新宋风流 - xp1024.com
《新宋风流》


琴的资料

古琴,亦称瑶琴、玉琴、七弦琴,中国最古老的弹拨乐器之一,古琴是在孔子时期就已盛行的乐器,到现在至少也有3000年以上的历史了。本世纪初才被称作‘古琴‘。琴的创制者有‘昔伏羲作琴‘、‘神农作琴‘、‘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等说,作为追记的传说,可不必尽信,但却可看出琴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诗经•;关雎》有“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诗经•;小雅》亦有:“琴瑟击鼓,以御田祖”等记载。

古琴结构

琴一般长约三尺六寸五(约120—125公分左右),象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说象周天365度)。一般宽约六寸(20公分左右)。一般厚约二寸(6公分左右)。琴最早是依凤身形而制成,其全身与凤身相应(也可说与人身相应),有头,有颈,有肩,有腰,有尾,有足。

“琴头”上部称为额。额下端镶有用以架弦的硬木,称为“岳山”,又称“临岳”,是琴的最高部分。琴底部有大小两个音槽,位于中部较大的称为“龙池”,位于尾部较小的称为“凤沼”。这叫上山下泽,又有龙有凤,象征天地万象。岳山边靠额一侧镶有一条硬木条,称为“承露”。上有七个“弦眼”,用以穿系琴弦。其下有七个用以调弦的“琴轸”。琴头的侧端,又有“凤眼”和“护轸”。自腰以下,称为“琴尾”。琴尾镶有刻有浅槽的硬木“龙龈”,用以架弦。龙龈两侧的边饰称为“冠角”,又称“焦尾”。

七根琴弦上起承露部分,经岳山、龙龈,转向琴底的一对“雁足”,象征七星。

琴腹内,头部又有两个暗槽,一名“舌穴”,一名“音池”,一名“纳音”尾部一般也有一个暗槽,称为“韵沼”。与龙池、凤沼相对应处,往往各有一个“纳音”。龙池纳音靠头一侧有“天柱”,靠尾一侧有“地柱”。使发声之时,“声欲出而隘,徘徊不去,乃有余韵”。由于琴没有“品”(柱)或“码子”,非常便于灵活弹奏,又具有有效琴弦特别长,琴弦震幅大,余音绵长不绝等特点,所以才有其独特的走手音。

就构造而音,琴的各部分结构十分合理。其体积不大不小,既便于携带,又方正雅致。有心品琴,其形已足以使人心怡。从琴各部分的命名亦可著出琴制之受儒家思想的影响。

琴前广后狭,象征尊卑之别。官、商、角、徵、羽五根弦象征君、臣、民、事、物五种社会等级。后来增加的第六、七根弦称为文、武二弦象征君臣之合恩。十二徽分别象征十二月,而居中最大之徽代表君象征闰月。古琴有泛音、按音和散音三种音色,分别象征天、地、人之和合。这些古琴形制命名的象征意义实反映出儒家的礼乐思想及中国人所重视的和合性。因为礼的作用是为了保障个体,使个性有所发挥,乐以同和,其作用是与群体谐协。礼乐之同时并用可使个体和群体之间能互相调剂,形成人与人之间平和而合理的生活。所以礼乐这两套表面相反的技艺的推行,实为求达到相辅相成的和合性的目的。而从古琴形制命名所借用的社会秩序、等级的名称来著,可见其制作形制即寓有教化人伦的深意。

古琴造型

古琴造型优美,常见的为伏羲式、仲尼式、连珠式、落霞式、灵机式、蕉叶式、神农式等。主要是依琴体的项、腰形制的不同而有所区分。琴漆有断纹,它是古琴年代久远的标志。由于长期演奏的振动和木质、漆底的不同,可形成多种断纹,如梅花断、牛毛断、蛇腹断、冰裂断、龟纹等。有断纹的琴,琴音透澈、外表美观,所以更为名贵。古代名琴有绿绮、焦尾、春雷、冰清、大圣遗音、九霄环佩等。

古琴演化

唐琴尤其是盛唐之琴,造型肥而浑圆。现存的唐琴大部分常在龙池、凤沼的面板上贴有两块小桐木,作为假纳音,直至明代初期,仍有制琴家采用这种方法。唐琴的断纹以蛇腹断为多,也有冰纹断、流水断等。其表面漆灰则有墨、栗壳色两种,有朱红漆者皆为后人修补时所加。灰胎皆为纯鹿角灰,用麻布自下而上包裹琴背两侧直至面板边际,以防止上下板开胶。这些琴的边长皆在120至125厘米之间。宋代的古琴发生变化,全长128厘米,肩宽25厘米,琴身扁而长大,尺寸大于传世唐琴,为北宋琴主要风格之一。南宋,除仿古之作外,体形则逐渐扁平狭小,尤其是仲尼式古琴,呈耸而狭之状,为南宋制琴的主要风格。宋人制琴以桐面梓底或松杉面底为主要制琴材料。断纹有蛇腹断、冰纹断、流水断等,牛毛断则鲜见。灰胎仍以鹿角灰为主,也有用麻布打底者,但不多见。北宋晚期还出现了八宝灰(即将金银珠翠珊瑚等碾碎混入鹿角灰共用)的用法。宋代是唐以后制琴史上的一个重要阶段,官方甚至设局制琴,即所谓“官琴”。元代制琴是宋、明之间的过渡期制品,由于历时比较短,现存的实物也比较少。明代造琴之多盛况空前,不论皇帝亲王还是官宦之家,好琴者甚多。其宗室制琴就有宁王、衡王、益王、潞王四大名家。四王之中惟潞王造琴最多,制作始于崇祯年间,据传达四五百张之多,且式样尺寸一致,均按年份次序编号刻款于腹内;琴背刻有琴名“中和”,敬一主人题“仰长江水”诗文以及“潞国世传”大印一方,皆用八宝漆灰。

弹奏方法

演奏时,将琴置于桌上,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古琴的音域为四个八度零两个音。有散音七个、泛音九十一个、按音一百四十七个。演奏技法繁多,右手有托、擘、抹、挑、勾、剔、打、摘、轮、拨刺、撮、滚拂等;左手有吟、猱,绰、注、撞、进复、退复、起等……

古代制琴名家及款识特点

唐代的制琴高手有很多,除雷氏家族(雷威、雷霄、雷文、雷珏、雷远一)外,文献记载的名家尚有:张越、郭高、沈镣等。可惜除雷氏琴外,余者皆无作品传世。宋代的制琴名家很多,如北宋朱仁济、马希亮、马希仁、僧仁智,南宋金洲、金公路、陈亨道等,末期尚有严樽、马大夫、梅四言等人。宋人制琴刻年款者较少,亦有很多落唐款的仿作。元代制琴名家有严古清、施溪云、施谷云、朱致远等,其中朱致远最为著名。朱琴的仿制品很多,其款识有刻为“朱智远”或“朱制远”的,望收藏者加以注意。明代制琴高手也很多,如涂明河、汪舜卿,最著名的要数张氏敬修、委修、顺修等人。张岱《陶庵梦忆》称张敬修制琴为吴中绝技之一,“可上下百年保无敌手”。

古琴断纹

指琴表面上因长年风化和弹奏时的震动所形成的各种断痕。断纹的种类很多,主要有梅花断、牛毛断、蛇腹断、冰纹断、流水断、龙鳞断等。一般来说,琴不过百年不出断纹,而随年代久远程度不同,断纹也不尽相同,是鉴藏古琴的主要依据之一。

古琴鉴藏要领

古琴断纹不经百年而不出,这是鉴定古琴非常重要的一点。伪制断纹古已有之,方法很多,如用猛火烘烤,再以冰雪激之使其进裂;或以蛋白渗入灰中刷漆,做成后用甑蒸,然后风干;或用石膏做灰底烤制等。其实,断纹真伪经仔细观察区别还是很大的,真断纹纹形流畅,纹尾自然消失,纹峰如剑刃状;而假断纹经过冷热催化或刀刻等过程,难免有失自然,出现破绽。古琴的铭刻,也是鉴定古琴真伪的重要依据。琴背均为刻款,而琴腹则有刻款和写款两种,刀刻者容易保存,墨写的若年代长久,则较难辨识。古琴腹内之刻款,如琴体两侧上下板粘合处无剖过重修的痕迹,大多是原款,若发现重修痕迹则需仔细研究。最难辨认的是将老琴剖开重修刻上伪款而粘合处又做得天衣无缝者和用古木制琴时就刻上伪款者。不管腹款、背款,资深的鉴定家还可以从历代帝王年号的惯称、用字避讳及一个朝代或某书法家的书风加以辨认。以弹奏为主要目的收藏者,一定会以琴的音色为主要标准之一,我们听一张古琴的声音,音色沉厚而不失亮透,上中下三准音色均匀,泛音明亮如珠而反应灵敏,就知是一张上好的古琴了。有的古琴因有断纹,而按音弹奏时会出现“刹音”,影响听觉,此时要慎重权衡得失,切勿轻易弃之。收藏古琴一般选择干燥墙壁垂挂,不宜长时间平放;若长时间平放,则容易造成“塌腰”。古琴作为乐器应经常弹奏为好,否则会使音色暗、涩,且会生虫存蛀损坏古琴。

古琴名曲

《梅花三弄》《平沙落雁》《广陵散》《潇湘水云》《渔樵问答》《捣衣》《阳关三叠》《流水》《酒狂》等。古琴的一大优点就是自我心情的表达展现,夜深人静的时候,为抒发自我心情,最好的选择就是弹奏一曲古琴曲。

传世名琴

唐代

春雷琴•;连珠式

九霄环佩琴•;伏羲式

九霄环佩琴•;伏羲式

春雷琴•;伏羲式

大圣遗音琴•;伏羲式

九宵环佩琴•;伏羲式

大圣遗音琴•;灵机式

独幽琴•;灵机式

太古遗音琴•;师旷式

梅花落琴•;仲尼式

老龙吟琴•;响泉式

一池波琴•;神农式

飞泉琴•;连珠式

宋代

玉壶冰琴•;神农式

混沌材琴•;伶官式

万壑松琴•;仲尼式

铁客琴•;凤势式

海月清辉琴•;仲尼式

明代

壑雷琴•;落霞式

中和琴•;列子式

祝公望琴•;焦叶式

鹤鸣秋月琴•;鹤鸣秋月式

古琴流派

一、关于琴派的概念

(一)什么是琴派

百家争鸣,对于学术的发展能够起到很强的推动作用。琴文化自然也是如此。琴文化本身就是一种非常个性化的艺术,不同地域、不同师承的琴家的风格彼此都不相同。同一地域、同一师承的琴家的风格也是各有特点而不尽相同。同一曲目,不同的琴家就会有不同的理解,而形成不同的风格。所以,在琴的领域,也同样有流派之说。所谓流派,是指学术、文艺方面的派别。这里所说的派别,是指依照共同的义理或风格而探讨学习的不同的群体。琴文化领域,也和其他学术领域一样,存在着多种艺术观点和演奏风格。琴家们各自遵循某些共同琴道观点和风格,而形成一定的琴家群体,就是所谓琴派。同一琴派中的所谓共同特点,一般取决于地方色彩、师承渊源、本派所依据的传谱、琴学观点及基本演奏风格。

(二)琴派是怎么形成的

琴派是怎么形成的呢?琴乐是人心灵的外在体现。不同琴家,对于琴文化的理解,自然也受其天资、性格、个人修养、思想境界、心理状态的影响。随着理解的不同,流露于指下,则神韵各异,形成不同的艺术风格。风格相近者,最终形成琴派,就是很自然的事了。琴派的形成,主要因素约可总结为三个,即:地域影响、师承影响、传谱不同。

所谓地域影响,是指同一地域的琴家,便于寻师访友,相互切磋琴艺,加之民风相近,性格往往相近。如此相互影响,较易形成默契,形成相同或相近的理解和风格,最终形成琴派。

所谓师承影响,是指卓越的琴学家,由于其深厚的造诣,独树一帜,得到大众的仰慕,以致琴人相继随之学习。如此就形成了不同的师承体系。同一师承的琴家,遵循恩师的教导,往往对琴道的理解和演奏的风格相同或相近,最终形成琴派。

所谓传谱不同,是指随着琴谱的普及,不同琴家,依照不同的琴谱钻研琴学。学习同一琴谱的琴家,则更易形成相同或相近的理解和风格,最终形成琴派。

自唐朝起,琴学流派就已见于著录。如隋唐赵耶利所述:“吴声清婉,若长江广流,绵延徐延,有国士之风。蜀声躁急,若激浪奔雷,亦一时之俊。”

北宋时,亦有京师、两浙、江西等流派,并有著录评价说:“京师过于刚劲,江南失于轻浮,惟两浙质而不野,文而不史。”

到了明朝,江、浙、闽派也有很大影响。如明朝刘珠所说:“习闽操者百无一二,习江操者十或三四,习浙操者十或六七。”

明末清初以后,至于现代,相继又出现了“虞山”、“广陵”、“浦城”、“泛川”、“九嶷”、“诸城”、“梅庵”、“岭南”等著名琴派。

现代通讯技术发达、交通便利、文字音像资料较多,给于了现代琴家便利的学习条件,使之能够广求名师,研讨琴学。所以,现代的琴文化领域,各琴派之间,得以相互交流,相互融合,取长补短。因此,现代的很多琴家,都能吸取多派长处,形成自己独立鲜明的风格。

二、名派简介

(一)浙派

派名:浙派、浙谱、浙操形成时期:南宋末年

创始人:郭沔(楚望)主要风格:流畅清和。

代表人物:郭楚望、毛敏仲、徐天民、徐秋山、徐梦吉、徐仲和等

代表琴曲:《潇湘水云》、《渔歌》、《樵歌》、《胡笳十八拍》等

重要琴著:《琴操谱》(郭楚望)、《琴述》(袁桶)、《霞外琴谱》(金汝励)、《琴学名言》(徐梦吉)、《梅雪窝删润琴谱》(徐仲和)、《梧岗琴谱》(黄献)、《杏庄太音续谱》(萧鸾)等。

(二)虞山派

派名:虞山派、熟派

形成时期:明末创始人:严征(天池)

主要风格:清微淡远,中正广和。

代表人物:严天池、徐上瀛、吴景略等

代表琴曲:《秋江夜泊》、《良宵引》、《潇湘水云》等重要琴著:《松弦馆琴谱》(严天池)、《大还阁琴谱》(徐上瀛)等。

(三)广陵派

派名:广陵派

形成时期:清代

创始人:徐常遇等

主要风格:中正、跌宕、自由、悠远。

代表人物:徐常遇、徐祜、徐祺、吴灴、秦维翰、释空尘、孙绍陶、张子谦、刘少椿等

代表琴曲:《龙翔操》、《梅花三弄》、《平沙落雁》、《潇湘水云》、《广陵散》等

重要琴著:《澄鉴堂琴谱》(徐常遇)、《五知斋琴谱》(徐祺)、《自远堂琴谱》(吴灴)、《蕉庵琴谱》(秦维翰)、《枯木禅琴谱》(释空尘)等。

(四)浦城派

派名:浦城派

形成时期:清代

创始人:祝桐君

主要风格:指法细腻,潇洒脱俗,疾缓有度。

代表人物:祝桐君、许渔樵、张鹤等。

代表琴曲:《渔樵问答》、《平沙落雁》、《阳关三叠》、《石上流泉》等。

重要琴著:《春草堂琴谱》(苏琴山)、《与古斋琴谱》(祝桐君)、《琴学入门》(张鹤)等。

(五)泛川派

派名:泛川派、川派、蜀派形成时期:清代

创始人:张合修(孔山)主要风格:峻急奔放,气势宏伟。

代表人物:张孔山、顾玉成、顾隽、顾梅羹、夏一峰、查阜西、喻绍泽等。

代表琴曲:《流水》、《醉渔唱晚》、《孔子读易》、《普安咒》等。

重要琴著:《天闻阁琴谱》(唐松仙)、《百瓶斋琴谱》(顾隽)等。

(六)九嶷派

派名:九嶷派

形成时期:清代创始人:杨宗稷(时百)

主要风格:苍劲坚实,讲究吟猱节奏。

代表人物:杨时百、管平湖等。

代表琴曲:《流水》、《广陵散》、《胡笳十八拍》、《幽兰》等。

重要琴著:《琴学丛书》(杨时百)等。

(七)诸城派

派名:诸城派

形成时期:清代

创始人:王溥长、王雩门

主要风格:清和淡远(溥长),绮丽缠绵(雩门)。

代表人物:王溥长、王雩门、王心源、王燕卿、王心葵等。

代表琴曲:《长门怨》、《阳关三叠》、《关山月》等。

重要琴著:《桐荫山馆琴谱》(王溥长)、《琴谱正律》(王雩门)等。

(八)梅庵派

派名:梅庵派

形成时期:清代

创始人:王宾鲁(燕卿)、徐立孙

主要特点:流畅如歌,绮丽缠绵,吟猱幅度较大。

代表人物:王燕卿、徐立孙、邵大苏、王永昌等。

代表琴曲:《平沙落雁》、《长门怨》、《关山月》、《秋江夜泊》、《捣衣》等。

重要琴著:《龙吟馆琴谱》(毛式郇)、《梅庵琴谱》(徐立孙)等。

(九)岭南派

派名:岭南派

形成时期:清代

创始人:黄景星

主要风格:清和淡雅。

代表人物:黄景星、李宝光、郑健侯、杨新伦等

代表琴曲:《碧涧流泉》、《渔樵问答》、《怀古》、《玉树临风》、《鸥鹭忘机》、《乌夜啼》等。

重要琴著:《古冈琴谱》、《悟雪山房琴谱》(黄景星)等。

古琴美学

古琴音乐主要受儒家中正和平、温柔敦厚、「德音之谓乐」和道家顺应自然、大音希声、清微淡远等思想的影响。传统琴曲主要用五声音阶,即五正音,这可说是儒家中和雅正思想在音乐上的落实,而琴乐清虚淡静的风格和意境则主要为道家思想的反映。古琴由于其乐器的形制、音色、乐曲题材、内涵、结构等因素,其音乐风格是倾向静态的、简单的、含蓄的、古淡的、阴柔的、抒情的、典雅的美。很多人于第一次听琴乐时甚至觉得这件乐器是无声的。古人亦说古琴“难学、易忘、不中听”,“琴到无人听时工”。“不中听”、“无人听”,其实正因为古琴音乐风格属于淡静、虚静、深静、幽静、恬静等等静态的美。这也是为什么古琴最适宜于夜阑人静时弹奏,因为这样的环境才能与琴乐的风格和它所追求的意境配合。整个古琴音乐艺术被称为琴道确实有其道理,因为对古琴的欣赏和认识不能只单一地从其音乐曲调去理解,而是综合地从多方面作为知识份子的精神反映去理解。这一切则表现在对题材的选择、意境的追求、道德的规范等各方面代表著琴乐的理想风格和审美标准上。

中国乐器中很少像古琴那样具备一套完整的弹秦风格审美准则。古琴音乐的美学,早在六朝麴瞻提出对散音、泛音及按音音色的要求时已初步形成。而唐末五代之际的刘藉更在《琴议篇》中提出了“美而不艳、哀而不伤、质而能文、辨而不诈、温润调畅、清迥幽奇、忝韵曲折、立声孤秀”作为琴德的标准。其实,论述古琴演奏风格的文章,历代均有点滴。有些见于琴文、专集的琴书、琴谱中,亦有些散见于零星的诗文中。而较有系统和条理地阐述古琴演奏风格的审美经验结晶和审美准则判断的琴论文章,则以明代冷谦的《琴声十六法》和明代徐上瀛的《溪山琴况》为较完整和重要。

冷谦的琴声十六法实际上乃提出了十六个审美范畴,企图为琴乐的审美与表演作一归纳和依据。十六法分别为:轻、松、脆、滑、高、洁、清、虚、幽、奇、古、澹、中、和、疾、徐。在每一个美学范畴之下,冷谦更详细地论述它的内涵和外延,企图从不同的本质与现象和美感特征去引导读者把握古琴的声音美。现简单的将十六法的提纲和内涵分析如下:

(1)轻——论音之适中和清实(技巧控制和意趣表达间相互之关系);

(2)松——论吟猱动荡之妙(技巧论);

(3)脆——论手指与手腕力度的灵活和弹性(技巧论);

(4)滑——论指法技巧在滑与涩表现上之难易(技巧论);

(5)高——论琴乐意境之深远高古(意境论);

(6)洁——论琴品与人品之配合(道德论);

(7)清——论平和洁净的环境、心境、乐器等条件在操缦时的重要(意境论);

(8)虚——论“心静”与“声虚”内外因素配合的重要(意境论);

(9)幽——论琴音之幽雅出于琴人高雅闲逸之品德(品德论);

(10)奇——论雅淡琴乐之奇特处乃在于吟逗等装饰性之指法和乐句起承转合间变化之处理(表现论);

(11)古——论琴乐古朴之风格来自和澹宽大之气度(风格论);

(12)澹——论琴音雅淡的本质(风格论);

(13)中——论偏之弊处以言中声之妙(表现论);

(14)和——论和之本质在于技巧之无过不及(本质论);

(15)疾——中论指法徐疾之处理(兼论技巧与意境);

(16)除——论指法舒徐之变化(本质论)。

综合此十六个提纲,可将其内容的描述作不同的组合。总的来说,还是著重于风格、意境、道德和技巧几方面。属于较抽象意境的描述者有高、清、虚等;论琴的表演技巧老有脆、松、轻、滑等;论琴品与人品者有洁、清、虚、幽等;论琴的风格者有古、淡等。

十六法亦可组成四组:轻松脆滑、高洁清虚、幽奇古淡、中和疾徐。第一组为外在演奏风格的描述,第二、三组均为演奏时内在意境与曲韵表达的描述,第四组则为演奏时对乐曲整体节奏速度均衡的要求。第一组之轻松脆滑除在此处言技巧外,亦为论琴材九德之一“奇”的内容。奇所包含的特质为轻松脆滑,轻谓材轻,松谓声透,脆谓声之清老(老,桐木也),滑谓声之泽润,近木材也。总的来说,十六法的提纲和内容以抽象性、文学性和形象化的描述为多,实际配合技巧实践的理论少,故容易导致偏向唯美形式主义。

另一位是明末清初琴坛上重要人物徐上瀛,他受了宋.崔遵度(953一1020)《琴笺》“清丽而静、和润而远”思想的影响,写成了琴学最重要的论著《溪山琴况》。徐上瀛,别号为青山,娄县东仓人,其《溪山琴况》见于《大还阁琴谱》。其中二十四况的提纲和内涵简析如下:

(1)和——论调弦、吟揉、音意等之和(兼论本质与技巧);

(2)静——论琴音之简静在于调气与练指(兼论品格修养与风格之配合);

(3)清——提出贞静宏远为琴度之内涵,并指出气候在演奏中之重要(兼论木质与技巧);

(4)远——论想象及弦外之音的意境(意境论);

(5)古——论琴音雅俗之辨(形式与风格论);

(6)澹——论琴元音之孤高岑寂(趣味论);

(7)恬——论恬之为君子之质和有德之养(趣味论);

(8)逸——论琴音之超逸实来自琴人品德之超逸(品德与修养论);

(9)雅——论琴之雅得于静远澹逸而不媚俗(风格论);

(10)丽——论琴音丽与媚之别在于古淡与妖冶(风格论);

(11)亮——论琴音之亮得自左右手所发清实的金石之响(音色论);

(12)采——论琴音之采得之于几经锻炼后指下之神气(音色论);

(13)洁——论琴音之意趣实得之于修指之严净(境界论);

(14)润——论琴音之中和温润(音色论);

(15)圆——论吟猱、按弹、乐句转折间婉转动荡无滞无碍之处理(技巧论);

(16)坚——论用指之坚必清劲和无力不觉乃可得金石之声(技巧论);

(17)宏—-论琴音必冲和闲雅、下指必宽裕纯朴,始能合乎古调(境界论);

(18)细——论节奏、章句转折、连指与全篇细微之处理和把握(技巧与趣味论);

(19)溜——论技巧之熟练无滞得于指之坚实灵活(技巧论);

(20)健一一论指之灵活刚健与琴冲和闲雅之配合(技巧论);

(21)轻——论音之轻重变化皆不离中和之旨(音量与趣味论);

(22)重——论弹琴重抵轻出之法和情气之并兼(音量与技巧论);

(23)迟——论希声与迟趣之关系(趣味与意境论);

(24)速——论小速意趣、大速意奇之旨(技巧、趣味与意境论)。

二十四况虽比十六法多出了八个范畴,基本上二者的结构都是以一系列美学范畴来组织成文的。二十四况内容中亦有部分与十六法相同。如二者之和、清、古、澹、洁、轻项,二十四况之静与十六法之虚;二十四况之雅与十六法之中;二十四况之圆与十六法之松;二十四况之健与十六法之脆;二十四况之迟与十六法之徐;及二十四况之速与十六法之疾。

概括地说,二十四况主要为对琴乐内在意境和外在风格、审美价值与标准之要求,为古琴艺术所提出的审美准则。此内容和形式总合的特征即为整个古琴风格的体现。而这二十四况所涵摄的内容仍然主要渗透著儒道二家的色彩。此二家的影响可分别以“中正和平”、“清微淡远”两句来总括。前者为儒家雅正、中庸之道等观念在音乐上的体现;后者则为道家崇尚自然、隐逸、澹泊明志、虚静等思想和人生观在音乐上的落实。

儒家的入世思想讲求中庸、和雅、道德,反映在音乐上则为雅乐、德音的推崇和俗乐、淫声、溺音的贬斥。雅乐的特色正在于其平和雅正、温厚含蓄,因而可移风易俗和导人向善,其风格是含蓄的、平静的,与所谓繁**声,追求声响效果复杂多变的俗乐相反,故曰“大乐必易”。此乃以道德的约制介入音乐的审美标准,所以对音乐有中和的要求而反对极端与“穷其变”。道家超世的思想讲求自然、逍遥和超脱世俗的羁绊,反映在音乐上则为老子“大音希声”的思想,追求所谓“道的境界”的音乐。所以道家只对音乐的精神层面积极,而对音乐的声音层面(即物化、形而下的层面)来说,基本上是采取消极和反对的态度。(这与儒家之对音乐的道德层面积极,对声音本身变化护展之“技艺性”层面约制的主张仍是有其共同之处的,只不过前者以弦外之音的意境为挂搭,后者则以道德为挂搭,唯二者同样排斥音声物化层面之过度发展。)道家超世的思想则形成其清微淡远这一类追求意境、贵“意”说,讲求弦外之音的审美理想。而清微远这一提纲亦包括了如清和淡雅、古淡疏脱、清静和远、淳静简略、萧散简远、恬淡清逸、静远淡逸等等衍生和变奏。

琴道琴道问答

琴道思想是中国古琴文化的精粹,是中华儒、释、道三家学术思想在七弦琴上的体现。其主要内容已在本书《琴道概说》部分阐述,由于学术性较强,且引述了较多古代琴论,有以先贤之教来说明古来琴道以补后学浅识、言不足征的考虑,故不够浅显。今再撰《琴道问答》,就常见疑惑和质难作一通俗性解说,不当之处,欢迎各位琴友讨论并指正。

问一:古琴不是音乐艺术吗?说成“琴道”,总让人觉得神秘。

答:古琴是音乐艺术,但比一般音乐艺术有更深的内涵,这也是历代中国文人士大夫还有方外修道之士喜欢它的原因。这更深的内涵,在传统文化里便以“道”名之,称为“琴道”。我们可以翻看中国古代音乐美学书籍,会发现“琴道”一词经常出现,最早在东汉桓谭的《新论》中就专门有“琴道”篇了。而同样是乐器,如古筝、琵琶、二胡、箫笛等则从未有“筝道”、“琵琶道”、“二胡道”之名,这不会没有原因。

至于对“琴道”一词有神秘感,这是可以理解的。“神秘”往往是当我们只看到事物的现象(如只听到“琴道”之名)而不知其实际、不知事物背后的道理时产生的心理反应。所以“神秘”几乎就是“未知”和“无知”的同义词。若因神秘而嘲笑、而否定,则是一种由无知而致的浅狂了。

问二:我还是觉得有点玄,能否说仔细点?

答:琴道同茶道、剑道、箭道、花道等一样,本来并不神秘,我们同样可以思考一下,为什么击剑、沏茶、射箭、插花等均可称“道”?说茶道、剑道等很少有人嘲笑,而在本应最具文化内涵的琴界,现在说“琴道”一词却颇有人不以为然,这是应该引起反思的。

现代人对“道”之一字有一种神秘感,那是由于我们这一百多年来传统文化断层的缘故。几千年来“道”这个字在中国人心目中是并不神秘的,以前弹琴的人从来也没觉得“琴道”是玄乎神秘的,几乎每一本琴谱开头的序文里都要说到“琴道”。直至一九三七年的《今虞琴刊》,“琴道”一词仍然出现。彭祉卿先生在《从现代音乐上论琴》一文中说:“琴这个东西,说他是音乐可以,说他不是音乐也可以,因为向来弹琴的人,就不肯把琴看作一种艺术,说它是合乎道的,应该拿来修身理性、导养延年的。”四十年代四川琴家裴铁侠在《沙堰琴余》中还批斥了“以技艺视琴道,不识有道之器”的现象。

问三:为什么彭先生说“向来弹琴的人就不肯把琴看作一种艺术”?我觉得不好理解,现在大多数人不都认为古琴是一种音乐艺术吗?

答:彭先生所说“向来弹琴的人”是就历史文化而言的。事实确是如此,在几千年中国文化史上,以文人为主的中国琴人从来也没有将古琴作为一种“音乐艺术”来喜欢。如果是这样,从孔子以至刘向、蔡邕、阮籍、稽康到唐宋元明的王维、白居易、苏东坡、黄庭坚、耶律楚材等,这些中国文化的精英人物都不约而同地喜爱同一种“七弦琴音乐艺术”倒是让人不可理解了。宋代贤相范仲淹在政务那么繁忙的时候仍要去听人弹琴、求教、学习古琴音乐艺术,是不是让人觉得有点不务正业呢?

事实上,文人们喜爱古琴,是因为七弦古琴中所蕴涵的与他们在儒道诗书中所接受的是同一种道理,是中国文化的一种理想,称之为“道”而与“艺”相区分。在中国文化里,“艺”的最高境界才可与“道”相通,这便是通常所说的“由艺进乎道”。而古琴,正是最能体现这一境界的乐器,因此受到历代中国文人的喜爱。

问四:不是又说古琴是一种“道器”而不是“乐器”吗?

答:说古琴是一种“道器”是就其本质,是就古琴音乐的独特性内涵而言的,在语言表述上说“古琴这种乐器”则是就器物层面而言的。在物理上看,古琴为丝附木上,下有共鸣箱、有与一般乐器同样的发声原理,并不神秘,当然是一种乐器。但若仅止于此,则太简单了。试看古人在古琴构造命名上投入的热情:“岳山”、“承露”、“龙龈”、“雁足”、“龙池”、“凤沼”,以及十三徽位、面板底板天圆地方的象征,等等。哪怕在制琴的配件小料上也注入了“文化”,如黄杨代表正色、枣木以表赤心,玉温金坚、竹寒且青,都用来比喻君子之德。白居易琴诗言:“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

若就乐器物理构造而言,自然是“丝桐合为琴”,这就是“物理的古琴”;但为什么又强调琴为“道器”?当着意于下句:“中有太古声”,此乃“文化之古琴”也。

问五:古琴的声音的确不同于一般乐器,让人觉得安静、遥远,这就是“太古声”吧。

答:古琴的音声极为独特,或沉雄苍古,或清越悠远,那种恬淡、清虚、松沉、旷远、静谧之感,能让人想到远古时代,感受到太古的气息。古代琴书上谓“生隔世之想”、乃“太古遗音”、“天地元音”、“遗世之响”等。一般人听古琴也常有“静”的感觉。对于尘劳中人,这种“静”的、“遥远”的感觉很珍贵,尤其在喧器热恼的现代社会,真正的“静”是非常难得的,尤为珍贵。

对于古琴的知音、善于品音之士,这种体验更为深入。明末虞山派琴家徐青山在《溪山琴况》中曾描述了这种体验:

琴上有一种况味,“试一听之,皎然寒月,然山涛,幽然谷应,始知弦上有此一种清况,真令人心骨俱冷,体气欲仙矣。”

“太音希声,古调难复”,“所谓希者,至静之极,通手杳渺,出有入无,而游神于羲皇之上者也。”

“羲皇之上者”,也就是伏羲之前的远古时代,象征着人类之上古、太初。这种“远古”、“太初”,切勿误会成是一个历史时间的概念,是在进行一种“复古”,而应理解成是人类精神文化上对纯朴、天然、本真状态的向往,是人类追寻的“精神家园”。晋时陶渊明的“桃花源”,实际指向的便是这样一种境界;陶渊明自称“羲皇上人”,也就是天真本然、纯朴无邪之人也。

徐青山又谓:“调古声淡,渐入渊源”,“音至于远,境入希夷,非知音未易知……”

的确,古琴最贵“知音”。知音,不仅仅是理解琴曲曲意,善于品鉴古琴的音声、体味“太古之声”可能是更为重要的。对于琴人而言,在琴音中所得的益处是较音乐旋律更为深刻、更为丰富的。因此,我们在历代琴诗琴文中经常能看到对“古声”、“古音”的赞赏。

问六:从您的解释,对“太古声”我基本明白了,但这与“琴道”有什么关系呢?

答:古琴正因为有此太古之声,最能让人体味安静祥和、原始本然、反朴归真的况味而可称“道”。这种原始纯朴的泰然之境,在二十世纪西方哲学称之为人类的“精神家园”,正是人类学术文化哲学、艺术、宗教等所追寻的理想,在中国文化中则以“道”名之。其内容概括说来,若以儒释道三家代表中国文化的话,有儒家的修身之道、道家的修真之道和佛家的明心之道。这在琴文化中皆有体现,琴道也具备这些内涵。若细述,篇幅不允许,建议读者多看三家书籍。就琴道而言,也可参看本书《琴道概说》中“琴与礼乐”(儒家琴道思想)和“琴道与佛道”(释、道两家琴道思想)两节。应该强调的是,若论古琴传承,这才是中华古琴最为重要的“文化传承”,正是它决定了中国古琴的风格和中国琴人的品格,决定了中国古琴的本质内涵。若抽空了“文化传承”的内涵,只剩了“音乐艺术”,古琴便真正成了一件“古代”的民族乐器了,琴品不被重视、琴风倾向表演便也成为自然之事了。这是现今的一个潮流,体现在古琴改革、古琴教学、考级标准等许多方面,且有影响较大的琴家在推动。我对他们普及古琴的努力表示赞叹,对个别琴家忽视古琴文化传承、甚至公然否定“琴道”思想的言论和作为表示遗憾。

问七:儒家的“修身”、道家的“修真”和佛家的“明心”,真的与弹琴有关系吗?

答:若是因为这些方面的内容而对琴道思想存疑,那实际上是对古琴与中国传统文化是否有密切关系表示怀疑。就几千年琴文化史看,中国传统文化正是孕育七弦琴成长和发展的环境。历代琴人无不浸润于儒道(汉以后又有佛家)思想,例如儒家修身之道,是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了解的,从小就要读《四书五经》,就要背诵《大学》章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以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老子、庄列,也几乎是每个读书人必读的,道家的修真、出世逍遥、返朴归真思想对中国文化影响也极深。浸润于这样的文化,古琴逐渐演变成精致的文人音乐,故有“文人琴”之称,而琴的定义“琴者禁也”、“御邪僻、防心淫”、“修身理性、反其天真”本身就是儒道思想的直接体现。在世界音乐文化史上,历时数千年、有这么多文化人、“知识分子”传承这同一种乐器、留下这么丰富的文献资料,堪称奇迹,但就中国文化历史来看,是非常自然的,因为七弦琴中所蕴含的,与中国文人所崇奉的中国文化精神是一脉相承的,“琴”之与“书”(读书人传承文化精神的载体、乃生命的寄托)并无二致,故谓“君子之座,必左琴右书”、“君子以琴书自娱”。七弦古琴历千年而不衰,其生命力,正在其文化内涵也。

问八:还有佛家,是一种宗教,难道与古琴也有关系吗?

答:“佛家”,是指佛教里蕴含的学术文化,也称“佛家学术思想”,“宗教”只是其社会化的一种组织形式,其核心“佛学”或“佛法”是超宗教的,是一种哲学、也是一种人生的修养学问,与儒、道一样,如梁漱溟先生所说,是中国文化最为重视的在“生命上自己向内用功进修提高的一种学问”(梁漱溟《儒佛异同论》)。许多学者多认为,这门学问乃是“中国文化之神髓所在。”(牟宗三、徐复观、张君励、唐君毅,《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

与儒道之学一样,佛家思想在七弦琴中也有体现。刘禹锡《陋室铭》中“阅金经,调素琴”,就是“读佛经、弹古琴”,可见古代文人是将佛学与古琴同作为个人修养的。历史上许多佛门人物同时也是弹琴的高手。唐代李白写过一首“听蜀僧弹琴”的诗,描述了僧的琴艺境界。像僧这样的琴僧历史上不少,著名的有北宋的义海、则全等。义海琴艺境界高超,则全尽得其传,当时得则全和尚《节奏、指法》传谱者珍如拱璧,誉为当时最好的传谱。近代古琴大家管平湖先生虽说师从九嶷山人杨时百,但从他生平记载上可知,他曾在苏州木读山中得到一位佛门和尚悟澄的指点,系统地整理了古琴指法,可以想见悟澄和尚必定是一位弹琴高人。将中国古琴东传日本的也是佛门中人东臬和尚。

佛门中人弹琴总的说来与通常文人琴一样,同样是将琴作为一种修养心性的自娱之器,如果说有什么差别,则是在意境上更注重“静”境、“禅境”,以琴理喻禅、以枯木入禅乃至“藉琴以明心见性”(徐青山,《溪山琴况》)。“明心见性”是佛家心性修养的最高境界,也就是明悟本心、觉悟了自己心灵的真实状态、明白了“我是什么”,通常称作“开悟”。弹琴能养心、静心,虚静淡远的琴境与物我两忘的禅境同一意趣,故有益于禅修。当然,佛门中人弹琴也有与常人弹琴同样趣味、并不追求这一境界的。

问九:我感到又有点神乎玄乎了。

答:若对此有神秘玄乎的感觉,实际上不是对琴道,而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儒释道的思想和意境缺少了解、缺乏体认所致。这些内容,如“涵养性情”、“明心见性”等,在传统时代的文人并不陌生,所以几千年来中国琴人从来也没有觉得琴道思想是神秘的。琴的历史上,有许多不符合琴道的事实,通常称为“琴的俗化”,那也只是难以企及琴道标准而已,在思想观念上却从未有否定琴道作为“正传”的理论。从东汉班固《白虎通义》“琴者禁也,所以禁止淫邪、正人心也”、蔡邕琴乃用以“修身理性、反其天真”至宋代朱长文《琴史》称琴为“复性乐道忘忧之器”以至明清众多琴谱之“序”言开宗明义说琴是“君子修养之具”、用以“涵养中和”并感叹古音沦没、辩析古琴与筝声琶音的不同等,说明琴道思想一直是中国古琴的“宗义”、乃中国古琴之“正传”。

琴用以修身、用以养心、不同于歌舞场中的丝竹乐(“不杂丝竹伴内”)等观念,始终是琴文化发展的主流思想,为绝大多数中国琴人所宗奉。所以今日若论古琴的发展,应在继承的基础上而发扬。其基本条件就是要对中国传统文化有所了解,体认其“文化精神”。我强调古琴的“文化传承”,勿误解为“文化知识传承”,是要今天的琴人去学许多古文化知识,而是指一种“文化精神的传承”。若缺乏了七弦琴古道的文化精神,则所谓古琴发展只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是谈不上真正发展的,很可能成了“俗化”。而倘若执守传统琴道的一些外在形式、固步自封,大而空地谈“琴道”,不去体认其真精神而适时应机予以发扬,则琴道也会愈来愈衰,而给变异俗化创造条件,同样不利于古琴的继承和发扬。

问十:从您所说,似乎弹琴的人都应该懂得中国传统文化?

答:是的。从上可知,中国传统文化是滋养中国古琴成长和发展的环境,琴人若要真正弹好古琴,必须认识古琴,那么对传统文化的了解以至深入理解和体认就成为必须。今天有琴家(丁承运先生)反思近几十年来古琴在音乐学院教学的偏失,而提出古琴应进入综合性大学,也是有见于此,可以说是深有见地的。

这么说是否就是怀古、复古呢?希望不要有此误会。在此说一点题外话。北大前校长陈佳洱先生在南京举行的十所著名高校论坛演讲中说,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除了学习现代世界先进的科学技术知识外,必须也要学习中国传统文化知识,否则不仅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学生,甚至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有责任感的中国人(原话记不准,大致意思如此)。这同样也不是复古,而是指出了在经济全球化、文化多元化的全球性时代,民族传统文化的继承无论对于个人、还是对于国家民族的自信、自立、自强乃至对于参与世界一体多元之新文化的构建发展的重要性。就弹琴、教琴而言,这也是相当重要的。弹中国古琴的人,应该比一般人更了解中国传统文化吧!

问十一:我觉得您说得太高了,我弹琴,只是想把琴弹好而已。

答:同意您的意见,弹琴应把琴弹好。但如何才能把琴弹好呢?首先得认识古琴、体验“琴心”;要认识古琴、体验古琴不共于其他乐器的独特滋味,就需要了解滋养古琴的中国传统文化。曹柔指诀云:“左手吟猱弹注,右手轻重缓急,更有一般难说,其人须是读书”。这就是对一个琴人基本修养的全面要求。若仅在“左手吟猱弹注、右手轻重缓急”上,他可能成为指法精娴、乐理高超的琴师、琴工,却终难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中国古琴家。“其人须是读书”所强调的古琴的文化内涵是极为重要的,这一点应引起音乐学院古琴教学的重视。我所认识的初学琴者,往往文化素养越高,学琴进步越快,弹出的曲子越有味道。这里说的“文化素养”不要误会成知识层次、学历学位等,“文化素养”是一种人文的、心灵的涵养,而知识、学历只是现代社会专业教育体系的一种等级,如计算机硕士、核物理博士等。这也就是现代知识分子(专业技术人员)与传统“文人”(儒士要求是“通人”)概念的不同。

曹柔指诀“其人须是读书”,当然不是指一般专业知识类书籍,而是古代所说的“圣贤之书”,今天可以广义地说是人文类书籍,其中包括历史、艺术、哲学乃至宗教。《今虞琴刊》李葆珊先生《学琴三要》一文将“性情”作为学琴之首要,谓“人有好性情,方可弹到琴之真性情”,而人文文化正是养育性情、涵养心灵的文化,尤其是中国传统文化,可以说是高度成熟的涵养性情、使人生艺术化的人文文化。

问十二:这么看来,弹古琴确实与其他乐器不一样,对“性情”、“人文”特别地强调。

答:正是这样。我们从琴曲的名目和内容都可以发现这一点。古琴曲就内容而言,无论是自然山水还是人文之情,大多反映文人高士们对于自然、生命、社会和人生的看法,其中以渔樵问答类超越性的作品多(翻看历代琴谱曲目,大多从名目即知是儒道之曲),而表达昵昵儿女之人间情怀或歌功颂德类的曲子(如宫廷雅乐类)较少。

再从古琴曲的分类来看,古有“操”、“弄”、“引”、“畅”四类,如“遁世操”、“稽氏四弄”、“听泉引”、“水仙操”等。“其道闭塞悲愁而作其曲曰‘操’,言遇灾害不失其操也”(《刘向别录》),常谓之“操守”,儒士困窘而不失其态也;“弄”是性情和顺、闲适自在之意,表示一种人生的超然自得;“引”有进德修业、升华意境的涵义;“畅”,如《风俗通》谓:“凡琴曲和乐而作,命之曰畅,言达则兼善天下,而美畅其道之意。”可见琴曲名目之“操”、“弄”、“引”、“畅”无不发乎人文性情,有关修身养性之道。故志士弹之,声韵皆有所主,以心中有此性情,方能弹出琴曲“操弄引畅”之性情也。因此,若无一定的文化修养(能够体验操弄引畅之意)及德性修养(具备一定的品格操守),是很难真正弹好古琴的。

问十三:那么,是不是弹琴的人都性情特别好,都很有修养呢?

答:理想与现实总有差距,琴界也不例外。弹琴是追求高雅的,但琴人中也有俗人;弹琴是要求有较高的文化素养的,但琴人中也有“白丁”;弹琴是强调修身养性的,但琴人并非个个性情好。这就是理想与现实之不同。正如不能因为现实而否定理想一样,我们也不能因琴界之俗气、低素质乃至争名逐利等虚伪现象而便否定古琴应该追求的高境界。就具体人事而论,倡导古琴应该修身养性的人固然未必个个就很有修养,但不能因人废言、以为“古琴乃君子修养之具”的观念本身就错了,还是将古琴作为表演乐器的好。并且,倡导古琴作为君子修养之物,用以涵养性灵,是对古琴于人生最大益处的强调,是与古来传统一脉相承的。琴人若能从琴曲之“操”、“弄”、“引”、“畅”中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升华意境、获得生命的深度喜悦,应该是比一般欣赏音乐、演奏悦人、快乐娱耳的益处更大的吧。

问十四:既然弹琴讲究“修身养性”,为什么有的琴人仍然热衷于古琴活动,不在家中好好修养呢?

答:琴界的确有这样的观点,认为倡导古琴修身养性的琴人还是多呆在家里修养的好,不必多参与琴界活动了,否则就是言行不一致。我将这种观点戏称为“修养闭门论”。这也说明一般人对“修身养性”的误解,似乎“闭”门不出乃至“闭”目养神、“闭”目打坐才是修身养性。我们知道孔子是倡导修身养性的鼻祖,孔子是不是就闭门不出了呢?非也。相反,孔子周游列国,为文化事业、为社会人心勉力奔波。我们还知道宋代贤相范仲淹,是历代文人儒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楷模,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自然也不是闭门不出的宰相。就琴而言,孔子、范仲淹也都是倡导修身养性的“琴人”。实际上,闭门静修只是修身养性的一种方法而已,而在人事场中修行、如佛家所说的“动中修”是更为重要的,不在社会人事、进退应对中历炼,如何自利利人、如何“修齐治平”?再者,就古琴是否是“修身养性”之道器的观点而言,是一种思想、一种理念,是学术讨论范围的事,一落到具体人事,修养首先是对自己的要求,而不是观察别人的镜子,否则平添是非,且会模糊了琴文化研究的正题。

问十五:既然您上面说的这些琴道观念是中国古琴的正传,为什么现在古琴界倡导的人不多,而不以为然、甚至有质疑嘲笑的现象呢?

答:琴道观念倡导者虽然不多,但认同者不少,尤其在老一辈琴人中,通过弹琴而体味静境、升华意境的修养程度虽各有差异,但弹琴养心而非娱耳悦人的观念可以说是一种常识。以前弹琴的人,学琴之初老师都会讲明古琴与古筝、与其他乐器的不同所在,传授正确的琴道观念。现在许多琴人在学琴时甚至连“琴道”之名也听不到,或者虽知其名而琴师也以为那是传统时代的东西、不必再讲了,甚至批驳一番、认为是一种历史包袱,由此而误导琴生。积非成是之后,便有对琴道观念不以为然乃至的嘲笑质疑的现象了。

从宏观来说,其中有历史文化的原因,那就是自十九世纪末开始的中、西文化冲撞,面对船坚炮利的“强势”西方文化,中国文化似乎处于“弱势”,造成国民自信心渐丧。自“五四”新文化运动后,一个世纪中几经社会文化变革,中国传统文化断层严重。到了今天,年轻一代所欠缺的已不仅是传统文化知识,而是对固有传统文化之“文化精神”漠然无知,更缺乏对古老文化的信心和热爱了。这体现在文学、哲学、艺术等许多领域,在“古琴音乐艺术”也是这样。由此就可说到具体原因,那就是将中国文化体系中的“琴道”归入西方文化体系的“音乐艺术”范畴,而对古琴在中国文化体系中不共于筝笛琵琶等“音乐艺术”的特殊性(特殊的传承和特殊的精神)认识不足、重视不够,直至五十年代将古琴作为古代民乐归入音乐学院,在音乐学院中设置“古琴专业”。这在当时对保留、保护古琴不致断绝起到了重要作用,但也埋下了偏弊的伏笔,造成了今天整个古琴观念的偏失,流弊之严重已到了习焉不察的地步,而倡导七弦琴古道反而成为“新声”了。

问十六:您认为音乐学院的古琴教育有偏失,能否说详细一些?

答:古琴进入音乐学院,是历史的必然。许多古老学问,因近代学院式体制而得以保存、发展,哪怕宗教领域如佛学,以前只是在寺院里由老法师传小和尚一代代相传,到了近代也仿照社会学校成立了佛学院,使这门古老学术得以继承和发扬。古琴在古代主要以民间方式传承,宫廷琴师(琴待诏)似属官方,但未成为古琴传承的主体。到了近代,时势所变,音乐学院设置古琴专业无疑体现了国家对古琴的重视,古琴也因这种方式而在特殊的年代得以留续不绝,所以如前所说,“这在当时对保留、保护古琴不致断绝起到了重要作用。”所以贡献是主要的,而偏失,则另有原因。其原因大致有西方文化的冲击(上面已分析其历史文化的原因),西洋音乐的理论模式的影响和学院式教学方式的重技轻道等。这些方面在学院式教育模式中成为主导,而“古琴专业”置身其中就难免“中西合璧”的尴尬乃至观念全变了。从古琴教学法、记谱法乃至演奏法,及演奏作品(试听其古琴唱片风格可知)已可见这几十年音乐学院古琴教学的成果,有琴家已称其为“学院派”或“新学院派”,不知是戏称耶?正论耶?而五十年代后音乐学院培养的琴家目前正是琴坛的主力、主导,琴界之观念有此普遍现象也就不奇怪了。但也颇有音乐学院出来的古琴家独具慧眼、深刻反思的。上海音乐学院的林友仁先生坚定地对我说,“音乐学院的古琴是没有希望的,古琴的生命力在民间,在佛门,在道门。”北京也颇有琴家越来越重视“民间的古琴”。实则上古琴自古以来就是民间的甚至是在“方外”的,如民国时杨时百先生所说:“汉魏以还,琴学真传乃在方外。”关于近世学院派古琴,武汉丁承运先生《世纪古琴艺术的传承与变迁》一文反思深刻而细致,建议有“这一问”的读者参看。其文最后认为,“民间琴乐过去是、现在和将来都应是古琴艺术传承的主要渠道,相比之下,民间琴乐基本上还是传统的传习方式,而较少受到外来音乐的影响,希望我们大家努力为几千年的琴学保存这一方净土。”

问十七:那么您是认为真正的古琴在民间?

答:这么说易生矛盾。实际上,说“民间”,似乎蕴含了相对的“官方”,今天就是政府办的“学院”或“民乐团”等类吧。几千年来古琴之发展,主要在文人士大夫这一独特的社会群体(“士”群体)中流传,并无民间与官方的分野。“士人”大多是“官”,上至宰相、下至九品,但“士人”弹琴却与“官”无关,哪怕皇帝(如宋徽宗、金章宗、清乾隆)弹琴,面对古琴,他也只是一个文人而已,而与帝王无关。文人中也有落魄赋闲乃至闲云野鹤、方外道人,其弹琴也与其赋闲失意无关,弹琴只是他的文化雅趣、心灵修养而已,并不因其社会地位的升沉而改变。士群体作为古琴传承的主要载体,并非因其“文人”、“士”的社会或政治地位,而是因其“文人”与“士”的文化精神。可见古琴自古以来就与社会分级、政治地位概念范畴如“民间”或“官方”、“在朝”或“在野”无涉,而是发乎一种性灵的需求、出于一种文化的品味。这在今天也一样,无论民间(业余)还是学院(专业),继承这一文化心灵之脉才是古琴的真生命所在。只是学院(专业)因其社会地位的种种现实(如表演、教学等),对这一古琴之真生命所在的文化心灵之脉应更予重视、勿趋于技艺之末而忘失琴道根本才好,而民间业余琴人也颇有趋时之流弊、不无可警醒者。

问十八:您说学院式教学方式“重技轻道”,难道音乐学院教学严格的视唱练耳等技艺训练有所不足吗?

答:我所说“重技轻道”,并非说技艺本身有所不足。事实上,百工百业,技艺莫不以精湛为美,古琴演奏也然,技精艺高,才能得乎心而应乎手。只是在训练技艺、展示技艺之时,有一重要观念,那就是技艺乃人心之用,心为本,技为末,娴熟的技艺必服从于高度涵养的心灵方为琴道之技,否则只是琴工之技而己。朱长文《琴史》谓:“夫心者道也,琴者器也。本乎道则可以用于器,通乎心故可以应于琴。……故君子之学于琴者,宜正心以审法,审法以察音。及其妙也,则音法可忘,道器冥感,其殆庶几矣”。

可见,技艺是相应于器物层面的,而涵养心灵则是一种“道”,以“正心”为本,技艺才能“进乎道”,否则可能演为“琴工”、“琴匠”,这是为历代琴家所警诫的。本书《琴道琐言》“古琴教学”一篇大致谈了古琴教学几方面的内容,其第一方面正是今日通常古琴教学重视不够而在古时古琴传习中最为重视的。因此之故,本书《学琴指要》将“明琴理”列为学琴之首要。

问十九:若没有娴熟的技艺,弹琴几不成调,您所说的“琴道”岂不是空谈?是不是还是等技艺指法过关后再来谈“琴道”的为好?

答:您所说的似乎有理,实则上却不存在“先”与“后”这一时间上的秩序,而逻辑上之“本”与“末”却是真实存在并且极为重要的。若谓必先成琴技而可言琴道,难道琴人皆需先成琴工、琴匠而后成琴家?历代琴谱无不开宗明义先明琴道大义,次论技艺指法,却是为何?就习琴而言,琴道之实际修养固然是慢慢培养、逐渐深入的,与指法技艺之习练以至精熟并无先后,但习琴之初明乎琴道大义却是首要的,如人之目、如车之轮,最为重要,故称为“本”。《大学》云:“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清代琴家视桐君早年随其伯兄学琴,勤于习练,日弹千遍,十余年后,指法精熟,但终难至神妙之境。伯兄对他说:“此岂徒求于指下声音之末可得哉?须由养心修身所致,而声自然默合以应之。汝宜端本,毋逐末也。”由此可见,古人对“养心修身”之“大本”是如何的重视,指法虽极精娴、仍不以为傲,称为“指下声音之末”。明辩本末、宜端本而毋逐末,可谓琴道明训!不仅在学琴之初,“必养此心,先除其浮暴粗厉之气,得其和平淡静之性”,哪怕在学琴数十年、“明熟诸法”、技法精熟后,仍然“学贵修德,务其大者”,才能得到古琴的真趣、达到琴道的神妙化境(祝桐君,《与古斋琴谱补义-修养鼓琴》)。我们听听时下一些古琴演奏录音,是否有“浮暴粗厉之气”?是否得“和平淡静之性”?是否以“句度流美”为尚而非“声韵皆有所主”、难臻至妙神化?其根源又何在?这应该是可以琢磨的。

问二十:通过您的解说,我大致明白了琴道大义,解除了不少疑惑,认识了文化修养及修身养性对于学琴的重要性,明白了琴道与琴技的关系,这些可能就是“其人须是读书”所要求了解的吧。

答:是的。不过我只是随问作答,不成系统,由于个人学养所限,也不够深入,仅供参考而已。古人对古琴分派有“儒派”、“山林派”、“江湖派”之别,从以上所述可知,其不同非关琴技、指法,亦非关地域风俗,故非同一般以艺术风格区别的“流派”。应该说,儒派、山林派、江湖派之别,全系乎弹琴之观念以及由不同观念而致的各自修为。在今天,三派之名固已不存,而三派之实并未消失。故琴道之提倡仍属必要,琴道之发扬仍需努力。

最后,谨以当年四川琴家裴铁侠的一道琴诗作为本篇之结束:

蜀江水秀蜀山明,多少人才费量评;

独借佛家五明处,七条弦上慧根生

琴乃伏羲氏所琢,见五星之精,飞坠梧桐,凤皇来仪。凤乃百鸟之王,非竹实不食,非悟桐不栖,非醴泉不饮。伏羲以知梧桐乃树中之良材,夺造化之精气,堪为雅乐,令人伐之。其树高三丈三尺,按三十三天之数,截为三段,分天、地、人三才。取上一段叩之,其声太清,以其过轻而废之;取下一段叩之,其声太浊,以其过重而废之;取中一段叩之,其声清浊相济,轻重相兼。送长流水中,浸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数。取起阴干,选良时吉日,用高手匠人刘子奇制成乐器。此乃瑶池之乐,故名瑶琴。长三尺六寸一分,按周天三百六十一度;前阔八寸,按八节;后阔四寸,按四时;厚二寸,按两仪。有金童头,玉女腰,仙人背,龙池,凤沼,玉轸,金徽。那徽有十二,按十二月;又有一中徽,按闰月。先是五条弦在上,外按五行金、木、水、火、土;内按五音:宫、商、角、徵、羽。尧舜时操五弦琴,歌‘南风’诗,天下大治。后因周文王被囚于羡里,吊子伯邑考,添弦一根,清幽哀怨,谓之文弦。后武王伐纣,前歌后舞,添弦一根,激烈发扬,谓之武弦。先是宫、商、角、徵、羽五弦,后加二弦,称为文武七弦琴。此琴有六忌,七不弹,八绝。何为六忌?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风,四忌大雨,五忌迅雷,六忌大雪。何为七不弹?闻丧者不弹,奏乐不弹,事冗不弹,不净身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者不弹。何为八绝?总之,清奇幽雅,悲壮悠长。此琴抚到尽美尽善之处,啸虎闻而不吼,哀猿听而不啼。乃雅乐之好处也。”

名琴:《清角》黄帝的琴。

《绕梁》楚庄的琴。宋明帝大明中,沈怀远被徙广州,作琴也名之。

《焦尾》汉吴人有烧桐爨者,蔡邕听到火烈声,知道是良材,请用它来制琴。果然有美音,而尾特别焦,故名焦尾

《绿椅》司马相如的琴。

《凤皇》赵飞燕的琴。

《春雷》唐所斫,宋时藏宣和殿万琴堂,称为第一

《冰清》为唐开成中郭亮制,建中靖国修,事见周公谨《云烟过眼录》所载。其一为岳珂《□史》所载。唐代宗大历三年三月三日,雷氏所斫。贞元十一年七月八日再修,后为钱塘沈振所蓄。腹有晋陵子铭,颇知名于士林。

《玉振黄鹄秋啸》三琴指唐人雷氏所斫。皆焦尾、白玉岳轸,并皆藏于宋代内府。

《琼响》唐代宗大历五年,道士卫中正奉圣旨斫。崇宁三年马希先奉圣旨重修,藏宋内府。

《秋籁》唐三慧大师斫,鲜于伯机宝爱终

《怀古》张受益收,断纹如丝发而色赤。

《南薰》洛中董氏所藏。

《大雅松雪》大雅乃黄玉轸足,二琴皆子昂所收。其以大雅名堂,松雪名斋,义取诸此。

《浮罄》元时藏赵节斋氏。

《奔雷》唐人雷威斫,樊泽卜氏藏。

《存古》吴沂永斋藏。

《寒玉》唐人沈镣斫百衲

《唐人雷威斫》内外皆细纹,腹内容三指,内题云:大宋兴国七年岁次壬午六月望日,殿前承旨监杭州瓷窑务赵仁济再补修。

《响泉》即蔡邕所传,开成至宝,内府监收。或云唐李勉制。

《乌玉》大中五年,处士金儒斫,于琴名下刻高士谈家藏宝六字,初藏宣和殿,后归于金。晋士谈,削去高士谈家藏宝六字,尚有书迹。其色赤如新栗壳,断纹隐起如虬,真奇物也

《冠古韵罄》二琴皆唐人张钺斫,蜚声士林。

《洗凡清绝》

吴钱忠懿王能琴,遣使以廉访为名,而实物色良材。使者至天台,宿小寺,夜闻瀑布声,止在檐外,晨起视之,瀑布下淙石处,正对一屋柱,而柱且向日。私念曰:若是桐木,则良琴在是矣。以刀削之,果桐也。即赂寺僧,易之,取阳而二琴材驰驿以闻乞。俟一年斫之,既成,献足懿,一曰洗凡,一曰清绝。为旷代之宝。后钱氏纳土太宗朝,二琴遂归御府。

《混沌材》来自高丽,异宝也。

《万壑松》白玉轸足,唐人所斫,宣和御府物。

《雾中山》伊南田户店筼筜谷隐士赵彦安,获一古琴,断纹奇古,真蛇蚹也。声韵雄远,中题云雾中山三字,人莫晓也。后见《蜀郡三山闲话》云,雷氏斫琴,多在峨嵋、无为、雾中三山,方知为雷琴耳。

《蔡邕琴》莫承之藏,池之侧有隶字云:中平四年,逐客蔡邕吴中斫.

《雷威琴》一为李氏藏,中题云:峄阳孙枝匠成雅器,一听秋堂,三月忘味,故号忘味。为一代绝品。其一姚伯声获于渑邑,喜而不寐,中题云:合雅大乐,成文正音,徽弦一泛,山水俱深。雷威斫。欧阳询书。忘味匹也,或云过之。其一膝达道所蓄,中题云:石山孙枝,样剪伏羲,将扶大隐,永契神机。徐浩书。字类石经。其一中题云:唐大历三年仲夏十二日,西蜀雷威于杂花亭合。

《玉涧鸣泉》咸通三年,西蜀雷迅土

《石上清泉》唐人斫

《秋塘寒玉》唐雷氏斫。

中国平民服装发展史

我们住在一个历史悠久的星球上,我们处于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中,我们生活在一个日益发展的社会里。自古迄今,由猿到人,从原始社会愚昧至文明进步,我们人类已经走过漫长的历程,终于走到了至前公元纪年以来的崭新而充满希望的二十一世纪。

站在新世纪之初募然回首,反顾来路的坎坷,我们会惊讶于那岁月积沉的沉厚文化蕴藏的浩瀚。身为有着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的公民,炎黄子孙非常自豪。概叹中华先祖伟大的智慧及精神,感激为我们留下的文化遗产。然而,许多同学不熟悉祖国的优良传统,对中华文化十分迷惘。尤其是特色鲜明的中华服装及其发展历程,更是一无所知。为了提高同学们的阅历水平,使其了解古代文化,增强爱、效国之心;知道古代衣服的种类、特征及形成缘由,从而得出其意义,本组特定此题。

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是吃、穿、住、行,这与人生存与发展息息相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特别是当今的社会,人们越来越崇尚自然之美,古朴之美。一个人的衣着打扮直接影响了他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所以,服饰作为一种需要和艺术已不可避免地渗入到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中。在我们眼前出现的无数美丽而别具特色的时装,在世界各地的服装舞台上展示的无数时髦而缤纷的服饰,都给我们的心灵带来一种生命的蓬勃感和无限的艺术享受。所以,我们需要了解服饰,我们应该了解服饰,而当我们翻开古老的历史画卷,当我们从历代考古发掘的文物中看到古代人们各式各样、绚丽多姿的服饰时,我们赞叹古代服饰的艺术之美,赞叹它的自然,赞叹它的细致,赞叹它的色彩缤纷,而更为重要的是人们从它身上发现了清澈的文化和艺术之泉,并把它汲取,而说灌了现代广阔而斗饶的服饰艺术的视野。

地球上所有的动物中,只有人类是穿衣服的。人为什么要穿衣服?有人说是为了护身、为了御寒,这是从道德的角度来解释的;也有人说是为了好看、为了吸引异性,这是从审美的角度来解释的。当猿刚刚进化为人的时候肯定没有穿衣服,我们的祖先从什么时候开始穿衣服的?不得而知。上古传说把衣服的发明归功于黄帝。《易经》说:“黄帝、舜垂衣裳而天下制。”实际上,衣服的出现要得多。我们在周口店的山洞里就发现了骨针,从而可以知道,一万八千年前的山顶洞人已经穿衣服了。在6000年前的韵文化遗址中,发现过每平方厘米经纬各有十根的粗麻布印痕。在4000年前的良渚文化遗址中,发现过每平方厘米的经纬各有20~30根的细布和每平方厘米经纬各有90~50根的绢。那时的人们一定也穿衣服了,只不过我们无法知道他们穿什么样的衣服罢了。

在我国历史上,从传说的玉帝时代起,经夏商周时期的奴隶社会,从战国时期进入封建社会,直到清朝末期,共约4900多年,由于这一历史时期相当长久,经历许多历史朝代,各个朝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有所不同,所以人们穿着的服装在逐步的发展变化。

大致是从历史上传说的五帝时代起,至秦始皇统一中国约2400年左右。

①先秦时期我国古代服制的建立。

根据有关资料记载,在先秦时期就相继建立了服制,并对以后各个历史朝代产生了很深远的影响。

先秦时代,华夏族服饰的特点是上衣下裳,宽衣博带,《说文解字》说:“上日衣,下日裳。”下身穿的裳实际是裙,而不是裤。周天子赏赐给属下“赤带”是一块红色的布,在腰间垂于腹前。是贵族的服饰和身份的标志,又叫韦,衣服是右衽窄袖长衣长度在膝盖上下,领袖是襟,裙都用花边装饰,没有纽扣,而胡人的服饰是短衣窄袖,左袖长裤革带皮靴。赵武吴王毅然进行了变服。废掉下裳而改穿裤,与当时东胡族的裤褶相似。褶,就是指穿在外面的的上衣,特点是短小而具有宽广的袖子;或者是指一种左袖的短袍。左袖是胡人衣式的特点,广秀则是从胡服的窄袖演变而来。

胡人因为习惯了在马上奔驰,而且经常是没有定所,需要将随身应用的物件附在身上,所以他们就将皮革做的腰带上附加上若干小环,然后把随身物品铨在革带上。这样使用既方便,又不容易遗失,赵武吴王也采用了这种腰带。

黄帝有熊氏始制冕服以表贵贱。据古书《资治通鉴》所载,我国自黄帝时开始,制作华贵的礼服和礼帽,用来表示人们有贵贱之分,而且作为一中制度。

黄帝制作的私服为玄衣黄裳。是一种内用丝绵做成的黑色上衣和黄色下裳。

春秋战国之际,出现了一种新式服装叫深衣。深衣的特点:长衣大袖,以男女的礼服最为显著,是服装式样的和结构的基本特征。战国秦汉之人不论贵贱。男女都穿深衣。贵族的冕服为礼服。平民的深衣为吉服。短褐为裳服,深衣连结钩边,穿时要拿腰带。贵族用丝织的绅带。极际绅士。边带气语流行。皮带的两端分别用带钩的环相连接,叫代子钩络带。

古时的深衣式样、规格、结构和缝制都有制度规定,是我国古代的一种服制。自天子至庶民不分尊重都可穿着,只是颜色、服饰和衣料有所不同。后来演变成袍式的大袍宽衣。这种服式一直流行于以后各个封建朝代,是我国古代服装的典型服式。

先秦时没有棉花,所谓“布衣”是指用麻布裁制的衣服,夏天穿的细麻布叫,冬装有袍和裘袍是穿在里面的夹衣,内夹丝绵,充填些粗麻叫做湿袍,袍固是内衣,所以只能居家穿着,但不能作为礼服,外出时只能穿在正服里面。短袍叫褥,也就是所说的袄,质地粗劣的褥叫褐,裘是皮衣。先秦时代也是主要的冬衣。

②秦汉时期的服装

秦汉时期在我国历史上公计441年,秦灭六国之后,建立起我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多民族的封建国家,大统一的局面使我国封建社会在经济、文化等方面都有了较大的发展,在人们的服装穿着方面也是这样。

a:秦汉时期的男子服装

其特点是外着衣袍,内穿套装,相当于现在的内衣。衣服特征为宽衣大袖、长裙丝履为立,也有其他一些式样。

a:深衣①

古时的深衣式样、规格、结构和缝制都有制度规定。上自天子下至庶民不分尊卑都可以穿着,只是颜色、服饰和衣料有所不同。这种服式一直流行于以各个封建朝代,是我国的古仪服装典型服式。①深衣与现在的连衣裙差不多,上衣下裳连在一起。汉时曾以深衣为皇帝命妇的礼服;后来为人们称作“袍”、“袍衣”式的大袖宽衣;唐代的袍,宋代的深衣,元代的质孙服,明代的曳襁筹都运用这种上下连衣裳的形式。

b:禅衣

还有一种样式与深衣相同,用单层布帛制成的一中衣服称为禅衣。有长有短,长称深衣,短为中单。禅衣分曲裙禅衣和直裙禅衣两种,前者是官吏的礼服,后者为便服。

②曲裙禅衣:外襟在腰下部,外襟斜出成一个角形。并加上缘边,裹向前胸,再折向右侧的腋后。③直裙禅衣:外襟折到右侧身旁,下裙(下裙摆喇叭状)的侧边是梯形。

c,袍衣的特点是双层,如现今的层。

据传在秦汉以前就有袍,汉以后,袍有‘‘钢衣”之称,其服色都有规定。袍是禅衣加了“衬里,为秋冬季节用,一直流行到清朝末期,至今蒙,藏少数民族仍有穿着,只是个朝代袍的样式有些不同。秦汉时期袍的式样如禅衣,衣袖宽广,衣长到足。其式样有衣领,宽衣袖或窄袖,直裾或曲裾。在领,袖、裾处部加上边缘来装饰,腰素大带,上至天子,下至平民百姓都能穿。

d,裤褶

裤褶是一种套装。褶是有衬里的夹衣,式样似袍而比袍短,因为这种衣的为在衽,所以称在衽袍。这种衣服原为北方少数民族的服式,称“胡服”,后来传入内地,秦汉时期的武士及外吏的穿它。裤褶是一种吸收了胡服特点便于骑射的服装。

e,裘

是以兽皮制作的服装,把兽皮毛露在外面,皮在里面而缝制的皮衣。但由于裘毛在外,易能磨损,为了保护毛色,后来渐渐演变成在外面加外表的形式,且外表色彩与裘互相协调。古时的外面覆锦面,穿在朝服之内,打开(袒),朝服见裘。

b秦汉时期的女子服装

身穿大袖宽衣,下着长裙,脚穿高头丝屐,这是秦汉时期女子服装比较普遍的风格。贵族女子的肩壁上缠巾帼,裙,襦上外用丝绣,丝屐上绣花。庶民女子壁上不缠巾帼(围巾)只用一块布覆上,衣袖没有贵族女子的那样宽大,裙也没有那么长,为了劳动方便,裙外还要架一条围裙。到了秦汉,女子服装有了一些变化,“上短下长”,上衣之裙只到胸部并且窄小,袖子仍宽大,即所谓“窄衣大袖”。下裙之长曳地,尤其贵族女子的裙更长,甚至走路时要用两婢提携。

秦汉时期的服饰比先秦要丰富。《礼记》曰:“衣不帛襦裤。”这是因为襦和裤都是内衣,儒家崇尚简朴,认为不应该用丝罔来裁制内衣。而到了元朝时,那些世家子弟居然用白色的丝绸来做裤子,所以被称为“纨绔子弟”。古代的裤子通常都没有裤裆,只有裤脚管,上缔连在一起,用带系在腰间,所以叫做裤。《释名》曰:“绔也。而服名绔别也”。绔是内衣,只能外露的,绔的外面一定还要穿裙或深衣。年底劳作时穿短衣,则绔内吊一兜裤吊,就像用来大相扑运动员的装束。在宋初的《盘子阁》中,还能见到这种穿法。连裆的短裤,叫做。短如牛鼻,统称鼻裤。司马相如带单文君回到成都,就穿着犊鼻裤当炉涤器,以羞辱卓王孙。

男子外衣都统称为袍。袍身长大的下摆叫袂,袖子宽松。紧窄的袖口叫祛。袍有衬里。是夫衣。袍和单衣的衣襟都有曲裙和直裙两种,曲裙就是深衣。深衣穿着时包裹身体行动不便,慢慢地被直裙的袍渝所取代了。女子穿连体的深衣戋看分体的襦裙,汉代女装的式样雨男装差别不大。

襦;就是有衬里的短上衣。当代的一般袍、衫(短单衣,叫中单)、襦并称,只是短、单不同。襦一般长度过腰到膝盖上。汉代寻常男子的襦、单衣、(裤)为普通常服,或着穿短襦裙。穿襦裙的人在劳动时将裙撩起来塞在腰间,以便于劳动。穿襦裤的人,在劳动时也把裤脚撩起来。劳动者一般用麻做襦,老年人则需长襦(与袍相似),到后汉时,民间开始流行穿长襦。

③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服装

在我国历史上,这一时期的基本上处于分裂状态,各个朝代的服装有所不同。

a、男子服装

南方与北方有些差别,北方的士庶男子服装,由于受胡服的影响,“短衣缚裤,腰来革带,外加套头,头戴风帽,足着短靴”,是比较流行的一种装束,在南方仍市沿袭秦汉遗传。

b、女子服装

从服式来说,受胡服的影响比较大,衣袍外为左襟,并且上短下长是其特点。“下衣”是指裤服到胸,裙长戋地,贵族女子的裙长要戋地五尺。一般庶民或奴婢等女子,上穿开领大袖衫,衣长仅覆腰,下着长裙,裙长至足,腰系长带。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服饰出现了两个变化,一个是汉装的定式被突破了,另一个是胡服被大量地吸收融合进汉人的服饰之中。

男子的服饰以衫代替了袍。《秤名》曰:“衫,衣无袖端也。”就是说衫的袖端没有了,如此衫袖比袍袖更加宽大,大到“一袖之大,足断为两;一裙之长,可分为二”的地步,这样走起路来甩手的时候就显得更加潇洒了。秦汉时服色以青、紫为责,平民布衣只能穿白色的衣服,而久朝一反常态,服色尚白。由于经学的狠尊地位受到冲击,儒家的冠服制也动摇了,不仅服装的式样、颜色都突破了汉代的规矩,而且穿法、打扮也常常标新立异,或科夫跷足(露头光脚)、或坦胸露乳背,或袍裙襦裤,或奇装异服,都突现了旧时的礼仪。

④隋唐服饰鉴赏

引言:

隋在公元581年灭了北国,建立了强大的国家,公元589年灭陈后,统一了中国同南北朝一样,统一使得南北的服饰进一步融合,时间不长,隋被唐所代替,唐从此统治了中国近三百年,衣冠服饰制度,经过了长期的承袭、演变、又加上唐代强盛的国力和广泛的交流,因而显示出上承历代服饰,下启后世服饰的重要特点,在服饰风格上显示出华丽、清新、博人。

⑴男子服饰

这个时期的男子服饰大致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隋至初唐,第二阶段为中、晚唐时期。各个阶段,按照等级制度的差别。装饰内容,一般色质料等方面都有严格的规定。

天子、皇子及群臣的官定服饰,又固着装环境与场合的不同,分为祭、朝服,公服与常服,笄、绛纱单衣,向纱中衣,向裙襦(或衫),革带金钩、曲领方心,绛纱蔽藤白袜,乌皮屐。剑、双佩、双缓、贡囊等,各人按官职的大小再各有减少。在唐代李贤墓的壁画中,就可以看到一些朝服的形制。

而公服又叫从省服。是一品以下五品以上的官员在塑望谒见时的服饰。具体的形制是:冠、、笄、绛纱单衣等。唐使君集像中头戴进德冠、手执笏板,腰间佩有贡囊、即用的公服。

常服,古代叫宴服,即生活常服。唐初沿袭隋制,天子用黄袍及衫。后来就固天子用赤黄袍为衫。就禁止其他臣民用赤黄袍了。亦规定亲王等到三品以上穿大科绫罗紫色袍衫。五品以上穿米色小科绫罗袍;六品以上穿黄丝布交棱双。

在服色上,唐初沿袭隋制。天子穿黄色袍衫,隋文帝上朝时用赤黄色交绫袍,唐高祖李渊则穿赤黄色的袍一戴黄巾作为常服。自这开始,隋唐就禁止其他臣民穿赤黄色的衣服了。三品以上为紫色袍衫、五品用青色六品用黄色,七品用绿色,九品用青色。

上述服色,虽其中各有变化,但大致以紫、绯、绿、青四色来确定品的尊卑。

隋唐时袍衫等服饰又有了新的发展,变化出许多新的式样来。与前面各朝不太一样的式样:圆领,在衽、窄袖、领袖下摆处设有缘边。此外,这时期有特色的袍衫还有色袍、衫、缺胯袍等。

斓袍、斓衫,就是在袍衫上加斓袖、漂、作为士热人的土服,是一种衣裙连属的袍衫形式,与深衣有相似的地方,不同的是深衣是右衽,斜交领,大袖,并且在颈子,袖子、衣服下摆处都有边,突出了是下摆处有很宽的横斓装饰。

缺袍,缺胯衫所谓的“缺胯”就是在袍和衫的腋下,即我们今天称为“摆缝”的地方开放,这样较便于人行动,也正由于它的这些特点,被作为人士平民或奴役等劳动者的服饰之一,又因为这种式样便于行军骑射,又成为戒服之一。

黄袍,是赤黄色,绎色的纹绫裁制的袍。式样为右衽、大袖、领子、袖子、褪长至膝下或到脚,这是隋唐时皇帝,皇太子特定的服装。也从这时开始。

铭袍,即“回文铭袍”是用金钱,银以回文为纹样绣在袍子上,铭袍的式样是右衽、圆领、大袖、前有鸟兽花纹,背后有铭文。

穿用胡服,远在战国时期就开始一了汉到北朝,胡服已成为朝服。常服了,隋唐时,已忘记了它是胡服了。

隋唐的胡服实际上包括西域和少数民族饰和印度,等国外服饰,它具有衣长到膝部、头戴毛毡或皮帽,脚上穿靴子,领式为圆领,翻折领。

这种胡服在唐带士俑、唐三彩人物和唐代李贤的壁画中都可以找到。穿胡服的人,有的是奔走在“丝绸之路”上的特使。有的是沟通南北经济、文化交流的使者,还有的就是地地道道的汉人。

隋唐时,将长袖减短而形成了一种合领,对襟、无袖或短袖的长衣叫半臂、它长到膝部、胸前系带子,穿在袍衫外面,是春秋季节的服饰。半臂与背子同属一类,知识各时期的称呼不同,不分男女。

隋唐时期的男子的服饰中,还有袄裙、裤褶、弁服等。一般文人雅士或绅士老者,仍以大袖宽身的单衣,长裙为最常穿用的服。

妇女服饰

隋唐时期妇女的服饰显示一种与众不同的风格,这也与当时的审美观有关,当时以体态丰腴为美,小女子喜欢穿男装。

这一时期皇后,皇太子妃以其他显贵命女子的服饰也很繁杂且等级严格。比如皇后的服饰中有:跬衣、鞠衣、钿衩、衣;皇太子妃的服饰有:翟衣、鞠衣、钿衩,衣三种。但首饰的数量少于皇后的服饰;其他命妇的礼服更较上两种简单。

当时妇女的一般服饰也很丰富。

隋至唐初的女子服装,大多是上穿窄袖,衫襦。下穿长裙,腰系卡带,肩披长巾,脚穿高头鞋碌。窄袖长到手腕。上衣短少仅仅到腰部,在唐朝的壁画中,唐代妇女穿的就是窄袖衫襦。身长披帛。长裙。这种上衣极短而下裙拖长的服饰、更能显示出比例上的节奏感而表现出体态美,可见唐代妇女的绰绰风姿。

唐代时还流行一种袒胸大袖衫襦。是贵族妇女在庭院散步、菜花、促蝶、戏犬时常穿的服装式样是:袒露胸部上部,大袖,对襟衫,长裙,肩披批帛,饰有织文和绣文,裙腰高至乳部以上,以大带系结,大胆地夸张了女子的腿部又好箱是现在朝鲜妇女所穿的群,上短下长。面料一般是纱罗织品。所谓的‘绮罗纤线见肌肤’,又是唐代妇女服饰的一大特点,即仅以轻纱蔽体,这种装束体现了唐代文化开放的特点。宋代妇女也穿纱,罗衫襦,但从穿着的方式,面料透明的程度上都无法以唐代比,隋唐时期女子的裙,腰高至部,半担化,露部裙长可拖地,并且造型瘦俏。从隋唐壁画中可以看到隋唐女子穿衫,长裙亭亭玉立和秀美形象。裙的色彩从绯、紫、黄、青等为最流行。当是唐弦宗的杨贵妃最爱穿一种黄裙,这种裙子用阴金香草染成,色泽如花,特别鲜艳,不怕日晒,而且可以发出芬芳的清香。这种黄裙逐渐在宫缤妃、仁官之家的太子家中流行,唐朝诗人李商隐的诗句:“折腰多舞阴金裙”。就说明了这一点。

除这之外还有一种由两种式两种以上色彩的裙料互相拼接缝制而成的一种长裙,又叫间裙着种裙子在魏晋时已开始流行,隋唐时,不分贵贱尊卑,妇女都和爱穿中唐以后渐渐少见。

隋唐时,妇女喜欢穿胡服,而且爱穿男子的服饰,这时的胡服特点是:领、袖和下摆处有锦边装饰,应边忖襟,折领式圆领窄袖,头戴高顶毡帽,系束带且带上有多种饰物,下穿带坚系的小口裤,脚穿尖失的绣花鞋式半呦软货。胡服革带上的扫饰物在三国就传入中原了,到了唐代已成为了武员必佣之物,佩挂的饰物有算袋刀子,砺石、契芯真、火石袋等七种俗称“”,开元以后,朝迁改制一般官吏都不在佩挂了,可在民间却更流行了,只是后来有去了原来的七事,只有窄皮条代替挂在腰上。

女穿男子的服饰可以从唐永秦公主墓的壁画上找到。

另外,中晚唐是,还有一种四服装流行在宫廷和上层贵妇之中,着种服饰为头戴缀满珠宝装饰和和桃形金冠,身穿折领窄袖上袍,袖口与领边都有绣金的金饰,脚穿软线货。

隋唐时,女子和男子都穿“背子”款式是对襟式,也有少数是“套衫”式的/领口宽大,显袒冲状,短袖式者没有袖子,由于背子穿着比较方便,所以宫中的宫女多喜欢穿用,而且定为当时的礼服。平常女子也多穿背子的,但在服饰面料、装饰和做工才大为逊色,领字袖口和下摆处只有深色的厚质面料作款史与,服色一般用白色。

当时另一种没有袖子的服饰是“和尚”与相似,比要上。穿在衣衫的外面,在唐佣中常能见到这种装束。而还有一种穿在衣服的外面的服饰叫“缦衫”,它的形制特别短小,一般是舞乐女子穿的,据说舞女刚露面时,多穿着缦衫,等眺到一半时,舞女们就都脱去缦衫露出里面穿的有绣文的美丽的衣裙来,令宾客们眼前焕然一新。

总体看来,隋唐的妇女的服饰可以说是花样繁多,五光十色,具有艳丽、华美、自由、萧洒的艺术风格。通过这些服饰把隋唐美人秀美丰满的风姿显露得淋漓尽致。背子、半臂、背子、辆裆背子、半臂、背心、辆裆这四种服饰,很相似,后都四男女都穿的。其中被子在宋代的变化较多,所以将上述服饰单独来介绍一下。

背子又叫褙子,子。虽然这种款式在宋代男女都穿,但在其使用形式和时间上都有不同的要求,不同的人穿着也不尽相同。

以男女穿的背子来说,是对襟,在两腋及肩后都垂有带子,因为是对襟,所以需要用带子系束,并饰在胸前。交领或盘领式的背子,多与盘领式的公服配套使用,这是背子使用于难子方面的形式及其作用。

从史料上着。男子穿的背子还不能作为正式服饰来穿,虽然宋代的皇帝也有穿这种背子的,但也只是在非礼仪场合穿用的。士大夫们平时虽然也有只穿背子见客人的,但必须戴帽子,并把下两腋根垂带系在胸前作为礼节。

宋代女子穿的背子,是在以前的半臂和单形式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当时妇女背子必须是腋下有开衩的才叫背子,否则可能是长襦,因为背子长到膝部。腋下开衩也很长,约在腋下十一、十三厘米处一直卡到底边。领式有斜领、直领、盘领、袖子比衫的短,比半臂长。胸前有帛带打成结作为礼节,也有把两腋下的双垂带横着系的,后来去掉了设的双带。由于时间的演变,穿着者的不同或长或窄,以及面料也色彩等的差别也是很严格的,贵族妇女的背子衣或是仅次于大袖礼服的带礼服。比较正式的场合穿正式礼服,梳髻,一般的场合则穿背子和裙。如皇后回娘家时穿背子,皇后在节庆日时第三杯酒后可以换上团冠、背子,说明背子作为常服使用。一般未婚女子和妾女们也把背子作常服。其它如说媒时也可穿用。所以女子也男子的背子的作用是有不同之处的。难子只作便服,女子却能作次等礼服或常服。

半臂本来是武士们穿的,因为它便于行动。除了武士之外,宋代在家里等不正式的场合也穿半臂的领有团领、交领、襟式有直襟、交襟,而袖子可以减去。妇女也有穿半臂的,这种半臂都是罩在外面的。半臂的袖子加长就成为了背子,如果减去袖子,就类似背心了。被子可以穿在里面,如苎布背心。

辆裆有军上穿的辆裆甲,也有一般人穿的辆裆杉。辆裆一般穿在外面,外性也背心相似,但比背心要短,因而这二者既相似,又有不同。

⑤宋、元、明、清时期的服装

(1)宋代男子服装

宋代男子一般的服饰主要有:衣、裳、袍、衫、襦袄、裥衫、直掇、道衣(袍)、鹤氅、背子、貉袖、蓑衣、腹围等。

宋代除了官服中的冕服和朝服用上衣下裳外,一般很少穿用。

宋代的袍长到脚,有单和夹,本来有棉絮的称袍,又叫长襦,后有钱人用锦做袍,叫锦袍了一般人穿白袍或粗布袍,衲袍就是一种材料粗且较短的袍子,唐有缺胯袍、缺胯衫、宋代承袭其制,但在式样和名称上都略有差异,宋代缺胯衫叫“四袱衫”缺胯袍叫“”四袱袍。式样不同的宋代是圆领,右衽,且有大袖广身和窄袖紧身两种。

短褐,是粗布或麻布做成的粗糙的衣服。因为它身狭窄,袖子小,所以叫筒袖襦。褐衣,不象短褐那样又短又窄,一般指不属于绫罗锦一类的衣料,也有用麻或毛织成的,一般是文人隐土好穿的,也是道家用的衣服之一。

衫在宋代品种、衣式很多,如有凉衫,紫衫,白衫裥衫、毛衫、葛衫等。凉衫披在外面,因为是浅白色的,所以又叫白衫,到了后来及作为吊慰凶丧时的服装,其它场合不穿,紫衫本来是戒装,因为是紫色的,所以紫衫,前后开衩以便于骑马,且窄短,毛衫和葛衫是用羊毛或葛麻织成的衫,裥衫,衫下加一条横裥,是一般文士常穿的,因接近子官服形制,所以官员也有很多人穿的;还有一种叫帽衫,是因头戴乌纱帽,身穿黑色罗制圆领衫而得名。

襦袄都是平民日常穿的服饰,这两者的差别并不很大,后来就“通称了。直掇、道衣、鹤氅都是宋代文人日常披在外面的比较宽大的服饰,直掇是长衣而衣背上的中缝一直通到下面,故此得名,也有叫直身的,也有一些僧人穿直掇,道衣是道家的法服,不是专指道土穿的服饰,一般的文人都可以穿,它的式样是斜领交裙,四周用黑布做缘边,用茶褐色做成袍子的式样,所以又叫道袍,穿道服时,有时用丝绦系住腰。鹤氅本是用鹤羽等鸟的羽毛捻成绒织的贵重裘衣,在晋和南朝的时候就有了。式样是穿袖、大身,后来把这种宽大的衣着叫鹤氅。这三种服饰比较粗似,但直掇和道衣是斜领交裙,而鹤氅则是直领下垂至地的一种形式。

宋代有一种叫貉袖的衣服,这种衣服的特点是便于骑马,袖在肘间而长短与到腰间,是一种比较短小紧身的服式。

蓑衣是一种雨具、是用草编成的,唐代张志和《渔歌子》中就有“青笞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句子,可见唐时已有蓑衣。

腹围与前而说的袍(抱)肚不一样,是一种围腰间的服饰附件。宋代人喜欢用鹅黄色的腹围,称这叫“腰上黄”。

(2)宋代妇女服装

宋代妇女服饰比较复杂。这也是从古至今服装发展的共性。当时许多服饰别出心裁,花样百出,呈现百家争鸣的盛况,后来政府不得不下令规定:妇女的服色都服从丈夫的服色,平常人家的妇女不准穿绫缣织的五色花衣。但当时人也没怎么遵守这个规定,时装兴盛的风气有增无减。当时还有偏好“奇服异装”到了采用外国服式的,后来皇帝诏令凡有穿契丹族衣服的人,都定为杀头之罪,可是当时时装的盛况空前。

宋代贵妇的便装却时兴瘦,细、长,与以前各个时期不太相同,衣着的配色也打破了唐代以红紫、绿、青为主的惯例,多采用各种间色粉紫、黑紫、葱白、银灰、沉香色等。色调淡雅、文静,合理地运用了比较高级的中性灰色调,衣饰花纹也由比较规则的唐代图案改成了写生的折枝在纹,显得更加生动、活泼、自然。

一般平民女子,尤其是劳动妇女或婢仆等,仍然穿窄袖衫襦。只是比晚唐、五代时的更瘦更长,颜色以白色为主,其它也有浅绛、浅青等。裙裤也比较瘦短,颜色以青、白色为最普遍。

总的看来,宋代妇女的装束,除了北宋时曾一度流行的大袖衫襦,肥阔的裙裤外,窄、瘦、长、奇是这一时期妇女服装的主要特征。

衫是一种最普通的衣式,宋代妇女的衫多半用刺绣为装饰。大多是圆领、交领、直领、对襟,腰身清秀苗条,下摆多,有较长的开气,衣料一般是用罗、纱、绫、缣等轻软的料子。

襦与袄是相似的衣式,襦的造型短小,一般到腰部,对襟,侧缝下摆处开气,袖端细长,衣身也比较窄。襦有单襦,复襦,单襦与衫相近,复襦与袄相近。通常贵族妇女的服色以紫红、黄色为主,用绣罗并加上刺绣。平常的妇女多以青、白、褐色为多,上了年纪的妇女也喜欢穿紫红色的襦。

而袄大多是有里子或夹衬棉紧的一种冬衣,对襟,侧缝下摆开气,又叫“旋袄”,可以代替袍。宋代对袍的穿用是有限制的,除命妇可以穿外,其余大多数的民间女子是不准穿的。后规定命妇的袍色,三品以上是紫色,绣着仙鹤和芝草,三品以下律用黄色,并不绣花样。至于袄的服色,除了白色规定作为“凶服”外,其余的没有什么限制,可以随各人的喜好来选择。

窄袖衣是宋代女子中普遍流行的一种便服。式样是对襟、交领、窄袖、衣长至膝。特点是非常瘦窄,甚至贴身。由于这种服装式样新颖又省料,所以很快就流行了起来,不但贵族女子喜欢穿,一般的女子也仿效。这也表明,宋代人注意经济实用,除了头髻外,穿衣尽量节约衣料,这样既便于行动,又夸张了女性的曲线美。

同时还流行着一种翻领款式取长至膝的窄袖衣。制作时在领襟上加两条窄窄的绣边装饰。翻领一般是三角形的,有时还要戴帔帛,腰里系绶,双双做成各种连环结。

宋末又流行窄袖裹贴住身体,前后两侧缝的地方开衩,衣衩处有许多衣扣作为装饰,叫做“密四门”,人称妖服,是古代的奇装异服之一。

北宋时,妇女喜欢在裙子前面开衩,这样便于骑马,有钱人家的女子也爱在家里穿。这种习俗甚至到了元代(主要是在宫廷中)还仍然保留着。

宋代妇女的裤一般都是不露在外面的,外面系数着裙子,裙子大多把裤子都掩在裙内。不过也有单穿裤子不在外面穿裙子的,不过这是低等妇女的装束。宋代的裤上有绣花,而且还保持着无裆的裤。

当时妇女的贴身内衣有抹胸和裹肚。二者形状差不多只是抹胸短小而裹肚较长。抹胸有时还可以穿在外面。宋代妇女等同男子一样在腰间围一个腰围,即“腰上黄”也有腰上系青花布中的。

(3)元代男子服饰

元人以白、蓝、赫色最为流行。蒙古人喜欢尚白色,以白为洁;蒙古人崇拜天,所以也尚青色。

质到服是蒙古族的衣冠之一,汉话译为“一色衣”,与周代的深衣近似。衣袖较紧、窄,而且下裳较短。衣长至膝下,在腰有无数褶裥,造型像现在的百褶裙,在裳腰部加横裥,领式多是右衽交领,方领、盘领。下身是小口裤,脚穿络缝靴,腰间开始时用毡毳革作装饰,后来用拧丝金线或用红紫帛捻成线,横缠在腰上,这样骑在马上,束紧腰围就出了体型的轮廓。衣饰的纹样有:日、月、龙、凤等纹。质以服用青、红色绵做的较多,在衣的肩背间缀以大诛作为装饰。

元代一般男子有穿宋代圆领领袍和宋代的交领袍,头戴宋式中,贫苦的劳动人民则是短衣,披蓑衣,窄裙或赤足裹腿,腰系大带,衣式多为右衽、交领,插簪或戴斗笠。

元代男子的服饰繁多,名且各不相同,且有南北方的区别,如还有深衣,袄子,褡护,罗

衫,貂皮裘,汗衫、锦衫,披袄,团袄,毡衫,油衣,出袖,军撤……不可尽数,由于距离现在已经七百多年了,所以我们只能通过一些图像和出土文物来了解它们的大致情形。

(4)元代妇女服饰

元代妇女服饰也包括蒙古妇女和当族妇女的服饰。汉族妇女仍保持宋代的服制,上衣有比较瘦俏的背子,衫襦,云肩等,下穿多褶裙,头上一般梳顶心簪。后来受蒙古族妇女服饰的影响,穿一种黑褐色粗布或绢做的左衽、窄袖、腰束大带的长袍的人渐渐多起来。另外,这一时期在妇女中还流行各种单,夹棉的对襟衣和半袖袄,这是与唐宋时期的服饰不相同的,而蒙古族妇女的服饰就带有她们本民族的特点了。蒙古族妇女以袍为礼服。蒙古妇女穿的袍式宽大而长,右袄交领。袖子大但在袖口处较窄,相当于现在的蝙蝠衫的形式。

(5)明代男子服装

明代一些男子服饰主要在罩甲、电等。

罩甲是明代内官、都史、军人、巡抚、待郎和一般男子都穿的一种背心式外套。一般在春秋季节穿在其它衣服的外面,短袖,便于行动。罩甲上有纹样刺绣,有的下摆处,还有丝惠来装饰。

申,源于元代的质孙服,也与深衣制相似,但深衣的下裳是正反十二幅而没有折裥,明代内臣穿的军有长而窄袖子,下摆开气,盘领或方领,上衣有横裥,下裳旁侧有马甲褶,即现在的百褶。当时穿军的人除了内臣外,还有一些外臣和士大夫等,这是一种轻捷而便于行动的服饰。

当时还有一些服饰如衫、袄、裙子等都和袭唐朝宋的服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6)明代妇女服饰

明代的女装已与前代不同,但在明初还能看到舍人和元代的影响。左衽、窄袖长袍仍可见到。一般女子时兴窄袖的衫襦、背子、长裙等。明代妇女的裙式变化比较多,是一种流行的服饰。明代贵族妇女的服色规定用真红,鸦青和黄色,而一般女子只能用紫绿,桃红和浅色。

背子是明代贵族妇女的礼服之一,又称“披风”,与前代的背子、背心相似。一般在秋冬季节穿,一般妇女也把背子做为礼物穿,式样是大袖宽身。乐妓能穿黑色的背子。

比甲本来是元代的服式,但在北方尤其受妇女们喜欢,作为日常的服装,领式对襟,盘领或交领,无袖或短袖,长至臂部或至膝部,有些更长,离地不到一尺,自从元代有了纽扣之后,比甲上也有用纽扣的,这样穿起来更方便、快捷、系结严紧,是服饰的新变化。比甲一般穿在大袖衫,袄子之外,下面穿裙,所以比甲与衫、袄、裙的色彩搭配能显出层次感来。到了清代,除了在家里的老妇人怕冷穿棉比甲外,比甲一般都不穿了。

长袄、长裙是一种便服。长袄的式样是盘领、交领或对襟,领子上用金属扣子系紧,窄袖,领袖和下摆都有缘边,与明代前的袄不同的是,一般长到膝下,所以叫“长袄”;服色多用紫色、绿色;衣料一般罗、缎,袄上的花纹与大袖衫相似,一般都是刺绣。

明代由于妇女盛行裹足,又追求“行不露足”,所以贵族妇女都穿长裙来掩饰金莲小脚,裙上绣着缠折枝花纹,或在裙幅下边一、二寸的位置,绣上花边,作为压脚,最初裙幅用六幅,也是遵循的古仪礼,所谓“裙拖六幅湘江水”到了明代末年,裙幅变成了八幅,腰间的细褶也很多,走起路来好象粼粼的水汶一样。

明代妇女还有一种内衣,叫“腰子”。是围在妇女胸前,露出肩臂和乳胸上部的一种衣服,

它与肚兜不同,是用宽幅的纱绫,横缠在胸前有的还有纽扣,加刺绣。

(7)清代男子服饰

清代男子一般日常的服饰在马褂,领衣、马甲、裤、套、裤等。

马褂,是清代特有的一种较为流行的衣式。清初本是兵士穿的,因为穿这种衣服活动方便,

行走快捷,所以又叫“胜褂”;后又因它常穿在长袍的外面,所以叫“补褂”。马褂的结构多是圆领,对襟、大襟、琵琶襟(缺襟)、人字褂;有长袖、短袖,大袖,窄袖的,都是平袖口。马褂在嘉庆年间往往用如意镶衣缘作为装饰,后来渐渐普遍了起来。

领衣,梧州人称为“牛舌头”。因为它的外型象牛的舌头,它从力颈下胸前一直重垂到腰间,并且夹在腰带里,呈白色,而且绣着花纹,这种服饰使肩部夸张地突出而腰部则显得窄,从而体现出宽肩细腰的健美的体型。

马甲,又叫“坎肩”,牛臂,背心。这是人们在春秋冬季罩在衫外的一种无袖上衣。不论男女老少,尊卑贵贱都喜欢穿马甲。这种服饰从魏晋时期的袖裆变成马甲,经历了一千多年的历史,各个时期都有各自的特点。清代的马甲是以襟的各种方式和扣襟的装饰及花纹的组织为个性,吸收了北方骑射民族服饰上的装饰风格,比如多纽扣的多纽马甲,即巴图鲁坎肩。

清代男子服装,由于受满族和北方骑射民族的影响,早已没有穿裙裳的习惯了,而一般的袍、褂和裤为主要服装套式。清代男子的裤式是高腰,合裆,裤腿肥阔。后来也有在裤脚上镶罩缎子边的。北方男子,很多在裤脚处用扁而阔的带子扎住裤口,这样既保暖,行动又方便。

套裤,是北方男子在冬、春、秋季穿的一种服式。两条裤腿不连在一起,穿的时候套在里面裤子的外面,露出臂部及上腿的后部,有点像现在的雨裤,裤脚上部较窄。

除了上面说的之外,江苏农民在水稻田里劳动时穿一种极短的“牛头裤”,形状像牛头,

便于在泥里、水田里劳动,与汉代的“犊鼻裤”比较相似。

(8)清代妇女的服饰

清代妇女服饰中最为显著的是纽扣的作用。纽扣原来主要在礼服上使用,清代纽扣成为各种衣服上不可缺少的衣饰。纽扣最初只装饰在领子上,使自古以来的交领,盘领、直领等领一改而成了高领。原来脖子总露在外面,有了纽扣就可以不露了。

清代汉族妇女一般穿窄袖袄、衫、坎肩、裙、裤等。

旗袍,是满族妇女中很流行的一种长袍,后来也成为汉族妇女主要的服饰之一。清代满人穿的旗袍与后来称为旗袍的服装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但后来的旗袍是在满人这种长袍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旗袍,最初极为宽大,腰身为筒式,后来渐渐变小。圆领、右衽、高领或低领,清末时高领能高达二寸半左右。旗袍有单、夹、棉、皮之分,都按季节的变化来区分。袍色一般浅淡居多。满族妇女穿旗袍时,大多喜欢在旗袍外面罩上一件坎肩。

清代的汉族妇女服饰大多沿袭明代;一般是上着袄、衫、下着裙,后来不穿裙,改穿裤。

袄衫多是圆领,右衽,大襟,对襟,琵琶襟,大袖,且锦绣镶边。袄的质料多用棉、缎、衫多用纱、罗、绸等,也有舍织蜡染的花布。颜色以天青、湖蓝、粉、白、红等为多。冬天也用貂、狐之类的皮毛的。镶边也是极为复杂、精美、当时有“十八镶”的说法。

一般好的裙,式样较多。如苏州妇女的“白褶裙”,整幅裙多达上百个裙前面有类似蔽膝,左右打褶的“马面裙”,又叫“月华裙”,因为裙的每个褶中,五色俱全,好似皎洁的月亮晕耀光华而得名;又有“弹墨裙”,是用墨弹在裙口子上,雅素而别具风格,象一幅水墨画,渲染出千姿百态的变化;此外还有“凤尾裙”、“鱼鳞百褶裙”,“洋印裙”、“金泥簇蝶裙”、“绣凤凰裙”、“满花裙”、“一块玉裙”、“鬼子栏杆裙”、“饰件镶滚裙”、“叮铛裙”等等,这些裙各具特色,又仅突出了妇女修长的身段,又显示了华丽而丰富的装饰美。

清代未成年女子都穿裤。裤式为高腰、合裆、裤长至脚,造型不象男子的裤那么肥阔。穿的时候用一条长带系腰,余下的部分作为装饰。女子的裤比男子的色彩鲜艳,花纹丰富,可以按自己的喜欢选用。另外女子的裤口还有一个共同点,即在裤脚上饰有各种镶边。光绪时,裤口要做好几层镶边,第一道最宽,二、三道就窄了。到了宣统的时候。裤管又要细窄,镶边也比以前减少了。

中国服装的发展历程反映了政治、经济文化的进化。得出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辽阔无边。通过服装,我们可以了解古代中国,古代先贤圣哲创作的文明成果从中得以体现。越是熟悉,我们越惭悔。我们立志向先哲学习,为祖国的发展与进步作出突出贡献,以慰先祖之灵!

上架感言

上架了,上架了!3月25号上传至今,一个多月的时候,终于走到上架这一步,很不容易。回想无数个拉票的情景,泪流满面(此处采用夸张手法)。

虽然没这么夸张,但也不远矣,冲榜需要拉票,四处吆喝,就像吸血鬼似的,榨干可以榨的每一张票,直到最后。如此这般,第一周最高冲到新人榜第八位,这个成绩让我很欣慰、满足;第二周有了推荐的援助,冲榜就相对轻松了一些,保持在前三的位置;第三周上三江,在兄弟书友的相助下,一举冲至榜首,真的很高兴,虽然之后与《侠宋》展开殊死的搏斗,辛苦了些;第四周,已经是最后一周在新人榜了,以为会平平稳稳的啦,谁知之后被《三国小兵传奇》反超,呵呵,终归是拼不过书屋推的啊,我恨书屋推(要是我也有书屋推就好了,呜呜)。其实还有第五周,就剩那么两天,都在榜首。

做个回忆,感谢诸位投过我推荐票的大大们,没有你们,也没有银箭,不得不说,你们实在太银箭了!在这里,就不一一细数哥们儿的名字了,我也会以实际的行动等来回报大家的支持。也特别感谢竹子大大,若然没有你的慧眼赏识,就没有《新宋风流》。

剧情会越来越好看,这一点我非常有信心;至于更新问题,会尽心尽力!我也是个读者,十分明白大家的心情:“啥事俺都不管,就要快点更新!”我会的,真的,真的。(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最后说说月票,当然是多多益善啦,大家有票就砸俺吧,俺爱你们!

最最后,希望大家积极发言,让书评区热闹点,好的评论意见看法建议,少不了一个精华侍候。

再一次感谢大家!

关于5月最近的更新

有必要解释一下更新的问题。

月初雄心壮志地说要拿全勤奖,结果现在三天打鱼,四天晒网,看着《新宋风流》的人气慢慢地下跌,我很心痛,亦很遗憾。

一本书,就像是作者的孩子,试问有谁愿意看到自家孩子一天一天的憔悴下去?我为此而叹息,心中的自责也越来越重。说到这里,大家肯定很是疑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努力地码字,努力更新呢?

我也想,只是有些时候无能为力。其实进入5月份以为,我一直是抱病在身,老毛病了,得调养为主,每天熬中药喝,饮了那些凉水,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头晕目眩,我不得不睡觉休息。

当然,我经常也打开文档,试图写几千更新,但是码字不是对着文本敲字,而是需要思考的,可头脑的混乱,让我无法从容地组织起语言来,这样的结果就是越写越乱,越写越急,最后写了又删,删了又写。

我是宁愿不更新,也不想将一些连自己也不满意的文字放上去的,结果致使老是断更,而且一断就是几天。我没有办法,非常之无奈和自责,所以都不敢点开作者专区,不敢发个更新公告。

这两天,祸不单行,不但要喝中药,而且还弄伤了左手肘,我现在打字还是一指禅。刚才又敲了很久,结果没有敲出些满意的东西,无奈之下,只好写了这个公告,也算是解释。

我也是个读者,自然明白大家的心情,只要更新。但是,真的很没有办法,唉,就是写这个公告,我还是语言凌乱,老是用词重复,状态差到极点。

说了这么多,也许是给自己心灵开脱,也希望能得到大家的谅解。

书友“雄剑莫邪”说:“谁能告诉偶这一章写了什么东西?哦,还以为自己进错书号了,完全没懂这一章写了啥。”

对此我回答一下,最新一章“瞎先生”是以司马浩着点去写,再绕回主角处,这是一种写作手法,我不会凑字数的,也不会胡乱写着无用的东西,每一个人物的出现都有他的作用。

明确说一点,本书绝对不会太监,就算没人看了,我还是会尽心尽力将故事写好,直至完本。

至于这几天的更新,或许会阻滞一下,因为我的手肘实在很痛,脑袋实在很晕。我只能说下,等身体恢复了,我会努力的,我还想上封推呢。

我休息了。

四川加油,中国加油!

四川地震,不仅是四川的灾难,也是中国的灾难。看着那一副副惨绝人寰的画面,我的心如被穿刺一般疼痛,看到中国人民相互救助,解放军以血肉之躯营救灾难中的人民,我的泪水情不自禁滑落。

说句实在话,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麻木了,很多年没有哭过,但是在这样的灾难面前,我的灵魂被震撼了,我要说,中国人民是不可战胜的,中国的脊梁永远不会垮!为四川呐喊,为中国祈福,四川,雄起,中国加油!

主板坏了

昨天,也就是6月11号,早晨起来,发现电脑开机后,显示器虽然有电源,但是没有任何反应,一片黑暗。但是我能听到主机进入系统窗口的声音。

然后就是拿主机去修了,修电脑的人说是主板坏了,要送去修理,要是换一块新的,就得800大洋。无奈,只好选择修理了。

今天还不能拿回,虽然觉得已经整天三天打鱼,四天晒网,就算不更新几天,也没人再关心的啦。但是依然觉得有些不好,所以跑来网吧发个公告。

嗯……修好之后,恢复更新。

银箭有话说

不更新有一个多月了,想来现在还在看《新宋风流》的,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银箭真心对大家说句:“对不起!”

其实为什么不更新呢?难道银箭傻了吗,有钱不赚?有人气不要?实在是写不下去了,不是没有情节,而是一提笔,要写,但一写到“李天纵”三个字,或者什么,就会抓狂,烦燥不安,写多少删多少,怎么也看不过眼……

这种状况的形成,应该是几经数次的停更所造成的,停更的原因有很多;而这次大停更的原因就是前期积累的恶果,恶性循环。

我不得不承认,我败给了这个恶果,这道坎跨不过去;到我现在跨过去可以写了,却发现我已经对这个故事没什么热情了。创作是需要激情,需要热情的;就像恋人间需要爱情、亲情,若是两者皆无,那分手就成定局了。

但我不会就这么撒手而去,我会把现有的线索都交待好,然后完本的,虽然有些短,但绝不会一颗石头从天而临,把主角砸死这么收尾。

最后公布一个qq群,有什么疑问,或者想骂银箭,想打银箭的,都可以来,银箭罪人等候着。号码:19060092

第一章 初来

正值夕阳西下,几道淡金色阳光从柳叶格窗影入,照在白墙上一幅山水墨画中,使空灵淡远的画卷平添了几分暖意。

宽敞的内室里,只见一个锦服少年立于一张枣根香几前,神情呆滞地望着香几上那个晶莹透体的纸槌瓶,瓶中的水仙淡雅清香,少年却视若无睹,只如石像一般站着,目无焦距。

看那少年面容稚嫩,年龄约莫在志学之年间,他身材高大,面如冠玉,全身白衣似雪,头戴方巾,脚踏云履,端是一副好模样,若非目光呆滞,倒算是个翩翩佳公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画中阳光早已消移,少年忽地浑身一颤,脚下不稳地向后趄趔了两步!

“不可能,怎么可能,这种天方夜谭的事……”少年喃喃自语着,脸色变幻不停,嘴唇有些发白,他环顾一周,入目的尽是古色古香,哪有半点是假?

他不是在作梦,也不是成了“楚门”,而是真的穿越了,回到了古代!

少年微微一叹,他并非悲观主义者,凡事都喜欢往好处想:“父母很早就去了天国,我走得倒是无牵无挂。”

穿越回了古代,对他这个国粹爱好者来说,并不是难以接受的,要知道他以前,就常常恨不能生在汉唐。

在古代,表示着他可以更好地摆弄那些让他着迷的琴棋书画、花虫鱼鸟;而且没有现代的烦躁,没有快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生活节奏,只有书香琴韵、佳茗美人!

只是古代纵有百般的好,当穿越真正降临在自己头上时,也不是一时三刻能够接受的,他不过是把复杂繁乱的心情压下,不去想而已。

少年强打起精神,认真观察起这布置风雅的内室来,像眼前这样的水仙瓶花还摆有几处,而室正中位置放有一张案桌,边设两把太师椅,再内些立着一架描竹梅围屏,隐约可见后边盖着绢纱帐幔的雕花八步床。

而那风雅之物也有不少,除了挂于墙上的字画和几处瓶花之外,还有琴箫宝剑,以及一些装饰小物。

踩着铺在地上的柔软地毯,少年踏步来到太师窗下的书桌前,果然,这张书桌又是花梨木料所制!这内室里的一应家具的造料,不是花梨木便是紫檀木;还有那稀罕的枣根香几,居然一摆就是数张!要知道这种香几全由天然枣根所制,不烦凿削,堪称奇品。

少年可以断定,“自己”绝非是一般的富贵人家。

书桌上摆放着一摞书经和文房四宝等文具,而正中位置铺着一张雪白的宣纸,纸上并无一字,但旁边端砚里却磨有墨水,一支湖笔停放于山形笔格上,笔头没有沾墨,大概是前人刚把墨磨好,正要大洒笔墨之际,身体就被穿越者夺了。

少年将湖笔拿起,微一端详便赞道:“好笔!”此笔非是狼毫兔毫,而是极为奢侈的貂鼠毫,这种笔圆劲殊甚,但稍觉肥笨,非高手用不好。

握着如此好笔,刚才还心情纷乱的少年此刻却是心痒痒的,他忍不住将笔尖蘸了蘸墨水,然后疾风般抵在纸上,挥毫起来。只见少年握笔的右手如风似电,笔下龙飞凤舞,写下“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八个大字,铁画银勾般的文字有如在狂啸怒吼。

少年写罢将湖笔一掷,湖笔正好重归笔格,不差一分一毫,他哈哈一笑,又赞道:“好笔,好字!”赞罢,他定睛望着那八个字,良久才喟然一叹,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左右四望,少年的目光又被墙上一幅山水画吸引了去,他走近认真一看,脸上徒然变色,呼吸微微急促了些!

这画竟是王维的《雪溪图》!

《雪溪图》是王维的传世之作,全图采用俯视法,透视精确,画意看似冷漠萧瑟,实质空灵淡远,透露着无限的禅理。

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少年曾经有幸观摩过《雪溪图》真品,如今再看,却又是另一番的感受,先不言其它,只想到此画是他自家之物,就令他恨不得大吼一番,以抒胸中喜悦之情!

一如前世所见,《雪溪图》里的世界是一片白雪银川,树木凋零,人烟稀少,几间茅屋建于一条小溪两岸,溪中飘着一叶篷船,船夫正撑篙而行。

少年眯着眼睛,细细品味着,忽地眉头一皱,却是想起不对之处来。据他所知,这《雪溪图》本来无款无题,后来宋徽宗赵佶题上“王维雪溪图”几字;再看这张《雪溪图》,没有宋徽宗的题字,却有王维的亲题!

这难不成是赝品?

当下,少年便认真鉴定起来。大多赝品都是形似而神不似的,这是因为作画者没有相应的心境,就根本无法画出那种意蕴来。而这幅《雪溪图》,形神具在,的确是用王维创立的“破墨法”而画,且画意淡远,并不似是赝品。与前世的那幅《雪溪图》相比较,更是不差半点,只是在题字这里,又怎么解释?

“咦,这……”少年瞪圆双眼,望着绢布最下角的一处,那里竟然印有一个名字!这处名印在角落,又较之隐蔽,是以少年方才并没有看到,此番细细鉴定,才将其发现。看着这个淡红色的名印,少年只觉得一团怒火塞于胸中,怒得破口大骂:“哪个混帐、乱印的名字!”

就算这《雪溪图》真是赝品,那也是值得珍藏的,怎么能如此乱来!再看那个名字,却是“李天纵”三字,少年已是怒极反笑,摇头叹道:“这个李天纵,真是胡闹……”

这样一来,少年便失去鉴定之兴了,他放下这幅《雪溪图》,转而去看内室里的其它事物。

转渐来到围屏后面,少年微一观察,便不禁哑然失笑,这里的空气中并没有一丝的粉黛女儿香,再看四周也没一件女儿之物,由此可见方今之躯是个“单身贵族”,甚至连个丫环侍女都没有。

这真是让少年好生疑惑,古人多是早婚,就算尚未婚配,在这种大户人家中,有个通房丫头也绝非是件过分的事,怎么“自己”都十五,六岁了,还这么纯洁?

少年轻笑地摇了摇头,暗道“自己”真是个不解风月的稚儿!

“这是什么?”少年看着床头悬挂的一幅字帖,又是一笑,只见字帖上写着“学海无崖”四个字,不过这字写得着实难看了些,斜斜歪歪,就像一个垂暮老人在费力行走,在精气神上,只得一个“差”字可言!

让少年惊讶的是,这字帖的落款竟然写着“李天纵”三字。

难道,李天纵就是这里的主人?不然,挂在床头的励志之字又怎么会这样的惨不忍睹?再一看自己身上的华服,少年便是一怔,他不会就是李天纵吧?

正困惑间,外间忽然传来一阵稚嫩的叫声:“少爷,少爷——”那人叫了几声,似乎站定在门外,又急道:“少爷,大事不妙了,大事不妙了!”

听到这几声少爷,少年便知自己就是毁画之人李天纵了!他啼笑皆非地拍了拍额头,转身往内室中间的太师椅走去。

在前世时,少年家有薄财,从小就见过很多大场面,如今虽然是初来乍到,不过应付一个小厮,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打定主意,要旁敲侧击地从这个小厮口中套出自己的处境。

往太师椅上坐下,李天纵声音缓和地道:“进来吧。”

那小厮得了吩咐,连忙走了进来,只见他也是十五,六岁左右,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青绸褶子,头上戴一顶瓜皮帽,脚下布鞋白袜,生得眉清目秀,皮肤白净。

李天纵又是微微吃惊,心忖这回是找对对象穿越了!看这随从小厮,竟然也身穿绸缎,这户人家的气派可见一斑。

那小厮见自己都喊“大事不妙”了,一向躁急的少爷居然没有慌问究竟,而是满脸淡然的坐于椅上,小厮脸上不禁闪过一丝疑惑之色,然后赞道:“少爷,您的养气功夫真是了得啊!小人刚才可是急坏了,心肝儿都快跳出来似的,可是一看到少爷如此自若,小人就镇定下来了,真是神奇!”

小厮的口音带有一点苏白,却又不完全是,这种味道也在李天纵的口音里,自然而然。

李天纵淡淡一笑,道:“你的马屁功夫也是十分了得。”

闻得此言,小厮顿时含了块黄连似的,一张稚脸皱成一团,叫冤道:“少爷,小人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不是什么马屁啊!要是少爷不信,小人愿意掏心挖肝,以表忠诚!”

看来这个小厮是他的贴身随从,还连着书童一职,不然怎么会这样口齿伶俐?李天纵意味深长地眯笑着,对小厮道:“那你就挖吧。”

小厮一下子呆若木鸡,嗫嚅地不知说什么好。

见小厮如此,李天纵噗嗤一笑,哈哈道:“跟你说笑呢,还当真了不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他这样逗小厮,并不是为了好玩,而是要探探这个小厮的品性,现下看来,这个小厮虽然爱拍马屁,但心性还是挺纯的。

少爷大笑,做下人的当然也得跟着笑了,小厮一边乐呵呵地笑着,一边问道:“少爷,什么是‘幽默感’?”

李天纵呃的一声,方才想起“幽默”一词是近代由英语音译过来的,这叫小厮如何能懂?他笑道:“就是风趣的意思。”

小厮听了,便一脸尊崇地向李天纵作揖,赞叹道:“少爷真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跟少爷相比,那林轩算个甚么,依小的看,临仙第一才子是少爷您才对!”

李天纵微笑不语,拿过案桌上那个小巧的紫砂茶壶,往茶杯里倒,待茶水快满之际,他拈杯一饮,只觉闲甘入喉,闲静入心,闲清入骨,李天纵闭上眼睛,沉醉于这种清淡馨香之中。

良久,他才睁开眼睛,回味无穷叹出一口气,望着指间茶杯轻声道:“好茶!如果我没有品错,这应该是岕茶。只有岕茶,才会有如此沁人的淡馨之味。”

据他所知,岕茶在明末清初之时,在众多名茶之中是排名首位的,每斤可到纹银二三两的价钱,为清雅之士所喜。李天纵忽生一念,看这内室的诸多事物都很具有明代特色,尤其是那张华丽的铁力木八步床,在明代之前是没有这种床的,难道他穿越到明代了吗?

李天纵尚在判断着,那边小厮却有点诧异地道:“少爷,这正是庙后岕片。”小厮诧异的是,之前少爷还嫌这茶淡而无味呢,还是老爷说要用这岕茶洗涤少爷的浮躁,少爷方才继续饮用。怎么现下又品得津津有味了。

竟是庙后岕片!就像看到《雪溪图》一样,李天纵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下,这庙后岕片是岕茶中的极品,前世李天纵曾经欲求而不得,现在乍闻已尝,叫他如何不又惊又喜!

他忙问道:“还有茶叶吗?”这话问得很傻,却是李天纵心里最真实的写照,他刚才所饮的岕茶明显是瀹泡而制,但他最喜欢的还是煎煮之法,若在一清雅之处,放上一个小香炉,煎煮岕茶而饮,那真是妙哉!

小厮奇道:“少爷,我们这里还有半斤庙后岕片,要是少爷觉得不够,只消说一声,小人便去前院的茶房取够来。”

“不急,不急,以后再说。”李天纵展颜笑道,又想起那幅《雪溪图》,他想了想,便道:“你别老是小人,小人的了,以后就自称姓名吧。”他这般说,实为套出这小厮的名字来。

小厮又是揖了揖,道:“谢少爷,李吉知道了。”

李天纵点点头,指了指那边墙的《雪溪图》,这才问道:“对于那幅《雪溪图》,你有什么看法?”

李吉快被这个少爷弄晕了,怎么放着“大事不妙”而不问,净问这些古怪的问题呢。他却不知道,对于李天纵来说,还有比穿越更“不妙”的事么,还是先弄清楚这《雪溪图》要真假要紧。

心里虽然奇怪,但少爷的问题还是要答的,哪怕是问他今天解手了几次!李吉微一酝酿,便开赞道:“这《雪溪图》画意深远,画法高超,是幅好画。王维真是好福气啊,他的笔墨能挂在少爷的卧室里,实在是他的福气……”

李天纵摆了摆手,笑骂道:“你这马屁精,也知道王维?”

李吉脸上收起笑容,认真地道:“这便是少爷您的恩赐了,若不是能跟了少爷,沾着您的光学了几个字,李吉还是个目不识丁的乡野小子呢!”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并非马屁讨好。

“嗯,那我便来考考你,看你学了多少。”李天纵自然是要借考核为名,实质来弄清楚一些诸如朝代时间的基本问题,他首先问道:“你对王维有何看法?”

李吉恭谦地微弯着身子,道:“王维王摩诘,那可是有名的诗人和画师,哪是小的这种俗人能有什么看法的。李吉就觉得他很有才情,不过跟少爷仍有距离。”

“行了,我不是丁春秋,你不用这般溜须拍马的。”李天纵摇头一笑,继续问道:“好,下一个问题,你可知道本朝的由来?”

李吉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到这丁春秋是何许人也,又闻少爷出题,他马上一脸严肃,抱手向上揖了揖,道:“唐朝灭亡之后,进入五代十国,最后由本朝太祖皇帝统一了天下,国号为‘新宋’。”

国号新、新宋?李天纵紧皱眉头,五代之后明明是北宋,又哪来的新宋了?他道:“李吉,你肯定?”李吉郑重地点了点头,让他极为疑惑,只好又问道:“好,我再问你,你认为如今世道如何?”

李吉揖了揖手,赞道:“新宋至今已有一百余年,每个天子都勤政爱民,辨奸识忠,百姓安居乐业,四海歌舞升平,如今是大大的盛世啊!”

他脸上满是骄傲自豪之色,有点激动地道:“依小的看,与新宋相比,那强汉盛唐只怕不过如此!前些年,东瀛岛国犯我朝天威,当今天子下令大将军杨尚武领兵二十万攻打东瀛!真不愧是杨家将!那东瀛不过几月,便成了咱们新宋的亡国之奴!现下谁不向我们新宋俯首称臣?哪个番邦异人不是千方百计的想要入新宋国籍?当今天子说了:不向新宋称臣者,虽远必诛!”

李天纵愣了,他到底穿越到哪里了?

那边李吉轻哼了一下,笑道:“少爷您不知道,前几天,有个大食国富商来递名帖,带了好些胡姬和金银财宝,恳求老爷帮他入新宋籍。嘿,那大食商人真是猪油蒙心了,新宋里谁不知道老爷一向公正廉明,与夫人恩爱无比?而且就他那几个黑不溜秋的胡姬和一点小钱,连我李吉都不稀罕,老爷又不是开善堂的,怎么会帮他啊。”

说着,李吉很好笑地道:“那个大食商人这些天活像无头苍蝇,到处投名帖呢!可是被我们老爷拒绝过的,谁还会接他的帖呀?听说他今天连教坊司都跑了,他也不想想教坊司最大的官才几品,嘿嘿!那大食商人在教坊司被轰出来之后,气得当街指骂他的狗头军师呢。哈哈,如今在临仙,那大食商人都传为笑谈了。”

“好了,先别说话。”李天纵摆了摆手,脸上淡然自若,心里却翻江倒海,怪不得那《雪溪图》有王维的亲题,原来历史一直都有小小的改变,然后酝成这个新宋!

他拿过紫砂茶壶,慢悠悠地倒了杯茶,轻抿一口,内心才渐渐平静下来。新宋就新宋吧,太平盛世不是更好吗?要是去到了北宋末年,才叫一个冤!而且听李吉所言,这是个比汉唐还要强盛的王朝,倘若果真如此,自己更应该庆幸。

李天纵站起身来,走到远处白墙前,凝望着墙上的《雪溪图》,出神静思。

那边李吉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不敢出声,却在心里嘀咕着,怎么少爷还不关心一下“大事不妙”呢。

凝望许久,李天纵若有所思,轻声道:“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真是好画。”他转过身,问道:“你方才大嚷着什么大事不妙,到底是何事?“

见少爷终于问了,李吉立刻变得满脸紧张,忧愁,他还神神秘秘地左右一看,才低沉地道:“少爷,这回真的是大事不妙啊!来了,来了!”

李天纵凑了过去,同样紧张地皱起双眉:“什么来了,大姨妈么?”

“不是大姨太太来了……”李吉摇了摇头,悲叹道:“是张夫子来了!”

虽然不知张夫子是什么人,他来了又有何不妙,但李天纵还是表现得惊了惊,然后道:“快给我说说详细的情况。”

李吉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经一番旁敲侧击,李天纵才弄清楚是什么回事。原来这个张夫子名作张正,字一宗,号东溪居士,是当世颇有名气的大儒,为人严肃固执,出了名的严师,也曾教出几个高徒来,这次“来了”,是受李天纵父亲之托,收李天纵为徒,传经授道。

张夫子约莫明天就到临仙了!经过接风洗尘,择吉日举行拜师入门之礼,然后开始授课。

李吉忧愁地道:“唉,老爷明知道少爷您志不在读书,怎么还找来张夫子呢!听说那个张夫子整天板着脸,为人非常严格,到时候少爷就苦了!”

李天纵淡淡一笑,道:“他倘若有真才实学,我拜他为师自是求之不得;若然不过是一个腐儒,能教我甚么!”

“那少爷您的主意是?”李吉问道。

李天纵眼里泛起一丝光芒,就似顽童拿着弹弓,装上石头对准了树上的鸟儿一样!他微笑道:“等拜师之礼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第二章 竖子、孽子

清静的院落里,晨风微抚,小鱼池上荡起淡淡涟漪,几尾金色鲤鱼在太湖石间来回悠游。池边摆着一张梨木矮榻,榻上侧卧着一个白衣少年,那少年一手撑头,一手卷着本线装书阅读着,不时逗逗池中游鱼,颇是悠然自得。

这俊雅少年正是李天纵,自从几天前穿越而来,他渐渐想通之后,便积极地了解这个世界,无奈前人犯下祸事,被父亲罚令静思己过一个月,禁止踏出这个小院半步。他既承继了别人的身体,自然也要承继这个责罚。

因而,李天纵只得通过阅读书籍、和李吉的嘴巴,来认识这个新宋。要说这新宋,真的强大到李天纵无法想象的地步,新宋政策高明,人才济济,重文又尚武,再加上天公作美,建国以来无甚大灾,便酝成了如今的千古盛世。

他所处的临仙城,与京城,金陵等地同样繁荣。若说京城是政治中心,那临仙就是时尚中心了,往往最新的娱乐事物都是从临仙这流传出去的,而临仙人的服饰打扮也成了新宋的时尚。

说起来,新宋比北宋还要富裕,却没有北宋的贪图享乐,重文轻武;相反,新宋一朝中,尚武者比比皆是,朝庭也设有武举,多年以来出了数位万民景仰的大将军。

身处盛世当然比身处乱世要好,他李天纵虽然也喜爱功夫兵器,但并不喜欢战争,战争就代表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有什么好?

李天纵放下手中书卷,微笑地对着池中游鱼吹了声口哨,惹得那鱼一惊而散。他笑了声,望着湛蓝的天空,良久自语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

说起他的名字,还有点来头呢。当年李天纵刚出生之后,李家找来龙虎山张天师为其看相。那张天师乍见尚在襁褓的李家小儿,便大惊道:“此天纵之才也!”说罢,张天师就不肯多言,飘然离去。

就这样,李家为其取名天纵。只是待到抓周儿的时候,这天纵之才居然无视印章、书经、笔墨纸砚等东西,直取了一个女儿家的红粉肚兜在那傻乐,把他老父的一张脸都气绿了。

如此带来的后果,便是他老父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整天都神经质地喃念着“竖子,竖子……”可怜的李天纵,从此就失去丫环婢女的侍候,直到现在都是“单身贵族”。

没了这些“肚兜”在身边,也不见李天纵有什么神童的表现,他三岁不会吟诗,四岁不懂作画,这位李家唯一的少爷到了十五岁,依然不擅文不擅武。

不过他虽然愚笨了一点,但是为人憨厚善良,很得家人宠爱。

按说李天纵与人为善,那为何会被其父禁足了呢?祸事发生在一个月前,那天,李天纵作了件破天荒的事情——逛妓院!

由于儿时的抓周,李天纵被明令禁止,在弱冠之前,不准出入那种地方。所以他虽为富贵公子,却从没踏足过青楼妓院。

本来与朋友一起去逛次妓院,听听曲儿喝喝酒,并不置于如此重罚,最多就被斥责几句罢了;可是那天里,李天纵不单逛妓院,还在妓院里头跟叶府少爷叶枫打了起来,被人揍成猪头,送回李府。

这可把李父气个半死:“孽子,孽子……”

竖子升级为孽子,这个孽子被罚在自己的小庭院静思己过,没得老爷命令,不得踏出庭院半步。

李天纵想着“自己”这些糗事,忽地向池中游鱼轻声道:“张天师说的天纵之才,难道是指我穿越而来?”他摇头一笑,走下矮榻,正要往内室那边而去,却见李吉在院外急匆匆地跑来。

“少爷,来了,来了……”李吉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布满密汗,他急道:“张夫子来了!老爷命少爷您马上前往儒堂!”

张夫子几天前就到临仙了,今天正是行拜师之礼的吉日。

李天纵还未曾踏出这庭院半步呢,现下终于可以出去走动一番了,他心里也是欢喜不已。他哦的一声,摆摆手道:“快快带我前去!”

出了庭院,沿着鹅卵石路,走进一条游廊,游廊两边满是紫藤萝,淡淡的花香飘进鼻子,让人心旷神怡。李天纵察觉着四周,只见远处隐有朱楼高阁,飞檐邃宇,又有叠石漏窗,水榭花墙。

这明显是苏式园林风格,这种宅第一般分为住宅和庭园两部分,李天纵的无为居便属于住宅一部,而此番前去的儒堂则在前院那边。

一路走来,但见下人奴婢衣着干净,大部分都是布衣,只有一些大丫头等才穿半新不旧的绸子,见了李天纵,都施礼弯腰,恭敬地唤上一声“少爷”。

李天纵神情淡淡,点头而过,跟着前面引路的李吉穿堂过廊,心里暗暗记下这宅府的结构来。

几进几出,方才来到儒堂,这儒堂中空,露天一大片,里面飞檐之下,摆有一张紫檀大供案,上边摆有小方鼎等物,鼎中檀香袅袅,再看上面墙上挂着一幅大画像,不是孔圣还有谁?除了供桌,儒堂正中还摆着一张木几,旁边配有两张太师椅,下面左右两排,亦摆设着数对几椅。

这儒堂两边,都是藏书之处,透过柳叶格窗,隐约可见里面的书架。

此时儒堂里只有几个在忙着摆设收拾的奴仆,几个奴仆见李天纵进来,便放下手中工作,过来行礼。

走在前面的李吉摆摆手,道:“你们继续干活,可不能耽搁了吉时!”奴仆们散了开,李吉笑道:“少爷,您稍等一会,老爷与夫子们马上就会到了。”

李天纵淡淡点头,自个在这儒堂里左右走动,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幸好此处幽雅清静,不置于让人等得烦躁。

在一名童子的引领下,首先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脸容粗犷的中年人。这中年人年在四十左右,身穿一件红色宽袖袍衫,腰束一条玉带,头戴乌纱帽,脚踏一双云履,不怒自威,气度不凡。他脸上轮廓似是刀削一般,天庭饱满,剑眉冲天,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高鼻宽嘴,下巴留有一绺山羊胡,更添威严之风。

他便是新宋浙江省总督,新宋丞相之子,李天纵的父亲——李靖。不是“托塔天王”李靖;也不是唐朝那位大将军李靖;这位李靖为官清明,政绩赫赫,深受万民爱戴,据说再过些年,就会调回京师,接任丞相的职位。

李靖一进来,目光便锁定在李天纵身上,眼里闪过一丝慈爱之色,但马上就被严肃所取代。

年有花甲的张夫子随后负手而进,他身上一件宽大白袍,头戴儒巾,穿得甚为简朴,一头长发半白不黑,板着一张满是皱纹、麻子的老脸,双眼严厉肃穆,俨然一副传统老学研的模样。

接着,便是临仙当地的几个名儒,他们都是被邀请前来参加李天纵这个拜师礼的,几个名儒都身穿白袍,很是淡雅朴素的样子,他们都带着一个眼睛大大,也戴着方巾的童子。

自有下人引着名儒们入座,儒堂中间的椅上便坐满了人,童子们站于他们身边,为其端茶。

好大的气派!李天纵暗讽一声,望着神态严肃,挺着身子的张夫子和李靖一起分坐于上首。李靖方才坐好,便喝道:“纵儿,你杵在那里作甚,还不快快过来拜见众位夫子!”

李天纵走了上前,先对张夫子揖了揖手,淡淡道:“先生好。”然后又环身作揖,道:“众位夫子好。”

“哼。”一个夫子轻哼一声,对于李天纵没有逐一的行礼表示愤怒。

李靖愠色道:“孽子,你怎可如此无礼!快给夫子们重新行礼!”

除了上首的张夫子,这下面两排八个夫子,李天纵哪里识得谁是谁?他淡淡道:“恕我孤陋寡闻,并不识得众位夫子。”

李靖脸色微一无奈,只好介绍起来。坐在左边最上面位置的,是临仙大儒之首,黄博黄夫子;右边首位的则是名望稍逊一筹的朱礼朱夫子,其它的什么杨夫子、刘夫子,都是些小有声望的老儒而已。

李天纵将他们名字记下,又重新行礼一番。

见礼完毕,张夫子沉怒地哼了声,一拍檀椅扶手,斥道:“竖子,你之所为,我已全然知晓,你简直是有辱斯文,枉读圣贤书!身为读书之人,怎可到妓院青楼那种低贱之地流连?那妓院里满目淫秽,满耳靡靡,只会玷污你的心志!那烟花女子纵然长得多漂亮,不过是淫贱之人,不经教化,不懂礼数,只会迎笑献媚,出卖作践自己身体!你为了如此个淫女子,竟与人争风吃醋,还大打出手,实在叫人不齿!”

先是被李靖斥作孽子,现在又被张夫子叫为竖子,再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责,李天纵真是啼笑皆非。

他这淡淡的笑容落进张夫子眼里,令夫子更加气怒,张夫子道:“孟圣有言: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肢,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搏奕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

下面的夫子们都点头赞同,张夫子接着道:“你不愿读书,懒惰成性,是为一不孝;贪图享乐,是为二不孝,好勇斗狠,三不孝也!”他又道:“孔圣有云:‘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你好勇斗狠,实为不仁!”

