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华再起 - xp1024.com
《新中华再起》


第一章 引子

大清咸丰二年九月,淮安府。

秋高气爽,正是好时节。

时近傍晚,准安府小高皮巷的一头还在施工盖房,盖的建筑却与中国建筑的风格完全不同,高屋尖顶,留的好大的窗户洞,看起来黑洞洞的吓人,几十个瓦匠和小工搭着脚手架子,递砖抹灰,干的热火朝天。

几个大鼻子的洋人在一边监工,他们穿着黑袍,脖子底下戴着奇形怪状的十字架,在太阳底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一群小孩穿着肚兜,在工地边上撒着欢玩耍,不时给那些工匠们添点乱,一个满嘴大胡子的传教士急的一头汗,不停叫道:“小心点,小心点,孩子们,到别处去玩吧。”

他的汉话居然很标准,只是还是有点大舌头,看到孩子们不理他,两只牛眼珠子转了几下,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远远洒了开去,一群小孩立刻炸了窝,“噢!”一声一起奔着糖块冲过去,一会功夫,已经抢的尘土飞扬。

看到这些深鼻高目,黄发蓝眼的洋人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小高皮巷里缩头缩脑躲的老远看热闹的妇女和老人们,开始慢慢的走出家门,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议论着那几个牛高马大的洋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不时还爆出一阵笑声。

大胡子神父擦一擦脸上的汗水,刚一转头,看到一个青衣大帽的中年男人抱着一个灰布包裹,骑着一匹枣红马,急匆匆从自己身边路过,原本还一脸倒霉气色的神父立刻笑逐颜开,迎上前去打招呼道:“张总管,吃了吗?”

中年男子原本板着张脸,被人这么热情招呼,下意识的答道:“吃了吃了,这都啥时候了。”

只是转头一看,打扫呼的居然是个洋人,原本下意识摆出来的笑脸一时又收不回去,甚是尴尬。

“张管事,上次说的事情怎么样了?”洋神父不理会对方的脸色,仍然满脸热情的跟在中年男人身后。

“唉,李神父,不是我不帮忙,现在我已经不伺候老爷了,调在大少爷房里伺候,你的事情,过一阵子再说吧!”

这个张管事名叫张得利,原来是准安府里最大的盐商张紫虚家的管家之一,而所谓的李神父,原来是来自西欧的法兰西,自从第一次鸦片战争后,大清朝被迫开放口岸,允许传教士到内地来传教,这批法国教士刚刚到达淮安,阖城一打听,知道张家是淮安城里最大的富户,盐商头领,家里有几十个盐窝子和十几家当铺、米庄、丝厂,当真是富的流油。传教士刚刚到达淮安,极需打开局面,先托人认识了张管事,然后满打满算,想通过张管事去求见盐商张老爷,弄些银子扩大教堂的地皮,修建孤儿院和医院,谁知道认识张管事没有几天,对方居然就在府里换了主子伺候,看来只能重新再去找人公关了。

李神父满脸遗憾,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请主保佑张管事万事如意,在府中大少爷身边一样春风得意。

中国人对宗教向来就很宽容,对满天神佛是来者不拒,张得利虽然搞不懂上帝是哪里的菩萨,不过神佛就是神佛,当下略缓了几步,容得李神父念完了祷词,这才又匆忙上路。

看到张得利神色匆匆,李神父不觉又划了一个十字,喃喃道:“看来张管事的这个新主人,脾气并不怎么好啊。”

张得利并没有把这洋神父的事情放在心上,他是张府的家生子儿,从小就跟在张紫虚身边,引荐几个洋和尚化点缘,张府一向乐善好施,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府里唯一的少爷最近这几个月一直闹腾,弄的阖府不安,张大管事手脚和眼神一样的麻利,伺候人是把好手,老太爷疼大少爷,巴巴的指派他去好生服侍,现下哪有空理会几个洋和尚的区区小事!

张府的大少爷先是大病一场,十七八岁的人,正是浑身有劲的时候,好好儿得了伤寒,在病榻上足躺了小两月功夫,弄的扬州府的王道台家赶紧跑来退了亲。好不容易换了十几茬医生,治好了少爷的伤寒症候,偏又成了个武疯子。伤寒刚好,就见天的折腾,打人骂人,白天夜里的哭叫,嘴里说的词儿没有人能听的懂,稍有人靠近,就是一顿痛打。

这样又折腾了一个月功夫,眼瞅着由冬至夏,由夏至秋,药不知道喝了多少,府里派出去烧香的人,远到峨眉山五台山,近的杭州镇江,灵隐寺金台寺,不知道磕了多少头烧了多少香,少爷的折腾劲总算过去了,十几天前开始饮食正常,也开始叫下人的名字吩咐些事,几天前更是直眉楞眼的管老太爷叫了声“爹”,弄的见惯风雨的张紫虚老爷浑身一激灵,差点没晕过去。

天可怜见啊,张家可是五代单传了,诺大的家业就指着大少爷一个人继承,若是真出了意外……那可就不知道便宜谁了。

少爷清醒之后,就好像是变了个人,田产地契,盐引执照、商号票据,印信,一一取来过目阅读,又命人送上一个算盘,书案上那些四书五经已经被丢在地上,摆的老高的全是这些铺子和盐务上的账目,少爷自己动手,把一把大算盘打的风生水起,劈里啪啦算个不停,张得利怀里抱着的,也就是张府在淮阴县那边的丝厂的账目,原本放在丝厂账房,少爷要看,张得利只得亲自骑马去取回来,好给少爷过目。

若是寻常物件,派个小厮去取就行,只有这些东西,可万万简慢不得。

张得利一边感慨,一转眼功夫,已经到了巷子尽头张宅的大门。张家是淮安城里百年豪富的盐商世家,整个小高皮巷有一半以上的地界是张宅所有,隔的老远,就能看到一个高大的门楼,五六个穿着青衣的汉子斜坐在正门旁的春凳上,正一边嗑瓜子胡说八道,张得利看也不看,从旁门进去,过了水磨青砖的天井,沿着夹巷一直往前走,又到了一道院墙的小门前,这才翻身下马,由着迎上来的小厮接过了马,自己抱着包裹小跑着向前,进了院子后直奔正房厅里,隔着雕花木窗,看到大少爷就坐在窗前,穿着茧丝直绸,脚上穿着朱履,神色如常,再看看脑后的辫子束的纹丝不乱,这才放下心来。

一个月前,少爷可是哭着喊着要把辫子剪掉,现下已经容人理辫子,看来痰迷的症候,也是当真好了。

进得厅内,把账簿轻轻放下,又看到十七八个朝奉站成一长溜的在一边等候,自己忙相度了一下,退后几步,站在厅内“慎思堂”的匾额之下,垂手侍立。

“这账目不对,拿回去重算!”

“都是老朝奉了,账目不平也敢拿来?这里怎么多了五钱银子,拿回去算清楚再来!”

大少爷张华轩左手把不合格的账簿打下来,右手算盘居然还是打的叭叭直响,这一手漂亮功夫,就是几十年的老朝奉也自愧不如。

不一会功夫,桌面上的账簿已经算的清爽,该贬的贬,该奖的奖,一点儿也不含糊。张得利在一边伺候,暗暗咋舌,以前也没看到少爷怎么学习做生意,怎么现在就这么厉害。

怪不得老爷前几天不放心来看过一次,只此一次后,就随着少爷施为,绝不干涉。

十来个朝奉有的满面春风,有的面带愧色,等着大少爷训话。

张华轩略一沉吟,捧着手里的茶盅喝了一口,吩咐道:“都下去吧,各位老先生还请多用用心,张家待人宽厚,却不能任人欺蒙,下次若是还账目不平,该怎么样,各位自己心里清楚。”

其余不止是淮安,便是扬州,苏杭,任是哪里商号的朝奉都会略做一点假,弄点花头好处,东家业主也是清楚,只要朝奉不过分,小小不言的也就罢了。张紫虚老爷以前掌事,便是如此。

偏偏大少爷如此认真,又偏偏账目算的比鬼都精,那双眼睛一扫,账簿上的毛病一看就知,这些天来,已经被他贬斥开革了不少做假做的厉害的,现下又强令所有商号铺子把账目算平,这就是说,以前的那些好处,都得吐出来,然后把帐做平,若是不然,大少爷一翻脸,开革还是轻的!

十几个朝奉灰头土脸的往外头走,张华轩又把人叫住,竟是微微一笑,向着张得利吩咐道:“去和家里账房上说一声,给各位先生每人二十两银子,这几天辛苦了,拿着钱去喝点酒开心一下。”

张得利暗暗摇头,少爷还是有点儿糊涂。

二两银子,就能在淮安府里叫一桌中等酒席,十两银子,就是中八珍的席面。眼前这些朝奉,哪有人真去这么胡吃海喝的?二十两,怕是够他们用半年了!

心里这么嘀咕,却不敢驳少爷的回,只得连声应了。

朝奉们刚刚还被训斥,一转眼的功夫,大少爷又是放赏,手面还是不小,大伙儿不知道少爷到底是怎么个章程,只得立定脚步,躬手垂手,等着少爷再吩咐话下来。

张华轩沉吟着道:“各位都很辛苦,清水池塘不养鱼,各位有些虚账花头贴补一下家用,我原本不该查。”

看到朝奉们脸红,张华轩摆手道:“不妨事,这些都是全天下的通例,怪不得各位。”

说到这里,张华轩话锋又是一转,呆着脸道:“不过在我这里这么行事,不成!丁是丁,卯是卯,账是一厘也不能错。该给诸位的赏赐,我一文钱也不少,不该各位拿的,一文也不能拿,从今儿起就立下死规矩,以后也这么办理。我会和家父说清楚,以后各位的工钱按现在的数目多发三成,做下大生意的,还给提花红好处,年底的红利也一文不少大伙的。只这一条,以后账目算清楚,不要欺上瞒下,各位要是能办到,在这里给我应一声,办不到,现下就请辞,免得日后难做。”

说罢,也不等众人如何反应,张华轩将手一挥,淡淡道:“都下去吧。”

“是,大少爷您歇着。”

“咱们这就回去把账目给做平,再拿来给您过目。”

“少爷您留步,留步。”

一伙朝奉一边倒退着往外走,每张脸都鲜活起来,个个满面春风,喜上眉梢。伙计不要求,东家主动给涨工钱,通大清朝的天下都没听说过。虽然以后不能做花账,这个少东主绝不是好糊弄的,不过明面上大伙的好处都有了,谁还耐烦去做那下三滥的事?

把朝奉们打发走,张华轩脸上似有倦色,几个大丫鬟看的真切,上参汤的上参汤,打毛巾的打毛巾,还有人轻轻站在张华轩身后,轻手轻脚的捶打着。

张华轩开始的表情还有点别扭,后来大概也被伺候的舒服了,开始把身心放松下来,由着这些丫鬟们伺候。

张得利看在眼里,心里暗笑,想起大少爷刚醒时那个狼狈劲,丫鬟们上前伺候,大少爷吓的直摆手,整个身子都往后缩,唯恐被人碰到,那模样儿,要多狼狈就多狼狈,府里的下人丫头们当面不敢言声,出了房后都笑的直打跌,不知道少爷这是什么症候,到了这会子,瞧少爷这模样还有点小别扭!

张华轩当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獐头鼠目的管事心里正腹诽自己,他眼前身后,正是香风扑鼻,几个大丫鬟都是老头子亲自打眼,给他从乡下买的妙龄少女,就是让他自己在成亲前挑选来做妾的,先前那个死鬼少爷好像有点问题,这几个十五六岁正当妙龄的少女成天价在眼前晃悠,竟是一个也没有下过手!

而换了他自己,虽然算不得***场中的老手,毕竟也见过点世面,眼前这几个丫鬟体态风流,皮肤细腻嫩滑,现在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小手,修长纤细,真的如嫩葱也似,再加上“不小心”碰在自己身上那刚刚发育的胸部,张华轩只觉得口干舌燥,眼前一张张俏脸就这么在脑子里飘来荡去,一张比一张可爱,一张比一张招人疼,一张比一张勾人的欲火……

……又用胸来撞老子的后背,个小娘皮!

……不成了……老子不成了……

到了这个时候,张华轩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来一发,来一发!”

这个张华轩当然有问题。

换个说法就是,此张华轩非彼张华轩。原本的那个死鬼大少,娇生惯养,长到十七八岁,估计荷包里就没装过银子,到哪儿都是仆人给他会账给钱,他哪里会盘什么账目?

再加上处断事情,发作朝奉,吩咐管事打赏,哪一桩哪一件,不得是积年老手经验丰富,对人情世故了如指掌,而且是手里真正掌过权办过事的人,才能料理的这么清爽明白,让那些滑如油奸似鬼的朝奉们打心眼里佩服,没有点真才实学,他们敢当面挤接兑的你下不来台,或是当着你的面坑你的银子,你还得拱手道谢!

商号铺子,特别是当铺盐行,里面的规矩多了,水深的很,没有几分真本事想降住掌柜和朝奉们,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成,也只能落个口服心不服。

这事情说起来简单,就是一个移魂夺舍。原本的死鬼张华轩寿数已经到了尽头,合该丢了这条小命,怎知道一百多年后也有一个人出了意外,魂魄飘飘荡荡,竟是穿越时空,到了一百多年前咸丰年间,移到了张华轩大少身上。

那人原本是后世一个青年官员,年轻虽轻,却已经位高权重,原本出身贫民,凭着自身努力做到高官,杀伐决断爽快凌厉,做的更是检察反贪,得罪的人委实不少,那些对头们奈何他不得,索性请了杀手暗杀,将一个春风得意手段高明的官员,用非常手段除去。

如此这般移魂转生,际遇之奇却是常人难以想象,所以张华轩虽然在伤寒过后足足闹腾一个多月才接受现实,张府里从上到下,只当他是痰迷心窍一时走失了魂魄,等张华轩自己清醒过来,阖府上下也没有人觉得反常。

倒是他打的一手好算盘,算起账来更是常人难及,却也是前世带来的本事,当年学习的是财会专业,虽有电脑,却一样学习了算盘,至于盘账,更是常人难及,一个负责反贪的官员若不会查账,那可真是笑话了。

原本的张府大少并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才能,张华轩如此行事,倒教府中不少人觉得奇怪,张老爷子也来询问过几次,张华轩扯一个淡,只说以前觉得好玩学过,一直没用,虽然这话不尽不实,不过张府是经商发的家,儿子变的如此厉害,老爷子只觉得交班有望,张府必定还能发扬光大,欢喜之余,却也不去深究了。

张华轩疯了一个多月,他刚转生的时候,举目无亲,旁边就算有人,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隔阂与距离,举目四顾,一切用度器具都如同是旧画册一样,张府就算是富豪之家,生活享乐也不能和后世相比,那种冷到了骨子里的孤独感差点要了他的命,好在张华轩前世时自小也是个孤儿,性格坚强沉毅,总算被他挺了过来。

精神恢复之后,张华轩又设法搞清楚了身处的年代,知道是咸丰年间,心思却是动了起来。

若是在康乾年间也还罢了,清朝政治还算清明,军队也有战斗力,政府行政各方各面都控制的极严,自己要是有所举措,怕是只能弄个凌迟处死。

在大清,造反是要挨千刀的!

此时是咸丰初年,以张华轩的历史水准,知道刚刚打到湖南的太平军不久就要攻克武汉,一呼百应,人数涨到五十万人以上,然后沿江而上,攻克了南京,接着派李开芳和林凤祥带兵北伐,一直攻到通州,京师震动,咸丰帝几乎要迁都逃到热河以避。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虽然在攻下南京后就严重变质,却是将清朝搅了个七零八落,原本是满人执掌天下,汉人只能打下手,太平天国起义后,一帮所谓的中兴名臣全是汉人,曾国藩若是想当皇帝,十有八九能够成功。可惜此人儒臣出身,名教束缚住了此人手脚,最终又让清朝苟延残喘了几十年。

而也正是这个清朝,在十几年前,已经被英国人狠狠教训了顿,再过八年,英国人和法国人将要联起手来,再次把大清国打的满地找牙,有万园之园之称的圆明园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无数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瑰宝被欧洲强盗抢回了老家,百多年后,仍然存放在别人家的博物馆里!

再往后,甲午海战,中国被千年前的学生痛揍了一顿,八国联军,四万万人一人赔人家一两银子的战争费,再往后,军阀混战民不聊生,更是迎来了东瀛小日本十几年的大举入侵,付出了以三千万军民死伤的代价,才把入侵的豺狼赶走。

造成这一切苦难的根源,就是颟顸无能的大清政府!

宁赠友邦,不予家奴!

一个外来的异族政权,两百年执政,唯一考虑的就是稳固政权,打压汉人精英,奴化教育,以科举绝人智,以八股束人魂,用文字狱吓破人胆,拒绝一切进步,百多万人的异族统治中国,靠的就是奴化教育和高压政策,在这样一个朝廷的统治下,以汉人的聪明才智,居然在两百年内全无进步,整个中国如同一潭死水,一切的一切,均拜这样一个腐败政权所赐。

张华轩每每想到这里,都只觉一股热血冲到头顶,再难抑制!

最初的日子里,他在床上辗转反侧,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到了咸丰年间,到后来索性不再想了,想的就是如何做一番事业,如何能在自己的手里,改变中国积贫积弱的命运!

哪怕是最终失败又如何?反正也死过一次,老天爷把自己弄到这里来,总不会真的教自己做一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富家少爷!

第一卷 崭露头角(1)

张华轩刚清醒不久时,就开始盘查张府的财富,却也被张家的财力所惊。盐场二十八处,丝厂一个,遍布淮安、扬州、南京的十一个当号铺子,土地三千多亩,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张家入股的生意,一年的股息也不在少数。

他粗略一算,张家的总资产当在二百万上下,这还是商业上的固定资产,淮安府的这个大宅不说,扬州府、南京城,一样都有宅院,这些除外,还有收藏的古董字画,金银首饰和玉器,随便算算,怕不又得加几十万家产上去。

这些,按购买力来计算,在一百多年后,也算是亿万富翁那一级的,而就是这么一个大富翁,就这么不声不响的住在淮安府的一个小巷子里,在史书上默默无名,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不仅是张府,就算是整个扬、淮一带的盐商富户,也根本没有留于史书的。纵观清史,对扬州和淮阴一带的盐商富户,只留下几个奢侈的故事,以做谈资罢了。

张华轩很爱看书,记得当年看一些清人笔记,乾嘉年间,有一个淮安盐商到镇江拜佛,一次用了万两黄金做金箔,除了贴佛身之外,剩下的全部迎风而洒,一时间漫山遍野金光闪闪,淮、扬一带盐商之富,由此可见一斑。

这样一大笔财富,不善加利用,最后也只能落个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要是让张华轩拿来做起事的基础,却是正合其用,最好不过!

“张得利,我吩咐你拿的东西呢?”

张华轩已经回过神来,挥挥手把那些小妖精赶走。大丈夫不可为色所迷,女人什么时候都能有,做正事的时候,却万万不可耽于女色。

张得利正觉得别扭,诺大的书房内外,只有他和几个小厮伺候,少爷刚刚意动情迷,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甚是难受。

听到张华轩一问,张得利立刻将取来的账簿取出,送到张华轩的案前。

“唔,这是最后一批了。”

张华轩略略一翻,就知道账目没有什么不对。看来自己这几天大张旗鼓查账,下头的那些掌柜朝奉们已经听到风声,直接把没有任何问题的账簿送了过来。

只是凭张华轩的经验,眼前这账簿说不上是墨迹未干,确也明显是仓促之间赶出来的,绝不是正经货色。

他淡淡一笑,也不追究此事。反正今天训话的风声也会很快传出去,只要智商比猪高那么一点,就会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少爷如此莫测高深的表情,最近经常出现,张得利看了一眼,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肝“噗通、噗通”乱跳,对这个突然变的如此厉害,眼神凌厉断事果断的大少爷,张管事是确实打心眼里害怕了。

不但是他,就算是张华轩身边伺候的通房丫鬟们,小厮们、粗使婆子、普通仆役,短短日子,在大少爷身边伺候的几十号人,都觉着少爷已经与以前明显判若两人,虽然谈吐说话越来越谦和,见人总带三分笑,不过由上到下唯一的感觉,就是觉得少爷的性子变了,让人亲近之余,更加害怕,至于害怕什么,却是没有人知道。

张华轩将手中账簿合上,以指叩桌,沉吟片刻,向着张得利笑问道:“得利,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

他也算久谙官场的老手,对身边的下人当然不能推诚以对,不过也不必老正颜厉色,心腹,自然有心腹的待遇。张华轩以前没有心腹,却不妨碍他培养自己的心腹。

而培养心腹的手腕之一,就是让这些眼前人多做一些事,特别是看起来有些小小隐秘的事,除此之外,在平时对答问话的时候,不妨和颜悦色,偶尔奖赏,甚至是闲谈家常,这些小小手段,就可以让下智的人以为自己对他们推心置腹,然后会竭力报效。

张得利倒也不愧是府里老太爷使出来的管事,一眼看上去就精明强干,张华轩一问,他就立刻答道:“两件事,第一件是打听捐官的事儿。少爷吩咐之后,我立刻就去衙门口打听,听府衙里的老夫子说,捐纳有官道有私路,走明面,一个知县就三百两,不过眼下大清候补的官儿少说也有三五万人,到户部缴了银子后,拿了引单,再走私人的门子给钱,下等缺份,三千到五千不等,上等县,六千两到一万不等,再往上,知府是知府的价码,道台是道台的价码,丝毫不乱。就拿天津盐茶道来说,这个缺,少说也得十万两银子,还得是托对了人!”

张华轩神色不动,手中折扇轻摇,又问道:“不需实缺,只要个道台顶子,怎么说?”

张得利赔笑道:“一个青精石顶子值得什么?咱家老爷,那可是捐的正二品的珊瑚顶子,少爷要捐,不妨捐个三品或是从三品布政使,反正不指着排班候补,图个光鲜好看,只要不超过老爷子就是了。”

大清朝自从康熙年三藩反了,为弥补军费不足首开捐纳,公开卖官,开始时尚且算是严格,卖的官儿不多,捐官也不能和进士同班而站,到了现在,捐纳的官已经远远超过了正途出身,以前的规矩是讲不得了。不过捐官想直接做一省的方面大员,仍是绝无可能。

见张华轩不置可否,张得利知道自己多话,急忙又道:“少爷吩咐打听的人和书,都打听到了。”

“哦?”

一直悠闲自若的张华轩立刻将手中折扇一收,目光炯炯看向张得利,问道:“快些说!”

“是,听人说,魏源魏老爷已经到了高邮当知州,您说的那本啥子书……”

张得利挠挠头,将手一拍,笑道:“对了,叫海国图志,听人说整整一百卷,前年刚刚成书,魏老爷著书很多,很多大人老爷听说他写成了书,都让人抄写了看,听人说内容新鲜,把天下万国的新鲜事都记了下来,可真是了不得。”

他也搞不懂少爷关注这个倒霉州官做什么,打听的时候,听说这魏源只是个穷酸书生出身,一把年纪才考中了进士,先在兴化当知县,好不容易才升到高邮做知州,政务不管,同僚不应酬,府衙的师爷一提起魏源,都是摇头。

只是这些话,却也没有必要向少爷一一说清楚。做下人的,不能太多话的原则,张管事还是清楚的。

第一卷 崭露头角(2)

“好!”

张华轩精神一振,眼眉一挑,吩咐道:“你立刻带人,去高邮把书稿抄下来,记住,一个字也不准错!”

张得利精神一振,虽然搞不懂大少爷究竟做的什么文章,不过一桩桩差事交办下来,凭着刚刚大少爷对那些朝奉的手笔,也准定不会亏待了自己。

肚里正在欢喜,张华轩就又吩咐道:“不单单是《海国图志》这一本,魏老爷还有什么著述,都给我抄了来,多雇人手,不要怕烦劳,不要怕花钱,把这事好生办好了,晓得么?”

“晓得!”张得利精神抖擞答道。

张华轩展颜一笑,手中折扇“啪”一声一展,刚要再吩咐两句,看到门外有个小厮伸头探脑,就将到了嘴边的话头一收,吩咐道:“少爷手里将来要有得用的人,张得利,好生去做,去吧!”

张得利又连声应承着,晓得少爷还有别的事,于是把身子面对着少爷,屁股向后,慢慢退了出去,到了门前石阶上脚底一滑,差点一个打跌。

张华轩看的直摇头,这什么规矩,张府一个普通的盐商家庭,都这么能摆谱,仆人不能让主人瞧见自己个的屁股蛋子,这要换了皇宫还了得?

看到张得利半退着出了房门,转身离去,张华轩向外朗声道:“五常,进来。”

“是勒,大少爷。”

刚刚还在门外头探头探脑的青衣小厮闻声而动,极麻溜的进了房,在青砖地上给张华轩单膝跪下请了个安,这才又麻利的站起来,垂着手低着头伺候。

张华轩很不喜欢眼前这一套礼节,不过却很喜欢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任何事情,只要用心才能做到极致,眼前这个青衣小厮虽然身份下贱,全身上下就好像是一个陀螺,转起来就叫人眼花缭乱,再看眼神,怎么看都有一股机灵劲,不由得人不喜欢。

能在张府老太爷跟前伺候的,没这股机灵劲,还真是不成。

张华轩和颜悦色,向着张五常问道:“什么事?”

张五常低眉顺眼的答道:“侄少爷又来了,还有总账房里的黄老爷子,也在老爷房里。”

府里老爷子只有张华轩一个亲生儿子,整个张家在淮安却是个大族,近房的远房的亲戚一大堆,张华轩病时都来探视过他,也记不得那么许多。

等张华轩身上的症候全好了,这些原本想来沾点光的亲族,又都消失不见了。只有三房里一个叫张华筑的,心一直不死,仗着老头子还算喜欢这个近房侄子,天天没事儿就往老爷子跟前凑,逮到空子就诋毁张华轩几句,伎俩可笑,也没什么用处,就是忒烦人。

至于总账房里的几个朝奉,最近这程子被张华轩夺了权,又揪出几个手脚太不干净的开革出去,看到张华轩就跟乌眼鸡似的,两股子人今天就和到了一起,只怕又要在背后搞搞小动作,所以张华轩安插的眼线,立刻就来少爷房里报信。

“好!”张华轩双眼炯炯有神,站起身来在房中转了一圈,笑道:“这件事五常做的好。”

张华轩又沉吟片刻,吩咐道:“来人,带五常去支银子,五常辛苦,日后这一类的事情,一定记得要来禀报。”

张五常年纪不大,倒也还沉稳,被张华轩不停夸奖,还是神色如常。

张华轩又吩咐道:“五常去罢,这件事我知道了,自有应对之法,你仍然去观察动静,有什么异常,再来报我。”

“是。”张五常极利落的又打一个千,然后悄然退下。

张华轩心里暗暗冷笑,眼前这几只苍蝇嗡嗡,他还真的没有放在心里。吵来闹去,不过是想多占点便宜,分点家财罢了,一点点中伤他的小伎俩,还不至于被他放在心上。

到是吩咐张得利的几件事,还值得他放在心上。

大清的官儿就是猪狗不如,现在也还得借那一件鸳鸯补服和青精石顶子用上一用,有了官员身份,底下要做的事,就便利许多了。

第一件,先捐个道台,然后借着魏源名声,刻书刊印行之天下,把他的《圣武记》和《海国图志》先打响亮,在士林官绅中制造影响,要抢在洋务派二十年前,让中国人粗略的懂一点变法图强的道理。

小日本的明治维新,可以说魏源的《海国图志》起到了极大的影响,凭什么在中国就不受重视,屁用不顶?

把这件事一做,他张华轩就先在已经开眼看世界的官僚和士绅眼里有了一个模糊的影像,再走好下一步,张华轩就会声名雀起!

声誉,在这个时代的中国,可是至关重要!

这一步走好了,就能再走下一步,利用他的道员身份,直接上书朝廷,请求大开团练,对付来势汹汹的太平军!

张华轩熟读史书,知道团练一说,首先是李鸿章极力怂恿。

咸丰三年初,太平军在占领武汉声威大振后,分兵入皖,李鸿章于是极力怂恿同为皖人的工部左侍郎吕基贤上书团练一事,甚至有传言说,连奏折稿子,都是李鸿间代为书写。

朝廷此时已经慌了手脚,也顾不得满汉之防,先有曾国藩,再派吕基贤为安徽团练大臣,再接着,就是全国各地团练纷起。

太平军,就是败在各地团练的手里,换个后世说法就是,败在了地主武装手里。

用团练这一步棋,曾国藩看的出,李鸿章看的出,清廷上下只要稍的头脑的官僚都能看的出。大清八旗已经不能用了,往日骑射无敌天下的女真骑兵,这时候能骑上马已经是奇迹,别说去纵骑沙场,射箭杀敌了。八旗如此,绿营也是如此,一营兵该着六七百人,实际可能就百来号人,老的老,弱的弱,抽大烟就在行,打仗?别开玩笑了!

如此,团练必行,也非得团练不可。

张华轩决意要抢先一步,在李鸿章出这个风头之前,自己先上书中央机枢,首倡团练,取得这个风头之先后,然后自己办团练,募兵!

想到这儿,张华轩嘿嘿一乐,露出满嘴白牙,让四周的小丫头们看着直打寒战!

第一卷 崭露头角(3)

九月这点时光过的特别快,眨眼的功夫,原还有点的暑热的秋老虎天气一晃不见,换了秋风萧瑟。小高皮巷的街头巷尾开始有片片枯黄的树叶飘然落地,街西头的天主教堂已经落成,高耸入云的塔尖与飞檐拱斗的中国式建筑有着明显的不同,高个头黄头发蓝眼睛的传教士的长相,也与青衣布鞋长辫子的中国人绝然不同。

天主堂的执事神父叫李瀚祥,这自然只是他的中国名字,原本的名字太过拗口,神父一心想和中国人搞好关系,就取了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的吉庆而又有一定文化水准的名字,身为一个颇通汉学的神父,这一点是最基本的生存手段之一。

现在李神父走在巷子里时,已经没有多少人围观他了。虽然还是一样的蓝眼和大鼻子,不过李神父天天在巷子里走来走去,宣扬教义,时间久了,很多中国的老百姓也没发觉洋和尚与中国的和尚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一样劝人向善,一样会笑嘻嘻的伸手向人化缘,和寺里的那些秃驴也没啥不同。

至于长相,虽然还有不少主妇私下里议论,李神父这个模样真是吓人,不过满脸的笑容还是成功的掩饰好了这一点,使得这种贬斥并没有危及到李神父威望的地步。

“麻烦您向贵府的少爷通报一下。”

李神父走到巷子另一头的张府门楼前,到了门楼的阴影处,向着几个嗑瓜子玩纸牌的家丁一脸和气的微笑,请求对方帮忙通报。

几个玩牌的家丁都站起身来,人人手里拿着纸牌,都向李神父还礼。

中国人嘛,最讲究的就是礼仪。况且,眼前这个神父每天都这么和气,又教人向善,还经常到城外的乞丐堆里去施舍些浮财,这样的人,当然是要给点相应的尊重。

“神父,请你稍等会儿。”

一个中年家丁显然是管事级的人物,一边吩咐人飞跑去禀报,一边教人拿了条凳子,让神父坐下。

神父不觉心生感慨,想到刚来时人人避之如虎,登门拜户时都是被人冷脸相待,和现在相比,真是天上地下。

众人一时间无话,互相问候:“吃了吧?”

“吃了吃了,您吃过了?”

“是啊,今天天气真不错。”

“对,这就叫秋高气爽啊。”

刚刚去通禀的小厮飞奔而回,一手还扶着头上的大帽,一溜烟跑了回来,向着李神父气喘吁吁道:“少爷说,立刻请您进去,就在书房见。”

“好好,多谢多谢。”

李神父优雅的站起身来,向着众人点头示意,然后悠然信步,向着内院而去。

刚刚通禀的小厮又负责带路,到了内院门往里一指,李神父知道中国大家庭的规矩,一般像他这样的外客,最多在内院外的客厅里接待,请到内院书房见,就是大少爷对他分外客气,表示两边有着非常亲近的关系。

当下咳嗽一声,目不斜视,向着张府大少爷的内书房逶逦而去。

路上还真碰巧遇到几个抱着衣服晾晒的小丫头,闻到扑鼻的香味,神父把眼角的余光都收了起来,顾不上再打量这个富丽堂皇的府邸,快步攒行,立刻到了张华轩的书房外。

“神父来了?请进请进!”

隔着书房的楠木花窗,张华轩已经看到大鼻子神父毕恭毕敬的站在外头,便立刻出声邀约。

看到神父一摇三摆的进来,张华轩将手一摆,令道:“看座,上茶。”

神父已经算是常来常往,张得利在高邮抄书的事一结束,被神父缠的没有办法,就带着神父见了老爷一面,张紫虚老爷手面不小,虽然不信洋教,毕竟不想得罪神佛,当场就给了两千银子,喜的神父笑的嘴都合不拢。

两千银子,值几万法郎,在巴黎那些大贵族手里,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

见过老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大鼻子神父又投了少爷的缘法,十来天功夫,已经见了五六次面,说话聊天无不投机,少爷又额外给了三千银子,阖府上下也是知道少爷喜欢洋神父,对来访的神父也格外客气起来。

张华轩今天的气色也是格外的好,一身崭新的官服穿在身上,鸳鸯补子绣着金丝,显的分外贵气,头顶的青精石顶子也是熠熠生辉,露出袖子外的袍褂袖子一片雪亮,白的直晃人眼。

在他面前的桌上,有一张捐官的引单,上面除了注明他捐纳的银两数量,还有祖宗五代的姓名籍贯,再有他本人的相貌特征的描述。

张华轩,男,道光十四年生人,籍贯淮安府,面白身长无须……

这张引单,让张大少爷很是郁闷了一阵子。面白身长无须,倒确实是他现在长相的真实写照,富家子弟营养好,没受过苦,长的个儿高皮肤白并不出奇,张华轩年纪又轻,没有留须孔也很正常,只是这几样合在一起,活生生是一太监,确实让张华轩郁闷非常。

九月中时,张华轩一面派了张得利去抄书,一面禀报了府里老爷子,派人到北京给他捐了一个道台。

那时候太平军已经破了汉口,人数涨到了五十万人以上,长沙失败的阴云一扫而空,溯江而上,随时能攻入大清江南腹地,面对这样的危胁,清廷上下已经分外紧张,同时财政也告紧急,对捐官的手续也放松了许多,张华轩派的人一到,立刻办理好了相关手续,拿了引单凭据立刻返回。

一个多月功夫,张华轩已经从一个普通的监生,一跃成为大清的道台老爷。这在后世,等于是标准的地市级一把手,算得上是高干了。在大清,也就是几千两银子的事儿。

当时还可以自己备办官服,张府财力雄厚,几天功夫就给他做了一身崭新的官服,李神父前来求见时,张华轩正在试穿新官服,正巧让这神父撞了个正着。

第一卷 崭露头角(4)

“少爷这一身衣服……还真漂亮。”

李神父明显不擅长拍马屁,嘴里夸奖,却又是满脸的言不由衷。

张华轩试穿好了衣服,已经将身上的官服脱了下来,让房里伺候的下人立刻抱走。

吩咐人上茶后,张华轩向着神父笑道:“这身衣服把禽兽绣在人身上,有什么好看的?神父刚刚的话言不由衷,该打。”

李神父面露尴尬之色,他知道张华轩与普通的中国人不同,这也是他频繁来找张华轩的原因之一,如果为了化缘,那目的早就达到,不需要再继续这么敷衍了。

不过究竟有哪里不同,神父却是说不出来。

看着微笑捧茶,向自己示意的张华轩,神父恍然大悟。

这个时代的中国人,要么是愚昧无知,要么狂傲自大,要么卑微低下自轻自贱,很少有这种完全平等的眼光来看待自己。

既不像那些持天朝大国心态的朝廷官员,那种狂傲与自大的表现,令所有的传教士愤怒,而那些认识到洋人火器与轮船威力的,又是那么的谦恭与卑下,至于普通的中国老百姓,多数的时候,双眼无神,目光呆滞,生活原地踏步而不思进取,再加上鸦片在中国流行,人的精神面貌受到了很大的毒害。

不论鸦片怎么进来的,这样的中国,怎么能让外国人对中国产生好感?那个传说中创造了汉唐强大与辉煌的伟大文明,历尽催残之后,确实变的黯淡无光了。

李瀚祥神父走南闯北,从法国到亚洲到中国,经过数十个国家,见过无数的大人物与小人物,此时只有在眼前这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眼里,才能看到平等的目光,没有莫名其妙的自大,没有无谓的谦恭,只有平等的对视。

而这双平等看着他的眼睛里,时不时的还闪现过智慧的光彩,令见多识广的神父暗暗心惊。这种智慧的光彩,在神父看来,只有历经生活的磨难与考验,经历了世间百态,对一切阴谋诡计与人心都看的清清楚楚的智者,才能有这样的眼神。而它出现在一个传统的中国家庭的富家少爷的眼中,着实让神父百思不得其解。

“神秘的东方人!”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神父只得用这种龟缩防守的方式来总结。

看到张华轩若有所思的看向自己,神父没来由的一阵心里发麻,赶忙答话道:“可是一国的官服,应访是它文明结晶的代表,这身衣服很华贵,不是吗?”

张华轩微微一笑,答道:“任何事物,都会有变化。比如丝绸,原本是中国的特产。古罗马时,独裁者苏拉穿上一件来自中国的丝绸,引发了罗马全城的轰动。现在,丝绸已经遍布全球,不再是中国的特产了。同样,两千年来,中国衣饰的式样也经过了很多次的变迁,虽然衣料一样的华美漂亮,但它代表的东西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

说到这里,张华轩顿了一顿,神父却很知趣,知道对方在梳理下一步的思路,所以并没有接话。

“比如这一身官服,它在盛唐时出现,是正式官服外的吉服的一种,绣上一些代表各种含义的图案,在特定的场合穿着,到了明朝,它成为正式的官服,士大夫们穿着华衣,头上戴冠,身前的锦袍上绣着各式的禽兽,在那个时代,官员们代表能力和声望,所以当时有一个成语,表达了对这身衣服所能代表的荣耀。”

“哦?”

“衣冠禽兽。”

神父有些愕然,问道:“这个成语,在贵国不是一句骂人话吗?”

张华轩笑道:“现在是一句骂人话。事实上,从明朝中期,官员们开始腐败堕落,衣冠禽兽的含义就开始有了变化,成了一句标准的骂人话。神父,一句话原本可能是赞美,那么衣服的料子虽然没有变化,不过它的实质意思,也自然会发生变化。比如刚刚那件官服,原本应该是宽袍大袖,中国人称华夏,华就是华美壮丽的意思,中国人原本是爱美的,喜欢从容飘逸,所以在明朝时,人们穿着的是宽袍大袖,到了今天,它却转变成了窄领和马蹄袖,这点变化看似不大,其实意思却极为深远,太深远了!”

张华轩的眼神难得的透出一丝迷惘与感伤,看着大惑不解的神父,他知道以对方的汉学水平,实在没有办法理解自己的话语,只得摇头苦笑道:“那是铁与血,死亡与背叛交织而唱出的离歌,一个原本自信伟大的民族,在两百年前遭遇了一场劫难。神父,你看起来不经意的衣冠上的一些小小变化,其经历的过程,实在是让我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李瀚祥神父这次是真的傻眼了,以他粗浅的汉学知识,实在是无法跟得上张华轩这一次的谈话内容,只能睁大一双牛眼,很无辜的看向张华轩。

张华轩哈哈大笑,差点儿将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他将手中的盖碗放在一边,道:“这次谈话确实是有些走题了,是我的不对。”

他将话锋一转,向着对方又问道:“那么神父,你到中国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神父愕然答道:“当然是为了宣扬上帝的荣光,使迷失的羊群重回主的怀抱。”

“中国人最敬祖宗,阁下的教义在中国注定不会有真正的成功。在中国,对神佛的态度很是狡猾,满天神佛,不管是道教还是佛教,中国人一向尊敬。可是任何一个宗教,对中国人的祖先都得有相应的尊重,中国人,其实是一个祖先崇拜的民族,神父,你的事业,一定会失败!”

李瀚祥摇头微笑,表示并不赞同张华轩的判断,至于原因,他却满脸神秘,并不说明。

张华轩连连冷笑,向神父道:“当然,我刚刚的话在明朝有效,在大清强盛的时候有效,那时候你们的传教事业一直是在低谷状态,根本没有什么起色,至于现在,你们在中国的信徒每年都有大量的增长,我可以预见,在未来四十年内,你们的信徒将会以极快的速度增长。”

“至于为什么么……”张华轩嘿嘿一笑,向满脸求教之色的神父道:“现在还没有到说的时候,姑且待之!”

第一卷 崭露头角(5)

神父满脸郁闷,他原本想卖张华轩一个关子,岂料对方的论断比他们的研究还要大胆,可惜对方说了不肯告诉他原因,以他对张华轩的了解,想让这个富家公子再开口说这件事是绝对不可能了。

两个人会心一笑,把这个彼此都不肯说明的话题放下。

张华轩一边让着神父喝茶,一边笑道:“神父,太平军你知道吗?”

“知道,他们自称是上帝的信徒,但胡乱篡改基督教义,那个洪秀全居然自称是上帝的长子,这简直太胡闹了!”

张华轩眼眉一挑,笑道:“可他们打到汉口,得了武汉三镇了!”

神父满脸谨慎,答道:“这个我们也有消息渠道听说了,目前来说,在华的教会和各国公使对这个新兴的力量都很有兴趣,毕竟,他们是以拜上帝的名义起事,无论如何,也是信仰上帝的。对他们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我们无从得知,不过按我们的判断,应该是直取南京。”

神父在对太平军的好恶这一点上并没有丝毫的隐瞒,在太平军起事初期,整个西方世界都眼前一亮,清廷的颟顸无能与保守落后,也让这些洋鬼子大为头疼,西方吃不下整个中国,最多是划分势力范围,在不能把中国建成殖民地的前提下,有一个比较开明和不那么保守的政府来打交道,比野蛮又落力,偏偏还以天朝上国自居的清廷政府要好许多!

所以在太平军兴起之初,西方各国对这个以上帝名义起兵的宗教军团式的农民起义极有兴趣,也通过各种渠道与太平军接触谈判。可惜,不论是教科书或是野史的说法,两边都没有答成任何的友好协议,太平军连让洋人中立都没有办到,西方各国卖了大量军火给中国,甚至还赤膊上阵,组建洋枪队,由英国人领兵,亲自向着太平军操起了屠刀。

这些张华轩当然清楚,西方各国的利益太平军根本不能保障,连一个走私集团的作用都不能起,利益至上之下,凭什么就因为一个上帝就会对太平军友好?

只是这个时候也不能明说这一点,只得淡淡一笑,向着神父道:“我的判断也是如此。太平军得到武汉三镇后实力大涨,人数已经超过了五十万,南京,是绝对守不住了。”

神父心里很觉奇怪,这个话题,他在上海时各国传教士聚会的时候已经和不少人讨论过,当时的太平军还在围攻长沙,大家已经判断太平军必定会得到南京,因为整个长江腹地都很空虚,清军腐败无能,是挡不住一支十万人的武装力量的。

只是眼前的青年锦衣玉食,是典型的内陆的中国富家公子,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并怎么有这样的政治敏感性,还真是个无法破解的迷。

看到神父用探询的眼神看向自己,张华轩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笑道:“我不但不会举家躲避,还已经上书朝廷,请允准各地办理团练。”

他把桌上的奏折推给大鼻子神父,笑道:“请过目,朝廷已经批复下来,皖人吕基贤、李鸿章,湘人曾国藩等人都表示赞同,一起上书朝廷,请求在各地开办团练。湖南,朝廷已经下诏允准大臣们招募乡勇,江苏与安徽即将成为前线战场,官兵不中用,团练也是必然的事。所以,我打算请求担任某一地的团练,练兵备战!”

李神父将张华轩手中的奏折拿在手中,子曰诗云的东西他看不明白,中国式奏折的那些套话他也不明白,不过手中的这份奏折是张华轩所写他倒是清楚,一个候补道居然上达天听,得到皇帝朱笔批复,以神父在中国多年的经历,知道这是难得的殊荣。

他瞄了半天,终于在奏折的后头看到咸丰皇帝的亲笔朱批,倒是非常简单,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看到神父大惑不解,张华轩展颜笑道:“我一个小小的候补道,皇帝当然不会给我大段的批复,事实上,这奏折能呈到御前,也是费了不少功夫的。好在我比旁人早提了一点时间,引得皇帝注意,把这奏折发给军机大臣讨论,众大臣深表赞同,也知道必须以奖励团练的办法来抵挡太平军。只是我资历过浅,一个捐班,虽然身家清白,不过朝廷现在不大可能放下身段,轻率地给我重权,只是给了我一个帮办两淮团练的名义罢了。”

他嘴里说的满不在意,其实心里已经满意之极了。

近两个月来,事情办的极顺。有赖于张家的财力,捐官很顺利,打通关节把奏折送到皇帝案前和宣扬出去造成影响,京师上下虽然对一个年轻的候补道有如此的见识很感诧异,却被奏折里的真知灼见打动,一时间张华轩声名雀起,虽然百姓和普通官绅没有人知道此人是谁,在京师官场上下,张华轩却以老成谋国著称。

在一个老迈官僚为主的政权内部,得到这样一个评价,有多么的不容易!

第二件事,刻录魏源著述,用张家庞大的财力,拨出了几万两银子刻版印刷出来的《圣武记》、《海国图志》等书,印刷精美装帧华丽,价格等于半卖半送,印书在当时是风雅的事,魏源此时已经名扬天下,在士林中极有名望,所以张华轩提起印书时,张紫虚也并不反对,张家因此出了一个小小的风头,整个两江的文人墨客对张华轩这个名字,也有了初步的印象。

不过张华轩的目的还不止如此。

既然与神父已经谈开了,他也不再客套下去,略一示意,身后侍立的一个小厮立刻上前,将一沓书稿递给神父。

满腹狐疑的神父将书稿接过,却见第一页写着《海国图志拾遗》几字,再看内容细述,却是张华轩以与自己交谈《海国图志》的形式,对书中不少错漏疏忽和不准确的地方,一一改正补遗。

第一卷 崭露头角(6)

魏源的《海国图志》原本算是中国人开眼看世界的第一本著作,不过毕竟魏源只是一个旧式的士大夫,不可能真正与洋人结交,也不会当真去精研对方政体上的得失缺漏,对各国的情况也多半是道听途说,其中多半有荒诞不经之处,说好听点这本书有点雾里看花,说的难听点,就是隔靴搔痒,言不及义。

优点很大,缺点也很大,魏源这本书在中国虽然颇有影响,却不能真正带来真正思想上的变革,原因就在于此。

张华轩的拾遗就专门捡魏源错漏的地方改,把原本不尽不实的地方尽数修改,除了加上不少数据之外,还有不少政体上的见解,各国政治格局的分析。

最让李神父惊讶的,便是对英法矛盾以及普鲁士崛起的分析。对英国掌握海权,普法两国将会争夺欧洲大陆控制权而必定将会爆发战争的分析,简直是精彩绝伦,不要说是一个中国人,就是一个深谙欧洲地缘政治的大政治家,分析的也未必有张华轩这么深刻与准确!

神父身为一个法国人,原本就对拿破仑后的法国有一种迟暮帝国的警觉,粗粗一翻张华轩的文字,原本还有着几丝对对方擅用自己名义的不满早就烟消云散,满心满眼,唯有佩服两个字。

特别是其中不少关于法国的论段,想必是张华轩不想太过显眼,把某些论断和见解加在了神父头上,想到这本书刊印后的影响,神父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对方的心理张华轩清楚的很,没有人会在名利双收前能把持的住,他的这本拾遗,不仅会在中国掀起轩然大波,在欧洲各国的知识界与政界军界,也绝不会落个石沉大海的下场。

看到神父紧张的直舔嘴唇,张华轩大笑道:“何以解忧唯有酒,何以解渴唯有茶,何者能鼎足?唯雪茄耳!来人,添茶,拿雪茄来。”

张华轩为什么喜欢抽雪茄神父原本还很好奇,这个时候却也顾不上了,把白瓷茶碗一把端起,咕咕几口全部喝光,神父直楞楞地看向张华轩,问道:“这本书,我想翻译成法文印刷,不知道可不可以?”

“当然!”张华轩潇洒一笑,道:“拿给您看,就是要翻成法文,一切的印刷与装帧,都可以按欧洲的方法来进行,小牛皮书面,烫金书名,钱不是问题。书印成后,先送到香港,然后根据我的授权,到欧洲发行,这样可行?”

“当然!”神父几乎是紧接着张华轩的话头,立刻答应。

不答应才是真见鬼了,这本书的文体与中国士大夫的文言完全不同,也与民间那种话本式的文体不同,神父粗看下来,倒觉得这本以精美毛笔字写成的政论文章,倒有些像西方文体,把这种文体翻译成法文根本没有困难,而可想而知的,这样精彩的文章在欧洲也不多见,何况又有一个中国人书写的噱头,他只是一个天主教的神父,此书一出必定会在欧洲暴得大名,这样的好事张华轩已经一手操办好了,自己要做的只是一些小小的细节,这样的好事,傻瓜才不干!

两人把出书的事敲定,只觉得气氛越发融洽,一人手持一支雪茄,吞云吐雾起来。神父几乎产生错觉,这不是在中国旧式的富商家庭,自己还在欧洲某一个贵族家中的起居室里。

可是神父头顶的“慎思堂”三个字金光闪闪,两边金镶对联,写“读书好,耕田好,学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中间还挂着一副倪云林的山水画。书案上笔墨纸砚,还放着一大块不曾琢磨过的璞玉,左右各六张梨花木椅,左边椅后还放着几尺高的穿衣镜,右边椅子后面,则是一排靠墙的柜子,上面陈列着各个朝代的中国古董,琳琅满目金光闪闪,饶是神父见多识广,也是看的眼热。

此情此景,显然打消了神父的错觉,便挖空了一门心思,用言语刺探张华轩的底细。

张华轩猛抽一口雪茄,这时代当然没有红南京抽,不过抽抽雪茄也不坏,想到刚清醒时自己抱着老式的旱烟袋来疏解烟瘾,现在已经是天上地下了。过了一下烟瘾,他向着神父笑道:“神父,你不必想方设法弄清楚我为什么会对欧洲的形式如此清楚,这个我不会说,你也不可能打听得到。你只要记住,我们两人是好朋友,利益相通,我需要你来掩人耳目,你也需要我来开展你的事业,这样就足够了。”

神父默然,张华轩说的客气,其实已经对他提出了严重的警告,想到在淮安得到的张府的支持,还有张华轩可预见的顺畅的仕途,自己只为了好奇心而得罪他,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看到对方老实了,张华轩也不为已甚,又微笑道:“神父,我已经向您交了底,对太平军的看法,我与神父绝然不同。他们不会带来建设,只会破坏。而且我可以预言,占领南京之后,这支农民武装就会迅速的腐化堕落,争权夺利不思进取,它建立的地方政权可能会坚持十几年或是更长的时间,不过随着清朝地方武装的强大,覆灭只是时间的问题。如果西方各国与太平军走的太近,绝对会得不偿失。”

如果是换了刚刚交出书稿之前,神父对张华轩的判断还会存疑,毕竟现在太平军是一支新兴的力量,有着勃勃生机,这在古老的中国是看不到的,不过刚刚的书稿已经把神父对张华轩的最后一丝怀疑彻底打消,在神父眼里,眼前这个充满贵公子气质的神秘东方青年,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力量,跟随他的判断,一定不会有错。

“好,既然张先生对局势有这样的判断,我想我会根据我的影响力与交际圈,把您的这种判断,谨慎地传播出去。”

第一卷 崭露头角(7)

张华轩击掌,向着神父夸赞道:“神父果然是爽快人!”

神父齜牙一乐,冲着张华轩瞪眼道:“我已经看出来了,你这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这句话说的对吧?这一次找我,绝不会给我这么大好处就散播一条消息这么简单,还有什么事,说吧!”

“这话说的,好像我真的唯利是图?”

“难道你不是?那我就太失望了!”

两人互相瞪眼,半天之后,一起大笑。

张华轩乐道:“还是和神父说话痛快,这么说吧,我已经决定要搞团练,不过指望朝廷的钱目前不大可能,如果没有成效,指望北京给钱是不可能的。所以,还是要靠自己的力量先做出成效来。”

神父瞪大牛眼,问道:“所谓的成效,就是说剿灭太平军?恕我直言,根据我们的观察,太平军目前是一支新兴的军事力量,它的将领也有不少出色的,而清军将领,目前看来真的没有能遏制这股力量的。阁下若是想用纯粹的军事手段凭借自己的力量来对抗,我觉得太过困难。”

张华轩嘿嘿一乐,答道:“剿灭太平军当然是最终的目标,神父请相信我,随着战争的扩大,清军方面一定会涌出更多更优秀的将领,这一点无庸置疑。至于目前,我的打算只是遏止太平军在得到南京后,继续由扬州、淮阴、海州一线经山东北上,这一条路到北京最近,不过清廷也会有相应的军事部署,所以看似最近的路,其实可能最困难。所以我只要组建起一支军队,在淮阴一线布防,不使太平军通过即可,如果能立下相应的战功,则对我未来的发展更加有利就是了。”

神父点头称是,张华轩又正色道:“打仗要用兵,一支新军倚靠的有三条:一,军械先进,二,纪律严明,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想当兵的一门心思跟着我打仗,就非得有钱不可。而在半年之内,我的团练应该募集不到太多的财源,因为我不是进士出身的有名望的大臣,或是官宦世家。神父,在中国商人受到歧视,不论是多成功的商人。若不是我在北京已经初步建立起一定的声望,本地的官绅一定不会允许我这样一个商人之后组建地方武装,哪怕是太平军即将压境而来。所以,在早期我只有依靠我自己的力量来做到这一切,以我父亲给我谨慎的支持,我最多能拿出二十万两银子组建起一支五千人左右的军队。就这样,还得承受家族而来的极大的压力,所以我将拿出不多的银子,来购买一部分的军械,包括三千支后膛燧发枪,三十门小型火炮,十门左右的大口径火炮,我对神父的希望,就是帮我找到合适的卖主,在价格方面,我知道现在的中国在西方商人眼里是无知的代表,不过那可能是别的中国人,并不是我。”

张华轩说的轻松,实际上在组建团练这件事上,他遇到的困难比告诉眼前这个老外神父的要多出许多。

商人都重利轻义,况且经商不比做官,需要低调再低调。淮安张家从清朝中叶发家,到现在一百多年的历史,一直都是闷声发大财的过程。

张华轩清醒之后,整理张府财务,恩威并下,收服身边的下人,几招散手下去,张府上下对大少爷都极是敬服,虽然还有几个不开眼的对张华轩百般挑剔,却也得承认张华轩精明干练,府里财务经他手一整顿,上下都是服气,并没有什么话说。

然后就是刻书颁行和捐官,这也是殷实商家常做的事,买官是为了少受气,刻书颁行就是为了求名,所以府里上下也很赞同,钱花了不少,却也很少有怪话。

只是上书团练之事后,张华轩自领准安团练帮办,眼看要花大笔的钱财招兵买马,张家在准安当然还有点名望,不过也没有天真到以为保境安民是一个商人世家的事,所以这件事一出来,不但张府上下不赞同,连淮安的几个官宦望族,也对张华轩此举不以为然。

可以说,这件事能办到现在这个地步,张华轩已经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绝对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他自己私底下历年的小金库早就用的干净,下一步就得逼老爷子拿出大票的银子出来,然后还得想办法从江苏藩库里再掏点银子出来,估计一直要等太平军打下扬州,淮阴这里的官绅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压力,才会踊跃捐银子出来,现在想找他们要钱,除了落下几声嘲讽,别的收获就别想了。

只是这些事暂且不必和眼前这死老外讲,他与李神父勾搭了这么久,抛媚眼抛的腻了,好处也给了不少,吃了爷的就得吐出来,光拿好处不办事,门儿也没有!

况且这件事说白了对神父也没有坏处,能拿出大笔的银子购买武器,神父在整个西方人组成的利益***里,必定将会水涨船高,在这个时代,洋务运动还没有开始,大清虽然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被狠揍了一顿,不过还没有被打服,天朝上国的面子还在,要等十年之后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大清彻底被打服,再加上太平军的威胁太大,才开始大量的购买西洋军火,张华轩现在走在旁人之前,估计那些洋鬼子接到订单也会双手发抖,现在又没有什么武器禁运的新鲜玩意,除了各国最新研制出来不公开的武器外,想买什么都成!

果然神父也并不为难,慷慨的答应了张华轩的所有要求,只是表示在中国境内没有这么多的现货,要到上海先接洽好,然后从印度或是南洋那边转运过来。

张华轩也无所谓,只要求对方必须先搞一定数字的火枪过来,让他先训练部卒,这样购买的火枪到了之后,那些农民出身的士兵不至于连开枪也不会。

交易谈妥,神父告辞而去,张华轩只觉得神清气爽,人家都说万事开头难,看起来也并没有那么难嘛,哦呵呵呵呵……

第一卷 崭露头角(8)

神父受张华轩之托,很快离开了淮安,去上海寻找军火商人接洽购买军火的事。张华轩相信他还会与在上海的法国领事商量,不过以他对西方人的了解,现在西方世界虽然看好太平军,不过以这些大鼻子的习性,不会习惯把所有的筹码都放在一边,自己这里目前是正经的大清官员,第一次向洋人购买物资,在法国人看来,这或许是一个良好的开始,一定不会拒绝。

他唯一遗憾的就是现在肯定买不到来复枪。

来复枪也就是燧发火枪中带有膛线的火枪,是英文音译,现在的欧洲已经发明了金属子弹,也有了后膛来复枪,只是刚刚发明,这种新兴的技术绝对不会公诸于世,更不要说卖给远东野蛮的中国人了。

至于火炮,他购买的还是滑膛炮,而在十几年前,普鲁士人已经发明了有膛线的火炮,在精淮度和速度上都提高了不少,只是在这十几年里,普鲁士人秘而不宣,根本不把这一火炮发展史上的重大进展公诸于世。

各国在军事技术上保密这也无可厚非,张华轩也没有打算把人家最先进的枪械技术给挖过来。而且在这个时代,前膛后膛差距并不是很大,一般来说,后膛枪每分钟能打三发,前膛枪正常一到两发,射程上来说,来复枪比没有膛线的滑膛枪要远五十米到一百米左右,可是制作起来太过困难,就是欧洲也还没有大量装备。

而前膛与后膛射速的细微差距,完全能用训练来弥补。最明显的范例,就是变态的普鲁士人,以普鲁士军官团的训练水准,能让一个普通农民在半年之内,用前膛枪每分钟射出五发子弹,是欧洲各国军队之冠!

至于火炮,在十八到十九世纪之交,对火炮的运用,先是只有瑞典的古斯塔夫二世皇帝勉强算是合格,他曾经以少量火炮集中使用,几次击败了火炮数量远高于他的俄军,使得国内远在俄罗斯之下的瑞典成为一时之雄。

再然后,就是拿破仑将火炮运用到了极致,以炮火准备加上骑兵突击,掩护步兵方阵的推进,使得法国连续击败欧洲强国,占领了半个欧洲,成为三十年的霸主。

不过欧洲的军事革命到这里也到了一个停滞期,既没有优秀的将领,也没有什么突出的战术,炮火准备,步兵纵队排好阵势进攻,以输出最大火力的线形方阵为主,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随着武器有着质的变革,种种新式的战术才又应世而出。

所以,张华轩的结论就是,在这个时代武器并不是占有绝定性的力量,清朝屡战屡败,根本就是体制出了问题,政治上的落后导致军事上的腐败,才显的不堪一击!

他不去购买最先进的武器,既能省钱,又可以使潜在的敌人在他早期发展时不对他有所警惕,这才是最主要的。

神父离开时间不远,张华轩先到南京,拜见了两江总督与江苏巡抚,再加上藩司、臬司等各级大佬,银子送了不少,不过他一个候补道,只有等辕期总督和巡抚上院的时候,才随班见过一次。

对他这样盐商,各层大佬都甚是轻视,虽然请办团练有真知灼见的名声早传了出去,不过中国士大夫轻视商人的传统已经有两千年的历史,到了今时今日更是变本加厉,这些官员其实比普通人更爱财,比商人更爱财,表面上却要做出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所以也就格外显的轻视商人。

张华轩在南京受了一肚皮的气,原本想着打通一下关节,从江苏藩库里掏些银子出来,不想到最后送出不少银子,那些中高级的官员也认识不少,不过这帮人整天的吃花酒打麻将,然后躺在一起抽大烟,张华轩勉强跟了几次,挑起太平军来袭的话题,这些官员就茫然失措,有的官员甚至大发脾气,指责张华轩太扫人兴头,不通时务。

张华轩无奈放弃,在南京两个多月,时间已经接近年底,他知道南京一陷落,这城里的官员十有八九倒霉,要么被太平军杀了,要么就战死或是自杀,要么就因为弃守失土的大罪被清廷下令处死,所以干脆连年敬也省了,直接雇了一艘乌蓬船飘然过江,由江都的渡口直抵扬州,在扬州考察了地貌人情后,准备在过年前返回淮安。

这匆匆几个月时间,使得张华轩对这个时代有了更深刻与更直接的了解。

稍有身份的地主和知识份子都是穿着灰色与蓝黑色的长袍,冬天腊月,手拢着油腻的袖口发闲聊,说的要么是当道官场,要么就是风花雪月,对国家制度与行政的了解很少,也很少关心,对洋人只知道痛恨与害怕,却根本不想搞清楚这帮化外之民是哪里来的,也搞不懂洋人的奇淫巧技是怎么产生与发展的,对地理、物理、化学、几何、数学等基础科学的了解几乎为零,或是全无概念。

对小脚、鸦片、麻将,春官图,都很喜欢,并不抵触。如果张华轩和他们争执了国家大事,或是告诉他们地球是圆的,而不是天圆地方,洋人的火枪狗血或是月经带对付不了,就会使得这些官员或是官绅们很不高兴,不过听说他是富家少爷,却又在表面的轻视之余,眼神中带出几丝贪婪来。

整个国家,江南一带已经算是精英汇集之所,郁郁乎文哉的形胜之地,而张华轩举目看到的,却是到处的凋敝,败坏,与灰沉沉的压抑!

城墙是灰色的,建筑是灰色的,偶尔有一点点彩色的勾勒,却早就已经褪色;人们的衣饰主流,也是由蓝、黑、灰所组成的黑灰色,街道上尘飞飞扬,驴马粪便到处都是,街道上的明沟里充斥着垃圾与粪便,蓬头垢面的妇人把马桶里的秽物往大街上随便倾倒,男人们打着呵欠,梳着长辫子,满嘴的黄牙与身上的体臭混合一处,满大街都是这种味道,熏的人头晕眼花!

第一卷 崭露头角(9)

除了这些物质方面的落后,那种精神上的愚昧与无知,那种保守与不思进取,简直是令张华轩愤怒到暴走的地步。

任何的改变都不可以,也不会令人放心,哪怕是许尽好处,也休想在这顽固的国民面前讨到任何的好处。

怪不得在几十年后,大清朝还拆除掉东陵附近的火车机车,理由是震动东陵,使祖宗不安,而且火车机车喷出来的黑雾会使沿途的庄稼受损。

于是大清朝廷下了谕旨,拆除火车的机车头,改用骡马去拉动车厢!

这样的颟顸愚昧,却并不是某一个人的责任,而是整个民族都出现了问题,这个原本创造了汉唐盛世的民族,在被剪了头发蓄了辫子,再加上文字狱的摧残后,完全丧失了进取精神,转而向着落后与野蛮急速前行。

张华轩在南京落了个空手而归,在扬州乘船过江时,正值冬雨,满江水雾笼罩,那种刻骨的冰冷与萧条,当真是令他失望之极,也愤愤之极。

在扬州又盘桓了一段时间后,眼看年关将至,张华轩不再耽搁,在扬州又买了不少土产物品,兼程赶回淮阴。

老头子不放心他,派了十几个随从和管事跟随左右,用了府里三辆骡车,由扬州经高邮时,张华轩颇想去拜会一下魏源,以他的身份见一个知州还不成问题,况且张家出钱出力给魏源出书刊印,他与魏源虽然没有见过面,两人书信来往也是很多,魏源倒不嫌他出身和年纪,颇有点忘年交的感觉。

待到州衙一问,魏源却是在年前得罪了藩司,不堪被上官折辱,已经挂冠还乡。

张华轩扼腕之余,倒也为此人庆幸,以魏源的见识与气度涵养,委实不适合在大清官场厮混,根本没有什么前途可言,反而容易获罪。此时挂冠离去也好,自己将来将魏源请来,倒省了不少手脚麻烦。

这样一来,又省了几天功夫,到了腊月二十二那天,终于回到淮安城内。

一到府中,张华轩立刻前往张紫虚的上房。他沿着青色条石铺成的大路一直前行,绕过第一进的正堂,那里除了接见重要宾客,几乎闲置不用。从粉的雪白的月洞门斜插入内,进了一个青砖铺就的小小院落。

他是府中大少爷,沿途下人见了他都弯腰打躬,不敢阻拦,到了张虚紫房前檐下,却是不能再继续直接进入,就在房檐下等候。

一个眼力活泛的小厮早就进房去禀报,张华轩眼神一瞥,却见檐下站的一排青衣小厮里,张五常正在向他挤眉弄眼。

他心中一动,知道老头子房里必有情况。

院中一株腊梅开的正艳,一朵朵白色的花瓣正散发着一阵阵的清香,张华轩却顾不上欣赏,两眼只看着院角的大铜缸发呆。

想来是他外出这一段时间,有心人看出什么空子来,又跑到老头子这里中伤,甚是可恶。

张华轩心里暗暗冷笑,他原本把这几个人当成跳梁小丑,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谁料他们蹬鼻子上脸的,居然不依不饶起来,也罢,这几天就想办法给他们一点教训。

他只停了盏茶功夫,里面早就叫进,当下就略整了一下衣冠,大踏步的往房里而去。

到了房里正厅,一股暖意已经涌上脸颊,老头子却是在东暖阁里呆着,听到张华轩进来,在里面咳嗽一声,叫道:“轩儿快进来。”

张华轩闻声而至,一个瓜子脸俏生生的小丫头迎上前来,把厚实的绸布门帘掀开,向着张华轩抿嘴一笑。

这却是张华轩同父异母的妹子张淑云,兄妹两个一个嫡出的大少爷,一个是庶出的小丫头,地位判若云泥,张华轩却甚是喜欢这个十来岁年纪还没裹脚的小妹子,这时候小丫头还是水做的年纪模样,一点儿市侩俗气没有,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写满了天真可爱,在这个时代,想看到这样的眼神,太难了。

张淑云打着门帘,张华轩大步而入,一进暖阁,一股子热气直逼眉梢,中堂已经够热,这暖阁通了地龙,还在屋角摆了几个铜盆燃烧火炭,盆里的木炭烧的通红,劈里啪啦冒着小火星,再加上暖阁密不透风,这屋里已经不是暖和,而是燥热了。

南方人用火坑地龙的很少,张家豪富,学了北方的这种习惯避寒,却未免有些不伦不类。

看到儿子进了房,张紫虚两眼一亮,原本是盘腿坐在坑上,双手虚虚一按,差点儿站起身来。他咳了一声,稳住了自己的精气神,轻抚下巴上的胡须,向着张华轩笑道:“华轩,事情办的顺利?我原本以为你十来天前就该到家了,怎么耽搁到现在才回来,可真胡闹!天儿这么冷,要在路上受了风寒怎么办!”

这老头子委实是太疼爱自己的独子,刚刚被人下了半天的眼药,一见到儿子气宇轩昂的站在自己身前,原本责怪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换了口吻。看看站在眼前的儿子,模样儿没大变,那股子气质神情,老头子一生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前些年林则徐是海内名臣,汉人钦差头一个,路过淮安接见官绅时也随班见过,老头子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第二个有林大人气质神情的人,谁料眼前站着的自家儿子,活生生就让老头子觉着有那股子劲儿!

犹其是,那双黑的发亮的眼睛里,透着那股子精明与干练!

张华轩看似随意,其实也在打量房里正座在火坑两边的那几个人。除了张淑云外,还有近房的两个堂兄弟,府里最受信任的黄老夫子和两个清客相公,这暖阁虽然不小,居然也坐了个满满当当。

他眼睛一扫的功夫,坐在一边椅子上的张华筑已经一笑开口,说道:“大哥刚做了官,正是兴头的时候,过了年再把团练办起来,那可更是忙的脚不沾地了。可惜啊,就是把咱们家的银子不当银子啊。”

第一卷 崭露头角(10)

张华轩闻言大怒,这头猪为了攻讦自己,根本就不管太平军的威胁,或者说,在他这样的猪脑子里,根本就不觉得太平军会有打过来的一天。

他眼中精芒一闪,盯着张华筑低喝道:“老三,你说什么?”

张华轩原本只是个花花大少,张华筑却是自幼在张府的盐场做事,甚是精明强干,本来并不把张华轩放在眼里,谁知道此时被他眼神一盯,竟然心里一慌,忙回转过头,不敢答腔。

过了半天才嘟囔道:“团练花这么多钱,咱们老张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

张华轩也不理他,转头向着张紫虚道:“爹,孩儿在南京呆了一个多月,眼中所见,尽是官员腐败不理政事,太平军已经从汉口出发,孩儿和不少汉口过来的商家船家攀谈,都说太平军到汉口后,队伍排的从头看不到尾,刀枪剑戟举在半空杀气腾腾,他们得汉口后,已经征集了几千艘船,渔船不少,也有不少大舰,还有一些水师的战舰,沿江而下,几十万人打过来,南京和整个两江才多少兵马?五十万人,一人一口唾沫也把南京城给淹了!”

张紫虚并不比房里其余的人,身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对各地的民情与国家大政其实都很关注,若是不然,再疼爱张紫虚也不会容他拿着几十万两白银瞎折腾。

听了儿子的话,老头子叹息道:“国家的事败坏到这种地步,由着洪扬这样闹,连南京也不保,要是他们打下南京,然后一路北上,只怕大清的天下要亡!”

父子俩这一通对话,房里其余的夫子相公们面面相觑,竟是不知道怎么接话为好。

暖阁里静了下来,只有铜盆里的木炭还在劈里啪啦的烧着,惹的人一阵阵心烦。

张华筑略一沉吟,就又接话道:“我看也没啥大不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平军再凶,又不能把天下人杀光吧?历朝历代,也缺不了生意买卖人,他们要咱们把辫子改成长毛,咱就留长毛好了,丑是丑了点,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他发出如此高论,却是洋洋自得顾盼自雄,拿眼角余光看一眼张华轩,心中甚是得意。

只是这一番言论却被张紫虚迎头痛斥:“混账畜生,你懂得什么,滚出去!”

张华筑委屈道:“叔父怎么发这么大火,孩儿说错了您管教就是。”

坐在左面上首的黄老夫子轻咳一声,也笑道:“东翁是火气大了点,小孩子家不懂事,只当改朝换代是好玩的事,却不知道兵凶战危,一旦战事烧到淮安,首先倒霉的就是咱们这些富户和官绅,太平军就是要留人,那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只会要那些没根基的泥腿子,咱们这样的富户人家,肯定落不了好!”

他这一番话把张华筑的过错先化解开,然后分析的得当精确,张华轩眼中波光一闪,暗赞道:“这只老狐狸,到还有点小见识!”

黄老夫子确实比张华筑稳重的多,眼见张紫虚轻轻点头,他又接着道:“少爷请朝廷办团练的折子一上去,朝野上下都很赞同。湖南的曾国藩先是吏部侍郎,现下已经开办团练,听说太平军攻打长沙不下,就是此人带着乡勇助守的原故。这个人,厉害的很啊。少爷么,见识是的,只怕手腕人脉不及曾某人很多,带兵么更是没有带过,而淮安府地利远不及长沙,城墙防御更是不及,团练募集的五千多人,和曾侍郎的人数到是差不多,除此之外,都是难哪!”

这个人当真是老奸巨滑,评说太平军与团练,再说曾国藩,把张华轩夹在里面左说右说,说了再说,当真是冷箭嗖嗖不停,直射向张华轩心窝。

可偏生却带着关心的口吻和语气,而且思虑的是天下大局与团练是否管用,话没有明说,却也说在了点子上,让张华轩不能反驳。

他心里是当真佩服起来,这个抽大烟的老鬼,看起来一脸病容风吹就倒,自己一直没把这老夫子放在心上,不成想还真是个人物。

怪不得听人说起来,这人在台湾做过一任知州,果然毕竟还是肚子里有些货色,才能使得张府老爷子如此器重,成为半友半客的幕僚夫子。

张紫虚此时也顾不得维护张华轩,紧盯着胡老夫子问道:“照你这么说,应该怎么办是好呢?”

“没有旁的办法,现在朝廷也没办法。长沙是守住了,不过南京一定守不住,南京不保,山东和直隶也保不住,只怕要弄到迁都逃走的地步。朝廷暂且是不管用了,依老夫看,什么团练也没有用,东翁你想,咱们练成五千人的团练,能挡住人家几十万大军不成?肯定挡不住!所以再看几个月,情形委实不好了,咱们先化整为零,分散躲避,等新朝建立的风头过去,继续出来做咱们商人就是,这样,最稳妥不过了。就算是大清朝能缓过劲儿来,那它也怪不到咱头上不是?咱们只是本份生意人,原本就没有守土安民的责任哪!”

他一边说,张紫虚便一边点头,等这老夫子说完,张紫虚已经是赞不绝口。

倒不是张紫虚是个草包,能手握那么大的生意,把张家百多口上下管的服帖,原本就不是一般的干练本事,不过在商言商,却言不了官场政事,这黄老子夫毕竟做过一任知州,说起朝政与各级官员都甚是清楚明白,分析起来自然是头头是道,条理分明,不由得张紫虚不佩服非常。

其实黄老夫子忽悠了半天,其实质也就是一个字:“逃!”,如果是直接说出来,不免得会吃众人的白眼,这么郑重其事的分析一通,其实质还是逃,却把众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的甚是服气。

张华轩肚子里暗笑,知道老黄是和张华筑几个串通起来,谋夺张府的家产,这老头子才不是常人,以张华筑的智商,只怕将来被他卖了还得帮他数银票!

第一卷 崭露头角(11)

不过被这老夫子这么一搅,张华轩的团练已经没有必要,虚耗钱粮,而且容易招祸。

好棋,看着不起眼的病老头,在算计和揣度人心上,果然是一把好手。

看到张紫虚已经面露迟疑,张华轩不敢怠慢,眼眉一挑,笑道:“老夫子刚刚的分析,确实有些道理,不过在大局来说,我以为是错的。”

黄老夫子慢吞吞的打火抽烟,怀里一杆水烟枪抽的呼噜噜响,半天过后,才向张华轩问道:“请大少爷指教。”

他说是指教,不过冷言冷语,浑然没有把张华轩放在心上。坐在他下首的张华筑等人,也是满脸的嘲讽,大伙儿都觉得张华轩太过狂妄,居然要和黄老夫子在天下大势上扳手腕。

张华轩也不介意这些俗人的想法,侃侃道:“太平军自出广西,越打越强,一路上摆脱了官兵纠缠,向荣在广西时还敢去打,到长沙时已经不敢去救,到汉口已经没有一支官兵敢和太平军正面交战。现下天下大势老夫子说的对,八旗兵没用了,其实在康熙年间八旗就没用了,现在的八旗兵提笼溜鸟成,骑马射箭,不成。甭看八旗还有几十万人,能上阵打仗的,只怕百中无一。至于绿营,败坏的比八旗还厉害,向荣带几万绿营兵,一路上说是撵太平军,其实跟在人身后若即若离,哪里敢真的上阵与对方搏杀?所以太平军越战越强,无人能制,若是得汉口后不来打南京,而是大军直入中原腹地,谁能能挡?中原与山东两地百姓贫苦,历次变乱造反之事皆起这两地,而且民风彪悍轻死,勇武敢杀,得此两地,又能得胜兵百万,到那时,还能谁能遏止?经营中原腹地,派偏师入三秦关中之地,那里民情更加贫苦勇悍,由三秦与河南一起向着北京夹击,岂不是当日李自成入北京之事的重演?可惜今天没有吴三桂借兵,也没有辫子兵从一片石突然杀出来了。”

话说到这里,不但张华筑等人听的目瞪口呆,就是张紫虚与黄老夫子两人,也是被张华轩的分析所震动,两人都是走南闯北见多风雨的人物,自然知道张华轩说的全是事实,如果太平军的进军路线果真是如此,大清朝的天下是必定无救了。

又听张华轩冷笑道:“他们不从湖北直入河南,而是溯江去攻南京,这原本就错了一筹,江南民风绵软,地方富裕,地方势力更强,况且苏南浙北等地靠近上海,他们还得当心惹毛了洋人,引得洋兵干涉,除了这些,南京是什么地界?到南京当官的,有几个还能保持的住的?六朝金粉之地,纸醉金迷之所,我可以料定,洪扬得了南京后,必定不思进取,一心享乐,最多会派遣偏师北上西伐,而大清可以缓过劲儿来,调兵遣兵,自江北建大营遏止太平军北上,而向荣等悍将自南方追赶,又能与江北的清兵联结成片,等曾国藩等团练兵马终成精锐之师的时候,就是太平军失败之时!”

他说的铿锵有力,论据充实又分析的头头是道,话语间又有极大的自信与力量,不由得人不信服他的论断。

待张华轩说完不久,张紫虚闭目思索半天,终于击节赞道:“吾家有子矣!”

东翁这么称赞,黄老夫子虽然心中大恨,却也不得不接着道:“不错,华轩说的极有道理,刚刚是我想的左了,没有想周全!”

他不得不把称呼改了,把那种包含着藐视的大少爷称呼,改为称张华轩的名字,以示对等,这便是刚刚一席话带来的尊重。

只是这老夫子却不比常人,话锋一转,又笑道:“只是华轩说的有理,却也知道短期内太平军难敌,朝廷在这几年只怕也没啥办法,况且兴办大营挡住太平军北上是官兵的事,咱们办团练又有什么用处?”

张华轩此时当然不会告诉他,团练武装是自己用来谋反的基础,不过他却很正经的向着老夫子道:“君岂不知,事在人为?我张家富甲一方,却总被官员士绅瞧不起,当年爹买官时穿着新官服上街,一个小小知府也敢骂爹是盐狗子,此恨我一直记在心里,怎么敢忘?朝廷派兵打前阵,咱们团练也跟着拾点漏子,大案保上去总有风光的那天,到时候钱财加上威望,咱们岂不更加锦上添花?”

“好好好!”张紫虚当真是老怀大慰,他当然不知道这当年恨事是张华轩有意打听出来,准备关键时刻用来打动他所用,还当是儿子果然把自己的遗憾事放在心里,当真是又有出息,又是十二万分的孝顺,他打心底里开心起来,一张老脸笑的如菊花般绽放开来,当即向着张华轩吩咐道:“轩儿当真是长大了,懂事多了,也干练多了。看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南京、扬州跑了一圈,天下事居然见的更加明白了。这样一来,当爹的就放心多了,团练的事,你只管放手去干,这两个月,地址也选好了,营房也建起来了,咱张家在淮安总算还有点根基,也帮你选了一些军官教练,还有宗族里不少好手帮你,把架子一搭,就放榜招兵!”

他说的这些事情,张华轩也是极为关注,虽然离家在外,消息也不曾断过,此时老头子说的他当然也是知道,营房距离准安城较远,正在城池北方,距离淮阴县却是很近,距离名将关天培故乡山阳县也是不远,如此在一府两县正中,用来防御是不妥当,不过用来征兵训练却极是方便,张家财雄势大,也选了大片盐滩地平整了,建起一大片兵营,只等他这个淮安团练回来,就能着手招兵买马。

这时候天下各处都在办团练,张华轩虽然身份怪了一点,不过却把自己打扮成忠君爱国,保卫家族的急先锋,连自己家人都不疑他有异志,更不要说别人了。所以这团练一事甚是便当,两月功夫,凭着张家的力量与几个府县的支持,已经把架子搭了起来。

第一卷 崭露头角(12)

可惜眼下已经近了年底,张华轩刚回来第二天就已经是祭灶,阖府上下喜气洋洋,一万响的鞭炮放了小半天,然后包糖饼祭灶君,接着才全家开饭。

张华轩回来几个月,除了立志强国的心思不改,有时候倒觉得古人的生活节奏不快,如张府这样的富贵之家又让他过的很舒服,这古人的生活,倒也未必比后人差到哪儿去了。

现下距离过年还有不少天,不但是张府,整个淮安城已经是年味十足,让张华轩老夫子一样的感慨可又足了几分。

祭灶过后,张华轩趁着这几天的空档,赶紧到了张府所建的兵营附近巡视一圈,要得是过了年,连接得有不少天拜亲访友,张华轩在后世现代都不免于此,更甭提这会儿了。

建兵营的地界名叫徐溜,是一个普通的乡下镇子,一条长街用青石板铺了,两边是低矮的一排青砖平房,两边房檐都用的飞檐,砌成各式花型,因为地方小,倒显的干净朴素一些,可惜除了这一条镇街外,别处的民居多是用夯土搭的墙,茅草盖的顶,猪圈在前厕所在后,离的稍近一些,便是一股污秽气息扑鼻而来。

张华轩这几月来都居住在张府的华居大宅之内,往来的家庭多半也是高官贵族之家,在淮安和南京扬州等地,走街窜巷子的也没见过这么邋遢与肮脏的地界,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深刻明白,教科书上所说的农民受到的压迫与折磨,在清末这个时代,到底达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不过这镇子附近这么凋敝,张府派出的管事所建的团练兵营却很轩敞干净,一排排的砖房建的高大宽敞,用木板搭起来的围栅还散发着木头的清香,兵营内还有一个百来多亩地大的大校场与靶场,总体来说,容纳万人以上绰绰有余绝无问题。

总责兵营修建事宜的当然是张家派出来的人,府里的管事与外头的朝奉夫子们早被张华轩从容收拾了,再也不敢出头捣乱,这会子看到张华轩远远过来了,十几个本族里的远房堂叔堂兄弟早就迎上前来,再之后又是一帮子账房先生,再往后便是一些师爷、清客、跑腿头目之类的人物,这些人却不敢离的太近,张大少爷的精明干练早就传遍张家里外上下,贬斥革退犯事的账房与朝奉时毫不留情,革退之余,还且得让人把窟窿补上,账目抹平,要是不然就送交官府穷治,这样一来,这些个账房与朝奉们看到张华轩时小腿肚子直转筋,哪里还敢凑上前来。

倒是张华轩的这些亲族叔辈与堂兄弟们对他丝毫不惧,远远笑嘻嘻迎了上来,华轩、大哥小弟的乱叫一通。

张华轩倒是并不怎么排斥亲族入军,在这个年代,什么人都没有宗族里的人更容易结成一个利益共同体。

因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就好比某人做了官,可能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需要从祖父那一辈,借助整个宗族的帮助,几代人的努力,在某一辈终于成功做成了官,这个官当上了,就意味着还债的开始,就对整个家族背负起了责任。

所以在这个时代,当官的人能做到六亲不认,除了需要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与真心的相信儒家的经典教条之外,还得是一个白眼狼。

只是这会子看着这一帮子亲戚,有的很熟悉,知道人品还不错,还算是踏实肯干,有的却满脸浮华,并不值得信任。大多数人,却都是逢年过节时见过一两面,根本不了解人品如何与能力高低,就凭着一笔写不开两个张家,这团练营头刚立的时候,就得让他们参与进来,掌握一定的权力。

想到这里,又看到几个人满脸愚昧无敌的蠢像,张华轩不禁有些郁闷。

更让他郁闷的就是张华筑居然也在,看到他来了也不上前迎接,而是远远躲开,向着一群农民指手划脚的,不知道在说些啥。

张华轩想想曾国藩与李鸿章,他知道这两货在刚起兵时,也全是靠的宗族里的兄弟与师友旧交,这才勉强成军。

他张华轩出身的是富户商家,官绅的亲戚是没有了,原本定的道台亲事也黄了,现在张紫虚老爷子正四处张罗,给他再娶一个官绅家的官小姐,不过现在世道大乱,有些看不清谁会倒霉谁会风光,老头子心里有些虚,暂且不敢定,也就给了张华轩喘息的机会。

官绅亲戚没有,科举的门生故旧自然也是没有,按大清律来说,张华轩要想应试科举那是不可能了,要是搁以前规矩大那会儿,甭说现在穿着一身鸳鸯补服青精石顶子的官服了,就是敢穿秀才的装束,没准也会挨一顿板子。

而不可讳言的是,在科举代表一切的时代,凡有条件有智力有点儿毅力的主儿,多半都挤在这条路上,而且能成功的,十有八九脑子其实是好使的,只是读书读坏了,当官之后又有了惰性,才会一个个可劲儿的去与猪比较智商高下,真正考出来的,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所以在晚清这会儿,真正能出来挽救危局的,所谓中兴诸名臣中,文凭学历最差的也就是左宗棠了,不过就是老左,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举人,和张华轩这样的捐班绝然不同。

这些个名臣,除了曾国藩资历雄厚,当时已经做到了侍郎,所以立刻凭着宗族力量与庞大的关系网,立刻组建了实力强劲的湘军团练外,李鸿章先是入了他的幕府,左宗棠则是入骆秉章的幕府,凭着举人与进士的身份,慢慢熬资历立军功,然后才有专镇一方,建立自己实力的机会。

所以,话儿说到这儿,张华轩的尴尬已经昭然若揭,没有正经的读书人入他的幕府,看到他张华轩纳头一拜:“华轩大人明公在上,某某某前来投效,愿为明公出谋划策!”

-----

说几句书外的话。第一,二鬼子那本书我从头看到尾,我个人很喜欢。第二,羊手掌的书是我在网上看YY小说的前几本之一,当时整夜不睡,看到天亮非看完不可,非常喜欢。

所以,不要拿这两本书和我这本新书比,没有意义,个人风格不同,比较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

我当然想写的很好,将来也不敢当经典,不挨骂就成。

还有我要说一下,这几天有不少无聊的人来开骂,我这个作者脾气很好,言之有据有数据有考证的批评我一定接受,而且感谢。不过如果上来就说作者没有进步云云,作者不懂出错云云,作者写的又俗又老套云云。。。我一定会删帖的,你有发言让我不爽的权力,我也有禁你言的权力,这是我的一亩三分地,我没必要把我看着刺眼的言论留着,我没必要搞那么天真的民主,所以,看着不爽的同学,我提前先说对不起了,请你默默的点击右上角的小红叉,离开吧。如果一定要试图留下点什么,我敢保证你是白费事。

以上,淡墨青衫。

第一卷 崭露头角(13)

张华轩摇头苦笑,没有便没有罢,等自己打下个根基来再说。

既然兵营基地已经建好,张华轩巡行一遭,对修好的建筑都很是满意,到了晌午时发话,所有参与此事的本家与先生们一律有赏,便是那些瓦匠与木匠还有大工小工们,都一律放赏。大少爷发话下去后,整个兵营内外都是欢声如雷,对张华轩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

把徐溜兵营的事确定下来,张华轩又到四周的几十个村庄四处访查调研,心里有了底后,回到淮安府家里开始下令,在淮安、山阳、淮阳县、泗州、沭阳、清江浦等淮安府附近十几个州县一起张发榜文,言明太平军即将进犯,募集乡勇团练之事,除了他自己的印信之外,尚且有淮安府正堂的副署,官方手续一切齐备,合法性十足,过万张榜文迅速张贴在这些州县的城镇要津之处,大道显眼之所。

之所以赶在年前抓紧办理这事,就是因为年关难过,不少人没钱过年,却又不能不欠债,欠了债就得还,古人规矩,平时赊欠好说,掌柜的不管你是穷是富,上门就给赊欠,给您老记上账,有钱您还上,没钱您先欠着。

平时好说,到了过年的时候,债主就变了脸色,从过祭灶开始,债主就开始登门要债,这时候话也难听了脸也难看了,没钱给的一家老小都不得安生,可这时候还不是最难熬的,等到了年三十那晚,债主打着灯笼开始要债,挨门挨户的砸门,不给钱不算完,到时候家家户户过大年正欢天喜地的时候,欠债的人家听到脚步声就开始心惊肉跳,如果实在没钱,一家之主的男人只好出门躲债,在寒风里躲到荒郊野岭猫着,过了年才敢回家,留下女人应付上门的债主,不知道得哭出多少眼泪拿出家里的所有家当,才能把债主打发走。

对重视新年的中国人来说,真过了这么一个年,得难过十年!

所以在这当口招兵,最好不过。苏北这地界这时候还算个好地方,没海运,漕运的中心就在淮阴县不远的清江浦,是南北冲途,七省车航往来辐辏之地,有淮安与扬州的盐利,境内河网密布,也是标准的鱼米之乡,可就是年年发水,虽然规模不大,黄河还没有改道夺淮,不过只要遭了水患,少则几万十几万,多则几十万上百万人衣食无着,得有好多年功夫才缓过劲来。

张华轩考察过了,知道淮安附近几个县在去年都遭受水灾,犹其以沭阳与准阴县为重,沭阳蒙袁枚下过考语,该地百姓都是民风彪悍,好械斗,好争执,再加上受了水灾,不少人年关难过,淮阴与泗州附近,也大概是这样的情形,张华轩的募兵榜文一发,先给安家费,画了押后过了年到营里报道,这个世道是好男不当兵,不过当张华轩的练勇与绿营不同,待遇明确,俸禄优厚,再加上年关这当口,嘿!

事情也果然不出张华轩所料,腊月二十六那天在整个淮安府附近十几个州县刚张贴了榜文,两天功夫,虽然招兵条件苛刻,比如年纪要过十八,低于四十;不能是独子,不能是刚成婚的,呆滞木讷的不要,过于精明油滑的也不要,诸如种种,还声明了入营那天,得举石锁,试放洋枪,不合格的必定清退,饶是如此,两天功夫,就有四千多人应募!

按这个趋势,等过了十五元宵节后,招到一万人也不是问题。

到了年尾最后一天,大鼻子神父李瀚祥也从上海赶了回来,这一次他极是风光,带着买卖武器的重任,先大模大样的约见了本国驻上海的领事,然后又是英国公使,接着是英国怡和洋行。对这桩武器买卖,原本各国公使都心存疑虑,英法与中国的矛盾很深,正在慢慢积累,不过又没有到爆发的边缘,对太平军他们极有兴趣,不过神父把张华轩的谈话复述之后,他们又对中国政府拥有这样眼光独特,论断精准的官员感到惊诧,同时对张华轩的推断,也是半信半疑,而更让这些眼高于顶的洋人惊诧的,便是张华轩的《海国图志拾遗》。神父在往上海的路上,已经把张华轩介绍欧洲各国局势,以及英法及普鲁士未来争端的分析全部翻译成了法文,对一个中国人能有如此的远见卓识,对欧洲局势和地缘政治有如此深刻的了解,对欧洲列强在世界范围内的利益分配与殖民地争执有着如此独到的见识,委实让那些职业外交官们深感佩服。

显而易见,这本书所叙述的内容,虽然是一个中国人的著述,翻译了到欧洲发行,也必定会引起极大的轰动,到了这个时候,各方势力才真正对张华轩有了极大的兴趣,对这个雄心勃勃要建立军队的年青将军,也有了进一步投资与接触的意向。

要不然,武器的买卖极为慎重,在各国列强对太平军与清政府的选泽还没有明确的时候,不管付出多少银子,对方也未必肯卖枪给你!

事事顺心,张华轩心情也极为愉悦,款待了远道而回的神父之后,到了年三十那天,张家近房宗族齐集张府,开正堂张贴对联喜字,摆执事,至家祠拜祭祖先,张华轩是长房长孙,事事不能离开片刻,古人的礼节又繁琐之极,从大年初一开始,迎宾陪客,出门拜会亲戚,过了初二,就是淮安城内各级长官,更加不能怠慢!

第一卷 崭露头角(14)

从初二开始,什么知府、同知、知州、知县、淮阴附近的各层官僚张华轩都拜会了个遍。这些事情原本也不必他这个府里的大少爷做,一般都是派下人拿个帖子,到各家拜会了,约好了日子,各位大人一起回张府回拜,然后唱戏听曲子,喝完酒道声扰,最后拿红包走人,最舒服不过的事。在外地当官,原本就有这么一点红利。

不过今年不同,张华轩与张紫虚老爷子也不同。老头子有二品衔头的顶子,不过并没有排班候补,也没有实任,开始一样是捐的道台,后来屡次捐助大工,花花轿子人人抬,慢慢儿把张紫虚抬到了二品卿衔。

所以这个红顶子不值钱,阖城的官儿也从来不把盐商当回事。不过张华轩可就不同,虽然一样是捐官的道台,不过张华轩在京城名声极大,不少当道的大佬都知道淮安有个候补道有远见卓识。而最为关键的,就是《海国图志拾遗》已经刊印颁行了三个月,这本书等于是半卖半送,为张府大少爷打响名头造势用的,这几个月下来,这本书的当红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魏源的《海国图志》,不但在江南各地流行,就是北京直隶甚至远到陕甘两广,都有读书人在议论这本语言诙谐有趣而立论翔实有据的奇书。

除了张华轩的论述精彩有据外,他采取的与李瀚祥神父对答形式的写法,也在很大程度上打消了观看本书人的疑心,虽然洋人的地位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几十年那么高,不过国门刚开,洋人在实力雄厚的同时,对中国人来说还极为神秘,而一个大清候补道居然与对方分庭抗议,纵论天下大势,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满足了旧式士大夫的自尊心。

看吧,咱大清也有人才,不比洋鬼子差!

而在政治上的成功论述的背后,也有不少读书人关注的是这本书的文体。

不文不白,与大家使用的文言文不同,也与民间话本的写法不同,张华轩用来著述的这本书,采用的当然是后世发展纯熟的议论文写法,要知道改文言为白话,从民国初开始,历经很多民国大文豪的努力,经数十年之时间才慢慢纯熟成形,它既不是文言那样的晦涩难懂,也不是民间白话那样的轻浮跳荡,而是介乎于两著之间,既不妨碍阅读,也不会失之轻浮。

这样的文体,开初时还有不少官绅嘲笑:“盐狗子也敢写书,这什么东西!”

待回过神来看看,开篇发展结束,章法有度,俨然并不比八股差劲。要知道张华轩可是公务员出身,党八股写了多少年,当时深恶之,现在提起笔来就是官样文章,这种文体也是千百人的智慧几十年的结晶,看起来不起眼,写起来费功夫!

这么一来,张华轩可真算是声名雀起了,文章写的漂亮,策论写的精彩,见识甭提了,人家说的咱只能看着,书里说的那天下万国是根本就没听说过,再加上先前请办团练的头采,一时间淮安团练帮办道张华轩的名声直动九重,听说当今圣上临睡觉前,都得让兰贵人读一段《海国图志拾遗》后,然后才睡!

这么着一来,淮安城上下的官员心里都是有数,张大人高升是指日可待。甭看是捐班,甭看是商人,这年头狗屁不是的人当大官的海了去了,张大人少年才子,没中过举人进士,翰林御史是当不上了,不过到京师理藩院当个主事啥的,估计有门。至于张大人办的团练?团练谁不能来?不能让一个通晓外国局势的英才,就这么着憋在乡下地方吧?

张华轩当然也不曾想到,自己的招数这么使出去,最终正面效果是达到了,让他从一个盐商之子摇身一变,成为士大夫眼中可以结交的人物,不过反面效果也是明显,身在中国官场打滚多年,他当然明白任何事情都没有那么简单,北京那潭水现在太混,而他这条鱼也太小,到了北京,自己将会任人鱼肉,到时候,想退都难了。

况且,他又没傻到真的要为大清效力,为满人挽救江山社稷。

看着一个个官员对他分外客气,个个上门来拜,张华轩没奈何下,也只得挨个上门回拜,繁文缛节之余,又小心打听,才慢慢知道这一次风声突起是为了什么。

原来是内阁学士、正蓝旗汉军都统、护军统领、銮仪使、御前侍卫工部侍郎肃顺看了《海国图志拾遗》,拍桌子吵道:“这人明白,真明白,这样的人才搞什么团练,练那几千人有什么用,这种人才得赶紧调到北京来!”

肃顺是何等人?敢在咸丰皇帝手里夺朱笔判斩干掉大学士的人!姓爱新觉罗,宗室,先是辅国将军,咸丰帝一即位,对肃顺就极为倚重,一年内就给了肃老六无数要职显职,现下不过是咸丰三年,肃顺的权力之路还差了那么一点火候,不过在北京已经是炙手可热,等闲人是惹不起他了。

这人又是清末难得的人才,有才浅而远见,才疏而有识,行事果断坚毅之称,而且能平等满汉,或者说,是高看汉人一眼。

咸丰二年他就到部堂里历练,对旗员部属从不给好脸子看,对汉人部员却礼貌有加,常和人说:“汉人不能惹,他那笔杆子厉害!”

就这么一个人,在咸丰年间连鬼子六恭亲王奕訢也拿他没办法的人,生生看中了张华轩,要把他调到北京当自己的助手,所以风声一出来,淮安城内外的官员都是清楚,甭看张华轩是捐班,将来飞黄腾达位列显班的日子,不远了!

张华轩可真是哭笑不得了,这可纯粹是他自己作茧自缚,在著述论文上表现的太优秀,对各国局势也显的太过了解,将心比心,若是他也在京城执政,看到这样的人才,也不会放着留在地方去练那十几个营头的练勇,在北京,如张华轩这样的人才,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张华轩拍着脑袋直嚷嚷头疼,这个套是自己下的,却到底应该怎么解?

第一卷 崭露头角(15)

不过现在他也顾不得了。张华轩深知一个道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甭看淮安府和清江浦的那些个官员没啥本事,一个个面带烟气,个个面黄肌瘦,不是翎顶辉煌,还真以为这帮大清官员都是要饭花子,可是如果一个招呼不到,这些人帮忙不成,毁人却是拿手,现在张华轩在朝廷没有后援,大学士不会理他这个捐官,军机大臣们一个也不认识,连那达密章京,也就是小军机,他也是根本攀不上门路。

这个年代,如果不攀上几个有根底的大臣,就是倾家荡产的送银子,可能也摸不着庙门,白教人坑害了去。

至于在地方上,张家原本只是盐商富户,属于逢年过节让人宰的那种肥猪型的大户,在淮安的根基也就是比普通百姓强些,遇到真正的官绅大户,还得催眉折腰,矮人一截。

要不然,也不会张华轩露了那么几手,整个家族就立刻跟着他转,那些叔父辈和族中兄弟,都愿意给他打下手,一则是其它房里败落,需要跟着张华轩这一房混口饭吃,二来,也确实是要提高张家在淮安的地位。

在这个时代,整个大家族原本就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张华轩让家族上下都看到了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而相应的,整个族中的老少都要跟在他屁股后头效力,没有二话可说!

于是整个正月,一心要做一番事业的反清义士张华轩只能与一群一群的大清官员往来应酬,喝花酒打麻将是少不了的,还有不少官员拉着张华轩一起到花船上去抽鸦片,看着对方脸色发青满嘴黄牙,张华轩只能敬谢不敏,落荒而逃。

人虽走了,只要留下会帐的银子,这些府道官员就会心满意足,还不等张华轩脚步迈出去,就已经躺倒在床榻上,开始吞云吐雾。

张华轩连连摇头,鸦片害人至此,简直叫人无话可说,也无法说。只能暗下决心,等将来可以随心所欲时,一定要在苏北这块土地上先行禁绝鸦片!

可惜现在想摆脱这种无聊的应酬都做不到,还真是大丈夫不可无权哪!

好不容易熬过了正月十五,整个过年的气氛终于慢慢淡了下来,张华轩借口徐溜兵营已经人满为患,急忙带着一帮账房先生与府里的大小管事,一起骑马赶往徐溜,去料理兵营的事,把剩下来的应酬诸事推给了别人。

自从年前张榜以来,整个淮安府与淮阴各县都极为轰动,这年头说是好男不当兵,不过当练勇与绿营是两码子事,一个是给朝廷打仗,想当然的要穿州过府,生死未卜,而且绿营军纪败坏,将领克扣粮饷殴打士兵,甚至把士兵当奴隶也不是啥新鲜事。不过当练勇就是两码事了,保境安民,就负责本地安全,最少在目前张华轩的榜文上也是这么写的,待遇不错,而且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带兵,断不至于把事情做的太过分。

最重要的,就是张华轩是在年前发的榜,只要当时符合初选的条件,揭了榜就给钱!年关难过,这一手当真漂亮,使得不少穷苦人家愿意给他卖命的同时,还对张大道台感恩戴德,称颂不已。

过了十五,便是当初说好报道的日子,张华轩带着几十个从人清早自淮安府出发,在官道上跑了一个多时辰,鲜衣怒马入了徐溜兵营。

这时候徐溜兵营已经是人头攒动,整个大校场上黑压压挤满了前来报道的士兵。张华轩骑在马上原本还冻的满脸通红,此时骑马到了校场上,迎面一股热浪便扑了过来,倒熏的他浑身发热。

就是这年头人们身上的气味实在不好,这些来当兵的显然不会是富贵人家出身,一个个破衣烂衫也还罢了,只怕过年都没洗澡的也不在少数,上万人挤在一起,这个味道就甭提了,确实有点不大美妙。

张华轩别转过脸去,看着乱哄哄的校场,偷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声喝道:“华建和华筑他们呢,这里乱成这副德性,怎么也没有人管!”

他当然没有正途出身的官员出来帮他维持,现在手下也没有什么得力的将领来帮他带兵,只能凡事亲力亲为,现在这个时候就只能让家族里的叔伯兄弟们帮手。

不过他的这些兄弟显然也不是什么有能力的人,硕大的校场原本容纳几万人也没有问题,眼前不过万把人左右,就已经乱的不成体统。

张华筑等人听到张华轩喝斥,有心抗辩,却也知道自己这差事实在做的不怎么样,旁人都低头不做声,唯有张华筑低声道:“这么多人,你来维持下试试。”

张华轩勃然大怒,斜眼横了那猪头三一眼,然后挥手令道:“放枪!”

他身后已经跟了几十个护兵,都穿着崭新的号褂,手里拿的正是李神父从上海带回来的前膛燧发枪,这些护兵都是高价从绿营里聘请的老兵,虽然洋人的枪没有用过,只是使用过老式的鸟统,不过两者道理相差不多,几十天下来已经用的很是熟练,听到张华轩下令,二十多个护兵一起装药塞填,然后将枪口向天,击发开火。

“砰,砰砰砰!”

一阵枪响过后,白烟升起,一股强烈的硫磺味道在空中弥漫开来。

在张华轩身前不远处的人群最先听到枪响,各人都吓的一激灵,立刻安静下来,不少人都是吓的脸色发白,显然是第一次听到火枪的声响。

随着枪声一直响起,整个大校场立刻安静下来,张华轩放眼看去,黑压压的人群都用惶恐的眼神看向自己,这些人都是过了初选的青壮年,抬起百十斤的石锁跟玩儿似的,可就是这么一点枪响声,就把他们都吓的不轻。

大清国以骑射弓箭立国,为了不使后代废弃骑射,于是禁绝火枪,除了少数贵族以外,整个民间再无人能看到火枪的踪影。明末神机营全装备火枪的盛况再也不见,连地方驻防部队都见不着火枪,更不要提这些天天在乡间劳作的农人百姓了!

第一卷 崭露头角(16)

其实明末清初时,中国的火器发展已经极强,在天津设立的火器基地,极盛时竟拥有着超过十万人以上的工匠,分工明确,制造的火器放眼整个世界也绝不落后。明末时明军已经大量装备火器,火炮先是仿制,然后是自制,工艺水准与威力已经处于世界领先地位,宁远一战的大将军炮将努儿哈赤击伤,便是此炮之威的证据之一。

可惜明朝政府腐败,也使得军队不能发挥其应有的战力,火器领先的大明军队败在了落后的游牧民族的弓箭手里,明军的惨败也使得清朝的开国者小瞧了火器的发展潜力,也过高估计了满洲民族在弓箭骑射上的战斗力,结果也就是过了一百多年,火器的发展已经使得欧洲列强开始屹立于世界之巅峰,他们用火器输出威力的同时,也开始输出以希腊文明为蓝本的西方文明,而在同时代的中国,军队腐败,政体落后,文化上采取文字狱与八股文双管其下的办法,使得整个中国再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知识份子,就是这样一个落后愚昧的国家,还在做着老大帝国的美梦。

张华轩摇头叹息,当巴伐利亚的贵族老爷们骑着骏马拿着火枪在黑森林里打猎的时候,中国的地主却躺在床榻上吸鸦片,爱尔兰的农民赤红着脸庞漂洋过海,到大洋彼岸淘金的时候,中国的农民却连一支最简单的滑膛火枪也没有见过,当西方的科学家已经要发明电话的时候,中国的士大夫还在埋首考据,仍然执着于天圆地方,大清是世界之中心,万国之宗主。

他看着眼前的这些招募来的练勇,一个个也算得上是身强体壮,可惜眼神多半透露着愚昧与无知的光芒。

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张华轩是一个相信事在人为的乐天派。不识字可以教,不懂常识可以在军队这个大熔炉中学习,就又在近百年之后,一支伟大的战无不胜的军队,开始也是由一群目不识丁打着赤脚的农民组成,他们也一样不识字不懂常识,开始只是为了朴素的愿望才入伍参军,看似与以前的那些农民起义军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那支军队却是越战越强,涌现出了无数的将星,使得一支完全由农民组成的军队,取得了辉煌之极的战绩!

当下由于张华轩已经到来,于是分派营头,任命各级军官,由于这支军队完全是由张家组建,各级军官也只得由张家宗族的子弟们担任,这自然只是权宜之计,张华轩此时也是苦无办法,他也不可能凭空就变出一大批合格的军官出来。

他的军队也是按着已经组建成军的湘军建制来组建,张华轩也曾经考虑过现在就采用现代军制,不过他一个捐官组建军队,如果一切都标新立异很容易招人忌惮,反正曾国藩的湘军军制在这个时代已经相对先进的多,也有效的多,倒也没有必要一定采取现代军制。

至于操法,张华轩已经让李瀚祥神父设法帮忙,从普鲁士雇佣一定的退伍军士前来中国,帮助他这支军队完全采取德式操法和普鲁士人严苛的训练。

与英国人和法国人相比,普鲁士人抢掠殖民地的步伐明显要慢的多,真正进入中国还在几十年后,在上海根本就找不到几个德国佬,神父倒是向张华轩大力推荐法国教官和法国的步兵操典,表示极其方便,在上海就有不少英国瘪三和高卢雄鸡,怀着发财的梦想跑到中国来,只要张华轩招呼一声,就可以请百来人过来。神父这么热情,张华轩却想到法国在两次大战中的表现,连忙敬谢不敏,表示宁愿等待普鲁士人的到来。

反正聘请教官这一点钱他还出的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十个教官还是请的来的,虽然伤害了神父的爱国自尊,张华轩也只能表示遗憾了。

此次招兵,一共招来一万零三百多人,本来还可以招募更多,不过张华轩考虑到财政上的负担还有火枪的缺乏,只能暂且放缓步子,暂且只招这些。

他将五百人设为一营,下设左中右三哨,每哨设十队,营设管带,帮统哨官两名,副统官兼哨官三名,哨长十名。

如此这般,一万余人,共设陆师十八营,共九千人,其余再设辎重工程营一营,分做木工一队,铁工一队、水工一队、其余石工、筐工、修理器械工各一队、修理枪械两队、杂匠、测绘各一队,剩下的人手,则编成马军一营。

这样分法,整整一万多人整整齐齐,正好成为一支强军的模型。

也就是张华轩在这时候就有这样的财力,立刻建立起了一支万人的练勇,要知道当时几个赫赫有名的大臣都刚开始团练,江忠源手底下才一千五百人,曾国藩手底下虽然有一万七千人,不过基本的武器构成都是大刀和长矛,要等几年之后,湘军已经取代绿营成为清军主力,清廷开始报销湘军的军费,湘军才开始装备了抬枪和鸟枪,也有少量的洋枪,后世有人说,如果湘军一开始就有充足的粮饷,只怕不要十几年,只两三年就能剿灭太平天国。

一共二十个营头分派下去,担任营官的十足十全是张家的族人,负责军队后勤的转运局和军械局、粮饷局里还有一些聘请来的老夫子来担任帮办,其余上下人等各级军官,几乎全是张华轩的叔伯堂兄弟,张华轩放眼看去,这支军队于其说是他的,还不如说是淮安张家的宗族军队,这倒也是没有办法,他张华轩是人不是神,老天爷给他的条件够优厚了,如果是托生在一个贫苦百姓家里,想在这几个月里就开创出这样的局面,那可真是老天爷帮他开金手指了。

他摇头苦笑,心道:“他***,姑且待之吧,等老子凑起了自己的班底再说!”

第一卷 崭露头角(17)

营头立起来,各营的管带与帮管也都确立,虽然士兵都是清一色的新人,军官里十个有九个不会骑马,不懂弓箭,更加不会放枪,不过在张华轩手里,总算是有了一支初具模型的武装力量。

具体要怎么运用着手,却还是要颇费周章。

张华轩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半军事盲。兵书,看过一些,不过似懂非懂,当时只是为了好玩和兴趣,根本没有认真读进去,军事条例规范,军事制度、阵法、地形、甚至最简单的后勤保障,军械维护,他都是似懂非懂,就凭他受过的一个月的军训,再加上偶尔在靶场打过几次枪,让他自认是一个军事通才,这非得有非一般的脸皮厚度不可。

不过这些并不妨碍他在短时期内,成为一支军队的主帅与灵魂。

掌握权术与对人性的把握,才是重中之重,至于怎么打仗,且在战斗中去学好了。曾国藩刚起兵时,难道就很懂军事?

张华轩回忆自己对曾国藩的了解与一些历史传记的记录,此人在刚建湘军时,也根本没有带过兵,一个进士出身在京师官场混到侍郎的官场老油条,他懂什么军事?

一支军队,要想强大起来,无非是厚赏重罚,严明军纪,再加上刻苦训练罢了。

张华轩深知其理,自然不敢怠慢,营头刚刚一建,立刻颁布饷银制度。据魏源《圣武志》卷十一:“绿营兵饷之制,京师巡捕三营,马兵月给银二两,步兵一两,皆月米五斗。各省镇标,马兵月饷银二两,步兵一两五钱,守兵一两,皆月支米三斗。

至于年前组建的湘军勇丁,月支银四点二两,比绿营马兵还高出一倍有余,在当时,算是难得的重饷,普通士兵就凭着饷银,足以养家糊口。

沉重的饷银负担,也使得湘军早期很难扩大军队的规模,打了十几年仗,成为国家支柱后,规模才扩大到十来万人,直属曾国藩自己的统领的,也就五六万人。

高饷厚赏,自然就使湘军战斗力极高,也很好管制,毕竟拿银子卖命天公地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既然曾剃头这么搞,张华轩自然也随之学习,苏北这里比湖南不少地方还要富庶一些,所以相应来说,饷银也又加高了一些,步兵练勇每月四两八,马军饷银月支五两二钱,专门的技术人才,按照发挥的作用,再行拟定。

饷银发放条例和办法一定,跟随张华轩左右的族人和朝奉们脸色可是难看了几分,这么着的厚饷发放,一个月的饷银钱加上办公费和各种费用,少说也得小十万银子,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不打仗就得花这么多,打起仗来了得?

曾国藩的办法是抢!

团练一办,湘军训练严格,军纪森严,不过唯独不禁抢掠。曾国藩手段狠辣,抓到的太平军将士或是与太平军有关的百姓,严刑拷打逼供,该关的关,该杀的杀,绝不手软。而他的湘军每次做战,却是纪律败坏,其弟曾国荃攻打南京时,曾经公开允许大索三日,就是放任士兵抢劫三天,烧杀抢掠随意,如此这般,才使湘军士气始终高昂,而凡是湘军攻打过的城市,无不破败不堪,需得多年才能恢复元气。

此法,张华轩当然不取,也不屑为之。曾国藩没有办法,并不代表他没有,比人家多了一百多年的见识和知识,如果还沦落到成为强盗一般的打家劫舍来解决问题,岂不是太过无能?

这些话他现在也不必与人交待,自己心中有数便是了。

饷银定下来,军心立刻安定,紧接着,便是训练办法。八旗重骑射,京城重地的八旗兵不提了,提笼架鸟玩鹦鹉八哥,唱京戏喝酒打架,这些八旗子弟们在行,骑马射箭?甭开玩笑了,爷们不伺候!

江南重地,也有八旗驻防,规矩和训练比京现要严格一些,凭心而论,也有点对得起他们先祖的意思。镇江防营距离淮安府最近,驻有几千八旗兵,张华轩在年前时特意跑去见识过,平时有各级军营带领操练,每逢初五十五校阅,于校场设立靶子,骑兵骑马射箭,中靶合格。张华轩冷眼看了一次校阅,却是没有把这些通古斯骑手们看在眼里,马术,以张华轩的水准都看的出来是花架子,在校场跑圈的水准,能指望有多高的骑术?射术,中靶是中靶,不过要停马瞄准半天,而且距离不过五十步,谁能傻站在那里,等着八旗大爷们去射?

就是这样的水平,居然也是八旗兵里精锐之师!

至于绿营,那就不用提了,比八旗还要不堪。号称六十万人的绿营,估计能打仗的六千也凑不出来,平时操练的重中之重,便是阵法,每逢巡抚大阅,总兵管带们预先雇好会射箭的射上几箭,然后放抬枪,敲锣打鼓几千士兵演练阵法,尘土飞扬热闹一番便可以过关。

这么一支军队,指望它能打仗,那可真是笑话。

张华轩在看到南京绿营的表现之后,连连摇头苦笑,怪不得连洪秀全这样的落魄秀才都敢造反,大清朝外强中干,是个人都能看的出来!

他的军队,自然要采用最先进的步兵操法与训练,只是聘请的外国教官尚且没到,而且没有相应的器械,现在手头的洋枪只有几十支,每天都由雇佣来的枪手教着士兵们放枪,这玩意儿简单的很,只要学上几次便能上手。余下大把时间,自然不能让这些拿了自己大把银子的丘八们闲着,一句话,给爷操练!

标准很快定下来,十八个步兵营头,轮流排开学习施放火枪,当时火枪有效射程是八十米到一百二十米,超过这个距离,打中人那纯粹是运气,后世人看电影,总觉得欧洲人猛,就那么对面站着放枪,其实他们心里也是妥当,这么多人有几个枪打的准的……不定打到谁呢!

第一卷 崭露头角(18)

因为此理,所以张华轩设定标准时也很放了量,八十步内,一个月内不中靶的,清退!除了现下这几十条枪,几天后李神父搭了桥,在上海还要运过来一百多支,这样火枪数量够了,每人每天都有机会练习,况且没有真的火枪,也能用木枪练习姿势,一个月后还打不到靶,要么是不肯真心学习耍奸偷懒,要么就是智商可以与猪媲美,这样的人才不清退还留着干吗?

火枪之外,自然是要操练配合当时武器的各种阵法与操法,不过这些张华轩要留着给德国鬼子发挥,从拿破仑歇菜后,普鲁士人的陆军就已经无敌于欧洲大陆,然后从一战到二战,德国鬼子的训练水平,军容军纪,个人素质等等当属世界第一,物尽其用,对德国鬼子当然不必抱有什么好感,不过对方拿手的东西,却不妨先拿来自己用。教师没到,这件事只能放缓,不能轻率行事,一张白纸好画画儿,要是有人在上面先涂抹了别的东西,到时候想改可就难了。

既然操法阵法不能先练习,倒是可以采取旧式严格的训练办法,辅助张华轩印象里的训练工具,让这些原本个人素质就很不错的新兵,在身体素质上先强悍起来!

早晨起来先跑十公里,这玩意对人的耐力,身体的韧性和协调力都极有好处,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宣扬军容军威和张华轩自己的无上权威!

从徐溜跑出去向南,一路往淮阴县城附近,沿途得路过多少村庄城寨?万把人天天就这么不要命的跑着,张华轩自己就跑在头一个带队,开始几天,后头还有骡车马车跟着,随时收容那些落伍掉队的,有病有伤给治,治好了继续跑,凡是装懒躲滑的,嫌苦嫌累的,很好,先打二十军棍,然后逼退当初拿的银子,开革走人!

如此雷霆手段,立刻就镇住了军中上下,不但那些普通士兵老老实实的跑圈,再也没有跑操无用的废话,就是跟着张家多年的老人,还有张华轩的族兄族弟们,甭说你是管带还是哨官,一律给我跑操,张府大少爷候补道团练委员都在带头跑着,谁敢说自己的身份比张华轩还娇贵?

甭说了,都得跑!

这点距离在前世酷爱长跑的张华轩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的事,这个时代谁知道长跑有利身心健康?管你身强体健做惯农活,举着几百斤的石磨盘不当事的好汉子,来回不歇气的跑上十里,回来都累成了一摊泥。

这件事在一开初时,很是考验了张华轩的驭下能力。毕竟是身娇肉贵的富家少爷,以前从来没有带过兵,他的本家也好,营里的杂务们也好,满心满眼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不在少数,就凭着这第一件事,他拿住了军营上下所有人!

谁见过富家大少爷和一群泥腿子一起跑到一身臭汗的?况且张华轩还是不折不扣的主帅,道台帮办团练委员!

上午跑步,回来开饭,吃了饭,轮到的营头到校场学习火枪,没有轮着的,便开始其余的身体训练。

攀高跳远、单双杠,要求练勇能跳上丈高之屋,跃过丈宽之沟,这些是身体素质训练,其余匍匐前进,搭设便桥,开挖战壕等战术训练也是展开,整个几百亩大的徐溜兵营每天都是热火朝天,活力十足。

种种军事训练除了没有踢正步站队列外,几乎与后世完全相同。每次与这些士兵一起清晨起来跑圈,一起喊一二三四的时候,总会让张华轩产生错觉,以为自己还是在大学时参加军训,身边左右,是严苛的教官与那些朝气蓬勃的同学。

恰同学少年啊……

不过只要左右一打量,满眼的人群都是穿着绿色的号褂,胸前一个勇字,头顶上盘着辫子,这种服装与发型之丑,令得张华轩一看过去,就心生郁闷。

不过好在经过很长时间的军训之后,整个军营中已经是生机勃勃,士兵们对张华轩的训练办法都感到新鲜,而且这些军训也极易激发人的团体精神与尚武精神,特别是整个操场上打起军体拳的时候,更是杀声振天,每人都是精神抖擞,与当日那种萎靡不振精神恍惚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至于服装与发饰,暂且没有办法。张华轩是一军之主,可不代表他能事事随心所欲,训练军队的办法与手段,这些自然是由着他的军令来行,不过想改变军服与发型,那只能先加入太平军才成。

到得咸丰三年的二月,法国神父再一次从上海归来,这一次除了带来更多的滑膛枪外,还有刚到上海的几门小型火炮,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来自各国的海军军官,听说有一个大清将军要聘请普鲁士人做教官,坚拒英法军人,这些军官虽然不把大清的军队和将军看在眼里,张华轩此举却是严重触犯了约瀚牛和高卢雄鸡们的自尊心,神父到上海提货时,不少军官闲着无聊,上海距离淮安也就几天的路程,索性就跟着神父一起,先坐船,然后乘坐车马,悠哉游哉,借着帮怡和洋行交货的借口,一起到了淮安。

因为押着军械,一群人到了淮安之后不敢耽搁,听说张华轩在徐溜练兵,于是又急着赶往兵营,一行十来个洋人,居然还带着两个大洋马洋女人,穿着当时特有的蓬蓬裙子跟着一群男人骑在马上,居然也是英风飒爽,引得周围围观的中国老百姓们伸长了脖子去围观,特别是男人,简直是趋之若鹜,引得那两个大洋马咯咯直笑。

当时的上海已经聚集了最少五六千洋人,各国都有,主要是以英法为主,有这么几个洋婆子不足为奇,不过在淮安这个内地州府,外国男人都少见,更甭提女人了,这一伙洋鬼子带着几十辆运用枪支的大车,还有几辆被马车拖着的小型火炮,大摇大摆的到了军营门前,立刻引来了过万看新鲜洋景的人潮。

请大家赏脸给几张推荐票~

第一卷 崭露头角(19)

第二次鸦片战争还在筹划,英法与俄罗斯还在克里米亚纠缠,南京条约要得明年才约满,所以在表面上,英法俄等国对中国还保持着相对友好的局面,而且第一次鸦片战争的规模极小,对中国造成的伤害也是相对较小,各国在中国的势力并没有展开,传教士们刚刚想在内地打开局面,也没有后来借着战争后余威,施行强力传教,保护教民胡作非为,所以在这个民族英雄关天培的故乡,很多人都不知道广东提督就是因为眼前这些洋鬼子的入侵而战死,对不少消息闭塞的民众来说,这些白皮肤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只是神秘莫测,看向他们的眼光,也只是好奇与一点点的害怕,还没有后来的仇视。

营门处的喧闹很快就传到了张华轩耳朵里,还不等他去打听,把守营门的士兵已经把神父一行人放了进来,神父远远看到从厅里出来张华轩,一双牛眼立刻放出光来,大步过来,双臂一张,刚想与张华轩热烈拥抱,只是看到对方脸色不算友好,只得讪讪把双臂放下。

张华轩微微一笑,伸出手去与神父重重一握,笑道:“神父辛苦了。”

不论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得讲一个面子,张华轩虽然没有与神父拥抱,不过神情自然,语句里的感谢之意也很诚挚,神父虽然不觉得倍儿有面子,不过总算也对自己有个交待,当下也与张华轩重重一握手,然后半转过身,向着张华轩一一介绍自己带来的各国军官,当然,还有那两匹大洋马。

张华轩对大洋马向来没有兴趣,眼前这两个西洋女子虽然长的不错,也恰是青春年华,不过洋婆子离远了看还好,高头大马身材挺好,不过离近了看,脸上的雀斑怎么也掩不住,香水味儿的背后,却是一股子狐骚味儿,中国人还真吃不消。

当下把握着分寸和距离,与那伙子洋人一一致意,他这种作态是当官多年修炼出来,这伙子洋人原本看到张华轩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人人都面露轻视之色,在他们看来,中国人原本就愚昧无知,而眼前这个中国官员又太过年轻,可能只是一个图新鲜的纨绔子弟罢了。倒是张华轩与他们打招呼时,那种若即若离,又亲切又疏远,热情中又带着冷淡的做派,着实让这伙洋鬼子领教了一把。

要知道,礼仪和上位者的这种矜持,这种分寸的拿捏与掌握,待人接物时的这种风度与气质,绝没有文字形容的这么简单,可以说,这得是千锤百炼,而且确实有相应的身份与地位,才能把这点子东西拿捏的淮确到位。

眼前这伙洋鬼子,虽然没有什么达官贵人,不过怎么也是各自国家的正式军官,这个年代,到海外来谋求发展的,怎么也不会是什么老实人物,张华轩所展现出来的这种风范,他们却是见的多了,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个名堂,这一手露出来,刚刚还嘻嘻哈哈,拿这个中国官员不当回事的洋鬼子们,立刻都老实了下来。

倒是那两个洋妞不懂这些,还是咭咭呱呱的说笑,直到大家都安静下来,这才都睁大眼睛,不解的看向大家。

张华轩此时也顾不上这些,他见过的鬼佬多了,也不在乎这几个人。连神父介绍名字,都并没有用心去听,倒是见到成捆的滑膛枪运了进来,还有那几门小型火炮也被拉进营来,却是立刻两眼放光,欢喜不禁。

他要的三千支滑膛枪已经明显不够使用,不过在这个时代,指望人手一枪显然也不大可能,虽然又向怡和洋行紧急又加订了两千支火枪,不过对方却并没有立刻答应。

在亚洲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火枪囤积,给张华轩的三千支估计已经是东拼西凑,而从欧洲特别运过来,费用又要增加不少,以张华轩以前的价格已经不足以让这些精明的洋鬼子继续做这单买卖。

不过张华轩也不在乎,三千支火枪在当时已经是非常牛逼的装备了,要得在五六年后,陈玉成和李秀成这两个太平军的后起之秀起来,清军和太平军两边都特别重视火器装备时,双方才开始大量购买火枪装备军队,在这个时候,三千支火枪的配备,已经等于在一战的时候装备了T34坦克了!

火枪被油纸包着,五支一捆一排排的架在了军官前的空地上,这一次是从香港和日本调运过来的新枪,六百多捆火枪还有配应的火器配件已经把整个大校场摆满,油纸与淡淡的硫磺立刻弥漫开来,校场周围的士兵这些天来已经习惯了这种火枪带来的味道,不少人已经可以熟练的装填枪子和火药,此时看到这些崭新的火枪极是欢喜。这些枪明显比张华轩之前临时搞来的老旧火器要强上许多,不论是准星刻度,还是枪管与木柄的制作,新出的产品总要更加漂亮,质量也要更好一些。

张华轩也极是高兴,因此又特意握着神父的手感谢一番,他报的价位不高,神父来回奔走只怕也闹不到什么好处,对方如此帮忙,显然是为了出书的事情还他的人情,只是张华轩出书也是为了自己成名获利,说来说去,还是占了这个实心眼神父不小的便宜。

接收完毕,一伙负责武器保管的军官立刻下令,将这些宝贝疙瘩点算清楚后统统入库,目前训练用枪已经不少,只要少取出一些来训练就可,枪支得来不易,保养当然需得更加费心费力才是。

交割手续一完,张华轩便让自己几个族兄弟引领着神父一行先到官厅休息,自己却召来负责把守营门的几个士兵,也不多问,向着自己的中军管带喝令道:“擅放闲人进入军营,每人四十下军棍,打!”

他向来令出如山绝不含糊,军令一下旁人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将那几个守营门的士兵按在地上,军棍高高扬起,劈里啪啦的打将下去。

兄弟们看着还成的,千万记得给投几张推荐票!

第一卷 崭露头角(20)

这番动静可是不小,经过这些天张华轩用普鲁士铁血军人那一套教育后,把门的十来个士兵都尽自咬着牙齿,趴在地上生扛着军棍,努力不发出声来,可是十来条军棍打在人肉上,噗嗤的闷响响个不停,等四十下军棍堪堪打完,已经有一半以上的士兵晕了过去。

“好,不错,都还象条汉子。”

张华轩没事人儿一样站在一边看着行刑,其实他之前信奉的是君子远庖厨,军棍打人打了不少,不过都是自己发令别人施行,很少如今天这样,亲眼见了一回“大场面”。

亲眼看着十来个精壮汉子,因为自己一句话被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横飞,一个个脸色腊黄,不少人当场晕了过去,这和打RPG游戏一样的纯粹发号施令,却又是两码子事了。

只是这会子千万不能露怯,眼瞅着众人目瞪口呆看着自己,张华轩先赞了一句,然后冷然道:“军无号令何以成军?我的军中,军纪第一,别的都得给我靠边站。没有我的军令,也没有值星管带的命令,他们就敢擅放人入营,这时候不狠狠惩戒,将来不定还会犯出什么大错来。”

张华轩冷冷总结,目光转处,已经无人敢与他对视。

“很好,很强大。”

看来任何的说教与道义上的絮絮叨叨,都不如一通军棍来的强大。他给这些军人的厚赏已经足够多,下一步,就是一步一步的建立自己在军中的无上权威。

匈奴王子伊稚浑能使野蛮的草原骑士把箭射向他指向的任何地方,哪怕那里有最高贵的大单于,张华轩要的,便也是这样一支完全视他的命令为一切准则的,完全听令于他一人的军队!

慢慢儿来,不急。张华轩咬咬满嘴的小白牙,大步进了自己的议事签押房。

刚刚的这一幕当然被满屋的洋人看个分明,不过这是张华轩的家务事,况且是等他们进了房才下令行刑,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一伙大鼻子虽然心里满不是滋味,也是没有什么话好说。

闲坐无聊,一个法国军官先开口,向着张华轩笑道:“听说阁下很欣赏普鲁士人的陆军?恕我直言,法国的陆军才是天下第一!清国人的陆军不行,普鲁士人,也不行!”

众人已经安然坐下,张府带来的下人正给所有的客人上茶上烟,张华轩酷爱好茶与好烟,此时虽然是十九世纪,下人们敬上的,却仍然是上好的龙井春茶与来自古巴的雪茄。

向张华轩发难的法国军官一边饮着上等的中国香茗,嘴里咬着张华轩敬客的上等雪茄,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如刀!

普鲁士人都算不得什么,更别提大清的八旗骑兵,也不要说他现在正带着的这一万练勇。

人家就是有这种底气,拿破仑时代不必提了,自从拿破仑三世先当总统,去年又当上法兰西第二帝国皇帝之后,大力开展工业革命,利用老拿破仑的威望,整合陆军发展军事力量,现在的高卢雄鸡仿佛又恢复了老拿破仑时代的光荣,而英国为了遏制野心越来越大的普鲁士,也是有意与法国开始联合,一个控制海权,一个控制陆权,两国合力压的普鲁士喘不过气来,就算后来在色当俘虏了拿破仑三世,普鲁士终究没能打破这道枷锁,甚至后来又付出了一战和二战两次大战的代价,结局仍然是以失败而告终!

如果没有张华轩,这一切的一切当然都不会改变。

只是这时候面对对方的挑衅,张华轩却是无言以对。公理正义,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同理,弱国无外交,哪怕张华轩舌灿莲花。

“什么东西!”

“太过分了,生上门来欺付人来了!”

“做人哪有这么个狂妄法的,神父那人这么谦和,怎么带来这么个二百五!”

法国军官福勒用的是标准的汉话,不需要翻译,房间里坐陪的一群军官都听的清楚,让这洋鬼子生生在大伙脸上劈里啪啦打了一通耳光,没人乐意就这么干受着,忍不住就开口嘀咕,虽不至于破口大骂还击,言语上却也不怎么客气。

“闭嘴!”

眼看自己的这些堂兄弟军官们越说越不成话,而刚刚还收敛的洋鬼子们都开始面露轻蔑之色,张华轩忍耐不住,低声喝斥。

众人吃他一训,先是一惊,然后便有人质问道:“华轩,还有胳膊肘往外拐的?”

张华轩冷道:“事实胜于雄辩,人家的陆军比英国人还强,英国人在十来年前凭几千人就打败了咱大清,逼的咱们签了城下之盟,人家就指着咱们的鼻子说比咱强,你又有什么好说的?”

“可也不能就这样让人指着鼻子骂,这不成缩头乌龟了么……”

张华轩一个最年幼的堂弟低声嘟囔,没有人理他,抱怨的声音终于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福勒拿了一个头彩,心里甚是得意。房间里中国军官们的反应他当然看的清楚,听的明白,不过法兰西帝国军人哪里在乎这些野蛮人的反应?这一次来,与其说是为了这些清国军人,还不如说是要挫一下普鲁士人的威风!

当真可恶,这个张华轩在他那本书里推崇普鲁士人也还罢了,居然还敢在现实里打压法兰西军人的骄傲,叔可忍,婶婶可不忍!

福勒一开火,其余跟来的法国军人也一起开腔,把普鲁士人和清国陆军甚至全天下的陆军都贬斥了个够,总之是法国军队最强,法国陆军最强大,法国军队在地面上是无敌天下的雄师劲旅。

法国人卖力表演,几个英国军官笑吟吟的在一边观战。反正高卢雄鸡们夸耀的是自己的陆军,而大英帝国的骄傲是海军,这里也没有英国陆军的军人在,随便他们吹嘘好了。

张华轩面色冷淡,还带有一丝疲惫与厌倦,表现上在听着这些法国人吹牛皮,心里却在想着他们在十几年后开始的持续一百年以上的狼狈,这个国家在失去拿破仑一世之后,也就只剩下一张嘴了。

看的还成的兄弟们,千万记得投推荐票。

第一卷 崭露头角(21)

自己本国的军官如此嚣张,李瀚祥神父的情绪却很复杂。张华轩那本关于欧洲局势论断的书还是他翻译成的法文,张华轩对欧洲局势和各国势力交错引发的矛盾,以及各国军力的见解,他都很是佩服。

只是身为一个法国人,本民族的自尊心却不容许他承认法国陆军已经不如普鲁士人,眼前这些法国军人对张华轩的教训,于其说是军官们的一时义愤,倒不如说是神父的纵容和默许,甚至是潜意识里的支持。

很显然,他们能到张华轩面前来大放厥词,原本就是神父引路才能到此。

随着房间里气氛的不友好,原本还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变的沉闷起来,远方的天际隐约传来轰隆隆的春雷声响,眼看一场雷雨就要降临。

眼看着本国军人们越闹越过分,而张华轩却置之不理,神父刚刚还有的一点小快意已经消失不见,过分得罪这个年轻的实力派人物,只为了一点点虚无飘渺的民族自尊心,未免是有点得不偿失。

在这方面,英国人就做的很到位。表面上看起来是和法国人一起来砸场子,有时候也不咸不淡的说两句,但本来说,就是把法国人推在前头当炮灰,一起打压普鲁士人,然后好为大英帝国谋取利益。

神父想到这里,不禁横了几个英国人一眼,暗暗比了一个中指。

他干咳两声,打断了一个年轻漂亮的法国军官的长篇大论,向着张华轩笑道:“年轻人说话难免会口无遮拦,希望道台大人不要介意。”

神父那么一点点鬼心思,张华轩如何看不出来,当下点头笑答道:“我也年轻。”

一句话噎的神父差点背过气去,翻了几下白眼后,干脆把这件事置之不理,只向着张华轩道:“军队的优劣无法用言语来阐述,我相信普法两国军队的优势,在战场上的记录完全可以证明。”

神父原本是说以前法兰西帝国对普鲁士人的战争优势,众所周知,普鲁士人一直想统一第二帝国的地盘,成立一个新的大帝国,一直不能得手就是被法国所压制,张华轩对欧洲局势洞若观火,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果然张华轩微微点头,笑道:“神父说的极是,普法两国的优势,咱们将来在战场上看罢。”

虽然他的话与神父的话有着小小不同,不过毕竟是把这件事轻轻揭了过去,神父不禁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偷偷看一眼张华轩的脸色,却是将自己硕大的脑袋凑了过去,向着张华轩轻声道:“其实这一次过来,也是带给大人一些优秀的青年军官,这几个全是我们法国在亚洲军队中的佼佼者,如果大人看中,可以把他们留下来,作为大人的军事教官。我以法兰西人的尊严与骄傲,向大人保证,只要留下他们,半年之后,大人的军队将成为中国首屈一指的强兵!”

对神父的蛊惑张华轩没有放在心上,笑话,法兰西人有什么军事素质,还半年?半个世纪也不成吧?

不过张华轩也没有幼稚到相信对方真的是一门心思为自己好,很显然,法国这个时候在中国的势力远没有英国大,投入也没有英国多,第二次鸦片战争,法军只出动了一千人左右,还是从别的殖民地集结了好久才过来。那么此时此刻,神父愿意把这些所谓的优秀军官留给自己,明显是出自更高层的法国权势人物的授意。

对自己这样一个拥有相应的知识,而且手握兵权愿意装备新式武装的中国将军,显然是英法两国都有了兴趣,在这些洋鬼子看来,只要送给自己军官,只怕是就能把这支上万人的武装抓在手里了吧。

果然,还不等张华轩有所表示,神父又神神秘秘的接着道:“上次在上海,我已经与一些普鲁士人有所接触,这次过去,他们已经委婉的拒绝了大人的聘请,毕竟,普鲁士人不仅在中国,就是在整个亚洲也没有利益,不大可能把本国优秀的军人,派往几万里之外来担任军事教官。”

张华轩一阵郁闷。自己最怕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普鲁士这个国家虽然在欧洲是军事强国,已经暗暗崛起,不过它在海外动手太迟,而且本身不算是一个海洋民族,而是一个陆权民族,所以一直要到八国联军入侵,因为德国的利益被伤害最重,所以出兵最多,后来趁势才在中国真正有了势力范围和殖民地。

现在这个时候,德国还没有统一,普鲁士人还得先在陆地上干掉法国,什么生存空间之说根本是无稽之谈,对海外殖民地,普鲁士人还并没有需求。所以他们在中国还没有公使,在整个亚洲都没有军队,张华轩代请神父接洽的事,只怕已经被英法两国自己消化,直接就帮普鲁士人回绝了。

如此看来,今天来的这帮子军官,表面上是踢场子,其实也有表现自己,然后毛遂自荐的意思。

要知道这个时候,留在中国的外国人犹以英法两国人为多,也以这两国对中国的利益需求最大,野心最足,正是这两国政府与商人的迫切需要,使得两国内无数破产的投机分子和不得志的军人纷纷赶来远东谋取利益,不要说给张华轩一些军官,就是帮他组建起一支纯粹由两国军人组成的军队,也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

太平天国的忠王李秀成就曾经组成了一支由各国军人和流氓组成的军队,华尔与戈登就更不必说了,如张华轩这样交流起来容易,又有大票银子和人马的地方新贵官员,不借着李神父的关系想插一手,简直就不是张华轩认知中的那两个强盗国家的作风了。

原本张华轩一心要请普鲁士教官,英法两国只得罢了,现在既然普鲁士人回绝了张华轩,那么两国再来插手,总算是名正言顺。

可惜张华轩对这些二杆子的洋军官一个也看不上眼,当下冷笑着低声道:“带着女人游山玩水的军人,我不要!”

第一卷 崭露头角(22)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普鲁士人请不来,自己原本的美好愿望落了空,显然是这个时代的欧洲强国根本不会把中国看在眼里,其实就是放眼整个亚洲,能被他们看在眼里的国家和民族也没有一个。

小日本还没有起来,就算明治维新之后,也是打败了中国和俄罗斯之后,欧美强国才高看了它一眼,在那之前,也就是一个喜欢穿燕尾服和拿腔弄调的矮子民族罢了。

人家看不起,那不如自己来!

一瞬之间,张华轩已经打定了主意,他恶狠狠想道:“未必老子用咱们解放军的办法,就练不出一支强兵来,妈的蒙哥马利都说过,不要在陆地上和中国人打仗,可见中国陆军的水平,原本就是天下第一!”

法国神父当然不知道张华轩在短时间内就做出的决定,按他的想法,普鲁士人不来,再经过眼前这些法国军官的自我吹嘘,让他们留下来担任教官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谁知道可能是刚刚表现的太过火,惹恼了年轻气盛的张大人,也可能是带来的两个女人太过惹人厌恶,象两只母鸡一样总是咯咯叫个不停,使得讲究礼仪的中国人分外讨厌,反正这件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算是落个空,使得神父的脸上分外尴尬。

房里一时间沉闷下来,只有天空中的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张华轩坚决不要法国军人,使得神父大失颜面,不过这一次也确实是法国人做的太过火,伤了人家颜面不说,还带着两个咯咯叫的女人,明显落人口实,智者不取。

神父长叹口气,用法语将张华轩的回答说了,以福勒为首的法国军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只是张华轩的拒绝理由却是冠冕堂皇,而且并没有大声说出来,保全了大家的颜面,几个军人有心翻脸,却又在人家的地头上,当下虽然气的脸色铁青,却也只得罢了。

气氛越发尴尬起来,轰隆隆的雷声已经在屋顶炸个不停,神父擦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向着张华轩咧嘴一笑,却是比哭还难看:“怎么才二月底就这么着,贵国应该是到三月底四月初时,才有雷雨。”

张华轩还不及答话,厅里一直没空表现的几个管后勤的老夫子便一起摇头叹息道:“国有妖孽啊,连天气都不正常了!”

这妖孽是指的太平军还是这些大鼻子洋人,几个摇头晃脑的老夫子并没说明,此时随着雷声渐密,闪电也是一道道的打了下来,签押房里渐渐晦暗难明,伺候的下人连忙进来,把房里的油灯和断烛一一点燃。

黄豆粒大的雨点突如其来的洒落下来,不一会功夫,就涮涮的下成了一道道雨幕,天地之间变的晦暗无比,伴着雨水下来,又是突如其来的一股狂风,吹的签押房的花窗来回乱晃,疾风暴雨来着一股子泥腥味儿,立刻冲进了仿佛要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房中。

“好风好雨,让人心胸一畅!”

刚刚还神色不愉的张华轩走到房檐,感受着风雨吹打,下人们原本要过来关上房门,看到大少爷如此这般,只得又退到一边,不敢去打扰。

张华轩倒不是有意这样惺惺作态,这些天他过的很顺很开心,权柄在手威福在手,在这小小的徐溜兵营里练兵,满脸都是梗直的穷汉子,一切指令都是自己颁布施行,没有人敢质疑他的任何一条命令,纵是心怀不满,表面也是一切由他话事。

这一切,都被李神父带来的这一群人完全破坏。自己的国家在人家眼里根本就是个屁,甚至……屁也不顶。

国家都不算什么,朝廷自然更不被人当回事,自己这个小小的团练道台,手底下这万把人,自然也不被人放在眼里。

按说被人这么瞧不起,理应把这群洋鬼子直接乱棍打出去,可张华轩偏偏下不了这个手,也断然不能下这个手。

得罪这几个军官算不得什么,不过在站在人家身后的那股子势力,是自己现下绝对惹不起扛不住的……

春天的雷雨还是显的冰冷,扑打在张华轩的脸上和身上,带来一阵阵的凉意,把他滚烫的脸庞激的冰凉,刚刚还恨不得大声喊叫的张华轩立刻冷静了下来。

现在还不是和英法这样的超级强国翻脸的时候,自己要对付的先是颟顸愚昧的满清王朝,然后才是这伙子国际强盗,解决不掉满清,凭着一已之力对抗人家整个国家,张华轩还没有这么疯。

想通了此节,张华轩立刻回转过脸色,掉过头来,向着房里的洋鬼子们和颜悦色道:“这一次怎么说都要感谢诸位,兄弟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能取些俗物让诸位带回去,聊表感谢之意。”

话说到此,张华轩潇洒击掌,一群洋鬼子还在考虑他的“俗物”是什么时,早就有一群张府下人鱼贯而入,手中俱是捧着黄扬木打的条盘,上面放着的,却是一捆捆的黄金和白银。

“来来来,每位都有,兄弟不知道大伙儿喜欢是的黄金还是白银,听说各位到淮安时就准备下了,这种东西俗气的紧,可偏偏兄弟也不知道列位喜欢什么,这里也没有什么过的去的土产,只好用这些来聊表寸心了。”

张华轩笑容可掬,向着一群目瞪口呆的洋鬼子挥手致意,笑道:“请!”

这个年代到中国来的欧洲人,要么是神父那样的狂热的宗教主义份子,要么就是怀着满腔的发财梦跑来淘金的破落户,看到满盘的黄金白银,刚刚还戴着白手套,教导张华轩什么是步炮协同的法兰西军人们立刻两眼放光,满怀着大英帝国海军骄傲的英军军官们也是呼吸急促,等张华轩手式一打,这群穿着漂亮军服,刚刚还满嘴文明和野蛮的欧罗巴人立刻扑上前去,将自己的那份接了下来,然后立刻想方设法,变魔术一样的把金条和银锭收入怀中。

紧接着,便是谄词如潮,各人都拍着胸脯道:“早听说张将军豪爽大方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既然将军出手如此豪阔,以后大家要更加的亲热才是!”

第一卷 崭露头角(23)

神父引领的各国军官在张华轩处又盘桓了几天,看到张华轩确实没有雇佣的意思,众人只得怏怏而去。

法国人失望而去,与他们同行的英国军官却是收获很大,张华轩对法国陆军的藐视并没有落在大英帝国海军的头上。在众人盘桓期间,张华轩与英国军官们打交道时更加亲热一些,言谈间也很委婉的表达了对大英帝国海军的仰慕,令得一众英国军官大为开心。

张华轩自然是有用意的,他现在还没有能力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不过将来建立水师则是必然的事,想有一支强大的海军,在早期就非得和海上强国学习不可,提前打好交道则是题中必有之意。

昨天他的大手笔让身边所有人大开眼界,也很受非议,张家再有钱也不是这样的用法。不过张华轩心里自有成算,这帮洋鬼子当然是见钱眼开,没准还会把他当冤大头,回到上海或是香港后,就会大肆宣扬:淮安府人傻钱多速去。

他当然是故意如此。这年头想在大清国内找人才太难了,还是寄望于洋鬼子希望更大些。他们虽然见钱眼开,甚至见利忘义,不过在短期内,张华轩就是可以砸钱让他们来,来的多了鱼龙混杂,总能挑到几个能用的人才!

把神父和英法军官打发走后,张华轩彻夜不眠,硬是凭着一股狠劲,几天内凭借着短暂军训与粗浅的军事知识制定了《淮安练勇操典办法》,他现在一无军官,二无经验,硬是凭借着比古人多百年的经验,鼓捣出了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过条例详细明确的步兵操典。

首站军姿,双脚分开六十度,两腿挺直,抬头目视前方,双肩后张,除此之外,还要将体内的气分为三股:一股从丹田顺两腿向下,使两腿挺直夹紧如柱,双脚虎虎生威,紧紧抓住地,有一种将大地踏裂的感觉;气不到腿,双脚无力,下生则不稳。一股从丹田向上,散至两肩与头顶,使肩平头正顶住天,眼盯前方不斜视,风吹沙迷眼不眨;气不饱盈,身体松垮,双目无神。一股收腹提臀,护住身体,使身体如钢铁一般坚固,否则腰部软弱上下不直。能将体内的气和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骨骼最佳的协调兼顾,将气与力完美的舒展,形成了一体最大的合力,站成一棵挺拔的劲松,形成五点一线,不下一番苦功,不掉三五斤肉流十来斤汗水,绝计不可能达成如此境界。

张华轩当年军训不过一月,虽然教官把要求说的明白,其实时间太短,虽然一样吃苦,站的军姿与那些正规的军人却差的太远,这一次,他却是痛下苦心,除了教导各级军官与所有的士兵一起学站外,自己也是咬着牙齿顶上,每天与过万士兵一起练习军姿站立,天气已经渐渐温热,这个时代的粗布号褂通风透气功能又差,张华轩穿着与众人一样的军服,每天由早至晚,除了体能训练之外,便是与所有的练勇一起站军姿!

站军姿,就是锤炼军人的顽强意志,磨练军人的不屈毅力,炼就钢铁般的纪律!

站军姿,就是要使军人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纵使双腿僵痛酸不可言,纵使汗流浃背,纵使冰天雪地冰冷彻骨,纵使是体力不支,晕倒在地,是个合格的军人,就要用自身的热量去融化冰雪,就要用自身的毅力去战胜酷暑,就要使自己的体形与站姿,无愧于军人这两个字!

站完军姿,便是起步走踢正步,种种办法,皆以后世强军的风范来行,要知后世那支军队,在军容军姿这一方面,经过自己六十余年的摸爬滚打,在这一方面已经独步世界,每一举一动,都能最大程度锻炼出军人的阳刚之气与团队精神,锻炼出一支军队的集体精神!

于是在整个咸丰三年的二月到四月,在这个风云变幻的大时代里,先是传来了太平军得南京的消息。巡抚杨文定不战而逃,躲到了镇江,太平军不费吹灰之力进入了南京,先屠城,杀害了几千敢助守城的平民,然后将城中不少满人的儿童逮了起来,一起阉割,一下子便阉了三千余幼童,整个南京城中顿时是一片愁云惨雾。

与此同时,向荣率绿营兵赶到,见事不济,只得在南京城东建立营垒守备,这便是后来赫赫有名的江南大营。

而戴罪立功起复的琦善,则任钦差大臣经略江北,在扬州三叉河建江北大营,与江南大营遥相呼应。

清军对太平军形成了南北交集的包围卷,太平军却也不甘示弱,城中已经在准备兵马,决定兵分两路,北伐西征!

天下风云变幻,大清王朝在短短几个月内陷入了立国以来最大的危机之中,半年之间,清廷的绿营主力屡战屡败,根本不堪一用,各地团练大臣已经有四十多名,可惜大多刚刚成军,也还指望不上。如此一来,靠近南京的各处都是惶恐不安,淮安张家与城中富户们已经是一夕数惊,不少人家开始转移浮财家产,张紫虚老爷子也到徐溜兵营来了几次,把家里的金银和古董字画移来了不少,这年头,放在哪里都不如放在兵营里保险。

就是这么着混乱的局面,张华轩却是咬紧了牙关,任凭你外面风吹浪打,他却打定主意,要把兵先练好!

站军姿,走正步,早上起来雷打不动的十公里负重跑,刺刀白刃格斗刺杀对练,身体素质与战术训练,每日不停。火枪也大量下发,用来训练做战已经足够,枪子与弹药更是准备的充足,整个徐溜兵营里,每天都是杀声震天,火枪引发的白色硝烟在天空中四处弥漫,隔着十来里远,都能闻得到大营里传出来的硫磺味儿。

“混蛋,你缩什么缩?这是把木刺,刺得死你?”

一个跨着腰刀的哨长大声喝斥着,身边几个士兵也不等军官发令,已经把刚刚对刺时退缩的士兵拉了出来,按在地上。

“打,五军棍。大人有令,对刺退缩者第一次训斥,第二次五军棍,第三次四十军棍……没有第四次,再犯开革出营!”

下了令的军官脸色阴沉,长叹口气,用着很慈悲的口吻向众人道:“熬吧!大人说了,新兵三个月,熬过去的,就由虫变龙!”

第一卷 崭露头角(24)

由于是第二次犯规,违规退后的士兵生生吃了五军棍,军中行刑还禁止呼喊,砰砰五棍打完,已经是皮开肉绽,却是一声喊叫也不准有,打完上药,上完了药继续训练。

张华轩的兵已经练了两月出头,不论如何,在军风军容,还有军纪方面,已经超出当时的大清军纪何止一筹,便是放在全世界任何一支强军身边对比,也是不惶多让!

天气已经快要入梅,很是闷热,这边五军棍刚打完,那边站队列的又倒下几个人,上完药的郎中叹口气,收拾好药箱,准备到那边去医治。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凉水毛巾擦选,灌绿豆汤,再不行还有冬天时储藏的冰块,给昏迷不醒的人擦拭,还有一些中药土方,随时煎制,土方济大事,这么些天下来,晕倒的人成百上千,硬是没有出过人命,也是难得。

“啧啧,庸医你又要去害人了。”

眼看医生打点药箱,旁边两个穿着漂亮,衣着光鲜的军官摇头嘲笑。整个校场上上万人训练的人仰马翻,就是刚刚下令打人的哨长也是练的满脸灰,惟独这两人衣饰干净,满脸光鲜,在这军营里,让人觉得甚是怪异。

被他们称为庸医,郎中也是不恼,目不斜视从两人身边走过。

郎中不恼,嘲笑人的两个军官反而恼了,矮个子的军官大声喝道:“站住,爷们和你说话,你这么不哼不哈的,感情还是你架子比咱爷们还大?”

那郎中无奈,只得又回头请安,让两人肆意嘲讽调笑了一番,这才忍辱而去。

这两人如此做派,已经引得周围的军官与士兵侧目而视,这两人却是浑然不觉,又嘻嘻哈哈了半天,居然也不管训练,就这么扬长而去。

刚刚下令体罚士兵的军官呆着脸看了半天,直到等自己的份内事做完,这才向着张华轩的签押房而去。

看到他去,四周几个年轻军官互相对视一眼,却也跟随此人而去。

到了签押房外,这些军官的职位却并不高,左右是一些哨长和队官,官职最高的也就是走在最前头的,也就是个副统哨官。

守门的亲兵斜眼看了这一帮军官,却并不去通禀,阴沉脸的军官默然不动,在他身后的一个青年军官极麻利的上前,塞了一串铜钱给那中军亲兵。

“好,几位先等着,大人这会子在研究军情,未必就有空接见。”

那亲兵掂了下手中铜钱,刚刚还板着的脸终于有了点笑意,冲着几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入内。

片刻过后,那亲兵出来扬着脸道:“成了,大人正巧有会子空,你们快点进去说了话就出来,大人成天忙的脚不点地,哪有空和你们这些人多说话儿!”

这军营一万多人,除了营头管带都给张家亲族把持外,其余的中下层军官也多是沾亲带故,这些天总有人求见张华轩,求美差,说好话,打小报告,张华轩也确实见的腻了,眼前这一伙到是头一回来,生生还是被把门的训斥了一通。

不过宰相门前七品官,这种事情也是常有。众人虽然受气,脸色却是不变,径直入了签押房内。

“标下三营副统哨官王云峰。”

“标下三营哨长钱武。”

“标下三营哨长苗以德。”

“标下三营哨长赵雷。”

几个军官进得门来,一起自报姓名,单膝跪下,然后向着张华轩道:“见过大人!”

张华轩并没有门前亲兵形容的那样忙碌,倒是满脸喜色,扭头看一眼跪倒在门厅里的几个军官,随口吩咐道:“都起来说话,上次不是有过话,凡是军官请见,不要下跪行礼了。”

众人依命站起,诸军官中官职最高的是帮统哨官王云峰,主帅问话他当然要负责回答,当下答道:“大人虽然有令,而且要在军中推行军礼,不过标下等是大人部下,况且大人不是军人,军礼只行于军人,所以对着大人礼不可废!”

此人脾气倒是爽直的很,这番话是解释的清楚,不过丝毫没有给张华轩面子。

看他如此说话,其余几个哨长原本是与他交好,知道他脾气特意过来帮衬,听得他如此说话,诸人都是摇头叹气,面露苦笑。

“哦?你说的也是。不过男儿膝下有黄金,动辄下跪也不个道理。我要的是军人,不是奴才。”

“标下也没有把自己当奴才,标下刚刚转述的只是本营管带的吩咐,依标下的意思,原本也不想跪拜!大人所说,军人要有军人的尊重,动辄下跪的军人,还谈什么铁血男儿!”

这个人脾气倒已经不是爽直,而是算得上又臭又硬了。

张华轩面露苦笑,他决心要在营内推行军礼制度,不要这些军人看到自己就跪拜行礼,不成想别的事也罢了,关涉到礼法与他个人尊严的事,上下所有的人都是反对,推行起来甚是困难。

到他房里的军官不是撞木钟就是谋官职,溜须拍马无所不为,他前世也见的多了,倒也并不奇怪。

对人性的黑暗面,张华轩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不论是何时何地,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互相倾轧都是人之常情。

不过眼前的这个帮统倒是直言也不愿跪,而且见解不俗,谈吐间还有一丝文气,当下向着王云峰问道:“听你见解不俗,以前读过书?”

王云峰面露黯然之色,却是坦然答道:“标下曾经入过县学,可惜一直不能中秀才,世道艰难,正逢大人招兵,标下便弃笔从戎了。”

“哦?”

张华轩搓搓手,甚是高兴。这个年代的文盲多达九成以上,自己这兵营里招来的万把人,当初也曾经询问过,读过书的十个里没有一个,一百个里有那么一两个,而且也只是商人学徒,学些字好记账罢了。如眼前这王某人,算是这时代的知识份子了。

当初任命军官时,都是以张家宗族里的人为主,毕竟张家是大族,族里就有自己的私塾,所以族人多半都读过书,眼前这王云峰能做到帮统,显然是后来被发现能识文断字,所以才提了上来。

第一卷 崭露头角(25)

张华轩对军队的控制已经算是严格,哨长以上的军官经常接见,可惜军官毕竟太多,这王云峰也曾随班叫过,不过寥寥数语,当时此人说话也很平常,竟是直到今天才发觉此人不俗。

再看跟随在此人身后的,明显是与此人交好,钱武生的高大,苗以德满脸灵气,赵雷的神情举止也是坦然自若,落落大方。

毕竟是人以群分,这王云峰一时义愤来求见,这几个哨官都与他交好,所以一并跟了进来,张华轩粗略一看,已经知道这几人都才堪大用,当下也不问他们来意,一个个考较过去,虽然这几人限于时代格局,而且信息不通,对答之间的见识也只是平常,不过终究算是人才,只需好好培养便可。

当下极是欢喜,只是压抑了不肯露出半分,却又向着王云峰问道:“你们今天过来求见,究竟有什么事?”

王云峰原本带着一肚皮的不满进来,被张华轩打了几个岔子,刚刚的满腹盛气却是淡了许多,此时张华轩发问却又不能不答,只得斟酌着说了。

他告的却是正经的上官管带,与普通军官倾轧同僚不同,张华轩细细听完,却是面无表情。

良久之后,方才向着他问道:“军中自有制度,身为管带却不能以身作则,甚无体统。”

王云峰闻言大喜,适才这两个管带当然是张华轩的族中兄弟,所以才那么肆无忌惮。练兵这些天来,除非是张华轩在,这些管带一级的军官才收敛一些,只要张华轩人没露面,这些张家子弟多半是商人与农民出身,哪能什么自我约束的想法?耍奸躲滑是常态,欺凌外姓军官也是常有的事,逃避训练,甚至奴役使唤士兵也不是没有的事。

两个月时间下来,张家军官中当然也不乏出色的,不过究竟还是平庸之辈更多,很多外姓军官看在眼里,心里何尝服气?

今日诸人一起前来告状,义气为先,心里却也不以张家诸军官为意,一股气憋到现在,再也按捺不住。

张华轩亦知此理,此时却并不明说,只是以指叩桌,又沉吟着道:“操典办法有了,军纪还是什么五十四斩,斩的多了反而吓不住人。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你们既然看不过,那么说说,除了我亲自出面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使得上下都遵守军纪,凛然不敢违反?”

此语一出,众人却是面露为难之色。

张华轩已经做的极好,事事带头,虽然表面是文官,众人也以大人相称。其实这支军队到了今天,完全是他一人之功。从上到下,心里早就把他当成统帅。他不需要再学曹操割发代首,已经赢得众人尊重。

而古人带兵,也就讲究以身作则,除此之外,满纸军纪,只要主帅不抓,旁人自然是绝无办法可想。

众人前来,当然就是请张华轩做主处理此事,没成想他却把这个皮球轻轻巧巧踢了回来。

王云峰思索片刻,迟疑道:“营中若是有与大人地位相差不多的统领……”

还不等张华轩说话,他自己就摇头否决,苦笑道:“军中怎可有二帅。”

其实有句话他没有明说,整个军中多半是张家的族人和门生故旧,如他这样读过书能被提拔为帮统的已经是凤毛麟角,就算再有一个强势人物出来,又怎么去管理这样盘根错节的一大摊子?

这道理张华轩当然懂,耽搁到现在,他蒙张家的财力物力才有如此局面,不过庸人当道擅作威福,已经快到影响他塑造这支军队成型的地步,既然如此,自然要优先解决。

曾国藩败于太平军后,投水自杀被人救起,老头子看着满脸的门生故旧,叹息道:“曾某成也是诸位,今日之败,却也是因为诸位。”

曾国藩此语甚有道理,他的成功与他的亲族和门生故旧当然是离不开的,不过正因为众人支持,他反而不能申明军纪,因此早期湘军中军纪败坏,军官间互相斗争的情况很是严重,当日大败,正是因为军纪废驰,不能上下一心之故。

当下却并不明说,只向着这几个青年军官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是俗话也是大实话,这几十个营头是我当家作主,那么我的亲朋故旧自然也就有几分倚仗,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要是军队,是一支铁血敢战的军队,是一支保家卫国不使咱们的家园受到伤害的军队,我辛辛苦苦创立练勇所为何来?难道是由着他们来糟蹋我的心血?”

说到这里,张华轩面若沉水,竟是震怒非常。

王云峰等人原本也是刚强勇毅的汉子,此时被他的表情一震,竟是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张华轩又道:“你们几个既然有心,倒不如下去想想,如何能当真监视震慑三军,使得上下一心,军法面前,上下平等?要使我身不在军中,却有人帮我看,有人帮我说,也有人帮我做!”

他说话的语调,明显是自己已经胸有成竹,却要教这几个军官自己去想,摆明了是考较的意思。

几个军官互相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兴奋之色。张华轩刚刚的话不多,却是字字有力,话语中没有什么大道理,却更加令人信服。而此时又将如此大事交给自己几人去想,摆明了是此次行事得到了他的信任,所以才有此考较之举。

正要答应,张华轩却又拿起手边的一本小册子,向着各人笑道:“这是我这几天拟定的新军法,咱们大清的军法太繁琐,有很多地方过严,根本不能执行,又有些地方过松,简直就是放任。咱们练勇与绿营不同,不必完全照抄他们的。我拟了一个简行军法,你们先下去看看,然后各自来找我说说心得体会。”

“是,标下等遵令!”

王云峰几人大喜过望,甚至有人只觉得自己如做梦一般。他们这些中下层军官与张华轩的地位相差太远,今天不是一时意气根本不会前来求见,不成想竟是受到主帅如此赏识。

他们当然不晓得,张华轩初建军队时迫不得已,只能任用亲族。而任人唯亲问题太大,自然也急需改变,眼前这几个军官的出现,正符合了一个张华轩自己都要寻找的契机与理由罢了。

第一卷 崭露头角(26)

把王云峰几个人打发走,张华轩面露微笑。在自己的努力下,大的改变没有,这徐溜兵营中细微的变化却慢慢显现出来。

他自己经常有意无意的宣扬军人铁血,宣扬上下一心,宣扬直言不讳,在自己主持军训的时候,将这一些目前中国人所缺失的东西,一点一滴的在平常的训练中融入进去。

若是不然,眼前这一群军人的精气神,绝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在大清绿营中,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一群充满朝气的军人。

他给王云峰等人的条例,当然与大清朝的那些十七犯五十四斩不同,死刑只有寥寥几种,其余细微之处,也多半取消。综合来说,其实就是针对当前形式的最新的约法三章,条列写的简单,军纪惩戒力度看起来也比那些血淋淋的斩字要轻的多,不过只要在徐溜兵营呆了超过十天,就会知道张华轩所拟定的一切条例纪律,任何一条都绝对不可能打一点折扣。

而除此之外,他又在这些条例细则里加了一些小东西,相信会给这些军人一点启发。

一抹神秘的笑容在张华轩的脸上慢慢浮现,当年他做新人时,也需要人这样的扶持帮助,而真正的聪明人,只要给一点鼓励与指点,就会迅速的成熟起来。

王云峰等人压抑着兴奋,回到队中继续练兵,他们身为军官,其实在加入练勇之前,也就是普通的百姓,王云峰是县学童生,其余几人虽然没有入学,不过也曾经在私塾读过几年书,所以练了两月后被提为军官,原本就有一些底子,经过张华轩两个月的调教,为人已经更加聪明警醒,所以这一次在张华轩那里得了诺大彩头,众人却是强压着兴奋,一切如常并不露出异色。适才有不少人看到他们去张华轩的签押房求见,待他们回来时却是无人露出异色,旁人虽然奇怪,却也没有人前来询问。

到得晚间,与兵士们一同吃过晚饭,各人互相打个眼色,便从兵营里慢慢溜达出来。

整个徐溜兵营虽大,却只有管带以上级别的军官才有单独住房,王云峰等人最高也只是帮统,其余全是哨长,在这过万人的军营中并不起眼,几个人慢悠悠踱出军官营房,到得校场上众人面面相觑,却不知道却哪里商议是好。

张华轩没有明言,不过众人也不是傻子,这个简行军法条例既然还没有正式发布,自然还是机密,总不能公然拿到大庭广众前去研究商讨。

无奈之下,倒是苗以德提议,他有个工程辎重营的老乡,负责军中的牛马饲养,那里人少清静,适合秘密会议。

众人别无二话,这伙人王云峰年纪最大,也就是二十四五,其余各人都只是二十左右,青年人身处军伍,在张华轩的鼓舞下又一心想做出一番事业,一个个心里正是焰腾腾的时候,哪在乎到什么地方说话儿?

当下一行人到了营房后头,苗以德与老乡接上了头,各人寒暄一番。那老乡也是一个哨长,负责牛马饲养,眼见这伙人眉眼间压抑不住的兴奋,知道他们必定有事商谈,当下扯淡几句,就要告辞。

王云峰倒是把他叫住,笑问道:“咱们当初光是建了马队一营,不过一匹马也没有,现下听说从口外买了不少回来?”

那哨官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马还是不多,太贵了。咱们大人说了,骑兵没有四五年也学不成,建个骑兵营主要还是先学着手,买来的马战马不多,已经发给骑兵营训练用了。主要还是辕马,大概三百多匹,听大人说买的四十门炮剩下的就要从上海运过来,请的炮兵教官也要到了,所以咱们这儿,主要还是以伺候这些拉车的辕马为主。除了辕马之外,还有不少骡子,都金贵的很,咱这上万人一动,没有这些可走不了多少里地。”

这哨官明显是个爽快人,王云峰随口一问,他就是劈里啪啦猛说一通。

王云峰等人待他说完,彼此对视一眼,却都是看出对方眼中的兴奋之色。关于炮兵在战争中的作用,张华轩自己了解颇多,在这个时代,炮兵被称为战争之神一点也不为过,可以说,不论是小型的局部战争,还是几十万上百万人的大战役,在坦克没有出现并发挥作用之前,炮兵是当之无愧的战争之神,炮兵运用的好坏与强弱,直接关系到一场战争的胜利于否。

特别是在现在,中国几乎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形成自己的海军力量,海军的经验与传承不是靠着买到战舰就能得到,而是经过多少代人的努力方可。唯有炮兵,不论是陆战海战,都可以用来斩旗夺师,与世界强敌争雄一时!

炮兵作用之大,使得张华轩极为重视,平时向着军官们训话传授军事理念时,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他向怡和洋行订货时购买了四十门各式火炮,现在到货十门,炮营每天打炮时,军中上下有空的军官都会跑去观看学习,可以说,整个淮安练勇中,不论是谁,都对火炮有着极大的兴趣,此时听说剩余的三十门火炮就要到货,各人都是面露兴奋之色。

苗以德在这一伙军官中最是机灵,待辎重营的哨官一出门,便向着众人笑道:“晌午在大人那里时,我看大人桌前案头全是地图,这几天的训练也明显加紧,军姿队列的时间减少,半夜拉练倒是多了不少,而且是荷枪实弹背负重物的越野拉练,我看啊,离出兵的时间不远了。”

他年纪最轻,接受新事物也是最快,其实这短短几句话已经有不少在张华轩那里学到的新名词,只是说出来时自己不以为意,其余诸人听了,也并不觉得怪异。

王云峰点头应道:“不错,后勤那里这几天在试验压缩军粮,加上火炮要到了,我在镇江有亲戚,听说巡抚杨大人已经被朝廷下令革职充军,镇江一丢,洪杨肯定要过江打扬州,咱们吃了几个月的饷银,也是时候该上阵了!”

第一卷 崭露头角(27)

青年人最容易热血沸腾,他们对清廷当然没有任何好感。当时那个年头,朝廷已经腐败到一定的程度,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这些年轻人连加入练勇的兴趣也是没有。

不过短短几个月下来,他们在张华轩的鼓动之下,对以宗教狂热武装起来的太平军也是没有任何的好感,清廷是坏,满洲人不能算是中原之主,但是不能任由别人来毁坏家园,这些观念,张华轩已经一点一滴的灌输在他们的脑子里。

一支军队不能想的太多,可是也不能是纯粹的战争机器,哪怕是变态的小日本,也是由天皇这个宗教式的偶像加上武士道精神武装起来,一支没有灵魂的军队,注定不会是天下第一的强军。

扬州距离淮安不过是后世汽车三小时的距离,要是大军突击,最多一天功夫就能兵临城下。练勇挂的是淮安的名,不过开到扬州去打仗,相信士气也绝不会低。在这个时代,淮扬本就是一体。

而在这伙青年军官的眼中,淮安练勇已经是大清最精锐的军队,不论是训练还是装备,已经冠绝天下。与太平军做战,自然是手到擒来。

当下又议论一番,各人打定主意,研习完张华轩给的条例细则后,借着禀报心得的机会,要去打探一番。

众人一起动手,就在牛马棚里的干净角落点起油灯,席地而坐,研究张华轩下发的小册子。

其实这一类的东西张华轩已经暗中下发过不少次,不过因人而异,军中英才不多,所以起的效果也是有限。

不少人拿了回去,要么干脆看不懂,白费心思,要么只是看出来张华轩想重用,拼命巴结奉迎,结果弄的张华轩倒了胃口,只能放弃。

而用这种秘密的手段来推行新式思想和培养心腹,也是利用人的心理,暗中给的东西想必是心血结晶,总比拍着对方的肩头说:“小鬼,我看好你哟。”要强的多。

他下发的这个小册子,只有前面几章是简单的是军法条例,后面厚厚一叠,却是对当前清朝军制的腐败落后,以及英法美俄普各国军队现状以及发展状态的阐述与分析,从军队建制到军风军貌,到对未来战争形式以及军队建设的分析,极尽详细与数据分析。

如此写法,张华轩在他的《海国图志拾遗》中已经使用过,王云峰等人阅读时已经极为佩服,而张华轩此次写在这条例里的全并不完全是他的见解。

对军事而言,张华轩到底并不算内行,不过后世的军事著述他也看过不少,因此除了夹杂了民族主义和铁血军人精神的私货外,在具体的军事理论方面,却多半是“借鉴”了后世很多著名军事理论家的理论,王云峰等人已经算是入门,不过这些高深的军事理论与论述对他们来说仍然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几个留着大辫子,穿着布靴佩着腰刀的大清团练军官,却在看着后来整整一百年形成的诸多的军事理念,这样的场景,当真是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

这当然是时空扭曲带来的变化,王云峰等人当然并不知道,只是一个个面露兴奋之色,就着一盏油灯,各人却是一直看到天亮,却是精神抖擞,绝无倦意。

对他们来说,等于是在封闭的心灵里打开了一扇窗户,军事亦同于政治,张华轩在上一本书里没有敢说,也不能说的话,借着这本分析军事制度的小册子,用极其隐晦的方式向人讲述着,他孤独太久了,需得抓紧时间寻找同志,而最想改变世界,最能接受新理念的,当然是这些以前郁郁不得志,现在却借着新军崭露头角的年轻的军官们。

“大哥,我看大人的意思,尽在最后几句。”

苗以德却不愧是众人之中反应最机敏的一个,当众人掩卷之后,他第一个开口说话,眉宇间,难掩的狡猾之色。

王云峰却不理他,只是喃喃道:“军队为政治服务,而又不能独立于政治之外,未闻有政治清明而军队不堪一击者,亦未闻政治腐败,而军队善战者。大人此语,确实是一语中的。”

赵雷却是个当代愤青,当下愤然道:“大人虽未明言,不过咱们大清朝政腐败那是不必说了,不然也不会闹洪杨,也不会割让香港给英国鬼子!”

“大人提到康熙年间处置戴梓的事情,还有乾隆朝取消汉人学习火枪,皆是为防备汉人。纵观现在的天下督抚,巡抚尚有些汉人,总督中的汉人几乎没有,大人说明朝末年,咱们中国的火器不比洋人弱,现下却整整落后了一百多年,其中含意,令人三思啊。”

看到众人不理会自己,苗以德终于按捺不住,急着道:“我看大人最想咱们吃透的,还是最后的那几句: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一支军队只有一个统帅和一个声音,军人不需干预政治,唯有一心服从统帅和渴望胜利的军人,才是最好的军人!”

这一段话其实是照搬的张华轩的文字,而原本藏在对普鲁士军官团与军人精神的描述之中,并不起眼,却被此人挑了出来,倒也当真是目光如炬。

待他说完,众人面面相觑。良久之后,王云峰终慨然道:“咱们淮安练勇原本就是大人一手创建,大伙儿跟着大人走当然没错。依我看,大人也不是一心想要功名利碌的庸官,我王某人跟随大人到底便是了!”

他没有明说,其实这牛棚里的众人都是杰出之辈,不然也不能在张家把持下还能出头,张华轩的心思已经尽在书中,众人一夜之间虽然不能吃透,不过也总归是看出来,张华轩绝非等闲之辈!

很多文字,看起来大逆不道,也令得众人深省,可偏偏是夹杂在军事制度的议论之中,就算这伙军官中有小人去告密,也根本伤不到张华轩一根汗毛,如此心计,却让这些青年军官佩服不已。

第一卷 崭露头角(28)

经过这样的启蒙与开导,等若在一潭死水中投入巨石,经过这样的一夜,想让这些年轻人的心思回到过去,已经绝无可能。

既然如此,不如跟着张华轩走,却看这位道台大人,究竟能做出什么样的伟业来。

计较已定,王云峰带着一丝不舍之意将册子合起,一夜没睡,双眼竟是炯炯有神,他向着众人郑重道:“咱们一是要让大人放心,二来却要暗中发展同志。大人自己不方便,咱们懂他的心思,却不能不做一些事情来襄助。依我看来,大人现在是不得已而秘密行事,将来仗打的好了,做起事情来会少很多顾忌与掣肘,咱们先行一步,大人绝无话说。”

这一番话众人都无异议,当下算是暗中结社,待后来几人求见张华轩后,知道自己体会的意思没错,便更加用心发展同盟,张华轩表现上对军队别无变动,暗中里,却是渐渐将大批的中下层军官牢牢把握在手中。

其实他对军队控制,远非如此。喜欢功名利碌的便随便丢几根骨头,自然就会有很多小人溜须拍马,把军中的一举一动报告给他,总之只要把握好人性,投其所好,张华轩现在可能不是什么优秀的统帅和将领,不过讲起权术来,却是个中好手,这年头的积年老吏,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牛棚会党暗中聚会之事,张华轩天亮时就已经知道,几个青年军官自自己以为做的隐秘,其实就如同小学生上课偷看小人书,自己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上面的老师看的清楚,根本就洞若观火。

待王云峰等人前来禀报心得,张华轩对他们的领悟却极是满意。他现在没有能力,也不可能去兴办军校,只能在有限的人选里选拔一些人才,眼前这几人,虽不是上佳,却也勉强过关。

至于所谓的大清名将,他倒并不放在眼里,时无英雄,方使竖子成名。除了淮军中有限几人外,余者根本算不上是将才。

与众人一悉长谈后,张华轩的见识气度更令众人心折,苗以德寻得一个话缝,向张华轩打探道:“大人,听说洪杨要向扬州动手,咱们练勇也几个月了,是否就要出兵?”

林风祥与李开芳的北伐路线张华轩清楚的很,虽然从镇江渡扬州,不过并没有占领扬州从苏北、山东一线进攻的计划,连琦善的江北大营也没有打破,所以到几年之后,为了打通天京与安徽的联系,先破镇江,再破江北大营,短暂占领扬州后又主动退回。

对太平军始终不占领苏北威胁山东畿辅等地,张华轩百思不得其解,从军事角度上来说,扬州与镇江隔江相望,距离南京也是极近,而且是江北米粮聚集之所,除此之外,淮扬一体,准安府与清江浦更是漕运中心,得到这两地之后,对整个天国的局面有极大的好处,捻军兴起之后,搅乱河南山东,来自天京北方的军事力量根本不足为惧,而洪秀全等人对近在咫尺的威胁却置之不问,也不占领,却不知道是何考虑。

当然这些当时的人并不知道,太平军要北伐,首渡扬州,然后经过安徽与河南直入直隶,这样的行军路线出乎不少人的意料之外,在得知洪杨要选精兵北伐后,首当其冲的,便是扬州与淮安等地。

若是不然,张华轩的团练也没有这么成功的就创办起如此规模。不但朝野上下无人疑心,当地的官府与士绅,从南京失陷后,也开始极尽支持,虽然捐助的钱财不多,不过很多需要官府帮手的事情,却只要张华轩一句话,便可轻松办理。

此时琦善虽然创办江北大营,手下的精兵强将却并不很多,朝野上下已经注意到了张华轩手中的这支过万人的兵马,琦善已经以钦差大臣的身份行文淮安,让张华轩即刻到扬州去见他。

而与此同时,京师的部堂行文却也到了淮安,肃顺到底极为欣赏张华轩,一力要将他调到北京任职。即使现在淮扬一带军情紧张,清廷搜罗了一切能搜罗的兵力,拼命往江南和江北两个大营附近填充,而张华轩的练勇不管战力如何,毕竟是他一手创办,肃老六连临阵易将也顾不得,确实是被张华轩的才情打动,觉得让他这个书生带兵太过浪费之故。

对肃顺的调令张华轩当然绝对不会愿意,他辛苦创立团练,每天花费心思要把这支军队牢牢抓在自己手中,眼看就有一场大仗要打,却放下自己辛苦创立的军队跑到北京?别说肃顺给不了足够的好处,就算是给他一个尚书,也是得不偿失。

若是在年前,张华轩还头疼怎么推托,现在到是好办,太平军的北伐路线不管怎么走,首战必定是在扬州,历史上琦善龟缩在三叉河不敢应战,由着太平军经过扬州,大摇大摆的东去安徽,此时既然行文给他,想必是琦善想给自己多加点安全的筹码,张华轩的部队就不能战,多万把人伸直脖子让人砍,总也要让太平军多费点时间吧?

老狐狸遇到小狐狸,张华轩要借着打一仗的机会,提升自己的威望,同时借着此事摆脱肃顺调他入京的麻烦,琦善的如意算盘,怕是多半打不响了。

苗以德一问,却是好大一篇文章,张华轩当然不会和这一个小小哨官多说,只是看他眉宇间尽是精明之色,言语间也比其余诸人更添忠心之意,当下有意拉拢道:“以德甚是聪明,军人要以小见大,观察细节。确实,太平军要过江,咱们练了几个月兵总不能就这么看着,钦差大臣已经发文过来,让我前去见他,左右不过是让咱们出兵罢了。”

几个军官闻言大喜,虽然判断是众人的事,却让苗以德一个人拿了采头,众人交情莫逆却也并不在乎,当下一起向着张华轩躬身行礼,齐声道:“标下等愿为大人前驱,奋勇杀敌,绝不堕大人威风!”

猛虎出柙(1)

扬州的四月正是好时节,春光明媚,天气不冷不热,举目望去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意,接近长江的地界,更是水网密布。

张华轩自三月底先回到淮安府,也没向谁打招呼,除了回府里小歇了两天外,没见任何城里的官员和士绅,悄没声的又离了淮安,向扬州进发。

他一个团练道台,在淮安府已经是不小的官员,洪秀全没得南京前,淮安府里的正牌官员还没把他当盘菜,现在敌人大兵压境,张华轩的地位无形中已经拉高了不少,不怎么需要去敷衍那些龌龊官儿了。

其实淮安也不止他这一股子兵,除了有一个营的绿营兵镇守府城外,还有十来个营头的兵守着清江浦,不过那些兵是南河总督的总督镇兵,专守漕运安全,地方上的事一概不管,也根本指望不上。

所以阖城的官员甚至钦差大臣琦善,都对张华轩手里的武装力量极感兴趣,也很倚重。几个月前还在耻笑张家乱花钱的官绅富户们,已经掐着自己的大腿后悔,开始冲着张华轩猛抛媚眼,张华轩也不理会,只处置了一些后勤上的事情,便带着一队护兵往扬州赶去。

此时的扬州已经是战云密布,洪秀全自得南京后,已经将南京城改名天京,正式定都于此。四月初的时候发布北伐与西征的诏书,号称要直捣燕云,镇江城也是失守,清朝水师在江南根本没有任何一点力量,在敌人掌握了江南几个渡口之后,扬州城已经无法设防,只能等着人家随时随地的冲杀过来,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张华轩到了扬州之后,先去拜会知州杨廷宝。按理儿他应该先去钦差,不过到了扬州城正是晚上,琦善却远在三叉河,隔着城几十里地,钦差再大,也不能教人摸着黑赶路去求见,当下就在城里张府的宅子里安顿下来,然后便到州衙求见知州。

到了衙门口,张华轩的亲随上前先递了帖子,过不多时,里面就传来动静,一个穿着云雁补服,身着厚底官靴的中年官员已经迎了出来。

看到张华轩的模样,杨廷宝先是一楞,然后又在脸上挤出笑容,向着张华轩半揖道:“下官见过大人,大人远来辛苦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他连大帽子也没戴,就这么着急迎了出来,显然是对张华轩的名声还有手中的实力极是仰慕,这会子说的话却是客套有余热诚不足,却又是看到张华轩的年纪太轻,难免起了轻视之意。

张华轩也不在意,向着这知州笑吟吟拱手道:“兄弟这一次奉命来见钦差,只要劳烦大人之处甚多,先行谢罪了。”

他说话爽快,杨廷宝倒不是那种满脸烟气的官员,脸上表情也算是精明干练,当然听出来张华轩有意来兵来扬州,当下一阵欢喜,他守土有责,唯恐杨文定等人的遭遇落到自己头上,既然有大兵来援助,带兵的是谁却也不必在意了。

当下欢喜不禁,让着张华轩从侧门进了。入门之后,到了仪门之前,看到张华轩带着几十个护兵,还有几个军官,杨廷宝面露为难之色,向着张华轩道:“大人的随扈也请一起进来,到花厅奉茶?”

张华轩摆手道:“不必了,让他们在此等候就是。”

他的中军管带原本是一个族兄弟,护兵们也多是从绿营请来的老兵,这一次发现了几个青年军官后,张华轩立刻动手,寻着由头把那些老兵痞子开革了大半,中军管带也贬斥下去,提了苗以德做了帮统,统领一帮手下当护兵。

这些兵却是张华轩一手训出来的练勇,军姿站的笔直,一身号褂崭新笔挺,手按腰刀目不斜视,张华轩也不回头,随口吩咐道:“你们就在这候着!”

“是!”

几十个护兵一起暴诺一声,闹出了不小的声响,惹的这知州衙门里不少人探头探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当时带兵的将领多半纵容自己身边的亲兵,使得那些兵油子到处滋扰地方,地方官极是头疼,也全无办法。此时张华轩一声吩咐,几十个护兵就这么木桩子似的站着,倒使得州衙上下极是意外,不少人擦着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大人当真是用兵如神,麾下严明军纪至此,当真是算得上令行禁止,军令如山啊。下官佩服,佩服。”

杨廷宝为官多年,什么八旗绿营见的多了,这十几年来,还是当真头一回遇到这样带兵的统帅和这样的兵,忍不住就出声夸赞。

张华轩面色如常,一边跟着杨廷宝前行,一边谦逊道:“兄弟我哪会带什么兵!就知道棍棒底下出孝子,对这些大兵要从严,不能娇惯,别的,没了!”

杨廷宝暗叹一声,在他眼里,张华轩这个捐班能有什么本事?适才说的显然也是实话,他杨廷宝十年寒窗苦读,兵书策略也看了不少,要是真带兵肯定比这个浑身铜臭气的商人强一百倍,可惜人家有个有钱的老爹,而他没有罢了。

两人揖让着到了内厅坐下,杨廷宝看起来不是什么一清如水的清官,不过看房里的格局摆设,显然也不是什么十万雪花银的贪官,应该是那种该拿的拿,不该拿的不拿的那种,仅凭他房里没有吸大烟的床榻,张华轩对他也是大起好感。

两人又略叙几句客套话,张华轩单刀直入,向着杨廷宝问道:“扬州近来不稳,钦差的意思当是叫兄弟来协同守备,老实说,兄弟手里有万把人,不过才练了几个月,只怕当不得大用。依老兄的意思,扬州守得么?”

杨廷宝苦笑摇头,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是知州,有向张华轩介绍情况的责任,不过想想扬州城的情形,却是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呆了半天后,才苦着脸道:“钦差带来了五六千旗兵,加上原本江苏巡抚的兵,左右不过万把来人,现在全被钦差大人带到了三叉河那边,又签发了十几万民工修建营盘长垒,从仪征到施家桥,建了一道长墙,现下也差不多了。不过依下官说,凭着这点人马,江防又远不止这几十里路,应该是挡不住太平军过江。”

猛虎出柙(2)

杨廷宝的这个回答当然不出张华轩所料,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巴巴跑了几百里地赶来此处。当下干笑一声,向着杨廷宝道:“恕兄弟直言,老兄的城防,只怕也不怎么严密。”

杨廷宝苦笑道:“这个下官也没有办法,本地原本有些练勇,也让钦差大人签去了三叉河,这里只留了几个绿营的营头防备,扬州城原本也算不得城防严密,就凭这几个营头的兵,断然守不住城池。”

说到这里,他已经面露悲观之色,身为知州守土有责,如江苏巡抚杨文定那样的大员都被革职拿问,发配充军,他一个小小知州要是胆敢在城陷之前就跑,等待他的唯一下场,便一定是逮拿问罪,法场上伸头一刀!

走也是死,倒不如死守城池,还能给家人捞个恤典好处。

当下向着张华轩慷慨激昂道:“反正下官守土有责,不论发匪如何势强,总之下官愿与扬州城内官绅百姓共存亡,誓死守城!”

这样的调子张华轩见的多了,后世不少官员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杨廷宝这样的段位,还真是未够班。

他也不理会对方的慷慨陈词,只是笑道:“依大人看,钦差大人带来的旗兵如何?”

杨廷宝面露难色,这年头八旗大爷的战斗力还要人说?可是身为朝廷官员,总不能说旗兵不行?这样的犯忌的事他可不会做。

当下在心里埋怨了对方没成色,眼神也幽怨起来,向着张华轩答道:“国朝以八旗为立国根本,旗兵的骑射本领,那是没有话说的……”

张华轩噗嗤一笑,此时倒觉得这知州当真可乐。不过他也体会到对方的难处,一个小小的知州,手里要钱没钱要兵没兵,怎么敢胡乱说话?

只得也扯几句淡,把自己的孟浪问题给消化掉,然后又问起城中情形,官绅动向,随口又聊了小半个时辰,已经把城中情形打听的七七八八,心里大致有了数。

他一路奔波,这一次没有乘坐马车,而是自己骑马赶来,他这个身体虽然练了几个月,到底底子太薄,一路上颠簸过来已经快散了架子,当下忍不住露出倦意。

杨廷宝甚是乖觉,见张华轩眉宇间疲倦的紧,当即闭嘴不说,右手一伸,准备端茶送客。

就这当口,在外头伺候的长随进来,打了一个千道:“江宁将军托明阿求见老爷。”

“啊?”

杨廷宝吃了一惊,今晚他这个小小州官的府邸当真是贵客盈门,先是淮安团练道,然后又是江宁将军,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官大,一个比一个有权。

与张华轩不同,托明阿是正根的八旗贵族,正一品武职的驻防将军,此次琦善从京师带来的旗兵就是归此人统领,当真是一点儿也怠慢不得。

当即又换过了大衣服,向着张华轩笑道:“大人稍待,容下官去迎江宁将军。”

“这是自然。”张华轩洒脱一笑,向着杨廷宝答道:“江宁将军身份贵重,我也当去迎接。”

按体制来说,张华轩是客,托明阿身份再高也没有同去迎接的道理,不过晚清时官场风气败坏,溜须拍马的事再正常不过,杨廷宝不知道张华轩是不懂规矩,只当这个道台有心奉迎,倒也不足为奇,当下应道:“好好,大人一同去也好。”

两人一起出得厅门,杨廷宝几乎是一溜小跑,先在前头经仪门,照壁,然后由正门一侧出去,张华轩稍稍落后,隔的老远,只看到州衙外头打了几十个火把,把附近街道和房舍照的红彤彤一片。

到得门外,却见杨廷宝已经在打千报名请安,江宁将军托明阿身着黄马褂骑在马上,一张国字脸被火把照映的通红,满脸骄横之色,显然是不把这个汉人州官看在眼里。

张华轩正四品的道员,不过遇到正一品的武职将军也需跪拜行礼,当下赶上前去,满心不情愿的跪下,报名道:“卑职候补道,淮安团练委员张华轩,见过将军。”

“哟,你就是张华轩?”

托明阿眼前一亮,原本阴郁低沉的表情竟是一变,差点儿跳下马来,不过看到张华轩恭恭敬敬的跪拜行礼,一种旗人的骄傲与自尊又促使他变的矜持起来,仍然骑在马上,只是将手一抬,吩咐道:“老兄请起,杨知州也请起来说话。”

两个汉人官员一起站起身来,托明阿却仍然没有下马,论说就是汉人的总督巡抚也没有这么大的架子,不过旗人向来自视高出汉人一头,满人的部堂再不管事,说话也要高出汉人部堂一头,这是大清朝一百多年来的规矩,举国上下已经觉得再正常不过。

托明阿对杨廷宝并没有什么兴趣,这一次进城来,只是吩咐他支应大军粮草与再征调民伕的事,正颜厉色将杨廷宝训斥了一番,他堂堂一个旗人将军,这点小事原不需自己亲自出马,这一次进城只是在城外呆的腻了,琦善现下是没毛的老鹰吓不到人,托明阿不买钦差的账,因此借着催粮的名义跑进城来玩乐一番罢了。

好巧不巧倒让他遇着张华轩,最近风头不对,江北大营的瓜洲渡口与对面的金山渡口只有一江之隔,对面的动静看的分明,太平军正在精选精兵操练,每天战鼓天沸反盈天,吵的人不能安生,隔江而望,只觉刀枪剑戟如林一般,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大江之上,清朝水师不见踪影,只有大平军的战舰和龟船横锁江上,清兵根本不要想过江去与江南大营取得联系。此次奉命来建江北大营的有不少旗兵,这些八旗大爷没与太平军交手几次,所以傲气还在,只是觉得对方人多,自己人少,巴不得多来点绿营炮灰,帮着八旗建功立业。所以除了琦善之外,托明阿等旗人将领对张华轩这支汉人团练也很有兴趣,巴不得对方立刻带兵赶来,然后把这些汉兵推到第一线,顺风了旗兵就上去捡漏子,不成的话,也能保护旗兵后退。

这些阴微心思,托明阿当然不能直说,当下只是向着张华轩斥问道:“钦差已经几次调老哥的兵来助战,怎么到现在才来?兵凶战危岂是能耽搁的,这成什么体统!”

猛虎出柙(3)

八旗大爷的脾气实在是非同小可,张华轩怎么也是一个手握重兵的实权道台,现今的局势又与天下承平时不同,可是托明阿居然是张嘴便训斥,丝毫不把张华轩看在眼里,旗人之骄横由此可见。

张华轩却是毫不在意,这几个月来,在南京时拜会汉人督抚时已经受了不少肮脏气,被一个满人一品将军发作几句,又算得什么?

当下向着托明阿笑答道:“将军明鉴,钦差大人行文到下官那里,也只是让下官过来,并没说让下官即刻带兵来助战。”

“哦?”托明阿一楞,与自己身边的一个粗壮汉子对视一眼,然后又向着张华轩斥道:“既然这么着,贵道就坐视扬州危急而不顾?”

这些混到一品的将军,别的不成,官场的勾心斗角还算把手。琦善身为钦差,不肯胡乱下令调集团练,他们当然也不敢擅自发话,若是不然团练失利,琦善和张华轩完全能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一兜一转之间,这托明阿居然就换了一副嘴脸,变的循循善诱。

张华轩微微一笑,答道:“下官正是来看看扬州的情形如何,虽然说下官办团练只为了保护乡里,不过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是懂的。今次到得扬州,情形已经大致清楚,明日见过钦差后,下官便回准安,带领麾下将士前来助战。”

其实张华轩的地位也着实尴尬,清廷开初时不觉得他能搅出多大的动静来,兴办军队的事情复杂烦难。一个盐商能有多大的号召力和决心,又有多少手腕?所以只是给他一个准安团练的名份,然后便诸事不理。

这样的尴尬地位,也是因为他捐官的身份所致。比如李鸿章初立准军时,上海官绅踊跃捐助报效,曾国藩把自己湘军的几个营头的精锐送给了得意门生,而当六千五百人的准军初创后,清廷立刻赏给了李鸿章江苏巡抚的顶子,立刻就成了封疆大吏!

可是张华轩手底下万把多人,火枪不少实力强劲,已经被琦善和托明阿等人重视,新任江苏巡抚吉尔杭阿也与张华轩书信往来称兄道弟,极是亲热。

就是这么着,清廷也不曾有任何表示,并没有给张华轩加官进爵。一则是他的练勇并没有什么战功,二则是张华轩的身份地位尴尬,一点浮名与一些兵力,远不及科举中进士后形成的关系网管用。

一个老大帝国的僵化与反应迟钝,在对张华轩的处理上,已经完全的显现出来。

既然他愿意带兵来助战,托明阿等人自然极是兴奋,当即个个脸上露出笑容。他们身为八旗武将奉命前来征剿洪杨逆匪,心里也是不托底,多一份助力当然是最好不过。

当下都换过了脸色,一个个跳下马来,与张华轩寒暄致意,一时间居然颇是亲热,与适才的狂傲自大完全不同。

杨廷宝身为扬州主官,居然就这样被抛在一边,完全没有人去理会。

八旗军制与汉制完全不同,托明阿带在身边的军官都是位高显赫,随便出来一个也是三四品职衔的高级武官,完全可以与张华轩分庭抗礼,不过报出名来都是历史上绝无记录的菜鸟角色,张华轩也并不放在心上。

待介绍到托明阿身边的一个精壮汉子时,托明阿的态度也明显郑重了许多,他向着张华轩笑道:“来来来,张道来见过咱们大清的博奇巴图鲁,副都统、乾清门行走头等侍卫德兴阿德大人。”

他这一长串职衔报将出来,甚是威风显赫,只是语气里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像是嘲讽,又像是羡慕。

张华轩倒是记得这个德兴阿,几次收复扬州与江北大营,在遇到陈玉成之前,也算是清廷悍将,可惜后来被陈玉成屡次击败,被打的没了底气,后来只得被调走别任,算是一个八旗将领中的干才。

此时看一眼这德兴阿,气质倒也算是精明干练,远远强过托明阿,张华轩上前问安,德兴阿的架子也并不很大,与其余的八旗将领完全不同。

他心里倒不禁感慨,一个王朝的没落之后,最先表现出来的就是人才。八旗入关之初,当真是猛将如云,除了一票亲王郡王都有大将之才外,诸旗中也有不少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和猛将,而到得此时,这托明阿带在身边的八旗大将,除了一个德兴阿勉强还看的过眼,其余诸子都寻常庸人耳,根本不值一晒。

就是托明阿自己,历任总兵、提督,直至将军,这个人有什么手腕与能力,张华轩这时候还真是看不出来。

众人寒暄一气,托明阿等人显然不欲久待,扬州城中虽不及十里秦淮,在这个时代因为淮扬一带有无数盐商巨富,在花钱享乐这一方面也是全国诸多城市中的翘楚,众人天黑跑到城里来,总不至于真的是来干办公务?

张华轩这点眼力价当然是有的,当即向着众人告辞,只道明日要见钦差,今天需早早歇息。

托明阿先是撇嘴:“钦差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见他打什么紧,贵道太谨慎了。”

说罢,他却又体贴道:“想必是奔波辛苦,早点歇息也好。”

张华轩微笑不语,托明阿又冲着杨廷宝微微点头,然后打马先行,其余数十名将领与护兵立刻跟随在后,众人怒马如龙,一起跟随着将军而去。

此人即去,张华轩又与杨廷宝话别,然后带着苗以德等人,径回自己宅中休息。

张府宅院距此不远,张华轩也委实倦了,跨骑在马上并不打马,却是看着扬州夜景,悠然而行。

此时大约是晚上八九点的光景,路边的小门小户早就歇息,一片黑暗,唯有他的亲兵掌起了火把,把沿途道路照的通亮分明,两边街道一片寂静,只有马蹄声敲击着地面,笃笃可闻。而到了张宅不远,靠近城中花船与酒楼聚集之所,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隔的老远,也能看到***通明,显然是达官贵人们正在饮酒作乐。

猛虎出柙(4)

张华轩摇头叹息,大难临头,这些人仍不忘享乐,当真是死不足惜。到得府宅门前下马,自有下人前来服侍,将众人迎入院中。

这一处宅院并不很大,只是地处扬州繁富之地,用来照料这边生意所用,等闲也不启用,因为知道大少爷可能住上一段,又特意从淮安派了一些佣人过来服侍,只是多半是男仆,丫鬟婆子之类并没有跟来。

饶是如此,当张华轩宽去那一身官服,换上家常衣裳,双脚泡在热水中时,仍然是觉得舒适无比。

这几个月,他等于是一根绷紧了的弹簧,普通士兵不过跟着他一起训练,而张华轩却要在军训之余,操心大多的杂务。

枪械保管与使用要请示他,后勤账簿他要审核签字用印,与洋人和朝廷官员打交道应酬也是非他不可,甚至族中亲戚在军中的争执要他排解,得空还要回城向张紫虚老爷子请安,偶尔还要应付来自身后的明枪暗箭,他的权力是大,压力当然也是极大。

到得此时,终于能把自己的军队当成一个可用的筹码,只要用的好用的到位,他就有信心驱赶走军中的异已力量,将自己辛苦创立的这支军队,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至于怎么利用……且容他慢慢再想……

打是一定要打,不过军队这支筹码却不能乱用,打烂仗是最差的结果,用自己家的银子和自己辛苦训练出来的军队与别人拼消耗,这是最蠢的做法。

打败仗……更不用提了。

打了胜仗,也是分惨胜与大胜几种,况且就是胜了,也未必就能落多大的好处。

历史上,太平军经扬州北伐,主力迅速攻克了扬州,然后弃之不守,到南京准备北伐援兵时,却是先攻打在三叉河的江北大营,那一次,北伐援兵被德兴阿领兵击败,因此又只能绕道去援助林凤祥与李开芳,最终两部相差几十里却不能汇合一处,被分别包围消灭。

扬州首战,面对的是林凤祥与李开芳的北伐精锐,这两万人把整个北方搅了个天翻地覆,纵横数月直到北京附近,闹的咸丰下令北京戒严,一日数惊。仅仅两万人有如此战功,林凤祥与李开芳的勇悍,这支太平军自然是当时首屈一指的精锐部队,绝非现下的江北大营可以抵挡的。

而张华轩的淮安练勇,在短短几个月的训练后虽然军纪军容都已经初现强军风范,不过张华轩也没有狂妄到觉得这支新军能击败太平军用来北伐的那两万多精锐中的精锐。

这一仗搞不好就要打成烂仗,或是败仗!

跟在琦善屁股后头,躲在三叉河的江北大营不出兵,这当然最保险,等太平军北伐主力走了,再去收复扬州,琦善老头子最多象征性的保举他一下,奔波一场,最多得到几句褒奖的圣旨,算是白辛苦!

自己出战?张华轩并没有信心能打赢,打输的把握倒是更足一些。

究竟该如何做?在临来扬州之前,张华轩算是信心十足,到了实地,听到看到不少情形之后,才知道自己有些冒失。官场倾轧,生意贸易,兴办实业,对付阴谋家野心家,这些张华轩都算拿手,对杨廷宝、托明阿,甚至还没有见面的琦善的心理,他都是心知肚明,洞若观火。

不过涉及到军事调度,还有具体怎么打好这一仗,他却是有些犹豫难决。

既然难想,倒是先不必想!

张华轩泡完了脚,却是精神一振,抛下军事上的难题,端坐在椅子中翻看着扬州这边管事呈上的账簿,双目炯炯有神,竟是丝毫疲态不露。

张家确实是家大业大,在苏北与江南的商圈中算是一只巨鳄,商海游弋只要你资本雄厚再加着小心,就没有不赚钱的道理。

今年在淮安的盐场与丝厂利润最厚,其实只要有盐商的经营资格,就是白痴也能赚钱,张家有三十几个盐窝子,总计一年的纯利在十一二万两白银左右,丝厂规模不大,一年也就三五万两的出息,再加上米庄当铺一年也有七八万两的利润,总计一年的收入就是二十来万。

张家发达不过百余年,创业之初肯定落不下什么钱,现在能落下三百万上下的家底,其实都在张紫虚老爷子手里积攒壮大下来的,盐商之利算是当时极大的暴利了。张华轩每次盘张家的账底,总是感慨,如果自己不出现,张家这么发展下去,将来会是什么模样?

他想不出,不过可以肯定一点,张家绝不会发展成什么财阀世家。当时最有钱的当然还是山西商人,不少山西巨富莫说是几百万身家,而是可以很随意的拿出几百万两白银来周转,而在百余年后,赫赫有名的淮扬盐商们没落了,只留下淮扬菜系,而山西也没有了钱庄,空余一个个黑煤窑。

国家没劲啊……

张家在扬州的生意不大,只在几个钱庄当铺里入了小股子,一年大概就几千两的花红,本利不大,图的是和扬州这边的商圈搭上关系,图个见面好说话。

打去年闹洪杨打到汉口后,整个南京与苏南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扬州更是首当其冲,不少钱庄转移,当铺关门歇业,张华轩随便一看,收入比去年年底整整少了一半还多。张家最大的产业当然是在淮安,这里哪怕一文钱收不到也无所谓,张华轩不过是无聊一看,略翻一下,便丢在一边。

倒是此次来扬州交战,又需得花费不少银子。他当初买的前膛燧发枪由三千加到五千,由于无法自造,也没法当真压价,一支火枪加配套的物事,平均每支火枪四十五两不打折,就这一笔二十来万银子便花了出去,再加上募集练勇的花费,制作号褂,建兵营,发饷银,买炮,足足垫进去了四十来万两白银!

在当时的练勇之中,唯有张华轩是仅凭自己家族的财力物力,一手创办团练,不借助地方官府与士绅的力量,随着战争的发动,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花费势必将更多,如果仅仅维持这万把人左右的团练力量,他还能凭借张家的力量坚持,如果想扩大规模,成为一支能左右中国命运的武装力量,就非得想办法开辟新的财源不可!

好大一篇文章……张华轩自艾自怨,这边扬州之战怎么打还没有想好,那边还得想着怎么开辟财源,而家族的反对力量,朝廷的忌惮都需提防,说来想去,当真是任重而道远。

猛虎出柙(5)

他在这里闭目苦思,房里伺候的下人自然也得候着,房里燃起几盏油灯,还有从泰西进口的玻璃罩子,微风轻拂,***巍然不动,把屋里照的甚是敞亮。

苗以德引着护兵站在门外守备,人人扛着一支来复枪,腰间还插着一支短火统,这都是英国怡和洋行的馈赠,张华轩是大主顾,洋行特意送给他的护兵使用。来复枪装填慢,制作难,并不适合大兵团做战,用来做保镖的武器正好,射程远威力大,护兵们又是精选出来,枪法远超出普通士兵,用线膛枪最合适不过。

张华轩在房里想事情,自苗以德上下,各人都是不敢做声。

不少士兵偷眼打量着张华轩,眼神里全是敬佩。他们都是这次新招募的练勇,平日里张大人带着大伙儿练兵,事事在前,就说来回跑的那二十里路,开始大伙累成了一摊泥,张大人却是神采奕奕,根本看不出来疲惫,跟着火枪到了打火枪,张大人的枪法虽然不如教官,也比大伙强过许多,站军姿,踢正步,拼刺刀,样样事都是这富家大少出身的大官儿冲在前头,这怎么能不让大伙儿由衷佩服?

除此之外,新军服的料子用的极好,淮安也不止张华轩一股兵,别家的绿营与乡勇兵马,哪家的军服能与张华轩的团练比?伙食好,不犯军纪严禁军官斥骂责打士兵,禁绝将官因私事劳役士兵,饷银按时发放,绝不克扣一星半点,如此种种,使得张华轩在这支军队的威望已经极高,淮安团练的士兵多是农民出身,农民有很多优点与缺点,最显著的一条,便是知恩图报!

士兵们用崇敬的眼神看向张华轩,苗以德却是以研究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张华轩。他与普通的士兵不同,不仅读过私塾,家境也并不贫寒,甚至还坐船到过广州开过眼界,见识远在内地的普通人之上,这一次入伍参军,也是不甘寂寞,一心想在练勇里做一番事业出来。他也果然不负自己所望,已经做了帮统在张华轩身边侍卫,明显的是张华轩信任重用,将来升管带升参将副将甚至总兵,也未必就是不可能的事。见识的多了,也知道国家就要大乱,这个当口儿,手里有枪的才是大爷!

说心底话,他人是聪明,眼光毒头脑灵活,不过对自己的这个顶头上司,却是怎么也看不明白。

依着以往的惯例,人才当然分文武,要么长于文才政治,要么长于武功韬略。而张华轩自从半年前开始崭露头角,府里财赋一把抓,人事管的清爽,建立军队,更是事无巨细一把抓,训练士兵很多方法方式是前所未闻,可是只要照张华轩的吩咐做下来就一定有效。这么着一来,就很让人在敬佩之余,又很纳闷。

这么一个富家少爷,据说以前都没出过准安府的城门,他是怎么着学会这么多事情的?难道就有人天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张华轩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心腹护兵帮统正在揣度着自己,对于发展财源他已经有了通盘的考虑,打完扬州这一仗便可以回淮安着手进行,倒是扬州这一仗究竟如何着手,他委实有点难以决断。

今天与杨廷宝和托明阿见面后,张华轩已经决定不等面见琦善就先行调兵前来,已经有一个亲兵哨长带着张华轩的手令与印信前往淮安调动兵马前来扬州,过万人的兵马就要大举南下赶往扬州,可是身为主帅,这一仗怎么打却还没有决定!

他身边的玻璃盏里的灯花突然一爆,引的张华轩猛一注目,却正好看到房外的苗以德正鬼头鬼脑看向自己。

张华轩心中一动,向他召手道:“以德进来。”

苗以德吓了一跳,却是不敢怠慢,连忙走进房来,躬身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张华轩笑道:“以德你是我身边的护卫,按俗话说就叫御前带刀侍卫,见官大三级啊,以后和我说话,不要这么着讲规矩了。”

苗以德眼光一跳,张华轩的话他却是没敢接,把他比成侍卫倒是没有什么,可眼前这大人硬是把自己比成了皇帝,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越是聪明的人想的心思越是细密,还不容他想个明白,张华轩却是向苗以德问道:“以德,依你看,今天看到的这些将军们怎么样,扬州一战,结果如何?”

“回大人,依标下看,八旗兵实在是不成。标下今晚看的明白,跟随那些八旗将军的护兵应该是精选的精锐,可是衣着不整目光飘忽,队形散乱,除了知道按着刀挺胸凸肚的吓唬人,标下还真看不出来有一点精兵的样子。”

说到这里,苗以德面露得意之色,向着张华轩道:“大人常说军人要有军人的样子,要有军人的气质,依标下看,整个大清朝的军队,也就咱们准安练勇还成,标下带的这几十个护卫,那些八旗兵打马也撵不上!”

张华轩被他说的一笑,却是点头赞同道:“这是自然,咱们就是要成为天下第一强军,不把这个当目标的,就不配在我的麾下当兵吃粮!”

说罢,又是向他笑问道:“那么再依你之见,咱们配合这些八旗兵们,就能打败发匪吗?”

苗以德面露沉思之色,半晌之后,便老实答道:“标下不知道,八旗和绿营看起来不如咱们,可是发匪的实力如何咱们也不了解,就是咱们自己,苦练了几个月,大伙儿到底没见过血,大人前一阵子驱赶了那些绿营里的老兵油子,他们临走时倒是说,练勇们练的苦,不过没有真拉上战场,咱这一套操法练法是不是有用,还真是难说的紧。”

他所说的也正是张华轩所忧虑的,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如何回苗以德的话是好。

苗以德却是紧接着说道:“不过大人干吗要与八旗兵配合?只要想着咱们的长处,敌人的短处,以长击短便是。大人可能就想着怎么料理军事上的事情,有些手生是真的。不过以标下看,大人在册子里说过的,军事不过是为政治所服务,同样,军事上的事也能以政治手段来料理,孙子也说过,不战而屈人之兵最上,以标下看,大人眼光手腕都是有的,一定能想到最好的办法来打这一仗!”

“好!”张华轩忍不住击掌而赞,想不到眼前这个普通的帮统也有这样的见识!

猛虎出柙(6)

他原本就是智略高绝的人物,刚刚自己思维被局限住了,一时竟是想不到什么好办法。现下经过苗以德一通话提醒,脑海中如电光火石般,立刻便是有了主意。

驭下之道,为上位者要保持一定的神秘,张华轩话到嘴边,却是又缩了回去,转而向着苗以德笑道:“很好,以德你的才智让我甚是欣赏!”

他站起身来,一时间竟是神采奕奕,向着苗以德道:“人才难得啊!当今大清缺什么?论金银不比人差,论疆域数一数二,论人口天下第一,咱们缺的正是人才,那龚自珍说,愿天公不拘一格降人才,我看哪,还是当朝诸公不肯开眼去寻人才罢了。以德你好生做,跟在我身边不是个了局,将来有大事让你做!”

苗以德闻言大喜,能跟在张华轩身边当然不错,安全不说,富贵也是唾手可得,不过想得大富贵大发展就难了,不成想跟在张华轩身边还没几天,已经被道台大人如此欣赏,看这势头,张华轩必定不会是甘心久居人下的人物,而得到他如此欣赏,自己将来的前途也不言自明。

当下在脸上露出笑容,向着张华轩语气诚挚道:“标下若非大人,也不过在乡下土里刨食,哪里敢寄望太高!只愿跟随大人左右,护翼大人安全,心愿足矣!”

他还是按着当年的思维方式,向着张华轩表示忠心。属下太过优秀,总是容易被忌惮的。

张华轩何等人物,岂会被他蒙蔽?此人不是豪富出身,不过家里也并不贫穷,加入军队的目地当然是出人头地。

当下摆手笑道:“以德太过拘谨,泰西有一伟人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以德已经是帮统,我看将来做个将军什么的,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

他的话却是苗以德闻所未闻,这句话煽动力极强,法军不少士兵就是因为这句话前仆后继,争先抢后做了炮灰,现下听在苗以德的耳朵中,更是一种极大的诱惑,张华轩说完不久,苗以德已经面露狂热之色。

原想再说几句表忠心的话,却又看到张华轩面露倦色,他甚是机灵,当下默然打了一个千,便即后退而出。

这一夜张华轩睡的甚香,古人作息时间极符合养生学说,早睡早起心无旁骛,比后世灯红酒绿熬到下半夜强上许多。张华轩十点不到睡觉,清晨五点多已经睡醒,当即一跃起身推门而出。

到得门外,苗以德却是带着几个护兵按刀站立,这会子虽然已经接近初夏,晚间天气仍然极凉,况且身处户外,露出极重,张华轩两眼一扫,发觉众人都是衣衫半湿。

“大人醒了?”

苗以德迎上前来,打千请安,然后退过一旁,由着张府下人取来青盐端来热水,给张华轩漱口洗脸。

张华轩洗漱完毕,用极欣赏的眼光看着这个护兵帮统。护兵当然是分段值夜,苗以德安排他自己值最后一岗,极是聪明,下人服侍的事情又不插嘴不多事,免得自掉身份。

这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可堪大用。

张华轩心里夸赞,嘴里却只是吩咐道:“大伙儿快些垫巴点东西,咱们立刻去三叉河见钦差!”

三叉河在扬州西北方向,紧邻镇江,因为水路三叉而闻名,康熙南巡时曾经到此,因景色宜人还曾赐名,此时清军江北大营建立于此,却是因为它的军事地位极其重要。南邻浦口西拒瓜洲,为防太平军突破,建四十里长围与一百多个营盘层层叠叠,依地形之利来阻挡太平军。

张华轩一行人清晨从扬州城出发,到城门处时城门恰巧也是刚开,看着一个道台领着几十个护兵骑马而来,守门的兵丁不敢盘查立刻放行,出得城去,先是官道奔驰,然后斜向往西,一路上河道纵横,有时只能在河堤上小步奔跑,甚是耗时费力,张华轩心中感慨,怪不得太平军第一次根本没理江北大营,直接就破了扬州城,后来北伐军弃守扬州,才又被江北大营的清兵收回。将大营建在江防处的出发点倒是不错,不过太平军已经占据瓜洲,大军随时能直攻扬州,而扬州城防空虚,根本抵抗不了大军攻袭,这个江北大营之设,实在是太过无稽,数年之后被清廷放弃,直接划入江南大营统管,完全没有分挥其应有的作用。

一路行行复行行,原本几十里路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能赶到,等张华轩等人到了三叉河附近时,已经时近正午。

此时的三叉河很少百姓行动,不少人畏惧发匪的同时,也害怕军纪败坏的清兵,偶尔有些农人百姓路过,远远看到张华轩等人驰马而来,立刻就吓的躲闪开去,眼皮一眨已经踪影不见。

好在昨晚见杨廷宝时对方已经安排了向导,到得三叉河大营附近时也很显眼,寻常的百姓人影是一个也看不到了,只有一队队的清兵来回巡弋,绿营兵八旗兵分散开来,八旗兵多是骑兵,穿着铁甲,看起来还像模像样,绿营兵就只穿着号褂,灰头土脸不成体统,不过绿营兵装备的火器相对较多,张华轩接近营门时正巧遇到一个营头的绿营兵出营,四百来号人,倒有一百多支火枪,还有几门小型火炮,不过这些火器多是自造,年代怕是也久远了,老朽破旧,维护的极差,张华轩很怀疑临阵时是否能打响。

至于兵员素质就更不必提了,四百多人队形散漫,在营门等号令时,居然还有不少人蹲在地上,站立着的也是没精打采,年龄构成就更惨不忍睹,有老有少,老者头发花白的有之,少者没有火枪高的也有之,就是这样的一支军队,估计在清廷的眼中还算是一支精锐了。

毕竟,能拉出一个营头的兵来站队,这在绿营里算是了不得的成就了!

==============

呼吁喜欢本书的读者们踊跃投票,新书需要大家的推荐票支持,谢谢了。

猛虎出柙(7)

看到张华轩等人鲜衣怒马到得营门处,负责把守营门的管带倒是不敢怠慢,立刻迎上前来。因打头是个道台,管带拿捏着行了一礼,然后便盘问张华轩的来历。

张华轩也不说话,笑吟吟看一眼苗以德。苗以德会意,拿出琦善给张华轩的行文,递给那管带去看。

“大人原来是来求见钦差,小的狗眼不识泰山。”

既然对方是琦善亲自请来,把门的管带立刻换了一副笑脸。这年头道台不值钱,张华轩手里的势力才是骇人。

张华轩摆手一笑,道:“不妨事,钦差在营里吗?”

“回大人,大人这会子来的不巧,钦差他老人家刚刚出了营,往高冥寺去了。”

张华轩知道高冥寺是当地的一个名胜,据说康熙加乾隆这爷孙俩都来随喜过,他没把这两个皇帝看在眼里,现在忙的要死也没有打算游山玩水,不过既然琦善住在那边,倒不妨过去随喜随喜。

当下谢过了守营管带,让一个护兵给了他一锭十两的大银,喜的那管带笑的合不拢嘴。

众人掉转马头,一起到高冥寺寻琦善。

此地距离高冥寺很近,不过五六里地,张华轩奔波了一早晨,时近正午已经很是疲惫,骑马看似马儿在跑骑士安然在上,其余双腿与腰腹都需着力,精神也要集中,一上午都骑在马上对一个以前很少骑马的人来说,算得上是一种刑罚了。

高冥寺是在隋朝年间就已经修建,高大华丽规模宏大,千年名刹曾经为佛教四大名寺之一,后来几次毁于战火未能重建,在后世方无人所知。

在此时此寺尚且华美如故,山门轩敞华美,张华轩等人到得寺门前时,一队旗兵正在寺周围来回巡弋守备,看到张华轩等人前来,带队的参领骑马迎上前来,大刺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张华轩是四品道台,这个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已经是中层官员往最高级别督抚的过渡,可是眼前随便出来个守大门的旗兵军官,就是一个正三品的参领,就生生比张华轩还大了一级。

对方虽然无礼,不过张华轩知道这一次琦善带到江北大营来的八旗兵与分布各省的驻防八旗不同,都是来自京师的宿卫八旗,这些人哪怕就是个护军校,没准也能和个王爷攀上亲戚,这时候是绝对得罪不得的。

眼前这参领显然是上三旗的骁骑营的军官,负责京师防卫的同时,还负责保护皇宫内部,地位身份比下五旗的各营旗兵还高出来不少,如此人物,怎么会把张华轩这个小小道台看在眼里?

当下各人忍住气,苗以德亲自上前,双手奉上琦善的公文信件,然后是张华轩的告身证明,一一呈上,由着对方验看。

那骁骑校粗略一看,用怀疑的眼神瞥了张华轩一眼,大概是觉得这个道台太过年轻,有些不大相信,却是随手将一堆证明信件丢回给苗以德,藐视张华轩的同时,连琦善也没看在眼里。

“等着,钦差刚刚上过香,现在正在偏殿与那些和尚喝茶说话,见不见你们,由他老人家决定吧。”

骁骑校随手一招,一个八旗兵听命前去禀报,过不多时折返回来,向着骁骑校低声耳语。

“哟哬!还是位带兵的道台老爷!”骁骑校脸上的表情很是惊异,却是跳下马来,向着张华轩笑道:“钦差说要亲自来迎大人,请大人稍候!”

琦善的重视与超高的礼遇,终于使得这眼高于顶的八旗大爷放下了臭架子,向着张华轩示好起来。

张华轩也是意外,琦善怎么也是旗人中的贵胄与才干之士,正黄旗出身,祖上名臣无数,自己出来做官就是极顺,从员外郎干起,历任郎中,通政使、按察使,一路青云直上,做到文渊阁大学士一等候爵直隶总督,在清朝是绝对的位极人臣,无人能在他之上。可惜就这么一个显赫的人物,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接林则徐的钦差大臣的差使,任两广总督抵抗英军入侵,琦善进退失据,战和两难,最终失虎门,擅自割让香港,被革职抄家,发配军台,后来起复,又任川陕总督,现下又是钦差大臣,此人一生大起大落,在道光年间就是第一宣力大臣,就算现下用的着自己,却又怎么能让他亲自到寺门来迎?

琦善显然极其急迫,张华轩还在意外和纳闷的功夫,琦善已经到了寺门口。

一身石青色的仙鹤一品补服,大帽上的红宝石顶子红的耀眼,红的夺目,宝石之后,却又是一根双眼花翎。

与后世电视剧上播的不同,任何一种花翎在清朝都是难得的贵物,不是特别亲信的大臣和立下战功的武将,根本不要想有花翎作为饰物,而双眼花翎自然是极其贵重,不是琦善这样的身份地位,也绝不可得。

寺门地势高出外头,琦善早就看到在寺门口等候他的张华轩。他原本是满脸喜色,大步出迎,看到张华轩年纪太轻,虽然气质不凡神采洒脱,一望便知道不是凡品,不过自己与对方的身份地位加上年纪都相差太远,这使得琦善矜持的放慢了脚步,慢慢儿的走到了寺门前。

“下官候补道淮安团练委员张华轩,叩见钦差大人!”

琦善如此做派,张华轩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不等琦善张口说话,张华轩便已经先拜倒在地,礼节完备,极是恭谨有礼。

“这还算是个知礼的,虽然是捐官,也很不错。”琦善心中欣慰,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他伸出手去,把张华轩轻轻扶起。

一边扶,一边感叹道:“张道甚是年轻啊,后生可畏哪。”

张华轩的年纪已经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一个二十不到的商人之子,骤然为官,手握重兵,到底能不能挑起这个担子,不但是琦善这样的陌生人怀疑,就算是在准安府的官场和张华轩的身边,也有着不少这样的质疑。

“钦差大人十六岁便为员外郎,二十不到便任刑部郎中,当时,钦差大人也被人夸说年轻有为。”

张华轩顺势站起,看着满头白发的琦善,笑吟吟的回答着。

猛虎出柙(8)

琦善被他这样一捧,当真开心:“哈哈,张道如此说,老夫当真是汗颜,不过是蒙祖上的福荫罢了,老夫自己哪有什么真材实学!”

张华轩笑道:“职道现下的成就,也是蒙祖上的福荫罢了。”

当世之时,蒙祖上的祖荫出来做官发达,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祖上显贵,反而是一种光彩。

只是张华轩的祖上与琦善相比,地位未免相差的太远。琦善听他如此说,知道年轻人谦逊,自己再说下去对方未免难堪,当下呵呵一笑,携着张华轩的手一起往寺内去,一边走一边笑道:“当初高宗乾隆爷喜欢这里,下江南时必定驻跸停留,老夫这却是头一回来,也深喜此地景色怡人,住在这里,早晚晨钟暮鼓,听听大和尚们诵经吟唱,一身的烦难官司,尽数随着那晚风去也。你老兄若是无事,也在这里住上几天,陪老夫喝茶下棋,消磨时间。”

当时的督抚称呼道台一级的官员,都以老哥老兄相称,道台称督抚为大帅,琦善为总督多年,这样的礼节早就习惯,刚刚与张华轩初见,有些生份,对方年纪太小也是一层,所以用官职相称,这会子两边对答的甚是亲切,多年积习也难更改,一时间就对张华轩改了称呼。

张华轩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小细节,他表面上笑意吟吟,其实却是打量着这个清廷的宣力老臣。

此人今年不过六十三岁,比林则徐还小了几岁,当年道光朝的名臣中他与林则徐政见不同,却是一样受到皇帝的信重,当初太平军一起事,咸丰帝先派林则徐去广西,洪秀全闻之而胆寒,可惜林则徐半途而死,也等于给了太平军极大的机会发展壮大。

而到得此时南京一失,琦善年纪不大,也被皇帝倚为干城,而呈现在张华轩眼里的模样,却是衰老不堪,满头白发,皱纹满面,走道不稳不提,说话也是中气不足,短短几句客套话下来,已经是明显中气不足。

就是从寺门口走到偏院的禅房这么一小段距离,琦善已经疲态毕露,差点儿支撑不下去。

张华轩刚刚对琦善的生年与官场上的发迹史如数家珍,这自然是花了钱买来的情报,不足为奇,他原本虽然知道琦善的生平事迹,对他的生年与卒年却并不清楚,而让人花钱打听情报,自然也不能打听出来钦差琦善死于哪一年。

不过,也不用打听了,看琦善这光景,最多也撑不了一年。

为什么会如此?按说琦善并没有明显的疾病,不然也不会被派出来经略江北大营,而出京之后没多久就变成这副德性,很明显是害怕惶恐所致!

身为清朝大臣,琦善心中清楚的很,皇帝信任时,他是第一宣力大臣,若是失了信任,下场自然凄惨之极。

自从太平军自广西出发到得南京,天下督抚因此获罪的不少,有被杀的,有抄家革职发往军台效力的,而琦善因为鸦片战争时的表现,已经曾经被发往军台效力过。

而此次他面临的局面,要比当年几千英军要求割让弹丸小岛时的局面要困难的多,要危险的多!太平军要的是大清的天下,要的是皇帝的性命,如果这一次再失望,将会如何?

张华轩心中暗自冷笑,只怕这个衣冠辉煌,表面上看起来威风不可一世的钦差大臣,心里的苦胆都吓了出来。

太平军北伐的风声一天大过一天,选将命帅,操练兵马,清军在江南也有江南大营,在对岸肯定还有不少探子,对方的举措接触不到核心,外围的动静却是探听出来了不少。

越是如此,负责江北防务的琦善就越发的害怕惶恐。太平军在南京足有几十万人,是全师而出,还是尽派精锐?

如果大营被破,自己是立刻自尽,还是身陷敌阵被杀更好?要如何做,才能不连累家族再受一次抄家之苦?

想来这几个月,琦善的心里七上八下,恨不得自己立刻倒毙死去,这样才能不操心怎么来扛太平军这几十万人的部队北上,想死想到了这个境界,倒真的是慷慨赴死了。

张华轩并不认为自己比琦善能强出多少,这人十六岁就开始做官,在清廷也做到了位极人臣,虽说有八旗的身份在,终究也不会是个真正的草包,不过他比琦善强在熟知历史,他清楚的知道,太平军根本就没有全师北上,派出来的北伐军虽然是由广西出来的老兵组成,精锐程度令人发指,不过到底只是两万多人,无论如何,不可能掀动清朝在北方的统治根基。

要知道,八旗兵再废,在北京还有二十多万,还有蒙古骑兵的支持,还有北方绿营驻防军,如此等等,凭两万多人,能做得什么大事?

况且,这两万来人装备很差,基本上没有火炮与火器的配备,全以冷兵器构成。这样一来,在北方平原地区,与八旗和蒙古骑兵对抗起来很是吃亏,这支军队人少,装备差,没有友邻部队的战略掩护,没有纵深和后方的支持,在平原地带和骑兵硬扛,一直打到了天津城下,张华轩每读史书,都是击节赞赏。最让他觉得可惜的就是北伐军的进军路线,打下扬州后取得了补给就绕道而走,没有直插淮安与徐州,直入畿辅,而是由安徽与河南绕了个大圈,一直到等清廷准备好了大军,然后慢慢把北伐军打跨。

这些琦善当然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他挡不住太平军全师进袭,知道的是江北大营一败,他要人头落地,家产被抄。

张华轩暗地里嘿嘿一乐,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既然如此害怕,倒是可资利用。

两人一路寒暄,到得禅房坐下,琦善刚刚还是满嘴的佛经,好像是一个要归隐山林的隐士,到得房中无有闲人,只有自己几个心腹的时候,却是将满脸笑容一收,向着张华轩正色道:“发匪即将渡江攻打扬州,老兄手握重兵,岂能旁观闲视?本部阁数次催调,贵道为何姗姗来迟?”

--------------

这几天中秋,然后又赶往上海参加作家班的学习,奔波苦啊。有点慢了,逆唐还停了几天,争取从明天起加快,如果这本书看着还是那么回事,请大家投我几票支持一下,谢谢。

猛虎出柙(9)

对方既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张华轩也不再客气,当下也冷然答道:“因为职道要看,要看发匪的动静,要看钦差大人的举措,要看这一仗能打不能打!”

琦善勃然大怒,喝道:“国事如此危急,贵道居然胆敢如此畏缩惧战,老夫要弹劾你!”

张华轩嘿嘿一笑:“职道的顶子原就是捐纳所得,算不得什么。职道倾家荡产组建团练,为得就是保护淮安府的平安,朝廷也没有下令让职道一定得出兵南下,钦差大人只怕是有些求全责备了。”

两个人互打擂台,琦善竟是一点上风不占。用弹劾来威胁,张华轩丝毫不惧。确实,他的顶子不过是捐官,在士大夫眼里当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他的团练摆明了是护卫淮安府而建立,也确实没有南下抗敌的义务。所以琦善并没有直接用钦差关防下令张华轩率部前来,而是以书信的形式商议,唯恐张华轩不理会他的钦差关防,他也是没有办法可想。

想通了此节,琦善颓然叹息,抚着额头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老兄你不懂吗?扬州一失,发匪一路北上,只怕淮安会要陷于兵火之灾,老兄家族也是淮安望族,出来组建团练全无效用,又岂能不愧对乡间父老厚望?”

张华轩肚里冷笑,他不过是盐商出身,那些官绅世家哪里把他张家看在眼里过?当初组建团练时,冷言冷语多了去了,这会子到说起失望来。

当下也不理会,只是向着琦善恳切道:“职道当然想护得淮安府安全,不过依职道看,钦差大人现下的布防措施,只怕不能护卫扬州安全,更加不能阻止发匪北上。”

“哦?请老兄指教!”

琦善此时已经老态毕露,一点儿朝廷大员的风范也无,反而开始被张华轩这个后生小子牵着鼻子走。

张华轩侃侃道:“大人的江北大营,原是为了巩固江防,防备发匪从浦口渡江,所以江防从仪征开始,建四十里长围,把浦口和江浦等地都防了个严实,若是发匪从南京方向渡江,必得先破江北大营,方能再去北上。而当时江苏巡抚杨文定从南京逃到镇江,与大人成犄角之势,如此一来,可保江北安全。”

说到这里,琦善如何不懂。当下先是连咳了几声,然后恨声道:“杨文定可恶,该杀!”

张华轩冷然道:“杨文定已经发往军台效力,从巡抚到小兵,也算惩罚其过了。他失了镇江,让发匪得了瓜洲,发匪已经随时可以渡江夺取扬州。而大人的江北大营距离瓜洲渡口还有一段距离,距离扬州城更远。职道昨天进了城略看了一圈,发匪只要两千人,就能轻松斩关夺城。扬州一失,发匪仍然能源源不断的过江,朝廷从广州调的水师还没有过来,长江是发匪的,渡口在发匪的控制之下,扬州一失,淮安一失,大人的江北大营不要说是坚守江防,连自保也做不到了,到了那个时候,江北大营是一个笑话,钦差大人,也将贻羞天下,连杨文定也不如了。”

他语调冷静从容,却把琦善的境遇形容的更加不堪,更加可怕。

一席话说完,正是四月好时节,天气不冷不热,琦善的额头汗水却是如小溪般潺潺流下。

看到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颤抖着双手擦汗,张华轩也是心有不忍,只得扭过脸去,不去看琦善的窘态。

他成功的抓住了琦善的心理,夸大了太平军北伐的威胁,篡改了太平军的北伐路线,要在心理上先打跨琦善的心防,然后利用这个人为他的崛起而造势!

“那依老兄说,老夫该如何做?”

张华轩所说的话题,显然是琦善与大营中诸多将军们多次会议过的,所以琦善才分外关心,反应也特别的大。

以张华轩对现在江北大营构成的理解,清末几个有限的文臣兼统帅极的人物都不在这个营中,若是左小亮或曾剃头在,又或是李鸿章在,甚至就是胡林翼与江忠源等人,也能轻松看出张华轩的危言耸听之处,而且也根本不需要向他问计,自己便会拿出办法来。

琦善庸才,麾下大将也无出色之处,却让张华轩一个汉人道台说的汗水淋漓,满人当时缺乏人才,竟是到了如此地步。

见对方已经举止失措,张华轩沉声道:“江北大营可不保,扬州一定要保。江南与江北,甚至安徽的粮赋收入,都先集于扬州,经运河过淮安北上,这两地是大清的漕运中心,米粮汇集之处,若失扬州,其罪非小。大人可以上书朝廷,先弃江北大营,全师退保扬州城防,在城外与城内一起构建防御,保得扬州城不失再说!”

琦善摇头道:“断然不可。江北大营发费数月时间,十余万民伕人力辛苦建成,岂可未战而先弃,光是建议,老夫便是有罪了。”

他的苦恼之处显然也是在此,守着大营保不得扬州,退守扬州就得先弃守大营,当真是无法可想。

张华轩当然也是明白此点,当下向着琦善慨然道:“既然大人有难处,职道倒有一个建议。”

琦善大喜,向着张华轩急道:“请说!”

“发匪非过江不可,依职道看,不会从浦口过来,而是必从瓜洲,大人可以由江北大营相机防备,若是来敌人数不多,则出营迎击,若是发匪全师而动,则大人退保大营。职道已经看过大营的防御,过百营头绵延数十里,拒马壕沟营寨森严,敌人便是来个几十万,一时也攻不破大营。而职道则引领麾下兵马,保护扬州不失。这样一来,敌人攻江北大营很难得手,职道部下新练,用来退保城池的话,一时半会敌人也攻不下来。如果发匪两边都不能着手,到时候几十万人困顿两处,进退失据,到时候敌人一慌乱,咱们两路夹击,没准还能大胜!”

----------

上完课来上传,辛苦啊,大家多给几张票吧。看现在的点推心酸啊。

猛虎出柙(10)

对张华轩汇制的美好蓝图,琦善并不感兴趣。太平军转战几千里,从广西一路杀到了南京,能被他琦善终结在扬州城下,他倒是没有这种自信。

不过以张华轩的计划,他琦善守江北大营,张华轩却把守扬州城的责任扛了下来,江北大营原就是琦善自己的手尾,这个年轻道台不懂官场里的学问,把扬州城防的大事自己背了下来,如此一来,只要琦善守住江北大营,扬州就算丢了,也是张华轩的责任了。

如此一来还有什么话说,琦善兴高采烈,拍手笑道:“好好好,就依老兄的说法办!”

这个年轻道台的出现,使得困扰了他几个月的难题一扫而空,令得琦善当真欢喜。其实归根结底的问题还是兵力不够。杨文定溃败后,他的巡抚标兵已经彻底溃散,新任巡抚吉尔杭尔到任之后,自己带了一些兵马过来,然后收拢了杨文定的败兵,总算拼凑了四五千人,守在苏州城里根本不敢出来,能与江南大营一起,护得苏南浙北安全就算邀天之幸,哪里还敢冒险过江?

调张华轩来助守扬州,就是吉尔杭尔的主意。他这个江苏巡抚躲在苏州没有什么动作,倒是给琦善出了一个好主意,直接把张华轩这头猛虎请出了山。

两边计较已定,琦善得知张华轩已经调度兵马前来,对张华轩的印象更是大好。

当下又信口闲聊,张华轩提起昨晚遇到托明阿一事,向着琦善笑问道:“今日议定的事,要不要先知会托将军一声?他毕竟是江宁将军帮办江北大营军务,大人有什么事情应该先与托将军知会一声的好。”

这种低档次的挑拨张华轩信口而出,根本算不得什么。琦善的脸色可就难看的紧,他这一段时间精神紧张,对大营军务插手不多,因此让托明阿等人嚣张起来,可他毕竟是正牌钦差,正黄旗的贵胃,托明阿一个正红旗出身的将军怎么敢与他比资历?

当下冷哼一声,向着张华轩一摆手,连话也懒得多说。

张华轩目地达到,也不为已甚,却是又与琦善聊天品茶,后世曾是公务员,喝茶聊天勾通人际关系原本就是官员的基本功之一,张华轩此时运用起来当真是得心应手全无问题,与琦善两人论说茶道,随口聊些官场趣闻,他的举止得体,语言风趣诙谐,见识又极其广博,琦善欣赏之余,又很吃惊,委实是想象不到,一个普通的盐商之子,为什么会有如此的风度气质与广博的见识。

欣赏之余,琦善不免得感叹道:“老兄如果应试为翰林,不消十年,便能督抚一方,成为我大清名臣。”

张华轩微微一笑,答道:“职道家境殷实,家父只盼职道能谨守家产便好。此次出来捐官做事,只是想保乡里平安,别无他意。若是当真为官,职道性格粗野,不喜欢拘束,只怕官儿当不好,白白丢脸罢了。”

他适才与琦善闲谈时,也是有意识的讲一些山野隐逸之事,因为是无意闲聊,琦善只道他所说是真,此时张华轩推托起来,便也使他分外信任。

见琦善点头,张华轩连忙将肃顺调他入京之事说了,然后笑道:“请大人代为转圆,职道在京师全无根基,没有人能帮着说上话,职道闲散惯了,并不是对肃大人有什么意气。”

琦善摇头叹息,不过却答应道:“老兄的《海国图志拾遗》老夫也是拜读过,言论很是精当,各国情形也是了解的极为精深,肃顺要调老兄入京,老夫也是赞同。不过既然老兄如此坚持,老夫会给肃老六打个招呼,老夫的面子,他总不能不给。”

肃顺虽然强势,不过琦善到底是三朝老臣,地位高出他太多的满洲旧人,旁人的面子肃顺可以驳回,琦善的面子总归是要卖上几分的。

张华轩却了一桩隐忧,心里也是欢喜。他现在手里有万把兵不假,不过除了造反外,根本还没有在地方上形成势力,想做个不听朝令的军阀断不可能,如肃顺这样有势力的权臣当真为难他,那就一切休提了。

他与琦善虚与委蛇一番后,晚间琦善又召集了江北大营守备与骁骑校以上的军官会议,将张华轩的建议说了,各级军官都是没有什么话说,守备扬州原本也是江北大营的责任,既然有人主动出来将此事扛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是对张华轩的主动出击,挫敌锐气一说,诸将中晓得太平军厉害的,却都是面露迟疑之色。

有一个守备起身质疑道:“发匪刚得南京与镇江,士气正旺,咱们能守住大营就算全功,干吗还要出击迎敌?”