他怒哼一声,冷道:“若非看在李大人份上,我怎会收你这不仁不孝之人为徒?!”

得,一会儿的功夫,就变成不仁不孝了。李天纵心中暗笑,这张夫子的确是出口成章,可是他的见解观点,无一不说明他是一个腐儒!什么妓院是低贱之地、淫秽靡靡,这些就罢了;但其后的青楼女子淫贱卖献,作践自己,这些词令李天纵胸中平生出一股怒气,难道她们都是自愿的么,若然可以选择,谁不想当大家闺秀?她们不过是被命运作践的可怜女子而已!

张夫子道:“你虽然生性顽劣,但是年纪尚轻,并非无药可救。拜入我门下之后,我自会全力帮你重新做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更别说拜你为师!李天纵打定主意,便思索着如何给张夫子上一课!

旁边的李靖沉着脸,也不知心里想什么,只是李天纵的表现让他甚为奇怪。以儿子的秉性,听了张夫子的斥责,应该低头嗫嚅才对;观他现在淡然自若,哪是平日的作风?

李靖正要出言,却见李天纵微笑道:“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第三章 妓院与治国之道

张夫子微微一怔,便抚须道:“待行过拜师之礼,我便会向你授经解惑。”

李天纵轻笑一声,道:“拜师乃是人生大事,我怎么可以随便为之?若然夫子能解开我心中疑惑,我自然心悦诚服地拜夫子为师;若然此惑不解,我便不能拜你为师!”

闻得此言,张夫子的脸板着更长了,谁不知道他张一宗是当世大儒,收个徒弟还要证明自己?真是欺人太甚!当下张夫子哼的一声,转头看看李靖,本以为李靖会出言喝止,却不料他无动于衷。

李靖假装没有看到张夫子的眼神,自顾地泯了口茶,他见儿子似乎变了,当然要看个究竟,是以没有阻拦李天纵。

张夫子无奈,只得沉着脸道:“你有何事不明?”

堂中所有人都望着李天纵,只见他微微一笑,向堂内那边的供案上的画像遥遥一指,问张夫子道:“先生认为孔夫子如何?”

夫子们都一脸疑惑,不知道李天纵这是何意,孔圣还用他们来评价吗?这李少爷莫不是真的傻了吧。夫子们都觉好笑,本着看热闹的心,他们静候张夫子的回答。

张夫子微咳一声,端起茶碗喝了口,道:“孔圣乃千古贤圣,万世师表!吾等世人,便要学习孔圣之道,修身养性,以君子自居。正如孟圣所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众夫子纷纷叫好,黄博黄夫子抚须笑道:“正是如此,一宗此言与我不谋而合。”那朱礼朱夫子也不甘落后,赞同道:“我等为儒家传经授道,是任重而道远啊!”

李天纵神态依然淡淡,不见变化,他待夫子们赞过,才仿似大悟地点点头,忽然望向站于后边角落的李吉,对他招招手,问道:“李吉,依你看来,孔夫子如何?”

夫子们怒了,连李靖亦皱起双眉,这李吉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随从小厮,在这群儒共聚的经堂,哪有他一个下人说话的地方?何况还要他来评价孔圣?这真是亵渎圣人!

朱夫子一拍椅子,微怒道:“世侄这是何理!?”

李天纵对他一笑,道:“夫子少安毋躁,李吉虽然身为下人,但是颇有学识的。”他向李吉投向鼓励的眼色,道:“李吉,说说看,你认为孔夫子如何?”

这一下,所有人的眼光都转移到李吉身上,这小厮马上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有如芒刺在背,他心里打着鼓,走到堂中向众位夫子行过礼,嗫嗫嚅嚅:“小人、小人认为,孔夫子他,他……”

“李吉,毋需紧张,你直说就可以了!”李天纵温声道。

得少爷几番鼓励,李吉终于回复了几分镇定,他微弯着身,竖起拇指赞道:“小人觉得孔夫子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德侔天地、道贯天地、至贤至圣、永垂不朽!”

好,就是要你这马屁功夫!李天纵心里称善,嘴角露出一丝狐笑。

听得如此赞美之词,夫子们脸色转好,朱夫子笑道:“果然是有教无类,便是这奴人,也知道孔圣的仁德!”黄夫子继续抚着他的长须,看着李靖,道:“李大人的家风实在让人赞慕,竟连这小厮都胸怀学问。”

从黄、朱两位夫子的赞扬中,就能看出为什么黄博的地位高于朱礼,这朱礼赞死人,而黄博赞今人,谁更让人喜欢,自不必多言。

李吉傻笑地挠着头,神态腼腆中带点骄傲,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儒堂里其它的奴人,可不是谁都能被夫子赞的。

李天纵摆摆手,让李吉退下,他转身望向张夫子,道:“如此看来,孔夫子真是大大的圣人,竟然上至先生,下至小厮,都对他赞不绝口,仰慕非常。”

张夫子道:“这是自然。”

李天纵上前走了两步,微笑道:“我有一句论语不明,不知先生可否为我解释一下?”张夫子嗯的一声,李天纵念道:“子贡曾问孔夫子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孔夫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张夫子抚了抚白须,微一酝酿道:“你方才所言是出于《论语》的宪问篇第十四。”他脸上有点得色,接着道:“意思是说,子贡问孔圣人:「管仲不能算是仁人吧,齐桓公杀了公子纠,他却没有为公子纠殉死,反而做了齐桓公的宰相。」孔圣答子贡说:「管仲辅佐桓公,尊王攘夷,匡正了天下,便是到了今天,老百姓依然受着他的贡献。倘若没有管仲,我们如今就被夷狄统治了!管仲是个大人物,岂会像匹夫匹妇那样默自殉难!」”

李天纵哦的一声,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向张夫子竖起大拇指,笑赞道:“先生高才,对经典如此了然于胸,让人钦佩。”

张夫子终于一改驴脸,露出微笑,他呵呵一声,道:“你心中疑惑可解了?”

“尚未。”李天纵摇了摇头,满脸求学之态,皱眉道:“请问夫子,这管仲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让孔夫子这样盛赞!”

夫子们只当他真是心存疑惑而求知,李靖却暗觉不对,自家孩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学了,而且在这等场合,竟然能谈笑自若。不对劲!

张夫子道:“这管仲,也是大贤也。他乃春秋时期齐国上卿,在他辅佐下,齐国国富民强,桓公也成为第一霸主。”

“原来如此,先生真当得上学富五车啊!”李天纵又赞道,张夫子脸色更善,又闻这李府少爷道:“经先生一说,我又想起一句论语来,孔夫子说,桓公九合诸侯,不是靠武力杀伐,而完全是管仲的功劳,这就是管仲的仁啊!我说得没错吧,先生?”

张夫子点头道:“正是,这便是管仲的仁圣之处。”

旁边的李靖疑惑更深,他这劣子竟然也知道这话?以往让他背诵《论语》第一篇,都有点困难的。

李天纵惊叹一声,深吸一口气道:“这管仲竟然能用自身的仁来减少杀伐,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真是大圣仁啊!就连千古贤圣、万世之师的孔夫子都赞佩他,看来这管仲也是千古圣人,也是我辈楷模啊!”他看看这个黄夫子,又望望那个朱夫子,道:“各位夫子,您们觉得是吗?”

众位夫子都点头称是,李天纵最后才问张夫子。这话也没有什么不妥,张夫子微一思索就点头答道:“不错,管圣贤正是我辈看齐之人。”

你肯说不错就行了!一丝得逞的淡淡笑意出现在李天纵脸上,他忽然大声道:“我还知道一件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于他身上,李靖只见他的儿子浅笑道:“这妓院青楼,乃是管圣贤开创的!”

哗!儒堂里所有人都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夫子们也全都怔住了,黄夫子抚须的手停住,朱夫子更是张大嘴巴。

李天纵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双眸紧紧盯着张夫子,一副求学模样:“敢问先生,管仲乃孔夫子所赞之圣贤,他为何会开创这妓院?开创您所说的低贱、淫秽之地!”

这……张夫子经过最初的愕然后,一张原本笑意盈盈的脸已经变得又红又绿,煞是难看。

妓院确实是管仲开创的,而张夫子刚才还大赞了管仲一番,又说他是圣贤,又说要我辈要见贤思齐;但之前他所斥妓院之词又摆在那里,这叫他说些什么才好?张夫子端起茶碗缓缓喝了口,欲言又止,支吾了一会,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下面的夫子们这时不敢多言了,怕这个问题问到自己身上。

李靖看着一身白衣,飘逸淡淡的儿子,不禁暗呼:“这小子,竟然对夫子们下套!先赞孔夫子,再借孔夫子之口来赞管仲,以管仲开创妓院来说事,反将一军!这一环扣一环,让张夫子反驳无言,好一招借刀杀人!”他心里又喜又惊,惊和喜都是因为李天纵似乎脱胎换骨,不是吴下阿蒙了!

李天纵微微一笑,道:“所谓圣人也有错。管圣贤开创妓院,就是圣人的错误吗?先生请教我知道!”

奇了,为何纵儿会出言破解这个问题呢?难道他刚才并非借刀杀人,只是巧合而已?李靖一时间竟患得患失,他经常就盼望有一天,这个儿子突然开窍,如今正向他祈求的方向前进,可不能是巧合啊!

再说张夫子,他闻得李天纵的话,不禁暗呼一口气,点头道:“嗯,这便是圣人的错误。就连圣人都有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以你在妓院与人斗殴一事,我就既往不咎了。”

“正该如何!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朱夫子点头称善。

李天纵挂着淡笑,对张夫子揖手道:“先生,我心中所疑惑的,是管圣贤的治国之道!他究竟是如何在三年之内,把齐国这个边陲小国,治理得民富国强,使齐桓公成为春秋第一霸主?”说罢,他高声道:“先生请教我得知!”

“嗯,这个呢。”张夫子支吾着,方才轻松下来的脸色又绷住,让他讲经解义自然是滔滔不绝,可是在经济军事这方面上,他却不甚通晓。

见他陷入窘境,李天纵微微有点急道:“莫不是先生不懂治国之道?”他语气极其客气礼貌,求学之态尽显。

张夫子轻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羞恼:“我怎会不懂,礼治,孝治,理治!”

“礼治,孝治,理治?”李天纵念了一遍,又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做好这三治,便会国富民强,百夷臣服?”张夫子尚有点犹豫,李天纵不给他思索的时间,满脸诚恳地追问:“是吗先生?”

被李天纵追问几次,其它夫子又全盯着自己看,张夫子只得顺势点头,道:“正是。”

李天纵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转望向李靖,微笑道:“父亲,孩儿想问您一个问题。”

这小子难道又在设套?李靖心里疑惑,便“嗯”的一声,看看这小子究竟作什么。

李天纵问道:“请问父亲,那农夫种庄稼,是否对着庄稼讲礼仪,那庄稼便会自行长大?那商人贸易,是否做到孝顺,就会大家能赚到银子?杨将军征战东瀛,是否跟东瀛人说道理,平白的就能把他们说得投降战败了?”

他笑了声,看着张夫子道:“若是这样,那我定要当一名大将军,上沙场杀敌时,拿出一本《论语》,对着敌营叨念,扬我新宋国威!”

李靖听着儿子的话,心中大喜,不禁笑了一声,纵儿果然又在设套,刚才替张夫子解围不过是欲擒故纵,现在又是出其不意的将了夫子一军!

张夫子的脸塌了,他气得发抖,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李府少爷,一直都在装模作样地诱自己上套,再施他的诡辩之术!他怒哼一声,指着李天纵道:“你这小儿,分明在曲解我的话语!”

李天纵一脸无辜,问问黄夫子,又问问刘夫子,四处道:“我可有曲解先生的意思?”他问完,不给别人答话的机会就跑开,最后对张夫子道:“先生,你让我极是疑惑,礼治,孝治,理治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哪里曲解了!”

“我所说并不是那个意思!”张夫子怒道。

李天纵笑道:“怎么不是,你就是我说的那样,空看表面,不懂内在!管圣贤治国之道,可是你所说的礼治,孝治,理治?”他脸色再无刚才的戆直,凌锐的目光与张夫子对视着,道:“管圣贤确实是主张四维学说,我也没有否认礼义廉耻的重要,但管圣贤还有一句主张,那就是「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可见仓廪实,衣食足方是首要做的事,而不是礼孝理!”

李天纵收起微笑,冷哼一声,道:“倘若人民衣不蔽体,食不裹腹,连最根本的生存都无法保障;国家贫困,军队弱小,又怎么去保守家乡,抗击外族?若然保不住生命,保不住国家,又怎么去礼治,孝治,理治!?”不待张夫子说话,他立刻道:“只有先让百姓富足,国家强盛,才能去享受奢侈的精神思想!”

那边的李靖微微点头,目光欣慰又十分惊奇;而李吉都完全呆了,他何时见过少爷这样中气十足的说话?夫子们都哑口无言,张夫子脸上涨得通红,几欲开口,偏生又想不出什么反驳之词。

“先生,我心中的疑惑,便是管圣贤如何令齐国仓廪实,衣食足!”李天纵又回复淡淡笑容,他道:“不是讲经,不是空谈;而是实干,改革齐国落后的制度,大力发展工商业!”末了,他又问道:“知道管圣贤是如何发展工商业吗?”

张夫子嗫嚅着正要说话,李天纵却不给他机会,连珠炮似的道:“妓院!”

众人都脸带疑色,怎么又跟妓院有关了,只闻李天纵道:“管圣贤真是治国奇才!他设立女闾,也就是妓院,大大刺激了齐国的商业!正是因为有了妓院,才把众多富商吸引到齐国来,还有不计其数的奇人异士,正是有了他们的到来,齐国才得以富强!”

他冷笑一声,道:“你方才说什么妓院乃低贱之地,实在无知至极!若然没了妓院,国家商业能如此发达吗!”

张夫子浑身一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眼瞪得老大,嘴角微微有点抽搐:“你,你……”

李天纵一脸肃容,道:“妓院终究只是一个地方,起作用的还是里面的姑娘!也就是你口中所谓的烟花女子!”他悲叹一声,道:“正是这些烟花女子,不顾自身清白,贡献了青春年华,贡献了自身尊严,换得国家商业的发展,还有百姓的快乐!她们为国为民,大仁大义,岂若尔等陈年腐儒之为谅也!”

一句尔等,就是把九位夫子全骂了,黄夫子、朱夫子等都是脸露怒色,而张夫子固然盛怒,却偏偏无处反驳,真是气死人啊!

李天纵又是一叹,捶胸道:“若然没有这些可怜、可敬、可爱的烟花女子,国将不国,家将不家啊!”

“你这、这黄口小儿!”张夫子终于拍椅而起,浑身发颤地指着李天纵。

这张夫子几番辱骂他,他也不必客气!李天纵淡声道:“我刚才所说,不过是妓院对于国家商业的贡献而已,其实妓院还有一层不凡之处,那就是对于文化的贡献!”

李天纵度了两步,道:“多少风流名词是出于妓院青楼?「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若然没有青楼,杜牧能写出如此佳句?妓院乃骚人墨客获取灵感的地方,无论李杜,或是本朝诗人词人,哪个不踏足妓院?”

他嗤笑一声,很不屑地道:“只有那些整天只会死读经书的陈年腐儒,才会无知地认为青楼妓院是低贱之地!”

这分明便是讥讽张夫子了。张夫子向后趄趔了一步,跌坐回太师椅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如死色,指着李天纵,气得嘴角都歪了:“竖子,竖子……”

李天纵哈哈大笑,道:“你能竖么?”

“啊——”张夫子双眼一瞪,手抚胸口,差点晕厥过去。

夫子们的脸色都有如土灰,这张正也算得上是大儒,竟然被李府少爷辩得无话可说,真是连着把他们的面子都丢了。

李靖心中虽然大喜,暗呼自家孩儿终于开窍了!不过现下场面有点难看,拜师什么的自然不用说了。李靖咳了一声,神态严肃:“纵儿,不要再胡闹了。”

李天纵抱抱拳,严然道:“父亲,我踏足青楼,是想获取文思上的灵感,与实地考察研究一番管圣贤的治国之道,好将来为大宋尽自己一分力!”他轻叹一声,道:“恳请父亲的原谅和理解!”

“混帐,尔分明是贪图安逸,荒淫无道,方才踏足那低贱之地!”张夫子一口气喘了过来,回复了几分力气,便马上指着李天纵一顿斥骂,血气上涌,自己也弄得满脸通红。

还来骂?这是你自找的!李天纵笑哼一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尔这种只会死读诗篇经典,却五谷不分的人,没资格来给我说教!”他望向李靖,决然地道:“父亲,我以后还是会去青楼妓院的,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道在妓院,道在妓院!

不单是张夫子,其它的八位夫子都怒了,纷纷出言声讨李天纵这黄口小儿。朱夫子白眉倒竖,怒道:“小儿,尔这般出言不逊,是为何意!念尔年纪轻轻,快快给一宗赔礼道歉,我便不咎!”

黄夫子也叹道:“如此美玉,怎的满心歪念!”

李靖本想出言收拾这残局,可是见他的纵儿依然镇定自若,毫不见胆怯慌张,不禁大感兴趣,不妨看看纵儿有什么应对之法。

群起而攻之?李天纵心里一笑,那我便来舌战群儒吧!

第四章 舌战群儒

儒堂里,凉风拂过,带着的点点清凉马上被众人的剑拔弩张所融化。只见儒堂中间一白衣少年,脸带微笑,负手而站,颇有几分气势。在他周围,是九个年纪各异的宽袍夫子,或是当世较有声望的居士,或是临仙城有名的教书先生,他们无不对少年怒目而视。

好似所有的目光是聚集在自己身上,李吉感觉周身的毛孔都竖起了,那心脏扑通扑通的越跳越快,几乎从胸口里跳出来,他万般紧张地望着自家少爷,忧急之色溢于言表。

李天纵毫无压力,在前世之时,他就常常挑战权威,跟众多专家学者辨过,如今不过是九个夫子而已,凭他多出来九百多年的见识,有何畏惧?

一道阳光照了进堂,晒在少年的身上,让他更添俊朗。李天纵轻轻一揖手,说不尽的淡雅,他笑道:“各位夫子,有何赐教,请直说吧!”

张夫子坐在椅上捂着胸口,尚未回过气来,一双眼睛怒火中烧,狠狠盯着李天纵,似要将他吞噬。他想要说话,奈何提不起力气,只得将目光望于黄夫子。

黄夫子并不想做发起者,只当看不到,反正这出头鸟会有人来当的。果然,那边朱夫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拍椅而起,走到堂中指着李天纵道:“你这黄口小儿,不向好处学,反而学那诡辩之术,胡说八道,贻笑大方!”

诡辩是吧,我就用诡辩来让你哑口无言!李天纵倏地怒喝一声:“呔,你这伪君子,枉为人师!”众人都有点困惑,不知李天纵忽来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李天纵怒容不减,继续斥道:“误人子弟,害人不浅!不知有多少善良纯洁的稚子,被你这个无良无德的假夫子所毁!直接导致我新宋后辈人才之流失,你该当何罪!”

角落边上的李吉挠挠后脑勺,实在想不通少爷为何突然对朱夫子怒斥一顿,那朱夫子究竟犯了什么错误?

朱夫子和李吉一样,也是糊里糊涂,不知其故。无论如何,被李府少爷一通臭骂是错不了的,他一张老脸皱出无数褶痕,怒哼道:“小儿莫要含血喷人!”

“若要说含血喷人,也是夫子你,而且喷的还是狗血!”李天纵一语双关,暗骂朱夫子是狗,朱夫子脸色大变,血气涌得整个人精神焕发。李天纵冷声道:“你方才说「胡说八道乃是贻笑大方」是与不是?莫想抵赖,这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你说出这种话来,真个是令人发指,人神共愤!”

这话可有什么问题么?李吉看不出端倪,夫子们也是;只有那边的李靖隐约猜到点什么,却抓不住,心里疑惑更盛,纵儿又想说什么?

李天纵肃道:“正所谓有教无类,胡人虽然非我族人,但也有接受教育的权利,也可以读诗经、念道法,这是一件好事,这种好学上进的精神是值得赞扬的!怎么到了你那里,却是一件贻笑大方的事情?夫子你看不起一些野蛮无理的胡人,便也罢了;但你居然连那些愿说八道的胡人都嘲笑,居心何在!”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又怒又羞的朱夫子,斥道:“胡人正是因为不懂诗经,未曾教化,才会屡屡犯我族!只有让他们懂得礼义廉耻,才能基本性的解决问题!你嘲笑愿意学习新宋先进文化的胡人,是为何意?难道是希望胡人继续野蛮,继续犯我新宋,继续令新宋儿郎战死沙场,令老百姓家破人亡么!”

呸的一声,李天纵大声怒道:“好一个心肠歹毒的伪夫子!倘若孔圣有灵,得知有你这种不肖徒孙,定然会扫你出门。你还有什么面目自诩是儒家夫子!?”

朱夫子被震得退了几步,老脸抽搐,浑身发抖,他平日里受人尊敬爱戴,何曾有人对他这般说话?更是被加了诸多罪名,什么心肠歹毒、不配当儒家夫子,真是句句刺人心肺,让人喘不过气来。

朱夫子现在是明白张一宗的心情了,这种被人痛斥一顿,偏生自己无从反驳的哑巴亏,实在不好受!他指着李天纵,憋了许久才道:“你这是强词夺理,强词夺理!”

“可笑!”李天纵哈哈一声,轻蔑道:“倘若我这是强词夺理,你身为他人老师,竟然反驳不得?究竟是我强词夺理,还是你心无学问,只是一个欺世盗名的无赖!”

“啊——”之前的一幕又上演,这回轮到朱夫子,他左手按着胸口,右手指着李天纵发发颤,满脸痛苦、愤怒之色,跌坐回太师椅上,大口喘着气。旁边的童子急忙把茶碗端上去,然后替朱夫子揉抚胸口,这才没让他晕厥过去。

李靖心中大惊,都说士别三日,要刮目相看,可纵儿变得太大了吧,竟如此才思敏捷!纵儿所说的话,看似是歪辩,实质道理十足,令人无从反击。

忽有一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那胡人把经典学了去,亦不见得会与我新宋和平相处!再者说,那胡人于马背上长大,本就比我族儿郎魁梧凶猛,若然再让他读兵书,把计谋战术也学了,岂不是更置我新宋儿郎于险地吗!?”

声音不卑不亢,自带着一股气势,李天纵双眼一亮,饶有兴趣地往声音来处看去,原来是位于最下首的刘顾刘夫子。

这个刘夫子在众多夫子里年纪最轻,只得四十来岁,一张黑脸,大鼻宽嘴,长得甚是丑陋。刘夫子不似张夫子、朱夫子那般只读儒家经典,他读及兵家,墨家等众多书籍,是以能以另一个角度来反驳李天纵的话。

李天纵淡淡一笑,有人反击才有意思呢,他微一酝酿,便道:“刘夫子,你的忧虑是多余的,我想有必要让你知道,胡人为何会凶猛,为何能屡败我族!不是因为他们在马背上长大,亦不因为懂不懂兵书,而是——”

“一种精神!”他竖起右手食指,阳光照在那根饱满白净的手指上,熠熠生辉。

李天纵沉声道:“胡人有一种视死如归的精神!正是有着这样的精神,他们才会凶猛,才会屡败我族!他们为什么能视死如归?是因为他们没退路了!胡人犯我族,多是因为过冬粮食不足,他们离开家园,踏进他乡,就有一个任务,抢够粮食回家!在他们身后,是他们的妻儿老小,若然没能抢够粮食,那么家人就会饿死!胡人没退路了,才会凶猛!”

他在这里又用了诡辩一招,将胡人侵犯入境的意图以偏概全。

他又道:“纵然胡人凶猛,但我族并非没有战胜过他们,不言本朝,就说汉朝之时,大将军卫青、霍去病等,数破匈奴,把匈奴赶到大漠以北,何等威风!”他停了停,又哀声道:“但是,亦有五胡十六国之时,我族百受凌辱!”

李天纵紧紧盯着刘夫子,咆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族能大败胡人,又能被胡人欺凌蹂-躏!”他又指起食指,沉声道:“还是因为一种精神,一种信念!”

“回想汉家大破匈奴之时,民风强悍,家家舞剑,正是有了这样的尚武精神,方让他们坚韧不拔,就算遇到凶猛魁梧的匈奴人,也能勇往直前,没有逃退之心!”李天纵停了停,一边环扫着众夫子,一边道:“他们觉得,为汉朝、为汉人战死,是一种无上光荣!他们付出生命,换来族人的安居乐业,他们认为,值得!这便是民族的凝聚力!”

儒堂里所有人,包括奴仆,夫子和李靖,都被这个曾经憨厚愣直,不善言辞的少爷说得怔住了。他们的心思,都被李天纵掌握着走向。

李天纵慢慢走向刘夫子,眼神凌厉,又含有悲痛:“五胡十六国时期,正是因为民族失去了灵魂,才会被残暴的胡人百般凌辱!”当然,还有晋朝国力空虚等原因,李天纵为了强调他的论点,自然是只字不提。

“可见,两军对战,装备兵力,计谋战术都是其次,最起作用的是将兵们的精神信念!”李天纵的声音似有千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那刘夫子脸色难看,但并无愤然,想来是认同了李天纵的话。

遥想起南北朝时期的惨事,李天纵心胸中填满悲痛和愤怒,声音中愈加带有感染力:“让胡人们接受文化教育,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若然永嘉之乱时,胡人稍懂得道理,消去兽性,那他们就不会沦尽天良,犯下吃人之恶事!”

他霍地转身,指着朱夫子,怒道:“而你这老混帐,居然嘲笑胡人读书,实乃天理不容!”

朱夫子刚刚才平静了一点,此时再被李天纵斥责,全身抖得更厉害。菩萨作证!他所说的“胡说八道、贻笑大方”都是讥讽这小儿的,怎么被他连起来,就成嘲笑胡人读书了!

虽然李天纵方才所言很有道理,但他的无礼态度,还是令夫子们愤愤不平。又有一人道:“小子,你无礼待人,就算胸有才学,也是有才无德!”

李天纵淡淡一笑,回首往说话的杨夫子望去,道:“我何曾无礼?方才你等入座之时,我可有见礼?”

杨夫子怒哼一声,双眼瞪得老大:“满口狂言,目无尊长!还道自己有礼?”

李天纵看着年有七十的杨夫子,肃然道:“尊重长辈我知晓,但看见你们陷于迷途,心生魔障,我只好抛去辈分规矩,给你们当头一棒。”他叹了一声,道:“天纵宁愿当无礼的小儿,也不愿看到各位夫子泥足深陷啊!”

看他说得可怜,杨夫子更怒,一拍身旁木几,震得上面的茶碗作响,他冷笑道:“你这狂妄小儿,着实可笑!尚不及弱冠之龄,却敢教训到老夫头上!?老夫七十有二,乃当朝举人,你有何资格教训我!”

李天纵不为所动,只淡淡一笑,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夫子若想倚老卖老,便免了吧,省得徒添笑料!”

“你!”杨夫子狞着脸,几乎就要作出有辱斯文的事了。

“纵儿。”李靖适时地喝了声,无奈此刻已是群儒共愤,哪里还听他的?

饶是黄夫子不愿得罪李府,现下也气得够呛,只是一个志学稚儿罢了,还能通天不成?我来收拾收拾这小子!黄夫子鼻哼一声,道:“世侄,听你的话,看来是不把我们这些老东西放在眼里喽!”

黄夫子抚须的速度快了,鼻孔一张一缩,呼着粗气:“达者为师?好!我这老东西便来考考你!”李天纵全然不惊,只微微揖手,请他出题。黄夫子哼道:“你可知道「道」是什么?”他心里非常生气,气的是李天纵将“道”与青楼妓院扯在一起,这分明是对“道”的亵渎嘛!

这个问题模棱两可,即使说得天花乱坠,黄夫子都会反对的,然后将他那一套见解说出来。李天纵心中一动,有了计较,淡笑道:“道嘛,就是路,让人走的道路。夫子以为然否?”

不在意料之中,黄夫子不禁愣住,轻蔑一笑,哼道:“老夫问的是天道,人道!”

“我是凡人,如何懂得天道?夫子如要知道,不妨问问菩萨神仙;置于人道,我倒略知一二。”李天纵笑道,走到黄夫子身边,凑过去压低声音道:“令尊令堂把你生下来的法子,就是人道!”

黄夫子心中大气,老脸涨成酱紫色,他怒道:“你——放肆!”

李天纵有意轻声,是以只有黄夫子听到他对“人道”的见解。这样一来,儒堂里其它人不免好奇,究竟李天纵又说了些什么话,使得一向沉稳的黄夫子变得暴跳如雷?

将黄夫子激得半天没说一句话,九位夫子中已经有五位被李天纵气坏,剩下的虽然内心愤愤,却不敢多言。

“夫子们,晚辈也问你们一个问题吧!”李天纵笑了笑,环身一圈,只见夫子们的老脸全是又红又黑,李天纵柔声道:“这是一个测试品性的问题:倘若你跟一只马赛跑,你觉得自己会怎么样呢?有三个答案可选,一是你赢了;二是平手;三是你输了。”他看向张夫子,微笑道:“先生,你来作个表率,第一个选择吧!”

已经喘过气来,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张夫子,怒冲冲地哼了声,并不作答,他现在可精了,不敢随意接李天纵的话。

“先生为何还不作答,莫不是怕品性被测出?”李天纵剑眉微皱。

张夫子果然受不了激,不屑道:“我一生光明磊落,怕什么!我选三,人不可能跑得过马。”

李天纵呵呵一声,转身看向黄夫子,道:“黄夫子你呢?”黄夫子尚怒在心头,瞪目道:“老夫选二。”李天纵点点头,又问差点气晕的朱夫子,朱夫子冷声道:“我选一,所谓人定胜天,何况一马乎?”接着,其它夫子们也一些一作出自己的回答,杨夫子选了二,刘夫子选了一。

李吉看着少爷问了一通,心里也不禁嘀咕,他选个三好了;那边的李靖则皱着眉头,猜测着儿子的用意,纵儿这又是下的什么套?

李天纵负手渡了两步,望着朱夫子,淡淡的笑容让朱夫子心生不妙:“选一,赢了马的夫子们,恭喜你们!”

喜?朱夫子的心稍微落了下来。

“你们赢了禽兽,比禽兽还要禽兽!”李天纵哈哈笑道。

朱夫子倏地跳起身,指着李天纵怒道:“你,竖子——”还有其它两位选了一的夫子,都脸如黑锅,气得是说不出话来。

不理朱夫子的叫骂,李天纵望向黄夫子,高声笑道:“选了二,跟马赛个平手的夫子,真让人惊讶,你们跟禽兽一样,也是禽兽!”

闻得此言,黄夫子急气攻心,眼前一黑,整个天地都旋转起来,他支呀着,发出类似哑巴喊话的声音。身旁的童子见势不妙,慌忙帮他又是揉胸口按人中的。

李天纵望向张夫子,神秘笑道:“先生,你可就了得啦。”张夫子黑着脸,拍几而起,怒发冲冠。李天纵笑道:“选了输给马的夫子们,你们禽兽不如呀!”

张夫子有如被五雷轰顶,脚下不稳,跌坐在地上,他发颤地指着李天纵,老脸越涨越红,憋了许久,方才哆嗦地骂道:“竖子!你、你、你这败类小儿,不得好死——”他咆哮一通,显得色厉内荏。

旁边李靖的脸色转眼就变了,猛力一拍木几,震得茶碗倾倒了,他怒道:“混帐!”这张夫子怕是气得神智不清了,竟然说出如此难听的话!

“老匹夫满口脏言秽语,简直是有辱斯文,枉读圣贤书。”李天纵从容对看着张夫子,将他一开始的斥责还了回去!

“啊——”张夫子双眼一瞪,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顿时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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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纵之才

书房里,一片寂静。李靖负手站在窗边,透过不了格窗棂,望着远方。进来已有许久,李靖始终一言未发,保持着这个负手背站的姿势,李天纵干脆以不变应万变,跟他耗着。

在这几天里,李天纵已经在李吉那里把自己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李家是什么背景,有什么成员,都怎么样的性格,无一不在他心里。李天纵明白,这次与李靖的谈话,一定要解释他的变化,说辞早已酝酿好,只等李靖问了。

李靖不问,他也不说话,只观察着这个书房。这书房是单独的,并没有内室,建得比较大,几排书架放于墙边,又有书案书桌等物,那红木书桌上摆有一些文书,说明这里也是李靖的办公点。书房里没有床,只有一张藤榻,上面放有一张薄棉小被。

又待了一会,李天纵注意到李靖背负的双手不可察觉地动了动,他不禁淡淡一笑,李靖心里充满惊奇,是不会耐得太久的。

之前的拜师仪式自是不欢而散。原本要收徒弟的张夫子被气得吐了几升血,当场晕厥,经过李府的大夫救治诊断,张夫子算是保住一条老命,虽然现在仍昏睡在床;而其它被邀请前来见证拜师礼的夫子们,都愤愤悻悻地离去。

不用半天,李府上下就传遍了少爷在儒堂舌战群儒,把张夫子气得吐血的消息,丫环奴仆都暗地议论,少爷不是中邪,就是开窍了!

李天纵跟着李靖来到书房,耗了两刻,李靖终于肯开口了,他的语气平平和和,让人猜不准他的情绪:“纵儿,你的养气功夫赶得及我了啊。”

“父亲,您过誉了。”李天纵的声音中带着一点笑意。

李靖转过身来,深深地望着儿子,双眼一凌:“你何时变得跟我这样客气?”

李天纵揉揉鼻子,这个小动作是从李吉那里探听而来的,他微笑道:“这不是怕爹爹还在恼我嘛!”

李靖摆了摆手,走到玫瑰椅边坐下,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起紫砂飞天壶,往茶碗里缓缓而斟,道:“纵儿,为父不过是几天没见你罢了,就差点儿认你不出啊!”他拿碗盖轻轻嗑着茶碗,又道:“若不是你外貌声音半点没变,为父真以为是谁在冒充我儿呢。”

他有这种怀疑,是最正常不过了,只怪李天纵的性情才学变化太大太快。

“以后,临仙又添一个才子了。”李靖缓缓喝了口茶,闭目品味。

李天纵笑了笑,走过来坐到茶几另一边的玫瑰椅上,道:“难道我以前就不是才子么?”说罢,他就哈哈大笑起来。

李靖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望着李靖,李天纵心里一叹,想起自己前世那位父亲来。父亲在世的时候,他们经常像现在这样,沏上一壶茶,两人边饮边聊,父子又似朋友,感受着淡淡的温馨。现在,他又有了一位父亲。看着李靖威严的脸,李天纵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一时竟有点发呆。

“又发什么呆,变回去了?”李靖皱了皱眉。

李天纵眨眨眼,回过神来,淡淡一笑,给自己斟了碗茶,抿了一口,舌头微卷,享受着那清香之感。良久,他才赞叹道:“极品龙井!”

“哦,纵儿也懂得品茶了?”李靖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道:“以前教你品茶,你不是嫌枯燥乏味么?我那庙后岕片竟被你比作鸡肋,哈哈!”

李天纵也大笑一声,摇头道:“这往事,不提也罢!”他知道是时候解释了,在心里温了温那套说辞,便道:“爹,我在关门思过的这一个月里,想了很多。初初,我还很恼爹爹呢,气你不帮孩儿出头,一直愤愤不平,想着法子教训叶枫。”他这么说,是根据李吉的话判断出来的。

果然,李靖微微点点头,一副他都知道的样子。

李天纵神气一凛,道:“直到前几天,我作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虽然醒了,那梦里内容已经模模糊糊,但孩儿脑里却清楚地记得一首词「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李靖将词喃念了一遍,脸色徒然一变,这词的才情气魄皆非等闲!他皱眉苦思道:“这是何人之词?”

李天纵微叹道:“爹爹不用想了,我翻遍诗书百经,都找不到这首词。孩子就只记得这么一阕,其它的都随梦而散,实在遗憾。”这个世界并无宋代,自然也没有靖康之耻,所以下阕就不便道出了。

李靖皱眉道:“哦,竟有此事?那这词与你自身变化有什么关系么。”

“嗯,孩儿在梦里得到这首残词,就惊醒了过来,然后骇出了一身冷汗。”李天纵泯了口茶,一脸回忆之态:“想我快弱冠之龄,居然终日不知所谓,无才无学,过得浑浑噩噩!这不正是虚度年华么,如词里所说,恐怕待我白头之时,就悔恨莫及了。”

李天纵大叹一声,似在自责以前之事。

李靖微微颔首,看来是这首词使纵儿开窍了?

“那天开始,孩儿痛定思痛,决定一改前身。”李天纵笑了笑,望着李靖道:“爹,说来可真奇怪,自出了那身冷汗之后,孩儿的脑袋就像换了个似的,以往那些读不懂的经书,孩儿居然看一遍就明白里面的意思了。”

这……饶是李靖见多识广,忽闻自家儿子有这种奇遇,也不禁愣住。

李天纵继续道:“还有如琴棋书画,品茶赏花,这些我以前不屑的雅事,竟都让我感受到个中乐趣,令我迷醉不已!爹爹你道奇不奇?”

“纵儿,这可是真的?”李靖不敢相信,但儿子的变化摆在这里,他又不得不信。

李天纵点头,认真道:“绝无半句虚言!自从作了那个梦后,孩儿就宛如一把未开封的宝剑,从此开封!”观察到李靖的眼神逐渐变得相信,李天纵又道:“只是有得必有失,孩儿这次也不例外。”

他叹了一声,苦笑道:“孩儿似乎失去了许多记忆。”

李靖一惊,急道:“可有大碍?纵儿你当日为何不唤大夫诊治!”

见李靖关心之色溢于言表,李天纵心里一暖,摇头笑道:“并无大碍,似乎忘记的都是些碎事和不愉快的事情。其实若非忘了那些事,孩儿的心性又怎么会有如此之大的变化?”

李靖点点头,认同了李天纵的话,要不是忘了一些事情,一个人不可能变得这么快的。只是纵儿为何会有这种奇遇呢,难道是祖上显灵?

“爹,你看张天师所说的‘天纵之才’,是指我这个奇遇么?就好像是上天赐给我才华一样。”李天纵心里一笑,他真得感谢张天师啊,如果没有他的看相,这个说辞就要失色很多了。

果然,李靖一听“天纵之才”四字,双眼就是一亮,端茶的手停住,他想了一会,终于哈哈一笑,开心地道:“原来是这样啊!张天师啊张天师,你当初为何不说清楚,害我忧伤多年啊!”

李天纵非常理解李靖的心情,为人父的,哪位不望子成龙?况且李靖可是新宋高官,他李天纵是李家一脉的长子嫡孙!若然李天纵只是一个草包,如何将李家接继下去?

李靖笑了一阵,眯着双眼望着儿子,越看越心喜、欣慰……打从这劣子抓了周儿之后,李靖就没有像现在这么高兴过。

静了一会,李天纵道:“爹,我方才在儒堂里,把好好的拜师礼搅成乱局,你可有不高兴?”

“没有没有,为父是高兴极了!”李靖笑呵呵地喝了口茶,摆摆手道:“我如何不知张一宗是个腐儒,只是你之前无心向学,非严师治不了你,为父才会请张一宗来当你老师。现在你心窍已开,非吴下阿蒙了,哪里还用得着张一宗来指手画脚!”

他收起笑容,神情认真地道:“不过,张一宗虽为腐儒,在士林里却颇有声望,若他在士林里毁坏你的名誉,倒是麻烦一桩。你今天有些过火,以后如果再遇上这种情况,切记要留有余地,令对方有下台之阶。”

李天纵淡淡一笑,泯茶道:“爹,你所说的是中庸之道吧。”他隐约轻哼了一声。

“纵儿啊,我知你年少气盛……”李靖看出儿子对中庸嗤之以鼻,他还想再劝,却不料被外面一阵呼声所打断。

“宝宝——宝宝——”声音急慌中带着无限的疼爱,李天纵一听,就知道来者定然是他的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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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宠坏

果然,伴随着一阵香风,一个身姿丰腴的妇人奔了进来。妇人约在四十年华,头扎飞凤金步摇,身着红色长裙,外面又穿着一件对襟的百花长袖褙子,都是由上好的绸缎,显得雍容华贵。此时她成熟艳丽的脸上惊慌慌的,颦着双眉,一进来,目光就锁定在李天纵身上,满是慈爱之色。

见父子俩在安然品茶,妇人微微一怔。

李靖皱眉斥道:“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

“老爷,妾身还不怕你又要责罚宝宝嘛。”李氏回复端庄,慢施施地走过来。李靖摇头笑道:“他没犯错,我责罚他什么。”李氏疑惑道:“妾身听闻宝宝大闹儒堂,把张夫子气得吐血……老爷不生气?”

见李氏走来,李天纵起身离座,迎了上去,甜甜地喊了声:“娘亲。”刚才见妇人慌张失魂的,可让他心里暖暖的,夺了别人身体,便替人孝顺父母吧!

李氏拉住他的手,左看右看,心疼道:“宝宝,这一个月的禁足可苦了你喽,那老头儿好狠的心,娘亲天天想要探看你,都被他阻拦!”她摸摸李天纵的脸,忽地哎哟一声,道:“都凹进去了,瘦了好几斤。这,老头儿好狠的心……”

李靖哼的一声,道:“若非我令纵儿反思一个月,他岂能脱胎换骨!”

李天纵微笑不语,扶着李氏让她坐在玫瑰椅上,自己则站在一旁。李氏疑道:“老爷,你说我们宝宝脱胎换骨?”

“让你的宝贝儿子说吧。”李靖缓缓喝着茶。

当下,李天纵又将那套说辞道了一番。听闻儿子失去一些记忆,李氏不禁大惊,忙道:“这事儿不能不理啊,为娘这便唤大夫前来。”她说着,转头瞪了李靖一眼,道:“老爷,你也不怕宝宝出什么事,咱们可就只得一个孩儿啊!我不要宝宝怎么样,就希望他健健康康的……”

李靖摆了摆手,打断道:“夫人,纵儿他不是没事嘛。”

“宝宝有事没事,还得让大夫诊断。”李氏说罢,起身往外面唤过丫环,去找大夫前来。

聊着些碎事,过了一刻钟,大夫满头是汗的到来了,忙活一番,又是诊脉又是看舌,最后道:“老爷、夫人请放心,少爷身体正常,并无暗疾。置于失去一些记忆,此事急不来,只能开些安神补脑的药物,慢慢养理。”

待大夫走后,又聊了一会,便到了午餐时分,李天纵随着父母来到偏厅进膳。来到这个世界的几天里,他还是第一次与别人同桌进食。

紫檀束腰八仙桌做工精巧,光滑的桌面上摆满色香俱全的佳肴,有鱼有肉,鲜美细嫩,让人看得食指大动,垂涎三尺。往圈椅坐下,有一俏丫环递上一个盛满白饭的花边瓷碗,和一双柔润光泽的象牙筷子。

“宝宝,多吃点烧鹅肉,看你瘦得……”李氏挟起一些块肥美油滑的鹅肉,放在李天纵的碗里,叹道:“那个老头子,怎么这么狠心呢。”

李靖哭笑不得地道:“夫人,你还要说多少遍呢,如今纵儿不是很好嘛!”

一种淡淡的温馨涌上心头,李天纵笑着将鹅肉送入嘴中,皮嫩肉滑,火候恰到好处,口感妙不可言,他赞道:“这鹅肉不错。”

李氏闻言一喜,道:“宝宝你喜欢吃就多吃点。”她又问旁边侍候丫环道:“这道烧鹅肉是谁人做的?”那俏丫环微微欠身,恭敬地道:“回奶奶的话,是二厨子做的。”李氏点点头,笑道:“传令下去,打赏二厨子。”

李天纵心里暗叹,这大户人家果真不同一般,他随口一赞,便要打赏,若然他赞这米饭香甜,是否要打赏那庄稼汉呢,一思至此,他不禁一笑。

过了一阵,李天纵又添了一碗饭,看着那个俏盈盈的丫环,心里一动,他来这古代,怎么能不尝尝古典美人的温柔?他放下饭碗,望着李靖淡笑道:“爹,我想要个侍女。”

此言一出,李靖便是一惊,他皱紧眉头,心忖:“纵儿怕是真长大了,之前去青楼,现在又要侍女。可是他儿时的抓周……”

知道李靖担心自己沉迷女色,李天纵摇头笑道:“爹,你还在意我的抓周儿?别忘了我今非昔比。我要这侍女,不过是想作些风雅之事罢了。”他哈哈一笑,道:“都说红袖添香,这换成李吉添香,就没那种意境了!没那个意境,读书也乏味。”他说罢,望着李氏,对她眨眨眼睛。

李氏是疼煞他了,会意后,马上就道:“老爷,我看宝宝说得有理。而且宝宝都十五了,哎,我要是命好,都抱孙子喽……”

“罢了,罢了!”李靖喟然一叹,纵儿他现今已经开窍,且年纪不小,是时候让他接触那男女之事了,莫要到成亲之时,还什么都不懂,成了笑话。他摆摆手道:“随你了,好自为之。”

李氏呵呵一笑,看向儿子道:“宝宝,你爹同意了,你欢喜府里个丫头?尽可讨了去!”

李天纵微微摇头,道:“我要这侍女,不仅要会侍候人,更为重要的是要懂得琴棋书画等雅趣之物,这府里丫环哪有识得的?”

李靖微微点头,道:“那你想如何?”

“爹,孩儿想明天到教坊司选一合适人选,替她脱籍,赎作侍女。”李天纵淡淡笑道。那教坊司里的女孩儿接受各种培训,才貌双全者比比皆是,以他的身份,到教坊司选个侍女,还不是小事一桩。

李靖一怔,剑眉上扬,微怒道:“不行,那乐籍女子身份卑微,怎能进我李家。”

李天纵笑了笑,没想到李靖竟然如此看重身份,他叹道:“爹,教坊司里的女子都是些罪臣的家眷,孩儿选要的自然会是豆蔻年华,试问她们做错什么?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有什么能力把自己送进教坊司?说到底,她们只是被家人连累的可怜儿罢了。”

“行了行了。”李靖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知你如今才思敏捷,连爹爹都辨你不过。所以你就不必多说了,我准你就是,切记要择心性善良之辈!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谢爹。”李天纵供手笑道。

李氏又挟了一只鸡腿过来,疼爱道:“宝宝,多吃点,别跟这老头子叨唠了,若然他不准,娘亲还要替你买个花魁回来呢。”

李靖瞪了她一眼,叹道:“夫人,你莫要宠坏了纵儿。”

“宠坏了就宠坏了,这可是自家儿子啊,不宠他宠谁去?”李氏嗔怪地白了丈夫一眼。

看着他们为自己斗嘴,李天纵心里暖洋洋的。

吃过午饭,李天纵回到无为居,踏进小院,只见李吉在那里站着,见了少爷,连忙上前关心道:“少爷,老爷他没有责罚你吧?”

李天纵摇了摇头,负手走到小鱼池边,往梨木矮榻上坐下,对着鱼池里的鲤鱼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紧跟而来的李吉听了,又赞道:“少爷果然高才,连口技都会。”

“什么口技,不过是一声口哨罢了。”李天纵笑了笑,缓缓躺下,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问道:“张夫子现在怎么样,没大碍吧?”他可没想过要把张夫子气死的。

一听这事,李吉就满脸崇拜之色,竖起大拇指:“少爷,你早上在儒堂,真是舌灿莲花啊,把那些夫子辩得个个成了哑巴,老脸又红又绿的,嘿嘿!”他笑了声,道:“张夫子没当成老师,反而被少爷激得吐血,真是精彩!小的看啊,这件事明天就会传遍临仙,少爷一扫前名,取代那林轩成为临仙第一才子。”

“先告诉我张夫子的情况。”李天纵打断小厮的马屁。

李吉答道:“我离开的时候,张夫子已经醒了,只是仍然很虚弱,还在骂少爷来着。”他怒哼一声,呸道:“辩不过少爷,还不肯服气,真是个老不要脸的。”

没事就好。李天纵点点头,微闭上双眼:“我困了,小歇一会,你先退下吧。”

李吉却道:“少爷,李吉还有一事没禀报您呢。”他从衣袖里掏出一纸书信,递给李天纵道:“这是司马少爷给您的信。”

李天纵接过,取出信件,眯着眼阅读起来。过了一会,他便放下信件,笑了声道:“你给司马浩回话说,绮绮姑娘的品花会,我也去参加。”

据李吉说,司马浩是他仅有的几个真正朋友之一。这司马浩性格温和,很有才情,在临仙里,是仅次于林轩的才子。他自小就与李天纵一起长大,交情非常之好。

上个月,一次游玩中,司马浩等几个朋友大谈青楼风趣,惹得李天纵心痒痒的,忍不住跟了他们去画舫。只是李天纵这愣头青,却在别人赏花会上,笨手笨脚地损坏了一盆极品珍菊,气得那间主人、临仙四艳之首的绮绮姑娘浑身颤抖,险些晕厥。

那伙人中,叶府少爷叶枫想要逞英雄,为绮绮姑娘的花报仇,便责骂起李天纵来。岂料平时木头惯了的李天纵不愿在美人面前丢脸,少有地反击。往来几句,叶枫就与他打起来了。

之后就是李天纵被李靖禁足一个月的事了。

对此,司马浩是满心歉意,几番上门探访好友,可惜被李靖从中作梗,没见成。这边李天纵刚刚解禁,他就遣人来信,表示问候等等,信末还提了一下绮绮姑娘几天之后会举行一个品花会,顺便问问李天纵去不去。那语气很随便,因为司马浩就没想过李天纵还能踏足青楼画舫。

“少爷,你是说要去参加绮绮姑娘的品花会?”李吉闻言愣住,反问一遍。

李天纵已经闭眼入睡,闻言轻声道:“可有问题?老爷那里你放心,以后我去青楼妓院,他不会再说什么的。”

“可是,绮绮姑娘……她会欢迎您吗?”李吉小心翼翼地道出他的忧虑。

“欢不欢迎到时再说。”李天纵随口答道,侧了侧身,嘴角勾起一丝淡笑。

第七章 教坊司选秀

新宋在京城和临仙两处设有教坊司,负责管理宫廷俗乐的教习和演出事宜。而临仙与京城相距千里,自然不会到宫廷去演出,平时都在坊内排练,只在特殊节目,才会到大臣宴会等场所演出。

教坊司隶属于礼部,这坊内男女,都是些罪臣家眷或后人,多是被株连的可怜儿。不知有多少青春女子,把年华都献给了教坊,最后人老珠黄,只落得个荒草坟头,清明重阳都无人祭拜。

天空湛蓝,清风微抚,坊内一如昨日,依然是自由排练。

小庭院里,阵阵悦耳的歌声传出,又有箫声相伴,那绵长的箫声隐带凄然,似在哀叹悲鸣。凝神听那歌声,唱的是南唐后主李煜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烛明香暗画楼深,满鬓清霜残雪思难任。」

声音虽然还显稚嫩,却已经唱出了《虞美人》的神韵,这教坊女子与那被囚君王的心境竟是相差无几。一曲终罢,那箫声扬起一个悠长的尾声,随之隐没下来。

“熙云姐姐,依你看,我们何时才会有外派出去的机会呀?”

只见庭院里,有两个碧玉年华的少女,一坐一站。方才说话的少女手持一把圆扇,戴着淡黄色绣花云肩,身着阔袍大衫,白色长裙,头梳三髻丫,眉若远山,眼横秋水,她脸上并无施粉黛,却更加显得皮肤宛如腻玉凝脂。

“婉儿,只要我们勤奋苦练,待年度校比的时候表现出众,外派的机会多半会落在咱们头上的。到时候呀,我们姐妹俩在外边当个花魁什么的,还能找个好归宿……”坐在粗木圆凳上的持箫少女笑了声,双眼满是憧憬之色。

叫熙云的少女也是碧玉年华,头上随意梳了个髻,其余没有梳拢的长发披肩而下,她身着长袍宽衫,里面一件绣花小衣,饱满的胸脯让小衣倍添魅力。瓜子脸上,琼鼻小嘴,柳眉下面是两弧迷人的凤眼,眸子里水涟涟的,勾人心魄。

婉儿点了点头,双眼弯成新月,笑道:“姐姐那么美,又能歌善舞,将来定然会是临仙的第一花魁。”

熙云微微一叹,摇头道:“要当花魁,外貌固然重要,但最要紧的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只有让那些才子墨客引之为知己,为咱们写上几首诗词,才能当卖艺不卖身的花魁。”见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熙云又道:“妹妹,你的诗词天赋有限,更要加紧练习歌舞,以长补短。”

“姐姐,婉儿一定会努力的!”婉儿眸子里满是坚定之色,声音柔柔:“接下来练一首李煜的《浣溪沙》吧。”她摇了摇手中圆扇,翩翩起舞。

熙云的薄嫩下唇抵于紫竹箫箫口,正欲吹起曲儿来,小院外却传来嚷叫声。

“熙云,婉儿,不得了啦——”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个云鬟高髻,身着阔袍长裙的妇人奔了进来,她走得髻歪钗斜,满头大汗。

熙云和婉儿都停了下来,熙云疑问道:“翠儿大姐,发生甚么事了?”

“快,快跟我来。”翠儿喘了几口粗气,就上前拉住婉儿的手,同时望着熙云道:“熙云,你快放下那竹箫,随我来啊!要是晚了,我看你们两个到哪里哭去!”

婉儿微颦柳眉,疑道:“翠儿大姐,究竟怎么了?”

翠儿急得如热锅蚂蚁,跺脚道:“来不及啦,一边走,一边解释!”她拉着婉儿往院外奔去,后面熙云紧紧跟着。翠儿道:“坊里来人了,是李家的公子,要在坊里选个侍女呢!”

“啊。”熙云轻轻地惊呼了声,眼神滞了滞,就狂热起来,喜道:“大姐,你说真的?”她日夜苦练,不就是盼望能外派出去当个花魁么,当上花魁,就容易找个好归宿了。说是好归宿,其实就是当人妾婢而已。现在李公子来选侍女,是一步登天的机会啊!

奔走着的翠儿白了熙云一眼,道:“假的假的,是我吃饱撑着,特意来消遣你们!”她噗哧一笑,道:“走快点,莫要等人家李公子都挑完了,你俩才姗姗来迟!”

熙云笑颜大展,兴奋地望着婉儿:“妹妹,这可是个脱离苦海的机会啊,我们一定要好好把握!”虽然不知李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熙云有信心,自己一定能当上他的侍女。

她和婉儿已经在教坊司快十年了,这十年间,除了几次庆典,她们没有踏出过教坊司半步!这种痛苦难以用笔墨形容,熙云现在只想可以出去,看看、望望。

婉儿浅浅一笑,眼神同样兴奋,“嗯”的一声。

“唉。”翠儿大姐忽地叹了一声,握住婉儿的手紧了紧,咬牙道:“熙云、婉儿……李公子说了,他要的人选是年在十八之下,十四之上,要懂琴棋书画,诗词歌舞。”

两个女孩儿点点头,她们都符合这个条件,可惜翠儿大姐已经二十有六,不可能借此机会离开教坊司了。

“还有,李公子他……”翠儿叹了一声,道:“他似乎只带走一人。”

“啊!”熙云和婉儿同时一惊,四目对视,都是无措之色。她们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听闻侍女名额只有一个,这叫她们如何是好?

对于她们的反应,翠儿是意想之中,她叹道:“无论是熙云,或是婉儿被选中,都是天大的福分,你们万万不要意气用事!”她笑了笑,道:“那李公子长得很俊呢,绝对是个好人家。”

婉儿柔声笑道:“姐姐,先不要想了,坊内姐妹那么多,不一定会选中我们呀。”

“婉儿……”熙云咬了咬下唇,双眸低垂,心里有点挣扎,她真的不想再待在教坊司了,可是婉儿……良久,熙云才笑道:“翠儿姐姐说得对,选谁都是值得庆贺的。妹妹,我们快走吧!”

两人随着翠儿身后,来到教坊司的一个歌舞排练厅,宽阔的厅里站满坊内的年轻姐妹,她们都一脸兴奋欢喜的,似乎那个侍女名额已经落到自己头上。熙云和婉儿走进大厅里,只见往日里不可一世的教坊使,正满脸堆笑地站在一个白衣少年旁边。

那少年面如冠玉,眉清目秀,身着一件白色襕衫,腰束蓝色玉带,头上并无束发,长发飘散而下,使他更加如同画卷仙人。他负手站在那里,淡淡笑着,眼神移来飘去,仿佛是落在自己身上。

婉儿的心仿佛被锤子敲了一记,竟扑通扑通的加快跳动,她脸上泛起一丝羞红,不敢再看李公子。旁边的熙云见她如此,低声笑道:“婉儿,李公子俊吗?”

“俊。”婉儿下意识地回答道,说罢反应过来,她一愣神,脸上更似火烧,她轻声羞道:“姐姐,你勿要捉弄婉儿了。”

腰粗肚大的教坊使咳了声,压手道:“都静下来。”厅里马上变得鸦雀无声,教坊使道:“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李公子要在这里挑选一个侍女,为她赎身脱籍!李公子如此恩赐,你们还不快快拜谢?”

“谢谢李公子。”众少女弯身娇声道。

李天纵点了点头,那边教坊使又献媚道:“李公子,她们都是坊内符合您要求的女子,您欢喜哪个呢?”他压低声音笑道:“公子爷,她们都是黄花闺女,您若不信,尽可替她们验身……”

李天纵淡淡道:“不需你多言,我自会挑选。”他略略扫了下面的女子一下,道:“你们当中谁不识写字的,首先淘汰。”他说罢,没有一个少女离去,她们都是官宦人家出身,自幼学习经典,那字是会写的。

“各位请就座。”李天纵作了个请的手势,众教坊女子受宠若惊,纷纷往厅里两边摆着的矮案后面席地而坐。

只见矮案上摆有笔墨,熙云心里疑惑,这些矮案都是临时而设的,看这架势,难道李公子还要出题考核么?旁边的婉儿没想那么多,温静地侍着。

“接下来,会给你们发一张考卷,上面出有各种题目,各位就尽自己所知去答吧。”李天纵淡淡一笑,道:“半个时辰后收卷,成绩前五者进入下一关。不得作弊,不得私聊,违令者取消资格,逐出考场。”

果然是这样。熙云拿过墨砚,对婉儿低声道:“妹妹,你也快快磨墨。”婉儿点了点头,亦磨起墨来。

只见李公子笑道:“李吉,发考卷。”

一个小厮从后堂走出,双手捧起一大叠纸张,小厮将考卷一份份地发下来,那些少女拿到考卷便立刻作答,唯恐怠了时间。

熙云将这份几页纸的考卷铺放在红木矮案上,略略看起这些题目来,有诗词的,也有花茶,内容甚广。熙云看得新奇,不禁微微一笑,她提起毫笔,蘸蘸墨水,作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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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作弊

“请写出大诗人白居易「云居寺孤桐」一诗中,山僧年九十的下句。”

熙云微颦眉头,这首诗相当的少见,李公子出这题,怕是要考看诗词功底了。她心里苦思,回想着看过的白居易全集。她眸子里忽地一亮,下笔写道:“清静老不死。”

这些题目虽然涉及甚广,但并没有难倒熙云,她一一对答如流,不时瞥瞥旁边的婉儿,婉儿面色如常,想来亦没有被题目考住。

不觉地,就到了最后一题,熙云把考题看了遍,顿时一怔。只见纸上写着的“脑筋转弯题”道:“有两个少女,她们相貌一样,生辰八字亦一样,问她们是姐妹么?她们答是;又问她们是双胞胎么,她们答不是。这是为何?”

题上没有写着要猜字或猜物,而是猜原因,似猜谜又非猜谜,熙云从未见过,她凝神望着考卷,心忖:“坊内姐妹都是自幼学习诗词歌赋,倘若只看前面的考题,定然会难分胜负……看来这最后一题才是关键!”

熙云又把题目念了遍,薄嫩的嘴唇轻微喃动。“脑筋转弯题”为何意?转弯转弯,难道是指从另一个方向去猜这谜底?

“这两个少女是姐妹,而且相貌生辰都相同,按理说应该是双胞胎,可她们却说不是。会不会相貌生辰之所以相同,只是巧合而已,她们的姐妹关系,只是同父异母;或者跟自己与婉儿一样,情同姐妹?”熙云颦着的眉头没有松开,她摇了摇头,谜底不会是这样的。

她们明明是双胞胎,为什么又说不是呢?熙云苦思良久,依然理不清头绪,她抬起头,望向上面的李公子,只见他站于一张红木画案后边,往案上空白画卷挥毫泼墨,却不知在画着什么呢。

李公子脸上的淡淡笑容,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熙云灵光一闪,谜底隐约可见,她心中喃念:“转弯,转弯……是姐妹,但不是双胞胎,啊!”熙云脸色大喜,心里激动道:“她们不是双胞胎,可以是三胞胎、四胞胎啊!原来是这样,这谜题难在思考方向上,要是脑子转过弯了,就不难猜出。”

柳眉舒展开来,暗呼一口气,熙云微笑着写下谜底:因为她们是多胞胎。

考卷全部答完,还剩下许些时间,熙云看看旁边的婉儿,见她皱着眉,咬着牙的,目光正是落在最后一页考卷之上,似乎困在脑筋转弯题里。熙云不禁心里大急,婉儿为人善良简单,要她想出谜底来难于登天。若然答错了这题,婉儿能进前五么?坊里聪明的姐妹可不止她熙云一个啊!

熙云又望望上面,见李公子依然在凝神作画,她咬了咬下唇,轻声唤道:“婉儿,婉儿。”

声音很轻,两尺之外的婉儿隐约听见,她看了看熙云,脸露疑惑。

熙云望着李天纵,不敢眨眼,眼角余光隐约看到婉儿的面容,她轻声对婉儿道:“妹妹,最后的脑筋转弯题,谜底是……”

“姐姐,不可!”婉儿大惊失色,差点儿就大声叫出来了,她皱着眉满脸急色,又是摇头又是挤眉,快要哭出来似的。

“傻妹妹。”熙云心里一叹,她如何不知婉儿性子正直,定然不愿意作弊,可是这等重要时刻,由不得婉儿任性!她不顾婉儿的阻止,道:“她们是多胞胎,多胞胎!妹妹,你快快写上。”

婉儿倒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左右四望,做贼心虚的样子。幸好上下木案相距甚远,是以并无他人听见,姐妹们依然满脸凝重地持笔作答。婉儿一脸愧疚,黯然道:“姐姐,你怎那么傻!”

“别说了,快写上!”见婉儿还不肯写,熙云忍不住转头怒瞪了她一眼。

“我写、我写。”婉儿急忙动笔写了起来。

见婉儿乖乖听话,熙云松了口气,就这一会,她已经紧张得额头遍布了香汗。回头望向上面,熙云顿时一呆,心脏呯的一声,似乎停止了跳动。刚才在作画的李公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微笑地望着她,熙云脑子一片空白,后背旋即湿透。

完了完了……熙云紧紧攥着手中毛笔,耳边隐约听见李天纵之前的话:“不得作弊,不得私聊,违令者取消资格,逐出考场。”

是她害了婉儿!也许婉儿不去答最后一题,亦能排进前五,但是如今只能被逐出去……还是留在教坊内不见天日,整天苦练歌舞诗词,等待那些虚无飘渺的机会……

就在熙云脸白如纸,万念俱灰的时候,李天纵竟然低头继续挥毫,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大声逐她出去。熙云微微张大嘴巴,过了许久,依然无事,她心里不禁燃起一丝希望,难道刚才李公子并没有看到她与婉儿说话么?还是等作答结束后才与她们算帐?

应该是没看到吧,李公子方才真真切切的说了,作弊者逐出考场,而不是秋后算帐。熙云患得患失,她想了想,心下有了计较,持笔往考卷里虚写了一会,然后仿似大功告成地呼了声,脸露微笑。

过了许久,供案上的时辰香烧尽,李吉大声喊道:“时辰已到,全部停笔!”他说罢,开始收卷,众少女面色各异,有急得煞白,亦有自信满满的。

待李吉把全部考卷收完,李天纵便往后堂走去,并没有要算账。教坊使咳道:“李公子让你们休息活动一会,他要查看你们的卷子评分。都静一点啊,别吵着李公子。”教坊使甩了甩衣袖,快步走去后堂。

熙云悬着的一颗心又落下了些,她站起身来,走到婉儿旁边,瞪眼轻声道:“妹妹,你方才可有写了?”

婉儿点点头:“写了。”她眼珠滚了滚,笑道:“姐姐,你可真是聪明呀,你是怎么想到的?婉儿刚才想破脑袋,都没有一丝头绪呢。呵呵,我看啊,‘状元’非姐姐莫属喽!”

“臭丫头!”熙云捏了婉儿的小鼻子一记,笑哼道:“我若要当状元,也定要妹妹你作那榜眼。”

婉儿知道这不是戏言,熙云从小就照顾着她,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婉儿双眼一红,凝望着熙云,情真意切:“姐姐,你对我太好了……你,你让婉儿如何是好!”

熙云噗嗤一笑:“别哭,快要哭成大花脸了!若然李公子瞧见你这个模样,就不要你了哦!”她擦了擦婉儿眼角的泪水,温声道:“你是我妹妹,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去?”

忽地,厅里响起一阵“哗”声,只见好些少女正围着李天纵刚才的作画之案,在嗡嗡议论着什么。围观的少女越来越多,熙云也拉住婉儿的手,走上去瞧瞧怎么了。

刚一走近人群,便听到不少赞扬的啧啧之声,又有人道:“这幅画惟妙惟肖,笔法独到,单从这着色之上就可以看出李公子高深的画功……”言出,众人又是一番的赞同。

熙云探头往画案上一望,顿时一呆!只见案上的画卷里,画的正是刚才众人答题时的情景,厅里事物一样没少,连一些细微之处都落进画中,最妙的是少女们各异的服饰神态,皱眉苦恼,开心喜悦,画卷里无不再现,让人忘了身在何处,是现实还是画卷?

往自己的位置看去,画的是一个宽袍长发的少女,神态自然地持笔作答,相比较其它姐妹,画得更加细致。熙云心里一羞,原来李公子有留意到她的,她旋即一惊,这也表示着方才和婉儿说话的事很可能被他知道啊!

“姐姐,这画上似乎也有我呢!”婉儿有点兴奋地扯了扯熙云,指着画卷道:“姐姐你看,那个戴着云肩,梳着三髻丫的可是婉儿?”

熙云的目光移了移,果然婉儿也活生生的跑进了画卷里,熙云压下忧虑,笑道:“不是你还有谁?画得真像啊!不知道李公子作画的时候,盯着婉儿你看了多久呢。”

婉儿被说得小脸羞红,她左右一看,急忙拉着熙云走了开来。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教坊使首先走了出来,严肃地咳了声:“都坐好,都坐好。”少女们纷纷归位,等大厅静下来后,教坊使道:“李公子已经查阅完所有的考卷,马上便会出来宣布结果。”

教坊使话声方落,李天纵便从后堂慢步而出,后面跟着小厮李吉。

熙云和婉儿,以及大厅里所有的少女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李公子,心脏不可抑止地加快跳动,她们的命运,能否进入下一轮,马上就要揭晓了!

第九章 姐妹情深

李天纵望着众多少女,感受到她们内心的紧张期盼,他不禁一叹,这些都是可怜的女孩,若然可以,他又如何不会将她们全部救出呢。李天纵淡道:“刚才的考试结果已经有了,很可惜,只有两位姑娘进入下一轮。”他没有说安慰话儿,对于少女们来说,他另有安慰的法子。李天纵指了指身前的画案,道:“我刚才作了一幅画,是送给大家的礼物,作为纪念。”

少女们紧张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柔和。

教坊使责道:“你们还不快快感谢李公子的恩赐!”李天纵挥手打断:“不用多礼。”教坊使马上换了另一嘴脸,笑道:“公子仁厚啊!”

李天纵不去理他,提高声音道:“进去下一轮的两位姑娘是,婉儿、熙云!”

整个厅里响起一阵倒吸冷气声,少女们纷纷望向熙云和婉儿,羡慕有之,嫉妒有之,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黯然神伤。她们还是要在教坊司里虚度年华,不见天日。

婉儿呆了,整个人像失了魂魄一样,微微张大嘴巴,双眼一眨不眨。旁边的熙云也好不到哪里去,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她和婉儿都出线了!李公子并没有发现方才作弊之事!

“姐姐,我没有听错吧!李公子说的真是我们么?”婉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猛然地望着熙云,满目是难以置信的喜悦。

“妹妹,真的是我们!”熙云笑靥如花,眼里雾蒙蒙的:“真是我们,真是我们!”

婉儿的眼眶也红了起来,俏脸上尽是笑意,她几乎快要欢喜得晕过去了,正要欢呼,她忽然间想起一事,顿时喜意全无!通红的脸转眼间就变得如白纸一般,婉儿呆道:“姐姐,翠儿大姐说,李公子只带走一人啊……”

熙云怔了怔,随即正容道:“妹妹,现在什么都别想,一切由李公子来定夺!不过说好一件事,无论最后谁被李公子选中,都不可以任性胡闹,一定要乖乖地、快乐地离开教坊司。知道不!”

“姐姐……”婉儿含泪点点头:“我明白的。”

“熙云,婉儿,你们两个在那里嘀咕些什么呢!”教坊使的声音传来,他微怒道:“李公子叫你们几遍了!是不是不想跟李公子走啊!”

熙云急忙站起身,望着李天纵:“公子恕罪!方才我与婉儿被喜悦冲昏了脑袋,一时没听见公子爷的话,还请见谅!”婉儿也慌忙站起来,道:“还望公子爷原谅!”

“我看起来有那么残暴吗?”李天纵言罢一笑,望望熙云,又看看婉儿,点头道:“随我来吧。”他率先负手走去。

在众人各异的复杂目光下,熙云和婉儿离案而去,走进了后堂。

“妹妹,等一下!”熙云拉住正要步入堂中的婉儿,替她整了整衣衫,又拨正她略微凌乱的三髻丫,这才笑道:“好了。”接着,婉儿也给熙云整理了一番。

后堂布局简单,正中摆有茶桌茶椅,下面也设有几对木椅子。一身锦白衣衫的李天纵坐在主座,身子半倚着椅身,悠然自得地饮着茶。他见两人进来,伸手笑道:“两位姑娘请坐。”

熙云和婉儿都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她们是什么身份啊,怎么能够入座!两人还以为李天纵打趣她们呢。

“让你们坐就坐,不用拘谨。”李天纵摇头笑道,见两人还在犹豫,他放下茶碗,起身站了起来:“你们要站着,那我也站着好了。”

如此一来,熙云、婉儿只得慌忙入座,坐得端端正正,不敢有一丝失礼。

李天纵重新坐了下去,打量起两个少女来。她们都只有十六年纪,面容还十分稚嫩,要是在前世里,只能算是小屁孩子;不过在这古代,却已经是成人了,若然命好,或许连孩子都有。也许她们心理非常成熟,可是十六岁终归是十六岁,两人的身体皆是尚在发育,胸前只小小地鼓起,像个青涩的苹果。

被李天纵上下打量,两女都十分害羞,尤其是婉儿,头都低到胸口去了。

熙云偷看了旁边婉儿一眼,心里一笑,接着一叹,以婉儿这种性子,在青楼妓院卖笑,能让人放心么?她本身就不善诗词,还要如此单纯,到外面当花魁,岂能应付得来……再瞧李公子,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居然让她们入座啊!做了他的侍女,定然不会受甚么委曲,以后把他侍奉好了,能讨得他欢心的话,说不定还能被纳为妾呢!真是个好归宿。

想到这,熙云眼神一凝,这青楼花魁,由她来当吧!

“你们谁是熙云,谁是婉儿?”李天纵道。

婉儿恭敬道:“回公子,奴是婉儿。”熙云有点傲慢地道:“我是熙云。”

李天纵向熙云看去,见她柳眉凤目,面容上有一股迷人的妩媚风情,假以时日,定然是个倾城倾国的尤物;再看婉儿,眉清目秀,娇小玲珑,一副小家碧玉惹人疼爱的模样。

“两位姑娘的考卷答得很好,尤其是最后一题。”李天纵饮了口茶,看着熙云笑道:“这亦是你们脱颖而出的原因。”

婉儿轻微呀的一声,有点疑惑;而熙云的脸色则变了变,李公子这话似乎一语双关,难道他之前看到了吗,若然看到了,为何还选择她们?熙云往上面望去,只见李天纵有所意料地看着她,还对她眨了眨眼睛。

熙云连忙望去别处,不敢与李天纵对视,心里甚是慌乱。

“公子,您的意思是,那脑筋转弯题,奴答对了吗?”婉儿小心翼翼地问道。李天纵笑而不答,熙云看着婉儿笑道:“真对了啊!”

“两位姑娘在教坊司多久了?”李天纵问道。

熙云马上答道:“我和婉儿七岁进教坊司,至今九年。”

接下来,李天纵问了许些关于她们的问题,多数都被熙云抢着答了,语气很是傲慢,惹得婉儿连连趁李天纵在饮茶的时候对她使眼色。

婉儿很不明白,为何一直聪明的姐姐,在李公子面前如此无礼,倘若让李公子生气了,可如何是好……呀!婉儿双眼一睁,忽地想到一个可能,熙云姐姐是在故意惹李公子生气的,好让他带走自己!

往旁边的熙云看去,见她微微撅起嘴巴,显得十分倔强。婉儿不禁想起,当年初初进入教坊司的时候,她因为懦弱,常常被人欺负,直到认识了熙云,两人结为姐妹,她在熙云姐姐的保护下,再也没受过欺负了。

一直以来,熙云姐姐都为她遮风挡雨,有好吃的就让她先吃,有新衣服也让她先穿!反观她,似乎从没有为姐姐做过什么……如今这个关系到一生的侍女名额,熙云姐姐也千方百计地要让给她!

她若然抛下熙云姐姐,独自离开教坊司,那还是人吗?

正当婉儿又感动又自责之时,李天纵却道:“婉儿、熙云,你们两个我都挺满意,真是难以抉择。你们说,我该带走谁?”

在熙云微惊的目光下,婉儿站了起身:“公子……”她语气怯怯,支吾了一会,才鼓起勇气道:“不知公子,可否、可否将奴与熙云一并赎走呢?”说罢不待别人反应,她就急忙补充道:“我们一定会好好侍候公子的!洗衣下厨,解闷侍寝,什么都行的!求求公子您大发慈悲吧!”婉儿跪了下去,俯首伏在地上。

熙云一听李公子的话,不禁生出些美好憧憬,连忙也跪伏在地,哀求道:“求公子大发慈悲!”

李天纵倚向茶桌,左手撑在桌上托着脸,道:“你们先起来。”两女抬起头,依然跪着。李天纵看着楚楚可怜的婉儿,饶有兴趣地道:“你倒说个缘由,为何就要将你们一并赎走呢?”

熙云正想回答,却被李天纵阻止道:“让婉儿姑娘来说。”熙云心里一紧,看向旁边的婉儿,傻妹妹,你可要回答机灵一点啊!会出“脑筋转弯题”的人,绝对不会被些普通说辞所打动的。

婉儿紧张得小脸通红,额头微微沁出细汗,在她看来,她们姐妹的幸福现在无疑掌握在她手上,就看能否说服李公子了!冷静,冷静,她想压下紧张的心思,心肝儿却依然扑通扑通的,酝酿了一会,她略微哆嗦道:“公子,奴婢和熙云会好好侍候您的!奴婢二人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舞,一定会令公子满意……”

李天纵笑了笑:“婉儿,我想问问你,外面厅里的姑娘,哪个不会侍候人的,哪个不是能歌善舞的?”婉儿怔住,不知如何作答,李天纵淡道:“你的理由无法让我认同。”

熙云暗地一叹,婉儿性子单纯,让她机灵,是为难她了。

婉儿一听急了,慌道:“可是公子,奴婢二人真的会全心全意……”李天纵摆了摆手,婉儿不禁沮丧地低下头,她看看旁边的熙云,熙云对她安慰地温柔一笑,那眼神让婉儿心里猛颤,姐姐待她那么好,她却连说服李公子都做不到,白白葬送两人的幸福!

怎么办,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说服李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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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两个傻丫头

婉儿苦思一阵,灵光一闪道:“熙云善琴,奴婢善舞,若然公子将奴二人赎走,才能有琴有舞,不然实是一件憾事啊。”

这少女倒是有意思,说来说去还是那个理由,李天纵轻轻一笑,逗她道:“此事你不必多虑,倘然少琴,我便亲自抚奏;倘然少舞,那便静心听琴了。”

“不能少的,不能少的!”婉儿忙道,见李公子收起笑容,她不禁更加心慌,情急道:“公子,奴婢二人情同姐妹,不愿分离,更不愿独自一人离开苦海,望公子能可怜我和云姐姐!”

李天纵点了点头,微微叹道:“你们姐妹情深义重,若然我只带走一个,还真有点于心不忍。”婉儿一听这话顿时大喜过望,只是下一句却让她险些昏厥:“这样吧,你们继续留于教坊司,我到外面重新另选一人便是。”

“不可!”婉儿和熙云同时大惊道。

李天纵坐正身子,拿起茶碗泯了口,嘴角微微一笑,正巧被茶碗所遮。放下茶碗,他微哼一声,道:“为何不可,本公子好意要赎走你们其中一人,岂料你们不识好歹,真令我好生失望!”

婉儿脸色煞白,眼眶红了,心道:“我害了熙云姐姐!若然不是为了我,熙云姐姐她已经跟着李公子离开教坊司了……如今却,我、我真该死……”

“公子息怒!”熙云哀声喊道:“婉儿方才只是太过高兴了,昏了头脑,才会有些妄求,绝非不识好歹!望公子看在她重情义的份上,莫要怪罪!”

婉儿再也忍不住,眸子里滚动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滴落,晶莹的泪珠沿着玉砌般的脸流下,她泣道:“公子爷,刚才全是奴婢的主意,不识好歹的只有婉儿,与熙云姐姐无关!公子大人有大量,求求您饶恕无辜的云姐姐,把她赎走吧!”

“婉儿!”熙云怒喝一声,冲她低声道:“让姐姐来应付,你什么也别想、别说,乖乖待着!”

“姐姐,婉儿知道你想让公子带走我,对不对?”婉儿灿烂一笑,泪水却流得愈快了:“从小至今,每次有什么事,都是姐姐你照顾我,可是这次不行!不能因为我,而害了姐姐啊!”

熙云的凤目也红了起来,她轻笑道:“你胡想些什么,谁都会有私心的,姐姐不会因为你是婉儿,而不顾自己了啊!”

“你会的。”婉儿哽咽道。

熙云凶起脸来,提起一口气,想斥责婉儿些什么,却说不出声来。她终究一叹,柔声道:“傻妹妹。”

李天纵的眼神温柔了点,道:“算了,刚才的事就不多计较了,但是本公子真的只能带走一个人,至于其它的,请恕在下爱莫能助了。”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婉儿咚咚咚地嗑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额头红了一片,她决然道:“公子,请您把熙云姐姐带走吧,奴退出了,奴要留在教坊司!”

李天纵点了点头,望向熙云道:“既然婉儿姑娘退出了,那我就赎你走吧,熙云姑娘意下如何?”熙云淡淡一笑,抬头道:“公子,我想与您单独聊几句,可不可以?”李天纵站起身来,负手往堂边走去,道:“都起来吧,熙云姑娘随我来。”

婉儿轻轻拉住正要跟去的熙云,柳眉倔强地颦着:“姐姐,你想与李公子说什么?婉儿绝对不会抛下你,而离开教坊司的。”

“婉儿,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一定不能使小性子的!”熙云沉怒道,她一边替婉儿擦抹着泪水,一边道:“我承认,是想让你跟李公子走,这是因为姐姐并不想当别人侍女!还有花魁等着我去当呢,我会稀罕个侍女?”

婉儿摇头道:“骗人,一开始翠儿大姐没说李公子只选一人的时候,姐姐你不知有多兴奋呢!”

熙云白了她一眼,懒懒地道:“那是我还没想好,后来一想,当花魁多好啊,无数公子哥儿追捧着,不比做别人侍女要好么?”婉儿正要反驳,却被她掩住小嘴,熙云神态认真,郑重地道:“婉儿你听着,方才那道‘脑筋转弯题’的谜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知道不,千万要记住!”

说罢,熙云转身快步走向李天纵。站在原地的婉儿脸色有点疑惑。

看着熙云急步而走,青丝飘扬的样子,李天纵不禁暗赞。这美人就如同好画,一幅好画必然有其独特的意境,而一个美人也必然有她独特的气质。否则画无神韵,便只是一滩墨水;人无神韵,便只是一个皮囊。

熙云的气质,是妖而不艳,没有一丝的做作,神态举止间都有一股让人心荡的迷人风情。现在她不过是碧玉之年罢了,再过上几年,倾城倾国只怕也不足以形容。

走近了,可以嗅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李天纵深吸一下,心胸间被那幽香填满,他轻叹道:“真香。”

熙云淡然一笑,丝毫没有忸怩之色,道:“公子爷,请您不要在意婉儿方才的胡言乱语,她其实很渴望当公子爷侍女的!只是婉儿她很念情谊,我之前照顾过她几次,她便想把这个恩赐让给我。”她喟然一叹,自责道:“方才见到婉儿如此为我,我真是十分感动,又十分难过……”

她低下头,道:“我有一事想对公子言明,还望公子得知后,能够饶恕我们姐妹二人。”

“你先说说是什么事。”李天纵道。

熙云轻咬贝齿,轻轻摇头:“得不到公子爷的保证,我不敢说。”

李天纵沉默良久,才无奈一笑:“罢了罢了,你放心说吧,我不生气便是。”

“谢公子!”熙云欠身施礼,愧疚道:“考卷里的‘脑筋转弯题’,我之所以能答对,是向婉儿问的……”说着,她急忙摆摆手:“本来婉儿是不肯告诉我的,只是我硬以姐姐的名义去哀求她,她这人心软,就把谜底告诉我了……公子恕罪,请不要责怪婉儿,都是我不好!”

熙云可以肯定,李公子是看到了她与婉儿在考核时悄悄说话的。开始他说过,成绩前五者可进入下一关,但是到最后却只有她和婉儿通过,这不正正说明了吗?虽然不知为何她们没有被当场逐走,反而还通过了,但是与其担忧猜测着,倒不如反客为主,自己将这事说出来。

“真的?”李天纵淡淡地问道,听不出喜怒哀乐。

熙云望望他,悲痛道:“公子恕罪,是我太过自私……”

“哈哈哈——”李天纵没有发怒,反而大笑不止。一丝疑惑之色从熙云双眸里闪过,她心感不妙,李公子这反应不对啊!

只见李天纵望望远处一脸紧张不安的婉儿,又看看眼前低头认错的熙云,笑声方才收歇,他伸手挑起熙云的下巴,四目相对。熙云的眼神没有躲闪,很清澈。

李天纵凑了过去,轻声道:“可是,婉儿姑娘没有答对那脑筋转弯题啊!”

熙云顿时呆住,傻了道:“什、什么,婉儿没答对?”这怎么可能,不是把谜底告诉她了么,为何还会答错,难道谜底并非多胞胎么?不会的,肯定是多胞胎,那婉儿……啊,那个傻瓜!

李天纵笑了一声,道:“不错,婉儿姑娘的答案是:因为她们情同姐妹。你说她答对了吗?”挑着熙云下巴的手移开,抚了抚她变得苍白的脸,道:“答对那题的,只有你熙云一个!”

“傻丫头,傻丫头……”熙云喃喃着,忽地一个激灵,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道:“奴婢该死,请公子赐罪……”她一边说着,一边嗑头。她现下不止是作弊了,还有说谎!没人会喜欢被欺骗,何况她身份低微,竟在李公子面前颠倒黑白,真真是老虎头上打苍蝇,找死!

远处的婉儿一直都看着熙云和李天纵,此时见熙云突然跪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面如土色。

“姐姐!”婉儿大喊一声,提裙往两人奔去,走到李天纵面前便扑通跪下,颤抖道:“公子息怒,公子恕罪!求您饶过云姐姐吧,都是婉儿的错……”

“错?你有什么错。”李天纵笑叹一声,见两人依然嗑头不止,他只得呵斥道:“都做什么呢,抬起头来!”两个少女慌忙抬起头,额头嗑得红了一片,婉儿更是哭得暴雨梨花,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怜意大生。李天纵看着熙云,哭笑不得:“你急什么,我根本没说过要怪罪你。”

熙云怔了怔,追问道:“公子的意思是,饶恕奴婢二人的过错么?”

“这次就算了。”李天纵甩甩衣袖,负手往堂外而去。

“姐姐,没事了!”婉儿大喜地抱住熙云,破涕为笑:“李公子说算了,没怪罪我们呢!”

熙云拥着婉儿,苦笑道:“姐姐害了你,姐姐没用……”这个天大的机会,离开教坊司的机会,就这样被她毁了,葬送了婉儿的幸福!懊悔自责不断侵蚀着熙云,使她微微发抖,想着想着,两行清泪黯然流下。

婉儿一双大眼睛弯成新月般,笑着安慰熙云:“姐姐,没事的,就当是作了个梦喽!李公子没有责难我们,已经很幸运了。我们回去继续练习歌舞,以后一定能当上花魁的!到时候姐姐你啊,勾勾手指头,就不晓得有多少公子哥儿要为你赎身呢。”

傻妹妹……熙云只是紧紧地抱着婉儿,静静流泪,没有说话。

快要走出后堂的李天纵停了下来,回头望向熙云、婉儿,喊道:“你们两个还坐在那里做什么?”两女闻言,都疑惑地望向他,看着她们泪眼蒙蒙的,李天纵脸色大柔,淡淡一笑:“跟我来吧,你们两个,我都赎了。”

“啊——”熙云和婉儿都傻了,李公子要赎、赎、赎她们两个?!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待两人清醒过来之时,堂门前已经不见了李天纵的身影,只有耳边隐约听见他的声音。

你们两个,我都赎了。

第十一章 司马浩

一把一把的鱼食撒落池面,几尾金鲤迅游而至,张圆嘴巴争抢着,有的翻身跳跃,溅起朵朵水花。

“抢什么,还有很多呢,都不会饿着。”婉儿温声着,又撒下一把鱼食,看着那些欢快争食的鲤鱼,她很满足。以前小时候,她就喜欢喂鱼,看着鱼儿们翻来跃去,后来家里落难,她进了教坊司,便近十年没喂过鱼了。被李天纵赎回府后,这项喂鱼工作便落到她身上,她又得以这样站在池边,一把一把地撒鱼食,与鱼儿说话。

婉儿回头望望书房那边,自言自语:“不知少爷练完字了没。”这么一想,李天纵的样子便浮上心头,她不禁甜甜一笑。

要说这个少爷,可真是好!待人平和,丝毫没有大少爷的坏脾气,而且才情过人,似乎没有他不懂的事,还有那些幽……幽默的笑话,真不知道少爷是怎么想出来的,呵呵!

昨天少爷说要作画,可是最后还是白纸一张,她忍不住问了句,少爷为何还不挥毫?岂料少爷他说已经画好。她就奇怪了,这一张白纸的有画东西了吗。少爷却说这本是一幅老牛吃草图,只是草被牛吃光了,然后那只牛吃完也走了,所以才变成白纸一张。

这可让熙云姐姐笑了一顿呢。婉儿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微微翘起,少爷就喜欢捉弄她,害得这两天来,她都被姐姐笑死了!

婉儿撒下最后一把鱼食,笑道:“已经没啦,吃多了也不好,会撑着的。”她正要往书房走去,却见李吉往庭院奔来。

自从少爷有了两个侍女,他侍候的工作便御了下来,李吉也很少踏进院子了,平日里只做些跑腿传话的活。走进院子,李吉慢下步来,擦着额头的汗:“婉儿,快快通传少爷,司马少爷登门拜访了。”

见李吉如此急赶,婉儿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便往书房快步走去。

书房里,几个书架靠墙而摆,李天纵坐在一张紫檀书桌之后,正持着貂鼠毫练字,被玉镇纸压着边沿的宣纸上写满飞舞的狂草,只可惜意劲稍软,狂豪不足。李天纵停下笔,摇了摇头,叹道:“这字过于规矩,一些变化之处有刻意之嫌,我还是没能写出狂草的意境。”

一身紫衣的熙云站在旁边,纤纤玉手拿着一块镌竹墨锭缓缓地磨着墨,她闻言一笑,道:“听说张旭挥毫之前,都要狂饮至醉,乘兴而书,所以他的狂草能够左驰右鹜,千变万化。而公子您现在滴酒未沾,笔下的狂草难免会着迹了点。”

李天纵凝望着满纸墨字,轻声道:“醉酒不过是助兴罢了,我是狂心未成啊!”他蓦然一睁眉头,喃喃道:“不对,我并非狂心未成,而是狂心未歇!”他顿时恍然大悟,大喜道:“我着相了,我着相了!虚妄不放,如何能狂?狂性自歇,歇即菩提!原来是我着相了……”

见他欣喜若狂的样子,熙云放下手中的磨石,欢喜地问道:“公子,您想到什么了吗?”

李天纵正欲说话,却见婉儿快步走进书房,神情显得有些着急,欠身施了一礼道:“少爷,婉儿有事向您禀报。”李天纵一脸笑意地放下毛笔,起身道:“婉儿,有什么事。”

婉儿走了过来,道:“少爷,李吉前来通传说,司马少爷登门拜访了。”

“哦,司马浩来了啊,应该是唤我前往画舫了。这次你们都留待家中吧,下回再带你们去见识见识。”李天纵吩咐完,便往外面走去,走到婉儿旁边时,他停了下来,伸手拨正她的发髻,笑道:“瞧瞧你,多大的事儿,急什么,走得鬓乱钗斜的。”

婉儿呆呆地望着她的少爷,一丝红晕蔓上她的粉颊,眸里柔情的秋水起了几分涟漪。

见她羞赧,李天纵忍不住刮了刮她的秀挺瑶鼻,笑道:“小丫头。”

待李天纵走出书房,婉儿才甜甜一笑,真奇怪,少爷明明比她要小一岁呢,怎么叫她小丫头,是那么的自然?不过,被他唤作小丫头时的感觉……挺好的。

不知何时,熙云已经从书桌走到婉儿的身边,腻声道:“小丫头——”她唤罢便是呵呵一笑。

熙云的声音似要腻出蜂来一般,婉儿羞意大生,一张脸跟红布似的,轻声道:“少爷哪是这样的啊,姐姐你就会取笑我!”

“当然不是这样啊,公子唤得比我要好听多了。”熙云笑嘻嘻地道,凑到婉儿耳边:“有人春心荡漾了哦!”接着又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婉儿跺了跺脚,双手掩住羞红的脸蛋儿:“你还说,你还说!”

穿堂过廊,已经熟悉李府格局的李天纵来到前厅,而小厮李吉则跟在身后。前厅宽阔大气,装修精美,两边都是落地长窗,正中悬挂着一副牌匾,上书“浩然正气”,牌匾之下是一篇浩然之诗作,再下面则是一张紫檀供案,案面上有玉瓶、镜子等物。

六根红漆大木柱矗立着,木柱下面是巨大的石狮子柱石,威风凛凛,最上面的一对木桩上雕刻一副对联:“以仁处事,仁既立而家亦有成;以利存心,利未得而害已随至。”这副对联便是李家的家风家规。

厅中摆有茶几木椅,还有几处花瓶盆栽,圆鼓木凳。只见左边上首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蓝衣少年,那少年身穿一件蓝色生员服,头扎方巾,腰束锦带,颇是儒雅。相比李天纵,他的面容较之成熟,长得眉清目秀,倒也是个俊哥儿。

他见李天纵走进厅,便将手中青花茶碗放下,起身迎去:“纵弟,想煞为兄了!”

此人正是司马浩,是李天纵为数不多的真正朋友,司马浩虽年长他两岁,却与他一起入读幼学书院,成为同窗,之后更是兄弟相称,对他甚为照顾。

倘若李吉的情报无误,司马浩倒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李天纵笑了笑,迎上去与之把臂:“大哥,愚弟亦是想煞你了!”

两人一番寒暄,方才落座。见李天纵沏了碗茶,悠然自得地喝着,司马浩心咐,看来传闻不假,纵弟似乎真的变了。他问道:“纵弟,禁足这段日子里,过得可好?”说罢便是一叹,摇头道:“都是为兄害了你,若非我带你前往画舫,纵弟你也不会被伯父禁足一月!”

“大哥无需自责,前往画舫是我自己之意,与你无关。”李天纵以碗盖撇了撇浮叶,悠悠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倒要感谢这一个月的解足呢。这月里,我想了许多,也看了许多经书,真是有若醍醐灌顶啊!”

司马浩奇道:“可是什么经书?竟让纵弟你茅塞顿开?”

李天纵淡淡一笑:“便是些诸子百经,只是我似乎开了窍,重新读起那些经书来,却有新的见解。不瞒大哥说,纵弟现在已非吴下阿蒙了。”

“那为兄真要恭喜纵弟啊!”司马浩大笑道,眼神清澈无暇,发自内心。他饮了口茶,笑问道:“为兄还听闻一事,不知是真是假?听说那天纵弟在拜师礼上,把张一宗气得吐血?”

想起张一宗浑身发颤,最后被逼得破口大骂、有辱斯文的样子,李天纵不禁哈哈一声,点了点头:“的确有这件事,大哥从何得知的?”

司马浩也是大笑不止,道:“看来纵弟果真开窍了,竟然可以把张一宗那个老顽固气个半死!”

站在两人后边的李吉闻言也笑道:“那是,那天少爷舌战群儒,可真是精彩!司马少爷您不知道,黄夫子、朱夫子他们都差点被少爷说得晕过去了呢。”

司马浩惊了一惊,瞪眼道:“黄夫子最是城府深厚,那只老狐狸居然也险些气晕了?我之前还道他不会参与呢!”他大叹一声:“可惜,可惜!那天不在场,真是憾事!”感叹了几句,他才答李天纵之前所问:“如今临仙几乎人人皆知此事呢。张一宗昂首挺胸地来到临仙,说自家被尊请来当纵弟老师的,可是没过几天,就灰溜溜地走了,大家一打听,就知道纵弟你儒堂气儒之事了。”

李天纵回头望望李吉,疑道:“这是谁传出去的?”夫子们肯定不会将自己的糗事拿去说的,所以只有李府的人才会津津乐道他气儒之事。

李吉挠挠头,道:“少爷,小人并不清楚是谁传出去的。不过老爷早有言明,少爷你气儒之事尽可说去。”

这事儿并非丑闻,相反是件威风事,李靖憋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儿子开窍了,自然要大肆宣扬出去,好吐一口恶气。想到这里,李天纵不禁一笑:“那我岂不是成了临仙最近的新闻人物?”

“新闻人物?”司马浩不解地念了遍,微一思索,他便想明白这词的意思,抚掌一笑:“正是,纵弟你儒堂气儒之事已成了临仙百姓的饭后谈资;还有纵弟你的妓院治国论,不知让多少青楼女子感动垂泪啊!”

也只有盛世百姓,才能去热衷于这些八卦之事了。李天纵道:“那绮绮姑娘原谅我了么?”

司马浩摇摇头,道:“我亦有数天没去百花画舫了。虽说绮绮姑娘性情温和,可是纵弟你上回摔破的是她最为珍贵喜爱的一盆幽菊啊,以她的爱花之情,恐怕就算原谅你了,也只会冷淡相对。”他叹了一声,道:“纵弟你想获得美人芳心,难,难,难!”

“我想获得美人心?”李天纵怔了怔,反问道。

“怎么,过了一个月就忘了?之前你还跟我道,你喜欢上绮绮姑娘了呢!”司马浩疑道。

原来是这样,之前的小子初次逛画舫,绮绮姑娘又是花魁,他不喜欢上人家才是怪事呢。李天纵淡淡道:“来日方长,我能否获得美人芳心,谁也说不准。”

“此言有理。”司马浩点了点头,望了望厅窗外的天色:“纵弟,时辰不早了,我们这就出发前往百花画舫吧!不过为兄尚有一个疑问……”他犹豫了一下,道:“伯父真的准许纵弟踏足青楼画舫了么?”

李天纵饮尽碗中清茶,长身而起,笑道:“真许了,我还会骗你不成!快走吧,别让绮绮姑娘等急了。”

看少爷一脸笑容、兴致满满的,李吉不禁心生忧虑,好像绮绮姑娘没邀请少爷啊,少爷这样不请自来,会不会有点不妥……

第十二章 不请自来

「是处长河斜柳,烂游画舫,连醉瑶卮。选得芳容端丽,冠绝吴姬。绛唇轻、笑歌尽雅,莲步稳、举措皆奇。出屏帏。倚风情态,约素腰肢。

当时。绮罗丛里,知名虽久,识面何迟。见了千花万柳,比并不如伊。未同欢、寸心暗许,欲话别、纤手重携。结前期。美人才子,合是相知。」

时值入夜,月挂柳梢,临仙城柳河两岸的亭台楼阁、花馆酒肆都挂起了彩灯,宛如白昼。柳河上水烟凝碧,舟船遍满,隔小段距离便可见一艘巨型画舫,画舫里传出丝竹弦乐、欢声笑语不断,里面定然是一派抚琴弄箫,吟风咏月的景色。

走在游人如织的河畔,李天纵看着这繁荣夜色,不禁心生迷醉。古代虽然没有现代的高科技、高通讯,娱乐事物也较少,但是那种悠游的生活节奏,是现代怎么也没有的!像如今这般闲游画舫,与美人知己金樽对月,真是人生一大快事也!

随着司马浩,来到柳河一处,一艘华贵画舫停泊于岸,那画舫共有四层,雕栏玉砌,朱漆彩灯,极尽奢华。这便是柳河四大画舫之一,百花画舫。

百花画舫之所以让人流连,除了画舫本身华贵之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临仙四艳之首”绮绮姑娘是这里的花魁。要说百花画舫有史以来,最出名的花魁便是这位绮绮姑娘了,她十五岁入驻柳河,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夺得了众艳之首,不可谓不神奇。

能够取得如此声名,绮绮姑娘自然是国色天香,但她最令人着迷的不是貌美,而是才华!她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尤其是她的琴声,当真是一曲终罢,绕梁三日而不止。以至于千金求她弹奏一曲者,不计其数;更有京城的贵人才子,千里迢迢前来临仙,只是为了能听到她的琴声罢了。

只可惜,绮绮姑娘的琴声不是谁都能听见的,有幸听见者,不是一掷千金的巨富,也不是跋山涉水前来的痴儿,而是与绮绮姑娘志趣相投,懂她心声的人!

自从绮绮姑娘夺了柳河花魁之后,她就不轻易待客了,琴声也是许久未响,只有在她举行的一些聚会里,她才会献上一曲。而今晚,便有她组织的品花会,是以百花画舫上,较之往日又要热闹上几分,有幸被绮绮姑娘邀请到的才子,更是早早前来,生怕错过那沁人心脾的琴声。

司马浩也属于那一列人,他脚步赶促,踏上画舫船板,回头一见李天纵还在左右观望、不徐不疾的,不禁哭笑不得:“纵弟,快点儿!”

本想细细品味柳河风情的李天纵,无奈地被司马浩拉上百花画舫。上了画舫,管弦之声更加清楚了,众多春风满面的狎客来来往往,伴有争香斗艳的姑娘,当真是暧昧旖旎,春色无限。

两个小厮随从留在了画舫大厅,要了一桌,点上几个小菜,观赏台上的歌舞。而李天纵和司马浩,则来到了画舫的第四层,这层已经谢绝了一般的客人,是以往来之人,都是风度翩翩,非富则贵。值得一提的是,第四层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走到舫艏位置,便是绮绮姑娘的雅心阁,阁门前站着一个接待丫环。见到司马浩,俏丫环笑靥如花:“司马公子你可来了,大家早就到了,就差你呢!”她蓦然一皱柳眉,却是看到了后面的李天纵,她喝道:“我记得你!就是你把小姐最喜爱的那盆白菊摔死的!”

李天纵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丫环,事情都过这么久了,怎么她还怒目睁眉的?他笑道:“我俩只见过一次,你倒记得清楚。”

丫环怒哼一声,叉腰道:“我记性再不好,也断不会记不住这事儿!你可知因为此事,小姐伤心得都哭肿了眼睛,还病了一场,整个人憔悴不堪!”她咬牙切齿道:“小姐开这个品花会,就是想排解排解心中的郁抑。你这罪魁祸首还前来作什么?还嫌害小姐不够么!”

李天纵微微动容,为了一盆菊花,竟然伤心落病,看来这绮绮姑娘的确是爱花之人。他心里决定,前人留下的烂摊子,就由他来解决吧,今天定要让绮绮姑娘重拾心情。

司马浩呵呵一笑,道:“兰儿,你别为难纵弟他了。摔碎绮绮姑娘爱花那事,纵弟他也是懊悔痛心不已啊……”

“司马公子,你不用说了!”兰儿打断道,她哼了声:“不管怎样,小姐并没有邀请李公子,所以李公子请回吧!”

“这……”司马浩一脸苦色,绮绮姑娘确实并无邀请纵弟,他本来以为可以通融通融,怎料兰儿会对纵弟如此之恶!

李天纵淡淡一笑,径直往阁内走去,却被兰儿张开双手挡住,她睁圆双眼瞪着他,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休想进去,小姐见了你,还不扫兴了啊!”她还要说些什么,岂料话儿到了嘴边,却化作一声惊叫!

旁边的司马浩都傻了,纵弟、纵弟他真的变了!以前呆呆木木,见到衣着暴露一点的女子都会脸红;现在竟然,竟然敢出手调戏兰儿……

拍了拍兰儿的粉脸,李天纵笑道:“兰儿姑娘,下回记得要准备好一个扫帚哦!”说罢,他率先走进雅心阁。兰儿此时跟个石像似的,哪里还会阻拦他?

待她回过神来,李天纵和司马浩早就走进去了,兰儿恨恨地跺了跺脚:“无赖!”她满脸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走进雅心阁,过了一条小廊,便是一个鸳鸯厅,厅里格局雅致,四处摆有花盆,种着各种花卉。此时厅里或坐或站有近十个人,除了两个侍候小丫环,都是些锦服少年,他们无不温文尔雅地品赏着各类花卉。

“司马老弟,还以为你不来了啊!绮绮姑娘的品花会,你竟敢姗姗来迟,该当何罪!”一个白衣少年笑着迎了过来,他头戴紫玉冠,身着绸缎,腰束一条翡翠玉带,气宇轩昂,俊朗非常。他走了过来,忽地瞧见司马浩身后的李天纵,脸上闪过一丝不愉,旋即又被微笑替代:“李世弟也来了啊,快快进来罢!”

虽然那少年的不愉闪得很快,但还是被李天纵看到了,心里暗道,此人表里不一,不能交心。

他说得大声,厅里的人一瞬间全部转望过来,这小子也来凑什么热闹?上回就是因为他,弄得大家不欢而散,这回又想来捣乱么!?

司马浩对那白衣少年拱了拱手,笑道:“林大哥,绮绮姑娘都还没出来呢,我也不算迟到。”

那白衣少年正是临仙年轻一辈里的第一才子,林轩。这林轩字子昂,是临仙太守林承之子,年方弱冠,却已是一榜举人,才名远播,他最擅长作词,据说七岁便会填写,十三年来作有多首脍炙人口的佳作。

要说这个林轩也真够威风,绮绮姑娘竟为他独奏过一曲!这个荣幸就只有林轩有过,谁让人家挥尽千金,寻到一盆极品珍兰赠予绮绮姑娘呢。

“小子,你来作甚么,上回还打你不够么!”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面目粗犷的少年,他的年纪与司马浩相似,头扎玉簪,身穿黄衣,十分炫目。他粗眉飞扬,大眼圆瞪,两个大鼻孔一张一缩的,恶道:“快些滚蛋,别扫了我们的雅兴!”

司马浩皱起眉头,道:“叶枫,你何必咄咄逼人!”

“大哥,不必理他。”李天纵淡然一笑,看都不看那大嘴叶枫一眼,自顾自地走到一盆蝴蝶兰前,嗅了嗅道:“品花最要个心平气和,无谓与些恶人争论,败了心情。”

叶枫怪笑一声,呸道:“你也懂品花?笑死人了!”他上下打量李天纵,观其并无戴巾扎簪,而是长发分两边披散,竟有点出尘气质,不禁嫉恨于心。他笑嘲道:“瞧瞧你,弄得披头散发的,哪里来的疯道士啊!”他嘲骂了几句,见李天纵神态自若,百毒不侵的,心里甚为奇怪,难道传闻里说这小子开窍了,是真的?

李天纵好歹也是总督之子,叶枫敢于如此嘲讽,是因为叶家的朝中势力也不弱,而且李天纵以前憨憨善善的,否则纵然再不满,也不敢如此造次。

“枫老弟,别再为难李世弟了。之前的事,虽说李世弟有错在前,可你动手打人亦是不对!如今我来做个和事人,给在下几分薄面,你们的恩怨就解了吧!”林轩温声笑道,拉着李天纵与叶枫面对面。

厅里的人都望着他们俩,叶枫不满地哼了哼,道:“看在林大哥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李天纵来此,根本就没想过要纠缠于以往的仇事,而是希望好好地品尝古代的画舫风情。如今可以化解恩怨,正合他意,他笑道:“让往事随风而逝吧。”

叶枫哼了哼,还是满脸不屑之色。司马浩却脸露笑容:“正该如此,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正在这时,厅里忽地呼声遍起:“绮绮姑娘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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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故意的

一阵香风从屏帏之后的内室飘出,绮绮手捧着一盆兰花,步子轻轻而出,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望着手中兰花,眸子里充满爱惜之色。

绮绮一出来,厅中几个少年马上围了过去,纷纷嚷着要帮她拿花盆。李天纵顺眼望去,只见绮绮姑娘面容里尚带稚气,年纪约在碧玉年华间,她身着一件淡白色宽袖短襦,露出里面的蓝色绣花诃子,下身是一条同样淡白色的长裙,腰间以蓝丝带系,显得婀娜多姿。

这是唐代盛行的服饰,尽显出女子的风情。到了如今,按公元计是一零九九年,同历史时期的二程学说并没有出现,是以这种服装打扮还甚受欢迎,尤其在烟花之地,更是大行其道。

再看绮绮的发式,却挺是新颖,扎了几条小辫挽了个髻,其它青丝散落而下,直到腰身。她瓜子脸,柳眉杏目,挺鼻小嘴,有着淡淡的柔弱之感。

绮绮没有让其它人代劳,而是轻轻抿着薄嫩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将花盆放置于靠窗的木案上面。她嫣然一笑,明眸皓齿尽显,道:“这盆龙岩素,明明是十三太保,却莛花十六朵,而且苗壮叶绿,花香袭人,着实让人欢喜。”

经她一说,众人才将注意力移到那盆龙岩素上,果然如绮绮所言,十三太保成了“十六太保”,花姿优雅,美丽非常!

龙岩素是建兰中的一种,而十三太保则是龙岩素的品种之一。十三太保茎小叶长,叶端先是下弯再上翅,可莛花十三朵;但是绮绮的这一盆十三太保,竟有十六朵香花!

怪不得绮绮姑娘会如此欢喜,莛花十六朵,却非十六罗汉,而是十三太保,着实稀奇!

“倘若没有绮绮姑娘的悉心栽培,这龙岩素又怎么会如此奇妙?依我说,正是绮绮姑娘的惜花之心,把这盆龙岩素感动了,才会使它莛花十六朵。”林轩走了过去,赞叹不已。

他这话一出,其它的少年都纷纷附和,绮绮姑娘只是浅浅一笑:“各位公子抬举了。”她神态间并无自得之色,依然全是爱惜之色,满足地看着那盆龙岩素。

李天纵一直都在观察着绮绮,见她受到称赞并无得意,便知道她心性淡雅,是个真心爱花的人。

正当此时,绮绮似有感应,转头望来,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明眸里闪过一丝惊讶,轻轻颦起柳眉,绮绮的脸色转眼难看了许多。她想起那盆被摔得断根折叶、几乎粉碎的白菊,心头又绞绞作痛,刚想斥他出去,蓦然又想到近来的一个传闻,据说这个李公子曾在儒堂里替她们这些风尘女子争论过,把东溪居士气得吐血呢。

一时间,绮绮也拿不准要不要赶李天纵出去。

叶枫冷哼一声,道:“我说得没错吧,让这小子留在这里,就是扫兴!”

本来守在阁门口的兰儿已经进了来,见得如此情景,她颇是委屈:“小姐,兰儿本来也让李公子请回的,可是他非要硬闯,兰儿拦阻不住……”

“没事,兰儿,你不必自责。”林轩打断道,对兰儿笑了笑,兰儿眼含羞意地低下头,林轩的嘴角微微有点嗤笑。李天纵注意到这一幕,不禁皱了皱眉头。

林轩看着绮绮,温柔道:“绮绮,我看李老弟上回之事,纯粹是意外,并非存心的,想必李老弟也因为此事,而痛悔莫及!这意外之事,谁都不愿发生,不如你就原谅他吧?”说到这里,林轩望向李天纵,微斥道:“老弟,你还不过来给绮绮赔罪道歉么?”

绮绮心里一动,是她身在局中了,李公子并非故意摧花,何必如此责怪他?她脸色渐渐平复,望着李天纵的明眸也柔和了点。

林轩两次替李天纵解围,倘若换作是一般人,肯定已经感动了,但是李天纵并非一般人!他在前世的时候,由于经常到跳蚤市场淘宝、鉴定各类古玩,练就出了超强的洞察力和敏锐感,是以一些别人很难观察到的细节,他都会注意到。

比如说林轩的眼神里,根本就没有关切,相反有着埋藏得很深的不屑!他所以帮着解围,不过是做秀,给别人看的罢了。李天纵淡淡一笑,什么临仙第一才子,不过如此!

“纵弟,你还杵在这儿作甚,赶快给绮绮姑娘道歉啊!”司马浩轻声急道,拉住李天纵的衣服,想将他带到绮绮的面前。

李天纵任凭被司马浩拉着,来到绮绮等人面前,一股淡淡女儿清香扑鼻而来,他轻轻一嗅,香气中似乎有着各类花香,自然清淡,比前世的花香水还要好闻。

众人都望着李天纵,见他脸上半点歉意都没有,不禁奇怪,这小子究竟会不会赔罪?

李天纵看着绮绮,微微一笑道:“抱歉,我是故意的!”众人无不愕然,绮绮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满目都是不解。司马浩惊疑道:“纵弟,你是否说漏一个‘不’字了?”李天纵呵呵一声,摇头道:“非也!”

他瞥了双眉紧锁的林轩一下,然后回来看着绮绮,神态认真:“绮绮小姐,之前我将你的那盆白菊摔于地上,是存心的。”

司马浩懵了,纵弟不是开窍了么,为何现下好像比以前还要愚笨?纵弟这么说话,分明是惹绮绮姑娘生气啊!

“好啊,你终于肯承认了!我早就说你是故意把花摔死的,之前死不肯认,哼!”叶枫面容狰狞,恶声道:“你这毁花俗人,还有脸皮待在这里?快点滚蛋!”

绮绮的那双大眼睛,像一潭秋水被投进一块巨石,涟漪不断,雾气蒙蒙,马上就要聚凝出伤心的泪水。那是她最爱的一盆花啊!尚是幼苗时的小心呵护,绽放出灿烂银花时的欢愉欣慰,还有被摔破在地时的眼前发黑,往昔一幕幕都在她心头浮现,让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你太残忍了,你……”绮绮哽咽地道,皓齿紧咬着下唇,不让在眼眶边打滚的泪水滴落。

李天纵摇了摇头:“绮绮小姐,并非我残忍,而是另有原因。”

“有何原因?”绮绮眼神黯然,泣道:“花已亡,纵有千言,又有何用!”

“相信绮绮小姐知道我摔花的缘由后,就会理解我的。”李天纵轻轻一叹,道:“但是在下只愿告诉绮绮小姐你一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叶枫怒呸一声,道:“什么臭原因要这么神秘?还是你对绮绮心怀不轨!”林轩伸手阻了阻叶枫,对李天纵温声道:“李老弟,你有什么苦衷就说出来吧,我们都会谅解你的。”

李天纵淡淡一笑,没有理会其它人,依然看着绮绮:“起初我是没想过要将真相告诉任何人的,还是后来听闻绮绮小姐因为摔花这事,伤心得病了一场,让我知道了小姐是真心爱花之人,我才决定将真相告诉于你。”

见绮绮依然愁眉不展,无半点相信,李天纵知道这样口说无凭,还不足够!望着那盆莛花十六朵的龙岩素,他灵机一动,悠悠吟道:

“空山四无人,知有幽兰花。花开不可见,香气清且嘉。飞流下危磴,时有横风遮。香久亦不闻,山深愁路赊。众草何青青,吐艳明朝霞。如何咫尺间,渺若天一涯。援琴坐白石,日暮三叹嗟。

亭亭复亭亭,孤芳空自馨。美人偶一顾,移植来中庭。中庭花木繁,红紫罗锦屏。一茎止一花,何以奉尹邢。亦思九畹滋,力薄身伶俜。云窗雾阁中,疏弦何泠泠。不叹知音稀,希声难为听。”

待他吟完,除了不懂诗词的叶枫外,其它人皆各有所惊,一个月之前,李天纵连蹩脚诗都作不出,如今居然张口就是长诗!这诗虽然不是惊天之作,但是突然之间,未经酝酿,就能作出如此好诗,这足以说明李天纵才情过人。

林轩眸里闪过一丝惊异,旋即拍掌赞道:“好诗,好诗!”他一副好学下问的样子:“老弟方才所念之诗,却不知是何人所作?愚兄才疏学浅,竟然不识,惭愧惭愧!”

这林轩转眼就能想到拆台之词,反应真是不慢,可惜没有容人之量,难成大器。李天纵拱了拱手,意味深长地一笑:“失礼失礼,方才见这盆龙岩素清馨可人,灵光一闪,作了首拙诗,倒让林兄见笑了!”

说罢,他不去看林轩有何表情,看着若有所思的绮绮,道:“绮绮小姐,我今日前来画舫,正是为告知你真相罢了。若然小姐不愿知道,那我这就告辞了!”李天纵笑了笑,转身往厅外走去。

“纵弟!”司马浩哪儿猜到这是欲擒故纵之法,还道李天纵真的要走,不禁拉住他。

这下,绮绮终于道:“李公子。”李天纵回过身来,疑惑地望着她,绮绮擦了擦素面上的泪痕,道:“请随绮绮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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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花语

绮绮的闺房布局清雅,一架冬梅围屏遮去后边的瑶床、妆台,只隐约见到里面的旖旎。李天纵走到窗下书案前,望望窗外的皓月当空,又看看身前的书案,书案上摆有笔架墨砚等物,案角还有一盆素心建兰,清香入鼻,他不禁心赞,品茗赏画之时,闻香看绿,着实风雅有趣。

充满书香、花香的闺房里还有一张花梨木小罗汉床,床上放着一张灵机式的独幽琴,微一凝望琴上的小蛇腹断纹,李天纵就知道,这张独幽琴应该是唐朝流传至今的。

绮绮见他望着自己的琴,流露出喜爱之色,她不由得有点害怕,琴和花乃是她最喜爱的两种事物,上回李公子已经毁了她最喜爱的一盆菊花,难道这回又要打这张独幽琴的主意吗?

那边的李天纵却毫无所觉地走向瑶琴,想要近距离鉴定一下,岂料绮绮却挡在他身前,那剪水双瞳似惊似怒地瞪着他,如临大敌,李天纵疑道:“怎么了?”

“李公子,你不是要告诉我摔花的缘由么?”绮绮依然不敢走开,挡在李天纵与瑶琴的中间。

心里一想,便知了绮绮的担忧,李天纵哑然失笑,敢情他被当作专毁他人喜爱之物的疯子了!他轻轻摇头:“绮绮小姐,你无须如此。我亦是爱琴之人,就如爱花一样,若然没有让我不得为之的原因,我又怎会摔毁你的爱花?”他叹了声,道:“要知道这琴、这花,一切事物,皆有生命,或者说有它的灵性。我毁花,等于是杀害一条生命啊!”

李天纵说得情真意切,绮绮不由自主地让开身子,让他走到琴边。

轻轻抚了抚琴上的断痕,感受到此琴的悠久,忍不住拨动琴弦,一段幽悠的曲调跃然而出,韵味充满了闺房。站于旁边的绮绮听得入迷,待琴声止了,她才转醒,不禁大惊,李公子所奏出的琴意,竟与她不相伯仲!

“这张独幽琴也不例外,有着它自身的灵性。只有懂得这琴,才能借助它来诉说自己的心意,也唤琴意。”李天纵对绮绮淡淡一笑,道:“想要知道一个人是否懂琴,只看他以何奏琴便可!若然只以琴技奏琴,那他不过是把琴当作是一件物什,所奏之曲也会有形无神;若然从琴技跳出,走进琴道,以琴心奏琴,那人才算是琴者,因为他已经与琴作了朋友,可以诉说心事的朋友。”

绮绮看着李天纵的眼神又改变了一些,她心里更加奇怪了,李公子明明是高雅之人,为何会故意摔花呢?

“奏琴如品花,殊途同归。”李天纵走到旁边一张红木小香几前,凝望着摆在几上的那盆绿牡丹,道:“花是有生命的,和人一样,从生到死。虽然它们不懂说人话,但不代表它们没有自己的想法……”他回头望着绮绮,道:“不瞒小姐,在下恰恰可以感受到它们的心思。”

“啊……”绮绮却是呆住,惊道:“这、这花,真有自己的心思?”

李天纵点点头,肃道:“正是!这与妖魔鬼怪无关,绮绮小姐你想想,飞禽走兽哪个没有心思?这花卉从生到死,也要喝水吃肥,怎么会没有心性啊?”他叹了声,道:“只是人和花并非同类,彼此之间难以交流,我们才会以为花只是植物,没有性情。”

他正要继续增添理由,岂料绮绮一脸喜色,还有许些兴奋,李天纵不禁心下奇怪。

绮绮喜望着那盆绿牡丹,伸出雪白剔透的纤手,玉指轻轻触了触花瓣:“果然如此!绮绮早就想了,凭什么花就没有性情啊?我跟兰儿说,这花应该也有自个儿心思的,兰儿还道我胡思乱想呢!”她对李天纵微微一笑,道:“李公子方才之言与我不谋而合啊!”

原来如此,难怪绮绮闻言后会一反常态。

“李公子,可以告诉绮绮,这盆绿牡丹现下在想着何事么?”绮绮一边轻抚着绿牡丹,一边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地望着李天纵。

真是花痴!爱花之心让人敬佩,我比之不及啊!李天纵心中赞叹,自然不愿令绮绮失望,点点头凝望着绿牡丹,道:“我感觉到它此时很是恼怒。”他对绮绮歉然一笑,道:“至于它具体在想着什么,在下无法得知。”

绮绮颦起眉,细细思索着这盆绿牡丹为何会有此心情。良久,她蓦然一惊呼,道:“李公子,你说它是不是在恼怒绮绮并没有将它搬到厅中让人品赏?”李天纵还没答话,她自己倒是信足十成,歉意地望着绿牡丹:“是绮绮疏忽了,待会出去之时,就把你带上。”

“看来绮绮小姐没有猜错,这绿牡丹现下甚是愉悦,已经没有怨怒了。”李天纵淡淡一笑,神态间没有一丝虚假。

绮绮幽幽一叹,尽是羡慕地道:“李公子能读懂花卉心情,羡煞绮绮啊!”兴奋劲头渐过,她方才想起正事,疑问道:“李公子,绮绮观你亦是爱花之人,又懂得花语,为何还会故意将绮绮的珍菊摔毁?”她此时的语气中,不带半点怒气,却是相信了李天纵之前的话:在知道他摔花的缘由后,就会理解他的。

李天纵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圆月的脸上隐有哀伤,道:“这是那盆菊花自己的意愿。”

“啊……”绮绮又似刚才一般呆住,不解地轻声道:“它自己的意愿?”

“正是。”李天纵闭上双眼,回忆的神情:“那天,我初初见到那盆菊花,就感觉到它充满忧伤,我便问它缘由,它告诉了我一些事。这是我第二次与花直接对话。”

绮绮心里又信了几分,她那盆菊花总让人觉得忧郁,这亦是她为何钟爱那盆珍菊的原因之一。

不消说,李天纵早就在司马浩那里探听清楚那盆菊花的特点了,是以才会编造它充满忧伤的谎言。李天纵缓了一会,接着道:“那花告诉我,它有一爱侣,也是绮绮小姐所养的花,它们从小日夜相对,情投意合,本来极是幸福。岂料有一天,它的爱侣被绮绮小姐赠送给了别人,它们自此分离。”

“那菊花无时不在思念着它的爱侣,受着情思的煎熬。它早知与爱侣无相逢之日,见到我懂它心思,便哀求我助它了断……我见它去意已决,只好忍痛将它摔死。”李天纵喟然一叹,摇头道:“相思之苦最是难熬!我宁愿作个毁花恶人,也不愿眼巴巴地看着它痛苦过日。”

绮绮听罢,秀脸苍白如纸,额头渗出冷汗,呆滞地喃喃:“竟是这样,竟是这样……原来是绮绮棒打鸳鸯……”

李天纵的本意是让绮绮摆脱悲伤,自然不能让她从愤恨变为自责,当下道:“绮绮小姐,你无需怪责自己!这件事上,谁都没有错,这是人与花无法沟通的必然悲剧。”他抚了抚窗下书案上的建兰叶子,微叹道:“事已至此,绮绮小姐自责多久也改变不了,只希望小姐以后,不要随意将自家花卉赠送他人,以免重蹈覆辙;也要好好地善待这些花卉,别让它们伤心了。”

“我……”绮绮张了张嘴,轻轻咬着下唇,终究没有出言辩驳。她没有随意赠花给别人,只是有次,林公子几番请求,情真意切的,她一时糊涂,就……

她黯然一叹,她何尝不知自责是于事无补,可是一想到一对爱侣被她拆散,心里便不由得阵阵绞痛。

静默无声,李天纵慢步走到罗汉床边,双手抚上独幽琴,玉珠落盘的叮咚之声响起,如水过溪涧般流入绮绮的心田。她再一次沉醉于李天纵的琴音之中,这曲轻轻柔柔,如安慰似催眠,让绮绮心头的哀伤渐渐消去。

一曲终罢,绮绮心中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似乎懂得了许多,心情不再是方才那般沉重,她微微欠身:“多谢公子点拨!”

李天纵微笑道:“客气了,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化解小姐心中忧郁的。”他面容一正,道:“只是我懂得花语一事,绮绮小姐一定要保密,别告诉任何人。毕竟此事过于奇异,其它人未必会相信,还会当我欺骗小姐呢。”

绮绮神情认真地点点头:“李公子放心,绮绮明白的。”她顿了顿,明眸凝视着李天纵:“还请公子能够原谅绮绮之前的鲁莽。”

“绮绮小姐言重了,若然你之前没有恨我,那才会令我不屑呢。”礼貌性地一笑,隐隐有着拒人于外的淡然感,李天纵又道:“话已说完,在下这便告辞了,绮绮小姐赏花之时,切记不可偏心!无论莛花多少朵,它们都是花,都应该受到同等的尊重。”

这话让绮绮一阵羞愧,回想起刚才所为,光顾着那盆莛花十六朵的龙岩素,却将绿牡丹忘于身后,她还自诩是爱花之人,真是可笑!她脸上滚烫滚烫,苍白的脸浮现出病态般的红晕。

“小姐保重。”李天纵拱了拱手,往外面走去。

眼见李天纵真要离去,绮绮不禁苦恼,若然少了懂得花语的李公子,这品花会还有何意思?她情急道:“公子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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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老子曾曰

李天纵站定下来,回过身,脸带疑色地望着绮绮:“绮绮小姐还有什么事吗?”他早就算准了一切,以绮绮的爱花之心,绝不会让他这个“懂花语”之人离去的,是以他放心地欲擒故纵。

果然不出所料,绮绮一脸急色,快步走了过来,真诚地挽留他道:“李公子,还望你可以留下来,参加绮绮这个品花会。”她的语气中带着许些紧张,生怕被李天纵婉言谢绝。

“这……”李天纵微微皱起眉头,眨了眨黑白分明的星目,露出苦笑的表情,无奈叹道:“外面厅中多数的人都是不欢迎我的,这也无可厚非,他们不知道真相,自然讨厌我这个毁花之人了。”他轻轻一笑,接着道:“倘若我留下来,定会令大家扫兴的,我看我还是走吧。”

绮绮大为失望,秀脸升起一层灰霾,喃喃道:“可是少了李公子,他们不扫兴,绮绮扫兴啊。”

知道火候够了,如果再拒绝那就真的要回家了!李天纵摸了摸鼻子,挡住微微翘起的嘴角,勉为其难地道:“既然小姐如此看重我,我便留下来吧!”

“啊,太好了!”绮绮开心地笑了起来,波光流转的明眸弯成新月,两边的笑靥如花一般。

李天纵看得不禁有点痴了,赞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真好看!”

绮绮身为临仙四艳之首,受到的赞美之词自然不会少,只是这样当面直接地夸赞,她依然忍不住羞涩,杏眼垂下,不敢去看李天纵,轻声道:“李公子,我们出去吧。”

“还要带上这盆绿牡丹呢。”李天纵走到远处的红木香几前,伸手一捧,将绿牡丹拿了起来,对绮绮一笑:“走吧。”

当下,李天纵率先走出绮绮的闺阁,来到外边的厅中,绮绮跟随其后,神态中已无之前的悲伤,反而眉目含笑,让人感觉到她的愉悦。

见两人走出,林轩等人都围了过来,众人看到李天纵手捧一盆绿牡丹,就知道绮绮真的原谅他了,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李天纵是不是施了什么妖法?刚才那两段琴声,他们隐约听到,只是没人想到是李天纵所奏的,林轩望向李天纵的眼神中,带有埋得很深的厉色,谁不知道绮绮只为他独奏过一曲,要是今晚之事传出去,那他的名声便会被分稀了。

不必多言,李天纵当然察觉到林轩的厉色,心中冷哼一声,不愿理他,望向司马浩,对其点头一笑。

司马浩在替他欢愉的同时,也极为疑惑,纵弟到底说了些什么,竟可让绮绮姑娘的态度如此急转?

想知道究竟的不止他司马浩一个,所有人都是满腹疑惑,叶枫最先忍不住,嚷嚷道:“绮绮,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李天纵靠着他爹,来威胁你了?”他冷哼一声,道:“若是如此,你尽可说出来,他李家是势大,但并不是只手遮天的!”

那边的李天纵神态自若,一点要辩解的意思都没有,自顾自地将绿牡丹放在一张摆满花卉的紫檀大案上,轻柔地抚着翠绿的叶子。

李天纵这番举动,在绮绮看来,便觉得他在与那盆绿牡丹说着话儿。心中羡慕难忍,想要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却无奈被众人围着,绮绮只好解释道:“叶公子,你误会了。李公子并没有欺负绮绮,不过他向我解释清楚摔花的缘由,原来我们都错怪李公子了,这里面真的不能责怪他!说起来,倒是绮绮的错呢。”

这怎么成绮绮的错了?众人想破脑袋也得不到丝毫头绪。

林轩满目关心地望着绮绮:“绮绮,有什么事都不要独自承受啊。”他温柔一笑,安慰道:“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托人寻找珍稀的花卉,若是找到了,无论多贵我都会买下给你。你就别再记着那盆菊花了,呵呵。”

还以为能让绮绮惊喜一下,谁知她脸色淡如水,神态没有丝毫波动。

在与李天纵一番交谈后,绮绮就改变了很多看法,这花珍稀是花,平凡也是花,何来的高低之分?她轻轻摇头道:“林公子,你不必为绮绮劳心。我如今想清楚了,我欢喜的是养花,并非搜集稀罕的花卉。”

李天纵鼓掌一笑,道:“说得好!这些花儿若知道了绮绮小姐的心思,定会非常高兴的。”说罢,他对绮绮眨了眨眼,分明在暗示这些花卉现下十分欢愉。

绮绮会意,不由得露出笑容,明眸皓齿尽显。

两人眉来眼去,林轩看得一清两楚,微一咬牙,笑道:“绮绮爱花之心让人敬佩啊!”

“放屁,花就是花,怎么会高兴?”叶枫一味顾着与李天纵作对,没有留意到绮绮的笑容,讥讽道:“要是这花会高兴,那还不成妖精了啊!”

不少才子都点头附和,认为叶枫所言极是,他们这些读圣贤之书的儒生,是不信神鬼的。

绮绮不可察觉地颦了颦柳眉,看着叶枫,想要辩解,但见他趾高气扬的,最终作罢。微微一叹后,她望向李天纵,却见他嘴角带着微笑,道:“这花成不成妖精,在下不得而知;不过,老子曾曰:「人是人他娘生的,妖是妖他娘生的,只要心怀仁慈,人与妖有何分别?」”

众人闻言大为困惑,当下苦思冥想,老子有说过这句话么?

对于道家经典的不熟悉,令他们不敢辩驳;林轩却是细读过众多道家经典的,尤其是《老子》一书,更是了然于胸,老子根本没说过这句话!心中肯定,有了计较,林轩疑道:“李老弟,愚兄不才,虽读书万卷,却没有搜得此言!老弟可否告知愚兄,老子这句「人是人他娘生的,妖是妖他娘生的,只要心怀仁慈,人与妖有何分别?」是出于何处?”

这下大家都望着李天纵,司马浩暗暗着急,心忖纵弟这回又要出糗了!

只见李天纵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指着自己的嘴巴,无力道:“当然是出于老子的这张嘴巴啊!林兄你会错意了,那话是老子说的,不是李耳李伯阳说的!”

噗哧一声,绮绮掩嘴而笑,李公子也太会捉弄人了!司马浩明白过来,亦不禁大笑出声;除了叶枫等几个看不惯李天纵的人外,其它人都笑不可止。

林轩脸上黑了一阵,干笑数声,道:“李老弟真风趣!可是如此拿圣人来开玩笑,却是不妥。”

“我何时拿圣人开玩笑了?”李天纵满脸无辜,懵了一般:“有拿圣人开玩笑么?没有么?有么?没有么?有么……”

司马浩笑道:“纵弟,行了行了!你没有便是了,为兄的耳朵都快被你叨得起茧喽!”绮绮笑嗯一声,表示赞同。

林轩见大势已去,哪会咬着不放,呵呵两声过来,便将话题转移开来:“我有一事不明,方才绮绮你说李老弟摔花是你的错,这是为何?”

“是啊,绮绮姑娘,快快解开我等心中的疑惑吧!”一个青衣少年摇着手中的描竹折扇说道,这少年名唤梁磊,是临仙四小才子之一,临仙巨富梁怀的三儿子。不必多说,临仙四小才子之首便是林轩,而另外两位则是司马浩与陆滇,那陆滇并不欢喜绮绮,却是临仙四艳之一,掌上舞——柳清的座上宾。

绮绮摇了摇头,淡声道:“各位公子,绮绮只能说,李公子摔花是出于好意,这事错在绮绮。”

花香阵阵,李天纵深吸一口,目光斜处见林轩的眉宇间充满困惑,不禁一笑,谅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摔花原凶变成你了吧!

林轩几人不死心,又温声细语地问了几句,可是绮绮没有多透露半句,他们只好不再追问,正式开始品花。

这品花,其实就是大家指定一盆花,以其为题,或吟诗作词,或对联猜谜,尽得其乐。几个丫环早已准备好文房四宝,站于那张紫檀小八仙桌旁边侍着,负责记录待会众多公子的诗词作品。

包括李天纵等七位公子,已经入座好,而绮绮则坐于上首,兰儿站于她身边。李天纵不请自来,是以座位排在右边最末,他看看旁边的茶几,只见上面放着茶碗,及一些糕点,还有一盆小水仙,那清馨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捧起那只描有翠竹的茶碗,李天纵缓缓喝了口,茶是清茶,没有加入杂料,茶香原始,微涩带甘,显然并非时下流行的点茶之法所制,而是专门煎制的。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以绮绮清雅的个性,怎会不欢喜煎茶?

放下茶碗,李天纵的手便伸向茶素,拿起一块糯饼,咬了一口品尝起来,只觉软腻适当,十分可口,不由得赞叹一声,一块饼不消一会便吃完了。

别人其它的公子都只在细细品茶,哪有一入座就大吃茶素的?可是绮绮看在眼里,却不觉得李天纵粗鄙,反而感到他甚是真诚,笑道:“李公子,绮绮的手艺如何?”

想不到绮绮竟有如此手艺,着实让人惊讶。李天纵笑了笑,含糊不清地道:“好吃!”吞下口中糯饼,他啧啧地回味着,毫无做作之姿地道:“等下宴散之后,绮绮小姐若然还有这糯饼的话,就赠些给我如何?我带回去让家人也尝尝!”

绮绮笑逐颜开,道:“好!”

这事儿也只有李天纵做得出了,在座的哪个不是富贵公子,想吃什么吃不到?虽说是绮绮亲自制作的糯饼,但他们还多是没放在眼里的,更别说带回家去了。

“那一言为定了。”李天纵很是高兴地捧起茶碗喝了口。

那边林轩抢先道:“绮绮,不若这便开始品花吧?”今晚多次被李天纵抢了风头,他极是不爽,不过他相信李天纵只是误打误撞罢了,在接下来的诗词之上,临仙年轻一辈里,谁比得及他林轩?

李天纵有意无意地瞥了林轩一眼,淡笑道:“嗯,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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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山园小梅

鸳鸯厅中,花香四溢,各种花卉盛放着,展现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公子们静静地望着上首的绮绮姑娘,待她揭开这品花的开篇。

绮绮的纤纤玉手拈着茶碗盖,优雅地撇了撇茶碗水面,薄嫩粉红的樱嘴轻轻抿了一口,微露皓齿:“那绮绮便首先出个花谜吧。”闻她要出谜,众人都凝神侧耳,绮绮放下茶碗,道:“谜题是「寒衣处处催刀尺」,各位公子请!”

当下,林轩、司马浩等人都露出思索的神情;叶枫是个假才子,胸中无几点墨水,那是想都懒得想的,他四下扫视,只见李天纵还在自顾地吃着糯饼,似乎充耳不闻绮绮姑娘的谜题,他不禁嘿嘿一声,一种才学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心道他叶枫怎么差,也有个李天纵垫着呢。

叶枫所以这么想,自然是认为李天纵之前吟的长诗,是早先背好的;不止是叶枫,就连司马浩,也有点怀疑,那首长诗真是李天纵灵光一闪之作么?

「寒衣处处催刀尺」是杜甫的秋兴八首之一,而这句诗是杜甫听到白帝城中的捣衣之声,从而想到妇人为亲人剪缝衣物御寒的意思,剪缝秋衣,这谜底该是“剪秋罗”。李天纵没有作答,悠然地连吃了两块糯饼,卷了卷唇边的芝麻,满嘴留香。

他刚要拿起紫檀茶几上的茶碗,忽地茶几一震,茶碗都跃了起来,却是坐在他上边的公子一拍茶几,兴奋地道:“有了!”

这公子名唤徐峰,在临仙小有才名,家势虽比不起叶枫等人,却是当朝秀才。徐峰这么一喊,厅中众人都看着他,他大喜起身,道:“绮绮姑娘,可是‘剪秋罗’?”

“正是。”绮绮嫣然一笑,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道谜题说难不难,林轩、司马浩几人都隐约猜出了,可惜不敢确定,反被徐峰抢了个风头。那徐峰喜滋滋地坐回圈椅上,神态间带有一点得色。

林轩道:“绮绮这花谜果然妙哉,在下亦有一谜,大家猜猜。”见众人望过来,他儒雅一笑,望着绮绮温柔道:“谜题是「与尔同销万古愁」。”他这话一语双关,在出谜的同时,似乎还对绮绮表示爱意。

“合欢,忘忧!”不待他人思索,李天纵便答道,淡淡笑脸望着林轩,道:“林兄,我说得可对?”

林轩原本打的主意是让绮绮答出这道不甚难的花谜,两人就又有一段佳话相传了,怎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李天纵截了去,实在气人!但答案确是合欢、忘忧,他只得无奈笑道:“正是!李老弟是否曾听过这花谜?”

他这么一说,其它才子都暗觉有理,若非之前猜过,李天纵怎么会不假思索地答出!

李天纵点了点头,道:“林兄料事如神,我以前确实听过这谜题。”众人脸上都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绮绮淡淡微笑着,心觉李公子够诚实的,换作别人,绝会矢口否认。李天纵一笑:“那天李太白唤我去饮酒,席间他吟了一首《将进酒》,末了还出林兄方才之题让我猜。很久之前的事了,有几百年了吧。”

绕了个圈子,原来是否认啊!这纵弟,司马浩摇头一笑。绮绮亦是笑容难禁,如今才知道李公子是这般风趣的。

林轩又被摆了一道,心中积聚的怒气渐盛,脸上的儒雅笑容快要挂不住了,他哈哈起来掩盖怒气,大笑道:“有趣!李老弟,不若你也出个谜题,让我们猜猜?”

对于林轩的想法,李天纵心中有数,他是要猜出自己所出之题,这样一来就扯平了。微一思虑,李天纵站起身来,负手走到摆在旁边的长案旁,望着案上的花卉,嗅着花香,道:“我便以诗为谜,诸位请猜我所咏之花!”

听他要作诗,绮绮半眯着杏眼,凝神倾听。其它人都饶有兴趣的样子,只有叶枫轻哼了一声,拿起旁边的茶碗大饮一口。

李天纵伸回一手轻轻抚着面前那盆粉红杜鹃的花瓣,微微仰头,吟道:“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除了叶枫这个假才子,其他人都静了,他们都是识诗之人,从小沉浸游戏诗词,一听李天纵这首诗,就知道是上乘,甚至是绝调之作!

有些诗之所以苍白无力、无病呻吟,便是因为它不过是堆砌出来的串字罢了,而没有诗质诗境,诗情诗韵,诗心诗魂!要作出绝诗,作诗者本身必要有相应的感情,李天纵这首诗,气质惊人,感情动人,如何不绝?

绮绮的两只玉手紧紧扣在一起,轻轻喃念着李天纵方才的诗,越念,那心肝就越跳得快。能得如此好诗,她怎能不激动?念了一遍,心里浮现出一幅朦胧的图画。

在一个山间小园里,百花凋零,惟独它在盛开着,旖旎的景色将小园的风光尽占。花枝稀疏的影儿,横斜在清浅的水中,在朦胧的月色之下,阵阵清幽的花香飘浮而来。白鹤想要停落下来,偷偷窥看;若然粉蝶知道了这花,定会快活销魂……

是梅花!绮绮心里的画越发清晰了,李公子所咏的是梅花!只有梅花,才会如此超凡脱俗,清高澄灵。

妙啊,李公子这首诗当真是妙不可言啊!诗中首联“众”与“独”对应,言出天地间只有此花,且描写出梅品之高;颔联最妙,把梅花勾画得传神写照,如同就在眼前一般,梅枝“疏影”,翩若惊鸿,“暗香”无形,飘然而至;颈联以物观物,以白鹤,粉蝶来进一步描摹梅韵;尾联写出如痴如醉的李公子,愿意梅人合一的李公子!

绮绮心里感慨万千,李公子是何等的清高淡泊,对待花卉的态度更是让人望尘莫及。

不单是绮绮,其它诸位才子都品出了这诗的超凡。司马浩又是嘘唏又是欣喜,纵弟果真非吴下阿蒙了,竟可作出念来口齿噙香的妙诗。而林轩则有点呆住,这诗,令他自惭形秽!

“佩服佩服!”梁磊大声赞叹,将手中纸折扇放于茶几上,起身向李天纵揖了揖手:“李兄所咏的,便是梅花吧。”

李天纵淡笑道:“正是梅花。”

梁磊微微颌首,念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他大叹一声,苦笑摇头:“李兄害我啊,得了此首绝唱,以后再无咏梅!倘若有人让我作首咏梅之诗,李兄你教我如何是好,要我砌一首拙作,无地自容么?”他这话听似是责怪,实质是赞美之词,语声真诚,想来是被李天纵的绝诗折服了。

“梁兄道出我的心声啊!”徐峰摇头晃脑,又念了遍李天纵方才的诗,末了问道:“却不知李兄这首诗名为甚么?”

李天纵优雅地摘了一片杜鹃花瓣,移于鼻下轻轻嗅着,在粉红色的杜鹃衬托下,他更显俊朗。转身回望,他道:“此诗名为「山园小梅」。”

不正是山园小梅么?梅品清高,不似牡丹般骄傲,只在小园里独自绽放,宁静而美丽。

他一道出诗名,那边负责记录的丫环便马上持笔挥毫,雪白的宣纸上早就写好那首七言律诗,再书上“山园小梅”四字,便可传诵开去了。有了这首咏梅绝唱,名声大振的可不止是李天纵,连着绮绮,也会更加有名,临仙四艳之首的位置稳如泰山。

叶枫看看绮绮,见她神往不已的;又望望别人,依然是赞不绝口,他不禁高高扯起眉头,那张满是酒刺的脸升起阴云,他十分不满失去了那股才学上的优越感!叶枫望向旁边的林轩,压低声音:“子昂,这首「山园小梅」真有这么稀罕?”

静默许久的林轩无奈一叹,索然道:“稀罕。”他不愿多说,心中充满挫败感,有了美玉在前,今晚他是不必吟诗填词了,不然只会衬托出李天纵的高超。

得到林轩肯定的回答,叶枫知道就剩他一个假才子了,不满一哼,忍不住挑刺:“这蝴蝶懂什么断魂啊?无稽!”

俗物!梁磊心中微怒,若非不愿得罪叶家,他定要跟这俗物好好辩解一场。

绮绮同样颦起柳眉,她本来并无邀请叶枫的,可这人每次都跟着林轩而来,她也不好逐他离去,岂料他一再野蛮无礼,这首「山园小梅」,是何等的淡泊雅致,却被他说作无稽,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寒起秀脸,道:“叶公子,请你莫要再如此蛮横无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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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破墨作画

“我蛮横无理!?”叶枫脸露怒容,一拍几案道:“可笑,何时轮得到你来教训本公子!”这叶枫娇生惯养,除了偶然被老父斥责几句,还真没被谁教训过,现下一听到逆耳之言,怒气难收,不由得摆出公子架势。

绮绮却是不惧他的,先不言有众多公子的支持,只仗着百花画舫的后台,她就不必顾忌什么。况且,以绮绮的个性,就算身后全无背景,亦不会忍受被个俗物破坏了雅兴!她寒声道:“绮绮虽身份低微,可在这雅心阁内,还是能作些主意的。兰儿,送客!”

得了小姐命令,兰儿走到叶枫旁边,摆手道:“叶公子,请。”

叶枫虽然心里有点后悔,但这话说了出来,当然不能搁着面子收回去,而且这十里柳河,又不止有她绮绮一人!他冷哼一声,起身甩袖:“有什么稀罕的,小爷花大把银子进来,摸不能摸,亲不能亲,你不请我走,我还不留在这呢,腻味!”

“枫老弟!”林轩站起身,脸色难堪地唤道,是他带叶枫来的,如今弄成如此场面,他罪责难逃。

叶枫没有理会林轩,大摇大摆地离去。厅中余人都有些扫兴,绮绮脸上虽淡然无变,心中却甚为难受,那叶枫的话太侮辱人了,一时之间,她不禁意兴阑珊。

李天纵一直没有说话,悠然自得地在那张摆满花卉的案边回来走动,摘了一瓣杜鹃,一瓣兰花,一瓣菊花,手指夹着三瓣香花,缓步走回之前所坐圈椅,淡笑道:“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绮绮小姐何必着恼?”

他强由他强……绮绮有如被人当头泼了盆冷水,蓦然醒悟,心中怒气全消,似是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那叶枫的恶言就像清风拂冈、明月照江,只要自己不在意,有何关系?

见李天纵随口便是如此富有哲理的妙句,梁磊等人更为折服,那边的丫环连忙在宣纸上书好,恐惧迟了一般。

茶几上的水仙花飘出阵阵清香,李天纵伸手一摘,摘下了一片花瓣,拿起方才饮过的茶碗,正要将四片花瓣尽皆放进,忽地一皱眉头,喃喃道:“不行,差了精髓。”

司马浩疑道:“纵弟,你说甚么?”众人都看着李天纵,猜不透他准备作何事。

放下茶碗,李天纵指尖夹着四片花瓣,走到上首绮绮的紫檀案几前,期盼道:“可否借绮绮姑娘的茶碗一用?”

请茶碗一用?众人更为不解,绮绮倾倒于李天纵的绝诗妙句,哪会拒绝这点小要求,点头道:“李公子请。”

李天纵淡淡一笑,揭开那只青瓷刻花茶碗,将四片花瓣撒入淡青色的茶水中,轻轻摇动茶碗,那花瓣随着茶水而荡漾,慢慢沉浸开来。李天纵将茶盖重新盖上,拿起青瓷茶碗转身走去。

“李老弟,你拿着绮绮的茶碗所为何用?”林轩的剑眉微锁,柔和的眼神中隐现锐利,他暗觉不妙,跟着李天纵身后,这家伙又要搞什么?

司马浩、梁磊等人亦起身跟来,绮绮更是坐不住,提裙快步,生怕错过什么。

李天纵一手握着绮绮的茶碗,一手背负于身后,徐徐地走到负责记录诗词语句的丫环那儿,将茶碗放在紫檀小八仙桌上,对小丫环笑道:“麻烦你收拾一下桌上的纸张。”

两个小丫环哪敢怠慢,慌忙七手八脚地将八仙桌上的宣纸收好。

“绮绮小姐,我上回摔花害你伤心,这回又累你遭人恶言相向,虽说错不在我,但我依然心存愧疚。”李天纵温柔的声音,令绮绮心中感动莫名,那双剪水明眸起了几分荡漾,李天纵淡笑道:“在下小才,懂得些丹青皮毛,愿作一幅墨画送给小姐,以表歉意。”

见他竟要当场泼墨作画,除了林轩心中揣揣,他人都甚是兴奋,李天纵能作出咏梅绝唱,不知这画技如何?

绮绮满脸感动的微笑,道:“绮绮静待李公子的丹青妙笔。”

李天纵点了点头,目光余处,瞥见林轩的嘴角牵动了一下,知他那是紧张之态,恐防被自己争了风头。李天纵笑道:“不知绮绮姑娘能否为我磨墨?”

“好!”绮绮嫣然一笑,接替过原本的小丫环,亲自拿着上好的锈花墨锭,往白玉砚缓缓旋磨。

把一张洁白宣纸铺开于桌,边沿放上一只玉鹿镇纸,李天纵拿起桌上绮绮的茶碗,一股混杂着花香、茶香的清馨扑鼻而来,他微微露出皓齿,以茶盖撇开花瓣,朱唇凑到碗边,抿了一大口。

呆了,公子丫环都呆住了,绮绮磨墨的手也停住,怔怔地看着李天纵,两边脸颊生起一片淡淡的粉红。

李天纵竟然饮绮绮之前喝过的茶!这本来是极其无礼的举动,偏生李天纵喝得自然而然,神态轻淡,令人生不出厌恶之感,反倒觉得风流韵味十足。

要说最愤恨之人,就是林轩了,他与绮绮相识相交近一年,未尝有过如此亲密之举,他李天纵第二回来柳河,居然与绮绮共喝一碗茶?还不顿时嫉从心上起,恨向胆边生么!他怒道:“李老弟,你这也太过无礼了吧!”

李天纵自从含了一口茶,便闭上双目,淡淡的面容似乎跟世界隔离一样,没有理会林轩。

绮绮知他在酝酿墨画,被人打扰就会乱了心神,连忙嘘声道:“林公子,先别出声!”

林轩胸中纵有千百愤恨,但人家绮绮说没事儿,他自然不好再谴责李天纵了!只好憋着一口恶气,让脸色变得难看,他轻哼一声,重重地甩了甩袖。

就在此时,李天纵蓦然睁开双眼,眸里流光异彩,仿似看到的不是眼前事物,而是他心中的画卷!李天纵的右手疾风般飞至山形笔格,提起一支尚未沾墨的羊毫,看也不用看,羊毫直抵在白玉砚里,同时嘴一鼓,倾身往桌上倒下一般,用力一喷,口中茶水化作点点水珠散落在宣纸之上。

众人自是大惊出声,来不及发问,李天纵已经挥毫而至,在宣纸中勾画着线条,用笔自然有力,刚柔相济,墨遇茶水而淡,扩散开来,这绘画墨法似冲非冲,众人皆看之不透。

从轮廓来看,这宣纸上画的应该是一株花,但绮绮从来见过这种叶如狭针,莛花串串的花!

方才绘完众多花瓣,李天纵便将手中羊毫一掷,那羊毫往外飞去,从林轩的白脸边擦过,跌落地上。而李天纵掷完笔,却没有停下一瞬,又往笔格疾探而去,抓起另外一支洁净羊毫,往砚中沾墨,这次沾墨较之刚才,力道大了甚多。

沾墨刚毕,羊毫便至宣纸,只见毫尖在原本的花瓣重叠绘画,以浓破淡!

这正是王维独立的破墨法,不用重彩,只用水墨渲染,以不同墨色先后相叠而相互渗透,自然淡雅。

李天纵描绘之间,几乎全无停顿,清润的笔意画出朵朵香花,那株不知名花卉在破墨法之下,纯然灵动,加上初初的喷的那口茶水,使宣纸有着淡淡的花茶之香,更让画中花活过来一样。

在八仙桌旁围观的几位公子,都不禁赞叹出声,梁磊轻摇着手中折扇,道:“李兄的笔墨让人惊叹啊!这破墨法竟可这般用,在下还是初次知闻。”

司马浩点点头,心忖:“纵弟的蜕变太大了!以前别说墨法,就让他绘一幅十分寻常的青竹图,他也给画得歪歪斜斜的。怎像如今,有笔有墨,画意深远,随手便是好画!”

添上最后一笔,这幅画便完成了。李天纵淡淡一笑,对这幅临时之作还算满意,但他没有就此作罢,右手一移,羊毫重新往砚台里上墨,往画卷空白处,行云流水地书上一首题画词。

绮绮自始至终地看着画卷,被李天纵高超的画技吸引住,入了神,沉浸于淡泊的画意之中。

李天纵以飘逸似仙的草书,书起一首词来,绮绮跟着笔尖喃念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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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风信子

李天纵这首题画词的词牌是「卜算子」,词虽朴实无华,却将一位深情、专情的女子心思尽皆写出,满腔绵绵情思,愿两情天长地久,又唯恐对方负情,隐隐忧愁。

绮绮念着,心里感受到那词中女子的复杂情思,不禁幽幽一叹,对李天纵的钦佩之情又添了几分。原以为李公子心性淡泊,不会执着于世俗情事,岂料是她误会了,李公子竟是个通晓女儿心思的人!

与绮绮一般想法的,还有司马浩、梁磊几人,与那首「山园小梅」所不同,这首词又是另外一种风格、一种心境,借水寄情,以江水永不枯竭,喻离恨永无绝期,最后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如同让人听到那痴情女子的心灵呐喊——守情不移!

这词不华丽、不着色,却长于淡语、景语、情语,通篇情意绵绵,清新高致,实在是难得的佳作。

李天纵写好题款,将羊毫一挥,掷回笔格之处,淡淡一笑,卷起半截衣袖的右手十分自然地拿起八仙桌上那只绮绮用过的茶碗,抿了一口,滋润干枯多时的嘴唇,道:“绮绮小姐,你对在下绘的这幅画,可还满意?”

现下谁也不会纠缠于他喝绮绮用过的茶,是否过于无礼了,就连方才满心嫉恨的林轩,此时都被桌上的画卷吸引住,恍恍走神。

绮绮被唤了一声,才恋恋不舍地从画卷上移开目光,看着李天纵笑道:“李公子说笑了,绮绮能得如此好画佳词,还会有什么不满意的?”她又往画卷看去,轻声赞道:“这幅画真是让人愈看愈欢喜呢。”

“喜欢就好。”李天纵微笑道,将碗里已凉的香茶饮尽,那四瓣香花留于碗底。

绮绮从桌侧缓步走到桌子正面,站在李天纵旁边,柳眉微颦地观察着画中的花,半晌才小嘴喃动:“这花的叶子倒有点像水仙,不过哪会有莛花这么多朵的水仙?李公子,可否告知绮绮,这画上的究竟是什么花?”

司马浩也点头问道:“纵弟,为兄与绮绮姑娘一样,也是从未见过这种花,却不知是何品种?”

那株水墨花从画卷里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顶端两边挂满喇叭形的花,细数竟有近二十朵。李天纵微微一笑,将茶碗放下,道:“这花名为风信子。”

“风信子?”绮绮几人不解地念了声,苦思冥想,搜肠刮肚,还是没有半点头绪,风信子这种花,闻所未闻!

对于他们的反应,李天纵是意料之中,风信子原产东南欧,非洲南部等地,至十九世纪末才传进中国。如今不过是十世纪末罢了,新宋人自然不会听过、见过风信子。

李天纵点点头:“不错,正是风信子。”他言罢,便俯身拿起那只压在画卷边上的玉鹿镇纸,细细把玩,没有继续解释风信子为何物,惹得众人心里痒痒的。

啪的一声,梁磊合上手中扇,敲着手掌,满脸急色道:“李兄,你别再卖关子了,快快给我们说清楚这风信子吧!”

绮绮的双眸中充满期待,就差要拽住李天纵的衣袖来追问了!

李天纵没有一点觉悟,依然在上下鉴定着手中的玉鹿镇纸,嘴里喃念有词,似乎在说年代甚么的。听到梁磊急问,他很是不奈地抬起头,望着林轩,蓦然满脸孩子气,笑道:“林兄学富五车,知识渊博,定然知晓这风信子了,就由林兄来说吧!”

林轩与梁磊他们一样,何曾听过什么风信子,还竖起耳朵准备听个清楚呢,怎知李天纵话锋一转,竟把他也给扯上了!倘若不答,岂不是让人觉得他见识浅薄么;但是他真不了解风信子,这让他如何是好?

受此无妄之灾的林轩,当真是哑巴吃黄连了。再看李天纵一脸顽皮之色,还对林轩眨了眨眼睛,叫人又好气、又好笑,却偏偏没有半点厌恶。

“这个,这个……”林轩支吾其词,目光闪躲,不敢与他人接触,只一会,额头上已经沁出一片细密的汗珠,可见他心中的焦急紧张。

林轩这般表现,早已告诉别人,他不懂!只是不肯承认,死撑到底罢了。

绮绮嗔怪地白了李天纵一眼,明眸带着笑意,催促道:“李公子,别捉弄林公子了,快点告诉我们吧!”

她这话引得司马浩等人一阵笑声,林轩纵然又羞又恼,却只能憋在心中,还要陪笑几声,假装欢愉。

收起顽容,李天纵轻咳一声,正色道:“林兄不必自愧,你不知道也十分正常,因为风信子原产大秦那边,尚未传进新宋。”大秦是指罗马帝国,亦就是欧洲,一听竟是如此遥远的异域之花,众人不禁吃了惊。

李天纵接着道:“还是一次有个番邦人,来登门拜访家父,赠了一盆风信子给我。只是可惜,那盆风信子不久就枯萎了。”

纵弟何时有过盆风信子了?司马浩苦思不透,以前纵弟有什么好玩的事物,一定会先与他说的,但他的记忆之中,并没有风信子这回事。

“呀,那真是太可惜了。”绮绮满脸惋惜,单看画卷,就知道风信子的美丽了,不能亲眼看看,实在遗憾。

李天纵叹了一声,淡淡的神伤,似在追忆。半晌,他将玉鹿镇纸放回桌上,轻轻抚了抚宣纸上未干的浓墨,道:“绮绮小姐知道我为何要以这首「卜算子」为题画词么?此词其实与风信子的传说有关。小姐要听么?”

绮绮喜欢花卉,自然也极是喜欢它们的传说故事。一听那首「卜算子」与风信子的传说有关,她的心就“突”的一声提了起来,纤纤玉手不由地紧扣在一起,明眸闪烁着异彩,想听,又不忍听!

静默了一会,她才下定主意,点了点头:“绮绮洗耳恭听。”

“大秦那边也有自己供奉的神仙,神仙之中,有太阳神阿波罗,这阿波罗与一个名叫菲亚辛思的少女相爱,他们相濡以沫,十分恩爱。”

阿波罗、菲亚辛思这些名字很是奇怪,绮绮喃喃念着,以免忘记。

停顿了会,李天纵续道:“又有西风之神苏菲洛,她也喜欢着阿波罗,见到阿波罗与菲亚辛思如此幸福,不禁嫉妒成狂,随便捏造了一个罪名,将阿波罗与菲亚辛思降落人间为花,只得他们隔江相望。如果阿波罗不再欢喜菲亚辛思了,那他们才会解除罪罚,不再为花。”微微闭上双目,喟然叹道:“阿波罗、菲亚辛思所变之花,正是风信子。”

竟是如此……绮绮轻轻咬着贝齿,秀脸上甚为黯然感伤。李天纵寥寥几句之间,勾勒出了一个凄婉的、令人动容的爱情故事,绮绮本就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一听之下,自然会有所动容。

司马浩微微一叹,摇头道:“如此说来,情爱之事,天下皆如是啊!你们看,这阿波、波罗和菲……亚辛思,与牛郎织女是不是有些相似?”

经他一提,梁磊也想到这一点,唰地打开折扇,轻摇道:“嗯,果然相似。在下倒有个疑惑,为何那些神仙们,都欢喜棒打鸳鸯呢?”

李天纵淡淡一笑,笑容中带着无奈:“因为有些神仙,很傻很天真!以为用此手段,就能拆散有情人,可笑。”

“公子,阿波罗与菲亚辛思最后如何?”绮绮深锁双眉,涟漪不断的大眼睛望着李天纵,贝齿咬着朱唇,快要咬破了。

要是阿波罗负情了,最伤心的不会是菲亚辛思,而是眼前这个可人儿!李天纵心中一笑,道:“阿波罗没有负情!否则现在也没有风信子这种花了。”

绮绮舒了一口气,绷紧的脸松了开来,不过旋即又想,虽然阿波罗没有负心,可他与菲亚辛思只能终日相思,而不能见,岂不是更加凄然……

她往桌上的画卷看去,风信子灿烂依旧,似乎在诉说着阿波罗与菲亚辛思守情不移的决心,题于画上的「卜算子」,有如清水过涧,缓缓流过她的心田: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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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熙云的计策

月朗星稀,清风拂过游廊,吹起两边紫藤萝的淡淡的香味,静静飘散。游廊上隔一小段便挂有一个灯笼,照耀着荷塘夜色,李天纵走在廊上,脚步徐徐,手上提着一个紫檀饼盒,没有束缚的长发随风微扬。

时值亥时,万籁俱寂,李天纵还是刚从柳河回来。绮绮姑娘的品花会,他自然是独占鳌头,令绮绮等人对其大为改观。临走之时,他不忘问绮绮要了一盒糯饼,带回来让婉儿、熙云尝尝;至于李靖……李天纵摇头一笑,还是别惹他斥责了。

无为居依然灯火通明,李天纵眺望过去,只见婉儿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倚着石桌,双手托着小脸,出神地望着夜空中的皓月。

脚步渐响,婉儿眨了眨大眼,转头望来,见是李天纵,马上一脸喜意,露出雪白的贝齿,起身奔来:“少爷,您回来啦!”

李天纵微微一笑,见婉儿明显有点困意,却依然在庭院中傻等他回来,不禁叹道:“这样晚了,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婉儿一走近,便替李天纵拿过那个饼盒,笑道:“少爷没回来,婉儿怎么能去睡啊?”她跟在李天纵身边,走进内室,问道:“少爷,今晚的品花会,玩得可高兴?”

李天纵往花梨椅上坐下,淡笑道:“总算得到绮绮小姐的原谅了。我作了幅画赠她,她则回赠了我这盒自制糯饼。”扫望房间一圈,疑道:“熙云呢?”

“姐姐她在少爷的书房里看书。”婉儿怕少爷生气,不待分说,就往房外走去:“婉儿去唤姐姐!”

熙云如此好学求进,他高兴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生气呢。李天纵笑着将饼盒打开,一阵腻香扑鼻,被芝麻点辍得如星空般的糯饼诱人地躺在盒中,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咬了一块,满口酥软之感,轻声赞道:“绮绮小姐不但通晓琴棋书画,就连茶点都做得这么好,不容易。”

糯饼吃了一半,婉儿与熙云便进来了,熙云柔声唤道:“公子。”赎了她们后,李天纵让她们叫他公子即可,只是婉儿不依,非要叫少爷;而熙云则唤公子。熙云欠身道:“熙云沉浸于书经中,不知公子回来,还请原谅。”

李天纵好笑地摆摆手,道:“你们都与我相处几天了,难道还不知我脾性么?这点小事,我怎会在意!”他推了推饼盒,道:“你们也过来尝尝绮绮小姐的手艺吧。”

“谢公子。”熙云并无半点推却,落落大方地从盒子里拿起一块糯饼,微掩小嘴,温柔地品尝起来。

婉儿则有点受宠若惊,连声道:“谢谢少爷!”身后的小手往衣角处擦了擦,然后小心翼翼地探进木盒,拿了一块形状较小的糯饼,珍宝一般放进嘴中,咬了一小块,缓缓嚼着,一边笑看着李天纵。

李天纵笑道:“怎么样,这糯饼还不错吧。”

“嗯,很好吃。”婉儿点着头,一脸满足的神情。

熙云咽下嘴中饼碎,道:“恭喜公子!”李天纵饶有兴趣地望着她,道:“喜从何来?”一身紫衣的熙云笑了笑,有如幽兰绽放,她道:“公子能带这盒糯饼回来,说明与绮绮姑娘冰释前嫌了,而且观这饼盒做工精美,里面装的糯饼又是满满一盒,从此处可以看出绮绮姑娘对公子大有好感。”

李天纵放声大笑,哈哈道:“鬼灵精!”笑声渐渐收歇,道:“依你看,我要怎么做,才能获得绮绮小姐的芳心呢?”

“请公子告知,绮绮姑娘是何种性情?”熙云一本正经地问道。

婉儿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人,一眨一眨的大眼睛里有点不解之色。李天纵边吃着剩下的半块糯饼,边道:“绮绮,是一个多愁善感、浪漫柔弱的人,最爱琴、花等雅物。”

熙云轻喃一遍,微颦月眉,沉吟半晌,方才道:“初初,公子应用苦肉之计,取得绮绮姑娘的信任与好感;再用擒贼擒王之策,莫要与其他人争一些得失,只需在关键之时,借着绮绮姑娘多愁善感的性子,来打动她那颗浪漫的心,如此一久,绮绮姑娘的芳心就会牢牢地牵在公子身上了!”

“好个熙云。”李天纵不禁鼓掌,笑叹道:“幸亏你非是男儿之身,也幸亏我并无妹妹,否则我可要日夜提防你这个风流公子了!”

熙云抿嘴一笑,道:“这男女之事,相同两军对垒,家势才学则是兵力,只要公子随机应变,有计有策,要俘虏一个花魁,并非难事。”

李天纵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逗她道:“若然两军双方是你与我,你会如何攻陷我?”

“我注定是战败者。”熙云淡淡一笑,将最后一小块糯饼放进口中,道:“公子的性子,熙云猜摸不透,非是喜怒无常,而是公子的心思,不能以寻常度之,这让我如何设计?”

李天纵颇是奇怪地看着她,横眉瞪眼:“你如此直白地说要设计我,就不怕被我责罚?”

见少爷满脸盛怒,婉儿心中大急,慌道:“少爷,您勿要生气,熙云姐姐她不是那意思,她……”熙云笑着打断她道:“婉儿,公子他不会责罚我。”婉儿还待求情,那边的李天纵蓦地大笑起来,哪里半点愠色?

熙云从怀里拿过一块绣花手帕,抹了抹沾过糯饼的葱白纤手,然后放回怀里,走到李天纵身后,轻轻替他揉捏起两肩:“在公子面前说谎作假,那是自讨无趣。”说这话时,她脸带郝色,却是想起了在教坊司之时,她在李天纵面前耍小聪明被揭穿的情景。她笑了笑,道:“最好的法子,就是心口如一,该是怎么样就怎么样。”

李天纵闭上双目,享受着熙云的温柔,待她说罢,有气无力地道:“熙云,你这不是摸准我的性子了吗?”

熙云微笑不语,一双巧手松弛有度地按捏着他的肩膀。李天纵不禁一笑,睁开双眼,看着似懂非懂的婉儿,促狭道:“婉儿呢,换你来答!我们两军对垒,你该怎么攻陷我?”

婉儿惊呀了声,小嘴微张,里头还有些糯饼,料想不到少爷还会问她。将糯饼吞下,她思量半刻,道:“婉儿没有姐姐那么聪明,想不到什么计策。婉儿就觉得,只要我待少爷好,少爷也会待我好的。”她言罢一笑,那眼神清澈,笑容娇憨,宛若孩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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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吹箫

对于婉儿的回答,自然在意料之中,李天纵淡淡一笑,道:“那你说,这几天我对你可好?”

婉儿重重地点了点头,浅露笑靥:“少爷当然待婉儿好了!像这些绮绮姑娘赠送的糯饼,您还分给我与姐姐品尝,呵呵。”她心中续道,虽然少爷欢喜捉弄她,不过她也欢喜被少爷捉弄啊。

看着她满足的笑容,李天纵蓦然一叹,他却没觉得自己对婉儿和熙云有多好,赎她俩回来已有几天,还没带过她们出去逛逛、瞧瞧呢。那天从教坊司回来的路上,两个丫头把马车的帘子揭起一点点,透过那道小小的缝隙往车外张望着,眼里满是兴奋之色,恨不得跳下车才好。

这一幕幕历历在目,李天纵不禁想,虽说她们被赎出教坊司,可依然不得自由,依然如同囚犯一般,不过是换了一处牢房罢了。

“明日我带你们出去游玩,顺带置办着女儿家的胭脂饰物。”李天纵刚道完,熙云的双手就停住了,微微有点颤动。只见婉儿怔愣过后,秀脸旋即粉红一片,明眸皓齿间是掩不住的喜意。李天纵逗她道:“怎么了,欢喜得说不出话了?”

婉儿娇憨一笑,熙云解围道:“公子,我与婉儿没欢喜得晕厥过去,那还算好的。以前在教坊司,每逢有甚么演出,大家都会欢喜得睡不下觉呢。”一边说着,她的巧手重新按捏起来。

李天纵点点头,长期被困在一处地方,精神会变得十分压抑,没疯掉就值得高兴了。不愿想那些可怜儿,他看着婉儿,笑道:“婉儿,你想要些什么,明天我都买给你。”

婉儿羞涩地道:“少爷,婉儿能够出去看看,本该满足的……”她低下头,声音怯怯、细不可闻地道:“奴婢想要一支紫竹箫。”

“箫?”李天纵疑惑道:“你要箫作什么?”

婉儿性子单纯,最是藏不住心事的,她望了熙云一眼,道:“姐姐她最是喜欢吹奏箫曲,可教坊司里的箫又不能带走,婉儿就想买支新箫送给姐姐。”

李天纵感觉到,熙云手上一紧,按捏的力气大了许些,他看着忐忑的婉儿,不禁好笑,道:“婉儿,你难道没看见那边墙上挂着的竹箫么?”他指了指,果然远处挂有一支九节紫竹洞箫,那箫选竹名贵,做工精美,箫身上隐有流光,末端挂着一束金黄色的箫穗。

“看见。”婉儿不解地眨眨大眼。

“既然看见,那还买什么,熙云若想吹箫,尽可用那支竹箫。”李天纵笑了笑,又指着里面一张紫檀卷书琴案,那案上放着一张玉琴,那是连珠式的飞泉琴,微绿的琴漆上布满冰裂断,隐隐诉着传说。李天纵道:“还有那张飞泉琴,你们想弹便弹好了。”

婉儿闻言惊道:“这怎么行?我们作奴婢的,怎么能用少爷的琴箫啊!”

李天纵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为何不可?你倒说说。”他如今最是喜欢这样逗婉儿了,婉儿本身就不善言辞,胆子又小,随便被他一唬,就慌张失措了。他笑道:“若然你说服不了我,就要责罚了!”

一听到责罚,婉儿便慌了神,急道:“因为主仆有别啊!”

李天纵板起面孔,嘴角隐有笑意,故装严肃地道:“你也知道主仆有别啊!可为何就屡屡逆我之意?我让你怎么样,你乖乖听话便可,何需考虑其它!”

“婢子不敢……”婉儿想要解释,却苦于章法全无。站于李天纵身后的熙云笑着瞪了瞪她,道:“婉儿,你快点多谢公子啊!”得了姐姐的指点,婉儿想都没想,连忙欠身答谢:“谢少爷,婉儿知道了。”

“知道就好,以后可要听话了。”李天纵看着仍带着徨恐的婉儿,不禁一笑,见他笑了,婉儿才放心下来,也傻傻地跟着笑。如此可爱,当真让人心生爱怜,哪舍得责罚什么?李天纵柔声道:“你去将那支紫竹洞箫拿来。”

婉儿乖乖地应了声,将竹箫取了过来,交给李天纵的手上。

冰凉入手,箫身有种凝腻感,虽然这箫是内室之物,但李天纵却是初次拿于手上端详。竹箫中间处雕刻有高山流水的图案,下边有“天纵”二字,显然这箫是为他而制的,只是那箫穗布有尘埃,说明这箫很久没人吹奏过了。

抹了抹竹箫的上端,将下唇抵于上面,嘴巴微露出一点缝隙,李天纵轻轻一吹,一个柔和的音调响起。按在箫身音孔上的手指缓缓变动,吹了一段悠长淳厚的小曲,试音完毕,不禁赞道:“好箫。”此箫并无裂化,保养得很好;且发音完美,着实不错。

“婉儿,可晓得「梅花三弄」?吹奏我听。”李天纵将紫竹箫递给婉儿。

婉儿在教坊司近十年,自然晓得吹箫,而「梅花三弄」这种名曲又怎会不懂?只是她的箫技一向不及熙云,是以现下有着别的心思,道:“少爷,不若由姐姐来吹奏吧?她吹得比婉儿好多了。”

李天纵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让你来吹就吹,怎这般没自信呢!”忽地想起前世某个广告,道:“每个人都是一座山,世上最难攀越的山,其实是自己!往上走,即便一小步,也有新高度。做最好的自己,我能!”

婉儿听罢,只觉得胸腹间充满了信心,她望望姐姐,熙云对她温柔一笑,满是鼓励。

我能……婉儿喃念了一遍,摆正竹箫,小手堪堪按着音孔,嫩芽般的朱唇抵向竹箫,香气吹出,低音缓起,清悠的曲子渐响。

李天纵微微闭上双目,慢慢沉迷于这淡雅的声音中,一颗疲倦的心平静如水,隐隐见到漫天飞雪里,那洁白的梅花迎霜而放,梅花的芬芳飘散,飘散。

ps:白天将有事,故提前更新,下一章将于晚上上传。

第二十一章 成何体统

吱吱喳喳,一只小麻雀停落在窗台前,圆小的眼睛一眨一眨,满目春色。

只见房里一个妙龄少女正缓缓宽衣,罗裙落地,身上便只剩下小衣亵裤,凝脂白玉般的肌肤露出大片大片,光滑的嫩背上除了肚兜系绳,再无它物。她转过身来,只见那粉红色的绣花肚兜被撑得微高,遮住酥胸的旖旎,却遮不住浮动的体香。

少女望向衣架,脸带羞意地从上面拿下一件男子袍服,微微比划,穿着起来。

小麻雀吱咕了数声,似乎不满那撩人的春色重而被遮掩住。

系上挂有玉佩的腰带,少女莲步走到妆台前,轻轻一拔,将翠玉发簪放在妆台上,把发髻坠下,宛如瀑布般的青丝瞬时垂至腰际。她对着铜镜,在头顶束起一小鬟发圈,插入玉簪子,拉了拉鬟尾,最后绕着鬟髻缠上巾布。

她看到铜镜中的自己一副男儿模样,不禁浅笑。略微画了画眉,使原本娇柔的柳眉英气了甚多,不过尽她如何摆弄,那女儿家的风情却是半点不少,反而更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妆弄完毕,少女将原本的罗衣放好,便起身往外走去。窗台上的麻雀吱喳一叫,展翅扑飞。

庭院里,一身淡蓝衣衫的李天纵坐于石棋桌旁边,对面是乔装打扮成男子的熙云,她穿着白紫色的衫袍,黑发由网巾束起,妩媚的脸上微施粉黛,凤眼凝望着棋桌上的棋盘。

棋盘上黑白交错,战势难分,熙云的葱白纤指夹着一颗黑棋,缓缓往棋盘一处下去。她这一手是为“刺”,显然想促李天纵一着。

李天纵淡淡一笑,食中两指夹起一颗白棋,却没有应刺,道:“熙云,你现在心头不稳,倒是我占便宜了。”说罢,棋子往盘上一放,顿时断了熙云右下角一条大龙的联系,一个劫材库跃然而出。

熙云一怔,没想到过了一手,就风云巨变,她扫去其它心思,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棋局。思索良久,她方才笑叹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熙云的棋艺不如公子啊!”

“你的心早已飞到外面去了,还有什么棋艺?”李天纵笑了笑,长身而起,悠步走去鱼池边。

熙云依然盯着棋局,微微摇头,就算她以最佳状态出战,也非是公子的对手!公子下子诡异,往往令人意想不到,而后拍案叫绝;而她的心思,则似书在脸上一样,所有的虚招对公子来说,都是白费的。如此情况下,她岂有不输之理?

“姐姐。”脚步声响,羞羞的声音传来,熙云抬头一看,只见乔装好的婉儿很是忸怩地走来。

李天纵回身望去,婉儿羞赧地低下头,双手摆来摆去,不知道放哪儿才好。两个女孩乔装成男子是他的主意,要想无拘无束地漫游集市,这是最好的选择。他笑道:“婉儿,你低着头干什么,过来让我看看!”

“哦。”婉儿细不可闻地应了声,慢慢挪步至李天纵面前,抬起头来,脸上羞红一片,一双杏眼滚来溜去。

“婉儿……”李天纵不禁失笑,刮了刮羞人儿的琼鼻,道:“现在不过我与熙云罢了,你就羞成这样;待会出到外面,熙熙攘攘的,你还不往地上打个洞钻进去么?”

婉儿没有说话,脸上却是愈红了,她蓦然惊呀一声,被李天纵把着手臂,往外拖去。李天纵对她眨眨眼,促狭笑道:“婉兄,我们这就出发吧!”

“少爷,这、会被人见到的……”婉儿滚烫的脸快要冒烟了,作了李天纵侍女多天,她还是初次与少爷如此亲密。

李天纵哈哈笑道:“当然会被人见到啊,我们又不是鬼。”

跟在他们身后的熙云发出轻笑,害得婉儿更加羞不可言,擂鼓着的心似要跳出酥胸一样。

可不管她如何害羞,路还是会走完的,出了无为居,走过游廊,便可见到很多丫环奴仆。下人们看到少爷,在俯身行礼的同时,不免会好奇地看看与少爷把臂的少年,一眼就能认出了那是少爷前几天买回来的丫环,可不是么,另外一个跟在后面呢。

被少爷这么一闹,婉儿虽然还低着头,不过羞意却减少甚多了。

来到前厅,李天纵依然握着婉儿的细嫩手臂,很是亲密。

坐在厅中太师椅上喝茶的李靖看得一清二楚,不禁高高皱起剑眉,心里不由想起儿子抓周时的表现,当下厉声道:“纵儿,你在作甚么!”当初不让李天纵配有丫环,就是怕他沉迷女色;前些天还道他开窍了,让他赎买了两个丫头,岂料他现下如此荒唐……

他放下茶碗,怒拍茶几:“还不快快端正仪态,你这成何体统!”

婉儿见老爷发怒,顿时惊慌失措,害羞都忘了,秀脸由红转白,要不是李天纵把握着她的手臂,她该会扑通一声跪下了。

“老爷。”熙云神态自若,微微欠身施礼。

被李靖喝了一下,李天纵却没有由此松开婉儿,反而握得更紧了,他淡淡一笑道:“爹爹,你急什么,无端的坏了品茗心境。”李靖闻言,轻哼了声,火气消了许多。李天纵续笑道:“就是把臂同游罢了,有何大不了的,爹爹莫不是成了张一宗那种腐人?”

李靖之前盛怒,依然是李天纵在抓周时不良表现的后遗症,如今渐渐冷静,他亦觉得方才的反应是大了点。李靖干咳一声,端起茶碗喝了口茶,道:“我并非迂腐,你如此放肆,实在是败坏家风。”

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李天纵松开了婉儿的手臂,笑道:“爹爹教训得是。”又接受了李靖的一阵教育,趁他喝茶停歇之际,道:“爹,我与婉儿、熙云还有事儿,先行一步了。”

快要走出前厅,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李靖,道:“我观爹爹的肝火似乎过于旺盛了,您有闲的话,就让下人煎一碗下火凉茶喝吧。”

李靖正要板起脸说上两句,只是哪还有李天纵的身影?他哑然失笑:“逆子,逆子……”

第二十二章 陆才子

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店铺栉比,熙熙攘攘,吆喝之声不绝于耳。有闲庭信步、身后拥着一堆随从的公子哥儿,也有撂挑着货物、汗流浃背的赶集平民,其它如马车、驴车、轿子等,更是来往呼啸而过。

“姐姐你看,那只是不是骆驼!?”婉儿一脸惊色,扯着熙云的衣袖,指着从她们身边走过的一只骆驼,那骆驼背着几摞粮食,驼峰中间坐着一个黑脸胡人。

往日里总似大家闺秀的熙云,此时难得地情绪激动,满目兴奋,跟婉儿一般无二,大惊小怪地指指点点。

李天纵不徐不疾地跟在两个少女身后,淡笑地看着她们喜悦的表情。而在他身后不远,李吉与两个家丁则驱使着一辆豪华马车,缓缓跟着。

进了一个大瓦子,让她们惊呼的东西就更多了,百戏杂技,说书卖唱,还有耍猴的、吞刀喷火的,当真是眼花缭乱,赏之不尽。也幸好她们以男儿打扮,不然似其它小姐妇人般莲步轻轻的,哪里能满足她们转移事物的速度?

“那包青天一拍惊堂木——”说书人顿了顿,小腿上的刷板啪啪发响,面容凛然:“虎头铡侍候!”手上三弦弹起,莲花乐声伴随而至,显得热闹激扬。

俩少女听不过一会,便被前面的一阵喝彩声吸引了去,抛了又弹又唱的说书人,两女连蹦带跳地走了过去,凑进人群堆里往内张望。

只见一个赤膊的精壮汉子躺于一张红木长凳子上,一块长厚的板石压着他的胸口,旁边站着个身材魁梧的髯夫,手拿一把巨大骇人的石锤,那髯夫瞪着铃铛般的大眼,扫视人群,瓮声瓮气地道:“众位看官看好了!俺一锤子下去,瞧这石头碎不碎!”

他喝的一声,双手举起大锤,暴露于外的手臂的肌肉块块隆起,青筋浮虬,他用力一抡,大锤往石板块砸去。

“啊!”婉儿惊呼了声,双手不由自主地掩住秀脸,眉头皱作一团,似乎将要被砸的是她,而不是那个赤膊汉子。

轰的一声,随即是雷动的喝彩,婉儿透过指隙,看到那汉子虽然涨红了脸,却并无血肉横飞。她舒了一口气,猛烈鼓掌的同时,问身边熙云道:“姐姐,莫不是那人真的铜皮铁骨么?为何大锤这般敲下去,他半点事都没有?”

纵然熙云再聪颖,这回亦是困惑不解了,她摇摇头:“这杂技之法,自有窍门,并不能以常理度之!妹妹你想,若他是铜皮铁骨的话,为何要隔块石头,直接往他身上砸不是更令人称奇吗?”

正好瞧见碎石一幕的李天纵闻言一笑,他心中清楚,“胸口碎大石”这把戏是利用了某些物理原理,减弱锤子对人的冲击,才避免了石碎人亡的下场。

“看官们,解囊解囊,打赏几个咧!”髯夫扯着粗嗓子,一边大喊,一边向人群抱拳作揖。

另有黄口小儿手捧一个金黄色的铜碗,向围观百姓讨要打赏。那小儿头上扎着总角,一双圆大眼睛,颇是可爱,他走到李天纵三人面前,糯声道:“几位大爷,打赏则个啦!”

“这……”婉儿看着自家少爷,睁圆的杏眼里,隐隐有着期盼。

这小儿虽然年幼,却十分机灵,在一些穿着破旧的贩夫走卒那,走走就过了;而在像李天纵这样一身锦衣华服的公子面前,则会糯声腻气地说上两句,他知道这些穿漂亮衣服的人都很慷慨。

李天纵无奈一笑,在市井之中成长,身不由己啊!他从怀里掏了掏,取出一锭银子,放在小儿的铜碗里。那小儿喜上眉梢,连声道谢,这锭银子可不小呀!

拍了拍小儿的两只羊角,李天纵淡笑道:“你无需谢我,这是给你读书用的,将来回报新宋的百姓吧。”

小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捧着铜碗继续往其它看客讨赏去了。

看完胸口碎大石,三人又往其它凉棚热闹处凑去,斗鸡耍狗,算命测字,傀儡戏、参军戏,少不了孩童的欢声笑语,有在踢蹴鞠,也有在唱歌谣:“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李天纵听着不禁一愣,他昨晚才在画舫吟出这首词,今早便有孩童传唱了?他耐不住好奇,上前寻问那个在传唱的孩童。那孩童约莫七、八来岁,头没留角,却似模像样地戴着方巾,在摇头晃脑地吟念着「卜算子」。

“小孩,这首词你如何懂得?”李天纵温声问道,那笑语盈盈的模样,活像人贩拐子。

那孩童瞟了他一眼,却没有答话,反而将小脑袋仰得更高,唱得更大声:“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李天纵又追问几句,只是那顽童就是不理,似乎聋了一般。惹得旁边的孩子都哄然大笑,李天纵啼笑皆非。

跟在他后边的婉儿见他吃鳖,自然是心急火燎,也温柔地对那顽童道:“小弟,你告诉姐姐吧,这首词是何人教你的?”

顽童瞥了婉儿一眼,终于哼了一声:“莫当我不识,你哪是什么姐姐!娈童罢了。”

婉儿不禁愣住,随即脸红耳赤,羞不可言,她怎么成娈童了!李天纵忍不住哈哈大笑:“有趣,有趣。”熙云亦是浅笑不已。

却有不少孩子不知这娈童是为何物,纷纷询问,那顽童得意洋洋地道:“尔等孩童,终日只会玩耍,不读书经,胸中无半点才学,如何能作我陆才子的兄弟!”说罢,他又摇头晃脑:“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李天纵又是大奇,无奈顽童什么都不肯说,他亦毫无办法。

婉儿兀自温声问着那陆才子;而熙云则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她蓦地双眸一亮,却是看到一处卖冰糖葫芦的,她快步走了过去,买了数串,微笑着走了回来,递给婉儿一串,李天纵一串。

“呀,是冰糖葫芦。”婉儿喜滋滋地接过,甜甜地品尝起来,笑靥如花:“我有十年没吃冰糖葫芦了,如今再吃,依然是那样的味道啊。”

熙云淡淡一笑,看着顽童道:“陆才子,我请你吃串冰糖葫芦吧。”说着,一串又大又圆的冰糖葫芦递了过去,那光泽润滑的葫芦上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陆才子暗暗咽了咽口水,却很是不屑地嘿了嘿,道:“我陆才子又非一般小孩,怎会稀罕你一串冰糖葫芦!不过——”他拉了个长音,道:“见你如此恳切,我不忍拒绝啊!我陆才子便吃你这串小玩意罢了。”话声未落,他便疾夺了熙云手上的冰糖葫芦,啃咬起来。

又给另外几个孩童各分了一串,熙云方才问道:“陆才子,可否告知在下,你之前所念的诗词是从何而得的?”

“这个嘛,是家兄告诉我的,好像是李府李天纵所作的,还是昨晚的事罢了。”陆才子含糊不清地道,他舔了舔嘴唇,又咬向下一颗冰糖葫芦,道:“家兄对这一诗一词赞赏不已,我便记了下来。”

然后在伙伴面前吟唱,卖弄自己的学识。李天纵不禁失笑,道:“陆才子,你可明白这诗词之意?”

陆才子微怒道:“你当我陆才子是谁人?我怎会不识其意!”他神气地仰起头:“你可知道大小二陆?那大陆,便是家兄,临仙四小才子——陆滇;而小陆,则是临仙小小才子之首,陆泛,也就是在下了!”

原来是陆滇其弟,难怪小小年纪就才气过人。李天纵笑道:“陆滇我听过;陆泛嘛,似乎没有。”

陆泛恼羞一哼,道:“不可理瑜,懒得与你说话,辱没了身份!”言罢,他拿着冰糖葫芦,往别处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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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手镯

游乐了一个时辰多,三人才离开这名为“众乐瓦”的瓦子,到街铺里置办女儿物品。

衣裳肚兜、胭脂水粉……两个少女稍微有喜欢之色,李天纵便将其买下,害得婉儿甚为忐忑,她与姐姐只是丫环侍女罢了,怎么能让少爷如此花销啊!可她让少爷别这样,都细语哀求了,李天纵却愈买愈烈,大有“千金散尽还复来”之势。

李天纵撒泼这银子,倒真的没心疼。这皮囊的前身是个憨厚之人,没得去柳河画舫,甚少去瓦舍勾栏,又吃家穿家的,那些月例钱便积聚了下来,怕是有近千两银。

买了的东西都由李吉放上马车,是以李天纵与俩少女依然两袖清风的。

渐行至一间饰物店前,这家店高有两层,装修华丽,一个书有“藏宝斋”三字的紫檀匾额高高悬挂,旁边吊着一串金色珠穗。往店里望去,满目琳琅,几个穿着富贵的妇人在挑选珠宝,一个伙计满脸笑容地介绍着。

“进去看看,我给你们买几件新饰物。”李天纵微微一笑,拉着婉儿的手走进藏宝斋。婉儿却有点不情不愿,那绸缎衣服还好,贵不到哪去,可这珠宝饰物,动辄就贵得骇人的。

见有客人,柜台之后的掌柜连忙道:“欢迎光临!”他阅人无数,眼力自然非凡,不是陆泛那样的顽童可以相比的,掌柜只用一眼,就看出婉儿与熙云的女儿身了。他笑道:“公子,想替两位小姐买什么饰物呢?”

李天纵淡淡一笑,对两女道:“挑挑,欢喜哪件就买。”

“少爷,婉儿已有很多饰物了,无需再买呀……”婉儿温声细气地道,却被李天纵瞪了一眼,她不敢逆意,只好与熙云走到一张木案前挑选起来。

须臾,婉儿拿着一支极为普通的翠色玉簪走了回来,笑道:“少爷,婉儿就要这支玉簪好了。”

李天纵瞥了那玉簪一眼,一把夺过,将玉簪又放了回去。婉儿一脸疑色地跟在他身后,李天纵笑意盈盈地哼了声,捏了捏她的鼻子:“好你个婉儿,我让你买些喜欢的饰物,你却随便拿了支最便宜的玉簪了事!敢糊弄少爷,你该当何罪啊?”

婉儿被揭开了诡计,顿时羞红满脸,轻声道:“少爷,婉儿也是、也是不想您把银子胡花嘛……”

“你这丫头!我要为你花银子,还不许了!”李天纵好笑地拉着她,往掌柜处走去:“你不想我花,我就偏要花,还要花大的!”

婉儿心如鹿撞,低羞着脸,被李天纵拉到柜台前,待她渐渐平静之时,面前已经放满各种饰物,有珠花、笄簪、耳环、手镯、环佩、戒指……

熙云也被李天纵叫了过来,他笑道:“喜欢哪样?”这一盒盒饰物是掌柜从二楼取下来的,比一层的较为华贵。

这些饰物都如此漂亮,定然十分昂贵了。婉儿心中忐忑,却忍不住多看两眼,蓦然看到一只手镯,眸子一亮,流露出几分欢喜。那是只圆环形的金手镯,中间镶着一块硕大的翡翠,那翡翠隐有流光异彩,夺目非常。

李天纵注意到她的神态变化,便指着那只手镯,对掌柜笑道:“就要那只手镯吧。”

“这……”出乎意料,掌柜一脸为难之色,苦笑道:“公子见谅,这只手镯是其他客人订购的,你不如看看其它的?”一不留神,将这只手镯也取了出来,真是无事生端啊。

李天纵对婉儿脸露无奈,道:“那只好另选了。”婉儿浅浅一笑,没有一丝失落感。

“哟,这不是李天纵嘛!”声音怪里怪气,像太监尖着的嗓子。李天纵朝铺外一看,只见身着黄色阑衫,头戴儒帽,手摇一把仕女折扇的叶枫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个打扮妖冶、满脸粉黛的年轻妇人。

叶枫装模作样地轻摇纸扇,笑道:“你无妻无妾,就连个婢女都没有,来这藏宝斋作甚么?”话声未落,他便瞧见了婉儿和熙云,顿时大惊,一双眼睛瞪着又圆又直,冒着青光。

熙云微颦月眉,拉着婉儿退到李天纵身后,遮住叶枫肆无忌惮的目光。知他要找茬,李天纵没有理会,兀自替两女挑选着饰物。

叶枫轻哼一声,嫉火中烧,这李天纵究竟走的是什么狗屎运,忽然什么都懂,又有了两个妖姬,着实气人!他怒气无处发,只好撒在掌柜身上,恶道:“掌柜的,我前些天订的手镯到了没?”

昨晚在百花画舫败兴而归,叶枫自是怨愤难当。为了排解心中郁闷,今晨便带着一个宠妾出来游玩,顺便来藏宝斋拿取之前订购的手镯,没料到这也能遇上李天纵的!

掌柜吃了一喝,慌忙笑道:“叶公子,你订的翡翠手镯已经到了。”他转头看着李天纵,解释道:“李公子,你方才看中的手镯,正是叶公子所订的。”

“哦!”叶枫眼里充满惊喜,布满酒刺的鼻翼动了动,心忖,这回可以大出一口恶气了!

李天纵感觉到叶枫接近,便往旁边挪开一些,不愿与他有所争执,省得败了两女的兴致。

叶枫大摇大摆走来,扇着手中纸扇,笑道:“老弟,你的眼光还算不差,能够看中我预订之物。”他得意洋洋地从掌柜处拿过那只翡翠手镯,瞥了李天纵一眼:“这只手镯是大食国那边传进,专程由京城运来的,整个临仙,只有我手上这一只!就算你有再多的银子,都买不到啊。”

他怪笑一声,对那打扮艳丽的宠妾招了招手,道:“玉娇过来。”名唤玉娇的妇人扭扭捏捏而来,叶枫抓起她的手,将手镯戴上去,一边赞叹不已:“真是美啊!这块还是夜光翡翠呢。玉娇呀,待会回去,我们便在被窝里试试,看能有多亮。”

那玉娇嗔怪地白了叶枫一眼,嗲声道:“爷真坏,羞煞奴家了!”

这声音让李天纵无端打了个冷颤,望了那玉娇一眼,更为悚然。只因她脸上铺了不知几层脂粉,额头贴着一块大红花钿,两边面靥点了个圆,还有斜红墨痣,两片朱红欲滴的厚嘴唇,这般堆凑在一张胖脸上,当真是十分“惊艳”,令人看罢宛若五雷轰顶。

“如此品味,佩服佩服。”李天纵嘀咕了句,慌忙往熙云、婉儿看去,洗涤眼里尘埃。

叶枫却很是欢喜这样妖艳的打扮,他拉着玉娇的手啧啧赞叹。没想到李天纵聋了般,依然在那比划着各式饰物,充耳不闻。

这家伙为何半点嫉妒之色都没有!叶枫不禁恼火烧心,审了审微低着头的婉儿,道:“老弟啊,你还没给我介绍这两位公子呢。”公子二字,他是咬着重声道出的。

“她们都是我的侍女。”李天纵淡淡地应了句,拿起一只银手镯,道:“婉儿,你欢喜这只手镯么?”

婉儿抬起头望了眼,浅笑嫣然地点点头,道:“欢喜。”这只手镯简洁漂亮,价钱也不会高,她自然喜欢。

不料传来一声嗤笑,却是叶枫不屑道:“老弟你不是吧,竟然买这只银手镯?这与外面大街上,几文钱一只的破货有何分别?”他叹了一声,以教训的口气道:“要买,就买最贵最好的!正如我这只夜光翡翠金镯,从大食一路传进,临仙就此一只,有多贵重便不用多说了!”

说着,他斜睨了李天纵手上的银手镯一下,哼道:“你拿着那只呢,街巷市井,随处可见!就在方才罢了,在街头的猪肉铺前,我瞧见那个宰猪大娘,也戴着你手上的这款手镯呢。哪比得上我这翡翠金镯,稀罕得紧!”

这只银镯哪会不堪至此!掌柜的脸色不禁有点难看,欲言又止,想要与叶枫辩上几句,却又怕得罪贵客。

婉儿黛眉微蹙,她正要出言,衣袖却被拉了拉,疑惑地望着熙云,熙云微微摇头,示意莫要擅动。

李天纵心中一叹,他本不想搭理叶枫,可叶枫却咄咄逼人,不肯放过他!既然如此,他也无需与其客气。

他微一酝酿,淡笑道:“这女儿饰物,最重个气质相符。就如闺中少女,佩戴着清纯简洁的饰物即可;若是高贵的少妇,则宜华丽夺目一些。”他这番言论,令藏宝斋里其它的贵妇人纷纷表示赞同,他续道:“叶兄,不知是谁人误你,说「要买,就买最贵最好的」这种傻话。”

环顾一周,最后看着婉儿、熙云,笑道:“试想,把那只夜光翡翠金镯套进一只猪蹄上,难道那猪蹄就会变美的么?”

李天纵这话一语双关,叶枫虽胸无学识,却听得出来,他不禁沉怒一哼。

婉儿眨了眨清澈的明眸,不敢确定:“应该不会。”她并无听出李天纵的弦外之音。

“诚然如此!那猪蹄子非但不会变美,反而显得不伦不类,徒添笑料。”李天纵呵呵一声,看着叶枫道:“不过,叶兄倒提醒了我一件事儿。买给自己丫头的饰物,还是稀罕点好。但我觉得,无论是大食,还是波斯,再稀罕也稀罕不过自己设计的样式。”

自己设计?叶枫皱起眉头,难道这家伙……

李天纵问掌柜道:“掌柜,我给你画个手镯图样,细细说明,你让师傅制造出来,可以么?”

“可以,可以。”掌柜连连点头,道:“不过还需公子的图样合理。”

在前世之时,见过的时尚手镯太多了,随便一只,都极其精美。李天纵点点头,笑道:“麻烦你给我笔墨纸砚,我这就将心中所想画出来。”转而看着熙云、婉儿,柔声道:“少爷要为你们各自设计一只独一无二的手镯!”

婉儿双颊绯红,幸福地“嗯”了声;熙云轻轻一笑,凤眸里起了几圈涟漪。

掌柜让伙计收拾好柜台上的珠宝饰物,又搬来一张小红木画案,备好文房四宝。熙云研墨,婉儿则铺好宣纸,放上镇尺。

见李天纵果真要当场作画设计,斋里的贵妇人与丫环们纷纷好奇地围了过来。

李天纵提起狼毫笔,往砚台里蘸蘸墨水,凝神下来,便往纸中画去。只见笔尖游走之间,渐渐勾勒出一只奇怪而又漂亮的手镯来。那只手镯由一环一环扣连而成,各环间又坠有飞鱼,倘若真有这样的手镯,戴着的时候,挥手之间,定会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

画罢,重新蘸沾墨水,继续绘下一只。这次的手镯,只很简洁地一圈,可就稀奇在,那一圈是由两层并叠而成的,让人眼前一亮。

“好了。”李天纵放下狼毫,前后用时不过一刻,笑道:“这两只手镯都要用银制,这一环一环的,用镶嵌之法便可……”他对掌柜交待了一些细节之处的处理,拨开了众人谨有的一片迷雾。

掌柜乐不可支,满脸笑容,这李公子的构思诡异是诡异,却新颖非常,若能批量生产,大有作为!这事儿一定要禀报老板啊。

婉儿、熙云都欢愉满面,能跟了如此少爷,真是她们的福气。

“李公子,可否为妾身也设计一只手镯呢?”一个贵妇人心中羡慕难忍,终于请求道。有人开了先河,其他贵妇人自然不会落后,各类请求纷至沓来。

叶枫的脸黑如锅底,愈加丑了。他本以为能羞羞李天纵的,没想到气没出成,却让李天纵又神气了回!看着那些聒噪呱呱的妇人,心头没来得一阵恼怒,叶枫重重咬着牙,哼了声,拽着宠妾玉娇的手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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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声名大振

清塘碧水上,荷叶遍满,粉色荷花朵朵,蜻蜓儿飞来飞去,不知停落在哪处才好。荷塘之中,有一条游廊小道,顺着曲径游廊,便可到荷塘中的小亭。

这六角攒尖顶小亭中,一个妙龄少女手持一把描花油纸伞,静静而立,纸伞伞杆倚着她的幼肩,遮去她半边俏容。这一身白衣若仙的少女不时斜着杏眼,瞥瞥亭边。却见亭边摆着一张黄花梨画架,画架之后站着一个飘逸少年,少年之旁还有一个妩媚少女。

“少爷,还不可动么。”婉儿轻轻咬了咬薄唇,她保持这个姿势已有近半个时辰,现下双脚发麻,全身僵硬,若不是苦苦忍着,只怕会跌在地上。

李天纵没有作声,伸了伸左手,表示再坚持一会。他右手拿着一块经过雕削的墨锭,那墨锭顶端细细尖尖,宛若锥子,只见他以墨锭直接往宣纸上作画,甚是古怪。

青丝散落于肩的熙云向婉儿投去一个坚忍的眼神,然后又看回画纸,勾人心魄的明眸一眨不眨。从公子初初以墨锭作画时,她就满腹惊奇了,墨锭不经研磨,也能绘出丹青?公子以行动解开了她的疑问,这画纸上的婉儿栩栩如生,就像真人走进了画卷当中。

不同于水墨画的追求意境,公子这画着力在形神之上,就连一些微小之处也惟妙惟肖,着实稀奇。

李天纵抬起头,目光往婉儿身上游走凝视,好一会,他道:“婉儿,可以动了!”

婉儿顿时全身放松,僵硬酸麻的手臂再也握不住纸伞,嗒的一声,纸伞掉在地上,婉儿双腿不稳,趄趔着就要扑下,忽地手臂被人搀着,却是熙云及时扶住她。

“妹妹,辛苦你了。”熙云搀着婉儿来到小亭的长凳上,扶她坐下,揉搓着婉儿发麻的身体,温笑道:“公子绘的画,可真像呢。你看了,定会以为在照镜子。”

婉儿闻言一笑,大眼弯成新月:“岂不是省了买铜境的银子?”熙云笑着拍了她一记,道:“对对,还省了买衣裳的银子呢。”

李天纵凝神勾勒着,他此时的作画之法,正是素描。当初他在丹青上遇到瓶颈,为求突破,便学习西洋画法,素描、油画等,最后融会贯通,果然破了瓶颈。今日闲情逸致之下,他便带着婉儿、熙云来到后庭院的荷塘赏荷,又见婉儿笑容甜美,不由想要素描之法绘制下来。

素描是以线与面表现方式来作画的,在光照之下,每件物体皆可分为亮灰暗其中之一,素描便是将这些线条、明暗、质量等因素描绘下来。这种画法尤练观察力,注重踏实,李天纵有如今的洞察,有它很大的功劳。

待手脚恢复了知觉,婉儿走到李天纵身后,往画纸里一看,不禁惊讶出声,之前她还以为姐姐在捉弄她呢,是她误会了,少爷这幅画果真是活灵活现!她的样子跃然纸上,就似在照镜子一般。

少爷真好啊!不但才学过人,通晓琴棋书画,天上地下;而且为人温柔,风趣幽默……婉儿偷偷地看向李天纵,见他满脸认真,那散发出来的气质令人不禁迷醉,她心如鹿撞,俏脸渐红。

这回熙云却没有捉弄婉儿,只淡淡微笑地看着她那个情窦初开的妹妹。游廊传来脚步声,她转头一望,只见李吉快步奔来。她迎了上去,轻声道:“李吉,有什么事么?”

李吉望了望在凝神作画的李天纵,也放轻声音:“老爷现下在前厅等少爷呢,唤我前来叫少爷。”

熙云心知此事不可怠慢,便走回亭中,正要出言,李天纵却道:“我都听到了,让李吉再待一会。”这幅素描只差最后几笔了,他自然不会搁浅下来,若然再拿起墨锭时,没了现在的兴致,那当如何?

半晌,画罢婉儿的罗裙皱褶,此画宣告完成。李天纵退了两步,望着宣纸笑道:“以墨锭代替碳笔,效果倒还不错。”将墨锭递给熙云,被墨锭沾黑的手指划了划婉儿的脸颊,坏笑道:“你们先赏荷吧,我随李吉去前厅,看看爹他找我有何事。”

婉儿的脸被画了条黑痕,她却浑然不知,笑着点点头:“少爷慢走。”

李天纵宠爱地拍了拍她的脸蛋,忍不住一笑,转身与李吉离去。婉儿一直目送着他,待他走进游廊曲处,看不到了,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熙云忍俊不禁:“婉儿,你可知道自己成了阴阳脸?”

“什么阴阳脸?”婉儿不解地道,熙云微笑不语,推着她来到亭边,往下面荷塘望去,只见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她们两人的样子。婉儿一看,不禁惊了惊:“我左脸怎么黑糊糊的?”

走过游廊,便是繁花茂树的后庭园,李天纵陶醉地欣赏着周边园林景色,问道:“爹找我有什么事?”

跟在他身后的李吉道:“少爷,这个李吉也不清楚,老爷只是让小人前来唤您而已。不过我观老爷面无愠色,应该不会是甚么坏事。”

“哦,那便好。”李天纵淡淡一笑。走得数步,眼前景色已换,变得假山重重。

李吉忽地嘿嘿一笑,道:“少爷,您可知道,今早求画的帖子,比昨天还要多呢!”

原来自从李天纵在百花画舫为绮绮作诗填词,泼墨绘丹青之后,不消两天,就传遍了临仙城,那首「山园小梅」与「卜算子」也成了流行,于柳河随处可听。李天纵自然是声名大振,加上之前儒堂舌战群儒的事,使他的风头一时无两。

如此一来,便多了众多求画之人,一掷千金有之,软语相求有之;还有许多媒人婆子,纷纷上门推销手头上的闺女,李家门庭若市,门槛儿都快被踏破了。

李天纵却不得不感叹,这盛世之人,过得可真是滋润,这天是绮绮姑娘的琴声,隔天就可以是他李天纵的画,谁知道明天,又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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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飞将军

李靖一身黑色便服,头戴礼冠,腰束玉带,端端正正地坐在厅中左首,捧起一只青瓷茶碗,闭目品茗。

厅中还有几个下人婢子,见到李天纵走来,无不施礼。李天纵眼尖,一下就看到厅门处有个妇人正往外离去,那妇人体态肥胖,穿着一件水绿色的绸子,艳丽华贵,走路扭身作势,手中的红色绢帕上下飞扬。再看李靖旁边的位子,正有一个丫环在收拾着茶几上的茶碗,李天纵便知,妇人刚作客过。

微一思索,便猜测到那妇人的身份,李天纵无奈一笑,待丫环换过太师椅,他才坐下,道:“爹,方才那媒婆是哪家的?”

已有丫环换过了茶具,李靖拈着一只紫砂茶杯,道:“马家的,马百万的女儿。”

拒过丫环,亲自拿起紫砂茶壶,往小茶杯里倒满,李天纵饮了口茶,微微皱眉道:“爹,您不会想就此把孩儿‘嫁’出去吧?”

“呵呵,怎么会呢。”李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临仙里,谁不知道他马百万的女儿脾气暴躁,毫无德仪?”若非马家在临仙有一定的地位,他怎会亲自接见?像其它人家的拒之门外便可。

李天纵淡淡一笑,心忖是他过虑了,可这事儿却不得不紧张,他不欢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李靖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纵儿,你在想些什么,我能猜到几分。”他饮了杯茶,语气严肃:“婚姻大事,由不得你胡闹!我明了警告你罢,莫要玩些私定终身的把戏;你将来的发妻,自有爷爷替你安排。”他面色缓了下来,温声道:“爹也并非不让你与自己喜欢的女子在一起,不过似绮绮那样的名妓,最多只能纳作妾。”

这个话题多说无益,顺其自然吧!李天纵也不执着,转而问道:“爹唤孩儿前来,所为何事?”

李靖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帖子,递给李天纵:“你自己看。”

李天纵接过一看,只见纸封正面,竟写着战书两字!他怔了怔,随即莞尔,饶有兴趣地望着手中战书,笑叹道:“果然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只是在画舫念了首诗,绘了幅画而已,就有人前来下战书了!”

他撕开纸封,取出装在里面的硬黄纸帖子,只见帖子里的字迹飞舞,正是张旭一派的狂草,这字体气势连绵,笔意奔放,颇得狂草的精髓。李天纵心赞一声,阅读起内容:“阁下近来声名鹊起,令人生趣。今月十五,愿与阁下会战于柳河!”再看名帖上,只写有一个名字,着实狂傲。

寥寥数十字,李天纵眨眼便看完了,将战书放于几上,笑道:“下战书的杨玉是什么人?”

“纵儿不记得了?”李靖微一诧异,马上又释然,司马浩惨败于杨玉这种不愉快的事,纵儿自然忘记了。他缓斟茶水,悠悠地道出了杨玉的底细。

杨玉年过二十,字琼瑛,号绝才散人,乃京城人士。这杨玉十五岁起,便离开京城,挑战各地才子,战绩赫赫,被称作新宋第一狂生。这杨玉才学超群,巧舌如簧,多年来从未尝过战败。在她与临仙四小才子的较量中,司马浩、梁磊均惨败收场;而最斗得难解难分的,并非林轩,而是陆滇。

这些天杨玉正巧驻足于临仙,自然知道李天纵的崛起,便向李府投了战书。

听完李靖的介绍,李天纵摇头一笑,这杨玉就像好勇斗狠的武林高手,四处踢馆,真有意思!他倒了杯茶,嗅了嗅茶香,笑道:“这杨玉下的战书可真快啊,莫不是他的意中人也被父母把持着,派媒婆来我们家了?”他这话一语双关,促狭刺刺李靖。

怎料李靖呆了呆,旋即哈哈大笑,道:“倒是为父糊涂了!纵儿啊,世人皆知,那绝才散人,可是个女公子啊!”

李天纵口中的茶险些狂喷而出,被咽得直咳嗽,惊讶之色不下于看到一幅绝世字画:“杨玉是女的?”李靖微笑地点点头,他不禁奇道:“竟有如此奇女子?难道就没如张一宗那种腐人来数落?”

“这个自然会有,只是那杨玉依旧我行我素,从不理会那些腐人。”李靖微笑答道。

新宋没有兴起二程学说,女子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亦非杨玉这般夸张,四处游历挑战,丝毫没有女儿家的觉悟,难怪会被好事者称作第一狂生!

“那她的家人就不管了?”李天纵奇道,别人的女儿都是待字闺中,他杨家却满天下乱跑,到处下战书,这算什么……

“纵儿,你可知道杨玉还有一个外号?名作飞将军。”李靖抚须一笑,呵呵道:“这是指她杨家将的身份。”

原来杨玉是杨门之后,当朝大将军杨尚武的大女儿,却偏偏喜文不喜武。她到处战才子,便是要证明巾帼不让须眉!

奇,着实奇!李天纵自然是兴趣大生,恨不得立马能一睹那杨玉的风采才好。抿了杯茶,心情逐渐平复,他故意问道:“以爹爹之见,我应不应战?”

“应!”李靖沉稳有力地说出一个字,道:“先不论胜负,倘若纵儿你高挂免战牌,定会被天下人嘲笑,说你胆小怕事,不如女儿家……这就毁一世声名了!”他停下来,饮了杯茶润喉,续道:“你应战的话,就算输了,也是无妨的,毕竟之前已有众多才子惨败于她;若你赢了,那就天下皆知你李天纵了!”

李天纵淡淡一笑,相比较虚名,他对于杨琼瑛更有兴趣!

今日是初十,战期则是十五。也就是说,再过数天,柳河上又会有一场热闹。

第二十六章 约战之期

夜空如水,月朗星稀,正是十五之期。柳河繁华非常,各式彩灯似是要与圆月争辉。两岸边遍满贩夫游人,青楼花馆;河上则是舟舫如织,水泄不通。

今晚的柳河,较之往日更为热闹,游人们都精神抖擞,甚是兴奋;那些客栈酒肆间,不无在谈论着一个话题,那就是待会在百花画舫上,飞将军杨玉和最近声名大振的李府少爷李天纵的文斗。

说起杨玉,谈论的人都忘不了,这位飞将军与临仙四小才子的文斗。那四场文斗,皆在柳河上进行,采用三盘两胜制,司马浩、梁磊连输两场,惨败归家;而林轩、陆滇则赢了一场,挽回了小小的颜面。要说这杨玉,可真是非同一般女子,真算得上才高八斗,胸有书经!

更为难得的是,她是女儿之身。

但没有人称她为才女,无一例外都唤她作绝才狂生,或是飞将军!临仙早有童谣:“杨家有琼瑛,名曰飞将军。天下无才子,不拜石榴裙……”

“赵兄,你道今晚之文斗,谁胜谁负?”某间酒肆里,临窗位置边,一个油头粉面,穿着光鲜的公子问道,他提起酒杯,啜了一口。

对面圈椅上的,是个瘦弱书生,摇着一把题诗纸扇:“依我之见,那李天纵怕是凶多吉少了。周兄你想,就连林子昂,陆滇等人,皆不敌绝才散人;李天纵不过是最近冒起的罢了,是否有真才实学尚不能肯定,怎能敌过百战百胜的飞将军?”

周兄轻蔑一声,提起筷子狠狠地刺向红木桌上的一道清蒸石斑,将鱼的眼珠子挑了下来,放进口中,怒其不争地道:“赵兄啊赵兄,你怎可如此长女人志气,灭男儿威风?我虽不认识李天纵,却也很盼望他能赢的,就为了杀杀飞将军的狂傲!”

他重哼一下,续道:“你难不成忘记了?上回司马浩惨败给杨琼瑛后,那杨玉多不可一世啊!还说甚么天下男儿皆废物,唯独杨玉至尊高的话,真真是气煞我也!”

“周兄,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据我所知,飞将军并无说过那样的话,你这只是人云亦云罢了。”赵兄夹起一块牛肉,轻轻咀嚼:“我亲耳所听,飞将军的意思不过是说,在才学上,没有男女之分,只有高低之分,那些瞧不起女才子的人,有本事就让她甘拜下风。”

赵兄吞下嘴中牛肉,笑道:“我觉得绝才散人此番话颇有道理,这圣贤之书,为何男儿读得,那女儿便读不得了?”

“你呀,你呀!”周兄痛心疾首地悲鸣,以筷子指着赵兄:“这道理还不简单吗?孔圣有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女儿家终归是女儿家,干得了甚么大事?乖乖待在家中作些女红不好?”

“此言差矣!”赵兄皱起眉头,眼神就像在看着一块顽石:“周兄,你如此想法要不得啊!这人都是娘胎出来的,我便不信孔圣从天而降,他那话,不是连他娘亲都骂了吗?”

周兄一拍八仙桌,起身怒道:“为何你每次都要与我背道而驰!赵兄,你这回不把话说清楚,我跟你急!”

赵兄瞥了他一眼,一合折扇,摇头道:“你观你,动辄就跟别人急,如何能成大事?”

“我不稀罕成甚么大事,老子就稀罕,教你知道男儿拳头的滋味!”周兄吼了一声,挥拳相向。

柳河两岸,如这般争论不休,最终拳脚解决的个案,还有许多。

奢华的百花画舫上,欢声笑语不止,琴箫管弦不断,狎客妓女,达官贵人,都在一层大厅或二层的包间里或饮酒或品茗,等待着小半个时辰之后的文斗。

画舫的老鸨笑得可欢了,要是每天都有人在这里文斗就好了,至于谁胜谁负,老娘就不管啦!只要银两哗啦啦地流进来,什么飞将军也好,小李广也罢,都不关她的事。

“啊,这位大爷,面生得很呢!怕是第一次来我们百花画舫吧,有相好的姑娘么?哦,菊香,快来陪文公子就座!”老鸨笑语盈盈,肥胖的身姿摇来扭去,穿插在客流之中。

百花画舫的四层,没了纷纷嚷嚷,依然恬静。雅心阁中,一袭浅绿罗衣的绮绮站于紫檀花案之后,轻轻抚着案上的一盆绿卉;在她身后,淡衣如雪,头鬟缠一条蓝带的李天纵背手而立,微闭着双眼,嗅着花香、女儿幽香。

厅中没有其他人,连个丫环侍女也不见,这是方便李天纵道出花语,而安排的。

“李公子,待会你与杨琼瑛的比试,可有信心?”绮绮轻盈如柳地转过身,一双剪水双瞳凝望着李天纵,饱含关切。

李天纵淡笑一声,走至窗边,享受着清风吹拂,望着皓月当空:“绮绮小姐想我赢,还是输?”

绮绮微颦柳眉,神情有点不解:“绮绮当然希望公子能旗开得胜。”李天纵转头望着她,笑道:“为何?飞将军与你同是女儿之身,你不想她赢?”绮绮轻咬下唇,思索良久,笑道:“绮绮与飞将军素不相识,而和公子你则是朋友!陌生人与朋友,我自是支持朋友了。”

“既然绮绮小姐希望我取胜,我便尽力而为了。”李天纵笑了笑,道:“不过在下有个请求,绮绮小姐能否奏琴一曲,为我易水送别?”

绮绮莞尔一笑,点头道:“承蒙公子看重,绮绮不敢违命!”言罢,她带着李天纵走进内室,往罗汉床上盘膝坐下,李天纵则搬来一张鼓凳坐下。

葱白修长的纤指抚上琴弦,晶莹如玉的指肚因用力,而微微有点红润,琴弦拨动,音韵跃出。如大雁逍遥地傲翔于蓝天,如鱼儿欢快地畅游于碧水,淡淡的宁静,徜徉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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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百花画舫一层,大厅里座无虚席,客官们大多两三好友作伴,唤上几倍姑娘陪酒于席,不时瞥瞥里边的小舞台。这舞台平时都是让声妓们表演之用,而今天则作为文斗的擂台,上面摆着一张枣木茶几,旁设两把太师椅,再别无它物。

不止大厅人满为患,其实连二层的包厢都早已客满,里边个个都家势不凡,是临仙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就如李靖,这位临仙第一高官也是华灯初上,便来到了百花画舫。今晚参加文斗的一边,是他心肝宝贝,他怎么能不来呢?

包厢里除了李靖,还有他的夫人李氏。李氏比李靖还要宠溺儿子,这比试,她当然也要跟来观看助威了,哪怕柳河是烟花之地。在以悬梁自尽等多种威胁之下,李氏得尝所愿地跟了来,且按儿子的要求,把他的两个侍女熙云、婉儿亦带上。

“老爷啊,那杨家的闺女,真有那么厉害么?”李氏站于窗边,往下眺望着,依然不见儿子身影,回首一叹:“我宝宝与她无仇无怨,杨玉那娃儿是起的什么居心啊!”

李氏愁眉不展,忧虑地度了几步,忽地一惊:“宝宝从来没被这么多人围观,若他待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该如何是好!?”

厢中厅间,摆着一张黄花梨圆鼓桌,桌上沏有一壶茶,穿着便服的李靖悠然斟喝,闻言一笑:“夫人,纵儿如今不比昔日了,你大不必如此担心。”

熙云与婉儿一同站于下边,她没有婉儿似的好奇地观察四周,而是留心着老爷夫人的神态表情。心知此时是插话良机,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道:“夫人,恕奴婢多嘴一句,公子他才学过人,定不会输于那杨小姐的。”

李氏的面色缓和了些,轻喃道:“都道宝宝今非昔比,怎么我这为人娘的,反而不清楚啦……”她看向熙云,顿时双眼一亮,笑道:“熙云你过来,给我好好说说,宝宝他是怎样的才学过人?”

熙云连忙扯了扯婉儿的手,拉着脸带疑惑的婉儿走到李氏面前,柔柔道:“公子的才情,奴婢和婉儿已多次领略了。”她看了看婉儿,道:“就拿前几天来说,公子赏荷之时,画兴大发,让奴婢拿起一条墨锭,削成椎子似的,然后不经研磨,便在宣纸上对着婉儿绘了起来。”

“竟有此事?”李氏一脸惊奇,那墨不磨,如何作画啊?

婉儿被熙云望了眼,会意过来,慌忙答道:“回禀夫人,此事千真万确,奴婢二人绝无半句谎言。”熙云补充道:“而且,那幅画真真是栩栩如生呢!婉儿一看那画,就惊呼说,这以后可就省了买镜子的银两啦!”

婉儿微低下头,羞赧一笑,那娇憨姿态令人不禁生出呵护之心。

李氏笑眯眯地看着婉儿,对这傻丫头颇有好感,道:“那回府之后,我定要欣赏一下宝宝的妙笔丹青了。”

接下来,熙云、婉儿又继续说李天纵其它的雅事,熙云不时打趣婉儿两句,惹得李氏呵呵直笑,十分开心。

快至戌时,在绮绮的一曲奏罢后,李天纵长身而起,对绮绮抱了抱拳:“多谢小姐的琴韵,我一定全力以赴,不叫小姐失望!”言罢,他一转身,往外而去,悬挂于腰间的玉佩随着步子而上扬下晃。

绮绮凝望着李天纵的背影,待他走出外厅,才收回目光,轻轻自语:“李公子,这回你又会给人什么惊喜呢……”

出了雅心阁,来到画舫三层,李天纵便被司马浩、梁磊等人围住,众人纷纷嚷嚷,都是些鼓励话儿,还有关于杨玉的情报等。李天纵心头感动,倒并不觉得聒噪。

一袭青衫的司马浩满脸凝重,对于上回的战败,他是记忆犹新,有时候午夜梦回,飞将军的傲笑就会浮现于眼前,令他不得安生。他严肃地道:“纵弟,你千千不能轻敌!那杨琼瑛的实力高深莫测,为兄惭愧,自问比不上她的一半才情。”

梁磊喟然一叹,不由分说:“司马兄所言甚是,李兄你切莫以为飞将军是个女儿家,便有所轻蔑了。那是大错特错的!想我梁磊也薄有才名,可在杨琼瑛面前,真是不堪一击啊。”

听他们纷嚷一番,李天纵得知,那杨玉不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乎花鸟鱼虫、酒茶对子、灯谜等等,都是无一不精,无一不晓,简直就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那杨玉十五岁起,就踏遍天下河山,胸中才学自然如滚雪球般,越来越盛。

“谢谢大家提醒,只是天纵再不走,便要误过时辰了!”李天纵向诸位才子揖了揖,抬脚欲走。

“李兄且慢!”却是梁磊叫住了他,他呵呵一笑:“你看你,两手清风,毫无半点气势!将军征战,少不了刀枪;我们这才子比试,自然也要手持一把折扇才好。”他合上手中的描竹纸扇,交给李天纵:“这把扇跟了我快有三年,我视若珍宝,今日便赠予李兄,望李兄能一举成名!”

看着梁磊真诚的眼神,李天纵心头一热,郑重地接过纸扇,唰的一声,全然打开,摇了摇,并不说话,只再一抱拳,然后率先下楼。

这场文斗不只是李天纵一个人的事,而是临仙,乃至新宋全部的年轻才子的事!是挽回男儿的颜面,还是依旧倒在石榴裙下,马上便有分晓了!

下到一层,大厅中的人看到正主来了,立马呼声雷动。李天纵淡然自若地穿过座席,走上较量的舞台,对面早已站着身姿挺拔的杨琼瑛,似乎有意和李天纵形成对比,这个假公子穿着一身淡黑衣服。

他放眼过去,这才看清楚飞将军杨玉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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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彩头

只见杨玉一身男儿服饰,着紫边的襦衫,外披一件淡黑色的薄罩衣,青丝束起,以金簪插刺,腰间一条玉带,竟挂着一个葫芦酒壶;再看她剑眉星目,秀鼻小嘴的,一脸飒爽英气,若非她身材火爆,酥胸隆起,定会让人觉得是个浊世佳公子。

杨玉的嘴角微翘,淡淡的笑容间,充满着狂傲之气,就像一头居高临下的猛虎,看着一只小白兔;又似一株小草,任凭风吹雨打,依然挺着身子,昂首仰天。

见李天纵打量着她,杨玉似笑非笑:“可看够了?”声音清脆之余,并不似婉儿那般娇娇怯怯。

她的话隐隐让人感到压力,换作初次面对如此情况的人,也许便会有点心慌了。李天纵心赞,果然是奇女子,另有滋味啊!他也不躲避,笑道:“自然是没看够,赏心悦目的美人儿怎能看够?”

众人皆知,飞将军最恨别人赞她美人儿的,在比试台上,没有男女之分,只有高低!她露齿一笑,双眸一厉:“李公子,堂堂七尺男儿,莫要成为美人儿的手下败将才好!”

两人还未开始,就是一番唇枪舌剑,台下的好事者的掌声、呼声,当真是震耳欲聋。

“诸位安静!”台上一个身着宽袖长袍的白头老翁咳声道,他便是这场较量的公证人,天下闻名的临仙老一辈大才子,闲云居士。这闲云居士年少也是狂放不羁之人,流连于柳河两岸,可自从娶了媳妇,就被醋坛子夫人治得死死的了,临仙百姓都感叹,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闲云居士才气尤在,作这公证人倒是绰绰有余了。他抚着白色长须,道:“今天是绝才散人杨玉与李天纵的文斗,一如以往,分三个回合,取胜两场者为最终胜者!两位的高低,由老朽与在场诸位来裁定。”他看看李天纵、杨玉,道:“两位可有异议?”

杨玉笑道:“并无异议。”

“我却有一个提议。”李天纵走近杨玉,身躯到底只是十五岁,矮了杨玉一个头,只等她香肩位置。他笑道:“杨小姐,你不觉得这样比试有点无聊吗?胜又如何,败又如何?那虚名于我,又有何用?”

杨玉颦了颦英眉,疑道:“那李公子有何提议?”李天纵对她眨了眨眼,露出皓齿笑道:“我们来添点彩头如何?”

只见杨玉疑云尽扫,重新翘起小嘴:“什么彩头,你说吧!”她身经百战,还是第一次遇到要设彩头的,不禁心感有趣。

“我所要彩头,只愿让杨小姐一人得知,请小姐俯首而听。”李天纵唰地打开折扇,待杨玉俯耳而来,折扇遮住两人的头,呵了一口热气至杨玉的俏耳,低声说了起来。

说罢,李天纵退开来几步,只见杨玉耳朵微红,轻咬贝齿的,她瞥李天纵一眼,蓦地大笑一声:“好,我便答应你!”她右手一掠腰间酒壶,取了下来拔开壶塞,狂饮一口,笑道:“那杨某人也要个彩头好了!假若李公子不敌在下,那就以女儿打扮,穿裙及笄地与杨某在这柳河游玩一天!”

众人哗然,嗡嗡嚷嚷的,闲云居士叫都叫不停。这可不是寻常事啊,一个七尺男儿,以女儿打扮游柳河一天?要真那样,干脆投河自尽得了!

包厢里的李氏急得哇哇直叫,如同火燎一般:“老爷啊,你快去唤住宝宝啊,别让他答应啊!万一输了,哎呀!这让宝宝以后如何做人啊!”李靖也后背冒汗,之前输了无妨,反正不会有人取笑;但是如今要是输了,那纵儿便要传为天下笑柄了!

两个俏丫环也知晓其中厉害,婉儿慌张满脸地透窗望着下面的李天纵,两只手紧紧地纠在一起,细不可闻地喃喃着:“怎么办,怎么办……”

熙云蹙着黛眉,望着面色不改的公子,心下倒没甚紧张,隐隐觉得,公子是不会输的。

“哈哈,有意思!”李天纵仰天大笑,重地颌首:“好,就这么说定了!”

杨玉微一诧异,道:“李公子考虑清楚了?”这事儿堪比生死,为何这李公子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他哪来的信心?

“无需考虑,与美人同游,我求之不得!这无论赢输,我都有好处可占,为何还要考虑?”李天纵不以为然,那样子半点紧张都没有。

杨玉轻哼一声,笑道:“莫要待会输了,便反口不认!”

看客们无不兴奋莫名,这比试可不同以往啊!也有许多人同情地摇头,这李公子真是愚鲁,飞将军之名岂是平白而来的,他这回只怕要出丑了。

“纵弟糊涂啊,糊涂啊!”司马浩捶胸顿足,又急且气地猛捶了窗框一下,恨不得从窗边跳下来,阻拦住李天纵:“这怎能答应呢!杨玉着实欺人太甚了,如此刁难要求,害苦纵弟啊!”

梁磊也是悲鸣不止,虽说李天纵才学过人,可是杨玉身经百战,经验老道,还有很大的差距啊!他叹道:“这回,真是与虎谋皮了……唉!”

“我却觉得李兄所提的彩头,也定然不简单;否则,这杨玉又怎么会突然发难?”徐峰推断道,此言博得众人认同,他续道:“只是就算是多好的彩头,那也要能拿到手啊!这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李兄难也!”

无论如何,彩头是定下来了,这是李天纵与杨玉两人的事,闲云居士也管不着。白头翁咳了咳,坐回他的太师椅,道:“第一回合,为对联比试!双方互相出题,直至一方对不上超过三次,或认输为止。”

两人互相作礼完毕,杨玉当先道:“杨某年长李公子五岁,难免有不公之嫌,所以我便让你一题,只需难倒我两题,你就取胜!”

“我本以为杨小姐是真狂士,不会执着于世俗之见!却是我想错了。”李天纵索然地叹了口气。

杨玉饶有兴趣地望着他,笑道:“既然公子这么说,杨某人就收回方才的话好了。这开篇之题,就由我来出吧。”她顿了顿,念道:“柳岸风清,鱼争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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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妙对、绝对

这联无机关巧妙之处,显然只是开礼式。如此简单的上联,让婉儿来对,也绰绰有余,更别说李天纵了。微一思索,他便笑道:“兰亭竹挺,雾渡流觞。”

柳岸风清,鱼争水月

兰亭竹挺,雾渡流觞

此联对得工整淡雅,厅中看客不禁大声叫好!上联固然简洁有趣,一个“争”字将画面盘活;下联却也不简单,以雾“渡”觞,是何等的幽雅!最让人称善的是,上下联意境相符,堪称佳作。

杨玉放声一笑,拿起酒壶饮了一口,赞道:“妙哉!李公子果然是有心人。杨某的战书,没有下错!”

她语气间满是傲气,饮过了酒,秀脸脸颊微红,明眸里涟漪不断,这是兴奋之色,棋逢对手的兴奋!一个人才学高低,只消一回合便可探清了,李天纵谈笑自若,瞬息间就对出妙联,显然是高手。所谓高手寂寞,杨玉好不容易遇到另一高手,自然抑不住兴奋了。

李天纵毫无得色,只摇扇一笑,道:“接下来由我出题了。杨小姐听好:魏无忌,长孙无忌,公无忌,我亦无忌。”此联妙在四个无忌之上,“魏无忌”是战国时有名的信陵君;“长孙无忌”则是唐朝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排第一的赵公;后面两个无忌的意思是说,你名叫无忌,我也名叫无忌。

若熟悉历史,此题难度不高。杨玉凝神思了半晌,隐有头绪,却抓之不住,她缓缓度了两步,手中的酒壶一再抿饮。

李靖等人皆是大喜过望,没料想李天纵出的第一题,便把杨玉给难住!可他们还没欢喜够,杨玉就抓住了灵光,回身笑道:“蔺相如,司马相如,各相如,实不相如。”

“好!”李天纵摔先鼓掌。画舫里其它人回味过来,也是拍案叫绝。

“蔺相如”是战国著名的人物,完璧归赵、负荆请罪等典故主角;司马相如是汉代的大文学家,《凤求凰》的琴谱作者;之后两个相如则是说,虽然大家都叫相如,实质上不是一个人。

魏无忌,长孙无忌,公无忌,我亦无忌

蔺相如,司马相如,各相如,实不相如

这联妙在史实人物名字的串连上,而且上联有问“为何大家一个名字”的意思;下联答道“虽然相同,但实不同”,互相呼应,趣味横生。

不作停歇,杨玉笑道:“玉蝴蝶恋花心动。李公子请!”这联是她最近填词时的灵光之作,上联包含了三个词牌名,分别是「玉蝴蝶」、「蝶恋花」、「花心动」;不止如此,还可以断句为“玉蝴蝶,恋花心动”、“玉蝴蝶恋,花心动”、“玉蝶蝴恋花,心动”三种,机关重重,可谓绝对!

识货之人都不由倒吸一口气,然后苦苦冥思下联。

早在前世,李天纵就接触过此联了,也曾费尽心思过,可是最终依然想不到绝妙下联。拿三个词牌串句容易,难就难在断句那里,翻遍词牌,都无法工整对上。

现下又碰上此联,李天纵微皱眉头,沉吟半刻,还是得不到新头绪。心忖费神无益,他晒然一笑:“小姐此为绝对,我对不出。”

杨玉叹了口气,全无半点喜意,只因她妙手偶得这上联,却连自己亦想不出下联,成了绝对。要是有人作出下联,她输一场又有何干?

看客们的叹息声连绵起伏,似乎看到了又一男儿败倒在飞将军之下。

“老爷,你快想想办法啊!宝宝已经输一题了,这该如何是好啊?”李氏愁眉苦脸,扭拧着白中绢帕,急得如热锅蚂蚁。可李靖能有什么办法,他绷紧着脸,不发一言,心中忧急不比李氏轻。

众人皆着急,就李天纵自若如常,他腹中藏有绝对无数,想要取胜杨玉,易事一桩,自然是有持无恐。按照规矩,换他出题了。他看着杨玉又拿起酒壶要喝,不禁道:“将军饮酒,俏靥如霞体香袭。”

杨玉一怔,送到嘴边的酒壶停了下来,望着李天纵的双眸一恼,又想起一些往事。

那是一切的开端,京城的文斗大会上,她一路过关斩将,闯进四强,与轻舟居士比试,胜者进入决赛。结果那轻舟居士败得很惨,竟在台上破口大骂,不屑地表示:她赢,不过是因为她是女儿之身,大家让着罢了!别以为有多了不起,不可一世的,恶心!

其它的落败才子,为了颜面,竟赞同轻舟居士之言,对她好一顿冷眼热讽。

那时,她还只得十五岁,忍着没哭,假装欢愉,直至回到家中香闺,才宣泄了心中之伤。从此,杨玉便号绝才散人,离开京城云游四海,一来增长学识,二来挑战各地才子。

轻舟居士说的恶言,句句尤在耳边。她欢喜舞文弄墨有错么?就因为她是女子,便该羞辱她么!

众所周知,她不喜欢别人多提她的女儿之身,更不喜被人轻薄调戏!而李天纵,已经惹恼她了。杨玉几乎不假思索,道:“公子执扇,油头若盏口臭迎。”

大厅中响起一阵笑声,李天纵亦是忍俊不禁。

杨玉见他笑得欢,更是着恼,英眉倒竖,冷道:“纸扇里,竹不竖,叶不绿,小小孩童,可笑可笑!”她以孩童称李天纵,却是反击他之前的调戏,暗语就是指,你分明还是小孩,懂什么女人!

这回却是李天纵一怔,这飞将军,怎么突然周身杀气腾腾了?他又是疑惑,又感有趣,笑道:“妆台上,镜无亮,盒无粉,叫声姐姐,提防提防!”他这话,隐意是道,你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早已荒废了,像什么女人?

又是哄堂大笑,众人大多拍案叫绝,为两人的妙对而兴奋不已。

噗哧一声,杨玉一扫之前的阴怒,笑了起来,却是看到李天纵脸上略带顽意的善容,知道他之前并无恶意,是她误会了。

注:轻舟居士由书友“轻舟一夜”客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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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1776》

第三十章 赋诗对联

两人你来我往,不断对出佳作,让画舫里的气氛更为浓烈。

婉儿没了之前的紧张惊恐,倚着窗边,一脸痴痴地望着下面的李天纵,满目都是崇拜之色。李天纵谈笑自若,妙句横生的样子,就如一个大漩涡,将她吸了进去,迷失了自己。

熙云微笑盈盈,心知自家公子稳胜这场了,场面上看似是难分难解,不相伯仲,可是留心观察会发现,公子他进退有余,神色间充满玩味,说明他根本还没发力;而杨玉,诚然学识超群,心思聪颖,可她饮酒次数太多了,而她一紧张或过于兴奋就会饮酒,也就是说她心情起伏太多,早已输了。

再过一会,公子该会施展他真正的实力。

如熙云所想,又过了两个来回,李天纵一合折扇,忽然看着台下一个小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怔了怔,疑惑道:“回公子,小人名作小楼。”所有人皆是不解,这无端端地问个小厮名字作甚?

李天纵点了点头,双目凝神,略一思索,笑道:“杨小姐听好,我这上联是:吹彻玉笙寒,休去倚栏,絮絮说东风昨夜。”

此联选取于南唐中主李璟的《浣溪沙》: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碧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栏杆。

这是一题隐字嵌名联,隐去“小楼”两字,亦嵌着小厮的名字“小楼”。要对好这上联,下联便需要同样选取于诗词,隐去“小楼”两字,然后嵌入“小楼”,非是简单!杨玉陷入沉思默想之中,心中翻寻着有“小楼”字眼的诗词。

与她一样,大厅里的看客,以及二楼的才子官人,就连闲云居士都在苦思着如何对这题上联,含“小楼”字眼的词有许多,众人大多一下就想到李璟儿子,南唐后主李煜的“小楼昨夜又东风”,可是上联已经有“东风昨夜”了,这自然不适用。

至于其它的,不是意境不符,便是词性不对。众人想破脑袋,都毫无收获。

杨玉度了几步,英眉紧锁,拿起葫芦酒壶便要饮,怎料酒壶已空,倒不出半点琼浆!她只得唤过丫环,让其替酒壶上酒。没了酒,她愈想愈糟,眼看限时的香要燃尽了,她淡笑一声:“李公子,此联杨某对不出。”

她语声未落,画舫便呼声雷动,有叫好的,也有鼓掌的,似是要掀翻这奢华画舫一般。

平时温文尔雅的司马浩不禁拍窗喊好,振奋得嘴角发颤;梁磊满脸通红,习惯性地要摇折扇,谁知手上空空,他呛了一记,情急之下,只好胡乱扯过身边一个画舫姑娘手中的圆扇,摇了起来。

虽然画舫里欢呼雀跃,却对杨玉没有影响,她面色不改,道:“李公子,可否将下联道出,以解我等心头之惑!”

李天纵微笑地揖了揖手,道:“下联为:生愁金漏转,偶来听雨,匆匆又深巷明朝。”

杨玉颦皱起眉头,沉吟一会,疑道:“杨某不明!李公子这下联出于何处?”与她有同样疑问的,还有全部的看客。

“呵呵,这下联嘛,出于我处。”李天纵笑了声,走到台上的茶几前,拿起为他准备的茶碗,喝了口滋润干燥的嗓子,后道:“为了对此联,我只好赋诗一首了,此诗名曰「春雨初霁」: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杨玉面有失神,望着李天纵的明眸中涟漪动漾,这诗清新隽永,隐有淡淡愁思,尤其是“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这一句,形象传神,令人触动。她游历多年,多少次的“一夜听春雨”,多少的惆怅离愁,似乎尽在此诗之中……

那李天纵不过十五岁,除京城、临仙之外,没有到过其它地方,怎能作出如此愁味的好诗!

识货之人,都忍不住惊叹出声,画舫里轻念那诗的人不在少数,至于负责记录这场文斗的丫环,早已在宣纸上添上这首诗了。

杨玉从丫环处接过装满酒水的葫芦壶,灌了一口,笑道:“李公子,你作出如此好对,我也不敢藏私了!听好: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妙!众人不由拍案,这望江楼是临仙一处名楼,这以地名为联,难度颇高。

李天纵心中寻找适合的地名,可他穿越时日尚短,哪儿知道这临仙有何名胜?渡了两步,他依然不得头绪,只好仰首四望,寻找一下灵感,一抬头正好望到二楼的熙云,熙云一见他望了过来,便连忙指着他的方向,似乎在说着什么。

她指着这边是什么意思?李天纵知晓熙云聪明透顶,不会无故作态的,只是她指着舞台却……他突然灵光一至,心中不禁赞道:“好个熙云!”

对杨玉一笑,他道:“赛诗台,赛诗才,赛诗台上赛诗才,诗台万年,诗才万年。”

欢呼掌声之热烈自不必细表,那二楼一间包厢里,林轩、叶枫以及另几个书友却大叹一声,显然不愿李天纵胜出。叶枫气愤地一掷手中酒杯,道:“那小子哪儿来的才学了!子昂,要是被他赢了飞将军,你的第一才子可保不住了!”

林轩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微笑道:“什么第一才子都是虚名而已,紧要的是,有人能打败杨琼瑛,替我们男儿出口气。”

叶枫鼻哼一声,满脸不屑,对于林轩的话,打死他都不信!

不言他人的喜怒哀乐,杨玉却是满脸喜色,拿起酒壶狂饮一口:“哈哈,痛快!”原来此联是她之前在望江楼游玩时创作的,可惜她一直想不出下联,今天破了此联,自是十分欣喜。

见杨玉这般真情流露,李天纵对她的印象又好了些,之前以为她是为赢而战,如今看来却不然,她四处文斗,是身心都沉醉于这些诗词歌赋之上,为得到妙句佳作而高兴,为无法破联而愁恼。

“李公子,到你出联了!”杨玉见他望着自己入了神,粉颊潮红,不知是酒意所至还是女儿羞。

李天纵恍过神来,笑了笑道:“好,杨小姐听着:小楼昨夜东风,吹皱一池春水。”

又是小楼!杨玉默默一念,便知道了此联的玄妙。“小楼昨夜东风”是出自于李煜的《虞美人》一词中: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而“吹皱一池春水”则出于南唐词人冯延巳的《谒金门》一词里: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这是集句联,要选用两首诗词的句子,还要意境相符,难度与方才的隐字嵌名联不分上下。

杨玉又是锁眉苦想,连连饮酒,难道她也要作两首诗词来集句么?望了望静静而待的李天纵,忽然很想知道他的下联,是否依然那般精彩?杨玉再三思索,不得要领,便笑道:“李公子,请你道出下联吧!”

难倒飞将军两次了!欢声遍起,希望李天纵胜出的人皆击掌相庆;而某些心怀鬼胎的人,则咬牙切齿。

“如上一题,这题集句联的下联也出于在下之作。”李天纵想笑,却有点笑不出来,一想到将要念的词,竟有点失神。

前世的事,前世的人,一一在心中流过,他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多日,可依然没有一点真实性,似乎一切都是梦,一觉醒来,便灰飞烟灭。他望着杨玉,明明触手可及,却又咫尺天涯。属于他的人,属于他的世界,在何方……李天纵微微闭上眼睛,轻声念道: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方才还是满堂欢声,现下已是落针可闻,识货的越品越惊;附庸风雅的见别人静下来,也不敢出声。

南唐之后,词在宋代发扬光大,新宋也是一样。可这长年盛世,有哪个诗人能写出如此愁苦绝唱?这首《声声慢》,乃是李清照晚年名作,当时正是国破家亡,颠沛流离之际,她才作出哀婉凄苦之作,感动了无数代人。而现在按历史时间,李清照若能出生的话,只得十五岁,就算待她晚年,强盛的新宋哪会让她作出这首惊世之作?

二楼的一个包厢里,站于窗边的绮绮失了魂,喃喃念着:“寻寻觅觅……”就似回到以前曾经迷茫的日子,寻觅半天,周围仍是冷冷清清,什么都让人感到凄凉惨淡……

她家穷,很小就被卖进了青楼,嬷嬷见她是美人胚子,又乖巧伶俐,便着力培养她,以后来当花魁。学习琴棋书画等风雅之物时,日子虽苦,却很充实,什么都不用想,只需学习、学习;只是总有一天会被推出接客的,她运气好,可以卖艺不卖身,那乍暖还寒的时候,最难将息。

整天品茶赏花,却不敌阵阵急风来扰,如何消去心中哀愁?那大雁飞过,似曾相识,为何连飞雁都哀鸣不已,它也在伤心吗?

花儿终会凋零,落瓣纷纷,没有为她而摘;她只有自己守着窗,望着外面慢慢天黑。雨落在梧桐叶上,啪啪作响,又似打在心头,滴滴塔塔……她心中所想,怎么能用一个“愁”字说得尽?

一词念罢,绮绮的明眸已变得雾茫茫,一颗泪珠凝在眼眶,渐渐滴落,打在窗沿边上。

落泪的何止绮绮一个,那些身同感受者,无不红了眼睛。熙云轻轻咬着下唇,想起儿时,她这个聪颖的千金小姐,受家人宠爱;只是一天,爹爹落狱,家破人亡,她也进了教坊,凄凄惨惨戚戚。蓦然手臂被人紧紧箍住,却是身边的婉儿听词生情,思念着家人。

“姐姐,少爷这首词,让人听了好难受……”婉儿哽咽地道。

过了半晌,画舫重新恢复生气,多是众人的喟然长叹,也有叫好者。那闲云居士赞叹道:“妙哉。李公子年纪轻轻,便能作出这样的绝唱,妙哉!”

李天纵轻淡一笑,抛开前世种种不去多想,道:“我这下联,便是:梧桐更兼细雨,能消几个黄昏?”

前一句当然是选于刚才的《声声慢》,而后一句则是来自刘弇的《清平乐》:「东风依旧,著意隋堤柳。搓得鹅儿黄欲就,天气清明时候。去年紫陌青门,今宵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能消几个黄昏!」

刘弇生于1048年,在这个世界里,有按时间而生,而且作过这首《清平乐》。平日里,李天纵有阅读新宋的诗词书集,发现有些历史人物没出生,或没作前世的诗词;有些历史人物则出生了,而且完成了跟前世差不多的人生,只在一些细节上有所不同。

小楼昨夜东风,吹皱一池春水

梧桐更兼细雨,能消几个黄昏

杨玉大笑一声,痛快淋漓地狂饮酒壶中的玉液,饮得太急,酒水沿着嘴角,往修长的粉颈流下。饮毕,她笑道:“佩服,佩服!第一回合,是我输了!”

众人不禁惊呼,不是只难倒两次吗?杨玉续道:“李公子从始至末都气定神闲,微一发力,便让杨某连败两次,我甘拜下风!”

李天纵看了她一眼,便知她这是遵行自己的承诺,比试前她说过,会让他一次,虽然之后说收回,但她没对自己收回;加上现下连败两回,亦知在对联上,不是他的对手,就洒脱地认输了。

也不谦让,也不客套,李天纵笑道:“杨小姐,我距离拿到彩头,又近一步了!”

◇◇◇

ps:这一章四千字,原本计划是拆开上传成两章的,但是一想又不连贯,那就合着上传吧,大家别说“一天就一章,找死哦”这样的话啦。

第三十一章 论狂

闲云居士从太师椅上长身而起,抚着雪白的胡子,走到李天纵、杨玉之间,宣布道:“文斗第一回合,李天纵取胜!”

哗!惊声遍起,满堂之人不敢相信。

飞将军首回合就落后了!要知道,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百花画舫里,简直是普天同庆,那些七尺男儿心情别提有多好了,银子大把大把地撒出去,老鸨笑得更欢了,一个主意从心底萌生,那就是在画舫里新设文斗擂台,培养姑娘相斗,客人倘若感兴趣,亦可以上台比试,当然需要一定的上台费啦……老鸨自顾地打着如意算盘,两只似浮如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老爷,宝宝赢了,宝宝赢了!”李氏笑逐颜开,之前的愁云丝毫不见,高兴得恨不能又蹦又跳。

李靖看似平静,双目里却是充满欢愉,他咳咳一声:“夫人,低调,低调!”

待欢声细了些,闲云居士道:“接下来是第二回合。”他停顿下来,满脸追忆之色,良久一笑,抚须道:“诸位皆知,老朽年轻之时,也是放荡不羁之人,终日流连于柳河,戏耍风流。可自从娶了拙荆,老朽便很少踏足柳河了,诸位可知为何?”

见白头翁没说第二回合的比试内容,反而在叨唠他的事,众人虽疑惑,却没有不满。只因这老头儿乃是老一辈的风流才子!

“倘若以为老朽是惧内,那就错了!”闲云居士呵呵一笑,老眼闪过一丝温柔:“拙荆就如一面镜子,让老朽看清楚了自己,看清楚了许许多多,令我幡然醒悟,何为狂!”他看了李天纵、杨玉一眼,笑道:“两位一位是闻名天下的绝才散人,战胜无数才子,不谓不狂;一位是临仙风头正盛的才子,敢在儒堂里舌战群儒,替妓人鸣冤,更谓之狂!”

李天纵不禁一笑,当初他儒堂战儒,把张一宗气得吐血数升,这一切都是随性所至。无故穿越在先,而后被夫子们的混话激怒,怀有教训之心,就将众夫子气个半死了。

“两位如此惊世骇俗,自然会被称为狂生、狂士。而一个「狂」字,有千万般的见解,老朽很想知道,两位对此字的看法!”闲云居士终于道出正题:“第二回合,为论辩比试,双方先在纸上作一首诗词,关于何为狂!书好后,以自己所作之诗来道出见解。”

他说罢,就有小厮搬来两张红木小书案,分别摆在台上两边,又拿来笔墨纸砚,清水清茶。

李天纵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阔大宣纸,将梁磊相赠的描竹纸折扇放在纸边,挽起衣袖,往雕着青竹红梅的松花石砚里注上少许清水,拿起镌鱼墨锭研磨起来。他手臂悬起,使力至腕,沿着石砚边沿画起圆圈来,重按慢磨,旋而有力,很快墨锭就消融出墨汁来。

这磨墨之法,其实是练习书法基本功的很好手段,且能锻炼自身的耐心毅力,很是有益。

待磨好墨水,李天纵搁下墨锭,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狼毫。持笔蘸墨,李天纵望着洁白宣纸,心头渐渐平静下来,什么是狂?不禁闭上双眼,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不!不是这样。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不对,这确实是狂放不羁,豪情冲天,只是似乎仅仅而已。

忽然,脑海里出现了一只傲翔在天的鹰,下面是茫茫众生,它自由地飞过……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李天纵睁开眼睛,眸子闪过一道亮光,手中狼毫疾抵于纸,如鹰翔天,如鱼游海般,自由地挥舞起来。

一诗写罢,他掷笔于案,掠过案上茶碗,揭起茶盖痛饮,只是这茶如何痛饮,还是依然的清淡。他此时心情澎湃,茶哪儿够味,顺眼望向另一边的杨玉,见她对着葫芦酒壶一顿大饮,忍不住心有羡慕。

作好诗词,两人走回台的中间,闲云居士抚须道:“两位谁先谁后?”不等李天纵说话,杨玉笑道:“我先。”李天纵也不反对,只淡淡一笑,如晨曦般温暖。

三人走到杨玉的红木书案前,闲云居士往案上宣纸望去,抚须一笑,念道:“尘尘俗世多凡眼,芸芸碧玉作红妆。吾视粉黛如无物,酒醉人间笑称狂。”

此为仄起式的七言绝句,用词朴实无华,却自有一股狂傲之风。这诗的意思是:尘世间多是凡夫俗子,以他们的庸见去寸度事物,女子们打扮漂亮,只为取悦良人;我则不然,将胭脂粉黛,俗世规矩弃若敝屣、视若无物,只想在这人间酒醉酒醒,笑着狂放。

闲云居士念罢,大厅里旋即闹哄哄,有说飞将军过于狂妄,也有少数她的支持者拍手叫好。

杨玉泰然处之,笑道:“我认为狂狷者,都会敢于与世俗相斗!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不退缩,大胆地去追求,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就是狂!”

她的见解,令闲云居士频频点头,神色间颇是认同。李天纵轻轻摇着纸扇,看着杨玉的星眸里隐有欣赏。

“坚持自己的信念,哪怕遇到什么,刀山火海,也不改变!”杨玉凌锐的眼神扫了扫台下众人,道:“杨某受到的蜚语恶言何其之多,可伤心难过之后,我只会更加的坚定!正如翠竹,就算风吹雨打,也依然的挺拔,这样的气节便是为狂!”

她轻哼一声,冷笑道:“世人都道我狂妄自大,不过是哗众取宠,嗜名如命。但杨某人就是要哗众,就是要证明,巾帼不让须眉!天下间,比杨某聪明的女子大有人在,而比杨某愚鲁的男儿也不计其数!我周游新宋,四处挑战,不是为了什么声名,只是想让天下人知道,女子一样能行!”

第三十二章 真风流

女子一样能行……婉儿喃念了遍,微红的杏眼看着熙云,细声道:“姐姐,杨姑娘的话好深奥哦,你明白么。”说着,她望向李天纵,嘴角自然而然地微翘而起,她却没有杨姑娘那么多想法,只希望少爷能对她好就行了。

熙云温柔地抚了抚婉儿的垂至香肩的秀发,轻轻地呢喃:“她的想法不太实际,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

两女心思各异,楼下的杨玉则依然十分激昂,她今日要把埋藏在心里多年的想法,一股脑子说出来!因为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今晚之战,她必败无疑,只要败了,聚焦在她头上的光芒便要渐渐减弱;而且她已经二十岁了,家里很快就会让她回京的。

待到那时,她杨玉说些甚么,作些甚么,都无人过问!

“如隋代花木兰,不亦是女儿之身么!可她女扮男装,代父从军,征战多年,没有死于沙场之上,反而屡建奇功,回朝后封为尚书!”杨玉不顾离题与否,扫了全场一眼:“只要有机会,女子做得不比男子差!”

她的隐语,就是说为何不给女子机会?为何女子不能当官,不能封将,为何科举拒绝女子参加!这些话,杨玉不敢直接说出来,毕竟太过大逆不道了,她可以不顾自己,却不能不顾杨家。

闲云居士咳嗽了声,打断了杨玉的演说,眯着双眼:“不愧为绝才散人,见解始终是那么惊世骇俗!狂士二字,用在你身上,当之无愧。”他轻轻一呵,道:“你方才之言诚然有理,老朽多嘴,想要说上两句。”

他捋着颌下银须,神态颇有点高深:“这世间万物,都是阴阳相对,人也是如此,男阳女阴,缺一不可。男女间自然有分工,从古到今皆是男耕女织,这正是暗合天道的,非人力所能改变。”

老翁的一番言论,博得满堂喝彩,本来就是这样嘛,七尺男儿保家卫国,治理天下;女子贤惠持家,相夫教子,这可是天道!

杨玉沉默不语,看着四周的看客,蓦然觉得自己很傻,纵然与他们说千道万,又有谁人理解?胸腹间一阵愁绪,她拔开酒壶木塞,咚咚地往小嘴里倒酒,酒浇愁肠,却似要把愁肠燃烧,愁更愁。

“此言差矣!”杨玉一惊,微颦着英眉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李天纵脸上挂着微笑,对她眨了眨眼睛,那目光柔柔的,似是抚慰。不知道为什么,杨玉心头暖暖的,也许是饮的酒才开始蔓延吧。

对于大家投来的异色有如无觉,李天纵轻摇着纸扇,清风拂起他两侧的垂发,笑道:“所谓的天道,皆是人的揣测罢了!我说「我命由我不由天」是天道;我又可以说「天地不仁」乃天道。究竟什么是天道,谁也说不清楚!说得清楚的,那是神仙。”

他扫了闲云居士一眼:“但是道法自然,天纵却是赞同的。一切,都逃不过自然两字!”转看着杨玉,道:“人是会慢慢进步的,一千年前,可有现今的文化?谁知道一千年后,这个世界又会如何!杨小姐,你心中所忧愁的,自然会不复存在,只是那一天要很久很久。”

走到杨玉身边,李天纵声音轻柔:“很多东西,都被时代的局限性所抹杀,如你的才华。生在当世,是你的不幸!”

杨玉俏脸很平静,只因酒力而微红,心中默默地感受着李天纵的话,渐渐震撼,微微发颤。她望着眼前这个年轻自己五岁的少年,突然之间,恨不得把心中所有的想法告诉他,因为他理解!就好像二十岁以来,第一次有人听见自己说话。

“杨小姐,我脸上有花?”李天纵促狭一笑。

一丝羞意如疾风般从杨玉的杏眼底下溜过,她俏皮地翻了翻白眼:“那我脸上便有花了?”意思是指,你还不是一样望着我么,不然如何知道别人看着你?

李天纵笑道:“没花,却比花儿还好看。”

“你……”杨玉噗哧一笑,声如银铃作响,心中积压多年的郁闷在方才消融不少,是以她现下顽笑道:“李公子,这文斗胜负还未分呢!杨某的「狂」论已罢,该你了。”

见三人往李天纵作诗词的书案走去,台下看客们欢声四起,对于李天纵的见解,他们是期待已久了。

闲云居士看着案上宣纸,眼神越看越凝,捋须的手都停住了,只见上面写着: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南山空谷书一卷,疯也痴癫,狂也痴癫

这应该是歌谣体,寥寥几句,不华不丽,却清新脱俗,行文间淡然如水,描勾出一幅神仙般的生活画卷,令人神往!

闲云居士号闲云,当然是十分喜好那种闲云野鹤的人生,细细品味这首歌谣,似乎瞬间醒悟了许多东西,这种醒醐灌顶的感觉,当初娶了妻子后有一次,如今又是一次!那时年少轻狂,四处留情,可成亲之后,只觉得有了妻子,什么都满足了,顿时狂性自歇;现在,却似要超脱一般,狂性隐现,却自由无羁……

不争,整个天地都会宁静;仙境,只在一念之间!

这种超脱的心境,难得!闲云居士大叹一声,他这白发老翁,竟不及一个志学少年!抬头看着李天纵,赏识之情溢于言表,此子年纪轻轻,便才学超群,且心性超脱,没有半点浮躁,真风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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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取胜

闲云居士缓缓捋抚着银须,老脸上的神色,宛如清晨的柔和阳光,照在平静无波的碧绿湖水之上,淡然舒服。沉醉于宁和的心境许久,他才悠悠念道:“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大厅里的人都静了下来,白头翁所念的歌谣,让他们恍神如飘,飘飞至画卷里的逍遥世界,心中的浮尘,被清泉慢慢洗涤;也有庸俗凡夫,不明这歌谣境界,见周围静静的,不免嘀咕,这犁牛可有甚么神通?

叶枫比谁都要烦如此情景,这并非一、两回了,上次品花会,那李天纵吟了首咏梅,绮绮就一个迷醉样子,最后更逐他离去;还有在藏宝斋,那小子随便画了画,就被当作宝;现下的牛田,又怎么稀罕了!他愤懑地看着林轩,怨道:“子昂,看这势头,杨玉是输定了!上回你与她的比斗,怎就没赢呢,气人!”

嘴角微微抽搐,眼见快忍不住了,林轩顺势哈哈大笑:“枫老弟,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欺负女流之辈的!”

女流之辈杨玉也被歌谣打动,神往着无羁的世外桃源,待闲云居士念罢,回味半晌,她才轻喃道:“这就是清净无为么……”

那些不识货的人,为了表现自己非是附庸风雅之辈,都大声叫好,拍案叫绝,将真正听懂的人拉回画舫,发出阵阵赞叹声。

李天纵合上纸扇,背起双手来,淡淡一笑道:“杨小姐说,敢于与世俗相斗者是为狂;而我则认为,不理世俗之见,纵然被千夫所指,依然能悠然自得者,才是真正的狂士!”

杨玉心头一震,似乎敲开了另一扇门,门的后面,传来清溪潺潺之声。

环顾四周,李天纵道:“有些人,蔑俗轻规,肆意而为,别人去东,他就非要去西;一件事明明是对的,他非得说是错,这种所谓的狂生不过是愚蠢妄大而已。”似这般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前世的一些叛徒少年,还道世人皆醉我独醒,把无知当个性,着实可笑。

顿了顿,他续道:“还有一些人,愤世嫉俗,不屑任何人任何事,不理别人感受,却自觉此为不羁!其实他们十分自卑,易受伤害,看似为狂傲,实质是孤傲。”这种人,正如前世老金笔下的年轻杨过,极度自尊、自卑,胸襟不足,且因所谓的率性,误了数个女子终生。

“真正的狂士,定然会有一颗潇洒超脱的心!无论面对什么,都能淡然处之,微笑对待,决不会怨天怨地,迁怒他人。”李天纵说到这儿,心中不禁想起老金笔下的另一角色,也是他非常喜欢的一个人物,令狐冲。

令狐冲重情重义,为了守信诺言,受再大苦难也不改变,一生坎坷无数,却始终能坦然豁达,对于命运的捉弄付诸一笑。在他风流倜傥的外表下,正是有着一颗潇洒超脱的心。

“如何潇洒,与世俗相斗还是不理世俗,在于放不放得下!”看着入了神的杨玉,李天纵轻柔道:“放得下心中的执着,便能从狂傲超脱出来,看到一花一草、一笔一纸,都能感觉到个中趣味,有酒是一天,无酒是一天,始终能自得其乐,并能将快乐传给别人。”

有酒一天,无酒一天……杨玉若有所思,拿起葫芦酒壶饮了口,微烈的味道比之以前,似乎多了点什么。

杨玉向来嗜酒如命,毫不夸张地说,她一刻也离不开酒,游历五年间,自然尝遍各地名酒,只是方才那一口,在被别人理解以及豁然开朗的心情下,特别令人回味。

“纵儿真的长大了。”李靖捋着山羊胡,另一只手负于背上,满脸欣慰地望着儿子。

李氏笑嗔地刮了他一眼,风韵犹存的脸上得意至极:“老爷,如今才懂得宝贝孩儿?张天师早就说过,宝宝他是天纵之才,你还不信,害苦了宝宝十多年!”她说着说着却有点生气,冷哼一声:“若非有妾身争着,恐怕宝宝早已不在人世了!我这为娘的,也只有悬梁自尽的份。老爷,你好狠的心呐……”

见她越说越夸张,大有将之前十五年的事通通说上一遍之势,李靖不堪数落,皱眉道:“夫人,你此言差矣啊!若然没有我的严厉教导,不晓得你会把纵儿宠坏成什么样子呢!兴许就似叶家那恶少一般了。”

“宝宝他天性善良,怎么会当什么恶少!且说他是我的心头肉,就算宠坏又如何了。似你那般就好么,十多年间,一个丫环也不给宝宝,可怜我儿啊!穿衣洗身都无人照料。”李氏瞪着双眼,柳眉倒竖,要是再叉腰前倾身子,就是一副标准的悍妇行头了。

听到丫环两字,李靖顿时醒悟过来,这厢间还有纵儿的两个侍女在呢!一声重咳,板上脸道:“莫吵了,静心听纵儿的见解。”

另一边窗的熙云遮挡着婉儿,明眸里隐有笑意;倒是她多虑了,婉儿现下全神望着自家少爷,杏眼眨都不眨的,哪里听得到老爷夫人的对话?

只见李天纵又道:“拿得起,放得下!不过放下的只是执着,并非原则。”看着杨玉那双流光转动的眸子,笑道:“杨小姐,在下很赞同你说的一点,那就是坚持自己的信念!正如那竹子一般。”微一酝酿,他悠悠念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是一首咏竹诗,“咬定”两字让竹子生动有神,后两句顽强坚韧,狂傲中带着淡雅,把岩竹的风骨刻了出来。

闲云居士微眯着眼,甚是享受地念着此诗,末了赞道:“妙极,妙极。”

负责记录的丫环自然不敢怠慢,立马将这首诗写上;另有负责传通的小厮帮闲,奔走相告,迅速将此诗从百花画舫流出去,传遍柳河。

“西楚霸王固然刚愎自用,诸多缺点;但我敬他一点!那就是他的狂豪!”李天纵轻轻仰头,闭上双眼,感受着垓下之战时,四面楚歌的悲壮;乌江之时,项羽拔剑自刎的豪气,道:“项羽的自刎,正是拿得起,放得下!不愿苟且偷安,只想作为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随着李天纵激昂的语调,杨玉不由激动起来,心中豪情浮涌,举起酒壶痛饮。

李天纵看着她,微微一笑,吟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念毕这首乌江,杨玉、闲云居士等人便情不自禁地放声叫好!这首绝句短短四句,却掷地有声,充满着凛然正气!项羽的英雄本色跃诗而出,闻者动容。

又一首诗。俏丫环心里嘀咕,持笔往宣纸上书写。大厅里的人欢声雷动,这些盛世之人,相比较《声声慢》那样的凄词,却是更喜欢这种慷慨豪迈的诗!就连一些浅薄之辈,也被这气氛影响得情绪高昂,拍案饮酒,豪情满怀之态难以笔墨描述。

纵然身处二楼,仍是震耳欲聋,绮绮望着台上侃侃而谈,时而哀婉、时而淡雅、时而狂傲的李天纵,双瞳里涟漪圈圈,渐有迷离之色。

杨玉将酒壶挂回腰间,双手作揖:“李公子无论才学,还是为人之道,皆让杨某甘拜下风!这场文斗,是我输了。”

李天纵轻淡一笑,打开描竹纸扇摇道:“杨小姐也令在下佩服不已。”这并非谦让之语,在这个时代,竟有如此一名别树一帜的奇才女,让他如何不服?

早在杨玉宣告自己战败之时,话声未落,大厅便沸腾起来了,飞将军战败!

“飞将军杨玉不敌李天纵,连输两回合惨败!”宛若白昼的柳河两岸,传着今晚瞩目的文斗比试的结果,才子们无不欢呼雀跃,竟将柳岸的靡靡之音压了下去!要知道飞将军百战百胜,落尽了新宋年轻才子的颜面,如今终于成为七尺男儿的手下败将,让他们如何不振奋?

更有甚者,当即燃放起爆竹来,轰轰咚咚的如过年似的,好不热闹。

“赵兄啊赵兄,怎的!如我所言,李天纵取胜了,你没白尝我的拳头!”左眼肿了一圈的周兄仰天大笑,在碧水生烟的岸边柳树下手舞足蹈,伴随着柳絮纷飞,远了看,真像个傻子。周兄满脸得色,好似飞将军与他有深仇大恨,而他刚刚大仇得报:“这回瞧那杨玉还会放甚厥词!”

额头肿了一片,右眼发黑的赵兄摇着破烂的纸扇叹道:“绝才散人从来都没放过厥词,而且文无第一,输赢是很平常的事。”

周兄鼻哼一声,正高兴着呢,被呛了一记真不痛快:“赵兄,输就是输了!你莫要跟我啰嗦,若再替杨玉说好话,有如此柳!”说着,他一把拽过身边几条柳絮,狠狠地折断下来。

“周兄,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何老要针对飞将军呢,你不觉得她很值得钦慕么?”赵兄踏前一步,遥遥望着华灯四挂的百花画舫,张口想要吟上几句话赞美一下,却发现胸腹间空空如也,如何搜刮也无用。憋了许久,他才念道:“柳河啊,全是水……”

周兄撸起衣袖挥过去,狰狞怒道:“去你娘的兵马!”兵马则是飞将军的支持者。

“飞将军永垂不朽!”赵兄放声喊道。

柳河一片欢腾,百花画舫内同样如此,尤其数司马浩、梁磊几人,高兴得嘴唇都哆嗦了。司马浩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额头遍满细汗,全然没有平时的温文尔雅,纵情大笑:“赢了,赢了!”有了今天的情景,他便可以消去心中惨败于飞将军的阴影了。

梁磊疾摇着从姑娘处夺来的仕女圆扇,笑道:“李兄今晚如有神助啊,定然是我的折扇给他鼓舞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李靖了,虽然表面还是沉稳模样,其实心中波涛澎湃,今晚过后,纵儿便会名传天下!他抚着山羊胡,笑喃道:“虎父无犬子啊!虎子、虎子……”

李氏没了大户夫人的风范,不顾仪态地呵呵直笑。包厢里最镇定的自然是熙云,旁边婉儿却开心得险些叫了起来,掩着小嘴紧紧地望着楼下的李天纵,满目崇拜。

“老朽宣布,文斗比试,李天纵取胜!”闲云居士抚须笑道,中气十足,心忖就那首歌谣,就不枉此行了。

杨玉走到李天纵旁边,俏脸红通通,原本英气飒爽的眉宇间,变得妩媚十足,再看她粉色小嘴湿润亮泽,隐有淡香的酒气喷出,真真是诱人之至。她看着李天纵,眸子溜过一丝羞意,轻声道:“李公子,杨某应诺你的彩头,定不会赖账。后天巳时,城北郊外清溪亭,杨某在那儿恭候!”

她说话间,吐气如兰,阵阵淡香飘进李天纵的鼻子,他轻轻一嗅,对杨玉促狭地眨眨眼:“李某一定会准时到的。”

杨玉似嗔似笑地白了他一眼,抱了抱拳,转身往台下而去。两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仆人迎了上来,护送着她,穿过呼声阵阵的大厅,离开了画舫。

ps:今天一章4千字!

第三十四章 在理的轻薄

出了城门,依然熙熙攘攘,驱着马车、驴车的赶集人随处可见,还有众多到郊外踏青游玩的公子小姐,一路欢声笑语。

离城门不远,有一间福记凉茶铺,外边搭着凉棚,下面摆着几张粗糙木质的朱漆方桌,每张方桌设四张长板凳,也涂着明亮的大红色。在凉棚下歇脚的均是些粗个大汉,穿麻布衣服,坦胸露臂,说着些粗言哩语,不时大笑。

凡是有点家势的,自然进茶铺里慢慢休息,谁会为了省几个铜板,而与那些贩夫走卒坐在一起?可是,今天却有个青衫公子,在凉棚下寻了个位子坐下,唤茶博士倒了碗清茶,悠然地喝着。

那少年穿着青色绸缎襦服,头扎方巾,鞋踏云鞋,腰束一条玉带,挂着一个绣有荷花的香囊。少年旁边坐着一名小厮,那小厮背挂着一捆由灰布装着的东西,小厮饮了一口茶,脸上神色颇是为难:“少爷,您当真不让小人陪您前往清溪亭么?万一遇到剪径贼人,那可怎么办。”

望着邻边大口喝茶,大声谈笑的粗壮汉子们,被他们的荤话所逗乐,李天纵微笑地摆了摆手,道:“你休要再说。这是我与杨小姐两人之间的事儿,倘若你也跟去,似什么。”

“可是,若然少爷有个好歹,李吉万死难辞其罪啊!”李吉皱着一张苦脸,虽道新宋风气好,也不见临仙有什么贼匪,但让少爷只身独往,他哪放心得下!

李天纵干脆不去理他,悠悠将一碗微涩的清茶饮尽,起身取过李吉背上的布袋,拍拍他肩膀,笑道:“你便在这儿待我回来吧。”

李吉仍想说些商量话儿,却被他睁目一瞪,就到嘴边的话顿时骇回了肚子,一张稚脸皱得跟古稀老人似的,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少爷越走越远,直到眺望不见影,才忐忑地收回目光。

一条大河穿过临仙城,柳河便是它的一小截,这是临仙通往其它地方的水路,城外建有码头等。早向李吉问明,只要沿着大道走下去,就会到达清溪亭的。李天纵欣赏着沿河风景,细细品味着这古代风情,这样一来就变得脚步徐徐,竟与一些莲步翩翩的官家小姐相映成趣。

河上有运货的大帆船,亦有赏景的小蓬舟。一只小竹伐从河边撑过,伐上有个撑篙老人,还有两个提首竹篮子的小姑娘,戏着清湛的河水,以吴侬软语唱着好听的歌谣,不时发出娇笑,轻柔婉转。

赏了一段路,李天纵才加快脚步。两边路绿树遍满,渐渐路人稀了,偶尔可见扎着总角的放牛郎驱赶着水牛,缓缓走过。再过了小半个时辰,往前遥遥望去,隐约见到高处一座攒尖顶小亭,李天纵歇了一会,往亭子走去。

走近六角攒尖顶的亭子,只见亭边有棵参天大松树,树下有一石碑,上书“清溪亭”。倚着亭栏,明明望到的是滚滚大河,为何却取名清溪?李天纵笑了笑,往亭里望去,双眼一亮。

只见一个白衣绿袖的丽人背对着他,站于亭阑边,看那身姿,正是杨玉。

李天纵方要出言唤她,嘴张大忽地闭上,星眸一转,摄手摄脚地走进亭子,见杨玉未有所觉,便知她真的出了神。他更加小心翼翼地挪近了一些,提起一口气,猛然喝道:“杨小姐!”