此言一出,营中其余诸将也是附合,刚刚众人因为琦善的脸面不肯出声,既然有人当先质疑,其余诸人也是立刻打马跟上。

托明阿适才不曾作声,现在却斜眼看向张华轩,冷笑道:“小儿见识,也敢拿到大帐里来说。”

众人如此反对,琦善也是面露犹疑之色,他也觉得诸将之见有些道理,如果能躲在营盘里不出战,那自然是更加保险。

张华轩早就预料到会有如此情形,这些丘八大爷们看起来一个个挺胸凸肚威风凛凛,其实外强中干,根本全无战意,如果不把这把火点起来,只怕自己的打算未必能够成功。

当下站起身来,亢声道:“诸位将军若是不敢与发匪打,干脆快些弃营北逃,这样就更加安全了。不过,我怕当今圣上未必能容忍诸位将军如此胡为!”

帐中诸人原本就有些愤愤,中下层的军官有些畏怯惧战,而托明阿这样的高级军官,却是愤怒琦善与一个外人定下了战守大计,故意出来搅局。

张华轩一语既出,仿佛烈火浇油,此次不要旁人,托明阿抢先怒道:“你一个小小道台,怎敢如此放肆胡言!”

“见识大小原本不在品级,将军这话说的当真好笑。”

托明阿被张华轩这么一顶,气焰倒是软了下来,他身为江宁将军责任当然也是不小,如果张华轩当真有什么真知灼见,倒是不妨听听看再说。

猛虎出柙(11)

张华轩见他退让,当下也不理会,只向着诸人侃侃而言,从太平军定都南京后的表现,加上北伐与东征的各种细节清军也是知道不少,再加上太平军一路从广西杀过来的表现,向着眼前诸多清军将领大加蛊惑,说到最后,不但是琦善连连点头,就是托明阿也被他的讲解吸引,待张华轩说到八旗兵勇武善战时,所有的旗兵将领,都是面露笑意。

到得最后,张华轩总结道:“发匪也就是裹挟了不少无赖流氓,号称五十万,其实能战之兵不足五万,而且没有什么火器,也没有上好的兵器盔甲,去年围攻长沙,长沙城里才多少兵,十万发匪硬是攻不下来。南京之失,与其说是发匪势大,还不如说是督抚无能。想当年国朝初立,郑成功十七万人何等精锐,南京才多少驻防兵,硬是将郑逆挡了回去,现下各位掌大兵于此,发匪势众还好说,若是发匪只派出一两万人,诸位将军便避而不战,将来如何向朝廷交待?况且,兄弟本部兵马也有万人出头,进入扬州镇守,江北大营迎击渡江之敌,兄弟的本部兵马也会出兵助战,若是不敌,诸位将军退守大营,兄弟再守扬州,战胜则有功,纵是战而不利,也不过是各守城池与大营的局面,总比敌人还没有打过来,咱们就避而不战要好的多吧?”

张华轩说完坐下,微笑喝茶,他说的话说服力极强,极具蛊惑力,一席话说完,整个军帐里的所有人都已经被他说服。

确实,以张华轩的身份地位与立场,也没有为太平军打算的道理。既然这场仗反正要打,这个年轻道台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倒不妨试上一试。

看到营中诸多八旗将领都跃跃欲试,张华轩肚里冷笑,这些八旗和绿营兵的战力他清楚的很,一共也就两万来人,守营盘是北伐军不想在江北大营浪费时间与兵力,不然他们死守北伐军强攻,这些窝囊废都守不住,现在受到张华轩的蛊惑,一心想着要拒敌立功,只怕这帐中人物,都是离死期不远了。

他费心费力,先解决了琦善担心扬州不守的难题,给琦善吃了一颗定心丸,然后又极立吹捧八旗军的战力,贬低太平军的实力,使得这些八旗将领们愿意出兵与先期攻过来的太平军打上一仗,如此一来,以北伐军强悍的战斗力,势必会把自己北面的这支清军主力打个稀巴烂,等此战过后,整个苏北都将笼罩在他张华轩的控制之下!

说服了琦善与八旗诸将之后,张华轩在江北大营中又盘恒了几天,他这次过来银子带的不多,金子却带了不少,私下约见军官时常常放了几锭金子做见面礼,几天下来,上至琦善,下到普通的守备管带都对张华轩极尽赞誉,对两边约定一起交战之事,再也没有人有半句话的异议。

到得咸丰三年的五月初时,太平军即将渡江做战的风声越发紧密,清军江南无江防,水师早就溃败,广东调集的水师还没有过来,整个江防形同虚设,太平军当真想啥时过来就啥时过来,用后世的话来说,是太平军掌握了整个战场的战略主动权,而清军只能陷入全面防守的态式,风声渐紧,来自北京的行文也渐渐严厉起来,督促江北大营一定要严厉江防,务必将太平军挡在江北,不能使发匪渡江之后进入山东京畿。

对京师这种要求,包括张华轩在内的所有将领的反应都是冷笑,局面坏到这个地步,主要责任是江南大营的主帅向荣,朝廷不去寻向荣的麻烦,却对江北大营提出如此要求,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当下决定不理会朝廷命令,一切仍然按原本的计划行事。不过对张华轩来说倒是一件好事,清廷如此命令,也间接给了江北大营极大的压力,历史上太平军轻取扬州,江北大营避而不战,结果太平军扬长而去,琦善在第二年病死,托明阿继任为江北大营之主,很难说,琦善是不是死于丢失扬州的压力,尽管太平军放弃扬州后,清兵迅速将这个江北名城收回。

既然大战将起,淮安团练的主力也到达了扬州城中,张华轩便向琦善等人辞行,决意回到扬州城中指挥作战。

“老兄一路珍重,此次大战,老夫依仗之处甚多,万事小心。”琦善携着张华轩手,显得依依不舍。

其余各人或是做依依不舍状,或是满嘴奉承,或是对张华轩前来配合做战寄予厚望,也有人对张华轩提出警告,让他千万不要误事。

张华轩一一答应下来,最后拍着胸脯保证道:“兄弟的麾下不能与八旗大兵比,不过也算精锐,火枪和火炮也买了不少,只要两军一接战,兄弟必定从扬州出发击敌,与诸位将军会合,务必一战将敌人击溃,打的他们再也不敢渡江北上!”

众人轰然叫好,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从张华轩护兵的装备上,各人已经知道张华轩的部下装备着洋枪和洋炮,这个时代的中国在火器制作上已经远远落后于欧洲,不论是制作的工艺水平,各种细节的考究,火枪整体的威力,诸如种种,中国的土制火器已经远远落后于欧洲,而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英军军舰火炮的威力,也让很多清军将领心惊胆战,一听说张华轩不声不响的从夷人手中弄到了不少火器,而当时的清廷还没有放手让八旗和绿营进口武器,要等湘军与淮军购买军火,甚至组成洋枪队助剿,而汉人军阀兴起之后搞洋务运动,整整过了几十年的时间,清政府才开始大量购买枪炮,再从购买到仿造,又是数十年的时间。

现如今张华轩不声不响的购买了大量洋人的火器,也算是开风气之先,众将当真是艳羡不已,对张华轩军队的战力,也是更有了几分信心出来。

猛虎出柙(12)

看到众人轰然叫好,张华轩不免又蛊惑道:“兄弟营里还有不少洋人的火枪,大伙儿以后要常在一起征战,兄弟不是什么大财主,手里银子还有几个使,洋枪也可以送一些给大营,就看各位赏脸不赏脸了。”

他一碗一碗的迷魂汤端出来,整个营中自琦善以下,无人不对张华轩露出感激之色。当时满汉之防没有国初那么严重,不过满汉之间也绝非融洽。汉人地方势力正在兴起,开始要从满人手里夺权,重新掌握对中国的控制权。而满人愚昧无能,却死抱着手中的权力不放,并不愿意放权,在很多职权部门都是满人掌权,军机大臣也以满大臣为主,地方的督抚中绝大多数都是满臣,如琦善这样的上三旗出身的权贵世家,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就能做到一方诸候,而汉人却要十年苦读,再比满大臣多花费十倍的力气去努力,才有机会与这些满人并肩而立。

如此这般,汉满之间的矛盾与冲突虽然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却也是并不那么的友好,如张华轩这样主动出钱出力,与满人精忠合作的,还当真是前所未闻。

事有反常必妖,不过眼前的这些满族贵胃们显然不懂得这句话的涵义,张华轩带着自己的护兵出营时,数百人在琦善的率领下一起到营门处欢送,等张华轩骑马绝尘而去时,居然有不少人露面恋恋不舍的模样。

他们当然不是对张华轩真有什么感情,不过张华轩身家豪富,出手大方,为人也讨喜,所以此人一走,不少人是心里当真不舍。

张华轩却是对这支无能腐败而且愚昧的军队彻底没有了任何兴趣,说服他们给太平军的北伐制造点麻烦,这就已经足够了,琦善也好,托明阿也好,也完全成为他心里的一个符号,在对方欢天喜地把他送出营门的时候,张华轩已经把他们抛诸脑后。

倒不是他天性凉薄,只是与这些人交往之际,完全自功利出发罢了。

咸丰三年五月十一,张华轩自江北大营返回扬州城中,知州杨廷宝以下等诸多官员,到城门处迎接,与他们一同相迎的,还有张华轩营中哨长以上的军官,也与官绅们一起出迎。

眼见冠带辉煌,张华轩极是意外,扬州城地处要冲,是当时一等一的大城,不要说他一个道台,从康熙起到乾隆,皇帝哪一次南巡不打扬州过?除了皇帝之外,多少亲王贝子满汉大臣到过扬州,在扬州为官第一条眼界历练不能浅,如张华轩这样档次的官员,还当真入不了人家的法眼。

他带着一点矜持的笑意,向着迎上前来的杨廷宝问道:“杨明府太多礼了吧,兄弟也没有奉着皇命,怎么敢当得如此大的礼数?”

杨廷宝却没有他这种闲庭信步的气度,这位带着全城官绅一起来欢迎张华轩的知州,现在的表情已经是气极败坏,或是说是失魂落魄,他颤抖着嘴唇,向着张华轩呆头呆脑道:“大大大……人,发匪过江了,可能有接近三万人,从瓜洲渡口直扑扬州方向而来!”

张华轩知道杨廷宝在渡口那里安排了不少探子,从渡口到扬州以现在的道路和地形限制,接近三万人的队伍,渡江之后整队来攻,最少也是明天中午的事,琦善那里现在想必也知道了太平军过江了,三叉河距离渡口四十多里路,琦善和整个江北大营因为他的到来而增加了信心,想必会有所行动。

看到惊慌失措的扬州官绅,张华轩反而忍不住喜上眉梢,差点儿欢呼大叫起来。他准备了半年多时间,花费了全部的精神与心血,等待着的,便是今次这一场大战。

很多事情,都需要这一场大战博得的威望来做,只有打赢这一场大战,占足了便宜,使得苏北大地和全天下都知道他张华轩的存在,使得全军上下对他的所有举措都执行无疑,使得他可以更牢固的把整支军队牢牢的抓在手中!

张华轩如此模样,原本都满脸慌张的扬州官绅都面露诧异之色。不少官绅对张华轩手中的军队很是倚重,对张华轩本人却并不如何相信。他们当然并不懂得,前两天进入扬州城的淮安团练,其实是眼前这个年轻的道台一手创办,一手打造而成,而只是看到张华轩年轻的外表,觉得很难信任,而此时看到张华轩神情异常,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位道台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发匪来了正好,本道台练兵半年,正想着给发匪一个厉害尝尝,请诸位放心,本道督兵前来,正是为了保境安民!”

张华轩说的自信十足,却并不能打消眼前这些官绅眼中的疑虑,在他们看来,统兵打仗的人,要么是老谋深算,要么就是赳赳武夫,如张华轩这样的年轻后生,真的让这些人难以信任。

张华轩当然也不会在意这些人的想法,最好他们全跑了才好,一张白纸才好做画。

当下不再理会诸人,只得策马到得自己的军队面前,眼神略略一扫,所有的军官已经立刻半跪下去,向着张华轩请安道:“标下等见过大人!”

“嗯,都起来吧。”张华轩冷淡的点一点头,不理会其余的军官,而是向着王云峰等军官道:“一万多人进了扬州城,这是对你们的考验,在徐溜乡下地方,军官也好,士兵也好,能遵守军纪并不算什么,到了扬州城这样的繁华地界,能不能守住军纪,这才算真正的军人。王帮统所部兵马做的最好,我很喜欢!”

王云峰只觉得自己浑身的热血都涌上了脸颊,热的发烫,他努力把自己的身体挺的更直,极力用着冷静的语调,向着张华轩答道:“这是标下的份内事,身为一营帮统,自然要把所管的几哨兵马管好,军人连军纪也遵守不了,何谈上阵杀敌!”

“说的好!”张华轩扫视诸人,大声道:“你说的很好,你现在不是帮统了,从现在开始,你是三营的管带!”

猛虎出柙(13)

此令一下,从多军官都是愕然。王云峰一个外姓人,从小兵干起,到哨长到帮统已经是格外提拔,原本的三营管带也是张家的族人,是张华轩没出五服的族兄弟,就这么一句话就一撸到底,从小兵重新干起。

眼前的军官是哨长以上,几百人中有数十人是张家宗族出身,有不少人出了五服,也有近支兄弟,他们都任副统以上的中高级军官,此时对张华轩的处理意见颇是不满,若是数月前一定鼓噪起来,现下张华轩威权渐长,众人心里虽然不服,脸上也带了出来,却是无人敢出声反对。

张华轩扫一眼诸人,冷笑道:“三营的管带进了城就带了人去喝花酒,营务不理,全是王云峰在管,这样的管带我要他何用?除了三营之外,其余诸营都有问题,不过还没有人敢跑去喝花洒,姑且放过这一次,若是再有败坏军纪的事,就不止是免官这么简单。”

其实淮安团练的军纪在当时的所有军队中已经算是最好,驻扎在扬州这样的繁华大城里,也就有一些士兵偷溜上街,还有一些士兵骚扰百姓,也就是吵架口角的小事,张华轩就是这样也不依不饶,普通军官凛然听令,决意要加强军纪管理,而很多张家族人出身的军官,却是心中不服。在他们看来,这支军队是用张家的银子建立起来,所有的利益也该是张家的人来共享,张华轩严肃军纪的举措在普通人眼中看到再正常不过,到了他们眼时,却是有意的打压之举,令得他们更加愤慨。

后世的人可能不理解,张华轩是张紫虚的独生子,所有的事情也是他一手促成,可是这些家族中人全无顾忌的出来沾光,而张紫虚也别无二话可说。其实就是当时中国人的宗族思想与家族荣辱与共的习俗根深蒂固,张华轩如果没有过硬的理由来处置族中兄弟,就会有凉薄与无情的评语,对与这样风评的人合作,会影响别人对他的评价,未免得不偿失。

三营管带被他抓了个现行,诸人不服也无话可说,当下数百人簇拥着张华轩,一起返回在扬州城中的驻地,其余前来欢迎张华轩的官绅则眼巴巴的看着张华轩骑着马绝尘而去,知州杨廷宝也慌忙跟随而去,众人的心里充满着各种异样的情绪,他们不敢也不愿把扬州城的所有希望都放在一个二十左右年纪的捐官和盐商的身上,而形式比人强,却是也不得不如此了。

时近正午,天交五月,距离立夏已经不远,太阳光已经炙热的烫人,张华轩一马当先,两百多营务军官跟随在后,他们所骑的战马都是年后从口外高价买来,都是高大健壮的良驹,众人学骑马的日子不长,动作还很有些生疏,不过数百人跨刀乘骑在扬州城内,扬尘起风呼啸而过,城中围观的百姓见了,也觉得这支军队威风凛凛,颇有杀气。

军营就设在城门附近不远,扬州城曾经驻扎过大兵,城中的兵营原就不小,一万多人驻扎进来也并不拥挤。

等张华轩到达营门附近时,几个哨长正奉命处罚这几天违抗军纪的士兵。

一百多人趴在地上等着受刑,因为军棍不够,二十多个行刑士兵打的又快又狠,沉闷的军棍敲击声叭叭响个不停,每人二十军棍打完,受刑的士兵要自己迅速爬起来,躲闪到一边。

“起来起来,甭装死!”

有的士兵被打闷了,一时趴着不动,行刑的士兵顾不得对方屁股上正皮开肉绽,牛皮军靴上去就是一脚,一脚下去,受刑的士兵疼的闷哼出声,却是不敢放声惨叫。

“大人……这太苛了,贵部兵丁已经算是军纪极好,下官再没有见过别部大军能有如此的军纪。况且现下是用兵之际,打坏了他们,等于是咱们少了可用之兵啊。”

杨廷宝跟随张华轩进了军营,一进来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可怜他一个文官,平时下令打百姓板子的事也曾有过,不过这么着肃杀惨烈的样子却是前所未见,清军八旗骄贵打不得,绿营兵孱弱无能,都是些老兵油子,当将官的要真这么打法,保准当场炸营,杨廷宝看的吃惊,额头上汗水淋漓,一块帕子擦来抹去,竟是怎么也止不住淌下来的汗水。

“慈不掌兵!”张华轩一口回绝过去,他向着杨廷宝正色道:“今日因为要用兵就饶过他们,明天就有人敢强轩妇女,杀害良民冒功,抢劫商人的财产,军队是一只野兽,需要一只有力的手来掌握!”

这一番话,也是他自己看到这样的场景有感而发,这支军队在他的调教下已经有了一点铁血与残酷的味道,军队鼓励尚武与铁血精神,张华轩甚至编了不少杀身成仁的铁血故事来灌输给这些以前淳朴憨厚的农民,在他的调教下,这支军队已经有些强军的影子,同时也有了一点让张华轩害怕的东西。

这支军队,现在就缺乏一场真正的战斗,在战斗中浴火博杀之后,必将会产生属于它的军魂,它会有自己的纪律,荣誉,与永往直前的战斗精神!

这样一来,就非得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来掌握它,不然,等于是养虎贻患!

等到行刑完毕,张华轩又宣布了对一批军官的处罚决定,除了三营管带直接换人外,还有十几个军官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罚,有几个管带被记过处分,剩下的都是帮统与副统级别的军官,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分,由上至下,从管带到士兵,从免职到军棍,不到半个时辰,张华轩已经把麾下军队重新梳理了一遍,让所有的军官与士兵在战前感受到他的铁腕手段!

一支没有经历过战火淬练的洗礼的新军,主帅只能一次次的用军纪来敲打所有的人,不管是大过还是小过,一律绝不饶恕,这样才能让他们害怕军纪,更甚于对死亡的畏惧!

猛虎出柙(14)

张华轩如此的杀伐决断,令得杨廷宝等人敬佩非常。大清朝建立早就过百年,传说中的强军与那些强悍的带兵将领早就消失无踪,满天下官员腐败的同时,军队也早就失去了应有的战斗力,如张华轩这样练兵带兵的统帅,已经是绝无仅有。

最少在杨廷宝眼里,张华轩大人带兵严格,军队纪律严明,士气高昂,一万来人在人数上可能不够多,不过看到炮营摆在地上的四十门火炮后,杨廷宝对眼前这支军队的最后一丝怀疑也全部打消,转而变的信心十足。

当时中国自制土炮很多,不过众所周知的原因,中国在清朝建立后的火器发展限入了停滞状态,就在十几年前英军入侵时,镇海炮台还使用着一百多年前明朝铸造的火炮,性能居然还超过了现在刚铸的土炮。而清军的岸防大口径的火炮,也多是那个时代所铸造,清廷在这一百多年来,除了有限的几门火炮用来展览外,根本没有铸造火炮装备部队,在技术上更加没有任何的发展与改变。

岸防的大型火炮是这样,八旗兵以骑射为根本,更加不会使用火器,只有皇帝身边的有限几支部队使用少量的火枪,用来做仪仗或是打猎时所用。绿营中倒是有不少火器,不过多半都是老旧的土制火器,保养极差威力有限,那些名称好听的火炮,打起来的威力十门也不及洋人的一门,而现下摆在杨廷宝面前的,却是标准的普鲁士制作的火炮,三十门一磅的鹰炮,十门五磅的加农炮,这些火炮都是用精铁所铸,在工艺水平上远远超过了中国自制的火炮,不论是在火炮的威力上,还是在运输方式上,各种细节上,都已经超过了中国百年。

其实他购买的这些火炮,都并不是当时威力最大的火炮,在射程与射速上,或是炮弹的重量上,鹰炮只是最小型的火炮,用来做近程的火力支持,威力小,不过炮管容易冷却,射速也快,五磅的中型加农炮在中等规模的战争中也能起到不小的作用,张华轩不是不喜欢那些十磅二十磅以上的重炮,要知道当时重炮发展已经极快,在大规模的几十万人的大会战中,需要数以千计的重型火炮才能赢得胜利。张华轩考虑到现阶段的战争很难有这样的规模,在人力物力上也很难达到建立专门炮兵部队的标准要求,所以只能暂时放弃,等以后他掌握的地盘更大,可以建立规模更大的军队时,同时也有相当的财力保障后,才能考虑建立由各型火炮组成的专门的炮兵部队。

就是这样规模的火炮,在杨廷宝等人的眼里看来,这几十门明显在工艺水准上超过中国的火炮也引起了他们的震惊与感慨。

在当时那个年代,愿意引进先进火器极为难得,有这种开放的思维,还需一定的契机与手段,张华轩也是机缘凑巧,才能有如此的运气购得这些火器。要知道就在十几年前,大清名将们与英军做战时,对方的火炮威力太大,引起清军上下的怀疑,觉得那是洋人在使用妖法,于是用洒黑狗血的方法去破解洋人的妖法,这件事成为当时国际上的笑柄,可就事隔十年,大清军队中也有人装备了与敌人一样的火炮,这如何能不教人大起惊异之感!

“大人,贵部有如此多的火炮和洋枪,下官顿觉扬州城可以安然无事了!”

淮安团练的军营在扬州城内,可是门禁森严,可怜杨廷宝一个堂堂的地方主官,朝廷派驻的知州,居然被这些丘八们挡在兵营外,不管杨廷宝是商量还是威胁,守门的兵丁一概不加理会,要进门容易,有张大人的手令就成,杨知州在兵营门大大的丢了面子,原本是要向张华轩狠狠告上一状,此时看到这些洋枪与洋炮,感觉到扬州可守的知州大人立刻喜上眉梢,把原本的不满抛到了九宵云外。

张华轩也极是兴奋,这支军队终于完全成型,以后就算扩大规模,一切经验也都是从眼前这支军队中得来,淮安团练好比是他的儿子,完全是由他的精血汇聚而成,得到别人的肯定与夸赞,不管夸赞的人是谁,都会令他欣喜非常。

当下却是按着欢喜,向着杨廷宝板着脸道:“贵府此说不对,兵凶战危,岂可如此浪言胜负。”

这算是严重的斥责了,道台比知州高了半级,张华轩正四品,杨廷宝从四品,一般来说,相差这么小的官员,彼此说话间极其客气,不会张华轩这般的斥责对方。

不过张华轩算准了对方的心理,他越是这样持重谨慎,不管语气如何,都会令得对方更加欢喜,果然杨廷宝被训了个狗血淋头,脸上的神色却是更加欢喜,当下向着张华轩连连夸赞,身在官场锻炼多年,杨廷宝拍马屁的段位也不算浅,拍的张华轩如同三皇五帝重生,卫青霍去病也远远不及,若是隔的远了去瞧,只怕杨大人不像知州,反而是一条纯种的哈巴狗儿。

张华轩忍住笑,向着杨廷宝正色道:“兄弟在回扬州前,曾经与钦差大人约定,如果发匪敢渡江来战,兄弟所部与江北大营一起合力,把发匪赶过江去!”

杨廷宝刚刚还把淮安练勇夸的如同卫霍重生一般,此时一听说张华轩要带队出城,立刻便是面若死灰,张着大嘴半响说不出话来。

他颤抖的嘴唇,半响过后才道:“大人的麾下初练,大人也说过要谨慎,现下发匪士气正旺,大人还要小心为是啊。”

张华轩故意迟疑道:“不过约期合战,本道难道能不去?”

当时清军将领之间做战经常有背信弃义的,张华轩就是不去也不足为奇,倒是对方是钦差大人,身份远远高过张华轩,所以他有此顾虑也很正常。

倒是杨廷宝愤然道:“大人原本并没有来扬州做战的身份,此次前来完全是出自公心义愤,若是明显不敌,哪有逼迫人做战的道理。依下官之见,看江北大营打的如何,胜则助战,不利则咱们守住扬州,也是大功一件了。”

张华轩抚额一叹,苦笑道:“难道当真要兄弟如此?”

猛虎出柙(15)

他轻轻巧巧之间,已经在杨廷宝那里把琦善卖了个干净。此战过后,他需要扬州等地官员士绅的支持,琦善可卖,这些地头蛇还不能得罪。杨廷宝当然不会知道,江北大营敢出来迎着北伐军打,也是知道张华轩手里有一支不弱的力量,有了张华轩做助力,江北大营才敢有打一仗试试太平军深浅的想法,而在杨廷宝面前,张华轩有意无意的言说,却是显的琦善逼他助战,不顾扬州安危一般。

果然不但杨廷宝反对此事,其余在场的扬州官绅也都是露出愤然之色,江北大营一建立,首先考虑的是江浦与浦口一带的防御,而不是扬州城的安危,扬州原本的兵马就很少,琦善过来之后又把兵马抽调走了不少,等镇江一失,太平军控制了长江,扬州立刻就被对岸的兵锋所指,一点儿安全感也是没有。身为扬州的本地官绅,原本就对清军的这种举措不满,感觉扬州如同弃儿一般,此时好不容易有张华轩这根救命稻草,哪里就这么轻易放他走?

当下除了杨廷宝外,其余的官绅也是纷纷上前,苦劝张华轩不要轻易离开扬州,有的人声泪俱下,有的人晓之以理,也有的语带威胁,甚至有人扑腾一下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唉,兄弟也很为难啊。”张华轩满脸苦恼,却是不堪其扰,终于虚扶一把,向着众人道:“既然如此,兄弟就先看看情形再说吧,请诸位父老放心。”

此语一出,在场的扬州官绅终于放下心来,跪倒在地的也爬了起来。

张华轩话锋一转,又是向着众人笑道:“大战在即,发匪兵锋直薄扬州,兄弟助守扬州有责,断然没有什么二话可说。不过兄弟目前就顶着一个淮安团练的顶子………这个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不大方便啊。”

一个矮胖老人立刻站上前来,面对着张华轩,却是向着在场诸人道:“兄弟不才也做过一任侍郎,在京师还有几个同年在,张大人为了咱们出力,终不能让张大人就用一个道台顶子办事,各位说是不是?”

扬州大难当前,官绅们此时还有什么话说,甭说对方是个盐商捐官,就是土匪流氓出身又如何?

当下各人纷纷道:“这是自然,咱们应当力保张大人才对!”

更有人道:“吉尔杭阿到任巡抚之后,就顾着和向荣保江南,咱们扬州这里便不管了,既然他们不把咱们苏北看在眼里,张大人自古淮扬一家,咱们一定力保你上位,取代吉尔杭阿咱们的江苏巡抚!”

张华轩肚里只觉好笑,如果是承平时节自己这样一个捐官来扬州,扬州城里的这些大佬怎么会把自己看在眼里?现在手握大兵,这些官绅们一个个都捧着自己的臭脚,溜须拍马奉迎讨好无所不为,恨不得把自己捧成内阁大学士总督两江才好。

他连声咳嗽,向着众人连连摆手道:“兄弟可没有取代吉巡抚的野心,只要朝廷给个名份就成,诸位父老有心。”

张华轩双手一拱,向着众人连连逊射。他出身富贵,身形高大且不瘦弱,也称的上是面若冠玉,风度气质更是远在常人之上,此时虽然是在谦逊,在场诸人却只觉张华轩逊谢之间仍然有一种傲视诸人的气度,而他所表现出来的沉稳与超人一等的气质,也让大伙心折不已。

成功的挟持了扬州官绅一把,张华轩心里甚是得意,他的淮军一到,已经被张华轩抽调来负责后勤的张得利立刻约见了扬州官绅代表,狠狠敲了一笔竹扛,只说大军前来扬州耗费不少,打起仗来用钱更多,逼着这些阔佬们大大出了一次血,一下子就兑会了三十多万两银子,这一次扬州之行的本钱算是不需要自己出了。

再弄个一官半职,把那尴尬的团练委员的帽子一换,嘿!

“稳住,稳住!”张华轩告诫着自己,这里多的是告老还乡或是在家居丧的朝廷大员,尚书级的有两,侍郎级的也有五六个,其余做过地方官员的也是不少,当时两江淮扬中为官的不少,做到阁部大佬的也不稀奇,这些人等于是后世的正副部级的高官,别的本事没有,察颜观色的做官学问一定不差,自己这个盐商后人只要稍露一点得意之色,就立刻在别人心里掉了成色,之前一切的努力都算白费。

当下稳住心神,右手虚邀,请了众人入房,宴请在场的扬州官绅。这一天他除了处罚士兵,宴请官绅外,便是让各级军官加大了临战前的心理动员,到了下午,又让所有的持枪士兵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实弹演习,从傍晚夕阳西下之时,到得暮色降临,扬州城内外都能听到砰砰的枪响,距离兵营和城墙近的居民都能闻到一股股的硫磺味儿,一股战前的紧张气氛,立刻笼罩了扬州全城。

张华轩的淮军招募了一万一千人不到,刨去锱重、马队、工兵和两个营的炮营之外,便是十八个营头的步兵部队。

九千余人拥有五千支火枪,这在当时的欧洲国家也是不低的火器配置了,去掉每营里固定的非战斗人员,大约还有两千左右的战斗人员没有装备枪支,就在几十年前的古斯塔夫二世是用长枪兵配火枪兵的战法横扫了欧洲,现成的办法张华轩当然不会不用,于是这两千余人配置了精制的木腊杆长枪,分别配置在火枪兵阵线的两翼,用来弥补火枪兵肉搏能力的相应不足。

这一天战报不断传来,太平军由瓜洲渡进军兵锋直指扬州,西起江浦东至瓜洲的江北大营也动员起来,到傍晚时分,江北大营的部分队伍开始与太平军的前锋有着零星交战,清军屡战屡败,根本不是士气正旺的太平军对手,而江北大营的行动也激怒了原本不想理会他们的北伐军将帅,太平军开始派遣相应的队伍,向着东北方向的江北大营施加压力。

猛虎出柙(16)

-----咸丰三年五月十二日的拂晓时分,天气刚刚蒙蒙亮,夜色还没有完全褪去,太平军一部四千多人开始对着驻扎在土桥的清兵猛攻,做为清军前锋的绿营兵根本挡不住这些太平军精锐的攻击,在势若疯虎的太平军面前,绿营兵根本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一次冲击之后,五千多绿营兵纷纷溃散逃窜,太平军趁胜追击,连破虹桥、朴村湾等清军营盘,先期被击溃的绿营兵反过身来又冲乱了自家的营盘,各级军官也根本无法约束住部队,反而一转身也加入了逃跑的队伍之中。

局势急转而下,这两万多太平军几乎全是战兵,九成以上都是从广西打到南京的老兵,没有火器却多半有甲胃,手里的兵器也很精良,而反而清兵,两万多人的江北大营大概只有一万出头的战兵,有三四千人的八旗兵,其余都是绿营兵和辅助兵,除了八旗兵多半披甲外,绿营兵只是披了一件号褂,只有中高级的将领才有资格披甲,士气不高,手中的武器乱七八糟,兵败如山倒之际,除了八旗兵在托明阿与德兴阿的带领下,簇拥着琦善退往三叉河大营外,其余的诸营多半溃散,不成建制。他们没有被杀是因为跑的快,没有被俘是因为太平军人数也不多,没有闲暇来俘虏这些绿营兵,等到太平军将领们发觉所谓的江北大营连一只纸老虎也不如的时候,才决定加派兵马,彻底把江北大营拔除。

势态如此严重,江北大营从琦善以下,都是心惊胆战,如果不是畏惧王命害怕逃走也被杀头,整个大营估计连一个人也不会剩下,将会统统跑掉。

到了掌灯时分时,扬州城门早就关闭,不过来自三叉河的告急信使一波接着一波,把扬州的东门不停的叫开,然后信使直奔着张华轩的淮军驻地而去,清脆的马蹄声把沿街居民惊吓的不轻,往常这个时候点不起灯的百姓早就钻到被子里睡觉,今晚却是无人入睡,整个扬州城都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情绪当中,不少人披着衣服张大双眼,看着城门方向,默默的数着究竟从城门那边过来了多少报信求援的骑兵,等到来自三叉河的骑兵超过四次之后,整个扬州城都再也没有人敢去休息睡觉,官绅们开始到州衙门去打听消息,普通的富贵人家开始掩埋收藏起金银细软,套好大车,准备随时出城逃亡,普通的百姓没有什么办法可想,只是躲在家里默默祈祷,希望官兵能挡住太平军,扬州城能够渡过此劫。

当时的太平军没有后世宣传的那样,是代表某一个阶级起来革命,就算是如此,它的军纪也并不比官兵或是土匪高明,各地的太平军都有屠城或是抢劫的纪录,破南京城时,还有过一次规模不小的屠杀,兵凶战危,平民百姓理会不了改朝换代的事,不过官兵来了没有辫子的杀,太平军来了没有头发的杀,老百姓夹在两边枉死的不计其数,到最后也不过是换来几句话的记录,或是一声叹息罢了。

等到了天明时分,前到淮安练军营中告急的竟是一个绿营的副将和一个正三品的参领八旗军官,尝到了甜头之后,太平军决心不放过已经被打残了的江北大营,两万多人一起改向,沿着昨天清军留下的营盘阵地,一直猛冲猛打,昨天半夜时才暂停休息,天还没有大亮就已经又继续进攻,短短几个时辰就打破了清军在三叉河前的几道防线,兵锋已经直指江北大营最重要的驻地。

琦善急的跳脚,恨不得自己亲自赶到扬州来求援。张华轩保证中的援助一直没有出现过,扬州城距离渡口战场也就几十里地,如果大军出发也就半天的功夫,可是渴盼中的淮军一直没有出现过,反而是太平军越战越勇,显然是根本没有后顾之忧。琦善不知道张华轩其实是摆了他一道,根本就不曾有过出兵与他并肩做战的打算,反而以为是江北大营表现的太差,使得张华轩根本不敢出兵,所以他拼命劝诱,威胁,给张华轩打气,好像张华轩只要一出兵,势气如虹追着江北大营狠打的太平军根本不堪一击,等到太平军打到三叉河大营附近时,琦善再也顾不得钦差的矜持,写给张华轩的书信越来越谦卑,开始还是用上官的语气,后来就是亲热的同僚的语气,到最后是称兄道弟,就差抱着张华轩的大腿求他救命了。

“吉副将,多参领,兄弟料理营务一时脱不开身,教两位老兄久等了。”

之前的信使张华轩都置之不理,交待苗以德接下书信就算了事,这一次琦善居然派了副将和参领级别的军官来求援,再置之不理显然不妥,故意把两个使者晾了半天后,张华轩这才姗姗来迟。

张华轩在三叉河那几天,江北大营里的高级军官基本上都已经熟悉,一看到两个军官,便大声笑着问好,又吩咐人准备热水和早点,让两位将军洗了脸吃饭。

他正张罗着,姓吉的汉人副将却是向着他恶狠狠道:“张大人,你当初在大营时是怎么说的?怎么咱们和发匪一交手,你倒是没事人儿一样?这里是你的地盘,若是安心坑咱们,就一刀杀了我了事!”

姓吉的副将等的急了,他自己最后的家底也在三叉河的大营里,绿营将领不比八旗,手下有兵朝廷还买帐,手里要是没了兵,当真是人憎狗嫌,谁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此时看到张华轩一身绸缎直衫一尘不染,飘若出尘,笑吟吟的迎将过来时好象没事人儿一般,他自己却是赶了小半夜的路,满脸血污满腹心事,一看到张华轩的作派,一股邪火直往上窜,终于忍不住冒了出来。

张华轩愕然:“吉将军这说的哪里话来?甭看兄弟这里清闲,其实从昨儿晚上开始,兄弟一接到钦差大人文书时起,就开始准备出城去助战,大伙儿都是为了王事,兄弟几百里路跑来,难道就是为了坑害大伙儿?”

猛虎出柙(17)

这副将也并不相信张华轩当真是为了坑害江北大营故意不出兵,在同时代的人眼中,张华轩也是统治集团的一份子,实在没有理由自掘坟墓,适才的话,只是觉得看张华轩不过眼,才故意如此,现下看看张华轩倒是确实满脸疲惫,眼里也有血丝,一夜没睡看来也不是虚言,吉姓副将礼屈了几分,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哑了火,同来的满人参领却并不买帐,直瞪着张华轩道:“张大人说是要出兵,怎么咱们看不到一兵半卒,现下发匪已经要围攻三叉河大营,三叉河一失,整个江北大营半年多的苦功就算玩完,皇上饶不了咱们,咱们也必定饶不了张大人你!”

张华轩苦笑道:“兄弟如何不想出兵?昨儿接到消息起,就已经让麾下练勇枕戈以待,随时准备出城做战,不过实在是……”

他欲言又止,两个将军瞠目结舌,张华轩索性将手一引,向着两人道:“两位随兄弟来看看便知道了。”

两个将领云里雾里,一起随着张华轩到营门处,刚刚两人只顾着进营来找张华轩,却是没有注意,现下回头再看看,却是成百上千的扬州官绅挡在营门处的两侧,一看到两个江北大营的将领过来,各人都是怒目而视,两人离的越近一些,便是被人瞪的浑身不自在,待又近一些,却是种种的冷言冷语飘将过来,种种嘲讽打击之状,简直令两人不堪忍受,可偏生自己打的不争气,同样数目,火器和甲胃都比人家多,还是守在营盘里和太平军打,却是被人家打的节节败退,溃不成军,现下这些挡在营门前的又都是扬州官绅,个把个的这两个将军都不在乎,不过这些官绅形成一个集团之后却又是一股可怕的力量,不能等闲视之。

两人到这时候才理解张华轩的苦衷,张华轩就算是一个带兵的将领,在他们眼里也是绝对惹不起这些官绅,三叉河打的再激烈,扬州官绅以扬州城的安危来阻止张华轩出城做战,两人设身处地的想想,换了自己难道就能不管不顾?

他们当然不晓得,从昨天下午两军一接战后,张华轩就放出风声,把琦善向他求援的风声放了出去,从知州扬廷宝以下,城里的官员士绅又一次聚集在淮军兵营内外,除了让张华轩出营安排城防外,根本就不放张华轩出营门一步。

“两位现在明白了吧?”

张华轩满脸苦笑,语气无辜,向着两个江北大营的将领道:“兄弟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一则是扬州官绅反对兄弟冒险出城,置扬州城的安危于不顾。二则,也是深更半夜的,甭说出城打仗,就是想安然列队出城,也是千难万难,两位都是带兵的出身,兄弟就不用多说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淮军的夜间训练是必经的课程,而是依据当时自己的经验判断,觉得张华轩所说全部是实,两人面面相觑,半响过后,方一起道:“难道就这么放着钦差大人和江北大营不管?”

“怎么会!”张华轩慨然道:“江北大营与扬州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江北大营完了,江浦和浦口一带被占,发匪随时过来,沿水路来打扬州也成,直接北上打淮安也成,除了这个,钦差大人和大营的诸位将军也待兄弟不薄,兄弟绝不会坐视不理。”

两人闻言大喜,向着张华轩一起拱手谢道:“张大人如此仗义,咱们记下了!”

张华轩摆手道:“先别忙谢,两位将军先回去,兄弟这里早就准备好了,一会子说服扬州士绅就出城,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发匪破了江北大营。”

众人讲定,张华轩客客气气把几个将军送出大营,眼看着对方绝尘而去。

待回到签押房中,适才营中不少军官也相随着一起接见,眼见张华轩气定神闲的坐在椅上喝茶养神,王云峰忍不住向着张华轩问道:“大人,咱们确实是准备的妥当,请大人示下,咱们究竟什么时候去救江北大营?”

张华轩微微一笑,放下盖碗,向着王云峰问道:“发匪现下已经攻到了三叉河大营那时,你说说,江北大营守得住吗?”

淮安练勇除了日常训练外,日常的战事推演也经常进行,张华轩放任麾下军官随意分析,拿任何一支军队的长处与短处来与淮军相比,由着这些军官来打一场假想战争,对绿营与八旗的分析已经很是深入,加上对太平军的了解,他相信自己麾下这些优秀的将领,一定会做出符合事实的判断。

果然也不出他所料,王云峰略一思忖,便向张华轩答道:“以标下的判断,三叉河守不过一天,今日太平军也乏了,最多到明早,必定会打破三叉河营盘,江北大营除了少数人外,必无幸理。”

张华轩嘿嘿一乐,向着王云峰夸赞道:“好,你说的不错,江北大营是危险了,甭看他们大营花了不少人力物力,现在龟缩在大营里固守,不过惹毛了发匪,他们是守不住的。”

王云峰对张华轩这种明显的幸灾乐祸并不理解,他的见识与头脑在同时代的年青人中是很不凡,不过想他能领悟到张华轩的真正想法那也是绝无可能。

当下又小心翼翼向着张华轩问道:“既然这样,大人何不发令,咱们立刻去救援?”

这一次张华轩却不客气了,向着王云峰斥道:“战守大计,自有我来做主,军人只管听令,不要有太多的想法,晓得么?”

王云峰满脸通红,立刻退到一边,不敢再多说话,他刚刚被提拔为管带,营里不少军官都看他不顺眼,适才他的话其实也是众人想询问的,此时大伙却都是面露笑意,颇是为他被训斥而开心不已。

张华轩把众人的脸色看的分明,心中冷笑,嘴上却道:“发匪如此凶悍,咱们没有道理放着坚城不守,反而出城去冒险,钦差当然贵重,不过咱们淮军一万多条汉子的性命,还有扬州城和淮安府,可比钦差他老人家一条性命要贵重的多了!众将听令,从即刻起带着军士上城轮值,扬州从现在起戒严,准备迎接来犯之敌!”

猛虎出柙(18)

众将自然轰然听令,对他们来说,出城去打仗当然比守在城里要危险的多,眼前这些军官十个有十个都没有经过战火洗礼,一波接着一波的江北大营的告急信使在吓坏了扬州城内官绅的同时,也吓坏了这些没有上过战阵的军官。

张华轩当然心知肚明,他坚持不出城做战,也是因为军官和士兵只是练出来却不是打出来的,不管装备多好,让自己这支新军与李开芳和林凤祥的百战老兵去打野战,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这一天从早到晚,自从两个告急的将领离开后,没过多久,江北大营前来告急的信使仍然是一波接着一波,琦善的书信言辞恳切,简直是泣血哀求,张华轩一概置之不理,而是督促着自己麾下的士兵开始分段协防,在城头放置好火炮,准备迎击即将来犯的太平军,而对江北大营的危急,却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到了晚间,张华轩知道李开芳和林凤祥现下已经不把江北大营看在眼里,事实上江北大营也根本支撑不到明天中午,太平军在围攻江北大营的同时,也会派出游骑,前来侦察扬州城的防御,在敌人主力未到之前,扬州城的防御一定要先布置好,却不能有太多激烈的反应,他的军队有如此的火力知道的人并不多,如果先行暴露了,必将会引起李开芳与林凤祥的警觉,他的诱敌之计就进行不下去,却已经卖了琦善在先,到时候处境就危险的很了。

于是张华轩一整晚都呆在城头来回巡视,他的炮队是野战炮的构造,这时候也拉上了城头,守城来说,火炮是第一利器,张华轩也最为重视,每门炮炮长一人,炮手三人,杂夫六人,然后还有相应的后勤配置,所有的炮兵训练都是聘用的两个英国炮兵的教官一手施为,张华轩不肯用这些洋人来训练他的步兵,不过火炮这样的高技术兵种,以当时中国人的受教育水淮,如果没有外国教官来教导有着一定基础知识的士兵来做炮手,依靠张华轩自己手里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成立建制的炮兵队伍。

除了火炮就位,十八营的步卒分做三班,轮流上值守备,依据张华轩的判断,太平军挟大胜之余威,可能不耐烦做很深入细致的侦察,也不大可能绕道其余城门,而是直接由三叉河返回,直插扬州城防,就由东北方向的东门来攻打,如果没有张华轩的介入,凭着扬州城原本不到两千的守兵,在太平军可怕的士气和娴熟的战术动作的攻击下,根本撑不过一个回合就会溃败逃走。

到了十三日凌晨,城防一切就绪,张华轩几乎两夜没有好睡,跟在他身边的各级军官也多半脸色灰败,军官与普通士兵不同,士兵这两天主要是休息,就算昨夜开始轮值,他们也是轮班休息,并不如何疲惫,倒是军官们跟着张华轩整整溜了两天,期间休息的时间很短,所以一个个脸色难看,有不少人还忍不住打起呵欠来。

“好了,华建和华筑你们留下来值班,其余的都回去歇息两个时辰,太平军再凶,打破江北大营再回师过来,也得是今儿傍晚的事了。”

张华轩掏出金表看一眼时间,啪一声又把表合上,又笑道:“现在是早上五点,算了,干脆大伙儿睡到晌午再起也不碍的。”

他回头看一眼张华建兄弟几个,笑吟吟道:“反正华建几个这两天触犯军纪,正好多守值来补过。”

他是一军主帅,如此处置又很公道,张华建几个人不服,却也是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下来。

张华轩带着一众军官逶迤而下,回到军营后各级军官都回去休息,张华轩也很是疲惫,麾下军官也多四散去休息,他刚要自己也去歇息,却见王云峰亦步亦趋,还紧紧跟在自己身后。

看到这个刚提拔的管带满脸忧色,张华轩肚里暗笑,知道对方必定是为了太平军的动向而忧虑,当下却是板起脸来,向着王云峰喝道:“王管带,你这是干什么?”

王云峰这才惊觉自己居然一直跟在张华轩身后,被他一语惊醒,吱吱唔唔,一时间竟是答不上话。

张华轩哈哈大笑,只觉得眼前这个王云峰做事认真,一心为公,当真可以当腹心来培养了。

当下向着王云峰问道:“你是否害怕发匪破了江北大营,然后派兵围困扬州,主力再攻淮安,海州、徐州,然后直入山东?”

王云峰被他说中心事,不觉老实点头,答道:“标下等人经常推演设想,发匪若是当真如此,咱们就坐困扬州,敌人不攻,咱们也不敢出城野战,到时候淮安一丢,失了根本,朝廷留在清江浦的那十几营兵标下等人见过,根本没用,到时候咱们就进退两难了。”

张华轩静静等他说完,然后摇头笑道:“这个确实是值得忧虑,不过你放心,发匪绝不会就这么北上,就算攻破了江北大营,他们仍然会来攻一下扬州看,打不下扬州,就会绕城而走,直入安徽。”

这么一篇绝大的战守大势,张华轩却是以这么笃定的语气给太平军规定了进军路线,王云峰虽然半信半疑,却是也没有办法再说,只得默然行礼,然后退下。

张华轩自己也很担心,太平军在历史上因为江北大营的存在,所以没有直入淮安等地,现下江北大营被破,李开芳等人若是当真由苏北入山东,只怕大事不妙。

只是转念一想,太平军北伐精锐人数太少,洪秀全与杨秀清得南京后就忙着选宫女,造宫室,争权夺利,根本没有主力北上的打算,而不久之后,僧格林沁就会统领骑兵在河北与山东一带巡防,北伐军的根本方针,还是由安徽入河南,不会直接把兵锋指向山东。

猛虎出柙(19)

事情也确实如张华轩所料般的发展,这一天清晨时分,太平军开始攻打三叉河的江北大营营盘,三个时辰不到,连破江北大营一百二十多个营盘,到得正午时分,江北大营的一万多清军已经四散败逃,溃不成军。

琦善在千余残军的保护下,退往秦家楼、蒋王庙一带,托明阿与富明阿两人只率数十骑逃向邵伯镇一带,一万多清军除了战死和被俘的以外,其余的作鸟兽散,经营了大半年的清军江北大营,两天时间就被清军一举击溃,十几万民伕与上百万两百银的花费,全被风吹雨打去。

到了傍晚时分,太平军解决了江北大营的威胁之后,派出了仅有的少量骑兵做为侦骑,到达扬州城下侦察。

几十游骑长发披肩身着铁甲,张弓搭箭在扬州城下耀武扬威来回穿梭,骑弓威力小射程短,这些太平军的侦骑却是经常突然加快马速,往着城头就射上一箭,然后迅速后撤,在后撤的同时,又爆发出一阵阵的大笑。

城头上的淮军官兵都被气的脸色铁青,很多中下级的军官都来找张华轩请命,请求在下次敌骑靠近的时候来一次齐射,把靠的过的敌骑打下马来,不过都被张华轩严辞否决,他不但不准士兵们开枪还击,就是自己身边持线膛枪的卫士们也是不准擅动,不仅如此,等敌骑肆无忌惮的越来越靠近后,张华轩还下令把淮军撤下城头,换了扬州城中原本的绿营兵上城驻守,让他们用步兵弓箭还击。

众所周知,绿营兵的训练做战水平惨不忍睹,当几个敌骑用漂亮的骑术动作靠近时,城头上稀稀拉拉的箭雨根本没有伤到对方的一根毫毛,反而又激起了更大的笑声。

张华轩也不顾自己麾下众军官的脸色,反而悠然坐定,等敌人侦骑陆续离开后,方才向着杨廷宝问道:“滚油还有滚石檑木,准备的怎么样了?”

自从局势紧张,杨廷宝已经片刻不离张华轩左右,战略物资的淮备也是他这个地方官员的责任,此时听到张华轩来问,杨廷宝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答道:“滚油淮备了不少,石块不多……擂木也很难筹集,咱们扬州附近到处都是民居,树木也少,砍老百姓的树木百姓们怨气很大,花钱买吧本府实在是拿不出钱来……”

张华轩斜眼看这知州一眼,这杨廷宝不是笨蛋,现下说的这些多半是推托之辞,大敌当前还这么顾忌百姓?张华轩当然不信,对方是算准了他的淮军火力强大,根本用不到这些传统的守城器械。

他也不理会这知州的小算盘,当下却是召来一干管带军官,喝令道:“绿营兵留在城上,咱们的火枪手不要上城,大炮也先不用,先派两千长枪兵上去,用杨大人准备的滚油檑木先守一阵。”

他是主帅,做战的细节当然是由他做主。况且诸军官不是傻子,知道攻城战敌军不可能一下子就尽出主力,肯定会先行试探,如果开始就给敌人很大的打击,只是击溃敌人的前锋,伤不到对方的主力,所以张华轩才会有如此安排。

这一夜间,不停有江北大营的溃兵逃到扬州城下叫门,紧随其后又有太平军的追兵,溃兵们叫不开门,又被太平军撵个不停,只得绕城而走,破口大骂张华轩的同时愤愤而去。到了下半夜,隐约传来一阵阵军鼓杀伐之声,偶尔还有火铳与开山炮的响声,伴随着这些声响,还有太平军追军的喊杀声。

局势如此紧张,阖扬州城统统不曾睡,不少百姓自发的来到城头角下,帮着守兵们准备物资,官绅富户们不停的派人来打探消息,阖家老小点着灯等着战况传报,不少官绅干脆与杨廷宝一起,有机会就往张华轩的身边凑,仿佛一看到张华轩后,心里就增添了几分安全感。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一队一队的太平军轻骑开始逼近城墙,这一次不象昨天那些侦骑一般,有限的太平军轻骑不过两三百骑,他们四散开来,沿着扬州城的城墙来回奔驰,扬州城是内陆大城,地处南北要冲米粮集散之地,不过它的城防却并不森严,因为清朝承平百年,如扬州这样的内陆城市战略地位并不很强,而内地又平安无事,更加不可能去修缮扬州城墙,所以长达十余里的扬州城墙高度一般,外形破旧,相应的辅助设施也基本没有,这一次太平军入寇,扬州城除了一道城墙外,没有外城,没有拦马墙,也没有护城河或是矮桩形成的外围阵地。

两三百人的太平军骑兵一直在扬州城外四散奔驰,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若奔雷,一下下敲打在城头士兵们的心上,不但绿营兵们脸上变色,就是训练多时,看起来已经是大清第一精锐之师的淮军士兵们,也是胆战心惊,只是畏惧军法官们的鞭子和棍子,所以不敢说话也不敢晃动身形,训练之时,只要有人敢动一下,立刻就是粗暴的皮鞭和棍子雨点一样落在身上,这种野蛮粗暴的训练方法现在显然起到了效果,面对着敌人骑兵带来的压力,城头的淮军士兵并没有人敢动弹一下。

看到士兵们的脸色,张华轩心里也是感慨,果然上过战场见过血,才能称的上是精锐敢死之师,淮军的待遇装备和训练都是按着一支现代军队的构造来进行,它的核心精神与内涵是封建军队不能比拟的,就是如此,面对着城外太平军这支纯粹的封建手法打出来的精锐百战之师,这些没有上过战场杀过敌见过血的新兵,所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仍然不能尽如人意。

对于目前的这种情形,张华轩倒是早有所料,眼看敌骑身后大队的步卒已经出现,军旗招展连绵不绝,给予城头守兵的压力越发沉重,张华轩将手一挥,令道:“击鼓!”

猛虎出柙(20)

张华轩一声令下,沉闷的鼓声立刻敲响起来,淮军训练的时候队列行止都是以鼓声来决定脚步,所以全军上下对这一段鼓声很是熟悉,鼓声隆隆,隐隐带有杀伐之音,刚刚还有此些散乱的军心立刻稳定下来。

赵雷与王云峰、苗以德、赵雷、钱武在加上张华轩刚刚提拔为亲兵副统的张五常,这五个人已经被军中并称为张华轩麾下的五虎将,其中王云峰稳重沉毅,敢于说话也敢于任事,所以在五虎将中提拔的最快,现在已经做了三营的管带,苗以德也是中军营的帮统,由于亲兵营没有设管带,原本的另外一个帮统也被调走,现在亲兵营已经以苗以德为尊,成了一个不是管带的管带,张五常虽然只是一个副统哨官,而且年纪很小,不过此人来头却是不小,是张华轩特意向张紫虚老爷子身边讨来的张府下人,这个身份在当时不但不会受人歧视,反而立刻因为是张家的家奴和道台大人的心腹,受到了整个军中的瞩目,那些出身张家宗族的军官们不会把普通的军官看在眼里,不过看到张五常时却是分外的客气,因为这个满脸稚气的军官不仅是张华轩的心腹,在张府里也很受张老爷子的宠爱。

他们被军中上下称为五虎将,其实几个人心里清楚,张五常到军中后,也已经加入了这个小小的会党之中,这些年轻的军官经常在牛棚聚会,也自称为牛棚会党,除了原本的五个人外,也加入了精心挑选的其余十来个低层军官,他们以张华轩提供的先进军事思想与个人效忠领袖为核心,以一条看不到的利益纽带联结在一起,自张五常加入后,整个牛棚党已经正式划入了张华轩的心腹范畴,用最初的几个军官做为根本,发展壮大自己核心军官团的范围,这当然是张华轩有意如此施为,在一支二十多个营的军镇中被主帅欣赏,可想而知将来的前途会有多么光明顺畅,这使得赵雷等人分外欣喜。

此时赵雷却是有些尴尬,他只是一个哨长,手底下不到四十个人,分为三个队,由三个队官来统领。开始时与王云峰等人的地位相差不大,短短两个月不到,大伙儿同为张大人的心腹,他仍然还是一个哨长,而王云峰已经做到了管带,他承认自己在能力上可能不如王云峰,不过在胆识上,他觉得自己未必比任何人差了。

赵雷统领的是四十人左右的一哨长枪兵,专门护卫在火枪兵的两翼,在两军短兵相接而火枪兵还能开火射击时,长枪兵负责保护火枪兵的安全。

这种冷热兵器的配置,在火枪威力没有质的改变之前,仍然有着很鲜明的作用。可以说,一支用现代体制与精神建立起来的长枪或长矛兵队伍,终结了重装骑兵和重步兵在战场上的决定性作用,从古斯塔夫开始,欧洲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用是长矛手与火枪兵配合成军阵,互相弥补对方的短处,因此无往而不利。

而在中国,火器与冷兵器的配合完全走了一条弯路。明末时辽东在对后金的战场上,装备了过千门的火炮,每一营都有过千支的火铳与各式火器,不过在肉搏战上,明军却是基本完全放弃,长枪兵没有重甲,刀牌手在女真铁骑的步阵与步射面前也完全不是对手,女真骑兵的在下马打破明军阵线之后,然后纵骑狂追斩杀,在肉搏兵种崩溃之后,火铳手往往放不到两三枪,而且因为枪支制作水平不一,射手水平不一,造成了火铳兵给敌人的杀伤极其有限,

张华轩每次看到这里都很遗憾,一支不敢与敌人肉搏的军队,注定是没有前途的。

可以说,在没有发明重机枪之前,没有纯粹的热兵器军队,很多胜利,最后还是要靠刺刀与长矛,拿破仑取得的胜利,靠的是他丰富的军事经验,无人能敌的天才指挥,还有大炮的火力输出,最后则是挥舞着长矛突击的龙骑兵。

赵雷当然不懂这些深奥的东西,张华轩买来的滑膛枪制作精良,威力巨大,在长期训练之后,每个士兵都已经能达到每分钟打三发的精锐火枪兵的发射速度……当然,是在有专门的辅兵帮助清膛和上弹,然后有两支火枪轮射的前提下。这个时代,上药清膛重装子弹发射,整套流程都有了标准化的动作流程,张华轩的火枪很多,也没有必要专门再给每个枪手安排辅兵,在五千火枪兵的背后,只是安排了有限的人手帮忙,比如帮着清理一下枪膛,在枪手受伤的时候把受伤的兄弟背下去,如此。手里拿着威力巨大的火器,火枪兵们难免有些志得意满,训练的时候经常对长枪兵们吆三喝四,火枪营的军官们也自视高出长枪兵们一眼,炮兵们掌握着更大威力的武器,长枪兵们也经常与火炮手们配合演练,炮手们是被长枪兵们保护的目标,却经常拿眼斜视着保护自己的长枪兵们,这使得四个长枪营从上到下,从军官到士兵都很郁闷。

赵雷与普通的军官不同,他年轻有朝气,也更具野心,同时也可以说在牛棚党里最有胆识的一个。十六岁时,他拿着一把杀猪刀捅伤了一个欺负家人的流氓,因此在外面躲了几年,直到张华轩招兵时才借着加入军队的机会,把这件事的隐患彻底摆平。成为张华轩的心腹后,赵雷当然看到了升迁的机会,可以说,一个普通的甚至是受人白眼的长枪兵哨官,绝对不会是他最后的目标。

太平军轻骑掠阵后,看到城头上军旗不多,城头上守备的军队也不多,这与他们之前的情报完全吻合,在轻骑哨探之后,一队队的步卒开始在轻骑身后出现,两万多人的步骑兵混杂一处,扬起了大片的灰尘。

猛虎出柙(21)

其实这也是李开芳等人的大意,在几天之前,扬州城还等于是一座空城,自张华轩来后太平军直接与江北大营开火,打的痛快淋漓,江北大营被李开芳等人撵的土鸡瓦狗一般溃不成军,李开芳等人兴奋之余,哪里想到扬州这里突然来了一股强兵,况且因为江北大营的表现,使得李开芳等人对苏北这里驻扎的清兵很是轻视,根本不把扬州城附近的地方武装看在眼里。击溃了江北大营后,先派出少量的轻骑来掠阵,也没有发现扬州城的驻防情况有什么异常,所以只在初步侦察之后,就已经把主力全部开到城下,准备攻城。

因为在江南时就曾经有所淮备,这一次北伐军阵中也有一些少量的攻城器械,云梯不多,但是有几十辆防备能力很好的冲车和望车,在城门外布好阵势后,一个骑兵军官骑马向前,在城门下喊话,用不屠城的保证让城内的清军投降,这个军官显然也是经常做这样的事,所以嗓门哄亮,说起话来也是很诚恳,劝告的同时带着强力的威胁,话说的干净漂亮,如果城内果真是只有一些绿营兵在防守,就算没有立刻投降,也会严重的动摇军心。

那个劝降的军官喊完话后,耐心的等待一段时间,见城头没有任何的反应,脸上有些失望,却是一个漂亮的转身后打马离去,动作漂亮之极,在阵后的太平军将士们立刻轰然喝采,城头的清兵脸上变色,越发变的胆怯起来。

在这个军官离开之后,一小队骑兵又靠近了城墙,这一次并没有搞什么花哨的动作,而是直扑城下,城头的绿营兵眼看对方越逼越近,紧张之下不顾张华轩的号令,待敌人逼到七八十步时就向着对方射过箭去,因为距离隔的远,虽然是由上射下,箭矢飘到敌人附近时已经失了力道,而且根本没有瞄准,那一队太平军将士的脸上露出轻蔑的表情,根本没有把这些铁羽放在心上,而是继续向着城墙方向前进。

张华轩勃然大怒,喝道:“谁再射箭,立斩!擅自动作不听号令的,亦斩!”

中军听到他如此吩咐,立刻大声复述,数百人大声叫喊,城头上全部绿营兵悉数听到,顿时放下弓箭,凛然退后。

张华轩在自己的淮军中已经废除了九成以上的斩刑,不过对这些绿营兵,也只能暂且用这样的严刑酷法来震慑,方能有效。

当下自己靠近城头,向下看去,只见一小队骑兵在四五十步的时候停下,一半人搭着大盾挡在其余人身前,另一半军士却是张弓搭箭,向着城头射了过来。

十几支羽箭飘向城头,多半半途坠落,有几支射过城头落下,并没有伤人,有一两支落在绿营兵们的脚下,吓的这些兵士脸色发白,不过碍于张华轩的严令,并不敢躲闪。

“回射!”张华轩并不明白这一小队太平军在做什么,不过也不能任由他们就在这城墙附近为所欲为,否则对士气的伤害过大。

绿营兵的弓箭手有一百多人,还有两百多鸟铳手,也有一些土制的小型火炮,张华轩一声令下,绿营兵们纷纷向着对方射箭,鸟铳手与火炮也对着这一小队骑兵开火,可惜这些绿营兵箭法太差,大半的羽箭都射偏射斜,只有少数落在太平军身前,却因为力道太小,被人家用盾牌轻巧挡住。倒是鸟铳手们因为对方距离很近,稍一瞄准就相差不远,使用的铁丸散弹多半落在这一队太平军的身前,使得他们很是狼狈。

不过这些太平军也并没有多做耽搁,向着城头又瞄准射了两轮后,眼看清军的火力越来越猛,几颗小型炮弹也落在他们附近,太平军们纷纷翻身上马,然后迅速返回。

张华轩心里纳闷,委实不懂这些太平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的军事知识多半是热兵器时代,种种细节只是短暂的军训和军事类影视书籍里得来,如这一小队太平军在做什么,他就完全不懂。

当下只得召来一个绿营守备统领,先向着对方夸道:“适才令行禁止,也没有让这些发匪讨得了好,说明老哥平时练兵认真,方能有如此精兵。”

刚刚绿营兵的表现其实已经算是丢人,不过花花轿子人抬人,守备被张华轩一夸,也连忙逢迎了张华轩的淮军几句,反正奉承话又不要钱,不怕亏本。

两人虚情假意几句后,张华轩假作不经意道:“发匪刚刚真是胆大包天,一小队兵马就敢靠近城头,要是我有马队,一定出城把他们全数斩了。”

那守备默然点头,这一次却并没有违心奉承,这一股太平军如此凶悍,江北大营基本被打残了,扬州这里靠着这个年轻道台的一万多兵,是否守住还未可知,实在没有心情再去奉承对方敢出城做战。

当下只是答道:“今天风大,这一小队发匪都是精锐,他们下马后也是用步弓来射,用来较正准头和力道,这样一会敌军压到城下,攻城时弓手就能直接先调整好淮头,这个不稀奇,不过敢逼的这么近,这些发匪真是凶悍的紧。”

守备心情沉重,讲起来也是低声,唯恐被别人听到。张华轩虽不如对方这么紧张,不过也是暗自惭愧,古人行军做战绝没有电影书籍表现的那么简单,种种学问都是无数人的鲜血换来的经验,绝对不可小视。

在劝降和被小股骑兵勘视过战场后,太平军的大阵里立刻擂起鼓来,不一会便有十几个营五六千人的太平军开始向着城墙方向推进,在步兵两翼是一些骑着战马的军官,来回奔驰押阵,同时还在大声喊话,给自己麾下的步卒鼓励打气。

时近正夏,天气干燥很久没有下雨,这几千太平军攻杀过来,带起了大片的烟尘,几千人一起行进时,踏地行进时声音也是很大,再加上时不时的喊杀声与后阵的大鼓敲击声,几千人攻杀过来,竟是造出了诺大的声势,极是骇人。

“杀,杀杀杀!”

六千太平军一路开来,天气炽热,杀气也充斥于天地之间。

猛虎出柙(22)

这两万多太平军果然是百战精锐的老兵组成,这一次攻城战对当时的太平军来说经验并不丰富,从广西到南京的几千里路,太平军攻克坚城的记录很少,只要是雄关大城多半都绕道而走,并不敢攻坚。在湖南攻打长沙时,只有一万多人的守城清军硬是顶住了十来万人的太平军的攻击,要知道当时的太平军不曾大规模的裹挟民众,十多万人不都是精锐,却也是精壮士兵为主构成,居然怎么也攻打不下,太平军攻城并不是所长,甚至大规模的野战也只是少数老兵可以胜任,这一切都需得陈玉成与李秀成这两个后起之秀成长起来,才有了根本性的改善。

饶是如此,由于这一次攻打扬州是北伐精锐,是太平军高层在现在的几十万大军中精选出来的百战老兵,历史上,就是由于北伐与西征派出了太多的精锐老兵,导致太平军没有实力赶走尾随而来的向荣,由着对方在南京孝陵卫建起了江南大营,同时在打下扬州后留下曾立昌守扬州后,对江北大营也没有任何的动作,这都是北伐带走了太多的精兵所致。

而此时此刻,张华轩带出来的一万多菜鸟新军,遇到的就是这样一股百战之余的老兵!

看到对方如此威势,张华轩心里的一点侥幸立刻荡然无存,在亲眼看到这一股太平军有着绝大的自信,高昂的士气与娴熟的战术动作猛攻过来时,张华轩当真应幸,自己并没有太过托大,他之前想赢的更漂亮一些,率领部下出城找对方的主力野外会战,等看到这几千太平军如此威势的时候,自己带的一万多人如果不背倚坚城,那就必败无疑!

火枪兵威力再大,被对方的气势压倒的新军双手颤抖打不响枪,那就不如一根烧火棍!

由于扬州城外根本没有任何的辅助城防措施,六千太平军迅速逼近城墙。

“大人,两百步了!”

“传令炮兵,全部开火!”

六千太平军展现出来的士气和战意已经折服了张华轩,用长枪兵和绿营兵先守一阵,让敌人吃了亏后大举压上,然后再用火枪兵和炮兵给敌人大量杀伤后再开城追击,这样的如意算盘是打不得了。

训练再精装备再好,也要看到对方的长处,如果城头的那些绿营兵一哄而散,而且极有可能一哄而散之后,两千多长枪兵也全是新兵,是否能顶住压力,守住敌人的这第一波攻击,张华轩完全没有信心,如此一来,只得把埋伏的火枪兵一起叫上城,连同长枪兵一起守备。

随着张华轩一声令下,四十门火炮一起开火,轰隆隆的火炮声一并响起,虽然只是一磅和五磅的小型火炮,不过当火门点燃火炮一起喷发出火蛇,此时虽然是正午,阳光耀眼,四十多道火舌喷发出来,仍然是一道道最绚丽的火花喷射出来,耀眼绚丽,火舌之后,便是一股股的白烟喷发出来,使得炮兵阵地附近蒙蒙胧胧,看不清楚。

这些火炮都是购自普军生产的制式野战火炮,用来野战时压制敌人阵形的推进,这种小型火炮的射程不远,只能等敌人用密集队形逼近时再开炮,才能造成比较大的杀伤。

太平军显然也没想到城头有这么多的火炮,虽然炮手都是新丁,虽然有一半的炮弹都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剩下来的一磅与五磅的炮弹落在了太平军的密集队列中,第一波被炮弹炸开的地方,很多太平军连惨叫声也不曾发出就粉身裂骨,乱窜的炮弹弹片继续在阵列中四处乱飞,削去人的脑袋,胳膊,或是穿身而过,一缕缕血花绽放开来,不少人原地倒下,先是惨叫呻吟,然后慢慢死去。

没有受伤的太平军继续前行,不过脚步明显迟疑了许多,他们的简陋铁甲能在远处挡住弓箭,却根本挡不住高速飞行的火炮弹片,只要擦着一点边,就是非死即伤。

以当时的医疗条件,被火炮的弹片击成重伤,根本就很难医治,唯一的结果就是伤口发炎后死亡。

“放低炮口,平射!”

受到了火炮打击的太平军并没有停住脚步,在第一轮的火炮打击下,有一百多人死伤,这并不能使得太平军打消前进的决心,在敌人又推进了百余步后,火炮又发射了两轮,造成了更大的死伤,等敌人逼近到百步后,负责的指挥还是两个洋教官,在他们的指挥下炮弹换成了霰弹,一颗颗炮弹在敌人的上空爆炸开来,无数的小型铁丸和弹片爆炸开来,使得推进的太平军死伤累累。

由于轻敌和很少遇到大规模的火炮轰击,使得这些精锐的太平军根本没有经验应对城头火炮的打击,短短的几百步间,付出了四五百人死伤的代价,在他们经过的地方,原本平整的灰褐色土地上赫然多出了不少火炮落点留下的弹坑,一些靠近炸点的太平军被炸的血肉模糊,有几人直接被哑火的炮弹砸成了一滩稀烂的血肉,还有不少人被切断肢体,有的人被打烂了肚子,疼的满地乱滚,鲜血与内脏混合在一处,一会功夫就把灰色的土地染上了一层浅浅的血色。

如此惨状,这些太平军虽然是百战精锐也不觉为之气夺,他们从广西一路过来,哪里遇到过这么多火炮的轰击,现在脚步虽然不停,脸上却是带了怯意,只是在荣誉感和习惯的驱动下,也是在军官们的督促下,仍然不停的向前冲击。

当时的攻城办法已经很多,用云梯攀城已经是最落后的攻城办法,这几千太平军簇拥着不少冲车,也带了不少器械和炸药,负责挖城和放置炸药的工兵躲在车里,以躲避城头的打击,还有不少弓手,随着刀盾手向前,只要进入校测过的距离,他们就能向城头射箭,用已方的远程打击,掩护那些作业的工兵和使用云梯攀城的步卒。

(1)大胜

“大人,八十步……”

“六十步!”

“大人,五十步了!”

张华轩阴沉着脸,咬着牙呆在城楼子下头,看着蚂蚁一般黑压压密麻麻的太平军,一步一步推进过来。

有不少盾牌和冲车的掩护,使他们并不怎么害怕城头绿营兵的攻击,在张华轩下令后,两千多绿营兵可劲的往对面射箭和打枪,枪的不多,可绿营兵们叫的倒挺响亮,吵的张华轩脑瓜仁生疼生疼,而大队的淮军火枪手却没有得到他的命令,只能巴巴的看着太平军越逼越近。

等到了距离四十步的时候,张华轩猛一起身,几乎是下意识的猛一挥手,大声喝令道:“分段射击!”

由于太平军太大意,根本没有分兵压迫别段的城防,五千淮军火枪手几乎全被集结在这一段城墙上,在张华轩的命令下分做两班,等敌人逼近后张华轩下令射击后,各级军官纷纷下令,第一组的火枪手立刻趴在城墙边上,只是大略瞄向太平军的来向,并没有仔细瞄准,立刻放出了自己在战场上的第一枪!

“砰……砰砰砰!”

老式的滑膛枪的射击声并不清脆,而是带有一点沉闷,几千支火枪聚集在一起发射时,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而火枪同时吐出来的白烟,立刻把整个城墙笼罩在烟气之中。

第一轮发射过后,排在后面的火枪手立刻上前,前面的自行退后,开始通膛清理火药残渣,第二轮火枪手略微瞄准后立刻发射。

所有的动作都是娴熟老练,是历经近半年时间的残酷训练所得,在校场上,任何一个错误的动作都可能导致一通暴风雨般的皮鞭和军棍落在身上,如果这第一战是野战对决,没准这些士兵会因为紧张而导致战术变形,那种战场上生与死的恐惧所造成的压力不是军棍和皮鞭能解决的,而现在这样站在城墙上,面对着不能一下子冲上来的敌人,一切战术动作都能与训练时相同,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两轮火枪齐射后,城头上的烟雾更加浓密起来,隔的不远的绿营兵们被几千支火枪齐射的威力所惊,再加上被硫磺味儿呛的不行,一时竟忘了继续叫喊射箭,代之而起的,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响。

张华轩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火炮与火枪一起开火,巨大的声浪震的他耳鼓膜嗡嗡响,浓密的白烟也呛的他喉咙生疼,可是身为主帅,却只能矜持着,坐在城楼子底下纹丝不动!

他是一个捐官出身的主帅,兵士们服他,可未必相信他是一个合格的战场统帅,威望和权力,他也得付出努力,在战场上拿到手!

火枪兵们分为三列,倒不是张华轩执意要搞三段击,这个年代的火枪兵战场对射,讲究的是线形纵队,队伍拉的越长,一起射出的子弹威力就越大,杀伤也越多,可是城墙上施展不开,又正好能站下三个人轮换射击而已。

前两轮射过,第一排已经清膛完毕,开始打开油纸火药包,往枪管里装填火药和枪子,然后用通条疏通枪管,而第三轮枪手也已经眯上右眼,准备开始射击!

“大人,大人……”

中军帮统苗以德奉命观察战场情形,刚刚第二轮射完,他也不顾烟火弥漫,立刻就趴在城墙上观察着敌方情形,等到又一阵绵密的枪声响起后,他又看了片刻,立刻就跑回张华轩身边,满脸烟灰两眼被熏的通红,看着张华轩满脸兴奋,却是期期艾艾说不出话儿来。

看到他的神情,张华轩提的老高一颗心也放了下来,对自己的淮军火枪手和这些老式的前装滑膛枪,张华轩也并不如何有信心,这一仗关系到他的心血与理想,也实在是只能胜不能败!

“苗帮统不必紧张,说吧。”张华轩面色和蔼,并不因为对方的紧张就大发脾气,而是温言安抚。

他的模样也让苗以德镇静了下来,这一次这个亲兵帮统不再紧张,两脚用力一碰,用着张华轩教导的军礼用力一举手,高挺着胸膛大声道:“大人,发匪受不了咱们的火枪射击,已经溃败了!”

“好!”

虽然是意料之中,张华轩还是站了起来,高兴的满脸放光。

他再也矜持不住,大步走到城垛子边上,向着外头看去。只是一墙之隔,两边的情形却是有如天堂地狱之隔。在距离很近的地方被这样密集的火枪射击,前膛枪的穿透力不如后膛来复枪,可是在近距离前膛枪的打击下,第一排的太平军全身被打的血肉模糊,很多人当场战死,很多人一时没死,躺在地上痛苦呻吟,成排的太平军被割麦子一样的打倒在地,鲜血流出染透了大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与硫磺味混杂在一起,熏的张华轩一阵阵犯恶心。

这种惨烈的场景呈现在自己眼前,与想象中不同,也与以前看过的电影不同,在这一刻,张华轩只觉得有一种强烈的罪恶感涌上心头,他低头看着自己双手,只觉得染满鲜血!

藏在战车下的太平军勉强推进到了城下,有些人刚刚并没有注意后阵,还在起劲的挖着城砖,这是当时破城的最好办法之一,挖空城角,放上火药起爆,一次不成再来一次,一直到把城墙爆破到坍塌为止,而到了此时,这些太平军才发觉后阵已经被敌人打退,后阵的将领抛下了数以千计的尸体仓皇而逃,后退的太平军也有不少人丢掉了手中的云梯与武器,转身空手逃跑,刚刚还杀气腾腾的队伍乱成了一团,留在原地的只有一片狼藉。

这些突到城下的太平军眼神中一片茫然之色,他们都是广西杀到苏北的老兵,纵横几千里所向无敌,太平军最主要的战役都是靠的他们取得胜利,而此时此刻,自己的同袍居然扔下自己转身逃走。

很多士兵只是傻呆呆的站在原地,一些小头目却在喝斥他们继续作业,他们坚信一会林丞相就会派人继续攻打城池,而更有一些人接受不了这样的莫名其妙惨败的打击,就在原地号啕大哭。

(1)大胜(2)

这一切被张华轩看的真切分明,其实这时候敢出来反抗满清统治的多半是好汉子,太平军的失败在于它的核心仍然是一次普通的农民起义,然后披上了一层宗教的外衣,它的上层在得到一点成就后就只顾着享乐,没有正经的纲领,没有奋斗的目标,争权夺利导致内斗,自己把自己的力量消耗贻尽,最终导致失败。

不过这是太平军上层的失败,而不是这些为了反抗暴政和异族统治揭竿而起的普通士兵的失败。

他此时也不忍心再看下去,一转身看到长枪兵的几个营还呆在城角等候命令,当即便向苗以德道:“派人传令,让长枪营尽数出击,把突到城下的发匪尽数剿灭。”

与敌人一交战就大胜,苗以德显的比张华轩还兴奋,向着张华轩行了一个军礼答应下来,精神抖擞的亲自跑下城去传令。

一路上不少军官与士兵看到苗以德从身边跑过,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这个中军营实际上的管带。

经此一战,虽然仗还没有打完,张华轩在军中的威信已经大涨,整个战场的指挥都是道台大人一人决定,刚刚太平军黑压压杀过的时候,军心有些不稳,也是张华轩迅速稳定了局面,用种种手段稳定了军心,然后自己端坐在最前线指挥战斗,虽然他没有赤膊上阵,不过诸如种种的表现,已经使这些淳朴的士兵深深相信,张华轩不但在训练时是一个合格的统帅,在战场上他也是所向无敌!

这样一来,如苗以德这样的中军军官,也得到了大伙儿的尊重,一路跑下来,不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用这样的一种形式,表达着对张华轩的尊重与爱戴!

苗以德当然也明白这些,所以当沿路的士兵对崇敬的眼神看向他时,他的胸膛就越发挺高,用完美无暇的军容军姿,接受着士兵对张华轩的尊敬之意。

等他到得长枪营驻处时,十几个长枪营的军官立刻围拢过来,城上的战斗他们并没有参加,具体情形也不知道,只是知道火枪威力巨大,几轮齐射就打退了敌人,而他们自己一是没有亲眼看到,颇有遗憾,二则此战胜利,火枪兵们大出风头,而长枪兵原本就感觉比火枪手矮了一头,如果这一仗打过去后他们一点功劳没有,只怕以后在火枪兵们更加难以抬头了。

看到这些军官焦急的目光,苗以德自然理解,当下便向着对方传达了张华轩的军令,诸军官立刻大喜,纷纷行礼答应。

苗以德传令之后任务完成,当下却不想立刻回到城头,只是微笑着站在一边,看着诸军官动员军士。

一个管带是刚刚上任不到一个月的新任军官,也是姓张,全名国梁。原本是个土匪,凶悍勇武,原本是江南大营钦差大臣向荣麾下的把总,张华轩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此人名气,特别用小船偷偷过江,卑词重金,从向荣手里把此人挖了过来,一过来直接就任了管带,因为此人也是张姓,又曾任绿营把总,众人倒没甚话说,此人一下子受到重用,张华轩的淮军也象个军队样子,因此也就欣然留下,迅速融入军中。

此时接了军令,张国梁一边喝令着麾下整队,准备出击,一边大声给众人打气道:“大人给咱们机会立功,一会大伙儿可不要客气,多拿人头多立功,博个封妻荫子。甭管什么火枪和大刀,战场上还得咱们,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要想战场杀人,什么最好?还是咱们用长枪去扎,一枪下去,不死也是重伤!就凭咱两千来号人,要是兄弟们都敢打敢杀,我敢带着大伙一直把那些发匪撵到长江里去!”

他是广东人,犯了斩罪后被收容军中,从小兵干起极为勇悍,长的斯文目露精明,此时鼓动起士气来又是强悍勇猛,说话显浅直接又直入人心,原本还有些紧张之色的长枪兵们,立刻被他鼓动起士气来。

城门渐渐开启,城头的几十面大鼓也敲击起来,张国梁将手中长枪一挥,厉声喝道:“兄弟们,随我立功去!”

“好!”两千多长枪兵轰然叫好,向着城门处鱼贯而去,其余几个管带用羡慕的眼神看一眼张国梁,深知自己远远不如这个新任管带,只得默默跟随在自己营头的士兵身后,任凭张国梁把这几营的军心和士兵的拥戴尽数抢走。

苗以德一直在默默观望,他现在身为中军营的实际管带,知道中军最少还有考察和监视军官的责任,今天他亲自前来此处,也是来考察张国梁这个新任管带的表现如此,他显然将带着满意的答案返回到张华轩的身边,因此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了。

等看到赵雷领着一哨兵从自己身边经过时,苗以德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他冲着赵雷重重一点头,赵雷执枪而过,冲着苗以德点头还笑。

等到长枪兵尽数出城后,苗以德返身跑上城楼,却在数千人中清晰的听到赵雷大叫道:“杀敌立功,杀!”

苗以德微微一笑,继续攀爬,就在隔他不远的地方,两千多人一起喝道:“杀敌,杀杀杀!”

太平军残留在城下也有五六百人,原本也有资格与长枪兵一战,他们多半躲在城墙直下,所以让火枪兵很难射击,有不少人还在城角下挖出洞来,准备一会爆破,因为全是辅助兵种,在与自己一方的主力脱离之后,他们已经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之中,等到两千多士气高昂的长枪兵杀出时,这些太平军将士多半没有什么反应,仅有的零落抵抗也完全是个人武勇的表现,在成建制的长枪兵面前,迅速被刺死捅穿,根本没有伤及长枪兵们分毫。

短短半个时辰,五六百太平军辅兵被全数杀死,而长枪营的官兵只付出了一死三伤的代价,就在城下进行屠杀的同时,不远处的太平军主阵终于重新整队完毕,可是看向城下屠杀时,却是没有任何兵马前来解救自己的袍泽兄弟!

“这一仗,算是打完了!”张华轩看着远处敌人的动静,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1)大胜(3)

果然不出张华轩所料,林凤祥与李开芳等人放弃了对有大量火枪把守的扬州城的攻打,在收拢完队伍,眼看淮军冲出城,把落在后头的攻城辅兵杀光后,太平军前队转后队,慢慢后退。

虽败而不乱,掩护好刚刚被打退的乱哄哄的败兵,太平军的精锐又重新压到阵前,使得淮军完全没有了追击的可能。

扬州城下的战斗打完,眼见敌人后退而走,张华轩面露喜色,在中军营的簇拥下离开城楼,到城外视察战场。

此时城门洞开,火枪兵与绿营兵留在城上,城头上到处都是火枪兵们压抑不住的欢呼声,如果不是军纪森严,只怕他们就要雀跃起来狂喊大叫,才能把心中的欢乐尽数发泄出来。

至于绿营兵们,则是目瞪口呆,看着城外满地的伤兵和尸体,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淮军的火枪兵威力之大,委实让这些用惯了鸟铳和弓箭的绿营兵们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绿营兵的副将领着大票的参谋、守备、千总、把总等各级军官,跟屁虫一样的跟在张华轩身后,种种奉承讨好之状也不必备述。在他们眼里,张华轩的这支军队火力强大,军纪森严,刚刚这一战打的几万发匪灰头土脸抱头鼠窜,张华轩的前程不必说了,只要这支军队留在扬州,他们的安全也就不必讲了。

张华轩此时也算是志得意满,经此一役,清军留在苏北的主力全灭,琦善老头子被他摆了一道,能苟活于世也要看有没有运气,至于托明阿等人不过是酒囊饭袋,江苏本地的官员也没有人能制衡于他,只要把眼前的太平军如历史上一样从苏北撵走到安徽,他就必将成为苏北政治与军事上的双料强人!

扬州这里他并不淮备把淮军主力放在这里,这里距离南京太近,而且名义上的江北大营也要保留,免得清廷过早的忌惮于他。能掌握一些旧式军队的将领也是件好事,于是张华轩一边走,一边与这个叫李孟群的副将虚与委蛇,待一路行到城门外时,那李孟群听说张华轩在大案上要保他一笔时,喜的无可不可,一时半会竟是说不出话来。

名义上他也是个副将,不过张华轩的部队多立下的战功大,他想争功是绝无可能,而且这一战后,张华轩必定会高升几级,一个绿营的小小副将只怕人家还看不到眼里,张华轩如此客气,真的令他感激非常。

诸绿营将领拼死奉承,张华轩随口应答,待一行人到得战场上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直冲鼻子,越往战场内去,尸体越多,这种挥散不去的血腥味道就越发的浓烈,怎么也挥散不去!

张华轩皱紧眉头,把冲到喉咙口的一股酸水强行咽了回去,再看看四周,淮军将领不管在训练时多么龙精虎猛,此时都是面色惨白,有几个还明显有呕吐的痕迹,兀自在擦着嘴巴边的呕吐出来的残渣。

要知道整个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内脏与被火枪打的模糊的血肉抛洒的到处都是,时近初夏,已经有不少绿头苍蝇闻风而至,趴在那些死伤的太平军身上添来添去,人体身上的肉腥加上血腥味儿,还有硫磺那股子刺鼻味道,再加上四处是太平军伤兵们的呻吟惨叫声,让身处战场的人如在阿鼻地狱,多次上战场的老兵也未必能适应,更何况淮军是一水的新兵蛋子!

张华轩庆幸自己意志力还够坚强,没有当场出丑,偷偷回头瞄一眼自己身后的诸人,中军营的护兵们算是淮军中精锐的精锐,此时也多是脸色苍白,军官们要好一点,不过脸色也明显难看,倒是那些绿营兵的将领们,打起仗来是软蛋,这时候在这修罗场上却是神态自若,有几个看到太平军伤兵们的惨状居然是嘻嘻哈哈,谈笑风生。

“阶级斗争果然不能停啊……”

张华轩在肚里暗暗感叹,却是大声令道:“让城头的火枪营兵都下来,到战场上看看,让医官们带人把伤患都抬进城去,能救的救下来!”

一个绿营兵参将听得他的军令,却是急忙上前,向着张华轩道:“大人,发匪们作逆罪无可赦,还救他们的伤患干吗?不如都一刀了结罢了。”

张华轩眉头一竖,差点儿就骂出声来,不过看到其余的绿营将领多半是露出赞同的神色,他只得强自按捺,向着那参将笑道:“首恶不赦,胁从也岂能如此料理?况且杀俘不祥,这些伤兵本道自有区处,将军不必多言了。”

这参将吃他一个瘪,当下诺诺连声,急忙退后,不敢再说。

张华轩一肚皮的不合时宜,却知道此时不是悲天悯人的时候,等视察完城下战场,看着军医们带着一队队的后勤兵出来抬治伤患,火枪营兵们也渐次下城出来,在战场上看着自己一枪枪打死的太平军,一个个默然不语。

兵凶战危,战场上残酷之极的景像与想象中是完全不同的,只有让这些新兵都感受到了战场上的危险与残酷之后,他们才能迅速成长,成为真正的精锐之师。

等到所有的士兵都列队完毕,太平军的最后一杆旗帜也消失在远处,张华轩却是断然令道:“全军列队,追击敌军!”

众人闻令,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道台大人是何用意。

如果是想要追击敌军,刚刚太平军被火枪和大炮击退时,城内守兵应该全数出击,趁势掩杀,那么敌军只要摆脱不了追击,就最少也是个击溃战的局面,而此时敌人重新整队完毕,缓缓退去之时,张华轩又下令追击,距离这么远,敌人又准备有绪,这场追击战却不知道怎么打。

“间距五里,敌停我停,敌走我走,列队击鼓。”张华轩不管别人的想法,自己翻身上马,将手一挥,喝道:“追击!”

------------------------

今天就这一章了,下午作家班开会毕业,晚上的火车回家,明天回家后会快起来的,希望大家投票支持一下,谢谢。

(2)会议

附骨之蛆一般的淮军让太平军伤透了脑筋,而身为主帅的地官丞相与副丞相林凤祥、冬官丞相罗大纲等太平军的主要将领们,更是分外紧张,不停的让侦骑去观察清军与自己的距离,然后判断这一支战力强悍的清军的意图。

这三人是太平军自金田出发以来立下了赫赫战功的猛将,李开芳与林凤祥不必多说,罗大纲也是被洪秀全倚之甚重的一方重将,永安一战,都统乌兰泰率大军将太平军包围,罗大纲奉洪秀全之命率两千死士猛冲猛打,一举击破围困太平军的主力,清军主帅乌兰泰也被击毙于阵中,是役之后,太平军无人能挡,罗大纲是披坚执锐破阵的主将先锋,其勇悍立刻闻名中外。

此次北伐,由洪秀全钦定的李开芳与林凤祥两人为主帅,而罗大纲镇守镇江后安定市面,平买平卖不准抢掠屠杀,使得镇江立刻稳定下来,在勇悍之余还有政略,镇江是战略要冲,他自然不能离开镇守,此次过江攻打扬州,罗大纲只是带了一部精兵来助战,原本以为是轻而易举的战事却出现了如此波折,出于大局考虑,他也顾不得守土与北伐的责任之分,与李、林两人一同会议协商,三人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解决掉这一股火器威力过大的敌军,保护镇江北面的安全。

只是定计之后,三人各领精兵,等候在清军来路上,按常理判断,在城上大胜之后清军可能会志骄意满,不把太平军看在眼里,为了争功会盲目冒进,虽然在城下败了一阵,三人却有信心在野战时把这一股清军击溃吃掉,不过对手却奸滑异常,远远咬着太平军不放,等三人领精兵返回想与对方交战时,对手又缓缓退却,根本不给太平军野战的机会,几次三番下来,到了傍晚时分敌人干脆扎下营来,不肯再追,看来是算准了太平军也很疲惫,不会连夜赶路逃走,而敌人有备无患的姿态,也使得三人知道,趁着夜色偷袭摸营,只怕也讨不了好。

“战又不战,逃又不逃,这岂不是又一个向荣!”罗大纲不愧猛将之名,身形高大,满脸的落腮胡子,看起来威猛无比,此时正苦恼的揪着自己的胡子,向着同僚们大声抱怨。

向荣自广西千里追击,只追不击沦为太平军将领中的笑柄,罗大纲话音一落,林凤祥便大声道:“这股清妖比向荣强的多,我看带兵的将领也比向荣强,罗丞相不要大意!”

罗大纲眼睛一瞪,刚要反驳,李开芳却先点头道:“向荣私心重,麾下的绿营兵战力也不高,官村一战后咱们打的他落花流水,这人从此就不敢和咱们对阵,今天却是咱们先败,扬州城里的清妖却是不急不缓,摆出这样的架式来追击,一点儿漏子也没有,依我看,是比向荣强的多。”

罗大纲出身天地会,啸聚为匪,后来是冯云山知其名将他招入太平军中,现下虽然与李开芳地位相同,在整个太平军中的资历相差却是甚远,在天王与东王心里,只怕也是李开芳更值得信任,李开芳一说话,他便默然不语,只是扯着自己的胡子不做声,一会功夫,便又扯断了几根。

三人一时沉默下来,周围也有不少高级将领,不过在这三个主帅面前也没有插话的资格,况且,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好的主意来。

“依我看……”李开芳断然道:“扬州城的清妖并不是想和咱们死战,否则昨天咱们一败,他们就能趁势掩杀,现在摆出这样的姿态来,只是因为江北大营被破,那里可是有一个钦差,还有江宁将军,都统,副都统,全是高官大将,江北大营败的急,他们不晓得情形如何,自然不敢就放着咱们安然退走,否则清廷追问下来,丢了钦差和那些大将,任是谁也交待不过!”

这话说的甚是有理,又是主帅的判断,旁人自然没有什么话说,罗大纲眼睛一亮,向着李开芳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不理这股清妖!”

李开芳自从金田投军以来,还没有打过这样窝囊的仗,永安一役时被向荣和乌兰泰围着,那是敌人兵多将广,今天一战之前,大伙儿痛快淋漓的破了江北大营,士气正旺,人数也比敌人多,而且全是精锐将士,却被一万来人的清妖逼的束手束脚,他心里很不舒服,不过身为主帅,却只能挑选最合适的做法。

见罗大纲愕然,他又沉声说道:“咱们原本就没指望打破江北大营和占据扬州,既然扬州清妖大炮多火器多,攻城太难,不如就绕道而走,按原本的计划,打临淮关,攻凤阳,从安徽入河南!”

这个计划原本就是在天京时就决定了,在太平军诸王和将领们的眼中看来,江北距离敌人的腹地最近,可能受到的阻碍也就更大,听说胜保已经到了山东,如果大伙儿在扬州这里和敌人纠缠,胜保可能会直接进入苏北助战,紧接着就是其余的大股清妖,在平原地带与优势清妖会战,在他们看来并无胜算,当然要加以避免。

虽然,在进入安徽和河南后该怎么打,其实太平军的上层诸王和优秀的将领们,也并没有什么成算。

“我赞同!”

林凤祥与李开芳私交很好,两人在很多事情上都有一致的看法,要不然,也不会被一起挑中成为北伐军的统帅,各领一军北伐。李开芳一决定,他便第一个出来支持。

“就这么办吧!”罗大纲有些迟疑,却也很快下定了决心。

几个主帅决定一致,别的人自然没有什么话说。当下决议今晚不再休息,而是连夜冒险全营出动,甩开身后的清兵,去与夏官丞相胡以晃及国舅赖汉英会合,对方已经打下了安庆,正在筹备攻打安徽的临时省城庐州,再加上活动在江西的秋官丞相曾天养,几部精锐合兵后,不但能在军事上占有决定性的优势,还能保障后方城市与粮道,使北伐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3)追击

太平军连夜退却,隔了几里地的淮军上下当然不知道,凌晨时分,换班的骑兵借着细微的亮光发觉到了异常,一小队十来人的骑兵大着胆子靠近了太平军的营盘,发觉对方已经全师退走,大惊小怪的骑兵大呼小叫回到淮军营里,立刻求见张华轩,禀报给他知道。

“撤走了?”

张华轩披着夹衣,坐在大帐里抚着下巴思索。他咬着太平军不放,当然不是对方揣测的害怕朝廷责罚,扬州一战,江北大营败了,就他打了胜仗,清廷再蠢也不会怪罪到他的头上。这一次咬着不放,纯粹是要给这一部太平军施压,把他们迅速赶走,让他们回到原本的历史轨迹上去。

事实上,现在的态势与历史上也差不多,太平军想轻取扬州失败并不影响大局,昨天一战他们的精锐死伤也不多,从苏北进军也从来不是太平军高层们的选择,这次在扬州城下战死的精兵不多,还打破了江北大营,所得远大于所失,也不存在面子上过不去的问题,借着张华轩给太平军压力不够的契机,迅速摆脱离开,这应该是符合常理的行为,而不是对方假借退兵,吸引淮军主力追赶,最后杀一个回马枪。

想通了此节,张华轩精神一振,一把丢掉披在身上的夹袍,喝道:“击鼓传将,追击发匪!”

轰隆隆的鼓声迅速响起,张华轩发下令去,命令全军立刻出发,追击逃敌。

说是追击,方向却是不对,太平军应该是绕过扬州,往西北方向去了,张华轩却是一马当先,向着东北方向的邵伯镇而去,一众淮军将领面面相觑,却是不知道张华轩的用意,倒是苗以德跟随张华轩多日,对这个大人的想法约摸能猜中一点,不过身为中军军官,却是不敢胡乱说话,只是带着人簇拥在张华轩身前身后,小心护卫。

太平军的主力已经全部退走,过万淮军浩浩荡荡杀往三叉河与邵伯镇一带,有一些来自镇江的零散太平军一看即走,根本不敢交战,偶尔有些散兵游勇不开眼,也迅速被开路的中军营用来复枪打死。

等大军杀到了三叉河与邵伯镇一带,零散的清军与太平军都多了起来,淮军一边清散那些小股的太平军,一边收罗江北大营的败兵,小半天功夫,居然也收拢了两三千人。

这些清兵打仗不行,扰民却是行家里手,军营附近原本就很少有百姓敢住,此次大败后军纪荡然无存,没有了最基本的军法约束后这些散兵游勇越发祸害百姓,沿途几十里下来,乱兵们抢掠百姓,胡乱杀人、强奸等很多罪行数不胜数,仅是张华轩亲眼所见,就不下十几例。

犯事的清兵被张华轩下令抓捕起来,其中绝大多数是绿营兵,也有少部兵的八旗兵,绿营兵还算老实,八旗兵却是邪行的很,被抓捕时还高声叫骂,声称张华轩这个道台管不到他们,就算犯了军纪,也只有八旗的佐领参领们才管得着。

这些旗兵大爷所说的当然是事实,当苗以德汇报的时候,却发现张华轩的脸冷的可怕,当下不敢多说,老老实实退下,继续下令拿捕犯事的军人。

等到了黄昏时分,落日西斜,一万多淮军押着几十个太平军俘虏,还有收容的三千多清兵,再加上捆起来的四百多犯了严重军法的溃兵,形成了一支颇为奇怪的队伍。

因为天色已经晚了,上万人宣宣赫赫走了五六十里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是很难。最少在现在这个时代,背着火枪跨着腰刀,带着随身的被褥和给养,还要奉命做出各种战术动作,没准儿就得真枪实刀的干,肉体疲惫,精神压力很大,再走上几十里的路,任何一支军队都会感到疲惫,反正就张华轩的认知来说,现在这个时代能做到的很少,基本上只有淮军一支部队可以如此。

军令一下,后勤辎重工程部队立刻开始挖营扎寨,建造最简单的营房和牢固的防御。古人行军做战,晚上袭营十偷九胜,其实就是因为军队行军一累,将领也敷衍了事,在营寨建造上不肯多费力气,所以才会被敌人屡屡得手。淮军不管多累,营盘也可以很简单,外围防御设施却一定要牢固,这是张华轩定下来的死规矩,绝对不可以敷衍了事。

工兵等几个营开始动作搭营,后勤伙夫们也开始在斜坡上开挖炉灶,准备埋锅造饭。

大队的淮军士兵却是不敢妄动,再累再乏,没有军令,就一个个排成方阵,站得笔挺,不敢有丝毫懈怠。

几个绿营将领跟随张华轩跑了一天,对他们来说极是辛苦,可张华轩身为一军主帅却还是精神奕奕,没有一点疲惫之色,这些客军将领只得老老实实的跟随在他身后,挺胸凸肚的站班伺候。

淮军的军纪和战斗力已经教他们很是吃惊,到了这时候全军辛苦了一天,连这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领都感觉很疲惫,而这些普通的士兵居然还能保持着军容军姿,而且明显是处于随时听令的状态,仿佛只要张华轩一声令下,这些兵丁就能随时出击,就这一点而言,这些绿营将领相信自己这一辈子也办不到。

“大人的军令之威,真是让末将佩服!”

一个参将骑马到张华轩身边,半是羡慕,半是有些害怕的向张华轩恭维着。

张华轩摇头微笑,谦虚道:“这算得什么,不过是站站队罢了,当真算不得什么。”

他跳下马来,看着被捆在一边坐在地上萎靡不振的乱军,向着一群绿营将领们冷笑道:“军队万事都要有法度,我最讲军法,军法之下六亲不认,所以才管得住这过万手下。至于这些家伙,他们算什么兵?抢老百姓的财物也罢了,抢着抢不着都杀人,还奸淫妇女,老人小孩都不放过,这算什么?我看他们不是兵,也称不上是人,就是披着一张人皮的野兽!”

今天在张华轩亲眼看到绿营兵祸害百姓时,已经是气的脸色铁青,诸将都看的分明,此时听他如此咆哮,众人都知道他要行军法杀人,一时间揣测不安,有那胆小的,竟是吓的脸色惨白。

(4)报捷

李孟群身为绿营副将,在军中已经二十几年,是老资格自然也是老油条。国朝很多名臣大将他都跟过,自从嘉庆年间到现在,大仗小仗没有见过,大清兵军纪败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不相信还有哪个主将有办法把这股风气给扭转过来。

况且,清朝自开国以来,就没有真正禁止过军队抢掠财物。八旗兵入关以后,在各地的屠杀不必说,抢夺财物也不必说,就是汉人百姓又抢了多少?包衣奴才不都是从征战时抢掠而来?若非如此,又怎么能让旗丁们拼死效力?

所以不论如何,李孟群相信张华轩都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听到张华轩大发雷霆,他只是面露浅笑,暗暗准备一会在张华轩下不来台的时候出面说和转圆。

他尚且在暗暗思索着劝和的说辞,那边张华轩却已经断然下令,向着苗以德道:“传令,让二营和三营一起动手,把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全部杀了。”

此令一下,不但苗以德吓了一跳,就是李孟群等绿营将领,也是大惊失色。

淮军的诸多将领只觉得不妥,却是碍着张华轩威严,根本就不敢上前相劝,倒是李孟群是客军将领跟随左右,不归张华轩管辖,而且身为副将,官职也是不小,当即上前劝道:“这些兵是很可恶,不过大人念在用人之际……”

他话尚且没有说完,张华轩便打断他话头,呆着脸道:“江北大营一天多就被攻破了,要这些兵有什么用?”

李孟群张一张嘴,刚要再说,张华轩便又道:“我知道李副将的意思,不外乎是这些兵不是我的属下,是绿营或八旗统属,杀了人要惹祸,这倒无妨,此事过后我会专折禀报给朝廷,想来这一次江北大营失败,我行军法杀几个人,朝廷不会有什么不满。”

当时全国大乱,各地团练兴起,如曾国藩就在湖南等地大杀特杀,不过杀的都是太平军或是为乱的刁民,而如张华轩这样一杀几百个绿营和八旗兵,倒是前所未闻。

李孟群被他说的一呆,有心想要再劝,却也是无话可说,只得默然退下。

既然张华轩决心已经下定,苗以德当然便去传令,淮军纪律严明,当初招兵的时候也是挑选的忠厚良民,一路上见到乱兵为祸,早就恨的牙齿痒痒,张华轩一声令下,二营与三营立刻行动起来,把那些捆起来的乱兵一个个拎成一排,一声号令后,整排枪响,已经是十余人倒地而死。

这边刚杀人,那些被收容的清兵立刻鼓噪起来。他们杀敌不成,此时却是恶狠狠的聚拢在一起,大声喧哗吵闹,抗议淮军枪杀自己的兄弟,有一些胆大的士兵在一些军官的怂恿下已经开始摩拳擦掌,要去夺取淮军手中的火枪。

张华轩一见之下大怒,当即喝令道:“有再敢捣乱的,一律射杀!”

一通枪响之后,原本鼓噪不服的绿营兵们立刻安静下来,这边还在行军法杀人,刚刚这一轮枪是对着天空没错,不过如果再闹下去,下一轮枪对准哪里可就难说的很了。

没有了干扰,行刑的淮军动作越发利落起来,只是几轮打过之后,就不得不换上一些新手上去执行,刚刚还对这些乱兵恨之入骨的士兵这么近距离枪杀几人后,已经是脸色惨白,双手颤抖。

毕竟,没有人能如杀鸡一样,轻轻松松把自己眼前的大活人打的血肉模糊呻吟惨叫而死后,还能行若无事。

沉闷的枪响声一直不停,空气中的血腥味儿与硫磺味道已经越来越浓,除了淮军将领之外,所有的绿营兵将领已经一起跪在张华轩身前,请求他放过剩下的乱兵。众人苦苦哀求,张华轩却是不为所动,枪声足足响了大半个时辰后才慢慢停歇,到得最后,除了单调的枪声外,连乱兵的求饶声也渐渐停歇,只有单调的号令声与枪声响成一片,每一声号令后,便是一排枪响,然后空气中的硫磺味与血腥味便又更加浓厚了几分。

“启禀大人,干犯军法乱兵四百二十一人,验明正身口供后,律行枪杀!”

二营管带是张华轩的族兄弟张华筑,自己麾下的兄弟刚打了两轮,他已经呕吐不止,早被亲兵扶着躲下去休息去了,三营管带王云峰性格坚强沉毅,这会子也是脸色发白,看来胸腹间也甚是难受。

张华轩却是面无表情,听完了王云峰禀报之后,挥手道:“二营和三营的兄弟们辛苦,今晚多加些肉菜犒劳。”

王云峰苦笑道:“大人,不必了。”

张华轩先是一征,后来也是醒悟过来,想来那些动手的士兵也好不到哪去,这支军队,到底还是太过青涩了一些。

当下点一点头,不再说话,转过头却与那些绿营兵的将领们解释寒暄,众将亲眼看到他刚刚下令杀了几百人,此时纵是张华轩笑的再温和亲切,也觉得恐怖可怕,况且求情不成,人人含怨,当下随便扯淡了几句,便全数告退而走。

这些废物点心张华轩也不在意,当下又骑上战马巡视全营,此时营中伙夫已经将晚饭做好,不得他的吩咐,过万士兵排成一个个方阵,就这么持枪而立,看到张华轩过来,便一个个行注目礼。

这几天的大战,张华轩布置得当,指挥有度,而且极为沉稳,主帅的表现犹如一根定海神针,使得全军上下都稳如泰山,此战胜后,张华轩已经极有威望,到得此时,在这些士气的眼中,除了尊敬与仰慕之外,还有畏惧。

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任是谁也不敢与他对视,哪怕是那些站在队伍头前的管带营官们,虽然与张华轩份属族内兄弟,或是亲信党羽,每当张华轩的目光掠过时,众人无不选择回避目光,不愿意与张华轩的目光相对。

他视察完全军将士后,才下令解散休息,让士兵们用饭,他与军官却是等到所有的士兵都吃完,才坐下吃饭,而所吃的饭食,却与所有的士兵一般相同。

到得晚间,军中上下全部休息,张华轩与几个亲信营官商议好明天的部署,然后才下令解散,自己斜躺在行军床上时,已经觉得全身酸痛。

看到苗以德要退出自己的帐篷外,张华轩突然向他问道:“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苗以德心里打一个突,不知道张华轩这样问是什么用意,只得小心翼翼答道:“大人厉行军法,把那些犯事的乱兵悉数处死,军中上下无不心服,也绝对没有什么二话。”

“我是问你怎么看!”张华轩突然暴躁起来,猛然坐直身体,盯着苗以德的双眼,目光炯炯,竟是没有一点疲惫之色。

苗以德知道糊弄不过,只得挺直身体,大声答道:“标下以为,大人到了今天晚上,才真正像一个统军大帅!”

“哦?”张华轩自失一笑,竟是想不到对方有如此的说法,当即挥一挥手,让这个心腹中军管带退下。

苗以德退出帐外,竟觉得汗湿后背,他看着张华轩的帐篷内烛火熄灭,慢慢退走,却是突然摇头轻声道:“太苛了,为了立威和让大伙儿更近的见血,就这么杀几百号人,还是太残酷了一些……”

张华轩当然不知道他的腹诽,第二天清晨起身,军营上下准备完毕,全军继续向着蒋王庙一带进军,到了晌午时分,先是遇到了狼狈逃窜的托明阿与德兴阿两人,两位阿大人神情狼狈之极,感谢了张华轩出手之后,架子仍然摆的很足。到了傍晚,又击溃了一股千余人的太平军,把被围在一个小村子里的琦善救了出来。

到了此时,太平军主力已经全部绕城而走,江北大营附近的散乱太平军全部被肃清,江北大营的主要将领也被全部救出,张华轩一面敷衍着老泪纵横,被他卖了还感激涕零的琦善,一带飞马专折,向北京报捷!

(5)军机大臣

张华轩的捷报一路北向,几乎是与北伐的太平军一起动作,等报捷信使带着张华轩与琦善等人的专折到达北京的时候,太平军先攻下安庆,然后自安徽北上,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几支太平军的队伍活跃在安徽与河南等地,所向无敌,沿途数次击败清军守备部队,几乎无有敌手。李开芳与林凤祥两人在渡过黄河进入河南之后,兵马由两万余人迅速涨到五六万人,如果能利用河北平原无险可守,清廷还没有调集好兵马的空隙,直插保定威胁京师,足以让空空荡荡的北京城立刻易手,则太平军这一次北伐将可获得太平天国上层都没有想到的巨大胜利!

当时清军在北方有几支武装集团,一是内阁学士钦差大臣胜保率领的兵马,第二是蒙古亲王僧格林沁率领的八旗与蒙古兵,第三则是直隶总督纳尔经额率领的直隶经制兵,而胜保还在山东,僧格林沁也率领八旗锐健营、外火器营、两翼前锋营、八旗护兵营、巡护五营,外带察哈尔蒙古骑兵并卓索图、哲里木、昭乌达等蒙古诸王出京,在紫荆关一带设防,纳尔经额则直扑河南,清军在北方的精锐尽出,而当时任何一路,在野战对锐气如虹的北伐军都没有胜算,北伐军放弃了最好的时机,在河北北岸围攻弹丸小城怀庆足足两个月,浪费了大好战机,给了清廷以喘息之机,也能够从容调集兵马,在直隶与京师附近布防,究其原因,却是太平天国自己的严重失误,天国上层有南北之争,韦昌辉等人不愿北伐,宁愿先行西征南下,而杨秀清力主北伐,却是在六月后北伐正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突然病倒,这样一来,天国南征派占据了上风,对北伐军的后路粮道及援兵都未能及时援助,赖汉英、秦日纲、胡以晃,曾天养等各部大军,在北伐军取得了相当大的胜利之后,不仅没有过河支援,反而由安庆南下,进入江西做战,如此一来,几万北伐精兵等于是孤军深入,也难怪李开芳等人不敢迅速直接打到北京城下。

太平军如此凶悍,天下大局如此严峻,再加上江北大营被破的风声已经传到京师,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京师三次戒严,不少达官贵人逃出京城,对大清江山是否能捱过这一关简直不抱任何希望。

而在民间,则有:“竹节开花猫生蛋,咸丰只坐两年半。”的风声,可以说,整个大清,都面临着岌岌可危的危险局面!

等到咸丰三年六月中时,坐困愁城的咸丰帝在震怒江北大营被破的同时,也接到了张华轩的捷报,太平军攻打扬州的企图被挫败,在城下就被打死了一千多人,在后来的出城追击战及解救琦善的战事中,又有超过一千的太平军被杀,同时有两千多人被俘,总制官及将军、指挥等太平军各极将领四十余人,自太平军永安突围之后,大江南北的清军再无此胜绩,咸丰欣喜之余,当即传旨军机,令军机大臣们会议协商,要给予张华轩以厚赏,以酬其功,以赏其劳。

军机处于雍正七年设立,当初的原因是内阁在太和门外,恐泄漏西北军机,又以西北军机繁忙,特设军机大臣助帝操劳。其实说白了,就是雍正得位不正,诸兄弟在朝野又有极大的能量,内阁大学士们各有阵营,雍正感觉控制困难,所以特地在心腹中挑选能臣,组成了军机处将内阁架空。

自此之后,这个设在隆宗门外的几间瓦房成为帝国的决策核心,虽然军机大臣等于是皇帝的私人秘书,不拿俸禄不是国家正式部门,不过在皇权至上的年代,狐假虎威不成问题,能任军机大臣,就等于手中掌握了莫大的权力。

咸丰三年的领班军机大臣祁隽藻是三朝老臣,律诗做的极好,对联也是上佳,做官却是纯粹的熬资格,熬资历,自嘉庆十一年中进士至今,祁大人熬白了头发,也熬红了顶子,终于做到了大学士和领班军机,咸丰皇帝对他的无能与庸懦很是不满,却碍于官员升迁的传统对这个老中堂无可奈何,于是咸丰帝独辟蹊径,任命自己刚满二十岁的六弟恭亲王奕欣在军机大臣上行走,以亲王之尊为军机大臣,祁隽藻一个汉臣自然无力与亲王对抗,现在表面上他仍然是军机领班,不过实际上大权已经落入奕欣手中,祁隽藻虚与委蛇,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告病返乡。

张华轩的奏折到了北京后,军机处当值大臣已经阅读过一次,此次奉命拟折,准备用明发上谕的形式对张华轩进行提升和表彰。

祁隽藻为人向来谨慎,这一次皇帝大喜,对表彰提拔张华轩的力度当然不会小,不知怎么地,祁大人对这个刚二十出头的捐班道台印象极为不好,会议开始,便一反常态,开口先道:“这个张某人年轻气盛,未经宦途未受磨练,我看升迁太速对他反而不好,还是压一下的好。”

他是三朝老臣,不论如何其余的满汉军机总需给他留三分面子,老头子金口一开,立刻有人接道:“不错,此人不是进士,也不曾在朝为官,捐班出身一下子任方面大员,恐失国朝体面。”

其实清朝道台已经是中层官员,最近刚刚名声显赫,由道台提为四川按察使的胡林翼就很得朝野青睐,他在地方为官多年,进士正途出身,在贵州剿灭群苗立下不少战功,历任知县与知州、知府,然后由道台至按察使,算是一步一个脚印,不出意外的话,两三年内此人升任布政使或巡抚,都不会使人意外。而一个年轻后生,盐商家庭出身的张华轩,一下子就是道台,现下立下战功,依帝意明显是要让他出任方面大员,无论如何,这都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众人尚在迟疑,又有一个满军机矜持着开口道:“国朝向来以满制汉,这个张某人升官也罢了,还带一万多兵,如果再给他加官,怡悦亭和吉尔杭阿能压的住他吗?别发匪没有剿灭,又弄出个藩镇来!”

(6)升官

从曾国藩到胡林翼,自太平军起事以来,大江南北到处都是团练武装,虽然现在的主战部队仍然是绿营与八旗,不过各地团练也有逐渐兴起之势,可以预见,在未来几年之后,以汉人官员组建的地方团练武装,必定将成为决定中国命运的强大力量。

清朝自建立之初,汉人中也有不少高官贵族,不过究竟只是包衣奴才,主子赏给几根骨头就喜不自胜,国初的汉官根本没有实权,也没有尊严可严,甚至到了康熙年间,皇帝稍微重用几个汉臣,就会被八旗的王大臣指责重用汉人,轻视满人。

到了咸丰年间,局势倒转,满人八旗已经成为笑柄,让那些八旗大爷离开京师到地方组建团练去抵抗太平军的入侵,一则根本不可能有旗人到地方,二来,也根本不会得到地方的支持。

如此这般,汉臣终于扬眉吐气,各地团练皆以汉人为主,任用的将领也是以汉将为先,从湖南到两湖,再到安徽两浙江苏,几十支团练武装渐次兴起,在打击太平军的同时,也给着八旗满人以绝大的压力。

所有旗人官员的心中都在想:“万一这些汉人抱成团对付满人怎么办?”

在这种思潮下,很多满人对团练千方百计的打压,宁可放纵太平军,也不想让团练武装发展起来。

曾国藩等人是正根的进士出身,朝廷大员出身,在朝中有着坚定的支持者之前,也是处境困难,举步维艰。湘军从组建到彻底打败太平军,除了有限的几仗外,经常都是以少胜多,野战对决,常以人数少装备差的湘军得胜,而就是这样一支强军,因为朝中大佬们的忌惮,一直得不到真正有力度的支持,直到太平天国灭亡的前几年,湘军才真正得到来自朝廷的军饷,才得以扩军到十二万人。

曾国藩正经的儒家孔门出身,朝廷侍郎大员还被如此压制,凭张华轩一个捐官出身的道台,就是打了胜仗又如何?

众人想到这里,不免得面面相觑,祁隽藻与几个满军机都反对过高奖励张华轩,几个汉军机虽然心里不服,不过对着以满制汉的祖制大文章,一时半会也是讲不出话来。

若是肃顺在此,以他强悍的个性与对汉臣们能力的信任,必定会出头直言,甚至打御前官司也再所不惜,不过他毕竟资历太浅,在这会还没有进军机,其余文祥、端方等人,亦是刚开始崭露头角,也没有担任军机大臣。

奕欣在十年后要了肃顺的命,不过在任用汉臣的态度上倒是与肃顺相同,此时见诸军机都似赞同祁隽藻之议,他心里发急,却是因为与祁隽藻之间的尴尬关系,在这件事上没有办法公然反对,祁隽藻卖了老脸要压张华轩,奕欣就是亲王,也根本不能与眼前这些老官僚正面对抗,虽然不赞同众议,却是苦无办法。

正尴尬间,协办大学士文庆却开口道:“我不赞同诸公所议,如今局势不同,要办大事,非得重用汉人不可。适才诸公所议,若是让诸地的团练汉臣们听到,谁还愿意为国家效力?祖宗们也早就说过,满汉一体,诸公仍抱满汉有别之念,殊无道理。”

他是顾命大臣,只是资历不如祁隽藻,所以才没有成为军机领班大臣,虽然如此,文庆是正经的满洲正红旗下贵胄出身,说出话的份量却比祁隽藻要重上几分,一番话说出来,再加上帝意亦是如此,祁隽藻涨的脸色通红,却也是无话可说。

“文公所言极是,我意也是如此。现在发匪闹的厉害,不给地方上的人一点好处,谁愿意当真效力?那个张华轩根基太浅,也确实不宜拔擢太快,压一下是朝廷体贴他,他若是知道好歹,必定也不会有什么不满。”

奕欣打定主意,今天不宜与诸大臣顶牛,不然自己在军机处辛苦经营多日的人脉就荡然无存,不过文庆出来说话,他就好做许多,先打了几句圆场后,奕欣又含笑道:“不过有功不赏,这也太过,也容易让天下人失望,咱们位列中枢,该想的都得想到。我的意思,这个张华轩就升一个按察使吧,原本两江有两个布政使,此人加一个布政使也蛮够格,这样已经算是压了一下。至于他保举的淮军团练将领,咱们都悉数准了,可好?”

奕欣虽然二十出头,当年与皇兄争位时已经是经历了惊涛恶浪,眼前这一点小场面算什么,文庆一席话,这个亲王已经把局势扳了回来,言语间,还很是斥责了祁隽藻一番。

只是他的话老成谋国,虽然张华轩一样被提拔重用,不过当前诸路军悉败,京师震动,也很需要竖一个典型出来,众军机大臣一起摇头叹息,有几个平时自视甚高的,还在心里暗想:“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一个捐班也能做方面大员,这太不成体统。”

嘴上却都是赞同奕欣所见,文庆等人更是大声赞好,祁隽藻气的满脸通红,有心反驳,却觉得很难驳倒,当下也只得默认了事。

军机处商议定了,却没有权力自行做主,当即由奕欣递牌子请见,把会议结果向咸丰禀报了,咸丰也无甚话说,当场允了,于是由军机拟折,皇帝批复下去,明发上谕廷寄全国各地,算是把这件公案了结。

北京那边吵成一团时,张华轩已经帮着琦善收拢了不到一万人的残卒,勉强重新建起了江北大营,只是从朝廷到地方都是知道,这一次琦善丢了大脸,江北大营的纸老虎面目暴露在世人眼前,若不是得力张华轩在扬州城胜了一仗,琦善只怕又要到军台效力一次了。所以对大营重建,清廷并没有什么信心,不过对让张华轩驻扎在扬州又有些不放心,于是决定仍然让琦善这个老臣钦差留镇扬州,清廷再拼凑一支兵马充实江北大营,至于张华轩则回任淮安,一则可以防他尾大不掉,二来也能借他压制淮北的捻子,也随时能北上再与太平军的北伐军做战。

琦善被张华轩摆了一道,却是一点内情不懂,被救之后,好生数落了杨廷宝与扬州士绅一通,便算了事,对张华轩出城救他,却是感激不尽,张华轩奉命回淮安后,琦善直送出扬州城十几里地,直到张华轩保证扬州再有事一定星夜来援,这才依依作别,自回江北大营。

等军机处商量好,上谕发出到达淮安时,张华轩已经率军回到淮安,阖城父老刚刚出城几十里欢迎打了胜仗的家乡子弟,明发上谕又到达城中,一时间全城震动,张府门前的一千头鞭炮足足放了几十响,门口来拜会张华轩的官员的车轿足足排了几里地,张紫虚老爷子高兴的老泪纵横,差点儿喜的中风,整个张府上下当真是喜气满盈,连下人走路都轻快了几分,端茶送水的时候都带着风,众人如癫如狂之际,只有张华轩躲在自己房里,咬着手指甲默默心算:“按察使,这算是正厅级还是副省级……升的不够快啊。”

(7)复信

随着明发上谕一起到来的,还有署理户部侍郎文祥的一封信。张华轩与这个文祥素无交集,对方是满洲老人荫生做官,一直呆在北京城没离开过,张华轩是淮安盐商,这两人的社会地位与交际***相差太远,文祥突然来这么一封信,倒让张华轩诧异的很。

等他打开一看,这位文大人猛夸了张华轩一通,差点儿就把张华轩说成是武候重生,满纸的大道理一套接着一套,晃点的张华轩都有点头晕,看到最后他才明白,原来是恭亲王觉得朝廷有些薄待了张华轩,所以特意让自己这个侍郎心腹给张华轩来信,表示恭王将张华轩的功绩看在了眼里,以后有机会一定会为张华轩争取更大的利益,言下之意,是要把张华轩收入到自己的利益集团之中。

恭王做这种事当然也不足为奇,当时冒头的团练大臣很少,曾国藩的湘军刚刚拼凑出来,而且在早期是屡战屡败,后来给朝廷上书时还弄了个花巧,叫做屡败屡战,弄的朝廷因为他这四个字还表彰了曾剃头一番。

张华轩上手就是一个漂亮的大捷,恭王起了爱才之念,也想壮大自己的班底,写信来招纳自然是不足为奇。

“至为可笑!”张华轩看完文祥的信,顺手一扔,那满纸写着恭楷的信纸飘然落地,被一个端着茶碗进来的小丫鬟轻巧巧踩在脚底。

“没事没事。”张华轩安慰着花容失色的丫鬟,顺手在对方的小手上轻抚一下,惹的小丫头咯咯直笑,见张华轩没有进一步的举动,然后才红着小脸退了出去。

张华轩也不理会,略呆了片刻,终于又将那信纸捡回在手中,然后向人吩咐道:“请黄老夫子来。”

过不多时,满脸病容的黄老夫子便到了张华轩门外,极为恭谨的垂手站在檐下,向着房里轻声道:“大人传唤,不知道是什么事吩咐?”

自从张华轩事业越做越大,此次救了钦差,加封按察使后,府中上下再也没有人敢去摸张华轩的老虎屁股,一次枪毙四百乱兵的事,朝廷也轻描淡写的算了,几个以前和张华轩过不去的族兄弟见了张华轩话都说不利索,黄老夫子知道厉害,对张华轩也是恭敬起来。

张华轩哈哈一笑,亲自到门前将老头子请进来,然后将文祥书信给他看了。

老黄看信极为仔细,几乎是一字一顿,张华轩也不催他,自己笑吟吟的喝茶,唏溜溜吹着茶碗上浮着的茶叶。

“大人是要我复这封信?”

张华轩将茶碗一顿,笑道:“黄老说的对,您毕竟是官场人物,这信还是你来复最为妥当。”

黄老夫子被他这么一夸,浑身的骨头也轻了几两,当即又向张华轩请示道:“那大人是要怎么个复法?”

这里头学问可大了,这类招纳的信,复的不好可能就得罪了一大票人,可以答应,可以婉拒,中间拿捏的分寸要掌握的好,答应了还不能让人轻视,拒绝了也不能让人恼火,官场学问深似海,泡在里头一辈子还淹死了的,也不足为奇。

大主意张华轩当然已经拿准了,一听老夫子问,便笑答道:“恭王说是看好我,不如说是看好我手下一万来号人。信这么着复吧,公忠体国报效朝廷扯上一通,然后提一提淮军的难处,就说朝廷不给粮饷,淮军不能扩大,枪械武器全是我自个儿掏钱买的,也委实再难支持,如果再出境做战,实难支持!”

张华轩嘿嘿冷笑,语调冰冷的总结道:“鬼子六想要我给他卖命,这个成,不过皇帝不差饿兵,我看他怎么办吧!”

他对这个当朝首相亲王如此不敬,“鬼子六”云云黄老夫子也是不懂,不过他却深知眼前这个年轻后生城府极深,手腕狠辣,几个月下来张家安排在淮军里的军官被他贬退的贬退,责罚的责罚,现下军中威望极高,军士爱戴,原本的宗族军队已经成为张华轩一手操控的私军,对这么着一个人,还是小心谨慎点的好。

当下不敢多问,只是依着张华轩报出来的数据,把淮军组建花的钱,再加上扬州一战所费钱财一并恭谨写上,最后吹干墨迹,向着张华轩赔笑道:“大人请看,这信写的如何?”

张华轩接过信来,略微一瞄,然后笑道:“黄老夫子写的,自然不差。”

见对方喜不自胜,他又笑道:“老夫子做过一任知州,我记得是被弹劾贪墨丢的官?”

老黄面红过耳,只听得张华轩又笑道:“这个算不得什么,得空淮军再打一仗,大案里我会保举老夫子一下,开缺复职不算什么。”

黄老夫子在张家赚的钱极多,家主张紫虚对他极为信重,每年的花红银都算他一份,年纪不小银钱无缺,少的就是一个朝廷的顶戴,听到张华轩如此一说,老夫子一激动,差点儿跪将下去。

好不容易把满脸激动的黄老夫子打发走,张华轩舒服的欠一欠腰,眼下他没有建起自己的幕府,写了几次信请魏源,不过这魏老头复信来说自己风烛残年,实在不能伺候,张华轩万般无奈,也不能勉强,此时环顾左右,连一个代写书信的人才也是没有,没奈何还得用一个老贪官,想想前世自己专抓贪官,今世要与无数的贪官污吏先行合作,张华轩心里恨的直痒痒!

想到这里,他也是觉得组建自己的幕府刻不容缓,势在必行。

将来的仗要越打越大,地盘也会越来越大,不但要有武将,也需得有文臣来辅助。不然很多战争之外的事都要张华轩亲力亲为的话,会生生把他累死。

这些天来,他也考核过不少淮安与扬州各地的赋闲官员和举人秀才,发觉两江一带的官员与文人中不能说没有人才,不过多半是长于治政抚民,或是文章词赋,想要发现一个救时济世的人才,难!

一想到老曾将来的幕府,张华轩口水就是忍不住的流。想想吧,曾国藩的幕府被誉为中国有史最强,那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才啊!

(8)人才

那些强人有的精通政务,善长与朝廷打交道,有的精通刑名钱粮,利用微薄的财力,使湘军有优厚的粮饷可拿,战时可以保障后勤,也有的长于军事,幕府会议时多次纠正老曾的错误,有时弄的老曾都下不来台,而被誉为曾门第一人的李鸿章,更是力挽狂澜,以一人独撑危局,清朝若是在后三十年没有李鸿章,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钱泰吉、刘毓崧、罗汝怀,长于辞章,成名多年的大儒;左宗棠、李鸿章、钱应溥、刘蓉、郭嵩焘等人草拟咨、札、函、奏,管理文书档案,参与军事会议,张丞实、李兴锐、庞际云、孙长绂、吴汝纶、刘建德、厉云官等人负责刑名钱粮,审理案件,处置整顿地方政权,剿灭流匪,恢复地方生产;李瀚章、张韶南、隋藏珠、王延长、李兴锐、李鸿裔、李作士等人负责粮台事务,负责科技、管理、制造、训练、教育、翻译、出版等工作的有徐寿、华蘅芳、徐建寅、吴家廉、龚芸棠、吴大廷、丁日昌、冯焌光、李兴锐、陈兰彬、容闳等,另外,还有英国人傅兰雅、伟烈亚力,美国人林乐知、玛高温等外国人员。经办厘金的人员主要有黄冕、郭昆焘、恽世临、胡大任、李桓、李瀚章、范泰亨、孙长绂、刘于浔、王德固、万启琛、李宗羲、莫祥芝、金安清、蔡应嵩、丁日昌等。

……

太华丽了,张华轩忍不住在心里哀叹。这些人中,有后来创办北洋的李鸿章,有抬棺西向的左宗棠,有贵为总督的李瀚章及做到兵部尚书的彭玉麟等人,曾剃头的幕府中,随便出来一个,都是当时一等一的人才,而且多是济世救时的超绝人才,郭嵩焘是中国第一任驻外大使,比魏源的隔靴搔痒更加激进,也更加切合实际,算是中国真正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

这些幕府人才中,除了有限几人,多半却是湖南人,也怪不得后世有人言,若要中国亡,除非湖南人死光!

此时这些人才鬼才怪才多半名声未显,不过有不少已经加入曾国藩的幕府之中,而且湖南人比外省人更加容易抱成一团,极为团结,很难分化拉拢,想想把这些湖南佬弄到自己幕府来的难度,张华轩便是摇头苦笑。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曾左李湖,曾是不必想的,地位比张华轩强太多,李鸿章这时候正和侍郎吕贤基一起搞团练,与在安徽的太平军打恶仗,他在安徽办了五年团练,以浪战闻名于世,时人称他为“翰林变绿林”,可见李鸿章早年用兵打仗的凶恶之状,在两年后收复庐州后,李鸿章才奉旨以道府用,又打了几场胜仗,才被加按察使衔,老李的升官之路好像很困难,张华轩也动过心思,不过李鸿章与曾国藩的交情太好,两人书信来往不断,李鸿章在安徽混不下去时,第一选择便是投奔了曾国藩。

竟无语凝噎……

胡林翼也是按察使了,甭想了,左宗棠是唯一一个有机会的,此人现在在湖南巡抚幕中,混的并不得意,为了展露才能,遇事则与人恶吵,脾气坏到不能再坏,所以混的并不得意,张华轩是道员时,想来以左宗棠的脾气并不会买账,此时他已经加按察使,却是起了试一试的心思,已经拟就书信,命人送往湖南,看看左小亮是否原意千里跋涉,到淮安来给张华轩效力。

除了左宗棠外,张华轩一面派人到北京考察官员,一面根据自己的记忆,四处撒网,看看能不能网罗到几个得力的人才。

丁宝桢,今年刚中的进士,这个家伙凶悍野蛮,安德海的小命也敢要,母丧丁优在家招募乡勇,拼死浪战,算是文人中的狠角色,也是不甘不淡在翰林院混日子的主,张华轩已经写信招纳,此人已经复信,看来十有八九可成。

阎敬铭,中进士已经近十年,仍然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户部主事,此人为人刚毅严明,在清季以擅长理财闻名,在张华轩看来,也只是敢于任事不怕得罪人罢了,倒是此人的性格张华轩很喜欢,决意把他招来担任自己的军法官或是负责后勤财务。

其余郭嵩焘、丁日昌、王闿运等人,张华轩也是去信结纳,除了送上厚礼和安家费外,连路费都给这些宝贝们寄了过去,只是对他们是否愿意前来效力,张华轩殊无把握。

想想后世有部电影中说人才难得,其实在十九世纪的中国,人才真的是要浪里淘沙,于千百人中,才可能得一人。张华轩请这些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才,倒不是他有什么收罗历史名人的癖好,而是在历史巨变之中,敢挺身而出,最终留下姓名的,当属是当世一等一的人才,而那些默默无名的,除了少数运气不好的之外,可能多半都是庸碌无为之辈。

如果是他自己培养人才也当然不是不可以,不过把一个半大小子培养到专任一方,怕是要十来年后了……

人才难得,能得一个是一个,慢慢儿来不急。张华轩安慰着自己,他现在是春风得意马蹄急,应酬却比扬州一战前要少的多了,现下他是三品按察使大员,整个淮安府附近除了南河总督外,没有人的官儿比他做的大。南河总督负责河道与清江浦的安全,属于中央直辖,与他这个江苏按察使无关,所以山中无大王,猴子来称王,现下淮安地界是他最大,也自然不需要去敷衍别人。

等到了六月底时,被他放回家分批休假的士兵全部回到营中,张华轩索性搬出淮安城,到兵营里去住,又没过几天,朝廷兵部允准张华轩保举的部文下来,张华轩立刻大集三军,要对麾下将领大肆加官进爵!

(9)封赏部下

军功当然是攻城为上,野战为中,守城为下,这一次扬州大战,淮军的主力火枪营都在城上,后来追击时也并没有与敌人主力交战,所以立功不高,倒是长枪营的几个营出击果断,在管带张国梁的带领下奋勇杀敌,扬州城下被火枪打死的不少,不过后来长枪兵出城之后,捡的便宜也是不小,敌人用来攻城的辅兵被杀了个干净,这也是造成李开芳等人直接退兵的重要原因之一,城头火枪重多,攻城的辅兵和器材也损失了个干净,这仗还叫人怎么打?

张国梁立功不小,而且在时人心里,躲在城头砰砰放枪,总不如拿着大刀长矛杀个鲜血淋漓来更加能体会武人的价值,张国梁这个广东土匪,绿营把总,原本就以勇武出名,江南大营的向荣原本也是想让他立下战功后好好提拔,之前就经常替他吹嘘,已经为张国梁的提拔打下了基础,所以这一次战功报上北京后,清廷对张华轩小气的紧,对张国梁却是大方的很!

张国梁加副将衔,赐博奇巴图鲁勇号!

张华轩在宣读上谕的时候都忍不住嫉妒了:一个小小的七品把总武官,一下子便成了从二品的副将,这可是等于省军区副司令员了!

他满怀恶意的想:“这该不是故意扶值张国梁,想把我架空,或是掣肘一下吧?以大制小,同时也能以小牵大,不知道是哪个白痴想出来的天才主意?”

这时候太平军虽然闹的厉害,清廷对武官授爵还算看的慎重,没有后来的黄马褂和官帽子满天飞的情况,要知道在几年之后,连给左宗棠倒马桶的亲兵可能也是加总兵衔,赏穿黄马褂,一个副将算什么鸟!

张国梁激动的满脸通红,他个子不高,胳膊却极是粗壮,双手布满青筋,看起来粗壮有力,是个猛将的样子,其实此人胆大心细,善于鼓动士气,也很有谋略主意,是个难得的智勇双全的人物。

为了他,除了黄金白银之外,张华轩足足又送了向荣五十支火枪,向荣想来想去,这可比一个猛将用处要大些,这才忍痛割爱,把张国梁给了张华轩。

等张华轩一读完,脸红的像关公一样的张国梁几步便到了张华轩身前,纳头便拜,向着张华轩叩头道:“国梁能有今日,全是大人所赐,今生今世,绝不敢忘!”

说罢,抬起头来,已经是泪水盈眶,显然是发自真心。

倒也难怪这汉子激动,这时候的人也没有什么高觉悟,图的当然就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张国梁先在广东混,然后跟着向荣混,身上的刀疤几十条,老打胜仗,向荣也多次说要封赏他,结果是雷声大雨点小,一直到张华轩用他之前,还只是个小小的把总,他满心自忖,这辈子想干到个参将就算到头了,没成想到张华轩这里才两月不到,就立刻升了副将,满心满眼,对张华轩当然是感激到了骨子里头。

张华轩当然不会告诉他,其实不必他提拔,张国梁名声在外,向荣压不住也不会压,再过两年他就会升到总兵,速度也是极快。听到张国梁感激,张华轩肃容向前,双手把张国梁扶起,抚慰道:“将军有勇名在外,自广东从军便屡立战功,今日所得,亦是将军拼死厮杀而得,不需谢我。”

他嘴里说不需谢,其实又是暗挑张国梁以前立战功而不得用,张国梁再精细也是个武夫,这些花花肠子官场阴谋哪里是张华轩的对手,待张华轩说完,便又将自己胸脯拍的咚咚响,表示一定要给张华轩效力,指哪打哪,绝没有二话。

安抚了张国梁底下的事就好办了,除了张国梁外,淮军的其余将领不是张家宗族的人,就是张华轩提起来的心腹。

王云峰做战勇猛,加授参将,正三品衔,没有别的加赏。赵雷虽然只是个哨长,出城做战时手刃三十余人,被城头万余人看在眼里,极大的鼓励了士气,职务被提为帮统,也同样加参将衔。

苗以德,参将,钱武等十来个管带与各级军官,或是游击,或是守备。

这一次扬州之战,不但张华轩捞足了好处,营头里的大小军头甚至是负责后勤辎重的各级军官,都是各有加赏,一时间军营里顶戴辉煌,淮军也算是摆脱了地方土团练的模样,算是清朝的半正规军了。

除了原本的军官外,还有几十个士兵也因为做战勇猛杀敌很多,被张华轩提拔为军官,加上守备和千总、把总的官衔。

没有个人突出表现的军官和普通士兵,则按品级的不同,各有张华轩私人拿出来的赏赐,有个士兵就因为比同列多开了两枪,就拿了十两白银的重赏,喜的当场晕了过去。

整个仪式闹了一个多时辰,受到加赏的军官和士气挺胸凸肚,没捞到任何好处的垂头丧气,有的心生怨望,大多数人下定决心,要在下一次做战的时候拼命表现,博一个前程出来!

这种封赏大会,不出意外总会大大的激励军队的士气,很多人急红了眼,恨不得现在就让张华轩带着他们去打一仗才好。

可惜张华轩不能满足他们的这个要求,封赏大会一完,张华轩便宣布军队暂且没有出动的计划,让各级军官带着士兵好生训练,不能马虎懈怠,对很多人期盼的出征打北伐军的事,张华轩却是只字未提。

笑话,他张华轩用的是清军的名义,心里想的却是推翻清廷的主意,若不是知道这会子时机没到,只怕就会立刻易帜改旗,与李开芳一起打向北京!

让他去把刀枪对准北伐的好汉子,张华轩怎么厚黑,也当真是做不到这一点。

况且,这一两年内苏北太平,皖北和江南各地都不太平,仗是有的打,军队有的锻炼,不过在这之前,他要想办法广辟财源,用来更进一步的购买武器和扩大军队的人数规模,而不是用钱去保满清的江山!

(10)发财大计

军营会议之后,张华轩马不停蹄,立刻赶到离淮军营地不远处的俘虏营中视察。

自从扬州大捷后,淮军地位水涨船高,淮安府当地官员对张华轩毕恭毕敬,对淮军也很倚重,北伐军都快打到保定和天津了,谁知道会不会和大伙儿开个玩笑,到淮安城来逛一圈?有一支强军坐镇,那可是比什么都强。

要知道淮安也是南北要冲,漕运所在,明太祖当年可是在淮安设了四个卫所来镇守,清朝立国后内地太平,在淮安这样的内地州府驻军不多,就在清江浦有南河总督的几千标兵,谁都知道,那兵不管用!

于是淮军还没有回来,知府王梦龄和通判陶金诒便又划了几百亩河滩地给淮军,所有的木料与营建都是淮安府的,两个月时间淮军的军营扩大了一倍有余,很多营房暂且用不着,正好用来关押在扬州战时俘虏的三千多太平军。

清军与太平军做战十几年,对俘虏有处置向来残酷,将领是肯定不能活命,多有凌迟处死的,普通的将领也多半斩首,士兵也有很多被屠杀,只有少数老弱被放走,或是把精壮士兵留在营里,充做劳役苦工,虐待至死苦不堪言。

这些太平军被俘之后,将领们自忖必死,普通士兵也是惴惴不安,整个俘虏营中一夜数惊,很多人惊吓的不能安睡。

等张华轩进营来后,整个俘虏营中一片惊慌,只怕是张华轩前来处置他们,死期已至。

这些士兵中李开芳的部下很少,北伐精锐都是广西老兵,意志坚定敢打敢冲,很少有被俘的。当日破江北大营,北伐军是主力,打破江北大营后,留下罗大纲的镇江守兵去扫荡清军残部,不成想张华轩回马一枪,立刻把这些守备部队打跨。

他们多半是在武昌被破后从军,也有的是罗大纲从南京和镇江等地招入军中,不论是士气纪律,还有战术素养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军人,不但与淮军相差很远,就是与清军的绿营兵比,也强不到哪里去。

因此等张华轩进来视察的时候,看到的军队是萎靡不振,胆小害怕,眼神空洞满脸惊惶的乌合之众。

他心里颇为失望,淮军组建的时间短,缺乏有经验的老兵,如果这些被俘的太平军中有相当数量的老兵,倒不妨抽入军中,好生培养后一样能用,不过从眼前略扫一下的结果来看,这个打算是要失望了。

不过这些俘虏他也并没有让他们白吃粮的打算,杀了或放了都不成,用来做些苦工,正合时宜。

扬州一战,消耗的炮弹与子弹火药,加上动员军队的费用,事后的赏赐等等花费,足足用了张华轩十一万两白银。这样的中等规模的战事还花费了这么多,如果仅用张家的财力,淮军的敌人不需要再与淮军对阵,只要再消耗几次,这支军队就会不败而败,不战自溃。

清廷当然也知道,以官绅自己的财力能组建起一支军队来,如果要维持的话,却是万无可能。从今夏起,曾国藩等团练大臣已经可以自己开设粮台与设厘金局,从地方上想方设法搜罗财赋,张华轩当然也有这个权力收取厘金,琦善已经在扬州动手,在下河设局劝捐厘金,每亩收取八十文到二十文不等,在邵伯镇等地的米行抽捐,每石米收五十文助饷,他一共就万把来人,火器很少,打仗耗费少,仅在扬州等地收取的厘金,就已经足够他的花销。就是如此,此老仍然贪心不足,助捐的厘金种类越来越多,花样翻新手段狠辣,从扬州到淮安不过三百里地,收捐的关卡就足有八个,弄的张家的生意也被剥削,还是张华轩一纸手书,免了张家自己一家的厘金了事。

江南大营也在江北开设了粮台,准备与琦善抢抢生意。

再加上漕运与南河总督也有资格开局收捐,厘金之患,将肆虐江北大地。

其实自从太平军兴,一直到同治年间彻底被灭,清政府在一段时间内有巨大的财政亏空,皆是仰仗厘金收入,才勉强弥补过去,到了光绪年间,厘金有过百种之多,收入一度达到四千多万两白银,居然超过了正赋!

张华轩虽然也设了粮台,也开始收取厘金贴补最近的用度,却并没有当真打算在百姓头上敲骨吸髓,他要建立的是新式军队,而且要的是地方百姓将来的支持,现在拼命收厘金,一年估计也能收入百万以上,不过这种杀鸡取卵的办法,对他而言是绝对的得不偿失。

不仅他自己将来不收,反而要想方设法,让别人也收不成!

不收厘金,也没有朝廷拨款,仅凭现在的收入当然不成,兴办工业,现在本钱不足,他的资历威望也不足对抗来自朝廷的攻讦。要知道现在洋务运动未兴,以曾国藩与李鸿章加奕欣等人的威望,才算开创起工业化的皮毛,凭他现在的实力,如果想办工厂,修铁路,等待他的一定是弹章四起,最终免官罢职!

一口吃不成胖子,张华轩打定主意,羽翼未丰之前,先慢慢儿充实荷包,多打胜仗,等他势大难制之时,再言其它。

第一步,自然是以现有的条件出发。

苏北一带也是鱼米之乡,盐城的大丰、滨海、响水诸县一带,沿海的荒滩无主土地很多,只是政府无心无能,根本没有人去打这些土地的主意。张华轩已经得到总督怡良的首肯,再加上巡抚吉尔杭阿允准,用三万两白银的价格,买得这几县十五万亩的滩涂土地,这价格等于是白送,不过这些土地原本是滩涂地,需要平整加以施肥后才能使用,所费极大,根本无人问津,张华轩是当红按察使,这一笔买卖虽然与他的官职无关,也不是用什么养兵屯田的名义,而纯粹是用张家生意人的途径去谈,怡良与吉尔杭阿不过是卖张华轩一个面子,图的是他的军队支持自己这个总督与巡抚罢了。

送十几万亩无主滩涂地,得一个实力按察使的支持,总督与巡抚当然算得过账来。他们只是奇怪,张华轩与张家也是生意世家,看起来不大象爱做赔本买卖的人,买这十几万亩滩涂地却是做什么?

其实华轩还嫌土地买的不够,只怕将来这种滩涂地还能买的更多。

至于用来做什么,答案却是很简单:种棉花。

(11)回府

苏北地区地势平坦,一年四季分明,雨水充沛,地力肥沃人力充足,过了盱眙便是黄淮流域的气候与地理特征,所以苏北自引入棉花后就有不少地方种值,产量高棉质好,只是由于人口众多,难以形成很大的集团产业,都是小规模的棉农生产,所以在历史上默默无名,并不受到重视。

张华轩的第一步就是先购买大量的滩涂土地,这些地的肥力用来种庄稼当然不成,要先平整垫土,然后施养粪肥,最少两三年后,才能种出庄稼,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收成本―――那只有天知道了。

这些地用来种棉花却是正好,张謇在南通就是这么干的,他在海门和启东等地买了十几万亩的滩涂地,用来做大生丝厂的棉花生产储备基地。买滩涂地费用小,一年之后出产的棉花就完全能够收回成本,并小有赚头,如果再自己建起丝厂来,利润和卖鸦片也差不多……张謇的大生丝厂在七八年时间内赚了七百多万两白银,张华轩觉得自己未必做的比他差了。

做生意当然需要本钱,这么大的一笔投入,仅凭张家自己是运作不来的。张华轩现在开设的粮台厘金局只收很少的钱,用来维持现在的局面还成,再想加大投入可就难了。

在回淮安府之前,张华轩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账。从创建淮军到成军,募兵,制军服,器材,各级军官与士兵的俸禄,再加上扬州一仗花的钱,一共是用了八十三万两白银。

这账不算不吓人,算了还真让张华轩吃了一惊。老爷子一次性拿出过五十万两的资产,随后整整大半年的时间,张家的收入全部用来供应军队,这样的投入,等于是把张家的全部良性资产都用在了军队上,这样做的风险很大,这意味着张家的生意一旦遇到波折,就会蚀本,要动用老本来弥补亏空。张家在淮安盐商里是大户,其实与当时的晋商和徽商比起来,也只是小本生意而已,这样维持都很困难,如果继续下去,淮军就无法添制军火,扩大规模,会陷在苏北动弹不得。

这一次购买滩涂地,张华轩并没有和老爷子商量,反正几万两银子的事,他最近收了近二十万的厘金,稍微用来填补一下亏空,如果想进一步扩大规模,就得和老爷子打一声招呼,得到他的支持才行。

张华轩下午才出发,到了淮安府时天气还亮,他索性在城外打转,不敢立刻就进城。最近张臬台是大红人,淮安府也是通衢重镇,来往的官员士绅很多,不少人慕名求见,见了浪费时间,而且这些官员言不及义,很少有通晓世事的,多半是些眼高手低纸上谈兵的书呆子,张华轩开始还有兴趣接见,后来遇到有官员求见的,就让张府门房封点银子,满足这些过路官员打秋风的要求不得罪人就好。

况且除了路过的官员外,本府的官员士绅还有宗族亲戚,盐商亲友,一听说他回府来了就会苍蝇一样嗡一声飞过来,盯着张华轩想在他的淮军里捞些好处,现在张华轩还没有到能肆无忌惮的得罪人的时候,也只好躲着不见,免得烦心。

张华轩做贼一样的在淮安府门外骑马转着圈,无聊的用马鞭抽打着路边的那些半人高的荆棘灌木,忍啊忍,他安慰着自己,越王勾贱他老人家连大便都吃过,可见成大事一定要受大委屈……不过他神情古怪的想道:要是勾贱失败了,那又怎么说?中国人总喜欢用忍辱负重来安慰自己,不过有的人忍了一生,一直到翘了辫子也没有负成重……

好不容易天黑了,在城门关闭之前,张华轩小偷一样的溜进了城门,如果不是他带着一小队护兵跟着,守城的绿营兵差点不放他进城。

到了张府门外,府门前点着两盏英国怡和洋行送的煤气灯,白色的灯光亮的刺眼,在满是暗红色的淮安府城里显的有点诡异,也有点张扬。

守门的几个下人一看是本主大少爷回家,立刻屁滚尿流冲上前来,有人虚张着手去扶,有人拿来凳子,也有人堆起满脸笑,利落的给张华轩打千问好。

张华轩不要人扶,也没有踩踏凳子下马,自己一翻身落下马来,他的骑术在普通人里算强,在精锐骑兵里只是平常,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惹的府里下人们一起喝彩叫好。

看到府中人如此做派,苗以德嘴角含笑,上前亲手把马牵走了事。在淮军中,张华轩严禁任何形式的溜须拍马,包括对他自己。在张华轩看来,腐败与堕落的源头,便是一方压抑自己的人格,而去捧高别人。这样,只会造成两个人的灵魂扭曲,你能相信灵魂不健康的人能做好人办好事?

他的规矩在张府当然行不通,这里毕竟是家而不是兵营,张华轩也只得入家随俗,在一大群下人的簇拥下,到老爷子的居处外求见。

“你回来了,吃了晚饭没有?”

张紫虚老爷子闻声而出,满脸是笑的看着张华轩给自己请安问好。

父子俩好些天没有相见,所以张华轩双膝跪下给父亲问安。这是封建礼法,不过张华轩此时对这个面色红润的老头子很是敬佩,这么些天相处下来,他没有给自己找一点麻烦,而是尽一切可能帮助,在淮军取得成就后,老头子比张华轩本人还要高兴,对这样一个长者老人,虽然不可能有真正父子间的情感,最基本的感情和尊重,还是要做到的。

看着张华轩必恭必敬的给自己叩头请安,张紫虚上前一步,把儿子扶了起来,笑道:“估计你还没有吃,正好,咱们爷俩一起用晚饭。”

张华轩看着眼前的饭菜,不觉面露不安之色。在他清醒之初,他自己的份例银不错,每天的饭菜也是满满当当摆一桌子,而老爷子的饭菜等级还要高上一等,因为有时候有不少族侄或是清客陪着老爷子一起吃饭,所以上等席面经常会开两桌,而现在看去,老爷子面前只有简单的四菜一汤。

看到儿子不安,张紫虚微微一笑:“我年纪大了,子侄们又不在身边,就是黄先生也给你叫去帮着处理文案,我一个人吃那么好做什么,清淡一点养生,倒不是心疼几个钱。”

他停住筷子,向着张华轩平静问道:“说吧,这次来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13)纱厂之议

还不等张华轩回答,张紫虚便又笑道:“要钱?”

他眉头一皱,算道:“这才七月,上半年各地解来的银子都让你提了去用,如果再有大宗用度,只怕要动用股本折现才成,这个太亏。要不然,咱家还有些没用的古董玉器字画之类,由你拿去兑几十万去用,总之要熬到年底,才又有不少银子取用,上次你来家里说,最近半年最多打打淮北的捻子,不会有什么大战,也不添制多少兵器,应该够用了吧?”

张家豪富,张华轩又是独子,他要做什么事业,老爷子自然是鼎力支持。自淮军兴办,家里藏着的金银已经被张华轩提用一空,到得现在终于无银可用,若是再大笔用钱,只怕是要提现股本,或是出售产业,要不然就与老爷子所说,出手家里藏的古董字画。

张华轩心里甚是惭愧,自己所图者大,身为一个后世过来的现代人,如果是在太平盛世,哪怕是在康乾年间,奉事眼前老人,继承光大家业,抱子弄孙,一家大小其乐融融便罢。不过到了这个年代,天下大乱,太平军正闹的如火如荼,再过几年还有第二次鸦片战争,俄国在十几年后,利用讹诈手段,从中国弄去了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但凡有点良知的中国人,在这个年代又岂能袖手旁观?

当下满怀歉意,向着张紫虚道:“儿子无能,耗费家中贴补公中以做自己事业,这个……”

“唉,这说的什么话!”

张紫虚止住儿子的话头,带着一点薄怒道:“林文忠公说过,吾儿若是胜已,留钱于他何用?吾儿若是不如我,留钱于他,也徒被他挥霍浪费,全无用处。所以文忠公一生不肯捞钱,两袖清风。咱们张家发家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出来个杰出人物,历代借着祖宗得来的盐引专卖,加上勤恳耐苦,所以创下这点家业。其实放眼看去,富不过三代,张家已经过了三代,再富又能怎么样?如今我儿官至臬司,手下雄师过万,文才武功都是了得,将来必定是青史留名的人物,在乎这么一点浮财做什么?”

说到这里,张紫虚面露微笑,向着张华轩道:“城里盐商巨富世家我见的多了,不要说淮安,扬州我也很是清楚,巨富之家,开创时甚是艰难,后世子孙能保有产业的却是不多,比如咱们淮安的李家,他家发家也几代了,前几天我去他家,那个李英不过二十来岁,吃饭时要同时做十几桌,一百多个菜,每菜能下一两筷子罢了,如此奢靡,岂家业能久保乎?”

老头子说的兴起,居然拽起文来,张华轩听的暗笑,却也不打断老爷子的话头。

其实这一类的故事,在清人笔记钞本中记录极多,张华轩看的多了,也并不奇怪。当时的中国商人家产到了一定的地步,以当时中国的政治经济条件已经不可能继续做大做强,浮财无用,只得往奢靡浪费的路上走,国家工商业不兴,商人的钱财无处再投资,也是嗟为可叹。

不过现在并不是兴感慨的时候,张华轩待老爷子数落完城里的那些败家子,然后才向着张紫虚言明此次的来意。

“大兴纱厂?”

“嗯。”张华轩兴致极高,向着老爷子侃侃道:“儿子已经得到总督与巡抚的允准,得了十几万亩的棉田,现下已经发派三千多发匪俘虏去垫土垦荒,到了年底就能种植,明年七月便可收割,滩涂地肥力不够,不过也有好处,杂草少,害虫少,等肥力上来,产量就会不低。一下子十几万亩的棉花收上来,如果还是手工纺织,耗时耗力,纯卖棉花,收获极小。依儿子之见,不如自己兴办大型纱厂,那么就获利很大了。”

张华轩在清醒之初盘账的时候,已经展现了自己的经济算术才华,只是后来就捐官兴军,在政治与军事上大展手脚,张紫虚欣慰之余,也遗憾自己产业无人能够继承,此时听得张华轩如此议论风生,所说有力,盘算精当,顿时也是极感兴趣。

当下向着张华轩问道:“这纱厂在江南也有一些,不过是多置纱机,多雇人工,你说的大型纱厂,难道要雇佣几万人工,用几千织机不成?”

他摇头笑道:“我儿还是太想当然了,这种大型厂子兴办起来耗时耗力,所费极多,得不偿失,光是人工难寻这一条,便难以成功。况且,朝廷也不会允准咱们办几万人的大厂子,害怕出事啊。”

当时的中国纺织业还是纯手工为主,织出来的丝布纱太粗,也太过厚重,透气性也差,人穿起来并不舒服。

而早在一百年前,采用纺轮带动纱锭的珍妮机已经发明出来,其后一百年间,经历了人工采动转轮到水车转轮,然后采取蒸汽转轮的重大变化,这一切变化都发生在英国,也使得英国成为第一个进入工业化的西方国家,工业纱布细密柔软,而采取蒸汽纺纱后,采矿、冶金、磨面等产业也进入了蒸汽时代,到一八零七年汽船出现,一八一四年火车出现,等到第一次鸦片战争左右,英国已经全面进入了工业化时代,大清帝国却仍然沉迷在天朝上国的梦想之中,仍然使用着旧式的手摇式纺机,在鸦片战争时与英国这样的新兴工业国家对抗时,又怎能不败?

张华轩摇头苦笑,却也只得向着老爷子详细解说了英国纱织业的历史与长处,好在他与法国神父相交甚得,很多新名词与新事物在他嘴里说来,各人只当他是与神父交谈时所得,也并不奇怪。

待他讲完,张紫虚已经连连顿足,沉声道:“人家六百人一年生产出来的纱布,足抵咱们一万人,而且棉布更好,价格成本还低过咱们,怪不得这些年来,洋布渐渐盛行,却原来是这样的道理。我以前还只是奇怪,这英国人远渡重洋而来,卖的全是些布匹之类的土物,这怎么赚钱?到现在才明白,原本他们确实比咱们强过许多!”

(14)宴客

张华轩默然点头,当时的中英贸易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前,因为闭关锁国的国策,英国人并不能大规模的往中国倾销货物,后来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签订后,清朝政府无力保护本国利益,英国人开始向中国大量倾销棉纱制品,从成本布匹到棉花,整个对华贸易的七成全是棉纺制品,英国工业化的成果在中国迅速转化成实际的利益,再加上万恶的鸦片贸易,原本中国对英国是顺差,每年英国流入中国的白银是二三百万两白银,到了现在,中国却是每年对外输出一千万两白银,国家在大失面子之余,也在无休止的大量失血。

短短几十年间,中国由嘉庆年间的GDP占世界的百分之三十以上,开始迅速滑落,被西方列强远远抛下,始作俑者,便是第一次鸦片战争后的西方工业倾销。

因向张紫虚慨然道:“洋人能办的事儿,咱们也能办!那蒸汽机咱不能造,不过咱们能买,还有那纱锭,咱们也能去买,咱买纱厂兴办起来,就能与那些洋布打打擂台,他们可能英国比咱们成本低,不过到了中国,还得是咱们本土出产的更合百姓心意,成本也更低,出手价格也低,这样一来,就能抢占市场,把洋鬼子给挤出去!”

张紫虚听到这里,却是有些担心,不觉向张华轩问道:“你打的这个主意,洋人也不会不顾虑,那他们肯卖机器给咱们?”

张华轩笑道:“洋人对商行也不能完全控制,卖棉纱的和卖机器的是两码子事儿。况且说了,中国市场极大,由南到北十几个省份他们还吃不下来,更甭提咱们这八字还没有一撇。”

“这到也是。”张紫虚见儿子算无遗策,心中极是欣慰,当下老怀大慰,向着张华轩笑道:“吾儿如此精明,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要怎么支持,说出来便是。”

张华轩也甚是得意,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生意头脑,也很觉骄傲。他建新军,买火器,训练士卒,都用的是前人经验,自己的想法不多。生在一个大富之家,得到家主支持,再办不成什么事,他张华轩难道是猪脑子不成?

倒是这个办纱厂,用本土布与洋布争市场的想法,却是自己灵机一动而出,如果事情可行,不但他可以先改变整个苏北,使之走上工业化的道路,也能在二次鸦片战争前,就与英国佬与法国人先打一场经济战争!

当下向着老爷子笑道:“别的也没啥,买蒸汽机,估计得一百万以上的银子,再买纱锭,又得好几十万,以咱们一家之力,很难办的起来,最少还得找两家合伙,才能把此事操办起来。”

其实张华轩若是狠命搜刮厘金,以他的权力不管把厘金怎么用,朝廷也没有什么二话,他也能假借官股的名义,用公款建厂,再据为私有,当时的大商人其实都是公私难分,不管是胡雪盐或是盛宣怀,都是如此。

而张华轩只是觉得,他的大兴纱厂将是中国第一座具有现代意义的工厂,它将是中国进入工业化的标志之一,让它在一开始就有官商合办的阴影,甚至是公私不分和官商勾结,未免太对不起自己的苦心。

而淮安一地,大商人巨富很多,完全有能力凭几家商人把此事就兴办起来!

果然张华轩一说,张紫虚便是兴致勃勃道:“蒸汽机咱们算一百二十万,纱锭照你所说,咱们买五万锭,作价六十万,再加上安装与工人的费用,满打满算不过二百万银子,咱们若是没有兴办团练,凭一家之力就把这生意吃下来,现在是不成了,不过凑巴凑巴,卖些浮财田产,也能凑三四成的股子出来,为父明天就大请城内富商,这是便宜他们发财,我就不信寻不到人来合股!”

父子量计较已定,当下匆忙吃过了晚饭,然后各自休息,待到第二天清早,张紫虚已经起身,传令下人,拿着自己的名帖四处去拜会,请客人中午到张府来用饭。

自从张华轩得志之后,张府在整个淮安城已经风光无二,不但张华轩是大红人,连带张府上下也是威风凛凛,受命的下人一出门,四处撒帖子后,不但受邀的诸盐商感觉受宠若惊,便是有些没有受到邀请,不过与张府勉强有些交情的商人或是亲戚,亦是不请自来,早早儿跑到张府里来候着,埋怨老爷子请客忘了自己。

至于张府门外,整个小高皮巷子内外,都是各盐商巨富带来的车马随从,把整个街道堵的水泄不通,驴嘶马叫,人声鼎沸,整个巷子内外人山人海,都来打听张府突然大宴宾客的原由。

到了中午时分,客人们齐集,张府内外更是热闹不堪,淮安府正堂听说之后,特意派了快班衙役前来,相助张府下人们维持秩序,总算才略微好了一些。

张府算不得是钟鸣鼎食的贵族,不过宴客的席面当然也不差,当时淮扬菜盛行全国,后来也成为中国八大菜系之一,就是因为淮安与扬州一带的巨富很多,有了钱当然讲究吃穿,每户盐商巨富家里,都养着自家的厨子,互相请客时,也会比较自己家里与对方家里的厨子厨艺相差若何,这般心理比较之下,淮扬一带的私家厨子可比酒楼饭店的要强出百倍,一桌桌席面上来,那可是要受行家点评考较的,做的好了有赏,一点味儿不对,主家没面子,厨子就可能卷铺盖走人!

煮糟青鱼、凤鸡斩肉、三鲜脱骨鱼、双皮刀鱼、松鼠桂鱼、马鞍桥、狮子头、大煮干丝、枣方肉,每一道菜都是精工细料,用心烹饪,张府算是淮安盐商里实力最强的一家,厨子当然也是不弱,一道道菜流水价端上来,吃的诸宾客连声称赞,便是张华轩也醉心美食,主宾之间其乐融融,杯盏交错,一时间竟是无人提及正事。

一直到酒宴完毕,张紫虚将诸宾客延入客厅,各人捧着茶碗分左右列座,这才算是开始谈正事。

众人今日此来,张紫虚的面子是一回事,十成有九成到是想来看看张华轩是何人物,此时看到张府大少侍立在张紫虚身后,气质闲雅,转头顾目间神采奕奕,不觉心生佩服,不少人连声奉承,想要和张华轩攀上交情,日后再相见时,也好说话。

待张府老爷子把今日议题说完,各人却又是鸦雀无声,一时间竟是无人接话。

(15)僵局

今天宴客,请的当然都是淮安府城里有实力的商人巨富,那些闻风而来自己凑上来的,此时被张府几个老夫子和管家安排在别处招待,留在房里的十来人,仍然都是具有相当实力,两百万两的生意,应该是吓不倒人。

比如坐在张紫虚下首的李英,发家已经五代,几任的两淮盐运使都与他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因此这李家的盐场与销量都是最好,历年所积,家产远在张家之上,仅是这中午一顿饭,此人便要开十几桌过百个菜,奢侈已经不在后日慈禧太后之下,其家豪富若此,合股的钱自然不是问题。

只是众人迟疑犹豫,为的却是这纱厂之事闻所未闻。纱锭是什么,诸人完全没有概念,至于可代替人力的机器,这些见识原本就不广博的盐商,更是以为张家父子在虚言欺诈。

更有人想:“看来这张华轩是要咱们报效银子,想来是他的淮军缺钱,只需明码标价,划下道儿来就是,何必如此装神弄鬼,叫咱们捐了银子还闹个不痛快!”

有清一代,找富裕商人助捐大工或军饷的事情甚多,这些盐商原也习惯,以张华轩今时今日的实力,让这些在场的商人助捐会兑出百来十万银子还不是问题,偏生加了一个合股做生意的名目,便使得这些商人心生抗拒,一时间众人有的打哈哈,有的歪头打量房里的陈设,有的连连咳嗽,吩咐小厮拿痰盂来,房里众人什么模样儿都有,偏就是没有人搭张老爷子的腔。

倒也不怪这些盐商无知,实在是中国自落后满清统治之后,科技文化政治经济无不退步,明末时中国的科技发展还领先于世界,火器装备绝不在欧洲国家之下,到得满清统一全国后,继承了中国的光荣却不思进取,反而因为忌惮汉人造反,而对汉人百般压制,一百多年过来,科学技术不进反退,等第一次鸦片战争时,两江总督牛鉴看到西洋火轮,坚称此船有鬼,或是用牛力马力拉动,而不信这火轮是自身力量驱动。直到上船之后,他老人家亲眼看到火轮机器,这才叹服而信,不再言其它。

两江总督的见识都是如此,难道能指望一群内陆商人的见识能超过诸多高官贵族?

客堂里气氛尴尬,张老爷子原本以为此事顺利,是挑着众人一起发财,必定没有什么话说,谁料事情竟会如此,他原本面带笑容,此时却是面露薄怒,只是与人商量事情,却是不能发火,也只得隐忍不发。

张华轩则站在老爷子身后,今天的事情其实是家事,他又有官职在身,委实不便开声说话,此事陷入僵局,却也让他极为意外,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倒也怪不得他父子俩大意,张紫虚对儿子信任之极,张华轩说什么便是什么,而张华轩在老爷子面前顺遂惯了,却也没有想到别人对此事心存怀疑,是以准备不足。

众人拖延片刻,也不愿意当真得罪张家父子,毕竟张华轩正得圣眷,刚打了胜仗的红臬台,手里兵马甚多,又开设江北厘金,若是当真与众人为难,只怕以后生意难做的紧。

当下一个盐商先行站起,拱手笑道:“做生意当然是张老先生在行,既然老先生要开纱厂,那想必是稳赚不赔,本来是挑着兄弟发财的事,可惜最近市道艰难,手头不便,兄弟愿意出股五万两,如何?”

他说罢哈哈大笑,环顾诸人,猛使眼色。

这房里的十来人哪一个不是鬼灵精的角色,当下一个个三万五万的报了出来,不一会功夫便会兑了六十来万银子。

也就是淮扬一带盐商之富,几十万银子唾手可得,眼前诸人随口报数,一个个也没有把自己拿出来的几万两银子看在眼里。

诸人将银钱数目报出后,自然有管家上前,在张家准备了的账本上写上名字与银钱数目,然后主人上前画押,至于银票,则宴会后各人返家后会派人送来,几万两银子的事,各人倒也不屑于赖账不给。

盐商们给了钱,今天的事便已经算是了结,一个个嘻嘻哈哈上前,与张紫虚敷衍几句后,便向张华轩致意问好,张华轩也知道他们今日此举其实是卖自己一个面子,倒也不好摆出一副官架子来,只得也勉强挤出笑容,与盐商们虚与委蛇一番。

待众人一起退出,堂中却仍然留有两人,张华轩一楞,那两人却是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站起身来,向着张华轩笑道:“世兄是吾辈盐商子弟中的英杰之士,向来没有机会求教,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这也是老套的客气,张华轩连连拱手,向着两人致意逊谢。

见这两人模样,张紫虚也是精神一振,向着张华轩笑道:“这两位一个是程世兄,一个是李世兄,都是咱们淮安府数一数二的盐商人家。”

听老爷子如此一说,这两人不免连称不敢,程念荪三十余岁,衣着朴素,神情中也略带有一丝不安,李英却是衣着华贵,满脸矜持,三人又寒暄几句后,程念荪先向张华轩笑道:“这纱厂之事咱们做盐商的确实是不懂,不过世兄做事又有什么不可信的?我程家愿意出二十万合股,纱厂的一应事情,都由世兄做主便是。”

他说的大方,其实二十万银子不是小数,这程念荪显然也是认为纱厂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想来自己这二十万要打了水漂,报数之时,眉眼几乎挤在一起,显然是极为肉痛。

张华轩看的好笑,知道这姓程的必定是有求于自己,再看张紫虚的脸色,却果然是挤眉弄眼,微微摇头,他略一思忖,程家的事想必为难,不过为了二十万两银子,却又有什么不好答应的?

当即让人取来本子,让程念荪写下数目画押,张紫虚阻止不得,只得摇头叹气,不再说话。

程念荪写完字据,显然是松了口气,放下笔退向一边,满脸轻松之色。

程念荪如此,那李英却是别种模样,等程念荪写完,李英却是向张华轩笑道:“我李某人是一个败家子,花钱如流水,不过花钱多就得赚钱多,这个纱厂的纱锭和珍妮机啥的,我是听懂了,不过如果张世兄能告诉我蒸汽机是怎么回事,我就愿意投钱。”

(16)起步

蒸汽机的原理张华轩当然清楚,不过具体构造是怎么回事他还当真没法向这个李英解释清楚,李英一说,他便挠一挠头,借着自己的记忆,把蒸汽机的原理告诉对方。

等他说完,李英微微一笑,道:“张世兄说了半天,不过还没有把蒸汽机的构造告诉我。”

张华轩额解微微冒汗,他自回到这个时代以来,还是头一回被人为难成这样。

他很想辩解:“我又不是学这个的。”不过这种话却没有办法出口,着急之下,张华轩看到李英带着一块金表,于是向对方笑道:“李兄能不能把表借用一下?”

李英一征,不过还是把表借给了张华轩。

张华轩手掂金表,只觉得异常沉重,这个时代距离西方传教士到中国已经近两百年,钟表与火炮是最早进入中国的西方文明产物,到咸丰年间,一块怀表和自鸣钟已经并不稀奇,所以这些富贵人家买到手的,都是份外的华美贵重。

他向着李英笑道:“李兄知道这表是怎么转动的吗?”

李英面露不满之色,答道:“用发条上紧齿轮,然后齿轮转动,带动指针,张世兄问我这个,是把我看的太蠢了吧?”

张华轩笑道:“那李世兄知道里面的齿轮是怎样的,发条又是怎么带动指针的吗?”

李英被他问的愕然,这块来自欧洲的金表做工精细,表壳没有专门工具根本打不开,他怎么会知道金表里的齿轮是什么模样?

看到对方如此,张华轩立刻微笑着把金表在桌子上狠狠一拍,要说当时纯手工制作的东西质量还真是好,重重一拍之下,金表居然还若无其事,指针停滞了一下又继续走动。张华轩气急败坏,手腕用足全力,又重重一拍,这块怀表才啪一声被他拍开。

他这样的举动,让张紫虚在内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李英更是瞠目结舌,张华轩把表拍开,整个人却是显的气定神闲,指着那些齿轮向李英笑道:“不打开这机器,世兄能看到里面的情形吗?”

李英呆着脸答道:“这到是不能,今天算开了眼了。”

张华轩笑道:“蒸汽机这玩意也是洋人造的,不看到实物,我也不能为世兄解惑。”

李英这才恍然大悟,向着张华轩道:“原来如此,洋人们真是厉害,原来蒸汽机也是和钟表一样,这么一环套一环的造出来,用带动转针那样,去带动纱锭。”

张华轩偷偷抹一下汗,正颜厉色的忽悠道:“正是如此。”

“哦,原来如此。”李英也是一脸理解的样子,他惋惜地看一眼桌上的金表残骸,笑道:“既然是这样,我就明白了,这一次办大兴纱厂,我李家愿出四十万两银子。”

他看一眼张华轩,又道:“本来可以出的更多,不过张世兄一定得是大股东才对。”

此人如此明白事理,张华轩不觉大乐,看这李英身形不高,瘦的如同竹竿一般,而且满脸烟气,十足一个大烟鬼的样子,原本只是以为他是个纨绔膏粱子弟,没想到却是如此的精明干练。

张华轩这些日子与不少盐商子弟打交道多了,这才明白,真正在影视剧里出现的那种白痴富家子弟很少,大多数的盐商子弟也都是精明强干,为了继承家业从小便受到严格的训练,而且因为家世和教育的原因,眼界开阔,手腕高明,确实比平民出身的人要强那么几分。

把股本的事情谈妥,张华轩算是松了一口气,棉田买好了,几千太平军的俘虏也被押到了海门和启东各地安插,在淮军的督促下开始屯田垦荒,每天汗滴雨下让这些起兵造反的俘虏在开始时有点不适应,不过在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发现自己伙食无忧,也不需要刀头添血就能过上好日子,张华轩还亲自到海门等地去过几次,给这些俘虏许愿画大饼,许诺只要棉花出产的多,将来还能让他们娶妻生子,或是把原本的家人接来。这种美好的前景立刻让这些俘虏们干劲十足,张华轩始终认为,有一块名叫理想的大饼挂在人的眼前,其实比皮鞭和棍棒要来的更有效一些。

至于对他的淮军武装集团,张华轩也认为皮鞭和棍棒用的够多,下面该给些希望与好处了。

除了战功的奖赏之外,淮军将士还可以获得许多额外的好处。比如高层与中层的军官可以在未来的大生纱厂与各种产业中占有股份,低层军官与表现优秀的士兵,可以分配给棉田的份额,让他们参与分红,张华轩相信,随着整个产业链的扩大,整个淮军集团将被捆绑在他兴办的各种产业之中,利益相同,生死攸关,这样一来,只要有人威胁到淮系利益集团的生存,这些士兵与军官就会如狼似虎的冲杀上去,把那些试图从自己嘴里捞食的野心家砍成碎块。

这样的做法对一支军队来说当然不妥,军队应该拿着优厚的俸禄只管做战,而不必理会其它,不过在现在的阶段,张华轩自忖如果不把整支军队与自己的利益捆绑起来,在使用它的时候未必有那么放心。造反是杀头的事业,如果没有足够的好处,他怎么能让所有人与他上下一心?

在军队内部,张华轩也借着扬州一战之后建立起来的绝对威望,开始整顿军队的内部体系。与淮军手中武器相对应的,他也建立了一套新式的军功奖励与升迁办法,从训练到后勤,然后到行军做战,张华轩把任何军功酬劳细化量化,规定详细,军官的位置不再被随机处置,而是根据他统管的营头的每一条纪录列入档案,在每隔三个月的大比考核中进行对比,十八个陆军营头,再加上其余部门,只要在考核中成为最后一名,该部门的主官就得立刻下台。

甚至连营务清洁,也列入了考核范畴之内,就是说,如果一个营的清洁分被扣,该营主官就得在战场上把分拿回来,否则的话,很可能就会被免职,不论他多么勇猛善战。

在新办法的督促下,所有的陆军与炮兵营的主官们都渴盼着战争,在平时的训练时也拼尽全力,唯一倒霉的就是士兵,被一群突然从内到外都变的如狼似虎的军官往死里虐待,不操练到筋疲力尽不算完。

整个秋季,淮军都在练兵,虽然没有出兵做战,却比打仗还要紧张,有时候张华轩不得不严令各级军官,如果在训练时出了毛病,军官负的责任更大,这才把上的过紧的发条略微松了一松。

咸丰三年,注定是张华轩一生事业起步之时!

(17)捻子

冬季棉花播种时,张华轩放下手头所有的事务,专门跑到启东滩涂视察。

事隔几个月,张华轩的淮军在淮北与捻子们打了几仗,捻子此时还没有形成气候,战马少,兵器差,除了少数头领外,不少恶霸式的地主和富农担任领袖,这些人良莠不齐,有的人怀着纯粹的革命理想,想赶走满人,建立起一个汉家的理想江山,也有的人是穷极思变,借着造反的由头,让自己先出人头地,这些人穷凶极恶,在淮北地方造起了不小的乱子,如果没有张华轩,这些人将在后来闹出不小的动静,形成所谓的南发北捻。

现在张华轩手握大兵,北伐军在北方闹的不可开交,清廷开始还有防范他的意思,并没有打算让淮军出兵北方,后来北伐军先入山西,打败了直隶总督讷尔经额的总督经制标军,然后入直隶做战,一直打到天津杨庄附近,惹的咸丰帝差点就让让城别走,离开北京。

后来北伐军进攻天津失利,迂回到独流与静海一带固守,胜保与僧格林沁等清朝大将带着优势兵马,在咸丰三年的年底把北伐军团团围住,昼夜攻打不遂后,开始挖掘战线,准备把太平军困死。

在北京危急的那段时间里,咸丰帝与恭亲王等军机大臣会议多次,想让张华轩从苏北出发,进入山东前来直隶做战,虽然清军在苏北和山东一带驻有不少兵马,不过上次扬州一战,张华轩部队优异的火力输出给清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要知道张华轩面对的可是北伐军,这支军队只在扬州城下败了一场后,进入北方后简直是所向无敌,在接到前线不停的战败消息后,清廷中枢对张华轩手中的武装力量有了更深的认识,在考虑用兵方略时,也自然会把张华轩考虑在内。

只可惜张华轩很不愿意到北方卖命,而且也不愿意去啃林凤祥和李开芳这两根硬骨头。要知道别看现在北伐军被困在静海与独流等地,可是不过几个月后,北伐军就会突围而出,转战各地,直到在直隶连镇又被大军包围,林凤祥带着几千兵,一直到士卒全部战死,他自己受伤被俘为止,而更为可怖的是李开芳带着六百三十人从连镇突围而出,然后去寻找北伐援兵,没有找到后在山东高唐又被围了八个半月,最后居然又突围而出,在冯官屯以三百多人对抗僧格林沁三万多精锐骑兵,居然又支持了两个半月,杀伤大量敌兵后到咸丰四年的五月三十一日才全军覆灭。

这样的战绩,这样的不屈精神,这样的恐怖防守能力,张华轩一想想除了自己用大炮不停的轰击砸钱之外,还真不敢拿半新兵的淮军去面对这样的敌手。

困兽犹斗,李开芳与林凤祥用实际的战绩向世人表明,在大军重重包围之下,几百个怀着崇高信念的男人,是如何挺直了死去,而不是跪着求生的。

当张华轩深处斗室,借着煤油灯的微光阅读着来自北方的战报时,总会默然向这群汉子致敬。

可能他们的理想与信念是荒诞不经,可能他们的步伐在开始时就走错了,可能他们不刷牙不洗澡浑身的汗臭味道,可能他们大字也不识几个,可是他们的表现让张华轩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唯有身处这个时代,才能明白敢于对抗藐视自己生死来对抗满清的国家机器,是多么的不容易与伟大。

在北伐军搅动北方震动天下时,张华轩的淮军在结束了秋季大练兵后开始从淮安进军淮北,自从咸丰二年太平军自金田起事后,借着皖北严重饥荒的大好时机,张乐行与龚得树率万人起于亳州,其后皖北大乱,李殿元成为宿县捻军首领,是后来捻军十八大首领之一,张华轩知道捻军轻捷彪悍,而且活动与苏皖鲁豫各省交界,与太平军相比,对他的威胁更大更为直接,在咸丰七年的时候,捻军主力还曾攻陷清江浦,与淮安府城只几十里的距离,以他现在的力量,要对抗不久就有几十万之众的捻军还力有未逮,要以招安手段来对付这些豪杰好汉,更是几乎不可能。

捻军的大首领几乎都出身官绅豪富之家,与太平军的领袖截然不同,他们轻生死,重然诺,都是地方上呼风唤雨的人物,起兵造反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富贵,而是不满清廷腐败,百姓受苦,这才毅然起兵造反,对这群有着高尚革命理想的人物,张华轩自问无法收买,更不能腐化,只能在他们还没有真正壮大的时候,一定要加入强力扼杀。

于是在咸丰三年的秋末,淮军由苏北泗州攻入宿县,与武装到牙齿的淮军相比,宿县捻军在人数上远比淮军要多的多,在战斗力上简直是判若云泥,李殿元在开战之初,还以为淮军是绿营那样的软脚虾,他集结了两万多人,企图一战把这一股清军赶出皖北,谁料一接战之下,淮军先是火炮连发,立刻就打乱了捻军阵脚,使得几万人混乱不堪。

要知道当时太平军在入南京之前,在湖南岳阳挖出了吴三桂埋在岳阳的大炮,立刻如鱼得水,攻克武昌,连接近两百年前的大炮都能有如此威力,鸟铳都没有几支的捻军,如何对抗得了?

大炮轰击之后,排成了一长列的淮军用最能发挥出滑膛火枪威力的线形阵式猛攻向前,惊魂未定的捻军企图抵抗,一小股一小股的勇武之士挥舞着大刀长矛猛冲向前,不过在几轮火力接触之后,捻军上下都发现这仗没法打了,一支火枪的威力可能就比弓箭强那么一点,而且还要计算重新装药的时间,不过当一个人同时面对几支火枪,然后那枪口砰然一响,喷出的枪子把人把的稀烂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愿意干这种傻事了。

在战事之后的总结报告中,张华轩抖着前线将领们的战报说道:“我军每三个营排成一个纵深长阵,然后最大限度的进行火力输出,与李殿元的这场战斗其实不像是在做战,而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

(18)希望之光

宿县大捷之后,李殿元一边向张乐行等人求援,一边将自己的部属化整为零,岂图用打游击的办法磨死淮军,张华轩接到汇报后索性也是下令将部队分散,每营自行动作,四处清剿。在优势火力的淮军面前,一小股一小股的捻子根本没有任何便宜可占,整个宿县四周,到处都是被火枪打的稀烂的捻子,在淮军的武力面前,不少心志不坚的捻军将士选择放下手中的锄头和把叉,决心重新做回良民。

只可惜淮军不给他们这个机会,被俘的捻军被大股押回淮安,然后送到海门与启东等各处棉田,充做劳力。

除了武力镇压之外,张华轩又以铁腕手法,勒令江北各州府出银出粮,运送了不少粮食到宿州赈灾,皖北捻乱波及北方诸省原因复杂,有些地方是向来有反清传统,也有的是教派蛊惑,而在皖北,却是只因为饥荒所致,如果说苏北民风彪悍的话,皖北宿州等地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张华轩的淮军以武力镇压,仍然有不少捻子前仆后继,不过等赈灾的粮食一到,宿州等地的民情一稳,捻子们立刻就混不下去,意志坚定的选择与李殿元一起投奔张乐行,只为混一口饭的就选择放下刀枪,接受来自淮安的赈济后摇身一变,成为扛着锄头下地的良民。

就这样恩威并施,张华轩把宿县局势稳定了下来,同时又得到不少免费劳工,算是一举数得。第一是解决了来自淮安附近的威胁,捻子遍布在安徽与山东、河南等省,不过在举事之初,五大旗的主力与领袖们全在安徽,如果张华轩不展现一下实力,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与张华轩开个玩笑,把捻军主力全部开到淮安来?第二,借助此事,调动了淮安与扬州等地官府与士绅,看看他这个按察使在官方与民间的手腕与力量,目前来说,张华轩手中真正的力量只有淮军,淮安府对他很尊敬,不过他无法干预地方政务,扬州府的情形更复杂,知府杨廷宝对张华轩的实力心知肚明,也知道扬州非得有淮军不能保,不过隔着一个江北大营,虽然在上次北伐军路过时被打的鸡飞狗走,不过满洲将军们的傲气不减,再加上琦善这一尊大神还在扬州,使得扬州不可能完全听命于张华轩的号令,这一次借着安定宿州的由头,张华轩把两府二十多个州县闹了个鸡飞狗跳,琦善心里当然不舒服,不过他老人家也需要仰仗张华轩手头的淮军,自然也说不出话来,借此一事,张华轩明白了自己在江北的潜在实力,也摸清了多少人买账,多少人不理会他,这个自然也要慢慢算账,并不着急。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借着宿州大战再次锻炼了淮军大兵团做战的能力,这一次可并不是借着城墙来防守,而是步炮协同主动出击,捻军刚刚组建,器械不精,纪律不明,将领们也不出色,让张华轩的淮军拿来练兵,这是再合适不过。除了实战检验淮军的大兵团做战能力外,后来的分兵进击,四散合围等小规模战斗也充分显示了淮军的战斗力,这让张华轩欣慰不已。

不过战争打到年底时已经进行不下去了,在大规模的战斗中,张华轩发觉火炮的威力不够,在购买火炮时,他只是考虑到了机动性的重要,却没有考虑到火炮口径太小,杀伤力不够,毕竟不会谁都能和第一次扬州之战时的太平军一样,排成密集阵形让他的火炮轰个痛快,在野战时这个问题还不是很大,毕竟这年头农民军没有几个见识过火炮的威力,如果将来战争打大了,双方都有火炮,目前张华轩的火炮配置明显有问题,还需加强一定数量的重炮。还有,就是火枪与火炮弹药储存不足的问题更加严重,在李殿元逃走之后,张华轩原本有意继续南下,和张乐行等人打上一仗,让捻军知道淮军的厉害,一仗彻底把对方打服,不过在宿州一战之后,库存的弹药消耗的太过厉害,很多士兵拥有的弹药不过能打五发,这种情形太过危险,张华轩紧急调派粮食去安抚人心,也是淮军不堪再战而导致。

这种局面当然令他非常窝火,除了留下五个营的兵力和大炮防守宿州外,其余的淮军都带着不多的弹药回到淮安,全火器的配置在火力输出上当然让敌人恐怖,不过打出去的银子,也委实让张华轩心痛。

自己兴办火器局当然要提上日程,不过一个火器局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了,大炮不能造,不过辅助的器械需要自造,炮弹要自造,还要能修理,同时,滑膛火枪的工艺并不先进,不过当时的中国没有合格的工匠,所以还要聘请外国技师,购买相关的器材,在自己制造之前,也同样要学会修理。

这一切当然都需要用钱。现在张华轩的全部收入都要用来兴办工业,淮军只是靠着一个月几万两的厘金来度日,这样的收入水平维持现状还成,想要改变局面,一边需要自己大创工业,一边就需要把江北这几省的实权拿到手里来。

一想到他自己辛苦度日,江北大营却已经收了几十万两的厘金而无所事事,清江浦的南河与漕运总督们也开收厘金,一个个肥的流油,几个府的税收上缴中央后又流入江南与江北两个大营中,而他的淮军却要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辛苦度日,张华轩就气的牙齿痒痒。

等张华轩蹲在海门棉田的地头,周围站着几百个前太平军将士的时候,按察使大人一面若有所思,一边吩咐道:“棉花不要播种太早,不然春天时阴雨多,倒寒,会影响棉苗生长,第二要在播种前多翻晒,第三株距要密,可以弥补出苗不足。”

对按察使大人的吩咐,众人当然连声称是,一面答应,众人还一边大声称赞,按察使大人真是无所不能,不但能带兵打仗,连怎么种棉花都知道。

张华轩却不理会这些拍马屁的声音,看着眼前的这些棉种,张华轩几乎是两眼放光,这年头卖丝绸茶叶当然还赚钱,不过张华轩却没有兴趣与江南那些传统的丝绸商和茶商们较劲的兴趣,这些产业没有办法工业化,也不能形成集团产业链,只有纺织业才是这个时代工业化的曙光与希望所在,搞好了他的纺织工业,形成了初步的产业链后,他就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19)亲民大运动

咸丰三年的年底在北京是愁云惨淡,北伐军在闹腾,南京丢了,武昌丢了,安庆也丢了,一下子丢了几个省会,太平军此时还没有闹分裂,天王与东王还算和睦,王府也没有开始大肆修建,有点儿新兴王朝的模样,反观清朝,文臣武将纷纷落马,不少人对大清是否能支持下去心存疑虑,这个年对咸丰帝和北京城里的诸多满汉亲贵来说,过的可真是没有滋味。

倒是淮安府附近年味儿更足一些,别看淮军才一万来人,可是由于都是在府城周围的几个县招募,所以淮安府四周的几个县几乎每个乡村都有人应征入伍,打了胜仗,还有不少人被提升为军官,饷银优厚,打了好多大仗还没有什么死伤,等这些淮军将士返乡之后立刻掀起了一股强烈要求入伍参军的热潮,想想当年白银的购买力:一户中等人家,有两到三个壮劳力,自己有几亩地,一年的收入也就是二十两白银左右。不过且慢,这个并不是纯收入,只是毛收入而已,扣除必要的生活所需后,一户普通的农家百姓,能落个几两银子再加上几串大钱,那就是一家人没灾没病,而且老天爷赏脸给饭吃,一年到头风调雨顺!

可是淮军将士从去年底参军入伍,每个月步军四两八,马军五两二,比湘军略高一点,甚至比北京城的旗兵们也是不差一厘,况且都是成色十足,毫厘不差。想想当今大清的吏治,就算是天子脚下的旗兵领饷,几块碎银子里总有一块是灌了铅的假货,唯独淮军将士,每月按时关饷分毫不差,这整一年下来,回家的湘军将士该拿多少银子回家?

当初入伍当兵时,这些淮军将士多半也是穷的没有了办法揭不开锅,这才咬牙横心走了当兵这条道,当时的话说是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当兵的没有社会地位,收入微薄,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饱,八旗除外,绿营兵确实是这德性,而且每逢战乱,绿营兵必定会烧杀抢掠一番来贴补军饷之不足,如此这般,名声怎么会好?

到如今,淮军将士的纯收入已经足抵中产之前几年的积蓄,而且行兵做战保家卫国,军纪好,军容整齐军械先进,在淮安府各处穿州过府的一点也不怕丢人,况且宿州战事一停,张华轩马不停蹄的视察了海门与启东等地的棉田后,就立刻回到淮安兵营,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亲民大运动。

茅草屋顶子腐烂了的,军队帮换,给老大娘挑水那是必定要做的,集结十几个营头的淮军帮徐溜与钱集等地的乡镇修了一条二十来里的道路,平如境坚如铁,慰问孤寡老人,送米送面,诸如此类的军民共建运动,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在淮安府附近的几个县展开的如火如荼,送温暖,搞慰问,甚至让军队出一些文艺节目,这种事张华轩做的不要太拿手!打仗也好,搞经济也好,甚至做一个手艺人也罢,这都不是张华轩的内行,只有现在做的这些事,才让他感觉如沐春风,分外熟练。身为前世我党的官员,不论怎么新锐,这一套不会,还怎么升官?

张华轩的这一套他自己玩起来是得心应手,不过可是把淮安府和过路的官员几乎吓傻了,一个四品京堂到浙江上任,正好遇到一个营的淮军帮村里的老百姓修厕所,当时酸不溜丢的说:“张按察爱民如子,竟致如此乎?”

淮军这种举动在淮安府附近引发了滔天巨浪,在整个中国的大海洋中,却如同一朵小浪花嫣然一闪,然后立刻泯灭不见。淮安府本地的官员也好,还是过路的官员也罢,都没有把张华轩的这些举措放在眼里,对他们来说,张华轩这个盐商出身的粗鄙之士,也只能想到用这种方式来邀买人心了,这种反常的事当然不会持久,也不可能长久。

对于张华轩来说,让军队做这种事简直是必定的,不可更改的,是绝对不可以忽视的重中之重。淮军武器怎么先进,炮火怎么猛烈,将来怎么蜕变,现在看过去怎么也是只辫子军,他看的太别扭了,根本就是无法适应。只有让这支军队做一些他灵魂深处的,不可更改的记忆中的那一支军队曾经做过的事,才能依稀让他找到一点回忆,找到一点安慰。

所以当张华轩用饱含欣慰与喜悦的眼神看着一群辫子兵背着老大娘过马路时,确实找回了一些过往的记忆,至于其中况味,那就真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银子多,人不傻,这是返乡的淮军将士给家乡父老们带回的第一印象。一年下来,从开初的军事训练到文化训练,很多原本傻大三粗的淮军汉子经历了炼狱一般的痛苦,现在回家之后,最少也能认得三五百字,写一封半文不白的信件。军事,文化,然后政治,这是张华轩给淮军暗中布下的发展轨迹,而政治要在现实中体现,在亲民大运动后,张华轩已经暗中给淮军将士们布置了新的任务,相信在过年后返回军营后的将士们,眼神将更加明亮清澈。

于是在咸丰三年的年底,整个淮安府附近的几个县内,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到处都是鞭炮声声,到处都是杀猪宰牛的热闹景象。不少穷苦人家看到淮军待遇如此之高,都蜂拥至徐溜军营,强烈要求参军入伍,为保护淮安一郡平安贡献自己的力量,胳膊肘上鼓着肌肉的青壮年汉子从军营外一直排到徐溜镇外,不用去点,一个个人头已经晃的人眼晕。

这些人张华轩当然不能全收,淮军现在没有扩军的打算,也根本无力扩军,为了安抚人心,张华轩只得亲自出面,把这些吵着要当兵的青壮劝了回去,把他们一律编入军籍,造册在案,平时训练,给予他们一定的补助,到了淮军要扩充的时候,就优先把军事素质高的青壮编入队中,这样一来,等于是用不怎么花钱的手法,一下子能在周围几十个州县中,建立一支几十万人的后备军队伍!

(20)夜行军

过了大年初五,不少淮军士兵与军官已经归队,在各自营官的带领下回到军营操练,旧历年过了十五可能还很热闹,而且辛苦一年,就喜欢在过年的时候放松,不过当兵吃粮可没有这么轻松,淮军饷银高待遇好,当然也意味着要多付出一些。

况且如果是如绿营兵一样,在异地驻扎,想回家过年也是不可能。

一万多淮军将士陆续回营,停歇了几天的操练声又响彻徐溜兵营,到了晚间吹号熄灯,整个兵营安静下来时,一小队人马通过了营门哨兵的检查,然后在哨兵的带领下,进入到军官的营房驻地。

当三营管带王云峰被众人叫醒时,看到一队持枪带刀的士兵打着火把站在自己面前,如果不是看到穿着二品顶戴的张华轩笑吟吟看着自己,王云峰几乎以为是军营中发生了兵变。

自从宿州大捷之后,朝廷没有提张华轩的官职,不过把他的从三品顶戴改成了二品顶戴,对这些张华轩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手中实际的权力。

看到王云峰起来,张华轩低头看一眼自己挂着的怀表,向着王云峰令道:“王管带,给你十分钟时间,把自己收拾好,同时让你的三营弟兄全部在操场上集合。”

“是,标下遵令。”

王云峰是最早一个接受张华轩灌输的普鲁士军人准则的淮军军官,虽然在睡梦中惊醒,虽然立刻接到军令,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立刻遵令,并没有半个字的疑问。

对他这种态度张华轩当然很满意,不过他还是立刻到操场上,借着火把的光亮看着怀表的时间。

“启禀大帅,标下三营管带王云峰,率本营前来报道,应到五百零四人,实到五百零四人。”

虽然有点气喘吁吁,不过张华轩对王云峰的速度很是满意:“很好,六分钟。看来王管带对夜间紧急集合的训练常抓不懈,值得褒奖。”

王云峰面无表情,答道:“大帅褒奖标下不敢当,其实应该五分钟就集合完毕的。”

“很好了,现在你带着三营弟兄,和我们一起上路。”

王云峰欲言又止,却只又一个漂亮的立正,答道:“是!”

三营是纯火枪营,标准配置已经是滑膛火枪与刺刀,再加上行军毯与水壶、药包、行军铲等物品,五百多人一起集结到外,张华轩亲自下令,让士兵们除去不必要的装备,只带着火枪与刺刀水壶便可。等三营的士兵排成队列出门时,张华轩的中军营早就集合在外面,中军营的士兵人手两只火把,一人递给三营兄弟一支,过不多时,千余人已经人手一支火把。

“五常,带路吧。”

张华轩跨骑到马上,苗以德与王云峰等营官簇拥在后,中军帮统张五常带着一小队人骑马在前,千多人渐次上路,在徐溜的乡间渐渐形成了一条长达里许的火龙。

类似的夜间拉练淮军进行过多次,总的目地是为了培养淮军将士在夜间的机动性与警觉性,以当时的条件想夜战是极其困难的,几乎是没有可能,所以夜间训练并不紧张,也不像今天这样如临大敌,几个在张华轩面前得宠的营官满心满腹的疑问,总想寻个话头来打听今天的任务,不过看到苗以德微笑摇头,众人只好打消念头,默不做声的一直跟着大队行进。

淮安地处苏北平原,整个淮安府管辖的地盘极大,下设山阳、清河、盐城、桃源、沭阳、海州、赣榆。宿迁、瞧宁等十一个州县,这里面包括了后世江苏省的四个地级市的范围,几乎与台湾省的面积相当,在这么大的地盘内,几乎全是平原,很少有山地,特别是淮安府附近,连一个高过百米的小山也寻不到,这样的地形最适合大兵团运动做战,也因为淮安地处南北要冲,所以道路修建的比较好,当淮军将士千余人行进在大道上时,除了满天星空,便是邻近村庄传来隐约的狗吠声,然后放眼看去,只见一条条道路蜿蜒曲折,通往各处。

因为是轻装行军,经历了近一年长跑的锻炼,在淮北平原的道路上行军,整支军队的行进速度极快,除了偶尔的传令声外,只有士兵们沙沙的脚步声响。

大概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不少机灵的军官与士兵已经知道了此行的目地,徐溜军营的西南处,便是清江浦,行军方向明显是往清江浦去,行军到现在,距离清江浦已经很近,眼尖的人隐约能看到一片片的***闪亮,还有若有若无的人声嘈杂。

清江浦除了南河总督外,还有漕运总督及河道总督几个总督衙门,除了这些官衙与相应的设施外,就是两三千人的各总督标营,再加上百姓士绅聚集在附近居住,也形成了一个过万人的大镇,此时正值新年,各大衙门在当时都是肥的流油,新年无事,加上手里有钱,自然是通宵达旦的狂欢。

清江浦虽然地处淮安府的境内,不过在管辖权上并不属于淮安府管,相反,这里的总督有三个,都是一品大员,有时还经常对淮安府上下指手划脚,漕运更是大清帝国的命脉所在,每年四百万石粮食由此集结运往京师,算是南北要冲的重地,自张华轩兴办淮军以来,几次向朝廷表示要协防清江,却都被军机打了驳回,就是因为此地太过重要,不可能让一个汉员轻松掌握的原故。

到了镇外,张华轩向着众人道:“除了咱们两个营外,还有驻宿州的三个营,前天已经被我调到清江浦外,皖北捻子作乱,有人打南北漕运的主意,有不少捻子已经混入清江浦中,意欲里应外合,今日前来,剿灭乱匪,镇里有什么异样情形,不问是谁,一律先拿了再说!”

王云峰等人几乎完全没有犹豫,立刻向着张华轩答道:“是,谨遵大帅将令。”

(21)查抄

两千多荷枪实弹的淮军士兵举着火把冲进了清江浦,如狼似虎的淮军将士并没有发现什么捻子,却是发现不少烟摊赌挡,这些东西在张华轩的灌输下,早就被淳朴的淮军士兵们视为洪水猛兽,一时间清江浦内鸡飞狗走,不少烟摊赌挡的老板被打的鼻青脸肿后推翻在地,捆绑起来后喝令蹲在墙角。

其余所谓形色可疑,举止乖张的路人被殃及的也不少,整个清江浦刚刚还是歌舞升平,霎那之间就被淮军将士们搞的鸡飞狗跳,混乱不堪。

苗以德满脸兴奋:“大帅,捕到捻子三百零七人,全部捆在一处,请大帅发落。”

王云峰漫不在乎:“大帅,捕到捻子四百一十二人,已经捆绑,如何处置,请大帅决断。”

张国梁面带迟疑:“大帅,捕到可疑份子一百余人,请大帅示下。”

钱武满面春风:“大帅,标下捕到捻子三百余人,已经全部看押,请大帅示下。”

短短半个时辰,四个营头的淮军抄掠了几百家烟摊赌挡和妓院,抓捕的所谓的可疑份子或捻子,其实多半是深夜出来抽大烟的烟鬼和赌鬼,要不然就是流连妓院忘了回家的嫖客,还有些看场子的流氓不晓得好歹,和淮军将士顶牛之后,也被顺手一起捆了起来。

清江浦其实有不少驻兵,不过绿营兵如何能指望的上?空额多,老弱多,战兵少,过年时节不少人换了衣服溜号,没淮抓的烟鬼赌鬼和嫖客里就有不少绿营兵,论起真正的实力与抵抗来,倒是那些看场子的青帮流氓还算是有点胆量,不少人敢和淮军顶上那么一两下,清江浦是漕运中心,漕运又是靠着青帮维持,清江浦的青帮势力大,以前从来没有把军队看在眼里过,不料今天却是鸡蛋撞上石头,几个闹事的青帮大佬被毫不留情的击毙之后,其余的马仔立刻老实了不少。

张华轩冷着脸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瞅着有不少淮安府不少官僚故旧被捆了起来丢在墙角,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向自己,他却是抿着嘴不做声。

皮鞭,马靴,叮当做响的马刺声响在深夜的清江浦街头,再加上火把与皮鞭,还加上蜡烛与捆绑,还真是不一般的视觉享受!

“哎,这是闹的哪一出,这这这,这算怎么回事!”

清江浦的防御由一个绿营副将负责,姓徐名震,年前刚娶了第三房小妾,他四十出头的人如何折腾的起,早早儿就歇了在床上,等外头闹的沸反盈天时,他却是懵懂不知,直到被几个气急败坏的属下从被窝里掏了出来,斜披上大褂带着半队兵跑到街上时,却发觉这场乱子是怎么也弹压不了了。

甭说张华轩二品卿衔远大过他这个副将,就是人家带来的这两千虎贲也断然不是他属下的绿营兵能惹得起的!

没办法,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徐副将冻的满脸乌青,却是不得不到张华轩身前来打擂台。

见张华轩冷着脸不做声,徐震干咽一头唾沫,又喃喃道:“大人这是闹的哪一出?就算是靖安市面,肃清街面上的发匪与捻子奸细,也该由大人行文给这边的潘总督,然后由总督大人出牌子下令标下料理,怎么就能这么着擅自……”

张华轩看着他那模样儿,委实也是猥琐不堪,等他说完,只是冷着脸向他问道:“徐副将是吧?表字是什么?”

徐震听得他问,精神一振,答道:“不敢,标下表字一凡。”

“嗯,徐一凡,我看你也确实是一凡。你看看现在的情形,你带着这些老少爷们兵,能和我的属下动手不能?”

看着目瞪口呆的徐震,张华轩脸色又是一沉,喝道:“你一个副将,这里的事闹上天和你有什么关系?好好儿带着你的兵等在外头,等事完了自有个大的出来顶缸,现下安生,可免来日大祸,出去!”

徐震几乎是悄没声响的消失在了张华轩的眼前,在官场混了多年,这一点眼力价还是有的。

张华轩把镇上的绿营兵赶走,脸色却是没有回复过来,这一次行动他确实是把自己的前程与顶子都押了上去,闹的不好革职留用是最小的处置,搞不好朝廷就能借着这事儿的由头,免了他的统兵权,另选放心的人选来统领淮军。

别看他脸色如常,心里却如同大海上的波涛巨浪,翻滚不停:“大丈夫做事岂能瞻前顾后,若是温良恭俭让,又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张华轩今天这一手是兵行险着,若是张五常的情报不准,那就是一跟头栽到底,那些看他风光不顺眼的守旧官僚,立刻就要把他撕成碎片!

直到张五常满脸喜色,飞奔到张华轩马前时,张华轩才松了一口气。

张五常猛一下单膝跪下:“大帅,全逮着了!一个不漏!”

“好!”饶是张华轩绷着股劲儿,这时候也忍不住露笑容。他兴致勃勃,向着不明就里的王云峰等人道:“走,带你们看看西洋景!”

大票的淮军军官跟在张华轩身后,张五常头前带路,一边走一边笑道:“全在南关戏园子里,一掏一个准,整个清江浦还有淮安府不少官员都在里面,大人一看就知。”

张五常是张华轩从张家带出来的家生子儿,外系的淮军将领原本以为张华轩只是取的他忠心可靠,几个月下来,诸人都知道这张五常年纪虽小,却是精明内敛沉稳多智的人物,今天这人如此饶舌话多,而且满脸掩不住的兴奋,连带张华轩也是嘴角带笑,各人不明就里,却也是被鼓捣出兴奋劲来,个个脚步生风,急着想去看看那边戏园子里到底有什么西洋景。

等到了戏园子外,手持长枪配着刺刀的淮军士兵已经将整个戏园子围的水泄不通,四周还有不少居民百姓披着衣服伸头探脑的看热闹,看到张华轩等人赶到,一个个都露面诡异的笑容。

隔着老远,几个中军护兵一起吆喝起来:“江苏臬司、帮办两淮团练张大人到!”

一时间,整个戏园子内外,鸦雀无声,唯有张华轩带着众将官们靴声囊囊,马刺叮当,向着戏园子里而去。

推荐贱人石章鱼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2》,刚上架,大家去捧场吧。他的架空是后宫加香艳加权谋,和我路子不同,不过文字更胜,强力推荐。

还有,喜欢玩星际或是看了流氓高手的,我个人推荐大家看PLU游戏娱乐平台正在每周一二三直播的星际比赛,这样看书会更爽~

(22)紫缰加双眼花翎

这一天清江浦南关戏园子里演的戏目正是《挑帘裁衣》,演的是《水浒传》里西门庆勾引潘金莲的一节,此戏目与书中的原意完全不同,改编之后,成为专供在妓院演出的淫秽戏目,等于是后世的三级片或毛片一般相同。

如果这戏在妓院里演,原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就算在戏园子里演,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当剧中女角当真是换做成女人,而且是清江浦与淮安附近的官员与商人的妻妾来扮演,更加离谱的是:在戏台子上光着屁股蛋子演西门庆的正是南河总督潘锡恩!

潘锡恩,嘉庆十六年的进士,道光五年就发往南河以道台试用,二十多年下来,一直稳坐清江浦南河总督的位置,此人在治河上确实还有两下庄稼把式,不过个人私生活上就太不检点。五十岁正妻亡故后,大娶妾侍不说,还特别喜欢尝“野味”,清江浦乃至淮安各州县,常常有士绅民妇接到潘家如夫人的邀请,出了潘府,身上就多几十两银子。

这个还没有什么,潘锡恩还广购各地卖艺兼卖身的女戏子,组建戏班唱淫戏,自己也常常换了袍服,上台参与一把。

这一次张华轩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把手伸到清江浦来,就是事先得到线报,潘锡恩在清江浦南关摆了戏台子唱淫戏,还邀了河道总督庚长,漕运总督联英等大小官员一起观看,待张华轩带着大票人马杀过来时,戏台子上正是唱的热闹,赤身裸体的潘总督搂着几个美艳戏子正摸的开心,怎料荷枪实弹杀气腾腾的淮军士兵冲了进来,立刻打断了总督大人的美事。

看到对方的模样,张华轩有心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来,却怎么也不能成功,这么着绷着脸太累,他忍不住浅笑出声,向着张五常摆手道:“这算什么,给潘大人穿上衣服吧。”

张五常忍住笑,让人上去给潘锡恩披上一件大褂。潘锡恩的脸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脸色又青又白,口中喃喃,却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看着场中诸多官员,张华轩终于又板着脸道:“今日兄弟来的孟浪,原是为查抄捻子事急从权,不料竟见如此有伤风化之事,兄弟有心回护,却是不敢,各位该打点的从速打点,别的兄弟也帮不上手了。”

座中官员中有长庚与联英两人都是满洲大员,原本以张华轩的身份在他两人身边说话还不够格,这会子两个大员一人搂一个光身子的妖精,有心想做作一番也是断乎不成,这场景实在是太过尴尬,自张华轩进来后略扫一眼,除了三个总督,还有不少江苏与山东附近的地方州县官员,总督衙门的帮办官员,当地士绅等等,林林总总大约有四五十个官员,最小的也是一县正堂!

今天这么一抄,可想而知的热闹可就大了,大清自开国以来承袭明制,官员是断断不能宿娼嫖妓的,这种事情瞒上欺下,面子上总得过的去,几个总督级的官员被抄在当场,南河总督光着屁股和戏子一起唱戏,底下一帮子大员喝彩叫好,种种淫秽之状不可细述,算得上是开国以来的第一大丑闻!

张华轩嘴上说的漂亮,叫诸人打点想办法,可是淮军士兵却端着长枪把诸人看的严实,一直到两天之后,算算张华轩的折本及淮安府正堂、通判等人的折本都到了北京,这才把人放了出去。

几天之后圣谕到了淮安,却是咸丰帝御览之后勃然大怒,他在年尾时心忧国事,鹿血都少饮了几碗,底下这些大员却视国事如无事,御批上赫然写道:“览奏,不想尔等俱系封疆大员,不意丧心病狂至此耶?!”

有这么一句话,任是谁也回护不了这帮出事的大员,虽然张华轩擅抄清江浦算是孟浪,不过潘锡恩等人的举动,却是比孟浪这两字严重的多。

当下军机合议,潘锡恩着即开刀处斩,长庚赐死,联英等十几个犯事大员发往庐州,会办劝捐守御诸事。谁都知道,太平军攻打庐州甚急,皖抚江忠源拼死守御,只怕是凶多吉少,这会子把联英这些宝贝派到庐州去,城破则必须殉职,跑路则明正典刑,怎么算法都是一个死字,联英等人上路时都是哭丧着脸,眼瞅着就差抬棺去上任了。

一下子处死了两个总督,贬斥了一个,清江浦立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出了这么大的丑闻,中枢几个军机与大学士都吃了挂落,挨了处分,张华轩能打仗不说,政治上也这么心狠手辣,把清江浦的几个一品大员一锅烩了,他不出来收拾局面,谁来?

况且,听说恭亲王对这事颇不以为然,看着奏报时连连摇头,肃老六却是拍桌大笑,直呼:“痛快,真痛快,好手腕!”

现今这局面,谁也不敢说是恭亲王大,还是肃老六更牛那么几分,任谁都知道,肃顺进军机是迟早的事,而不论是恭王还是军机里的几个要员,抑或是肃顺,对汉员坐大都没有什么看法成见,张华轩这件事瞒不了有心人,原也没有打算瞒骗,他就是伸长了手,要淮安各地方的权力,凭什么江忠源能巡抚安徽,其余各团练都能署理地方政务,偏淮安这块地儿就得缩手缩脚?

你越怕,人越觉得你心里有鬼!

隔了一个月明发上谕终于又上来,淮安府正堂王有龄升河道总督兼漕运总督,一个知府汉官,立刻身兼两总督,引起朝野瞩目,不过掌握中枢的几个大佬都知道,这不过是张华轩玩的障眼法,他自己不肯兼任,把王有龄推出来做挡箭牌,经过清江浦一事,漕运与河道总督在张华轩的一亩三分地上,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不成?

准安府通判陶金诒升任正印知府,这个知府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到张华轩的驻地拜会按察使大人,同时张华轩一纸手令,立刻就把城内富商程念荪的儿子程梦鼎从监狱里放了出来,如此一来,谁都知道张华轩在淮安府这地界,算是能一手遮天,没有人敢和他顶牛硬干。

上谕夸奖张华轩之后,也不咸不淡的敲打了几句,然后赏紫缰,赏双眼花翎,同时谕令张华轩立刻出兵,前去救援被围在庐州城里的安徽巡抚江忠源。

(23)养贼自重

自石达开破安庆后,安徽的文武官员躲到庐州,将庐州权做省治,石达开后来离开前敌指挥,自己驻守安庆,又由秦日纲接替帅位,继续督主力攻打庐州,决心要把安徽拿下,使其全境成为天国上游的屏障。

自天国得天京的那天起,甚至在此之前,天国上层就有西征与北伐两派之争,东王杨秀清原本是支持北伐,决心一举将清廷中枢拿下,不过他在北伐军初出时就病倒,拱手让出了主导权,这样一来,曾天养、秦日纲、胡以晃等悍将却是西征派的核心,他们不愿意率主力北上,导致林凤祥与李开芳在北方被围。

北伐无果,而安徽却不能不保。安徽地处天京上游,特别是安庆更是战略核心中的核心,保有安庆,方能有天京,而安徽也是盛产米粮之地,天国在天京之初根基不稳,江南是四战之地,苏州常州等地还握在清军手里,为了稳定人心充实圣库,唯有保全安徽上游,才能护得天京安全。

如此,西征派占了上风,得到了天国上层的全面支持,翼王石达开又是天国上层中最骁勇善战的开国诸王之一,石达开亲领西征军进入安徽,再得安庆,然后攻入江西,在半壁山击败湖北按察使唐树义、江忠源等部,九月二十九日,攻克九江,咸丰三年十月,西征军入湖南,克黄州,占领汉口与汉阳,十一月,石祥贞屯兵黄州,监视武汉,主力在胡以晃等人的统领下返回安徽,石达开驻安庆总理全局,秦大纲与胡以晃等人率西征军主力向庐州方向猛攻,十一月间,连克桐城与舒城,毙安徽团练大臣工部侍郎吕贤基,十二月底年,新任安徽巡抚江忠源抵达庐州,太平军主力将庐州围的水泄不通,昼夜攻打,到了张华轩借清江浦一事拿下近乎整个苏北的地方军政大权时,庐州已经被围十余日,眼看就要陷落了。

江忠源以举人的身份在道光年间便举办团练,立功至知县,太平天国一起事,他便带着五百楚勇赶赴广西,屡立战功,到咸丰三年时,因功至按察使,在江南大营帮办军务,奏陈严法令、汰弁兵、明赏罚、戒浪战、严约束、宽胁从等整顿军务的主张,为湘军组建积累了重要经验。

这样一个人才,在后世因为打太平军太过出力,而被评价为“血债累累”。张华轩对他的血债没有兴趣,对他的勇毅与组织才能却是很感兴趣,此人是一个典型的湖南人的代表,坚毅果决,有勇气,有手腕,同时还食古不化,不懂变通。他才不到两千人,被几万太平军围在庐州城内,不走不投降,其仆奔他逃走时,江忠源咬仆人耳朵至血湿衣襟,最后自己下来,与赶来的太平军肉搏,以书生之身杀敌数人后,投水自尽而死。

此时的湘军经历过湘潭大败,岳州之战,还没有敢于出省做战,曾国藩在湘潭败后几欲投水自尽,其父写信斥骂于他,说曾国藩起团练原是为了安定天下,结果要是死在家门口的话,老子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可是湘军实力确实不行,经过长沙整顿后,在岳州一战时,还是靠着塔齐布与罗泽南、李续宾等人的个人勇力,才击败了战意不坚的太平军,想让这支军队出省做战,那当然是绝无可能。

至于李鸿章的淮军……天知道李鸿章现在有什么能力,他最多能逮逮小鱼,积累经验与声望,还差的老远的火候,而且,显然在这个时空不会再有第二支淮军出现了。

看来看去,只有张华轩的淮军能救江忠源了,从淮安出发,水路现在被太平军控制是走不得了,不过完全能从皖北出发,直驱庐州,宿州一战过后,捻子明显不是淮军的对手,朝廷当然不明白张华轩缺少弹药的难处,况且庐州之围迫在眉睫,清廷也算是狗急跳墙了。

“人才啊……可惜了!”张华轩抖着文祥给他的信,翘着二郎腿,一脸安闲,根本就没有动身去安徽的打算。

现在就和太平天国的主力交战?这事情未免太搞笑了,围攻庐州的那几万人,精锐不在北伐军下,秦大纲等人的实力,也不会在林凤祥之下,而秦某人麾下还有一个将来必定会熠熠生辉的名字:陈玉成。

三十指挥回马枪,这白马银袍的小将岂是一个骁勇可以形容?就在去年下半年,陈玉城屡立奇功,从一个管军粮的小官升到殿前第三十指挥,每遇战必在前方厮杀,一手回马枪使的出神入化,再加上曾天养、胡以晃,哪一个不是天国悍将?现在的淮军就与这些天国悍将们血拼殊无胜算,就算胜了也是惨胜,一战就能把淮军的元气给打伤,况且比皖北到庐州,一路上天知道还有多少捻子在等着他!

文祥的私人信件等于是张华轩与北京沟通的一个渠道,清江浦的事恭王对他只有谨慎的支持,祁隽藻在年尾告老还乡,恭王已经是事实上的领班军机,各地战事不利,咸丰帝与朝野的在野派当然对恭王有颇多微词,现在恭王不给好处,只隐隐约约提到皖抚可期,这算什么?拿一个镜花水月的安徽巡抚的位子来让张华轩拼尽血本?姥姥!

“复信,就说我正在搞火器局,上次宿州一战,淮军将士几无军火可用,这种情形可一不可再,现下正和洋鬼子接洽,购买铸造大炮和火枪的器材,还有火药与子弹等物,亦需自造,还有修理铸件,总数不小,现在已经在淮安等地劝捐,若是朝廷能下拨些银子来,再过一两月充实了弹药,淮军便可出征。”

俗话说可一不可再,不过张华轩每次用来搪塞北京的无理要求时,不外乎是两个字:要钱。

天下乱的如一锅粥,北京哪来的钱?以张华轩淮军这个打法,恭亲王也是委实支应不起。现在全国清军,除了湘军有些开山炮和抬枪鸟铳的配置,哪支军队敢用洋枪,或是能用洋枪?个中实情,当然也完全由得张华轩红口白牙的胡说八道。

看着黄老夫子飞速的复信,张华轩面露冷笑,暗道:“打下庐州,太平军西征主力重回湖北和江西,要给曾剃头他们添不小的乱子,打下不小的地盘,这个时候就和天国死嗑,我岂不是太傻,还怎么养贼自重?”

(24)摘果子

张华轩复给文祥的信说的虽然是托词,不过这火器局的事确实也是火烧眉毛迫在眉睫,真的是拖不得了。

要买机器,当然还得到上海。当时的上海已经有不少洋人,不过各国公使还是驻节在广州或香港,甚至英国在宁波都有领事馆,上海虽然有英法美三国的租界,不过工部局还没有成立,各国也没有派驻军队守备,各种企业也没有兴办,只有不少洋行开始在上海建造楼房,派驻人员,开始垄断中国东南沿海的金融贸易,进出口业务,近海以及长江的航运权,现在虽然太平军打的厉害,长江航运却是没有断绝,已经有不少来自英国或美国的汽船开始在长江上航行,运送人员与货物。

张华轩在年前刚刚下了订单,购买蒸汽机与五万个纱锭,这样的大订单在远东还是第一笔,在上海的怡和洋行分部不敢做主,还是得到了远在香港的洋行总部首肯后,才接下了这笔生意。

蒸汽机与纱锭还在英国运往中国的途中,张华轩又下定新的订单,要购买铸造修理武器的膛床与各式机械,同时还要求怡和洋行在欧洲帮助他聘请相关的制造工人,这些工人技师的待遇之优厚,让不少看到单子内容的洋行工作人员眼红。

当时来中国的,全是野心家与冒险家,这些人为的自然是真金白银,只要待遇足够,当然什么都愿意做。

张华轩记得再过十年不到,在曾国藩的提议下,将会在上海开设江南制造总局,这个机构后来成为庞然大物,造枪炮的同时,还有其余各种武器,甚至还有造船所,制造局花费了大量的白银,造出来的火枪连淮军都不愿意使,一直到十九世纪末,花费了几百万两白银的制造局一年只能造九万发子弹,两千枚地雷,和两千支步枪。

他的订单购买了大量机器,还有最少聘请二十到五十人的技师,花费的白银是十五万两,这个价格据洋行的经理说已经是极低的优惠价,是因为张华轩已经是洋行在远东最大的客商。

其实张华轩知道自己已经被宰了几次肥羊,比如一开始的那五千支洋枪,足足花了张华轩四十多万两白银,其实当时的前装滑膛火枪在欧洲的制造成本不过是十两多白银,而怡和洋行卖给张华轩的火枪,却是由当时的东印度公司在印度承造,成本相对更要低廉一些,等这些火枪卖到张华轩手里的时候,价格却整整翻了四倍!

不是张华轩崽卖爷田心不疼,实在是受制于人,无法可施。当时在中国的洋行都没有几家,愿意出来购买洋枪的又只有张华轩一个,没有竞争与比较,价格当然由得别人胡开,等这些英国人发现张华轩并不傻,已经开始由购买武器到自己生产武器时,态度立即客气了许多,在价格上也愿意让出一部分的利润。

与倒卖武器相比,无疑怡和洋行已经发觉,在工业生产销售上与张华轩合作,可能获得的利润更大更持久。

购买机器的同时,中国雇工的招募也在紧锣密鼓中进行。

纺纱厂的选址很费工夫,需要离棉田产地近,又不能离集镇太远,最终还是决定宁愿运棉时浪费一些时间,还是将厂址建立在淮安府附近,以张华轩的野心来看,一个纱厂只是工业化的开始,最终将在苏北先形成一个大工业圈!

这年头中国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人力资源。四万万人的国家在招工上当然是独天独厚,纱厂已经招募了几千工人,开始由聘请来的技师做简单的培训,而火器局的工人技师难招一点,在当时的中国火器发展完全陷于停滞,张华轩宁愿自己早托生一百多年,在明末的天津振臂一呼,少说也能招到几万个能造红衣大炮,能造三眼火铳,造鸟铳跟玩儿似的火器工匠!

没奈何,这法子还得从绿营用的工匠上想,从年前就已经着手,一个多月功夫,张华轩在江南和江北大营挖了一百多个熟手师傅,能造也能修鸟铳,也能铸造空心炮筒,能对大炮和炮身做一些简单修理,当然,重要的是还能捣鼓出黑火药和弹子儿,张华轩买的都是新武器,平时的维修保养从不敢怠慢,修理不急,重要的先是能造出火药和炮弹子弹。

咸丰四年的上半年一开始,张华轩过的极其悠闲。工作计划就是造工厂,修建火器局的厂址,培训工人,一百多个老匠人带着几百个学徒,见天儿的造火药,仿造火枪,因为没有合适的铸压机器,造出来的枪管粗厚不一,精度不足,炸膛是常有的事,哪一天军营里不闹几次巨响就是出了妖蛾子,非得出更大的乱子不可。

闹腾成这样,张华轩也没放弃,能修理不算啥,那时候的火枪机械原理极其简单,是个人就能拆装一下,火药也简单,中国人可是火药的老祖宗,枪子儿也算不得什么,十来天功夫那些老师傅就学做的有模有样,可惜就是没有机器,在机器上落后人家了,啥话也甭说了,安心等机器吧。

纱厂的修建早就结束,冬春之交正是农闲,张华轩让淮安府和几个州县下了牌票,动员了几万民伕,两月功夫不到,就把一个规模宏大的纱厂建了起来,官府除了协助,钱粮上的事一概不能沾手,也不能过问,整个淮安府附近官员叫苦连天,可是在横眉愣眼的督场淮军将士面前,楞是一句怪话也不敢说。

两边工厂造着,银钱涮涮的用,张华轩积攒的一点厘金钱早就用光。不过他很快就开辟了新的财源。

清江浦事变后,整个淮安府周遭都被张华轩抓在了手心里,几个河督漕督开的厘金局关门大吉,江南大营开设的厘金局根本无人买账,负责的道台每天看着门前的野草发呆,琦善捞了一票后见机收手,算是在张华轩面前留了一点面子,现如今,整个苏北大地就匍匐在张华轩的脚下,等着他伸长了手摘果子!

(25)走马观花

咸丰四年的四月,整个苏北大地已经是春意盎然,苏北风光虽不及江南,却也是河道纵横,到处绿柳成荫,因为张华轩要办几个油厂,用机器榨油,整个淮安府附近沿河两岸,全部种上了油菜,交四月的时候,油菜花开的正艳,说不上是姹紫嫣红,却也是一片鲜亮的黄色,看起来赏心悦目。

纺织厂的机器在月初运到了,五万个纱锭加上蒸汽机,整整装卸了三天挂零,十几个高薪聘来的技师指点着纱厂的工人又装了十来天,然后调试,在张华轩看起来简单粗陋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却是顶尖儿的高科技了。

海门与启东的棉田要得正夏才能收获,纱厂肯定不能等到夏天才开工,纱厂兴建之初,在苏北各地已经收购了不少棉花入库,等机器调试完毕,就能开工织布!

随着机器一起来的,却有几个身份算是尊贵的客人,最少在当时算是特别尊贵。

英国驻上海的副领事李泰国随着机器一起到了淮安,随行的还有英国驻宁波的副领事赫德,再有就是怡和洋行的创办人马地臣也一并前来。

这几个大鼻子洋人在当时身份还并不显山露水,李泰国知道的人不多,其实此人在中国的事业也算是家传活计,其父李太郭是英国圣公会的传教士,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此人是英国全权代表的翻译官,后来也成为英国驻广州的首任领事。李泰国十三岁便来了中国,担任上海副领事时不过二十二岁,现如今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左右,此人虽然是外交世家出身,却是满脸的桀骜不驯,根本不是一个职业外交官的样子,站在张华轩身前左右,李泰国却是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燕尾服,看着张华轩和大生纱厂的时候,那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轻蔑。

至于赫德,更是后来声名显赫的人物,在李泰国之后,任中国海关的总税务司,掌握中国海关大权数十年之久,等于是清政府对外一切事物的太上顾问,布政使加尚书衔的正一品大员的荣誉给了此人,而清朝的经济命脉,更是给了一个洋鬼子去掌握!

而赫德左右逢源,既在本国拥有良好的声誉,也使得大清朝野相信,这个来自英国的洋鬼子,确实是在殚精竭虑的报效大清朝廷!

由一个外国人来掌握本国的经济命脉而且信之不疑,我煌煌大清是头一份,不过这赫德,显然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吧?

只是满怀狐疑的张华轩上下打量,怎么着看眼前的赫德,也就是一个还不满二十岁,脸上还有几片可爱小雀斑的残迹,个头平常,表情拘谨,晴天白日的还拿把雨伞,也就是一个保守的优等生的模样,就这么着一个寻常的英国鬼子,能在中国呼风唤雨了几十年?

赫德显然也知道自己资历很浅,他十九岁从学校毕业就到了中国,先在香港学习汉学和中文,二十岁不到就到宁波做了副领事,不论是外交还是权谋,他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新手。这一次听说淮安有一个中国高官对兴办实业施行工业化有着非比寻常的决心,这件事引起了在华英国高层的注意,原本是驻厦门领事巴夏礼要亲来,不过临行前却又突然通知赫德与李泰国等人,让这两个年轻的副领事前来淮安实地考察一番。

两个英国人年纪相差不多,性格却是南辕北辙。李泰国年纪大过赫德,脸上的表情却是很不耐烦,对整个工厂及附带建筑都是走马观花,然后便不停的抱怨淮安的交通不便与落后,抱怨此行没有任何意义……确实,在李泰国看来,整个淮安府根本没有任何工业基础,也不是一个商业中心,连一个最基本的港口都没有,仅凭一个规模还行的纺纱厂,就想干出不俗的事业来?

而那些很少看到洋鬼子的围观百姓,脸上那种笑嘻嘻看大马猴的表情,也使得这个骄傲的英国佬无法容忍,时不时的要进入暴走状态。

赫德倒是谦虚谨慎,不过他也有与李泰国一样的怀疑。

等他转弯抹脚的把心里的疑问向着张华轩问出后,张华轩微微一征,却是打着哈哈笑道:“这个赫德先生就有所不知了,一张白纸,正好做画啊!”

这句后世的名言赫德当然不能理解,只得眨巴着眼退到一边,暗自消化。

相比与官方身份的李泰国与赫德,怡和洋行的马地臣却只对张华轩的后续发展能力感兴趣,在他看来,张华轩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纱厂建成,就说明此人有着兴办工业的决心与强悍的手腕。有此两者,与怡和洋行的合作自然还会继续深入下去,而以当时大清的财力物力,哪怕只是张华轩这样的一方诸侯,也会让洋行赚得盆满钵满吧……

三个洋人各怀心思,由着张华轩引领着在淮安府转悠了几天,眼瞅着纱厂一切运转正常,马地臣与张华轩相与甚得,等纱厂一切正常后便告辞离去,李泰国对淮安府的一切几乎没有任何一点能看在眼里,倒也不怪此人,越是在中国呆的久,对中国官僚体系的了解便是越深刻,李泰国当然不知道这纱厂就是张华轩的心血,在他看来,这座工厂不久就会人浮于世,产出少,耗费高,将陷入成本远高所得的尴尬境地,而最后出来买单的,不过是这块土地的百姓罢了。

李泰国呆了不久就返回了上海,写给本国外交部的报告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特异之处,而赫德有心在淮安多呆一阵子,甚至提出到淮军营地参观的要求,却都被张华轩打着哈哈敷衍了过去,在这个时候儿,他宁愿赫德与李泰国一样都轻视自己,过早的引起当时最大牌最牛逼的大英帝国的注意,可未必是件好事。

张华轩这支蝴蝶扑腾了几下翅膀,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骚动与暗流,却在蝴蝶有意的闪避下,最终一切又归于平静,只有淮安大地突如其来的多了一座大型的工厂,川流不息的工人行进在厂子内外,而蒸汽机的巨大声浪与腾空而起的白色蒸汽不论是对张华轩还是淮安这座古老的城市,都是那么的新鲜与迷人……

(26)风雨欲来

张华轩在苏北大兴工业,大办纱厂的当口,皖北乱成了一锅粥。

庐州失陷,江忠源不负张华轩之望,果然尽忠报国,死在了庐州城内。此人一死,皖南早就被太平军所得,皖北的太平军与捻子们联结成片,太平军主力不到皖北来,尽由捻子去闹,各地王师齐集皖北,却是没有人敢打着旗号当真去救庐州,等庐州一失,太平军盘活了整个安徽的一盘棋,局面尽在人手掌握,在发匪主力没离开安徽之前,任是谁也不敢向南半步!

局势混乱,老大帝国的前景越发的晦暗不明,正如六月的天,说晴就晴,就雨就雨。

纱厂办得了,第一批布已经织了出来,张华轩特特的加粗了纺机,织出来的布不如英国布细密柔软,仍然有点儿中国土布的粗厚,越是如此,各地前来看样的商号反是喜欢,确实,价格低廉,由机器带动的织机一天到晚转个不停,人力有穷尽,有困了乏了的时想,机器只要给足了劲儿,任凭工人三班倒转着轴的织,机器却是一丝一毫的时间也不曾停过。这么着一来,织出来的布不论是成本还是色道质量,岂是那一人一手的土织机能比?

纱厂出布,淮安府又是南北要冲,天下大乱不打紧,只要有口饭吃,人就得穿衣,现今是正夏,进了布匹正备秋冬,远到北京,近是江南皖南各地,明的暗的大小商号都来看西洋景,看了之后就下订再没有片刻犹豫的。

价格低,质量好,又没有洋布那难听的名声儿,哪家商号敢不订?你不订成,等对手买了布挤黄了你的生意,哭都找不到庙门!

除了纱厂,从四月到六月,又有一家面粉厂两家油厂面世,这些榨油磨面的机器在欧洲已经普及,而且价格不贵,只是张华轩购买纱厂机器大单子后的附赠,不过相比于纱厂,淮安当地的百姓对这些新式机器鼓捣出来的面和油更感兴趣,油成色好,面磨的细,价格比土法儿弄出来的还低,而且暂不对外销售,先紧着淮军家属卖,这么一来,整个兵营里淮军将士们走路的腰板都挺直了几分!

除了这些,火器局的设备也在五月间运到淮安,随行而来的还有三十来个洋鬼子技师,大半来自普鲁士,还有十来个英国人与法国人。这些洋技师自然是奔着优厚的工资待遇而来,远渡重洋不远万里,为的当然是白花花的银子。

在开始他们还想象着中国怎么个落后愚昧,等看到淮军操演与训练之后便稍微改颜,而看到淮军整个装备配置之后,众技师更是咋舌。

在当时的整个远东,除了印度是英国殖民地,一些精锐部队也装备先进火器之外,便是这一支苏北大地上略显神秘的中国军队也有如此的意识与装备了。

而更让众人吃惊的并不是这些,却是整个淮军通过军容军姿展现出来的纪律与风貌!一支军队得有点子铁血味儿,淮军不仅远强过远东那些没开化国家的封建军队,印度的那些殖民地军队更是没得比,就是所谓的英法强军,在淮军面前,也不过就那么回事儿!

想让自诩为文明先进国家的人才真心效力,还真得拿出点像模像样的东西来才成,不然就如江南制造局一般,一样的有大量的洋技师,最终却弄了个四不像出来,根本成不了事。

诸事顺手,咸丰四年上半年的淮军算是正式踏入了工业化与近代火器军队的正轨,而不是一支建立在沙堆上的境花水月般的军队。

“振岳兄,实际情形你也看了,兄弟为什么要大办工厂,也确实是有难处,预先没和朝廷打招呼这是兄弟的过错,不过当今局势朝野上下都明白,要是什么事都得朝廷准了再办,还怎么打发匪?”

张华轩满脸诚挚的笑容,看着一个从五品文官顶戴补服的文官侃侃而言。

徐溜附近正在建小高炉,土法炼钢炼铁正闹的红火,张华轩这个主事人却不能留在徐溜,而是安然坐在自家书房内,与这个中年官员促膝而谈。

“大人这话算是正式回话?要是这样,下官也就这么着向朝廷回复了?”

与张华轩在房内对答的是新任江南道监察御史沈葆桢,此人道光年间进士,与李鸿章同榜同年,在京城做了几年的翰林院庶吉士,今年刚刚外放,却是江南道监察御史,官位是从五品,职权却是不轻,而且正值江南大乱,这个任命算是朝廷分外高看两眼,将来的官位应该不止于此。

这一次沈葆桢由京师到江南道赴职,半途又接到朝廷命令,让他路过苏北时就地核查江苏按察使张华轩擅自开办工厂一事。

给张华轩捅漏子的正是淮安府的训导朱沅,这老夫子食古不化,拘泥的紧,而且又不似其余的官员那么看中仕途官职,一状捅到了京师,弄的恭王等军机大臣头疼不已。

自己的话要多实诚有多实诚,要多委婉有多委婉,这个新任的江南道监察御史却是硬梆梆的顶了回来,张华轩干咽一口唾沫,不觉一阵阵的尴尬。

这沈某人,看起来不像是史书里记的那样开明啊……

瞥一眼站在墙角的副都统富明阿,张华轩若有所悟,爽朗的点头一笑,答道:“没错儿,兄弟就是这么着的回话,沈大哥可以据实回报给朝廷。”

“那成,下官就这么着办理。”

沈葆桢像是办完了正事的模样,原本板着的脸猛的一放,露出一点疲惫的笑意来,原本在墙角看字画的副都统富明阿出蛰摸过来,开始一板一眼的与张华轩沈葆桢两人讨论起墙上的字画儿。

“富都统八旗贵胄,原来也工于山水绘画,呆会儿一定要给兄弟留下墨宝才是!”