杨玉浑身一颤,被吓得“呀”地尖叫出来,脚下一软,身子向前倾倒,若无人拉住,便会越阑而出,往亭下跌去。

见此情形,李天纵脸上没有一丝慌张,反而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张手往前一抱,环住杨玉的小腰,将她拉了回来。那段小腰如柳絮般轻柔,隔着几层衣服,似乎还能感受那凝脂白玉般的光滑细腻。有意无意地摸了一把,李天纵才缩回两手,后退一步。

“你!”杨玉转过身子,杏眼圆睁,七分恼怒三分羞赧。她今天侧分秀发,梳着一个蝴蝶髻,以黄蓝色蝴蝶钗扎好,左边耳侧垂下万缕青丝,以一个与蝴蝶钗相配的黄边中蓝的圆环捆着。再看她俏脸略施粉黛,前日英气的双眉化作两弯新月,两瓣嘴唇涂着淡淡的粉红。

她穿着一件白色直领襦裙,领袖皆是碧绿色,腰间束着一条翠绿丝带,腰带上垂着一条玉石宫绦,衬着那条洁白绿边的长裙。杨玉惊魂未定,以诃子包裹着的酥胸不断起伏,惹人遐思。

“杨小姐,害你受惊了,小生该死!”李天纵连连揖手,只是俊朗的脸上满是笑意,还有语调的轻快,都没有半分知错之态。

杨玉既气又羞,虽说她豪迈狂傲,思想大胆,可终是清白女儿家,何时被异性搂抱过!她怒道:“你是故意吓唬杨某,借此来轻薄我的!”

李天纵晒然一笑,毫无尴尬或羞愧,自若道:“我这并非轻薄杨小姐,而是讨债,方才那可是文斗的彩头哦!”

他前日向杨玉要的彩头,正是要抱一下女儿家打扮的杨玉,这种调戏话,自然使杨玉心头盛怒,她才会让李天纵穿女装游柳河。现下听他一说,杨玉顿时没了理,心中怒气泄了一大半,剩下的多是委屈,明明是她被轻薄了,怎么还不能发怒了!

“那么说,反倒是你在理了!”杨玉怪声道,方才被吓得苍白的脸气得涨红。

李天纵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满脸无辜:“难道我还有错?”

见他这般,更是气人!杨玉捋着左边垂下的青丝,小脸胀鼓鼓的,秀鼻一哼,道:“半点错也没有!杨某的彩头已经送上,告辞了!”

第三十五章 打赌

杨玉抱了抱拳,长裙一摆,清淡的兰香挥来,她踏着绣花鞋往亭外走去,看那架势果真生气了。她向来以男装打扮,除了家人,没几个人见过她穿裙插钗的风采,她昨夜辗转反侧,老想着会发生何事,就没有料到李天纵会如此作为!

其实她心中还是有些期盼,李天纵会阻她离去,然后道歉,接下来两人踏青赏景,她顺便诉说许多埋藏于心的想法。

走出了亭子,依然没有“且慢”之声,杨玉不禁瘪起小嘴,满腹怒气,忖道,真是小顽孩!略微放慢速度再走了几步,她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想看那顽孩在亭子作甚,怎料李天纵就在她身后两步开外,轻淡微笑地跟着她。

杨玉自是怔住,脸颊浮霞,眼神发慌,支吾道:“你、你跟着我作什么?”

见她憨态可掬的,李天纵心中笑叹,任凭如何才学超群,心性狂傲,遇到儿女情事,飞将军就会变为俏佳人了!有意捉弄她,李天纵脸露疑色:“杨小姐,在下没有跟着你呀!你走了,我难道还待在亭子里么?”

“你!”杨玉一时语塞,想不出反驳话,只好闷头继续走。李天纵索性伴在她身边,与之同一步伐,哼着前世的流行歌曲。杨玉听得疑惑,没想到李公子的啸艺如此之好,问道:“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此曲十分诡异,音调变换极快,很多转换之处,令人意想不到,着实是闻所未闻。

“随便吹的。”李天纵嘴角微笑,心知火候已够,便道:“杨小姐,方才是我鲁莽了。”一听此言,杨玉气鼓鼓的脸就缓了下来,又听他道:“只怪杨姐姐一着女装,便跟天仙似的,令我头脑发热啊!”

绮绮多愁善感,性子柔弱,在她面前不能孟浪;而杨玉则性情狂放,反叛世俗,在她这儿尽可率性大胆,前提是她对你心存好感。

杨玉当然对李天纵很有好感,不说他学识出众,只凭他理解自己的主张,她就不会有丝毫的厌恶之感。

不出所料,杨玉隐带笑意地啐了口:“谁是你姐姐!莫要乱说。”李天纵好笑地反问:“你年长于我,为何不能叫姐姐?”杨玉长叹一声,故作惭愧:“杨某不敢当啊!有人才高八斗,心性潇洒,胜过我不知几倍!我作别人姐姐,岂不是贻笑大方么?”

李天纵不以为然,扯住杨玉的翠绿衣袖,往亭子回去,笑吟道:“对纵倾尽玉蕊愁,溪亭酒醉少烦忧。半睁醉眼嘻称姐,哪管他人笑或嘲。”

杨玉心中一颤,对这首绝句为之动容,连被人拉着也浑然不觉。此诗虽然并非有什么绝妙之处,可情真意切,似抚慰似理解,让她恨不得立马将心中的话语全然吐出来。

两人重新回到清溪亭,往长石凳上相邻坐下,倚着亭阑。杨玉早就按捺不住,刚一坐稳,便问道:“李公子,前晚你说,一千年以后,我心中的忧愁就不复存在了。可是指,终有一天,女儿家也可以当官封将么?”她的杏眼睁圆,流光转动,似乎很紧张。

将挂于背上的布袋取了下来,李天纵别过头,让和风微拂俊脸,悠悠道:“李公子却不晓得这个问题。”

杨玉何等聪颖,一听就会意过来,不禁翻起白眼,拿他没辙:“那纵弟可晓得?”

一声纵弟,两人亲近了许多,李天纵这才满意,道:“一定会!”而且无需一千年,九百年后,就男女平等了。

“为何?”杨玉眨眨杏眼,满是求学之色。

李天纵凝看着她,淡笑道:“姐姐你想,新宋开国之际,可有如你这般的奇女子?没有吧!但是今天,却有飞将军;谁知道再过一百年,会有几个杨玉?”见她似懂非懂,续道:“这恰恰说明,新宋在进步!只要科技、思想都到达一个新高度,女子的地位才会渐渐改变。”

杨玉自然还是很糊涂,柳眉不展,继续询问探讨。

两人说了许久,李天纵道古论今,杨玉才隐约明白了一些东西,她没有野心,不会想到男女平等,很简单的,就希望女子也能为官罢了。可是听完李天纵的话,她就知道,在她有生之年,是见不到女子为官的。

轻轻捋着左侧秀发,她满脸失落地叹了声,默默不语。

李天纵不去安慰她,拿起布袋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卷宣纸,还有一块削成椎子般的墨锭。果然吸引了杨玉的心神,她好奇道:“纵弟,为何你将这块墨锭削成如此模样?”

“作画啊。”李天纵摇了摇手中墨锭,笑道:“我无需毛笔,只用这块不经研磨的墨锭,就可以绘出姐姐的绝世容颜,且栩栩如生!你相信么?”

对于他神乎其神的丹青之技,杨玉早有耳闻,可是不磨墨不用笔,也能绘画,她就不敢相信了。以为李天纵又在戏弄她,便笑道:“不信,休想让我上当。”

“既然姐姐不信,那我们打个赌如何。”李天纵怪语怪调,明眸闪过一抹异彩:“我绘不出,任凭姐姐处置;反之,姐姐就要让我再抱一下!”

俏脸一羞,想起之前被他从后面抱住的情景,芳心大乱!杨玉抿嘴摇头,道:“不赌不赌,你定有什么诡计!”李天纵收起笑容,正色道:“这能有何诡计,我的画作出来,若然不能令姐姐你心悦诚服,便是我输。”

如此说来,就是胜负由她说了算,杨玉心头微动,点头道:“好,且看你能绘出什么!”

李天纵嘴角轻微翘起,分明是得逞的笑意。

第三十六章 隐蔽的拥抱

开阔的大河边,树影重重之间,建有一座六角小亭,此时亭中只有两人,一个青衫少年,一个白衣少女。那少女身姿窈窕,面容英气中略带妩媚,比少年高了一个头;而少年则脸白无须,虽年纪轻轻,却全无稚气,一双眼眸如柔风轻拂的湖面,宁静之余,隐有淡淡的柔情。

“姐姐过来。”李天纵走到另一侧亭阑,冲杨玉上招了招手。杨玉微笑着走了过来,正要问作甚,哪儿料到李天纵胆大包天,竟握着她的柳腰板了板,还喊道:“别动!”

杨玉柳眉一竖,恼道:“果真有诡计!”她却没有就势拂袖发难,而是羞气地被李天纵摆弄着,心如鹿撞。

将她的身子板侧,按了按她的柔肩让其往石凳坐下,拿起她一只手,放到倚阑上,粉掌托着微红的香腮,另一只手则捋抚着左边垂下的青丝。李天纵走开两步瞧了瞧,笑道:“妙哉,就这个姿势!姐你不要乱动,让我把这美景绘下来。”

相比起上次婉儿那般站着,杨玉这样坐着半倚亭柱,可舒服多了。

应了声好,杨玉眺望着远处河上的舟船,想要思索着事,只是老会想到,现在自己的一颦一笑,都落在李天纵眼里。每次思此,芳心就加快跳动,扰乱她的心绪。

李天纵将宣纸摊开在长凳上,从布袋取出镌花木镇纸压在边沿,左右一望,没有找到合适的作画位置,索性一弯身,在地上盘腿而坐,大理石触感冰凉。拿起椎形墨锭,望着杨玉许久,才以尖细之端往纸上勾勒线条。

今天是出游踏青,自然不能把时光皆用于此处,是以李天纵选择了速写,归家后,再凭这素材去素描。

速写主要是线条的简约表现,扼要地勾勒出所画事物的形象。作为一个素描高手,这速写自然不会差,在前世之时,李天纵的速写作品少也有上千幅。

他先大致勾出线条,然后从杨玉的婀娜身姿开始刻画,最后着重画她的容颜,免得她说画得不似。杨玉侧面的线条很柔,瓜子脸,挺鼻翘嘴,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英气的眸子,带着几分羞赧。

最能体现气质神韵的,便是这眼睛了,李天纵没有简单了事,而是以素描之法,细细地将杨玉那秋波流转的大眼勾画出来。

须臾,添上最后一笔,这幅速写就告完成,用时不到一刻。李天纵长身而起,喊道:“琼瑛姐,好了!”

那边的杨玉闻言一松,倚阑托腮与捋抚垂发的双手一挥,挥去酥麻之感,她转头看着李天纵,笑道:“看你能有什么神通。”说着起身走来,往长凳上的宣纸看去,顿时神色一呆。

真的不需笔,用不经研磨的墨锭作出丹青了!这似乎是白描之法,可是比白描形象了极多,且十分传神,她看着,就像灵魂出了窍,在外面看着自己。

杨玉本就是爱画之人,常常泼墨作画,见到这等奇妙画法,不禁发痴,呢喃地问道:“这、这是什么画法?”她弯下身子,以纤长的葱指轻轻抚着宣纸里的自己,感到奇妙不已。

李天纵笑而不语,只待她稍微清醒,轻轻问道:“如何,我可有把姐姐的迷人风韵绘画下来?”

“嗯,有。”杨玉浑然不觉地应道,一来她入了神,二来李天纵的声音柔柔的,让她不经考虑地道出心声。随即,杨玉便察觉过来,抬头看着李天纵淡笑盈盈的俊脸,羞红俏脸:“你、你这画的确栩栩如生,你……”

二十年来,她从未试过如此羞不可言,手足无措,一向聪颖无敌的她,在李天纵面前,屡屡被捉弄!偏生她自己还要乖乖地送上去,怒都没得怒。

“既然姐姐觉得这幅画栩栩如生,那就是说我赢啦。”李天纵张开双手,作势要抱住杨玉,还没扑,便吓得她慌忙地退了两步,他皱起眉头:“姐莫不是要赖账?”

杨玉的酥胸如战鼓般咚咚作响,她听到赖账两字,羞意淡了些,豪气横生,哼道:“我怎会赖账!只是……”她的气势泄了下去:“在这里不可,若有人路过,看到我俩抱在一起,终是不好。”她左右四望,羞道:“找个隐蔽处,我再附上赌注。”

前天晚上,杨玉英姿飒爽,对联作诗,论狂饮酒,她的风采尤在眼前;如今穿着俏丽女装,被他捉弄得羞赧慌乱,全无飞将军风范,宛如个邻家姐姐。

李天纵想得有趣,忍不住大笑数声,道:“好,我们便到旁边的树林吧。”

卷起石凳上的宣纸放好,李天纵往清溪亭边的松树林走去,杨玉微羞地跟着他,做贼心虚地望着四周,幸好没有半个人影。

树林里阴影层层,阳光从树隙间透进,在地上撒满碎光。两人来到一棵巨树下,粗大的树身遮住他们,钻过空隙眺望,只能看到河间舟船的一点点。李天纵促狭笑道:“此处无一人,正是桃花源!”

杨玉嗔了他一眼,细声嘀咕:“清清白白的身子,都要被糟蹋了。”她微微闭起杏眼,只留下一道小缝看着李天纵,脸颊粉红,妩媚的风情诱人至极。

静静地欣赏着她完美秀丽的脸庞,李天纵轻而细长地一嗅,如兰馨般的清香深入肺腑,心神为之一振。他脸上挂着淡笑,张开双手往杨玉抱去,环住她的后背,脑袋正好倚靠在她的右边锁骨处。

感到杨玉浑身一颤,李天纵更加用力箍住,双肩以下感到一阵柔软的挤压,仰头望着那红得滴血的耳珠,嘴巴卷圆,送过去一阵凉风。

第三十七章 险象

杨玉身为处子,何时受过这般挑逗,转眼小耳朵就发烫如烧,红通通的,脚下更是一软,被挤压着的酥胸起伏不定,猛颤的芳心似要跃胸而出。

天啊,他怎么抱得这么紧,快喘不过气来了!杨玉羞得从耳朵红到粉脖,想要推出李天纵,却偏生提不出半点力气,连哼一声也哼不出来。

听着她变得急促的气息,李天纵微翘嘴角,盖在杨玉背上的右手轻柔地抚摸起来,不时按压一下,享受那融入凝脂般的滋味。

亦仅限于此,他明白这事儿需要循序渐进,切忌浮急。

后背传来阵阵奇怪的感觉,杨玉紧咬着贝齿,才没娇喘出声,趁着李天纵的手停歇,她羞道:“快放开我。”

李天纵反而箍得更紧,笑道:“不放,我还没抱够。”杨玉心乱如麻,急道:“那你何时抱够?”李天纵后仰着头看她,杨玉的杏眼倒没有转动躲避,只是媚眼如丝,惹人心动,他赞道:“姐姐果然人如其名,这身子活似一块玉,抱着真舒服,恐怕抱一辈子也不够呢。”

如此香艳的话着实大胆,杨玉听得更羞,娇体溢出的清香渐渐馥郁。她蚊声道:“你这一抱,便要抱着一辈子么?”话音未落,她心中便叫糟,这般说话,纵弟会不会认为她是浪荡的女人?心绪更是麻乱!

“就怕姐姐不愿意呢。”李天纵没察觉她的异样,继续逗她,抚着玉背的右手忽然摸到一带子,想来该是诃子的系绳。

心头一暖,一种似甜非甜、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杨玉惦记着方才的忧虑,娇喘吁吁地道:“我的话说错了,你莫要误会……”突然玉背被弹了一下,却是抹胸的系绳被李天纵挑了挑。

杨玉正要羞嗔几句,不料身子放松开来,只见李天纵后退一步,迷恋地凝视着她。

“唉。”李天纵黯然一叹,往旁边走了两步,轻轻摇头,自嘲不已:“在下明白,不会误会的……”他满脸落寞,淡淡道:“方才多有冒犯,还请杨小姐见谅。”言毕转过身,脸上尽是忍不住的笑意。

听着他失落的语气,杨玉心头刺痛,因羞而红的脸慢慢冷却,脑袋更是搅成浆糊一般。她轻咬着嘴唇,左手往腰间探去,并没有摸到酒壶,只好抓着垂下的青丝,几次张口欲言,终是没道出半句话。

别看杨玉二十岁,她在男女之情上,可还是雪纸一张。所谓少女怀春,她亦不例外,对于一个才学胜于她、又理解她的英俊少年,自然会心存好感。今天几番被李天纵轻薄,好感有增无减,甚至隐隐甜蜜上心。

只是一切宛若水月镜花,两人间的亲密烟消云散,令她茫然不知所措。

李天纵转过身,神情平静,有种拒人于外的淡然:“杨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杨玉心急如焚,想把话说清楚,却碍于女儿家的颜面,说不出口。眼见李天纵要走,她情急之下,不禁喊道:“纵弟!姐姐的话,并不是你想的意思。”

“究竟是何意思?”李天纵疑惑地望着她,眨了眨眼,正巧掩没了那道狡黠之色。杨玉支吾半晌,终于恢复了些狂气,半羞半笑地柔柔道:“总之,我还是欢喜你叫姐姐。”

如此柔情似水的话,竟出于飞将军口中,若然让其它人见到,定会以为作梦了。李天纵浅笑不止,微翘的嘴角颇是得意,哪还有之前的落寞神伤?

杨玉毕竟是心思聪颖的人,见他这般,隐约明白过来,恼嗔道:“你、你这坏人!方才可都是在捉弄我?”她越想越气,枉她急煞如焚,原来是被人戏耍!

“我只是想试试姐姐的心意,这里头每一句话,全是发自肺腑。”李天纵晒然一笑,露出皓白的洁齿,令人如沐春风。杨玉偏过头,轻哼一声,李天纵思量着如何逗乐她,忽然脸色一变。

只见杨玉身后的棕色树枝上,正伏着一条长蛇,那蛇体粗尾短,褐色蛇身有两行黑斑,蛇头扁平,一双小眼睛似乎看着杨玉,吐着蛇信子。李天纵对于蛇没有研究,是以不识得那是什么蛇,但他知道,蛇头扁、蛇身颜色鲜丽的蛇多是有毒的,若让那条蛇咬杨玉一口,不堪设想。

那条长蛇没待他再多思索,蛇口一张,露出反光的牙齿,便要咬住杨玉的粉颈!

“小心!”李天纵岂容它放肆,千钧一发之际,往两步之外的杨玉猛地扑去,将她推开,差之毫厘地避过了毒蛇的牙齿。

杨玉跌在泥地上,尚在疑惑,蓦然惊叫一声,杏眼圆瞪地看到,一条蛇扑在李天纵身上,凶残地咬住他的大腿。定睛一看,那蛇尖头短尾,是五步蛇!这种蛇剧毒无比,相传人被咬伤,不出五步即死。

蛇齿透裤而入,狠狠刺进肉里,李天纵吃痛,绷脸忍着,右手往下一探,待蛇松口,便一把抓住它的七寸之处,将它的头使劲抵在旁边树身上,左手抓住蛇身反向一扭,卡咯一声,长蛇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纵弟被五步蛇咬了!杨玉秀脸煞白,眼前微微发黑,她失了魂般匍匐过来:“糟了,怎么办?这是有巨毒的五步蛇……”见李天纵嘴唇发白,额头是汗,更加心堵。

李天纵紧皱着剑眉,知道此事并无儿戏,可这儿是郊外,现下赶回城找大夫,怕是来不及了。

这一点杨玉也想到,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纵弟身亡么?她忽地想到,现在应该先把毒血吸出来!被咬之处是大腿内侧,李天纵的嘴自然凑不到那儿去,她凝重道:“姐姐帮你吮毒!”

吮毒?李天纵一怔,着实只有此路可走,但伤口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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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美人恩

杨玉掀开李天纵的青色长襦衫,只见里头穿着一件白色的满档长裤,她顾不得羞赧,双手往裤头探去:“先把这长裤脱掉。”不由分说,便往下一拉,将长裤褪到膝盖处。

一双结实大腿显露而出,线条分明,肌肉隐现,伤口在右边大腿的内侧,略微往上一瞅,就看到那根沉睡着的龙阳之物,还有萋萋的……

感到下身凉飕飕,李天纵脸上微红,倒不是纯情的害羞,而是毫无意料地向佳人“坦荡荡”,难免尴尬。

在这生死关头,初次见识龙阳的杨玉,只有很淡的羞意,饶是如此,她也满颊飞霞。沾着泥尘的纤手将右腿扳好,她伏下身子,秀颌凑向李天纵的大腿,朱唇对准那伤处,从齿孔里吮出毒血。

两人现下的姿势,活似作着甚么风流事儿。杨玉吮吸一下,便将樱嘴里的血吐到一边,偶尔瞥李天纵一下,媚眼如丝,又有无限的忧愁。

与她的眼神碰在一起,李天纵星眸一转,避了开,索性仰头而望。油纸伞般的树冠苍翠繁茂,遮掩着蓝天,可是他此刻无心欣赏郁葱,眼前浮现的,依然是杨玉梳着蝴蝶髻、俏脸微红的样子。真是纵有万缕柔情,亦敌不过焚身的绮念!

泥上染有点点鲜血,杨玉回过头来,伏在李天纵腿上,酥胸正巧压着。

隐约感到那颗凝脂嫩玉般的樱桃,李天纵不禁心中一荡,他现在是血气方刚的处男之身,岂能忍受如此旖旎的逗挑!嗅着杨玉馥郁的体香,胯下之物不可抑止地膨胀起来,龙醒抬头。

杨玉再次起身,微一昂头,便瞧见那面目狰狞,青色血管浮现的东西,顿时如遭雷殛,定着不动了。在她的注目下,那东西更加翘挺,轻轻颤抖,触碰到杨玉的粉靥。

“我这并非有意的,姐你莫要生气。”李天纵深感汗颜,往后挪挪身子,让那丑物离开杨玉。

杨玉脸红耳赤,羞得如同醉酒桃花,娇艳欲滴,她双眸半合,似嗔似白地掠了李天纵一眼,樱嘴微动,不知说了句什么话,细不可闻。

她又吸吮了几轮,料想差不多了,便转过身,轻柔地道:“你把裤子穿上,我们赶回城去找大夫。”

也许是美人恩起效,李天纵没有头晕、恶心之感,不过有一点点疼痛。他将及膝的裤子拉回去,捆紧裤绳,那根不安分的东西撑成帐蓬,将衫布遮盖上,他道:“可以了。”

虽说吮了毒,但能起多少作用尚不得而知,杨玉不敢耽误,将李天纵搀扶起,正要离去,明眸余光瞅到那条死蛇,心思一转,道:“纵弟,把这条死蛇也带回去,也让大夫对症下药。”

李天纵点点头,弯身捡起那条褐身黑班的死蛇,蛇颈以上晃来荡去,显然骨头折断了。

“纵弟,快点!”看着闲庭信步般的李天纵,杨玉急气攻心,这人都快要没命了,怎还这样自若!一时间不禁愁肠百结,抛开什么礼数,拽着他的衣袖,快步往回走去。

李天纵非是不怕死,只是就算乘坐马车,赶回城中找到大夫,起码需时大半个时辰。若吮毒不起效果,华陀亦爱莫能助;而且走那么急,只会加速血液循环,死得更快。见杨玉如此紧张,也就任她拉着了。

出了树林,杨玉径直往外边官道而去,李天纵却站定下来:“我的画还在亭子里!”杨玉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这人,随时性命不保了,还惦记着那画!”李天纵反拉着她的手,往亭子走去,呵笑道:“如果画的是别人,我当然不惦记了,可偏偏画的是一个仙女,纵然刀山火海,我也要拿来啊!”

杨玉气极反笑,手挣脱开来,踏着绣花鞋奔到亭子,拿过装着画卷的布袋,又疾步回来握过他的手:“满意了罢,快走!”

衣袖摇摆,她的酥胸上下起伏,阳光撒在那轻抿着的小嘴,唇上淡淡的皱褶光泽湿润。

李天纵心头暖暖的,有人紧张自己的感觉,着实美妙。有意将两人间的愁云扫去,他笑道:“姐姐,假如我就此归西了,你一定要告诉我家人,把那幅画与我合葬。”

与他十指紧扣着的手一颤,更加用力,杨玉冷笑数声,语气间不容质疑:“若你遭天所妒,不需那画,我杨玉与你合葬!”

闻得此言,李天纵顿时没了玩笑之心,默默地与杨玉奔走着,头上发带与杨玉左边垂下的青丝一样,飘舞着。两人之间,似乎多了点什么。

在官道上走了一段路,对于他们的拉扯,不少才子佳人侧目。忽然后头赶上来辆驴车,那车上载着堆积如山的干草,赶驴的是个垂暮老人。杨玉自是大喜,急忙喊道:“老人家,停停!”

喊了几声,老人“吁”的一声,毛驴慢慢停住蹄子。李天纵被杨玉拉着走了上去,杨玉满脸急色:“老人家,方才我弟弟被一条五步蛇咬伤,现在赶着城中找大夫,可否载我俩一程?”

“五步蛇!?”老人大惊失色,这对姐弟身着华服,气质不凡,显然是富贵人家,怎么出来踏青,连个随从仆人也不带!

杨玉凝重地点点头:“正是,不过已吮过毒。”她颇是忐忑,怕老人明哲保身,扬长而去。

老人紧皱着白眉,往李天纵手中的蛇看去:“可是被那条蛇所伤?”见李天纵应是,老人大笑道:“那两位就无需担心了,可以继续踏青游玩。此蛇非是五步蛇,而是伪蝮蛇,根本无毒!”

“没毒?”杨玉一呆,端详着那条死蛇:“这是伪、伪蝮蛇?”李天纵也是一怔,顿时哭笑不得。

老人笑道:“莫看我如今一副老骨头,年少之时,可也是个捉蛇高手呢!是何种蛇,看一眼便知。”他捋着花白长胡,脸带得色:“这伪蝮蛇,虽然与五步毒蛇很相似,但只是唬人的罢了,它压根没有毒牙。再说了,若公子你被五步蛇咬伤,岂能脸色如常?”

李天纵全无中毒感,还以为是杨玉的功劳呢。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杨玉,只见她一张秀脸转瞬红透。

“那吮毒……”杨玉想起刚才的羞人情景,还有那狰狞凶物,险些没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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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剪发

微风徐徐,柔和的阳光从窗扇的漏格撒入,窗槛上摆有一盆幽兰,铺满阳光,散发着淡淡清香。许是清香诱惑,一只小麻雀驻足下来,落在窗槛上,眨着一双小眼眸,忽然吱喳几声,跳来跃去。

只见秀雅的闺房中,一个身着水绿色交领襦裙的碧玉少女神态无措,似羞赧似害怕,她身后有个穿窄袖紧身白色长袍的俊朗少年,那少年轻推着她的香肩,脸挂微笑。

“少爷,还是别弄了好不,婉儿有点怕……”婉儿一溜烟地走到房门处,双手倚着木门,羞颜弱弱,有如一只蜷缩着的小猫。

李天纵笑哼一声:“不行,我兴致满满的,怎能中途作罢!过来。”他招了招手,婉儿还在磨蹭,只好使出撒手锏,故作生气:“速速过来,少爷要如何便如何,你怕个什么!再有耽误,莫怪我辣手无情,打你二十大板!”

与他相处了一段时日,婉儿自然清楚所谓的责罚不过是吓唬罢了,但是她每次都会乖乖地听话,并非胆小,而是不愿见到少爷有半点扫兴。婉儿羞怯地走了回去,李天纵搂住她,以防她又临阵脱逃。

来到雕花楠木架子床前,将婉儿按在床边妆台下的圆凳上,菱花边的铜镜里出现了一个似水佳人,柳眉微颦,杏眼如碧水荡漾,瑶鼻薄唇,一张精致的玉脸布满淡淡的红霞,惹人怜爱。

李天纵轻轻一拍她的柔嫩脸蛋,笑道:“婉儿啊,我今天便助你威风一次,让熙云看看,什么叫作小家碧玉!”婉儿娇憨地浅笑,轻嗯一声。

事情的起因,是熙云梳了个新鲜的髻式,受到李天纵的赞赏,更是赋诗一首。婉儿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熙云借机捉弄了她几句,李天纵看不过眼,便拉着婉儿回她的闺房,要替她梳个新发式。

可是婉儿却心存害怕,怎么能让少爷帮她梳头啊!她不过是个侍女而已。

把发髻中的白玉簪拔掉,放回妆台,一颤发髻,秀发欢快地滑垂下来。李天纵拿起一把半月雕花紫檀梳,轻柔地梳着婉儿的万缕青丝,触手光滑如绸,道:“婉儿,你这头长发从何时开始留的?”

婉儿的明眸里满是依恋之色,道:“我六岁之时,娘替我扎辫子,从那时起,便开始留了。”

“这头发有点太长了。”李天纵轻喃了句。婉儿一惊,慌道:“少爷,您可要剪掉婉儿的长发?”对于这头秀发,她向来视若珍宝,怎舍得剪掉!

知她着紧,李天纵岂会勉强她,和声道:“剪不剪,遵从你意。只是剪短一点,可以梳些新发式。”

婉儿正要摇头,少爷却轻轻抚着她的后脑,那温柔令她止住。她凝望着镜中的自己,月眉紧紧地颦着,心忖:少爷待她如此之好,现在更是抛下身份,一片柔情地替她梳发,她婉儿何德何能?只要少爷弄得高兴,纵然将她削成光头,又有什么关系?

她一咬薄唇,杏眸闪过一抹决然:“少爷,婉儿要剪!”

李天纵停下梳子,低头凑到她耳边,望着铜镜中的那个人儿,认真道:“不剪,也可以梳些新簪哦,另外你不必考虑我。”

婉儿微微一笑,露出浅浅的两靥,她拉开妆台下的抽屉,拿出一把剪刀,扭身递给李天纵。

这把并州剪刀锋利无比,是上回上街游玩时购买的。李天纵感觉到她的决心,不多说什么,接过剪刀,思量剪短至何种程度。须臾,他抓起婉儿的长发,张开双锋剪去。

万缕青丝分作两断,飘跌在地上,婉儿抿着小嘴,两只手紧紧地纠缠着,她敛了敛杏眼,眸里泪雾迷离。

经过一番剪削,婉儿原来直垂腰际的瀑布长发,只能及胸。李天纵满意地赞了声,将剪刀放好,再帮婉儿拍掉绿绸襦裙上的断发,这才发现她眼里的泪光,不禁怜惜道:“傻丫头,为何要为难自己?”

婉儿抹了抹眼睛,呵笑道:“没呢,少爷您快替婉儿梳个好看的发髻吧!瞧姐姐她还能如何取笑我。”她皱皱鼻子,轻哼一声,憨态可掬。

李天纵忍不住爱怜,伸手捏了捏她那可爱的瑶鼻,笑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气质,这发式与饰物一样,只要把气质衬托出来,就会非常漂亮了。”拿着梳子梳掉那些碎发,边道:“婉儿你性情温顺,气质娇憨,正如茉莉朵一般。虽不似熙云妩媚绝色,却清秀可人,别有韵味。”

被少爷如此赞赏,婉儿心中甜滋滋的,盈盈秋瞳弯成姣洁的新月。

“所以,最适宜你的发式,定会清纯俏皮,不能过于繁杂。”李天纵抓起她的长发,分出前面一些,其余的往左侧一扯,卷了个圆鬟,将马尾穿鬟而垂,再插上一支翡翠簪固定,拿过一条绣花发带,扎住那条柔滑的马尾,让其无法四散开来。

弄完发髻,他梳理好前面的余发,稍微修削,便是可爱的刘海。最后带上一个淡蓝色蝴蝶发夹,大功告成。

婉儿呆若木鸡,哪曾想过梳个发髻,只需一会!这发式简单雅致,不显贵气,却清秀脱俗,真是好看。

李天纵轻轻一扯她的马尾,笑道:“喜欢么?”

“嗯,喜欢!”婉儿露齿娇笑,纯纯的样子招人喜爱,她回头看着李天纵,眨着水汪汪的大眼:“少爷,您真是心灵手巧啊!比一些插带婆还要厉害。”话音未落,她就掩住小嘴,怯道:“婉儿并非……”

李天纵没好气地捏了她的粉嫩脸蛋一下:“没事,少爷就是欢喜你这憨样。”他拉起婉儿,笑道:“我们去煞煞熙云的威风!”

婉儿娇痴地侧望着他,俏颊浮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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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杨玉到来

庭院里,熙云坐在小鱼池边,轻捋着耳边垂辫,嘴角微翘地看着池中的游鱼。今天她着一件淡紫色直领襦裙,露出以粉红色绣鱼肚兜遮掩着的饱满酥胸,还添有一件黑色薄纱罩衫,充满妩媚诱惑。

她的发式果然稀罕漂亮,上边盘着一个高髻,以金凤簪扎着,还有许些小珠饰;下边散落下来,柔顺亮泽,两额各编有一条麻花辫子,辫子末端以蝴蝶环捆着,吐出尖细发尾。再加上略施粉黛的瓜子脸,秀挺的鼻子,勾人的凤眼,真真是个绝世妖姬。

熙云是个聪明人,自然晓得自身的优势,这般打扮,华贵优雅,更媚而不俗,正合她的气质。

果然公子极是欣赏,更是赋诗一首,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可是欣赏归欣赏,公子他的眼神中却无一丝欲念,让她心暖的同时,也有点不解,她姐妹俩被赎快满一个月了,可公子连她的手都极少碰,甚不合常理。

淡淡一笑,公子重她敬她,她却想这些,还耍小诡计,真是不识好歹呢。熙云伸手探入鱼池,玉指抚弄着清绿色的池水,戏出阵阵涟漪,轻声自语:“不知公子替婉儿弄好了没。傻丫头,可要把握好机会啊!”

她这发髻,还是婉儿帮忙着弄的。姐妹俩亲如一人,有什么好东西,从来都想让给对方,熙云这次只给自己弄新发式,然后在李天纵前取笑婉儿,为的就是让公子看不过眼,护着婉儿,至于他要替婉儿梳个新髻,倒在她的计算之外。公子拉走婉儿的时候,对她促狭一笑,想来大半是看出她的诡计了。

正想着,婉儿那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传来,熙云抬头一望,只见扎着侧马尾的婉儿与公子款步走来,那傻丫头俏脸微羞,不知公子说了什么风趣话,逗得她娇笑连连,那条斜马尾轻摇微晃,更衬得她清纯可人。

熙云却看出不妥来,她妹妹的青丝明明及腰,扎起来不会这么短的,莫不是剪了?她起身迎了上去,离近一看,真的剪短了!

她不禁满脸讶色,不敢相信,要知道婉儿最是宝贝那头瀑布长发,十年间从未修过,看得比性命还要重!熙云知道,婉儿所以如此,是因为那头长发是她娘亲替她留的,抚着青丝,就如同见到娘亲一般。

如今竟然剪短了,难道是公子强逼她么?熙云转念一想,不可能,公子从不为难她们,而且婉儿笑得这么欢愉,哪似被人为难。

“熙云,我替婉儿梳的这发髻,如何?”李天纵脸挂微笑,拉着婉儿走到庭院中的石凳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熙云。

婉儿浅笑不语,俏脸充满光彩,明眸亮得噬人。

“这发髻清秀脱俗,正合婉儿的气质。公子果然出手不凡。”熙云真诚道,赞了几句,明知故问:“婉儿,你这头发剪削短了?”

婉儿的杏眼里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又弯成月牙儿:“嗯,少爷说剪短一些更好看。”她眼珠子一转,又道:“其实我早就想剪了,这头发太长,沐洗的时候很恼人呢。”如此欲盖弥彰,如何骗得过熙云,只是她也不点破,淡笑听着。

李天纵听得好笑,宠腻地拍了拍她的脸蛋,吓唬道:“若你这番话被张一宗那些夫子听见,定要被斥作不仁不孝了,可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

其实新宋对于剪发并无这般严禁,倘若太长,修剪修剪还是可以的。

婉儿却有点慌,嚅嗫道:“这也是不孝吗?”熙云忍不住噗哧一笑,媚态横生:“傻瓜,公子他逗你而已。”婉儿闻言松了口气,娇羞地笑了起来。

三人说笑了阵,又拿来弈楸手谈,李天纵要与婉儿一战,结果婉儿被杀得丢盔弃甲,没半点还手之力。可她却笑容可掬,一样的开心。

忽有人前来通传,飞将军杨玉上门作客,李天纵不禁想起几天前的尴尬事儿。

那天,在赶驴老人处得知蛇无毒,杨玉几乎晕了过去,若是有毒,那吮毒是救人;但明明是没毒的,她还去吮……羞归羞,她没敢全然相信老人的辨认,可之后赶回城中,经大夫一番诊断,的确是无毒的伪蝮蛇。确认之后,杨玉便羞得一溜烟地跑了。

接下来几天,李天纵没有去找她,这等关头,谁先找谁,那人就落于下风。

杨玉毕竟是女儿家,没耗几天,就忍不住主动前来了。

李天纵嘴角翘起一弧淡笑,道:“熙云、婉儿,都随我来。”他长身而起,走了几步,补充道:“待会儿你们乖巧地站在我身后侍候着,若杨小姐问你们话,照实回答便可。”

熙云微一思索,会意过来,柔笑道:“公子,熙云明白!在杨姑娘面前,我与婉儿定会乖巧听话。”婉儿想也没想,点头道:“嗯,婉儿会乖的。”

瞥了熙云一下,只见她闭月容颜上挂着淡笑,婀娜身姿踏着莲步,隐有体香浮动。李天纵心叹,真是个聪颖的妙人儿!

出了无为居,过了紫藤萝游廊,嗅着尚飘至鼻的花香,穿堂过厅,方才来到接待杨玉的一个偏厅。

杨玉坐于花梨方椅上,拿起她那个葫芦酒壶,轻缓地饮着,闻得脚步声,她往厅门一看,顿时双眸一亮,却是见到了身着白袍的李天纵。她放下酒壶,起身迎来,秀脸带羞地笑道:“纵弟,近日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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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醋意

今天杨玉又着男装,一件玉白色的凉衫,酥胸不显高耸,可能里边以什么缠着,头戴方巾,秀脸不施粉黛,英气十足。她踏着云鞋走来,蓦然看到李天纵身后的熙云、婉儿,不禁微怔,再一打量,只见那两个碧玉少女,一个清纯动人,另一个妩媚诱人,皆是天香国色。

“玉姐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李天纵凝视着杨玉,双眸充满柔情,似玩笑地道。不由分说地拉起杨玉的手,来到厅中花梨茶几边,按着杨玉坐回原先方倚,他则坐在另一边,放开佳人纤手前,不忘捏捏那水嫩的掌心。

杨玉心里甜甜的,她算是明白了,为何与纵弟相识如此短暂,便对他情动……原来纵弟的言行举止,都吸引着她,就连一个小动作,也会让她心动。

她性情狂放,可谓爱憎分明,对于自己的感情,更不会逃避。如若如此,她怎么会让李天纵一再轻薄!

李天纵令退偏厅的丫环,只留下婉儿、熙云,这对绝色姐妹乖巧地站在他身后,一左一右,宛如护卫似的。

瞅了少女俩一眼,杨玉疑问道:“纵弟,这两位姑娘是?”只怪熙云、婉儿衣着打扮过于漂亮,更有一种寻常丫环没有的气质,与千金小姐般,故杨玉有此一问。

李天纵“哦”了声,身后的熙云何等聪明,会意过来,对杨玉柔声道:“回杨姑娘的话,我姐妹俩是公子的侍女。”接着说出名字。她的声音轻柔微糯,似腻非腻,挠着闻者心头,着实好听。

“侍女?”杨玉颇是惊奇地打量着两姐妹,英眉微颦,却是后悔没穿女装前来。

李天纵捉到她怅然若失的眼神,点头一笑:“正是,她们都是我的宝贝儿。”他宠爱地望着婉儿,温声道:“婉儿,替我沏茶。”

婉儿应了声,像只温驯的小猫。她绕上前拿起茶几上的紫砂茶壶,洗过茶碗,再沏好茶,双手递给李天纵,柳眉轻皱:“少爷,小心烫。”

心头难以抑止地生出一股酸意,杨玉收回目光,拿起葫芦酒壶闷喝起来。

接过青瓷茶碗摆了摆手,婉儿乖巧地站回身后。李天纵抿了抿,只觉嘴舌间充满鲜馥灵味,怡然神情,他叹道:“幽芳之气透心,甘馨之味入髓,如此令人换骨通灵,定为松萝无疑。”

受杨家家风浸染,杨玉自幼好酒,不甚喜欢清淡淡的茶,此时见心上人津津有味,她才放下酒壶,拿过那只尚未动过的青瓷茶碗,揭开茶盖撇了撇,啜了一口,细细品味,却怎么也寻不着李天纵所说的灵气。

“嗯,好茶!确实是洗心漱骨。”杨玉赞叹不已,又饮了一大口,啧啧作声。

她却欺骗不过李天纵,身为茶道高手,自然有着深厚的辨别能力,只看杨玉品茶的姿态节奏,便知她是外行;她看似有滋有味,但双眸里明澈清澄,没半点悠然之色,由此可见她没有入味!

李天纵没有揭穿她,反而满脸喜色,寻得知己般:“之前观姐姐酒不离身,还以为你不喜清茶呢!原来是我误会了。”握杯在手,揭开茶盖,顿时茶香缭绕,他神秘地笑道:“松萝虽好,却清灵不过岕茶。姐姐,我可有好几斤庙后岕片哦。”

庙后岕片有何稀罕,杨玉哪里知道,心存别的心思,她笑道:“纵弟好口福!”

“姐,我偷偷告诉你。”李天纵倾倚过去,压低声音:“我还有半斤珍藏弥补冬茶呢,姐姐可想品尝?”

杨玉故作欢喜之色,道:“好啊!”她暗地决定,今天回去之后,定要好好习习这茶道!

李天纵终于忍耐不住,大笑起来,星眸里满是促狭之色。杨玉见他这般,心知不妥,认真回味方才之言,蓦然醒悟过来,羞意上心头,秀脸枣红,之前的飒爽英气被抛了去爪洼国。

“玉姐姐,你真逗……”李天纵笑不可止,语句断续地捉弄着她:“婉儿,速去把我那半斤珍藏弥补冬茶取过来,让杨姐姐好好品尝!”杨玉更加羞不可言,拿起酒壶往嘴里倒。

婉儿却犯了难,少爷的藏茶之处她自然知道,平时还是她负责沏茶的呢,但是没有这弥补冬茶啊!她求助地望了熙云一眼,熙云却微笑不语。婉儿打眼色未果,只得绕上来,怯声问道:“少爷,去哪儿取这弥补冬茶?”

“你这笨丫头!”李天纵转而轻笑,伸手搂住婉儿的纤腰,隔着裙对她的小翘屁股拍了一记。

俏丫环惊讶一声,脸蛋儿旋即红透,低下粉颈不敢看人,那斜侧马尾轻摇,少爷怎么在杨姑娘面前拍她那儿啊,羞死人了……

看到李天纵满脸宠腻,杨玉不禁微撅小嘴,心里酸溜溜,怪不得那天之后,他像忘了自己一般,找也不找;有一对如此可人的侍女姐妹,哪里会记得她!杨玉越想越酸,殊不知已中了李天纵的诡计。

松开婉儿,这羞人儿便慌忙逃回后边,熙云抿着微翘的嘴唇,浅笑地看着她。见杨玉吃醋,李天纵淡笑道:“姐,你莫要生气,以后你再给我半斤珍藏的弥补冬酒好了。”

三言两语,就哄得杨玉噗哧笑起来,妩媚地刮了他一眼,嗔道:“你就喜欢捉弄人!”对杨姑娘这句话,婉儿深有同感,她一天里,不知会被少爷捉弄多少回呢。

杨玉放下葫芦酒瓶,笑道:“我此次来,是有正事的,都被你搅得快要忘记了!”

“有何正事?”李天纵饶有兴趣,能快要忘记的正事,多半是个前来的托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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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狐狸

杨玉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对折的帖子,放在花梨茶几上推至李天纵边,道:“纵弟可有收到卡扎的请帖?”

“卡扎是何人?”李天纵疑问道,没有查看那请帖,悠悠地捧着茶碗轻抿细品。杨玉满脸笑意:“有趣,纵弟竟然不识!你可知道,现下你是临仙城最让百姓津津乐道的;而在你之前,便是这位大食巨商卡扎了。”

原来卡扎正是那个带着好些胡姬、金银财宝来递名帖,恳求李靖帮他入新宋籍的大食商人。被浙江总督拒绝之后,卡扎处处碰壁,最后连教坊司也跑了,照样被轰出来,结果气得当街发飚,破口大骂他的狗头军师不止,此事传遍临仙,成为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李天纵听罢一笑,这才拿起那份请帖,查看起来。

请帖以纤维匀细的白蜡纸所写,纸上恭敬地称杨玉为“绝才散人”,落款则是“拙人卡扎”,相当客气。通篇均是规矩端正的楷体,写道:“鄙人蒙天眷顾,偶以千金求得司马相如之绿绮琴,欢喜涕流。惜鄙人愚俗,非绿绮琴之归宿,不敢令绿绮蒙尘,今于本月三十,为绿绮琴寻主,恭迎绝才散人介时光临寒舍。”

李天纵剑眉微挑,一双星眸闪烁不断,实为十分兴奋。

绿绮琴原本是梁王之物,后来梁王邀请司马相如作赋,司马相如写了一篇“如玉赋”相赠,此赋词藻瑰丽,气韵不凡,令梁王听得甚为高兴,便把他的“绿绮”琴回赠。司马相如得到“绿绮”,自然视若命根,他精湛的琴艺配上“绿绮”琴绝妙的音色,令“绿绮”琴名噪一时。

某次,司马相如访友,豪富卓王孙慕名设宴款待。席间,众人便请相如抚琴一曲,以饱耳福。司马相如早就听闻卓王孙的闺女卓文君,精通琴艺,才学出众,而且对他极为仰慕。相如对她也是一见钟情,便弹起琴歌《凤求凰》向其表明心迹。文君当然听出琴意,那是心驰神往啊!

没过几天,两人便为爱私奔,后经历不少磨难,终于获得卓王孙的认同。随着司马相如闻名天下,他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成了佳话,而“绿绮”也成了琴的别称之一。

在前世之时,绿绮下落不明,李天纵自然无缘得见,如今大食商人卡扎却说绿绮在他处,能不令他激动么?

“玉姐,此事可真?绿绮确在卡扎手上么?”他料想杨玉也不会知晓,仍忍不住相问。

杨玉轻饮酒液,闻言一笑:“我如何知道,不过看卡扎如此大张旗鼓,就算非是绿绮,也应是一把好琴。”

“姐姐说得没错。卡扎作为一介巨商,定然没有传闻中那般愚笨,若非有很大的把握,他断不会如此张扬。”李天纵淡淡一笑,转了转茶碗:“兴许他之前闹的笑话,还是故意的呢。”如果用前世的话来讲,卡扎当街骂娘,正是炒作的招数,收买几个“好事者”宣扬一番,他便成临仙的风头人物了。

如今再来一招名琴寻主,将临仙的才子佳人尽数邀请,能与几个客人相交为友,他便成功了。

杨玉也是聪明人,思索一番,顿时想通,不禁笑道:“都说无奸不成商,这卡扎果然是老奸巨滑!”笑言几句,她问道:“纵弟,你可要应邀前往?”她最爱诗词书画,对于琴并没有太多的着迷,是以去不去这绿绮寻主的宴会,她跟随李天纵的决定。

“为何不去?”李天纵笑着反问,他向来迷醉于古玩收藏,现在有机会一见绿绮,甚至于抱得瑶琴归,说什么也不能错过!卡扎四处派帖,绝对不会少了他这位新晋才子的。李天纵回头看着婉儿,满脸严肃:“婉儿,速速前往外边,让李吉瞧我的请帖到了没有,八百里加急,换鞋不换人!”

“嗯!”婉儿杏眼微瞪,踏着粉色绣花鞋,疾步往厅外奔去,那条斜马尾上下飞扬,显得活泼可爱。

见她真的以火速前往,李天纵哪里还忍得住,大笑起来:“这傻丫头心纯如玉,着实叫人欢喜!”语气之间,充满宠爱的味道。

杨玉也被婉儿逗乐,但听到他的语气味道,不免微撅小嘴,抄起酒壶便饮。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熙云忽然笑道:“婉儿跑着之时,那发髻一摇一晃的,可真是有趣!公子,改天你也替人家梳个新颖的发髻,好不好?”她娇柔的声音似嗲非嗲,如此媚骨天生,真是祸水红颜。

那婉儿的发髻是纵弟亲手梳的?杨玉更加不是滋味,果然就如吃了醋,满心酸溜溜的,又见李天纵笑着应好,她眼前不禁浮现,纵弟与这侍女姐妹俩的嬉乐画面,那些羞人的事更是隐约可见……

又想到上回郊外踏青之事,她甜酸上心,将葫芦酒壶大力放在茶几上,抢词道:“纵弟,你画我的那幅丹青在哪,我想看!”

熙云凤目一眨,笑道:“杨姑娘,公子也画你了吗?”杨玉心头一突,颦起英眉望着熙云,却闻她道:“可是用一块尖细墨锭作画的那种画技?上回公子替婉儿画了一幅,连衣服上的皱褶都落入画卷,真是栩栩如生啊。”

李天纵心头暗呼不妙,熙云这鬼灵精害人呀,过火了!

婉儿那幅画可是素描,而杨玉的那幅则是速写,哪里能够凑在一起比较的!但是杨玉却不知素描、速写的分别,只知道自己那幅画没有衣服上的皱褶,顿时委屈横生,心头隐隐作痛。

被杨玉一双水涟涟的眼睛瞪着,李天纵解释道:“姐姐勿恼,上次我急着要拿赌注,便画得潦草了些。”

一句话,让杨玉转恼为喜,她白了李天纵一眼,轻哼道:“我也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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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藏琴轩

两只巨大的石狮子分立两边,狮目圆瞪,左边狮子右前爪踩着一个绣球,右边狮子则左前爪抚摸着一只幼狮,皆威风凛凛地望着往来客人;石狮上面是垂吊黄丝穗的大红灯笼,灯笼上书一个“迎”字,两个灯笼的中间是朱漆大门,门上悬挂着一块红木匾额,镌着三字黄金般的大字:“卡扎府”。

几个身着绸缎短打的家丁忙里忙外,笑脸迎客,他们都是深目高鼻的大食人,却说着流利的临仙腔调,举手投足间也与宋人一般无二。

“哎哟,司马公子,可把您盼来了!”一个头戴褐色圆帽的家丁满脸大喜,向着司马浩迎去:“里面请,里面请!我家老爷对司马公子您是仰慕已久了,日夜惦记着公子,恨不能相见啊!倘若老爷知道公子来了,定要高兴得晕过去了。才学超群的临仙四小才子,老爷的最爱谁不爱?”

司马浩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若不是有绿绮的诱惑,绝对会调头便走。那家丁依然滔滔不绝着他家老爷的景仰之情,司马浩勉强一笑,拉着书童往里奔去,活似逃跑。另一名家丁慌忙跟上去。

远处传来马车辗着青石路的声音,只见一头白色骏马拉着一辆双辕木车而来,坐在驾辕上有两个车夫,一个身着青绸褶子,头戴一顶瓜皮帽,显然是随从小厮;而另一个却穿赛雪襦衫,头发没束没缚,披肩散落,那少年剑眉星目,不但长得俊朗非常,且气质淡雅,摆明并非下人身份,何故作了驾车之人?

家丁满腹疑惑,离近了,看清楚那少年脸孔,不禁心中嘀咕:“这好像是李公子啊,跟老爷给的画有八分相似!”

吁的一声,青褶小厮一勒缰绳,骏马渐渐停了下来。那个白衣少年轻揭遮布,对里边道:“玉姐姐,已经到了。”

车内传出悦耳的应声,一只葱葱玉手卷起遮布,却见一个英俊少年弯身而出。少年身着交领襦衫,领袖绣紫边,外披一件无袖罩衣,乌黑长发由蓝色方巾所扎,中间插着一支金簪。再看他英眉大眼,挺鼻小嘴,下巴尖削,甚是清秀。

家丁打量间,两个少年已经下车走来,他忽地惊醒,那清秀少年不正是飞将军杨玉嘛!怪不得长得细皮嫩肉的。家丁不需酝酿,便“哎哟”地迎上去。

“李公子,绝才散人!可把您们给盼来了……”家丁唧唧呱呱一通,聒噪着卡扎对于两人的敬仰。

卡扎与两人从未相会过,家丁却能够一眼把他俩认出,显然蓄谋已久。李天纵淡然一笑,在家丁的领路下,与杨玉走进这座奢华的宅第。

迎面一块大石屏风,屏风上刻画着一篇草体文章,四周住着各式花卉,散发出淡淡的怡然花香。绕过屏风,走过宽阔的前院,一路朱墙飞檐,深堂邃宇,几进几出,随着家丁来到后庭园。

原来卡扎在后庭园建有一间小楼,名为“藏琴轩”,用以收藏名琴稀琴,而绿绮琴则是镇轩之宝。

方一踏进后庭园,便见繁花茂树,假山重重,还有白鹤成群,宛如走进了画卷中的仙境。

又往幽深之处探去,走得数步,眼前景色已换,前方一个浅浅的池塘,碧水上荷叶遍满,又有荷花朵朵,竞相绽放。池塘旁边,花遮柳护之下,一间雅楼静静立着,嗅着暗香,听着雀啾,李天纵与杨玉来到雅楼之前。

这间小楼共有三层,四旁修竹成栏,南面种着长松一株,芳草满庭,中间一条长满青苔的石路。李天纵微一观察,就忍不住赞道:“好雅致,好才情!”这竹栏是招清风的,而那长松则是挂明月的,这小楼设计得匠心独运,真个是清雅无比!

“李公子,绝才散人,您们自个儿进去罢!老爷是不许小人这种粗鄙俗人进去的,说会浊了藏琴轩的灵气。”家丁说罢,便退下去了。

李天纵摇头一笑,单凭这句话,便知此楼非卡扎的手笔,真不知是何方高人助他。

推开半掩的柴门,两人走上那遍布青苔的小路,离得近点,才看到楼门两边刻有一对对联:“明月一池水,清风奏瑶琴。”进得小楼之中,只见楼内摆满琴案,案上无不放有一张名琴,四边墙上挂满绢本水墨画卷,有高山流水,也有傲雪梅花。

竹影婆娑,花香淡淡,李天纵觉得整个心灵都进入了一种诗情画意之中,暗付这里真是抚琴的好地方。

杨玉也是一般感受,轻声赞道:“没想到一个商人,竟建有如此雅处。”

屋里只有一名白衣大食童子,见到两人,稚声稚气地道:“两位公子请到楼上赏琴。”

楼上传来谈笑之声,看来客人皆在上面。李天纵摆摆手,却不急着上去,赏起一楼的琴来,这些琴虽然用料名贵,造工精巧,可都是些没有断纹的新琴,拿来摆阵的而已。

绕了一圈,李天纵才看够,与杨玉踏着竹制楼梯,上到两楼。两楼没有摆放着琴,而是设着茶几座椅,有些公子坐着品茗闲聊,有些则站于窗边眺望,吟风弄月。

“李公子!”惊喜之声响起,是吴侬软语的柔弱语调,婉转好听。李天纵往声音来处一望,正是绮绮,她一身俏丽打扮,淡绿色的交领襦裙,轻微露出白色抹胸的一角,头梳侧髻,编有几条垂至酥胸的麻花辫子,腰束白丝带,系着一个绣花香囊。

绮绮莲步过来,双眸弯成月牙儿:“我就知道李公子定然会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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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卡扎

打从本月十五,与杨玉的文斗结束之后,至今半个月,李天纵没有再踏足柳河,自然也没见着绮绮。现下伊人满脸欢喜,他心知冷却之计已生效,抱以微笑道:“绮绮小姐,我也知道,绝不会少了你。”

都唤她“绮绮”,其实这只是昵称,她的闺名正叫“绿绮”,取琴绝之意,而绮绮正是靠着高超绝妙的琴技,成为柳河四艳之首。能够成为琴道高手,她的爱琴之情自不必多说,这回绿绮琴寻主,岂会缺少这位绿绮佳人?

见她身着淡绿色襦裙,如同凝烟碧水,李天纵毫不掩饰赞赏之色,轻叹道:“如此打扮,着实是绮丽无双。”

他的声音不大,只有身边的绮绮、杨玉听见。绮绮轻盈一笑,淡羞地捋抚着垂辫;杨玉醋劲微起,她眼珠一转,大步迈前,笑着把住绮绮的手臂,拉往别处:“绮绮姑娘,杨某人对你是倾慕已久了,我们聊聊!”

李天纵不禁摇头失笑,被强行拉着的绮绮扭头望来,神情颇是不舍,对她眨了眨眼,绮绮一笑回头。

“纵弟!”司马浩、梁磊走了过来,李天纵应了声,与两人寒暄笑谈。几句之后,身着白襕衫、头戴网巾的司马浩凑近了些,瞥了那边站于窗前的杨玉一下,细声疑道:“纵弟,据闻你近来每天与飞将军踏青游乐,成为知己好友?”

梁磊也微皱双眉:“在下也略有耳闻,却不知真假?”他手持一把描山水的纸折扇,扇子隐有竹香,显然是新制之扇。

见他们又是好奇,又是紧张,李天纵暗叹八卦的魅力真大,他点头道:“我与杨玉确实成了好友,不过并非大哥所言的那般夸张,我与她不过踏青几回罢了。”

拉着李天纵走到角落,司马浩低声道:“方才我见你好像跟杨玉一起来的,而且她见你与绮绮姑娘相谈,隐有醋意。你们可是……”他顿了顿,肃脸道:“情投意合?”

看着两人如临大敌的模样,李天纵淡然一笑,自若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李兄,万万不可啊!”梁磊脸色大变,差点大呼起来,他左右一望,见没有人注意这边,才续道:“杨玉性情狂傲,为人叛经离道,如此悍妇,非是良配啊!”

他的评价甚是中肯,在人前的杨玉,正是如此形象;那宜羞宜嗔的温柔,只会对心上人展现。李天纵往杨玉望去,正巧她也偷看过来,两人的目光碰到一块,杨玉嘴角微翘地白了他一眼。欣赏着她的风情,李天纵呵笑道:“梁兄,你所言差矣!琼瑛才学出众,温柔似水,又有羞花之容,此等奇女子,难得!”

司马浩叹了一声,也不多劝说,转而问道:“纵弟,打算何时向杨家提亲?”

“我和琼瑛只识了半个月,踏青了几回,怎被你们一说,就得谈婚论嫁了!”李天纵好笑地道,他摇摇头:“着实是言之尚早。”

难道纵弟与杨玉并非相恋?司马浩还待再问,却被一阵大笑声打断。

李天纵转身看去,只见一个体态臃肿,满脸赘肉的中年人腆着小肚子而来。那中年皮肤黝黑,络腮胡子,一双深目泛着精光,他身着雪白色的宽袖袍衫,外披一件黑纱襌衣,腰缠绿翡翠带,头发以幞头包裹,幞头上有一块圆大的无暇美玉。如此富贵装扮,却没有铜臭之味,相反颇是儒雅。

此人正是这儿的主人,大食巨贾卡扎。

“李公子,久仰大名!”卡扎笑容可掬地走了上来,赞叹不绝:“早就听闻公子年方十五,便才情绝世,今天一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公子风度翩翩,飘逸出尘,让鄙人这般铜臭满身的俗人汗颜啊!”他的临仙腔调不纯不正,却滑稽非常,令人逗笑。

司马浩、梁磊皆微微而笑,看得出来,他们对卡扎很有好感。

李天纵揖揖手:“卡扎先生抬举了。”他忽然满脸疑惑,问道:“不过我却不明,卡扎先生与我初次相见,为何一眼就能将我认出?”

卡扎似乎怔了下,又似乎没有,他笑容不改:“鄙人听闻过公子欢喜散发披肩,是以一见到公子,就认出来了。”他这解释十分合理,李天纵露出恍然之色,卡扎又呱呱地说起来,可称得口若悬河。

聊了一阵,又有一位公子到来,卡扎方才失陪而去。李天纵扫了楼厅一圈,发现客人都是鲜衣华服的公子哥儿,女客人则只有绮绮、杨玉两人,除此之外,便是些负责侍候的白衣童子。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绮绮、杨玉那边,却见她们身边多了个穿袍戴冠的年轻男子,不是林轩还有谁人?只见林轩脸上挂着温儒的微笑,背负双手,在说着什么;绮绮静静地听着,杨玉则满脸无趣,告声失陪,往李天纵走来。

司马浩、梁磊一见到她,就溜到别处去了。李天纵迎上去,借着身体遮拦,捏了杨玉的纤手一下,唉声道:“好姐姐,你的醋劲可真大。”

被人揭穿吃醋行为,杨玉的俏脸顿时羞意浓浓,秀鼻一挺,轻哼道:“对,杨某快要变成陈年老醋了!”见他微笑不语地看着自己,她撅起小嘴:“你瞧着我作甚。”

李天纵凑过去,声音轻柔:“玉姐,我想抱住你。”杨玉杏眼圆瞪,惊道:“这儿很多人呢!”他促狭笑道:“那我们去无人之处。”知道又被捉弄,杨玉羞恼不已。

绮绮正巧望去,顿时双眸一黯,心中幽幽地叹了声。

“诸位贵客,鄙人十分高兴你们能应邀前来,寒舍是蓬荜生辉啊!请大家先入座品茶,鄙人到三楼取绿绮琴下来。”

第四十五章 鉴定

待邀请的客人到齐,卡扎便让众人先行入座,而他则昂首挺肚地上楼取琴。

茶几座椅围成一圈,中间放着一高一低的两张紫檀琴案,几个陶制莲花香炉分摆于楼厅四边,童子将其里面的香料焚燃,香炉飘出袅袅的清香,渐渐弥漫整个楼层。

这香味清灵淡淡,隐在鼻翼之间徘徊,轻轻一嗅,香味顿时沁入心脾,如同要羽化登仙般,四肢百骸舒服无比。坐在紫檀玫瑰椅上的李天纵微微闭目,拿着茶碗没有动,细细地品味着这清香,有麝香之味,又微带壤香、苔香,甚至是木香,似香还甜。

能有如此奇异复杂的香味,定是龙涎香。李天纵轻笑地揭开茶碗,抿了一口,熟悉无比的淡馨之味,正是岕茶。尚未赏琴,便进入了一个宁静致远的心态,待会更能一听绮绮的绝妙琴声,今天之聚,怎不让人回味无穷!

这卡扎好手段!李天纵心中暗赞,半眯着眼扫了扫,没有看到叶枫的身影,看来卡扎是咬定风雅路线了。他转头看了坐在紫檀茶几另一边的杨玉一下,笑道:“玉姐姐,如今也会品茗了?”

杨玉淡笑不语,嫩芽般的小嘴贴住碗沿,茶碗优雅地微倾,明眸中露出悠然之色。

自从被李天纵臊了次,她更加觉得要习会茶道,回去之后,她便阅读诸子茶经,又购来各类茶叶,学习沏茶、品茶。说来奇怪,以前淡而无味的清茶忽然变得舒心怡人,她慢慢地迷上了那种清馨淡涩,竟连酒也少饮了许多。

品茶时的清馨淡涩,就如同与李天纵一起的时光,温馨甜蜜中,少不了淡微的苦涩。

“天纵,这可是岕茶?”杨玉放下茶碗,颇是得意地问道,她虽然学品茶的时日很短,却进步神速,对于李天纵提过的岕茶,更是了然于胸。

李天纵摇摇头,连道非也;杨玉不由英眉倒竖,睁圆杏眼:“这是什么茶,跟岕茶如此相似?”李天纵一挑剑眉,笑道:“这称为弥补冬茶。”杨玉恼哼一声,羞嗔道:“顽孩!”

正当他们旁若无人地笑谈之时,竹梯传下去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只见卡扎斜抱着一个紫檀琴匣,脚步困难地下来,那张布满横肉的肥脸渗出湿汗。如此臃肿身材,抱着一把长琴下楼,倘若一步不稳,便会从竹梯滚下,人受伤,琴更伤!

“卡扎先生,万万当心!”林轩大声呼道,满脸是急忧之情。

见众人急是急,却无一人离座去帮忙,李天纵不禁皱起双眉,这叫甚么爱琴!

绮绮犹豫着要不要去帮忙,忽然见对面李天纵长身而起,快步走至楼梯去,她顿生羞愧,与李公子相比,她实在是太肤浅了。

卡扎终于走完令人提心吊胆的一段路,下得梯来,李天纵便道:“让我来拿吧。”卡扎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当然是乐意至极,将装有绿绮的琴匣交给他。

毕竟年轻力壮,而且李天纵每天都会风雨不改地锻炼身体,横抱个琴,还是绰绰有余的。走到椅座正中,将琴匣放于高的那张紫檀卷书琴案上,这时候众才子纷纷起身离座,围拢过来。

“快快打开琴匣吧,看看这绿绮琴是真是假!”一个猴急的才子嚷道。

卡扎站在琴案边,擦抹着额头的汗水,闻言呵笑:“绝对是真品,不过鄙人也知口说无凭,大家便先鉴定一番吧!”他从怀里掏了掏,胖乎乎的右手多了把钥匙,伸往琴匣的小锁,咔喳一声打开,他轻咳地揭开琴匣,一阵琴香溢出,瑶琴尽显。

众人立时发出一阵惊呼,只因静静躺在紫檀匣里的绿绮琴表面,布满梅花断纹!要知道琴身上有什么样的断纹,便有着什么样的存在时间,而这梅花断纹是经千年才出的,这把绿绮式的琴就算不是司马相如奏的那把,也极为珍稀,不可多得!

“大家请鉴!”卡扎小心翼翼地从匣内取出绿绮琴,抽走紫檀匣放于地上,琴放案面。

李天纵自然不会客气,首先鉴定起来,此绿绮琴长约四尺,宽约六寸,厚约二寸,髹黑漆,隐有琴香。他首先要寻找绿绮琴的铭文,据记载,绿绮琴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意思即为桐木、梓木结合的精华,这一线索也说明了琴的造料,桐面梓底。

翻过玉琴,只见琴背处果然有以隶体刻的阴文,正是“桐梓合精”四字。他轻轻抚着那刻款,触感告诉他,这是原款;他凑过鼻子,对琴身深吸一下,闭上双眼,分辨着这是不是桐木与梓木。

绮绮微颦柳眉,眨着一双水眸,紧张地看着李天纵。待他抬头之时,脸色如常,不发一言地翻好瑶琴,这才鉴定起那些梅花断的真伪来。

琴所以有断纹,是因为琴面木质松软,为保护能长期磨损,及有传音效果,会于表漆下涂有灰胎;表漆与灰胎层层相迭,木、灰、漆三者间经年受震动及冷热膨胀不同,琴上便会起不同的断纹。

伪制断纹的方法有很多,好像用猛火烘烤琴身,再以冰雪激之使其进裂;或者以蛋白渗入灰中刷漆,做成后用甑蒸,然后风干等等。不过任如何造假,却难以逃过“自然”两字,真正的断纹纹形流畅,纹尾消失,纹峰宛如剑刃;而那些伪制的,断纹硬直,破绽百出。

这把绿绮琴的断纹,宛若朵朵梅花,流畅优美;看过表面,李天纵又摸又嗅,没有闻到烘烤的异味,抚着也并非风干之感,好一番摆弄,他才放下瑶琴。

双手抚上新弦,李天纵随意拨了起来,琴声有如玉珠落盘,音色极佳。他停下双手,看了绮绮、杨玉一眼,笑道:“这张绿绮琴半点造假的地方都没有,的确是汉代传下来的!至于是不是司马相如拿来奏《凤求凰》的那张,就不得而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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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绿绮寻主

闻李天纵说此为真琴,绮绮顿时欣喜满脸,那双剪水双瞳涟漪不断,慢慢弯成月牙儿,甜美的笑靥微露。

杨玉也是喜上眉梢,杏眼圆睁,秀脸撒满欢愉,她知道李天纵爱琴,遇到千年名琴,自然替他高兴。

两个羞月女子相信李天纵,其它人却未必。随之接着鉴定的便是林轩,他瞪亮双眼,将绿绮琴翻来覆去,越看越紧着眉头。旁边围观的人还以为他有不同的见解,谁料林轩鉴定良久,忽然放声大笑:“果然是真品!能得见绿绮琴,死而无憾矣!”

卡扎捋着黑须,肚子挺得更高了,笑道:“请各位相信鄙人,此琴正是司马相如的遗琴。”

众人纷纷嚷嚷,还不敢相信,依然要逐个鉴定。

早已退到外边的李天纵,听到林轩那句话,不禁一笑,转头看着身边的绮绮,凑到她那只晶莹白嫩的玉耳边,轻声柔道:“我觉得,能得到绿绮,才是死而无憾呢。”

绮绮的心噗通噗通地狂跳起来,宛若跑进去了一只小鹿,羞得令她俏脸绯红,明眸里似迷醉、似憧憬,更多的是无措。这话儿似轻薄又非轻薄,“绿绮”可以指那张琴,亦可以指她,让人恼怒不得。她看看李天纵,碰到那灼热而温柔的眼神,不知为何,明明极相继续看着那双星眸的,却躲了开去。

到底是指琴,还是指她呢。绮绮羞涩地微低下头,心中想着,不时怅然若失。

杨玉没听到他们的悄悄话,但看到绮绮那样子,便知道李天纵说的定是些情话,芳心一揪,撅着小嘴。她的醋劲还没到独占的地步,可心上人在自己面前跟别的女子调情,心里就是不舒服!

过了小半个时辰,众人才渐渐各自归位,每个懂得鉴定的,都找不到丝毫伪制之处,而那些不懂鉴定的,能有什么主意。是以最后一致认为,这真是绿绮琴!司马浩、梁磊等人皆是兴奋不已,大叹不冤此行;来凑热闹的,便转为静待绮绮奏琴的心态。

既然鉴定完毕,自然进入本次聚会的目的,为绿绮琴寻主。谁想夺得名琴归,便上去抚曲一首,挑战前人,胜负由众人裁定。

不过众人皆有默契,绿绮琴该会落入绮绮姑娘的手中,要知道她的琴声,是一曲终罢,却绕梁三日而不绝!谁人敌得过?要说多少达官巨贾、才子琴痴欲听一曲而不得啊,他们今日能一闻仙音,着实是耳福不浅。

卡扎将绿绮琴放到旁边低了大截的紫檀琴案上,又唤两个童子搬来一张圆凳,笑道:“绿绮乃是绝世灵琴,放在鄙人这种不识琴道的粗人家中,岂不是暴殄天物?鄙人不敢让绿绮蒙尘,今天邀请诸位贵客前来,正是要在大家之中为绿绮琴寻得新主。”

他顿了顿,捋须的手负于背上,道:“谁来抚奏这第一首呢?”

“在下来吧!”众人一看,却是林轩说着离座而出,他望了绮绮一眼,笑道:“倘若一开始就让绮绮弹奏,我想要一展拙技,也无颜出来啊!大家在品尝仙乐之前,不妨先听听我的凡音。”

绮绮优雅地手捧茶碗,轻轻以茶盖拂着水面,那双水眸暗地注意着李天纵,对林轩的话恍若未闻。

李天纵嘴角微翘,放下青瓷茶碗忽生一叹,摇头道:“茶是好茶,可惜没有茶点!真想吃那软腻适中的糯饼啊。”言罢,对绮绮眨了眨眼,她会意过来,一阵甜滋滋的感觉流过心思。

“倒是鄙人准备不周了!”卡扎闻言满脸愧歉,心中却忖,品尝岕茶竟要吃茶点,这李公子究竟会不会赏茶啊!

细不可闻地哼了声,林轩抚袍往圆凳坐下,双手置于琴弦上,右手拨弹,左手轻按,七条丝弦发出清脆嘹亮的琴声,曲子却是《平沙落雁》。

这曲子起伏不断,旋律优美,林轩弹得无一个错音,手法十分娴熟,颇是动听,只可惜。李天纵倚在玫瑰椅靠背,静闭双目,俊脸上的闲色,就似在神游太虚,超然出尘。

可惜他没有奏出《平沙落雁》的意境!此曲是借鹄鸿之远志,诉逸士之心胸。若有此情者抚奏,定会令人看到一幅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鸿雁飞鸣的画卷。而林轩这一首,有形而无神,若非绿绮琴音色清透优美,以林轩这般琴道修为,当真是入耳嫌聒噪。

除了几个琴道高手,其它人都是欣赏之色,盘腿坐在花梨禅椅上的卡扎更是如痴如醉。

杨玉嗤笑一声,脸色不屑,这种心胸狭窄之辈,来奏《平沙落雁》,也不怕贻笑大方!

一曲奏罢,众人纷纷叫好,尤数卡扎喊得最大声,一双肥手更是拍得啪啪作响,似乎不知疼痛为何物。林轩微笑地起身,道:“林某技拙,让大家见笑了。这开场锣鼓已敲,接下来便是绮绮的仙乐了,我等有福啊!”他说罢,坐回他的位置。

让林轩这么一说,大家都望着绮绮。她轻盈一笑,站起玲珑身体,施了一礼道:“那绮绮便献丑了。”她莲步轻移,来到琴案前,往童子换过的圆凳坐下,挽了挽耳边垂丝,伸出纤纤葱手,放在绿绮琴的丝弦上。

她的手很是修长幼细,如凝脂嫩玉般晶莹,饱满的指肚是淡淡的粉红色,指甲洁净整齐,没有半点污垢。这样一双妙手,正是为琴而生!

凝望着眼前的绿绮琴,她的眼中流过阵阵柔和的爱意,指间的丝弦,慢慢透指而入,与她的心灵连在一起,有什么心语,便以琴来诉说吧。

清灵的咚咚声,骤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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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忘忧清乐

远处是重峦迭嶂,青翠婆裟,一条盘曲清溪潺潺穿林而流,从竹山而下,归融到山脚那一泓翠绿澄灵的湖水里,微蒙细雨飘然而落,轻轻拂着湖面,缀起圈圈的涟漪。一只墨色的鱼儿摇摆着尾巴,从青湖跃出,又咚的坠下,重归平静。

细雨似雾,薄雾如纱,湖边筑有间小竹楼,恬静的竹楼被烟雨披上一层淡雅,没有沾染一丝的尘埃。二楼露台处,摆有一张褪色的紫檀香案,案上有一个生着袅袅轻烟的小香炉,还有一张黑漆瑶琴,琴身遍满朵朵梅花,丝弦隐有雾珠。

琴案后,坐着一个身着淡绿色襦裙的女子,只见她柳眉杏眼,琼鼻薄嘴,精致的瓜子脸上不施粉黛,容颜淡淡,那头散垂而下的青丝更衬得如同仙子。

她望着七弦琴,明眸中水涟涟,不消多说的痴爱,纠缠在人琴之间。抬起十只玉指,搭在丝弦上,温柔地抚弹起来,嘴角慢慢微翘,露出忘忧之色。

琴声清婉柔柔,似溪水过涧般,在雾空中随着轻风飘散,悠扬在这群山围绕的宁湖间。那是一种喜爱的声音,尤如在耳边浅浅地呢喃,柔柔地抚摸着脸庞。

天地之间,只剩下彼此,或者说彼此间已经融为一体。

李天纵睁开合闭的眼睛,从曲子的世界中渐渐抽离,望着淡笑着的绮绮,她完全沉浸于琴声中,双瞳迷迷离离,葱指无意识地抚奏着。他心中初次涌满柔情,很想捧着绮绮的俏脸,吻住她的灵眼、琼鼻、还有那两瓣薄嫩如纸的嘴唇,将她抱紧在怀中,好好呵护着。

如此清灵淡雅的女子,怎能受半点的伤害!

随着一个悠长的尾音,凝脂如玉的十指停了下来,绮绮的杏眼,慢慢恢复了平常神色。

楼里所有的人都没有作声,依然在回味着方才的仙乐,心中怅然若失,厌倦了这尘世般。过了良久,才闻得卡扎嘘唏一声,长叹道:“琴仙、琴仙!今日得闻绮绮姑娘一曲,怕以后的俗乐再难入耳矣!”

顿时间,众人长唉短叹,生出和卡扎一样的心思。还闭着双眼的司马浩轻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旁边摇着纸扇的梁磊接着叹道:“是极,是极。”

“绮绮,这是什么曲子,为何我从未听过?”林轩满脸赞色,看着绮绮的眼神中爱意浓浓。他这个疑问得到众人的附和,只因绮绮方才奏的琴曲,大家都是首次听到。

绮绮抚了抚垂发,淡羞道:“绮绮也不知道。”众人自然更加疑惑,却闻她道:“方才我看着绿绮琴,慢慢就出了神,抚着琴弦便奏了起来,那时候迷迷糊糊,都是乱弹乱按的。”

卡扎惊呼一声,捋须皱眉道:“莫不是有仙人指点?”懂琴之人都嗤之以鼻,梁磊道:“卡扎先生,你这便错了,绮绮姑娘这是任情而奏琴,创作出属于自己的曲子!”卡扎恍然大悟,连忙问道:“那绮绮姑娘可还记得曲调?”

众人皆满腹紧张,倘若如此好曲不得流传于世,着实是世人的损失!万幸,绮绮点了点头:“虽然只奏了一回,不过曲调却深刻在心里了。”

林轩大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仙曲,定会让绮绮你名留青史,我们也能沾沾光呢。”他忽生一念头,道:“此曲还没有曲名,不若大家一起来替绮绮出些主意吧?”

“好。”绮绮应了声,眸子偷偷地瞥着李天纵,只见他手捧茶碗品着清茶,神情淡淡,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她垂下眼眸,心中生出阵阵的失落,兼有隐隐作痛。

杨玉看着她明眸变黯,不禁幽然一叹,转头看着李天纵,大声笑道:“天纵,你有何主意?”她声音一落,众人便看着李天纵,绮绮也抬眸望去,轻咬着下唇,睫毛一颤一颤。

李天纵淡笑地放下茶碗,心中对杨玉更加喜爱,望着眉宇不展的绮绮,悠悠念道:“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除了绮绮若有所思,其它人都满脸不解,他忽然念这么一首诗是为何意?

“声在心头上!”绮绮重展笑颜,浅浅地露出双靥。

“既然如此,何故要他人帮忙起名?”李天纵疑惑问道,有意无意地瞟了林轩一眼,看到他深藏眼底的恨意。

绮绮脸颊浮霞,轻羞地站起身子,施了一礼:“绮绮受教了!此曲便唤作「忘忧清乐」。”说罢,众人纷纷叫好,李天纵赞赏一声,令绮绮心喜难抑。

待她回到玫瑰椅坐下,卡扎咳咳一声:“可有谁要挑战绮绮姑娘的?”才子们皆很有自知之明,依然对绮绮的《忘忧清乐》赞不绝口,哪里有人要挑战?正当卡扎要宣布绿绮琴归宿之时,忽有一声音响起。

却是李天纵起身离座道:“我来。”楼间顿时安静下来,司马浩、梁磊惊喜交集,而林轩则皱起剑眉。不理他人,看着早有所料的绮绮,他笑道:“绮绮小姐,作好准备哦。”

在与他第二次见面时,绮绮便见识过他的高超琴技和深不可测的琴道修为了,现下自然非常期待他的演奏,也有很大的遗憾感,只因李公子出手,绿绮琴定然不会归她了。

在杨玉温婉的目光注视下,李天纵走到琴案之后,坐到童子搬来的新圆凳上,撸起衣袖,结实修长的十指抚上琴弦,往绮绮望去,眼神转柔。

琴声渐响,绮绮顿时呆住,心如鹿撞,李天纵所奏的,竟是凤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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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凤求凰

一千多年前,在卓王孙的家宴上,司马相如以绿绮抚奏了一曲《凤求凰》,向互相爱慕的卓文君表白求爱;而一千多年之后,再次有人以绿绮奏起《凤求凰》。

那抚琴者是位少年,身着似雪般的白衣,头上长发四散披肩,俊朗的面容上挂着淡然若仙的微笑,那双清澈如溪涧流水、明亮若黑夜星辰的眼眸凝望着不远的一位伊人。伊人着浅绿色襦裙,俏脸羞如醉酒,两手无措地纠结着,眼珠儿转来溜去,怕被人知地偷看着抚琴少年。

婉转哀伤,缠绵悱恻的琴声飘舞在空中,如痴如诉,绮绮眨了眨杏眼,圈圈涟漪慢慢凝固,满目迷醉之色,那颗狂跳着的芳心似乎要跃胸而出,再紧紧地依在少年的身上。

能奏出如此动听的《凤求凰》,不仅是靠着精湛诡异的琴技,最要紧的是,李天纵代入到司马相如的角色中去,那绿衣丽人则化作了卓文君,他只想把自己满腔的情感诉说出来,毫不掩饰!嘴巴微张,念道: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听着他的声音,绮绮的眼神越发痴醉,明眸里只剩下李天纵抚琴的身影,再容不了其它事物。

此歌有着楚辞骚体的旖旎绵邈,也融有汉代民歌的清新明快,通篇萦绕着缱绻深挚的感情,再加上缠绵悱恻的琴声,以此来表白,怎不轻易地攻陷少女的芳心!况且这情窦初开的少女对他早就心存爱慕。

可是,真的是这样么?会不会这只是一场梦,或者李公子不过是在逗她。绮绮轻轻咬住下唇,杏眼渐黯,心扉阵阵刺痛,只愿这一曲永无终结。

感受到她的心思,李天纵指下的曲调变得温柔起来,似在抚慰绮绮的心灵,绿绮琴清透温婉的音色完美地表达出他的浓浓情意,令绮绮黯然消退,露出淡淡的笑颜。

他们的眉目传情,当真是羡煞旁人,司马浩一脸欣慰之色,替李天纵高兴,绮绮如此性子淡雅、色艺双全的女子,才该娶回家中啊!似飞将军杨玉……他转头瞥了杨玉一眼,只见她面容自若,好像事不关己般,可是却紧紧地握着玫瑰椅的椅手,握得青筋暴起。

表面平静的杨玉,一颗芳心是破碎不堪,痛得快喘息不过来。在听到《凤求凰》响起之时,她也是心如鹿撞,差点没跃起身来,可是转瞬,她便被打入阿鼻地狱!李天纵没有看向她,而是看向绮绮,那是为绮绮而奏的曲子,不关她杨玉的事。

可笑她还道那是为自己而奏的,可笑!

曲调变得温柔,绵绵的爱意如潮水般涌来,但是那不是属于她的。杨玉的秀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如纸,双眸蒙上一层雾纱,纤手颤抖着探向茶碗,拿起来想要饮,却无力握住,茶碗脱手而落,哐铛一声跌在茶几上,碗里清茶倾倒出来,流得满桌都是。

铮——被那声哐铛所扰,李天纵挽弦的力道失准,丝弦绷断,曲子亦随之停下。他看了杨玉一眼,心中不禁叹息,今天就先受点委屈吧!转望向绮绮,与她那双痴痴的水眸对视着。

卡扎大声唤好,情绪激动地道:“李公子好才情,好琴技!方才那一曲《凤求凰》有如天音,恐怕那司马相如,也不过如此吧。”他嘘唏一阵,回味地道:“公子一曲,竟让拙夫心生自家是卓文君的念头,真谓奇妙!”

司马浩哈哈大笑道:“卡扎先生真风趣,不过纵弟此曲,的确是不可多得!”梁磊摇着纸扇,晃着头接话:“余音绕梁三日而不止。唉,李兄次次害我不浅啊,吟梅绝了,如今连琴曲也绝了!有李兄、绮绮姑娘这些仙乐在耳,让我如何抚琴?”

众人皆大赞,就连暗藏恨意的林轩也赞叹了几句,只有两个少女一言不发,杨玉像个局外人,静静地看着大食童子擦着茶几上的水渍;绮绮却不同,她双靥俏红,似喜还羞,对李天纵凝眸浅笑。

纷嚷了半天,李天纵坐回玫瑰椅,卡扎笑道:“还有人要抚曲么?”他这话不过是形式罢了,是以也不理绿绮断弦。

果然不出所料,无人要抚曲。卡扎立刻苦起肥脸,为难地道:“大家说这怎生是好?李公子、绮绮姑娘奏的皆是天籁之音,两人都是绿绮琴的好归宿;可是琴只有一个,这……”

微羞的绮绮抿嘴一笑,道:“倘若只论琴声,绮绮与李公子确在伯仲之间。但在琴意之上,我却远不及李公子!李公子他把绿绮琴的故事、精髓抚奏出来了,让大家仿似回到千余年前卓王孙的那场宴会上;而绮绮则只顾着自己,由着对琴的喜爱去奏。”

不由他人分说,卡扎便一脸恍然之色:“如此说来,是李公子取胜了!”言毕,开怀大笑起来:“拙夫终于了却掉一桩心头大事啊,绿绮跟了李公子,正是天作之合!”在画舫名妓与总督之子的选择上,他自然选择后者了,恨不得把这藏琴轩里全部的琴都赠予李天纵呢。

卡扎先生这话说得真羞人呢。绮绮脸色大羞,见李公子促狭地眨眨眼,不禁甜美一笑。

“难得卡扎先生如此豁达,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李天纵起身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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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赠琴

众人纷纷起身道喜,有真情实意的,也有羡慕嫉妒的。绿绮乃是历经千年的绝世名琴,不止价值连城,更音质清透、琴中极品,这让他们怎不又羡又嫉?

李天纵被好些年轻才子围着,宠辱不惊地与他们谈笑,自若的神态散发出一股迷人的魅力。

杨玉的苍白脸色渐有好转,心中安慰着自己,他以后定会以绿绮单独对自己弹奏《凤求凰》的。她起身走去,他人见到飞将军,慌忙让开,她轻笑道:“天纵,恭喜抱得名琴归!待琴弦续好,定要让我抚抚。”

“梁某与绝才散人一般想法,李兄,你可不能太吝啬啊!”梁磊笑道,抛了抛合上的折扇,一接手便唰地打开。司马浩亦笑言:“没错,为兄对此琴是垂涎已久了,纵弟你若藏着掖着,我非得跟你拼命不可。”

听司马浩说得夸张,李天纵不禁莞尔,捶了他一拳,笑骂几句后,道:“我不能答应你们!”梁磊等人追问为何,他摇头不语,往琴案走去。

绮绮正站在案边,看着卡扎将断弦的绿绮装进紫檀琴匣,目光恋恋。李天纵对她微微一笑,也看着琴匣被卡扎锁上,臃肿的大食巨商直起腰,腆着肚子将琴匣钥匙递上,轻叹道:“李公子,以后替我好生照料绿绮琴。”那肥脸上不舍神色就似在嫁女般。

李天纵接过钥匙,笑道:“卡扎先生,你不必担忧,因为我要将绿绮转赠给比我更加爱琴的——”拖了个长音,他对绮绮凝眸而视:“绮绮小姐!”

转赠!众人哗然,嗡嗡地聒噪不已。杨玉的秀脸渐转煞白,心中刺痛,圆瞪杏眼地看着李天纵,却得不到他一丝眼神的安慰,他此刻的星眸里只有绮绮。

绮绮呆若木鸡,心跳加速,血气涌得俏脸浮霞,羞道:“我、我?”

“嗯,原因有二!”李天纵点点头,抓起她那只幼细水嫩的纤手,将钥匙放在掌上,笑道:“方才小姐看到绿绮琴,便欢喜得忘了一切,只剩下眼前的琴,凭情而作出《忘忧清乐》,这正是琴人合一的境界!而我却想着听琴佳人,在这琴境之上,我不及小姐,此为其一。”

绮绮羞赧地被他抚了抚玉指,一阵酥痒的感觉。李天纵收手背负,续道:“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于爱琴之心上,我亦不及绮绮小姐!”他晒然一笑,道:“所以,绿绮的最好归宿并非在下,而是绮绮。”

卡扎再次恍然,捋须道:“原来如此,李公子心思玲珑啊!”

“妙哉,妙哉!”梁磊摇着纸扇,叹道:“但愿绮绮姑娘以后多奏仙乐,洗涤我等凡心俗骨。”

众人中脸色不妥的只有杨玉,不是吃醋,却是心伤!她紧咬皓齿,强忍着汹涌的泪水,不愿在此处多待一刻,忽然摊开身前的李天纵,向卡扎揖手道:“恭喜卡扎先生为绿绮琴觅得良主。杨某人还有点事,先行告辞了!”言罢,她甩袖转身,大步流星地奔去。

“纵弟,这……”司马浩满脸无奈。

李天纵如何不知杨玉的伤心,但这种时候,他无法面面顾全啊!看向绮绮,见她颦着柳眉,明眸中满是忧色,他不禁微笑,道:“莫要担心,我去看看。”

咚咚地走下竹梯,追至藏竹轩外,杨玉走得甚远,李天纵喊道:“玉姐!”杨玉的身子顿了顿,又闷头向前,只是没走几步,便被人从后面环腰抱住,她惊呀一声,恼道:“你,快放开我!”

“不放。”李天纵箍得紧了些,脑袋磨蹭着杨玉的香背:“姐,别生气了。”杨玉闻言,立时双眸垂泪,样子楚楚可怜,哪里有半点飞将军的威风?她撅着嘴道:“好笑,杨某生什么气!”

与杨玉相识半月,对于她的性子,李天纵是一清二楚。她外刚内柔,像现在这般嘴硬,不过是另类撒娇,想别人哄她而已。他微一思索,心里有了主意,轻叹一声:“若然姐姐想要绿绮琴,我向绮绮小姐讨要回来便是了。”

杨玉舒服了许多,秀鼻一哼:“哪儿配!我琴境、琴技都比不上绮绮姑娘,把绿绮琴给我,司马相如还不气得从地府跳出来找我晦气么!”

李天纵忍住笑意,认同地道:“嗯,姐姐此言有理。绮绮小姐着实最适合作绿绮之主。”

“对、对!杨某这样的粗人,怎配听《凤求凰》那种雅乐!”杨玉哽咽欲哭,娇体发颤,寒声道:“放开我!”见他依然不动,她气得抓住缠在自己腰间的两只手,用力一分,再往后一甩。

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李天纵不由自主地摔了开去,杨门女将,名不虚传啊!幸好懂得自保之道,由摔变搓,屁股才没受伤。剑眉星目皱成一团,他满脸痛苦地哎哟呻吟。

杨玉在甩出去的时候就后悔了,转身看到李天纵的垂死之色,顿时手足无措,弯身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头,慌道:“纵弟,别吓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方才一恼就……唔!”

李天纵一把抱住她,嘴巴印在那两瓣薄嫩淡红的凝脂上,狠狠地吻了口,舌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进她的小嘴,缠绕住那条香丁。

“你——”杨玉含糊不清地嘤咛着,秀脸羞得娇媚无比,连耳根都红透了。这儿没遮没掩,倘若被人瞧见,那真是!想到这,酥软的身子凭白生出一股大力,将李天纵猛地推开。

脑袋磕在地上,火辣辣的痛!李天纵龇牙咧嘴,看着杨玉羞恼地离去。

第五十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

悠悠的碧水上,倒映着一轮娥眉月,萦绕着洁白的淡光,一只挂着彩灯的小蓬舟轻荡而过,将明月碾作圈圈涟漪。两岸的柳树倚着河畔,柳絮随风轻扬,时下正值华灯初上,柳河的游人狎客渐多,青楼花馆,酒肆客栈,皆人来人往,一派繁荣之色。

柳河中最惹人注目的便是百花画舫了,固然因为它尽显奢华,但更为重要的是,柳河四艳之首的绮绮姑娘是那儿的花魁。绮绮今天得到绝世名琴「绿绮」,自是声名大振,那首《忘忧清乐》被传得神乎其神,让诸多琴痴争相踏上百花画舫,翘首期盼绮绮姑娘能够忽而抚琴,让他们一饱耳福。

雅心阁里花气四溢,各种花卉争香斗艳,袭人幽香弥漫此阁。拨开珠帘,便是绮绮姑娘的闺房,却见布局清幽雅致,窗下书案边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墨丹青,画卷中绘着一株奇异的盛花,旁边有题画词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书案上整洁地摆着笔墨纸砚,案中放有一本名唤《菊谱》的书,露出以枯残花瓣作的书签。

香闺里还有一张紫檀琴案,上面是灵机式的独幽琴。而此琴原来所处的花梨小罗汉床,却摆着一张绿绮式的梅花断古琴。

琴后坐着一个白衣散发少年,正是李天纵。今天在藏琴轩外,强夺了杨玉的初吻,为此磕了脑袋一下,也算是罪有应得;之后回到竹楼,谈琴论曲,过了半个时辰多才散会,卡扎直送到大门外,依然是难舍难分。李天纵没有打道回府,而是与绮绮一同返往柳河的百花画舫。

将绿绮琴扳过来,拿着丝弦拉到雁足上缠绕,李天纵淡笑一声,把琴摆正,随意弹着新续上去的丝弦,音色清澈空灵,十分悦耳。抬头看着站在罗汉床边的绮绮,笑道:“弦装好了。”

绮绮浅笑地点点头,坐在罗汉床边,双足垂地,纤手轻轻抚着琴身,道:“我自幼对琴的悟性很高,嬷嬷就让我改名作绿绮,说那是琴的别称。”她脸色柔柔,轻喃道:“没想到我竟然可以抚着这绿绮琴。”语气间,满是感叹身世的惆怅。

李天纵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心知绮绮是要向他坦露心扉,将多年的哀怨烦忧诉出。

微微挑了挑丝弦,在颤声之中,绮绮又道:“我小时候家很穷的,只有几亩旱地。不过我有三个兄长、一个姊姊,还有一个弟弟,每次吃饭,都吃不饱肚子。兄弟姐妹里,最数我体弱多病,又干不了活,我爹娘怕养不活我,就把我卖给青楼了。呵呵,我姊向来最疼我,我记得很清楚,离别那天,她眼睛都哭肿了呢。”

她擦了擦水眸边的泪珠,哽咽道:“不知道她如今过得好不。”

“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李天纵柔声道,绮绮闻言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相见争如不见。”她被卖作妓女之时,爹娘便与她断绝关系了。她强颜欢笑道:“绮绮一时触琴生情,让公子见笑了。”

他轻轻握住绿绮琴弦上那只葱白玉手,拇指抚着水嫩掌心,淡笑不语。伊人渐歇哀伤,芳心满是温馨之感,她微羞地低下头,任由玉手被人把玩。

须臾,李天纵温声道:“绮绮,坐上来吧。”绮绮轻嗯一声,弯身脱掉绣花鞋,双颊粉红地挪进罗汉床里,淡绿色补襦裙堪堪掩住那双晶莹的小脚,隐约露出一颗粉色葡萄。他轻轻搂住绮绮,让她依靠在自己的臂弯下。

绮绮眨着睁圆的杏眼,凝望着他俊逸的脸,痴痴地道:“公子,你对绮绮是真心的么?”

李天纵低眸看着她,她的目光柔情似水,又怯怯弱弱,他没有立刻作答,心中细细地想着。他对绮绮自然还未到刻骨铭心,而是一种淡淡的欢喜爱怜之意,这就足以!他点头念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怀中的伊人浑身一颤,轻声喃念着他方才所念的两句诗,不由得醉了。此诗意为:“我愿意如同天上星辰那般,陪伴在你这明月左右,不离不弃,夜夜相依相映。”短短两句,却情意绵绵,令绮绮满怀幸福。

她依在李天纵的腋边,静静地感受着此刻的温情,只觉得她来到人世,活了十六年至今,正是为了那两句诗。

右手抚上绮绮的粉色的俏脸,触手凝嫩,她的杏眼半闭着,剩下一条小缝隙看着李天纵。他捏着那秀削的下巴,微微仰起她的脸,低头往两瓣朱唇吻去。

绮绮淡羞闭目,任他吻弄着小嘴,并不懂得如何回应。李天纵并没有深入下去,只在那柔软的嘴唇上吻了阵便作罢了。

这时,珠帘子外忽然传来丫环兰儿的声音:“小姐,林公子来了,在阁外待着呢,可要接见他?”

绮绮马上喊道:“不见!兰儿,你让林公子走吧。”帘后的兰儿应了声便退下了。绮绮无辜地望着李天纵,道:“公子,绮绮与林公子从未……”正说着,被李天纵的右手掩住小嘴。

“我知道,你不必担心。”李天纵笑道,林轩那样的人总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岂会获得绮绮的芳心?!似她这般多愁善感而爱浪漫的性子,只会喜欢那种行事不羁的人,因为只有那些人才会浪漫。绮绮笑颜甜美,又闻李天纵道:“绮绮,我们来合奏一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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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曲乐

闻得李天纵要与她合奏一曲,绮绮乐意之至,笑道:“嗯!公子要用何种乐器,笛、箫、琴?”

“绮绮你误会了。”李天纵淡笑地松开她的手,转而搂住那细腻的柳腰,右手放于绿绮琴弦上,道:“我说的合奏,是咱们一起用这绿绮琴,我拨弦,而你取音,共奏一曲。”

绮绮微微一怔,大感有趣,抬起左手搭在丝弦上,明眸弯成新月,浅露双靥:“公子莫要嫌绮绮技拙才好。”李天纵笑哼一声,手上捏了捏她的纤腰,弄得她发出一串银铃笑声,道:“公子想奏什么曲子?”

李天纵弹了弹丝弦,道:“便先来一首《潇湘水云》吧。”此曲原是南宋浙派琴家郭沔所作。当时元兵南侵入浙,郭楚望移居至湖南衡山一带,常在潇、湘二水合流处游航。每次当他远望九嶷山被云水所蔽,看到云水奔腾的景象,便会激起他对山河残缺、时势飘零的无限感慨,从而创作此曲,以寄眷念之情。

在新宋的世界里,此曲亦是郭沔所作,只是他却提前出生了两百多年。

《潇湘水云》是绮绮最为喜爱的曲子之一,练得娴熟非常,她当下点头道:“好,公子可以开始了。”

李天纵翘起嘴角,促狭道:“只愿我俩能心有灵犀!”听他这么说,绮绮却没有丝毫紧张,反而甚是期待。

飘逸空灵的泛音颤起,如清风拂面,带人走进水天一色的画卷。青山绿水,烟雾缭绕,云水交融滚滚,宛若天上坠下的琼浆玉液;碧波荡漾,雾气重重,似水而又非水。

此曲意境悠然致远,也有激昂之处,向来为李天纵所喜,现下一手拨弄琴弦,取音则由身边佳人完成,两人虽初次合奏,却无一点生涩,便真如心有灵犀一般。相视会心一笑,缥缈安和的曲调渐转,变得开阔跌宕,气势磅礴,正如云水滚滚天上来!

音调的衔接之间,奇妙诡异,绮绮早已心神投入,被李天纵引得稍作改变,在原来铿锵炽烈的曲调下,竟隐隐有着一些缠绵爱意。

渐渐转入低音,琴声寥落,最终重归平静。两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回味着余音,还有方才那天作之合的妙感。

绮绮忽然幽幽一叹,依在李天纵怀里,道:“绮绮抚琴十年,奏得最忘情的便是方才那曲《潇湘水云》了,真希望曲子永无终止!”她转身倒卧在李天纵的腿上,纤手挽住他的腰,细声道:“公子,我怕。”

见她卷缩得似只小猫咪,李天纵温柔地轻抚她的玉背:“你怕什么?”

她微仰起头,明眸里满是忧郁,道:“绮绮生怕这一切都是假的。”李天纵好笑地道:“为何是假的?”她颦着柳眉,叹道:“绮绮不了解公子!”

“那你想了解我什么?尽可问来。”李天纵柔声道,在恋爱中的女孩都是喜欢胡思乱想的,绮绮更是多愁善感的人,自然会有很多忧虑。

绮绮摇头道:“我只想知道,公子现在心里想些什么!”她没有一时能够看穿李天纵的心思,而自己却早已被人俘虏,一颗芳心牢牢地牵在他身上,这种不安的感觉,令她害怕。

李天纵不假思索,淡笑道:“我在想,如何能让你扫清愁云,重展笑颜。”绮绮闻言一笑,他轻拧了她的秀鼻一下,道:“你莫要再乱想了,我绝不会负你。”

“嗯,绮绮不想了,无论如何,我也无怨无悔。”绮绮温和的语气中,透露着一股决然。

静默一阵,李天纵拍了拍她的粉颊:“先起来。”绮绮松开他,坐直身子。李天纵手一撑挪到罗汉床边,穿上云鞋道:“你便坐着。”绮绮应了声,看着他走下罗汉床,双眸如黑夜星辰般明亮,随着他而转动。

李天纵走到描梅围屏旁边,取下挂在墙上的竹笛。这是一支紫竹笛子,并不上漆,笛身淡青浅绿,也不缠丝,只挂着小串粉色飘穗,笛尾镌着一个“绮”字,样式颇是别致。李天纵握笛走到窗边,眺望挂在天上的那弧蛾眉月,横起笛子,嘴唇对准吹孔,缓气而吹。

笛声响起,一个长音之后,紧接另一声部的曲调追逐上来,清澈的声音,优美的旋律,有如缠绵悱恻的一对恋人,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曲子时而婉转温雅,时而起伏跳动,淡淡的爱意始终随着悦耳的笛声,绕上心头。

百花画舫四层的其它阁房,客人们隐约听见这天籁之声,都静静地闭目而闻,不敢有丝毫的动作,生怕扰了仙乐。待到笛声结束,众人方才换了口气,随即赞不绝口:“妙,妙!只凭这段笛曲,便不枉那银两了。从来只知道绮绮姑娘是琴道高手,没想到连这笛子也是一绝!”

不言他人,雅心阁里的绮绮身心皆醉,对李天纵凝眸而视,水涟涟的双眸里满是痴爱之色,轻柔地道:“这首曲子清淡悠然、又缠绵不已,真是悦耳!绮绮还是初次听闻,此曲可是公子之作?”

李天纵笑而不语,走到她身边坐下,道:“此曲名唤「卡农」,绮绮可想学?”

“卡农?挺奇怪的曲名。”绮绮喃了几句,嫣然一笑道:“我要学。”她接过笛子,薄嫩的嘴唇卷着对准吹孔,杏眼微羞。

照着李天纵所说的音调,她慢慢吹奏起卡农来,若有听不懂之处,便让李天纵来演示,两人共用一笛,笑语不断,绮绮只希望时间能停滞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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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爬树翻墙

悠然踏在青石路上,一袭青衫的李天纵孤身走进巷子深处,杨玉经常在临仙,住腻了客栈,便购了一有庭院的小宅。昨日在藏琴轩上,他以一曲《凤求凰》赢得绮绮入怀,却同时伤了杨玉的心。试问看着心上人对另一女子求爱,哪有不心伤的?况且他们还是初初开始的热恋期。

可是那个时候,着实难以兼顾两人,也只得先委屈一下杨玉了。不过李天纵觉悟很高,虽昨夜从百花画舫回到无为居已是亥时末,但还是一大清早便前来负荆请罪,省得时间一久,令杨玉想得太多。

杨玉的住处,李天纵早已来过,徐步径熟地走到一扇朱漆木门前,扣了扣铜色的门环。

开门的是一个小丫环,她约莫碧玉之年,身着半旧的绸质蓝色长裙,披淡黄色云肩,头梳三髻丫,容貌姣好,身子玲珑,尤其是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眼,甚是令人喜爱。

看着她,李天纵不由得想起心思简单纯洁的婉儿,由衷地对这小丫环生出好感。也有些疑惑,上回他来,还不见杨玉有这个小丫环呢。他微笑道:“麻烦姑娘替向你家小姐通传一声,李天纵有事找她。”

丫环闻言一怔,暗地打量着眼前的青衫公子,究竟是何种风流人物,能让小姐喜欢上呢。

却见这公子束着方巾,余发散落而下,青衫云鞋,缠一条银色腰带,带侧垂挂着一个圆形玉佩;他长得俊逸非常,嘴角微翘,淡淡的温暖笑意,而那双星眸则似一个大漩涡,将人慢慢地吸噬进去,对她的打量有所观察,他促狭地眨了眨眼眸。

丫环俏脸淡羞,慌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看那俊逸少年,脆声道:“小姐早有吩咐,若李公子来访,便让他回去。公子请回吧!”

“没得商量么。”李天纵语气无辜,苦起脸来。那俏丫环犹豫了一阵,想起小姐态度的决然,她还是摇了摇头。李天纵唉了声,忽而问道:“姑娘好面生,不知如何称呼?我来此处几回,还是初次看着姑娘呢。”

倚着一半门的丫环眨了眨杏眼,道:“我唤作小惜,前两天方从京城过来寻小姐的。”

哦了声,李天纵也不为意,又问小惜道:“你家小姐可是非常生气?”

小惜微颦起月眉,忧心忡忡地点点头:“昨天小姐出门前,心情不知多好呢,哼着曲儿的,给婢子说要与李公子您赴会去。”她顿了顿,叹息道:“可是回来之后,她便无精打采的,老是对着那幅什么素描发呆,不过那幅画可真是栩栩如生,小姐却几番差点儿把那画撕了。”

那幅素描正是他后来为杨玉细画的,杨玉对其是爱不释手,还笑说每晚入睡前都要拿出来看看。如今竟要撕了?而且并非怒不可遏地要撕;却是发着呆,忽然要撕!由此可见,她心中非是生气或恼怒,而是心伤失望。幸好尚未撕,若是撕了,就表示她心死了。

李天纵心中正想着,小惜又道:“昨晚的饭,小姐只吃了几口便说饱了;今天更是颗粒未进。”她叹了声,隐责道:“李公子,你昨天到底作出何事了,竟让小姐至此?”她也是这么一问,并不指望李天纵会回答,接着道:“公子还是明儿待小姐气消了再来吧。”

言罢便要关门,李天纵连忙喊住,心忖你这小妮子懂甚,你家小姐非是生气呢。小惜满目疑惑,他道:“小惜姑娘,可知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若然你想杨小姐早些重展笑颜,就让我进去吧。”

小惜抿着嘴摇头,道:“不行,小姐吩咐过不让公子进的!我不与你说了,还要照顾小姐呢。”朱门啪地合上,脚步声渐远。

李天纵拍了拍额头,仰起脸让阳光晒着,良久伸了伸胳膊,想到一个法子。他绕着杨玉这间小宅走,绕到另一边,却见一棵大榕树倚着白墙,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垂须万缕,如同一个耄耋老人。他轻笑一声,既然不能从正门而入,那就爬树翻墙吧!

幸好杨玉此宅地处清幽,半天没一个过往之人,也消去李天纵翻墙时,被认作是贼人的危机。他围着榕树走了一圈,在心中设计出一条最佳路线,撸起两边衣袖,跳上榕树的主干分叉处,双手抓住向院里探去的一根粗壮树枝,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挪爬上去。

榕须被摇得飘舞,青翠欲滴的树叶散发出一阵怡人清香,阳光透过叶隙,照在李天纵那张挂着淡笑的脸上。他爬近了墙,双脚落在墙上站稳,往下面一看,约莫离地三米多,如果直接跳下去,弄不好会受伤。是以他没有松开树枝,紧紧抓着往下面跃下,隐藏于青衫内的双臂顿时青筋暴起。

晃荡了几下,李天纵咬着牙,手上用力往下面拉,堪堪将树枝拉弯,与地上只剩一米左右,他便松手一跳,半蹲地站稳于地。

翻墙而入的地方位于后庭院,种有不少的花卉,袭人的花香绕上鼻翼,李天纵轻轻一嗅,擦了擦额边的汗,往杨玉的香闺而去。她的香闺就在前面不远,走得数步,便见一间雅房静静立着,窗户打开,窗台上放着一盆兰花。李天纵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从窗边偷看进去。

只见杨玉坐在一张红漆鼓凳上,面色憔悴,双手托着腮放在圆鼓桌上,垂眸出神地看着一幅画,正是李天纵给她绘的素描。

他心中不禁柔情满溢,唤道:“玉姐。”

闺中佳人顿时浑身一颤,愕然地扭头望来,原本黯淡失神的眸子渐变明亮。

第五十三章 泪眼

杨玉头没梳髻,青丝宛若瀑布般披肩而下,脸色憔悴苍白,柳眉微颦,没有以往的英气。饶是待于闺中之故,她身上外披鹅黄色大棉袄,里边只穿一件没扣上纽结的薄衫,露出包裹着高耸酥胸的淡紫色绣花肚兜;而腰下则只有一条及膝的小亵裤,当真是春色撩人。

她扭头看到窗外而立的李天纵,双眸大亮,分明有喜意流过,可是旋即又黯淡下去,眉头皱得老高,愠色喊道:“小惜,我不是命你拒他于门外的么,怎么被他进来了!”

李天纵正赏着她的婀娜身姿呢,闻言道:“姐姐,与小惜无关。”杨玉一脸疑惑不解,他指了指来路,露出皓齿,咧嘴而笑:“院子外边不是有棵大榕树么,我爬树翻墙进来的。”

爬树翻墙?堂堂总督之子、名满临仙的新晋才子,为了见她居然作出如此贼人行径!杨玉心头一缓,细细观察他,果真见他簪斜发乱,身上青衫沾有不少痕迹。倏然一想,那墙几乎高有十尺,她从上面跳下来自然不会有事,可是李天纵并无习过武,一介文弱书生,岂不危险!

“你、你这顽孩,真是胡闹,怎可如此妄行!”杨玉不禁霍然起身,急步奔至窗边,关心之色溢于言表:“可有哪儿摔伤了?!”

闻着女儿幽香,李天纵轻笑摇头:“没事,姐姐无须担忧。”

杨玉松了口气,见他的眼神里有些坏笑,她顿时想起自己的装扮!瞬时红透了脸,跺脚嗔羞道:“不准看!”李天纵闭上一只眼睛,嘻道:“我什么都没看着。”杨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鼻哼一声转身疾步奔到靠墙的铁力木雕花架子床上,溜进柔软的粉色丝绸棉被里,连头也不露出来。

观她连粉颈都染上胭脂色,女儿羞态尽显,李天纵莞尔一笑,绕到房门而入。杨玉的闺房很简雅,除摆于里边的架子床和中间的一套鼓桌鼓凳外,还有靠床的一个黑漆衣柜、端放着洗脸铜盆的木架,以及一些装饰小物。当然,她虽然喜爱以男装示人,不过床边还是有妆台的,上面有铜镜、饰品,一本线装书,封皮是蓝色的,左边有一白框,写着“茶经,唐?陆羽撰”。

为了与他拥有共同的志趣,杨玉在茶学上可谓是下了苦功,这本《茶经》便是她常常钻研之物。

李天纵往床边坐下,拿起《茶经》翻了翻,里面写满杨玉的注解、观点,他眼前浮现出佳人挑灯夜读的情景。他微微一叹,有了内疚之感,转头看着蒙在被子里的杨玉,道:“玉姐,昨日之事,是我不好。”

“不许你唤我玉姐!”杨玉猛地揭开棉被一角,露出泫然欲泣的眼眸,满脸委屈:“我欢欢喜喜地与你去赴会,可你却只顾着别人,以绿绮琴奏《凤求凰》,多叫人沉醉啊!我在一边看着,难道就不能伤心么?”她香肩一耸一耸,两滴泪珠落下,哽咽道:“那也罢了,我离席告辞,你追上来不是安慰我,而是连番捉弄,你为何要这般作践我,难道我杨玉生来便是让你欺负的么!”

她伸出一只手,指着外面,哭道:“你走,我不愿再看到你……”

李天纵没有辩驳,默默地听着杨玉的心声,待她泣不能言,他伸出手往那张梨花暴雨的脸擦拭着,杨玉也不避不躲,只是泪水涌得更多。

“小姐。”许是听到这边的嚷声,被杨玉吩咐别扰她的小惜急匆走来,小丫环见到床边的李天纵,顿时吓了一惊,定身道:“你、你怎么进来的。”又看杨玉缩在床上哭痕纵横的,还道是李天纵轻薄她,小惜怒道:“小姐莫怕,婢子来也!”她握住粉拳,往李天纵招呼去。

别看小惜长得玲珑娇小,又一副清纯样子,就以为她是弱质女流;作为杨家派来寻杨玉的丫环,她可有一身不俗的武艺,尤其拳脚功夫,等闲几个大汉都近不了她身。

杨玉正要喊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小惜的拳风扑面而来,下一瞬就要打在李天纵脸上。

李天纵嘴角微笑,没有杨玉想象般手足无措,自若地一挥左手格上,似是轻轻一推,小惜便趄趔地连退数步。李天纵甩了甩手,摇头轻叹:“这身体的柔韧性依然不够。”

刹那,他在小惜心中变得深不可测,方才那么一格一推,竟然去掉她来势汹汹的一拳!她月眉倒竖,还要再攻,杨玉却叫住:“小惜住手,莫要伤害李公子!”小惜一愣,收回出拳架势,迷糊道:“小姐,这……”杨玉摇了摇头,道:“你先出去吧,我没事。”

小惜应了声,临走之前,瞥了李天纵的左手一眼。

“你懂武艺?”杨玉颦眉疑道,秀脸上尤挂着晶莹的泪珠,小惜的实力她很清楚,平常人那么挡推,不可能推退她的。没待李天纵回答,她便冷哼一声,没了之前的忧急,淡淡地道:“你不必回答,这与我无关。”

李天纵依然温柔地替她拭着泪水,道:“曾经向武师习过几招防身。”其实他刚才使的是陈式太极,前世之时,为锻炼身体,就向一个陈式太极高手拜了师,学得些皮毛;只是现下这个皮囊远没有前世那样强壮柔韧,是以威力也小了许多。

两人默默不语甚久,忽地一声咕噜传来,杨玉冷绷着的脸立时显出羞意,只因这咕噜声正是从她的肚子发出的,应了饥肠辘辘四字。

李天纵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脸蛋,道:“你便躺着,等我回来。”言毕,起身往外边走去。

第五十四章 喂饭

杨玉的香闺外面不远,有石桌石凳,小惜坐在凳上,右手托着粉腮,左手则在比试,模仿着方才李天纵那一招,她不时往自家小姐的闺房望去,那双圆溜溜的杏眼流露着迷惑之色。忽然李天纵快步而出,向着她走来,小惜起身迎上:“李公子,是小姐唤我么?”

“不,是你小姐饿了,需要祭祭五脏庙。”小惜不禁脸露喜意,小姐两天没进食了,怎么劝都没用,如今肯填肚子,她自然要欢呼雀跃了。李天纵笑道:“你带我去取食物吧。”

小惜点头应了声,领路在前,带着李天纵走出后院,来到前庭的厨房。厨房很是洁净,不过依然有股油烟之气,青砖大炉灶有两个灶头,皆放有一只浓黑的铁锅,上端有油盐酱醋等物;旁边有一张黑漆雕花长木桌,桌上边摆满原材料,有大白菜、菠菜等素食,也有瘦肉排骨等肉类;另外还有一个小水池,水池分有两格,一格装满清水,另一格则养有肥鱼。

厨房里只有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厨娘,她上身穿一件交领窄袖灰袄,下穿一条肥腿裤,裤外有短裙,短裙内垂吊着红色丝绦,腰间围有白色围裙,她正卷起双袖摘菜,露出双腕上的金钏镯。看到小惜带着个少年翩翩公子走进,中年厨娘放下白菜,道:“小惜,这位公子是?”

俊公子揖手笑道:“大娘好,晚辈李天纵。”

厨娘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小惜说明来意,名叫王婶的厨娘慈笑道:“我这就把饭温热!”她揭开灶头上的一只锅盖,却见锅内放着好几碟菜肴,将锅盖放在灶头边,拿起一只盛着白米饭的瓦煲。

李天纵看着那瓦煲,忽而灵光一闪,脱口喊住:“王婶慢着!”他心忖,若然亲自下厨,做出一道美味,岂非更容易取得杨玉的原谅?见王婶、小惜满脸疑惑,他卷起衣袖,夺过王婶手中的瓦煲,笑道:“交给我吧,我的厨艺还不错。”

两人顿时明白,王婶苦着眉头:“李公子,下人的活还是给我来吧。”她如何相信这个细皮嫩肉的金贵公子会厨艺不错,搞得乌烟瘴气便罢了,怕就怕他会弄伤哪儿!

小惜亦劝说不止:“小姐她还饿着肚子在等呢,莫要耽误了啊!”可李天纵笑着摇头,自顾掀起一只锅盖。小惜颦起柳眉,倏然双眸一亮,急道:“公子,君子远庖厨啊!”

拿着木瓢从水池里舀了瓢清水,李天纵闻言一笑:“所谓「君子远庖厨」,是指要有不忍杀生的善念,与下厨无关,况且我现在又非是杀鸡宰鸭。”俏丫环立时语塞,只得忧急地围着李天纵转。他以清水洗好砧板,操起一把木柄厨刀,刀锋的亮光晃得王婶、小惜一阵胆战心惊。

将洗干净的葱切成葱花、姜作姜沫、蒜为蒜泥;又准备好白菜、鸡蛋等材料。他舀了瓢洗好铁锅,蹲下身去,翻着柴薪干草。

王婶哎哟道:“公子,万万当心啊,别烧着自己!我来,我来。”

李天纵抬头看着她,满脸无奈:“我真的会下厨!”从炉灶里拿过一根铜管子,拔开盖口,倒出来一根火褶子,猛然用力一吹,隐红的亮点便复燃起来。用火褶子点燃附在柴薪上的干草,将柴薪推进炉口,青烟扑面而来,李天纵呛了一记,顿时咳嗽不止。

这种烧柴的炉灶,他还是在前世旅游时学会;不过那已是几年前的事了,如今再次使用,难免生疏了些。

“李公子,你没事吧!?”王婶神态紧张,唠叨不已:“这种粗活哪是给公子你这般读书人做的,莫要勉强啊……”帮他拍抚着后背的小惜连连点头。

若非不熟悉佐料的位置,非要将她们赶出去不可!止住咳嗽的李天纵索性不理,洗净手后,往铁锅里倒了些菜油,抄起铁饭铲将油在锅内铺开。待油燃得啪啪作响,他便将鸡蛋打破落在锅里,煎翻起来。

见他动作娴熟,炒起来有板有眼,王婶才肯停下她的碎碎念,看李公子准备的材料,定然是要做蛋炒饭了。

李天纵煎好两只鸡蛋,铲起来放到洗干净的青花瓷碟上。倒足菜油后,将葱花、姜沫、蒜泥全部放进锅里暴香,再把瓦煲里的冷饭倒入油锅,均匀有力地炒着雪白米饭,阵阵香味飘升,令人不住地闻嗅。落了些酱油,炒得米饭成了金黄色,在王婶的辅助下,加了糖、盐等调味料,再翻几翻,便告完成。

“好香啊。”小惜的琼鼻微耸,娇嫩的嘴唇轻轻抿着,似要把口水吞回去。她那双圆大的水眸随着李天纵的饭铲而上下溜动,香锅里的炒饭全部被放进小瓦煲里,两只荷包蛋铺于饭上,真可谓香色俱全,那味道定然不凡。

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李天纵手持瓦煲,对小惜笑道:“走喽,莫让你小姐饿晕了。”

王婶将两人送到厨房外,折回灶边,戴着钏镯的手往饭铲抹了几粒炒饭,送入口中,轻声碎碎念:“好味,真好味!”

躺在架子床上的杨玉翻来覆去,肚子不时传来咕噜声,她揭开棉被,柳眉满是疑惑地往房门外张望着,怎么小惜与那个坏人如此之久还没回来?要不要起身去找呢,可那坏人却让她就躺着!她撅撅嘴,又以棉被闷住头。过了一阵,踏踏的脚步声传来,似乎还有香味。

杨玉冒头看去,只见李天纵握着一只饭香四溢的瓦煲进来,脸上满是温柔的微笑,他走到床边坐下,晃着瓦煲道:“饿坏了吧。”杨玉表情淡淡,没作回应。

后边的小惜羡慕地道:“小姐,你真有口福!这炒饭真香啊,没想到李公子连这厨艺都如此精通。”杨玉心如鹿撞,轻声道:“这、这炒饭是你下厨做的?”李天纵笑而不答,回头望着俏丫环道:“小惜,你先出去吧。”小惜看了杨玉一眼,见她没出言反对,便点头离去。

“玉姐,你坐起身,我来喂你。”李天纵拿起瓷匙舀着瓦煲里的香饭。

杨玉缓缓坐起来,双手扯着棉被掩住粉颈以下,隐约露出光滑白嫩的玉臂,她的明眸流露着柔情,道:“这炒饭真是你做的么?”

“嗯,是我炒的。”李天纵将装着金黄色饭的瓷匙送到杨玉的薄嘴边,待她含过那匙饭,轻声道:“不过这并非炒饭,而是黯然销魂饭。”

杨玉嚼着炒饭,唇舌之间全是香味,还有一股绵绵的爱意,这可是天纵亲自下厨做给她吃的炒饭啊!为了她,名满临仙的纵弟爬树翻墙,又下厨炒饭,如此痴狂体贴,还在乎甚么凤求凰?她心中的柔情爱意不断汹涌,听到“黯然销魂”四字,她芳心一颤,贝齿停了下来。

“纵弟。”杨玉唤了声,对李天纵凝眸而视:“玉姐喜欢你!”她的秀脸上没有一丝羞意,有的只是坚定和柔情。

这句话无疑说明她原谅李天纵了,而且是初次诉说情意。俊脸绽放出温暖的淡笑,李天纵舀了匙黯然销魂饭送到伊人嘴边,道:“我也喜欢你。”

杨玉展颜娇笑,扯着被子的手松了些,紫色绣花肚兜显出一半,高耸的酥胸随着呼吸而起伏。享受着李天纵的喂饭,吃了一会,她赞道:“真好吃!”

“是么,我尝尝。”李天纵笑着将一匙饭倒进嘴里,慢嚼起来,杨玉微羞地嗔了他一眼,与他温馨地共匙而用,一人一口,直至到瓦煲见底。起身走到圆鼓桌边,把瓦煲放下,拿起紫砂茶壶和一只紫砂茶杯返回床边,边往紫砂杯倒茶,边道:“喝点茶解渴。”

杨玉的粉色嘴唇油腻发光,薄唇上的皱褶更加显现,诱人无比。见他就拿一只茶杯,不禁疑道:“纵弟,你不渴么?”

清澈的茶水从壶口倒出,滴滴地流进紫砂茶杯,待快满之际,李天纵便停下道:“怎么不渴。”他拈起茶杯往口中倒去。杨玉恍然过来,明眸泛羞,知道他要两人共用一只茶杯。他笑道:“玉姐,我来喂你喝。”茶杯却没有送到杨玉唇边,还是往自己嘴里去。

杨玉正不解间,李天纵竟然倾身而来,一手搂住她,抚在光滑如绸的香背上,不待她反应,便低头吻住她。杨玉睁圆眼睛,嘤叮一声,小嘴微微开启,一股清茶涌入她的小嘴,流进她的心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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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香艳

妆台上的紫砂茶杯泛溢着袅袅茶香,盖着白纱帐幔的雕花架子床上,铺着粉色丝绸棉被,那棉被遮掩着一具玲珑女儿身。

紫色绣花肚兜包裹着隐有浮香的酥胸,莲藕般白皙的手臂紧紧地抓着棉被一角,那张绝世容颜染上淡淡的胭脂色,秀削的下巴被人轻轻挑起,薄嫩微翘的樱嘴正遭受着温柔的侵略。杨玉圆睁着她那双清澈似水的明眸,宛若瀑布的乌亮青丝披散在香肩,落在无暇的纤背上。

水眸里渐渐变成一片柔情,她没有推开李天纵,而是微闭双目,任他施为。

一口清茶渡了过去,李天纵的舌尖趁机灵巧地撬开怀中佳人的贝齿,溜进去纠缠住那条柔软嫩滑的丁香小舌。杨玉的小舌初初有如惊慌的绵羊,欲避欲躲,可却怎么也逃不过那条霸道的大舌,她慢慢尝试着纠了上去,与之嬉戏在一起,难舍难分,便连琼浆玉液被偷,也是毫不知觉。

在杨玉的樱嘴朱唇上流连许久,李天纵才离开,转而吻向其它香处,从羞艳欲滴的脸颊,到芳幽四溢的粉颈。杨玉娇喘吁吁,满目皆是迷离的柔情,她蓦然嘤咛一声,却是那一点凝脂般的耳垂被李天纵含住,他轻舔细咬,使原本就透红的耳朵更加霞丽。

抚在杨玉藕臂上的手移过了点,一把握住紫色肚兜里的那只小玉兔,酥胸饱满而柔软,竟一手抓不过来。杨玉的娇躯轻颤起来,柔媚地呢喃:“纵、纵弟,别……”李天纵却没有停下来,亵渎着她酥胸的手揉捏起来,那弹性十足的手感令他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嗯——”杨玉何曾受过如此轻薄,只觉得四肢百骸软了下来,力气点点地被抽离出身体,仿佛在融化一样。她又忍不住叫了声,双眸春意盎然,以最后的力气抬起纤手,咬住一只手指,压抑着娇喘。

饶是如此,她还是发出一声勾魂夺魄的呻吟。李天纵两指之间,捏着酥乳上的樱桃,那粉嫩的樱桃早已撑着肚兜挺立,此时落入魔指,被搓捏蹂~躏,便全然绽放,可惜这娇憨之物,却被光滑的绸质肚兜所遮。

李天纵舍了那耳垂,吻住杨玉的杏眼,另一只扶在她纤背上的手抚摸着,找到肚兜那根系绑的细绳,扯开那绳结,紧紧包裹着杨玉酥胸的紫色绣花肚兜就要落下。杨玉心有察觉,急忙护住肚兜,羞语道:“纵弟,不要。”

双手抓住她的手臂,分开身子,杨玉的迷人风情尽收眼底。她柳眉轻颦,水眸一眨一眨,满是痴迷的春意,小嘴微张,似在缓缓喘息,玉耳粉颈一片淡红,两只手掩着挂于胸前的肚兜,边沿隐约露出一点嫩肉。李天纵敛起双眸,赞赏道:“好姐姐,你真美。”

杨玉脸有傲色,笑道:“姐姐再美又有何用,还不是叫你这顽孩糟蹋了!”

赏了一会,李天纵着实想一睹肚兜里的旖旎,凝眸看着杨玉,温声道:“玉姐,便拿开这个肚兜,让我看看嘛。”

“你。”杨玉秀脸羞得烫滚滚的,皓齿咬着下唇,迟疑良久,摇头笑哼道:“我才不!你家中有两个倾城倾国的侍女,夜夜可看,为何非要来作践我这黄花闺女。”

李天纵不禁莞尔,如此时候,这人儿都不忘吃醋啊!他道:“姐姐你此言错矣,我可从未跟婉儿、熙云亲热过。”杨玉满脸不信,笑嗔道:“我们初次相识时,你便想着如何轻薄我了,之后更是时时占我便宜。你这登徒子会放着身边一对漂亮姐妹不碰?我才不信呢!”

“那两个丫头还年轻,哪比得上姐姐这般动人?”李天纵话声未落,杨玉却撅起嘴,生气道:“你意思是说我老了!”他翻了翻白眼,好笑道:“何老之有!人说「女大三,抱金砖」,姐姐你是抱两块金砖呢。”

杨玉又是不乐意,胀起脸颊道:“哪是两块,后面那块还差了一年!”言罢,她自己就先忍不住笑起来,银铃般清脆悦耳。笑了一阵,敌不过李天纵的软语相求,她羞道:“好啦,让你看看便是了,莫要使坏。”她慢慢地将肚兜拿开,双目微闭。

只见两颗丰盈白皙的椒乳微微发颤,粉色的樱桃挺翘着,惹得人真想一口咬下去。李天纵目不转睛地看着,喃喃道:“妙,妙!”他伸出双手,轻轻捧托住这对柔软之物,十指掐在细腻滑嫩的白肉中。杨玉羞不可言,明眸里的柔情却愈来愈浓。

他把玩了一阵,分出一手,抚逗那颗俏丽的樱桃,看着杨玉微笑念道:“脉脉双含绛小桃,一团莹软酿琼缪。等闲不许春风见,玉扣红绡束自牢。温比玉,腻如膏,醉来入手兴偏豪。”

这人!被他糟蹋不止,还作些如此羞人的艳词!杨玉心中好笑又好气,颤抖着声:“你胡说些什么。”

李天纵嘴角浅笑,低头凑过去,一口衔住那颗粉红樱桃,有如婴儿般吸吮。

阵阵奇怪的快感涌现,杨玉刚刚恢复的一些力气再次消失不见,娇体发颤,喘息道:“纵弟、纵弟,不要再弄姐姐了……”樱桃处忽地被咬了口,带点轻痛的感觉令她不禁大声喊了出来。

待在香闺外边不远的小惜听得清楚,一个激灵从石凳跳起,还当是自家小姐有危险,撒腿往房里跑:“小姐!”她冲进去,紧张地往架子床望去,只见到李天纵低头凑在杨玉胸前,含着她的一颗樱桃,而杨玉则满脸羞红,娇喘吁吁。

小惜顿时石化,俏脸转瞬跟猴子屁股似的,大喊道:“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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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誓言

小惜这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喊,自然把李天纵、杨玉吓得不轻。尤其是杨玉,秀脸羞红得快焦了,凭空生出一股力气,将凑于她身前含着羞物的李天纵推开,一溜烟地躲进棉被里,将无限春色遮拦住。

羞死人了!纵弟害人不浅啊……杨玉心如鹿撞,似乎随时便要从那依然残留着奇妙感觉的酥胸里跳出来,她不禁甚是羞愧,方才是怎么了,与纵弟的亲事还未有眉目,怎可任他施为!

李天纵脸色一红,望着瞪圆杏眼,不可置信的小惜,他心中的尴尬反而消散,轻笑一声摇起头来。被窝里的杨玉听得笑声,真是羞恼不已,纤手探出来往他背上一推,气道:“你还笑!”李天纵扑着落下床,趔趄了数步。

“小、小姐,你这、这。”小惜说来说去,却没说好一句话,她指着李天纵,双眸复杂莫名,恨恨道:“李公子,你、你沾污了小姐的清白!”之前对他的好感顿时荡然无存,她咬牙道:“我与你拼了!”顺势抄起圆鼓桌上的瓦煲,怒喝着冲来,宛若史前的野蛮人挥舞着大棒槌。

床边的李天纵不禁苦笑,这小惜虽然与婉儿一般清纯娇憨,不过婉儿温顺胆小,而她则不然,到底是杨门的人,动不动便是拳头!眼看那瓦煲要当头砸下,他正要接招,杨玉先了一步喊住:“小惜,不要伤害李公子!”

凶恶的俏丫环顿时定住身子,举着瓦煲的手缓缓放下,疑道:“小姐,他如此轻薄你,为何不让小惜替你讨回公道!”

杨玉依然以棉被蒙着脸,声音闷闷:“我、我,哎呀,反正听我说的啦!”她想了想,命令道:“小惜,你先把那坏人撵出去。”小惜闻言瞪向坏人。

“无须瞪我,我这就出去。”李天纵歉笑地走出香闺,猜想杨玉多半是要穿衣之类吧。

小惜关好门窗,急忙跑回床边,杨玉终于揭开棉被,露出衣衫不整的娇体。丫环追问方才之疑,红晕未退的杨玉羞嗔地白了她一眼,轻声道:“我又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然我不是自愿,李公子如何难我?”她拿起那紫色绣花肚兜,眼眸里碧水生波,挂回酥胸前,光滑的纤背对着小惜:“帮我系结。”

“小姐,你这样也太大胆了。”小惜上前系着肚兜绳结,忧虑地道:“让小惜怎样向夫人交代呢?”

杨玉轻哼一声,打断小惜的话:“你多虑了,李公子不论家势才学,哪点比我差?要真说起来,倒是我配不上他!”她甜美一笑,满目幸福:“我们情投意合,还会出岔么,待会我便与他说提亲的事。”小惜轻微点了点头,抿着小嘴,不再多说什么。

绑系好肚兜结绳,杨玉便走落床,在小惜的侍候下穿衣着裙,一件领袖皆是碧绿色的白色直领襦裙,腰间束翠绿丝带,垂吊一条玉石宫绦,正是与李天纵初次踏青时的那套装扮。不过蝴蝶髻梳起来颇费时间,她记挂着提亲的事,由得青丝披于肩背,洗了把脸就往外走去。

李天纵坐在石凳上,房门依呀一声打开,只见杨玉对小惜轻声说了几句,俏丫环应了声,那双杏眼往这边瞅了瞅,转身离去,并没有跟着她小姐走来。杨玉坐下石凳,妙目似羞似嗔地看着他:“都是你,累我让小惜笑话了。”他笑而不语,目光促狭地在那酥胸前流连。

心中不由得想起之前的荒唐,杨玉秀脸羞红,凝眸道:“纵弟,姐姐许你那般轻薄,并非我是放荡的女子,而是我已经把自己、自己当作是你的人了,你明白么?”她的语气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一脸期待。

在百花画舫与杨玉初会,李天纵便对这英姿飒爽的飞将军满怀好感,后来经历的事,更让他愈加欢喜这个外刚内柔的佳人,虽屡次轻薄,却从未有过戏弄之心!他点了点头,正色道:“玉姐,你对我的情意,我明白的。”

杨玉闻言,心里喜滋滋,露出皓齿:“那你何时……”李天纵装傻地眨了眨眼,她支吾了半晌,终是跺脚羞道:“何时提亲!”她似是生气地撅高小嘴,双眸却滚来溜去,偷看着李天纵的神色。

“为何要提亲?”李天纵皱着眉头,极是不解的样子。杨玉的心一下子揪住,傻了般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愿意娶我么?”

李天纵轻淡一笑,抓住杨玉沁出细汗的手,道:“姐姐,就算皇帝老子阻挠,我也要娶你为妻的!只是我不愿再多等一刻了,天地为证,李天纵、杨玉结为夫妻,从此生死与共,不离不弃!”杨玉的手紧紧反握住他,柔情似水的明眸亮得噬人。

他往杨玉的石凳挤坐下去,搂抱住她。杨玉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莫当我好骗,我应了,你还不名正言顺地轻薄我么,我才不上当。”话是这么说,其实她心里还是幸福非常的。

李天纵竖起三只手指,发誓道:“若言有违心,天打……”话没说完,嘴巴就被杨玉用力掩住,她一脸惊慌:“不要说了,我应了、我应了!你怎么可以胡乱起誓呢,要是,呸!”她碎了一口,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轻念着不要怪罪之类的话。

李天纵心里半点害怕都没,只因他的话句句发自真心实意,着实并无违心。

待杨玉嘀咕完,他温柔地道:“姐姐,你放心,今天回去后,我便跟我爹说提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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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成大事者与和尚

晨曦透过不了格窗棂,撒在红色的地毯上,书房里轻响着嘀嘀之声,却是坐在玫瑰椅上的李靖所发出。他面色沉静如水,半眯着的双眼偶尔闪过一道精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放在茶几的手则有节奏地以手指敲击着几面。

李天纵坐于茶几另一边的椅上,正手捧一只青瓷绣鱼茶碗悠悠品茗,清茶上的细尖茶叶微微荡漾着,如同他的心。

昨日从杨玉处回来时已是黄昏,又因李靖去了柳河赴宴,提亲一事便搁到今晨方才与他谈上。可李靖并没有立马点头同意,而是陷入了现下这副思索的姿态中,已有许久,依然不发一言。李天纵早已料到会如此情况,毕竟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他身为当朝宰相之孙,杨玉身为当朝大将军之女,岂能说成亲便成亲?