张华轩一面与两人敷衍,一边暗自忖度:两个官员,一文一武,一个是两榜进士翰林风流,舅父又是大名鼎鼎的林则徐,算是汉家好男儿,一个却是八旗都统,身边还带着几百个宁古塔披甲骑兵,却都是路过淮安,一个催张华轩与江北大营一起向皖北用兵,一个却是借着淮安训导生事的由头来查察实情,这两拳一轻一重,一急一缓,打的还真是有趣啊。

(27)勾心斗角

富明阿被张华轩一赞,晒的黑红的脸庞好像越发红润了一些,他哈哈一笑,向着张华轩答道:“其实我虽在八旗,却也是汉人仕宦人家出身,骑射之余,也学些文章,品鉴些书画,没得给祖宗丢人就是。”

“哦?”张华轩也不以为意,随口问道:“那富都统是汉军旗?”

“正是。”富明阿中年富态,气质雍容,也随口答道:“汉军正白旗下。”

沈葆桢在一旁听的一笑,替富明阿说道:“富都统原是大明辽东袁督师的后人,后来大清开国后抬了旗,可能为了避讳,没有用袁姓。”

张华轩听的一征,两眼一眯,仔细打量起这袁崇焕的后人来。按沈葆桢的说法,富明阿当是袁崇焕遗腹子的后人,满清统一全国后,对袁氏后人看来也照料的蛮好,抬入旗籍用了旗人的身份,这富明阿能做到都统带着宁古塔的披甲兵来江北助战,显然也是被清廷当成“自己人”来看待了……

袁崇焕在崇祯年间被视做汉奸,后人改旗籍隐瞒身份不足为奇,乾隆年间为他恢复了身份,成为大明忠臣义士之首,能员干吏中的翘楚,此时富明阿提起先祖面带得色,显然是颇以自己的袁家子弟的身份为荣。

张华轩暗中叹一口气,袁督师当年辽东公案,如雾里看花再也弄不清楚,也不必去多想了,倒是这富明阿以袁家子弟身份,却做的满洲都统,这真是太过滑稽,委实让人难以接受。

当下怀着这种怪异的心情,与这两个北来官员虚与委蛇一番,好在这一年多他杂学并蓄,官场笑话儿听了不少,与这两人插科打诨,相谈也是甚欢。只是仔细看两人脸色,沈葆桢始终是微笑不语,偶尔才会插一两句话,富明阿嘻嘻哈哈,眉宇间却是忧色甚重,其实都是各怀心思,哪有心情与张华轩扯淡。

沈葆桢忧虑什么,张华轩不知道,倒是富明阿为什么发愁,张华轩清楚的很。江北大营不中用了,怎么着也不中用,上个月罗大纲和琦善开了个玩笑,几千太平军过了江,琦善居然吓的屁滚尿流,根本不敢出战,托明阿与德兴阿这双阿大将也是龟缩躲避,任凭几千太平军破了十几个营盘,然后耀武扬威而去。江北大营与瓜洲渡近在咫尺,居然是拿人家一点办法也是没有,现如今又抽调旗兵来江北,可是这富明阿今天一见淮安情形,再想想江北大营现状,只怕那热腾腾建功立业的心思,难免得要冷上那么几分吧?

晚间自然是留着两位大员在张府里用饭,这一年多来路过淮安府的高官要员不知道有多少,能让张华轩亲自陪饭的却没有几个,上菜时张府的下人们不免得要多看这两人一眼,却也没有发觉什么异常之处。

为着富明阿的习惯,没有上略嫌清淡的淮扬菜,而是直接上了一桌上八珍的满汉全席的席面,张华轩将手一环,自己先饮了一杯,然后笑道:“咱们就三个人,我也不爱那些吵的闹的,简慢两位大人,还请恕罪,所以先干为敬了。”

沈葆桢这会子到是被他说的噗嗤一笑,也举杯饮了,然后笑道:“清江浦的事,咱们在北京提起来也说是出了官场一口浊气,大人这事干的漂亮。”

富明阿从东北老林子里出来的人,最近这一阵子关心的也是江北大营的事,与他无关的事情倒是打听的少,这时候听的一头雾水,不免得打听清楚,这才一起笑着饮杯。

三人全都是有身份的人,就算是酒宴也彼此有所保留,六月天说变就变,一会儿功夫窗外就黑了天,狂风顿起吹的窗子噼啪做响,倒是让人觉着一通清凉。

富明阿举杯踌躇,终于又将酒杯一顿,然后向着张华轩笑道:“半年前朝廷就有意充实江北大营,总因发匪在北方闹的厉害,所以腾不出手来,现在僧王与胜保大帅总算是把发匪围住,咱们也才能抽出手来到江北这边,我是粗人说话不喜欢弯弯绕那套……想问张大人一句,江北大营到底还有用没有?”

这个汉人出身的满洲亲贵,这句话里藏着的东西太多,张华轩眼眉一挑,先下意识的答道:“怎么没用?没有江北大营,发匪随时都能过江,入安徽也成,到扬州也成,有江北大营就是淮扬屏障!”

“好,朝廷也是这么个想法!”

富明阿仿佛松了口气,又向着张华轩低声道:“钦差老爷子是不成了,已经报了病危,老爷子这一去,江北无人主持,朝廷有心要裁撤江北大营,并入江南,统由向荣一并料理。依我的私心见,咱们在江北还是要自在一点,向荣此人刻忌寡恩,做他的下属心里别扭!”

张华轩这一会子才算闹明白,这富明阿看起来心宽体胖人畜无害的模样,小心思却是缜密的很,江北大营算是彻底废了,富明阿原本就在琦善手底当差,这一次又从宁古塔带了些骑兵过来,不过人还没到,前方又传来噩耗,太平军扫荡江北如若无物,而琦善又眼瞅着不成了,江北大营要人没人,要兵没兵,等于是后妈养的没主孤儿,可这些八旗大爷又心高气傲,改换门庭彻底投到张华轩这里,倒是要兵有兵要粮有粮,不过他们断然不会走这条路,托明阿是将军,德兴阿是都统,怎么说就凭富明阿这副都统的头衔可就比张华轩的二品卿衔还高一级呢……

所以得先和张华轩打好招呼,江北大营既不愿让江南大营吞并,可也不会仰张华轩的鼻息,可是既不愿仰人鼻息,太平军打来的时候又得指望人帮手……这帮八旗大爷,当年开国时祖宗们的雄风都哪去了?

张华轩心里冷笑,却是笑的满面春风,举着杯向着富明阿笑道:“咱们淮军与江北大营那是唇齿相依的关系,有江北大营在,我也好放心到皖北打捻子不是?来,富大人咱们满饮了此杯!”

(28)夜谈

富明阿放下心事,恢复了满洲军汉本色,他久驻东北,自然酒量极大,也极爱饮,苏北曲酒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就玉山倾颓。

张华轩由着下人们将富明阿扶走,看着满桌狼藉,向着沈葆桢笑道:“止剩下咱们两人,不如换过席面,重新再饮如何?”

适才三人饮酒时,张华轩拼命灌富明阿的酒沈葆桢如何不知?现在见他弄鬼,沈葆桢微微一笑,向着张华轩道:“这到不必,下官也委实不能再饮了。”

张华轩哈哈一笑,向着沈葆桢道:“振岳兄翰林风流,哪似咱们这般粗鲁,倒教振岳兄见笑了。既然振岳兄不耐此处狼藉,不如到府中后园,清风明月饮茶解酒,如何?”

他语带试探,一兜一转之间,又与对方换过了称呼,开始直称表字。

如是换了一般腐儒,势必不能欣赏张华轩这样的表现,在沈葆桢看来,对方却是豁达直爽,不觉心生好感。

当下答应下来,两人一起出门,这天也是作怪,刚刚还是狂风突起,现在却又是明月如洗,天空中无数清辉洒落下来,将诺大的张宅照映的通透分明。

两人一边说些官场笑话儿,一边把臂而行,向着张府花园而去。

当时淮安盐商巨富者多,经营宅院花园也极用心,张府花园虽然不似扬州何园那么规模宏大,却也是假山成片,峰峦叠嶂,小桥流水梅兰竹菊齐齐列备,值此明月如洗,微风徐徐之际,两个不是知已的知已把臂而行,原本的敷衍与防备却也是渐渐都懈怠下来。

“玄著兄,你不及弱冠便以《拾遗》一书名动公卿,而后出巨资,练淮军,样样顶尖儿出色,我虽痴长你几年,却是愧不及也。”

两人在一处竹林前停顿下来,恰好又有一亭,于是几个长随掌烛,两人安然就坐,沈葆桢一屁股坐定,却是对张华轩大发艳羡之词。

张华轩满脸安静,却是与刚刚的故作豪爽和粗俗时不同,沈葆桢一语既了,看向张华轩神情时,却是发觉对方双目炯炯,一双眸子却是看向远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良久之后,却听张华轩笑道:“振岳兄青年翰林,文采风流,见识不同凡俗,而特别是少年时有一问,却是让弟佩服之至!”

他的话里虽然有几分客气套话,其实哪里敢小看眼前这瘦弱矮小的青年御史?少年中举,青年翰林,自幼便闻名天下,而后京华翰林,风流儒雅,文才备而后行政治,先做江南道御史,尔后知府,按察,至福建船政,马尾一战的中国南洋海军的根基,便是此人一手打造!李鸿章是他同年,曾国藩对他极其欣赏,左宗棠曾经为了他三顾茅庐,这样的人,中西兼备,操守,学问,胸襟,哪一条不比他一个后世的小小官员强过百倍?在沈葆桢面前,张华轩说不上是自惭形秽,却也丝毫没有穿越客的那种优越感。

张华轩一席话说完,沈葆桢便知其意,当下笑而摆手,道:“少年懵懂,不值得玄著一提啊。”

原来沈葆桢少年时在林则徐身边读书,因林则徐与魏源等人的熏陶,所以自小便知西学洋务一事,因一日向林则徐发问:“当今舅舅和魏源先生都倡导西学,以图国强民富。开矿、办厂必能富民,铸炮、造舰亦可强国。然而朝堂之上,因循守旧之人居多,有谁支持兴办洋务?何况开办洋务花费巨大,如今白银外流,官员中饱私囊,朝廷已是入不敷出,银从何来?”

这一番话,正是当时中国开创洋务运动的最大难处,所以林则徐也瞠目不能答,而后曾国藩与张之洞李鸿章等人的洋务亦是陷入泥淖,甚至沈葆桢自己的福州船厂,亦是不能真正振作,中法海战,十数年心血一朝尽丧,也是摆脱不了财政紧张,官员因循守旧不思振作的既定怪圈,费尽心血最终却一无所得!

沈葆桢少年时便有此见识,而且为人多智圆融,又是正经的翰林出身,还有舅父林文忠公这一面大旗,难得的是对西学并不排斥,对洋务运动也不纯以船坚炮利为成功的目标,而能看到办厂开矿富民这一目标,确实是难得的人才,张华轩今日如此,确实有将此人收为幕府的意思。

当今一方诸侯如此看重自己,沈葆桢却是感慨道:“十余年一晃而过,洋人越来越多,器械越来越精,却偏有朱沅之辈腐儒遍及朝堂,因循守旧之辈不但未少反见增多,奈何,奈何!”

张华轩这才明白,为什么对方一见自己之初是那种做派,这个沈葆桢确实是中国士大夫阶层里最优秀的代表之一,他对张华轩的举措极为赞同,而偏偏自己被赋予了监察张华轩的职责,为朱沅那样的腐儒张目,而在朱沅身后,无疑有着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最少现在的沈葆桢是无力抵抗,也不能公开抵抗的。这种压抑的心理与官员的操守使得他不能公然支持张华轩,而对当今天下的局面,此人未必没有一种绝望之感。

“振岳兄,吾辈大丈夫岂能如妇人女子一般做无用之感慨?”

张华轩已经拿捏到了这种翰林学士出身的青年官员的命门,他们有抱负有理想,却因为出身

及见识,很难有单身对抗整个阶层的觉悟和勇气,而且当他们出身的阶层对自己持反对态度时就会产生犹豫与彷徨的情绪,而唯一能激起他们勇气的,便是更大的大义,更高尚的理想。

当下张华轩又慨然道:“当下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振岳兄随林文忠公多日,当知弟不是虚言妄谈,若是读书人都因循守旧,请问英法谁人能制,俄国窥伺我疆土多年,国势越发强雄,谁去抵挡?若是不富国强兵,我怕连维持旧疆也不可能,难道振岳兄就忍看大好江山,任凭这些洋鬼子来瓜分欺凌?”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确实也是张华轩心中所思,而他提到俄国窥伺一事,更是令得沈葆桢动容。林则徐在世时,对英法威胁不以为意,毕竟两国太远而且是海路而至,倒是对近邻俄国一向提防小心,多次提到中国最大的忧患便是俄国,沈葆桢在他身边多年,这种影响是自少年时便有,当是人心中最根深蒂固之事。

果然被他一说,沈葆桢悚然动容,再也没有刚刚那种闲适从容的翰林学士味儿,站起身来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后,便向着张华轩一揖到地,愧道:“果然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大人在此兴办工厂,练习新军,一切皆为富国强兵,我却为了一些小事而心存犹疑,当真该死,该死。”

他站直身体,向着张华轩断然道:“一会回去我便上书,极力言明今日事不同往日,办厂开矿一事,当不能尽如祖宗成例!”

“这却不必。”张华轩对他的所谓“小事”极有兴趣,却是先向着沈葆桢道:“咱们这边悄悄儿做起来,比大张旗鼓要好,朝里的事我有数,那些老夫子是道理说不通的……不如先只说咱们这规模小,只是为了淮军军服和火器而办了一些小厂子,反正地方上的情形向来是报喜不报忧,朝中诸公,只怕也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一番话说的极有见地,对满朝官场学问也是拿捏的极为到位,沈葆桢用佩服的眼神看一眼张华轩,点头道:“也成,就这么办理便是。”

不等张华轩问话,他便又低声道:“朝廷已经派了吴棠为徐州知府,然后会有特旨,升任淮徐道,江北团练大臣,也会赏给此人按察使的衔头,这样一来,除了江北大营诸将外,大人北面还有一个徐州来掣肘!”

“哦?”张华轩心中一紧,脸上却仍然是从容,当下沉吟着道:“只怕是钦差琦善就要开缺,朝廷想着江北大营不稳,所以加派干员,充实苏北与山东吧。”

沈葆桢摇头苦笑,向着张华轩道:“上个月皖抚在庐州战死,袁甲三掌雄兵过万,原本是屡立战功,因为援救庐州不利,已经被就地罢职,然后返京待罪,大人你手掌雄兵,坐视庐州不理,朝廷原本就是不欢喜,又开工厂,办火器局,朝廷有心要罢斥你,却是忌惮你手中淮军,谁不知道,这淮军是你一家所办,拿银子喂饱了的,骤然罢斥,唯恐兵变!朝廷敢罢袁甲三,敢杀败逃的督抚,却对你一个小小的捐道颇多忌惮,吴棠这江北团练大臣,岂是虚设?”

张华轩到现在才是明白,这个从京师出来的从五品的监察御史,果然比富明阿这个边远的都统还要更明白京华风云,对方一开始的态度与距离感,自然也就有了更对头的解释。

若是换了清廷的角度,对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捐官自然也不会当真信任,当时团练极多,哪一个不是由原本的大臣兴办,就是李鸿章这样的翰林出身,现下也不能出头冒尖,而他一个盐商家的后生,居然敢坐拥大兵扩充实力,清廷又如何不忌惮。现在是有太平军在北方闹着,清廷腾不开手,若是等李开芳与林凤祥覆灭之后,安知清廷不会将张华轩一革到底,将淮军全军交给更加放心的大臣去统领?

风雨欲来!

这算是张华轩穿越后的一个大考验,也是他自己不曾在京师当真有过的去的靠山,恭王有心拉拢,他却对恭王虚与委蛇,对朝廷也不曾有表明忠心的举措,庐州一事,终令得北京对他大为不满,而这种不满与那些守旧势力勾结起来,就成了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将他新兴的事业一剑斩断!

不用多想,张华轩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弟明日就召集兵马,全师举向皖北,捻军将不再为朝廷所忧患!”

“好!”沈葆桢击掌而赞。

张华轩狡猾一笑,向着沈葆桢笑道:“振岳兄虽然是江南道的御史,不过大兵将兴,兄长又在我军中,少不得要先跟随效力,出谋划策一二。”

沈葆桢略一犹豫,张华轩如此要求虽然有些不合体例,不过也不算过分,当下慨然答应,笑道:“敢不应命?”

(29)出兵

淮军要出发打捻子已经势在必行,原本的江南道监察御史沈葆桢都留在了营中,参与机务,献谋划策。

张华轩其实用不着沈葆桢的那些书生之见,沈某人再牛,对一支新式军队的了解有限,而且并不长于军事,倒是用来提供朝廷消息,梳理皖北附近的各种错踪复杂的各路兵马的关系,还有淮军与驻地官府的联络,沈葆桢这个刚刚外放的京官翰林,确实有着普通官员发挥不了的作用。

自与沈葆桢一席谈后,张华轩深知此时还不到自己跋扈的时候儿,清廷要真的下决心解决淮军这个怪胎式的团练军队仍然容易的很……出兵的事势必不能再拖,从六月初开始,先是马不停蹄,赶紧着调配粮草,下发军队储备,连新建起的那个小高炉都没功夫去看,反正有洋人技师,这时候建个土制鼓风炉还算不得高科技,小日本儿的长州藩都建了两座了……

熔炉建好,各式的膛床车床也运到了货,淮军的钢铁厂与兵工厂算是正式投入运行,这个年头儿说是工业化了,其实也就是土法练钢膛床磨枪,造船算是难了点儿,不过张华轩还没有想过要建水师的事儿,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也是一步一步的做,这样最为妥当,想一口吃成个胖子,那可是注定会被噎死的。

淮军主力要西进皖北,部下诸将中只有一个张国梁算是老资格,也就加了一个副将衔,所以张华轩是以团练大臣身份亲自领军,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淮军打仗耗费不小,军队还没有进发,淮军的后勤辎重营和工兵营已经到了宿州,会合原本的几个营头,肃清地方,专候主力赶到汇合。

到了六月中的时候儿,淮军主力动员完毕,二十一个营头的淮军全师动员,留守在老家的只有赵雷带着一百来个军官和三百来个老兵组成的教导营,专责训练刚刚招募的十营新兵,淮军要打大仗,却也不能丢了根本,纱厂铁厂高炉兵工厂油厂,这费了多少银子和心血,万一有一小股子流匪窜到淮安,和张华轩开个玩笑烧杀抢掠一番,最少得有两年功夫才能再翻过身来,所以老兵要留,新兵也不能不招,表面上留下几千人,就能镇住大大小小的太平军队伍和捻子们来抄他的老家!

况且,有一层不方便表明的心思,也是害怕来自北方的徐州团练或是胜保等人,突然带着大队人马来淮安驻屯,把淮军根本给兼并了,有几千兵在,旁人想打这种主意,也得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再说!

张华轩与沈葆骑在马上并肩而行,身后是从宿州先赶过来的副将张国梁,然后便是苗以德、王云峰等营头管带,就在众人眼前是逶迤行进在苏北大地上的近万人的大军!人头攒动,尘土飞扬,从徐溜兵营往宿州,一路向着西北是一条通往泗州县治的大道,蜿蜒曲折,不少路程都修在近河的堤边上,说是大道,其实等于是夹堤小路拓宽了一些罢了,土路上兑了些沙土石子儿,幸好这阵子全是晴天,大道上干的直扬土,呛的人直咳嗽!不过要是换了暴雨天气,只怕是一走一脚泥,现如今这一个钟点十五里路的速度,非得把大军走跨了不可。

这还是苏北,地处平原,六月的时候天儿虽热,两边道路树林子不断,时不时的一阵凉风往队列中刮过来,让人从头到脚一阵舒爽,要是换了别的地界,行军还不知道怎么个烦难法。

从张华轩骑在马上的角度,放眼看去,眼前的兵勇全是一水的晒的脸色通红的黑壮汉子,穿着大清练勇的军服,肩头却是都扛着英制四十九口径的制式滑膛火枪,背上是一条军用毛毯,腰间挂着刺刀、水壶、通条、火药包、子弹包、行军铲,少数医官没有带刺刀和那些多余的东西,而是尽可能的多带伤药与防治疫病感冒的各式丸制医药,从上到下,除了管带一级的军官,所有的淮军将士都是打着严实的绑腿,显的格外的精神。

最让张华轩不满的就是那一水的大辫子,垂在脑后要多丑有多丑,再有就是士兵们的衣服,怎么看怎么萎靡,怎么看,也不是一支强军该有的穿着!

淮北战事一了,就非得把军队整个来一次大换装不可!

从淮安出发,到泗州县治是一百五十来里地,从泗州到地处淮北的宿州,又是一百多里地。路都算是好路,一路上又都是晴天,淮军将士在六月十九皇道吉日出发,三天时间赶到宿州,主力与先头的几个营头会合后,士气更是大振。

到达宿州之后,张华轩得知皖抚福济与钦差大臣提督军务和春都在临淮关,而太平军主力则在庐州,捻军主力则在亳州、怀远、蒙城及河南归德等地,断绝大河南北,随时可能跃马江南,与太平军的主力会合一处,也可能北过黄河,到河南等地发展。

安徽局面败坏至此,其实也与内斗有关。太平军西征主力在江西与湖北虚晃一枪,迅速回师安徽,准备攻打庐州时,湘军不敢追击,唯保土而已,江忠源满腔忠义,带两千人回守庐州,而和春与福济等人拥兵不前,袁甲三只顾着打捻子,陕甘总督舒兴阿畏敌如虎,根本不敢去救援,大家都抱定了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宗旨,只顾保全自身,到庐州失陷,安徽的安庆与庐州两大重镇并入敌手,清廷切责反攻,而陕甘兵溃散,和春手头有点儿兵,福济麾下溃败逃散,只剩下六百人,等于是一个光杆司令,袁甲三的旧部逃到了河南归德附近,不敢再往安徽做战,皖省大局败坏至此,清廷却再三催着和春等人迅速收复庐州,几次三番切旨切责,而和春等人却是根本没有办法可想,几个满洲亲贵,有钦差有总督,朝廷屡屡切责,却并不肯下手整治,而福济据说也是南河总督与漕运总督的热门候选人之一,朝廷不肯放着南河与漕运这么重要的中枢重职给一个没有根基的汉人,其实也是不肯让张华轩尽数掌握在手,而福济如此表现,居然也有可能到清江浦与张华轩打擂台争权力!

当时捻军几个大旗就在距离不远的蒙城附近,由大头领张茂等人率领,总盟主张乐行与大头领苏天福等人就在怀远等地,随时准备与张茂等人会合,各路捻军加起来怕不下有十万人,光凭人数就曾经吓的各路清军不敢与之交战,而张华轩心里却是清楚,捻军这时候缺乏战马和武器,也没有多年征战的经验与死战之意志,与十年后那支纵横中原的捻军相比,现在的捻军还弱小的很,要想平定皖北,同时让清廷对自己满意,首战选择捻军,正合时宜,再合适也不过!

“会战之地,宜在亳州矣!”

综合各方情报,再让麾下诸将畅所欲言后,张华轩向着有些犹豫的沈葆桢断然道:“让福济与和春他们等着好了,等咱们打跨了捻子再南下,不把捻子打跨,现在就催我南下和他们打庐州,让捻子抄了我后路怎么办?振岳兄帮我复信拖延,让咱们淮军先从容打完了这一仗再说!”

(30)乱战行军

淮军大张旗鼓的来到淮北,这支军队挫过北伐太平军的锐气,在宿州轻松击败了李殿元的数万捻军,后者不足为提,前者却是足显这支军队的非凡战力,自从淮军主力大举回到宿州后,遍布在安徽北部的数量达几十万人捻军部队的上层领袖们,开始密切关注着这支军队的动向,红旗黑旗黄旗白旗蓝旗,五大旗的总旗主们书信往来密切,张乐行与龚得树、苏天福三人原本就合兵在一处,正在攻打亳州府城,张乐行的黄旗与白旗、黑旗三旗配合最好,是数十万捻军中真正能拧成一股绳的强大力量。而蓝旗与红旗则与这三旗关系极差,特别是蓝旗与张乐行仇怨极多,两军甚至经常互相攻杀,所以当张华轩率军突进之时,张乐行的几个旗的动向,就格外的引人注意。

捻军起事,上层多是淮北人口中的“日子主”,也就是身家豪富的财主,中下层却是贫苦无依的百姓,而后以宗族地域形成各旗,彼此之间没有统属,大股的捻军之间还讲些道义联合,小股的捻子经常自己厮杀拼斗,做些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不少捻军首领要么死在自己人手里,要么就被同袍出卖,死在清军手中。

就是一向以仁义大哥形象示人的张乐行,在他跃马淮南之后,蓝旗将领刘饿狼等人想回淮北,就被张乐行毫不留情的杀死,捻军纵横北方,经常在清军力量极为空虚的腹地做战,人数一度发展到近百万,而始终不能有什么真正的局面,成就其实连太平军也不如,枉费了无数淮北与中原的汉子前仆后继却一无所得,确实是因为捻军上层互斗不能协同全部力量,其责难辞。

淮军跃马宿州,剑指亳州,隔绝在宿州与亳州之间的捻军正是五大旗中的蓝旗,以顺河集为中心,聚集了十几万人,是五大旗中人数最多实力最强的超级大旗,以韩刘李任陆张几大姓为核心,韩姓是蓝旗捻军的最大姓,韩氏宗族的最牛人物韩老万自然也就成了蓝旗的总旗主,负责这十几万捻军兄弟与整个宿州至亳州一带的防御安全。

淮军自离了宿州,开拔向亳州那一刻开始,沿着大道两侧就没有消停过,突如其来的冷箭频频射入淮军将士的阵中,等弓箭过去,又可能是一阵鸟铳和抬枪的巨响,虽然距离远一个人打不着,却也能让队伍乱上那么一阵子,然后又是猛然一阵马蹄促响,然后一小队骑兵溜起一阵烟尘,在淮军的前后左右来回的纵横驰骋,马上的骑士叫骂着,给行军的淮军将士们施加着压力,他们看淮了淮军没有什么战马,不可能放弃哨探两翼的重要任务,凭着意气去追击骚扰的敌骑。过河渡桥就没有是完好的,要么烧了,要么毁了,要么很阴险的被故意凿空了桥梁,就等着淮军将士一股脑的踩上去,然后轰然一声,整个桥段都跨塌下去。

这样一来,淮军等于陷入了淮北地域的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对方的这种打法让张华轩异常不爽,也是完全没有办法。淮北这里是出了名的民风彪悍,拿枪弄棍习武弄拳是极为正常的行当,整村整镇的械斗也是常有的事儿,捻军基础尽在淮北,那些纵横十几年砍掉了僧王脑袋的捻军将士们,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彪悍的地界,别说是淮军万把人,怕是再多十倍,也照样有当地的捻子冲出来与淮军过一过手!

从宿州城到蓝旗盘踞的中心顺和集,张华轩的万人大军走走停停,时不时的要打击一下骚扰过度的小股捻子,总共不到两百里的路程,而且多是宽敞大道,一天的行程居然不到五十里,整整走了小三天后,离着顺河集居然还有超过一百里的路程,而且这一段路多有小山和密林,这整一天抬枪鸟铳弓箭就没停过,时不时还有一小股的捻子拿枪弄棍的冲上来与淮军接阵,领教了强大的淮军火力后,留下一长溜的尸体悄然退走,可是隔不到半个钟点,准有几百上千的捻子隔着小河或是藏在密林子里,冲着淮军将士敲锣打鼓的吆喝叫骂,要是管自不理,这些疯子一样的捻军就生敢冲上来再领一轮子弹!

晚间日落之前,暮色低垂,却是突然冲出一股万余人的捻军与淮军接战,原本在这几天适应了对方小股冲击的淮军猝不及防之下,还差点儿被对方冲乱了阵脚,两边借着一点余光拼命对射,捻军可能也集中了不少的鸟枪火铳,砰砰的枪响声中夹杂着弓箭的尖啸,淮军紧急排开阵形与对方对射,半个小时打出了十几万发子弹……速度算很快了,不过战果实在有限,暮色之中精确瞄当然无法做到,不过就是成队列的淮军射击造成的杀伤也极为有限,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使得淮军将士从上到下应对不足,反应较慢,而且双方距离较远,在阵前指挥的几个管带经验不足,慌了手脚,只是下令属下在原地展开,与敌人隔着三四百步的距离对射,谁都知道当时的滑膛枪有效射程只有两百米左右,真正有杀伤力的距离是在进入百米射程之内,在这样的距离与敌军对射,其效果当然可想而知……

仗打成这样其实很是危险,不过好在捻子们也畏惧淮军火器的威力,而且为首的将领显然没有一战把淮军打跨的信心与决心,一场突如其来的伏击战生生打成了乱战,两边你来我往小了大半个时辰,后来是震怒的张华轩亲自赶到前线,下令淮军不顾夜色整队向前,在给予对方相当的杀伤之后,天色又黑的透了,两边都无心再把这一场乱战打下去,各自鸣金收兵了事。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规模战斗,整个淮军上下都极为紧张,天黑之后几千人打着火把戒备,同时让辎重营和工兵营再加上从宿州带来的夫子们一起修建防御工事和临时营地,从晚上七点钟修到了八点,其间还有一些捻子来凑一下热闹……真是乱的可以,等营地修好,将士们匆忙用饭休息,谁都知道,明儿离顺河集越发近了,整个捻军蓝旗显然都动员了起来,这仗是在顺河集打还是在外头打,决定权还真不在淮军手上,而是在捻军手中,对方要打,随时能突过来,要守,可以在顺河集与淮军打一场决战,如果掂量一下自己个的份量不足,还能退到雉河集与张乐行他们会合……这么着一来,其实淮军这一贸然进军,已经丧失了战场主动权,敌情不明,动向不明,敌军的意图不明,却是一猛子从宿州扎到了顺河集附近,如果雉河集的三旗兵马,加上顺河集的蓝旗和势力范围较小的红旗都聚集到一起的话,甭管淮军多牛,这一场仗是否能打胜,还真是未知之数。

士兵扎营休息后,张华轩铁青着脸巡营检视,今天的这一场乱战淮军被打死了十来人,伤了五六十,这么大的阵仗这个伤亡算是小的,不过仗打成这样还真是窝囊,除了对伤患兵好言好语,在士兵面前保持着主帅风范与气度外,跟在张华轩身边的一群军官可都没落下好脸,等张华轩回到自己营中坐定,捧着茶正在沉思之际,张国梁打头,其余二十个营头管带一起跪下,向着张华轩请罪道:“标下等治军无能,应对仓促,折了大军威风,请大帅治罪!”

清季时,做到了提督才有资格称军门,加钦差衔后称大帅,张华轩的本职和衔头原本都不足当这种称呼,不过大帅总比大人听着过瘾,下头人奉承,张华轩半推半就的也受了,反正再过几年军门提督满天飞,总兵倒马桶也不稀奇,他就认个大帅又怎么了?

众军官主动认罪,张华轩脸上的神情算是开释了一些。右手虚抬一下,算是扶过,向着众人笑道:“算了,事起仓促,淮军经验不足,倒也不能全怪你们。”

张华轩此时算是已经有了上位者的觉悟与习惯,脸色稍微变换已经使得这些麾下虎将们心里发虚,等他言明不再追究之后,众将才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

沈葆桢在淮军中地位超然,此时不免得出来打几句圆场,正颜厉色的扯几句淡,然后向着张华轩笑道:“其实今日一战打成这样倒也是件好事,捻子人多,几旗汇合起来更加势大,如果这蓝旗由今晚一战觉着咱们淮军不过如此,想以一旗之力来与咱们大军相抗,只怕打起来更加顺手一些,大帅以为如何?”

这话说的自然有些道理,不过张华轩知道可能不大,蓝旗最少也是个守住顺河集,等着其余几旗来救援的局面,想用一旗之力来与淮军做战,以当时捻军的战斗力,相信韩老万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和魄力。

他淡淡一笑,向着沈葆桢道:“但愿如振岳兄所说,那就最好不过。”

(31)蓝旗

军议结束,所有的军官都退出帐外自去休息,张华轩简单的洗漱过后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今天这一仗,充分暴露出淮军仍然还是一支菜鸟军队……最少在和欧洲列强的精锐之师相比之下仍然有很大的不足之处。

淮军的装备已经并不落后,装备的滑膛火枪已经是英军的制式装备,整个英国和印度生产了三百万支,到现在为止英军使用的制式火枪与淮军是完全一样的。

就算是不久后的美国南北战争,南军所装备的火枪也与淮军相同,只是多出少量的线膛后装枪,因为造价昂贵,南军又没有工业生产能力,线膛枪一支要五十五美元的价格,与北军自己生产的十七美元一支的线膛枪相比代价过高,所以不能大量装备。

而普鲁士的雷明顿与毛瑟也得过几年才能研制,列装还得十几年……而且欧洲人也有保守的一面,后膛线装出来后,不少国家的元帅将军拒绝装备,说是男人不能使用从后面填装子弹的火枪,那太肮脏……

所以不管怎么比,从美洲到欧洲,张华轩花了极大代价一手打造的淮军都不弱于人,而训练严苛与残酷,更是远胜于列强,唯一欠缺的,便是大规模会战的经验,这种经验不是靠着在扬州城头放一阵枪,或是在宿州打一打那些连长矛都没有几根的小股农民武装就能得到的。而这种经验的欠缺,并不是普通的士兵才有,在刚才的乱战中,精心选拔出来的中下级军官忘了自己的责任,多数人惊慌失措,少数人凭着个人武勇带动少量的士兵突前反击,使得局面更加混乱,而高级军官临敌指挥经验不足,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扭转局面,使全军恢复镇定。

而唯一能镇住军队稳住大局的张华轩,在乱战之初其实也有点手脚失措,连续多天的艰苦行军使得他心浮气躁,而突然的大股军队袭击使得他一时也没有做出正确的应对,等到局面混乱不堪,甚至有全师莫名其妙的溃败危险时,张华轩才凭着几次胜仗积累起来的个人威望,强行稳住了大局。

把一支基本上由农民组建的武装带成现代军队,不光是在装备与训练上,甚至让士兵杀人也无济于事,一定要有大规模的会战,唯有如此,方能在血与火的考验中,使这支军队真正的成熟起来!

张华轩深夜推枕,暗下决心要与捻军蓝旗主力打一场硬仗,彻底把对方打跨,虽然身体疲惫之极,却也有一种决断后的轻松与快意。

原本在他的见识中,淮北捻军可能都如宿州的李殿元那般,可以在一通枪响后轻松搞定,今日之后,他却深知淮军之弱,也深知自己这一次的表现并不尽如人意,贸然会战,很有可能会造成全师溃败的局面,而如果依托城池与地利,等着敌人来攻,或是打打小股捻子,对朝廷交待的过去,这一次淮北战事就可以了结。不过几次三番的考虑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要以淮军全军之力,与敌人生死相搏!