李天纵了解过,李家与杨家并非政敌,但亦无甚么交情。倘若能够联亲,两家的地位、势力,只能以一人之下来形容,那人自然便是当今天子。

他昨天对杨玉起的誓言,道“就算皇帝老子阻挠,也要娶她为妻”之说非是玩笑,此桩亲事,说不得天子会从中作梗。

李靖轻敲茶几的手停了下来,掠过旁边的茶碗,揭开茶盖抿了一口,淡声道:“纵儿,你的亲事爹作不了主,此事又过于惊世,我只能上报你爷爷,再从长计议。”说来倒是好笑,他身为人父,竟无法安排儿子的婚事。

“爹你顺便替孩儿给爷爷夹带一句。”李天纵轻笑一声,星眸泛亮:“我与杨玉两情相悦,无论如何,此生定为夫妻。”

李靖浓眉高皱,脸上铺上一层肃然,斥喝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堂堂七尺男儿,怎可沉沦于男女之情中,受此所缚!为何你处处开窍,却偏生在情之一字上放不下,唉!”他陡然大叹一声,将茶碗重重放回茶几上,啪的一声,震得碗盖斜出。

不徐不疾地饮了口茶,闭上双眼品赏着那微淡馨微涩之味,李天纵的嘴角翘起,宛若一弧弯月:“为什么要放下?喜欢就要去追求!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几十年,不正是为了追求这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么?”

李靖不屑地哼了声,道:“这正是为何有人能成一番大业,有人却庸碌一生的区别!你无法控制自己,任凭意气用事,则大器难成!”他双目泛过一丝光芒,怒容渐收:“成大事者与和尚有个相同之处,那便是必有一颗看破之心,如磐石般,不为感情所绊,当断则断。”

李天纵饶有兴趣地道:“那爹你可有这颗看破之心?”

李靖闻言一笑,饮了口茶,摇头道:“我若是看透了,你岂会只有一个娘亲!”李天纵不禁随之大笑,试想他前身是怎样的窝囊无用,李靖却一直没有纳妾!亦是爱煞李氏,虽然她多年来只产下李天纵一人,虽然李靖是李家长子,可他却只有这么一个夫人,这不正是受情所缚么。

笑了一阵,李天纵才回应之前李靖的话:“爹,你所说的,孩儿并不认同。别人和尚是四大皆空,全然看透;而所谓的成大事者,确实是不拘小节、不为情动,但原因在于,他们明确了自己的最终追求,执着于此,对其它事物全不关心,皆可拿来利用。说破了,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正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李靖微微点头,神态颇为赞同。

“他们非是看破,反而是过于执着,心狠如铁,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李天纵面容嘲弄,淡淡道:“想要得到,就要先失去;不想失去,却又无法得到。何解?得如何,失如何,纵然让你得到,到头来还不是失去,既然结果是失去,那到底得到了什么?”他摇头一叹,拿起茶碗痛饮一口,道:“我只要好好地珍惜眼前之人,把握住手中幸福!”

书房里静了许久,李靖闭着的双目缓缓张开,隐有流光异彩,他看着身边少年,只觉自家孩儿真正的长大了。他一拍茶几,笑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你与杨家小姐的亲事,为父定会在信中替你说好话,至于成不成,便看你爷爷之意了。”

李天纵一阵大汗,忽悠了这么久,结果还是要让那个京城爷爷决定。

李靖捋抚着他的山羊胡,笑道:“至于柳河里的绮绮姑娘,便由得你了,你欢喜什么时候纳回家中,便什么时候吧。”有卡扎这位炒作高人在,李天纵对绮绮抚奏《凤求凰》,而后又赠绿绮琴的事,自然是传得街知巷闻了,李靖岂会不知。不过这种风流雅事,他却不会责怪的。

“此事言之尚早。”李天纵笑笑便不在再说,将话题转到品茗之上,两父子边品边谈,过了好一会,李天纵才离开书房。

出到外边的回廊,只见身着褐色衣衫的李吉在驻足待着,小厮见到他,急忙走来:“少爷,李吉有事禀报。”李天纵好笑地翻了翻白眼:“有事便说,莫要诸多缛节。”李吉挠头一笑,道:“少爷,有人来拜访您了,您猜是谁?是那个大食商人卡扎,此时在偏厅等您呢。”

“哦,是卡扎,他所为何事?”李天纵疑问了句,摆摆手,当先起步前往偏厅。

李吉跟随着他身后,闻言嘿嘿道:“还能有什么事,照小人看,那卡扎多半是想求少爷您帮他入我们新宋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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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哈宋之因

花梨方椅有点小,卡扎坐在上面,整个人就似陷进去一般,煞是难受。他试图收缩小腹,无奈满肚的肥膏不理睬,依然被方椅箍着,他抹了抹额头的细汗,端起身边茶几上的茶碗,吸啜了一口,心思飘飞。

一个多月前,他初初来到临仙,便来李府拜访,可惜被拒之门外,只得将计就计,演了一出愚鲁的戏。后来在宣传下,果不其然成了临仙的风头人物,虽然是饭后笑谈的谈资,但也让百姓知道有他卡扎这么号人了。接着,他便通过绿绮寻主,结识了众多高官子弟,尤其是与总督之子搭上了,那把绿绮琴倒是赠得不心痛。

正想着,脚步声响传来,卡扎往厅门处看去,只见李天纵徐步而来。他身着白色宽袖直裰,领袖则是淡褐色,腰间束着一条黑色腰带,边挂玉佩,脚蹬一双软兽皮鞋,乌发由玉簪插束,那张俊脸上挂着淡淡然的神态,手上轻摇着一把描竹纸扇,风度翩翩。

“李公子。”卡扎唤了一声,欲要起身迎上去,只是一抬屁股,竟连椅抬起,他意识到没甩掉方椅,立马坐下,脸上窘态一闪即没,转而笑道:“哈哈,鄙人太肥了,居然陷在椅子里,让公子见笑啦。”他身后的随从伸手帮助固定着椅子,才让他逃脱椅子的束缚。

“李吉,去搬张大点的圈椅来。”李天纵满脸好笑地走过去,这只老狐狸还要扮小丑到甚么时候?这老狐狸今天还是穿得富贵逼人,一件大儒袍,腰束翡翠玉带,头上帽子镶着一颗硕大的明珠,闪烁着异光。

待了一会,小厮李吉从外边搬来一张紫檀圈椅,方才容得下卡扎那磨盘般的大屁股。入座好,卡扎倚靠在椅背上,捧着茶碗轻饮,语气真切:“李公子,前日你奏的天籁之音,犹在耳旁啊!真不知道何时才有福气能再听公子一曲。”

李天纵一合纸扇放于几上,淡笑道:“这个容易,卡扎先生只需再寻一名琴,然后为其寻主,我定会去凑热闹的。”

他这话明显是打趣话,卡扎却点点头:“公子所言甚是,其实鄙人一直都有在搜罗名琴。只是千金易得,名琴难求!那绿绮琴还是天幸于我,才购到的。”他顿了顿,轻叹一声:“老夫的心愿之一,便是能亲眼看到这些名琴,只因名琴背后都有令人神往的故事,看着它们,便如看到过去般。”

揭开碗盖,袅袅茶香升起,李天纵的鼻翼轻轻翕动,闻着怡人香气,静静听着。

卡扎瞥了他一眼,心里倒有点迟疑了,为何李公子毫无反应?时间不容他多想,继续道:“除了琴之外,老夫亦十分热衷景仰新宋的其它文化。便拿《周易》来说,当真是博大精深,那是越学越觉得自家肤浅无知啊!老夫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成为新宋人,可惜、可惜,唉……”

果然不出所料,这老狐狸此番前来,是要相求入籍之事。只是李天纵却不甚明白,为何卡扎非要入新宋籍呢,难道真是“哈宋”这么简单?他旋即便否定了,这里边定然有其它原因!微一思量,他疑道:“卡扎先生是想在下帮你入籍?”

卡扎闻言双眼一亮,握杯的手似是哆嗦了下,满脸兴奋之色:“李公子肯帮鄙人入籍么?太好了!若然此心愿得以,当真是死而无憾。”他此举正是想用话套死李天纵,不过李天纵并不受他这一套,摆手笑道:“先生莫要激动,便是我想助你,也要弄个清楚啊。”

“公子有何疑惑之处,大可问鄙人,无不回答!”卡扎乐呵呵地笑着,眯着的眼眸里尽是喜色,不由分说,又道:“我知道入籍之事不是一言两语就能搞定的事,公子为此奔波,鄙人受之有愧,是以准备了些礼物赠给公子。”他对身后随从唤了声,那名大食少年拿着一条细长布袋上前。

李天纵摆手止住,摇头道:“我还未答应相助先生呢。”饮了口茶,淡淡道:“我只想知道,先生的入籍之因。”他的那双星眸凝视着卡扎,明亮中隐带锐利,叫人看了无法说假话。

尽管卡扎经历过众多大风大浪,也逃不过那目光的察判,正如一个古玩被老行尊鉴定着。他不能移开双眼,只有对视的选择,抛开杂念,他缓缓道:“不瞒公子,除了仰慕新宋文化之外,还有一个因由。新宋对本籍与外籍的商人有不同的政策,外籍商人税收较高,而且在两地运货通行上,也无优厚的待遇。”

李天纵当下恍然,过滤掉托词,卡扎一心想成为新宋百姓,正是商人的本色,方便赚钱!他轻轻点头:“原来如此。”接着没任何表示,他拿过纸扇敲着手掌心。

卡扎眯着的眼睛泛过一道精光,右手悠悠捋抚着下颌黑胡,也不婉转了,笑道:“公子,老夫准备的礼物太多了,这次只带了一幅唐代吴道子的丹青前来,其余的珍奇宝物、胡姬美女还在府上。”

吴道子的画?李天纵双眉一凝,心跳有点加快。吴道子何许人也?画圣!能被后世尊称为圣者,岂是儿戏!在前世之时,他曾观摩过吴道子的真迹,可惜那皆是他人之物,不能兴致来了就取出欣赏,着实遗憾。

卡扎这份礼物,叫他无法不心动啊!他也不掩饰自己的喜意,长身而起,盯着卡扎那随从手中的布袋,急道:“快快把画取出来,让我一看!”

高挺鼻子的大食少年应了声,绕上来将装着画卷的布袋交到李天纵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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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卡扎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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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纵拿着以上等绸缎缝制的布袋子,走到偏厅的一张案几前,将案桌上的香炉铜镜等物拨到一边,再把画卷从袋子抖出一角,取了出来铺展在紫植木案上。

卡扎屁颠屁颠地跟着,捋须留意着李天纵的俊脸,却见他脸色一变,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双眸痴迷地看着案上画卷。卡扎目有得意,这幅吴道子的画与绿绮琴一样,皆是他花费千金搜罗到的,稀罕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此画意境超凡,画技高深,乃难得的佳作。若是爱画之人,不可能不动心的。

从古至今,只有三位艺术家被称为“圣人”,分别是晋代书圣王羲之;唐代诗圣杜甫和画圣吴道子。吴道子出生于唐高宗时代,自小双亲故去,生活孤苦,迫于生计便向民间的画工、雕匠学艺。他刻苦辛勤,天赋不凡,弱冠年纪就颇有名气,于天宝年间被玄宗召入宫中担任宫廷画师,赐名道玄。

吴道子性格豪爽,喜欢酒醉作画,创作题材广泛,无论人物、鬼神、山水、楼阁、花木、鸟兽无所不能,无所不精,留下大量的壁画、卷轴画。只是他作品虽多,可以留传下来的真迹却非常少,自然是因为毁于兵乱水火,天宝末年的一场安史之乱,便不知损毁了多少佳作。

摆在眼前这幅卷轴画,在前世的时候,闻所未闻。画中雾气蒙蒙,一片青翠群山,隐有仙鹤飞过,又似是迷雾;离近的是一块大石头,石头上斑痕纵横,却散发着一股坚定之风,而在石头后面,则长有一棵松树,粗壮的树干,郁葱的树蓬,松树叶宛若尖针;在一道树枝上,停立着几只麻雀,有前倾着身子的,也有展翅欲飞的,栩栩如生。

此画的画意空灵淡远,不比《雪溪图》要差!

那石头、青松、麻雀明明是三种不同的事物,可是画中这死物、植物、动物却浑然一体,有如天成,毫无唐突之感;再看背后的云海山群,似在咫尺,又如天涯,尤其是那只隐没在云海当中的仙鹤,令人捉摸不透。

李天纵不禁闭上双目,绝了眼前的世界,静静地感受那画中意境。这景外的意味,渐上心头,茫茫云海就如茫茫的人生,石头相挡便似挫折困难,可青松依然挺立郁葱,与三俩麻雀相交,反而是观雾赏鹤,快哉!

“好画。”李天纵淡淡地说了声,眸子里清澈如水,突然之间,他隐约明白相通了许多事情,那颗略有浮躁的心亦被洗涤了遍,前所未有的宁静。

画是好画,但是不是吴道子的真迹,还需要鉴定。他踱了一步,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画卷,这纸质似是宣纸,也有一定的年头了,略微察看过画纸,他转回画的本身上。吴道子的画向来超脱酣放,线条一气呵成,这幅云海青松图变化自然,丝毫没有着迹之处,并无不妥。

回想起前世见过的吴道子画作,笔法风格与之相同,不过此幅较之成熟,应是后来之作。他鉴定了良久,微微点头,这才去看画上角的印章。此画无题无跋,无款无识,只有这么一间红色印章,却是四个字“吴道子印”。

这字是篆体,果然与前世吴道子的印章一模一样,此画该是真品。想想那卡扎是什么人?若然没有百分百的确定,会拿来送礼么。李天纵心想至此,便不再鉴定,轻笑道:“卡扎先生好福气,怎搜罗到如此之多的珍宝!”

卡扎眉开眼笑,肚子腆着更高,却谦逊道:“老夫小有钱财,最是喜欢搜罗这些古玩雅物,几年来,便寻找到这么一些名琴绝画。此画名为《云海青松》,是鄙人诸多字画中最稀罕名贵的。”他见李天纵慢慢将那幅画卷收起来,笑道:“但我这满身铜臭的商人,哪儿看得懂?这画如今到了公子手中,我算是功德圆满了。”

如果收下,就等于答应了帮卡扎入籍;不收下的话,又着实是很大的遗憾。李天纵忖度思量了一阵,心道罢了,这卡扎如此手段,就算他拒绝了,亦会找上别人帮忙的,卡扎入籍新宋是必然的事。与其令此幅《云海青松》落入他人手中,不若自家收藏!

“卡扎先生,你入籍之事,我会鼎力相助的。”李天纵微笑说道。其实入籍非是什么困难事,但籍里边有许多种,卡扎想入的那种是可以享受与新宋百姓同等的政策,捐赠入籍银便不提了,唯一难处就是在名额之上。

他卡扎是近来才搬家至新宋临仙的,尚未结交到什么权贵,才会困难重重。有了绿绮寻主那么一出,李天纵不帮,自有人帮。

卡扎闻言大喜,当下千恩万谢起来,把话都说绝了,李天纵想不出力都不行。两人渐渐走回几椅坐下,笑得似只老狐狸的卡扎又道:“其余的宝物美人,待老夫回去之后,便马上送往府上。”

说到美人两字,他笑得特别猥琐。站于茶几之后的李吉却笑道:“卡老爷,你也忒没眼光了吧,就那么黑不溜秋的也叫美人?”小厮不禁想起上个月那回,那几个胡姬的皮肤跟墨水似的,看了叫人没胃口。

李天纵嘴角微翘,身为后世之人,他自然十分清楚大食国,也就是阿拉伯一带是属于白种人,也称欧罗巴人,高鼻深目,那里的女人也是可以倾城倾国的。

“呵呵,老大上回是糊涂了,竟把自己的喜好以为标准。”卡扎毫无窘态地拿自己来开涮。惹得李吉憋红了脸,暗觉咋这巨商有万贯家财,还不懂得享福呢,晚上抱着那么个黑姑娘睡觉,岂不是什么都看不到?卡扎神秘地看着李天纵,嘿嘿笑道:“鄙人又购了批水灵灵的美人儿,包保公子会喜欢的。”

一批?李天纵哭笑不得,把他当什么了,再说要是接收下来,杨玉那醋坛子还不拿刀砍人了!他连忙摆手谢绝:“先生万万不能害我,我这儿可没地方养一批人!”

卡扎桀桀一笑,半眯着眼睛道:“明白,明白。”

李天纵见他那副淫荡样子,好笑地摇了摇头,正色道:“我并非与你说笑,倘若你乱送美人来,让家父得知,入籍之事定会搞砸。”李靖可最怕儿子沉迷女色的,恐怕杨玉尚未砍他,他就被怒气冲天的李靖砍成八块了。

听到有关入籍,且见其严肃,卡扎方才恍然,点头道:“公子放心,鄙人知道了。那些美人儿便先待于我府中,公子何时想要,只需与我说声便可。”

李天纵不禁翻了翻白眼,满脸无奈,拿起花梨茶几上的茶碗,大饮了一口,已凉的清茶顺喉流进肚子,心中充满淡淡的茶香。

“鄙人今天前来,除了相求公子帮忙入籍之外,还有一事的。”卡扎端起茶碗笑道,只见他饮了口茶之后,才详道:“前些日子,公子可是带着两位侍女到藏宝斋购置饰品?然后作了两幅手镯图纸订做。”李天纵剑眉一挑,点了点头。卞扎捋须道:“那家藏宝斋,正是鄙人的产业之一。”

原来的藏宝斋只是间普通饰品店,后来被卡扎收购,经过一番装修,又转卖昂贵之物,便逐渐成为一家大店。尤其是一些与众不同的西域饰品,更是大受欢迎,上回叶枫订购的那只翡翠手镯,正是从大食国运至京城再到临仙的,甚是稀罕。

但是,李天纵说的没错,无论是哪儿传入,再稀罕也稀罕不过自己设计的样式,而且他的样式新颖漂亮。这事儿让精明的掌柜记了下来,并上报于卡扎。

“德财,把李公子订做的手镯呈上来。”卡扎说罢,他身后那个名作德财的随从走上前,把一个小紫檀镌花木盒呈放在花梨茶几上。卡扎伸出一双肉呼呼的手,揭开木盒,显露出里边两只手镯来。

盒子左边镶放着一只银色手镯,那手镯环环扣成,各环间挂坠着一只小飞鱼,极是活泼可爱;右边的手镯则是由两半的银弧并叠而成,简洁大方。这两只手镯正是李天纵那天在藏宝斋泼墨作出的样式。

从盒子里拿出左边那只扣环手镯,李天纵摇了摇,顿时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悦声之声。手镯表面凉冰冰的,做工精致,那些飞鱼制造着颇是生动,竟不比前世在精品店看到的那些要差。

心中不禁想,婉儿戴着这只扣环飞鱼手镯,走起来叮当叮当的娇憨可人情景。

他轻笑一声,又拿起右边那只为熙云设计的手镯,依然是纯银所制,触手冰凉。把玩了一阵,将两只手镯放好,他道:“都做得很好,有劳卡扎先生了。“卡扎双眸里闪过一道精光,脸上笑容愈加灿烂:“公子设计的手镯真漂亮,恕鄙人冒昧问一句,公子可否允许我批量制造这两款手镯?”

第六十章 妙笔生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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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款手镯精致新颖,若然能批量生产,定会畅销。而且那款扣环手镯不单可以坠吊飞鱼,也可以坠如花卉、星月等物,款式繁多呐。卡扎似乎已经看到将来银两滚滚来的情景了,深目中精光四溢。

李天纵合上紫植盒子,闻言毫不思索,摇头道:“卡扎先生,这两款手镯是我专门为两个丫头设计的,如果批量生产了,那就非是独一无二了。”

卡扎微微一怔,便捋须笑道:“公子所言甚是,此法不行,鄙人倒另有一个主意。”他心中将想法温了遍,道:“公子你随手一画,便是两款令人称奇的手镯,如此才华横溢,自然令鄙人佩服。我这种铜臭之人,什么事就喜欢往买卖上去想,假若公子能抽闲画些图样,由鄙人制造出来,岂不是……”

他一直在观察着李天纵的面色,生怕稍有惹其不高兴之处,毕竟这种工匠活,似李天纵这般富贵子弟,哪会乐意做的。对此,卡扎早有准备,呵呵道:“当然,鄙人不敢让公子凭白帮忙。若公子愿意,藏宝斋的一半便归公子所有。”

李天纵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他,没有立马作答,拿起茶碗慢饮,心中思量着。卡扎此举,并非为了赚钱那么简单,若然自己亦成了藏宝斋的老板,那么替他入籍之事定会尽心尽力,毕竟他的生意收益跟自己有关了;那些皆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得到一个靠山,依附上李家了。

“莫看藏宝斋只是间饰品店,但收入可不小啊。”卡扎正要鼓吹说服,李天纵却摆了摆手。

李家的家风家规向来甚是严格,怎能胡乱答应。不过帐本上的银两是越来越少了,说不得再过些时日,连给两个侍女买胭脂水粉的钱都没有,所以李天纵倒是不介意赚点钱。他眼珠一转,道:“承蒙先生赏识,只是家父不许我为商,先生的提议恕难从命。”

卡扎闻言满脸失望,轻叹一声惋惜不已,却听李天纵笑道:“不过我有另一个主意。”他双眼一亮,以为事儿有了转机,急问道:“是何主意?公子请说。”

“买断!”李天纵的星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见老狐狸卡扎颇是疑惑,他捏着下巴笑道:“虽然我不能从商,但为先生提供些饰品图样还是可以的,再说先生如此欣赏我的作品,我怎么忍心全然拒绝?这买断就是我的图样以一定的价钱卖给先生,先生凭那些图样赚多少银丙,皆与我无关。”

卡扎不禁愣了愣,所谓买断,就是从合作关系转为买卖关系,他想要的靠山是不用想了。纵然心中滋味不对,他面上神情却十分欢喜,眯着双眼:“公子高明啊!”此话一语双关,不无有指李天纵摆脱他的意思。

“那先生觉得在下的提议可行否?”李天纵眨着无辜的眼睛。

卡扎自己说了志在图样的,除了点头别无选择:“可行,可行。”他心中嘀咕着,这李公子年纪轻轻,却机智狡猾,令人猜之不透,真难对付啊!

听他同意,李天纵当下抚掌一笑:“我这就绘几幅手镯的图样出来,省得让卡扎先生空手而归!”他让李吉去拿笔墨纸砚,悠悠地品了会茶,起身走到之都鉴画的紫檀案边,待李吉归来,将宣纸铺好,墨锭磨出墨水,便提起一支狼毫笔,蘸墨后开始创作。

只见那张被玉石压着的宣纸上渐渐出现了一只手镯,甚是平凡的手镯,李天纵忽而在手镯两边加了几笔,顿时让人眼前一亮,只因那手镯边上加了几道缠丝,变得漂亮非常。他不停笔地连画了八款手镯的图样,才将狼毫笔放到砚台上搁着。

这八款手镯有的华贵,有的清雅,适合八种不同气质的女子。卡扎双眼发光,轻声赞道:“妙啊,真是妙笔生钱!”他转眼看着李天纵,道:“不知公子的这些图样,怎么个价钱?”

李天纵瞥了卡扎一眼,指着宣纸中一只最华贵的手镯:“假如先生将这款手镯制造出来之后,每只会卖多少银两?”

“这个……”卡扎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下,有种不祥的感觉,那只手镯镶满翡翠玉石,价格不菲啊!他支吾了会,道:“得看选用何种玉石镶嵌,若是以羊脂白玉来镶,价钱可在百两;若以一般玉石来镶的话,最普通则在十两左右。”

量他也不敢说谎,毕竟以后还会制造出来卖,这个价格的真假,瞒不了别人。李天纵嘴角微微翘起,露出狐笑:“那就按中间价五十两来计吧,以这只为准,这八款手镯一套为四百两,不算成本卖十只,便是四千两。”卡扎似怀春少女私会情郎一般,心如鹿撞!李天纵接下来的话令他险些晕厥:“这八款图样,就以四千两卖给先生好了。”

四、四千两!卡扎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原本精光四溢的眼睛变得愁苦不已,这套手镯哪有四百两那么夸张,而且不计成本地算,这不摆明的拿他当肥猪来宰么!

李天纵皱起眉头,疑道:“可是这个价钱太贵了?”卡扎抛开杂念,满脸堆笑:“非也,公子这个价钱很是合理。”李天纵摇头叹道:“在下不懂生意,出的价钱难免会有所偏差,先生尽说无妨,不必恭维我。”

贵是贵了点,却并非没得赚,只是时间上需要久些。卡扎忍痛道:“公子说笑了,这八幅手镯图就算是五千两,鄙人也要买下的!”

“不若如此,减少一千两,这些图样以三千两卖给先生。”李天纵笑道,他知道凡事皆不能太过分,否则便没有下次了。

真是神仙保佑啊!卡扎此时心中的感受,就似在行死刑的犯人,侩子手的刀高高举起,刀锋闪过一抹寒光,正要挥下去,忽然有一急骑而来,大喊着:“刀下留人!”他岂有不赞同之理,一连说了十几个“好”字。

待宣纸里的墨迹干得差不多了,卡扎以那双满是横肉的手小心翼翼地收卷起来,当真是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掉!能不宝贝吗,这张宣纸价值三千两啊,按如今新宋的物价,五十两便足够小户人家过一年了,三千两则是六十年。他此行自然没有带这么多银两,只得笑道:“公子放心,鄙人回府之后,便将这三千两银和其余的礼物一同送来。”

李天纵点了点头,嘴角挂着一弧淡笑:“我会尽快替先生办妥入籍之事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一提到入籍,卡扎便觉得那三千两花得不冤,将手镯图样交给随从德财,他微弓肚子揖手道:“那鄙人先行告辞了。”李天纵将他送到偏厅外,卡扎住步下来,压着声音道:“公子真的不用鄙人将那些美人送来么?都是冰清玉洁的处子,很诱人的哦!”说罢,他一顿挤眉弄眼。

李天纵无奈一笑,随口应道:“无福消受!”卡扎闻言双眼一亮,嘿嘿了声。

将卡扎送走之后,李天纵拿着装有两只手镯的紫檀盒子回去无为居。走过两边遍满飘香紫藤萝的长廊,踩着鹅卵石路走入庭院的半月门,却见婉儿站在小鱼池边弯着身子,娇憨地与池中游鱼说着什么。算算时间,这丫头定是刚刚喂完鱼食了。

婉儿今天身着一件浅蓝色的交领襦裙,头上梳着李天纵给她设计的斜侧马尾发式,穿一双绣花鞋;她俏脸上略施淡粉,一双剪水杏眼清澈纯洁。她听到院外动静,扭头望来,看到李天纵顿时浅露笑靥:“少爷,回来啦。”她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奔来。

李天纵一手搂住她,走到院中石桌,打开紫檀桌,笑道:“你看看这是什么?”依在他身上微羞的婉儿往盒子望去,惊讶一声,这是少爷上回在藏宝斋画的那两只手镯!他松开婉儿,拿起那只扣环飞鱼手镯,轻轻一摇,便响起清脆悦耳的叮当之声,道:“喜欢么。”

“这、这是给我的吗?”婉儿睁圆双目,水眸里流露出喜爱之色。

抓起她的右手,李天纵柔声道:“当然是给你的,我替你戴上。”当下,他将手镯轻轻套进那只纤细嫩滑的小手。由于订做之时已经量度好尺寸,这只手镯戴在婉儿手上,刚刚好。

婉儿浅笑地晃着玉手,发出叮当声。李天纵宠腻地捏了她的巧鼻一下,笑道:“熙云呢,又在着书么?”婉儿闻言怔住,神态慌张,两只大眼睛溜来溜去,支吾地犹豫道:“云姐姐、姐姐她……”

第六十一章 女儿家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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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少爷问熙云在何处,婉几立刻变色,慌张失措地支吾着,半晌都没说好句完整的话。以她简单善良的性子,心里有什么话都摆在那张娇憨的脸上了,哪里懂得骗人?

李天纵一脸疑惑,熙云在作甚么事要瞒着他?他很早就鼓励赞许过熙云的好学精神,料想不会是看书之类。他拍了拍婉儿的红通通的脸蛋儿,好笑地道:“快给少爷说清楚。”

婉儿偷瞅了他一眼,似羞非羞地低下头,蚊声道:“姐姐她身子、身子不舒服,在房里歇着呢。”

“身子不舒服?唤大夫来看了没。”李天纵微微皱眉,早上熙云还神采奕奕的样子呢,而且生病便生病了,婉儿何需支支吾吾地要瞒着自已?却见俏丫头轻摇马尾,杏眼不敢看他,细不可闻地道:“没、没有,姐姐歇息一阵便好。”

捏着婉儿的下巴将她的脸仰起,李天纵瞪着星目看向她那双水眸深处,皆是慌张之色!他轻哼一声,右手松开她的秀颌,顺势用力一甩,似是怒道:“好你个婉儿,竟然学会要欺骗少爷了啊!”

婉儿神色大急,眨着那双无辜的大眼,抓住李天纵的手臂,慌着解释:“不是的少爷,婉儿并没有骗您,姐姐她真的身子不舒服,您信我吧……”她越说越乱,话语揉在了一起,乱七八糟的。

按理说她这么乖,温顺得跟只绵羊似的,断定不会欺骗自己的,但她为何会如此失常?没有头绪索性不想,李天纵往熙云的闺房抬步走去,道:“先姑且信你,我这便去瞧瞧熙云究竟搞什么东西,至于这般神神秘秘么!”婉儿见此更急,慌忙快步跟上,手腕处的飞鱼手镯一阵叮当响。

熙云和婉儿同住一间房,就在李天纵的内室外边。房间门窗皆紧紧闭着,李天纵正要拉开房门,婉儿则堵截了上来,挡在房门前,眼神飘忽,嚅嗫地道:“少爷,姐姐方才已经睡下了,我们便莫要进去惊扰她好吗?”

里边一定有古怪,难道熙云根本不在房间里?李天纵眉头一皱,那么她去了哪里需要隐瞒的?他面容一正,伸手拨开婉儿,一言不发地将房门拉开,旁边婉儿的俏脸娇艳欲滴。

走进清雅的房间,李天纵不禁微怔,只见熙云站在圆鼓桌边,衣衫有些凌乱,倾城倾国的瓜子脸十分苍白,那双妩媚的凤目亦很是失神。她整理着身上那件淡紫色绣花交领襦裙,勉强展颜笑道:“公子。”

婉儿暗地舒了口气,握紧的小手也松了开来,碎步走到熙云身边,搀扶着她,小嘴轻启,偷偷地对她说些什么。

这姐妹俩到底搞什么?李天纵如今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从熙云青丝四散、衣服凌乱可以看出,她应该是听到声音,刚刚下床的,而苍白的脸色也确实像是生病。只是为何要瞒着别人?

几人往圆鼓凳坐下,李天纵一直盯着熙云看,她却没有婉儿的慌张,自若地微翘着嘴角,只是脸色依然苍白如纸。他忽然摇了摇头,看向婉儿道:“你去唤大夫过来。”

婉儿缓缓地离凳,眼睛望向熙云,还是让姐姐来说吧。熙云挽了挽耳边垂发,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淡笑道:“公子,我只是因为昨夜睡得不好,现下有点头晕而已,歇息歇息便好,无须喊大夫来的。”

“没关系,让他来开几贴安眠补脑的药也好。”李天纵摆了摆手,连催几句,婉儿却依然杵着不动,他一板面容:“是不是连少爷的话都不听了!”这招以往的杀手锏,今天失去了作用,婉儿羞急地张口欲言:“我,我……”

熙云的脸色愈加苍白了,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咬牙道:“公、公子,真的不、不必。”她突然痛苦地呻吟了声,身子倚着圆鼓桌,手捂肚子。

“姐姐!”婉儿慌乱失色,抓着她的衣服:“你这、这是怎么了?”熙云又是一声痛叫。

李天纵皱着眉头站起身,隐约想到了什么,熙云分明不是什么头晕,而是腹痛,她们非要瞒着自己作甚;看婉儿的无措,显然这是突发情况,之前又羞羞怯怯的……心中灵光一闪,他顿时醒悟过来!

女孩子有什么不适要隐瞒着他人的?他一拍额头,暗呼自己愚笨,熙云这是来亲戚了!

两个女孩都是碧玉年华,自然会有那种生理情况。他急忙上前扶住熙云,道:“快上床躺着。”

熙云在李天纵及婉儿的搀扶下,踉跄无力地来到盖着纱帐的架子床边,微微颤抖的小手脱掉绣花鞋,紧咬着牙往床躺下,青丝散落在白瓷婴儿枕上。虽然平躺着,但是痛楚依然阵阵袭来,下腹处似要撕裂开一般,她的手捂着小腹,终是忍不住,痛苦地闭着双目,微微喘息地呻吟着。

床边的婉儿满脸紧张,手足无措地看看熙云,又看看李天纵。

虽然并非女孩,但李天纵知道在亲戚来的期间,痛经是件很正常的事,甚至可以令人痛不欲生。熙云向来是个刚毅的人,此时定然是非常痛苦,才冷汗直流的。他心中不禁满是怜惜之情,责怪地看了婉儿一眼,轻叹道:“以后无论有什么事,都不许瞒着我!”

见他脱掉云鞋,坐上床去,伸手去解熙云的襦裙,婉儿情急地抬起手,喊道:“少爷,姐姐她现在……”熙云感觉到腰带被人解开,她半睁开凤目。

将白色丝带解下放在一边,掀起外面的紫色襦裙,露出熙云那纤细如柳的腰,平滑更嫩的小腹,还有粉色抹胸遮不住的肚脐。李天纵对她温柔一笑,一语道破天机:“女儿家那个来了,有时候是会有些痛的。你先忍着,我替你按摩,很快便会没事了。”

尽管痛楚没有减轻,但熙云煞白的脸却回红,羞的!床边站着的婉儿则呆若木鸡,也跟着脸红耳赤,为何少爷什么都懂似的,连女儿家的桃花癸水也知道……

小巧无暇的肚脐下边,月白色小亵裤的上面,李天纵的手紧压按下,在那凝脂白玉般的小腹上慢慢地按摩起来,不时回头对熙云投去安慰的微笑。

熙云心里暖暖的,看着李天纵的眼神有些变化,气若游丝地道:“公子,你、你别管我了,快离我远些,莫要沾上晦气。”

在古代,女子红潮之期,是被认为不吉利、有晦气的,众人皆是躲之不及。李天纵笑了笑,挑起眉毛道:“沾上就沾上喽,谁叫你是本公子的好宝贝呢!”他没有停顿,双手相叠地压着她的小腹按摩。

熙云眼神微痴,双眼一眨都不眨地望着他。

转头一望站在床边又紧张,又羞赦的婉儿,李天纵满脸无奈,没好气地道:“我让你去唤大大过来,怎么还呆站着呢!”婉儿如梦初醒地了声,疾步往房外跑去。他莞尔一笑,星眸看向那双妖妩的凤目,问道:“好点了吗?”

“嗯,不怎么痛了。”熙云点了点头,下腹的撕裂之痛早己有所缓减,她的脸蛋也渐渐回复血色。

又揉了一阵,李天纵才停了下来,扯过那张浅紫色的丝绸棉被,盖好在熙云身上。在她疑惑的目光下,他胡乱穿好云鞋往外边走去:“我到外边石凳取点东西,立马回来。”

果然,过不了一会,他便拿着一个绣花紫檀木盒回到床边,放在妆台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只银色手镯。熙云双眼一亮,这只手镯是公子上次在藏宝斋为她设计的,她轻呢道:“好漂亮。”

李天纵将她的右手从被窝里拉出来,小手晶莹玲珑,指头修长圆润,指甲洁净无暇,掌心白嫩带粉红,浅浅的皱褶之下,隐约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纹路。他笑道:“为何你连只手都这么漂亮。”

熙云脸露羞笑,任凭小手被他把玩着,心中有种前所未有的滋味儿,似是甜蜜似是喜悦。

“再戴上这只手镯。”李天纵将纯银手镯套进她的手腕,赞道:“完美了。”熙云摇了摇手腕,手镯贴着肌肤甚是冰凉,而心扉则温暖如春。

待婉儿唤来府中大夫,经过望闻问切,诊断为气血虚弱,还有一点湿热,说了些注意事宜,便回去开药了。

第六十二章 恶人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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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城门,更是热闹熙攘,一辆辆载满货物的牛车、马车经城门守卫检查后过了护河桥,奔进城中。樵夫背着干柴,渔夫提着竹篮,脚步匆匆,生怕错过了赶集时辰。也有少数方巾少年手持书卷,摇头晃脑地吟赞着在晨曦照耀下的景色。

福记凉茶铺外,一辆由高头骏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停了下来,那马车朱漆发亮,布帘子绣着一只睁目咆哮的猛虎,前倾着身子,张牙舞爪,栩栩如生。赶车的两个随从满脸献媚,语态卑恭地说了几句,车厢里传来一阵哈欠声,叶枫弯身前来。

他身穿一件淡白色圆领大袖的襕衫,腰束锦玉腰带,头扎翠玉簪,绑有蓝色布条。从仆人处接过一张黑裘披风,醒目惺忪地将脖子处的绳带绑结好。叶枫又打了个哈欠,心中想起玉娇那丰腴的身体,轻轻地咂着嘴巴,骂了句:“天杀的,挑的什么破时辰。”

起了个大早跑城门这来,自然不会无缘无故,他此行的目的,是接一个从京城而来的狐朋狗友。

在随从的搀扶之下,叶枫走下马车,伸了个懒腰,一把将挡在他前面的一个吟着诗的少年推开,嘲讽道:“大清早的念个屁,以为自己很有才么,吱吱呱呱的真烦!”那少年怒扬着双眉,呔道:“你这人好生无礼!”

叶枫一怔,顿时怒气上涌,什么睡意都抛到九霄云外了,他最讨厌别人说他无礼了!朝天牛鼻张得老大,两个幽深的鼻孔喷着粗气,他咬牙道:“小子,你算是老几?敢出言教训你叶爷爷我!?我看你是活腻了吧!”

布衣少年不屑地冷哼一声,转身便要走。叶枫哪里肯放,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他扳过来,张手往他脸上甩过去,啐呸道:“手无缚鸡之力,还敢对爷爷这么横?”布衣少年抬手一格,虽然幸免了一巴掌,但手腕却震得发痛。

两个随从围了上来,其中一个生得獐头鼠目,五短身材的二十五、六岁青年怪声怪气地道:“少爷,杀鸡焉用牛刀,教训这家伙何需您呢?嘿嘿,让小人来罢,省得弄脏了您的手!”他转头怒瞪着那个布衣少年,蹬了一脚,喝道:“哪里来的无知小儿,不知道叶将军之子叶枫的威名么!”

一听到是恶名远播的叶枫,少年顿时蔫了几分,无故受此灾难,着实冤枉!他不过是赶早出来踏青,瞧瞧会不会邂逅什么漂亮小姐罢了,这也能得罪叶枫?传闻这人横不讲理,果然是真的。

只是他无权无势,就算被叶枫一顿毒打,也不会有人替他申冤的,还是忍了吧。想到这,少年敢怒不敢言,任凭叶枫主仆恶言恶语,都不回应。

叶枫骂了一会,便觉无趣,拎着少年的衣领,一拳捶到他胸口。少年顿时闷哼一声,接着猛烈咳嗽。他放开少年一推,吐了口唾液,冷笑道:“快滚吧,别让你叶爷爷再看到你!”他指着那撒腿就跑的布衣少年,大笑不止:“老夏,瞧瞧那小子的德性,哈哈……”

那个叫老夏的仆人挤着一双圆小的鼠目,也跟着桀桀地笑。

笑了一阵,待少年跑得没影了,叶枫便行着八字步,大摇大摆地走进福记凉茶铺,瞅了瞅凉棚下以粗糙木质造的朱漆方桌,又看那些赤着胳膊竖着腿,满口粗言的粗个大汉一眼,对随从道:“老夏,咱们进去,在这外边坐着,忒辱没了身份。”

“是极,是极,小人瞧到这些贱民,就浑身不自在。”老夏打了个冷颤。

他们的话却半句不漏地传进那桌的大汉耳边,其中一个黑脸大汉拍案而起,瞪大一双牛眼,他方才全然见到这油头粉面的家伙无理欺负那布衣少年的情况,早已心有愤懑,如今又被笑作是贱民,他一时忍不住哼唧一声。

其他大汉连忙拉着那个络腮胡子的黑脸坐下,那恶公子鲜衣华服的,岂会是普通人?绝非他们这些平民能够招惹得起的!

可还是迟了,叶枫高皱眉头,厚厚的两片嘴唇咧了开,恶狠狠地道:“嘿!叫你作贱民还不服气呢。”他本来这么早弃了玉娇的丰体出来,就已经很不爽了,还接二连三地受到顶撞,胸中塞满的无名火终于爆发了。

他看着那黑脸大汉,语气嘲弄道:“有种死出来受你爷爷一拳!”

那黑脸大汉也非是好相与之人,他是临仙百里之外的牛家村人,名叫黑牛,在村里出了名的脾气火爆愣直,这还是初次进城,想要凭着一身蛮力赚些银钱回去娶个漂亮媳妇。虽然明知那公子来头不少,他却忍不住怒喝一声:“小儿,莫让俺打得屁滚尿流!”

不顾同伙的拉劝,黑牛跳了出来。

“爷爷今天便脏了双手,收拾收拾你这王八。”话声未落,叶枫便欺身上前,一拳往黑牛身上招呼去。黑牛从小到大,还未打输过架,哪里怕他,咆哮如雷地挥出重拳,想要以拳打拳。怎料叶枫陡然斜身一跃,披风扬起,穿着云鞋的脚踹向黑牛的腹侧。

黑牛一拳挥空,腹侧受了一脚,火辣辣的痛!他暴喝一声,扭身一横挥拳,无奈那锦服少年灵活地弯身避过,拳头已至他的裤档。黑牛拳拳都是用尽全力的,出了拳便收不回,命根子处传来巨痛,他惨叫一声,自然而然地要捂住。

叶枫不屑地啐了口,左拳一仰勾,狠狠地打飞黑牛的下巴,右拳再猛然地砸在他的嘴巴处。黑牛退了几步,鲜血从嘴角流出,却是被打掉了几颗牙齿。叶枫甩了甩微痛的拳头,冷笑道:“只会用蛮力,怎么打得过你爷爷?”

“俺跟你拼了!”黑牛还待扑上去,双手却已经被同伴紧紧箍抱住,一个大汉喝止道:“黑牛,你还想娶媳妇么!”黑牛一听这话,气势顿时全消,萎了下来。大汉们转而堆笑地看着叶枫,说道:“公子,这黑牛的脑袋不太灵光,您老大人有大量,就发发慈悲放过他罢。”

若非今天还有别的事,定不就此罢休。叶枫哼了声,甩袖回身。见他收手,福记凉茶铺的老板大松了口气。

老夏迎了上来,崇敬地赞美道:“少爷好身手啊!假以时日,您定然会是新宋第一勇士,扫平那些蛮夷,为天子开拓疆土,建功立业!”叶枫对这个马屁不太受用,哼道:“老子以后要当状元的。”老夏眼珠一转,陪笑道:“对对对,少爷文武双全。”

两人走进凉茶铺里歇息喝茶,剩下一个随从则在等待少爷京城来的好友。

过了半个时辰,在叶枫连绵不断的骂娘声中,终于等来了一辆大马车。这马车由两只黑色大马拉着,赶车的是个约莫六旬的老人,他吁的一声,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在两个身材魁梧,双眼精光四溢的汉子的伴护下,一个弱冠少年下车落地。

那少年身着一件白色儒袍,束一条朴实无华的腰带,头戴黑冠,容貌平庸,留有一点点的胡须。他抚了抚下巴的薄须,另一只手拿着把纸扇,抬步往福记凉茶铺走去,后面跟着一个书僮模样的小厮,和两个高大护卫。

“可是刘公子?”叶枫的另一随从走上去相问,见少年点头,他欢喜道:“我家少爷早已等待多时,刘公子请随小人来。”他带着刘公子几人进得凉茶铺,那边叶枫一见来人,立时一拍木案。

他怒气冲天地道:“刘彬,你戏耍我是么,我在此等你半个时辰有多了!”

刘彬唰地打开纸折扇,显出那写了首长诗的扇面,温文笑道:“这不是路上有所耽误嘛,枫老弟消一消火气。”他摇了摇纸扇,道:“还有,请唤我轻舟居士。”

叶枫不屑一声,许久不见,还是那般装蒜!他起身与刘轻舟往凉茶铺外走去,老夏随手给老板丢了几个铜板,而叶枫则上了刘轻舟的马车,车夫策马进城。

“听闻杨玉那婆娘近来落败给李靖的儿子李天纵?”刘轻舟方一在车厢内坐稳,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枫老弟你那天可有在场一睹那婆娘惨败的凄惨样子!?”

叶枫正吸着车厢里的香炉燃起的袅袅清香,闻言一哼,道:“凄惨个什么,杨玉那娘皮与李姓小子相见恨晚呢!”

“哦?”刘轻舟皱起眉头,催道:“快给我道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六十三章 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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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天李天纵在百花画舫威风的样子就来气,叶枫一张脸黑了起来,倚背在柔软的背垫上,满脸不屑道:“杨玉那娘皮,如今与李小子姐弟相称,整天粘在一起,踏青游乐,好不快活呢!你道她凄惨个什么?”

“可恨!”刘轻舟咬着牙,一合纸折扇紧紧攥着,愤愤不己:“气煞我也!为何不是杨琼瑛遭万人嘲笑,而她恶病缠身,然后一命呜呼!

死了下到阴曹地府,还没得投胎为人,只得为猪,任人宰杀……”他越说越来劲,足足咒骂了杨玉半刻,说得口干舌躁,才停歇下来。

坐在对面的叶枫呆若木鸡,瞪着眼睛张着嘴,愣道:“这、难道杨玉奸淫了你家娘子,不对,她也是个女的;那她杀了你全家?”

“你胡说什么!”刘轻舟怒瞪了他一眼,寒起脸来,冷哼道:“五年前,京城的文斗大会上,四强里我遇上她。你道她一个女儿家,不待在闺中绣绣花怀怀春的,跑来参和什么?我堂堂七尺男儿,自然不屑对付女流之辈,便好心让她一让;岂料她不识好歹,趁势赢了我,还大言不惭地笑嘲我!”

他沉痛地摇了摇头,哀叹道:“可怜我为此而背上了一个败将之名,且错失了进入决赛的机会,令我排在京城四才子之末!真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叶枫满脸怀疑地上下打量着刘轻舟,撇了撇嘴:“你会让她?不信。”

轻舟居士脸上闪过一抹恼羞之色,犹自嘴硬道:“杨玉算个什么?不就是凭着女儿身,大家让着她,她才横么。倘若我全力以赴,两个杨玉都不是我的对手。”他说罢,不由分说地问道:“对了,那李天纵何时开窍了?我记得上年的京浙才子会上,他参加了书法一项。但他的字又斜又歪,连我五岁之时亦不及,最后捞了个倒数状元,委实可笑。”

脑海中回想起上年李天纵那副丢人模样,叶枫不禁哈哈大笑,胸腹间的郁闷之气消去不少:“对对,他似乎写的是‘学海无涯’四个字吧,结果那个老不死的夫子还说了些鼓励话。他给当宝呢,嘿嘿!”

笑了一阵,刘轻舟又提起方才之问,叶枫的脸立时又黑如锅底。当下,他愤愤地从两个月前在百花画舫的事儿说起,两人打架,李天纵被李靖禁足一个月,解禁之后,就换了个人似的了。

听罢,刘轻舟嘿笑道:“如此说来,却是你将他的脑袋揍灵光了!”见叶枫不置可否地哼了声。他嘲弄道:“看来临仙无人矣!居然让一个傻子如此神气,真令我失望,瞧来下个月的京浙才子会。在下要独领风骚了。”

他这句话,无疑把叶枫也骂了,叶枫牛鼻一张,冷笑道:“傻子?他以前确实是;可如今,恐怕你也奈他不了何!“刘轻舟闻言笑得前俯后抑,断断续续地道:“枫老弟,你、你居然拿个傻子与我相提并论,着实可笑、可笑!”

马车进了城,车外的聒噪的咕喝声纷至沓来,叶枫满腹烦躁。火气更大,讽刺道:“你输给杨玉,而傻子却赢了,作何解释?”

提起杨玉,刘轻舟便一脸不愉,眸子里恨意横生,啐了口:“那时我不过是让着她才会落败的,而且都是五年之前的事儿了,如今我让她一半也能轻松取胜;至于李天纵,小儿罢了,我更加不放在眼里!”

“那你帮我羞辱他一顿如何?”叶枫斜晚着刘轻舟,戏虐道:“倘若你赢过他,你在柳河的花销算我头上。”刘轻舟半眯起双眼,哼哼出声:“你便等着看好戏吧。”

咯咯咯咯……华贵的大马车碾着青石路,扬起滚滚的尘埃。

◇◇◇

花梨木雕花纹卷书案上,铺居着一幅卷轴书画,却见上边以狂草体写着一篇文章,那字飞扬如舞,变化诡异,通篇下来如行云流水,竟是一气呵成,而无半处停顿。可惜字帖并没有落款印记,不知是谁人之作。

案边站着一个身着白色直领襦裙,腰束一条翠绿丝带的少女,那少女头梳一个蝴蝶髻,扎着黄蓝相交的蝴蝶钗,左边耳侧分有一束垂发,以黄边中蓝的圆环捆着。秀脸微施薄粉,两道黛眉轻蹙着,杏眼凝望着案上字帖,涂着淡淡粉色的薄唇似在喃动。

她捋着垂发,过了良久,才脸有不甘地摇了摇头,叹道:“纵弟,我也看不出这是何人的手笔。”

宽敞的书房里,靠墙摆放着许多红木书架,书架上整齐地堆着各类书籍,一张紫檀大书桌放于邻窗位置,桌上有笔墨纸砚等文房之物,还有一盆散溢着幽香的素心建兰,桌边有一个瓷质花鸟卷缸,里边插放着诸多卷轴字画。

李天纵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细长的紫檀锦盒,打开锦盒,一阵芬兰飘出,只见盒内以柔滑的黄色丝绸裹着,正中镶放着一条卷轴画。将卷轴画拿出,他信步走至杨玉旁边,看着书案上的字帖,不禁叹息。

不消多说,这幅字帖也是卡扎的礼物之一,除去吴道子的《云海青松》,一些金银珠宝之外,还有多幅名贵书画,和一些药散,据说是强身健体之用的。众多书画之中,最数这幅无题无款的字帖神秘,李天纵鉴定多番,没能看出泼墨者是谁。是以让杨玉来看者,可惜她也没那份眼力。

杨玉满脸歉意地看着他,他淡笑道:“玉姐无需责怪自己,此字帖或许是隐于民间的书法高人之作也不一定。”抚慰了她几句,把手中卷轴画解开绳结,展放在字帖之上,正是吴道子的《云海青松》。

“好画!”杨玉睁圆眼晴,又渐渐变柔,盯着画卷一动不动,有如老僧入定。她心中一片悠然,静静地感受着画中飘渺的云诲,坚定的青松。须臾,她叹道:“吴道子不愧为画圣啊,如此画情画境,画工画技,令人敬佩。”赞了几句,她笑道:“这幅画怕不止一万两,那个卡扎赠送于你,可真舍得。”

连着其余礼物,卡扎为了入新宋户籍,花得何止万两。李天纵抚着画卷,道:“有了新宋籍,他便免去很多税收了,迟早能赚回来。”

杨玉点了点头,认同道:“所谓无奸不商,卡扎能成为巨贾,绝对不会做吃亏生意的。”她歪了歪头,问道:“你可有在世伯那儿替他说入籍之事了?”

“说了,爹应了。”李天纵略过此事,对她眨了眨眼晴,脸带笑意道:“我顺便又跟他说了些向你提亲的事,给京城爷爷写了封信,信中详尽了我们联姻的好处!”

杨玉秀脸微羞,心中被甜蜜所充满,双眼有点迷离,憧憬着幸福的未来。她往腰侧摸索着,抓住系在丝带上的葫芦酒壶,拔开酒塞,便要往小嘴里倒。不料到嘴边的酒壶忽而被夺,她愕然地转头看去,只见李天纵微笑地拿着酒壶。白了他一眼,她嗔道:“还给我。”

拿着酒壶在鼻间嗅了嗅,一阵浓烈之气扑来,李天纵摇了摇手指,道:“这么烈的酒,整天饮可是对身子非常不好的,恕难从命啦!”

喉咙咽了咽,杨玉咂着嘴,似乎在品尝着酒味,只是酒劲上来了,哪能忍得住!她跺了跺脚,嘟起小嘴道:“纵弟别闹了!我都饮这么多年了,哪有什么大碍?快给我!”她早已习惯兴高之时,饮上一口酒的,若然没有带着葫芦酒壶那便罢了,若是带着,怎么也得饮。

“你要慢慢戒酒,听话!”李天纵半是认真,半是捉弄她。快步走向窗边:“我先将这壶酒倒了再说。”

杨玉顿时大急,疾步抢上,柳眉倒竖,瞪圆水眸:“不要,不要!”她大喊一声,扑了过去,没想到李天纵就势被她推了推,手中扬起的酒壶倒挂过来。壶中酒水咚咚地倒出,落到窗外的石板地上。杨玉痛心地惨叫着,连蹦带跳,才抢回一只空荡荡的酒壶。

“你、你……”她脸色微呆,呼吸渐喘,看看酒壶又看看倒酒凶手,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天纵耸耸肩,满脸无辜地道:“与我无关,是姐姐你自家扑过来,弄得我拿不稳,才倒出去的。”语气虽真诚。星眸却闪过一丝促狭笑意。

杨玉哭丧着脸,不断将酒壶往嘴里磕,流尽几滴幸免于难的酒后。

便再倒不出琼浆玉液来了,她只好伸出粉红色的小香舌舔着壶口,那样子活似馋嘴猫儿。杏眼斜瞪着李天纵,幽幽道:“现在还未嫁你呢,便整天被你欺负;将来嫁了,那会成什么样子啊?”

“玉姐,我这是为你好。”李天纵轻轻搂住她,可惜矮了人家一截,,没得让佳人倚靠着,反而自己挨在佳人身上。手上抚着杨玉的柳腰。他柔声道:“凡事皆不能上瘾,而你饮酒则上瘾了,是时候需要节制了。”杨玉撅着的小嘴慢慢抿起来,将葫芦酒壶放下,轻嗯一声。

两人温情脉脉地拥抱了会,便走回到书案边观画。此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唤声:“少爷。”李天纵转头看着房门那边,笑应道:“婉儿,有何事进来说。”

书房外的婉儿应了声。莲步走进,她身着一条蛾黄色百花襦裙,头梳单环髻,手腕上的扣环手镯随着步子而叮当作响。她走到书案边,对李天纵浅露笑靥,接着看向他身边杨玉,脆声道:“杨姑娘。”

与婉儿相识不久,杨玉便十分欢喜这个温顺乖巧的可人儿了,也不吃她的醋了;不过对于艳色倾国,且聪颖狡黠的熙云,她是依然吃醋的。可李天纵却一开口便提熙云:“婉儿,你煎的药给熙云喝了没?”

“嗯,方才已经喂过了,姐姐现下在睡着呢。”婉儿俏脸羞红,这两天少爷对姐姐真是无微不至呢,若然她生病时少爷也那般对她,她便是死也知足了。她目光痴痴地看着李天纵,想起正事,她道:“少爷,李吉来报,叶府叶少爷的小厮来递了张帖子。”她将握在手上的帖子交给李天纵。

叶府叶少爷?那不是叶枫么,怪哉!李天纵拆开外封,取出帖子一读,却道:“今晚于柳河忘忧楼设宴,本少爷及京城四才子之一的轻舟居士等候,有种便来!”他读罢一笑,这叶枫是要设鸿门宴了,但恐怕要让叶枫失望了,只因他并不想赴会。

杨玉疑问道:“他找你所为何事?”李天纵笑而不语,干脆把帖子给她看,杨玉接过一读,顿时如遭雷击,柳眉紧蹙,握帖的纤手攥得青筋隐现。她的异样皆落入李天纵眼里,他柔声问道:“玉姐,怎么了?”杨玉咬着贝齿,嘣出四字:“轻舟居士!”

“轻舟居士?”李天纵皱了皱眉头,问道:“此人与你有何关系?”

婉儿也疑惑地看着杨玉,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唉!你可知我为何要号绝才散人么?”杨玉喟然一叹,凝望着李天纵,心中一片温暖,微笑道:“就是因为此人,让新宋多了个绝才散人。”她樱嘴张合间,将五年前的往事细细道来。

京城的文斗大会,她一路闯到四强,与轻舟居士刘彬相遇,胜者进入决赛。刘轻舟颇有才学,只是高傲自负,为人刻薄;杨玉与他比试前,还遭受他言语上的轻薄,自然甚是着恼,文斗时超水平发挥,大败刘轻舟。岂料那刘轻舟无赖心性,输了便骂人,说了诸多难听的话,最让杨玉寒心的是,周围竟没人替她说话,冷眼旁观不止,还不时附和刘轻舟。

李天纵听罢,心头生出一股怒气,双眸一凝,自语道:“这鸿门宴,我去了。”

第六十四章 忘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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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两岸林立着无数的青楼妓院,与凝烟碧水上的画舫相比,又有着另一番旖旎的醉人风情。时下正值华灯初上,柳河逐渐热闹起来,游人狎客走在熙攘的柳岸边,思量着是要去找自家的老相好,还是去别处寻寻新鲜。

一座四层高的青楼依水而建,只见楼门上悬挂的红木匾额写着“忘忧楼”三字,隐隐散发着胭脂香味,楼里传出莺声燕语,琴萧管弦等靡靡之音。数个妙龄女子穿红着绿,站于楼门前,抛着媚眼儿,招呼进出客人。

忘忧楼是柳河诸多青楼中排得上号的,比之百花楼也不逞多让,而如今忘忧楼的花魁则是柳河四艳之一的“掌上舞”柳清。这柳清年方十八,生得沉鱼落雁,最令人着迷的是那段柳絮般的蛮腰,和那双掌上可舞的金莲小足。

“两位公子爷,里边请,里边请。”一个打扮妖艳的迎客姑娘忽然双眸一亮,往两位带着随从的少年迎上去,那两个少年皆风度翩翩,俊逸不凡。其中一个约莫志学之年,身着赛雪衣衫,腰束玉带,脚踏云鞋,乌发以寻常木簪所扎,剑眉星眸,嘴边挂着淡淡的微笑。

而另外一个,却在弱冠间,着紫边襦衫,外披一件淡黑薄禅衣,生得眉清目秀,挺鼻薄嘴。迎客姑娘不可察觉地颦了颦黛眉,这个黑衣少年分明是女儿身,这般乔装来逛青楼是为何呢。她也就那么一想,便媚笑道:“两位公子爷,好面生呢,这是初次来忘忧楼吧,要奴家领路么?”

李天纵手持一把描竹纸扇轻摇着,闻言笑道:“不必劳烦姑娘。”言毕,他先前踏进忘忧楼,杨玉、李吉以及同样乔装成男儿的小惜紧随其后。

不愧是名楼,忘忧楼内的姑娘个个如花似玉。便连些丫鬟侍女,都容貌娇俏,绝无倒胃口之人。宽阔的厅堂里,设有舞台,台上有吹萧的,弹琵琶的,拉二胡的在合奏着一首动听的乐章;还有数十个穿着长裙的美貌姑娘在陪舞。要说这忘忧楼,最让人迷醉的便是舞了,一向皆是如此,每一任的花魁都有自己的绝妙舞步。正如现任的柳清,有赤足莲步轻舞。

“哟,两位大爷。”风韵犹存的老鸨扭身作势地走来,满脸欢喜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的绣花手帕,笑道:“大爷可有相熟的姑娘?不过妾身却看你们面生得很呢,要不要妾身介绍俩姑娘来?”身为在风月场打滚数十年的老鸨,自然轻易看出杨玉的真身,但她只知道,无论是男狎客还是女狎客。能带给忘忧楼收入的便是好狎客。

李天纵眯起双眼,对着老鸨道:“我与柳清姑娘颇为相熟,你便让她来吧。”

老鸨微微一怔,咯咯笑道:“公子真风趣。只是妾身的清儿闺女,并不下来接客的。公子若想见清儿一面,却也需……”她还没说完,却被杨玉哼的一声打断,杨玉瞪了李天纵一眼,笑问道:“我们是受叶枫、刘轻舟之邀前来的,你可知他们在哪儿?”

“呀,原来两位大爷便是鼎鼎大名的李公子和飞将军杨绝才啊!”老鸨睁大双目,满是惊讶,随之被敬意所替。赞叹不已:“早就听闻过两位的风采,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妾身阅人无数,只观两位的气度,便知他日定非池中之物。”

拍了一顿马屁,见两人依然没有打赏之意,老鸨甚感无趣,心忖还是叶少爷好,随意一句好话,便将银两往她怀里塞。她撇了撇嘴,脸上笑容变得有点牵强了,道:“叶少爷、刘公子在三楼清香阁等着两位呢,妾身唤个丫鬟带你们去。”

她叫了个小丫鬟过来领路,四人跟着丫鬟来到三楼,隐约可以听到一些娇喘呻吟声。杨玉秀俏羞红,心中直打鼓,偏生想要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那般美目一眨不眨地僵硬地望着前方,无不透露着她真实的情况;而小惜更加不堪,脸红耳赤地低垂着头,那双杏眼隐隐有些好奇。

也只有李天纵淡然自若,忽然一声如哭似泣的声音从旁边房间传出,他不禁失笑,回头看向杨玉,见她脸带红霞的样子,心里生了几道涟漪。

清香阁位于三楼临河处,将他们带到阁门前,丫鬟便告退了。阁内传出来阵阵淫笑声,还伴随着姑娘们的惊呼嬉笑。杨玉颦起英眉,冷哼一声,当先大步走进,双目顿时一凝,只见阁厅内奔跑着五、六个衣衫不整的姑娘,一身褐衣的叶枫嘿笑地追逐着,还有一个着白大儒袍的少年,正是轻舟居士刘彬,数个随从护卫站于一旁羡慕地看着。

叶枫注意到有人进来,停下脚步,一看到杨玉立时皱起眉头:“你来作甚么,我们又没邀请你!”刘轻舟见得杨玉,双眼难以抑止地喷射出恨意。

“叶枫,杨小姐是随我而来的。”李天纵淡笑地走进来,扫视了一周:“看来两位的兴致很高呢。”

刘轻舟挑着眉打量李天纵,看了几眼道:“想来你就是李天纵吧?在下京城四才子,轻舟居士是也。”李天纵点了点头,眸子里闪过一抹厉色。刘轻舟又看向杨玉,嘲弄地笑道:“这不杨大才女么,怎么也学人逛起青楼来了?我倒真是奇怪了,你又没那玩意儿,来这儿所为何事?莫不是想找汉子?”

杨玉脸涌怒气,咬牙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轻舟兄,久仰大名!”李天纵轻摇着折扇,淡笑地走上去。

第六十五章 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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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轻舟抚了抚他下巴的薄须,嘴角翘起一丝得色,半阖着双目,眼神傲慢地看着走来的李天纵,语懒道:“李世弟,你的大名我也听闻已久了,只是你以欺负女流之辈来博得声名,倒令人有些不齿。”他瞥了杨玉一下,抚须的手转而在鼻翼边扇动着,皱眉摇头,似乎闻到什么臭味般。

后边的叶枫甚为赞同,搂过两个坦露着双肩的姑娘,俯首帖耳地说着甚么,那两个姑娘咯咯地笑,勾魂凤眸看看李天纵,又看看杨玉。

却见易钗而弁的杨玉握紧拳头,情绪激动之下,隐隐露出青色的血管。她早已爱煞李天纵,目下情郎被仇人出言抵毁,心中如何不愤恨满膺?磨着贝齿,杏眼中的怒火有如实质,她忽而大笑一声:“刘彬,只是你连欺负女流之辈的能力也没有!”

一时之间,清香阁内的气氛更加剑拔弩张。杨玉的到来,是叶枫、刘轻舟两人没有料想到的,他们本来打算待李天纵到来,再慢慢出言戏弄,可是现在多了个杨玉,开头便让双方水火不容。

杨玉的话宛若一把巨大的石锤,狠狠地敲在刘轻舟的心里,他向来视五年前成为杨玉手下败将为耻辱,如今被战胜自己者讽刺,不禁羞怒难当,眼前浮想起在擂台之上,杨玉嫣然笑说“承让”的模样!

真是气人!他竭力抑压着怒气,假装自若地笑了声,目带淫光地打量着杨玉,语气猥琐道:“你何以敢说我没有欺负女流的能力?在下猛若狼虎,一夜可战七女,你要是不信,尽可来试试看!”

叶枫桀桀怪笑起来,他们的随从小厮亦跟着起哄,最数那个獐头鼠目的老夏嘿得大声;其余那些陪酒姑娘咯咯直笑。倒是清脆婉转,颇是悦耳。

可是落入到杨玉耳中,却不啻于最阴险丑毒的恶声,她娇躯微微有些颤抖,秀目隐有薄雾,并非刘轻舟此言之至,而是这情景与五年前极其相似,令她触景生情。

陡然响起一声暴唱。却是小惜胀红了脸,瞪圆了双目,清脆的声音充满怒气:“无耻之徒,你枉读圣贤书!”刘轻舟皱眉撑腰地看着她,不屑道:“尔是何人,算作老几?一个黄毛小丫头,竟敢道京城四才子无耻?可笑可笑!”小惜柳眉倒竖,还待再说,不料被李天纵喊住。

“小惜,莫要放肆。”李天纵自然淡笑地走到柳轻舟身前,道:“刘兄身体不错嘛。肾好腰好啊!”小惜颦紧的眉宇间尽是疑惑茫然,为何李公子半点怒气都没有?她望向小姐,只见杨玉秀脸如水,樱嘴轻抿,明眸中流转着好奇之色。

杨玉才不信她的纵弟会如此平静呢,纵弟定是想着什么法子要整治那无耻之徒。

“这个自然。”刘轻舟摇了摇头,看着李天纵叹息不已,道:“李世弟,不是我说你,只是有些话不吐不快。”他瞅了杨玉一下,嘲笑道:“你以为新宋男儿不如她么?不过是瞧她身为女儿身,奔波劳碌不易,怜悯于她,才在文斗时一再相让,可杨才女不识好歹,还道男不如女呢,着实是妄自尊大。”

此时杨玉却不怒了,反而有些笑意,刘轻舟这般歪词曲论,也不怕乐坏别人啊!哪个男儿与她文斗之时,不是使尽浑身解数的?赢了她飞将军,便是赢得“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声名!这个诱惑远比金银财物要大。若非如此。她为何时常受他人挑战?

刘轻舟顿了顿,接着笑道:“世弟你呢,懵然不知呐!”李天纵把玩着纸折扇,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星眸中藏着一抹嘲讽。刘轻舟道:“你没有让杨大才女,而是打破了她的不败之身,世人皆道你学问高,可咱们这些士子才人,却觉好笑呢。”

他干笑了几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天纵,装模作样道:“你作的诗词尚可,只是我稍嫌温婉了些,没有七尺男儿该有的豪气;还有一事,听闻你为了青楼妓女舌战群儒?这就可笑了,妓女不过是一时玩物罢了,新鲜时卿卿我我,腻味时随手可弃,自古皆如此,那些烟花女子有何值得尊重之处?”

阁内的陪酒姑娘都满脸黯然,随即又恢复媚笑。向来都道婊子无情,可她们敢有情么,又有谁人对她们有情?叶枫听得痛快,搂着两个姑娘的双手肆意揉搓起来,淫笑不止。

“世弟你为了妓女而顶撞大儒,实是可笑啊!”刘轻舟说罢,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这番说辞下来,瞧那李天纵有何话说。

李天纵突然一合纸扇,遥指前面惊骇道:“刘兄,你看你后面!”刘轻舟疑惑地转身望去,却看不到李天纵嘴角翘起一弧微笑,他猛然提起穿着云鞋的左脚,有如疾风雷电一般,狠狠地踹在刘轻舟的胯间。

“啊——”那刘轻舟毫无防备之下,被踹得惨叫一声,活似屠夫宰猪时猪的惨叫,他飞身往后跌去,满脸痛苦地捂住胯间命根。

杨玉呆了,小惜呆了,李吉呆了,叶枫呆了,清香阁里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鸡!众人皆以为李天纵会唇枪舌剑一番,怎料到他提脚便踹!

刘轻舟痛得冷汗直流,双眼瞪着李天纵,颤抖着声音:“你、你、你为何打人,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有本事就与我辩上一场!”李天纵斜睨着他,笑哼道:“抱歉,今天心情不太好,没心思跟你废话!”他蓦然寒起脸,大步上前便要提脚踩在轻舟居士身上。

“哎哟——”刘轻舟被踩了一脚,痛楚更甚,眸上闪过一丝惊惧:“你、你还打……”

李天纵又踢出一脚,大笑道:“打的就是唧唧歪歪!”

第六十六章 饱以老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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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啊——”刘轻舟的脸皱起一团,又发出一声惨叫,却见李天纵狠狠地一脚踩在他的大腿处,他那件白色儒袍上,立时生出个鞋印来。眼见李天纵还要再踩,他顾不得仪态,慌忙地往旁边滚爬开去,犹自色厉内荏地瞪大眼睛,怒道:“李天纵,你这是有辱斯文啊,枉读圣贤书!”

李天纵片刻停顿也不作,欺身上去便打,不忘冷笑道:“子日:‘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对于你这种人,唯一的办法就是饱以老拳!”语声未落,拳头就如雨打芭蕉般,噼噼叭叭地落在刘轻舟身上。

那刘轻舟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从未有过打架的经验,何以懂得还击?便只有由着本能地抱着脑袋,身子蜷缩成弓形,惨叫连连地被人打着,一有喘息之机,嘴巴便咒骂不止。

叶枫呆若木鸡地看着李天纵的拳头不断砸在他好友的身上,终于恍然过来,双手推开怀中姑娘,竖眉瞪目地看着身边的护卫,脸容抽搐,怒道:“一群饭桶!愣着作甚,还不上去给我揍扁那小子!”

那些小厮随从、护卫家丁嚷喊着冲上去。獐头鼠目的老夏喊得最大声,却跑得最慢而落在后面,那双眯圆的小眼睛泛着狡猾之色。

微微张着小嘴的杨玉双眸一凝,从愕然中醒觉过来,冷冷地哼了一声,疾步奔去,挡在李天纵面前。她绝对不许任何人伤害李天纵一根毫毛!

虽说她自幼喜欢舞文弄墨,可是身为杨门中人,耳濡目染之下,岂会连一些拳脚功夫都不会?况且她经年四处游历,倘若不懂武艺,如何保护自己?此其一;其二则为了强身健体,因此她时常练习杨门的拳脚功夫,一身武艺颇是不俗。

她绷着秀脸。杏眼中隐隐冒着火焰,以一己之力把六、七个护卫阻截住。随着挥拳出腿,她身上那件淡黑色的薄纱禅衣飘扬若细风拂柳,在髻外的青丝亦舞动如仙。一颗晶莹的汗珠从高挺的秀鼻上滴落,打在地上,杨玉握紧的拳头重重地击在一名护卫的腹侧,那家伙痛喊地飞跌在地。

“休想伤我家小姐!”小惜大喊地加入战团,水眸瞧到猥琐的老夏想要暗算自家小姐。一时间不禁怒火中烧,凌空飞起一脚,正好踹在老夏的胸口。

老夏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胸口似被塞住,连惨叫也叫不出来了,他骇然地瞪大鼠目,手捂胸口趄趔地向后面退,还未站稳,小惜就补上一拳,将他打翻在地。老夏的脑袋磕在木板上。火辣辣的痛楚令他失神。小惜却没有就此放过他,左右一顾,便瞅住一张摆满美酒菜肴的矮木桌。她暴喝一声,将木桌生生掀抬而起,那些酒具瓷碟顿时砰啪落地。

“想害我小姐,我砸死你!”小惜喊着露出皓白的贝齿,那双圆瞪的杏眼充满怒火,却又极为清澈。她抬着木桌,用尽全力往老夏砸去,那老夏吓得抱头缩身,桌未至便先惨叫,可惜任他如何恳求神灵菩萨。这张木桌倾注了小惜全力的木桌依然砸住他,桌脚狠狠地锄了他的獐头一下,老夏鼠目一翻,晕厥了过去。

那些陪酒姑娘放开了喉咙,啊啊地惊叫起来,清脆的声音中透着惧意。

刘轻舟仍然被李天纵尽情痛揍着,原本那身风度翩翩的白袍,已经变得脏兮兮的,左一个鞋印,右一个破洞,头上的玉簪早就不知去向,乱发披面,凄惨地求饶:“我错啦,我错啦……啊呀!李大哥,别打了,哎哟!”那痛哭流涕的样子,着实令人称快。

“你叫我爷爷都不管用了!”李天纵还不解气,一巴掌扇在他的脸颊上。

尚在外边观看的叶枫愤恨地咬着牙,撸起衣袖,牙缝里嘣出话儿:“统统都是废物,还得本少爷亲自出马!”他阔步上前,直截了当地一拳挥向小惜,心里不屑地想,一个小女娃儿,有甚么力气!

叶家是武将家族,叶枫的父亲是当朝将军,如今驻于临仙。得到家族传继,叶枫身材魁梧,面目粗犷,天生一身牛力,又是从小便练武,这一拳之力何止千斤!若然是寻常小姑娘接住,说不定就要骨裂,可是小惜却全然不惧,颦着柳眉嚯地一拳迎上。

两拳相交,发出一声闷呯!那两只拳头皆青筋暴起,似要破皮而出。终是女儿家力气轻,小惜退了几步,而叶枫不过是身子一晃。他浓眉竖起,正要再度出拳,脑袋忽而传来一阵巨痛,旋即当啷一声,只见一个铁制酒壶在地上打转,酒水从壶嘴倒出。

是哪个混蛋暗算我!叶枫恼怒地回头望去,迎面便是一只碟子飞来,他急忙伸手格拨开去,却漏了一块肥猪肉,那猪肉打在他的脸上,阵阵油腻感。

“看鱼!”李吉从席间捞起一条清蒸的鱼,使劲掷向叶枫,不停手便拿起一盘牛肉,又掷去。叶枫气得暴跳如雷,大鼻孔喷着粗气,想上去收拾李吉,却被小惜缠住,分身无术。

再说李天纵揍得刘轻舟似一堆烂泥般,眼角瞥见杨玉香汗淋漓,紧咬着小嘴,隐有力歇之兆。他便舍了刘轻舟,转身走去,趁着空隙将杨玉一把抱住,推她到后面,笑道:“玉姐,你便去教训那个轻舟居士吧!这剩余几人,我来收拾。”方才包括老夏的七个随从护卫,有三人倒在地上,保持战斗力的只剩四人。

杨玉看他淡然自若,气势不凡,便点了点头,轻笑道:“好,那你小心点!”她折身走至躺在地上呻吟的刘轻舟身前,秀脸凝结,明眸中泛过一抹回忆之色,微微闭上双目,她想起五年前那文斗大会,刘彬指着她骂的情景,那些恶言句句淌过耳边。

忽然回忆的画面裂作碎片,她睁开眼睛,嘴角翘起一弧冷笑,纵弟说得没错,对于刘轻舟,最好的法子便是饱以老拳!

她提起穿着鹿兽皮鞋的脚,毫不留力地往刘轻舟身上踩去,一声惨叫响彻清香阁,传遍忘忧楼。

在三楼侍候客人的老嬷嬷听到这声惨叫,心里咯噔了下,手中的绢帕差点抓不稳,浓妆艳抹的老脸变了色,嘀咕道:“又是哪些贵公子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了……”正想着呢,几个姑娘便慌张来报,清香阁那边打起来了,嬷嬷不敢怠慢,当下扭着肥大的屁股去唤帮闲打手。

那惨叫一声接着一声,当真是闻者心颤。那些或挺着腰或嬉戏的狎客皆停了下来,骂着是谁那么煞风景,又忍不住满腹好奇,搂着粉头走出自己的厢间,随着忘忧楼的嬷嬷龟奴去凑热闹。

众人寻声来到清香阁前,不料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从里面飞出来,摔在地上呻吟。诸人间有个认识叶枫的,一瞧那少年,不禁惊道:“这不是叶少爷的书僮埂草么?”

埂草哭丧着脸,指着阁内道:“李、李天纵公子好厉害……快救我家少爷!”他言毕,脑袋一歪便晕了。

李天纵公子?不就是总督李靖之子,文斗赢过飞将军杨玉、以一曲《凤求凰》俘虏绮绮姑娘芳心的大才子嘛!众人面面相觑,疑惑不已,那般的风流才子竟然亦打架斗殴?而且似乎身手很厉害!这帮好事者哪还顾得埂草的死活,蜂拥走进清香阁。

却见地上乱七八糟,满是酒菜、瓷器的碎屑等,一张矮脚红木桌骑着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数个随从护卫躺在地上哀鸣嚎叫,被两名眉清目秀的小厮制着,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脸带惊恐的姑娘。不少好事者们突然大惊,只因他们认出飞将军杨玉!她此时正踢着地上的一个白袍散发公子,一脚踢得那公子凄惨而叫。她忽然往好事者们望来,瞪着杏眼凶恶地扬了扬拳头。

再看场中,叶家少爷叶枫穿着件沾满油渍的衣服,一脸惊疑地看着对面的李家公李天纵。那李天纵除去衣衫凌乱了一些,毫无损伤之处,星眸皓齿,淡淡然地回应着叶枫地目光。

“你这是何种功夫!”叶枫皱着眉头,额头的汗水流淌而下。划过酒刺落于地,他疑道:“你明明手无缚鸡之力的!”

没错,他刚刚穿越那会,这皮囊颇是柔弱,不过经过月余的不懈锻炼,每餐又是大鱼大肉、补品不断的,身板儿岂有不变得强壮之理?李天纵满脸好笑,道:“我没有缚鸡之力,却有缚你之力!”

叶枫不屑地呸了声,一口浓痰猛然间吐向他。李天纵灵敏地跃身躲过。双眼中燃起怒火。叶枫哈哈大笑,挥拳过去,与李天纵战成一团。只是他依然似方才那般,重拳无处着力,一招一式都像打在棉花处,又似落在滔滔不绝的大江中,李天纵只需轻拨柔推,便去掉他的力气。

一来二往,叶枫的心愈来愈烦躁,出招也变得不稳,破绽百出。

场边的杨玉舒了口气,放下心来。叶枫其实已经输了!旁边的小惜看得满是痴迷之色,双手下意识地模仿着,她忽而一睁杏眼,却是注意到李天纵的拳脚动作都是走螺旋圆转路线的,丝毫没有直来直去!她轻喃道:“这是为何呢?这样的曲拳,力道会更大么……”

她并不知道,螺旋劲乃是陈氏太极拳的一大特点。《孙子兵法》有云:“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这可作为“圆”的精辟见解,只要做到“圆”,便似圆形巨石从山上落滚下来一样,气势惊人,锐不可挡。

见叶枫后仰着身子想挥重拳,李天纵剑眉一扬,沉肩坠肘,松胯收腹,诸多动作一气呵成,右手握拳顺缠,拳头向上冲去,劲道所至,重重地击在叶枫的胸口,下边也不闲着,提膝猛击向叶枫胯下。

“啊——”叶枫脸色突变,胸口里闷炸了开,命根子处传来撕裂的巨痛,他惨叫地捂着裆部倒于地上。

李天纵气沉丹田,看着叶枫冷哼一声,他方才那招原本要是上打咽喉下打阴的,只是若然一拳打在叶枫的咽喉处,极其容易使他毙命,便手下留情,转而击打胸口。饶是如此,也够叶枫受的了。

“好!”杨玉大声喝彩,笑脸走来,旁若无人地替李天纵整理起衣衫来。

不少好事者也随之鼓掌喝彩,原来这李公子不但是文采风流的大才子,还是身手不凡的勇士啊!李吉一脸自豪,嘿嘿笑道:“看到没有,我家少爷神勇不!我是他的书僮啊,叫李吉,跟了少爷很多年啦!”

此时,扭着肥屁股的老嬷嬷才带着那些穿着短打的帮闲姗姗来迟,一进阁,便肉痛非常地哎哎哟哟:“几位大爷啊,有何事不能说说好,非要打起来啊!哎哟,刘公子,你流血了……”

“玉姐,我们走吧。”李天纵理也不理那嬷嬷,笑着握着杨玉的纤手,往外边走去。杨玉抽了几下,小手没能挣脱出来,便淡羞地由着他了。

老嬷嬷脸有难色地看着他们,李吉仰着脑袋哼了声,道:“我家少爷是叶公子请来的客人,什么费用你就问叶公子要吧!”说罢,他昂首挺胸地阔步跟上李天纵。

好事者们自然不会就此散去,假装关心地往刘轻舟、叶枫等人围去,看着刘轻舟的浑身是鞋印的猪头样子,心中窃笑不已。

第六十七章 是真名士自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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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来酒楼一楼大堂里,摆满八仙桌椅,人满为患,那些客人们不论吃着些普通饭菜的赤膊汉子,还是大鱼大肉的富态商贾,都满脸八卦地说着什么。

“赵兄,你可知柳河前天晚上发生了一桩事儿?”临窗位置边,一桌酒佳肴,油头粉面的周兄拈着个酒杯,笑眯眯地饮了口:“李天纵、杨玉与叶枫、刘彬大打出手,真是豪华阵容啊!哎,咱们错过了这场热闹,委实可惜。”

瘦弱的赵兄头扎方巾,摇着一柄题诗纸折扇,闻言叹道:“我看多半是谣传,绝才散人怎么会作出如此败坏斯文的事来呢。周兄,莫要人云亦云啊!”

周兄瞪着眼睛愣看着他,突然喷出一口清酒,捧腹大笑道:“瞧你这傻样!这还能有假么,整个忘忧楼那么多人,难道全都是瞎子不成?我看你是着魔了、中毒了!那杨玉难得做了次让人拍手称快的事来,你反而不信了。”

“我就是不信怎么了!”赵兄一合纸扇,正色道:“杨绝才决不会当众斗殴,有辱斯文的!”

周兄擦了擦嘴角,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狗屁的有辱斯文,你为何跟那帮老不死的学了?为了所谓斯文,将男儿血性抛弃,那不叫读书人么?不,那叫娘们!李天纵的那顿老拳揍得好啊,这叫真性情!”一语至此,他满脸佩服地啧啧了几声,忽而哼道:“依我看,那些腐儒都是没有屁眼儿,不然他们怎么全用嘴巴来放屁!”

“你、你这粗人、俗人!竟然说出如此不堪入耳之言,我是误交损友了。”赵兄痛心疾首地放下纸扇,往耳朵里掏,似乎要将周兄方才那句话挖出来一般。

“没错,我是粗人、俗人,却总比你这腐人要好!“周兄着恼地将指间酒杯掷向他。

如今临仙里,最让百姓八卦的,便是李天纵暴打叶枫、刘轻舟,飞将军杨玉在旁助兴!

此事被甚多好事之徒亲眼目睹,如一阵春风,当晚就传遍柳河,隔天临仙百姓皆知,成为最新茶余饭后的谈资。据好事者说,李公子并非单独打斗。还有飞将军杨玉帮忙呢,这一点有众多忘忧楼狎客可以证明。既然不是为了姑娘小姐争风吃醋,那他们为什么会大打出手?

传的什么都有,亦有颇了解几人恩怨的人,便能猜出七八成,配合买通叶枫随从得来的消息,还原了真相。却是叶枫、刘轻舟设下鸿门宴,李天纵、杨玉两人如约赴会,刘轻舟席间出言不逊,李天纵便对其饱以老拳了。

有人赞此乃真性情、真风流,不拘泥于礼节,不愧为狂士;当然也有人愤责批评,尤其是上回被李天纵在儒堂气得不轻的黄夫子、朱夫子等人,更是慷慨陈辞,列出李天纵二十四条罪行,尽行指责之能事。

二十四条罪行中,包括无品无德、妖言惑众、好色成性、狂妄自大、有辱斯文等等,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诸多莫须有的罪名,毫不客气地套在李天纵头上。在一些有心人的煽动下,倒让颇多读书读昏了头的人表示同意。

呯的一声,黄花梨茶几被重重地拍了一下,那只青瓷茶碗震得哐当作响,却见李靖坐在茶几旁边的方椅上,吹胡子瞪眼,怒冲冲地斥道:“混帐、混帐,气煞老夫也!”他又捶了茶几一下,恨铁不成钢地道:“纵儿你才改变多少天,为何又像过去那般愚鲁呢!”他掠过手边的茶碗,猛地掀开茶盖,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李天纵站在茶几前面许些,满脸平静,星眸清澄如水,让人捉模不透。

让李靖大发雷霆的,自然是他昨晚在忘忧楼的事,将远赴而来,准备参加下个月京浙才会的“京城四才子”之一刘彬揍成猪头,据闻刘轻舟断了两颗牙,全身没一块好肉,都被打得青青紫紫的;而叶府少爷叶枫则命根受损,险些便成了太监。

这些便算了,李家势大,怕过谁人来着?只是!李靖喟然一叹,道:“你真真的是糊涂了,我早已警告过你,行事莫要过于张狂,可你却!孽子啊,你知不知道那些大儒联手批判你了,别看你如今名满临仙,可是下一刻,就有可能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不知痛地拍了大腿一下,无力地道:“二十四条罪行啊!一旦让那些老头儿改变了读书人的想法,那你便要臭了。”

李天纵突然摇头失笑,李靖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大了,他笑道:“爹,你是关心则乱了!甚么二十四条罪行,看似挺能吓唬人的,其实皆是些强词,就算有人受之蒙蔽,也极容易将其点醒。”

李靖拿起茶碗轻啜一口,细细品味着,一边静心思索,确实是当局者迷了。他轻哼一声,捋须道:“那你可有点醒世人的法子?”

知道他幡然过来了,李天纵点点头,踱了两步,心中灵机一动,抬头往他望去,笑道:“爹你便找下人替我传话出去,说我还给那些夫子一句话: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哦!”李靖双眼一亮,细嚼这句话,不禁心中称妙,只有真正的大英雄,才会不拘小节,率性本色;也只有真正的名士,才不会沽名钓誉、勾心斗角,而风流处世!这句话传出去,便能轻松击破那二十四条罪行。

他心中虽然松了口气,却依然绷着脸道:“我便依你所言去办。可是为父却要劝你一句,还是圆滑处世,方能舒服长久!念你年少轻狂,我就轻罚于你,到思过斋静思三天!”

第六十八章 熙云的小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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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一道月牙门,进了后庭院,来到一曲径游廊,那游廊上边挂有紫藤架,袭人的花香清新淡馨,沁人心脾。蜿蜒迂回的游廊是建在碧波湖水上的,湖边垂柳轻舞,湖中青石磷峋,清澈透底,可以看到各类鱼种嬉戏。曲廊尽头,施建有筠坞,筠坞周围种有翠竹,一派隐幽风致。

竹坞上挂有一个匾额,额上刻着三个隶体字:“思过斋”。思过斋只有一层,并不大,里边不过是摆有一张架子床,几张放满书籍的书架,临窗一张书桌,桌头有一盆茎挺叶翠的雅致水竹,旁边有笔架、墨砚等;除此之外,只剩下一套圆鼓桌凳,桌上放有茶具,以及一把七弦琴。

斋中没有人,只有停落在水竹的秀叶上的一只红蜻蜓,那蜻蜓薄翅微扇,飞了起来从竹窗出了思过斋,来到外边的湖面上。

却见临湖水槛至坞边有一转弯处,建有空出一槛的木台,木台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那少年面若冠玉,剑眉星目,端是俊逸非常,他未行束发,由得一头乌发放散而下。他手持一根钓鱼竿,悠然恬静地盘腿而坐,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

要说这钓鱼,那真是一项有益身心的高雅运动,静静地坐着,一边欣赏周围的湖光美景,一边待着钓竿的颤动,让清风吹走心中的浮夸嚣燥。这思过斋建有水湖供钓鱼,正是为了让反思者修心养性,静思己过。

李天纵很喜欢这种感觉,在前世之时,他便常到湖泊溪流急垂钓,享受那种宁静;如今握着古色生香的竹竿,又有另一番滋味,不过或许是运气太差的缘故,他钓了半个时辰,鱼竿一动也没有动。

他在思过斋待了两天,整日舞文弄墨,抚琴垂钓,倒是逍遥自在。此斋唯一不好之处,便是夜晚之时,蚊子特别多,他又没有宝宝金水可以涂抹,终究是两拳难敌群蚊,若不躲进盖着纱帐的架子床上,就会被蚊子群殴,好不恼人。

李天纵约莫着现下快到酉时末,两个可人的侍女也该送饭菜来了。他抬头一望,竟然正巧看到游廊中间,有个俏丽的身影。他微带疑惑地放下鱼竿,长身而起迎去,只见熙云提着一个几层的紫檀木盒莲步走来,看到李天纵,她微露皓齿地一笑。

熙云身着淡紫色直领襦裙,袖口雪白,里边一个粉色的绣花肚兜,包裹着饱满的酥胸,凝肌般的玉颈上挂绑着两条肚兜绳子,令人生出心动感。她的青丝盘梳了个侧髻,髻上扎插一根金凤簪,侧分过去的其余青丝拨作刘海,清雅妩媚;那张绝色的瓜子脸上没有施以粉黛,虽素面朝天,但她的柳眉凤目、挺鼻翘嘴却处处充满诱人风情。

这丫头心思聪颖,总能梳妆得让人眼前一亮,加之本身就长得倾城倾国,真真叫人迷醉,只怕褒姒妲己等绝世祸水也不过如此。李天纵的星眸里荡漾着似水柔情,如果说他对婉儿是宠腻,对熙云便是爱恋,就如对《雪溪图》、《云海青松》等画一般。

事实上,他绝大多时间看熙云,便似在看一幅好画、一件艺术品,越看越赞,慢慢就陷进执着之中,宝贝得成了禁脔。

当然,婉儿亦是他的禁脔,只是缘由并不是相同,那是另一种感觉,宛若一盆需要自己不断呵护的纯洁之花,容不得一丝尘埃落在叶子上。

“公子。”熙云走至他身前,微微欠身施礼,右手戴着那只银色叠层手镯。李天纵拿过她手中的紫檀木盒子,疑惑道:“婉儿呢,怎么没来?”熙云闻言凤目微羞,轻启嫩唇:“婉儿身子不太舒服。”她瞥了李天纵一眼,睫毛微颤地垂下凤目。

身子不太舒服?李天纵看她这般羞容,立时明白过来,婉儿是跟着熙云来亲戚了。他点了点头,关切道:“她可有似你那样腹痛?”熙云摇头羞道:“没、没有呢,婉儿她向来没那种毛病的,我以前也只是轻痛的而已,上回太过紧张,才令公子担忧……”

两人说话间,走进了思过斋里,李天纵将盒子放在圆鼓桌上,抱起那张七弦琴走向书桌,道:“以后不论有何事,都不准瞒着我,更不准痛得快晕过去了也不肯找大夫。”当然这种事儿不能责怪她们,就算在前世,女儿家来红潮也是非常私密的事,何况是这古时候?

熙云应了一声,心中暖暖的,把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菜肴,不过是白饭、青菜、鱼羹。这是李靖下达的命令,在思过斋期间,朝夕便是这套配餐。她将菜肴摆好在圆鼓桌上,拿出一双洁白的象牙筷子置于碗上,便沏起清茗来。

李天纵往鼓凳上坐好,拿起那碗鱼羹喝了一口,温度适中,清甜美味。他看着熙云以茶洗杯,却闻她道:“公子,下午杨姑娘来过,待了一会便走了。”他手持筷子挟了条青菜品尝,问道:“杨姑娘她可有什么事么?”

“哪有什么事,就是想着公子,熬不住相思之苦,便来了呗。”熙云脸露浅笑,沏好一杯茶,往旁边鼓凳坐下,道:“杨姑娘还请求我带她过来呢,只是若让老爷得知,定会生气的,所以我没肯答应。”她轻笑一声,道:“我擅作主张,说公子给杨姑娘带了几句话。”

送了口米饭,李天纵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你这鬼精灵,竟敢假传圣旨!就不怕本公子责罚于你。”熙云嫣然笑道:“我才不怕呢,反正公子听了,却是要赞我的。”他摆摆手,笑道:“那得看你给杨姑娘说什么话了。”

熙云托着香腮,歪着头笑道:“我就学着公子的语气说,玉姐,我昨晚梦到你了,你穿着凤冠霞帔,静静地坐在床上等我掀头盖呢。”

李天纵大笑地放下瓷碗,忍笑地瞪了熙云一眼:“我都起一层鸡皮疙瘩了,如何赞你!”熙云抬正头,凤目更弯:“起鸡皮疙瘩才好呢,女儿家就是爱听这些的。杨姑娘听了,还不是尽扫愁云,满脸憧憬的,那样子不知有多幸福呢。”

“好吧,就当你有功,坐过来领赏!”李天纵招手道,熙云搬着圆鼓凳挨着他身边坐下,他搂住她的柳絮纤腰,深吸了吸处子幽香,挟起一条青菜送到她嘴边,笑道:“特赏青菜一条!”熙云微微羞喜地咬住青菜,含进檀嘴细嚼,明眸中一泓柔情地看着他。

李天纵不禁将其搂得更紧,笑道:“你去哪儿学的那些甜言蜜语?我都想不出。”熙云嚼碎青菜咽下,脑袋倚着他,轻声道:“这些不用学的。我也是女儿家,很清楚想要怎么样的情话啊,只需把自己向往的说出来便行了。”

真是个鬼丫头,通过给杨玉带话,来暗示她的心思。李天纵心头一笑,眼中生出促狭之色,温柔道:“熙云。”她抬起头,凤目一眨一眨,他续道:“我昨夜的确作梦了,梦到要掀一个新娘子的头盖,结果掀开,却原来是你。”熙云双肩一颤,眼眸羞赦地躲溜了开。

她心中扑通扑通地跳,一阵奇妙的滋味传遍身体。

“然后便准备行周公之礼了,你猜接下来怎么的?”李天纵几乎咬着她的耳朵轻轻说道,熙云细不可闻地“嗯”了声,他催促道:“猜啊。”熙云羞道:“该是脱掉衣服吧。”李天纵摇头笑道:“非也,猜错了!接下来我就醒了,什么也没做成。”

熙云瞥见他眼中的促狭笑意,方知被捉弄了把,她立时满颊飞霞,羞乱地道:“公子,你……我不与你说了!”她没能组织起一句话,推开李天纵脱身而起,奔往斋外:“我到外边看看!”

她在李天纵的笑声中落荒而逃,跑到斋边钓鱼木台边,往清澈的湖水看去,只见自己满脸通红。一想到方才说什么脱掉衣服,她就更加脸烫如烧,双手不禁掩住美脸,转身一步,却不小心踩在装鱼的竹编鱼笼上,顿时脚下不稳,慌乱中向后反身而去,惊叫一声,跌落到湖中。

好不容易游聚于鱼饵附近持观望态度的鱼儿四散开去,碧水咚的溅起来,震得生出一圈圈的涟漪。

虽说江南人通常都懂水性,可是熙云七岁进了教坊司至今,近十年没有下过水,哪里还会!顿时间惊叫连连,嘴巴不断进水。

第六十九章 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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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熙云的惊叫声,接着是跌落湖的咚咚,李天纵剑眉一打,放下碗疾风般起身奔出去。

只见熙云在水中挣扎着,惊呼之间,湖水灌涌进她的嘴巴里。她的鼻子、喉咙、心肺都似乎被塞住一般,喘不过气来,意识变得有些模糊:“公子、婉儿,我是不是要再也见不着你们了……”她的手臂逐渐无力挥动,身子往湖底沉去。

“熙云!“李天纵瞪眼大喊了声,三下将脚上云鞋脱掉,左右一望确定地,便纵身跃进湖中,他要游绕到熙云的身侧,防止被她无意识地紧抱住,那样两个人都会十分的危险。只是待他游过去之时,熙云已经呛水得昏迷过去了,他右手将她的脑袋拖住,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左臂抓住她的右手,仰游着拖往岸边。

思过斋周围种着一圈青翠的竹子,上有小坡滩,李天纵湿淋淋地拖着熙云上去,不作停顿,将浑身湿透的熙云摆放好,却见她紧颦着柳水,嘴唇发白,云髻凌乱,青丝犹带水珠地粘在脸上,一身襦裙滴着水,肚兜着水而贴着酥胸,隐隐勾勒出那美好的形状。

他现在自然没有心情欣赏这美人湿身图,当务之急是要把排出熙云方才呛进肚子的积水。他跪下一腿,将熙云的小腹横放在另一边屈膝的大腿上,按压她的背部。

按了一会,熙云忽然吐出一大口清水,李天纵再接再厉,直至她没有再呕水为止。只是熙云却没有苏醒过来,他高皱起眉头,手上摸到她柔软的酥胸处,能感受到微弱的心跳,手指接着放在她鼻子下面。呼吸几近没有。

想不到他有朝一日。也要帮美女人工呼吸!李天纵这么一想,心中的忧急倒是消去不少,将熙云再次放在地上,捏开她的嘴巴,俯着身子口对口地呼吸,渡了一会,熙云的呼吸有所恢复。他的剑眉依然紧皱,为何她还没有苏醒,难道是他地急救办法有误?

李天纵疑虑地挠了挠头。只得又伸手探往熙云地酥胸,盖在心脏处按摩起来,她的椒乳饱满而柔软,弹性十足,揉着的手感非常美妙,让他在如此关头,也不禁赞了一声:”真是个绝代尤物。“

如此按摩,主要是为了恢复心跳,他揉搓了一会,却忽然察觉到了不妥之处。这酥胸上的樱桃似乎变得硬了。再抬头看向熙云。她依然颦着柳眉,可睫毛却轻颤,小嘴也似咬紧一般。李天纵哪还有不明白的,心中不禁微怒,狠狠地拧了她的樱桃一下,熙云顿时忍不住呻吟了声。”好你个熙云,既然醒过来了,为何不说?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着急吗!”李天纵生气地拍了拍她的脸蛋儿。

熙云微微睁开凤目,眼神颇是无辜。她一醒过来,便发现公子在吻着她,而后便那样弄她的胸膛。她心里又是茫然,又是羞赧,一时间不敢作声,就继续躺着装昏。

这女儿心思真是奇妙,之前她还煞费苦心地打扮漂亮,没羞没臊地想要讨得李天纵的欢心,这身子也自然是要给他地;但是对李天纵生出爱意之后,她就跟寻常女孩没分别了,也会害羞慌张。

在如此情况之下,她脑海空白一片,支吾了许久,看着李天纵全身湿答答的,想起方才在水中挣扎的情况,阵阵害怕袭上心头,身子战栗起来,哽咽道:“公子,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她猛地撑起身,往李天纵扑去。

温香软玉入怀,听着熙云忍着的抽泣声,李天纵那丝怒气早己抛到了爪洼国,双手搂住她,柔柔地抚着她的玉背,慰道:“没事儿,莫要怕。过两天待婉儿的红潮过了,我便教你们姐妹俩如何戏水。”

熙云闻言一惊,抵在他胸口的脑袋急忙连摇,怯道:“公子,咱们别、别学了吧,我有些怕。”一朝被蛇咬,还得怕十年草绳呢,她刚刚溺水,乍闻又要下水,自然心惊胆战了。

“好好,不学不学。”李天纵拍着她的玉背道,心中却想,一定要教会她们游泳,这江南园林到处是水,天知道有没有下次?不懂水性怎么了得!现在考虑到熙云情绪未稳,才由着她而已。

熙云嗯了声,忽然打了个喷嚏。李天纵拉着她起身,道:“我们快去换衣服,不要着凉了。”两人沿着翠竹走到坞边,进得思过斋,李天纵赤脚走向床边:“快脱掉身上的湿衣服,先换上我的这套袍衫。”他从床边小衣柜取出两套袍衫来。

回头望去,熙云颤抖着身子,俏脸绯红地按在腰带处,却迟迟没有脱掉,为何到了期盼己久的机会,自家反而害羞起来呢。

见她娇媚得不可方物,李天纵心中一动,绮念横生,他除着自己地衣衫,笑道:“愣着作甚,过来脱衣服,快些儿!”

熙云心如鹿撞,直欲要跃出酥胸,她挪步至李天纵旁边,柳眉一扬,拉开腰带,把贴着身上地襦裙脱落在地,娇躯上只剩肚兜亵裤,她羞羞地看了李天纵一眼,双手往玉背反去,拉开肚兜的系绳结子,又探去粉颈上的绳结,缓缓地解。

李天纵星眸渐凝,看着这绝世妖姬的玉体,不禁欲望抬头。她肌肤如雪般洁白无暇,遍满晶莹的细水珠,亵衣终究离身而去,两只胀鼓鼓的玉兔暴露于空气中,淡粉色的两颗蓓蕾精致幼嫩,微策翘立着,下面纤腰只堪一握,平坦的小腹上陷着一颗玲珑的肚脐眼。

一时间,满室皆春。

第七十章推倒侍女

清香如麝,幽柔第萦绕着两侧鼻翼,溜进心扉轻轻拂挠,令人心中奇痒无比,想要紧紧地抓住。熙云瞧得他眼神有异,一颗芳心跳的更快了,脸颊的浅红转深,就似饮醉了酒般,她的娇躯亦起了一层胭脂粉色,修长细致的手指微颤着,不知往哪儿放。

李天纵星眸内流光转动,逐寸逐寸地欣赏着熙云腰际之上的美态,宛如看着一块完美无瑕的羊脂白玉。他不是没有见过美人身子,只是似熙云这般的祸水红颜,着实少见,不单是玉体上的绝对诱惑,最让人迷醉的是那天生而来的媚态,娇而不艳,艳而不俗,一颦一笑间,举足抬首间,无不是勾魂夺魄。

可是她并非刻意而为的,更加难得的是,在狐魅之上,有着一种大家闺秀的气氛。而且聪颖伶俐,怎不叫人爱惜!

感觉到李天纵的目光愈来愈灼热,熙云露出一丝浅笑,羞赧的心里,抛了开始的茫然,转而喜悦,还有一些傲意。不比婉儿的单纯简单,她向来颇有大志,自然对一般男儿无法动心,便是才学横溢的李天纵,她亦非轻易许以芳心。还是他处处有着种与众不同的特别,和对她姐妹无微不至,她才被打动。

熙云理了遍自己的想法,便不再是之前那么羞不可言了,她抬首看着李天纵,细长的眸子里满是柔情爱恋,樱嘴轻启:“公子。”声音糯而不粘,甜而不腻,婉转悦耳。

被她唤了声,心神不禁一荡,接着甚是舒服,李天纵暗呼尤物,将身上的湿衣脱掉,只留下一条短裤。

两步之外的熙云缓缓弯下身子,将亵裤拉了下去,却见那双大腿圆润雪白,光滑水嫩,似乎只需轻轻一下,便能捏破;两腿之间,正是风情无限的幽幽溪谷,溪谷之上长有萋萋的小草,两班粉红精巧的嫩芽含苞待放,隐隐可以看到里边浅浅的皱褶。

妖姬!看着这人间角色,李天纵微微闭上双眼,但脑海里翻来覆去的,依然是熙云那具处处完美的娇体,这丫头现在不过十六岁,就如此美绝人寰,再过上几年待她身体长熟,那该是如何得倾城倾国!

周围的清香变得馥郁,薰袭而来,他深吸了口,只觉得心脾皆醉,熙云又是柔柔的一声:“公子。”李天纵心里像被敲了一下,生出一股激情,他睁开眼眸,往前两步,双手一搂将熙云抱住,一手按在她的玉背上,另一手则往下抚去,托住她的挺翘香臀。

受伤用力一掐,便被那团柔软滑嫩的温盈包容住,指隙间有白肉漏出。这种奇妙的手感令他不住地掐捏,那雪臀变得一片粉红,变幻着让人垂涎三尺的形状。

熙云不堪爱抚,贝齿轻咬下唇,娇喘连连,她弯蹲着身子,伏首在李天纵的胸膛上,媚眼如丝第仰看着他,记忆的涟漪荡漾开来,在教坊司初次看到公子、作弊被他瞅见、耍小聪明被他揭穿,结果出乎意料地被赎走,而后敬她惜她,为她与婉儿设计手镯,在她来红潮腹痛时,又毫不嫌弃,亲自替她按摩。

忽然,下体传来一阵异样,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终于忍不住,细声呻吟起来。

李天纵的手指把玩着那两瓣嫩芽,轻扯微捏,他身上的欲火也随之燃烧,那龙阳之物渐渐苏醒,他的手滑进溪谷之中,顿时沾满微粘的溪水,低头一看熙云,见她凤目半张半合,脸靥娇艳欲滴,樱嘴喘息生香,当真是媚态撩人。他抽出手把她横抱而起,走向旁边的紫檀雕花架子床,将她摆放在床上。

熙云扯过丝绸棉被,遮掩着酥胸,迷离的凤目一眨一眨,看着李天纵将思过斋的门窗关上,他接着走了回来,在床边将短裤脱掉。熙云看着那狰狞的凶物,瞪大凤目,心头扑通扑通的跳,她喜欢看书,很清楚周公之礼是怎么回事,现下见到自家公子的凶物如此吓人,不禁生出惧意。

“公、公子,我们在此处做那种事,会不会不妥……”熙云往里边挪了挪,语怯地道:“若然被老爷得知,定会重罚公子的。”

李天纵坐上床去,二话不说地扑到她身上,含住她的耳珠啜嚼,笑道:“知道不妥,你为何还要诱惑我!好好的把湿衣换上,不就没事了,非要唤我几声?”他轻笑了一声,手上揉搓着她的酥乳,邪声道:“现在不论如何,我也得先吃了你!”

熙云如羞似嗔地一笑,微微合上明眸:“请公子怜惜熙云。”李天纵淡淡一笑,两指捏着那颗软硬适中的樱桃,旋扭摘捏地玩弄着,熙云身子微颤,娇声吟道:“嗯……公子,别、别那么大力,我感觉好奇怪……”李天纵却没有听她的,旋扭的频率反而更快,另一只手也袭上她的樱桃,同样地蹂躏。

“啊!”熙云如遭雷殛,浑身上下羞红如潮,月牙般的脚丫子弓了起来,精致剔透的脚趾蜷缩成一团,她求饶道:“公子,莫、莫弄了。”

“好,我弄别处。”李天纵笑了声,将她平摆在床上,俯身压着她,一把咬住那翘唇。熙云嘤咛一声,檀口便被堵上,一条霸道之物钻了进来,缠绕着她的舌头,她的香舌笨拙地滑动,琼液顺着嘴角流下去。

只觉得天地间皆随着而旋转,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一样,熙云心扉充满爱意,妙目与李天纵的星眸只差毫厘地碰撞在一起,一眨不眨,她忽然很想说句:“公子真好。”

与她的舌吻逐渐激烈,李天纵将那条小小的软物,啜吸进自己口中。又嬉戏了一阵,他转吻向其他地方,从雪颈粉肩而下,咬住那暗香浮动的椒乳,舔向乳尖的樱桃,她的樱桃很美,一圈薄薄嫩嫩的粉色中,挺着颗小巧玲珑的豆子,豆子被银牙磨来磨去,依然傲立。

熙云此处非常敏感,哪堪这般挑弄,身子弯弓地呻吟着,双手箍着李天纵埋在胸前的脑袋:“公子,好酸、好痒,别……”

她却不知道,她这甜糯的声音乃是极大的催情物,只会让李天纵的欲火更甚!他含弄了一阵,终于抵不过熙云的娇声,弃了水嫩的樱桃,撑起身来左右四难。在熙云柔媚的目光下,他跳下床,将方才取出来的两套衫袍间拿了条白色短裤。

“这儿没有白绫,便用这短裤来替了。”李天纵分开熙云的玉腿,将短裤铺垫在她的股沟下,温柔地抚着她雪白大腿,道:“委屈你了。”

熙云嫣然笑着摇了摇头,道:“公子,我高兴着呢,只是待会儿,你轻点。”李天纵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这鬼丫头,怎么连这时也懂,去哪里学的!”熙云羞笑道:“就是从公子的书房里,看书知道的。”

李天纵揉着她的酥胸,颇感兴趣地问道:“是哪本书?”熙云妩媚地看着他,娇喘道:“素,素女经。”素女经?李天纵不禁一笑,他还不知道书房里有这么本书呢,看来前人也不是完全懵然无知的嘛!

把熙云那双弹性惊人的大腿抬起,露出幽香四溢的溪谷,他半跪于前,抖了抖龙阳之物,柔声道:“熙云,忍着痛,很快便会好的。”熙云点了点头,手上扯过棉被一角,小嘴咬着。见她如临大敌的,李天纵莞尔一笑,将凶物置于溪谷谷口之前,腰身一挺,缓缓地撑进去。

“嗯……”熙云的贝牙紧紧咬着棉被,脸上闪过疼痛之色,双腿箍住李天纵的腰,十只脚趾蜷缩着。

李天纵只觉得那东西被一片温润夹住,生出阵阵舒服感,只进了半寸便被堵住,再看熙云满头香汗,凤目隐有水雾,显然已是痛煞心扉。只是如此关头,绝不能心软,他双眸一凝,狠下心来,猛地往前一推,熙云咬着棉被的嘴发出了一声呜咽的惨叫。

铺在她股沟下的白色短裤染上点点落红,就似盛开的梅花。

抚着熙云柳腰间的手抚上她那楚楚可怜的美脸,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熙云缓了良久,脸上的痛楚渐褪。凑出一个微笑:“公子,我没事了,你动吧。”

李天纵轻声一笑,抬扶住她的圆润大腿,慢慢地抽动腰身,在她的溪谷进进出出。熙云强自忍着撕碎般的痛楚,咬住棉被,有一声没一声地呜叫!

第七十一章 隔墙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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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拂过鱼池,吹皱碧水.鲤鱼游来晃去,偶然溅起水花.池边站着一个身穿淡绿色孺裙的少女,俏脸上挂着微笑,澄澈的杏眼看着池鱼在嬉戏,不时露出皓白的贝齿,她往庭院的月牙门外望去,轻声自语:”不知姐姐到了思过斋没呢.”

此少女正是婉儿,她因为桃花葵水之故,不方便四处奔走,就留在无为居里,没有随同熙云一并到思过斋送饭.只是待熙云一离开,她便有些后悔了,她很想念少爷呢.

纤手轻摇,银色手镯一阵叮当响,婉儿浅笑的脸露出双赝,仰头看天,那云彩渐渐幻化成李天纵的模样,少爷昨晚睡得可好,有没有着凉.她犟起柳眉,鼓了鼓小嘴,蓦然低头一叹,午饭由李吉送去,她得明天下午才能见着少爷呢.

婉儿站着想了许久,走到院子一角,左右四顾确定无人,她掀起裙子,淡羞地伸出手往双腿间摸去,按在棉布条上抚了抚,伸出手来一看,却见葱白如常,不禁舒了口气.

她抿嘴点了点头,心中拿定主意,往院子外莲步而去.

婉儿与熙云虽然都是李天纵的侍女丫鬟,但是李府上下是没有一人敢欺负她们的,都知道少爷对她们如珠如宝,尤其是婉儿,那种溺爱之情,瞎子都能瞧见.

是以仆人丫头看到婉儿,皆会笑脸打招呼,惟恐惹她不高兴;其实就算臭骂婉儿一顿,她也不见得会生气,如今见到众人的友情,她心里暖暖的,也甜美地回应着,岂会不高兴.

穿堂过廊,来到后庭院,又走了一段路,婉儿踏上通往思过斋的曲廊.她微笑地看着远方的竹屋,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得快了,脚下速度亦提上,叮叮当当地走去.只是待她走近了,却不禁呆住,思过斋的竹门为何关着呢.

难道少爷不是这儿么?婉儿眨着水涟涟的杏眼,流露出一丝疑惑跟失望,她放慢脚步,忽然又是一怔,只见前面几步开外有只鞋静静躺着,那鞋是少爷的啊!婉儿心头大惊,慌忙上前捡起那只黑色云鞋,接着在不远处捡到另一只.

婉儿望了望垂钓台,一根竹竿和一只陷塌了个口的竹箩,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皱着月眉往思过斋走去,正要出声唤“少爷”,却听到一声如哭似泣的呻吟。她自是楞住,只因一听就知,那呻吟是熙云所发出的!

“姐姐。”婉儿细不可闻地喃喃了声,姐姐她是怎么了,她走近竹斋,熙云的呻吟声更为清晰,还隐约听见少爷的喘息声。这下,她是愈加困惑了,少爷和姐姐在里边到底做什么?她抱着云鞋想要敲门,却被熙云的声音打断:“公,公子,这样好羞人,就照方才那样好不……”

随之便是李天纵的笑声:“还有更羞人的呢,你不想如此,那就换另一式吧!”熙云急忙道:“不要!”又闻他笑道:“那你快把屁股撅起来。”

婉儿脸颊潮红,傻站在斋门前,已经猜晓到里边两人在做甚,她哪里还敢作声?顿时心如鹿撞,紧紧抿闭着嘴巴,生怕漏出一丝声音,她是很想撒腿就走,只是脚上却似钉进地上一般,挪都挪不动。那张俏脸是越来越红,连两只玉耳都红透,杏眼里满是羞意,还有一些茫然。

李天纵和熙云却不知道此时隔墙有耳,还是傻婉儿的耳,依然激情着。

盖着纱帐的架子床上,那条沾着处子之血的短胯置于一角,熙云趴在床中间,脑袋在床头的棉布枕前面,两手搂抱着枕头,凤目里春色黯然,绝色的美脸羞涩粉红,青丝已没束缚,四散开来,有些贴在拱起的香背上,她那幽香四溢的雪臀高高翘起。

李天纵站在她后面,半弯着身子,双手分别按在两瓣雪股上,星眸里尽是赞赏之色,熙云年纪虽轻,香臀却照着她的身材比例而丰腴圆润,柔软如脂,令人爱不释手。他瞥见熙云的媚态,有意羞她,微微酝酿,笑吟道:“娟娟白雪绛裙笼,无限风情屈曲中。小睡起来娇怯力,和身款款倚帘栊。”

念到这儿,他抬手大力拍打了那团温盈一下,惹得熙云嘤咛一声,他笑道:“水骨嫩,玉山隆,鸳鸯脔里挽春风。”

“公子,莫念了,我快要被你羞死了!”熙云不依地扭动着柳腰,香臀摆来摆去,李天纵张手又是一巴掌,打得雪白的嫩肉浮上一层娇艳的粉色,她柔糯地笑了几声。

李天纵双手抓着她的雪股,将那两团弹性惊人的嫩肉拨开,露出那朵小巧精致,含羞待放的小花,满脸惊讶地道:“熙云,怎的你这儿有朵小菊花?”他分出一手,以指头戳了戳。

熙云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缩了缩菊花儿,真真是既羞又急,道:“公子别,那儿好脏的。”

李天纵笑了笑,道:“雪雪嫩嫩的,哪儿脏了?我在这里弄明白了两句诗,受益匪浅呢。”他轻轻抚摩着那花蕾,笑道:“采菊东篱下。”接着手掌回到旁边的雪股上:“悠然见南山。”

“公子你!”熙云将脑袋钻进枕头里,遮住那滚烫如烧的美脸,只是羞归羞,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若是让陶潜得知自家的诗被公子如此亵渎,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呢。”

揉搓着丰腴的雪股,李天纵笑道:“有何亵渎,拿来形容你这绝代妖姬,并不辱没了那诗。”他挺起胯下凶物,抵于那撅起的溪谷处,柔声道:“熙云,我要来了。”他往前一挺,便进去了那温盈润湿的天地。

熙云娇呻一声,紧抱着枕头,眼神渐渐迷离。饶是天生尤物,她此时的下体已经没了破瓜的痛楚,反而感觉到阵阵酥麻的舒服感。

思过斋门外,婉儿傻傻地抱鞋站着,霞脸已经快要冒烟了,贝齿咬着下唇,杏眼眨动的频率加快,听着里边姐姐娇喘呻吟,她心中百般滋味。羞涩是不消多说的,还有便是喜悦,替姐姐而高兴,再则就是羡慕。她非是没有过与少爷单独一起的时光,少爷对她是好,但从来没有读似姐姐那般对她,最好便是搂一下。

在她的心中,觉得李天纵要了谁的身子,才说明他的爱意,就像熙云那样,单独与李天纵一起,他就把熙云要了;而对她,则没有半点兴趣。

婉儿轻叹一声,羞意渐退,转而满脸落寞茫然,她紧紧握着那双云鞋,低头看着,如同看到少爷。

“摁摁,公子……”熙云闭着凤目,樱嘴无意识般轻唤着李天纵,那勾魂夺魄的声音让他更加血脉贲张,下身推送的力道也为之加大,双手揉捏着雪嫩的臀肉。

过了半刻,她的呻吟忽然间停下来,转为喘息,李天纵双手扶住她的柳腰道:“双手撑着起来。”熙云应了一声,娇柔无力的手臂微颤地放开枕头,撑了起身,两只坚挺的玉兔垂着活泼跳动。李天纵伏身下去,抓住她的酥椒,下身又抽动起来。

他的脑袋贴在青丝上,鼻子吸着那馥郁的幽香,两耳闻着醉人的娇吟,只觉得下体火热火热。

熙云垂着螓首,凤目半张半合,只剩下一条小缝隙,流出里边的春色,她的身子不断往前一推一推的,整个世界便剩下羞处里的酥麻之感。呻吟声渐大,她重重地喘息:“公子,我又是不行了……啊”她大喊一声,脑袋高高扬起,两只玉足的脚趾也蜷成一团。

被那琼浆玉液一淋,李天纵也快要忍不住,一想现下时间亦不早了,熙云还得回去照顾婉儿,便不再忍捺,猛地抽了几下,紧紧地箍住身下佳人。

“啊……”熙云又叫了一声,凤目一翻,无力再撑着身子,软倒在床上。

斋门处的婉儿早没了方才的哀念,俏脸红透,心中暗骂自己不知羞耻,居然站在门口偷听少爷与姐姐的……她扭了自己一下,单手环胸抱着云鞋往回奔去,不料手镯一阵叮当声,她骇得立马停了下来,瞪大杏眼地不动,又意识到手上还拿着鞋呢,慌忙放下,左手握着右手的手镯,快步而去。

李天纵与熙云相拥地躺着,享受着余温呢,隐约听到清脆的叮当声,他扬了扬眉,疑问道:“熙云,我似乎听到婉儿手镯的响声,你听到么?”

熙云宛如猫儿地躺在他怀里,红晕未退的美脸贴着那宽阔的胸膛,正想着女儿家的小心思呢,闻言迷糊地道:“没有啊。”

“哦,那是我听错了吧。”李天纵抚着她那微湿的玉背,轻声笑道。

第七十二章 婉儿的小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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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戌时,李府大门前的石板路上,停着一顶挂着碎花绸布的藤竹轿子。

轿前身着浅蓝色襦裙的杨玉凝眸看着李天纵,眼神深处埋着淡淡的惆怅,她展着柳眉,微涂唇彩的朱唇轻启,笑道:“天纵,明儿你早些过来接我,我想玩久些。”

今日乃是李天纵解禁之期,三日不见他的杨玉大清早便前来拜访,抚琴弄墨,一天时光就过完了。她方才所说的,却是他明天去瓦子游玩之事。只是李天纵察觉到,她的秀脸上时常浮起愁云,他再一次皱眉问道:“玉姐,究竟你瞒着我什么了?”

杨玉愁容更甚,张嘴欲说,还是没道个只字片语,与李天纵对视着的明眸忽然翻了翻,嗔道:“我哪有什么事瞒着你啊,莫要多疑。”

“那你为何老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你无需否认,我可不是个瞎子!”李天纵瞪了她一眼,捉住她那只柔软若无骨的纤手,拇指轻轻抚着白嫩的掌心,温柔道:“玉姐,我们早在天地为证下结作夫妻,你对我还要隐瞒什么?难道你不认我这相公?”

为了套出她的话,李天纵只好使用杀手锏。杨玉顿时柳眉倒竖,反攥着他的手,道:“纵弟,你这话不是存心让姐姐急么!我的心意你明白的。”她垂眸幽幽一叹,道:“我确实有件事没对你说,但你也莫要为难玉姐了。我明天自会与你说地。”言罢,她抿起小嘴,明眸颇是失色。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知道以她性格。是如何也套不出来了。李天纵便点头一叹,没有追问下去,往远处的小惜,轿车招了招手,替杨玉挽开轿帘,微笑道:“明天我会清早到你那儿的,然后痛痛快快地玩一天。”

“好!”杨玉露齿一笑。杏眼里柔情似水。

小惜也坐进了轿子内,四个轿夫抬起藤轿子,平步而去。杨玉掀开轿窗的碎花绸帘,半探出梳着高髻地螓首,浅笑盈盈地看着站在原地的李天纵,一直待看不清了。才缩回轿中。

杨玉所愁的到底是什么呢?李天纵仰头望天,剑眉微皱,思索了一阵,依然不得头绪。他敲了敲额头。信步往身后府中走去,守门护卫唤了声公子,上了台阶,进得府中,随处可见丫鬟仆人。

无论在打扫或是其它,看到李天纵,都停下手中的活。驻步弯腰,恭敬地唤上一声“少爷”或“公子”。如今不同往日,现下他们的礼语中,是真正的尊敬,一些年轻丫鬟小厮,更是脸带崇拜。

李天纵近来地光辉事迹,让他们出在外面,都昂首挺胸的,听着那些好事者说家少爷的事儿。恨不得扯着别人说:“我是李府的人!”

回到无为居,庭院里清风微拂。婉儿坐在石凳上,一见到他,圆滚滚的大眼睛立时一亮,欢喜地起身奔来,眸子里泛过期待之色。她走到李天纵跟前,双手俏皮地挽背在后边,浅露笑厣:“少爷,送完杨姑娘啦。”

“恩。”李天纵应了一声,心中隐隐想着杨玉所愁的会不会是关于他们地亲事,便有些淡淡,他往内室走去,跟在后边的婉儿轻咬着薄嫩嘴唇,明亮的杏眼黯了许多。进得内室坐下,他倒了杯茶,问道:“熙云呢?”那丫头心思聪颖,也许会看出什么线索。

婉儿脸颊羞红,道:“姐姐她去了厨房取晚饭回来。”平时李靖多于外面应酬,李家人丁单薄,便分房而吃,很少围于一桌。婉儿尚在红潮之期,便没有随熙云一起去。

李天纵微微点头,手沾茶杯静静品着佳茗,思索着杨玉之事。婉儿看他不多搭理自己,不禁垂下头,只是黯然的杏眼忽地又是一亮,她抬起头看着李天纵,眸子溜来滚去,似乎在想着法子。没待一会,她双眼一睁,嘴角微翘起一丝笑意。

罢了,也莫要自扰了,明天不就知道了么。李天纵放下茶杯,又将其倒满,这才发现婉儿一直在前面走来走去地徘徊了许久,飞鱼手镯发出阵阵地叮当声。他满脸好笑,疑问道:“婉儿,你这是做什么?晃来晃去的,我眼睛都被你晃花了。”

婉儿呆立下来,一脸古怪之色,言辞不善:“少爷,你没看到么,你……”李天纵将清茶一饮而尽,奇怪道:“看到什么?”婉儿紧紧看着他,再次走来走去。满目期待,贝齿稍露地道:“看到了吗?”李天纵笑着点点头,呵呵道:“看到了,看到你走来走去。”

婉儿刹时间垂头丧气,霜打茄子般焉了下来,转瞬她又抬起头,笑道:“少爷,你没看到婉儿这身衣服么?”

“哦?”李天纵闻言打量起她来,只见婉儿头梳侧髻,柳眉弯弯,杏眼琼鼻,身着一件淡紫色的直领襦裙,酥胸被白色绣花肚兜遮掩住,腰间粉色丝带,挂了条宫条,长裙下微露出绣花鞋头。他细看之下,疑道:“这条裙子不是熙云的么?”

不止是这条裙子,便连这套衣着装扮,也都是熙云的风格;而婉儿向来因羞不穿直领襦裙的,为何今天亦走性感路线了?李天纵不禁微笑。

“恩,是云姐姐的,我借来穿了。”婉儿微垂着头,清脆地声音带着羞意:“少爷,你,你觉得婉儿这样,这样……”她瞥了瞥李天纵,杏眼的睫毛一颤一颤,羞道:“这样可,可好看?”

这傻丫头走来晃去的弄了一通,原来是问这个啊!李天纵心中微笑,皱起剑眉摇头道:“不好看。”

第七十三章 你与熙云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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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如遭雷殛,俏脸上的浅笑黯淡渐无,随之苍白如纸,她抿嘴斜眸看地,杏眼被雾气蒙上,她只觉得自己好没用!瞥了李天纵一眼,眸子里满是崇慕爱恋,心中的难过却更甚,婉儿堆起笑容,声音微颤地道:“我到外边看云姐姐回来了没。”

话声未落,她便转身快步奔去,双肩隐隐在耸动。

李天纵察觉到这一点,探往茶杯的手不禁停下,往前一伸喊道:“站住!”婉儿立时定下身子,叮当声旋即消停。李天纵看着她竭力忍捺颤抖的肩膀,心里已经约莫猜清了缘由,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道:“婉儿,过来。”

“少,少爷,我要去看,看姐姐她……”婉儿语气哽咽,李天纵柔声地打断:“乖,过来。”温顺如婉儿,哪里会不听话,她抬手往脸上擦抹了几下,缓缓走回来,杏眼挂着摇摇欲坠的斗大泪珠,凝聚得挽不住时,便滴落而下。

见他梨花带雨的,李天纵甚是心痛,抓住她那只沾泪未干的纤手,爱怜地把她拉进怀中,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之上。婉儿懵了,水涟涟的杏眸傻傻看着李天纵,任他擦拭泪水,却闻他道:“哭什么呢,我的话还未说完呢。”

婉儿依在他的胸膛,眨巴着大眼,流露出不解之色。李天纵一手箍着她的细腰,另一手捏了捏她的小琼鼻。翻白眼笑道:“就爱哭鼻子。害你少爷我心疼!”他以脸侧磨蹭着婉儿地脸颊,道:“我说你那样不好看,是指你不适合着这种衣服,何况你自己也不喜欢,是不?”

“不是地。”婉儿害羞的脸闪过一抹急色,慌着解释:“我没所谓的。只要少爷欢喜,婉儿就欢喜。”

李天纵箍着她的手不由得紧了些,蜻蜓点水般吻了下她的额头。婉儿满脸喜色,觉得自己说对了话,讨得少爷欢喜了,连忙继续道:“不论是似姐姐这般的直领襦裙,还是杨姑娘那样作男儿打扮,婉儿都可以地,只要少爷你觉得,觉得好看。”她言毕,浅露出甜美的笑餍。

“为何要学熙云。或者杨姑娘的打扮?”李天纵板着脸责道,婉儿杏眼睁大,怯怯地微张小嘴,适才的话说错了吗。他叹了一声,轻抚着她受惊的脸蛋儿:“我最喜欢,最想看到的婉儿。就是那个穿着交领裙子,澄澈清纯地笑的傻丫头!你百么?”

婉儿隐似明白了什么,又迷迷糊糊的抓不住。

李天纵低头往她雪颈处深吸了口。清香沁入肺腑。在婉儿羞涩的凝视下,他温柔道:“便如你的体香。淡淡地,很是清新;熙云的则较之馥郁,容易令人迷醉。你们的体香并不相同,却一样的怡人,我都十分喜欢。每个人有着自己的独特之处,熙云有熙云地妩媚,杨姑娘有杨姑娘的英气,而你也有婉儿的可爱。”

“没必要去做别人,因为你自己就很好。”李天纵转而抚着婉儿身上地紫色襦裙,道:“这条裙子很漂亮,熙云穿着好看,是因为它把熙云地气质衬托得更加明朗;而你穿着,也不是说不好看,但是不适合,因为这裙子会将你最让人喜爱的清纯扼杀掉。相反亦然,熙云要是穿你地交领襦裙,那么她也会变得不好看的。”

婉儿似懂非懂地颌了颌螓首,轻声喃念着李天纵的话,待了一阵,她眨着俏目,脆声道:“少爷的意思,是说婉儿以前那般衣着打扮,就很好看么?”

“正是!”李天纵摇了摇她的身子,宠腻地与她耳鬓厮磨,笑道:“所以不准你再似今日这般了。”婉儿笑盈盈地恩了声,之前的愁云尽扫。

李天纵见此,不禁心中感慨,这女孩儿来亲戚的时候,心情就是不稳定,需要别人呵护着。他脑中突然冒出个古怪想法,若然娶十个老婆,平摊下来,岂非每天都有得“享受”?有得必有失,果然如此啊。

正想着,他眼睛余光却瞅见门口处闪没过一道身影,看那婀娜的身姿,不是熙云还有谁?只是她方一进来,便悄然无声地出去了。李天纵不禁莞尔,这姐妹俩还真是有趣!也不知熙云是否在外边偷听着呢。他眸子生出促狭之色,凑到婉儿耳边,轻声到:“婉儿,那天是不是你?”

婉儿斜看着他,却听不明白,疑惑道:“什么是我?”

李天纵挑起眉头,笑哼哼道:“那天我分明听到你手镯的叮当声,而且后来一看,我那双鞋居然放在一块,显然被人动过。”婉儿脸色一变,杏眸躲开,大戏院地抢词道:“不是我,不是我!”李天纵哈哈大笑地摇着她,道:“还说不是你?若不是你,那你脸红什么?”

“我,我……”婉儿支吾着,酥胸下的心快要跃出来了,满脸飞霞,连两边玉耳都通红一片。她想来想去,都没有个好说辞,只得连连摇头,羞道:“反正,反正不是我!”

“好好好,不是你,不是你!”李天纵缓下她的情绪,拍着她的红脸蛋笑道:“我就告诉你,拿你和熙云当作是一张纸,你是纯洁无暇的,而熙云则天生色彩斑斓。”婉儿自然迷惑不解,他解释道:“与我那个之后,熙云这张纸上的色彩会调动起来,绘成一幅更加漂亮的画卷;但你呢,就像是泼墨是去,无论绘得多好,那种纯然都会失去的。”

他柔声道:“我不愿这么早就破坏你的纯洁,所以才不会似对熙云那般对你,明白了么。”

婉儿算是知道什么是“那个”了,方才褪羞的俏脸再次通红,道:“我到外边看姐姐回来没……”李天纵也没留她,她的身子轻易地挣脱开,一溜烟地奔了出去。

第七十四章 再临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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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花圆鼓桌上,摆满香味四溢的佳肴,那道清蒸鲈鱼无甚,鲜美的鲈鱼上布满姜丝葱花,以象牙筷子拨开,便露出那鲜嫩的鱼肉。往鱼背处戳下一大块鱼肉,夹放到旁边的盛着白饭的瓷碗上,李天纵笑道:“婉儿,尝尝这鱼肉。”

婉儿巧笑嫣然,夹过那鱼肉放进小嘴里,细嚼慢咽,接着送了口饭,嘴角粘着一颗,她的小粉舌溜出来刮了刮,便扫进嘴中。

李天纵又夹了一块扣肉,放到另一边熙云的瓷碗上,道:“你也多吃点,补补身子。”熙云小嗔了他一眼,依言吃了起来。看着她们俩愉悦的样子,他心头一片温情,只有她们给以自己的感动,方能让他慢慢融入这个世界。

“少爷,你怎么不吃?”婉儿见他看着自己许久未动,便疑问道,她夹了块牛肉,伸手放至李天纵碗里。李天纵笑道:“婉儿,你可有听过秀色可餐?有你与熙云相伴,我何需这些饭菜?”婉儿杏眼含羞带喜,浅露笑赝:“那也得吃啊,不然会饿坏身子的。”

回想当初,让她们与自己同桌而吃时,婉儿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再看她如今劝吃,李天纵不禁一笑,这样才有吃饭的气氛嘛。他扒了口饭,含糊不清地道:“好,听婉儿的!”

温馨地吃完这顿晚餐,两个侍女收拾碗碟,李天纵在庭院散步,却见李吉奔来通传,卡扎约他去柳河游玩,此时在偏厅等待。

自从那夜与绮绮抚琴弄曲之后,接连不断地发生了许多事情,让他都没闲到百花画舫去,算起来,也快有十天没看着绮绮了。即便卡扎不来邀请,今晚李天纵都会去柳河的,他与熙云,婉儿说了声后,便随着李吉来到卡扎所在的偏厅。

卡扎坐在花梨圈椅上,似模似样地品着香茗,身后站着大食小厮德财。见得李天纵走进,卡扎肥脸上的横肉堆出个笑容,起身迎来:“李公子,别来无恙啊!”说过客套话后,他捋须赞道:“公子近日之事,鄙人略有耳闻,大呼痛快啊!公子说得好,是真名士自风流,哪似一些腐人,被人欺负上脸了,只憋出一句欺人太甚。”

言罢,他大笑起来,声音颇是豪迈。

“在下谢过卡扎先生的认同了。”李天纵淡淡一笑,看卡扎神采奕奕的,入籍之事定然十分顺利。笑了一阵,他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这便前往柳河吧。”卡扎岂会反对,连声道好。

天色已黑,明月星辰渐现,柳河两岸的灯笼全然亮起,宛若白昼。青楼酒家传出阵阵欢声笑语,管乐笙声,缭绕在游人耳侧。踏上华丽的百花画舫,便多了一股胭脂女儿香,还有歌舞之声。走进画舫正堂,却见台上莺歌燕舞,台下狎客搂着姑娘,或饮酒,或笑谈。

老鸨看到李天纵两人,马上舍了当前的客人,带着一群衣着漂亮的妙龄姑娘奔来,挥扬着手中绢帕,满脸欢喜地笑道:“我说怎么早晨起床的时候,窗台上有一群喜鹊在吱叫呢,原来是李公子来了!”她亲热地拉着李天纵的手,说了几句,转而幽怨地道:“公子啊,为何这么久都不来呢,想煞妾身了啊!”

“近来诸事缠身,抽不出闲来,有劳嬷嬷惦念了。”李天纵笑了笑,轻轻地挣脱开老鸨的拉扯。老鸨翻了翻白眼,责怪道:“要说这惦念公子,谁也比不了我那可怜的绮绮!整天抚着那绿绮琴,茶饭不思,都憔悴好多喽。”

绮绮才与他好上,他却近十天不老,以绮绮的性子,定是日思夜想,黯然神伤了。李天纵心中一叹,真是委屈她了,点头道:“麻烦嬷嬷替我通传绮绮一声,说我待会便上去寻她。

被人无视掉的卡扎腆着肚子,捋须笑道:“倒是鄙人坏事了,公子不必顾我,莫让绮绮姑娘久等啊!”李天纵知道他还有事要与自己说,便摆了摆手,道:“无妨,我与先生在这儿听一阵曲。

在老鸨伴同下,两人带着小厮来到接近舞台的一个好位置,坐在朱漆圆鼓桌上,抬头就看到台上舞姬的美妙身姿,一个桃李之年,脸容清秀的姑娘抱着琵琶坐于台前,边弹边唱。两人坐好之后,向龟奴点了几味酒菜,老鸨又说了会话,便领着她的姑娘走了,两人并无唤姑娘陪酒。

待老鸨一走,卡扎便眯笑地看着李天纵,嘿嘿道:“公子,上回的礼物可还满意?”李天纵饮了杯酒,双眸颇感兴趣地看着弹琵琶的姑娘,闻言点头:“很满意,只是鉴不出那字帖是何人之作。”

“鄙人曾经找过众多字画鉴定师看过,却亦是无法确定是谁人的手笔。”卡扎遗憾地摇着指间酒杯,他左右瞅了圈,一双深目流露出猥琐之色,压低声音道:“公子,那些药物好用么?”