做大事,不冒险不成,没有一切尽在掌握的事儿,就算那些盖世明主,也常有天命是否在吾的感叹,而做出让淮军冒险一搏之后的张华轩,确实也有一种宿命之感。

不论如何,让淮军在置之死地的战斗中,爆发出真正的力量吧……

~~~~

伏击淮军的确实是主力囤积在顺河集的蓝旗捻军,自从淮军开进宿州,打跨了隶属蓝旗的李殿元之后,这支装备了大量火枪的清军就引起了淮北捻众的注意。韩老万原本是要反攻宿州,不过袁甲三当时正在桐城与舒城之间,各地捻头被他压迫的厉害,与袁甲三配合的还有秦、晋、豫、鲁四省的各路兵马,加上当时太平军围攻庐州势头正猛,淮北捻军虽然内斗,不过对太平军的支持也很积极,几相权衡,蓝旗算是咽下了一口气,并没有立刻反扑把宿州地盘拿回来。

捻军头领们让了一步,张华轩也没有步步紧逼,使得各旗旗主们松了口气,再加上清军官场内斗,福济与和春联手拱手了能打的袁甲三,袁部溃散,大部跑到了河南,淮北地区已经没有了制衡捻子的力量,除了寥寥无已的几个州府,大半地盘都被捻军瓜分。大头领们呼风唤雨,甚是得意。张乐行自称大汉盟命王,确定尹家沟是首都,雉河集是陪都,苏天福是顺天王,候士伟是平西王,韩老万干脆在顺河集自称皇帝,还有了东宫和西宫娘娘,绰号刘狗的刘玉渊在自己的土寨子里称皇帝,几个月功夫就凑起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众首领们称王称帝,在土圩子里和寨子里作威作福,甚是得意,等庐州一失,淮南等于是捻军后方,这些王爷皇帝们才想起来要动手把淮北全打下来,先稳了根基再说。

于是三旗大兵齐集一处,把一个亳州附近围的水泄不通,城里满打满算不到两千的清军,总计超过十万人的捻子围攻了一个月,硬是没有把这州城打下来!

正在这当口儿,张华轩领着过万淮军到了淮北,正使得闲的发慌的蓝旗捻军上下立刻找到了目标!

韩老万拥着两宫娘娘发令,刘天台与刘玉渊这两个首领先带着本部兵马,沿途骚扰,初见成效之后,刘永敬领着小两万的兵马,在蒙城西北的丘陵地带给了淮军狠狠一击,两军砰砰对射大半个时辰后,刘永敬全身而退,死了百来十人,对他而言算是毫发无伤。

在张华轩半夜推枕难眠的当口,韩老万已经引领着蓝旗主力赶到距离伏击战四十来里地的三义镇,蓝旗是捻军的大旗,虽然张乐行等人抱成了团,显的声势浩大,其实真正蓝旗一旗之力,就不是任何一旗能比,实力最弱的黑旗与红旗联合在一处,怕也不是蓝旗的对手。

韩老万身为蓝旗总旗主,排场已经很足,当时的捻军头领如果有两千人的部曲再加上两百匹战马,在淮北就能横着走了,韩老万自己的直属部曲就有三万来人,平时脱农为军的战兵也有两千来人,这些人韩老万到处搜罗了战马全部装备起来,他的本部步卒还在路上时,自己就先引领着骑兵赶到三义镇,因为是蓝旗大头领,捻军各旗纯粹是以宗族力量汇集而成,各旗之间经常自相厮杀,本旗之内却很团结,等韩老万一到,两千多骑兵的声势极大,天色已经全黑,骑兵们打着火把,马蹄声响的如奔雷一般,轰隆隆吵的人对面说话都听不清楚,天气干燥,战马扬起来的灰尘足有房顶高,呛的人直咳嗽,韩老万被心腹手下们簇拥在骑兵中间,皱着眉头扬着手里的小马鞭,只看着前来迎接他的各大头领不语。

总旗主如此作派,显然已经有了点帝王风范,各大首领们互相对视一眼,刘永敬默然不语,刘玉渊龇牙一笑,悄声向着身边的刘天台道:“看,韩哥还真有点真龙天子的味儿!”

刘天台知道这个刘狗不能招惹,自忖也惹不起韩老万,眼瞅着韩奇峰等韩家人就在自己身边,赶忙略一点头,身子一歪,就躲到了刘永敬身后。

刘玉渊无所谓一笑,等韩老万又向前一点,自己先上前大咧咧一拱手,笑道:“韩哥,你这一来,咱大伙儿就算有了主心骨了!”

韩老万一皱眉,对他这个称呼很是不喜,不过对方也是在奉承,况且也是一方豪雄,不好过分打他面子,当下微微一笑,一边下马,一边笑道:“大伙儿打的也不错,把那啥黄子张华轩折腾的不轻,上次林丞相在扬州城下一败,清妖把这张某人夸的武曲下凡一般,现下看看,用兵打仗也就那么一回事,咱蓝旗灭他,不算回事!”

身为一旗总旗主,韩老万的话极为提气,当下由韩奇峰带头,众捻首哄然叫好,一起挑着大拇哥叫道:“总旗主说的对,咱蓝旗怕谁!”

韩老万斜视众人一眼,大步流星独自在前,他的亲兵不顾众捻首身份,直接按着刀跟在韩老万身后,镇子里有几家财主,捻子一闹早就被全家灭了门,平时有一个小捻子头住着,战事一起众捻首来到,最大的宅子早就换过了几任主人,韩老万一到,自然给他安排最好的住处,群捻众星拱月一般把韩老万引入宅中正堂,几十个有头有脸够资格在总旗主身边说话的都留了下来,其余大小头领留在堂外,小声寒暄说话儿,等着堂里大头领们的决定。

众捻首中只有刘永敬算是和张华轩真正交过一回手,傍晚的乱战打完,淮军收兵,捻子们趁黑也把伤患救走,一路撤退,刘永敬知道韩老万要来,自己带着护兵赶到了三义镇等候,这会子众人聚齐,韩老万居中,刘永敬坐在韩老万左手边,面向大伙儿,一五一十把与淮军的对战经过向着众人说出。

韩老万刚刚当着几千人大放豪言,其实身居高位的人倒没有那么莽撞,这会子静静听刘永敬说完,沉吟片刻,便咧嘴笑道:“这么着说来,这淮军清妖也就是火器多,威力大些,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没啥强的。”

刘永敬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个淮军不象是个能打硬仗的模样,估摸着连袁甲三也不一定比淮军弱过几分,无非也就是火枪多,威力比咱大,不过当时我靠近了瞅,他们不少兵都慌了手脚,给枪管放枪子的时候,不少人放了两颗或三四颗,还有人一把抓了就往膛里放,按了半天扳机不响,还楞头楞脑不知原委……这兵不成,最多比绿营兵强点,咱蓝旗能打!”

傍晚一场伏击战虽然打成了乱战,不过淮军的慌乱也确实被刘永敬看在眼里,使得他的判断有着极强的说服力。

“好,咱蓝旗就和这张华轩干一场。这一次大伙都掏了家底出来,被人打下顺河集拔了老窝,咱蓝旗还怎么立足?粗算一下,咱有四千多骑兵,三万多能打的兄弟,其余再召集三五万人的壮壮声势就得,一场大战得有不少花费,咱能少用点人就少用点。”韩老万掌事多年,说话间倒也有点杀伐决断的味儿,说到最后,把右手断然一挥,喝道:“这一仗全得靠骑兵,这一次的份子就甭双份了,骑兵的饷钱和分红,咱都给三份,如何?”

当时的捻军战时为军,闲时为农,一般的首领有几百匹马就算实力强横,所以蓝旗实力虽强,骑兵也就四千多,一半还都是韩老万带来的,因为步卒战力远远不如骑兵,所以平时捻子打仗最重骑兵,凡是饷钱和分配战利品,骑兵都拿双份,这一次对手火器多,所以对骑兵的依赖更大,韩老万的话虽然有私心在内,各人也没有什么话说,只得纷纷答应。

见大伙儿没有什么二话,韩老万红头涨脸,最后令道:“明天咱就结阵迎敌,给那姓张的清妖一个厉害,割了他脑袋,派人给林丞相送去!”

------------------

解释一下慢的事,这两天装房子到了末尾,不少事要去亲自打理,所以实在是没空,抱歉啊大伙。还有,我已经开通了VIP上架,上本书扑了,这次也不搞什么章节感言了,传了VIP后,希望大伙儿尽量订阅支持吧……

(32)会战之初

盘子的大当家们决定好了,当晚就把命令传了下去,镇大会合,整个蓝旗大大小小的头目首领全聚集在了一起,除了蓝旗之外,势力较弱的红旗也来了不少头领,想在这一场大战里出一分力,分一杯羹,等韩老万的决断一出,先是大小头目,然后整个三义镇吵吵嚷嚷喊成一团,不少捻子挥舞刀枪,挺胸凸肚,做出一副雄赳赳模样,乱纷纷向着头领们表着决心,坚决要在明天的大战中打上头阵。

到了半夜时分,头领们商量完毕,骑兵们汇集一处,淮备采取捻军骑兵的老战术突击敌人,由韩老万的嫡系骑兵,加上所有大头领们的骑兵汇集一处,争取一次突击打跨淮军!

可以说,捻军是古老中国最后一支彪悍的骑兵,前期地处淮北,战马不多,后期的捻军失去了淮北的根基,开始在中原大地四处流窜做战,所以最重视搜罗战马,以高速机动的骑兵流动战法来对抗清军,高楼寨一战,捻军骑兵把僧格林沁包围,在明末清初时曾经纵横天下的满蒙骑兵,居然被捻军骑兵围的水泄不通,最后全军覆灭。而在僧格林沁死后,曾国藩继任剿捻,虽然采用四面设堡,到处防御的办法,使得捻军活动范围大幅度减少,不过因为马匹牲畜众多,捻军的骑兵战法又很先进,结果让打太平军处处顺手的老曾无法可想,被降旨切责后,把剿捻的责任又交到了李鸿章手上。

老曾这么形容捻军的骑兵:“以劲骑张两翼抄袭我军。马呶人欢。慓疾如风云!”

在捻军征战史地后期,甚至连所有地步兵也上马游走流动,只有在做战时才下马持矛,以步战法对敌,此时张华轩面对的蓝旗捻军,虽然在骑兵数量与质量上还不能和十年后相比,不过对骑兵的重视与使用。已经初现规模与成效,明日三义镇一战,将是一场准近代的火器军队。与一支完全冷兵器时代的骑兵军队的殊死对抗!

早晨四点来钟的光景。淮军地伙夫头们带着长夫先行起身,折腾一个钟点的光景,早晨六点不到。全军万把来人已经全部吃喝完毕,哨长哨官帮统们依次带着自己的部下整装列队,准六点半,第一个营头在一轮红日地照映下开拔动身,沿着官道一直西行。

上万人地脚步汇集在了一起。在沙沙的声响中,肩扛火枪打着绑腿的士兵排成三人一排地队列。一张张黑脸膛在光线底下晃悠着混合在了一起,整支军队好像凝聚成了一个整体,以每小时十五华里的速度均速前进。

到了早晨九点不到的光景,整个淮军队伍距离三义镇不到十里,淮北平原地势与苏北相差无已,几条大河在淮北穿流而过,也相应有着不少支流,不过等到距离三义镇不远时,地势渐渐平坦,很少河流小溪,人家也并不多,藏在路边林间,偶见青砖挖顶,或是茅草结顶,不过毫无例外,这些人家都是空无一人。

整个行进途中,不但看不到百姓,也完全没有了小股捻军的骚扰。前几天的行军途中,路边有捻军地骚扰,穿寨过村时,也经常要防备来自暗处的冷枪暗箭,今天自从淮军开拔,整整三个小时,除小一小股捻军侦骑曾经远远地窥探过淮军大队外,再无别的捻子出现骚扰。

“振岳兄,看来不出你所料,昨儿一场遭遇,捻子蓝旗小觑咱淮军,今儿要全军出动,与淮军决战了。”

张华轩骑在战马上,手里拿着一支英国造的单筒瞟远镜远远看着,也就三五里地外,扬起的烟尘不需要用瞟远镜就看的分明,多了可能十来万人,少说也有七八万人才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蓝旗主力不用多说,已经全部集结在了淮军对面不远之处,随时可能冲杀过来!

沈葆昨天晚上军议时还有点儿指点江山的味道,这时候大战将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味道,淮军将士还好,毕竟已经打过几仗见过血,他一个文弱书生翰林学士,看兵书时还常常觉得韩信不丈夫,去病贵气逼人,唯有几分运气耳。到了这会子一想到千军万马的会战,什么血流成河,血流飘杵的成语就这么着在脑子里晃悠,让沈大翰林有些脑袋发沉。

听到张华轩说话,他勉强收拾起乱七八糟的情绪,沉吟着答道:“两军相逢勇者胜,军心士气宜鼓不宜泄,大军到了淮北就是要和捻子打,他们不跑,咱们还有什么说的?”

话说的宽泛,不过总算也没折了林则徐和他自己的面子……这个沈还算过的去!张华轩默然点头,也不去看周围的那些管带军官,自管自咬着牙下令道:“这地方不错,地势开阔,传令下去,全军改行军队形为做战队形,停止前进!”

还不等众人应声,张华轩又令道:“王云峰带着

五营做前锋,张国梁带着左协四个营护卫两翼,将是战关系重大,我亲自领着中军营在你们身边助战,你们打输了,我亲自上!”

主帅把话说到这份上,显然就是要大家拼死了,张国梁悍匪出身,这会子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咧嘴一笑,脸上一道刀疤却好像红的更厉害了一些,他悄没声儿的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自己领着扛着长枪的四个营两千来人挪到了后面的炮营两侧,王云峰原本就是个沉深得出奇的人,自从接受了张华轩普鲁士铁血军人的教条灌输后,整个人都冷的吓人,每天的军服穿的一丝不芶,除了在训练时喝斥士兵,所有的军官同僚就楞没听到这人说过话……此人无疑是一个天生的军人!

他也是军中第一个把辫子剃掉,理了个光头的军官,在他的带动下,三营不少军官和士兵也剃掉了辫子,每天晃个大光头在操场上跑圈打枪训练,一个个生猛冷酷的吓人,三营,也无疑成为张华轩手中最利最锋锐的长刀,可以为他劈开任何障碍。

五营的管带钱武也是当初的牛棚会党核心成员,带兵虽不及王云峰,训练认真做战勇武,少了一些冷酷,却多了一分急智,这两人配合一处,已经是张华轩的淮军中除了中军营外最有战力斗的两营,把他们放在前头,才能让张华轩真正放心。

决战在即,淮军陆营已经以营为单位,排成一个个斜斜的方阵,整整十四个营头近八千人排成了极为宽大的正面,而纵深却很浅,一共只有六个人的纵深,在主阵线每个营的背后,都有两门一磅加农炮,这种小炮轻火力易携带,平时用一匹马就能轻松拉走,在战场上紧急调整时,两个壮汉就能抱起来飞跑,用来作为营级火力支持,最为恰当。当初购买一磅与四磅炮时,原本就是如此打算。

每门一磅炮的两边,都是用薄铁皮包起来的霰弹,每枚炮弹内是两打的步枪子弹,在发射过后,将会成扇面状打击前进的敌人步兵,虽然威力不及大口径火炮,用来给营级甚至更低级的建制作为支援火力,却比大口径火炮更加方便。

主力背后和两侧,就是四个营头的长枪兵,在滑膛枪火力还不能完全形成压制火力,或是对骑兵杀伤力有限的时候,完全的火器化并不是好事,保留一定的精锐长枪兵用来护卫火枪兵的侧翼和炮阵则至为必要。

再往后,则是二十门四磅炮与十门十二磅炮,在兴建火器局的时候,张华轩有感炮兵火力还是偏弱,他当初过于考虑火炮的易携带性,买的火炮口径小,在大型会战时无法形成压制火力,所以特意又购买了十门四磅炮,将来可以下发给各营,作为营级火力,而又添制了十门十二磅的大口径火炮,它们发射的炮弹有霰弹和实心弹两种,比起那些一磅小炮来,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大,完全可以在这个时代的中国形成绝对性的压制火力。

辎重、工兵、工程等各营留在阵后,他们协助炮兵构筑完简单的工事后,身强力壮的则带着随军的长夫,一起向前方运送军火,把火药、子弹和炮弹源源不断的送上前方。

淮军如同一只嗜血的饿虎,张大了嘴巴就等着猎物上门,而下定决心要与淮军厮杀一场的捻军也不负所望,淮军列阵刚刚完毕,大队的捻军已经杀到,与阵势严谨的淮军相比,捻军的队列显的杂乱无章,看起来是七八万人左右,其中还夹杂着大量的农夫,不少人手里的武器只是削尖的木杆和镰刀,骑兵夹在步卒队里,举步维艰,与人数相比,捻军的旗帜更多,也显的更加杂乱,看到淮军列队等待,不少头领下令自己的属下敲起战鼓,也有头领下令喝骂邀战,七八万人嘈杂吵闹在一处,再加上马嘶驴喊,大小头领们的传令也扯着嗓门大声叫骂,小头目们在寻找着自己的部下,大声骂娘让部下们整队备战……

与荷枪实弹等候着敌军冲击的淮军相比,捻军的表现确实也有些让人看不过眼……

王云峰冷着脸站在三营的最前方右侧,看了半天对面捻军的表现后,摇着头向着自己的兄弟部曲们道:“上药,装子弹,填实!”

随着他的命令,排在队列最中央突前一些的三营将士们一起放低枪口,伴随着一阵劈里啪啦的通条搅动枪管的声响,有条不紊的放入火药与子弹,然后填实。

隔着不远,张华轩能清楚的听到前线将士们装填弹药的声响,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唇,他低声道:“这将是一场彻底的冷兵器时代的军队,与一支近代军队的血战!”

(33)冲锋

好队的淮军并没有让捻军有过长时间的犹豫与迟疑,得捻军上下气势如虹,韩老万一声令下,蓬蓬几声儿炮响,再加上锣鼓齐鸣,几百支绣着首领姓氏的大旗迎风招展挥舞,几万捻军就这么着对着淮军正面冲杀过来。

“真是乱的可以。”看着对方就这么着冲杀过来,排在第一线的三营官兵原本紧绷着的脸上居然露出点轻松之色,昨天的遭遇战后,整个淮军处置了不少军官,三营管带王云峰是参将衔头的高级军官,一样被记大过处分,其余各级军官都受到了处罚,临敌慌张的士兵有不少受到了体罚的处分,当然,大战当前,军棍先记下了,不过以士兵们对淮军军纪的理解,这一次哪怕他们立下再大的战功,回去后屁股一样会遭殃的。

不过打胜仗当然是好事,各种赏赐也免不了,看到捻军张牙舞爪的冲杀过来,原本小脸发青的士兵们开始放松起来,抓着火枪的双手上暴起的青筋也渐渐平复下去。

这是一场双方士兵和将领都轻视对方的战斗。

等捻军冲到四百米左右,十二磅炮先行开火,巨大的火炮轰鸣声震的距离炮营近的士兵两耳嗡嗡做响,实心炮弹带着尖利的啸声飞向行进中的捻军队列,每一颗炮弹落下,便可带起一股巨大的烟尘,随之而起的就是几十或过百名捻军将士的死伤。

“他们的队列太密集了……”一个雇佣来地法国炮长轻声咕哝道。

实心炮弹其实并不适合轰击行进地步兵,它与开花弹相比,在杀伤人员的作用上远远不及。倒是用来攻击固体目标威力更加巨大。而且十二磅炮其实在现在的欧洲也算不上是大口径火炮了,普鲁士与法国的炮兵连,最少都会两门以上的二十四磅榴弹炮,十二磅加农炮在很多国家已经是配属步兵的支援火力,淮军的一次齐射按说最多是搅乱捻军地行进队列,并不能造成很大杀伤,可惜的是。捻军根本没有火器做战的概念,一味依仗着人多进行队列密集地冲锋,这样一来。被炮弹杀伤地概率也就大大增加。

而虽然十二磅炮在欧洲并不算什么重炮。在同时代的中国,除了有限的守备近海地炮台有一些重炮外,普通的内地守备军队完全没有装备过火炮。而一直在淮北做战的捻军当然也没有见识过近代火炮的威力。

原本还一往直前的捻军士兵在重炮地打击下面露茫然之色,第一轮炮火打击后,很多捻军士兵自发的停住了前进地脚步,除了逢年过节时他们自己燃放的鞭炮外,很多捻子只见识过抬枪和小型的土炮。而这两者的威力和声势与眼前的重炮是无法相比的,看到身边的同伴被一颗黑乎乎的家伙砸成肉泥。一分钟前还嗷嗷一起冲锋的伙伴瞬息间被炮子打的变成一滩连新人也分辨不出来的血泥,这样的心理打击是思维方式还停留在冷兵器做战的捻子们无法承受的。

捻子们虽然迟疑,淮军的十门重炮却并没有停止发射的打算,隔着半里不到的地方,捻军将士们看到对面的火炮又冒起白烟,然后就是一阵阵的巨响轰鸣,紧接半空又响起尖利的巨啸声响,而炮弹相随落下,把一群群的捻军将士砸成肉泥。

因为捻军的队形实在太密集,炮手们简直不需要刻意的去瞄准射击,而且为了最大程度的打击敌人的心理,所以每次着弹点都并不固定,显的无序和随意,而就是这种随机性的炮火打击,反而更严重的挫伤了捻子们的士气。

谁知道下一颗炮弹会落在哪里?

与精锐的捻军骑兵相比,步卒人数虽然很多,战斗力和意志实在太为低下,他们平时为农,战时站在掌旗的捻首旗下做战,捞一些好处与战利品就是这些捻子步卒的最高目标,没有革命意志只因为生活所迫而造反的捻军,在有些时候实在是连太平军也不如。

前方的混乱已经被诸捻首看在眼里,他们距离更远,不用担心被重炮轰击,而看到前方的混乱,从韩老万在内的所有捻首都勃然大怒,除了韩老万和几个骑兵将领外,所有的捻首都带着心腹冲上前去,在他们的带动下,旗帜招展,鼓声更加响亮,被淮军第一波炮火吓住的捻军又鼓起勇气,跟着各路捻首向着猛冲。

等捻子们到了二百米距离左右的时候,各营身后的一磅炮开始开火,一磅炮的炮弹声势远不及十二磅炮,不过给冲锋的捻军带来的杀伤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实心炮弹的杀伤面小,更大的作用是威慑,而这些包了薄铁皮甚至是纸壳的炮弹一旦破空而出,到了敌人上空时就会自动爆炸,炮弹内的枪子螺旋四散而出,以炮弹巨大的初速带动下迅速杀伤着捻军步卒,一枚炮

打枪子,三十余门火炮一次齐射,所带来的杀伤却是齐射都做不到的。

除了一磅炮开火,四磅炮也相随而上,十二磅重炮换过了霰弹后,也是继续发射。短短的四百多米距离内的淮北平原大地上,烟柱腾空而起,轰隆隆的炮声响彻云宵,每一次炮响过后,就是很多热血喷薄而出,很多淮北汉子连对手的脸庞都没看清,就这么倒在了前行的路上。

韩老万双手颤抖,委实没有想到淮军的炮火威力有如此之大。他扭过头去,狠狠瞪了一眼在身边的刘永敬,而刘永敬却根本没看到大总旗的脸色,昨天的遭遇战,淮军至始至终并没有使用过火炮,而滑膛枪的杀伤力和火力在遭遇战中根本没有发挥出来,所以一战过后,刘永敬得出了淮军并不足惧的结论。而到了此时,几万人的捻军还没有冲到人家阵脚前,就已经被总数超过六十门的火炮轰击的极为凄惨,如果不是蓝旗人数远远超过对方,只怕掌旗的各路捻子首领都会丧失信心,各自溃败而逃。

“大掌旗,咱们骑兵上吧,清妖炮火太猛,兄弟们死伤很大,依我看,这一次不要包掠两翼了,清妖没有骑兵,咱们骑兵直接绕到他们身后,直扑炮阵,只要把清妖的火炮灭了,这一仗咱就赢定了!”

刘永敬对淮军的火枪威力始终持怀疑态度,当初李殿元被淮军打的如丧家之犬时,刘永敬对李殿元形容的淮军火力并不以为然,而是觉得李某人夸大其辞,用来掩饰自己的庸懦无能。确实也是,李殿元表面是十八路头领之一,其实他的宿州实力很弱,而且李殿元个人贪图享乐,并不用心整军顿武,麾下说是几万大军,能打的战兵其实就两三千人,被淮军搞成大屠杀一般的一边倒的局面,刘永敬认为主要责任都在李殿元个人身上。昨天的遭遇战显然也符命他的判断,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淮军的火炮开始发声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

对刘永敬的话韩老万不置可否,淮军的宽大正面姿态让他迟疑不定,在他的认知里,还没有哪一支军队这样不顾纵深,把主力摆成了如此宽大的正面之后,虽然由营头形成的方阵有的突前有的靠后,但实际上的纵深只有短短的六列人,这种阵形太过单薄,韩老万不相信人数占了淮军几倍的捻军突不破这样薄弱的防线,等到淮军正面混乱时,他的骑兵再去夹击两翼就可以稳获胜局,而不是带着骑兵兜了老大一个***去扑敌人的炮营。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捻军前锋已经突破了四百米的死亡地带,几个小捻头武勇了得,此时又是盛夏时节,他们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光着膀子挥着大刀,一路上猛窜过来,在他们的带动下,也有不少悍勇的捻子脱掉自己的衣服,就这么光着榜子跟着冲了上来。

眼看距离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对面的淮军将士已经放平了枪支,这些捻头们却是血气上升,手中大刀一挥,睁大双眼叫道:“杀清妖!”

“淮地这里果然是民风彪悍。”王云峰难得的张口说话,紧接着却是冷笑:“全营听令,开枪!”

他一声令下,身边的传令兵立刻吹响了哨子,尖利的哨声在炮声和鼓声中显的格外清楚,站在士兵一排的下级军官们纷纷下达口令,第一排士兵跪下,第二排弯腰,第三排直立,也并不需要瞄准,所有的淮军士兵在第一时间内一起叩动了手指间的扳机。

每一支枪管都喷射出火花,砰砰砰一通巨响后,所有人的耳朵都有点儿嗡嗡做响,与三营一起,整个战线上的淮军营头都一起开火,排成了宽大正面的前三列淮军将士一起开火,几千颗弹丸就在不到八十步的地方近距离射发而出。

第一排的捻军将士立刻被打的飞了出去,前装滑膛枪后座力大,穿透力不足,所有的弹丸都打在人身上,很少穿透而出,再加上距离近,捻军将士的身上也没有什么装备防御,甚至不少人光着胳膊,所以凡是被打中的捻军身上都是血肉模糊,惨不堪言,很多人呻吟都不能发出,带着满身的血水和模糊的肉沫,就这么翻滚在地死去。

“狗清妖!”一个捻头身上被打中了十几颗弹丸,仍然努力向着冲了几步,最终却是口吐鲜血,眼神中带着愤怒与不甘,倒毙而死。

“后列上前,前列装弹,继续射击。”王云峰按着腰刀站在队列右侧,第一排射击后已经是满鼻子的硫磺味道与血腥味,这个张华轩一手提拔出来的心腹军官却是不为所动,满脸冷酷继续发令。

(34)冲锋,再冲锋

炮轰击个不停,枪声如爆豆般一直劈里啪啦的响个不列的淮军火枪手的射击几乎没有停过,平时严苛的训练在这个时候终于发挥了作用,每个枪手装弹的动作除了偶尔有些变形外,几乎都没有停顿过。每个士兵在轮到自己射击时,迅速以标准的动作把火枪举起,听着口令一起击发,施放完毕后,便立刻退后装药填弹,让后列的同袍上前继续动作,这样一来一回,因为训练严格而自然形成的条件反射,所有的动作都是有条不紊,娴熟的动作保障了射击的速度,代表张华轩到前敌协同的苗以德还有闲暇算了一下每个士兵平均每分钟从装弹到射击的速度……

每分钟两发,以训练速度来说,这个成绩算是合格,最多可以打一个中等,可是在对面有几万人嗷嗷叫着冲杀过来的时候,这样的成绩已经算是不俗!

淮军可能有很多缺陷,比如没现代化的军事构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参谋本部,训练上没有针对战场突发情况的有计划的训练方式和办法,没有科学的军官选拔与任用制度,还没有形成士官制度,没有本国文化传承形成的现代军队灵魂,军官只有少数人有丰富的战场经验,更多的只是刚刚摆脱平民的身份,只是在接受能力与理解能力上比普通士兵强点,而士兵只是用棍棒和皮鞭打出来的稍显机械的工具,他们在既定条件下可能发挥出百分之百的训练成果,而一旦把淮军士兵放在一个比较考验应变与主观能动性地条件下。这支军队可能立刻恢复菜鸟本色……

幸运地是。今天的这场会战,等于是按着淮军将士平时训练的方式办法,打了一场教科书般的战役!

在淮军枪炮的射程之内,没有人能够侥幸成功破围!六十门火炮的威力,齐射不停的火枪射击,很快就把捻子地嚣张气焰打了下去。没有人可以在没有装甲防护,没有自己一方的炮火掩护。没有有效的还击办法,然后就凭着手里地大刀长矛与血气之勇,就能与训练有素地纯火器军队较量。

在无休止的火枪声中。开始开气势如虹的捻军已经败退下去。如潮而来,如潮而退,旗帜倒卷。鼓声也慢慢低沉下去。

韩老万与刘永敬等大捻首已经是目瞪口呆,很多人看着对面地淮军,直如面对一只嗜血的怪兽。

当世之时,英军以四千人横行中国时,除了少数与其交战的清军外。还很少有人能真正了解到,什么是近代火器军队的威力所在。而现在捻首们眼前的这支军队,装备比当年地英军还要先进几分,而强悍的精神,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捻军虽然败退,这一仗却还没有结束,韩老万气地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这一次蓝旗把家底都掏了出来,大大小小的寨子圩子所有的男丁都一起扛着大旗出来,整个顺和集附近方圆近两百里地,能动能喘气的爷们都聚集在他蓝旗大当家的旗下,加起来七八万人,能打上阵的也近五六万人,有盔甲和精良武器的也有万把人,更强的是还集结了四千来人的骑兵,这样一支强悍的武装力量,除非在淮北的几部清军一起集结,凑个两三万人,不然甭想打他的主意。

可对面的这支军队,满打满算排在前面的战兵就七八千人,蓝旗一次出手就是三万来人,还没碰到人家的衣角边就被撵狗一样的撵了回来,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几个有头脸的大当家一起合计,断不能就这么着被人打跑了算完,退回来的乱哄哄的捻众中挑几个先跑的,立刻动手杀了祭旗,这一次骑兵不能步卒与对方接战肉搏后再出动了,而是与步卒一起动作,直接扑向敌军两翼!

议完了事,韩老万仍然留下居中指挥,韩奇峰与刘玉渊两个亲自上去,指挥捻子步卒冲阵,骑兵交给刘永敬和刘天台,蓝旗捻子主力齐出,大将捻首一起上战场,非得把刚刚丢掉的颜面给找回来!

看一眼留在敌人阵前的千多具尸体,还有一些伤兵在死尸堆里爬动,隐隐约约的,好像还能听到伤兵的哭叫呻吟,韩老万阴沉着脸,挥一挥手道:“咱蓝旗能不能立住脚,留在顺河集这地界,就看几个兄弟的了。”

刘永敬略一点头,便先驱骑而去,今天这一场仗打的窝囊,众人没有说话,他自己却很不得劲,昨晚的遭遇战他打的不差,淮军也没今

强,几万人被人几轮火枪一放就这么败退了下来,真鬼!

刘永敬先走,韩奇峰与刘玉渊也一起向韩老万辞行,见识了刚刚淮军火器威力后,韩老万对这两人一时竟是想不到什么措辞,好给他两人打气提神。

看到韩老万一脸愣征的模样,刘玉渊悄没声儿的一笑,向着韩老万道:“大掌旗甭想了,咱们淮地男儿就没怕过谁,我刚看过了,他再猛的火器,只要咱们近了身,击跨他一边,破了这个怪模怪样的长方阵,让他们不能这么着从容放枪,就这么就成!”

韩老万听的大喜,挑着大拇哥夸道:“成,我等你们的好信儿!”

刘玉渊又“嘿嘿”一笑,满脸的喜气,与韩奇峰两人一起离开,前去接掌刚刚败退的步卒大阵。

他们都是一方捻首,都有自己的部曲,刚刚冲阵的时候派出去的却不是自己部曲里的主力,这一次自己亲自上阵,身边却都是带的心腹麾下,这些人都是由积年大盗或是横行乡里的流氓地痞组成,杀人越货刀头舔血的事做的多了,不论是胆气臂力都超出普通的士兵很多,等这些大捻首到达刚刚乱哄哄的队伍里时,他们原本的部曲纷纷跪下,向着自家主将下跪行礼,然后对自己刚刚的表现请罪。

“好好好,怪不得你们,其实是清狗的火枪厉害,我隔着老远,也听到枪子儿在半空里直飞,嗖嗖直响,一时胆怯也是有的。”

韩奇峰生性温良,与蓝旗的那些强悍的捻首不同,不管是有饿狼之称的刘永敬,或是号称土狗的刘玉渊,在处理军务上都比他强的多,所以两人一起来到大阵里,他这个韩姓人却由着刘玉渊当家话事。

看到刘玉渊笑容可掬,韩奇峰心里却是打了个突。这刘狗生性凶暴狂暴,发起脾气来能砍自己亲爹的人,越是笑的厉害,杀起人来,却越是凶残。

果然也不出他所料,刘玉渊脸上的笑容不变,话锋一转,却是冰冷发寒:“不过军法无情,要是人人都和你们一样,见着枪子儿就跑,咱捻子还起什么事,咱蓝旗老少,还能在五旗头领面前直起腰来说话?”

刘玉渊说完,随便一圈,反正这会子站在这儿的都是刚刚退下来的,他倒也心里有数,指的人多半不是刘姓,多以韩姓和张姓捻子为主,随手一指就是几十号人,随着他的动作,他的麾下心腹立刻上前,一个个把人捆翻,然后开刀问斩。

血淋淋的人头被挑在枪尖,几十个骑兵沿着几万人的大阵转了一圈,所有的捻子都看的真切分明,几个掌盘子的大旗主这么一做,各人心中都是发紧,知道今儿断定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从一接仗到现在这会,眼看就是中午,热辣辣的太阳光照的人头晕眼花,身上全是油津津的热汗,淮军备有干粮和水壶,打退了敌人第一阵的攻击后,两边暂且处于相峙,淮军士兵们在军官的准许下取水饮用,有些肚子饿的厉害的,顾不得满鼻子的硫磺与血腥味,取出带的干粮就大嚼大吃。

捻子们就惨了一些,败退下来后旗首们都没好心气,刘玉渊砍了几十颗人头让大伙儿看了个真切,还有情绪想喝水吃饭的人原也不多。

捱到这个时候,淮军体力完好,士气更加高涨,而捻军们士兵低落,体力在来回的冲刺与败逃中也消耗的厉害,而且后勤准备的不充分,水很少,没有吃的,大伙儿被大太阳晒着,不少人都嘴唇干裂,看到人头后没有了再跑的心思,却是巴不得立刻再开战,不管胜败先打完了这一仗再说。

十二点钟左右,捻军终于再一次准备完毕,军中几十面大鼓又敲打了起来,四万多步卒乱哄哄列队完毕,这一次蓝旗不再保留实力,人数与上一阵差不多,各捻首旗下的精兵强将充实其中,那些只拿过锄头和镰刀的老少爷们被留在后头,只要摇旗呐喊就好。

步卒在鼓声中开动,俗话说人一满万不可胜数,三四万人密密麻麻的聚集在一起,人头耸动,看起来一眼望不到边,也算是声势煊赫,刚刚被倒卷的旗帜又重新竖了起来,鼓声中,刀枪如林,旗帜飘扬,在扬起了大量灰尘后,捻军终于又一次向着淮军冲阵而去。

(35)肉搏

阵一动,分开队列在淮军两翼,与步卒排开大概有半兵也一并发动,与那些奋力疾冲的步卒相比,捻军骑兵显的要沉稳一些,旗帜不多,使用的武器也是以大刀等短兵器为主,捻军的这种装备在山东时曾经受到当地长枪会的严重打击,在没有热兵器军队的辅助帮忙的前提下,纯粹的冷兵器骑兵装备短兵为主,遇到步卒长枪时,将会非常的吃亏。

不过在这时候,纵横淮北屡败清军的捻军骑兵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对面的军队不多,据称也不是非常精锐,只是依仗着大炮多和火器厉害,把步卒兄弟们打的灰头土脸,在拿着三份赏赐和战利品的骑兵眼中,对面的淮军拿着的火枪并不那么可怕,只要让他们提起速度,冲入敌阵,那么胜利就唾手可得!

敌军又大举压上,刚刚被允许原地坐下休息的淮军将士又纷纷起身,与疲惫不堪的捻军相比,淮军将士显得要轻松许多,在各级军官的命令下,他们纷纷装填实弹,这一次,连很少的动作走形都没有,所有的将士都显的娴熟老练,而且胸有成竹。

只有隔着老远观看敌情的张华轩心里清楚,这一次才是真正的考验。

刚刚淮军万枪齐发,加上之前大炮火力的压制,轻松把敌军打退,而且给敌军过千人的杀伤,如此顺利,打的却是敌人轻敌的心理,还有第一次经历如此火器打击的心理压力,而且第一阵敌人骑兵没有出动。并不能给淮军真正地压力。所以淮军将士可以隔地很近再选择开火,苗以德刚刚算过,平均每个士兵也就开了六枪左右,敌人推进到四十步左右就已经溃败,连弓箭和鸟铳的还击都很疲弱,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

这一次,敌人却是全师压上。步骑协同,而且想必补充了大量的精锐步骑兵马,在步卒就能给淮军压力的同时。再用骑兵破阵。

张华轩额角微微见汗。他确实是一个穿越客,而且嗜好历史,又幸运的寄生在一个巨富之家。所以自咸丰二年到如今,其实还不到两年的时间,已经做到了按察使加二品衔,手下有接近两万人的使用新式武器地强悍军队,工业化也由打算变成了现实。一切事情都按他掌握的历史轨迹发展,在尽可能的前提下。张华轩在咸丰年间已经开创了诺大地事业,而到了今天,他终于将受到一场最严峻地考验。

他可以智珠在握,知道与北京官场怎么打交道,他知道当前的世界大局,可以与列强周旋,同时,他也粗通军史,可以知道怎么利用手中的资源建起一支符合甚至超出标准地新式军队,而这一切的一切,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张华轩不是上帝,不能掌握一切。

今天这一场战斗,他已经把淮军所能发挥的威力发挥到了极限,严峻的考验即将到来,这一场仗打胜,他地淮军就能真正挺直了腰杆,从此在中国大地,再也没有人是它的对手!

天气干燥,两军交战地地点又是选择在三义镇外的一处旷野,很少树木,除了几条小河在战场外侧,,只有一些孤零零的坟头和杂草,这里的土地不适合耕种,倒是适合大规模的会战。

捻军这一次攻击拼尽了全力,大旗主下的旗主爷们带着趟主们一起上阵,平时那些眼高于顶的捻军精锐也全部出动,再加上之前观赏了刚砍下来的人头,整个捻军队伍都有一种莫名的亢奋。

烟尘大起,超过五万人的捻子有老有少,有强悍的战士,也有跟在队伍里混水摸鱼的淮北农夫,地域观念和宗族影响,使得蓝旗能在淮军进犯时裹挟了大量的壮丁做战,几万人一起冲锋在现代战争的观念里象是一个笑话,而在这个时代,却是一种实力的展现。

敌军大举压上,淮军将士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在对方的步卒队列里夹杂着相当数量的骑兵,他们不紧不慢的驱骑着跨下的战马与步卒保持着同步,所有人都明白,等捻军步卒接近时,这些骑兵就会加速,利用骑兵的速度来攻击淮军的阵线。

炮兵较淮了距离,又开始点火发炮,一颗颗炮弹越过淮军将士的头顶,打在捻军冲击的队列之中。

炮火的威力与刚才相比并没有减弱,甚至,因为发射的感觉已经找到,炮手们的动作越发老练,击发的间隔也比刚才要少,事实上,发射出去的炮弹比刚刚还要多上一些。

不过,给捻军交士造成的压力却比刚才要小了一些,再可怕

经历过一次后,对心理上的打击与压力就会减弱,刚响,很多捻军将士就下意识的停住脚步,看着天空中的小小黑点发呆,一直等到炮弹落下,才又继续前进,这一次,在捻首们的督促下,再加上已经稍稍适应了炮火的打击,捻子们并没有过多的犹豫,而是继续拼死向前,争取早一点突到对面淮军的阵线之前。

捻军阵后的鼓声隆隆,与炮声混杂在了一起,让人难以分清是战鼓声还是炮响,冲到了两百步左右的时候,所有的捻军将士一起加速奔跑,几个趟主级的捻首亲自在前,拼命叫道:“杀,杀清妖啊!”

在他们的带动下,掌旗的亲兵挥舞着大旗,身边的捻子们也一起跟着叫喊起来,很快,几万捻军便一起大声呼喊着,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向前猛冲过去。

步卒眼看就要进入敌军的射程之内,密集的炮火打击已经给捻军带来了很大的死伤,如果不是一股气撑着,只怕这一次又要落个落荒而逃的下场。

刘永敬满脸杀气,等着第一排淮军的枪响声。他虽然不懂火器做战的细节,不过通过刚刚的战事已经发觉,淮军训练有素,装药填弹都很快速,而且排开的阵势有益于整个军队的火力输出,如果他的骑兵不等步卒最大可能的消耗敌人的火力输出,只怕到不了跟前就会蒙受很大的损失。

捻军骑兵的战马与人一样,在这一场战斗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动静的炮火打击,刚刚进入淮军炮火射程内的时候,有不少炮弹落在了骑兵阵中,造成的伤亡不多,不过有不少战马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在阵列里胡乱奔跑,骑兵根本就约束不住,为了使惊马不至于带动整个马群的骚扰,刘永敬不得不忍痛下令,当场宰杀了不少受惊的战马,如果过早的受到敌人火枪与炮火的双重打击,刘永敬没有信心能突破敌人的阵线。

鬼知道对面的淮军主帅,又有什么新奇的招数没有拿出来?为了谨慎起见,刘永敬只能等,他号称饿狼,就是因为有狼的本性与警觉,也有抓住机会的那一瞬间的直觉!

很快,大队的捻子又进入了淮军的火枪射程之内,这一次,并没有等敌人进入六十步的距离才开枪,而是在敌人接近百步的时候淮军将士已经开火,爆豆一样的火枪声响开始从淮军的阵线一路响到头,白烟升起,一轮枪响过后,已经有不少捻子被打翻在地,伤重的流血不止,呻吟着死去,或是一声不吭,全身被打的稀烂而死,受伤的显然也很难活的成,这个时代的中国对消毒发炎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伤的轻还能靠自身抵抗力挺过去,伤的重了就算一时不死,几天之内也会因为伤重发炎而死去。

在第一轮枪响过后,不少捻子在继续奔跑冲锋,也有不少捻子又开始迟疑,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在第二轮枪响时,不少人下意识的用手臂挡住自己的脸,或是情不自禁的蹲下不动。

“给老子杀,不管是趟主还是小兵,有敢在原地不动的,全给我砍了。”

刘玉渊就在百步射程左右,有几颗枪子就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打中了人,被打中的人痛苦不堪,叫喊出来的声响让所有人为之变色,而刘玉渊不为所动,脸上居然还是一层淡淡的笑容。

在他的命令之下,事先就拿着鬼头刀的几百个刘玉渊的部下拿着他的令旗四处督战,在他们的督促之下,捻子大队继续前冲,与淮军的距离越来越近,虽然距离越近,受到枪击就越发凶狠,捻子们的信心也越发薄弱。

“前列上刺刀,后列装药填弹,继续发射!”

敌人越逼越近,王云峰的三营靠的最近,冲锋的捻子已经逼近到不足四十步的距离,最多几分钟时间,就会冲到淮军身前。

在他的命令下,传来了一阵哗哗上刺刀的声音,等前列上好刺刀,继续装药发射,而后列的士兵又上前施放掉刚刚装好的子弹,然后回去上好刺刀,准备肉搏。

在三营之后,所有的淮军将士也如此动作,一小会的功夫,整个阵线上已经是枪刺如林,散发的寒光在正午阳光的照映下,形成了一道绚丽的白色光墙。

王云峰面色如铁,等刚刚先上好刺刀的部下发射出最后一次子弹,又打翻了一排逼近的捻军后,这才挥手下令,喝道:“全体向前,杀!”

(36)枪刺如林

尖利的哨声指挥下,整条战线的淮军将士一起装配好自营官的带领下,向着逼近过来的捻子冲杀过去。

刺刀肉搏早就是淮军的必修课程,张华轩心里清楚,一直到近百年之后白刃肉搏战都没有退出历史舞台,在有坦克飞机机关机的完全现代化的战争里,仍然没有取消在步枪上配刺刀。

一支军队不敢肉搏,或是不能肉搏,不管它火力有多大,战术素养有多高,取得多大的辉煌成绩,仍然不是人们心目中真正的强军。

淮军的刺刀教程张华轩没有敢自专,而是重金聘请了两个英军的现役军官来淮军中教导。他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来打造一支军队,不过在具体细节上仍然需要当时的专业军官来帮忙,他只是负责在英军军官交待的训练纲目上层层加码,把训练量加大了三倍之后,每个士兵每天的突刺练习最少都有五百次以上……军中还专门挑选了一些个头在一米八以上的壮汉,火枪射击练习及格就行,专门练习刺刀突刺,在敌战时,则让这些身高力大的刺刀手排在前列,务求在精神上一下子击跨敌人。

淮军的射击停止,除了每营阵后的一磅小炮外,后阵的炮兵也停止了射击,两军已经开始接触肉搏战,十二磅炮的威力太大,因为淮军的正面大,宽度广,所以捻子的纵深也不是很深,这样的接触战如果炮兵继续开火,很可能会误伤到自己人。

“杀!”

一个身形高大的苏北汉子平端着长枪,双手紧握,刺刀先是直刺,刺中人体后猛然往下一拉,然后一抽。

一股强烈的血腥味道立刻在整个战场弥漫开来,这个高大的淮军将士按着标准的教程动作,先刺中了来势汹汹的捻子的腹部上端,然后用力一拉。对面捻子的整个腹部被锋利无比的刺刀拉开了一条斜长地口子,鲜血喷溅,肚肠也跟着露了出来,那个挥舞着大刀的捻子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一下自己的腹部,然后丢掉长刀,用双手去捂,很快他就发现这样的努力只是徒劳,鲜血仍然不停的从十根手指间溢了出来。然后是纠结在一起的肠子,他无意识的咕哝几句,然后颓然摔倒。

这样吓人地场景比砍掉人的脑袋更有震撼,一排捻军傻呆呆的看着那个身形高大的淮军。而刺出这样凶狠一刺地人自己也是张大了嘴巴,双手下意识的还是握紧了长枪,只是有些微微颤抖。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战场上的很多地方,与阵线混乱。平时也没有经过严格地战场训练,只是凭着血气之勇冲上来的捻子相比,淮军阵线安排的相对合理,平时的训练也讲究刺刀合战之法。每当一个高大地壮汉上前突刺时,一定会有两个袍泽兄弟在一边端着刺刀护翼,表面看来。淮军的人数远不如捻子。其实在每一个小段的战场上。反而是准军在与敌人肉搏时,处处都是以多打少。

捻子在刚刚地突击时已经又一次被炮火狠狠地覆盖过一次。士气低到不能再低,在肉搏之前,又被淮军地火枪打死打伤了不少,勉强突到阵前,却又遭遇到如此凶狠霸道的刺刀阵,很多捻子都心惊胆战,如果不是顾忌身后地大旗首与趟主们在督阵,还有那些拿着鬼头刀的行刑队,只怕早就一哄而散。

“杀,杀杀杀!”

三营与五营不愧是淮军中训练最好,嗜血敢战的老兵最多,意志力与求胜心也最强的两个营头,尽管是初次肉搏,很多淮军士兵还是迅速平复好情绪,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仍然用完好的阵形,向着敌人压迫过去。

其两个营的两边,其余各营也是有样学样,与两个精锐的前锋营一起向前,刺刀如林般向前逼去,声声呐喊与突刺动作下,捻军的阵线开始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开始崩溃。

尽管淮军没有现代参谋制度,尽管淮军没有严格的军队管理与后勤制度,尽管淮军的个人战术素养可能还不能与英法俄普等列强的军队相比,尽管淮军的军官都还很普通,并没有谁展现出将星的光彩,可是在这一场几万人的肉搏战中,淮军将士一往直前,无人后顾,以强悍个人体力和团体荣誉感及求胜精神,以千锤百炼出来的强悍体质及相互配合的整体阵形,勇往直前,几番搅动之后,整个捻军阵线历经千辛万苦突到淮军的阵线之前,却在这狂风暴雨般的凶悍打击之下,全面溃退!

韩奇峰满头大汗,带着部下拼命稳住阵脚,尽量拖延全面溃败的时间,在他们与淮军接触的时候,骑兵在身后已经加速,眼

冲入敌阵,虽然现在战场上乱哄哄的,到处都是成群个淮军如同钢铁洪流一般,压的捻军将士们根本抵敌不住,哪怕是一些小趟主发了蛮性,带着自己的精锐部下拼死抵抗,也会迅速被训练有素,配合更好的淮军将士把抵抗戳的粉碎,每一个留住脚步与敌相搏的捻军将士,最后的下场无一不是浑身上下被刺满了血窟窿,嗖嗖的冒着鲜血,然后闷声倒毙。

不过事无绝对,在整条捻军步卒战线崩溃的同时,绰号刘狗的刘玉渊却是唯一的亮点。他奉韩老万之命,指挥整个捻军大队,虽然在他的督促下全军压了过来,不过淮军的反应却更让他吃惊,此人生性坚忍凶残,韩老万把整个步卒大阵都交给了他,把整个蓝旗的前程都交了了他,刚刚进攻时他已经把能想的办法想了出来,不怕得罪人,不怕双手染满鲜血,反正当年从山东流落到淮北时,一家几口人没有吃住的地方,就在路边挖了洞安身,靠乞讨和当脚夫,慢慢儿走到今天。捻军各旗的二十四首领之中,只有他的家境最为凄惨,当年住在狗洞一样的地界,被人称作刘狗他并不在乎,只要以后能出人头地,他就全不在乎!

刘玉渊的一切都靠疯狂一样的拼劲得来,他不能允许自己如此惨败,这一仗当真败了,蓝旗在顺河集落不下脚,实力大损,连韩老万都得看别的大旗主的脸子过日子,他一个分旗主又打了败仗,以后还想在众人面前挺直了腰杆说话?

当下不管不顾,自己带着亲兵横刀向前,他的部下全是刀头舔血的豪客,并不全是淮北汉子,数百人凭着一股悍勇之气和精湛的武艺,居然在淮军阵线中荡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把原本密不透风的阵势打破开来。

只可惜,主将的武勇不能改变整个战局,受到小挫的淮军将士并不在意,迅速有大队人马在刘玉渊身后把他打开的缺口补上,这样一来,刘玉渊等于被淮军困在了阵后,虽然他领着一百多人左冲右挡,努力搅乱淮军的阵形,看起来是勇不可挡,不过明眼人看在眼里都知道,如果捻军的骑兵与步卒们打不破淮军的防线,刘玉渊就必死无疑!

韩奇峰在拼死收罗败卒,尽量拖延着大队崩溃的时间,刘玉渊也在死斗,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赌在了这一场大战的胜负结果上,胜,他落个死斗不退,冲入敌阵的名声,就是死了,也值得人挑一下大拇哥,叫一声好汉子,败了,当然是个死字,不过也不会再有人去非议一个死战不退的将领,这一切都被刘永敬看在眼里,步卒刚刚接阵,他便带着四千骑兵加速驱骑,片刻之后,所有的捻军骑兵一起提速完毕,向着对面的淮军阵线猛冲过去。

因为事先是跟着步卒一起前行,所以骑兵距离淮军阵线也并不很远,当淮军亮出刺刀击跨了第一波的捻军步卒后,骑兵终于赶到了淮军的两翼之前。

因为是采取的两翼包抄的打法,此时的捻军阵形是一个半月形,而淮军的几个营连接打退捻军步卒,整个原本是稍稍前凸的战线已经变成了一个满月,这样一来,在刘永敬等捻军骑兵将领眼中看来,只要能打败淮军的一翼,或是两翼,然后兜底包抄,就能把这一股缠人的清妖全军消失于此!

捻军骑兵的彪悍与精锐远远超过了步卒,虽然刚刚在前行冲锋时也遭受了不小的损失,不过战意未损,士气仍然高昂,他们一逼近淮军,就先射出一轮弓箭,然后还有不少人掷出投枪与短刀,因为人数不少,而且全是骑兵,看起来声势也极是骇人,在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下,首当其冲的淮军将士挺受不住打击,阵脚显的有些凌乱,士兵们的面部表情,也显的有些慌张。

刘永敬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敌人不怕步卒,可是明显还没有对付骑兵的经验,这样的战机稍纵即逝,如果让敌人适应下来,凭着手中的长枪与刺刀,还有后阵的火枪兵仍然在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射击,而正面的步卒眼看就要崩溃,如果不迅速打跨敌军一翼,整场战斗就是蓝旗惨败的结果。

他当机立断,不再让部曲进行外围的骚扰,而是抽出腰刀,大声喊叫道:“兄弟们,敌人慌了,灌吧,灌进去杀清狗啊!”

“杀啊,等着大掌盘杀清狗!”刘永敬威望极高,在他的带领之下,两千多捻骑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向着淮军将士猛冲上去

(37)胜利

永敬攻击的是淮军的右翼,刚刚在突击的时候,四千分做两股,分别打击淮军一翼,左翼交给了刘天台,他那里的淮军阵线看起来更厚实一些,看起来比较难突破,刘永敬带的骑兵除了韩老万的麾下外,还有几百是自己麾下的精锐骑兵,刘饿狼名声如日中天,是蓝旗中赫赫有名的大将,如果韩老万掌不住盘子,唯一的继承人就是刘永敬。刘玉渊虽然也很强,不过究竟是外来户,不是正根正底的淮北人出身,先天就弱了一层。

因此刘永敬带着两千强军,去攻击右翼,这里的火枪手看起来比较少一些,防线显的薄弱,如果能一股作气灌进去,没准就破了阵。这样的大功劳刘永敬不拿谁拿?不但别的普通捻首不敢争,就是刘天台这样的大当家也不敢争,由着刘永敬来分配他去干累活和苦活。

事实好像也是如此,右翼的淮军火枪兵刚刚打退了步卒的进攻,正端着刺刀要追击的当口,迎面冲来了两千多骑兵,扬起来的灰尘足有半天高,这支火枪兵很不幸就是一营和二营,看起来这序列是淮军的王牌军,其实管带却是张华轩的两个族兄弟张华建与张华筑,碍着宗族面子强行上位做的管带,论德行论能力论勇武,这两人都是二十几个管带里最弱的,自从张华轩在扬州一战后把军队死死抓在手里后,论功论德提拔军官,军中不少张氏族人不够资格,有的被贬斥开革,有的降调使用,只有这哥俩最得张紫虚的喜欢,老爷子特意打过关照,小小不言的就让张华轩训斥几句了事,不要开革降调他们,在扬州之后,这两人也算事事小心。大面上练兵训练都过的去,张华轩也就隐忍了下来。

只是这为将做战的事儿,委实来不得半点虚假,张氏这哥俩平时看起来还像模像样,遇到这紧急的当口,面对敌骑突然进袭,两个管带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反应。没有了军官的指挥,淮军两营官兵端着刺刀连连败退,后头两个营见势不对上来增援,却因为前头两营败退。也不能把刘永敬的骑兵赶走,两军一时陷入混战之中,局面明显对淮军不利。

刘永敬挥舞着手里地大刀,这是圩子里的铁匠精心打造。远比普通的兵器精锐,虽然淮军的刺刀在锋利程度上远远超过大刀,而且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说的就是劈砍不如刺戳给人的身体带来的伤害大,刘永敬大刀连劈,以他的武艺要是在往常。早就砍劈死了不少清军。然后给四周地清军带来巨大的威压。最终逼迫敌人害怕崩溃逃走,刘饿狼又赢得胜利。这一次却与以往不同。淮军的刺刀长而锐利,明晃晃的刺刀尖锋利地刺眼,使得人无法忽视刀尖所向,而且,除了刺刀之外,还有相当数量的长枪兵也夹杂在火枪手的阵列里面,比起刺刀,黑漆漆的长枪枪身并不显眼,然而对骑兵地威胁却更加的大,经常有几个长枪兵吐气开声,一声:“杀”字之后,一个骑兵的肋间被长枪戳出一个碗口大的血洞,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就这么栽倒在地上。

他为了自己地安全,不得不小心谨慎行事,看起来勇不可挡,奋不顾身,却随时注意自己身边敌军的动向,他的伴当在往常也早就大砍大杀,这一次却只能小心翼翼地护卫在他身边,不敢稍离左右。

如此一来,刚刚地有利局面并没有立刻扩大效果,没有使敌军成片地崩溃,不过刘永敬看到对面的敌军眼神里明显有了恐怖害怕地味道,这意味着只要他继续努力,就很有可能把握眼前的有利局面,把敌军的右翼先行击溃。

右翼的情况显然引起了张华轩的注意,英制滑膛火枪的威力极大,捻子们仗着人多勉强冲到阵前,却已经有了很大的死伤,可以说淮北这里民风果然是彪悍的很,冷兵器时代一支军队战损超过一成,这支军队的主帅就可以想办法逃跑了,刚刚的那一次冲锋,捻军的死伤肯定是在两成左右,居然还能冲到淮军阵前,这说明带兵的主帅很有决心,而部属也极为彪悍勇敢。

正面的捻子已经开始溃败,张华轩清楚的看到,在淮军的包围线里,一杆捻军刘字大旗下,一个来回冲锋势若疯虎的猛将被一个淮军士兵一枪托打在脸上,那个刚刚还勇不可挡的猛将在原地打了几个圈,然后轰然倒下。

左翼的敌骑也没有捡到任何便宜,张国梁亲自领着三个营的长枪兵夹杂在火枪兵里,他是

份领营,此人战场经验丰富,平时的训练也有一套,这个绰号赵疯子的猛将也在左翼,三个营的长枪兵把刘天台的骑兵逼的连连后退,通常一次枪兵一起戳刺后,就有不少骑兵惨死,连带战马也被戳死戳伤了不少。

中军和左翼的捻军已经败退,唯有右翼还有一些威胁,看到右翼连连败退,张华轩眼中露出怒色。

他招一招手,把张五常叫过来,简单的吩咐道:“带着我的中军和所有的戈什哈,打着我的将旗去右翼,把那股骑兵挡住,有人退过将旗一步,立斩不赦。”

“是,大帅放心。”

张五常其实还是第一次上战场,而且他的特点与专长不是血拼做战,而是擅长搜集情报与建立特务网络,现在张华轩身边不少的戈什哈都身兼几职,一个简单的情报网络已经建立起来,用他上阵,也是因为张华轩身边除了沈葆外,再也没有人可调派了。

张五常精神抖擞的向张华轩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带着中军营赶往右翼,将旗竖立之后,几个后退的士兵被他立刻下令处死,其余的中军营将士上好刺刀立刻前冲,并没有半点犹豫,他们都是从淮军中精心选出来的精锐,在胆气和个人武艺上都超出普通的士兵,有这股精锐力量的加入,捻军骑兵的势头立刻被挡住,他们缺乏长兵器,也没有上等铠甲防身,很多人身上只是穿着夏天的单衣,用一块头巾包头脑袋,在淮军的刺刀与一营的长枪兵面前,已经占不到任何便宜了。

张五常眼见阵脚已经稳住,左翼与中军已经开始端着刺刀追击敌军,这里的捻子也开始有败退的迹象,如果不是将旗下有一个捻军大将还在左突右冲,鼓励士气,只怕这股捻骑也败退了。

他灵机一动,叫过来一个枪法很好的戈什哈,向他问道:“那边的那个捻子头,你能打到不?”

那个戈什哈身高马大,个头足有一米九,满脸的迷糊,顺着张五常的手势一眼看过去,瞄了半天,才看到一杆刘字大旗下有一个黑铁塔样的捻军大将,正在挥刀乱砍,样子极其凶恶。

“能打到,算算不过二百多步,按大帅说法是三百米不到,我手里使的是来复枪,有膛线的,这么远的距离一枪就能把那黑大个儿打下来。”

这戈什哈自己就是个黑大个,张五常忍住笑,向他道:“打吧,打下来我和大人说,升你做帮统,赏你一百两银子。”

“好勒!”黑大个戈什哈极其利落的答应一声,极其麻利的掏出用润滑油包裹好的子弹,放手膛口,然后在腰间掏出一柄小木槌砰砰砸了起来,一会功夫,子弹被砸入了枪膛,黑大个儿举起枪来,略微一瞄,手指一叩,张五常只听得火枪“砰”一声巨响,震的他耳朵嗡嗡做响,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黑大个儿已经把火枪放下,憨笑一声道:“打中了。”

“啊?”张五常很难相信,刚刚还生龙活虎一样的敌将已经被一枪摞倒,只是回头去看,刚刚大旗下的敌将已经不见了,而捻子骑兵已经混乱不堪,开始乱哄哄的败退。

他往着黑大个胸前重重一捶,自己却被咯的手疼,当下龇牙咧嘴笑道:“行,叫啥名我给你下来,该有的赏赐不会少你的。”

“小人杨英明,谢大人提拔!”

黑大个也是高兴的满脸放光,这一次功劳不小,他原本就是大帅的亲兵戈什哈,一放下去做军官,凭着本事还不怕有更大的升腾生发?

只是当下也不及细说了,捻子已经全师败退,举着枪刀的淮军一边追赶,一边砰砰的放枪,把屁股对着淮军的捻子们乱纷纷的倒下,不少人的后心好像先是被人用锤子重重一砸,然后露出一个血洞,接着整个人就脸往上笔直的栽倒下去。

这一场大仗从早晨打到下午,几万捻子几乎一点便宜没占到,就在淮军面前节节败退,看到敌人全师溃败,张华轩发下令来,全军一起追击,绝不让敌人重新整队。

以逸待劳的淮军在体力储备上远远高过了敌军,这一下全军追击,捻子骑兵还好,不一会功夫就在烟尘里消失不见,步卒却是苦不堪言,在被打死打伤不少后,不少明智的捻子选择放下手中的兵器,撅着屁股在原地跪倒,等候淮军发落处置。

(38)宴客

昏,几万捻子一直被全部撵到三义镇西边三十多里地,直到天色全黑淮军再也没有办法追击,这才算是彻底结束。

这个时代很多人都有夜盲症,一到晚上什么也看不到,况且,就算没有夜盲症在天黑后也很难视物,这个时代可不像后世,随便哪里都能看到点亮光,在镇子外的野地里,除非打起火把,不然真的是一点亮光也看不到。

淮军当然没有必要打着火把追击逃敌了,今天白天到傍晚的这一场大战收获已经极为丰富了。超过六万人的蓝旗捻军被击溃,当然,其中过半以上是临时搜罗来的普通老百姓,这些人在第二阵一溃败后就撒开脚丫子拼命逃走,早就溃散的不知所踪,至于捻军的战兵和骑兵则死伤很重,在不计后果的第二次进攻失败后,蓝旗捻军几乎把所有的精锐战兵都丢在了淮军的滑膛枪防线之前,侥幸没有被火枪打翻的,也很可能被刺刀戳死戳伤

袁甲三扼守临淮关时,也曾经收结省的团练与绿营等诸路兵马,给予各路捻子不同程度的打击,不过这只是在捻子并没有在根据地做战的时候,袁甲三再强横,也没有实力进入淮北深入捻子诸旗的根据地来做战。因为那样做会把捻子惹急,全旗上下动员起全部的力量来与入侵者做战,比如这一次淮军与蓝旗的生死大战。蓝旗之所以大败,一则是因为轻视淮军,觉得可以战胜,二来,就是张华轩的进军方向正好是蓝旗的顺义集根本,那是蓝旗的老巢,不能就这么放弃,这样会使蓝旗丧失道义上存在的根基。在其余诸旗中折了面子,以后难以立足。

总之这一场大战的战果已经颇为丰厚,可以说是咸丰四年上半年到目前为止最漂亮的一场胜仗,与坐拥北方精锐和满蒙八旗主力的僧王和胜保相比,与抚福济相比,与陕甘总督舒兴阿相比,与提督军务地和春相比,与钦差大臣向荣相比。张华轩都要强过许多,这一场漂亮的胜仗过后,原本对他有些拥兵自重猜忌的北京朝堂,质疑的声音想必会小上许多。赞许夸奖的声音就会大上许多。

张华轩是坐火箭窜上来的,在朝中根本没有任何多年交往可以依托性命的大门子,也没有门生故旧与同年,没有宗族与地域关系形成的官场关系网。可以说他在北京地根基是一清二白,光洁溜溜。

不过这样也好,越是没有诸多权力网的牵扯,出于各方平衡的考虑。反而没有人来主动找张华轩的麻烦。

咸丰四年六月地这一场大战后,张华轩带着淮军先下顺义集,然后一路上大张旗鼓逼近张乐行与龚得树、苏天福三人的主力。有鉴于蓝旗以全部力量。人数数倍仍然是惨败的结局。三个大旗主不敢与张华轩的主力会战,而是选择不继续围打州。而是全部撤往雉河集老巢,以逸待劳,同时多选精骑,沿途骚扰地战略。

三义镇一战后,捻军上下都对淮军的火器威力有了新的认识,好几万人冲七八千人,其实根本没有多少能近得淮军的身,冲击过程中被火炮轰击地极惨,进入火枪射程后,又被火枪威力覆盖,凭着血气之勇勉强近身的捻子被人再端着刺刀一冲,就立刻溃败。而马队,原本是捻军赖以生存的主力,因为战马没有经过特殊训练,在进攻地途中就有相当数量地战马受到惊吓,严重影响了捻军骑兵地战斗力,等骑兵近身后,因为战马受惊,重新整理队列,捻骑丧失了初速优势,加上淮军的火枪兵里平杂着大量地长枪手,骑兵又没得到步卒的有效支持,稍一接触之后,也是立刻溃败。

因为深知不是淮军的对手,捻军上层反而痛定思痛,选择了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打击淮军的后勤线,几千精骑活跃在淮军身后,虽然从顺义集到宿州,从宿州到淮安距离都并不远,可是这些地方几乎全是平原,一马平川最适合骑兵奔袭,淮军的火器威力又最仰赖于后勤,几经骚扰之后,淮军放弃攻打雉河集的打算,而是斜向转弯,到达临淮关,与和春、福济二人会合。

当时太平军西征主力犹在,庐州一带最少有五六万人的太平军精锐,再加上淮北捻子随时可能南下策应,所以淮军到达之后,清军声势虽盛,论实力还不是西征太平军的对手,向征性的攻打下肥西、舒城、六安

后,清军不再前压,而是与太平军隔着庐州一城,相

至此,淮军出苏北至北做战算是告了一个段落,三义镇大战早就上禀朝廷知道,自太平军军兴于广西,捻军作乱于淮北,清军尚未有如此干脆利落的大胜,一天之间,溃敌近八万,俘虏三万余人,当场斩杀一万七千余人,俘获战马一千余匹,其余军械物资无数……

这些东西张华轩并不需要,而是转手大方的送给了福济与和春二人,就是俘虏,张华轩也挑了三千多精壮,其余的也送了给两个满人大员。

再加上舒城、六安、肥西等地的做战所获,淮军止留小半,大半却白填送给了福济等人,如此一来,张华轩在北各处名声大好,福济与和春挤走了袁甲三等人,原本都是眼高于顶之辈,等闲汉员根本入不得他们眼角,倒是张华轩一入北,屡有斩获,偏生为人谦逊,上表之时总要提及抚和春与钦差提督和春两人,再加上奉送了大量战利品给北其余各部清军,连那些小城的团练都很沾了些光,这样一来,整个六月到八月,张华轩在北的官声大好,声望之高远远在曾国藩等人之上,北京各方势力的大佬,也以拉拢张华轩为首要之事。

因为有淮军撑腰,原本缩在临淮关不敢动弹的福济等人也提兵西进,与张华轩的淮军一起,在舒城等地布置开来。

八月的北仍然很是闷热,福济与和春一进舒城,先行选好了驻跸之所,福济住在学校,和春身份高上一等,自然住进了州衙,两个一个是新任抚,一个是钦差大臣,仪仗随从甚多,两个满洲大员一进城,把地方不大的小小舒城挤的水泄不通,人仰马翻闹腾了大半天,才算安顿下来。

张华轩比两人更先一步到此,抚境安民料理政务,淮军将士不得入城,驻守在城外,可惜他位份很低,约束得了自己约束不了和春等人,只是这么着一来,在有心人眼里,两边一满一汉的统兵大员,其带兵理民的高下立判,张华轩在北士绅眼里的形象,不免得又高大了几分。

因为张华轩先进城一步,算是半个地主,等和春等人安顿下来,便立刻命人派帖子,邀请这两个大员来自己的住处赴宴。

换了普通的汉员,两个满洲大员自然不放在眼里,不过张华轩现在是红透了的按察使,加布政使是题中应有之意,调派出去做巡抚只怕也很有可能,爵位与世袭位是免不了的,再加上之前的恩赏,任是谁都知道,在当今天子眼里,只怕张华轩比很多满洲大员都更加重要一些,帖子一到,两人便都将帖子退还,然后都答应赴邀。

张五常虽然已经是淮军中军营的帮统,不过这一类的事情仍然是他的职责,得到两人回信之后,便立刻回到张华轩住处禀报。

张华轩的住处是城中士绅的一处院子,打扫了住将进去,小小三进院子住不上太多人,只张华轩与沈葆带着十来个幕僚夫子,再有几十个戈什哈住在院中,因今天要宴请贵客,特意儿让人从肥西请来了几个名厨,然后又在四乡搜罗购买菜蔬,有些事竟是张华轩亲自料理,颇让沈有些看不过眼。

“振岳兄,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哈哈。”

张华轩打着哈哈,与沈葆敷衍,一边又笑道:“不过我可不是说他们两位是小人,只是满人亲贵难打交道,我也难啊!”

沈葆苦笑摇头,张华轩说到最后,语意诚挚,沈葆想想此人班底根基,确实也不能如自己一般随意,当下只得勉强道:“那大人在此料理便是,下官却要先行告退。”

以他的身份地位,现在在淮军中参赞军务还说的过去,若是让他也与张华轩一起迎接大员,总觉得拉不下自己翰林学士这张脸。

“不不,振岳兄请留步,今天不止是请两位大员,还有舒城、肥西、桐城、六安等地的团练,等淮军一走,这些地方必不能为朝廷所有,他们中尽有些人才,我想把他们并入淮军之中,以咱们淮军的威名,想来这些小地方的团练也会答应,请振岳兄与我一起挑选人才,如何?”

沈葆摇头道:“北也没听说有什么人才……也罢,就与大人一起看看便是。”猜猜看,是哪几个?

(39)品评

华轩宴客的主角是和春与福济,不过这两人是满洲大新任抚,淮北战后必定会受到褒奖,前途大好,一个是钦差提督军务,正儿八经的节帅!两人如此身份,自然不会早早儿就到张华轩的驻处赴宴,中午递了帖子,傍晚间已经是宾客如云而集,车马轿子整整挤了一条街,整个北的文武大员齐集舒城,张华轩一帖打尽,文有在野尚书、侍郎,现任的布政使、按察使,当红实权道台、武有将军、提督、总兵、副将,还有什么副都统、佐领、参领,满满当当,挤了一院子的冠带辉煌。

司道敌体,张华轩是按察使加二品衔,满院子里的官儿将军,品衔都不在他之下,虽然这些官儿不能与他这个实授按察和两淮团练相比,不过大面礼仪上却是礼节相同,张华轩身着月绸长衫,揖让迎客,寒暄致意,张国梁穿着二品武将的补服,外罩黄马褂,代表淮军交接宾客,其余诸将也是冠带俨然,一并迎客。

到得傍晚时分,道台以上的大员到了不少,其余府、州、县一级的文官与游击、守备、千总、把总这一级的武官,再加上地方上的各级团练也来了不少,这些人就是以下属礼来求见,张华轩也只是在对方进门时一笑拱手,然后道一声:“请”便罢。

这样的热闹阵仗淮军上下见的极少,张华轩带在身边的几个张府下人却是熟门熟路,淮安盐商虽然没有政治地位,不过地处南北要隘,来往的文武官员见的多了,府里也经常宴请,所以办起差使来倒也头头是道,并没有什么出乖露丑的地方,这一次张华轩大宴宾客,所求的便是他最近风头太盛,北京那边已经传出风声。要让他实授安徽布政使,从一个捐班道台,到手握重兵的一省布政,眼看就能开府封疆,这如何能让那些十年寒窗,辛苦由七品京官或外班做起,最少十年才能做到道台,然后才有机会做到三司的官员服气?今天来赴宴的官员表现上都对张华轩赞不绝口。私底下却又是什么议论法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大清的官场,和光同尘地年头。确实有点儿历史了……

“振岳兄,你看这几个人如何?”

沈葆被张华轩拉着一同迎客,他是刚刚外放的翰林,又是徐则徐的外甥。少年时就名闻天下,省官场这些人如何不知道他?

对他加入张华轩的幕府,众人自然意外,自然也对张华轩高看了几眼。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按察。到底在京师有什么样的势力,由于沈站在张华轩的身侧,却是不由得不让众人多想一层了。

沈葆何等样人。行军布阵他尚且是门外汉。官场交通阴谋伎俩他却是见的多了。张华轩这点捣鬼术瞒骗不了他,他是现任地江南道监察御史。算不得是张华轩真正的幕客,以他的意思,北战事一了,他仍然要与淮军一起回到淮安,然后到苏州上任,这一次张华轩捣鬼有术,拿他这个名翰林来增加自己份量,他心里虽知其意,却也知道张华轩实在是根基太浅行事不易,便也只得捏着鼻子忍了。

此时听得张华轩一说,便没有好声气道:“州县以上,游击以上,都已经进了院内,这时候吵的沸反盈天,一个个都满脸酒色,恕兄弟我眼拙,当真看不出淮地有什么人才!”

当时太平军兴不久,湘军与淮军还没有成型,两地地人才都并没有冒尖,而须得五十的后,才知道左右中国命运的,便是当时的湖南与安徽人。

所以沈葆一说,张华轩也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答道:“两淮风气刚劲,自古多出英雄,振岳兄地话太过,一会要罚酒三杯。”

沈葆冷哼一声,道:“若当真有人才,罚酒领了便是。”

张华轩嘿嘿一笑,指着门外笑道:“外头这几个人,便是兄弟千辛万苦,寻觅来的人才,振岳兄看了之后,一一品鉴一下如何?”

沈葆知道张华轩绝对不会为无聊之事,当下便平心静气,与张华轩一起观察站在门外的几人。

他们当然是张华轩相邀而至,不过位份太低,没有资格直接进入,此时此刻,各人都拿着手本,恭身站在大门之外,张华轩有意不立刻宣请他们,却是将这些人晾在大门之外。

正值夏末秋老虎的天气,一丝儿风也没有,早早进来地那些贵人们语笑寒暄,声音隔着几条街都听的清楚,下人们上冰块,上酸梅汤,打着

是叫热……

大门外头站着的这几人,可是连发梢也在滴汗了,上官请客,下属位份太低也委实是受罪,虽然官小,全套地官服补子却是一点儿也不能有差迟,否则一个怠慢地罪名就能让你丢官罢职!

整整一刻钟地光景,大门外头就这么着站着几个千总、把总级的武官,低眉折腰,等候传见。

排开一条街地下人轿夫们看的真切,却也是不以为意,下官拜见上司受点儿委屈的太多了,就是那些中堂大学士们,不给足宫里老公们的门包儿,引见皇上的时候,不也得受罪?

“振岳兄,你以为如何?”

张华轩与沈葆身边放着几盆冰块,虽然大门旁的耳房里,偏窄局促的很,房里却是一片清凉,张华轩一身月绸长袍,还一摇一摆的打着扇子,笑吟吟的问沈葆的意见。

沈葆却看的很是仔细,半晌过后,方向张华轩郑重道:“玄著,你从哪里找到这几个人?”

张华轩心里有数,清亮的很,却是装作懵懂,憨笑道:“这怎么说?”

沈葆薄怒道:“玄著兄莫要弄鬼,这几个人的气质神情,都是难得的一等一的英杰,我却当真奇怪,我也算有过历练,见识过天下人物,怎么就不能在一处见着这么多的人才,当真怪了!”

张华轩哈哈大笑,眼前这些个躬身站立的淮北人,哪一个在后世不是赫赫有名,左右中国甚至是国外的大局走向,这些个人哪一个不是人中之龙,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豪杰好汉!

他微笑不语,听着沈葆一一点评:“玄著你晾了人家那么久时间,中间的那个大个儿神态自若,汗湿满头却没有一点儿不满的表示,这个人将来必定是大将之才,左面的那个后生开始时躬身等着你传见,时间久了,他便自己直身腰身,两眼间目光甚是凌厉,满脸尽是桀骜不驯之色,看他的五官尽有杀气,也显的孔武有力,将来必定是个斩阵拔旗的勇将,至于右面,虽不及左面与中间两人出色,也是英气逼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看起来却是城府甚深,玄著啊玄著,你从哪里找到这些个出色的人才来!”

沈葆话说到此,张华轩忍不住哈哈大笑,神情间甚是得意。这些日子来,他招揽文人墨客清流名士入他的幕府实在是太过困难,那些寻常的文士都自矜身份,不肯加入一个盐商的幕府,至于那些真正有大才干大智慧的人物,则更加难以招纳了。

倒是这些武夫招纳起来容易的很,张华轩顺义集一战,大败蓝旗主力,等于是把捻军蓝旗从根上消灭掉,然后没有大战,就赶走了称雄淮北的张乐行等人,整个淮北,提起张华轩来谁不是一个服字?淮北民风彪悍,也最重武力,如张华轩这样强横的人物,这些出来从军兴办团练的人物当然是一招即来,并不如文人那般扭捏。

这两月来,张华轩不需细访,刚刚沈葆评点的三人,中间的张树声就是肥西本地人,在本乡兴办团练,手里两三百号人,刚做到记名把总,左面的刘铭传,肥西人,自幼习武,杀豪强,劫富户,乡里闻名,咸丰四年初刚被招安,也是刚做到把总,右面的吴长庆因其父吴廷香办团练战死,朝廷赏给云骑尉世职,福济任抚后,令他为舒城团练,亦是把总。

三个把总在淮北刚刚崭露头角,并不为时人所知,与张华轩这个红的发紫的按察当然是没得比,这一次张华轩大宴宾客之前,便已经对三人透露招纳之意,以三人普通地方团练和把总的官职,能被拔营加入淮军自然都是喜不自胜,所以这一次张华轩又借宴客之机将三人招来,也是借此之机,正式让这三人加入淮军的意思。

这会子他让沈葆品评,也是考较沈葆眼光的意思,毕竟他对沈的任用自有打算,却是与考较培养人才有关,对这三个后世赫赫有名的封疆大吏他都看不清楚,此人的能力也就不必再提了。

当下见他如此惊叹,张华轩也很是得意,人才难得,而清季时犹以两淮与湖南为顶尖,湖南人太过抱团,也有深重的地域之见,而淮北与苏北其实相差不远,在地域上说得上是一家人,淮地也没有湘人那么严重的地域意识,一下子得到三个当时顶尖的人才,如何不让他欣喜非常!

(40)新封赏

葆点评一完,张华轩也觉得意,当下不再为难这三入内,自己却摇着折扇踱出门去。

这会子除了姗姗来迟的两个大佬,其余宾客已经全数到达,宅门外除了吹牛喝茶的车夫轿丁,就是孤零零的后世淮军三杰。

看到三人躬身行礼,张华轩将手中折扇一收,笑道:“吴长庆,刘铭传,张树声,你们三人在此久候,有怨气没有?”

这一问却甚是为难人,这三人怎么说也是肥西与舒城一带的团练干员,一个实授把总,两个记名把总,也是有品有级的武官,就这么着捧着手本站了半天,有些怨气当然是人情之常。

张树声在三人中最为年长,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当下左顾右盼,看到刘铭传与吴长庆不答话,便自己先开声道:“大人是淮军之主,今日宴客贵宾云集,标下等就要到淮军效力,其实也不算是客,本应就该早些过来伺候,在门外稍等一会,有什么怨气可言?”

换了旁人,这一番话说出来便有阿谀奉承之嫌,倒是这张树声落落大方,侃侃而言神态从容,他刚刚既不将久候放在心上,此时说出来更是情理皆备,不由得人不信。

刘铭传却没有张树声的好脾气,他三人在外面吃憋,里面热闹成一团,张华轩显然是不曾把自己放在心上,这会子才信步踱将出来,月绸飘飘面如冠玉。满面春风的来问众人久候有没怨气,这个翩翩佳公子哪能带兵?

当下拱手一揖,恶声恶气道:“标下确是不服,大人既然宴客,咱们现下还没有并入淮军,仍然算客,大人如此轻视,既然不将标下看在眼里,标下也就不必到淮军里去吃这碗受气饭了。今晚地宴席也不敢领,就此告辞。”

刘铭传带头,吴长庆虽然默不做声,却是与他一般的想法。两人都是二十左右年纪,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当下对视一眼,居然都微微一笑。然后躬身一礼,便欲告辞离去。

“且慢。”

张华轩依旧笑的满面春风,双手拢着折扇向着两个年轻的把总笑道:“今日的事确实是我有不对,这里给两位兄弟陪个罪。”

说罢。就这么原地一揖,却把吴长庆和刘铭传吓了一大跳!

要知道这是清季,上下之间甚讲尊卑。以吴长庆与刘铭传等人的位份。见着张华轩那原是该大礼跪拜行礼。只是今天是私宴而非公事,所以才略脱行迹一些。而张华轩竟以按察使一军之尊,对着几个把总武官一揖到地!

他如此行事,却是吓了吴长庆与刘铭传一跳,原本还盛气要走的两人都是张口结舌,双手张着想去拉张华轩,却又是半伸半缩,没敢下手,张树声闪在一边,不敢受张华轩的礼,眼中波光一闪,也是被张华轩此举所惊。

张华轩一揖起身,洒然一笑,向着两人道:“我这淮军是是我一手打造,要打造成大清第一精锐,不,是天下第一精锐,所以我地下属必须得是人中之杰,我也要了解他的品性脾气,所以今天特意用此事相试,男子汉大丈夫,话说明白就揭过去,好么?”

他语气诚挚,说的话却是狂妄无比,而且将今日事的目地如实道出,并没有一星半点地隐瞒,眼前三人都是人中之杰,张华轩这话一说,三人便都明白这位按察使大人所说是实。

吴长庆与刘铭传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年轻气盛,一个年不满十八就杀豪强劫富济贫,游走四方为大盗,一个是家传团练将门虎子,对张华轩的坦诚极为佩服,对他刚刚的“狂言”也极为心折,当下将刚刚受辱的心情完全忘却,两人一起掀开衣服下摆,跪下行礼道:“标下愿入淮军,鞍前马后,为大人效力!”

“好!这才是淮地好男儿!”张华轩对这两人地态度甚为激赏,也知道眼前这两年后生青年是武人耿直脾气,此时心服,便是一生投效门下,断没有反复的道理。

当下把两人扶起,大加夸奖鼓励。

张树声倒是颇为后悔,他刚刚也是颇为不乐,只是他年纪稍大,凡事多加隐忍,淮军现在士气如虹,所向无敌,眼看就是大清朝野重视的精锐敢战之师,入得淮军,将来的升腾发展就比在这肥西一地搞团练要有前途地多,所以这才隐忍不发,此时见张华轩对这吴长庆与刘铭传的态度,倒是后悔刚刚没有率先发难。

他的心思张华轩当然了然,与吴长庆刘铭传又略聊几句,便又夸赞张树声道:“张兄弟为人沉稳大度,俨然有大将之风,我很喜欢。”

张树声一听这考语,比刚刚夸奖吴长庆与刘铭

语更加中听一些,当下大喜过望,长揖到地谢道:“标下愧不敢当。”

四人正在说话,不远处锣声敲地震天价响,隔地老远,便听到有人大叫:“钦差大臣提督军务和大人仪架到,官民上下人等齐回避!”

却原来是和春到了,张华轩当即一笑,不再与这三人说话,而是肃容正色,等候在门阶之前。

外头这么一闹,这院子原本并不多大,里头也是听的真切,原本嘈杂如闹市地庭院立刻安静下来,钦差大臣在当时威风甚大,原本就是寻常督抚难及,众人如此模样,却也并不足为奇。

片刻之后,两座八抬绿呢大轿一前一后来到,在院门前稳稳落轿之后,两个长随上前掀开轿帘,先是和春,然后福济,却原来是钦差与抚一前一后,一起前来赴宴。

“下官见过钦差大人。”

于理张华轩应该先见钦差,当下下阶上前,一撩下袍,便欲向和春行礼。

“唉,玄著,咱们自己还闹这些?”

和春身形虚胖,今儿赴宴也是穿着便服,身形高胖,一张脸也如发面团一般圆胖,与张华轩揖让之间,面团团如富家翁,说话间就如一个退休的汉族乡绅,完全不像个满洲大员。

淮军初到临淮时,太平军西征主力未撤,和春与福济一起挤走了能战的袁甲三,淮北空虚,两个人缩在临淮关不敢擅动,淮军一至,压的太平军战线南缩,又在顺义集一战后把淮北捻子压的不敢擅动,再不敢攻州破府,而是缩在雉河集等地,甚至有被赶出淮北的可能。如此一来,和春这个钦差就风光多了,张华轩虽然年纪,官场手腕应酬却当真是胎里带,前生后世融和贯通,这两年来加强学习体会,可比前世还要强大的多,与和春一见之后,张华轩一手的小巧擒拿功夫,用金弹银弹将和春轻松拿下,两人一满一汉,一老一少,居然在表面上甚是投机,这也是当时官场通病,不足为奇。

和春与张华轩拉手寒暄,后头大轿一落,却是福济上前,他与张华轩却又要更加亲热一些,他身为抚,张华轩的淮军现在是不折不扣的定海神针,若是这一支强军一直留在淮北,最少能保得他这个抚安然无事。

一个钦差,一个巡抚,一个当红统兵按察,都是朝廷倚重的大员,三人在一起拉手儿说话,这院里院外可就热闹,一众家丁长随轿夫,在不远处伸头缩脑的看,院里的那些司道府县,也一个个溜到门首处,远远看着张华轩与和春福济两人说话。

三人各怀心思,寒暄片刻之后,张华轩将手虚邀,向着两人笑道:“咱们在此说话不便,钦差与抚军大人还是到里头去,咱们喝酒叙话,如何?”

“好,这话很对。”和春昨天又刚受了张华轩一套碧玉碗古董的重礼,此刻看着张华轩怎么看怎么顺眼,当下立刻答应。

“这是怎么回事?”福济满腹心事,他费心费力挤走了桀骜不驯的袁甲三,却又来了一个手腕更高明的张华轩,他拿张华轩没办法,又偏偏要倚重于人,当真是满脑门的官司,看到张树声等人直头楞脑的站在门首,却是极为意外。

“标下等见过抚军大人!”

张树声等人哪敢胡乱说话,只得下拜行礼再说。三人跪将下去,张华轩上前笑道:“兄弟自带着淮军到了临淮后,驻防的地方大了许多,访得这三个把总勇武过人,想让他们带着团练中的武勇之士并入军中,还要请抚军大人应允才是。”

“哦?”福济也并不在意,北当时的团练极多,基本上每县每乡都有,不过作用委实不大,上一次庐州之失,连团练总办都让太平军杀死在阵前,这三个团练把总福济连名字也不记得,当真算不得什么大事。

福济应允下来,张树声三人并入淮军的事就算有了定局,三人心中高兴,张华轩也极为欢喜,当下又揖让着和春与福济入得院内,院中的司道州县与各级武官不免得上前奉承,马蹄袖打的啪啪山响,见过钦差,见过抚院,见过抚军的请安问好声不绝于耳。

“这太闹腾!”福济好不容易敷衍走一帮州县官儿,得个话空,却向着张华轩悄然耳语道:“朝廷那边有了说法,上次顺义集大捷后,对玄著的封赏总算有了说法。”

福济目光炯炯,向着张华轩又道:“加玄著为安徽布政使,加兵部侍郎,赏给扳指等物,三等轻骑都尉世职!”

(41)咸丰

些恩赏原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全国各地的清军不论绿营,到处都在溃败,僧格林沁与胜保坐拥清军在北方的全部精锐,甲坚兵利,还有大炮等物,以绝对优势围着李开芳几千人,几个月了居然拿北伐的太平军一点办法没有,张华轩扬州之战崭露头角,然后就是宿州之战与顺义集之战,两年不到俘虏的太平军和捻子有好几万,缴获的兵器甲仗军旗锣鼓等物不计其数……这么着的功劳情份,不论是汉员还是捐官,朝廷再不拿出来象样的恩赏,不但对张华轩交待不过去,便是天下人看在眼里,也会觉得朝廷太过刻忌寡恩。

福济这会子与张华轩提起此事,传旨不像传旨,聊天不似聊天,张华轩先是一楞,然后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自康熙年间有密折制度后,历经雍正与乾隆两朝发扬光大,用官员士大夫做密探的制度开始在大清发扬光大,不论是督抚大员,或是微末小员,只要皇帝看中了的官员,就有密折直达天听的权力。不论是官场趣闻,或是天气晴雨,甚至是菜场鸡蛋的价格,皆可入奏。眼前这福济显然是得了咸丰帝的吩咐,先将朝廷对张华轩的恩赏透个底,然后看看张华轩是何反应,最后再密折报给皇帝知道。

张华轩略一思忖,便向着福济道:“朝廷天恩如此深厚,却教兄弟不知道如何报效是好!”

这话也是应景套路,几百年间用滥了的俗话套话。福济并不放在心上,仍是紧盯着张华轩笑道:“玄著为安徽布政,其实是朝廷给玄著预留地进步余地,兄弟不才,抚的位子并不适合,朝廷有意调任陕甘,或是回京,玄著啊,安徽本省无兵。精兵强将,一部分是提督钦差和大人的,一部是你的淮军,等我走后。朝廷的意思便是让你做安徽巡抚,这样再过几年,两江总督的位子,怕也是玄著你的。哈哈。”

福济这话皮里阳秋,看似官场闲聊,预祝张华轩前程似锦,其实包藏祸心。极其阴险。

张华轩的练兵全是自己一手打建,朝廷不能掣肘,又有收取厘金。左右苏北财政和政务的权力。俨然是一方军阀。若是势力不大,朝廷以大制小。总觉能将他掌握在手还可保无事,若是张华轩先抚有苏北,然后再有淮北,两地原本就联结一处,都属平原地带,黄河改道之前淮北虽然一样贫穷困苦,苏北却是鱼米之乡,又有淮扬之富,这两块地方被张华轩一拿,朝廷立刻觉得危险非常!

再加上淮北民风彪悍,捻子一起事就是几十万贫苦农民望风而随,若是张华轩心存异志,朝廷漕运立不可保,河南与山东、陕甘亦是不稳,与现在困守在南京与安庆等地地太平军相比,张华轩给清廷的威胁反而要大上许多!

福济话中,拿抚,两江的位子来诱惑张华轩,确实是心存险恶,想来不是他个人之意,至于是哪个大佬授意,或是咸丰帝亲自过问吩咐,却又不为人所知了。

张华轩心里清亮的很,等福济话音一落,便斩钉截铁地道:“抚军高看下官了,不但这两江封疆的重责不是兄弟这样的人能扛的起来,便是抚也不是下官能当得地,安徽布政,兄弟也要固辞!”

福济愕然道:“咱们出来做官,图的自然是步步高升,为官一遭,能做到封疆也不枉一生,玄著这话却是何意,兄弟不解?”

张华轩微微一笑,答道:“下官出来报效朝廷,兴办团练,确实并不是为裂土封疆,而是保境安民,保得两淮平安便是无上功德。抚军知道,下官原是盐商出身,乡里官绅不怎么看的起,偏生手头有些余财,发匪一乱,我这等家族若是不借此事出来报效,又如何能让官绅们高看一眼?等发匪一平,下官还是退归田亩便是了,若是朝廷恩赏,也不要给下官布政使,甚至是一方督抚,只要追谥祖先,给予世职,下官与族中父老得以歌舞声平,仰沐圣化,便足所愿。”

他这一番话说的虽然隐讳,却是让福济听懂了。张华轩家族巨富,这个朝野上下都已经清楚明白,所以这一番话却是表明他无意做官,更不是想着做官捞钱,只要能改变家族地位,从盐商家族变成贵族世家,便已经不白出来辛苦一番。

福济听地目瞪口呆,却也没甚话说,张华轩的话在他听起来确实是发自真心,而且合乎情理,并不像是虚言欺诈,当下放心之余,居然还有点佩服这个弱冠青年的心计。

盐商家族,想一代翻身确实是难了一些,经此国家变乱,张华轩出来振作一番,由盐商到官绅贵族

退隐乡里,功名富贵在手,而朝廷必定也会有相应恩长了要官要强过一些,士林清议,想必也会给张华轩留几分面子,不再提张家盐商不光彩历史地老底。

当下虚情假意地劝慰了几句,然后便与张华轩一起入席,和春见他两人到来,脸上也是行若无事,想来福济与张华轩这一席谈在他预料之中,而张华轩全无野心,也会让和春这个钦差提督放心许多。

这一场大宴之后,福济与和春自然有密折送往北京,而张华轩在接到北京地上谕之后,却果然上折力辞,坚称就任布政使后要兼理民政,而他精力要放在行军做战之上,再去料理民政,确实是分身乏术。

他的奏折要比福济等人地密折晚到几天,上达咸丰帝案头之后,这一次却是没有叫军机议处,而是直接让恭王递牌子进来说话。

咸丰帝刚满二十四,恭亲王则是二十一岁,兄弟两人都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儿,因为当年立储夺嫡时产生的嫌隙一直没有抹平过,只是这会子咸丰要依靠其弟的才干与冲劲,帮助他扫平道光年间留下的那些老臣,而恭王执掌军机后,处理政务也是显的精明强干,游刃有余,短短几年的军机领班让奕欣积累了广博的人脉和深厚的威望,这些在咸丰身后,使得奕欣再次翻身,成为手握实权的议政王,这些咸丰不知道,便是知道了,怕也无力阻止。

“起来坐下吧。”奕詝等奕欣请安之后,随口吩咐六弟坐下,他瞟了一眼奕欣,又道:“这些日子你太辛苦,事情是忙不完的,该歇还要歇,不能累坏了身子。”

说完,又吩咐道:“来人,给恭亲王一碗奶子。”

就在前天,奕詝还在下旨斥责军机,指责军机大臣们庸顽循旧,不思进取,不肯振作,拖延政务,今天却又是这般说法,又是扁来又是圆,任他揉搓……

兄弟已经成君臣……该有的礼数却不能废,奕欣站起身来,双手接过太监送过来的人奶子,然后又恭谨答谢,坐下之后,用嘴辰略沾一下碗边,便将碗放下,又起身道谢。

奕詝对这个六弟的恭谨态度极为满意,几乎是用快意的眼神又看一下奕欣,才带着几分随意向着奕欣问道:“张华轩的折子到了,昨儿先转给军机看过,你看了吧?”

“是,臣弟看了。”奕欣有点摸不准自己这个四哥的想法,咸丰帝在才干与度量上都不及奕欣,而且做事易冲动,不计后果。几年后的第二次鸦片战争,一方而英法蓄意找碴,一方面,却是咸丰帝冲动气盛,授人口实。

“原都说,这个张华轩自掏腰包,他的团练淮军又太强,练军不受经制,又给了他财权,怕将来尾大不掉,现下看来,这是个知进退的人。”

奕詝情绪很好,并没有试探自己这个六弟的意思,咸丰四年的这个时候,淮北平定,庐州虽然一时半会儿没有拿回来,不过太平军显然也无力北上,北伐军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虽然一时没有收官子儿,覆灭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至于南京,江南有两江总督怡良,巡抚吉尔杭阿就在苏州,还有孝陵卫的江南大营,三叉河的江北大营,太平军的西征主力也困在南与湖北的几个州府,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总体情形看起来,原本气势如虹,有可能一股做气打到北京,把满人撵回老家,让咸丰做亡国之君的危险是没有了,却叫奕詝如何能不心情愉快。

皇帝如此夸赞,奕欣也只凑趣,当即清清喉咙,答道:“文祥原说这个张华轩有些怪异,有钱,不图财不图朝廷恩赏,闷声就练了一支强军出来,怕是将来难以节制,或是心有异志。现下看来,他不伸手要地盘,也不要做封疆实权,只是一心想带兵打仗,图个清史留名便是。”

咸丰颇不以他的话为然,认为老六把张华轩拔的太高,他根据福济的密折,认定了自己了解张华轩的打算,不过这种事却并不需要与自己这个精明强干的六弟多说,当下微微点头,向着奕欣断然道:“军机去拟旨吧,允淮张华轩不加布政使了,其余赏赐照旧,再给他加太子少保的衔头,追谥他三代祖先,再加赏御用棉袍、翎管、荷包。”

他叹一口气,带着一丝疲惫,向着奕欣笑道:“忠臣义士不图恩赏,朝廷却不能亏待了他,老六,是吧?”

奕欣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躬身一礼,大声答道:“是,臣这便去拟旨!”

(42)挽留

欣其实不如他的四哥那般对张华轩放心,虽然说张华应对合乎情理,坚辞安徽布政使,也不希图巡抚或是总督的位置,如此自断羽翼,看起来是没有野心,比之湖南与湖北、云贵等地的那些汉人团练还要让人放心。

只是反常即妖,奕欣自己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心高气傲,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年纪。将心比心,自然不相信张华轩与他年纪相当,却是一星半点儿的野心也没有?

只是他虽然是领班军机,大权却操在咸丰手里,况且张华轩确实是小心谨慎,奕欣也抓不着他的错处,文祥受他的嘱托,一直与张华轩书信往来,两边联络不断,对奕欣的私心而言,反而是盼着张华轩野心大上一些,这样他才能把这个年轻干练的汉员抓在手心。

在北京与淮北的几次奏折与上谕往来之后,咸丰四年的秋天很快来到,淮北的气候与出产相对于苏北要差上一些,捻子大举起事,也是因为去年的灾荒让很多人过不下去,张华轩的赏赐敲定下来,他力辞安徽布政使后,显然不必再留在北,太平军的西征主力在秋天时已经放马南下,现在吃紧的是湖北与湖南、江西等地,庐州城里留下了两万多精锐,与安徽的清军成对峙的姿态,太平军无力北上,清军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庐州,这样一来,安庆与庐州两处重地就全部在太平军的掌握之中,安徽地局势显然不是一时会儿能扭转过来的。到了十月中旬时,张华轩自舒城出发,沿途收拢淮军,然后由怀远、蒙城一地武装游行,震慑已经偃旗息鼓,进入分散状态不再攻州掠府的捻子们。

由淮入泗,再由泗州返回淮安,淮军这一次出征,耗费了数十万两白银的军费。在安徽各地平乱做战接近四个月的时间,盛夏出兵,深秋返回,沿途一路的郁郁青色已经换过了落叶满地。进入苏北境后,因为未遭兵火,一路上只见满地的稻草铺陈,三三两两的农人正在田间忙活。稻子已经收获完毕,现在播种的却是小麦。

经历了北地战乱景像,看到眼前情形,却不得不教沈葆大发感慨。他与张华轩一起并骑而行,满眼看过去尽是萧瑟,沈葆却是没有什么悲秋之感。手中马鞭一指。向着张华轩笑道:“看看。玄著兄看看,这样的景象。才是太平盛世的模样儿!”

张华轩却没有他这么兴头,瞄一眼在夹堤两边劳作的农人,张华轩摇头笑道:“看什么看?十口之家,六十老人还在劳作,七八稚龄女童也需帮忙,还有四五壮劳力,自己有田三五亩,还要佃上五六亩,辛苦一秋一冬一春,来年夏天,每亩收六百斤左右地麦子,交皇粮是多少,交田主是多少,自己吃用多少?换盐,换布这都是必须的,一家子没病没灾,勉强能过活,要是有个水灾旱涝,或是有个头疼脑热,家破人亡还是有的!就这,还是我没有加农田厘金,江南大营在苏州松江,一石米加到四十文的厘金,老百姓饭都要吃不上了,能不跟着长毛造反吗?”

这一席话虽然是经济之道,不过也合儒家惜农爱农地传统,一番话说完,沈葆也是沉默不语,半天过后,才呐呐道:“这有什么法儿呢……苏北和江南还算好的,要是云贵陕甘,怕是连这样的日子也过不得,国朝永不加赋,已经算是千年之下没有的恩典了。”

“嘿!”

张华轩冷笑一声,向着沈葆道:“国朝永不加赋,当然也是永不减赋,况且正赋之外,摊派无数,黄榜之外有白榜,自秦汉以下,历朝不能免,国朝也不例外。”

沈葆倒被他说起了兴头来,两人相处久了,他知道张华轩从不喜做惊人无用之语,只要有话,必定就是有地放矢,绝不是那种空言国事一无所陈的腐儒书生。

当下笑问道:“玄著既然有如此说法,想必是感而发,请有以教我。”

他到是不怕折面子,堂堂翰林学士就这么往张华轩一拱手,在马上一躬身,然后笑道:“请不要藏私,请说!”

张华轩噗嗤一笑,看着沈葆满脸求教之色,一时半会却是说不出话来。

他如何与沈葆解释资本的原始积累,如何谈及工业化地初始,又如何解释工商与农业之间地关系,又如何能制作出杂交稻种来解决千百万农民地吃饭问题?

在杂交粮种出现之前,中国要解决农民的富裕

只能是一厢情愿,就算是工业化能使城市富庶,能使甚至零农业税,粮食却是要一粒一粒收上来地,没有杂交粮种,在清季想让农民富裕起来,确实是痴人说梦,绝无可能。

而工业化让农民流入城市,进而获得财富的同时,农民还是农民吗?这个问题,张华轩自认绝无办法解决,将来两淮进入淮工业化的轨迹时,粮食问题却只能靠外来雇工或是外购来解决,这一条也是他在一年前就考虑好了。

只是这一点却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向沈葆解释清楚,无论如何,不是同时代的人再怎么杰出,也不可能一下子理解超过他理解能力百年的思维方式。

他闷头想了半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措辞是好,看着沈葆热切的眼神,张华轩只得苦笑道:“知难行易啊玄著兄,如何着手我已经有了成算,让我一下子向兄长解释清楚,却是太过困难,不知道如何措辞是好。”

沈葆略觉失望,却也知道张华轩所说是实,当下只得笑道:“那便看玄著如何行事吧,等我到了江南道后,也会建议当道大佬有样学样便是。”

他一个江南道的监察御史自然不能久留在淮军幕府之中,这一点沈清楚,张华轩更是明白。沈毕竟不同那些普通的官员,或是在家赋闲的士绅,一经幕府任用,加官保举就能让幕客们欣喜异常,他是翰林外放,朝廷是要予以重任,张华轩的淮军看来短期内不会有什么大仗去打,算上保举这一块也是绝不合算,上次顺义集一战,沈葆已经被加了知府衔,如今再去上任,以他的名气与能力,几年内没准就能做到司道,留在张华轩军中,确实是有些屈才。

只是他的任用,张华轩已经在心里有了定论。这一次行军做战,他已经看出来沈葆没有军事才干,不过眼光敏锐,敢于任事,也不辞劳苦,而且行事时没有顾忌雷厉风行,又颇能接受新的泰西思想与做事方式,这样的人确实算是难得的人才,不留下他,张华轩岂不太过憨傻?

倒不是张华轩有什么搜罗历史名人的癣好,实在是这个时代文盲太多,淮军已经在一年前扫盲,可是能认得三百个字以上的人仍然是寥寥无已,繁体字难记难写,读书在当时是一个很耗费资产的投资,一般的农人百姓吃饱肚子就属不易,有点余钱也会让子弟去做学徒,将来出师后便能养家糊口,读书投资周期长,成本大,风险高,万一考不中举人进士,所有的前期准备就是打了水飘,所以愿意横心咬牙走这一条路的太少。

以淮安府来算,徐溜镇有五六万人,其中文盲占了九成以上,读书识字的人中,有的专门读几本周易算书之类,装神弄鬼骗钱,有人是为了做状师或是朝奉掌柜,认得几个字会记账便可,只有少数人通读之后,应试去考科举,这一类人中,做律诗,做八股还成,问他世界大势,则茫然无知,问其天文地理,则一窍不通,问其历史掌故,清季的读书人不知道唐太宗是谁的比比皆是……

就是这样一些人,还是当时的人才,是国家的元气,要好生做养,这些人有的读书有成,考中了举人进士,到北京或是地方为官,有的人成天钻研官场学问,打定主意要少做事少说话一静不如一动,讲究的是养称体居移气,熬白了头发熬白了顶子,这样的人与朽木无异,而偏是这种人,最反对国家有任何形势上的变革,也以这一类人势力最大,最为腐朽。

也有一类,确实天生聪明,读书之后见识广博,开始开眼看世界,魏源与林则徐,当是清朝第一批倾向于开放国门的一批汉人士大夫,而沈与李鸿章之流,却又紧随其后。

他们能够出类拔萃,确实是家学渊博,然后自己又不因循守旧,所以才在后世留有大名,张华轩一心收罗招致,确实是因为当时人才太过难得,实在是百中无一,而是万中选一的原故。

当下听得沈葆有去意之后,张华轩却是并不着急,而是嘿嘿一乐,向着沈葆笑道:“且不必急,等咱们到了淮安府后,我有事要与振岳兄商量,到了那会子,振岳兄是要到江南上任,或是与朝廷解释,就此留在淮安帮我做事,任凭振岳兄一言而决!”

(43)淮安的曙光

华轩大卖关子,沈葆却不信他能留下自己。他是身,一心报国济民,也要做一番大事业出来,跟着张华轩虽然将来成就必定不小,不过终究是附人羽翼,算不得是自己的成就,他的江南道监察御史官职虽小,将来的前景没准还不在张华轩之下,毕竟两人的家世与人脉相差太远,仅凭淮军的成就在战乱时还算是一方豪杰风云际会,一旦发匪与捻子平定,张华轩这样的商人统军大帅到时候也就算是风光到头了。

这一些沈葆当然不会明说,当下只是嘴角带笑,轻轻摇头,向着张华轩道:“玄著想留下我,这个太难,我拭目以待便是了。”

张华轩嘿嘿一乐,也不与沈葆明说,只是与他并肩而骑,向着淮安府方向直返而去。

他这一次淮北之行收获巨大,咸丰帝赏的那些御赐物品就不必提了,除了江苏按察使不变外,还加了兵部侍郎与太子少保的衔头,这些都是朝廷恩赏有功大臣的套路,再加上三等轻车都尉的世职,以这种势头发展下去,只怕再过两三年就要位极人臣,以清代文臣武将的提升速度来说,已经算是极快,算得上是春风得意了。

不过他最得意的却不是这些,太平军兴之后,清廷的官爵荣衔极滥,记兵提督总兵满地走,加点荣衔算不得什么,倒是这一次推掉了安徽布政使的实授后,清廷地反应显然是极为满意。对张华轩也放心了许多,在他羽翼未丰之际能不引人注目,或是心存怀疑,这一点至为重要,可比得什么加衔和御赐棉袍要实际的多,令他得意非常。

进入淮安府境内后,情形却又远远比淮北强的多,这两年来淮安一府是张华轩的淮军根基,不但不曾因为军兴而受苦累。反而受了诸多照顾。

现在淮军人数接近两万人,相关的军中长夫后勤杂役也需用不少,军队采购买办自然都在当地,淮军军人与军官也尽是本地土著。淮军军饷丰厚,连带着军人的福利也惠及地方,整整一支近两万人的军队已经盘活了地方经济,使得淮安一府十几个州县呈现生机。再加上张华轩不取农人厘金,地方财政被他收到手后,种种苛捐杂赋也被免了了精光,整个两淮无不欢欣鼓舞。而在此之后,兴办纱厂,广收棉花。其余的油厂、面厂、再加上火器局的用工。用地工人自然也是两淮一带选取。在当时来说,一个普通的内地州府突然有了这么多近代军队与早期工业化的工厂。优厚的待遇使军队和工厂向着周围地州县辐射出强大的能量,把整个地区的经济都带动起来,而淮军的特有地近代军队的氛围,也在经济之外,对整个淮安的文化生态有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这一切地一切,当然全是张华轩的心血,当离开宿州进入淮安府后,这种改变的迹象越发明显,等到了淮军驻地与工厂云集地淮安府地近畿之后,这种远别于一潭死水般地封建社会的勃勃生机,远比半年前要来地明显的多。

工厂,军队,火器局,如同一台急速运转的蒸汽车头,马力强劲之极,把落后的淮安拖在车后,飞速前行。

一队队的淮军士兵穿着崭新的新式军服,灰色的军服穿的笔挺,军风纪扣的严严实实,打着绑腿,戴着方檐帽,背上背着军毯与行军铁锨与水壶,肩上扛着英军制式的滑膛火枪,在教官的带领下,喊着口号在兵营附近或是跑操,或是进行队列训练。

新军五千余人,全部采用的后世现代军服的设计,漂亮干净,合身合用之余,还追求了军服的漂亮与呈现男人的阳刚之气,几千新军穿在身上,显的漂亮干练,英姿勃发。一队队的淮军新兵在军营内外形成了一道道漂亮的风景,在军营内外行走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观看,在田间地头忙碌的农人也会笑眯眯停住手中的活计,看着那些打扮的帅气漂亮的新军将士路过时,总是忍不住交口称赞。

就在军营不远处,就是最后兴办的火器局,由欧洲聘请来的技师指导,淮军出人出物,已经有两个高炉搭建起来,开始熔炉铸炮。相比与火枪,当时的火炮反而更加容易铸造一些,火炮的工艺更为简单,而且可以略微粗糙,以中国的工艺水平都能铸出火为炮,张华轩的火器局拥有当时欧洲最先进的技术和膛床,在八月的时候高炉建好,倾倒铁水铸模成炮,然后用膛床打磨,八月间已经有一门六磅炮出厂,这时候才九月初,已经又有两门火炮铸造成型,开

试炮。

火炮铸造顺利,火枪也是开始试造,与火炮相比,火枪膛管的成型打磨缺乏合格的工匠,虽然从欧洲请来了三十多个高级技师,不过他们分别在高炉与铸炮上,然后还有炮弹、子弹等分工,还有人专责修理各式机械,用来造枪的技师只有七八个人,而且全部是普鲁士人,严谨而刻板,他们是天生的技师,却并不是好的教师,在培训中国技师上,远远不如别国技师做的出色,这也导致他们在两个月之后还没有得到有效的助力,只能凭着自己的力量把火器局的步枪厂先定型,把器械安装完毕,然后让中国工人打下手,自己上阵亲力亲为,这样造枪的速度明显不如火炮那么尽如人意,整整两个月下来,只有二十多支线膛枪和不到两百的滑膛枪,而耗费的银两,却足以再让张华轩装备两个营的淮军。

在火器局不到三华里的地方,就是张华轩的工业中心。淮安的大兴纱厂已经是当时远东最大规模的纱厂,整整五万锭的纱锭在英国也是规模不小,纱厂兴建的最早,规模也是最为庞大,除了这五万锭之外,张华轩显然还要在资本回收一部分后加大投入,所以工厂的规模特别庞大,反正当时的中国最不缺乏的就是人力,只要投入不多的白银之后,便可雇佣到相当的人力来做基础建设,纱厂兴建之后,又是布厂与染厂,再便是面粉厂与油厂,张华轩用在火器局上的资金投入,只有这些工厂的三分之一,在他看来,他的淮军在武力上已经在当世中国有着绝对领先的优势,再下去就是扩大规模,广招兵员,提高军官素质,这一切当然需要用钱,如果打打造一支超过二十万人的近代军队,所需要的资金将是急速翻滚,是目前的养兵模式无法承担的……在那之前,播下近代工业的种子,让两淮地区先工业化,博取巨大的利润,然后方能有成功的可能。

后世人常提清朝中期中国的GDP还占世界的三成左右,殊不知小农经济自产自销,庞大的GDP完全被中国的四万万人口自己给消耗掉了,与英法那样的近代工业国家相比,后者更容易集中国民与国家的财富,迅速发展,而中国的财力与物力,在集中之前,因为小农经济社会的特性,已经被迫严重消耗,如果再加上政府腐败无能,经济上的困难与停顿几乎是必然之势,所以以满清之大,人口之多,却是越来越穷,到同治之后,往外国借债几乎是必然之势,大而富的国家却向小而穷的国家伸手要施舍,当世人难以理解,其实却是再正常不过。

整个工厂区冒着白色的蒸汽,在后世这是工业污染的象征,在此时此刻看在张华轩的眼里,却是再好看也不过。中国的工业化还要等多年之后才看到一点曙光,那些洋鬼子先工业化,不顾污染,赚足了全球的财富后自己转移了工业污染,然后反过头来指责他人,在他的手里,却是要让中国先工业化,赶上当时各国刚工业化的潮流,多年之后,自然也能对着别人指手划脚。

这一切的一切,看在沈葆眼里却是格外的新奇激动,上一次奉朝命来淮安,他心存疑虑,走马观花一般的把淮安刚兴建的几个工厂观看完毕,在他看来,得不到朝廷舆论和财政支持,张华轩的工厂怕只是劳民伤财的胡闹,虽然赔的是他自己家里的钱,却也无足称道。

到了此时此刻,十几个工厂已经成型,特别是几个大厂规模庞大,诸多工厂加起来雇佣了三万出头的工人,整个工厂区人声鼎沸,一派繁忙景象,已经与他上次看到的情形绝然不同,而那些喷着白色烟气,吐火燃烧,带动起诸多车床机械的蒸汽机最让他觉得惊奇感叹。

当张华轩笑问他感想如何后,沈葆老实答道:“这是奇技淫巧,不过这样的奇技淫巧越多越好,我大清要想摆脱积弱局面,就非得兴办工厂,自造火器不可。玄著,你做的这些我很佩服,不过等发匪平定,如果让我治一府,我便造一座工厂,让我治一省,我便造百座工厂,到了那时,我做的便会比你强的多。”

张华轩摇头微笑,向他道:“先别如此说,你静下心来,在我的火器局和工厂里仔细看看,到时候再来与我说,如何?”

沈葆虽觉并无必要,却仍然点头道:“玄著不做无聊之举,依你所言便是。”

(44)分销商的出现

华轩回到淮安后立刻陷入了繁忙的日常事物之中,出要革退斥责不合格的军官与士兵,提拔奖赏立功的军官和士兵,他自己在受到朝廷赏赐的同时,也要把淮北做战时有功人员的保举名单呈送到北京,这样才能给士兵和军官们相应的奖赏。同时,他的幕府中也有三个举人和十几个秀才,帮着他做一些文案工作,这些人虽然没有什么杰出之士,全是平庸之辈,不过出征数月,张华轩与北京和两淮的联络也都靠他们,所以安抚奖励工作也是免不了的……

除此之外,工厂的兴建已经完成,在整个过程中,淮安的官府与民间力量被利用了不少,这些一样要应酬打点,工厂内的各级建制的管理人员要接见,考察能力,该奖的奖,该罚的罚。而重中之重是去视察他在军营附近的火器局,张华轩算不上是一个正经的军迷,不过看着刚刚铸成的几门加农炮时,还是非常有成就感的。

十几天里,他接见了几百个形形色色的下属,有中国人有白人,有文盲也有积年老儒,火器局的那些技师来自十几个国家,也是要一一接见并谈话,嘘寒问暖问候起居,身为两淮现在最高的政治与军事领导,最大的经济体的大股东,这些工作不可能假手别人,也无人能够替代。

除了这些公务上的事外,回淮安后他要陪张紫虚,见宗族长老。与族中有头有脸的人去拜祭宗族祠堂,猪头三牲花红表里地大闹了几天才消停下来,这些事与公务一般重要,当时中国人最重宗族,一个不容于自己宗族的将会非常凄惨。

到了这个时候,张华轩已经成了一个集合经济、军事、政治、宗族的庞大的利益团体的最高领导人,他的能力与智慧已经得到了两淮父老的认可,他的手腕与心机也使得成为这个利益集团的绝对统治者,就是他表面上地生父也无法掣肘于他。原本宗族安插在淮军中的军官只有极少数有能力的能够留下,其余不合格的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清退掉,整支淮军已经唯他一人马首是瞻,工厂的秩序与运转也是完全依照他的指示来进行。两淮的朝廷官员也需仰他地鼻息才能安然无事。

连朝廷也认可了淮安一府十几个州县算做张华轩的地盘,除了淮安之外,扬州也需看张华轩的脸色行事,除了徐州之外。整个苏北都算是张华轩一手掌控。

这些当然是张华轩以退为进,放弃更高的权力与地盘换取所得,朝廷以大制小惯了,当然不能理解。实现工业化之后,就凭扬州与两淮地地盘与人力已经足够张华轩施展手脚,积攒力量了。

这一天好不容易忙活了一点头绪出来。偏漕运总督王有龄带着一个青年商人一起前来拜会。张华轩却不过他的面子。只得吩咐人在花厅接见。

王有龄是福建候官人,父辈也曾为官。在他这一辈已经落魄,先是捐的知县,然后辛苦做到了知府地前程,张华轩在清江浦事后一手掌握了南河与漕运,见此人还算干练老成,在清季官僚中没有那种陈腐气与暮气,算是勇于任事,加上很有眼力,知道在淮安谁当家主事,于是一力荐举,利用自己准军在苏北一家独大,没有别地大员敢来火中取栗地机会,把这个刚至中年的福建佬一举推到了漕运总督地高位上,半年多下来,淮军屡打胜仗,张华轩每次保举时也会夸赞王有龄几句,清廷知他心思,索性又把河运总督也让王有龄兼任,这样一来,虽然王有龄官位已经在张华轩之上,其实等于算是张华轩的半个班底,平日对张华轩更为恭谨,今儿张华轩累的不成,连轴转了整整一天,王有龄一请见就立刻传请,为的也是这么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白困果关系。

等张华轩赶到花厅的时候,王有龄正侧身看着挂在堂上的字画。老实说,这房子里的字画儿够贵,随便一幅都是名字手笔,只是挂在这房里,怎么看怎么个别扭,怎么看是怎么个俗气。盐商之家,没有什么底蕴,花钱买来的字画,挂在房里,也硬是摆不出一股书香气来!

可是更别扭的是张华轩这个人……按说王有龄走南闯北,见识的人尖子海了去了,有过目不望的,有出口成章的,也有通晓各泰西语言和风俗的,更有那种人精子,天生的灵气十足,做什么事都从没章法里硬做出章法来……比如他眼前这位“好友”便是如此人物。

可张华轩明显又与这些人不

看似没章法,其实事事都有规矩可言,看似没底蕴,理世界大势说起来竟是如数家章,更有一种风度气质,让人不知不觉间便极为信服,这样的人,却怎么就生生在淮安的一个盐商家里生出来的?

况且,还是二十不到的年纪就崭露头角,两年不到的光景,已经是风云际会,成为大清的一方重臣,自己这个堂堂的漕运与河道两个总督衔加在头上的要员,还不得在这里老老实实等着他接见!

张华轩当然不知道王有龄的心思……就是知道了也漫不在意。王有龄不算他的班底,可又算他的班底,所以赏脸接见是必要的,不过在礼数上可就不必要那么讲究了……

他就穿着一袭绸袍,穿着布鞋,手中一柄折扇,模样儿要多消闲就有多消闲,远远看到王有龄负手而立,满脑门子官司,张华轩也不在意,只是笑眯眯向王有龄道:“英九兄,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来?”

一别数月,张华轩的气质神情却又比之前绝大不同,如果说以往他的那种风度气质还有点做作与扮演的感觉,历经淮北大战之后,此时的张华轩锋芒内敛,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挥洒随意,而与他稍稍对视,却又觉得一双眸子黑沉的看不到底,根本无法窥探出他的半点儿真情实感。

王有龄心里暗赞,却是丝毫不敢怠慢这个比自己小一半岁数的太子少保,当下老老实实答道:“扰了玄著兄了,这阵子知道玄著兄很忙,不过有位故旧一定要托兄弟带来拜会,不得不如此耳。”

张华轩心里一阵腻味,自从他掌握两淮大权后,那些龌龊官儿撞木钟求好处的数不胜数,宗族乡里求张紫虚说话要人情的也不在少数,毕竟在淮军也好,在兴办的工厂里也罢,只要放了一个实缺,不论有没有好处可捞,正俸收入就不在少数了。淮军普通士兵一个月都好几两白银可拿,那些龌龊官儿总以为张华轩是冤大头,一心要撞木钟在淮军或是地方上找个事做,然后长袖善舞,在淮安好好捞上一票。

当下脸上的表情就略微冷淡了下来,向着王有龄笑道:“贵友是来找事做?其实漕运上就有不少空缺可以放,兄弟这里正俸不少,不过额外的好处是一文也没有的,如果犯了我的军法……那就不好说了。”

说罢,呆着脸喝茶。

其实他心里清楚的很,王有龄的漕运一年总有几百万粮食和银子过手,不过那些好处早就被张华轩盘剥的干稳,清江浦全境在张华轩的掌握之下,转运之时的那些猫腻好处都让张华轩吃了补贴淮军去了,王有龄哪有什么好处能打发人?

王有龄果然面露难色,看着张华轩期期艾艾,一时半会竟是说不出话来。

倒是他带来的那个商人大约三十左右,一嘴小胡子没留几年,个头不高,满脸的精明强悍,眼看张华轩把王有龄堵的说不出话来,他自己却是丝毫不惧,上前向张华轩跪下行礼,只道:“草民胡光墉见过大人,祝大人万福金安。”

这也是当时百姓见上大人时的惯有套路,俗语说拳不打笑脸人,这人如此惫懒,居然自己就这么叩首问安,张华轩无奈一笑,只得点头道:“起来,这里是私底下,不要行那些官面上的礼,说官面上的话了。”

胡光墉咧嘴一笑,顺杆儿就爬:“是,王大人也早就说过,张大人最体恤下情,最是亲民,最是……”

此人连套的颂圣套话说出来,张华轩不觉更加腻歪,当下冷着脸道:“有什么事你就说,不然我忙了一天,没来由来听你说这些无用的废话。”

“好,大人既然这么说,小人也就直说了。”胡光墉突然间变的神采奕奕,向着张华轩道:“小人愿意投效大人,为大人包销工厂出产的物品,纱、布、油、面等物,俱愿包销,只要大人不发货给别的浙商,小人可以先付款,后提货。”

张华轩眼前一亮,这不就是后世的所谓总经销的套路么,从出产者那里弄到第一手的物资,然后分段包销,赚取最大的利润,眼前这个而立之年的浙商,看起来倒是野心勃勃,而且居然还能这么先行的商业手法,看来淮安工厂的出品,已经引起了南方商人的注意,自浙商起,闽等地的大商人想必也会闻风而至!

(45)坐而论利

样的经销方式当然是好事,哪怕在百年之后,生产厂区域分销商,然后再分包下去,这样厂家可以避免过多过繁杂的经销业务,看似把利润让出一部份给了大经销商,其实节省下来的精力与人力,一样可以核算在成本之内。

张华轩心里当然明白这个胡光墉的提议很是及时,可以说是有心人看准了淮安的这些工厂已经步入正轨,现在大兴纱厂出产的纱布已经行销南北七个省,而经营模式却很落后安来进货,然后通过各种渠道分发售卖出去,中国缺乏大的商行,而英法各国在上海与宁波等地的商行张华轩又不想借助民族产业的发展。

他现在只有一个纱厂五万个纱锭,而保守估计,拜两次鸦片战争打开中国市场所赐迅猛发展,纺织厂将由一千出头涨到接近三千!而不论是英国或是德国,又或是美国,工业发展都是由纺织业带动起来,张华轩的纺织工厂不但要迅速赚取利润,甚至可以用薄利来抢在欧美各国之前抢占到中国市场……所以有的时候,迅速出产与销售比获取更多的纯利还要重要的多

张华轩高兴的满脸放光,看着现在脸色有些忐忑不安的胡光墉,这简直是天赐奇才给他啊。分省或是区域建立自己的大型分销商,这个主意原本应该是张华轩自己想到地。这是现代商业的经营理念,怎么他自己没有想到,却让眼前这个普通的浙商想到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胡光墉一个商人也无法再说话,倒是王有龄颇是尴尬,不觉到了张华轩身边,向着他小声道:“胡某曾经有大恩于我,还请玄著能通融便通融吧?”

王有龄说罢拱手,他两个总督衔头挂在身上。其实在官职上还远高过张华轩,只是这一会子有求于人,那点虚假的架子只得放下不提也罢。

张华轩听的一笑,这件事对自己有利。这个胡某人隐约想到了,却是不敢肯定,而在王有龄眼里,只怕这件事是只能胡光墉有利。而是让张华轩为难,所以不得不拉下脸来再度求肯。

看来这胡某人,确实是有大恩于王有龄啊。

张华轩甚觉奇怪,王有龄也是官宦人家出身。虽然败落过一段时间,一个普通的三十左右的浙商,能有什么大恩在他身上?

他倒也没有想太多时间。今天的事他只是往经销与扩大工业规模的好处上去想。却没有注意到眼前地两人。王有龄满脸为难,胡光却是满脸拼劲。看样子非要得到张华轩的销售代理不可,而这两人之间的尴尬关系与复杂背景,其实张华轩是心知肚明,再不用去问的!

当下省悟过来,向着胡光墉笑道:“胡兄弟表字是什么?”

胡光墉满脸诧异,对方太子少保江苏按察团练大臣,却问自己一个草民地表字,此事于礼甚是不合。

当下却听得躬身答道:“回大人的话,草民表字雪盐。”

张华轩呵呵一笑,两眼简直要放出光来!

原本后世赫赫有名的红顶商人,曾经的中国第一富商,资产达两千万之巨地商业奇才,就这么躬身哈腰的杵在自己身前!

怪道王有龄拉下脸皮,一定要助他成事。两人之间的渊源也是有趣,王有龄出身官宦世家,中途家道败后,成年后居然连糊口也难,他与胡雪盐在茶馆中相识,胡雪盐当时只是一个当铺的小伙计,觉得王有龄为人精明干练,很有前途,当下就把自己刚收来地五百两银子借给了王有龄,让他到北京去捐官。

结果王有龄先捐了知县,然后官声极好,一路由知府升到浙抚,最后在太平军攻打杭州后战死。

而在王有龄任浙抚后,对胡雪盐的钱庄和胡庆余堂等生意也是极尽扶持,以报当日胡雪盐冒险帮扶之恩。

今时今日,王有龄没有到浙江当官,都是在张华轩的支持下在淮安一跃成了总督,如果不是一切好处都被张华轩剥了个干净,想来让这胡雪盐在漕运上发点财还不是毛毛雨地事?倒也用不着腆着脸来求张华轩帮手了。

张华轩想通此节,前因后果立刻了然于胸,当下向着胡光墉笑问道:“英九兄地面子我当然要给地,浙省的分销权也可以给你,不过,我这里出货极多,浙江那里进货也不少,上个月浙江那里

大约是三十多万银子,当为诸省之冠,我这里把销货你,你有银子吃地下来吗?”

胡光墉神色不动,仍然是那副淡定又胸有成竹的模样:“大人明鉴,小人临行之际,已经与杭州、宁波十几个大商行说好,以后货物直接到杭州,货到结清,断没有拖欠的道理。”

张华轩看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倒也确实佩服这个胡雪盐是个人物。其实历史发生了改变,他无意之间把王有龄留在了苏北,此人没有到浙江当官,当然也帮衬不了胡雪盐,胡某人真正发家,先是吃了一笔遗产,然后是王有龄在浙江做官之后,给了他不少官办生意,胡雪盐这才资格雄厚,成为一代巨富。

此时此刻,不要说三十万两,就是三万两只怕这胡雪盐也拿不出来。不过他胆识到是过人,想来是先忽悠好了浙江的一些商家,然后再来忽悠张华轩,只要货物一出,那边拿钱取货,其实他一文钱也不必出,坐在中间就能吃一层利润,唯一需要做的,只是需要找到王有龄公关便可。

张华轩想到此节,不觉一笑,向着胡雪盐道:“倒也不必你拿钱取货了,仍然照老规矩,发货过去,商家先取货,年尾结账便是。而且我只信你,浙商不经你的手,就取不到一文钱的货,这个你也尽可以放心。”

这个时代的中国商人做生意很讲诚信,不少生意人银钱往来都不需要合同票据,讲的就是一个信字,非后世那些黑心商人可比。而且商家吃货,除非是第一笔买卖外,也很少每次都付现银,因为当时的商行生意,商家一般都是往上放货,年尾收款结账,然后商家再向自己的上一层卖家结账,如此一环套一环,就算张华轩现在得到胡雪盐的保证,每一笔买卖都现银结算,其实对方在流通上的成本就要大大增加,除了分薄他们的利润和自己增加流通资金外,对张华轩自己也并无太大的好处,而放货给这些商人,却使得他们销售成本下降,对张华轩抢占市场的大方针,有利无弊。

这些弯弯绕的心思胡雪盐再怎么聪明,却也无论如何想象不到。张华轩话一出口,胡雪盐原本那种干练淡定的神情立刻消失不见,满脸的精明被迷茫所代替,这一种聪明人确实是天生的好头脑,会把一切有利与不利的关系都算计在内,王有龄受他大恩,这一层他算到了,张华轩的工厂出产极多,需要大的分销商,这一层他想到了,买卖所需要的银两本钱,他也算筹集到了,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所有的一套组合拳到了张华轩这里,却是轻飘飘打了个空,当真是要多难受,便有多难受。

要是换了普通商人,自然欢天喜地,立刻答应下来,唯恐张华轩会反悔不认,胡雪盐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却又立刻恢复了平静,向着张华轩问道:“大人这么做,小人就算有王公的面子,却也是愧不敢当啊?”

他这话是摆明了试探,看张华轩有什么下文,若是当真不说,只怕此人心里会梗上一块大石,将来双方合作,却也是各自疑忌。

张华轩也不瞒他,寥寥数语,将自己日后打算大略向着此人陈说一二,这些生意上的事王有龄听着无趣,而胡雪盐却是听的如痴如迷,到得最后,不禁向张华轩躬身下去,诚挚道:“小人临行之际,只听说大人是天生的武曲星,打的发匪和捻子望风而逃,到了现在,才知道大人还是我大清的赵公明!”

能得到胡雪盐如此夸赞,饶是张华轩城府深沉,却也忍不住噗嗤一笑,一手将胡雪盐拉起来,然后笑道:“这话不必说,我毕竟有官职在身,倒是雪盐你是个人才,日后除了在浙江照顾一下生意,其余时间就我这里,我有不少事情,需要人才襄助!”

张华轩现在的红的发紫的按察,若不是他自己推辞,只怕布政使或是一省巡抚也做得,胡雪盐如何不明白他前程似锦?当下喜出望外,立刻连声答应下来。

打发走王有龄与胡雪盐,张华轩心情极其愉悦,他心里一直想着搜罗那些清史上赫赫有名的政治人才,对胡雪盐这样的商界巨贾却是少有关注,不成想这胡某人却是自己送上门来,今日一谈,不仅发现人才,对他有些僵化的思维方式也是大有启发,不觉令他欣喜非常。

(46)开矿

江的分销代理算是敲定了下来,可以预计,这种由厂给区域经销商的方式将会使淮安方面省心省力,除了浙江之外,福建与广州也可以一样办理,北方的几个省向来保守,英国的洋布很难进入,而张华轩的淮安工厂毕竟是国货,进入北方农村市场反而使那些保守的士绅容易接受一些。

这样一来,可想而知到了咸丰五年后,淮安的工厂出产将会大肆占领中国市场,而仅凭一家五万个纱锭的工厂出厂的成品,最多只能满足淮安附近几个府的需求,当时的英国人说过,如果每一个中国人都穿上英国纺织厂出产的衬衫,整个英国的纺织厂就能一年不停产。

张华轩当然不指望当时的中国人穿上衬衫,而只要江南江北的十个省的市场他能占领三成,就已经足够他把纱厂的规模扩大百倍以上了。

到目前为止,张华轩其实并不怎么敢冒进,在整个淮安府的社区基础没有变化之前,仅凭他一家之力想让整个淮安甚至是淮扬这个区域工业化,这基本上要数十年之功,而且一旦有所波折,势必将影响他的全盘计划。

而且张家可以用来盘活资本的浮动资金也基本上使用了出去,现在火器局与淮军的运转是靠着收取黄赌毒的巨额厘金,再加上地方财政被他截留,直接在江苏藩库左手过右手又拿了回来。太平军兴之后,南方诸省都已经不解藩库银到北京。他这样的做法也无可厚非,朝廷也并没有什么异议。

只是除了他地工厂外,淮扬地区说是富庶,其实财富多半集中在少数的商业世家手中,除了与张华轩合作的程家与李家外,其余的富商对投资工业较少热情,而且当时的税种虽多但不科学,商业税收取混乱而且没有成效,除了徐州府外。张华轩每年可以动用的正项银子和厘金加起来大约是六十万左右,这样的收入水平可能让曾国藩流口水,朝廷不给他军饷报销,他当然只能依靠湖南的藩库和厘金支持。而湖南与江苏相比,在收入水淮上明显相差较多,所以曾国藩的近两万人地湘军维持起来极为困难,因为他也是采取高军饷的政策来吸引兵勇。每个月光是给湘勇的饷银就得好几万银子,再加上军队运转日常开销,添制兵器衣物等物品,曾国藩在整个咸丰朝内。无疑都是一个叫花子的形象……不过这些收入对张华轩来说,无疑也得紧巴巴地过日子,他的淮军加上辅助人员也接近两万人了。每个月的军饷就得六七万银子。除了军饷外。还得有同样的数目来维持火器局地正常运作,这样已经举步维艰。而工厂现在虽然已经开始铺货,不过想要获取利润尚需一段时间,况且,就算有利润也需要投入在扩大工厂规模上,想拿银子来支持他的淮军,等于是杀鸡取卵。

于今之计,一则是要投入一些本金少,可以用行政手段支持的落后产业,二则,就是要开始着手从根本上改变淮扬地区的原本形态,让这两府二十余个州县加上海州、通州这两个直隶州从根本上改变!

“少爷,五常求见。”

胡雪岩和王有龄走了,张华轩正满脑门子官司,黑漆漆地窗外传来人小声说话,倒是吓了他一跳。

“唉,电灯啊……”

张华轩感慨一声,这煤气灯按说已经是当时最亮的灯具了,不过总归是没有办法和电灯相比,晚上天一黑,几盏煤气灯挂在房门内外,一片惨白晃来晃去,再配上黑沉沉的夜色,用来拍鬼片是不必再布景了。

“进来吧!”他有点儿没好声气,这个张五常什么都好,聪明伶俐忠心耿耿,就是天生儿有点鬼樂模样。

张五常推房而入,一袭青衣穿地一尘不染笔挺贴身,悄没声儿地给张华轩半跪请安,然后也不等吩咐,便自行站起。

他已经是淮军地中军帮统,保举的记名守备,不过在张华轩面前和在张府内,仍然以一个下人地身份伺候,张华轩当然知道他的用意,此人小心谨慎,如此做派果然惹得老爷子在内的张府上下人等的夸赞,这就叫不忘本,这就叫为人踏实!

这点子小小伎俩与勾心斗角张华轩不感兴趣,当下朝着张五常皱眉问道:“五常,这个钟点不见我,想必有要事?”

张五常斜眼看一下挂在墙上的金自鸣钟薰,指针已经指在了九点左右的光景,这在当时可算是深更半夜了。

他连忙答道:“回少

,确实是些事要回禀,特别是沈某人的事,少爷吩咐么举动都要报备,所以耽搁不得……”

张华轩也是记起这个吩咐,当下展颜一笑,挥手道:“不错,沈葆这十来天都干啥去了?前一阵子忙的脚不点地,倒是忘了问。”

张五常也是一笑,笑容却是迅速敛去,只向着张华轩一五一十的禀报着沈葆最近的情形。

其实倒不止是沈葆一个人,随着张华轩地位的水涨船高,十几个出身淮扬的下层官员为了拼红顶子,这些郁郁不得志的官员已经选择投效到张华轩的幕府,毕竟明眼人看的出来,发匪之乱闹到这种地步,只怕一年二年的平定不下来,将来打仗随军,升发保举出来,比在京城或是地方熬资格要快的多了!男儿大丈夫,谁不想弄个封候拜相?所以这半年多来,三个翰林,一个户部主事,还有北京几个部的一些小官儿,自认懂军事通世务的十来个人,陆陆续续投奔到张华轩的淮军幕府。这些官员之中,当然是以沈葆的官位最高,威望也最高,毕竟是身出名门,所以沈葆的行动,常常会使这些同一出身的官员们认同,并望风而从。

“沈大人先在淮军看操,有两天还跟着出操,跑了两天后累的不成,第三天就没去。”

张华轩听的哈哈大笑,张五常倒是神色不变,只是眉眼间也隐隐露出笑意。张华轩笑完之后,又问道:“除了沈葆外,还有谁跟着淮军出操练习了?”

留在他幕府的这些个幕僚,随便挑一个出来也算是当世之干才了,虽然与张华轩心目里要求的人才还有不小的差距,不过好生了解性格,然后做养人才,几年之后总算也会有点可用之处,不似现在,凡事多半都得他自己亲力亲为。

张五常略一思索,便立刻答道:“还有一个是丁宝,这个人比沈大人强,虽然也是进士读书人,不过有股子狠劲儿,沈大人不出操后,他打听到大人从创建淮军起时便与士兵一例相同,当时挑了一下大拇哥,然后这些天里就住在兵营,白天和沈大人一处,早晨起来会操,一点儿也没耽搁。”

张华轩对此人如此行事倒不是很意外,丁宝的个性为人他已经清楚,典型南方贵州佬那种蛮霸性子,二十三岁举人,三十三岁进士,然后母丧回乡后变卖家产搞团练,做战时以文官身份冲锋在前,一路积功,由州府至布政使,至巡抚总督,一生耿介正直,而且性格强韧凶狠,不顾慈禧的感受一刀砍了安德海脑袋,便是此人性格的体现之一,沈做不下来的事他能接着做,这一点张华轩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当下淡淡一笑,也不加以评价,示意让张五常继续。

张五常清咳一声,又接着道:“沈大人看完会操之后,又在火器局观望铸炮,铸枪,然后让通事和洋人说话儿,解释炮厂和枪厂的人员构造条例等事,接着又是工厂,同样也是打听条例等事,前天听说大人有意在徐州开铁矿和煤矿,沈大人一听之下很是欢喜,带着人到徐州去了,估摸明后天就会回来。”

张华轩当然知道山西产煤最多,整个山西就是一座煤山,而中国的铁矿质量不佳,练不出来优质好钢,所以后世的中国钢铁厂多是从国外进口铁矿石,然后自己铸钢。

不过他的火炮与火枪并不需要那种优质钢材,而近在咫尺的徐州原本就是不少煤矿与铁矿,用来开挖提炼路途很近,可以节约很大的成本,徐州道吴棠原本是要节制监视张华轩,不过此人不过是个庸才,现在朝廷对张华轩又较为放心,况且开矿的事已经上报给朝廷,朝廷已经允淮,吴棠自然也没有什么话说,徐州原本就有不少小铁矿和煤矿,张华轩已经派出几个懂行的洋鬼子,带着相关人员浩浩荡荡开到徐州,只等挑选到合适的铁矿和煤矿就能开始运作。

这件事确实是一本万利,当时中国的铁矿与煤矿开挖极少,而且运作成本高,官员腐败,矿工掌握在青红帮手里,条件艰苦,产量低下,而张华轩的矿显然不会如此,所以他不仅打算解决自己所需,还打算开挖出售,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南方的督抚们也需要大量的铁石煤块,张华轩再得一先手,只要解决好运输问题,就能在这件事上赚到不少银子。

(47)工地

葆在开矿这件事上的表现,已经说明他不是一介腐朝都对开矿持厉行禁绝的态度,矿禁与海禁是满清的两大特色,海禁是当初台湾未收,闽海附近不但不许寸板下海,还强迫沿海居民后退十里居住,有违者被烧掉房子,杀掉全家的事数不胜数,而台湾收复,海禁却被清廷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而保留了下来,有清一代,中国的航海事业不进反退,造船技术也大为退步,海外贸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满清所谓的圣主康熙却恰恰是禁海最坚决的清朝皇帝。

至于矿禁,也是为了防止人民聚集生事,元朝灭亡的历史记录就是因为数十万人开挖黄河,谣言引起天下震动,反者四起,满清也是以异族统治中原汉土,所以对汉人聚集始终持非常保守与谨慎的政策,所以有清一代,铜矿的开采连宋朝的三分之一都不到,铁矿银矿等更是远远不如。

从清朝开国,海禁与矿禁的争执就没有停止过,张华轩这时候要开铁煤两矿,也是看准了太平天国的战事一起,未来几年内诸多大佬都会购买枪炮,或是自办兵工厂,到时候对煤铁的需求就会大大增加,有此原故,朝野间那些保守势力也无话可说,而他也借由开矿赚取利润,拓展自己的地盘。

当然,这些他自然不会和沈葆全盘托出,而且现在以手头的力量,也根本不可能搞大规模地矿业。

除了开矿外。海州的港口建设也可以提上日程。未来的漕运肯定将被海运所取代,英国人的小火轮已经引发了清廷的注意,江南制造局也将在几年后自己建造蒸汽轮船,而在现在,广州已经购买了几艘小火轮,内地的第一艘英制蒸汽船也已经到货,在长江航道上运送货物。

工厂,矿山,港口。再加上财力充裕后的造船厂,未来十年之内,可想而知的就是苏北地区的繁华与兴盛了。

既然沈葆这么起劲,想来这十来天地考察已经让他认识到。没有一个全新的体制与核心,凭着老大帝国原本的衰弱灵魂来换一个全新的健康肌体,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而且也不仅是沈葆会认识到这一点,其余到淮安来投效地那些官员。多半也是来自两江各地的人才,他们眼光敏锐头脑清楚,很多人开始是为了军功保举才来投效,却又在很短的时间内融入了张华轩以淮军为核心的团队之中。竭力报效,劳心劳力,却是没有半点怨言。

这个时代当然是中国最黑暗地时代。不过也是大变革时代的发端。在这个时代无数人才被压抑被毁灭。却也有无数的聪明人开始睁眼看世界,变革的种子。已经悄然播入土中,只等着发芽地那一天。

听完张五常有关淮系诸多文官幕僚的禀报,张华轩心中甚觉兴奋,这些人虽然不多,倒是不愧他精心挑选的文臣中地杰出之士,一举手一投足,范儿就不是那些虫可比!

当下笑吟吟向着张五常问道:“那些个禄官儿,有没有什么异常?”

这会子他问地当然不是自己地核心班底,而是淮扬徐三府几十州县的地方官员。这些官儿多半碍着张华轩地势力,表面上事事合作,张华轩指东他们不敢往西,恭顺的比核心还要核心,不过是否心怀异志,且就得两说。还有一些,比如王有龄与陶金这样,在张华轩的保举下飞黄腾达,王有龄的官位做的比张华轩本人还要高,除了欠张华轩老大人情外,而弹劾靖安地方,却又得完全依靠张华轩的淮军,所以虽然不是张华轩班底,却也基本上事事可以商量而行,就是依靠这些个手握实权,又被张华轩捏着命门的实权官员,张华轩才把淮扬诸府拿捏在手中,连靠近江北大营的扬州,基本上也是仰张华轩的鼻息而行事。

这些官员,张华轩当初并没有拿掉换成自己人,也是忌惮自己锋芒太露,恐惹的朝野侧目,而留下来也不碍着自己行事,不过现下看来,不是自己一手拉起来的班底,使用起来并不放心,所以平时的监视也必不可少。

而最不稳的,便是那些食古不化,信仰儒家教条到忽视自身利益的腐儒们。淮安的教学训导朱便是其中代表,这类人最为顽固,而偏生又不理会现实利益,可称又臭又硬,好在清朝不比明朝,士大夫中有骨气的寥寥无已,到也罢了。

张五常心里当然清楚,当下一五一十按着官员的地位高下,一一回禀,直到最后才提起朱等人,他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笑纹,向着张华轩道:“朱前天又在淮安府学里讲大人离经叛道,以

物力学洋人之器物,其心不可测,其行不可测,甚是云。”

张华轩嘿嘿一笑,淡然道:“他左右不过是说我盐商出身,不懂格物致知那一套,没有修心养性的功夫,所以才会沉迷于奇技淫巧。这不算什么,那个徐桐可比他过分的多,徐大人可是连洋土也不抽的……”

他话没说完,张五常眼角一跳,显然已经是将这徐某人记在了心里,张华轩看的暗笑,徐桐现在还是名声不显,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以张五常现在建立起来的特务情报网,只怕还查不到什么底细。

自从张华轩掌握淮安附近的实权之后,军队规模日大,地方政务也都受到他的影响,班底一大,自然需要特务政治,同时对全国情形的了解,也需要相应的情报网络。特务政治在政治不清明,体制没有自行良性运转之前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因为滋事重要,所以并没有依托外人,而是交给了张五常为首的张家自己人手中。张五常倒也不负张华轩所托,清江浦一事,便是这个青衣奴仆一手策划,其后情报与特务网建立,以军中的宗族与投机分子为主,然后是地方上的车行店脚牙为主,虽然还很幼稚与落后,张华轩也不懂什么特务政治,但总比两眼一抹黑要好的多,时至今日,这个简陋的情报与特务网络已经能发挥简单的作用,帮助张华轩监视着两府的地方官员,甚至在京师也布有眼线,收集官场流言,以做简单的情报分析。

当下向张五常挥一挥手,笑道:“这徐某人算不得什么,不必管他了。”

张五常低诺一声,眼见张华轩再没有吩咐,这才躬身退出。

“朱?”

张华轩暗自冷笑,此人食古不化,拒绝任何形式上的改变,正是典型的腐儒代表。不过就算如此,他也算不得什么大角色,要知道刚刚提到的徐桐,在光绪年间已经是大学士,洋务运动都搞了几十年后,列国的使馆都开在北京之时,这个徐某人还坚称世界列强只有意大利确有其国,其余的列国都是汉奸编出来欺骗朝廷的,当朝大员~居然还是一国名义上的中堂宰相,朱这个小小的腐儒又算得什么?

当夜无话,到得第二天时,张华轩清早起身,跑圈打拳健身,一身大汗后冷水冲澡,然后刷牙用早点,这一套办法也是当时最好的健身办法,在很多西药抗生素没有发明之前,中医不成西医也不成,虽然已经不是一场伤寒都要人命的年代了,能让身体壮硕一些终究是好事,委实大意不得。

待全身清爽,张华轩带着自己的戈什哈赫赫扬扬出发,沿途军民百姓自发退让在道路两边,看着这位太子少保带着数十亲兵出城而去。

由淮安出城一路北行,十余里后,就可以清楚看到徐溜附近火器局的高炉喷发出来的火焰,再加上蒸汽机喷发出来的浓郁白雾,在后世这是被世人深恶痛绝的工业污染,而此时此刻,看在张华轩的眼中,这些工业污染的景象却是那么的可爱与美丽。

他深吸口气,仿佛能感觉到空气中的那种蒸汽味儿,满脸的心旷神怡,暗自笑道:“怪不得张之洞在湖广搞汉阳铁厂,为了在总督衙门附近就能看到工厂的蒸汽白烟,不惜花上百万两银子迁铁厂到总督府附近,还不计运输的成本!”

不过今天他到没有去视察火器局或是工厂区的计划,就在火器局与工厂区的三角正面,却又有一大片工地正在施工,几千从附近村镇抽调来的民工正干的热火朝天,十月天已经很凉,秋风渐起黄叶满地,民夫们却满身大汗,挖锨挖土,土法制砖,光是大梁用木就整整摆了十几堆,看到张华轩到来,监工的几个淮军后勤官员急忙迎了过来,请安问好不迭,而那些做事民夫却是视若不见,仍然埋头做事。

这工地显然是张华轩从淮北回来后才吩咐动工,十来天下来已经初具规模,纵平竖直,一排围墙已经将方圆数里的地方围在里面,围墙正南的方向留了一个很大的缺口,如果是大门的话,当时一般的王公大臣的正门也算是排场,而眼前这大门却是比较王公府邸大门还要宽上十倍左右,入门之后,便是一块老大的空地,一点儿建筑也没有造,再之后,便是一排排的房舍,地基已经打好,工匠们正在砌砖造墙,如此怪异的模样,却教这些造房子的工匠摸不着头脑,便是监工的那些官员们,也是甚觉茫然。

(48)大事业

华轩却也不理会旁人,笑吟吟从马上下来,穿着擦的皮靴子就这么在工地上来回的趟,一小会功夫,一身崭新的淮军新式军服已经满是灰尘泥污。

他正看的兴头,沈葆与丁宝、阎敬铭等幕府中人也从徐州返回,听说张华轩正在此处,各人顾不得疲惫,也都快马加鞭赶到张华轩所在之处。

“沈振岳来了?”张华轩听闻之后精神一振,立刻笑道:“让他们过来。”

沈葆他们到底还是翰林清要,一个个拿着身份,因这工地上满目狼藉四处泥水,各人都是皱眉不已,等到了张华轩身边,看到他如此模样时,却又忍不住发笑。

沈葆与张华轩已经很是熟捻,当下向着张华轩笑道:“玄著兄,你怎么如此模样?”

倒也不怪他奇怪,之前火器局与诸多工厂兴建,张华轩都没事人儿一般,最多到现场看上几眼便罢,眼前这一处工地却不知道是什么工厂,又或是淮军新驻地,却又值得这个按察使大人亲力亲为,把自己搞的泥猴儿一般。

张华轩也是也是一笑,他前世今生都最重仪表,平时绝对是衣冠楚楚,而不会是今天这样泥猴儿一般模样。

当下由着几个戈什哈把身上的泥土拍干净,然后先向着丁宝与阎敬铭等人笑道:“诸位辛苦,怎么不回去歇歇,这么着就赶到这儿来了,兄弟可是当不起。”

按说幕僚除了上司交待好事情去办时。其余时间都该在主官身边伺候,以备咨询,或是随时发派任务,现下张华轩的幕僚团已经初具规模,江南才子薛福成管奏折和平时地应酬词赋等事,几个老翰林稳重老成可资信任,就专管淮军的来往公文,阎敬铭这人张华轩深知其品行,敢在光绪年间顶着不给慈禧银子的户部尚书。一生清廉如水,这样的人自然是管淮军的粮台与一切银钱往来,至于丁宝,这个狠辣果敢的贵州佬。则专管军法,最被张华轩重视的沈葆,将来准备保举他一个道台,专管营务处。

这样一来。淮军虽然与湘军的人才不能相比,其实在张华轩的统筹运作之下,采取了不少后世地公务员考核与任用制度的细节,在发挥效能上。已经远在湘军之上。

可以说,借着对历史知识与人物的了解,张华轩已经初步建立了一个文官幕僚体系。虽然淮军的参谋体系与现代军队制度尚且欠缺。不过张华轩在认识到自己地偏颇之处后。已经着人在远东四处寻觅英法军队中的杰出才干之士,用来建立他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参谋本部和现代军队制度。

丁宝与阎敬铭等人都是他的幕僚。按说应该随时在张华轩左右,不过前日这一帮人已经去考核徐州地煤铁二矿,他们都是京官出身,与吴棠交结时更加容易一些,而张华轩看着眼前众人模样,都是眉梢带有喜色,应该是在徐州半夜动身,风尘仆仆赶到这儿,却是应该向着自己报喜来着。

果然丁宝第一个忍耐不住,当即向着张华轩笑道:“大人,咱们几个奉命到徐,兵备道江北团练大臣吴棠发牌票协助,已经勘得十余处大的铁矿与煤矿矿脉,只要选好地址造好道路,就能募工开挖!”

丁宝如此一说,随行一起到徐州的诸人都是满面春风甚是得意。张华轩倒是不以为然,自古徐州是兵家必争之地,一则是徐州是南北要冲战略要地,可以说是南北交界的腰眼,二则是民风彪悍,又是盛产米粮之地,徐州在手,则兵精粮足,又是南北要冲,而第三则,就是徐州到处都是铁矿与煤矿,而且有丰富地井盐储备,再加上石灰储备也是极为丰富,所以汉时就在徐州设有铁官,宋时更有利国监与保国监,专营铁矿开挖之事,到了清朝满人~|多人带着徐州本地人找到一些易开挖的铁煤等矿,根本就不足为奇。

只是他表面上仍然也是一脸喜色,当即向着丁宝等人拱手笑道:“这一番可是辛苦诸位,有劳地很,一会子就在淮安城中设宴,以做薄酬。”

沈葆微微一笑,也不做声,他现下还不算是正式地幕僚,倒也不便说话,其余诸人却乱纷纷道:“这都是咱们地份内事,大人倒也不必大费周章了。”

若是换了大清当时别的龌龊官儿,张华轩地话一出来,哪有不满口答应的道理?眼前这伙人倒不愧是专门寻摸过来,对张华轩的话显然都不以为然。

当下又乱一通,结果是决定让阎敬铭先放下粮台这边的事,专门带着一套班底到徐州,雇佣人力开挖平整道路,搭建房舍

工具,然后在徐淮等人扫募矿工,按张华轩的打算,还都是以抬枪鸟铳土山炮为主,除了这些土火器要子弹等物需要用铁外,其余湖南等地的出产已经足够,要等一两年后,湘军与太平军都大量装备洋枪洋炮,连太平军都随便能拉出一支几千人的火枪队时,再加上铸炮所需,对铁矿石与煤的需求才会大大增加,所以开始的铁矿与煤矿规模都不需要太大,只要草创之后,能满足张华轩的火器局所需,附带着卖给徐淮山东一带民用军需,就已经很是不错。

阎敬铭接令而去,丁宝这些天扎在军营里根本不想出来,其余的幕僚官员各有事情,众人说笑着散去,沈葆却是纹丝不动,等众人离去后,却是向着张华轩笑道:“玄著,我在这里十几天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也做了不少,现下却是要放我去了吧?”

他与张华轩两人之间年纪相差不多,这小半年来相处甚得,以前的交情还有些公务来往的痕迹,现下说起话来已经纯是私谊,而全无公务来往的刻板正经。

否则,以他的官职身份,张华轩若是强行要他做事,或是强留他在淮安,这都属绝无可能之事。

张华轩待他说完,脸上神情却是一黯,当即向着沈葆道:“难道振岳兄还以为到了江南,能让当道大佬们行淮安之事?”

沈葆摇头苦笑道:“绝无可能之事!这十几天来,在淮安已经看了甚多,越看越是很佩服玄著兄。从淮军到大兴纱厂,再到火器局,诺大布局数百万银两,就在两淮之地自己一手操办,这个也还罢了,若我有玄著兄的身家,应该也能如是。不过从淮军训练手腕,成军之后的掌控,行军布阵的学问,这个我就远远不及。再有,从火器局到工厂的规章制度,甚至是淮军的幕僚营务处,所用制度不少都是新法,其中有不少干碍制度之处,玄著你这个抱着火炉在做事啊,稍有不慎就是万蜂蛰头啊!我沈某人一无此魄力,也没有这等见识手腕,漫说我沈某人没有,当道大佬诸公,又有谁能行此事?两江总督怡良?湖北总督官文?两广总督叶名琛?哈哈,纵观这些督抚大佬,又有几人能行此事,又有几人敢行此事?其实论起财力物力,他们都远在玄著你之上,不过所遇到的阻力也当会远大于玄著你!”

沈葆一席话纵论下来,脸上神情不变,眼神中却是一阵黯然。确实如他所言,这个老大帝国论起财力物力在张华轩之上者甚多,不过能不顾物议不管前程,干冒物议行张华轩之诸多超前举措的,遍寻天下,也是苦无一人。就是曾国藩等人倡始洋务运动,也是在二次鸦片战争后诸多汉人军阀兴起,朝廷无力总制,而曾某等人威望甚高,才能始行洋务运动,就是这样,也是所谓的中国为体,西洋为表,只是学了列强的一点皮毛,最后被日本人在甲午把最后的一条内裤也扒了下来!

张华轩由着沈葆四处观察,一点儿底细也不曾保留,就是知道此人眼光独到,一看之下就知道他手里的家底在制度上远远与这个帝国的底蕴不同,不要说沈葆这会子没有这种能量有样学样,就算他是一方督抚,也是断然没有可能一切照搬,权力越大地盘越大,所受到的掣肘也是越大,而张华轩盘踞淮安一府,手握精兵强将,一切都是由他自己一手所创,这样一来,所受的照顾多,掣肘少,反而更方便他肆意行事。

只是沈葆既然灰心,却仍然一意求去,显然是士大夫那些古怪的操守与原则在作怪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沈葆说完之后,整个人仿佛轻松不少,当下向着张华轩笑道:“所以我留在这里,对玄著并无什么帮助,落在有心人眼里,只会说我沈某趋炎附势,或是说玄著你居心叵测,经营班底意图不轨,既然又帮不上手,倒不如先行求去,在江南静等玄著好音,如何?”

他说罢微微一笑,信手一弹衣衫下摆,竟是说不出的潇洒自若。

张华轩却并不理会沈葆这一席推托的言辞,只看着沈葆正色道:“谁说振岳兄在这里帮不上手,请看眼前这里,就是振岳兄所能助我的大事业!”

(49)求是大学堂

葆闻言先是一征,然后失笑道:“玄着你这就太高里又是什么工厂,或是淮军新的营地?行军打仗的事我并不内行,兴办工业就更非我所长,玄着的话,算是危言耸听了吧。”

张华轩摇头笑道:“我从不做那些无聊举动,说振岳兄在这里能帮的上手,便是实话实话,并无夸大失实之处。”

他一边说一边携着沈葆的右手,一路大步急行,到得工地一侧,却已经有几间房舍早就峻工,张华轩拉着沈葆一头扎了进去,然后向着沈笑道:“请君自看!”

其实也不待他说,这么一间小屋内又有多大,沈葆一踏进门,便已经将房内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其实倒也简单,一面墙上挂着几块匾额,字书遒劲有力热烈大气,是难得的上乘之作,不过沈葆感兴趣的倒不是这些字的好坏,而是盯着几块匾额上的名称,仔细端详。

半天过后,沈葆才喃喃道:“求是堂?格物书院?艺圃?玄着,这里原来是在盖书院?”

张华轩哈哈大笑,答道:“不错,正是书院!”

当时的富贵乡绅若是宦途不得志时,多有返回开办书院的,只是除了寥寥几个外,多半也就是几间房子一个小院,寻几十乡绅子弟,挂块牌匾便是书院,名字多半好听,其实也就是稍大点的私塾罢了。

倒是张华轩不改一直以来的大手笔,说办书院。悄没声儿地就又搞了这么大的场面出来,沈葆这几个月来与他相处久了,知道张华轩样样都好,就是有点事大心,这方面因为他年轻气盛,沈葆倒也觉得并不妨事。

这会子沈葆略看几眼,便向着张华轩笑道:“这是魏远达的手笔吧?”

“不错,正是魏公手笔。”张华轩倒也并不否认,这几块匾额确实是他请人专程去请魏源亲笔书写。魏源在他的心中地位极高,可比那些个后来赫赫有名的洋务派督抚在泰西形势上要了解的多,也要深刻的多,这样一个人已经垂垂老矣。张华轩屡次请魏源来淮安助他一臂之力,魏源本也有意前来,可惜实在是年纪衰老不宜再出来做事了。而此老辞官之后又很有点穷困潦倒的感觉,这三块匾额张华轩给了足足一万银子。虽则有资助魏源的意思,不过也是从内心觉得,他兴办地这个求是学堂,在这个时代非得有魏源题匾不可。

魏源与林则徐私交甚好。也算是在林则徐的幕府中一段时间,沈葆幼时就曾经得到过魏源的嘉许,对魏源甚是敬佩。此时一见他的亲笔题匾。一时间也很觉亲切。

他将匾额一一看完。不觉向着张华轩笑道:“玄着,我看你地书院。怕不是教书育人那么简单,若是不然,也不会兴建这么大的规模,而且,我看这书院的匾额也是颇有意思,还请玄着为我解惑?”

张华轩微笑道:“求是堂以史论今,以往日之是而论今日之非,以中外现状而求真知,除了教授诸子百家通鉴汉书外,泰西的学问也会教授,这样咱们才能实事求是,学子们几年之后,就能通晓中外学问,甚至通习外语,出来做官办事,不会让那些洋鬼子假洋鬼子蒙骗了去!”

沈葆沉吟道:“这岂不是有点儿像同文馆?”他面露惊讶之色,又向张华轩道:“我南下之前,朝议中有人就倡立同文馆,现下地通事多从广州那边招募,人员良莠不齐,有捞好处的,也有依仗洋鬼子的势力欺压中国人为虎作伥的,所以朝廷议论要设同文馆,不要那些十三行出来地生意买卖人,而是招些良家子弟去学,刚露出点风声,当道大佬们已经勃然震怒,此事就此作罢,玄着如今行此事,朝廷能允准吗?”

同文馆的事也难免沈葆心存疑虑,事实上在十几年后,朝议都觉得同文馆非设不可时,当朝大学士理学大师倭仁还是跳出来坚决反对,虽然朝廷将他压了下去,不过同文馆也在很长时间内招不到学生,在这个老大帝国,任何一点形式和内容上的革新,都有着常人想象不到地麻烦与困难。

张华轩傲然一笑,向着沈葆道:“这是我地一亩三分地,我这里叫做求是学堂,不叫同文馆!”

这样近乎无赖与狡辩地话,倒也亏张华轩想的出来。沈葆先是噗嗤一笑,然后细细一想,张华轩如此耍无赖与强横地做法,倒也确实是对付朝中那些腐朽势力的最佳妙方。

当下又是感叹道:“玄着你的想法确实是匪夷所思,却也只能如此了。”

华轩嘿嘿一乐,当下又接道:“求是堂招的都是普通字的也收!格物学院么,倒是以学习更高深的西学为主,要作养我大清的学者,兼收并蓄最好,洋人的奇技淫巧没有那么简单,不光是手艺活!所以要招那些年轻的学子,胸腹里有几滴墨水的最好,然后专学泰西学问里的那些高深的东西,所以叫格物学院。至于艺圃,则是招收各地的十五左右的精明伶俐的学徒,跟着洋人技师专门各种工艺,从蒸汽机修理到搭高炉,到各种膛床机器的维护,什么都学,就是造船造钟表,我都要请老师来教!”

张华轩说到这里,自己都已经面露痴迷之色,中国自古至今,就没有过分工明细深入学问的大学堂,汉时就有太学,招收生员几万人,不过学的就是翻来覆去的那几本破书,四书五经春秋大义,就是真的是世间伦理的一切指导,这两千年下来也该学的够够了!

他的求是大学堂,应该是早了京师大学堂近半个世纪的时间,而且将没有官僚掣肘,不要国家管理,他张华轩虽然一手将这个学堂建了起来,也并没有打算干涉学堂的运行与管理。

当下又向着沈葆详细解释,求是大学堂分做三个部份,求是学院学制四年,做养综合人才,格物学院的学制也是四年,以学习西学为主,也会学一些基本的制造手艺,至于艺圃则学制五年,专门培养各种合格的技师人才,因为现下是乱世交战,开始的艺圃将会以作养枪械与火炮的制作与修理技师为主。

这当然是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整个大学堂占地极广,几近千亩,现在沈葆看到的是正门附近的十几幢教学楼与学舍,然后是几个健身的大操场,接着还要有图书馆与学生的宿舍,考虑到现阶段中国的国情,求是学院与格物学院的学生不需学费,食费自理,毕业后张华轩负责给学习差使,艺圃的学生经过考核后,不但不收学费,食宿费也由张华轩一手负责,除此之外,还会给学生每月按时发放零用,毕业之后,则直接进入张华轩的火器局与各类工厂做事。

张华轩说的手舞足蹈,沈葆却也是听的双眼放光,身为一个儒家正统的传人,又是开眼看世界的第一批的近学者的大清官僚,沈葆当然知道张华轩的计划意味着什么。他与张华轩能说的来,就是因为双方都属于一样通晓世界大势,知道眼下的大清正面临着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的转折关头,而放眼看去,满朝官僚大多还是沉迷在天朝上国的梦境之中,尸位素餐不理会国际大势,只知道争权夺利保守不前,所以两人在一起时,常常觉得语言与思想共通,而张华轩的计划一旦当真实行,整个淮安大地将会招收来自全国各处的年轻英杰之士,在四年到五年之后,通晓中西两国学问,精通一到两门的外语,知晓天文地理与世界各国情形的英才将会涌出淮安求是学堂的大门,而除了这一类的人才外,还会有一批学子专精西学,可想而知,十数年后,中国将会不会出现大量的杰出人才,西人的奇技淫巧不再是专利,船坚炮利对大清来说也不是梦想,在这两类人才背后,又有无数心灵手巧的技工可以做技术上的支持,很多梦想,就依靠着艺圃毕业出来的技师去完成,如此三位一体搭建起来的学校,可能在开初遇到不少困难与麻烦,只要坚持下来,就是中国融入世界的曙光所在。

张华轩还不仅仅要如此,在大学堂之后,他还会兴建中级学堂与小学堂,让那些稚龄童子从小便接触到最新学问与受到良好的教育!

“玄着,你当真有心,实在是太有心了!”

如果说张华轩的淮军与兴办实业还能让沈葆闻到一点阴谋与野心家的味道,这个时候张华轩要花费大量的人力与物力兴办学校,在他看来,这一类事没有个人的好处,只是为了国家作养人才,在赔上时间人力金钱的同时,还要忍受来自保守官员与儒林的非议,张华轩如此大公无私,确实是让他佩服非常。

“我做什么事都不觉得有什么,只要能把这学堂当真扩大兴办了起来,与国家及民族来说,我也算是无愧了。”

在教育来说,中国在百多年后还算不上重视,或者说是停留在口头上的重视,张华轩被沈葆一通夸赞,也甚是感慨:“振岳兄,现下可愿意留下来助我吗?”

(50)一八五四年的秋天

葆也是满脸感慨,回答的语气却是果断坚决:“自筑华夏千年之基,沈某人何德何能,蒙玄著你如此看重如何还敢推托?便是这样,这里便是我沈葆一生事业所在!”

张华轩闻言大乐,却也并不感觉奇怪,沈葆在福建船政任上时,只做了两件事,一是搞了南洋水师的根基,后来马尾一战全部被毁,第二却是办了求是堂等学院,培养了大量合格的船政技师,此人眼光与手腕都很杰出,在洋务派中又很务实,比张之洞之懂搞赔本的铁厂要强的多了,从他在福建的表现来看,在洋务运动中他算是首先知道人才重要性的大员,今日一谈,却果然不出张华轩的所料。

当下算是敲定此事,那时候可没有什么严格的组织关系,沈葆只需巡抚与总督首肯,便可以直接留在淮安上任,以张华轩现在的势力与红的发紫的前程,江苏巡抚吉尔杭阿与两江总督怡良都是巴结讨好他还来不及,一个小小的江南道监察御史在张华轩的眼里是宝贝,在这两个满洲大员眼里,却实在是提不上把的小角色而已。

校舍还在建造当中,淮军新军训练早就上了正轨,丁宝与阎敬铭等人也很得力,招收学生的榜文早就放满了两江各地,沈葆左右无事,自行先由浦口渡江,先到江南大营,然后去苏州拜见巡抚等人,到江南各地打个花狐哨后。再正式到张华轩这里上任搞求是学堂。

淮安与淮北这段时间算是风平浪静了,北方的林凤祥与李开芳也算是穷途末路,没有援军被八旗与蒙古铁骑团团围住,虽然还在垂死挣扎,不过也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而在南方,咸丰四年初太平军地西征军主力从庐州和安庆等地出发,入江西,战湖北,屡败湘军。二克武昌,曾国藩水师全军覆灭后差点儿跳船自杀,胡林翼与荆州将军官文死守湖北一隅而已。

而湘军背倚湖南,利用太平军在有了如上的战略优势后的错误。在六月至十一月这一段时间内,湘军迅速恢复元气,屡次击败太平军的林绍璋部与石凤魁部,在湘潭战役决定性的击败了太平军一部主力。保住了湖南,使得湖南最终成为湘军粮饷与人力补充的大本营,湘潭战役的失败,可以说是比北伐失败对天国未来命运的影响还要巨大因为自此之后,湘军将成为太平军的生死大敌。

湘潭战役失败后,湘军与湖广总督杨一起合作。十一月上旬与杨联兵东进。十一月。湘军连陷大冶、兴国、鄂城、半壁山、富池口等地。杨在长江北岸则龟步前进。当湘军与太平军争战于半壁山、田家镇时,才侵驻黄州。

当湘军侵占金口后。石风魁发现情势严重,派北王韦昌辉地侄儿韦以德从武昌赶日纲巡查长江,锁守田家镇,构筑“坚固营盘,并造水城,在江心挽泊堵御。”又命东殿承宣涂镇兴将根据东王的指示,在半壁山与田家镇之间设置铁链、木城,形成一道坚强的拦江工事。东王杨秀清与燕王秦日纲企图以军地攻势,结果失败了。咸丰四年也就是一八五四年十一月底,曾国藩一方面命令湘军水师摧毁拦江工事,沿江直下,炮轰九江,同时调集陆师渡江而北,先后攻陷田家镇、黄梅等重要据点,秦日纲、陈玉成等退守安徽宿松等地。而在未来数月后,曾国藩可以集中水陆师围攻九江。西征军事大有岌发不可终日之势。

造成如此严重局势的原因有两条,一则东王杨秀清权力欲太重,天国北伐他不及遥控,也因为曾天养与赖汉英等人执意南征,使得北伐失败,杨秀清极为震怒,如曾天养其实是当时天国最擅战的将领,他的虎头营精锐不可挡,连曾国藩也曾经称赞道:“曾天养其人是把好手,能打仗。”

这样一员悍将,还有赖汉英等人资格之老,居然不曾封王,连侯爵地称号也没有一个,而北伐失败时杨秀清正病重,咸丰四年初的西征开始后,杨秀清大权独揽,西征军每一举一动,都要经过杨秀清的同意才能施行,前敌主帅是曾天养,他每次行动前都要向先西征军主帅石达开禀报,然后石达开再向杨秀清禀报,经东王同意再回复曾天养行动,公文往来旷日持久,往往耽搁军机,再加上石凤

绍璋是两个庸材兼胆怯之辈,武昌先得后失后,石凤下令斩首,也为他的无能付出了代价。

南方打地如火如荼,曾剃头的湘军终于崭露头角,与淮军一起,都被朝廷依重信赖,而两支强军都是汉人团练武装,虽然曾国藩在朝中根基更为厚重,门生故吏满天下,而且是理学大师儒家大佬,因为手里有湘军这样强悍的武装力量,还是开始被朝野侧目忌惮,而他地湘军打地越狠,占领地地盘越大,则受到的掣肘与猜忌也就越来越严重,就算是咸丰末年肃顺掌权,引曾国藩为朝外后援百般支持,曾国藩和他地湘军仍然受到严重的猜忌与怀疑,一直到曾国藩自散羽翼,将湘军彻底打乱解散,朝廷总算才是对他恢复了信任。

封建宗法传统,并不是怀疑带兵统帅将领的人品,而只是怀疑他手中的实力!

无疑,曾国藩的湘军杰出的表现将帮助淮军吸引不小的注意力,对于这一点张华轩当然没有任何的意见,他的淮军确实已经足够优秀,可以说,只要规模再扩大一倍,他就敢在中国横着走了,任何力量在他的淮军面前都将变成霁粉,而要想淮军继续扩大规模,然后打一场足以支持它的全面战争,就得先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内功。况且,除了清廷这个敌人外,张华轩也时刻不忘,就在几年之后,英法联军将会烧毁圆明园,将中华民族的无价瑰宝毁成了一片瓦砾,将无数先人的智慧结晶的宝贝一卷而空,张华轩绝对会倾尽全力,阻止这件百年国耻在自己手里再度发生!

这样一来,太平军这两年内的锐意进取给清廷带来的莫大压力,还有湘军与江南江北两个大营,再加上胡林翼与官文等人的抵抗,将会给张华轩的发展带来充足的时间!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咸丰四年的十一月,这个季节在苏北已经是初冬,随时都可能下雪。从十月开始,湘军转守为攻,正在江西与安徽交界与太平军打的热闹,而太平军这时候锐气十足,上下同心,眼看翻过年又是一番新动作,倒是唯有地处苏北的淮安府一片平静,不但没有那种兵荒马乱的乱世景象,反而是到处生机勃勃,一派繁忙模样。

淮军经过一次招新,战兵由原本的一万一千人左右涨到了一万七千,再加上军中雇佣的长夫挑夫伙夫等杂工,这些人虽然是后勤,不过也穿上了淮军的军服,拿的军饷略少一点儿,也算极其优厚,这样淮军就有了宣宣赫赫整整两万的定额,这个数目已经极具规模,可以说,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军开始不过四千人时,就先攻克虎门,镇海,后来战争规模扩大,英军也就从印度等地调来了一万二千人左右,就是这样一支万人规模的军队屡次击败清朝大军,沿江而上攻克了镇江,如果不是条约答成,南京也必不可保。

当然,英军是依托了他们无敌的海军炮火,后勤保障也绝无问题,可问题是就算去掉了英国的海军支持,以当时清朝军队的素质,说起来是八十万人,其实根本无力调动十万人以上的集团做战,财力物力后勤协调将领与兵员素质都无法完成这种战役集结,几次大战,清军的数量也就是小猫两三只,结果在纯火器训练与做战方式都超过清军百年以上的英军面前,完全就是不对等做战,整个鸦片战争打完,英军也没有战死过几个人……

道光皇帝后来为了遮羞,还曾经像模像样的询问过英国在哪儿,陆地可否到达,这也是当真搞笑,漫说英国不能陆地到达,就说英国当时是中国邻国,凭满清那点落后的军队和动员水平,想打人海战术都不够格,更别提两国军队在素质与装备上的差距了。

如此一来,淮军现在的实力老实说如果卯足了劲一路打到北京,咸丰就非得避到热河去不可,甚至,可能是一路跑回东北老家。

不过论起软实力,张华轩可就比大英帝国差的远了,军队素质还远远不及,参谋部招了十几个法军陆军军官和几个英军军官,条例与制度刚在建设当中,武器配备也只是当时列强军队中的普通水平,关键是淮安的工业化才刚刚开始,一切,还有待时间。

而在张华轩心里,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从根本上解决军队的归属感问题!

(51)一八五四年的土改

军当然是张华轩一手创立的私军,所以只要张华轩不造反,淮军的忠诚就绝无问题,甚至,就算张华轩高举大旗造反,只要淮军上下能看到胜利的希望,就未必不会真心拥戴!

有清一代,汉人的抵抗其实在下层从来没有停止过,早年顺治年间到康熙年间,明朝各种势力的余部一直没有停止过抵抗,然后到了乾嘉年间,又有白莲教大举兴兵,洪帮在南方就没有停止过活动,清朝,从来没有在法统上征服过中国的普通百姓。而到了这个时候,太平天国与鸦片战争的双重打击,更使得清廷的统治摇摇欲坠,若是不然,也不会有人胆敢劝曾国藩这样的理学大师朝廷重臣借由湘军的实力谋反!

只是这样一来,张华轩自觉并不保险,淮军如果纯粹是一个利益集团,在棉田与工厂加上高薪的供养下对他效忠,然后为了个人前程护卫他一路打到北京,那么,这样一支类似后世军阀军队的淮军,在他身后会不会形成一个军人利益集团?况且,张华轩有钱有枪有地盘的时候这些军人个个忠字当头,若是事有不顺,这种没有灵魂只凭打骂训练形成的战斗力的军队,会不会一哄而散?

张华轩的淮军是一支近代军队,靠的是大棍加红烧肉整合起来,它不像现代军队,有着国家荣誉感与信仰再加上千丝万缕的责任凝聚而成,打不跨整不倒。因为它是一支有灵魂地军队,而近代军队则欠缺了这一点。

国内的局势现在相对于淮军有利,对张华轩也甚是有利,曾国藩抢了风头,朝野上下的目光都盯着曾国藩不放,张华轩在淮安的种种举措,让利于农让利于民,加上没有收取农民的厘金,使得他的名声大好。在这个时候做点事情出来,只怕比前一段时间要容易的多。

土地改革的事就在这个时候被张华轩提上了日程。

虽然中国历史被人为的划错了成分……从周朝开始叫封建社会,然后是资本主义地民国,再然后便是新中国。可事实上,周朝那个封建制度才是正经的封建,周天子是大宗的宗主,他的兄弟就是小宗。分封到列国,然后分封列国地君主又是大宗,然后各自的兄弟子侄又分别为小宗,大宗和小宗以封建法统把整个国家瓜分完毕。每一寸土地都是这些贵族的,然后把土地分成井田,让治下的农人去耕种。大小宗主们则无偿地享用这些农人的奉献。然后再负责治下百姓的生老病死。

这才是正经的封建制度。从西周开始到春秋战国,有看到农民造反地记录没有?土地公有。而且归一个个大小贵族所有,虽然贵族们多半以贪暴为主,但也要顾忌到自己领地上的百姓得有活路,这么着一层叠一层的,一直维持了千年左右地封建法统。

到了始皇一统天下,旧贵族被荡涤了个干干净净,其实封建传统已经不复存在,土地私有,从秦制到汉制到唐制,从井田到授田,中国人地土地制度折腾了个遍,可惜,自从宗法制度失败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制止土地地买卖和转让,每个朝代在兴起之初,都会有意识的解决土地兼并地问题,秦始皇迁六国贵族到关中,明太祖迁富户豪门到凤阳,都是为了让没有土地的农民在国家暴力的支持下重新获得土地,而自耕农一多,则代表国家的赋税有了保障,也是国家长治久安的表现。

可惜,每个王朝到中期之后,土地兼并将是势不可免之事,而土地兼合后引发的革命,又成为王朝终结的催命符。

兴替交换,解决不了土地问题,中国始终处于一个不稳定的动荡与内耗之中。而到了满清统治中国之后,一样没有解决好土地兼并,只是由于十七世纪开始,玉米等高产作物进入中国,加上小冰河时期的结束,没有那么多频繁的天灾出现,使得康乾年间中国的人口呈爆炸性的增长,一跃成为人口四亿的超级人口大国。

这么着一来,使得康乾年间俨然成为盛世,把一切不光彩都遮蔽干净了。

到了咸丰年间,人口的增长反过来又成为社会动荡的主因,耕地没有增加,人口却一直在增加,农作物的产量也到了一个瓶颈,在这个当口儿又是外敌入侵,内乱不止,加上朝政腐败,官员贪污,土地兼并的情况又依然严重,混乱了整半个世纪的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主因多半在此。

甚至在近百年之后,土地兼并引发的社会问题才得

正的解决,而正是解决了土地问题,才使得一个小米权,战胜了武装到牙齿的国民政府。

张华轩现在就是要在自己的治下解决土地问题,如果他真的能抢先一步,把这个中国的千年痼疾给解决掉,那么所能赢得的利益,就不仅仅是让一个淮军集团上下归心的实际利益,而是全中国四亿人都对他有着强烈的期许和认同感了!

如果说淮安的工业化是让他积蓄战争力量,而他决定在宿州一带搞土改,则是为了调动全中国农民的力量,两者都有着重要的意义,然而后者,在中国有比前者更加重要的多的意义。

太平天国当然也有田亩政策,可惜是一直到后期天国已经失尽民心与军心,大势已去江河日下时才提了出来,而且由书生执事,不切实际,以张华轩看来,如果是当真进行彻底与猛烈的土地改革,未尝太平天国不能起死回生。

张华轩的情形与太平天国不同,当然也不需要也不可能采取什么激烈的手段。土地兼并与地租问题,向来就困扰着中国有良心的士大夫,明朝的海瑞名声足够响亮,可惜也是在江南惹恼了太多的富贵豪门,结果被朝野弹劾,最后只能黯然挂冠引去,落个灰头土脸的结局。既然操切行事不容易成功,张华轩在开始时便也很是谨慎,淮安土地肥沃,黄河夺淮的情形还没有发生,所以苏北还算鱼米之乡,而且有漕运等利,整个民生还算过的去,所以也没有必要在淮安一带搞什么动作。

倒是宿州一带,因为紧邻捻子的老巢,张华轩在三义镇一战后重创了蓝旗,打死了大旗主刘永敬,俘虏了刘玉渊,蓝旗主力一朝尽丧,张乐行等人有鉴于淮军厉害,于是化整为零,在四乡分散,对这种战术淮军也没有办法,所以在淮北只是蓝旗一战吃了大亏,从实力第一掉落到实力最弱,而其余诸旗实力不减,抚福济无兵,只是跟在和春身后混日子的主,两人一心想的也是想办法克复庐州向朝廷请功,对淮北的乱局索性就是睁眼闭眼,不再过问。既然张华轩的淮军就驻扎在宿州等地,福济索性将这些州县交给张华轩一手管理,反正当时苏一体,很多官衙都互设在对方境内,让江苏按察管一下混乱的淮北,原本也算不得什么。

这样一来,张华轩也算是有了一个体面合理的借口。淮北大乱,原因多种,流民多而无地,地方盘苛过分其实正是主因,这一点朝廷明白,很多安徽省籍的官员也多是明白。十月中旬,张华轩与几个心腹幕僚已经拟定了初步的计划,十一月初,沈葆离开淮安不久,一封以张华轩名义拟就的奏折已经飞速送达北京。

这一封《减租减息定淮北大局折》算是含糊不清,不过折中提到了嘉庆皇帝审问王保儿的情形,极言捻子多是无地流民,与拜上帝邪教的太平军不同,太平军有纲领,有领袖,有野心,而捻子只是一伙流民构成的类似土匪的武装,只要安定地方情形,适合分给公地,劝导地方业主减租减息等等,就能稍解淮北民情,有益于地方安定。

折中巧妙提到了军费问题,极言花一万两官饷让一千官员剿捻一个月,还不如让几个地主减免一千两的地租管用,折中言道:“暂苦乡绅数年耳!”

这样一封奏折如果是在以前,朝廷不免以为又是哪个腐儒的无用之论,根本不放在心上,不过既然是当红大员张华轩的奏报,那自然是绝然不同。

当下由咸丰看过之后,甚是嘉悦,然后特意儿传给军机处与安徽籍的官员一同议论,叫这伙子官员一起商量好了,然后明白回奏。

当时在朝中原本最有势力的淮北人当属吕贤基,可惜在太平军攻打庐州时已经战死,其余如李鸿章辈,此时正在淮北某地与小股捻子或是太平军交战,正杀的滚地葫芦一般,没有一点儿后来的北洋重臣伯爵的风范,没有安徽人出来说话,军机上下也知道张华轩现在圣眷正隆,而且做的这事儿也是让利于农,自己个一点好处也落不到手的,历朝各代,做这种事的在乡绅官员堆里都不落好儿,各大军机虽不明白张华轩原本很机灵的人却怎么行此昏招,却也只得由他了事。十一月中,明发上谕到在淮安,准张华轩便宜行事。

(52)先声夺人

华轩有了尚方宝剑在手,行事起来就更加便宜许多。轻车快马赶到宿州,召集当地的官绅地主开会,宿州一府四县,地处淮北平原却并不富裕,一则官员贪污无能,农田水利等等一概无人过问,淮北这两三年来不是水灾就是旱灾,说不上是赤地千里,却也是民不聊生,捻子能够迅速成事,由一个小规模的宗族武装迅速扩散到整个淮北与河南等地而拥众数十万,这几年的天灾人祸也出力不少。

宿州的官绅不多,退职在乡的原本还有几个府道级的士绅,自从捻乱一起早就避祸逃走,等张华轩一手收复宿州后,淮军又在淮北等地征战,战事一直没有停止过,普通的升民百姓无力逃走只能苦捱,这些官绅却不会在这当口儿回来,所以当张华轩召集宿州当地官绅会议的时候,举目望去,除了寥寥几个做过州县官的士绅外,其余多半是那些缩头缩脑的土乡绅。

这些土财主虽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张华轩却是不敢小觑他们,宿州经过他重新丈量,可耕良田一共两百三十多万亩,这些大大小小千多人的地主却占所有土地的六成以上,再去掉那些家道殷实的自耕农,占人口七成以上的佃农却是无地可种,只能佃种地主的土地,忍受可怖的盘削。

不论这些地主的原始财富是如何积累起来,现在在张华轩眼前的这些大小地主们却是标准地吸血鬼,淮北地方的田租一般都是当年佃农收入的五成左右。这还算是公允的收租水准,在有的贪心地主手中,佃农往往要交上超过七成的纯收入才能过关。

除了交田租外,很多无形的盘剥也是无法避免的。地主家有事,佃农总是免费的劳力,当时官府每年都有力役,农民在交了皇粮田赋,再交上地主地田租,再算上苛捐杂税。再满足官府的力役征调,然后一年四季还随时要到田主家里效力,还得接受精神到肉体上的侮辱,严格来说。中国的佃农制度虽比俄国地农奴制度要高上一些,却也是强不到哪儿去了。

当时一亩地一稻一麦,或是一季稻子一季玉米,再种些红薯等杂粮。平均亩收入是四百斤到八百斤左右,正常是六百斤左右的产量,一个八口之家,三个男性壮劳力加上两个女性壮劳力。佃十亩地,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季收入六千斤稻子。一下子就得给田主交上一半以上。剩下的去壳打米。还要损耗不少,再卖掉换成银钱。交纳国税人丁,然后再换盐换必要的生产生活用具,到得最后,丰调雨顺收下地稻米农民自己却根本无福享受,仍然是吃杂粮野菜为主,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半顿的精粮!

如果是遇上灾年,那凄凉之处则就不必细说了,古代中国一有大灾,如果国家没有有效的赈济,要么是四处流民,无数人冻饿而死,要么就是有人带头揭竿而起,把社会财富重新洗牌,最终又是一次相同的轮回。

淮北地情形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捻子已经为祸不浅,而就算如此,知道今次张华轩召集会议主题的几个官绅仍然是上下窜连,想法设法,到得州里关帝庙前面地会场时,不少地主都是面带不满,满腹怨气,准备与张华轩打擂台。

宿州地关帝庙与当时很多中国城市相同,选在城中僻静地方,四四方方青砖碧瓦地大院子,正殿与偏殿都不大,殿前的广场却是四四方方,可以容纳下许多人。

这一次减租大会,召集地都是宿州当地拥有百亩以上田产的地主,有身份的官绅穿着以前做官时的官服,坐着轿子带着长随,腰缀荷包手戴碧玉扳指,虽然人没有到,座位却早就叫人占好,其余的普通乡绅则骑马骑驴,带着几个亲戚家人,以壮声势,早早儿到了关帝庙里,三五成群的或坐或站,与相熟的知交好友亲戚乡党们抽烟聊天,各人神情鬼祟,虽不明言,却是打定了主意观风望色,绝不肯轻易的出让自己的利益,有的人没城府性子鲁莽,不免得站在关帝庙正中大声嚷嚷道:“我祖宗八代汗珠子摔八瓣置下的田产,凭什么不让我收租?就是朝廷也不能做这样没道理的事,况且张大人也不是朝廷,他让我不收租,我就是不服!”

这话话说的直白,不少人上前相劝,更多的乡绅却是面露微笑,表示支持与赞同。

到了午未时分,几个有声望的大官绅纷纷坐着轿子来到

所有的乡绅一起上前相迎,问好致意,闹成一团。

各人团团坐定后,却是发觉除了宿州几个官员带着三班衙役维持秩序外,张华轩的淮军上下并无人到场,不但张华轩不见,这一次他带来一起减租的几个幕僚也是踪影不见,众人虽不明言,却都是面露不满之色。

张华轩虽然加太子少保,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带兵的团练大臣,连钦差衔头也没有一个,只是一个从三品的按察使罢了,各人当官时,有在京师与亲王贝勒相与过的,也有人认识当道的军机大佬中堂大学士,张华轩迟迟不到,令得这些官绅心中极为不满,只觉得一个盐商出身的按察架子却也未免过大。

只是张华轩不来,各人却也只得耐心等候,好不容易又熬了小半个时辰,不少人抽烟抽的嗓子生疼,喝茶喝的直奔厕所,如果是别的事也还罢了,偏今儿议的又是自己个的家底,什么朝廷什么天下大事他们能不管则不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偏偏这减租的事又事关自己马虎不得,要不然,管他张华轩是什么少保按察,爷跺跺脚就走,他还能怎么地!

正有人要急的骂娘,关帝庙外突然传来囊囊靴声,不少人踩在高处往外一看,却立刻是小脸雪白。

大队的淮军官兵一身灰黑色的军服,军风纪扣的严严实实,胸前的铜扣子闪闪发亮,脚底的皮靴子整齐划一的抬起又落下,整齐的步列踩的地动山摇,一股子当时清军绝没有的威武之气把这支军队的精锐与杀气展露的没有一丝保留!

这可是张华轩的亲兵中军营和第三营精锐,一千多号人的装备都是整个淮军最好的,当然,训练也是最严苛最残酷的,光是这列队功夫,没有半年以上准备把脚板子踩出茧子的精神,就断然没有这种威武气概。

而最让人害怕的,却不是淮军的队列与军装,而是手中清一色的滑膛火枪,而火枪的枪口处,明晃晃的刺刀在太阳光下闪闪发光,锐利的刺刀头形成了闪亮而耀眼的光团,这样的阵仗甭说这些土财主们没见过,就是京师那些大佬怕是见过的也没有几人!

满场士绅正惊疑不定的当口儿,苗以德与王云峰已经自顾自的下令,千把号淮军四散开来,把诺大的关帝君庙围的水泄不通,士兵们分做几列散开之后,一部枪口对外,一部份火枪却是哗啦啦一通响,闪亮的刺刀与乌黑的枪头却是正对着关帝庙内!

不提士绅们小脸又是吓的惨白,等淮军士兵们布置好后,转瞬时间又是一通马蹄声响,张华轩也穿着一身淮军的军服,带着一众幕僚与贴身护卫的几十个戈什哈骑马而来,当头一人是他的戈什哈卫队长杨英明,足有一米九的黑大个儿满脸杀气,就这么直头瞪眼的骑马到了殿门,然后带着清一色持线膛亚复枪的卫士们一起进殿,把那些满脸愕然的土财主们赶到大殿前面的两厢配殿前头,然后大声喝道:“大人要进来了,都给我甭找不自在,老实候立着,不要交头结耳,双手给我垂在外头,不要笼着袖子,谁要乱说乱动的,兄产我认识你,手里的枪和枪子儿可不认识你!”

如此的声威作派,已经算是打了一个成功的下马威,那些自诩见过世面,与王爷们说过话儿拉过手的官绅们已经与乡下的土财主们一起站了起来,嘴里的烟袋悄没声儿的放了下来,原本在院子里伺候的长随下人们早被淮军撵的不知道哪里去了,各人看来看去,只觉得对方都是满脸青白,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原本感觉还有点依仗和主心骨的土财主们,更是满脸灰白,小腿肚子都在抽筋!

按说当时的钦差大臣的仪仗已经是最为威风,节牌锣鼓清道,八抬绿昵大轿,最少还有一棚的绿营兵开道护卫,可张华轩不清道不坐轿,也没有那么官兵上下人等齐回避的虎头节牌,却硬是让人觉得,他就是这淮北大地的一方之主,一句话下来,就能让人头滚滚落地!

声势造的这么足,看到帝君庙院内那些乡绅们的作态,张华轩悄没声的一笑,他今天特意没穿那身累赘又难看的满清官服,特意穿上一身新式的淮军军服,再摆上这两个营头的护卫,就是要这些土财主们明白,谁才是这里真正的话事人!

(53)减租大会

声夺人的功夫已经做到了极致,所以等张华轩带着一关帝庙后,几个官绅几乎是颤抖着双腿先带头跪了下去。

“咦,这是什么道理,兄弟怎么当得起这个礼!”

张华轩这会子倒是一脸的诧异,急急上前将众人扶起,看着各人小脸青白,张华轩肚里暗笑,嘴上却是笑道:“这成什么道理,兄弟不过一个按察,怎么当得起各位老兄这般大礼。”

这几个官绅虽然官职不是很高,不过也都是府道一级,司道敌体,确实与张华轩平班见礼就可以了。

当下众人一一站起身来,与张华轩平揖见礼,张华轩一一还礼,礼数周倒之极:“不当敢诸位如此久候,若不是公务在身,兄弟也不敢如此托大!”

张华轩现下到是揖让周倒,让人如沐春风,只是刚刚两个营头的淮军的表现已经让眼前的诸多官绅心里明白,这位刚过弱冠之年,看起来笑容可掬和善可亲的按察使大人,绝不是如同表面上那般的好打交道。

张华轩倒也没有把那恶心的模样扮演下去,他原本也不是过来扮善男信女来着。与众人稍做寒暄,然后又祭拜关圣帝君,接着便在大殿前偏厢的周仓像前坐下。

当下也不再与众乡绅客气,将脸上笑容一收,向着各人道:“兄弟此来,也是奉有圣意,淮北地方年年水涝干旱,捻子们闹的不成模样所为何来?还不是我赤子百姓贫苦无衣无食。官府催科,恶吏欺压,又有诸位老兄收取田租,少地对半分成,多的六成七成,听说有的老兄还收到八成!做了诸位的佃户,丰年也就可保不会饿死,遇到灾荒,还有不起事造反的?”

这段话张华轩说的正颜厉色。场中诸人却是视若无睹,听若春风过耳,绝不曾有一句半句往心里去。

租佃矛盾已经积千年之传统,春秋的贵族也好。三国两晋的大世家也罢,还是宋明清以降的读书人形成地地主家族,凡是涉及到自身利益的,大道理讲的再多。也是无益。

张华轩倒也没有指望这几句话就能把眼前这些个吸血鬼打动了,当下话锋一转,声音已经转为冷厉:“兄弟有鉴于此,已经上书朝廷。蒙朝廷允准便宜行事,淮北情形如此严峻,不得不由兄弟痛下狠手。严加整顿改变!诸位老兄。若是今天不管农人之生死。他日也无人顾忌尔等生死了!”

这一段话等若是他的土改宣告,一席话说完。虽然时值初冬,这关帝庙内,却有不少人额头见汗。

一个做过道台地乡绅壮起胆子,向着张华轩问道:“不知道按察大人,到底是什么章程?”

还不等张华轩回答,便又紧接着道:“咱们做田主的也是读书人出身,受过圣人的教,又做过父母官,也知道养爱牧民的道理,这些不需大人多说。只是这天灾频乃,佃农们不易,我们这些田主也一样受灾,若是大人一意偏向佃农,咱们也无话可说,只得退佃了事,任是让那田地荒芜,也省得佃地越多,拉的饥荒也越多!”

这退佃一招,自然是这些乡绅预先讲好,这退任道台一说,其余人立刻出声支援,场中成百上千的人一起叫嚷,声浪汇集成片,却如同大片的苍蝇嗡嗡成阵,吵成一团。

张华轩却也并不着急,他这一次土地改革,却是有大把前人地经验可用,一点儿也不需为难,这退佃一招,原本就是土改中地主抵抗政府的常有一法,根本不足为奇。

其实若是以省事的办法,则是彻底剥夺眼前这些地主地私产,把他们地土地房产细软让贫民瓜分一空,然后再排排站枪毙掉,这样最易成功,也最易得到赤贫农民地同情与支持,可以说,张华轩要是敢这样做,在三月之内,他能让淮北与苏北的千百万农民跟在他身后一条道走到黑,永不回头。

只是这样一下黑手,朝廷那边是必须要反了,也同时等于和天下地士大夫和与之相关的势力为敌,这并非张华轩所愿,他要改便当前的中国而且不能借助外力,就必须得统合所有的各阶层的力量,而不是削弱或消灭某一阶层来达到另一阶层的目地。

况且,如此做法后遗症极大,国家没有富裕阶层和中产阶级,上下缺乏缓冲,是一条极危险的道路。

他当下也不着急,只是坐定原地,任凭冬日暖阳晒在身上,虽处这闹市一般的寺庙正院之前,却只是觉得心中恬静,无比安然。

张华轩如此模样,却比他大发雷霆之怒要更让这些士绅怀疑,各人吵了一阵,却是慢慢

下来。

张华轩似笑非笑,向着各人道:“若是兄弟无十足把握,又岂能把这天下最烦难的事揽在身上?这些天来,宿州的三班衙役,乡老里保配合兄弟的淮军,由几个幕友带着,已经把四县百来个乡的田主佃户都摸了个清楚,从今天起,所有的佃农与田主的租约一律续满六年,田主不能退佃,除非佃农两年以上不交租,交租的份额,一律由上年交租的一半再减去一半,永为定律,丰年佃农不需多交,灾年可以经过政府经一考察后适量再加减免,如果歉收的产量不足三成,则完全免租。”

这一席话却如青天霹雳,把眼前上千人震了个目瞪口呆,如张华轩的办法行事正是学自后世的三五七减租法,这样地主所得只是原本的三成不到,而佃农可以得到六成以上,若是丰年丰收,还能收入更多,地主却并不能多加收入,若是灾年,则田主就得减租,甚至颗粒无收。这个减租办法,对田主唯一的照顾,便是佃农无故两年不交租,田主可以退租,余者,皆是倾向佃农。

“大人这个办法,咱们不服!”

“对,我要对京师去告御状,敲登闻鼓!”

“凭什么咱们的田收多少租,要由张大人你来定,这是哪朝哪代的规矩!”

各人呆了片刻,却如同油锅溅水,立刻劈里啪啦的爆炸开来,种种不满尽显无疑,不少人攘臂大叫,唾沫星子喷的半天老高,要不是顾忌那些闪着寒光的刺刀,只怕就有人冲到张华轩身前揪着他衣领质问了。

“吵什么吵,一律退后,再有人向前一步,立斩不赦!”

黑大个儿杨英明这会子并没有把自己那支来复枪拿在手里,而是换了一把锐利的腰刀,眼看群情激动,不觉带着将自己的佩刀抽出一半,经过光线一照,寒光耀眼,其余的戈什哈有样学样,也立刻抽刀上前,立刻把那些激动的乡绅们震住不动。

张华轩满脸的无所谓,等众人安静下来,当下便又笑道:“退佃不成,告状却由得你们。不过不要怪兄弟没有提醒,这淮北地面,现在一半家是捻子们当,一半儿的家却是由得兄弟做主。找两江总督,不成。抚,不成。朝廷,怕也不成。而且甭怪兄弟丑话说在前头,俗话说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各位里确实有一些当官州县官的,可知道兄弟这话说的是不是实?不论大伙儿是否愿意,这事儿的章程就是这么着,也甭指望兄弟我虎头蛇尾雷声大雨点小委员,在四乡成立分组,退租的,恐吓佃户的,到时候可不要怪兄弟我手辣,言尽于此,诸位老兄一定要仔细思量,慎重行事。”

话说到这里,各人已经是呆若木鸡,无话可对。

张华轩行事狠辣周到,今天的话已经讲的明白,各人是愿意也好,不愿也罢,总之所有的退路都被张华轩和他的淮军集团封成死路一条!众人回头仔细想想,等于是自己思谋的每一招一式,都已经被人家算的清楚明白,不管是耍什么手段,用什么办法,人家都已经拿出办法来应对,而且条条是道,章程条例弄的清爽明白,任是再精明干练宦海沉浮多年的人,也知道这一次算是彻底着了道儿,若是还闹腾下去,张华轩话里威胁的意思已经很明显,破家灭门有期!

当下还是那做过道台的乡绅最是明白,先用阴狠的眼神盯了张华轩一眼,然后拱手道:“按察大人行事这么干练明白,兄弟佩服,这一回不论是减租或是不收租子,也只得由得大人随意处置了。”

他一开头,其余的士绅没有办法,也只得纷纷答应。强权之下无公理,几十个戈什哈的腰刀一亮,众人立刻清醒过来,不论怎么不愿意,眼前这个一直微笑的按察使却随时能要了自己满门老小的性命!

一想到月黑风高,一队淮军假扮捻子,杀了自己满门老小的场景,各人不觉冷颤不止,纷纷上前,刚刚吵的最凶的,却也是此时答应的最快的。

“诸位老兄也不必如此害怕,兄弟是最讲道理的。况且,这三五七减租不仅是惠及佃农,时间久了,各位就知道我的苦心。还要知照一声,不仅是减租,下一面兄弟还会花钱买一些田产实在过多的田主的土地,再加上原本官府的闲地,放给那些赤贫的农人,上天怜咱们有好德之心,必定会让淮北风调雨顺,大伙儿大有生发的!”

(54)暗流

华轩这话说的好听,其实眼前这些田主们的收入已经半有余,众人心里恨的发痒,只是现下碍着如狼似虎的淮军和他们手中的长枪与刺刀,这些田主心中愤怒,有的人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却是只能见风转舵,先答应下来再说。

他们如此做派,张华轩也知道这些人尽有些口不应心的,这里答应的快也说明心里越是服,自己的话只怕是威慑不到这些老脸皮老滑条的官僚出身的地主乡绅。

当下也不揭破,也不再多说。事实而言,他刚刚最后的一段话说的其实也算不错,台湾的三七五减租运动虽然在早期严重损害了地主的利益,但是土地和利益减少的地主开始在政府有意的调节之下开始把手中的浮财投资在工业与商业活动上,这样一来,所得的利益反而远远比当初土里刨食所得要多的多。

不过现在他说的再好听,底下这伙人怕也是听不下去。当下淡淡一笑,也不理会那些乡绅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表白,自顾自起身一拱手,然后大踏步而出。

这一次到宿州来搞土改,沈葆在江南,而且回来后也要去张罗求是学堂等诸多事宜,盖校舍,招学生,制详细的学生条列,招募老师,除了中国本土的,还得有大量的洋人教员,这件头到中国来的洋鬼子里人才不少,不过那些洋拆白也不少,屁也不懂仗着有一张白人的脸。就楞敢在远东各国混吃混喝地不在少数。所以招募洋教员的事也要极为慎重,只怕还要上海的英国怡洋行协助才能成事。

沈葆必定要忙的一头包,张华轩把如此重要却一时半会显不出功绩来的大事交给此人,也是相信此人耿介不求权势富贵的性格,换了旁人,就算是有能力,可也未必肯把精力用来做猢狲王!

别的幕僚也各有差事,这一次他来宿州,普通的夫子师爷类的幕僚带了几个。真正可托一用倒只有丁宝一人。

此人心狠手毒,干练果敢,用来做细致工作可能会陷于公文事物而不能展其所长,近来淮军练兵结束。他这个军官幕僚短期内也无事可做,张华轩索性决定借助此人狠辣地性格,来搞一个土改。

他虽然没有把宿州等地的地主排排站枪毙的打算,不过如果出现一些冤假错案和过激的举措。张华轩倒也乐见其成。

关帝庙地会议之后,张华轩的宿州三五七减租运动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

丁宝正式主事,在张华轩带着戈什哈们在宿州四处接见当地官员,督促着地方官员与里保们带着四县农民。借着秋收完毕,初冬尚且不是非常寒冷的时候大搞农田水利的时候,丁宝却是杀气腾腾。先是抽调当地官府地骨干。宿州曾经失陷在捻子手中。现任的州县官多半是张华轩收复宿州后保举,算是淮系的半个核心。基层的吏员衙役,多半也是淮军伤兵复员后到宿州担任,做起事来都是雷厉风行,有着军队遵守军纪地干练和淮军系统出身的那种朝气蓬勃的劲头,让丁宝使用起来得心应手。

抽调完骨干,组成了减租委员会和各级小组,丁宝榜文连下,减租小组四处出动,还雇佣了几百名识文断字地秀才生员,四处晓谕农人减租之事。接着就是按照预先调查清楚地账目,开始逐乡每村地召集田主与佃农,当着减租小组的面重新议定租佣合约,按着去年地收成,只签订去年田租的三成,签约之时,农人百姓无不欢呼雀跃,盛赞张华轩之德,而田主们多半面无人色,虽然当面不敢乱说乱动,私底下的动作却不知道有多少,只怕扎小人打鞋底有之,半夜诅咒痛骂有之,至于私下串连的事更是不胜枚举。土改减租这样的事,就是百多年后的台湾,半年内退租的纠纷不下两千起,而在这大清末世,黑暗愚昧的力量远远大过光明进步的力量,种种民生民享的权力学说亦是没有引进,田主收租却是天经地义,只是靠着一点腐朽的儒家学说就要这些人放弃既得利益,这等于是缘木求鱼,根本绝无可能之事。

对那些暗地里扎草人的事丁宝当然不理,暗中串连,岂图联手抵抗,或是暗中恐吓佃农,又或是交结私通江南等地的大佬,更或是派人到北京联络当道权臣的的小动作,丁宝却是收集了不少。小打小闹的事,他就手就处理了,不外乎是抄家

枷责示众,让那些高贵的田主们也享受了一把大清朝器,倒是那些组织严密,或是涉及到北京或江南诸多权臣的阴谋集团,丁宝虽然查到了蛛丝马迹,却是没有敢当真下手,一则是怕打草惊蛇,二来以他现在的见识地位,也当真做不到一视同仁,把那些大官绅与普通的小地主一体对待。

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一月有余,这些日子以来张华轩动员了二十多万人次的民伕,供给食宿,提供工具,开挖了宿州境内几条淤积的河道,重新理顺疏通,以济各乡水利,除此之外,四县与宿州府城之间的大道也是重修了一次,虽然不能与后世的那些道路相比,在当时的中国也算是宽畅大道,平如境,坚如铁,两边挖了排水渠与栽种树木,车辆行人行走起来便是便利了许多。

在张华轩的认识下,到中国改革不论是农业还是工业,修路当是首选要务。中国人好像除了秦朝修直道两千年下还可看清轨迹外,历朝历代都不甚重视官道,更不要提州县之前的交通,更或是县乡村的道路,便是当时堂堂京师,城内的道路已经是无雨土漫天,有雨一腿泥,更不要提那些普通的村庄之间了。

淮安府的道路已经修到了乡镇一级,宿州不能与淮安比,这一次却也是疏通了各县与重要的镇子之间的交通,当时的人力虽贱,却也不可轻用,开了春农人就要陷于农事之中,一年之际唯冬天可休,张华轩深知其理,修完这些要道之后,便已经罢手停工,让召集来的农人各自还家。

等丁宝来寻他之时,张华轩已经无事可做了几天,淮安那边已经几次来信催请,偏宿州这里的事刚刚上了轨道,丁宝不管怎么干练,年纪也就二十多岁,虽然表现上比现在的张华轩还大,可惜一个当真是初出茅庐不久,另一个却是两世为人,在官场经验与处事决断上相差甚远,委实放心不得。

于是穷极无聊之下,只得四处打猎,这年头就算是内地州府人烟密集,四乡林子里的野物仍然不少,十二月初的宿州已经降了两场雪,前后间隔时间不远,积雪甚厚,一片白皑皑的甚是好看。

张华轩兴致大起,带着杨英明等人四处打猎,这天凌晨出门,到了八九点钟的光景,已经打了十几只野鸡野兔等猎物,人马俱是乏了,张华轩也是兴尽,这宿州当时也打不到什么大猎物,便也罢了。

只是想想自己的枪术水平,在这几十个戈什哈的协助下,居然也如斯神射,射得这些猎物,想想康熙乾隆这些所谓英主,一次射猎带着几千上万人,在专门的猎场内还有专业的猎户帮着围猎,生平打些野物居然也在煌煌史书里正儿八经的记录,搞的这些人如同圣明自有天赋,无所不能一般,想想倒也好笑。

当丁宝赶到之时,正遇到张华轩满面春风,看着挂满各人马屁股后头的猎物似笑非笑。他自投效以后,倒是没有见过张华轩如此模样,一见之下意是一征。

张华轩倒是分外开心,当下笑道:“咦,稚璜来了,想必是有好消息告诉我?”

见丁宝有些楞征,不觉又笑道:“终日公务繁忙,也该消乏一下。”

丁宝也是点头一笑,答道:“确是如此,只是这几个月来,看到大人就如陀螺一般转个不停,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儿,这一见有些意外是真的。”

他两人现在的私交其实也算不错,张华轩没有什么架子,丁宝也是当时读书人中的异数,性格耿直没有什么腐儒气,所以两人相交甚得。

当下两人谈笑几句,张华轩见丁宝面带忧色,显然这一次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当下挥手让众卫士暂退几步,然后便向他笑道:“稚似忧色?”

丁宝语气沉重,点头答道:“淮北这里连年遭灾,生民百姓已经难以维持,大人德政也是要养生息的意思,百姓安定了,田主一时受损失,将来还会弥补回来。大人也说了暂苦淮北乡绅几年么,可偏生这些人就是黑眼珠只看到白银子,这减租的事一做下来,不少人暗地里搞东捻西,他们偏不去想想,若是一味逼压,佃农们全成了捻子,这田租却找谁去收去?”

(55)肃清

宝在贵州也是颇有家财,这一番话也是当时的文人却也并不出奇。在丁宝等人看来,张华轩的这些减租的政策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发匪与捻乱之后,朝廷对淮北等地痛加赈济稳定民心之后,佃农与田主之间的关系仍然是听其自便,朝廷但劝告田主便可,如今以强力的手腕方式介入到田主与佃户之间,并非常法,也不足为常法。

待他说完,张华轩心中已经明白,想必是宿州这一段并不安定,丁定是他保举挂了道台衔头的减租委员,种种情形尽落眼中,而身为一个传统的读书人加大地主出身的他,面对自己原本的阶层如此种种不堪,心情有些郁郁倒是真的。

其实宿州情形,张华轩通过张五常的情报网已经得知不少,甚至比丁宝所知还要多,今日丁宝此来,于其说是他前来禀报宿州情形,倒不如说是此人在张华轩的眼里又有颇多加分。

不过阶级决定立场,丁宝的阶级出身决定他已经很是为难与苦恼,在这些地主官僚的眼里,读书人与士绅阶层是这个国家的主体,好比是后世美国的中产阶级,这些人遍布乡间四野,每个人在所处的地方都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整个中国于其说是在皇帝一个独制之下,其实倒不如说是皇帝与地主官僚形成的士绅阶层共治天下,这一点自两宋之后就再无改变。

在当时的咸丰皇帝眼中,或是在丁宝眼中,这个阶级是整个国家的元气所在。伤害不得,这一个多月来丁宝所做地一切,当真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张华轩面露理解之色,当下索性拍拍丁宝肩膀,向他笑道:“稚这些天来辛苦,下面的事不要你操心,好生安歇一段时间,等宿州情形稳定了,你再继续出来做事。”

他说到这里,脸上笑容一敛。却是杀气突显。

丁宝先是感动,待看到张华轩脸上情形时,当即心中一颤。犹豫再三,却是向张华轩问道:“大人打算如何料理那些不知死活的田主?”

张华轩脸色已经回转,当即向着丁宝笑道:“恶人让我来做,稚不必多问了。”

他虽然不说,丁宝心里已经是清楚明白。在这次前来宿州的途中,张华轩几次召集幕僚会议。与众人议论时已经预料到了田主们将会做出的反应与反弹。而这一次张华轩所带的两个营头的淮军,中军苗以德唯张华轩马首是瞻。三营的王云峰则是张华轩培养出来的典型地类普鲁士的中国军人,一切只知道执行命令。一路商议,提到田主可能搞些阴谋诡计或是公然反抗时,苗以德笑意吟吟,双眼却是掩不住的杀意。王云峰则干脆自顾自地拔出刀擦拭……

想到这两个平民出身的丘八在执行张华轩命令后的宿州景象,丁宝连打了几个连战,当即向张华轩正色道:“大人若是大开杀戒。卑职绝不赞同!”

见张华轩不为所动,便又大声道:“便是朝廷听说,也绝不会允准!况且还有两江总督,抚,布政,绝不会放任大人如此胡闹!”

张华轩嘿嘿一笑,向着正颜厉色红头涨脸的丁宝道:“谁说我要动手?”

一句话噎的丁宝说不出话来,他却又悠然一笑:“不过他们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暗地里消失了,本按察却是不能负责。”

见丁宝还要再说,张华轩却是正色道:“稚璜,宿州情形你也知道,还用我多说么?”

“唉!”丁宝满脸痛苦,却终究无法再说什么,也不能再说什么。当下重重顿一顿脚,向着张华轩斜一拱手,头也不回便飞速上马,然后挥鞭打马,片刻之间,满天白雪映照之下,只有一个小黑点在远方地天际狂奔不停。

张华轩噗嗤一笑,看一下挂在自己马腹的野鸡野兔子等物,摇头叹道:“这个贵州佬太急性子,好好地烧烤不吃,要去吃冷风。”

一句顽话说完,他的脸色却也是突然变的无比冷酷:“来人,给我传苗以德和王云峰!”

被后来淮军军官戏称为“刺刀之夜”的宿州土改大清洗在张华轩的命令下正式展开。这个年代,没有办法搞太多地温情与渐进式的改革,他的三五七减租已经尽可能地温和,不是从根本上触动和改革所有既得阶层的利益,饶是如此,在这个大黑暗的时代,仍然有着相当数量的田主选择了各种手段,或单干,或联合,总之要使尽各种手段,使张华轩这个温和版的土地改革彻底破产!

张华轩自从掌军以来,大小

历过很多次,执行军法下令处死违纪官兵的事也有好不能说是冷酷,却也是比当初老练的多,却也是狠辣的多。

查清所有有问题的田主之后,十二月四日两个营头的淮军正式动手。除了脱下淮军的制式军服,假模假样的打起了几杆捻子的军旗外,从步枪到其余配置一点没变,而最让那一晚宿州百姓胆战心惊的,则是那些在半夜里仍然白的晃眼的锐利雪白的刺刀!

如狼似虎的淮军官兵在当地的细作带领下,一千余人分做百人或五十人左右的一队,上半夜出发,下半夜动手,无数打着火把亮着刺刀的淮军分做一股股的小队,在各地细作的指引下,直冲入那些记在黑名单上的田主的家里,接下来的事普通百姓看不到,唯有一阵阵的枪响整夜不停,子弹偶尔打偏打高时,隔的老远蒙在被子里望向窗外的宿州农民,可以清楚的看到子弹划过夜空的痕迹。

到了早晨,所有名单上的田主已经被完全肃清,用后来丁宝的汇报所说就是:反对的声浪突然消失,在捻子突然进袭后,所有的田主都开始变的深明大义……

对宿州而言,这是一个变革之夜,也是痛苦的一夜。无数人全家老小死于淮军的火枪与刺刀之下,然后田产与浮财悄没声息的被官府瓜分给那些赤贫的农民。那一晚淮军杀的性起,不但名单上的田主一家没有跑掉,甚至有几支小分队顺手还把村里其余的几家大户也给包了饺子。虽然肇事者受到了严厉的军纪处分,不过这种“顺手”的举动,却把那些原本首鼠两端的田主们吓的够呛。

在淮军刚动完手后的半个月,有些田主还在等候来自朝廷的公断,也有人寄望于抚福济,或是两江总督怡良出来主持公道。毕竟在他们看来,官兵这一次毫无理由的杀人,而且遇害的不是普通百姓,多半是在乡下城里都有声望的官绅士家,这些人家的势力盘根错节,淮军的这一次行动将会引发一次极大的反弹。

可惜,完全没有。福济最近一次反攻庐州的行动失败,已经受到了都察院的严厉弹劾,不出意外,他可能在一年之内去职。而怡良等人,还在江南与太平军苦苦纠缠,而且朝廷对两江的局势严重不满,两江也面临着换人的局面。这样一来,这些当道大佬哪有人有兴趣为一群死鬼出头,却去与张华轩这样当红的掌兵大员为难?福济还指望局面大坏的时候,张华轩的淮军能帮他解难救命!

而朝廷更是有趣,淮军行事之后,隔了十天左右,朝廷却是明发上谕,谕令张华轩严防地方,不准捻子再行生事,而对其余各地的捻子在来春后也要严加痛剿!

这下谁也明白了,朝廷在这个当口儿不会和张华轩为难,因为要指望他的淮军打捻子,打完捻子,再去与湘军汇合,一起去剿灭太平军。

在刺刀与凶悍狂暴的淮军威胁下,在朝廷不理不问的悲观情绪之后,所有的宿州田主当真是真心归顺,老老实实与丁宝等减租委员配合一起,立新约写字据,核算收成,确定交租时间等等,原本艰难繁杂的事儿,左右不过又花了一月多功夫,整个宿州一府四县的所有的土地改革减租减息的运动已经跨入了尾声。

丁宝在年前完结了此事,得意洋洋的赶回淮安报道,在他之前,在淮军肃清了宿州的反抗势力,又摆平了朝廷与江南各地的几个大佬之后,张华轩已经先行赶回淮安,宿州的事要紧,不过已经耽搁了很久的时间,况且大事已经料理完毕,并不需要他本人在此多耽搁了,只要留下丁宝等人,搜集与汇总这一次减租运动的资料,做以后淮安减租减息时的数据分析的资料存底便可,张华轩留在此地无益,便索性先行赶回淮安。

况且,除了宿州这里的事,淮安的事一样要紧。将近年关,工厂与淮军的福利要处理,要慰问奖励表现杰出的将士与工人,甚至海门等地的棉田收成不错,也需要张华轩这个一把手去亲自慰问探视一下,而且历次征战,年关的时候也要慰问一下战死将士的家属,这件事更是马虎不得,而且再过一个多月,全国各地与张华轩有生意来往的商人也会前来结账,商量来年的进货量,这些也将影响淮安工业来年的出产……一八五四年就要过去,来年如何,却使得骑在马上赶回淮安的张华轩意气风发,雄心勃勃。

(56)焦头烂额

华轩赶回淮安之后,自然是马不停蹄奔忙起来,他赶候是阳历的十二月中,距离年关也就一个月左右的功夫,逢年过节特别是年底的时候事儿特别多,往年张华轩还只是揖客迎让,到了今年却又加了许多事出来,从宿州回来之后,却是把他忙了个人仰马翻,好在他自前两年开始就打熬身体,创建淮军时每天与士兵们一起长跑,后来虽然并不带队,不过自己每天长跑不缀,再加上种种招数,身子骨又是年轻,刚是二十左右,自小就做养的好,大鱼大肉养出来的和贫民百姓不同,两年功夫下来,皮肤是没有以前那种富家公子病态的惨白,开始变的红润黝黑了下来,身体越来越结实,精神头也比这时代的普通人健旺的多,每天几十上百件的事,也亏丝毫不倦,而且处理起来头头是道,丝毫不乱。

这么着一来,张按察少保大人的名声可就更加响亮。这会子在淮安的不仅是他的淮系人马,还有南来北往的大商人,其中浙商、徽商最多,前者刚刚崭露头角,后者却已经掌握这时代南中国的经济命脉达百年,在商场也好,官场也罢,都有寻常商人难及的庞大能量。

除了这两个地域的商人外,这一年的年底也来了几个晋商,在淮安转悠了几天后,悄没声响的在府城了开了一家规模很大的联号,专门为南来北往的商人提供钱庄服务,这样一来,虽然还不能与近代银行的作用相比。却也方便了许多南来北往地客商。

这一点倒提醒了张华轩,他不打算等过两年淮安繁荣后让洋鬼子的银行过来抢占市场,现在几家老牌的英国银行都在上海宁波等地准备开设分行,淮安这里暂且还没有洋鬼子的银行涉足于此,金融业是后来列强掠夺中国民间财富的一大利器,既然已经有山西人在淮安开设联号,张华轩决定等腾出手来后就规范钱庄,制定新规,把这些老字号的钱庄往近代银行制度上引领。

这么着忙活了大半月的功夫,饶是张华轩精神健旺。很多账目上盘算的事又是清楚的紧,就这么着,也是忙活的晕头涨脑。苦不堪言。

倒不是他能力不足,其实是很多事情枯燥无味,而且做起来满不是滋味,却是偏生非做不可。

两江地那些大佬们的年敬是非送不可的,怡良也好,吉尔杭阿也罢。或是传说中要来代替怡良地何桂清,这些人的年敬必须得送。而且还得恰到好处,不能薄了,却也不能过厚,这里面的官场学问海了去了,送礼还得针对个人爱好。比如何桂清,就不能纯送黄白之物或是古薰,就非得送名家字画。在价值上也得与怡良靠齐并肩,比如吉尔杭阿的年敬,就得比福济要丰厚一些,毕竟一个是落魄要开缺的巡抚,一个正在苏州统领大兵,对淮安与扬州的事一直没有指手划脚横加干涉,如何把这种良好地合作关系继续下去,这里面全都是官场学问!

再有,就是北京官场那些大佬们和穷京官的冰炭敬加年敬,一样要费心费力,当红地军机中堂不能怠慢,非得重视送以大礼,可那些在都察院苦熬的小京官御史,也断乎不能小瞧,没准儿你年敬少了几两银子,就会惹得哪个摇头大老爷狠参一本,或是咬住不放,张华轩纵是不怕,咸丰也好恭亲王也罢,这时候都指着他稳定苏北与淮北的大局,也指着他开春去收复庐州,改变安徽全省的战略态式,这样断不会真正有什么处分给他,不过被那些御史咬的多了,风评总归会不大好,还是能免则免地好。

这么着一来,张华轩整个人陷进了这些繁杂却又无聊的事务当中,如果是淮安的政务和军务,他已经算是得心应手,唯有这些北京官场地事,却是做起来事倍功半,令得他苦恼非常。

原本这些事务也能让他的幕僚去做,不过丁宝原本就是个二百五楞头青,阎敬铭水火不进,原本自己做京官时冰炭敬年敬一个大子儿也不收,指望他出主意,非得被反过来教训一通不可,薛福成是个才子,这阵子和一群洋人技师打的火势,成天什么人权议会的念叨,张华轩正担心这个江南才子走火入魔,哪还敢把这种分寸细节都要握握到位的大事交给他?

其余的幕僚庸庸碌碌,也是不能指望。

于是只能他自己忙到飞起,每天挑灯夜战,人就住在淮安城里的张家府邸当中,连老爷子一整天也难得见他一次。

直到了一月初的功夫,诸多杂务还没有理清头绪,这一天上午张华轩忙的焦头烂额,正觉抓瞎的当口,却见张五常蹑手蹑脚的进来,

探脑的看向自己。

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家奴出身的心腹手下,不管怎么着用大道理来调教,行止之间,总是有点儿鬼樂味道。

当下提气喝道:“五常你做什么!”

他久居上位的人,前世今生都有极大权力,虽然尽力保持平和的气度神态,让人不觉他高高在上,不过上位者的气质仍然根深蒂固,就这么着一喝,张五常却是吓的一跳,当下急忙进得房来,垂手行礼问安。

张华轩板着脸道:“早就和你说过,不论府里府外,见着我回事说话有什么说什么,想到什么来说不必避讳不必拘礼,前一阵子还好一些,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正是满肚皮的不合时宜,既然训开了头,索性长篇大论,劈里啪啦一通教训张五常起来。

若是换了旁人,张华轩自然收敛一些,不过对张五常这样的心腹,有时候拿来当作出气筒子,却也是正合其用。

张五常陪着小心,躬身听训,一直到张华轩说完一通,养气喝茶的当口,这才又小声禀道:“今天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有一点小事,所以五常进来时有点犹豫。”

“哦?”张华轩眼皮一挑,问道:“什么小事?”

张五常神色不变,答道:“昨天就得到消息,今早五常亲自到沈先生下处去看过了,昨天半夜沈生先就从江南回来了!”

“当真?”张华轩立刻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双手用力一拍,笑道:“这再好不过,此人用来做这些事,再恰当也不过!”

张府往年用来应酬的只不过是淮扬附近的府道官员,这一次涉及到两江与京师的诸多官员,府中上下也是抓瞎,不管是张华轩还是张五常,都盼沈葆如大旱之盼云霓,所以张五常得知沈葆回来的消息,便第一时间跑到张华轩这里来禀报。

看到张华轩的模样,张五常想笑又是不敢,当下只得苦苦忍住,先是叫府中下人来给张华轩换衣,然后又招呼张华轩的戈什哈一起准备,牵马换装,布置关防,不过一刻功夫,张华轩已经急如星火,一迭声的催促各人快点起行动身。

沈葆在淮安并没有购买住宅,先是随着淮军到淮北,之前只是住的驿馆,后来张华轩一意要他在淮安久居帮手,所以便在城西处帮他买了一处三进的小宅院,青砖碧瓦小巧玲珑,一应家具仆役都是张府的管事帮忙张罗,沈葆葆虽然不贪不腐,不过世家子弟久经宦海的人对这一点小小馈赠,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坦然受了下来。

张华轩快马加鞭,张府距离沈葆的住处原本就是极近,这会子天寒地冻街上行人又是不多,几十人一起奔驰在大街上,寥落几个行人纷纷闪避,不过眨眼功夫,一行人便已经到了府宅之外。

若是换了以前,盐商不论怎么有钱,也断不敢在府城里这么嚣张行事,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张华轩声威显赫,亲王的账他也未必肯买,更何况整个苏北都差不离算是他的地盘,纵马狂奔的事他也只是偶尔行之,府中下人都好生约束,这样在当时的官员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榜样人物。

只是就是这么着,偶尔一次张狂,却是叫有心人看了个满怀满眼。

两个秀才打扮的中年男子却正好在不远处的街角寒暄说话,远远看了张华轩一行,年纪稍大一点的立刻顿足骂道:“盐狗子也这样,我看这淮安城里臭气熏天,委实是住不得了!”

“寥之,这样说未免太过,张某人毕竟是少保按察,这点子仪仗还是当得起的。”

另外一人却并不如何愤恨,反而去劝先前那人,只是看向张华轩的眼神,未免也有几分不屑。

他暗暗心道:“毕竟还是根基太浅,一得志便如此骄狂,手握重兵更不是好事,万一将来有什么大逆的举动,只怕要祸及满门。”

想到这里,对原本答应沈葆的事,却又不免得有些犹豫。

此人原本是跟着沈葆前来淮安,在路中遇到同年,正是跺脚大骂的淮安教谕朱,他倒也知道朱已经以下犯上,数次弹劾张华轩,原本的前程早就销尽,现下只是在家闲居,不过在士林中,此人的名声反而算是不错。

当下又劝慰几句,那朱渐渐气平,只是摇头苦笑道:“若是你家也还罢了,偏偏这满身铜臭的人如此张狂!”

(57)世家子弟

语一出,那中年男子连忙摆手,连声道:“慎言,慎

说罢,又扫一眼愤愤不平的朱,面露微笑道:“张大人年轻气盛些也算正常,我与他也算打过几次交道,算是个很谦和的人,并不如年兄所说。况且,张大人也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倒不是那种富家纨绔子弟。虽然不曾中举,我看他文采也是有的。”

他看起来比朱还要年轻一些,大约是四十左右的年纪,虽然身着布袍,却是满脸的雍容华贵,气度神情都比朱要强过百倍,一看就是受到良好教育和仕途顺利的世家子弟。

事实也确实如此,与小小淮安训导朱同年的这位中年人,其家族在这会子已经是根深蒂固的大世家,而且是不同于满洲亲贵的汉人读书人世家。

这种世家在清初以桐城张家最为闻名,张英为大学士,其子张廷玉为军机大臣伯爵执掌天下政事,桐城张家数十子弟在朝为官,成为当时最为显赫的汉人读书人世家。

到了这个时候,显然是以常熟的翁家最为显达,家主翁心存历任工部与户部尚书,现任的体仁阁中堂大学士,位列宰辅之位门生故吏满天下,长子便是此时正在淮安的翁同书,次子翁同爵,幼子便是后来历任帝师大学士,成为光绪年间帝党领袖的翁同和。

翁家除了家主翁心存现在官位显赫外,翁同书在道光年间中进士,然后历任翰林编修,乡试正考官,学政。走的路子正是汉人读书人最想走的官场捷径,虽然不能捞钱,做的却全是清要显职,科举乡试学政都是国家抡才大典,做养元气的要事,翁同书三十来岁就历任主考与学政,显然是在朝廷中枢眼里是可以大用地人物。而到太平军兴,南方变乱,翁同书又立刻到江北大营钦差琦善的手下帮办文案,自然就是为了博取军功。好去更上一层楼。

可惜江北大营的走向并不如历史上那样能支持数年,而是在成立不久,就在张华轩的刻意引导下惨败于太平军的北伐军手中,一败之气元气大失,朝野对其都丧失信心,现在朝廷百般支持,在各处搜罗兵马,勉强又凑起万把人来,不过一无名将,二无锐卒。惨败之后再无军心士气可言,只不过是依仗江北形胜地利。再利用广州来的红单船控制了江防,勉强芶延残喘罢了。就在去年,镇守镇江的罗大纲闲来无事与江北大营开了个小玩笑,几千太平军突然过瓜洲渡,江北大营一夕数惊,差点儿又是全营崩溃的局面。

这样一来,朝廷当然没有好脸子给江北大营看,琦善死后,由德兴阿挂江陵江军主持军务,德兴阿被严旨斥责。连累其余的幕僚官员将佐被一起斥责,翁同书辛苦近两年,最终却落了个降三级留用以观后效!

与江北大营的惨淡相比,这两年地淮军只能用风光来形容了。一个捐班的道台。带几千私募的团练,屡战屡胜,北伐军也好。捻子也好,都在张华轩的手里讨不了好儿,而张华轩也从被人看不起的盐商道台,一跃成为赏黄马褂,赏巴图鲁勇号,赏三眼花翎,赏紫禁城骑马,加太子少保二品衔头的一省按察!

而淮军的威名,也与日俱增,江北大营与扬州近在咫尺,可惜扬州府也好,邻近的各州也罢,无不是仰张华轩之鼻息,并不去买江北大营的账,任是谁都知道,江北大营不顶用,整个江北的安全,还得是靠淮军来撑着,如果不是淮军,谁能保证扬州不失?谁能保证太平军不会一路打到山东?谁敢保证捻子们不会啸聚兵马,把河南山东苏北搅个七零八落?

翁同书在江北大营多日,琦善率军与太平军北伐军做战时他便在营中,因为是帮办军务并没有直接上战场,不过隔地老远便能听到太平军将士的怒吼,几次冲锋,当时号称是几万精锐地江北大营已经全线崩溃,一天一夜,一百二十多个营寨被人打的稀里哗啦溃不成军,琦善带着亲兵戈什哈和他们这些文官一起趁夜逃走,整整一夜翁同书就这么着跟在琦善马屁股后头逃命,那种惶恐与害怕,那种绝望之感,令他永生难忘!

直到第二天淮军击溃了北伐军,使得林凤祥等人顾忌死伤太重,绕道不打扬州直接由临淮关进入安徽后,江北大营才算松了口气,全军上下连琦善在内,当然都对张华轩感激涕零。



次江北大营与淮军的官方往来,先是琦善,后是德兴做为文书帮办当然也都跟随左右,与张华轩也算见过几次面打过交道。

在翁同书看来,这世上能人异士很多,不过能成就大事,不仅得有真本事,还得有大运道,做到张华轩这个位置,当然是不仅得能带兵,也需通晓官场学问,运用纯熟才能成功。而几次与张华轩见面,对方虽然是盐商的身份,与人交接谈吐对答说笑都是成熟老道,那种久居上位的气质一看便知,而且说话之间用词用句都很谨慎又不拘泥,随和又不散漫,正是张华轩的这种气度和手腕,才使翁同书格外赞赏,天知道他养成这种做派气质,花费了多少时间与精力!

朱却不如翁同书这么通晓事理,他与张华轩算是共事更久,因为训导的身份张华轩还颇为有意拉拢,想要重用于他,不过此人正是当时中国腐儒官员的代表人物,食古不化拘泥不变,任何一点细微的改变在他们看来都是大逆不道,张华轩在淮安的一言一行任何一点变革,都使得朱为代表地那一派官员深恶痛绝。

况且,前一阵子朝廷处分下来,他以下官弹劾上司属于违制,已经被免官罢职,现在正收拾包裹准备返乡,朱当然不知道这是京师那些龌龊官儿自己拿的主意讨好张华轩这个红观察,而是以为张华轩做的手脚,心中满是怨毒,哪里能把翁同书的话听到心里?

当下又往着张华轩地去向狠狠看了几眼,回头却是并不敢如此得罪翁同书,他大骂张华轩还能博得一个清名,如果和翁家这样的读书人大世家闹了生份,天下虽大,却是再无容身之处。当下只得向着翁同书勉强一笑,道:“祖庚还要与此人共事,自然也只得敷衍一下。”

翁同书眉头一皱,原本还要再说,话到嘴边,却只得向着朱一拱手,笑道:“我随沈振岳一起前来淮安府,是为了这里的学堂一事,振岳在江南还给家父去了信,家父命人快马回信,对张大人所办地求是大学堂极有兴趣,对正在翻译的泰西书籍也有兴趣,着我抄录一份送到京师给他老人家,家父严命,所以不敢怠慢耳。”

翁同书话语中的意思朱如何不明白,当下也是笑道:“老中堂一生爱书成癣,道光年间以家资重金尽付人去买书,一时传为美谈,虽然泰西的那些东西荒诞不经,这洋鬼子除了奇技淫巧就没有像样的东西,不过老中堂既然有兴趣看看,这也是美事一桩,将来必是士林美谈。”

两人一起呵呵一笑,彼此都再无话讲,翁同书此来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不过他此时颇为鄙视眼前这个食古不化的腐儒,只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同年的情谊,当下便与朱拱手道别,彼此别过。

他原本在三叉河赞画军务,这一次到淮安来也算半私半公就没有住驿馆,而是直接带着几个家人住进了沈葆的住处,拜会朱吃酒叙话后竟是无事可做,却偏又看着张华轩进了沈宅,想到要去见现在声威赫赫的张华轩,翁同书心中竟是有些忐忑不安。

他自思一笑,翁府老爷子早就显达,他在京师身为翁家长子见过的王公贵族少了?亲王和他家老爷子也是拉手说话,见到他也是如见子侄般的客气,张华轩再显达,用的着这么紧张?



翁同书摇头微笑,就这么踱步向着沈宅而去,到了宅院前门,早就有张华轩的戈什哈迎了上来,几个护兵上下打量翁同书一眼,见这中年人虽然衣着平常,不过气度也是不凡,当下便有人客客气气问道:“这位先生是什么事,来找谁?”

翁同书微微一笑,向着对方答道:“就说赞画江北大营军务翁同书求见便是。”

“好,先生等着。”

看到对方果然是个官儿,几个戈什哈立刻回奔进院回禀,好在这院子也并不很大,片刻之后几人又飞奔而回,向着翁同书躬身一礼,赔笑道:“大人说立刻有请,翁大人请!”

翁同书满意一笑,抬脚过了院门门坎便往里走,还没有走上几步,远远儿就看到张华轩迎上前来,隔着老远便听到张华轩大笑道:“听振岳说祖庚也来了,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58)提亲

同书心头一热,看到远远笑嘻嘻迎过来的张华轩,连去见礼。

他与张华轩见过几次不假,可双方原本也没有到互相称表字的交情份上,而且当日他也还是三品官,能与张华轩分庭抗礼,到如今他已经降三级留用以观后效,背这么着一个处分在身上,虽然以他的才干和翁家的能量并不害怕,不过怎么说在位份上是比张华轩低了不少,而且一个是红的发紫的带兵大员一个却是罪余犯官,可是张华轩降阶相迎,态度反而比当年两人因为公事相见时要亲热的多,翁同书感激之余不免也对张华轩的映像更加好了那么几分。

当下沈葆

也迎将出来,三人就在正堂阶前重新见礼,不过沈葆

儒雅风流,张华轩不喜欢繁文缛节,所以不过都是一拱手了事,翁同书不明就里,反而以为张华轩有意与他平礼相交,心头更是感动。

当下见礼之后三人一起进屋,早就有仆役上前奉茶,三人依主位尊卑坐下,一时无话各自饮茶,热气蒸腾中倒觉得这原本有些冷冰冰的房屋立时变的暖和起来。

翁同书世家子弟出身,自幼通晓礼仪及与人交接之道,沈葆

也是世家出身,张华轩更是风度良好智计深沉,三人虽不言语,一举手一投足间,却也是机锋毕现!

沈葆

与翁同书这一次一起前来,倒是有几个目地,一则是翁同书受过与他相同一致的教育。虽然有些迂阔,不过也算是读书人中地聪明人,其父翁心存除了陷于党争,在大铜钱上有些不明不白外,倒也并不是那种一味守旧保守的人,这样的家族力量比某一个实权官员还要强大的多,如果能得到翁家的支持,在朝中摇旗呐喊,可比满洲亲贵或是军机中某一派的支持还要加力许多。

第二。却是与张华轩的切身私事有关了。

他用含着笑意的眼神瞟一眼张华轩,不觉先开口向他笑道:“听说玄著最近忙的焦头烂额?”

张华轩此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听得沈葆

提起话头,自然立刻上套:“官场应酬等事当然非我所长。京师那一潭水太深,振岳兄世家出身,料理这些事想必要比我内行地多,所以这一段时间还要烦劳一下振岳兄才是。”

他把话说完,便巴巴儿看着沈葆

,指望对方答应下来。

谁料沈葆

一口回绝:“这不成,我在江南那边好不容易回来,为的却是求是学堂的事。明年开春就正式招生,这学校校舍教材老师还八字没有一撇,哪里有空搞这些烦杂的事。况且。这些人情往来诸务也非我所长,断乎帮不上你地忙。”

论起身份,张华轩的官位远在沈葆

之上,论起声望,沈葆

一个刚下放的监察御史远远不及。而论起职位,现在沈葆

也是在张华轩手下做事,从江南道任上回来后。已经算是正式加入了张华轩的淮系,不过两人说话仍然这么随意,沈葆

不把张华轩的请托看在眼里,张华轩虽然皱眉摇头,却也很难强迫对方答应。

两人如此做派,翁同书却是看的一阵愕然。清季之时,纵是主公与幕僚相处甚得,却也是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来

显一方的身份尊贵,而眼前这两人,显然是没有把那些陈规陋习看在眼里。

他这里正在感慨,沈葆

却是抿嘴一笑,把战火烧到了翁同书一边:“玄著兄,你当真是思虑不周,眼前这里生生放着一个世家子弟,人情世故官场学问比我高深许多,你不去求他,却来找我?”

张华轩这才恍然大悟。这翁家说是清流世家,其实除了翁同和一个人性格乖戾外,有很多有违人情之处,其余翁心存与翁同书翁同爵几人,在人情世故上倒是比普通人还通达许我……

当下醒悟过来,连忙站起身来,向着翁同书弯腰一揖,笑道:“祖庚兄助我!”

这两人一唱一和,翁同书如何不明白?求是学堂确实是他此来目地之一,不过现在一切还没有上正轨,他地事情也不多,看一看校舍,了解一下章程教程已经算是完了此事,能向京师的翁心存交待。而看完之后又当如何?继续回江北大营赞画军务?鬼都知道江北大营无事可做,无仗可打,当年扬州一战后整个大营都被张华轩架空,整个苏北到淮北,谁不知道其实是靠张华轩的淮军撑着?

现在朝廷南方两湖江西一带靠地是曾国藩等人的湘军,过了江苏北淮北靠的是张华轩的淮军,山东直隶则是僧格林沁

骑兵和胜保地八旗兵,江北大营经过几次补充没有起索性不再补充精兵,而是把富明阿等人的宁古塔骑兵直接调到了江南大营,归钦差大臣向荣节制,直接用江南大营与怡良、吉尔杭阿等总督巡抚的经制兵配合,来威胁太平天国地天京安全。

江北大营无用,甚至随时有被裁撤的危险,翁同书正值壮年,做官的心正热切,翁心存虽然做到了体仁阁大学士,降三级也不是什么大处分,换个地方几年也能再熬出来,只是这战乱年间,做什么事能有军功升官最快?张华轩有地盘有钱财有雄兵两万,跟在这样的实力派手下,升官自然要比别处快上许多。

翁同书此来,名义上是应沈葆

之邀,其实那热腾腾的投效心思,谁还看不出来?

这半年来,张华轩的淮系确实不比当年,当初他百般求恳也没有几个人才肯来投效,到得今年身份大变,盐商身份再也没有人敢再提起,功业立到张华轩这个地步,出身倒是没有那么重要了。到现如今,连翁家子弟做过学政的长子都来青眼相加,主动投靠,确实是今时不同往夕了。

翁同书倒也并没有什么迂阔模样,张华轩一请,他便慨然笑道:“既然都这么说,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如何?”

张华轩被琐事缠身,翁同书既然从江北过来投效,所谓赞画军务云云将来再说,自然要从一些小事做起,况且这一类事确实也是他所长,做起来比张华轩要省心省力许多,倒也算不得什么。

翁同书如此爽快,张华轩极为欣喜,当下索性便交待清楚,反正礼单与人员名单已经随身带来,原本打算交给沈葆

,此时便一古脑托给了翁同书。

翁同书也不客气,也看出沈葆

与张华轩尚有事要说,当下接过差使,便立刻告退。

张华轩将他送出,回身向着沈葆

笑道:“振岳兄,翁同书此人倒也算是个能做事的人。”

沈葆

点头一笑,答道:“不错,翁氏诸兄弟,同书算是最有才的,同爵稍逊,不过未来成就也不会比同书小,至于同和,现在未及弱冠,倒是看不出来。”

翁同和此人张华轩当然清楚的很,可以说,甲午一战,翁同和与李鸿章都需负责,而翁的责任,相较于肯做实事的李鸿章反而要大一些。

只是此时倒不必谈起这一段公案,当下只是点头一笑,以示对沈葆

的话表示赞同。

他原本以为沈葆

会把这个话题揭过,却不料对方神秘一笑,接着又道:“翁家也算是清流世家了,父子两代做的都是清要显职,三兄弟将来成就都不可限量,再过二十年,除了当年的桐城张家,怕是无人能及。”

沈葆

从来就不是那种信口开河,或者是没事闲嗑牙的人,张华轩虽然不解其意,却是静坐等候,却要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张华轩如此态度,沈葆

显然也极是满意,当下又是忍不住一笑,倒让张华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儿这沈葆

笑的也太频繁,而且笑容中似乎总带有一股淫荡之气……

还不等他发问,沈葆

却是又换过脸色,向着张华轩正色道:“既然翁家家声清白,老爷子位至中堂,三兄弟都是人杰,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所以就算以大人的身家与身份成就,与翁家结个亲,怕也不辱没吧?”

张华轩却是委实没有想到过对方居然说的是这个话题,当下忍不住“噗”一声,把满嘴的茶水喷的满地都是。

“这这……振岳兄这话从何说起!”张华轩目瞪口呆,一时半会,竟是想不出什么有组织的话语来。

“这什么?”沈葆

倒是神色如常,见张华轩如此,索性扳着手指头给张华轩算道:“玄著你也过二十了吧?听说前两年令尊大人就给玄著结过一门亲,不过当时玄著大病而退亲,这一晃功夫,玄著忙于公务军事不及私事,这个还是让人佩服的。不过人过二十而无妻室,说起来还是太怪了一点,玄著是要做大事的人,可越是做大事的人,反而不能在小事上被人诟病,这太不值得!”

这一席话说的张华轩默不作声,沈葆

当然没有竟选过美国总统,不过要想当美国总统,家庭正常显然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要做大事的人,反而更加不能在这种小事上失分。

(59)欣欣向荣

张华轩显然已经被自己说服,沈葆满意一笑,端起一口,然后又笑道:“翁家是配的上玄著的门庭,玄著的门庭其实是有些……不过这也不打紧,大丈夫自己建功立业,原本也不靠着门庭不是?玄著已经做到少保按察,还有轻车都尉的世职,将来位列封疆,再有子、男、甚至侯爵的世袭也未可知,男儿一生有这样的功业,还讲什么门庭?所以我料定翁家必定愿意的,翁家三兄弟之外,还有两位姑娘,大的已经出阁,小的年纪十六与玄著你正合适,我已经托人打听清楚,又就手儿把翁同书给带了过来,他还指着跟随大人升官发财,料定是一定答应的……”

显然,按封建礼法,长兄如父,现在翁家的小女儿还留在江南常熟并没有进京,这边翁同书只要一答应,就是翁心存有什么不乐意的地方,也已经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断没有反悔的道理。

张华轩看着沈葆捧茶微笑的模样,不禁摇头苦笑道:“看振岳兄现在的模样儿,不是生生一个小诸葛么,怎么行军做战时,却没有见兄长如此模样!”

沈葆却是一脸荣辱不惊模样:“不管玄著怎么说,这门亲事我看最好不过,让你损上几句,兄弟我也认了。”

他此时不过三十左右,其实也有些年轻人的性子并未消磨,张华轩拿他打趣,沈葆却是一脸无赖样出来。与他之前儒雅风流的模样大相径庭,却令得张华轩也无话可说。

当下只得苦笑道:“罢了罢了,就由得你沈振岳来做这冰人便是了。”

其实张华轩倒不是没有想过婚姻之事,只是以前订地婚事在重病时被退,后来又忙于军事政务,根本不及其它。

至于说小说中那样遇到知已女子而爱慕对方更是痴人说梦,这个时代是中国有史以来男女关防最严重的时候,连那些家里揭不开锅的农人百姓家里未出阁的女孩儿,都得裹上小脚。不能三门四户的乱窜,至于能识文断字的大家闺秀原本就少,更加不可能在有外姓男子的场合出现说话儿,想如后世自由恋爱那样结识女子。在这个时代也只有青楼可去了。

所以小说家言不可尽信,若想解决终生大事,也唯有让人帮他找一个门户相当的婚事去上门提亲罢了。沈葆今日所提的翁家,不论门户或是在朝野地实力,都与现在的张华轩旗鼓相当门户相对,算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

只是张华轩告别沈葆离去后,却突然想起自己印象中翁同和那副油盐不进的古板乖戾模样,不知道自己这未来地小舅子在将来看到自己举兵提刀向着清廷之际。却又是怎么样的反映?

此后数日张华轩倒是闲着无事可做了,求是学堂和营务细务都交给了沈,丁宝还在宿州没有回来。阎敬铭总掌后勤财务,让他没有一点烦心之处,与朝廷公文往来尽付薛福成,年礼节敬的烦杂事物全交给了翁同书去打理,于是前一阵子还忙的陀螺一样的他。竟是突然一下闲了下来。

闲来无事,张华轩索性将整个人泡在了火器局中,现在的大炮产量已经达到了一月四门。等到徐州的铁矿出产源源不断的矿石送到淮安时,火炮地出产想必还会更上层楼。

经过大半年的自铸火炮,不论是高炉建造熔炼,用车床铸造磨平炮管,再到最后的组装,张华轩火器局地铸炮水平已经基本达标合格,下一步要做的只是训练出更多合格的技师与工人,然后扩大高炉数量,增多车床便可。

淮军现在战斗部队不过一万七千人,各种口径的火炮已经接近百门,这样的火力输出在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在当时地欧洲列强中,不论是拿破仑的法国还是后来的普鲁士与英国,张华轩地火炮配置,都已经超过了列强军队的一倍。而新铸的大炮还在源源不断的出产,这样无疑将会使张华轩的淮军的火力输出达到极为可怖的地步。

如果用来与清廷的那些腐朽军队做战,目前的火力输出已经足够强大,而到了几年之后的与英法这两个当时的超级大国之间的战争,张华轩却是殊无把握。击败对方一次进攻可能不是难事,如果对方执意要在中国扩大利益而扩大战争规模,那便只有在事先做好充足的准备,才能在事到临头时全无畏惧。

火炮的出产顺利,炮弹与子弹等辅助物品也是生产

有条已经步入正轨,倒是火枪的出产远比大炮要难,经在后招募的洋技师的带动下,每月能够仿制上百支枪支,不过以整个技术力量与投入来说,这样的产量显然远远不能教人满意。

之所以会如此,就是因为除了那些来自欧洲的洋技师外,当时整个中国都找不到几个合格的铸枪匠人,他们多半手艺粗糙,居然还有不少人家是从明朝末年传下来的家传手艺,还讲究一个传媳不传女,绝不外传的绝活手艺。可就是这些手艺历经百年传承不但没有进步,反而比当年远远退步,而造枪这样的细腻活计,却不是短期内能够凭着教导就能迅速改进的,张华轩视察过几次,却也只得罢了,只是叮嘱阎敬铭等人,不论火枪这边需要什么物资或是银两,都绝计不可拖延,那些洋人技师的待遇也是一涨再涨,却也是无法可想,在技术上受制于人,也只得百般忍耐。

时光荏而过,很快就到了旧历新年,到了年底,这一年淮安的兴旺程度却又远远超过了旧年。

淮军的规模扩大,整个淮系集团的规模也是扩大。不夸张的说,张华轩手里的淮系力量,已经有了后世北洋集团的影子。只是不论是工业化还是军队的现代化程度,还有已经建立起来的陆军参谋本部制度,规范化的军队奖励与处罚制度,正式的公文报备往来与军队公务后勤制度,这些都已经远远超过了几十年后才形成规模的北洋集团。

而在工业化上,张华轩以完全私人筹集资金创建工厂的办法,却又比李鸿章等人用半官办官私营的制度建起的那些造船厂与江南制造局等军工厂要高明许多,它因为是纯粹的私人营建,在管理制度上完全采取西法,在流水线作业与成本控制,以及灵活的产销办法与网络,奖核处罚制度,不论是哪一条哪一款,都比北洋与洋务派们搞的那些暮气沉沉的工厂要强过百倍。

至于人才的储备,虽然顶尖的在历史上知名的人才淮系集团还不如北洋,不过在选拔制度与任用制度上,却是尽可能的公平公正,而因为顶尖人才的不足就促使张华轩在中下层人才的储备上更加用心,也更多的投入了精力。

由淮军来说,一个拥有法国步兵与英国海军退役军官组成的教官团而建立起的淮军讲武堂已经在年前正式招入了三百名第一期学员,因为学制与功用与求是学堂不同,讲武堂只求效率与功效,删除了许多不必要的文史哲学课程,用张华轩的话来说,一个军人的不仅要生活简单,连思想也要简单。

当然,思想简单不是思维简单,第一期进入讲武堂的全是淮军内部选拔出来的最优秀的下级军官与士兵,在前一年多的军队内部培训中,发觉他们不仅是学习文化课程快,而且也多是思维方式灵活,视界开扩之辈。让他们进讲武堂学习,学习的当然不是那些简单的士兵教程,而是各种实用的步兵与炮兵战例讲解,各种器械在战场的使用,各种队形在战场上的灵活变化,世界各国进入火器时代后的经典战例,除此之外,便是学习战场指挥等细则,要知道就是在几十年后,甲午战争后中国学习日本学习自西方的那些步兵操典细则,日本教官虽然受聘用,在讲课时仍然有相当程度的保留,光是子弹盒在战场上的用法就有很多细节上的技巧,有一个日本教官如实教导,回国后就被天皇赐死,而张华轩的淮军在此时此刻学习的,却是一点儿也不落后于西方的纯粹的先进战术,等两年制的讲武堂毕业之后,张华轩的军中就立刻多出几百名优秀的不落后于西方列强的步兵与炮兵军官!

至于普通人才的培养,则有正在兴建眼看就要完工的求是大学堂,由中西兼备的多用型人才课程,有学习纯粹西方科学体系的技师与科学家型的人才培养方式,还有中高级的技师培训,这样一来,在几年之后,在淮安大地就可以拥有相当数理的优秀的多方面人才。

这样的人才作养与使用方式,却是几十年后的李鸿章甚至是民国也无法做到的,于那些暮气深沉的官僚学校或机构不同,在淮安与苏北,在张华轩的手中,未来将来涌现出大量的具有开放视野与学识的完全的现代人才!

(60)王莽礼谦下士时

这么着恍惚到了年底,一群幕僚有的回乡暂休,有的已经把家小接来,有的索性既不回家,也不接来家小,便这么着留在淮安效力。

等到了二十八那天,沈葆桢留在京师的家小也是全接了来,他是张华轩的幕僚首辅,虽然翁同书的家族势力与声望都不在沈葆桢之下,不过沈葆桢毕竟效力最早,几次加官后也是个道台衔头,有心人看在眼里都知道,张华轩张大人这一两年内准保是加到巡抚或是侍郎的官位,底下沈葆桢就会紧接一步,加到按察或布政使。人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沈葆桢不过是过路淮安,顺道儿就手来察看一下开办工厂的事,结果被张华轩一眼看中,大半年下来,由一个正五品下的监察御史就升到了道台委员帮办,底下还要再升,这一切看在有心人眼里,却是说不出来的嫉妒与羡慕。

沈葆桢却是不理会这些,家人一到,头一天安置了,第二天便索性带着家人一起前去张府拜会。

他与那些来捧臭脚的龌龊官儿不同,随着张华轩的地位水涨船高,不论是淮、扬一带的本职官员或是过路官员,一律都会在张府求见,一旦张华轩却不过面子见上一批,便是一个个阿谀奉承,把清朝的官场规矩在张府一一上演。报名请见,跪拜行礼,递手本,唱履历,开始的时候张府上下还瞧个新鲜,盐商家族再怎么富贵,以前也没见过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官员上门,时间一久各人也瞧的腻了,对翎顶辉煌的大清官员也渐渐瞧不在眼里。

沈葆桢一来,府中上下知道他与众不同,看门的家人也不用回禀请示,直接便笑道:“沈爷请。那个翁大人和丁大人都在府里了。”

沈葆桢微微一笑。知道丁宝桢因为家在贵州,来回不便,索性留在淮安,因为家小也没接过,这些天索性便泡在张府,和张华轩朝夕请教,因为宿州土改的事情顺利。张华轩对这个愣头青幕僚也很喜欢,两人每天说不上是密谋计划,不过在坐而论道之际,想必明年一开春后,淮安一府十余州县的土改计划就会推出。宿州的土改已经顺利完成,虽然尚未见明显成效,不过这两个月间丁宝桢已经搜罗了大量地情报,凡淮系集团地中坚份子已经全部看到。自从佃户与田主重新签订租佃合同又有官府保障后,佃农在土地的肥力保养呵护上极为用心。在细小的水利引进上也常有若干户的佃农自发进行,在良种选育与精耕上也倾尽全力。可想而知,宿州一地虽然只有四个县,但因为土改带来的变化将极具冲击!只要等明年夏初收成一到手,农民的积极性将会更高更足,而减租之后,佃农们将会有更多的余粮在手,温饱之余,也会着手改变自身处境。在后世地台湾。佃农们在获得第一季的收成后,纷纷选择送子女入学,在当年造成了一股汹涌的入学潮,中国人最重教育。而教育又是改良全民素质之根本。除了这些,还有张华轩自身威望的急剧增加。那是他打再多胜仗也得不到的!张乐行等人为什么能在淮北和河南南部站稳脚跟,连张华轩的淮军也不能一下子清剿干净?还不是张乐行等人原本就是大地主出身,对佃农多有照顾,所以名声极好,可张华轩的土改,这一下子改命了多少普通百姓全家的命运?

这样大的好处再加上宿州减租从头到尾也算顺利,淮安地土改显然也就要提上日程,丁宝桢在宿州已经干的顺手,趁着年底回来述职地当口就便留在淮安,到了明年一开春趁着农闲再把淮安的减租土改做下来,倒时候淮安与宿州等地连成一片,整整两府二十多个州县三百余万生民将会成为张华轩和他的淮军集团的坚实后盾。

丁宝桢算是有正事,翁同书却是已经做完了张华轩交办的事情,平日无事,索性便天天来府求见,他是刚刚加入的幕僚,已经由江北大营赞画直接调入了淮军之内,算是张华轩正经儿的幕僚手下,翁同书在江北大营时就以干练著称,这会子既然加入淮军阵营之内,年节时又无家眷在身边,索性也天天跟在张华轩身后,朝夕请教,这些天下来,与淮军上下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不但张华轩夸赞,其余地同事幕僚连带准军将领,对这个新来的赞画也是多有夸赞。

待沈葆桢来到,张府中已经是熙熙攘攘宾客满堂,除了几个心腹幕僚,尽有淮安本地与外地过路官员前来讨好求见,这些龌龊猥琐官儿偏生也不能随意得意,其中尽有些府道一级的官员,这些人做事不成,在背后捣鬼却是一把好手,张华轩虽然讨厌,这时候却不是随意得罪人的时候儿,他地淮军每战必胜,若不是湘军冒起,几乎是众矢之地,再加上宿州与淮安的土改大事,还有淮安地工业化与火器生产都还只是刚刚起步,一切尚没有到他随心所欲的时候。

这一次年前上任的倒没有什么实缺或是府道一级的高官,这些官员不缺几个银子使,在京师引见后就安生过完年再上路,赶在年前赴任的多半是补缺候任的捐班一流,赶在年前到任,好收一笔年礼过年。所以这会子站在张府正堂外举着手本,跪在地上自报履历的,多半是什么县丞、大使、典史之流,穿着破烂流丢的官服,一个个冻的鼻涕横流,又怕在张臬台跟前失礼,又稀里哗啦的收拾,当真是要多难看,便又多难看。张华轩站在阶前,皱着眉头等这伙龌龊官儿行完礼,看来看去也确实没有一个可用之才,十来人中多半是满脸烟气,要么就是獐头鼠目,报履历时还不忘左顾右盼,看到张家有什么华贵值钱的陈设便是贼眉鼠眼的打量,那模样形容实在是不堪。

当下忍耐着等这伙官儿把礼数行完,张华轩却又是一脸笑意,自己哈腰上前,把各人一一扶起,然后笑道:“看看,这年跟前的生受各位老兄,这如何当得起的……快都起来,一会在书房用茶用饭,兄弟若是有空一定相陪的,便是没空,也奉上程仪,诸位老哥到任后实心办事,为百姓造福便是不枉来看我这一遭。”

各人前来拜会他,当然就是图的张按察手头大方这一条,不然还图个啥?当时的清朝官场暮气深重,不少捐班佐杂都是赔尽身家捐来前程,然后指着各种途径把钱捞回来,见上官同乡求程仪也是其中一种。这种事因为太多,很多官员也不胜其烦,索性推托了事,有的总督巡抚一级的高官也不如张华轩这般大方,只要有官员求拜,官儿大点的单独见,小点的一波一波见,总之断不会叫人空手来空手回,这么着一来,两年功夫下来,在张华轩手头拿到好处的官员不下数百,也使得张华轩在大清官场的名声好到不能再好,便是那曾国藩在京师写了十几二十年的挽联,以急公好义闻名官场,到底不如张华轩总是白花花的银子捧将出去,名声已经渐渐被张华轩拉下去好远一截。

当下打发完这些佐杂小官,由着翁同书引领着到花厅奉茶,然后好酒好饭招待一顿,这些官儿都是往南边去,不消多说也会赶紧上路,好在一两天内赶到任上领节礼花红,一会张家奉上程仪红包,便会一个个赶紧就道上路。

沈葆桢往年做京官,穷官儿见的太多,那些御史闲曹的大人老爷们,平时收入少用度大,京师花费太多,所以经常有为十两八两的冰敬炭敬翻脸成仇的,这些外放的佐杂官儿自然境遇更加不堪一些,此时跑到张府来丢丑献眼,其实也是情非得已。

老大帝国没有工业,没有受尊敬的商人,万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国家传统便是如此罢了。

当下向着张华轩笑道:“玄著可真是礼谦下士啊。”

张华轩心头一震,知道这翰林学士在自己这里呆的久了,种种形迹若是时日短当然看不出来什么,时间久了这沈葆桢再看不出来那也是绝无可能。

现在淮军纯粹是他的私军,种种产业也是以张华轩私人合股的名义兴办,不要说土改给他捞个诺大好处,光是逢年过节时,张华轩自己出头,到军队与工人的家中慰问致意,仅这一条,就要邀买多少人心。

要知道淮军的俸禄饷银原本就是极高,淮系集团的种种产业所用人力也是极多,整个淮安府和其周边都受到辐射影响,张华轩又是有意的邀买人心,种种举措都是宁失小利要博大名,这几年下来,在淮扬地区,包括淮北诸多地域,张华轩的威望已经达到顶点,已经有不少人在暗中供奉张华轩的长生牌位,甚至还有人议立生祠,这个因为太引人注目,已经被张华轩暗中阻止,可是这么着一来,张华轩威望之高,在淮扬附近实力之雄,朝廷隔的远尚且如雾里看花并不清楚,倒是沈葆桢等人在淮安等地久了,自然是疑心大起。

(61)恐惧流言

了旁人,张华轩可以不加理会,甚至托以心腹,比如心腹将领都受过张华轩的明示暗示,晓得自家的大帅野心不小,虽然各人迷迷糊糊,不知道张华轩的野心到什么样的地步,不过在张华轩手下当兵吃粮,主帅指哪打哪的那点子觉悟各人还是有的来,张华轩自然极为满意。

军官是这么着,普通的士兵自然也是分批逐渐拉拢试探,第一批送到讲武堂学习的军官倒不一定是最为精锐的,而是最忠心的,是他张华轩将旗指处,敢往紫禁城里冲杀的角色,若是不然,不管怎么勇猛善战,却终究算不得淮军的根本班底。

这些自然是张华轩内心中藏的最深的秘密……就是亲近如张五常,他这会子也不能完全交底,最少在目前看来,不管是远在北京的咸丰帝或是恭亲王等诸多王公大臣,又或是那些多嘴的御史们,或者是两江的直系上司,府道地方官员,对张华轩及他的淮军都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疑心。

张华轩身家清白,祖宗几代都是老实本份生意人,到了张华轩这一辈,国家大乱,富贵之家拿钱出来办团练是整个大清全国各地都有的局面,比如夏秋之交在淮北加入淮军,正在淮军里各带一个营头的张树声与吴长庆、刘铭传等将领,他们都是肥西和舒城一带的地主豪强,太平军兴兵犯境,出来自办团练的便是这样的地方大族,朝廷对他们并没有疑心。或者是说,在地方团练做大做强之前,不会有任何人对一支地主豪强地团练武装产生任何怀疑。张华轩的淮军规模日大,屡战屡胜,这当然会引起一定程度上的疑忌,不过好在张华轩处置得法,平时为人谦冲有礼,除了淮军越做越大,在地盘上的要求并不很高。而除此之外,又与京师官场和两江官场相处都甚是相得,如此这般。再加上去岁秋冬之际湘军越战越强,除了湘潭一战大胜太平军外。又至湖北江西各地做战,克复武昌之后人数也由不到两万翻了一倍有余,湘军不比淮军。除了曾国藩外,还有很多名臣宿将大儒和地方上的豪强大姓参与其中,论起硬实力湘军远不及淮军,论起软实力,现在的湘军集团可要比淮军强过许多,这么着一来,湘军就引起了朝廷格外的关注,就是在历史上,湘军也确实是在这一年走进众人的视野,而清廷的中枢也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打压湘军,不可使这一支汉人武装继续坐大,一派则主张扶持利用湘军。对曾国藩持彻底信任地态度。

而在岁末年初,太平军的西征军主力也重新集结准备。湘军也是摩拳擦掌,准备由各地攻往安徽,割断天京与长江上游的联系,两边都是要倾尽全力大干一场,现在朝野地目光都投注在了湘军与太平军的身上,委实并没有人来关注和怀疑张华轩地动向,所以,沈葆刚刚这一句话,应该是他自己观察而得出来的疑问,借着这一机会,单独向着张华轩发难。

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张华轩已经额角微微见汗,而心思更是转了这么一大圈,倒不是他不够沉稳,论起智略学识,这个时代不少人是天性聪明,不在张华轩之下,甚至远在他之上,而论起官场谋略,城府心机,哪怕就是老狐狸曾国藩,张华轩也有自信与他一较高下,沈葆虽然世家子弟,学识学问气质风度经验都是一等一地好手,不然张华轩也不会如此倚重于他,可是论起心机急智来,却是要远逊于张华轩不止一筹。

想通了沈葆此举的用意,张华轩也不禁松了口气,当下似笑非笑,向着沈葆道:“振岳说的话不全,礼谦下士之前,尚有恐惧流言之时”

沈葆问的隐晦,张华轩却也是答的巧妙。一问一答,俱是从两句极有名的诗句中而来。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礼谦下士时。”前者曾经大权独揽,被人指责有篡位的异志,而最后却是谦冲隐退,千载之下一直传为美谈。而后者却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未上位前是谦冲君子礼谦下士,博得美名后便辣手篡位,代汉立新,两人如此一对比,说的便是权臣在历史之下的尴尬。

张华轩地话虽然撇清,表示自己现在恐惧流言,而且隐隐指责沈葆不信任自己,而与此同时,却也是自视甚高,隐约之间,竟是以周公自诩。

沈葆却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或者说,便是注意到了也并不如何介意。毕竟对他来说,张华轩有些许狂放甚至比喻不当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他唯一在意并惶恐的,确实是这一

在淮安看到的一切,都让他隐约觉得,张华轩固然是北与淮北地能员,他的淮军部下也确实是天下一等一地精锐,不论是对起义造反的农民军,或是如张华轩所说,将来要对抗那些野心勃勃要来侵犯中国利益的洋人,前者是绰绰有余,后者想来也并不如何吃力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与这样一支军队,如果把野心和能力对向原本效忠的清廷,这样的后果,沈葆不寒而栗。

对张华轩的能力与手腕,沈葆想已经有了清楚的认识: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操、莽耳。

如果对方当真是有异志,那自己该怎么办,自己帮着打理操持的求是大学堂又该如何?沈葆想不愿想,也不敢想。

身为一个官宦世家出身的前任翰林,而清廷的统治也并没有到后世立宪失败后失去了全天下人的信任之前,让他现在就一门心思帮助张华轩造反篡清,这原本就不切乎实际。

张华轩明白这一点,所以也不为已甚,当下也不再提及此事,只是将沈想延请入自己的内书房,丁宝与翁同书等人早就在内,见到沈前来,各人自然立刻起身相迎,一时间房内倒是喜气洋洋,有点儿年节的味道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张华轩总算在军队之外,也凑出了一点班底出来。与翁家的亲事想必沈葆已经与翁同书提起过,而翁同书如常来拜访,与自己相谈甚欢,想必是对这一门亲事已经首肯,将来两人便是郎舅之亲。翁家是常熟世家,在当地家大业大,太平军兴,常熟等苏南富庶之地并没有失陷于敌手,翁家次子翁同爵去年没有赴任,一直在家中照料家小,而今年翁同爵上任,翁同书又是长子,在战乱之时,长子对弟妹的婚姻有着临时的决断权,只要翁同书答应,这一门亲事算是做准了的……不过张华轩料定翁同书在表面答应的同时,还要飞书快马到北京请示翁心存,而以他对翁心存性格脾气的了解,想必此老也会答应这一门让两家都锦上添花的亲事。

翁同书这一层亲戚关系全并不能把翁家绑在他淮军的战车上,而其余如丁宝之类的幕僚,目前也只是忠于清朝,顺带着顺于张华轩罢了。想到这一点,张华轩却是有点沮丧。

不可否认,沈葆刚刚的那一点子提醒也好,敲打也罢,都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了他的心情。他对自己张致收罗来的这些幕僚都很信任,也知道各自的脾气秉性,同时也相信他们的能力与操守,而就是这一些汉人士大夫们,在这个时候对蛮夷的清朝还有着不可思议的忠心,这一点才是让张华轩非常不爽与郁闷的。

当下却是不便提及此事,却也只得打点起精神来,与沈葆等人说笑寒暄,年末无事,淮军暂且也没有大仗可打,天京急不可下朝廷也是知道,断然没有逼着张华轩现在就去攻打天京,江南江北两个大营,加上浙江与苏南驻兵,接近十万人的大军围在天京四周,却是根本没有人敢于向天京动手,而据张华轩的记忆,就在一两年左右的时间,几个太平军年青的优秀将领涌现出来,左冲右突,借由攻打杭州牵引,调动了江南大营的兵力,先破杭州,再破江南大营,近十万清军一朝溃败,整个天京包围圈被打破,常州与苏州等地也先后失陷,最少在这三年左右的阶段,太平军在天京事变后短期内并没有丧失它的战斗力,反而变的更加强悍起来。在样的前提下,张华轩拼尽全力,在用来攻城的重型火炮没有攒到一定数目之前,是完全没有可能攻破天京的。而除了天京方向,也只有庐州战事可以用来做文章,不过庐州一带已经集结了太平军的重兵,在太平军西征军主力南下之前,张华轩也没有兴趣去和石达开等人硬碰。唯一可以打主意的,便是淮北的捻子们让捻子们闹到河南与山东,甚至是直隶,让局面更进一步的恶化下去。

想到这里,张华轩微微叹息,不论是沈葆等人的忠心的掌握,还是对天下大局的把握,最少在目前来说,都并不算非常顺利。

(62)华尔的忧虑

华轩在府中郁郁不乐的时候,就在他所处的淮安府城十余里淮军火器局的步枪厂里,一场提前到来的伟大变革,也正在悄然发生。

淮安现在兴办的工业设施很多,由淮军的几个大军营为中心,四散而开,护翼着的却正是张华轩视若珍宝的各种工业设施。

东面,是以大兴纱厂为主体的工厂区,大兴纱厂的规模最为庞大,在它周围,又有各种涉及到纺织、油料榨取、面粉、火柴等诸多与民生有关的各类工厂,加起来占地约一千余亩的三十几家工厂现在都运转正常,这些工厂耗费大约两年时间,由最先的大兴纱厂发端,然后张华轩把厘金与财政收入的大部分除了拿来维持军队与火器局外,全部投入了工厂的机器购买与厂房修建,除此之外,工厂早期的所有盈余也全部投入使用,用来扩大工厂规模,近两年的时间,投入了约四百万左右的白银,兴建了这三十四家工厂,其投入的人力物力,甚至到了把每一个铜板都投入到工厂建设的窘境当中。

到了这一八五五年的上半年开始时,整个淮安的工业区已经是欣欣向荣,完全由开始的纯投入达到了一个高收入的轨道之上,每天的出产甚至来不及入库,早就有南来北往的商人上门提货拿走,就是纱布一项,淮安的出厂质量不比英国人提供的差,而且价格更加低廉,产品更加照顾到中国人的购买心理,与此同时。由于胡雪岩等大商人的介入与合作,淮安地出产更加受到大批发商的欢迎,供不应求是意料之中的事,仅在一八九四年这一年,拥有已经超过六万个纱锭的大兴纱厂,已经抢占了英国产品在中国两成的市场份额,而与此同时,英国人的纱锭已经超过一千万锭,虽然它的产品并不止在中国生产。而可想而知的是淮安的纱锭在一八五五年将最少增加三倍以上,粗步达到二十万锭左右,张华轩不那么乐观地估计。到了这一年的年底,淮安出产的纱布最少也能抢占到一半地市场份额。

从蒸汽机的发明到珍妮机地发明。西方诸国最重要的是英国的彻底地第一次的工业化,所仰赖的无非是纱布出口所带来的巨额利润,相比之下。鸦片贸易的收入给英国的工业化进程所提供的好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仅是英国,欧洲诸国与美国,几乎也就是在这三十年左右的时间里,由蒸汽机与梭机纱锭所带动,再加上铁路的兴建与完善,这才完成了第一次全民工业化的所有进程。

幸运地是,张华轩的到来使中国人也赶上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所有进程,由一八五三年他一手创立地淮安工业已经明显进入了高速发展的轨道,而与英国不同,中国毕竟是一个超级大市场。虽然小农经济使它驱向于保守和自给自足,但是工业化地出产毕竟代表着质量与低廉的价格,抢占市场的策略又使得淮安的出产永远是供不应求。进一步扩大生产,把工厂的机器翻倍。甚至是工厂数量都翻倍也并非是痴人说梦,可以说,除了铁路的兴建与中国人的传统抵触实在太大,不用去想,也会知道修铁路将会遇到多大的阻力,可以说,除非张华轩现在就得朝廷翻脸,成为事实上的藩镇,然后再和淮安所有的儒士与地主阶层翻脸成仇,再忍受治下普通农人百姓的质问与怀疑,要有这么大的困难来提前几十年兴建铁路,所能得到的好处有限,而给自身的伤害却是无限大,这样的做法,智者当然不取。

在淮军军营的南面,则是已经修建完毕的求是学堂,这个占地达到三百余亩,与淮军的讲武堂相隔不到一华里的超级大学堂已经完全兴建完毕,巍峨的校舍与宽大的操场,还有不少看起来粗陋的体育设施陈设于内,不管如何,这个学校看起来已经与后世的大学没有太大的区别,当然,这只是在校舍的建设与制度上而已。

其核心的授课内容却是更加的具有实用性,理论课少,学习各种提炼出来的东西方智慧的结晶才更加重要,校舍已经修建完毕,图书馆里藏着的近十万册各类图书也完全备列于内,在此之前,学校已经在上海等地聘请了超过百名的来自各国的知识分子做为教师,与天主教堂在中国兴办的那些教授粗浅知识的带有宗教色彩的学校相比,求是学堂的投入无疑更加庞大,在师资力量上更是那些私人力量兴建的学校无法比拟。

如果说淮安工业区将引领中国走向工业化,而求是学堂这种中国前所未有的新式学校,一旦兴

,它的第一批毕业的学子,无疑将在中国的科学、文各方面领域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与变化。

与如上两方面相比,与生机勃勃的淮军相比,地处军营北面的火器局无疑就要失色许多。虽然四个高炉日夜不停的喷射出烟雾,夹杂着的火星喷向半空的壮观场景引得很多当地百姓跑来观看,然而与不断发展壮大的工厂区相比,与涉及到未来淮系集团发展至关重要的求是学堂相比,与淮系集团的中坚与保障淮军相比,火器局无疑是要黯然失色许多。

除了火炮的铸造还算差强人意外,步枪的制造仍然是举步维艰。相比于步枪而言,火炮的铸造虽然看起来更加骇人,倾倒铁水时的场景让每个新手都胆战心惊,然而火炮的铸造其实当真是简单的很。高炉炼铁,倾倒铁水到模具内,炮管成型后用车床打磨,然后铸造炮耳,炮身炮架,装配完毕,这一切流程在十几个洋技师的教导下,炮厂的很多中国技师和工人已经能够完全掌握,事实上不论是在哪一国哪一地,包括在明治维新前的日本,因为高炉的易建和炮管的打磨也相对容易,火炮的铸造从来都不是一件难事。惟一困难的只是精确度与炮管耐磨度的问题

与火炮相比,前装滑膛火枪的制作反而要困难许多,最困难的当然是枪管的制造,在步枪制造当初,只有几个技师指导,而且没有相关的车床来帮忙,而是让匠人们用手工来打磨,虽然滑膛枪不需要膛线,不过壁管的厚度与长度决定一支火枪是否合格,在这一点上,能做到尽善尽美的中国匠人要少的多。在后来引进了更多的欧洲技师,又购买了车床帮助打磨枪管,再用流水作业的方法来组装枪托扳机等机件此,步枪的工序要更多得复杂,对工艺的要求也增加了许多,况且张华轩在三年前开始首创淮军,然后两年前开始着手创立淮安工业基础,去年一年更是加大投入,又兴建火器局,扩大淮军基础,以现在淮安诸多产业的收入,再加上厘金与财政盈余,能维持火器局现有的局面就算不错,想进一步扩大投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此这般,使得火枪的生产面临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苦于器材的不足,虽然拥有三十多个来自欧洲的技师,再加上二百中国工匠与各种器械,每个月出产的火枪仍然只能维持在一百支到三百支的水平,而一旦到了战前准备的时候,很多技师和工匠都要抽调出去,去修理损坏的枪支,然后去造零部件与子弹,火枪的生产就会陷于停顿

因为火器局的存在至关重要,整个火器局实际是直属于张华轩的淮军营务处管理,原本的营务处主管内定的是沈葆,而沈葆却对搞学校更感兴趣,在暂且没有好人选的情况下,只得由张华轩自己一手打量,再加上几个得力的幕僚协助掌总,在火器局之下,则又分为火炮、步枪、炮弹子弹等几个工厂,每个工厂都再设相应的管理人员,而且,因为这些工厂的特殊性,为了防止外行指导内行,几个工厂的主管基本上都是使用的欧洲主管,当然,他们只负责技术上的管理,在财务与人事管理上,仍然是使用中国人为主。

步枪厂的主管华尔是一个在后世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这个来自美国的牛仔原本应该到上海的清军炮艇孔夫子号上去做大副,在几年之后被任命为副将,组织常胜军与太平军做战,最后在战场上被太平军的炮弹击中腹部而死。

而到了这个时代,这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美国人却并没有到上海,在美国潦倒不得意的华尔听说了中国有一个张华轩这样的人物,有大量的白人到淮安去淘金后,立刻选择直接到达淮安投效,在当时欧洲技师多半只通晓技术而不懂人情世故,这个粗通枪械而又圆滑世故的美国佬却当上了火器局步枪厂的主管,月俸丰厚,待遇良好,而张华轩听说此人之后因为好奇心还破格接见过一次,这也使得华尔自信心极为膨胀,对淮军集团的忠诚也大为增加。

而最让华尔忧虑的就是随着其余淮军事业的蓬勃发展,他的步枪管理却显的了无起色,已经把事业绑在了淮军集团战车上的他,事实上比很多中国人都要更加忧虑,也更加拼命的多。

(63)新火枪

时此刻步枪厂里,站在满脸忧虑的华尔眼前的却是两的白人青年,与黑发的华尔不同,这两个青年都是身形高大金发碧眼,却是典型的日尔曼人的模样。

看到华尔皱眉,这两人也是连连摇头,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约摸二十四五年纪的青年先开口道:“华尔先生,这样急赶急的不算回事儿,这几天赶出来的步枪勉强合格而已,如果再让技师和工匠们这样赶工赶下去,只怕质量不合格,到最后白白浪费了物资,生产出来的却是不能用的废品。”

这两人虽然都是正经的白人洋鬼子,这会子在中国久了,对答都是用中文,居然也是字正腔圆流利的紧,就是有股子怪味道,听起来不是滋味,两个洋大人对答,其余在一边忙活的工匠却是憋不住要笑。

华尔是美国人,论起心眼来却比眼前这两个普鲁士傻大个儿要强过许多,美国人当然也没有普鲁士人的那种死板,待对方说完,华尔先一皱眉,然后却又眉开眼笑道:“威廉,你不明白中国人对年节的重视,现在辛苦一时,只要在过年前向张大人献礼,得到他的欢心后明年加大对咱们的拨款,咱们的步枪生产事业就会蒸蒸日上,总比现在半死不活要强许多。”

说到这里,华尔面色确实有些沮丧,相比于淮军集团其它产业的兴旺,他负责的这一块步枪生产事业确实有些黯淡无光,到了这个时候,美国人的危机意识加上在中国混了这一段时间学到的官场马屁手段融合到了一起,使得他拼命劝诱这个叫威廉地日尔曼傻大个。让对方与他一起努力去博取张华轩的欢心。

华尔苦口婆心,谁料名叫威廉的大个却不领情,待华尔说完,便又冷冷道:“技师的工作是研发和指导,并没有帮助工匠生产的责任,如果这是主管的意见。我将会越级上报反对此事。



眼瞅着还有几天就过年,深知中国人对年节重要性地华尔一门心思要给张华轩讨好送喜报,谁知道这两来自普鲁士的傻大个儿就是不买账,这会子千哄万哄就是不成。华尔却也没好气,当下便冷笑道:“随便好了,我却要看张大人支持谁。”

只是这一场官司的最终结果却让华尔大跌眼镜。争吵之后,盛气之下的威廉果然与兄弟一起前去求见张华轩,他们是来自普鲁士重金聘请来地技师,张华轩早有交待不得怠慢。所以到了张府门前时立刻便被传见。

这会子张华轩与沈葆等人却是还在一起闲聊,待两个身高马大的洋人把华尔的打算与做法一一说出之后。却惹得张华轩与沈葆等人大笑不止。

沈葆直笑的眼泪都出来,半晌之后,方对着张华轩笑道:“我中华上国的学问当真是浩瀚如海,现下连个洋人都知道拍这种别致的马屁!”

张华轩地脸色却是有些尴尬,这种年节突击生产献礼的事情却是他一手带动起来地。这个华尔一门心思拍自己马屁有样学样,却是明显受到他的影响。他自失一笑,摇头道:“华尔倒是一片好心。这件事就这么罢了,也不必斥责于他。”

他转头看向那两个告状的技师,心中一动,又向这两人笑道:“造枪的事倒不必着急,此中困难我清楚的很,过了年后再买一批车床,还会再雇佣一批技师从欧洲过来,再想方设法多培养一些中国工人,这样一来,到明年下半年,火枪地生产将会成倍的增长。”

这两人虽然来状告华尔,此时对张华轩加强火枪生产的举措也极是欢喜,当下威廉眉开眼笑,向着张华轩连声致谢。

张华轩失笑道:“火枪地生产关系到我淮军的成败,这是我的份内事,却要你们来谢什么?”

威廉不以为然道:“制作火枪就是我们的事业,能看到更多的机器设备,更好技师与工人,这就值得感谢大人。如果我们兄弟还留在欧洲,现在最多在一个小作坊里给人打工,哪里有现在这样的优裕条件。”

张华轩不禁点头,普鲁士人的这种耿直在中国人眼里或许可笑,其实倒是他们的成功基础,就是有这种把事业看在一切之上的劲头,这些看起来呆板的普鲁士人,才能始终造出世界上最为精密先进的机器。

当下好奇心起,却是与这兄弟两人闲聊几句,这两人却是典型的普鲁士人的性格,既然干了火枪制造这一行,其余却是一概不知一概不问,张华轩与这两人略聊几

知道其兄弟二人性格,不过他对普鲁士人的性格也算眼见这兄弟二人除了火枪制造外问十句不答一句,当下却也是一点儿也不恼,只笑吟吟勉励几句,便欲让他们离去。

兄弟两人欲辞行之际,稍微显的木讷一点的弟弟却是停住脚步,向着张华轩问道:“大人所说的扩大规模,添制车床机器,增加人手的事是否是真的?”

张华轩点头笑道:“这自然是真的,眼下没有大仗可打,将来却有的仗打。”

“既然是这样,我希望大人不要把人力和物力投到旧式的滑膛火枪上,而且用来制造生产新式步枪。”

张华轩摇头道:“线膛枪吗?其实无此必要,制造困难,装填太慢,射速太慢,也就是射程远些,论起杀伤力,到未必比滑膛枪强多少。”

他一说完,对方却是诡秘一笑,兄弟二人一起摇头,向着张华轩笑道:“大人,你对欧洲火器的发展还局限于十几年前的了解程度。其实在欧洲已经开始着手换装,并不是把滑膛换线膛,而是在考虑用后膛枪换前膛枪!”

张华轩一阵愕然,看一眼沈葆几人,却见几个幕僚也是目瞪口呆,他自失一笑,心知自己这些幕僚在此事上知晓的东西太少,当下又回转过头来,向着这兄弟二人笑道:“这话说的有些太早,据我所知,淮军装备的印度产滑膛火枪还是英军的制式装备,换装一说,现在还是无稽之谈。”

“相对于保守的英国和其余的欧洲各国,我们坚信普鲁士在不久之后就会装备全新的后膛火枪,请大人不必再加怀疑。”

事实也确实如这兄弟二人所说,普鲁士在几年之后就给主力部队全部换装了后膛火枪,并在与奥地利争夺神圣罗马帝国的战争中轻松获胜,装备了后膛火枪的普军与奥军交战时,因为射程与射速都远远超过了对方而大败奥军,奥军伤亡数万,而普军的死伤还没有超过一千。

在当时各国在武器的发展上都没有决定性的突破之前,仅滑膛与后膛这一简单的区分,就使得普鲁士迅速崛起,利用先发的军事优势,在欧洲纵横捭阖,一举成为新兴的军事帝国。

张华轩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以他原本的力量,实在无法顾及最新的军事变革所带来的变化,最新式的线膛炮普鲁士早就列装,成为不公开的秘密,不过如果张华轩想花钱购买,却是绝无可能。就算是现在普鲁士已经有了换装后膛枪的计划,想来本国知道的人都不会多,只有业内行家才能略晓一点风声,而想早于普鲁士换装,或是直接购买后膛火枪,也是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绝无可能。

当下只得向这兄弟二人摇头苦笑,只道:“就算如此,也是无法可想。”

他的淮军在短期内只有对太平军和捻军的做战计划,就算是将来对上英法联军,英国与法国据他所知在第二次鸦片战争时仍然使用的是滑膛火枪,欧洲大规模换装后膛火枪应该是在十几后,到那个时候,他应该能掌握全中国的资源来与列强做一场军事技术上的竞争了,在此之前,一切都为时尚早。

面对张华轩的无奈,威廉却是诡异一笑,向着张华轩问道:“如果大人手中有了优秀的后膛火枪,它可以有每分钟五次击发射击的射速,有着最少四百米以上的射程,使用撞针击发,金属子弹,如果能达到这样的标准,那么大人愿意投入资金购买专利,然后大规模生产吗?”

张华轩眼前一亮,突然醒悟。

眼前这两个普鲁士人其实并不似表面上的那种严谨与刻板,中国人在早期总以为欧洲人呆板保守,其实不然,对方只是在谈及真正涉及到商业领域的问题时,才会表现狡猾的一面。

眼前这兄弟两人今天显然不止是来抱怨华尔的生产计划那么简单,从提及滑膛枪的生产不易到扩大生产规模,然后又提及后膛火枪,一举一动,显然都是有计划与目的行为,而话题谈到现在,显然是对方手中有货,急于寻找张华轩这个大买家!

“如果有这么优秀的后膛枪面世,再大的代价,我也愿意购买。”对张华轩来说,后膛改前膛的意义非比寻常,哪怕被眼前这两个洋鬼子宰上一刀,也是物有所值,当下绝不犹豫,立刻答应下来。

(64)毛瑟兄弟

到张华轩答应的爽快,两个普鲁士人对视一眼,然后的表情。

威廉先开口道:“保罗,这是你的专利,还是你来说吧。”

与二十来岁的哥哥威廉相比,十七八年纪的弟弟保罗略显腼腆:“大人,我们兄弟两人是制枪世家出身,我们的父亲是奥本多夫符腾堡皇家兵工厂最著名的制枪技师,我们有十三个兄弟,四个哥哥现在还在皇家制枪厂做技师,我与哥哥威廉也自幼就住在奥本多夫,从有记忆力开始,我们兄弟就是一直与枪械为伴,在我的身高还没有步枪高的时候,我已经能自己做出像样的火枪来了。”

与擅长大吹牛皮的华尔相比,眼前的这兄弟两人显然不擅此道,虽然明显说的都是事实而且并无任何夸大之处,保罗说到此处,仍然是红头涨脸,好像喝多了酒一般。

“不错,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兄弟两人是我聘请来的最优秀的技师。”张华轩看他紧张,便温言安慰一番。

其实他倒是一点也没有说谎,威廉与保罗两人的技术确实是三十几个来自欧洲的制枪技师中最为优秀的,若是不然,华尔也不会求着这兄弟两人卖力赶活。

听到张华轩的夸赞,威廉也还罢了,只是面露骄傲之色,保罗到底年轻一些,听得人如此夸赞,原本就红润的脸庞简直要渗出血来。

他又停顿了片刻,终于镇定下来,向着张华轩又沉声道:“总之,我们兄弟都是优秀的制枪技师。而不是工匠。我们在制枪的同时,也在研究它,我们在了解每一支火枪的同时,也会试图改进它地性能。原本依我们的年纪与地位,想得到一间功能与器械齐全的作坊来做研究工作几乎没有可能,最少得在五年之后。我们才能开始这种研究过程。但是因为大人的信任,还在淮安这里优厚的条件,经过这一年来的研究,我们已经制出了一种撞针式后膛步枪。它拥有超过四百米地有效射程,虽然是单发步枪,不过只要稍加训练,一个普通士兵就可以轻松做到每分钟击发五次。大人,我相信以淮军的训练水平,最多只要十天左右。就能完全掌握这种新枪。”

话说到这里,这两个普鲁士人的底牌算是彻底揭了开来。其实如果张华轩对欧洲枪械的发展史略有一些了解。此时便会清楚地知道,站在他眼前的这两个日尔曼大个儿是多么的宝贵。

威廉与保罗确实是德国的制枪世家出身,两个人威廉排行十二,保罗排行十三,其家族世代为普军造枪。兄弟二人成年之时,正值张华轩派人到欧洲来招募最好的造枪技师,两个人大的不过二十来岁。小地还刚刚成年,论起技艺虽然不比诸多兄长差,但是资历还差的很远,如果留在家乡是注定在短期内无法出头地。

事实也是如此,保罗与威廉虽然少年时就曾经在皇家兵工厂打工来贴补家用,不过在成年后一直到一八五九年左右,才拥有自己的第一家作坊,然后短短几年后,兄弟二人就发明制造成功了当世时最为成功的后拉旋转式单发步枪,这种步枪射程远威力大,装填简单,问世之后就在美国雷明顿公司申请了专利,到了一八七一年,普鲁士一次性正式采购了十万支M71式步枪,而这种步枪,也成为后来枪之一,甚至到了抗日战争时,由毛瑟兄弟出产地各式步枪及手枪,仍然被中国军队广泛采用,有着如此渊源的优秀步枪却提前了十年的时间,就在中国淮安地兵工厂中产出,这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了。

张华轩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两人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毛瑟兄弟,不过并不妨碍他表达自己的欣喜之情。这个时代中国的枪械制造当然落后,相同的车床和各式器械,中国的匠人硬是把枪管造的粗糙无比,刻膛线更是可望不可及的事,虽然淮安工厂的工匠已经有了粗步的培训进步,不过与这些洋技师相比还是天差地远。就眼前这兄弟两人还没有步枪高时就已经在兵工厂打工造枪,弟弟保罗才十八岁造枪的年龄却超过了十年,而且起步就是高精尖的生产工艺,这方面中国确实是落后的太久了。

当张华轩眼前放上了一支旋转后拉后膛装填的步枪时,站在一边的沈等人清清楚楚的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非常痴迷的表情。

“这太漂亮了,简直是完美。”

威廉与保罗对视一眼,保罗谦虚道:“这是样品,在上色打光等处理上还是费了功夫的,如果是要批量

不可能有这种光泽和手感。”

威廉跟着道:“如果大人喜欢,这一支就送给大人做礼物好了。”

和十年后在美国注册专利的兄弟两人相比,眼前的毛瑟兄弟还显的很稚嫩,基本上还保持着普鲁士技师纯粹的投入于技术的痴迷与专业,商人的一面还并没有开发出来。

不过张华轩也没有哄骗这两人的打算,他此时虽然不知道这兄弟两人的大名,不过直觉让他清楚的知道,站在他眼前一个腼腆一个木讷的兄弟二人,却是他无意中得到的超级无价之宝。

“威廉,保罗,中国现在还没有专利制度,所以我没有办法给你们的枪支申请颁发专利,不过我们现在就能签订合同,以后淮安火器局每生产一支由你们兄弟发明的步枪,你们兄弟两人就会得到一两白银。我们生产的越多,你们的利润就越高。



在一八五三年到一八五四年这一年多的时间,张华轩的兵工厂一共生产了不到一万支的滑膛火枪,这个数字已经足够骇人,一万白银等于一千两百多英磅,而在当时的欧洲,一年一百英磅的收入就是一个标准的中产阶级了。而联想到张华轩刚刚所说的要加大步枪生产的投入,要使步枪的年产量达到三万或五万支每年,然后逐渐继续增加,想到这一点之后,原本面色红润的毛瑟兄弟两人,眨眼之间一张脸就变的苍白无比。

“大人……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的感激之意。”

比起陷入呆滞状态的威廉,保罗还留有几分理智,想起来要向张华轩表达感激之意。

张华轩摆手一笑,向着这兄弟两人笑道:“其实是应该我感谢你们才是。”

他这话说的也是发自肺腑,比起几万两银子来,在射速和射程上已经远远超过英法联军的淮军,将来如果和对方发生小规模十万人以下的战役,胜利的天平无疑已经向着淮军这一方面倾斜,可以说,如果他麾下的两万淮军全部换装成这种新式的枪支,不但在中国可以纵横无敌,就是放眼整个远东,不论是英法还是西班牙等国的陆军,都无人是他的敌手了。

唯一欠缺的,只是淮军还需要大量的实战来锻炼,等这支队伍形成了坚强敢战的作风和大量的老兵充实其中后,就真的所向无敌了。

“大人,请允许我邀请您为这支后膛枪命名?”

张华轩略一思索,便即笑道:“就叫淮安1855了,这样简单易记一点。”

毛瑟兄弟欢天喜地的走了,得到张华轩的允许和赞赏之后,他们不需要再听华尔那个外行的指手划脚,而是在短期内就停掉滑膛枪的生产,把所有的技术力量都用来学习造撞针和金属子弹,至于后膛枪的制造,还要等新技师和设备从各地运过来,在两三个月之后,他们就可以带领上百名欧洲技师加上中国工匠一起动手,大批量的生产这种最新式的后膛火枪。

看到两个普鲁士人离开,张华轩脸上又露出痴迷的表情,他抚摸着那支崭新的毛瑟步枪,脸上的神情简直是可以用陶醉来形容。

这支步枪不论是在做工还是在样子上,已经与后世的单发步枪没有太大的区别了,如果说再要改进一步,也就是做上一个弹夹,把单发改成连发,这样威力就可以倍增。而做到那种程度之后,就算到一战和二战,这种步枪都并没有太落伍了。

丁宝心直口快,看到张华轩这种痴迷的模样很不顺眼,当下就向着张华轩冷言道:“大人,人都说守备江山在德不在险,咱们行军做战也不能光凭一把新武器才是。”

他说完还顿了一顿,向着沈葆等人问道:“对吧?”

沈葆等人都面露赞许之色,一起向着张华轩齐声道:“大人太重一把火枪,这个明显不大对头。”

“你们知道什么。”张华轩对他们的话嗤之以鼻,自己哗啦一声把子弹推入弹仓,向着远方略一瞄准,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过后,几百米外的一个乌鸦窝被子弹打飞起来,羽毛和稻草树枝飞的满天都是,被打飞起来的两只乌鸦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呱呱乱叫。

“这……”

丁宝等人都是目瞪口呆,他们也不是没有看过前膛火枪击发之前那些繁琐的准备工作,就凭着刚刚的射程一项,眼前这几个人也知道了张华轩手中这支火枪的威力。

(65)聊表寸心

到了吧?”张华轩其实也是瞎蒙打到了目标,这时候洋洋。他向着丁宝等人正色道:“这种火枪一旦装备到整个淮军,它的威力等于多少部论语?赵普说半部论语治天下,你们这些书生啊,就会说这些没用的大话!”

对张华轩这种离经叛道的语言沈葆和丁宝等人听的多了,倒还没有什么抵触的心理,只是丁宝又嘀咕几句畏威怀德的老话就算,倒是翁同书还是第一次听到,心里颇不是滋味,却是又无法反驳,憋的这中年人差点倒不过气来。

“要是老三在这里听到,非得和张大人呛起来不可。”翁同书只有幻想着自己家三弟翁同和如果在此,义正严词的与张华轩辩驳。

沈葆中午来拜,中间又有毛瑟兄弟搅了一局,这时候太阳西斜,他有心要和张华轩把迎娶翁家小姐的事敲定,眼看时间已经近晚,而丁宝和薛福成几人还在这里搅局,翁同书这时候也不便单独告辞,这样反露形迹,而商讨婚事,却又偏不能当着已经首肯的翁同书的面来谈,这委实让沈葆有些头疼。

正在千方百计的设法,想把这群闲人支走,远远却又见张府管家张得利引领着几个人远远而来,沈葆摇头苦笑,向着张华轩笑道:“玄著这里,当真是宾客盈门,这么热闹,还真有点过年的味道出来。”

张华轩知他有事要谈这时发难,不觉摸着鼻子笑道:“这也是诸位抬爱了,振岳兄要是寄旅无聊,不如带着家小到我府中一起来过年。大家热闹一下。”

还不等沈葆回答,丁宝便先振臂道:“大人邀振岳不邀我,不过我和薛老二是一定要来的。”

他这种贵州蛮子性格虽然莽撞,却也着实得人欢喜,薛福成无锡世家子弟,其兄福辰此时正在北京任工部员外。薛福成与其弟福保在去年双双得中秀才,因仰慕张华轩与淮军威名,薛福成渡江前来投效,不愧是官宦世家子弟出身。其父薛湘就以写八股闻名,号称“薛调”,所以薛福成不仅写的一手好文章,在兵事、政务、赋税等各务上也颇能帮得上手,所以这时候年纪虽小,其实已经是张华轩的核心幕僚之一。年底时薛福成先返无锡家中。又将其弟福保带来一起为张华轩效力,也是颇得张华轩欢喜。所以眼前这几人都是张华轩地心腹幕僚,言谈之间嘻笑怒骂,也是全不拘礼。

当下薛福成微微一笑,向着张华轩微一躬身,笑道:“三十那天。一定要带着福保来叨拢大人,等到了年后,还有下情要与大人细谈。”

张华轩知道薛福成虽然比之丁宝要年轻许多。其实是一个颇为内秀的人物,要知道薛家虽然是官宦世家,其祖、父做的官都不大,在朝野都没有什么根基,薛福成成名便是靠的建言,上万言书给曾国藩受到其赏识,曾死后又在光绪年间上书朝廷,引得京师震动,士大夫广为传抄,这样的一个人物有见识有城府,此时既然说有要事要与自己私谈,想必就是要有所建言了,他对薛福成的能力很是赞赏,不过对这个时代地智识分子的见解却并不是那么信任,想来不过是些练兵节用等诸多法门的汇成罢了。

不过倒也不必打了自己心腹幕僚的面子,更何况对方已经是兄弟两人都来效力,将来没准其兄长也会从京师前来效力,这样地世家在当地也很有名声,是拉拢的重要对象。短短时间,张华轩已经念头数转,当下向着薛福成含笑道:“叔耘这么郑重其事,想必是有好条陈,这样,过了年后我找时间,咱们辟间静室好生聊上一天就是了。



张华轩这个主官如此客气,薛福成却也只是抿嘴一笑,拱手一礼便即退下。其实丁宝等人私下议论,都觉张华轩与薛福成在年纪上差不多,在气度神情上两人也是极为相似,只是张华轩更添几分手段老辣与睿智果决,这个在众人眼里实为天授,羡慕不来。

几人随口谈说,张得利引领着人却是已经到了近前,张华轩注目一看,却原来是王有龄带着胡雪岩一起来拜,两个人都是满面春风,一前一后迤逦而来。

“漕督这样成何体统,和一个商人把臂言欢,称兄道弟。”

不管现在众人的观念如何改变,如胡雪岩这样浑身上下都透着那股商人气质而且精明外露的浙商,众人却都是缺乏一定的好感。

丁宝一语既出,却突然又想起张华轩也是商人出身,而且整个张府原本就是盐商的府邸,

出如风却又不可收,想再补描几句,却也知道此时多尴尬,只得噤口不言。

沈葆眼见众人尴尬,不觉笑道:“子贡与陶朱公一样都是商人,一个是圣人地得意弟子,一个还曾助越伐吴,刚刚这话说的太过武断,一会子罚酒三杯。”

“是是,罚酒罚酒。”丁宝得此一助,自觉挽回,忙不迭又嘻皮笑脸起来。

张华轩也是拿他无法,这个贵州佬与其余地幕僚不同,身上不但没有那些读书人的酸味,甚至连含蓄也不知道,更不知城府为何物。但其实张华轩心里明白,这丁某人只是拿这种粗豪来掩饰干练与深沉的心机,一个曾经做到过一省封疆的人物,岂是粗豪这两个字就能遮掩住的?

当下却也并不揭破,只得横了丁宝一眼,人却是向着王有龄与胡雪岩迎将过去。

这一年来,他与王有龄少打交道,反而漕运简单地很,而且在清江浦分流之后就到山东,淮安这边的负担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重。漕运总督除了捞钱外,其余也无事可做。而漕运经过张华轩一番整顿之后,原本也就没有那么多油水可捞。况且现在张华轩已经在勘探海州地港口,预备将来改河运为海运,这样更省人力物力。王有龄与清廷当然不知道这只是张华轩的借口罢了,海州是江苏的直隶州,若是没有实打实的借口就很难把势力当真伸入海州境内。而徐州的煤矿与铁矿一起开挖,再加上将来迟早就有兴建水师与船厂之事,一个具有良好的运输能力与深水港口的天然良港是势在必行。而海州也就是后世的连云港,是沿海最早开放的港口之一,就港口优良与运输便利来说,实在是最好的港口之一,而名声不显,实在是受当地经济拖累罢了。

对于这些张华轩当然心中清楚的很,将来的战争形式离不开海军,拥有制海权后,才能真正的保障中国沿海腹地的安全,不论是南京北京抑或是广州,如果没有制海权,就算陆军再强,也免不了被人骚扰,所以先挑选港口,然后借由早期的人员与物资运输来把港口做大,兴建造船厂,借由民营民用转为军用,走一条与清政府完全不同的路子,就是张华轩的打算。

不过这样一来,漕运可就是被张华轩彻底架空,对这种风声王有龄其实已经听到一些,不过他这个漕运总督原本就是撞大运得来的。如果漕运没有被架空,漕运与河道总督原本就是清朝最有实权而又比较清闲,所负责任最小,获得利益最大的几个总督之一。如果不是张华轩起事于清江浦,就凭他当时一个四品知府的职衔,按正常的历史轨迹走还要到浙江效力几年,然后由布政升到巡抚,还不等到总督就被太平军打破杭州送了性命,总而言之,王有龄的总督原本就拜张华轩所赐,得之是人失之也由人,王有龄赤贫得官,反而比较常人能看的开一些。

这样的心态下,与满脸精明外露的胡雪岩相比,王有龄倒是有一份格外的洒脱。他与张华轩其实是平级,两人也算是熟不拘礼,当下拱手算是见过。胡雪岩这会子只是捐了个同知衔头,也算是当时的商人惯技,捐个顶子在头上办事方便一些,他自知身份低下,等王有龄与张华轩见礼之后,便抢上一步上前,意欲下跪行礼。而沈葆等人与王有龄官职相差甚远,按理也应参拜。

张华轩眼见众人如此,当下抢上一步,先将胡雪岩扶起,然后笑道:“大伙都是熟人朋友,就不必拘这些礼了。”

王有龄哪里不知道他的用意,当下也是笑道:“振岳,你们还和我闹这些,这么生份,我扭头走便是了。”

说罢做势要走,沈葆等人见他如此熟不拘礼,都是相视一笑,对他与胡雪岩那种说不清瓜葛的轻视之意也便立刻少了几分。

众人索性都是一拱手便罢,当下只是依着主客坐下了事。王有龄其实倒没有什么话与张华轩讲,他的漕运总督只是尸位素餐罢了,当下只是不咸不谈的与张华轩闲聊几句,待他话头一收,胡雪岩便开口接话道:“去年蒙大人照料,浙江的生意实在大好,淮安出布细密结实,比洋布价格不贵,却又厚上几分,咱们中国人还是喜欢这样的成色与厚度,所以销的实在是好。雪岩此来,实在是无可报效,只得带些家乡土产不值几文,用来聊表寸心。”

(66)坐而论商

雪岩此人到也识趣,知道张华轩原本就是出身豪富,事业全操于张华轩一已之手,所以以往用来打通关节的手腕全用不上,不但用不上,反而会适得其反。手机醉露网当下躬身呈上礼单,却果然当真全是浙江一带的土特产,虽然洋洋洒洒写满了整整一张礼单,加起来的价值只怕还没有胡雪岩身上的一袭锦袍值钱。

“好,生受胡兄了,这些我便收下了。”张华轩倒也没有一清如水的打算,如果是厚礼倒也罢了,收受起来恐伤物议,眼前这一点薄物,收了也无人说话。

当下将礼单收起,交给张得利下去清点,眼见胡雪岩又要行礼,张华轩伸手制止道:“这拜来拜去太过麻烦,胡兄也有一个同知的前程顶戴,以后以表字相称便是了。”

众人不知道他当真是有意笼络,要把这大清当世时最厉害的商业奇才收到麾下听用,一听张华轩如此说法,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便是胡雪岩自己,却也听的一呆。

要知道当时商人地位实在是太过低下,如胡雪岩这样的商人,就算是有捐官的顶子在头上,其实各人都知道那只是为了一层面子,并没有过班候补没有担任实职,不要说他捐个同知,就算是捐个知府、道台,在这些正经官员面前,其实想得一个座椅去坐都是千难万难的事,更不要说敌体相交了。

张华轩却是若无其事,当下淡淡又道:“在我这里,只要有这层遮羞布就成,我自己不曾读书应举。岂不是也做的好大事业?”

他久居上位,其实已经威权日重,虽然与眼前众幕僚私交甚好,其实众人只是表面上与他嘻嘻哈哈,一旦有正事相商,俱是凛然听令的多。更何况他语气加重特别强调?

当下几人中尽有不服气的,却都是凛然称是,并不敢违拗。手机醉露网

眼见众人答应,张华轩却也不为已甚。当下爽郎一笑,向着诸人道:“诸位都是读书人,我虽然不是,却也没有不看重读书人地意思,不过天下事却也不尽由着读书人去做,前朝朱重八。

本朝开国诸帝,岂又是读书人?哈哈!”

张华轩只管“哈哈”一笑。只是他的话太过暧昧,居然直接拿着前朝皇帝与本朝的开国诸帝来自比,沈葆原本在此之前与他就谦恭下士一事聊过,自觉了解张华轩并无野心异志,到得此时。却又被他这一席话说的心惊肉跳。

他用警惕和探询的眼神看向张华轩,却只见对方行若无事,刚刚听起来大逆不道的语言竟好像是别人口中所说一般。

沈葆摇头叹气。只得暂且将此事放下。只是一边听张华轩与胡雪岩寒暄,一边却是暗地里想:“要是张玄著果然起兵造反,我却是该当如何?”

他并不是一介腐儒,出于儒家地习惯性思维和做法,当然希望张华轩是一个纯臣,不过眼看张华轩这里越做越强,实力越做越大,沈葆不是蠢人,当然看的出来张华轩手中的实力其实并不如朝廷所看到的那般只有一支淮军,事实上淮安这里培训地民兵的装备已经有不少火枪,甚至还有几门火炮,只要张华轩振臂一呼,随时都能拉起一支超过十万人的大军。而淮军的战斗力更加不必说了,太平军拿江南和江北大营没有办法,不过沈葆却是清楚的知道,只要张华轩下定决心,三个月内,就能把江南附近所有的清军武装力量荡平干净,连一点渣也不会留下。而得到江南和安徽浙江等膏润之地,又掐住了清江浦地漕运中心,清廷等于是被拦腰斩断,只凭北方与西北诸省的财力物力,根本就无力反扑,张华轩稳扎稳打,五年之内就能夺取天下。手机醉露网

除了这些,他还有平时笼络来地大批读书人和士绅官员的人心,还有宿州百姓的拥戴,等淮安这里再实行减租减息,原本就得了张华轩不少好处的淮安一府十余州县,再加上宿州、海州等地实际上掌握在张华轩手中,这几地加起来生民数百万,又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有如此地利,再加上人和,再加上淮军地战斗力,还别提淮安已经开始的工业化,这在别人眼里不算什么,在沈葆眼里,这却是能使淮安一地在将来足以挑战大清全国的物力与财力保障!

他不想还好,一想之下,只觉得背上若千百万根芒刺在背,扎地他分外难受。其实不仅是他,就是刚刚投入张华轩幕府的翁同书也是面露沉思之色,而薛福成面色如常,在张华轩与胡雪岩寒暄之时还时不时的插话进去,丁宝咬着牙微笑,也不知道是在计较张华轩适才说读书人的话,还是别有所思?

沈葆想的头疼,只

己脑子嗡嗡做响,一时之间满脑子全是一个疑问:“当真谋反,又确实有得国之力,我当如何?”

这个答案他一时半会当然寻不出来,其实这淮军集团里的读书人全是张华轩千辛万苦搜罗来的,俱是后来史书上有名的治世能臣干吏,哪一个不是忧心国事,放眼看世界的人杰?

大清暮气深沉天下失望,若是不然凭洪秀全一个落弟秀才带着一帮愚昧的农民如何能搅动整个南中国,而且有不少才智杰出之士相助,还需得花费十余年时间才把这一场大起义给平息下去?洪秀全尚且如此,若是手腕更强,实力也更加强悍的张华轩也举兵北上,事情的结果当会如何,任是谁心里都明白清亮。

只是众人虽然明白,却是没有人肯事先捅破这一层窗户纸。毕竟张华轩现在深得朝廷信任,手伸的不长,地盘占的不大,朝中大佬们放心的紧,身在局中的人心里清亮,却也是没法言说。毕竟,张华轩现在着手办的每一件事,都是让国家更加富裕强大,都是有利生民的善行善举,若是不然,就丁宝、阎敬铭与沈葆等人哪一个不是品性高洁的人物,就这么着跟在张华轩鞍前马后的效力着?

而事实如此,这些儒臣自小受到的教育又是另一码子事,这两股子劲儿在他们脑子里钻来钻去,除了脑子嗡嗡乱成一团外,倒也当真是寻不出什么别的高明结果来了。

张华轩一句话算是报了沈葆下午试探的仇,心里份外得意。只是他也知道事情需急不得,瞥一眼脸色苍白的沈葆,张华轩暗地一笑,却是向着胡雪岩诚挚道:“雪岩兄,我知道你在浙江的批发生意做的不错,不过若是当真留在我这里,却是有更大的生发。我这里读书人多,当兵吃粮的老粗多,若是经商人才,其实手头只有一些听吩咐的朝奉,没有能独当一面的人才。我这里工厂、棉田、丝厂、铺子,加起来林林总总不少的产业,其实除了工厂与棉田是为了淮军兴办的产业,又有股东合本做大了外,其余生意总是不尽如人意,若是雪岩兄肯助我一臂之力,除了厂子与棉田还是归营务处管不能放给私人,其余诸多生意都可以交给雪岩兄来料理。而且除了旧有一切外,等稍有盈余可以扩大股本投入。”

说到这里,张华轩稍顿一顿,向着胡雪盐笑问道:“工厂当然是薄利多销,这两年为了多销,然后多购机器,多买钞锭,所以利润倒不是很大。如果我给雪岩你四十万的股本,你用来做什么生意最为赚钱?”

这等于是正式的考较了,张华轩的工厂因为是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可以说整个淮安的发展与壮大,还有他的反清事业若是想当真有所成就,就非得把这些重要的工业产业抓在手中不可。而且工厂也确实在早期不以盈利为主,而是为了扩大规模和抢占市场,采用薄利多销的经营策略,所以想用工厂的收入来维持扩大淮军,确实有些让张华轩舍不得。倒是煤矿与铁矿到明年就会大有盈余,管理的好,费用成本低,而清朝的煤铁原本就是开采的少,供不应求,徐州的矿业顺利,使得他能再腾出手来,做一些赚钱的产业,使得这两年手里一直紧张的情况能稍微缓解一下。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既然已经拥有了两个天才的造枪技师,再更大一步的扩大兵工厂的生产规模,聘请更多的洋技师与工人,等到他的后膛枪生产规模能维持一支十万人规模的军队。而这一切,第一需要时间,第二需要金钱。

既然有胡雪岩这样的商业奇才,年后资金缺口又有一部份盈余,不拿出来让这胡雪岩去折腾一下,倒也对不起他了。

胡雪岩自然也知道张华轩的用意,若是十年之后的胡雪岩自然对张华轩的建议不屑一顾。历史上他在王有龄的支持下,先垄断了浙江清军的军需买断,然后开办钱庄谋利,这几则哪一条都是赚大钱的买卖,他自己也是资金充足,更不需假手求人。

(67)生财之道

现在的胡雪岩其实还是在张华轩的支持下搞一些转手工厂原本就是本着薄利多销的原则,利润空间并不是很大,如胡雪岩那样大手笔的批发生意,看起来宣宣赫赫,其实赚钱倒不是多。醉露书院

此时张华轩盘口一开,胡雪岩天生的精明,如何能不明白其中的关节道理?当下皱眉苦思,不过一柱香功夫,便向着张华轩笑道:“依着大人所说,雪岩心里大概有了筹划。想来是因为工厂利润不高,而且淮军要用钱,咱们这火器局要用钱,扩建工厂也要钱,所以多弄点赚钱的买卖在手也好周转,可是?”

张华轩含笑点头,却是看着猴儿一样精灵的胡雪岩不言声。

胡雪岩也不理会,只又开口笑道:“说起生意来,若论利润之高,自然是倒卖鸦片了。”

一言既出,旁人还未出声,沈葆已经是面色铁青,丁宝更是发声斥责道:“胡说,胡闹!”

“自然是胡说,却不是胡闹。”胡雪岩神色不变,继续侃侃而言道:“大人只是问我哪种生意最好赚钱,我自然也要如实回禀。不过淮安与宿州等地的鸦片厘金收到了三成以上,平时还有不少规费,大人现在手头还算宽裕,只怕在鸦片贩子手里也收到了不少吧?如此重税,治下鸦片价格自然暴涨,收入增加,也使得不少瘾君子无钱继续购买鸦片,算是大人的善政了。”

这一番话虽然是恭维,其实也是指明张华轩也在鸦片生意中牟取利益,因为说的是事实。刚刚还暴跳如雷的丁宝铁青着脸不再出声,其余诸人也大多觉得难堪,因而扭过头去,不再出声。

张华轩却是一丝着恼地神情也看不到,只是淡淡一笑,向着胡雪岩道:“雪岩说的不错。去年一年,咱们光是从鸦片这一块,在淮安、扬州、海州、宿州一带,收取的厘金就足有十几万银子。醉露书院这还是咱们苏北吸鸦片的人不多。要是放在两江和两广,只怕这厘金还得多收十倍以上。收入虽多,只是确实如雪岩所说,只是要寓禁于征之中,所以这鸦片收入,可以忽略不计。”

胡雪岩适才如此说话。也是有点试探张华轩底线,顺便看看眼前这个刚过弱冠之年的年轻上位者的度量到底有多大。会不会与自己反脸相向,如果对方当真暴跳,他倒是还有把握把局面扳回来,而越是对方仍然如此冷静,在冷静中地回答却又隐约有警告之意时。这种平淡的回答与做法,却是令得他额头冒汗,自觉太过孟浪。

对方是谁?年过弱冠便手绾兵权。扫平淮北苏北数十州县,击败过北伐太平军,让张乐行等巨寇大盗无计可施只能避其锋芒,年纪轻轻就有无数荣加身,已经是按察使加兵部侍郎,加太子少保的国之重臣!

他自觉刚刚自己太过轻率,也是因为张华轩的态度一直很是和蔼,并没有那种上位者地倨傲与冷漠,这就使得胡雪岩产生了一种错觉,误以为张华轩的好说话是软弱可欺,谁知道对方不过寥寥数语,就使得他如坐针毡。

当下再也不敢胡说八道,同时也坐正身体,然后向着张华轩正色道:“其实若是本金足够,开办钱庄,然后借本生利,这种生意利润最大也最合算,不过我看大人似乎并无此打算,还让山西人的钱庄进了淮安,这一条便也行不得。如此看来,竟不如军需生意赚钱。

江南与江北几处大营,加上江南与淮南驻军足过十万,所需军需粮草药物等物甚多,大人的淮军咱们自己着手,倒是不必想这一条了。”

“不错,这算是一条发财捷径。醉露书院”张华轩点头赞许。想这胡雪岩发家之初,就是因为王有龄做了浙抚,所办军需都由这胡某人着手,这才捞到了第一桶金。而此时并不存在这样的先决条件,这胡某人还是能看出来这一点,这显然是算是生意人的嗅觉灵敏,知道哪一桩生意在当下地条件下最为赚钱。

江南与江北两处大营,再加上清朝在江南淮南各地的驻军确实超过了十万人,这些清兵人吃马嚼地所用甚多,打仗不行,军需却是一点不能耽搁的。随手一算,就知道当用多少,其间利润又有多大。

张华轩略一沉吟,便向着胡雪岩笑道:“军粮诸务,自有人家的营务粮台办理,这里面关节很多,这一潭水太深,不是咱们能介入的。倒是煤铁两项,现在各地军兴,这些东西所需极大,而朝廷那些龌龊官儿我清楚的很,手伸老长要好处是他们

兴办实业,踏踏实实地做一些事出来,却不是他们所们的徐州诸矿出产很多,浪费少,成本低,虽然现在海运尚未成功,运输成本还并不低,就这也比普通地矿的价格要低廉的多,而且利润尚算不小。既然雪岩兄有见识如此,就委雪岩为淮军的营务帮办,专责料理这些事。”

这已经算是把淮军的能源买卖给了胡雪岩去专理,徐州那边矿藏丰富,又多是容易开矿的浅层矿脉,清朝的矿业落后之极,张华轩聘请了欧洲技师,使用最新式的开挖办法,又修筑兴建了道路,几处煤矿与铁矿的产量都是极高,自己用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而大部分都可以用来出售周转。

这种出售原材料的生意等于是无本而万利,张华轩手里把着这个肥差已经很久,谁知道倒最后任何人都没有给,却是给了胡雪岩这个浙商。

诸幕僚心中不悦,却是对张华轩的用人也无法指责,眼看天色渐晚,这里说生意还说个没完,各人意兴萧索,便索性一个个当先告辞,便是王有龄与胡雪岩交情非同一般,眼看他眉飞色舞,与张华轩就差计较每一个铜板的利润了,这一副嘴脸看起来也确实讨厌的很,所以丁宝与薛福成两人先行告辞,然后翁同书与沈葆一并离去,最后连王有龄也忍耐不住,先行告退。

等这些碍眼人物一一离去,张华轩却是发觉自己乐于从商赚钱的一面被眼前这个精明的浙江商人勾引了起来。

在胡雪岩看来,军需这一块大有文章可做,不但可以发卖煤和铁,还能开办药堂,合制丸散出售给那些清军,这一块也是大有文章可做。看到胡雪岩眉飞色舞的模样,张华轩不禁想起后世赫赫有名的胡庆余堂,看来性格决定命运,虽然眼前这个胡雪岩不大可能再成为晚清第一红顶商人,不过将来富贾一方还是跑不了的。

除此之外,把铁矿出产拿出来加工生产再出售,利润也是不少,老百姓不管贫富,铁具是总归要使用的,虽然不能与盐和布相比,不过铁的利润从古至今也是很大,不然历代官府也不会搞什么盐铁专卖了。

被他这么一点醒,张华轩倒是又有一个新主意:“雪岩,你看我们把铁矿石铸成铁钱怎么样?”

胡雪岩一激灵:“这倒是一本万利,可就怕朝廷不同意。”

清朝的铁矿开挖实在是太过落后,制钱的生产只能是宋朝的十分之一,这种情况当然也和当时的金融条件有关。宋朝还不是银本位,不过明朝开始中国已经实行银本位的金融体系,而且从明朝的大明宝钞失败后,中国就没有能力实行交钞制度,这和宋朝用交钞配合铁钱的情况也完全不同。

不过不管怎么说,清朝的制钱数目出产严重不足是一个事实,老百姓不大可能买卖任何物品都使用银子,二十两银子就足够中产之家活一年了,更不要提那些最底层的农户,指望他们购买物品都使用银子,这个太不切实际。这么一来,铁钱的需求量永远大过银两,也造成清朝的制钱价值永远大过白银。

如果真的把铁矿出产铸成制钱来发售,其中的利润当然是无比的大,甚至还要大过鸦片贸易,只是这其中的关碍处极多,等于是在中央之外另立一个金融机构,所冒的风险过大了。而且,与铸银圆改良整个货币体系来说,制钱就显的落伍的多了。

被胡雪岩这么一点醒,张华轩也是醒悟过,当下颇为遗憾的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是等到时候再说吧。”

还没有等胡雪岩想明白那个“到时候”是什么意思,张华轩又笑眯眯向他道:“这件事雪岩先放在心里,不过咱们其余的生意可以照做。

盐铁买卖,当铺、煤、棉花、再加上药铺等等,这些全是来钱的买卖,我看我们可以成立一个公司,用雪岩你的名义,就叫胡庆余记好了,专门用来搞这些贸易生意,还有,虽然战乱不息,不过两江一带的有钱人仍然很多,我看还可以把西洋的那些奢侈品多运一些来出售,然后我再加征他们关税,还有什么煤气灯、马桶、电报也能引入,洋鬼子想赚咱们钱,其实钱可以让他们赚,但是我们也要引入他们最先进的技术产品,这些东西我早就想着手,但是一直没有可用的人才帮我来做这些事罢了。”

(68)婚姻大事

说到这里,张华轩伸手拍拍胡雪岩肩头,鼓励道:“去做,我对你有厚望。醉露书院”

胡雪岩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张华轩今天的安排等于是把张氏家族中不少原本的家族生意,加上后投入的资金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产业,把这一切都交给自己这样一个外姓,而且投效不久的外地商人来打理,这是何等的魄力与胆识。

他当然不知道张华轩也是出于对他的后半生有着充分的了解,再加上这一年来暗中吩咐张五常随时注意胡雪岩的动作,对胡雪岩的一举一动都有着充分的了解之后,这才敢下此赌注,倒不是张华轩脑门一热,就敢把自己三分之一的身家都投在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身上。

胡雪岩不懂这些,当下只知道纳头就拜:“大人如此信任重用,雪岩无话可说,只有竭忠效力,敢不以死相报。”

做为一个商人能说出这样忠义味道十足的话来也算难得了,张华轩很是满意,他又拍一拍胡雪岩的肩膀,向他笑道:“你拿一成的股份好了,有了股份收益人才有奔头,当然,你的股分分红只是你收益的一部分,如果做的好了,还有其余的奖励。”

如此的大手笔胡雪岩当然没有什么别的话可说了,扪心自问,他可没有张华轩这样的胸襟和胆魄,而且也不舍得还没有赚钱的时候,就给掌柜的坐吃一成干股。

张华轩当然也有他的考虑,他的事业在刚起步时还好,可以官私不分,张家地产来拿来给淮军用。淮军集团附属的产业也能去支持张家的生意,而且现在的几十家工厂也算是他个人的私产,这个将来也会交给胡雪岩一起打理。倒是火器局的地位超然,不适宜套用私营企业地模式,而且创办时也使用了不少厘金和淮安当地的财政收入,而其中他又占过半的股份。醉露书院不过这种事情不能引为常态,以后他会把火器局的股本慢慢发卖,而胡雪岩以后打理地就纯粹是他的私产,到时候他拿私产出来扩大军队什么的。就更加方便,也不会有人说怪话了。

打发走了胡雪岩,其余的幕僚也作鸟兽散,张华轩倒是有了难得的闲暇时间,看一看天色不算很晚,于是让两个贴身奴仆打着灯笼。到张紫虚的上房去拜见。

自从他地官越升越高,原本的张府下人对他已经越来越恭谨。而且张华轩有不少时间都住在淮安军营内,由张五常安排地一帮护兵伺候,府里不少下人都经常见不到大少爷,这时候突然看到张华轩穿着一身家常衣服,出现在老爷上房的时候。在檐下伺候的十几个下人丫鬟都吓了一跳,有几个人膝盖一软,居然都跪了下来。

张华轩皱着眉头让这几个人起来。要是以前他还会把这伙人训诫一番,不过现在他身上的事情实在太多,这种小事就真的顾不上了。

不过看到那几人中有人起来后还摸着自己地屁股,张华轩却是有些奇怪。这会子顾不上这些,只得踏步走进张紫虚的房内。

“轩儿来了?”

自从张华轩从宿州搞完土改回来也没有见过老爷子几次,眼见房间里***昏黄,张紫虚正坐在灯下看书,张华轩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其实想想张家地这个老爷子对他的事业当真是无条件的支持,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现在淮军和整个淮安发展到了眼下的地步,张家原本起的作用反而小了,而张华轩手里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根本难得来见老爷子几次,府里的事情涉及到账目和淮军有关的,都由张华轩或是他的幕僚来做主,原本的一家之主除了管管家务外,好像当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醉露书院

怪不得乾隆死活不肯真的放权,就算是亲如父子,老爷子权力被夺了之后,就是原本挤挤挨挨的上床里也看不到几个人了。

“见过父亲大人。”张华轩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愧疚,只得趴在地上用自己不喜欢的礼节来行礼。

“干吗好好的要叩头?”张紫虚当然不明白他这个儿子的心思,当下放下手里的书本,一把把张华轩拉起来。

“儿子很久没有来见父亲,行一下礼也是该当的。”

张华轩如此孝顺,令得张紫虚老怀大慰。不过这父子俩都是性格内敛的人物,表达感情也就到达这种地步了。

张华轩主动转移话题,向着张紫虚问道:“外头那几个人有点不对劲,这是怎么回事?”

提起

张紫虚好像就很生气,当场变了脸色,恨声道:“你咱们府里的下人就不得了,天天在外面胡作非为,这几个人都是在外头乱来,淮安府尊没有办法,让人知会我处置,我下令每人打了二十板子,以观后效。”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种事也很正常。”张华轩先是宽慰,然后又问道:“这种事多不多?除了咱们家,还有别家的下人生事吗?”

张紫虚略一犹豫,清清喉咙又答道:“咱们家还算好,程家李家,还有你淮军中不少将领的家人,都有些骄纵不法的事。”

张华轩心中大怒,只是转念一想,知道这也是一个新兴权力集团常有的事。这些人以往是受欺压的,只是自己一旦飞黄腾达,反而又转过头来去欺压别人。

当即向着张紫虚道:“父亲这一次处罚的对,不过以后我还会成立专门机构,不但要监督官员,还会监督这些官员的家属和家人。同时在淮安犯事的士兵或是平民,都要有专门的部门去管理。原本的什么三班衙役根本就指望不上,淮安的知府早就不管闲事,指望他来整治秩序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他又想了一下,又道:“这个机构就叫城管局好了,直属在淮军的营务处之下,具有军法和民法双重的执法功能,我会吩咐营务处,专门挑选淮军中能战敢战而且六亲不认的铁血加勇武的战士加入,让这样一支有战斗力和铁血的队伍来管理,以后就再也不会出这种事情了。”

张紫虚点头笑道:“这些事你向来就做的好,由你安排便是。”他夸赞一句之后,突然又道:“只是管理外头的事,只要你当真肯管就没有什么大事,但是府邸里的小事你总不能一直插手,而为父已经老了,烦神不来。”

这个话题听在有心人耳朵里,立刻就能听出它的味道来。更何况张华轩原本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跑过来的。

他清清喉咙,向着张紫虚郑重道:“有件事要和父亲大人禀报一下。”

张华轩的亲事很迅速的就定了下来。张家的老爷子对能攀上翁家这样的大世家简直就是喜出望外,虽然对翁家小姐的长相品性还一无所知,不过张华轩清楚的记得,当自己提起这件事时老爷子的两眼放出来的绿光。在这种前提下,相信翁家小姐就是长的和芙蓉姐姐一样,老爷子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的。

其实倒也难怪,以张家这样的盐商世家来说,能攀上知县一级的亲家算是有点低就,攀上府道一级算是正常,再往上一级,恐怕就是不大可能。

而翁家的家主却是当朝大学士,家族中做官的人比比俱是,翁心存会做官会做人,手里的银票大大的有,而居然还算是清流中人,三个儿子中只有翁同和年纪还小没有做官,翁同书做到过学政,现在就在张华轩手下混饭吃,翁同爵好像也混到了四五品官的位置,有着翁家这样的人脉,将来升官发财都不是难事。而张家现在虽然看起来宣宣赫赫,在淮安附近一手遮天,不过相比翁家而言,除了张华轩这个潜力股可能会升的更高之外,在软实力上其实差的老大一截。

亲事既然定了下来,很多事情张华轩就是身不由已了。因为他之前大病一场,订好的婚事又黄了,然后就是组建淮军走南闯北的,婚事又拖了下来,现下淮军无事,连太平军和捻子们也没有闹出什么大动静来,张家与翁家也正好可以借由这个婚事大大的风光一把,于是婚事虽然两边说定,却接着就请王有龄做保媒,然后就是中国传统古典婚礼进行的那一套,有很多事固然不需要张华轩亲力亲为,不过请示是免不了的,而紧接着又是旧历新年,这在当时也是大过天的节日,两件事摞在一起,把张华轩折腾的焦头烂额,谁都知道在中国过年和结婚有多累,很多时候,张华轩宁愿自己是在做恶梦,不过梦醒了之后发觉自己还是在筹备婚事,那种凄凉的神情就是神仙见了也会落泪的。

一八五五年的上半年这几个月张华轩的治下有几件大事,最大的当然是他的婚事,北京的翁心存已经同意了这桩婚事,翁家在常熟也已经准备把小姐送出阁,很多让张华轩头疼的要求和礼仪就是翁家提出来的。

(69)城管局

知道张华轩即将成婚之后,他的那一票幕僚还好,不不少野心家都欢欣鼓舞,这两年下来,淮军将领中已经完全没的文盲,不过当初给这帮家伙脱盲时使用的教材明显有点不大对劲,儒家的那一套当然不会教,使用的教材只是让这帮家伙更有野心和心机,这两年张华轩实力膨胀的厉害,不少聪明人已经在暗中帮他筹划,身为一个新兴集团的首脑没有结婚和没有生子,这是令人非常失望的。醉露书院

现在张华轩既然打算结婚,那么想必紧接着就是生子,淮军里有不少将领虽然还没有管张华轩叫主公,不过其实在他们眼里,张华轩已经是关系到他们全体不仅是未来富贵家族前途,而是整个身家性命的问题了,淮军发展的好,他们当然飞黄腾达,若是淮军出了麻烦,张华轩固然倒霉,他们这些旧部也完全捞不到好儿。更何况,若是张华轩当真能够更进一步,由将来的公侯而至帝王,他们这些人则就是从龙勋旧,与现在的景况则又完全不同了。

当初美国独立,就是华盛顿也曾经被人劝立,更何况是在有几千年帝王专制史的中国,张华轩实力越强,部下中帮助他设想下一步动作的人大有所在,根本就是不足为奇。

第二件事就是胡庆余公司的成立,这个公司算是完全私人的产业,把张家的很多产业都囊括了进去,其中包括盐厂、丝厂、当铺、钱庄、药厂、煤铁两矿,这些产业极为巨大,每年所创收的银两让很多人为之眼红。其中最具利润期许的当然就是煤铁两矿,由于蒸汽机的作用加上先进有效地管理方式,张华轩在徐州的几个矿出产都很可观,相信在未来一年内会创造出非常丰富的利润。煤和铁加上盐,还有张华轩正在积极引进的水泥项目,这几样简直都是民生所必需的物资。醉露书院而且现在淮安大兴工程土木,加上南方正打的热火朝天,太平军和清军都没有把握吃掉对方,对各种军需物品地需求量是快速增长。两边做生意的打算张华轩现在还没有,不过向清军倒卖战略物品,甚至把淮军淘汰下来的老前膛也卖一批给清军,然后大发一笔横财,这一点他倒是早有想法。

第三件事,则是新成立的城管局。事实上淮安也好。还是周边地府县也好,原本的衙役根本就是没有办法解决很多新兴事物的发展所带来的麻烦。比如淮军的士兵在军营里可能老老实实的,畏惧着军法和大棒,不过一旦他们有了休假,士兵们都是一群关起来地狼,松开了锁链之后就嗷嗷叫着要发泄多余的精力。淮军当初招兵原本就是走年轻化地道路。真正超过三十的根本没有几个,多半都是十七八到二十来岁壮小伙子,这些人多半没有成过家娶过媳妇。所以一旦有休假,寥寥无已的淮军士兵回家去团聚,而多数人因为开过眼界,在选择回乡和入城这两个选择中,无疑更多的人是选择了后者。

因为工商的发展,淮安又原本就是七省通衢地要道大府,在当时的繁华不在扬州等大城之下,这两三年来有淮军这支劲旅在,又有军饷开支采买,再加上工厂开办之后又有不少商号直接在淮安开了分号,以方便进货盘账,然后又是几处矿山的开挖,很多地方都直接到淮安等着购买,这几年功夫下来,不但是中国人地商号,连英国的怡和洋行也放弃了上海的部分业务,在淮安也买了一块地,盖上了典型的欧洲建筑,开设了分号。怡和洋行是最早开设在香港,成立已经超过十年,算是诸国洋行在中国最老牌的大商行,它的到来等于是一块风向标,自从怡和过来之后,又先后有十几家商行开设在淮安,现在淮安府的老百姓看到个把洋人已经不再稀奇了,倒是对那些裹着包头巾站在洋行前站岗的印度阿三更加好奇一些。醉露书院

中国商号,钱庄、外国洋行、买办、还有印度阿三,淮安又没有租界,洋鬼子们要谨慎小心的多,这些商号洋行一多,其余的辅助设施机构也相应增多,不少从西洋传过来的新鲜玩意也紧跟着过来,什么照相机和西洋镜常常引的不少小孩跟在屁股后头嗷嗷叫,中国杂技玩杂耍胸口碎大锤的也多了不少,更不要说那些卖小吃的开饭馆的,原本淮安是淮扬菜一统天下,光是去年一年,鲁菜馆子就多开了二十几家。淮安府城也并不算小,算是内陆中的大城,不过就是这么着,城里也开始挤的慌,

已经出资拓宽过几次道路,还兴建了不少高楼来安置住,就是这么着,城外也开始形成了一个个居住区,整个淮安城已经是欣欣向荣,极其繁华。

这样一来,虽然淮安地处内陆,其实不但是一个军事中心和内陆的交通要道,现在又隐然要取代上海,成为一个新的对外贸易城市,而城中三教九流,也逐渐混杂了起来。鸦片贸易张华轩现在没有力量断绝,只能狠劲的提高它的各种费用,可是烟馆仍然在城中多出不少来,淮军将士与各级官员当然完全禁绝吸烟,不过那些富户和不知死的仍然要吸,这暂时也无法可想。还有妓院,赌档,这也随着城市的发展而发达起来,有了这些,黑社会也必不可免,淮安是青帮的地盘,不过这两年淮安外来人口增多,外地的帮派也变的极多,什么洪帮,小刀会,哥老会都争相在淮安开设分舵,黑社会经常会争一个小饭馆的保护费而开片用刀,淮安城里原本的三班衙役加起来不过三四十人,根本就弹压不了地方。而且府尊原本就是仰张华轩的鼻息,唯恐在什么事上出错,又让朝廷不满,又使得张华轩暗中给他下绊子,这府尊陶金索性就装成木偶泥人,反正天大的乱子也不关他事,有张华轩这个大个儿顶着。

如此种种,再加上休假的淮军士兵和各级官员将领的豪奴,整个城中说不上是乌烟瘴气,可感觉也算不上是很好了。如果不是这一次与老爷子一席谈后张华轩又注意让张五常的情报部门仔细的搞一份淮安的治安情报来给他看,只怕他永远也不能了解到这些实情。

想想看,张华轩身为太子少保赏三眼花翎的大员,每一次出门的戈什哈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城里怎么乱也不会被他看在眼里,这倒也怪不得他。

“泥沙俱下啊。”张华轩看着报告时不禁感慨,却也引发了他的雄心壮起:“将来海州的发展只怕要比淮安还要强上一些,那里其实更是一张白纸,更好做画。而且拥有良好的港口,用心发展几年,不论在哪一点都会强过淮安,更加会强过香港和上海。”

张华轩雄心勃勃,决定先在淮安成立一个超级机构,用来做一次试验。既然此事重要,那么就要相应的人来主事。

他斜眼看一眼杀气腾腾的丁宝,忍不住也拍拍他肩对这个动作很有感觉,拍人肩膀的动作也越发熟练起来:“稚璜,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城管局要负责很多东西,第一是维持秩序,城里的黑社会要搞一搞了,什么青帮洪帮,我不管他们是要保清还是复明,首先要让他们明白淮安是我在做主。然后就是各种人物,哪怕是洋鬼子,你也不要留一点情面。”

“是,请大人放心。”

丁宝的脸板的如铁一般,据说在宿州搞土改时,很多地主看到他这一张脸都吓的睡不着觉。

“第二点也很重要。”张华轩扳着手指头又道:“城市的卫生状况也有点问题,你们第一件事就是先开挖下水道,记得要挖宽挖深,最好让普鲁士人给你们做设计,不要一下雨就把整个城给淹了,然后就是城市消防,还有那些饭馆的卫生也要管起来,不能再让他们给咱们养苍蝇了。”

他最后总结道:“总之你们的城管局又是宪兵队,又是卫生局又是城建又是消防,我会拨给你淮军里最好的小伙子,你要好好做起来。”

丁宝没有丝毫有压力的样子,事实上张华轩把这些重担压在他的肩上让他感觉非常开心:“请大人放心好了!”

“好,你去吧。”张华轩也很开心,他对后世那种职权部门功能重叠,然后想方设法多养闲人多收费用的情形非常不满,在他看来,很多这个局那个局的,其实把功能职权合并起来,然后十成的人留一成,就会把事情办的非常好了。

丁宝调去搞城管,原本由他负责的淮安土改大事就落在了翁同书的肩头上。本来翁同书并不适合做这样的事,他没有经验,也没有丁宝的那股狠劲,不过张华轩考虑到淮安这里与宿州不同,官僚多,大商人和大地主也多,稍有不慎就会出事,让翁同书这个老成的官僚兼大舅子去做这件事,可比满脸杀气的丁宝要稳妥安全的多。

(70)淮安土改

同书做事也确实是比丁宝要老到许多。醉lu书院接到张华后,他便先连续几天几夜泡在书房,研究丁宝撰写的宿州土改的心得汇总,事不预而废,身为一个读书人自然要先做好研究工作,这一点也无可厚非。

底下的动作就又很迅速了,翁同书先学习后请示,然后又是与丁宝会了几次,当面请教了对方的心得体会,接着便是大张旗鼓的做了起来。

与宿州相同,翁同书先是调查了淮安十几个州县的有地产的田主与乡绅的名单,这一点就至关重要,断然出不得一星半点的错误。造册完毕,就是通知这些乡绅和田主来开会,然后就是出台减租措施。

程序相同,翁同书的措施手段却是不同,淮安这里也与宿州不一样,捻子和太平军闹的再厉害,也从来没有到淮安来闹过事,比起混乱的北方与南方,处于中间地带的淮安反而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黄河还没有改道,淮安各州县仍然是鱼米之乡,再加上漕运之便,淮军与新兴工商之利,整个淮安府说不上是多富庶,不过比起宿州来简直是天差地远。

这样一来,淮安的地主力量就便的很强大,和佃农的冲突矛盾也没有到一触即发的地步。而且淮安向来人才辈出,高官不能说是车载斗量,进士的人数和苏南也差了一点,不过比较别的地方也是强悍了许多,如果拿宿州的那一套到淮安来施行,势必将会引起强烈的反弹。

就这一点而言,翁同书做事的难度就相对与宿州要强了许多,不过好在他是官宦世家出身,行事的手腕其实比丁宝要高超出不少。

既然来硬的不行,那就索性软磨。超过一千人的淮安各州县的地主被集中在了城里,翁同书弄出了一套从三皇五帝时就开始的田赋制度,然后从唐诗宋词到流民图。醉lu书院然后又是各种民谣儿歌种种,用这些手段与佃户地苦难来教育这些冥顽不灵的地主们。事情发展到了后来,翁同书好像从张华轩那里得到了一点启发,索性在宿州和淮安挑选了一批最为赤贫的贫民佃户,让他们上台宣讲。这些贫民多半都是穷的连裤子也穿不起的,当然一个个是满腹地怨气,开始他们还只是述说自己的苦难,到后来索性就是大骂出口,把田主和那些狗腿子甚至是三班衙役对佃农们的欺压一五一十的倒了出来。要知道红军当年就是用这一手掀起了广大佃农的怨气。淮安这里地佃农过的虽然稍好一些,其实也就是比牛马稍强一些而已。佃农们地苦水一倒。

立刻是怨气满天,不少田主听地满头大汗,却因为场合特殊而无法反驳,也没有办法反攻倒算,只能用白眼狠狠瞪那些佃农。准备将来秋后算账,谁知道这件事发展的越发厉害,开始还是少数被官府发动的佃农过来。后来不少穷苦的佃农听说淮安府城正在开控制会,不少人按捺不住心中的仇恨,索性带着几把镰刀和锄头过来,指手划脚地唾骂,唾沫星子飘的满天都是,可是被骂的地主和乡绅们连一个屁也没有敢放。

这次控制会出乎意料之外地成功也让张华轩很是意外,在现场参观了几次之后,张华轩在后来的一次总结大会上说道:“淮安的这种控制会的形式有效的调动了广大佃农的情绪,也使得地主乡绅和中农小业主包括知识分子都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教育,这种形式的控诉会,其效果不亚于在淮安开办了十几座求是大学堂。”

事实也是如此,新年一过沈葆就开始在淮安招生,因为事先的准备工作做的很好,所以招生工作显的异常的顺利,到了农历二月公历三月底左右,所有的三千多名学生已经招收完毕,这在后世也就是一个稍大点的中学的规模,称不上是什么重点学府,不过在一八五五年的晚清,这座学校的规模拿到欧洲去也算不上是很落后了。醉lu书院况且,学习技术的艺圃的学生还没有招满。

学生招了进来,教师十成里有七成也是洋鬼子,土改的事一出来,沈就灵机一动,让这些洋人教师带着中国学生分批到会场去参观,聆听那些佃农们的诉说,让这些中外教师用中国的实际情形再结合西方的学术与中国的传统来分析眼前的一切。

这灵机一动的一招显然是做的非常漂亮,起到的效果也远远超出了沈的预料之外。求是学堂因为是投入了重资,而且在中国办学校向来是博取名声的最佳办法之一,所以虽然有西学在内,还是请到了不少名闻一

内大儒,他们多半是早年清贫,后来经过奋斗才能借饭吃,原本就对这些吸血鬼一样的地主们心怀不满,而学生们多半也不是富家子弟,这样一来,会场是佃农们声泪俱下,会场四周,都是满脸沉痛的宿儒和学生们,就是那些洋人教师,他们远渡重洋跑到中国来显然也只是为了求财,是属于在家乡混不下去的穷鬼,眼前的一切也给了他们很大的刺激,回去在授课的时候,也就不再那么高傲和与中国人格格不入。

因为有学校和名流的介入,再加上淮安本地的知识分子的力量都见识到了这一次土改的实际情况,舆论一时汹涌起来,愤怒的民众情绪差点就控制不住,会场的四周再一次响起了淮军士兵的军靴声响,雪亮的刺刀也布满了会场四周,不过这一次不是为了威胁乡绅地主们,而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要是不然,只怕那些地主中民怨较大的那些肯定走不出会场。

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张华轩索性因势利导,到了四月中的时候,淮安时报正式出炉刊印,反正大清这时候对报纸根本没有任何概念,也根本不存在不允许办报的报禁一说,这件事他交给了薛福成的弟弟薛福保去做,薛家子弟自幼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虽然都只是秀才的功名,不过写出来的文章一百个进士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报纸一刊行就拿淮安进行的土改做文章,薛福保主笔社论,把中国的土地制度从三皇五帝开始就透彻的分析了一遍,然后综合了淮安与宿州等地的现状,得出了土地改革势在必行的结论。

因为在报纸刊印之前就有了很强的舆论造势,报纸一出来,除了薛福保外,还有不少名流宿儒一起发表文章表示支持,淮安这里的动静闹的如此之大,甚至还惊动了北京官场。军机和上层官员因为淮安的情况太过复杂,况且之前搞土改就是已经得到了中枢的同意,虽然同意施行的范围只在淮北宿州一带,不过中国的事情就是如此,一个地方搞好了,当地的主官完全可以自行决定是否要继续搞下去,因为宿州土改的成功加上淮安时报搞出来的舆论压力,使得中枢大佬们就算心怀不满,却也是无法表态。

与上层相比,中下层的官僚和清流却是百分百的支持,这些官员很多都是出身贫苦,而且现在困在北京凭着俸禄和有限的冰敬和炭敬过活,他们对那些在地方上捞足了钱然后鱼肉乡里的前任同僚们很是愤怒,现在有人帮他们反攻倒算,虽然不少有识之士觉得要把眼光看的长远,不过这些还没有捞到任何处好的官员却是持百分之百支持的态度。

这几项措施一实行下去,淮安各州县的乡绅地主们立刻坚持不下去了。他们白天要被不少佃农指着鼻子骂娘,然后四周是那些仇视的眼光,再加上不少名流宿儒撰写文章唾骂,本地的舆论也越来越偏向佃农,就是晚上回家之后,因为没有了淮军的保护,家宅四周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动静,比如院子里突然多了一块砖头之类的事越来越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实在是顶不住了。很快就有人签署了第一份减租协议,紧接着就是大批的田主都签订了减租协议。

淮安减租的一切规章制度都与宿州之前施行过的一般相同,事实上不少地主之前都派人打听过,宿州自从施行了土改之后,因为减租减息给了佃农莫大的好处,再加上官府之前就调动民力大搞农田水利,而小型的基础建设则由那些突然热情高涨的佃农们自己实行,短短几个月下来,虽然距离麦子收割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宿州遍地都是修整的平实肥沃的土地和小型的水利工程,放眼看去,到处都是长的碧绿的小麦,稍有农业经验的人都能看的出来,宿州到麦收时间的丰收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这样掐指一算,虽然田主们让出了不少田赋,其实丰收之后与佃农分成也能多收不少,算起来的损失没有想象的那么大,而且淮安这里比宿州的情况还要更好一些,水利与土地的肥沃都要强上不少,再加上张华轩早就有话在先,如果田主觉得减租亏了,官府可以高价购买土地,然后地主们可以用卖土地的钱参加进淮军集团的任何一项产业,要知道淮安工业化已经初见成效,那些地主们看着天天冒烟的各大工厂早就嫉妒的眼珠子都红了

(71)迎亲

在土改搞的紧锣密鼓,报纸也做的风起云涌时,张华事也算是正式筹备了。

当时走完订婚的流程,两边双方其实就算是夫妻了。退婚毁婚不是不可以,不过一定要有拿的出手的理由,其实就算是有拿的出手的理由,退婚毁婚也是极损坏名誉的一件事情,所以只要婚事一定,基本上几成定局。

迎娶翁家小姐的日子定在了五月上旬,张府和翁家书信往来,总算是根据两人的生辰八字加上黄历推算,挑选了五月开头的一个好日子,这个日子选的让张华轩很是感慨,要知道他过来的那个时代,那几天也都是人们结婚的好日子。

只是让张华轩分外郁闷的是,自己身为新郎,新娘子是什么模样根本就不知道,只是据张家派去的几个中年妇女说起来时挤眉弄眼的状况判断,这翁家小姐长的还算不错,张华轩知道这一点后也是甚觉安慰。至于新娘的年龄好像只有十七岁,这个问题已经被张华轩自动给忽略了。

烦人的日子过的虽然慢了一些,不过终究还是要来。随着婚期将近,张华轩的幕僚们索性把他手头的事全部给抢了,除了必须要他拿主意的大事,其余的事全部不让张华轩插手,至于淮军中的将领们则打破了头要亲自护卫张华轩去扬州迎亲。翁家在常熟,让张华轩渡江去迎亲显然有点不现实,现在是朝廷从广州调来的红丹船勉强能控制住长江航线,不过太平军的水师也不是吃素的,隔三岔五的总要给朝廷水师找点麻烦,要是张华轩在渡江时正巧遇到太平军的水师,那麻烦和乐子可就大了。

最终确定下来,由淮军最早班底的几个悍将带着中军营的几百兵,再加上张府的几十个下人,组成了一支武力非常骇人地迎亲队伍。其实太平军在长江南岸。醉lu书院虽然江北大营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不过对张华轩的淮军太平军还是很忌讳小心的,捻子则远在淮北,以前都没有机会来苏北闹事,以后则更加没有可能了。至于小股的盗匪当然不可避免。不过淮军出动这几百兵马,于其说是护卫,还不如说是仪仗。

在幕僚中张华轩没有挑选别人,丁宝搞城管正搞的带劲,沈葆他们也是忙地脚不点地。倒是薛福成最近没什么要事在手头,所以被张华轩点名带在身边。

薛福成其实相较于他的年纪来说。有种超过实际年龄的老成。论起年纪来他比张华轩还要小一点,论起文章强的就不止一星半点,论起城府和智识来,恐怕也未必比张华轩弱了,就聪明人来说。对方是蠢是笨还是不弱于自己,这倒是能一眼就看出来的。

骑在高头大马上地张华轩拒绝了戴胸花的打扮,在他看来这太过滑稽。不过跟随在身前左右地伴当护卫们却都是一脸地喜气洋洋,连整个仪仗护卫都是用着大红的色调,甚至连淮军士兵的火枪上还扎了一束红绸,就这一点而言,着实让张华轩不满。

“玄耘,你看这些家伙满脸喜色的样子,好像结婚的是他们。”张华轩挥着马鞭,看着道路两边一成不变地青绿色的小麦地和枯萎着树枝的白扬树,颇觉无聊。

刚出淮安那会子他还能享受这难得地闲暇时光,一心只看着道路两边的风景,然后有不少淮安本地的居民闻风而至,在大道两边高呼张大人万福,如此种种,让张华轩颇有点志得意满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等穿州过府,到了高邮境内进了扬州地界后,风景人物就明显有点儿不同,虽说两边的麦子地都差不了多少,不过那种感觉和味道就硬是不同。

扬州毕竟紧靠着江北大营,财政还是上缴给江苏藩库,虽然张华轩在厘金上能够做主,给扬州百姓减免了不少,不过无论是在财政改革或是土改,或是兴盛工商等事上,扬州都沾不了淮安多少光,毕竟淮安的工业化也开始不久,辐射也只是向着本地的州县进行,扬州想要沾光还早了一些。醉lu书院而土改也是这般,淮安也是刚进行,虽然扬州知府杨廷宝很听话,在很多政务上都听从张华轩的安排,不过想让他冒天下之大不讳在扬州这样的战略要地的大型城市搞这些激进的改革,再加上扬州的士绅势力庞大,又紧邻怡良和吉尔杭阿所在的苏常等地,想如同淮安一样搞些动作,其实还是太难了。

如此一来,看在张华轩眼里的扬州就有点儿不对劲了,他骑在马上马鞭挥扬:“这里的水利设施太差,道路也该修一下,这阵子没有下雨,呛的我一鼻子灰。”

薛福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人是没有去过北京吧?这种天气北京的气候和道路才不下雨呛你一脸灰,下了雨骑马都骑不得,没过脚脖子的灰泥,除了紫禁城外有几幢好房子?暮气沉沉,居然还天子脚下,真不知道有什么好。”

这个话题张华轩还真是颇为赞同:“是啊,我就没觉得京师有什么好,暮气确实是不小,而且我看过多少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京师任职,当初捐官时也没有到京引见。”

“我看咱们淮安就很好,一切显的朝气蓬勃。”薛福成显然对淮安已经有了很强的归属感,提到淮安时就满脸的骄傲,与刚刚提到京师时的鄙夷模样绝然不同。

“听说大人接着要建设海州?”

“没错,淮安虽然不错,也是内陆的交通要道,不过它先天不足。玄,以后是一个海洋的时代,咱们以前不懂,所以让英国鬼子一直打进镇江,以后要还是不懂不重视,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打进京师,烧掉圆明园。”

薛福成确实觉得清朝已经是日暮西山,所以今天主动与张华轩挑起这个话题,不过对洋鬼子能打进京师烧掉圆明园却是有点似信非信。

看到他的脸色,张华轩也知道自己这个年轻的幕僚并不相信。其实虽然当时的中国打输了第一次鸦片战争,但当时的人消息太过闭塞,而且经过清朝的闭关锁国,对国外原本的一点了解都荡然无存,所以虽然打输了战争,其实不少人都觉得是前线将士无能,或者是敌军使用了妖法之类。

“玄耘你不要不相信,这几年英法两国和俄国在克里米亚争战,你知道双方动员了多少军队?英法两国大约是二十来万,俄国是五六十万人,双方都是出动了精锐,火炮数量极多,这场战争我的判断是俄国必败,因为俄国人的火器太差,军队素质也远不如英法两国。可是玄耘你也知道,当初英国人打咱们大清,开始就出动了四千来人,最后也就一万来人。如果他们把在克里米亚的二十几万人派到中国来,你觉得会怎么样?”

看到薛福成一脸震惊的模样,张华轩冷笑一声,又道:“不过以他们的国力,也没有能力和财力把这些军队派到中国来,克里亚米战争争的是巴尔干半岛的统治权,这个对他们太过重要,远远大过于在大清的利益,所以两边都拼尽全力。明后年战争打完,我想他们的眼光就会投到咱们大清来,到时候如果再打,最多也就两三万人的规模罢了。”

薛福成还是满脸的惊愕,还有一点点惶恐,他此时与一般的中国士大夫或儒生不同,在淮军呆了一段时日,对淮军的战斗力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而平时据张华轩所说,淮军现在的整个训练与做战水淮,大概与英法军队的二线守备部队差不了多少,与俄军的一流也还有点差距,可就是这不到两万人的淮军就能横行中国,更不要提相同数目或更多数字的英法强国的军队,再配上坚船利炮了。

“越是这样,福成就越是有话要对大人说。”薛福成已经把惊愕的面孔收了起来,转而变的坚决。

“好,有话便说,我看你这次跟我过来没有这么简单,应该是故意显的空闲,好让我点你的将。”

“福成这一点小心思自然是瞒骗不了大人。”被张华轩这么把遮羞布扯了下来,薛福成倒没有一星半点难堪的感觉,反正他不论是年龄和地位都比张华轩小,就是被看穿了或是干脆训上几句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福成有意跟过来,就是有心腹的话要和大人说。在淮安时耳目太多,没有办法不露形迹的和大人谈心。”

“哦?”张华轩这时候还真的起了兴趣:“那你究竟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大人觉得大清现在这个状态,还能维持的下去吗?”

“维持应该不难,不过沈葆他们天天叫着要中兴,我看也难。



“我也觉得是,大清是积重难返了。”

薛福成面露沉思之色,向着张华轩道:“如果没有来淮安效力,凭我兄弟两人中举不难,然后做官,或是到骆秉章或是曾国藩或是哪个督抚手下做幕府,这应该都不难。而且我这两年观察,太平军虽然看起来还能打,其实没有什么前途。假借妖教来煽惑民众起事从古至今就没有成功过的。况且,洪秀全连张角都不如,人家最少在成功前没有大兴宫室。”

(72)会党

福成说到这里张华轩已经大致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歪福成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不到我这里来,只看到别的督抚和太平军较量,应该相信中兴不难?”

“不错。zui*露书院”薛福成点头道:“如果不到大人这里来,我想我也不会有什么开阔的眼光,也不会思索大清为什么会到现在的这种地步。”

“什么地步?”张华轩装傻道:“我看大清还蛮好的,剿灭洪扬之后,天下就会太平,到时候马放南山,又是太平盛世。”

“大人,你来说这样的话太恶心了。”

薛福成瞪眼看着张华轩,薄怒道:“以大人在淮安的所作所为,难道就真的为了洪扬之患?其实以淮安现在的实力,如果不搞工商什么的,把那些钱全用来养兵,十万人拿着火枪和装备三百门大炮杀到南方,半年内就不存在什么太平天国了。

不过这样干法,和原本的大清根本没有什么不同,而学生走访除了淮安很多地方,感觉除了淮安之外,到处都是一片死气沉沉。”

“所以,”薛福成下结论道:“大人的用意显然不止是淮安这一块,甚至也不止是两江。依我私底下的见识,大人怕是要染指全国,改变大清的全貌。而要做到这一点,大人对取而代之这件事,想必也有着相当的兴趣。”

张华轩听到这里简直是佩服了,他自己是个穿越客,原本前世已经在官场混了很久,现在又是掌握全局,论起头脑来当然也算是不错,不过眼前这个薛福成不到二十,混到自己幕府来也就一年多时间,头脑居然就如此清楚,看事也如此准确。看来这个时代的人杰根本就不能小视。

“不错。”既然对方说到这种地步,再装傻也就没有意义了,张华轩索性点头认了。zui*露书院

薛福成显的非常满意,既然张华轩实话实说,他也便老实道:“其实大人所做所为大家都看的清楚。大人没野心的话也只能骗骗那还没有来过淮安的傻蛋。这半年来,大人的军营中已经有了一个小型会党,学生不才也被延请进入其中,大家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辅佐大人夺取天下。”

“什么?”这一次轮到张华轩愕然失色了。军中会党和秘密组织向来是军中大忌。张华轩记得在清末年间军中最大地会党和秘密组织就是哥老会,太平天国平定后。驻扎在西部的清军有几次上万人规模的兵变。起事的源头就是军中的哥老会。甚至连左宗棠那样地强势人物,有一次发觉自己麾下的士兵突然自动集合,然后迎接一个外地汉子入城,欢呼之声响彻云宵,到第二天左宗棠接到公文。却是朝廷要求他协助拿捕一个大盗,而那个大盗却正在他的兵营里帮他检阅士兵。

原因很简单,那个大盗是哥老会的大龙头。而左军中十有八九都是哥老会的成员。面对这样地情形,连强悍的左宗棠也没有办法,最后只好自己也加入哥老会做大龙头,这才算是彻底地掌握了军队。

张华轩有鉴于此,规定军中不准许有任何社团背景地士兵存在,不论是青帮还是洪门或是哥老会,只有有这种背景存在的士兵或军官就一律开革出营,绝不宽贷。

因为这种严令,所以在淮军中算得上百分之百的身家清白,况且当初招兵的时候也是多半从淮安附近招收的身家清白地农民为主,这几年来张华轩根本没有听说过军中有什么会党会子存在,薛福成猛然这么一句,却是当真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略一思忖,便向着薛福成道:“五常这个该死的肯定也参加进去了。zui*露书院”

薛福成抿嘴一笑,向着张华轩答道:“没错,五常也在里面。这个会党其实没有别的用意,加起来也没有超过三十个人,全是军中地高级将领,大伙儿也是想拥戴大人上位,就算不谋清,将来成就也不局限于淮安一郡。”

张华轩冷哼一声,怒道:“就算十个人,只要五常不在内,他也应该查的出来。这个家伙居然敢瞒骗我,当真该死。”

他发作张五常,其实也等于是发作所有加入这个军中小会党的人,薛福成却是一点不惧,当下向着张华轩正色道:“大人如果不满,福成可以自刎谢罪,其实就是五常当初也说,此事大人若是追究,他应该以死谢罪。”

薛福成倒还罢了,张五常的话张华轩却深知是实,毕竟身为家奴和情报部门的头领,张华轩是对他百分之百的信任,不管为什么被张华轩发现他有所隐瞒的话,恐怕也只能以

了。

薛福成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当下又向着张华轩道:“五常之过福成愿意担起来,大人若要追究,福成愿意以死相谢。”

张华轩恼道:“我要你们又不是让你们没事表演抹脖子给我看的。



他此时确实有些着恼,一向以为智珠在握,对军中也好,对整个大局也罢,他都能掌握的磁实,不会出半点差错。现下居然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蹦出来个会党,虽然以保他为目的,不过总归叫人不舒服。

两人一时间不再说话,只是纵骑而行,由淮安到扬州三百余里路程,再加上带的婚仪物品很多,每天只能走五六十里,两人纵骑奔出一阵子,已经把大队甩下很远,苗以德看了不放心,只得派遣了几十个有坐骑的戈什哈骑马跟了过来,远远警戒。

“唉,此事就这么罢了,你们也是好意,我决定不再追究了。”

张华轩沉默了良久,权衡清楚之后,终于决意不再追究。事实上,他估计薛福成今日此举也有试探他意思,如果他反应太大,甚至取消这个可能萌芽不久的军中会党,那么日后将士再想着为他效死的时候,未免寒心。

这一瞬间,他算是明白黄袍加身是什么意思,除非他真的是圣人一般,不然还真的难以抵抗这种诱惑。曾国藩后来毅然解散湘军,能做到这一点也当真不易。

既然张华轩如此表态,等于是默认了众人的暗中拥戴,而将来的路,想必也会如众人期盼的那般走下去。薛福成自己还罢了,他当然也不是没有那种建功立业的想法,不过比起那些刚刚喝了两年墨水还不到的淮军将士,他拥戴张华轩的目的就不仅仅是纯功利的原因,不过薛福成也知道将士拥戴当然图的是功名富贵,现在淮军和淮安都在往上走,张华轩再默认此事的话,等于是烈火烹油,将来淮军与整个淮系集团的发展将会不可限量了。

张华轩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着恼的同时也颇觉欣喜,他从两年多前开始经营,也就这么一点时间,就能让麾下将士觉得他有建基开国的实力,就这一点而言,不能不说张华轩无论是在哪一点,都做的极为成功。

“玄耘,张国梁有没有加入?”正当两人一时默然无言的时候,张华轩却是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上一句。

“张副将有在其中。”薛福成既然是担负来游说张华轩的责任,对会党情形自然是清楚的很。

“那么去年年尾刚提拔的那批人呢?”

薛福成有些错愕,不知道张华轩是何用意,呆了半天之后,方答道:“参加的军官多半是大人的心腹嫡系,自建军就在内的,后来的除了张副将,就只有去年在淮北跟随大人的张树声了,他刚刚被提为帮统,所以也有资格加入。”

“嗯,不错。”张华轩对这个名单也很是满意,当下又向着薛福成道:“总之你们要仔细,军官帮统以下就不要发展了,

看到薛福成点头,张华轩又道:“总之这件事情不能操之过急,你们也不要露出什么痕迹,总之有这个心我很欣慰,回头告诉他们便是。”

“是,请大人放心。”薛福成几乎是强压住兴奋,与那些追求功名富贵的将士不同,他其实更期待张华轩能把大清全国的局面都改一下。

张华轩也是摇头失笑,又低头想了半天后,方向薛福成笑道:“如果我未来的大舅子小舅子和老岳父他们知道我们现在聊的话题,我这次娶亲是必定娶不成了。”

“大人天赋过人,当世英雄,什么样的女子我都觉得大人配的过了。”

“光自己这样想没有用,还得天下人都这么想才成。”张华轩说到这里忍不住微微一笑,又道:“不过我想这一天不算太远。”

张华轩要大婚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两江,总督怡良早就派人送了贺礼,巡抚吉尔杭尔也派了心腹官员到淮安道贺,这一次张华轩摆足车驾到扬州迎亲,消息早就传遍了扬州和苏南各处。怡良和吉尔杭阿怎么说也是张华轩的直属上司,有些却不开面子,只派人道贺,而等张华轩带着人到扬州时,却发现不但扬州知府杨廷宝带着大票官员在外迎候,就是江北大营的现任主官江宁将军托明阿,副都统德兴阿等文武大员也是凑趣前来迎接,一时间扬州城外冠盖云集翎顶辉煌,当真是热闹非常。

(73)成亲

玄着,好久未见,这一下可清减了!”

“大人此来辛苦,一定要在扬州城多耽搁几天才是。醉露书院”

“你那是昏话,大人这一次来可是来迎亲,怎么能随意耽搁时日。”

“果然,看大人当真是满脸喜色,这一下可越发倜傥了。”

等张华轩一靠近扬州城门,够资格称表字的称表字,称大人的也有,称臬台的也多,还有一帮乱嗡嗡称少保大人的也有,各人寒暄奉承,一时间谀词如潮,整个扬州城门附近就仿如惊起了大堆的苍蝇,嗡嗡叫个不停。

“怪道人人想做官,这有权有势的官儿一做起来,确实有味道的多。”张华轩一面暗自想着,一边却是与这些官员故旧执手问好,这些官员虽然表面上态度都一样,其实也是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杨廷宝和两淮盐运等一票官员就是扬州的本土官员,这几年太平军闹的很凶,不过可以直接威胁扬州的镇江守将罗大纲却从来不敢过江找扬州的麻烦,就这一点而言,杨廷宝等人当然不可能认为是江北大营的功劳,所以在迎接张华轩的时候,这一票扬州的官员显的最为诚挚。

而来自两江和江南江北两座大营的官员就显的不是那么对味道了。不管张华轩的淮军帮了他们多大的忙,看着人家老是打胜仗风光无比,而自己就是坐困愁城一无建树,来自北京的诏令文书十有八九都是斥责的,咸丰帝经常拿张华轩的淮军和几个大营的清军做比较,如此这般,不论张华轩怎么在明里暗中帮了清军的忙,总的来说,两江的这些官员和几座大营的清军将领并没有掩饰他们对张华轩地嫉妒之情。

对这些张华轩倒是并不在意,只是打量着那些八旗大爷时,心里总不免满怀恶意的想:“太平军就要西征了。醉露书院

这一次可是石达开亲自领兵,湘军被打的没有还手之力,然后就是攻打镇江和破江南及江北两座大营。到了明年这时候,怕是这里没有几个熟脸在了。”

想到这里他倒是有点沧桑感,熟知历史也有一点坏处,就是有时候眼睁睁看着对面地活人,却总是在想对方是死在什么时候。

对于太平军西征和攻打扫荡江南的动作张华轩并没有破坏的打算,事实上他的淮安与海州发展都需要时间,这就需要太平军干的猛烈一些,最好再把捻子都赶到河南与山东,让北方也热闹起来。不是有句俗话叫做狡兔死走狗烹么。张华轩没把自己当走狗,不过能让清廷多一点忌惮总是好的,他最近在淮安搞的土改动作就很大。再加上淮安时报经常非议朝政,北京已经有不少人不满意了。如果他这个按察使再把手伸到海州或是徐州去,只怕朝廷的警惕和防备就会更加严重了。不过如果太平军和捻军闹腾的厉害,想来朝廷对他这样手握重兵地地方军阀就会有一定的倚重和忌惮。不会主动伸手来对付他。

反正这个时候咸丰也好。正在掌权的鬼子六或是将要掌权地肃顺也罢。都已经认识到汉人团练武装才是清朝扑灭农民起义的主力,对汉人地主武装已经由限制和提防转为倚重与培植了。

“看来是时候让罗大纲和陈玉成他们动一动了。还有淮北地捻子们,最好也把他们赶到山东和河南那里去。”

不过这时候显然也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翁家到底是大清的世家,翁府老爷子虽然没有来,不过送亲地翁同爵与翁同书再加上翁府地不少亲朋好友和故旧也是不少人,这时候扬州城已经热闹非常,就等着张华轩亲自来迎亲。醉露书院

亲事倒是办地很顺利,负责送亲的翁同爵这时候还只是个四品官,对张华轩也很是客气。不过张华轩知道自己这个二舅子也不简单,后来一直做到陕西和湖北地巡抚,署理过湖广总督,论说起来不论是能力还是手腕其实比老大翁同书还要强过几分,所以张华轩在与他言谈之间也着意拉拢,不过翁同爵显然对到淮军中效力并不怎么感兴趣,他现在在京师做部曹官,前途可比前一阵子载倒在江北大营的翁同书要好的多,所以对张华轩有意无意的招揽并不怎么感兴趣。

与翁同爵一起前来的还有翁同和,张华轩对这个晚清赫赫有名的重臣极感兴趣。翁心存曾经入值上书房二十来年,教导过咸丰

亲王等很多亲贵,不过翁同和显然更加不简单,他先治皇帝,然后又教导过光绪皇帝,算是两代帝师,到了光绪亲政之后,翁同和最得光绪皇帝的信任,也因为能在慈禧面前周旋,所以老佛爷对他也算信任,这么着一来,晚清时除了李鸿章,算是这位翁大人最为宣力。到后来帝党与后党争权,翁同和又站在光绪一边,因为翁同和本人和翁家在朝中的力量,一时之间倒也与后党斗了个旗鼓相当。历史上对翁同和的评价多半是正面,因为在操守与廉洁上翁同和做的不错,再加上支持的是一意要维新的光绪,与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党的关系也是错踪复杂,种种因素加起来,其形象自然要比被骂成卖国贼李鸿章要高明不少。不过总的来说,张华轩对这个人的评价不高,气量狭小格局不高,表面上是支持维新,其实做事多半因循守旧,而且其与李鸿章的争斗也不能从大局出发,多半只是权力与因私仇而起的意气之争罢了。

而且与李鸿章这个自嘲为裱糊匠人的北洋重臣相比,翁师傅显然在国际与国内形势上都看的不清不楚,这个是能力问题,其实倒也怪不得他了。

只是此时在张华轩眼前的翁师傅显然不会是他记忆里那种满脸大胡子老气模秋的模样,虽然这位小舅子也已经二十四五,嘴角上留了一撇小胡子,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典型的苏南人长相,个子不高皮肤白嫩清秀,如果不是在大清这会子,在后世显然是个标准的小白领模样。

与对翁同和颇感兴趣的张华轩一样,翁同和显然是对自己的这位妹夫也很有兴趣,张华轩在打量他的同时,翁同和也在打量着张华轩。张华轩的长相其实也是明显的富家公子模样,不论他的内在现在如何变化,原本的身体却是定了形,再加上为了迎亲换了一身锦绣华服,一身打扮下来,富贵之气袭人,翁同和显然对张华轩现在的模样并不怎么感冒,一见之下,便是面露不屑之色。

张华轩倒是并不介意,性格决定命运,翁同和也二十四五的年纪了,如果张华轩记得不错的话,明年大比之年翁就会上京殿试,然后一举中了状元从此名闻天下,成为清流领袖人物。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也不会喜欢自己的这种出身,也不会喜欢眼前的这种排场,更加不会喜欢现在明显春风得意的这个人。

不过亲事既然定了下来,张华轩也来亲迎,算是给足了翁家的面子,当即把事情顺顺当当办了下来,然后紧接着返回淮安,翁家的两兄弟也跟着一起前来,然后就是开始大办婚事。

整个大清做到按察使还没有成亲的人只怕只有张华轩一个了,婚事一传开,不但两江附近的官员要送贺礼,紧接着来自京师的礼单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就连咸丰皇帝也特别赏赐了张华轩一百两银子,虽然在张华轩看来是太过小气了,不过考虑到道光皇帝的人品,咸丰显然是比他老子大方的多了。

等到冗长的婚仪办完,张华轩也象征性的饮了几杯酒后,进了红通通的新房后,看到低着头捏着衣角的新娘坐在床前,自己也是满脑子的迷茫:“这就算是结婚了?”

在后世张华轩虽然也事业有成,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还没有结婚,在当时不算什么,在现在这个时代虽然只是二十出头,不过换了别的富贵人家,只怕小妾都有好几个了,他现在才成婚,也难怪那一票一心想着张华轩更进一步的属下们着急上火。

按说以他的年纪和经历,这时候应该一点也不心慌,只是看着老老实实坐在床头的新娘子,张华轩却只觉得自己的心噗通直跳。

新娘子的身材看起来还算不错,虽然是坐着,不过张华轩看起来估计该有一米六五左右了,毕竟还是富家小姐出身,营养跟的上,要知道这个时代很多女孩子正常也就是一米五左右的身高,不少人站起来还没有到张华轩的腰部,如果再联系到新娘子的年纪,身高要是还不足的话,张华轩就太有负罪感了。至于长相,虽然低着头,不过看起来也是肤白似雪,一头黑发显的很长,一直垂到了腰际。

(74)新形式,新动作

样子看起来还不错,不知道摸起来感觉怎么样。醉露书院”想,一边借着酒力凑上前去,不过就在他接近的时候,新娘子“嘤咛”一声,竟是躲闪到了一旁。

张华轩满脸尴尬,一时想不出话来,干站了半天,终于搜肠刮肚的憋出一句话:“天色晚了,娘子我们不如早点歇息吧。”

新房里的灯光原本就不很亮,张华轩话一说完,发现暗处里的新娘子好像无声的笑了一下。这种效果让他有点羞恼,怎么说也是两世为人了,而且前世后世加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只是前世忙于工作,后世还是忙于工作,这种吊榜子哄小女孩的工作实在是不能胜任。

这个时候张华轩突然想起了在清江浦从被窝里奔出来的清军副将,看那家伙三十来岁长的还不错,但明显是沉迷于酒色的模样,这种事他做起来一定很拿手吧。

不过此时此刻他也真的想不出来什么话说,等看到新娘子含羞带怯的拿出一块白绢铺在身底时,张华轩只感觉自己浑身都象火烧一样,虽然新娘子的腿一直带搭在床上用裙子遮住,不过显然这时候他注意到的肯定不会是这种细节了……

迷迷糊糊中张华轩完成了在清朝的人生大事,第二天醒过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如果是在以前他早就起来大半个时辰,而且健身完毕准备处理公务了。

他摇头晃一下脑袋,在昨晚那种愉快的事情之后再来想这种公务上的事情也太过无聊了,有那么短短一瞬间,张华轩甚至至自己在这几年来干的所有的事都产生了一种很累的感觉,这种感觉以前偶尔会出现过,不过都立刻都被压了下去,而昨晚之后,他产生了一种有家室男人的感觉后,竟是突然有一种疲惫与无助感。醉露书院

怪不得从此君王不早朝啊。张华轩伸出胳膊枕在自己的脖子上,就在他身边躺着新娘子翁淑芬,昨天晚上的折腾之后。这个刚满十七其实周岁不过十六地富家小姐显然是变的娇弱不堪,躲在张华轩身边的她如果不是散发着微弱体香地呼吸声,几乎让张华轩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既然已经有了那种关系的存在,张华轩当然不会客气,虽然昨天已经五连发把欲望发泄了个干净,不过清晨醒来,对着身边美好的胴体上下其手,其实也是件让人开心的事。

翁淑芬的脸红的象苹果一样,不可否认她的这个名字土了一点。不过当时人给男子取名还会费些功夫,给女孩起名就随意的多,总之取来取去。也就是在那几个字眼上打转,这倒也不足为奇。

随着张华轩地手伸来摸去。新娘子的身体也渐渐弓的如虾米一样,到最后将这小姑娘逼地退无可退之后,张华轩总算把手缩了回来。

“淑芬。你觉得为夫怎么样?”从昨夜到现在。张华轩总算有了兴趣与自己的老婆交谈一番。

“大哥说你是英雄人物。二哥说你是枭雄,三哥说你是莽夫一个。”

“哦?”张华轩倒是被她说起了兴趣。看来翁家兄弟在家时没少为自己争辩。翁同书现在在他地手下吃饭,评价当然不错,翁同爵看起来对自己的能力也有肯定,倒是翁同和现在看起来对自己并不感冒。

“莽夫也有莽夫的作用,你三哥在淮安久了,就会明白地。”

张华轩有句话倒也没有说出口来:比如他这个莽夫,如翁同和那样地腐儒,则更加地没有用处。

夫妻俩算是谈了一会话,感觉更加亲近一些,张华轩的手便更加不老实起来,只是当他地手伸向夫人的足部时,翁淑芬原本满脸红润娇丰欲滴的俏脸却一下子变的惨白。醉露书院

“天足?哈哈!”

翁淑芬的小脸瞬息间变的惨白,实际上翁家与张家的门弟还是差的非常之远,而翁淑芬从小就体弱多病,每次要缠足就会生一场大病,缠足缠的有性命之忧,这也让甚重礼教的翁家上下很是为难。在当时,一个大家闺秀不缠足就等于是后世的白领丽人脱光了衣服在大街上裸奔,不缠足代表没有妇德,这个问题在当时是极为严重,根本就是难以调和的矛盾。

等沈葆代表张家向翁家提亲之时,原本翁同书绝无可能答应,就算张华轩前程无量,而且他也正在张华轩手下效力,如果翁淑芬一切正常的话,这门亲事成功的可能性仍然极小,不过既然翁家小姐也有缺陷,倒不如

应了事。至于翁淑芬嫁过去怎么解释,他们这些做让她自己想办法了。

“相公……”翁淑芬满脸惨白,眩然欲泣。

“这是好事情,我刚刚还在想,怎么让你的脚逐渐恢复正常,既然没有缠足,那就再好不过。



这时候时辰已经不早,远远传来了张府下人起身忙碌的声响,一抹阳光照在了年轻的张华轩与翁淑芬脸上,张华轩伸手按住翁淑芬的嘴唇,说出了一句让对方感动终生的话:“一个男人以残害女人的身体来取乐,这种行为,真的连畜生也不如。”

这句话让翁淑芬泪水连连,对张华轩来说,却是发自内心。到这个时代已经很久,也见过不少把脚缠的奇形怪状的女人,对张华轩来说,缠小脚这桩罪过简直是不可原谅,把南唐后主拖出来鞭尸一百遍也不为过。

新婚让张华轩好好休息了几天,从创立淮军开始,他的筋骨就没有松懈过,刚结婚这几天算是好好享了几天清福。

不过来自南方的战报和朝廷的诏令让他的休假立刻结束。从开春一月开始,太平天国的翼王石达开就开始调兵谴将,北伐是彻底失败了,林凤祥和李开芳都早就战死,天国内部也没有了西征和北伐之争,去年的战场失利让杨秀清这个权力欲极强的人也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愿意把战场提调的大权交了能征善战的石达开。

一月底的时候,石达开组织了水师,开始着手组织湖口与九江两次大会战,到了四月的时候,两次大战都已经结束,石达开不负他太平天国第一战将的声名,先后两次大败湘军水师,两次会战之后,湘军水师精锐几乎是一扫而空,石达开趁机率领精锐组织反攻,去年丢失的城池州府先后夺回,不到四个月的时间,连下七府四十三县。如此这般,太平军顺利杀回湖北,击败了湖广总督杨之后,再次夺回了武汉三镇。

湘军已经龟缩回湖南,荆州将军官文和胡林翼等人也退缩一隅之地无力再战,太平军兵锋之盛,使得无人敢挡其锋。

南方局势突然大坏,令得咸丰帝虚火上升,先是借着这个机会免掉了恭亲王军机领班的职位,让这个精明强干的六弟继续回上书房读书,然后敕令江南大营和苏南的清兵相机寻找战机,局势如此紧张,咸丰当然也不会对张华轩客气,明发上谕一封接着一封,倒是没有让他提兵直接过江杀往南京,咸丰再疯也疯不到这种地步,只是既然石达开带着精兵悍将都一起西征打湖广去了,在当时那种条件下的大规模的军事调动没有半年以上的时间根本就迂回不回来,事实上也是如此,石达开在湖北呆了不久就追着湘军进入江西,把曾国藩对外所有的联络切断后围在了南昌,要不是天国上层指挥失误,让石达开返回天京指挥打破江南大营的战斗,曾国藩必定会命丧于南昌。其余天国诸多悍将不是跟着石达开在江西,就是跟着秦日纲和罗大纲等人在湖北,很多骄兵悍将都距离天京和安徽很远,天京防备森严,城防是当时全国诸多大城中最为高大巍峨难以攻破的,而且镇江等战略要地也在天国手中,急不可图,近在咫尺的江南大营和九华山大营都没有办法,更不要说远在淮安的张华轩了。所以北京那边衡量了一下局势,抚福济只是仰仗着合肥附近的地方小型团练武装在庐州一带与太平军打拉锯战,两边断断续续打了几年,南早就平定,北这一块地方却是打的极为惨烈,可以说是民不聊生。不过既然福济用小股的团练武装加上少数的巡抚标营就能顶住太平军的压力,由此可见,太平军的主力确实由各路出发,进入湖北和江西等地战场,既然留在安徽的主力不多,以北京廷议的结果,胜保现在驻防河南护卫山东,大兵不可轻动,曾王则要护卫直隶和北京的安全,而且这两部去年与北伐的太平军整整打了一年,实在是太过疲惫,反观张华轩的淮军,除了去年和捻子打过一仗所获不小外,已经过了半年多时间淮军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如果南方局势仍然和去年一样好转倒还罢了,既然局势变的这么坏,淮军仍然没有一点动作,这可就是说不过去了。

(75)兵发淮北

华轩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接到几次明发上谕之后就立里挣扎着出来,先是让薛福成帮着草拟了奏折,言明淮军扩编之后需要整训,不过既然朝廷下令,那就在近期内一定出兵。醉露书院

表了忠心之后,张华轩却也果然立刻调集兵马,因为这是从去年打败捻子蓝旗后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而且张华轩并不打算亲临前线,所以虽然出征的兵力和辅助人员已经超过一万人,这在清朝已经属于很大的军事调动,要知道当时在江南大营能指挥两三千人的军队规模就得是总兵这一级的武将了,要指挥一万人以上,很可能就是巡抚或是总督,最少也得是一个提督级别的高级官员或将军。只是淮军毕竟和绿营不同,与八旗也不同,做为一支新军,它富有朝气和一群年轻军官的同时,也没有那么多职衔可以用来加官,而且就张华轩的本心来说,也不愿意自己麾下出现一个可以与自己相抗衡的实力派军头。

于是几番权衡之后,最终决定兵分两路,张国梁用副将衔的身份实领一营兵,然后带着六个营的淮军另上一些军中的长伕,一共约四千余人由宿州直插舒城,与抚福济接头之后,可以自行决定战守大计。

另外一路,则交给也升级为记名副将的三营管带王云峰去做,虽然张国梁也加入了牛棚会党,暗中宣誓拥戴张华轩个人,只是张华轩对这个广州黑社会出身的副将总有那么一点不放心,在他看来,张国梁虽然武勇善敢,在军事经验上比王云峰之辈要强过不少,不过与此同时,这个人的社会经验和官场经验也比这些年轻后生要高过不少,很难说他加入会党是出自真心还是一种政治上的投机。

不过总的来说,身为上位者对经历复杂的下属保持一点提防之意总归是好的。醉露书院而王云峰就与张国梁不同了。王云峰出身清白,就是标准的淮安府的子弟,家小和亲朋好友现在全在淮安府里。除此之外,这个人也是标准地军人,现在军中的教官中也有两三个来自普鲁士的军官,这几个月来王云峰率领着一帮志趣相投地年青军官几乎寸步不离的跟在普鲁士军官的身后,除了学习正在萌芽的各种普鲁士先进的军队建设制度与理念外,就连对方的军人仪态都学了个标准。等张华轩发觉这票淮军青年军官已经把脾气锻炼的比石头还硬,脸板的比冰块还冷,走路的姿态要多冷酷就多冷酷,要多目中无人就目中无人时。却是已经太晚而无力回天了。

不过这样反而正好,麾下有一群脾气比石头还硬地专业军官总比那些经历太过复杂的军官要好的多,如果换了别地上司。王云峰的这种脾气可能解甲归田地下场还是好的,不过在张华轩这里。只要王云峰看和他时那种崇拜的目光不变就好,至于那些普通地礼仪不讲也就算了。

“云峰,你知道此行地任务吗?”

张华轩先行召见了张国梁。连送行酒都喝过了。张国梁可不比这些淮军子弟。虽然现在忠心报效,不过该给地礼遇总是不能免的。既然对方要带大兵出征,张华轩这个主帅总要表示一下优荣信任,这也会使得张国梁带走地那几个营头的管带能被他指挥如意,虽然张国梁在张华轩的眼里并不是那么的“纯粹”,但是张国梁还在广州时就杀人越货,然后又在清军绿营中厮混多年,如果不是被张华轩从向荣手里挖过来,这个人由一个普通的土匪干到清军把总千总然后总兵,最终成为一代名将,这充分说明,张国梁手里不止一把涮子,而是很多把。醉露书院

要知道想成为名将有很多坎和不小的档次,首先要见事明白,眼光城府头脑都强过普通人,然后还得有毅力与决心,再然后能与士兵同甘共苦,然后还得有超人的第六感,能迅速的决定是逃窜还是进攻,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迅速的捕捉到战机……最后,还得有运气才行。

对张国梁要搞这些花样,也使得张国梁非常感动,当场拍着胸脯表示要把庐州拿下来给张华轩做五一劳动节的献礼华轩的提倡下设立了下来,现在是四月中旬,要想在五一节前拿下庐州,张国梁赶到的时间到是有,不过想拿下庐州非得立刻就狠打不可,所以这个表态让张华轩压了下来,而且张国梁立刻被他拖进房间密议了半天,至于所

容,除了张华轩与张国梁两人外,却是再也没有人知

对张国梁是一种做法,对王云峰却又是另一种做法。设宴没有,送行仪式也没有,王云峰所部足有六千余人,整整十一个营头的兵力,还有四十多门各种口径的火炮,用这样的兵力去淮北征剿捻子,在目前的捻子战力和闹腾的程度来看,不亚子是让高射炮打蚊子了。

就王云峰本人来说,张华轩对他的出征安排让他极为满意,现在王副将的案头就有一副座右铭:军人的思想要复杂,生活要简单。在他看来,那些莫名其妙的仪式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只是扰乱军心罢了,一个士兵只要上司待所有的同袍公平,然后让他们看到胜利的曙光,再加上优厚的待遇军饷,当然,最好还有保家卫国的意义,这几样加起来,就比任何仪式都要重要的多。

此时张华轩动问,王云峰也不考虑,直通通的便道:“大人派我去淮北,自然只有剿灭捻子这一桩事!”

“不错。”张华轩先是面带赞许的一笑,然后又道:“张国梁去庐州,我让他持之以静,太平军来打,就回击,太平军不打,就打打那些小股的发匪,不要去招惹大股的。福济要是不满,就来和我打擂台就是。”

说到这里,张华轩面露轻松之色,又向着王云峰笑道:“我过一阵子便会去宿州,甚至也有可能去舒城,那里和淮北不同,你那里是战场,舒城那边,其实打的是政治。



“是,这些标下不懂,仗要怎么打只要大人示意下来,标下照做便是。”

他这种简单明了的军人作风张华轩确实非常欣赏,虽然有些时候也顶撞他很难受:“好的,云峰你听着,淮北的捻子蓝旗已经被咱们打残了,你这次过去,直接也拔了蓝旗的老巢,不必顾忌,给我放手狠打!”

“是!”王云峰听到征战厮杀一事,倒也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听到张华轩如此吩咐,胸脯立刻挺的更直,呼吸声也略带急促。

“然后你便进逼到张乐行和李天福他们的地盘,不要狠打,动静要大,动作要小,明白吗?”

王云峰虽然表面上是个粗线条,但思想却一点也不粗,张华轩话音一落,他便皱着眉头道:“大人的意思,是要把他们赶走,所以彻底打跨蓝旗来立威,然后用雷声大雨点小的办法,把这些捻子赶走?”

“哈哈,云峰你说的不错,非常对。”

和聪明人说话确实是有好处,就算是王云峰拿一张石头脸孔来迷惑人,其实说起来,此人头脑灵活也是天授,怪不得当初招收了过万淮军,此人就是硬能脱颖而出。人才,始终不会当真被埋没,只要给他们适当的时机和条件来展现自己。

“你既然懂了,那我就真的放心了。”张华轩这几天也确实疲惫的很,既然出兵的事情安排好了,他便站起身来,向着王云峰郑重道:“出征大事,一切均需小心。”

“是,请大人放心。”王云峰向着张华轩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用无可指摘的姿态转身退出。

“呼……”张华轩长出一口大气,这块石头的军人姿态现在已经是无可指摘,就算是去年下半年过来的几个普鲁士军人提起王云峰来,也已经是满口夸赞了。要知道普鲁士是军事贵族掌军的现代欧洲国家,他们的容克贵族以参军打仗为容,几百年历史造就了一批又一批无可指摘的军人,不论是仪表还是作风或是军人内在,任何一条都是当时其余的欧洲国家无法比拟的,不要说现在,就算在将近百年之后的二战期间,德国军官团的传统仍然保持不变,与几百年前的传统没有任何的区别和改变,改变的,也无非就是军服罢了,此人能得到普鲁士军官的承认与夸赞,可以想见在这方面下了多大的功夫。

只是看起来让人欣赏的东西,一旦面对之时,却也有些让人难受啊。

送走了这个如同一块硬石般的军人,张华轩松了一口气,抬眼看看天色,日正西斜,却眼看就要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最近这段时间他突然变的很期待下班的时间赶紧到来,算一算也没有别的要事,当下就准备开溜回到后宅。

(76)争执

华轩一路溜到后宅之后,却是没有能够见到自己娘子的正是留在府里还没有离开的小舅子翁同和。醉露书院

看到对方又是一脸盛气的模样,张华轩最近还真的怕了这个明年要中状元的小舅子,他陪着小心向着翁同和道:“声甫,这又是怎么了?”

翁同和年纪虽然比张华轩还大那么几岁,论起涵养气度来可就差的远了,这会子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显然是正在气头上,听到张华轩问话,他勉强平心静气了一下,呼吸之间,好象在做吐呐功夫。

这么一小会功夫,张华轩远远看到大舅子翁同书远远冲自己一拱手,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这么着一来,翁同和为什么为这么盛气,张华轩算是心里有了点底。

果然,翁同和调匀了气息,就立刻向着张华轩发难道:“大人,淮安土改的事学生在常熟就有所耳闻,原本以为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岂料在淮安一看,官府催科威逼的全是官绅和读书人,大人难道不知道,读书人和士绅是国家的原气根本,不能如此折磨摇动,以大人之法,几年之后淮安就没有积善之家敢出来负担国事,国家遇到大事时没有人出来振臂一呼,淮安若有大变故,又当如何?”

翁同和显然是刚刚与兄长争吵时就已经有所准备,这会子遇到张华轩倒是说的叫一个畅快。

还不等张华轩回答,翁同和又冷着脸继续道:“还有大人蛊惑官绅们把土地折卖给官府,然后官府再把这些公地放给那些赤贫之士。这个用心原本还算是好,百姓能有土地自然就会安份不少,不过大人不该再劝诱官绅们把钱投到工商之上,大人岂能不知,士农工商,务农耕作乃是国家根本,银子再多能够当饭吃?众人都一门心思想着工商。醉露书院淮安一府都去做工商无人耕田也还罢了,若是全国皆是如此。就算赚足了天下的银子。又到哪里去买米粮吃?”

这可算是标准的陈词滥调,这些天来,翁同和可不是第一个这样和张华轩说话地读书人了,自从淮安土改开始之后,那些苍蝇哪一天不在张华轩或是他周围的幕僚耳朵里灌输这些话。

其实大道理归大道理,一旦好处能够落到实处,所有的大道理就会变成没道理。淮安和徐州那边的矿业简直不能用欣欣向荣这四个字能够形容,从土改开始之后,开始那些官绅还很抗拒,翁同书用尽手段才把土改进行了下去。但后来一听说可以把土地转变成工厂里的股本之后,这些地主们只要不是蠢的只认地不认钱的那种,就都是立刻欣喜若狂,觉得这是张华轩送钱给他们花。

淮安地发展与繁荣每个人都看在眼里,眼看这一年的情形会更加地好,徐州矿产出来地蜂窝煤甚至已经由漕运送到了京师,大量的铁块和煤块每天络绎不绝的送往南方各处。换回来的是却都是真金白银,虽然之前的几个矿掌握在张华轩手里。不过听说又有新的蒸汽机运到。然后又要在徐州开发新矿,而这次新的开发和新建的水泥厂和纱厂都可以让众人入股。这么大的好处送上门来,又何必去疼惜丢掉的那几亩田租?

所以翁同和讲地慷慨,张华轩却只当他放屁,当下斜眼看了自己这小舅子一眼,向着他问道:“声甫还是白身,有些事不知就里,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他看到翁同和涨红了脸,却也不想自己家中后院失火,当下便踢皮球道:“土改诸事,多半是大哥着手,其中关节,声甫可以找大哥无事详谈,谈的多了,自然也就多明白几分。醉露书院”

张华轩话说到此,以他现在与翁同和的身份差距,按说翁同和就该就算下坡了账,岂料翁同和涨脸了脸庞,仍然向张华轩道:“还有件事要和大人说。”

他与张华轩是郎舅之亲,按说称呼不该如此生疏,这本就算翁同和失礼,现下又是如此喋喋不休,张华轩涵养虽好,也是一阵光火。

当下冷冷道:“声甫有话直说便是。



翁同和却也不管他的态度是好是坏,只是一径说道:“土改之事终究算是对黎民苍首的善战,不过底下办事的酷吏却是良莠不齐,淮安关家乃是国之忠良,止有良田数十亩养活家小,关军门战死虎门其老母尚在,如今却分其田亩,减其租税,关家无甚丁壮,只有老幼妇孺,田亩不多,再减租税又不能自耕,卖田所得便是入得股本一年收入又有几何?大人,岂能见忠良之后不免得沦

?”

这一段话张华轩倒是听的极为认真,关天培是淮安山阳县,也就是后来地楚州区人氏,距离现在的淮安府城不过十余里路程,张华轩虽然久在淮安,不过诸事缠身,所以并没有到关家去拜祭过,只有城中有关天培地关忠节公祠,张华轩曾经率领淮军诸将一起参拜祭祀过而已成想忠良之后,却也在自己地土改政策中受到牵连。

他的心直往下沉,其实对于土地改革这样地大事,不论怎么谨慎小心都会改变不少人家的命运,地主之中也并不全是坏人,而且地主也有大小之分,有些地主是世代俭省节约,加上辛苦创业才博取下一点产业,与那些官宦出身的官绅地主是两码子事,而土改之后,越是这些大地主反而越容易迅速转型,成为工商新贵,而那些中小地主,则不免得在利益上受到很大的影响和伤害。

可叫的最凶反对的最凶也最有力量的,却还是那些自身力量极大,根本就不会受到多大影响的官绅地主。

张华轩摇头苦笑,伸手拍拍翁同和的肩头,向着他温言道:“声甫你这件事做的好,不是你点醒,我几乎会犯下大错。”

他思忖了一会,又向着翁同和道:“忠臣义士之后,绝不能让他们受半点委屈,我一会就会传令,专为关家立块牌匾,他家的田亩土地既然不多,留给几亩种些吃食便罢,其余就由官府购买,然后按月供给银两,声甫放心,我绝不会让关家后人受半点委屈就是。



张华轩如此处置,当然还是对土改大事没有半点让步,不过许诺照顾关家一事当不是信口乱许,要知道淮军战死将士的家属后人都能按月支取战死者的钱粮,一星半点儿也没有少过,这种善战通大清都不曾有过,早就名闻天下,只是其余各处的督抚听说之后要么无力要么无心,居然无人肯有样有样,一体如淮安般办理。

翁同和难得一次进言成功,当下也很是得意。其实他这时候也就二十四五年纪,又没有经过大哥被先判死刑,然后流窜军台,而老父忧惧而死的惨祸,所以论起性格来并不乖戾,而一直在张华轩面前表现的有些自负和格格不入,这也是自幼才名在翁家三子中最高而倍受赞誉弄出来的骄狂之气,其实他刚入淮安不久便被折服。商号林立生民安居乐业,这倒不是很让他敬服,不过论起整个城市的精神面貌和配套的那些设施,还有城管局成立后整个城市的环境都大有改变,对翁同和这样的正经的儒家弟子来说,淮安城里的秩序井然和卫生状态,还有公共福利,再加上对士兵豪奴的约束,甚至根本看不到三班衙役耀武扬威安府的衙役和公务人员早就被淮军营务处架空了,衙役们也全部下岗,有经验的被留了下来,准备加入不久后就要成立的公安局内,整个淮安城内根本看不到流民和一点新兴商业城市的混乱,而且也没有沿街乞讨的叫花子,这一点翁同和特别的赞赏,简直对张华轩是佩服之至。

他当然不知道,淮安本地原本的赤贫之士固然得到了安置,按张华轩的打算,将来还会在淮安择地造一批五层左右的楼房,用来安置那些无房无地的贫民居住,对沿街那些破败的房屋也逐渐拆迁重新建造商业楼房,不过一个城市发展起来总会有乞丐的产生,然而在淮安不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当真是年老无依的被收容起来统一照顾,那些年轻力壮跑出来逃荒的早就被统一收容送到海门和启东一带的棉田里种棉花去了下。

翁同和对张华轩的处理办法也算满意,在他看来能做到这样的一步也算不简单,他虽然是个读书儒生,却也并没有生活在真空之外。

只是他原本想趁胜追击,劝张华轩考虑一下他的土改政策,话到嘴边,看到笑吟吟的张华轩却又是颓然住嘴。

其实论说起来,翁同和对张华轩还是服气的。毕竟张华轩年纪比他小,论家世还不如他,当着乱世一起,眼光明显高出同辈人不止一里二里去,混到现在这个地步,朝廷也倚为重臣,按翁同和私下里的想法,其实还是朝廷忌惮汉员,不然就凭吉尔杭阿在九华山大营里的那几个绿营兵,凭什么他做江苏巡抚,而张华轩只是一个按察?

(77)倔驴的用法

大人论起世事洞明来,其实远强过我,我就不饶舌了

一瞬之间,翁同和由着原本的盛气而来,变的有些颓废而缺乏自信。醉露书院

其实这也难怪,比之张华轩,翁同和原本的那点成就和自信根本就不算什么了。而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对方的涵养气度也明显强过自己,今天他盛气而来,就是抓到张华轩一点错漏,可惜对方又迅速弥补,根本不给他借题发挥的机会。

翁同和的这点沮丧和小心思张华轩怎么会看不出,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没骨气的多,不过有几个有骨气的,却又多半目无余子,总是觉得老子天下第一。

他心念一动,这个时候也算是作养人才的时候,不仅是翁同和,其实最近收罗的生员秀才和举人也不少,加起来可能有过百人,这些人都是受过良好的儒家教育,读书读聪明的人也有好处,就是能举一反三,比那些目不识丁的老百姓要强的多。其实就拿淮军将领做比较,到现在来说,淮军中哨官一级的能识三五百字,看懂简单地图的已经算人才了,虽然淮军中扫盲教育一直就没有停过,不过那些老粗在入伍前一个大字也不识,脑子里却有一些奇思怪想和莫名其妙的旧俗。当年劝奕山用马桶阵迎敌的杨芳虽然是读书人,其实在根底上和这些农民是一样的,愚昧和无知罢了。

求是学堂的学生入学才几个月,要想当人才用最少还得过一年半,所以不论怎么说。眼前这些落魄儒生还是有其可资利用的价值。

张华轩现在地决断极其明快果决,心里想到了,嘴里的一套说辞也早就想好:“声甫,你其实也是天资聪颖,不过在世事洞明上有些欠缺,我看这只是少了历练,现下朝命迭下。淮军已经开拔出动,我暂且并不过去。醉露书院

不过最多一两月后。可能也需亲临战阵。这么一点时间,我打算用来去海州实地勘探一下,除你之外,还有幕府中数十人一起随我过去,再给你们一个名义,嗯,就叫海州调研班吧,你们先在淮安附近转悠几天,看看实地情形,然后随我一起往海州去。随我一起走走看看,做些实事,如何?”

这一套说辞让翁同和极其满意,他现在只是一个举人,其实还没有资格对朝政和朝廷大员指手划脚,不过仰仗着与张华轩的亲戚关系,没事就喜欢过过嘴瘾。现在张华轩愿意带着他一起去做些实事,这让自视甚高的他大是满意。也充满憧憬。

“好。既然大人这么吩咐,这个……喔。海州调研的事,学生一定跟随左右,随时襄助。”

“好,我就知道声甫不是那种畏惧做实事的人。”

翁同和戴着一顶高帽晃悠悠的去了,张华轩脚底生风嘴角含笑回到了内宅。翁淑芬眼见他高兴非常,一边吩咐几个贴身地丫鬟上菜备饭,一边诧异的问道:“相公什么事这么高兴?”

张华轩先是打个哈哈,然后答道:“适才和你三哥聊了一会,聊地很是开心。”

翁淑芬颇有些不安,向着张华轩道:“三哥地那怪脾气我很了解,大哥和二哥也经常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你可不能因为他脾气不好就发作他。”

新婚夫妻感情自然好的如胶似蜜,而翁淑芬现在与张华轩说话也经常带点娇嗔的味道,这时候虽然是护着自家兄弟,不过那种撒娇的语气却让张华轩听的心里一麻。

他抓住老婆的小手,笑眯眯道:“怎么会,不管怎么说也是郎舅至亲……”说到这里张华轩顿了一顿,又笑道:“不过通过你三哥我也发现一件事。醉露书院”

“什么?”翁淑芬忽闪着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探索的表情甚是可爱。

“那就是读书人都是毛驴脾气,越是打越退,在前头给点引诱来骗他们,比强逼他们的效果要好地多了。”

说到这里,张华轩面露沉思之色,紧接着又道:“就是说手段要巧妙,不能一味的压迫,看来我以前对读书人还是有偏见的,总觉得他们食腐不化,其实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如果善加引诱,改变一下我对他们的偏见,其效果比之前的做法要好的多。”

其实这也是张华轩自己反思,他地幕府到现在没有太多的人才,千辛万苦找了一些历史上地名人加入在幕府之中,虽然这样保障了人才质量,不过长久下去显然有点不那么对劲。

淮安地地方政务和日常管理慢慢的要被张华轩剥夺过来,事实上城管局已经完全把淮安府地日常功能都剥夺

干净净,不仅如此,以后还要成立警察与税务部门,再加上政府日常运作,还有单独的司法与廉政机构,这些部门将会渐次成立,光指望目前麾下的几个幕僚非得把他们做死不可。而求是学堂的学生毕业后缓不济急,况且就算是这些学生一个个学有所成,想锻炼出来才堪大用,也还需要融和学习一段时间才行。

既然今天与翁同和的对答让他开辟一条新思路,倒也不妨试试。这个时代的儒生经过满清百多年的打压,其实在骨气上比明朝时差的远了,虽然思想僵化也更加过分,不过使用起来就更加方便许多。

翁淑芬对张华轩那些理论听的似是而非,不过半天过后才突然醒悟道:“原来相公是说三哥是头驴?”

她小脸先是气的通红,不过片刻之后,便是噗嗤一笑,只道:“三哥和驴确实是有点儿象。”

翁同和对他们小夫妻俩的闺房秘话当然是没有可能知道,他到淮安已经快一个月,这些天来会同年,拜名士,现在淮军中郁郁不得志的儒生很多,翁同和很多半调子的理论和想法就是和这些儒生一起讨论得来的。不过既然张华轩有意让他们一展拳脚,这些原本怨气满腹的儒生却是立刻振奋起来。

本来也是该当如此,要知道这些儒生虽然不少人都有功名在身,不过还没有通过进士考试,因为张华轩在招收时多半都取青年俊杰,就是那种脑子灵活,而立之年以下就考中秀才或举人的,要知道八股考试难度非常之大,就算是死背书也是要分出来个高下的,象范进那样背到五十多岁才中举,孔已己更是一辈子没中过秀才,可见就算八股考试也能考出个三六九等。被淮军招募来的这帮儒生多半都是有名的青年俊杰,一时半会没有考中进士又知道淮军的保举更容易飞黄腾达,这才欣然前来。要知道清朝不比前朝,不一定是中进士后才能显达,军功保举在清朝反而是更容易成功的一条道路,自从沈葆等人加入张华轩的幕府之后,不少有进士功名在身的官员都一门心思想着加入淮军效力,只不过张华轩对大多数人都看不上眼罢了。倒是这些没有功名的儒生年纪普遍不大,里面应该有些可造之才。不过淮军已经自成系统,之前张华轩又对这些儒生不大重视,他们有些怨恨倒也无可厚非。

现在既然张华轩表态要使用他们,而且这消息还是来自张华轩的小舅子翁同和口中,显然是张华轩的亲自决断,一想到在淮军中效力的前途与好处,诸多儒生立刻觉得热血沸腾,有几个冲动的恨不得断指明誓,好让张华轩相信他们的忠诚与决心。

当下淮安城中的儒生们联合一起,数十人摇头晃脑四处参观,先在城管局跟着丁宝学习,然后又随翁同书一处参观土改,这几天又恰逢淮军就要开拔做战,诸近的城镇都因为战时军需而开动起来,翁同和还是头一回看到淮军大队行动,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的他索性带了大票人马,先后把张国梁和王云峰两只大队人马送出境内,这才罢休。

“虎狼之师,虎狼之师啊!”身处常熟的翁同和年岁渐长,太平军刚打到南京的时候总督都死在了城里,然后是巡抚奔逃,接着就是大兵开到,老实说开往苏南和在孝陵卫附近建江南大营的清兵已经是整个大清最精锐的军队,不过在常熟和苏州常州等地见到过不少清军的翁同和却不得不承认,放眼整个大清,不要说是装备,就是单比军队兵员素质和那股子精气神,就是通天下的清军不能比拟的。

跟着翁同和一起观看淮军将士的儒生们都是啧啧称赞,淮军将士在家乡出征,确实也拿出了最好的状态,一身灰黑色新式军制穿的笔挺,身前的铜扣擦的闪闪发光,身后的背包打的一丝不芶,扛在肩头的火枪还特意上好了刺刀,上百上千的淮军将士排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方阵,枪刺如林军歌嘹亮,这样的准现代化军队不要说是淮安本地的百姓和儒生们看的目瞪口呆心旷神怡,就是淮安城中云集的洋商们也是肃容观看,客观的说,此时此刻又有了相当长时间整编和训练,又有不少优秀的欧洲教官参加进军官团后,这一支淮军队伍所展露出来的一切,都已经不亚于任何一支世界强军了。

(78)往海州

欣赏了淮军开拔后的雄姿之后,几十个儒生的兴致更加浓厚起来,他们怎么也读了几本书,子不语怪力乱神还是懂的,所以不会和乡下那些老百姓学,在暗地里供奉张华轩的长生牌位,然后暗中传说张华轩是武曲星君下凡。

事实上这些传言也和张五常的纵容和指使有关,淮军的秘密情报部门已经发展了几年,从开始的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到现在形成了一个含谍报,政工、策反,地图绘测和政治煽动等各种专门技术工作的超级部门。可以说,除了军队插不入手,现在发生在淮安的很多与政治和军队有关的事情,都与张五常掌握的这个部门有关。

只是这些事连张华轩都不是尽在掌握,更不要提这些天真幼稚的读书人了。在他们没有机会效力之前,都是努力挑张华轩和淮军的错误,到了现在认识到自己有机会飞黄腾达之后,再亲眼看到了淮军出征时的强大之后,这一段时间他们最爱做的就是找寻淮安发展的正确之处。

淮安的发展与变化也是显而易见,只要不带偏见的去看,明显就能看出来淮安与当时全中国的城市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不要说那些同级的城市,就是南京与北京这样的超级大都市,在民生建设与整个城市的活力上来说,都是远远不及。

所以当他们看的七七八八,跟在张华轩身后一起向海州出发的时候,在路程中间休息的时候一个个排队向张华轩称赞时,张华轩也是老实不客气的接受了这些赞誉之辞。

淮安确实是他的心血,不过他这时候却勉励这些儒生道:“诸位也是饱学之士,淮安这里的发展已经不错,我估计五年内早期的发展就会饱和,虽然不会陷入停滞。却也不会如开始时发展的那么快,所以兄弟决定去开发海州,诸位都不是蠢才,我再派几个泰西来地大儒带着诸位。相信诸位在城市和乡村管理上等民政事物上,可以帮到兄弟不少。”

张华轩的话说的直接而并不客气,只是听在这些儒生耳朵里却不再刺眼。毕竟张大人已经表示要重用他们,相比较言辞的粗鲁而言,未来地政治前景更加重要。况且,张大人是盐商出身。没必要和他太讲究措辞的雅致与否。

只是翁同和却是一个问题宝宝,他先是皱眉沉思,然后便向着张华轩问道:“大人,学生觉得现在淮发展的极好,淮安的商号之多,来往行商之多,还有常住人口,再加上四周的工厂等等,依学生来看。淮安已经远超过扬州,比起京师来也差不了多少了。”

“那是当然。”提起这个话题张华轩也很自傲:“淮安现在有洋人的商行一百多家,各式地钱庄和中国商号超过一千家,还有四十多个工厂,外来的务工经商人口已经超过二十万人,别说不说,就连泰西来的洋鬼子也超过三千人。”

一个举人接口道:“大人所说不是。学生就是宁波人。前几天洋鬼子在宁波做生意的不少,洋鬼子还特意修了领事馆。这几年宁波的洋人已经纷纷跑到了淮安来,就连上海的商行也有过半搬迁到了淮安,这洋人都是逐利之徒,淮安没有利润,他们是断然不会来的。”

事实也是如此。这时候的英法等国在中国还没有设大使。中国总体事物由香港总督包令负全权,然后各地方的事物则由各地地领事馆来处理。除了广州领事重要而且设立的早外。还有宁波与上海等地也设立领事馆,这也充分说明当时的中国南方商业较为发达,也更容易让英国的纺织品进入市场,使得英国政府较为重视。

而到了张华轩所在的一八五五年,这种情况反而倒转了过来。相比较蓬勃发展的淮安,宁波与广州显的活力不足,张华轩地淮安工业化成功的带动了淮安原本就比较发达地商业发展,从一八五二年到一八五五年这三年时间,淮安的商号增加了数十倍,外来流动人口也由原本的几千人增长到了十余万人,这其中光是工厂与火器局还有求是学堂及淮军等几样大型的工厂与军队就吸纳了超过十万人的流动人口,这些人口已经初步摆脱了农业生产,往着工人地方向转变,而一个国家要想由纯粹地农业化转为工业化,早期的技术工人培养则也是重中之重。

工人加上商人,由淮安工业化带动地商业发展和转口贸易的发展,使得淮安一派欣欣向荣,论起经济发展的速度与人口增长的速度,都已经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城。而这些变化如果不是张华轩的介入,原本是应该发生在几百里外的上海,在上海设立租界到蓬勃发展,建立起它远东第一贸易与工业城市的地位,其实也就用了二十年的光阴罢了。

所以现在张华轩倒不是担心淮安将来的发展会如何,不管怎么说,十年之内它成为中国第一工业制造中心是跑不了的。只是相比较后来的上海与香港,它的成就好象就有点黯然失色了。

可以说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上海不仅是中国的第一大城市,而且是远东的第一大城市,小日本的东京和南洋诸国根本就没得比,亚洲金融中心与贸易中心,同时也是工业中心,无数的中国人中的商业天才与欧美各国的淘金者来到上海,携手一起把上海打造成了一个充满魔力的远东大城市。

现在因为张华轩的作用,上海的地位已经隐隐然被取代,而淮安虽然是南北要冲,就中国人的角度来说它处在一个交通要道的正中,漕运总督都设在淮安,它的地理位置当然也是极佳。

不过就一个国际化的转口贸易城市来说,将来可能成为一个工业中心的淮安却并不适合,它毕竟地处内陆,相对于中国本土来说的地理优势,一旦等整个中国融入西方世界贸易体系之后,等中国由一个传统的内陆国家往海洋国家发展时,淮安的发展必定会受到桎梏,不能说会停滞不前,不过比海港城市来说,淮安显然负担不起那样重大的责任。

不过这些向着眼前这些刚刚开眼看世界的儒生们来说,显然不是对方现在的水平能够理解的。

当下张华轩也不多说,只是向着诸人道:“徐州的矿脉极多,将来还可能会开发安徽与江南的铜矿与铁矿,这样一来用驴马运输成本过多,根本就是不切实际。现在徐州的出产已经将淮安的运输能力消耗怠尽,很多小股的买卖都是买家自己上门购买,如果想扩大开矿的数字,让矿产翻番,然后行销大清全国,就得有一个距离徐州很近的港口,这样一算,海州显然是最适合不过的。徐州的矿产运到海州就很近了,而海运可比陆运或是河运都方便许多。”

他这些话全是典型的商家算盘运营的思维方式,眼看着很多儒生都面露不已为然之色,张华轩知道他们必定在腹诽自己太讲利润,有失大臣体统。事实上这些人对淮安改革的有限支持还是因为张华轩发展了地方经济,土改又照顾到了普通的农民的利益,所以在官绅士大夫和儒生中间才会得到有限的支持。

当下换过一种口吻又道:“海运较之河运要俭省不少人力,也使得耗费大为减少。海州的海运弄好了,不但徐州的矿产容易运出来,就是国家两百年来的漕运也能改上一改,漕运每年要用数十万民夫,耗费钱粮无数,一改海运,百姓农人可以减轻不少的负担,光这一点,就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这番话出来确实使得不少人对他改容相向,不过还是有人质疑道:“如果改漕运为海运,那原本的几十万靠漕运为生的人又怎么办,他们岂不是要倾家荡产?”

这个观点立刻就使得不少人面露赞许之色,事实上在清朝修建铁路,也有不少人并不相信那种会伤风水的鬼话,不过铁运一出就会影响不少人的饭碗,这在士大夫和儒生中间就有不小的市场。

张华轩哭笑不得,这一路上他已经算是把这些人当做可造之才,所以总是抽出时间来与这些儒生们聊天,反正淮安到海州虽然算近也要走个两三天时间,足够他灌输不少东西,只是这个时代人的思维方式实在太受局限,有的莫名其妙的想法在后世看来很荒谬,不过在这个时代却很有市场。

“如果你家里养了一头牛用来耕地,然后又有更好的工具替代它,你不会因为牛的原因而拒绝使用?”

刚刚提问的人满脸警惕,想了半天后才回答道:“不会,如果有比牛力更好的东西,当然会照样使用。因为牛可以再去做别的事,比如拉车。”

他回答完后就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张华轩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在刚刚的一问一答之间,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79)江宁布政

往海州的一路上张华轩不停的和这些儒生对答,解答他们心中不少的疑惑,有的问题当场就能解决,有的回答却让这些儒生不能理解,只能慢慢消化。而更进一步的激进观点,有时候张华轩自己也不敢说。

其实这一路下来,不仅这些儒生们收获很多,就是张华轩自己也得到了不少的提升。这几年来他其实开始行事时比较的莽撞和没有计划,做为一个后世移魂来的半知识分子,他深知这个时代中国的苦难与屈辱,知道这些而试图改变相信是每一个有机会的中国人的第一选择。

不过从开始时的筹建淮军到大搞工商,每一个件事几乎都是依据当时的实际情况而出发,纯粹是以短期的眼光来着手进行。比如当时太平军的威胁很大,而且推翻清朝势必就要有一支强悍的军队,所以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筹建淮军。等军队建立成功,而壮大军队和地盘后又要有财力支持,所以他又开始大搞工商与基础建设,再下一步又是博取民心,所以才有了宿州与淮安的土地改革。

紧接着,他又为下一步的扩大中国的工业与矿业水准与海外贸易等诸多原因,要去兴建一个天然良港与城市,这一步又一步的走下来,倒也确实怪不得眼前这些儒生觉得他只顾眼前,和这些儒生讨论了一路的张华轩,突然也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长远的目标与打算,或者说,根本没有从全局上来考虑过将来的发展。

以淮军和淮安工商的发展,再加上海州这个天然良港的开辟,张华轩有把握在五年到十年的时间使整个两江加山东都发展带动起来,与此同时,他更有把握用淮军的力量来播翻清廷,毕竟他开始的时候占有先机。现在淮军地战斗力已经不比寻常,比如张国梁的那四千人马,如果张华轩不是现在不准他大动手脚,庐州的陷落收回也就是几天的功夫而已。不仅如此。如果是在正面战场对抗,那四千淮军完全可以做到轻松击败对面地十倍以上的敌人,不论是清军的八旗精锐还是太平军的西征大

如果淮军现在全部出动,一路打到北京也不是难事。只是张华轩现在还在等一个契机,或是说等自己再真正掌握一个比较大的地盘之后再去动手罢了。

不过光是有这些还不足,究竟下面的路要怎么走。怎么规划好未来整张蓝图,别地不说,光是一个政治制度就已经让张华轩够头疼了。

西方的民主政治?中国式的社会主义?俄罗斯的威权政治?难道还是君主制?

在中国这块土壤里张华轩看的清楚,在民智未开之前采用纯粹的欧美式的议会政治是绝对行不通的,除了混乱还是混乱,或是民众的权力被那些地主士绅取走,试想一下,九成地百姓不识字没有有效的交通与宣传,他们连村子外的人都不认识。怎么去选众议员参议员或总统?官绅与地主中当然有不少人才,他们形成一种在野的力量后当然也会给政府带来制约,不过这种制约未必是好事,比如政府可能有腐败问题,但是施政时总会考虑大多数民众的利益,而一旦议会力量让官绅和寡头们掌握,那他们必定首先保障的是自己的利益。这种议会制度不但不会给百姓带来好处,反而只能给政府施压。出台一些只能小部份阶层有利地施政措施。

除了这种制度并不尽善尽美外,其余各种制度也会有各种的问题。后世中国地制度当然有得有失,失处是政府不受制约,总会产生腐败和浪费,而好处就是这样的政府能发挥出最好的功用。在施政上的掣肘少做事方便快捷。可以整合国家的力量高速发展,缺点就是腐败和没有制约造成地浪费。

在与翁同和等人闲聊地同时。张华轩一边改变着他们的思维方式,一边也在思索着自己在思想改革与政治制度改革上地缺失。

每一种制度都有缺陷,而每一种文明产生的思维方式与文化也不会尽善尽美。其实中国原本的儒学文化并不差劲,如果它真的差劲,同样是信奉它的汉唐也不会有那么光辉伟大的成就,而中国几千年下来不但没有灭亡,相反还成为诸多文明中硕果仅存的一个--虽然它已经黯然失色不少。

儒学显然已经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不过纯粹的复辟哪一种中国古老的思想也明显不行,全盘西化更是失败中的失败,西方文化并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中国人只简单的拿来人家的科学与金融体系,再去学一些皮毛的东西,将来有结果就只留下拜金主义这一样东西,原因很简单,中国人没有人家的基督教文明做为文化内核,只学皮毛的话,注定就只剩下四不像。

……头疼呀,第一次考虑到这些问题的张华轩发现自己手足无措。他在翁同和等人的眼中算是当世人杰,在淮军很多将士的眼里简直就是神武天赋,其实在很多时候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只是懂得很多超越时代的东西,再加上起手就开了一个好局,有这么多有利的条件还做不好事,他的智商就算是在中人之下了。而真正严格的评定自己的话,他的整体能力也就是中人之上罢了。让他提出一种新的思想与全新的体制出来,只怕是绝无可能。毕竟政治家和哲学家不是那么好当的,况且就是美国的建立也不是华盛顿一个人的事,而是当时的美国很幸运,开国元郧当中随便提溜出一个来都是百年不遇的豪杰睿智之士。

既然想不好就索性不想,张华轩对自己算是很宽容。反正做为一个前政客,他对每种体制与各种文明的劣处还是知道一些的,既然提不出一个新的东西,在旧有的框架内先修修补补也不失为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他们一行两百多人从淮安出发,连同护兵在内全数骑马而行。一则是因为张华轩不喜欢坐轿子,当时的中国马车也不适合长途奔跑,在这个西方大修铁路的时代再去引进马车就太搞笑了。况且淮安到海州的道路也不是那么尽如人意,道路不修,一路上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好在这个时代除了淮安还没有任何的工业污染,一路上蓝天碧水,绿树成荫,不是城市也没有那么多的灰土,而且距离麦收的季节已经不远,一路上远远极目无眺,一波波一股股的小麦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今年正是咸丰五年,历年夺淮的黄河进入了河南兰考,每年折腾淮河与两淮一带的洪涝灾祸并没有发生,所以这半年多来风调雨顺,很少有雨涝或是旱灾,小麦现在又要收获,沉甸甸的麦穗把麦杆压弯了腰,让人一看过去,就是欣喜非常。

只可惜海州这里还没有任何的农田水利设施,也并没有如宿州和淮安那样在前两年就有意识的由官府选配下发良种,再加上没有实行土改,佃农们的兴致不是很高,所以麦子看起来虽然好看,不过仔细估算一下,估计在这样的丰收年头,一亩的产量大概就是在五百斤左右而已。

虽然佃农收的少一样受苦,但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反正苦日子过的多了,想想做牛做马仍然不得一饱,大头要被地主拿走,便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到时候缴不起田租时再和田主打官司好了。

所有的佃农几乎都抱有这种心思和想法,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倒也怪不得他们,不过总的来说海州这里的情形还算很好,风调雨顺收成不错,百姓看起来也算安居乐业,沿途的官道相比别的地方修的也算过关,在当时考核地方官的几个标准中,张华轩在沿途随便打听和观察了一下,就觉得这个海州的地方官如果在吏部的查选之中应该算是卓异了。

不过官场腐败在晚清已经是没救的事情,听说这个海州知州是捐纳的官,在京师没有后台,也没有进士同年照顾,更加不是声名显赫的世家,所以官虽然做的不错,京师也一直不曾有提拔他的打算,而在张华轩这里,却因为这个知州的官声还不错,海州又一时鞭长莫急,虽然在两江苏北淮安附近的地盘已经归张华轩所有,海州的厘金与财政收入也归他掌握,但是他的手一直没有伸过来,只是让张五常安排了一些人在海州,随时观察动静而已。

张华轩现在是掌兵的按察,战时带兵的文官地位不比寻常,况且前一阵子江苏的布政使已经出缺,朝廷现在要张华轩当真出力,已经放出风声来,决定让张华轩补缺,反正江苏有两个布政使,一个在苏州,管辖江苏的几个府,一个叫江宁布政使,专管江、淮、徐、通、海四个府和两个直隶州,现在江宁在太平军手里当然管不到,不过海州正属是张华轩的地盘,现在插手过来,当真是名正言顺了。

(80)进城

海州属直隶州,高于县低于府,其实论起地盘来也并不算小,下属赣榆与东海数县,户数十万,口三百余万,这要是放在其余偏僻小省已经是繁华大府,不过地处江苏,各处州府都是工商繁盛人口稠密,倒是使得海州有些落寞无名。

虽然如此,张华轩却是深知海州的价植所在。后世的亚欧大陆桥所在地,沿海最早开放的港口之一,这样的地理条件,又和当时九省通衢南船北马相交映的淮安相隔不到两百里,再配合上海州的深水良港,只要用心培植发展,将来发展将必定不可限量。

张华轩将为江苏布政的消息看样子已经传到海州,与事实上是没有临土亲民按察使是两码子事,藩台与臬台所侧重不同,在地方上的权威自然也就远远不同。张华轩之前的按察权威只是因为他手绾兵符,护卫地方安全,而且所用办法巧妙,就是今年之施政,有不少地方都是借用淮安府正堂大印,而不是他自己亲自发号施令。

名不正则言不顺,在很多事上不少官僚地主与他顶牛做对,就需得用很多方法手腕曲折进行,去岁因捻子做乱淮北,张华轩用了等若是要挟朝廷的手段才得以在宿州推行土改,今春在淮北行此事,一则是去年之事办的顺当,朝廷无话,二则是怡良等两江大佬并不愿与张华轩反目,三则是翁同书主理此事,用的手法并无激切过份之处,没有让人抓了把柄,而其实究竟说起来,还算是张华轩逾权行事了。

可能现下朝廷干脆授张华轩布政使一职,也算是让他出兵淮北与庐州各处时更加卖力一些,江宁布政使的官职给了张华轩之后,之后率土亲民处理地方政务算是民正言顺。掣肘也自然要少了许多。

海州这边的官员显然是有不少人听说了此事,张华轩原本就是威权赫赫,海州地处内陆,算不得是战略要地和交通要道。所以原本就无甚驻兵,只有一棚绿营弹压地方而已,太平军与捻子乱起之后,地方人不自安,等张华轩兴兵之后海州安危全在淮军之手,之后张华轩掌握了地方财权。海州财政收入与厘金全入淮军粮台,如此一来等于就是受张华轩保护统管,只是之前张华轩真正掌握淮安尚且困难,手伸不到海州这里罢了。

海州顾名思义自然是近海,虽然州治所在距离海边尚有十余里地,不过等张华轩在大票的海州官中的簇拥下进入海州低矮的州城时,还是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腥咸的海风。

“好风啊,声甫。”

看到翁同和皱着鼻子地模样,张华轩忍俊不禁。他最近对这个小舅子的脾气颇有些掌握了解。所以拿翁同和调笑开心的时间也便越来越多。

“学生是井底之蛙,一生不曾下海,更不曾见得海是什么模样,所以这风再好,却也是无缘罢了。”

翁同和显然也知道张华轩又拿他开心,只是这人的脾气向来就是这么拗,换了旁人知道张华轩勾起话头闪在一边便也罢了。偏他却是要应答一番。

果然张华轩精神一振,当下向着翁同和笑眯眯道:“声甫。当日汉朝张骞出使西域,所费时日多久?”

“超过十年。”翁同和也知道是圈套,当下提高警惕,冷冷回答。

“不错,就算把他被匈奴人俘虏地时间不算。自汉到西域各国。往返也需两年以上。可当日西域诸国,今已经成中国新疆。而又有泰西诸国纷纷来到,声甫,你知道泰西距中国多远?”

翁同和瞠目结舌,却是无法回答。他涨红了脸皮,颇是凶狠的盯了张华轩一眼,若对方身份与地位不是高出自己这么许多,当真想饱以老拳。

其实倒也怪不得他,这些天来,张华轩无时无刻不拿翁同和来做例,毕竟跟随他前来海州的这些儒生与他并不相熟,而张华轩要想教训提携这些儒生,拿自己家小舅子来做例子那是再恰当也不过。所以这些天来,张华轩几乎是时时刻刻考较翁同和,种种新知识与理念灌输给各人的同时,却也让翁同和丢脸不小,而此时此刻一听张华轩又来,翁同和当真是气极。

张华轩当然知道他不懂,其实他自己也记不得实际的距离到底有多远了,当下嘿嘿一笑,向着翁同和道:“西域至中原已经极远,然而泰西距中国距离又在西域十倍以上,自新疆西去,有中亚诸国,再去,则是波斯大食诸国,再西去,则至泰西诸国矣。声甫你想,那陆路一路上沙漠浩瀚,群山不断,夏则若火炉,冬至朔风如刀,从古至今,有人到天竺的,有到大食地,可有能到泰西的?这泰西之远,还用多说?而今泰西人懂海图,通航运,自英国张帆而来,半年之内必至中国,而今又有蒸汽机轮船,五年之内,自泰西至中国,三月足矣。声甫,这风还算不得好风?”

其实翁同和不是傻蛋,这些天来跟在张华轩身边可被灌输的够了。这会子虽然还不如光绪年间对各国的情形了解,不过早期张华轩的著述翁同和早就看过,而这些天来耳提面命的教训,若是换了旁人翁同和自然早就反脸成仇,偏生又是郎舅至亲,而且张华轩颇有点没脸没皮,翁同和多次冷脸相对张华轩也是漫不在意,所以这些天下来,翁同和原本那种偏执的脾气无形中也被张华轩消磨了不少,再也不复当日意气。

此时当着众多同行的同僚加上海州的官员,翁同和也不愿与张华轩当众争执,况且张华轩这一番话说在情在理,不似旁人满纸大道理,寥寥数语虽然没有强调,当今海洋之重要,在其语句中却是昭然若揭。

当下虽然不情不愿,却是躬身向着张华轩揖道:“大人话中深意,学生已经尽知。”

张华轩也知道以翁同和地脾气做到这一点算是当真服气了,当下呵呵一笑,自己一马当先先行入城,诸多护兵持枪护卫左右,一行百人逶逦而入,海州本地的官员相随其后,诸多随行人员又在其后而入。

海州与淮安同省,在当时却是远远不及有盐漕之利的淮安,再加上这几年张华轩刻意经营,淮安更是远胜海州百倍。待各人入城之后,却只觉街道偏狭房屋破旧,商行人口数量也是远远不及淮安,更加不要提转口贸易与大规模的工业兴盛了。

这一次跟随张华轩前来的众多随员除了翁同和等人外,还有薛福成等幕僚,再加上十几个擅长规划建设的洋人,诸人这几年也多在淮安,乍入海州这样的纯粹地内陆城池,一时之间也是感慨从生,在淮安也还罢了,虽觉兴奋尚不觉变化之大,到得海州这样的城市时,才知道无形之间,淮安已经是新旧两重天了。张华轩地感觉当然也是和诸人相同,不过他冷眼旁观,海州居民虽然不多,商号也少,不过总的来说路上行人都算是面色红润神情安祥,再综合这几天路途所见,显然海州治政还算中平之上,等到了州衙附近,却是发觉州衙破旧,虽然三班衙役早得命令,在州衙大门附近恭候以壮声势,不过这州衙显然已经是很久没有修缮,破旧之象不可遮掩。

张华轩漫不在意,自己也不待人扶,施施然翻身下马,由着州衙侧门昂然而入,待他坐定之后,海州知州身为地主自然坐在主位相陪,当下奉茶之后,便向着张华轩不安道:“海州不比淮安,若有奉侍不周之处,还请大人恕罪。”

因为一路过来对这个州官的表现还算满意,虽然海州要紧,张华轩是一定会换上体已自己人的,况且听说这个州官因为家中有变,已经要辞官回家暂休,所以张华轩对他倒也客气,当下听完州官客套之后,便也欠身笑道:“老哥这话说的太客气,倒是这一次我来,人吃马嚼地,要叨扰不少,听说老哥一向廉洁,州里用度也是俭省,这一次咱们所费用度不小,还是从淮安那边出好了。”

张华轩如此一说,这州官明显是松了口气,看来海州确实是财政上严重困难,当真是负荷不起这么些人再加上勘探海港等诸多费用,不过上官若是一味强求,也只能去盘剥百姓了,虽然松了口气,当下却是笑道:“大人这话说地卑职无地自容,怎么着说,大人远道而来,这点子供奉也是海州理所应当。”

张华轩一笑摆手,示意这个话题不必再说,只是这州官看起来却有些面熟,他自忖与此人从未见过,只是以前看过张五常送上的资料,隐约记得姓周,当下便套话道:“不知道周老哥是哪年进士,什么时候引见分发海州地?”

(81)测港

如果张华轩是进士出身,一进门就会先叙同年,这时候问起也是当时聊天时常有的套路,只是这么一问起来,那周姓周官却是面露尴尬之色,却是不得不答道:“卑职是捐纳得的官,前几年捐的同知花翎一直没有补缺,咸丰三年时补缺到的海州。”

“哦,原来如此。”听这周姓州官话意,张华轩已经明白就里,这人好早之前就兑了银子捐官,却是一直没有补缺出任实职,要知道太平军兴之前捐官也不是容易的事,所费银两很多,所以捐班虽然在实缺上不如进士和荫贡,不过补缺等了几年,一直到太平军起来闹事后才有同知花翎发到海州来,这显然是没有一点儿后台的人,才会被如此折腾。

明白这一点,张华轩倒是起了招纳的意思--对方反正也不是什么有根脚的人,拉拢起来应该方便的多。

当下又问道:“老哥籍贯何处,上下?”

张华轩问的客气,那州官连称“不敢”然后起身恭恭敬敬答道:“卑职绍兴人士,全名周攀龙。”

“唔,原来如此。”张华轩这时候对大清官场的规矩可以说是完全内行了,周攀龙一答完,他便立刻又笑道:“老哥一定原本是在衙门里经历帮忙,然后才又自己出来捐官,可对?”

周攀龙自己也是奇怪,今天不知道怎么投了这个张大人的缘法,按说一个即将上任的当红布政使手绾兵符朝廷倚重的大员是断然不会把一个小小直隶州知州看在眼里的,两者之间地位相差太大,就算是张华轩现在人在海州,几句寒暄后就可问公务,听禀报,然后有瘾头的大员自去歇息,抽上几泡。或是直接就带着人去干办公务,倒是张华轩此时此刻与这周攀龙寒暄个不停,当真甚是奇怪。

当下却也不敢表露什么,更没有什么不耐烦的表情。周攀龙确实也是绍兴师爷出身,在当时绍兴的读书人出来,只要没有考中进士地,十有八九是出去到衙门里做事,先是学徒,然后就能自己慢慢做起来。如果投了东家的意能掌握实权,每年捞上几百甚至上千的银子都是极轻松写意的事。周攀龙为人精明,典型地浙江人性格,虽然没有大器大格局,不过做事踏实伶俐,未及弱冠便出省做事,十几年间本份赚钱,积攒下银子后眼看太平军兴,朝廷放松了捐官的门槛。当即便在江苏捐了个同知花翎候补,只是他在福建很久,江苏这里没有什么关系,等了好久才补了个海州知州罢了。

当下也不敢瞒骗张华轩,只得点头称是,笑答道:“卑职确实曾经在衙门里效过力,大人目光如炬。卑职佩服。”

这话已经说的接近收官,按说底下张华轩该问他海州的情形。然后安排跟随人员住处,现在不过是晌午,如果张华轩心急,就可以在午后出行,从海州到海边不过十余里路。虽然沿途都有崎岖不低的小山。不过这些年来开挖山石修建了不少道路,有一下午的时间就足够往返了--谁料张华轩却是不紧不慢。只顾问一些言不及义地问题,这么着寒暄下去,时间就肯定不够了。

其实不能怪周攀龙奇怪,因为这和他之前得到的情报不同。绍兴师爷能垄断当时的师爷行当自然是有其行业内的秘决,比如多打听,多看眼色,多小意小心,周攀龙在迎接张华轩之前早就对整个淮安的情形和张华轩为官治政的习惯多方了解,这一次海州之行开始给张华轩的良好印象,不能不说是其中有着刻意的成分在内。

张华轩自己也有点摸不清头脑,按说这周攀龙也就是一个小小的知州,而且从经历与谈吐看起来,也算不得什么顶尖地人才,他自己却是对这个周攀龙极感兴趣,却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当下也知道不能再耽搁,只得怏怏不乐的站起身来,向着众人吩咐道:“这次来做的正事,周老哥这里都准备好了,大伙儿不可饮酒,用点菜饭就出发。”

他仰头看一下天色,心里倒了笃定起来,海州这里距离海边其实甚近,这一次过来当然是选择出海口的港口,不过后世海州也就是连云港的港口所在地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一次虽然带了不少洋人和随员过来,也只是掩人耳目而已。

张华轩这么一吩咐,跟随他前来的这些随员也并没有什么诧异地表情--反正淮安那里做事就是这样的规矩。而海州这里地官员却都是面露惊异之色,历来朝廷大员办事的规矩和排场就不必说了,现在不要说是按察使和即将上任的布政使,就是一个巡抚的幕客过来,不好好喝上几场,再烧上几个烟炮,再把晚上花酒的局给安排好,是断然不可以就做正事地。

周攀龙心里也极是感慨,虽然在事先已经大概了解到张华轩做事地办法与手腕,不过眼睁睁看着过百的随员就这么一句话便老老实实坐下吃起白饭来,有不少戈什哈干脆连座位也没有,只是就着州衙地菜和汤吃着自己带来的干粮。天可怜见,他们可是堂堂布政使和淮军大帅的戈什哈,这要换了任何一个督抚,一个戈什哈的队长就完全够资格在州衙正堂做威做福了。

他带着一丝敬佩,端起自己手中的茶碗,向着张华轩敬道:“大人远道辛苦,又是要忙于公务,卑职只能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

张华轩微微一笑,并没有站起身来,只是在原座微一躬身示意。这个时代的最起码的规矩还是要讲的,他不管欣赏任何一个官员,却也不能太过放浪形骸,不然的话,不但那些官员不会敬重于他,甚至还会觉得受到了唐突。

两人伸手端起眼前的茶碗,轻轻一碰然后一饮而尽,张华轩眼看着周攀龙微微一笑放下了茶碗,心里一直有着的明悟却已经是有了答案。

原来是周公的先祖!他努力的压制着内心的激动,到这个时代已经很久,所谓的历史名人也见过不少,想来那些更加有名的也不过如此,谁料此时见到后世周公的祖父,却教自己差点失态。

他默算时间,周攀龙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想来最多是有儿子而无孙子,最少要到几十年后,周公才会在淮安降生。他到此时才算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看到周攀龙就觉得熟悉亲切,却原来这祖孙俩在相貌上甚是相近,若不是周攀龙一身大清的官服,只怕早就被他认了出来。

绍兴周氏原本就是师爷出身,到了周攀龙这一世兄弟几个都已经由师爷混到了州县一级的官员,周攀龙自己在海州做知州,还有一个二弟在山阴做知县,族中兄弟也有不少出来做官,周攀龙捐官后先到海州做知州,后来便在淮安的山阳安了家,之后又候补知县,却并没有直接上任--这些张华轩当然不知道,他只是知道周公是淮安人,却不知道这个家族也就是在这个时代才从绍兴搬迁过来,原因却是周攀龙先后在海州等地为官的原故。

既然解开了这个答案,张华轩心情却是一松。怪道自己看着亲切,原本也是事出有因,并不足为奇。不过既然周攀龙有这么一层关系,加上做官为人都很不错,张华轩原本打算更换海州主事官员的打算便也暂且放下,且让周攀龙做一下看,没准比其它官员要更强一些。

这一小会的功夫,其余诸人当然没有人会知道张华轩的惊人发现和暗自的打算,因为提前得到吩咐,海州这里准备的饭菜都很简单,各人埋头吃饭,不一会功夫便是吃的涨饱,张华轩一伸臂站起身来,笑道:“好饱,咱们这便动身,去选定出海港

他的心情也极为激动,可以说除了广州这样原本的天然近海城市,原本从唐宋之际发展起来的中国对外贸易早就萎靡,泉州这个宋朝时的贸易城市有着数十万的人口,来自大食客商,数不胜数的各国货物,而到了此时,却是一切都成过往,大清政府海禁森严,只有广州有极少的海外贸易,而且出售的货物与一千年前都没有以不同。在第一次鸦片战争时,中国与英国是顺超,每年都有大量的白银流入中国,英国佬急了眼才打的鸦片的主意,可就是这样,当年的道光皇帝因为禁烟行动,把英国的贸易也给顺手禁了,清政府如此的愚昧颟顸,怎么可能指望它去近一步开始这些可以让中国富强的天然海港?

当下各人纷纷起身,自海州出发,经过云台山直达港口。这个出海港口是当时中国八大不冻良港之一,北有六公里长的连岛,南有连绵不绝的云台山,张华轩带着众人在一片荒芜的港口附近走了一圈,实地测得海峡有两公里宽,几个洋鬼子坐上小船,放下绳索去测试,虽然结果张华轩早就知道,却也是禁不住的激动。

“大人,这里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港口之一,它完全能成为一个容纳大型舰队的停靠,也可以支持络绎不绝商船前来停泊!”

在外面一天,回来匆忙赶了一章,明天继续努力罢。

(82)海权

一八五五年的五月,江苏布政使太子少保领淮军团练大臣张华轩在海州港口处划了一个圈,随之而后的就是海州的建设开始提上日程。而在几乎是同一时间,这一件的夏天还有几件史书留名的大事发生,而每一件事,都与海洋息息相关。

就在海州港口开始建设不久后,一支把外壳全部漆成黑色的强大的海军舰队也到达了日本武藏国神奈川的横滨外海,然后在横滨登陆上岸。

这支舰队自一八五二年的十一月由美国弗吉尼亚州的诺福克港口出发,横渡印度洋绕道好望角,经过毛里求斯、锡兰、新加坡、香港,然后在一八五三年夏到达上海,七月之后,补给过的舰队又重新拔锚起航行,到达了日本的江户。

横亘在江户外海的美国舰队用超过一百门的火炮瞄向了江户城,其中不乏一百五十磅以上的重炮,黑乎乎的炮口瞄淮了江户城后,舰队司令佩里的要求也很简单,他要递上第十三任美国总统菲尔摩尔的国书,要求日本开国。

佩里的舰队向着江户城打了三发空炮,已经锁国二百年的小日本举国震惊,负责与佩里谈判的伊豆守户田正荣借口将军德川家庆病重,请求延迟谈判,佩里倒也不急,当下答应下来,于是舰队开走。后来家庆病逝,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上任,与上次隔了半年之后,也正好就是张华轩在海州开始建设港口之后不久的七月间,佩里在香港再次出发,这一次直接在横滨登陆上岸,在五百兵荷枪实弹的士兵的保护下,在九只战舰的威慑下,日本人被迫与美国签订了口岸开放的协议,这一事件导致了日本开国。日本登上争霸亚洲甚至是争霸全球的舞台,正是由此一事件开始。

在佩里迫使日本开国之后,小日本那股向强者学习的劲头立刻上来,因为这两百年来与荷兰地关系良好。就在一八五五年的夏天,日本人在长崎正式开办了海军研习所,由荷兰的海军教官担任讲师,全天用荷兰语讲课,每天八小时的课程全部讲习航海、造船、操炮、船具、测量等海军课程,于此同时。荷兰国王威廉三世还送给日本一艘新型地蒸汽动力的战舰,这艘排水量四百吨一百五十马力的军舰被日本海军命名为观光号,也就是取《易经》里的“观国之光”的意思,而日本海军的建设,也正是与海州地建议同时进行,就这一点来说,张华轩的建港与建立水师的决定算是不早不晚,而值得庆幸的是,日本人还要在十几年后的明治维新之后才算真正开始崛起的进程。就这一点而言,海州与淮军水师建设的脚步,还算是抢得了先机。

所以在这个时候,虽然华轩知道了日本开国的事情,不过这件事并没有使他放在心上,日本人的崛起还得几十年地时间,就算是十几年后开始了明治维新。他们也一直要到一八九四年才有和清朝一战的实力,毕竟小国寡民发展起来太过困难。而只要他不犯错误,到他能从容收拾小日本的时候,日本的维新最多还刚刚萌芽而已……

张华轩更加关注的反而是南中国海,虽然他对南方的情报网络根本没有办法建立起来,这个年代信息不够发达。交通也远谈不上便利。他现在只是能在北京收买些中下级官员,时不时的报一些北京地料给他。至于南方当真是鞭长莫及,没有办法可想。

就算如此,这一年克里米亚战争已经进入了收官阶段,英法两国的海军舰队开入亚述海后没有建树,不少军舰又开到了南中国海与印度停泊,英国人与法国人显然就要在克里米亚腾出手来,俄国佬在克里米亚吃了大亏,眼见英法把主意又打到了中国来,想必也要是火中取栗,也过来中国大捞一票以弥补在克里米亚地损失。

南方的情形如此吊诡,懵懵懂懂的大清朝野没有人明白山雨欲来,张华轩懂,他每天都关注着南中国海附近的英法舰船的消息,眼看着英国佬地军舰越开越多,而且不少都是装备了新式阿姆斯特郎舰炮地蒸汽舰船,排水量都是千吨以上的大船,一八四九年,法国人造出了第一艘蒸汽铁甲舰,而在一八五五年地克里米亚战争中,英法两国的战舰主力已经全部是这种装备了铁甲的蒸汽战舰,到了第二次鸦片战争时,英国已经造出了接近万吨排水的勇士号战列舰,在这个时代,正是舰船由老式的船战舰升级到蒸汽铁甲舰的飞跃时期,而也就是这些新式战船顶住了大沽炮台的岸炮火力,一力把北中国的入海口敲开。

而与此同时,煌煌大清也认识到了西方列强坚舰利炮的厉害,不过就算如此,所谓国家的存亡在德不在险的论调仍然极有市场。而西洋人的奇技淫巧当然不能被大清举国上下接受,就在欧洲列强开始升级战舰,甚至连日本人都拥有蒸汽战舰的同时,清朝因为太平天国控制长江的关系,只是在英国人手里买了四舰小型的蒸汽炮艇,排水量大约在三百吨左右而已……

张华轩现在也没有什么财力购入大型的军舰,而现在英法正在图谋在中国的利益,更加不可能从这两个老牌帝国手中购得军舰。而与北极熊打交道,想想就是不寒而栗,荷兰更加不敢得罪英国人,普鲁士自己的海军也刚发展,而且这时候刚刚开始陆军的改革,在击破法兰西第三帝国之前,普鲁士人是不敢冒着得罪英法的可能卖军舰给远东的中国军阀的。

想来想去,当时唯一能与中国交易军舰,而且明显不会卖英国人面子的就只有美国了。而美国的工业能力在一战之前一直被列强所轻视,甚至就是打了一场南北战争,北方恐怖的工业实力早就展现出来,事实上世界上第一艘完全意义上的蒸汽铁甲军舰也是在十来年后在美国建造出来的,现在英法各国的蒸汽铁甲舰还有着传统的三桅帆做为主动力,蒸汽机还只是辅助和备用动力而已。

计较已定,海港的泊位已经修建了两座出来,在这个夏天的几个月时间里,张华轩日夜坐镇在海州港口附近的临时衙门里,不管是与太平军对峙着的庐州战场,还是在淮北打的热火朝天的王云峰一部他都没有闲暇去管,至于淮安根本,他文有沈葆桢等人,武有镇守淮军和营务处统一防备,水泥工厂也在法国人的帮助下修建完毕,其余工厂运转正常,至于商号与矿山的运作,都完全交给了胡雪岩去打理,事实上矿山的开采极为顺利,等海州的港口正式投入运营之后,就可以由徐州把挖出来的煤和铁矿石直接运到海州,然后由海州直接海运。

原本徐州到两淮一带也有优秀的河运能力,本来黄河是夺淮入海,从十七世纪开始,黄河改变河道,夺淮河故道入海,这样虽然造成了淮河流域水旱灾害不断,同时却也让淮河流域的河运变的异常发达,准安成为漕运的中心,清廷在淮安设立漕运与南河几个总督的原因就在于此。而在一八五五年春,黄河又一次改变河道,这一次却是往北直入山东,由山东境内入海了。这样一来,两淮的河运间断了一年之久才能重新恢复,就算恢复之后,河运的能力也远远不如以前了,两淮与扬州等地的衰落,其实就是打这一年开始的。而漕运不行之后,其后十年左右的时间,大清的漕运终于也从河运改成了海运,从此大部分的资源调配北上,都是由海运完成。

黄河改道影响到整个河运与海运的大局,南中国海的局势发展,再加上张华轩深知海权的重要,也知道日本人在开国之后正式踏入了革新与发展的道路,时不我待时不等人,他这么玩儿命的留在海州,也正是因为天下大势发展到了一八五五年这个时候时,如果再建不起一支海军的骨架与根基,没有修筑好一个天然良港,仅凭陆军的力量,完全无法使中国重新屹立于东方与世界强国之林。

海港的修建正好与水泥厂的修建同时进行,早在三十年前英国人就发明了水泥混凝土,在北方的俄国人曾经用二十万吨的水泥混凝土把旅顺修成了一个极为坚固的堡垒,就地形来说,海州的港口其实不如旅顺,旅顺的出海口只有二百七十三米长,而可以让大型舰船通过的水域只有九十三米宽而已,这样的天然不冻港简直就是上天赐给中国的礼物,可惜旅顺现在远在北方,张华轩的手伸的再长也够不到,眼下又只能先修筑海港的泊位,一切防御措施只能等以后腾出手来再说了。

(83)约翰牛

与海港工程一起进行的还有水师学堂的修筑,早在去年下半年,张华轩已经用重金聘请了十几个英国海军教官到海州来授课。可以说,张华轩再有民族自信心与自尊心,在这个时代他也不敢和英国人的海军叫板。不管是海军的规章制度,军舰的建造,军官与海员的训练,操炮,就任何一方面来说,任何国家的海军都不能与大英帝国的海军相比。

英国海军的这一统治地位一直要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才被打破,不要说中国人,就是俄国人在日俄战争时,号称拥有世界上第二吨位的海军时,波罗的海舰队曾经在开往中国时误伤过英国渔民,经果大英帝国的地中海舰队杀到,前后左右把拥有七艘战列舰的俄军舰队围个水泄不通,就在这些俄国佬周围,英国人搞了一整天的列形训练,这样的举动让俄国人分外沮丧,张华轩清楚的记得,一个俄国海军将领在日记本上写道:“对面的英国人才是真正的海军,而我们俄国人不过是他们押送的囚犯而已……”

张华轩当然有着与俄国人一样的认识,英国海军强悍已经超过两百年,整个海军的传统与训练都是世界第一,日本人后来师法英国,在海军种种细节上都得到英国海军的肯定,这也是日本人战胜俄国后海军强大的根本所在,所以无论如何,在海州开创的水师学堂一定要使用英国人来担任教官,这一点无庸置疑。

随着水师学堂的修建,精心挑选的沿海少年也全部被送到了海州。当时的中国文盲实在太多,而海军军官的素养无疑是一定要比陆军高的多才行,这第一批两百个海军军官学员耗费了张华轩大量的心血,除了一百五十个沿海渔民子弟已经先学习了半年文化外,还有五十人的人选是张华轩在淮安等地用坑蒙拐蒙威逼加上利诱地诸多办法,从士绅地主的家里硬弄来的。这些青年普遍没有超过二十岁,普遍年纪在十五六岁左右,那五十个士绅家庭出身的最少已经学习了十年左右地文化,这在中国已经算是一个中级知识分子了。

一八五五年咸丰五年夏六月时。张华轩苦等了很久的英国海军军官全部来到,一共十二个教官,最高级别是退役的海军少校道格拉斯,然后便是上尉亚当斯等十一名尉级军官。

说也奇怪,当时的英国尽管不可能卖给中国先进的军舰,毕竟在第二次鸦片战争已经在筹化的时期是绝无可能。不过抛却卖军舰这件事,大英帝国在人才输出这一方面却是从来没有过什么真正地限制。拿日本来说,真正的英日同盟要到日俄战争时才形成,不过在那之前,大英帝国的海军军官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出了大量的优秀日本海军军官。而与中国也是这般相同,北洋水师得以成军,硬件是有赖于到欧洲各国购买,而软件则是英国军官朗威里,后世常有人言。如果不是刘步蟾赶出了这个负责军纪和训练的英国军官,中日海战的胜负尚且难说的很。事实上早期列强对武器禁运的力度并不算大,对往各国输出人才更是极为热衷,可以说,在中国从一八四零年开始被列强欺辱地同时,这些西方列强也不断在向中国输出人才,这种吊诡的事情很难几句话解释清楚。既有控制中国的野心,也有天主教那种输出自己文化的狂热。很难说的清楚。

张华轩与英国军人的接触还是在淮军刚刚成军之时,他毫不给面子的赶走了海军军官,对几个英军地海军军官却是极为客气,这种良好的关系给他现在大规模地聘请英国海军军官带来了很大的便利。在去年他便通过怡和洋行与英国在香港的总督包令联络,请求对方给他派给优秀的海军军官。包令对这件事倒是没有特别的在意。毕竟日不落帝国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曾经输出过人才。而军官人选地挑选也极为方便,毕竟英国在远东地经营多年。势力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欧洲列强,而一个中国的地方准军阀要求大英帝国派出军官,无论从哪一点来看,对英国都是一件有益无利地事情。

军官的人选也极好挑选,反正这等于是半公派的公务,诸军官暂时退役之后,还可以随时回到海军的现役之内,而在中国效力的这一点时间,既可以作威作福,又可以领取极为优厚的俸禄,再优秀的海军军官也不会拒绝白银的诱惑。于是经过几个月的扯皮与筛选后,由海军少校道格拉斯领头,十几个英国海军军官在海州港口建成之后到达了海州,而淮军的水师学堂也终于可以正式开课授业。

“欢迎诸位,希望诸位在海州未来的日子里会很愉快。”

张华轩的英文还算马马虎虎,所以干脆并没有让翻译说话,而是自己笑吟吟站在这一票英国军官的面前,做了一个简单的致辞。

他的身量在中国人里已经并不算矮小,因为没有标准的度量衡可以使用,也懒得去找,只是在镜子里大概用眼量了一下,大概算起来也有一米八左右,不过站在这些约翰牛的面前,张华轩却是几乎矮了所有英国军官一个头,这样训话辞词的时候看别人脸色还得半仰着头,这让一直俯着身说话的他极不习惯。

而且……很明显不出所料,在这个时代的英国人牛的不行,虽然张华轩一开始用英文说话时这些军官明显诧异了一下,不过等张华轩话一说完,这些英军军官还是都露出一脸的骄傲与轻微的藐视来。

他们倒不是特意的藐视张华轩,只是这个时代的大清……不提也罢。

好在英国人也懂最基本的礼仪,而且几个领头的对张华轩也下过一些功夫去了解,知道眼前这个中国小子白手起家,现在控制与掌握的地盘面积怕有半个英国那么大了,当下军衔最高的道格拉斯向着张华轩微微一鞠躬示意,然后用倍儿标准的伦敦腔答道:“多谢将军大人。”

张华轩心中尴尬,今天好在他还是穿着一身月白茧绸,长身玉立倒也潇洒,只是那趣青的头皮和长辫子却是使他很是不爽,使得这一身装束减分不少,这个,毕竟是标准的野蛮人的扮象。

不过好在还没有穿那一身花花绿绿的官服,那就更加尴尬了,当下理理头绪,暂且不管这些,只是话锋一转,又向着诸英军军官道:“不过诸位的愉快,却不能让那些学员们的愉快。”

他嘴角一努,众军官眼角看处,正是那二百名挑选出来的水师学员。各人回转过头来,却正见张华轩笑吟吟的接道:“水师学堂的学制三年,我希望诸位能帮我训练出一批合格的海军军官,不管用什么样严酷办法,我不要诸位的客气与温情,在我眼里,诸位是帮助我成立水师的功臣,而在这些学员眼里,我只要诸位化身为魔鬼,要让他们在短短的三年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加上优秀的海军军官,这一切就都拜托诸位了。”

这些来自英国的海军军官其实有不少之前都到过中国,而且对中国有着基本的了解,若是不然,也不会被包令等挑选前来海州,中国官员的腐败无能愚昧颟顸他们当在有所了解,就算是稍为优秀的官员办事说话也极为拖沓,而张华轩的欢迎致辞却是简短有力,直接对他们提出了训练的要求与标准,然后便直接结束了简短的致辞,这样干脆利落,倒也让这些高傲的英国军官们都觉意外,原本满脸的轻视也收敛了一些。

“这个中国官员倒是有点意思。”站在诸军官队列最后的几个军官轻声议论,站在队列最前的道格拉斯横了那几个不知轻重的冒失鬼一眼,张华轩再怎么和气,毕竟也是一方大员,在中英关系日趋微妙之时,还是谨慎小心点好。

当下由他又出面答话道:“请张将军放心,鄙人与诸位同僚既然受将军邀请来到这个美丽的港口,就一定会为将军训练出世界上最优秀的海军军官。”

他毕竟是当世最大的超级大国的海军军官,说话对答之际,仍然是掩饰不住的傲气,就是越过张华轩的身形看向那些学员之际,眼神中也带着几分凌厉。

对他答话张华轩倒也放心,英国人不管怎么混蛋,只要拿了他的钱来帮他训练海军军官,就一定会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家底都掏出来,而不会故意的藏拙藏私,这一点小日本明显就差了不止一筹,在中国授课的日军教官,无不受到严令,不能把真正的东西教给中国学生。

“好,既然如此,就请大家先去看一下咱们的水师学堂,诸位请。”

张华轩心情大好,眼前的一切都是他未来的水师家底,这可不是清朝那些落后的岸防小船和类似海盗的海军官兵可以相比拟的,他的陆军已经起步,而海军,眼看也能展翼高飞!

(84)港口防御

一行人逶逦而行,这港口修建处距离水师学堂地址倒并不甚远,毕竟水师学员离不得海,理论知识教导的再多,没有真正到海上弄潮还是算不得海上健儿。

自海边的沙滩往北行不远就是云台山的山脉,海港已经修筑了两个多月,简单的水泥混凝土泊位都修了出来,上山的山道自然也是重新开挖修葺出来,各人沿着山麓小道攀爬而上,此时正值盛夏,沿海的这些山岗之上青草绿树野花开的极盛,身后是大海潮声不绝与海风轻吹,放眼看去,蓝天碧海连续成片,当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随行的英军军官都是面露满意之色,他们都是最少服役十年以上的海军军官,要知道英国的海军向来就有少年士官生的传统,很多军官看起来就是三十左右,可是上船远洋航行最少都有十五年左右的时间,这些人常年混在海港泡在海上,对海洋与港口的认识已经深入到灵魂深处,正是这种印记与传统使得英国海军成为世界第一强的海军,而帝国海军军官,也无疑成为这个时代最强悍的海军军人。

此时沿着山道而上,虽然跟在张华轩身边,不过这倒是不妨碍这些英国海军军人评点着自己刚刚赶到的这个海港。

几个军官有意与张华轩拉下点距离,然后轻声议论着:“出海口过宽,而且看起来深度也足度,这样很容易成为一个繁华的商业港口,不过如此再赋予它军港的责任,就需要在防守上下更多的功夫。”

“不错,两公里宽的海港,如果纯粹用来做军港是太浪费了。而且,听说这位张将军与普通的中国官员不同,他很重实利。光是一八五三到五四年这两年间,就在英国与印度购买了超过两百万白银的机器设备,这样他如果不利用这个海港来做出口贸易,那就简直是活见了鬼。”

说到这里。几个人一起耸耸肩,殖民时代,大英帝国的海军最重要地任务就是保护本国的航道顺畅,所以对张华轩开发利用海州港口的判断也很精确。甚至可以说,他们比不少身在局中的淮军幕僚还要更早看到这一点,优秀地地理环境。大手笔的开发行为,再加上淮安已经兴起的工业建设,说张华轩开发海州纯粹用来做水师军港,这当然是一件极为荒唐可笑的事。

一个军官面露沉思之色,向着迈步登山的一众同僚轻声道:“我与怡和洋行的人相熟,据洋行地人说,这位可敬的张将军已经建起了规模超大的纱厂,因为厂子建在中国,众所周知中国的人工更加便宜。所以他的四支绵纱的成本只是英国的二分之一,印度的六成,因为价格低廉,淮安城的纱锭数量急速增长,仅在这一年地年初,洋行受淮安的托请,又在英国本土帮助这位张将军进口了四万个纱锭。据听说,淮安的工厂下半年还会有大规模进口钞锭的打算。淮安的纱厂经过三年不到的时间,纱锭已经发展到二十万锭,这简直是一个恐怖的数字。要知道,我们在印度经营了百年,印度地纱锭数字也不过才九十万。”

这个军官显然是在海洋之外。对工商贸易的发展也很上心。而且明显是在印度服役过,所以对印度地情形也很了解。这时候这个约翰牛板着赤红的脸庞。显然是对张华轩的工业发展很是警惕。

“这个数字也算不得什么。”与这个军官不同,其余的英国人并不放在心上:“英国一个大型规模的纱厂都拥有相同数目地纱锭。”

这话说地倒也不错,从十九世纪中期到二十世纪初这一段时间也是英国纱锭发展最快的几十年,纱锭数字迅速超过了千万,工业生产地优势就在于先期优势,拥有的数字越多,就代表出产量越大,在质量与数量上都有保证,所以别国很难威胁到英国的纱布贸易的独霸地位。

事实上也是如此,日本明治维新后也迅速工业化,而早期资本主义的积累,无一不是从纺织业着手,不过日本人的纱锭一直到二十世纪中期都没有什么竞争力--规模小,成本高,日本出产的四支棉钞的成本比印度纱要高出不少,根本就没有任何竞争力可言。

不过这些谈论着政治与军事话题的英国军官们虽然在眼界上远远超过这时代普通的中国人,但深究起来,仍然可以算做外行。别国棉纱竞争不过英国,先发优势是主因,人工与市场因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英国是最早打开中国市场的国家,在别国进入中国市场之前,英国布早就抢占了大半个市场,而从印度出产钞布后,成本也比在英国本土缩小不少。

不过这种优势放在中国就是个笑话了,中国的人口密度是世界第一,在十八世纪中到十九世纪早期,中国的GDP仍然居世界前列,人均购买力虽然不足,不过在纺织品这种最基本的民生用品的购买力上却一点不弱。然后,中国值得骄傲的就是拥有最勤劳最能吃苦也极为聪明的广大的劳动人民,在这一点上,任何一个国家也不能与中国相比拟,就算是与一样能吃苦的日本人相比,中国人也是要超出一筹。所以把纱厂放在中国发展,在人工成本上简直是别国无法相比的,其余国家与民族或许人工更低,但是在创造力与智慧及吃苦耐劳上与中国人却是相差甚远,一战前后,西方资本在中国的控制减弱,中国的纺织业就迅速发展,积累的资本让中国政府能着手在很多基础建设之上,那一段高速发展的时间,便是史称的黄金十年。

当然,这些在远东作威作福,根本不把黄皮猴子放在眼里的英国人根本就不能理解这些,此时此刻在他们眼里,中国人是显然的劣等民族,而这一次所谓的海军学校教官的任务,十成有九成倒是为了白花花的银子,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根本不会相信中国人有决心与能力办好海军和建造军舰。

这也是英国在人才输出时根本不犹豫的主要原因,笑话,新兴的普鲁士也好,老牌帝国法兰西也罢,野蛮的斯拉夫俄国人也好,没有任何一个老牌强国能威胁到大英帝国的海上霸主地位,就算这些黄皮猴子学到一些皮毛,又能如何!

身后的这些言不及义的议论张华轩当然听到一些,他的口语能力很好,所以那些约翰牛虽然低声说话,隐隐约约还是被他听到不少,虽然对方不少话没有说到点子上,不过在这个时代来说,仍然算是难得的人才了。要知道在大航海与殖民主义的黄金时代,这些英国佬自幼登上军舰,走南闯北四处奔波,各国的政治经济军队等各种情报都要有相应的基础了解,就这一点而言,可比两眼一抹黑的中国人要强多了。

海洋时代,海洋人才,就应如是!海州港口这里的小山并不很高,海拔最多在百米左右,岸边的这座山脉只有五六十米高,随着张华轩慢慢登上山顶的英国人渐渐闭上了嘴巴,开始专心的打量起山势与海港全貌来。

看了片刻,一票英国人都面露满意之色。海港附近的山脉虽然都并不很高,不过好在云台山脉连绵不绝,在北面虽然就是靠近海州城的平原,不过在平原之前,又是大约六公里长的连岛山脉,相比于比较平缓的云台山脉,连岛山脉的地势要更加陡峭一些。

道格拉斯先开口道:“将军,我们希望这座未来的军港要有合适的防御设施,北面的连岛一定要构筑岸防炮台,身后的云台山脉也要有陆军士兵的保护,这样,您的这座军港才是合格的港口,可以护卫您海军舰船的安全。”

“这是自然。”对于道格拉斯的这一提议张华轩自己也有所考虑,所以回答起来绝不犹豫。

这个时代再牛的军舰也打不过岸防炮台,当然,不是大沽口那些炮外露面外面的原始简陋炮台。

张华轩将手一挥,向着诸英人道:“连岛那边,我打算修建二十四座炮台,至于四周的防御,我打算用周围十里的混凝土工事把港口包围起来,这样,就可以做到万无一失了。敌人不论是从海上,或是陆地,都无法突破我的海州军港。”

道格拉斯倒是因为他的回答吃了一惊:“将军阁下,我想您不明白,这样庞大的工事需要的物资与人力,都是极为可怕的。况且,您有那么多大炮和优秀的士兵来防守吗?”

他说完之后倒是有点后悔,毕竟与中国人说话不能太直白这个信息现在所有的英国人都已经明白于心。

张华轩倒也并不着恼,只是笑吟吟道:“我打算在半年内动员十万工人,再加上源源不断的水泥混凝土和山石的供应,在今年年底前,把军港完全建设好。”

说到这里,他也面露傲然之色,又道:“至于大炮和士兵,我希望不久后就能让诸位见识到。”

(85)仪仗队

淮军这一次并没有过来太多人,淮安重地一定要有足够的威慑,自从年前上谕迭发之后,淮军的力量已经太过分散,一部主力由副将王云峰带领正在淮北与捻军大战,张乐行等人毕竟不是白给,捻子在淮北境内也拥有极强的力量,光是四乡八野那些支持捻军的民众就让淮军很是头疼。毕竟收服淮北是要把这块土地拿来为淮军所有,所以这仗打起来畏手畏脚,几个月下去,居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言,想要撤军回淮安,还要有一段时间方可。

至于在庐州方向,太平军的主力虽然西征,不过安庆关系到天京上游诸多的粮米收获区的安全,而庐州失守的话,就代表清军收复了长江以北的安徽土地,可以直接从多路威胁到安庆的安全。石达开在安庆经营多日,现下又派了大将秦日纲在安庆镇守,庐州也有多名悍将守御,而统率淮军的将领张国梁又得到张华轩的暗示,知道这时候并不是对太平军大打出手的时机,所以只驻扎在舒城一带,任凭皖抚福济天天拍桌打板,张国梁这个老兵油子却是安若泰山置之不理,这几个月来,淮军与太平军只是偶尔遭遇打打拉锯战,每有一小战,张国梁便会夸大数倍报到淮安,然后由沈葆桢等人拟搞成奏折送往北京,可是不管北京如何批复,总之淮军基本上是按兵不动,驻守庐州的太平军仿佛也感觉出来什么,根本再也不出城主动骚扰邀战,两军现在只是相峙,至于何时打破这种相峙打下庐州回保淮安,这根本就是等张华轩一言而决的事情。如此一来,淮军过半的主力出击,淮安面对天京,江北大营不足依靠。海州这里甚至是对整个北方的防御,就显的脆弱多了。

虽然如此,不过仅仅是跟过来保护张华轩个人安全的中军营也足够看了--五百多人在苗以德的带领下正肃立在新成立的水师学堂门前,紧密队列排成了一个纵队。护翼在水师学堂地门前,铜制的衣扣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一身黑色的军服扣地严严实实,因为并不是做战任务,所以没有打绑腿,只是各人都穿着一双擦的闪闪发光的小牛皮军靴。再加上一个个全是精心挑出来的大个儿,那时候中国人的普通身高虽然不及欧洲人,不过在亚洲人里也算顶尖了,淮军中军营因为不仅要是精锐,还有未来仪仗队的做用,所以张华轩在挑选时也特别选了大个军士加入其中,此时众人肩扛步枪列成纵队,这种军人威仪已经远超当时地列强之上。

这会子张华轩领着一票英军军官前来,苗以德隔的老远便看的清楚。待众人稍近一些,苗以德便命令迭下,五百多列成长队的淮军官兵先是放枪平握,张华轩等人早就习惯,倒是英国军官第一次见到仪仗队的这种礼仪,各人被劈里啪啦的声响吓了一跳。

等这一票英国人回过神来,却见五百淮军将士将手中长枪一举。然后平端在胸前。

这一套仪仗却是张华轩自后世强军的仪仗队学来,此时放眼看去。只见五百淮军将士平端钢枪,枪尖的刺刀在光线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放眼看去,五百人排成地钢枪与刺刀的长队,竟是形成了一道华丽之极的钢铁之墙!

要知道这些中军营的将士们都是精心挑选的大个儿。一身笔挺的军服穿着。手里的长枪端着,淮军又是张华轩一手带起来地。虽然现在多了不少洋教官,不过站军姿和队列的方式仍然是张华轩从后世带来地那一套,而那一套军容军姿,无疑也是后世诸多强军中的翘首!

所以等道格拉斯等人依次从队列之首的身高接近两米的黑大个杨英明身边走过时,这些约翰牛的满脸傲气也几乎全部收敛了起来。与这些英国军官印象里地留着辫子高矮老弱不齐,然后满脸烟气地清朝军队截然不同,淮军将士此时此刻的表现与那强悍地军容军威,已经使得这些高傲的英国军人正颜相向。

毕竟,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支强悍的精锐之师,这些英国人自幼纵横海上,不少人都经历过实战,此时走在淮军将士的队列之前,已经清楚明白的感受到,眼前的这支军队,不仅仅是一支在仪表军容上强悍的军队,而是一支不折不扣散发着杀气,上过战场见过血的精锐之师。

而道格拉斯等人还不仅看到这些,除了最先进的旋拉后装步枪此时还要保密,而且没有量产并没有展现在这些英国人面前外,此时淮军将士使用的步枪除了大部分是不落后于英军的前膛步枪外,还有相当一部分的精锐卫士使用的是前装线膛枪,而除了这枪支之外,整支军队的全部配套设施也是一应俱全,这些东西在老百姓眼里可能只是一些华丽的装饰,而看在道格拉斯等人眼中,这却是一支装备整齐,散发着浓烈杀气,随时都能开赴战争厮杀的战士!

想到这一点,这些英国人不免得有些心惊肉跳。要知道从十几年前开始,准确的说,从马尔戈尼出使中国后开始,中国军人在欧洲列强眼中就是穿着破烂军服,手里拿着可笑的武器的野蛮军队,他们没有纪律,没有武器,更没有求胜的意志,而原本的情报到了此时此刻显然是落伍很多,而身为少校的道格拉斯显然知道的更多,他知道眼前的这支军队只是张华轩诸多军队中的一支,而根据刚刚在淮安成立的英国领事馆送来的参考情报,淮军最为精锐的两支军队已经出征在外,人数超过了一万人,而留在淮安的虽然数目不详细,而且情报人员也不能接近兵营太近,不过根据多方了解,留守在淮安的军队人数不会低于一万人。

这样综合算起来,如眼前这支强悍军队质量相当甚至更高的军队,只怕一共有两万多人,一想到这一点,道格拉斯就是满头的冷汗。

这样一支强悍的军队再配上强大的海军,它已经拥有征服整个中国的力量,而眼前这个弄出这样一支可怖军队的中国将军只要把他的军队人数再翻一倍,就能轻松的再征服印度,然后征服整个亚洲!

“他要干什么?这个看起来只是刚刚从剑桥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他能干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道格拉斯满腹狐疑的走完了这一段让他毕生难忘的道路,等穿过了水师学堂的大门之后,这个满脸震惊的英国佬终于忍不住向张华轩致意道:“恭喜将军,您有一支明显精锐善战的军队!”

看到张华轩笑吟吟的点头致谢,道格拉斯又忍不住道:“它的装备,显然也是最优秀的,并不落后于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国家。”

张华轩呵呵一笑,向着道格拉斯道:“这些武器都是自英国购买,由印度生产运送过来,它当然是最优良的。”

这样也算不露痕迹的拍了这些英国人一下马屁,刚刚被淮军的阵势所震慑,觉得有些丢面子的一票英国人也算扳回了一点颜面,当下面色都好看了许多。

倒也不怪他们,这个时代的亚洲不管是大清还是小日本,还是越南与朝鲜等国,就没有一个国家能让这些欧洲列强服气的,不论是文化制度还是军队,都乏善可陈。就在十几年前,这些英国人还用几千人就把中国人打的服服帖帖,可就是突然一下,在他们眼前就出现了一支强悍无比的军队,不夸张的说,刚刚淮军五百人那一下子仪仗队列的表现,所造成的精神打击与威压绝不亚于一支万人大军的表现。

张华轩此时倒是有点儿后悔,刚刚为了让这些高傲的英国人不敢小觑自己与淮军的战力,暗中让人吩咐中军营摆阵,效果倒是达到,甚至是远远超出预期的目标,这个从这些英国佬的面色就能看的出来。只可惜没有绝对的实力就不能超出实力范围之外的事情,这几年内他与英法必有一战,若是让对方过早的了解到自己的实力有多么强悍,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这时候他只能庆幸,他的海军一穷二白,根本连一支军舰也没有,这会让重视海军的英国人放心不少,而且火器局的造炮实力并没有暴露,最为重要的后膛枪实力也并没有暴露在英国人的眼前,只要日后稍加注意,倒也不会让高傲的约翰牛与高卢雄鸡太过忌惮自己。

当下又打了几个哈哈,把这个话题轻轻揭过,然后带着诸人一路前行,在校舍之内略转了一圈,当时的海军校舍张华轩并不了解,而事情急促,也只能先行建设,此时放眼看去,这校舍倒也花了一点功夫,围墙把近三百亩的校舍包围在内,青砖为墙绿瓦覆顶,除了一排排的校舍外,还有操场等体育设施,在当时的中国甚至亚洲,已经算是一流了。

(86)绅士的养成?

只是这些校舍在张华轩眼里已经很是先进,在这些英国海军军官的眼里,却是一无是处。道格拉斯等人皱着眉头巡视了半天之后,由道格拉斯直接开口道:“阁下,不得不说这里的校舍环境在中国甚至远东都是极优秀的。”

张华轩面露喜色,刚刚要谦虚几句,却听得道格拉斯又道:“不过对我们要开创的中国第一座海军军校而言,它还远远没有达到合格达标的地步。”

张华轩眉毛一扬,却并没有接话,只听道格拉斯又道:“海军的军官绝不是海盗,他们现在只是普通的青年,但我希望在几年之后,他们将会成为合格的绅士。所以校舍将全部由英式建筑构成,我希望将军能满足我们这一点要求。”

他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校舍的建筑风格将由英式建筑构成,就是建筑材料,我们也希望由英国本土直接运输过来,除此之外,所有应有的器材,比如罗盘、六分仪、训练用的各种器材,健身器材,我们也希望由英国直接运来。”

张华轩的脸已经阴沉了下去,可是道格拉斯仍然不管不顾的接着道:“还有,一个合格的绅士不仅仅懂得厮杀,他还要懂得社交礼仪与享受美食,所以我们需要修建好一些附属的娱乐设施,还有,我们需要一个大厨房和从英国聘请来的厨子。”

道格拉斯一一说完,然后便负手稍稍退后,向着张华轩微微一躬身,以示自己的要求已经全部说完,接着就是张华轩自己的判断了。

张华轩本人尚且没有反应,而站在他身后的薛福成与苗以德等人却都听到了通事的翻译,各人都是勃然大怒,只觉得眼前的英夷太过无礼。如果依着他们的办法来做,海州的水师学堂将会多耗十倍以上地资金才能运转起来,而除了经济上突然增大的压力外,还有就是中国军人与传统上的伤害。

一切都听英国人的摆布。天朝上国地面子又往哪里摆?

张华轩初时也极是愤怒。英国人地意思他当然明白,上海的租界现在虽然没有工部局那样后世臭名卓著完全以欧洲列强规则建立地租界管理组织。不过以刚刚道格拉斯的话来说,眼前海州这个水师堂正就将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租界了。如果依对方所说,不仅是校舍依英国风格建造,然后从装备到礼仪甚至是平时吃的饭,这都是英国标准,整个学校如此一来,就等若是一个小租界一般。

这一股气委实受不得,不过看道格拉斯等人那笃定的模样。张华轩却也知道对方有这么嚣张的本钱。不论怎么说,英国人的海军是当世最优秀最强大的海军。而海军人才,也非得请英国人相帮训练才成,若是只顾争得这个面子出一口气,徒然坏事而已。

早期地殖民主义者过分的高傲与当时中国人残留地老大帝国思想就坏了不少事,往事可鉴!

张华轩只得强咽下这一口恶气。当即向着道格拉斯道:“一切依你们所说便是。”

道格拉斯这时候抛出这些条件。原本就是要看张华轩的反应,若是对方翻脸自然还有下一手动作。可惜张华轩一咬牙居然答应,他心里轻松之余,却也一阵佩服。要知道当时大清虽然吃过一次亏,不过中央帝国的老大思维还没有丢却,除了广州等地的官员深知这些蛮夷的厉害,内陆省份地官员还没有什么畏惧洋夷地心思,接洽之时总是官威十足,张华轩也是清朝的实力派官员了,此时居然咽得下这口恶气,也令道格拉斯等人极为意外。

当下干笑几声,就与薛福成等幕僚官员计算成本,各人一看造墙与建房子地红砖都要从英国运来,而每砖造价合白银二两,当即连眼珠子都是红了。当时的中国算是银本位的国家货币体系,二两白银的购买力等若是后世的一百五十美元等值,在当时而言,用这样的成本去造房子,简直不是奢侈两个字可以形容了。

“大人,这英夷忒是可恶,难道就这么当真应了他们?别的物什也罢了,连砖头也从英国运过来,我便是当真不信,难道这英国砖也有什么稀奇之处不成!”

薛福成到底是年轻气盛,刚刚淮军打了诸英人一个下马威令他很是开心,此时英人却又反将一军回来,偏生现下有求于人,确实也强硬不得。

听得薛福成如此盛气,张华轩苦笑道:“叔耘稍安,这几年内,且容得这些夷人猖狂便是,待咱们的水师学员学出师来,到时再说。”

薛福成兀自愤愤难平:“房屋仪器倒也罢了,总归有些道理在。又说什么绅士,还要吃好穿好玩好,这样不是把咱们的好苗子都弄成花花公子一般,如此,还请大人慎重才是。”

张华轩连连苦笑,终算把薛福成等人按了下去。其实英国人这种作派也不希奇,海军军官讲求风度一事也并不算是虚言,甲午海战那年,大清北洋水师与联合舰队遭遇,当时的日军司令长官伊东佑享听说发现敌舰,下面请示该当如何的时候,伊东的第一条命令居然就是:“吃饭要紧,先吃饭。”出身海军讲习所与到英国留学多年的伊东佑享,在这种战场风度与讲究享乐的方面,确实也象极了教导他的英国老师。而整个日本海军无论是战术细节,还是整个平时的生活作风,全与英国海军一样,小日本学习功夫之强,由此可见一斑。

关于这些历史细节的对错与否,张华轩也不能随意判断,不过既然日本人学习的那么认真,等若把人家的精气神都全了个遍,此时这些英国佬又是坚持,虽然要多花不少银子,却也只得由他。

当下全部淡淡答应下来,又把愤愤不平的淮军诸人压平,然后便设宴款待一众英国军官。

“张将军,为您和您的淮军干杯。”酒过三巡,喝多了曲酒的英国佬一个个脸色红润,道格拉斯当先举杯,向着张华轩祝酒。

当时还没有什么用蕃菜招待洋人的习惯,酒菜全是淮安本地带过来备办,中华上国怎么没落,在这饮食上倒是还强过夷人不少,醉醺醺陶陶然之际,酒桌上的气氛也是友好了不少。

张华轩也不愿意让这些英国人仇视自己,当下也是笑吟吟举杯答谢。

两人碰杯之后,道格拉斯神色一动,居然向着张华轩夸赞道:“将军,我走南闯北,也算见识到了不少人物,依我看,将军在远东而言,可算是英雄了得。”

他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张华轩倒是吓了一跳,依他的想象力来说,实在没有想过一个洋鬼子要和自己煮酒论英雄。

当下脸上居然有些发烧,干笑两声道:“承蒙错爱,愧不敢当。”

道格拉斯噗嗤一笑,摇头道:“我在印度多年,在中国也不少年,将军的反应倒还是典型的中国人的反应。”

他这句话倒是没有想得到张华轩的解释,接着又说道:“有眼光办海军的大人物不少,不过有胸襟答应我们的条件的却是不多。而且,能训练出刚刚那一支强悍军队的人物,最少我在远东没有见到过。”

张华轩摸着鼻子苦笑,他承认还是自己的民族自尊心在做怪,刚刚一心想给这些英国佬一个下马威,谁料对方又不是网络游戏里的NPC一样没有头脑,现在就是抓着自己这一点大做文章,让他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应付是好了。

道格拉斯能在英国海军中做到少校,在当时的军衔制度下显然已经不是一般人物,这应该是英国驻华势力看到了这几年淮安的发展与淮军的实力,知道张华轩非易与人物,派来此人算是提前修好,肯定也会有监视打听的用意在内。

想到这一点,张华轩心念一动,心知这一关要好生应付,不然这几年英法对清廷的压力越来越大,他可不愿意让英国人提前注意到自己,多加防备。

当下呵呵一笑,向着道格拉斯道:“其实这五百兵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我的中军营,仪仗好看,不代表当真能打。淮军的精锐之师其实要比中军只强不差,而且规模庞大。”

他这么自吹自擂一番,反而让这英国少校惊疑不定,当下干笑两声,原本的刺探说辞反而说不出口来。

只听张华轩又笑道:“三年之内,我打算把淮军发展到五万人左右的规模,这需要大量的物力财力,同时也需要保障海路贸易,所以兴建水师,少校您的责任就是在这一点上帮助我。”

道格拉斯已经回过神来,向着张华轩正色道:“将军组建这样一支强大的陆军,当然是为了对付国内的乱动,不过组建海军,只是为了保障海上商路?”

(87)风云突变

“当然。”张华轩呵呵一笑,答道:“同时经营陆权与海权的国家是必定会失败的,这

一点相“相信少校一定会明白。”

相信就算是从食人生番嘴里说出这一番话来,也不会让在场的这些英国人更加吃惊了。张华轩一嘴流利的英文这还能理解,这个时代在中国的英国人数以万计,已经不是一百年前的那种窘迫模样了,所以并不值得惊诧。倒是刚刚从张华轩嘴里说出来的理论,倒是真正吓了这些军官一大跳。

要知道这些关于海陆权发展的理论在英国也是刚刚兴起,而且还没有定论,要一直到三十年后,由美国上校马汉撰写海权论时,才算是真正有了定论。而且确实如马汉总结的那样,一个国家只能专注与海权或是陆权,若是想两手都抓两手都要硬,最后注定就会是一场空。以当时各国的国内与工业条件来看,这当真是颠仆不破的真理,德国与法国只能是陆权国家,两个国家一度雄心勃勃的想搞海军,一个是拿破仑时期以强大的国力建造军舰,可惜还不是英国海军的对手,一个在一战时也拼命造战列舰,在建造工艺上甚至超过了英国,在局部战场上,比如日德兰大海战时对抗英国也并不吃亏,可惜不论怎么发展,始终就是感觉逊英国一筹。

而英国本身原本就是无敌的海上霸主,可惜一战与二战介入太深,耗费了大量国力在战场之上,特别是一战几场大战役下,英国的物力与人物消耗了个干净,几百年的国家储备一朝尽丧,从此把霸权交在了美国人手中。

就是这么着,张华轩居然把刚刚处在萌芽状态的海权与陆权矛盾论就这么随随便便说了出来。这些英国军官没有当场暴走发狂,已经算是修养极好,城府颇深了。

“这个……”道格拉斯张大了嘴呆了半天,终于点头道:“就我个人而言。非常赞同这种理论。”

“这就是了!”张华轩满脸轻松。笑如春风:“所以我只要一个局部防备海岸,保护航道。然后帮我控制住长江的水师就可以了。”

如果适才他一力否认,反而会让英国人生疑,此时坦然大方的说了出来,把自己军力发展的目标全盘托出,一众英人面面相觑,虽然还是警觉于张华轩的兵力扩张与整体实力,不过相比于海洋发展来说,却又让天生注重海洋地英国人完全释怀。

既然没有了互相试探与剑拔弩张。整个饮宴的局面便是欢愉了起来。水师学堂虽然要重建,用来体悟什么大英帝国的绅士精神。不过既然学员与教官都已经到位,而购自美国的四艘战舰就在香港,随时可以到达海州,所以在张华轩地请求之下,水师学堂还是可以如期开学授课。

说起这几艘军舰倒是又与日本人颇有渊源。就在两月之前。美国人在佩里地带领下,用了九艘战舰威逼到江户等地。这些战舰都是装了最新式的阿姆斯特郎式舰炮,威力极大,如果不是佩里克制,只怕江户那点可怜地工业基础早就被轰了个稀巴烂了。逼迫日本人签订开国协议后,正好张华轩购买军舰,佩里舰队中只有四艘主力舰,其余的舰船原本就是老旧待淘汰的旧货,张华轩要买便顺手卖了四艘旧船给他。虽然说是旧船,其实就算是旧船,对张华轩刚组建的水师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强力配给了。

一想到这一点,张华轩便是忍不住眉开眼笑,他酒量极宏,与这些英国人碰起杯来当真是一杯接着一杯,不一会功夫,一伙英国佬便抵受不住,不少人已经开始大着舌头,还有几个人清醒一点的便挤眉弄眼,想用人海战术把张华轩喝翻。

主帅危险,在一边护卫的苗以德和杨英明等一票军官自然早就围了上来,这伙老粗都是酒缸子子泡大的,一个个全是酒国英雄,当下看英人挑衅,索性便换过了蓝边大碗,一个个提着这伙英国佬地领子把酒灌了下去,这场景看的张华轩大乐,自己正在凑上前去,把这伙刚刚还军服笔挺拿着架子地英国绅士全灌趴下,只是一扭头,却发觉张五常满头大汗,正杀鸡抹脖子的冲着自己使眼色。

他心里一沉,张五常是他的淮军情报部门的主管,这几年功夫下来已经发展的不错,别地不说,光在京师就有几十个官员在银弹攻势下落马,按月给张五常写节略汇报京师风云,认真程度比给皇帝写奏折还要厉害地多,再加上绿营、八旗的将佐,寻常地车船店脚牙,虽然不能和什么军统之流的专业特务部门比,不过有这么一个部门,在搜集情报,提防部下有异动等诸多方面,可算是稳稳当当,再也没有漏子可出的。

因为张华轩自己不在淮安城内,所以只带了苗以德与薛福成几个文武心腹,再加上一营淮军算是稳稳当当,把张五常留在淮安城内,若是有什么异常便飞马奔驰来报,这样处置下来,再加上淮安文有沈葆桢等人,武有过万淮军,料想不会有什么异常发生,谁料张五常居然亲身跑到这海州港口处来,想必是有极重要的大事发生,因此此人顾不得再镇守淮安,而是亲自奔来报信。

他当下再也顾不得这些英国佬的死活,而是向着张五常略一点头,眼见张五常人影不见,自己又略坐片刻,眼看一票文武官员都没有发觉异常,便轻声告一声罪,当即便离席而去。

他坐在桌上时还是满脸镇静,所以离去时各人只当他去方便,浑然没有在意,等张华轩离坐之后,却是不要亲兵跟随,自己绕过房角,果然看到张五常正躲在角落等他。

张华轩知道事情不小,索性横下心来,这会子索性向着张五常微微一笑,先是问道:“你来这里,有几个人见过?”

他如此镇静,张五常也极是佩服,当下也不敢废话,略一思索,便即答道:“淮安那边除了我交待留守的人,并无别人知道。这里除了适才守门的中军营的手足,也是无别人知道。”

“好,这样甚好。”张华轩颔首夸赞一句,然后又道:“总之你过来必有大事,看见的人越多便越是不妙。中军那几个人,一会你带了回去,以后你和苗以德打擂台便是。”

“是,这个五常省得,一会一定料理干净。”张五常心中越发佩服张华轩的滴水不漏,到了这个时候,居然并不是先问出了什么事,而是将后事料理好,这种城府手腕与镇定功夫,张五常自己便自料做不出来。

将这些手尾问的清楚明白,安排妥帖之后,张华轩这才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张五常适才显然是狂奔而来,气息到现在才算调匀,而虽是初夏,却也已经是满头大汗,好在张华轩刚刚并不着急,先将他情绪稳住,此时一问,张五常便很快捷的答道:“朝廷那边好象要对大人动手了。”

“哦?”张华轩吃了一惊,这几个月来朝廷虽然屡有催逼,不过总的来说仍然是风平浪静,文祥算是有了点交情,隔几天便有信来淮安,一点儿异常也没看的出来,其余几个用银子堆出交情来的小军机和部郎官员也是说京师没有什么动静,谁知道突如其来的,就是朝廷要向自己动手?

见他面露怀疑之色,张五常定一定神,又是接着道:“朝廷其实对大人一直有防范忌惮之心,这一点大人早就和标下说过,标下也是时刻注意。以往不给大人实权,以防大人占地多有了地盘,江北大营不管怎么糜烂,一定要镇在扬州,说是防天京的发匪,不如说是防着大人。”

这一条是张华轩早就看的清楚,并暗中吩咐张五常千万小心,张五常这时说起来,张华轩神色不动,只淡淡一点头。

朝廷对汉员的经制防范之心就一直没有放松过,曾国藩是什么人,二品大员回乡守制,湘军又用旗人为帅,就这么着,湘军去年打的一好,朝野上下都盯着不放,这是何等的小心谨慎。张华轩不仅是汉员,而且手中的兵马根本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朝廷武将帮着掌握,地方的官员又被他压的服服帖帖,根本不敢反抗,这么着一来,张华轩不是藩镇也是藩镇,没有异心也有异心。朝廷在去年就试了他一把,要把安徽布政给他,这样除了苏北地盘,张华轩还能把手名正言顺的伸到淮北去,等张华轩拒绝之后,好象是过了一关,朝廷变的优容许多,今年又特意为了酬功让淮军对太平军动手,更是加了张华轩江宁布政,现下从张五常的话意中听来,朝廷真正掌握中枢的大员与咸丰本身,怕是从来都没有放轻过对张华轩的忌惮与提防。

(88)暗流

张华轩推掉安徽布政算是过了一关,不过在朝廷眼里看来,一个汉人手里掌握着过万人的不受节制的军队,而且这支军队还屡战屡胜,这种汉人地主武装在朝廷看来,怕是比那些纯粹泥腿子出身的太平军还要危险的多。醉露书院太平军自从占领天京之后迅速腐化堕落,纯粹由底层落魄分子组成的天国上层吸引不了汉族士大夫阶级的支持,而自身又没有办法拒绝物质享乐的诱惑,所以不管怎么看,困守天京的太平军始终无法真正威胁到清廷的生存。

不过那些手握重兵的汉人大员可就不一样了,张华轩要人有人有钱有钱,有地盘有人望,这几年来路过淮安的官员不论职位高低,甚至是那些佐杂官儿,张家都一力拉拢交结,几年功夫下来,张华轩的声名之响亮,已经不在当朝一品的诸多军机大员之下,甚至是当时名望极高的曾国藩也并不比张华轩强过几分。

太危险了,从张华轩的每一个举动,朝廷都看出了危险的味道。办实业,兴学校,严军纪,博名声,每一桩每一条渐渐汇集成一个核心认识,就是这个看起来地盘不大淮安盐商,其实际的野心,要远远大过他目前所表露出来的实力。

在这一点上,确实是张华轩太过大意,甚至是有些自以为是了。清朝不管怎么颟顸无能,在防备汉员这件事上从来就没有放松过警惕,不论是曾国藩还是李鸿章,不管立下多大的功郧,清廷的防备之心就没有放松过,只有在小站练兵时,袁世凯把不少私人旧友同好塞入军队,而他的新军实力又阴差阳错。成为北洋三军中实力最强的一支。再加上慈禧死后清廷实在无人,根本没有人制衡得了他,再有辛亥举事因缘际会,这才成就了这个篡清的军阀。醉露书院

而在张华轩这个时候,清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咸丰不是英主。不过正当盛年,比后来猪狗一样的诸八旗子弟还要强过几分,再加恭王甚是精明,文祥、肃顺,都是满人中英杰之辈,僧王、胜保等八旗亲贵还能领兵。满蒙八旗,尚有一战之力。在朝如此,在野则清朝未尽失人心,最少在士大夫眼中,清朝尚有挽回余地,后来嘲笑大清是破房子,自己只是裱糊匠地李鸿章,现在正在庐州附近带着千人左右地团练。浴血厮杀,还在为大清拼死效力。

在张华轩羽翼未成之前。也正是清廷慌了手脚之时,太平军从广西打破了围追堵截破了南京改称天京,南京自成明陪都以来,一直就是江南重镇,得了南京。就俨然与北京可以划江而治。而当时还不仅于此,得天京后。太平军派遣北伐军北上,直取京师,当时湘军未起,绿营不堪战,而张华轩顺势而出,不管朝廷怎么忌惮汉员领兵,却也是怕淹死的人,一定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到了此时此刻,北伐军灭,僧王、胜保手握八旗满蒙大军,南方还有曾国藩和两个大营,若是还坐视张华轩继续发展壮大,那清廷也忒过愚蠢了一些。

想通此节,张华轩心中后悔自己太过大意,有些小觑清廷,忽视了对方虽然对外两眼一抹黑,到几十年后还有和全天下列强宣战之事,而不论何时,对内的镇压与提防,却始终很是内行,并不愚蠢。

人都说曾国藩能造反取清朝天下,其实何尝容易?清廷至始至终,一直在小心提防他,在安插于曾国藩并不对盘的督抚防范于他,两江总督的位置,是实在无人可用,才委了曾国藩去做,后来曾国藩毅然解散湘军,其因哪又有那么简单!

张五常见他一脸了然的样子,心知也不用再说前因了,于是只简洁明了地说道:“朝廷自去年开始,应该是在恭王手中就筹措对付咱们的事。醉露书院好象恭王私下说过,这张某人说不是藩镇,但其实已经是尾大不掉之势,所以万事需得小心。”

他面露轻蔑之色,向着张华轩道:“此事要紧,当时这军机章京得到严令,不准泄露半字,现下朝廷对付咱们已经成了定势,此人反而拿此事出来卖好,无德无能无胆之极,又厚颜无耻之至。”

张五常负责情报收集防范朝廷之事,所以这一下朝廷闷棍打过来,他事前居然一无所知,确实是心中有愧,此时说将起来,激愤之状难掩。

张华轩心中清楚,这时代的情报部门想做到事事俱知根本就是没有可能的事,能把淮军的动向掌握好,便已经是难能可贵,当下淡淡一笑,只道:“这类人连名字我也懒得知道,五常也不必理会了。”

“是,标下失态了。”张五常定一定神,接着又道:“朝廷去年就暗中着手,先试探大人,大人谨慎一手,所以朝廷也算缓了一下,今年咱们淮军扩军,朝廷就是极为震惊,据户部那几个郎官说,朝廷就弄不懂咱们哪来的这么多钱养兵。朝廷一直想增加八旗披甲人地数字,不过一直苦于没钱,地方督抚养兵,各方团练也都是仰赖于厘金,咱们的厘金收的又不多,所以户部几次堂议,都是摸不着头脑。因为知道淮军能打,朝廷一时也不敢擅动,只得曲意安抚,然后又有宿州和淮安土改两件事,朝廷允是允了,不过各军机大臣与几位中堂都很是震怒。”

他看了张华轩一眼,又道:“翁老中堂怕也在其中。”

张华轩倒是并不震惊,大家族处事不可能把筹码都放在一边,翁家虽然与自己结了亲家,可未必代表就把身家性命全数压在自己身上。

他微微一笑,摆手道:“这个算不得什么。”

只是口中虽这么说,但也是佩服翁心存老姜犹辣,此老知道内情怕也是不多,不过一点口风也是没有露将出来,不然的话,翁同书现在就在准军效力,怕也会提前点醒一下自己。

不过就这一点看来,怕是朝廷就算有所动作,毕竟因为淮军还是效力的团练武装,而张华轩虽然实力雄强,也有点不受节制的模样出来,毕竟没有什么明显的反迹,清廷就算是要削权夺取淮军,做的也不能太于过分,否则现在就是用人之际,淮军未至庐州之前,就是那些大大小小地地方团练与太平军互相攻伐,稳住了安徽北部大局,若是收权太过严重凶险,不论翁心存怎么恋栈权位,事关翁同书诸子,他也一定会暗中知会翁同书等人,好教张华轩提前有所准备。

却听张五常又道:“有此诸事,朝廷决意收权。动作一出来,不再是机枢重臣们暗中讨论,风声就立刻传了过来。朝廷先是令僧王为钦差大臣防守天津,现下就令他带着满蒙兵一万五千余人进驻山东,以形胜之势压迫防御,此外,钦差大臣胜保去年在高唐一战久攻李开芳不下,损失兵马甚多,朝廷震怒夺爵罢官,发往伊梨任领队大臣,去年十二月前后,因为朝廷决心不能再让大人坐大,胜保此人在河南与安徽等地有不少旧部,虽不能打仗,却是有些威望,因此朝廷令他回河南,帮办河南与安徽两省军务,袁甲三,回任河南按察,安徽团练中有不少流落到河南,此人在河南收拾旧部,居然也有几千精兵出来,再加上胜保所领旧部,还有巡抚本部标营,朝廷在河南怕也是有三万左右的人马,与僧王大军一左一右,还有徐淮兵备道与江北团练吴棠所部有徐州镇总兵所统本标中营、城守营、萧营、宿州营,除此之外,还有江北大营可以随时北上,以朝廷看来,这些兵马相加之后,用来对付大人怕是绰绰有余了。毕竟大人也就两万多兵,还有一万多在淮北,两部分散不能专一,而且以朝廷地看法见识,怕是大人麾下也不尽是铁桶一块,到时上谕一下,让大人立刻到苏州上任,怕大人还不立刻整装就道?然后再把淮军分散,给江北大营一部,江南大营一部,安徽、河南、山东各省分割,这样淮军强兵劲卒仍然可用,而少了大人这样的首领,以后就再也不必担忧了。”

张五常说到这里,简直就是咬牙切齿,显然是对北京如此发落张华轩与淮军恨入骨髓,他的愤慨张华轩看在眼里,倒也颇觉安慰,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淮军已经如张五常这般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朝廷不明白这一点,以为可以轻松以压迫之势把张华轩赶走,然后再吃掉整个淮军,想想这班王公亲贵,倒也当真算是幼稚可笑。

不过清廷这么一来,自己也非得与清廷反脸不可了,而淮安这几年发展也算不错,已经完全可以不惧朝廷,只是想想现下就公然举事,张华轩心里头总是有些踌躇,一时竟是决心难下。

(89)安排

他低头想了一回,终向张五常吩咐道:“此事需从几步来着手,淮安根本当然要紧,不过淮安越是要紧,朝廷那边也不敢轻易下手,五常,你即刻回淮安,带着我的印信去传令各部,让淮军戒严,哪怕是朝廷钦差,也不准进入淮安境内,这样就算朝廷有所举措,一时半会的总是不怕。醉露书院”

张五常也知道此时关系重大,眼看着张华轩把自己腰间的一方小印摘了下来,便双手接了过来。张华轩当然有朝廷给的官印,不过平时下令调动淮军均是用的这一方私印,此时交给张五常这样的心腹,张五常也有淮军管带记名参将的实职与荣衔在身,用来先稳住淮军的大局,一时半会的当可无忧。

张五常也知道事情要紧,他天生就极为谨慎,此时知道大事将临,又格外多了几分小心,当下接过印信小心贴身放好,然后便带了刚刚见到他的中军营的十几个淮军将士,立刻骑马赶回淮安,依着张华轩的吩咐去稳住大局。

待张五常带着人离去,张华轩抬头看天,这会子正是下午两三点的光景,初夏时节这个时候也是极热,化成白色光团的太阳毫不吝惜地把炙热的阳光洒落下来,照的人头晕眼花,张华轩在这阳光底下这么一会功夫,已经是汗流浃背。

他知道事情到了紧要关头,刚刚也是已经有了决断,所以虽然面临把身家性命押上的决定,居然也是并不慌乱。

他的经历极为复杂,已经等于是死过一次的人,此时再面临如此大事却还是有点举棋不定。只是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就心里乱成一堆乱麻,那些淡笑间让别人灰灰的强人张华轩没见过,也不相信有。

谢安在小儿辈却敌的时候下棋,张华轩一直相信他其实只是在听天由命。醉露书院只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他胡思乱想着,一边走,一边用自己两世为人的经验仔细思索。北京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手,筹划之功怎么看都象是恭王和文祥那几个人的手笔,肃顺现在还没有上位,虽然咸丰信他,不过此等大事怎么看也不象是肃老六能暗中做出来地。况且,肃顺也不是那种沉得住气稳得住神的人。而想想同治年间,与两个嫂子共治天下的恭王对付几个投降的捻军将领的办法。就与今日脉落大致相同。夺兵,削权,罗治罪名而再杀之。

张华轩不相信自己退一步能成富家翁,朝廷疑他到这种地步,显然是不大相信他是什么“纯臣”,所以就算现在退让出兵权来,因为淮系集团现在庞大而可怕的实力。朝廷也还是非杀他不可的。

“那便让北京见识一下我的手段好了!”短短的几步路,张华轩已经想通,既然反清原本就是势在必行地事,早动手晚动手也是一样,又何必缩手缩脚。

等他回到房中,道格拉斯一帮英国军官已经醉翻。苗以德和杨英明几个淮军军官也是面若重枣,薛福成正阴着脸用手扇着酒气,各人看到张华轩见来,杨英明先大着舌头笑道:“大人,怎么出去逃席这么久?咱们可是尽全力把这些洋鬼子给放翻了,酒席上没大小,大人该当罚酒三杯。”

他在打捻子时一枪击毙了捻军首领刘永敬,立下大功。现下已经是中军帮统,地位仅在苗以德之下。因为身高个儿大,又没有什么心机,张华轩对他甚是欣赏,同僚关系也处的好,这会子在酒席上便有点儿分不清楚高低上下。

“杨英明。灌了几杯黄汤便疯迷了你?起来。立正站好!”

苗以德已经看出来张华轩脸色不对,他为人灵醒。醉露书院刚刚喝酒也是让别人做主力,所以这时候一看出张华轩脸色不对,便立刻发号施令,把醉猫一样的杨英明拎了起来,推到墙角边上站好。

“多大的事儿,就给俺老杨摆管带的威风……”杨英明确实喝酒喝的多了,虽然苗以德正颜厉色的地喝斥,却还是兀自不服。

张华轩皱紧眉头,向苗以德吩咐道:“把他拖出去,用冷水浇他,什么时候醒了再让他过来。”

到了这会子,房里所有还清醒的人都发觉张华轩神情不对,不过张华轩也没有给他们思索的时间,等杨英明被人拖将出去之后,张华轩又冷然道:“中军营的全部出去,洗脸醒醒脑子,把行装准备好。”

他伸手看一下金质怀表,又断然令道:“给你们十分钟时间,把自己收拾好,再召集部下,有马的跟我走,没有马来留下等军令。”

“是,标下们明白!”

到这个时候,淮军一向严苛的训练起到了很大地作用,各人多半喝的满脸通红,此时却都象触了电一样跳将起来,一起敬礼听令之后,便全部鱼贯而出,自去准备。

薛福成已经脸色惨白,双手甚至有些颤抖,他跟随张华轩已经有段时间,自然晓得现下这种处置手段绝不是有什么紧急军情,要知道淮军实力之强已经在中国无有敌手,前一阵子王云峰统带的几个营头的精锐在淮北与捻子做战,曾经有六营五百来人走错了行军路线,沿途被一万多捻子围追堵截,哪知道六营边走边打,借着营中十来门小口径火炮与淮军将士训练有素,整整一天扛着万把捻子打打停停,到了晚间与主力汇合时,五百多人只战死了三人,重伤轻伤二十来人,掉队失踪七人,这样的战绩当然也得和捻子们临时仓促集合,而且并不是几个大旗主的精锐有关,不过就算这样,淮军的战斗力已经得到了大幅提升,在战场对敌方面,派到淮北的又多以老兵为主,打出这样可怖地结果来,也根本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不论如何,淮军遇到什么军情总是镇之以静,不但是临敌的军官们镇静,就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地军中幕僚见识的多了,遇敌之时也绝对不会紧张慌乱,而适才张华轩如此紧张布置,虽然身为主帅仍然是面色如常,不过能在张华轩身边效力的人哪个是七窍玲珑的人物,这点子布置绝对是与朝廷有关,薛福成等人还是随随便便就能猜着的。

“大人……”薛福成咽一口唾沫,然后又艰难问道:“朝廷有什么上谕到淮安了,要不然是到海州了?”

他大惑不解地摇一摇头,奇道:“可是不对啊,这可是刚刚授了大人江宁布政使,这怎么又……”

虽然张华轩没有告诉薛福成朝旨是什么,不过在短暂地震惊之后,这个年轻的幕僚显然已经猜到不是什么好消息,而且事出突然,需要如此紧张地去应对。

张华轩用欣赏的眼光看一眼薛福成,然后语调冷峻的答道:“那是为了安抚淮安人心,那是为了迷惑我,至为可笑!”

他嘴里虽然说着可笑,其实也不得不懊恼的承认,自己确实因为这两年发展太顺,或者是把这时代的人智慧看的太低,要知道他们外战外行是因为拒绝进步,而内战内行,确是因为这些东西原本就有几千年来的沉淀,而无疑,中国人在这一方面的权术与心机的斗争,原本就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

不过这时候已经不是反思的时候,反正如果撕破了脸皮,后悔的一定不会是他张华轩便是了。

刚刚奔出去的一票中军营的军官已经在院子里稀里哗啦的用冷水醒着脑子,然后又让人准备好行李,同时牵来战马,点齐人手准备上路。中军营原本就是精锐之师,战阵上的反应可能并不比其余的营头出色太多,不过这种紧急集合之类的训练却是各营之冠,张华轩放了十分钟的时间,这会子听到外面纷纷扰扰,也就感觉一眨眼的功夫,外面的淮军将士已经把行装收拾干净齐整,两百多有马的将士们已经准备完毕,随时都可以出发。

“叔耘,你留在这里。”张华轩看到旁人都准备完毕,他自己的随身物品也被贴身的戈什哈们收拾齐整,当下便迈步出门,一边走,一边向着发呆的薛福成简短命令。

“大人,这海州哪有什么要紧,以我看,我该即刻到淮安,或是去淮北!”

刚刚这一点时间,张华轩只是简短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下,不过薛福成的反应显然也与他的判断一样,这使得张华轩非常满意。不过对方始终看不到海州的重要性,这也就算是时代的局限性了吧。

他也无暇多加解释,只得匆忙道:“叔耘,我在海州这里已经用了不少心血,花的银子倒也罢了,不过那些舰船和学员,还有这些醉倒的洋鬼子,这些都是无价之宝。中军剩下来的人留在这里,我会吩咐他们听你的节制,若是没有几万人的大军,就凭这几百人就能护卫这里的安全,如果事情不对,也要你临机决断,到时候坐船撤走,暂避一时,或是直接全撤到淮安也可。”

话说至此,薛福成也算明白这里的水师学堂在张华轩心里有多重要,当下重重点头,答道:“请大人放心。”

(90)狂奔

张华轩微微一笑,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向着薛福成道:“事情也未必就算有如此之坏,便算是当真要撕破脸皮,我看胜保和袁甲三,还有那个蒙古亲王,他们也伤不到咱们淮军的皮毛,我也不过白吩咐你几句罢了。醉露书院”

他这么一安慰,薛福成到底年轻气盛,刚刚满脸决死之色,现下又换过了满脸的傲然,当下也向着张华轩笑答道:“淮军无敌,大人文韬武略又岂是那些土鸡瓦狗可比?福成就在此处,静候大人好音。”

张华轩略一点头,也顾不得再与薛福成多说,只是回头又看一眼水师学堂,心中不觉感慨,若是朝廷再晚两年动手,他就能在英法向中国发难之前进一步强大自己的筹码,而事情到现在这种地步,他的财力与物力势必要有相当一部分投在扩充军队上,而且淮安的工商业发展还不能停顿,这样一来,想再来成立一支有相当战斗力的海军,也只能再过几年才有能力着手实行了。

而时不我待,难道在他手中,圆明园还要再被烧一次?

怀着这种复杂的情感,张华轩将手中马鞭一挥,重重打在自己自己的坐骑屁股上,那马吃痛,扬蹄狂奔,苗以德与杨英明等一众淮军将领依跟在身后,张华轩自己一骑在前,奔的久了,只觉得满脸的忧郁与愤恨之情终于稍稍发泄出来了一些。

他从海州的港口不远处出发,开始还是在山地的小道上奔驰,后来出了山脉,进入海州往西的官道,由着一群戈什哈打马在前,驱散路上来来往往行人客商,众人一路打马狂奔,从下午两三点钟纵骑奔驰。到得晚间也并没有停歇,简短的打尖之后,让马恢复一下力气,喂些草料和清水,然后又继续奔驰。醉露书院

张华轩带走了淮军中军营的两百多人,这些都是中军营里最精锐的老兵,而且都极为忠心,因为上好战马难得,他没有那么多钱和不受忌惮的到北方草原去购买战马。而且这个时代再去组建一只强大地骑兵未免有些得不偿失,战马就算了,能在马上做战的骑兵也很难得,有那个时间训练出一个骑兵来,已经足够武装一个连的步兵了。

不过骑兵因为机动性强还是做为一个兵种留了下来,不过他并没有建立起一支成建制的骑兵队伍,没有那种必要。张华轩只是在这几年陆陆续续购买了大量的马匹。其中大半是辕马,用来给辎重和工兵营拉大车用,然后还有几百匹战马,已经被他分散到各营里了,哨官以上都有战马,然后就是通信兵。各营还有一支精悍的骑兵小队,用来做侦察和小规模的前哨战用,当然,在必要的时候还能集结起来使用,不过威力就比成建制常年一起磨合做战的骑兵队伍小很多了。

张华轩自己手里则掌握了最大地一支骑兵力量,他给自己的中军营的过半将士装备了战马,还准备在未来一两年内把中军营全变成骑兵--只是现在明显被打乱了步伐,很多事都要重新安排了。

夜色之下。惨淡的月光洒落在道路前方,过半的骑兵打着松油火把。用来照亮道路,其余的一半空着手,用尽可能舒服的姿势半趴在马上,不过没有人能真正休息,在马上吃饭睡觉休息那是传说中地蒙古人。张华轩的骑兵在上马之前可能就骑过牛。最多是骑过驴,现在能这样做长途的奔袭已经算是难能可贵。

张华轩自己也休息不了。月色与火光的双重照射下把他的脸色照映的分外苍白,他连夜奔波,疲惫地不成模样,却是如薛福成料的那般,在知道朝廷要打自己主意之后,他的第一选择便是赶往舒城。醉露书院

张国梁出身是广东,而且是绿营出身,在投效在张华轩麾下之前,已经做到了把总,而且向荣还正要叙功提拔于他,把这员悍将召来也是张华轩鉴于当时淮军的火力并不足以覆盖到一切强敌,在早期配置了大量的长枪兵来配合火枪手做战,而淮军将领都是从零学起,战场经验不足,所以要把张国梁这样的悍将想方设法挖将过来,然后用来统领长枪兵做战。

事实也是证明张华轩的这个做法极为正确,扬州一战,淮北对捻军蓝旗大战,长枪兵都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张国梁也是悍勇之极,表现地极为抢眼,所以在淮军中虽然根基浅无人脉,不过还是被张华轩青眼相加,已轻能够以记名副将统领大军出征。

而一旦突然起了变故,朝廷淮备张华轩下手之后,则最先考虑收买分化的对象,也恰恰肯定就是张国梁。

出身不能决定一切,不过出身总是一个很大地问题。淮军这个名字是张华轩盗用,不过也迅速得到了朝野上下的默认,其原因就是淮军九成九的士兵与将领都是出身在两淮,不是淮安也是淮北,在这个时代,出身同一地域当然有利有弊,不过对一支军队来说,其实还是利大于弊。出身一地,彼此间都很了解,不论是交情还是对能力的了解都很方便,而且不用担心逃兵与叛变的问题,同一地方出身,也极容易抱成一团。

而对张国梁这样不仅是外地,而且还是外省人地将领来说,问题就极其严重了。张华轩虽不了然,不过也知道张国梁在立足之初很是下了一番苦功,他原本一嘴广东话,出来当兵多年,官话也是讲地一般,此次为了在淮军之中立足,一年多时间居然一嘴的淮地官话,虽不甚标准,不过用来沟通也是足用了。

如此种种,再有加入会党拥戴张华轩一事,也是这一次促成张华轩决意让这个外籍将领领兵出征地原因之一,如果不是出此意外,张国梁见识广,当兵早,而且胆大心细,镇得住场面,在舒城顶住那些老官僚的压力应该是绰绰有余。而到了此时,朝廷既然决心要夺张华轩的兵权,如张国梁这样的外省出身的淮军将领,自然就成为朝廷分化拉拢,甚至威压的对象。

他是否能顶住压力,而且当真十足效忠,并非是出于官场狡猾的投机式的表态,对这一点,张华轩很是怀疑,心中并无十足把握。

相比与张国梁,在淮北直面河南胜保与袁甲三等人压力的王云峰,张华轩倒是并不担心。此人除了自己的军令外一概不理,如果事出突然,此人不敢公然与朝廷大军相抗,却也会毅然将兵马拉回淮安,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海州距离泗州二百余里地,由泗州至舒城也是二百余里,若是在后世不过是几小时的车程,而张华轩二百余人,所骑战马都是重金购得的良驹,由下午跑到半夜时方才赶到泗州,再由泗州稍事歇息后,又是连夜赶路,各人都是累的面色苍白,腰股间酸痛难忍,而那些劲力十足的北地良驹也已经跑的疲惫之极,马唇之间已经白沫连连,眼看再跑下去便会倒毙。

张华轩连天连夜的奔波,此时也是抵受不住,看看天色已经发白,距离舒城也是不过三四十里路程,当下便传下令去,各人下马休息,恢复马力,然后再一股作气奔到舒城。

命令传下之后,所有的中军将士都是面露喜色,虽然由海州到泗州的一路都经过去年张华轩在泗州后的整修,不过这半天一夜跑了三百多里路,无论对人对马来说,都已经是体力的极限了。

当下各人忍住心中兴奋,默不作声跨下马来,十几个伙夫带着帮手去路边树林砍些木柴,升火烧水,一滚开后让众人就着热茶吃些干粮垫饥,一时间内这路边围成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圈,滚滚浓烟随风扬起,飘的老高。

苗以德皱眉看着众人如此,却是不便阻止,各人都累的不成人形,如果这会子再讲军纪隐蔽起来,怕是休息之后体力仍然无法恢复,再狂奔到舒城后如果再接着打仗做战,只怕体力是支撑不来了。

虽然如此,他还是放出几个体力保持的较好的哨探,让他们远远散开,侦察周围数里内范围有无异常,只有如此做后,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张华轩先是骑在马上暂歇,看到苗以德如此谨慎小心,便也一笑下马。他骑马原也不少,不过似如此情况的狂奔还是破天荒头一回,下马之时,只觉得双腿之间刺痛难忍,原来一夜狂奔之后,已经是磨破了皮。

他忍住疼痛,先是拍打了一阵双腿,觉得血脉渐通之后,这才原地坐下休息。

苗以德把军务略作安排,看到张华轩坐下休息,略一沉吟之后,便到得张华轩身前,向着张华轩躬身道:“大人,一会子到舒城,不如先由标下带人进城,没有异常之后,再请大人入城为好。”

张华轩微微一笑,答道:“这样不妥,一会子还是一起进城去的好。”

(91)遭遇

他没有明说,不过苗以德立刻明白了。张国梁到底是怎么个打算现在谁也不清楚,而且是否有人在打舒城这支兵马的主意也还不得而知,如果张华轩现在躲在外头而城里风平浪静,那么所有的驻舒城的淮军将士都会知道自家的主将并不受到大帅的信任,这样一来,以后张国梁就没有办法带兵了,只能在淮安混吃等吃罢了。

苗以德也带着中营五百多人马,所以对张华轩的考虑清楚的很,身为一个带兵的将领他当然赞同张华轩的做法,镇静,缜密,在这种危急的关口还能想的这么细,苗以德自问不如。

只是身为中军营的管带,要负责的是张华轩本人的安全,在从当下的大局来看,无论如何张华轩的安全比一个张国梁要重要的多。

所以他迟疑片刻,还是准备再劝说一下张华轩谨慎一些,最好想一个保留张国梁的脸面,又能把事情办好的好办法出来。

张华轩当然明白他的想法,他用微笑止住了这个心腹爱将下一步的话头,而此时为了稳定这支长途奔袭疲惫不堪的亲兵营士兵们的军心,他索性脱下靴子倒着里面的细小的沙粒与土灰。

“大帅……”苗以德摘下军帽搔搔头皮,他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清晨的阳光下,苗以德剪掉了辫子的光头皮在光线下熠熠生辉闪闪发亮,整个人也显的精神了许多。

现在淮军将领中十有**都剃掉了辫子。表面上他们都说是为了防止受伤后救治起来方便,其实谁都知道。这劳什子辫子实在讨厌,至于这种观点为什么会出现。却是没有人去深究。

张华轩用羡慕地眼神瞟一眼苗以德--他身为主帅朝野瞩目,这些丘八们能把辫子一刀剪掉,他这个大帅却不能这么做,而自己脑后的那根猪尾巴,也实在是太有碍观瞻了。

好在这件事出来后,可以把那劳什子剪掉了……张华轩一边倒着靴子里地土,一边这么自己安慰自己。

与昨夜那种狂奔时的焦灼气氛相比。这会子地停歇在舒城不远处大路旁边的淮军将士。在张华轩的影响下,气氛由原本的紧张焦灼渐渐变的安逸舒服起来。不少士兵喝了热茶吃了点干粮,然后四仰八叉的倒在大路两边的绿草上。夏天到了,道路两边长出了不少绿茵茵地小草,清早地空气又是清新无比,奔波了一夜之后,这样的气氛与环境很容易让人困倦。

不过这些士兵也是称的上训练有素。虽然不少人躺下假寐。但大伙都知道歇息不了多久,而且随时要准备做战。所以不少人躺下地同时还抱着自己的步枪,眼睛也是半睁不睁,只要听到命令,就能立刻精神抖擞的起身做战。

不过这种静谧的环境并没有持续多久,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刚刚被苗以德派出去侦察环境地一小队骑兵狂奔而回,因为是夏天,隔地老远便扬起了老大的一片烟尘。

淮军将士此时已经是征战了两三年地老兵了,虽然派出了斥候还是有不少人或坐或站的在高处警戒,等发觉回来的斥候们速度不对,不少淮军将士立刻起身成战斗队列,不少人都把枪横放在身前,左手撰着弹药包,准备随时上膛装药,开火迎敌。

在一片哗啦啦的响动声中,两百多淮军将士已经迅速结成了一个小型的做战阵形,两百多支火枪齐刷刷的对准那队骑兵来路。

苗以德也大是紧张,当下顾不得再劝张华轩,自己一折身已经到了路头打起瞟远镜观察那队骑兵身后,待这一队骑兵接近之后,苗以德便喝道:“杨英明,怎么回事?”

杨英明身大个沉,跨下的战马虽然也是高大神骏,看起来杨英明的腿却象是要拖到地上一般,听得苗以德动问,杨英明在马上咧嘴一笑,答道:“咱们没敢走远,刚往西走了不到十里路,前头看见大股烟尘,再仔细瞅瞅,原来是咱们淮军兄弟的大队开拔过来了。”

苗以德知道杨英明嘴上没把门的,生怕他说出什么动摇军心的话来,当即又喝道:“既然是咱们兄弟,你们这么慌乱干什么,成什么体统!”

这一会功夫张华轩已经赶到,看到杨英明一脸懵懂,便即笑道:“杨英明,既然遇着淮军袍泽,你跑什么跑。”

杨英明跳下马来,先向着张华轩极漂亮的敬一个礼,然后方道:“大人,咱们淮军兄弟是叫别人逼出城来的!”

“喔?”张华轩心中一惊,却是不动声色,只向杨英明又问道:“怎么说?”

杨英明满脸愤然:“江南提督和春还有那个叫啥福济的,几天前说是到舒城督办军务,带了两千多人进了城。咱们这一部兄弟说是打庐州但一直没动手,那个和春与福济原本就是急的跟乌眼鸡似的,舒城都来过几遭了,所以他们一进城,舒城的张副将也没放在心上。反正酒宴照喝,要出兵咱也答应着,就是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咱来个按兵不动!”

杨英明的话显然是来自从舒城出来的淮军同袍的转述,一口一个咱,若是听的不清,只怕还以为杨英明也是刚刚从舒城出来。

张华轩忍住笑,向着杨英明道:“这些闲篇不扯了,还是快些说舒城里怎么回事。”

“是勒大帅!”杨英明往地上恶狠狠“呸”了一口,接着又道:“谁知道这一回那和春与福济那个狗官就没有打好主意,前天进了城安顿下来,第二天就请张副将吃饭,后来张副将铁青着脸回来,安排了一下午,昨天晚上又请他去,这一次去了就没有再出来。”

杨英明说到这里,定一定神,又接着道:“这一次还是张将军安排妥帖,让几个营头的管带自己个小心,晚间他回不来,便让大伙拉起大队先回淮安,反正他也是有功名顶戴在身的人,就算有什么差迟,将来也有大人和朝廷替他打擂台,兄弟们原本是要救出他一起走,可是这么一思量,也不知道大人那里是怎么个章程,若是这样和江南提督、皖抚一起翻了脸,怕大人日后难做,所以这一清早天还没亮,全部四千多将士一起动身,打算先回淮安再说,断不能让人家把咱这一支精锐给吞没了去。”

这一番话应该是来自大队淮军中几个带队营官的叙述,杨英明夹缠不清,不过说出来之后,各人倒也是听的清楚明白。

张华轩此时心里已经明白,看来这张国梁颇识大体,和春与福济等人毕竟官大的压死人,不要说他一个小小副将,就算是张华轩面前,和春与福济若是拿起官职来压他,张华轩也是没有办法可想。张国梁一个小小副将,顶着福济等人的压力在舒城附近拖了几个月已经算是难能可贵,毕竟淮军虽不进军,福济也不好过份得罪,淮军留在舒城附近,就能保护凤阳与滁州等地安全,可这一次是朝廷决意要收张华轩的兵权,有上谕或是密旨在手的福济与和春两人居然还是拿捏不了张国梁一个小副将,没奈何将此人先行关押,然后再慢慢分化威压淮军的各营管带,不过张国梁显然是经验老倒,他自己不敢公然抗命或是兵变,索性就让各营管带自行带兵离开,反正舒城的城防原本就是在淮军手中,福济等人来的匆忙也怕淮军起疑,并不敢接收关防,所以淮军要走,凭那么点巡抚中军营的兵力,根本就无法阻挡,而淮军一走,将来的事总有张华轩帮他做主,反正他一个有功名顶戴在身的副将,不怕和春等人就敢断然杀了他。

“这个广东佬,倒是聪明。”张华轩在心里暗赞一句,脑中却又只是迟疑难断,张国梁断然没有性命之忧,舒城这里的这一局,就让了和春与福济二人再说?

他只是略一迟疑,杨英明说了一大通话后喘匀了气息,却又振臂大呼道:“朝廷无道,设计来阴咱们兄弟,依我看,不如反了!连那些发匪朝廷都没有办法,咱们淮军谁惹得起!”

此人虽然性格粗劣,这会子说的话倒是甚得人心,不但其余淮军将士一起鼓噪起来,便是苗以德都为之色变。

当即忍耐不住,向着张华轩低声道:“既然朝廷做的这么不地道,淮军兄弟当然是义愤填膺,不如借着这口怨气,顺势便反了朝廷,总比以后再去动手时要另寻借口方便的多。”

张华轩也是意动,不过略作思量后,终摇头道:“现下朝廷在长江两岸与淮北河南、山东、直隶都有大军,曾国藩的湘军把太平军主力引走,朝廷一时半会的不怕太平军打过来,若是这会子与朝廷动手大打,虽然必胜,却也容易伤到筋骨,咱们,还是家底太薄。”

见苗以德面露失望之色,张华轩微微一笑,又道:“不过也不能便宜了他们,想从咱们淮军手里落好儿?”

(92)是大帅?

杨英明兀自在振臂大呼,张华轩摇头一笑,向着苗以德道:“这个粗胚做不得大事,舒城里头,还是你去一次。”

苗以德精神一振,两眼已经是炯然发光:“大人要标下怎么做?”

张华轩已经是阴下了脸,他稍微沉默一会,然后终于咬牙道:“福济他们不是怕兵变么?舒城里的淮军队伍出来不远,不如叫他们索性回去,当真闹一场兵变出来。”

这话出来,苗以德已经明白张华轩的用意,当下绝不犹豫,立刻答道:“标下懂得大人的意思了,这便去办,请大人放

其实苗以德在这一方面也算不得什么长才,张五常才是张华轩心里的最佳人选,不过此时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人选了。

张华轩默然点头,又吩咐道:“宜诛首恶,不要殃及无辜,军队杀红了眼,以后就难带了,军纪这一条,一定要约束好才成。”

“是,标下一定把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大人在这里等候捷音便是。”

“这是自然,等你们把舒城全掌控下来,我再入城收拾残局。”

苗以德不再多说,向着张华轩昂然行礼,然后带着一队十余人的亲兵,向着舒城方向急驰而去。

既然授命苗以德去煽动兵变,张华轩便索性留在原地等候消息,他一时半会的不能露面,既然福济他们搞出这一出手。事先肯定与朝廷打过招呼请示,带了两千多兵进城。除了福济与和春两人地那几百标营兵马之外,肯定还聚集了庐州附近的团练兵马一起入城。动静闹地这么大,自己不入城先占了先机,等兵变起来,他再入城收拾残局,到时候进退自如,可比贸然露面强的多了……

苗以德接了张华轩将令,知道此事要紧绝对不可怠慢。当下一边风驰电掣般策马狂奔。一边在心里急速思忖。

与淮军将士明言自然不妥,现下朝廷虽然要收兵权,到底也是在暗处着手。并没有对付整个淮系集团地打算,而只是把张华轩调开淮安,削了他的兵权而已。淮军虽然是张华轩一手建立,从每个士兵到各级军官,几乎都是张华轩一手带起来的一个集团。而用兵做战当然是指挥如意。可是涉及到各人身家性命的大事时。却是谁也不敢保证这些淮军士兵就会一定跟着张华轩一条道走到黑。

造反,关系到家族兴衰荣辱。个人性命,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淮安在这个时候虽不及江南富庶,却也是鱼米之乡,中国的农民只要能吃饱肚子,就绝对不会随便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博。

唯有拿这些士兵地身家性命去威胁,去引诱,然后才能激起这个集团地同仇敌仡的感觉,才能让这些普通的大兵为张华轩卖命!

由苗以德出发地地方赶到舒城不到四十里地,因为靠近城池,舒城这一块又是距离卢州等地甚近,方圆几百里内城镇不断,算是安徽人口城池极为密集的地区,清廷能拉的起团练武装在庐州附近与太平军相抗多年,使其不能继续北上,就是因为这里堡寨很多,人口密集而且民风彪悍,所以顶着太平军的精兵几年,使得太平军几次攻占又丢失庐州,却始终不能北进,最终占领安徽全省。

因为地处战区,再加上附近城市很多,所以沿途的道路修建地都算平坦,苗以德领着十余骑兵纵骑狂奔,因为事出紧急,那些配备地装备都没有带上,算是轻装,再加上战马也休息了很长时间,气力恢复了不少,沿途之间有些农人百姓路过,看到这一队骑兵奔驰过来,都是立刻让到一边,苗以德也不管不顾只是继续向前急奔。

适才杨英明来回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显然是舒城的淮军已经奔出了小二十里,苗以德轻装急速前行,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已经看到了前面大股地烟尘,待又急行片刻,已经有淮军的前哨看到他们,先是鸣枪警告,然后便有人喝止苗以德等人。

苗以德知道前哨距离后阵应该不远,当即索性便停住战马,由着自己的亲兵上前与那些淮军前哨交涉。

这么一纠缠的功夫,后阵的淮军大队已经赶到,带队的营官远远看不清楚,看到前哨与这一队骑兵会合在一处,那营官一边骑马上前,一边怒喝道:“前哨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甚停下?”

这一声吆喝却是被苗以德听的真切,当下不觉大喜过望,自己策马上前,向着那营官道:“赵管带,带的好兵。”

带队的却是原本长枪营的管带赵雷,此人做战勇猛,比之张国梁并不相差分毫,只是在经验上尚且不足,当初扬州一战时还只是个哨官,两年不到,已经做到管带,算是张华轩麾下的猛将之一。

他此时听得苗以德话语,先是面露喜色,然后皱起眉头,也是打马上前,一看之下果然是苗以德前来,不觉拱手道:“苗管带,怎么你在此处?”

苗以德呵呵一笑,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却是道:“赵管带带的好兵,哨探非得查我的印信关防这才算是过关,远远看到大队,也是步伐齐整,隐然有杀伐之气,不错,兄弟佩服。”

他们这几个都是最早在淮军中效力,几年下来都是能力出众被提拔为管带,私交都是极好的,苗以德这会子在打哈哈,卖弄他这几年学到的一点子皮毛文字,赵雷如何能不晓得,他的部下步伐当然整齐,张华轩很重军姿训练,一支有着良好的队列军姿的军队当然也有凝聚力与战斗力,不过这时候淮军将士们步伐虽然整齐,却是个个垂头丧气,哪里还有什么见鬼的杀伐之气?

适才杨英明等人也只是与淮军大队的前哨简短交谈,并没有见过这些营官,所以赵雷还不知道消息,这会子只是见到苗以德这个中军官在此,他隐约猜到些什么,却只是不敢确定,当下只是迟疑问道:“中军营在此,大帅也来了?”

“大帅还没来。”苗以德潇洒一笑:“兄弟是奉命来传帅令的,张副将在哪里,请他来接令。”

他在这里弄鬼,赵雷哪里晓得,当下面露怒色答道:“提督大人与巡抚大人前天进了城,把张副将传去几次,昨晚传了进去就一直没有出来,张副将有言在先,淮军是大帅辛苦拉巴起来的,不能白便宜了别人,用兄弟们的血去染别人的顶子,咱们这就撤出来了。”

说话间其余几个营官也是赶到这里,各人七嘴八舌把舒城里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将出来,苗以德适才已经听过一次,这会子只是装傻充迷糊,一直待众人说完,这才装做一脸怒色道:“你们也是带兵的人,不知道军法有阵前失将,部下逃脱的立斩的军法?”

“这……各人张嘴结舌,却是不曾想到苗以德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苗以德又是怒道:“舒城这里也是前线,主将失陷,你们就这么走了?”

说罢也不待各人回答,又接着道:“你们大概不知道,朝廷忌惮咱们大帅位高权重又立功太多,又有奸人陷害,所以朝命下来,要把大帅下狱治罪。除此之外,咱们哨官以上全部得先下狱,张副将这样身份地位的,只怕要被下黑手!”

这一番话其实是他急思所得,说起来漏洞百出,不过眼前诸将多半是愤慨于张国梁被拘押,而且也知道这一次事变非小,对淮军整体的前途也有所忧虑,这会子苗以德这么一蛊惑,各人都是大怒。

众将领还能忍耐住怒气,底下的士兵都是众将一手带出来,日夜朝夕相处,军队之中最讲袍泽情谊,张国梁带兵也是很得士兵爱戴,各人一听苗以德如此一说,都是大怒,不少士兵举枪喝道:“不能让张将军这么被有阴了,咱们回去救他。”

士兵一面鼓噪,苗以得却仍然在添油加醋道:“朝廷这一回下黑手,一面是咱们大帅太有能耐,有小人看不过眼,一面也是去年宿州和今年淮安土改,朝廷说是这乱了祖宗成法,那些大地主大官绅哪一个不在朝廷有亲朋好友,这些小人失了好处,哪有不暗中使坏的道理?听说朝廷不仅要抓捕咱们,还要解散淮军,解散淮军之后,咱们不是任这些小人揉捏,到时候租约不算数了,大伙儿又去当佃户去,到时候一年到头,连肚子也吃不饱!”

话说到这里,诸多淮军将士的眼珠子也是红了,苗以德更进一步,向着众人大喝道:“谁给你们饭吃?谁给你们饷银,谁逢年过节的给大伙儿家里送米送面,谁让那些狗财主少收咱们租子?”

数千淮军将士一起举枪振臂,大声喝道:“大帅!”

“好!”苗以德喊的嗓子也是哑了,不过仍然是用最大的声音喝道:“咱们这就回去,先把张副将救出来,然后杀回淮安,逼着朝廷把那些小人全宰了,给咱们大人认错!”

“杀!”几千自身利益被严重盘削干净,已经急红了眼的士兵一起高呼起来,转瞬之间,前队转做后队,数千大军向着不远处的舒城急速杀去。

(93)舒城之变

兵变在中国已经有了悠久的历史与传统,在清朝兵变也是极多,特别是晚清时期,有的是会党蛊惑,有的是闹饷,有的则干脆是上司的暗中命令。

这一次淮军兵变正是最后一种,当几千淮军掉转枪口杀回舒城之后,城里还正在为淮军的开拔而乱哄哄的理不清头绪,几股当地的大团练武装正在分配地段防守,这里毕竟距离庐州太近,不小心防备是不成的。

正乱的光景,大队的淮军却又是杀了个回马枪,几千淮军如狼似虎,靠近城门附近爆豆般的枪响声已经响了开来,子弹把城门附近的砖墙打的碎石飞溅,一伙团练先是楞征了一会,也不知道是谁嚷嚷了一句:“兵变啦。”眼瞅着对方人多势众,十来个团练象征性的放了几枪回击,他们的土枪与淮军的当然没法比,眨眼功夫淮军离的近了,立刻就打倒了好几个。

其余人见势不妙,把手中的土枪和刀枪一扔,跪在城门边上等候发落。苗以德与赵雷等人带着兵马入城,眼见有人要开枪杀人,苗以德伸手止道:“不要胡乱杀人,本地的团练与巡抚标营尿不到一壶去,对标营赶尽杀绝,团练只要投降就不要动手了。”

这一点张华轩没有吩咐他,不过以苗以德的心机见识自然是知道不能把团练打的太狠,这些地头蛇有点子悍勇之气,从刚刚守城门的这么点人也敢对淮军大队开火就看出来了,他们人头熟地面熟,对太平军精锐也是丝毫不惧,淮军若是把团练打的太狠,可比得罪廷要麻烦的多。

当即不再多说,大票淮军杀进城去,盔明亮甲的大队淮军立刻震住全城,舒城原本就是个小城,城内住户不过两三万人。几千人的淮军进了城后,所有的百姓都关门闭户不敢出来,城内有限的几条大街与乱纷纷的小巷子内,全是端着枪亮着刺刀的淮军士兵。

这一次福济与和春他们带进城来地有两千多团练武装和几百人的绿营经制兵,团练都是庐州附近的乡绅武装。战斗力强装备差,而且最多只是三五百人一股,与淮军对上没有任何优势,况且这与打太平军不同,跟着福济压一下淮军也还罢了,好端端的与淮军拼命,这些团练却是谁也不乐意,从早晨九点多淮军进城。团练武装除了在城门附近打了一阵。其余诸人眼见情形不对,多半都是举手投降。淮军也并不为难他们,缴械之后就把这些团练集合在一处安置看押起来,淮军越是如此。团练们便是投降的越快,不到中午时分,满城四处布防地团练就已经全数投降,而淮军已经将全城肃清,四千余人将福济与和春两人所住的州衙围了个水泄不通。把守州衙的几百绿营兵还没有放上几枪。淮军已经拖来火炮,两炮下去围墙已经被轰击倒塌。淮军大队发一声喊端着刺刀猛冲,不过片刻功夫已经破围而入。

舒城只是一个小州,这几年与太平军拉锯也被攻破过,州衙显的破旧残败,不过该有的倒也全是有,淮军破围之后先由正门附近攻入,然后便是正堂、仪门,淮军一古脑的杀将进去,可怜那二三百左右的绿营兵虽然是和春与福济的亲兵,论起打仗来连舒城这里地团练都远远不如,淮军一灌进去,绿营兵死地死降的降,根本没有人能真正抵抗淮军地进攻。

“杀了,尽数杀了。”刚刚淮军将士满腹的怒气演变成一场对绿营兵的无情杀戮,反正这些绿营打仗不成,祸害百姓却是好手,而且并不是当地人,却正好被淮军将士拿来做泄恨地靶子。

等苗以德等人赶到的时候,整个州衙已经是尸横遍地,外面的围墙先是被大炮轰开,炸了个七零八落满地瓦砾,后来淮军攻入时为了不碍事,顺手拆了个干净,内院墙也被推倒了几处,放眼看去,到处都是一具具满面焦黑和血污的绿营兵尸体。

一个哨官杀的满脸兴奋,隔地老远跑过来向苗以德等人行了个军礼,然后笑道:“二百八十多绿营兵,全被剿灭。”苗以德倒是不关心这些,只是沉声问道:“提督与巡抚呢?”

那淮军官官一撇嘴,颇是不屑道:“咱们刚轰开院墙,听说巡抚就上吊自杀了,现在尸首已经放了下来,提督大人么,躲在床底被活捉了。”

“活捉了?”苗以德一皱眉,斥道:“刚刚我还听说提督大人被乱兵杀了,怎么就活捉了?”

“对,这个准是冒牌货。”被斥责地哨官眉开眼笑,提着枪便跑向后院,过不多时,一阵零星的枪声响起,苗以德眉头一松,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这一次谁都能活,唯独和春与福济两个不能活,若是不然,将来断然不好收尾,这两人位高权重,只有在兵变中死了,以后自然是由着淮军陈说今日情形,而无人可以出来辩驳。

这一次淮军反打舒城,等于是杀了城内一个措手不及,攻入城池时福济与和春两人刚刚聚集在一起商议军情,消息刚传到州衙时,淮军紧接着已经攻到,两个大员在如此突发事件之前根本不能保持镇静,福济总算是保留了封疆大吏地气节,自己吊死了账,和春却被苗以德一句话要了性命,被人押到后园池塘边打的蜂窝一般,这两人一死,城内的各地团练武装又早就投降,舒城之内便是立刻安定下来。

除了打死巡抚与江南提督之外,城中还有不少两人的高级幕僚与官员,除了少数几个被乱军打死外,其余诸人都被关押起来,等候张华轩前来发落。

城里这就安定下来,苗以德早就派人飞马报信给张华轩,到了日落时分,张华轩在淮军中军营的簇拥之下,耀武扬威进了舒城城内。

城内淮军早就得到消息,四千余人在城门处一路排开,远远看到张华轩的身影出现在远方时,城内的淮军士兵早就一起欢呼大叫起来,待张华轩进入城池之后,数千淮军一起欢呼起来,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带头,这些以张华轩为主心骨的淮军将士索性高呼起万岁来,须臾之后万岁之声响彻全城,全军将士越响越是兴奋,不少人喊的脸红脖子粗,有不少淮军将士看到张华轩路过时,竟是自发的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张华轩时喃喃而语,却是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等张华轩微笑而过时,不少淮军将士竟是泪流满面。

张华轩骑在马上,也是心情激荡,他能理解这些淮军兄弟的感觉,苗以德用利益来恐吓这些士兵,而看到现在的这个场景众人心里已经明白,其实如果是张华轩前来,只要振臂一呼,他相信这些淮军将士一定是会跟着张华轩一条道走到黑。从淮军建军时起,这个军队就打上了张华轩的烙印,与他血肉相联,再也难以分开!看到淮军士兵如此模样,他有时候恨不得与淮军将士一起高声呐喊,有时候也恨不得跳下马来,和大伙儿搂抱在一处,这是他的军队,这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心血,这是未来中国的希望与脊梁!

与陷入狂热状态的淮军主帅与将士们不同,四周遭被暂且看押拘管的团练首领不少,待看到张华轩受到淮军将士如此的欢迎之后,所有的团练首领都是脸色发白,不少人都是双腿颤抖,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在之前还有不少人怀疑朝廷处置失当甚至是昏庸的人都是相信,张华轩造反是迟早的事了,手握淮军这样强悍的武装,而且对主帅如此发自内心的拥戴,这在大清哪支军队能看到?军队上下一心已经可以所向披靡,更何况,在众人眼前武装到牙齿的淮军无论怎么贬低,这都是一支虎狼之师,早年淮军屡打胜仗的时候,还有不少八旗和绿营兵愤愤不平,只是言称淮军是沾了武器好的光,而众人在庐州拉锯多时,与淮军也配合过几遭,清军不论武器如何,只要对手压上来肉搏时,一万人的清军有十个人敢上去肉搏就是一支敢打的军队了,如果有一百人敢上,那就是一支精锐之师了,而淮军遇战,不论对手人数有多少,先打枪,然后上刺刀嗷嗷一叫就上去白刃战,一次冲锋下来,对面所谓的太平军精锐就楞是没有不败退的,这样一支军队又如此拥戴主帅,人数又已经超过两万,那些书生也还罢了,眼前这支被拘管起来的各地团练首领不管是出身进士翰林,或是捐班保举,到这会子已经都是打了几年仗的老油条了,任是谁都清楚,甭看庐州的太平军顶了他们几年,若是眼前的这些淮军将士们动手狠打,最多几天功夫,庐州非得收复不可!而他们现下最害怕不过的就是张华轩趁着这股气势公然起兵反清,那他们这些大清的地方团练是不是要被砍下脑袋祭旗?

(94)李中堂

张华轩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些被拘押的团练大员,这些人中有的是进士出身,不少人在太平军兴起的时候从北京返回地方办团练,也有的是原本的地方官绅,太平军兴这些人出来自发的出钱出力组建兵马保护地方,有的人甚至是父子几代一起从军。

而庐州也就是后世合肥这里的团练武装在整个安徽都最为强悍,在江忠源保庐州之役,江忠源只带了两千兵马,其余的兵马全是当时的安徽团练大臣吕基贤率领的团练军队,庐州一败,江忠源战死,吕基贤战死,庐州附近的团练却是元气未伤,借着肥西三山地利与太平军僵持,安徽还有小半地盘在朝廷的掌握之下,团练当属首功。

此时注目看去,肥西原本的三山三杰团练已经有张树声与刘铭传被他纳入淮军系统之中,这会子两个人都升任管带,跟在王云峰麾下打捻子,剩下的周盛波与周盛传兄弟二人,此时正被捆的麻花也似,呆站在道路一边,庐江团练首领潘鼎新、进士刘秉章、肥西、吴毓兰、吴毓芬等人,还有十余人都是身着三品或是四品的官服,一个个被盘花绑了,个个面色死灰,呆若木鸡。

就在这些团练首领的人群之中,有一个高个儿三品官员很受张华轩的注意,其余诸多团练首领已经被淮军的声势所震慑,唯有此人虽说不上是桀骜不驯,脸上的神情却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似乎是鄙夷,似乎也是敬佩,还有点漠然的味道。

“此人是谁?”张华轩对眼前这个表情丰富的瘦高个儿很是好奇,不禁询问已经在身边伺候的苗以德。

苗以德还沉迷在刚刚火热的情绪之中,只觉得自己眼角湿润,浑身的血管火烧一般,对这种场面他是没有想到的,张华轩平时的那些带兵地举措在这种特定的场合突然爆发,对苗以德来说。这是一种奇特之极的经历,淮军将士做为一个整体的力量向张华轩效忠时产生的气场深深感动了他,也让他觉得自己在早前欺骗兄弟地作法有些无谓,根本并不值得。

其实他之前的举措倒也并不是完全无用,若不是他那些威胁的话语。也不会把淮军的整体荣誉感与归属感激发的那么厉害,若是不然,当张华轩骑马赶到舒城城门处的时候,这些淮军将士绝不会爆发出这么强烈的感情出来。

此时张华轩一问,苗以德先是一征,他并不明白张华轩在这种场合怎么会突然想起问一个捆的粽子一般地官员,不过主帅地命令就是一切,苗以德虽然没有王云峰那么极端。这一点倒是明白。

他并不知道此人是谁。不过显然已经在舒城呆了一段时间的其余将领知道,当下苗以德退往一边。小声打听明白后,便返回张华轩身边,禀报道:“大帅。这个高个儿是李鸿章,出身庐州郡望,其余李文安道光年十八年进士,这个李鸿章道光二十七年进士,父子两代进士。在肥东地方很有人望。发匪起兵犯境。李氏父子便在肥东起兵,举办团练。李鸿章先后跟着周天爵和吕贤基等人。今年才跟着福济效力。这几年此人也立下不少大功,去年以巢山等地战功,奉旨交军机处以道府用,今年又加按察使,在庐州各地地团练中算是一等一的了。”

这一段简短的履历已经算是极其详尽,不过显然张华轩对眼前地李鸿章有更深刻的了解。李中堂,李爵爷,裱糊匠人,汪精卫前最大的卖国贼,东方的俾斯麦?种种称呼,其实都无法把此人在历史上的功绩和过失都一一尽数。中国在二十世纪之前,四大工业基地有三个都是此人一手创办,整个亚洲横行一时,排行世界第六地强大舰队,是此人一手打造,驻扎十省地淮军陆军主力也等于是护卫住了北中国的命脉,可以说,所谓地同治中兴之后,真正撑起大清的骨架,使之看起来还象个庞然大物的最大功臣,便是此人。而在此人身后,他一手打造的淮军集团也转变成北洋集团,其后这个集团更是继续膨胀,一直掌握了中国的命运达数十年之久!

可惜,成也李中堂,败也李中堂,李鸿章这个道光二十七年的进士的身上始终有着难解的枷锁,虽然他在晚年遍游欧洲后也盛赞欧洲的制度远在中国之上,而不止是军舰与洋枪,戊戌变法之后,他也毅然称自己是康党,力挺变法。可惜在此之前,洋务派的所有成就不过是学到了西方的一点皮毛,甲午一战中国轰然倒下,之前数十年苦功尽废,使得中国在西方人眼中最后一点的帝国假像也全被揭开,从此以后的中国则更加苦难深重,身为淮系集团的首领,李鸿章难辞其过,他把大清比做一幢旧房子,自己是个裱糊匠人,只能修修补补,也说明此人没有魄力,没有胆识和决心真正实行变革。

对李鸿章这样一个复杂的人物,张华轩之前完全没有招纳的想法,李鸿章此时还很年轻,傲气很重,在安徽团练生涯中,李鸿章专以浪战为务,由翰林变绿林,人极为自傲使得人际关系极差,后来遭受排挤,不得不离开安徽,还是到了曾国藩幕府之后受到曾国藩的打磨之后,此人才算真正成熟起来。对这样一个家世显赫,而且傲气十足的人物,张华轩自知自己没有什么筹码能打动此人,而且不象曾国藩可以用老师的态度来教导此人,所以虽然知道李鸿章人就在庐州附近,正受福济的指派征战,在去年的淮北之役后,他带走了张树声与吴长庆、刘铭传等人,对李鸿章这样的人物,却是按捺下了一点好奇心与招之为自己所用的想法。

而到了此时此刻,未来的一等肃毅伯李中堂却在自己面前被捆了个结实,这种际遇之奇却也让张华轩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

他跳下马来,先是自己亲手解开了李鸿章的束缚,然后又令道:“把各位大人的绳索都去掉。”

对团练是拉拢而不是打压的方针其实帮统以上的淮军军官都明白,若是不然,就凭今天淮军将士杀红了眼的那股子劲头,眼前绑的这些人带他们的那点子兵马还不够填馅的,听得张华轩令下,众将士自然纷纷上前,乱七八糟下手,把一群被捆的发呆的团练大员们都松了绑。

“李大哥,受惊了,今日此事我来的迟了,当真是罪过。”张华轩一边给李鸿章松绑,一边笑道:“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今晚设酒为诸位压惊陪罪!”

李鸿章这会子倒把刚刚脸上的那一点子鄙夷之色收了起来,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张华轩突然来了这么一手,不过此人毕竟是傲气十足的人物,当下静静听张华轩说完,也不思索,立马就答话道:“张大人,今日此事你想善了只怕是难吧。朝廷再昏庸,江南提督和大人是一品大员,满人亲贵,抚军大人也是如此,今日两位八旗大员死节于城内,就算是放了咱们,朝廷就难善罢干休?”