李天纵转头一看,感觉到卡扎的眼神不对,提那些强身健体的补品,为何会如此神态?他皱眉疑道:“先生似乎另有所指?”卡扎一愣:“公子未曾服用过?”他恩了声,忽而心中一动,看卡扎的淫荡模样,难道那些补品是!

想到这,他顿时满脸无奈之笑,没好气地道:“你别告诉我,那些药散是春药。”身后李吉皱起眉头。瞪着卡扎,怎么可以赠那种东西给少爷啊!

卡扎挤眉弄眼,细声笑道:“那是大食的秘药,名曰益欢散,可助床第之乐,若公子觉得好用,尽要向鄙人要。”

听他之意,似乎认为自己要用什么益欢散,才能进行床第之欢?李天纵啼笑皆非,道:“卡扎先生,是谁告诉你,我要用益欢散的?”卡扎又是一愣,道:“上次鄙人听公子说,无福消受那些美人……”李天纵忍着笑意,饮了杯酒,道:“我说的无福消受,并不是如此之意!哎,先生你误会大了。”

李吉冷声道:“哼,我家少爷年轻力壮,岂需那些什么散!”

“鄙人愚鲁啊!”卡扎的额头渗出细汗,心中直打鼓,这次弄巧成拙,实在有点严重!他生怕李天纵拍案拂袖而去,连连道歉。李天纵淡笑道:“无妨,先生也是一片好意而已。”见他果真不似生气的样子,卡扎这才放心下来。

李天纵暗自笑叹,以为这卡扎有什么正事呢,原来是摆乌龙。这时候身着短打的龟奴帮闲端着小菜来,两人自然不再谈这事。李天纵重新往台上的琵琶龟奴望去,却闻她缓唱道:“南菀吹花,西楼题时,故园欢事重重。凭栏秋思,闲记旧相逢……”

只听两句,他便知道此乃晏几道的?满庭芳?,这首词写思妇怀远人,婉约有致,情溢言外,悲痛处显露娇情,余味无穷。

那个清秀姑娘声音脆嫩柔婉,唱得好意境:“几处歌云梦雨,可怜便,流水西东。别来久,浅情未有,锦字系征鸿。”她唱完上阕,手中琵琶叮咚作响,缠绵俳恻中,透着哀怨悲恨,樱嘴再启:“年光还少味……”忽然,一只酒杯掷来,打在琵琶之上,她的声音突停下来。

李天纵皱起剑眉,星眸一转,却见左边不远的一桌上,坐着三个少年,各自搂着个姑娘饮酒。掷杯的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着白色衣裳,腰束一条大带,头戴方巾,脸容普通,他推开身边姑娘,站起来,怪笑道:“年光还少味,开残褴菊,落尽溪桐。漫留得,樽前淡月凄风。此恨谁堪共说,清愁付,绿酒杯中。佳期在,归时侍把,香袖看啼红。”

这么一闹,大厅里的客人姑娘皆看着他,老鸨唤了帮闲来,随时准备制止捣乱。少年一口气将,腻味!难道就没有些新词可唱了么?柳河,不过如此;临仙,不过如此!”

大厅里的临仙年轻读书人都霍地起身,诛伐那少年,有说他无知有说他无聊,更有说他无耻,一时间唾液飞溅,纷纷扬扬。

少年毫不胆怯,自若如常地背负双手,四顾那些狰眉怒目的人,笑道:“我入座至方才忍无可忍时,听了近十首词,全是些陈年之作,半只新字都没,尔等作何解释?”

“笑话!”忽有人笑道,众人往声音来处看去。

第七十五章 三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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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往声音来处看去,却见说话的是一个青衫少年。

那少年一张俊脸轮廓分明,长得是眉清目秀,朱唇皓齿,是个翩翩佳公子。他身穿半旧不新的绸缎青衫,腰束素带,系一块略有暇斑的玉佩,一头乌黑长发前面分作两边,后面挽了个发鬟,插着一支木簪子,和缠着一条巾布。衣着打扮虽不华贵,却处处有着种文雅之风。

他嘴边挂着一丝微笑,看着那掷杯扰乱的白衣少年,道:“这位京城友人,你适才之言,若然在柳河其他地方,或其它时候在百花画舫说,也许在理;可是你于此时此地,说那么一番话……”他轻笑摇头,叹道:“却成笑料了。”

白衣少年饶有兴趣地挑视着他,道:“听你的话,似乎很不服气?”他双手环胸,微微后仰着身子,笑道:“不如你是否有能力让我收回方才之言?报上名来吧!”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现下这里有个诗词大家在,还怕没有新词么?”青衫少年淡笑道,众人皆不禁疑惑,却是何人?又见青衫少年缓缓转身,明眸往旁边一桌看去,目光锁定在一个俊逸少年上,笑道:“他便是{英雄本色,名士风流}的李天纵!”

李天纵自始至今都坐在圆鼓凳子上,静静饮着清酒旁观,还以为接下来会上演一场好戏呢。怎料那青衫少年一句话,便祸水东引,把他推到舞台上了!

厅中诸人全部看过来,有见过李天纵地,顿时笑逐颜开,对不认识李天纵的人吹起来,道他如何才学超群。好事者们拍案鼓掌。有的大声道:“李公子,给些颜色他看,莫让京城的以为咱们临仙无人啊!”

那白衣少年双眸一亮,狂傲的眼神谦和了些,细细打量着李天纵,同时轻念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他将一首{声声慢}念了一遍,赞道:“好词!”他辑了辑手,笑道:“久仰李兄的大名!在下京城刑无忧!”

“竟是刑无忧!”不少好事者惊呼,青衫少年地眼神也变得颇感兴趣,李天纵却不清楚这刑无忧是何人。看卡扎那捋须模样亦是不知,便瞅了瞅李吉。李吉会意,在他耳边轻声嘀咕,李天纵听罢一笑。站起身来辑手道:“我孤陋寡闻,竟不识刑兄大名。见笑了。”

原来这刑无忧乃是京城四才子之一。家势不凡,为人甚是狂傲。却不同于刘轻舟的目中无人,他对于才学胜过自己的人,都是非常谦和的。这刑无忧能为京城四才子,自是才学出众,不但精通琴棋书画诗词等物,还写得一手好的话本小说,往瓦子里走一圈,定能听到他的{泯处风流}。

上次李天纵与杨玉在众乐瓦游玩之时,曾在说书人处听过开头一大段,故事很是精彩。

刑无忧没有在意,向身后同桌地两个少年竖了竖手,那两少年便将方抬起的屁股重新坐下去,搂过姑娘浅斟,看那样子,应该是他的随从。刑无忧一脸微笑地往李天纵走来,道:“李兄与杨琼瑛的文斗,我是憾不能在当场啊!不过今日能够亲耳闻到李兄的新词,倒是能弥补不少。”

他这句话说得客客气气的,却已经将李天纵套死了,你今儿得作新词出来。那些好事之徒纷纷称善,更是推波助澜,把退路都堵住了。

李天纵满腹无奈,不禁望向罪魁祸首,那青衫少年已经坐下饮酒,看他望来,便微笑地杯举起酒杯,作邀请姿势。这家伙还挺得意地嘛,他星眸一转,计上心头,剑眉扬起笑道:“只我一人作词,岂不是无趣了些?”他走到青衫少年边,道:“公子,一起来罢。”

却不料,他此言一出,好几个客人大声叫好,都道可以一饱耳福!老鸨早已让帮闲打手退下,此时挥着绢帕,双眼眯着,笑不拢嘴:“我说早上为何喜鹊叫得那么欢呢!李公子,陆公子可以在这里一起作新词,真是咱们百花画舫的荣幸啊!”

陆公子?李天纵心中一动,不由得想起那个头戴方巾,自称才子的顽童陆泛,难道这青衫少年便是险些赢了杨玉,临仙四小才子之一的陆滇?

身旁地刑无忧又是双眸一亮,灼热的眼神凝看着青衫少年,平静地声音隐现激动:“你可是{临仙一狂}陆滇?”

“正是陆某。”陆滇放下酒杯,徐徐起身辑手,淡笑自若。

刑无忧闻言满脸大喜之色,仰天大笑,极是开怀道:“此趟不枉矣,竟一连便见两个风流人物,天幸我哉!”

虽有未曾见过陆滇地,却都听过他的大名,众人无不脸露激动,这可是难得一见地三狂聚首啊,而且接下来还要作新词!他们的心情便如刑无忧一般,天幸我哉!这三位才子能被他们全称为三狂,自然全是狂放不羁的性子。

李天纵的狂事不消多说,儒堂气儒,文斗论狂,怒施老拳,以至今夫子们群起而攻之,列出二十四条罪行,却以一句“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还击得干净利落,然后不狂?

那刑无忧在京城行事荒唐,曾经作出月下赤膊裸身追美人等事,狂名为世人皆知;而陆滇亦不逞多让,作的诗词都狂味十足,在柳河多番狂事,只是他正与忘忧楼的柳清姑娘相恋火热,许久没有踏足百花画舫了,不知今天为何到来?

当下众人才不管那些,都期待着接下来的好戏,就连原本饮得快醉的狎客,都精神抖擞过来。

第七十六章 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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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杨玉说过,若非她这些年云游四海,文斗经验丰富,定然难是陆滇的对手。李天纵也曾读过陆滇的诗词文集,看得出他的才华在林轩之上,只是林轩成名较早,而且家势比之陆滇强很多,才坐着临仙四小才子之首的位置。他颇感兴趣地打量着陆滇,见其气质文雅中,隐露不羁,果然是个风流人物。

刑无忧嗷嗷了几声,再看陆滇的眼神中,已没了一开头的傲视,变得欣赏温和,道:“陆兄,我在京城时便听过你的事迹,恨不能相交!这次到临仙来,除去为了参加京浙才子会外,就是要结识你了。”

陆滇抱拳一笑,道:“我对刑兄也是神交已久了!”他与刑无忧相视一笑,如同多年好友一般。刑无忧渐歇笑声,道:“有陆兄及李兄在,何愁没有新词?”他转眸看向李天纵,道:“不若李兄首先来填一首吧?”李天纵淡笑地点了点头。

见好戏开锣了,众人不禁呼声雷动,二楼的雅间也闻到风声,纷纷倚窗而望,热闹的场面便如回到李天纵,杨玉文斗的那一晚上,让老鸨越发加深了搞文斗擂台的念头。

“小姐,你走慢些!”兰儿犟着忧眉挽住绮绮的手臂,劝道:“小姐,你风寒在身,脚步虚浮,莫行这么快,不然很容易会摔倒的。”

绮绮脸上施着粉黛,将苍白的脸补着粉红,却无法掩住那柔弱的楚楚之气,柳眉愉悦地微扬,杏眼里流露着兴奋之色,闻言笑道:“不过是小风寒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她的声音粘粘糯糯的,正是风寒的症状。

忽而楼下传来一阵呼声,隐约听到什么李公子的,绮绮双眸一亮,芳心如小鹿乱撞,狂跳不止,她那双莲足更是加快,急道:“兰儿,我们快点儿!似乎发生了甚么事,与李公子有关的。”

“小姐!”兰儿拉都拉不住她,绮绮的衣袖扬起一阵香风。

画舫丫鬟将圆鼓桌上的酒菜拿走,擦抹了遍,只留下一壶清酒,又有龟奴拿来文房四宝,放好在桌上,铺展好宣纸,而丫鬟则磨起墨来。

李天纵拿起酒壶往酒杯里倒满,缓送到嘴边轻品,心中静思着。他瞥了瞥身边的刑无忧,蓦然想起他的那话本小说{泯处风流},故事是讲一个狂傲书生参加科举高中,却被奸人所害,惨遭黜落,他便索性不再入仕,流连于花柳丛间,风流过日。

他心中灵光闪现,微露笑容,提起狼毫笔,抵在砚台蘸墨之后,往宣纸写去。围在旁边的刑无忧,陆滇等人皆是双眼一凝,眼珠子随着笔尖而动。

狼毫笔在雪白的宣纸上,以飘逸如柳,潇洒如风的草体写道: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凭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最后,狼毫笔写上“题{泯处风流}”。刑无忧脸色一变,竟渐渐胀得通红,他喃念这这首{鹤冲天},贺喜微微急促,陡然拍案道:“妙,妙极!李兄作的好词啊!”

陆滇何尝不是变色。虽不似刑无忧那般出言大赞,却难掩脸上的赞叹之色,轻声道:“李兄此词,绝了。”

大厅里其它人没看着宣纸,自然不知李天纵作的词如何,只是见刑无忧,陆滇都一副失魂模样,那些好事者如何忍捺得住,纷纷要求吟念出来!那个弹琵琶的清秀姑娘依命来到圆鼓桌边,脆声将{鹤冲天}念出。

胸有才学,又知道{泯处风流}故事的,都齐声称妙,回味无穷;不识货的狎客们,亦难得地真心觉得此词好,而拍案叫绝,他们虽不懂这词的深层意蕴,却听得明白最后一句,自然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然后能不赞?

“此词狂而不妄,桀骜不逊;通篇不见一悲字,哀字,却隐渗血泪,令人悲叹哀鸣。”刑无忧未然长叹,捶了捶胸,看着李天纵的目光,有了知己之意,道:“知我者,李兄也!”

在金榜上,偶然失去状元而落榜,这清明的朝代暂时遗弃了贤人,该怎么办?既然报国之愿落空,何不无拘无束地狂荡过日?何必计较那些成败得失呢!才华横溢的人,本就是白衣卿相。在那烟花巷陌里,丹青屏障间,幸好有知我懂我的佳人值得我流连。那就这样依红偎翠吧,这种风流日子,真令人舒畅。青春不过是匆匆如白驹,不管那些虚名了,只要快乐便可。

这{鹤冲天}看似很开怀一般,可是“偶”,“暂”,“遗贤”等字眼都透露着一股傲气,恣意放荡便似一种反抗,以安慰自己罢了,其实内心深处,依然是痛苦不堪。

刑无忧写{泯处风流}那个故事,是对“狂”的一种反思,想要弄懂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而李天纵题了这首{鹤冲天},便如引路明灯,让他幡然醒悟了许多东西。便连陆滇,亦是感悟良多。

“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卡扎捋须念了遍,摇头赞道:“公子此词,道出我等心声啊!”脸上似模似样,却一句话暴露了他不懂。

突然,大厅响起一阵惊呼的哗然声,不知谁大喊道:“是绮绮姑娘!”只见木楼梯间,一身俏丽装束的绮绮由兰儿以及一个老嬷嬷前后搀扶着下来,她一双妙目凝望着远处的李天纵,微露笑颜,柔情似水。

虽然经常到百花画舫,但还有很多客人没有见过绮绮的,只因她自从当上柳河花魁之首,便不再接客了,转而成为镇舫之宝。既是宝,那任你一掷千金,也难求想见一面的。而和李天纵确立恋情之后,绮绮更是谁都不见了,整天便在雅心阁抚琴养花,等待情郎到来。

李天纵曾要替她赎身脱籍接回家,绮绮的欢喜便不必多言,只是她重情意,那嬷嬷哀求她再待一阵,等新培养的花魁之才推出后,她再走。不然,百花画舫就会群话无首,跌出柳河温柔乡前列的。从她卖身至今,画舫的嬷嬷等人都对她非常之好,绮绮一时为难,李天纵也不急一时,便让她再作百花画舫的招牌三,俩个月,只是与嬷嬷说好,不会再接客。

现下绮绮居然走到一楼来,这些客人们还不疯狂了么!顿时间呼声遍起,众人目光从三狂身上转移到绮绮那,看着那张柔弱的俏脸,都不禁心生爱怜,没有一丝亵渎之色。只是任他们如何表现,绮绮看也不看,自始自终地柔笑地望着李天纵。

“哎呦,绮绮啊,你怎么下来了!”老鸨迎了上去,替过那嬷嬷的手搀着绮绮,笑瞪了旁边一个熟客一眼,道:“看你那样子,也不怕眼珠子跌地上。还看呢!”那熟客讪讪地饮了杯酒。

绮绮微微一笑,道:“嬷嬷,没关系的。”客人们看得这天仙般的笑容,不禁心生迷醉。她莲步轻轻地来到李天纵身边,巧笑道:“公子。”

真的憔悴了许多。李天纵满脸怜惜,也有些自责,如此之久不来此处,实在是不应该啊。他对绮绮温柔一笑,令她憔悴的容颜精神了起来。

“李兄,福气不浅啊!羡煞我矣。”刑无忧这种风月高手,一眼就看穿他们的关系,叹息地打趣道。

陆滇瞥了绮绮一眼,双眸闪过一抹异色,笑了笑,道:“李兄,你的词着实让我望而生畏,只是既然早已言好,我便多少献丑一番吧。”他提起李天纵方才用过的狼毫笔,蘸墨后往另一张宣纸写去。却见他亦以草体写道:数声鹈鹕。可怜又是,春归时节。满院东风,海棠铺绣,梨花飘雪。丁香露泣残枝,算未比,愁肠寸结。自是休文,多情多感,不干风月。

最后,亦写上“题{泯处风流}”。这首小令名作{柳梢青},用词清淡雅致,借惜花伤春,又感叹身世。他的百结愁肠,非是与风月有关,却似沈休文那般的情感。

沈休文名沈约字休文,乃是南朝梁代诗人,为官不得重用,而郁郁成病,消瘦异常。陆滇那词,却是从另一角度去写{泯处风流}的主人公。

刑无忧又是赞叹称妙,道:“都说福无双至,却不然啊!在下接连喜得这两首佳作,岂非是双福而至?”

第七十七章 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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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唱姑娘把陆滇的这首小令{柳梢青}脆声吟咏而出,画舫大厅再次掌声雷动,如此清幽淡雅的词,竟是顺手拈来,这等才情着实令人称羡。

刑无忧心性狂傲洒脱,有了这两首新词,他便收回了之前的话了。他弯身楫手,道:“适才我口放妄言,让大家见笑了!临仙果真是藏龙卧虎,人才辈出之地,有李兄,陆兄在,刑某何愁寂寞?”他脸露灿笑,道:“我现下是满心期待下月的才子会啊!恨不得马上就可以和两位较量一番。”

好事者们闻言,自然是鼓动起来,希望三人能再来一场。

李天纵看着绮绮憔悴纤弱的楚楚样子,怎么忍心让她久站于大厅之中?他对刑无忧淡淡一笑,道:“到时若有机会,定会与刑兄切磋切磋。”

刑无忧听他这么说,心中会意,瞥了绮绮一眼,挑眉笑道:“美人恩重啊,李兄该好好怜惜!”他往一旁陆滇看去,笑道:“陆兄,你我共斟今宵如何?”

厅中众人不禁轻叹一声,为如此之快便散场而感到不痛快尽兴;老鸨大觉可惜,若然三狂他们今晚再作些诗词出来,慕名前来百花画舫的人该有多少啊!

正当画舫响起诸多短吁长叹之时,陆滇负着双手道:“刑兄,先不忙,我还有话对绮绮姑娘说呢。”旁人皆是一怔,绮绮的目光从李天纵身上转移到陆滇那,眨着澄澈的水眸,疑惑道:“陆公子,你有何事要对我说?”

众人扯长了耳朵,猜测着莫非陆滇与绮绮间还有故事?却见陆滇似有所觉,对李天纵微笑道:“李兄莫要误会。我这话。是与柳清姑娘一同给绮绮姑娘说的。”柳清便是忘忧楼的花魁,柳河四艳之一的掌上舞,陆滇与她关系非同一般。

他环顾一圈,最后凝视着绮绮,道:“绮绮姑娘,陆某在此代表柳清姑娘,正式向你下战书了。”

哗!陆滇这话就似平地一声雷。将画舫大厅里地客人都轰炸了开,下战书!柳清此举。自然是要挑战绮绮四艳之首的位置。这种挑战,在柳河屡见不鲜,不过绮绮出道以来,还是初次受人挑战。倘若换作是他人,狎客们可能会哈哈大笑,说句不自量力;但挑战者是柳清。

有幸欣赏过柳清舞姿的客人纷纷对不知情者比划着,感叹道:“恐怕李钟隐的窘娘也比之不及!柳姑娘的那双小足。啧啧,宛似月牙儿般。翩翩起舞之时,就似莲花绽放……”

柳清步步生莲。固然是莲花化身,天仙下凡;但是让好事者们激动沸腾的缘由,还有陆滇。李滇的才情有目共睹。他作为柳清地情郎,又是替其前来下战书的。到时候会不出手相助吗?

如此一来,便是柳清对着绮绮,陆滇对着李天纵地局面!定然能够欣赏到绮绮的琴声,柳清的舞姿,还有两位才子的相助!只微一想象介时的精彩,他们就忍不住嗷嗷叫。

“这……”绮绮轻犟柳眉,杏眼往李天纵望去,一脸相问之色。她如今对“柳清四艳之首”这个名头并无眷恋,只在意心上人的看法。

那边的老鸨已是愁眉苦脸,心中咒骂陆滇,这不是给她找麻烦嘛!绮绮现在不过是寄身于此罢了,倘若惹恼了李公子,马上赎走绮绮也是可以地,损失最大的还不是百花画舫么。老鸨暗恨咬牙,同时又盼望着李天纵能应战。

陆滇淡然看着李天纵,却没有一丝担心;反倒是旁边地刑无忧颇为着急,生怕错过一场精彩,箍着李天纵的手臂,瞪着双眼:“李兄,你快答应下来啊!决不能挂免战牌,否则我跟你急!”

李天纵微一转头,星眸里泛过绮绮柔美地脸,心叹一声,他对这个楚楚佳人付出太少了,便让她以最风光的姿态离开柳河吧!作了决定,他直视陆滇地眼眸,微笑道:“我替绮绮接下来了。”绮绮浅露笑颜,甜美地凝眸看他。

话声未落,身边的刑无忧率先欢呼起来,松开李天纵地手臂,兴奋地雀跃不止;而大厅中其他人也随之叫好,一时间掌声雷动,当真是震耳欲聋,声音随风飘出,响彻柳河的夜空。

陆滇扬起两道剑眉,平静的脸上露出笑容;而拉扎捋着胡须,大肚子随着呼吸起伏,感叹道:“期待啊!上次错过了李公子跟飞将军的文斗,鄙人遗憾至今呢;这次与陆公子各自相助红颜较量,怎么也得在场欣赏啊!”

不管他人,老鸨是乐得合不拢嘴了。她是半点也没假想自家这边会输,只觉得陆滇,柳清的忘忧楼是给百花画舫来送声名了!下个月便是一年一度的京浙才子会了,从四方来的才子佳人何其之多啊,有了这一出,还不全部来帮衬百花画舫么?

如此一想,老鸨更是眯着双眼成了条缝。她扭着丰满的腰臀,走到几步外的陆滇旁,手中绢帕往他脸上扬蹭,唉呦道:“陆公子,你便划个道来吧,柳姑娘想如何挑战绮绮呢?”按照柳河惯例,较量方式由挑战方定下。

陆滇仰头避开那条浓香四溢的手帕,鼻翼微微翕动,退着身子道:“进行三个回合,两次胜者最终获胜。”众人点点头,这个较量的形式很寻常,却不知具体要比试什么?陆滇又道:“第一回合为乐斗,双方任意选择一种乐器;第二回合为舞斗,亦是双方任意选歌舞。”

绮绮疑惑地眨了眨杏眼,这般比试,是让双方都有一场把握之仗,岂非决胜负还得看第三回合?

“第三回合,不设明确的方式,可以自由决定作甚,依照公证人来裁定。”陆滇缓缓说完,道:“李兄,你意下如何?”客人们皆有些摸不清陆滇的想法,按这样比试,也不见得柳清能有何优势啊?

李天纵隐约猜到陆滇的心思,多半是他有了什么好主意,让柳清除了舞蹈,还有其它绝技,要以奇招制胜!他眼珠一转,心忖若斗奇招,他有何惧怕?便点头一笑,道:“我并无异议,就按陆兄之言吧。”

精明如老鸨,自然想得出陆滇的鬼主意,她心里这才有些打鼓,这陆公子绝非庸碌之辈,今次前来挑战,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现在可谓敌暗我明,风险很大啊!她眼中精光一闪,笑道:“不知陆公子准备找谁当裁定人?”

陆滇对老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为避免有人作假,我提议找五位德高望重者做裁定人,介时谁取得三位裁定人的支持,便是谁赢。陆某来此之前,已经拜访过闲云居士,翠竹居士,他们都非常乐意出面做公证。”

闲云居士乃是老一辈才子,少年时盛有狂名,如今经常作为各种比斗的公证人,上回李天纵与杨玉的文斗,也正是他主持的;翠竹居士也是白头老翁,与闲云居士同为几十年前的临仙才子。由他们来作裁判,没有任何人会觉得不妥。

“呵呵,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老鸨虽满脸笑意,双眼中却闪过一丝失望,那两个老头子向来油盐不进,她那些小诡计只得烂在肚子里了。

陆滇道:“百花画舫也可找两位公证人,最后一位。”他转眸看着刑无忧,道:“我邀请刑兄来担任!”

正手舞足蹈着的刑无忧呆立下来,瞬间满脸狂喜:“求之不得啊!”他再次箍住李天纵的手,瞪眼道:“李兄,你可不能扫兴啊!”李天纵呵呵一笑。道:“刑兄无需跟我急,我是赞同的。”刑无忧闻言大笑,昂首叉腰:“快哉,天佑我也!这里比京城那块地有意思多了,哈哈——”

见刑无忧似孩童那般,众人皆不禁莞尔,陆滇微笑道:“既然李兄没有异议。那就约定于本月十五,在百花画舫进行较量。如何?”

出乎诸人意料,李天纵摇了摇头,只见他走到舞台边,往大厅扫了一周,道:“这儿就算塞得水泄不通,也只能容下百余人,未免无趣了些!”陆滇微皱剑眉。疑惑地哦了声,却闻他笑道:“我想在柳河岸边寻一空阔之处。搭建一个大戏台,台下摆足长凳。少说可以坐上千人的。”

说罢,他柔柔地凝望着绮绮。伊人嫣然一笑,顿时令人如沐春风。

上千人?众人间响起一阵低嗡声。那岂不是没得一边搂着姑娘饮酒,一边欣赏?

“好啊!”刑无忧全然不似他人,激动地抚掌称善:“李兄这个主意妙极!一想到那种盛况,我就恨不得立刻置身在其中啊!”陆滇露齿而笑,点头道:“我跟刑兄一般无二。”

老鸨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一片苦色,眼角地鱼尾纹高高扯起,若是花魁之斗换在别处进行,那么画舫的收益会少很多的!她白了二狂一眼,劝李天纵道:“公子啊,就在百花画舫不好吗?那样子搭个新戏台,需要多少银两啊?”

李天纵摆了摆手,接着背负走回来,笑道:“银两之事,嬷嬷何需忧愁?我们这儿不是有个巨商么!”卡扎捋抚黑须的手定住了,呆若木鸡地被李天纵看着,狼虎还未亮出爪牙,他就觉得自己被撕碎了。果然,一句让卡扎毛骨悚然的话从李天纵口中道出:“卡扎先生,搭戏台需花费的银两,你来资助如何?”

众人都盯着卡扎,这大食胖商背脊,额头都渗出冷汗,那双深目左右一滚,真想就此一闭装昏过去!他呃了一声,心念急转,可惜想来想去,都没个含糊过去的法子,眼见李天纵张嘴追问,他连忙豪笑道:“这是鄙人地荣幸啊!”

“卡扎先生此等气魄,让人称赞!”李天纵翘起大拇指,心中偷笑,先耍卡扎一会!其实建得一个新戏台,岂会没有收益?最初的投资绝对会收拢回来。

卡扎擦着额头汗水,摆出视钱财如粪土地姿态:“公子谬赞了!我这铜臭之人,别的东西没有,就银两多。”当下众人毫不惜赞美之词,将他狠狠地表扬了番,他却有苦自己知,搭建一个戏台需要多少钱呐!

“那便如此说定了,陆某还得回忘忧楼告诉柳姑娘,先行告辞!”陆滇笑着楫楫手,对刑无忧邀请道:“刑兄,可有兴趣和我到忘忧楼浅酌一杯?”刑无忧哈笑道:“当然有兴趣!不过我可要一睹柳姑娘的仙容,李兄你别吃醋哦。”陆滇摇头一笑,道:“怎会!”

刑无忧唤过两个随从,告辞,结帐之后,便跟着陆滇离开了百花画舫。

二狂离去,李天纵又跟绮绮上去四楼,大厅渐渐回复平静,狎客们搂着姑娘粉头,谈论着绮绮,柳清的花魁之战将会是如何的精彩;好事者们不甘闲坐,结帐之后到柳河别处传播这桩消息去了。

老鸨哎哎哟哟地招呼着往来客人;卡扎则纳闷地饮着酒,无奈同桌还有李吉在,不敢表露不满之色。

传进众人耳朵的,是舞台上那位清秀姑娘的琵琶咚咚声,还有她脆声所场地新词: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第七十八章 晕开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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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雅幽香在雅心阁内暗暗浮动,菊芬兰馨,宛若涓涓细流,综综过涧,清涤去胸中的尘嚣,渐而悠然。花香怡然,绿卉的清新鲜味亦让人迷醉,书案的案角摆有一盆青翠欲滴的水竹,李天纵轻轻抚着那修长的叶子,俊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绮绮站在紫檀琴案前,素手调拨着上边的独幽琴,杏眼柔情似水地看着李天纵,糯声道:“公子,你道我该用这张独幽琴应战,还是绿绮琴好?”她说的,自然是与柳清的花魁之战,第一回合斗选用乐器的问题。

“以你的琴道修为,便是用一张新琴,也是一样动听的。”李天纵回头瞥了她一眼,拿起书案上的玉鹿镇纸把玩,道:“绮绮,为何一定要选用琴呢?”那边的绮绮闻言怔住,纤手勾起琴弦,咚的一声,疑道:“公子是想绮绮用其他乐器应战?”

这玉鹿镇纸小巧精致,通体脂白莹润,真是玩之不腻。李天纵将镇纸反倒过来,赏着玉石底下的铭文,一边应道:“世人皆知你的琴技为一绝,乐斗之时定会用琴,如此岂非无趣了些?”他轻轻一笑,道:“这前两个回合,不出意外的话,会战成平手,关键还是第三回合。”

绮绮点了点头,歪着头问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李天纵嘴角翘起一丝微笑,道:“我已经有些眉目了,不过具体上尚未想好,待会我回去之后,再慢慢思量。明晚与你细说。”他顿了顿,凝视着绮绮道:“这些事便不用你烦心了,你只管把身子调养好,约战之期以最佳状态出战。”

“绮绮没用,身子这般柔弱。”绮绮轻叹一声,俏脸上颇是黯然。她自小就体弱多病,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家人卖到青楼去。

见他神情感伤,李天纵的声音越发温柔:“所以你更该养好身子。我听兰儿说。这些天来。你每餐都是以茶和饭,进食一小碗便止,是与不是?”绮绮微羞地颌了颌螓首,细声道:“我没甚胃口。只有这般才能下肚。”李天纵瞪了她一眼,关心而叹:“这样对身子非常不好的。”

他眼神转柔,却以不容商量的语气道:“以后每餐得吃两碗饭,肉菜皆得吃,就算毫无胃口也不准少一粒!吃过饭,散步一会儿。”他忽然双眸一亮,拍了拍额头。笑道:“我真是晕头了!绮绮,待你风寒好了,我就教你打太极拳,以后每天清早打一遍,便不会是病怏怏地样子。”

“太极拳?”绮绮柳眉轻犟地疑道,她自然知道太极为何意,却未听闻过太极拳。

心知解释也说不清楚,李天纵不多释言,道:“待教你时你便知了。坚持耍这拳,对身子大有益处。不过目前之重。便是你养好身子,迎接花魁之战。”他眼中闪过一道亮光,道:“绮绮,我会让世人都为你而惊艳的!”

绮绮微微摇头而笑,道:“公子,只要你常来画舫,绮绮就满足了。”她轻抿着樱嘴,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公子,为何你提出搭建个新戏台呢?绮绮在那样多人面前演出,你不介意么?”

李天纵哈哈大笑起来,露出皓洁的牙齿,道:“我为什么要介意?让世人领略你的魅力,他们都羡慕死我呢,我该高兴才对!”他说着神秘一笑,道:“绮绮,你莫多想这些,我非但不介意,还会与你同台演出呢。”绮绮睁大杏眼,道:“公子可是说要与绮绮合奏?”

“不止是合奏。”他转过身,将玉鹿镇纸放下,继而饶有兴趣地翻开案上{菊谱}一书,却见书中夹着一张折叠的宣纸,他好奇地取出来打开,一读纸上之字,顿时双眸凝结。

那边绮绮见他转身,便低头抚了抚琴,笑道:“难道公子还要与我同舞?”她抬头之时,瞧得李天纵拿着书纸凝目而读,不禁睁目,里面闪过羞意,还有淡淡的哀怨。

纸上字迹纤幼秀丽,有好几处的墨迹微微晕开,上面书着的是一首词:日午倦梳头,风静帘钩。一窗花影拥香篝。试问别来多少恨?江水悠悠。新燕语春秋,泪湿罗绸。何时重话水中楼。梦到天涯芳草暮,不见归舟。

“不见归舟”四字上模糊了一片,李天纵轻叹了声,这定然是被泪水所晕开的,这首{浪淘沙}用词清丽幽婉,思念之情跃然纸上,他心头浮现出,绮绮提笔写这词的情景。

憔悴地佳人梳罢髻头,坐与窗边书案,看着依然寂静地小阁,那珠帘子何时才会被情郎拨开?她茶饭不思,却只换成一次次的黯然神伤,泪湿罗绸。何时才会再次在这水中楼阁耳鬓厮磨,柔情蜜语呢?但是不管她如何日思夜梦,始终不见归舟,不见人来。

李天纵的心隐隐刺痛,回头看着绮绮那柔弱楚楚的样子,一时间竟相顾无言。

绮绮轻咬着薄唇,杏眼一眨一眨,满是幽幽之色,不去看他,细声道:“这词是我,我闲时作地,公子你,啊……”她突然惊呼一声,却是被李天纵拥入怀中。

紧紧地抱着绮绮幼小的身体,闻着那似兰似麝的淡香,李天纵心中涌满柔情,和一股要呵护怀中佳人的激昂决心,手上箍着用力了些,道:“绮绮,我不会再让你作出这种哀词的。”

依在他肩膀的绮绮娇躯微微一颤,睁圆的杏眼渐渐闭上,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打在地上地宣纸中,溅湿“归舟”两字。

她松开银牙,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地“恩”了一声。

第七十九章 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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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不过朦朦亮,李天纵便乘座马车前往杨玉宅院,今天,杨玉约了痛快地游玩一天。他身穿一件白色长衫,腰束玉带,头戴方巾,打扮得整洁儒雅,俊逸的脸上淡然含笑,只是眼眸里不时泛过一丝忧虑,却是在思索着杨玉瞒着他之事。

清晨的街上,稀疏的吆喝声传进耳朵,早起的皆是赶集人。一名挑着一担柴薪,头顶蓑笠的樵夫避到路边让马车走过,望着马车扬起的尘埃,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马车碾过青石路的咯咯声渐渐停歇,坐于车厢外面的老马夫吁的一声,随后李吉喊道:“少爷,到了。”得到李天纵一声回应,他掀开布帘子,让自家少爷弯身而出。

落得车来,李天纵摆了摆手,道:“你就在此处待着吧。”言罢,他孤身走进巷子,来到杨玉宅门前,抓这朱漆木门的铜环,扣动起来。过了一阵,脚步声传来,院子里有人问道:“谁啊?”李天纵喊道:“王婶,是我。”

“啊,是李公子你啊!等等,我这就开门。”门后传来拉开木轧的声音,王婶慈眉善目的脸随着门开露出,她将李天纵请进去,一边道:“方才我还奇怪着,为何小姐起得这么早呢,原来是约了李公子啊。”带着李天纵来到大厅外,她进去通传了声,很快出来道:“小姐她就在里边待着,公子请便。”

李天纵信步走进厅中,只见杨玉坐在方椅上,也不起身迎接,就是笑了笑:“纵弟,快些过来坐。”那掩藏在笑容之下的苦涩被他看出,他不禁皱起眉头,仔细端详起杨玉来。

今天她易钗而牟,着浅蓝色襦衫,外披那件淡黑色薄纱罩衣,酥胸许是缠着布条。隆得不高,满头青丝束起,插以金钗;柳眉画得微扬。秀脸上施有粉黛,英气十足。、

只是在李天纵锐利的目光之下,她的倦意依然无所遁形,这种似倦非倦的脸色,定然是昨夜辗转反侧,睡得不好所致。他走到杨玉旁边,在她既疑惑又娇嗔的目光下,凑到她小嘴边使劲一嗅,果然不出所料,有酒气!

“纵弟。怎么了?”杨玉看他面色不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

李天纵捉住她一只纤手,紧紧攥着,凝重地肃道:“玉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杨玉眼神躲避地支吾着,他打断道:“能让你愁得难以入睡,又在清早饮酒的事,定然非常严重。既然如此,你为何就是不肯对我说呢?”

“姐姐只是……”杨玉犟起柳眉,她侧头幽幽一叹:“只是不愿对你说。”沉静良久,她方忍不住转头望来。见到李天纵依然凝视着自己,她沉身一颤,杏眼雾气凝结,抿嘴垂泪地道:“我,我要返京了。”

返京?李天纵闻言,忧急渐渐消散。原来是这样啊!情人离别,永远都是黯然神伤地。何况是在交通不易的古代,分隔两地,不知多久才能重聚,饱受着相思之苦,只得拿着那寄来已晚的书信,终日不倦地含泪而读。

伤感蓦然而来,萦绕着他地心头,他沉默着往杨玉旁边的方椅坐下,倒了碗茶,淡淡问道:“为何突然要回去?”清茶进口,微涩的味道卷着舌头,沿着喉咙滑进肚子,让心中地伤感平添了几分苦涩。

杨玉也拿着茶碗,痛饮了口茶,轻轻道:“我与家中早有约定,我何时被人打败了,就得返京,在家中乖乖待着,不再四处游历。”她看着李天纵,满脸难舍之情:“纵弟,你我柳河之战的消息传到京城后,我家中便派了小惜等人来寻我回去。”

她哀声细语地道出始末。

原来除去小惜,杨家还有一帮人马来接她回去。杨玉才和李天纵好上,自然不愿回去,便让其他人都驻扎进客栈,省得被心上人看出什么。她使着缓兵之计,想要再拖些时日,奈何天不遂人愿,近日京城家中来了急信,严词令她速速回去,信中有提及到与李家联姻之事,说她回去是关键。

如此一来,杨玉是不敢再有拖延之心了,就算有,住在客栈中的人马都不会纵容她。

听她言罢,李天纵知道她的离去不可改变,他脸上满是安慰的淡笑,道:“玉姐,你便先回京待上几天,我想我很快就会到京城的,上京迎娶你。”杨玉柔柔一笑,擦去杏眼边的泪水,轻嗔道:“你就会哄玉姐开心,也不知是真是假呢。”

越过花梨茶几抓住她那葱白如雪,嫩若凝脂的小手,温柔地抚摩着,他微露皓齿地道:“当然是真的!你家人让你回去,便是要接我家的提亲。”

杨玉却是一叹,摇头苦笑道:“纵弟,姐姐这些天都在想,李家,杨家能那么顺利地联姻么?若是……”李天纵捏了她的小手一下,翻白眼道:“一定能的!玉姐,多想无益,你只要紧记着,我李天纵誓要娶你就是!”得他掷地有声的抚慰,杨玉的秀脸终于浅露微笑。

“玉姐,你还能待在临仙多少天?”李天纵道。

一听到这个问题,杨玉的脸色转瞬变得苍白,杏眼低垂,哽声道:“明天便得起程。”李天纵皱起眉头,喃道:“怎的这么快。”他星眸一转,道:“不能再拖上两天么?”杨玉咬着薄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相顾无言地静了一阵,李天纵蓦然笑叹一声,拉着她起身,道:“既然如此,玉姐,那就先抛开这些烦心事吧!我们今日定痛快游玩,尽兴而归!”

杨玉淡淡一笑,点头挥臂:“出发!”

第八十章 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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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近已时,通宵营业的众乐瓦里,渐渐焕发出盛况,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勾栏看棚前满是观赏百戏的游人,富家子弟,浪荡之徒摇着手中的竹纸折扇,轻轻晃头,不时哼上两句,和着戏台上的歌乐。旁边还有,更热闹之处,围观者塞得水泄不通,不断爆响起阵阵大笑。

那勾栏演的却是“学乡谈”,台上站着两个打扮滑稽的中年男人,一高一矮,高者着百花长衫,戴一花边瓜皮小帽,手持一把竹扇,长得脸瘦身长,此时正板着脸,神情颇是严肃;矮者獐头鼠目,五短身材,天生一副猥琐模样,偏生穿着白色儒袍,头扎方巾,以读书人打扮。

所谓学乡谈,便是优人模仿各地方言以取乐观众。而这处勾栏是众乐瓦的招牌之一,受临仙百姓的喜爱,现下的两位优人,是此处的“黄金双嘴”,高者名作高驴,矮者则唤短钉,他们说说谈谈,已有数十年,是临仙瓦子里的红人。

却闻高驴哼了一声,不屑地斜瞪着短钉:“你道你学富五车。通晓三教?”短钉露出两颗兔牙,禁笑道:“正是。”高驴望着台下观众。一脸不信,以折扇指着短钉,以宁波话道:“此人狂妄自大,着实可恨,我高驴今天便要教训教训他!”

听地他那惟妙惟肖的宁波话,观众间响起一阵嗡笑,有甚者大声叫好。受此气氛所染,站在较前的李天纵也脸露微笑,瞅了瞅身边的杨玉,她微挑柳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高驴,她果然是奇女子,能做到暂时抛开烦恼,尽情享受这最后的时光。

“短钉,我便来出题考考你,你敢与不与?”高驴复以临仙话问道。短钉昂起獐头,大咧咧道:“为何不敢?”高驴以折扇拍打着手掌心,哼哧道:“可听清楚了,我问你,释迦如来是何人也?”短钉一翻白眼,对着观众作了个顾影自怜的姿势,以软糯的苏州话道:“妇人。”

看客虽有笑的,却只是因短钉的装腔作势而笑,而对他的回答却是甚为困惑不解。

高驴亦如此,皱起眉头道:“何以是妇人了?你且说说!”短钉摇头笑叹,似乎在嘲讽高驴的学识浅薄,反问道:《金刚经》云:“敷坐而坐,若释迦如来非是妇人,为何要夫坐而后儿坐也?”

众人闻言不禁哄然大笑,一时间将周围勾栏的歌乐声都压了下去。李天纵,杨玉同样大笑不止,为黄金双嘴而喝彩。“敷坐而坐”本意指如来铺好坐席然后打坐,却被短钉借音译作“夫坐儿坐”,倘若不是妇人,怎么会有如此教数?

高驴故作考虑之色,待台下笑声渐歇,他转以苏北话喃喃自语:“似乎也有那么些道理。”他唰的打开折扇,摇了摇,接着问道:“那太上老君是何人也?”短钉想也不想,圆小的双眸向着观众抛了个媚眼,道:“亦为妇人也!”

台下看客都满脸兴趣,微笑待着短钉解释。高驴再问为何,短钉哼了声,道:“《道德经》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假若她非是妇人,为何患于有身?”

大笑之声更甚之前,直要把整个众乐瓦的人都吸引过来一般,这回短钉将“有身”不作“有身体”解释,而释为“有身孕”,患于有身孕的人,还不是妇人么?李天纵捧腹大笑,笑得身斜体歪,挨依着杨玉,杨玉比他好不了哪儿去,贝齿尽露,秀目弯作柳叶,毫无娴淑地笑着。

“怎又是妇人矣,怪哉。”高驴挠了挠头,以绍兴话疑道,他一副想之不透的样子,又问道:“那孔圣何人也?”短钉虚空一楫,一脸崇敬地道:“妇人也!”

未听他解释,诸人已是乐不可支,高驴继续询问缘由,短钉晃头念道:“《论语》有云,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待嫁者,不是妇人是甚?”

此句出于《论语》子罕篇,便是“待贾而沽”的由来。原文是子贡问孔子说,他有块美玉,是珍藏在匣中,还是找个识货的商将其卖掉;孔子就说,卖出去吧,卖出去吧,我正等着识货的商人呢。

这本是孔子关于贤者该是避世退隐,还是出世入仕的态度,但被短钉借音一译,就成他乃待子闺中的妇人了。

笑声响彻云霄,怕是全是临仙都听得到了。那些看客无不是捧腹擦泪,笑得最后,连气都有些喘不过来。杨玉亦是如此,当真是许久未有听浑话乡谈而笑得这么欢,她不余笑未止地道:“妙极,妙极!这市井文化真是有趣,比之我等沉浸的琴棋书画,也毫不逊色。”

若换作其他才子,或许会嗤她一声,道句庸俗;但李天纵却是给她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道:“玉姐,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百戏说唱,皆是一种入道之法,其本质是相同的,实无高下优劣雅俗之分。”杨玉点了点头,楫手笑道:“杨某受教了。”

两人又听了一会,付过赏钱,便往瓦子别处游逛而去,小厮随从早被令在瓦子入口处等待着,是以他们俩说说笑笑,其间柔情蜜语不止,只想时间停下来才好。

来到一处斗促织的棚子,两人往最多人观围的一桌凑热闹去,却见斗盘中有两只促织对峙着,一边是青头小蛐蛐,另一边的则是只体大尾长,双翅金黄的雄壮凶物,金翅微翕,虫眸泛着噬人之色。

“吱吱!”金翅叫了两声,那青头便缓缓往后退,冲头上的两条触角弯了起来。见此,那些观斗者都大叹一声,下了赌注的更是怨骂起来,只因那青头败定了。果不其然,金翅忽然跃跳上去,一口咬住青头的颈部,青头还未有所动作,便一命呜呼了。

旁边一弱冠少年笑道:“金翅,战无不胜!”他满脸傲气,着实让别的斗虫者愤慨不已,少年昂着头,神气道:“正所谓人中吕布,马中赤兔,蛐中有金翅,你们是赢不了我的!哦嚯嚯嚯嚯嚯嚯嚯嚯——”

还猪中广沪呢。李天纵莞儿想道,却忽闻旁边一位而立之年的汉子哼道:“诸位,有什么压箱底的好宝贝就快拿出来吧,莫让李宣这小子得意太甚!”

原来这李宣本是个十斗九输的家伙,可是近来不知在哪儿得到只金翅蛐蛐,已经好几天横扫众乐瓦了。而且他这只金翅,每次都要咬死对手,让人惊叹的同时,亦甚是愤慨。

一片地嗡之声后,一位青衣少年排众而出,肃然道:“吾有上将风落九天,可斩金翅!”他拿出一个蛐蛐罐,正式挑战那名作李宣的少年。不少围观者大声叫好。他们是见识过那只风落九天的,那蛐蛐儿速度奇快,身手极是敏捷,与金翅有得打!

待赌注下好,两边蛐蛐进盘,却见那只风落九天生得一副娇小模样,翅膀淡青,两条触角甚长;金翅唧的一声,不需李宣去引逗,已经一跃而上,狠狠地咬在风落九天的腹下,那小蛐蛐儿立时成了太监。

“九天——”青衣少年悲喊一声,整个人伏在桌上,瞪大眼睛看着惨死在盘中的风落九天。

嘘声四起,所谓上将竟如此不堪一击。

看罢了促织相斗,李天纵拉着杨玉的手往别处去,讲史,相扑,瞟唱杂剧,处处留下他们的足迹。一直玩乐到正午时分,两人才走进一家酒肆进餐歇息,这瓦子里建有食肆客栈,是以有些玩闹之徒终日居于此,可以数十天不踏出瓦子半步。

两人在酒肆进过餐,谈笑品茗了半个时辰,便又往外边游乐去。一个早上,才逛了不到众乐瓦的一半,这剩下半天,他们自然要尽情尽兴,能玩则玩了。

“蹙眉目送佳人去。”李天纵看着眼前这个灯谜,不禁微皱剑眉,暗道不好。他拉着杨玉来猜谜,本是想增加些互动性,好好地猜上一场,谁料到第一个碰着的灯谜,便是这般煞风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玉双眸黯了黯,方才的兴致消散无踪,她凝视着李天纵,轻声道:“蹙眉目送佳人去,一方相思到白头。”她扯起嘴角,微有颤动,蓦然失声:“纵弟,我舍不得你!”

“玉姐……”李天纵翕了翕嘴唇,惆然一叹。

第八十一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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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阑遥望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她约莫桃李之年,身姿婀娜,着白色绿袖的襦裙,头梳蝴蝶髻,两侧各绑了一条浅蓝色的丝带,随着徐风轻拂,丝带与垂在左耳边的青丝一齐飘舞,平添了几分灵气。

她的柳眉轻犟,樱嘴紧紧抿着,加深了唇上的褶痕。一个月前,便在此处,她被李天纵惊吓,接着绘画打赌,然后进了树林,李天纵遭蛇所咬,她把伪蝮蛇误作五步蛇,往那羞人处吮毒……

微一回想,往事便纷至沓来,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嘴角微微翘起一丝笑意。只是甜蜜的事终会想尽,最后还是落到离别之痛上,她杏眼缓缓闭上,睫毛轻颤。

时值辰末,杨玉在此,正是与李天纵惜惜话别。一大早便前往杨玉的宅院,跟随杨家人马送到城外,纵然如何不舍,却终究有分别之处,两人选择了清溪亭,说不尽的痴缠话,突然间踪影不见,只留下一片安静。

李天纵轻步走到杨玉身边,张目眺望,看得那青翠远山,云遮雾绕,便如被洗涤了遍似的,心中的惆然渐去,若有所得。他淡淡而笑,道:“玉姐,为何合着眼睛?错过这幅山也朦胧,云也朦胧的空灵美景,岂不可惜!”

杨玉的杏眼微张,愁思哀意四溢而出,圈圈涟漪泛起泪雾,她斜眸轻声道:“再美又能如何,待烟云散尽,日照当空,你待何处寻现下的美景?”

她的话语中,流露着一种忧伤,消极的忧伤。李天纵不禁敛起双眉,抓住她的双臂将其扳过,凝眸看去,微喝道:“杨玉!你那[飞将军]的英气去哪了,[绝才散人]的狂气去哪了!?”杨玉的娇躯一颤,却见他星眸圆睁,道:“只是短暂的别离而已,怎如此落索?这样岂是我喜欢的那个杨琼瑛!”

“纵弟……”杨玉的月眉犟得更紧了,银牙轻咬,满脸挣扎之色。她蓦然谓然一叹,仰起螓首,让在眶边滚动的泪珠不致落下,道:“玉姐只是舍不得你。”

她这般情绪,李天纵怎么放心得下!必需让她重振精神。他松开那双柔软的手臂,缓缓走了两步,望着天上的云彩,心中忽而一动。

杨玉的杏眸锁在他身上,随着他而顾盼流转,正有些疑惑,却闻他徐声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双眸一凝,那牛郎织女虽然每年只能相聚一天,可是他们心心相印,在秋风白露中互诉衷肠,岂非远远胜过尘世间那些长相厮守却貌合神离的夫妻?她隐隐想通了些什么,柳眉渐缓。

李天纵转头往杨玉望去,见她有所觉悟的样子,甚是欣慰,将《鹊桥仙》的下阕念出:“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牛郎,织女缠绵一天,柔情便宛若天河中的流水,只是短暂的佳期就似梦般,转眼便醒,他们依恋不舍,不忍看那归处!但是若两情至死不渝,又怎会贪求朝欢暮乐,在乎一时的卿卿我我?待一年之后,他们依旧会情深似海,在鹊桥中缠绵。

这振聋发聩之词,令杨玉幡然醒悟,她与纵弟虽然分隔两地,可是两心若牵在一起,纵是千里,也不会分开!她想到之前的忧虑,不禁秀脸通红。

“玉姐,你明白么!”李天纵走到她面前,执起她的纤手,柔声道:“我俩似是分离,却实无分离!只要你我两情不渝,谁也分不开我们的!”

杨玉脸露微笑,重重地点了点头,反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攥着,道:“纵弟,谢谢你点醒姐姐,我会在京城待着你来的。”两人脉脉地凝眸对视,温馨之情萦绕着,她的杏眼变得痴痴的。

良久,杨玉放开李天纵的手,对他嫣然一笑,纤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剪刀。她的另一只手将握住左侧青丝,两边刀锋合住对准,指间一动,便将青丝剪下。那一缕青丝滑落于她的掌中,乌黑柔滑,含着她的旖旎深情。

她执着青丝,温情淡笑道:“纵弟,姐姐今儿将这情丝赠你,望你好好珍惜!”

女儿家将头发相赠,表示着至死不渝的决心。李天纵心下感动,突然想到,何不也将自己的头发赠予她?他伸手抓住她要放回剪刀的手,笑道:“玉姐且慢。”杨玉疑惑地眨了眨眼,任由他拿过剪刀。他今天并无束发,往耳边随手一拢,抓住一束头发,一剪便断。

杨玉睁圆杏眼,怔道:“你这是……”

李天纵笑而不语,拿过她手上的青丝,混在一起,道:“玉姐,这叫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杨玉秀脸变红,双目隐有泪花,呢喃地唤了声:“纵弟……”他掂起脚尖,将杨玉头上的一条浅蓝色丝带取下,接着剪成两段,各自绑了一半的发丝。

“玉姐,你想我的时候,便取出这束头发看,有甚么想与我说的,就对着这束发丝说。”李天纵笑着将绑着两人柔情的发束放在杨玉手掌上,摇了摇属于他的那一束,扬眉道:“我在临仙能听到的哦。”

杨玉洁齿微露,笑道:“若能这样就好了!”她皱了皱秀鼻,俏皮道:“不过没所谓啦,咱们还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好!”她解下挂在腰间的绣花香囊,夺过李天纵的发束装进去,淡羞道:“这香囊是我缝的,袋上的刺绣也是出于我手,只是姐姐不常做女红,却有些丑。”

“给我!”李天纵一把抢过,极是宝贝地护在胸间,细细地端详。这香囊样式寻常,也就是长方形,束口在上的那种,上边绣着好些香花,正面一个“纵”字,背面角落侧有个“玉”字,手工确实不佳,有些歪斜。

他双眸闪过一丝亮光,却是察看之下,发现浅红色香囊的一朵花旁边,有一小点与周围颜色不符的暗红,略微一想,他就可以猜出,这是血!杨玉在缝制过程中,绣花针扎在指头流下的血。他心中隐痛,不善女工的飞将军,为了这个香囊,被扎了多少下?

胸间塞满柔情,李天纵温声道:“玉姐,这香囊怎么个模样没关系,我很喜欢!”杨玉将发束放贴于怀,微羞地白了他一眼:“尽来哄玉姐!这香囊丑得连我自家都讨厌,你会喜欢,骗人哩。”

李天纵淡淡一笑,吻了吻香囊,马上低头往腰间系去,道:“你信不信都是的了,我得此香囊,比得到一幅王维的画还要开心啊!”杨玉笑着上前帮他系,嘴上虽说不信,心里却是天滋滋的。

“系好了。”杨玉方要直起身子,突然被李天纵搂抱住,她还未作声,薄嫩的嘴唇便遭到一张口吻住,她慢慢搂住李天纵的腰,转为她在上面的姿势。或许是离别在即,这一吻她甚是主动,小香丁溜了出来,与李天纵缠绕在一起,打着转儿。

李天纵挽住她的雪颈,霸道地印住她的嘴唇,时不时啜吸一下,咬咬那湿润的嫩肉。

这一吻吻了许久,直到清溪亭外传来脚步声响,两人依然没有分开。李天纵瞅着来人是小惜,更加不愿结束,舌头又钻进杨玉的檀口。

小惜在亭外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她的脸蛋羞得霞红,侧过头不敢再看,细声吱道:“小,小姐,该是时候起程了。”

她的声音近似嘀咕,忘情的杨玉自然听不着,仍然闭着杏眼与李天纵激吻,一直待吻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听到小惜的咳嗽,她才恍惚过来,羞涩地推开李天纵。

小惜趁机快步奔进亭子,俏脸红晕未退,当李天纵不存在似的,紧盯着杨玉,那清脆的嗓音微颤着:“小姐,要走了!”

杨玉幽幽一叹,道:“纵弟,我们走吧。”李天纵点点头,随着她走出亭子,没几步,她停驻下来,回头痴痴地望着清溪亭,思忆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美好。

第八十二章 如何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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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微拂,惹起花香袭人,园子里繁花似锦,兰菊争艳,满园的幽雅散发着馥郁芬芳,令人心旷神怡。院落的朱墙漏窗边,种有一棵青翠松树,树下摆设有一张圆石桌,旁边有石鼓凳四张。

凳子上坐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身穿一件对襟无袖的子色褙子,里边一条花边长裙,头戴飞凤金步摇,她身后站着两个丫鬟,都着装俏丽,其中一个手持圆扇煽着,使得妇人头上簪首的旒苏轻轻晃动。

那妇人一脸慈笑,看着坐在旁边的白衣少年,双眸里满是宠腻之色,道:“宝宝啊,你想如何就如何吧,老爷那边有为娘替你说话,他定然不会说你甚么的。”

白衣少年正是李天纵,他闻言露齿一笑,道:“娘亲对我最好了。”婉儿,熙云两人站在他身后两旁,一个纯一个媚,相映成趣,她们亦随着露出笑容,熙云那双勾魂凤眸里泛过期待之色。李天纵手抬起石桌上的茶碗,浅尝了口,忽然双眉一展,促狭笑道:“娘亲,不若你也与孩儿一起演出吧?主人公母亲的角色还缺着人选呢!”

自从杨玉离去,李天纵便一头扎进花魁之战准备工作中,前两个回合“乐斗”与“舞斗”,没什么需要策划的,就剩最后一个回合,究竟如何应战?其实在陆滇下战书之时,李天纵便想好了,也为之而建戏台!

戏台,在台上怎么少得了演戏?但是他若然亲自登台,作一回戏子,难免会被那些死盯住他的腐儒评击。因而李天纵担心李靖会阻他,是以率先向李氏求助。他有信心让那些腐儒说不出话来。李氏宠起他来,那是蛮不讲理的,当然举起双手。叫好同意了。

不过他方才那句话,纯粹打趣罢了。他不会蠢到,以为堂堂总督夫人,会抛头露面地登台演出。

但李氏却有些心动之态,隐现兴奋,只是转瞬,她便叹息一声,道:“为娘倒是想,可是成何体统呢。老爷定是不许的。”她语气间,颇有索然。

尽管李靖爱妻如命,但是这种惊世骇俗之事,只会换来怒斥。李天纵微微地点点头,安慰道:“娘亲,没关系。待这花魁战过后,我便会赎绮绮回来,到时候咱们在府里演。爹他总没话说了吧。”

李氏双睛一亮。金步摇的旒苏,坠子晃悠不已,拍手道:“宝宝你这主意好!在府里演,老爷就不会怒了。”她呵呵一笑,饮了口清茶后,接着道:“绮绮虽然是卖艺不卖身地花魁,但柳河终是风月之地,早些赎她回来也好。你纳了她后。娘亲也好快些有孙儿抱。”

说这话时,她那饱含笑意的眼神游走在熙云,婉儿身上。

熙云嘴角微翘。淡淡而笑,有着大家闺秀的气质;婉儿却似乎走了神,杏眼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怕娘亲你一双手抱不过来呢。”李天纵道,他从来不会吝啬这些会让长辈开心地话。果不其然,李氏听罢笑得更欢了,看着两个小侍女的目光也变得更柔和。品了阵香茗,李天纵笑道:“娘亲,没什么事的话,孩儿先行告退了,待会还要去柳河与绮绮排演。”

李氏那只戴着金手镯的手压了压,道:“莫急,娘亲还有件事儿跟你说呢。”李天纵疑惑地眨了眨眼,问道:“何事?”李氏道:“下个月便是一年一度的京浙才子会,今年你表妹也要来临仙看热闹,再过两天该到了。”

“表妹?”李天纵顺口应了声,为免李氏看出什么,他微笑道:“那敢情好。”

李氏拿起青花茶碗浅尝,以碗盖撇着浮叶,感慨道:“说起来,我也有许久未见你表妹了,都不知那丫头高了瘦了。”她优雅地轻抿了口茶,看着李天纵道:“你表妹还是初次来临仙,过两天你纵是再忙,也得陪她游玩游玩,明白么?”

初次来临仙?如此看来,那表妹与他倒是不相熟。只因他常年住在临仙,一年间也就几次回京城。李天纵想到这,便点头应好:“孩儿知道了,待表妹来了,我定会好好招呼她的。”

“如此就好。你便去吧。娘亲在这儿再坐一阵。”李氏慈笑道。

两个侍女对李氏施礼之后,跟着李天纵身后,走出花园。

游廊筑在河塘之上,浅塘中假山秀石,鲤鱼嬉戏,一派生气盎然之景,这些天临仙皆偶尔有微雨细飘,曲桥的木阑隐散湿气。李天纵负手走在前面,笑道:“我们等下就前往柳河,与绮绮排演。”

后边的熙云柳眉轻扬,接过话头道:“公子说过绮绮姑娘是琴心,花姿,那时我就要领略绮绮姑娘的魅力,可惜一直无缘相见。这下好了,等下便可以见识到柳河花魁之首地风情了呢。”

婉儿那双水涟涟的杏眼不断眨动,几次张嘴欲言,却皆以抿着樱嘴告终,心中苦想着,不觉间脚步缓慢下来。

“呵呵,熙云你是玲珑心,狐狸姿啊!”李天纵转身看去,熙云神态自若,依然扬眉浅笑,他不禁感叹,这丫头真成精了!忽而疑惑地发现婉儿落在最后,已有数步,心不在焉地喃念着什么,他驻足唤道:“婉儿!”

婉儿打了个激灵,回神过来:“呀!”她连忙快步奔上来,左手响起一阵叮叮当当,道:“少爷,怎么了?”

李天纵张手一搂,挽住婉儿那段纤细的腰身,另一手轻捏着她的琼鼻,装凶问道:“好哇,还敢问我!倒是我要问你,你方才在想些什么,想得那般入神?”

第八十三章 最好的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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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的小瑶鼻可爱地皱了皱,水眸睁圆凝然看着李天纵,稍稍有些怯意,她迟疑了阵,终是咬了咬银牙,粉嫩的樱嘴微启:“少爷,那个主人公娘亲的角色,你准备让谁来演呢?”她那清脆的声音中,很有些紧张。

李天纵闻言一疑,笑着拍了拍她的脸蛋,道:“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呢。你问这个是为何事,莫不是你想演这个角色?”他说罢,哈哈笑起来。

“不是,不是!”婉儿急忙摇着螓首,生怕李天纵误会。她柳眉微犟,纤长的睫毛随着杏眼眨动而颤抖,仰望着他,大着胆子细声道:“少,少爷,婉儿有个人选,不知当说不当说?”

旁边熙云的蛾眉仅一皱,便舒展开来,她那张瓜子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李天纵却是不明,这丫头还有人选推荐?他捉起婉儿的柔荑,晃悠得叮铛作响,起了顽心把玩着,装着漫不经心地道:“哦,你且说说是何人?”

见他这般模样。婉儿心中更加无数,酥胸里直打鼓,咚咚作响,她道:“少爷,婉儿推荐的。是教坊司的一个大姐。”不待李天纵作何反应,她便如受惊的小白兔,慌道:“翠儿大姐她人很好地,心也很善,婉儿方进去那会,都是得她照顾的。”

她本就言辞不善。一紧张起来,更是无条无理。甚是混乱:“有次,我想念家人,然后哭鼻子,是翠儿大姐她给我说书;还有,她都是把肉菜给我们吃的,说我们要长身体……”

李天纵依然端详着她的掌纹,没有任何表态。婉儿越说越细声,最后没了声响,她不知所措地望向熙云,杏眼里满是求助,道:“姐姐,你说是不是?翠儿大姐真的很好!”姐姐那么得少爷喜爱。她替翠儿大姐说一句,能顶自己十句呢。

熙云没有急着说话,她的凤目瞥向李天纵。望了几眼,便嘴角微翘。笑应婉儿道:“你自家与公子说,问我作什么。”

“姐姐,这……”婉儿满脸不解,看看少爷,又看看熙云,焦急之色愈加浓重。

李天纵也不愿逗她了。握住她的手起步前走。笑问道:“你这傻丫头,说也不懂说!先告诉我。那翠儿大姐今年多大,长得如何,还有演技怎么样?”

见少爷并没有丝毫不耐烦,婉儿顿时大喜。急忙快声回答。惟恐迟了一般:“翠儿大姐今年二十有六,长得很好看的,演技,演技。这个婉儿不太清楚。翠儿大姐还没有演过戏呢,不过她的歌舞都很好的!”

她蹦跳在李天纵面前,身子后退走着。俏脸兴奋得一片潮红。

“没有演过戏啊?”李天纵一手托捏着下巴,颇是为难地皱起眉头,道:“倘若不懂演戏,便是歌舞再好也是无用啊!”

婉儿闻言大急,双手抱住他的手臂,柳眉紧锁,哀求道:“少爷,你便让翠儿大姐来演吧,她一定行的!婉儿不亦是从未演过戏么,而且又笨有蠢。但是少爷你也让我演啊。翠儿大姐那么聪明。绝对比婉儿要学得快!”

李天纵忍俊不禁,好笑道:“胡闹!你怎么又笨又蠢了?”婉儿闻言怔住,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加上心急如焚,俏脸是越胀越红了。

跟在旁边的熙云一直淡笑不语,看婉儿始终没能说好,心中轻叹一声,替她解围道:“公子,莫要捉弄婉儿了,看她急得。”婉儿转头望来,哪还有一丝无措,尽是欢喜之色,熙云对她微微一笑。道:“公子,翠儿大姐曾经多次在各种庆典上演出,而且似婉儿说的,为人聪颖,演戏是不成问题的。”

“是啊,是啊!”婉儿的杏眼弯成一泓清水,贝齿尽露:“翠儿大姐很机灵的!”

李天纵点了点头。思量开来。这个角色在也需要找个人来演的,原本打算到瓦子请个伶人地,不过现下这丫头如此哀求……他看着婉儿清纯的笑容,岂会忍心说个“不”字让她黯然落泪?他搂过婉儿。一吻她的秀额,道:“好,便让翠儿大姐来演!”

婉儿依在他的怀里,顾不得羞赧,温柔带怯地道:“那少爷,你可会,可会替翠儿大姐她脱籍赎身?”

“赎,当然赎!”李天纵豪迈地挥扬起手臂,对她道:“不但要赎,更要帮翠儿大姐找户好人家!待花魁战过后,便让她嫁个好郎君,可好?”

婉儿不迭地颌首,娇憨地笑道:“嗯,好!”

因为要赎翠儿的缘故,李天纵便推迟去柳河的时间。先是回到无为居,唤过李吉来,吩咐他到教坊司赎人,这一来一回起码要两个时辰。是以李天纵便与两个侍女游戏消时。

在院落的石桌上,摆着一块红木棋盘。棋盘上摆着黑白两色的三十枚棋子,旁边有两颗六面的骰子,上边刻着一至六的数值.李天纵坐于石凳上,拿起一颗骰子,掷了掷,出来个六,得意地看着对面的熙云,笑道:“天幸我也!他拿起一只棋子,在棋盘内走了六步。

这种棋名作双陆。风行于世,无论凡夫俗子或是高雅文人,都喜欢打上两盘。在前世之时,双陆因为象棋的崛起,逐渐退出主流,最后居然失传,是以李天纵一开头是不懂打双陆的,还是后来让熙云,婉儿两人玩,他在旁边观看,才偷偷地学会。

“公子,鹿死谁手尚不得知呢!”熙云拿过另一颗骰子掷了下,也出来个六,凤目弯得更细了,微露皓齿地笑道:“公子,天也幸我哦!”

李天纵轻哼一声。又掷下骰子。但这回出来的却是个一,他只得无奈地让棋子走了一步;熙云抿嘴偷笑,第二手掷了个五,一边让棋子走着。一边妩媚地看着他。接下来几个回合,李天纵都掷的小数,而熙云则势如破竹,眼看快要败局了,他将骰子塞在坐在旁边的婉儿手中,道:“婉儿,这把由你来掷。”

婉儿轻咬着下唇。瞪圆杏眼,一脸紧张地掷出骰子,是个六!她立时欢呼一声。喜道:“少爷。是六!”

“乖婉儿,真是我的宝贝啊!”李天纵宠腻地搂住她的柳腰,让一只棋子走了六步,笑看着熙云。摇头叹道:“熙云,莫道公子不教你,永远不要低估一颗总冠军的心!”

熙云听得糊里糊涂,也不知那总冠军是什么,但跟着一掷,只是个二。

李天纵接下来的掷骰都由婉儿来,婉儿没有让他失望,每次都是大数,不是六便是四,相反熙云的运气突然不佳。如此一来,竟然让李天纵反败为胜。

这下子,他更是把婉儿盛赞一番,亲了又亲;婉儿微微昂起那张含羞笑脸,憨态可掬。

两个时辰,在欢声笑语中似是转瞬而去。在小鱼池边摆了张梨木矮榻,李天纵侧卧在榻上,看着两个侍女赏鱼的美景。院外忽而传来脚步声,还有李吉的声音,婉儿转身张望,见得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撒腿奔去,喜极喊道:“翠儿大姐!”

那妇人身着一条翠绿色旧布襦裙。云鬓戴插木钗,淡淡远山眉,明眸皓齿,长得很是秀丽。看到婉儿迎面奔来,她脸上的惶恐被喜色所替。再看婉儿穿绸戴银,神采奕奕的,更是心喜,只是她蓦然犟起山眉,心头悬起块大石。

这大户人家最重礼仪,婉儿这样子狼奔嚎叫的,被人瞧见哪还得了!翠儿急忙向婉儿打眼色。可是大石没落下,反而提到嗓子眼去了,只因又是一声喜叫:“翠儿大姐!”她定睛一看,是熙云!哎呦,哎呦!这鬼丫头今儿怎么也犯浑了!

翠儿这头才急红了脸,婉儿已经奔到面前。双手紧紧抱住她的手臂,仰着脑袋瓜子,杏眼里泪雾蒙蒙,笑道:“大姐,我好想你!”

“大姐!”熙云后脚紧随而至,抱住她另一只手臂,隐现激动之色。

翠儿看婉儿一眼。又看熙云一眼,秀脸温情笑着,道:“大姐差点儿认不出你们了。”她突然惊讶一声,慌道:“李公子。”正是李天纵亦走了过来。她挣脱着双手,想要行礼,奈何两个丫头箍得甚紧,她急得快要哭似地,压低声音道:“快松开啊!”

李天纵笑了笑,摆手道:“翠儿大姐,无妨的。”翠儿听他唤自己大姐,不禁傻傻地愣住。又闻他道:“你们姐妹重聚,该是有许多话要说的,我不碍着你们了,呵呵。”他说罢,带着李吉离去。

“李公子这是……”翠儿懵了一般,轻声喃道。

婉儿的杏目弯作新月,甜甜的笑道:“大姐,没事儿的,少爷他最好了!”

第八十四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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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繁星相伴左右。柔和似水的月光撒落而下,让柳河的凝烟碧水泛起盈盈的银色。一艘四层的华贵画舫徐徐而过。雅心阁传出婉转的萧声。似哭似泣,欲语还休,道不尽的惆怅。说不完的忧伤!那两岸柳絮轻飞,隐似在和着这哀鸣。

临窗处,却见吹萧者是个紫衣少女,细眉凤目,娇嫩的樱嘴卷得微圆,下唇抵在水竹萧的吹口前。香风轻送,玉指变换,便响起悦耳之声。

雅心阁不大的阁厅中。除去幽香四溢的花卉,还有两个温婉的少女,一个秀丽的妇人,和一个白衣少年,正是李天纵带了两个侍女、翠儿来到百花画舫排演。

绮绮柳眉紧锁,楚楚的脸上尽是令人心碎的哀伤之色。她深深地看了李天纵一眼,低头垂眸,正待念台词,却听到一声“停”。她疑惑地抬起螓首,道:“公子,可是绮绮演得不妥?”

萧声悠悠而止,粉嫩嘴唇离开,熙云的右手握住竹萧萧身,与婉儿等人一同望着白衣少年。李天纵对绮绮微微一笑,道:“绮绮,你不觉得方才少了些什么吗?”

绮绮抿着嘴唇,杏眼里初初金是茫然之色,心中细想之下,茫然渐渐褪去,轻声道:“公子说的,可是眼泪?”

“正是。”李天纵应了声,道:“试问在那种情景之下,岂有不哭之理?这满脸梨花雨,乃是点睛之笔!决不能少了。”绮绮听得明白,只是让她突然哭得凄惨,未免难了些。李天纵淡笑道:“我现在只是给你提个醒,并非要你马上就能做到,所以你暂且不必苦恼。”

他是毫不担心这点的,以绮绮的性子,要她练就这本领,倒非荒诞不经。

绮绮沉思着点点头,道:“嗯。绮绮会努力的!”

众人都以为李天纵言罢,不料他走到熙云旁边,拿过她手中的竹萧,道:“熙云,你只吹出了这首曲子的哀伤意境,可是《枉凝眉》远非这般简单!”他十指按好,下唇抵在萧顶,闭上双目,想着那凄美的故事,缓声而起。

凄婉之声从竹萧悠悠而出。在如哭似诉的哀伤之中,又有着追悔遗憾,对于命运无情地痛苦,白白地皱起眉头。全都无用,只换得一声叹息。

听得此萧声,谁人不是感到揪心裂肺,婉儿紧紧咬着银牙,娇躯被寒意侵袭,心里生出一阵惧意,倘若换了她似是戏中那样,还不如自尽罢了。

一个绵长的尾声之后。悲声渐散,只留下心头的唏嘘。绮绮的杏眼微湿,雾气凝结成一颗泪珠。她轻轻一抹,便滑落眼眶。她柔弱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哀叹:“公子,绮绮似乎有些明白了,我们再来一遍吧。”

李天纵将竹萧交回熙云手中,走到绮绮身边,开始新一轮的排演。

直到戎末时分,画舫停泊靠岸,便是离去返府之时。熙云、婉儿戴上黑色薄纱的帏帽,先后与绮绮道别。李天宗落在最后,微笑道:“我今晚想在此处留宿,不知可否?”绮绮闻言一怔,旋即满脸羞红,她低垂俏颜,细不可闻地嗯了声。

将两个侍女及翠儿送到画舫一层大厅。李吉和几个魁梧侍卫迎来。李吉闻得自家少爷要留宿,顿时为难地苦脸道:“少爷,若被老知道,怕是不妥吧?”

“无妨,今时不同往日。”李天纵笑着摆了摆手,拍拍李吉肩膀:“好好护送三位姑娘回去。”李吉见他注意已决,便蔫头蔫脑地哦了声,他皱起剑眉:“怎么了。打起精神来!”李吉立马昂首挺胸。他不仅莞尔。道:“你便安心吧,老爷定然不会责怪地。”

好说歹说,李吉终于肯离去,留下两名护卫,待明早送少爷回去。李天纵送着两个侍女上马车。那边熙云撩开帏帽的黑纱,露出那绝世容颜,她回头一笑,接着微嗔地撅了撅嘴,身子钻进车厢之中。

李天纵心里一荡,似酥似痒的,这鬼丫头真是天生媚骨啊!不过她却想错了。他摇头一笑,往回路走去,再次登上画舫。他留宿下来,并非是想干什么坏事,而是想与绮绮再排演一会,或者跟她细说剧本故事,好让她的代入感更强烈些。

戏台已经在搭建之中。想来再过十来天,就可以完工了。减去要应酬那位表妹的一、两天,便只有十天左右了,要排练好这出剧,勉勉强强。

回到雅欣阁,拨开珠帘子,走进绮绮的闺房,却见她正盘腿坐在花梨罗汉床上,脸颊依然淡羞而红,双手轻抚着绿绮琴,琴声却有一调没一调,显然抚琴者心不在焉。她看到李天纵进来,羞意更浓,颤声唤道:“公子。”

李天纵淡笑不语,星眸里闪过一抹促狭,他走到罗汉床边坐下,脱掉脚上的云履,挪身上去,凝视着她道:“绮绮,可是哪儿不舒服?为何你的脸这么红!”

绮绮捂了捂脸蛋,细声道:“没事的。”她斜眸看去,看到李天纵一脸坏笑,顿时知晓被捉弄,她不依地双手盖住脸,羞嗔道:“公子,你知道绮绮面薄的……”

李天纵温声道:“绮绮。”如同只小猫的绮绮乖巧的鼻嗯一声,侧仰着头,明眸里痴痴的。他抱似微笑,道:“我今夜留宿,不是有何绮念。只是要给你补充剧本的详细故事。”

“哦。”绮绮满脸飞霞,仍是羞郝难言,原来是她误会公子了。

抚着她玉背的手滑落到了小香臂上,李天纵柔声道:“我会让你清清白白地离开柳河的。”绮绮看着他的目光更痴,心头感动莫名,能有几人似公子这般怜惜她?她方要说话,却嘤咛地“呀”了声,随之便是一阵笑声。

这一夜,李天纵搂着绮绮娇柔的身子和衣而眠,过中自有不少香艳温馨的柔情蜜语,但是除了摸摸碰碰,他还真是没干什么。

清晨的天色还甚是朦胧,新鲜的空气扑入鼻子,不觉让人心旷神怡。一驾小马车停在李府府前,赶车的护卫掀起厢帘,恭敬地对厢里的少爷说到了。李天纵跳落下马车,随手作了几下扩胸动作,往府中走去。

他已在百花画舫处吃过早点。便不回无为居,而是直接往后庭院的一曲池边去。那儿有池有树,还有秋千等可供嬉戏,他向来喜欢清早在那里打打太极,锻炼身体。

花香袭鼻,翠树重重,李天纵挥动着手臂,信步走在青苔斑斑的石板路上,快到曲池之时,隐约听到几声清婉地欢笑。他不禁疑惑地眨了眨眼,如此之早是谁在那儿。莫不是哪个丫环?他一时好奇,便轻手轻脚地绕到一棵大树后,以此遮掩住身子,微微探头望去。

只见清澈的曲池边,那架红漆秋千荡得正欢,坐在秋千上的,是个约莫及笄年华的少女。那少女身着粉白色的交领襦裙,脚穿一双绣花鞋,以金钗扎鬓,鬓外的青丝和珠饰随着秋千的晃荡而飘舞;她那张精致的瓜子脸上,细眉柳目,挺鼻樱嘴,长得极是清秀雅致。

她此时的纤手正紧握着秋千绳,那双微弯的柳叶眼里尽是欢快。微离着皓洁的贝齿,不时发出银铃笑声。

少女又荡了一阵,呼吸渐喘,她便慢慢停了下来,抬手抹了抹额头的细密的香汗。她又是轻笑一声,往曲池边的草地抱膝坐下。慵懒地揉搓着那双发麻的纤手,自语笑道:“真累啊!”她忽而一咦,睁眼看着身边的绿草,探手去沾,轻声道:“好大露水。”

她好玩儿地抹着绿草上的晨露,还待一会,她便停下手来,颇是难受地扭了扭身子。不消说,方才她出了一身汗,此时正粘着呢。她翘起小嘴,伸手脱掉玉足的绣花鞋放在旁边,抓起把白色袜子透气,柳目盈盈顾盼着周围的花卉。

躲在树后面的李天纵却是看得入神,欣赏着那少女娇柔活泼的风情,心中隐隐想到什么,便探出半边身子。

少女清澈的目光正巧落在那棵大树上,蓦然间看到有人,立时惊讶一声,在想到自家衣衫不整,不禁满脸慌张!

第八十五章表妹

见那俊公子举步走来,少女心里没由得一阵慌乱,瞅了瞅脱在旁边的绣花鞋,满脸羞红,眼看那俊公子越来越近了,她只得急忙起身,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了,羞不择路地往林中奔去。

李天纵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那边的尽头是大荷搪,根本没路可走。他不徐不疾地走到秋千边,俯身拾起地上的粉色绣花鞋,这鞋子还没他的手长,不禁暗叹,这少女的脚可真小。

少女并没有走远,只是躲在一棵翠树后,微露秀脸,含羞柳目偷偷地看着,见那个俊公子拾起她的鞋,她羞意更甚。见他没有离去,而是往林子追来,她又是慌张地快步奔去,忽然轻轻地惊呀了声,却是扎在发髻上的金钗滑脱落了下来。

方才荡了那么久的秋千,扎着的金钗早就歪斜了,接着奔来颠去的,金钗自然落下。她羞嗔地抬手护住快要散开的发髻,胡乱地扎束好金钗,莲足再起。

复走了数十步,那洁白袜子已变得沾满泥尘,出了重重树影,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清塘澈水上,遍满碧荷,荷花开得正盛,散发出阵阵馨香,蜻蜓儿点着塘水,惹起涟漪圈圈。如此美景,少女现在却无心思去赏,睁圆柳目,左右四顾,只是此处哪儿有路?

这该如何是好!少女转过身来,看到繁树之后隐有人影,便知这回是躲不过去了。她的明眸溜了一圈,心中虽依然如鹿撞,但俏脸上的羞意褪了不少,她探手往身边的青梅树上折了一小枝,巧鼻轻嗅着枝上的翠绿叶子,遮住那粉色面颊。

李天纵一手拿着绣花鞋,过了棵大树,果然见那少女站在荷塘边,他放缓脚步,微笑道:“姑娘,你跑什么。”那少女故作从容地嗅着青梅枝,微微垂着俏颜,水眸抬翻地看着他,泛过羞赦。李天纵蓦然如遭雷殛,心里涌现一首词,正是之前隐约想到的。

看着那少女的娇羞可爱,他便如傻了般。星眸定定的,喃声念道:“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划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少女手上的梅枝险些跌落在地,她听得这首词,羞不可抑!原来方才她荡秋千直至现下的一举一动,都被那人看了去的。一想到那句“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她便满脸红晕。不过这首词填得真好,清新淡雅,活灵活现,她都能看到自己的羞样了。

只是怎么是“倚门回首”呢,她不解地瞥了那俊公子一眼,那人失了魂地站着。他这个呆样却让少女生出一种熟悉感,她疑惑地打量起那公子来,心头哎呀一声,这人好似是……

“真似。”李天纵喃着几遍,喟然叹了声,这情景跟《点绛唇》何其相似,只是不知李易安身在何处。为谁而“和羞走”?这么一想,他倒是感到有些索然了。

少女垂下青梅枝,慢步过来,羞笑问道:“你、你可是天纵表哥?”

李天纵听了这话,顿时恍然过来,他之前还疑感着为何这姑娘面生得很,不像是府中丫环呢,原来是他的表妹!不过这表妹似乎记不太清楚她的表哥。想来也是,一年见不到几次,记忆模糊是正常的。他当下笑了笑,道:“我适才还以为记错呢,原来真是表妹。”

表妹莞尔浅笑,羞意渐去,道:“许久不见天纵表哥,表哥似乎变了好多。”她走到离李天纵两步之外停下,手上轻摇着青梅枝。

“嗯,你表哥确是变了许多。”李天纵点点头,淡谈一笑:“也是近来的事而已。表妹你也是变化颇多啊,越来越清婉可人了。”这表妹矮他半个头左右,身材玲珑,那粉色襦裙更衬得可爱。

表妹双眸一羞,巧笑嫣然地道:“昨夜听姑妈说了表哥最近的好些事迹呢,只是不想表哥在柳河留宿,让姑妈与我白等到亥时多。”她顿了顿,瞪着柳目,压低声音道:“姑妈说了,今天要好好地责罚表哥哦!”

看她故作吓唬的灵动模样,李天纵不禁心生好感,道:“怕是要我陪表妹游玩一天吧!陪伴佳人游玩,这等好事尽管多罚几回。”表妹微嗔地鼓起香腮,他将绣花鞋递过去,笑道:“快些穿上吧,袜子都弄脏了。”

羞赦的少女弃了青梅枝,接过绣花鞋,半弯着身子穿起来。李天纵摇了摇头,好笑道:“方才你何需跑啊,荡秋千罢了,又不是在作什么坏事。”表妹穿好鞋,细声嘀咕道:“谁让表哥你躲在树后,吓我一跳……”

李天纵耳灵,听得清楚,满脸无辜之色,道:“我只是奇怪,是谁大清早的就在那里玩儿,一时不想打草惊蛇,才躲着而已。我方要出来,表妹你便跑了。”

想起自己慌不择路的羞人样子,表妹俏脸一红,她依呀不清地支吾了会,忽而噗哧一声,促狭地道:“为何表哥大清早的到这里来,莫不是也要玩儿?”李天纵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没有作答。

表妹掩嘴偷笑,这才问起心中的一个疑惑:“表哥,你方才那首词,我有一处不解。”她粉嘴轻启,脆声念道:“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此处的‘倚门回首’,似乎不合?”她言罢,微羞地垂眸。

李天纵轻叹了声,凝眸仰望着天空,道:“没什么不妥,这首词就是如此的。”

“哦。”表妹眨着那双似水柳目,颇感奇怪地点了点头。

第八十六章 相见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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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在红漆秋千架上的两条麻绳轻缓的晃悠着,踏板上坐着个粉衣少女,她那双俏丽的柳目里尽是好奇,看着表哥慢腾腾的推着手,不禁问道:“表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玩儿呗!”李天纵随口应了声,继续耍着陈式太极,整个人便似一滴水在水缸里旋转般,表妹微扬月眉,道:“表哥好生小气!哪有这般玩儿的,依我看,表哥多半是在练着什么拳法。”她脆声笑道:“怕表哥便是用这套拳,把刘轻舟痛揍一番的吧。”

李天纵耍完一套拳,闻言淡笑:“正是,不过我却嫌揍他不够。”表妹稍露皓齿,点了点头,他又摆起阵势,道:“我揍刘轻舟之事,可是娘亲她给表妹说的?”

表妹娇笑数声,从秋千踏板跳下来,道:“哪儿用得着姑妈她说啊!方才进入临仙一带,在酒肆客栈便听到表哥的事了,好一句‘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呢。”她那清秀的脸上,此时显得英气飞扬。

想不到这活泼可爱的少女,也有着大丈夫气,李天纵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挑眉道:“你似乎很欣赏这句话?”表妹嗯了一声,他故作不信的撇撇嘴:“那你说说自己的见解。”

表妹如何看不出他是假装轻蔑呢,要考她的见解才是真!她看着淡笑着的表哥,不知为何,却是心如鹿撞,隐隐想着,定要表哥对她刮目相看。

她明眸轻眨,沉吟着酝酿了会,道:“这真正的英雄名士,都是不会拘泥作态的,有此潇洒之心,自然不会沽名钓誉,争权夺利,也只有这些风流人物,才是朝廷的贤臣良将。”言罢,她凝眸看着李天纵,颇是紧张。

“说得好!”李天纵停了下来,双手轻拍,赞赏道:“表妹此见,深得我心啊!”表妹闻言浅笑,文心阁丫头手打,柳目更弯,他道:“读书人何其多,善于作诗填词者何其多,可是若无此等心胸,如何能算是风流?似东汉张俭之流,不过是欺名盗世的名利之徒耳!看风使舵,狼心狗行,以致东汉之覆灭。”

表妹双眸一亮,道:“表哥所言甚是,为官者,不为朝廷做事,不为百姓谋利,只懂中饱私囊,着实是狼心狗行!”

两人就这个话题谈论,接着又涉扯到其它,李天纵的见解学识,以及一些新颖、叛逆的观点,让表妹频频点头,折服不已,而她的一些言论,也真是让李天纵刮目相看,想不到这娇羞的少女,竟有如此心胸。

有了相见恨晚的知己之感,表妹自然没了初初的羞涩,言词上更是大胆,若换作是别人听,说不得便要斥句大逆不道。

待到表妹的丫环寻来,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那丫环同样是及笄之年,着浅绿长裙,长得眉清目秀,文心阁丫头手打,颇是可人,丫环看到坐在长石板凳上的小姐,大是松了口气,只是小姐旁边还有个俊逸少年,却让她怔住,她走进一听,闻得小姐唤少年作表哥,方才释然。

丫环欠身施礼,道:“表少爷,小姐。”说的正兴的表妹扭头一看,笑道:“闹梅,你怎么来了。”名作闹梅的丫环顿时苦着脸,道:“小姐你还好说,一大清早的便不知所踪,我都寻你好久了,才寻到这儿来。”

李天纵侧面偷笑,表妹瞧得他这样子,娇嗔的鼻哼了声,他起身叹道:“闹梅姑娘,你也莫怪我表妹了,她就是贪玩些儿,算不得的大奸大恶之辈。”

表妹噗哧一声,笑道:“表哥,闹梅说得我,你却不能,你也是来此贪玩的呢。”

说说笑笑间,三人出了庭院,李天纵往无为居去,而表妹则回她暂住的院落,方才弄得满身薄汗、袜脏髻鞋,她当然要好好的沐浴梳理一番。

李天纵回到无为居,只见两个小侍女在院中排练着,熙云坐在石鼓凳上,闭着凤目,手持紫竹箫吹着《枉凝眉》,哀怨之声渐具神韵,婉儿的戏份虽然不多,但她却见练得最刻苦认真的那个,生怕因为她的蹩脚,累得少爷输了给那个什么陆滇。

她虚扶着旁边,脆嫩的声音肃道:“娘子,怎么了?”她一丝不苟的重复着这句话。

李天纵的目光变得柔柔,轻步过去,婉儿因背对着庭院的半月门,加上入了神,并没有察觉到他,他走到婉儿身后,双手张搂住她,婉儿“啊”的一声,顿时浑身一颤,俏脸一片煞白,她惊恐的扭头回望,看到是自家少爷,立马转惊为喜,笑靥如花的道:“少爷,你回来啦!”

“婉儿,吓着你了吗?”李天纵皱起眉头,很是后悔刚才的举动,婉儿娇憨的笑道:“开头不知道是少爷,便有些怕,一看到是少爷,就没事了。”对着她那双澄澈清纯的杏眸,李天纵当真是恨不得将她含进嘴中,把她板过来抱在怀里,啄了啄她的小嘴,宠腻道:“好婉儿,好婉儿。”

婉儿不知少爷为何突然间赞她,糊里糊涂的羞笑着,心中满是幸福的甜蜜感。

箫声嘎然而止,熙云睁开妩媚的凤目,嘴角翘起一弧微笑,香气再送,却已经换了首曲子,尽是喜悦之音。

与两个侍女温情了一阵,忽有丫环来传,李氏唤他前往偏厅去,李天纵知道定然是陪伴表妹游玩之事,便让熙云、婉儿莫要过于劳累的排练,去寻翠儿嬉玩也可,吩咐了几句,他随着带路丫环来到一偏厅,却见李氏与表妹坐在紫檀圆桌边聊着。

表妹换了一身白色男装,脚踏云鞋,头扎方巾,看到李天纵进来,对他一笑道:“表哥。”

“宝宝,你昨晚为何留宿柳河了!”李氏是板不起脸来的,就算是“斥责”,语气也是充满慈爱:“可知为娘与你清照表妹等你等到亥时多!”

清照表妹?李天纵定住身子,紧皱眉头的看着表妹。

第八十七章 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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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天纵紧锁着剑眉,脸沉如水,一双星眸微凝,锐利地盯着表妹,似要把她看穿一样。刚才娘亲唤表妹什么,清、清照?这名字便如一把巨大的石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中,掀起的不止是震惊。还有难以言喻的兴奋,和隐隐的害怕。

他没有听错吧?或者这只是误会罢了。此清照非彼清照!正如叫做“赵子龙”的,不一定是赵云,还可以是个“靠着些美好回忆而活着”的老男人。

表妹的笑颜渐褪。一颗芳心悬了起来,不知道自己哪儿惹表哥生气了,以至于他的眼神如此凌厉。她颦眉抿嘴。轻声道:“表哥。怎么了……”

李氏也看出不妥来,疑惑地唤了声:“宝宝。”但李天纵却是入了神,恍若未闻,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表妹。李氏无奈,只得大声再唤:“宝宝!”

“哦!”李天纵回过神来,想到方才的失态,忙向满脸迷茫的表妹歉意道:“一时见到表妹如此衣着,有些失神了。”表妹闻言微怔,低头瞅了瞅身上的白衣,奇道:“有什么不妥么?”

他心中着紧另一件事,哪还有心思圆过去,索性故作高深地笑而不语,走到李氏旁边的紫檀雕花圆凳坐下,淡淡道:“娘。”

李氏慈爱地拾起他的手,轻拍着道:“宝宝啊,方才你一惊一乍的。可是身子不舒服?”听着她关切地语气。李天纵心里暖暖的,道:“没事儿,娘亲你莫要忧心。”李氏点头道:“没事便好。”

嘘寒问暖了一阵,李氏转眸看着表妹,笑道:“清照还是初次来临仙。你这做表哥的。得带她好好游玩一天,与绮绮排演的事便先搁着,可知道了?”

表妹摆了摆手,道:“表哥无需顾虑我,若是没闲。我自己去游玩也行的。”话是这么说。但她那微弯地双眸,却充满期盼之色。

“有闲,今天我便带表妹逛遍临仙。”李天纵笑了笑。捧起桌上的青瓷茶碗,轻泯一口。微涩的清茶没能让他激荡的心平静下来,终是按捺不住,思索着该如何套话。

表妹微露皓齿,看得出,她现在甚是欢喜。

李天纵知道他娘亲也姓李,作为她侄女的表妹,当然亦姓李。所以表妹跟易安的姓名。听着相同;而按现在的时间算,两者的年纪亦是相符。

但是这些皆可以巧合,不足为证;他便是要探出一点不可巧合的来。他那舅舅、表妹父亲的名字!心下有了主意,他温声道:“表妹,还没问你呢,舅舅、舅母的身子可好?”

表妹笑着点点头,道:“爹娘他们都很好。”

“听说舅舅他近来……”当下,李天纵围绕着他那位舅舅乱扯一气,试图让娘亲道出名字。只是李氏却极不合作。都是以“你舅舅他”来称呼表妹的父亲。

他见势不对。便转了个弯。步步为营之下,终于惹起李氏地感慨,她叹息一声,道:“说起来,我确有许久未见我大哥他了……”

李天纵差点儿倒头晕厥,右手撑在紫檀桌上。侧托着额头,颇是丧气地心忖,罢了,还是莫急了。等下去问李吉,便也知道了。

李氏啐啐念了许久,方才停下那被李天纵惹起的感慨。道:“宝宝,娘亲不过唠叨两句,你便心不在焉了!”说着,她噗哧一笑:“与你表妹去玩吧,莫要太晚回来。”

两人从偏厅出来。表妹那张盈盈笑脸略显兴奋,她正要出言,李天纵却道:“表妹,你先去前门等我。”话声未落,他已经风风火火地在几步之外了,身后的表妹地眨着柳目。表哥去的也是前门那边啊。

李天纵寻得一仆人问明李吉所在,便快步奔去,心中紧张不己,这就如一卷绝世名画摆在眼前,他却无法辨别真伪,自然心急如焚,眼看可以弄清楚了,如何能不紧张?

来到前院。果然见青衫打扮的李吉在凉棚下,他放缓脚步,悠悠走过去,李吉见到他。忙起身迎来:“少爷。”李天纵点了点头,见左右人杂,便道:“李吉。你随我来。”他出了凉棚,走到前院一栽花种草的清静处。

李吉跟随于后,挠了挠头。轻声道:“少爷,有何事?”李天纵淡淡一笑,随意地赏看着花卉。道:“李吉,你该知道我表妹来了吧。”小厮点头笑道:“少爷,表小姐昨晚到来不久,,府里上下都知道了。”

“我便要问你一事,你可知我舅父的名讳?”李天纵故作考察之色,为打消小厮地疑惑。凌厉道:“若然你连这个都不知,怎么令表小姐觉得宾至如归?”

李吉被吓得弯垂着身子,虽然他不明白这两者间的联系,但是少爷发怒,岂敢怠慢?他急道:“回禀少爷,舅老爷的名讳。小人是知道的。”李天纵只嘣出一个字:“说。”胸间有如战鼓擂擂。咚咚作响。李吉道:“舅老爷姓李名格非,字文叔,乃是当朝礼部员外郎。”

李格非!李天纵瞪大双眼,心跳似是骤然停下来。双手微策颤抖着。李格非。苏门后四学士之一,李清照地老爹!这么说。表妹她真的是易安居士。

得知真相之后,他反而没了那兴奋喜悦的心情,突然平静如水,缓缓闭上眼睛,想着易安地一首首诗词,从“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点绛唇》,到“如今憔悴,风髫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的《永遇乐》,易安的一生,化作幕幕画面,在心头流淌而过。

喜爱宋词的,没有几个不喜欢婉约派代表人物的李清照,她的词和婉清雅,新横别致,却又有“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豪言壮语,真是千古佳人。

李天纵从小便喜读她的《漱玉集》。为那个清婉可人,却具有大丈夫气的女子所迷。时常感叹于她的身世,恨不能生在南宋末年,与她一起踏雪寻梅,改变她晚年的凄苦。

这不过是少年时的一些遐思罢了,他何曾想过,李清照会真的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虽然这是新宋,但显然李清照的性格才情没有改变,依然是那么活泼可爱。

李天纵现下的心情很是复杂。道不清说不明,麻麻乱乱的。当一个你欣赏、仰慕、喜欢了许多年,恨不能一见的女子突然出现。而且还是你表妹,心情岂能不复杂!他都有些不懂得该如何与表妹相处了,这是他穿越之后首次的慌乱。

来到府宅的前门。看到表妹李清照对自己浅笑,李天纵不禁放缓脚步,似乎那边是地狱般。表妹负着巧手,轻蹦带跳地来到他跟前。笑道:“表哥!”

“表、表妹。”李天纵轻轻唤了声,却没有了之前的自然。语气很是生硬,只因他看着李清照,便浑身不自在。连双手都不知道放哪儿好。

李清照的小嘴稍抿,随即又是笑语盈盈:“我们待会先去哪里好?”李天纵躲开她的眼神,含糊道:“全凭你作主,你喜欢去哪里就哪里。”李清照疑虑地颦着柳眉。慢慢细声道:“我想先去当铺。看看有没有好的字画、古玩。”

“好的,便先去当铺。”李天纵点头应道,语气依然轻淡。他心头喟然一叹,没想到李清照的身份,反而成了一层隔阂,让他无所适从。

李清照心思细腻,自然感觉到表哥的变化,她很不明白。为何前后不过一刻,表哥突然对她如此冷淡?见表哥的目光跳过她,落在远处,她又想起之前两人在曲池边畅谈时的情景。那时候表哥对她欣赏不己,一起道古论今。说说笑笑,多好啊……

她满腹酸楚,想问个明白,却碍于随从仆人、小厮丫环在旁。她不由得想要回到清晨与表哥两人独处的时光。明眸转了圈。她凑近李天纵,压低声音道:“表哥。不如咱们只两人去玩吧,若是有一帮人跟着,难以尽兴呢。”

李天纵向来不喜欢被成群仆人跟随着,加上现下心神不定。就算李清照说要两人徒步走到京城去,他大半也会同意的。他应了声好,将表妹的建议说好。却引来一片反对之声,李吉似是吃了黄莲。苦脸劝说着。

“休得再说了,临仙风气甚好。而且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什么贼人!”李天纵笑了声。拍拍李吉肩膀:“就算有两个不开眼的小毛贼又能如何。上次在忘忧楼,你吃了几拳?少爷我吃了几拳?”

李吉支吾道:“小的吃了六、七拳,少爷半拳没吃。”他一脸尴尬之色,挠头道:“少爷身手是好。可是……”

李清照微微鼓起香腮,生怕事情有变,干脆一把抓住李天纵的手,往外头奔去,清脆地笑声如银钤作响:“表哥,我们快跑!”李天纵被那只温盈滑嫩的柔荑拖着,掌心不由得发热,李清照回头瞥了他一眼,玉颊微红。

两人一直跑到外面的大街,混进熙熙攘攘地路人中,才松开握住的双手。李清照犹自笑着,道:“表哥,这下子只得我们两人啦!没了闹梅他们跟着。就算如何嬉玩。也不会有人碍着了!”

她欢快地蹦跳在前。顾盼着周围,青石铺成地大街上,店铺栉比,各种小档小摊亦是琳琅满目,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来往路人有些匆匆而过,有些饶有兴趣地挑着档摊的物什。

一驾华贵马车驶过。拉车地黑俊马马蹄踏踏。两人挨肩避在路边。李清照斜侧着水眸,却见表哥又是很不自然的样子。她颦起月眉,终于忍不住,小嘴轻启:“表哥,为何你突然间像是很讨厌我似的……”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我惹表哥生气了?”

李天纵愕然,随即不禁失笑:“哪会呢!我讨厌谁,也不可能讨厌你啊!”李清照垂眸一叹,强颜装欢。见此,他当真是哭笑不得,明明是不知所措,怎地变成讨厌了!

“若然表哥没生气。为何我与你说话,你都不太理睬我?”李清照幽幽说道,噘起小嘴。双眸里水涟涟的。

看着她那张宜羞宜嗔地俏颜。此时满是委屈之色,微弯地柳目噙着泪,泫然欲泣的,李天纵心里有了丝明悟,她是李清照没错,但现在她只是个及笄之年、还着紧表哥理不理她的少女而己!他方才是在紧张什么啊!

如此一想,那层无形地束缚立时烟消云散。四肢百骸都轻松了下来。他嘴角微翘,脸上重现笑意,道:“是表哥的错,之前我在想着那首《点绛唇》。一时入神,把表妹忽略了。”

李清照侧头看着他,疑惑道:“表哥在想着《点绛唇》什么?”

“我想过了,’倚门回首‘这句确实不妥。”李天纵微一沉吟,道:“便改为’和羞走,路断回首。却把青梅嗅‘吧。”李清照双眸含羞地喃念了遍,点头称好。

李天纵淡淡一笑,便让这千古才女,随着他而改变吧。

第八十八章 当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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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化形的轻木块上两面都镌着一个“当”字,下边垂系着几度流苏,微风拂过,那红穗子随之起舞。这家当铺颇具规模,占了个大院子,前厅是供人典当物什的地方,后院则存放着押物,还有用以拍卖绝当货物的偏厅等。

在那块“永安当”的紫檀招牌下,来往客人匆匆,不少满脸愁苦之色,怀中掂着两块儿家传宝贝,忐忑地走进铺里;亦有双目发红,穿得一身破落的赌徒,兜着典当而来的赌资,快步往不远处的赌坊奔去,想着待会儿该是如何的大杀四方。

挂在当铺大门上的深蓝色布帘被掀翻开,掀帘的是两个白衣少年,皆是俊俏不凡的翩翩公子。

踏在前院的青石板上,那稍矮一些的清秀少爷好奇地顾盼着,明眸善睐,柳眉轻扬,那样子极是惹人。却闻少年细声道:“表哥,你说这里会不会有好的字画、古玩。”

负手走在前头的李天纵神态淡然,道:“得看我们运气如何了。”表妹李清照点了点头,柳目瞥了他一眼,微羞道:“表哥,我是很喜欢惧字画、金石的,赏着这些古玩,便似看到过去般。”

李天纵回头对她一笑,道:“表哥与你一样,好的字画古玩不但能怡人养心,而且还有着种历史的沧桑感,更能见证着古今的发展由来,让人迷醉啊!”

李清照双眸一亮,欢喜地浅露皓齿:“嗯,正是如此!”她芳心间的知己之感愈盛,道:“不怕表哥笑话,从京城到临仙,我没少去当铺搜集,也寻得几件好物,只是所剩银两不多了。”说罢,她嘻嘻一笑。

想以前,他还不是时常四处奔波,到那些古玩跳蚤市场里淘宝,寻得一件合意之物,便欣喜若狂;只是穿越之后,他这还是初次来当铺呢。回忆之下,他脸上自然流露出怀念神色,微叹一声:“说起来,表哥是许久未曾寻宝了,但愿这次不是空手而回。”

他看着李清照,嘴角翘起一丝神秘笑意:“表妹,虽然你表哥久没寻宝,却运气匪浅,得到一幅吴道子的卷轴画,名为《云海青松》。”

“吴道子的卷轴画!”李清照瞪大柳目,不自觉地倒吸了口气,吴道子的卷轴画何其稀少,表哥竟然有一幅!这么说来,她便可以一睹画圣的手笔了。她不禁喜形于色,雀跃而笑,末了鼻哼了声,笑嗔道:“表哥果然小气,方才在府中之时,便应该与我说呀!”

李天纵故作得意地昂起头,大笑道:“不止如此,我还有王摩诘的《雪溪图》;以及一张草体字贴,只是我眼力有限,没能鉴赏出是何人之作。”

柔和的阳光从天撒下,落在李清照那张惊呆的俏脸上,玉颊渐渐浮有粉红,她兴奋地笑道:“原来《雪溪图》被表哥所藏,难怪我只能看到些赝品!这回好了,一连能欣赏到吴道子、王维的画作,还有表哥说的字帖,真是恨不得现下就转头回去。”

她这种心情,李天纵自然是非常理解,这就如他之前为弄清李清照的身份,心急火燎一样!见表妹笑喃着“太好了”,他不禁伸手刮了她的秀鼻一下,捉弄道:“在绮绮姑娘那处,还有只年代久远的玉鹿镇纸呢,馋死你!”

李清照羞赧地皱了皱巧鼻,如水般的柳眸微微垂下,只是当他说到“绮绮姑娘”,她那粉嫩的小嘴不可察觉地噘了噘。

说说笑笑间,两人走进了永安当的前厅。厅中布局雅致,角落摆有大盆花卉,中间设有一排高台,柜台上有雕栏格窗,后边各坐着个满目精光的翰奉。离两人最近的,那朝奉约莫四十年纪,留一绺山羊胡,此时正拿着个花瓶上下翻转着,不时摇头;台下站着个布衣汉子,黝黑的脸上紧张不己,双手纠结地搓在一起。

“破旧花瓶一只。”朝奉懒洋洋地唤了声,道:“二两!”

黑汉子顿时苦脸丧气,随即怒气冲冲,骂着:“王老贼,那老猪狗,老畜生,竟敢骗俺银两!”他领了二两银和当纸,犹不解恨,从李天纵两人身边走过,依然骂着:“老苍根,老奴才,恁黑心肠!格老子的……”

两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皱眉,终是李清照俏皮地挤了挤眉,轻声道:“那人太会骂了些。”李天纵嗯了声。

厅中小郎见他们衣着光鲜,气度不凡,加上两手空空,便知这两位贵客是来寻宝的,笑脸迎上,道:“两位公子,可是到咱们永安当看宝贝来了?”

“正是,你们这儿可有甚么稀罕的字画古玩?”李清照脆声应道,她来得当铺惯了,语气间甚是老气。

着褐色短打的小郎连忙点头,笑道:“有,多多的有!要说咱们永安当,乃是临仙首屈一指的当铺呢,这古玩是堆积如山啊,无论是字帖画卷、陶瓷玉石,还是笔墨纸砚,梳妆饰物,都是数之不尽。”

李天纵淡淡一笑,道:“值不值得收藏,还要看过再说,你先带我们去瞧瞧字画吧。”

“好咧!”小郎当即领路在前,带着两人穿过前厅,来到当铺专门用以摆放绝当字画的偏厅,挽开厅门的珠帘子,却见阔绰的厅中,靠墙排满榆木雕花画柜,透过雕花缝隙,可以看到里面一摞摞的卷轴字画;画柜边还有诸多青花大画缸,插满硕大的画卷。

厅中摆着好些紫檀书案,案上各放有一盆芬芳四溢的素心兰,不少书案上铺着卷卷妙笔丹青,旁边有客人鉴定着。

那小郎带路到门口,便弯身退出了,字画偏厅中自有伙计招呼。

走进充满墨香的偏厅,两人都是双眼一亮。李清照扫视着那些画柜,明眸蒙上一层期待,道:“表哥,先从哪里看好?”李天纵同样凝目四顾,闻言道:“莫急,先观察下再说。”

摆手打发出那些侍候小郎,李天纵缓步在厅中转了一圈,偶尔驻足看看悬挂于墙上的字画,或者瞅瞅那些铺放在书案上的,只是这些书画都十分寻常,绝技新鲜,画技一般,难有意境,想来是些平凡画师的手笔罢了。

李清照一直跟在他身边,她的眼力却是不差,对于某些赝品,还能道出其假伪之处。

凭着纸质的辨别,李天纵从一个紫檀画柜中选了几卷书画出来,铺在雕花书案上,开始鉴定。

第一幅是张绢画,缓的是山水,落款为“燕文贵”,这燕文贵是宋初人氏,擅画山水;眼前这幅山水图所用之绢,横竖皆单丝,李天纵往横丝处摸去,稍粗了些,再瞧这绢早己失去韧性,应该有近百年。

“表哥,似乎是真品!”李清照轻抚着绢边,明眸中泛过喜意,压低声音道。

李天纵却摇了摇头,道:“赝品。”表妹抬起螓首,看着他,不解地眨着柳目。他指着绢画道:“单论时间,这幅绢画确实与燕文贵活跃之年符合;只是表妹你看,这画有许久着迹之处!燕文贵笔下的山水,极富变化,但这儿的曲径流水,分明改添过,哪有燕文贵笔下的灵气?”

往他所指之处看去,果然那流水的涟漪颇有着迹,只是年代久远,绢画模糊得不那么明显而己。李清照目光含羞,轻声道:“表哥,还是你细心。”

李天纵笑而不语,小心翼翼地将这幅山水绢画卷起来,放在一边,取过另一幅铺开,道:“表妹,你来看这幅。”

“好。”李清照微弯下身子,认真端详着案上的字帖书法贴,看了几眼,蓦然噗哧一笑,抬头道:“假的!”李天纵看她不过一会便鉴好,不禁笑道:“哦,为何?”李清照指着落款,露出那白玉般的贝齿,笑道:“表哥看!”

定睛看去,却见那儿写着“归来子”三字,李天纵微皱眉头,思索着谁人号“归来子”?忽而灵光闪过,他终于想起,号“归来子”的,便是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晃补之啊!这晃补之与李格非甚为相好,还似乎是李清照的师傅,当徒弟的,能不熟悉师傅的风格么?

想通这一点,他笑道:“表妹说是假的,就定然是假的了。”顿了顿,悠悠叹道:“为何我找不到一幅‘李天纵’之作呢!”

感觉到他的促狭之意,李清照娇嗔地撅起粉嘴,明眸里笑意盈盈,轻哼道:“坏人!”

第八十九章 夺宝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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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卷的书画从榆木雕花画柜取出,铺放在紫檀书案上,经过一番鉴定,得到个“赝品”之评价,然后再次放回柜中。

半个时辰里,两人鉴定了数十幅的字画,只是尚未有一幅能让他们欢呼雀跃的,不是赝品,便是些平庸之作。想来亦是,永安当规模颇大,自然雇佣着一帮古玩鉴定师,专门来鉴定那些绝当古玩,他们想要寻得一条漏网之鱼,非是易事一桩。

虽然如此,两人却没有放弃,也无甚丧气失望,反而是笑语不断,其乐融融。到当铺来大浪淘沙,本身便是一种乐趣,更何况两人相见恨晚,看着相同志趣而一起努力?

“表哥,你的手气实在有些不妙,这回便由我来抽选。”李清照翘弯着嘴角,勾起一弧俏皮的笑意,她掂着脚尖儿,纤细的柔荑探到画柜上层,取下来几卷书画。

李天纵从旁接过,笑哼道:“我倒要瞧瞧你的手气如何!”

李清照又拿下几卷字画抱在怀中,澄澈明亮的柳目眨了眨,巧露皓齿:“我的手气向来都很好呢,若然有机会,表哥定然知晓。”

说笑间,两人各抱着一摞卷轴书画回到紫檀案边,将其堆放在案头。李天纵闻着素心兰的幽香,当前拿起一幅字画铺开,却见画中绘着花鸟,只是观那墨质变化,此画必不过数年,再看其画技,寻常之极,落款为“银箭先生”。不消多说,此画正是那种白送不要,要了嫌占地方的扑街之作,也不知道这永当铺怎样想的,竟然将此等拙作藏于柜中。

“表妹,你手气不错哦!”李天纵故意以大动作,把画卷起来,不忘对身边表妹赞道。

李清照的玉颊满是霞彩,她轻哼一声,娇痴地道:“不算,不算!这幅画是表哥打开的,与我无关。”李天纵闻言大笑,摆手道:“好好好,我半点不碰,省得浊了你的仙气!你便打开自己抱过来的吧。”

她那双微弯的柳目里一片笑意,抿着小嘴,倾身拿过一卷较之陈旧的书画铺开。这是一幅墨竹图,泛黄的宣纸中,一株竹子往右而倾,不同于一些墨竹图那样坚韧挺拔,这株竹子清雅灵动,竹叶潇洒飘逸,隐有墨香浮动。

只看一眼,两人便皆静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案上的墨竹图。李天纵紧着眉头,轻声叹道:“表妹果然好手气!”李清照怔怔地嗯了声。

尚且不谈这幅墨竹是何人的手笔,只观画里竹子神韵之雅,画技之高,画意之远,便是一幅不可多得的上乘佳作!既然是难得佳作,何需要在意谁的墨宝?即使此画是赝品,两人亦会毫不犹豫地掏钱收下!

从这幅图的宣纸来看,经年不会太久,约莫不过五十年,这样对于鉴定,却是容易了许多,因为年代不远,绘画者的传世之作较为多,可以参照。

赏了会儿画中逸竹,李天纵俯着腰身,往落款凝眸看去,只见写着“笑笑居士”四字。

“笑笑居士,不就是文同、文与可么!”李清照惊讶道,束着青丝的白色方巾晃舞起来。

笑笑居士何人也?即文同,字与可,号笑笑居士、笑笑先生,人称石室先生等,还是苏轼的表兄。文同善画竹,特别在寄情写意的水墨花竹上,别具一格,飘逸灵气,开拓了不少墨竹的新样式,创浓墨为面、淡墨为背之法,自成一派,可谓高人。

在前世之时,李天纵就有幸赏过文同的墨竹,对这清秀凝淡的风格甚为欢喜,是以鉴定起来,倒是相熟。

纸质就不必多看了,只需好好地看画法。图中之竹,面浓背淡,果然是文同的笔法;竹身翩翩有致,叶子或卷或展,都有一种质感,这幅画定是真品无疑!

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里的欢喜之色,这回真的寻到宝了!文同仙游至今虽然不久,但是他的丹青绝非是唾手可得,似这幅水平之高,定是他晚年的作品,更为珍稀,没想到永安当还真的走漏眼了!

李清照的水眸流转顾盼,怕是被人偷听了去,细着嗓音:“表哥,我们是继续鉴赏其它的,还是先购下笑笑居士这幅墨竹图?”

他们在这偏厅里待了有近半个时辰了,还得去瞧瞧永安当的金石、陶瓷等其它古玩,而且除去当铺,尚有许些地方要去呢。李天纵想了想,便微笑道:“今儿就去买下这幅画,再去看看金石吧。”

“嗯!”李清照点了点头,笑道:“听表哥的。”

当下,两人将偏厅里的朝奉唤来,问起这幅画的价钱。那朝奉戴着布绒帽,一双眯着的眼睛闪着精明之色,他捋了捋嘴边的细长胡子,拿着画上下端详了会,直看到两人颇有些紧张,方闻他道:“这幅文同墨竹,只需三百两,永安当便转让给两位。”

三百两?李天纵不禁皱起剑眉,虽说这幅画远不止值五百两,他依然疑道:“为何这般贵?”非是他舍不得,只是出来之时是被表妹拉着跑的,匆忙之下,哪里会带着很多钱?两人在进当铺之前核对过,他们身上银钱加起来就五百两左右。

朝奉卷起墨竹图,呵呵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此画真伪莫辨,咱们当里的师傅说了,价钱要高些。”他说着,又拉开画卷一截,啧啧赞道:“公子看看这画工、意境,即使是赝品,比起笑笑先生的,也不逞多让嘛!”

李天纵还在想着如何杀价,身边表妹却扯了扯他的衣袖,月眉微颦,看那样子是喜煞了那幅墨竹图,怕他会嫌贵。对表妹淡淡一笑,示意让她放心,他点头道:“好吧,就三百两。”

双方说妥,正要前往外边结账,忽然厅中一个客人拦截住,道:“陈朝奉,方才我似乎听到有笑笑居士的画?”这客人大概三十年纪,着绸缎长衫,腰束一条玉带,头戴网巾,长得浓眉大眼,有几分英气。

想来这中年人应该是永安当的熟客,那陈朝奉捋着胡须,与他笑道:“是不是笑笑居士的,我哪里敢保证。不过这两位公子欢喜,想要收了去,让价三百两。如何,宋先生也有兴趣?”

“快让我看看!”那宋先生嚷了声,陈朝奉竟然真的将墨竹图递与他手中,宋先生立马往旁边书案奔去,铺开鉴赏起来。

李清照瞪大柳目,隐有怒气冲出,那画明明已经是她和表哥的囊中物了,怎么这朝奉还让别人鉴呢!李天纵也紧皱双眉,锐厉的星眸看着朝奉,冷声道:“陈朝奉,你这是?”

老奸巨滑的陈朝奉不以为然,自若笑道:“公子莫急,让别人瞧瞧也无妨嘛。”说罢,他往宋先生那边走去。

两人无可奈何,不想用身份去压,便忍着不满地跟去。

那宋先生睁圆双目,将画卷左摆右扯,细细地鉴定着,忽然双眸一亮。隐隐倒吸了口气,似乎也看出这幅墨竹图是真品了!他抬起头,语气很是霸道:“陈朝奉,这画我要了!”

陈朝奉却没有拒绝的意思,哦了一声,笑道:“不知宋先生的出价是多少?”

“这幅画是我们的!”李清照倒竖着柳眉,娇婉的声音沉了许多,粉脸气得有些红,怒视陈朝奉道:“朝奉,怎能这样,方才明明说好,永安当以三百两转让此画给我们!”

陈朝奉没有理会她的怒斥,依然满脸微笑,呵呵道:“公子,咱们永安当,向来是价高者得的,若你们的价钱比宋先生高,鄙店还能不让给你们么?”

“我出四百两,如何?”宋先生的手紧紧地攥着画卷一角,直接出了个价钱。

不待李天纵说话,气愤中的表妹已经道:“这位先生,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这幅画原是我们要的,你这半路来夺,怕是不合道理吧!”

她到底是年幼,心性天真单纯,一看这宋先生的神态,就知道他是以此敛财的,与商人讲道理?不过找气来让自己受罢了。李天纵心中暗忖。

果然,那宋先生笑道:“可是我也爱此道啊!依公子之言,不若你们莫要夺我所爱,让给在下好了。”

李清照一时气恼,便鼓起两边俏脸,眼神委屈地看着表哥。

第九十章 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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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居士这幅《墨竹图》清雅灵动,画法娴熟自然,显然是传世之作,极是稀罕。与表妹一般无二,怎肯让别人夺了去!见到表妹柳眸里的决然,他清淡一笑,道:“五百两。”

陈朝奉捋须的手顿了顿,老脸闪过一抹精光,狐笑道:“宋先生,你看……”

宋先生微微挑起双眉。往那翩翩公子看去,观其淡然自若,没有丝毫慌乱,他不禁一禀。心中忖量半响,终是咬牙道:“一千两!”

他以突然间提高了一倍的价格,却是觉得李天纵是有恃无恐,便不欲诸多唇舌。如何猜到其实两人只得五百两?问的一千两高价。朝奉眉宇间的欢愉之色越盛,快要掩盖不住了,他当然希望这价钱越抬越高。李清照抓着表哥衣袖的纤手更紧,她跟表哥现在只有五百两。怎生是好!她暗暗忧急,频着柳眉看着李天纵。

“一千五百两。”李天纵的语气依旧淡淡,让人毋庸置疑。这下子轮到宋先生深皱眉头了,他身上只有一千二百两,正当他以为宝物落空时,轻叹一生之时,李天纵却看着陈朝奉,道:“陈朝奉,我俩出门之时匆忙,只携一千余两。还将此画卷暂阁一阵,待我取银两来。”

宋先生闻言,顿时满脸喜色,看了陈朝奉一眼。心知奸诈如老陈,肯定回答应少年的!他急忙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道:“老陈,我出一千六百两!这儿是五百两,便当做订金。其余的。待我回府取银子来!”

言毕,他瞅了瞅李天纵。便放下画卷,匆匆去了。

陈朝奉收了定金,那是怎么也得等宋先生的,除非有人出价比“一千六百两”高。也呵呵一笑,不着痕迹的将银票收进怀中,卷起《墨竹图》。道:“宋先生是永安当的熟客,不论如何,也得给些面子;但是莫说不给你们机会。宋先生回府取钱,往来一趟,需要半个时辰左右,若你们比他更快的取得音量来,这画自然是你们的。”

两人相觑一眼。都暂且不愿抬出身份来,是以虽满腹气愤,却只得出了永安当。从永安当这里回李府就要耗去小半个时辰,这回府取钱一路是行不通了,有何办法生出这一千多两呢?

站在熙攘的街上,李天纵微仰着头,凝望着蓝天。浮云渐渐化作金元宝的样子,他晃了晃脑袋,方巾随着起舞。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忽然身侧响起一清婉娇脆的声音:“表哥,我有法子!”语音间很是兴奋。

往表妹看去,她的柳眸却躲开了。羞意盈盈。李天纵不禁好奇,笑道:“是何法子,表妹你倒是说啊!”李清照依然的不敢看他,脸颊粉红,葱白玉指微颤的指着一方,道:“那儿……”

目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只见一块儿方形木块轻轻摇曳着。上书一个大大的“赌”字。李天纵怔住,再看看表妹羞急不已,欲言又止的俏模样,他哑然失笑,道:“表妹端的是玲珑心思!”说着,又是大笑起来。

“表哥、这是赞同了?”李清照睁圆柳目,心里的忐忑慢慢消去,她方才多怕表哥会怒斥她啊!不过看表格的反映,似乎是没事呢。

李天纵点了点头,道:“你这主意不错。为今之计也只有去那儿了”表妹嫣然一笑,皓洁的贝齿微露,他忍不住故作严肃,板着脸,唬她道:“我不常去赌坊,所以不太懂得那些赌博之法。此行要赢一千多两,胜似登天!亦有可能血本无归,将五百两白白送给人家。”

岂料李清照不受唬,还是满脸轻松,笑道:“表哥,你无须担心!我常与闹梅她们打马。颇有钻研,待会儿进去赌坊,我们便去打马,赢个痛快!”

“打马”就是打双陆,李天纵也经常和熙云、婉儿她们打。不过听李清照这么一说,他却突然想起了,李清照可是个打马高手啊!南渡之后,她还借着打马这一博弈游戏写了《打马图序》和《打马赋》。畅快淋漓的抒近报国之志。

现在李清照虽然年纪尚青,但看她自信满满地,李天纵觉得,去赢个一千两,似乎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他心感有趣,笑道:“好,赢个痛快!”抓住表妹纤细的柔荑,往赌坊迈步而去。李清照亦步亦趋的根子啊后面,柳眸里涟漪不断,羞赫的侧望着他。

赌坊的名字叫做“如意赌坊”,红旗招牌两边个挂一只大灯笼,灯笼撰着个“财”字,下有流苏轻摆。两个赌坊伙计在门口拉拢招呼着着客人,客人中有穿着粗麻布衣的寻常百姓,也有锦衣华服的富贵人家。赌坊内人声嘈杂,在外面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那些赢了钱的叫好声,让赌徒们快步争进,放肆害怕赌坊的银两被人赢光了般。

进的赌坊,却见大厅中摆满赌桌,每张桌子边都围着一大群赌徒,叫喊声此起彼伏,有笑有骂,有喜有愁,但是这泼皮无赖输得再怎么惨,也不感生事,因赌坊中,不少魁梧大汉镇守着,铜铃般的眼睛隐犯凶光。

李清照蹙着眉头,巧鼻很是不舒服的皱了皱,这赌徒没有浑身不激动的,紧张得浑身臭汗的也属正常。如此一来空气自然污浊不堪。

“表哥,这儿的气味真让人很难受。我们可要快些”她悄声道,纤指挡在鼻子下,明眸骨碌的四顾,呢喃道:“哪儿是打马呢?”

第九十一章 打马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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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的柳目盈盈顾盼,流溢出隐带兴奋的柔水,却又似意,紧紧扯着李天纵的衣袖,娇小的身子近乎挨贴着他。

她寻着打马的赌桌,无奈大厅里人满为患,赌徒四处穿梭,任她探头张望,还是找不着。

那边的伙计看到他们这两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哪儿敢怠慢,连忙奔过来,小眼睛一边打量着两人,边笑脸到:“两位公子,欢迎、欢迎,可有什么要使唤小的?小的看两位公子很是面生,怕是初次来咱们如意堵坊吧?”

他多看了几眼,就看得出那位身材玲珑、俊朗如玉的翩翩佳公子是个女儿家,不禁颇是好奇,这官家小姐无端跑赌坊来作甚。

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那气度不凡的公子还没出声,这假公子反倒是沉着嗓音问道:“这儿哪里是打马的?有劳你带我们前去。”虽然她已经尽量粗着嗓子,但话声依然清婉悦耳。

“哦,两位公子想要打马,可要到雅间去?”伙计笑道。

李清照侧头看着表哥,眨了眨柳目,让他作主。李天纵怜惜她的鼻子,亦同样不喜大厅的汗臭味,便点了点头:“去雅间吧。”

“雅间需付一两。”伙计极是疑惑,这公子俩来赌坊耍,怎么连个随从帮闲都不带。

李天纵正要掏钱,衣袖却被人扯了扯,表妹皱着月眉,细声急道:“表哥,别去雅间了!”他满脸好笑,道:“不就是一两么。”她轻咬薄唇地摇头,道:“现下缺银千两,还没赢呢,咱们就花销。不好地。”

他笑叹一声,拍了拍表妹的头,道:“好罢,不去就不去。待会你可别被熏得难受,又要喊臭。”李清照微笑的翘起嘴角,而后娇嗔的噘着,咕哝道:“就是臭嘛。”

为了省下一两,两人最终没去雅间,在伙计的带路下,来到大厅的打马赌桌。

打马属于掷骰弈棋类。赌时需用图谱,除掷骰时需要凭运气。还得在行棋间斗智,玩法相当复杂。是以不受三教九流所好,在这大厅中,只设有几桌,可以耍打马、除红、响渫等双陆。

“唉,又输了!”说话的是个中年赌徒,他摇头看着桌上的赌筹被对方拢走,叹到:“不过输给老冯你,倒是不冤。”

那老冯是如意赌坊的打马高手,四十来岁。留着山羊胡。一脸沉稳之色。老冯看又有两位公子来赌。将摆在木枰上的马棋逐个拿下,问道:“两位公子想玩打哪种马?”

由李清照在。李天纵自然不会逞能,示意让她来战。李清照有些紧张,他投去鼓励的眼神,她方才渐渐平静下来,唯一思量,道:“关西马!”关西马,就是有一将十马的玩法。

老冯点了点头,把马棋摆好在木枰上,拿出关西马的图谱,道:“公子想下多少赌筹?”

“二百两。”李天纵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赌桌上,对表妹淡然一笑。李清照心头的忐忑减轻许多,暗忖道,表哥如此信任她,自己决不能让他失望。

老冯看到那张银票,眉头皱了皱,二百两不是个小数目啊!她瞥了对面的李清照一眼,压根没放在眼里,便拿出二百两放上去。

李清照拿起骰子,咬着银牙掷下,骰子滚了几滚,停在“五”上。她脸露喜色,纤手往棋盘里拈起一只马,走了五步。

你来我往,厮杀了几个回合,李清照如有神助,每回所掷之彩数,都是十分如意,这自然让她占了上风。在旁观看的李天纵不禁称奇,他曾经看过《打马赋》,李清照在里边有说自己赌运极佳,今天一看,果然如此!

打马源于双陆,玩法却更加复杂,李天纵玩得不多,可以说完全是个“菜鸟”,看着李清照进退有度,攻守之间隐现兵法,便真若两军对阵般,垂死挣扎罢了。

没过几个回合,李清照就笑道:“表哥,赢了!”她欢喜地跳了跳,忽然醒觉不妥,满脸羞红,有点儿担心地看向李天纵,好在他没有半点不喜。

“表弟,你果然是个打马将军!”李天纵笑道,不忘将她唤作表弟。李清照嘻嘻一笑,掂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表哥,那庄家地实力敌不过我,待会你下筹多些,时间不多了。”

李天纵应了声好,又从怀里掏出两张百两银票,压在桌上的四百两上,对老冯道:“这回六百两!”看他真地一次下这么多,李清照不禁咋舌。

对面老冯犹豫了一会,终于拿出六百两,眼中闪过一丝凶光,道:“来!”

摆好柜子,掷骰再战,李清照依然着她的手气,游刃有余的行棋,其实以她的棋智,就算是手气一般,老冯也绝非对手。

老冯冷汗淋淋,可是任她如何祈祷,最终还是落败,看着桌上的赌筹被李天纵一手拿走,眉毛倒竖。

李天纵察觉到他脸色有异,心中一凛,这如意堵坊规模甚大,难道连八百两都输不起么?不管如此,他都不愿冒险,脸色不改地道:“表弟,我们去耍其它的。”他拉着李清照的手,不由分说地转身走去。

稍一回头,看那老冯也要动身,他不再迟疑,双腿奔了起来,沉声道:“表妹,跑!”李清照被他拉住,奔得趄趄趔趔,尚没有反应过来,疑问道:“表哥,怎么了?”

第九十二章 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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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击电奔星般出了如意赌坊,混入熙攘的大街中,李天纵不敢停下来。紧紧拉着表妹的纤手,直跑到大街对面的入巷处,方才缓下步子,回头往赌坊望去。

李清照跑得髻斜巾乱,秀额沁出细密的香汗。粘着几缕青丝,她轻喘了声,柳目含疑:“表哥,究竟怎么了?”

那老冯站在赌坊门口张望了阵,懊恼地回身而去。李天纵敛着双眉,没看到有赌坊打手跟出。莫非是他想错了?他松了口气,应道:“方才我见那庄家脸有异色,生怕他会猝然发难,便拉着表妹你跑出来了。”

倘若是他单独一人,他自然不会这般胆小,但是身边带着个表妹,他却不愿有一丝冒险。

转头看表妹,见她双颊霞红的狼狈样子,他不禁营销,道:“表妹,你常常荡秋千、划舟,按理说体质很是强壮才对,何以现在跑个几步,便气喘吁吁,似个弱不禁风的小闺女?”

李清照只是轻喘了下,哪有他说的那么夸张?但她在意的却是其它,她佯嗔地撅着小嘴,嘀咕道:“瞧表哥说的,敢情我是个七尺大夫!”李天纵笑道:“有些大丈夫,还比你不及呢。”

她不明其意,当作是打趣话儿,娇痴地鼻哼一声,却又忍不住笑意,柳目弯弯。道:“那得看如何比较了,若然说打马,我是却之不恭的。”说到打马,她想起方才的两次赌战。才赢了八百两,加上原来的五百两,只是一千三百两,还差三百多两!

顾不得疑惑表哥为何知道她欢喜划舟,她颦着月眉,道:“表哥,咱们还差着三百多两呢,如何是好?”李天纵沉吟不语。她眨动着明眸,轻问道:“要不再去赌一把?”

李天纵摇了摇头,着实不想去冒险。断了赌坊一路。还剩下什么法子,他心念急转。隐约想到什么,却抓之不住,又闻表妹出言道:“表哥担心如意赌坊会发难,那我们就去别的赌坊,可好?”他往表妹看去,正要说话。蓦然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主意。

“表妹,回永安当!”他握住李清照的柔荑,快步走去当铺。

李清照依然柳眉不展,亦步亦趋地跟着。道:“表哥,我们不够银两啊,回去做什么?”

李天纵没有答她。脸带淡笑地来到永安当门前,一手掀开那门帘,疾步而进。过了永安当的前院,进得前厅,他对表妹细声道:“看我的!”当下松开那只柔软纤手,来到一柜台前。摘下悬挂于腰带侧的玉佩宫绦。递给朝奉道:“朝奉。我要典当这玉佩。”

那宫绦淡蓝色。中间串着一块翠绿的圆形玉佩,很是雅致。高坐在雕花格窗后的朝奉接过,斜着眼眸打量。脸沉如水,令人无法看出他地心思。

李清照恍然大悟,原来表哥是想典当掉身上的贵重之物。以此聚银来购画!她那双似水明眸眨了眨,若有所思地凝望着李天纵。

朝奉单手撑着腮。另一手上下翻动着翠绿玉佩。慵懒地道:“玉佩一块,五十两!”李天纵不禁皱起双眉,道:“朝奉,这玉佩通体温润翠绿,可不止五十两吧?”朝奉将玉佩敲了敲,蔑道:“这声音不够清脆,最多六十两,公子愿当便当。”

“罢了,当!”李天纵摆手道,这玉佩约莫值一百多两,但是这典当,定然会是低价的,争多十两,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接下来,他又取下戴在颈上的羊脂玉佩、扎束乌发的玉簪,一并对朝奉递去。

没了玉簪,李天纵索性将蓝色方巾也取掉,让长发披散垂下,他轻轻地拨了拨头发,微翘着嘴角淡淡而笑,那样子说不尽地风流俊逸。

李清照抿着樱嘴,一直凝看着表哥的柳眸含羞移开,心间小鹿狂跳。扑通扑通的。

“羊脂玉佩一块,一百两;白玉簪一支,五十两!”朝奉鉴赏了阵,扯开嗓子喊道。

这个价格还算公道,但是三件玉钸合起来,还差九十两。李天纵便故意疑道:“朝奉,那块羊脂玉佩岂止百两,你可想清楚了?”

那朝奉干这行多事,犹如一块老姜,根本不受他的刺,捋了捋胡须,道:“公子,我们永安当向来童叟无欺,信誉保证,我还能诳你不成?这价钱一文钱不差!”