说到这里,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又向着张华轩道:“适才万岁之声响彻云霄,难道张大人就没有一点触动,以此虚狼之师挥师北向,天下可得,朝廷那点子兵力家底别人不知道,咱们可是知道。发匪算什么,进了南京就封王爷修宫室纳美妾,咱们不把发匪放在心上,就算如此,没有十年之功也剿灭不了发匪,淮北的捻子算什么人物?不比当年白莲教强上什么,这帮泥腿子是注定得不了天下的,不过张大人你就不同了,你的淮军谁人能敌,你的人脉威望又有谁能比?你手中的银钱足以建起这么一支大军,养兵的钱西北几个省也筹措不出来,有了这些,军心又在大人你身上,还忌惮什么,干脆就杀了咱们祭旗,一古脑反上北京就是。”

李鸿章是淮地合肥人,一口合肥腔说的又快又急,好在两地方言相差不多,眼前的诸人都是听的明白真切,刚刚被松了绑的诸多团练大员都是立刻又白了脸,便是眼前的淮军将士虽然怒气满脸,不过也是有不少人为之心动,若是当真如此人所说,一古脑杀到北京去,没准就当真得了天下。

张华轩心里却是明白,李鸿章是何等人物,若是此法当真可行,他也不会就这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说了出来,此时说起这些,不过是被捆绑受了点气,而且对清廷的那点忠义之心难去,所以故意诱惑与激怒自己,有那么一点子尽忠死难成为忠臣的小小追求罢了。

不过李鸿章有这么样的追求,他反倒不会满足于对方,听得李鸿章说完,张华轩哈哈大笑,只道:“李大哥说笑,兄弟又怎么会如此做,安敢如此做?

(95)安抚人心

当下不由分说,将众人全数松了绑,州衙因为刚刚兵变时打的太狠,此时已经破落不堪不可再行使用,当即又在城中寻了一处富户的宅子,暂做安顿。

到了晚间收敛好了福济与和春两人的尸首,张华轩领着众人一起到得这两个八旗大佬的棺木面前,先是行礼祭奠,然后皱眉道:“朝廷疑忌我这也是情理之中,汉员带兵统将的原本就有些树大招风,不过这两位老哥也太急性子些,淮军毕竟成军日久,将士们对兄弟有些拥戴之情也不是假的,而且冒冒失失就把我淮军副将关押起来,这么着一激还有不出事的。”

他一边说,一边令人把从州衙里救出来的张国梁架了出来,这么一宿两天的日子张国梁显然也是吃了不小的苦头,他是淮军将领,绿营兵当然不会给他什么好果子吃,脸上早就被打的青肿一片,福济他们虽不敢就把张国梁给杀了,不过这种苦头是难免要吃上一吃的。

看到张国梁如此模样,堂中淮军将领们怒气又起,一起瞪目大喝道:“皇上昏庸奸臣无道,哪有这样对领兵打仗的功臣的?这不是又成了风波亭么!”

诸将原本识字不多,用这比方不恰到也罢了,不过能在这堂中说话的怎么也是帮统以上的官衔,兀自如此说话,那就当真是别有用心了。

安徽团练诸人联想起今日万岁呼声,一个个面面相觑,均知眼前这支军队与朝廷离心离德,怕是转瞬即反了。

张华轩也不去管这些淮军将士们的胡言乱语。只是向着众团练大员诚挚道:“兄弟位高权重,淮军能打能拼,淮安工厂多银子多这也是真的。不过兄弟一直没有自外于朝廷的心思,当初办淮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发匪势大。那林凤祥与李开芳两人何等凶悍,扬州一战不是兄弟自夸。若不是我,扬州岂能保全?扬州一失,江北大营也顶不住,发匪北伐又何必绕道,如今淮军打地强了,朝廷就听信小人胡言要削权夺兵,最终惹的这场兵变,所怪何来?兄弟自问没有反意,当初若不是忠君爱国。也断然不会用自己的家产出来办团练,这里有不少人也是如兄弟这般,若是朝廷一体对待,又当如何?”

这一席话算是说到了众人的内心深处,眼前这伙子人算是都用自己的家产出来办团练地,只是规模没有淮军大,所以并不受人注意。各人扪心自问,若是团练也搞的如淮军一帮,朝廷也这么着下黑手。自己是否就愿意束手就缚?

想到了这一层,就连李鸿章看向张华轩地眼神也少了许多敌视,张华轩倒也不和这些人多说,反正团练是地头蛇,不便得罪。所以要安抚一番。而对方究竟是选择与他为敌或是为友,老实说以现在淮军的实力。他还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把舒城的事解决了,张华轩放下了一半的心,当即又连夜派人传令正在淮北把捻子赶的王云峰,让他放过已经被撵的鸡飞狗跳的捻子,任由对方往着河南去,不仅要放对方走,而且淮军还得大踏步后撤,同时放出风声,捻子留在安徽还要照打,不过如果出了安徽地界,淮军就不再去管了,这样能让捻子拉走不少青壮和军事物资。反正袁甲三和胜保都在,由着朝廷大军且去头疼,捻子在火器精良的淮军面前抓瞎,可不代表这些强悍地淮北人也会任由朝廷揉捏,要知道太平军都被消灭了捻子们都没事人一样,足足比太平军又多坚持了将近十年才被彻底剿灭,到了河南与山东一带流窜的捻子可要比在安徽一地时强悍的多,等捻子们的战马更多,流窜起来更强时,北方几个省可就有的热闹看了。

至于福济等人被杀,张华轩索性让人把那些绿营兵的脑袋砍将下来,在舒城城墙附近挂了一溜,然后令人写折子上奏,只说是福济等人举措乖张,擅捕军中大将激起兵变,他听闻风声后赶到舒城,福济等人已经死于兵变,至于兵变的士兵已经被他全数处置,至于他这个淮军主帅自然难辞其咎,恳请朝廷下旨处置。

消息传到北京后已经是五天之后了,这一次明升张华轩官职,暗地里剥夺他兵权地措施还是恭王在位时想出来的办法,咸丰也忌惮张华轩兵力太过强盛,虽然是用人之际,不过在朝廷看来,淮军也就是用银子养起来,既然张华轩养的起,朝廷当然也养地起,把这个汉员调开,然后用上满员亲贵,把淮军分做几部,正式编练成经制军来用,这样自然就要放心的多。

前年把袁甲三调回京师,让其旧部分给几部统领,还不就是这个汉员在安徽打的太好,惹的八旗几个大佬心里不爽,和春与福济两人当时联手,把这个能打的汉人按察使给赶回了北京,这一次张华轩地实力更强,而福济因为在安徽无兵,受制于人,也早就打淮军地主意,暗中上的密折不知道给张华轩下了多少眼药,地方上地督抚们的不安,八旗将领们的嫉妒,再加上咸丰本人对汉臣潜意识里的不信任,还有恭亲王与他那一群心腹谋臣们的精明,种种原因的促成,使得清廷在一个并不合适的时间去剥夺一个地方藩镇主帅的兵权。

由清廷这一方面来说,历经两年苦功,经过河南、山东、直隶、山西四省,再加上从东北老巢与蒙古调集精锐,耗费了数百万两白银的军费,屡折大将之后,才在山东高唐把两万不到的北伐残军剿灭。可以说,这一仗让很多人都看到了朝廷的虚弱,僧格林沁带的可不是寻常兵马,而是来自东北与蒙古的满蒙骑兵精锐,就是这样的一支强军,面对林凤祥与李开芳没有补给,没有接应的北伐残军时,攻打了大半年居然还让只有三百多人的北伐残军突围而出,然后再围,再打,又是一个月时间,几万大军才攻有攻破了几百人把守的小镇子,而与此同时,胜保督率的也是北方绿营与由京师调派出来的八旗精锐,也同样是几万人围着高唐,强攻猛打,损折了大量的兵将与无数物资,这才勉强把高唐攻下,而胜保也因为损兵折将太过严重,被朝廷发往伊梨戴罪效力。

而其实内里是有一层不好说也不能说的秘密,高唐一战,实在是把朝廷的底裤都打掉了。对着那么一点疲惫的太平军北伐军,没有粮草,异地守卫的残兵,而且根本也不可能得到任何的援助,对这样的一支疲师,朝廷把北方主力全部用了上来,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算勉强拿了下来,而不敢想象的是,如果林凤祥与李开芳开始就没有犹豫,一力往南打,结局到底是怎么样,殊不可知。

这太让朝廷难堪了,也怪不得南方的十几万经制兵把天京四周的有利地形都占了个干净,却是根本拿太平军一点办法也没有。而中肯的说,太平军当时最能打的军队几乎全去北伐了,剩下来的石达开指挥的西征军实力也是一般,要不然,也不会有几次指挥失误的情况下,就败给了组建不久的湘军手里。

这真是两个顶级的菜鸟球队在顶级的菜鸟教练手里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顶级无聊的战争,洪秀全与咸丰两人不相上下,两个人的白痴程度都不遑多让。咸丰在南方打的如火如荼,北方战局刚刚稳定,军队人心还没有安稳的时候就要对一个地方权臣实力派下手,这样的莽撞与不肯思量,与他在二次鸦片战争时候的表现简直如出一辙,根本就是脑袋一热的反应。可能在咸丰看来,张华轩就和袁甲三等汉人大员一样,又或者与大清开国时的那些汉人官员和将领一样,仍然是满族老爷们随便揉捏的对象。

对张华轩而言,咸丰虽然打错了主意,不过眼下这个时间点他也确实很尴尬,简单明了的说,就是现在扯旗造反还没有到时候。他的地盘太小,工业化的成果也并没有到支持一场全国性的战争的时候,淮安一府之力,加上一个刚进行土改还没有任何工业基础的宿州,再加上一个要猛砸银子的海州,而徐州他除了几个矿山外一切都不在掌握。淮军的人数也还不够,如果光是一个打到北京去的目地是够了,不过要占领那么大的地盘然后明正言顺的推翻清廷,这么一点兵马是远远不够使用的,他并不想与清廷打一场烂仗。

这样一来,舒城的事就一定要给朝廷一层遮羞布了,反正这里人头足够,就说是兵变的淮军士兵好了,花名册上没有的军官名单也硬造了一些出来,然后把奏折送往北京,就看咸丰是不是会仍然脑子一热,不管死活的就要与他死嗑到底。

(96)廷议

“混账,简直是混账!”

不出张华轩所料,咸丰接到来自舒城的奏折后就开始暴走了。这个道光皇帝的皇四子在当皇子的时候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如果不是他的杜师傅给他出了几个主意,皇位怕也是轮不到他。

按说他名义上是皇四子其实是皇长子的地位是很稳固了,不过倒霉的就是他有一个很能干的六弟。不论是在弓马娴熟上,还是在政务的处置上,他的六弟奕总是显的比他高出一头,让咸丰拍马也赶不上。年轻时的这种挫败的经历很伤皇帝的自尊,而后来成功登上皇帝的宝座又让他无比尊贵,这种来自传统的尊贵感觉与年轻时的挫败联系在一起,使得咸丰有时过份自卑,有时又过份的狂妄暴燥。

对于张华轩的这件事情,咸丰原本是无可不可,身为一个大帝国的最高首领,张华轩这样的汉员在眼里还等于是空气一般的存在,如果不计算上淮军那两万来人,张华轩根本就是无足轻重。而且从咸丰四年到五年的这一段时间里,咸丰最关注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把那个让他觉得自己是蠢蛋的六弟赶走,第二,关注南方的战事。

第一件事咸丰办的很顺利,奕从秉政后锐意进取,身为首席领班军机当然要做一些得罪人的事情,奕此时也是改不了当年争皇位时的脾气秉性,自恃聪明不把人看在眼里,事实上他连咸丰也不看在眼里,为自己母亲争尊号敢和咸丰当面争执吵闹。这在封建宗法时期的清朝,罪名等于是大逆不道。

咸丰原本就看这个六弟不爽,既然出了这么一件事,就顺手让奕继续回上书房读书去了,一直到他临死之前。宁愿让肃顺等人做顾命大臣,却不愿见自己亲弟弟最后一面。对这个直系宗室也没有任何任命,顾命八大臣明显不可能掌握好全局,在他身后奕显然不会那么老实,咸丰连这一点都看不清楚,智商有多高就很清楚了。

至于第二件事咸丰也很顺心,湘军在湘潭一役打败了太平军后势如破竹,咸丰不知道这是因为杨秀清猪一样的指挥,还以为是自己英明,南方的清军也开始雄起了。等湘军与湖北江西等地地经制军把太平军西征主力一直赶到安徽一线时,不仅是咸丰本人,就是北京的很多大员也都觉得太平天国的好日子是到头了,既然形式大好,在太平军西征军主力又在石达开率领下攻往湖北江西,与湘军主力交战,而拥有两万强悍军队。却呆在淮安无所事事的张华轩,就立刻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

奕被赶走了,现在咸丰所用地军机领班是汉员文渊阁大学士管理三库事物彭蕴章。接到舒城奏折之后,彭蕴章知道兹事体大,咸丰必定是要立刻召见的,当即不敢擅离,等咸丰帝知道事情首尾后。便也不出此人所料。立刻叫进当值军机递牌子请见,一同商议。

面对咆哮地咸丰。彭蕴章心里也极不舒服。当年祁藻任领班时,他只是军机上学习行走,没有什么权力,后来恭王当权,他一个汉员当然不能和亲王、宗正、都统加领班军机争权,所以当年诸事,他自认都落不到自己头上,而自从恭王去职,前朝顾命大臣文庆去后,朝中中枢以肃顺渐渐用事,最受咸丰信任恩宠,肃顺现下还没有任军机大臣,然而飞扬跋扈,权势犹在军机之上,中枢之中渐渐已经形成分裂之势。彭蕴章虽是汉员,在外头文倚皖抚福济与浙江巡抚何桂清等人,最近又在努力奔走,意欲让何桂清任两江总督取代怡良,以巩因自己权势,而武将一面,则以江南提督和春为首。

在肃顺一面,幕府中则有郭嵩焘、王运等人,武则有曾国藩等湘军一系的将领为奥援,两边秉政执掌国柄未及半年,而互相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渐成水火,后世常评,这两党人相争之势,与唐时牛李党争相当,而其实到了最后,肃顺虽然斗倒了彭蕴章的派系,自己却被慈禧与恭王联手暗算,连脑袋都被在闹市里砍了下来,严格说来,这一场争斗根本就没有胜利者。

不过在咸丰五年的这个夏天,所有人都还没有这种将来大家都会玉石俱焚的觉悟,彭蕴章觉得窝囊,不愿意为前任领班军机恭王背黑锅,而且和春与福济都是他的铁杆支持者,一下子死了两个心腹而且是响当当的满员亲贵,彭蕴章简直与咸丰一样的心疼与气愤,而且身为一个汉员他自觉在这一件事上也要表现出汉员对大清地忠诚,这一次廷议叫进了不少人,不过彭蕴章身为军机领班,还是第一个开口道:“皇上圣明息怒,张华轩如此狂逆不法,兵变就算是他所言时并不在场,此人也是难辞其咎,此人确实是带兵,不过越是如此,朝廷越是不能姑息,若是不然,将来地方上的全都有样学样,将来天下还有宁日吗?唐朝藩镇之祸至今思之仍觉惨烈,请皇上圣明裁断。”

他身为军机领班,说的话自认代表了底下不少军机大臣的说话,所以说完之后,便横着眼扫瞄眼前诸人,不过在场的除了军机大臣外,还有几个大学士与各部被信任的尚书与侍郎,彭蕴章叫的嘴响,不过眼前地人没有几个笨蛋,除了他自己的两三个心腹外,居然并没有人出来支持。

就算是咸丰本人现下虽然被气的满脸通红,虽然觉得彭蕴章地话甚是解气,不过以他的头脑来判断,也是觉得彭蕴章所言太过轻率,兵凶战危,简直把国运当成赌气。

而且彭蕴章与肃顺之争他心里其实也是清楚,肃顺一党有端华这样的亲王,也有杜瀚这样的军机大臣,而在地方上,更有曾国藩这样的领兵大员受到肃顺地照顾,隐然也算是肃顺一党。肃顺与这个时代地满员不同,甚至与那些忠心护主的汉员不同,他对汉人统兵并没有什么抵触心理,更是觉得除了汉员统兵之外,朝廷拿不出更好地办法来剿灭太平军,所以在朝中与彭蕴章争执时,后者总会拿汉员统兵这种颇受忌惮的话题来打压肃顺,这一次出了张华轩这样的事情,而彭蕴章适才的话里也是用心险恶,等于是把曾国藩这样的大员也视为地方藩镇,名义上是为朝廷脸面着想,其实这种阴微心思仍然与党争一般无二,一想到这里,咸丰心里也是一阵阵的腻歪。

当下索性先不理会彭蕴章,只向着肃顺问道:“肃顺,你觉得应该如何?”

肃顺倒是落落大方,在党争这一块,肃顺不以党争而误国事,其实论起风度来比那些子曰诗云进士出身的汉员要强的多,他当下也不避嫌,直接答道:“张华轩此人奴才原本极是赏识,想把他调进兵来,后来此人推说军情要紧,淮军离不得他,一直推诿,奴才便也罢了。后来他越打越好,官儿也越做越大,奴才反而不好交结了,免得人说闲话。”

说到这里,他不免得要横上彭蕴章一眼,然后方又接着道:“他这件事办的当然混账,不过依奴才的见识,只怕朝廷处置有些失措,福济等人办事也很不得力,太过操切激起兵变也是有的。带兵的事奴才不很懂,不过阵前捕了主将,又要关又要杀的,底下的兵丁不服,怕也是有的。”

这一番话说的咸丰却很是不舒服,虽然削夺张华轩兵权的决定是奕等人所为,不过最终拍板的却仍然是他,肃顺的说法等于是把他扫了进去,令他颜面大失。

不过说也奇怪,咸丰对别的大臣甚至是自己的亲兄弟从来不肯包容,而肃顺几次三番的顶撞他,咸丰却都忍了,甚至有时候肃顺执意杀人,咸丰原本不愿也勉强从之,此人在咸丰心中之重,也可见一斑。

当下只是忍住气向肃顺道:“纵使是福济操切,疆臣死于军中,这一条张华轩也是死罪!”

肃顺也是点头道:“确实如此,藩镇之祸就是武人不听朝廷的节制,依我看,团练不可不用,不过如曾国藩那样,还得依国家经制兵的例子来,军中要用不同派系的将领,甚至是以满人为总兵,主帅便是不在,也出不了大乱子。福济与和春之死,张华轩难辞其责,不过朝廷就是要办,断乎不能再草率从事。若是再激出乱子,让这张华轩公然反了,现下发匪石逆已经打到江西,湘军每战每战,奴才听说曾国藩差点儿跳江自杀,石逆兵马由入江西时的一万余人,猛涨到十余万人,其部下秦日纲等辈也是纵横湖北诸省,官兵皆不能敌,而北方虽有胜保与僧王各部,不过淮北的捻子刚到河南,依奴才之意,不如先剿捻子,大面上给张华轩一点斥责,等北方情形安定下来,南面再打几场胜仗,咱们把江南、江北两面的兵马集合一处,以四面合围之势逼张华轩就范,这才是正理。”

“总之,”肃顺环顾左右,满脸肃穆道:“现下不能乱了大局,对张某人非得严办不可,淮军也得解散,不过眼前还需拖上一些时日,不能太过操切。”

(97)党争

肃顺这样的说法倒也算是老成谋国,既然朝廷的力量不能立刻把桀骜不驯的张华轩立刻解决,那么其实不管怎么说,暂时的妥协都是必然。

只是肃顺的说法顾全了皇帝的面子,各人看到咸丰脸上赞同的表情便知道皇帝对此事已经有了最终的定论。彭蕴章十分不悦,也非常的不服气,在这一件事上,其实他比肃顺看的清楚明白。

肃顺潜意识里就有一种对汉人的信任和对满人的藐视,特别是张华轩这种在开头就用真知灼见折服了他,然后这几年下来又做事做的风声水起的地方大员,肃顺犹其欣赏。所以今天的廷议时,肃顺顾全皇帝面子说是要严办,其实多办是要用自己的威望与诚意去打动张华轩,可能在肃顺看来,福济等人逼人太甚,使得淮军将士不服闹事,而张华轩本人,可能并不愿意如此。如果善加抚慰,没准日后淮军又可以翻然悔悟改过自新。

对肃顺这种判断与想法,彭蕴章只觉得天真无比,他一步一步混到军机领班这个位置上来,当然也非寻常人可比,自从他任军机领班之后,对淮安的情形一直比较关注,张华轩建军,养士,大办工业,开挖矿山,揖让之间使得好客养士之名传遍全国,对这样一个出身上层,有钱粮有兵马有地盘有野心有手腕的一方豪强,彭蕴章算得上是熟读史书了,自然知道厉害。太明太祖当初不也是起于淮北,然后由金陵一统天下?当然明太祖英明天纵常人不能及,不过这个张华轩的起点可就比明太祖强的多了,而且只要路过淮安的官绅,无人不称道这座城市在张华轩治理下的勃勃生机,相比之下。淮军的强悍倒是另外一码事了。

不过身处党争,这些话没法说,说了也没有效果,现下他就是这么一说,皇帝会觉得他攻讦肃顺,其余大臣除了几个少数有眼光的汉臣,多半也看不出来张华轩地厉害。满人之中,桂良与文祥等人算是最为警惕的,不过这几个人与恭王交往太近。在皇帝身前并不讨喜,也根本说不上话。

他扭头四顾,只见帝师军机大臣匡源频频点头,显然是赞同肃顺的话,花沙纳根底浅,不敢说话。也不敢什么表情,杜瀚根本就是肃顺一党,这一圈看过来。彭蕴章也觉心灰意冷,暗道:“罢了,天下又不是我家的。”

咸丰当然不懂眼前这些个臣下的阴微心思,在他看来,肃顺是国士无双的大才,是满人里难得的英杰,就是脾气有些强横毛躁,不过调教一下,仍然是国之干城。当下兴致勃勃道:“肃顺说的是,现下南边打的正紧。石逆步步紧逼,湖北官军疲不能战,湘军已经被逼入江西。九江不守,怕是要守南昌,这个节骨眼上,不能乱。况且,那么多捻子跑到河南。还有流窜山东可能。近畿之地岂能小视?军机下去就拟旨,着令僧格林沁与胜保等人锐竟进剿。俟南方大局稍缓,河南、山东稳定,再去严办那个张华轩!”

说到底,咸丰仍然不能原谅张华轩悍然杀掉一个提督与巡抚地事,话说到这里,气愤犹自难平,胸口气的一起一伏,再三思量,终究冷笑道:“张华轩御下无能,纵兵为祸伤及封疆,着即革职留用,查明兵变原由,究查首恶与同党,查实后核报朝廷处置!”

说完,咸丰目视彭蕴章,喝道:“军机着即下去拟旨!”

彭蕴章知道圣心已定,自己虽然领班军机,在皇上眼里远不及肃顺,有心要抗辩几句,想想乾隆年间的傅恒,当年承旨时不过唯唯二字,当即在心底叹一口气,军机军机,不过参预机务襄助军国大事,算不得真宰相。想到这里,他心头一阵迷茫,国朝何尝有宰相,眼前就有几个中堂,个个白须浩然,不过也是唯唯伴食罢了。

当即只能下跪承旨答应,不过起伏之间,已经决意在诏旨的口吻上,更加严厉几分,要是能说得张华轩立刻扯旗造反,怕是肃顺在皇帝心里的形象就会立刻崩坏无余。咸丰议了半天的事已经疲乏,当下便让众人离去,彭蕴章与肃顺一起躬身后退时,两人四眼相对,火光溅射。

“腐儒!”

“误国小人!”

几乎是在同时,两人一起在心里给对方下了极其不堪地考语。肃顺与彭蕴章之争几乎贯彻了咸丰一朝,其因为何很难追究,不过两人争来争去,最终都没有胜利者罢了。

众人出了养心殿的殿门这才又转过身来,肃顺一党人多势众,呼啸而去,而彭玉蕴还要奉命到军机处值房里拟旨,交给咸丰过目后再用印正式明发,其实以他这个领班军机的能量来说,当真是一个秘书都不如了,秘书还能在领导面前说说小话,而他这个秘书,也就只能写写文稿了。

当下摇头叹气,回到隆宗门外地军机值房附近时,却正巧遇到大学士翁心存自隆宗门外坐轿进来,入门后下轿步行,翁心存已经是七旬老翁,行走起来,甚是艰难。

彭蕴章心中一动,急步迎上前去,向着翁心存笑道:“中堂,天儿这么热,又是这么晚天了,怎么还递牌子进来。”

他这算是当面打脸了,翁心存为什么递牌子请见,他这个领班军机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翁心存宦海沉海数十年,如何不知道这个矮个长洲人在给自己个难堪?按说同为江苏苏南人出身,彭蕴章该和自己亲近,不过翁家向来在朝中以清流自诩,翁心存老狐狸一般,在彭党与肃顺两党之争中不偏不倚,再加上这一次张华轩杀了福济与和春等人,等于是砍断了彭蕴章在庙堂外的最重要的臂膀,而肃顺姑息养奸的谋略又让他受气不小,这个人也是度量极小有仇必报,远远见到翁心存进来,便索性上去让此老难堪。

翁心存老而弥辣,当下只是不咸不淡道:“琮达也太操心了,执掌领班军机操心国事,连面圣的事也要管啊?”

这么一回击,倒教彭蕴章闹了一个大红脸,他忍了再忍,终是忍耐不住,当下向着翁心存冷笑道:“老中堂想做国丈,怕是没有那么便当。”

翁心存勃然大怒,当即也是回击道:“张华轩是否论罪自有圣断,况且翁门一门清白,又岂容如此诬陷!”

倒也确实如此老所说,翁心存何等老辣狡猾,从朝廷加张华轩布政使后就看出情形不对,而为了置身事外,这么重要的消息与判断他连自己长子都不曾说起过,论起存心,当然是看出朝廷用招出手太急太狠,唯恐牵连自己,二来,他已经在清朝做到中堂大学士,富贵之极,委实也不愿意张华轩闹出什么乱子来,如果在保存翁家与张华轩之间选一个,他自然也是毫不犹豫。而最让他头疼的,自然是自己的长子与幼子翁同书与翁同和都在淮安军中效力,唯恐殃及池鱼罢了。所以此老越在此时,反而越发在意朝廷对自己忠诚的评判,预先留下退步,以备将来援助两个儿子。而几次去书,勒令翁同书与翁同和即刻离开淮安,则属于私下地小动作,不必要公诸于众。

这一番苦心已经算是极为到位,咸丰与诸多重臣对翁心存仍然极是信任,而舒城的事一出来,翁心存自然第一时间知道消息,他知道大事不妙,便立刻赶来宫中递牌子求见请罪,岂料还没有见到皇帝,倒是先被彭蕴章数落了一番。

翁心存这么一回击,彭蕴章气的脸色发白,却也无话可说。当即顿上一顿,终于恨声道:“中堂,且看来日吧。”

说罢叹息而去,此人如此做派,却让翁心存殊为不解,在他看来,张华轩怎么狂悖,总算没有公然抵抗朝令,这么说事情就有转圆地余地,哪里需要气急败坏?

其实不仅仅是彭蕴章有这种可能亡国的觉悟,便是下值后直奔恭王府的桂良,也是有着与彭蕴章一般相同的感觉。

恭王府位于北京城内什刹海西北角,乃是清朝诸王府中占地最广,修葺的最为精美地王府,这里原本是乾隆朝权臣和绅地住宅,和绅倒台后历经转手,最终被道光帝赏给爱子奕居住,此后多少年内,这里便成为中国最为显赫的王府与权力中心,扬名中外。

等桂良赶到王府地时候方知道吏部左侍郎文祥早就赶到王府之内,清朝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亲王交结大臣的那一套限制,文祥与桂良等人早就被视为恭王死党,恭王一党名声海内尽知,既然情势如此危急,虽然恭王已经被勒令重新读书,其实不便与大臣相见,不过到了此时此刻,倒也无需回避什么了。

(98)恭王府

当下知道他们必在恭王府后花园,这后花园是和绅当年费万金所建,是京城诸王府中最为轩敞华美之所,亭台楼阁回廊假山水榭一应俱全,北京王府兴建之时,总会到苏州寻找名园的图样,依样画葫芦建造,所以等桂良由着月角门直入后园之后,只见一片绿荫遮日,假山怪石嶙峋,而一脉活水自假山与回廊四处蜿蜒而绕,带来森凉水气,桂良刚刚自宫城出来,紫禁城内为了关防严密,除了内花园和乾隆花园里栽种有矮小的树木外,别处地方一点儿绿色也是没有,值此盛夏时节,浑身袍褂整齐的桂良委实被热的不轻,又是一路赶到恭王府来,更是热的满脸油汗,到了此时被园内的凉风一吹,才觉清凉无比。

文祥与奕早就在后花园的水榭里消夏乘凉,远远见了桂良前来,两人在他面前算得晚辈,奕正是桂良女婿,当下两人不敢怠慢,立刻起身揖让,待桂良落座之后,因见这老头满脸忧色,奕与文祥面面相觑,却是有文祥先开口道:“老中堂这是怎么说,看样子象是受了气的模样。”

桂良长叹口气,摇着头将今日廷议的事一五一十向两人说了。

文祥虽然是满人中的英杰,不过思虑问题一向较慢,奕反应倒是极快,当下先是吃了一惊,然后便是大怒:“我这皇上四哥好生糊涂,那张某人如此行事,其实已经不将朝廷放在眼里,说是兵变,其实相隔不过半日此人就已经到舒城之内,若是预先不知,安能到的如此之快?舒城之变。他连满人亲贵,提督、巡抚都敢擅杀,说是没有造反,其实不是与造反无异?若是这会子还在姑息养奸,以后谁还把朝廷放在眼里?”

桂良跌足叹道:“正是此理,正是此理啊。这张华轩连一个过路的县丞都要收买,几年下来在外头做官的只要路过淮安,有几个没有收过他的好处?京城里头,大到尚书侍郎。小到主事御史,冰敬炭敬什么时候怠慢过,这么着,再加上著书立说,印书邀买文名于天下,现在普天下谁提起他来。不是叫一个好儿?这样的邀买人心,还有淮军为羽翼,还挖矿造船的不安分。这样一个人物,岂不就是咱大清地曹操!偏生皇上听那个肃顺的,肃顺此人,才干能力均是有的,就是度量不足,太过刚愎,而且处事大有天真之处,因信着曾国藩,便总是觉得那张华轩与曾国藩是一流人物,汉人中可倚靠的。再加上和咱们不对,这夺权一事偏又是出自咱们的谋划,皇上事先没有和他商询。他早就不满,舒城的事出来,偏张华轩又给了朝廷一个台阶下,朝廷又觉着现下对付他有些吃力,兵力不足又没有钱粮。就这么着。今儿议定先不做处置,这可不是太过糊涂么。一个革职留用的处分。就足把朝廷两百年所立威信尽数丢光,日后天下离心,就是一百个肃顺的脑袋也不够砍的!”

桂良倒也不愧是在道光年间就外放巡抚地满人英杰,寥寥数语,就把肃顺与张华轩两人刻画的活灵活现,文祥与奕二人如果不是也愁肠满腹,当真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桂良发过牢骚,好象全身的劲力都使光了一般,颓然倒在椅中,抚摸着头皮不语。眼见桂良如此,奕也极是无奈,他现在已经奉旨重回上书房读书,身上的官职被扒了个干干净净,起因是其生母病逝,因有养育咸丰的恩德,在其逝世之后,奕前往请示咸丰,要给自己母亲上太后尊号,结果咸丰只是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奕也不知道是不知其意,还是故意为之,索性就当咸丰地哦是答应了,他是亲王领班军机,立刻便回去拟旨明发,结果因着此事惹动咸丰大怒,把他的军机大臣都统宗正各职剥了个干净,现下唯有还有的身份,便只是道光地皇子与亲王了。

其实以奕的机灵劲头,原本是知道自己的皇帝兄长看自己个不顺眼,所以该当事事韬晦,结果毕竟现下才二十三岁,正是年轻气盛的当口,再加上是其生母病逝,伤痛之时举止失措在所难免,这才倒了大霉。按说现下他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无故被斥,而在他领班军机的时候,全国形势大好,现下这一年又是局面崩坏,京师之中早就有人传言是皇上不能容人,自己个亲弟弟也容不下,好端端的办事亲王遭了斥退,所以弄的局面大坏。只要这股风潮越来越壮大,咸丰起复他是必然的事,如果这会子在张华轩的事情上强出头,而夺权一事原本就是他地谋划,结果事情办砸了正好由别人顶缸,若是再出来说话,委实是不太明智。

奕想及这一点,不免得面露难色,若是在以前,以他的身份地位咸丰本人也要忌惮几分,肃顺更加不必提,今日廷议若是他出事之前,一定会力主彭蕴章之见,不论南方如何,也不论有多少困难,立刻先罢斥张华轩官职,责令其到北京来领罪,若不至,则明令讨伐,虽然张华轩在淮安等地经营很久,不过奕相信以现在淮军分成几部的形式,而且扬州等地并不受到张华轩地直接控制,如果断然进讨,张华轩调动不灵,根本失陷,淮军再能打,也是无本之源了。

只可惜现下他已经失势,而且肃顺得势,况且以奕的见识,当然知道不可能是肃顺一人就能一手遮天,今天的事说来说去,不过是朝廷因为局势突然变坏,生恐惹恼了张华轩这样的地方军阀,说白了,就是朝廷怂了。

奕的难处不但他自己晓得,就是桂良与文祥也是深知其难,皇帝四哥不信任他,肃顺一伙排挤,而且刚刚获罪不久,正是得该挟着尾巴做人地时候,贸然出来说事,不仅无效,反而会获罪,奕自己可能还无事,如桂良文祥这样地嫡系,也必定会受到牵连。

桂良与文祥也是相视苦笑,半响过后,文祥方道:“缓一缓也好,朝廷总制全局,这张华轩以淮安一府之地,又能闹出多大花样来?况且这一次朝旨一下,淮安地方已经奉命查封他的工厂产业,徐州也封矿,这一次闹腾地这么大发,地方上的人也知道张华轩与朝廷不对,知道取舍的当然也会与这个人拉远关系,这么着他的生意不好做,没钱养兵,没钱扩军,朝廷到那时候去收拾他,也是极便当的。”

这话也算是空言安慰了,毕竟将来的事没有人能打保票,张华轩要是那种束手待毙的人,也断然不会有今天这种局面了。

奕想到这里也不禁摇头苦笑,笑容之下,有一句话始终在想却是始终不敢说出口来:“若是当年父皇不受四哥的骗,以为他胸襟宽广可以做一个仁义君主,以为我好强好胜容易冲动,以我为君,大清天下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当年兄弟争位,奕无论文才韬略还是武艺射艺都比奕咸丰帝强上不少,不过咸丰显然有一个老谋深算的师傅,当日奕锋芒太露,咸丰不论文武都远远不及,而清廷立储也并不重长幼,虽然道光本人是嫡长子,不过其父嘉庆即位时还有好几个兄长健在,乾隆青眼相加,硬是立嘉庆为帝,所以咸丰事实上长子的身份并不保险,而当日争储位时,咸丰的师傅杜受田高出一筹,事事让咸丰退让,做出一副孝顺与友爱兄弟的模样,引得道光欢心。而在一次关键的围猎之中,更令咸丰放走猎物,以春天时不忍射猎,以伤天和云云,引得道光帝赞道:“真有人君风度。”从此高下立判,奕虽然还得宠爱,终因年轻气盛,使得道光不大放心,从此与储位失之交臂。

奕的这点小心思,其实也瞒不了人,不过这种事无法宣诸于口,甚至连安慰也很忌讳,文祥眼见奕有些失态,当即转移话题道:“张华轩算不得什么,一府之地能翻出什么大花样来。倒是咱们朝局这一盘棋不能乱,只要中央无事,地方兵事顺利,小人辈也就没有什么机会。”

他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听说肃顺等人,要改革钞法,在承德等于铸大钱当小钱,此事当真?”

桂良是现任的东阁大学士,在这一层面上的消息当然灵通的多,当下点头应道:“不错,先是廷议了,然后过一阵就朝议,朝议没事了,就由户部着手正式办理此事。有一当五,一当十,一当五十,一当一百的,铸的大钱模子更好一些,用铜更多一些,不过也就如此罢了。我看哪,肃顺此人,乱我祖宗成法,胡乱铸钱,这要惹出大乱子来的!”

眼前这几人论起政治斗争,还勉强有几把刷子,论起钱法币制改革来,却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99)王爷高见

各人面面相觑一番,奕欣勉强笑道:“咱们也是多事,放着大好景致不看,消闲聊天喝茶不好,要白替别人操这种闲

这一番话要是庸人说出来还有点儿公信力,不过放在这个满人中难得的聪明干练王爷的口中,却是明显的口不应心。

文祥刚刚那种雍容的模样早就看不到了,刚刚议论张华轩的事情时已经是愁容满面,这时候提起币制改革的事情来,这种中枢财政的大变动在他们心里可要比一个地方藩镇闹事要严重的多--可偏偏就是说不出个道理与议论出个办法来。

这种纠结让文祥的眉头绞成了一团,拧的仿佛要断掉一般。清廷的财政危机已经迫使中枢一定要拿出一个切实的办法来不可。当时又没有找洋人借贷的前例可以依循,不象几十年后,天大的债务都可以用借款来填平,这个时候到处都用兵,天知道清朝的兵为什么养起来那么贵而又没有一点用处。满清这时候的财政收入是四千余万两白银每年,而有三千万两是用来养兵的,京师的八旗,蒙古八旗的赏赐,索伦兵,东北驻防八旗,内地驻防八旗,各地的经制兵,这些已经把朝廷的家底掏了个精光,自从太平军一乱起来,不少地方的赋税根本缴不上来,有的沦陷了,比如南京与安徽大半地方,有的是被迫把地方财政直接转给地方。由督抚直接支配使用,这种在战时地权宜之计使清廷永远的失去了对东南地方财政权的管辖监督权,收入日少,战事却越来越频繁激烈,朝廷已经眼看要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地方上的督抚们还能用厘金来贴补。可是清廷就有点凄惨的味道出来了,地方财政有不少直接不上缴北京了,朝廷要负担地军费可是一点儿也不能少,虽然二十万八旗与六十万绿营的经制兵在这一场战争中所起的作用已经不如刚组建的湘军,不过无论如何,八旗与绿营是国家的基石。狠仗不能打,用来以多欺少,或是驻防要塞仍然非得这些经制兵不可,所以到了咸丰五年的这个时候。财政上地窘迫已经迫使清廷想方设法,而铜矿开挖不足使得钱币的缺乏显的极为明显,墨西哥鹰洋的流入已经使清朝地财政危机更加严重,这些成色不足却比例匀称,适合流通的外国银元一进入中国市场就受到广范的欢迎,西方列强以银元兑换走中国大量的白银,这种情况一直到民国时才有改善,而更为严重的,就是钱币对鹰洋的兑换比--在咸丰五年的时候,鹰洋兑换钱币。已经达到惊人的一比一千八百文左右。这样来,让各地铸钱局多铸大钱,用一当五。当十,当五十,当一百的大钱来进入流通领域,成为清廷户部提出改善财政状况的第一选择。

除此之外,肃顺还提出发行纸纱。用大钱加纸纱地办法增加流通领域的现金流量。其用意倒也不能不说是好,在短期内也应该能起到成效。不过在没有相关的专业金融人才地干预与建议之下,在没有准备金的前提下,胡乱的改革币制,不管其用心是多么的正确,在最后实行的时候,肯定只能带来财政与币制上地更进一步地混乱,别无其它结果。

这种近乎专业的金融知识当然不是文祥等辈能够知道地,他们只是纯粹的以改革会带来混乱这一点而出发考虑,而币制改革则会更进一步加快大清财政的崩坏,可惜在这个时代,虽然表面上不能说,但内部改革对清朝统治阶层内稍有智识的人来说都是不可避免的,然而进行一场什么样的改革,改革到什么样的地步,在这一点上却有着不可调和的争执罢了。

有着好几件事的牵扯,虽然现在正是盛夏时节,躲在阴凉森森的水榭里显的格外惬意,而且恭王府有着常人难以享受到的特权,比如来自冬天几个海子里挖取的藏冰,虽然这些采自海子里的冰块不可避免的带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比如草根之类,不过在小心谨慎的滤取之后,把冰块放入酸梅汤内,在这样的炎炎夏日来饮用,仍然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

几个满族内一等一的亲贵,把话题议论到这种时候时,也只能静静喝着酸梅汤来解渴消暑了--当然,内心的焦虑是无法消除的。

看着落日西斜,奕欣的心里居然有着千奇百怪的想法,舒城的事情张华轩是解决了,不过淮安与徐州等地的麻烦,却不知道这个让朝野头疼的盐商又会有怎么样的解决办法,不管怎样,舒城的事张华轩已经上书谢罪,如果淮安的工厂已经被全部封掉,徐州的矿山也被封掉之后,却不知道张华轩除了再次公然违抗朝命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想到这里,奕欣几乎是满怀恶意,连原本抿起来的嘴角都微微带笑,如果张华轩在十几天内连续几次公然抗命,却不知道他的那个皇帝四哥会怎么样想,又会有什么样的措施来挽回自己近乎丢光了的脸面。

带着一点值得玩味的兴奋,奕欣却是向着文祥与桂良叹息道:“户部的事,依我看要是文来着手办理,一定会稳重小心的多,也绝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文自然也是恭王一党,不过公平的说,这个正任职热河都统的满族大员也当得起恭王的这个评价,而事实上在一年之后文也被恭王想方设法调到了北京任户部尚书,不过在大钱的发行与改制中严重的得罪了肃顺,这也是文丢掉脑袋的致祸之由。

不过这个时候恭王奕欣显然没有想到,他在肃顺手中连一个堂堂的当朝尚书也保不住,当下只向着文祥与桂良兴致勃勃道:“如何?让文来做户部尚书,当可无忧矣。”

这种见识也不能不说是对,虽然桂良与文祥都提不起什么劲头来,两人对视一眼,又转头去看西方灿烂的云霞,然后一起答道:“不错,王爷高见。”

张华轩当然不知道奕欣正在遥远的北方关注着他,那个虽然精明但明显也算不得什么实干家的王爷第一件事就想差了,张华轩根本就不需要应对什么朝廷的下一步举措,事实上在朝廷试图在淮安搞一些动作之前,张五常已经展开行动,把包括淮安知府在内的一票官员都软禁起来,连知府都软禁了,一纸朝廷的文书还会有谁放在眼里,所以等八月初的时候张华轩仍然带着中军营的二百多人从舒城返回的时候,淮安一切运转如常,风平浪静,有不少人根本就不知道淮安的这位主事人在之前的一两个月里受到了极其严重的考验。

“这么说,陶金诒是打算依着朝命去查封工厂和商号?”

在张华轩面前,是永远带着一副恭谨表情的张五常,他用事实上的结果来回报了张华轩对他信任,在海州闻变那一刻起,张华轩的第一决定也是让他回到淮安稳定全局,沈葆桢等人的忠诚未必有什么变化,不过论起应变的手腕来,肯定已经不能与这个几年来一直与地下势力及阴暗手段息息相关的张五常相比了。

就算在张华轩看来,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其实已经历练的雷厉风行与隐忍及手腕并存的张五常已经到了连他也未必能控制如意的时候了,上次会党的事情张五常跪地请罪声泪俱下,由着张华轩发落一顿了事,而转身的时候,这个年轻的情报部门的首领已经神色如常,张华轩当时就有些吃惊:“看来五常已经把我的秉性了解的很清楚。”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在所有留守的淮军将士的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的时候,张五常仍然是用他一惯的冷静的口吻向着张华轩道:“不错,知府与同知那帮人都打算依照朝廷的指令办事,他们集合了淮安城里原本的几百绿营兵,还有三班衙役那帮人,打算直接去查封所有的工厂。在当时大人不在淮安,军营里根本没有主事的人,而沈大人与丁大人他们,也有些举棋不定,营务处的幕僚在那几天根本没有视事,淮军将士没有将令也不能擅自行动,所以陶金诒以为他们必定能成事。标下得到大人将令,一发现城内有异动,就用大人的印信调动了两营淮军,把这些人全部看押在城里,不过并没有明着拘管起来,而是让陶大人回到府衙,绿营兵等也回到驻地,所以至少在表面上,城里风平浪静。”

张华轩微笑道:“陶某人如此做也不奇怪,他这个知府当的窝囊,被咱们压的动弹不得,除了领俸禄外没有一点事情可做,这使他这个知府已经成为两江的笑柄,朝廷也看他笑话,还是不停给他公文命令,几次请求调职都不被允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语调却是一冷:“不过陶某人也不想想,若非是我,他就这么顺当的做上知府了?”

他向着张五常指示道:“不过暂且不能动他,舒城的事刚了结,不能再使得朝野瞩目。”

(100)反攻倒算

张五常略一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又道:“除了知府和那些绿营,还有四乡的官绅有不少人也得到消息,这段时间,翁大人的土改就做不下去了。”

淮安这里地主与富商们的反攻倒算张华轩倒也早就听说了,淮安的土改原本就是用张华轩在这里的绝对权威和暴力的威胁才施行下去的,天知道那些官僚们的嗅觉有多么敏锐,舒城的事情还没有出来时,淮安那些消息灵通的官绅们最多比张华轩迟两天就知道了朝廷要削权和分散淮军的消息,被土改搞的元气大伤心怀不满的地主官绅们立刻摩拳擦掌,要把自己失去的利益给拿回来。

很多鲁莽的人直接就把之前与佃户签订的合约强行抢了回来销毁掉,然后逼着佃户重新签订一份更加苛刻的新的租佃合约,也有的地主显的极为傲慢,索性把原本的田约全数收回,把自己家里的佃户全部解约,然后号称要从山东或者河南招募佃农,而不再使用本地的佃户。也有的人狡猾一些,采取威逼恐吓之类的办法,把原本减租的协议又重新推翻,总之就在舒城事件左右的十几天时间里,淮安城里城外牛鬼蛇神横行,沉渣泛起,种种反攻倒算的事例不胜枚举,而对付这种情况,显然不是淮军或张五常的情报部门能够负起责任来的,可是在没有暴力机构的介入下,仅凭原本凭着热诚与理想出来做土改的那些书生们的力量,则根本没有任何可能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

除此之外,淮安的工商业虽然没有陷于停顿,或是如朝廷所愿被封存,工厂照常运转,每天出产的产品仍然在稳固地增长。不过商人的嗅觉同样灵敏,既然朝廷对张华轩和淮军下手,淮安的出产是否能够稳定进行下去,工商贸易是否能够正常进行,这些疑问萦绕在这些商人的心头,这样的顾虑不能说是不合理的。而这种顾虑也使不少商人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钱袋子,不肯在局势没有明郎之前就把钱花掉去提货。于是在这么一段时间内,整个淮安城都陷入一种奇怪地死气沉沉当中,整个城市的活力仿佛都被抽掉了一般,这种充满了暮气的情况一直到张华轩带着大队的骑兵由城门处招摇入城之后,才仿佛有了一点改观。

提到这一点。张五常波澜不现的脸上也是露出一点激动地神情:“自从前日大人带队从舒城回来,先到山阳的驸马巷附近看望了关天培老军门的家人,然后带队城门进来后,整个淮安的情况就有了很大的改观,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不过从人们的脸面表情到谈吐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他顿了一顿,试图用张华轩平日里教导的那些近现代的词汇来重新表达:“就是说,原本有些压抑或恐惧,不过现在就变的轻松许多了,大家都相信。只要大人在淮安,就没有什么过不去地。”

张华轩倒没有什么过份的骄傲的神情,整个淮府一府州十几个县都是他地直接管辖的地域。在经营了几年的地方如果没有这么一点定海神针一般的形象,这就代表着他许多年的苦功完全是白费,如果做来做去地结果是这么一个样子,那还不如听着清廷地安排去做一个食俸禄的官僚,最少在几十年内做一个富家翁还不是问题。

所以他摆一摆手。示意张五常不必把口水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地事情上。等张五常知机的闭嘴之后,张华轩直接吩咐道:“现在就去把那些闹事的士绅和田主的名单誊写清楚。在这段期间扰乱市面捣乱的不法分子也要登记在案,还有那些散布谣言的,在报纸上写文章迎合朝廷旨意,现在又倒戈一击,说我是乱世奸贼,需要严办的书生,也全部把名单给我。”

“还有,”张华轩也顾不上看张五常的表情,铁青着脸继续吩咐道:“听说最近军中也并不稳当,有一些军官请求辞职回家,还些士兵悄悄脱下军服放下武器逃回家里,最为可恶的当然就是有些人做些异想天开的打算,比如到朝廷那边表现一下,没准朝廷能提拔重用什么的。对这些人不必先等了,军中不稳至为紧要,从现在起就带着你的人,凡是这一段时间请辞者,一律赶出军去,逃兵,全抓回来,至于名单上那些个暗中图谋不轨的,一并抓起来,今晚之前,全部处置干净。”

虽然张华轩的语调平静,甚至还有些刻板,不过内容的实质却让张五常猛吃了一惊。他第一次没有立刻答应张华轩的命令,而是迟疑道:“大人,这些人加起来足过百人,难道全部处置?”

“全部处置。”张华轩并不假思索,仍然用一种极其冷静的语调答道:“淮军的俸禄军饷全大清找不到第二支,放眼泰西诸强,军人俸禄也没有这么高的。不仅如此,分土地,福利,军人都是头一份儿的。这些人若不是我,岂有如此好处可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有点儿良心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反叛,既然银子好处怎么也不能坚定其心志,那么正好借他们的人头,震慑一下后来者。五常,不必多说也不必再请示,凡逃兵与暗中图谋不轨者,一并诛之!”

面对这样的话语,张五常显然也没有办法再行劝说,而且就他的私心而论,虽然觉得这样做有些残酷,不过做为一个由家奴出身而被张华轩提拔成中级军官的亲信来说,显然他也赞同张华轩在这一件事上的处理意见。

既然在情报与内务上的事都交待完毕,张五常便即告退,在他折身退出之后,早就等候在签押房外的诸多幕僚都一拥而入,而丁宝桢在冲进房的同时,还不忘用严厉的眼神看一眼张五常,做为一个进士出身而且又脾气火暴的幕僚,丁宝桢潜意识里对军人就有着本能的排斥与不信任,而张五常做为军人里搞内卫与情报工作的首脑,自然更令丁宝桢满怀敌意。

“见过大人。”随着众人一起一抱拳,丁宝桢便向张华轩嚷嚷道:“大人怎么一回来不先见咱们,倒去先见一个军汉!”

丁宝桢虽然在气质上不象一个进士出身的官员,而象一个明火执仗的强盗,不过究其实里来说,还是一个在骨子里浸透了儒家传统学说与教育的带有傲慢与偏见的儒生。

张华轩在他的质问下并不想回答,也很觉疲惫,事实上在这一次事件中,沈葆想也好,丁宝桢也罢,在他看来都是一伙巧妙的旁观者,与那些意志坚定的淮军将士相比,这些从旧体制里淘来的宝贝在忠诚度上肯定有着明显的不足。

不过在这个时候也不是追究的最好时机,况且在大乱将起的时候,这些文职幕僚并没有一个人选择倒戈,而是尽可能的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然后等候朝廷或是张华轩下一步的动作,就这一点而言,他们已经尽可能的做到最好了。

“稚璜你失言了,适才也是军情要紧。”张华轩不打算去调和文武之间的矛盾,丁宝桢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实干型人才,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为了某一方而去打压另一方,他只是巧妙的把话题一转,向着丁宝桢问道:“稚璜,公地放领的事情怎么样了,还有海门与启东那边的棉田需要更多的人手,我去海州之前就交办下来,你做的如何了?”

谈到他自己负责的公务,丁宝桢的态度就转而变的认真了许多,虽然他对张华轩在舒城之变后见到他们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谈起这些显的有些无足轻重的公务而诧异,不过还是老实答道:“公地放领倒是顺利,咱们在三月份就大约用丈量出认和少量购买的方法,把不少原本无主或是荒地给弄到了手里,从三月到现在,淮安周围十几个州县大约有一万多亩土地归官府所有,然后这两个月时间已经全部放了出去,依照大人的吩咐签了约定,土地无偿放给无地的赤贫农人,不过在三到五年之内,就得依着咱们的吩咐,要么养蚕,要么种棉花,要么就是种植各种药材。根据下官统计,这些领地的人多半愿意养蚕,也愿意种药材,因为胡庆余堂一直在收购,种出来有收成获利比粮食还要大,这样也引得附近不少农人跟着种值,至于棉花……”

丁宝桢顿了一顿,又道:“最近这段时间,淮安纱厂收棉不少,不过因为成品售出不多,所以四周的百姓害怕难以为继,除了原本已经种植的以外,不少人都放弃棉田不敢种值。这么着一来,到海门等地种棉花的人手都不好雇了,大伙儿心里有疑虑。”

说到最后,丁宝桢总结道:“不过大人既然回到淮安,想来诸事顺遂,不会再如现在这般了。”

(101)工作会议

丁宝桢是标准的言简意赅,话一说完,就稍稍退后一步,表示自己的汇报已经做完了。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余幕僚也一一上前,从军事训练,后勤储备、财务支出、农田水利设施的建设、道路修葺等诸多方面做出汇报,也亏张华轩打熬的好精神,更有当年审核财务报表的那种慎重与缜密,很多细微的数字并不需要查询就记得清清楚楚,他现在手头的幕僚队伍除了薛福成外在忠诚度上都有问题,不过在能力上应该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张华轩在引进人才的时候,虽然有拘泥于其人后世名气的毛病,不过在挑选的时候还是尽可能的从特长与能力出发,所以现在淮军的幕僚队伍不论是在实干性和很多相关文字性工作上,都可以游刃有余,并不吃力。

对当时的这种幕僚制度张华轩也很是欣赏,这种制度并不是和西方学习,而是由中国的国情而出发,种种精通于各种事物的幕僚组成了一个强大的班子,可以在张华轩的掌控与指挥下,把复杂的行政与军事上的事务都料理的清爽无比。

可以说,这种幕僚制度就等于是总统制下的内阁班底,运作高效,指挥如意。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张府的仆役们溜进房来,把房间里的油灯一一点上。张华轩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官衙,如果处理淮军的事,就到徐溜地兵营里去。如果是普通的训练上的事或是民政事务,就在张府里布置了一间签押房,用来处理公务。

等一些负责实际的行政事务的幕僚把手头的事情汇报完,张华轩这才向沈葆桢先道:“振岳兄,求是大学堂的事情就倚重你了,振岳兄地才干愚弟清楚地很,就不必备询了。”

沈葆桢一躬身。平静的语调下明显有着很沉重的心事。不过这时候谈的是公务,他只能收敛心神,在回答之前居然还躬了一下身,然后方道:“求是大学堂去年中开始筹备,年前招募学生,今年二月正式开学。现有学员约两千人,教师一百余人,分门别类,因材施教。”

说到这里,沈葆桢的语调已经变的兴奋,求是学堂是张华轩目前为止仅次于淮军与纱厂地大工程,其实就重视程度来说,淮安的工业化是不得已的选择,如果让张华轩自主选择的话,他宁愿在中国开办一百个大学堂和一万个小学堂。在他看来,一个民族应该有求知的精神与必要的物质条件,它应该是宽荣而向往真理。求知而博采众家之长,而不是固步自封,自以为是文明古国,在教育这件事上做的连倭国都不如。

不过现实显然是残酷的,听着沈葆桢关于师资与经费不是很充足报道。他也只能默然叹息。在目前这个阶段,想扩大学校规模把那些想求学的士子们都容纳进来。就得把学校扩大几倍,很显然,目前这个阶段绝对没有可能再投这么多资金到求是学堂了,而张华轩目前更加关注的则是扩军,与建立海军学校及相关地水师舰船,这些,都是太烧钱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张华轩不禁摇头苦笑,要说重教育这个国度这个时空可能他最知道教育的重要性了,不过偏偏越是如此,他还不能把所有地资金都投入到教育上去。

没有兵没有枪,一切均成空啊。

沈葆桢大略说完,也知道张华轩断然没有拨钱下来的道理,到得最后,只得苦笑道:“大人,别的也还罢了,艺圃一定要多费一些心思,工匠技师在百姓眼里还都是贱业,求是学堂不收学费,出来就能做官,最少也是个吏员,百姓家里但凡能挤口吃食出来的,就一定是学文,不会把孩子送去学技艺。毕竟,之前送孩子去当学徒的,多半是家里揭不开锅地,不满年纪不能出师地学徒,挨打挨骂是常有的事,熬出来了也不一定就能自己开业,还得给别人做事吃饭,咱们这艺圃说到底还是让人学手艺,老百姓心里拧不过弯来啊。”

张华轩注意到沈葆桢对自己地称呼都已经改变,当下也是淡淡一笑,答道:“这也没法子的事儿,千百年下都说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么,振岳兄你们都是读书人,当头对面的说,都不能说天下事全部只能交给读书人去做吧?大伙儿都读四书五经去,谁打仗,谁行船过海的谁又造出千般百样的东西来?这种事以后迟早要改,不过现在就慢慢潜移默化罢……先再拨点钱给艺圃吧,现在学的还少做不了事,拿不了钱,不管怎样先养起来,每个学生的月例银子再加一点,不但不收学费还按月领情,这样的好事怕是那些贫苦人家就不会再拧巴着不送孩子过来了。咱们再穷,也不能穷这么点钱。”

他说罢一笑,沈葆桢知道他说的在理,不过之前的读书人不一定包揽天下事的说法又让他觉得颇为不舒服,只是事情现成的摆在眼前,就是一个让读书人瞧不起的商人现在掏出大把的银子来搞教育,这样的现实颇具反讽的味道和喜剧效果,不过以沈葆桢的幽默水准肯定不会欣赏就是了……

等一切事情都处理完毕,张华轩眉宇间已经满是疲惫之色。这十几天来,从海州狂奔到舒城,然后还从舒城拐了一个大弯,到达淮北的淮军阵中安抚心,顺便下令淮北的淮军大队收兵返回淮安,虽然按照常理来说,淮军打的淮北的捻子鸡飞狗跳,骑兵队伍没有成型,没有火器没有良好的甲胄与训练,甚至没有成建制的指挥,这使得淮北的捻子在淮军眼里根本就不堪一击。

当然,这也是捻军还没有流窜到河南与山东各地,还没有抢掠到大量的军马成为一支彻底的骑兵队伍,这将使得他们流窜如风,胜者勇猛进击,败者呼啸而散,最后在山东还砍死了不可一世的僧格林沁亲王,使得蒙古骑士中最后一位尊贵的武士死在了山东大地上,当年勇不可当的满蒙骑兵最后惨败在了汉人骑兵的手里,极具讽刺意味。

不过在现在,捻军在淮军这样准现代的强悍军队手下根本就走不了一个回合,不管是人海战术,游击战术,还是避而不战,有着优良的后勤补给与强悍的火器输出的淮军打起捻子来不要太轻松,在付出了成千上万的热血生命做为代价之后,不论是惨败过的蓝旗还是刚刚惨败的各旗旗主都得出了正确的结论,和淮军的这场战争是一场不对称战争,还是尽早偃旗息鼓的好。

于是张乐行等大旗主一声令下,捻军边打边退,主力先行进入了河南,而河南在胜保没有带兵赶到之前简直就是一个真空的省份,除了一些驻防的绿营兵外,一个八旗骑兵的影子也看不到,这样一来,捻子们等于是冲进了一个空虚地带,在河南左冲右突打的驻防的团练与绿营们抱头鼠窜之时,捻子们惊喜的发现了一块比淮北可爱多的新基地,这么一来,谁也不会愿意回到淮北去与淮军碰撞,哪怕是一千人打一个。这种情况之下,淮军大部驻防在淮北显然就无此必要,而如果进一步进攻河南,这就与张华轩原本的计划严重不符。所以在留下两百左右的淮军老兵训练组建团练之后,大部淮军跟着张华轩一起回到了淮安驻防。

值此多事之秋,在朝野注意的严酷局面下,收缩淮军的防线,不再那么的引人注意,这显然是最为正确的举措。淮北的主力收缩,而庐州方面因为已经解决了福济与和春两人,这一块地盘连同淮北与凤阳、潞州、宿州等地,已经被张华轩纳入了他的统治之下,暂且与太平军保持对峙的况态而不拿下庐州,也仅仅是因为张华轩不想在太平军西征军打的正得意的时候拖对方的后腿罢了。

这些军事上的举措与动作,在场的幕僚们当然都很清楚,事实上除了薛福成外,其余的幕僚当然不知道淮军在淮北战争的动作原本就局限于把捻子赶走了事,在他们看来,张华轩现在带着淮军主力匆忙赶回淮安,其最直接的原因,当然就是因为朝廷的举措与舒城事变。

把沈葆桢的事处理完后,张华轩又向着翁同书道:“祖庚,土改的那些事情我已经全部知道了,官府的信用不能不维持,明日就会派人把闹事最凶的一些人抓起来,那些私底下重新签租田协约的事情也会阻止,这一段时间你做的太累,先歇息一阵子吧。”

“是,大人明鉴。”翁同书显然没有长篇大论或是汇报工作的打算,与丁宝桢的义愤或是沈葆桢的忧虑不同,翁同书显然受到来自北京翁心存的严令,不再介入淮军与朝廷的事务之中,所以哪怕是在他的本职工作上,翁同书都一直选择了沉默的态度来应对。

(102)大清洗的开始

对方的这种态度张华轩也并不介意,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更遑论是一场政治婚姻所带来的亲戚关系。而且诛心来说,丁宝桢也好,沈葆桢也罢,相当部分的幕僚都正是年轻人,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一心想跟着张华轩做一场事业出来。

而翁同书就显然不同,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那种年轻人的热血与冲动显然已经荡然无存,张华轩现在的处境极为微妙,在京师只给他革职留任的处置后,任何明眼人心里都是清楚,朝廷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一个巡抚与提督死于舒城,而张华轩就在半天之后就进了城,说是与这一场兵变没有关系,任是谁也不会相信。

而且,舒城之变过后不久,有关于这一场兵变的小道消息就传遍了大江南北,那些被砍下脑袋当成兵变淮军士兵的尸体其实是绿营兵的传闻早就传了开来,而与这些传闻结合到一起之后再来看张华轩的一举一动,其中的不臣之意昭然若揭,不需要再多加分析。

翁家毕竟是当时的清流世家,书香门弟,想让这样的世家轻率的参与到一场与造反有关的事业中来,显然不仅翁心存不会参与,就是翁同书也肯定敬谢不敏,事实上在张华轩回来之前,翁同书就有几次告病,不过当时由张五常控制着淮安城,当然不可能放翁同书走人。而到了此时此刻,张华轩回来理事,想来看着翁同书与自己地郎舅之亲,并不会特别的为难自己。

对翁同书的这种打算与想法张华轩当然是心知肚明,他在肚里冷笑一声,当下不再理他,只是向着众人郑重道:“风起于清萍之末啊……朝廷相信奸邪小人。以为我有异志。欲削我权,夺我兵,不过淮军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岂能任人揉捏而全无反应?舒城之变非我之愿,在场的大伙儿全是我的心腹幕僚,大伙凭心而言。舒城之前,我对朝廷可有异志,可有抗令不遵,在地方行事,可有造反的模样

张华轩自己主动提起舒城之事,一直处于微妙气氛中地众多幕僚都是精神一振,这会子看到张华轩振振有词,言说自己无辜,各人虽然明知他与朝廷虚与委蛇,淮军地行动向来都是利已主义。无利不起早的生意不做,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倒也没有必要和他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纠弹。各人都是连连点头称是。

丁宝桢更是粗鲁,当下瞪着眼道:“谁说大人有不臣之心,大人兴教育,办实业造工厂,岂不都是体恤百姓。难道非得和其余督抚一样盘削百姓就是好的了?我看哪。还是那些士绅们不满自己家的利益被大人削夺,这才恶言中伤。他自己因为土改的事做的太猛。早就有不少御史在京师上书弹劾于他,虽然被张华轩用办法压了下来,不过显然还记恨在心,这个时候提将起来,自然也是满腹愤慨。

张华轩微微一笑,笑容里有种说不出来地味道,看的众人一征,各人只听他又道:“舒城的事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诸位都是淮军效力,都有官职在身,和兄弟一处应该也只是求个升腾,舒城的事出来,朝廷日后对兄弟如何处置尚不清楚,所以若是有求去之意,但请直说,不妨事的。”

他说罢咧嘴一笑,一嘴白牙在昏黄的灯光下闪闪发光,刚刚那一番话说的极有诚意,就差是潸然泪下了,可惜眼前的这些个幕僚谁不知道张华轩的为人?甭看他说的极有诚意,可事实如此,估计是与他话语间表达出来地东西相差万里了。

薛福成与薛福保兄弟相视一笑,他们是幕僚中最坚定的保张派,也是怂恿张华轩造反起兵的始作俑者,舒城之变以后,等于是张华轩必须走上造反这一条路,最少也是一个割据地局面,对他们来说,自然是要算上一份首先拥戴的功劳。

阎敬铭若有所思,丁宝桢双眼看天,刚刚他表态的有些问题,现在正在后悔,沈葆桢满脸忧虑,翁同书则是板着脸不语。其余几人在亲疏关系上远不如这些人重要,诸人不语,其余人当然也是噤口不语,一时间房内便的寂静下来。

其实幕僚们的表现完全不出张华轩地所料,与那些坚定甚至是狂热地淮军将领与中层军官们相比,幕僚们的出身决定了他们地立场不可能迅速的转变过来,在清朝越是得益越大的,便越是不想改变。翁同书已经做过方面大员,其余是当朝大学士,就算是造反成功,翁家的地位又能提升多少?造成的成本过高,收益与成本不能成正比的时候,那么选择就是不言而喻的。

不过张华轩此时显然已经不能给这些人选择的权力,他手里的人才太少,求是学堂的的成果最少也要等上两年之后,他等不了这么久。

就在房间里沉默下来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突兀的脚步声响,在张华轩议事的时候,张府的下人从来不敢打扰,而这一次在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明显很响,显然并不是一个人所能发出来的响动。

由于刚刚提到了舒城之变,面对突如其来的响动座中的诸人都很紧张,不少资历浅的幕僚甚至满脸苍白,其余诸人也是面露紧张之色。张华轩自然知道外面是出了什么事---他一笑起身,向着各人道:“想必是五常带着诸将到了。”

果然也是如此,等两个张府的下人推开房门,却正是张五常带着大票的淮军军官守在门外,一见张华轩出来,张五常行了一个军礼,然后道:“大人,今晚要处置逃兵等一干人犯,淮军哨长以上已经全部在城外候着,请大人示下。”

天早就黑的透了,此时半轮弯月悬在半空,洒下一点若有若无的月光,大票的淮军将士都打着火把等候在府中,一见张华轩出来,上千人一起行淮军的新式军礼,整个府门内外只听得啪啪作响---那是敬礼时发出来的声响,只听他们一起暴喝道:“大人安好。”

“好,诸位免礼。”

虽然要处决一大批人,张华轩的模样儿却是一点也没有变化,信步而出,甚至有那么一点悠然自得的味道。

在张五常身后,是淮军的大票将官,王云峰、苗以德、张树声、刘铭传等管带一级的站在最前,然后便是帮统、副统、哨官、哨长,挤挤挨挨的站满了整个院子,不少低级别的军官没有资格进张府的大院,直接干脆就站在了街上。

连络到舒城之变的小道消息,街面上早就空无一人,附近的所有居民都闪电般的躲进了自己家里,关上房门用东西堵死,还有不少人家选择躲到地窖或是床底下。

就是站在张华轩身边的那些幕僚也都感受到了磅礴的压力,以当时的军队而言,没有纪律没有姿态或者什么都没有都并不出奇,可怕的是淮军什么都有,军纪与军姿形成的气场让人有很强烈的恐惧与压迫感,而崭新的军服与闪闪发光的铜军扣形成了一个漂亮的整体,可以说,今晚的军官们如果扛上火枪打上刺刀,就会使不少人的第一反应是选择落荒而逃。

对于张华轩来说,此时唯一的感觉就是一个字:爽。

他是这支军队的缔造者,所以这支让人看成洪水猛兽般的军队只能让他感觉骄傲与安全,淮军在手天下我有,到了这个阶段,其实在心底已经有了这样的成算与把握。

待众军官见礼之后,张华轩略一点头,然后又转身向着诸幕僚道:“今晚淮军要行军法,处置逃兵与暗中图谋不轨者,诸位仁兄,同去如何?”

到了这会子各人哪敢有什么意见,便是脾气强横如丁宝桢也是满脸惨白,各人面面相觑,不少人都心道:“杀鸡骇猴吗?”

张华轩当然不至于如此浅薄,眼前的各人少说也都是进士或是举人出身,而且与那些蠹虫不同,多是脾气强横之辈,功名利碌不放在眼里,倒也不会被淮军内部杀几个人就吓倒,不过这一次行动实在是一个开始,他已经决意用铁腕加鲜血来完全的肃清淮安,使之完全的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而对淮军内的动摇者与异已份子的清洗,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在张五常的带领下,苗以德护卫着张华轩居中而行,其余的幕僚们与淮军军官们默然跟随在后,一起往着城外的刑场而去。

因为这是一次内部的惩戒行动,将被处死的淮军将士们并没有被捆绑起来,而只是被剥掉了上身的军服,不少人披着百姓的衣服,或是干脆只穿着衬衣,在月色与火把下,这些军官和士兵们的脸毫无例外的一片惨白。

(103)挖坑,埋人

张华轩今天有意要把事情做绝,早就吩咐了张五常,给这些要被行刑的淮军官兵每人一把铁锹,让他们自己挖坑。

等大队人马打着火把到来的时候,一百多人刚把自己的坑挖好。初秋时分,半夜时的天气真正凉爽舒适,不过手里拿着铁锹,满身泥污的淮军官兵们望着自己刚刚挖好的大坑,一个个面色惨白,不少人身体发抖。

挖这么大坑所为何用,丁宝桢一行人当然一看即知,看看挖坑的人与围在四周的淮军行刑队的火枪与火光下闪亮的刺刀,不少人背过脸去不敢再看,丁宝桢胆大,贵州蛮子性子发起来,当然不肯掉头,不过那脸色看起来怎么都不大好。

随着众人的脚步声,行刑队带着的狼狗开始汪汪的叫起来,在这半夜时分,格外的诡异和渗人。

张华轩看着这样的场景,也大是皱眉。狼狗、刺刀,还有埋人的土坑,这场景看起来是当真别扭,他只是下令挖坑,张五常倒是一个人才,自觉自发的把这些吓人的东西都罗列了出来,按说是有效而且应当的,不过看在张华轩的眼里,总归是有点别扭就是了。

不过这个时候也不必多说了,张华轩环顾四周,这里全都是他的核心班底,或者说,是强迫也要必须成为自己核心班底的心腹,他习惯性的又皱一皱眉,然后大声道:“淮军为我一手所立,每个月开支的银子多少。大伙心里清楚。逢年过节,该照应地地方少了一星半点没有?大伙想必也清楚。除了这个,这年头当兵吃粮是什么光景的人家才做的,可被人瞧的起不?在我的淮军里,不但拿的银子多,在人前也抬的起头走路,大伙说是不是?”

眼前地这些军官。除上寥寥几个从安徽带过来的不是他创军时的班底外,其余九成以上都是淮安本地的土著,淮军成立三年不到,入军前是什么日子大家当然记得清楚,等张华轩话头一落,上千人一起直着嗓子叫道:“全赖大人所赐!”

张华轩冷笑一声,也不去看那些在叫声里更加灰头土脸的逃兵,又接着道:“我拿自己个家里的钱出来办团练。并没有亏待过大家。改租改息,军中人家优先,公地放领,也是军中人家先占,除了放地,耕牛种子的也没少发,所用的钱粮都是我张家地产业,朝廷地银子才几个钱。满天下看看,就是京师脚下的那些八旗兵,有没有淮军得利更多?”

到了这里,几个出身贫苦的淮军将领自觉需要表态。趁着张华轩话语一顿的功夫,苗以德带头,十几个由大头兵干起来的淮军管带一起上前,向着张华轩单膝跪下道:“标下等的身家性命,全赖大帅所赐!”

有性格粗鲁一些的。干脆便道:“当兵吃粮。标下吃的是大帅地粮,和朝廷有个鸟的关系。要是朝廷再搞那些猫的狗的,老子眼认得朝廷,手里地枪却不认得!”

这话说的粗鲁,却是得到全部淮军军官们的支持,不少人攘臂大叫:“不错,就是这个道理,大帅辛苦建立的淮军,朝廷凭什么想拿就拿?凭着咱们淮军弟兄,朝廷算个鸟!”

这些话说的张华轩甚是满意,他注意到那些叫地最响亮地十有八九都是军中会党的成员,根据张五常地报告,舒城的事一出来,军中会党的人数急剧增加,毕竟跟着张华轩有钱有粮有田有女人,朝廷那边,谁都不会看好。如果张华轩能够更进一步,他们这些军官当然就是开国功臣,这笔账不少人算的清楚,而那些暗中与朝廷接洽的,无不被人视为蠢材傻蛋。

这边的淮军将士们大表忠心,其中蕴藏的含义当然简单。张华轩城府甚深,平时说话虽然没有那些进士翰林们的文气,不过也不会把话说的太直白,今天当着众人的面提起创立之难,淮军仰赖谁而生存,享受的福利又是如何,甚至在话意中又隐约提到将来的发展,这些东西原本不该拿出来直说,甚至以张华轩的身份这么做实在是有些不妥,最少也是没有城府涵养的表现,不过当着一群识字不多的丘八,说的隐晦或是曲折反而无用,不如就这么直说,一条条一桩桩的当头对面的说清楚,效果反而要好上许多。

确实也是如此,张华轩的话不多说,不过因为说的直白浅露,在场的最少的军职也是一个哨长,各人想想这几年来的境遇,再想想淮军被朝廷拿去拆散后的下场,结果当然是不言自明。

各人想想好日子差点就过到了头,自然是横眉大怒。眼前这些要被处死的军官与士兵原本是大伙的同僚,看着他们挖坑待死也是有些悲凉,不过事到了眼前,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张华轩短短几句话,却把大家伙最着紧的事说了出来。

钱粮,田地,女人。

没有张大帅就没有淮军,没有淮军就没有上面的这几样东西,没有上面的这几样东西,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况且,众人都隐然感觉到,跟着张大帅也并不仅仅是这些东西。刚刚张华轩就一句话,大伙能在人前抬头走路,想想确实,从军服仪容到军队待遇,淮军哪一项不拔尖?乡里乡亲的住着,钱粮拿的再多,也不想被人戳脊梁骨。而淮军不但是那些遭人恨的绿营不能比,就是八旗兵又如何?从张华轩掌事建军以来,淮军将士在淮安府附近做了多少有益生民的大事小事,如今军容整肃战绩骄人,再加上行善积德的事做了不少,四乡八里的老少爷们,谁看到淮军将士不高抬一眼?偶尔有空回家休假,整个庄上的庄邻都上门问好,不在淮军,能有这样的待遇?

很多道理不点不透,一点就透。这么着一想,千多大小军官看向那些意志不坚,甚至在混乱时想出卖淮军利益的同僚们,眼神中就少了同情,多了憎恨。

淮军将士们如此想,那些文职的幕僚们却是种种滋味在心头,难以言说。他们的功名富贵当然也要靠淮军,不过又不全是靠淮军,有不少人离了张华轩一样能升官发财,在不在淮军并不要紧。

不过,与淮军将士们感受相同的,便是做事时的那种轻松与成就感。淮安这里,不能说没有勾心斗角,人与人在一起,没有斗争是不可能事。不过在张华轩的掌控下,谁也翻不起大浪,而做任何事情,靠山背景不是决定性的,把事情做好才是第一条紧要。

而且,从办学堂到修路造桥,劝农耕桑,抚危济困,减免地租,哪一条一款,这些人都是打心底里赞同,而除了在淮安一地外,任何一个地方做官都不要想做的这么轻松,可以得到百姓的赞赏与真心拥戴。

人无完人,圣人难得,不过在做实事的同时,还能得到万民敬仰,而实际该拿的俸禄薪饷一文也不少,这等便宜事哪里找?

刚刚张华轩敲打淮军,其实有不少话也敲打在这些文人幕僚的心上,究竟是跟着朝廷继续瞎滚,任着那些颟顸愚昧的官僚苦害百姓而不置一辞,还是跟着张华轩一条道走到黑?

这会子倒也容不得他们多想,张华轩话已经说完,自己略瞄几眼将被处死的淮军将士,发觉其中有几个还是初建淮军时就入伍的老兵,当初他亲自带兵,一起跑步站军姿时这些老兵就已经在营中效力,虽叫不出来名字,不过当初在眼前晃来晃去的也自然是熟脸。

他暗中叹息,知道这些人除了几个郁郁不得志的哨官,想借着这一次的事变与朝廷勾搭外,其余诸人倒是多半因着胆小怕事,不知道朝廷下一步是何举措,畏惧之下,这才暗中丢了枪支落跑,这一次如果不是借着淮军开头,用这些人的鲜血来熔炼淮军的集体精神与军人的荣誉感,倒是当真不必处死的。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啊……”张华轩在心中暗自感慨,看着那些一脸惨白的淮军将士们。

身为上位者,有时候做出的决定尽管不符合自己的性格,却是不得不然,在他将要挥手下令的一瞬间,张华轩满心不忍:“今晚要处死你们,是因为你们背弃了我,背弃了淮军,咱们淮军兄弟应当抱成一团,彼此依靠,你们背育了大伙,就没有资格留在军中,不处置你们,淮军也就抱不成一团,今晚将你们暗中处死,我已经吩咐下去,就给你们报个战死吧,日后,家中人也不必受苦了。”

张华轩如此一说,那些知道必死的淮军将士都是面露感激之色,不少人立刻有了侥幸的心思,开始出声求饶,不过张华轩显然没有打算理会,说完之后,便已经转过身去。

“开枪吧。”张五常知道张华轩的心思,当场断然下令。

(104)肃反

随着张五常的一声令下,一阵阵拉枪栓的声音响起。这是淮安火器局步枪工厂的最新出品淮安一八五五式后装旋拉式步枪,在新机器与人员还没有到位的情况下,这种代表这时代最高科技结晶的步枪出产的不多,几个月下来了,生产的数量还不到两百只,其中一半被张华轩的亲兵戈什哈拿去,再有一半不到,就分配给了张五常的情报与内卫部队使用。

而这种最新式的步枪在命名之后第一次开荤,居然就是用在原本自己兄弟身上,世间百态之无常,可见一斑。

因为是后填装弹,负责行刑的淮军并没有让以前的袍泽等太久时间,在比人们预料少很多的时间内,枪声渐次响起。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一百多支后膛枪的枪响当然远远不及老式的前膛枪,不过在子弹的威力却不比前膛枪少一星半点。原本淮军中有不少人担心,后膛枪在装弹速度与射程上都远远超过了前膛,不过凡有一利必有一弊,在子弹的杀伤力上后膛枪稍嫌不足,前膛枪因为射程近,而且穿透力不够,所以凡是中弹的人就象在身上开了个洞,只要是近距离中弹的绝无幸理,而后膛枪穿透力大,有时候未必就能一枪杀敌,到了这个时候,各人眼前只见枪口的火光闪现,在嗖嗖的子弹声中,受刑的淮军全部倒下,虽然有几个人还在蹬腿,不过在近距离的杀伤威力上,显然并不弱于前膛。而再联想它地射程与射速,不少淮军将领都面露喜色。有一些机灵鬼已经想到淮军下一步的实力提升,有这样一支忠心与勇敢都足够的军队在手,然后又有这样的神兵利器,张华轩实在是没有理由不大干一把了。

淮军的军官们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站在这里的全是明眼人,谁又看不出来?若是在往常。怕是早就有心直口快地人嚷嚷出来了,不过事情演变到了这个地步,张华轩在舒城的事后看样子不会有一星半点的收敛,不经朝廷没有王命旗牌,就这么杀了一百多官兵,这样的举动,已经和藩镇没有任何区别了。

要知道,县令虽然有权抓人判人。不过斩人的权力牢牢抓在中央刑部手里。没有刑部的批文,总督和巡抚要杀人也只有请王命旗牌才行,不过这种举动被视为跋扈专断,有清二百年来,还没听说过几次。

深夜之中,一八五五式后膛枪的响声并没有持续很久,大约半小时左右,所有被决定处死的淮军官兵已经都引颈就戮。一个个原本鲜活地生命在流淌出或多或少地鲜血之后,已经变成了冷冰冰的尸首。

负责行刑的士兵退后,又有几十人疾奔上前,把尸体的位置摆好。然后用铁锹铲土,不一会功夫,灰土飞扬之下,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一百多人就这么被掩盖在黄土之中。

看到这样的场景,张华轩都有点儿厌恶自己。就在他的命令之下。转眼之间,一百多个家庭遭遇灭顶之灾。

不过他很快收起了这种有害无益的情绪。要么踏万骨生,要么被人踩,这个世界地逻辑原本就是这么残酷,就算是一百多年后,生存的法则又有多少改变?

想到这里,张华轩满脸冰冷:“今天的场景是有点残酷,不过我只是要让大家知道,淮军是一个整体,我就是这个整体的主心骨,任何背叛地行为,都不可能得到原谅,这一点,大伙儿要铭记在心。”

各人原本以为他要长篇大论,不料就是这几句话,不过不可否认,这几句话说的王霸之气十足,各人虽然没有纳头就拜,却都是凛然道:“是,请大帅放

千多人一起叫喊起来,声势当真骇人,张华轩微笑道:“淮军的事已经了结,底下就是那些王八渎子,他们以为朝廷对付得了我,便在淮安府搅风搅雨,如今却要看看,这一府之地,到底是谁做主。”

各人均是听的凛然,张五常心领神会,上前将那些前一阵子反攻倒算的田主士绅名单交上,然后便是造谣生事地,借机搅风搅雨地名单一起呈上,张华轩拿在手中,扫了一眼,然后将名单一抖,冷笑道:“这些人均是发匪与捻子的党羽细作,既然要拿,就要除恶务尽!着令:淮军即刻接收淮安府与周围诸县防务,解散三班衙役,淮军拿人,城管局负责接手所有地州县城内治安,捕到的人,要严行拷打,将其党羽一体拿尽,不可有半点姑息,晓得么?”

这一次淮军将士们却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了,刚刚杀的是自己人,同情当然说不上,不过兔死狐悲的感觉总会是有,看着以往的兄弟被杀,心理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波澜,不过如果是奉令铲除异已,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当下诸名管带级的军官一起围拢上前,听着张五常把各种名单交在各人手中,然后分派任务,划定区域,乱了半个时辰后,已经是下半夜时分,月亮升起老高,阵阵清风吹的人通体舒爽,不过在百来支火把映射下的千多身着戎装的军官,议论的却是无数人的生杀予夺。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布置下去,大伙儿不要当是儿戏,也别以为不是打仗就掉以轻心,经此事后,淮安诸州县将与淮军一样凝结为一个整体,如此大事,怎可不慎重行事?”张华轩在布置完毕之后,向着众人郑重吩咐,在又一次得到响视的回答之后,他满意一笑,最终带着一丝神秘道:“去吧,大伙儿都精神一点,这件事就叫肃反吧,等肃反做完了,淮军还会有大动作。”

众人当然不知道肃反是什么意思,不过倒是都对张华轩嘴里的“大动作”极有兴趣,不少人在心头揣测,难道淮军准备誓师北上,直捣北京?想到这里,众人都是精神一振,都已经是当兵吃粮几年的人了,这几年来太平军也好,捻子也罢,还有八旗,绿营,团练,什么样的军队淮军没有见识过?托大点说,两万淮军集结在一起,就凭二十万八旗六十万绿营全部集结在一起,怕也不是对手吧……

一想到随时可能会成为开国功臣,不少名利心极重的淮军军官都是眉开眼笑,这年头清朝在士绅地主阶层的人心还没有尽失,不过在老百姓心里已经是差不离了,要不然,也不会让太平天国那帮扶不上墙的烂泥占了几省的地盘,以全国之力攻打,还坚持了十几年之久。

淮军将士各怀心思离去,张华轩心里极是满意,今晚此举确实是有点残酷,不过肃清了军中不稳定分子之后,淮军势必会更加团结,而在全军哨长以上的军官面前展露了自己杀伐决断的一面,想必也会使这些人更加忠诚与小心,同时,也会对自己包括淮军的前途,有着更大的信心。

淮军的实力,完全可以有野心,在适当的时候展露出这种野心,才是上位者应该做的,不然,属下的人会因此上位者缺乏野心而失望,进而使得整个集团丧失向上的动力,转而向下不可收拾。

曾国藩的湘军便是如此。起事之初锐意攻伐,湘人彪悍轻死,太平军西征精锐亦不是对手,虽有咸丰五年江西南昌之围,不过只是当时双方力量相差太大,而且南昌之守也使得石达开没有办法,最终在咸丰六年初弃围而去,曾国藩得以保全首级,重新收拾湘军,自此之后,湘军便成为太平军之死敌,一直到攻破天京时,湘军人数已经十余万人。

可惜的是,湘军人数越多,形成的小团体便越多,而腐败堕落的速度也是极快,比当初的绿营要快的多,原因多种,而最重要的就是曾国藩没有野心,不愿也不敢真正的整合湘军,使之成为一个真正的整体。一个团队没有长远的目标,而且曾国藩几次让权,主动让旗人做总兵,期间还有丁忧返乡完全放弃指挥权的事,虽然在他个人的名节上让朝廷彻底放心,不过在太平军剿灭之后,曾国藩自己也是承认:湘军不可用矣。

张华轩今日行事,就与曾某人绝然不同。虽然没有明言造反,不过几年经营,势力已经盘根错节,此次连朝廷也奈何不得,而更令淮军上下归心的便是,朝廷根本不敢处置张华轩!

所为何来?就是因为有淮军这个实力庞大的集团,在如此的心理暗示之下,自觉自愿成为这个团体牢牢一份子的人,骤然增加,而且几乎不可能再改变。清廷因为要调整战略做出的这一点小小的妥协和让步,已经完全让张华轩利用起来。整肃淮军之后,再继续肃清境内的异已份子,只要很短的一点时间过去,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105)肃反扩大化

接到了任务的淮军将士依次散去,行刑的地点是选在了淮安府城与山阳县的交界处的一处河滩上,走上几步就是大道,再骑马半小时左右就能回到淮安府城之内。

张华轩借着火把的亮光与月色打量了片刻,然后向着张五常赞赏道:“这里选的不错,下面的肃反也在这里好了。”

虽然他避免说出行刑、杀人,抓捕等字眼,不过现在人已经少的多了,而刚刚那血腥的一幕好象还萦绕在各人的眼前,一想到那些松土下就埋着一百多鲜活的生命,这初秋夜晚的凉风好象都变的凄惨阴森了许多,而张华轩此时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却教各人脸上都骇然变色,有那胆子略小一些的已经跳开几步,距离刚刚的行刑地再远上一些。

“玄著!”

沈葆桢终于忍耐不住,上前一步,向着张华轩凛然道:“玄著,把我也杀了埋在此地吧。”

他这样的表现,实在是不出张华轩的所料,不过这当口还是装的一脸愕然,向着沈葆桢道:“振岳兄,这是怎么说?”

沈葆桢怒道:“玄著,舒城的事难道欺我不知么,当日玄著是如何说,今日又是如何行事?杀淮军人,叫咱们来看,岂不是有杀鸡骇猴之意,诛除逃兵是军中事,也还罢了,还要更进一步,杀官杀士绅,玄著,不晓得你原来竟是一个如此残暴地人!”

沈葆桢也确实是气极了。他投奔张华轩原本就是被对方强国爱民的大胸襟大抱负所打动,这才不顾自己很有可能在几年内成为一方主官的前途,毅然投奔在淮军帐下效力,虽然军功叙保从优,不过在淮军的前途,其实倒也当真不比他自己去江南做官来的更好,前一阵的舒城之变已经叫他心中很是不悦,但念及张华轩也是被迫,所以隐忍,而今日见得眼前景像。原本已经是怒极,而张华轩又提起诛杀士绅与异已者的事,甚至当着他的面安排行刑的场所,如果他继续隐忍。那他便也不是沈葆桢了。

看着气的面色焦黄地沈葆桢,张华轩却是沉住了气:“振岳,这时候还做这些意气之争做什么?”

看着沈葆桢腊黄着脸还要说话,张华轩又道:“这个时候没办法说那些宽人严已内圣外王以待来日的话,日久确实见人心。不过那要日久。而如今现在,朝廷图我甚急,你当现在朝廷只给我一个革职留任的处置便算到头了?”

说到这里,张华轩连连冷笑:“怕是谁都知道,朝廷现在是因为南方事情大坏,北边又有捻子在河南捣乱,流窜到山东也未可知,近畿直隶山东关系到天下根本。一时半会儿的腾不出手来收拾我,若是等南方局面稍定一些,北面再把捻子剿一剿,到时候再来先将我逮问京师。然后菜市口问斩,到时候谁来为我说话?嗯?!”

沈葆桢原本想说必不至如此,不过话到嘴边,却是连自己也不信,待想把君君臣臣地那一套说辞搬出来劝说。却是连自己也说不服。他心里总觉得不服而且愤怒。却只是不知道如此措辞为好。

眼前的这个张华轩,摆明了就是不服王命。要为自己的性命和身家包括淮军的命运争上一争,而这么一争,却又是与沈葆桢等人自幼受到的教育绝然不同背道而驰,想让他们现在说出赞同地话,也是绝无可能。

张华轩也知道现在没有办法说服他们,当下只是又冷然道:“今日之情势至此,旁话也不必说了,朝廷必不容我,而我也不会引颈就戮,而诸君何去何从,却也不能自专自主了!”

其实从开始诸幕僚汇报工作时起,各人都想知道张华轩在舒城之后的态度,而到了此时此刻,张华轩才算正式说出,可偏生一出口,就把所有人的希望都打的粉碎。

沈葆桢愤怒中夹杂着忧虑,他的愤怒并不纯粹,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而他更加忧虑求是大学堂的成败,可以说,张华轩成功的把一根无形的枷锁套在了他地脖子上,因为求是大学堂的存在,几乎是他不可能想办法逃走,或是宁愿被杀被下监狱也不做事,或是采取自杀的极端办法。

而除了他之外,几乎在场所有的人都有自己地事业寄托,如果张华轩仅用强力,这里有不少人会选择很多办法来怠工,然后想办法逃走,而到了这个时候,虽然张华轩的决断霸气十足,而且颇有点蛮不讲理,用武力压人的意味在,不过虽然有几个人抗议,却总归是无人做声。

张华轩一眼看去,只见翁同书脸色惨白,他心中暗笑,却也并不点破,甚至并不拿正眼看自己这个大舅子。现在翁同书被自己绑在这里,翁同和被安置在海州,这兄弟两人身边都有张五常的暗探看管,根本就逃不了,可以说,从一开始翁同书被沈葆桢带过来时,他就处心积虑要把他留下,原因不是这个翁某人有多少的才干,更不是对方同意结亲,最为关键地一点,就是对方在江南甚至全中国来说,都是一个很有影响力地望族,把这样的望族绑在战车上,无形中就比太平军那样地胡闹高出一格!

他环顾四周,看到除了丁宝桢不知道死活的滴咕几句外,别的幕僚虽然不少人露出气愤的神情,不过究竟还没有人当场出来要死要活的,心里已经大是满意。这个年头清朝没有在士大夫阶层失去民心,太平军折腾十几年,除了俘虏外根本没有士大夫阶层的人投靠,这就是明证。他现在手头的这些人最少也是个举人,算是统治阶层的部分,指望他们现在纳头就拜,口称明公当取天下,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既然不当场闹事,那就好办,张华轩转身上马,不再去刻意安抚这些幕僚,反正现在淮安的事情上了正轨,在他没有正式造反之前,这些人应该还有一层遮羞布,该当做的事情,自然一点也不能少做。至于将来,则将来再说吧。

忙活了半夜,淮军内部的不合谐因素这一次被彻底清除掉,底下的事情做起来当然就顺手多了。

与在宿州时相比,搞肃反的淮军显然更加有经验了。当初在宿州时因为土改不顺利,淮军在张华轩的授意下灭了不少大家族的门,当时是打着刺刀明火执仗,反正宿州是战乱区,不必要顾忌太多。这一次是在淮安境内,因此虽然动员的淮军有十几个营头几千人,不过承担的任务也只是把淮安境内的官道和小道全部控制起来,捕人与杀人的事情,还是交给了张五常的部下与张华轩的中军营来进行。

从咸丰五年的八月中旬肃反开始,先是抓捕名单上的人,然后彻夜审讯,什么辣椒水老虎凳之类的审讯器材全部都用上,每天由夜间到白天,淮安全城都能听到那些人犯的惨叫声与哀嚎声,到了凌晨时分,不出意外,总能听到一阵阵砰砰的枪响,显然就是审讯过后,开始杀人。

张五常一开始的名单很谨慎,不过是一些搞反攻倒算的士绅,还有一些趁机搞事的流氓无赖,张华轩在淮安的统治太强势,压的这些人喘不过气来,所以风声一传出来,这些人就出来捣乱,也是出一口恶气的想法罢了。然后,就是一些读书人非议张华轩在淮安的举措,被定性为造谣生事,扰乱地方,一并严办。

最后,就是一些持不同政见的异已份子了,这些人还多半是乡间有声望的人家,他们拒绝任何形式上的改变,对张华轩的工业化进程始终持反对的态度,对洋人进入淮安也是深恶痛绝,在他们的影响下,导致不少地方的老百姓也跟着一起反对,这些人早在两年间就登记在案,这一次便也顺手一起捕了。

在肃反的开始名单上的人还不多,一共只有不到两千人,等抓了一批回来,审讯过后,受刑不过的犯人多半开始胡乱攀咬,把亲族好友平时议论过时政的一并供出,但求能够摆脱审讯早点受刑就好。这样一来,名单就越滚越长,捕了一批杀了一批,却又滚出来更多的人,而每一次抓捕到一批人,总会又供出更多的人。

因为杀人太多,张五常心中反而先害怕起来,不过在得到张华轩:“肃反不能心慈手软!”的指示后,索性便放开手脚大干起来。肃反到了八月底的时候,原本名单上的人早就埋了十几天,而新名单上的人名数也数不过来,由于每天处决的人太多,张五常麾下的行刑队根本执行不过来,索性调派淮军轮流充担执行的责任,而每天凌晨时分的枪响,便是越发的密集起来。

到了九月中,肃反已经搞了一个月,除了淮军及其家属严禁波及外,淮安的士绅地主阶层几乎被铲除了个干净,而除了这一阶层外,所有非议过张华轩及淮军的异已份子也被杀个精光,根据事后的统计,在淮安、海州、宿州等地,一共被处死了三万多人。

(106)胡庆余堂

连续的肃反已经使的淮宿等地陷入了极度的恐怖之中,当然,恐怖之限于淮军的敌人而非朋友。

与夏初那会儿的惊疑不定相比,虽然淮军每天都在开枪杀人,不过与这血腥局面相反的情形就是,淮安的工厂展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势头,第二个大型纱厂已经建成投入生产,超过二十万个钞锭的出产使得与其相关的产业显的更加繁荣,淮安诸多工厂使用的产业工人已经超过十万人,这当然是典型的劳动密集型的构架,不过在当时全世界都是这样,而中国拥有无数吃苦耐劳的农民以做劳力储备,这是先天而无可取代的优势。

而与工业蓬勃发展相对应的,就是商业与相关产业的更加繁华。黄河改道使成千上万的船工纤夫及相关人员失去了工作,不过正好在淮安工厂用人极多,在吸纳了大量的脱产工人之后,自然会有相关的第三产业兴盛起来,在工厂附近,是无数的小型饭店、杂卖铺子、小吃、杂佣、卖水果的、浆洗衣服的,淮安工厂的产出很高,而又不可能全家入厂,附近不远又是有着优厚俸禄的淮军军营,所以不但不少失业的农民投入在这些产业之中,就是淮军或是工厂工人的家属,也有不少在这附近做小买卖营生的,工业、军队,再加上相关的军工产业,这几样已经成为淮安最强劲的三大动力。而再加上淮安附近充裕地人力基础与发达的农业,已经使得这个城市充满生机又富庶无比。

说来也怪。在朝廷风雨欲来,张华轩暗中到舒城布置前后地那一段时间,工厂积货无人敢提,很多做小买卖的偃旗息鼓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城中城外,除了洋人的洋行照行营业外,不少行业都显的萧条无比,而等张华轩回来。虽然局面一振,不过仍然有点压抑的气氛在,始终不复当初,而等淮军开始肃反,杀人甚多。那些心怀不满的士绅地主与退休的朝廷命官,儒士读书人再加上各阶层的异已分子当然已经被杀光,当然,如此杀法,肯定是有不少无辜者被错杀,不过越是如此杀去,淮安地局势反而大定,而张华轩就是抓住了人性弱点。当一个集团有武力,有理想有前途,有骨干核心之时,用残酷之极的手段去诛除异已时。本利益集团会因此而更加团结紧密,而围绕在集团之外的相关人员,也会因此而更加凛然敬服,更加依附在集团之内。

杀人是一门学问,中国有史以来。善杀人者有坏事的。而不善杀人不忍杀人的,却绝对不会成其大事。黄巢是杀人败事地。因为他不擅杀,属于胡杀,所以他的军队越杀越弱,将士越杀越离心,因为他没有纲领,没有真正的根基来形成一个利益集团,将士跟他流窜千里时,大杀特杀,那是对的,而得关中后,犹自杀人,不加抚慰,便属胡闹。

明太祖更属强者,起事时,诛除异已绝不手软,而得城之后,允许抢掠而禁杀人,得天下后先行隐忍,抓住时机一杀便是数万人,终太祖之手而形成明三百年天下,其政治手腕是英明天授,常人唯有仰首学习而已。

张华轩算是善加学习揣摩的,他之前在淮安经营日久,多以隐忍为主。盐商家族出身,算是一个最大的弱点,不要小瞧这种身份,在当时等于就是一个下九流,再有钱,一个秀才也瞧你不起。他初兴军时,不但官府无视,士绅阶层也是并不支持,甚至本家族内,也并不乐意,这样的情况当然与那些受到宗族官府加士绅支持的其它团练力量不同。

所以在开始时他谨慎加小心,除了在淮军内部施行军纪外,对地方政治地干涉也是用很隐晦小心的办法去做,清江浦一事也是抓住了一个难得的机遇,搞翻了不少官僚,使得他的政治力量在淮安有着显著地提升,而就算如此,他也并没有敢于直接干涉地方政治,也没有把手伸的过长,等淮军占领了更多更大的地盘,工业化已经有了基础,甚至土改都近一年之后,朝廷忍不住了,可对张华轩来说,也无须再忍了。

在这个时候,如果没有些雷霆手段杀伐决断,没有一个上位者的狠心,他如何能诛除异已,如何能让整个集团毫无犹豫的跟着他走?所以他在舒城之后,回来就立刻大杀特杀,甚至不惜错杀无辜,就是要建立一个形象,他张华轩已经不惧朝廷,而且野心勃勃,最为关键地,就是他有军队,有地方实力,更有杀伐决断地手腕!

现在在淮安城内最为热闹的地方当然是属张府所在地小高皮巷附近,因为张华轩常住张府,所以关防严密,后来要在张府办公,又将原本不小的府邸扩建,建起了辕门和签押房等附属设施,迁走了不少人家,扩宽了巷子道路。而怡和洋行等诸多外国商行进入淮安后,第一选择当然就是与张华轩比邻而居,除了安全与方便打交道外,法国教堂就在附近也是一个重要原因,等发展到了咸丰五年的时候,张府附近已经是洋行云集,而除了洋行之外,英国与法国以及美国的领事馆,也依次建造在这一附近,有时候街道上行来走去,居然满眼都是黄发碧眼的欧美白人,而看着洋行大门的,当然就是裹着头巾的印度阿三了。原本这些年发展最快的当属上海,就是淮安发展到现在,在上海的洋鬼子也是比淮安略多一些,不过几年时间,能把一个内陆城市发展到如此地步,也算得是一桩奇迹。

而洋行一多,周围的中国商号也日渐增多,浙商,徽商再加上晋商,各有专长,各有精采之处,钱庄商号当铺批发商行已经极具规模,极具活力,而以纯粹的实力来说,浙商与徽商实力稍弱,不过占了地利先发之便,已经发展的极好。晋商实力最为雄强,虽然后至,却也发展极好,目前淮安城中商号云集,而晋商资本最为雄厚,钱庄生意因为商号多自然更加火爆,唯一不足的,便是在经营手段与理念上甚为落后,如果现在有资本更加雄厚的欧美银行进入,就会被立刻挤跨。

就在进入淮安最早,也是最早在城中建起了十二层西式高楼,引得万民瞩目的怡和洋行附近,在高大的哥特式建筑十几步远,便是一幢典型的中国式院落,临街而建,与高大的欧式建筑相比,显的小巧精致,门首处,也是小个中国风味的石狮子,正好分列在大门两边。

这里已经算得上是寸土寸金,淮安城中的商号全部云集于此,哪怕是原本的盐商富户,也多半住它不起,而是典手倒卖,让成商号。所以这三进小院虽然在风格气质上极是内敛,却也是不折不扣的一处商号,迎门上挂一匾,却是四个烫金大字:胡庆余堂。

张华轩交给胡雪岩打理的生意极多,而最赚钱的,无疑是徐州的矿山,上次舒城事变之前,朝廷已经传谕徐州道兼江北团练大臣吴棠,将张华轩在徐州的矿山一体封了,而张华轩有鉴于现在这个局势,一时半会也拿不回矿山回来,索性便退让了事,让胡雪岩把矿工遣散的遣散,愿意留用的,便带到淮安来安插,或进工厂,精壮的入军当兵,长于农事的,便到海门等地种农田,半月功夫,已经安排的妥当,张华轩极是满意,盛赞胡雪岩办事干练。

虽然如此,胡雪岩心中犹自郁闷,张华轩交给了他几十万股本,盐场商号十数家,再加上矿山出产,每年所赚的银子不下三百万之数,而矿山一封,直去了三分之一,对于一个商人来说,简直是彻骨之痛。

所幸南方战事激烈,两边都是死伤极重,又有河南官兵对着捻子大打出手,也是极需药材,不得不说,胡雪岩此人具有天生商业头脑,胡庆余堂现在是张华轩的创意,不过此人在做起来的流程中也是极具天赋,药材与药方的选配,制成药丸的过程都是精当无比,然后又是打通关节,疏通太平军与清军两边的关系网都是水道渠成,马到擒来,不能不说是一个一等一的商业天才,矿山封后,他便回到淮安坐镇胡庆余堂,以期借着南方战事激烈的时候,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就在他的眼前,一封封药丸被封存打包,准备沿河道运送至南京,这一批货不从海路走,却是因为直接送到太平军的阵营,所以在运输上不仅省心省力,而且省钱。

待小伙计们把“真不二价,胡庆余堂制”的小标签帖上之后,胡雪岩原本刻板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放松的神情,摇头一叹,抚额笑道:“这些虽然是给发匪的,不过药就是药,要戒欺,选材用料,仍然不可懈怠!”

“是,请掌柜的放心!”一群伙计不知道听了他多少次训诫,而胡庆余堂得以迅速发展,当然也是在选材与制药上极其用心,童叟无欺,而又资本雄厚,所以才迅速发展,成为江北赫赫有名的大药堂

(107)内卫营

胡雪岩点一点头,不再关注这里的事情,出门一转身又进了制药堂。胡庆余堂采用的药方先是用的宋代皇家药典《太平惠民和济药局方》上的记录,制作了大量的丸、散、膏、丹、胶、露等药材,因为天下大乱,用兵极多,对军事上的用药需求量极大,所以这两年来,多以制造丸剂为主,今年黄河改道后,大河两岸多有受到水灾影响的,水涝过后亦出疫病,所以又赶紧着制作一些防瘟疫的药散,准备紧急投到遭受水患影响的地区。

不过,这些药却是免费赠人,并不打算收钱。药堂的名字因为张华轩对江南名号的欣赏,仍然与历史上相同,仍然叫胡庆余堂,不过天下人谁都知道,胡雪岩不过是大掌柜,股东店主当然是张华轩本人,所以这博名之举每年都行,每年胡庆余堂都会有相关的预算制成大量的丸散药材,免费发给贫苦无力医病的人家,这样的善行最易得到回报,所以张华轩这几年名声大振,官场中是因为给了不少官员的好处,在淮安等地是在财政上的牺牲与淮军等相关产业的优惠影响,再加上土改减息的事,使得本地不少百姓为他烧香立长生牌位,而在外地,这几年张华轩名声大涨,却是因为胡庆余堂。

最简单的做法,当然是给药丸的包装上打上标签,胡雪岩虽然聪明,不过也不可能有如此超前的意识,不过经张华轩一提点,此人却是举一反三,在“真不二价,胡庆余堂制”的小标签之下。赫然又有店东张华轩谨赠的字样。这些药材虽是赠人,所费材料仍然是真材实料,花费不小,既然是要博名,当然是要做到最好,今秋这赠药一举,足可又使张华轩名扬黄河两岸。

正检视着材料丸剂,外头却是一片喧哗,胡雪岩将脸一沉。大是不满。

他现在不过三十出头,论起城府涵养当然不如后来,不过就是中年之后,此人的脾气仍然是失之强横暴燥,不然。也不会有千万两白银用身家性命博生丝涨价之举,事败,半生事业付诸流水。

在胡庆余堂内,此人地威望当然最高,一看大掌柜沉了脸,几个伙计立刻奔出门去处理,不过须臾之后,外头声响却越发大了起来。

胡雪岩终究忍耐不住。当下板着脸盛怒出门,这些新制药材要密封好,所以虽然初秋尚热,还是挂了两重厚厚地门帘。等胡雪岩掀开门帘出去,却是吃了一惊。

胡庆余堂看起来是三进的院子,其实因为是江北第一大药堂的配药与出货基地,所以房屋极其轩敞高大,看起来不起眼的院子。比普通的宅院要大上一倍有余。而近似四合院的规制,也使得院子的中央显的极其开阔。而在此时此刻。原本宽阔的庭院中却是站满了药店地伙计,被伙计们围在庭院当中的,却是几个淮军的士兵,而那几个士兵却是又围住一个堂里的伙计,因为挡的严重,一时半会地还看不清楚是谁。

让胡雪岩吃惊的到不是这样的场面,而是那几个淮军士兵肩头的一个圆型的臂章,深灰色的臂章并不稀奇,基本上每个淮军士兵都有,不仅是臂章,胸前也有章,标记着人的姓名与具体的番号,而在臂章上,则用简单地标记来说明对方是什么样的军衔,从属于哪支部队,是炮兵,还是步兵,其余的辎重兵与工兵,也各有标志。而眼前这几人淮军士兵,却是用一把盾牌来做标记,至于军衔倒是很低,只是一个上士带着几个普通的士兵,让胡雪岩大吃一惊地,当然是那个盾牌标记,因为它代表着淮军现在最让人闻风色变的组织:内卫营。

自从张华轩有意要在淮军内搞一个情报与特务组织后,在身边的人才中千挑万选,终于选中了行事谨慎小心的张五常来做这个情报组织的首脑,还是在咸丰二年时就已经组建地情报组织,在三年之后,在北京官场有军机章京这样地眼线,在南方也收买了不少中级官员,甚至在银弹攻势下,连太平军内也有不少级别不低的将领落马下水,这算是对外情报地成功,并不为人所知。这支特种情报部队最大的成就,就是在最近这段时间内,在淮安海州宿州等地搞的肃反工作,改名内卫营后,这支部队对内整肃的动作之大,手段之狠当真是令人咋舌不已。短短一个多月,已经有三万多人倒在了内卫营的屠刀之下,虽然多半是反攻倒算的士绅阶层及其亲友,还有那些异已份子和其家族,不过在当时这个时代,杀得人多,却怎不教人害怕?内卫营的人数当然不如表面上编制里的三百来人,而就是这些肩带内卫臂章的淮军军人,使得整个淮安附近的近千万人胆战心惊,害怕不已,说可以小儿夜啼当然是夸张,不过现在乡间吓唬小孩或是彼此开玩笑的话,当真会说是内卫来了……

不过在胡庆余堂内,虽然都是人人面露紧张之色,却还是没有人退缩,胡庆余堂就是张府的产业,除了胡雪岩被张华轩信任委以大掌柜外,堂里还有几个掌柜老人原本就是在张府的产业里效力,此时挡着内卫营的几个人不肯让步,如果换了别的地方,肯定没有人会有这种胆识。

要知道内卫现在杀红了眼,而且张华轩放权于下,除了淮军和一些重要部门不能动外,内卫是有直接的杀人权的,如果是换了平常地方,怕是现在围着的所有人,都会被捆了去直接杀掉,根本就不会有人去管。

等胡雪岩出来,药堂里的诸多掌柜和伙计自发让开一条通道,由着胡雪岩上前,那几个内卫营的淮军看到胡雪岩过来,内卫营原本就是专门负责内部调查的责任,对淮安附近重要的人物都记录在案,这几人自然也认得胡雪岩,一见他来,带头的军士便行了一个军礼,然后道:“胡掌柜,这个人被人供了出来,曾经辱骂过咱们淮军胡乱杀人,大帅也是屠夫一个,所以,咱们要把他带回去调查。”

胡雪岩这会子已经看见被围的原来是自己的族兄胡纲,怪道伙计们刚刚就围住了淮军不准对方带走,换了普通伙计,怕是大伙儿没有这么齐心上前。胡庆堂到底是他经营日久,在威信上旁人不能比,就是内卫来带人,大伙儿也是先拦住再说。

他看到胡纲面色如土,听到对方如此说也是不敢做声,显然内卫淮军所说是实,自己这个族兄辩解不得,不过他心里也是知道,若是眼前放着这几个内卫的人把胡纲带走,这会子已经是傍晚,若是把人带走,不到天亮就已经埋的妥贴,到时想找尸首都是极为困难。

他皱一皱眉,向着那几个内卫道:“此人是我同族,且容我询问清楚,然后向五常管带解释,如何?”

这几个内卫最近在淮安横行无忌,哪个人手里都几十条人命,杀人杀的多了当真是谁也不放在眼里,刚刚还顾忌着胡雪岩与张华轩的关系,此时却大感不耐,当下那上士冷声道:“肃反干系淮安大局,咱们也是看掌柜的面子,不然现在这情形,咱们就能当场开枪,把阻碍公务的人尽行杀死,现下只带走一人,也是看大掌柜在此,所以略留几分情面,大家脸上好看,若是大掌柜还要多说,便是……嘿嘿!”

这内卫连声冷笑,话虽然没有说明白,其实话中含意不言自明。对方如此无礼,胡雪岩不禁大怒,他原本就是一个胆气过人的人物,在浙江时一个钱庄的小伙计身无分文,就敢把钱庄的五百两银子借给王有龄去捐官,有着这样的胆色,又怎么会一个小小的内卫吓倒?

当下正欲发火斥责,却见掌柜中有一老成者冲着自己摇头,他心中一动,先道:“你们且住,一会再说。”

然后便带着那人回到厢房内,向着那老掌柜和颜悦色道:“怎么?”

那人原本也是张府朝奉,被调到胡庆余堂效力,平时胡雪岩对他也算关照,因此便诚心正意道:“胡爷,肃反的我看现在越来越邪门,早前捕人拿人杀人,还都是那些没眼力价的人物,现在到好,凡是有一句两句不对的就抓人拿人,拿去了就甭想出来,胡纲刚从浙江过来,不晓得利害是真的,不过要在早前,依着咱们大人的吩咐,自家人不能随便处置,断然不会来拿人的,依我看,现下这肃反弄成这样,反而是有点象是五常想立威,内卫再这样下去,以后谁还敢惹?”

这话原本是要让胡雪岩小心,不料话一说完,胡雪岩略一思忖,当场便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个忙还是我来帮好了。”

(108)沙盘论势

胡雪岩笑罢而出,先给院子里几个力大的伙计使个眼色,然后到得诸人身前,又听得那上士嗦几句,胡雪岩突然反面,断声厉喝道:“拿下,这几个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先拿下了再说!”

他到底是张华轩信重的大掌拒,平时在胡庆余堂内也是极有威信,再加上事先有暗示诸人,这会子厉声一喝,围在院中的众伙计原本就是不愤这些内卫军士太过嚣张,此时听得胡雪岩一声令下,十来个身强力壮的伙计立刻上前,七手八脚把这几个军士擒下,又有人寻了几根细绳,把这几个内卫军士盘花绑了。

“大掌柜,今天的事,怕是你也吃罪不起吧!”

内卫军士虽然被绑,却是越发愤怒,他也是杀人杀的多了,此时满脸的凶戾之色,下手拿他的几个伙计都是吓的满手发抖,不少人立刻把脸转了过去,唯恐这几个凶神模样的内卫把自己的脸记住,胡纲毕竟是胡雪岩的族亲,换了普通的伙计,只怕大掌柜就不会这么维护了。

胡雪岩冷哼一声,摆手令道:“我要去见大人,把这几人押上,一起过去。”

此语一出,不但堂中众伙计呆了,便是那几个淮军内卫的人也是一呆,现在这样,大不了胡雪岩与张五常打打擂台便罢,若是这样公然游街,当着满街的人把内卫押到张府,沿途不晓得会有多少人看到,这么着一来,等于是公然挑战淮军内卫的权威,当着现在杀红了眼。在淮安诸地生杀予夺的内卫营如此行事。院中数十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话,或是眼前这个一向精明干练的胡雪岩突然疯魔了。

“快些,莫耽搁了事,把这事办完,我还要回来看制药。”

胡雪岩丝毫不把众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别看旁人怕地要死,他这会子已经摸准了张华轩与张五常地脉门,所以极有自信,今天的事情不但不会有什么罪过。反而会因为此事增加自己在张华轩心里的份量,从此不再是一个只懂长袖善舞的商人。

各人见他坚持,便也都索性将心一横,反正万事有这个大掌柜担着,却也怪不到他们这些小喽罗身上。

当下把这些淮军内卫的人簇拥在众人中间。前拥后推的出门而去。胡纲见胡雪岩负手而行,便也畏畏缩缩跟在他身后。

“胡纲,一会不论怎么说,你都不要认账,只说是侮蔑构陷,懂么?”

“懂!”胡纲浑身一震,知道自己这个族亲要打定主意帮自己硬顶到底,心里大是感动。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来。

胡雪岩心里暗笑,他从小孤苦,族亲哪里帮得上什么手,现在富贵了便纷纷来投。若是纯粹为了族亲这一条,他才不会冒险与张五常这样的淮军实力派硬顶,现下做出这副模样来,不过是看出淮军内卫闹的厉害,而且张五常也有意不加节制。就是要弄出一些出头鸟来帮他分担。要知道张五常现在等于是张华轩手里地一把利刃,用的好了可以杀人。万一不慎,就会伤及自己。所以张华轩在肃反早期还有指示,最近一段时间却是不管不顾,任着肃反失控,而张五常亦是有样学样,最近对部下渐少约束,由着不少人胡来,而内卫中骄纵者也确实日益增多。此时,明显已经到了收官之时。

胡雪岩边行边是思忖,对张华轩与张五常两人的心机都只觉敬佩不已。他一向自诩才华,而在乡间也以商才闻名,算是浙商中惊才艳艳的人物,不过这会子在与淮军众杰相比起来,却是有些自惭形秽。

胡庆余堂的伙计与掌柜押着淮军地内卫前往张府,这一奇景立刻惊动了整个淮安城,过不多时,整个城中有不少人闻信赶来,就在道路两旁默然观看。而这条巷子现在的道路两边也有不少高楼,楼中人听得音信,不少人趴在窗子上观看,一边看时,还是议论纷纷,而这些观看者中,也不乏金发碧眼的洋人。

胡雪岩心中大是得意,这一宝押对了的话,不但在张华轩心里自己的地位会大大增加,就算是在整个淮安的各界特别是商界,自己做起事来,也想必要顺当的多了。而这一宝押不中,大不了向张华轩请罪,然后把胡纲交出去便是,反正损失一个族亲,算不得什么,而张华轩正是用他之际,这一点小事想必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算来算去,都是稳赚不亏地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

胡庆余堂距离张府不过里许,虽然挤了不少看热闹的,而且被押送的内卫也左右挣扎,不过片刻之后,胡雪岩便已经到得张府门前,与原本那小巧精致地盐商府邸不同,现下的张府经过拓宽重修,已经极尽巍峨,守门的也不再是张府家奴,而是换了淮军的中军营将士,荷枪实弹的淮军将士远远见了胡雪岩等人到来,因胡雪岩身份足够直接进府等候传见,当下倒也并不阻挡,而见了内卫被捆,守门地淮军将士竟是隐隐然露出幸灾乐祸之色。

内卫营与淮军说是一体,其实从不负责征战,而且其中有不少人根本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而是招募地特殊人士,所以不但士绅平民们对内卫营胆战心惊深恶痛绝,便是普通的淮军将士,对内卫营显然也不是那么喜欢。

张华轩此时却正在府中议事,今日地事却是一个标准的军事会议,与会的一个文职幕僚也是没有,目前淮军的文职幕僚并没有一个在军事上出色的,而且因为舒城与肃反的事整个幕僚团有些离心离德的感觉,虽然日常事务仍然在做并不懈怠,不过总有点隔阂感暂且无法消弥。

况且,今天的会议主旨,除了这些心腹的淮军大将之外,也根本不方便文职幕僚的参与。

一个硕大的沙盘就摆在签押房的东厢房内,淮军二十多个营头的全部管带也尽数在房中,此时在沙盘上展现的,却是整个清军与太平军、捻军的布防形态。

沙盘当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中国军人能够做出来的,那一座座精致小巧又极具真实质感的城池、长江、黄河、高山丘陵,还有一个个代表军队数目的小巧军旗,应该都是出自淮军中那些来自欧洲的外籍军官之手。他们没有资格参加这种核心的军事会议,不过在会议之前提供一些技术上的辅助,却也是并不费力。

王云峰在几个普鲁士军官的调教下,已经在战略层面上为淮军诸将之冠,这一次显然也是有备而来,他站在沙盘一侧,指着沙盘皱眉道:“发匪这样的调动,破江南、江北两处大营不难,不过综合全局来看,极是不妙。”

眼下已经接近咸丰五年的十月,因为南方战事极为不妙,而向荣与托明阿、吉尔杭阿等人坐拥大军却一无建树,这显然引得清廷极为震怒,而张华轩舒城事变后,清廷显然也是极为着急,对这样野心勃勃的准藩镇准军阀,清廷不紧张也是假的,只是石达开与秦日纲等人带着太平军的西征军主力由着安徽打到湖北和江西,连战连捷,湘军已经露出衰败之势,现下已经退到江西腹地,主力退入南昌,而石达开带着西征主力,一路肃清残敌,将要把曾国藩彻底围入南昌城内,只要再经过最少三个月的围城战后,就可以把曾剃头围死在城中,而湘军没有了这个主心骨,必然彻底玩完!这,便是当时最大的一盘棋,清廷隐忍张华轩的跋扈与无礼,也正是因为南方局势到了这样紧张的时候。

夏初的时候,湘军在九江等地连打了两个大败仗,湖北官兵也被秦日纲撵兔子一样撵的到处跑,武昌再次落到太平军的手里之后,清廷已经开始调兵遣将,准备在长江沿线打一场大仗,毕竟有江南江北两个大营,再有九华山大营,兵力已经不弱,而太平军的主力已经在湖北与江西战场,精锐十有五六都已经出征在外,以天京附近现下的兵力,相抗住清兵的进击非常困难,而清军如果在天京开辟战场,就能引得太平军主力回救。

天下一局棋耳。

王云峰勉强也算看的出来,他指着沙盘,皱眉道:“吉尔杭阿与托明阿汇合一处,大约集结了三万到五万人,江北大营能战之兵不多,不过吉尔杭阿身为江苏巡抚坐镇江南,这几年仗可没有少打,手里能打的精锐差不多有万人以上,这么着一来,镇江多半不可守,镇江一失,天京就被几处大营围的水泄不通,局面甚是险恶。而发匪这边,秦日纲的主力已经离开武昌,他麾下的陈玉成、李秀成、涂镇兴、陈仕章等悍将也开始集结,以标下看,多半是要回援镇江了。”

他皱眉道:“其实以天京之兵力,自保应是有余,发匪以全部主力回援的话,得不偿失,当真是得不偿失。”

(109)新军制

王云峰的见解已经算是难能可贵,座中诸将多半不及。在各人看来,清廷既然大兵向着天京,而留守天京的兵力万一若是不足,则太平军的根本不保,根基不保,不管在湖北和江西打的怎么顺手也是不能挽回丢失天京的损失。

不过在张华轩看来,王云峰的论断却是恰当之极,此人算是天生的军人和有着军人天生的敏感。

清军进薄镇江,考虑的无非不过是救江西与湖北的急,而在当时的整个南方,也就是湖北的八旗绿营和湘军可堪一战,现在翼王石达开与燕王秦日纲都在江西与湖北等地,如果不是顾忌天京有失,以这两人的军事才能和太平军西征军的精锐程度,完全能把湖北全境肃清,然后把曾国藩彻底围死,湘军一灭,湖南的洛秉章又有什么能力独挑大梁?这样南方全境都没有人能制衡太平军的发展,只要面住这半年多的时间,整个天国的南方都将被盘活,那时候再回头收拾江南、江北几个大营,翻掌事耳。

只可惜太平军看不到这一点,秦日纲与石达开先后回师,当时石达开领数万精兵围南昌,曾国藩实在是命悬一线,只要再攻些时日,湘军必亡,曾国藩必死,天国大局,则完全不同了!

不过太平军看不到这一点,张华轩却是决定帮他们一手,毕竟,在这个时候很明显,两边共同的敌人是清廷。通风报信就算了,不要说以张华轩的身份不容易让天国的上层轻易相信,就算是信了,张华轩相信以杨秀清的跋扈与自信,他根本就听不进别人的话或是相信别人的判断,所以这种幼稚的举动,就不做也罢了。

既然王云峰能看出来这一点,也是难能可贵,底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当下张华轩打断王云峰的话头。向着诸将笑道:“他们两边打生打死,当然是好事一桩。不过若是发匪回师,将来主力又云集在南京四周。对我们行事颇多不利,所以还是要帮他们一手,让他们继续在湖北与江西得意,至于天京之围,咱们帮他们解了,这样,石达开与秦日纲不必急着回师,大伙觉得如何?”

这些天来,张华轩虽然已经等若是独立于清廷以外。别地不说,海州与淮安和宿州等地的知府与州县官都已经被全部撤换,连表面的过场都没有走一下,一声招呼也没有和朝廷打,这么一来。其实他叛清自立地事已经很是清楚,淮军将领都是武人,这几年下来对张华轩又有着绝对的信心,而且久在军中,对淮军与清军和太平军的战力等级相差有多远也是心知肚明的事情,不需要旁人来说。所以张华轩摆出这样姿态,淮军将士却没有那些文人幕僚那般的抗拒,一个个心中都是大喜。此时张华轩这么一说,显然是要公然造反,向着清军用兵,不然又何谈相帮太平军一手之说?

当下各人都是凛然。有不少人还面露紧张之色,要知道造反是关系到家族存亡的大事不可不慎,各人虽然是信心满满,到了这个时候,仍然是心中紧张。有的人满脸紧张之色。也有人紧握双手,直到把指骨捏的发白。

张华轩不理会众人的神情举止。当下仍然是好整以暇道:“江北大营地托明阿与德兴阿等人,不过猪狗耳。两万多兵,几千八旗,大半绿营,上次发匪北伐后,江北大营已经丧胆,淮军誓师而向,最多一战,江北大营必定土崩瓦解,然后,以新建之海军水师肃清江防,向苏州而战!”

众将先是凛然,然后都是露出大喜之色,大伙儿都是知兵之人,虽然不及王云峰的战略眼光,不过经过现下这么一说,众人心里都是明镜也似。江北大营不堪战,淮军诸将都是知道,要知道这个大营虽然历经琦善与江北物力辛苦建成,其实在历史上全无建树,江南大营怎么还能威胁到天京的安全,江北大营却是什么作用也没有起,而在太平军的两次攻伐中都是土崩瓦解,这样一个屁用不顶的大营,眼前地淮军众将哪会放在眼里?不要说淮军现在能动员超过百门的重炮,就算是淮军士兵拿着长矛大刀上,也是一天之内就能把江北大营给破了。

而破营之后,又有海州的四艘军舰在,这些军舰当然是买的旧船,张华轩这会子还没有钱来建设强大的海军,不过就这四艘旧船已经足够,长江沿线没有如大沽口那样的海防炮台来防守,四艘装备了重型大口径火炮的蒸汽军舰足够把长江江防完全置于淮军的火力这下,等轻松打破了江北大营之后,淮军过江南渡,直插苏州常州等地,把苏南膏润之地拿在手里,到那时,淮军所占地盘虽然不大,却是当时中国地精华所在,加上淮安等地的工商实力与充实的人力,想席卷天下,绝非难事。

想到这里,众将心里都是乒乒直跳,为将者,谁不愿征伐天下,博一个封妻荫子,谁不愿公侯万代?跟着一个手腕强横,英明睿智眼光毒辣的主君,又有何忧?

当下由王云峰带头,淮军诸将均自低头俯首,齐声道:“愿为大帅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虽然有武将说出这样文人地话来有些不伦不类,张华轩还是听的大喜。而且诸将说的这么心齐,显然也是事先有过商量,他摆明兵马造反,诸将如此心齐跟随,士气如虹军心可用,却怎教他不喜欢。

毕竟还是在成军之时,淮军就是由着张华轩自己一手创带起来,他就是这一支军队的主心骨与灵魂,这些将军看起来现在威风凛凛,九成以上在当年只是一个小兵,自己把他们由小兵提拔至将军,而日后还会有极大的发展,这些将军不拥戴他,却又是拥戴谁?

除了这些位高权重地将军,真正帮着张华轩掌握淮军地其实是淮军的士官群,张华轩极重士官制度,淮军地士官几乎全部受到过他的接见,待遇优厚,而且家属基本上全在淮军及其相关的产业做事,在土地改租和公地放领上,淮军士官也得到不小的优侍,这样一来,由管带一级的将管带领庞大的士官群都被牢牢的绑在了张华轩的战车之上,根本不可能有人有什么别样的心思。

当下张华轩又神采奕奕道:“淮军现下有两万人,以前一则是走精兵的路子,当时没钱,淮军没钱养不起来啊。饷银,枪械,军服,大炮,哪一样不是要白花花的银子,咱们这两万兵可以当二十万兵来用是没错儿,不过眼看就要攻城掠地,地盘大了,淮军太过分散,火器威力就不容易发挥,咱们淮军再能打,也不能用一百人对一万人。所以,还是要扩军。上次说过,淮军要有大动作,现下肃反已经该收尾了,大局一定,募兵扩军的事就能提出来。咸丰三年时起,就开始用淮军老兵在乡间训练民兵,民兵不拿饷,不过训练的时候好吃好喝,鱼肉不断,而且训练时也有赏银拿,所以几年下来,淮安府诸州县受过军训的不在少数,这些人没有战场经验,不过扛得枪发得弹,军容军姿体能训练也是与淮军一般相同,现下既然要招兵,当然是以这些受过训练的为主,以咱们两万人做老底子,先招三万,凑起八镇之数。”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也是有些口干舌躁,当下目视王云峰,让他接着再说。诸将虽然有些嫉妒王云峰如此得宠,却也知道扩军是一块大蛋糕,房中诸将都是拥立张华轩的坚定成员,而且多是才智之士,所以自信自己能分得一块,当下都是注视着王云峰,却看他说些什么。

王云峰也不理会诸人,受到张华轩指示之后,当即清咳一声,朗声道:“咱们现在的军制,虽和绿营兵略有不同,不过基本上还是旧制,官衔名称也与旧制相当。既然要反,当然不能与旧制相同。况且,旧制原本也不适合了,咱们淮军都是纯用火器了,连长枪营也是取消不用,所以一改旧制,正是适宜。依大人之命,将淮军分做八镇,每镇八千,有步兵营每营五百人,计五千人,炮队一营,计一千人,工程辎重队一营,八百人,马队一营,二百人。日后,镇仍称总兵,营上设团,每三营为一团,设参将为团长,营下分三队,每队一百五十人,设队正,每队则分十棚,设棚长,这样,全军上下,由镇统团,团统营,营管队,队统棚,可以上下一心,指挥如意。除此之外,再重设军衔,这却是纯用泰西的办法了,总兵为将,一金星,参将将三颗铜星,管带两颗,依将排下,这样,战阵之上军衔高低一眼即可看出,可以方便指挥,而原本的标牌臂章,仍然保留便是。”

王云峰说到这里,已经是满脸兴奋之色,这新军制是他与张华轩商量几天后得出,有些是从中国军制里的旧制沿用,有些纯用欧美军制,两相结合,用心极深,不由得他不高兴。

(110)第一镇的任务

新军制采用的其实是扩大的旅团制编成,比师小,比团大,其实以张华轩的本意,是想直接以旅为一级编制,旅部下直接管营,可以减少一重指挥机制,使得部队行动时更加灵动方便。不过考虑到这个时代的通信水平,还是只能割爱放弃了。这样一来,淮军大扩军后初步能编成五镇左右,在新兵继续训练后,在年前能完成八镇到十镇的编制。每镇编有少量的骑兵和大量的辎重工程兵以及炮兵部队,然后辅助步兵主力,每镇八千人左右的规模来说,不论是单独行动,还是聚集在一起展开大规模的战役,都可以指挥如意,比目前淮军几万上却都是以营为单位,只有在出征时才任命临时的指挥官要强上百倍。而至于绿营的那些督标、提标、镇标的编制法,则完全可以抛弃,不需再加考虑了。

淮军现在是两万人,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人数大约是三万人左右,所以刚刚张华轩言说先征兵三万,而且显然,现阶段的军事物资储备可能也就能维持五万人左右的数字。不过八镇之说,显然是淮军的征兵工作还不仅限于此。可以说,到了年底左右,淮军就能由一支两万人左右的方面军摇身一变,转变为一支拥有十万人的威武无敌之师。

到那时,淮军已经不再是左右天下局势,而是可以横扫天下了!

眼前诸将当然都明白此点,哪怕是古板如王云峰者,也是面露一丝喜色。封公拜侯,荫及子孙,谁人不愿,哪个不想?哪怕后世赤军。子弟一样富贵,其不是乃祖创基之功荫及?这个时代,人的思想更加愿意如此。淮军若得天下。可保子孙数百年富贵,谁人不想!

而近在眼前的,就是一块扩军的大蛋糕,一镇总兵肩带金星总镇一方,提兵近万扫荡天下,这也是武人之最大梦想,一想到扩军之后的职位变动,诸将都是眼神炽热。满脸期盼。

张华轩也是看的暗笑,功名利碌地吸引,实在是没有人能够抵抗,眼前诸将如此模样,倒也丝毫不让他奇怪。

王云峰资历够老,战略战术现在都是诸将之首,总兵一镇几乎是必然之事,他的位子自然也没有人敢争。至于其它即将立刻编成的五镇镇将地位置。就必须要好生琢磨一下,权衡再三,根据能力与山头势力,再加上忠心程度,多方种种来考虑衡量之后。才能确定最终人选了。

张华轩心中沉吟,知道今天地场合不大方便提起其余镇将的人选,当下只是先向着王云峰道:“先编成一镇,由王云峰总兵,编成之后。我将先去检阅。而第一镇,也将担负起攻击江北大营的责任。如何?”

对王云峰来说,这也是必然的事,他投效早,早前就读过书,这几年来更是读书不缀,而且善于学习揣摩,军中现在有来自普鲁士与法国的军事教官,每周都有固定的讲习,而王云峰无疑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在此之前,也已经带六千兵马十几营的兵力进攻淮北,赶走捻子立下大功,现在淮北也在实行土改,民心已经安定,张华轩靠着他领几千兵马就得了诺大地盘,就算以酬功地角度来说,让此人先提一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王云峰对此当然也是心知肚明,他对功名富贵当然也是喜欢,不过更喜欢的还是提兵打仗,一镇兵马编制完全,论起战斗力来又比当日领的六千兵马要强悍许多,不说别的,多出来的一营千多人的工程辎重一营就有几百匹马,过百辆大车,多有器械为助,搭桥修路建营挖掘工事,可以给做战部队很大的助力,而炮兵一营千多人,可以携带重炮二十多门,中轻型口径地火炮六十门,多达八十门的火炮可以使一镇的淮军拥有覆盖火力,对敌之时,哪怕敌方十倍兵力,仅凭这些火炮就能阻敌前行,进而破敌,一营两百骑的骑兵部队,又可以做战略侦察与做战,镇兵之编,实在是淮军积攒了几年的做战经验所得,而支撑起镇兵来地,还是这几年辛苦隐忍然后积攒下来的财力所得,大是不易。

他并没有躬身或是下跪,而是用一记漂亮的军礼,向着张华轩谢道:“末将谢大帅信任,扬州之役,必以大捷而报。”

张华轩心中也极是欢喜,舒城的时候他要忍耐一时,肃清地方上的不稳定因素,然后扩兵备战,等候时机。两个月下去,再多拖一月,等石达开正式围住曾国藩,然后清兵开始准备进击镇江地时候,给清兵在背后狠狠插上一刀,与此同时,清兵在河南还陷在与十几万捻子地攻战之中,胜保此人论起忠心十足,而且也敢于打仗,不过论起指挥的技巧与水平来说,现在淮军地一个管带也比胜保强上十倍,这个人只会用优势兵力打呆仗,死扛硬打,所以这人打出的仗不管胜负,清兵总会是死伤惨重,损耗极大,而张乐行等人被淮军打破了胆,再也不敢回到淮北,所以在河南一定要落下脚来,所以不管是胜保胜还是捻军胜,两边的实力都会遭受到极大的损害,如袁甲三之流虽然能打,不过并没有受到信任,根本也无力回天。

僧格林沁护卫北方安全,不可轻动,而且淮军并没有主力全出,甚至主力就留在淮安,此人带那点八旗满蒙骑兵,又有何大作为可言?

江北团练徐州兵备吴棠,手里连一个镇标的兵也没有,待死而已,根本不需考虑。

综合来说,淮军此时已经得天下大势,有实力,有人和与天时,再有地处南北要冲的地利,已经是可以顺天应人,夺取天下了。

想到这里,张华轩脸色却是一沉,近来肃反一事已经有走火入魔之势,他要铲除的是异已,却不是由人来搅乱他的根基。

这边正在沉思,其余淮军诸将却已经向着王云峰而拜,总兵一职为大将,自明而清,总兵都不轻授,授总兵者,多能防备一省,或是雄关大城,淮军之中有不少是记名的副将或参将,而实授总兵的,目前只有王云峰一人,诸将不论真心或是假意,俱是上前而贺。

正喧闹间,外头却也是一阵吵闹,张华轩已经将脸一沉,喝问道:“外面是什么人喧哗,快些去看看。”

把守军机会场的当然是他的亲兵戈什哈,不待他吩咐,早就有一个哨官由外入内,听得张华轩吩咐,便立刻答道:“回禀大帅,外头是胡庆余堂的大掌柜胡雪岩求见。”

张华轩一征道:“哦,是他,那怎么吵吵嚷嚷的?”

胡雪岩当然得他信任,出入张府不忌,不过这人有着商人的精明与自觉,向来在张华轩面前都是恭谨无比,说话走道都是小心翼翼,不敢逾越尺度,今日却怎么敢于如此张扬。

那哨官面露迟疑之色,终是又答道:“胡掌柜似乎与内卫起了冲突,这会子带着庆余堂的伙计,押着几个内卫的人穿街过巷的进府来,刚刚的喧哗声不是咱府里下人胆大,却是聚集在府外的百姓们的吵闹声,标下已经擅自作主,派了人到街面上去弹压,不可使他们继续吵闹。”

“好,你做的很好。”张华轩几乎是下意识的先答了一声,脑中却是急速运转,想着胡雪岩的用意。

现在谁都知道,内卫其实是张华轩的一把刀,这把刀不同于淮军,淮军对外,内卫却专职对内,上至淮军将领,下到平民百姓,内卫都有权捕拿,不要说是胡雪岩,就是刚刚拜总兵的王云峰,在理论上来说,内卫都有权先行捕拿,然后再向张华轩禀报就可。

胡雪岩,不过是一个浙商,自己信任于他不假,家族生意都全部交给了此人去打理,不过此人一向小心谨慎,今天怎么敢惹到内卫头上?

几乎就是在电光火石间,张华轩已经明白了胡雪岩的用意。这个该死的商人显然是闻到了内卫已经需要整顿,而淮军就要扩军动兵显然也瞒骗不了这个人,单从内卫闹的过份这一点来说,胡雪岩还不敢下判定,不过最近淮军开始大量的囤积军事物资,来为扩军和出兵做准备,很多事情都需要胡雪岩从中协助,毕竟这人还有一个粮台协办的名份,这样一来,外对就要用兵,对内当然要稳定,胡某人抓住这么一点迹象,前来投资冒险了!

“这个浙江佬!”张华轩轻声笑骂一句,扭头看房中诸将,除了寥寥几人外,大半将领都是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毕竟,淮军这几个月无事,内卫说是淮军,其实自成系统,根本不受淮军将领们的节制,现在内卫闹的这么风光,很多事情还要淮军出手相助,内卫一个哨长就敢指挥淮军一个营的兵力去拿人捕人,这样的情形,若是不遭忌恨才怪。

(111)内卫调整

“好了,军事会议就到这里,我出去看看。”

张华轩倒没有心思去指责将领们彼此间的猜忌与不团结,事实上淮军已经分做几派,王云峰与赵雷等人算是一派,这几个人最早熟识,都是在淮军中几乎由士兵做起,一直到统兵大将,彼此间交情甚好,背景相同,所以理所当然的成为一派。

而苗以德与张五常又算是一党,他们一个负责中军营,一个负责情报系统,几乎天天都要一起陪侍在张华轩的身边左右,很多事情也协调着一起去做,所以彼此间必须要友好相处,甚至结成一个小小的同盟,几年下来,在他们身边当然也云集了一批军官,形成了一个独立于将领外的势力,直接对张华轩本人负责。

然后,便是来自淮北等地的归附将领,这些将领以张树声为主,多半是肥东或肥西人氏,以团练起家,因历史上的名气被张华轩看中后带入淮军,起步便是不低,再加上家世教育使之能力出众,一两年下来,这些将领多半都成为管带一级的将领,而且,因为张国梁也是外来将领的关系,使其与这些淮地将领慢慢走到一起,也形成了一个比较稳固的同盟。

军中山头林立的现象,从古至今就没有断绝过,后世太祖曾经撰写文章批评那些自成山头的军头,不过收效甚微,山头仍在,铲除不绝,有鉴于此,张华轩便也不去理会这些。军中自有势力,其实于他反而是件好事,免得这些军头们太过团结,反将他架空,到时候更加麻烦。

主持军事会议当然是在他的签押房内,张华轩踏步而出,出了厢房门外。当头便看到胡雪岩领着一群身强力壮的伙计。把几个内卫淮军捆地结实,正在院中静候。而情形诡异,没有得到张华轩命令,府里负责保卫的中军营的淮军半士也动员起来,一百余人荷枪实弹,把胡雪岩等人看的严实,惟恐乱中出事。便是中军管带苗以德接到消息后,也自不敢怠慢。亲身前来,看到张华轩出来,便闪身侍立在张华轩身后。

胡雪岩自然也看到张华轩出得门来,他连忙正正衣冠,上前一步,索性一撩衣袍,跪了下去,碰头道:“大人。卑职死罪。”

他这么精明,又搞出这么大事,张华轩明知此人投机,却也知道日后还要给其相应的奖赏,心里暗骂之余。索性便给此人吃些惊吓也好,当下便向着胡雪岩冷笑道:“原来是粮台胡大人,我还道是朝廷又有钦使来,要来拿捕于我。”

这话算是说的极其严重,饶是胡雪岩赌性极大。根本不把身家性命当一回事的光棍。当下也是吓地后背出汗,待张华轩话音一落。便是十指抓地,嚎啕道:“大人此言,卑职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如此号丧,算是让张华轩小小地出了一口气,当下摇头一笑,上前轻轻踢他一脚,喝道:“如何模样,也敢做得如此事,亏你胆大包天,起来说话罢。”

若是换了正经的官员幕僚,或是淮军将领,张华轩必定不会如此,不过胡某人严格说起来,等于是他家里雇佣的掌柜,在待遇礼节上,当然有所区分。

而且就胡雪岩的本心来说,倒也巴不得张华轩如此对他,如果对着胡雪岩仍然是如临大宾的正经说话,怕此人倒不会自安,非得想方设法来博取张华轩的欢心与信任不可。

张华轩如此一做,胡雪岩倒果真放松下来,当下止了哭声,站起身来,向着张华轩躬身道:“卑职是真的孟浪了,不过还请大人容禀下情才是。”

张华轩叹一口气,摇头道:“说罢。”

其实这胡雪岩的话根本不需要仔细去听,什么胡纲冤枉,内卫擅自拿人抓人,目无法度,不讲规矩,而且跋扈无礼云云,全是屁话。内卫在这段时间里,动员了自己几百人地力量,再加上调动淮军协助,不要说拿人捕人了,随手杀的人都不计其数,那个时候,怎么不见胡雪岩出来主持公道?这当然是因为胡雪岩知道自己的斤两,如果在那个时候他敢出来搅局,怕是小命难保,他再有商业天才,再精明强干,也不能乱了张华轩在淮安一手布置的大局,那当真是找死。

随着胡雪岩的控告,张华轩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那几个被捆的内卫初时还不把胡雪岩放在心上,到了此时各各心慌,当下由军职最高的那军士先开口道:“大帅,咱们也是风闻此事,想去把那胡纲带回去问话……”

“住嘴,胡某人毕竟是我保地粮台,加的道员顶子,也是正五品的官员,你们当着他面,便敢捆绑拿问他的族亲,这等跋扈,谁给你们内卫这么大权?”

张华轩正喝斥间,张五常却也听闻到风声,急忙赶来,他在府中是老人,更加不必通报,便是中军官兵也向来与他交厚,不加阻拦,此时一路行来,到了近前正好把张华轩的话听了个满耳,当下满吸口气,也是跪倒在张华轩面前,俯首不语。

张华轩在他进来之时,便已经看地清楚,口中不停,眼睛却一直看着此人,只见张五常一路行来,不但家里的下人仆役们躬身相迎,便是不少淮军士兵也面露忌惮之色,远远避开张五常,或是掉转脸去,不敢与张五常直面相对,等到了签押房外的堂下,原本还谈笑风声的诸多将领都是惮口不言,那些押送着内卫淮军前来的伙计更是面无人色,当下便是情不自禁退往一边,便是适才有些害怕神色地内卫,突然间也是变地有些桀骜不驯。

张华轩有鉴于此,反而坚定了收拾内卫的决心,这把刀现在磨地过快,是需要重新整合的时候,不然,刀太利了妨主。不过倒也不能整合的太厉害,如若不然,将来得地甚广,还要大肆杀人时,就没有人敢出来做刀了。

当下沉一下气,先向张五常道:“五常,这不关你事,起来。”

张五常甚是乖巧,这些天来他有意放权,内卫当然不是铁板一块,几百人里当然良莠不齐,甚至有些人野心勃勃,意欲上位,他这个掌盘的一缩手放权,立刻泥沙俱下,龙蛇混杂,最近淮安附近乱象渐生,张华轩当然要查他一个掌控不力的责任,不过总的来说,可要比势大难制的罪名好的多了。

当下急忙起身,仍然是摧眉折腰道:“大人,五常驭下无能,内卫跋扈无礼以至骚扰官员,如此骄纵,实在是五常之过,内卫管带一职,五常不敢再做下去了。”

张华轩听他如此一说,却是沉吟道:“内卫一向是你管带,你一去职,内卫无人可统,今天不过是小事,五常不必请辞了吧?”

他这话却是分几层意思来解读,其实最核心的意思,便是内卫权重势大,除了张五常竟是无人能统带得了,若换了旁人,却不知道是否能把内卫这一摊继续管起来。

张五常何等灵醒的人,张华轩话音一落,他整个额头便全是汗水,当下知道自己生死实在一瞬间,刀子太利,主人为了怕割手,却是可以把刀子丢掉的。

当下一点不敢迟疑,立刻答道:“内卫也是大人一手建起来的,换一个管带算得什么?今天事再小,也是五常的责任,绝不敢推卸。”

到了此时,旁听的诸将也是知道肃反的事太伤天和,而主事人更是万目所睹无可避忌,杀人太多,也是威权太重,现在内卫不过几百人,而各人心里都是清楚,随着淮军地盘渐大,内卫迟早也要扩军,到时候张五常以现在的声势威权,再统带内卫这样一支强悍的力量,敢杀人敢做事,连胡雪岩这样的亲信大员也敢去骚扰,到时候内卫权力与实力一大,谁人敢制,谁人来制?所以不论如何,主持这一场肃反的张五常,都必须引退不可。

当下果然听得张华轩言道:“也罢,五常你最近锋芒太露,以小过责之有所警惕,对你也是好事。内卫你就不要继续带了,近日我每常在想,内卫权力太重,而且对外对内都分的不清,还是要将内卫一分为二,分为军统与内卫两块,军统对外,仍由你来统带,内卫专责对内稽查肃反,弹压地方,日后收编降军,也多半缩入内卫,所以,内卫也极是重要。”

他思忖一番,便转身向苗以德笑道:“你带中军带的久了,功德很多而不显,你与云峰几个人都是早就跟我的,内卫便由你来带,如何?”

这一番话出来,别人不提,张五常心中便是大喜过望,这样一来,肃反的事算是揭了过去,日后他专心对外,不论是情报搜集还是刺杀,在内都是无权,也不会受到忌惮了,而苗以德也极为欣喜,因为听张华轩的话音,怕是内卫以后权力极大,而且会一直膨胀,手绾兵符掌管地方,这也是威权十足的差使。

当下与张五常一起俯身低首,齐声道:“愿听大帅提调!”

(112)新兵训练

张华轩几句话的功夫,算是把肃反的事正式告一个段落了。以后就是打下新地盘,以苗以德的谨慎和小心,再加上事有成法,逮捕和处死异已份子的动作,也不会如淮安这一次大了。

这一次肃反与其说是对外,其实也可以算是对内,其实质的核心,就是张华轩在造反之前要肃清自己的内部,把任何的麻烦与威胁都减弱到最小的程度,虽然可能会造成冤案与错杀,不过与整个大局来比,仍然是值得的。

既然收手,就还得做一些相应的动作出来。张华轩皱着眉头看向那几个已经发呆的内卫,这几人已经在发抖,连张五常的职位也被免了,加入内卫的都不是蠢人,很明显就猜到张华轩可能会拿他们的人头来祭刀,把肃反正式造一段落。

不过张华轩显然不打算这么做……内卫还是有用的,如果杀内卫的人来做妥协,很容易伤害到内卫的自尊心与士气,这样以后就没有人敢做刀了,他收敛了怒气,向着那几个内卫道:“你们太过跋扈,目无官长,回营之后找到值班的军法官,每人领二十军棍。”

这几人显然没有想到处罚如此之轻,虽然二十军棍打在屁股上一样疼痛,皮开肉绽之后最少要卧床一个星期,不过比起砍脑袋来还是要上算许多了。

当下由那个领头的军士带头嗑起头来,向张华轩表示感谢,这样一来这件事算是皆大欢喜,张华轩当然不必说,张五常自觉悬在脑袋上的利剑终于移开了。苗以德获得了更高的权力,胡雪岩的面子大涨,腰杆也挺直了几分,而那些被捆来的内卫们也保住了性命。

内卫们被松绑之后便告辞而出,回到营里去自领军棍,现在淮军中每营都有军法官,他们在战时是督战队,除了监视将领外,还负责执行军法,做战时压住阵脚。在平时。也由军法官负责维持整个淮军地军纪,使这支远近闻名的强军在军纪上的标准越来越高。

张华轩注意到几个内卫在出门后没有回头向张五常看上一眼,经过这一件事后,张五常在内卫里的威望与口碑应该是彻底完了,这样对张五常是有点不公平,毕竟他一直尽心尽力的为张华轩做事,只可惜权力的诱惑实在太大,张华轩只能防患于未然。

内卫的人被捆了也打了。连最高长官也换了人,这个风声一出来,在淮军现在掌握的地盘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那些真正有异志或是对淮军与张华轩不满的人显然已经被杀光了,不过任何人在睡觉时枕头边上就有一把刀还是会很不舒服,这种威胁感连淮军的将士也避免不了,肃反拉上帷幕之后,整个控制区内人心大定。张华轩地声望出奇地更加高涨起来。

咸丰五年十月左右,淮军的扩军已经正式开始,眼下朝廷控制不了淮军,张华轩也已经决定要和清廷撕破脸皮,索性连一点借口也没有找。从十月开始,淮军招收新兵的榜文就张贴的到处都是,这一次除了招收在淮安等地经过训练的民兵外,还特意从宿州与淮北等地招收十个营五千来人的新兵,宿州与淮北现在等于是张华轩的地盘。两地已经开始实行土改。不少百姓都尝到了甜头,而且淮军也在宿州与淮北等地训练民兵。成立内卫部队与城管,把乡村到城市都管了起来,淮军的待遇优厚天下尽知,湘军已经是厚饷养兵,而淮军地军饷比湘军还要略高一些。当然,这还只是数字上的优势,湘军虽然是一支乡土宗族组织的地域武装,不过喝兵血吃空额的情形一样存在,虽然在这个时候还并不严重,不过实际发到士兵手里的饷银肯定没有账面上的那么多,克扣和成色不足是肯定的事,而淮军的饷银绝对不会有人敢克扣,成色也不会有一点不足,而与此同时,加入淮军后还有在交税上地减免优待,军属有着种种有形无形的照顾,受伤后仍然能得到良好的照顾,如果不幸战死,则家属将永远受到供养,不论是在精神和物质上,都绝对比普通的百姓过的好许多。因为有着这么许多地好处,所以淮军在整个苏北与淮北地区都极受羡慕,特别是淮军将士的军服极具阳刚之美,铜扣子与小牛皮靴子加上擦的雪亮刺刀与步枪更让那些青壮年的小伙子们看的两眼发红,在这些地方来说,加入淮军简直就等于读书中举,这样一块大蛋糕不能完全让淮安附近地人全分光,海州和宿州及淮北都要适当照顾,这几个地方在气候语言民风上都比较接近,虽然肯定不会如湘军那样生死同心,但基本上互相接受应该还不是问题。

轰轰烈烈地扩军运动大概到十一月初就落下了帷幕,入伍的新兵除了在淮北招募地十个营外,基本上都是受过一到两年军事训练所兵,而淮北的那些新兵其实在战术素养上也很不错--原因很简单,他们之前就是捻子。在淮北的几百万人中,男性青壮年没有当过捻子的几乎没有,只是有的是铁杆,有的是迫于形势罢了,这几千人显然是迫于形势的那种,吃不饱饭,捻子扫荡,官兵梳理,不加入一方肯定没有活路,而在淮北就肯定会选择加入捻子,一则保命,二来混口饭吃。等淮军把那些铁杆的捻子打跑之后,在生活生产的秩序恢复之后,加入哪一方当然是不言自明,不需多加选择了。这些前捻子们虽然很少打过火枪,不过淮北等地民风彪悍,这些人多半都有和地主团练武装及官兵对战的经验,在胆气与一些基本的军事素养上甚至还高过了受过训的淮安民兵,这让负责征兵的丁宝桢觉得异常欣慰。

征兵结束之后,张华轩整个人又泡在了兵营里面,练兵的事文职幕僚帮不上什么忙,不过现在正是冬季,在结束征兵后,丁宝桢等人便被各自下发任务,有的去负责秋粮入库,有人去审核年终的财务报表和年尾的征税工作,更多的幕僚前去各地,用着张华轩的名义在当地征集民,开始趁着冬季农闲的时候修路造桥,开挖水利沟渠。历朝历代,徭役都是百姓向官府缴纳的赋税一种,在淮军掌握以外的地方,徭役不过是官府苦害百姓的一种手段,把工征集起来后根本就是盲目的使用民力,或者干脆就是借着徭役的名义让当地的长官发一笔财,用来苛征代役的钱财,而在淮军控制的地域内,徭役只在当地开展,不需要百姓劳师远征,而且修路搭桥挖沟,为的都是当地百姓自己的利益着想,这样开展起工作来当然就轻松惬意许多。幕僚们当然还不知道淮军即将的用兵计划,不过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既然已经被强留下来,除了翁同书兄弟外,其余幕僚的家属都已经被接到淮安来了,所以不论如何,卖力做事是不可免的了。幕僚们去搞后勤工作,胡雪岩等人掌握着工厂与商号的利润,眼看要到年底了,大笔的雪花银解到淮安,这给淮军扩军与未来的战事提供了极大的助力,最少在战事打起来后,可能会面临一段时间的封锁,一定的库存白银还是必须的。而胡雪岩还掌握着一件大事的筹备:张华轩决心在正式动手之前开始改善自己领地内的金融体系,除了要建立正式的银行外,还要开始铸发银圆。

把这些事安排妥当后,张华轩就带着所有的淮军将领一头扎进了新兵营。除了全是老兵的第一镇外,其余的新兵与剩下的老兵混编到了一起,现在的徐溜方圆十几里全部建成了兵营,按照现在的新兵与老兵的比例,完全能实现一带三甚至一带二的比例来让老兵带新兵,几年下来,器械与场地比当初淮军新立的时候强过百倍,大校场可以同时容纳十个营的淮军一起跑操,吊环撑扛石锁沙袋比比皆是,射击场也能同时容纳一个营的淮军展开射击训练。在十月到十二月这一段时间里,淮军的一万多老兵带着三万多新兵争分夺秒的展开各种训练,虽然他们之前已经有不少人打过枪,也有不少人有过体能与队列的训练,不过在身经百战的老兵看来,这些完全没有战场经验的新兵就是不折不扣的菜鸟,在种种战场小细节上都需要长时间的教导与训练。

在第一个月新兵以体能与枪械的保养训练再加上队列训练为主,张华轩对具体的训练并不太多干涉,这一万多老兵加上军官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对他当初教导的那一套都非常熟悉,于是张华轩的作用只是走遍兵营的每一幢营房,慰问士兵,然后在士兵出操的时候经常跑在第一位,等冬天第一场雪飘落到大地上的时候,新兵们已经开始了漫长的射击与战场推进阵形和防守的训练,在射击场飘满了呛人的白烟的时候,淮军第一镇也即将开拔出淮安,一场向着清兵背后捅刀子的战争即将打响。

(113)淮军,进击

出兵的时间挑选在十一月中,第一镇编成的八千人全部是淮军百战精锐,随便挑一个老兵出来,在新练军中最少能当一个统领十五人的棚长,至于放到八旗里,才能最少也是一个佐领或参领吧,至于给绿营……最少也能干个副总兵。

所以第一镇编成的时候,所有的淮军将领都心疼的直咧嘴,不少人还倒抽着冷气……编给第一镇的全是一水的老兵,带兵的将领心里当然都明白,一镇主力全是由老兵组成是怎样的概念。除此之外,第一镇的总兵亲兵队还拥有一百五十支最新式的后膛枪配给,而后膛枪现在的总数也不到五百支,其余的将领腆着脸求,张华轩最多也就批上几支,让这些大将们玩个新鲜就算,想配给部队,最少还要过一到两年的时间。毛瑟兄弟不愧是制作枪械的天才,而且这半年多来张华轩给了步枪工厂尽可能的最大支持,车床膛床与熟手工匠已经配给到位,比起毛瑟兄弟在家乡合伙兴办的那种手工小作坊要强上百倍,不过就算如此,以淮安的这点工业生产能力还是不能与欧洲相比,毛瑟后膛枪在被普鲁士军方看中之后,几年时间就生产了十万支以上,不过以目前淮安的军工生产能力,全部投入用来生产后膛枪的话,每月最多也就六百支左右,而且是在完全放弃生产前膛枪的前提之下可惜大战在即,目前的紧要目标是打跨清军与太平军这两个大敌。张华轩绝不可能把全部地生产能力都用来生产淮安一八五五,而只是命令每月保持在一百到二百支的产量就足够了,其余的生产能力。仍然用来大量生产前膛步枪。在经历了两年地努力之后,前膛枪的产量已经提高到每月千支左右,这种出产量已经和后来投入几百万两白银的江南制造局相差无已,而大量出产的步枪也使得淮军的装备精量度大大上升,已经不在欧洲列强之下了。

以第一镇来做例子,八千多人的军队配备了四千支前装滑膛枪,一百五十支后膛枪,一百五十门的火炮。连同骑兵部队之外,还有五百匹战马与一百辆大车,除此之外。当然还有配给士兵及后勤辎重部门使用的各种器械,这样地配给与装备水平,已经超过了国内任何一支军队,而且并不在配给在远东的英法列强军队之下。

在十一月十二号那天正式出兵,当然名义上只是把淮军向北调配,驻防在洪泽与涟水一带,好随时进击太平天国盘踞的南京,以支持清军正在镇江展开地军事行动。自从九月开始,清军调集兵马,集中了几个大营的军队围攻南京身边的重镇镇江。镇江守将吴如孝虽然不是一等一的名将,不过为人谨慎小心,而且抚恤士兵,爱兵如子,所以镇江城中的太平军士气不低。清军连月围攻,几次攻上城头,却始终不能破城攻入,在面临清兵的强大压力之下,吴如孝已经几次派人到南京求援。而东王杨秀清严格来说根本就不是一个知兵的人。从去年他在湖北的胡乱指挥就能看的出来,在一八五四年。湖北与湖南等地的军事行动都直接在东王地指挥之下,结果湘潭与长沙大败,湘军打的风生水起,慢慢蜕变成一支强军,武昌也第二次落入敌手,太平军在古荆州这样一个四战之地被打的灰头土脸,派出的精锐根本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这当然与杨秀清地胡乱指挥是分不开的,等杨秀清后来认清局势,在一八五五年初就派出石达开做前敌指挥而不加干涉之后,石达开已经成功的把湖北、湖南、江西三省的清军打的灰头土脸,只要南京不给他添加麻烦,任由石达开在南方发展,肃清整个南中国显然是迟早地事情。

不过杨秀清显然不是一个能忍住地人,今年的大捷他把大半地功劳都算在自己头上,天王洪秀全已经被他剥夺了所有的权力,就在半年之后,他就会要求洪秀全册封自己为万岁,当然,那是在太平军西征主力被他全部抽调回来,解了镇江之围又破了江南江北两个大营之后的事了。在杨秀清看来,一八五五和一八五六这两年的军事行动无疑都是成功的,是辉煌无比的,而做为天国实际上的当家人,他当然有权力要求更高的待遇与荣誉。

镇江一被围,自信满满的东王却是慌乱了手脚,他根本就看不出来现在江西与湖北的战事是多么重要,而镇江被围南京却坚若磐石,以当时南京的城防水准,附近的清军打下两年也未必打的下来,事实上到天国最后湘军以百战精锐十万大军打了一年多才把南京给攻了下来,还是李鸿章用湘军不行就上淮军的激将法后,湘军唯恐大功落到别人手中,拼死狠打的结果。而杨秀清看不到这一点,慌了手脚的东王连下军令,让石达开暂且放弃江西的战事,秦日纲则放弃湖北的战事,两军一起回援镇江,打跨部署在南京附近的清军。

在夏末到初冬这一段漫长的时间里,太平军与南方几个省的清兵呈现出犬牙交错的形态,除了湖北的太平军占据着绝对的兵力优势之外,在江西的曾国藩就显然不是那么好收拾,冷兵器时代,特别是清军与太平军在漫长的中国战争史上都算不得精锐的冷兵器军队,在战略部署与战争形态上都展开的极慢,一场大规模的战役打上半年甚至于一年都是正常的事,清军行军慢展开慢,太平军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在清军动员攻打镇江后,等天国上层反应过来,到开始决定把南方几省的精锐抽调回来之后已经过去几个月时间,秦日纲原本就部署在湖北,按照太平军那缓慢的行军速度,再加上要对付沿途清军的骚扰,还有回援的战术保密需要,他能在明年二月左右回到镇江就算不错的速度了,而石达开显然还需要更久的时间,只要淮军能在太平军主力回来之前打跨江北大营的清兵,围攻镇江的战役当然就会溃败,清军最优先考虑的就是要应对淮军的进攻,相比与被动挨打的太平军来说,装备和士气以及训练和战斗意志都特别强悍的淮军当然是最优先防范的目标。

现在这支被太平军与清军两面担心和提防的淮军一镇主力就要开拔了,因为接受的是秘密任务,表面上第一镇只是成编后调防,所以出征的动作并不大,也没有搞以往出征时的那些动作,只是由王云峰做了简短的动员,预备要走出一天之后,直到进入扬州境内后,带队的主管先交待下级将官,然后逢级传达下去真正的命令,到时候第一镇才会明白他们这一次调防的真正目标是什么。

因为全是老兵,还有相当一部分经历过舒城之变,所以在忠诚度上根本不值得怀疑。张华轩坚信这些淮军士兵一定会在王云峰的指挥下完成既定的目标,把驻扎在扬州附近的江北大营彻底打跨。

正式扯旗造反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了,所以第一镇的官兵从上到下都和总兵王云峰一般相同,全部剃了光头,把那根该死的猪尾巴剪掉之后,戴着大檐帽,身着西式军服,肩扛火枪的淮军士兵不仅在军容上极其强盛,就是整个精气神也好象更加焕发起来,张华轩带着薛福成与丁宝桢几个幕僚,骑马躲在一个小土坡上,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黑灰色的钢铁洪流从自己眼前从容不迫的川流而过,士兵们胸前的铜扣子与肩头刺刀的亮光闪成一片,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因为并不是大举出征,所以送行的官员与百姓并不是很多,第一镇的官兵排成行军纵队行进在官道上,而道路两边的冻土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农人经过,查看着大雪后的田地情形,因为大雪,农田水利和道路修葺的徭役都停止了,现在淮安府附近的农民已经在专心准备过年和筹备过年的物资,这几年在张华轩的治理下,没有贪官污吏,没有过重的赋税,也没有让人闻虎色变的厘金--土地和粮食的厘金早就取消了,所以淮安的老百姓过的都很好,这一点从他们脸上对路过淮军的笑容就能看的清楚了。

主力步兵通过后,就是千人的炮营,现在军中已经取消了一磅炮,交给了地方的内卫使用,四磅炮直接配属到营里,每营两门,由管带来指挥,而在炮营里配备的全是部口径十二磅或是十八磅到二十四磅的重型与中型火炮共约六十余门,使用了二百多匹辕马拖拽而过,张华轩原本想再装备一些小型火炮,不过王云峰与外籍参谋军官都认为没有必要,而以目前配给各营的火炮以及炮营的火力用来轰开南京的城墙都绰绰有余了,更不要说打江北大营或是太平军那些菜鸟--经过几年战争,淮军上下对敌手的战力都有着明确的了解,而且显然是正确的。

现在,张华轩满含感慨,怀着自己也说不清的一种情感,看着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虎狼之师一队队的经过,向着扬州方向开拔而去。

(114)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天地间一片洁白,十一月的苏北大地已经降过了一场大雪,官道因为有人打扫,积雪不厚,而除了官道之外,不管是房舍树木还是农田,都已经压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放眼看去,天地之间除了一片雪白外再无异色--除了在军歌声里昂首向前的淮军第一镇的官兵们。

看着一身黑灰色军服的第一镇官兵渐行渐远,张华轩终于醒过神来,自失一笑,向着身边的薛福成、福保兄弟还有丁宝桢道:“雄师漫道真如铁啊,第一镇必将在十天之内传来捷报。”

丁宝桢算是幕僚中除了薛家兄弟之外第一批正式投靠效忠的人,他虽然是儒生出身,表面上的脾气急躁而没有城府,其实这当然只是表面--他是一个心机深沉,善于在紧要关头做出最正确选择的那一类人。

丁宝桢斩安德海,看似行险,其实最为安全不过,当时汉人督抚集团已经成势,地方督抚自有军力与财力,已经不是朝廷可以随便处分的了,除了有强大的后援之外,丁宝桢也算准了杀一个擅自出京的太监先占住理,再有实力为后盾,慈禧奈何不了他的。事实也果然如他所料,慈禧最宠爱的太监被他在闹市一刀切了脑袋,权势滔天的西太后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事后,也没有能找丁宝桢的后茬,事情的发展正如曾国藩所说,这个贵州佬一下子就成名了。

现在既然看出来清廷暮气深重。根本就拿张华轩和淮军没有办法,而张华轩地出身与实力还有手腕都和太平军绝然不同,在丁宝桢这一类读书人看来,发匪是注定没有一点前途的,所谓的拜上帝教与白莲教这一类的邪教也没有半点区别,纵观中国历史,有邪教起事而成功的前例吗?所以不管清廷如何的不争气,总之这些读书人也不可能靠到太平军那边去谋求发展。

而张华轩和淮军就不同了,有实力。有野心,有手腕。也有深厚的背景,虽然张华轩的实力是建立在淮、扬一带的商业圈而不是传统地士绅阶层。前一阵子的肃反运动也是针对士绅与地主阶层,不过这显然不影响到张华轩手里一星半点地实力--反正他也不是靠这个阶层起家的。

认清楚形势与末来地丁宝桢决定的也非常快,几次试探之后,他便牢牢的站在了张华轩的一边,不管是做藩镇还是要扯旗造反,这个贵州蛮子已经决定与张华轩站在同一条战壕内了。

与他一起做出这个决定的当然还有不少幕僚,现在淮安已经引起全国智识之士的注意,舒城的事出来令全国上下为之震惊,清朝开国两百年来,还没有地方实力派杀害满族提督将军与巡抚而安然无事的。平西王吴三桂当年也杀了满人亲贵起事,不过遭受了可耻的失败,而大清开国到了现在,先是乾嘉年间的白莲教起来,闹了十来年花了几千万两地军费才平息下去。然后又是洋鬼子入侵,大清大失颜面,再又就是发匪起兵,连南京也占去了,舒城之事一出。那些大大小小的野心家们不免得在心里思量:难道大清当真气数已尽?

这几个月来。怀着荡平天下的野心而投奔张华轩的人当真不少,三教九流无奇不有。甚至还有一些僧人与黄冠加入,他们有的称张华轩为主公,有地干脆称圣上或大王,其核心不外乎是劝张华轩立刻起兵,夺取清朝天下。反正张华轩的野心是个人都能看的出来,倒也不必担心张华轩把他们逮捕了送到北京。

开始张华轩还会一一接见这些来投奔的人,后来总算才发觉,原来这个时间的大清人才确实是少地可能,有地人求见时显的极为神秘,还要求屏退左右密陈机密要事,结果到最后却是给张华轩背烧饼歌,也有人提议张华轩自认是大明朱三太子之后,现在要夺回祖宗江山……总之长地千奇百怪的各色人等给张华轩出着千奇百怪的主意,见过几次之后,张华轩就权当是听笑话,再也不肯接见这些自认为是刘基再世诸葛重生的投效者们了。

在明清之前,或许还有一些有真才实料的人隐藏在草野大泽之中,不过现在……国家体制到了清朝这种控制严密而又钳制人思想的地步时,想在制度之外找到人才,真是难于上青天了。

听到张华轩的感叹,丁宝桢与薛福成兄弟相视一笑,然后丁宝桢向张华轩拱手道:“秋冬之际难用兵,围攻镇江的大兵已经退后扎营过冬,大清兵是怎么也想不到,咱们淮军可以不计天时,在这个时候出兵攻打,以第一镇的战力加上出奇不意的效果,大人说是十天内有捷音传来,其实也是太过保守了,以卑职看,三日行军一日攻打,五天之内就会有捷报传来。”

现在幕僚们与张华轩互相称呼表字的情形已经不复存在了,而且不少幕僚在称大人的时候恨不得称大王,自称卑职的时候就恨不得称臣,丁宝桢自然也不能再称张华轩的表字,不过从表面上看来,还算是应对如常,没有那种让人讨厌的阿谀奉承的语调和表情。

张华轩欣赏的也就是他这一点,善于审时度势的同时,气势不灭,依旧强悍,也只有这种脾气再加上进士出身,符合他在全局上以文统武的标准和要求。

当下勉励丁宝桢道:“稚璜,现在营务处让你来统带,日后在兵事上你要多关心注意,具体的战事你不要插手,不过调度分配资源,统计名册,后勤支应,军队日常管理,这些都是你的事了,你可晓得?”

丁宝桢如何不晓得,这就是标准的兵部尚书的职责,当下心中虽喜,脸上却是古井不波,只向着张华轩答道:“卑职明白,一定不敢负大人所托。”

他答罢与薛氏兄弟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翻身下马,就在雪地上一起跪拜下去,三人一起叩首不语。

张华轩却不成想他们突然来这一手,当下面色一惊,然后自己也翻身下马,向着三人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丁宝桢这次不抢先说话了,而是薛福成抬起头来,向着张华轩大声道:“大人,名不正则言不顺,今第一镇攻向江北大营,然后要扫荡扬州,水师亦从海州出发,明春过后,要攻打苏、常等地,同时,第二镇夺徐州,第三镇往镇淮北,防范胜保与袁甲三,迭次用兵,与朝廷已经是势同水火而成敌国,发匪那邪教之说不足为凭,咱们既然起兵,总要有个大义名份,大人也要有个自称,清朝的江宁布政使的官职是不能再用了,也要再起新名才是。”

说到这里,薛福成顿了一顿,其弟薛福保便将一张纸头从怀中掏了出来,呈给了张华轩。

张华轩接过一看,却是一篇胼四骊六的檄文,痛斥清廷腐败无能窃取神州神器之后,便是张华轩的政治檄文,文绉绉写的甚多,反正不外乎是新朝许诺天下士人百姓好处的那一套,最后,便是张华轩自称吴王,或是先自称总管、大元帅的建言。

“这个,玄耘啊,谁让你鼓捣这个东西的?”张华轩看的哭笑不得,却也不好斥责,只得先问清楚了再说。

“大人,这是咱们十来个幕僚一起公论商议后的结果。”

历史上不论是英雄还是枭雄,自立为王或是为帝,总不能是自己老了脸皮提出来,不管实力和野心怎么大,就没有人自己主动提出来要为王为帝,而在薛福成等人看来,这样的政治任务当然非他们莫属了,在这群儒生看来,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没有大义名分,就这么瞎打胡打,占的地盘再多也不能让天下人归心投效,民心不附,光有强悍的淮军也是占领不了太多的地盘,而使得统治稳固的。

他们私下里嘀咕:如果不把这件事情做好,那岂不是连发匪也不如?

面对幕僚们的苦心,张华轩摇头苦笑,他们的想法当然是对的,用意也是好的,不过怎么看起来这篇东西都不大对味道,里面那种残留的封建气息太浓,而且明显是要把他推上帝位。

推翻一个封建王朝再重立一个,这绝不是张华轩的初衷。虽然他没有在目前的中国实行民主的打算,也不知道怎么挑一个最合适的政治制度,甚至可以说,他的双手沾染了太多的鲜血,实际上他现在的统治手段就是专制中的专制,甚至比满清皇帝还要狠上几分--不过无论如何怎么说,他不能用一个新的没有任何改变的王朝来替代一个旧的,在他自己这里就过不了这一关。

他苦笑一声,把那张纸又还给了薛福保,略作沉吟之后,张华轩便道:“我的自称就先是两江总理好了,平时你们就叫我总理便是,至于檄文,简单一点,把我现在的几句话概括进去就好: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也;自古胡人无百年运;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看一眼目瞪口呆的几人,张华轩洒然一笑,吩咐道:“要有力,简洁明了就好。”

(115)行军

从淮安进兵到扬州的路并不远,因为丙府之间全是平原地带,连一个高过五十米的小山丘也看不到。第一镇离开本府后以每天四十里的行军速度前行,两天之后,就已经到了淮安与扬州的交界处。

前一阵子落在淮安的大雪到了高邮这里,已经只是稀薄的小雪,因为天气晴朗,薄薄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道路两边的积雪盖不住麦地,露出一大块一大块的黑色土地来。

行进在官道上的第一镇有八千六百多人,下设三个步兵团,计五千余人,然后便是炮营、辎重营和中军营及马队。

赵雷是第一镇第一团的参将团长,对这样一个位置他当然极为满意,淮军的老官兵中当然都知道第一镇的份量,说白了这就是淮军精锐中的精锐,特特儿选出来当尖刀使的,而第一镇第一团这样的排列,其中的含义当然也是不言自明无需多说,总之,这几年的兵旅生涯下来,赵雷自觉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力的极限,能有现在的这种荣誉已经让他极其满意了。

“歇下来,在村子外头搭帐篷宿营,马队的人四处哨探一下,镇子里的百姓不准出镇了,等咱们明天进兵了再说。”

赵雷骑在一匹枣红马上,用瞟远镜看了半天,找到了一个地势相对平坦可以容纳小两千人宿营的村子,然后大声吩咐下去,让工兵营的人先去搭建临时营地,准备宿营。

淮军的行军速度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极快,有大量的马车来负担辎重物资,士兵经过长时间的体能与跑步的训练,每天走四十里到六十里肯定不在话下,就算用急行军的速度赶上八十到一百里路,到了战场一样能扣动扳机。

热兵器时代的士兵,到战场有体力扣运扳机就可以了,所以在行军速度上已经有了大大的提升。赵雷记得张华轩在亲自讲习军事课时曾经提到,汉唐时的强军一天能行军四十里,到战场还能打仗,那是因为军中有大量地马匹,到了宋朝这个速度就大大减慢了。至于本朝,绿营兵拖家带口的带有烟枪,一天能走十里路再扎好营头就算不错了。

本来按淮军的行军速度可以走的更快,不过由淮安通往扬州的道路是建立在运河岸边地夹堤道,这种道路肯定没有多宽,而且淮安境内的道路修葺的很平整,因为垫上了石子所以不怕融雪,可是进入到扬州境内时,这种狭窄的夹堤道全是土路。现在融雪已化,道路泥泞不堪,维持现在的行军速度已经算是不易了。

赵雷一边吩咐着。嘴里还不停的喷出白气,他下意识的用双手搓着脸,这一天骑在马上看起来舒服,其实这种鬼天气风就象刀子一样吹在脸上,早就冻的僵硬了。

他正要赶过去和辎重营的人一起安排营地和关防,远处却又一个中军营地传令骑马跑过来,在马上向着赵雷行了一个军礼后大声道:“赵参将,总镇请您过去一下。”

原本按照王云峰的职位也是应该能称大帅了,不过这些当年以小兵身份参加淮军的人总是固执地认为,大帅这个称呼只能用在张华轩身上。所以王云峰这个总兵要么被称为总镇,要么就是军门,就算以后他更上层楼,成为提督一方的镇将,一时半会还是称不起大帅来的。

大帅。只属于对张华轩的称呼,这是淮军几万官兵的共识。与新兵一起吃住一起训练,战时指挥,张华轩这几年来算是当真打造了一支只属于他的铁军出来。

在负责传令的中军传令兵的身后,有两个戴着白色圆笠的士兵。臂章上还有内卫这两个字。这当然是象征性的举措,内卫除了地方治安外。还负责军中地情报收集与监视将领的重责,在淮军内当然没有文人制军与太监监军的那一套规矩,也不同于绿营或八旗大小相制的局面,对将领与军令还有军纪的维持,就只能靠内卫来执行了。

对这些内卫赵雷这样纯粹地将领当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当下就当没有看到他们一样,向着那个传令兵答应一声之后,赵雷便在自己一小队亲兵的护卫下,沿着还在前行的淮军大队逆行,向着五六里外的第一镇临时指挥所骑马而去。

虽然是官道,不过道路并不怎么宽敞,大概也就是容纳七八个人并行,淮军排成三人一列的行军路线行前,第一团地官兵已经开始下官道,在村庄附近地平地上准备宿营地,第二团与镇指挥所在一起,显然还没有确定宿营地,官兵们仍然在道路上向前行进着,远远看到赵雷策马前来,虽然道路当中还有一点空地,行进中的士兵仍然下意识地往边上再靠一靠,为肩扛三颗铜星的赵雷让路--这就是明确军衔制最基本的好处了。

赵雷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细节,在他眼里看到的只是步兵队例后的炮队。这些火炮全是张华轩和全体淮军将士眼里的心肝宝贝,在耗费巨资和两年的时间后,淮军的火器局终于已经完全能够用自己的小高炉熔铸火炮,而用膛床打磨的炮管精确度不在进口的火炮之下,因为花费了重金和威力巨大,这些架在炮车上在泥泞的官道上压出深深的车辙的铁家伙就是全军将领与士兵眼里的宝贝,而火炮四周的那些炮兵官兵,脸上的神情自然也就更增添几分骄傲与自豪。

二十四磅炮是炮营里最重的火炮,重达千斤左右,笨重的火炮被安放在高大的炮车上后,光是拖拉它的辕马就要十几匹,现在在赵雷眼前,每门炮的最前面是两个炮兵军官,他们骑着马跑在最前面,然后就是一群徒步行进的辅助炮手,再后面,就是火炮,而在火炮的车驾上,几个炮手就坐在车身两侧,被颠的东倒西歪,然后又是一队徒步行进的炮手和一个押队的军官……

这样冗长的队例一队接着一队,在这个时代当然不可能有自行火炮也没有机械动力来拉炮,不管是淮军还是欧美强军的炮兵,都只能这样行进。不过好在重炮不是很多,毕竟铸造花钱费时,淮安的工业能力还没有办法铸造的太多,而且自从海州兴建水师军港之后,火器局的主要精力有一段时间都用来铸造岸防大口径火炮了,那关系到投入重金的军港安全,不可不慎。在重炮身后,就是一门门中型口径的火炮,它们的炮手不多,而且使用的辕马也只是四到六匹,看起来就利落轻快了许多,至于直属到营的小型火炮干脆就是让几个士兵担在肩头扛着行进--反正也很轻。

这一次进攻的目标是江北大营和扬州城,其实以赵雷在内的不少军官的看法,江北大营的那两万兵马不是折不扣的菜鸟,论起战斗力来连捻子都不如,不要说第一镇全军出动了,就是他的一个团就能轻松把江北大营干翻,然后再拿下扬州城。不过带上全部重炮是张华轩亲自下的令,而王云峰身为一镇总兵也没有反对,既然两个大佬这么决定,赵雷等底下的军官也自然没有二话,只是苦了在这雪化后泥泞道路上跋涉的炮队了……

几里路的路程转瞬即到,第一团因为是前锋还距离比较远,等赵雷赶到的时候,镇部临时驻跸的小村子的村头树木上已经栓住了过百匹战马,淮军中的战马不多,有资格骑马的最少也是副管带以上,赵雷眼一打量,从村头战马和亲兵的数量来看,就知道这是一次队正级别以上的扩大军事会议。

当下不敢再行怠慢,急忙跃马而下,几个骑马相随的亲兵也下得马来,把赵雷的坐骑和自己的坐骑栓在一起之后,便去和其余将领的亲兵一起闲谈等候。

村外的农田里还有一些积雪,村子里小路上的雪却被扫把扫的干干净净,一堆堆的残雪堆在道路两边,凉气逼人,此时天气已经很晚,若是没有大军驻扎,这么小的村子里点得起蜡烛和油灯的相信没有几户,这时代患夜盲患症的人很多,就是因为晚上一点儿亮光也没有和营养不良。不过现在显然没有这种问题,因为是一镇指挥所在,整个中营都驻防在村庄四周,点亮了火把之外,还有几个大的气燃灯挂在高处,把整个村子照的雪亮一片,护卫远远看到赵雷过来,立刻就有人迎了过来,把赵雷引到会场之外。

赵雷与王云峰当然是旧识,而且还出自同一村的邻居,不过他对王云峰的脾气秉性了解的很深,到了门外之后一点也不敢怠慢,一样报道请见。

“进来吧,就等你一个了。”房里头传来声响,早有两个卫兵掀开临时挂上去的布帘,由着赵雷昂然直入。

(116)易旗

这个村子委实太小,大概只有百来户人家,村子里最富的地主住宅也就是一进三重的青砖小院,院子里还圈养着牛马,赵雷一进院门就闻到了一股子牛马的粪便味道,因为把院子做了镇指挥所,临时打扫了一下还算干净,不过整个院子没有什么遮风的物什,一进院门后北风呼啸,把赵雷吹的呼吸不畅,穿着军服的身体更是冰凉彻骨。

不过等他掀开正堂的房门之后,一股暖流就冲上了他的脸庞,然后是整个身体,让他觉得通体舒泰。放眼看去,房内四角生着一排的铜盆,里面燃烧着大小不一的木炭,红色的火苗被他进门时带起的微风吹的一摇一晃因而火星四溅,不过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感觉温暖。

不过现在赵雷顾不上享受这些,他匆忙站到坐在正中的王云峰身前,用无可挑剔的姿态敬了一个漂亮的这礼,然后大声道:“末将见过总镇!”

“好了,赵参将请坐。”

王云峰与赵雷是同乡同村自幼交好,不过这时候显然不是寒暄的时候,况且,他是否会寒暄也很可疑……

王云峰先是站起身来,用同样的一记军礼还礼后坐下,脸上的表情仍然没有一星半点的变化,他只是简短的问了几句第一团的情形,在知道赵雷把一切安排妥当后便略一点头,然后便道:“甚好,明日就进扬州地界,这两天行军速度不快,明后两日急行军,后天便可与江北大营交战。”

他说的很是平静,众人一直也没有把与江北大营的战事放在心上,不过现在说起来,却还是心里一紧。

造反起事这一条路并不好走,收益当然大,不过成本也是太高。一有不慎就是家族全灭,虽然淮军对自己和张华轩都有绝对的信心,不过事关到整个家族的身家性命时,仍然有些忐忑不安。

王云峰显然没有诸将的这种微妙的心理,在他看来。一场战事就是一场战事,把这一仗打好便是,至于整个集团的发展与未来,他已经全部交给张华轩去处理,而他要做的便是一切听命令就是。

与他持相同态度的显然也是这里军官们地共识,这几年下来,大伙儿的功名富贵甚至是家族前途已经和张华轩捆在了一起,也与淮军全体捆在了一起,这个时候不进则退。等朝廷腾出手来被动应付,到时候想保全家族性命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所以在王云峰话说完片刻之后,房里数十名军官一起起身。向着王云峰道:“愿听总镇大人之命,唯大帅马首是瞻。”

“大帅”张华轩本人当然不在,这一番话大家却是叫的响亮之极,唯恐声音比别人小了一丝半点,要知道淮军一出手肯定是为了建立新朝,连洪秀全那样潦倒不堪的秀才都称了天王,在南京建了天宫一样地宫殿选了成千上万的美女享乐,凭咱们张大帅还不如他?这时候与其说是一个军事行动上的表态,还不如说是大伙儿在忠诚度上表态,前者失败不要紧。后者要是做的不好,那可就把一生功业付诸流水了。

王云峰眼皮一挑,将右手虚按一下,又用简洁的说法道:“扬州一战是咱们淮军反清第一战,一定要打的漂亮。打胜当然不足为奇,就是要用雷霆一击,使得天下闻淮军之名而丧胆最好。”

说到这里,王云峰已经背转过身,指着身后的地图道:“江北大营是琦善所立。当日胜保等人也曾经营中赞画。当时是为了防范镇江一带的发匪,所以主营就立在三叉河附近。与扬州成犄角之势。后来江北大营被发匪所破,而发匪主力也从来不曾企图过江来打扬州,几年下来布防的重心转移,现下从江浦到浦口,然后到瓜洲、来安,整个大营不到两万人地兵勇,布防的营寨却足有两百多里,这简直是荒唐胡闹,不要说咱们淮军,就是发匪集结几万兵马狠打,这两万人首尾不能相顾指挥不灵,援兵还得过江才有,就算来了也能各个击破,这样的布防简直就是送死。”身为一个纯粹地军人,王云峰显然对江北大营的清军布防的阵形极度鄙视,不过此时也不必多说,他手按地图,最后结论道:“第一镇虽然只八千多人,不过用来破这两万人的清军是足够了,咱们从瓜洲和来安一线发动,用倒卷之势一直打到浦口,二百余里的营寨,以我看五天左右就可以由瓜洲打到浦口了,托明阿与德兴阿都是庸将,我估算他们会各自顽抗,事若不成,则肯定由浦口直接北逃六合,大人已经派遣马队在六合一带等候,等双阿自至。”

说到这里,房里所有的淮军将领都是破颜一笑,当初淮军刚成军时救援扬州,对江北大营里的不少将领都知之甚详,托明阿与德兴阿是什么样的人物,各人当然清楚,当下心里默算,都只觉这一战根本没有任何悬念可言,有几个向来嗜血武勇的军官甚至是露出遗憾的神情来,在他们看来,要是把现在长江两岸所有地清军精锐集中到一起,那时候第一镇与他们打上一场,还算是有点味道。

“切不可轻敌大意。”身为一镇总兵,王云峰当然对麾下的将领们有着深刻的了解,当下发声警告后,便让两个年轻的参谋上前,把预先准备好的下发到各团与各营地任务分别当场指示讨论,乱了小半个时辰后,所有的营官都明白了自己的行军路线与进攻发起的地域以及会战时宿营地与会合地点,关于这些,其实这时代的清军与太平军都没有概念,淮军能达到这样在战前就预定好出击位置还有攻击所需时间以及会合地点等等,都是来自欧洲列强地职业军官之惠。

两年之功,淮军管带一级以上地军官算是勉强学成,而更多有经验的士官还被留在淮安地讲武堂里,跟着外国军官去学习军事理论以及实际的知识,千年华夏的军事文明已经落后到这种地步,到了必须西式化以及在西方的军事理论与战术讲解中汲取营养的时候了……

“好了,今天军议之后,各部就按现在下发的任务简报去做,五天之后,让我们在浦口会师,诸君勉之。”

帖纸的窗户并不能挡住窗外的寒风,一缕缕寒气还是从窗子里漏了进来,而薄薄的窗户纸外,就是一队队的淮军还在赶路,或是在搭建宿营的帐篷,火把的亮光时而强盛时而阴暗下去,王云峰负手而立,眼神里也难得有一丝迷惘,身为一军主将他当然要在众人面前保持绝对的权威,不过就私心来说,他并不如普通的淮军将士那样喜欢功名富贵,喜欢当开国功臣,在他看来大清也还不错,至少江苏这里普通百姓也活的下去,至于别的地方,活不下去的也少。在他看来,当年白莲教造反和今天的发匪造反是一样的,都是一群野心家罢了,白莲教他不清楚,发匪怎么做的他却清楚的很,屠城裹挟百姓加入军中的事发匪不少将领都很擅长,横征暴敛充实所谓的“圣库”他也清楚的很,一个村子,发匪来了要求剪掉辫留发,清兵来了发现没辫子的就杀,发匪发现有辫子的也杀,而老百姓却是处在两边的夹缝里,朝夕不保。

壮士提剑三千里,荡平妖氛觅封候。王云峰其实旧学底子不厚,做的诗平仄也是不对,不过这两句话也是他的真心实想,这几年他拼命学习军事理论和战术细节,其认真程度当真是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其心想的,也不过是荡平发匪,还一个清平世界给百姓,到时候张华轩封候封伯,他也能留些田产浮财给子孙便也足了此生,而最重要的,就是留得清名于世间了。

不过他是无论如何也跟着张华轩走的,这一点倒是从来不会有所改变。当下转过身去,向着诸军官令道:“各部都晓得了吧?明日进高邮,诸位要勒令部下,只称朝廷下令前来支援镇江战事,士兵不得与百姓随意交谈,就这样吧,各自回去准备吧。”

“是!”所有的军官依次站起身来,向着王云峰敬一下礼,准备各自返回驻地,就在此时门外突然有人把门帘一掀,一个中军传令昂然直入,向着王云峰敬礼之后将手中的文书双手呈上,然后转身退出。

这是来自淮安的营务处的紧急文书,王云峰不敢怠慢立刻打开观看,他先是迷惘,然后又是震惊,接着,脸上的神情却又终于恢复平静。

“诸将听着,大帅将在三日后正式向天下发布檄文反清!”

王云峰先简短的向着诸将解释了一下信件的内容,然后又冲着自己的亲兵吩咐道:“速速把掌旗官叫来。”

淮军极为重视军旗,每营都有自己的营旗,此时王云峰吩咐叫来的当然是掌着镇旗的掌旗官。

等掌旗官依命而来的时候,王云峰断然令道:“明日废旧属军旗,改用新旗,旗号止用八字: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117)战安北?

换上了新旗号的淮军将士的士气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怪不得薛福成兄弟一定要张华轩早点把大义名份给定下来,这个时代的人重祖宗,重名份,害怕当乱臣贼子,如果没有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大家就算跟着张华轩造反,心里还是会有点别扭,现在有了这种名份,清朝这两百年间民间的起义不断,其实也是吃了是胡人底子的亏,那八个字的檄文简单明了,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军心和士气一下子就高了起来。

急行军两天之后,淮军以迅雷之势快速行军,沿途把驿站和防守的地方部队全部封锁缴械,内卫部门接管了高邮州衙和下属县治,在急行军三天之后,第一团已经赶到了来安附近。

这里是清军江北大营连绵二百里防线的最北端,因为正面太平军的压力并不大,所以防守不算森严--其实就算是浦口那里的防御也算不得什么。

赵雷用瞟远镜看着不远处的清军营寨,身边的参谋近侍也和他一起观看,众人看了一会,都觉得意兴索然,一个在讲武堂刚刚短期培训回来的年轻参谋向着赵雷道:“团长,这里的清妖还没有得到消息,看来内卫部门做的不错。”

自从易帜之后,士兵与军官们的士气高涨是明显的,在祖宗与乡党面前有话说,对清朝的胡人身份不提还好,一提之下就让这些不懂儒家君臣大义的普通百姓突然发觉,原来大清的君主居然是胡人。

其实真的不能小瞧康熙雍正与乾隆这祖孙三代的文字狱的功劳,所以华夷之防的东西都被篡改地一塌糊涂,汉族人侮辱异族的记录被完全削删干净,任何著述或诗词里都不能带有华夷胡汉的东西,不然一定杀头。在这样的高压下。文人的骨头早就软了,有良心有骨气的要么归隐乡间不问世事,要么被杀头了,留下性命还能闻达的肯定就是一帮软骨头了。什么刘镛、纪晓岚,在皇帝眼里不过是妓女倡优一样的人物,在这些没骨气没蛋子地文人笔下,满人的酋长成了圣君,原本属于大明的江山成了女真野人的嫁妆。女真人毁了华夏文明的同时还要汉族人感激他们,最后让天下士绅读书人都觉得君主高于种族,忠君就是爱国,而满清的酋长就代表儒家文化里忠君的对象。

所以张华轩的肃反不会停止,在这个时代想得到士绅阶层的全力支持几乎是不可能,这通过他与沈葆桢等人几年地相处就看的清楚了,这些优秀的汉人士大夫早就看出朝廷地无能与腐败,不过还是试图在框架内进行改良,而张华轩显然是要通过扫荡旧世界来建立一个新世界。

不过所幸他有普通汉族底层老百姓来支持他。这两百年来汉人的起义与反抗其实根本没有停止过,就算是在所谓的康乾盛世,起义也是一波接着一波。等张华轩下令把旗号换了之后,象淮军这样暗中接受过爱国主义教育与朴实民族思想的军队,易帜之后产生的动力,却是再好的物质奖励也没有办法达到的。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军中从上到下已经自觉的把对清廷和清军的称呼改了,虽然淮军一样看不上太平军,还称他们发匪,不过清军也是变成了清妖,对太平军发明地这个称呼,淮军上下显的也极为欣赏。

赵雷放下瞟远镜。向着那个年轻参谋道:“吴穆,依你看,这一仗该怎么打?”

吴穆精神抖擞的答道:“先用十分钟的炮火准备,对面的清妖大概有两千人左右,和我们人数相当。按照教官地理论……”

“什么炮火准备,狗屁!”赵雷极其粗鲁的打断了吴穆的话头,他指着清军营内向吴穆训斥道:“你看那些绿营兵需要我们浪费炮火吗?”

吴穆被训的满脸通红,不过他接过赵雷的瞟远镜看了一会清军地营地后,满脸尴尬地答道:“是不需要。”

驻守在安北的只有不到两千人地绿营。整个营地就是在镇子附近拉起来的一个用木栅围起的大场院。今天太阳很好,不少绿营兵打着呵欠蜷缩在墙角晒太阳。有人在闲聊,有人干脆睡着了,也有人在阳光底下很投入的捉着虱子--大门口有几个散兵游勇把守,不过守兵们显然都心不在焉,安北怎么说也靠近长江,江风清冷吹的人全身发寒,绿营兵们手里的长矛冻的如同一陀寒冰一样,这些士兵不愿意持在手里,而是把长矛半斜着抱在胸前,他们与其说是巡逻,还不如说在跺脚闲逛取暖。

吴穆的脸上露出惭愧的神情,对付这样的军队如果还要炮火准备,然后按着操典的要求排好队列进攻的话就太搞笑了,现在他也觉得自己的提议太蠢了。

“所以说,那些洋鬼子教的东西当然是好的,不过也要因地而用,不要太死板。”赵雷的话虽然有那么一点得意洋洋的味道,不过并不是针对吴穆一个人而言,军中现在派系山头很多,不过淮军中高层的军官显然有一点较为相同,就是在排挤和排斥来自欧洲的教官上完全一致,绝无不同。

“好了,和这些烟枪兵没有什么好打的。吴穆,你领两队兵打上刺刀直接杀进去,你们这些讲武堂出来的,理论学的一套一套的,实战没有几次,今天就看你打的怎么样。”

淮军已经实行了参谋制度,每团都有相应的参谋配给,镇参谋长制度也即将出台,赵雷每常一想到那些幕僚或是文人在讲武堂和洋鬼子学了一阵子后就能到镇指挥当参谋长,成为配银星的副将级别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辛苦几年也不过才是一个参将,让一个没有经历实战的小白脸当自己的上司,这口气是肯定咽不下去的。

不过既然团里也配参谋,那就是他的属下,赵雷自觉有责任让这些未来会给主官提建议,给下属发命令的参谋见一下真的阵仗,今天这一仗显然很轻松,就索性交给一颗铜星在肩的吴穆去做好了。

“是,团长。”吴穆在进讲武堂前也是淮军的士官,不过读过五年的私塾,在当时算是个小知识份子了,有幸被挑入讲武堂中学习,一出来就成了一颗铜星的军官,他自觉也有责任和义务在长官与同僚面前证实一下自己的能力。

“直属第八队和第九队打上刺刀,跟我来。”

既然只出动两个队,吴穆便点了团直属的两个比较精锐的队,三百来人一起把刺刀上到枪头,然后从隐蔽地列好队出来。

吴穆第一次带着两队三百来人做战,有些紧张是免不了的,不过赵雷等一帮老军痞明显就是要看他的笑话,不但没有人出主意,反而所有有经验的军官都把双手环抱在胸前,笑嘻嘻的看着吴穆整队。

这里距离清军大营还有两三里路,肉眼根本看不清楚,所以一下子出来倒不必担心暴露目标,不过底下的动作该怎么进行,就要看吴穆自己的了,不过以在场淮军军官的见识,两队精锐淮军还有两个从咸丰三年时就是士官的队正来指挥,就算没有吴穆,想打跨这两千人左右的绿营兵应该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全体有,向前便步走!”

吴穆扬着脸想了一会儿,便下达了命令。两个队正虽然吃了一惊,不过军令就是军令,现在除非赵雷剥夺掉吴穆的指挥权,不然理论上来说,对吴穆的任何命令都要执行。

两个队三百多淮军就这么把枪扛上肩头,用着走便步的步伐,向着不远处的清军军营而去。

“吴穆这个小子他要做什么?”

如果吴穆不是正经的淮安府山阳县人出身,住的地方距离府城不到几里路,而且也是最早一批投奔淮军的老人,赵雷这会子几乎怀疑他要带着人去投降了。对面的清军就算是纸糊的,怎么也有小两千人,而且刚刚在瞟远镜里看的清楚,清军也还有一些老式的鸟统,现在光是坐在外头晒太阳的就有好几百人,兵器也放在手头不远处,如果打一个猝不及防,这些清军肯定立刻作鸟兽散,不过这么摆明兵马的过去,如果对方集结起人手来守营,三百人未必能攻的进去。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赵雷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就在他的注视之下,三百多淮军大摇大摆的走近清军的兵营,把守营门的绿营兵正闲的发慌,见状连忙有一个跑去禀报上官,其余的人用与其是怀疑不如说是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两队淮军,他们不敢向明显是军官的吴穆搭腔,却向淮军的旗手问道:“兄弟,你们这是干什么?”

旗手没有得到吴穆的指示不敢胡乱回答,吴穆微微一笑,答道:“我们是淮军,来助江北大营攻打镇江的。”

几个绿营兵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吴穆不急不慌,看到一个绿营兵把总跑了过来,随口问答几句就下令开营门,而就在吴穆的身后,一面写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字样大旗,正在迎风招展。

(118)风云倒卷

营门打开后什么战事都结束了,跑来开门的把总军官和几个守营门的哨兵被一通刺刀戳的全身都是窟窿,血水四溅的同时,原本在营里惬意地晒着太阳的绿营兵们就和大姑娘一样发出了惨叫,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跑,不过营门被人占了,明晃晃的刺刀尖上还流淌着鲜血,其余各处的木栅栏虽然不高也不结实,不过好象也不是一下子就能翻过去的……于是场院里的绿营兵在如狼似虎的淮军士兵扑过来之前就一起做了一个相同的动作:跪下俯首,双手撑在地上大声叫着饶命,投降。

“一群孬种!”

一个棚长冲着这伙不要脸的绿营兵吐了一口唾沫,然后招呼人上前把这帮家伙全撵在了一起,从中再挑出几个看起来机灵的,在营地里找到一些绳子,然后让他们自己把自己捆起来。

场院里就捆起了好几百号人,然后越来越多的绿营兵被从营地里撵出来,到场院里接受捆绑,最后连大营的主官副将李孟群也被从房间里拖了出来,单独看押起来。

“赵管带,你这是什么意思?”

前来接收战果的赵雷当年也在扬州驻防过一段时间,与李孟群算是旧识,原本吓的全身发抖的李孟群看到一个熟脸,顿时想起自己正在从烟榻上被揪了下来,一股怒火遏制不住,忍不住便向赵雷发声质问。

赵雷的亲兵上前喝道:“大胆,赵将军现在是团长参将!”

李孟群当然听不懂什么是团长,不过参将他倒是懂得的,当下还是满脸不屑道:“原来是赵参将了,不过本将是副将,赵参将这样犯上,于情于法都说不通吧?”

赵雷也懒得同他多说。直接指着大旗道:“李副将你不识字?”

李孟群满脸无辜的答道:“当然不识字,咱当兵吃粮的要识字做甚?”

小两千绿营兵被全部捆在了一起,一个连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坐在军营附近,刚刚还有点盛气的李孟群已经变地满脸惨白,在吴穆给他解释了大旗上八个字的含义后,李孟群已经吓的呆了,身为一个小小的绿营副将,这几年他和太平军也打了不少仗。太平军当然也有一套宣传机构,专门用来辱骂清廷及其下属的人员机构,什么清妖是魔鬼妖孽之类的宣传从来就不曾断绝过,李副将虽然是个不识字的老粗,不过对这种愚弄老百姓的宣传可从来不放在心上,可就是眼前这八个大字,却把他吓了个丧魂落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后,李孟群还是嘴唇哆嗦着道:“这这这……这不是无君无父么!”

“鞑子也配做君父?呸!”

一个棚长冲着李副将呸了一口。赵雷也不再理会他,绿营副将地级别在第一镇的官兵眼里还算不得什么,舒城之夜第一镇有不少人都在场。挂着总兵衔头的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一个鸟副将算得什么。

当下赵雷却转过身去,向着吴穆笑道:“好啊,小子第一次领兵就干的这么漂亮,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吴穆嘿嘿一乐,答道:“咱们淮军在扬州一带打过几次,江北大营的人都认得咱们的军服,前年镇江的发匪佯攻扬州,淮军就紧急驰援。末将就在队列里面,这些绿营兵看到咱们,一个个都景仰佩服的不得了,诈开营门,亮着刺刀杀几个人。把他们全俘虏了岂不是翻掌般容易地事?”

吴穆话一说完,围在他身边的军官们都是哈哈大笑,确实,以江北大营这些绿营兵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营门一失守。连象征性地抵抗都不会有。吴穆料准了对方的军心战意还有防御的手段,就这一点来说。在讲武堂学习的这段时间就不算白费。

不过赵雷笑到最后,很认真的补充道:“别的也还罢了,你敢把大旗扛着去骗人家,这实在是……”赵雷想了半天,终于总结道:“胆大皮厚心黑!”

吴穆又是嘿嘿一乐,半天后又摸着头皮道:“这仗打的真顺,要我说大帅把咱第一镇派来真是浪费,就派点新兵蛋子就把这仗打利索了。”

赵雷敛起了笑容,向着吴穆肃然道:“一,不要打了一场胜仗就目中无人,二,江北大营也不会都这么好打,还有索伦兵和喀尔喀骑兵,这是朝廷手里最重要的战略力量,僧王手里有主力,不过两处大营也有一些,江北受攻,江南也会派兵来援,咱们水师说是控制长江,不过长江那么大,水师才几条船,一晚上过来几千人算得什么?万事还要小心为上,为将者一个大意,死的可不是自己一个人!”

吴穆知道赵雷这是在提点自己,虽然他对赵雷的论断并不在意,相信以淮军地战力打两个大营都不是问题,不过还是低下头去,答道:“是!”

赵雷也不在意,他的第一团目前已经做的极好,下一步就是再去攻打安北到瓜洲一线,把沿途的清军大小营寨全拔光,李孟群这里已经是最大的一个,底下地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周折,然后他的第一团会合炮营的重炮队把扬州城拿下,就算是大功告成。

清军江北大营的营寨实在范围太广,绵延两百多里的地段倒不是处处都有,不过隔上几里十来里地,总会有个大寨或是小寨,而且多布置在战略要冲,这样在防御上确实是首尾兼顾,不过兵力不足地问题也就极其严重。

二百多里地,不到两万人的兵力要能守住才是活见鬼,所以在历史上被太平军第二次攻破后就被盛怒地咸丰帝下令裁撤掉了,淮军第一镇从发动日起就很少遇到强烈的抵抗,很多营寨在淮军的枪响之后就逃之夭夭,然后无路可走后投降,也有不少营寨直接选择了投降,真正能做强烈抵抗的不是几乎,而是真真正正的一个没有。这样一来,淮军的战事就打的极其顺遂,从十一月十四日开始交战,到十七日时,从安北到瓜洲,然后由瓜州到江浦的桥林一线,大大小小的营寨扫了几十个,俘虏了七八千清军,打死打伤的却不到一千人,这样形成了倒卷之势后,江北大营的双阿大将知道大势不妙,江浦大营必定镇守不住,于是清军全线撤退,从江浦一路东退,剩余的主力全部龟缩到浦口与江浦之间的徒岗、安定桥、小店一带,第一镇除了一团主力去攻打扬州外,重炮也由第一团带走,其余主力渐渐会合一处,在十七日黄昏时抵达浦口一线。

与此同时,在海州开来的水师也到了浦口一带的江面,开始由浦口到镇江一线巡逻,沿途的清军水师船只多半被击沉或是俘虏,原本从英国请来的道格拉斯等教官担任临时的水师一线指挥官,大副和水手长加炮长以及普通的船员全部由水师学员充任,张华轩坚信一流的海军是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如果不给这些学员实战的机会,就算学了再多再好的理论,最终也是一事无成……

局势如此吃紧,托明阿与德兴阿一面向着朝廷告急,请求胜保立刻从河南前来援助,又请僧王立刻自直隶南下,然后便催促向荣从江南大营里派遣援兵过来帮手,他们也知道绿营兵不堪用,这些绿营兵打打发匪还勉强能够一战,在武装到牙齿的淮军面前,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如是这般,托明阿坚请向荣一定要派精兵强将,要把江南大营最精锐最敢战的部队都派将过来,而向荣也知道淮军的厉害,如果江北不保,淮军渡江南下,他的江南大营也一定瞬息间飞灰烟灭,当下也顾不得门户之争,先派冯子材,又派富明阿,把江南大营最厉害的几倍精锐,全部派到江边,趁着水师船少江防不密时,偷运过江。

到了二十日,淮军在小店先行攻击,击溃来援的冯子材一部,五千冯部在淮军的火炮和火枪面前支持不住,大部溃散,冯子材只带着几百人狼狈逃窜,如果不是第一镇临行前得到嘱咐,张华轩下令不要伤了冯子材这个抗法老将的性命,只怕战阵之上,这个老将一定性命不保难以逃脱。

打跨了冯子材后,清军在浦口的大营再无依托,五千淮军子弟士气高昂,清军闻风丧胆缩在大营里不敢出战,这一场战事确实出乎清军所有的将领想象之外,就在这短短几天时间,二百里的营寨加上一万多兵马全部被击溃,连淮军一根皮毛也没伤着,清军也重首级,这几天下来居然连一具首级也没有得到,这一方面说明清军对着淮军全无战力,另一方面,也说明清军的士气低到连斩良民首级冒功也没有兴趣做了。

(119)最后的骑兵

淮军与清兵最后的主力相峙之后,暂且并没有急于进攻,重炮留在了扬州城下,因为实在不适合这样高密度大范围的战事,不过其余的中型与轻型火炮还是留在了阵中,从淮军扎下营来的那天起,火炮就无间断的向着清军营垒里发射,清军倒是也有几门老旧的火炮,不过根本就不是淮军铸铁火炮的对手,而且数量太少,打上几发之后连清军自己也没有了兴趣,后来经历过炸膛之后,干脆就哑了火。

这么一来,五千多人的淮军把一万来人的清军围在了浦口大营里,这里虽然是清军主营,论起防御来实在也是稀松的紧,也就是几条壕沟与木栅栏之类,在历史上连太平军也没有挡住,更不要说荷枪实弹火力十足的淮军了。

从二十一日早晨开始,淮军就开始打炮,到了晚间也一直没有消停过,反正现在炮弹能够自造,淮军将士的炮手不少是新手极需锻炼,于是清军听着炮响总以为淮军会冲锋而入,结果到了晚间炮声消停了,淮军却是没有一点动作。

如此这般打了两天,淮军不急不躁,清军却再也抵受不住了。这时代的火炮威力其实并不大,一颗下去运气好能炸死几人炸伤几十,运气不好就打空了,只在空地上腾起一股烟柱,然后就算玩完。不过这么没日没夜的打炮,淮军无所谓,清军却承受在巨大的压力与恐惧当中,没有一时片刻的安宁,这么下去自然无可忍受。

而更让清军将领恐惧的却是江防断绝,前几天还四处巡逻。总给清军空子能与江南联络地淮军水师又回到了浦口一带的江面,日夜巡逻,就算偶尔能漏个把小船,想再过来大队清军是绝无可能了。而淮军主力也就压在了浦口大营外。几百人的马队四处巡逻把守,清军想再派出信使也是绝无可能了。

“大帅,这样下去不是了局,向大帅那边也派不出兵来了,发匪在南京有不少精锐,镇江的吴守孝与江苏抚标牵扯,江南大营还要派兵支应皖南,以防发匪从芜湖那边打回来,江南大营不过两三万人,前一阵子为了攻打镇江已经调走不少。现下又因为防着发匪回师,营中主力都布置在孝陵卫、镇江、广德、宁国,方圆几百里。前几日大战,江南大营又来了六千余人,以我估算,江南大营那边止有六千到八千人,他那边都捉襟见肘,如何再来援助咱们?”

德兴阿唾沫横飞地说着,一边说,一边满脸的晦气,大帐之内,托明阿面色阴沉居于正中。都统麟瑞副将萧开甲等人环列左右神情惶急,副都统富明阿翘着脚坐在帐门处,却是一脸的无所谓。

这些天来,这种大集副将以上军官召开的会议已经进行了无数次,每一次都是以没有办法而告终。可怜托明阿根本没有将略,在江北大营这几年托了淮军的福也没有打过什么险恶的大仗,由皇帝的大内侍卫然后任游击、参将、副将、总兵,并不是正经在的八旗行伍内出身,不过论起能力来。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八旗大爷。前几年他曾经奉调追赶北伐的太平军。对他而言那就暗一场噩梦:从安徽滁州到河南开封、商丘等地,那是走了一路追了一路又败了一路啊。好在黑锅由绿营汉将顶。他老人家在琦善死了之后就奉命署理江北大营军事,又加了都统、江宁将军,算是满人武郧里头一等地职份了。不过真要说起打仗来,还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啊。

至于德兴阿倒算是有一股子猛劲,这些天驻在江北大营偶尔也拿小股的太平军开开荤,去年还曾经击败过李秀成,不过他的武功将略也就仅限于带着百余人地骑兵冲锋陷阵了,这时候让他担任着江北大营副帅的责任,实在就是把一个重型武器交在了小孩子的手里,他就是有心,却仍然无力。

这两个大营的掌事者是如此,底下的那些副都统、总兵副总兵、副将、参将们更是没有以办法可言。老将冯子材倒是能打敢打,不过在面对淮军这样超前太多的军队时,冯子材一样没有什么办法可言。他的广西兵精锐原本就不多,在小店一战已经被打光了大半,现在手头没兵,纵是说话也没有人理会了。

一提起江南大营不能来援,帐内这些满洲亲贵大将们都是如丧考妣,神情沮丧之极。虽然早就派了人到胜保和僧格林沁那里求援,不过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若是真的等胜保和僧王来救,只怕到时候只有给自己收尸了。

各人面面相觑,既然打下去没有前途,倒是逃跑或投降还可以考虑。只是江北大营满人武将主事,绿营势微,早就被摆在外面让淮军吃了个清光,现下营中主力多以满将和满兵为主,清朝建立这么多年,汉将投降或造反的事很多,满兵却从未有此事,这便是八旗制度地妙处。

全家老小的富贵前途都在朝廷和京师,甚至不止是一个小家,而是牵扯到整个大家族的安危,想要投降,就得先考虑这些要付出的代价。

托明阿低头想了半天,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可言,半响过后,终于叹气道:“若是能冲出去,先往皖北,再相机到河南吧。”

此语一出,众将脸上都露出轻松的表情,淮军扩军他们不晓得,不过之前地情报只是两万来人,这里已经有不少,江北大营骑兵很多,只要能突围而出,就算扬州失守,不过也可以趁着淮军兵力不足守备不严的机会,想办法脚底抹油逃到北方再说。

不过既然是突围,显然要有前锋和殿后,帐中诸将论起打仗都不是好手,不过论起心机城府,却是一个比一个深沉。

而托明阿环顾左右,能得罪的没有兵,不能得罪的才有兵,让他指派,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为难间,原本在帐门处不做表示的富明阿却主动道:“我所统率地骑兵全是精锐,愿做前锋和殿后。”

此语一出,帐中各人俱是感动不已,一个个起身向富明阿致意感谢。其实这一重任也非得富明阿不可,此人前年奉命来援助江北,后调至江南大营,麾下骑兵俱是满蒙精锐,虽然不过千人左右,战斗力可比绿营兵强地多了。

清末时,满蒙八旗的精锐骑兵已经所余不多,来自蒙古草原与东北八旗地精锐合在一起,算是清朝最后一支强悍的精锐机动部队,这支军队在征讨太平军和捻军时损耗极大,在八里桥一役,几千骑兵死战不退,最终全部战死,而这支骑兵最后的精锐,便是在山东时与僧格林沁一起,败在了汉人捻军骑兵的刀下,最终全部覆灭。

既然富明阿愿意把重任挑起来,其余的事便也简单,当下各人又商议清楚,在前锋出战后,各部依次出营逃脱,在何处汇合也是议定,在会合之后,再定行止。

十一月二十三日清晨,富明阿与其所部第一批起身,军中的伙头兵早就在三更时就起身,烧水做饭,到富明阿与所部骑兵起身后,骑兵们先是吃饭,然后帮着袍泽兄弟把对方的甲胄全部穿好,清军已经不讲究重甲,当时的马匹也负担不了骑兵再加上重甲的重量,所以各人所束戴的只是二十来斤的鳞甲,只能防住弓箭的远射,至于淮军的火枪那是肯定防备不住,只是多年积习难改,穿上甲胄多一分安心罢了。

富明阿身为副都统一级的将领,装备自然要好上许多,等他把铠甲与头盔都穿戴好后,提起自己的大刀坐在原地等候,等托明阿等人派人来通报已经准备完毕后,富明阿才翻身上马,提刀用满语大声道:“出营,破敌。”

富明阿并没有把五千多淮军看的太过恐怖,在他看来,淮军之前辉煌的战绩还是绿营兵太没有用,当年他也到过淮安,见识过淮军的训练与装备,在他看来,淮军当然是一支劲旅,不过也是建立在清军太过无能的基础上。他的部下和京师那些骑不得马射不得箭的膏梁子弟不同,这些好汉子都是在东北与蒙古拉过来的,骑得烈马射得强弓,刀枪棍棒十八般武艺娴熟,这几年在江北江南也都立下不少战功,上次富明阿能打败李秀成的太平军队伍,也是带着这些精锐骑兵才能立下的战功。

所以他在军议的时候漫不在意,后来又主动提请担当前锋的责任,虽然富明阿只是个汉军正白旗人,并不是正经的旗人,不过就是这个汉军旗人对八旗满蒙骑兵的战力,有着绝对的信心。

在富明阿的一声令下,一千多骑兵缓缓出营,就在晨曦的照映下,向着淮军阵地先是小步行驶,然后加速,最终如风驰电挚一般,向着对面的阵地狂冲而去。

(120)覆灭

咸丰十年的时候,英法联军六千余人自天津出兵,在通州八里桥遭遇了僧格林沁、胜保、瑞麟率领的清朝满蒙八旗的主力,除了胜保等人带领的绿营兵外,其余一万多人全部是来自东北与察哈尔等地的精锐骑兵。据当时的英法军官记录,这应该是大清帝国最强的禁卫军,其勇猛程度让这些走遍了全世界的侵略者为之震惊。在八里桥一役,八旗骑兵用大刀长矛冒着英法联军的炮火猛冲,死了一批又上一批,僧格林沁为了鼓舞士气,自己亲自在桥中心挥旗呐喊,而就是这样一万多人的满蒙骑兵在死伤惨重,除了僧王带着精锐卫队退走外几乎全部战死后,其杀伤的英法联军总数不详,而根据战后法国参议会对前敌将军的奖励争议来说,战死了一万多人的满蒙骑兵,当时大清帝国最精锐的骑兵队伍,在使用遂发前膛枪与滑膛炮的英法联军面前,最终打死的法国侵略者的数字是十二人。

法国参议会的结论是,前提的将领不需要特别的奖励,因为这是一场可笑的战役,对面付出上万人的生命为代价,而自己一方只死了十二个人,这样不对称的战争并不足以奖励将军的武

而现在猛攻淮军阵地的一千两百人的骑兵队伍,在它刚刚冲出营门的那一刻时起,其命运就已经注定无疑了。淮军的火炮制造工艺虽然稍显粗糙,不过在威力上根本与欧洲列强的火炮没有任何区别,淮军用刺刀与前膛枪组合起来的空心方阵经过长时期的训练与实战,在运用起来时也不在英法强军之下,而比诸英法军队更强的便是更加坚韧更加勇敢的士兵。

在听到清军营地的动静之后,包围着清军大营的淮军将士在军士和下级军官的带领下已经准备起来,等清军骑兵冲出营门后,淮军火炮也同时开始轰鸣起来,六十门火炮划开一道道地火舌。巨大的轰鸣声把骑兵的马蹄踏地声完全遮盖掉,一千多骑兵踏出来的烟尘也迅速被炮火的烟火覆盖,霰弹之下,每发炮弹下去无数的弹丸在战阵上跳跃飞舞,每发炮弹过去,清军骑兵便是死伤惨重,等骑兵冲到淮军阵前的时候,已经不足半数。

富明阿双目尽赤,今日淮军炮火的猛烈根本是他想象不到的。搜书网看着麾下袍泽死伤如此惨重,却叫他愤怒欲狂。

虽然面临着极其严重地死伤,富明阿却仍然振臂大呼:“杀。杀到敌阵中去!”

他身边的亲兵知道富明阿的用意,冲入阵中后就可以避免敌人火炮地杀伤,于是也跟着富明阿一起大叫,这一队骑兵也确实是清军所剩不多的精锐之师。受到如此重挫之后被主帅稍加鼓动后便也愤起余勇,相随着富明阿一起向着淮军大阵加速冲击。

眼看要冲到淮军阵前,清军的旗手已经被火炮炸死,大旗也被熏黑,富明阿索性将自己的武器抛下,自己亲手将大旗举起,挥舞起来。

清军在他地鼓励之下,也是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加快马速疾冲,虽然止余数百骑。冲击之时,居然也虎虎生威。

王云峰不为所动,冷着脸传令下去,淮军只出动了一个营的兵力,士兵们在老士官的带领下迅速排成四面防御的方阵。刺刀早就上好,在排头士官的腰鼓指挥下,一个营方阵的淮军缓缓向前。

等骑兵稍稍接近的时候,鼓声突然一停,第一队列的淮军蹲身。开枪。然后闪在一边,留给身后兄弟开枪的距离。枪声迭次响起,战场上升起了一股股稀薄地白烟,渐渐聚集在一起,浓烈的硫磺味道弥漫开来。

火枪开火之后,骑兵们下饺子一般掉落下来,很多人如受重锤当胸一击,滑膛枪的穿透力不足,不过在近距离的发射过后,只要击中目标,很多骑兵就好象被人推了一把,闷哼一声后就掉落下来,有的当场就死了,有地被马蹄踏死,侥幸没死的发出一声声惨叫,在原地翻滚着,一时却不得就死,分外痛苦。

等富明阿带着人冲到阵前的时候,余者不过寥寥,淮军一营上前,也不再开枪,其余阵后的淮军也停了火,自顾自的装药,根本不把眼前这一点骑兵放在眼里了,这些淮军大阵仗见地多了,千多骑兵冲阵冲地再凶,又如何?

更多的淮军在王云峰地旗语和传令的提调开,撒开网,扩大距离,把跟着富明阿冲出来的其余清军堵了起来,枪声在更多更广的战场响了起来,火炮却调远了射距,开始向着清军大营里发射实心炮弹,一股股烟柱就在清军的身后升起,把大营轰了个稀巴烂,使得冲出来的清军更加丧胆。

富明阿的臂膀刚刚中了一榜,他的甲胄虽好也防不住弹丸,一条胳膊上鲜血淋漓软了下来,而更让他心胆俱丧的就是自己率领的骑兵已经完了。

火炮消灭了半部以上,刚刚淮军一起开火,又打死打伤了剩下的部份,这些骑兵都非常凶狠敢战,打成这样也是一个逃跑的没有,这样勇悍让淮军上下极为诧异,打了这几年,还没有见过这样敢打的清军。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在训练,阵法,战术细节,然后是武器上清军落后了最少两百年,这两百年清军没有任何一点变化,这些骑兵在甲胄和骑术还有勇气上和他们当初打进关来的祖宗没有什么差别,不过在淮军面前,也不过是一样在打一场不对称的战争罢了。现在出战的一营淮军已经变阵,有勇力抵抗的清军骑兵都慢慢被戳下马来,很多看起来身强力壮,身披甲胄挥舞刀矛的满洲兵或是蒙古兵都是一样的下场,淮军总是最少三把刺刀分成上中下三路戳过去,不管你怎么力大,还是披甲,总归都一定会吃上一刺,被刺之后心里一慌乱,接着又来,然后就是被挑飞下马。

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淮军的刺刀是自己的高炉铸钢打造,用的是张华轩记忆里的三棱军刺的样子打造的,淮军除了后膛枪外,就属军刺最强,可以说从质量到样式都当世独步,这种开了血槽的军刺一戳,不管伤在哪里,都会大量失血,几刺之后,人不出几息功夫就一定失血过多而死。

“我忠良之后,满洲都统,谁来和我一战,谁来!”富明阿已经陷入了疯狂的境地,大旗扔了,不知道又从哪里找来一把长矛在手中挥舞,他的双眼已经因为睁的过开而滴下血来,单手挥矛的样子也很滑稽,当真算是困兽犹斗了。

围着他的淮军一阵刺杀着富明阿的亲兵,一面派人向王云峰禀报,不敢擅自把这个满八旗都统打死。

“什么忠良?打洋鬼子的关军门算,他算什么?”

王云峰也是皱眉看着不远处的富明阿,托明阿刚刚被打死了,德兴阿已经投降被俘,冯子材还在抵抗,不过淮军有令不能杀他,还要耗上一阵子,其余军中的总兵大将或死或降,没有人敢在顽抗,只有富明阿被一营兵围的结实,却在垂死相抗。

王云峰冷冷下令,来请示的淮军士官心里明白,立刻折身就走,回到阵前后便拿起自己的后膛枪,瞄准,勾动扳机后一声脆响,富明阿的胸前绽开一朵血花,然后颓然倒地。

他死之后,剩下的几十满蒙骑兵仍然顽抗,围困的淮军们不耐烦,有人重新上好弹药,一阵砰砰之后,全部击毙,众人面露惋惜之色:“可惜了一起被打死的马儿。”

这一仗,淮军算是见识了最凶猛的八旗骑兵,不过在淮军老兵面前,不过尔尔。这种乐观的情绪和对骑兵做战的经验也传授给了淮军新兵,使他们面对更多的八旗骑兵时也并不露怯。

这一天后,王云峰派人飞马报捷,从安北开始交战,十七日到二十三日,几天时间淮军第一镇横扫了绵延二百多里的江北大营,还顺带击毙了江南大营来援助的副都统富明阿和其所部精锐骑兵,俘虏了总兵冯子材,江北大营的上下将佐无一漏往,从扬州到浦品一线,全被淮军攻占,打死五千多,俘虏一万七千多人,占领了浦口、扬州、六合大片地盘,在扬州的两淮盐运道,知府等官员也全被俘虏,一个肯为大清死节的也是没有。

这一战报先是传到淮安,然后是北方的河南与山东诸省,胜保等人原本还打着南下助战的主意,几天之内江北大营全灭的消息一传到,立刻撤回河南,只是借口捻军未灭,不能擅离。而僧格林沁更加不敢擅动,兵锋刚到山东,就缩住了手脚,等着北京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淮安一片欢腾,北京则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朝廷上下痛骂张华轩叛逆的同时,上下心里也是明白,一个比太平军更可怕的对手已经出现了。

(121)押送

天色阴郁,半空中积累的黑色云层随时都会转化成一场暴风雪,大道上却有上万人逶迤而行,江北大营的败兵俘虏长长的队伍拖了十几里远,很多人衣裳单薄,被寒风吹的满脸乌青,哆嗦着身体踏步而行,借着运动取暖,更多人的却是满脸的麻木和无所谓的表情,从六合走到淮安四百多里路,这些败兵被迫以每天四十里的速度前进,体力耗光,原本对未知命运的害怕和惶恐早就随着体力一起消失了,很多人现在宁愿被拖到路边枪毙掉,也比这样在寒风刺骨的天气里赶路要舒服一些。

清军行军速度一般是每天十里,现在不得不付出几倍的体力用来行军,就算是沿途有淮军的工兵营和当地官府安排食宿,不过对这些身体孱弱,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的丘八来说,这样的行程确实是太痛苦了一些。

在这个时代,普通的老百姓寿命很短,就是因为营养跟不上,平时吃饱都难,粗粮为主精粮为辅,更不要提吃鱼吃肉,体能不足营养不良,当兵的再讲军纪和训练,也是白搭。

相比之下,负责押送的淮军就显的轻松许多了,淮军从一入营那天就开始残酷的体能训练,可以说,在淮军的军官里,各级军官在始组张华轩的带动下对体能训练的执着比任何训练都看的更重。用王云峰的话来说,士兵地枪法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阵法阵形也是在战场上练出来,只要把体能练好了就有一个良好地基础。然后才能言其它。

所以淮军在入营之后,几乎是顿顿有肉,淮军再省银子,从来也没有在士兵的吃食上省钱,每天一到开饭的时候,大桶的红烧肉和白面馒头堆的小山也似,很多出身贫苦的淮军士兵在刚入营的时候都吃坏了身体,天长日久之后,原本那些身形枯瘦,力气都是打熬出来的苦汉子们的身形渐渐魁梧起来。一个个膀大腰圆,面色黑红,他们力气未必变的更大,耐久力却是比当时普通地国人强上几倍,象这样押着俘虏一天行军几十里的事对淮军来说再轻松不过,没有做战任务,也不是负重越野,就是扛一把枪押着这些獐头鼠目的清军行进,心里不免厌烦。

“团长,距离淮军还有二十里地。现下是下午三点,如果再加快一点速度的话,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到府城附近。”

说话的是第一团的参谋吴穆,他在这一次淮军的战事中表现优异,已经被王云峰下令在全镇嘉奖,并上报给淮军营务处记档,对这样一个年轻又出身讲武堂的军官来说,算是前途一片光明。此时的他却没有什么春风得意的表情,骑在马上一边歪着脑袋看着怀表,一边哈着白气说话,这副样子可与英武沾不上边---天气实在是太冷了。

原本赵雷地第一团奉命驻防在扬州和瓜州、安北一线,用来警戒对岸的太平军和清军,不过现在已经是年末,正值严冬,以封建社会冷兵器军队的体力和战斗意志。在这种天气和时间打大仗的可能是完全是零,没有任何一个冷兵器时期的将领能做到在这种时间和天气的局限下调兵打大仗,而过万俘虏留在前线显然也是个大麻烦,这样第一团留下两个营防守扬州和瓜洲,调动了一个营和团直属队的兵力来押送这些俘虏。从十一月底筹备出发。路上走了十来天功夫,赶到淮安时。距离年关已经已经不到十天了。

淮安地处南北分界,天气极为湿冷,众人骑在马上,但觉浑身上下都被冷风吹的冰冷,赵雷扬着马鞭,听得吴穆地话后自己也拿起怀表来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淮军中的高级军官已经全部下发了这种西洋传来的玩意儿,战场上用来精确计时非常重要。他看了一眼,指挥确实正是在下午三点正左右,冬天天黑的早,三点钟的钟点天色已经有些发暗,等到五点之前天色肯定要前黑了,要想今晚赶到淮安府的兵营里安顿下来好生过一夜,就非得再赶一把路不可了。

当下点一点头,冷脸道:“用军棍打,用皮鞭抽,让这些畜生走快一点。”

没有人对这些被俘的绿营兵有好感,这年头好男不当兵的说法盛行,除了湘军和淮军这样地团练之外,所谓的国家经制兵中的绿营兵多半是无赖混混二流子,实在没有饭吃才会到大营里吃兵粮,这些兵打仗不行,祸害百姓几乎个个是好手,江北大营驻扎在浦品到安北这一段的百姓这些年来被这些绿营兵祸害的不清,淮军打胜之后驻扎当地,寻访之下枪毙了几百个作恶多端地兵痞,剩下这些虽然杀不足杀,却也不足同情。

赵雷一声令下,吴穆便带着一队直属队地士兵骑马传令,随着传令兵的到达,押送地淮军士兵中的内卫们便开始用手中的军棍和皮鞭殴打这些蹒跚行进的清军俘虏,淮军训练时极其残酷艰苦,每次体能训练的时候全是靠内卫们玩命殴打来潜发淮军将士的潜能,这时候用军棍和皮鞭打起这些人神共愤的绿营兵来更是毫不留情,军棍打的那些绿营兵们几欲吐血,皮鞭常常在空中绕起几个鞭花,然后狠狠抽在一群俘虏的脸上,这样棍棒和皮鞭齐下,原本走的半死不活的俘虏们立刻变的生龙活虎起来,人人争先,唯恐落后半步,因为落后的代价,便是被皮鞭在后背上打出一条条的血花。

整个长龙般的队伍被盘活了,行走之间,只能听到人脚步发出来的沙沙声响,还有淮军将士偶尔轻声的交谈,已经回到老家,所有人的心情都很轻松,特别是这次押送任务完满结束后,就可以得到一个短暂的休息,可以回家探视亲人,这令得所有被挑中的淮军将士心里非常兴奋,做起差事来也便格位卖力,就是内卫们打人的时候,也是满脸春风。

这样赶路下来,果然也不出吴穆所言,不到五点天色渐渐带着暮色的时候,大队俘虏赶到了早就搭建好的临时营地,由当地的内卫部门接收看管,而第一团的淮军将士就可以回到兵营中休息。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无论如何,徒步长途走这么远都很疲惫,况且还押送了超过一万人的俘虏,这样还有精神上的紧张,现在交卸之后,总算是能放下心来了。

赵雷借着微弱的亮光核对了人数,与前来交接的内卫部队的营官办完了手续,心情也是一松,他看了一下天色,算计着赶到淮安拜见大帅,还是回军营里休息,明天再说。

正犹豫间,却见苗以德在一队护兵的簇拥下赶将过来,他眼力极好,远远就看的清楚,簇拥在苗以德身边的正是中军军的护兵,这些中军营的护军与普通淮军不同,红色军服,黑色檐帽再加上长筒马靴,还有挂在肩头的后膛枪,无论哪一点都让人知道,这是淮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

“苗将军,你真是好威风,居然敢用大帅的中军护兵来做护卫。”

苗以德现在是内卫总兵,而随着内卫职能与人数的迅速庞大,也使得苗以德成为淮军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赵雷与他早就相识,说起话来也没有普通淮军将领对这个内卫大当家的那种忌惮,一见面之下,便忍不住开起玩笑来。

苗以德却显然没有欣赏他幽默感的打算,当下只是默然点头,算是与赵雷打过招呼,然后便正色道:“大帅来了,就在那边观看俘虏进营,快随我去见他。”

“啊?”赵雷吃了一惊,淮安现在的情形他也略微知道一些,年关将近,工厂与商号的事情就已经极多,虽然有胡雪岩等人顶着,不过张华轩要亲力亲为的事情也并不少,而之前的新兵训练到现在才算有了初步的成效,张华轩还没有从兵营里搬出来,所以还没有正式结束,而新兵训练一结束,就会重新编镇,到时候各种手续和思量又是极耗精力的事。

这些还算平常,打下江北大营后,要关注清军和太平军两边的应对,清廷与淮军显然是生死大敌,要提防胜保和僧格林沁,同时却也还要关注太平军的动向,到底太平军在淮军公然打出旗号反清后是什么样的反应,然后淮军再根据太平军的反应来调整应对,这些就算是战略层面上的考虑了。

短短十几天,淮军第一镇就占领了极大的一块地盘,要派官员去接收,要建立新的内卫队和城市管理,然后就又是一系列的改革,要从治安和情报再加上政治与经济上完全接收消化,还需要一段时间,已经足够张华轩焦头烂额了。

身为一个被张华轩从小兵提到领兵大将的亲信,赵雷深知张华轩不是那种无聊到来看俘虏入营的人,此来想必也有公务在身,现在淮军营头和将领众多,见一次张华轩极为不易,他当下立刻点头笑道:“好,这自然是难得,快些去见大帅便是。”

(122)向南,向北?

张华轩的随从也并不多,新任的中军营管带杨英明带着一队穿着红色军服的大帅中军营的官兵把他围在正中,然后便只有薛福成和丁宝桢几个幕僚在与张华轩轻声交谈着什么。

赵雷却是不敢怠慢,除了几个统兵大将之外算是心腹之外,张华轩现在身边最受信重的便是这几人,一切淮军大事都与营务处商讨决定后才施行,然后一般的军令都以营务处的名议向下传达,而张华轩只在重要军令上直接用自己的名义下令,余者不问,所以在前方的这些军头们,反而是对丁宝桢领衔的营务处更加忌惮一些!

钱,粮,军令任务,记功档案,都在营务处的丁宝桢一伙文人手里撰着哪,这伙丘八爷当然不懂,张大帅为什么不把淮军的事全交给任得过的淮军将领,反而交给这几个外来的心志不坚的书生,他们对文武分制,以文统军的这些道道并不明白,只是看到丁宝桢这个营务处大当家都有几分额外的尊敬就是了。

很多将士私下里议论,怕是正经开国之后,丁宝桢就是第一任的兵部尚书了,而成天缩在淮安城里,管土改,管政令,管农田水利财政大事的阎王阎敬铭,怕就是中堂兼户部尚书,军头们虽然只管打仗,淮安上层的这些权力分配和几个心腹大幕僚的权力手腕都清楚的很,各人心里都有一笔账,怠慢不得!倒是负责文案工作的薛家兄弟和负责教育工作的沈葆桢,在这些军头们的眼里就少了那么几分重要和敬畏,逢年过节上府上打个花狐哨就算完,平时见了也敢嘻嘻哈哈,不象见了丁宝桢那么小心谨慎。

这会子苗以德引路,赵雷与吴穆等人紧跟在后,到了张华轩等人面前。赵雷等人远远便跳下马来,隔的老远便横胸敬礼,一个个腰板挺的笔直,向着张华轩大声道:“见过大帅!”

张华轩微微一笑。对赵雷等人的姿态心里也极为满意,这是他带出来的兵马一手调教出来地将军,在他面前,就得是这么恭谨,恭谨之中,就得有这么一股子敬爱中带着亲切的味道。

他在马上也是举臂横胸。算是还了一礼,然后向着赵雷笑道:“赵将军你这一次打的不错,王总镇让你回来也是让你风光一把的意思,明儿把你地部下都好好拾缀一下,打起精神来,到城中的总理府前献俘。”

赵雷先是答应了一声,然后又斜看一眼苗以德,苗以德知道他的用意,便小声向他道:“这是营务处和大帅商议出来的新法子。以后有战功的将士除了能得郧章外,还有要到大帅的府前搞献俘仪式。”

说到这里苗以德也是偷笑:“算你小子博了个大彩头,明儿还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跑到街面上看热闹,看咱们第一镇地精锐在赵大将军的率领下,入城献俘。”

赵雷也被他说的一笑,连忙又向张华轩连声逊谢,表示不敢如此贪天之功,接受百姓欢呼,见他如此,张华轩摆手笑道:“都说好男不当兵啊。现在这会看看这些绿营兵的德性,也怪不得百姓不待见。咱们淮军不同,都是堂堂的好男儿,当年我招你们,就是为了赶走鞑子,所以选取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子。军功要有郧章,伤患残疾官府养一辈子,逢年过节。烈属家里一定要有官员探视,军服,待遇,都是一等一。就这样还是不足,明天淮军搞入城仪式。新任淮安知府以下所有文官。求是大学堂里的读书士子,临街商号铺子。都得上香奉茶,都得上街亲迎,淮军受伤将士走在队列之前,让这些官儿和读书人、生意人都瞧瞧,将士百战辛苦方能胜利的艰难苦楚,就让咱们这些大头兵丘八爷去震震他们,嘴上说道谁不会,枪林弹雨里见过真章地,才算得英雄!”

张华轩的这一番论调最近显然说的极多,语中涉及的生意人还罢了,反正中国历史不重商人,商人自古就无地位,不过关于官员和读书人的话,却是说的极重,儒教在清朝已经极盛,康熙再牛,也在孔子面前跪拜,其余诸多满酋亦是如此,张华轩现在盘踞一隅之地,兵锋虽盛,却对读书人也就是儒学如此不敬,在他身边的薛福成等人面无表情,丁宝桢也只是摇头苦笑罢了。

其实这倒是张华轩有意为之,儒学之僵化堕落在清季已经定型,明朝时还有顾炎武等人,清朝就只剩下一帮子烟鬼,真有才学而又有操守的凤毛麟角,张华轩倒是没有觉得要为这个腐朽的阶层而特意去惺惺作态,去拉拢他们。

从土改到肃反,张华轩实际上选择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一条充满暴力与血腥地道路,其实以淮安的做法,传统的士绅与读书人阶层已经被得罪了,而淮安现在依靠的却是淮军这样远超过这个时代的强军,还有工商与农民阶层,对士绅阶层,只是有限的分化利用罢了。

如果没有淮军这样的怪物式的集团存在,张华轩是不敢也不可能选择这条道路,如果他摆出一副礼贤下士地模样,在现在这个阶段不触动地主官绅阶层的利益,不去得罪儒教,他的天下之路就要顺遂许多,士绅阶层虽然没有对满清绝望,还算是清朝的支持者与依靠的力量,不过如果下狠心去拉拢,得天下地过程当然要轻松许多。

不过张华轩不打算这么办,这个时期地中国已经病入膏肓,其因复杂,不过旧式的办法与传统已经不足以解救中国,现在地他虽然抱着拯救华夏的终极目标,使用的手段却是要西方化,他的军队,他未来的政府制度和教育的方向,除了保留一些华夏的传统内核外,其余俱得西向,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赵雷当然不懂这些大道理,他对张华轩的一切布置与论断都是抱着一种盲目相信的心态,只是看向丁宝桢的眼光多了一点忌惮,大帅是大帅,不过军头们还要直接和营务处打交道,不可不慎。

好在张华轩也没有多说,他的军队只要听命令就行,至于大道理倒也不必多说,懂政治而不干涉政治的军队当然好,不过现阶段就不做这种要求了。

当下笑上一笑,又问了赵雷前方情形,寒暄几句后,丁宝桢上前插嘴道:“听说这一次征讨江北大营的首战,有一个参谋带着两队兵三百人,一枪未发俘虏了李孟群和两千人,赵参将,人来了没?”

丁宝桢一问,张华轩也是兴趣大起,他现在的这一拨将领除了王云峰外,真正出色的并不多,大半是如赵雷这样孔武有力又敢战的将领,正在在战略和智谋上都有所长的非常少有,这当然是淮军新立不久,而且将领多是从小兵干起之弊病了。哪怕是湘军中都有不少的士大夫和官员从军,这些人勇武可能不足,不过在战略层面上肯定会比普通小兵做起的将领要强一些。

放眼中国,张华轩当然没有够份量的对手,不过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况且,他的大敌也并不是八旗或绿营,湘军应该也不足惧。

赵雷听得一说,黑红的脸庞上也是放出光彩来,吴穆打的那一仗实在是精采,当下知道吴穆自己不便,就自己赤膊上阵,绘声绘色将当日情形向着众人说了出来,其间虽然有略微夸张之处,却也多半属实,反正吴穆那一仗打的着实精采,也不需要多加夸张润色。

众人听他说的着实精采,不觉对吴穆兴趣大起,张华轩也是高兴,向着吴穆招手道:“来,到这边来说话。”

以吴穆一个团参谋的职位,原本也够不上在这些大人物面前说话,这会子被赵雷一夸,已经是兴奋的满脸通红,张华轩一招手,他便上得前去,虽然还是满脸兴奋,不过却没有拘泥害羞的神情,也算是落落大方。

“好,不错,当真不错。”张华轩瞧的欢喜,不觉向吴穆问道:“你是咸丰三年从的军吧?”

吴穆将胸膛一挺,向着张华轩答道:“正是,卑职就是那时候就跟随大人,几次跑步跟不上,还吃过军棍。”

他倒是坦率,张华轩听的失笑,不过看此人英姿勃勃模样也不禁感叹道:“一晃三年,明年就是咸丰六年了。”

时人习惯难改,计年仍然以咸丰年号为主,张华轩自己没有建号称王,公历推广也不那么容易,自己说的顺嘴,便也以咸丰年号来算年头,他不觉得,丁宝桢等人倒是眉头大皱。

都扯旗造反了,还把旧君的年号挂在嘴上,这感觉总之不会是太好。

当下张华轩却又向吴穆问道:“江北已定,我军明年还会攻下庐州,把皖北苏北联结成片,到时候,去继续打南方,还是向北?”

(123)向北!

这个话题显然是最近淮安上层经常讨论的议题,淮军在江北大营一战,充分的让淮军的上层认识到了清军的不堪一战。所以现在虽然地盘不大,从营务处到淮军的高级将领们都是踌躇满志,觉得席卷天下不难,而现在唯一让众人挠头的,就是战略层面上的攻击方向问题。

吴穆虽然只是一个团参谋,不过参谋的好处就是想的多---他并没有多用考虑的时间,而是直接向张华轩答道:“向北。”

张华轩动容道:“哦,说说你的看法。”

吴穆微笑着一躬身,又道:“北方说起来有雄兵几十万,其实八旗兵怎样,咱们心里都清楚。京师里的八旗兵,说起来披甲二十来万,估摸着能打的两万人也没有,也就护卫皇帝的那几千人勉强能拉得弓,骑得马,战阵厮杀,也还罢了。直隶总督手里没兵,山东巡抚没兵,他们的督标和抚标加起来,不够咱淮军一个营头打的,不足为患。河南巡抚英桂手里算是有点兵力,不过那些都是河南按察使袁甲三募集的旧部团练,能打是能打,不过兵器太差,也没有训练,算不得什么。所以北方数来算去,就只有僧格林沁手头有两万多马步,其中大半是骑兵,算是朝廷最后的精锐,说起来吓人,不过咱们打江北时已经见识过这满蒙骑兵冲起来是啥样,他的这点兵马,就凭咱第一镇就能稳吃了他。最后是胜保手里的两万多兵,满蒙骑兵少,多是绿营,虽然这些兵这几年来一直打仗,不过胜保此人只会打烂仗。带着这些人和河南巡抚的抚标配合,在河南和那些捻子还打的有来有回,战力也就是咱淮军一个营头罢了。”

说到这里,吴穆脸上笑意吟吟,显然对淮军的战斗力非常得意,除他之外,在场的各人也都是颔首点头。显然对他地分析也极是赞同。

赵雷这会子才有空插嘴说话,此时连忙点头笑道:“吴穆说的不错。咱们打上北方,就算朝廷把河南、山东、直隶一带的兵力全集中起来,满打满算给他算上五万精锐,淮军出两个镇就稳吃了。野战打败这些主力,北京唾手可得,拿下京师,北方就传檄而定了。”

淮军上层。在战略层面上的讨论显然也是分南征和北讨两派,而淮军上层的各大军头就算是北伐派的代表了。吴穆只是个小小的团参谋,不过说出地话正合军方的意见,赵雷忙不迭出来赞同,也是有点代表军方说话地意味在里面。

张华轩不置可否,丁宝桢却皱眉道:“北方的兵力确实是这样,不过咱们淮军就吃亏在人力上太少,北方地盘这么大,到时候捉襟见肘兵力铺陈不开怎么办?诸位将军不晓得吧,淮军编练一镇。要花多少银子?从练兵编镇那天开始,淮安诸府所有收入,有九成都用在淮军身上,工厂商号利润,也都用在了造枪造炮和募兵上,除了这些,安家要钱,军服要钱。工兵辎重要钱,淮军哪,那是用银子堆出来的!饶是这么着,也就编成了不到六镇,以大帅的意思。年后再编几镇。到时候就把银子用的干净了。北伐,是好事。这几个省的地盘说拿就拿下来,不过到时候镇守要钱,百废待兴安抚民心要钱,北京那里的花费就更大了,列位可知道,每年有四百万石地粮食通过漕运送往北方,京师根本没有能力自给自足,咱们过早的吃下这么大的地方,到时候消化不了,那可就糟糕极了!可咱们若是先往南打,发匪不是对手,朝廷在南方也一样没兵了,湘军被石逆围在南昌,危在旦夕,曾国藩一完,湘军就没有了主心骨,凭着胡林翼和官文那帮人,湘军难复旧观。江北大营已经完了,九华山和江南大营能维持现状就算不错,咱们又有水师炮船,渡江而下,先下镇江,再掠苏南上海,天下膏润之地尽入我手,到时候有钱有粮,不论是继续向南,抑或是往北攻,都可随心所欲啊!”

丁宝桢所说并不是危言耸听,中国自南方开发以来,人口渐多,而关中故地凋敝,经济重心早就转移到了南方,除了开化最早的转口贸易城市广州外,还有江南膏润之地,上海这几年被淮安抢了风头,不过开放十几年,洋商云集,冒险家比比皆是,中国商人会聚,实力也是不弱,除此之外,苏州几府更是富极天下,明时,苏州一府的赋税最高时占全国税收的一半,清代风光不减,一样是富庶繁华之地。历史上李鸿章组淮军,实授江苏巡抚,聚集在上海的中国商人一夜里就给他凑了十八万两白银运兵,然后几天内又凑了上百万两的军饷,苏南与上海之富,由此可见。

按营务处的想法,得了苏南上海,最后再把南京拿下来先做都城,这几年来太平军在南京经营的不错,广修宫室,不拿来用一下当真浪费。淮军实在是在建制训练和武器上都超过对手好几个档次,清军不经打,营务处地文官们也坚信太平军一样不经打。得了两江,就等了占了全中国的腰间,进退就有了章法,南下能横扫,北上有余力,又有南京做经济和政治中心,立刻就有了得天下的气象。

吴穆是一个小小参谋,丁宝桢就算是他的直属上司的上司,丁宝桢说话时他不敢插嘴,等丁宝桢说完,这才又接着道:“标下以为,还是先伐北方最好。北方易得,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而且北方诸省除了京师外,俱可自足。咱们得了京师,就不必要拿那么多钱粮去养那些蠹虫,所以不但不用背包袱,还能从北方几省得到助力。这还是其次,以标下看,发匪这几年坐困南京,就是当时失策。从武昌直下南京后,天下侧目,不少人都以为发匪可以得天下。不过发匪就以南京为都而自足,并没有全师北上,若是当时精兵全出,弃南京不顾,直上北方,以当时发匪全军之力,以明太祖北伐路线北上,先山东,后河南、潼关,然后包围京师,京师一下,不管皇帝是死难还是逃走,清廷就算失天下之望,亡国气象已成!若是这样,天下又岂有这么多人出来搞团练对抗发匪?最少,一两年内,天下士绅会先观望,看哪一边更强,到时候选择归顺哪边。结果发匪坐守南京,只派偏师北上,就算那样,都差点打到通州,若不是北伐失败,精兵损折太多,又哪有江南与江北大营两道枷锁之困?现下咱们淮军起事,绝不能重蹈覆辙,一定要全力北上,先得京师,以绝天下士人之望。”

他这么一口气说完后,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忐忑不安,他只是一个肩上带铜星的参谋,上面还有银星金星的将军,就算是这些将军,在张华轩和丁宝桢几人面前,也未必敢如他这般滔滔不绝地说话。赵雷也是被自己手下的这个参谋惊的呆了,这么多话,说的这么鞭辟入里,句句明白,就算是军人老粗,也听的明白准确,委实难得。不过到底是年轻,心里憋气不住,这么劈里啪啦一通出来,保不准就要得罪人。

他正思量着要给吴穆打打圆场,张华轩却已经当先拍手叫好。主帅这么表示,其余各人当然不敢落后,一时间掌声啪啪响起来,到把原本就很紧张地吴穆闹了个大红脸。

张华轩拍了一会掌后,才衷心赞叹道:“好,不错。看来这讲武堂没有白念,军人能看到大局,就算帅才了。”

这个褒奖可算是不得了,吴穆立刻翻身下马,在原地单膝跪地,抱拳道:“标下实在不敢当。”

现在众人早就把张华轩当未来帝王看,虽然张华轩自称了一个总理地怪称,明清之际的经略大臣也有被任为总理地,不过在各人眼里看来,总没有称王称公或是称元帅来的直截了当,虽然如此,却没有人敢与张华轩平等说话了,平常说话行军礼,若是在刚刚的场合吴穆还敢呆在马上不下来,旁人心里不说,也会责他狂悖。

张华轩苦笑摇头,向吴穆道:“不要讲这些虚礼了,快些起来。”

他也知道自己一时兴奋,把话说的重了,吴穆这样的年轻参谋就许以帅才,不是好事。当下又转圆道:“说你是帅才,不是说你现在能任总镇。一个好将军不光是能看清大局,还要能带得兵,服得人,要临阵决断,我看你诸般都好,只是还少经验,在赵团长手下好生做,晓得么?”

吴穆聪明人,当然晓得张华轩的意思,当下还是又跪在原地抱拳答应了,这才站起身来。

张华轩不再掰扯此事,只是向着众人森然道:“就是这样,来年开春,淮军主力北伐,不必再议了!”

(124)分配

他是淮军总理大帅,一切事物自然是他说了为算。各人争了几天,不成想在这会子因为一个小小参谋的见解而尘埃落定,当下虽觉愕然,却又无甚异议可说。

当下俱是答应下来,丁宝桢是营务总办,当即便一五一十算起动员的兵马数量与所城费用,这些都是上层机要,平时很难听得到,更对带兵的将领有统御全局眼光的帮助,当下各人不敢做声,都是默然而听。按照丁宝桢的设想,朝廷在北方说起来也算有三四十万人的大军,还有内蒙和外蒙这样坚定的盟友,淮军还要防备东北的几个驻防将军带兵入关勤王,同时,淮军北伐的路线多半是要先攻山东,山东易攻难守,而战略地位极其重要,主力直攻山东,偏师入河南,打潼关,这样就把西北隔绝于外,把河南、山东和淮军根基联接在一起,然后主力与偏师全合于北京城下,则大事已定。

为了维持这样雄心勃勃的军事计划,淮军应该动员六个镇的兵力为主力,三个镇的兵力为偏师,最好再有一到两个镇的兵力做为机动,随时支应吃紧的战场。这样一来,最少要动员的兵力是十个镇近十万人的庞大规模,虽然淮军有工兵营和辎重营的配置,不过这样大规模的战争和兵力调动,负责淮军后勤的长夫最少也要雇佣到三十万人左右,同时,还得有不下两万匹的骡马和车辆。至于武器,最少得有六万支前装遂发枪和相应的火药、弹丸,火炮将会有四百到六百门,其中重炮可能超过百门,光是这些火炮的运输就得有好几千匹辕马或骡子来拉运。光是为了满足马匹这一缺口,淮军就得准备几十万两白银。弹药火枪和相应的人力物力,就更别不必提了。打下地盘,还要安抚地方。组建内卫部队与城管部门。每一笔一桩都要大量的白银,以目前淮军不到两百万两白银的现银和物资地储备,肯定是负担不下来的。

张华轩等丁宝桢算完军费,才又接口道:“胜保两万人,僧王三万,直隶四千,山东一万五、徐州三千、河南五千、满打满算,北方能用来机动打仗地满蒙八骑和绿营兵,马步兵不到九万人,京师里号称地那十来万八旗马甲就不必算了。一百人里面有一个能骑得马就算不错,一千人里当真有一人能射得箭也算不错,就不必理会了。打下京师后,要直面蒙古和东北各地,蒙古更不必说,那些蒙古王爷手头能打的骑兵都卖给朝廷了,那些王爷台吉们没钱,没人,没兵器,就光有马顶什么用?就算有人也是假的。满清立国后,对蒙古诸旗历行减丁,男丁数字那是有限制的,超过了就得自己杀了减丁,这两百年来,内蒙男丁被杀的何止百万,血气胆量早就杀的没了。外蒙,那向来对满清离心离德。大面上过的去罢了,指着外蒙出兵援助,那就是笑话儿了。东北么,向来不设流官,设驻防将军。自嘉庆年间白莲教起事。就从东北抽兵,这些年来。东北的精兵强将全给投调一空,甭说东北不能抽兵援助京师,就算是朝廷跑到东北这龙兴之地,能不能借着关门而守都是问题。所以不论怎么说,淮军北伐,只要出动三到五个镇的兵力,在正面战场对敌时随时能集结和维持两个镇的兵力做主攻集团,进入河南和陕西、山西地偏师,一个镇的兵力就能保证胜利,北伐在军事上就没有半点问题可言。如果按这种兵力投入,三万人左右的长夫就能保证运输线的不中断,因为从淮安到北京原本就有很便利的漕运线路,虽然目前到山东这一段的漕运中断,不过从山东到北京这一段还是完全正常,而淮军在海州的水师战舰虽然不多,不过运输船只却很容易得到,用海运来提供军需,又能节省不少人力物力。所以啊,丁总办还是有点危言耸听。”

丁宝桢算的当然是以狮博兔,倾尽全力,用泰山之势压跨北京,让对方连反抗的心思也不能有。

照他那种算法,十万淮军虎贲高歌北上,纯火器武装的部队加上几百门重炮,这样强悍地武装和在建制和训练包括后勤和精神上都超过清军一个时代的军队,就算是用冷兵器满清都不够资格打,更不要说武器装备上还差了两百年的距离,这一场仗不必打,只要把淮军的阵容拉出来亮一下,北方怕就是传檄而定了,除了满清八旗权贵那些死硬份子外,任何人都会看清形势,有所取舍的。

不过这样做的缺点也很明显,现在南方也有不少清兵,除了清兵外还有敌友难分的太平军,淮军自反清后,天京方向还没有任何的表态,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采取静而观之地态度,淮军占据了原本清军江北大营的地盘后,对面的太平军却放松了警惕,主力多半回到天京城内休整,或是加强了江南大营附近战略要点的包围,也有一部分精兵强将被抽调去加强镇江方向的防御,而急如星火调急赶回江南战场地太平军,除了秦日纲一部外,石达开部地主力三万多野战精锐却留在了南昌战场,已经把湘军一部分围在了南昌城内,城池被围的水泄不通已经超过了一个月,城里人心惶惶,曾国藩上次在江西九江地时候丢光了湘军的全部水师,差点儿就投水自杀了,现下又被围在南昌城内,凭着一点残兵和湘勇的乡党关系形成的战斗力在苦苦支撑,不过传来淮军易帜造反,江北大营被攻击,数路清军对镇江和天京的战略包围圈已经消散,这样一来,石达开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退兵的,曾国藩的灭亡,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南方的局势如此复杂,江南膏润之地,张华轩现在不取,不代表他不想取,他现在所需要的不过是短暂时间,在南方大局往着太平军有利的一面转换后,抑制太平军的发展就会立刻提上淮军的案头。太平军这时候不比清军,其实就其野战的能力,现在还远在清军之上,军队还没有腐败,天国上层还没有内斗,五六万人的忠勇将士没有在内斗中白白死去,所以淮军在南方无论如何也不能只有一个镇的兵力,这太单薄,很容易被敌人趁虚而

所以派往北方的兵力只能够用就行,那种虎贲十万敌人不战而降的想法,还是罢了。不提在军事上的考量,就是光经济也承受不住,按照丁宝桢和营务处的计划,淮军本部加上长夫的动员,打上半年就得超过上千万两白银的花费,淮安这里的工业化与土改时间都太短,能编练出现在规模的淮军已经是倾尽全力,除了淮安之外,宿州和淮北前几年一直在闹灾荒,这两年在张华轩的治理下,农田水利有所改善,土改后农民的积极性提高,不过也就是满足温饱,连厘金张华轩都不愿意在土改上打主意,而除了淮安之外,其余各地的工商业基本等于为零,海州的转口贸易刚刚开展,犹如一颗幼苗正是加力呵护的时候,哪又有可能在那里打主意?说来算去,淮安现在一年的收入当然不少,工厂的出产全是淮军账面上的,张华轩自己手头又有不少商号,每年收入都是不少,落户在淮安的商号洋行极多,相关的服务业也极为发达,光是一年在淮安府诸多州县收取的税金和厘金就不在少数,总体来说,张华轩手里掌握的所有的经济来源收入算在一起,每年的收入当在一千万两白银左右的水准,这在当时已经是极为了不起的成就,张华轩以清廷百分之一的地盘,所产生的收益,却是当时清朝财政收入的四分之一左右!

现在讨论的话题其实是决定了淮军主力未来的走向,也决定了清廷将在半年之后要么全部被围困在北京后被俘虏,要么逃向热河、承德,最终转入东北,不论如何,北中国将在半年之后易主,就这一点而言,在场的不论是文职幕僚还是淮军的将领们,对此都充满信心。

张华轩微微一笑,自己主动把话题转移:“眼前这一万多人我看过了,一半先送到海门和启东那里的棉田去吧,那里一直缺人,军垦也不方便雇佣太多老百姓,还是这些战俘好用,他们一直祸害百姓,也是到了该赎罪的时候了。”他的话说的轻松,不过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厚实暖和的军大衣的各人却都是打了一个寒战,淮军对待俘虏虽然不杀,不过也绝对不会便宜了他们,这些俘虏将在棉田里最少干三年,还有一部分会被分去养桑,农活很重很苦,淮安现在需要大量的棉花和生丝,对这些俘虏当然也不可能客气使用,精耕细作,把每个人的体力都压榨干才算完,在那里干三年后,身子骨弱的都熬强了,熬不过来,就只能一张草席埋地了。

“剩下的一半,先留下来,过些日子就有用场了。”张华轩踌躇满志,把战俘分配完毕后抬头北望,远方,暮色低垂,一望无际的北方大地,正在向他招手!

(125)献俘

在场的人不论哪一个都是人杰,脑子转的比火车还快,现在淮军要打大仗,不过有几样大的基础建设有的已经开工,有的也提上日程,工程与军事行动又是息息相关,一环联着一环,很难彻底分开,所以张华轩的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耳朵,等着下文。

丁宝桢急性子,第一个忍不住,先开口道:“总理,其实不如把这些俘虏编成队,将来当长夫来用,这样军队用着省事,也会给政务处阎总办那里省不少钱。”

张华轩一笑摇头,道:“长夫还是雇佣好,军队打仗是一时的事,用完了就算,而且长夫力役拿到不少钱,地方上的百姓就多一笔收入,钱由官府花出去给了百姓,百姓手头有钱了,将来官府征税就会征的更多,这是一种良性循环,这叫藏富于民。”

他顿了一顿,看到周边各人脸色,当即哈哈一笑,向着众人道:“这也没有什么好保密的,徐州那边的吴棠也蹦久了,该撵他走人了,第二镇虽然刚编好,新兵老兵都有,不过正好让新兵打一打徐州,见识一下战场是什么样子。打下徐州后,就要修一条由徐州到海州的铁路,军事和建设工程一起搞,用的人当然就多了,人力缺口很大啊。”

眼前这些人除了张华轩外,怕是没有人见过真的火车是啥样子的。现在这个阶段,火车的兴建在欧洲和美国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欧洲国家的火车运营已经极为先进,带动了国民经济的发展,而美国的开发西部如果没有火车线路的支持,那也肯定只是一句空话,可惜在中国一没有科技二没有财力,第三更没有理念,在中国铺设铁路还得过好几十年,而且是历经了许多困难。直到慈禧太后自己享受到火车的好处后,又实在拗不过洋人的势力,中国铺设铁路的工作才算开始。起步就晚,财力不足,理念也跟不上,孙中山在革命成功后自愿做铁道部长,要为中国修二十万公里地铁路,可惜这样崇高的理念没几个人支持,也根本不可能实现,就算到一百多年后。中国的铁路建设仍然很落后,很多地方的铁路不论是客运还是货运都严重不足。根本满足不了民间运输的需要。

不过这是后话了,现在既然张华轩能够自己当家作主,那么中国人修建铁路的议程一定要早点提到桌面上来。林雷

有了肃反这样的前例在先,张华轩现在绝对是的一句顶一万句。除了他身边的亲信幕僚还敢和他顶上几句。在淮军举行军议的时候大家也能集思广议外,任何公开场合,绝对没有人敢质疑这个两江总理半句不是。

张华轩在私下曾经感慨过,如果没有肃反扩大化,他想手握重权不难,难地就是权力百分之百的集中,而且民间还绝对没有异议。就比如修铁路,从立项到选择合作对象,考察线路。投入资金和人力,阎敬铭地政务处不过是奉命执行那些具体的事物,在这件事从决定到实施的整个过程里,没有人敢出来说半个不字。

什么铁路会影响漕运啦,铁路会伤中国的龙气啦。修建铁路不可避免地要破坏人家地祖坟啦这些事。在真实的历史中每一件都影响着铁路的铺设,不过在现在的淮安。根本没有人敢说出这些胡话来搅乱铁路修建这样的大事,否则,内卫部队岂是吃闲饭的?

第二镇不出意外的话,将是由宿将张国梁指挥了。如果说王云峰是张华轩一手拉拔出来的心腹,张国梁虽然出身外系,不论是在威望还是在能力上,都完全值得信任,可以总镇一军而绝无问题。舒城之变的时候,就已经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

一想到这一点,原本有着兴奋之色的赵雷等人脸色暗淡了下来,第一镇现在已经被称为近卫第一镇,风光无限,就私心来说,他们当然不想驻扎在江北大营一线的驻地而无所事事,看着别的兄弟部队一路打到北京去,如果现在能抽调第一镇参加徐州战事,将来北伐就少不了第一镇的身影,不过看现在张华轩地语气,这种可能性也不是说没有,不过当真是微乎其微了。

结束了这一场谈话后,张华轩带着随从回到淮安城内,第一镇地押送官兵在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后自发地到路边给自己的大帅送行,虽然淮军将士事实上全部是张华轩一手带出来的,不过第一镇的将士显然认为自己更加嫡系一些,与大帅的距离也应该更近一些。

事实也确实如此,第一镇的官兵百分之百是张华轩在咸丰三年时招入营伍的,从小兵到军官,他能叫出名字的就不在少数,淮军现在扩编几近十倍,不少当年的老兵现在最少都做到了棚长一级,更多的老兵担任了更高一级的职位,不过将军和军官显然只能是少数,还是有相当数量的老兵留在了士官或士兵这一职位上没有变化,不过这并不能影响他们对张华轩的忠心,私下里,不少第一镇的官兵都称自己为近卫镇,何为近卫?当然就是拱卫大帅最嫡系和最忠心的队伍了。

在欢呼声中,张华轩率队离开,然后第一镇的官兵们回到徐溜的兵营里暂时休整,洗净军服,整理仪容,到了回到淮安后的第三天清晨,所有返回淮安担任押送任务的第一镇官兵以整齐的军容军姿在激昂的鼓点声中列队进入淮安城中,以托明阿为首的八旗和绿营将领被五花大绑押送在队伍的最前面,堂堂的八旗都统一品大员们穿着皱巴巴的黄马褂被捆的野猪一般,任凭几十万沿途百姓指点唾骂,托明阿与德兴阿等人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是这样的下场,还不如在当时战死了事,朝廷会有恤典,也不会受到这种侮辱。

谁都知道,明朝也好,清朝也罢,午门献俘都是有的,大军把那些俘虏一路押到午门附近,然后皇帝金口一开,拿去!然后大汉将军一起喊,三军将士也跟着一起,接着就是拿下行刑,开刀问斩。

既然现在淮军拿他们来搞献俘仪式,那么离“拿去”开刀,还会远吗?

负责献俘的第一镇将士们可没有体会到这些俘虏们的心情,在满城百姓的欢呼声中,将士们的腰杆挺的更直了,手中的钢枪也握的更加有力了,踩起正步来也更加的虎虎生风,第一镇的将士走在最前,后头还有满员的第二镇整整八千多将士,小一万的淮军一起踩起正步来,用地动山摇来形容也不为过。

在淮安城的正中心早就拆平了一片地方,用来做市民广场,平时让百姓消闲散步用,在这年尾的大冬天原本这广场也没有什么人,今天这个时候却是人山人海,老少男女俱有,甚至有不少白皮肤大鼻子黄头发的老外挤在里面,他们不用踮脚就能把远方列阵而来的淮军将士看的清清楚楚。

“赫德先生,您看淮军的战斗力如何?”

一群洋鬼子中,有一伙在大晴天还拿着伞,穿的笔挺的昂格鲁撒克逊人聚集在一起,看着淮军将士士气高昂的踏步而来,约瀚牛们一个个显的忧心忡忡,不禁一起向着人群中心的一个年轻人发问。

赫德现在不过二十出头,自从十七岁来中国后,他在这个古老的中央帝国已经呆了近四年时间,几年时间已经足够让一个用功的英国人说一嘴流利的汉语,对这个帝国的官场规则有一定的了解,对整个中国的地理有粗步的认识,甚至,对这个国家的军事武装力量,也应该有所了解才是。

不过赫德此时却是脸色苍白,满脸的困惑。虽然他被从宁波由副领事的位置上调到淮安担任领事已经快两年了,这两年来淮安的形势飞速发展,很多事情都出乎保守的英国人估计之上,不过在赫德看来,张华轩的才能也就是善于用人,狡猾的商人胡雪岩让英国洋行吃了不少亏,阎敬铭等人则刻板的如同一座永不误时的挂钟,让英国人常常有误会对方是普鲁士人的误解,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这几年来,淮安当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相比于英国等列强的发展,淮安再富强也就是这么回事,不值得警惕,也完全不是对手的等量级。

不过今天出现在赫德眼前的却是一支不折不扣的强军,因为淮军对外国人的军事封锁,加上与那些洋教官签署了保密条例,淮军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也从不让洋教官参加,所以淮军的战斗力一直得不到真正的正确的评估,在很多人眼里,淮军也就是比落后愚昧的大清土著军队强那么一点,而这结论不外乎是两条原因,一:使用了火器;二:雇佣了不少来自欧洲的教官。

与淮军陆军相比,大英帝国反而更关注在海州的淮军水师,毕竟那是英国教官,购买的是蒸汽战舰,不过也仅限于关注了,海州一切是从零开始,想要真正形成战斗力还要很久的时间,要挑战大英帝国的话---还是别开这种玩笑了。

现在,赫德满脸的困惑:“真是活见鬼,这样一支强悍的军队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126)翁家兄弟

确实,眼前的淮军将士值得赫德发出这样的困惑。如果说仅仅一支土著军队装备这世界上最好的武器,赫德等人也不会发出任何的惊叹,当年印加帝国那种纯粹的不开化的国家已经不存在了,大洋时代早就带给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以文明和进步,而这种进步往往是通过武器的改良来体现的。印度的莫卧儿王朝后,大英帝国在印度已经装备了十几万人的纯粹由阿三组成的雇佣军,当然,赫德等人不会认为这种土著组成的军队是一支强军,完全是两个概念。

而此时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却与赫德和李泰国在上次来淮安时完全不同,从头顶的大檐帽到风纪扣,然后到士兵佩带的弹药盒、水壶、刺刀、背包,还有空荡荡的后脑勺,然后是挺直的军姿,高昂的士气,整齐划一的动作,不论从哪一条哪一点来看,眼前浩浩荡荡行进在淮安城内的这支军队,都是当世之时数一数二的强军。

身为驻中国的领事,赫德知道不少内情,克里米亚战争已经结束,英法两国庞大的军事实力使得他们将要在全世界不停的捞取好处,而在一八四零年时获得的成果显然已经不能够满足英法两国的野心,结束克里米亚战争之后,显然英法两国将会把视线投入到远东,也就是中国。在这个古老帝国获得更多的开放港口,还有进入内地经商与传教的特权,然后在北京与清廷建立真正的外交联系,以方便持续地压榨这个老大帝国。就是英法两国现阶段的战略目标。就这一点而言,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自从赫德与李泰国在淮安考察过后,赫德觉得淮安更具活力,而李泰国显然对中国内地的一个州府发生的小小变化不以为然,对当时的淮军两人也不以为意。而英法等国通过这几年的观察,已经觉得太平军不足以为官方对话地目标。

太平军政权比清政权更加强硬。虽然是愚昧的政教合一地地方政权,不过太平天国显然是比清廷更加有民族自尊心与爱国的热情。二来,英法等国也看不到太平天国有取代清廷成为全国政权的机会。

既然这样,那就肯定要对清廷开战。林雷把中央政府打跨之后。签定有利的新条约,这个决定虽然没有形成备忘录下达给在中国地各级领事,不过其实质精神如赫德等人已经完全了解,并在暗中做着策应准备,现在懵懵懂懂地中国人当然不知道,侵略者强加给中国的战争就在未来几个月内就会在南中国打响,然后一直扩大到侵入北京,烧掉万园之园的圆明园后方才结束。

只是算盘打的再响,却明显在淮安这里出现了意外。在赫德等人看来。张华轩这个地方军阀的野心也就是能盘踞在江北附近,西至庐州与淮北,然后与豫东交界,然后是打下徐州,巩固海州。再大力发展淮安的工商业与海州的对外贸易事业。慢慢积蓄实力后,才有可能培养发展出更大的野心与实力。而到了此时此刻,近万淮军将士巡检于前,数十万淮安百姓欢声如雷,赫德等人震惊之余,却都在想:“这支军队一路打到北京去后,又当如何?”

心怀叵测又头疼无比的洋鬼子们扎成堆来,用复杂地眼神看着淮军队列昂首前行,等到了淮安广场的时候,民众的呼声只能用山崩海啸来形容了,众洋人面面相觑,在中国呆的久了,各人都算是中国通,何时曾见一支军队受到民众如此的欢迎与爱戴?

他们当然不明白,淮安现在地宣传机器每天二十四小时开工,把淮安将士地英勇事迹报道出来之余,也会严正指出,将士们悍卫的是淮安地平安与民众的幸福生活。没有淮军,哪来繁荣的工商业?工厂的工人不说,卖小吃的咋办?没有淮军,土改的成果怎么可能保持下去?没有淮军,哪会有海州的港口卖出成吨的工农业产品?大伙的生活越过越好,当然一定得饮水思源,如果淮军倒了,幸福生活就会不翼而飞!

除了这些,这几年来淮军的形象工程一天都没有停止过,淮军初立时起就注意保持良好的军民关系,很多指标都是硬性的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折扣。哪一营在一定时间内,一定要为某村百姓修好道路,要搞哪些军民共建的活动,这都是规定死不能有半点含糊的硬性指标,几年下来,光是淮军将士帮着各地老百姓修的小学堂就有几百所,使得淮宿海各地的基础教育不再是一句空话,现在淮军控制的地盘内虽然没有科举,不过百姓眼里读书最大,况且谁知道大帅哪一点会不会重开科举选拔人才?修学堂,修路,修厕所,帮着驻地百姓挑水修房子,这一类的事情淮军不知道做了多少,而且是每到一个新地方在军纪与军民共建任务上就抓的更紧,所以淮军每到一地后军队的形象就如火箭一般飙升,时至今日其实已经不用报纸宣传,在淮军控制的地盘内是没有任何人敢说这支军队半句坏话的。

这一次献俘当然是为了更高程度提高民众对军队的拥戴,参加献俘仪式的淮军小伙子们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气宇轩昂的将士们踏着整齐的正步在城内绕了一圈后神情不见丝毫的疲惫,到达淮安广场之后,将士们依次入场排好队列,负责押送这些高官大将俘虏的第一镇的将士们按照当时的习惯把托明阿一行几十人推到最前面,喝令他们跪下。托明阿等人神色苍白,不少人腿都软了,需要将士们搀扶着才能行走,到这里没有人怀疑自己一定会被当场杀死以鼓励士气,不过有不少对淮军肃反一事的内幕有所关注的人正在怀疑,自己是被枪毙还是被斩首,按照大清的习惯当然是斩首示众,不过淮军好象更喜欢搞排排站的枪决,不少人左顾右盼,寻找不到拿着鬼头刀的郐子手后,显然更加确定了要被枪毙这一点,不少人在被推倒跪下时几乎跪也跪不直,差点就笔直的向前倒下,还要负责看守的淮军将士左右抓着肩头后,才能勉强维持跪姿。

翁同书脸色苍白,看着一排排跪倒的降官降将,这些人几乎全是他的老熟人和上司,还是在琦善初建江北大营时,他就已经在营里效力了,托明阿老油条一个,酒桌也会耍赖,德兴阿稍稍梗直一些,打仗也能打打,不过有些瞧不起汉员的味道,还有李孟群、萧开甲,这都是副将以上的绿营军官,当初在大营里常见……这些都是都统武将,还有一溜跪在原地的就更令翁同书心酸了,全是道员以上的官员到大营里效力的,其中有几个还是在京师为官时就认识的,大家一起上朝当值,闲时喝酒,聊哪省的冰敬炭敬更多一些,聊山水聊诗画,有一两个相交莫逆的,还会一起换了便服到八大胡同去喝花酒,或是逛琉璃厂买古董,谁都知道翁同书的老爷子喜欢古本善本,如果见到了是一定会知会一声儿的……

就是这些同僚们现在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跪在原地,有几个人显然看到了站在对面的翁同书,眼神里露出狂喜之色,拼命的向着翁同书递眼色,那种哀求的表情简直让翁同书的心都碎了---他根本帮不上忙。

自从舒城事变后,翁家老爷子对张华轩的态度已经出来,绝不会支持这样丧心病狂的女婿,不仅如此还来书让翁氏兄弟尽早回京,可惜,来的容易,想走就难了。张华轩不肯放人,翁同书心知肚明也绝口不提,饶是如此,实权也没有了,现在只是在淮安搞些城市管理的工作,没事就在申请开挖下水道的文件上盖章画印,他的权力也仅是如此了,重要的军政会议也不会让他参加,张华轩若不是看在郎舅亲戚份上,上次的大肃反他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两说。

他的三弟翁同和年轻气盛,发到海州做事因为舒城之变企图逃走,生生让张华轩关了一个月的禁闭,人出来后脸都腊黄了,具结写保证书以翁家清名保证不逃后,又继续在海州负责港口的营建,做的不好上司是一点情面不留,扣薪水罚奖金,大会小会上批判,翁同和年轻要脸面,人又不笨,几方夹击之下,居然就留在海州认真做事,上次回淮安来兄弟见面,翁同和的脸黑的跟煤块一般相同,翁同书心酸之余,却发觉乃弟居然没有什么报怨的话语出来,反而有了一种让他不熟悉的冲动和干劲,这样,他连和自己亲兄弟说话也得带着注意和小心了,佩服张华轩调整人的手段之余,他在淮安不敢多说不敢多看,走路都被树叶砸到头,象他这样的地位身份,就算有心施手相救,又怎么敢当真说出口来!

“看他各人的命吧!”翁同书神色黯然,悄悄扭过脸去。

(127)剪辫

随着俘虏们被一一安置好位置,广场上沸腾的人声开始渐渐安静下来,稍顷过后,张会轩上台讲话,很多俘虏隔的远听不清楚,只听得一阵阵的欢呼声中,数千淮军一起举枪呐喊:“北伐,北伐!”

各人虽然都是刀板上的肉等人处置,此时却也面面相,不少人在心里暗想:“现在打北京怕不是时候儿,这张华轩的胃口未免太大了,只怕会落得个和李风祥林开芳一样的下场。”

当年太平军北伐也是宣宣赫赫,搅的北方大乱,打到最后没有补给,陷在北方平原被满蒙八旗的骑兵一直追着打,淮军虽然强,人数不多,连骑兵也是走的精兵的路子,马匹和人数都少,这些降官此时虽然自身难保,却不免得权衡比较双方实力,都觉张华轩太过狂妄。

待张华轩讲完之后,场中淮军却是士气更加振奋,万岁之声先是由淮军之口喊出,然后便是场上所有的民众百姓一起高喊,声声万岁的高昂呼喊声中,所有的俘虏面若死灰。

托明阿等人的形态模样张华轩看在眼里,决定献俘仪式他只是想提高淮军的士气,此时看到各人的脸上神情,却也不觉好笑。

当下略作沉吟,步到托明阿等人身前,笑问道:“几位都统,将军,今日如何?”

旁人尚不敢做声,德兴阿却怒道:“小人得志,要杀便杀吧,不要做出这副嘴脸,让我小瞧了你。”

德兴阿如此强横,不仅周遭的淮军将士脸上变色,有几个提着枪就想打。其余的俘虏也是吓的脸色惨白,生恐张华轩一怒之下。立刻就下令杀人。

张华轩也是一楞,然后哈哈一笑,向着德兴阿道:“满洲人里。你也算大胆子了,不错,很是不错。”

德兴阿不屑道:“咱们满洲汉子个个都是好汉。”

张华轩乐道:“德副都统,这可就算是说瞎话了。不要说别人。就是眼前这些满洲人,称得上汉子的有几个?敢挺直腰杆子和我说话的几个人?”

他转过头去,向着瑞麟笑问道:“你敢吗?瑞副都统?”

瑞麟吓地脸都白了,两条腿抖个不停,他双手被反捆着,就这么一头栽倒在地上,把额头在地上叩的砰砰做响,皮开肉绽之下,鲜血一直流个不停。林雷嘴里还一直不停地叫道:“大帅,饶命吧大帅,小人贱命一条不值得您下手啊,如果饶了小人,一定鞍前马后为大人效力啊。”

张华轩嘿嘿一乐。也不理他。目光挨个向这伙降将降官们看去,众人被他的目光看的全身发毛。一个个有样学样,就在原地叩首求饶,请求张华轩饶他们一命。就算是托明阿这个江宁将军,满洲一等一地亲贵大臣也是如此,没有人敢与德兴阿一样强横的表现,各人心里都是清楚,别看张华轩此时神情如常,还有一副秀才举人的书生气,可是就这眼前白面书生一样的人物杀起人来眼皮都不带眨一下地,舒城事变,几个总督巡抚包括不少文官和将军都被砍了脑袋,那一溜人头要是挂起来,够在舒城城墙摆满一面,淮安肃反,杀地内卫将士眼都红了,风声传到外地,不明内情的人提起张华轩就是一哆嗦,唯恐落到这杀人不眨眼的军阀手中,可偏生今天就落在张华轩手上,要让他们和德兴阿一样公开顶撞张华轩,再借几个胆子却也只是个不敢二字。

德兴阿眼见如此,原本的气焰立消,被捆绑在这里的还都是些位高权重的满洲亲贵,能混上高位还总算有点手腕本事,这些人都如此,就更加不提北京城内那些提笼架鸟唱京戏的膏梁子弟了。

当下垂头丧气道:“算了,请张大人给个痛快,不要折辱咱们了。”

“我就是要折辱你们。”德兴阿现在认了输,张华轩却是把笑脸一收,森然道:“你们满洲人进中原,杀人也还罢了,却还折辱咱们汉人,逼着咱们汉人剃掉头发,换了故国衣冠,却穿你们这一身兽皮,然后三代皇帝,从康熙到乾隆,哪一年不因为文字抓人杀人?除了抓人杀人,又篡改和毁灭了多少汉人的诗文和史籍,两百年前,咱们汉人不论是哪一条哪一款不是站在全天下的头里,看现在放眼天下,咱们中国还算什么?四千人地英夷就能横行中国,这样下去,中国岂能不毁在尔等手中?”

他面色铁青,断然令道:“来,帮各位大人剪辫子!”

此语一下,刚刚觉得已经没有生机的诸人更是魂飞魄散,满洲人留辫子起因不论是为什么,到得现在已经是不能更改的传统,其实不仅是满人如此,就算是现在的汉人留了两百年的辫子,淮军当初很多军官自己主动剪掉了辫子,士兵里也有不少人主动剪辫,不过当淮军正式易帜决定全军上下一起剪掉辫子时,还是有不少士兵心中不愿意,若不是军纪如山,想必有不少人会乐意留下辫子,哪怕它是异族强加在汉人头上地丑到不能再丑地东西。

军队都是这样,更不必提百姓了。易帜之后,前方在攻打江北大营,后方由淮安先开始,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剪辫子行动,因为百姓与军队不同,倒是没有完全采取一刀切地粗暴方法,先是宣传,把满清入关后的强迫汉人剃头的野蛮举动画成画册,在淮宿海各地散发宣传,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的惨状,也是画成画册,广为宣传,如此这般之后,全领地数百万百姓十有八九都剪掉了辫子,少数强硬不愿剪的,也在期限之前被强迫剃掉,因为如此,在淮军献俘的这个日子里,阖城数十万人全是短发,至于衣服暂时却没有能力更换,张华轩在这件事上倒是极为头疼,长袍马褂当然是满清的衣饰,不足为中国法,不过现在采用古代汉人的服饰好象也有点儿不大对头,至于西服,张华轩也不予考虑,想来想去,也只有用中山装做常服了,只是现在没有这个财力为所有的公务人员更换,而且百姓也不宜一刀切搞强迫,这件事便暂且搁置了下来。

此时张华轩一声令下,早就有准备好的内卫将士上前,两人扶肩,一人拿着雪亮的剃刀,准备给这些八旗亲贵剃头。

这会子托明阿等人却不似刚刚那种害怕,一个个垂死挣扎,托明阿鼻涕眼泪一起流,向着张华轩哭喊道:“张大人手下留情,不,张大帅张总理,给小人把辫子留下来吧,要是实在要剪掉辫子,不如杀了小人吧,那样死了还能见祖宗,要是剪了辫子,到地下也见不得祖宗,做不成人,连鬼也不能做啊。”

这人说的声泪俱下,其余的满洲都统将军们原本就是满腹愁肠,又惊又吓又饿又冷,此时再也撑不住劲儿,刚刚就算是叩头请降乞命,各人总算还有点人样,现在想起要被剪掉辫子,从此人不人鬼不鬼,死了也见不得祖宗,各人就是声泪俱下,不少人哭的鼻涕眼睛混成了一片,分也分不清楚。

一伙满洲权贵哭闹成如此模样,四周观望的人群先是哄堂大笑,然后又都是神情各异,有人面露怜悯之色,有人同情,也有人愤怒,也有人还在嘻笑着看着热闹。

张华轩看在眼里,倒觉得今日的事比简单的杀人要好的多,他决定趁热打铁,正好让这些百姓和淮军将士们明白其中的关键,当下清一清喉咙,高声道:“看看这些人,就是他们的祖宗在两百年前,逼的咱们汉人剃掉头发,留这个鬼辫子,他们现在哭闹,咱们还不要他们的命,只剪掉辫子算完,想想两百年前,咱们汉人的祖宗为了留下父母赐给的头发,要么留发,要么留头,全天下当时近两亿汉人,生生被杀的只剩下几千万人!”

一席话下,先是他身边的淮军将士和百姓们听的真切,各人都是面露愤怒之色,然后便是诸口相传,不一会功夫,数十万人已经变成了一座愤怒的火山,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众人振臂大呼,齐声道:“剪掉这些畜生的辫子!”

声音一浪大过一浪,张华轩冷冷一笑,挥手示意,数十名早就拿着剃刀等候的内卫将士一起上前,剃刀雪亮而锋利,先是一刀把辫子齐根割断,然后全是清理头皮上的残发,不一会功夫,原本这些满洲权贵留着的油光闪亮的大辫子便已经被全部剪掉剃光,只留下一个个光溜溜的脑袋,茫然四顾,不知所以。

张华轩倒是没有下令杀他们,这伙亲贵根本不会带兵,也没有任何能力,那些绿营将领除了寥寥无已的几个人外,也根本不配穿上淮军的军装,所以不如一体发配,全部去种地,或是等着去修铁路,等他们卖足了苦力,把祖先和自己的罪过都赎清了,自然就可以放他们回家,去做个百姓也就罢了。

(128)拜年

献俘大会之后,淮军第二镇回营休整,所有的将士几乎都没有回家过年,训练天紧过一天,已经从以前的队列和体能训练为主转到了实战为主的训练方式,每天实弹训练从早打到晚,将士们的枪管到晚上都是热的,几个淮军第二镇的将军开玩笑说,第二镇每天训练用的银子和弹药,都足够把徐州打下来了。

主将们心疼弹药,营务处的丁宝桢心疼银子,倒是张华轩决不心疼,在他眼里,银子买不来忠勇将士,枪弹换不来有战场经验的老兵,老兵打哪来的?当然要在战场上打出来,训练不足,战场上就会吃亏,而每一个老兵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银子却没有办法换来有经验的老兵,两相比较,就知道权衡取舍了。

除了淮军士气练兵外,炮兵也没有闲着,淮军的炮兵火力其实已经超过火力覆盖的需要,不过张华轩心里有个小九九,打清军打太平军其实一半的火炮都足够,不过面对将来的英法联军时,火炮却不怕多。还有将来拿下全国政权后,炮兵需要防守的地方太多,入江口要防守,珠江口要防守,沿海的重要炮台要防守,岸炮防守的地域极多极大,他的炮兵只嫌少不嫌多,就算明年他就能拿下全国的地盘,想在几年内建立起一支能与英国海军对抗的海军就等一进痴人说梦,根本没有其可能性,所以如果将来他取代清王朝成为中国地主人。还是得指望岸防炮台来防守才行。

立足于守,然后才能有机会进攻。

农历新年很多就来到了。这一年张华轩的身份却与以往有了很大不同,现在他地治下又多了一个扬州府,地盘已经不小,各占安徽北部的大半和江苏北部的大半,而等新年过来,淮军的第二镇和第三镇迭次将去攻击徐州和庐州,徐州是南北要冲,论起战略地位远远高过淮安与扬州,得了徐州之后。淮军就真正占据了南北的腰眼,进可攻退可守,形势更加有利,而庐州就是后来的安徽省会合肥,算是安徽北方的重镇,得了庐州,皖北的情况就算稳定了。随时可以再渡江南下。

淮军的态式和情形大伙儿都看在眼里,淮军主力还没有开始北伐,淮安城里不少人已经在盘算着张华轩什么时候坐龙庭了,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伙都都在淮安城里呆着,没事和张大帅亲近亲近地话,将来也都能算是从龙郧旧,这一条看不出来,那岂不是猪脑子?

于是从年初一开始,往张府去给张华轩拜年的人简直要把小高皮巷的道路给堵塞了。林雷骑着高头大马赶来的淮军将领们一来就是三五成群,一个个穿着高筒皮靴擦的雪亮,军服笔挺,行进之时路人忙不迭给这些真正的新贵让路,谁都知道,新朝一立,这些将军都得是候伯,搞不好刚刚扬着小马鞭进去的张国梁总镇还能封公爵,在淮军将领们地面前,任是谁也只能让道。

将领们第一拨进去。然后就是已经效力于张华轩的那些文职幕僚,薛家兄弟打头,丁宝桢与阎敬铭在后,胡雪岩现下也是以心腹自诩,今年一年他没少给张华轩赚银子。在与阎敬铭这个政务处总力一起进门的时候。冷眼打量,竟是颇不服气。

幕僚之后。便是淮安残存的大佬乡绅,这些人名声算是不错,在清朝为官已经不小,淮安反正后一时不好安排,张华轩打算在条件成熟后成立参议院,如王有龄为代表的这帮人,却正是参议员的最好人选。

再后,便是洋商与本地的大商人,淮军高歌猛进,商人们自然不敢落后,淮安的工商业越来越发达,条令法案商法条例在洋鬼子们的参谋下也渐渐完善,在淮安做生意已经极顺,现在又大力开发海州,商人们前景看好,自然不敢怠慢。

从早到晚,来张府求见的人不绝于途,张华轩肃反时手不软,在这个时候却仍然是礼贤下士地模样。

对士绅和清朝官员,他分外客气,大票的淮军军官还在外候着,就先接见这些士绅官员,上茶上点心,说话温润客气,彬彬有礼,在哪一条哪一款也挑不出来礼数上的毛病,淮安肃反的事杀的多半是士绅和那些腐儒,所以这些官员士绅在拜见时也是胆战心惊,倒是张华轩态度平和亲切,让这些人如沐风春,待拜年出来,居然是一个个满脸带着笑容。

士绅们走人,然后就是淮军的将领们,由已经任命的总镇军官带头,其余的总镇参谋,团长、营管带,几百个顶着各级金星银星的将官们排成长队,进了张华轩所处的正堂后啪啪地打着敬礼,齐声叫喊着大帅好,给大帅拜年,声音大的足以把屋顶掀开,军队将领们如此模样,就显示出这支军队有着虎虎生气,张华轩含笑回礼,神情模样却不象对刚刚那些士绅那般客气了,笑问中带着几句粗话,和这些将领随便开些玩笑,哪怕是营一级的军官也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随便几句话,便把对方的老底掀开,跑步时喘不过气吐白沫啦,半夜到食堂偷吃地啦,诸如此类,每当张华轩一出声,这些军官们便笑成一团,团拜完毕后,几百个淮军军官走地更是虎虎生风,将自己的胸膛挺地更高一些。

军人们走后,便是张华轩的那些个文职幕僚们了,先是位卑权轻的,或是关系疏远的,十来人一组,进了正堂房赐坐喝茶,然后聊会天儿,各人手头都带着象征性的礼物,张华轩却是一律重礼回赐,各人谢了几句,便也满脸春风的告辞而去。

翁同书兄弟两人这会子却是一起来的府里,他们虽然算不得位高权重,也不是心腹,不过怎么也占了郎舅至亲这一条,按理还该张华轩去拜会他们,只是现下张华轩没有称王在众人眼里只是暂时现象,地位超然,所以兄弟两人一起来拜,张华轩待他们自然也就不同,便留下与丁宝桢等人一起聊天说话儿。

众人寒暄几句,张华轩便轻叹道:“可惜振岳兄今天没来,嘿,他这个人实在是太耿介了,意见不合,好友之间却还搞的这么泾渭分明,这又何苦来哉。”

各人听他抱怨,也都是摇头苦笑,沈葆桢现在算是一门心思扑在他的学校上了,这在大清算是点了学差,也算是优差了,不过再怎么扑腾,总归还是要管理政务才有大起色,如果沈葆桢不是这么强横,求是大学堂和艺圃上了轨道,政务总办当然是他的,将来建立新朝,大学士中堂了不了,如果再建军机,当然也是没跑的领班军机,现下因为对张华轩的所做所为不赞同,沈葆桢索性来个非暴力抵抗,事照做,但绝步不上张华轩的门来,除了学堂的事,淮安的大事小事绝不插嘴,这当然是一个读书人的风骨,不过在书本上看是一回事,在现实中做却是另一回事了张华轩满脸苦笑,向着各人摊手道:“大道理说了不少,情份上也提了不少,振岳兄只管在他学堂里不露面,当真令人神伤。”

他这里只管诉苦,其余诸人脸上讪然,却也不好相劝。沈葆桢这么硬挺,各人便显的没骨气了一些,不过淮安局面大好,这堂上做的这些人打仗肯定不如淮军,不过观天下大势却比那些纯粹的军人还要强一些,现在张华轩手里要钱有钱,要地盘有地盘,要人才有人才,要军队天下无敌,手腕有心肠狠,怎么看都是一个开国君主的模样,天下大治后便有大乱,自发匪一起来,整个南方十来个省大乱,大伙心里原是觉得发匪不象能得天下的气象,也还罢了,等捻子再一乱,张华轩趁势而起,到得此时,各人都觉得清朝的气数算是到了头,断然没有再苟延残喘的道理了。

既然清朝已经没了前途,再抱着前朝不放也未免得太傻,大伙儿虽然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不管怎么说也没有那么死脑筋,放着新朝的大好前途不要还为旧朝效忠,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众人都是他的心腹幕僚,一个个位高权重,此时汇聚一堂,不免得谈论政务。

徐州和马鞍山一带都有丰富的铜铁煤矿,中国说是地大物博,其实这些原材料极其匮乏,铁矿都是贫矿,提炼困难,也不易出钢,不过在现阶段的工业水平这些铁矿拿在手里却是足够用了,工厂要用,大炮要用,造枪子弹要用,前一阵子为了韬晦,也不便再给敌对势力铁矿石,所以在舒城之变后并没有立刻拿回铁矿,此时定下了攻打徐州的目标,重开铁矿与其余诸矿便提上日程,得地容易,如果要把徐州和其余州府的矿产都开挖出来,虽然现在有蒸汽机,却也要大量的人力方可。

各人提起来头痛之极,张华轩却是一笑:“这有何愁,将来只怕人力太多用不完,哪有人力不足之患。”

各人看他笑的诡异,俱是打了一个寒战,却不知道这个心狠手辣的大帅又在算计谁了。

(129)下徐州

这话张华轩却是没有挑明说,各人也不便打听,当下都是一笑做罢。这会子正是新年,也不宜讲太多杀风景的事。

当下又聊些别的政务,火炮现在日产已经四门,这个产量算是可喜,不过考虑到太多的地方需要用到火炮,还是并不尽如人意,而且不仅火炮,操炮手也是太少,讲武堂那边已经交待下去,要着重培养炮营的军官,不过讲武堂也是叫苦,现在淮军规模大了,可想而知的是在一两年内就要涨到十万人以上,人一多,需要的军官数量当然是水涨船高,现在淮军几乎每天都有老成善战的士官接到军令,打起背包到讲武堂去学习,讲武堂当初在开办的时候校舍就建的极大,容纳几千人也没有问题,不过最大的麻烦就是教官不足,讲武堂开办,师资力量基本上都是靠的欧洲请来的退役军人做教官,不过眼下与英法的冲突的可能性一年大过一年,张华轩对聘请太多的欧洲教官心存疑虑,淮军将士的忠心当然不必怀疑,不过与这些洋教官打交道久了,终究不是好事。

想来想去,唯有从野战部队中抽调出一些战略和战术极其出众的军官到讲武堂,每人在堂里讲习一段时间后再上战场,寓战于教吧。

火枪的出产也令人欣喜,因为火炮威力大,而且在与清军做战时,火炮的威力也会严重打击对方的士气,所以这几年来先是极注重火炮的出产,而且相对于比较小而做工要求更高的火枪而言,火炮也更容易出成品,在发现毛瑟兄弟前后的时间内,张华轩已经把投入的重心放在了造枪上,后膛枪的发明一出来,更是加大了投入,有不少技工都在淮安的艺圃内学习,最少还要半年后才到各处实习。再过半年才出师正式工作,而枪械的学徒却是一上手就在工厂里学习。边造边学,大量的机床膛床从欧洲远渡重洋送到淮安地工厂里,现在光是技工就有几百人,打杂的学徒则有过千人,每天出产地前膛枪超过两千支,后膛枪虽然制造工艺极其复杂,要求也特别高,现在每天的出产也超过五十支,张华轩希望在一年后能提高到每天百支以上。s这样他就能在鸦片战争之前就把几支战功赫赫的主力镇全部换成后膛枪部队,一想到与英法鬼子开战后,后膛枪就会把敌人打一个措手不及,他就满心欢喜。

军工中最主要的枪炮生产顺利,其实的辅助用品现在也全部是淮安出品,从军服到扣子,到背包靴子。然后是水壶、弹药包、工兵铲等等,也全部由相关的军工工厂出品,完全的一条龙服务,这也使得淮军的战斗力大幅上升,现代热兵器战争,打的不止是火枪火炮,后勤也极为重要,士气们要吃好喝好,走路之后要睡好,这都看配给物品是否能够到位。光是那两个皮制地子弹包,大包放弹丸,放在腰间左侧,小包放火药,放在身后右侧,战阵之时,携带的弹药量和装弹是否方便也可以决定一场战役的走向,因为一场大雨或地形不利,或是将士疲劳而输掉战争,也并不算什么稀奇。

除了火炮和火枪外。火器局也在研制最新的武器成品。张华轩给创意的有几条,一则是火箭,英法强军此时都配置火箭,八里桥一战,法军就是在阵中平射火箭惊了八旗满蒙骑兵的战马。使得骑兵阵形大乱后占了大便宜。火箭在对付北方骑兵时。有时候作用比火炮还大,除了火箭。还有手榴弹。

手榴弹设想简单,制造的工艺也很简单,后世对抗侵略者,不少只有最简单条件地土兵工厂就造出了无数的手榴弹,在现在这个时代想造出坦克和机枪来,难度太大,基本算是不可能的任务,对付清军和太平军,不需要考虑密集的步兵火力,对付英法欧洲强军,提升密集的步兵火力就是当务之急。

制造手榴弹的任务半年前交待下去,由火器局的几个信的过的火器专家着手研究,现在成果已经出来,开始量产。

淮军的任何一项军工研究成果,在当时都算是极为先进,以淮安地军工生产能力,大概也就和欧洲一个普通的兵工厂差不多,不过就武器的先进性来说,居然还走到了欧洲的前头,对这一点,张华轩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运气太高。

在欧洲和美国都享有盛名的毛瑟兄弟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跑到了中国,要知道这兄弟两人有着极高的制枪天才,而且在创新上也很有天赋,除此之外,还是极其优秀的管理人才,现在火器局基本上就在毛瑟兄弟的掌管之下,除了保密事务外,不论是谁也不能干预这兄弟两人对火器局的管理,而这兄弟两人也感于张华轩地知遇之恩和优厚的报酬待遇,做起事来也是极其卖力,这一年来火器局欣欣向荣,也与发现了这兄弟两人是分不开的。

各人谈谈说说,俱是觉得形势大好,来年一开春,淮军主力齐出,只怕庐州和徐州等地的清军和太平军就会土崩瓦解,再打跨胜保和僧王,北方传檄而定,在当时的人心中,以南统北难,而以北御南易,淮军打下北方在经济上并没有太多地好处,在人心上却等于是正定了国本,这一点是打下南方再多地地盘也不能更易的。

话说至此,各人看向张华轩地眼神却是分外不同,张华轩这个总理的称号在各人眼里看来是名不正言不顺,明朝有总理军务的官衔,清朝却没有此职,各人不知道张华轩是法效后贤,却委实有些搞不懂张华轩的用意,只是这个总理大帅自从在淮安起兵以来当真是料事如神杀伐决断,任何事情都在他掌握之中,各人只怕这总理一职也大有深意,却是不敢相劝。

新年恍惚间就过去了,出了十五,从淮安到宿州到淮北诸州府俱是一派战备景像。新年一过,第二镇便已经编练完成,到了二月初的时候,天气转暖,淮军第二镇誓师北伐,从淮安大营出征,六日后进入徐州府境内,徐州现有一个江北团练吴棠,还有总兵王统凌率的绿营兵,几数兵马相加不过四五千人,连给淮军填牙缝都不够格。从二月中进入徐州境后,其所镜一州七县旋踵间全部易帜,连象样的抵抗也没有,淮军从进军日起到最后攻入徐州府城,所死伤的士兵几乎为零。总兵王有凌在淮军兵临城下之际率部投降反正,向例,淮军不为难绿营降将,而是视其才处置,无才,遣其回家,有才,则因其才而用。冯子材与张国梁等人便是前例,与八旗决然不同,所以王总兵想来想去,没的为摇摇欲坠的大清填馅儿,当即便果断而降,降兵就地甄别使用,精壮的到淮安,内卫考核后可以编入地方守备所用,老弱遣散,中等的便只能到各处做工种地,吴棠此人其实倒也有几分才干气具,张华轩颇有意招纳使用,可惜城破之前,此人忧惧守土之责不敢逃走,城破之时,又害怕受到乱兵侮辱,心一横下索性悬梁自尽,倒教张华轩连呼了几声可惜。

到得二月底时,徐州已经彻底平定,与徐州接壤的山东诸府极为震动,日夜惶恐不安,只怕淮军趁势直入山东。僧格林沁不在,山东各地已经有小股的捻子四处为祸,原本的地方兵力弹压捻军尚嫌不足,还要在各地编成团练自保,如是淮军杀入,只怕山东在一月之内便会尽落淮军之手。

可惜大好形势下,淮军却没有准备好。纯火器的军队编成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招呼几万壮丁出来便可成军,从去年中入秋开始,淮军才有了编练大军的打算和准备,几万新兵和老军一起打乱入营,重新整编训练,重新安排军官去熟悉士兵,然后一起出操训练,熟悉阵战,到了这个时候,第一镇基本由老兵组成,战斗力恐怖,以一镇之力,就敢把原本清军的江北大营地盘全接了下来,没有一点儿为难之处。第二镇老兵不及第一镇多,战力在徐州之战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考验,究竟如何尚不清楚。第三镇则刚刚编练完成,即将开往南方,先打凤阳附近的各州府,然后兵锋指向庐州,其余各镇架子刚刚搭好,要出征做战,还需时日方可。面对淮军的咄咄攻势,清军在去年手脚大乱,此时却也开始缓过劲来。徐州必失倒也罢了,山东方面却已经准备让僧王领着得到加强的满蒙骑兵入驻,保直隶则必保山东,保山东则必有河南,河南与山东一失,北方就是大局底定,清廷使出全力,粮饷兵额拼命扩充,却也是为了与张华轩的淮军在山东或河南,拼死一战。

(130)聂士成

皖北的春天与苏北一样,二三月份的时候还冷的要死,与冬天没太大的差别,到了四月前后,天气忽然一下就变的暖和起来,阳光开始炽热,大河小沟的边上全是黄灿灿的油菜花,空气中满是春天的味道,走在淮北或苏北的乡间小道上,委实是一件让人心旷神怡的事情。

淮安的第三镇在三月初动手,自淮安誓师出发后,眼红第一镇和第二镇功劳的第三镇官兵杀红了眼,一路狂卷而下,包括凤阳府在内的原本清军的地盘已经被淮军全部拿下,在三月中的时候,临淮关的易主使得第三镇的防区与第一镇接壤,整个皖北战场已经与苏北联结成片,新打下的州府加上徐州,使得张华轩所占领的地盘大为增加,令得淮军上下士气更加高昂起来。

临淮关是凤阳府管辖下的一座城镇,因其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在这里也建造了一道关隘,在太平天国早期打破清军包围的战事中,对临淮关的争夺始终就没有停止过,几年下来,在临淮关打起来的大仗有好几次,小规模的恶仗惨仗无数次,一度时间内,皖抚和江南提督都在这小小的镇子上,负责扬州一线和整个皖北的防御。然而在庐州丢失后,重镇易手,太平军只要守住庐州就可保障整个皖南的安全,而镇江方面也没有渡江攻打扬州,再从临淮进入皖北的打算,这一两年内,临淮关算是安静了下来。在淮军攻击之前,一棚绿营兵在一个参将的带领下在此防守,本地的团练也有一两千人,不过在战意高昂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淮军将士面前,这一点防御形同虚设,不过是一个营几百人排成队列在隆隆的鼓声中一次冲锋,清军比团练先跨了下来。然后团练也紧跟着投降,半个小时后,这个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的关隘便是宣告易手。

聂士成是淮军新编第三镇六团的管带。做为一个刚满二十一的年轻人来说,这个位置已经算是让人惊异。

淮军地军官多半都是二十左右,不过不过能做到管带一级的,少说也是二十五六了,当初在咸丰二年时张华轩募集淮军时,不少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被他挑选入营,能做军官地当然是其中的佼佼者,几年下来,当年那些毛头小伙子也纷纷奔三。s现在更年轻更有血气之勇的新人纷纷涌入军营,其中表现优异者,也不乏被提拔重用的,不过象聂士成这样投军一年多,打了几次仗就从小兵升到管带的,却是绝无仅有。

他是合肥北乡人,自幼就行侠仗义。少年时就胆敢隐藏被土匪追杀的客商,应对之间从容不迫,胆气之大完全不似一个少年。

淮军前年进入皖北后,聂士成因家境困难,淮军待遇高而慕名加入淮军,由一个小小的士兵一路青云直上做到了营一级的管带,不但旁人看的眼红,连他自己也是不大明白其中地道理。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只是淮军大帅张华轩在有一次审核军官名单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聂士成的名字。对这个清军大将中少有的敢抵御外敌的英雄级的将领,又岂有不照顾的道理?

现下淮军中历史上地赫赫名将已经不少,除了张国梁是当时张华轩手中很少有经验的大将之才,所以特意挖来重用外,其余诸人都是靠着自己的真才实料一步一步干起来的,张华轩对他们也绝没有照顾的道理。将军不比文人,文人用错了也还罢了,将领若用错了,则必定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不可不慎。好在这些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将们也没有让张华轩失望。是金子哪里都发光,这些人能在史书中留下大名,原本就一个个都是豪杰之士,有的勇力过人,有的心思缜密多智。有的身先士卒善于鼓动士气。总之都是各有所长,所以在淮军中也很快冒头。并不需要特殊照顾。

而对聂士成,张华轩从来不掩饰自己地喜爱。对这个在甲午战争这场决定中日两国国运的大战中,聂士成所部就是打的最好最坚决,是当时清军诸部中的异数,后来在对抗八国联军的战争中,聂士成所部与联军激战两个多小时后弹尽而退,到了八里台后聂士成受创极重,双腿都被打折,部下劝他退走,他却毅然道:“此吾致命之所也,逾此一步非丈夫也!”

这样掷地有声的话出自提督一级的大将,在整个晚清算是绝无仅有,最后聂士成战死殉国,堪称壮烈之极。

对这样一个牺牲在抵御外辱战事中的悍将,张华轩自然也不会掩饰他的欣赏,从发现聂士成的那一刻起,张华轩便着手提拔于他,好在聂士成自幼就极仗义豪侠,这种性格原本也是一个标准地军人性格,去年张华轩特批识字的聂士成进入讲武堂学习,一毕业出来,便是实授了一营管带的军职,对皖北人出身不是淮安嫡系的将领来说,也算是一个异数了。

第三镇在整个淮军攻略的安排中并不担负主攻地任务,它地任务是打下庐州,巩固皖北根据地,与在扬州和江浦一带的第一镇成犄角之势,然后再相机而动,在得到进一步地兵力支持后,与第一镇一起攻入江南。现在战事打的顺手,基本的任务已经完成,庐州周边的所有地盘已经完全归淮军所有,下一步的战事便是攻打庐州,在打下庐州后,第三镇在这半年内算是完成任务,不需要再参战了。

只是淮军在攻下凤阳等地后,淮安那边内卫派了过来,官员派了过来,城管派了过来,却唯独没有让第三镇进攻庐州的军令,眼看大半月时间过去,淮军将士一个个急的嗷嗷叫,军队主力也渐渐由各处汇集到庐州附近,进攻的军令却是迟迟不来,而攻下来的地盘在内卫和各部门的接手下也渐渐安定,在土改之后,新打下的地方的百姓对淮军的支持也是水涨船高,对各级军官和内卫城管都是赞不绝口,文职官员和内卫部队干的风生水起,军队却被晾在一边,这也使得原本就觉得自己做战任务太少的第三镇将士极为不满。

到了三月初的时候,分散在庐州附近的各营头的管带一级的军官一起接到大营通知,第三镇的总镇张树声将在舒城召开军事会议,聂士成接令之后大喜,身为一个军人当然要有灵敏的直觉,如果不是重要的军事会议肯定不会召集这么多军官会议,而会议的主题在事前没有一点透露,当然是绝密的做战会议,而以第三镇目前的态式,当然就是要对太平军盘踞的庐州动手了。

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庐州人,聂士成和很多团练出身的将领一样对太平军没有好感,如果说这时候天国将士还没有彻底堕落,天国的上层却已经没有了好名声,天国在哪里大伙儿看不到,强抢民财却是比比皆是,说是圣库,到底进了哪个的腰包谁能明白?

做为一个朴实的皖北汉子,聂士成对太平天国那些花哨的宣传理念也不认同,天国天父这样虚无缥渺的事情怎能相信?居然还有几十万长毛跟着胡闹,当真是至为可笑,殊不可解。

如果不是有淮军,聂士成想必也会加入李鸿章的淮军,然后东征西讨,一直到把长毛讨平为止。现在既然跟随了张华轩,对清朝也没有太多好感的聂士成到是极为欣赏飘扬在总镇营盘上空的大旗,简简单单的八个字:“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多么简单明了,让人一看便热血沸腾!

他从临淮关出发,一路马不停蹄赶向舒城,在路上足跑了两天后,终于在军议之前赶到舒城城内,入城之时自然有人验明关防,然后便有等候在城门附近的传令兵在前带队,一直到了总镇营盘之外,由传令兵带入辕门,然后到了军议之所,这才由着聂士成自己报名请见。

堂内已经是济济一堂,第三镇中的情形比较特殊,这个镇中当然也有一定数量出自淮安的老兵和军官,不过更多的是皖北人,特别是以庐州附近的皖北人居多,这都是咸丰四年时张华轩在皖北打捻军时收编的团练武装改编而成的淮军,这些皖北汉子一样勇武善战,在忠诚度上经过几年的考验也无需怀疑,军中山头既然不可避免,张华轩索性便把这些皖北人编成一部,在这个时代由乡党编成的军队反而更有凝聚力与战斗力,这样一来,第三镇就是以皖北人为主的淮军队伍,用来镇守皖北,最是合适不过。

“功亭来了啊,这边坐吧。”第三镇的总镇张树声与聂士成同乡,因为张华轩对这个皖北同乡青眼相加,他便也对聂士成格外客气一些,当聂士成进来行礼后,张树声也起身正经回礼,然后便令对方坐下。

(131)雉河惨事

聂士成依命坐下,环顾左右,却是满屋的光头,军议的场所当然是选了一处极轩敞的宅院的正堂,就是如此,里面还是坐了满满当当上百号人,淮军一镇做战的营头不说,还有后勤补给、军法、参谋,营一级的军官海了去了,今天这场军议还是做战部队及其相关的军官参加,就算这样,也把房间里挤的水泄不通。按照条例,所有的军人一例剃光头,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士兵都剃的雪亮也似,与和尚相同,军官按例可以留寸许长的短发,不过不少军官显费事,干脆也和士气一样理了光头,现在看去,在光线的照射下一片片亮闪闪的光头,分外夺目。

就连总镇张树声也是如此,现下他坐在房间正中,腰杆笔直,一身将军总镇的军服洗的干干净净,穿在身上笔挺贴身,最让众人瞩目的,当然还是他肩头的那一颗金星与那闪亮的光头了。

他自己也是极为注意军容仪表,第三镇不少军官都是出身皖北团练,还有少数投降的捻子头领,原本的江湖习气重,积习难改,不象淮军的那些老军官和老兵,打入伍那天起就跟在张华轩身边左右,军容仪表军姿都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习出来的,当初为了站军姿,不少军官背部被晒脱了几层皮,至今伤处仍清晰可见,这种功夫可不是说说就有,那是汗水和血水一起下才有的成就。第三镇不少军官士兵刚加入淮军时,对这种训练都有抵触心理。觉得没有必要,待后来常与淮军老兵接触。别人地军容军姿硬是要得,坐如钟站如松,队列行进时犹如一个整体,胳膊抬起放下都几乎同步,这样一支军队不要说是拿着火枪,就是拿着大刀长矛和锄头把,谁又敢小瞧一眼?

认识到自己不足之后,第三镇的兄弟伙也迎头赶上,对这些淮军地老传统全盘拿来学习,与别镇不同。包括总镇张树声在内,所有的官兵比别镇兄弟袍泽反而更加重视,一年多功夫下来,再没有淮军老兵瞧他们不起,提起第三镇来时,就算是心高气傲的第一镇官兵,也会悄没声儿的竖一下大拇指。说声:“好汉子!”

总镇都是这么着,其余的军官们当然也不示弱,副总镇兼镇参谋总长刘铭传肩顶一颗银星,正襟危坐如临大宾,副总镇兼八团团长吴长庆也是一颗银星,坐在刘铭传的对面。s

第三镇的情形比较复杂,张树声与刘铭传吴长庆一般相同,都是庐州附近的世家大族出身,这几人在投淮军时都带了不少自己的宗族乡党,手中原本就有实力。他们的团练原本在皖北对抗太平军时打地也很不错,可以说,当年清军在皖北能顶住太平军和捻子双重压力,也是这些团练的功劳。

虽然淮军不可能允许他们一直有自己的私人部曲,那些精干的族人不少都被打乱编到其它的部队,不过这几人影响犹在,让他们成为彻底的上下级,就算他们自己本人没有意见,这些人的老部下和宗族亲属也会不满,权衡之下。淮军第三镇便加设了两个副总镇,级别比总镇稍低一些,而张树声年纪最大,居总镇地地位旁人也没有话说,这样一来。第三镇隐然就是三马拉车的局面。不过好在这三人份属乡党,一起搞的团练一起加入淮军队伍。张树声年纪稍大,对刘吴二人也很客气,现在淮军势头正好,正是大伙儿一起博取功名的时候儿,所以第三镇居然在这种局面下能够和衷共济,全镇八千多官兵从上到下士气高昂,求战之心甚是迫切。

等聂士成一坐下,张树声下意识的摸一下自己刮的发亮的头皮,呵呵一笑道:“聂功亭在临淮关算是隔的最远,原以为他是赶不上了,没成想也赶来了。既然这么着,刘总参就继续说吧。”

总参谋制度算是淮军在中国军纪史上的一个创新,在古代的中国军队原本也有参军事这样地军职,不过含糊不清职权不明,到了明清之交,明朝是文官领军,文人掌略战略层面的军务,军人退化成不识字的老粗,在明代军队中识字的将军都没有几个,更不要说普通的军官了。至于清朝军队腐败的更加厉害,比之明朝层层叠叠的设制和军事革新,清朝固步自封,满人用骑射无敌天下的传说吓唬汉人,结果到最后把自己也忽悠惨了,还真的以为大清凭着几十万八旗满蒙骑兵就能保得万年平安。

不过淮军采取采谋制度也很困难,讲武堂一期毕业的全是一线需要地军官,而不是参谋军官,少量的参谋军官也因为资历太浅无法担任一线的主官,所以除了第三镇外,其余编成的两镇只有参谋,而没有镇总参谋。

刘铭传胆大心细,其实更适合担任一镇的主官,而不是参谋工作,不过现在合格地参谋太少,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在三镇参谋总长地位置上过渡一下,有机会再任总镇,倒也不是一个坏的选择。

听到张树声吩咐,刘铭传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此人身形高挑,出身豪强,自幼也只豪侠仗义,在张树声等人执掌一方团练地时候,刘铭传也是一方豪杰,此时站起身来,左右顾盼,居然也是颇有将军虎威。

“刚刚说了徐州那边的情形,第二镇已经在徐州站稳了脚根,僧王领着骑兵到了山东,不过并没有敢犯境,咱们其余各镇没有整编完成之前,也没打算北攻,暂且算是相峙。胜保也领着一万多八旗和绿营兵马到了山东,与僧王合兵一处,两人合兵之后,算算也有五六万兵马,直隶、山东和东北、蒙古骑兵,这算是北方精锐。朝廷宣扬的调集北方各地二十万兵马,应当是虚言。就说抽调这几万兵马已经耗费了不少钱粮,朝廷留在京师里的那些八旗兵打不得仗,不能算数。现在咱们隔绝了漕运,南方的钱粮运不到北方,能支应这几万精锐出来保住山东方面,已经算是极限了。至于山西、陕西、新疆各地朝廷也有驻军,不过除了新疆之外皆无战力,新疆么常年打仗条件极苦,那里的驻兵倒是能打,不过距离太远,况且人数也不多。所以算来算去,等其余三四镇兵马一编成,至夏时攻入北方,今秋之前,北京一定会落入咱们淮军之手。”

这种有关全局的军事简报在淮军内已经成为一个传统,为将者不能局限于自己眼前,而要培养出全局观来,不察天下无以察一军,还是在几年前张华轩就亲自给淮军营一级的管带们做军事简报,到了现在淮军上下已经自觉自愿的保持了这一传统,在每一次大规模会战之前,做一下军事简报已经成为必然的程序。

刘铭传说到这里,有意的顿了一顿,环顾四周,所有的淮军军官已经面露喜色,等他话音一落,各人不约而同一起鼓起掌来。这种礼节上的回报自然也是张华轩的教导,却也不必多说。

刘铭传待各人掌声停止,却又把脸上笑容一敛,向着各人道:“不过胜保虽然走了,河南巡抚桂英领着当地团练打了一个大胜仗,在雉河集大败捻军,一阵就斩首三万余,捻军这一败,没有几个月元气恢复不来。况且还听说,桂英下令,年高低于六十,高于十五的男子,全数被杀,雉河集一带全是百姓尸首,河水为之变赤。”

他说到这里,显然也极是气愤,淮军向来讲究与百姓维持良好的关系,刘铭传等人在地方搞团练时就依靠的是地方宗族乡党,当然也讲究军纪,到了淮军中这一条更是重中之重,不能怠慢,此时说起雉河集的惨事,仍然不免得愤恨。

此时张树声插话道:“那桂英不过是个庸人,八旗里这样的外放巡抚比比皆是,不足一提。雉河一仗的团练也不是他的标营去打,这一仗,我看八成是袁甲三在指挥。”

这话说的明白,第三镇中不少军官在当年都与袁甲三打过交道,这袁某人韬略极好,对部下推衣衣之推食食之,所以甚得军心,当年太平军初入皖北几无敌手,幸亏此人稳住了军心士气,在皖北与太平军形成对峙之势,后来是被福济与和春两人排挤,被调回北京闲置,这会子此人正在河南任布政使,收罗了不少旧部,雉河集一战,当是此人之力无疑。

刘铭传显然也是赞同这一说法,当下先是点头,然后又道:“桂英当然没有这本事,就是后来杀戮百姓,也不是这八旗子弟能下的狠手,当然也是袁某人无疑。这人,倒算是心狠手辣。”

张树声冷哼一声,道:“算不得什么,杀百姓要杀成英雄,这天底下英雄不知道有多少,待咱们淮军将来会会他便是。”

(132)攻伐庐州

对袁甲三淮军上下当然没有投入太多的关注,这个人再能也不会是淮军的对手,各人对军队的区别不大明白,当然不懂清军怎么强都是封建军队,而淮军已经是一支不折不扣的近代军队,时代的差距使得淮军在中国大地上必定是所向无敌,这一点淮军将士并不是很明白,不过他们只需要明白后者就可以了。

倒是袁甲三人在河南,第三镇的任务在打下庐州后相机再攻打安庆,扫平皖南后得安徽全境,以第三镇八千多官兵的实力,这个做战任务正好合适,既不吃紧,也不会太过浪费兵力。至于河南方向,那就是其余各镇的事情了,并不需要第三镇多加操心过问了。

张树声显然也醒悟了这一点,微哼一声,自己坐将回去,然后向着刘铭传一笑以示歉意。

刘铭传也不在意,只微微一笑又继续道:“河南不必去管他了,大伙儿知道就成了。倒是江西方面传来新消息,却是与咱们有关了。”

说到这里,他也是精神一振,声音为之一高:“石逆率曾天养等部精锐三万余人,把湘军一部围在了南昌城中,距今现在为四月,日前传来消息,石逆等已经破城而入,湘军主帅曾国藩上吊自尽死,余部多半战死,他的幕僚星散,总兵官多隆阿也被杀了,其弟曾国荃与曾国华也一并死了,湘军精锐五六千人以上,全部死在城里。”

此话一出,在座淮军将领们都是大喜。坦白说,淮军上下因为战略简报的关系,大概都知道清军与太平军的优劣,清军的八旗和绿营兵没有什么好说的,除了僧王与胜保和江南江北两处大营外。几乎没有什么精锐可言。江北大营的战力让淮军瞧的清楚。根本不值一提,江南大营地兵力要多一些,不过想来也不会比江北强多少。至于胜保和僧王算是对手,除此之外,只有各地地团练还足一观了。北方诸省。只有山东各地的长枪会是一只能打的地方武装,山东民风彪悍,习武的人也很多,以村庄与乡镇汇集到一起的长枪会超过十万人。原本是为了防备捻子而由官府召集地长枪会人数众多。因为民风彪悍习武之人众多,想必也会有些战斗力。而放眼南方,除了江南大营外,就只有已经超过三万人的湘军是淮军最大的威胁了。湘军在湘潭战役中曾以大败太平军的西征精锐,虽然太平军也有指挥失误地问题,不过湘军地战斗力也是不需多言就能看出来的。

湘军全部是都长沙一带的湘人参军,以曾国藩为首的宗族势力号召而成军,都是曾氏的门生故旧带着兵勇加入,纪律严。训练严,装备相比绿营也要强上不少,有不少土枪抬炮,火炮也有一些,这些装备在淮军看来当然不算什么。真正让淮军将士重视湘军的。自然是对方的悍勇好斗。

北方人常常夸说自己的武勇,不过不带任何偏向的说。在这个时代真正具有男人地血气之勇又有军人的韧性与服从指挥的精神,又能吃苦耐劳所向披靡的最佳军人,在淮军崛起之前,当属湘军无疑。来自同一个地域说一样的话,吃着一样地辣椒长大地湘勇们都是非一般的强悍,坚忍善战,用一个最精当地评价来说,湘军就是中国军人中的斯巴达人。在成军之初,这支军队只有一万多人,却是分兵各处,到处救火,在很多战场上八旗兵和绿营兵以优势兵力被太平军击败,唯有湘军能独挽狂澜,以少敌多。常常有两千湘军就能抵抗过万太平军的纪录,如果在湘军成立的头三年内它能得到补给和装备,轰轰烈烈持续了十几年的太平天国运动,最少会提前一半时间被扑灭。

虽然湘军在后来因为军中山头林立,曾国藩为了避讳有意放权,军队的训练和人员招收都出现不小的问题而导致湘军腐败,到了太平天国晚期,这支早期彪悍无敌的军队已经堕落不堪一战,不过在这个时候,湘军无疑还是一支强军,这也让在国内看不到对手的淮军将领们很是心动,大伙儿都想与湘军真刀实枪的打上一场,来看看到底是湘军强还是淮军强。甚至,有的偏激一些的淮军将领愿意以少敌多,毕竟在武器装备上,淮军比湘军领先太多了。

不过这种等湘军集结主力,再来与淮军大战一场的机会显然是没有了。湘军原本就是以曾国藩为核心建立起来的一支宗族乡党军队,曾国藩带的虽然不是湘军的全部精锐,在湖北与安徽南部还有一定数量的湘军,不过首脑一死,湘军余勇再也不可能有当初的那种勇锐,也不可能得到朝廷更多的支持扶植,这样一来,湘军已经没有什么威胁可言了。

在场的淮军诸将当然都明白这一点,开始都面露喜色,稍顷过后,却又都面露遗憾之色。就张华轩而言,自然是巴不得现在全天下都易帜的好,不过由纯粹的军人来说,还是希望能打大仗打硬仗,现在放眼天下,值得淮军全力一搏的对手几乎没有了,说来说去,也只有太平军石达开与秦日纲胡以晃曾天养等部有一战之力了。

想到这一点,刚刚还有点垂头丧气的淮军将领一起看向刘铭传,眼神中不言而喻,全是期待之色。

刘铭传虽然做着总参谋,其实性格也是豪气大方,这会子见诸将如此,便先是哈哈大笑,然后方向各人道:“大伙儿想没错,湘军完了,那个李续宾是曾国藩的得意门生,前阵子曾某人自尽死后,他已经向朝廷上书,极尽悲哀。什么:南昌溃败之后,元气尽丧,四年纠合之精锐,一朝尽失,而且善战之才,明达足谋之士,也凋丧尽失,更痛吾师以身而殉矣。”

刘铭传说到这儿,简直就是红光满面,声若洪钟:“听听,这李续宾说起来是个读书人,其实悍勇的不行,他与鲍超两个现下就在皖南附近,原是要支应江南江北几处大营围攻镇江,他们围安庆的,现下这么着,曾国藩一死,他们已经军心尽丧,无力北上了。湘军完了,北方的清军也不能南下,咱们现在不必顾忌什么,大帅已经有军令下来,教咱们下狠劲猛打,别的也不必说了,先把近在眼前的庐州拿下来!”

军令就是军令,刚刚还有股子喧闹劲的大堂立刻先寂静下来,然后所有军官一起站起身来,齐声道:“谨遵大帅军令!”

“好!”刘铭传兴奋的满脸放光,憋了这么久的日子,他一个皖北汉子就眼睁睁看着庐州重镇落在太平军的手里而不能动手,这股气早就下不来,现下既然借太平军之手打跨湘军的目的已经完成,就也不必再客气了。

其实太平军自淮军接管了原本所有的清军地盘后,也是加强了警惕,秦日纲等部并没有如张华轩预料的那样返回湖北战场,而是弃官文、彭玉麟、胡林翼等清军诸部不顾,连武昌失后也暂且没的反击的计划,若不是石达开把曾国藩咬在了嘴里,这口肥肉委实难弃,怕是石达开也会如期撤回皖南。要知道淮军战斗力恐怖太平军上下早就清楚的很,现在虽然淮军易帜反清,严格说起来是与太平军战在同一战线,不过淮军早年打太平军的时候可没有留手,后来剿灭捻子也不曾留情,两边不能说是血海深仇,不过显然也不大可能立刻转身一变成为盟友。况且自从张华轩反清后也没有与太平军联络,连表面功夫也没有做过,倒是太平军曾经派过一个旅帅过江来谈判,只在第一镇就被打发回去了,这样一来,太平军虽然还不敢公然与淮军为敌,暗中的防范却也是免不了的。

刘铭传又接着道:“庐州距离咱们舒城不过几十里地,城内守将是胡以晃,此人也是发匪中的一员悍将,当年在庐州时也曾经东征西讨,还几次派人与捻子张乐行部联络,两边差点儿就联成一片,若是联起手来,咱们当年这些三山的团练汉子,只怕就顶不住了。庐州便是此人打下来的,也因功由护国侯升为豫王,他的麾下精兵原本很多,不过去年年不少精兵调到湖北和江西各地,现下留守庐州各处的人数不过三万人左右,其中过半人其实也就是全数精锐都在三河镇驻防,攻打庐州,只要打下三河,尽歼其主力精锐,此人再悍勇,也是没有办法守住庐州了。”

庐州是皖北重镇,周长二十六里,为堞四千五百七十有奇,门总七所,这样一个军事重镇和通衢大城,没有几万精锐是不可能守住的,而三河镇在巢湖以西,距离舒城与桐城很近,原本以胡以晃手中的兵力是不能出城守镇的,不过此镇地势险要,是太平军囤积米粮发往各处的一所重镇,水陆要冲扼守庐州,其囤积粮米可以直接发往庐州、安庆,甚至直下南京,可以说,天国早期的粮食供应,很大一部份要从三河周转,这样一来,此镇军事地位与经济地位都极其重要,而且也有地利之险,守城必守镇,胡以晃也是事出无奈。

军议至此,已经不必多说,张树声当即起身,厉声道:“本镇编成后无大战,今次兵发三河、庐州,诸将宜自努力,不可令大帅失望!”

(133)三河镇

)三河镇距离庐州不过六十里不到,河堤纵横水网密布,在镇外很多地域都是大小不一的河流,因为靠近巢湖也有不少地方冲涮而成了不小的河滩地,这些地方并不利于淮军的重炮马队行进,甚至也不利于辎重部队的调配,第三镇原本的几百人的骑兵部队已经撒了开去,以三人或五人为一小队,到处去侦察三河与庐州方向的太平军的动作。

淮军大举进逼的态式并没有隐瞒庐州的太平军多久,庐州镇将胡以晃已经封王,与太平天国后期王爷帽子满天飞不同,在这个时候能够封王殊非易事,没有真才实干和过人的功勋是绝对不可能封王的。胡以晃是太平军中悍将,虽然有点儿勇过于谋,不过综合来说,仍然是战场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将,从咸丰元年开始,此人便一直在军伍之中,由普通的拜上帝教的教徒成为一方主将,也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近万淮军的调动再加上重炮部队在河滩地行进,动作缓慢已成必然,虽然淮军调动之初采用了军事演习的借口,不过这时代的军人根本无此概念,淮军一动,对面的太平军将士立刻呈现紧张的防御姿态。

以胡以晃的经验自然知道大战即将打响,以他手头的兵力,想把守城池宽广的庐州城实在是太困难了,庐州不愧是皖北重镇,建设的极好,城池巍峨宽广,长达二十六里的城池外头还有拦马墙和护城河,极其险峻。不过,在人数不足的提前下,越是守备这样的大城,反而越是困难。

守城必守三河,胡以晃战场经验十足,他虽然没有与淮军直接对过阵,不过这几年太平军里有心的将领对这支强军也多有研究,虽然情报不足。不过淮军的战力建立在火器威力上的这一判断却是基本可以确定的,在淮军攻打江北大营的战事中,不少太平军地细作虽然得不到更详细的情报,不过隆隆的火炮声和火枪的砰砰巨响却是听的明白真切,这样一来,在胡以晃等人看来。于其守备庐州,倒不如主力齐出,就在三河镇这个水网密布河滩地很多不利于重炮行动的有利地形上,与淮军打一场恶仗更加占便宜些。

在三月中旬,淮军刚动了没几天,胡以晃便带着城中仅余地本部精锐兵马一起出城,城里止留下一些老弱多张军旗,虚张声势,庐州不可守,也不可在城守。胡以晃有一股狠劲,决心就要在城外与淮军一决胜负了。

他的部下中也有不少能征善战之辈,行军途中,不少人七嘴八舌相劝,淮军实力强雄,可以先不要决战,用少数精锐和马队与对方交一交手。如果情形不妙,干脆就留下那些杂兵守城,大伙带着精锐退往皖南,等翼王或燕王带了大兵来,再做处置。

胡以晃也深以为然,不过他自有他难处,铁青着脸等部下们说完,却是喝令住嘴,不准大伙儿再劝。

淮军来犯的情报已经送往了天京,交给东王杨秀清处理。只是天京城中最近情形紧张,镇江围解,南昌被克,虽然武昌又给了给人,不过这两年来显然天国事事顺利,一切全在东王掌握,天王选了成千上万的美女入了深宫,平时不论是诸王还是丞相点检军帅,没人能见到天王,这样一来。天国大权久被东王掌握,东王这人刚愎自用威福专擅,这几月来显然已经不把天王看在眼里。其实永安建制的时候,天王便令东王节制其余四王,而冯云山逝后。这个能在东王与诸王之间打圆场的老好人不在。东王掌权日久,更加颐指气使。自去年以来。东王气焰越发嚣张,北王韦昌辉的部下犯事,北王反被东王仗责,后来北王的亲戚犯事,索性便要东王把自己家亲戚五马分尸,怨气之足已经无法遮掩;翼王在外征战何等辛苦,天国上下倚若长城,其岳父黄玉昆犯事,被东王夺爵加仗责三百,差点当场打死;燕王秦日纲手统大兵在外,一回天京,就因事被仗责。

几件事加起来,东王与诸王关系之紧张,已经无法遮掩。只是天国上下等级森严,东王执掌大事是天王旨意,众人再怒也是无法可想。况且东王掌权日久,实权在握,军中不少亲信,天京城更是在其掌握之中,便是不满,也只能干气罢了。

胡以晃一直跟随石达开,地位也是不低,对天国上层的争执自然有所耳闻,心里也足够警惕。战场上失误不怕什么,天国的兵反正十有八九是强拉来地,保住精锐就能东山再起,天底下缺什么也不缺人。只是现在东王权势日高,而庐州一失,安庆也可能不保,安徽一带,保障了天国相当数量的粮量供应,庐州城外的三河镇更是天国米粮集散地,东王现在连天王都敢假借天父下凡的名义用仗刑来威胁,南昌大捷后,东王心思有异谁也看的出来,大变在即,胡以晃不想给东王借口,死战而退好说话,或者干脆战死疆场,免得死在仗刑之下也罢。

在这种情绪下,胡以晃骑在马上一路向前,纵然是时近四月,天气和暖的春天,可这位豫王殿下的脸色,却是没有一星半点转暖地表现。

淮军实在是太可怕的对手,对这一点,胡以晃这样的沙场老将,心知肚明,无需多说。

他的麾下,说起来是有六个军帅。按现在的太平军军制仿的是《周礼,夏官》里的军事设制办法,设军,以军帅统之,军下设五师帅,二十五旅帅,一百二十五卒长,五百两司马,两千五百名伍长,一万正卒,一军的编制如果编满了,就是一万三千一百五十六人。太平军的军也是以数字编成,从一到十九循环编成,现在已经编到了九十六军,如果每军全部编满锐卒,按字面上来算,太平军已经有了过百万大军。

可惜,账面的数字永远不能当真,胡以晃现在手下有六个军帅,如果全部编满,他也不需要全部是精锐老兵,只要一半就成,他就有信心在三河镇与淮军打一场硬仗,直接吃掉对方这一镇主力。

可惜,愿望是美好地,事实却很残酷。太平军不但是胡以晃的麾下军帅不满编,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军帅都不满编,有的五六千人,有的军帅则只有两千余人,胡以晃麾下六军帅,有四个是他在庐州编成的,部卒基本上是强拉来的壮丁,战斗力极弱,守城还行,与清军交手也能维持战阵,不过要与淮军这样的劲旅对攻,这几个军显然不具战斗力。

他手中真正的实力,便是自己手下两个军一万多人的精锐,其中有一千多精锐马队,编成三个族帅,就是这一万多人都是太平军老卒,个个身经百战,其中有不少还是从广西带出来地老兵,从广西一路杀到南京,然后又征安庆,打庐州,之后又随石达开下江西,打湖北,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身前有伤的好汉子,打得硬仗惨仗,清兵与之对垒时,也就湘军能拼上一拼,其余都不足道。

事实上如果没有张华轩横插一杠,这些老兵将会慢慢集结到镇江方向,先解镇江之围,然后破江南大营三万多清兵,破江北大营,打下扬州,横扫苏北,如果没有天京事变自己打自己,太平天国在这个时候还是在战略上进攻,占领的地盘极大,清军则是处处设防,处处挨打的状态。这种态式,当然是太平军中这些数量众多的老兵之功。

咸丰六年三月十八日地黄昏时,胡以晃带着四千多精锐赶到三河镇内,这是他留守在庐州最后战略机动力量,也是他麾下精锐中地精锐,只是这个时候,太平军与欧洲列强的交往不多,接触极少,所以部队中地火器很少,只有少量的鸟统土枪,不象到了几年之后,侍王李侍贤一部就可以组建起几千人纯火枪的部队。

镇守三河镇的正是胡以晃的心腹大将陈享荣,他早就接到了胡以晃将亲自前来坐阵战场的军令,也早就撒出了少量的骑兵队伍四处侦察,胡以晃带着大队精锐一赶到,陈享荣便带着其余几个军帅一起出镇迎接。

“豫王一来,咱们就有了主心骨了。”陈享荣四十来岁,原本只是个务农的庄稼汉,现下虽然身居天国高位,一身流苏绸缎的侯爵装束分外华丽,只是抱拳时双手显然仍是满手老茧,脸膛也是农夫的那种黑红色,笑揖之间,分外的淳朴憨厚。

对这个踏踏实实干实事的部下胡以晃也很敬重,当即跳下马来,随意笑道:“什么王不王的,咱们老兄弟伙聚集在一起就啥也不怕了,倒要真会会这个淮军,看看是不是那么强。”

提起军事,陈享荣的笑容顿时收敛,他满脸忧色,向着胡以晃道:“这些天探子们也不曾闲着,和淮军的侦骑干了好几场,对方的骑兵很强,咱们占不到便宜。四五天了,敌军越聚越多,咱们接近不得,也不晓得兵力多少,大炮有多少。”

(134)严阵以待

胡以晃脸色一变,面露薄怒:“怎么,一点儿对手的情形也不晓得,这仗还怎么打?”

他不愧是沙场老将,此时一怒杀气外泄,旁人的人都是胡以晃使老了的人,当下个个脸上变色,一起垂头,不敢与胡以晃对视。

陈享荣算是胡以晃副手,此时也有些害怕,却只得又答道:“淮军的骑兵不多,不过四五百人左右,不过他们装备好,个个有骑枪,隔的老远就打枪,比咱们的火统打的远的多,咱们骑兵多是多,而且个个都是好汉子,不过咱们没枪,弓箭射的再准再远,也不是人家火枪的对手,这些天下来,已经有不少兄弟死在对面的火枪手里了。”

胡以晃气的满脸铁青,他的骑兵算是太平军中难得的精锐之师,还是在安徽与清军打拉锯的时候组建,都骑的上好战马,平时用精料喂养,膘肥马壮骑兵也个个骑术精良,刀法箭术都是不俗,不要看只两千来人,其实遇到大队清军对战时也一点不亏,这一次对手的骑兵远不及自己人多,却是屡次吃亏,被人占足了便宜,这一口气却是凭的咽不下去。

当下胡以晃大怒道:“对手枪再好能抵得人多?咱们怎么也两千来号人,传我的将令下去,敌骑一般也就几人十几人一股,咱们就分成几十人上百人一股,淮军骑兵的枪再厉害,还能一下子打几十上百人?”

“这话说的在理!”陈享荣其实也早就有这种打算,不过骑兵是太平军中的宝贝,没有胡以晃的军令,他擅自下令骑兵主力全出。一旦在淮军手中吃了大亏损伤太重,到时候实在难以交待。

其实胡以晃说地也是有理,淮军骑兵虽然全部配置了骑枪,而且有相当部分的后膛枪和来复枪,上好子弹之后,远远就能狙杀敌军,这些天来这些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太平军骑兵老是吃亏,却正是这个道理。不过淮军的骑兵确实是太少,当时的两军对战对情报的侦察并不特别重视。也不特别掩饰,因为清军与太平军之间的争战都是明刀明枪,两边摆开阵势对垒,兵多将勇胜,兵少者败,鲜有特例。而淮军则接受了不少现代战争的理念,在侦察与反侦察上做的比太平军和清军都专业地多,每镇配属的少量骑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骑术枪法胆量都是百里选一。战场上很少需要骑兵上阵博杀,做战时的任务就是侦察与反侦察,这一次太平军骑兵吃了大亏,便首先是军事理念上的失败,不过若是太平军的骑兵主力齐出,淮军骑兵到底人数太少,不足以与敌骑做正面交战。骑兵交战在这个时代还是讲的人数与骑术、刀术。马上放枪都是装好的弹药,务求一发毙敌,若是敌骑众多,便是淮军将士枪法再好,骑枪却不足以满足持续做战的需要,一旦与敌交战缠斗,则必定吃亏无疑。

处置了骑兵地事,胡以晃略微轻松一些,他到底身经百战,虽然这一次看起来情形不大妙。不过诸将在他脸上却都是看不到一丝丝惊慌的模样。

当下又向着陈享荣笑道:“淮军是硬骨头啊,翼王啃了曾剃头这个硬骨头,咱们扛的也是淮军这个硬骨头,倒是燕王,听说已经破了九华山大营,追着吉尔杭阿打,这个江苏巡抚没准就折在燕王手里了。他的部下悍将很多,也都能打,破了九华山后,就能全遇向江南大营。向荣已经派了不少兵马到江北,兵力空虚,咱们这里略顶一顶,等燕王破了江南大营,翼王全师返回。咱们几路大兵汇合在一起。十万大军尽皆是精锐,到时候打淮军就好打的多了。”

这些情况他的部下有的知道。更多地人不大清楚详情,这会子胡以晃说出来显然是鼓励军心之用,不过所言也全部是实,众人一想石达开与秦日纲破了江南几处大营后,湘军主力也被歼灭,南方没有足够的压力后,太平军的主力当然就能悉数北上,淮军再强,十万以上的太平军老兵主力汇集一起,想来倒也不必太过害怕。

当下诸将都是面露欢颜,一起笑道:“翼王当真是豪杰,包住围死了曾剃头,没了曾剃头,湘军可再凶不起来了。再把江南大营一破,就凭着各地清军残部,咱们指哪打哪儿,淮军再强可也不必怕了。”

胡以晃身为天国封王的上将,自然知道一些淮军的内情。这几年来太平军往江北渗透虽然不利,不过多多少少总算得到一些情报,他知道淮军除了火器强悍到变态的程度外,这一支军队的精神意志加上训练都极其强悍,淮军反清之后,太平军上下都是如释重负,无论如何,在江北不远的地方就盘踞着这样一支强军,天国方面大将的心里总会有些忌惮,而此时对方还没有北伐之前,就把屠刀又对准了南方地太平军,这也让胡以晃极为意外。

他当然不明白,以淮军现在的战斗力完全能负担起南北两个方面的战场做战,虽然主力要北上,不过以两个镇的兵力镇守住江北和皖北的战略要地,适当的打击一下太平军的军心士气,消耗掉对方的一些兵力和财力,拿下一些地盘,对将来淮军主力南下还是有好处的。

既然想不明白也不必想了,胡以晃自己觉得已经把部将的士气鼓动起来了,剩下战略层面地事情,却也不必自己多想多说,那是东王的事情。

他摇一摇头,向着众人一笑道:“这些先不扯了,淮军主力估摸着还有一到两天的功夫才能部署完毕,咱们不管他们几路来,也不管他们来多少人,先把咱们自己的事做好了,敌人怎么打是敌人的事,咱们先做好自己,兵法怎么说地,不动如山!”

胡以晃在军中久了,闲时自然要看看兵书,其余诸将不懂,却都是笑道:“不动如山,有豫王在这里咱们有了主心骨,自然就不怕。”

胡以晃呵呵一笑,当下不再多谈,自己先翻身上马,然后陈享荣等人也各自上马,过百太平军将领一起跟随在他身后,前去巡视三河镇外地防御阵地。

三河镇紧邻巢湖,方圆几十里内都是水网密布的地段,气候潮湿,也使得这里交通极为便利,所以才成为皖北米粮地集散地,光在这里囤积的军粮就有几十万石,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丝绸、布匹、棉花、药材等军需物资。

胡以晃在镇内外先是看到了无数的粮食包与药材布匹等物,而放眼看去,放置这些物资的仓库比比皆是,门前的运河里运送物资的粮船排的满满当当,放眼看去几乎看不到头,很多船夫民闲着没事,就在河滩上看着在河岸上忙忙碌碌的太平军将士,一边指点一边哄笑谈论,他们只是民和船工,哪边打胜或打败,却是不关自己的事,并不放在心上。

“这太胡闹了,这么多船挤在这儿,这么多粮食还没运出去,成何体统。”

胡以晃刚刚才好转一些的脸色立刻又阴沉下来,他扬起马鞭,喝道:“把船都赶走,这么乱哄哄的,咱们还怎么打仗,要是淮军有探子混在里头,我军虚实岂不尽数为人所知?”

他的将令一下,跟随在胡以晃身后的几个亲卫首领就要带着部下去传令赶人,陈享荣却是将手一举,示意这些亲卫暂且不要动,然后自己策马赶到胡以晃身边,俯首在他身边轻声道:“豫王,这些粮食,还有盐、油、药材、布匹,都是天京急需的物品,那边也在打仗,要用的东西太多了,东王前几日特意派人来传令,让咱们不论如何,一定要把守到这些物品全送走为止,要咱们务必听令,不可擅自主张啊。”

胡以晃先是大怒,然后却又是神色一黯,无论如何,他没有公然顶撞东王命令的胆色,顶撞军令可能是三百下军棍的惩罚,不过再加上三河镇不保的话,这颗项上人头可就算是交待了。

当下只得忍耐下去,转头向着自己的亲兵示意下去,诸人知道他的意思,便也只得讪讪而回。

胡以晃也甚觉无趣,看着数以万计的民船工来来往往,整个三河镇内外如同一个大型的集镇,或者干脆就是如淮安的清江浦一般,象极了一个漕运中心,而不是眼看就要大打特打的战场。

他心中憋气,干脆打马出镇,待离开河边与码头后,镇外也没有什么平民,放眼看去,都穿着戎装的太平军将士在三河镇外的三河圩挖沟布垒防守,时值三四月之交,春风和暖,备战的太平军将士都换了厚厚的冬装,穿着夹袍单衣,一个个干的汗流浃背,胡以晃一眼看去,不觉心怀大畅。

当即自己暗中去数,布置在河滩土圩上的营寨已经有九个之多,绵延十余里的大营外工事很多,壕沟拒马栅墙一应俱全,而在营寨之外,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与河滩地,这样看来,淮军的火炮虽然厉害,想推到有效射程内轰击太平军的营寨,还是困难了一些。

(135)暗探

等胡以晃巡视完太平军的九座营垒,再看看营寨前的地利,不觉喜上眉梢。他一直镇守在庐州,虽然知道三河镇附近有地利之便,却是没有想到这里居然是这种极度易守难攻的地形。

一座座大堤把整个镇子掩护在河道身后,太平军将士早就沿着堤岸修好了营垒,大营一座接着一座,层层叠叠沿着堤岸把身后的三河镇护的严实,在大营对面,全是洼地,虽然人马行走并不妨碍,纵深达几里的这种河滩地却严重影响着淮军火炮的搬运,就算是火炮已经有了炮身车炮,想在这种洼地里推动实在是太难了。

除了在河洼地这里的营垒,还有不少太平军精锐在镇外建起了坚固的城寨,少量的铁炮和抬炮土枪,再加上绵延数里的城寨,虽然不能和真正的坚城相比,不过在河堤那里的营垒一旦失守后,敌人在河堤上尚未落稳脚根,便要面对有不少火力配置,用木石垒起来的高大城寨,再加上太平军将士全军接近两万余人,在兵力也也有优势,其中又有不少是东征西讨战功赫赫的精锐老兵,这一道道防线,可以说已经做到了最好。

胡以晃原本满怀着悲观的情绪来观察战场,淮军的战斗力他的部下可能并不完全清楚,他这个一军主帅却是清楚的很,不要看对面的淮军才八九千人,在胡以晃的眼中,却抵得清军十倍以上的威力与效果,所以在来三河镇之前,胡以晃的信心不是很足,只想着拼死打到底,实在坚守不住也可以向天国上层交待,这会子看完三河镇外的防御,却是觉得信心充足了起来。

淮军一直是以火力覆盖先行,然后倚仗着良好的训练和超出对手太多的武器优势来打,在胡以晃的记忆中。淮军并没有打过什么真正的恶仗,对这样一支军队来说,遇到这样的地形要打这样困难地攻坚战,军中的士卒未必能吃受的住这样残格的战事和死伤。

在胡以晃的认知中,战争仍然是以前的那种模式,一场超过十万人以上参加的战事便是耗时极长,有时数月,有时半年以上的大战事,在战争交战时,超过一个时辰以上的野战。军队就会丧失体力,哪一方信心更足,士气更高,体力保持的更好,便会赢得战争地胜利。

而至于攻城攻坚,按照当时的战争模式,哪一边阵亡十分之一以上,军队就等于是打残了,而一场攻城攻坚的大战,想蚁附攀城强攻几乎是最少十倍以上的兵力方可进行。如若不然,就只能长期围困后待城内弹尽粮绝,失去信心后攀城破之。历史上湘军攻打天京,就是围困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方才把天京城攻破。

所以在胡以晃看来,淮军的火炮如果不能发挥威力的话,在三河镇这样的地利面前。淮军誓死攻坚的决心值得怀疑,是否有决死的信心也值得怀疑,而就算淮军誓死进击,能否克服地利地严重困难,那就更加值得怀疑了。

胡以晃也和普通的将领一样,在对方军队的武器严重超过自己的同时,就会怀疑对方的战斗力与决死敢战的信心。就如同英法强国的军队一样,在宣传中都是靠着火器欺付人地鼠辈,其实近代军队火器强悍的同时,训练与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一样的强悍。这一点胡以晃现在当然领悟不到,也根本不可能知道。

在视察了前沿阵地之后,胡以晃在陈享荣的胸口重重一捶,大笑道:“好你个陈兄弟,这里修的固若金汤,三河交给你,我老胡没有信错人。”

陈享荣虽然被他捶的胸口生疼,人也禁不住后退几步,当下却也是嘿嘿一乐向着胡以晃笑道:“这里地利如此之好,如此重要的地方交给老陈防守。岂敢掉以轻心?去年开始,咱就征集了不少人在这里修筑营垒,后头那大寨就用了一万多人,附近山上好敲的石头全敲来了,底基高。寨垛用砖头砌的。有射孔,有十几门大炮。可能不如那黄子淮军多和好,不过在这里也尽够用了。咱们这次就看看,淮军是不是生了三头六臂!”

对陈享荣的这种充足地信心胡以晃十分的欣赏,他用满含欢喜的眼神看一眼陈享荣,在这个老伙计胸前又重重捶打了一下,然后环顾诸将,笑道:“在庐州的时候我还有点儿担心,在这里一看,可就什么心也都放下来了。既然这么着,咱们就好生打一场痛快仗,给淮军那些兔子点厉害,教他们知道,不是有了枪炮就能横行的。”

他看一眼诸将,为了更进一步的提高士气,便又笑道:“洋人和咱们一样都拜上帝,算是同教兄弟,咱们东王已经派人到上海,看看能不能从洋兄弟手里拿一些火枪火炮来。他淮军能买,咱凭的不能买?清妖已经乱了阵脚,湘军也被翼王灭了,咱们再买来枪炮把淮军彻底干服,天国就能一统天下啦!”

太平天国其实已经陆续在上海的一些商行买了一些火枪,组建了相当数量的洋枪部队,不过他们财力有限,购买的并不多,而且在英法诸国试探过太平天国地虚实后,觉得这个地方政权的民族意识特别明显,最少比颟顸的清政府要能打交道的多,所以就英法诸强的眼光来看,太平天国并不值得合作,虽然还没有到两边翻脸动手地地步,不象历史上那样各国列强组建了退伍军人和职业流氓组成了几千人地洋枪队,可胡以晃所说的向英法列强购买火枪和火炮,仍然是一种不大可能地美好憧憬罢了。

不过这种层面的事情他的部将当然不可能明白,当下各人更觉得欢欣鼓舞,一个个面露喜色,乱纷纷向着胡以晃道:“请豫王放心,咱们一定戮力死战,绝不会让淮军攻破营垒。”

胡以晃轻轻点头,又在诸将面前训示勉慰几句,最终带着满意的神情,与陈享荣等人翻身上马,返回三河镇中。

半路之上,胡以晃面露沉思之色,在驱马又赶了片刻之后,终于向着陈享荣道:“陈兄弟,我刚刚的命令有些孟浪,马队还是不要与淮军的骑兵拼命了,对方有枪远射,咱们的骑兵兄弟就算能驱散赶走对方,也非得死伤极重,咱们养这一点骑兵不容易,可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陈享荣虽然是他的副手,不过在战略层面比胡以晃差的老远,他只是老实憨厚勇于任事,在战场上勇敢,主镇一方时做事也很缜密罢了。

当下虽然并不是很明白,却是向着胡以晃点头一笑,答道:“那成,我一会便向骑队传令,让他们收缩回来。反正,淮军一镇不到一万人,这会子派到咱这里来的,就算加一些地方团练,也不会超过一万人能上战场,这一点,咱们还都算清楚。”

胡以晃默然点头,表示赞同陈享荣的分析。确实,太平军虽然对淮军的具体人数和编制都不大清楚,不过淮军编镇这么大的动静还是清楚的,一镇不到一万人的主力也自然探听的明白。

不过他并没有说实话,原本他让骑兵拼命去驱赶淮军的侦骑,探听淮军动向,却是为了守不住三河撤退时做准备,一定要明白敌军的部署和实力后,他才能根据战场形式果断撤退。三河自然要坚守,不过如果一定守不住,倒也不妨要保存一下实力,胡以晃多年战场厮杀,这一点心中自然明白的很。

不过在查看了三河镇里外的防御后,胡以晃以他的战场敏锐的嗅觉感觉到这一战并非完全没有机会,这样水网纵横有大量河沟和沙滩地的防御阵形,实在是太方便守军防守了,所以马队的实力一定要保持,好在关键时候,给敌人重重的一击。

胡以晃在返回三河镇的时候仍然有大量的百姓船工在镇里镇外忙活,他并没有注意到一个就在自己身前扛着粮包经过,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那是一个典型的皖北汉子,黑红的脸庞,个头高大结实,扛着两石重的粮包仍然形若无事,在胡以晃眼前这样的皖北汉子太多了,不值得他这个大军主将多投以视线,当下马鞭挥舞,亲兵们赶散这些扛粮包青壮,簇拥着胡以晃风驰电掣般的疾驰而去。他没有注意到对方,而那个皖北汉子却是仔细的打量了这个身着王袍的太平军将军,庐州这里只有一个豫王,骑在马上的这个将领是谁自然就清楚的很了。这个汉子也是淡淡打量一眼,看着胡以晃等人离开,自己便也扛着粮包慢悠悠的放在车上,然后跟着车回到码头。

“走吧,该看的全看了,留在这儿太久小心出事。”那汉子回到码头,把工钱一结,却没有继续去扛活,暗中集结了四五个与他相同装扮的扛活苦力,却是笑着吩咐众人一起随他离开,寥寥数语,却是显的身份不俗。

(136)军纪

这个扛活的苦力汉子却是聂士成,他的部下留在了临淮关,把守这个重要的关隘,不过现在皖北大半已经被淮军所掌握,临淮虽然紧要,不过有战事的可能却是几乎为零。聂士成有鉴于此多次请战,后来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也算是他利用了这一点,形同要挟一般,张树声等几个总镇官拗不过他,只得将他与十几个卫士调到三河这里来,然后由聂士成的副手留在临淮负责防御便是。

到了这个时候,淮军在临准已经集结了全镇九成的主力,配合当地的被收编还没有改成内卫的团练部队,加起来约是一万一千人左右,团练虽然装备远远不及淮军,不过皖北的团练都是本乡本土的丁勇,这几年一直与驻守在庐州的太平军打拉锯,本土做战士气极高,几年的拉锯战打下来,存活下来的丁勇都算是身经百战,悍勇之余,战场经验也极其丰富,张树声等人召来这些还没有来得及解散的团练,也就是让他们当当辅兵,必要的时候协助一下做战便可以了,这样一来,淮军主力可以全部投入做战,战力还是有相应的上升。

聂士成到达主战场后却是尴尬,他的部下没有带来,现下又不可能拨一下营让他指挥,没奈何之下只能在总镇做一些参谋工作,打打下手,也经常到团练那边去做一些协调工作,算是物尽其用。

可怜聂士成千辛万苦跑到主战场来,自然是图的在战场上打个痛快,当兵吃粮,图的便是这种疆场痛快,尽显壮士血性。可惜现在他的部下留在临淮关,那里也是紧要关隘,绝对不可能此时调到三河战场来。他就是再有血气之勇,没了部下,总不能以一营管带的身份带头披坚执锐的冲锋。便是他肯,张树声等上官也绝计不会允准。

倒是和团练接触之后,颇为认识了一帮胆大豪勇之辈,皖北团练确实在全国也较强悍,其实就是第三镇的总镇张树声等人,也是当地地团练出身,当地团练悍勇。可见一斑。

聂士成与这些团练熟识之后,倒是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他现在闲着没事,倒不如混入三河镇中打探一下虚实,虽然之前已经有不少情报把三河驻兵的大概情形报了出来,不过自从战事将起,对面太平军具体的防御布置却是不清不楚,淮军向来用重火器攻坚惯了,前方的侦骑把三河那里洼地的情形一说,不但几个主管都头疼。就是总镇和各团的参谋们也都是挠头。三河镇外实在是太多的洼地和河道沟渠,而除了从洼地正面攻坚外,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迂回过去,三河镇实在是陆路和水路地中心点,除非淮军愿意绕道百里,冒着粮道辎重被人隔断的危险直接去攻打庐州,不然。就非得强攻三河不可。

而三河镇前那大片的洼地却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难题,远远看过去,对面的太平军营垒高大坚固,依堤而建,然后便是超过五六里地的河滩沙滩地,夏天涨水时有未膝的深度,冬春之际虽然枯水,人马也能行走,不过这种半湿地想把超过千斤重的火炮推上前去,却是完全不可能的任务。

这样一来。淮军的一半左右地火炮不能使用,剩下的就算能拉到战场上,也都是中小口径的火炮,这些火炮用来轰击战场上的目标威力尚可,不过用来攻击敌人建在河堤上的营垒,效果却可想而知。有工事和湿润的土地来吸收弹片伤害,就算是对人员的杀伤,也绝不会很理想。

淮军对这种地形实在是头疼地紧,总镇参谋们天天研究,却是拿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张树声等人虽然身经百战。不过这几年说起来做团练的时候是打的防守战为主,自己永远是地利好的一方,加入淮军后向来是平原上的大规模做战,每一次战争纵然是敌人的人数远远超过淮军,可是在地形上却是没有遇到过这种让人挠头的地形。一时之间。这几个向来运筹帷幄,视敌人如草芥的大将军却是也没有了章法。

聂士成破敌心切。念头一起来便也不管不顾,当下先瞒骗不报,自己便做了主章,联络了几个团练中的大员后,让对方派了十来个当地精细地探子,由聂士成带队假做扛活的苦力,混入了三河镇中。

几天下来,他在三河镇的码头和粮营、军营中来来往往,因为生的精壮有力,不少苦活累活都寻他们去做,聂士成乐呵呵的不在乎,银钱多少也不讲究,这几天下来钱没有赚到几个,一起扛活的苦力对他们也是骂声四起,不过整个镇子里的防御虚实却也是摸的七七八八。

今天又看到胡以晃带着大队兵马赶来,他意识到攻打庐州的战役怕是要在三河决出胜负了,而胡以晃带着后续精锐赶来之后,想必会严肃关防,到时候他这帮子有些突兀的苦力只怕会引发怀疑,倒不如早些撤走,搞到地情报已经足够多了。

傍晚时分,聂士成带着一小队人悄没声息的离开了三河镇,从运河离开后绕道一圈,在第二天的天明时分,这才返回了淮军的控制区内。

在遇到了出来侦察的淮军骑兵后,着急了几天地张树声这才轻松下来,当即摸着头皮笑道:“聂功亭这个小子,真是胆大包天!”

张树声其实也不是个省油地灯,不是一个胆大豪侠的主,也断然在皖北拉不起团练,当不得家主不得事。这会子笑骂聂士成,也不过是一军主帅最少得斥责这种行为,不然每个军官都有样学样,这个兵也不必带了。

刘铭传与吴长庆等人自然也知道张树声地心思,两人当下也是忍不住笑,却是一起道:“这一次却看他打探的如何,若是不成,打四十军棍,关十天,若是成,减半便是。”

张树声轻轻点头,表示同意这两个只差自己半级的同僚的意见,淮军的军纪森严,不论是谁触犯军纪都要惩罚,哪怕就张华轩亲自来了,再欣赏聂士成,这军纪处罚,却也是免不了的。

这几个军中大佬皆无所谓,坐下几个皖北的团练大员却都是面面相觑,这阵子他们与聂士成接触较多,知道他也是皖北庐州北乡的人,入淮军后窜起的很快,为人豪侠仗义,显然是个胆大敢死能带兵的豪杰,况且又得淮军主帅张华轩的赏识,怕不是将来一定会青云直上,功名绝不止管带这么简单。清朝就重军功,文官并不很歧视武将,而新朝将立,这些刀头添血帮着张华轩打江山的武将们功名肯定非比寻常。可就是这么一样悍将,做到了一营管带的位置,干冒艰险混入敌营内打探虚实,回来之后不仅无功反而有过,一营管带一样的要打军棍,关禁闭,各人丝丝倒抽一口冷气,却是对淮军森严的军纪,有了一个最直观的认识。原本还有几个人打算团练改为内卫后进入淮军内效力,博取功名,此时热腾腾的心思,不免得就冷了几分下来。这些能在乡里拉起团练来的都是在地方垛垛脚地震的人物,没得入了军后不小心触犯了军纪,却要被打军棍关禁闭,不论别的,面子上便是下不来。

倒是一样是庐州人的李鸿章淡然一笑,向着张树声笑道:“淮军军纪森严,大帅上次带兵到舒城时,学生就经历过了,今日一观更甚往日,如此雄师,安能不横扫天下。”

大帐内的诸人全是庐州附近的皖北人,不过只有李鸿章是翰林出身,其余最多也就是秀才举人,所以在他说话的时候,各人还是都下意识的欠欠身,表示对他的尊重,张树声对这个有翰林变绿林的李某人也极是佩服,当初他们一起在地方以团练对抗太平军,李家声势最大,兵马最多,立下的战功也是远远超过别部团练,李鸿章自己则是在打仗时穷凶极恶,专以打硬仗浪战出名,有着翰林变绿林的名声。一个读书人能做到如此地步,这些以丘八军汉自居的军人,却也是欣赏的紧。

当下哈哈一笑,向着李鸿章道:“少荃,你不愿做内卫,大帅亲点你到淮安做文职,做幕僚,都不愿意。大帅的亲笔信,你也不买帐,今天见了咱们打聂管带的军棍,可不要后悔啊。”

李鸿章淡然一笑,微一欠身答道:“总镇说笑了,学生愿意留在军中效力,并没有在交出团练后就归隐田亩,也是因为淮军要打发匪,发匪断绝华夏名教,以邪教蛊惑人心,这样的匪患若是当真得了势,中国千年道统一朝断绝,其祸远大过……”

说到这里,李鸿章却是一噎,底下的话倒也不必说出来了,在他看来,淮军打败清朝得了天下,不过是改朝换代的事儿。观张华轩的言行也没有太多出格的地方,而且原本也是官绅人家,将来执掌天下断不会如太平军那般胡闹,所以等淮军重新掌握了皖北后,他便在家观望风色,待淮军要对太平军动手时,此人便带着家人宗族一并投入军中,仍然要以全力,去剿灭太平之祸。

(137)麻烦

对李鸿章这样的心思,张树声等人心里自然清楚的紧。他们都是白身,心里也没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那一套封建礼教伦常的束缚,再加上当初投淮军时,张华轩还是大清正牌的安抚使,谁也不能说错。现下扯旗造反,他们在淮军内位高权重,也只能跟着大帅继续走下去,绝不能有二心可言。可是李鸿章等人就不同了,他们有功名在身,父辈多半还曾经在清朝任过高官,一时半会的确实也拉不下脸来去效忠别人。

想到这里,张树声理解的一笑,也不再多劝说李鸿章更改其志。反正李鸿章的家族在皖北很受尊重,这样的大宗族中的代表愿意加入到淮军行伍中来,对第三镇将来镇守皖北,进逼皖南的总体任务有着极大的助力。

而且,李鸿章虽然打仗凶恶,不过怎么也是翰林出身,论起心思缜密细致,在地方的交际手腕,那都远远超过第三镇的普通军人,现下给一个副总参谋的职务,李鸿章本人也极是满意,做起事来已经极为用心了。

当下各人不再多说,须臾之后,大帐外传来一声响亮的报告声,张树声与刘铭传吴长庆相视一笑,然后一起令道:“着聂士成进来。”

“是,标下这就进来了。”

聂士成候在外面正是等的着急,他这一次打探到不少的消息,若是不及时禀告给几个总镇大人。这一遭冒着性命之危去做探子就显地很无谓了。

当下依命大踏步而入,进了军帐之后便向着张树声等人打了一个漂亮的敬礼,然后又对坐在四周的诸多团练乡绅一一颔首示意,一举一动,无不潇洒漂亮。

他此时还是一身苦力装扮。浑身穿的破烂留丢,一张脸庞上也是满是红黑之色,双手青筋盘虬,显然这几天是下了苦力,吃了不少苦头。

张树声皱眉打量,原本还对这个桀骜不驯的青年将领满是头疼和不满,在他看来,不管大帅怎么赏识,聂士成这么着擅自妄为。也太不把他这个主帅看在眼里,不过此时见了这聂士成如此模样,却打心底里一阵赏识,忍不住笑道:“聂功亭你全身是胆啊,怎么也是个管带,就这么以身犯险?”

聂士成还没答话,刘铭传却斥道:“怎么说也是犯了军纪。聂管带该当知道怎么处置吧?”

“知道,打四十军棍,禁闭十天。如果犯了大错,还会革除军籍,再厉害点,便要掉脑袋了。”聂士成倒也不惧,当下仍是落落大方道:“标下去地那天,只是觉着不能闲着不做事,大帅体恤下属,淮军将士哪一个不受厚恩?聂某不要说是管带。便是再高些官,只要不做事,便觉得对不住大帅的提拔重用之恩。”

张华轩此时已经自称总理,淮安各地提起他时,多以总理相称,也有不少人暗中称他为张王,反正大伙儿都觉得他称王称帝是迟早的事,所以称呼上也提前了一些,倒是淮军之中,不论职位高低。提起张华轩来都还是以大帅相称,原因无他,便是因这支军队纯粹是张华轩一手打造之故。

聂士成如此表态,却令得张树声等人大为满意,当下索性扯过此事。接着向他问道:“那你混入三河镇。打探出什么消息来?”

聂士成皱眉道:“怕是情形不妙。”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张树声:“这是标下汇制的三河布防图。大略详尽,这几天到处搅活,收的也少,发匪只当我是傻子,用的极多,所以大略情形,都画了下来。”

张树声搅图大喜,自己看了一会,便又推给刘铭传看,对方是参谋长,这张图画的极其详细,把三河镇内外太平军驻防的情形都汇制了下来,兵力配置,人员多少,器械多少,甚至粮食配给,民聚集之处都汇制了下来。几人粗略一看,也都是眉头大皱。

三河地利难攻,这在做战之前第三镇上下就有心理准备,不过现在看看聂士成汇制的草图,怕是难度远远超过大伙地想象之上。河圩纵横,沟渠河道极多,一个镇子外有方圆数十里的洼地,一条大道原就不宽,还被河堤、营垒、城寨围个严实,镇子背后,就是十几米宽的大河,这样的地利,想要取巧是绝无可能,看来,也只能以力而搏。

以力相搏,却也有难处。淮军惯用的火炮因为太重,想在这种半淤泥一般的洼地里牵引拉动,实在是绝无可能。再有聂士成也看清楚了,太平军的营寨全建在河堤上,土地松软,吸收好,炮弹过去,杀伤有限。

各人看着草图都是面色铁青,一时半会,俱是说不出话来。

张树声是一军总镇,这会子总有点大将之风,当下又向聂士成问道:“粗粗一看,对面地发匪当有一万五六千人左右,这个数字确切?”

聂士成缓缓摇头,苦笑道:“不准了。这图原是前天画的,昨儿午时左右,从庐州又来了七八千人,汇集一处,怕是有两万四五左右。”

张树声面色铁青:“这个胡以晃倒也敢拼,主力全到三河来了,守不住三河,庐州也不必守,直接就可以跑。”

李鸿章适才一直看着淮军诸将领议事,此时却也忍耐不住插嘴道:“他留几千人在庐州,不过是让全军上下以为后路稳定,这是为了安抚军心用的。其实三河一败,他们可以坐船渡河逃走,也能一路退往江南,根本不必再进庐州。况且,留下几千人,也是不轻易把城池交出来,对上,可以好做交待。”

此人老于官场和战场,这一番分析当真是老到精辟,鞭辟入里,说的众人不停点头,刘铭传也极是佩服,暗道:“这李某人当真老辣厉害,其实给我当副手,当真是屈才了。”

李家在皖北原就有名望,不是刘铭传这些人可比,况且在李鸿章起兵到现在,几无败仗,这样的人,原就是容易让人器重的。

只是李鸿章现下究竟是年轻,曾国藩还没有磨练过他,不少缺点也是明显,首先一条就是太过傲气,刚刚一席话说完又闭目不语,满脸的傲气显而易见,显然,在具体的战事安排上,这人是不会再多嘴了。

对他这种脾气张树声等人最近见的多了,当下各自苦笑一声,不再理会此人,只是接着向聂士成问道:“新来的兵马,马步各多少?”

聂士成当时正在码头上扛活,刚来地太平军被他看的真切分明,所以并不犹豫,立刻答道:“步兵六千到七千,骑兵不满千。”

张树声沉吟道:“就是这样,他们的骑兵怕也有接近三千。庐州这里我清楚的很,驻守的发匪常以骑兵出击各地,打咱团练一个措手不及,所以骑兵多是精锐,有两三千人的骑兵,也是个大麻烦。”

确实如他所说,淮军主力能上阵的不到八千人,凑上两千精锐的团练上来也就万把人,与正面防守的太平军将士交手时,如果再有三千人左右的骑兵突然从两翼杀过来,那时候乐子可就大了。

而淮军一镇中也有三四百人地骑兵,配置的装备非常精良,淮军现在的后膛枪不多,但是骑队之中就有近半的人装备了特制的骑枪,不过究竟是人数太少了,正面交战时近十倍地人力差距对步兵来说可以用火器削减人数上地差距,但骑兵接触速度极快,几息功夫后就会接触,淮军的骑兵一向是利用火器之利远射,然后跨下战马也是良驹,所以每次和任何一部地侦骑做战,都能占得十足便宜,当年在淮北打捻子时,捻军已经有不少骑兵,可是与淮军的侦骑打起来,却是屡吃大亏,整个捻军对淮军几乎没有侦察,而捻军虚实,淮军尽知。这种打法,思路是张华轩给的,完善细节的,却是当时的主将王云峰,现在淮军各镇,对骑兵的用法,基本都是出于这种思路。

不过,这种打法遇到大队的骑兵对冲,显然要亏,况且,就算能胜,张树声也舍不得拿宝贝疙瘩一样的骑兵去和人家对拼,就算拼光了对方自己损失惨重,也不值得。与聂士成又讨论一会后,张树声皱眉道:“现下清楚了,敌军人数虽多咱们几倍,而且有过万人的精锐老卒,不过这也不足畏,他们兵器比咱们差的远,况且,淮军将士谁也不惧。正面野战,一回合就冲跨了他。不过,敌人据险而守,河堤九座大营,倚高而建,正面洼地湿地,火炮难进,攻下河堤,还有沿路一座城寨,再打下来,这一仗才算胜手。”

他略微振作一下精神,朗声道:“两件事:一,如何攻坚?二,须防敌骑抄掠两翼。咱们在前头打的更酣,骑兵一包过来,可能就要坏事。”

这两点其实不待他说,在座各人打老了仗的,谁心里都清楚,张树声原本也不要他们回答,当下嘿嘿一笑,向着聂士成问道:“功亭,你看这仗怎么打为好?”

(138)鼓惑

聂士成一楞,呆了片刻后方肃然答道:“回总镇,标下只是一个管带,如此大战,岂有标下说话的份?”

张树声冷笑道:“你聂功亭岂又是这么谨慎小心的人物?没有军令,你三河镇都去得了,这会子偏又谨慎小心起来,说吧,说的再离谱,也没有人治你的罪。”

“既然这样,那请诸位将军恕标下无礼。”聂士成原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是在清军里,他当然不敢没上没下,不过淮军显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就是张华轩本人,也经常询问下级军官问题,很多事情由上及下就会形成传统,张华轩带头之后,淮军之中也形成了大胆敢言的风气,张树声这会子叫聂士成说话,原也不足为奇。

聂士成略一思索,便又向帐内诸人道:“以标下看,今日情形,不外乎七个字:狭路相逢,勇者胜!”

“哦?具体怎么个说法?”

“回张大人,吴大人,刘大人并诸位大人,从来征战,不外乎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得,欲败而不能,对手得一咱们得一,仗就有得打。现下咱们淮军占着天时,这帮拜上帝的发匪,老天早就厌弃他们了,人和,咱们淮军讨伐庐州的发匪,方圆几百里的皖北汉子,哪一个不衷心支持?敌人只占了个地利,咱们又何惧之用?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大帅养咱们几年了,一直打的都是顺风仗,可以说。淮军这几年下来。就没打过这种恶仗。都说咱淮军是强军,可也得打上几场硬仗,恶仗,才算本事。放眼天下,能打硬仗的军队也不少,远的不说,湘军成军以来,军械比咱们差远了,人数也远远不及,可经常就是一股几千人地湘军。就能击败几万人地发匪!以少敌多,让人占了地利,又有何惧?凭咱淮军,甭说是几条河堤没有大炮,就是尸山血海,也要凭着兄弟们的奋勇,杀出一条血路来!”

聂士成现在二十来岁年纪。座中除了张树声年近四十外,其余也都是三十左右年纪,正是热血沸腾容易冲动的年纪,这么一番血气十中足的话说出来,不但张树声为之动容,吴长庆与刘铭传、李鸿章等人,更是霍然起身,李鸿章那么傲气的人物,却也冲着聂士成一挑拇指,赞道:“聂功亭真豪杰大丈夫也!”

“不敢。标下实在不敢!”自己说出了那么一通话出来,聂士成的面部表情却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向着李鸿章谢过后,聂士成便又朗声道:“今观三河情形,别无他法。唯有我全镇兄弟轻装上阵,以少量火炮掩护,然后步兵强攻,不计死伤,不计损失,唯下之而已矣!”

这一段话。张树声却是没有注意,他的思维方式,却还是在思索着聂士成的第一段话。确实,淮军自从成立以来,就没有哪一部主管打过恶仗和硬仗。开头在扬州城下第一战。那是大帅张华轩亲自领军。借助买来的洋枪洋炮,一通猛轰打跨了攻城的太平军北伐军。淮军从此扬名天下。然后打捻子,打清军,有时候是张国梁领军,有时候是王云峰领军,不过不管是谁领军,淮军对敌地思路却是没有改变过,侦察与反侦察,寻找合适的交战场所,炮兵进行炮火准备,然后步兵排成整齐的队列,最大限度的在与敌人接触时施放火力,这样的招式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却是重剑无锋,大巧若拙,在敌人的训练不如淮军,火器不如淮军的大前提下,淮军每战必胜,几无悬念。

不过事情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却显然要有一个变化了。淮军不可能自己挑选要攻坚地战场,而对面的敌人显然也不是把守徐州那样弱旅,不需淮军攻坚,守徐州的清军就已经易帜投降,攻徐州说是攻坚,其实也是兵不血刃。

想到这里,他看一眼也在沉思着的吴长庆,这几天有风声传来,第四镇的总镇定了是钱武,这也是当初在淮军新成立时就加入的青年军官,算是大帅嫡系中的嫡系,而第五镇和第六镇总镇的人选,却是还没有定下来。有消息传来说,这两镇之中,很可能有一镇的位置是给吴长庆留的。

吴长庆,出身皖北武人世家,其父死于王事后朝廷给了吴长庆云骑尉地世职,在身份地位和当初的兵力上,都远远超过了张树声,在功劳能力上,也绝不次之。现下给张树声当副手显然算是有点屈才,淮军现在中级军官与下级军官和军士已经不缺,这两年讲武堂主要就是选拔培养这一类的军官,参谋军官也将是讲武堂之后培养的主要目标,可是高级军官却不是学校里就能出来的,如吴长庆这样早就带着几千甚至上万的兵马与敌厮杀,战场经验丰富,指挥大部队的经验丰富,加入淮军年头也不短的军官,显然不会安然在副总镇的位置上终老的。

张树声又看一眼吴长庆,神情不觉有些复杂。他对吴长庆并无恶意,也没有嫉妒地心理,军中说没派系也有派系,与淮安出身的军官相比,皖北出身的军官总是要走的近一些。而吴长庆如果当真能提拔成新镇的总镇官,对皖北系地实力自然是有所助益,是天大地好事。

他现在心理的复杂之处便在于,如果他张树声领着第三镇地兄弟打一场恶仗,这前例是没有过的,打胜打败且两说,如果胜了是惨胜,究竟在淮安的大帅是夸赞第三镇的勇气与血性,拿这个战例来激励全军,还是严辞斥责他张树声不该浪战,损耗第三镇的实力?

这一仗,从军事的角度来说难打,在政治权力的考量上,也是颇让他这个主官头疼,不打,绕不过去,打,损耗严重。想来想去,都甚觉凶险。

还不等他想好,吴长庆却是抢先开口道:“依我所见,这一仗该打,要打出咱们淮军的血性,打出威风,不能让人说咱们就凭着火器之利欺负人!”

原本他这个副总镇从不抢话,都是在张树声说话之后,然后才跟着拾遗补缺,并不愿意太出风头,今日此时,也不知道是受了聂士成的鼓动,还是自己心中有所触动,竟然是抢在了张树声之前,便已经发声表示支持。

吴长庆一开口,刘铭传便也忍不得,原本都是后世的英杰,没有一个是软骨头,这会子看着有恶仗不打而绕道,刘铭传却也自觉忍耐不得。当下也是出声附和,向着张树声道:“这一仗打了,第三镇就算是开了先河,打出了名头,如果总镇决心要打,参谋部这就下去拟定计划,根据敌人防备来强攻,同时防范敌骑来袭。”

“好,好好好!”两个同僚如此血性,张树声终于把心里的那点子阴微的考量彻底放下,当下两眼放光,站起身来双手一合,各人只听得“啪”一声巨响,这位总镇大人已经断然道:“聂功亭说的对,狭路相逢勇者胜,他***搞个乌龟阵就想吓退咱们?胡以晃也算老熟人了吧?咱们哥几个前几年没少和他打交道,忒也小瞧了咱们,就是这样,和他们干一场看看!”

总镇大人这么一发话,在场诸人无不是满脸红光,这会子的军人哪一个不是沙场上滚出来的?哪一个不是刀头添血的好汉子?遇敌就怂,没有那个道理!

张树声既然这么着决定,心情倒也放松了下来,看着满脸涨的通红的聂士成,他呵呵一笑,却是扬着脸令道:“传军法官来。”

淮军各镇中都有内卫的军法官,有时候连总镇也奈何不得,不过今天的事显然就由得张树声做主了。片刻之后,内卫军法官赶到,用探询的眼神看向张树声,张树声也不多话,当即吩咐道:“管带聂士成私自出营,藐视军令,念其立功在先,减半处置,打四十棍,禁闭就不关了。”

吩咐完了,张树声向着聂士声笑问道:“功亭,不关你禁闭,还是打四十军棍,受得了不?”

“受得了!”聂士成当然知道张树声的用意,大战在即,这会子如果少打二十军棍,却关他几天禁闭,等把他放出来战事都打完了,这可是比打他四百军棍还要命的事情。

主帅如此通情达礼,聂士成满心喜欢,向着张树声行了一个极漂亮的军礼,便兴高采烈的随着军法官出去受刑去了。

看到他如此,刘铭传不觉失笑道:“淮军之中,挨打军棍还这么高兴的,聂某人算是头一个了。”

“这是咱皖北人中的好汉子啊。”张树声不胜感慨,看着聂士成远去的身影,摸着自己的光头皮向着各人笑道:“将来成就,不在咱们之下!刘总参,这个人受刑后,就让他到你的麾下效力吧,用这种水磨参谋工作,好好磨磨他的性子,不然,再好的前程,也得让他这脾气给毁了!”

(139)前夜

刘铭传一笑点头,张树声这样做不外乎是爱惜人才,至于是不是也在讨好张华轩,却也不必深究。

当下聂士成被内卫带了出去,执行军法原本就是在帅帐之外不远的地方,各人刚又聊了几句,外头已经传来军棍击打人体的闷响,初时各人还不以为意,片刻之后军棍已经响了十数下,而外头的聂士成竟是一点儿声响也没发出来,到得此时,各人已经为之色变。

要知道淮军的军棍可不比寻常,几棍下去就疼痛难忍,十几棍下来,早就皮开肉绽了,寻常人早就哀嚎求饶了,聂士成不呼痛也罢了,连一声闷哼也是没有,足见其意志之坚。

张树声刚刚的欣赏确实还有点做给张华轩看的意思,到得现在,终于动容道:“这个聂功亭啊,太硬挺了一些。”

众人俱有同感,刘铭传自己也是如此个性,欣赏之余,倒也不觉得怎么稀奇,他要去带着属下的参谋军官一起做进攻方案,当下便告辞而去。

他身为第三镇的总参谋长,麾下有一批选拔自本镇的头脑灵活思维缜密的军官担任参谋,除此之外,还有去年年底从讲武堂毕业分配来的十几个参谋军官,这些人更加年轻,思维也更开放,缺点是资历不足,其余镇的做法都是把这些年轻人放在下属各团干着,慢慢儿的熬资历,等资格够了,再提到总镇这边来效力。

刘铭传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资历这种东西全部是无能之辈的借口。古来成大事的,有几个是凭资历?霍去病从成名到死,才几岁年纪?古之名将,成名多在三十左右,这个年纪,有冲劲。有精力,有活跃的思维能力,经验是差点。不过总比颟顸愚昧混到老地将军强过百倍。

大清庙堂,不就是一帮混白了头发熬红了顶子的迂腐之辈在统治么?若是不然,淮军发展,又岂能如此之顺。

便是咸丰帝,多么年轻,可惜清季宫廷教育极其变态,非要磨掉人的性灵。恨不得十岁就教育成一百岁那样的谨慎小心。然后美其名曰:少年老成。可天知道这样的老成有什么用,奕是不老成,不过比之乃兄就要强过百倍。远的不说,最近曾国藩败死,不就是因为之前湘军打地太顺,人数扩编不少,筹饷容易,曾国藩麾下名臣如云猛将如雨,俨然有着尾大不掉之势。咸丰是一个“少年老成”的君主,自幼接受的教育就是要防微杜渐,君权旁落比啥都重要,已经有了一个不听招呼地淮军,湘军就更加要防患了。于是曾国藩虽然带着湘军入江西。却被剥夺了地方事权。筹饷不便,也权制不了地方兵与官府。这次湘军一部和曾国藩本人都死在石达开手里,这种有历练有经验的老成,却是当真坏了大事。

在这种思想之下,刘铭传简直不在意什么资历,所有的从讲武堂毕业的年轻军官都被他提拔到了镇总参,就是原本放到基层做主官的军官,也被他不管不顾的弄到了手,为了这事,他与负责人事的吴长庆打了不少擂台,到底吴长庆没有拗过他。在刘铭传看来,军官既要勇敢,在战场上能带着士兵前冲,也要有谋,什么叫谋,做做参谋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大步流星赶回自己地总镇参谋部所在地军帐内,几十个参谋军官早就等在那里,大伙儿都知道大战在即,大军未动之前,肯定要根据详细的情报拟定一个做战计划,这些天淮军的侦骑就不带停的,到处去侦察太平军的虚实,就算是进不得镇子,其实地形机要,兵力部署也侦察的差不多了,这拟定做战计划的事,眼看就要着手开始,今儿几个镇部的大头儿都去开会,想必也差不离了,做参谋的没有几个七窍玲珑心还成?当下也不要人吩咐,一个个全留在参谋部里等着消息。

等刘铭传一掀门帘进来,却是看了个满眼。老成一些地军官有点儿成色,一个个坐的笔直,虽然眼神里仍然是一样的野性与狂热,那做派就显的老成了许多。倒是很多从讲武堂出来的年轻军官一个个按不住性子,他们进讲武堂前,多半就是军队里地刺儿头,有点儿不服管地聪明机灵劲儿,这才被选送到了讲武堂里。进军校前,十有八九是普通的士官或是下级军官,这一下子就一个个肩扛铜星做了总镇里地参谋,这一次大战非比寻常,一战就能定下来皖北情形,与未来的攻伐皖南得安徽全境也有莫大的干系,拟定这样的大战的做战计划,真的让这些年轻的军人们全身热血沸腾,血气上涌,早在几天前就一个个急的嗷嗷叫,就如同饿空了腹的饿狼一般。因为战事尚且没有确定,这些军官便索性一个个站在沙盘前,仿佛自己如主官一般,正在研讨着战事。

这一股劲头刘铭传却很喜欢,若是换了旁人必定训斥,他却是微微一笑,向着各人道:“怎么,不等我来就把计划拟好了,当真如此,倒也省了不少事。”

他这么一说,各人倒觉得讪然,当下便老老实实一起打个敬礼,然后退到大帐两边,肃立待命。

刘铭传却是摆手道:“不要学这个模样,我不喜欢。参谋军官就是要灵活,脑子不能僵,一个个都石头一样,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来?都过来,总镇就要开战,咱们拟个计划出来。”

他顿了一顿,又鼓动道:“吴穆大伙儿知道吧?和你们一期出的讲武堂,人家在扬州破江北大营一战,打的多漂亮?听说新一镇出来,他直接就做镇总参,瞧瞧,人家干的多漂亮!你们都是同学,又都是聪明人心眼多,这才选进了讲武堂,难道就这么认怂了?”

这一番话却是把各人激的红了眼,当下都是胸膛一挺,有人抢先叫道:“咱们一定拟个漂亮的计划出来,让吴穆那小子瞧瞧!”

“好,有这股劲头就成,不过,我看这计划很难。”

把各人的劲头鼓了起来,刘铭传却没有直接与这些青年军官商量,却把那些老成的参谋军官叫到自己身边,围成一圈,将聂士成拼命弄来的镇内情报,摊开让众人观看。

看完之后,众参谋却都是龇牙咧嘴,都甚觉为难。

一个年轻参谋轻声道:“这是死地啊,太难打了。对面又是胡以晃在指挥,这个人在战场的年头比咱全部淮军的将官都长,经验足,诱敌,围攻断粮,激将,这些法子,怕都是对他无用。”

他说的显然都是事实,胡以晃怎么也是太平军中的名将,领的军队也有不少精锐,这种军队战斗意志强,主帅经验丰富,想用巧力来轻取,怕是绝无可能。如吴穆那样用三百人兵不血刃的拿下两千人的营盘,却是占了清军绿营腐败无能,领军将领根本全无能力的便宜,若是换了三河镇这里,三千人他也未必打的下来。

只是年轻人甚重颜面,这话说出来就是坦承自己没有办法,那参谋话一出口,当下就是脸一红。

刘铭传却是不以为意,只微笑道:“好,能看到难处就好,这就算是出师了。要是一个个抱着兵书不放,想当然就脑袋一拍主意就出来,咱反而不放心了。”

在他这样的鼓励之下,众人无不感奋,当下俱道:“请大人放心,咱们一定尽全力,不使大人失望。”

“好,诸君努力。”刘铭传自己并不喜欢这种头疼的事,把所有人的劲头鼓励起来,他自己却是笑嘻嘻返身一旁,听着各人商量,唯有重要关头出声点上一两句便罢。就这么一直从傍晚到第二天凌晨,各人都是熬夜熬的两眼发红,到得最后,破城寨,追歼残敌,防御敌人骑兵突袭的办法与详细计划都已经拟定,唯有大炮一事无法解决,破河堤太平军营寨,只有用火枪的火力压制,然后强冲一法了。

刘铭传稍觉失望,不过这原本也是意料中事,倒也不足为奇,原本就只是打算以步兵配少量火炮强攻,现在唯一指望的,就是淮军将士的英勇奋战了!

计划拟定,在上报总镇同意之后,淮军将士还有一万多团练以及召集来的各地民便忙碌起来,现在的时间是三月十八,在两天之后,所有的淮军团队都进入了攻击位置,随时准备进攻。

十九日晚,张树声派人禀报此次战事的参谋军官出发,赶往淮安汇报这一次的战事汇要,同时,下令后勤部门杀猪宰羊,犒劳全军将士。是夜,淮军营地内一片欢声笑语,肉香与笑声随风飘向半空,直入对面的太平军营内。

对面显然也是有经验的军官在指挥,淮军这样的异常气氛瞒不了人,显然是攻击在即,随着淮军的动作,少量还在外面侦察的淮军侦骑也发觉对面太平军的营垒内有异常举动,士兵来回的调动,不少土枪抬炮被架在了营垒的栅墙之上,值夜的军人明显有增加,细微的说话声汇成了清晰可闻的声浪。

(140)冲击

这一股股声浪与空气中那种莫名的骚动使得侦骑们心中明白,对面也在准备着与淮军来日清晨的大战,这种事情其实用不着多做打探,也不需要看在眼里才算清楚,在战场上待过半年以上的老兵,都会有这种敏锐的嗅觉。

他们平时没有感觉,与新兵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然而老兵一接近战场,与战场相通的那一点直觉轰一下就打开了,对面的敌军有多少,态式如何,士气高低,将领排兵布阵和营垒的搭建,火力的配置强弱,士兵的战场技艺,包括箭术枪法,骑术刀法剑法,这一些细节上的东西这些老侦骑只要稍稍接触,他们就会明白个大概,虽然不能与聂士成那样潜入到敌营里看的真切,不过也八九不离十。

得知这一动向的淮军高层并没有特别重视,淮军已经引弓待发,对面是何举动,已经并不重要了。

凌晨时分,东方的天际刚露出一抹艳红,启明星还在闪亮,淮军的营地却已经是人声鼎沸,第一波攻击队列的几个营头都已经准备完毕,士兵们全部轻装,那些在战场上用不到的物品全部拿下来了,只有两个子弹盒与一个火药盒,再加上火枪与刺刀,就是以前绝不离身的水壶也都放了下来,后勤营的伙夫厨子与子们把一桶桶的吃食与热汤担了上来,先分给那些早就准备完毕的将士们。淮军将士也知道一会苦战起来,很难在战场上补充食物与热水,于是就算是有些忐忑不安的新兵这时候也放开了肚量大吃大喝,吃完之后,大伙儿倚着背抱着枪静静坐着休息,在第一波冲锋的几个营身后担任续攻任务的主力们便也开始准备。

第三镇的几个主官早就起来,他们一早就在警卫的护卫下骑马出营,在距离对面太平军营垒很近的地方选了一块高地,镇总警卫营撒开防线,中级军官们簇拥在张树声和吴长庆的身后。参谋们则拿着标尺等工具站在刘铭传身旁。随时准备依据战场情形调整做战计划。

在不远处的后方,炮营和辎重工兵营地士兵们早在半夜时就起身了。他们利用各种器械和马力,吃力地把四十多门中小型的火炮推到最佳地射击位置。相对于人与马匹来说,现在淮军的六磅炮已经是小口径的火炮。炮身炮架加起来也就六百多斤重,所以勉强能拉到战场附近架设起来,而更重地超过千斤以上的大口径铁炮,却是无法拉到这种年年过水的洼地里来的。这些洼地在这种枯水季节看起来是干躁的,其实一层薄薄的干土下面,先是半湿的土层,超过一掌以下,就是淤泥了,炮身自重太重的话,走上一段时间。就会越陷越深,直到无法拖拉前进。稍轻一些的当然也会下陷,不过凭借人力和马力可以勉强拉进战场,只是炮击的效果如何,事前已经大概知晓,不过淮军既然有此利器,不用也是可惜,况且起效再小,终究比没有地好。

炮兵们在辎重工兵的协助下已经到位,负责第一波攻坚的淮军将士也列队到战场之上。淮军没得选择,进攻的点也只能是对方防御最严密的地方,参谋处权衡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只能从正面攻坚。

当时的火器威力还不足以用稀疏的散兵线来冲击。不管是哪个国家的队伍。在冲锋也好,防御也好。攻坚也罢,都得使用相应的队列来把火力的发挥最大化。淮军使用地是法军的散兵线,后来也经过一些普鲁士军官的改良,算是结合了普法两国阵地战的优点,淮军不到九千人,真正用来攻坚的主力大概是七千五百人左右,第一波攻击是以队为单位,从各部里挑选出来地敢死精锐一共六队近两千人,以三百人为一阵排开,六个队地淮军排成了一个接近三里长的宽大正面,正好与太平军地九座营垒相对峙起来。

天气渐渐明亮起来,除了第一波的攻坚集团已经在战场上就位外,后续的主力兵团也准备完毕,开始在攻坚集团身后列阵。原本这种近万人的战场列阵及其困难,哪怕是英法强军,在战场机动时想始终保持阵形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炮火的打击,人在战场上的亢奋情绪,天气的影响,比如大风大雨,还有地形的限制等等,诸多原因,都使得战场列阵不似平时的训练那么顺畅,而在当时的战争来说,大家几乎全是排好列势,最大程度的用火枪击发和炮火配合的火力输出,在打击杀伤敌人的同时,尽量保持自己的队列,如果一方有着临阵指挥优良,而且始终能保持住自己属下的队列,同时运气又好,军官没有死掉的话,那么得到这么多优势的一方就会胜利。

拿破仑是这个时代最强悍的元帅,他之所以能百战百姓,就是因为他擅用火炮打击敌人的方阵,同时最重要的,就是他的麾下有一大批勇敢善战而且战场经验十分丰富的中下级军官,在他们的带领下,法军始终能保持着高昂的斗志和整齐的队列。等到拿破仑进攻俄罗斯失败后,损失惨重的法军从此就是一蹶不振,在滑铁炉,还是拿破仑的指挥,还是那一些元帅与将军,还是勇敢的法军士兵和一样的枪械,可惜就是损失了大量的有经验的中下级军官,法军惨败后,这个国家虽然在现在还号称是世界第一的陆军强国,它的步阵与火炮的配合仍然是最好的,不过究其实底来说,法军已经彻底毁了。这些当然是张华轩的认识,而且灌输进了淮军将士的心里,所以不论怎么样的大战,淮军都非常注重对军官和有经验的老兵的保护,战场救护非常及时,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死伤。所以淮军打了几年的仗下来,军队中已经有了相当数量的有着丰富战场经验的军官与老兵,这些都是淮军不可取代不可用金钱衡量的宝贝。

在军官们的指挥下,一队队士兵已经列队完毕,每一排的横队都站着一个棚长级的军官,在他们的军刀指挥下,负责一个横队的士兵的前进与后退的步伐,当然,开枪射击,也是一起击发,以达到前膛火枪的最优最大的火力。

同时,每一个方阵的一侧,则是一队的主官在指挥,他们随时注视着每一棚的动向,每一棚的步伐的紧凑与否,棚长们用军刀来操纵指挥,队长们则是用身边的鼓手来代替自己的军令,在鼓声的操纵下,每一队三百人左右的方阵都会如同一个人一般,进退有序。

因为是队一级的冲锋,很多营的管带都没有直接指挥自己的部属,而是由各团的团长在前线直接带着管带们直接指挥,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就是镇总指挥的所在,张树声他们可以随时调整战场的节奏,换上新队撤下伤亡惨重的部队,同时,也会根据情形调整攻击的强度,或是更改计划。

现在太阳已经把自己的脸全部露了出来,虽然还是红艳艳的,不过天色已经不似刚刚的那种灰蒙蒙的白,在阳光的照射下,天色已经大亮了。

正值四月,三河镇附近水网纵横,虽然地处皖北,其实已经是一派江南风光,在河沟纵横的战场附近,一阵阵潮湿的水气在风的吹动下被带到了战场上,温润的风吹打在人的脸庞上,令人觉得异常舒适。放眼看去,四周一片垂柳拂水,葱翠碧绿,在淮军身后,更是大片大片的密林,这个时代没有工业污染,只是在皖北这样人丁密集的地方,能有如此美景,也只有三河这样的水网密布的地方才有了。

张树声适才也是沉浸在这种四月的好天气里,他就是皖北人,在外征战多年,几乎要忘记了家乡的景色,一时之间,竟然是忘记了自己身处战场。

不过他很快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出来,不远处的河堤上,太平军正在试射自己不多的抬枪与鸟统,砰砰的火枪声响令人警醒起来,稀疏的白烟也提示淮军将士,对面的火器实在是太少,这种火器击发的威力,实在是不值一晒。

相比之下,淮军将士手中的火枪已经平举起来,因为是要攻坚,所以刺刀已经上在枪头,太阳一照,整个淮军大阵中滑过一道道流窜的白光,冷森森的刺刀如密林一般,令人望之而胆寒。

看到将士们已经准备完毕,张树声大觉欣慰,第三镇中毕竟有不少都是团练中的精锐选拔进入淮军队伍的,他们对火枪的掌握可能不如淮军最早的那一批将士,不过在执行军纪与训练强度上,却是丝毫不差,现在,冲锋集团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杀气在战场上弥漫开来。

“进攻吧!”张树声不再犹豫,挥手下令。看到他的手式之后,身边的传令旗兵立刻挥舞着手中的红旗,在旗语的命令下,后阵的所有鼓手一起敲响了大鼓,轰隆隆的鼓声中,淮军将士一起呐喊起来,枪刺如林,向着对面的太平军营垒冲击而去。

(141)炮火准备

随着淮军将士第一波冲击的开始,后阵身后里许距离的炮阵也开始发炮了,淮军的炮兵向来受到重视和优待,因为这个年代中国人中的文盲实在太多,光是一个抛物线就会让很多人不知所以。便是李鸿章这样的大臣,在后世学习抛物线时也有一个著名的笑话,一个堂堂翰林都是如此,更遑论其它!

一个炮手不仅要熟习火炮,还要学习很多的相关知识,在张华轩看来,一个普通士兵招手可得,一个精锐老兵就要做养,而一个有经验有胆色的熟手炮兵操炮手,却几乎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要保住的宝贝疙瘩。

因为主帅有这一种认识,所以在珍视士兵性命的淮军中,炮兵军官和炮手们更是重中之重,不管是待遇还是普通士兵们看他们的眼神,都明白无误的说明一点,炮兵,是淮军的重中之重,是犹为重要的关键!甚至,炮兵的军服使用的是更好的料子,脚上的靴子也与普通的步兵军官的质量相同,对这一点,淮军将士都并没有什么怨言,毕竟,不管哪一次淮军征战,炮兵兄弟们总是在他们的身后给敌人最凶狠的打击,给自己的兄弟以最大的胜利保障。

这样一来,淮军中炮手们的自信心与荣誉感都特别的强烈,与这种自尊和荣誉感不对称的就是,这一次攻坚战炮兵起到的作用将会非常有限,甚至有的将领反对费事把火炮拉到战线上来,对淮军的炮兵们来说,这是一种不可原谅的羞辱。

六磅炮八磅炮是这一次炮群攻击目标的主力,与当初淮军使用的一磅小炮相比现在的所谓轻型与中型火炮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重炮,那种小炮现在连淮军最低级的部队也不配给了,因为杀伤力太小,也不过几十斤重,干脆就下发给了内卫部队。要知道内卫在剿灭一些心怀叵测地异已份子时,也会遇到不同程度的反抗。

现在在淮军炮阵中,已经有二十四磅炮这样的庞然巨物,一颗炮弹就足以轰跨一段城墙,虽然现在铸造不多,而且还没有下发到各镇,不过装备部队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除了二十四磅炮外。还有十八磅炮与十二磅炮,这些口径的火炮威力极大,不论是野战还是攻坚,都有着普通火炮难以替代的作用。

只可惜,现在在众人眼前的却只有这些中型口径地火炮。甚至在利用它们之前,淮军上下,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与信任了!

火炮手们憋了满肚皮的气,听到鼓声和看到军令旗号后,炮队的主官们纷纷下令,于是炮组的所有成员一起动手,清膛上药填弹瞄准。主炮手拿起火把,其余人按照条例要求退后掩耳,火把上地火苗迅速把引子点燃,一阵火花激闪过后,炮口处一阵火苗喷薄而出,各人耳边都听到轰隆隆的巨响,然后是一缕缕白烟在炮身内外弥漫开来。

炮组其余的成员忙着为下一次的击发做着准备,而军官和炮长则是扬起脖子远望,去看第一轮炮击后的效果如何。

如果单论射击的技术与落点的准确而言,淮军地火炮手们已经做到了最好。他们经验十足,经历过无数次战场上与敌人的交锋,当日在淮北打捻子时,常有成千上万的捻子齐冲过来,要轰击移动的目标都不是问题,今天炮击的不过是这一些死靶子,如果再打不中,那也可太过丢脸。

一道道烟柱在对面的太平军营垒中腾空而起,因为营垒建立在河滩地上,淮军炮手并没有使用攻坚的利器实心炮弹。而是使用了可以杀伤人员的霰弹与实心弹各半的策略,果然也不出事先所料,虽然准度高,每一发炮弹都落在了敌人的阵地上,不过大片地河滩地与湿润的泥土吸收了炮弹的威力。不少实心弹打在地上根本不弹起。而是直接溅起了一道道泥土形成的烟柱,可是威力明显不大。霰弹的杀伤原本就是弹射伤害,现在太平军将士基本都趴在地上,很多弹片在着地后立刻被湿润的泥土吸收,不再弹跳收割人命,而那些打在空地上的实心弹,在激起一道道烟柱后就不再翻滚,对营垒建筑的伤害除非是直接一炮命中到建筑上,不然效果亦是有限。

看到如此的效果,炮兵们自然是沮丧的很。这样地炮击成果对他们的骄傲与尊严有着极大的损害,这时候不需要军官们再进行动员,所有的炮组成员一起快速动作起来,虽然面临着极困难的局面,不过发炮地速度却要比以往快上三分之一左右。

一颗颗炮弹如雨点一般落在了河堤沿岸地太平军将士的头顶,虽然这些火炮地口径不足,炮弹小,又被地利所限而杀伤力严重减弱,不过炮声就是炮声,炮弹毕竟也还是炮弹,纵然知道那铁家伙不一定能炸死炸伤几人,不过每当一排黑漆漆的炮弹带着尖利的啸声快速飞到自己头顶时,负责把守营垒的太平军将士还是情不自禁的把头低下,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很多人紧张之下,双手紧紧抓地,连指甲断裂都不清楚。毕竟,淮军的这么多火炮的齐射的声势太过骇人了,以这些太平军将士的做战经验,是不能理解对面为什么能用这么多火炮来攻击自己的。

一个连炮口破损后一样使用在大沽炮台的国家,一个连二百多年前埋在地底的火炮挖出来一样用的国家的起义农民们,如何能理解近代国家集群火炮齐射的威力?

如果他们知道眼前的火炮还只是淮军所拥有火炮的一半不到,而且大口径火炮一门未至的话,脸上的表情想必就会更加丰富一些了。

与惊慌的士兵们不同,太平军的各级旅帅卒长司马伍长们却只能站着或是弯着腰在原地指挥,士兵们趴在躲避炸弹,他们却要时刻观察着淮军的动向,以做出相应的举措。甚至,除了胡以晃外,连陈享荣这样的副帅都到了前线阵地,在他的督促之下,几个原本自恃身份的军帅也带着护卫稍稍向前了一些,预备随时指挥将士守备淮军的第一波攻势。

只是他们想不到淮军的火炮打击如此的坚决,尽管火炮的杀伤效果并不好,可是炮击从开始后就没有停歇过,一轮紧接着一轮的炮击送来了无数颗炮弹,这些炮弹多半被松软的泥土吸收去了,可是也总归会有那么一部分打在营垒的栅墙上,打在房舍顶上,弹片也会直接打在人的身上。

陈享荣开始还是站直了身体在观察淮军打炮,当他亲眼看到有一个将士被弹片削掉了半个脑袋,脑浆和着血水沽沽流出,犹如豆腐一般的脑浆还在冒着鲜腾的热气……他不觉软了双腿,再也站不住了。

身为一军副帅,陈享荣也是身经百战才有今日地位,远的不说,就是这庐州地界就是他与胡以晃两人合作,几进几出,面对着湘军和八旗绿营再加上团练,巍然不惧,任尔千百处来,我只守一处的强悍做法,保得庐州这几年的平安。其间凶险处也不必细说,反正见的死人都快比活人多,这话也并不算全然夸张。

倒是此时,见得淮军火炮如此凶猛,营垒处处到处都是断臂残肢,还有被击碎的木栅墙的碎处四处乱飞,让人胆战心惊。他当然不知道这只是淮军火炮三分之一的威力,反而是暗暗吃惊害怕,只是不敢把这种情绪带到脸上去罢了。

在陈享荣的临阵指挥下,太平军将士渐渐也从惊惶中缓了过来,不少人开始悄悄抬起头来,观察着对面淮军炮兵的动静。

“个龟儿子,这炮打的凶哟。”

说话的显然是一个来自四川的卒长,做为一个中层军官,显然也是最早一批参加太平军队伍的凶悍勇猛之士,刚刚一颗炮弹就打在他脸旁几尺远的地方,把他吓的魂飞魄散,差点儿就尿了裤子,好在那颗实心弹正打在一块湿地上,炮弹几乎一沉到底,激起一点泥土后就没有了踪影,算是让周围的人捡了条性命。

与这个卒长有相同感觉的人显然很多,当即就有不少人一起出声附合,不过嘴上虽然说的很凶,各人的神情却明显轻松起来了。

是的,与山崩海啸声势惊人的炮声相比,炮弹所带来的杀伤是极其有限的,淮军已经打了一刻钟的炮了,直接被炮弹炸死炸伤的太平军将士只有几百人,其中多半是被弹片划伤,伤势都并不很重,在伤兵被送下去包扎后,这些没有受伤或是被炸死的人突然发现,原来这比打雷来可怕十倍的炮声,其威力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恐怖。

与交头结耳神色渐渐轻松起来的部下相比,陈享荣的脸上却并没有半点儿轻松的模样,淮军的炮火杀伤人员虽然不多,不过后来显然也是改变了策略,调整了射程,炮弹多半不再企图杀伤人员,而是力图直接打在营垒之上,用炮弹的瞬间爆发力来毁坏太平军建筑在河堤上的工事。

显然,敌军的步兵就要冲上来了。

想到这里,陈享荣面色铁青,他一边半躬着身子躲避着可能飞过来的弹片,一边下令道:“快点修复被毁坏的栅墙和土垒!”

(142)交手

在陈享荣的军令下,不少从炮击中渐渐恢复了信心的胆气的太平军将士们纷纷起身,使用着预先早就准备好的器材来修补被炮弹损坏的防线,而就在他们紧张的修复防线的同时,淮军的第一波攻击已经开始了。

“来了,来了!”

一群小兵扯着嗓子鸡毛乱叫,声音中满是惶恐害怕之意,陈享荣不觉凛然,眼前这些兵丁可是身经百战的勇武之士居多,今日先被炮打,此时见到敌军来袭,居然有些士气低落。

他一边暗自警惕,一面派人去知会胡以晃知道,然后便叉腰而立,打量着从不远处袭来的淮军大阵。

随着淮军将士越走越近,炮声也越发低沉下去,不停打来的弹丸显然也变的稀疏起来,这会子不但是一些胆大的士兵爬起身来了,就是那些刚刚还吓的全身发抖的新兵蛋子们,也是一个个伸头探脑的,胆子稍微大一些的,便站直了身子,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越冲越近的淮军队伍。

看着新兵们的菜鸟模样,老兵自然都面露鄙夷之色,一伙老兵也不理会那些神色呆滞的新兵,自顾自的议论道:“一次上来两千人,这手笔可真不小。”

“这是要用火器压制,尽量从正面打开缺口,正面不成,也可以在两翼给咱们压力,看清楚没有,他们纯是火器,一色的洋枪,啧啧。”

一个新兵不明所以,看到老兵们说的热闹。不觉插话道:“都说淮军厉害。我看也一般,这会子来冲阵,一个个还走地一摇一摆,凭地慢。”

“你懂什么。”话音一落,便有一个老兵斥责道:“这是省力。现在便步走,到百步以内,咱们弓箭和抬枪一打,人家就开始大步跑着冲锋。”

这个老兵显然之前也没有和淮军打过仗,说的似是而非,淮军这时候当然是节省体能,不过在进入太平军的射程之后。却也不会跑步冲锋。那种打法是冷兵器时代军队干的事,淮军却不能为之,淮军将士经受的训练就是在箭雨中保持阵列不乱,继续保持队形前进,然后在适合地距离内开枪还击,用自己的火力压制敌方就可以了。

所以,如这个老兵所说的到了距离就大步跑着冲我锋,也是不明白火器战法的太平军老兵的一种臆断罢了。

在战阵上指挥的各级将领们可无暇去猜测对面这支军队的打法,事实上。所有地人包括陈享荣等高级将领在内,都很是紧张。这些年来,太平军上下对淮军都很是关注,两边自从在扬州一战后也很少有直接地冲突,这使得淮军对太平军将士而言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不过淮军敢战能战这一点是太平军上下都清楚的。不论以往的战绩如何。现在呈现在各人眼前的却是一支不折不扣的铁军!

两千多人的淮军将士组成了第一波的攻击梯队,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两千多张面孔也渐渐在太平军将士们的眼前清楚起来,战场之上,每个人地脸孔都会有不同的变化,因为紧张而痉挛,因为紧张而僵硬,因为害怕而变形,因为狂暴而狰狞,不论是哪一种情绪,反映在士兵脸上的却是不同的效果与不同的模样。而此时此刻,展现在太平军将士们眼前地却是一张张平静地脸孔,久战沙场的老兵心里都清楚,在战场上越是能保持冷静地人,想必就是身经百战,双手染满血腥的百战精锐之士!

除此之外,淮军几乎人手一支的火枪与闪闪发光的三棱刺刀更是让人胆寒,而整齐的步伐与一直敲打着的鼓声更是让人心中发寒,这样一支穿着整齐的灰黑色军服,连每走一步的步伐都相同的军队,就这么一步一步的逼将过来。

“传令,射箭,放炮!”等淮军逼近到大约百步左右的时候,陈享荣不再犹豫,而是断然下令,让军中的弓箭手与鸟统手和抬炮手们纷纷开始向着敌人射击。

太平军的营垒建立在河堤之上,所以算是一个对淮军以上制下的地形,而且今天的风力虽然可以几乎忽略不计,不过风向始终也是对太平军一方有利的。随着陈享荣一声令下,九座营垒的栅墙之内全是乒乒乓乓的的抬枪土炮声响,一颗颗黑色的弹丸向着不远处的淮军将士们飞去,在这之后,便是不到两千人左右的弓手开始引弓搭箭,嗡的一声巨响过后,箭雨飞越人群,直落入对面的淮军阵中。

第一阵的抬枪鸟统的杀伤对淮军而言完全可以忽略,对面的土枪射程短,威力小,在这么远的距离打过来,那些小铁丸的杀伤力和挠痒也差不多了,倒是这第一波的弓箭射击给淮军将士带来了一定的死伤。

淮军毕竟是完全热兵器的队伍,没有盔甲,也没有盾牌这样抵御弓箭的最佳防具,在箭雨袭来时,按照教条范例的标准要求,所有人不但不能躲闪,还必需保持原本的步伐不能有一点儿混乱,这种标准和要求都是淮军将士在一入营训练时的重中之重,不要说弓箭,就是对面有人用火枪的枪口对准你,你也得照样用原本的便步老实走着,若是不然,先打军棍,再记过,超过三次在队列中遇到情况就躲闪躲避的情形被记下,这个士兵就要被革退了。

原本张华轩也对这种训练方式和办法很是不喜,这样太过僵化的方式并不与他理解中的现代军队相同……不过训练中的欧洲教官还是一种解释,最大限度的保持队形好输出火力,然后用残酷的训练让士兵从有意识到无意识,然后是下意识的继续沿着鼓声的敲击声而前行,在做战前进时,除了鼓声与军官的军刀,这些士兵应该对战场上的任何事物都视若不见。

在第一轮的箭雨中大约有几十人被射死,还有一百多人受了重伤,没有办法保持前进队形,只得被后勤的医护兵架走让开一边,其余轻伤的淮军士兵则保持着完好的队形,仍然在沉默中用着典型的军便步向前前进。

很快,在淮军走了不到十步后,第二轮的箭雨如约而至,这一次因为离的更近,淮军的死伤就更加重了一些。不过处理的方法仍然与刚才相同,医护兵上前拖走重伤者,轻伤的淮军将士自己处理一下伤口,或者干脆置之不理,依然前进。

鼓声仍然是不疾不徐,很多淮军将士手中的枪口端的也是四平八稳,在刚刚箭雨临头的时候,不少太平军将士的呼吸都屏住了,可是这些要被箭雨笼罩的敌军却是如同在阳光下春游一般,连走动的步伐和呼吸声响都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改变。

“副帅有令,继续射箭!”

负责传令的太平军军司马显然已经被这种场面所震撼,传令之时,嗓音也不觉颤抖起来。

在他的命令之下,太平军的弓箭手几乎是抖着手把弓箭又准备好,预备在军令之后,一起拉弓射出。

不过淮军的将领们显然认为这足够了。在两轮箭雨的打击过后,淮军与敌人营垒的距离已经接近到六十步左右,在这个距离,火枪的射击威力已经可以让淮军将士们用自己手中的武器,向着对面的敌人讨还血债了。

在一个个营官或是队官的指挥下,鼓声节奏变了,淮军将士们开始举枪,第一排的士兵跪下,第二排则半蹲下,第三排的士兵则站在他们射后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火枪。

“开火!”

一个身形高大,面色沉毅的年轻淮军管带挥刀下令,在与他一排的三个队一千人左右的淮军将士们一起开火,爆豆般的火枪击发声掩盖住了对面太平军将士们的惨叫,在这样近距离的密集的火力打击下,对面的太平军将士死伤极为惨重,不少人不知道火枪厉害,在淮军举枪的时候还在好奇的张望,此时被打烂的脑袋和脸孔的他们就象被人用重锤打在脸上,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

在距离这么接近的情形下开火,淮军将士根本不用瞄准,子弹密集的打在对面的营垒内部,把那些把守第一线的太平军将士打的根本不敢露头,不少子弹打在那些木栅墙上,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响,就好象啄木鸟在敲击这些木头一般。第一轮的火枪射击后,刚刚举枪开火的淮军将士停在原地不动,开始填塞火药,重装子弹,而其余三队的淮军将士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火力打击。

“左冠廷,这打的漂亮啊,难道就咱两千人,对面就顶不住了?”聂士成满脸的狂喜,刚刚还差点蹦了起来,不过显然是扯动了自己屁股上的伤势,话音一落,不免得就龇牙咧嘴的呼疼。

被他叫做左冠廷的便是刚刚指挥的营官管带左宝贵,与聂士成的军衔与军职一般相同,不过他加入淮军可就比聂士成早的多了,左宝贵虽然是山东人,又是回族,却是长期寄居在淮安府城内,在淮军刚成军时,他便加入张华轩麾下效力了

(143)肉搏

几年下来,与左宝贵一起入军的有人已经做到了总镇,而他只是一个管带,究其实里,不过是左宝贵拙于言辞,而且并不识字,虽然做战勇武,不过失之灵活,在淮军中武勇并不是考核将领的第一标准,所以这个在历史上一参军在几年内就做到副将的大将名将,在淮军中并不算非常得意。

不过按年纪来说,左宝贵比聂士成相差仿佛,两人都是二十来岁年纪,正是人之一生身体精神最为强劲的时候,所欠缺的,唯有经验罢了。

从军已经几年的左宝贵显然在经验上也比聂士成要强上许多,他的部下现在正在装填弹药,而刚刚正准备第三轮弓箭射击的太平军将士显然已经被刚刚的枪击打的溃不成军,只有少量的箭雨飘了过来,不用躲闪那些绵软无力的箭矢就已经飘的不知哪儿去了,而在另外几个管带的率领下,其余的淮军将士也正在向着敌营开火,密集的火枪射击压制着对面的太平军将士,压的他们抬不起头来。

左宝贵一边督促着部下装填弹药,一边观察着战场情形,看了半响之后,方向着聂士成摇头道:“哪有这么轻易的事情。发匪显然是没想到咱们的火枪如此犀利,这一接近开火,就压的他们抬不起头。不过,现在发匪留在第一线的也只是一些杂兵,真正的精锐,还留在后头没动咧。”

聂士成心中一动,知道这是个讨教的好机会,当即向着左宝贵认真求教道:“冠廷兄。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左宝贵失笑道:“这还用我多说?你看看这营盘有多长。一队兵能防多大,所用兵器如何,盔甲如何,旗帜多少……功亭,这些东西你带兵久了。自然就晓得了。”

聂士成老大地不好意思,他确实是很受张华轩地赏识,在每个位置上做的时间都并不长,论起带兵的经验来,当真是浅薄的可怕,而张树声要让他先做一阵参谋工作,显然也是看出来这一点。不大放心让这样操切性子的人再去担任一营地管带了。天知道这个聂士成一冲动之下,会搞出什么样的乱子来。

由此可见,张华轩毕竟不是圣人,对聂士成的事情处理,他算是拔苗助长,刻意的提拔反而起了极其严重的副作用了。

左宝贵山东人,性子向来直爽,这会子见聂士成颇有脸红的意思,不觉拍拍他肩。笑道:“这算得什么,谁也不是从娘胎里出来就会打仗。不瞒兄弟,咱第一次随张大帅了战,还是在扬州城头放放枪罢了,就这样。也差点吓的尿了裤子。嘴里说地响有啥用。还得见过真章才成!”

他如此一说,立刻就把聂士成刚刚那一点小小地羞臊给赶的无影无踪……对方显然也是个善于开解自己的人。

当下两人不在说话。只是专心的看着战场上的变化,两千余人的淮军现在已经逼近到四十余步的距离,而队形保持完好,火器击发一直没有停止过的淮军将士已经把对面的弓箭手压制地根本就没有办法还击了,所有在第一线的太平军将士要么被击毙击伤,躺倒在地上,要么就是整个人趴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在两千淮军将士的身后紧接着就是淮军的主力了,仍然是以队为阵形,每队三百人的淮军将士已经把身后地战场排地满满当当,显然,淮军前锋已经压制住了太平军在九座营垒前的防御,打地敌方的远程兵种溃不成军,防线上的太平军将士几乎不敢露头,这样的情形下,主力出动扩大战果,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而左宝贵回头之时,还看到淮军的主力并没有直接在自己的身后列阵,而是有意加强到了两翼,当下不觉暗自点头。

以现在的火力输出和人数,用来压制正面是足够了,当务之急,是在敌人反扑之前扩大在两翼的优势,同时,防备敌人的骑兵夹击淮军前锋的左右两翼,如果等一会淮军前锋和主力一并会合,把战场上的有利地形全部囊括在手,这一仗就已经可以算是淮军赢了。

不过敌军显然不会让淮军打的这么轻松写意,回首再看对面时,只见军旗招展,不知道摆在哪里的几十面大鼓轰隆隆的敲打起来,如雷鼓声中,太平军的营垒大开,范围数里之内,唯见头裹巾布手执刀矛的太平军将士站的满堤都是,为首的几个军将连连挥旗,超过五千人的太平军精锐将士齐声呐喊怒吼,向着堤下的淮军将士冲杀过来。

“看看,功亭,这便是今日死战之时了。”左宝贵已经两眼冒出红光,他原本就用的是佩刀,厚背而锋锐,用起来极是趁手,而现在此人已经将刀出刀鞘,预备上前厮杀了。

借着交战前的一点点空档,他还不忘向着好学不倦的聂士成笑道:“看,两军前锋接触,咱们火力完全压制住了发匪,甭看他们缩在营垒里,咱们照样打的他们抬头不得。这样一来,岂不是任咱们突入营垒之内?到那时,军心就散了。所以,早早备好锐卒,如有不利,就以精兵锐卒出垒死战,打退咱们这一阵,咱们的军心就衰竭了,底下就是咱不好打了。”

他瞪起双眼,狠狠呸了一口,挥刀喝令自己的部下冲杀上前,然后又对着聂士成道:“功亭你受过伤,还是避在后阵的好,而且我料敌人不止这一手,必定还有后招,需多加小心为上。话音尚且未落,聂士成却已经挥刀冲了上去,左宝贵苦笑之余,却也只得带着自己的几个亲兵一起冲了上去。

冲锋与反冲锋向来是攻坚或攻城战的关键,自古以来,未有面临攻坚只凭死守就能成功的,再高大巍峨的城池都不能光靠死守而不陷落,所以保持一定的机动力量,在敌人的软肋处给予狠狠一击,是为兵法中的上手。

面向着淮军前部冲来的显然就是太平军中身经百战的老卒精锐们,他们战场经验极其丰富,而且勇悍擅斗,从大约两里宽的河堤营垒中冲出来后,便如同出柙猛虎一般,向着淮军猛攻而来。

冲杀在第一线的却是军帅吴定规,本来以他的职位可以不必亲自带队了,可是刚刚一阵接触后,连胡以晃在城寨中也呆不住,红着眼跑到前方来,若不是几个军帅和陈享荣拦的及时,怕是连胡以晃自己都要赤膊上阵了。主帅都如此,他一个军帅还敢懈怠害怕吗?

对太平军的将帅来说,淮军的火枪实在是太可怕的武器,特别是在近距离的击发后那种震耳欲聋的响声与刺鼻可闻的硫磺味道叫人胆战心惊,而密集的枪击所带来的铅子却是实实在在的血腥。刚刚就在吴定规眼前,他亲眼看到一个太平军将士被火枪轰烂了脸部,整个五官血淋淋的不成模样,连眼珠也掉落了下来……哪怕是见了再多的厮杀,这样的场景仍然是不折不扣的恶梦。好在,他率队冲锋时已经安排了刀牌手护卫在身前,刀牌手在太平军或是清军将士的眼中都是一种昂贵和实用的兵种,和那些拿着腊杆枪的新兵不同,刀牌手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而且胆量过人,谁都知道,在前一阵发生在镇江的解围战中,燕王秦日纲的忠勇部下陈玉成就是使用了刀牌手才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盾牌护身,刀削马足,打的镇江城下的清军骑队溃不成军,这才大胜。

对三河的太平军将士这还只是一种传言,并没有得到天国上层的证实,不过刀牌手的思路却是让三河镇的守将们灵机一动,既然刀牌手可以防骑兵的刀砍斧削,那么对面淮军的火器厉害,用刀牌手防备推进,又当如何?

在太平军冲出来的一瞬间,训练有素的淮军将士们已经就地停住脚步,相隔四十步左右的距离敌人显然瞬息间就到,不过这么一点时间,已经足够淮军将士装药击发了。

“砰,砰砰砰。”

连续的火枪击发声迭次响起,虽然敌人近在咫尺,不过淮军将士们也并没有慌张,所有的将士依次上前,把自己火枪里的子弹打出,然后排着整齐的队列,向着前方的敌军猛冲过去。

白刃相交,血肉横飞。两支强军迅速接战在一起,在两支铁流汇集之初,几乎所有在阵后观战的太平军将领们都松了口气。不管是宣传也好,还是真心相信也罢,所有的太平军高层都深信一点,淮军再强,靠的全是火器,而两军交手肉搏,以几千老卒冲击的太平军则必定会是胜利的一方!可惜时间只又过去一瞬息间的功夫,几乎所有观战的将领们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烈日阳光之下,众人看的清清楚楚,那些着灰黑色军服的淮军士卒居然在挺身向前!

(144)何等猛士

或许是春天的阳光也变的太炽热了,也或者是战场上的情形太过焦灼,闻迅从城寨上赶过来的胡以晃,此时额头上居然是豆粒大的汗珠,一滴接着一滴,直落下来。

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保持自己的主帅风范,也顾不得在一众手下面前显的没有成算,没有城府,没有大帅之风,他只是瞪大双眼向前看去,心里却是无论如何也搞不明白弄不清楚,为什么两千人不到的淮军,用他看来除了射击没有大用的火枪,就能把自己麾下超过对方三倍左右,全部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将士组成的队伍赶鸭子一样,东一群西一堆的分散驱赶开来,而更让他惊怖的是,居然还有一小股一小股的淮军将士在密集的阵式中以飞快的速度向前穿插着,看来是想要在营门大开之际,直杀入这河堤上的大营之内?

“太疯狂了!”满头大汗的胡以晃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不过眼前的现实又让他分外警惕,六千人的精锐老兵,用这支兵马,胡以晃有信心和全盛时的同样数字的湘军打个平手,就算败退,双方的战损也会在一比一点五左右,太平军多损伤一些,不过湘军一样讨不了好。而除了湘军,几座清军大营里的所谓精锐,胡以晃没有见识过,也不晓得战力如何,至于说北方的八旗……当年大伙在一起议论时,都是满脸冷笑,语气不屑,是的,林李二位丞相带着几千疲惫之师被十几倍的满蒙八旗围住,还能坚守,还能突围。所谓女真铁骑。不说也罢。

放眼天下,胡以晃原本也想不到,还有这样一支军队,用自己三分之一的兵力,打自己最精锐的老兵。居然不落下风,居然在步步紧逼!

淮军三人一组,哪怕是与对手冷兵器交战时,队列也是纹丝不乱,一人格挡,两人分别斜刺,不论对面有多少太平军将士。始终有人在正面。有人在侧翼保护和突刺,与冷兵器时代那些莫名其妙和作用不大地战阵来说,这种近战对刺地训练已经是后世列强军队中的必修课,而且,做的显然比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更好,更残酷,更加的冷血致命。

在淮军地穿刺之下,几乎没有一合之敌。三棱军刺锋锐之极,不管刺在身体的哪个部位。穿透力强,拔出之后受刺的太平军将士就如同身上开了一个碗口大的血洞,血水不是在流淌,而是泉涌一般的喷薄而出!这样的流血量,也就在几分钟内。人就由晕眩到人事不知。然后休克,死亡!

太平军将士虽然占着人数优势。而且自以为自己在武器上也有优势,可是一接战之下,这种自信就被人数占着极大劣势的淮军将士击地粉碎!刺刀装配在火枪上地长度几乎与长矛相同,锋利的刺刀在锐利程度与杀伤力上却是远远超过太平军手里的长枪与铁矛,但这并不是关键,关键就是这个时代的冷兵器做战的水准不但没有上升反而是下降了,如纪效新书里描写的那些训练有素的冷兵器军阵,在这个时代是看不到了,而装备盔甲,也根本不及二百多年前,更不要说与盛唐强宋相比。如果眼前这些太平军将士装备着陌刀,有着娴熟的配合,在穿着五十斤左右的步人甲地重装步兵的掩护下,再有横刀与步槊这样锋利和沉重大力相叠加的武器配合,淮军的刺刀阵与配合再强,也断然不是对手。

可惜,这个辉煌的帝国在这个时代已经堕落到连冷兵器地锻造水平也不如古人,盔甲地打造不及古人,对士兵的培养训练不及古人,对战场格斗阵式地变化演练不如古人的尴尬地步,而就是这样一支几乎还是与农民武装水平相当的军队,也号称是精锐强悍之师,照样与当时的朝廷正规军打个旗鼓相当,这只能是整个华夏民族的悲哀了。

处于亢奋之中的淮军将士显然没有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在几倍于自己的敌军冲过来时,所有的前锋将士没有一人露出惊慌之色----原因很简单,能担任前锋的部队,都是从各团里选出来的精锐,老兵数目占七成以上,很多老兵的胸口都挂满了郧章,有一个棚长的胸前在阅名时极为变态的挂满了目前淮军所有下发的全部郧章:有扬州守卫功郧郧章,宿州功臣章、淮北一等英勇郧章等等,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舒城平叛纪念章。

谁都知道,舒城之变可是淮军转向把枪口对准朝廷的重要一个转折点,那次事变杀的全是朝廷大员,杀到后来,武官低于守备,文官低于州县的一档的首级都没有人希罕了……要知道跟在和春与福济两人身边的,戴着道台顶子的就有好几十人,更甭提更下一等了。参加舒城之变的老兵,就算是张大帅铁杆中的铁杆了,能带着这个郧章还在第一线冲杀的,只能说是个天生的厮杀汉子,离开第一线离开这血腥的战场,就是浑身的不得劲。

与这个棚长相同经历的老兵当然不在少数,象太平军这样倚仗着人多和近距离肉搏战想把淮军打跨的对手实在是太多了,这种小小阵仗也实在是不看在各人眼里了,淮军会让手里的刺刀教会对方明白,在这样一支身强体壮,体能与格斗训练到达变态的程度,而军规军纪让军人明白战场退后生不如死,福利与待遇让军人的荣誉感变的极强,最后又是一支以老兵为主的近代军队,会让对手明白什么是战场格斗!

刚刚冲出来还士气如虹以为自己占着极大优势的太平军将士已经有溃败的迹象了,在淮军一声声的呐喊声中,越来越多的袍泽兄弟被淮军刺翻在地,与太平军恐怖的死伤相比,被优势敌军围攻着的淮军将士死伤却是有限的很……对手配合差,装备差,格斗技巧差,看起来是五六个人围攻三个淮军士兵,可往往是一照面后,淮军将士格挡穿刺,对手已经倒下两个,血水沽沽流出,其余的人都傻了眼,然后又是格档,穿刺,对手的下场仍然是一般相同。淮军真正的死伤是在两军刚接触时,太平军将士借着一股悍勇之气,然后以上击下,惯性冲刺冲乱了前几列淮军将士的队形,以多打少,在付出惨重的代价后,造成了淮军将士一定的死伤,等两军开始缠斗后,在格斗技巧与配合上的差距开始显现出来,时间越久,太平军几乎已经是陷入了被单方面屠杀的境地了。

节节后退,无计可施,然后再节节后退。在太平军身后的营垒内,几十面牛皮大鼓敲击的咚咚做响,声音越发高亢,而援兵也源源不断的从营垒里继续冲出,又有军帅一级的将领,亲自带着自己的亲兵队冲了出去,就在离营盘几十步的地方,与淮军这只吃人的怪兽做殊死的搏斗。

这样的添油战法根本就是无济于事,现在添出去的不过是一些普通的士卒,真正的精锐还有一些,不过还要留在营垒和城寨内做第二道防线的中坚,不能撒手全部放了出去,而之前派出去的精锐,满打满算,可以击跨淮军的这一股前锋,让对方的攻势受挫,然后主力再上来时,摸准了淮军战力和战法后,就可以如法炮制……可惜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之极,早先冲出去的太平军将士已经被打跨,淮军步步进逼,打的敌人成倒卷之势,添油过来的生力军裹挟在溃败的乱军里,那些军帅旅帅刚刚稳定阵脚,后面的淮军将士又穿插了过来,就在这距离营垒前四十多步的地方,就在这坚固的九卒营垒之前,人数占优,地利占优的太平军将士,却被人数远不如自己的淮军打成倒卷之势,不但不能寸进,反而步步后退,而穿插的淮军如同一把把利刃,或者是烧红的烙铁,总是打在太平军最疼最虚弱的地方,如果不是敌军一直在不计死伤的添油做战,淮军早就能穿插成功,把冲出来的敌军反包,或是直接冲入敌营之内!

前方步步前进,而在后方不远处,淮军的第二波攻击的主力,整整十几队近四千人的主力集群已经慢慢逼近,如果这部分淮军再与前锋集团汇合,两部的人数相加起来与冲出营来的太平军将士缠斗,慢慢借着倒卷之势杀入敌营,那么,原本看起来坚不可摧的营寨,就会一鼓而下!胡以晃的眼角几乎都要滴血了,眼前的这种可怕的情形,在他做恶梦的时候都不曾想象到过,原本在他的理解当中,淮军会一直用炮击和围困,再加上火器之利来占小便宜,在他坚守之后,淮军士气低落,到时候锐卒死士冲击敌主阵,骑兵夹击两翼,或许还能有胜利之可能,可是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到,对方就凭两千人就牢牢吸住了他超过一万人的主力部队,而这一场仗,还明显是自己的麾下将士在节节溃败!

“这是何等猛士……骑兵,出动吧!”胡以晃满脸痛苦,不得以手遮面,下达军令

(145)三河大胜

现在出动骑兵当然不是最好的时机,甚至是最坏的时机,不过这一场战争打成这个模样,再把主力精锐骑兵藏着掖着,只怕阵线被破之后,就悔之晚矣。

胡以晃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身边的大将都是披坚执锐百战余生的悍将,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各人看眼前淮军的表现,却是对骑兵是否能够建功感到担心。

确实,淮军步卒都如此强悍,而众所周知的是,淮军的骑兵也比太平军的骑兵要强上许多,如果在自己一方骑兵全出动后敌骑也出动的话,只怕到最后还是捞不到好处。

“不过,事已至此,犹豫也是没有用的。”陈享荣一向是一个好好先生,很少会干涉胡以晃的指挥,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也觉得没必要再客气了。

正在各人满怀悲凉的看着自己一方的骑兵接到指令冲出去后,却突然有人眼尖,在淮军的阵后看到一小队一小队的骑兵在来回策应游骑,虽然做出一副戒备的模样,不过显然,淮军并没有把这为数不多的骑兵派上战场的打算。

看到这样的场景,众人不免得喜上眉梢,有一个不老成的旅帅干脆自己猛一击掌,大叫道:“这淮军欺人太甚,也忒不把咱看在眼里,骑兵不出来护着,一会咱们一冲,铁定玩完!”

不少人都赞同他的想法,不过在刚刚的奇迹面前,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样地信心便是了。

胡以晃麾下共有四千余骑兵,做为一支战略预备力量早就埋伏在距离战场数里之遥的村庄里。隔的老远看到战场上的令旗飘扬,带队的骑兵军官虽然奇怪这么早就让骑兵出动,当下却也没有半点犹豫,四千余人分做几股,瞬间冲出,向着不远处的淮军主力狂冲而去。

他们埋伏的村庄距离战场并不很远,只是茂密的树林遮住了骑兵藏身的迹象,而等数千精骑一并冲出之后,村庄外面立刻尘土飞扬。几千骑兵踩踏出来地尘土扬出一股几十米高的尘土,犹若一条黄龙,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的盘旋飞舞。

这样大的动静,淮军上下自然看的清楚,不过出乎敌军意料的是,淮军并没有变阵。主力仍然用一种奇怪地空心方阵的阵势,用着不急不缓的脚步,与刚刚的第一波冲锋集团一样的速度,依然向着前方压去。而在这一队淮军身后,最后的殿后集团亦是准备完毕,两千余人也是排成方阵。却是稍稍展开了阵形,与中军主力隔了不远地距离后,便是三股淮军汇合一处,一起向着对面的河堤营垒压去。

这样的态度,自然是对骑兵极大的藐视。从古自今。步兵交战时。遇到骑兵突袭,要么以骑兵应之,要么就得以坚盾长矛严阵以待,而如果骑兵是精锐敢死之师的话,不论步兵如何善战,在相同数量地步骑交战时。还没有过步兵能打赢骑兵地道理。

几里之遥距离转瞬即到。等到不到两里的距离时,看到淮军将士还在大摇大摆的向前推进。而不是就地停止脚步结阵等待骑兵冲阵,冲刺中的太平军将士们几乎要把心都跳出胸腔了……这就好比色鬼在床上看到裸女,----天予不取,反受其祸啊!

感受到战功和人头在招手的四千多骑兵们挥舞着手中长短不一的兵器,嗷嗷叫喊着夹着马腹,催促跨下地战马加快速度,现在距离不到一里了,这个距离加速最合适不过。现在摆在太平军骑士们地眼里,就只有非常显赫的战功了。

骑在战马上看着矮小地步兵感觉非常之好,特别是对面的步兵们装备还能单薄,一个骑士一边策马疾驰,一边还有闲暇品评着对方的装备。

火枪是好东西……不过和骑兵对抗,看不出有什么优势,一发之后,骑兵的马刀就砍到脖子上了,黑军服看起来是漂亮,配上那棕色的小牛皮靴子,那就更加的威风……不过这东西比起盔甲来,还是太不让人放心了。

在马上风驰电掣的狂奔之后,四千多太平军骑兵已经迅速逼近了正好在距离上与他们最为接近的淮军主力集团。对手同样是四千人左右,论起装备,只有火枪和刺刀,什么绊马索,三角钉,壕沟拒马等对抗骑兵的设施一样也未曾见到,适才突击如此之顺,带队的几个骑兵将领还颇有些担心,不过在冲到对方不过百步左右的时候,所有的骑兵都放下了心,这点距离,也就是瞬息间事了,淮军有什么埋伏后手,拿出来也没有用了。

淮军倒是没有任何改变的计划与打算,在敌骑逼近之后,四千多人组成了庞大的十余个方阵一起转身,以正面相向,准备迎敌。

硕大的空心方阵只是用雪亮锋锐的刺刀组成,没有重甲步兵,没有盾牌,一应相对的骑兵克星俱是没有,为首的太平军骑士已经面露狂喜之色,手中长刀挥舞,在战马跳跃之际,觑准一个距离自己的淮军一刀砍了过去,动作之时,口中犹自喝道:“杀!”

几乎与他相当时间,对面被他瞄准的淮军士兵也提气开声,手中的刺刀向前一送,然后也大吼道:“杀贼!”

然而喊声大概一样,目标却完全不同,这个淮军士气举枪刺向的,却是自己左手边的目标,那个骑士正在袭击他的袍泽兄弟,而在对手挥刀砍人之前,他的刺刀已经送入了对手的胸膛之内。

右手持柄,左手握在枪膛正中向上一点的位置,这个淮军士兵几乎是把自己的火枪抡了一个大半圆,力道很顺,速度极快,所以杀伤力也极其致命,对面被他刺中的骑士几乎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瞪眼茫然的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胸前的血花已经泉涌出来,在淮军士兵迅速抽出刺刀前,还留在马上的骑士事实上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刚刚凌厉的一刀,正刺中他的心脏,在刺刀抽出之后,骑士就如同一段木桩一般,砰然一响,便栽倒在地下。

收回刺刀的淮军士兵不知道刚刚有人冲着他挥刀,那个挥刀的骑士已经被别的淮军将士解决了,所以他没有过多的犹豫和关注自己的安危,而是瞅准了一个又在挥刀向前的敌骑,暗暗算准了距离,手中的刺刀又一次猛然送出,口中又是一声响亮的:“杀贼!”

“杀贼,杀贼!”绵延几里长的战场上,到处都是这样高亢的叫喊声。与和步兵对刺不同,步兵对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骑兵,眼里的敌意就更加明显一些,而手中的力道,则又重了几分。

摆成了空心大阵的淮军阵线上处处开满了一朵朵艳丽的血花,无数名骑兵被捅了个对穿后栽倒了下来,有人当场就死了,也有人在地上翻滚着呻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迅速的灰败惨白下去,在几分钟后被放干了身上的血液后死去。

整个战场上已经呈现出了一边倒的局势,在淮军主力集团的前面,两千不到的淮军将士把超过一万人的太平军步卒撵的步步后退,在添油战法失效后,超过万人的溃卒绝对会冲跨自己一边的防线,如果不是看到了这一点,胡以晃也不会在这样战局不利的情况下让骑兵出击。

而与此同时,骑兵与相同数量的淮军步兵的战斗,却也是完全占不到任何便宜。事实上,淮军步兵打的更稳,更有信心,办法也比骑兵更多。如果注意到这支军队的历史,就会清楚的明白,动用骑兵冲击原本就是一种很无聊的举动,这样的动作,在淮军与捻子做战时,超过十万人的捻子就已经使用过许多次了,而每一次的结果,都是骑兵被使用了标准的欧洲空心步兵方阵的淮军打败。

事实上,这种用刺刀形成的空心方阵威力巨大,也是最有效的对付骑兵的防御,就在几十年前,法国的拿破仑使用的战无不胜的胸甲骑兵比现在中国所有的骑兵更加强大,他们拥有骑枪,拥有更优秀的战马,拥有强健的多的体格,还有锻造精良防护能力极佳的胸甲,就算如此,胸甲骑兵也不可能突破防线完好,没有被炮兵和自己一方步兵火力打跨的方阵!

“败了,败了!”在骑兵冲出来之后,很多被淮军撵的后退的太平军步卒有了一线希望,不需要长官的督促,他们自觉自愿的返回头去苦斗,虽然一样在流血和死亡,不过有了胜利希望的军人并不害怕,而在骑兵被相当数字的步兵打的节节后退,根本取不到任何战果之后,所有在战场上的太平军都不相信自己一方会取得今天会战的胜利,老兵们还在咬牙苦撑,而被添油加进来的新兵却没有这样坚强的神经,他们开始丢掉武器,把后背交给敌人,而丧魂落魄的他们,却在口中呼喊着动摇自己一方军心的惊慌话语。

“好了,三河一战,算是打的当真漂亮!”一直用瞟远镜看向远方的张树声显的满意之极,他移动身体,侧身向着吴长应和刘铭传等人笑道:“准备一起进庐州吧。”

(146)收尾

事情的发展果然也如张树声所料,在付出了一千多人的死伤后,太平军的骑兵颓然后退,不少骑兵丧魂落魄之下,在后退的过程中居然自己栽倒在马下。相同数目的步骑大战,居然是以骑兵的惨败而告终,这样的心理打击,确实不是那么容易承受就是了。

骑兵败退,淮军主力与前锋迅速会合之后,彻底打跨了一直后退的太平军步卒,两军纠缠一处,太平军闭营不及,淮军主力汇合在一起冲上了河堤,刺刀闪亮过处当者无不辟易,在大战之前想象的极为坚苦困难的一场血战,淮军付出的代价虽高于用火器致胜,不过明显也没有到不可接受的地步。

打下了河堤,那座看起来雄伟坚固的城寨就显的可笑的多了,赶跑了大量太平军步卒的淮军将士原地停步,囤兵于城寨之下暂时休整,这一仗从早晨打到现在不到一个时辰,不过在当时号称大战的战事,一般白刃相加超过半个小时,死伤超过一成以上,就必定会有部队下去调整休息,以便恢复战斗力,今日一战,淮军前锋军团两千多人顶住对面太平军前后相加超过一万人,做战时长最少一个半小时左右,这样高强度高对抗长时间的对战,特别是在敌军冲出,企图用人数优势拉近距离抵消淮军的火器优势时,两千多淮军将士抗住了巨大的压力,极其漂亮的与占着人数优势的敌军白刃血战,最终咬住了敌军,形成了倒卷之势,最终与溃败的太平军一起,冲上了营寨。

现下虽然城寨还在敌军手中。不过所有的淮军将士都坚信胜利就在眼前了,连这样地困难的地形与坚苦的战斗淮军都不费力的拿了下来,区匹一个用条石与木灰堆起来的城寨,还不放在淮军将士的眼里。

做为第一波攻击带队的营官,左宝贵与聂士成等人受到了张树声地接见,与其一起的,还有在做战中表现特别英勇出色的士兵。虽然战争尚未完全打完。不过胜利在望,连张树声这个堂堂总镇也到了河堤之上,身后太平军原本的营垒中弃尸满地,兵器盔甲旗帜扔地满地都是。这支号称精锐,倚仗地利防守的太平军,败象已成了。

张树声是一路走过来的,几个亲兵要牵马给他骑,却被他严辞拒绝了。身为一军总镇,在这个时候亲自步入战场,总镇的左纛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被春风吹的猎猎做响。而在周围,尽是将士们如雷般的欢呼声与敬仰地目光……人生际遇如此,合当慢慢享受,为将者,如此风光,一生中能有几回?

等到了河堤之上,这种如沐春风地心情却又慢慢消失不见了。身为一镇总帅,他自然也能设身处地的去想象一下胡以晃现在的心情。在战事打响之前,淮军负责情报的张五常自然已经派人送来了胡以晃的详细情报。而事实上,在庐州附近做过团练的张树声对胡以晃也很是了解,对方是什么角色,他心里清楚的很。想想一个统带几万雄兵,坐镇一方的悍将。一生英名尽丧此处。想到此处,心中一时似悲似喜。居然不知道该做何是想方对。

当着困守城寨的太平军将士们地面前,一群淮军将士把敌军刚刚丢弃的军旗收罗了来,虽然太平军不似淮军那样,军旗代表着团队与指挥,作用极其重要,与清军一样,它的军旗也是驳杂不堪,很多就等于是一块破布染上色汇上图案后挂在了竹竿上,就这么弄成了军旗模样。等几十面军旗收罗完毕,在战场上休息调整的淮军士兵们排成了一个简单的队列,一个个手执对方地军旗,在走过张树声身前时,投掷于地。

本来这种仪式是要等彻底打完这一仗才进行地,而最终还会把战场上的旗帜都收罗起来,捡一些完好和有代表性地,派军官带回淮安,在淮安的市民广场当众掷旗,这种仪式在淮安已经形成了固定的传统,不但军人乐之不疲,就是淮安的百姓,每当有这种仪式举行的时候,也都是欢欣鼓舞,兴奋之极。

在军旗投掷到地上之后,所有正在休息的淮军将士一起蹦了起来,不少人仰起脖子把最后一口水喝光,然后振臂举枪,大叫道:“淮军万岁,第三镇威武!”

这种口号也是慢慢深入军中,现在都约定俗成,很多士兵喊起来时很富有情感,想到刚才那一场苦战,不少身上带伤的淮军士兵眼中居然都泛起了泪花,确实,在习惯了用火枪搞定敌人之后,再经历这样一场白刃苦战,成就感就会变的特别的强烈。也正因如此,在敌军还在城寨上奔走忙于防御的时候,张树声就下令搞一场献旗仪式,用来提升兄弟们的士气,而放眼看去所有淮军将士脸上的表情,这一招显然是用对了。

几十面旗帜被一面又一面的丢在了张树声的马靴之前,在丢旗之后,不少淮军将士还忍耐不住往上面吐上几口唾沫,或是故意踩上几脚,在这种献旗仪式之初,对面的太平军显然不知道淮军的用意,在看到这样的场景之后,再蠢的人也明白对面的淮军在做着什么样的事,原本没有一点军旗意识的太平军将士们脸色立刻变的灰白,不少人眼光中也同样泛起了泪花……不过显然含意与淮军将士的不同。很多人低声的咆哮和怒吼着,不过却并没有人敢去找军官请战,刚刚一阵战败,带队的军帅都被胡以晃下令斩了,而在被败兵裹挟着进城寨之后,胡以晃还兀自红头涨脸的叫道:“耻辱,奇耻大辱!”

气的差点胃痉挛的胡以晃不听任何解释,在逃进城寨之后,立斩一名军帅与十余名旅帅,卒长司马以下的军官,也斩了一百多人。在这样一个得了失心疯一般,用通红的眼睛冷冷瞧着自己麾下将士的主帅,将士们哪怕是再愤怒,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摸胡老虎的屁股。

------不过也没有人知道,胡以晃在下令杀人稳住军心后,已经由着陈享荣镇守城寨子,自己却带着收罗好的三四千精锐兵马离开了阵线。城寨太小,两三万人的太平军根本不可能全集中在寨子里固守,在河堤的营垒失守后,就是以城寨为犄角之势的军营了,刚刚那样乱糟糟的情形,走掉了几千人根本无人注意,就算有人看到了,也没有人敢出声说话。在刚刚的骑兵败退和营垒失守后,胡以晃就认识到三河守不住了,而他斩掉部下稳住军心,换来的就是一点点时间罢了。

“总镇,你看那是什么?”一个随着张树声等人赶到战场最前端的参谋指着远方大呼小叫道。

火光!漫天的火光腾空而起,黑灰色的烟柱腾摇直上,直窜云霄,艳红色的火舌看起来也有十几丈高,虽然隔的老空,也能看到红色的火星在空中飞舞爆炸,令人不自觉后缩几步,好象那炽热的气浪就要舔到自己的身上来一般。

“可恶!”张树声久历沙场,在与刘铭传吴长庆等人对视之后,都是明白了远方发生了什么事。

灰白着脸孔赶到的李鸿章也是手搭凉棚,沉着脸看了一会之后,便是冷笑道:“这敌将倒也有决断,战局一有不利,也是害怕咱们去扫他们的粮食,这便全烧了,倒也心狠手辣的很!”

所谓的“扫”是皖北土话,在场的人全都明白,李鸿章话音一落,诸人都是苦笑。张树声斜瞟李鸿章一眼,却是满脸的无所谓:“淮军不缺他们这点粮食,倒是他们的南京,没有粮食就要心慌!”

话虽如此,他心中也是气恼,对面如此大火,显然烧掉了不少物资,淮军从年前开始扩军训练,钱财物资用的极多,工业化的成果虽大也经不起以几府之地养十万现代雄兵的重压,所以现在淮军做战,物资缴获其实也很重要了……不过些也不必细说,看着城寨后面的大火,张树声知道不能再延误,不然什么也烧光了,当下将手一挥,喝道:“半个钟点之内,给我把这鸟寨子拿下来,然后去灭火!”

得到了休整和士气提升的淮军并没有费太多的力气,先是一个突击就打跨了寨子四周的太平军军营,然后并没有蚁附破寨,而是用火枪和手榴弹形成了绝对的压制火力,寨子的四周墙上就看不到一个活动的敌人,然后好整以暇的淮军将士用刚砍出来还散发着新鲜木料香气的擂木连连撞击,在寨子大门被撞开的那一刻后,里面尚余的几千太平军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投降。

破寨之后的事情便简单的很了,收容俘虏,收缴武器和军旗,武器淮军用不着,连内卫都用不着,不过各地的城管和巡警并不能全部装备火枪,在武器中择其精良的使用,剩下的便回炉重造了。再之后,便是去救火,查封太平军库存的物资,在三河镇内清点物资的淮军诸将士心里都清楚,这一仗后,庐州之役算是彻底的结束了。

(147)军人荣誉

三河一下,淮军在救火之后收拾残局,一天之后,第三镇的主力便向着庐州出发,到得城下后才知,胡以晃在烧船之后便返回了庐州城内,召集兵马,席卷了城内的粮草与军资后,仓皇出逃,淮军进城之后扫视了几个仓库后发觉一无所有如同水洗一般,据后来知情的人说,淮军总镇指挥部的几个总镇副总都是满脸铁青,李鸿章更是恨声骂道:“什么都教他扫走了,咱们吃啥?!”

李鸿章是团练出身,不免得有点夸大其辞,不论如何,淮军是不可能会吃饭的事情担忧的。不过第三镇在给了胡以晃重重一击之后,对手的回应却也是极尽狠毒,三河烧船烧仓,庐州的仓库居然在一天多的时间里就扫了个精光,而且据淮军的探马回报,败走的太平军逃的飞快,每个人的肩头还都有一小袋粮食,闻报之后,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张树声也勃然大怒道:“以晃这一手闹的太毒,将来见面,一定要给他颗好果子尝一尝。”

淮军打的这极为漂亮的一仗却被对手这样果决的应对破坏了好心情,无奈之下,只得接手庐州这个烂摊子,连年打仗,庐州城内百姓还是很多,平时难得太平时尚且无妨,在这种大战之后的城市里,就需要军队张榜放赈,以安人心,然后计算得失,清点两方死伤,押送俘虏到淮安------在淮军的战果计算里,战俘也算是一种资源,好在胡以晃再牛逼,也没办法把淮军到手的俘虏再抢走了……

四月中旬,整整两万名的俘虏被第三镇押到了淮安,押送队伍只出动了两个营,正是在三河之役立下赫赫战功的左宝贵与聂士成。

左宝贵说是山东人。且是个回子,不过自幼就生长在淮安,说的一嘴漂亮的江淮官话,这一次三河大捷,他在冲锋集团与太平军白刃战时地表现可圈可点。临阵指挥纯熟老练,在敌人攻下来时应对沉稳,而反攻之时不急不躁,并没有一下子把败退的敌军打跨,而是用缠斗的办法咬住了节节败退的敌军,一直等到主力赶到后,一起冲入了敌营之内。这一仗左宝贵打的极其漂亮精采,他又是淮军中地老行伍了。如他这种资历的军官随时都能提拔重用,在立下这样一场战功后,做个团副或是直升团长是题中应有之意,便是到新成立的地方军镇做总兵官,怕也是绰绰有余了。花花轿子人抬人,既然左宝贵高升在即,张树声索性再卖一个人情。就由左宝贵押送俘虏回淮安,现在淮军一旦有大批俘虏都会有隆重的献俘仪式,而负责献俘的军官,算是那天最风光的人物之一,不论是百姓或是军中袍泽,或是张华轩本人,都会对带队的军官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由左宝贵统军,便是抬举重用之意了。

至于聂士成……这是个让人头疼地家伙。三河一役,聂士成立功也不小。张树声对这个皖北汉子也极是欣赏,毕竟有胆子潜入敌营,汇制详细情报的军官并不会太多,而且一个明显有远大前程的军官更会谨慎从事,免得在扛上将星前就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而聂士成显然不同,他更纯粹一些,至于此人后来伙同左宝贵一起立下的战功也是不心,张树声原本要处置他,让这个鲁莽的家伙进入参谋部做一段时间的参谋再说,偏这一次对方战功立地不小。如果还如前议如置,怕是有心人要议论他张树声打压功臣,便是聂士成自己怕也会有不好的想法。张树声左思右想,没来由做这种恶人,索性便也让这个二百五一般的营官与左宝贵一起回淮安。如果大帅赏了他新职再说。若是不赏,回来后再做区处。便可以随心所欲了。

左、聂二人带着两个营两千余人的队伍,却是押送着十倍于自己兵力以上的俘虏,一路上却是如同闲庭信步一般。从庐州到淮安的所有州府县治已经都归淮军的地盘,不少地方打下来都有几个月之久,以淮安政务处料理地方政务的水平,如果一个打下来超过三个月的地方还存在着安全隐患的话,那就是一种不折不扣地侮辱了。事实上,淮安现在的政务体制已经极尽完善,每下一地,淮军先驻防军管一段时间,以内卫部队强力的手腕,狠杀一批反抗者敲打人心,然后就是政务处派驻官员,恢复秩序。然后,全是城管部门恢复城内的生产与卫生等等,接着,全是警察部门的建立,以维持日常的治安。到了这时,内卫部队渐渐不再干涉平常的地方事物,而是查探情报,靖安地方匪盗,防备镜外敌袭等等。

在咸丰六年的三月中旬,正式在所有的控制区域成立内镇,每镇有一定数量的正规军,大量地内卫部队为辅助,这样,在主力部队离开防区进攻敌境之后,新成立的内镇军区可以完全接管原本野战部队的防御任务,甚至按照淮军营务处的设想,就是在主力部队存在的前提下,仍然可以由内镇来做防御地主要工作,负责协调境内地军力配置,刺探敌情,稳定地方,甚至征发军事物资与民这样的辅助性地任务,也可以让野战主力腾出手来,交给地方内镇去进行。这样一来,淮军的野战军镇与地方内镇形成互补之势,可以有效的弥补淮军主力人数不多的不足,而把内卫部队正式编入内镇,也让营务处不少人松了口气……毕竟,这样一支屠刀上染满鲜血的部队以后有了节制,总是会让人放心许多经过锻炼拥有新思维和务实精神的官僚,加上城管与警察,对每个城市人口不一的皖北城市的治理都显的卓有成效,地方迅速安定,土改进行之后农民对淮安政府的拥戴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在得到百姓拥护之后的治理就显的更加容易,而在早期内卫部队的铁血压治下,领地内不可能有任何反对的力量与声音,地方的乡绅们老实的配合土改,安份守已,而商人们则欣喜若狂,在并入淮安管理后,显然在商业上的发展前途比原本清政府统治下要更加顺畅与前途光明。再加上内镇成立,相当数量的内卫部队配合少量的原主力淮军负责沿途地方的防备工作,这使得庐州这个新下的战区到淮安的沿途道路顺畅而安全,根本不必担心俘虏有所异动。

从四月中开始行军,到了月底的时候,大队的俘虏在两个营的淮军看押之下,终于进入了淮安境内。

这个时候的苏北是最美好的,沿途看去,全部是绿油油的麦地,成熟在即的麦子长的半人来高,在微风的轻拂下整齐的摇摆着,让人见之心喜。天气则是不冷不熟,阳光的热力很足,长时间在太阳底下会晒的人额头冒汗,不过也仅限于此了,天气并不炎热,一阵阵的微风吹在人的身体上,令人觉得异常舒适。除此之外,就是道路两边的树木,还有一条条蓄满了绿水的沟渠……在这样的道路和风景下行军,而且是献俘告捷,无论如何,是一件让人非常愉快的事。

淮军献俘是一件大事,虽然这样的形式已经有好几次,在英勇善战的淮军将士的努力下,这几个月来淮军连战连捷,整个苏北和皖北都落入了淮军的掌握之中,如三河之役这样规模的大战已经并不能让人觉得特别的振奋------不过无论如何,胜利毕竟是胜利,况且克复徐州后,以往的矿山已经恢复了开采,又同时开发了不少新的铁矿铜矿与盐池,人力缺口很大,这一次新解来的俘虏正好能解决不小的人力缺口。

有鉴于此,政务处在这一支队伍距离淮安尚且有数十里之遥的时候就派人前去迎接,计算人数,调查俘虏的年龄与健康状况,甚至把确定名册,分发至各矿山与田地的具体事务都确定了,最先一批两千人的俘虏将被发往海州,那里的海港建设已经进入了二期工程,同时还在修建不少的永固式炮台,需要的人手正是各地州府中最为缺乏的,这些只需要一日三餐就能苦干的俘虏在海州的官员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宝贝,只等献俘仪式一结束,就会把他们直接送到海州。

入城之后,献俘仪式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激动人心。左宝贵已经参与过一次,他在被调入第三镇之前,却正是在第一镇中担任副管的职务,在攻打江北大营立功后的献俘仪式上当然也大大风光了一次,后来他升了半级,加入了第三镇征战庐州,所以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的献俘了。而聂士成则是第一次,沿途山崩海啸一样的欢呼声令他分外激动,等到了张华轩检阅之时,他亲自带队献上敌旗,并且踩踏而过的时候,差点儿连眼泪也落了下来,在他正在心里痛骂自己没有出息的时候,却是愕然发现,在自己的身边左右,不少淮军子弟都激动流泪……其实每一个淮军子弟,在经历这样的仪式之后,其军人的荣誉感与自豪感,总会上升好几个台阶,聂士成的表现,一点也不足为奇。

(148)召见

日暮时分,庞大而激动人心的献俘仪式终于结束了。俘虏们被淮安政务处与营务处瓜分一空。政务处当然需要大量的俘虏,营务处也有一些地方需要免费的劳力,因为张华轩一向往政务处倾斜,结果弄的淮军很多事反而要花钱去做,营务处对此大为不满,丁宝桢接掌营务之后威望渐增,军头们发现这个文人大当家有一股天生的蛮霸之气,这一年多来,在淮军军头们的怂恿和支持下,营务处也渐渐把手伸到俘虏中来,虽然大头还是给地方民政,终于淮军也不再是一点好处也捞不上手了。

百姓们在昏黄的路灯的照映下四散离开,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淮安的市政建设进入了一个新的轨道。城内所有的道路被换成了由本地水泥厂出产的水泥铺设,水泥厂要想获得更大的营利,就非得让人见识到水泥的妙处,这种妙处不单是盖房时看得见,而是要踩在脚下。在下水道工程峻工后,就是水泥道路工程,现在进入淮安城内的外地人都会惊诧于脚底下平如境坚如铁的道路,没有灰尘,没有高洼不平的路面,更加没有晴天三尺土,雨天没脚泥,在当时那个时代,就算是在北京也不可能享受到如此先进的道路,而就算是当朝一品,在北京也会容易吃到满嘴沙,在雨天也会尽量减少出行的次数,就算有马车或轿夫。

在淮安。水泥道路与极其负责地下水道工程保障了城内交通地风雨无阻。这里没有什么百年不遇的雨水会让城市淹没在水里。也不会有北方草原刮来的风沙,在道路的两边是刚刚长成型的梧桐树,这种在当地百姓看起来很稀奇的树木引自海外,虽然距离长成材还有不少年地距离,不过将来绿树成荫为百姓遮蔽烈日的暴晒已经是必然之势。而在绿树之间,便是由铁杆与玻璃所制成的路灯。以当时淮安的工业水准。制作这些路灯不难,而以经济来算,却又是严重的不合算。之所以如此,不外乎是要把淮安建成一座新城市的标杆,日后打下的所有城市,俱依此例罢了。自然,还有一些振奋人心地作用。不论是士农工商。还是百战百胜地淮军,能够亲眼看到自己的城市日趋繁荣,总会是一件特别欣慰和长志气的好事。这样一来,几千盏煤气灯就静静的矗立在了淮安府城的大街小巷内,与那些栽种不久的梧桐树一起,默默地注视着一个崭新的时代在淮安这个内陆城市慢慢揭开大幕。

煤气灯算是这时代最好的灯光了,虽然看起来还是发黄,真正论起亮度上,一盏煤气灯却是胜过百盏油灯。在一盏盏煤气的灯地照映下,军队与百姓四散而行,在居住在淮安城中的百姓脸上全是热情洋溢的笑容,在他们看来,张大帅的军队百战百胜。也就代表着淮安城安如磐石。淮安安稳,就代表大伙儿的生活会越过越好。对这一点。所有人都不会有一星半点地怀疑,从张华轩主政淮安地那天起,阖城百姓就生活在了无时无刻不发生的变化之中,所幸地是,这种变化无疑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少人私下议论,大帅称王称帝怕是迟早的事,以淮安府现在的城市发展速度,很快就得拆掉城墙再扩建新城了,将来淮安一大,淮军又打下天下,怕是王气要从北向南转移,淮安没准也会成为新朝首都,到那时,日子怕是要比现在更加好过一些了。

百姓们三三两两的议论走散,淮军们则排成整齐的队列,踩着正步向着城外开拔,他们的牛皮军靴把水泥地面踩的啪啪作响,成百上千人行军时踩正步时产生的共震竟然让沿路的房屋有些摇晃,路灯之下,沿街的百姓都用喜爱中带着敬畏的眼光目送着这支刚刚献完俘的铁军离开城中,到城外的军营里驻扎,而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眼光中,则有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这种火辣辣的眼光让行军中的淮军将士们把胸膛挺的更直,用整齐的步伐前进之时,忍不住也踩踏的更加用力一些。

“功亭,今天咱们回营后就可以休假,三天后才到营务处报道,你在淮安没有家,休了假还留在兵营里做甚?不如到我家里,让你嫂子做点好菜,咱哥俩好好喝上几场,如何?”

左宝贵比聂士成不过大了几个月,言谈之间却是老成的紧,而且当仁不让的以老大哥自居,让心高气傲的聂士成大为不满。

他白了左宝贵一眼,在队伍前带队的步伐却是纹丝不乱:“好容易闲下几天,又在淮安,酒有什么好喝,什么时候喝不得?依我之见,今晚早些歇下,明儿一早,咱们就到讲武堂去旁听课程,艺不压身,多学点总是好的。”

左宝贵却是猛然摇头,乌黑的脸庞上的腮肉被他摇的直晃:“这咱就不去了。行军打仗,咱凭的是战场经验,学的那些东西太过高深,那都是大将总镇们的玩艺。我老左能干个团长就知足了,总镇?不敢想,呵呵。还是早点回家,喝点酒和老婆上坑是正经,再早点生个大胖小子,我左家有个后人,在战场上便也更无心事了。”

聂士成被他说的苦笑连连,却也知道左宝贵所说是出自真心,若是不然,凭他的赫赫战功,再加上出身淮安嫡系,年纪又轻,怕是想进讲武堂早也进了,倒也不必与自己跑去旁听。而看着左宝贵满脸自得的神情,怕是这一次立功升官献俘这么多好事,也不如和新婚不久的妻子见面团圆更让这个老粗军汉高兴。

想到这里,聂士成便也不去勉强,只微微一笑道:“冠廷,你当真是可惜了的。”

左宝贵也知他意,想来以他的战功,若是肯下些水磨功夫学习,再凭战场经验,将来成就必定比现在强过百倍,不过他生性豁达豪爽,倒也不以为意,只是让他去学堂上课,做笔记背战例,学做沙盘重新如新兵一般从头学起,这种滋味想也难受,倒也罢了。

两人一路谈谈说说,却也愉快。攻打庐州一役算是轻松写意,不过在战场上的一切毕竟不如后方,身处前线,神经中的某一点便被打开,一举一动都是在意紧绷,兵凶战危,再强的汉子也有战阵失手身亡的危险,等到了这淮安城中,放眼看去天空中星光璀璨,而城中景色竟也不遑多让,高楼林立,绿树成荫,沿途马车三轮不绝于途,深目高鼻的洋人寻常可见,至于沿途商号繁多,买卖兴旺,行人如织,而且衣饰讲究,男子红光满面,女子娇艳如花,在这样的城市中漫步而行自然是放松的紧,脑中的弦一松,整个人便是懒洋洋起来。若不是淮军的荣誉感使得这些军官与士兵们不能松懈,也是那些沿途女子的目光做祟,不然,只怕这些刚从战线上下来的淮军将士将不会走出这样漂亮的正步来了。

聂士成几乎也是被这种气氛所感染了,看着抿着嘴一路急行的左宝贵,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左大哥看来是想媳妇了,走路还是这么虎虎生风。他不愿放弃取笑对方的机会,正要开口说话,却是看到一小队骑兵正向着自己疾驰而来------他当即就闭上了嘴,对方一身红色的军服与黑色的军帽,淮军中如果不是傻子,都会认出来这是大帅的中军护卫,用淮军中私底下的玩笑话来说,这些中军护军就是不折不扣的御前带刀侍卫。

“是左冠廷管带与聂功亭管带吗?”隔的老远,就有一个肩带一颗铜星的青年军官笑问道:“奉大帅之命,请两位管带到府中相见。”

左宝贵与聂士成两人闻言一震,几乎是不敢相信。两人这一次一起立功不假,而且张华轩赏识也不假,不过淮军现在几近十万人,一营管带这样级别的军官几千人,张华轩是淮军大帅两江总理,不折不扣的开国之主,文武诸事哪一件不要他操劳,如眼前这两人的地位,应该是要等一批军官汇合之后,由营务处安排去见大帅,方为合理。两人当下惊疑不定,却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而眼前的传令军官,脸上却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左宝贵知道厉害,中军护营虽然人数不多,却不仅仅是衣饰华美的样子兵,其中不少骄兵悍将充斥其中,其负责的,却只是张华轩一人的安全,亲贵之重由此可见,而更为重要的,便是其中有不少张华轩的亲族故旧好友门生之类,一营之内哪怕是寻常小兵,也不是可能随便得罪的。

当下自己先行举手抱拳,脸上露出诚挚的笑容,向着那军官道:“多谢老弟了,咱们这就过去!”

聂士成也是醒悟过来,亦是有样学样,与左宝贵一起抱拳相谢。

(149)晋见

前来传令的军官却果然是张氏宗族里的子弟。张华轩之前明争暗斗的张华筑等人早就被踢出淮军之外,当初宗族中人还不以淮军团练以为然,谁料几年过后,淮军却是渐有成大事的迹象,宗族中人这个时候自然是悔的肠子都青了,每日都有不少宗族中人在张府老爷子面前求告,请张华轩分一杯羹给族中人也好,张华轩不厌其烦,便也只能在宗族青年中择其善者培养,只要能堪一用的,便多半留在中军护营里担任军官,毕竟,这样一支近卫强军,还是要掌握在家族手中,心里才会觉得更加安全放心一些。毕竟,与普通的军官和官员不同,张华轩扯旗谋反,别人或可免祸,而淮安的张氏宗族却是不折不扣的生死同命,成则富贵,败则全族玩完,这种利害关系就会使得宗族中人无限忠心,比起外姓军官来毕竟还是更可靠许多。

对眼前这个中军护卫军官的身份,左聂二人自然是心知肚明,他二人虽然是嫡系却也毕竟不能与这近卫侍卫相比,当下两人俱是不敢怠慢,各自召来副手,传令下去,让淮军仍然按着原定计划出城解散,他二人连护兵也不带一个,就这么匆匆上马,与那传令军官一起向着张府赶去。

张华轩的帅府在这个时候已经历经了几次的扩建,其外表与内质的内容都与原本的盐商张府完全不同,整个帅府也就是两江总理府坐落在淮安城的最中心之处,而为了防备安全的需要,四周百米内的所有建筑都被迁走拆除,为了视线需要,也没有栽种任何品种的树木。放眼看去,唯有一小队一小队的淮军中军护兵持枪来回巡逻,而在百米方圆内,到处都是***通明,任何不经允许地身影只要敢于靠近,则必定是不需警告,就地射杀。

聂士成与左玉贵在几个月前分别来帅府晋见。所以对帅府四周的防备森严了解于胸,两人随着传令官到了帅府百步开外,便自解佩刀,聂士成还有张华轩赠赏的象牙柄的左轮手枪,也是一并拿出,交给护兵们暂且保管。

在等传令回去复命请示的当口。左宝贵与聂士成却是心中不安,只是想来猜去,却是一时不得要领,这两人无论如何来说,都是彻头彻尾的军人武臣,上大人们的心思,就是想破他们地脑袋。也是未必明白的。

既然想不到。两人相视苦笑,便也索性不想。聂士成的性子要跳脱豁达的多,当下索性眯眼背手仰头,偷眼去看那在这小小广场四周不停巡逻的中军护兵,看了片刻之后,他却是向着左玉贵偷笑道:“中军的兵看起来也不过就这么回事,倒是手里地枪,当真是好货色!”

聂士成如此没有忌讳,令得左宝贵大为皱眉。不过与聂士成一起看了一会。他便也展颜一笑,道:“中军的兵,号称是兵样子,个个身高体健,品貌端正。排起仪仗来。令人不敢逼视,不过终究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兵。看起来似模似样,其实没有杀气,没见过血,怕是打不得硬仗。”

确实也如他俩所说,中军的兵原本多半是新兵,淮军的老兵极为珍贵,没道理留在张华轩身边坐镇淮安,虽然中军关系着淮安城的安全,也不能等闲视之,所以只在军中充实了部份的老兵为军官,便也罢了。其余地新兵,倒也地确多半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充实其中,在左聂这样的悍将看起来,自然少了几分老辣杀气,多了一点青涩笨拙。

不过再看看中军将士们手中的枪,连左宝贵也啧啧赞道:“果然,功亭你说的没错。中军的配枪,实在是高出咱们太多了。”

现在淮安的后膛枪出产已经很快,不过当然还不足以配发全军,按照计划,在今年内会编成十万淮军,而把十万淮军全部配发后膛枪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现在的后膛枪只是配给骑兵部队,还有每镇中特选精锐一营来配给,还有一些负责特殊任务地部队,比如总镇的警备队,或是特侦队等等,除了这些特殊部门之外,就是各级军官想弄一支后膛枪使使那也是绝无可能的事。而此时此刻,就在左聂二人眼前,加起来足有几百人的中军警备部队使用的却全是清一色地后膛枪,而且明显是刚出厂地新货,做工更加精良细致,隔的不远,两人都是看地清楚,一时之间,都是大起艳羡之感。

虽然如此,这两个悍将却是相视一笑,就为了这一身漂亮的军服加上这一支后膛枪,让他俩加入中军镇守淮安也是全无可能。虽然这些中军护卫看起来个个都超过一米八,个个都是膀大腰圆,满脸肃然,黑色高圆帽加上红色军服,配上新式火枪之后更显威武,不过这支军队再怎么装备,也不过只是一支“样子军”罢了。

适才前去传统的军官显然不知道眼前这两人正在腹诽自己存身的军队,若是他知道,必定会指出对方的看法完全不对,中军负责张华轩的安全,岂可能等闲视之?训练严苛之处远超其余各镇,而在新兵入选之时,也是挑选的一等一的精锐敢死且又忠忱厚重之士,这才方有资格入选。再加上装备极其精良,不但远超敌军,便是在淮军内部,中军在装备上也是傲视群雄,所以小视这样一支军队,只不过是对中军在军人仪表上更加修饰,衣饰更加华美一些的来自古老传统的偏见罢了。并不是灰头垢面就能打仗,也不是衣裳华美漂亮就不能打仗。

“两位管带,请这就随我入内见大帅。”

适才进入的军官片刻之间便又折身返回,看到左聂二人正用艳羡的眼神看向中军士兵手中的淮安一八五五时,这个年纪不到二十的年轻军官的嘴角也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纹。毕竟,从适才到现在,左玉贵与聂士成两人身上的傲气与老兵悍将特有的杀伐之气压的他喘不过气来,身为一个一入伍就入讲武堂,然后毕业后就到中军的张家人,他是不大有可能亲临战场的,然而身为军人没有打过仗,无论如何不能说是一种遗憾,而这种遗憾,使得这个年轻人在见到这样战功赫赫的战将时总有一点腼腆与紧张,职业化的笑容可以掩盖住外表,不过内心里的局促却使得他很不舒服,到了这个时候,看到这两个悍将终于在喜欢羡慕自己拥有的东西,这就使得年轻军官的心里显的舒服了许多。

左宝贵与聂士成两人却没有心思打量这个菜鸟军官的脸上是哭是笑,一听说张华轩即刻就见,这两人就慌了手脚,两人先是呆头呆脑的跟着那个中军军官前行,先入七开间的巍峨门楼,然后由侧门夹墙一直前行,绕过五六个院子,一路上都是***通明,很多军官与幕僚模样的人物匆忙自这两人身边赶路而过,左聂二人满脸是笑,不停的和这些文官与军人们揖让,笑的久了,简直觉得自己与对方成了两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走了一刻钟功夫,眼前的灯光却是黯淡了下来,与适才那些灯光闪烁处相比,一座垂花门隔开了正院与后园,一门之隔,前方只有一个花厅稍大,***也更明亮一些,其余的亭台楼阁水榭等建筑都在黑暗中显的隐约而庞大,只有挂在枝头树梢的羊角风灯,在风中摇摆不定,却是闪烁出微弱的黄色亮光,偶尔灯花一暴,火光亮闪之时,竟是四周花草树木映射分明,放眼看去,却显然是盛春时节,当真是好风景。

左聂二人都是赳赳武夫,哪里知道个中滋味,只是呆头鹅一般站在花厅门前守候,借着***余光,两人还七手八脚的整理着自己的衣饰是否整齐,等引路的中军军官入内后不久,里头便有人传令道:“大帅叫左宝贵与聂士成都进来说话。”

“是,标下遵令!”

两人满口大声应答,然后便举步往花厅前的石阶上去,这两人说起来都是胆色过人之士,左玉贵身上伤疤十余处,俱在胸前,为兵卒时便以敢战浪战著称,为将之后其部下也以敢打敢杀闻名,聂士成更是气盛,以管带身份潜入敌营冒险查勘,而立功之后坦然受刑,接着又与左玉贵搭挡指挥前锋,三河一役立下大功的悍将,这两人当真都是天不收地不管,满心满眼没把世间几个人放在心上,可是当此张华轩召见之时,两人答腔之后,居然浑身有些颤抖,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怕还是以为这两个淮军悍将,竟是两个胆小鬼,听闻上司召见,便吓的如此模样。

两人进房后便立刻跪下行礼,虽然张华轩一直强调淮军将领与他军礼相见便可,不过此时此刻,没有人愿意犯这种政治上的低级错误,不论如何,只要见到张华轩必定是大礼参见,张华轩也不愿意为这种小事情与众人较真,也只得无奈而罢。这件小事,倒让他晓得千年积习难改,做起事来,减少了不少操切和急利近利。

左宝贵与聂士成趴伏于地,却听得不远处张华轩温言笑道:“冠廷和功廷来了?呵呵,不必多礼,起身说话吧。”

(150)内镇总兵

张华轩越是这么平易近人,可左宝贵与聂士成两人却偏是越发紧张。两人索性碰一下头,这才站起身来。

虽然如此,好在淮军中确实规矩比之清军要宽松许多,而张华轩虽然现在手绾十万大军兵符自号两江总理,将来建号称帝也是必然之事,虽然身份如此显赫,而淮军的将领们也对他特别的尊重,不过总体来说,张华轩仍然不失谦和的一面,所以将军们与他对答谈话时,倒也并不是特别的畏惧而致误事便是了。

现在左玉贵与聂士成已经起身站好,他们并不敢直接打量张华轩,倒是用眼角余光偷偷在这厅房里扫了一圈。现下天气虽然不寒不热,傍晚之时却也有点闷气,所以花厅之内门窗大开,房内烛火通明,两人眼光一扫,就立刻看到金星与银星闪成一片,第一个与他们目光相接的便是内卫总镇肩扛金星的苗以德。

见这两个管带看向自己,苗以德倒是不以为意,反而微微一笑向两个年轻的管带点头示意,而以他的身份,其实是在第三镇的总镇张树声之上的,就是与第一镇的总镇王云峰相比,在张华轩心目中的份量,怕也是只高不低,而王云峰已经号称是诸镇之首,苗以德这个内卫将军的份量,由此可见。

聂士成与左玉贵二人自然也知道其中关节,两人虽然被苗以德肩头将星吓了一跳,当下却是不敢有半点失礼之处,便也立刻点头还礼,不过,这两人却是再也不敢胡乱张望了。

“两位管带远来辛苦,这一次三河大捷,两位也是立有殊功郧劳,我听闻之后,很觉欢喜,今日大阅因故未至。想来想去,还是召两位来府里见见的好。”

张华轩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两个猛将的小小失礼之处,仍然依循着自己的思路。向着左宝贵与聂士成二人笑首说道。

在场诸人如以年纪而论,张华轩也不过二十五岁,而论起城府气度涵养风范,却是比之一样二十来岁的左聂二人强上许多了,两人一边躬身听着张华轩说话,一面心中大是感动,待张华轩说完之后。左玉贵便先答道:“三河一点功劳算不得什么,倒教大帅这么欢喜,标下实在也是惭愧的紧。听说就要对河南和山东用兵,标下不材,愿意到前方效力,或是能亲斩僧王与胜保之人头,到时候来献给大帅一观。这才值得大帅夸赞一回!”

他这话说的算是滴水不漏。隐约间也有请战之意,第三镇的人心里都是清楚,打下庐州之后,第三镇在短时间内算是没有大仗可打了,非得北方战事尘埃落定后,大军一直南下时,这才会主动攻击皖南,若是不然,除非有天赐良机方可动兵。然而天赐良机这种东西谁也说不清楚,所以在短时间内若是想打大仗,还是转镇向北才有机会。

左宝贵的心思聂士成当然也是明白,当下不觉暗中白了此人一眼,心中暗骂左宝贵这厮奸滑。心里有如此大事却不同自己商量。当下却也是不甘人后。立刻也向张华轩回道:“标下也愿意,或山东。或河南,打僧王还是胜保,标下绝不会给大帅丢脸!”

两人如此请战,张华轩看在眼里自然欢喜,左宝贵勇武精明而不失厚道,聂士成聪明干练,骨子里却也有股子蛮劲,所用得当,自然也是良将之选。

他心中赞赏,嘴上却是向这两人道:“稍安勿燥,两位之任用,自有营务处来做区处,今日我见两位,不必谈及于此。”

左宝贵与聂士成岂能愿意如此就做罢?身为武将,自然愿意到有战事的地方去,越是兵凶战危,反而越是引动这些军汉去厮杀,想想未来一年内甚或是两三年内都要呆在庐州不动,当真是闷出鸟儿来,此时能见着大帅,如此良机不来争上一争,那也岂不是再蠢不过?

当下对视一眼,两人一起躬身,俱道:“恳请大帅恩准,标下等到得前方,绝不会给大帅丢脸。”

张华轩今日召见他们,确实有想见见这两个史上名将忠臣地突发冲动,不过总的来说,对这两人甚至是第三镇的人员分配,这几天来营务处已经商量了很多次,费尽周章这才确定了下来,而且为主帅者,对营管一级军官地任免也未必要事必躬亲,否则,岂不是成了人主与臣下争权之举,那是满夷建奴方会如此,张华轩自然不屑为之。

他正在为难,旁边却是有人搭腔接话道:“大帅欣赏尔等,自是尔等福气,还不该谨言慎行,不给大帅丢脸?岂有当着大帅之面强求调动的道理?”

这话一出,左宝贵倒还罢了,聂士成殊不是好脾气的人,眼角一跳,看向说话那人,便欲还嘴,只是眼光一扫,自己倒先软了一截。

原来淮军以文人掌管军务,一切军官调动,任免,军事做战计划,俱是营务处来管,至于粮草调配与军队驻扎才是政务处的首尾,而此时开腔训斥这两个年轻悍将的人,却是一个进士出身,论起凶悍劲头来却比很多大将勇将都还要彪悍几分的署理营务处的丁宝桢。

一见是此君,左聂二人顿时哑火,要知道丁宝桢掌握营务处,等闲军事调配人员升迁调动,俱是此人掌管,张华轩虽然是一军主帅,有时候也会让着此人三分,毕竟淮军现在要扩编至十万众,淮军事务繁多,丁宝桢能言敢干,能力甚强,若是惹得这贵州佬儿一怒之下撂了挑子,到时候却上哪里寻更合适地人选来相助管理淮军之士?也亏得此人脾气甚是火暴倔强,而且为人甚有手腕,也并非是一味的强横,所以淮军上下这几年来被他管的甚是服气,便是一镇总镇,遇到丁宝桢也需得十分客气,如聂士成与左宝贵这样的一营管带,平时想见丁宝桢都是千难万难,更不要说敢于丁宝桢顶牛犟嘴了。

只是他两人服软,丁宝桢却是不打算放过这二人。当下又是冷着脸开腔道:“左宝贵当为良将,不过格局尚小,其实以你资历,团长也做得了,至今不过一管带,岂不是以武勇而得名,却又以武勇而害名?为将者,非武勇不能激励士卒,然而到了一定地步后,就不能以武勇自传,不然,始终不能改格局太小之弊!”

他见左宝贵要答腔辩解,却是不肯给对方这个机会,当下又接着道:“我知道你当年同僚多有还任棚长的,甚至任普通军士的也不乏其人。不过你左某人却不是那种笨人蠢人,读书不少,讲武堂不曾去,堂里的讲义却读了不少吧?现下地总镇中,有不少当初和你同级地,男儿大丈夫,宁不愧乎?左冠廷你不必辩,淮军少人才,总镇一方的人才更少,你想偷懒只做武夫,只愿将千人,我却不能遂你之愿。海州重地,有海港和水师,现下又大兴土木,建炮台,修城市便宜通商,这等重要地界,淮军主力镇守有些浪费,然而又不能等闲视之,所以要在海州建内镇,以淮军一营,内卫四营一并镇守,若有事,所有海州执械的官府中人,并归内镇总兵节制。你是老行伍了,资历够,腹中学识也不差,便是差,到讲武堂学上三月也尽够用了,今晚回去好生歇息,后日便到讲武堂报道,三月后,去海州做内镇总兵官。”

这内镇一事,却是营务处与政务处,再加内卫系统一并协调后的新举措。内卫其实已经是分权,不过现在淮军每至一地都成立内卫部队,绥靖地方杀伐异已,权力仍然不小,张五常不过问内卫的事了,不代表苗以德管内卫就能让所有的人放心,而苗以德也不愿意如张五常一般,到最后因小罪而去职,与其那般,倒不如自己主动削权让权,把内卫放给新成立的内镇总兵去管,这样一来,或是一州府,或是三五州府成立一镇,设总兵管统领全责,内卫也在其管辖之下,苗以德这个内卫总镇官的职责就要小上许多,在很多人眼里的形象无疑也会好上许多。而据可靠地小道消息,除了营务与政务两处外,张华轩有意新成立的军法务将会取代内卫的很多职权分配,专责对淮军和内镇军人的内部管理,而外部的肃反则交给内卫,而这个军法处地管理人选,想必是非他莫属,所以倒也不必守着内卫这一亩三分地不放了。

所以内镇一事,与淮军系统内争权夺利地斗争有关,自然也是委实需要,所以成立之事是刻不容缓,而内镇总兵官的人选,自然也是要慎之又慎,不是寻常武官就能当得地。

只是这个当口,左宝贵显然不觉得内镇总兵是什么好差使,他却没有胆量在张华轩的面前顶撞丁宝桢,而且,看张华轩笑吟吟的模样,显然也是事先就知道。他不禁在心中暗叹:“果然大帅不是那么好见的。”

当下却是不敢耽搁,立刻向着丁宝桢行了一个军礼,正色答道:“标下遵令!”

(151)大麻烦

丁宝桢把左宝贵训斥的满头大汗,见对方不敢强项果断听令,当下颔首而笑,却是转瞬又冷了脸,把脸一掉,又向着聂士成冷笑道:“这位就是聂功亭聂管带了?”

这位总管军务的幕僚如此问话,聂士成虽然讨厌对方的态度与口吻,却也不能不答,当下也是冷着脸答道:“标下正是,大人有什么吩咐?”

丁宝桢总管营务,众将私底下常以中堂或是本兵大人戏称,其实他自己也是以兵部尚书自诩的----虽然他自己觉得中堂大学士也未必就不合适。两年他总理营务,威权渐重,总镇大将见了他也是改颜相向,不成想这聂士成居然敢冷颜相对,倒是噎的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华轩看的忍不住微笑,其实聂士成的这点傲气全是他的干系,如左宝贵这样的悍将,都是从泥途中被张华轩拔擢而出,所以对张华轩极为敬重,而且淮军初立起就极重军纪,所以不论是张华轩本人亲令,还是他任务的营务处总理都会让淮军诸将服气,并且听命无疑。倒是聂士成这样的后起之秀实是受了张华轩很多明里暗处的照顾,大帅青眼相加,自然会使得聂士成添一点骄纵之气,便是丁宝桢这样的顶头上司的上司也敢顶撞。

丁宝桢自然知道其中关窍所在,看到张华轩如此,便是忍不住翻一下白眼。今晚召见这两个管带,实是营务处事先与张华轩勾通好之后的结果,对左宝贵是一种敲打,对聂士成则是另一种管束,以丁宝桢私心认为,聂士成在三河的表现不能说不是勇敢与机智的结合,而论起军规军纪,则这个年轻气盛的管带却是让人不那么满意了。

当下也不理会聂士成的这种态度,他身为上官。若是与部将争执这点子态度问题,不免会自失威信,反被人笑,只能不管不顾冷着脸道:“不必言吩咐,总归都是公事----我听说聂管带在三河一役立下大功,这一条毋庸再说,淮军上下都是知道了。不过聂管带有违军纪之处,却也是不少。”

他此时贵州蛮子性子发作起来,故不得再给聂士成这个张华轩的爱将稍留体面,当下竟是冷面冷口。板着脸竖起指头,一条一款的详细来说,把聂士成擅离驻地,擅自主张前去敌营的举措所触犯地军规军法解说清楚,说的兴起之时,竟是拍桌骂道:“若是淮军上下,俱以聂管带此举为样。大伙儿一窝蜂般学将起来,姑且不论是否每人都有运气立下这般功劳,便是全数立功,前方的总镇大将,还如何再带得兵打得仗?”

聂士成说到底还是有些年轻气盛,适才冷脸相对便是一口气咽不下来,而此时对方虽然等若指着自己的鼻子痛骂。以他军人的见识。却是知道对方所言俱都是实,而竟是辩解不得,他涨脸了脸孔,直欲出声反驳,而几次三番话到嘴边,却都是咽了回去,待得丁宝桢喘了几口粗气住嘴后,聂士成也是红头涨脸,却是行了一个军礼。向着丁宝桢答道:“大人教训的实在是,标下确实有干犯军纪之处,无甚辩解之处。”

话虽如此说,以他的强项性格终究是不满对方的态度,行礼之后。却又是一抱拳。满脸促狭的笑道:“好在标下立下些须微功,请大人折扣后再处置便是了。”

此人刚刚还在认错。丁宝桢原本铁青的脸色也有些回暖,便低头饮茶,不承想话头一转,竟又是如此惫懒,丁宝桢含着一口茶水,竟是不胜其苦,半响过后,方才摇着头将茶水咽了下去。

“哈哈,聂功亭你当真是胆大包天。”张华轩这时候却是不能不说话了。他放下手中文书,手指着聂士成道:“丁大人是何等人,等闲总镇也不敢与他这么说话,偏你聂功亭胆敢如此!”

聂士成淡淡一笑,答道:“标下实在是一心为大帅效力,此人可鉴日月。”

“这个我自然知道。”张华轩敛了笑意,向着聂士成正色道:“军中人都知道,我对功亭你甚是赏识,而功亭以我重视之意而极为奋发,一心要为常人多出些力,这心思我也是明白地。”

“不过……”张华轩话锋一转,又道:“设若是你适才并没有先认错,只怕功亭你在我心里的形象,不免得要大打折扣!”

见聂士成有些发呆,张华轩微笑道:“军纪便是军纪,不论你心里如何是想,毕竟犯了军纪是实,这一条若是认识不到,只以自己本心出发而论,与上官质辩不休不肯服罪,这样的人,说到底不过是个悍卒,用来冲锋陷阵便是了,不堪大用,功亭你若是那等人,也便让我失望了。”

张华轩这话算是说的极重,聂士成涨脸了脸,单膝跪地,答道:“标下并不敢,这一次委实也是标下有大错在先,丁大人指责的原是不错。”

“说的好。”张华轩笑吟吟上前将聂士成扶起,然后又笑道:“大丈夫能知错便能改,所以聂功亭你能先认错,其余的事就不必多说了。年轻人些许傲气也是好地,总比那些暮气十足之辈,只懂唯唯称诺俯首言好要好上许多。”

说到这里,张华轩面露沉思之色,便是丁宝桢也是神色一凛,张华轩城府渐深,就是身边这些幕僚又有几人知道他的真实想法?而他每一句话,几乎都有深意,或者说,这些麾下的文臣武将会帮他设想出多层的含意来,适才所言,到底是向谁表达不满,却是颇费思量之事。

张华轩却是不管眼前这些人脸上的神情表现,只顾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既然知道敬畏军法,余者皆不足道了。不过聂功亭你到底是年少气盛,而且我对你拔擢太过,反而让军中侧目。所以这一次就不赏你了,你可心服?”

这话算是张华轩难得的交心话语,他开始欣赏聂士成不过是因为对方在历史上地功绩,时日久了后,却对这个小自己几岁地年轻将领当真欣赏,而其实若以历史上的功绩来算,目前他麾下的刘铭传与左宝贵等人,无不都是史书名将,而且都以爱国忠君著称的。

这一番话出自张华轩真心,聂士成虽然傲气,却又如何不懂?当下大是感动,只是适才已经跪过,这会子便强忍心中激动,只是向张华轩抱拳道:“标下明白大帅用心良苦,日后绝不会再给大帅丢脸便是!”

“好,好好好!”张华轩连声赞好,既然聂士成心服,便又转头夸赞了几句左宝贵勇武,向着对方调笑道:“冠廷初入淮军时,常常受罚,有一次也是违了军纪,被我亲自下令长跑二十里,回来后差点累断了气,现在想起,是否有怨?”

“标下哪里敢!”左宝贵表面上做出一副惊骇模样,其实心里大是高兴,张华轩身为一军主帅,此时竟是记得自己当初为一小兵时的事迹,这种待遇,淮军里管带一级的军官,却是不多。

“好了,不说笑了,来谈正事。”张华轩连日公务繁忙,和这两个老粗军汉说笑几句,心思不觉一开,眼角的疲惫之色也减轻了许多,其实张府已经成为一个行政与军事的决策中心,此刻众人虽然呆在这后园的花厅之内,前院却是人声鼎沸,虽然隔地老远听不清楚,总归是一派繁忙景像,淮军现在占地越发广大,政务越发繁劳,而北伐之后势在必行,军务上的事也是瞬息万变,不可稍有耽搁,因此这堂堂帅府每日前来传令报信的使者不绝于途,在府内议事的文官武将也济济一堂,仅在这花厅之内,就有十数人之多,而在张华轩所居座位之前,便是一座硕大的沙盘,将淮军布防与清军防御情形标明真切,而在场知兵之人一看就知,负责北伐地三个镇已经都赶到预定地位置准备,北伐京师之事,眼看就要进行了。

一想到此,聂士成与左宝贵两人都不免得还是面露狂热之色,身为军人与数万袍泽一起誓师挥戈北上,革旧立新,此何等英雄了得之事?追溯以往,唯有明太祖出身草泽,任用徐达、常遇春,领大军北上赶走蒙元,恢复中原汉家江山之事可以相比拟了。

只是他两人愿意如此,在张华轩与营务处的心里,他们却已经被当做棋子放在了别地地方,这种事,原就由不得当事人做主的。

张华轩沉吟片刻,以指敲桌,半响过后,方向着聂士成笑道:“北伐是由三镇进行,多也是强兵悍将,你二人就不必挂心了。淮军不是以将打仗,实是以兵而战,只需稳住军心不绝粮道,北伐胜利则是必然之事。倒是南方,我颇为挂心。发匪自打败湘军后只有三河一败,而三河败后到底是何等情形淮安不能尽知,若是彼辈借北伐之师,有识之士以数十万人北上,则是淮军的大麻烦!”

(152)敌情

此语一出,在场诸人俱是神色凝重,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确实,太平军虽然与清军正规军,特别是与湘军的做战中并没有占到便宜,这使得除了北伐军以外的太平军的战斗力很让人怀疑,不过蚂蚁多了也能咬死象,而太平军的西征精锐,特别是石达开部与秦日纲部的战斗力还是不在湘军之下的,石达开能围死曾国藩,而秦日纲部能破九华山大营解镇江之围,俱是明证。特别是秦日纲部下的李秀成与陈玉成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悍将,在镇江之役时已经崭露头角,特别是陈玉成,在镇江之役时先是潜入镇江城中,与守将吴如孝取得取系,然后率精锐死士一战冲下清军大营,这一战后名声大振,已经俨然是太平军中的后起之秀。

这样一支也在上升期的军队,其战斗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其实如果不是天国上层的腐败无能不思进取,其实直到天国晚期,太平军仍然能保持着局部的军事优势,这一批杰出将领的能力由此可见一斑。

只是看着眼前诸人的表现,张华轩肚里暗笑。他熟知历史走向,知道这一年会发生天京事变,天国事业从此就走上下坡,大批的精兵强将,特别是上层经历了连续两场的血洗,足有四五万人还有几位名王丧身在这一场事变之中,从此之后,天国就只能被动挨打,而不能进取了。就算是后来再破江北。江南大营,下浙江。攻上海,也都是局部地反击,而没有全盘的攻打清朝地计划了。

只是他现在也有些疑惑,历史的走向在他的干涉之下已经有所改变,石达开在去年并没有与秦日纲一起回到江南,而是继续在江西围攻湘军,直到把曾国藩消灭为止。而湘军主力虽然损失了一部分,还有相当的战力维持在湖南与湖北等地。在淮军反清之后,太平军一时半会没有了清军的绞索威胁,所以石达开等部精锐仍然留在了湖北等地,至今仍然未回天京。

历史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原本的走势是否还会继续进行,天国上层在失去庐州后是否会警醒,在没有打跨淮军之前先不会内哄。这几点疑问在这些天来一直横亘在张华轩的心头。很难让他完全安心。

如果太平军当真因为庐州一役而警惕起来,缓解矛盾,重新抱成一团地话,以目前南方清军的实力,根本没有资格拖住太平军的主力,当真到时候杀过来几十万精锐,长江防线那么大的范围,淮军吃亏在人少,战斗力再强。也经不起对方大兵团大范围的骚扰和合围包夹做战。如果再稍有不慎,可就不止是一点麻烦那么简单了,而是当真的不折不扣的大麻烦了。想到这里,张华轩倒是理解了眼前这些人地表现。不过他是一军主帅,却仍然是一脸地笃定。只是向着众人淡淡道:“所谓知已知彼方能百姓百胜。淮军在南京当然也有军统的人,不过他们多半是下层军士或是商人百姓出身。搞搞普通情报还可以,观察敌情研判大局,却是不成。”

他半开玩笑的打着哈哈道:“我总不能把军统的总镇派到南京去?这一次听说聂功亭潜入三河刺探情报的事做的漂亮,倒教我心念一动,既然功亭还有这种本事,不如加入军统,替我前去南京看看对岸情形如何,功亭,这样可好?”

到了这个时候,聂士成总算是知道今晚召见的实际原因。对左宝贵,是要脱离野战部队,到新成立的内镇去当总兵,这样的任命自然是很大地提升,内镇虽然不及野战军镇,不过好在也是挂着一镇总兵的名头,肩膀上的铜星换不成金星,换颗银星是绰绰有余的事了。只是野战军的将领脱入内镇防御系统,心里总归会有点不对味道,张华轩这次给了天大面子,即刻召见,又提及当年之事,不外乎是在军令之外以人情感化,这就使得左宝贵无话可说,也无法陈说自己不愿,而到了后天,这个一直粗枝大叶地军汉就要到讲武堂学习,然后去海州当内镇总兵。适才想到这些,聂士成还颇有些幸灾乐祸,他只要能留在野战部队,哪怕是个棚长,也觉得比左宝贵去干个内镇总兵强,可到了这时,却又是青天霹雳,张华轩居然开口让他去做军统!

军统是什么玩意?其骨干份子多是当年在淮安搞肃反地内卫营的铁杆核心,肃反太伤人和,而且张五常出权力太大,捅了一个漏子后,被张华轩找到借口一分为二,从此军统对外,内卫对内。这一年来,军统地成绩不能说不大,很多南方两边的重要情报都由军统辛苦得来,而且地图汇制,物价调查,军统都做的有模有样,可以说是淮军征战各地的有力臂助。可惜这种处在秘密战线的部门总是隐藏在阴暗的角落里,再加上当年内卫营干的极为血腥,在民间和军队的形象都不是太好,特别是在淮军野战部队里,军统向来都是嘲笑和打击的对象,可偏偏就在此时,一直对聂士成信任有加特别关照的大帅让他加入军统,这可真是天大的玩笑。

聂士成想不到自己一时心血来潮的英勇行动居然让张华轩记在心里,以为他有干军统的特质,而此时此刻话说到这里,他却也是不能直接拒绝,当下极为紧张,再加上天气和暖,居然已经是满头大汗。

“罢了,我看功亭你对军统没有兴趣,不过你为我走一次南京,这个该是没有问题吧?”

张华轩倒也没有当真让这个悍将加入军统的打算,适才只是一句玩笑,却不成想把聂士成吓成如此模样,一时间大不忍心,立刻便言明真相。

聂士成如蒙大赦,他也知道南京之行的重要,当下不敢再犹豫,立刻双脚一碰,答道:“标下愿效犬马之劳,战场上干冒矢石,此事又岂敢推辞!”

“好,这样就这么定了。”张华轩意味深长的一笑,又向着聂士成吩咐道:“这么着,你便回去驻地休息,明日自会有人寻你出发。”

“是!”生怕张华轩改变主意,聂士成立刻答应,左宝贵也无可不可,当下两人一行军礼,便即告退而出。

待两人离开之后,丁宝桢却是向张华轩道:“左冠廷看起来是个人才,有大将之风,到讲武堂几个月磨磨性子,再干一两年内镇统筹全局,将来统领一军也绝无问题。倒是这聂功亭,看起来有些燥性,只怕不是那种沉得住气的人,新镇以他统领一团,怕是不成。”

淮军中军官的缺乏在这个时候已经是极为严重的问题,讲武堂的学制是两年,第一期毕业的军官已经充实到了各部队,就算这样,也远远不能解决军官短缺的麻烦。而第二期开班时间尚且很短,虽然人数远超了第一期,不过想得到大量的军官补充最少还有一年半的时间,而淮军扩军已经进行了颇久,军官的缺口越来越大,高级军官和低级军官还勉强能敷衍过来,唯有团一级和镇一级参谋的缺口却是越来越大,已经快到了影响淮军总体战斗力的程度,而新成立内镇之后,在各地防御加强的前提下,又得从野战部队调一批有经验有能力的军官充实到内镇,这段时间以来,张华轩与丁宝桢可谓是头疼之极,两个人就差拿放大镜在淮军军官的花名册上寻找合适的军官了,对任何一个可能胜任的军官都是极尽考察试探之能事,而一旦确定,就会立刻下手任命,然后又再去重新寻找。

对左聂二人的处置就是如此,两人在三河一役的战斗报告中极为出色,而能过见面观察,对两人的性子也更加了解。左宝贵老行伍,就是有点不思进取,而且性子直爽豁达,在功名利碌上追求的动力不够,只要让他磨磨性子,再放在合适的位置上锻炼一下,将来就可堪大用,在现在也算是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倒是聂士成有更多的不足之处,与左宝贵相比,性子上好勇斗狠极为相向,不过不如左宝贵的豁达宽容,颇有些年轻气盛的味道,张华轩让他去南京刺探敌情,不能说这不是一个极为冒险的决定,用的好,这一行能让聂士成获得战场之外更多的经验,大局观也会变的更好,用的不好,可能就会坏了大事,画虎不成反类犬。

对丁宝桢这样的担心张华轩自然很是了解,他倒也不肯多加解释,当下只是微微一笑,答道:“南京一行甚是紧要,淮军在三五日内就要大举北伐,军火粮草都准备到位,北伐之后南京的动向就值得关注,放几个可信的钉子过去,对掌握敌情还是极为关键的。至于聂功亭你且放心,在他身边,我放了一个足以制报他,且又相辅相成,可以互补的人选一同前去,你只管放心便是。”

(153)动身

聂士成满脸郁闷,出得府来,左宝贵知道他着实郁闷,当下不但不取笑,反向他安慰道:“功廷,这也是大帅垂爱,若是换了旁人,反倒不能如此。”

此语虽是安慰倒也所说是实,聂士成苦笑点头,答道:“确是如此,大帅如此垂爱,非得将这一次的差使办好不可。”

“你这般想,反而是错。”

聂士成闻言愕然,转头去看左宝贵,却见此人满脸郑重,聂士成与他相识至今,两人一向嬉笑怒骂惯了的,却是从未见他如此脸色,当下也知道左宝贵所说必定有因,于是也是正色道:“冠廷兄如此说必有以教我,请说。”

他这般郑重,左宝贵微微点头,笑道:“大帅教你去南京,你知也是锤炼你的意思,正如教我去内镇的意思一般相同,我生性粗疏,虽然从军的早,立下不少战功,不过向来不喜在人前出风头,也不喜欢事事去细想,所以这么些年下来还是在管带位子上蹉跎岁月,这一番大帅断然把我放在内镇的位置上,内镇关系全局,要统领淮军,内卫,还需协调军统与地方官员,不仅是野战与敌争雄,还需费上许多精力,关注全局。如此这般,我日后便是想偷懒也是难了。而教你去南京,却是因为你性子太过好强,既然三河一事出来,索性便差你再去敌镜,磨磨你性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好,若是你太过要强,万一出了甚事出来。兄弟在这里说一句,以后你想回淮军就难了!”

左宝贵这一番分析虽不全中,却也是与张华轩及丁宝桢等人的盘算一般相同,聂士成待他说完,心中已经明白对方所言出自肺腑,实在是金玉良言。

当下纳头拜倒,向着左宝贵长揖到地,起身之后。方向左宝贵笑道:“冠廷兄这一番话教小弟茅塞顿开,当真是多谢了。”

左宝贵先是微笑,然后却又是暗自摇头,其实以他自己地心愿,实在是在淮军中立些战功,将来封子荫子了少不了他的,至于封公封候。博一个青史留名。却也不是他心中所愿,只是淮军之中向来讲究纪律,并不能让将领们自专如意,便是不想出人头地,却也不能自主,其中况味,也只能自己体会了。

两人经此一事,倒觉得交情更胜一步,于是一路谈谈说说。待到得淮军在城外的临时兵营之后,便是挑灯夜谈,到得东言既白,左宝贵方打着呵欠笑道:“此后便是分道扬镳了,功廷珍重。”

“冠廷兄珍重。”因知此后相见甚难。淮军打下地地盘越来越大。驻地也越来越远,已经与以往大不相同。一旦分开之后,再想相见一次,却是异常困难的事了。

“各自珍重吧。”左宝贵倒是潇洒,长揖之后,便是不再回顾,翻身上马,先回淮安城中自己的住处,然后便会到讲武堂中报道。

至于营中之事,已经交待清楚,倒也不必他来烦心。待左宝贵走后,聂士成怅然若失,良久之后,一阵困意上来,自己又仰而而躺,不一会便呼声如雷。

他这一睡却甚是香甜,从前方回来之后,还是头一次在淮安营中居住,安心之下,不免沉沉一梦,直至傍晚时分,方才睁开眼来。

昏黄的阳光已经照在军帐之内,也照映在聂士成的身上,暖融融的甚是舒服,一阵阵微风吹打在军帐的门帘上,发出轻微的拍打声响,聂士成揉眼起身,只觉浑身上下无不舒适,正要唤自己地勤务兵进帐来,却见对面一个肩扛银星的军官正坐在自己对面,见他起身,却是含笑点头致意。

聂士成一阵愕然,当下不自禁问道:“贵官是哪位,却为何在我的帐里?”

那军官含笑起身,先是向着聂士成行礼,聂士成慌忙还礼,却听对方笑道:“下官吴穆,淮军营务处参谋官。”

吴穆的大名在淮军征伐江北大营之后便是名闻大江南北,在淮军系统内更是声名大振,很多将士可能不懂别镇总镇是谁,而吴穆是谁,却是人近皆知。

聂士成自然也听闻过吴模的大名,而他当然也知道吴穆在半年之前还只是个普通的团级参谋,江北一役后吴穆得到第一镇总镇的赏识,同时也得到淮军营务处与张华轩本人地重视,短短半年之内,吴穆被从第一镇调离,然后去第二镇拟定攻打徐州地计划,在徐州之役又立下大功,于是又被调入营务处直属,现下淮军各镇的进攻计划,多是出于营务处参谋本部的指令,而其中,自然也有不少是吴模的功劳。

这样一来,此人也是年纪轻轻便已经肩扛银星,再进一步,便已经是总镇一级的军官,而此人加入淮军时间极短,只是一个讲武堂的经历而已,其际遇之奇,运数之高,委实让很多人佩服非常。

而这样一个类式传打奇的人数就站在聂士成的面前,而看一眼对方的年经,也是与自己相差仿佛,而气度从容,军容齐整,那种温润如玉地谦谦君子的气质,却更是让聂士成自觉矮了三分。

其实他倒也不必枉自妄薄,吴穆现下见识已经不与当日相同,不要说寻常的总镇,便是丁宝桢这一类的人物,也是天天相见,而此时看这聂士成的模样也是英姿勃勃,眉宇之间英挺之气十足,这一类出色地人物,尽管吴穆见识极高,却也是寻常难见。

两人乍见之下,倒也是互相激赏,当下又客气寒暄几句,吴穆便肃容道:“淮军地军统其实极为优秀,很多发匪的消息都是军统费尽心力,甚至是性命得来,咱们不可轻视军统之力,此去南京,当与军统地人合力协作,不可以偏见傲视同僚,如此可好?”

淮军内部,轻视与敌视军统已经成为一种传统和乐趣,听得吴穆如此一说,聂士成心中虽觉勉强,却也只得答道:“如此就依吴兄的意思便是。”

“好。“吴穆展颜一笑:”既然功亭兄已经休息好了,咱们今晚便即动身。”

(154)入城

吴穆既然肩扛银星,说起来军衔已经远在聂士成之上,他虽然用商量的口吻,聂士成却是绝对不能有所异议,当下便答道:“标下自然听从将军军令,今晚出发便是。”

他这般答,却是正经的公事对答口吻,原本绝无问题,怎料吴穆听完后,却是正色道:“功廷兄,以后咱们便是淮南的商人到庐州做生意,淮军攻下庐州后强令百姓剃发,咱们被剃头后逃了出来。”

吴穆将一些商号的账簿欠条递给聂士成,然后笑道:“以后咱们的称呼也要改,有时称表字,有时就兄弟相称,南行数日,先把称呼改了,相处之时也要随意一些,这样比较不容易露出破绽。”

聂士成一边将这些物事接过,一面惭道:“这是兄弟的不是,居然忘了这一层。”

吴穆哈哈一笑,乐道:“其实我也是刚学会这些,军统的人足足教了我十来天,负责培训我的那个军统的小头头气的差点吐了血,据说,我是军统有史以来最笨的学员,连五常大人都听说了我的名声,如果不是公务繁忙,差点儿就要亲自来点拨我了。”

此人明明是在军统出了大丑,或者是军统的人整治于他,虽然往南边是大事,需要军统与淮军的军方协力配合方可,不过军方向来看军统不顺眼,军统未必也对军方的人服气,两边明争暗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还得加上两边与内卫部队的一些纠葛……这热闹可真是大了去了,如果说想把其中的恩怨厘清,非得写出一部上百万字的著作出来。

如此一来,吴穆在军统的培训生活想必不会和风细雨,以他讲武堂优秀毕业生的身份又怎么可能是一个笨蛋?军统如此折磨刁难。最后差点把老大张五常也给惊动了,可是此时此刻在此人嘴里,居然也不过就是一点风雅趣事罢了。

短短功夫,聂士成对眼前此人地观感却又是大有转变。适才只是佩服,现下却已经渐渐明白,张华轩安排他与吴穆一起公干的良苦用心了。

此时天气尚且明亮,两人当即换了早就准备好的衣袍,早又有人将走骡备好,两个淮军的将领在片刻之后,就打扮成了略带狼狈之态地逃难商人,换装之后。吴穆与聂士成相视一笑,各自骑在青花大走骡上向着南方挥鞭而去。

按照军统的方案,两人事先早就伪造好了一应的相关证件与家世,再加上原本就是皖北人,口音生活习俗相近,只要小心行事,倒也不必担心露出马脚。从淮安到南京两人昼夜不停的赶路。不过三天时间。就到了江北大营的防区,待引路军官再将两人带至江边,又早就有军统的人领着小船等候,然后半夜时分偷渡过江,待第二天天明的时候,两个满脸疲惫风尘之色,双眼布满血丝的商人已经通过了南京城门口地太平军将士的检查,随着清晨入城的人流,一起进入了南京城内。

南京。六朝古都到此时在太平军的官方宣传里,仍然是有着郁郁王气。前明的故宫仍在,大量的官衙与贵人的府邸犹在,只不过是换了主人而已。这个东南第一重镇人口仍然众多,因为以前有江南大营这个枷锁地存在。城内地太平军驻军也是极多。足有超过十万人的太平军精锐驻扎于此,防备来自几个清军大营的包围。在打破九华山与江南大营后。对面的江北大营又被淮军攻破,在庐州事变之前,整个南京都沉浸在一种乐观与兴奋的情绪当中,王爷们志得意满,便是寻常的太平军将士也是骄气十足,在他们看来,湘军不是对手已经被打跨,江南大营跨了,九华山大营跨了,这说明清军根本不是太平军的对手,而清朝也是山薄西山,连清妖的高级官员,位列一省布政的大员都举旗造反了,这充分说明江山易主近在眼前,待数年之后,天国得了天下,大伙儿就全是打下天下地功臣,富贵锦衣还乡的日子已经不远啦。

等吴穆与聂士成潜入城中的时候,庐州惨败的消息显然还没有在下层中传达,在城中游弋的巡兵脸上都是轻松地神情,并没有对行人做认真地盘查,有一些骑马路过的低级军官也是优哉游哉,根本看不出什么紧张地表情,至于城中的百姓也是神情漠然,看不出什么天国即将面临紧张局面,导致城中气氛突变的症状。

在搜集情报方面,吴穆与聂士成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菜鸟,一般来说,向这种潜入敌境,收罗敌情与细节情报的任务都是军统中的老鸟,要有敏锐的观察力与在当地盘根错节的社会关系,再加上人际手腕、口才、记忆力与情报分析能力,缺一不可。而吴穆只是有过十来天的短暂训练,聂士成根本就是被赶鸭子上架,对情报搜集工作一窍不通,两人在繁华的南京街头来回游荡,似乎看了个满脸的情报,似乎又是一无所得,两人从清晨时分就牵着骡子在南京城内大街小巷子里乱转,看来看去,到了中午时分,皆是走的两软发软,吴穆不觉苦笑道:“就算是跑上二十里,也感觉不似现在这般疲惫劳累,我看咱们不如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如何?”

聂士成也是深有同感,不过吴穆是他上官,这一次行动又是以吴穆为主,况且现下他对吴穆也极为佩服,抱着学习的态度跟随左右,自然不敢擅做主张。现下吴穆自己提出,他便喜道:“这自然甚好,我也是累的不成。眼里要看,耳里要听,还要记,可惜记来记去,就是觉着一无所得。”

吴穆听的呵呵一乐,笑过之后方觉不妥,当下又向着聂士成安慰道:“咱们刚到,想一口吃成个胖子不成?前面有个茶馆,那里人多嘴杂,咱们坐下歇息,顺便听听,看看有什么斩获没有。”

(155)听闲话

这话聂士成极其爱听,当下眉开眼笑的应了,与吴穆两个牵着青花健骡到得茶馆之外。要说南京的茶馆与北地的规模不同,应承不同,吃的茶水不同,小吃点心不同,便是器具,同样都在路边的茶档,用的器具也是更加精致一些,不似北方,路边解渴的茶档,就是一条长凳,一张条桌,放上几个豁边的海碗,只管解渴便成,余者不问。

南京这里的茶摊却是不同,五六张桌子搭在几张草席之下,还是用的盖碗茶盅,墙角根上,便是给客人拴马的一堵矮墙,在南京城里找这么一个敞亮地方弄这么一个茶摊,倒是一个听闲话的好地方儿。

聂士成与吴穆都是高个儿,两个人牛高马大,牵着骡子走到茶棚边上,早就有伙计迎上前来,帮着两人把骡子拴好。原本还都喝茶聊天的茶客们看到这两人坐在边上,各人一时便都停了话头,不少人都拿眼打量着这两个明显在身高与气质都不同常人的外地客人。

吴穆额头冷汗直冒,军统的人与营务处算来算去,都是没有算到自己与聂士成这两人都长的太显眼了,都二十来岁年纪,都英气勃勃,都是经过严苛的军事训练,一举手一投足都不同于常人,特别是聂士成那个家伙,唯恐不知道别人看不出来他是个军人,腰杆挺的那个叫直,到茶棚里坐下后双手就搭在膝上。腰间笔直。目不斜视,这倒是标准地淮军将士地坐姿,不过现下两人都是戴着瓜皮小帽遮住了光头皮,还穿着一身青色大褂。腰间扣着褡裢,都是一副典型的商人打扮,这会子配上军人的姿态仪表,这模样儿要多虽扭就有多别扭,要多扎眼就有多扎眼了。

这些年来军统一直在往南京渗透,开始天国上下还不以为意,以为军统与清朝的探子是一个档次地玩意儿,在屡次吃了大亏,泄露过不少军事情报之后,天国上层才意识到谍报工作的重要。虽然在组织与投入程度上还不能与军统相比。不过在人数上却是扶摇直上,很难说,眼前这些人畜无害看起来老实喝茶的这些老百姓们,里面是不是会有一两个天国的探子在观察着,一旦发现真有不对,便是会立刻调人过来拿捕。

吴穆素来以急智闻名,这会子虽然心里发急,却是一点儿不乱,看到众人注视。便立刻歪斜着身子坐下,故意再把两条腿搭在对面的长凳上,然后从褡裢里扣扣索索,居然掏出一杆烟锅来,啪嗒一下打着了火。小火苗一闪。吴穆深吸一口烟再吐出来,已经是满脸的陶醉。

他这么一捣鬼。原本那点子军人气质荡然无存,虽然聂士成看着还有点扎眼,不过已经无妨大局,而那些注视着这两人的人也纷纷扭过脸去,仍然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这么一会功夫,聂士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虽然别扭,还是把腰板给松了下去,看到吴穆来了这么一手,他不觉暗中向着对方比了一下大拇哥。

“我也是烟瘾真犯了,着急忍不住。”吴穆倒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不把聂士成地夸赞放在心上。

一会儿功夫,伙计送上茶来,聂士成嗑瓜子喝茶,吴穆喝茶抽烟,两人一副老实巴交地模样,混在人群中,已经看不出来什么异常了。

只是呆坐了半天,听了一群茶客侃了半天的大山,却是一点儿收获也没有。南京城里的市民已经被天国弄的傻了,这几年来,先是太平军刚入城后的大屠杀,很多当日忠于清朝的官绅被杀了全家,然后还有被阉割了当太监的,也有很多普通的百姓遭了池鱼之殃,当日下手太狠,这几年来天国的权力中心就在城内,所以使得南京不比寻常地方,管束地特别严格,百姓自然不敢胡乱说及政治,谈来说去,不过是普通的诸如年景,收成,城内城外的新鲜新闻罢了。

聂士成听了半天,只觉得索然无味,转头去看吴穆,却见此人倒是听的津津有味,聂士成忍了半响,终于按捺不住,向着吴穆低声道:“吴兄弟,这有什么好听的?”

吴穆头也不转,只是也低声向他答道:“这怎么不好听?简单几句话,便能听出来很多东西。”

他并不明说,聂士成一气掉转头,却也不再胡思乱想,也去仔细听着众人闲聊,再听一会,果然也被他听出不少门道来。

南京这几年来是风调雨顺,年景极好,不过百姓地日子却是越过越艰难,很多殷实之家破产,贫苦地越发难以渡日,不少青壮年都被太平军强征入军了,而诸王们都在南京城内与天王有样学样,一个个大兴土木建筑王府,虽然现在天国不似后期那般封王都封滥了,小小一个地方政权光是诸王就有几千人,不过天国官制在这个时候已经是混乱不堪,六官丞相,点检,军帅,再加上王侯等类,一个南京城内到处都是修筑和改建王府的工地,王爷们修府邸当然不会自己花钱,工钱木料石料漆器家具花鸟鱼虫假山花木,这一些当然都得从百姓地嘴里去夺,按说一个新兴政权应该修明政治体恤百姓,等夺了全国政权再去享乐,可太平天国偏生就是这样一个怪胎,在它刚刚立脚不稳的时候,几乎是所有的天国上层都陷入了享乐的怪圈中不能自拔,其中的代表人物当然就是天王洪秀王与东王杨秀清等人,而其余诸王当然也是有样学样,不甘人后,诸王之下,什么丞相大将,自然也是向着榜样学习,这么一来,种种腐败与贪污的情状就不比清朝好上什么,甚至有诸多更加过份之处,清朝毕竟开国两百年,很多事情上了轨道,而天国,说到底是一群泥腿子突然发了横财,想克制一下自己也是不成。

(156)圣库

天国上下大兴土木,再加上连年征战,盘剥浪费民财的情形极其严重,南京城内的很多中产之家首当其冲,助饷助工的催科这些年来就没有停止过,众多茶客虽然不敢直言抱怨,却是一个个摇头叹息,苦笑不止。按说这几年来天国境内风调雨顺,而且除了去年的一次大战外,清军虽然设了几路大军分路包围南京,然而其实并没有能力进攻,甚至两军之间连小规模的磨擦都是极小,说起来是兵荒马乱战火连结,其实在南京附近,根本没有遭受过严重的兵灾,这样的情形,说起来百姓的日子应该好过许多,就算是天国大兴土木,百姓也不至于太过难受才对。

这其中关节,聂士成与吴穆却是清楚明白的很。这几年来,淮军上下都知道淮军与太平军迟早必有一战,而知己知彼方能战而胜之,所以不论怎么嘲笑军统,对军统搞来的情报,淮军的军官们却还是一样的重视,有识之士,都会认真研读分析。

现在太平军境内百姓难过,最重要的原因当然还是天国从出了金田之后就实行的圣库制度。

太平军初兴之时,大伙儿都是一群光棍穷汉,打下城池金银珠宝并马匹粮食布匹再加上女子,如果平均分配太过麻烦,所以把这些缴获一并归入圣库之内,到了咸丰三年,天国占据的地盘变的极为广大,圣库制度也在各地推行开来,比如南京城内,百姓们手里的金银和口粮之外的粮食便要全部上交到水西门的灯笼巷内的圣库里,有专职人员负责管理,整个南京城的所有居民包括普通的太平军将士手里地财富,都有圣库统一管理。

在天国早期。这种办法不能不说是行之有效的,在咸丰三年颁布的《天朝田亩制度》里云:“天下皆是天父上主皇上帝一大家,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归上主。则主有所运用,天下大家处处平匀,人人饱暖矣。”

在圣库里堆积如山的全是来自普通百姓手里的金银,还有战场上的缴获,从安徽运来的粮食把圣库堆成了一座小山。其余兵器绸缎布匹棉花药材,一切物品应有尽有,极尽丰富充实。这种圣库制度,有效的支持住了太平天国早期地一切战争活动,虽然普通百姓的财富被剥夺了。还不愧是一种行之有效的集体财富共有制度。可以说,这个时候的南京城内的天国圣库,不愧是:“金银如海,百货充盈。”

然而就在几年之后,由洪秀全本人带头地腐败开始盛行,天国的王爷们增多了,开始贪图享乐的人自然也增多了。圣库制度开始被破坏。很多王爷开始提取圣库内的财物为自己的享乐服务,到了陈玉成封王后。圣库制度已经完全败坏,诸王大将们在战后根本不上缴金银与贵重物品了,只是上缴少量的粮食,就算交差。就连当时掌握天国兵权的陈玉成对这种现象也是没有办法,只能苦劝道:“诸位王兄王弟切莫私藏金银,概行要买米粮为要。”可惜,在天国早期还算是有点朝气地天国上层早就腐败多年。到了那个时候。根本不会有人理会这种劝谕,而在天朝田亩制度根本就是画饼充饥。根本得不到民心并发展民力,而圣库又崩坏后,天国后期地财政之紧张,根本就是越打越穷,力量自然也越打越小了。

在目前这一段时间,虽然诸王们已经开始享乐,不过圣库倒还算充足,天国将士的战斗力自然也不容小视,在庐州一战地消息传来之前,诸多闲聊的茶客倒还算是悠闲,不论如何,日子总算还能过的下去便是了。

聂士成与吴穆两个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笑咪咪听着这些南京城内的百姓们聊天说话,待各人提及圣库一事时,两人却是对视一眼,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天国自从出了广西以来,征伐的地盘足有半个中国,而每到一处,必定搜罗当地的财帛金银,这些财物特别是金银多半都入了南京圣库之内,所以民间传言也好,还是军统的情报也罢,提到南京圣库时,都是简简单单四个字:金银如海。

甚至不止是淮军关注,就是清廷也极为关注太平军搜罗来地这些金银,历史上曾氏兄弟破南京后,发掘圣库一无所得,因为此事老曾极为尴尬,他当然不知道圣库地金银已经被王爷们挥霍掉了,到了那个时候圣库里被三千王爷糟蹋的都能饿死老鼠了,因为此事,湘军很受天下人地瞩目,很多人都以为湘军得到了天国的圣库发了横财,曾家兄弟一时间也成为了众矢之的,很长时间内都是焦头烂额,苦恼不堪。

而在此时,圣库里却是不折不扣的金山银海啊,聂士成与吴穆二人一想到此,两人都不是什么贪财的人物,却也是两眼开始冒起了绿光。如此多的金银,如果被淮军起了出来,得多造出多少枪炮,多武装多少的军人,除此之外,又能多盖工厂码头,多建船只,两人一想到张华轩辛苦了四五年创下的家底,加起来可能也就和南京城内太平天国的圣库里藏着的金银相当,甚至远远不如,当即便觉得心中愤愤不平,只欲现在就带来兵马,把这鸟圣库起了出来带回淮安去。

若是张华轩知道自己这两个麾下将领的想法,怕也只能摇头苦笑了。以中国之大,当然能积攒出不小的财富,所谓的清朝的GDP还领先世界的说法也不能说不对。只是他走的是一条新路,荜路蓝缕杀出一条新路,地方小以自身之力投入,想要一下子与太平军这样搜刮了半个中国的财富比,自然还早了一些,假以时日,却也不必再把这些金银看在眼里了。

吴穆与聂士成到底年轻一些,两人倒是想做便做,一想到圣库之事,立时觉得沉不住气,蹲在这里听着旁人闲聊也无趣起来,两人使一个眼色,当即便站起身来,吴穆微微一笑,向着聂士成道:“左右无事,不如到灯笼巷去转悠一圈看看如何?”

(157)意外之获

聂士成自然也是心领神会,现在两人满脑子都是南京圣库到底是什么模样,何等规模的想象,虽知这一类地方必定防备森严难以混入,不过若是来了南京一次,不能看看这圣库在哪在什么位置,又是何等模样,到底心里颇有些不足之意。

到了此时,两人对自己的任务已经心中有数,城内看来看去也就是这样了,军统虽然在南京花费了不少的精力,不过要打入天国的高层还是面临着不小的困难,所以聂吴二人虽然在此,想与天国有身份的高官要员接触仍属绝无可能,坊间传言听听也罢,听其言,观其色,然后再详细分析,也便罢了。

倒是城外驻兵的情形,两人一路来已经见了不少,对其中关节,已经比军统的情报人员看的更清楚明白。

现下太平军的主力仍然是龟缩在南京城内为主,吴穆与聂士成一路行来,再根据以往的情报来判断,知道除了在南京城内外还保留主力之外,相当数量的太平军已经在城外各战略要点布防,比如孝陵卫,原本是江南大营主力所在,江南大营一破,孝陵卫便已经由相当数量的太平军将士驻防,其余上河镇、毛公渡,乃至小水关一带,这些南京城外的战略要点,也被太平军囊括在手中。然后,便是由南京到镇江一线,直至常州前方,俱由精兵强将驻防。

其实若不是破江南大营打的太过操切,一心只想解南京之围为主的话,而是扩大包围圈,以歼灭清军主力为要,此时江南大营已经攻破,太平军完全能由镇江至常州,然后下苏州、上海。将整个苏南并入治下,只可惜天国上下俱是目光短浅之辈,与清军交战只以击溃为满足,每次大战之后,看起来清军被打的狼狈不堪抱头鼠窜,这一次江南大营被破后,向荣忧惧自杀,九华山大营被破后。江苏巡抚吉尔杭阿一说是被杀,一说是自杀,除了这两个钦差巡抚外,大将总兵也是死伤不少,只可惜清军主力却是未损太多。不少兵将在被打散逃走后又重归建制,现在都在苏州的两江总督何桂清手中,人数也约有三万余人,这样一来,加上浙江等地驻防的军队,如果历史走向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清军就能在不短地时间后卷土重来。重新在南京附近建立起大营。把南京半包围起来。

如果没有庐州三河一役,很可能在石达开等人在湖北打跨剩余的湘军主力后。就能回师江南,与秦日纲等人会合一处,一起彻底把盘踞在苏南的清军势力彻底根除,而在庐州战事之后,太平天国将走向何处,将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对,却是谁也不知道了。

聂士成与吴穆两人会过茶钱。牵过自己的骡子。便欲离开此地,向着水西门一带去观察一下圣库的情形。两人都是年轻,在淮军中都算是胆大包天的人物,嘴里俱说是去看看热闹,心里却是打好了主意,将来若是随大军一起来攻南京,一定要把这圣库原封不动的起了出来,交给张华轩去搞工业设施,或是多招募兵马,多铸枪炮。

正欲行间,却见茶馆地众伙计突然间变了脸色,各人原本或坐或站,顷刻之间,却都是趴伏于地,众多茶客见众伙计如此,当下也是各自急忙放下手中的茶碗,有几人还匆忙间将抿在嘴唇之间的小吃点心瓜子等物一口咽下,然后也是跪在原地,尽管脸色憋的通红,却是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

如此作派,吴穆自从入军就在淮军体系内,张华轩是从来不讲究这些没用的礼仪,所以未曾得见过,而聂士成却是在和春与福济等人身边见过多次,只是清朝督抚钦差权力虽大,百姓自然也要在路过地道边下跪回避,脸上却是从未有过如此害怕紧张的神情,他心念一动,知道必定有极其厉害的大人物就要打此地路过,而众人都知道此人厉害,手段必定残酷,所以不敢稍加怠慢,而脸色也是变的如此害怕惶恐。

既然心中明白过来,聂士成当下也是把吴穆一把拉住,两人亦是在原地跪了下来。只在片刻之后,吴穆与聂士成偷偷抬眼去看,却是只见一队接着一队的马队接连不停的从自己眼前经过,而诸百姓都是如自己一般相同,一个个老老实实跪在原地,不敢乱说乱动,饶是如此,那些路过的太平军将士还是挥舞着皮鞭,鞭梢经常在下跪地百姓脸前掠过擦过,很多人只觉得自己地脸上一阵阵火辣疼痛,却是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

吴穆与聂士成趴在地上,却是悄然对视,两人出是不敢出声,脸上却都是会心一笑。原说在南京见不到什么大人物,不成想,眼前就有一个显然是显赫之极的人物就打自己身边路过,虽然见不真切,不过看这做派与气势,一会子寻茶客打听一下,便可知道天国上层地这些大人物们,到底在平时是个什么模样。

两人正暗自里打着小算盘,路过的仪仗却是停了下来。

各人正自诧异,却是有几个束着绸缎头巾的将官按剑而来,吴聂二人心怀鬼胎,当即心里便是咯噔一声,两人均是在想:“莫非自己有甚不对,露了马脚?”

正在紧张之时,那几个太平军将官却是一把将茶棚老板拎起,喝问道:“这里有井水没有,井水可凉?”

“有有有,回将爷,小人这里就有一口百年老井,井水森凉!”

那茶馆老板显然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虽然被人拎小鸡一般拎在半空,一张脸憋的通红,当下却是对答如流,唯恐一个字说的不对,就惹恼了这些军爷。

“好,如此甚好。”拎着茶馆老板的太平军将官展颜一笑,向着自己身边的同僚笑道:“我就说这里有茶棚,就必定有水。”

“不要多说了,一会王爷他老人家恼起来,不是耍地。”有人却看不惯此人洋洋自得地模样,冷言打断适才那将官的话头,却向着茶馆老板吩咐道:“快些让人打冷水来,记得要干净,要打地深一些,越是冷水,越好用,快去!”

(158)水轿

这茶馆的老板显然不知道这一次差使是何用意,不过却是一点儿也不敢怠慢,吴穆偷偷抬眼,发觉这一条街已经被净道,大约有一两百人的骑兵远远布开了防御,其余也有二三百号的兵丁家将模样的人物手持兵刃仪仗,正在散开护卫。

如此规模的仪仗加上护卫,隐约间又有王爷称呼,想想天国诸王中不少已经出外,并不在南京城内,有一些如秦日纲之样的,虽封燕王资历却是不够,私底下很多天国将士仍然是以顶天侯相称,除了当初册立的诸王外,其余赐封的王爷们在尊贵与人望上自然是远远不及。而在所谓的天京城内,敢摆上步骑几百人的仪仗护卫,隐约间看去,还有不少高官大员相随左右陪伴的,其人究竟是谁,自然已经是不言而明。

倒也果然不出吴穆的猜测,片刻之后,茶馆老板便带着一群伙计担着刚从井里挑出来的冷水,这会子刚交四月,天气也就是刚开始变热,远非盛夏时节可比,从深井里挑出来的冷水自然是冰冷非常,两个伙计担着一桶井水路过之时,吴穆与聂士成便在那桶一旁,只觉得路过之时,一阵阵冰冷的寒气袭来,两人情不自禁之下,竟是均打了一个寒战。

“妥了,这里的井水果然不错。”

几个太平军的军官看着伙计们担来的冷水,居然一个个都是面露喜色。他们非比淮军,吴穆眼都看的酸了,也看不出来谁的职务是高是低,这会子情形一乱,几个没成色的便欢欣鼓舞起来,倒是一个中年军官面色如常,当下只淡淡道:“王爷性子燥。刚交四月就嫌热了,不赶紧着把水送过去加在轿子里,你们个个都得被打三百小板才过得这关。”

这话一出,刚刚那些还在欢喜的众军官俱是变了脸色,显然这三百小板的话语并不是随意恐吓,跟随在这王爷身边的,想必是个个都挨过板子才对。

果然便有人立刻将这井水接了去,茶馆中人都被换下。并不能靠近仪仗地边上,几个留在远地的显然是在远眺,又过了片刻,终有人松了口气道:“井水送到轿子里了,看来是没事了。”

又有人笑道:“这南京天气是怪。刚交四月就这么着闷热,到了五六月,更是热的人喘不过气来,还好咱王爷有了这水轿,轿壁四周全部可以装水,到了夏天走一段就换过刚打上来的井水,那轿子里我收拾的时候上过一次。当真是凉意森森。满头的热汗,进了轿子没一柱香的功夫。可就全没有了。”

吴穆听到此处,暗地里噗嗤一笑。这显然是个没成色的货色,应该是王爷身边地小角色,连打扫轿子的事也干的这么起劲,还公然吹嘘,显然在王爷和诸人眼里,应该无甚地位。

果然。此人说完之后应者寥寥。根本就是无人答理,此人一发急。便又直眉楞眼的道:“漫说轿子,咱府里的水亭子又有多少,还有王爷地床边,挂满了奇珍异宝,这些里面,全有我的功劳,便是抬轿的八十三个轿夫,也全是我找来的。王爷前儿还冲我笑了一下,我看哪,是说我差使办的好。”

这人叽叽嘎嘎的只顾着说,适才威胁众人的那中年军官早就变了脸色,待他略顿一下,便是喝斥道:“府里地事,你只管到外面来说什么?”

“是是,是我错了。”那人显然也醒悟到了这一点,立时便是闭嘴不语,同时眼神凶狠,扫视全场趴着地众人,若是方便,怕是要全数杀了灭口才是。

其实天国王府里的这点子破事早就天下皆知,圣库地事都瞒不了人,更别提天国诸王的豪爽阔气奢靡浪费了。这一队人马,显然就是跟随东王杨秀清的府内心腹,东王坐水轿,家中奇珍异宝可以当垃圾来扫,出门坐轿抬轿的轿夫接近百人,这已经在清廷上层传为笑谈。满清那些王爷虽然也是没成色的多,不过三代才出一个贵族,这些建州出来的土蛮早就摇身一变,如杨秀清这样的穷奢极欲倒不算什么,清朝上层看不上他地,就是这一点土财主式地享乐,为上位者,对自己完全没有节制与约束,连从古至今的规矩也不管不顾,就只轿夫一样,就已经足以为笑谈了。

况且除了东王之外,天王洪秀全也完全是个笑话,这个落弟秀才进了南京就只管享乐了,占据南京这么多年就没出过城一次,甚至在南京城内,也很少出他地天王府邸一步,他的正牌老婆都已经八十多人,选入宫中的美女已经超过千人,而且每天都有新人进入。洪秀全又不愧是秀才出身,到底还有几把刷子,他为了教训自己的这些老婆们守妇道,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写诗,用几近白话的打油诗的方式,教训自己的老婆要听话敬夫云云,其文字浅白,内容可笑,常令天国以外读到的人笑断了肚肠。

吴穆想到这里,虽然此时此地危险,却也是忍不住憋红了脸皮,差点儿就要笑出声来。他下死劲抓住了地面,用力克制自己,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摇晃起来。

一伙东王府的亲随军官眼见轿子就要起行,却也顾不得许多,当下众人便一起跟随而去,虽然有人看到吴穆的情形不对,却也无心探查,只当他是吓的打起了摆子。

东王的仪仗宣宣赫赫,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方才走完,吴穆与聂士成也随着众人起身,吴穆满脸通红,向着聂士成小声笑道:“今儿当真是险,差点儿便露了马脚,这真是我的罪过。”

聂士成看着远去的东王仪仗,却也是满脸的鄙夷之色,当下也向着吴穆轻声道:“百人抬轿,这当真是太过荒谬,若非亲眼看到,直以为是人有意造的谣言。就是这样的人,窃掌大权,麾下精兵强将几近百万,占据数省膏润之地,管辖千万百姓?”

他连连摇头,叹道:“大帅把这些人当对手,未免得太过高抬,淮军对此丑类,牛刀杀鸡耳。”

(159)机关算尽

眼前这几百人的太平军将士显然没可能会知道吴穆发自内心的鄙视,给杨秀清的水轿换了水之后,主事的心腹上前,到得东王轿前,俯首躬身,哈腰带笑道:“王爷,轿子换好水了,可还生受得?”

轿内并没有声响,禀事者额头上已经是沁出黄豆粒大的汗珠。他正在迟疑间,轿夫却感觉到轿内有人跺了一跺脚,知道是让他们起行,当下也不理会,八十三个轿夫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来,动作整齐划一,漂亮之极。

旁人不知,适才那禀事者心里却是清楚,就这些轿夫一起停一起止一起起身等诸多关节,那是打了无数小板,甚至砍过几颗脑袋才训练的如此,此事就是他经手负责,而此人也深知杨秀清的个性与脾气,这东王殿下最苛求仔细的人,凡是只要交办下去,稍有不慎做的不对,轻则打板子,重则斩首,那更重的,便是凌迟点天灯等等。想那北王韦昌辉,对东王一口一个四王爷,四哥,凡事悉听指示,弟弟犯事惹怒东王,北王居然亲自下令将弟弟五马分尸,才算摆平此事,寻常王侯,东王想打就打,想杀便杀,天国上下,谁在他老人家的眼里?便是天王,前几日还被东王托言天父传话打了几十小板,天王也得老实下跪受刑,这天国明着是天王万岁,可实际上已经是东王万岁,而眼前的这位主子,连表面的万岁也要争,现下所向便是天王府邸,要向天王提出加封万岁一事,想来以东王的权势威望,天王非得答应不可。

想到这里,禀事者做官的心不免得又焰腾腾向上了几分。当下更陪了几番小意,十倍的小心,如同小脚女人一般跟在东王的轿子身边,张罗着仪仗护卫一起动身,把东王的轿子护在了当中。

刚行几步,他却突然想起一事,当即又向着东王地轿子轻声道:“听人说,北王今天可能会赶回天京城内。他已经派人前来传禀,说是前方军情战事,想与王爷商量一下。”

轿里这一次却是传出声响来了,杨秀清皱着眉头拉开窗帘,禀事者看到他清瘦的脸上满是怒气。当即吓的差点儿跪在地下,待东王开口后,他晓得怒气不是冲他,这才放下心来。

却听杨秀清大怒道:“这厮摆明了是来保胡以晃的,胡某想必也是同他一道进城,来,传我令。去抓胡以晃过来!”

庐州兵败的事天国上层特别是东王害怕影响到军心民心。已经下令保密,严禁外传。这会子他自己盛怒之中忘了此事,居然就在大街上传令抓胡以晃,均令一下,身边的几个心腹大将都面露迟疑之色,杨秀清虽然大权在握生杀予夺随心所欲,却显然也不是个笨人,微微一征。便是明白过来。

当即自己便摆手道:“昌辉想必会带他过府。表面上让我处置,其实想说情。他自己必定没有这个胆子。不经过我手令就敢回来,这一次想必还有人撑他的腰,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

此人这些年来手握天国大权,一纸手令可让千万人的人头落地,威福自用惯了地人说话自有一股杀伐决断之气,这会子压着盛怒出口,旁边的心腹跟在他身边很久,知道此人已经是怒到了极点,若是胡以晃现下就在他身边,自然不免得人头落地,怕是连想保此人性命的人,也会连带着一起丢掉性命。

当下各人不敢多说,只是呼喝清道,簇拥着东王向着天王府而去,杨秀清放下轿帘,面露冷笑。他在天国执掌大权多年,连天王也打得,旁人算得什么?他的麾下有不少心腹大将在外,而在南京城内,他也有超过两万人的嫡系军队,仅一个东王府就有两三千人,整个天京城地防务也是由他负责,多年积威之下,等闲的诸王在他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喘,他有信心让洪秀全真正交出权力,册封他为万岁,中国向来有句言不正则名不顺的说法,虽然在这之前他一直掌握着大权,不过东王九千岁和天王万岁始终差了一层,很多事情做起来并不痛快,而向来只顾着在深宫享乐的天王洪秀全这一次想必还会妥协,毕竟,从去年开始,太平军在很多战场上节节胜利,可以说,清军在江南江北附近的精锐主力部队都被打跨和打散了,太平天国原本就是攻势,现在更是掌握了很多战场上的主动权,虽然前线有韦昌辉和石达开这几个建国时的诸王在指挥,不过他东王毕竟是掌握着全局,很多决定都是他拍板最终完成,所以江南大营和九华山大营被破后,东王杨秀清地声望大涨,很多人都只知东王,不知天

想到这里,杨秀清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适才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至于阴谋权术方面,放眼看天国上下,有谁是他地对手?韦昌辉倒是一个阴私小人,他心知肚明这人并不似表面上的那么恭谨,不过也就是如此了,北王的胆子太小了,他发作过韦昌辉几次,此人连象征性的抵抗也不敢做,如此一来,他的手下谁敢跟着他卖命?为上位者,有时候是要有担当的。

秦日纲此人,不过是天王的一条狗罢了,要见识没见识,要担当没担当,这类人物,虽然麾下雄兵大将极多,也只不过是一根墙头草罢了,堂堂东王,到时候给他一根骨头,便能听到燕王地汪汪叫声了。

至于翼王……想到这个排行老六地开国王爷,杨秀清原本极为自得的脸庞阴沉了下来。石达开确实是天国人杰,在行军做战上,一向骄狂地杨秀清也是自愧不如,事实上在前年的湖北与湖南战场的失利,就是他与石达开争夺战场主导权所致,后来的大胜,是他有自知之明后放权的结果。而石达开除了能打仗,还有君子仁人之风,平时城府极深,也极为自重,对家人部将的约束也很严格,这几年来,杨秀清就没有寻到他的错处,以打击翼王在天国的威望。

对这样一个人,无疑是要慎重行事的!

(160)北王返城

这一次庐州兵败,翼王人虽不在,胡以晃却是石达开的心腹嫡系,韦昌辉想必也是看出来这一点后,才敢冒着危险包庇胡以晃在他的军中,人未至,求情请告的信函倒是先至了。想想这几年来,韦昌辉向来对他这个四哥东王必恭必敬,哪里敢有半点违拗之处?这一次胆子如此之肥,想必是仗着翼王的势,要给东王一点儿难看了。

想到这里,杨秀清不免面露冷笑。他适才的狂怒也就是因为这一点,在他看来,无论是谁,哪怕是掌握着重兵,手里有超过十万人部曲的精兵强将的翼王,也不足以利用手中的力量来挑战他的权威!

天国是他杨秀清的,在这一点上,不容许任何人来质疑!

况且,除了这些权术私斗的原因之外,他对庐州一战的结果也确实是份外的愤怒。三四万人的太平军将士,还有两三千人的精锐骑兵,在三河镇那样极利于防守的地形,在淮军做战部队不超过一万人,而且重型火炮不能参战的前提下就把太平军打的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特别值得一提的就是两千淮军以下攻上,在地形极端不利的条件下对抗超过自己五倍的太平军,而那一万多人的太平军装备精良身经百战,都是胡以晃部的精锐,其中有不少参加过湖北与湖南等地的战事,在当年与清军拉锯攻打防守庐州的一系列安徽的战事中,胡部都立下了赫赫战功。

可惜,就是这样的一支精锐部队在与两千淮军做肉搏战时居然是节节败退,最终守不住营垒,也守不住城寨,大军溃败之后,胡部大半被俘。小半战死,还有小半在胡以晃的带领下立刻逃走,在败逃之前还烧掉了几十万石的粮食和大量的布匹与药材等军事物资,而那些物资,原本就是要调配到天京圣库里来的!

在杨秀清看来,胡以晃地三河一战过错极多,其中任何一点都足以诛杀此人全家,更何况胡以晃逃走之后。不急速来天京寻他请罪,而是先避入秦日纲军中,秦日纲不敢包庇于他,此人又躲入韦昌辉的帐下,现下韦某敢带着他回到天京。想必是与秦日纲和石达开等人取得了共识,几个王爷一起来保这胡以晃的性命了。

杨秀清连连冷笑,在他看来,这些人为保一个胡以晃这么大费周章,最主要的原因,不过就是胡某是石达开的心腹爱将罢了。

在他的冷笑声中,嘴角的纹断越发分明。伺候在轿子一旁的人隐约间看到。心里都是咯噔一声,知道这是东王要大开杀戒前地模样。在这样的笑容之下,无数人的人头滚滚落地,血流成河。

在锣声与开道声中,几百人形成的仪仗队伍已经先后起行,向着天王的府邸逶迤而去,多达五六百人地队伍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完全走开,等东王的仪仗全数走完后却也没有人吩咐这些茶馆的老板伙计和茶客们起身。因此各人还都老老实实的跪着。倒是聂士成与吴穆两人一直偷眼看着东王仪仗的动向,待看到人走开后。便各自站起身来,看到各人还跪在原地,两人相视一笑,一起道:“各位老哥,都好起身了,王爷的仪仗走看不到尾巴了。”

听这两人这么一吵嚷,各人才是先拿眼偷看,然后看到仪仗果真走远,这才一个个站起身来。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却都是个个额头冒汗,这会子站起身来,都是忙不迭让伙计也从井里汲了冷水来,大伙儿打着毛巾擦起去汗。

吴穆与聂士成两人也是嫌热,南京地天气确实古怪,这会子在淮安还是春天地气候,日头也渐渐厉害起来,风却是凉爽怡人,这南京城内却是无风闷热,温度极大,弄的人身上极为难受,待他两人也取过毛巾擦一擦脸,果然这深井中地冷水凉气沁人,擦在脸上令人精神一爽,整个身体都舒适起来。

吴穆呵呵一笑,故意向着聂士成笑道:“还是王爷会享福,咱哥俩在这就没想起来用这井水。”

果然聂士成还没答话,就有一个小伙计接话道:“天国的王爷们谁还不会这个,东王用这水轿,其余王爷的轿子也不差,天王他老人家等闲不出宫来,不过咱也听说天王也是用的这大轿,也得百来号人抬,听说,轿子和那房子也差不多大了,这坐在里头,能不舒服?”

“不要胡说,安生做咱的生意。”伙计的多话让茶馆的老板极为不悦,城内太平军地眼线很多,不要说东王,等闲地王爷或是官吏又是小老百姓们胡乱议论得的?几句话不打紧,有心人听到了,就是灭门破家地大祸!

“是,知道了。”小伙计顽皮的吐一吐舌头,立刻不敢多说半句话,在肩头搭块旧毛巾跑去打扫桌子了。

吴穆自觉无趣,向着聂士成使个眼色,两人都觉在这里搞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倒不如去水西门瞧瞧圣库的热闹也好。

自从入城之后,两人也没有与城内的军统探子接头,两边的情报体系不一样,办事的手法也不相同,无此必要多生出事来。他俩人此行,其实不过是张华轩亲点的代表淮军将领的高级观察员罢了,看看走走听听,察颜观色分析大局,倒没有必要把自己陷在具体的情报工作里。

两人正打算离开此地,却听得有几个茶客低声道:“听说北王要回城,想来是和皖北的事有关?”

“嘘,小声点儿,这些大事,咱管它做甚。”

“不然,要是皖北真乱了,咱们多加些小心总是没错。”

“我看也是,北王原本镇守湖北,提督大军征战,好端端的,回天京做什么?定是皖北情形吃紧,东王征调他回来。搞不好,翼王也得回来。”

“看来这淮军当真厉害……”

吴穆与聂士成支愣起耳朵来偷听,怎奈这几人再也不肯多说半句,就是夸说淮军厉害的那人也是贼眉鼠眼怕的不行,一副唯恐被旁人听到的情形,两人知道从这些普通的南京城内的百姓嘴里也听不到什么真实情形,当即相视一笑,牵着骡子一一翻身上去,却是往着水西门而去。

(161)突变

他们所处的地方距离水西门倒是不远,只是一路行来,除了刚刚过去的东王仪仗之外,一路上居然还有不少文臣武将路过,每遇到一股仪仗这两人就得到路边暂避,随着官员品级的高低还要俯首或是跪拜。

如此这般走走停停,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人才到得水西门附近。聂士成适才又跪又拜的,对杨秀清还好,这时代的人习惯跪礼,对方毕竟是天国手握大权的亲王,谁知道隔下来随便一个小杂鱼般的丞相军帅也要肃清街道,隔断行人来往让仪仗通过,路边的行人百姓都得跪下相送,如此这般几次,聂士成憋的脸也红了,等到了水西门附近后,聂士成红头涨脸的向着吴穆道:“当真是磨人的臊性,在淮安时,从未想过俺聂某有做这种嗑头虫的一天。”

吴穆知道他在家乡时颇有势力,而且在加入淮军之前从未离开过皖北乡下,所以能够仗义豪侠,性子自然也颇为骄傲,入淮军后,官兵虽不能说上下平等,不过赏罚分明这一条是绝无问题,只要有本事有能力,就能一路向上。况且,淮军中气氛极好,主帅张华轩常和普通士兵一起用马勺捞饭吃,早晨起来一起站桩跑步,军中除了军法官外,任何军官也不能对士兵和属下体罚,在这样的主帅带动下,淮军上下一心,军中袍泽极为团结友爱,阶级分野已经并不那么的分明。

就是在这样的团体内成长,使得淮军中有不少年轻军官都认识不清,虽然不尽如聂士成这样傲气十足,却也不是那么好管束。这一次南京之行,聂士成只觉得后背如被百千万颗钢针刺扎,这种难受非语言可以形容,唯有身临其境方能知晓。

吴穆深知此节。当即微微一笑,向着聂士成笑道:“这也算不得什么,我当年在家当人的佃户,不要说是这些大官大将王爷了,就是田主那狗奴下乡来,咱们乡下人也得摆香案跪迎,自己穷的已经揭不开锅,却还得奉上大鱼大肉去奉迎他。百般小意奉承,稍有不对,就拿下去打板子。除了这些,还得去田主家站班,红白喜事要去出白力。这会子在淮军中,想起以前,当真是天上地下。”

吴穆在聂士成的眼中倒是一个标准的小白脸形象,虽然也佩服他智计与城府手腕,不过总体看来倒象个富家公子哥儿,这会子扮个行商,也是精气神十足地相似。却不成想。吴穆家世居然一贫如洗至此。而在入军之前,又坎坷若此。

见聂士成一脸愕然。吴穆淡淡一笑,又接着道:“咱淮军中如我这般出身的十有八九,现下过的好日子俱是大帅一手拉拔的,所以大帅只要军令一下,水里火里没有人敢说孬话,不然,天底下谁看的起?不但是军官。普通的士卒拿了饷领了银。家里分了田地,这些大伙儿谁不明白俱是大帅恩典所赐?很多人现在身在福里不知福。让他们到南京到北京来转悠一圈,可就什么都懂了。”

他这话是有感而发,倒不是针对聂士成,其实淮军中有很多老乡会与牛棚会党这样的小型组织存在,也会经常开展一些如忆苦会之类的交心会,一方面对大帅张华轩表示忠心,另外就是提醒大家不能忘本地意思。如聂士成这样出身又在淮军内发展顺利的新贵对这种组织自然关注不够,很少参加活动,此时这种感叹听在吴穆耳朵里,却未免有些滑稽可笑的感觉了。

聂士成自己知自己事,老脸微红,呐呐欲言,吴穆知他意思,一伸手将他止住,笑道:“无须说得什么,人是世间最健忘之物,只盼将来扫平南北之后,大伙儿不要忘了以前才好。”

因这里接近圣库,关防森严,吴穆说话也极是小心不敢大声,见聂士成唯唯诺诺,他心中不禁暗笑,如这般的军官就是该让他们到敌境来受些折辱才对,回去后要提醒大帅,多派些军官到天京或是北京,见识一下这些王爷老爷们的作派才好。

两人一边谈谈说说,表面上做出一副大大咧咧地模样来,其实入城之后倒是第一次接近敌人关防森严之所,这水西门附近不远就是圣库所在,想那圣库里金山银海,储藏金银之多名动天下,连后来湘军破城后曾国藩第一件要解释的事就是圣库金银的去向,以此时太平军之盛,军纪尚未崩坏之明的储藏,从城门处放眼看去,除了一队队巡逻的太平军将士外,俱是一排排青砖所砌的库房来储存金银并武器药材与粮食,这里面究竟有多少值钱的黄白之物?吴穆与聂士成想想便是满眼地兴奋,拼命压抑,却还是压它不住。

这两人鬼鬼祟祟,果然不是搞情报地出身,一眼便被人看出不对来。一个带队巡逻军司马看出这两个行商打扮的人神情诡异,当即并不犹豫,立刻对着吴聂二人喝道:“你二人做什么地?在这里窥探徘徊,左右,拿下了!”