“表哥,算上我这条玉牌宫绦!”李清照终于按捺不住,解下系于腰上的浅绿色宫绦。那宫绦串着块白色玉牌子,玉牌雕着花纹,中间缕空一个“福”字,牌下还系着段穗子,中间有一颗晶莹的玉珠子。

两人将这玉牌也典当掉,可恨那朝奉偏偏出个八十五两地当价!

他们身上的钸物,只剩下李清照头上那支扎着青丝的檀木簪子,她正要拨下来,不料被表哥抓住纤手,却闻他道:“你这簪子顶多当价一两,莫为此而散发。”她闻言心头温暖一片。柔声清婉:“可是还差几两……”

“让表哥来就行了。”李天纵对她笑笑,将二百九十五两和当票收好,往厅中一小郎走去,问道:“哥儿,劳烦你带我去瞧瞧永安当的旧衣物?”跟在旁边的李清照瞪大双眼,道:“表哥,你是想!”他点头道:“正是,我这身衣服怕是值个几两。”

李清照怔愣地微张嘴巴。柳眸里涟漪不断,隐有薄雾,她地贝齿轻轻咬住粉唇,对表哥的爱画之情,不禁叹服!她还未曾见过这般痴狂的人,为了一幅画,竟连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愿当掉。

看她泫然欲泣的,李天纵不由刮了刮她的秀鼻,好笑道:“你这是作什么!”李清照摇摇头,眼中泪雾犹在,道:“我是怪自己。若是带着闹梅他们,也不至让表哥如此。”他淡然一笑。道:“有什么的,为了心头好,莫说当掉几件衣服,便是让我不穿也成,当然只限赤膊。”

李清照忍不住噗哧一笑。玉颊浮动差披的霞彩。

那小郎见机插话道:“公子,你还去不去?”李天纵点头道:“自然要去,有劳你带路了。”

两人跟着小郎,出了前厅。来到中间院落的一偏厅。这厅很是破旧,没有什么装饰之物,靠墙竖着好些粗木大柜,里边塞满旧衣物。厅中有几张旧地八仙桌子,桌上也堆放着些新近断当地衣物,只有寥寥几个布衣妇人挑选着。她们见有两个翩翩公子进来,都是好生奇怪。

这儿都是些破旧衣物。也就她们这些穷苦人家才会来此挑衣,这公子俩锦衣华服的,却是为何而来?

厅中有一阵酸味。摆明是那些旧衣散发而出地,换作其它的金贵公子或许就要受不了。偏生两人皆非娇气之人,已经往八仙桌围去,李清照的素手挑着桌上凌乱地衣物,道:“表哥。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大袍吧。待会换起来方便。”李天纵将一叠衣裳推开。

选了一阵,李清照拿着一件白色的宽袖道袍。献宝道:“表哥,你看这袍如何?”这道袍是粗布质地。交领、衣袖的蓝布都已褪色。袍身上摞着好几块补丁,破破旧旧。

李天纵接过道袍,往身上比了比。还挺是合身,便点头道:“就这件!”

那几个粗衣木笄的妇人见他们居然真地将道袍买下。自是满腹疑惑,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公子俩买件破道袍作甚?

两人花了十几文钱购下道袍后,让小郎带路,来到间厢房换衣。李清照糊里糊涂的还要跟进厢房,李天纵敲了她脑袋一记,笑道:“莫要偷看?”表妹这才意识到不妥,羞红满脸。轻轻地啐了口。

李天纵进了厢房,关上门后,也没有察看厢房的兴趣了,立马便换起衣服。将腰间玉带除去,再脱掉身上绸缎衣衫,叠放在圆鼓桌上,穿起那件道袍来,最后束上一条蓝色的粗布腰带。

他又是穿道袍,又是披头散发的,真似个道士般。李天纵看着铜镜中地自己,立时哑然失笑,笑了阵。他棒着衣衫走进厢房。

李清照看着表哥的道士行头,亦是莞尔,替他拿过衣物,俏皮道:“表哥,你若再拿个拂尘,便活脱脱的一个三清弟子了!”

“福生无量天尊!李天纵板着脸,淡淡地念了句,惹得李清照娇笑不止。

一路说笑,两人又回到前厅。把李天纵换下来的衣物典当掉,那朝奉翻了几下,便定价八两。两人也不与他多计较,只因加上这八两,他们已有一千六百零三两,足以买下那幅文同的《墨竹图》。

至此。他们几近耗去三刻,不敢有所松懈,马不停蹄地来到存放字画地偏厅。方一进厅,两人的目光便锁定在那陈朝奉身上,李天纵疾步过去。道:“一千六百零一两!把《墨竹图》给我们。”言罢。两人将一大叠银票以及一些碎银拿出。

陈朝奉那双眨着精光的鼠目望着银票,轻捋着他的山羊胡。缓声道:“既然两位公子有此银两。永安当也不会言而无信,请随老夫来吧。”

还不会言而无信?明明说好了让给他们的,忽然又抬起价来!害得表哥要典当衣服。李清照不满地轻哼了声。她将卷着的《墨竹图》抢过,紧紧地抱在怀中。

到柜台完成了转让的流程。《墨竹图》正式成为他们之物。李清照心里的不满随之被喜悦所代替,她拉出半截画卷,浅露皓齿地党赏着,越看越是心喜,道:“表哥,虽说花去一千六百多两,但能得到此画,真是值得呢。”

李天纵也凑了过去,看着文同那浓墨为面、淡墨为背的画法,飘逸淡雅地竹子。赞道:“真是好画,在这墨竹上,笑笑居士能称宗师啊!”

两人边走边看,往永安当外而去。不料走到前院之时。却遇上却夺画地宋先生,那宋先生走得满头大汗,后边跟着两个随从,他正撞见两人赏画,顿时皱起双眉,重叹一声!

看李天纵换了身行头。他明白过来。难怪比他要快,他不禁摇头:“差之毫厘啊,可恨,可惜!”虽然明知对方是识画之人,无奈心痒难止。他还是拦住两人。

李清照看到是他,连忙卷好《墨竹图》抱紧,生怕被人抢了去似的。李天纵目无表情,沉声道:“先生这是何意?”

宋先生一脸和善地笑容,道:“宋某并无恶意,只是想问公子一句,能否将此画转让于我?价钱方面,可以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不论你出价多少。我俩也不会将此画转让给别人的。”李天纵淡淡地道,旁边地李清照旋即点头,他们收集字画乃是志趣所致,与银两无关!他道:“若然你没别的事,便让开吧。”

宋先生满目失望,他还没说话,他那两个随从倒是瞪着凶目,恶道:“臭道士,识相的就将画让出来,否则让你好看!”宋先生看过李天纵之前的衣着。知道他非富则贵,不是好惹,只是想喝止,却是迟了。

李天纵无视那两个随从的挑衅,拉着表妹的小手,往外边走去。经过那宋先生时,道:“若是想惹事,尽管来李府,李天纵定会设下酒菜款待!”

李府、李天纵?宋先生心头一跳,双眉拧着。急忙拦住两个随从。怒斥道:“你们这帮饭桶,气煞我也!”谁不知道他迷李天纵。这回居然得罪偶像了。真是!他气得直跺脚,回身追去,出了永安当。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哪里还有李天纵的身影?

“我的签名!”宋先生重重地捶胸,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第九十三章 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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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初入夜的柳河,依然是一派醉人景象,两岸游人如织,青楼酒家高挂灯笼,管弦丝竹、琵琶琴筝之声,似是嘈杂,却又悠扬悦耳,令人回味无穷。

灯火阑珊之处,柳絮轻舞,梢下站着个似玉般的俏佳人,盈盈顾盼,娇痴地等待着心上人。久不见情郎人影,便觉肝肠寸断。自是满脸愁容,芳心幽怨。不禁长叹短吁,忧虑着情郎是否平安,又愁是否被人抛弃,想到伤心时,便双眸含雾,泫然欲泣。

正当她泪倚眶,心惘然之际,忽然一声传来,那股温柔在梦中,真不知尝过多少遍:“凝香!”

她芳心猛地一跳,犹如小鹿乱撞,慌忙转头望去,只见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站在数步之外,一脸彬彬的微笑,她抿着樱嘴,眼眸定定地看着那人。

“香儿,怎么了?”那人看见她泪落如珠,顿时皱起双眉。上前捉住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紧张地道:“可是受人欺负了?”

凝香重重地甩开他的手,晶莹的泪水流得更快.撅起两辫朱唇,道:“便是遭你欺负!”娇柔的声音中透着心伤。她抽噎了下,继续道:“你都快有十天没来看我了,若不是我找人寄信寻你,你许是早把我忘了……”

那人听罢喟然一叹,满脸怜惜的温柔,轻轻地将凝香楼抱入怀中:“这些天里.我亦根是想你。”

“你便骗我吧!若你想我.为何不来看我?”凝香虽语气幽幽.柔弱的身子却钻进情郎怀中,恨不得融为一体似的。她的泪水淌过脸庞。打湿了那件白衫:“姐姐她们都说,你这司马大公子。岂且将我这烟花女子放在眼中.不过游戏罢了。劝我莫动真感情。可是我却偏偏欢喜你,信你真心待我,反驳她们,你却近十天不来……”

司马浩不擅甜言蜜语,一时间也不知该怎样抚慰怀中伊人,只得紧紧抱住,任她的粉拳如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

好一阵。待她渐渐平静下来,他才解释道:“香儿.我何尝不想每天都来柳河看你.奈何家父令我勤加读书。不得沉醉于玩乐.我才久不能见你啊!”

凝香轻啊了声。抬起那张梨花带雨般的俏脸.睁大杏眼,道:“那你是不是要悬梁刺股?”可马浩笑了笑。道:“还不至于。”凝香伸起柔荑摸着他的脸.轻声道:“那你.要注意身子.莫要累着。”

司马浩心中流过一股暖暖的情意。点头道:“我会的。”凝香破涕为笑.幸好她脸上没有施粉黛.不然被泪水一混,定要好看。她擦着眼角。问道:“你今夜不需读书么?”

“托我纵弟地福。我接下来好些天都可以出游。”司马浩颇是兴奋地道。看凝香疑惑,他便笑着解释一遍。

原来临近绮绮、柳清的花魁之战。作为李天纵好友的司马浩,便以此为由.说要帮忙他的纵弟。司马父当然心喜儿子跟李天纵交好。便摆摆手.许他放松几天。其实司马浩都有十多天没见过李天纵了。根本不知他纵弟备战的情况,何谈帮忙?

他将此说明.惹得凝香噗哧一笑。弯着杏目道:“公子.那你可以到百花画舫啊.听闻李公子最近每天都会到那儿.与绮绮姑娘备战。”

司马浩摇了摇头,道:“我还要与你游玩呢。”凝香淡羞地嗯了声,道:“那我们去哪儿好?”他微一考虑.便道:“不如去新戏台那看看吧,我方才听人说.巳经搭建得快好了。”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到哪里游玩都行。凝香乖巧地点头应好。露出编排贝齿。

两人拖着手往戏台那边而去。一路欢声笑语,温情脉脉,偶尔停步驻足,挑看小贩物什,购得一珠花头饰,司马浩温柔地给凝香戴上。

戏台搭建在柳河较深处一空阔之地上。四根朱漆角柱上设有雀替大斗,大斗上施有四根横陈的大额枋,形成一个宽大的方框.下面便是舞台。此时戏台尚未完工。还撑有竹架.堆放着施工材料,在灯笼照耀下,透过隔隙。隐约看清前台门柱上地木刻镏金楹联:“或为君子小人,或为才子佳人,出场便见;有时风平浪静,有时惊天动地,转眼皆空。”

台前空地还没有摆放长椅等物。反而聚集了一帮小贩.咕喝之声不断于耳,还有耍杂技、卖唱、说书的,都围着一圈游人,不时响起鼓掌叫好声。

司马浩本以为此处宁静,顺带来看看戏台,哪知竟是如此热闹,不禁张大嘴巴。凝香却很是心喜,拉着他的手,便往热闹之处钻去,观看那些胸口碎大石的把戏。

看了杂技.又去听瞎先生弹琵琶.那个瞎先生约莫十六年纪.穿蛾黄色襦裙,戴有云肩.长得非常美俏,一张精致地瓜子脸上.柳眉杏眼。琼鼻小嘴.肌肤似凝腮,粉嫩樱嘴张合间。唱着小说.声音清柔婉细.另有一番风味。

她那双眼晴又圆又大。黑白分明。本是极为漂亮的,却无神无情,便似是痴儿般。

“可惜.倘若她非是盲女.定然绝丽无双。”看那瞎先生的杏眼一眨一眨,水汪汪的。偏偏满目木然,司马浩不禁感叹。

他身边的凝香听了,吃醋地轻哼了下,道:“是地,绝丽无双。”司马浩恍然过来,苦笑道:“香儿,我不是那个意思。”凝香翻了个白眼儿,嘀咕道:“管你什么意思。”

司马浩正待再说,转头间,却看到叶枫领着几个随从,往这边走来。

第九十四章 恶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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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枫身着一件五花袍,行走之间,微微有些昂首挺胸,手上捏着把金纸扇轻摇,那纸扇上绘着个侍女,身披薄纱横陈于榻上,娇美之态尽现,好不诱人。

“让开,让开!别挡着你大爷的路。”唰的一声,叶枫将纸扇收起,顶了顶司马浩的肩膀,然后格着他的脖子,想要把他拨到一边。

司马浩皱起眉头,正要出言叱喝,却见叶枫瞧也不瞧一眼,并不清楚他所推之人是谁。司马浩性子温善,向来不愿生事,便忍让下来,拉着凝香退开。

跟在后边的几个小厮随从,亦挤了上来,给瞎先生增添了不少人气。

只是叶枫不像是前来听曲的,那双牛眼半眯着,死死地盯着瞎先生看,眼中不时隐现亮光。他越看越心喜,不禁点头赞道:“不错,不错,这盲女看着真不错……”他回头看着一个随从,怪笑道:“老夏,你替少爷寻得如此个美人儿,着实功劳不轻!放心,我重重有赏。”

那老夏长得五短身材,獐头鼠目,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黑牙:“少爷您喜欢便好,小人能有什么功劳的,嘿嘿。”

听着他们的话,司马浩心中生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围观的游人皆一脸怒容地瞪着叶枫几人,方才瞎先生说的《银箭风流》正巧说到关键之处,如此遭人打断,难怪众人会不满。

叶枫皱着朝天鼻轻哼了声,后面的书僮埂草顿时会意,却见埂草凶相毕露,道:“都散了吧!也不瞧瞧我家少爷是谁,睁大眼睛看清楚,在百花画舫将李天纵揍成猪头的,就是我家少爷。”

闻得此言,那些听书人纵然不满,却不敢多言了,纷纷四散了去,嗡嗡之声隐约传来:“原来那个被李公子在忘忧楼揍成猪头的叶枫,便是这般模样……李公子走得好,走得好啊!”

叶枫只顾着欣赏盲女的美色,哪里听得清,依然威风凛凛地摇着金纸扇。

“叶公子,不知道有何事儿……”坐在盲女旁边的一个老妇起身相问,那老妇粗衣木笄,穿得很是清贫,脸上满是皱纹,约莫年过花甲。

老夏语气嚣张,俨然是跋扈作风:“陈老太婆,你孙女好福气啊,弹得琵琶我家少爷喜欢,要请她过府,以后便是只给我家少爷弹琵琶说书了。”见陈婆婆面如土色,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这是你婆孙俩的造化,莫赏面不要面!”

陈婆婆认识老夏,知道眼前的少年是叶枫,那个有名的恶少。如今听他要请自家孙女过府,如何不知他是贪图孙女的美色?倘若跟他走,那她可怜的孙女,定然会清白不保,将来又怎么寻得好人家,嫁个良人?

她自然是不肯的!陈婆婆暗地想着法子,犯难地支吾道:“叶公子的好意,老身与孙女莲宝谢过了,只是、只是……”

“哦,原来这美人儿唤作莲宝啊,不错。”叶枫继续打量着盲女莲宝,色迷迷的双眼最后落在她那双穿着绣花鞋的小脚上,轻声笑道:“这「莲宝」二字,是不是说,有一双宝贝似的莲足呢。”

书僮埂草瞅了瞅莲宝的双脚,便笑着附和:“少爷高明,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是个缠足地。”

叶枫微有得意之色,纸扇指着莲宝,道:“你少爷把玩过的莲足没有一千,亦有八百,你瞧瞧她那鞋子多细,若不是个缠足的,能穿吗?”他啧啧两声,双眼放光:“看着模样,定然是新月型的莲足无疑,就不知摸着的手感如何。”

盲女莲宝静静坐着,柳眉隐隐颦着,脸颊浮起一抹红晕。

陈婆婆一听,眼中泛过一丝喜色,连忙道:“公子误会了,莲宝她并无缠足,她自由便双目失明,我如何忍心再让她受缠足之苦呢!”

她以为叶枫喜欢缠足姑娘,要是知了莲宝的小脚是天足,便会失去兴趣,放过她婆孙俩,哪料得叶枫却没有因此退去,反而兴致更甚:“竟然有这般纤细的天足?有趣!若然这双莲足加以缠裹,岂非比柳清的脚还小?”

他仰天哈哈一笑,快活地摆摆手:“回府、回府!我都等不及了。”

几个随从跟着桀桀笑,老夏斜睨着陈婆婆,道:“陈老太婆,还站着做什么,快些替你孙女收拾好!”

“奶奶,我不要跟他们走!”莲宝满脸急色,螓首微微仰着,那双痴痴的杏眸似在寻找着什么。陈婆婆忙走到她身边,搀扶住她一只手臂,哀求地望着叶枫:“叶公子啊,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无福消受啊……”

见她婉转拒绝,叶枫不乐意了,板着脸道:“哼,废话少说!”

老夏的鼠目一溜,瞪着陈婆婆,恶声道:“无福消受?我家少爷一番好意,你不受也得受!也不瞧瞧自家是什么身份,我家少爷纡尊降贵地看上你孙女,你该高兴才对,识相的,就乖乖的过府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婆婆急得额头布满细汗,嗫嗫嚅嚅地不知说些什么好,看看孙女,见她紧张地抿着嘴,不禁心痛。想她这孙女幼年时,水汪汪的杏眼漂亮极了,却因为一次撞击而失明!不仅如此,还没了爹娘疼,现在又被个天杀的恶少盯上,真是命苦啊!

她护着莲宝,依然不肯:“叶公子,这着实是,我们……”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司马浩终于忍不住,决定出言相助。

第九十五章 狐假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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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浩松开凝香的纤手,皱着剑眉往陈婆婆走去,沉声道:“叶枫,你休得仗势欺人!”

他向来是个与人为善的文弱书生,虽然不愿多生事端,但碰上这种强抢民女的恶事,却决不会袖手旁观的。

只是他的侠义相助,叶枫并不惧怕,他瞥了司马浩一眼,嘴角牵起一丝嘲笑,仰身歪头地摇着纸扇,戏虐道:“哟,这不是司马兄嘛!方才我没有听错罢,你道我仗势欺人?”他嗤笑两下,道:“怎么,本少爷邀请个街头盲女过府演唱,也算仗势欺人?!”

司马浩胸腹之间满是怒气,忍不住冷哼一声,道:“倘若莲宝姑娘愿随你去,便无事;但莲宝姑娘不愿,你非得强人所难,不是欺人太甚么?”

陈婆婆见有人相助,心中大喜过望,只因这少年锦衣华服,风度翩翩的,身份定然不低,或许能帮她婆孙俩渡过此劫。旁边坐着的莲宝眨了眨无神的杏眼,脸色安静了很多。

“可笑。”叶枫依然挺着腰身,满脸不屑的笑意。他半点都不怕司马浩,就司马浩这小吏子弟,还管不着他叶枫!何况他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不过是欺个街头盲女罢了。

他嘿嘿笑道:“我便是仗势欺人又如何?别人路见不平的,还要拨个刀呢;看你两手空空的,用什么来行侠,咬我?”

司马浩一阵气结,却有些清醒过来,不说叶枫的几个随从,只说那个恶少一身武艺,亦非他所能对付的。叶枫不是善类,早已是劣迹斑斑,恶事做尽,只怕这种欺压百姓的事,不是第一回。

这该如何是好。怎么才能将莲宝姑娘保下?他的眉头更加深锁,心念急转,思索着法子。

那边的凝香见势如水火,不禁忧急如焚,她快步走到司马浩身边,紧紧扯住他的衣袖,睁大双眼瞪着叶枫。

“司马兄,你的姘头不错嘛。”叶枫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凝香。那双色眯眯的眼晴扫来扫去,啧啧有声:“你是哪儿的姑娘啊?告诉少爷,改天我便去寻你快活一番。”他言毕,猥琐的老夏、埂草等随从便怪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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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香听得胀红了脸,明眸中含着羞辱、黯然之色,有些怯怕地偷看了司马浩一眼,纤手抓得更紧了。

司马浩愤恨地咬着牙,还是初次如此憎恶一个人。他敛眸看着叶枫,心中忖道:“这讨厌之徒,所凭的无非家势二字。他是不怕自己的。似乎只有一路可走。抬个他害怕的人出来,将其唬退。”

一念至此,他生出了条计策,暗地自嘲,今儿他是少不了一番狐假虎威喽。

那边叶枫“唰”的一声收起纸扇,插在腰间,卷着袖口,哼笑道:“我懒得与你废话了,识趣的便快快让开,不然的话,莫怪拳脚无眼啊!”

司马浩不去理他的威胁,回身对陈婆婆使了个眼色,也不管她有没有会意了,沉声道:“叶枫,看来你是不知,莲宝姑娘乃李天纵的贵客,我这番前来,便是替我纵弟,请莲宝姑娘过去的。”

陈婆婆闻言旋即会意过来,她这把年纪,自然懂得分寸,连忙轻轻一拧孙女的手臂。

莲宝恍若不觉。她一听到“李天纵”三字,那双痴呆的杏眼宛若恢复神采一般,倚着琵琶的芳心猛跳了数下。她是李公子的贵、贵客?莲宝如何不知此乃那位司马公子的相助之词,却忍不住生出一丝期盼,要是可以一见李公子,那该多好……

随之想到她双目失明,无论如何都是见不到的,心中不禁怅然若失,惘惘地轻叹了声。

“李天纵!?”一时间,叶枫笑意全无,呆若木鸡地怔住,转瞬怒不可遏:“操,又是他!怎的我看中个盲女,他都要来坏我好事。”

见他气得浑身颤抖,司马浩心中是七上八下、战鼓擂擂,生怕弄巧成拙,把叶枫给激得不顾一切地将莲宝抢走。

好在,叶枫虽然暴跳如雷,却没有要强行抢人的样子,只是一味地骂着李天纵,骂着犹不能解气,一把将身边的书僮埂草抓住,一巴掌扇过去。埂草骇然地瞪大眼睛,杀猪般惨叫地受下这巴掌。

司马浩忍着笑,猜测到叶枫大半是有了退却之意了,便道:“叶枫,莲宝姑娘要为绮绮的花魁战伴乐,自然不能随你过府,你便打消这心思吧,何必因此犯事?”

陈婆婆识时知机,帮腔道:“是啊,叶公子!您的好意,莲宝她铭记于心,只是她有言要帮李公子在前,你看……”

自从在忘忧楼被李天纵打了一顿,叶枫便对他有些害怕,再不敢找茬,省得自取其辱。他清楚李天纵已非以前的傻傻憨憨,若然他抢了这莲宝,恐怕不好收场。

慑于李家势力,叶枫无可奈何,只得气恼地哼哼作声,目光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莲宝的纤足,冷声道:“不就是个瞎子嘛,还跟宝贝似的,谁稀罕!这种货色,随街都是,我就不信每一个都是那小子的什么狗屁贵客!”

他不屑地啐了口,转身而去:“我们走。”

眼看叶枫等人越走越远,司马浩才松了口气,对凝香咧嘴一笑。

陈婆婆感激不尽地对他弯身鞠躬,道:“多谢公子相助,多谢公子相助!幸得有公子,莲宝她才逃过一劫啊,您的大德大恩,我们铭记了!”莲宝也婉声道谢着。

司马浩忙让凝香扶住婆婆,他笑道:“婆婆、莲宝姑娘,你们言重了!似叶枫那般恶劣行径,谁见了都不会袖手旁观的。你们还是赶快离开这儿吧,莫让叶枫再见到了。”

又说了一阵话,司马浩方才与凝香携手离去。目送两个恩人直至混进人群中,陈婆婆方才转身去收拾东西,看莲宝胞着琵琶,双眼痴痴地静默着,她不禁叹息一声,道:“莲宝啊,奶奶早就说了,李公子怎么会来这儿听曲呢?柳河人杂,你还没见着李公子,却差点儿被个恶少抓去。”

莲宝依然失神地定定看着,半晌,才点了点头:“嗯,奶奶,我们回去吧。”

第九十六章 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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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韧雪白的宣纸上,写满一排排的字,字体劲挺奔放、飘逸畅达,却是行草体。一只纤纤柔荑如幽兰般舒展着。葱白玉指轻轻抚摩着纸上的淡墨,看罢一页,便粘纸翻去,含雾柳眸继续一眨不眨地读着。樱唇上的贝齿却是越咬越紧。

快要咬破薄嫩的樱唇之际,李清照放下手中剧本,伤感地喟然一叹,在柳眸中滚动了很久的泪珠终于落下,溅在纸稿的一首词上。

她擦了擦眼角,睫毛颤抖着,转头望向李天纵,颦眉不展,道:“表哥,你好生气人,他们明明这般相爱,你却偏偏要做棒打鸳鸯的营生!”

在旁边不远的李天纵正教着绮绮曲儿,闻言不禁莞尔,停下来看着表妹,淡笑道:“若不是如此,这故事便平平无奇了,怎么去赚你的眼泪?”说罢,他又与绮绮讲解起来。

李清照撅了撅嘴,轻声嗔道:“你还笑呢!为何非得这样,我就是不欢喜嘛。”虽然嘴上说不喜欢,她还是再次拿起剧本,凝眸细细品读。

雅心阁内。花香随风飘溢,笛声时断时续,那曲儿悠然淡雅,令人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一派宁静。在旁侍候的闹梅、兰儿闻着笛声,不时露出迷醉的痴色,而熙云、婉儿、翠儿几人亦停下排演来休息。

婉儿坐在紫檀椅子上,杏眼圆睁地凝望着斜对面的李天纵,听着他对绮绮的温声教导,而绮绮在其指点之下,一支竹笛子越吹越动听,婉儿看着自家少爷的那双水涟涟的明眸,充满崇拜。

少爷他真的什么都会啊!不论琴箫,便连笛子,也如此精通,吹得这般好听。婉儿心中钦佩地想着。那边李天纵若有所觉,转头对她微微一笑,婉儿便似做贼被抓住一般,杏眼羞赦地溜开,粉颊飞霞,心头却宛若涂蜜,甜滋滋的。

此时她听了李清照的话,自然觉得少爷说的有道理,点头赞同:“表小姐,我初初看这剧本,也哭了呢。”

坐在她旁边椅子的熙云捧托着个青瓷茶碗。纤指捏着茶盖,优雅地轻撇着清茶,荡起圈圈涟漪,她闻言问道:“婉儿,你那时哇哇大哭的,却是哭些什么?我几次三番问你,你都不说。”

“姐姐!”婉儿局促四顾,满脸窘态,支吾道:“剧里那么凄惨,我便不由自主地哭了。”

熙云嘴边翘起一丝促狭的狐笑,打趣道:“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她停顿下来,看着婉儿羞急不安的娇俏模样,偷笑不已,又轻声道:“你许是觉得,若然自己是剧中之人,那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心思被姐姐说破,婉儿顿时满脸羞红,垂下螓首,不敢看人。

李清照喃念着那两首情意外溢,而又凄苦无比的词,心头生起一股为世事无奈的悲伤感,晶莹的泪珠从柳目滚落,划过瓜子脸庞。她擦去泪痕,颤声问道:“表哥,你说这剧本,会不会有成真的一天?”

“不会!”李天纵不假思索,他轻轻一叹,道:“我写这剧本、演这剧本,就是想给世人一些警示,莫要犯了剧中那般的错。”

李清照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的伤感褪去,“嗯”地点点头,微笑道:“那就好!”

熙云暗地留意,抿嘴一笑,收起观察李清照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喝了口茶。

系在竹笛末端的穗子摆了摆,十只修长纤美的玉指各按着笛孔,吹孔处被两瓣薄嫩微红的嘴唇抿住,露出小小的缝隙,香气一送,玉指便有节奏地按动起来,悦耳的音符如流水般潺潺而出。

绮绮美目流转,含情脉脉地看着李天纵。随着曲儿,渐渐变得一片痴色,便似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一般,那笛曲愈来愈柔,宛若少女的情笑娇声,如海深情尽数倾入情郎的心头。

李天纵这知音之人,哪有听不懂的?他虽然与绮绮相恋的时日尚算不久,但是绮绮却痴情痴心,让他好不感动,能奏出这般情曲,岂会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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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曲正是他以前教绮绮的一首《卡农》,曲调追逐起伏,连绵不断,可谓是缠绵极至,就如两个人生死相随相依一般。

绮绮以情吹笛,形神俱丰,自然让听者如痴如醉。婉儿便是一脸痴醉之意,待笛声渐落至停,她回过神来,看得少爷对绮绮姑娘满目柔情,不禁羡慕非常。暗忖,可惜自己笨,不擅乐器,不能以此让少爷开心。

李清照亦是暗赞不已。她在京城之时,便听说过临仙绿绮的琴痴之名,不曾料绮绮就连笛子,也吹得出神入化,着实让人佩服。

她正要出言称赞,却见李天纵情不自禁地搂住绮绮,轻轻地吻了她额头一下,而绮绮羞不自胜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斜眸垂下羞脸,贝齿微咬樱唇。

见得这一幕,李清照心间不由得一酸,也不知是何回事,只有了个念头,往两人走去,大声道:“表哥,我也要吹!”

李天纵将绮绮松开,拿了她手中的竹笛,递给走过来的李清照。他本来不想将这大才女表妹带来柳河的,只是临行之际,李清照却非要跟来,闹她不过,只好让其乔装一番,也来这风月之地。

眼下她也要奏笛,李天纵只当她是听着绮绮笛技高超,便起了争胜之心,因为据记载,李清照虽天真活泼,但十分好胜。

果然,李清照接过竹笛,道:“方才我听着绮绮姑娘的美妙笛声,不由得有些手痒,便想献丑一番!绮绮姑娘,若我吹得哪里有不妥,你定要指点一二。”她这话似是而非,隐有挑战之意。

绮绮淡淡一笑,梨涡浅现,道“李姑娘说笑了。”熙云以茶碗遮着美脸偷笑,凤目饶有兴趣地看着:婉儿则瞧不出微妙之处,只静待笛声。

李清照握好竹笛,十指分按,嘴唇往吹孔凑去,她不愿与之前绮绮吹奏的曲情相同,想到自己与表哥相见恨晚、惺惺相惜,顿时有了主意。

「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她心里流淌过李天纵这首《山园小梅》,暗忖道:“表哥跟我一样,都是个爱梅之人,我便吹首《梅花三弄》,这相惜之情,定不比她那痴情来得差。”一念至此,她卷唇吹气,香风所至,《梅花三弄》的开头低声缓起,渐渐清悠。

随着曲子,李天纵心中便似摊开一卷卷墨画,看到表妹的心意。

李清照初初吹奏之时,尚没有杂念,只是吹得一阵,便慢慢入了神,想起前几天,与表哥逛街踏青,一起赏画弄墨,吟诗填词,当真是快活不知时日,但到了昨天,表哥便不陪她了,而去柳河排演,若不是今天她非要跟来,便连闲聊的机会都没有。

现下表哥又视她若无物,只顾着与绮绮姑娘亲热!她越想越气,笛声之中,便多了些幽怨之情,似哀似泣,惹人怜惜。

待绵长凄清的笛声渐歇,阁里众人皆赞叹不已,李清照的笛声,竟不比绮绮的差!而熙云、绮绮比之婉儿,却能多听些笛意来,绮绮往李天纵看去,只见他平静地沉吟着,猜不透其想法。

李天纵依然没从笛声中回神过来,只因心头翻滚着一首词,隐隐约约,总是抓之不住,他听到李清照唤了声“表哥”。那词蓦然清晰过来,脱口吟出: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沈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里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人间天上,一枝折得,没个人堪寄。”

他这词一念出,李清照便浑身一颤,柳目睁大,心间小鹿跳动不止,表哥听懂了!她暗自欢喜,那幽怨之气逐渐消散。若然只说词意,那自然对不上,但是词境词情,却字字说出她的心意。

她是多么思念前几天与表哥相处的日子啊!这两天遭人冷落,她虽没有珠泪潸潸,但满腹惆怅,便似失去魂魄,着实难受。

不过这女儿心意被人听懂,她除去欢喜,却不免羞赧,但性子所致,她并没有躲避,忍着羞意,凝眸看着李天纵,道:“表哥,我吹的还好吧?”

李天纵点头一笑,道:“好。表妹,没想到你笛技如此不凡,既然有此绝技,可不能藏着,以后得多奏给表哥听。”

李清照这聪颖人儿,岂会听不出弦外之声,表哥是说以后要多陪她呢!她芳心一喜,笑道:“遵命!”

第九十七章 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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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亥时之际,李天纵才携着熙云、婉儿等人离开雅心阁,绮绮自然是恋恋不舍。相送到阁门口处,又目送他们的身影,一直到看不见了,才幽幽一叹,转身返回闺阁。

落得楼来,只见得莺莺燕燕,香风挥舞,狎客们或饮酒或欣赏,搂个姑娘上下其手的,不在少数,令悦耳的管弦丝竹声中,糅杂着些娇声笑语。

几个澄澈无邪的少女听了那靡靡之音,便满脸羞赧的风情,可惜被薄纱所遮,别人见之不得。

婉儿紧紧地跟在李天纵身后,杏眼微瞪,一转都不敢转。双颊通红,羞不可言,想她初次跟少爷来百花画舫,面对眼下的情景,羞得连脖子都红了。

她不敢看,李清照却敌不过好奇,柳眸不时偷偷地撇顾一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而熙云则落落大方,瞧了一眼舞台上莺燕,便没了兴趣,看着前面负手信步的公子,凤眸里有了丝妩媚。

在大堂等待的李吉看到他们,迎身而来,那老鸨带着群各色姑娘,也迎了过来,笑道:“李公子,这便走了啊!也不留宿,就这么忍心让我绮绮独守空闺。”

李天纵停下步来,淡淡一笑道:“这还不是怪嬷嬷你么。”

老鸨闻言一怔,连忙装着委屈模样,道:“怎么怪我头上了?你要留宿我们百花画舫,那是荣幸至极,我会赶你走么?”

在黑色的薄纱之下,李清照的粉唇撅了起来,细不可闻的嘀咕,这老鸨真是多事。

李天纵皱了皱眉,疑道:“怎么不怪你?倘若并非你要绮绮留下,我早已将她赎回府去,如何会让她独守空闺?”他顿了顿,笑道:“你道,是不是该怪你?”

老鸨虽吃瘪,却不在意,呵呵一笑:“我养了绮绮多年,感情深厚,就被公子拐了去,自然是不舍得。绮绮跟了公子,身份便与咱们有了天渊之别,那是再也见不着了,我是怕啊!才留她一天是一天。”

听她话语间隐有攀附之意,李天纵不愿说下去,云淡风轻地一笑,往画舫外走去。

下了画舫来到柳岸边,李吉将李府马车唤来,那马车甚大,又两匹白骏马所拉。赶车的马夫搬来一张登车凳子,婉儿等几个女孩儿逐一上车,李天纵留在最后坐进车厢。

进了车厢,几个女孩儿便将戴在头上的帷帽取下,露出绝色俏脸。婉儿把中央几案上的青铜香炉揭开,取过火折子点燃炉中的香料,袅袅幽香飘摇而起,不一阵,便将车厢里薰得怡然;李清照将车帘卷起,缭绕在车厢里的香气消散不少。

李天纵坐到熙云、婉儿中间,闻着缕缕清香,微微地伸了个懒腰。旁边熙云瞅见了,纤手分按在他的肩膀上,温柔的按涅起来,道:“公子,你若是累了,便躺下来罢。”

如果厢里只有她与婉儿,李天纵自然乐意。但是现在厢里又有表妹、闹梅、翠儿几个,纵然他不拘小节,也有些不好意思那么做。当下摇头道:“没事,你替我按按就好。”

婉儿满脸关切地看着李天纵,见他很是享受姐姐的按摩,她觉得自己也应该为少爷做些什么,便脆生问道:“少爷,你渴不渴,要饮茶么?”语气中饱含期待。

李天纵听得到那期待,又看婉儿的乖巧样子,哪儿忍心拒绝,点头道:“有些渴,你替少爷倒杯茶吧。”

“嗯!”婉儿巧露皓齿的一笑,拿起紫砂茶壶倒茶,待清茶快溢出茶杯了,她双手捧起,小心翼翼地递到李天纵面前,憨态可掬地道:“少爷,倒好拉。”

李天纵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砸了咂嘴,一脸意犹未尽,赞叹道:“好茶!婉儿,再来一杯。”婉儿喜滋滋地应了声,又倒了杯给他饮,末了,她取出蜜饯果脯服侍他吃。

“表哥,熙云、婉儿她们侍候得你真周到啊!看得我都有点羡慕呢。”李清照忍不住感慨了声,坐在他身边的闹梅抿嘴一笑,才施施然的倒起茶来。

婉儿转头对李清照歉意一笑,道:“表小姐,婉儿只顾着少爷,把你怠慢了。”她说着提起一盒蜜饯走到对面,要侍候起李清照来。

李清照见婉儿这般,连忙摆手:“婉儿,我可不敢跟表哥抢你,你还是侍候表哥吧。”

婉儿放下蜜饯,惘然地坐回去。看她糊里糊涂的,李天纵莞尔一笑。忍不住心里冲动,将婉儿搂入怀中,想要好好捉弄她一番。

婉儿惊呀一声,倚在他胸前。感觉到厢中诸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她顿时微微有些颤抖,娇怯羞急地道:“少爷,不要……”她那双杏眼溜转了圈,然后紧紧地闭上,俏脸通红。

“表哥!”李清照嗔恼地唤了声,小嘴高高的嘟起。

李天纵亲了婉儿粉嫩的玉颊一下,才在哈哈大笑声中松开她。婉儿知道少爷心里高兴,就会似这样亲她一下,是以她现下虽然羞赧,却欢喜不已。他仍握着婉儿的纤纤柔荑把玩,笑道:“表妹,有何事?”

李清照撇了撇嘴,嘀咕了几句不知什么,柳目翻了个白眼,叹了声:“唉,算啦算啦!”她抓起几块蜜饯放进檀口,尝不露齿地吃罢,忽而想起什么,兴致盎然地道:“表哥,你作的梅诗梅词真好!这世人作梅诗梅词,没有几个是不俗的,而表哥的一诗一词,清雅超脱,真让我好生敬佩。”

她说的一诗一词,便是指《山园小梅》与方才的《孤雁儿》。而后者正原本是她晚年之作,李天纵被她这么一赞,倒生出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不过这事无法解释,只得作罢。

这首《孤雁儿》是建立在靖康之难,李清照难渡后。晚年的凄惨生活之上的;而新宋如此强盛,那是怎么也没个南渡的。这首词自然亦无法出世。他这么一想,便释怀了。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是种盗窃,要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顿。对于那些人,李天纵一笑置之,盗不盗有何关系,若然他有本事,还想将飞机大炮制造出来呢,那算不算盗?他不在乎,关键是加快了步伐。

这诗词亦是一样,他提前让其出来了,便会提前了它们的影响力。再且说,难道他让李清照一首词提前出世,那李清照便不会懂作诗填词了么?

她只会越作越好,作出比那些更好的词来!因为,她吸收了那些诗词的影响,从而跃进。

熙云点了点头,赞同道:“方才公子那首词妙用典故,婉约清雅,以咏梅来追悼,当真是独树一帜。”她的声音柔而不娇,糯而不腻,委实是悦耳无比。她继续道:“特别是最后的‘没个人堪寄’,写尽了怅然若失之伤,全词嘎然而止,便似一曲哀音,却绕梁不绝。”

李清照的柳眸一亮。熙云能说出这番鉴赏,便说明她对诗词深有钻研。她不禁更为兴奋:“没错没错,表哥这词通篇孤寂凄婉,令人生慨。”

李天纵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你吹得《梅花三弄》那般凄婉……”

“表哥!”李清照慌忙喝住他,佯怒地颦眉瞪眼,以遮盖羞意:“不准说下去了!”

“不说,不说!”李天纵紧闭嘴巴,仿佛生怕那话儿会自己嘣出来。

熙云看得噗哧一笑,笑声宛若羽毛轻挠,惹得李天纵心痒痒。她笑道:“表小姐,你笛技高超,奏曲就跟在说话似的,听着就懂,哪儿需要公子他说啊?”

她有意揭穿,果然李清照愈加羞赧。婉儿却似懂非懂,眨了眨清澈的杏眼,疑问道:“姐姐,标小姐她的《梅花三弄》吹得很有些凄然,这其中有什么意思吗?”

熙云笑而不语,李清照怕她说破,抢先道:“这意思嘛,便是为梅花无人欣赏而哀叹,如此而已。”婉儿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她不想纠缠于这个话题,微微一想,心里冒出个念头,拍手道:“表哥,不如你出个脑筋转变谜题,让大家来猜玩罢。”

李天纵曾经以脑筋急转题捉弄她。不想她却甚是喜欢猜玩,闲着没事就要他出题。他应了声好,心里翻想那些适用的题,没过一阵,车厢里边充满猜题的欢声笑语。

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咯咯作响,夜空中的一弧蛾眉月正亮。

第九十八章 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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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酉时,柳河便热闹如夜,两岸宽敞的青石路上,熙熙冉冉的游人之中,较之往日,多了些顽童。

一顶华贵的红木官轿有四个壮丁抬者,轻摇缓摆地往柳河内而去,后边还跟着顶秀气小轿,小轿旁边围有几个婆子丫鬟。走了一阵,那小轿的帘布终于缓缓卷起一角,露出张精致的脸来,那双好奇的杏眼一眨一眨,窥察着柳河的风情。

除了这般载官家小姐的轿,路上还有罩着绸纸帐幔的帷轿、还有四面密封的女轿。

当然少不了马车,只是这马车有些儿霸道,所过之处,行人纷纷相让于旁,让其咯咯而过。

今天柳河虽然比往日要热闹,但是花馆酒楼的生意却冷冷清清,任凭那花姿姑娘如何抛媚眼,游人依然是匆匆走过,生怕错过甚么一般。

何解?自然是为了待会的花魁之战!

正是忘忧楼的“掌上舞”柳清,挑战百花画舫的“琴痴”绿绮。

那柳清姑娘是临江四艳之一,二八芳华。有着闭月羞花的倾城之容。最妙的是,她天生一段如柳絮般的小蛮腰,又缠了金莲小足,赤足舞步之时,飘逸的柳腰、掌上可舞的小脚,无不令人迷醉。

而绮绮姑娘,则盛名更甚!不必说她的落雁之姿,只消说其超凡入圣的琴技。有闻者无不是如醉如痴,赞不绝口,都道绕梁三日而不止。为了听她一曲,不知多少痴心人千里迢迢而来,只可惜绮绮姑娘的琴声非轻易可听,幸哉,今而花魁之战。在那大戏台上进行,自然有机会能一闻仙乐。

如此说,倒要感谢有此提议的李天纵。话说回来,李天纵与陆滇的争斗,也是众人希望能看到的。

这般才子佳人的盛会,当然是不容错过,是以时辰尚早,宾客便争相前来。也有不受的邀请之列的游人百姓,希望能占个好位置,早在昨天便前来,留守至今。

新建的戏台散发着淡淡的朱漆味,雀替大斗的舞台干净无尘。此时正有些略有姿色的寻常舞女在施舞,以排解台下观众等候正戏的急闷。

舞台下面,最近的摆放着数套几椅,香几上设有茶点果脯。这是为上宾准备的贵座;越往下边,凳椅便越寻常,最后是一排排的长板凳,让普通老百姓坐的。

此时长板凳上,已经人满为患,虽然说是普通百姓,但多少都是些有头面的,只因这位置甚宝贵。那布衣占了,大半是会售让的。场中有不少魁梧汉子走来走去,他们都是官府派来维持秩序的官差。

“我与你们说啊,李天纵是不错,可惜对手是我大哥,那他就定然要输的。”舞台前的空地旁,一棵大榕树下面,聚着群孩童,说话的顽童约莫七、八来岁,身着一件白色儒袍,头上束戴着芳巾,颇有几分文雅之气。

那顽童环顾了诸多玩伴一圈,负手仰头,洋洋得意地道:“我看这比试不比也罢,柳清姑娘有我大哥相助,她绮绮如何是对手?”

孩童之中,多是留着总角,一脸似懂非懂之态,忽有一人哼道:“我看未必!”只见那反对者,亦头戴方巾,身穿儒服,手上还持着一把小描竹纸扇轻摇。

他斜睨了那顽童一眼,道:“陆泛,你哥陆滇可有赢过飞将军杨玉?嘻嘻。还不是拜倒在人家的石榴裙下,乖乖地俯首称臣!但是李天纵大哥呢,让杨玉败得心服口服。”

此言一出,不少玩伴连声称是,陆滇连杨玉都赢不过,怎么来赢李天纵?

“放屁!”陆泛一脸恼怒,大声道:“梁仲,你休得胡说八道!”

梁仲朝他作了个鬼脸,呸了一声,他是梁磊的弟弟,常常听梁磊称赞李天纵,自然便站在李天纵一边了。

陆泛的大眼珠骨碌地溜了下,便有了说辞,转恼为笑:“你知道什么呀!我哥所以输给杨玉,只是相让罢了。你想想看,堂堂大丈夫,去欺负个弱质女流,算是英雄好汉么?”他顿了顿,嘿嘿冷笑道:“也就李天纵那般无耻之徒,才去欺负,还赚了名声!”

听他这么一说,孩童们有陷进了深思,只有梁仲不屑一顾,道:“我瞧你才是放屁呢,好臭好臭!输了便是输了,何来什么相让?连输了都不肯认,便是英雄好汉么?也不知是谁无耻哩!”

陆泛恼羞成怒,咬牙瞪眼地道:“不可理喻!”他辩不过梁仲,便装得不愿理别人一般,摆了摆手,哼道:“我省得跟你说,反正我哥赢定了,不信走着瞧!”

梁仲却不放过他,嘻嘻道:“凭什么赢定啊?听我哥说,绮绮姑娘是临仙四艳之首,本身就比柳清要厉害;陆滇又敌不过李天纵大哥,拿什么来赢?”

陆泛忽然间不受激了,一脸神秘莫测的微笑:“告诉你也无妨,第三回合上,我哥有妙法压过李天纵!”

“第三回合?”梁仲翻了翻白眼,悠悠地叹息道:“我看呀,李大哥只需前两个回合,便能赢了你哥,又何来第三回合?”

哈哈,这小孩童,作茧自缚了!陆泛大笑数声,不紧不慢地道:“前两个回合,斗乐、斗舞,都是两个姑娘的事儿,哪里有他李天纵什么事?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说,李天纵替过绿绮,上台跟柳清比舞么?”

一时之间,梁仲想不到反驳之词,只得气呼呼地鼓起腮帮,鼻哼一声。

陆泛得势不饶人,笑嘻嘻地手舞足蹈起来,装着姑娘姿态:“是不是这样跳?还是这样,哈哈!”

酉时过了一半,宾客们陆续到达,皆是临仙里的大人物,之如总督李靖,携着夫人而来,坐到最靠近舞台正中的黄花梨官帽椅上,自有俏俾沏茶递水。

李氏看见周围人山人海的,不由得双眉微颦,忡忡地道:“老爷啊,如此多人,待会宝宝登台之时,会不会很紧张呢?”

李靖缓缓抚着鬈须,闻言呵呵一笑,没有半点担忧,道:“夫人你无须担心,上次纵儿在画舫与杨姑娘文斗,你还不是忧他会失态?可是呢,纵儿谈笑自若,哪有一丝失态!”他轻轻摇了摇头,笑叹道:“不过这亲自登台演戏,着实是荒唐,我本应反对的,却拗不过你!唉,你对纵儿太宠了些。”

“不宠宝宝宠谁去?只要宝宝高兴,二十四条罪行也好,二十五条罪行也罢,有何关系。”李氏收回环顾的目光,看者戏台上的舞女,随口嘀咕道:“何况这有什么荒唐的。宝宝本想让我也登台的,若是那样,才叫荒唐。”

不料李靖听得清楚,他顿时皱紧眉头,一拍旁边香几,斥道:“荒唐!”

李氏却不怕,妩媚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知道荒唐,知道你不许,所以现在才坐在这儿。”李靖被她呛了呛,清哼了下,端起茶碗饮了口。李氏又道:“早知道这样,我便跟清照一起去后台看宝宝了,好过在这儿受你面色。”说着说着,便泫然欲泣的。

李靖苦笑道:“夫人,我说错啦。”

逐渐,前面的贵宾座便也坐满了人,无不锦衣华服,雍容华贵。

有一席颇是独特,花犁圆桌边,围坐着四个老人,以及一个少年。四个老人皆气质儒雅,分别是闲云居士、翠竹居士、白鹤居士、孤山居士,此四人乃是老一辈的临仙四才子,如今都是临仙里德高望重的大儒,时常作这些雅斗的公证裁判,今天也是应邀而来的。

而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便是当初京城四才子之一,狂名远播的刑无忧。他着一件圆领长衫,头戴网巾,满脸灿烂的笑容,拿着个酒壶自斟自饮,不时瞥瞥舞台。

他这个位置,算得是极佳的,可以一边喝着酒,一边赏着精彩对斗,当真快哉!

游走在外围连个座位也没有的观众,远远眺望过来,便连戏台上的人脸上表情也看不清楚,虽然如此,却依然有源源不断的人挤来。

某个角度不好、人流比较疏散的地方,一个妙龄少女睁着双痴痴呆呆的杏眼,往戏台那边望着,问道:“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在旁边扶着她的老婆婆应道:“现在还是些舞女在跳舞呢。”少女哦的点了点头,老婆婆看了她一下,满脸慈怜之色,好一阵,她见台上有了变化,便道:“那些舞女施礼退下了,瞧来快要开始了。”

第九十九章 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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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近戌时,在万众期待之下,戏台上的莺莺燕燕终于聚拢在一起齐齐欠身施礼后,便退回后台。

此时悬挂在戏台周围的灯笼已经点亮,与夜空中的淡月稀星相映,照得戏台宛若白昼。

在自斟自饮的刑无忧默然双眸一亮,满脸兴奋地望者戏台,只见两个俊逸公子、两个似玉佳人,分两边从后台而出,绕走至戏台中央。

“一个身着件白色襦衫,那襦衫的领边、袖口都是淡绿色的,腰间束了条黑色玉带,脚上穿着一双兽皮履。”陈婆婆皱着老眉,双眼又挤又眯,费力地察看着:“他身材高大的,头发好似用一条青丝带束者,插着支玉簪,长得很俊。”

具体长什么样子,陈婆婆却看不清楚,只得说句很俊。她又转望向台上另一个公子,打量道:“第二个呢,穿着一件窄袖蓝色袍服,也束一条黑色玉腰带。鞋子好似是云鞋;长得也好俊俏,剑眉星目的。”

她伸着脖子,却听不清楚戏台那边的话,道:“莲宝啊,奶奶也不知道哪个是李公子。”

莲宝眨了眨无神的杏眼,扭头对陈婆婆露出个嫣然的倩笑,道:“奶奶,穿白色襦衫的那个是李公子。”陈婆婆奇道:“莲宝,你能听清戏台那边的声音么?”莲宝摇了摇头,微露皓齿:“没呢,这只是我的感觉。”

陈婆婆怜爱地拍拍孙女的手背,歉道:“都怪奶奶不中用,带你来得迟。点不着前边的位子。”

莲宝闻言,巧笑顿时褪去,瞪着杏眼很急的样子,慌道:“奶奶,你千万不要这么说,能够现在这样,莲宝已经很满足了!”陈婆婆只轻轻地叹了口气。莲宝垂下眼眸,自责道:“奶奶,都怪莲宝任性,我们不看了,回去罢。”

好个美人儿!虽然早已随陆滇见识过柳清的风情,但此时的刑无忧仍然忍不住喝彩一声。

那柳清头上青丝梳了个飞天髻,结三鬟于顶,下边佩戴着珠饰,高贵典雅;她两只玲珑玉耳各戴者一串银环,衬着那张白玉般的瓜子脸。一双黑白分明的柳叶目,两弯淡淡的远山眉,眉心处贴着菱形花钿,朱唇含笑,令人不禁生醉。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直领襦裙,露出一半鸳鸯肚兜,肚兜下的酥胸随着呼吸而起伏,惹人遐思。再往下看,果然一段腰身有如柳絮,纤幼得不堪一握。只怕那小蛮也不过如此,她腰身环着一条粉色纱带,由双手挽着,更添几分俏丽。

不过柳清最迷人之处,却不是柳腰,而是那一双金莲小足。可惜现下她的脚儿被襦裙所遮,无从看得。

刑无忧赞叹不已地啧啧数声,仰头饮尽杯中美酒,双眼便从柳清处转到旁边,心头顿时似是遭到一把巨锤重击。眼眸瞪大,痴痴地,移也移不开。

若然说柳清是人间绝色,那么绮绮姑娘,便是瑶池仙女下凡尘!

她一身雪白的短襦、长裙,双肩披搭着一条淡紫色的披帛,旋绕在手臂间。随着纤手的挥动,披帛便飘逸舒展如风拂杨柳,婀娜动人。她头上梳着个平髻,侧边插戴着一支金色凤钗,前有刘海。后边青丝披肩而下,柔顺如水。她的凝脂双耳也戴着耳饰,两颗珠子系着圆玉,垂有流苏,一摇一晃的,甚是灵动。

那张精致美脸如梦如幻,柳眉杏目,琼鼻小嘴,隐有仙气萦绕,却没有那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反而有着淡淡的柔弱之态。朦朦胧胧,让人顿生怜惜。

纵有千言万语,也不足以道尽绮绮的美态,如诗如画,如何能够以笔墨来形容?

刑无忧虽然看得入了迷,但心里并无一丝遐思绮念,许久,他才回过神来,连声称妙:“真真是仙女下凡,李兄好福气啊!”他赞了几声,忽而摇头叹道:“想在京师之地,哪个花魁我未曾见过?却无一人能及绮绮姑娘左右,更别说琴技了!”

离他最近的闲云居士听得清楚,不由呵呵一笑,捋须道:“这花魁嘛,自然是临仙的好!”

此时戏台上的嬷嬷已经把比试规则说好,三个回合,分别为斗乐、斗舞和不规限,由五个裁判进行投票,票多者赢。

“接下来开始第一个回合,斗乐!先由忘忧楼柳清姑娘表演。”嬷嬷说罢,除了柳清,其余人都离开舞台,退到两侧。

李天纵与绮绮往朱漆方椅坐好,往舞台看去。只见有小厮搬来紫檀雕花案、圆鼓木凳,还有美婢抱过来张秦筝置于案上,柳清轻移莲步,娇好的身子有些不稳地摇摆,走到鼓凳坐下。

看着她走了这一小段路,李天纵不觉得有半点迷人,却对柳清生有怜悯之感。缠足是通过外力改变脚的形状,强行影响脚的发育,引起软组织挛缩,过程之中的痛苦,不是言语可以描述。幸好他现下身处的世界里,还不似清代时那么变态、丧心病狂。

但无论轻重,都是对女性的一种摧残。他想起在前世时看过的缠足照片,生起些恶心,不禁一叹。

“公子,怎么了?”见他突然叹息,一心牵挂着情郎的绮绮,便颦着柳眉,满脸关切地柔声问道。

李天纵淡淡一笑,探手过去握住她的柔荑,轻轻抚着,道:“好在你没有缠足。”绮绮茫然一怔,疑惑道:“公子的意思是说,不喜欢缠足是吗?”李天纵点点头,道:“不止是不喜欢,是憎恶,非常的憎恶!为了满足某些人病态的心理,而让缠足女子承受极大痛苦,你说该不该憎恶?”

“嗯,该!”绮绮露齿一笑,杏眼里满是痴爱之色。

两人说话间,那边“铮”的一声响起。

第一百章 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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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往圆鼓凳子上坐定,两只纤纤玉手在秦筝的丝弦上,挽着的彩带飘垂于两边。她轻轻地勾弹了下,便“铮”的一声,响彻舞台,她翘起嘴角,对这试音是满意。微弯的柳目看向戏台下面。

只见下面人满为患,从最近的贵宾席到最后的寻常长板木凳,无一空处,坐满了观众,就连座位外,都挤塞不堪。而那棵大榕树,高处的树干上,此时亦挤满了眺望的人,下边还有老百姓再往上攀爬。

这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柳清还看到好些番邦之人,贵宾席中便有一个,头上中冠正中镶着块硕大的翡翠,深目高鼻,满脸富态的,想来便是那个大食商贾贾卡扎。

饶是她久经锻炼,此时面对着如此之多的观众,也难免有了点点紧张。柳清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明眸看看五位裁判,淡笑道:“清清要奏的是《高山流水》,献丑了!”

这《高山流水》之曲,有琴筝两种,两者同名异曲,风格却迥然不同,又分有各种流派。

而柳清所要奏的,属于浙江筝派。她凝眸看着筝弦,纤指拨动起来,铮摐之声骤响,淙淙潺潺的便似流水淌过,奏了不一会儿,她便渐入筝境,如同处身与幽静的高山流水之旁,心中那点紧张,早已云消雾散。

论曲乐的造诣,柳清自然是不及绮绮,但她却非平庸之辈,相反,她在琴筝上的天分,同样不凡,只是有了绮绮这般的琴痴,她的光芒才显得黯淡。

悦耳的筝摐声从戏台飘出,舞动在观众之间,淌进心头。出去那些纯粹看热闹的粗人。稍微通晓的乐曲,都静心聆听,不少人流露出痴醉之色。

翠竹居士闭着双眼,随着音调着捋抚着颔下的白须,呢喃道:“妙哉、妙哉,老夫许久没有这种舒心的感觉了。”

清脆舒缓的曲调渐急,一段颤声便似雨打芭蕉般。叮铮地打进心头。李天纵微敛双目,剑眉慢慢皱起,握着绮绮的手紧了些,心里却无法平静,他进入了柳清的筝境!

为何柳清的筝隐隐透着落寂?这高山流水奏的是知音之情,不该是这般,难道说柳清自己并没有知音之人?李天纵心头一跳,顿时拔云见日,清晰了柳清的筝意。

筝声越来越快,一波紧接一波,清脆地铮起淙落,李天纵感觉到了那一丝烦忧、那一丝迷惘,蓦然惊醒,原来她是不愿!

这花魁之战,不是她的心意,她根本不想、不愿意要这花魁之名,不愿要“掌上舞”这绰号,不愿跳舞!

李天纵想到她那双金莲小足背后的痛苦、泪水,不禁徐徐一叹,明白了那丝烦忧、那丝迷惘,柳清的心很疲倦了,只想能安宁地生活,不用假装欢愉地跳舞。

铮——

筝声突然停下,柳清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的秦筝,筝上的一根丝弦断作两截。

这难道……她不由得瞪大双目,月眉高高扬起。

相传先秦春秋之时有琴师伯牙。一次他奉晋王之命出使楚国,乘船来到了汉阳江口。只是遭遇风浪,便停泊于一小山之下。到了夜晚。风浪逐渐平息,云开月出,景色甚是迷人。见此美景,伯牙琴性大发,取琴对月而抚,只是到了兴致昂扬时,琴弦却忽然而断。

他顿起疑云,这琴弦莫名中断,却是为何?思索间,隐约看见岸边有人,便出声相询。

一问之下得知,那人原来是山中樵夫,名为钟子期,寻琴声而来的。伯牙不禁好奇,一个打柴人,也懂得琴声?岂料樵夫钟子期果然能听懂琴意,说这是描绘“巍巍乎志在高山”和“洋洋乎志在流水”。伯牙顿时大惊,说“善哉,子之心与吾之心同在。”

两人越谈越投机,都心生相见恨晚的感觉,便结拜为异姓兄弟,并约定来年中秋在此相会。

只是到了第二年,伯牙寻来,却只得子期的死讯。伯牙痛失知音,来到钟子期坟前,奏起了《高山流水》,奏罢,便摔琴绝弦,终身不操,故有高山流水之曲。

传闻说,奏《高山流水》之时,若然觅得知音,丝弦便会自断。柳清望着那根断弦,想起方才好似听得一声叹息,弦便断了,这叹息者定然是自己的知音人!

她心中一颤,往左侧望去,只见陆滇脸有呆色,懵然不解。柳清芳心一沉,颦着月眉咬了咬樱唇,又细细回想那声叹息来。

玩味之下,心中升起一股感觉,令柳清的螓首一转,往右侧看去,明眸紧紧锁在那个白衫公子身上。

李天纵见柳清望来,便对她淡淡一笑。

是他!柳清微张樱嘴地呆了呆,旋即回过头来,盈盈起身施礼,垂着的柳眸黯然了些。

“清清技拙,竟弄断筝弦,让大家见笑了。”柳清柔柔的道罢,便往戏台左侧莲步走去,婀娜的身姿轻轻摇摆。

观众们大是惋惜,纷纷嗡嗡地议论起来,有赞不绝口的,也有幸灾乐祸、讽刺讥笑的。最为其可惜的莫不过五位裁判,尤其是翠竹居士,叹息不止:“这筝好生扫兴,何时断弦不好,偏偏待此时来断!气煞老夫也。”

“待会儿,我得给路兄、柳姑娘说,要将那筝焚了。”邢无忧愤恨的磨牙道,倒了一杯满酒,往口中送去。

陆滇起身迎了上去,扶住柳清的一只手,对她安慰一笑:“清清,这琴弦断了便断了,你无须自责,横竖这回合赢的希望不大。”说着他顿了顿,双目里闪过了一抹自信的亮光,道:“等下第二回合,你的莲舞一出,定是会赢的;到了第三回合,机会便来了。”

柳清默默地听着。

第一百零一章 弃琴取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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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阵饱含期待、激动的掌声之下,一身白衣胜雪的绮绮施着妙步来到舞台中央,俏脸淡雅若仙,盈盈一笑,便似清溪过涧入心头,又如暖暖春风拂面,令人不禁忘却烦扰,只剩满腹愉悦。

此时台上的秦筝已经被美婢抱着退回后台,眼见案凳亦被移去,众人无不是一脸诧异不解,莫非这琴案与筝案还有何分别?

蓦然响起一阵惊呼,随即便是杂乱聒噪的嗡嗡讨论声。

只见绮绮从衣袖间取出一支浅绿色的竹笛来,那竹笛的笛身缠有丝弦,末端束有红色飘穗,摇摆间轻舞于空。

望着前所未见的观众人潮,她心里无不紧张,镇定,镇定!一定不能有负公子的期望,她似柳清那般,深吸了口气,才慢慢将那颗狂跳的心平复下来,她欠身施了施礼,自若淡笑:“诸位贵人,绮绮有礼了,接下来绮绮会以笛子吹奏一曲,至于是何曲子,各位先容绮绮卖个关子!”

下边的观众便似炸开了锅,惊愕得张大嘴巴的不在少数,有着绝妙琴技的绮绮姑娘,在这花魁乐斗赛上,居然以笛曲应战?荒谬了吧!可是现实又摆在眼前。

看绮绮说得不似有假,那些专程为听其琴声仙乐而来、早已期待多日的琴迷们,顿时有若冰封,呆呆滞滞的好似没了三魂六魄,也有满脸惆然,吟着此情此景的伤感诗词,更有甚者,呼天抢地、悲痛欲绝,没两下就老泪纵横,涕泪交集,看起来着实凄惨无比。

除此之外,倒亦有发出嘘声的,不过没嘘得两声,就被周围绮绮的琴迷怒目而视,维持秩序的官差也随之而来。

坐在戏台侧边的李天纵听着那些惊呼声,不禁莞尔笑了笑,嘴角微微翘起一弧弯线,他就是要大家知道,绮绮并不是只擅抚琴一道的,她用这竹笛,照样能赢下!

他那双星眸里满是促狭之意,目光一转下,隐约见到对面陆滇脸上的错愕和疑惑,不由得轻哼了声。

原本以为这场花魁战是柳清的主意,他敬陆滇是个不羁狂生,对其颇有好感,只是方才听懂柳清的筝意后,才知道她对这花魁战是不情愿的,这般想来,多半是敌不过陆滇的柔情蜜语,柳清才下的战书。

好在,以他的识人之能,看得出陆滇并不是什么虚伪的奸佞之辈,观其对柳清的感情,倒不似是假,却不知是何原因,让他如此为难佳人?

“绮绮为何以笛出战?他在打着什么主意……”陆滇紧紧皱起眉毛,喃喃自语:“他们便这么有信心,文心阁丫头手打,能以笛子取胜?”他说着,不由得横了旁边柳清一眼,惋惜的叹道:“清清,若然你方才筝弦不断,以一曲完整的《高山流水》,未必会输给绮绮的笛曲。”

柳清轻颦着月眉,美眸中泛着自责之色,她娇怯道:“陆郎,对不起,都怪清清先前没有细查好筝弦,你莫要生气好么?”

陆滇依然绷着脸苦思,闻言并不理会,良久才渐缓下来,叹道:“我没生气,我也不能怪你,要是你方才筝弦未曾断,或许他们就不会似现下这般,以竹笛出战了。”

柳清往舞台那边望去,看了看绮绮,又如蜻蜓点水般瞥了李天纵一眼,便斜下美眸,虽然觉得无论如何,他们都会以竹笛出战的却没有反驳陆滇的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好个李天纵!”茶碗呯啪的跃了跃,铛铛落下,刑无忧怒黑了脸,咬牙道:“李天纵这厮实在天下第一吝啬小气!绮绮的琴声,便只有他听得,我们听不得,只能听听笛子!这厮好恨!”

早在京城之时,就经常听闻临仙绿绮的绝世琴技如何如何超凡入圣,她的琴声如何如何只应天上有,如今到了临仙,以为可以借此机会一闻仙乐,怎晓得!

他越想越气,便要撸起衣袖冲上戏台去,将李天纵拽过问个明白。

坐在他旁边的闲云居士眼尖察觉到,怎么肯让刑无忧捣乱去,连忙按住他的肩膀,笑道:“小公子,莫急莫急,不妨先听听绮绮姑娘的笛曲!如若还是不满,再找小李公子算账不迟。”

自从经过上次文斗,闲云居士就对李天纵常常赞赏不绝,现在这般情况,他却认为绝非是李天纵要一人独霸绮绮的琴声所至,试问能作出“南山空谷书一卷,疯也痴癫,狂也痴癫”的人,怎会如此心胸狭窄?

刑无忧一听这话也有理,便压下满腹怒气,仰头痛饮了杯酒,道:“我且看看他是否耍人!”

这时,观众们的杂乱声音渐渐消退了,皆静下心来准备听绮绮的笛曲。

方才的情况,在李天纵意料之中,他早就对绮绮言明,提前安抚好,绮绮见情形与公子说的一般无二,便连刑无忧的反应亦料到,不禁心感有趣,倒没有紧张害怕的情绪。

她稍露皓齿的一笑,道:“绮绮献丑了。”言罢,她那十只葱白如凝脂的玉指分按好笛子的音孔,往薄嫩的嘴唇移去,粉嘴微微扁圆,对着吹孔缓送香风。

笛声吹得很缓慢,一个音一个音的听得清楚,这曲调虽慢,却甚为奇特,宛若玉珠落盘,清脆悦耳,又似天降小雨,点点滴滴的打进心头,惹起一阵阵舒畅怡然的美妙感觉。

忽而,音调一快,曲子便欢快的舞动起来,令人不禁默默的跟着哼唱。

原本还意见大大的刑无忧,此时还哪里有一丝怒气,闭着双目,满脸享受的听着,脑袋不时轻点。

第一百零二章 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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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绮嘴形微变,笛声便转而悠扬,相同的曲调,却换了另一种滋味。在吹奏之下,她的两边香腮似是涂了一层淡红色的胭脂,纤指按动如飞,双眸里一片甜美,却是思忆起李天纵教她曲乐时的情景。

月光如水,幽香盈盈,花香小罗汉床上,她轻轻依偎在李天纵怀中,聆听着那柔柔的笛声,四目相对,道不尽的脉脉温情。

一时间,绮绮忘了身处何地,恍若回到了那温暖的怀抱中,对着心上人吹奏这曲子,音调越发的欢快温柔。

李天纵感受到曲中的缱绻眷恋,心头也是被绵绵情意所萦绕,不由得微微而笑。

那台下观众,无不满脸享受,便连那些附庸风雅之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此曲空灵飘渺,就似被静谧的淡淡月光,把心中凡尘俗念荡涤殆尽,变得澄澈清滢,隐有流光飞舞。更妙的是,曲中伴有散不去的柔情,宛若伊人在旁呢喃娇笑。

如此一道音乐美餐,何需考虑懂不懂笛子、通不通音韵?君不见前排的贵客,与后边挤拥的寻常百姓,皆听得入神么?

舞台上的绮绮早已忘情,沉浸于笛曲的世界里,竹笛倾斜,螓首也随着歪动,那缠于双臂上的紫色披帛被徐风吹得飘舞,看上去便真似是九天仙子在奏仙乐般。

一段轻柔愉悦的慢调之后,笛声渐消渐停,最后舞台重归平静,隐约有余音在响。

绮绮缓过神来,卷圆的粉唇抿下,旋即绽放成一弧嫣然巧笑,露出皓洁无暇的贝齿。她体质柔弱,吹奏了一首曲子,香额便沁了些细汗,她微微娇喘了下,握笛施了个礼,浅笑道:“绮绮有所献丑,大家见笑了。”

由贵宾席带头掀起,舞台下的观众都拍掌相赞,有甚者放声喊“好”,又道要再来一首云云,响彻了柳河,把那些管弦丝竹靡靡音震得烟消云散。

绮绮这般寻常礼数的谦逊话,陆滇听着却觉得甚为刺耳。只因他方才听罢一曲,竟然生出意犹未尽的惆然、惋惜之感,随后反应过来,便感到一股深深的挫败,在乐斗上,他输了!

他紧皱着双眉,越想越是烦燥,不禁一叹,抄过香几上的茶碗痛饮了口。

坐在香几另一边的柳清一直留意着他,自然察觉得到情郎的不安。她轻轻咬了嫩芽般的嘴唇一下,犹豫了阵,终究还是伸出柔夷,握住陆滇的手,温声道:“陆郎,不要紧的,我本来就不在意花魁的名头……”

“清清!”陆滇打断了她的话,凝眸望着对面的李天纵,反握过那只柔若无骨的纤手,紧紧抓着,按在手心地拇指深掐了进去,他轻喃道:“我们不会输的!”语气之中,透着一股决然。

柳清沉默地垂下双眸,眸中闪过一抹黯然。被抓痛的纤手在微微颤抖。

“妙极,妙极!”闲云居士捋着鬈须,连连称妙,眯闭着的双眼依然满是享受之色,道:“此曲之妙,前所未闻!较之平日里听的,此曲清雅新颖,实在是不可多得啊!”

之前见绮绮要吹笛子,险些就此气绝的刑无忧。此时摇头晃脑,感叹念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刑某能一闻仙乐,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啊!”

他突然大笑不止:“该死,我真是该死!冤枉李兄了,我就说嘛,李兄岂是那般吝啬的人?原来绮绮姑娘除了瑶琴,这竹笛亦是超凡!”他看了闲云居士一眼,捧腹笑道:“幸好闲云先生你拉住我,不然我破坏了这仙乐降人间,那就是罪孽深重、恶贯满盈了!得下阿鼻地狱,哈哈——”说着,他又是放声大笑。

闲云居士看着狂放的刑无忧,隐约见到自家年轻时的样子,不由笑叹:“年轻真好!”

听着满场不绝于耳的赞叹,绮绮的杏眼弯成月牙儿,心头甜滋滋的,不仅是为自己而高兴,也是为心上人而骄傲。待赞叹之声细了些,她笑道:“方才绮绮吹奏的曲子,名为《月光》,是李公子之作!”

刚刚才平静了点的观众再次哗然,这曲子竟是李天纵编谱的?早便听闻这李公子在曲乐上造诣高深,以一首《凤求凰》赢得绮绮姑娘的芳心,今天一听这《月光》,果然名不虚传!

“人与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李公子都精通不凡。”说话的儒袍少年顿了顿,接着道:“依我看,临仙第一才子之名,李公子是当仁不让呀!”

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妙龄少女闻言,痴呆无神的杏眼眨了眨,扭头往身边老婆婆凑去,微笑着轻声道:“奶奶,李公子才不会在乎什么‘临仙第一才子之名’呢。”

绮绮说罢曲名,便往侧座莲步移去,被起身迎接的李天纵捉住纤手,她笑道:“公子,绮绮没有听你的话,没把《月光》归为己有,公子生气么?”

李天纵白了她一眼,宠腻地刮了刮她的秀鼻,道:“你啊,真不听话!下回要是再敢,我便生气了。”绮绮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不敢啦!”

他想让绮绮无比风光地离开柳河,就要她那般做法,以助其声名,谁料绮绮明里乖巧答应,都是些应付之辞。他这样做,也是为了绮绮好,只因她身份低微,以后入了李府,多些美名,便少些难处。

两人往椅子里坐好,笑聊着饮用茶点,等待半刻钟的裁判投票时间过去。

第一百零三章 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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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眉清目秀的美婢双手端捧着个紫檀雕花托盘,莲步走至裁判席边,那托盘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等物。她本来是想让闲云居士画下这第一笔,岂料那刑无忧瞧得她来,便起身快步迎上,嚷嚷着:“我来、我来!”

美婢怔了怔,满脸柔弱娇怯之色。蚊声地劝阻了两句。刑无忧哪儿听得进,橹起衣袖,探手到托盘抓起笔架上的狼毫,手腕一扭。笔尖便抵往湖砚,左手摆了摆:“无需多言。我老刑就要画这第一笔!”

话音未落,他已经蘸好墨水,狼毫疾挥向雪洁的宣纸上,勾出数个宛若龙飞凤舞般的字:“月光,绮绮姑娘!刑无忧。”书罢放下狼毫笔,他畅快一笑。心满意足地回桌饮涌。

美婢这才步至桌边,陆续让其他四位裁判在宣纸中写上结果,最后由闲云居士公布。

闲云居士往宣纸深深地看了眼,心中有数地点了点头。起身上台而去,白袍的宽袖颇是儒雅地随风而动。

台下观众都静了下来,便连在磕瓜子的孩童,也将目光聚到闲云居士身上,虽然众人皆隐隐有了答案,心中却依然有着一股因期待而生的兴奋。

四位才子佳人从舞台两侧走至台中,分别站于闲云居士左右。李天纵淡淡而笑,轻飘慢舞的青色发带衬得他更加淡雅。他身边的绮绮亦作浅笑。纤手握着垂于身前:另一边的陆滇脸色如水,颇有些凝重,柳清则微露皓齿地巧笑着,只是细看之下,却能看到那双明眸里有些恍神。

闲云居士左手捋抚着白须。右手负于身后。呵呵一笑,道:“第一回合「乐斗」的得胜者是。绮绮姑娘!”

随着一声“绮绮姑娘”响起,台下观众顿时沸腾起来,欢呼雀跃。

掌声雷动,叫好之声有如浪潮般铺天盖地扑来,一些年幼孩童。竟然被骇得呆若木鸡,而后“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可惜啊可惜,如此仙乐,怕是不能再听第二回了!憾事、憾事。”说话的是个瘦弱书生,他一边轻叹。一边摇着手中纸扇。

旁边一个油头粉面的鲜衣少年哼了声,鄙视地白了瘦弱书生一眼。

道:“赵兄,似你这般。自然没得再闻仙乐了:而我嘛!”

赵兄双眼一亮,“嗒”的收起纸扇,兴奋道:“周兄,可是有甚好主意?”

“当然,瞧我的!”周兄神气地咳了咳,蓦然间瞪得双眼如铜铃般,扯开嗓子大喊:“绮绮姑娘。再奏一遍!”他喊得脸红耳赤,见赵兄愕然地呆住。他不禁怒冲冲地拍了赵兄一记:“真是混帐,快喊啊!”

赵兄被柏得浑身一颤。回过神来,慌忙大喊:“绮绮姑娘。再奏……咳、咳、咳!”他满脸胀红,气力不及之下,只得咳嗽收场。

周围地人听见他们俩的叫喊,那些好事者或乐痴者,都自觉地跟着大喊,波及全场。

被此盛况一扰。闲云居士也无法将下面的话说出,只好含笑看着绮绮,道:“绮绮姑娘,你看?”

绮绮眨了眨清澈的杏眼,并没有作答,而是转头看着李天纵,语气温柔地相询:“公子,你道该如何?”李天纵对她笑道:“我让你把竹笛带上。便是为了此刻。”绮绮闻言,笑靥如花地道:“原来公子早4所料!”

两人的对话,几步之外的陆滇自然听得清楚,他像是吞了块石头,心中变得很沉。极是不愿再次听到绮绮地笛声,只因那样会更加打消他的信心。但是闲云居士还未把话说完,他也只得继续留于台上。

李天纵的目光余处。留意到陆滇的异样。不禁暗叹,陆滇终究是年少,狂是狂,却太过骄傲,如此狂傲之人,多少有些输不起!

纵管陆滇不愿,绮绮还是踏进一步,台下观众随之渐渐安静下来。

却见她欠身施礼,谦和道:“谢谢大家盛意,绮绮受宠若惊,岂敢有所不从?”言罢,她解下系于腰间地竹笛。十指按好,樱嘴送出香风,音调便起,正是《月光》一曲。

此时夜空中月亮已出,透过云雾,撒下如水月光。听众们沐浴着这柔光,耳边萦绕着飘渺灵动之乐,自是享受难言。

绮绮这奏乐之人,也是满心享受,吹得入境。又似置身于温馨的雅心阁内,慢慢转过身未,一双澄澈水眸痴痴地看着李天纵,忘情之下。

她突然停下吹奏,将竹笛递到李天纵面前。

李天纵同样听得入境,如何不知伊人心思,淡淡一笑接过笛子,摆好姿势便吹奏起来。

笛声突停,听众都恍了恍神,怎么这四好似短了好多?疑惑未解,笛声再复,只见舞台上吹笛者换成了李公子,众人皆是一怔,来不及思索。便沉醉于悦耳的笛声之中了。

这曲子的下半段。较之前半段,更加嘹亮,飘渺之感更盛,少了几分娇柔,却是同样的美妙,宛如仙乐。

绮绮闭目聆听。时而睁眼痴看着情郎,一如在香闺时般。

那边的柳清见到两人合奏得如此完美,看了看微敛着眉的陆滇,眼神变得很是复杂。

笛声渐停而止,台下观众又是掌声雷动。大声叫好,纷纷与周围之人议论,想不到这李公子的笛技,竟然不比绮绮姑娘要差,着实让人惊奇。

“奶奶,这曲地下半段。是李公子吹奏的。是不是?”无神的双眸往舞台方向遥望着,妙龄少女微笑问道。她身边一个老妪慈爱地道:“莲宝。你如何得知?”

莲宝笑道:“中间停了一停,定然是换替笛子之间,之前的笛声很小。只能隐约听见,而后边的清晰可听,且风格有变。所以我便知换人吹奏了。那人除了李公子还能是谁?”

正当众人赞叹不已之时,绮绮施礼退四后边,闲云居士伸手压了压,待安静了许多,他捋须道:“第一回合为绮绮姑娘赢,领先一比零,接下来将休息两刻钟,再进行第二回合的舞斗。”

他宣布罢,四位才子佳人便往后台退去,他也走回裁判桌。一群莺莺燕燕亦步亦舞地来到台中,挥动起披帛,转身施舞,作为休息时间的表演。

第一百零四章 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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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舞台后边的偏厅里,自然亦能听见那清雅灵动的笛声,厅中诸人都停下话语,静心细听,待一曲终罢,皆鼓掌称赞。

“绮绮姐姐的笛技真厉害,连我这个略懂音律的人,都能听出曲子里的欢愉之意呢。”坐在花梨方椅上的婉儿满脸仰慕,心中又想,若然没有少爷此首灵气十足的好曲,那绮绮姐姐空有超凡笛技,也没法子奏出如此妙音啊!

这么说来,还是少爷厉害一些!婉儿想到这,不禁绽放出甜美的笑容,微露洁白贝齿。她转头看着对边的熙云,道:“姐姐,依你来看,这第一回合能赢么?”

不同于婉儿那般作翩翩公子打扮,熙云身着一条淡紫色直领襦裙,外披薄纱罩衣,朦胧之间,可以见得被月白色绣花肚兜遮掩下酥胸,那两只玉兔日益饱满,撑得抹胸鼓起,极是诱人。她挽了挽额边垂发,凤眸流转间,含情脉脉,她微笑道:“不说柳清姑娘弦断曲止;绮绮她以竹笛出战,依然能够得到盛赞,想不赢也难。”

婉儿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有最后一句就够了,她高兴得俏脸粉红,笑容更甚,轻声喃念着“少爷”什么的。

“在曲乐方面,绮绮本就是天赋异禀,加上有表哥的妙曲相助,如虎添翼之下,就算柳清姑娘的筝弦不断,她也能轻松取胜的。”听着两人的话,对面的李清照脆声道,她拿起旁边香几上的茶碗,一边以茶盖轻拂着,一边道:“忧便忧在舞斗里,听闻那柳清姑娘一双莲足浑若天成,随便走两步,便比别人跳舞还要好看!”

她抿了口微涩的茶,轻轻地摇了摇头:“这第二回合,怕且要输。”

婉儿闻言,情绪低落了些,鼓了鼓香腮,叹道:“我与云姐姐以前在教坊司的时候,倒是整天练舞,我跳得还好,可是又不能替少爷出战。”

“是替绮绮吧!”熙云掩嘴一笑,纤纤葱指间,隐约可见那朱唇皓齿。她打趣道:“倘若连舞斗也拿下,不就没有第三回合了?婉儿你排练了那么久,都得白白浪费掉啦。”

李清照嘻嘻地笑了声,帮着捉弄婉儿:“是啊,要是没有第三回合,就很是可惜了!我还要看婉儿你的雄姿呢。”

婉儿的杏眼羞窘地转来溜去,玉耳通红,她支吾了几句,螓首越发低垂,细声说出心中想法:“其实我很害怕……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我定会很紧张的。若到时候结巴得说不出话来,就要坏事了。”

她说着抬起头看向熙云,又一次软语哀求:“姐姐,你就帮婉儿劝劝少爷,让姐姐来演吧!婉儿不行的。”

熙云的凤眸褪尽促狭之色,满是疼爱的温柔,甜糯的声音便似春风拂脸:“傻婉儿,你还不明白公子的苦心么?公子便是不喜欢你这懦弱胆怯的性子,所以让你来演,好叫你改改。”

“婉儿,熙云她说得没错,你就别动其它念头了,好好演。”翠儿也好声鼓励。道:“听大姐的,待会你就当作是平时排练,自己演自己的,不用紧张。”

原来是这样,少爷不喜欢她胆怯。婉儿在心中默默念了几遍,隐隐有了决定。

熙云何等聪颖,一眼就看出婉儿的转变,促狭之心又起,渭然一叹道:“罢了,罢了!我便劝公子让我来演吧,只是公子肯定很失望啦。但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婉儿你害怕呢!”

“不,姐姐,我不害怕了!”婉儿慌忙道,圆睁杏目,生怕别人抢了她的角色:“我要演,姐姐你不要劝公子了,好不好?”

“你真不害怕了?莫要到登台演出之时,你却来结巴。”熙云怀疑地道。婉儿连连点头,柳眉微敛:“嗯,我真不害怕了!”那急煞的样子,简直恨不得将心肝掏出来,让众人瞧瞧她的胆量。

熙云见她这样,哪里还忍得住,噗哧一声,笑靥如花。李清照、翠儿等人亦随之盈盈而笑。

婉儿方觉她又出糗了,不禁俏脸羞红,水眸看看熙云,又看看李清照,粉嘴微张,欲说还休。

“好了,趁现下还有许些时间,我们再排练一下罢。”熙云浅笑道,话音刚落,那边的李清照便起身离座:“我来、我来!”她连蹦带跳地来到婉儿身前,将婉儿拉至厅中,踩着柔软的地毯,排演起婉儿那段戏来。

两人练了数遍,直至传来阵阵热烈的掌声,才停了下来。

“定是分出胜负了!”李清照双眸一亮,虽说心里认为表哥、绮绮肯定能赢下乐斗,但还是有一丝紧张。她正要往厅外走去,却见闹梅从外边快步奔进,满脸喜色:“小姐,绮绮姑娘赢了!”

闻得此言,众人皆喜上眉梢,一张张美艳俏丽的笑脸,让厅中花卉黯然失色。

忽然间,隐约听到“再奏一遍”的喊声,过不了一阵,便响起那悦耳的笛声,欢快灵动中饱含柔情,萦绕于耳,令人心生迷醉。

众人闭目细听,正享受间,笛声却突然中断,还没回过神来,便听见更为嘹亮的笛声。这笛声没了娇柔的女儿之气,多了几分飘逸的男儿之风,与前段笛声相呼相应,就似一对眷侣在互诉情话。

这定是表哥吹奏的!李清照听着笛声间的情意,芳心不禁酸溜溜地,樱嘴微微撅起。

一曲终罢,又是雷鸣般的叫好声、掌声。婉儿心有疑惑,问熙云道:“姐姐,方才后边的曲子,是不是少爷吹奏的?”熙云点点头,凤眸瞥了李清照一眼,小嘴翘起一道妩媚的弧线。

“哦!”婉儿巧露皓齿,杏眼弯成月牙儿:“真好听呢。”又说了阵话,随着脚步声响,李天纵、绮绮信步走进偏厅,婉儿笑着奔去:“少爷!”

第一百零五章 如花美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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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股如兰似麝的淡淡馨香飘来,身材娇小的婉儿已经奔至身前,她笑靥如花。乖巧中带着俏皮,一身书生打扮更添了几分惹人欢喜的秀气。

李天纵淡淡一笑,星眸里泛起似水柔情。驻步下来,伸手揽住她的纤腰,楼入怀中,旁若无人地亲了亲她嫩滑的脸颊。

他对婉儿之情,并非灼热的爱恋。而是宠腻的呵护。只因她言谈举止,一颦一笑,皆流露着一种可爱,令人想要将她含入嘴里,不许一丝世间尘埃染指她的纯洁。

婉儿立时心如鹿撞,被亲的脸颊粉红一片,微微挣扎,眨着水涟涟的杏眼,细声羞赧山也唤了声:“少爷……”

李天纵知她脸薄,被众人看着。若然再有亲密举动,她说不定羞得要跟老鼠似的,打个洞儿钻进去。想到这,他伸手以食指刮了婉儿的琼鼻一下,笑道:“瞧你都羞作什么模样了。毫无半点七尺男儿的觉悟!倘若陆泛那个小顽童在此,可又得道你是娈童罢。”说罢,便松开了她。

婉儿余羞未褪地转身走向绮绮,柔荑上的手镯叮咛作响,她神情兴奋地道:“绮绮姐姐,你吹奏得真好听!我方才听得入迷了呢。”

绮绮杏眼微弯,瞥了李天纵一眼,心中甜滋滋的,这都是公子的功劳啊,若然没有公子教她笛曲的那些温桨柔情,她岂会有那份心境?她浅笑地看着婉儿。道:“婉儿若是欢喜听这曲子,那姐姐以后教你可好?”

“好啊,好啊!”婉儿连连点头,清脆地声音宛若玉珠落盘,她忽而想起。以前在教坊学曲乐。云姐姐总是第一个便学晓,而她就慢多了。要不是有云姐姐的指点,得排到最后边去。她不禁讪讪一笑,凝脂般的纤手缠握着:“只是婉儿愚笨,怕是学不好呢。”

一旁的李天纵听了,佯怒地敛眉瞪眼:“好你个婉儿,是不是忘记了少爷的话啦!”

李天纵再无法恶着脸,温情脉脉地微笑,柔声道:“好。这才是我的乖婉儿。”婉儿受了称赞,心里又是甜美又是羞喜,满脸娇憨的笑容。

在第一回合之前。婉儿一直惴惴不安,欲言又止的;现在却丝毫不见胆怯之色。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演好。有此变化,定然是被谁激到了。

李天纵星眸一转,便往前边地熙云望去,只见熙云心有灵犀。对他妩媚地眨了眨凤眸。嘴角微微翘起。透过两唇间的缝隙,可见藏在里边的皓齿。

这鬼灵精!他莞尔一笑。星眸里隐现情意。

“表哥,恭喜、恭喜!”李清照俏生生地背负着双手,柳眸含笑地道:“恭喜初战告捷!”

她今天打扮得甚是灵气可人,身着一件粉色绣花旋袄,半遮半掩住里边的短襦,腰间丝带束着蛾黄色留仙裙,侧边还系着一条蝴蝶结子宫绦,微微晃荡,好不娇俏。

李天纵淡笑地看着表妹。打趣道:“表妹,恭喜我作甚么。你该向绮绮道喜才对。”

“表哥说的是!”李清照双手抱拳,对绮绮长辑一礼,嘻嘻道:“恭喜绮绮!”她顿了顿,赞道:“一曲《月光》当真是仙乐,现下还觉得余音缭绕呢。就观方才满堂喝彩之况,怕绮绮你又要多个笛神的美称了!”她虽然有些小醋意,但这番赞美却是真心之言。

绮绮揖手还礼,谦虚道:“李小姐你谬赞了。”

不愿见到两人客气来客气去的,李天纵接过话头。笑道:“依表妹所说。这美称不知道,但是谜语定然会多一个。”李清照扬起黛眉,某感兴趣地道:“什么谜语?表哥快说!”李天纵却没有直说。负手走向几椅:“表哥口渴得紧点,先饮杯茶再说。”

李清照轻哼一声,紧跟在他身后,撅嘴道:“骗人,难道外边没有设茶点么,怎会口渴!表哥你少卖关子了。”

“表小姐,方才少爷奏了半曲,自然会很口干的。”婉儿眨着圆滚杏眼,试图说服李清照。

说话间。李天纵来到左首方椅坐好,一直默默不语的熙云走到他身后。用柔若无骨的纤手替他按摩肩膀;婉儿拿起放在椅边香几上地青花茶碗,乖巧递给他。他轻啜了口,对随来的表妹道:“这谜语嘛,谜面为「绮绮吹笛」,打一个词。”

李清照柳眸一转,思索道:“这适用的词有很多呢。不过表哥说传我所言才有这个谜。应该是指‘笛神’两字……”她定住柳眸,自信十足地道:“谜底定是「不同凡响」!”

“错啦,错啦。”李天纵摇了摇头,表妹一怔,却见他笑道:“神仙放屁才是不同凡响。绮绮吹笛地谜底是「仙子下凡」。”

他身后的熙云配合默契地噗哧一笑,惹得婉儿、闹梅几人也欢笑不止,只有绮绮羞赧地抿着嘴。

“表哥。你真气人!”李清照鼓着香腮,只是没能假装生气多久。

便忍不住笑意,银铃作响般笑起来。

众人又欢声笑语了一阵,忽然有美稗进来通传。柳清姑娘此时在偏厅外待着,想请李天纵出去与之一言。几个少女皆心感奇怪,李清照满脸疑惑:“表哥,怎么这般时候,那个柳姑娘却来找你?”

李天纵隐隐猜到缘由,暗地一叹,道:“我出去看看。”

第一百零六章 柳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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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我观李天纵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该是对第二回合有甚良策。”方进偏厅坐好,沉吟不语的陆滇忽然肃道,他挥了挥手,让侍候茶水的丫鬟退下,虑道:“而且,绮绮姑娘从未有过舞演,她的舞技如何,还是个谜。只是她生就一身柔弱纤巧、惹人怜爱之气,便是舞技低拙,亦能让人迷醉。”

他皱着剑眉起身踱了数步,颇是担忧地摇了摇头:“不得不防啊!”

柳清一直端坐于椅,两只凝脂白玉般的小手抓着粉色纱带摩挲着,美眸中的神色有些闪烁,欲言又止几回,却还是只在心间幽幽一叹。

陆滇没有察觉到佳人的异样,兀自沉浸在舞斗的猜想中:“若然李天纵果真有何奇着,再加之绮绮姑娘本身舞技高超的话,威胁甚大啊!”他转身看着柳清,敛目沉声道:“所以一定要谨慎对待,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大意!清清,万万不能再有任何失误了,否则不堪设想”

听着他沉硬的语气,柳清的芳心隐隐作痛,被银牙咬着的粉唇快要溢出血来,她的纤手攥紧纱带,美眸抬起,道:“陆郎,若是败了如何?”

陆滇闻言一怔,旋即失笑:“怎么会败!纵然绮绮舞技不俗,只须你发挥正常,她哪儿是敌手?你莫要多虑,小心一些便可。”

柳清的俏脸愈发苍白,水眸黯淡,任谁也看得出她的异色。陆滇歇了笑声,慢步走到她身前,疑道:“怎么了?”

“陆郎,我不愿战。”柳清的双眸凝望着陆滇,乌黑的睫毛微微颤抖,衬得那轻柔的声音,似乎带着哀求。

陆滇双眉一紧,负手背身过去,俊脸上的神色变幻不断。终是把眼中的犹豫扫尽,轻叹一声,转过身来:“清清,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又是我们下的战书,岂能中途而退?”他的语气渐渐变得温柔:“我知你不愿,但不过一舞罢了,你便当是如常一般。可好?”

“不同地!”柳清猛摇着头,眸里闪着泪光,哽咽地呢喃:“我不想跳、不想跳……”她心中续道,陆郎,你为何就不明白呢!我好累、好累,不想再强颜欢笑地卖艺。什么花魁的名头,我半点都不在乎!

她心痛如绞,忍着眼眶边的泪水,不让它流下,颤声道:“为什么非要赢?”

“因为要夺柳河花魁!”陆滇沉声答道。柳清露出凄然的淡笑:“我不要。”陆滇看着她的脸庞被晶莹的泪水划破。心中一阵烦躁,忍不住喝了一声:“清清,别任性了!”

这声斥喝。便似是一把巨锤,狠狠地敲在柳清的心里,那颗灼热的芳心被击得支离破碎、滴血淋淋。一时间,她停了流泪,满脸茫然,双眼无神地望着隔边香几上的水仙花。

那盆水仙开得正盛,在浓郁的花香缭绕中,碧绿的叶瓣姿态秀美地挺立着,中间数支花拳开着十余朵白瓣黄蕊的嫩花,宛若一个凌波仙子翩翩而舞。

这般美好的花景。在柳清眼中却是一片凄怆,这盆花便似她,身不由己地舞着,直至凋零,然后被之前的赏花人丢弃一边,有谁真正懂得花语,懂得惜花怜花?

她心中蓦然升起一个身影来,那一声感同身受的叹息,那一个淡然温暖的微笑。她失神的眸子明亮了些。心头生出一股冲动,去找那个明白自己的知音!也许是想要倾诉,也许只是想看他一眼。

斥喝出声,见柳清变得面如土色,陆滇便心感愧歉,却拉不下脸来认错,更不想因此遭她要求退战。他酝酿了阵,只是温声道:“清清,听我的话,既然已是此时此刻了,便好好战吧!”

“我明白了。”柳清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婷婷袅袅地起身,莲步往厅外而去:“我到外边走走。”

陆滇只当她是想静一下,也知此时不能逼得太紧,便没有阻挠多问,只让她早些回来,莫过了头,又唤她要带上丫鬟。

待柳清的倩影出了偏厅,陆滇往方椅坐好,拿起茶碗痛饮了口茶,叹息一声,重重地将茶碗磕在香几上。

他哪儿想到,柳清不但没有呼唤丫鬟,还有意躲过,然后只身前往另一边的偏厅。

莲步慢慢,纱带轻飘,娇体轻摇细晃,柳清眠着樱嘴,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寒云薄烟,只有一双微弯美眸里不时闪烁着亮光。

渐渐走近对方的偏厅,那欢声笑语随之清晰,柳清听着,心中那股冲动却逐渐消逝,她脚步亦随之更慢。

我这是怎么了,无端端这般过来,别人会如何看我?柳清咬着粉唇,虽然清醒了过来,但双脚便似不是自己的,并没有转身回去,而是依然慢慢前进。突然又是一阵笑声,令她驻步下来,犹豫不决地望着,半晌往回路看了一眼,眸中又泛凄然。

“柳姑娘?”一声清脆之音响起,柳清惊了一惊,顿时心如战鼓擂擂,扑通扑通的猛跳,她就像作了甚恶事被抓住的孩童,紧张地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脸容清秀的丫鬟疑惑地看着她。

柳清的双眼眨个不停,慌乱道:“我、我……”

那丫鬟正是绮绮的贴身丫鬟兰儿,她方要去前台探探情况,却见到柳清呆站着,便出言唤了声,没料到她慌里慌张、鬼鬼祟祟的,不禁更是疑惑:“柳姑娘你这是?”

柳清生怕她误会自己有何不轨意图,心里一冲动,便镇定了下来,道:“我是前来找李公子的,麻烦姑娘替我进去通传一声,道我有话儿与他说,若他愿意,便出来一言。”她欠身施礼:“有劳了。”

兰儿“哦”了一声,虽然不解,却不敢怠慢:“柳姑娘稍等一下,我这便进去通传。”说罢,便转身回去厅里。

进得厅,只见众人依然笑语盈盈,自家小姐掩嘴而笑,一脸开心。兰儿对李天纵的不满早已烟消云散,如今对他亦是崇佩得紧。

绮绮见她去而复返,似有事禀报的样子,便问道:“兰儿,可是有何事?”

兰儿点了点头,脆声将柳清的话道出:“李公子,柳清姑娘前来找你,现下在厅外待着,说有话要跟你说,请你出去与之一言。”

李天纵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心下一叹,道:“我出去看看。”他起身往外边走了数步,忽而定身回头,好笑地瞪着身后蹑手蹑脚的李清照:“不许跟来!”

“我哪儿有跟嘛!”李清照撇了撇嘴,双手挽在香背上,活泼地蹦跳回椅子去。

走到厅外廊中,只见柳清倚着木栏,一脸忐忑局促,看到他走来,失措之样更甚,双手摆来摆去,就是不晓得该放在哪儿好。李天纵淡淡一笑,道:“柳姑娘。”

说来奇怪,一见到他这笑容,便如沐春风般,所有的不安都在瞬间消失。柳清还以一个微笑:“李公子。”但那微笑却很勉强,只因她眸中隐泛凄然,眶边有些发红。

李天纵眼力过人,自然能够察觉得到,对心中的猜测越发肯定,不禁再次暗叹,他柔声道:“柳姑娘,可是跟陆兄争执了?”

柳清惊讶地张开樱嘴,脱口道:“李公子你、你怎么知道?”话语未罢,她想起李公子是明白她的知音人,见她无故而来,定是把缘由推断出来了。

她望着李天纵,突然很想大哭一场,嘴颊忍不住地撇动:“李公子,我该怎么办!”

看着她如此无助彷徨的样子,李天纵知道她将自己当作是唯一可以倾诉、可以求教的知音。他心怜佳人,没有随意回答,细思了一阵,才问道:“柳姑娘,你喜欢跳舞么?”

柳清一怔,没想到李天纵会问她这个问题,她正要说“不喜欢”,但话儿到了嘴唇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不喜欢么?她问了自己一遍,心间浮起以往幕幕,顿时一片麻乱。她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不愿跳,真地不愿跳了……”

李天纵凝看着她,良久,在柳清盼望的双眼注视下,他露出一个淡笑,道:“我明白了。柳姑娘,你先回去吧,我会帮你的。”

第一百零七章 惊人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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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徐徐,一弧明月高悬于空,皎洁的月光铺撒而下,与各式灯笼一起照得柳河宛若白昼。

不言声乐鼎沸的酒肆花馆,只道柳河深处新戏台的盛况,今儿正是柳河许久未有的花魁战,更是在戏台进行,惹得达官贵人、平民百姓皆争相前来观战。

数百张椅凳座无虚席,着华服、穿布衣者或谈论不止,或观赏着台上的莺歌燕舞,尝尝这开餐之菜,场面当真是人声如潮、热闹非凡,不知天上人间。

“第二回合快要开始了!那些舞女都退下啦。”葱郁的梧树上,一个身着粗麻衣衫的少年站倚在树干边,招手呼着伙伴:“快些儿!绮绮姑娘、清清姑娘都出来了。”

尚在下边攀爬着的另一个少年顿时生急,这第二回合舞斗可不比方才的乐斗啊!他不懂那曲乐甚么的高雅玩意,不过这美妙舞蹈,他却能肯定自己会瞧得有滋有味,沉醉不已。

为了大饱眼福,少年不愿错过丝毫,咬着牙,手脚并用地攀上树干一分叉处,惊得一只麻雀扑飞而去。他顾不得其它,双眼睁圆瞪大,往戏台眺望而去。

只见戏台上,身穿雪白儒袍的闲云居士站于中央,右手捋抚着髯须,老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说着些他当年的花魁战事。他两边分站着百花画肪的绮绮姑娘、李天纵;及忘忧楼的柳清姑娘、陆滇。

柳清的秀脸上平静如水,在旁人看来她似乎在细听着闲云居士的话,其实水眸斜转,偷偷地瞥着对边的李天纵。

她想起之前两人的对话,心头泛起暖意,又有些担忧,暗忖:“李公子说会帮我,他会如何办呢?他明白我不愿斗舞,是否会令绮绮姑娘赛前放弃呢……”想到这儿。她顿觉自己好生自私,不禁心中一叹,两弯月眉渐渐颦起。

“好了,怕诸位都厌烦老夫的唇舌了。”闲云居士终于言罢年少往事,末了自嘲一句,让邻近舞台听得清楚的观众呵呵而笑。他感叹了声,微笑道:“接下来,便进行第二回合「舞斗」。首先由百花画舷一方表演!”

台下的观众正要鼓掌叫好,不料突然有人大声道:“先等等!”

那声音清朗淡雅,很是好听,正是李天纵所发。众人皆是一脸惊疑,猜想着李公子为何无端端叫停,莫非他又有甚主意?

随着声音响起,柳清的心揪了起来,接着扑通、扑通地狂跳,难道被她猜中了,李公子真地直接认输么?她的月眉颦得更紧,明眸望去,心中顿生疑云,为何绮绮姑娘也是一脸讶然?

却见李天纵向前迈出一步,对台下抱了抱拳,转身往陆滇望去:“陆兄,我有一个想法,可令这比斗更加有趣。”

陆滇一怔,眨了眨双眼,点头道:“愿闻其详。”

李天纵淡淡一笑,目光转向娇姿袅袅的柳清,温暖的眼神立时让她安心下来,他道:“若然只是独舞,未免单调了些,我提议我和陆兄互换。为对方吹奏伴舞之乐。这样岂不有趣?”他的目光转回陆滇处,笑道:“陆兄意下如何?”

柳清惊愕地微开小嘴,双眸一眨不眨,她怎么也没想到李天纵是这般帮助她,这样不是依然得跳舞吗?她心里一片麻乱,满目茫然。

“这……”陆滇沉着脸,心念电转,却猜不透李天纵此举是为何意。是想趁机使坏以赢下第二局么?此念方生,他心里便为之一笑。决不可能,纵使这般赢了,那李天纵的名声也败了,而且他不似是那种人!

那么便是知道这局舞斗会输,但不想输得彻底,以此来挽回些颜面?陆滇心里又是一笑,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可是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解释,若他是想沽名钓誉,那倒没甚关系。

“确实有趣,陆某自然乐意奉陪。”陆滇看了柳清一眼,柔声道:“只是须得征询一下清清的想法。”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柳清。

柳清默默不语,美眸垂下,隐隐泛起凄然。正当她彷徨无助之际,忽而听见:“柳姑娘,你可愿相信我?”她娇躯微微一颤,抬起柳目看去,对着李天纵那双眼睛,感觉到他真诚地心意,又闻他淡笑道:“这伴乐,我会奏好的。”

李公子是我的知音啊!他说了会帮我,那就一定会帮我的。一念至此,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眸中闪烁着亮光:“清清相信李公子!”

陆滇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疑惑,清清似乎扫去不少阴霾。他想着有些欣慰,看来她终于想通,听自己的话比好这场舞斗了。

若是让他知道柳清与李天纵之间的暗语,却不知该作何想?

陆滇往绮绮看去,道:“既然是李兄提出的建议,那绮绮姑娘定无异议吧?”

让柳清回去之后,李天纵回到偏厅,不理表妹等人的疑问,并没有说柳清的情况,只道待舞斗结束,她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以绮绮亦不知李天纵会突然提出,要互换为对手伴乐,只是经过初初地讶然,她便不作他想了,公子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现下听见陆滇相询,她点了点头,微露笑靥:“绮绮并无异议,待会有劳陆公子了。”

两方皆同意,饶是台下的嬷嬷们极为担忧对方会从中作梗,却无可奈何。

观众们这些局外之人,反而大感有趣,这般相助敌手的做法,还是头一桩呢!众人纷纷鼓掌叫好,一时间又将柳河地靡靡之音压得云消雾散。

第一百零八章 不愿跳舞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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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因双方忽然相换伴乐之人,是以多添了一刻的休整时间,好让演舞、奏乐两人不致陌生而乱。

“公子,那绮绮去了。”绮绮说罢,李天纵笑着点点头。她领着陆滇走了两步,又忍不住转首回眸,不舍地瞥了情郎一眼,却见李天纵早有所料。一只眼眨了眨,对她竖起右手拇指。

绮绮樱嘴弯成月,一双杏眼宛若两道溪流,涓涓潺潺地流淌着似水柔情。

望着佳人的身影袅袅而去,李天纵收回右手,顺势转身一摆,向依然有些发怔的柳清道:“柳姑娘,请罢。”

当下,她莲步轻移,婀娜的身姿摇摆间,便似弱风扶纤柳,散发着一种楚楚的妩媚。

李天纵跟在她身后,自然将其娇柔的美态尽收眼底,不禁心忖。这莲足果然是有着独特的妙处,怪不得这病态的美丽能大行其道!旋而又想,这美丽背后,埋藏着多少苦泪?

柳清领着李天纵来到舞台偏侧。两人往花梨椅上坐好,那些台下观众的纷杂声音传进她耳朵,依旧清晰,却和在舞台时听得又很不同,好像有了一层东西挡住,隔开成两个世界。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苍白的俏脸渐露红润。

待到沏茶丫鬟退下,两人还是默默不语。李天纵握着茶碗细品着清茶,没有一丝着急,柳清的心结并非一言两语可以解开。他若多言,还怕令她胡思乱想呢。

长扁细嫩的茶叶沉浮于茶碗间,幽香扑鼻,李天纵只轻轻一闻,便心痒如搔。张嘴抿了一口,让清茶包笼着舌头,香醇滑腻,待咽喉而下,还是满嘴清雅的甜味儿。

他不禁又饮了口,而后观察着碗中的茶叶。

柳清心里茫然,自然是没有那份心情去品茶的。此时见李天纵悠然自得地细品着,感觉像被忽视了,心生着急,好几番欲语又止,又怕扰了他的雅兴。

“好茶!”李天纵看了那茶叶良久,突然赞叹出声。他连抿几口,啧啧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柳姑娘这边的茶不是凡品!我这番主意是打对了,若不是互为伴乐,还尝不着这极品龙井呢。”

柳清一怔,难道他的惊人之举,便是为了饮一口茶么?

又闻他道:“色泽翠绿,香郁若兰,味醇甘鲜,形似雀舌。这碗中龙井无不是如此,真是好茶。”他言罢,贪婪地饮了口,碗中茶水已经见底,他道:“可否劳烦柳姑娘为我添茶?”

“哦,李公子稍等。”柳清接过他的茶碗放在香几上。接起砂壶斟去,她抬起水眸偷偷地瞥了李天纵一眼。终是敌不过心间的忧急和疑惑:“李公子,恕清清问一句,等阵你待如何?”

李天纵装作一副不解样子,眨巴着双眼,道:“还能如何?便只有为柳姑娘伴乐一途罢。”

柳清颦起明眸上的月眉,俏脸转白,微颤道:“李公子的意思是,我还须上台演舞去么?”李天纵点了点头,她不禁睁圆双目,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泛起失落,声音细若游丝:“便、便没有其它法子么?”

李天纵摇摇头,语气毫无怜惜:“没有。”他抿了一口新沏之茶,那香甜味儿淡了很多。放下茶碗,却见柳清石化了般,双眼呆滞无神,纤手紧攥着丝带。他暗地一叹,这苦人儿,看来还得助她一把。

柳清顾不得伤心,满脸疑惑,李公子是她的知音人,是知道她不想跳舞的,怎么还明知故问呢?

“不过是一曲舞罢了,跳跳有何难。于柳姑娘来说,例常罢了!”李天纵淡淡道。

柳清心里一痛,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黑暗了般,为何李公子突然也不明白她了!看着李天纵脸上的平静,她的心绞痛如割,蓦地冷笑一声:“李公子,你真的这么想么?演舞是我的例常?为什么要是我的例常!我不跳、不跳!”

“为什么?”李天纵依然古井不波,语气不曾因柳清的情绪激动而改变。

“我讨厌!”柳清咬着牙,却掩不住嘴角的抽搐,一滴泪珠划破脸庞,顿时泪水如溪,她喃喃道:“我好累、好累。真的不想跳了……”

李天纵双眼一敛,肃声道:“你讨厌什么?是讨厌跳舞么?不!你讨厌的是演舞!”柳清浑身一颤,呆呆地看着他,听他道:“你讨厌的是那些含有色欲的目光,你讨厌以舞来取悦别人!”

柳清听得心乱如麻,李天纵那一句句话,打得她的心咚咚狂跳,她呢喃着:“我、我……”

“柳姑娘,你知道这是为何么?因为,在你心中,舞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用来卖的。正是因为你喜欢跳舞,所以现下才会讨厌,感到身心疲倦!”李天纵顿了了片刻,问道:“柳姑娘,你觉得我说的对么?”

柳清神思恍惚,似乎明悟了什么,好似有一副桎梏碎了:“原来我是喜欢舞的……”

第一百零九章 绮绮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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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的美酒从壶嘴倒出,咚咚的飞落至桌上的酒杯中,待快要倒满之时,斟酒之人依然不收酒壶,玉液溢出,流淌过白玉酒杯,弄湿了木桌。

湿了一滩,斟酒人才懒洋洋地放下酒壶,拈杯饮尽,好似嫌酒水淡而无味,他无趣地砸了砸嘴,将酒杯向下倒置,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托着侧脸,打哈欠道:“怎么这一刻过得如此之慢呢。这不急死刑某人,也要等死啊!”

同席的四位居士闻言,皆抚须而笑。

闲云居士半闭着双目,神态颇是高深,举杯小抿了口美酒,意犹未尽地叹了声:“此「香雪酒」醇香甜美,若一口饮尽,未免太过急躁,便连个中的香甜之味亦分辨不清,岂不可惜?”

他说着又细啜了口,轻轻闻着酒香,呵笑道:“若似老夫这般,细细品来,那味儿便能深入骨髓之间。想要回味之时,只需闭目一思,那酒香便自个儿涌满于喉舌,此正是心中有酒,胜却千坛万杯!”

刑无忧双眸一亮,他知闲云居士以酒比作花魁赛斗,或是世间万态,教他以做人之道。这细品美酒,应是说看清这事物本质真谛,若能看透,便是无盐起舞,又何不是仙女下凡?

他沉吟良久,方才抬眸往闲云居士看去,抚掌称善:“好个心中有酒,胜却千坛万杯!晚辈受教了。”他感慨颇多,又笑道:“《华严经》有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如此想来,闲云先生的话儿还有着几分佛理咧!”

闲云居士大笑两声,却不恼刑无忧的打趣,反而与其一同说笑:“经小刑公子一说,老夫倒亦有些察觉。奈何察之晚矣,若能在数十年前知晓,怕老夫如今该是个方丈了!”

几人谈笑之间,忽而舞台上有一俏婢娇声喊道:“休整时间已尽。有请绮绮姑娘、陆公子!”她喊罢,便衣裙袅袅地退下了。

刑无忧精神一振,浑身皆是兴奋之情,他急手急脚地斟满一杯酒,举手闲云居士敬了敬:“干!”他痛快地昂头一饮,然后把酒杯朝下一反,果然没有一滴剩酒倒出。

见他使劲地鼓掌,性情似乎丝毫未改,闲云居士不禁哭笑不得。

未曾沉寂片刻的观众立马沸腾起来,叫好之声有若海生狂啸,甚么贩夫走卒,皆一脸期待。

只见一身雪白衣裳的绮绮妙步至舞台之中,淡紫色的披帛随风而飘,如风拂柳,衬着绮绮娇柔楚楚的俏脸、婀娜动人的身姿,直似瑶池仙子落九天般。

陆滇随后而出,脚步沉稳地走到为伴乐者而设的紫檀雕花案前,案上摆着一张玉琴。琴身上有着蛇腹断纹。正是绮绮地灵机式独幽琴。

这张独幽琴自然是不及绿绮琴的,但绿绮琴乃是她和李天纵的定情之物,是以她不舍得让别人染指。

陆滇往圆鼓木凳坐好。挥了挥衣袖,双手抚于琴弦上,轻轻一勾,便生出一个悦耳的音符。声音清透,真是好琴!他很是满意地微微一笑,想着绮绮让他奏《挟仙游》,他望了绮绮姣好的身段一眼,不禁有些期待。

为了有第三回合,对于这舞斗,李天纵原本就打定输数的,也没有设计排演过,只让绮绮即兴而跳便行。

“曲、舞都不算甚么,第三回合里,星月都会被你的光芒所掩盖!”想起李公子的绵绵情话,绮绮芳心一甜,嘴角微翘,扫了台下人山人海地观众,不再感到怯怕了。

这般如诗如画的浪漫情景,不是她以前常常所憧憬的么?

翩翩起舞吧!让众人为她惊艳;而她的美丽,却只是为了公子而绽放!

绮绮的杏眸里的涟漪凝结成一片痴色,她薄嫩的嘴唇一抿,右手披帛一挥,作了个起舞手势。

那边陆滇见得,静下心来,双手拨动琴弦,“叮”的一声,琴声跃然而出,令舞台下喧闹的观众蓦然而静,再“叮”的一声,他地手指或勾或弹,独幽琴便化身妙龄少女,娇憨地脆声而诉。

随着缓缓地琴声,绮绮挥着披帛起舞,那曲调尚是初初开始的平缓,她也没有作甚动作,只是走着基本舞步,挥着飘然的披帛。

陆滇地琴技虽远远比不上李天纵、绮绮,却亦非凡品了,他屏除了一切杂念,一心放在这演奏上面,手指陡然一扫琴弦,曲调转向欢快!

那婉转悠扬的叮咚声一变,绮绮便转身一跃,那披帛分作两道淡紫光芒,萦绕在她身上流连,她稳稳地落在台上,动作同样变得轻快悠然。

“好!”观众里骤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喝彩,引得周围人亦不甘落后地鼓掌,如浪潮般向四边席卷而去,所到之处无不叫好。

有娇俏,有妩媚,更有惹人怜惜的柔弱!此时她身上散发的美丽,真像天上随风而飘的霞云,难以用笔墨来形容。

这样不属于人间的美好,不少人看得都呆了,双眼紧紧地盯着绮绮,一眨不眨,却无一丝地不洁之色,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亵渎了仙子!

琴声渐细,消隐直至剩下绕梁余音,绮绮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最后以一个欠步而止。初一站定,她的杏眸便往李天纵望去,只见远处的情郎竖起一只大拇指,她浅露笑靥,杏眸弯成月牙。

纵管喝彩声响得传遍整个柳河,但那些看呆了的观众却依然如故,瞪着双眼,微微张着嘴巴。

第108章 不愿跳舞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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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因双方忽然相换伴乐之人,是以多添了一刻的休整时间,好让演舞、奏乐两人不致陌生而乱。

“公子,那绮绮去了。”绮绮说罢,李天纵笑着点点头。她领着陆滇走了两步,又忍不住转首回眸,不舍地瞥了情郎一眼,却见李天纵早有所料。一只眼眨了眨,对她竖起右手拇指。

绮绮樱嘴弯成月,一双杏眼宛若两道溪流,涓涓潺潺地流淌着似水柔情。

望着佳人的身影袅袅而去,李天纵收回右手,顺势转身一摆,向依然有些发怔的柳清道:“柳姑娘,请罢。”

当下,她莲步轻移,婀娜的身姿摇摆间,便似弱风扶纤柳,散发着一种楚楚的妩媚。

李天纵跟在她身后,自然将其娇柔的美态尽收眼底,不禁心忖。这莲足果然是有着独特的妙处,怪不得这病态的美丽能大行其道!旋而又想,这美丽背后,埋藏着多少苦泪?

柳清领着李天纵来到舞台偏侧。两人往花梨椅上坐好,那些台下观众的纷杂声音传进她耳朵,依旧清晰,却和在舞台时听得又很不同,好像有了一层东西挡住,隔开成两个世界。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苍白的俏脸渐露红润。

待到沏茶丫鬟退下,两人还是默默不语。李天纵握着茶碗细品着清茶,没有一丝着急,柳清的心结并非一言两语可以解开。他若多言,还怕令她胡思乱想呢。

长扁细嫩的茶叶沉浮于茶碗间,幽香扑鼻,李天纵只轻轻一闻,便心痒如搔。张嘴抿了一口,让清茶包笼着舌头,香醇滑腻,待咽喉而下,还是满嘴清雅的甜味儿。

他不禁又饮了口,而后观察着碗中的茶叶。

柳清心里茫然,自然是没有那份心情去品茶的。此时见李天纵悠然自得地细品着,感觉像被忽视了,心生着急,好几番欲语又止,又怕扰了他的雅兴。

“好茶!”李天纵看了那茶叶良久,突然赞叹出声。他连抿几口,啧啧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柳姑娘这边的茶不是凡品!我这番主意是打对了,若不是互为伴乐,还尝不着这极品龙井呢。”

柳清一怔,难道他的惊人之举,便是为了饮一口茶么?

又闻他道:“色泽翠绿,香郁若兰,味醇甘鲜,形似雀舌。这碗中龙井无不是如此,真是好茶。”他言罢,贪婪地饮了口,碗中茶水已经见底,他道:“可否劳烦柳姑娘为我添茶?”

“哦,李公子稍等。”柳清接过他的茶碗放在香几上。接起砂壶斟去,她抬起水眸偷偷地瞥了李天纵一眼。终是敌不过心间的忧急和疑惑:“李公子,恕清清问一句,等阵你待如何?”

李天纵装作一副不解样子,眨巴着双眼,道:“还能如何?便只有为柳姑娘伴乐一途罢。”

柳清颦起明眸上的月眉,俏脸转白,微颤道:“李公子的意思是,我还须上台演舞去么?”李天纵点了点头,她不禁睁圆双目,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泛起失落,声音细若游丝:“便、便没有其它法子么?”

李天纵摇摇头,语气毫无怜惜:“没有。”他抿了一口新沏之茶,那香甜味儿淡了很多。放下茶碗,却见柳清石化了般,双眼呆滞无神,纤手紧攥着丝带。他暗地一叹,这苦人儿,看来还得助她一把。

“柳姑娘!”他唤了声,柳清回过神来,双眸哀伤地看着他,隐隐还有一丝幽怨:“公子何事?”他对柳清一笑,道:“柳姑娘,你为何不愿上台去跳一曲舞?”

柳清顾不得伤心,满脸疑惑,李公子是她的知音人,是知道她不想跳舞的,怎么还明知故问呢?

“不过是一曲舞罢了,跳跳有何难。于柳姑娘来说,例常罢了!”李天纵淡淡道。

柳清心里一痛,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黑暗了般,为何李公子突然也不明白她了!看着李天纵脸上的平静,她的心绞痛如割,蓦地冷笑一声:“李公子,你真的这么想么?演舞是我的例常?为什么要是我的例常!我不跳、不跳!”

“为什么?”李天纵依然古井不波,语气不曾因柳清的情绪激动而改变。

“我讨厌!”柳清咬着牙,却掩不住嘴角的抽搐,一滴泪珠划破脸庞,顿时泪水如溪,她喃喃道:“我好累、好累。真的不想跳了……”

李天纵双眼一敛,肃声道:“你讨厌什么?是讨厌跳舞么?不!你讨厌的是演舞!”柳清浑身一颤,呆呆地看着他,听他道:“你讨厌的是那些含有色欲的目光,你讨厌以舞来取悦别人!”

柳清听得心乱如麻,李天纵那一句句话,打得她的心咚咚狂跳,她呢喃着:“我、我……”

“柳姑娘,你知道这是为何么?因为,在你心中,舞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用来卖的。正是因为你喜欢跳舞,所以现下才会讨厌,感到身心疲倦!”李天纵顿了了片刻,问道:“柳姑娘,你觉得我说的对么?”

柳清神思恍惚,似乎明悟了什么,好似有一副桎梏碎了:“原来我是喜欢舞的……”

第一百零九章 绮绮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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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的美酒从壶嘴倒出,咚咚的飞落至桌上的酒杯中,待快要倒满之时,斟酒之人依然不收酒壶,玉液溢出,流淌过白玉酒杯,弄湿了木桌。

湿了一滩,斟酒人才懒洋洋地放下酒壶,拈杯饮尽,好似嫌酒水淡而无味,他无趣地砸了砸嘴,将酒杯向下倒置,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托着侧脸,打哈欠道:“怎么这一刻过得如此之慢呢。这不急死刑某人,也要等死啊!”

同席的四位居士闻言,皆抚须而笑。

闲云居士半闭着双目,神态颇是高深,举杯小抿了口美酒,意犹未尽地叹了声:“此「香雪酒」醇香甜美,若一口饮尽,未免太过急躁,便连个中的香甜之味亦分辨不清,岂不可惜?”

他说着又细啜了口,轻轻闻着酒香,呵笑道:“若似老夫这般,细细品来,那味儿便能深入骨髓之间。想要回味之时,只需闭目一思,那酒香便自个儿涌满于喉舌,此正是心中有酒,胜却千坛万杯!”

刑无忧双眸一亮,他知闲云居士以酒比作花魁赛斗,或是世间万态,教他以做人之道。这细品美酒,应是说看清这事物本质真谛,若能看透,便是无盐起舞,又何不是仙女下凡?

他沉吟良久,方才抬眸往闲云居士看去,抚掌称善:“好个心中有酒,胜却千坛万杯!晚辈受教了。”他感慨颇多,又笑道:“《华严经》有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如此想来,闲云先生的话儿还有着几分佛理咧!”

闲云居士大笑两声,却不恼刑无忧的打趣,反而与其一同说笑:“经小刑公子一说,老夫倒亦有些察觉。奈何察之晚矣,若能在数十年前知晓,怕老夫如今该是个方丈了!”

几人谈笑之间,忽而舞台上有一俏婢娇声喊道:“休整时间已尽。有请绮绮姑娘、陆公子!”她喊罢,便衣裙袅袅地退下了。

刑无忧精神一振,浑身皆是兴奋之情,他急手急脚地斟满一杯酒,举手闲云居士敬了敬:“干!”他痛快地昂头一饮,然后把酒杯朝下一反,果然没有一滴剩酒倒出。

见他使劲地鼓掌,性情似乎丝毫未改,闲云居士不禁哭笑不得。

未曾沉寂片刻的观众立马沸腾起来,叫好之声有若海生狂啸,甚么贩夫走卒,皆一脸期待。

只见一身雪白衣裳的绮绮妙步至舞台之中,淡紫色的披帛随风而飘,如风拂柳,衬着绮绮娇柔楚楚的俏脸、婀娜动人的身姿,直似瑶池仙子落九天般。

陆滇随后而出,脚步沉稳地走到为伴乐者而设的紫檀雕花案前,案上摆着一张玉琴。琴身上有着蛇腹断纹。正是绮绮地灵机式独幽琴。

这张独幽琴自然是不及绿绮琴的,但绿绮琴乃是她和李天纵的定情之物,是以她不舍得让别人染指。

陆滇往圆鼓木凳坐好。挥了挥衣袖,双手抚于琴弦上,轻轻一勾,便生出一个悦耳的音符。声音清透,真是好琴!他很是满意地微微一笑,想着绮绮让他奏《挟仙游》,他望了绮绮姣好的身段一眼,不禁有些期待。

为了有第三回合,对于这舞斗,李天纵原本就打定输数的,也没有设计排演过,只让绮绮即兴而跳便行。

“曲、舞都不算甚么,第三回合里,星月都会被你的光芒所掩盖!”想起李公子的绵绵情话,绮绮芳心一甜,嘴角微翘,扫了台下人山人海地观众,不再感到怯怕了。

这般如诗如画的浪漫情景,不是她以前常常所憧憬的么?

翩翩起舞吧!让众人为她惊艳;而她的美丽,却只是为了公子而绽放!

绮绮的杏眸里的涟漪凝结成一片痴色,她薄嫩的嘴唇一抿,右手披帛一挥,作了个起舞手势。

那边陆滇见得,静下心来,双手拨动琴弦,“叮”的一声,琴声跃然而出,令舞台下喧闹的观众蓦然而静,再“叮”的一声,他地手指或勾或弹,独幽琴便化身妙龄少女,娇憨地脆声而诉。

随着缓缓地琴声,绮绮挥着披帛起舞,那曲调尚是初初开始的平缓,她也没有作甚动作,只是走着基本舞步,挥着飘然的披帛。

陆滇地琴技虽远远比不上李天纵、绮绮,却亦非凡品了,他屏除了一切杂念,一心放在这演奏上面,手指陡然一扫琴弦,曲调转向欢快!

那婉转悠扬的叮咚声一变,绮绮便转身一跃,那披帛分作两道淡紫光芒,萦绕在她身上流连,她稳稳地落在台上,动作同样变得轻快悠然。

“好!”观众里骤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喝彩,引得周围人亦不甘落后地鼓掌,如浪潮般向四边席卷而去,所到之处无不叫好。

有娇俏,有妩媚,更有惹人怜惜的柔弱!此时她身上散发的美丽,真像天上随风而飘的霞云,难以用笔墨来形容。

这样不属于人间的美好,不少人看得都呆了,双眼紧紧地盯着绮绮,一眨不眨,却无一丝地不洁之色,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亵渎了仙子!

琴声渐细,消隐直至剩下绕梁余音,绮绮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最后以一个欠步而止。初一站定,她的杏眸便往李天纵望去,只见远处的情郎竖起一只大拇指,她浅露笑靥,杏眸弯成月牙。

纵管喝彩声响得传遍整个柳河,但那些看呆了的观众却依然如故,瞪着双眼,微微张着嘴巴。

第一百一十章 带我去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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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阵掌声袭来,莲宝那双痴呆的杏目隐泛异彩。只是再一细看,却依旧无神。她的螓首向着舞台方向,眼前的一边漆黑并没有丝毫改变,那娇嫩的粉嘴慢慢弯作一道柔媚地弧线,莲宝淡而笑,喃喃道:“舞罢了么?这般掌声雷动,那定然是很美的了……”

她的声音虽然细微,陈婆婆却听得真切,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正待说话,莲宝却扬起柳眉,方才突来的伤感已经被掩藏了去,她巧露皓齿,撒娇地摇了摇婆婆的手。笑道:“奶奶,李公子出来了没?”

“还没有呢。”陈婆婆踮着脚跟张头望去,脸露疑惑:“按理说,那绮绮姑娘退下也有一阵子了,怎么李公子和柳姑娘还没登台?”

可惜任她如何张望,也看不见舞台一侧地情景。

柳清还端坐在方椅上。清秀的美脸满是茫然之色,她绷紧了身子,双手扭作一团:“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心乱如麻,一会想到自己是欢喜跳舞的,但听着那些观众的鼓动声,又是一阵烦躁,这取悦别人的舞值得她欢喜么?想着又有些心灰意冷,不若罢了,舞便舞吧,这或许便是自己的命!

想是这般想,可是那双脚儿怎么也迈不出去,真要舞么?柳清垂首望着那双穿着月牙小鞋的莲足,裹足的痛苦立时痛满心头,她凄然一叹,为何便没个怜惜她的人?

她那双无助的水眸抬望起,瞳里现出个俊公子来,她的贝齿几咬朱唇,方道:“李公子,便没有第二个法子么?”

负手站着的李天纵淡淡一笑,道:“柳姑娘,你还未明白自己的心么?”

柳清却是幽幽一叹,摇头道:“公子,你莫要说了,我欢喜跳舞那亦只是过往而已,现下我是十分厌倦!”

“哈哈!”李天纵大笑了数声,看着颦着眉头的佳人,陡然呔的一声:“何必自欺欺人!跳舞于你来说,就如水于鱼,若然让你永世不得再舞,你可真愿意?”

柳清浑身一颤,思索良久,道:“我也不知。只是一想到永世不得再舞,我的心却好痛,可是……就算欢喜跳舞。我也不愿上台去跳!”

“柳姑娘,你太过执着了!”李天纵知道她的心结依然未解。并无一丝不耐之情,对她温柔问道:“你方才可有看绮绮的舞?”柳清闻言点了点头。他接着道:“绮绮所舞的,是她的心意,是舞给懂她的人、舞给自己的;那些不懂她的人,看到的是什么?是舞么,不,他们甚么都看不到!”

舞是舞给懂自己的人、舞给自己的,不懂的人甚么都看不到!柳清双眼一亮,心里的阴霾渐渐扫去。

“何必顾及世人之见?”李天纵淡淡一笑。道:“你想着是演,那它便是演;你若不想。跳的全是真情实意,又怎么是演了?”

柳清的明眸里泛着流光,慢慢的向他伸去一只纤手:“公子,带我去舞吧!”

李天纵双眸一凝。伸手握住那宛若无骨的柔荑,将柳清拉了起身。

第一百一十一章 童年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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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幽香袭鼻,柳清婀娜的娇躯紧贴过来,姣好的秀脸上已没有一丝彷徨。那双微弯的柳叶目明亮有神,灼热的望着李天纵。

她要去舞,只是舞!

李天纵读懂佳人的心意,重重的点了点头,拖着她的手便要往舞台走去。

“李公子。”不料身后柳清驻住脚步,俏生生的唤了声,待他回过头,她浅笑道:“清清还没有脱鞋呢!”她向来跳的都是赤足莲舞,现下绣鞋未脱,自然不能上台。

可是李天纵听着,却是另一番滋味,柳清饱受裹脚之苦不说。还得将其展现,这般是个何道理!要知这纤足乃是女儿家十分重要的部分,岂可随意赤裸示人?难怪柳清会生了心结。不愿跳舞!

心念一动。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笑道:“是要脱鞋!”

柳清不作他想,从他手中挣回柔荑,弯着细巧的腰身,一手提裙,一手将脚儿的绣鞋脱去,露出那双经过缠裹的脚丫。

只见那双脚儿较之常人更加纤幼弯曲。便真似是月牙儿般,楚楚动人!再看肌肤有若凝脂白玉。娇嫩中透着些许粉红,隐隐浮着青色的血管;那十颗脚趾晶莹剔透、玲珑无双,脚甲修理整齐、洁白无暇,好似一颗诱人的葡萄。令人忍不住想要一口咬去。

果让人惊艳的是,她左边金莲的背上,有一处淡粉色的胎记,那胎记形似花瓣,若舞动起来,那一抹粉红定如花飘花落,惹得人的目光无法挪开半寸。

饶是李天纵心中满是对柳清的怜惜,看得亦呆了一呆。不禁叫绝,暗叹柳清真是天生的舞者!

柳清脱罢,将绣鞋放好在一边:“行了。”她对李天纵羞羞的抿了抿嘴,道:“李公子,这便走罢。”

“且慢。”李天纵不理柳清疑惑的目光,把他穿在脚上的兽皮履脱下来,又白袜着地,他拿皮履,递给柳清。星眸直视她的柳目:“穿上!”

柳清呆若木鸡。一时间瓜不过来,她迟钝的道:“公子是让我……我穿上这皮履?”

李天纵点了点头,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又说了遍:“穿上!还有以后都莫要再着那种缠足鞋了。”

看着他温柔的眼神,柳清立时明白过来,又眸一凝,泪水便不可抑止的猛涌而出!他是让我穿上这鞋。别赤足而舞。也别再受那裹脚之苦!原来这世间,还有人怜惜我的!

柳清的芳心像被敲了一记,在感动之情的萦绕中有若鹿撞,她双手颤抖着接过李天纵的兽皮履。哽咽而语:“公子,谢谢你!”

泪水潺潺的流下。她却并没有穿上那双兽皮履,只是紧紧抱着,落着泪笑道:“公子赠履之意。清清铭记心间!只是那些对观赏清清的莲舞期盼已久,若我穿着公子之鞋而舞。那定会害公子招人不满,以致声名有损的。为了清清这般风尘女子。累得公子落人口实。不值!”

好一个似水佳人!李天纵听得感动不已,见她泪如雨下。不禁伸手为其拂拭:“柳姑娘。我非作奸犯科。他们如何管得着?要战便战、要骂便骂,我为何要顾世人之见而弃知音?再说声名于我如浮云,我向来不惜!”

柳清将兽皮履端放在香几上,笑道:“有公子这个知音。清清死而无憾!莫说赤足而舞,便是上刀山,亦不会皱一下眉头!且依公子之言,我舞的是真心实意,若非知己,只是看到一皮囊耳!”

她言罢,不待李天纵再说,便往舞台莲步走去,虽然步伐微微摇摆,却流露着一股坚定。

李天纵望着她的身影,喟然一叹,随之跟去。

那边的陆滇见柳清久久不登台。早就心焦心焚,突然又见李天纵与她拉手而语,不知说些甚么,令柳清好似很激动的,他险些就忍不住起身走去。

幸好他养气的功夫还算不俗,屁股才没有抬离座椅。

此时见柳清衣裙飘飘的走上舞台。陆滇不禁舒出一口气,绷紧的脸松了下来。只是一瞧李天纵上了舞台后,取下了系在腰间的竹笛,他顿时皱起眉头,他与柳清早就排练好,伴舞之乐采用琴曲,为何现下看李天纵的架势,却变作笛曲?!

他又疑又急的往柳清望去,岂料柳清没有看他一眼,亦无不愿之色。这是怎么回事?

听着台下观众们如潮般的掌声,陆滇自然不能走去舞台问个究竟,只得暗自忧急。紧皱眉头看着。

“柳姑娘,待会随着我的笛曲,便舞你的心意吧!”柳清闻言,表示会意的点了点头,见李天纵从袖间取出一串小风铃系在竹笛上,有些好奇的问道:“公子,你这是?”

李天纵并不回答,只淡淡一笑:“我这曲唤作《童年之声》,柳姑娘,准备起舞吧!”

柳清心里一动,不再多问,莲步轻移至舞台中央。欠身施了施礼,望着台下如山如海的观众,心头一片空明。只觉得他们都不存在般。

将风铃系好在笛子末端。李天纵十指按好,横笛于唇边,扁着嘴一送轻风,竹笛便响起了悦耳的声音,向四周跃然散去。

他修长的十指缓缓按动,吹了几个音符。便轻轻晃了晃竹笛,那风铃清脆的叮咛作响,与笛声融合在一起。心境随着笛声宁静下来,再细细品味。变得愈加平和安祥、无忧无虑!

“童年之声。”柳清微声喃念,仰起螓首,望着夜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心思随着清风而飞,渐渐地好似回到那天真无邪的过往。

……

“清清,喜欢跳舞么?”嬷嬷抚了抚柳清的小脑袋。

嗯的一声。柳清连连点头。稚嫩的脸蛋儿笑靥如花:“清清很喜欢!”

嬷嬷又笑问道:“那你为什么喜欢呢?”

柳清不假思索的道:“喜欢便是喜欢,没有缘由地!”

“怎能没有?”嬷嬷教导道:“把这舞儿练好,以后便能当那花魁,也有好日子过,可知道了?”

柳清歪着小脑袋想了阵,摇头道:“不是的!清清就是喜欢跳舞,跟其它没关系的。”

“臭丫头!”嬷嬷佯怒的拍了拍柳清的头,笑嗔道:“总之你要把这舞儿练好!”

柳清嘻嘻笑着扑进嬷嬷的怀里,撒娇不已。

……

喜欢便是喜欢,没有缘由地,不为其它!柳清缓缓闭上双目,嘴角微翘起一道弧线,双手一弯,随着记忆舞动起来。

纯洁无暇的童年,最纯粹的喜欢,不染半点尘埃。柳清仿佛身心都回到了童年,欢快地舞着,心中澄澈如水,没有观众、没有其它,只有舞和自己。

自出道以来。她为了奠定花魁之位,演舞常常,饱经那满是色欲的目光所折磨。后来情郎不顾她感受,非要挑起花魁战事,令她心灰意冷,疲惫不堪。

没想到天可怜见,竟然因此让她遇到一个怜她、惜她、敬她、重她的知己。还解开她的心结。让她找回对跳舞最纯洁的感觉,只是喜欢!

叮叮咛咛,是风铃的声音!她不禁想起以前挂在窗棂的那串风铃。随风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好似在欢愉地舞动;而她也随着快乐地起舞。

“咯咯!”她蓦然发出银铃般地笑声,与笛声、风铃声一起化作一曲最美妙的乐章,宛若天生。

台下除去那些附庸风雅、好色之徒,懂得曲乐的都听得入迷,一时竟忘了观赏莲舞,沉醉在这悠然灵动、欢愉纯洁的曲声中。

“妙、妙、妙!”刑无忧连道了三个妙,依然赞叹不绝地喃念着。他望着柳清舞动地身影,心间没有一丝涟漪,也没有去捕捉那双掌上可舞的莲足,看到后来,居然闭目而听,眼前却非一片漆黑,而是柳清那美好的舞。

看着柳清美妙的舞姿,陆滇的眉头并没有松下,反而越皱得紧,他瞧得出柳清有些不同了。李天纵,到底与她说了些什么?

丝带飘舞,耳珠摇摆。不管他人如何,柳清依然欢愉地舞着,时不时发出“咯咯”地美好笑声。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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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风铃声地消逝,笛声渐渐地停歇下来,只剩袅袅余音萦绕了观众地心间,久久不去。

而柳清舞动的婀娜身姿,亦慢慢终罢。纤巧地莲足踮起,施施地转了个圈,在香风飘散中。她定住身子,贝齿巧露,一脸甜美地笑容。

台下旋即暴响起阵阵掌声,有若满天雷动。鸣得人双耳作嗡。掌声过后,依然是不绝于耳的赞叹,讨论着方才地动人美景。

柳清那一舞。可谓是舞动了所有观众的心弦,附庸风雅的、看热闹的。皆看得绮念横生,都啧啧而叹“掌上舞”名不虚传。心中暗羡陆滇艳福不浅;而通晓曲乐地,却是另一番感受,不少人仍沉醉于那悠然的意境中。

“妙极。妙极!适才观绮绮姑娘地舞姿,便惊为天人,以为此舞当应天下无双;怎料柳清姑娘莲舞一出,竟美妙如斯!”刑无忧回味半晌,才睁开那久闭的双目,摇头晃脑地夸赞一番,竟犹未尽之下,只得连连斟酒而饮。

想他刑无忧自懂人事起,混迹风月场数载。游遍京城的瓦舍勾栏、青楼妓院,甚么场面没有见过?不论是中原舞、胡舞,千奇百怪,无一不曾观赏过,便觉得世间再没有什么舞能让他惊讶了。

岂料,今儿个一连惊了两回!绮绮之舞,秀逸淡雅,灵动中流露着惹人怜惜的楚楚,隐有缠绵之意;柳清之舞,则是纯洁无暇,清婉动人,令人思想那些纯真过往。

相比之下,刑无忧觉得柳清的舞意境更胜一筹。不禁叹服:“李兄真乃能人也!”

上次他随击滇前去忘忧楼时,曾经看过柳清的莲舞。虽让人心旌摇荡。却仅限于此;如今换了李天纵奏这伴舞之乐,居然从人间妖娆化作瑶池仙子,妙哉!

刑无忧自问没有如此神力,从不轻易服人的他,现下是心悦诚服。想来飞将军杨玉、陆滇,以至于他自己败给李天纵,倒是不冤!

待美婢端捧着个紫檀托盘过来之时,刑无忧便抢着疾笔挥毫。在雪白的宣纸上勾出数个墨字:“柳清姑娘!刑无忧。”

此时舞台上空无一人。柳清、李天纵早就退回一侧静候结果。

柳清依然浅露笑靥,似是换了个人般。方一坐好,她的双眸便凝看着李天纵,半晌,她忽然道:“李公子。谢谢你!”

李天纵察觉到她眸中的感激。却多少有些不愿如此。道:“柳姑娘,若你当我是知己。便不必多言谢。”

知己之间。何需多言?柳清心头一暖,点头道:“公子所言甚是。”她取起香几上的茶壶。替李天纵地茶碗里倒好,双手捧起递与他道:“李公子请饮。”

“好!”李天纵接过茶碗,揪起碗盖便饮了一口,笑道:“姑娘倒地好茶!”

柳清微翘嘴角的柔笑。安静地看着李天纵品茶,两人没有多言。她心里却莫名地感到一阵温馨。

待了一阵,她的眼睛忽而瞥见摆在香几上的竹笛和风铃,想起方才的曲子,不禁满心感怀,纤手自己地提起那串风铃,轻轻地摇了摇,那清脆的叮咛声便传进双耳。她美眸眨动,道:“公子,你那道《童年之声》真好听。当真令人忆起孩童时的事来。”

李天纵放下茶碗,拿起横笛便轻吹了几个音调,柳清甚有默契地摇着风铃,两种声音再次完美地融和在一起。他见柳清眸里闪过一抹异彩,心头一动,道:“柳姑娘可有兴趣学这曲子?”

柳清双眸一亮,她十分欢喜这首《童年之声》,若然能习得,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地!她点头“嗯”了声。

“待明儿我教你。”李天纵笑道。

柳清闻言不住心喜,只是转念一想,今夜过后,他们却不是那么方便相见的,惆然若失之下。她不由得微颦了下眉头。

李天纵看到她那月眉轻皱。随之醒悟过来。道:“呵呵。我的意思是,明儿将曲谱送到忘忧楼给姑娘。”

“这。”柳清心头一突,抿着的樱嘴几欲张开,可惜最终两瓣朱唇还是没动,暗自幽幽一叹,对李天纵淡淡而笑:“有劳公子了。”她不想因为这个话题而僵了气氛,便摇着风铃道:“说起来,从童年来现今。我地闺阁里都挂有风铃呢。我最是喜欢这叮咛地声音了。”

李天纵看着她温柔地诉说,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想起前世儿童时的欢乐,还有双亡的父母,一些人、一些事,他的眼中泛起一阵落寥。

柳清似有感觉地抬起水涟涟地明眸,捉到他那抹伤感。忍不住道:“公子,可是有什么心事?”她这话正是国“知己当应互相倾诉”地心态而脱口而出,不过说出嘴,却有些羞赧:“若想不通。不妨与清清一说。”

李天纵不禁一惊,想聪颖如熙云,都不曾识到过他偶尔的伤感。而柳清竟然能察觉到他心情的变化,难道不但自己是她的知己,她还是自己的知己?

可是论如何,他是不能把那心事道出的。便摇了摇头:“没甚。”

“哦。”柳清微微颌首,移开地双眸黯了一黯,却是觉得自己与李公子之间,突然多了道难以逾越的沟壑。

两人各想着心事,默默不语。待到评选时间结束,一个美婢让两人上台,李天纵长身而起,对柳清摆了摆手:“柳姑娘,请。”

公布战果的还是闲云居士,两对才子佳人各立于他两边。

第一百一十三章 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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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云居士捋抚着胡须,老脸上挂着慈和的笑容。他微咳一声,道:“绮绮姑娘的舞清雅灵动。好似玄女下凡;清清姑娘的澄澈纯洁,行云流水,宛若天成。皆是不可多得的佳舞,可谓是梅兰菊,各擅胜场!”

闻得他此评语。观众间的懂舞之人不禁颌首赞同,思起方才两位佳人的翩翩舞姿。心间又是一阵涟漪。

“虽然舞姿上难分高低,但清清姑娘的舞意,却胜之一筹。”闲云居士说着。嗓音渐大:“第二回合「舞斗」的得胜者是,清清姑娘!”

战果一宣,戏台下旋即一片沸腾,喝彩间,口哨横生,连着那拍手叫好声,有如晴天霹雳,震得两岸的柳絮狂舞。

也有起哄大喊“再舞一遍”的,只是喊话者大半都是最外围的观众。那话儿传舞台这边时。已变得隐约可闻,不成气候。

是以闲云居士并没有在意,笑道:“前两个回合的分数是一比一。双方战至平手。接下来休憩两刻钟,再进行第三回合的决斗。”

宣布完毕,闲云居士便信步往台下裁判席走去。

柳清一直低垂着眼眸。此临别之时,才抬起许些。偷偷地往李天纵看去,只见他早有意料,对她淡淡一笑。柳清芳心一跳。慌忙垂眸不视,心间滋味却是复杂莫名。

“清清!”倏然听见一声呼唤,柳清惊了一惊,不由得轻啊了声。她转头望去,正是陆滇叫她,陆滇的双眉微皱,脸沉如水,柳清心觉作了甚坏事,被人抓个正着,后背竟沁出香汗。

只是下一瞬,她又醒起前因后果,心里幽幽一叹。满是苦涩之感。但双目之中。陆滇的身影却渐渐清晰,她淡声道:“陆郎,走罢。”

“公子,绮绮输了,你不会怪我吧?”绮绮浅露笑靥,娇柔的声音隐隐散着清香。

看着她明知故问的俏皮模样,李天纵忍不住亲昵地刮了刮她地小巧瑶鼻,却瞪眉突眼地佯怒:“怪!”

绮绮噗哧一声,杏眼微弯,笑道:“公子装得一点都不似。”李天纵哑然失笑。她接着道:“方才公子奏的那首曲子真好听!都不知公子还藏着多少好曲呢。”

“呵呵,若你欢喜。回去教你便是。”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只是隐约地传入柳清地玉耳,她听得心头一颤。原来那首《童年之声》,绮绮并不曾听过!

鬼使神差地,她回眸望去,看着李天纵、绮绮有说有笑的渐行而去。她眸中流露出一丝似羡非羡地黯然,若然陆郎亦是如此待她,那她便是死也肯了。

冷眼旁观的陆滇看得真切。脸上的不悦之色愈加浓烈,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

四人退回后台,立马便涌出一群燕瘦环肥的妙龄少女,舞动着婀娜身姿,如此莺歌燕舞,台下观众自然不会生闷。

方走进偏厅,还未落座,陆滇凝视着柳清。问道:“清清,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教我!”柳清疑道:“何事?”陆滇挥退了几个伺候地丫环,往椅中坐定。便道:“你不是不愿上台演舞地么?我观你方才舞得却颇是欢愉,我甚不明!”

柳清闻言颦紧黛眉。久久不语,半晌叹道:“陆郎,我本就不愿挑起这花魁战事,亦不愿上台演舞,你却不依我言;待我上台舞罢,你为何还是不高兴?你究竟想让清清如何做法!”

陆滇为之语塞,她说得半点没错,这舞是他让演的,如今演罢他又不悦,却是为难清清了,思此,他的脸色柔和下来,温言道:“清清,我只是奇怪而已,别无他意。”

虽说他自觉语气重了些,但是追问之心却是半点没减,他暗自确认,定然是李天纵说了些什么。令清清改变想法的,他就是不明。怎么心上人不听他的话,反倒去信听敌手地。

若弄不清楚。陆滇是坐立不安啊!

他拿起香几上的茶倒了杯茶,饮尽放下,看柳清依然抿着樱嘴,不过双眸中的幽色褪了去。他酝酿了下说辞,最终还是直接问道:“是不是李天纵与你说了些什么?”

柳清点了点头。并不隐瞒:“李公子解开了我的心结。”她淡淡一笑,又道:“我很感激他。”

陆滇的双眉几乎皱断,柳清的话有若平地一声雷,炸得他心中空白一片。他喃声道:“李天纵,解开了你的,心结?”柳清又点了点头。

败了。他败了!陆滇嘴唇发白,双目瞪得如牛眼般大,却全无焦距般,呆若木鸡。他劝清清千句,竟比不过李天纵与她一阵的相处!

这第二回合,名义上是他赢,但他自己知道,其实是一败涂地。输得很惨、很惨!心头那股无力感、挫败感绕袭着他,令他烦躁至极,“呯”的一声,他的右手重重地拍了香几一记,震得茶碗倾倒。

柳清受了一惊,粉嘴微微张开,轻笑道:“陆郎……”

“清清!”陆滇很大声地喝断了她。握紧了双拳,瞪着她道:“你有甚么心结,便与我说啊!我能不开解你么?为何不愿与我坦诚相待。却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他气不过地重哼一声。又捶了椅子扶手一记。

笑话?柳清的芳心顿时被扎得鲜血淋淋,难道陆郎便是这么想地么?她眸中一片茫然,心结解开地欢愉和温暖,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两行凄泪,从黯然无神的双眸里流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看不见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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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那柳清姑娘究竟与你说什么了?竟然令你出手己。”娇脆的声音宛若黄莺出谷,轻盈婉转的甚是好听。从李天纵、绮绮两人走进偏厅起,李清照便似只百灵鸟般,活泼可爱地缠着她表哥问这问那。

想起得知表哥的惊人之举时,那难以置信的心情,她越发好奇,催道:“表哥,快说嘛!”

她这个问题,却正是众人心里的一大疑惑,都想弄个明白,绮绮抿茶的薄嘴停住;便连婉儿,也好奇地眨了眨清澈如水的杏眼。

香炉的袅袅麝香飘来,合着茶香,令李天纵心旷神怡,他笑而不语,啜了口茶,只摇头道:“没什么,表妹你便莫要问了。”他自然不能把柳清的心事随意对他人言说。

熙云站于檀木方倚后边,纤手乖巧地替他捏着双肩,闻言凤眸一转,妩媚的瓜子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见李清照又欲追问,她糯声道:“表小姐,公子不说,那定是有关于柳姑娘的私事的。若公子没得柳姑娘同意,便告诉了咱们,公子便有负柳姑娘的信任了。”

还是这鬼精灵聪颖!李天纵回首抬眸,对熙云投去一个赞赏的眼光,熙云亦回以脉脉柔笑。他回过头,道:“熙云说得对,恕我不能相告了。”

他与熙云的眉来眼去,众人都看在眼中,李清照虽知自己不对,却撅了撅嘴巴:“哦!”

但不待一会,她便又笑靥如花。往椅子坐下,道:“马上便是第三回合了!表哥,你可应诺了我,让我也奏一曲的,不能反悔哦!”

早在她看过那剧本之后,便嚷着也要参加,可是角色已经选好,就算有空缺。若她上台演出。李靖也是不许地。是以便安排了一支箫曲让她来吹奏。

李天纵打趣道:“怎么会!只是你待会不要紧张得连箫子都拿不住才好。”

“表哥忒小看人了!”李清照皱了皱小巧的秀鼻,轻哼一声:“我看表哥还是担心自己好些,我奏曲是在舞台侧边那儿奏的,不需面对着众多观众;而表哥你登台而演,望着下边千军万马般的看客,说不定就得结巴难言了!”

李天纵笑道:“你难道忘了表哥方才的伴乐?可曾有一丝慌乱!”

“难说啊!”李清照翻了翻微弯的柳目,嘻嘻道:“说不定方才表哥在台上之时。是闭着眼睛的!”

李天纵一副惊讶样子,道:“表妹真神人也!竟不出偏厅,熟知舞台事。”他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告诉你,我不止闭着眼睛,心里还不停念着‘阿弥陀佛’呢。”

听着两人斗嘴,绮绮、熙云等人都一脸盈盈笑意。只有婉儿微颦着双眉,杏眸蒙着一层忧色。不知想什么想得入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清照那番玩笑话,却让婉儿担忧不已,虽说她决心很大。为了不让少爷失望而努力演好,只是一想到人山人海的观众,便心生怯意。

这性子,不是轻易地三言两语可以改变地。那一阵阵雷动般地掌声,浮现在她脑海里,渐渐地,喝彩声变为嘘声,婉儿的心肝儿扑通扑通的,杏眼慌乱地转来溜去,若她到时结巴难言,定会累得少爷遭受嘘声的!

怎么办呢!她暗自这么一想,居然紧张得秀额微微沁出香汗。

李天纵留意到婉儿神色有异多时,猜到她定是听了李清照的话而生怯,本想让她自己克服心魔,但此时见她双手纠结,愈来愈慌的模样,便心叹一声,忖道真是个惹人疼爱的傻丫头。

“婉儿。”他轻轻唤了声,入了神地婉儿娇躯一颤,惊道:“呀!”待她醒过神来,她的双手已被李天纵握住,摩挲着手掌的细汗,他温柔一笑:“是不是在担心等下的演出?”

少爷定要失望了!婉儿羞愧地垂下头,自责道:“嗯,我还是有些怕。”

李清照一听便知她是因为自己的话生怯,忙道:“婉儿,有什么怕的,在哪里演,演的时候有多少人看着,都没关系的!你只要自己演好,其它人都不能扰到你。”

绮绮几人都认同地附和着,总算将婉儿地紧张扫去不少。

李天纵问了她后,便没有说话,待几女安慰完毕,他才起身拉着婉儿往外走去:“婉儿随我来。”婉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乖巧地脸上却闪过一丝黯然。

两人来到厅外过道,望着夜空明月,清风徐徐而袭。

婉儿瞥了李天纵一眼,又垂下杏眸,黯然道:“少爷,我是不是很没用?翠儿姐姐、绮绮姐姐她们的戏份比我多那么多,也没紧张;我只有几句台词,却害怕如鼠,又要大家来安慰……”

李天纵没有说安慰话,淡笑道:“那你更得演好了!”婉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又颦着眉道:“只是,我还有些怕。”他敛着眉,语气认真:“婉儿,其实你比熙云还要有勇气!”

婉儿呆若木鸡,她怎么也没想到,少爷会说她比姐姐还要勇敢?

李天纵拍了拍她的脸蛋,道:“你莫以为我说笑,也莫以为我是为了安慰你而这样说。你还记得当初在教坊司我赎你与熙云地事么?”

婉儿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有些事是永远不会忘的。

又闻他道:“那时候,我只选了你与熙云进入第二轮,明言了只赎一个。熙云虽然比你聪颖,却只想着对我傲慢而待,让我带你走;而你却敢于尝试让我同时赎你们姐妹两人。相比之下,谁的勇气更甚?”

婉儿俏脸微红,少爷的话那定是有道理的,难道她真的比姐姐还要勇敢?她不敢相信,憨态可掬地道:“那时婉儿想着决不能让姐姐为了我而留在教坊司,脑子一热,便起身说出来了。”

李天纵淡淡一笑,道:“你知道你为何会脑子一热么?便是因为你有勇气!这勇气从何而来?决心!”他顿了顿,肃然道:“婉儿,你记住,只要你想,并为之努力,那什么都不可怕,都会成功的!”

只要我想,并为之努力,那就能行!婉儿喃念了遍,银牙咬紧,心中的愁云渐渐散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登台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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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兄,你可知接下来的第三回合,李兄与绮绮姑娘战?”梁磊轻摇着描竹折扇,语气微急,颇有些忍捺不住。

戏台下喧嚷的观众席中,和梁磊一同的还有司马浩、徐峰等几个临仙小才子,位于前排佳座,观赏着花魁大战,畅饮欢谈,好不快活。

听梁磊作问,一身儒服的司马浩左右一顾,露出微笑之容,握着酒杯从嘴边绕了绕,神秘道:“前两天我曾探望纵弟,亦有聊及此事,纵弟他有意与绮绮姑娘一起登台演戏。”

此言一出,惊得满席皆起!

一起登台演戏?这、这成何体统!梁磊几人瞪大眼睛吱唔半晌,依然没能说出半句话来。

还是司马浩失声一笑,食指指着几位好友晃动,笑道:“你们实在是,大惊小怪!”他又摇了摇头,边饮酒边道:“若是其他人这般做法,我倒会似你们现下如此;只是换了纵弟,我却半点不奇!”

梁磊几人听了,都不禁点头称是,自从李天纵“开窍”之后,便换了个人似的,风流潇洒,狂放不羁!虽才华横溢,却气儒、斗殴,何曾被那教条束缚过?

如今登台演戏,实属情理之中!

“有意思、有意思!”梁磊啪的一声合起折扇,满脸期待:“李兄敢想敢为,委实令梁某钦佩!却不知待会他所演之戏,又是如何的精彩?”说到这儿,心里愈加发痒。又搔之不及,梁磊苦道:“这两刻钟,过得真慢!”

有这个感慨地不止是梁磊一个,场中观众,多数都望眼欲穿,那些在舞台上扭腰作势的美人儿,怎么也看不入眼里。

如此良辰美景,却成了度日如年的煎熬。

入夜已深。清风渐盛。有些小孩儿觉冷。便伏在父母怀中,不过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没有丝毫困色。

终于,在所有观众的期盼之下,闲云居士缓缓走上台中,抚须笑道:“想怕大家对第三回合早已垂涎三尺了!老夫也不多话儿了,省得让大家记恨。”随着他风趣的话,台下响起阵阵笑声。他顿了顿,宣布道:“第三回合开始!先由绮绮姑娘进行演出。”

闲云居士言罢,往台下而去。

雷动般的掌声响彻云霄,除了少数几个知情人外,众人皆在疑惑,这第三回合,绮绮姑娘究竟会以何出战?

谜底,马上就要揭开!

未见人影出。先闻箫曲起。

那箫声清透悠然。宛若晨风轻拂,令人仿佛置身梦幻,身心舒畅;箫声刚起一段。蓦然乍起琴声,琴箫之声萦绕在一起,随着淡雅的乐章而缠绵,此曲正是卡农!

卡农还是初次面世,台下观众都是从未听过地,一时间听见如此仙乐,都呆了一呆,然后沉醉其中。

一曲终罢,观众尚要回味,却被银铃般地娇笑声吸引而去,只见绮绮白衣胜雪,抱着绿绮琴走到台中,而李天纵缓步随于后面,手持一根紫绣箫。

众人不禁有所骚动,原来那一曲地琴声是由绮绮所弹!怪不得叫人如此沉醉,琴神之名果然不虚!接着又疑惑了,难道这第三回合,便只是琴箫合奏么?不过凭方才一曲,亦已妙不可言!

“表哥,方才一曲,你吹快了好几个音!”绮绮笑着把绿绮琴放在台中琴案上,往木凳坐下,娇俏地皱了皱鼻子:“哼,也不等等我,害人家险些弹错!”若仔细看去,她的柳眉有些微颦,初次演戏,还有些紧张。

李天纵却毫不见紧张,神态自若,闻言哈哈一笑:“这首《卡农》,还是我教你的,现在反倒被你教训起来了!”绮绮随之掩嘴一笑,他续道:“你怪表哥吹得快,那不如你来奏箫,我来抚琴好了。”

绮绮道:“好啊!”她起身接过李天纵的紫竹箫,让他坐下,站于他旁边摆好竹箫,笑道:“那我们再来。”

台下观众都有些迷糊,他们这是,在演戏?可是一无化妆,二无戏服,这样倒是新颖!

闻得又可以听一遍《卡农》,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屏息下来,静静欣赏。虽然琴箫互调,但这次的卡农仍是妙不可言,不少人心中啧啧称奇,那李公子在琴上的造诣,竟不比绮绮姑娘差。

待曲子奏罢,两人相视一笑,绮绮坐在李天纵旁边的木凳上,半倚着他,感叹道:“表哥,真地想就这样一辈子下去。”

李天纵轻搂着她,点头道:“嗯!一定会的。”

看了一阵,对两人所演的故事,众人心中皆有了些眉目。原来李天纵所扮角色,名唤陆游;而绮绮所扮角色,名唤唐琬。两人是表亲关系,自幼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今天踏青游玩,琴箫和鸣,情浓之时,说着些山盟海誓的话。

等两人演完第一小段,退回后台时,台下响起嗡嗡之声,都在讨论这出戏。

不待半晌,突然暴响起一声“休掉!”

众人被这沙哑而用力的一声骇了骇,却见台侧走出一妇人来,正是翠儿所演的陆母。她身穿墨绿子,头发盘成一个髻,满脸怒色,双眉倒竖,脚步重重地走到台中。

“娘亲!你莫要逼孩子好么!”陆游紧随于后,俊逸的脸上愁苦纵横,他看了旁边唐琬一眼,叹道:“我与蒽仙自幼情投意合,成亲以来更是举案齐眉、恩爱非常,为何娘亲却非要拆散我们!?”

一边的唐琬紧紧咬着下唇,秀脸煞白,一双杏眼里黯然神伤,让人心生怜惜。

陆母却恶狠狠地横了她一眼,重哼一声,怒道:“游儿,娘亲问你。不孝有三,何以为大!”陆游顿时呆了下来,双眉皱作一团,良久方道:“无后为大。”陆母叹了一声,忽然变得一脸疲倦:“你与蒽仙成亲二年,可有过动静?我何尝不知你们恩爱,但我却不能让陆家无后!”

陆游急道:“娘亲,来日方长!再给些时间孩儿。我与蒽仙定能传宗接代地!”

陆母疲然摆手。叹道:“你与仙地八字本就不合。此乃天意,当初娘亲任由你逆天而行娶了蒽仙,都是娘的错啊!”

唐琬听陆母又提八字之说,而她的肚子也真地不争气,一想到要跟相公分离,早已凝结的泪水便汹涌而出,从杏眼流下。

“娘!什么八字。根本是无稽之说!”陆游眼见爱妻落泪,不禁恼了起来,紧紧握住唐琬的缓手,决然道:“我

休弃蒽仙的,娘亲你莫提此事了!”

唐琬双眸一亮,黯淡的杏眼中燃起许些希望。

“哼。“陆母冷笑一声,道:“好呀,我竟养出个不孝子来!我活着还有何用!”她蓦地悲喊一声。道:“陆宰。我对不起你,我令你陆家断后,死了也无颜见你啊!”她言毕。便猛地往一边作势撞去。

陆游和唐琬都吓得惊出声来,陆游大喊着拉住陆母:“娘亲!”陆母挣扎着要撞墙自尽,哭道:“我不是你娘亲,我没有你这种不孝子!若你不把唐琬休掉,我自会寻死!”

陆游地双眼睁得欲裂,咬牙嘣声道:“这是何苦、何苦呢!”陆母瞪着他:“你休是不休?”陆游望了望茫然地唐琬,又看了陆母一下,痛苦地闭上眼睛,哽咽道:“休,我休。”

“我休——”他突然大吼起来,两行清泪,随着他地吼声而落下。

唐琬的秀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身子晃了几晃,直挺挺地往下倒去。陆游顿时大惊失色,双手疾地抱住她:“蒽仙!”只见那张如花似玉的秀脸,已被泪水划得凄怆无比。

恰在此时,箫声响起,却是从舞台一侧传来,曲调悲哀,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大部分观众的心都异常难受,为陆游、唐琬而叹息;也有支持陆母者,觉得她此举十分正确;但无论何方,都嘘唏不已,暗感命运弄人。

箫声凄凉悲怆,似泣似诉,声声落打在心头中;一转调,又似悲叹长嘘,一幕幕美好的画面化作粉末,只剩下两行清泪。

待箫声消停,舞台上已经简单地布置了一番,有了点园林的样子。

只见唐琬与一俊俏公子从舞台左侧而出,那公子身着儒服,头束方巾,一张俊脸极是白嫩,正是婉儿所演的赵士程。她上唇边贴了两撇胡子,看起来年纪大些,目光很直,显然很是紧张。

陆游从舞台右侧而出,颌下已有山羊胡须。

这已是十年之后,陆游早在陆母安排下,另娶王氏,生儿育女,又考取了功名;而唐琬亦嫁了给赵士程,那赵士程是皇家后裔,为人宽重,对于唐琬甚是怜惜,而唐琬也逐渐平复了情伤,这天沈园开放,她与赵士程来游玩,竟与陆游不时而遇。

陆游与唐琬都呆立下来,恍恍惚惚,是梦,还是真?这十年来地相思,顿时从两人心头涌出,原来两人,从来不曾忘记过对方一丝一毫。

“娘子,怎么了?”见唐琬晃晃欲倒,赵士程急忙扶住她,温情问道。

唐琬依然死死望着陆游,不发一言,在重逢陆游的那一刻,她便再也听不到其它声音了。

陆游何尝不是?只是四目相对,纵是两人有着千般心事、万般情怀,却不能向对方倾诉。

赵士程顺着唐琬的目光望去,看着陆游,眉头顿时一皱,隐约猜到是什么回事。他幽幽地叹了声,对唐琬道:“你与他聚聚吧,我先过去柳塘那边等你。”

唐琬闻言,一惊而醒,双手慌地拽住赵士程,呆道:“不要,我们走吧……”

赵士程理解她的心情,知道她对于这突然的重逢,很茫然不知所措,便想要逃离。他心中一叹,点头道:“好。”

两人从陆游身边而过,陆游浑身微微颤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张嘴便要喊住唐琬,只是话儿涌到嘴唇边,却始终喊不出。

他握紧右拳,狠狠地捶了胸口几拳,发出呯呯之声,嘶声道:“啊——”他往前奔了数步,又停了下来,茫然望着天空;那边唐琬跟赵士程在柳墉边坐下,亦是三魂不守舍,呆呆地不知想着什么。

舞台下的叹息声起此彼伏,不知何时,那凄迷的箫声再次响起。

呆立半天,陆游蓦然从怀中拿出笔墨,这笔墨是准备游兴高昂之时,作诗绘画的。他握着狼毫沾了墨,便向身后石壁挥去,一边疾写,一边大声泣念:“

红酥手,黄縢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陆游书罢,向天悲叹数声,把手中狼毫扔下,奋步而去。

柳塘地唐琬呆滞之色不见有减,赵士程见此,一叹道:“蒽仙,你还是去与他一聚吧。方才我看他,想来与你地心情一样。”

“我……”唐琬咬着嘴唇,心中乱麻麻一团。赵士程又劝了几句,她终于点了点头,起身往回走去。

扑通、扑通!心跳竟是如此之快,她想到马上又能听见陆游的声音,脚步不禁加快,那纤弱的身子几次险些跌倒。

她来到方才之处,哪还有陆游地身影?唐琬的心头突然沉下来,迷茫地往前走了数步,却瞥见地上有笔墨等物,她心中一惊,便往石壁望去,只见上面写着一首《钗头凤》,落款正是“放翁”两字。

唐琬慌步走去,双眸睁大看着石壁,小嘴喃念,读不至两句,泪水便从夺眶而出,滴落于地。

“莫,莫,莫……”她举着颤抖的手,伸向“放翁”两字,几次想抚下,又滞于空中,似乎有一重无形的阻隔断开。

良久,唐琬的魂魄才似回来了一些,她把地上的狼豪拾起,沾了沾墨,便往石壁上陆游的《钗头凤》旁边写上“唐琬”两字,边写边念道:“

世情薄,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她书罢,憔悴的脸上满是疲倦之色,瘦削的身子晃了几晃,脚下一软,便昏倒过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钗头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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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此情此景,虽知这是一场戏,但不少人依然是湿了

在舞台一侧奏箫的李清照,柳目通红,莹泪流转,蓦然间感触良多,奏着的这首《枉凝眉》,似乎又多了一层理解。

纵是两人相濡以沫,恩爱如斯;被迫分离十年,却从未淡忘对方分毫,又能如何?不过是枉凝眉!

错!错!错!莫!莫!莫!

难!难!难!瞒!瞒!瞒!

多少的思念,多少的辛酸,才能化作这两首《钗头凤》?

情深至此,仍敌不过命运弄人。

李清照心中长叹一声,那凄婉的箫声,不知何时多了些看破的悲凉之意,到奏罢之后,她仍沉浸于方才的曲境中,默不作声,只凭清泪流出,潺脸而下。

奏曲者固然入神,那吹曲者亦为之失魂。

司马浩等人一席,平日自诩风流,此时竟然皆似二八少女般,黯然落泪。

梁磊用竹扇遮着脸,抹掉眼眶边的泪水,喟然长叹:“想不到李兄这戏儿,居然叫人如此难受!怕人寻问,咽泪装欢……”他念着又是一叹,满目怜惜:“唐琬姑娘这些年间,过得不知多苦!那陆母真让人憎恨,为何非要棒打鸳鸯,拆散一对有情人!”

司马浩点头称是,狠狠地饮了杯酒,暗思若他似陆游那般,被父母所阻,不能与凝香在一起,岂非生不如死?他摇了摇头,驱散这个想法。道:“陆母可恶至极,就算唐++妾继后,何苦一定要陆游休掉唐琬?”

他的这个疑问,在后来看了李天纵写地详细故事,方才明白。

原来是陆游与唐琬恩爱过头了!那两人整天儿粘在一起,踏青游玩,琴瑟和鸣。自然是好不快活;只是这样一来。陆游没心思钻研学问。前程就会被耽误了。

陆母不能眼巴巴地看着儿子考不到功名,而唐琬又不育无出,便只得生生拆散有情人。

而陆游休去唐琬之后,就娶了王氏,果然生儿育女;又在满腔悲痛之下,选择了读书来麻醉自己,考取了功名。

陆母的做法。到底对或是错?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甚多为人母者,都默默觉得陆母之举无错,错的不过上天捉弄。

而李氏却哽咽欲哭,她生李天纵之时,年纪不少,生下李天纵至今,没有再怀上。李家的微词自然不少。若不是李靖坚持,她怕是早被休去。

现下看了陆游、唐琬的凄怆,以己渡人。感触不可谓不多,她望着旁边的李靖,双眼发红,轻声喃喃道:“幸好我生了宝宝,不然定是与唐++

声音虽小,李靖却听得真切,脸上柔和下来,握住李氏地手,温声道:“夫人,我永远都不会弃你而去地。”

“老爷——”李氏感动不已,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舞台上的故事并没有结束,沈园重逢一节演完后,舞台上的园林布置被搬去,然后布置成房间模样,有一张简陋的木床,和桌椅板凳。

只见唐琬趟在木床上,咳嗽不止;而赵士程坐在床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脸伤痛之色,他自语道:“蒽仙,你一定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我不许你走!”

唐琬又猛地咳了数声,她地双眸半睁半闭,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淡笑,气若游丝地道:“士程,谢谢你……我、我这辈子心属表哥,怕是、怕是不能接受你的情意了,或许来世……我们再,咳咳!”

赵士程咬紧银牙,却是心痛得说不出话来。自从唐琬在沈园与陆游重逢之后,便整天心神恍惚,愁眉不展,他每日逗她欢乐,却仍是无用,唐琬依然日臻憔悴,悒郁成疾,最终病倒于床,宛若萧秋的落叶,将要随风而去。

她终究是不属于我!赵士程双目一紧,道:“蒽仙,我这便派人去唤陆兄前来,你定要撑着!”

“不要、不要。”唐++“我不愿、不愿让他看到我如今的样子。”赵士程眉头紧皱,道:“可是……”唐琬淡淡一笑,颤抖的手指向桌子那边:“

拿、拿那紫竹箫给我……”

赵士程一叹,起身拿过竹箫,把唐琬扶起来倚在怀中。

唐琬恋恋地抚摸着手中的紫竹箫,眼中满是追忆之色,她仿佛又回到那个春暖花开地季节,与表哥踏青纵乐。想着想着,她露齿一笑,颤抖地手生出些力气,持好箫子,嘴唇抵住吹孔,轻轻地吹了起来。

卡农的音符淡淡而出,依然是那么欢愉缠绵,恍如昨天。

“咳、咳!”猛烈的咳嗽令曲子停顿下来,唐琬地手颤了颤,竹箫跌落在床,她的双目渐渐闭上,脸上挂着一丝淡笑,隐约可听她念道:“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

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

声音渐念渐弱,最终归于平静。

赵士程惊喊出声,双目瞪得将裂,他慌忙将唐琬放趟床上,大喊道:“蒽仙!蒽仙!”

唐琬死后,赵士程终生没有再娶。

而四十年后,告老还乡的陆游又独自回到沈园。只见舞台又布置回园林模样,陆游身着朴素儒袍,头发隐于帽中,颌下白须已是长至胸口,他从舞台右侧而出,走到题有两首《钗头凤》的石壁前站定,抚须而叹。

良久,他拿出笔墨,向石壁书去“沈园怀旧”四字,一边念道:“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书罢,待了一阵,他喟然一叹,又提笔念道:“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写罢,他便从左侧离去,待了一阵,又从右侧出来,此时又过了数年。

他又赋“梦游沈园”两诗: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此后在陆游八十五岁那年,他又到沈园题诗曰: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这是陆游在沈园作的最后一首诗,此后不久,他便溘然长逝了。

当李天纵返回后台,而闲云居士宣布绮绮姑娘一方演出结束,随即便暴响起阵阵掌声,却少有叫好之声,大部分人都沉醉在刚才的故事、曲乐、诗词之中,哪里愿意喧嚷着扰破这意境?

“妙、妙、妙……”陆呆呆地坐在舞台左侧的倚子上,双目望着舞台那边,却目无焦距,心神不知飞哪里去,喃喃着:“败了,败了……”

旁边的柳清低着螓首,默默不语,只是听着陆沮丧无力的语调,她轻轻一叹,还是忍不下心来!她抬起头看着陆,温声安慰道:“陆郎,我们还未出场呢,还有机会的。”

“呯”的一声!陆猝然重重地拍了香桌一记,瞪着柳清,沉怒道:“什么机会!你现下说这些话,是在嘲弄于我?”

柳清闻言愣住,陆郎他、他怎么会这般想?她黛眉紧皱,咬唇半晌,声轻而力重:“在你心中,清清便是这样的人么?”

“哼!之前任我如何劝说,你都是不情不愿的样子,那乐斗断弦,亦因此而生;如今胜负已定,你却又来说还有机会!”陆又拍了桌子一记,咬牙切齿地道:“我倒要问你,什么机会!?”

他怎么能这样……柳清的心痛得似要裂了开,凄泪又要涌出。

陆想到舞斗之时,柳清与李天纵眉来眼去的情景,不禁更为火大:“柳清,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太令我失望了!”

“够了!陆,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柳清一呆,芳心猛地一跳,往声音来处望去,是李公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 柳清,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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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的正是李天纵!只见他两道剑眉紧紧锁着,俊秀的水,双目中隐有怒气冒出,那颌下白须随风而动,竟有几分威严的气势。

原来他本要从左侧返回后台,再绕回右边去,怎想走不及数步,却隐约听见陆的怒斥之声,心中暗觉不对,便折返而回。

听着陆的妄言,看着柳清的黯然落泪,纵是铁石心肠的人,都看不过去!何况是李天纵?他怜柳清的身不由己、惜柳清的善解人意,见得如此情景,自是又怒又愤,决不能让佳人受此委屈!

他凌厉地瞪着陆,冷笑一声,缓步走来。

陆被李天纵这么一瞪,心中竟然一突,被怒气扭曲的脸恢复过来,疑惑不定:“是你?”

“正是!”李天纵硬邦邦地应了声,话音落下,已经走到柳清面前,对陆视若无睹般,对她淡淡一笑,温声道:“别哭,已经没事了。”

柳清抬起泪眼凝望着他,不发一言,眸中交织着一些复杂的色彩。

可恶!他到底想做甚么!看着李天纵如此举动,陆躁怒不已,再看柳清凝视于他,心里的怒气更盛一层,这般旁若无人,还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低沉地重哼了声,强忍着拍案的冲动,道:“李兄,你这是何意?”

李天纵转头看他,脸色又沉了下来,打量他半晌,叹道:“陆。我本来以为你是一个潇洒的狂士,值得一交;岂知竟是豺狼蛇鼠,实在可笑!”他言罢,冷冷地哈哈大笑数声。

豺狼蛇鼠?陆闻言,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满脸愤懑:“你道甚么!”他吼了一声,想来有些不妥。声音又沉压下来:“李兄。你确是才华天纵。非陆某可比,但你便是赢了,却在陆某面前张牙舞爪、出言不逊!岂不可笑?”

李天纵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可笑地是你。”他淡淡道:“说你是豺狼蛇鼠,或许还有些抬高你了。”陆双目敛凝,一字一顿地道:“做人莫要这般过分!”

“谁人可分?!”李天纵立马疾声而驳,瞥了柳清一眼。想起她说不愿跳舞的疲惫样子,火气直升,道:“柳姑娘明明有心结未解,不愿挑起这花魁之战,而你不开解她不止,反而硬要请战!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好战之欲,为了自己的私心,全然不顾佳人感受。令柳姑娘终日忧愁痛苦。这不是豺狼又是什么?”

陆一愣,被李天纵斥得心神失守,为何他如此清楚?难道是清清告诉他的!

柳清亦甚是惊讶。听罢李天纵的话,心中暗暗感激,却又生出些忧虑,看了陆一眼,怕他尴尬。

不待两人出声,李天纵又继续斥道:“等到这花魁战输了,仍不思柳姑娘感受,竟将败因全部推到她身上,对她加之斥责,如此冷血狠心做法,不是蛇又是什么?”顿了顿,他冷道:“败就败了,你不服气不愿接受此战果,大可以再向我挑战,我奉陪到底!可你却拿一个佳人来撒气,不是胆小懦弱的老鼠又是什么!?”

“你!”陆胀红了脸,瞪眉咬牙,喉咙似被塞住,硬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柳清不安地看看陆,又看看李天纵,她明知李公子在理,心中却依然不忍情郎受此呵斥。她眸中隐现哀求之色,道:“李公子,莫说了!陆郎他只是一时怒火上心,才……”

“闭嘴!”陆瞪了柳清一眼,令她讶然停下话语,他心里真是极不是滋味儿,柳清那番话,岂非认同李天纵,觉得他是豺狼蛇鼠?!

他根本没想过让柳清痛苦难受,不过是抚筝、起舞罢了,与他一起努力战胜对方,就这么艰难么?现下好了,自己居然成了罪该万死地恶人,不!

陆一念至此,大声喝道:“根本不是这样!”

“哎!”李天纵一叹,道:“你到现在依然执迷不悟!你觉得不是这样,那是你太过自私,凡事以己为先,都想着别人应该如何、如何!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

他看了看柳清,柔声道:“柳姑娘不是木偶,她地世界亦不是为你而设

你一样,都是有着自己思想、自己情感地一个人!”

柳清双眸一亮,感受到李天纵真诚,芳心不禁痴了。这世间,真正如此尊重她、懂她的,又有几人?

陆却有些不以为然,女子若有了情郎,难道不应该全心全意地对待他么?看到柳清出神的凝眸,他嫉火中烧,冷道:“陆某承认,输得甚不服气,但的确输了!我却不会不认。但是倘若陆某赢了,倒不会似李公子这样,跑到别人那儿说些漂亮话!”

“哈哈哈!”李天纵不禁摇头失笑,叹道:“只有你这种好胜之徒,才会这样视胜如命,输了就要发狂!罢、罢、罢,既然陆兄如此看我,我还有何话来?”

他真是不愿与陆多言下去了,换作是别人,定会跟陆一样,觉得女人不必有自己想法,全部想着夫家就够了;而他从现代来,思想不同,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说下去也没意思了。

“请便!”陆哼了一声,冷硬道。

李天纵淡淡一笑,也不去管陆了,望着柳清道:“柳姑娘,我们走吧。”柳清不由怔住,顺着他的话问道:“去、去哪?”李天纵笑道:“离开这里!”

说罢,不等柳清应答,他便上前捉住柳清的纤手,把她从方椅上拉起来。

见李天纵竟抓着柳清的手,陆如何不怒!他咆哮如雷:“你这混账!放开清清!”猛冲过来,便要拉开柳清。

柳清极是不知所措,一脸慌乱。

“滚!”眼看陆地手伸至身前,李天纵双眸一凝,空着的右手陡然贴住陆的手腕,使劲一送,便听见陆痛叫一声,往后退了几步。

陆握着巨痛的左手,暗暗咬紧牙齿,却“啊”的一声,右手挥拳甩向李天纵。

拳风未至,李天纵就出手格开,任陆如何使力,拳头都无法再进一步,李天纵冷哼一声,反手抓住他的右手,看似轻轻一扭,陆便发出一声宰猪般的惨叫。

“啊——”陆抱住右手,痛得眉目皱作一团,他早就该知道了,李天纵连叶枫都打赢,一身武力十分高强,他一个文弱书生,又如何能抢回清清!

一种深深的挫败力爬上陆心头,转瞬蔓延全身,令他满脸沮丧,他瞥了瞥柳清,低头一叹!

“陆郎!”柳清惊呼出声,就要扑过去,奈何被李天纵拉着,又挣扎不脱。

李天纵早有分寸,两次地还击都不足以让陆受到什么伤害,也就是痛一阵罢了。他看也不看陆,对柳清道:“柳姑娘,我们走吧!不必理会他。”

柳清咬着那薄嫩地嘴唇快破了,芳心乱麻麻的,挣扎着,李公子的真诚她能感觉到,但他还有甚么意思,她却捉摸不透,跟他走么?又能走到哪里去,终究,还是要回忘忧楼地。

李公子是个好人,但她没有福气,这短暂的美好,也不应该拥有的!因为那不是她的东西,她不能拿。

她摇了摇头,用力挣脱着被握住的手,望着李天纵的眼睛,轻声道:“公子,清清还要与陆郎登台,不能跟你走。”李天纵面不改色,神态依旧地看着她,笑道:“真不随我走?”

柳清又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那双水眸早已黯然。

陆心头一喜,清清还是向着他的!他方要说话,便听到那边李天纵哈哈一笑:“那就随我跑吧!”

陆闻之愕然,只见李天纵拉着柳清往后台奔去,柳清一时反应不及,便趄趄趔趔地跟在后边,走了数步,她又喊道:“李公子、停一停!你放开我吧……”她不断软语哀求着,但李天纵依然如故。

清清!陆颓然坐落在方椅上,失魂落魄地望着远去的两人,他很想跑过去把柳清拉回来,但那双脚儿,却怎么也生不出半点力气。

败了、败得很惨,或许,他真的不该挑起这场花魁之战。

陆拿起几桌上的茶壶,仰头便倒,清茶落入嘴巴,一时间,满口苦涩。

第一百一十八章 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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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迟迟没有人出来,观众们都疑惑地讨论着,发生怎么不见柳姑娘出来?一时之间,嗡嗡之声响彻柳河。

一个清秀的丫环满脸慌急,脚步匆匆地走到裁判席边,对闲云居士耳语几句。闲云居士闻之微微变色,白眉皱了皱,抚须叹道:“如此,倒有些扫兴儿。”他饮了杯清酒,便起身往舞台而去。

众人皆发出一声奇怪的“咦”,怎么是闲云居士登台?

“诸位,柳姑娘的身子忽感不适,无法登台演出;所以这第三回合,由绮绮姑娘胜出!”闲云居士大声宣布道,话音未落,台下观众便炸开了。

柳姑娘身体不适?怎么会有这么巧!不论是达官贵人,或是市井百姓,都七嘴八舌地喧嚷起来。定然是忘忧楼一方见势不妙,便是演出了亦无胜算,就作出如此抉择。

只是这样临阵脱逃,众人却是为之不齿的,就算明知会输,也要战上一战啊!现下真是扫兴至极。

不知何人首先喝倒彩,顿时间嘘声尽起。呆坐在舞台左侧的陆恍若未闻,他如今被巨大的挫败感所缠绕着,哪儿还会去理甚么嘘声?

舞台中央的闲云居士伸手压了压,嘘声只微弱了一些,他重重地咳了咳,提腹深吸,中气十足地道:“老夫宣布,今夜柳河花魁战,第一回合「乐斗」,百花画舫的绿绮姑娘胜;第二回合「舞斗」,忘忧楼的柳清姑娘胜;第三回合。因柳姑娘退出,绿绮姑娘胜;百花画舫地绿绮姑娘,赢得了花魁战!”

那些嘘声立马被掌声、叫好声所掩没而消失。热烈的掌声持续不断,直至百花画舫的老嬷与绮绮姑娘登台道谢,方才渐渐消停。

不过众人却又有了一个疑问?何以不见了李公子呢?都猜他留在后台,只是后台间的熙云、婉儿等人,亦是迷惑不解,不知李天纵去了哪儿。

听前来通报的丫环说。李天纵携着柳清姑娘。从后台的小径。往柳河外面走去了。

“表哥究竟在作什么啊?”李清照鼓着两边粉腮,气乎乎的娇俏样子,在厅中渡来渡去,嗔道:“怎么忽然间,跟柳姑娘跑了!这里头定有古怪。”

厅中熙云、婉儿都坐在椅子上,熙云淡笑不语;婉儿的俏脸则有些担忧之色,圆溜溜地杏眼不时往厅外瞟去。

李清照颦着柳眉。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右手握拳不停捶着左手。想了半晌,她忍不住轻哼了声,道:“之前那柳姑娘无端端来找表哥,我就觉得不妥了!不过真是奇怪,表哥不是说,他与柳姑娘还是初次见面么?”

“想不通啊!”她嘀咕了句,抬眸望向熙云。嘻嘻问道:“熙云姐姐。你觉得呢?”

熙云微微翘了翘樱嘴,道:“公子行事向来出人意表,我也猜不透;不过公子为人虽然随性洒脱。却很有分寸,所以这事定有个中原因地。”

李清照认同地点了点头:“熙云姐姐说得没错,只是这到底是何原因啊?”熙云轻笑一声,道:“这原因啊,应当与柳姑娘有关。”李清照闻言不禁噗哧一笑,翻白眼道:“那是自然啦!熙云姐姐你别卖关子了,快揭开谜底吧!”

婉儿听得云里雾里,满脸疑惑,都快被她们两人绕晕过去了。

熙云地凤眸里满是笑意,拈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慢悠悠地笑道:“一男一女,忽然间跑了,是什么呢?”她顿了顿,轻轻道出两个字:“私、奔。”

婉儿惊了一惊:“少爷与柳姑娘私奔?”话说出口,她又觉得不对来,少爷是什么身份啊,用得着私奔么?而且、而且柳姑娘是与陆公子好的,又跟少爷什么事了?想到这,她挑起眉,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是不是猜错啦?”

“哎,婉儿,熙云姐姐她说笑呢!”李清照摆了摆手,娇笑了两声:“还真有点像私奔,表哥到底搞什么鬼啊!”

熙云掩了掩嘴,淡笑道:“恐怕公子不让柳姑娘出战这第三回合,所以就拉着她走了。”婉儿奇道:“为什么啊?就算柳姑娘出战,少爷也会赢的!”

熙云摇了摇头,道:“不关输赢的事,我想应该是柳姑娘自己本身便不愿出战的,但是碍着陆公子,却要勉强自己,公子看不过眼,便管了这事。”

“经熙云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有些相通了。”李清照点头思索了阵,道:“舞斗之时,公子为何无端端要为柳姑娘伴乐?怕且也有这原因在内!”

此时,一身白衣的绮绮在兰儿的陪同下返回偏厅,李清照忙迎上前问道:“绮绮,那个陆公子怎么样?可有看到?”绮绮一怔,想了想,答道:“我并没怎么留意,不过似乎陆公子很失魂地样子。”

李清照点头不语,若有所思。

“哎,李公子呢!李公子在吗!?”忽然,厅外有一个嬷嬷探头探脑、鬼鬼樂樂的说话,她不待众人反应,已经迈步进来,嚷嚷不断,手中绢帕上下飞舞,操着大嗓子:“恭喜绮绮姑娘啊!赢得花魁战,全赖李公子啊!这下百花画舫在柳河是名副其实的魁首了,有劳李公子啊!不过呢我不是百花画舫的,哦哦,我是极乐画舫的,想邀请李公子日后到咱们那坐坐,只要李公子肯来,酒水费一律全免,要点哪个姑娘就哪个,极乐画舫决不会多吱一声;要是对嬷嬷我感兴趣,嬷嬷也会舍身相陪……”

熙云等人闻言大汗,李清照连忙推那嬷嬷出去,呸呸道:“去、去、去!你这人说什么呢,不许打我表哥的主意!”

嬷嬷贼心不死地回头张望,她却不知李天纵早已离开戏台,依然大喊道:“李公子啊——极乐画舫全体姑娘都在等着您的光临啊!李公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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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波的掌声从后面的戏台传来,随着渐行渐远,叫好越来越小,直至隐约可闻。

那些外围的平民观众,都一心留意着舞台那边,却没有想到,李天纵居然会拉着柳清,从他们身边而过。

“奶奶,你说李公子为何没有登台致谢呢?”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隐隐传来,带着疑惑:“真不知道李公子现下在作什么……”

李天纵闻言,微微一笑,紧了紧柳清的纤手,往她双眸望去,轻声唤道:“柳姑娘。”

柳清一直低垂着螓首,双目茫然中闪烁着复杂之色,此时听见李天纵轻唤,眸中划过一丝亮光,翘唇一笑,淡淡应道:“李公子唤我清清便可。”

李天纵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拉着她的手慢步而去。

路上两边摆满档摊,冰糖葫芦、烧饼、水果,应有尽有,皆是些流动性的卖货人,见今天花魁战,早早就过来霸占好摊位,做起买卖来。

围着戏台的百姓少也有近千,免不了一时嘴馋,是以这些小贩的生意都甚不错,忙得不亦乐乎。

一个画糖人还嫌生意不够,一边挥动着手上活儿,一边大声吆喝,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柳清也随声望去,只见那些食客手拿着各式形状的糖儿离去,不禁多看上两眼。李天纵知道她对那些糖生了兴趣,便拽着她向画糖人走去,笑道:“想看就去看清楚些。”柳清看了他一眼,柔柔地“嗯”了一声。

两人走近画糖人,顿觉一股热浪迫来,那画糖人吆喝不断,原来早已大汗淋漓。画糖人见他们没有买。便笑劝道:“公子、小姐,不来尝尝么?在下手艺你们都见到了,可不含糊!”

李天纵看柳清有些心动之色,想了想,便道:“好!只是你得让我来画。”柳清讶然看着他:“公子,你还会画糖?”

在这里看了一阵,李天纵便看通了其中一些技巧,要画点什么,倒也不难。他笑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只是画糖人有些犹豫,想来是怕李天纵弄坏了他的生计工具。

李天纵见此。便从腰间钱袋取出十个铜板来,足是一根糖价钱的数倍。那画糖人接过铜板,眉开眼笑,立马将小汤勺递给李天纵:“公子请便。”

李天纵拿着小汤勺,往炉子里舀起些溶化了的糖汁,然后往石板上浇去,只见他铸得龙飞凤舞,糖汁落在石板上,却是一个飘逸的字。

“清。”柳清轻轻念了声,一笑道:“公子的书法真好。”

画糖人不懂什么书法。连这个字是什么都不太清楚,只是听了柳清地话语,也随之夸道:“是啊,这字儿写得真好!”

李天纵呵呵一声。待了一阵,等糖汁冷却凝固后,他拿过小铲刀将石板上的“清”字铲起,粘上一根竹签。递给柳清道:“喜欢么?”

柳清点了点头,微露皓齿,嫣然一笑道:“谢谢。”她拿着这根糖。看着看着。却不舍得吃了。

两人离开画糖人档摊许久。走了数十步,也不见她吃上一口。只是轻轻转动摆弄着,双眸中有些发甜。

李天纵笑道:“吃吧,又不是什么珍宝,下次再画就行。”柳清摇了摇头,道:“我想再看看,吃了就没了。”

此时两人已进入到柳河繁荣的路段,旁边青楼花馆、食肆酒家,人客络绎不绝,熙嚷之声不绝于耳。柳清望着街路上的人流,有些恍恍出神。

“你没有看过这柳河的夜景么?”李天纵见她这么一副样子,不禁问道。

柳清也不知望往何处,轻叹一声:“晚上正是一天生意最盛之时,我得留待忘忧楼中,接待客人。”她茫然地看着花馆外那些招客的姑娘,续道:“哪有机会游这柳河……”

她说着蓦然一笑,道:“说起来,我在柳河长大,至今却还很是陌生,去过的地方只有忘忧楼几处。”这里边自然有她缠脚的原因,走路起来轻摇微晃的,走太久又会酸痛,便越发少了这出行。

李天纵似是没有看到她的落寞,大声笑道“那今晚我们就好好地游上一游吧!”柳清也展开了笑颜,点头道:“嗯!”

两人尽往感兴趣之处而去,看看买卖,或赏赏风景,留下一串串欢声笑语。

李天纵地才学自不必多说,所说之言,多是柳清没有听说过的,却很有道理,还有那些新奇事物,都无不说明他的学识,令柳清对他愈加的钦佩崇敬;而李天纵亦有些惊讶,没想到柳清学识丰富,而且对于他的心思很懂,知道他要说什么,似乎两人认识了许久。

相处不过半天,两人的关系便从陌生人,转作无所不谈的知己,还似乎有些微妙。

“清清,怎么了?”李天纵忽见柳清的脸色差了些,便关切问道。

柳清对他一笑,道:“没什么,只是走了很久,我的脚有点痛罢了。”看着李天纵眼中的怜惜,她故作轻松地一笑:“没事地,我都习惯了。”

李天纵也没多说什么,左右一顾,指着一家酒楼道:“我们先到那里歇息一阵吧。”

“不,再走走!”柳清连忙急声道。李天纵皱起眉头:“可是你的脚……”柳清打断他道:“再走一会吧,好么?”她的语气中,隐带哀求。

李天纵叹了口气,点头默语不言。

两人没有再去逛那些档摊,而是在柳树边走了一阵,看着柳河中的画舫、蓬舟,还有那些柳树地倒影。静静地,谁都没有说话。

微风吹拂,扬起柳清耳边的垂发,她突然道:“我以前不叫柳清的。”她望着河中的柳树倒影,追忆道:“那时刚进忘忧楼,我跟着嬷嬷出来买胭脂,看到柳河中柳树地倒影,就跟嬷嬷说‘嬷嬷你看,那河里的柳树倒影真清啊!’嬷嬷听了,觉得「柳清」这名字好听,而且适合我,之后我就改叫柳清了。”

她轻声一笑,双眸看了李天纵一眼,又马上移开,仰望着星空,淡淡而笑:“柳清该回忘忧楼了,不然嬷嬷她们会担心的。”

李天纵几欲说话,只是看到柳清澄澈地眼神,便知道她地心意,他心中一叹,点点头:“好,我送你回去。”

柳清折了身边柳树地一枝柳絮,深深地凝视着李天纵,双手捧着递给他:“谢谢你,李公子!”

第一百二十章 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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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间锣鼓喧天,一支喜气洋洋的队伍,缓缓地走过。

只见那家丁奴仆开道,乐手吹奏着迎亲曲子,中间一顶四人抬的大花轿,旁边媒婆与数个丫环跟随侍候着。

那花轿朱漆贴金,雕刻着“八仙过海”、“麒麟送子”等图案,华丽而精致;再看那轿帏,却是最上等的绫罗,上边绣着一个“禧”字,旁边则是各式吉祥图案,刺绣的工艺精湛细腻,图案犹如活了一般。

如此一顶高贵轿子,定非平民百姓所用,却不知轿中新娘,是为何人。

队伍浩荡而过,行人都让路开来,驻足于路边,皆轻声嘀咕议论着,不少更是指指点点,语气中颇有嫉妒之味。

细听之下,方知原来这轿中新娘,正是前些天在花魁战上,风头大出的绮绮姑娘。这绮绮姑娘乃百花画舫的魁首,卖艺不卖身,前段时间与横空出世的大才子李天纵好上,如今正是李天纵替她赎了身,并且纳作妾。

虽然绮绮姑娘的名分是妾,但李天纵却用正妻之礼迎娶她,这也让临仙不少人议论纷纷,那些向来看不惯李天纵的黄夫子、朱夫子,更是挥毫疾书,痛斥李天纵此举败坏风气。

不少妒忌李天纵艳福的人都附和赞同,只是李天纵是总督之子,却没有人敢来闹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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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呯的一声,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破作数块。柳河一家酒楼厢房中,林轩站于窗边,望着下边路上的那顶花轿,双目敛紧,恨怒之气将欲溢出。他咬牙切齿,重重地捶了窗框一拳。

他痛得皱眉瞪目,发出嘶嘶的吸气声,骂道:“晦气,晦气!”他提起酒壶倒了杯,仰头一饮而尽,连饮了几杯,仍解不了心头忿恨,他索性以壶作杯,痛饮连连。

绮绮明明是他的!这个事实全临仙的人都知道。如今她却跟了李天纵,这叫他的颜面往哪里搁!林轩越想越气,忍不住怒骂出声:“贱人!”

他想起花了这么多心思,连绮绮地手都没摸着;而那李天纵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三两下就夺去绮绮,快连临仙第一才子的名头也夺去了!

奈何李家势大,他只能苦咽着这口闷气!一思至此,林轩郁闷至极,一把将手中酒壶摔出去。

呯——酒壶粉碎于地。壶中清酒溅起大半,正巧叶枫走进厢房来,溅得他满脚都是。

叶枫紧皱双眉,怒道:“子昂。你摔我作什么?”林轩一哼:“是你自己倒霉!”

再说酒楼外面,花轿徐徐已过,沿着柳河边,一直敲锣打鼓、喜乐喧天。来到李府大门附近。

李府大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见到花轿到来。顿时响起一阵欢呼之声。接轿的人立马点燃鞭炮。呯呯啪啪地响得不停。撒得满地红色碎屑。又有管家捧着封赏,给轿夫等人。而一些小红纸封则撒在门前,让那些顽童小孩哄抢。

虽然人声鼎沸,但李府大门却是紧闭着,这正是礼数之一,称为“闷轿”,又叫“捺性子”,是为表现夫门家规的威严,压压新娘的性子,意要新娘此后服从丈夫和公婆。

花轿停在门前,待了许久,才见大门缓缓打开,只见一个穿着喜服的童子手捧一只红漆喜盘,盘里装着两个大红桔。他走到轿前,献给轿中新娘,敬请其下桥。

此时,未等轿内绮绮露面,一身新郎装饰的李天纵上前狠狠地踢了轿门一脚,这亦是礼数,正是“踢轿”,意在新娘面前表现丈夫的权威,使其今后千依百顺。

以正妻之礼迎娶绮绮,是李天纵争取多日的结果,这些礼数对绮绮来说,是最值得感动和珍惜地东西,所以他完成得一丝不芶,没有半点含糊。

踢过轿后,绮绮慢慢地弯身出轿,只见她凤冠霞帔,缨络垂旒,穿着红色喜袍,百花裙,红色绣花鞋,娇艳无双,绽放着最美丽的一面。可惜那娇颜被那艳丽的大红盖头所遮,也只有新郎才有福气能一见了。

新娘一出,场面更加热闹,小孩们欢呼雀跃,鞭炮响个连连,道喜之声不绝于耳。

媒婆丫环上前搀扶着绮绮,往李府里边走去。新郎新娘直入至花堂前,献香叩首,乐手奏起喜乐,与爆竹之声混合一起。

焚香完毕,两人在众人的围绕下步入花堂,只见李靖与李氏坐于高堂,李靖一脸沉着,只有细观那双目,才能发现里头的喜意;而李氏则欢喜溢于言表,乐呵呵地不停。

媒婆一通说辞后,便见新郎新娘跪下,向着堂外方面一拜,媒婆扯着嗓子道:“一拜天地——”

接着两人对着高堂上的李靖、李氏拜下,媒婆扯嗓子道:“二拜高堂——”李氏一脸满足的欢愉慈爱,看着儿子英姿勃发的样子,心中欣慰道:“宝宝真是长大了。

拜过高堂后,两人起身相对,媒婆又道:“夫妻对拜!”

只见绮绮浑身似乎微微一颤,大红盖头有点起伏,螓首缓缓地拜下去,被盖头所遮的双眸,早已湿润多时。

在堂边看着李天纵、绮绮对拜的情景,一身俏装打扮地婉儿满脸抑不可止的倾羡,脸颊微微胀红,一双杏眼痴痴地望着李天纵,梦呓地喃喃道:“若我也有这么一天,怕是马上死了也愿……”

她身边的熙云亦是满腹羡慕,但不似婉儿般出神,对她的话听得真切,不禁拽了拽她,颦眉低声斥道:“婉儿,你胡说什么呢!今天是公子地喜日,别说那些不吉祥的字眼。”

婉儿惊醒过来,俏脸顿时血色褪去,变得苍白如纸,她慌道:“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急得快要哭出来,连连打着自己的小嘴,垂头自责道:“我、我……姐姐,怎么办?”

熙云左右一顾,见没人留意到,才松了口气,拉着婉儿低声道:“掌过嘴就好了,没事地。”婉儿默默地点了点头,依然有些愁绪。熙云温声安慰她道:“妹妹,姐姐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吧,我们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婉儿望着拜完堂,送入洞房地李天纵和绮绮,杏眸圆睁,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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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入夜之时,圆月姣洁,星辰淡淡,倒映在荷塘之上“咚”的一声,荷塘上荡起大片涟漪。

只见游廊上一个大红灯笼下,雕栏边倚着个俏装少女,那少女出神地望着荷塘,樱嘴似乎在撅着。清风徐徐拂过,廊边紫藤萝的絮起轻舞,淡香溢满游廓。

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往那边的无为居遥望而去,柳眉颦结。

“表小姐?”突然身后响起一声相唤,少女惊了一惊,娇躯微微一颤。她转身看去,原来是个丫环,那丫环双手捧托着一个锦盘,神情疑惑。丫环问道:“表小姐,你站在这儿作什么?有什么要婢子帮忙么?”

李清照摆了摆手,支吾道:“没什么、没什么。”她躲避着丫环的眼神,脸颊发红,讪笑道:“就是,逛逛、逛逛!”她说罢,便掉头跑去。临出游廊前,又回头望了无为居一眼。

丫环困惑不解,摇了摇头,快步而去。

李府依然热闹不减,宾客们触筹交错,欢声笑语,又有莺歌燕舞,管弦作乐,当真喜庆非凡。

便是在无为居中,亦能隐约听见那些远远传来的声音。此时喜房里只剩下李天纵、绮绮两人,那些婆子丫环,都已经出了去。

那张雕花八步床盖着喜红色的帐幔,中间端坐着一个凤冠霞帔的美人,那美人身姿玲珑,双手端放在裙上,穿着绣花鞋的双脚踏在床边地平,她的俏容依然被红色盖头遮掩着。

李天纵站在床边几步之外,望着坐在床上的绮绮,细想着与她初识至今的种种,想起那张沾满眼泪的宣纸、那首惆怅哀伤地诗。心中又被怜惜之情所填满。

他永远不会忘记,给绮绮赎身的那天,她那又哭又笑的样子,那双杏眼前所未有的清澈明亮,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

我会给你幸福的!李天纵淡淡一笑,紧了紧手中的玉如意,走到床边,挑起那红色盖头。

一张如花似玉的容颜,在烛光的照映下,慢慢地出现在眼前。

细长弯弯的柳眉。下边一双宝石般俏丽地杏眼,小巧尖挺的瑶鼻,粉嫩的樱嘴,皆嵌在这张精致的瓜子脸上。脸上施了些粉黛,较之往日更为娇媚动人,被李天纵细细打量,她睫毛轻颤,满脸羞意,不敢去碰触他的眼神。

李天纵看得心中大动,都道这女子最美丽的样子便是在成亲之时。如此看来,不假!他往床边坐定,握着绮绮的纤手,温声笑道:“绮绮。怎么不说话?”

绮绮羞赧地瞥了他一眼,蚊声道:“我、我不知说些甚么好。”

轻轻捏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抚着那修长葱白的玉指,李天纵问道:“你可喜欢今天的婚礼?”

绮绮闻言。那羞涩便全没了,抬眸望着他,满目感激。道:“绮绮一个妓人。却能得到公子如此厚待。已是天下间最幸运之人,还有什么不喜欢地?若再不满足。怕要遭天谴!”

李天纵伸手掩住她的樱嘴,摇头道:“别说难听话儿。你是知道我的,并不岐视妓人!你虽然名为妾,但在我心中,只要是我的女人,我就决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妻妾一样!”他说着笑了笑,道:“还有,以后叫我相公。”

绮绮痴痴地望着他,双眸渐渐湿润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娇脆地唤了声:“相公!”

不愿让她在这大好日子落泪,李天纵想了想,把她搂进怀中,往她玉耳边轻轻一吹,逗她道:“绮绮,你可知这新婚之夜,要做些什么?”

绮绮立马羞红了脸,这事儿她怎会不知,只是又如何答得出口?她见得李天纵地促狭,便也笑道:“绮绮不知。”

“我也不知,这下坏了,该如何是好?”李天纵故意皱着两道英眉,愁道:“但我听那婆子说,似乎要做些什么的!”绮绮娇羞地低着头,也不搭话。李天纵嘀咕了几句,忽然似是想起什么:“呀,对了!”

只见他起身落床走去,绕过围屏,声音传来:“那婆子说,要做的事都记载在这个锦盒里!咱们且看看是什么。”

绮绮的芳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那锦盒中装着何物,不猜亦知,难道她便要与公子一起看那些……

她正想着,李天纵已经拿着锦盒坐回床上。他笑着对绮绮摇了摇手中锦盒,然后道:“不知道是什么呢!”一边说着,将锦盒揭开。

只见盒中装着一张光滑地绸缎,绸缎上绣着各式花妖精打架的姿势,正是春宫图!

绮绮往那图中一瞧,便立马移开目光,脸上

的,已是羞不可言。她虽然出身柳河,但卖艺不卖也接触不多,现下看着那千奇百怪地姿势,一想她要与公子那样,便心如鹿撞,快要喘不过气来。

李天纵看得绮念横生,但并非猴急之人,依然逗她道:“绮绮,你看这图是什么意思啊?”他拿起春宫图往绮绮眼前晃荡,笑道:“你看看,知道图上这些人在做什么么?”

“相公……”绮绮羞得再也忍不住,扑进李天纵地怀里,滚烫地脸紧贴着他的胸膛,轻声哀道:“你就别逗绮绮了。”

话音未落,她便嘤咛一声,只觉得臀处传来阵阵怪异地感觉,听到李天纵说:“那就让相公好好疼你吧!”

李天纵将她的凤冠、绣花鞋除去,接着把她放倒在床上,手一拉,红色帐幔便落下,遮盖着八步床。

床内光线昏暗,李天纵压在绮绮柔软的娇躯上,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水眸。绮绮没有躲开,而是痴痴地享受着这一眸的深情,浑身发热,似乎要融化了。

良久,他俯下头去,温柔地吻住那两瓣薄嫩的嘴唇。绮绮微微张开樱嘴,香舌稍伸,与李天纵的舌头缠绕,就像卡农的音符一样,欢快地缠绵在一起。

两人吻得将要窒息,方才分开,一丝晶莹的垂涎依然相连着他们。

李天纵微微一笑,道:“我替你解衣。”他解开绮绮的腰带除去,把百花裙往下拉脱而去,顿时像有了颗夜明珠般,床内更加明亮。却是那两条雪白无暇的大腿,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李天纵的手在腿上缓缓抚着,只觉嫩滑无比,令人爱不释手。

绮绮的喘息重了些,为气氛更加旖旎。

抚了一阵,并没有去脱她胯间的亵裤,而是把上身的喜服脱去,露出抹胸来。抹胸上竹着吉祥的图案,底下酥胸起伏不定,煞是诱人。

绮绮娇羞无限,心头一片空白,只剩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她往李天纵看去,忽然瞥见后边床廊边摆放着一盆百合花,顿时惊呼道:“公子,等等!”

李天纵正要解开她的抹胸,闻言疑惑地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绮绮睁圆杏眼,指着那盆百合花道:“那里有一盆百合!”李天纵转头望了望,道:“嗯,确有一盆百合。”说着便要继续方才的工作。绮绮双手抱住酥胸,摇头羞道:“相公,这、这会被那盆百合看了去的。”

李天纵不禁一怔,随即醒悟过来,以前自己欺骗她说花卉有灵魂,她完全相信了,现在是不想身子被那盆百合看了!他不禁哑然失笑,但并不能揭穿这个完好的谎言,便道“百合花乃是云裳仙子,高雅纯洁得很,定不会偷看咱们的;再说了,便是被它看了去也无妨,好叫它知道我们有多恩爱。”

“可是……”绮绮还待说什么,抹胸却已经被李天纵解了去,他往抹胸嗅了嗅,笑道:“好香。”绮绮顿时羞得芳心大乱,百合花一事也忘了说了。

把她挡在胸前的双手拿开,只见酥胸高高耸着,形状极美,娇嫩雪白,乳尖两颗粉红樱桃,早已悄然挺立。

李天纵探手握住一只椒乳,轻捏慢抚,不时又拨拨乳尖,就像在鉴赏一幅珍画、一件古董,细细地欣赏把玩着。

绮绮一阵阵的颤抖,紧咬着银牙,不让自己呻吟出声。她两只脚丫极不自然地扭来拧去,不堪挑逗。

弄了半天,他低头把一颗樱桃含住,又像在品尝一道佳肴,吸吮咬嚼。那娇小的樱桃被如此蹂-躏,变得越发鲜红,旁边的乳晕亦起了些粒粒。

绮绮终于忍耐不了,“嗯”的一声叫了出来,那呻吟声又娇又妩,比她抚奏的任何乐曲都要好听。

李天纵听得欲念大生,尽管这椒乳叫人迷醉不已,但他还是放了开,撑起身来,脱去自己身上的衣服。绮绮的杏眼关睁半闭,看着他那结实健壮的身姿,芳心又是一阵狂跳,等再看到他胯下的凶物,却有些害怕……

“绮绮,待会忍耐一下。”李天纵对她温柔一笑,把她的两条玉腿抬了起来,褪去她的亵裤,拿过早已准备好的白绢垫放在她身下,挺着那凶物对准她的幽谷。

绮绮对他亦报以温柔一笑,只是很快柳眉便皱作一团,两排皓齿几欲咬碎。

待了一阵,带着痛楚的呻吟声便从八步床内传出,那盆百合花,静静地听着这曲动人乐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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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一片狼藉,菜肴没怎么动过,酒壶倒在桌上,壶流出,滴落在桌。

桌边圆凳上坐着一个儒服少年,满脸醉红,双眼迷离地游走着,他打了个酒嗝,手中酒杯往口里嗑了嗑,呆滞地喃喃:“没酒了、没酒了……”

他睁大醉昏昏的双眼,扫视了桌上一圈,惊喜地拿起酒壶,急忙抬起倒酒,只是壶嘴却再落不下半滴酒来。他皱紧双眉,用力地摇着酒壶,依然没有半点酒,他顿时一脸怒容,嘶骂道:“连个酒壶也来欺侮我!”

呯——

酒壶重重地落地而碎。少年没有去看一眼,仍不消气,一拳捶在檀桌上,双眼有些发红,咆哮如雷:“酒呢!酒呢!小二,酒呢——”

在厢房外听到动静的小二慌忙走进来,一瞧这情景便哎哟一声,道:“陆公子,您喝醉了!”他苦脸看着地上的破壶,道:“要不小人打个信儿给陆府,派人来接您回去?”

“混账!”陆抬头怒视于他,喝斥道:“我有说要回去吗!酒呢!给我酒!”

小二见他醉成这般,便劝道:“陆公子,可是你已经饮了不少了,不如……”他还没说完,额头便挨了一记,却是陆掷了个酒杯。

陆怒道:“诸多废话作甚!我让你上酒便上!”大声喝呼之下,酒气上涌,令他整张脸都红通通的,他晃了晃,又喃喃道:“本公子自有分寸,嗝!何时轮得到、轮得到你来劝说。”他摇了摇头,笑道:“简直放屁,放屁!”

小二好心好意地相劝。却遭此耻笑,不禁满腹怨愤,轻哼了声,扯长声音:“好咧!陆公子要饮,便饮罢!”他转身出了厢房,又呸了一声,嘀咕着骂骂咧咧:“这副鸟样,还是劳什子临仙四才子!想赢李公子?一万年还嫌早呢!”

厢房安静了下来,陆的头脑亦有点清醒过来,他敲了敲额头。蓦然喟然一叹,双拳又握紧。

上回文斗败给飞将军杨玉,他还能给自己托说年龄差异,自己到了杨玉年纪,未必输于她!可是这回败给李天纵,他却逃无可逃,半点机会都没有,输得彻彻底底!

若只是输了比赛,他也不致如此烦闷,只是柳清和李天纵的关系。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狠狠地扎在那里,只要一见到柳清便让他发狂,怎么剔也剔不掉!

究竟是什么心结、究竟他们之间都说什么。做什么了!?

陆抓着脑袋一顿乱摇,依然是想不出半点头绪,他“啊”了一声大喊,怒道:“酒呢、酒呢!”

“来了、来了!”小二提着两坛酒步进厢房。把酒放在桌子,皮笑肉不笑地道:“陆公子,你的酒来了。”他临出厢房前。又看了陆一眼。心中暗想:“饮吧饮吧!最好醉死你。”

陆一看到那两坛酒。便双眸一亮,急忙抱过一坛。拍开泥封,仰头便饮!酒水沿着他地嘴角流下,沾湿衣襟,弄得满身都是。

他呆呆地望着酒坛,半晌无语,打了个嗝,才喃念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他对着酒坛,问道:“清清啊清清,我如此喜欢你,对你百般宠爱,你、你为何还不听话!?与那姓李的说什么,混账!”

说着说着,他露开苦涩的笑容,又往口中倒了些酒,念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忽而又咬牙切齿,愤恨道:“柳清,你这贱人!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照沟渠啊!”他越饮越醉,神智已是不清,嘴上也不知道喃念着什么。

恰在此时,叶枫亦在这家酒楼准备用膳,路经陆所在的厢房,听见他发癫之声,叶枫便驻步下来,往里边探头一看,果然是陆。

陆高傲,向来不屑叶枫之流,两人关系可谓极差。是以前些天的花魁战,谁胜谁败,对于叶枫来说,都是件值得称快的事。

他现下见陆醉酒发狂,不禁心中大喜,当然不会错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他向随从使了使眼色,道:“在这等我。”言罢大步而进,丑脸上满是笑意。

陆抬眸瞥了进来的叶枫一眼,醉得有些认不出是谁来,矇眬间好似是李天纵,又好似是柳清。他冷笑道:“是、是你……”

叶枫走到他跟前,啧啧数声,嘿嘿笑道:“正是本少爷。怎么样?陆,你也有今天喽!”他摇着手中纸扇,另一只手提起那坛空酒瞧了瞧,笑道:“饮闷酒啊?输了不服气?哈哈!”zzzcn中文网

“你!”陆霍然而起,指着叶枫怒道:“欺人太甚!”叶枫吃了一惊,还未作声,又闻陆咬牙道:“姓李的,莫以为赢了陆某一次,便可以恣意羞辱于我!”

叶枫先是疑惑着皱着眉头,随即又展开来,顿时哈哈大笑,原来这陆把他当作是李天纵了!他笑道:“傻子!手下败将,辱你便辱你,我还要辱柳清那小娘皮呢,哈哈!”

陆双手猛地提着叶枫衣领,怒道:“你!”叶枫正要拨开陆,却听他说:“那天你跟清清都做什么了!快说啊!”

叶枫闻言顿时停下手来,他隐约觉得这里边大有文章,想了想,才道:“没做什么啊?你觉得我们做什么了?”

“你,欺人太甚!你若然与清清没什么,她怎么会整天失魂?对我冷淡如水!贱人、贱人……”陆吼了一通,头晕目眩,再也没力气提着叶枫,双手松了开来,跌坐在圆凳上,倒向檀桌。难道……叶枫双眸一转,嘴角扬起一丝阴险的微笑。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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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兴冲冲地快步而入,一脸笑意地看着林轩,道:“息、好消息!”他得意地嘿嘿几声,往席间坐定。

此厢间的檀木桌边,只坐着林轩一人,正慢饮着闷酒。见叶枫如此,他只抬眸瞥了瞥,目光便又回到美酒上,淡淡地应道:“什么好消息?”

叶枫受此冷待,心里甚是不爽,暗道那消息只有他知道,还敢这般对他!他轻哼一声,摇着纸扇,慢悠悠地道:“可以令李天纵、陆二人声名狼藉的消息。”他顿了顿,斜睨到了林轩的激动,心中得意更甚,装模作样地轻叹一声:“只是既然你不感兴趣,那我便不说喽!”

林轩虽然满怀激动,不过听了叶枫的威胁话,却冷静下来,两眸一转,心中大定,笑道:“那便不说了。”饮了杯酒,轻声嘀咕道:“什么消息,且怕是小题大做……”

他料定叶枫这人心里藏不住事,若软语相求,叶枫说不定越加嚣张得意,卖着关子;要是不去理他,他反倒会忍捺不住。

果然,叶枫见林轩依然在不徐不急地饮酒吃菜,对他的话毫不在意,不禁心中恼怒,如此一来,便正正中了林轩的计。他冷笑道:“是不是小题大做,你听听便是!”

林轩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却皱眉道:“哦?你说。”

叶枫凑了过去,以扇遮掩,压低声音道:“李天纵与柳清有一腿!”林枫骇了一骇,惊道:“此话怎讲?”叶枫露出得意之色,嘿笑道:“陆此时就在隔壁,醉得神智不清呢!我方才进去,他竟把我当作了李天纵……”

当下,叶枫将刚才之事全部道出。

林轩终于忍压不住。满脸喜色,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叶枫语气不屑:“自然是真的,我叶枫至于胡说嘛!你若不信,大可到隔壁一趟,瞧瞧陆的衰样。”

林轩凝眉思索了一阵,嘴角慢慢翘起一丝阴侧侧的微笑,拈起酒杯一饮,笑道:“是不是真地也没所谓了。”叶枫不解地皱起眉头,林轩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去一杯酒。道:“老弟,你这回真是大功一件!”

“这个自然。”叶枫得意洋洋,接过林轩的酒一饮而尽,啧啧一声,才问道:“子昂,你说我们该如何?总不能当坐视不理吧!”

林轩笑容更加灿烂,两排皓齿尽露,坐视不理?除非他林轩脑袋坏了!他笑道:“怎么可能呢!”仍笑着,却已咬牙切齿:“我要世人看清楚他们二人的真面目!”

柳河这两天盛传着一个谣言,也不知是谁人最先传开。如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在谈论此事。

无论是酒楼吃肆、花馆画舫,皆议论纷纷,有些毫不认识的人,都争得面红耳赤。大有打起来之势。那掌柜、小二满楼堂跑,劝个不停,便连额头的汗水也没时间擦。

“赵兄,你知道么?”一油头粉面的少年公子眯着双眼。眼中隐现淡淡的淫荡,嘿嘿一笑,又重复道:“你知道么?”

对边的瘦弱的赵兄摇着纸扇。皱眉道:“知道什么?周兄。你有话便说吧!”周兄指着附近那些吵吵闹闹地食客。笑问:“你可知他们在吵甚么?”赵兄摇了摇头:“不知。”

“哎、哎、哎!”周兄摇头晃脑地叹了几口气,道:“我都说了。临仙之事,日新月异!你不关心上两天,都要被潮流所抛弃了。”他说着抰了点菜进口,边啃边道:“今儿这事可不是平时那些陈年谷子烂芝麻!大事、大事哪!”

赵兄一合纸扇,急道:“你倒快说,什么大事啊!”

周兄咳了咳,扯着嗓子道:“传言说,李天纵与柳清早有奸情,前些天的花魁战,乃是柳清故意助李天纵胜出,把天下人都耍了一把!那陆,头上戴了绿帽子还懵然不知,真不知是可怜还是可笑!”

“什么?”赵兄大吃一惊,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他张大嘴巴,呆若木鸡:“李公子与柳姑娘有染?”见周兄点了点头,赵兄想了一阵,冷哼了声:“谣言不可信啊!李公子乃是击败飞将军的人,才华横溢;再说绮绮姑娘本就是四大花魁之首,何需做这等手脚?而且那晚也没甚古怪啊!”

周兄嘲然一笑,道:“没古怪?那你解释解释,乐斗之时,柳清姑娘为何会断弦?若不断弦,胜负难料;还有第三回合,柳清姑娘为何会身子不适而退出?据传言说,真相是柳清跟李天纵跑了,陆才托词说她身子不适。”

赵兄不屑一顾,反驳道:“那舞斗之时,李公子为何要帮忙柳姑娘?按你之言,柳姑娘大可以故意输掉,不省事么?”

“为什么要故意输掉啊?谁人不知柳清的莲舞好,若舞斗输掉才有古怪呢;如今这般,李天纵助乐,反显得有他功劳似的,多高明的招数啊!”

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弄得赵兄都有些动摇了,难道李天纵与柳清真的有染,柳清输掉亦是故意为之?

周兄挟菜饮酒,吃得不亦乐乎,语气含糊道:“这里边,陆可真是逗趣!实足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他笑了笑,挤眉弄眼道:“听说柳清的身子都给李天纵了,那陆还当宝,嘿嘿……不过想怕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这几天都饮得大醉呢,被家丁抬回陆府。这可不是编的,很多人都看到了!”

“如此说来,李公子跟柳姑娘,真地有染?”赵兄尚不确定地疑道。周兄闻言,立马笑道:“当然是啦,还有假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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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小亭中,绮绮横琴而坐,悠悠地抚奏着乐曲。她乐章之中,纤指只是随意而为,却被别处吸引着目光,双眸含笑地凝望着。

亭中还有个着淡粉色襦裙的俏容少女,正是李清照,她正观赏着一幅画卷,那画卷甚是奇特,并非用墨水所作,而是用墨锭直接绘成。

画中之人活灵活现,跃然纸上,似要破纸而出,令人惊叹。只见画中的少女手持着一卷书画,打开了半卷,嘴角微笑,看得入神,那赏画的憨态,实是可爱。

李清照越看越觉得不可思异,蓦然一想,她现下岂非似画中一般?顿时暗叹表哥的高明。手上攥得更紧了些,对此画的喜爱,已经远远超于那些名家大师的稀世之作。

这画连衣裳的皱褶都描绘得一清二楚,表哥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李清照收起画卷抱于胸前,跑出亭外,往塘边奔去,叫道:“表哥、表哥,这种画技,你可要教我!”

塘里碧水绿荷,蜻蜓飞舞,在九曲游廊边,李天纵与两个俏侍女凭栏而望。

听到表妹的声音,李天纵回头看去,道:“这种画技叫素描,你想学,我自然乐意教你。”李清照小脸兴奋地点点头,又问道:“表哥,这素描是何人教你的?”李天纵淡淡一笑,应道:“跟一西洋人学的,是种西洋技法。”

李清照闻言,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与咱们中原的画法大相径庭。这西洋技法不重意境,倒另有一番味道!”

李天纵点头道:“倒不是不重意境,只是两者间的区别很大。不能混为一谈。”

两人相谈甚欢,大谈丹青之道。婉儿一脸恬静地听着,杏眼看看少爷,又看看表小姐,话自然是插不上,听亦听得很是迷糊,却不敢出言发问;熙云却没有参与进来,自个儿走回亭中坐定,与绮绮笑谈。

“表哥,你的论解真是精辟!我是拍马都追不及啊。”李清照感叹了声。忽而嘻嘻一笑,道:“说起来,去年的表哥还是呆头呆脑的呢,人家问你东西,你是一问三不知;如今变化真大!”

这个事情当然不好解释,李天纵微微一笑,还是搬出那套说辞:“我这不是开窍了么。”李清照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嗯,我也听姑妈说了,表哥你是天纵之才嘛!”

婉儿地脑袋却有些转不过来,满脸不解。她颦着柳眉,问道:“表小姐,你说的是真的么?少爷他呆头呆脑?”在她心中,少爷永远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而且和善风趣,怎么会呆头呆脑呢。

李清照露出皓齿,笑靥如花:“婉儿,我跟你说。那时候表哥便似一根木头,整天里不知道想些甚么……”她大谈以前那个李天纵的糗事,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婉儿还是接受不了。很是怀疑地摇了摇头。瞥了瞥李天纵。轻声道:“那定是少爷装的。”

三人相谈间,慢慢步回小亭。过了一阵。游廊突然传来急疾的脚步声,亭中众人都随声看去,原来是小厮李吉。

李天纵轻轻地皱了皱眉头,看李吉脸色,定然又是关于那谣言的事。说起这几天盛传的那个谣言,他真是为之无奈,真不知是何人散布地,说得似是而非,妖言惑众。

他倒是没什么所谓,反正骂名甚多;怕就怕对柳清造成什么伤害。这新宋虽然不似南宋,但是柳清为人自尊,加上出身青楼,那样的人肯定非常重视自己的清白名声;但如今却传此谣言,所谓人言可畏,哎!

正想着,李吉已经步进小亭,急道:“少爷,外头已经传到,你跟柳姑娘早有勾结,那花魁战也是柳姑娘暗中相助你和绮绮姑娘的!”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没待李天纵说话,李清照便拍案而起,怒道:“真是岂有此理!若叫我知道是谁人传的谣言,定要撕烂他的嘴!”

婉儿也满脸愤慨,双眉紧锁,喃喃道:“他们怎么能这样诬蔑少爷啊!”她身边的绮绮拍了拍她的纤手,安慰道:“谣言始终是谣言,会不攻自破的。”

“可是任由它发展下去,会生出许多变故的。”熙云望去李天纵,道:“公子,你还是想法子辟谣吧。”

李天纵点了点头,暗觉熙云说得不错,早些辟谣,对柳清也好。他想了一阵,便对李吉道:“你派些人去那些酒楼食肆、谈论这事地地方,去与人争论。便说我从未到过忘忧楼,去柳河以来,只到过百花画舫一地,如何与柳姑娘‘勾结’?再者,忘忧楼一方能凭什么打败我们的《钗头凤》?我们何需他人相助?”

当下,他给李吉提了些要点,李吉都听清楚后,又提一事道:“少爷,听外边的人说,昨晚陆公子到忘忧楼,与柳姑娘大闹了一顿,闹得不欢而散。陆公子似乎有意要柳姑娘做个了断!”

李天纵的眉头越发皱紧,如此时候,这陆竟这般对待柳清!他想起柳清赠给他地那折柳絮,那个复杂的眼神,心中不禁一痛,沉声道:“这消息是真是假?”

“怕是不假。”李吉顿了顿,道:“这消息是听陆公子家弟陆泛公子说的。听他说,陆公子要于今晚,在忘忧楼向大家说清楚。”

李天纵沉默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表哥,你打算怎么办?要插手此事么?”李清照问道。

李天纵似是自言自语般道:“柳清视我如知己,我岂能不管?”说着,清澈的双眸逐渐变得深邃。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忘忧楼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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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忘忧楼。

时值入夜,大红灯笼高高悬挂,流苏随风摇摆,楼栏上站满莺莺燕燕,笑语嫣然,挥舞着手中香帕,招呼吸引着来往游人。

确是客似云来,比平时更要热闹,却不是因为迎客姑娘漂亮了些,而是大家都收到消息称,陆今晚要在这儿与柳清作个了断。

生怕错过好戏的客人,赶着来到忘忧楼,方一踏进大堂,便骇了一惊,只见陆一身白衣,端坐于正中的桌席,满脸沉静,手上慢悠悠地倒着酒水,一杯清酒绕鼻甚久,才缓缓饮下。

刚赶来的周兄、赵兄亦是大惊,相互觑了一眼,赵兄不禁疑道:“那个不是陆么?怎地这般大摇大摆!”

周兄探头探脑,难忍心中好奇,扯开身边一位不相识的客人,指着陆问道:“哥儿,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陆真要今晚与柳清一刀两断?”

那人皱着眉头瞥了周兄一眼,语气古怪:“若然是假的,那咱们还赶来这儿干嘛?吃饱了撑的?傻子!”他言罢,便大步而去,倒是气得周兄半死。

周兄怒气冲冲,骂咧了几句,拉着赵兄努努嘴:“走,找个位置坐下先。老子倒要瞧瞧有甚好戏!”却听到赵兄叹道:“哪儿还有位置?”周兄闻言环顾一周,顿时愕然,客满了!

大堂挤满了人,连那陪酒姑娘、小厮龟奴都寸步难行。忘忧楼的嬷嬷苦着一张老脸,艰难地挤到正中陆处,堆起笑脸对他道:“陆公子,真的没得商量么?您再考虑一下啊!”

陆抬了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来,依然沉着脸:“不必多说。陆某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那嬷嬷是清楚他性子的,心知此事没有改变地可能,愁眉苦脸更甚,喟然长叹,转身而去。

过了一阵,已是戌时,大堂中人满为患,嗡嗡的声音从未休止。

陆提起酒壶,悠悠地倒满了一杯酒,蓦然长身而起。双手捧酒对着周围众人一敬,啸声道:“各位,陆某请了!”

大堂里顿时一静,歇了几息,又嗡嗡吵起来。

陆将手中清酒仰头一饮而尽,抬了抬手,待大堂再次平静下来,才道:“首先,我非常感谢各位对我的关心!相信不必我多言,在座诸位都对近来两天盛传之事有所耳闻。此事荒唐至极,陆某恨不得将造谣者五马分尸!”

他说得咬牙切齿,语气中的愤恨之意,令那些曾经把谣言添油加醋的人浑身一寒。

陆继续道:“我自然断断不能平白无故地受此辱蔑。左思右想,决定于今晚,将这事儿弄个明明白白!”

众人都满脸兴奋,暗道有好戏看了。猜测着陆是不是要当众与柳清断情绝义,划清界线?

只见陆环顾一圈,一脸深沉看不出喜怒。淡淡道:“首先。我与清清感情深厚。并不似外界谣传的不合,今晚里。我便要帮清清赎身,助她离开这烟花之地。”

此言一出,大堂里顿时炸开了锅,万万没有想到,陆没有与柳清一刀两断,反而要将她赎回去!难道两人真的情投意合,并非传言般那样?抑或这是陆的围魏救赵之计,以此来绝悠悠之口?

当下众人说什么的都有,也不知是谁突然大声道:“戴了绿帽还不介意,陆公子真是宽宏大量啊……”

陆双眸一凌,往声音来往厉然望去,却只看得拥挤的客人,不知是谁人之言。他冷哼一声,道:“清清虽然出身青楼,却清清白白;与李公子无任何瓜葛,更别说‘绿帽’之事!”

他说着,语气转了转,叹道:“只是口说无凭,大家受谣言蒙蔽,一时怀疑也是正常地。为了证实陆某之言,陆某特地请了闲云居士前来。”

众人一愕,不知此事怎么能扯上闲云居士?

随着陆话落,身着儒袍的闲云居士从二楼走下,笑呵呵地抚着白须。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婆子。

“闲云居士德高望重,决然不会作假,这一点大家可否认同?”陆向众人问道。众人都点头赞同,闲

从未有过任何丑闻。陆道:“我请闲云居士前来,稳婆来,还清清一个清白!省得有些人唧唧歪歪,聒噪于耳!”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让这稳婆检验一下柳清是否完璧,若她依然是处子之身,那绿帽之说就破了!

闲云居士一脸微笑,似乎世间任何事,都不能改变他的心境,他道:“难得诸位信任老夫,老夫一定会还大家一个真相!”他指了指身边的婆子,道:“这位是杨婆婆,从事稳婆已有三十多年。”

杨婆婆毫不怯场,道:“那女儿家是不是处子,婆婆我一眼便能看出来!不过这次,我会给柳姑娘做一个最详尽的检查。”

陆点了点头,淡笑道:“有劳杨婆婆了,请!”说罢他向嬷嬷使了使眼色,让她带杨婆婆上去替柳清检查。

正当杨婆婆要跟嬷嬷上去,大堂里却响起一声斥喝:“慢着!”{3}{z}{中}{文}{网}首发

陆一听到这声音,立时脸色大变,双眉紧紧皱起,只见一蓝服少年从人堆中挤出,走到正中这来,正是李天纵!陆心中大恼,他又想干什么?!

众人见李天纵突然杀出,皆起哄开来,好戏上演了!看李天纵似乎不愿让稳婆替柳清检查,难道这里边真有奸情?一时间众人都暗地揣测着。

“是你?”陆冷冷地说了句,又眸敛起,道:“李公子,有何贵干!”

李天纵的脸色同样冷若冰霜,双眼隐现火花,道:“你可有想过柳姑娘的感受?你这样做,实在是辜负了她对你的一片深情!”

“陆某怎么做,轮不得你来教!”陆不屑一顾,向稳婆挥挥手,道:“杨婆婆,上去吧!”

“不准去!”李天纵冷然抛下这三个字,缓步走到楼梯口,道:“我倒要看看谁人敢上去!”

杨婆婆自然不敢乱动,脚步又驻下,为难地看着陆。

陆咬紧牙关:“你!”他的嘴角抽搐了下,怒道:“欺人太甚!李天纵,你到底想怎样?这样还清清一个清白,有何不妥!况且这是我与清清之间的事,跟你无关,你也无权来管!”

李天纵怒极反笑,摇头捧腹,笑道:“柳姑娘本就清清白白,何需你来还!又何需找个稳婆检查?你当柳姑娘是什么!”

见两人激战,堂中众人都屏气凝神,生怕扰乱了气氛。

“你无权过问!”陆冷道,又对杨婆婆使眼色:“杨婆婆,尽管上去!我倒要看看李公子敢如何,并非是总督之子,就不受王法所管地。”

说是这么说,杨婆婆却依然不敢踏前一步。

李天纵冷冷一笑,望去忘忧楼的嬷嬷,问道:“嬷嬷,陆公子可已将柳姑娘赎了?”嬷嬷摇了摇头,道:“还未。”他淡笑道:“那就好,我出高于陆公子一倍价钱,将柳姑娘赎了。”嬷嬷顿时一怔,为难道:“这……”

他没管嬷嬷反应,转而看着陆,道:“柳姑娘我赎了!请问我有权过问了么?”

“你、你!岂有此理!”陆握紧拳头,双眼直欲冒火,怒道:“谁不知清清与陆某情投意合,你纵是有万贯家财,如此做法,与那强盗有何分别?实在令人不齿,叫天下人耻笑!”

李天纵毫不为所动,依然淡淡微笑着:“天下人要笑便笑,与我何关?我只知柳姑娘视我如知己!所以抱歉,这强盗,我是当定了!”

陆立时无言,憋了许久,才道:“李天纵,你便非要与陆某作对么?”

“正是!”李天纵不徐不疾地道。

“你……”陆更为无言,只得瞪着李天纵。

两人对峙半晌,依然僵持着,堂中众人也开始了低声的讨论,却少有赞李天纵的,暗道他不让稳婆替柳清检查,定然是做贼心虚。

“别吵了!”恰在此时,楼道上突然传来这娇脆脆地声音,众人一看,只见一个紫衣少女俏然而立,不是柳清又是谁?

第一百二十六章 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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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看到柳清出来,都抑止不住地谈论起来。

陆的眉头并没有松下来,横了柳清一眼,生怕她不肯检查,令这事儿没完。

柳清没有看他,而是凝望着李天纵,她淡淡一笑,微微露出皓洁的贝齿;李天纵亦轻淡一笑,对她眨了眨眼。两人默默不语,却已知对方心意。

见得他们两人相互凝眸,陆心中大恨,又着急不已,左右相顾,见众人都满脸八卦地看着,急得险些跳起来!这样一来,就算柳清一身清白,他陆也要被安上被夺爱之名!

他急道:“清清,你先回去吧!这儿的事不用你管,回去等候杨婆婆的检查。”

李天纵竖起剑眉,对陆斥道:“你没权对柳姑娘指手画脚。”他转头对着柳清,温声道:“柳姑娘,你不必委屈了自己,这狗屁检查,我会替你挡下来的。”

闲云居士呵呵一笑,倒没有半点尴尬,反而玩味地看着李天纵。

只是没有想出,柳清却摇了摇头,淡笑道:“李公子,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愿意接受这个检查。”李天纵顿时敛起眼眸,甚是不解;而陆则满目错愕,只是脸色却如常。

柳清往陆看去,水眸深深地凝视着他,与他的眼神碰在一起,陆心中却是一颤。她道:“起初我是不愿意的,直至方才依然;但是李公子出来为我拦阻稳婆,我突然愿意了。”

她说着缓缓闭上双眸,疲倦地叹了口气,道:“杨婆婆,你上来吧。”说罢,便转身而去。

李天纵皱着的眉头逐渐松了开来。喟然一叹,沉默地让开楼梯口,让杨婆婆上去。他看着呆若木鸡的陆,轻声说了句:“这下你满意了。”

陆闻言,浑身一颤,旋即咬紧牙,将方才的呆色一扫而光,重重地哼了一声,眼中充满决然:“满意!”

李天纵走到一桌边坐下,抬手道:“上酒!杜康!”那奴仆哪儿敢怠慢。慌忙应声。

众人见一时没热闹可看,都各自谈论起来,饮酒吃菜,等待稳婆检验的结果。有什么的都有,倒是没人对杨婆婆地可信性作出质疑,只因闲云居士的大公无私是出了名的,诸人都非常放心。

美酒上席,李天纵提起雕花酒壶,往杯中倾倒一杯,仰头饮尽。这杜康清纯甘香,并不浓烈,只是酒入愁肠,却是满口苦涩。

陆在凳子上坐了一阵。心里却仍有忧虑,若然柳清并不是处子之身,那岂不是“绿帽”之名坐实了!他偷偷地瞥了那边的李天纵一眼,暗哼一声。他们那晚离开了戏台,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越想越烦,忍不住起身徘徊渡步。再转头一看。却见到李天纵微笑着举着酒杯对他邀了邀。陆顿时再加烦燥,暗道这家伙装好人的本事倒真是高!

过了约莫两刻钟左右。杨婆婆才在嬷嬷的陪同下,姗步下来。杨婆婆方一出现,众人便爆响起一阵呼声,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结果。

只是杨婆婆却吊足了众人的胃口,走到大堂中央站定,望望独自斟饮的李天纵,又看看一脸紧张的陆,清咳了声,环顾一圈,才道:“方才经我检查,柳姑娘的红丸完整无缺,乃是清白之身!”

她话音未落,陆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脚下一软,差点就跌坐在地上。

众人爆发出一阵“哦”声,很都是惊愕,之前李天纵力拦稳婆,他们还以为有奸情呢!原来柳清是完璧,这真是古怪。

陆稳了稳身子,忍不住满脸喜色,眼神凌厉地望了那些客人一眼,大声道:“都听清楚了没!清清乃是清白之身,外间谣言根本就是胡说八道、荒诞不经!也不知道是哪些别有用心地人造谣的,这事儿没完!陆某已经到官府报案,誓要缉拿造谣生事者!”

不少凑热闹的人立马转了舵,大声叫好,附和着那些造谣者不得好死,浑然忘了之前自家也有份参与。

杨婆婆咳了咳,对陆道:“陆公子,柳姑娘让我托些话给你。”陆一怔,道:“什么话?”杨婆婆支吾了下,看看周围道:“是不是该到其它地方说。”

看着众人八卦的神情,陆心中暗道若与杨婆婆到他处说,还不显得自己小气啊?他抬了抬手,摇头道:“不必,事无不可对人言。”

见他这么说,杨婆婆便稍微回忆了下,语气依然有些支吾,慢吞吞地道:“柳姑娘说,她为你种种,已经无负于你的情意了。但她非常失望,从此刻起与你情断义绝,再无瓜葛!”

陆虽然早就隐约意识到,但听到杨婆婆这话,还是满脸呆滞,皱着眉头喃喃道:“怎么可能!清清她、她……不可能的!”他狠狠地瞪了杨婆婆一眼,杨婆婆被吓得退了一步,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深呼吸平复心情,只是眉头依然紧紧皱着。

李天纵饮下一杯酒,对此消息有些忧心,柳清此时定是伤心欲绝,似她那般外柔内刚的人,说不定会作出什么傻事。

他正想着,杨婆婆却走来对道:“李公子,柳姑娘也有话托我对你说。”他闻言霍然起身,急道:“什么话,快说!”

杨婆婆道:“柳姑娘说谢谢你,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跟你在一起的点滴、和每一句话,因为那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回忆。”

李天纵一听,顿时满脸惊愕,只怔了一息,便立马往楼上冲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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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纵一听杨婆婆那话,便知道柳清起了自尽之心,如然晚了一秒,恐怕也会造成一辈子的遗憾!

大堂中的许多人都不明所以,只有一小部分人才猜测到,顿时都极是着急,那柳清年方十八、貌美如花,就这般香消玉殒,岂不可惜?

陆的身子恍了恍,瞪大了双眼,喃念了遍:“清清。”他抬步想奔去,只是到了楼梯口,却又停下,双眸瞪得直要喷出,柳清与他已经决裂了,他如今上去,又能作何用!

回想着与柳清的欢乐时光,陆心中,悄然生出一丝悔意。他方一意识到,便心慌意乱,猛然地晃了晃头,紧紧咬着牙关,心中呐喊道:“我是对的,一切都是对的!”

再说李天纵,一路狂奔到三楼,倒没有不认得路,只因上回痛殴叶枫,便是在这忘忧楼三层的清香阁。他抓住一个丫环,瞪眉突眼地问道:“柳姑娘所在何处?”

那丫环吓了一惊,不过观李天纵锦衣华服,并不敢怠慢,慌忙指了个方向,道:“在清柳阁,转了个弯便是。”未等话音落下,李天纵便疾奔而去。那丫环惊讶一声,伸手唤道:“公子,柳小姐她想独自安静一会……”

转了个弯,便看到前面有一月牙门,上边挂着个牌匾,正是“清柳阁”三字。

李天纵不作停顿,身子立马冲进阁里,心中却已经思索开来,该如何挽回柳清的生志?

踏进阁中,厅中却没有柳清的身影,李天纵心里一沉,转步走进旁边闺阁。只见柳清位于窗边,脚下踏着一张圆凳,身子坐在窗沿边,对李天纵的到来早已预见,脸上淡淡一笑:“你来了。”

见她坐倚于窗框上,只要一个后仰,便会掉落去,李天纵自然不敢妄动,停在香闺门口,皱着眉头。想着应对之法。

“李公子,谢谢你。”柳清皓齿微露,双眸凝望着李天纵,似要把他的样子死死地刻在脑中,生怕会忘记掉。她缓缓道:“柳清能结识公子,得公子赠曲之情,死而无憾!”

李天纵心中感动,亦知不能再等了,便立马喝斥道:“柳清,你若然要跳下去。我定会陪你,再把你救起!”忘忧楼临河而建,那窗下便是清澈的柳河,他这话倒说得不假。他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柳清香消玉殒。

柳清闻言一怔,看得李天纵那决然地眼神,知他非是随口说说,而是真心如此。不禁又是感动又是揪心,颦着黛眉:“公子,你、你……”

她已生了赶死之心。但现下却要顾虑到李天纵。若他真陪自己跳下来。那她……

李天纵往前走了几步,叹道:“柳清。我虽理解你的心情,但还是感到非常失望。想想有多少人坚强地活着,而你却这般不爱惜自家生命!”

柳清抿紧小嘴,摇了摇头,望着窗外月色,叹道:“公子,这世间种种,非是柳清不留恋!只是我真的十分疲倦,好想静静地沉睡。”她沉默片刻,合眸道:“我也不知活着能作什么、为谁而活?若活得这么累,何不……”

“够了!”李天纵打断了她,斥道:“为自己而活!”他指着一处道:“你看看那里。”柳清闻言望去,只见他所指之处,是墙角边,又闻他道:“你看到没,那墙角的小草?”

柳清睁大眼睛看清楚,果然见墙边有几株嫩芽般的绿草。

“这小草的生长环境,比起那些长在绿地上的草,何其恶劣?”待柳清轻轻点了点头,李天纵继续道:“但它依然生长着,绽放着自己的美丽!”他轻轻一叹,道:“柳清,我知你讨厌这风月之地,讨厌献舞陪笑。但是活着就有希望,而且有很多关心你的人,怎能因为一些事,而轻生?”

柳清淡笑道:“公子,你说得非常有理。但是柳清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你一身清白,为何无颜面?”李天纵只能顺着她的话相劝,深深望着她,温柔道:“柳清,我会替你赎身,让你离开柳河,让你自由地。”

柳清听了,默语不语甚久,慢慢地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从窗框上跳下来,脚步趄趔了两步。

李天纵见她跳下来,顿时松了口气,以为她被劝服了,却听她道:“李公子,清清知道你对我好,只是清清福浅。”她湿润已久的双眸落下几滴晶莹的眼珠,淡笑念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当听到她念了几个字,李天纵便知不妙,已奔向柳清。只是柳清见他扑来,便已动作,一边念着,一边往旁边墙上撞去。

砰的一声,柳清的脑袋已在墙上狠狠地磕了一下,顿时头破血流。

幸好李天纵及时赶到,拉了她一把,消去不少冲力,若非如此,柳清的伤势定要加重极多。李天纵紧紧拉住柳清,继而将她箍在抱中,怒道:“你疯了!”

柳清被他箍着动弹不得,撞得头晕目眩,但神智依然清醒,便知这一撞并不致命。她泪流满面,哽咽道:“公子,你何必逼清清呢!你明知我不愿做人,还拉我回来,清清、清清真的不知怎么办了……”

“你既然不知怎么办,便把命交给我吧!”李天纵那霸道的眼神令柳清芳心一颤,他忽而笑道:“你命也是我救的,马上命契也要被我买去,所以你已经由不得自己做主了。以后我要你坐便坐,站便站!”

柳清知道他想逗乐自己,只是没有笑出来,眼泪反而流得更快。

李天纵松出一只手,温柔地替她拂拭着泪水,轻声道:“随我去吧,我会给你幸福的。”

柳清眸中渐渐恢复了生气,不再是那么死寂,变得甚是迷茫,蓦然间,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伏在李天纵的胸膛里,将那长久以来积累的忧郁尽情地宣泄着。

第一百二十八章 莲宝有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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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声,一块小石头投进湖中,引起圈圈涟漪。澄映着一个绿衣少女,那少女细眉柳目,面容清秀,双眸里灵气十足,粉嘴微微撅着,似乎满怀心事。

她投了几颗石头,嘴上咕嘟着什么,往旁边秋千走去。在秋千上坐定,她悠悠地晃荡起来,撅着的嘴巴却没有放下,颦眉着叹了声,仰头望着蓝天,嘀咕道:“表哥现在又与柳清姑娘在一起吧。”

自从表哥将柳清赎回来后,便整天陪着柳清,或者与绮绮、熙云姐姐她们游玩,她这个表妹,便似被遗忘了般。

李清照委屈地轻哼了声,想起昨天兴致勃勃地叫表哥去当铺淘宝,但表哥却说没闲,转头便与柳清抚琴弄舞,真的好不快活!她咬了咬嘴唇,幽幽道:“真讨厌。”

她荡了一阵秋千,渐渐有些累了。恰在此时,林道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抬眸遥望过去,只见闹梅快步走来,她跳下秋千迎去,问道:“闹梅,有什么事么?”

闹梅步伐转慢,走到李清照面前站定,才答道:“小姐,表少爷准备与绮绮、熙云、婉儿还有柳姑娘到郊外踏青,让我寻问小姐你去不去?”

李清照一听,立时满脸着急:“去,当然去!”她拉着闹梅便往回奔去,生怕迟了半步。闹梅跑得气息大乱,道:“小姐,咱们慢点走!赶得及的。”李清照闻言稍慢了下来,只是想了想,又加快脚步,道:“还是快些!”

两人快近李府前院之际,方才缓下脚步来,喘息未定。转入前院,便见得李天纵与众美欢声笑语,他似乎与熙云合伙着打趣婉儿,绮绮不时插上两句,而柳清则静侍于旁边,微微笑着,默然不言。

“表哥!”李清照脆生生地唤了声,连蹦带跳地来到众人这边,抹了抹额头香汗,道:“准备去哪儿踏青啊?”

李天纵笑道:“去北门那边。听说今天有大戏唱。”李清照却不感兴趣,撇撇嘴道:“那些戏曲哪有表哥你的剧本好看啊!表哥你还是趁闲多写几个剧本才是。”熙云等人闻之都笑靥如花。

众人笑谈了一阵,待小厮前来通报马车备好,众人便出府门来。

只是方才踏出大门,小厮李吉便迎来,脸有迟疑,道:“少爷,那边有个老妇找你,似乎有事哀求。”

李天纵一怔,往李吉所指方向望去。果然见一个布衣老妇,那妇人满脸焦急,神态极是不安,一见到他出来。便要奔来,喊道:“公子爷、公子爷!救命啊!”

她喊着便要跪于地上,李天纵慌忙上前扶住她,道:“老婆婆。有事好说,无需如此。”他打量着这妇人的模样,似乎有几分眼熟。

“公子爷。您可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妇人满脸期望之色。道:“二个月前。您曾于众乐瓦出手相救过我们婆孙!我孙女叫莲宝!”

李天纵经她这么一提,顿时记起来。便点头道:“陈婆婆,我还记得!”那时候他与杨玉在众乐瓦游玩,见一个瞎先生,也就是莲宝婆孙被几个恶仆欺凌,便出手相助,把恶仆都赶走。

陈婆婆一听他还记得自己的姓氏,老脸开怀,随即又慌急起来:“公子爷,求求你再救救我那可怜的莲宝吧!”

眼见她马上便要老泪纵横,李天纵重重地点了点头,温声道:“若天纵力所能及,定不会袖手旁观。陈婆婆,你别急,把这事儿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李清照等美眷也出言相慰,令陈婆婆镇定下来,语句虽然仍很乱,但大家都听明白了。

原来最初欺凌莲宝婆孙地恶仆,却是叶枫的帮闲奴仆,那次被李天纵出手教训,便一直怀恨在心,盯着莲宝不放。后来一次险些就被叶枫强抢而去,幸好司马浩突然杀出,救了她们婆孙一把。

只是她们婆孙昨天又遇着那几个恶仆,被他们得知莲宝底细,并没有李天纵罩着。虽然她们婆孙昨天侥幸逃过,但听那些恶仆口吻,似乎要将她们住处打听出来。

“那人说,你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陈婆婆咽了咽口水,忧愁道:“要是被他们寻来,莲宝定然逃不过凌辱的,我实在想不到其它办法,只有前来相求公子爷您了!”

李清照双眉紧皱,怒道:“那些人真可恶!陈婆婆,你为何不报官府啊?”

陈婆婆叹道:“这位小姐,您有所不知。那些恶仆平时横行霸道多了,官府都睁一眼闭一眼的;况且报官无凭无证,官府非但不理,还要罚打板子的!”

李天纵负手渡了两步,隐约记起莲宝那模样,一个娇俏可爱的少女,若他放手不管此事,让她被叶枫那些恶仆凌辱,那真是天理难容!他脸色严肃,道:“陈婆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出发到你那,把莲宝接出来。”

陈婆婆闻言大喜过望,又要跪下:“谢谢公子大恩、谢谢公子大恩!”

李天纵看着她这个模样,心中不禁泛酸,暗道:“叶枫,早晚有一天收拾了你!”他转头对众美道:“我随陈婆婆去了,不能陪你们踏青了,你们自个玩吧。”

绮绮摇了摇头,道:“我在府里等你回来。”婉儿担忧道:“少爷,你小心些!”柳清、熙云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投去关切的目光。

“表哥,你也要去!”李清照一脸正义,握紧拳头挥了挥,道:“看有谁敢欺负莲宝姑娘!”

李天纵横了她一眼,道:“救人之事非同儿戏,若然与叶枫的恶仆不期而遇,你不懂武艺,只会误事。”李清照垂头丧气地哦了声,倒没有继续要求跟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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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纵唤了两个护院随行,便与陈婆婆进了车厢,赶往住处。

雅洁的车厢中只有他们两人,李天纵见陈婆婆一脸紧张,整个人忐忑不安,不禁出言相慰:“陈婆婆,你不用担心,莲宝不会有事的。”

陈婆婆缓缓点了点头,强打起笑颜:“那倒是,有公子爷相助,我还怕什么。”

李天纵淡淡一笑,拿起厢间茶几上的茶壶,亲自给陈婆婆倒了一碗香茗,道:“陈婆婆,饮饮茶舒缓一下吧。”

陈婆婆受宠若惊,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茶碗:“多谢公子爷。”她拿着茶却有些不敢饮,要知道李公子何等尊贵身份,亲手给她一个垂暮之年的平凡老太婆倒茶!

“婆婆,你无须客气。在下只是个志学少年,而你年过半百,受此长辈之礼,理所当然。”李天纵知她心有戚戚,便继续温声笑语,不给她丝毫的压力。

果然,陈婆婆闻言,便对李天纵慈祥一笑,捧着茶碗慢慢地饮起来。

她来李府求助前,还担忧过李天纵不记得她,或者不接待,直接赶她走;没想到的是,李天纵一听到莲宝有难,便二话不说地答应帮她婆孙,还对她敬重有礼,没有半点因身份差异而产生的轻蔑。

这份礼待,令陈婆婆感动不已,心里把李天纵赞了又赞,暗忖莲宝没有喜欢错人,只是自家孙女没有那福气!她细想着,不觉间便偷偷地打量着李天纵。

李天纵发现了她的目光,对她一笑道:“陈婆婆,可是有什么事?尽可言说!”

陈婆婆憨厚地还以笑容,她想了想,始终鼓起勇气。笑道:“其实我那孙女莲宝,是很喜欢公子爷你的。”李天纵怔了怔,疑道:“嗯?”既然说开了头,陈婆婆便把缘由都说了清。

原来莲宝自幼喜欢书经诗词,眼瞎之后,更胜从前,因为文字能描绘出一个彩色世界来。好在陈婆婆之前是书香门第出身,虽然后来家道中落,但文字却是识读的。莲宝想要看什么书,陈婆婆便念给她听。

后来李天纵的诗词流行。莲宝一下子便迷上了,每当李天纵有什么新诗新词传出,她都兴奋非常,沉浸于诗词的世界中。

那次在众乐瓦被李天纵所出手相救,莲宝那颗情窦初开地心,便不禁牢牢地牵在李天纵身上。

“前阵子柳河的花魁战,我那傻孙女也早早地拉我带她去看了。”陈婆婆叹了口气,越说越伤心,满脸黯然,忘了李天纵在旁边。便只是个老人的唠唠:“去看了,又能看到什么呢!那傻丫头什么也看不到,就是站得腿都发颤、发软了。”

李天纵默然不语,眉头悄然皱起。心里有些沉重。

陈婆婆又长叹了声,拍了拍手背,道:“那天半夜,我都听到莲宝她在偷偷哭了。只是我装睡,不忍心揭穿她。”她说得眼眶泛酸,老泪欲出。蓦然间意识到自己唠叨了些。慌忙强笑道:“我这老太婆的话有点多。让公子您见笑了。”

李天纵摇摇头,问道:“莲宝的眼睛。是怎么弄瞎的?”他记得那个少女的眸子很清澈很纯洁,宛若孩童一般,没有被丝毫世俗的尘埃所沾染。

说起这事,陈婆婆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滴答流下,自责道:“都怪我!莲宝幼年时,那眼睛大大的,一溜一滚地充满灵气;只是后来……”

她抹了抹眼泪,道:“后来有一次,莲宝在河边玩水,不小心摔进河中,嗑得头破血流,一条小命都差点丢了!虽然救了回来,但她却瞎了。大夫说经脉受损,没法治!”她叹气不已,满脸懊悔:“都怪我没有看好她,都怪我。”

听陈婆婆这么说,莲宝应该是脑部受创,里边血块压着视觉神经,才导致她双目失明。若将积压血块消去,那自然会不药而愈;只是她失明多年,视觉神经怕且早已受损,挽救不来。

李天纵默默地思索半晌,心里便有了决定,既然管了这事,那就救人救到底,接了莲宝后,找个良医替她诊治,也算报了莲宝对他的心意。

不过治疗之事不能给她们婆孙太多希望,所以还是不说罢。想到这里,李天纵安慰陈婆婆道:“婆婆,别怪自己了,这种意外是谁也不想的。而且莲宝定然从来未曾怪过你,你把莲宝照顾好便行了,又何必为难自己呢?”

陈婆婆咧嘴一笑:“公子你说得对。”又说了阵话,她揭起车厢的窗帘,望了望外边,道:“再转过一个街道,便是我们婆孙住的地方了。”

这片居民区并不繁华,都是些旧屋瓦舍,道路也泥泞不平。两个下了车,李天纵和两个护院在陈婆婆的领路下,走近她们的住处,只是似乎还是来晚了些,远远地听到有少女的惊恐呼声,还有猥琐的大笑声。

陈婆婆一听到那传来的声音,顿时满脸骇然,转眼便煞白了,大喊着便冲过去:“莲宝!”

“快,上去救人!”李天纵对两个魁梧地护院一喝,他们便提着长棍疾步冲去。

四人来到院子外,只见院子里鸡飞狗跳,一片混乱,几个恶仆或蹲或站,满脸龌龊笑容。莲宝的哭喊声从屋中传出,令人心惊。

恶仆们看到俩护院,吃了一惊,未及反应,便见棍影扫来,立时惨叫连连。

“莲宝、莲宝!”陈婆婆正要冲进屋去,却被李天纵拉住,他道:“陈婆婆,你便在这院外等着!我进去救莲宝。”

第一百三十章 义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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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大爷饶命啊!”宰猪般的惨叫喊破了天,一个獐仆被扫倒在地,恰巧拦在李天纵的路。

李天纵正是怒不可遏之际,哪还会有半点犹豫?狠狠地一脚踹去,那恶仆便呻吟着滚开几夫,捂着胯下痛哭:“我的命根子呐,断了、断了!”

疾步冲进屋子,只见简陋的屋子里亦是凌乱不堪,桌椅东倒西歪,地上还有一个断了弦的琵琶。李天纵紧皱眉头,往传出莲宝呼喊声的厢房走去,厢房中只有两人,莲宝满脸惊恐地乱跑,而坏笑连连的叶枫则在后边追着,脚步也不快,似乎有意在捉弄莲宝。

叶枫看到李天纵,才有些恍过神来,听见外边奴仆的惨叫声,他顿时一惊,停了下来,愕然道:“李、李天纵?你怎么来了?”

“收拾你来了!”李天纵的语气冷若冰霜,慢慢一步一步地走近叶枫。

那边莲宝听见叶枫说“李天纵”,随之又真的听到那令她魂牵梦萦的声音,不禁呆住,一时之间分不清楚是不是自己昏过去,出现幻觉了。

叶枫自从被李天纵揍了一顿,与他面对面的时候,便心惊胆战,一点战意都没有。此时亦不例外,下意识地后退,嘴巴打颤:“你、你别过来!”

李天纵不愿与多他废话,现下满腔怒火,若不暴揍那恶人一顿,他倒要憋坏了!与叶枫尚有两步距离,他便飞起一脚,直接踢去。

叶枫早没有了反抗的意思,眼见脚势甚凶,转身就想逃跑,怎料还是躲不过。被踢在屁股上,扑倒在地。

接下来,叶枫的惨叫声持续了有半刻多,原本干净华贵的衣服又脏又破,满是鞋印,一张丑脸也肿作猪头。

李天纵提起他的衣领,噬人的眼神对着叶枫,冷声道:“警告你,不要再打莲宝主意,再不要再有这种事发生!否则就不是打你一顿这么简单了……”他突然松开手。叶枫便跌倒在地,缩成一团地呻吟着。

“莲宝,我们走。”李天纵消了气,才走到莲宝面前,见她没有受辱地痕迹,才松了口气,总算没有来晚。

莲宝仍然没有回过神来,脑袋一片空白,听到声音,才问道:“你、你是李公子?”

李天纵微微一笑。道:“嗯,是我。”莲宝顿时满脸喜色,一双杏眼也似乎有神起来,道:“李公子。是不是我奶奶求你前来救莲宝的?我奶奶她呢?”李天纵道:“陈婆婆在屋外,我这便带你走。”

(3)(z)(中)(文)(网)

两人出了屋,只见那些恶仆都已经被两个护院收拾了,不是逃跑而去便是赖在地上装死。

陈婆婆看到孙女。忍不住大喊一声:“莲宝!”她抱过莲宝上下打量检查着,见孙女完整无缺,那眉宇间的愁苦之色才渐渐消去。

“莲宝。快多谢李公子啊!”陈婆婆拉着莲宝就要跪下。却又被李天纵拉住。

李天纵没好气地笑叹一声。道:“陈婆婆,我都说几次了。你无须这样的!”陈婆婆憨笑呵呵,又闻他道:“你们先随我回去吧,这儿尚不安全。”

陈婆婆很清楚这点,知道李公子宅心仁厚,也不战战兢兢了,只拉着莲宝一味道谢。

自从前些天救了莲宝,李天纵便安排她们婆孙在李府住下,又寻来临仙良医替她诊治双目,大夫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却不敢怠慢,每天针灸煎药,半点不马虎。

陈婆婆对李天纵感恩戴德,时间一久,便不好意思在李府白食白住,得到李天纵同意后,问管家讨了点活干,每天里忙得不亦乐乎。

莲宝弹得一手好琵琶,时常跟众女组成乐队,奏乐谈道,一来两往,大家都熟了下来,她又最与婉儿交好,两人性子相近,倒也不奇。

而李天纵与莲宝接触得久,弄清楚她对自己原是崇拜敬佩之多更多;又觉她纯洁可爱,极是心喜,便起了识她作义妹的心思,向李氏禀明,倒没有遭到反对,原来李氏早有此心。

便择了个吉日,行了结拜仪式,莲宝自此便娇脆脆地唤他“大哥”,真是甜到李天纵心底去。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莲宝双目竟能感受到光线,说明那视觉神经有恢复之势。那大夫说假以时日,莲宝应该会重见光明。

这日,李天纵正要往莲宝处探看她,不料方出无为居,便被表妹李清照截住,负手撅嘴地围着他打转。李天纵不禁失笑,道:“表妹,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李清照停了下来,扯开嗓子道:“表——哥!”她顿了顿,满脸幽怨地叹了叹,嘟嘴委屈道:“你不觉得我们许久没出去游玩过吗?”

“前天不是才去众乐瓦玩过么?”李天纵疑道。李清照白了他一眼,道:“我指的是两人单独的!”李天纵笑了笑,道:“大家一起游玩不好么?你若想外出,待会问问婉儿她们如何。”

不料表妹轻哼了声,道:“大家一起游玩好是好,但是表哥你却顾不上我。”她提议道:“表哥,等下我们去泛舟吧!”

李天纵思索了下,摇头道:“我还要去莲宝那儿。”

话刚落下,表妹就满脸生气,双眸含烟,道:“我不管!反正我先去了,在清溪亭那儿等你。表哥你若不来,我便从亭中跳下去!”她不待李天纵回话,便转身奔去。

李天纵看着她远去的背景,无奈地叹了口气。

ps:莲宝这个人物,是那段生病期,头脑发晕而加的,实话说对待她的处理,银箭一直都很头痛。现在总算是交待好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笑靥(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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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亭中,李清照来回徘徊,不时眺望亭外远处,期盼着那个身影出现在眼中。又一次的失望回眸,她叹了口气,绮栏远望,大河一片美景,她却无心观赏,想着表哥究竟会不会来呢。

会来的!她都把话说那么狠了,表哥怎么来不来啊!李清照咬着贝齿,忽而轻哼了声,若然表哥敢不来,她便真的跳下去!

她心里细细想着,突然肩膀被人拍了记,刹时吓了一跳,惊讶地转头看去,只见李天纵不知何时来了,正一脸促狭地大笑着。她转惊为喜,笑靥开花:“表哥!”不过待反应过来,又立马撅起嘴巴,道:“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李天纵笑而不语,往亭中石板长凳坐下来,才道:“表妹大人以死威胁,我怎敢不来啊!”

李清照听出他语气中颇有些不满,不禁大感委屈,瞪着他道:“你走、你走!不需你陪了!”说罢转过身去,双肩微微有些耸动。

“表妹,是我不对,你别恼。”见佳人哽咽,李天纵心头的那点儿不满顿时消散,他起身走去,扳过李清照的身子,只见她双眼发红、凝珠欲滴的,他心头大生怜惜,道:“表哥并非不愿陪你,只是气你肆意拿自家生命说笑罢了。”

李清照颦着两条柳眉,瞪了他一眼,垂眸道:“人家也是急了才那般说的!表哥你自己算算,都多久没陪我出来游玩了。”

佳人情意,他如何会感觉不到,只是!李天纵双手松开她,轻叹了声。

“表哥……”李清照见他如此,却有些误会,芳心裂痛,脸色变差。呆然道:“你、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李天纵闻之一笑:“傻话,怎么会呢!”他伸手捏了捏李清照的脸颊,道:“你这么讨人喜。”

李清照那双黯然的眸子顿时明亮起来,露出皓洁的贝齿:“真地?”她又转而疑道:“那你为何都不陪我玩了?我还道是惹表哥你讨厌了呢。”李天纵轻笑了摇了摇头,只作否定。李清照追问着:“表哥你还说呢,为何不陪我玩了?快说嘛!”

“与大家一起游玩不好么?多热闹。”李天纵依然避而不答,走到栏边赏景。

李清照这回没有再问,双眸里闪烁不定,渐渐澄澈下来,她抿紧小嘴。一脸决然地走到李天纵身边,道:“表哥,我喜欢你!”

李天纵地身子颤了一下,一颗心脏猛烈跳动着,却仍十分矛盾。

“看着我啊!”李清照满脸羞赧,只是心道既然都表白了,那更不能中途而废,她扳过李天纵的身子。一双水涟涟地美眸微仰地凝视于他。轻轻道:“我好喜欢你!“

李天纵静默了一阵,陡然一叹,道:“表妹,我怕是不能接受你地情意。”李清照颦眉疑问:“为何?”李天纵遥望远方,道:“我与杨玉杨姑娘已经定下终身,我也写信让爷爷向杨家提亲了。”

“呀!”李清照顿时呆若木鸡。

他何尝不喜欢李清照呢?在前世之时。他对李清照便敬佩仰慕不已,在诸多历史佳人中,可谓最是喜欢!如今李清照成了他表妹,接触愈久,对她的喜爱便愈深。

只是他与杨玉定下终身,已是非君不娶;便是再喜欢李清照,却也无奈!

李清照突然问道:“表哥,那你喜欢我么?不去管其它事儿!”李天纵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她笑道:“那便行!既然我俩情投意合,那其它事儿都不重要的!难道我们也要似陆游、唐琬那般写首《钗头凤》么?我可不!”

对啊!李天纵心头大惊,好似拨云见日一样。表妹所言句句在理。他这个未来的人。反而看不透!

还没待他理好头绪,李清照突然间扑过来。顿时温香软玉在怀,他一怔,嘴巴便被表妹吻上。只是她经验全无,小嘴只是印在那里罢了。

那种湿润地美好感觉,把李天纵心中的一切都扫走了,他展开双手抱住李清照,俯头与她吻去。

※※

自清溪亭归来之后,李清照变得越发痴缠,李天纵每天里与众多红颜抚琴弄画、踏青寻诗,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3)(z)(中)(文)(网)李靖对此自然是大为不满,几次寻儿到书房教刮,只是李天纵每次都对答如流,那些功课半点没有落下,反而时常问得李靖哑口无言。如此几次,李靖也就不多过问了。

只是这天李靖又唤他前去,李天纵以为又是一顿教刮,便施施然地来到书房,便见李靖端坐于上首,正品着茶。

“爹,好兴致啊!”李天纵打趣了声,往李靖旁边的椅子坐下,一嗅那茶味,就笑道:“西湖龙井!好茶、好茶!”他刚要大谈茶道,却被李靖抬手阻下。

李靖哼了声,似笑非笑:“你今回无须以茶道惹我转开话题,因为我这次叫你前来,并非要教刮你。”李天纵疑道:“那所为何事?“李靖取出一封信,递给他道:“你自己看。”

李天纵接过一看,顿时满脸大喜!这信正是京城来的,说的正是他与杨玉地亲事,杨家同意李家地提亲了!

“这回你可满意了?“李靖笑问道。李天纵点了点头,心情高昂。又闻李靖道:“过些天你就出发上京去吧!定亲完了,你爷爷要替你找个书院入读,再不能终日逍遥快活喽!“

李天纵皱眉道:“还要入读?只是我喜欢自学!”李靖道:“你自家与爷爷说去。”李天纵无奈一叹,看来福祸相依,果然不假。

回到无为居,原本在抚曲奏乐、跳舞高歌的众美看到他,都围了上来,纷纷问有没有被李靖斥责。

李天纵把信件扬了扬,把准备前往京城与杨玉定亲的事说了出来。

话音未落,李清照便嚷道:“我也要去!不对,是回家,嘻嘻!”熙云接着笑道:“公子需要人照顾,我这做侍女地,自然得跟去。”婉儿连连点头,嗯道:“婉儿也是!”

绮绮想了阵,还是温声问道:“相公,我也能跟去么?”旁边的柳清没有说话,只是眼眸里却满是不舍,还有一些期盼。

李天纵见她们如此,不禁失笑,要是都带她们去,岂非有些过态;只是他要在京城入读,那定然是长年留在那边,又怎能抛下她们任何一位在临仙,受着相思地煎熬?

想到这,他点头道:“都去、都去!”

李清照顿时欢呼起来,其它佳人也笑靥如花。

京城北门,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外边的官道一边,一个儒服少年负手而立,但是仔细一看,白皮嫩肉,原来是女扮男装。她柳眉杏目,秀鼻小嘴,英姿飒爽,只有偶尔间,那张充满英气地秀脸才会流露出女儿家地姿态。

“怎么还没到啊?”她遥望着远处,打量着前来京城的马车,她忽然双眸一凝,心如鹿撞,喃喃道:“会不会是那辆呢?”

她所视马车,庞大华贵,后边还跟随着数辆小马车,那大马车挂着一面旗帜,上书一个“李“字。

突然间,那车厢窗帘揭起,探出半张面庞来,正是她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人!

大马车渐渐慢了下来,跳下一个白衣少年,那少年向她奔来,大喊道:“玉姐!”

杨玉恍如隔世,笑靥慢慢地露出,快步迎去。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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