此人一声暴喝,身边数十名太平军将士自然听命,各人持矛挥刀,眨眼间将两个楞头青围了个严严实实。

吴穆吓了一跳,知道此事可大可小,他两人的履历行程虽然编造的极其完美,不过落到天国官府或是军队的手中,再想脱身却并非易事。在天国或清朝,只要逮住这种形迹可疑类似探子的人物,富者破产,穷者破家,这都是常有的事,就算他二人花钱买脱身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吴穆脑子急速运转,眼见身边地聂士成想要有所异动,当即吓了一跳,却是连使眼色,制止对方地妄动,他暗自后悔,自己与聂士成的确是太过大意,偷偷摸到圣库这里也还罢了,居然还贼眉鼠眼地打量窥探,这般可疑,不被抓捕才是当真怪了。

说话间数十名巡逻的太平军将士已经将吴聂二人团团围住,聂士成原本还想摸出从张华轩那里求来的短柄火枪,此时看到对方刀矛雪亮距离自己不过数寸,只要人一声令下,随时都能戳到两人身上,他也是在心里暗自埋怨自己,放在胸口的手却是慢慢又垂了下来。无论如何,现在翻脸动手,胜算实在是太小了。不要说眼前这几十号人,便是能打翻了他们,这圣库附近兵马甚多,也无法摆脱,况且此地接近城门,城门附近关防严密,只要一乱起来,就绝无可能跑得出去。

此时吴穆与那带队的司马却是已经对答起来,适才情形虽然紧张,好在吴穆与聂士成两人都是胆大包天的人物,被人团团围住后两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夷然不惧,没有半点儿紧张的模样,这样一来,围住他们的太平军将士无形中也放松了许多,不少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漠然的表情,围观着自己的上司在审问这两个可疑人物。

那太平军司马与吴穆对答半响,然后又盘问了聂士成一通,他只觉眼前这两人的对答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所述到南京来的经过情形也很合情理,看打扮模样也是正经的商人,吴穆又把一块银子暗中塞到了他的袖子里去。想来想去,都该当立刻放行才是,只是内心深处却只觉眼前这两人颇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若是断然放走,却是有点主意难定。

吴穆不知这司马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只见对方的脸上阴晴不定,显然是一时半会的拿不定主意,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打算如何,不过要是这样子耽搁下去,只怕就非得到大牢里过夜不可了。

正着急间,距离此地不远的城门处却是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响,由远及近,待到城门处时马蹄声响渐大,各人侧耳倾听,却是大约有数百骑左右。

联想到适才之事,吴穆面露诧色,那北王韦昌辉明明不可能由此处入城,而且根据适才的说话,韦昌辉入城也该是明天早晨的事了,却不知道此时敢带着几百骑兵冲到南京城门的人,却又是谁?

出了这种事情,刚刚还把吴穆与聂士成两人围起来盘问的太平军立刻没了心思,各人翘首而望,却只见城门处旌旗飘扬人声有鼎沸,一时半会的却是看不清楚是哪个高官显贵回城来了。

事情很显然,在天国除了诸王侯爵之外,是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带着几百骑兵来叩门而入的,这种行径不是有担当和实力的人,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而在场的太平军神色紧张,显然也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东王突然下令调精兵入城,这样的话,情况可就复杂和可怕的多了。

好在这种可怕的猜想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一小会儿之后,负责守门的将士们打开了城门,然后恭谨小心的站在了城门口附近,看押吴聂二人的太平军将士也立刻把这两人赶到了一边,自己则笔直立正,向着骑马赶过来的骑兵们敬礼问候。

(162)鞭辟入里

“这不是兴国侯吗?”

刚刚还在趾高气扬的盘问着吴穆与聂士成两人的那个军官已经是额头冒汗,天气是有点闷热,不过在春天的时候额头的汗珠涌泉一般的往下滴落,把这样的情形全部归结到天气的异常上去,未免有点太缺乏说服力了。

聂士成只是看的好笑,顺便儿还往着自己的骡子边上又凑了一凑,这里的热闹一出接着一出,不过他没有打算再把自己与吴穆置于危险之中了,如果情形再有不对,这里反正离城门近,准备好的情况下,他有信心打倒一队太平军后,与吴穆一起夺门而出。

吴穆这会子却顾不得自己与聂士成两人的安危了。适才有人一声惊呼,他已经知道适才那一队迎着城门处而去的人马正是天国的兴国侯,太平天国的第七号人物!

天国早期诸王中,萧朝贵与冯云山早就战死了,只余天王与东王、北王、翼王,这四人,算是天国核心的人物,天王不弄权只弄女人,大权早就旁落,东王军政大权在握,而翼王手中军事实力不俗,就是东王等闲也奈何不得。至于北王,虽然军中实力不如石达开,人望也远远不及,不过此人善阴私小意,奉迎拍马,又是开国诸王,在天王那里也说得话,所以东王虽然跋扈,也容了此人留在天国上层,并不动他。而在这几人之下,便是燕王秦日纲,豫王胡以晃和兴国侯陈承熔了。这三人中,秦日纲算是天王的直接部曲,天王对他也是百般栽培,只可惜秦日纲擅治军而不能治民,也不擅理财。更加没有政治手腕,所以不论如何,也只是一军主帅,而不能成一方诸侯。至于胡以晃,则是石达开的心腹,跟随着石达开攻打安庆、庐州后又率部西征南下,立下了赫赫战功,所以在秦日纲后。他也得以封王。这两人,都是太平军中的实力派,手下各自有几万部曲,天国征战,多倚仗这两人而行。而兴国候陈承熔则是东王杨秀清的心腹。历任点检指挥,然后天官丞相,执掌天国大权。此人工于心计,善机谋变化,杨秀清自视甚高,有很多事也不得不倚仗此人的意见而行,所以在天京城内。天王表面最大。东王实际最大,而真正手握实权掌握天京的。反而是这位被封为兴国侯地陈某人!

城门口那里刚进来一队百来人的骑兵,硕大的“秦”字旗还刚刚展开在众人眼前,而这位向来与燕王秦日纲不对盘的兴国侯爵居然又路过此地,这其中的猫腻可就大了去了。

吴穆人缩在墙角,咪着眼打量着两队人马先是迟疑,然后慢慢靠近,表面是一副看西洋景的老百姓模样。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般的思忖开来。

“见过燕王。”

“见过兴国侯。”

两个当事人当然不会明白正有人打量琢磨着他们。秦日纲四十来岁年纪。布满皱纹的黑红脸庞上满是疲惫之色,他原本在镇江驻防。现下却是风尘仆仆在这南京城门附近,看到陈承熔之后显然是一征,然后也只得抱一抱拳,率先向着对方打起了招呼。

陈承熔也是苦出身,不过年纪比秦日纲小了几岁,这些年来又一直呆在南京处理军务与内政事物,不要说出去征战,就是南京城也没有出过一次,等闲都在自己府中,除了每天去东王府上外再无别事,所以一张脸倒是养地白润如玉,举手投足间,也有点儿身居高位者的形象气质,与秦日纲那种庄稼汉的模样绝然不同。

与秦日纲抱拳见礼过后,陈承熔显然也是意外对方出现在此地,当即不觉问道:“燕王不在镇江,怎么突然回天京了?回京也没有先打个招呼,这于理不合吧。前方突然有警,又当如何?”

倒也不怪此人责问,东王府负责提调太平军一切军事行动,秦日纲这个前敌的统帅却也是受东王府的节制管辖,而陈承熔地位只在东王之下,提调兵马地事自然也少不了要经他的手来做,秦日纲此时回南京来,陈承熔一见而责怪,确实也有他的道理。

“呵呵,兴国侯多虑了。”秦日纲断然否定了对方关于前方敌情的指责,他笑着解释道:“最近多雨啊,长江涨水,这时候是不大可能有什么战事的。”

这一说倒也是事实,这会子南京与整个江南都进入了梅雨季节,在这个时候太平天国最大的敌人当然就是长江之北的淮军集团,而梅雨季节长江涨水,在蒙蒙细雨中长江一望无际,烟雨朦胧之下巨浪激流不断,在这个时候渡江做战并不是明智之举。

见陈承熔勉强点头,秦日纲又笑道:“至于本王回天京来,却是天王他老人家手谕召回,令我回京相见,至于何事本王也不晓得,若是兴国侯想知道,随我一起同去天王府如何?”

燕王毕竟是天王在军中地心腹,天王这几年来已经不过问外事,或者说都是在深宫中发号施令,等闲将士根本就见不到他,就算是石达开一年也见不着天王几回。倒是这燕王秦日纲,在南京城里时就常被召见,在外地领军时也常被洪秀全召回城来见面,如此这般,有时候杨秀清与陈承熔私下议论时,倒也佩服洪秀全这个酸丁秀才,虽然做起天王不象那么回事,不过在党援秦日纲这件事上,做地倒是像模像样,结住了这一路援兵,在东王与天王的权势斗争上,天王也算是多了一颗有用地棋子。

不过这显然是没有多大用处了,几处大捷,都是东王提调,在战争的过程中,很多领兵大将和地方守官都换了东王的人,南京城内外,东王也掌握着相当强大的力量,别的不说,就南京城几十处城门全是东王的心腹在把守,超过千人的提调没有东王府地命令根本就不可能进行,而东王凭借着多年来地经营和威信压迫天王,再加上掌握了城里城外相当大的军事力量,也就根本不怕天王在这个时候耍什么花招。

“如此,就请燕王自便吧。”陈承熔自知拿他也没有办法,当下又是自失一笑,向着秦日纲一抱拳,道:“我来查看一下圣库,最近风雨欲来,凡事小心为妙。”

陈承熔此语自然是有所指,这里地人都是知道军机内情的,知道陈承熔所言必定是庐州失利的事情,三河一败,不少物资没有运到南京,圣库的物资关系到战场大局,自然是马虎不得。

秦日纲显然也是会意,原本是一脸假笑,这会子倒是露出一点郑重的模样。他看向陈承熔小声问道:“最近有什么变化?”

陈承熔会意:“没有,暂且如常,并没有什么突发之事。”

这两句对答一出,两人才又都会意过来,无论如何大家都是政争上的敌手,现下是外敌当前,可没准哪天就得内斗,打起来一样要刀子见红!

当下都讪讪各自闪过了脸去,秦日纲一抱拳,道声:“告辞。”然后便打马绝尘而去,陈承熔待他走后却又是变了一副脸色,看着呆头楞脑的众人,不觉厉声喝道:“都做什么?怎么看城门的和巡圣库的都混到一处来了?还不各自回岗,若是东王见了,你们个个人头不保!”

被陈承熔这么一发作,各人不免得立刻作鸟兽散,陈承熔发作了众人,自己也无心久待,冷眼扫视了吴穆与聂士成两人,再看看这两人身后也聚集了一群等着出城的百姓,当下又吩咐道:“把闲杂人等赶走,今日要盘库,城门也暂且关了。”

一声令下,众多想出城的百姓自然是哀声一片,便是聂士成也极为不甘心,原本是冲着圣库来的,不成想这小白脸模样的官儿一来便被赶走,连边儿也沾不上了,怎么想,都是心不甘情不愿。

他的心思吴穆自然明白的紧,当下一把抓住聂士成的手腕子,顺着太平军的驱赶把聂士成一路拉走,直到看看左右无人,这才向着满脸不爽的聂士成笑道:“功亭啊,这一次咱们是要好好儿瞧一回热闹了!”

“怎么,你瞧出什么来了?”一听说有大热闹,想必也就是敌人的大乱子,聂士成眉头一展,眉眼间已经带了笑意。

“那陈承熔与秦日纲明明就是约好了的,适才的对答,也是掩人耳目罢了。那杨秀清如此的跋扈,想必是最近越来越过份,再加上庐州三河一败,那翼王等人拼死要保胡以晃,几下一凑手,洪某人又被逼不过,想必也暗中凑了一脚。你适才听到没有,那韦昌辉也带着兵回来了,再凑上这秦日纲与陈承熔的异状,我看,大乱就在今晚!”

吴穆说的兴起,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唾沫星子几乎喷了聂士成一脸,聂士成一边躲闪,一边向着吴穆问道:“那你说,哪边会赢?”

“嘿嘿。”吴穆一边冷笑,一边断然答道:“你没看到?杨秀清那骄狂样!目中无人,自以为手握全局,我看,这陈承熔说是他的头号心腹,这杨秀清若要事败,肯定败在此人的身上!”

(163)黑夜

若是张华轩人在此处,必定是极其惊异于吴穆如此的观察力与分析能力。此人也就看了个事情的皮毛,虽然在来南京之前张华轩已经把天国可能内乱的分析向着此人稍稍透露过一些,而且军统也有不少高层可能内乱的情报分析,对杨秀清最近这一段时间的嚣张跋扈的情报也给吴穆看了一些。

不过就算这些,能够举一反三,根据有限的眼中所见而分析的八九不离十,这种敏锐与对大局全体的把握功底,确实已经是远远超过旁人,算是一个极其杰出的参谋与情报分析的高级人才了。

就比如眼前的聂士成,虽然也是一路跟了过来,此时却是懵懵懂懂,听得吴穆分析了半天,到最后却是抓着头皮苦笑道:“这些我不懂,还是老老实实跟着老哥瞧热闹罢了。”

说起来吴穆比起聂士成大了不到两岁,两人在从淮安往南京时,一路上聂士成称呼上总有一点不服气的味道,到得此时,称起大哥来却是诚心实意,再也没半点牵强了。在他看来,这小白脸参谋官论起眼光智谋来,怕也只有大帅降得住了。

当下两人知道这一晚南京可能会有变乱,两人也是艺高人胆大,或者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想想这陈承熔和秦日纲莫名其妙的就在水西门这里会面,那很可能今晚之事就会发生在此地,两人略一合计,便在这城门附近寻了一家小客栈,递上假的铺保证件交了些散碎银子,便把骡子与行李牵入了客栈之中,安顿下来。

两人一路奔波,前一阵子在路上都是万般小心唯恐露出破绽,渡江之前又是昼伏夜出。待得入了南京城后又是多方游走打探,到了这会子进了客栈,伙计们小意奉承着这两个“富商”,端茶送水掸衣拂土捶背,伺候的两人通体舒泰,简直就想倒在床上歇息个痛快。

好不容易把逢迎拍马的客栈伙计们撵走,两人一合计,这时候天刚近傍晚。若是真要有什么异变也绝不会在此时,当下便放下心来,索性吩咐客栈做好酒菜,什么海参、鸭子、烧驴肉满满当当的上了一桌,又送了一坛温酒在桌边。两人赶走了要在一旁伺候的伙计。自斟自饮倒也痛快舒适。

吴穆倒还罢了,聂士成自幼是游侠豪爽,自然是从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自入淮军之后军纪森严,不管他受谁的赏识,在军中饮酒就必定会受军法严惩。所以这两三年来虽然俸禄很多。想落个安生喝酒吃肉地时候却是几乎没有。

这会子他眉开眼笑,一边吃喝。一边看向街头。两人特意要了在二楼的房间,这会子打开了雕花缕空的木窗,一阵阵清凉的春风自窗户徐徐吹入,星空渐渐明亮,而街上的行人却是渐渐稀少下来。

说是吃喝等着瞧热闹,不过两人毕竟都是在淮军中做到高位的人物,如果太平天国的天京当真内乱。这是什么样的大消息?便是聂士成十足想痛快喝一场。这会子也只能是与吴穆一般地动作,小酒杯慢慢斟上一杯。吱儿一声半响过后,才又慢悠悠地续上一杯。两人心里都是清楚,这天国内乱一起,太平军原本在庐州就吃了一败,这会子自己人再闹将起来,还有谁想着要集结兵马重新打过江去?不仅淮军没有了南顾之忧,便是败退到常州苏州无锡一带的清军也有了一线生机,可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重新积蓄力量,到时候如果北方大局一定,这些清军要么四散为民,要么就会投降,整个大局,也就是淮军与内乱后实力衰减的太平军来争夺天下了。

想到这里,吴穆与聂士成对视一眼,俱是发觉对方眼中的笑意,当即都是举杯一乐,然后砰然一碰,仰脖痛饮。

这两人都是胆气豪勇地汉子,现下虽然身处敌境,四周时不时转悠过来一队打着火把巡逻的太平军将士,不少行人百姓在路边都被拦住盘查,这里毕竟是接近城门和圣库的要紧所在,而太平军也不比清军那么腐败堕落,该有的军纪这会子还都保持的较好,军官和士兵们也比较认真负责,盘查起来绝不是敷衍了事。可就在这城门处不远的客栈二楼上,两人却是饮酒说笑,闲谈之余还互相考较些军事上的知识,你来我往之后,吴穆只觉聂士成理论不足,而军事战术细节上地素养却比自己还高上三分,而聂士成却是觉得吴穆怪不得人称第一界讲武堂地第一高材生,当真是一等人的高才,不论是军事理论还是战术素养细节,又或是军史战例天下地理地形甚至是当今各国列强情形,当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不知道这些全是讲武堂地基础课程,还以为自己是在智识上比吴穆差的太远,待互相考较到最后,聂士成已经是满脸沮丧之色,垂头丧气,再也没有开初时的那种趾高气扬的自信。

吴穆看的暗笑,却也不同这二楞子说明白,只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聂士成说着闲话扯着闲篇。一坛酒喝了不到一半,伙计已经上来温了三四回,眼瞅着这两个客商也不象是喝的兴头地模样,却是一直赖着不睡,客人不睡,伙计们又如何睡得?

“伙计,过来。”听着耳里打地二更鼓响,吴穆暗自盘算时辰也差不离了,再守一会无事,今晚想必不会有事,或者说,并不如他所料的那般,是在水西门这里出事了。当下召过伙计来,温言笑道:“也这么晚了,咱们兄弟走惯地人,在外头睡不安生,常常整夜喝酒聊天,这天儿也不冷,也不必温酒了,你自己个去歇息去吧。”

话一说完,吴穆便从褡裢里取出一小块散碎银子来,在手中略掂一掂,然后笑着丢给那伙计,笑道:“辛苦一晚,拿去。”

那伙计原本满腹怨气,这两客商喝酒到半夜,闹的他不能安睡,这会子见了银子当真是天大的辛苦也算不得什么了。当下眉开眼笑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上一掂,暗地里还下死劲掐巴了一下,知道是正经货色后笑的更加开心起来,当下叩了一个头谢过了,自顾自的退出不提。

原本留下伙计伺候便是为了掩人耳目,此时吴穆打发走人,有点儿昏昏欲睡的聂士成精神一振,不觉起身向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向着吴穆问道:“时间快了?”

吴穆一脸笃定:“不错,都二更多了,这会子还没睡的人怕都是和咱俩一样的有心人了。”

聂士成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咱们不过是瞧个热闹,好比瞧着斗鸡,看两个牲口互相咬个你死我活,咱们不过图个乐子罢了。”

说到这儿,他原本冷峻的脸庞又忽然解冻,向着吴穆笑道:“还是不必花钱的。”

吴穆正要答话,抬眼一看,却见不远处一条长长的火龙隔着十几条街道模样,却是飞速向着自己这边赶将过来。他心中一动,当即脸色便是一变,先一口将桌上的***吹灭,然后向着聂士成低声道:“不要说话,乱事起了。”

如果说行军打仗,这两人已经不是新手,带一百兵对敌一万,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的紧张,到是此时,明知道这南京城内将会有政变和内斗,只怕到了明早天亮,会有千万人的人头落地,到底是哪边胜哪边败,出动了多少兵马却是并不清楚,而在这夜色之中,听着马匹在星空下马蹄翻飞蹄声如雷也似的赶将过来,就在这黑漆漆的暗夜里闹出这么大的声响,这种非死即活的政治斗争当真是让人打心眼里生出寒意来!

片刻之后,大队的打着火把的太平军骑兵已经赶到,吴聂二人趴在半开的窗户边上偷眼去看,带队的却果然是坐天国前几把交椅的兴国侯陈承熔!

“一会儿敲锣净街封门,任何人敢上街的,一律擒斩,军民人等天亮之前凡有异动的,一律给我杀!”

陈承熔这会子已经没有了白天与秦日纲会面时的那种雍容潇洒,白净的脸庞在火光下显的狰狞可怕,到得城门附近后立刻下令戒严禁令,跟随在他身边的大几百骑兵已经四散开来戒备,不远处,有十来个看守圣库的巡兵远远觑到了陈承熔领兵到来,多年积威之下,带队的小军官几乎不做任何反应,立刻便又带着手下消失在黑暗之中。

“来,传我的令,开城门!”看到圣库巡兵如此表现,陈承熔的嘴角呈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看来多年辅助东王,城内不论是哪一系的兵马,看到自己之后,下意识的反应便是躲闪开去。

如此,则大事可成矣。

今晚守备城门的原本就是他的心腹,随着军令传了过去,黑漆漆的城门附近也亮起了火光,须臾之后,吱呀呀的声响传了过来,建自明朝时的老旧城门破天荒的在半夜时间,缓缓开启着。

(164)北王

城门刚一打开,吴穆与聂士成的眼前竟是突然一亮,眨眼之间,几千支火把在城门内外先后点燃,原本除了那陈承熔带来的几百人马之外,还有如此多的步骑军队就隐藏在城门之外,屏息无声,直待城门打开之后,这几千人马蜂拥入城之后,这才打起火把,暴露出行踪来!

这显然是一支军纪严明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数千人此时虽然都打亮了火把,在几千支火把的照耀之下把这水西门附近照的是如白昼一般明亮,而吴穆放眼看去,大约有三四千人的队伍,其中有着近半的骑兵。

此时此刻正值半夜,这几千人的军队开进城来动静不谓不小,虽然无人做声,战马却不停的在低声嘶鸣,而超过两千匹的战马聚集在这一块小小的地域之内,就只是那不时抬起又放下的马蹄声响已经汇集成了一片极大的声浪。再加上几千支火把燃烧时的噼啪声响,松油烧起来时那股子油烟味道……这附近的人家十有八九应该已经被惊动起来,不过吴穆与聂士成放眼看去,四周的民居或是酒楼客栈等很多建筑内仍然是黑沉沉的一片,没有人找死起来点灯,或是推门出来查看,南京市民毕竟是世居六朝古都之地,政治经验和应变的经验十足,外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个人都知道这并非是小事,很多人可能只是偷眼往外一看便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顶门的顶门加锁的加锁,家里有暗阁地窖的已经招呼全家老小躲进去暂避一时。上次南京城最大的乱子便是太平军入城,因为当时清军在城内抵抗,虽然城破后两江总督和巡抚都自杀殉城了,因为攻城死伤很重的天国上下还是下令屠城,很多百姓死在兵火之中。不少少年和儿童还被关押起来阉割了做为太监备选,这样一来,大军入城后的惨况变成了血淋淋地教训,这一次水西门这边一进来这几千兵马,附近不少的百姓根本就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动静来,便是家里的狗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这些不知事的畜生闭上了嘴,于是在这黑漆漆阴沉沉的半夜里,除了天空的半轮明月。便是城门处这几千打着松油火把的军人发出地声响,而放眼看去,四处寂静依然,一点儿声响也是没有。

吴穆对眼前的这种情形非常满意,他和聂士成特意儿挑选了一个安全又适宜观察的客栈。猫着身子躲在这客栈的二楼房间的窗前,底下地情形看的是清清楚楚,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几千名杀气腾腾执兵露刃的天国将士愣是不知道,就在他们的头顶不远处,就生生藏着一个太平天国的生死大敌。

吴穆满意,不过陈承熔显然更加满意。今晚事出非常。要进行的是一场关系到他满门百口甚至是天京城内包括天王在内的很多权贵地身家性命。这是千百万颗人头落地地大事,所以今晚出现的兵马并不如。比如他身为兴国侯,别地不说,光是在天京城内他能调动的兵马就超过两万人,不仅可以调动,而且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便有此权力。只是想来想去,东王掌权的时间太久,亲信遍部在天国上层与军中的任何一个角落。他能调动的兵马很多都是东王授的权。其中有不少人是东王地亲信死士,有地在明处。有的可就躲在暗处,如果事情不慎就败落在这些人地嘴里,那可是百悔莫及了,所以今晚他只带来几百人,这些人都是他养在手里好几年,只要他一句话,不要说东王,天王在前一样挥刀子的死士!这些人装备精良俸禄优厚,多半是从战场上发现的勇武之士,战场经验足,训练严军纪好,这会子几百人聚集在一起干谋大事,硬是如臂使指,半点儿差错也是没有。这样一来,他自然是对自己当初的选择极为满意,也很是高兴。

等他看到北王韦昌辉从城门处被人前拥后呼的簇拥进来后,这种高兴的情绪就更加明显了。北王显然也是一个心里有成算的人,这一次先是放出风来要在明天入城请见东王,暗中却与自己联络妥了,半夜之时放开城门直接动手,谋定而后动,这个计划看起来简单,其中的复杂之处却也当真是一言难尽。两边原本是对头,要互相试探了解,看看对方是否是东王派来试探自己,要确定自己和坚定对方,要排除很多监视的眼线来保持联络,在大事之前的很多细节只要出了一星半点的错,这会子他与北王的人头已经挂在水西门的城头上了。这其中的困难,岂又是一句两句说的清楚的?

与陈承熔相比,韦昌辉显然更要沉的住气些。身为开国诸王,他的地位只在杨秀清和石达开之下,出外则专镇一方,在天京时则也是位高权重。只是不论是出外还在京,东王的影子一直压在他的头顶,有的时候,压的他都要喘不过气来。他是一个心思缜密又能阴柔隐忍的人,不管东王如何对他,他的脸上始终是愚蠢的笑容,在天京时,他常对人说:“四王爷是咱们这伙人里最精明的,天王也比不过,咱们全听四王爷的就对了。”

这话,他不仅是在东王的人面前说,甚至当着自己的亲信部下甚至是家人时,也常常故意挂在嘴上,以示对东王的忠诚和没有二心。就是这么着的小心伺候,东王还是经常疑忌他发作他,杨秀清为人甚是有趣,如石达开那样对他不远不近还留着几分傲气的人他也偏生敬重,不仅不为难,还时不时夸赞几句,对韦昌辉这样明里暗处都大拍马屁奉迎的,却又偏生没有几句好话,也从来不给好脸色。好几次在东王府邸里,韦昌辉都被东王弄的下不来台,就在拂袖而走的那一瞬间,又只能乖乖的回来,向东王赔罪认错,老实坐下,直到东王发话后,才敢离开。

对韦昌辉这样的表现,杨秀清从不夸赞什么也不承认什么,每当有人夸赞韦昌辉对他忠心之时,杨秀清总是摇头一笑,然后不置一辞。

其实不论是杨秀清还是韦昌辉两人心里都是明白,要对付堂堂东王,没有天王的首肯示意或暗中部署则绝无可能,对付东王等若是叛上做乱,不论是在道义和实力上,没有天王的支持就没有成功的可能。所以堂堂北王在出镇一方的时候还能号令诸侯威风八面,回到天京城内,东王便是视他为一条狗,韦昌辉也只能忍了,无他,实力不足以对付杨秀清罢了。

而至于天王下诏对付天王的这种可能性,最少在杨秀清的心里来看,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天王在起兵之初就昏聩无能,内政皆托于杨秀清,萧朝贵做战勇武,石达开智勇兼备,冯云山威望足又是老好人,负责调和内部。这样天王虽然是个无能之辈,在早期天国诸王的齐心合力之下,几个不得志的妖人假托的邪教却因风云际会和清朝的腐败无能,竟然能席卷江南,直至攻下东南第一重镇的南京。

不过,天国的好运显然在攻下南京后就终止了。萧朝贵死了,少了一个杨秀清很忌惮的强势军方人物,而冯云山的死,更使天国高层少了一个最佳的和事佬,如果冯云山尚在的话,就算是杨秀清还能独掌大权,很多事情却不能做的如此过份。比如逼天王下跪和仗打天王之事,冯云山在,则绝无发生此种事的可能。对于韦昌辉这样的小兄弟,杨秀清不看在眼里,也并不奇怪。

“四哥,你这可算是死期到了。”被杨秀清看不起的小兄弟韦昌辉现在却是满脸的志得意满。他这一次并没有带太多的兵马,与陈承熔一样的考虑,带的多了反而容易泄露机密,并不是好事情。他只带了不到四千人进城,一个个却都是他的心腹将领带领的精锐敢死之士,个顶个的精锐,南京城内忠于东王的兵马虽多,甚至东王的嫡系就有两万人左右,不过在韦昌辉看来,眼前这几千精锐在事起突然的情形下只要能迅速拿下东王府,擒斩东王之后,城内再多的兵马,也是无用了。

“见过北王殿下。”

在韦昌辉的军队与他本人全部进城之后,陈承熔便在自己的亲兵簇拥下,上前与韦昌辉见礼。

火光下,陈承熔抱拳行礼,韦昌辉斜眼看他一眼,自己只是略一点头,便是问道:“东王府如何?”

他如此大刺刺模样,陈承熔颇是吃惊。他身为东王的头号心腹,以往韦昌辉不要说见东王,便是见到自己也是必恭必敬的模样,今儿晚上却是如此行事,原本一直刀刻在脸上的那种带着善意和讨好,甚至是有点谦卑的笑容一点儿也不见了,而剩下的,便是一脸的傲气与自得。

陈承熔做到这么大官,自然也不是什么蠢笨的人,只一会儿功夫,他便已经知道,从今往后,自己怕是在北王的脸上再也看不到那种讨好的笑容了。今晚过后,北王将会取代东王成为天国实际上的当家人,他兴国侯能否维持现下的地位还难说的很,又岂能指望韦昌辉待他一如既往?

(165)屠城

当下想通了此节,不但不敢在脸上露出半点儿怨恨的神情,反而后退了一步,在原地更加恭谨的向韦昌辉答道:“东王府一切如常,罪人起更时还在王府,和东王说了几句闲话,东王大逆不道,很议论了几句天王的不是,然后才让罪人离开,离开之后,东王府就闭了府门,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对陈承熔的这种态度韦昌辉也极是满意。他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暗暗想:“这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这些年来辅助老四也做了不少事,熟手能人,以后让他也跟在我身边,做一条好狗罢了。”

心里有了如此决断,他对陈承熔的态度便又好了三分,当下有点和颜悦色的向着陈承熔道:“今夜事起,首功当是兴国侯,这一点,本王会向天王他老人家陈说清楚的。”

陈承熔有点搞不清楚他的用意,一听此语惶恐不安,立刻下意识的讨好道:“哪里,在下怎敢,这一切都是北王殿下调度安排,首功当属王爷您啊。”

若是换了杨秀清在此,必定会斥责陈承熔谄媚无耻,东王虽然自在,却是精明至极的人物,不喜欢身边人做此小人模样,所以但凡有人当面如此明显的奉承时,所得下场,轻是斥责,重则仗责。

韦昌辉显然没有杨秀清的自知之明,心里虽然也明白陈承熔在奉承,却总是挡不住那种舒服惬意的感觉,这会子他看起陈承熔来,可比刚刚要顺眼的多了。

不过好在他还知道大事未成,当即敛了一丝刚浮出来的笑容,挥着手向陈承熔,也更是向着在场所有的人令道:“兴国侯带队在前。咱们在后,现下就杀向东王府,擒斩东王阖府全家,则大事定矣!”

北王的话说的算是斩钉截铁,跟随在他身边左右地也是他的心腹大将和死士,当下各人也没有什么话说,只有一个老成的旅帅向着韦昌辉问道:“王爷,遇到东王。也是一刀斩了吗?”

韦昌辉面色铁青,斜了那旅帅一眼,喝道:“斩,不要给他说话,也不必理会旁的事。一刀就给我斩了。还有,东王府中人都是东王心腹,此辈留不得,杀入府去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杀了!”

陈承熔每天都在东王府中行走,知道东王府中人才汇集,有很多得力的文臣武将都留在府中居住。以随时备咨决断大事。除此之外,还有各人的家眷也一并在府居住。东王自己的美妾子女也是不少,加上府中的下人仆妇,怕整个东王府有不下两千人,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天国良才,也不一定就跟随东王一条道走到黑,若是赦免之后其中有不少人还可以大用,一并杀了当真是天国地莫大损失。只是偷眼看韦昌辉的脸色。此时哪里还是以往的那种谦卑与和善。早就换过了一脸杀气,他知道此时多嘴不得。若是让韦昌辉觉得自己有异志的话,适才的军令之下,怕还得加上自己地满门百余口的性命。

当下连同韦昌辉的部下一起答应了,数千人举矛挥刀,就在陈承熔的引领下,向着东王府邸潮涌而去,***辉煌之下,但见刀枪耀眼,杀气盈天。

韦昌辉适才的话,吴穆与聂士成两人已经听的真切分明。这两人虽然也是当世之人,对政治斗争的残酷性知之甚详,然而这些年一直在淮军内部生存,原本残酷地世间法则在淮军内已经消弥于无形。倒不是说淮军就没有内斗,只是内斗也是在张华轩规定地原则之下来进行,如吴穆这样出风头的小子,若是放在绿营或八旗内,自己若是没有强硬地后台则必定会被人暗中算计了去,而在淮军之内,对他这样出风头的人物只有鼓励和提拔,断没有打压的道理。淮军内也分山头,也自成派系,不过争斗起来,也只是在一定的规则之下。比如吴穆出身是军中会党与讲武堂,是第一镇的嫡系,而聂士成却是不折不扣的皖系,两人都是青年俊杰,自然也会有比个高低上下的心思,所以这一路下来,两人地比较也是比了一路,可是不论如何,却总归没有将对手置于死地地念头!

此时看着几千兵马打着火把渐渐远去,吴穆与聂士成两人相顾愕然,两人均是面色惨白,都是被吓的不轻。这一次南京城内会有政变,两人早就猜地八九不离十,不过韦昌辉如此手狠,二话不说就要杀东王,也还罢了,就连那些辅佐东王的文臣武将也要一并杀了,也还罢了,但是府中的下人丫鬟仆妇,不论男女老幼,俱要一起杀了,这个确实太过手狠心毒,两人一想到细微处,想想就在这暗夜之时几千如狼似虎的兵士冲入东王府中,手里的兵器沾染的却不是强敌的鲜血,而是那些手无寸铁,而且根本就与权势地位无关的可怜无辜人的鲜血时,却俱是忍不住连打寒战,只觉这政治之争残酷起时灭绝人性,而适才就在自己眼前的这几千人,当真是人不如兽。

两人呆了半响之后,吴穆勉强笑道:“这里的事很不与咱们相关,而且私心来说,闹的越是厉害,他们的元气就折损的厉害,与咱们的大计有益,且放宽心,好好睡一晚上,待到明天时大约就尘埃落定了,到时候再看罢了,这一回咱们亲眼见了这南京城内的大热闹,回淮安后,和大帅见面就是有话说了,说起来,要把军统的人气死过去了。”

他说罢微微一笑,拿眼去看聂士成的脸色,却仍然是惨白一片。这一次,聂士成对他的话显然不是那么服气了。

果然,聂士成抬眼看他一下,却是摇头道:“咱们淮军就算以力胜之,也不需要借着对手这么着来取胜,这太惨了,杨秀清纵是该死,其家人子女何罪?况且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想到此事,我心中只觉惨然。”

他摇头叹息,不忍再想,好在眼前酒菜丰富,适才情形紧张也还罢了,现下左右无事心中又是抑郁不安,索性便放开了量去畅饮,不消片刻功夫,便已经玉山倾颓,酣然入睡。

聂士成如此做法吴穆也是拿他无法,知道眼前这个青年俊杰只是个纯粹的军人,看到如此内斗惨事,心中毕竟只觉惨然不安,由他去睡也还罢了。怕是到明日之后,那韦昌辉的屠刀再利,杀得东王府一两千人,只怕也得磨钝了吧。

想到这里,他推窗而望,适才还是***通明的城门附近已经是鸦雀无声,然而吴穆心中清楚,就在这暗夜之中,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和耳朵看到和听到了刚刚的那一幕,自己也是淮军大将,居然能够恰临其会,身处太平天国的统治中心亲眼目睹到这风云变幻和充满血腥的一幕,却也果然是自己莫大的造化了。

若是还能跟着韦昌辉前行,亲眼看到那些士兵在韦昌辉的带领下杀入东王府中,待到天明时洗净长刀,却又是另外一番局面,其中滋味,当真是胜读万卷书啊!

吴穆的遗憾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那一夜韦昌辉带着几千人冲入东王府中,将这个天国左辅正军帅兼中军主将杀死在卧室之外的石阶上后,几千名士兵并没有停止杀戮,而是挥舞着长刀铁矛,一夜好杀,夜宿在东王府中的大量文臣武将天国精华都在一夜之内连同各自的家小被乱兵杀了个干干净净,待到第二天天明时,小到稚龄童子,长则是白首长者,不论男女,俱都不曾幸免于难,诺大的东王府内,到处都是尸首,血流虽不能成河,却是将整个王府染的鲜红一片,几千人的鲜血形成了浓烈的血腥味,招来了大批的苍蝇飞舞其间,而东王的首级连同他五十四个妻妾并子女的首级摆在了一起,清洗干净之后,预备送入天王府中,让天王查看。

当夜,除了韦昌辉的兵马外,还有陈承熔的麾下以及燕王秦日纲的支援,三部兵马人数虽然并不是很多,但是韦昌辉与秦日纲所部俱是百战精锐,战场经验丰富,而且全是忠忱不二的死士,三人会合之后,又有天王令旨,加上本身威望与手中的实力,所以很快就控制了天京城内的局势,待到天明之后,呈送东王并家小首级给天王,城内算是大局已定。

若以洪秀全和陈承熔等人之意,东王暴虐不法,而且威逼天王,其罪当诛自然没有话说,一并杀其心腹手下和家人,也还罢了,算不得什么。到得此时,自然就应该收手停止,稳定天京局势,诏告天国上下东王所犯罪孽,稳定住军心大局,以免得天京一事伤及全局,就这一点而言,一向是庸懦无能的洪秀全,见事反而是清楚明白的很,倒也当真算是异数。

(166)天京惨事

然而韦昌辉此时却收不了手了。他的野心一向也是极大,也早就看出来洪秀全是个无能之辈,根本就不能管理天国政务与军务,此时东王倒台了,自然就该轮到他北王上位主事了!而当今之计在他看来,就是要多杀人来立威,东王多年积威,心腹遍布天国上下,若是不把他的心腹部下杀光杀净,将来北王主事又如何能够顺畅?

就是在这种心理之下,韦昌辉说服了性格暴虐又野心勃勃的秦日纲,陈承熔犹豫不定,此时却是拗不过这两个心毒手辣的王爷,若是他不跟随马后,怕是第一个要挨刀倒霉。三人计较已定,也不管天王所命如何,干脆定下计来,先是在早晨就张榜全城,言明了东王罪状与天王下令诛杀的情由,到中午,又帖榜文,告诫城中不论文武,凡以往东王部下,一律到城内各处军营里去自首,凡自己前来认罪的,前罪就一律不问,由天王亲自下令赦免。

昨夜事起,东王府内一处偏院被抵抗的士卒点燃,火光冲天,杀声震天,很多东王的忠勇部下都赶往东王府去助战,鏖战一夜之后,说起来昨夜一战就有三四千人的东王部下当场战死了。而剩下的昨夜当然也看到了东王府处情形,他们昨夜不去助战就是存了害怕或是观望风色的心理,若是东王胜了自然赶快到东王府效忠,此时既然知道是北王与燕王等人胜了,东王的首级都送到天王府了,这些人托名是东王心腹,其实比之昨日战死的人,倒是半点儿忠心也是没有。

正午榜文一出,立刻就有以前的东王部下前去报道,到了傍晚时分。足有过万人赤手空拳的来到了城内的各处营中报道,此时韦昌辉与秦日纲已经合兵一处,到傍晚时看看人数已经大致相差不多,便由韦昌辉和秦日纲一起一声令下,精兵强兵一起动手,一拨拨的将人清点杀害,前者血迹未干,后者哀嚎求饶。铁了心要肃清异已地北王与燕王却只是不理,军令一直不停的发将下去,太平军将士手中的刀枪第一次不是舞向敌人,而是对准了自己的袍泽兄弟。

这一场好杀从早至晚,天黑之后仍然打着火把杀人。哀嚎声直窜云宵,隔上十几里地仍然隐约可闻。

这一天,阖城百姓几乎没有人敢上街行走,家家关门,人人闭户不出,偶尔有整队的巡兵经过时,人人胆战心惊。推窗观看时。一见人踪,便又噼里啪啦把窗户顶死关上。然后全家老小一起躲到安全所在,不敢出一点声响。

这一天,全南京城的客栈酒楼茶馆也不曾营业,市面上挑柴送水倒马桶送菜的农户统统不见,不少人家中断饮断炊也是不敢出门,唯有饿腹而哭而已。

兵灾之祸虽然还只陷于内斗,却已经显现出它可怕的威力。使得与之无关地善良百姓深受它的苦楚迫害。此间情状。唯有陷身其中者,才能知道一二端倪。而那些只凭着想当然的书生,却哪里知道乱世之中百姓所受的痛苦遭遇。

天京之变的第三天,韦昌辉与秦日纲二人继续在城中大索东王旧部,一天下来又杀得四五千人,这一次却多半是东王旧部地家属,男女老幼都有,以北王和燕王的意思,军士前两天向他两人效忠,着实辛苦了,放纵一下,也是犒劳军士之法。

大索,原本就是旧时将帅统兵破城后鼓励士气恢复士兵战斗力的不二良方,敌人已经尽失武装,城中百姓就如待宰羔羊一般。那么,就叫士兵们去杀人,锻炼一下刀法枪法和野性,再去奸淫,释放一下兽性,然后,再叫士兵去抢劫一些民财,充实一下士兵们的荷包,这样,他们就会感觉自己辛苦一场,让主帅和将军们立下大功,荣华富贵了,自己却也不是一无所得,这样,就会让这些原本朴实的心灵得到一点弥补,全军上下,对主帅的忠诚之心却又会得到大幅度的提高了。

于是在肃清东王府余孽地名议下,政变后地第三四五天,连续三天时间,北王与燕王的部下都在城中大索东王旧部,杀到第三天后,东王旧部接近三万人已经被杀光,天气渐热,城中到处都是一股子难闻地血腥味道,开始时杀人还是在军营或是特定的场所,后来士兵们杀红了眼,哪里还顾得许多?况且抢劫民财,自然就是现场杀人,奸淫妇女,然后把一家人的家当搜罗干净,接着再去杀人,强奸,抢劫财物。几天闹腾下来,谁还管尸体的事,很多人的尸体就被砍死在自己的家门前,或是干脆拉在小巷子里杀掉,剥掉好衣服后丢在街道上,几天下来,尸体发臭的很多,招引来一群群地苍蝇和野狗,嗡嗡有声,吠吠有声,诺大地南京城内,尸臭与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之中飘散不去,令人恶心欲呕,而那些始作俑者,却是成群结伙兴高采烈,他们杀人正杀在兴头上,抢钱也正抢在兴头上,还有不少漂亮女人被他们带回了军营之中,日夜不停的奸淫,这样地日子,可比在战场上与清妖生死相搏要惬意的多。

这几天入城的援兵越来越多,北王与燕王不少嫡系部下纷纷赶来,这些后至者当然是继续屠杀和动乱的生力军,虽然韦昌辉与秦日纲两人已经觉得可以适可而止,再这样乱下去就会严重削弱南京城的有生力量,不利于他们以后的统治,所以已经下了军令,禁止士兵在搜索东王余部的借口下骚扰百姓。不过几纸轻飘飘的军令已经约束不了杀红了眼的部下,大规模有组织的屠杀虽然已经被禁止,不过小规模的奸淫抢劫和因此产生的杀人事件反而有增无减。

清晨时分,又有一队骑兵从城外匆忙赶来,规模并不大,大约在百余人左右,守门的士兵已经换成了韦昌辉的嫡系,他们看到这一队并没有打旗号的骑兵时也不盘查,反正这些天来赶过来的军队几乎全部都是王爷的部下。就算不是嫡系,进城之后也就成了嫡系,对这些小股小股来投的军队,北王是持欢迎的态度,反正海纳百川,嫡系越多越好。

只要在城中抢过烧过杀过奸过,还怕不成他韦昌辉的嫡系吗?上有好,下必从焉。这些天来守城的军队已经军纪尽丧,甚至连最基本的警惕也没有了。

这队骑兵打头的将领约摸不到三十的年纪,虽然骑在马上也能看出来身形极为高大,国字脸上是密密麻麻的络腮胡须,看起来极具威严气势。只是此人显然已经带队赶了一段不短距离的长路,满脸全是风霜烟尘之色,一脸的疲惫怎么也掩饰不住,而一双眼内,也满布血丝。

看到守城门的兵士如此懈怠,那大汉轻轻摇头,却也并不理会,只是驱骑向前,显然很是心急进入城内。

看到这一队骑兵如此,守城门的士兵却是会错了意,当即有一个卒长先行笑道:“兄弟们莫急,城内女人财物有的是,咱们抢不完的。”

此语一出,一起把守城门的几十号人却是一起大笑。这几天来,他们轮值时就守城门,不轮值时,就一样的上街去抢劫杀人奸淫妇女,这会子笑将起来,已经是半点儿人味也没有了。

就在这样的笑声面前,这百来人的骑兵队伍巍然不动,骑在马上的各人冷眼扫视过去,竟是把那些狂笑着的人形野兽的笑声逼了回去。

“丢那妈,什么东西!”

一个士兵显然不服气这样的眼神,这些天来,他亲手杀的人超过十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原本的那一点点人性早就杀的没了,而脑子里的一点点理智,自然也早就荡然无存。

若是在以前,他当然能看出这一队骑兵不好惹,所以不会因为对方的态度就气急败坏,而在此时,天下人在他眼里,不过都是待宰之羊罢了。

听到他的骂声,所有的骑兵都是面露怒色,不少人立刻就把手按在腰刀之上,显然只要主帅一声令下,就会把这胆敢骂人的小子乱刀砍死。

那带队的大汉面露思索之色,呆了片刻之后,却是驱骑到得那骂人的士兵身前,向他温声问道:“你脖子上的这些长命金锁,哪来的那兵也是昏了头,这会子还是横眉立眼的答道:“抢来的,怎么了?”

那大汉淡淡道:“那原主都是些孩子,也杀了?”

“当然杀了,不杀,那些女人拼死护着,怎么弄?”

“你倒是有理了?哈哈。”

两人对答至此,那汉子神色不动,眼中的怒火却已经要将挂着满脖子金锁的兵士融化。看到他这样的眼神,那士兵也颇是害怕,只是迟疑片刻后,终又并不后退。只因他看出这大汉虽然神色不同凡响,身着衣物却是平常之物,便是腰间佩刀也是寻常,这样的人,不大可能是什么大官将军。

“好,全杀了吧。”

那汉子神情仍然是淡然,眼神的火焰也渐渐熄灭,转做悲凉,然而转身之际,却是断然下令,在他的军令之后,那些原本就准备好的骑兵一起抽刀上前,守城的士兵也有几十人,片刻之后,却被他们斩杀的干干净净。

“走,随我去见天王。”部下杀得这些人,那汉子只若未见,神色仍是淡然,部下擦拭刀上血迹之时,他又一次传下令来,众人默然无语,一起跟随在他的战马之后,向着城中的天王府邸奔驰而去。

(167)觐见天王

这大汉便是闻讯赶回天京的翼王石达开。天国开国之初,天王最大,东王老二,西王老三,南王老四,北王老五,翼王石达开排老六。西王与南王战死后,东王独大无人制衡,北王韦昌辉在东王面前如同走狗一般,不敢相抗。唯有石达开崖岸高峻清廉自爱,所以在军中民间都极有威望,天王信任他,东王倚重尊敬他,其余天国将领,都对这个能征善战又体恤关爱部下,同时也很讲军纪,对地方官府多有照料,对百姓也关爱有加的翼王极为服气。

事实上,天京事变之后,石达开能在天王不信任的前提下拉走十万精锐,然后南征北讨孤军奋战多年,牵扯了大量的清军一直围剿于他,也算是开辟了第二战场援助天京,若不是他,相信天京之围会提前相当长的时间,而天国的覆灭,也会更早一些。

不过,论起政治智慧他显然并不合格,在天京事变之后,天王洪秀全因为韦昌辉和秦日纲的滥杀而下令杀死这两个王爷,两人死后,开国诸王唯有石达开一人耳。而洪秀全在如此巨变后已经成为惊弓之鸟,所以任命族亲为王来掣肘石达开来保护自己安全,这原本就是人情之常,倒怪不得这个一直庸懦的天王,而石达开不被完全重用后就毅然出走,在天京事变天国实力大幅度被削弱后他这样的开国名王带着心腹主力出走,这样无疑是对天国力量的极大削弱,这就逼得洪秀全任命了李秀成和陈玉成这样一批年青的将领为帅,虽然这些青年将领极为优秀,不过互不统属,行军做战时都是各自为战,顺风时还可一战。一旦逆风,则一败不可收拾,陈玉成之死李秀成之降,便是无有坚刚而且服众的领袖人物在逆境中出来收拾人心之恶果了。

虽然如此,石达开身上有着种种缺点,不过此人有仁人君子之风,在天国诸王中有眼光有远见有统兵打仗的本事,而且确实爱兵如子。所以极受将士敬重,这些都是他不可抹杀的优点。当日在大渡河不能渡河陷入重围,石达开为部下乞命求活,自己面临凌迟这样的酷刑却是夷然不惧,坦然受之。当时观刑地清廷大员都为子震惧,不少人在奏折或是笔记里夸赞石达开为真汉子,能得敌人如此记录夸赞,石达开算是不枉此生矣。

此时他却是心急如焚。天京事变一起他就得到了消息,原本对东王的跋扈他也极为不满,而且此事是天王在暗中主持,得到了北王燕王豫王兴国侯等大批文臣武将的支持。石达开虽然没有完全介入此事。不过若问他的意思,则必然也是支持的。

对杨秀清的看法他始终如一。便是任劳任怨,敢于任事也敢做事,不过长于内政而拙于军事。天国在南京刚落脚时,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是他下令打下安庆等上游地界求粮,稳住圣库也稳住了军心民心,天国这才算是真正在江南落下了脚。而前年去年的军事失利。显然也与此人的乱指挥有关。在石达开地计较里若不是杨秀清的乱指挥,湘军早就被他全数消灭了。哪里会拖到今天!

可是杨秀清不管怎么该死,却也不能放纵军队这么狠杀。这城里居住除了原本的南京百姓外全是天国精华,前线将领的家小多半都留在天京城里,若是放纵北王与燕王的嫡系军队在城里这么大抢大杀地,前方的军心如何稳住,而死伤的天国精华的损失,又将如何弥补回来!

他带着骑兵一通疾驰,不远处巍峨壮美的天王府邸已经遥遥在望,这府邸是一入天京后就开始修筑的,几年功夫下来,修建的巍峨壮美,极具繁盛。天王就是在这样地繁美府邸之内开始坐享威福,这样一个乡下秀才出身地穷书生从开始就没有节制的打算,当时天国尚且还不准普通地将士婚配,十几万青年女子被充实在女馆之中,不准婚配。而天王与东王等诸王却是挑选了大批美女入得宫中,这几年来,天王几乎年年都要选取美女入宫,妻妾之多有名份的就接近百人,更别提那些没名份的宫中普通的美人了。

石达开虽然也有妻室,不过还算能够自律,到得天王府门前以他的身份当然昂然直入,守门的门官慌忙到内府禀报时,石达开却也是紧随而至。

他二十出头便加入了太平军的队伍,虽然资历比杨秀清和冯云山稍逊一筹,而军事才干却又等而胜之。天国早期流窜,很多恶仗与硬仗都靠他与萧朝贵两人去打,后来南王一死,他这个翼王便成为天国军事指挥第一人,洪秀全地天王府又不是第一次来,虽然天王等闲不见外臣,当时非常之时,倒也不必那么许多忌讳。

只是一路行来,所见当真是美女如云,到处都是香粉扑鼻,一个个宫女都是艳若桃花,异香盈袖,见了他这个等闲军汉打扮地大汉昂然而入,一个个吓的娇容失色,忙不迭退让两旁。石达开见得如此情形,只得在一处厢房停住了脚,等人通报引领,而再注目四顾时,就是这等闲地厢房内也满是珠玉古董,装饰的金碧辉煌,石达开毕竟是标准的泥腿子出身,又不似天王等人骄奢淫欲,这会子呆在这样的房间里,只觉得全身都不自在,很难自安。

好在天王很快就下令传他,一队王府侍卫与女官等人很快到来,一直在天王府中供职的一些丞相点检等官员也一并来到,乱纷纷向翼王请安问好。

连日天京大乱,这些官员将领都不敢回家,不少人都带了家小跑到天王府中,名曰侍卫天王安全,其实也是借天王府自全之计,城内乱成那样,天王府中毕竟还有一定的侍卫兵马,而且乱兵也不敢冲向天王府来捣乱,算是难得的安全之地。

不过这些人心理压力都是极大,一个个都是脚步虚浮,面色苍白,显然这些天来外头乱纷纷模样给了他们极大的压力,所以各人都是一副病怏怏模样,只是看到翼王来到,一个个又都是精神亢奋。

待石达开到得他们身前,各人便一起嚷嚷道:“翼王来了就好了,咱们这可心安了。”

“翼王殿下,你带来多少兵马,这便去平乱吗?”

“翼王一来,咱们可就有救了!”

面对这样的呼声,石达开却唯有苦笑而已。这次天京内乱,其实是洪秀全实在忍耐不住杨秀清的跋扈,密令韦昌辉与秦日纲等人动手,而密诏之中,翼王石达开自然也在其中。而石达开却不愿用这样的手段和方式去杀掉杨秀清,所以虽然一样接到了密诏,却是按兵不动。杨秀清死后,他原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怎料韦昌辉野心作祟,竟然纵兵屠杀,没办法之下这才带了小队亲随赶到城内,而他的主力大军,却是留在皖南等地并没有带入城内。以他见识看来,如有天王支持再加上他的威望,最好能把此事和平了结最好。

当下也顾不得与这些人敷衍,只顾着急步而行,到了天王接见外臣的殿内,先自跪拜行礼,然后便站起身来。

洪秀全已经沉迷酒色多年,甚至已经到了多年不理朝政不见外臣也不出府一步的地步,这时候看到石达开昂然站在自己身前,却是一阵没来由的心虚。

这一次诛除杨秀清实在也是他忍耐不得了,仗打自己,又封万岁,再不杀他,怕是要逼宫自立了。而原本杨秀清不管如何跋扈,他总不愿下手,只因对方是一个肯做事的蠢才罢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自然不必大费周章。而且,洪秀全虽然已经生活腐败,其实眼光权术还是有的,他也看出,东王若在还能压服诸王,东王若不在,只能自己操劳,日后的局面比诸以前还要困难了。

别的不说,就是这生龙活虎般的翼王,日后该如何料理呢?

他一边头疼,一边向着石达开温言笑道:“翼王来了,这一路辛苦吧?”

石达开千想万想,却是没有想到洪秀全还是这么闲话家常也似的开场,当下先是一征,然后方抱拳答道:“臣一切都好,让天王挂心了。”

不等洪秀全答话,石达开便又急切道:“天王,现下东王伏诛,城中犹自大乱,北王与燕王两人不听节制,乱军还在扰民,这样下去我天国不败给清妖和淮军,也要败在自己人手里了。臣从江西赶回安徽,也是要部署渡江北伐,与淮军交战一事,现下南方清军无能为力,只是苟延残喘罢了,此时内乱,只是坐失良机啊!”

这一番话说的是痛切之急,其实现下淮军现在战力虽然恐怖,不过人数还是不多,所占地盘原不如天国之广,而且淮军主力要北上,北京一失,整个南方的清朝势力就会土崩瓦解,如果天国不是这一次内乱,还是很有机会整合力量,与淮军交一交手的。

(168)乱息

可惜,他这些真知灼见并不为洪秀全所接纳。如果洪秀全当真是那种能得天下的名主,当初他也不会就在南京城内大兴土木修筑王府,然后再广选美女充实后宫,只顾享乐,不管天国大势如何了。

洪秀全,以一秀才而窜起,不过是借着清末朝廷实在是腐败到了极点,无能到了极点的一点东风罢了,若论真才实学,怕是连黄巢宋江之辈都不如。

当下石达开急的跳脚,只劝着洪秀全快点拿出办法来结束这一场内乱,洪秀全却有心再看看,或者能借此机会把天国上层的这些野心王爷给一锅烩了了事,所以不论石达开如何着急,他却是气定神闲,根本不把所谓的天下大势放在心上。

到得最后,被石达开缠的没法,洪秀全便温言安抚道:“天京乱成这般,朕也是无法,且也痛心。不如这般,翼王去见北王,一同协商善后去吧,如何?”

石达开说的是嘴干舌燥,眼前这位主儿却是雷打不动,他心中气苦,却也是拿洪秀全没有办法。这位大爷的滚刀肉脾气至死也不会改,其实若要扳回天京局势,唯有天王下定决心,朝夕便可平定,而如果让他出面,则必定又是一场血腥大战。

好在石达开也算是壮族蛮性,做事不依常理而行,而是知难而上的多,此时见说不动洪秀全,也不再勉强劝说了,他当断即断,到也爽快,当下便起身道:“如此,我便去见北王罢了。”

洪秀全眼中波光一闪,嘴唇蠕动几下。终又叹息挥手,只道:“去吧。”

石达开心中冷笑,他虽蛮性,其实心智过人而且多疑,现在很怀疑洪秀全是要挑起所有的开国诸王内斗,削弱大伙的力量以便专断,他心中很鄙夷这样的行径,只是却也没有什么立场来与洪秀全挑明此事。只是又跪地行了一礼,然后便转身而出。

在天王府这么短短时间,他却好象在水底呆了一年一般,也得天王府邸,竟是展臂深吸口气。然后长吐而出,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尽消胸中块垒。

“五千岁,咱们回府,还是?”

当初分封诸王时,东王九千岁,然后南王八千岁。依次下封。到得北王韦昌辉是六千岁,而翼王石达开则是五千岁。现下很少有人用这种荒诞的称呼来称呼这位统兵王爷,只有跟随在他身边的这些亲随旧部,仍然改不了几年下来的积习。

“不去,大事未定,回什么府!”石达开毫不犹豫,断然令道:“去北王府!”

他这一番当真是辛苦,几百里奔波。从安徽一直跑到天京。鞍马未卸便到天王府费了半天地唇舌,原本是身体疲惫。现下却又是心里乏极了,这会子勉强提起精神来下命令,其实全身摇摇欲坠,当真是疲惫到了极点。

虽然如此,他身边的属下却都知道他的脾气,知道劝也劝不得,当下各人只得依命分散在他的身前左右护卫,一行人直奔北王府而去。

当初分封诸王时,韦昌辉地位只在石达开之上,是为六千岁。这几年戎马生涯,行军做战的本事远不及石达开,诸王在天京时为了建造华美的王府多半会拆迁强占民宅,韦昌辉自然也是从俗,而石达开却从不参与这种事情,两人见面时,就会有些尴尬。而韦昌辉家人被东王杀掉,自己被仗责,见到石达开时,也不免得有些讪然惭愧。这么一来二去,当年一起起兵时的一点子情分早就荡然无存,况且韦昌辉与石达开原本就不是一个体系,石达开从军时还不到二十,能封翼王,完全是他带来的四千兵马所致!

这么一来,两人见面地气氛远远称不上愉快。韦昌辉现在麾下兵强马壮,几千死士与秦日纲一起控制了整个天京,在他心里已经自觉要接替东王以前的位置,号令天国所有的兵马,其中自然也包括石达开在内。同时,他对石达开在天京事变前的首鼠两端也极为不满,认为此人只是在投机罢了。有此见识,再加上此人此时正是骄横的时候,对石达开劝他息事宁人就此收手地话头根本就是听不进一句,待到最后,又有人说出城门处石达开擅杀他部下一事,若不是忌讳事出仓促可能擒不下石达开这员猛将,只怕韦昌辉当即便会动手,将这不知权变的翼王当场擒下杀死。

会面如此不愉,全无成效,石达开也是气沮,当晚回到自己府中见过家人,晚间正洗漱了要睡,却又有人来报,道是北王气愤石达开不肯参与天京事变,此时又来为杨秀清旧部说情,怕是与东王一伙,因此集结了原本在城中胡闹的兵马,预备到翼王府来擒斩石达开。

石达开惊怒之下立刻穿衣出奔,他所带的兵马个个都是强手,紧急召急之后簇拥着翼王赶向水西门,半夜时城门紧闭,一众人簇拥着翼王杀到城头,然后缒城而下,堂堂翼王,便是这盘狼狈逃走了。

韦昌辉在半夜时分点齐兵马杀到翼王府后发觉石达开已经逃走,愤恨之下脑子也是发昏,当即下令斩杀石达开家中满门两百余口。此人也是当真糊涂到了极点,既然手统大兵的翼王已经逃走,倒不如推说没有此事,将来反而有和好余地,旁人不知,也自然是不晓得石达开与他之间是否决裂,而此时杀了石达开满门良幼,除了泄愤之外,便是结下拥兵十万众的翼王,除此之外,绝无半点儿好处可言。

天京之乱到了这个时候算是彻底失控,石达开在几日之后便逃回了安庆,在得知自己家人被杀光后气的几欲吐血,当下原本在政治上摇摆不定地翼王倒是钢了起来,立刻便发檄文誓师,决意要带着主力大兵,回击天京,讨伐北王与燕王,不杀二贼,誓不罢休。

原本还有点坐山观虎斗意思地洪秀全这时候也慌了手脚,他倒不是担心天国全局崩坏,而只是纯粹害怕天京成为战场,他原本安享富贵的局面就会被彻底破坏,这么着一来,可就算是得不偿失。

不过局面坏到这种地步,也不是他等闲能够收拾下来地了。韦昌辉杀了石达开全家,现在根本也没指望有退步余地,听闻石部要来打天京,于是也就忙着调集旧部,召集人马,修筑天京城内外工事营寨,堂堂天国的北王与翼王,就这么摆开车马阵势,要在自己家里的京师重地,好生干上一场。

这么一来,洪秀全算是彻底的急了眼。好在他在韦昌辉身边犹有后手,于是暗中安排指使,趁着韦昌辉不备之际,燕王秦日纲与兴国侯陈承熔一起动手,原本的盟友眨眼就成了生死仇敌,北王猝不及防之下落败被杀,这些天来他动辄杀人全家,这一次燕王也不同他客气,直接又杀掉了韦昌辉的全家老幼。

杀掉韦昌辉后,天王便命翼王回京主事。石达开这一次却是强硬的很,直接覆信回去,道是燕王与兴国侯也是杀害他全家地元凶首恶,这两人不除,他还要继续攻打天京,来清君侧。

洪秀全无奈之下,虽然燕王是他最忠勇凶猛地恶狗,却也只得想办法擒拿杀掉,与其一起殉葬的,当然也是包括陈承熔在内地一大批文臣武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天京局面崩坏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天国诸王你杀我,我杀你,大家伙操起刀来互砍,除了杀掉政敌,还顺带杀掉政敌的全家老小包括部下的全家老小,也就是十来天功夫,天京城内被杀害的人足足超过了三万人,而且多半都是意志最坚定,在中枢最久,才能也很突出的精兵强将。这样一来,天国的力量已经被极度的削弱了,可以说,不论是对原本的清朝还是对淮军,短期之内,都是再无威胁了。

随着翼王带着部下回到天京之后,这场大乱子算是暂且告了一个段落。四月下旬时南京过了梅雨季节,原本雨水不断和闷热的天气开始转晴,而天气,也算是正儿八经的热了起来。

翼王这一次并没有轻骑返回,而是带了几万人的精锐进了城中,晋见天王之后,天王表示将以天国大权交给石达开,也使得大变之后,天国的人心开始稳定下来,而南京城内,也开始收拾残局。

收捡尸体送出城外掩埋,清理城内如山的垃圾,城外送水卖菜的近郊农民开始能够进城,原本死城一样的南京,也开始活泛开来。

在城内耽搁了很久一直在避祸的商人也开始重新开门做生意,行路商人也忙不迭的出城赶路,出得城门之后,各人都是念佛不已。

前一阵子虽然也开城门,不过城内乱的那个鸟样,到处都在杀人抢掠,那些送柴送水的光杆挑夫都不敢进城,更何况这些有些资财的商人!

(169)北伐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吴穆与聂士成两人也是缩头缩脑的混在其中。两人的大青骡早就被乱兵牵走了,也不知道是充了脚力还是杀了吃肉。他两人先是住在客栈里,后来才发觉客栈或是酒楼这一类的地方树大招风,乱兵一股接着一股的往这里冲,骡子既然都被抢了,很难说下一步抢什么,那些杀红了眼的乱兵求财之后是否还想要命,也是难说。两人一合计,索性拿出些浮财来,偷偷在城门附近的民家住了下来,装成本地土著换过了衣衫,每天上房扒窗,观察着城内局势的变化。

石达开带兵进城,吴穆与聂士成也是亲眼见了。当时虽然知道敌人越乱越好,两人却也差点流下泪来,那些天南京城如同鬼城一般,这两人虽然也有武艺在身,腰间还藏着特制的短柄手枪,不过在满城乱兵的情形之下,这点子防身的东西行同虚设,直到石达开领军入城,韦昌辉等元凶个个伏诛,城内局势当真稳定下来后,两人才算是放下颗心来。

军人沙场战死倒是不怕,不过死在这样的乱局之中,被一伙乱兵当成肥羊般杀掉,然后还可能剥光猪抢掉所有的衣服财物,这样的下场,想想却是比战场沙场要可怕的多。

待城内局势安稳下来,两人不敢再耽搁了,虽然根据吴穆的分析,洪秀全对石达开这样现在一家独大的五千岁未必敢真的信任重用,只怕天京城内还要出乱子,不过在经历了这么久的兵乱之后,这两个以前胆大包天的淮军军官却是没有兴趣再留在南京城内查看了,底下的事,还是交给军统好了。

两人裹挟在大堆的难民群里逃出了天京城,出城之时回首顾盼。看到巍峨地南京城门,竟是都不自觉的连打寒战。

日后淮军夺了南京,这两人都是地位超卓的高级军官,不过一提起镇守南京的差遣,两人却都是敬谢不敏,哪怕是张华轩的命令,这两人也会拼死推辞,绝不肯到南京来上任。

逃出南京之后。吴聂二人不敢有片刻的停顿,这将近一个月的兵乱生涯让这两人对身后的南京有着极大地恐惧,与他二人一般相同,不少南北商人都是拼了老命的赶路,整个大道之上。尽是奔走逃命的人群。两天之后两人随人群到了江边,这一次并没有劳烦军统的人盘船安排,索性就跟在北上的人群一起,雇佣了江上渔船过了长江。蹲在船头过江地时候,两人不免得回头眺望,烟水朦胧的身后,正是号称龙蟠虎踞的南京城。到了此时。两人终于有逃离魔爪的感慨,而城内乱象。怕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收拾得了的了。

过江之后,人群分散,吴穆与聂士成却是凭借着自己暗藏的身份证明到达原本的清军江北大营地驻地,稍事休息了一天后,就在一小队淮军骑兵地护卫之下,赶回淮安。

这一个月下来,南京城内风云变幻。当真是城头变换大王旗。不可一世的东王倒了,杀人如麻地北王死了。暴燥敢死的燕王也被自己的主子杀掉了,旬月之间,天国名王凋零,数万忠勇将士却也跟着陪死,就在江南风云变幻之时,整个北方,却是陷入了更大的动乱之中。

四月中,就在吴穆与聂士成陷入了天大的麻烦,被困在了南京城内之时,淮军先是以在徐州的第二镇主力及新编第四、第五共三镇一起杀入山东,一路上势如破竹,清军皆不能抗。山东与淮泗之地接壤,而在淮泗之北,就是由沭河与沂河冲积而成的河谷平原低地,夹在沂山、蒙山与琅琊山之间,原本就是山东平原与淮泗之间地来往通道,这片土地原本就是山东南面门户,战略地位极其重要,是南北之争地必争之地。清军原本在此地的沂州等地布下防御,不过在这样地平原干燥地带,又是南北通途的官道密布之所,淮军的重火力兵团根本就是打的清军抱头鼠窜,几无还手之力,第二镇攻下沂州后,第四镇又打下济定、东平,切断了由河南入山东援助道路,也切断了胜保等人与僧格林沁会师一处做战的可能。四月底的时候,第二镇在第四镇的掩护之下攻下青州、淄博、昌乐等地,第四镇也继续西进,终于在四月二十日那天,与第二镇会师之后攻下济南,然后两军齐头并进,一起攻下郓城、阳谷、冠县等地之后,于四月底又拿下临清,基本完成了第一阶断所部置的战略任务。

至此,淮军以三镇三万两千人的北上主力军团沿山东北伐,一路执坚披锐势若破竹,山东虽然重要,也有僧格林沁这样的亲王统帅坐镇,还有一巡抚、两提督、十一总兵与大批的文臣武将协同防备,然而在满蒙八旗主力不曾南下,只呆在河北备战的大前提下,以山东不足两万人的清军野战兵团,再有十万人所谓的长枪会民团根本就挡不住武装到牙齿的淮军主力兵团!

北上淮军各镇,每镇装备的火器都算是超过了坐镇南方的那几个镇,因为当时的中国道路多半是年久失修,条件极其恶劣,在淮泗与江北、江南等地,到处都是水网密布,稻田遍地,虽然都有官道,淮安这几年也是年年修路,不过几百上千年的欠账却不是几年就能还完的。道路仍然是以劣制土道为主,年久失修,又靠近水网河道,不下雨的天地都经常是泥泞难行,到了雨天,根本就走不动淮军的重型火器。因此,南下的第一镇与第三镇在武器配给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削弱,倒不是不重视这两个镇的战力,而是配给了也没有用武之地!

南方是这么着,北方却是不同了,从徐州进入山东境内后,除了寥寥的那几条大河外,山东的河道原不及淮泗,更不要提与江南相比了。除了那几条山脉外,就是一望下去无边无际的平原地带,又因为山东是南北要冲,官道纵是失修,南来北往的行人踏也踏平了它,况且就算是道路不平,总也是干躁的平原道路,大军行进,原本也不一定非得在官道上行走不可。这样一来,淮军北上这三镇配给的火器数量可就是大大增加:火枪,每镇足有四千支经过改良的淮安一八五六式前膛火枪,这些火枪虽然还是前膛,不过在制造细节上经过了不小的改良,在射击距离上大有提升,弹丸与火药也经过改良,无论是在射速与杀伤力上,都已经不在当世任何一种前膛枪之下,甚至更有胜之。除此之外,还配给步兵营几乎每人二十颗左右的手榴弹,这样的配给在几十年后的战争都达不到,当然,这种程度的配给,再加上大量储备的火药、炮弹、药材,几乎使得淮军本身的辎重营完全没有办法负担,此次北上,就得临时雇佣了三千多辆大车与两万子一起北上,这也是淮军火器输出所必须承担的代价了。

火炮当然也得到了加强,原本的那种几磅的小炮在第一镇和第三镇还在使用,只是下放到了队一级罢了,在北伐的三镇中,却是完全抛弃了这些小口径火炮,特别是做为主力攻坚军团的第二镇来说,已经部属了让人恐怖的三十六磅炮,其余之下,全是二十四磅与十八磅炮,再小口径的火炮已经被北伐的三镇全部淘汰不用,正好留给了新成立的内镇军去使用,算是一举两得。

除此之外,还有相当数量的淮安一八五五被配给了一线部队,以往这种后膛枪只是军官和近卫部队才有资格使用,这一次因为北伐战争的需要而配给了一线部队,不过以张华轩对清军战斗力的了解,这些只是让一线部队感受一下后膛枪的威力罢了。下发之时,也是严令各部严守保密操典,不得把这种超出世界各国武器一大截的武器轻易使用和泄密出去,北伐只是打倒清廷,而淮军未来的任务显然是打倒英法诸强,把自己压箱底的宝贝早早亮了出去,殊非明智之举。

同时,还有骑枪、新式马刀、左轮手枪等诸多新式武器配给军中,还有很多后勤配给的玩意,就是当时的英法诸强也是没有。

就是这样一支强军,虽然人数不过三万出头,连同雇佣的夫子也只有五万余人,然而自徐州誓师之后一路北上,当真是所向披靡,无有敌手,僧格林沁与胜保原本是一在山东,一处河南,想成犄角之势相抗淮军,然而淮军攻势猛烈之极,推进速度快到了让清军不可思议的地步,部署在直隶河北的清军骑兵主力根本就没有机会调入山东,僧林林沁自己只在济南陷落前赶到,还没有几天,淮军的兵锋已经直指济南,他倒是也知情识趣,一见之下就迅速逃走,总算免除了被俘的尴尬。

(170)徐州的变化

淮军在山东打的顺手,除开胶东半岛之外,已经几乎占据了山东全境,而据有临清之后再北上就是河北平原,那里比山东更适合淮军这样的重兵集团推进,从临清出发,只消半个月功夫就能兵临北京城下,而一路上都是平原大地,无山无水,淮军的重炮可以畅通无阻!

当然,凡事有利则必定有弊,在通往北京的道路上,淮军还有最后一道关卡需要通过,那便是僧格林沁还保留在直隶平原的满蒙骑兵主力。

这支骑兵以科尔沁部落的蒙古骑兵,调自京师、吉林与喀尔喀蒙古诸部落的军队为主,同时,还有京师与直隶驻防军中的精锐,总数在三四万人左右。这支骑兵,算是清朝最后的战略机动力量,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更加难得的便是战斗意志强悍而坚定,这一支满蒙骑兵,已经成为满清帝国最后的屏障,而他们更是以直隶河北大平原为最后的倚仗,在这样的土地上,向来都是燕赵豪杰之士纵横驰骋的沙场,地形对淮军有利,对这些骑兵来说,则更加有利。就在两年多以前,就是在这块土地上他们打败了精锐的太平军战士,打败了意志坚定一心要打到北京城下的林凤祥与李开芳二人,最终把那些忠勇的太平军将士全部消灭,一个也没有放走,而这一次,他们的对手在人数上似乎与北伐的太平军相当,而在战斗力上却又远远超出,如此一来,在最后的决战打响之前,这一次会战结果的天平,无疑已经倒向了淮军一方。

一八五六年也就是咸丰六年五月初的时候,淮军与清廷已经到了彻底决战的边缘。直隶便是清廷最后的底线,丢了直隶,也就没有了京师。失掉京师,爱新觉罗家族就失掉了对全中国的大义名份,而闹天国这会子清廷对地方地控制其实早就削弱不堪,曾左李胡几人任何一个有心做曹操,清廷都只有老实等着被爆菊的份,而清廷唯一的倚仗也就是挺过最危险时间的法宝。也就是占据京师,依靠内外蒙和关外的老底子来维持着大义名份,丢了北京,这些不靠谱的东西就好比是人身上最好一条底裤,扯下来之后。里头有什么可就被人看个清楚明白了。

从这一点而言,张华轩决心不打江南,不陷入与太平军和清军的双向苦斗,直接一剑封喉杀向北京,端掉满人的老窝和根本,在战略眼光上来说,当真是一招绝妙好棋。

五月时地徐州天气也是热了起来。这个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地处南北要冲。北凌山东南扼淮泗西接中原,不论是哪一朝哪一代。热兵器冷兵器,得了徐州北攻南守都是便宜的很。而且徐州自古就是民风彪悍之地,唐末时就是徐州一伙藩镇的兵马起事造反,生生毁了三百年江山的大唐天下。到了清季时全国上下地民风都是萎靡不振,而徐州尽自强悍了这么久,却也是轻轻松松就被淮军一个镇拿下,在被淮军镇守了半年之后。这徐州府两州八县几百万百姓的人心。可就是彻底归服了淮

税轻这是头一条,甭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苛捐杂税被免了。厘金也被取消了,就是正项的田税也是暂且免了。说是徐州刚经兵火之灾,且免赋税给百姓恢复原气。

听到这样的话,徐州府的老少爷们就忍不住要咧嘴笑。想起那吴棠又是淮徐道正印又是江北团练大臣,手里还有几个总兵的绿营兵镇守,可是人家淮军一来,不过几天功夫就缴械投降了事。等战事打完吴棠投了降,淮军都进了城了,徐州城里还有不少人压根不晓得淮军进犯地消息。就这么一点战事,愣了免了不少钱粮,怪不得淮安那里地人一过来,提起张大帅就是没口的夸赞。

免赋不久,徐州市面也恢复了正常,再接着,就是淮安政务处派来地土改专员。不到两月时间,厘清了所有徐州府大小官绅地主的土改,然后按着以往的办法进行土改。这一下,可真是把徐州府全部百姓的人心给改到了淮安一边,再也不会变换。大清的皇上再好,可不会分给贫苦百姓土地,可淮军一来,又是免税又是分田,天底下还有更好的事吗?再接着,就是商人过来了,徐州的矿山又开起来了,几十个矿山一起人力远远不足,张华轩虽有打算远水济不得近渴,于是只能从徐州当地雇佣了大量矿工,不盘苛待遇优厚,一座大矿山就得用好几千人,这还是用了蒸汽机节省了大量人力。这么着一来,矿山一项就把徐州府给盘活了,多少百姓人家得了实惠,虽不如淮军大兵拿地饷银多,不过那是人家拿命搏来地,就每天到点上工到了下放工的人,月月往家里领真金白银,拿了银子地人家,哪一家哪一户不念淮安张大帅的好?大清开国两百多年,徐州人有哪一天享过这等好处!

开矿了,周围的营生也多了起来,光是饭馆怕就是多了几百家,相关的产业也极是兴盛,淮军占领徐州不过半年多光景,整个徐州的市面就比往年繁盛了十倍也不止!

除了这些明里暗里的好处,徐州人的精气神也比以往好了许多。坐着大轿小轿的大清官儿们也没了,张大帅不兴跪拜礼,淮安派过来的官员作派也与清朝的官员不同,见面说话和气,有事说事,断没有摆起官威,先打板子再说话的道理。官儿清廉了,底下狗一样汪汪的差役们也被全部开革了,只留下几个老实的加入新成立的警察系统内帮手,城内外的治安原本是淮军负责,原本就治理的平平安安,警察与城管系统一建立,再加上内卫部队接手抓捕肃反,市面上敢说大帅一句坏话的人也是看不到,更不要说偷拿拐骗了。虽说城管和内卫有些吓人,不过只要是安生百姓,他们尽自凶狠也不能凭白无故的拿人,究其实里说来,百姓们还是很乐意看到如今的这番景像的。

诸事顺心,唯有割辫子一项在徐州不大那么受欢迎。要说这辫子原本也不是汉人的发式,只是清朝开国已经二百来年,当年留发不留头的血迹早就干透了,人心也习惯了这辫子留在脑袋后面,仿佛没有了这玩意,人就不成个人,怪模怪样,见不得祖宗。淮军进城之初,最惊吓人心的就是这些大兵光秃秃的脑袋,很是把徐州人吓了一跳,便是那再调皮的孩子看到端着枪晃着刺刀光着脑袋巡街的大兵也是老实了几分,后来淮安派来了大批人马,文武都有,大伙儿都是剪了辫子,看起来也就没有那么怪了。只是后来官府张榜布文,要求大伙儿也剪掉辫子的时候,徐州人就不那么乐意了。城市里头的居民没有办法,出街入巷的根本躲不开,淮军一小队一小队的散开,见人就剪,一天不出门没事,十天也忍了,可总不能半年不出一次门?几个月下来,徐州和下属各州县的市民百姓十有八九都剪了辫,剪辫之初有哭的有闹的还有要上吊的,等时间久了倒也觉得脑袋后空荡荡的不再那么怪异,没有长辫子还省了洗涤的麻烦,再加上淮安的宣传机构跟上宣传,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画册大量分发,把汉人在清朝国初那些因头发惹出来的事一宣传,舆论一起,大伙儿反而觉得留着辫子还是件丢人的事,慢慢儿那些一直死硬着不肯剪辫的人也自己个讪讪剪了辫,徐州各府县治下还留有辫子的,怕也只有那些七老八十听不见看不到死硬着准备留着辫子进棺才的老人了。

城内如此,各乡却是要困难了一些。乡下人眼界虽浅脑子却是死硬,不管怎么劝说宣传,舍得自己脑袋后面挂了年份长短不一的辫子的人却是没有几个。而且淮军人数不多,也不能见天撒下网去到乡下动手强剪,乡下人除了有要紧事情也不会进城,所以几个月下来,徐州乡下剪掉辫子的人仍然不多。

等淮军一开拔,几个镇的主力大军和在徐州各处雇佣的夫子先后出发,赫赫扬扬几万大军出了徐州,大伙儿的眼神都被北伐战争所吸引过去了。徐州虽然归于淮安治下没有多久,不过得到的实惠好处实在是太多太多,北京的皇上再正宗,也抵不过淮安张大帅给予的好处那么让人发自真心的拥戴,除了那些吃亏的官绅之外,怕是徐州府境内几百万百姓,就没有几个不盼着淮军打胜的。

前方战事吃紧,对很多民政上的关切也少了一些,内卫部队忙着防范异已份子逆袭,警察城管也加入其中,把主要精力用在靖安地面上了,淮军也开走了,这么着一来,很多乡间百姓还留有辫子的就松了口气,不少人带着积存很久的土产跑到徐州城内去贩卖,卖得现钱,好换点针头线脑和油盐,最好,再给女人孩子扯上几尺花布。

(171)春雨无声

五月初了,徐州府各地的麦子早就收割晾晒脱粒入仓一系列流程都做完了。这些年来都是好天时,没雨没旱的好日头,老天爷每年都这么照应,老百姓的日子却是头一回过的这么好!

田税免除了,每亩死规矩一千多大钱的赋税不知道交了多少辈子,就这么一下子全免除了,老百姓土里刨食,汗珠子摔八瓣辛苦劳作,好不容易种出粮食来,还得换成铜钱大子儿交给官府,一来二去的,就得让那些黑心的差役和商人们盘苛去多少。这还是正项皇粮,除了这些,就是到处设立的厘金卡子,过路收钱,没钱就别想走人,自家辛苦打出来的粮食还没有变卖成铜钱交纳皇粮,就得有一多半被这些厘金卡子抽取去。

正赋和厘金已经这么折磨人,一年的收成去了一半以上,还有本地官府的徭役捐纳要缴纳,不拘什么名义下来一张榜文,百姓们就得交粮交钱,支应慢了,就是如狼似虎的差役下乡来,直接一根锁链链到官府大门外,立枷站笼伺候,不给钱不算完!

就这么一层层盘剥下来,本朝还是号称永不加赋的圣明天子在位,有田地的人家辛苦一年,自己产的精粮不要想吃了,换些杂粮捡些野菜,时不时的喝些稀粥,能够勉强渡日,到了年尾,能剩下点白面擀点面条,或是再包些饺子,这一年就是皇恩浩荡,大伙儿日子过的不孬。若是换了灾荒年头,就免不得是卖儿卖女或是全家老小一起出门逃荒,好不容易捡回一家人的命回来,免不得又得卖田卖地,甚至再卖儿卖女!

这些还都是自己有地的农民,若是换成了给田主打工的佃农。那遭遇自然也就不必提了。从年头到年尾的做牛做马,换来的就是饥一顿饱一顿,哪怕年头再好,也不过就是勉强活着罢了。象江苏这种地面总归还好,十年有九年都是丰年,大伙儿都能凑活过日子,攒几年钱给全家大小做几身衣服,也有油盐进肚。若是换了偏远困难省份,很多佃农家庭只有一身衣服能够出门,夏天时大姑娘也光着屁股,冬天全家大小裹着旧棉布困守在床上,没有衣服御寒地事情比比皆是。算不得什么!甚至有时候,就是连床上最后一床棉被也守不住,要拿去换最后一点吃食,换来了吃食后,全家人又得面临被冻死的危险!

中国的老百姓向来是有好日子过就会对统治阶层俯首称臣做顺民,活的下去也会安生渡日,绝不会轻易冒险。小农经济的特色就是保守主义。而清朝到了嘉庆、道光、咸丰三朝时,从白莲教到天理教到太平天国。农民起义由北至南就几乎没有停止过,只就这一点而言,就说明当时的农民生活有多少困难,已经到了一人振臂万人景从的无法过活下去的地步了。

而在徐州被淮军攻陷后落入张华轩地治下之后,老百姓的日子明显就好过了许多。从去年开始宣布减免了所有的田税和苛捐杂税,免除了几千年来的百姓免费的徭役,将养民力。同时进行了土改。不少无地地农民分得了土了,佃农们被减免了一半以上的田租。百姓得了这样莫大的好处,哪怕地不是自己的人,一想到种出来的粮食大半都能归自己时,哪一个不是全身都充满了干劲,老天爷给饭吃是风调雨顺,其余的事情是张大帅给活路,不让大伙儿挨穷受饿,如果田都是自己的了,打多少收多少全是自己个地,到这个时候大伙儿还不使出全身地力气精耕细作,把汗水全流淌在田间地头好多收那么三五斗粮,那还成个人吗?

到了咸丰六年五月,徐州各地粮食早就收拾齐整,一小部分被百姓出卖换成了现钱,好添制些生活的必须品,大多数粮食却被处理好后收藏在了家里。百姓们过穷日子实在是过地怕了,胆大点的人家把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的那么多粮食放在家里正屋,用浦草编成围子围了起来,隔上几天就在场院里翻晒一遍,防着发潮受霉。那胆小的人家开始还想把粮食藏起来,可是看看堆成小山一样的粮食,各家又却是犯了愁。

这以往年成再好的时候,大伙儿家里最多也只能剩下几缸粮,那是救命的玩意谁也不舍得天天去吃它,得防着小孩老人生病,到时候卖了粮好换来草药治病,或者是来年遇到灾年时,这收好地粮食就能救活一家人地性命!可现在随便看看,哪一家不是几千斤的粮?原本地那些米缸粮缸还怎么装?以前那仔细人家,除了把粮食装在米缸里细细收了,还且得放在柜子里,然后当家人配上锁好生锁上,逢年过节家里来贵客时,才会用钥匙打开柜门取出那么一捧,往外取时,那手都是颤巍巍的舍不得。现下可好,粮食堆成小山也似,想收在柜子的人家最后落了个大笑话,整个村上的人看着那些人家笑的打跌,最后还只能在正屋里编个围子,把小山式的粮食放到房屋正堂,粮食进房时,不少当家人都再舍不得出门,就坐在自家院里的正房房门前,大白天的锁上门自己坐在外头闷头抽烟,隔上一会儿就趴着窗沿往屋里看一看,看到最后,竟然没有几个不哭的。

这种对粮食的炽热情感使得徐州各地的百姓疯魔了一样的开荒种地,谁也不怕粮食堆的更多更高一些。还没有到种水稻的时候,各家就在房间屋后耕出不少地来,把各种菜蔬种了个满眼,春夏之交是好时候,萝卜青菜就不必提了,各种时鲜菜蔬和水果各家都种了不少,到了这个时候都收获上来,徐州城内还有大量的淮军驻扎,这些军人穿着笔挺的军服和上好的小牛皮靴子,个个腰包都鼓的吓人,不把这些时鲜卖给他们,却又给谁?

抱着这么一种赚快钱的想法,不少徐州府附近的乡下人都在五月这个时候带着自家地头的时鲜果蔬赶到府城附近,因为不少人还留着辫子,所以他们不敢随意进城,只把自己的担子放在城门口附近,预备发现不对就能跑走。

说来也是好笑,淮军当然有权剪掉这些农民的辫子,不过淮军军纪又严禁损害百姓的利益,所以当初剪辫最厉害的时候,不少百姓在逃跑时丢掉了自己的物品而蒙受了损失,这种情况很快被驻军最高首长制止,就是说,在百姓手里有财物的时候,驻军是不能随便采取行动的。而就是因为这条禁令,才给这些留着辫子的农民勇气,让他们伸手探脑的跑到徐州府各个城门口这里出售土产。

不过今天赶来做生意的农民显然都失算了,从早晨天麻花亮时开始就有不少人赶了来,指望在淮军早晨采买菜疏的时候开个早市,发笔小财。不过在他们蹲在原地等着来采买的淮军伙夫却怎么也等不到后,这才知道淮军主力已经全部开拔向北了,城里的驻军加起来还不到一个队,也就是几十号人负责与后方联络罢了。这么点人显然是买不了什么土产的,而淮军的内镇部队都有自己的专门采购渠道,并不在外面随意购买。

与荷包鼓鼓的军队的生意黄了,不少赶路跑来的农民都唉声叹气,觉得自己很是倒霉。不过今年优厚的收成使得他们的底气很足,那种抱怨只是掩饰自己的担心罢了。淮军又北上了,看样子是要直取大清皇帝的龙廷,到底淮军能不能打胜,前边儿打的怎么样,这倒是他们最关心的话题了。

谁都知道,就是靠着淮军和张大帅大伙儿才过上了好日子,要是淮军打败了,大清兵又回来了,这好日子还能过几天?

城里的徐州市民显然也有这种担心,不过他们的消息渠道显然要比农民丰富许多,虽然都是些不上台盘的小道消息,不过在买土产时与这些泥腿子吹上几句,那显然是尽够用了。

“放心吧老乡。”一个胖子穿着破旧的茧绸大褂,天气热了也不曾戴帽子,光着趣青的头皮向着一伙卖菜的农民口水横飞的说道:“别的镇咱不知道,不过第二镇可是咱淮军精锐中的精锐哪!总镇大将军就是张国梁大人,那可是一员虎将,除了张大人,第二镇的兵哪一个不是好汉子?三九天儿,咱们还缩在床上不想动弹的时候儿,第二镇早早儿就起来出操了,那军歌和操练声,全城都听得到,人都说夏练三九,冬练三伏,大清的兵咱也见过,有见过三九天出操的没!”

他说别的话也还罢了,不过这连篇累牍的夸赞第二镇的官兵,却是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徐州府城里的自然都知道这胖子所言不虚,淮军第二镇是攻打徐州的主力,所以战后也多半留在了城内外驻屯,淮军军纪严格,训练也是如此,徐州城内外住的人谁没见过淮军训练?便是四周乡下的农夫们,也有不少人见过淮军训练,都说农民辛苦,不过淮军训练时可比农民下地种田还要辛苦的多,虽的不说,一冬天下来,不管是刮风下雨都能冻掉人鼻子的冷天儿,淮军出操楞是没有断过一天!

(172)转变

看到四周的人都赞同自己的话,那胖子更是精神一振,当即又接道:“第二镇出动的时候,兄弟特意起了个大早,就在自个家里屋顶上看着。霍,那大炮叫一个多,兄弟眼也不曾眨过一下,就那么数着,你们猜怎么着?”

说到这里,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引得四周的人不停声的催促,还有人上前一步,递给他一支淮军卷烟厂出厂的卷烟。胖子打着了火,用力吸了一口后喷出一股青蓝色的烟气后,方又带着满脸的惬意向着周围的人道:“整整八十六门火炮!全部用十六匹马拉着,四周还有骑兵护卫着,每门炮都是千斤以上的大炮,走动时,那地面一直抖震,估计这一炮子打出去,能把咱们这城门楼子给轰平喽!”

大炮,这个时代的战争之神。因为它的威力巨大和击发时恐怖的声势,在这个时代有着后来坦克攻击时都不容易有的威势。最少在普通中国人的心目中,它是如同天神一般的超级武器。

因为这种地位的存在,使得不少人都面露怀疑之色。毕竟,能亲眼看到淮军队列里大炮行进景像的人,并不是太多。

“这位爷嘴上跑火车了吧?这大炮在前明和本朝都是最难得之物,一炮铸成那都是要祭天的!皇上亲临,御口亲封为大将军,想想,每一炮都比那些总兵参将高贵,你一次能看到百八十门,这可是哄骗咱乡下人了。”

一个老农倒是有些见识,这会子满脸讪笑,鄙薄着这个满嘴胡柴的胖子。在他的反驳之下,原本就有不少怀疑的人们也一起点头,一起哄笑这胖子吹牛冒泡。

倒是又有人向这老农问道:“大叔,这满嘴跑火车是什么话。火车是啥车,咱怎么以前没有听说过?”

老农这时也面露得意之色,先是咳了一声,使得众人安静住嘴,专心听他说完,卖足了关子之后,便又笑道:“火车这玩意,大伙儿没听说过罢?这玩意打西洋传过来。好东西哪。那火车头就是用咱徐州煤矿里的那蒸汽机拉动,后头有大车厢,每节车厢里能坐几百人,能拉几万斤货,一辆火车。就能把咱全镇子的人全拉上,早晨从海州走,晌午就到淮安,晚间就到了扬州。老汉有幸做过一次,和几个庄邻到扬州去,那一次,可算开了眼。长了见识。虚活了六十有一。算是没白活!”

论起刚刚的胖子和现在这满脸褶子地老汉所说的话来,倒是后者说的更加玄乎一些。一辆车能拉几十万斤的货几千号人。这不是吹牛是什么?不过在场的人,隐隐约约有不少也听说过,张大帅从前年起就打算修铁路,海州到淮安的铁路早就修起来了,然后便是又加了淮安到扬州的线路,这样,海州军港和淮安工业基地就先连通了起来。淮安出厂的货物可以通过火车源源不断地运到海州。然后扬帆出海,在人力财力物力上。这一条火车线路使得原本的货物成本节约了十分之九!在场的人虽然没有几个见识过火车到底是啥模样,不过也并不妨碍他们对火车的幻想。而刚刚说话的老人身边就有几个庄邻模样地同伴,看他们点头微笑且带着一点骄傲的模样,显然人家所说的明显是真金实银的大实话。

胖子刚刚的风头都被抢了,而且被人质疑吹牛,不过这会子倒是没有一点儿不满,只是带着点痛心的神情,按着自己的大腿猛拍道:“其实大帅原本是打算先修海州到咱徐州地火车线。偏生当时朝廷和大帅正要翻脸地当口,徐州的煤铁矿都停了,火车线路一时没法儿修起来,所以便改了道,修到淮安去了。其实若论我说,咱徐州才是真正地南北要冲,铁路这玩意要是修到咱这里来,可比修在别处管用多了。”

不管他适才关于火炮的描述如何的荒诞不经,这时候的论断却是让人佩服。徐州的南北要途的地位是每个人都赞同的。这里等于是连结山东、江苏、河南诸省地交通枢纽,不论是向南向北向西,都是一个中转集结地最佳地点,若不是前次淮军还没有攻打徐州的计划出来,铁路想必也早就修筑过来了。而现在徐州诸多矿厂地出产也是极多,这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往外头运?太不合算!所以有识之士早就断言,从海州修一条到徐州的铁路不仅是势在必行,而且将会很快提上日程。

在张华轩有意的掌控和宣传之下,在淮安官僚体系内没有那种极端的愚昧与保守的旧清官僚的前提下,在淮安与徐州各地等于是肃清了宗族与士绅势力的有利条件下,对火车的宣传进展的极其顺利。还是在海州准备修建铁路时张华轩就有意下令加强对火车有利国家民生的宣传,这种宣传多半是采取了图画加戏文的形式,鲜明可信而又深入人心。这就使得火车这种对中国老百姓来说极为新鲜的玩意显的并不那么抵触。

虽然在火车道经过的线路上不免得还要经历迁坟等诸多为难的措施,不过在政务处的财政补贴和有效的宣传下,这种不得不行之的措施披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外衣,而且没有旧式文人政客的那种诸如伤风水伤龙脉之类愚蠢的宣传,百姓们又能实实在在感受到火车的好处,这就使得火车的铺设不但不被人诟病,还被广为接受,并且受到热烈的欢迎。

中国的百姓虽然在这个年头丧失了大国的自信,而且经历满洲两百多年的愚昧统治和几乎殖民化的禁锢思想的伤害,在为政者放开他们的心智让他们自己思索后,这个古老的民族却能迅速焕发出难得的活力,这种活力上到政府和军队,下到民间,显的那么炽热与充满激情,而这一切的改变,也不过就在匆忙的几年时间内而已。

因为火车的话题又引发了很多关联的讨论,徐州府的百姓并不似淮安那边那么见多识广,很多东西对他们来说只是传说中的新鲜事物,在几个去过淮安与扬州的同样是平头百姓的嘴里说起来,显然是比官府的宣传更让人多信上那么几分。

冒着冲天烟气的大型工厂,拥有接近二十万产业工人的巨大的纺织厂,每天都在试射新铸成大炮的火器局,这些都是让内地百姓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稀奇物事,除了这些,还有奔驰在苏北大地上冒着黑烟发出巨大轰鸣的火车,还有数不清的一级和二级公路,还有那些新式的四轮马车,还有那些扛着枪训练着的淮军新兵,还有奔走于道路上的来自全国的商人,还有淮安城中那些混夹在中国人群中的西洋大鼻子,还有那些数不清的各式工厂,出产着与百姓息息相关的各式的产品。

确实,很多东西在徐州的老百姓眼里是那么的新奇,而很多东西,却已经与他们息息相关了。大伙儿现在抽着淮安工厂出产的卷烟,这种卷烟劲道并没有自己种的旱烟那么劲大,不过抽起来却是更加方便了,点烟的工具也换成了火柴,轻轻一划,就冒出一股轻烟和一团小小的红色火花。衣服,是淮安那边纺的纱织的布,轻便而结实,与那些厚重的土布相比,机器织成的布匹在质量上也让人放心,价格上却便宜了三分之一,谁还愿意去穿那些土布!颜色也是由淮安的染厂染成的,赤红黄绿青蓝紫,不管你想要什么色都给你染。其余的油面米,包括煤油灯和烛,哪一样不是淮安的出产?这些东西原本洋鬼子也卖,不过大伙儿用起来心里总觉得不是味道,虽然洋货价格也便宜用起来也好用,可怎么用,也不及自己家里工厂出产的这些东西用起来让人放心,让人打心底里高兴!

除了这些民生所用的东西,还有徐州矿山里那些新奇的玩意儿,最新奇的当然就是使用在矿井里的蒸汽机了,这玩意看起来是一团黑铁疙瘩,一旦放上煤烧起来喷出白烟来,一台机器迸发出来的力道,一百个壮汉也抵不过,而且它不要吃饭不要休息,就在机器的转送下,一车车的煤就这么轻松的从煤山里挖了出来,然后送到厂子里制成煤球,送到了千千万万个百姓的家里。

这一切的一切,当然都是在淮军攻克徐州,也就是大帅派来的那些官员所说的光复那一天开始的。从田间地头到煤矿铁矿,谁不夸赞大帅是真龙天子降生华夏,拯救万民?北京的王气显然是到了尽头,用那些书生文气的话来说,那就是胡人无百年运,满洲人窃取华夏两百年现在算到了头,连洪秀全那样的长毛闹邪教都差点成了事,这满洲人还有资格赖在北京的龙廷上?早就该收拾包裹回他们的东北老家了。

(173)中军镇

张华轩暂且还没有称帝,或者说连他身边的人也不知道这位淮军大帅和两江总理是否有称王称帝的打算。这位前盐商子弟和清朝的捐官道台已经掌握权柄几年时间,究竟还是年轻,不到三十的年纪就有了这样的成就,然而在御下之时却不喜欢拿大,摆出帝王的架子来。待人接物,仍然是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谦和态度,这种作派和做事的风格,显然也一丝丝一缕缕的传到了民间,使得老百姓私下里一提起张华轩来总觉得有点着急上火。清朝的皇帝不配坐汉人的龙廷了,那洪秀全自称的天王,淮安上下谁不说他出卖祖宗,信奉的是邪教,成不得正果?这么着一来,放眼天下,除了现下统治了安徽与江苏各半,几乎整个山东,而且北伐军还要打到北京城下,直取大清京师的淮军大帅来一统天下,登上龙廷正位统御天下外,还有谁有这个资格?

话题已经从火炮到火车到兵工厂又转到了对淮军大帅是否会登龙廷上去了。有人坚称大帅为人谦和没有架子,不象是要坐龙廷的样子,更多人的则是嗤之以鼻,在这种话题上,城里人显然是比乡下人更加看的明白,虽然那些乡下人中有不少人到过淮安,亲耳听到过淮安市民对大帅的称赞,和大帅坚持不称王的几次公开声明。

“淮军雄师十万,我拿这双眼珠子做证,若是第二镇没有八十六门火炮,就请大伙儿挖了我眼珠子去,一镇就有这么多火炮,依我看,第二镇一镇就能打下北京,北京一下。满鞑子往哪去?东北那边的柳条边挡得住淮军?整个北方都一统了,南下也指日可待,天下不是大帅来坐,难道请你?除了大帅之外,淮军除谁,淮军去推举谁?难不成随便选一个人就坐龙廷?说话说的,就不怕雷打!这真龙天子是上应天象,下和民心。天心怎么着咱老百姓不敢乱说。不过民心怎么着大伙说说,只要淮军到了一地,淮安的官府到了哪一地,还会有谁不拥戴大帅正位龙廷!”

刚刚因为火炮的数字被人怀疑的胖子这时候情绪却是格外激越,双眼牛眼瞪的老大。圆鼓鼓地甚是吓人,城门口围了百多号人,却是看得他唾沫横飞指手划脚的比说,虽然有不少人对他的这副模样心怀不满,不过对他的话语,各人的脸上却是露出笑容,不少人已经连连点头。有的直性子的已经出声表示赞同。

有人大声应和道:“不错。咱也算见过不少军队,僧王的骑兵驻山东打发匪和捻子时。咱亲眼见过,胜保钦差地兵咱也见过,吴大人的兵咱见过,江北大营的兵,咱也见过。多少兵马路过徐州,咱徐州人还见的少了?大伙说说,这些兵马能是淮军的对手不是?”

胖子适才讲地唾沫横飞正是得意。被这人高声打断。不觉横了对方一眼,却也不得不点头道:“绝计不是。”

“这就对了。”插话的人也很是自得。接着又道:“咱徐州地处要冲,见过多少兵马,还有比淮军更雄强的?这十万虎贲纵横天下没有敌手,除了大帅谁能部勒的住?天下打下来,不是大帅坐龙廷,谁敢坐?”

已经在淮军治下获得了从生计到尊严从根本上改变了自身已经家庭境遇的人们,又如何不愿意附合和赞同这人的分析?

这个时代,皇帝是人们心里最强力和最正义的代表。自宋而下,连梁山好汉也是反贪官不反皇帝,皇帝在人们心中毕竟是真龙天子,是皇天在人间地代表,而除了那些跨掉地皇朝在后世的整理中分析出历朝历代哪个是名君哪个是昏君之后,在帝王治下,人们又如何知道皇帝是名君还是暴虐?而对皇帝地无条件的信任,只是人们在困苦的统治之下寻求的最后的一点安慰罢了。而这种心理状态的形成已经长达千年的传承,一时半会,是断然不会有根本性地改变地。

话题谈到这里,自然又免不得歌功颂德一番。可以说,徐州本地的百姓能丰衣足食,个个满脸红光,有不少人还在怀里揣着淮安出产地卷烟和火柴,这一切岂不都是拜在淮安的张大帅所赐?

中国的百姓是最知道知恩图报的,一星半点的好处施舍下去,那就是明君圣主,清朝的康熙雍正乾隆所做所为不过是一个皇帝最基本的东西,就已经自己吹嘘为英明圣主,祖孙三代圣来圣去,又是明主又是十全,而百姓的民生又岂有什么根本性的改变?不过苟延残喘勉强渡日,就算这样,百姓们也默认了这祖孙三代的统治,因为这些满族皇帝毕竟还能让自己活下去,而不是传说中的前明那样暴虐和加派无度,让百姓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而放眼现下,各人的生计已经与以前断然不同,整个生存状态是有了明显的质的不同,任是城市里或是乡村里最保守固执的老人,总是固执保守的认为以前的日子比现在强的那些老掉牙齿的老朽们,到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徐州府的百姓们是仰沐圣化,过的日子是大伙儿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而稍微有几滴墨水的读书人,私下谈论起来,怕也只得承认淮安治下生民的日子不仅是本朝难比,前朝不敌,纵观二十四史,这些读书人的嘴里也只有那虚无飘渺的三代之治与今日可堪比拟了。

就在这徐州的城门口附近,出来卖土产的乡下人,城市里的小业主,过路的商人,还有社会各阶层或穷或富或贤或愚的中国的普通老百姓们正议论着国家大政,倒不是说淮军内卫部队对政治的开放有如此的宽松,也不是说治下的百姓胆子大到敢议论起政府的事非的程度,实在是在今时今日,虽然纪年还是用的咸丰六年,然而北京城内那位住在宫城内的皇帝已经丧尽了人心,失去了任何一个阶层的支持,哪怕就是与大清帝国息息相关的官绅阶层也是绝望的发现,大清帝国实在是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了。

民心向背如此,大伙儿议论的又是张大帅什么时候登基坐龙廷的事儿,不但不觉得犯忌,相反,还有不少人红光满面的大叫大嚷,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不但周围过路的百姓们被这些人的议论吸引,便是负责治安的警察们巡逻过来听到后,也是笑咪咪的走开,只是略微提醒人们要注意维持一下秩序罢了。便是装束与警察不同,而脸上神情更是冷酷无情的内卫部队在过来突击检查这样密集的人群时,听到这些百姓议论的话题后,带队的内卫队长居然也参与鼓励了几句,在众人吓的不敢说话之后,内卫部队又迅速消失,让这些百姓继续自由发挥下去。

只是这样一来二去的,各人都感觉出了那么一点不对,毕竟是国家大政,由着这些老百姓们满嘴胡沁的乱扯成么?清朝年间说是没有什么特务政治,其实在人心管制上尤其严格,文字狱行之两百年,把精英阶层和民众对政治事物的参与热情已经完全阉割掉了。这样也就很容易解释,为什么在两次鸦片战争和后来的甲午战争时,单纯以GDP和军队数量然后和民间财富及人力都远在敌人之上的庞然大物,竟然打着打着就没钱没兵没粮最后只能跪地求和了。

一想到可能的未知的麻烦,原本还说的兴高采烈的众人都平静了下来。各人砸着嘴离开,总觉得有那么一点意犹未尽,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说下去了。该做生意的继续做生意,该闲溜的继续去溜弯了,过路的人也带着一脸困惑继续赶路去了,上城的乡下人仔细谨慎的观察着附近警察的动向,再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盘在帽子底下的辫子又向脑袋深处推了一推。

大伙儿都是早晨来赶集的,挑着的大担土产上还有着清晨时特有的露珠,只是原本的打算落了空,虽然刚刚一通喧闹让人精神一振,谈起现在的日子光景也是打心底里笑出来,不过看着一担一担的果疏上的水珠渐渐被太阳烘干,而想象中的买主却是已经开拔向前方,这些东西价值倒是不高,不过各人挑着十几里甚至几十里赶到城里来总是想一下子出脱掉,赚些钱再买些物品回去,要是一斤一斤的卖给城里居民,不但要和那些大娘婶子们谈的口干舌燥,就是价格也肯定不会比卖给军队合算。

各人正打定了主意,再过一会没有大买主就挑进城里沿街卖掉了事,眼尖的人早就站了起来,就在徐州府这座城门南面的不远处,一大队淮军骑兵正向着城门处飞速赶来。

“大军不是都走了么,怎么又来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刚刚才散掉的人群又聚集起来了,他们虽然不是什么高层人士,不过徐州这里三镇淮军的调动也没有办法瞒骗过他们的眼睛,而前方战事打的极顺,所以淮军也没有再调派援兵的计划,现下突然在这里又出现大队骑兵,难道是前方的战事有变化?

(174)天下第一

看着大队的士兵就这么离自己越来越近,刚刚还议论着淮军威武的老百姓们脸上可都有些发白。这年头兵和匪实在是傻傻分不清楚,有时候匪就是兵,有时候兵就是匪,反正兵匪是哥俩好一家人,匪徒抢过了大兵来抢,那是更加的明目张胆和从容仔细,明末时天下乱匪如牛毛,官兵四处追剿,百姓怕贼而更怕官兵,无它,官兵抢起来更凶更仔细更不容易逃脱罢了。

现在这个世道比明末要强点,不过不守军纪和匪徒一般无二的总爷也是不少的,大伙儿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反正大清国治下,不论是八旗绿营团营练勇哪一路的总爷都不是善岔子,等闲就是非打即骂,遇到军情兵化为匪也是极正常的事,在百姓心中,军中总爷不是那么好交结的,而军队形象,自然也高不到哪去。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自宋元以降,至明清之际,华夏军人已经无有形象可言了。

至于淮军当然不同,军方与政务处的双重宣传,实际表现,再加上军纪和厚饷,眼红和羡慕淮军的人大有所在,徐州当地的人愿意与淮军做生意打交道,就是明证。只是多年的眼光与思维方式难改,好比偷儿虽然改过,看到警察总归会腿软,当今之世,普通的百姓看到成群结队的大兵时,不管对方名声与军纪多好,总归还是害怕忌惮。

当下各人都是站起身来闪在一旁,不少人都是挑着重重的担子,一时之间,都是手忙脚乱,颇有点鸡飞狗跳的模样。

还有人取出在城内刚买的画像,捧在头顶跪倒一旁,以求这画儿能庇护自己平安无事。这画像画的正是张华轩。西洋写实的办法画的身穿淮军军服地张华轩,精勾细描的年轻大帅跃然纸上,画像上刻意掩盖了张华轩太过年轻的弊端,把他略微画的老成一些,而新式的淮军军服穿在身上,极尽英明睿智模样。开初是为了宣传张华轩的个人形象,只限学校与军中流传,政府机关也悬挂。现在这个时候张华轩威望大涨,不少人视他为真龙天子,对他的种种利民举措感激非常,更觉他英明神武是真龙下凡,请他的画像回家可庇护一家大小驱魔辟邪。算是一种新地门神或是神主,乡间百姓对请画最为热心,盖因农人老实,希望出现一个强权睿智代表上天的人物放在自己家中,看上一眼,就觉得好日子过不到头。这会子既然看到大队淮军过来,心里一慌张。索性便把这准备请回家的画像搬了出来。既然淮军是大帅的属下,看到画像。总得有三分恭谨?

人心慌张之际,好在淮军的表现与以往或是传说中地一般相同。距离稍近一些,打头的淮军骑兵便挚旗叫道:“各位父老不要慌张,咱们要肃清道路,大伙儿退在十步之外便没事了。”

大军行动自然要先行勘探道路情形,然后肃清通路,众位徐州父老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眼见前来宣谕的淮军将士神情和蔼。脸上的表情也很淡然镇静,显然只是平常调度而不是出了什么事体。各人稍稍放心之下,便依令退后。

这些淮军也不全部在此耽搁,这大队兵马怕足有三四百人,当下只留下百来骑兵,几步一骑散了开来,把众人隔挡开去,将城门附近牢牢把守住了。其余军士又分拨入城,显然是要在城内沿途分散开去做警戒了。

淮军客气而冷漠的把众人隔开后,刚刚还自己闹腾的人仰马翻的老少爷们都安下心来,看着淮军面对自己似笑非笑地表情,不少刚刚吓地跪下的人们都讪讪站了起来,想想自己适才地表现不免得有些惭愧,此时眼见无事,索性便东张西望,打量着附近情形。

这一看却是看出些不对来,除了这一处城门的几百淮军骑士外,几里之外都是烟尘起伏,显然各门处都有大股的骑兵前来戒备城门,而在侧耳一听,不大的徐州府城内到处都是得得的马蹄声响,显然也是有大队的淮军骑兵进入城内,在城池里面各处警戒。

以前淮军也是有过境的部队,不过显然因为徐州附近没有能威胁到军队地存在,所以只是派小队斥候巡查一下,大队地淮军就入城或过境了,今日却与往日绝然不同,一队又一队的淮军把徐州地七处城门全部控制下来,而且又有相当数量进入城内戒备,看这模样又不象是要过境,却把城内外的徐州父老们闹了个不明不白。

有几个显然是机灵人物,知道这样的排场怕是要有大人物经过徐州,或者是要到徐州府里暂住,当下都是涨红了脸,暗自里猛使眼色,猜测是哪一个大人物要来徐州,才会有这样大的阵仗。

要知道警戒各城门也还罢了,警戒了城门又肃清城内街道,算算这一处就用了几百兵,前后几座要道城门都控制起来,怕不得有两千多骑兵才能办到。而众人都是知道,淮军是以步兵克骑,哪怕是要打到山东和直隶平原也是以步兵和炮兵为主,骑兵极少。这种情形当然是有特殊原因的,淮军以火器之利无敌天下,开初立军时也是以纯火器部队为主,火器部队耗资极多,而且一个火枪兵只要训练十天就能上战场,半年以上就是训练有素,参加几次实战就是精锐之师,而一个骑兵花费比火枪兵还要高昂,要成为精锐之师最少也得耗费几年的时间,淮军在成军之初只是一支普通的地方团练,并没有那么多财力物力去建设骑兵,况且,以时人的眼光来看,一支精锐的骑兵是一种恐怖的战略力量,在清朝慌了手脚的初期还能不限制团练,到了后来阵脚渐稳后,连曾国藩和李鸿章这样的名臣儒臣都受到地方官的限制而得不到有效的支持,就是因为朝廷在后头支持地方对汉人团练进行打压,要是淮军当初就建设一支强劲的骑兵部队,怕是没有机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了。

因为开头不能成建制的打造骑兵,所以淮军的骑兵虽然在三河镇一役展现了极强的战斗力,而且在侦察与反侦察上得力很多,但是时至今日也没有打造大股骑兵的道理,况且南方良马不多,不似北方组建骑兵那么便利,捻子也是到了河南与山东、直隶等地后,才有了有马匹和骡子组成的十几万人的浩浩荡荡的骑兵。

时至今日,淮军的骑兵仍然不多,每镇加起来也就一个营的组制,负责前线的哨探与剿灭敌人的小股侦骑,这一些情况淮军并没有当成多大的军事机密隐瞒,所以驻军所在的地域内百姓们也知道淮军的骑兵并不很多。而今天就在众人眼前就忽然出现了这样大股的骑兵,这让很多人只觉得心中甚是奇怪,心中都是隐隐约约想到了些什么,却是抓不到实质所在。

而更加精明的人都是在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眼前这队骑兵不仅数量上多的出奇,而且在装扮与神态上,却是让人看出了一点门道。黑色的高檐军帅下是一身鲜红的军服上配着黄色的铜纽扣,腰间还扎着武装腰带,一排黄色的尖头子弹旁边还悬挂着一柄锐利的长刀,背部,则是一支比步兵长枪稍短的骑步枪。

这样的装备打扮,任是再猥琐的人穿在身上也倍添精神,何况这些骑兵小伙子一个个都是精气神十足,个顶个的英俊帅气,徐州人算是接近北方,说是江苏州府其实民风长相个头都偏向于山东,从古对今,夸说的都是山东大汉,而眼前这些个骑兵汉子虽然都是骑在马上,不过粗粗看去,全是个顶个的八尺大汉,按现代说法,那就全是一米八以上的大高个儿。

这样一支装备变态的精良和美观,骑兵所乘骑的又全是一等一骠肥体壮的好马,骑兵本身又是一个个都身高马大的威武,这支军队,怎么看,也不象是一只普通的军队啊。

清朝当然没有挑选仪仗队和禁卫军的传统,皇宫和京师当然都是用的满洲旧人,只要关系够亲近,到了咸丰年间,骑不得马射不得箭一样能做侍卫和护军,其实在嘉庆年间满洲侍卫和护军们就腐败的不成模样,天理教在京师起事,勾结军中太监冲入禁城,侍卫们要么反应不及,要么落荒而逃,最后还是事实上的皇太子宁自己个拿着火枪去抵抗天理教徒的入侵,还亲手打死两个。这样,一方面是说明了清朝统治者仅有的武勇,一方面,只能说是一种悲哀,皇宫重地都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太丢脸了。

汉人的传统可就不一样了,帝王身边,向来不缺乏真正的英勇精锐之士,从汉代的羽林孤儿到唐朝的南北衙禁军,然后是宋朝的上三军与班直……到现在淮军的中军。

就在徐州老百姓们眼前的这一支军队自然不是普通的淮军,事实上,他们就是精挑细选,不论是在战斗力和忠诚度还有装备上都远超普通淮军的号称天下第一雄兵近卫军。

(175)北上徐州

随着第一队骑兵的到来,小半个时辰之后,又有大队的骑兵赶到,绵延不绝的骑兵队伍好象一眼看不到尾,大队大队的骑兵到达城门附近后开始用疏散的队列把整个徐州城这座城门附近的道路都遮蔽了起来,天气温暖而干燥,骑兵踩踏起来的烟尘直冲云宵,让人的视线根本看不了多远,视线所及,只有鲜红色的骑兵绵延在天地之间。

很多老百姓再愚钝也是猜出个大概了,很多人都在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神情,不管如何,自己这样的平头百姓能见到这样的大人物,回去之后,怕是能吹上一年半载的了!

更多的人脸上都露出迷茫的表情,看到这样的场景之后他们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激荡在心中,似悲是喜,似乎也是激动,似乎也是惶恐和害怕,究竟如何,怕是谁也说不清楚。

中军做为张华轩的贴身近卫,现下已经是鸟枪换炮,再不是当年那一队小小卫队的格局。随着张华轩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威望也是大涨,而现在也不是咸丰二年或三年时的那种格局,淮军在张华轩的带领下眼看就要席卷天下,现在的张华轩说起来是一方总理淮军统帅,其实大伙儿心里都是清楚,张华轩迟早都是要正位天下的人物,对这样的大人物中国人向来是不惮于加倍的崇拜,对张华轩的保护也就不仅仅是从安全上来考虑,展现他威仪和地位的仪仗护卫也是必要而且必须的。

这样一来,淮军的中军就提升成了一个镇的架子,虽然并没有配置任何的重型武器,只是在张华轩的总理府驾设了几门重型火炮,以备不虞之需,除此之外。整个中军镇其实就是一个架子镇,除了考虑护卫张华轩一个人地安全和展现淮军威仪与对大帅的拱卫外,不负担任何的做战任务。整个中军镇现在只是八个营近五千人,与淮军接近一万人的大镇相比当然是缩水了一半,不过在不考虑到火炮的前提下,中军的战斗力却是无人敢加以轻视。除了所有的士官都是由淮军的老兵组成外,军官也都是淮军中地一时之选,哪怕是张华轩在宗族中挑选的青年俊杰。同样也需要在讲武堂中好生学习合格之后,才能在中军安身立脚。所有的士兵也都是在招兵时挑选的对张华轩最为崇拜狂热之士,身材力道与头脑都是一时之选。要知道现在淮安老百姓的日子是好过了,不过也不是家家都能隔三岔五就能吃上肉地,所以当时的老百姓身体条件都不是很好。身体健壮又高大的只能是百中挑一,更何况身形高大还要头脑灵活稍具智识之辈,一般能有这样的头脑与身形条件的,非得是小康之家的子弟不可。

可以说,如果不是淮军屡战屡胜,在驻地内形象极高,且又待遇丰厚。若是没有这些前提。是很难招募到家境条件能达到小康的良家子弟地。这个时代,对军人地偏见实在是根深蒂固很难扭转。这些人家愿意送子弟当兵,一则是淮军战无不胜死伤极小,二则是新朝将立已经看的清楚,谁都愿意让儿孙出息,三则,就是这一拨中军是招收在张华轩身边护卫,在百姓眼里。等若是御前带刀侍卫一般极有光采。如此这般,才算招收到这些身材头脑都是百人选地中军将士。因为同时还担负着仪仗队的做用,现下淮军也不缺些买马的钱,索性便购得几千匹良马,将中军全部骑兵化了。

现下在徐州府老少爷们眼前,这支军服漂亮身形高大的中军镇的将士已经排列开来,整整一两千人的骑兵已经把城门附近护卫的水泄不通,刚刚还能靠近城门口地诸多百姓已经被远远赶开,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大伙儿隐隐约约都知道遇着了什么事情,淮军士兵并没有打骂也没有认真驱赶,众人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先瞧瞧这一场大热闹了。

片刻之后,又有百多骑兵赶来,这一次却有一个身形更加高大武猛地壮汉打着一面军旗,却是淮军的中军镇军旗。

为了体现团体荣誉感,淮军每镇都可以自己设计决定军旗,成镇之后,军旗便是一镇之宝可以世代相传,近卫军地军旗自然也有自己的特色,简简单单的一面大旗之上只绘有一面铁盾,这只是代表中军镇是大帅的盾牌,护卫张华轩平安的意思,军旗先至之后,各人却是看到一名肩扛将星的黑大个儿策马赶至,敬畏之下,不免得都退后几步,有那胆小的,膝盖都是软了几分。

要知道当时一名把总就能横扫整座县城,除了一县之主外,无人能抗。乱世之时,知县也得看把总的脸色行事。而把总,不过是清朝军事机器里最小等级的武官,在往上去又有千总、守备、参将、副将、总兵官、提督等类,淮军总镇,大约与清朝提督相同,而淮军实行了军衔制度之后,普通的百姓也能识得淮军军官的职务高低,而军官出行一般都是机密,事先可能就通知部队戒严,等闲的百姓是不可能靠近的。现下就在众人眼前,活生生就是一个肩扛金星的一镇总镇级别的大将军跃马于自己身前,却叫诸百姓如何能不敬畏非常。

况且,眼前这军官身形高大的出奇,跨下战马已经是雄健的战马,非等闲辕马可比,而这大将军双腿就这么随意搭在马腹,军靴子都要垂在地上了,待到得城门附近时,这将军一翻身便是跳下马来,站在平地上恰如一座黑铁塔也似,一张黑脸上眼睛睁得如铜铃般大,看起来甚是吓人。

这黑壮汉子自然是一直在中军效力的杨英明了。他原本就是张华轩的内卫出身,现今内卫经过几次分化改组,首领已经由张五常换过苗以德,升级成中军镇后,这个位置自然是立下赫赫战功,身形高大武勇过人,且又对张华轩忠心耿耿不二的杨英明来担当了。

此人武力过人忠心也是过人,就是头脑简单,用来做护卫只要忠心和仔细就足够了,让他领一镇兵力去攻伐一方张华轩却是不大放心,也只得用在自己身边便好。

此次淮军北伐,此时的交通情况与后世不能相比,淮安与海州等地已经架设了电报,前方却没有这种能力打到哪里就把电报铺设在哪里,而此次淮军北伐也不能掉以轻心,虽然战事极度顺利,不过淮军吃亏在地盘太小,万一有个波折的话,一统天下的过程就会大大的延长,张华轩虽不欲干涉前方太多,不过几镇大军一起出征,虽然任命了张国梁为主将,协调诸镇行动,不过前方战事千头万绪,诸镇并不能完全自专,每天仍然有大量的军报送回淮安,张华轩知道前方战事要紧,淮安后方在天京事变后应该极其稳固,南方无事,不若自己亲身来到徐州,虽然不必过多干涉前方战事,究竟还是方便了许多,而且对军心士气的提高,也有极大作用。

杨英明身为中军总镇,负责总提调中军行动,保护张华轩的绝对安全,所以在前方将士准备妥当之后,便是由他做为最后的巡查。此时他睁着硕大的牛眼,左右巡看一番,却只见四周平静如常,淮军中军的骑兵们四散开来巡查四方,百姓们被一股股的团聚在一起隔了开来,众多中军骑士都是神情肃然,不少骑士按刀巡行,或是在胸前横着骑枪,只要有人神色举动稍有不对,就会被立刻断然处置。

他看了一会后大觉满意,因脾气直爽,当即便夸赞道:“混账们差事办的不错,今晚大帅歇下来,大伙儿就能松口气,到时候轮流犒赏。”

中军骑士们听得此话自然是欢声雷动,个个面露喜欢,军中犒赏自然有酒,淮军军纪森严,不以这个名义,平时是断然没有酒喝的。看到这样的场景,一群聚集在一起低声谈论差事的年轻军官都是摇头苦笑,他们多半是毕业于讲武堂军校,军校的规矩与军人风范的培养更加正规与严格,对杨英明这样的土豹子般的带兵手腕与方式,这些新锐军官能够赞同的自然极少。

杨英明也不管旁人如何是想,安抚了自己麾下的将士之后,便是策马到得诸百姓身前,马鞭微抬,向着众人喝道:“尔等听了,两江总理张大帅就要进城,众百姓不得喧哗吵闹,不得随意走动,也不必跪拜行礼了,晓得么?”

众百姓却是面面相觑,适才只要脑子稍稍灵醒的都是猜到张华轩亲身赶至徐州,不准吵闹喧哗自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而不准跪拜,却不知道是哪门子的道理。

杨英明脸上露出不耐之色,他对张华轩的吩咐也是颇不理解,现下只是依足吩咐向着徐州百姓说明了,至于对方是否听从,却也与他很不相关。

当下语气却是转为柔和,只是又道:“听清楚了?这样便罢了,大帅一会就来了,算是尔等福气,能亲眼见得大帅风采。”

(176)大帅

听得杨英明如此一说,众百姓都是欢声雷动,各人脸上都是露出激越神情。张华轩以弱冠之年盐商之子自出家财募集团练,在当时太平天国兴起的前提下原本也算不得什么。由北至南,团练武装不知道多少,基本上当时的各府县都有团练武装,如安徽庐州这样的南北双方拉锯的地界,三山五越的好汉豪杰都打着团练的名义出来抵抗太平军的入侵,打出名的不知道有多少,如李鸿章这样水准的团练武装更是不知凡已。而张华轩却是一出手就与众不同,使得他奠定了如今之常人难敌的地位。

第一就是家资富裕远超普通官绅之家,如曾左李胡等人的发迹史不一相同,左宗棠做人幕僚,先是骆秉章然后曾国藩,慢慢一步一步的积攒自己的声望与实力,奋斗多年才有点儿根基。李鸿章早年浪战,多有败迹,一度时间穷困潦倒,不得已遣散团练,去投老师曾国藩混迹多年后谋求自立,江南士绅一下子给他凑了不少本钱,老师曾国藩也慷慨大方,给了他几营湘军做立身的根本,使得李鸿章一下子就有了万把兵,又任江苏巡抚有了财权,这才渐渐长袖善舞,彻底在朝中立下根本。至于江忠源,手底的兵一直不超两千,楚勇号称能战,可惜没钱扩充,江忠源的声望也不足以扩张实力,江又太过忠义,只能在庐州城里殉国了事了。胡林翼算是一个异数,有手腕有人脉,还有充足的野心,这一点倒是与张华轩相同,可惜此人死的太早,而且是在湘军集团内发家,一切举措不能抛开众人自己施行。颇多掣肘,早早儿就郁郁而终了。

张华轩可就与众人不同了,出身是两淮盐商中的头等商人,两淮盐商之富向来就不在全国任何大富商之下,不论是徽商浙商还是晋商,又或是清末时兴起的广州十三行商人,论起手里现银之多家底之厚,怕是只有晋商能与两淮盐商比较一下。余者皆不足道。张华轩出身在如此豪富之家,在太平军刚至南京,江北面临严重威胁之时,趁势而起,一出手便是万人规模的团练。在当时唯有湘军可比,而淮军的训练待遇与装备,在开始就已经超过了湘军,在扬州与皖北诸多战役中,淮军一步一步扩大自己地盘,将战斗力越打越高,而淮安地工业开发也使得淮军扩军的步伐一直稳步前行。最终到得今天这种无敌天下的地步。

若仅仅如此。也还罢了。张华轩在民众心目中威望之高自然不止是打造淮军一点。第二则是他善恤生民,治下百姓得仰张华轩仁政之处甚多。政改土改军改,几处下手,处处与百姓息息相关,这些年下来,张华轩仁德之名传于天下,哪怕是极北极南偏远地方,也知道两淮之地有个张大帅分给贫苦百姓田地。不收赋税不要田租厘金。极尽仁德,治下百姓交口称赞。来往商人将美名传播开来,这就使得张华轩名头响亮之极,不少南北之地的贫苦百姓盼之如大旱盼急雨,极尽渴望。

在这等压力之下,清廷尚且没有办法,只是劝地主降租降息,谕令地方大员减收厘金,而太平天国的高层,在天京事变之前,也颇有将天朝田亩制度付诸实施的打算。只可惜天国上层无此政治眼光与实际操作的手腕,此时悬而未绝,只能将圣库维持下去罢了,待天京事变一出,就是这一点改变的可能性也不会有了。

这样,放眼天下,在土地改革上尽得农民之心,尽得军队拥戴以死相报地,唯有张华轩一人而已了。

然后就是权术手腕,处处都显的高出常人一筹。早期与洋人的交结,再之后便是与清廷的纵横捭阖,处处高人一筹,眼光手腕都是教人佩服异常。领地之内,又是用淮军内卫大杀大伐,把所有的异已分子都杀了个精光,手狠之时,大肃反下人头滚滚落地,几万人就这么丢掉了性命,说来也奇,自古屠夫般地领袖绝对不会有好名声,黄巢杀人可谓得多,不过名声极臭,该反他的人也一般反,并不因杀而心服。到是张华轩的治下,内卫部队杀人杀的极其残酷凶狠,偏生杀人越多,治下百姓对张华轩越是心服,杀到后来,淮军治下无人再议论大帅半句不是,而歌功颂德者越发多了起来。旁人不知,张华轩自己却是明白,杀人肃反是门学问,需有名义,有手续,有交待,这般有担当有学问也似的去杀,杀的虽多,却极有妙处。而内卫部队也就成了他手中最凶恶的恶狗,到得一地,必建内卫行肃反一事,而淮军每下一地后,对大帅地歌功俊德之声,也便越发响视了。

如此,大帅则英明睿智神武仁德爱民敬天法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乃是一等一地开国帝国天帝之子真龙化身,其人其身有法统,行事有章法,口蜜心黑手毒,正是中国百姓眼中必定会成功的开国帝王。如洪秀全,猪狗耳。

在循循善诱地杨英明的照料下,百姓们自觉的把距离又拉远了一些,淮军给脸,大伙儿却不能不要脸,这位总镇大将军都说了,大伙有眼福能见得大帅,不过并不代表自己就能蹬鼻子上脸,楞把自己这一百多斤往前头凑,杨英明几句话一说,很多打定主意要迎接淮军大帅的百姓自觉自愿的又后退了几步,打算在风平浪静官兵齐欢喜的前提下,一睹大帅天颜。

很快,跟随张华轩上徐州的文臣武将们簇拥着张华轩策马而来。淮安距离徐州当然极远,后世上在高速上也得开三四个小时,以现在地这种交通条件来说,每天行进三四十里绝对是在赶路了,而张华轩从淮军主力出发后决定赶到徐州,前期布置再加上赶路,五天功夫就到了徐州府城之外,这速度已经算是极快了。

阎敬铭要负责各州府地政务运作正常,他带着沈葆桢等一帮人留在了淮安城内,并没有跟随左右,丁宝桢负责提调淮军军务,这一次北上正是为了打仗,他自然要一同前来。除了丁宝桢之外,文人幕客还有薛福成与薛福保兄弟二人,这两人却是等若张华轩的机要秘书,片刻也离不得身边地。除此二人之外,当然还有军统的总镇张五常,自从被削夺内卫权力之后,张五常处事更加小心谨慎,再也不肯给张华轩忌惮他的机会,而他掌握的是秘密部门,随时要备咨询问,所以不论出行还是在淮安时,都得在张华轩身边方可。再之后,便是内卫部队的总镇苗以德,徐州已经被内镇接管,内卫的重心已经开始向北方转移,现下的内卫虽不如当初那么风光,与专责防御的内镇却是不同,每个内卫军人都等若宪兵,在淮军的领地之内,仍然是军民人等最为忌惮的存在。

除了这些心腹将领和幕僚之外,便是大量的淮军中高级军官跟随左右,在这一群大人物的身边,又是大批的中军镇官兵保护护卫,不能说是水泄不通,却也是极费周章。毕竟此时淮军的精英人物几乎齐集于此,万一有所不妥,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这时候张华轩的威望地位已经无人能及,衣着上却与身边的幕僚和将军们绝然不同。淮军将校都穿着一般相同的军服,只是料子稍有不同而已。不论将校,头顶都是黑色方檐高帽,一身红色昵制军服,肩头上自然是金光或银光闪闪的将星,腰间毫无例外,人人都是佩带一支淮安步枪厂出产的左轮手枪,然后就是人手一支马鞭。

武官如此打扮,自然都是精神百倍,十分威武。而文官服饰,却是有些尴尬。原本淮军初立时,文武俱是穿着大清官服,倒也无话可说。后来淮军先行改制,一身行头漂亮的紧,而易帜之后,文官再穿大清的官服自然是不伦不类,而新朝又未确定,现下千头万绪的事物又多,断然没有给文官去设计新官服的道理。没奈何,大伙儿剪了辫子,身上的官服却是千般百样,随意穿着。丁宝桢还穿着大清七品文官的官服,青金石顶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薛福成等人少年风流名士,潇洒不拘,索性便都是身着布衣,也不戴帽,一身长衫,却又是一头短发,看起来颇是别扭。

唯有张华轩是好认的紧。以他身份,当然不能再穿着大清的官服,况且他对那身禽兽的衣衫也极为鄙薄,从不觉得其能代表千年华夏的华章,而光头皮穿长衫,这样年青莽撞的穿着也不适合他的身份,穿着淮军将军服装,无形中倒与普通将领拉的一般地位,也不适当。倒是他别出心裁,只穿一身不曾表明阶级的普通军士军服,尽除阶级标识,也无胸牌,一身黑色军服极尽朴素,也不曾在腰间佩枪或是佩刀,亦无精致马鞭执在手中,唯有如此打扮行之年余之后,不但淮军将士尽知大帅平时做如此打扮,便是领地内许多百姓也是清清楚楚,原因无它,只因淮军大帅如此做派之后,普通士兵与将校却是再也不敢东施效颦,也与大帅一般相同的穿着打扮了。

(177)旧军装

所以当这一大群文臣武将赫赫扬扬到得城门附近时,所有的老百姓都看到了身穿一身黑色军便服,策马疾驰而来的张华轩。

不少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呆。

虽然在画像上早就看到了张华轩年纪甚轻,不过当时的帝王将相画像原本就很失真,大人物的画像当然是以美化自己为主,一个个都画的英武不凡,很少有人愿意自己留下传世的画像是一副糟老头子的模样。想当年朱洪武为了画像的事砍过几个画师的脑袋,画像一事,岂可不慎?

所以大伙儿在画像上是看到张华轩年轻英武,不过也并没有往心里去。而且大伙儿知道,淮军内因为征战的关系而剃光了头发,胡子也是不许留,说是害怕伤口感染。老百姓也不知道这些大道理,只道是张大帅也是剪发剃须的,所以看起来特别的年轻。这会子看到活生生的大帅跃马身前,各人反道是呆了。

毕竟是太年轻了。张华轩谈不上多英俊,个头看起来也只是比普通人略高一些,不算什么身高九尺腰围也是九尺的高大汉子。至于一身朴素的旧军装看起来也是那么不起眼,而看起来年轻之极的脸庞也是让人极度震惊。

张华轩起兵已经接近四年的时间,而推问实际年龄,也不过就是二十四岁而已。这样的年纪在当时人的眼里,说不上是乳臭未干,却也绝对不是那种可以托付大事的年纪。这个民族已经丧失了进取心,甘罗十二岁为相不足为考,满脑子里只剩下老成持重这个看起来保险其实是保守的词语了。

卫青为将军时也就二十四,霍去病不到二十就勒石燕然了。唐太宗李世民十八岁就率铁骑于雁门关,二十来岁就登基为帝,创贞观伟业了。年纪,无非是经验的累积,而这个世界上存在太多的天才,完全可以把所谓地经验这种无聊的东西抛到九宵云外。

好在百姓的迟疑也没有维持多久,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的道理大伙儿还是懂的。有几个不老成的还偷眼看了一下自己收藏的画像,确定眼前地这位就是淮军大帅之后。大伙儿早就忘了杨英明刚刚的吩咐,由几个老者带头。聚集在城门处地过千百姓一起跪倒在地上,各人没有山呼万岁,毕竟张大帅还不是皇帝。不过大伙儿还是参差不齐的叫道:“草民们叩迎大帅,大帅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总镇,不是让不要闹这些么?”

张华轩这些天一直在赶路。神情原本就是疲惫的紧,这会子听得众百姓山呼万岁后。原本疲惫地神情上又添了几分恼怒。

杨英明倒不在乎,反正他原本就是个直心眼的莽夫,权势地位都是张华轩赏的,他倒也知道张华轩取地就是他的这一点忠心,还有一身战功和武力在军中形成地威望地位。

当下无所谓道:“回大帅,末将说是说过了的,不过他们不听。总不能因为不跪拜就打人杀人罢?”

杨英明也算个老兵油子了。现在张华轩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而且也有了长期做为上位者的那种杀伐决断的冷漠。倒不是他刻意如此。其实是上位者做久了,每天随便在一纸文书上就能决断成千上万人的生死或是身家性命,活生生的人命又不是电脑NPC,这种活计做的久了,对人心也是揣摩到了洞若烛火地地步,对人命地漠视也到了视若草芥的地步。可以说,做到了张华轩这样地位置,不是敌人便是属下,没有朋友。

曾经他想和沈葆桢这样有担当有学识有风骨的名士做朋友,差点儿也成功了,不过最终的结果仍然是沈葆桢很抑郁的在帮助他搞求是大学堂,见面时,也只是谈说公务不涉其它,张华轩心底叹息之余,也就完全放弃了结交朋友的想法。

现在,这位二十四岁的淮军大帅对领地内超过千万的生民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对麾下十万虎贲指挥如意,随着地盘渐大,也有不少文士官绅慕名来投,现在他的幕府也壮大的很了,有时候,都看不到最早来投奔的那几个老人了。

而杨英明这个兵痞子却是天天都能见到张华轩的………幕僚能分批见,统兵大将也难得一见,甚至家人亲戚也有亲有疏,倒是杨英明这样负责张华轩自身安全的中军镇总镇却是非得天天见面不可的。总理府的关防要紧,杨英明天天坐镇,有时候就坐在张华轩的公厅外头喝茶吹牛,任何人要请见张华轩,还非得他的中军镇允许和查验后才会放行,地位如此重要,又和张华轩天天见面,哪怕张华轩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在杨英明的眼里,怕是也没有太多可怕之处了。

生活在领袖身边照料领袖安全甚至是吃喝拉撒的人们却恰恰是最难对领袖产生个人崇拜的一群,这个命题很吊诡很复杂,却是绝对的事实。

看到这兵痞子如此惫懒模样,张华轩原本冷岭疲惫的脸上也是露出一丝无奈。当下无法,只得挥手让这个黑大个将军退下,自己放慢马速,向着跪拜着的人群缓缓挥手。

在这样的动作之下,众百姓自然是感佩非常,大帅如此亲民爱民,当真是旷世少有。要知道大清官儿不要说那些督抚总兵,便是寻常知县出行时,也是四人抬绿呢轿坐着,前头的回避肃静牌开道,军民人等回避,沿路跪拜如仪,而那七品龌龊小官儿又哪会正眼瞧自己个一眼?况且今日大伙儿叩迎的是淮军大帅,未来要登龙廷坐正位的皇上!

很多人激动的如癫如狂,脑袋碰在地上就好像不是长在自己个脖子上似的,他们拼命把额头撞在地上,碰的砰砰有声,响亮之极,也有不少人老泪纵横,大呼道:“吾主英明,必能一统江山啊。”

这还算有点墨水知识的说法,更多的人都只顾着喊万岁,仿佛别的话说起来,就表达不了自己此时热烈的情绪。

张华轩先是苦笑,到了这会子也变的面色肃然。他在淮安久了,随意出来走走的机会越来越小,当然也是不知道自己治下的百姓对自己的拥戴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其实中国百姓千年以下一直吃苦,所谓盛世,不过是能勉强吃饱肚子,少些战乱之苦,而乱世之中,人不如狗。清季号称盛世,其实开国时对汉人极度欺压,而全国各地的残明势力抵抗导致兵祸连结,数十年间战事不断,康熙年间便是如此,乾隆晚年天下更是趋于祸乱,而百姓生计,自然一天难过一天。

张华轩坐镇淮安,大兴工商,竖立市民阶层自信,所以在淮安时百姓虽然拥戴他,表面上还能克制,而徐州新占之地,被淮军攻克不过半年多点时间,而百姓生计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且又不似淮安那般已经俨然是中国工商之中心,并没有什么西方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平等意识与契约精神,而百姓面对张华轩时,唯一的做法便是如此的竭力叩拜来表示效忠,来表示对这个兴兵结束乱世而致天下太平,在自己建功立业的同时又让百姓生计得到根本性的变化的大帅的最大程度的忠忱之心。

明白这点,张华轩自然是感激非常。中华民族向来便是如此,对任何一个稍微改变他们命运,能够让他们勉强活下去的人君主都是极尽赞美,更何况自己这样一个从根本上改变千年之下的农民生活形态的一方雄主?

当下一边前行,一边连连逊谢,到了人群稠密之处时,甚至跳下马来,亲手搀扶几个过于激动的老人起身,好生抚慰一番。

原本跟随在他身边的将军与幕僚们此时为了避嫌已经远远避开,放眼看去,在张华轩的身边除了一群群一样面露激动神情的中军护兵们。

好不容易将这一群徐州父老们安慰好,张华轩这才又重新上马,昂然入城。跟在他身后的从多将军幕僚们自然又快马加鞭,急忙赶上。

这一番热闹却是让徐州本地的百姓足足谈论了几年,后来一提起今上在徐州城入城时的雄姿,不少人喝醉了酒一般的陶然自得,仿佛淮军打下的天下他们也参与其中,而大帅张华轩也与自己旧日相识一般。

这种军民鱼水情让人份外感动的场景被传颂一时,很多年后,种种记念性的文章层出不穷,虽然当时这些徐州父老都不识字,不过并不妨碍他们口口相传,诸如:《大帅挥手的那一瞬间》,《我与大帅二三事》之类的文章风靡一时,这让很多在张华轩深入简出后无缘得见风采的人眼红,也让见多了大帅出没的淮安土著居民们暗中耻笑徐州人的没见识。

总而言之,在一八五六年这一年,张华轩的声望在占领不久的徐州府得到了充分的检验,这一点也让他身边的幕僚和大将们对夺取天下有了更充足的信心。

(178)忧心忡忡

张华轩这时候却是没有什么闲情雅致了。敷衍好了城门口的徐州父老后,他迅速打马入城----最近几天的麻烦事很多,搞的他极其头疼。

淮军的北伐主攻集团三个镇计三万人都打到临清了,北上直隶攻到京师也就是十来天功夫,敌军守城则守城死,敌军野战则淮军有信心在北方平原上与大清的末世铁骑打一场轰轰烈烈的野战------淮军相信自己的实力一定会得到最后战争的胜利。这一点,从前方将士的高昂士气能看出来,从领地内文官武将和普通百姓们对前方战事的漫不在意的神情能看出来,没有人会害怕决定别人生死的战争。淮军已经在天下人心目中竖立起了一块不败的招牌,淮军领地治下不论男女老少,对淮军野战战胜僧王的清军骑兵主力抱有百分之一万的信心。

淮军士气高涨,领地内的军属们对此战也报有同等乐观的态度,后方的民气当然会影响到前方将士的士气。请战信如同雪花一样飘到后方的军务处。这种表决心的办法当然很形式主义,也是在淮军建军之初时就由张华轩推广实行,虽然是形式主义,其实也颇能反应军心士气。随着淮军军人地位的日渐提高,淮军领地内扩军也告了一个段落,现阶段来说,淮军的人数已经足够用了,前方将士中有不少是新招募的士兵,经历了漫长而坚苦的训练,他们有信心在战场上建立起不输给老兵的战功,谁都希望,在打完仗占领北京回到家乡之后,自己的胸前能挂上那么一块或者是更多的勋章。要知道,淮军老兵胸前有一块郧章的还算平常,如果有上那么三四块或是更多的郧章后,在整个淮安府不论是城内还是乡村的小道上,任何人都可以用眼睛看着天走路。沿途所过,大姑娘小媳妇那种爱慕的眼神足以让一个没有参军地小伙子钻到地底里去。在郧章这种没用的小铁牌推出之初还没有人重视,到了现今,除了郧章所带来的实质的奖励之外,那种精神上的满足与高人一等几乎让淮安各地的青年小伙子们眼里出血。

谁不想趾高气扬地走路,谁不想在一身漂亮的军服之外还有几块记念武郧与忠诚的郧章挂在胸前?所以现在淮军的战斗力简直是令人恐怖般的增长。这些淳朴的小伙子们已经被军服、军靴、武装带、郧章、崭新的火枪与雪亮的刺刀所组织起来的整套地来自军国主义体系的提升军队士气与荣誉感的小花招们激的兽血沸腾,现在的淮军已经不亚于那支历史上记录的秦军,如果需要,他们也会左手挟着人头,右手拎着长矛大刀,口中呼啸着飞跃敌人的阵线和战壕,一直冲杀到眼前再无敌人为止。除了军队的士气可用之外,这种纯火器的部队消耗起来那不是一般的大,这一次北伐战争。乐观点说,需要消耗地白银当在一千五百万到两千万之间,当然,这包括战争费用和战后的安抚与重建费用。这还是建立在淮军后勤的高效与节省,而且淮军攻势凌利,也不会打成旷日持久的僵持战,若是不然,光是满清这种落后的装备与低等低效能的战争形态,这种动员规模地灭国战争,不打光三四千万两银子准不算完。对于现在的淮安来说。这一笔钱出地也足够肉痛,虽然经过长期的准备,在张华轩手里现在足有提供打三次这样战争的钱财,不过在北伐之后,还要面临着东北问题与内外两蒙镇抚的问题,这些都需要金钱配合武力解决。同时,在主力回到南方之后。淮军的偏师将会进入山西与甘陕等地,在大一统之前,要肃清进入新疆的道路。

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钱,而张华轩知道,在目前中外还算安静地大环境下,英法等国剩余地军力与财力将会转移到远东来,英法两国的资本也迫切地需要军队帮助他们扩大在中国的市场。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后。英法诸强得到了几个通商口岸。从远东到伦敦都欣喜欲狂,只觉得诺大的中国市场已经被他们打开。随之而来

(179)传召

满怀心事的张华轩入城后并没有再行耽搁了,城内的百姓都被有所准备的中军镇官兵远远的隔开了。这里不象城外,到处都是街道房屋,死角暗角到处都是,又是新打下来不久的地头,不象淮安城里摸排调查了很多,能留住城里的居民十代的家世都被查了个清楚,这徐州府到底才打下来半年,警察城管制度也推行不久,心怀不满的前朝余孽被内卫抓起来不少,不过肯定还有漏网之鱼,从安全保卫的角度来说,隔开百姓与张华轩的距离当然最为保险。

城内的居民也没有城外那些农民毫无保留的赤诚欢迎。对淮军的这位统兵大帅他们自然也忠心爱戴,不过城市居民相比那些泥腿子乡下人则要保守与精明的多,在城内排开欢迎张华轩的人群和沿街摆放的香案飘出的那些浓烟里与其说飘出来的是忠心的拥戴与喜爱,到不如说是敬畏。

是的,不折不扣的敬畏。张华轩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他的崛起实在是太快太眩目了。换了他的这个位子的人如果是一位满清的大臣郧戚,拥有庞大的宗族和门生力量也还罢了,可张华轩依靠的是什么?在很多人看起来,他的崛起充满了未知和神秘色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让人研究了个透彻。而研究的结论到最后,很多人却是无奈的发现张华轩与淮军的崛起简直就是天授神赋,而在东方哲学里其实是没有神明与上帝的……所以张华轩受到没有保留的敬畏,并不是他的军队特别强悍,也不是他的手腕权术特别高明,而只是他的发迹史象足了中国历史上所谓地上应天心下抚黎民的传说中的英武帝王,对这样的类似传说中的人物,中国人是不敢以平等地心态去面对的。

徐州城内在暗地里早就因为大帅决心赶到前方督战而暗中准备起来,除了中军镇外。淮军地第二镇还执意留下了一个重炮营来巩固城防,而张华轩的驻跸之所也早就准备停当,就在原本的江北团练大臣徐州府正堂吴棠的知府衙门驻跸。

先期赶到的中军镇士兵已经肃清了原徐州府衙附近地所有居民,迁走之民给予相应补偿,而在府衙附近四周也原本没有什么制高点。倒是中军镇临时在府衙四角搭起了望楼,用来监视四方动静。等张华轩率领大队赶到时,整个府衙四周已经俨然成为一处军事重地。

对杨英明这样的大费周章张华轩并不以为然,这个时代的中国又没有什么特务组织,最大最好的两个特务组织全在自己麾下,政治暗杀这种东西还得再过几十年才出现。不过以他现在地身份当然得享受这种级别地保卫措施。在淮安,政务处与军务处再加上军统、内卫、中军镇,每一周会议一次,专门讨论他个人的安全问题……实在是小题大做。原本以为离开淮军能喘口气。结果却是发觉警卫的比在淮安更加严格了。

看起来威风八面其实等若是笼中鸟的张大帅沉着一张脸自徐州府的正门昂然直入。一般来说这种正门只是在特大的仪式典礼或是迎接钦差圣旨时才打开,以张华轩现在的身份比若帝王,由正门而入也算合适。与所有地州府衙门相同,徐州府地府衙一样的规制,入得正门便是悬挂着公正廉明匾额地正堂与两侧偏厅,接着便是仪门,二堂。一样的一进院子。除了稍小一些外别无变化,过了二堂后便是属于生活区的后院。一路行来。当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而四周望楼之上也是布满士兵。自从徐州城破之后,这座府衙的原主人吴棠吊颈死了,军队并没有进来入住,到是新任的知府刚搬进来没几天,一听得大帅要搬进来,已经让府别居,现下放眼看去,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全是淮军军人,适才徐州父老欢迎大帅的气氛已经悄然远去,剩下的便是一派肃杀严厉的军营氛围。

这种景像当然不能和繁华的淮安和富贵之极的总理府邸相比,不过好在张华轩也习惯了。或者说,离开淮安后他反而有一点轻松感,毕竟闷在一个地方太久,而随着他身份日渐贵重,出游的计划也是能免则免了,难不成学乾隆那小子,巡游玩乐也挂一个查视河防江堤抚慰人心的招牌幌子不成。

按照张华轩的多年习惯,前期人员早就收拾好了徐州府衙的后院与小小的花园,只是那几株俗气不堪的梅兰竹菊之类的植物,几块恶形恶状的假山石明显不能与总理府内花费巨资营建的后花园相比。张华轩显然也没有在这里游玩的打算,进入后院后他就下马步行,被人引进一处小院的正室后,看到悬挂在墙上的巨大军用地图和摆放在房间正中的沙盘之后,他便停住脚步,扫视四周,问道:“吴穆来了罢?”

他说话自然不需要先看人,话音一落,便立刻有人答道:“吴总参就在外头,大帅叫他进来?”

张华轩抬看一看,答话的青年军官却是自己的本家兄弟,中军镇负责他的安全,自是近卫军团,而能在他身边担任侍卫军官的,当然是优先选择在忠诚度上能得到最大保障的军人了。而张氏宗族,无疑就是最佳选择。对这种偏见张华轩也无能为力,事实上就是百年之后,一位浙江佬在统治全中国后,他身边的近卫几乎就全是他的本家宗族,行之千年的传统习惯,并不是那么容易更改的。

所以张华轩也不打算与这种对自己有利的传统开战,当下变的和颜悦色:“华廷啊,现在戴两颗铜星了?”

淮军建立之初,宗族势力并不是张华轩的助力,反而是一种捣乱的存在。很多同辈的宗族兄弟对张华轩并不服气,甚至还有人谋夺他的地位,而几年之后,当初的阴谋家野心家们已经被张华轩收拾的干净,现在不要说试图篡位了,就算稍稍的不忠之心也会被千夫所指无疾而忠,而自从正式反清后,诺大的张家氏族就算被张华轩绑在了他的战车之上,谋反大罪祸及九族,张华轩举旗的那一刻起,整个宗族的身家性命已经被他一起押在了赌桌之上,胜则一跃全族成为皇族,败了,就是满族抄斩。所以无论如何,用这些宗族兄弟保护他的人身安全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听得张华轩动问,张华廷露齿一笑,向着张华轩答道:“是,标下并没有立什么军功,只不过是循序升级罢了。”

“好生做,总有机会让你立军功的。”

现在淮军处处闻捷,很多宗族子弟也并不全部安心在张华轩身边安全呆着,最后循序升迁,老死于床榻之上,与很多满是热血的年青人一样,他们也很愿意到疆场上去博一个封妻荫子流芳百世,而张华廷明显就是其中的代表。

对这种年青人的求战心理张华轩当然很是满意,他自己表面上二十四五,其实内心早就成熟的快要腐烂了,这种年轻人的热血冲动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很好的冲击。而对于当初决定把所有的宗族子弟中合适者送去讲武堂学习的决定,他也很是得意。

张华廷得到指示,立刻转身出外传令。随着张华轩的进驻,这小小院落中也满是将星辉煌和文士风流。很多幕僚已经在隔壁的厢房落坐,无事的就闲聊等候,更多的人却是把从淮安带过来的文书整理清楚,预备张华轩处理批复之后,再飞马送回淮安给政务处的阎敬铭实施执行。与文员们的繁忙景像不同,军人们此时却是无所事事,杨英明甩着马鞭一脸痞子样与张五常聊天,张五常却是爱理不理,回身与苗以德聊的甚是愉快。海州镇内镇总兵左宝贵与徐州镇内镇总兵潘鼎新还是头一回与这些军方重臣们呆在一处,两人老实巴交干笑不语,却被杨英明忽悠的只是头晕。

这些都是肩扛金星的大员,除了这几个超级大员之外,还有一大票的银星将军围绕左右,肩扛铜星的校尉一级的军官站的满院子都是,他们不敢挤着上官们说话,却又担心一会议起军事来需要他们这些参谋军官的帮手,于是只好满脸尴尬,躲在大批将官半箭之地,这样大声一吼就能听到传唤,而将军们的谈话他们又是听不清楚,不必担心将军们的白眼。

等张华廷奉命出来传唤的时候,院里院外除了中军镇的官兵外站了满满当当几百号人,也幸亏这么不大的院子能挤下如此多人。他皱着眉头排开众人,眼前挡路的却是一名肩扛金星的将军,张华廷叹一口气,自己侧身让道,却见那将军向他含笑道:“贵官要出去公干吗,上次淮军一唔,久违少教了。”

(180)军政改革

这将军显然是老粗出身,这一番话说出来僵硬无比,说是寒暄客套,听在人耳中分外僵硬,难受的紧。

张华廷听的一楞,他是中军镇中的近卫军官,说起来算是侍卫中的侍卫,身份微妙,所以平时不与一般的文臣武将来往,而此时眼前的这位军爷身份不低,肩扛一颗金星的大人物,却是怎么与自己有了交结?

楞了半响之后,看得自己眼也酸了,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大将原来是前次大帅召见的那两个营官管带,不成想寥寥数月之后,对方居然就被提拔成肩扛一颗金银的总镇大将,人生际遇,却又从何说起?

当日他与左宝贵地位相差并不悬殊,而且颇是看不惯对方那土老帽模样,心中颇多鄙薄之处,而此时,却也只得老实叹一口气,正儿八经的敬礼道:“原来是总兵大人,标下奉命寻总参吴将军。”

“好好,吴穆那小子就在外头。”左宝贵笑容可掬,却是不肯立刻放张华廷离开,而是拉着张华廷又走一步,向着对方问道:“这么说,应该是问吴穆河南的事,现下大帅可有什么决断,要增派哪部兵马入援河南?”

左宝贵这个老粗虽然极力掩饰,不过那种想提兵入河南的狼子野心三岁小孩也能看得出来,张华廷心中暗叹,显然是对这个老粗将军有了几分同情:“左将军,哪部兵马入援河南大帅尚未决定,不过,这一定是拱卫淮安的三镇兵马中的一镇,以标下看,当是第九镇最为可能。至于将军的心思标下明白,不过恕标下直言。这一次将军从海州镇擅自赶来,怕是要被斥责的。”

一番话说的左宝贵老脸通红,张华廷也不为已甚,当即行礼便行,走得几步后,却是回身笑道:“标下也是想到前方效力的,左镇什么时候有机会,不妨请示大帅把标下也带上战场。”

他说罢又是一笑,却是不理会左宝贵地回答,自己大步到得院后。却见吴穆混在一大群参谋军官队中,正在信口开河道:“那韦昌辉当真是丧尽天良,两三万人几天时间就杀了个干净,南京城内被连累的百姓不晓得有多少,那几日我与聂功亭蛰伏于旅店之中,几次三番想冲出去给百姓报仇。杀得几个贼兵,都是功亭谨慎把我拦下,若是不然,怕是没有机会与诸位相见了。”

张华廷听的几欲大笑。若说是聂士成要冲出去杀人,吴穆拼死相拦只怕还靠些谱,这会子聂士成不在,已经被张华轩塞到讲武堂进修。怕是没有机会来这里反驳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只能让这家伙信口胡吹了。

当下忍住笑意,上前一步向着吴穆敬礼道:“吴总参,大帅召见,请随我进去。”

“好好,这便来。”吴穆对张华轩的召见并没有太多受宠若惊的表现,而是连连点头,一面把自己的军帽戴好扶正随着张华廷开步走,一边仍是向众人道:“人头滚滚,人头滚滚啊。太惨了,南京这地方我是再也不会去了。”

在众人晒笑声中。这位刚刚被张华轩任命为淮军总参谋的年青名将脸上笑容不改,军帽是戴正了,身上的武装带却是没有扎,一身军服虽然穿的笔挺,看起来,却总有些不是味道。

对张华廷来说,吴穆这样靠小聪明打仗地军人并不算是好军人。与之相比。他倒更喜欢聂士成与左宝贵这样勇武一些的军人,而第一镇的总镇王云峰。则是他最大的偶像。

所以吴穆这番表现委实不让他欢喜,当下公事公办,引领着吴穆穿过人群,到得房屋门前,张华廷默然掀开门帘,由得吴穆自己入内。

对张华廷这种冷漠的态度吴穆自然看的清楚,他倒是漫不在意,一个小小地两颗铜星的军官,哪怕他是近卫或是大帅宗亲,以吴穆现在的地位来看,委实是微不足道。

他在入门前又略整衣衫,入门之后,看到张华轩正自己皱眉看着沙盘,不觉暗地一笑,然后还是带着满脸轻松的笑意大声道:“大帅,淮军总参谋吴穆奉命来见!”

张华轩头也不回,只是闷声道:“吴穆,你也做了总参的人,眼看再过一阵就给你换金星,怎么还是和一群小伙子这么胡闹胡说的,隔这么远都能听到你的说话,这成何体统。”

吴穆吐舌一笑,自己把敬礼地手放下,然后答道:“大帅容禀,末将原本就是这散漫性子,而且提拔太快,总觉得自己和兄弟们没啥差别,这官威总是提不起来,我看丁大人他老人家看我就有点不顺眼,不过末将也没有办法就是了……”

总参谋部是吴穆与聂士成从南京回来后正式成立的,在吴穆进入南京之前,张华轩就有意成立这个统筹计划淮军战事的参谋部门,在两年前,淮军在全军各镇试行了参谋军官制度,两年下来,参谋军官已经经历过实战的检验,其中涌现出了大批的杰出人才,其中代表,当然就是这个生性惫懒的吴穆。而淮军上下对参谋制度也从当初的怀疑抵触变成了完全的认可,除此之外,淮军这几年来在普法各国军官的帮助之下已经成为一支彻底的现代军队,军令、参谋、后勤都基本完善,由下至上地改革已经接近完美,在这样的基础下,原本营务处统领全军地格局就显的不合时宜,甚至有些因循守旧,不但不能释放淮军的战斗力,反而因为外行指挥内行而产生诸多问题。

丁宝桢总管营务处几年,张华轩也承认他有军事天赋,指挥起来很少失误,可这并不代表营务处的所有人员都符合标准,事实上,丁宝桢毕竟是旧清进士出身,固有的士大夫习惯不可能完全更改,在淮军没有走到今日时,他还勉强能够帮助张华轩统筹全局。当淮军扩大到十镇十几万人,而出兵做战加上后勤、医官、夫子等后勤配合人员动辄是几十万人的近代模式的大规模会战时,他地经验与能力以及他所属地幕僚部下就显的捉襟见肘不敷使用了。

有鉴于此,淮军在北伐之后进行了大规模地改组。营务处取消,成立军令部,仍然由丁宝桢总管军令部,而军令部的权力却是比以前小的太多。新成立的军令部只负责对士兵和军官建立档案,记录功劳过失,颁布奖赏,同时负责动员、复员、安置伤员慰问,协调军方与地方的关系等等,除此,还有军饷、军械等后勤事务,也归军令部管理。这些,也就是前明兵部差不多的职能,而淮军之前的营务处,几乎可以管理一切军队事物,从出征打仗到军官的提拔,一切都由营务处管理,新成立军令部后,无疑剥夺了丁宝桢相当大的权力。

与此同时,淮军成立军法部来专责对军队内部进行军法整肃管理,成立了军事情报部,也就是把军统正规化,如此这般,各部都有自己的长官,专责对张华轩个人负责,原本营务处一家独大的局面得到了根本性的改变。

同时,又成立了总参谋部,由风头正劲的吴穆任总参谋长。为了防止过度的反弹,吴穆这个总参谋长被张华轩刻意压制了,并没有提升他的军衔,在任命时,也含糊其辞,好象吴穆只是张华轩的个人参谋官一般,就这一点而言,看到吴穆这小子还是一颗银星,让很多淮军宿将非常满意。而实际上,总参谋部在成立之初就决定了它是一个在权力上不亚于军令部的军中实权部门,它负责所有的战事计划,负责现役军官的提升或罢免,也负责甄别将军一级的能力或过失,对部队的驻防调动,它也有直接下令的权力。

可以说,除了中军镇外,淮军各镇都归总参指挥,这一点身处中枢的人自然是心知肚明,并对吴穆的好运异常眼红。

而丁宝桢去在这一次洗牌中丧失了大量的权力,而且以他这样士大夫出身的旧官僚来说,无论做风怎么粗鲁,看吴穆这样的小白脸军人,无论如何也不会顺眼的。

这其中的猫腻往深了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张华轩听着吴穆的抱怨也是一笑,这些大僚之间的事他并不打算摆平,说浅了是无能为力,说深了便是驭下之道,其中暧昧却是不必深究。

当下只向着吴穆板着脸道:“我看你从南京回来越发不成话,原本是让你历练来着,谁知道性子却是越发惫懒,现下看,原本的气度没有增益,而性子却和聂功亭有点象了。”

他说罢自己也是一笑,却又迅速敛了笑容,只皱眉看着沙盘上的红蓝小旗,那是淮军与清军的交错情形,山东与直隶是一目了然红蓝分明,而河南那边却是犬牙交错,显然两军仍然在对峙纠缠之中。

(181)焦灼

“吴穆,你来说说看,为什么河南会打成这个样子,难道那桂英真有几分本事不成?”

众所周知,钦差大臣督办河南军务的胜保胜钦差根本就是个二百五加废柴,早年跟琦善时还不显山露水,等他专任一方提督军务时,那种莽撞与蛮干的性子就被充分暴露出来了。

当年太平军北伐,胜保与僧格林沁联手合作,以绝大的优势兵力把北伐军分割包围,僧格林沁虽然骄横到底还不是傻瓜,在攻打一两次后发现死伤太惨重了,于是就收手不干,定下了长期围困的计策,虽然丢脸一些,比如几万大军围一千多人三个月不能寸进,使得八旗骑兵在世人面前又丢了一次大脸,但这种策略毕竟使得八旗兵的实力没有受到严重的损耗,使得僧王麾下的铁骑多半保存完好。

要知道,这可是大清帝国最后的真正的可以倚为腹心的家底,此时放眼天下,南方督抚多半自以为是,兵是他们自己个练出来的,将军是这些大员提拔的,财权和用人权也被地方拿去了,说起来现在煌煌大清还对太平天国进行压制,然而有心人看在眼里都是清楚的很,大清真正掌握在手中的实力已经没有多少斤两了。

所以在这种前提下,僧王保持实力的做法虽然难看,不过毕竟是明智的。不过胜保显然没有这样的政治觉悟,他把李开芳围在南唐附近后就开始拼命攻打,督促着自己麾下的将士与北伐的太平军将士死嗑。在他看来,以十倍地优势兵力玩命攻击,对面的太平军岂能顽抗?

可是胜保的猪脑子却是没有想到北伐的太平军到这时已经成为一个弃子偏师,全军上下对自己的处境都是极为了解,根本不报任何生还的希望。

困兽犹斗,一支军队对生还不报任何希望再加上意志顽强时。整支军队迸发出来地战斗力是极端恐怖的。整整一个月时间,胜保的几万大军对着困守南唐地太平军强攻猛打,结果却是死伤惨重后不能寸进。

这样一来。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太平军北伐一部剿灭之后,清廷论功行赏。僧格林沁被加了一大堆的爵赏荣耀,而一样费心费力做战以为自己会得到奖赏地胜保大人却是被革职查办,发往伊梨戴罪立功以观后效。在咸丰五年时天下更加骚然动荡,而淮军的不稳也使清廷很难信任汉员,捻子被淮军赶入河南后,清廷念及胜保还算有一个勇字,这一点比之众多的八旗贵胃就已经算是难得之极,于是把此人从伊梨放回,给他钦差名义。令他督办河南军务。

淮军兴师之前。就把河南、山东、直隶等地的兵马研究透彻,特别是总参成立之后,那些精力充沛的小伙子早就把沙盘上清军的主力偏师地方民团后备力量都研究了个遍,在总参推断看来,清军不会选择在山东与淮军决战,而会稍做退让,以偏师扼守河南。主力在直隶得到京师的物资与人力补充后。在北京城外选择一处合适的地点,与淮军决战。

在总参的推演中。河南肯定不会成为淮军地麻烦。第一是因为河南地清军素质不高,胜保麾下倒是有一些老兵劲卒,不过人数不多,而且骑兵极少,多半是步卒。在目前看来,放眼中国境内,能与淮军正面争雄的步兵还没有出现,如果胜保手下有三五万精锐骑兵,以多打少,骚扰加坚壁清野等杀伤一百自伤一百五的战术一古脑用出来,河南还算有点机会,若是不然,凭胜保不到两万人的兵马,加上河南巡抚桂英麾下的几千绿营兵,就算有袁甲三这个能臣干吏在河南襄助,可是淮军同样有捻子这个不是盟友的盟友给清军捣乱,淮军没有进入河南时河南就是一锅粥了,等淮军进了河南,这个中原腹地必定会更加的混乱,所以只要有一镇淮军进入河南,就能分而破之,最终稳定住河南局势,或是歼灭河南清军,或是把河南清军撵入关陕山西,又或是让他们与北京方面地八旗兵会合,让淮军主力一战而歼之。

按说这种设想是没有任何错误地,淮安的总参谋部也囊括了军中所有年轻果敢而又有想象力且又天生带着一点谨慎地参谋军官,人数虽然不多,却是淮军的军中精华尽数汇聚于此,而且又有吴穆这样的优秀军官总掌,在大仗打起来之后,总参负责拟定各镇的做战计划,而河南一役,却是让总参的小伙子们大为丢脸。

到这个时候,他们方才明白,原来纸上谈兵只从纸面数据上来分析问题,那是注定不成的。

张华轩也是刚刚领悟,原来德国那享誉世界的总参谋部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培养出来的,他还是太过心急,拔苗助长了。要知道德国那些参谋军官从一落草就被当成军人培养,然后少年军校学习,然后到部队见习,然后再上军校,然后才在军官中选择最为优秀的人才进入参谋部。这些军官是典型的容克贵族,年轻富有精力的同时又经验丰富,绝非纸上谈兵之辈,而且军国主义思想已经进入灵魂深处,拟定做战计划时只向着胜利而不考虑其它,而整个战场局势地理地形敌军态式民心向背都了若指掌,这是一个军事民族几百年的积淀,自己想着把一群参军平均不过三四年时间,受过的系统的军事教育时间不超过两年没有深厚家族积累也没有时间积累起经验的小伙子们就当成德国的总参谋部的参谋人员,确实是有些太过天真了。

张华轩提起河南战事是必然,这一次这位统兵大帅高调赶到徐州,未必没有吸引河南注意,或是给北京的清廷增加压力的用意。不过这一点在吴穆看来无甚必要。淮军发展到现在已经极尽系统化,军令参谋军法军情诸部各司其职,便是在各镇之中也是分工明确,几位统兵的镇将也是极有经验的良将,在淮军各级统兵将军中,唯有各级镇将当真是各有各有本事,除了少数几个外,大多是张华轩用自己的历史知识特别加以提拔的,比如张国梁、张树声、吴长庆,这些都是一时人杰,做淮军的镇将领万余大兵,皆无问题。

而张华轩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诸将中,也有相当的杰出之士,其中代表王云峰论起能力来,不比那几个大将差。

唯有攻入河南的第六镇用的镇将却不尽如人意,凭的只是资历老,当初淮军立营头时便是管带,对张华轩也是忠心耿耿,临阵之时也能亲冒矢石不惧自身安危,所以这人从管带一直做到镇将。

可惜,在独当一面时原本的老一套显然不够用了。特别是河南局势极为复杂,一个直心肠的镇将在淮军大规模做战时领命而行还算合格,在独当一面自己要面对复杂的军事与政治难题时,第六镇的镇将显然给出了不合格的答案。

所以在吴穆看来,河南的失利不仅仅是总参的责任,相反,张华轩这个大帅用人不明的责任反而要用大一些。比如在他看来,如果不是用第六镇,而是让吴长庆的第九镇先其进入河南,以吴长庆这人的政治手腕和决断能力,河南的大局绝不会如同现在这般焦灼。

不过这一番话打死他也不敢乱说,淮军之中,怕是还没有人敢去质疑张华轩的决定。当下咽一口口水,向着张华轩讪讪道:“河南战事是总参的责任,这个末将一定要领罪的。”

张华轩面露不耐,立刻摆手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问你,仅凭第六镇还能否定平河南,在短期内与山东主力成犄角之势?”

吴穆满脸苦水,答道:“怕是难。今日军报已经到了,第六镇仍然在三尖集一带与清军相峙,正面是清军,四周全是捻子,第六镇人手太少,清军又是广调民团,又是坚壁清野,捻子也四处捣乱,现下维持局面就算不易,想推进,难了些。”

这些张华轩当然清楚,所以别人一概不见,先把这倚重的参谋军官召了进来,一番商谈之后,结果却是没有任何变化,总之吴穆双手一摊,也是没有办法。

他不觉怒道:“与张乐行他们已经商谈几次,他们愿降,自然安置,不降,也需回话。若是想回安徽,也并非不可商量。”

在淮军进入河南之前,淮军高层就考虑到捻军的麻烦。当年为了给清军添乱,淮军在淮北等地狠打,把捻子彻底赶入河南,却又没有伤到对方筋骨,现下淮军攻入河南,当年与捻子的仇怨就使得这些自认的豪杰好汉难以释然,毕竟,向双手染满自己兄弟鲜血的敌人投降,张乐行他们还做不出这等事来。

而淮军的待遇也不算优厚,编入军中不可,为民可,编成内镇也可。这等条件,怕是拥兵一方,清军也拿他们无法的捻军头目们无法接受的。

(182)紧迫

当下吴穆讪然道:“怕是捻子有一个乱中取栗的打算,现下咱们和清军拉锯,捻子两不相帮,偶尔和清军打几场,再和咱们捣捣乱,河南越乱,他们越高兴。百姓们心慌了,他们那一套正好拢人,这两个月,捻子一涨就涨到了二十多万,声势大振。”

张华轩冷笑道:“再多,能当我一镇大军痛剿乎?”

吴穆不敢再说。张华轩今天的情绪明显有点不对头,以前他这个大军主帅知道自己的具体的军务上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所以多半让这些专业人员来策划,由他这个大帅来决断。在总参成立之前,向来是营务处组织大将会议,由军中雇佣的普国和法国的陆军军官出具正规的做战计划,而在这一阵子,普法等国的军官已经被张华轩剥夺了参谋军事的权力,张华轩的借口是让总参迅速成长起来,而吴穆心里却是明白,大帅是对这些大鼻子军官起了疑心,有意不让他们参与军务,只负责在讲武堂培训武官。

这几年来淮军局面越做越大,淮安与海州附近的洋鬼子也越来越多,光是淮安城内的各国洋行就有好几十家,外国雇员也是极多,几地加起来,怕是有三四千洋鬼子了。这个数字已经与上海持平,也算是极大的异数。淮安地处内陆,虽说是清朝的漕运中心,但并不是洋鬼子们喜欢的通商口岸,要到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洋鬼子才大量拥入淮安这样的内地城市。洋人一多,军人出身的自然也多起来了,淮安的讲武堂年年扩大,现在淮军规模超过十万,未来肯定还会扩兵,所以到了一八五六年这一年。讲武堂内已经有一千一百多名学生,而教官却是三百多人,教师与学生的比例是惊人的一比三,而其中洋教官又占了七成左右,这样一来,讲武堂两年念下来的军官都是极为杰出的人才,而讲武堂自从三年前创办后,已经出了吴穆为代表地大批优秀军官,无形之中,使得淮军上下很感激那些蓝眼大鼻子的洋教官。

对军中的这股思潮张华轩不是不明白。所以在礼遇洋教官上做的也很不错,洋人教官俸禄优厚到令人咋舌的地步,在海州的英国教官可以享受在国内十倍的工资待遇,坐在典型的维多利亚式的建筑当中,品评着红茶吃着从英国运送过来的精致点心……用英国佬地话说,这就叫原汁原味的培养与大英帝国一样精英的海军军官。而看在普通人眼中,这帮英国佬简直就是在造孽。

这一切当然都是张华轩刻意为之,洋教官刚入淮军时言语不通,威信不立,不刻意如此,难收大效。

而几年下来,洋教官不再是当初情形。虽然当初立过誓约,只效忠淮军,不过张华轩心中清楚,这帮洋鬼子帮中国打内战还行,若是与他们本国的军队交战。是否出力是两回事,当即反水也不是不可能。淮军重用不疑洋鬼子的路线方针,这时候应该更改了。

对这样的大势吴穆当然不懂。也不必教他懂。

见吴穆不敢做声,张华轩也知道自己无理在先。当下闷了片刻,又向着吴穆笑道:“怎么样,吴总参,不敢说话了?”

吴穆这才轻松起来,脸上又泛起那种可恶地笑容,他当即笑道:“当初定计时太小瞧河南。也小瞧袁甲三了。依军统通报过来的情报。河南情形这样坏,与袁甲三脱不了干系。”

“袁甲三?”张华轩脑中急转。一提起袁甲三。他不免得就会想起袁大头袁大总统来,虽然袁世凯还要过几年才出生。只是袁氏为河南一等一的望族,袁甲三父祖辈起就是朝廷高官,而到了他这一辈更是英才辈出,其后到了他侄孙袁世凯时,更是盖世枭雄窃国大盗,因为在河南根基深厚,袁甲三先是在咸丰三年被和春等人诬告排挤而丢官,回到京师闲居,后来有河南民众到京师请袁甲三回河南打捻子,状纸不准后该民自杀。

此事一出,几个与袁甲三交好的御史官员也替他辩冤,朝廷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就放了此人回河南。袁甲三在咸丰五年回到归德,收拢了几千旧部后立刻对捻子动手,三战三捷,救了毫州,如此,民心服他,军心也是敬服。

此人有一个好处,便是心狠手毒。他与成吉思汗倒是一般相同,高过车辙的捻子全部杀掉,归德一战后,三万多捻子死在他手,河水为之变赤,小儿闻甲三之名而不敢夜啼。

淮军在河南边境遇到的麻烦,十有,都是这个袁甲三下地辣手。只有他敢强令百姓搬迁,只有他的威望能整合起河南境内的兵马力量,然后与胜保合作,在上万淮军面前徐徐而退然后到处袭拢。也只有这个辣手的按察使才敢杀人,不听命令的百姓杀了,不听军令地绿营也杀了,他还震得捻子不敢和他捣乱,最多是小打小闹,不必看在眼里。

“正是袁甲三。”吴穆脸上也是露出点佩服的神情:“这个袁某人辣手的很,这两月下来,死在他手里地人不下五万人。捻子、乱兵,百姓,河南人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根本不敢不听他的令。就是胜保,也对他倚重的很,凡事都听他的建议而行。就这么着,他们才在颖州、毫州、雉河集、三尖集一带和咱们拉锯,把河南全省搅成了一锅粥。”

张华轩冷然道:“残民以逞罢了,这样杀人杀法,袁甲三就算胜了将来也没下场,更不必提其它。”

他所说当然是从历史上对这袁某人的记录而来,效力一辈子的老狗,为清朝杀害了无数无辜地百姓,最后因病请退,朝廷却是对他冷嘲暗讽,最后凄惨而死,袁氏子弟若不是故旧照应,几乎没有一个有出息地。

这当然是后话,也不必对吴穆多说,张华轩站在沙盘之前,手指轻叩,沉吟道:“然则现在该当如何,总参议论好多天了,什么条陈说来听听。”

“是。”吴穆小心翼翼的答应一声,瞥一眼沙盘上地局势,早就是了然于胸。当即便又迅速说道:“胜保的主力,就在颖州与雉河集之间,大约有两万多人,当着他们的是咱们淮军两个团的兵力,胜保结大寨缓缓而退,身后是十几万强召来的夫子,随时挖沟立寨,我军炮火一起,他便后退,炮火一停,就结寨防守,我军火器犀利,却也是进展缓慢。至于袁甲三与桂英,则有袁某旧部四千多人,巡抚所领绿营兵六千余人,一万余人当着我第六镇一团,却是在毫州一带,打法,也是与胜保一样。不过他们比胜保更灵活些,每日用不少人呼喝呐喊,扰我军士气,半夜常有偷营摸寨的事,虽然占不到便宜,不过也令我军极度疲惫。他所说这些,张华轩全数明白。原本以为攻打河南一镇的兵力就够了,不成想,对手三万多人就这么一拖再拖。而三尖集一带还有不少捻子,加起来老弱病残居然二十来万人,虎视眈眈,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出来搅乱战局,河南情形混乱至此,让他很是恼怒。

当下有些薄怒道:“不必多说,这些我全知道。”

吴穆吓了一跳,张华轩现在久居上位,亲手下条子杀的人怕也有几万,手上人命多了,别的事自然看的更淡,为上位者也不可能当真有什么朋友,吴穆虽然得他看重,却也知道大帅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当下振奋精神,不敢有半点怠慢,继续侃侃道:“所以总参议论,现下局势,再调一镇兵上去,怕也不过是添油战法。我军吃亏在骑兵太少,克敌妙法不再人多或是再添火器,胜保与袁甲三这对烂羊头根本不是想胜,只是想拖着咱们。河南一地如此广大,让他们这么拖下去,咱们也拖不起的。他们占着地利人和,打定了拖的主意,咱们其实只要有几千精骑,就能破敌。所以总参拟议,干脆先弃北京不打,调临清两镇兵,迂回入河南,驻在淮北的一镇也突入河南,四镇夹击,这样,敌人想迂回也迂不起来了。”

对付胜保和袁甲三那样死缠烂打的下三烂打法,这个计划倒是极尽完美。淮军一镇之力还不能对几万清军和众多的捻子形成绝对的优势,不过换成了四镇大军可就不一样了。任何敢正面当之的无不辟易,而迂回闪避,随着几路大军进入河南境内,迂回腾挪的空间减小,胜保和袁甲三,怕也只能死于王事殉国不可了。

不过这计划虽好,张华轩却是不大感兴趣。这个计划极尽万全,唯一没有考虑到的就是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第二次鸦片战争,他现在搞不清楚英法对他的态度如何,也搞不清楚战争一爆发后走势是否还和历史的走势相同,时间紧迫,当真是非常紧迫。

(183)选将

张华轩面色铁青,摆手断然道:“不成,这个计划耗时耗力耗费大量军资,淮军有钱也经不起这么个折腾法儿。”

他这个理由倒也足够,吴穆身为总参谋长虽不必似丁宝桢那样要时刻关注淮军政务税收,不过大体上淮军的家底如何他还是清楚的。看起来淮安不过十来个府一百多个县不到两千万人口就已经有了堪比清廷大半税赋收入的实力,风光无比,不过在淮军这个吃银怪兽的嘴里,这点银子根本就经不起折腾。严格来说,淮军只能把战斗控制在自己可接受的时间范围之内,不然,就是只能等待破产。

张华轩折腾起了近代化的军队近代化的装备与火器,也得承受完全近代的财政消耗,而他的政府却只是一个地方政府,它没有发行国债的打算和民众基础,也没有在国际上的合作伙伴和深厚的信誉,一旦有什么变故,就只能等着清盘破产。

与西方的财团银行建立联络张华轩也不是没有想过,不过这个时代的西方银行业与国家是捆绑在一起的,中国历史上屡战屡败后,整个国民经济命脉都被列强所把握,借款需得向固定的银行借款,利率高低也由人控制,到得最凄惨时,连关税和矿山都被做了抵押,银行,不过是列强掠国中国财富的一个手段,想在这个时代与西方列强的银行做公平的交易,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被张华轩一言否决,吴穆也是满脸苦笑,到了这会儿他也只得双手一摊,答道:“大帅若是否决此计,那么总参只有再派遣两个镇援兵的计划了。拟先用驻在淮北的第九镇先期进入河南。与第六镇会合稳定阵线,然后新编成的新镇再入河南,三镇会合。以雷霆之势扫平全境。”

他见张华轩面色阴沉,知道这位大帅对这个计划仍然不满意,当下摸摸鼻子,有点儿不知所措的接着道:“大帅,这么做地缺点当然还是耗时日久,与之前的计划所消耗的人员物力并不减少,好处就是咱们可以彻底稳住中原腹心,并且有相当优势地兵力进入山西关陕,这样一战之后。除了西藏新疆蒙古诸地外,北方算是一战而定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一点可虑。这样一来,淮安与海州等地腹心就算空虚之极了,就算不调新编镇出来。淮安现下也没有编制完全的军镇了,且淮安也没有内镇军,只有少量的内卫留守,如果把新编的一镇兵也调出来,淮安就太空虚了一点。”

张华轩默然摇头,半响过后方道:“淮安地处腹心,四面全是淮军强镇。且放眼南北无有人能危及淮安的安全。倒也不妨。不过新编镇不必调出来,两镇兵只要用的得当。攻打河南足够了。”

他屈指默算,淮军打算短期内编成八镇,一年内编成十到十二个镇,所费极多,现在不过编成的是驻守在扬州沿江一线的第一镇,然后便是庐州的第三镇,现在攻入山东地是第二镇与第四、第五三个镇,攻掠河南的是第六镇,还有便是镇守淮北地第九镇。在编地便是新编第八镇。

满打满算,小半年的时间过去了,淮军勉强按以前的计划编练成了八镇九万余人地大军,再加上新成立的三个内镇军府,数量不等的内卫部队,讲武堂、水师学堂,淮军现下要供养的是接近十三万人的军队和各级政府部门及其下属机构。北伐战争一起,编练成的淮军各镇迭次被派往各地,新编淮军已经编成了八个镇,除了第八镇外,其余各镇已经形成了战斗力,并且派往战场。

如果把第八镇也调出来,那么淮军的腹地就当真空虚了,除了少数内卫部队,再无任何军事力量可言。再次整编新军地计划,最早也得在北伐告一段落,庞大地军费相应来说削减一些的时候,淮安才能腾出手来,再次招募新兵。

到时候,经历过北伐战争地部队又能分流出一些军官与老兵,以老带新,以精锐带精锐,使得淮军的各镇都可以在编练结束后就有一支雄师的样子,再打上几场,便是无敌雄师!

吴穆适才提及淮安空虚时倒也没有太过担心,淮安毕竟是内陆城市,四周除了海州没有港口城市,而海州有淮军的水师学堂和内镇军防守,南面有第一镇和第三镇,北方全在淮军掌控之中,所以虽然是根本要地,其实倒也不必太过担心,而张华轩当即便下令留下第八镇继续整编,并不打算派上战场,吴穆闻言便是急眼道:“大帅,这样小心打成添油之势。”

“不必怕。”张华轩冷笑道:“吴穆,两个镇的淮军那是何等的力道?枪械足有一万五千以上,还有过千支是一八五五式的后膛枪,还有超过两百门的各型火炮,光是后勤的夫子也有三万多人,除了淮军自己的辎重营外,还有两千多辆大车和一万多匹骡马日夜不停的运送着炮弹、火药、米面、药材,各种物资从淮安每天清晨发出,然后川流不息的运往河南,如此威猛之师,两镇强兵,居然奈何不得胜保这样的蠢才么!”

张华轩越说脸色便越是难看,到得这时,声调更是凌厉,吴穆早就被他训斥的发呆,便是原本在院子内外闲聊的文官武将们也是听到张华轩在房内的咆哮,各人都是立刻噤口不言,不敢再说。

这几年来,张华轩手操淮军的一切权柄,从工商业到政务,再到淮军,皆是由他一手创立,眼前诸人说起来都是豪杰俊彦之士,随便一个,都是清季难得的人才,不过在张华轩面前,都只能俯首躬身,无有一人敢去质疑大帅。

房中吴穆更是脸色发白,张华轩看他一眼,怒气稍解,只道:“淮军耽搁不起,也不能耽搁这么大的战事。想来想去,淮军在河南裹足不前,还是镇将不得力的原故。束手束脚,放不开去打,淮军倚仗的是火器之威,前敌镇将顾忌太多,被敌军缠斗住自然无法狂飙猛进,若是放开手脚大打,凭袁甲三这一点手段,当得何用?”

吴穆此时知道张华轩必有论断,当下俯首,只道:“凭大帅决断,总参别无旁议了。”

“嗯。”

张华轩略一点头,在房中负手转悠一圈,便转身令道:“着令第六镇的镇将解职到徐州来见我,所缺由原第一镇的赵雷补上,再令第八镇的吴长庆即刻入河南,与第六镇会合之后,十天之内,打通到归德和济州的通路,由侧翼护卫住直隶战场。”

吴穆知道原本第六镇的镇将算是完了,淮军分镇之前,吴穆也曾经跟随对方麾下,此时自己荣任总参,而对方怕是只能不荣誉的解甲归田,或是到内镇当一个闲职,几年戎马落个如此下场,虽然自己正是春风得意,却是不免得有兔死狐悲之感。

他并不敢稍做颜色,执笔在速记本上将张华轩的命令记下,正要出门召传令去迅速传答,却听张华轩又道:“中军镇好几千人,徐州这里哪需要如此严密的护卫?好生浪费,我看河南那边敌人打的那么稳,需要有支骑兵在后给他们捣捣乱,况且,捻子也有不少骑兵,万一这些捻匪和清军合流,河南的战局又有糜烂的危险……”

张华轩还在沉吟,吴穆却是吓了一跳,连忙道:“大帅安危可比一省战局要重要的多,中军镇不能调走。”

“谁说全部调走?”张华轩白他一眼,笑道:“留五百人足够了。前后左右全是淮军的地盘,我料胜保不会有这种胆量和气魄派大军来偷袭我,便是来了,他有这么多的骑兵?中军镇被军中同袍叫成样子兵,其实他们战力之强,淮军普通骑兵也不是对手,清兵的骑兵,怕是十个打一个才有机会吧。留五百骑保护我安全足够了,便是有什么不对,总归跑的掉便是了。”

他是一军之主。既然有了决断,吴穆也没有话说。况且他也知道张华轩对中军镇的分析完全正确,中军镇的将士除了身形高大外孔武有力外,格斗与射术马术都是精通,而且人手一支后膛枪,论起战斗力与装备来,放眼天下怕也是无人能及,留几百骑在徐州便是,剩下的三千多骑派到河南,可比派一镇的步兵还要管用,这样一来,河南的战局就算有了根本性的转机了。

他心中对张华轩的安排甚是敬服,当下心中一宽,便是笑问道:“大帅,那派杨英明去领兵么?”

张华轩冷然摇头,只道:“杨英明一副军痞样,在我身边做个侍卫头子也还罢了,单独带兵打这种仗,他不成。”

他仰头思索一番,突然笑道:“叫苗以德在他麾下找个干练点的人才罢了。我想来想去,现在手头的要么职位太高,要么就是你们这些参谋,合适的军官竟是没有,没奈何,看看内卫里有没有合适的也罢了。”

(184)幕僚

吴穆心头一凛,张华轩说的轻松,其实内卫向来就是搞肃反的,屠刀之下常常灭人满门,内卫中身居高位者,都是心如铁石之辈杀人如麻之辈,若不然,也不能在内卫中得到升迁。虽然内卫已经被分割过,不过职能从来没有改变过,看来这一次河南的抵抗让张华轩分外恼怒,派出内卫的人为主帅,河南的百姓是要遭殃了。

他却是一声也不敢吭,匆忙答了下来,便即出门。

先是到了苗以德身边,低声将张华轩的吩咐告诉这个内卫将军,看到对方神色一征,匆忙赶入张华轩房中时,吴穆摇头苦笑。

淮军上下,对张华轩能提出建议的人都没有几个,更不要说是去反驳张华轩的成命了。便是放眼整个淮安治下,能与张华轩对答从容,甚至激越辩白的人,怕也是寥寥无已了。

吴穆是淮军中的后起之秀,虽然是张华轩一手提拔,不过并不代表他就认同张华轩的一切做法,这一次他虽然敬服张华轩在河南军务上的果决,却对张华轩派遣内卫将军统兵的事颇不以为然,当下暗叹口气,却也是苦无办法。

他正要去处理张华轩交办下来的军务,却见一群文职幕僚围拢过来,其中一个瘦高青年冲着吴穆满不客气的问道:“吴总参,大帅忙完了没有?”

这些幕僚都是挂职在政务处或是军务处,直接大佬是张华轩,间接大佬是阎敬铭和丁宝桢,因为与张华轩接触较多,平素里都是眼高于顶模样,对吴穆这样纯粹的军汉,自然都不大客气。

吴穆倒也并不在意,这些幕僚虽然一个个脾气古怪。论起实际的做事能力来倒都是掐尖的好手,他亲眼所见,张华轩交办事情由这些人分头执行起来比淮军的速度只快不慢,而且虑事周全,并不蛮干。他平素也是奇怪,却也不知道大帅在哪里寻得这些天南地北活宝也似的人物,虽然这些人来的时间有长有短,性格脾气却都是千奇百怪。绝没有晚清时士大夫的那种深沉暮气,如此一来,淮军大帅地幕僚团倒也是军中一景,令人口口相传,赞叹不已。

他也知道这些人多半是举人甚至进士出身,在原籍时也都是掐尖儿的名人俊杰,最大的左宗棠人近中年,脾气也是最为暴烈,一言不合就要和人挥拳动手,也亏他一个举人。竟是一点儿斯文不讲。

除了左宗棠之外,便是现下说话的这弱冠青年最为难缠,人是精瘦模样,脾气也甚是火爆,在张华轩新招的幕僚之中此人最是年青,功名却已经是举人。而且著有文集诗集,也是极有名的一个清流人物。

当下也不敢怠慢,也不行军礼,只是向着对方一抱拳。微笑道:“先生不必着急,大帅已经吩咐了军务……”

他顿了一顿,灵机一动。又笑道:“现下也没有什么事了,诸位有什么紧急公务,只管去便是了。”

眼前诸多幕僚都是张会轩亲信,甚至不少在军令部挂名的幕僚连丁宝桢也无法统御,此时张华轩处理公务,丁宝桢也自去辟一间静室处理军令部的机要公务,诸多事情都需要这些幕僚中转下达执行。适才张华轩召见吴穆一人耽搁半天。众人不知道是与他商议河南战局大事,不免得有些怨气。

听得吴穆说地客气。问话的瘦弱青年也不为已甚,也冲着吴穆抱一抱拳,便即向着自己的同僚们略一点头,自己先昂首向着张华轩所在的公厅而去。

他怀中腋下都抱着厚厚的文书,想必是有不少公务等着张华轩批示。旁人见他如此,也都有样学样,随着他一并进去。

这些文职幕僚其实是张华轩日后为准备将来的文官班底而准备的,他手下的人才虽然有一些,而且不少人都在他的麾下从政多年,不过人数太少,维持几个州府的运作不成问题,等北方一打下来,放眼看去那是几百个州府过千个县治,整个北中国超过一亿五千万人地庞大地盘,这样的地盘等若半个欧洲几十个国家,人才的缺乏让他觉得异常紧迫。

洪秀全败在什么地方,就是人才缺乏,对基层始终没有进行有效的统治。兵来兵去,军法治理,百姓不归心,最终土崩瓦解。

纵观历史,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举都举不过来。

他的淮军再强大,一样要切合政治来治理这个庞大而老迈地帝国,不然,一样有覆亡之祸。后世太祖的入京城考试说虽是戏谈,张华轩的心中却是惕厉自醒,一点也不敢怠慢。

眼前这个帝国好比是伤风感冒的巨人,对它地治理一定要想方设法的谨慎和稳固,不然外来的病毒一侵袭,整副庞大地身躯就会轰然倒下。

作养人才,自然就是固本培元的一剂良方。可以说,在张华轩心目中,把这些清季知名的人才笼在袖中,然后以现代政治家及系统逻辑的办法来教他们做事,远比淮军中多几个能打的将军更教他欢喜。将军太久,未免成军国主义,他并不希望未来的中国是穷兵黩武的东方德国。或者,比历史上地德国造成地危害更大。

由于这种原因,张华轩对这些文职幕僚异常器重,淮军上下无不尽知,这使得这些幕僚感佩的同时,不免得多出几分骄纵地味道来。

听得吴穆说张华轩已经有空,为首的瘦弱青年却是来自直隶南皮的举子张之洞,他前几年十余岁时就中举,著书写诗一时名声传遍大江南北,若按正常的历史轨迹,他会在几年后中进士,为清秘官成清流领袖,然后与李鸿章一南一北,分别为中国南北洋领袖。

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稍微有名的举子,张华轩兴义兵北伐之前,天下有心人早知淮军必得天下,暗中招致很少有不至者,有一二打算为清廷效忠或是再看看风色的,则被军统暗中绑架,全家老小一起捆到淮安。

现下的局面已经与张华轩刚创办团练时不同了,那时候手头只有万把兵,没势力,没后劲没钱,所以人才难得,千方百计得几个人就如获至宝。而现在,手中有权有钱有兵,天下有声望,绑来几个举子进士,当事人当时不服,一来淮安后也没有敢死顶硬扛的,派几个海内有名望的儒者或大臣去劝劝,给足面子,便是竭力效忠。

既然是张华轩要费尽心力招揽的才智之士,自然也会看的出来天下大势,放眼天下,除了淮军能取天下,还有谁有这个资格?既然看了出来,自然希望能效力明主,开创新朝之基,风云际会创一段传奇,读书的书生,也不一定是愚忠之人,还有不少有着出将入相的幻想,现下投入淮军,正好给他们施展拳脚的舞台一行人进得房内,张华轩正向着苗以德交待事情,一抬眼见是众人,不觉一征。

他心里怪这些人有些无礼,放眼看去,只见这些人也都是神色匆忙,个个都带着公文,晓得是一路跟随来徐州后不少公事耽搁下来,他对这些幕僚虽是客气,交办事务却也不容马虎,办不好事,一样会罚俸或是下正式的公文斥责,所以他们办事还是经心,又一个个都是桀骜不驯的名士脾气,小节上,却是不必讲究太多了。

当下在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向着打头的张之洞吩咐道:“孝达,我这里还有一些军务要料理,说完了,便与你们谈。”

又见在张之洞身后跟随的正是左宗棠,便又笑道:“季高,你也稍等会罢。”

这两人算是最得他栽培信重的,张之洞少年高傲,自视极高目中无人,左宗棠也是以诸葛亮自居的人物,脾气极坏,据张华轩的了解,同僚中无人喜欢与他结交。

对张华轩的吩咐,张之洞只是也一样点头,便后退一步表示听命,左宗棠却是略一躬身,答了一个“是”,然后方静静退向一边站立。

两人都是才智高绝之辈,不过张之洞毕竟年轻,很有点傲视王侯的冲劲,左宗棠却是蹉跎半生了,早年中举,现在四十来岁一无所成,所以对张华轩这位赏识他的明公,很是尊重。

至于私下里和同僚的争斗,张华轩自然也不会去管他。

把幕僚们安抚好,张华轩又回头向着苗以德道:“那么,郑安远如何?我看他在庐州时杀伐决断,算是能独当一面的。”

听到这个名字,张之洞等人都是眼角一跳。

此人是老内卫出身,先是张华轩的侍卫,然后又跟着张五常,淮安肃反,死在他手里的人过千,城中官绅地主听到他的名字大气也不敢喘,算是张华轩手里最出名的恶狗一般的人物。

适才张华轩与苗以德商议了几个人选,苗以德知道大帅对河南局势极为不满,决意放纵内卫将领带兵出征扫荡河南,他只怕大帅是一时激怒,如果几千中军镇的骑兵在河南不受约束的杀人,怕是将来极难善后。

(185)争论

苗以德顾左右而言它,推荐人选都尽量选些顾全大局的,不料张华轩大为不满,索性自己提出人选来。

当下没有办法,苗以德只得苦笑道:“如此也好,安远算是能独当一面的,末将没有什么话说了。”

张华轩也大是满意,不觉微笑道:“你统御内卫以来,凡事小心谨慎顾全大局,也确实是作养出了好些个人才,郑安远此人以前跟着我时,就知道忠勇效力,谁挡我的路他便杀人,现下看来,确实是可堪大用了。”

他在这边夸赞,苗以德不以为然,却也只得点头称是,只道:“如此,末将一会下去,就吩咐郑安远与杨总镇做交接。”

顿了一顿,苗以德又道:“怕就是怕杨总镇心有不甘,会不大情愿。中军镇又一直是他统领,将士们是否乐意,也是两说。大帅不妨再想想,是不是用杨英明为正,郑安远为辅?”

说到这,苗以德自己也知说的太多,不符合平时的韬晦之策,不觉又赔笑道:“末将也不懂,胡言乱语,尚乞大帅莫怪。”

张华轩冷斜他一眼,道:“中军镇是我一手使出来的身边人,他们都不听话,我使谁去?漫说是他们,淮军各镇,从镇将到棚长,随时都能更换,又有何难。”

苗以德只觉得自己后背都被汗湿透了,当下连一个字也不敢再回,只是诺诺连声,躬身行礼,便欲退出。

他们这般对答,原本如苗以德这样鹰犬式的将军被张华轩训斥,诸幕僚看在眼里都只觉畅快。只是这一次却是听出不对来。各人面面相觑,待到此时,脾气最为强直盛气的张之洞抢前一步,向着张华轩抱拳道:“大帅,河南战事虽急。也未必要到用中军镇出战的地步罢?”

张华轩尚未及答,他便又道:“况且,郑安远这个人是周兴、来俊臣一样的人物,用这等人弹压地方已经过份。今又统领大军出战,若放手令其施为,大帅将来如何安抚河南,过千万河南人,将来亦是大帅治下生民,也是君父子民,大帅又岂能如此心狠!”

听到这里,张华轩已经是勃然大怒。他满脸铁青。目视张之洞,斥道:“你懂得什么!”

普通淮军将领或是官员听到张华轩如此斥责,势必已经吓的魂飞魄散,不敢再行抗辩。张之洞此时二十左右年纪,早年中举,一身文才自忖是满腹经纶,普通人当然不被他放在眼里。便是张华轩这个淮军大帅,他也敢时时劝谏匡正,张华轩为了扶持这些将来得用地督抚之才也常常容忍了事,是以现下虽然痛斥,张之洞却是丝毫不惧,只又亢声道:“学生是不懂军事,不过郑安远的为人下官是清楚的。庐州新定。此人在三河镇一举坑杀了三千多太平降军降将。镇中亦有千人被杀,不分男女老幼悉数坑之。直至今日。三河那里还有野狗吃死人,行人皆说,三河镇的野狗两只眼珠都是红的,不少野狗吃地成了精怪一般,现下虽然不是太平盛世,不过境中竟有此事,这与张献忠屠川有何区别?大帅,千载之下,将何以评价!”

张之洞年轻敢言,而且自忖也是真心为了张华轩好,所以说起话来甚是直爽,甚至是格外的大胆。

听得他如此说话,便是连向来不把张之洞看在眼里,私底下对他颇是不屑,把张之洞评价为赵括一流人物的左宗棠,也不禁睁大双眼,看着侃侃而谈的张之洞,心里不觉对他地敢言甚为佩服。

不过他也只是佩服张之洞的敢言罢了,对他的书生见识,也颇是不以为然。在左宗棠看来打仗就要死人,既然河南人都跟着袁甲三走,那老袁既然也是杀人,一杀就几万人,这么杀人反而能让河南当地的百姓跟随着袁甲三走,处处给淮军使绊子找麻烦,搞什么坚壁清野,同时因为河南民气可用,当地的各种兵马也很能打一下,就是这样,河南不到五万人的清兵居然能挡住淮军一个月时间,要知道现在每一镇淮军的战斗力都得到了战场的检验,正面对峙相抗,左宗棠心里也是清楚,一万淮军打败十万清军也不是什么困难地事。河南给淮军找了这么大的麻烦,严重拖延了大军合围并进的时间,现下既然要增兵河南,派个手狠一点的将军带兵,重重惩戒一下,将来地战事怕是没有人敢这么和淮军过不去了。

左宗棠以今亮自诩,自然也讲究杀伐决断,换个角度想想,张华轩现今的处置绝无问题。在他看来,淮军战斗力超凡不卓,在正面交手时放眼天下已经没有人是淮军的对手,不过淮军的问题就是政治上地声望问题了。淮军毕竟是地处淮泗,在苏北皖北等地很有声望,多年战争使得各地的百姓对淮军很信任,也很畏惧,可以说,在这些地方淮军的军旗一到很少有胆敢反抗的。而争夺天下也是一个得到天下民心的过程,与张华轩一样,左宗棠也不相信什么得民心者得到天下的狗屁胡话,什么得民心者得天下,那当然是因为争天下的过程中,凡是反对者犹疑者首鼠两端者都被杀掉了,这样剩下来地人当然就对当政者心服口服了。

争夺天下不仅是一个仁义地过程,也要杀人立威。现在看来,淮军的仁德是足够了,政事上也是很纯熟了,新得之地马上就能用很多手段稳定下来,而这些地方原本也是淮军威德所至之所,换了河南或是直隶、山东这样地新得之地,抚慰当然还是淮军拿手的事,而杀人立威,使得天下人不敢轻易的抵抗淮军,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不是想如此做,而是必须如此做。而张之洞这个黄口孺子敢这样信口雌黄,必定会被张华轩严辞斥责。

果然也不出他所料,张之洞话一脱口,张华轩已经立刻沉下脸来,他向着张之洞斥责道:“军政大事,岂由你随口指摘?我给你建言辅助军机的权力了吗?况且,郑安远也是你的同僚,我这里又不是前明,文官可以任意指责欺负武将。”

他这么严辞斥责,张之洞也不敢再还嘴,只是满脸涨的通红,显然是并不心服。

张华轩知他心高气傲自视甚高,当下又向他冷笑道:“孝达你总以为自己通晓天下事,我也一向隐忍你的坏脾气,因为年轻人脾气坏并不怕,怕的是没有能力做事和没有胆气担当。现在看来,我对你是太放纵了。这样罢,你这就离开我身边,跟着郑安远一起去征讨河南,亲眼看看淮军将士的辛苦,再去想想安抚地方除了怀德之外,需不需要让远人畏惧我淮军将士手中的刀剑。畏威怀德这四个字的意思,孝达你仔细想想。”

他比张之洞也就是大四五岁,此时斥责起对方来如同斥责自己的子侄一般,口气老辣稳重而又阴狠,左宗棠等人在一旁听了,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张之洞这样的脾气给郑安远这样的酷吏当助手,又在千里之外的战场,只怕没有几天,就会被郑安远找个借口杀了,兵凶战危的当口,张华轩自然也不会因为一个文职幕僚的死去砍统兵大将的脑袋。

这样一来,等于是把张之洞处死了。

张之洞没有什么话说,弯腰躬身表示领命。他身边几个幕僚都与他交好,不免得都上前跪下道:“大帅,孝达这样的脾气实在是过份了一些,不过罪不致死,请大帅收回成命。”

周馥生性老成稳重,年纪也较大一些,与张之洞也算交好,当下生恐张华轩不答应,又泣下固请道:“大帅,若是觉得孝达太过不堪,不妨重重责罚,贬他回原籍读书也罢了。”

这样的处罚也算是极重了,其余诸人也便立刻一同陈请。

众人如此着急,张华轩却是笑道:“你们误会了。我哪会如此处置孝达这个楞头青。我将他从南皮请来,可不是为了让他的鲜血染红我手下将军的长

他目视张之洞,见对方红头涨脸的模样,不觉笑道:“孝达这人,十一岁是贵州全省学童之冠,十二岁出诗集,咸丰三年就是乡试榜首,中了举人。这样年轻早达,实是天生聪颖过人,我挑选幕僚,他是我首选之一。”

此时说起的都是张之洞的得意事,适才他被张华轩一顿斥骂,到后来他顶撞已经是意气之争,因为他只觉自己天生聪明,见事明白,对张华轩都并不那么服气的原故。

此时听得对方夸赞,也只觉是理所当然,翻翻眼皮便罢,绝无感激涕零之状,这模样让左宗棠见了,不免又在心中骂了几句蠢才。

果然张华轩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孝达闻达太早,虽聪明,对世事却不通明。学问也只是书本子上的那一些。我问你孝达,领军打仗你不成,治理一县你成吗?”

张之洞虽然还在愤愤,却也不觉答道:“一县之治,自信还治理的过来。”

(186)左宗棠

听他如此一说,张华轩忍不住噗嗤一笑,用手指着张之洞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们这些书生哪,翻看了几本书就以为天下都治得了。书生,看书也莫要被书给哄了。我问你,淮安治下山阳县有多少户口,多少壮丁,一年打多少官司,收多少粮赋,折耗多少,世家多少,境内帮派势力如何,宗族势力如何?三班衙役中,你如何能分清楚谁是奸滑之徒谁忠诚可靠,然则奸滑之徒之中有多少能做事的,忠厚老实却又没有能力做事的?师爷之中,有多少吃请拿脏的,有多少按着常例做事不逾规的?这些东西全是学问,又不是书本上的学问,你一个二十岁的外地人,刚到山阳做知县,你得有师爷,有衙役帮手,你任期三年,先得花多少事把这些理清。理清自己身边的人后还得理地方的,然后你能做多少事,做起事来,又能全得上司支持否?上司、同僚、三年一次吏部查考,要不要打通关节,是顶是和是避,如何分清?又比如你是贵州人,原籍南皮罢了,现下让你到广州某地为知县,言语都是不通,数月之内,你能分清一切,治理境内安然无事?若是有天灾如何,有人祸又当如何?治一县不难,笑话!听到你这话,莫说一县的亲民官,便是一乡一村,我也断然不能教你去做!”

说到这里,张华轩已经是正颜厉色,而张之洞汗如雨下,然而张华轩话犹未完意犹未尽,他身边这些幕僚都是他苦心寻来,任何一个在当时都是难得的人才,个个都是掐尖的聪明人,比如周馥,在清季是做到总督的人物。马建郧、马相伯兄弟俩,一个也是封疆大吏,一个是后来复旦大学的创始人,赫赫有名的世家子弟。文才政略,都属一流人物。至于左宗棠,那更不必提了。

放眼看去,当时中国的精华人物,已经有不少人在此了。

这些人多半都是智商过人教育更是得天独厚的人杰,能在清末民初地大时代里成为风云人物没有几把涮子是不成的,张华轩也不是蠢人,不过单论起智商来,怕是未必能胜过这里任何一人。

虽然他们都是如此优秀杰出。不过毕竟还是有时代的局限性,有人自视甚高,有人名士脾气大,也有人有些食古不化,总的来说,才能高。脾气和毛病也不小,也算不是是近代意义上地人才。张华轩把他们带在身边,随时言传身教,使他们的能力进步还是其次,关键是改变他们的思维方式,再配合他们固有的能力,就是未来几十年内政府的中坚班底了。

当下又接着斥责张之洞道:“适才所说。还是旧时的治理罢了。现下山阳一县,有多少家商号,又有多少工厂,三教九流。流动的人口超过四十万人,光是开店做小生意的外地人就有好几万人,这些人每天有多少事,你这个知县一个料理不好,就是多大的麻烦?防火防灾防病,哪一样不要专门知识,哪一样不要你事必躬亲。我且问你。一个万人大地工厂要多少地多少人多少消防设施多少医生坐诊每日需多少米粮,这些你可清楚。耗费多少,营利多少,你能明白?若是你都不懂,我要你一个画食伴诺的知县有何用?或者你凡事委于师爷,而山阳一县公务人员又有多少,是旧时几个师爷就能辅助你治理得来的?治理一县甚易,你也说的出口,当真是狂妄自大,昏聩之极!若是把山阳交你,现下山阳一县每年交给我的赋税白银超过千万两,换你去做,能保持否,能增益否,若能,你立军令状,我立刻让你署理山阳知县!”

张之洞算是聪明而又有风骨且又不乏官场手腕的人物,他一生也算开明,并不特别保守,所以张华轩认定他有可取之处。不过此人最大地毛病就是旧学底子太深而致于轻视新学,在任督抚大臣时还保持着名士派头,光是他在湖广总督任上办南洋铁厂亏损的白银就超过千万,在此人手中办理的实业多半有名无实而至亏损巨大,所以此人善做官,善博名,而不善于实事,张华轩带他在身边,每常提醒,而每次的训斥,都没有今日如此狂风暴雨般的暴烈。

眼看张之洞的脸皮上几乎滴下血来,张华轩长吁口气,知道今日这样也差不多了,当下缓和了口气,目视诸人道:“张孝达的这些毛病,你们也有,总因诸位先生都是大才,我百般客气,其实这些话早该说了,今日孝达惹恼了我,才使我这般,倒也是好事。”

他又向着张之洞笑道:“孝达你是聪明人,今天我发作了你,不过几年之后你就会明白这对你大有益处。而派你去跟着郑安远也不是要害你,我要杀你现在一个命令就好,干什么费这种事,你们这些书生就是看书看地脑子都木了。派你去河南,就是让你做些实事,我会给安远下手令,军中粮草补给后勤,就让你这个风流书生去做,做不好,就打你军棍。只有一条,不准折辱你,不准杀你。孝达,你有信心做好不?”

张之洞心高气傲又正是谁也不服的时候,被张华轩一通怒骂虽然心中略有所悟,此时仍然是大脑嗡嗡做响的时候,凡事哪能思虑明白,听得张华轩一问,便即答道:“如此,就依大帅的教,跟随那郑安远一起去河南便是,做不好事,也不必打军棍,杀我脑袋就是了。”

张华轩哈哈大笑,指着张之洞道:“你还是不服气,不过这也不打紧,你跟在我身边几个月了,也学了不少,现在是历练地时候儿了,做一次实事后再任地方官去,做更多的实事,孝达,我对你很有厚望。”

这算是一打一拉了,张之洞虽然被他痛斥一番,此时也是不免承情,毕竟张华轩现在手握十万大军,随时都能杀进北京正位天下,说起来就是一朝的开国天子,这样的大人物对自己这般的实心诚意的训教开导,却也不能不领情。

当下俯下身去,表示感谢。张华轩一笑之下将他拉起,又吩咐一些细务,再将诸人的公务料理清楚。

他已经主事多年,不但军务上地事清楚,这些政务公务更是娴熟,各人手头地事情都是不少,不过张华轩随口处断明快之极,各人看在眼里都是清楚明白绝无错误,这些原本都是在张华轩身边常见到的情形,不过想想适才他指斥张之洞地话,却教诸人都是惕然心惊。

为上位者,却是果然没有那么容易。

待到后来诸人一一别出,左宗棠负责的事物却最是繁芜,处理到最后方完。

看到左宗棠抱着一沓文书要辞出,张华轩心中一动,不觉向他笑道:“季高,适才的事你觉得如何?”

左宗棠虽不知道张华轩为什么问他,却是下意识的答道:“孝达太年轻了,为人轻狂的紧,有此一挫也是好事。”

张华轩闻言一笑,随口说道:“可是我听人说,季高你的脾气也不好。一天三小吵,三天一大吵,我身边的同僚也罢,那些近卫的大员和将军们也罢,常有和你吵的脸红脖子粗的,所以季高啊,你的名声在我这里可不是很好啊。”

他这话若是说的常人,不免使人心惊肉跳,左宗棠却是漫不在意,只是一笑答道:“大帅只会在意幕僚能否做的事,为人处事想必不会劳大帅操太多的

“不错。”张华轩赞道:“季高你说的对。所以你不论怎么不得人缘,在我这里始终越来越受重视,因为你年纪最长,已经年近不惑,跟在我身边看的最多说的最少,若论进益实在是你最高,所以你的事情也越来越多。而且你人缘不好我也明白,你有高才,然而不似张之洞少年得意,你生恐人轻视了你,所以反而加倍的傲气,让人觉得难以相处。而在我这里,你却加倍用心做事,让我明白你的大才,我说的可对?”

这一番话委实是诛心之言,而且鞭辟入里极为精当,左宗棠闻听之下,已经是神情大变。良久之后,方向张华轩垂首答道:“大帅见人说事,当真已经是……怕是诸葛丞相也不及了。”

张华轩噗嗤一笑,摆手道:“诸葛丞相何等人,我不能比。”

他话锋一转,又道:“季高你胆大心细,在我身边也足够久了,依我之意,不如也去历练一下,如何?”

左宗棠心中砰砰急跳,他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到张华轩要分派他去哪里,当下心中急速思忖,终觉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以一展自己才华,当下便咬着牙道:“请大帅分派便是,无论为政一方还是从军,都无二话可言。”

(187)睥睨

“好。”张华轩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左宗棠不愧是给骆秉章和曾国藩先后当过幕客的人,在这两人身边显然也是颇长见识,再加上左宗棠已经年界不惑,头脑缜密细致,肯定会远远超过年少轻狂的张之洞。

看着躬身俯首等着自己命令的左宗棠,张华轩心中竟是大有感慨。

他威权渐重,役使着千军万马为自己奔走于途,当初的志向与理想当然还没有改变,不过这种大权在握决定千百万人命运的感觉也是异乎寻常的美妙。此时在他的经营之下,放眼看去,左手是很多赫赫有名的战将与十万忠勇将士,右手边则是千百万的百姓竭诚拥戴,无数豪杰英明睿智之士俯首躬身在他的面前,等候着他的吩咐。

只要他一身令下,一夜之间,管教这山河变色。

他的一个微笑,能让一个宗族在未来的岁月里跻身于贵族的行列,而他的雷霆一怒,则可以让人破家灭族,甚至,比破家灭族还要凄惨也行。

左宗棠是何许人,史书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脾气也是出名的坏而且自视极高的人物。此人见事明快,明谋善断,做起事来果决而条理清楚,特别是容易找到事情的关键处而着手,而最紧要的是有高尚的人格与自主的精神,同时性格上坚忍不拔,因为有如此的个性,所以才会有抬棺进新疆的壮举。

就是这样一个当世人杰,可以说放眼天下超过他的人不过曾国藩、李鸿章、胡林翼耳,如果算上知兵的话,勉强还有石达开与陈玉成可比。就是这样一个品格城府智略高出常人。性格坚忍也远过常人地人中豪杰,就这么垂首躬身站在自己身前。

张华轩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满足。

韩信嘲讽刘邦:您只能将万人耳,而信则多多益善。

刘邦不以为意,他只要能御将就可以了。现在的张华轩,却也与着和刘邦一般相同的感觉。他不需要猛冠三军,也不需要有着诸葛近妖的智慧,能让这些当世人杰臣服自己,为自己的事业奔走于道路。这就足够。

至于挽回华夏民族的生机,重振国运,则就是他个人的责任了。

张华轩伸手将左宗棠扶起,展颜笑道:“季高如此,我便放心不少了。”他故作沉吟道:“季高你早年中举。游历地地方很多,也关心山川河防,发匪乱起,你也曾入骆公与曾公的幕府,算是久历兵事。现下跟在我身边也近半年,平时我交办的事情里也有不少是军务。我看,就让你到第九镇去做副总镇兼镇参,你意下如何?”

这个任命。张华轩算是深思熟虑很久。第九镇编练较晚,班子也是在各派势力里搭建起来的,并不如其余几个镇那样泾渭分明。比如总镇吴长庆是皖系的,下面几个团长参谋也都来自各个系统,并不是铁板一块。虽然如此,却没有人能与吴长庆抗衡。这让张华轩心中颇费思量。吴长庆为人豪侠大胆,家中颇有资财,在清朝也是一方豪强,而且此人与张国梁等人不同。一则不是淮军旧部出身,二来,在皖北也有着巨大地声望和很多的旧部,这样的人总掌一镇,再和张树声、刘铭传这样的大将勾结起来,为祸起来就是不小,所以一定要在身边安插棋子不可。

左宗棠当然就是个适当的人选。他是湘人。曾国藩入江西后没有跟去,张华轩暗中招纳此人便来了。在曾国藩幕府时他就因功保举到府道一级,算算后世的历史走向,几年之后,他就会任浙江巡抚了。不过这些左宗棠自己可不知道,他在湖南时没权没兵,对这样性格经历的人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现在来到淮安,半年下来积累了一些人脉与声望又蒙张华轩重用,自然感恩戴德,而以此人个性强悍,也必然能制衡吴长庆。

淮军各镇,如这样地动作张华轩也不知道做了多少。他虽然用特务政治,不过古往今来还真的没有特务能制衡住统兵大将的,军统后世也有,不过统兵大将临阵倒戈者不知凡已,一个小特务能管住统兵大将,那当真是天大的笑话。制将者,唯将耳。

左宗棠的反应倒是果然不出张华轩的所料。

听到张华轩要任命他为副总镇和总参地任命后,左宗棠的双眼不可遏制的发出了惊喜的光芒。现在是乱世,手绾兵符才是聪明人愿意做地。不论是为商为官,在乱世时都可能被人当成一条狗一样的杀掉,只有手里有兵的人才能真正保住自己的宗族的安全。这条道理,他在跟随曾国藩时就想的明白,只要曾国藩手握住湘军的兵权,朝野上下那些对他很是猜忌地人就拿他没有办法。而左宗棠也认为,曾国藩最蠢地就是顾忌太多不能杀伐决断,如果湘军也和淮军一样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朝廷反而会对他更加的客气倚重,因为曾家毕竟还是国朝望族,与朝野地清流阶层有着很深的关系,所以曾国藩不会轻易造反。可惜,曾国藩太顾忌自己的名声,到了江西后受到各地官府的排挤而无法可想,兵源与粮饷军械都供应不上,最后落了个饮恨自尽于南昌的下场。

就左宗棠私底下的分析,湘军的强韧天下无敌,淮军是战斗力强,不过一直是在打顺风仗,遇到逆风还不知道如何,而湘军却是久历战阵,打过胜仗也惨败过,略经整顿又复强大,这一次失手江西,做为核心的曾国藩被杀,原因只有两条,一则是淮军突然造反,使得太平军主力并没有完全被江南的战事吸引回去,二则,就是湘军在江西举步维坚,力量受到了严重的削弱。

现在既然曾国藩这个主脑死了,李续宾也死了,胡林翼在湖北苦撑,被太平军处处打的缩头缩脑,鲍超与多隆阿他们困守在江西、湖北、湖南各地,军势日益衰败,已经不复当年之盛。原本聚集在曾国藩身边的能人志士有的在南昌死难,有的回家避祸,也有人开始思量着日后出路了。

淮军一起,原本就是摇摇欲坠的大清算是彻底完了,这件事再无悬念,而淮军大帅重视人才,暗中招致,左宗棠在九江犹豫了几天,就暗中潜至淮安效力,时至今日,当初的努力总算得到了回报。

虽然还不是一军主帅,不过能在淮军中任高职,将来总会有提兵征战一方成为诸侯的机会,新朝逐鹿天下靠的当然还是军队,鼎定之后,军中的将帅们当然是封公拜侯,子孙后代绵延不绝。

左宗棠当即泣下,跪伏在地,叩首道:“大帅如此信重,惟当在前方戮力血战,以死相报。”

张华轩摇头一笑,伸手将他扶起,看着哭的花脸猫一样的左宗棠,笑道:“季高,淮军讲究的是指挥,将帅很少有前临前敌的。聂功亭那样的愣头青不算数,吴穆那小子也只是运气好,做大将的,还是要运筹全局就好了。你新任副总镇,要和吴总镇搞好关系,带着第九镇狂飙猛进,快些把河南的事帮我做好,稳住河南,山东这边可以挥师北上,大局就算定了。将来再立新镇,你左季高未必没有单独领军,帮我入关平陕,直入西域,成就你一生功业的机会啊。”

这一说算是说进了左宗棠的骨子里,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只觉喉头有千方万语,一时半会却是说不出来,也没法用语言描述自己此时情绪之万一。

张华轩轻轻拍拍他的胳膊,以示自己理解。当下又让左宗棠坐下,张华轩又微笑道:“吴总镇万般都是好的,就是生性有些持重,你这个副手却不必顾忌太多,很多事能甩开膀子干,你今日在此,知道我对河南战事的看法,到了第九镇,不必有太多想法,照你的性子去做,季高,你明白吗?”

左宗棠如何不明白。对眼前这个大帅他早就服气到了心底。样样事都是有目地,处置发落看似无迹可寻,其实仔细推敲或是事后验证,当时处置无不是精当准确到了极致。他在湖南时就开始研究张华轩和淮军,到了淮安后资料多了,更是仔细精研,半年下来,对淮军的发迹与几次关键的决断都进行了精心的研究,到得最后,除了加深了对张华轩的敬佩甚至是畏惧之外,再无所得。

此次派他入淮军做一镇副帅,突如其来的激动过后,如左宗棠这样精明到了骨子里的人物如何不明白张华轩的实际想法?其实,大帅是对吴长庆并不如何满意,吴长庆算是能干,也能做事,不过骨子里有点柔懦,平时还好,面对河南糜烂的大局,自然还是要有人帮一下手了。这个人选,自己确实是最佳。

当下左宗棠诚心正意的答道:“请大帅放心,一定不会负大帅所托。”

(188)计算

房内的两人都是精明人,左宗棠的话没有说明,不过张华轩也算是明白了对方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

他哈哈大笑,上前两步看着左宗棠笑道:“季高,有你去河南我就放心了,甚至整个西北大局将来也就放心了。”

这话算是对适才许诺的加强,张华轩毕竟是人不是神,前世有左宗棠抬棺入新疆一事,所以今世身边虽然人才众多,一想到日后安定西域的人选,竟是只觉得非眼前这左某人不可。

左宗棠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对自己的信心反而没有张华轩对他的信心那么充足,当下苦笑一声,站起拱手道:“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华轩入徐州后几乎是马不停蹄。他手头的事情太多,光是安排新编第八镇的军官配置和筹备新编第九镇的两件事情就让他耗费了很多精力。

同时,徐州两个直隶州十四个县也算是正经的淮军治下,除了徐州府城内搭起了班子,任命了新的知府和相应的辅助官僚,还建起了一系列的相关部门,内卫部队也驻扎进来了,内镇的班子也搭起来了,内镇总兵还选用的是皖系的大将潘鼎新,能力很强,虽然徐州镇兵力不强,不过在他的整肃下也渐渐有了内地强镇的模样。按照张华轩的规划,除了海州、淮安、庐州、徐州等地要建内镇外,将来打下的地盘,要在相应的战略要地建立内镇军府。这个办法,当然就是野战军与地方守备部队之区别。这个时代往往是两者不分,部队的战斗力直接与带兵的将领有关。这一点弊端从淮军开始就算是要彻底根治下来。将来野战部队与守备部队区别开来,守备部队基本不管境外地事,就算招募士兵也基本上从本地或附近地方招募,基层军官也多用本地人。这样,守备部队在保卫守家的时候也会有相当强的战斗力,而野战部队训练更加严格,装备也更加精良,数字却不一定要太多,只要能保持极强的士气与战斗力就可以了。

除了这些事。还得接见徐州境内有名望的父老。这些人未必就都是内卫的目标,或者说,不是内卫就能解决的。他们虽然是官绅或是大儒,家有资财,不过多半不是那种横征暴敛之辈,在乡间拥有极高的声誉,有的人弟子门生朋友辈很多,一呼百应。有地是宗族长者,宗族子弟遍及徐州各地,族长一言可以决定族中子弟的生死。

对这些,张华轩当然有信心和手腕着手改变。他大力强加政府的力量和建制,就是为了摧毁这些地方力量,让政府代替官绅来直接管理百姓,而不是和以前一样,用粗放的办法由朝廷和宗族之间设几个不管理的官员来做缓冲,说是五千年华夏文官政治。其实放眼看去,中国自秦以下。就是用皇帝与官绅宗族共治天下的政策,这一政策。已经到了彻底修正的时候了。

不过在修正之前,对这些有着响亮名头和庞大势力的整个阶层地代表,还需拉拢分化,然后设计徐徐图之。

除此之外,接见受伤的士兵,抚恤亡者家属事宜和军需后勤的保障也让他头疼。虽然这些事情有军令部帮手,不过丁宝桢的急脾气显然并不适合这些细腻而烦琐的工作。而且军令部再次改组已经被提上日程。要把军资后勤这一块再拿出来。成立新的总后勤部来专门负责前方大军的后勤保障。只是这样一来,军令部的职权又要大一步的削减了。以前营务处几乎是包揽了淮军地一切事物,丁宝桢也是位高权重得意的很,现下如此,张华轩也不想这个股肱重臣闹意气,因此而犹豫再三没有决断。

到了五月中旬,送到张华轩案头地军报更是如雪片一般。

淮军的第九镇在一切准备工作完结后突击攻入河南,与先期进入河南地第六镇会合一处,如此一来,在漫长的进攻线上显的人手不足的淮军开始打的游刃有余,从河南战场传到徐州的战报每日不绝,在河南战场上的淮军开始狂飙猛击,在两万淮军地攻击强度下,不论清军采取什么样地应对措施都没有任何办法。兵法中虽然讲究诡道,也有兵不厌诈之说,古往今来也不乏以弱胜强的记录,然而在淮军绝对强势地军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和办法都无计可施,各部清军都只能节节败退。

而在一片胜利和大捷的军报之下,便是做为奇兵突入河南的原中军镇将士战绩和疯狂违反军纪军法的报告。

在原内卫将军郑安完的指挥下,三千名中军镇的强兵已经由徐州攻入河南,一路上根无没有敌手,三千名挥舞着马刀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彪悍将士彻底打跨了河南清军抵抗的信心,十天不到,三千骑兵就突进了超过五百里的地方,在他们身后,只有死亡与一片废墟。任何同情清军的官绅也好百姓也罢都会死在中军镇将士的马刀之下,任何敢于抵抗的城池都会被屠城之后烧成废墟。对于河南原本使用的坚壁清野的战术,郑安远冷笑道:“我们不必让他们费力烧了,咱们先帮他们一手。”得到了指令的中军镇将士呼喊着挥舞着手中的马刀,砍死任何一个活动着的物体,而骑兵移动速度极快,所谓的野壁清野根本不能阻挡骑兵在抢掠之后获得必要的给养。在郑安远的明令或是暗示之下,超过二十个县城被烧成了废墟,每一个中军镇的将士都成了嗜血的野兽,每个人的马刀之下最少都有超过十个以上的冤魂。这些人杀气之重,甚至连自己人都会斩杀,战场之上常有零星的违纪行为产生,砍红了眼的将士会突然发疯,把马刀砍向自己的兄弟袍泽,而更加恶劣的,便是不同程度的军纪败坏。既然城池烧了,人也杀了,强奸也不可避免,在三千将士突进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大量的奸行为,因为是骑兵突袭,随军的军法官根本不足以阻止这种野兽行为的发生,很多时候,强奸和杀戮行为就是在光天化日下公然进行着的。而因为争夺女人或是财物把马刀砍向自己兄弟的将士也大有人在。

短短十几天时间,不受节制和没有军纪的战争就把一支纪律严明的铁军变成了双足野兽,而这三千人中,原本应该会涌现出大量优秀的军官甚至是未来的名将。而打完河南一战后,他们是注定不能再回中军镇上,把这样嗜血敢杀之徒放在大帅身边,没有人担的起这个责任。至于为将一方,也必定会有损淮军的形象。自此之后,这些军人只能被分散开来补充到内卫或是军统,要么就是内镇军内,想有大的成就已经是绝无可能了。

而张华轩在接到前方任何关于中军镇违纪的报告之后,这些报告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大帅身边的亲兵们拿去做了草纸。

可以说,在张华轩派出内卫将军的那一天起,他便知道必会有这一天,而用毁掉三千人的亲卫队的代价得到迅速平定中原的成果,不论如何,还是值了。

在中军镇三千将士这样疯狂的烧杀下,整个河南的民心和军心全跨了。这个时候不要说是袁甲三,便是咸丰亲临,也挡不住疯狂的中军镇骑兵,也更加挡不住两镇淮军前进的步伐。

而同时,在淮安整编完毕的第八镇也进入了淮北地区,督促着后勤夫子们日夜不停的把军需物资送入河南战场,同时派出侦骑四处游弋侦察,隐约之间,雉河集以北三尖集以西的十几万捻军也在淮军几个镇的包围之下,到得此时,捻军的地位也极其尴尬,与清军合作,他们自己也没有这种荒谬的想法。对抗淮军,则也全无信心,局势如此,捻子已经有意北移,打着越过黄河的算盘。

看来看去,也只有黄河以北暂且算是安全的地界,淮军的炮火一时还延伸不到,而放眼直隶、山东、河南,甚至是关陕,数月之内,必定将会在淮军的刺刀和炮火下匍匐称臣。

战争打到如此的规模,每天往前方运送的物资已经达到了让人恐怖的数字。在山东与直隶相交的战场上,有三个镇的淮军在枕戈以待,等待他们的是在直隶平原与满清最后一支可堪一战的精锐骑兵的大决战。不用多想也会知道这一战将会决定清朝国运,满清必定将会全力以赴,迸发出可怖的战力。而三镇淮军主力所要做的就是在正面战场把满清最后的强军干净彻底的消灭掉,不留一点遗患。

一战而定天下,一战而定乾坤。

这样的大会战将会由近十万人的主力战兵和超过二十万人的后勤民夫的庞大兵团所组成。为了确保胜利,从淮安到海州的铁路昼夜不停运送着刚刚生产出来的军用物资,而由海州海运到山东后,再由庞大的民夫团用肩扛手推大车拉的办法运送到前方的军营之内。

(189)削权

因为河南战场已经打的风起云涌,事实上战争的规模与强度远远超过了早前的预期,所以在后勤上也花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为了确保战争的顺利进行,虽然张华轩拒绝了总参将没有完全整编结束的第八镇调入河南战场的建议,却还是把这个新镇调入了淮北。

这样,可以确保河南大军后顾无忧,也不必担心急了眼的捻子会突然从河南再逃回安徽,无论如何,张华轩都希望河南战场能配合直隶战场,一战将北方与西北的大局打安定下来。把清军主力消灭的同时,也要把不安份的捻子给消灭掉,这样一来,放眼北方就没有任何一股力量可以威胁到淮军,只要派出一两个镇的兵力,就能一路剿抚并用到新疆,把整个北中国的情形全部安定下来。

至于将来的新疆驻军自然非左宗棠所在的第九镇不可了。张华轩希望可以依靠这一个镇来稳定住整个西北的局面,让俄国老毛子不能趁乱伸手。

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就是第二次鸦片战争时,俄罗斯利用清政府的颟顸无能和怯懦,借口调停清国与英法的争端为借口,利用一纸条约从中国割去了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这种生意,俄罗斯做的太赚了。

张华轩绝不会允许在自己的手中再出现这么可笑的事情。战而不能胜也还罢了,就那么不明不白的让人割去几十万平方公里地领土。这简直是千古之下都让中国人蒙羞的笑话。

以一镇镇新疆并甘肃、陕西等地,一镇山东河南,一镇北京和内外蒙,现在在河南大杀特杀的中军镇将士还会调到北方,让他们的马刀教训一下那些首鼠两端开始和老毛子眉来眼去的蒙古王爷台吉们。=再有一镇到东北三省。这样以四镇之力可保整个北方大局无恙。

当然,这只是在考虑到中国国内的情况之下,若是英法悍然动手。再次从大沽口登陆天津的话,一镇之力当然略显单薄。

张华轩记得,第二次鸦片战争先是出动了五六千英法联军,数次谈判未果后,在一八六零年那年与清军决战而胜之,打跨了清军在北方最后地战略机动力量,逼迫清廷签署城下之盟。到了战争快结束的时候,英法联军的数字达到了两万人以上,对当时的清军来说这当然是一个恐怖的数字。不过对张华轩来说。也就是两镇到三镇的兵力就可以对付了。

唯一让他忧心的就是制海权,没有制海权,敌人进可攻退可守,打不过随时可以走,又可以随时进来打,就好比一户房子没有了门,任人随意进出,主人持剑引弓却是拿强盗没有一点儿办法。他现在寄望的,就是英法摸不清中国的乱局,或是看出来他要执掌中国。来与他谈。张华轩心里清楚,在当时大清视若蛇蝎地条款中,很多条自己都可以满口答应的。

比如驻京公使,清廷为着此事扣押了巴夏礼等外交官员,杀害了十几人,最终引得英法联军用火烧圆明园的方式来报复此事,这件事放在张华轩身上几乎不算回事,也只有清朝皇帝才会做出这么搞笑的事。

开放通商口岸。甚至租界,在这个时候都可以谈,只要断绝鸦片贸易一条谈成,以英法的胃口而言。比小日本和老毛子都容易对付多了。

不论怎么说,他们都没有吞并中国领土的野心。

通盘考量之下,张华轩和他放在淮安的政务处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后勤物资和人员匆忙调派到前方,徐州临时大帅府内从早到晚都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很多从讲武堂毕业的军官刚到帅府来报道就被分配到了前方,很多政务处地官员刚奉命带着文书来调配物资。\\\外面已经坐满了等待分配的淮军军官。

其中最辛苦的。当属张华轩和丁宝桢及其下属的军令部。

跟随张华轩来到徐州的除了政务处派来的官员外,就是张华轩自己挂着各种头衔的幕僚。然后便是淮军各镇的联络军官,当然还有中军镇,他们负责保卫张华轩地安全和向各地传令。除此之外,便是新成立的淮军各部。

除了少数留守外,各部已经全部赶到徐州,搭起了架子做事。现在淮军激烈的战事全在河南与山东,第一镇和南京江南隔江相峙,天京事变之后天王被吓破了胆,石达开想大权独揽却又办不到,颇有点气苦,虽然还没有如历史上那样拉着兵马出走,不过也不愿任事,更加不愿出战。

洪秀全对目前的战略态式也很满意,江南、江北两座大营打破,清军在江南地主力龟缩到了苏州和常州几个府内,与上海浙江联结成片,暂且无法可想。至于江北大营的淮军他也不敢去碰,至于庐州,也是隔江相峙的局面。

反正现在的这个态式对洪秀全来说再合适不过,他的主力在湖北与江西和清军缠斗,对手还是老冤家湘军残部为主,对淮军他没有北上打击的胆量,不过看到淮军正和清军在北方打生打死也很高兴。

在他看来局面大好,淮军和清军暂且都奈何不了对方,等他把江西湖北拿下来,回头包夹掉浙江和苏南的残余清军,整个南方几乎就连成一片,然后拿下湖南吃掉两广云贵,整个南方都归天国所有,到时候最坏地结果,也是能与淮军或清朝划江而治了能划江而治,对天王来说就是最好地结果,所以一想到这里天王就会龙颜大悦,多召幸几个美女……

南方的局面安定也使得淮军可以全面着手北方地大会战。

除了军令部外,由军统改称的军情部、军法部、总参也基本上全部赶到了徐州。就在大帅府附近安顿下来,整个帅府除了少量的文职官员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多半就是这些个军装笔挺神色匆忙的军人。

丁宝桢的日子过的很不顺心。原本的营务处没有了,差使也交卸的差不离。这阵子跟随在大帅身边的各部都忙的人仰马翻,而很多事务原本都是营务处料理,现下却是各司其职,很多事情各部自己处理了,然后汇总交报给大帅批下来就算完。而他这个原本的营务处总办现在说是升级成了军令部长,所管辖的人员和事务却是缩水了大半,每天所做的事多半就是计功和统计死伤阵亡的将士,安排协调地方政府给予抚恤,对立功将士给予嘉奖,统计战场消耗计表,然后就是动员军人和复员伤残诸务,其余最紧要的事情,便是与留在淮安的政务处协调军需物资筹备与调运和储存,这一块,算是军令部在最近的大战中操劳最多的事情了。

可事情到了五月时就有了变化,先是政务处那边没有了消息,慢慢儿的不把这些事情转报给军令部,然后大军行进调配物资时,大帅干脆将这一块拿了过去,也不再知会给军令部。所以在五月的徐州府城内淮军各部都是忙的热火朝天,便是军法部的那些军官们走起路来都是扬尘带风的,唯有丁宝桢带着的一大票人却几乎无所事事,每天到了傍晚时分就能下班走人,这一点让渴望建功立业做大事的丁宝桢很是不满,令得他郁郁寡欢。

而跟随他左右的多半也是淮军中的精英人物,原本都在营务处帮办,每天忙的脚不沾地,但各人都无什么怨言,偏生现在无事可做,倒令得这些人怨声载道,每天看向丁宝桢的眼神,不免得就有几分不恭谨的味道出来。

也是,一帅无能累死三军,而丁宝桢眼看着一天跟着一天的不得宠,也令得众人在大帅面前没了斤两,岂能不教众人怨恨。

这一日眼瞅着又被大帅身边的幕僚抱走了大堆文书,众人投笔而叹,三三两两的结伴而去,言语之间自然也有颇多不敬之语,丁宝桢气急,把脑海中的那些隐忍的韬略抛诸脑后,气哼哼的去寻张华轩。

以他所想,现下淮军就要得天下,大帅也要做天子,各朝历代的开国君主都会防备那些位高权重的从龙郧旧,这会子剥他的职权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他原本不该怨恨,而该庆幸大帅这般处置,这样就等若让他用从龙郧旧鼎力大臣的身份在开国外就能养老,公侯的爵赏跑不了他的,三十来岁就定了一生功业,算是值得。只是无论想的如何明白,半夜时也想过什么君恩难测,伴君如伴虎的话头,可惜事到临头,却终究按捺不住。

他是以前的营务处总办,也是现下的军令部长,张华轩身边的重臣数来数去,丁宝桢不算第一也是第二,把守帅府的中军镇军士眼见得他也不带从人,脸色铁青兀自气哼哼的走来却也是不敢阻挡,只得一层层通报了上去,待丁宝桢到得张华轩居所前,却正好听到张华轩在房内笑道:“他来要通报什么,这个贵州佬肯定没好脸子,快些让他进来便是。”

(190)立规矩

丁宝桢在外听的真切,心中一暖,原本的盛气倒还真的消除了不少。当下也不等人再传禀了,自己进门,向着张华轩施施然一拱手,便即坐下。

现在淮军上下,王云峰和张国梁那一帮统兵大将见张华轩时,都是军礼森然,对答严肃,吴穆这样的小字辈也不敢与张华轩平等说话,虽然不是唯唯诺诺,却也对答恭谨。至于新招幕僚都把张华轩视为天下新主,对答之时就差跪拜行礼了,想有一点平等的姿态也是极难的事。算来看去,真正能与张华轩还保持着一点平等的姿态,甚至是朋友的态度来说话做事的,也只有丁宝桢和沈葆桢等寥寥几人了。

看他如此,张华轩也极是开心。权柄当然是好东西,男人大丈夫没有不喜欢的,不过凡事都有个度,任何人在自己身前都是俯首称臣的模样看起来虽然爽,不过也总归是少了一些人生乐趣。而此时丁宝桢还是这副二百五模样,倒令得张华轩想起几年前淮军初创不久,事事如履薄冰时的情形来。

况且,他也很久没有笑骂过人,也只有丁宝桢这个贵州蛮子才能让他如此。不然就是沈葆桢来了,虽然张华轩待之如友,不过总归是少了一些亲近之意。

当下寥寥数语让房中旁人出外,自己便向着丁宝桢笑道:“怎么,大司马今天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有什么事情惹恼了你吗?”

这大司马的称呼已经在淮军中传开很久,张华轩虽然只挂了个两江总理大臣的头衔,不过淮军现在已经占了大半个山东和大半个河南,还有江苏与安徽半境,再击败清军主力拿下北京,可想而知是整个北中国可以传檄而定。在中国人心中向来是得中原者得到天下,不要说洪秀全现在那么一点地盘。***就算他得到整个南方在众人眼里也算不得什么。所以淮军上下和士民百姓早把张华轩当作新朝天子一般看待,而他麾下的诸多大臣将军,自然也都是新朝的开国大臣。

阎敬铭这几年不显山不露水,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不过此人在这几年来总理淮军境内所有的政务。在众人眼里早就是新朝的宰相,已经有不少人戏称他为中堂。而丁宝桢一直总理军务,所以便有不少人称他为本兵或是大司马,这样地称呼看似戏谑,其实也是众人对张华轩身边从龙郧旧们地位的肯定。

主管人事的薛福成必定是吏部尚书人选,沈葆桢跑不了一个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位置,翁家兄弟封侯封伯是板上钉钉的事,其余诸多幕僚不是朝中大吏,便是外放封疆。这样私底下地议论行之有年,被议论者当然不敢承认这一说法。不过丁宝桢对他大司马的称呼却是向来默认的。

他的脾气便是泰山石敢当,既然大帅用他协助掌兵,那么他就是本兵,就是大司马,又有什么可说的。

张华轩倒也欣赏他这股子劲头,偶尔公余闲聊,便也拿大司马来取笑,丁宝桢却也浑然不当回事,也不着恼。

今日如此,丁宝桢却是勃然大怒:“大帅这般取笑。我不如挂冠而去的好,此处不留,回乡下种田读书也好。”

张华轩愕然道:“这话却是从何说起,向来稚璜便是帮我署理军事,称几声大司马也不足为怪,今日却因何如此?”

丁宝桢面皮气的通红。只道:“大帅要分权这当然可以,不过设了这个军令部却不让管事,这些日子来天天束手罢了。**如此,称得什么本兵,司马。”

其实他今日一来。张华轩便知其用意,适才倒也是故意调笑,此时见他当真恼了,便即笑道:“倒也不必着恼,今日既然把话说开,倒也可以畅所欲言。”

他正视丁宝桢,向他笑道:“所言分权之事。确属事实。”

丁宝桢一愣。他今日盛气而来,确实是心有不甘。准备了许多说辞,不过是先想证实张华轩的分权之举,然后剖白自己,劝说张华轩不必行此无益之举,不料对方根本不曾有过隐讳的打算,居然就这么一口认账了事。

当下先是一征,然后又愤然道:“大帅若是觉得兄弟不可信,尽可弃之不用,然后选用良材执掌兵事,如现在这般政出多门,军务出于多门,而大帅徒然多耗精力罢了。数年之前,大帅与我等深夜密谈之时,常感慨朱元璋太过揽权,导致皇权日渐集中,臣子不敢有担当,凡事尽缩手而推向上,遇明主算是幸事,遇寻常主不过保得天下无事,一遇昏庸之主便是天下大乱的局面。明帝好在还有个内阁,不过遇到万历那样地天子便导致一年内无大学士递补,六部缺员一半以上,这天下岂有不乱的道理?本朝号称是乾纲独断,内阁罢废不用,军机不过仰承皇帝鼻息做事,如此,皇帝英明也不过守成,中主也只勉强维持。自康乾以来,天下号称太平盛世,其实康熙年间大战不断,乾隆中期后起义不停,从白莲教到天理教,然后现下的太平天国,本朝真正太平无事的年头有几年?哪一起乱子不得调拨几十万大军花费几千万白银,所为何来,弊端就是皇帝揽权,大臣唯有仰承帝命无人敢于规劝,也不能实心任事,否则必遭疑忌。再有满人以数十万人制四万万汉人,必定事事保守不敢开拓,中国之积贫积弱,便由此始。”

丁宝桢说至此时,也不觉自己惨然动容。他怎么也说也是冠带读书的士子,忧国忧民兼济天下也算是有良知的读书人胸怀的第一要务。若是不然,凭他的资历和人脉,在当初张华轩这样一个富商团练招揽的时候,也未必就肯答应留在淮安。

当时留下的原因无他,也就是在淮安看到了一些不同于大清别处地东西,在张华轩的身上他看到了一些不同于时人的一些东西,而当日秉烛夜谈,张华轩的很多立论都让丁宝桢觉得新奇,而当时争论,回去自己枕臂静思的时候,却又不得不承认张华轩说的很有道理。

比如当日谈起大清诸帝,沈葆桢与丁宝桢等人都对康雍乾诸帝极为推崇,认为这三帝都是名主,康熙与乾隆还是英明睿断果敢雄霸之主,这从平定三藩和十全武功就能看出来。谁知到最后全部被张华轩所推翻。

到得现在,丁宝桢还能记得张华轩当日议论时地神采与果断。张华轩认为,清朝皇帝在勤政这一块确实算是有渊源的家教,皇子在宫中天不亮就起床,读满汉文字,习经学诗,练习骑射,长大即位后也很勤政,这一点确实远超汉人皇帝中的多数,然而正因为这种建立在八旗上的小规模人群利益上的独裁,就使得清朝诸帝虽然勤政,所起到地效果反而远不及明朝诸帝犹记得张华轩慨然道:“以一人治天下,上智者可保其国,中智者仅保其身,而下智者,则不可问也。”

这样的说法与论断在当时的丁宝桢听来是大逆不道的,然而越是与张华轩辩论下去,却越是觉得对方所说有理有据有节,而且纵观华夏历史,汉是公卿治天下,唐宋明各朝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只有清朝是以皇帝独夫一人治天下,其效如何已经昭然若揭,以往盛世两字,不过是欺世盗名。

接受了张华轩理论的丁宝桢现在完全没有一点愧疚的表情,他语气咄咄逼人,直视着张华轩道:“玄著兄,你真的仍然要以一人治天下,效法大清诸帝与朱洪武吗?那样,咱们这些人不如早去,免得你炮轰功臣楼。”

“哈哈!”丁宝桢说地声色俱厉,张华轩却是笑地满脸通红,半响才回过劲来。

看着气的几欲暴走地丁宝桢,张华轩摆手笑道:“何其盛气乃耳。老兄,哪需要这么愤愤。我削营务处的权,可是我也削了自己的权哪。以前,淮军上下的事情,我交托给营务处,然而营务处也绕不过我,事事还是我的首肯才行。现下营务处撤了,改建诸部,各建首长,除非大事外,很多事情都交给他们自专而行了。开始大伙儿还不适应,凡事都来寻我,让我斥责几次后,现下各部已经能够理事了。你说你无事可做,其实若不是前方大战,诸事繁芜,我的事情岂又是很多么?”

他站起身来,目视丁宝桢,诚挚道:“我之决心未尝有一日变更过。若不是情势如此,我连皇帝也不想做。独夫民贼,以一人治天下,什么好事?古往今来,岂有不覆灭的王朝,末代子弟,凄惨处还不如生在百姓家。当初立军时,诸事不能放手,权柄不可交于旁人,所以信任的不过你老哥几个人。现今大事将定,国家就要草创,凡事都要立下规矩来,军队要改,要分权,将来不能回国家的祸乱。便是政务也不能操纵于几个人之手,也一般要分权,这些事晚做不如早做,我现在做的,不过是提前把法统确立下来罢了。”

(191)背黑锅

丁宝桢先是愕然,继而一想,张华轩此言倒不是敷衍自己,细思量这些天来的变局,却果然是自己手中的权力小了,而张华轩其实也是在放权。

现在各镇的行军路线和做战计划多半是吴穆带领的总参拟出来的,张华轩不过是总掌大局,细枝末节已经根本不管了。想想以前,没有总参之前营务处经常忙的人仰马翻,一遇战事大帅府内彻夜***通明,而那时的战争规模又岂能与现在相比!

现在前面是大规模的集团会战,后方还有几个镇的布防与太平军和清军的两重威胁,而张华轩却是不紧不忙,丝毫不乱,这些天在徐州虽然忙碌,也是没有之前一遇大战的那种紧张气氛。

再想想军情与军法诸部,无不都大权在手,军中一应事物多半可以自专,只有涉及到特别重要的官员才会禀报给张华轩知道,其余事体,这些部的主官自己便可以决断,并不需要旁人再经手了。

如此一想,可算是恍然。自己的军令部确实是削权了,不过张华轩的权力也并没有增加,反而一并削减了。这么一来,军队中分工明确,各有所司,将来就算换了人手去做,也不会担心有萧墙之祸了。

丁宝桢用敬佩的眼神看一眼张华轩,历朝历代的开国君主无不雄强睿智有无上自信的雄主,只有抓权,断没有放权的理。宋太祖杯酒释兵权,撤宰相座,朱元璋干脆废了丞相,而眼前的这位淮军大帅在天下唾手可得之时,并不抓权反而放权,当真是令人心折。

当下释然道:“大帅如此一说可就全明白了,如此,就再也没有什么怨言了。”

他看到张华轩含笑而立。***却又疑问道:“既然是这么着,军令部的权力已经够小,我本人是没有什么话可说,不过那些幕僚和抽调自军中的属下们却是焦燥不安。这些人原本都是人才才被抽调到营务处,现下又改在军令部中,权力没有是小事,闲着无事才是浪费啊。原本还有支应大军粮饷军械的事可做,这几天这些事也被削减,不知道大帅是什么用意。”

他此时对张华轩的削权之举已经没有什么异议了,淮军这样重建后职权分明。部门林立,日后张华轩为帝,子孙后代也可以轻松控制整支军队,而又不必大权独揽,用不着担心庸主乱国,只是军令部中人才众多,这些天来事权渐削,部下们很有看法,他这个主事人说来说去,却还是要为属下们讨一个出路。

听得他如此一说。张华轩展颜笑道:“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军令部的人原本就是营务处的,搭地架子是负责全军大权,现下事权削了,事情自然也便少了。这很简单,各部草创,需着人手甚多,我这里早就拟好名单。等你前来。”

说罢,将手中的名单递给丁宝桢,丁宝桢接过细看,却果然是对自己麾下那些精兵强将的安排。文士幕僚充实在各部,军伍中人也被派遣到新编各镇任官。这样一来虽然是树倒猢狲散,这些人才却都是得到了很好的出路。

原本也算是满意,只是想想张华轩早就想好了办法,连名单也拟好了,各人地出路早就盘算的清爽,自己却在这里愤然不满,想想也是滑稽可笑。

一时心灰意懒。也知道淮军现在已然成熟。不比当初草创模样,想来自己也无大用。既然军令部的责任并不如当初那么重要,还不如挂冠而去也罢=

仿佛是看出了丁宝桢心中所想,张华轩微微一笑,道:“军令部虽然事少,责任却是不轻,唐朝祸于藩镇,所以宋明之后武人地位下降,大清是八旗治天下,说不上重文轻武,不过武人地位仍然很低。将来国家一统,当然是用文官治理天下,不过武人的地位一样要提高。武人没有地位,哪有心气保家卫国,所以现下淮军的地位不但不会下降,还会增强。而军队地位高了,却又要担心武人祸国擅权之祸,所以军令部的不少权限分出去了,然而以文御武的大宗却不能更改。所以军令部仍然排在各部之首,与其部不同,不用军人为首脑,而是用文臣。这一条是铁打地规矩,日后我和朱重八学,也制一部大诰,这一条要写进大诰的。稚璜,你是我知交好友,又掌理过营务处,军中大将见了你莫不低头,所以营务处这个场面,你还是要撑的。”

他看一眼丁宝桢,终于下定决心道:“若天命在吾不能推脱,你当为新朝平稳出一把力啊。”

虽然淮军并淮安上下早就有议论,甚至有不少人劝说过张华轩称王称帝,不过都被此人严辞拒绝,而今日与丁宝桢的一席话,却当真是交心之语了。

丁宝桢也大是感动,张华轩的意思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这军令部其实就是兵部,他也就会是新朝的兵部尚书,虽然权力不多,却是总镇军队的第一要职,第一任的本兵,非得他这样的元老郧旧才能镇得住了。

却听张华轩又道:“政务处也要改,现在政务处也是太过权重,政务管军务也管治安靖盗啥事都管,这不成。以前是没有规矩,从军务开始改,然后一起改掉。这几日把军令部支应大军粮饷军械的事移了过来,就是要新立淮军总后勤部,以后,地方上粮饷征集军械调配,还有枪械厂火器局,也归总后管了。政务处以后只管政务,淮军地事也不必插手了。”

说到这里,张华轩面露沉吟之色,半响过后,又向丁宝桢道:“政务处那里难免会有误会,时间久了,军务上的权力收回来了,政务处下管的事会新立不少衙门,分权分工,才能群策群力,将来政务处是内阁,你和阎丹初都是内阁大学士,不过一个是管政务的,一个是军务。不过他是首辅大学士,你是次辅罢了。丹初那里,帮我去一封信,说说明白吧,不要让他也闹意气。”

话说到这里,丁宝桢唯有苦笑而已。今日盛气而来,原本是找张华轩分说清楚,甚至大吵一通的准备也做足了,反正张华轩为人他也清楚,哪怕就是当面翻脸,事后也不会秋后算账,倒也没啥可怕。只是今日这么一谈,隐隐约约间不但是淮军日后的架构都决定了,便是政务上的架构,怕是张华轩也早就想的清楚明白,而且做出了决定。这样,新朝未立,军事政事上地改革已经定了下来,北京一打下来,一切顺手,再看看张华轩身边囊括的许多杰出人才,很多人的才能丁宝桢自己都自愧不如,他虽然自视甚高,不过张华轩身边的那群幕僚都是个顶个的人中英杰,不论是军事与政务上地见解都有不少人不弱于他,甚至是强过于他,而诗词歌斌星相医卜精通者也不在少数,最可怖的就是这些人原本就有从政从军的经验,放了出去,就是得用的封疆大吏,在地方几年历练之后,怕就是入京为中央各部的首脑了。

私下想来,丁宝桢也颇为自嘲。若是不投效的早,怕自己也没有资格做这个位子。别的不说,只说在第六镇地李鸿章,在资历名气能力上,就都不在他之下。而阎敬铭却比他强地多,政务上游刃有余,理财上不能说是长袖善舞,却也是尽忠职守。这几年下来,阎敬铭署理淮安政务,自己的袖子里不曾多出一文小钱,光是操守,就值得人称一声中堂相国了。不过阎敬铭有很多长处,却也是有一个最大地短处。便是脾气太过强硬刚直,认准的事,很难挽回。政务处改组之前张华轩便削夺了他的权力,自己被轻松说服,对阎敬铭来说,却并不容易。而唯一能让这个冷面阎王就范的东西,怕就只有自己和沈葆桢等故交好友了。

在这里谈话之前,怕是张华轩早就有信到淮安,沈葆桢与翁家兄弟几人,已经接到这位算无遗策的大帅的书信劝说阎敬铭就范了。

丁宝桢摇头叹息,苦笑道:“阎丹初的脾气我清楚的很,几封书信打发不了,况且在淮安的诸位大人先生们也不晓得其中情弊,书信说不清楚,徐州这里我左右无事,不如就跑一趟罢了。”

张华轩闻言大喜,起身一躬身,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丁宝桢将身一侧,不敢受他一礼,张华轩却又笑道:“海州那里情形我不大放心,左宝贵前些日子让我赶回去了,不过海州内镇刚立,他手里没钱没兵的,心里也是没谱,你身为淮军军令部长,走一遭海州,最好打着旗号锣鼓多巡视几个地方,现在前方正是关键时候,后面可万万不能有半点儿差迟。”

丁宝桢冷笑道:“这些大帅都算准了吧,军令部的心思,阎丹初的反应,地方情形,这可是一石三鸟,佩服啊佩服。”

(192)铁路之争

被丁宝桢如此一说,张华轩立时露出尴尬之色。其实这些天来他一直算计着北方与河南大局,对于丁宝桢和阎敬铭等人的安排倒是没有费太多心思,正因如此,把眼前这个刺儿头搞定才是重中之重。

若是丁宝桢当真不服闹将开来,虽然现在他夹袋里的人才很多,却又涉及到元老派幕僚们的利益与忠诚度,这未免得不偿失。若是丁宝桢当真抱着权势不放手,哪怕就是和自己闹个鱼死网破也不撒手,那也只好在现阶段暂退一步,等将来大局定了再说。

时不我待啊……中国已经失去了两百年的时间,趁着列强还没有把全世界的利益都瓜分完,中国需要尽早的结束内乱,改良体制健康整个国家和民族的体魄,所以张华轩急如星火,他知道,拖延不得。

被丁宝桢揭穿,他只得装傻一笑,只道:“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这副惫懒模样,已经很少在这个凡事算无遗策,诸事都能得心应手,淮军十万将士治下千万生民视他为神明一样崇拜的张华轩身上看到了。

丁宝桢也是感慨,初到淮安时张华轩虽然已经有羽翼渐丰之势,不过毕竟还不能影响到天下大局,最多也就是唐时一个藩镇的局面,论说起来,真正有机会得到天下的要么还是清朝,要么便是湘军。自古在中国得天下不是单纯凭武力就可以的,不然,黄巢李自成之流必得天下,由流民则而创新朝。

不得士人之心,光凭武力是没有用的。湘军虽然在武力上比诸淮军稍差,不过湘军集团中汇集了多少士大夫官绅,随便一个不得志的幕僚回到家乡就能抗衡当地官府,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如果让湘军在江南剿灭了太平军。****武力膨胀实力与威望一起大涨,到时候只要曾国藩有野心而挥师北上,天下就得改姓曾了。

不过淮军的出现不仅使得江北一地的战局出现了变化,仅仅几年之后,年还不及而立之年的张华轩已经几乎将天下摘在手中。观其得天下的过程,却是几乎没有任何错处,着着棋都下在最紧要最关键地地方。打的就是敌人最痛最难堪的软肋,对张华轩的这种才能,丁宝桢怎么也想不明白,也看不清楚。

就是眼前这件事,寥寥几句话就说服了自己,而自己与军令部的态度显然眼前这个装傻装痴的大帅心里也是清楚明白的很,既然如此,倒不如就范了事也罢。

当下苦笑拱手,只道:“徐州无事,我这便带些幕僚和护兵。先到海州,再去淮安。”

张华轩微笑道:“徐州距海州颇近,官道也修地不错,到了海州再坐火车去淮安吧,更加省些劳累。自徐至海,一路上也能看看铁路勘测,现在周馥他们正带着人勘测道路情形,若无意外,明年开春手里有了钱粮,就能着手铺设了。”

当时的铁路算是民生建设中的头等大事。耗费不大银子其实并不算多,不过牵扯甚大,其中涉及的利益让各方都打破了头。现下淮军治下。仅有海州至淮安一条铁路,而正在勘测中的,却有淮安至扬州,海州至徐州,淮安至庐州数条。各方势力都在争抢,明里的暗地里的大伙儿几乎是打破了头。官吏们指着铁路一来能有利地方经济。好给自己的政绩添砖加瓦,任是再愚钝的人也知道,淮军一统天下的日子越来越快了,这时候不赶紧地巴结差使好生做事,好给自己的政绩上添点实际的东西,等天下一统之后封官赏爵的时候还有自己个什么事儿?这种心思说不上是完全的公忠体国,可也不能说错。\\\清的官儿是千里做官只为财。张华轩的手下却是指着功劳情份在大帅身前有说话余地。仅这一点不同已经是天差地别,身为大帅不但没有打压的道理。也唯有支持与鼓励。

官吏是如此,官绅百姓们自然也愿意火车路线从自己家门前过。经过长期的宣扬和亲眼所见之后,关于火车的那些荒谬之极地言论早就没有了任何市场可言,不但没有人反对火车经过,反而都是乐见其成欢欣鼓舞,只是这样一来,对火车线路的争执已经陷入了白热化,这其中不仅涉及到官吏和士绅,也有广大的百姓和新兴地商人阶层,要把这一块大蛋糕给分好分的平均,着实是一件难事。

最近,从徐州到海州的线路和淮安到扬州的线路之争,就使得这个争端渐渐陷入了白热化,就连不少淮军的军官也陷入了铁路线路之争的漩涡之中,毕竟军人也是平民出身,也有籍贯,也会屈从于家乡父老地民意。

比如从海州到徐州原本是最该先修建的铁路,毕竟从淮安到海州已经修通铁路,货物到海州源源不绝,节省了大量人力物力。如果再有海州到徐州的铁路,那么徐州的出产就会源源不断的再运到海州来周转,铁矿铜矿煤矿先到海州,然后铁路运到淮安,制成的成品再由铁路运至海州扬帆出海,无论从哪一条来考虑,都应该先修建海州到徐州的铁路为上。

然而就是这样显而易见地事却遇到了不小地麻烦和阻力。

庐州是淮军新下,也不及徐州能出产大量的矿物,不过此地向来是米粮集散之地,除了粮食外,还与皖南有着从未断绝过地大宗贸易。药材与大宗的土产都由皖南源源不断的送往庐州,再由庐州分散贸易,仅是淮军三河镇一战所缴获的物资来看,庐州这个皖北贸易重镇的地位就可见一斑。修一条由庐州到淮安的铁路,不仅能把皖南的经济盘活,与正欣欣向荣如日中天的淮安府各州县联接到一起,在政治和军事上的考虑来说,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毕竟,将来向南方用兵,庐州一定是主战场之一。

持这种观点的当然是庐州本地的士绅商人,他们虽然在淮安没有根基,却仍然有着搅动天下的力量,安徽商人现在已经是天下著名的商人集团之一,虽然在淮安的工业化进程中徽商参与度不足,使得他们远远落在了晋商与浙商之后,不过现在奋起直追,以他们的强劲实力,仍然够资格在淮安这个资本市场展现自己的力量。

况且,与浙商和晋商不同,徽商有一个很明显的强硬靠山,便是淮军中大量的皖北籍军人,从高级将领到中低级军官中有相当数量的皖北人,虽然淮军的主体仍然是两淮人士,不过皖系在淮军中拥有越来越重的实力也是事实。一牵扯到淮军的派系之争,事情就变的复杂了。

对皖系军官迫切的请求修建由淮安到庐州铁路的要求,张华轩也是表示理解。毕竟,从皖系军官的角度来说,这样的请求一则是造福乡梓,二来也能加强淮安到皖北的军事联系,在军事角度来说,有百益而无一害。

对于徐州铁路,他们振振有词的说道:“徐州除了矿石还有什么?徐州将来也不会负担大军征战的重任,也没有大批的商人,仅从降低运费的角度来说得不偿失。况且,铁路一修徐州到海州沿途就有大批的夫子失业,还有相关的产业,比如脚行、骡马行,饭店旅馆等等,一条路修起来,好处不多,弊端却这么大,还不如先修到庐州的铁路,这样最低限度还能保障起将来的战事。”

第三镇和皖系军官吵的沸反盈天,第一镇也不甘示弱。除了在商业上他们拥有扬州盐商与典当业的筹码外,同样也拥有将来攻击南京的战略任务,第一镇在争夺铁路线路的时候曾经强有力的指出,是否能把军需物资完全运送到战场,然后给予南京城雷霆一击,这关系到将来一统南方的战略态式,万一有所波折,所误者大,可就不是一点点商业利益的补贴能解决了。

两个军镇公开闹腾,还有各系淮军的将领在暗处推波助澜,虽然在张华轩的强力弹压下,这股子风波早就在明里平息,各镇都表示服众军令,坚决不再干涉地方政务,不过无论如何,张华轩也不能完全强硬到底,适当的时候,要给这些军头们一点抚慰,或是,推出一个替罪羊。丁宝桢虽然是个贵州蛮子,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很愚钝,他这个现任的军令部长前任营务处总办原本就是军头们的克星,职务上他压众将军一头,而在性格脾气上的火爆之处,也并不在那些丘八之下。所以这几年来,淮军一则是对他服气,二来也是私下议论,都知道总办大人是一个爆竹脾气,不少人对他怨念很大,只要丁宝桢把这事一揽,所有的不满就算都放在他身上了,张华轩就能轻松脱身于事外。

(193)出巡

他摇头苦笑,心知这一次亏大了,盛气而来,却是背了一身的包袱而去,巡视完毕,他肯定得上书肯定在徐州优先修筑铁路的方案,这样一来,可就算成了箭靶子。庐州的皖系饶不了他,第一镇的从龙系也对他满腹怨气,而徐州这里,天知道老百姓会在底下怎么骂他。

铁路一修,短期内会造成大批人失业,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好处是明显的,而且更大,不过在短期之内,只有淮安的军政府会感受到。铁路一修好,少了不少运输环节,成本大为降低,淮安的工厂出货更加方便快捷,已经横扫南北中国的淮安出品,又能给眼前的这位大帅带来巨大的商业利润,而赚来的银子也能让他放开手脚,把军队的规模继续扩大下去。

看到丁宝桢满脸苦像,张华轩也不觉搓手而笑:“呵呵,主要还是缺钱啊,太辛苦咱们大司马了。”

丁宝桢郁闷之极,知道自己不论是斗手腕心机还是脸皮,都断然不是眼前这位不要脸皮的大帅的对手,想来今日虽然自己颇为郁闷,倒也搞清楚了不少大帅将来的方向,这样做起事来可以比常人更得先机,也算是不无小补。

别的不说,将来北京一下,他就会当先拥立张华轩即帝位,改国号立新朝,第一份拥立的大功必定是属于他的,就这一条,日后史书煌煌铁笔。历代新朝帝王都得承他地情,而他丁某人,无疑也就是张华轩最为心腹倚重的大臣,做的事少了,权威却增加了,也是桩大好事。

他也无心再和张华轩多纠缠,这会子从心底里是服了这个狡猾如狐的大帅,当下只向张华轩略一拱手,便即仓皇而逃。

看他如此,张华轩不禁哈哈大笑。半响乃止。

他这个大帅是够寂寞了。两世为人,加起来年纪都过不惑了,这种心境常人怎能明白。而此时放眼看去,能成为知已好友的,已经断绝无人。就算是如丁宝桢和沈葆桢这样的士大夫能与他平等相交,终究也不能弥补将近两百年的代沟。而等他称孤道寡之后,就连今日这样的场景,也是再看不到了。

友情如此,亲情也是不堪。除了一个张紫虚外,其实他能真正信之任之亲之的亲人也是没有。夫人翁氏出生江南望族。大家闺秀出身待他恭谨有加,这一辈子做到举案齐眉很容易,说起相亲相爱就有些遥不可及。这几年来,无论他与夫人如何相处,总归有一条说不清看不明的鸿沟在,无法逾越,也填补不得。

夫人贤慧,他地军务政务从不插嘴,一心帮他操持家事,不让他后院起火。成婚很久没有子嗣。还是夫人主动帮他寻得两个二八年华的良家女子为妾,想到无根基无后代的隐忧,张华轩也坦然笑纳了。半年前纳妾。现在双双有了身孕,消息传出,淮安大喜,淮军大喜。他的身份,已经让他没有了纯粹的家事了。

除了夫人,便是一些堂兄弟。争气的已经为他效力,在淮军中担任军官,或是从政,对这些宗族兄弟在忠诚度上他可以信任,不过要论起亲情私交,他们连丁宝桢等人也不如。张南皮和左季高他们怎么说也是这个时代的精英,在气质谈吐城府和天下大势的见解上与张华轩颇有共通之处。至于那些原本的农家与商人子弟们。如何能与张华轩杯酒言欢?

翁家兄弟,名为郎舅。其实更加复杂。翁心存两代帝师,对清廷忠贞不渝,局势如此危急,翁老爷子也不曾设法南逃,若是北京一下玉石俱焚,要么死节,要么可能被乱军杀掉,这样一来,与夫人的关系,与翁氏兄弟地关系,也是为难。

想到这里,不免得觉得这一次的人生虽然在权力与家国大计上纵横捭阖得意之极,不过在除此之外的乐趣上,未免小了许多了。

这些东西张华轩早就明白,也有所准备,只是偶然之间,仍然有点惆怅罢了。

“罢了,休再有这小儿女之态。”

张华轩轻轻摇头,前方战事要紧,后方阎敬铭忙的几乎吐血,随着淮军打下来的地盘越来越大,后方政务上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几天之后当丁宝桢与阎敬铭沟通之后,便要着手改革政务处,将这个部门的权力下放各部,比如税务部与海关就是独立自主,不再受内阁的指挥,只到年尾上缴收入与报表便是。而城管卫生警察部门也权限下放业务自主了,这些有着一定技术性的实权部门,还是不能受到太多干涉。执法如此,官吏们手中的判案断案地权力,也一并收回了。按区域设立巡回法庭,将来还要成立最高法院,这些都是要在近期开展的工作。

事情做起来简单,挂几块牌子就能把衙门开张。不过每个部门都缺乏大量的专业人才,税务司与海关是重中之重,聘请了一些洋鬼子,求是大学堂里培训了大量地财务人才,不过这些年轻人没有经验,而洋鬼子又不能用的太多。这些事情不是学几本书会打算盘就能做好的,现代经济的复杂之处,连张华轩自己也搞不大清楚明白,更不要说那些刚出校门的学生了。有时候张华轩苦恼起来,明知道赫德就在淮安,恨不得抓了此人就地任命这英国鬼子做总税务司,反正历史已经证明,虽然这个家伙脑子里最大的主子还是英国政府,不过洋人办事认真负责,其实大清地税务司要是没有这个矮个子的话,将会更加的不堪。

除了税务与海关缺乏真正的人才外,警察部门缺乏刑侦破案的器械与人才,也没有现代法律意识,抓到人犯的第一反应还是打一通板子,也没有防暴警察与民警巡警等大批的警种之分。至于巡回法院,则缺乏它需要地

头疼,张华轩一想到这些事就觉得无比地苦恼和头疼。这个时代的中国太缺乏细致地严格分工的现代意义上的人才了。而这些门类分明严格分工的专门人才,在西欧和美国一抓就是一大把,中国,已经严重落后于世界了。

这种落后,不是建起一支强大的军队就能弥补的。就算是小日本,明治维新几十年后靠着博命的精神与大清赌赢了国运,迅速崛起成为亚洲乃至世界的列强之一,不过底气不足,人才储备不够使得它没有底蕴,二战时举国上下就剩下了一帮疯子在主政,一战之下差点把底补也输掉。而小日本输了二战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紧抓教育,在全国都吃不上饭的时候小学生却可以在学校吃免费的午餐,就是靠这种精神和孤掷一注的手腕,几十年后的日本又成为第二经济强国。

人才储备,才是重中之重啊。他现在拥有大量的当世人杰,不过这些人局限于这个时代,已经不可能做出太多太大的改变,张华轩认为,中国真正转变的契机是淮军一统天下,而崛起后真正强盛的底蕴,却是在淮安的求是大学堂。

张华轩揉揉想的巨痛的太阳穴,随着丁宝桢的离去,他在改革军务后最后改革政务的举措也将真正着手进行,百废待兴,万物新苏之际,实在没有理由来浪费有限的时间。

公元一八五六年五月二十日清晨,淮军军令部长丁宝桢奉命出视地方情形,稳固后方。两江总理淮军大帅张华轩亲自将丁宝桢送出辕门。

“稚璜,这一次代我安定后方,着实辛苦,等回徐州后,再设宴为你接见。”

大帅行辕处,张华轩拱手行礼,显得极为诚挚。

大帅威权渐重,而仍然如此礼遇旧人,在丁宝桢出行之际居然亲自送出辕门,这种礼遇也算难得。

要知道前一阵子中军镇三千将士出击,张华轩也就是在帅府居处召见了管带一级的军官,稍加垂训便罢。就算如此,内卫参将郑安远与下属的十余管带也是感激涕零,甚为激奋,临行之际能得大帅召见,这是何等礼遇恩宠,算是中军镇的一种殊荣,这自然叫将士们无不感奋之极。

看着众人艳羡眼神,丁宝桢却是苦笑。他有苦自己知,这一次出行是张华轩把他放在炉子上烤,现在礼遇,也不过是还报他辛苦万一罢了。

当下却也只能把戏做足,张华轩拱手,丁宝桢却是躬身回礼,再三请张华轩回身。两人又随意客套几句,丁宝桢突然想起一事,不觉向着张华轩问道:“听说袁甲三这个混账一退再退,桂英和胜保的军队已经打散了,也跟随着袁甲三一路跑,此人擅于统兵,旧部虽败不散,还有几千人护着他一路向归德逃。那里与捻子的地盘犬牙交错,袁甲三这个祸害是要引动咱们大军和捻子也交起手来,这样河南与山东会师的时机,又得推迟。”

(194)海州镇

丁宝桢在临行之际背了好大一口黑锅,却仍然如此操劳军事,张华轩此时也算是心硬如铁的人,却也不禁心生感动。

他在丁宝桢半躬的身上轻拍一下,然后将对方扶起,接着笑道:“河南那边我一直关注,捻子比清军还不如,几万清军都已经完了,整个河南都因为中军镇的将士而匍匐在我淮军将士脚下,那些捻子有什么好怕。况且,我已经嘱咐给左宗棠,他临行之际,我已经让他小心捻子,若有异动,则断然处置便是。”

寥寥几句话,丁宝桢却是听了出来。现下在河南的两镇中,吴长庆为人豪侠爽朗,却是缺乏手腕与担当,赵雷是淮军旧部,打仗行,别的事情都懵懵懂懂。中军镇派出的内卫将军郑安远就是个屠夫。而现在张华轩又派出带着他意思去任副总镇的左宗棠,显然,大帅是要在河南强力镇压到底了。

凡不从淮军军令者,无一将会伏诛刀下。

他暗叹口气,知道张华轩是在河南这个复杂的地方大举屠刀杀人,河南战事结束后,北方敢抵抗淮军的势力就不多了。这一点,他虽然不能从心底里赞同,却也是知道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历朝历代,不屠杀想得天下的,就是妄想。

他不禁又向张华轩问道:“那么河南事了,就能断然北击了?”

“不错。”张华轩也有点神采飞扬的味道,北伐战事打到现在虽然不能说事事如意,不过战事发展至此,已经算是极尽顺利了。

就在五月初,淮军的三镇主力已经在临清各地出击,分出的兵马也完全占据了胶东半岛。得到出海口后淮军的水师学堂还派了几艘小型战舰到达威海驻扎。以近距离感受战事,同时还能威胁天津。这样,就逼的清廷在辽东半岛要保留一些兵力,不然淮军渡海到辽东,直接从山海关抄清廷后路,北京丢了天下就是丢了,如果淮军进入东北,那么满族可就要灭族了。

所以清廷就只能把从东北三省疯狂调动东北八旗地动作放慢放缓,甚至。暂时停止这种博命一击的动作。这会给在近期就打响的直隶决战减少不小的压力。

张华轩相信,三镇的淮军甚至更多的淮军雷霆一击之下,北京易主是件很简单的事。

丁宝桢显然也是赞同他的想法,在这个时候,后方的稳定和发展也就显地极其重要,不能淮军前脚打下北方,后脚后方就陷于内斗和停顿。这样钱粮从何处来。军心士气又怎能不受影响。

想到这里,丁宝桢也无心久留,虽然张华轩在离开淮安地时候安排好了一切,不过有些事,反而需要人不在时才更好着手去做。若是张华轩留在淮安时,不要说改革政务,就是改革军务。也没有在徐州战时这么得心应手。

有些事,不是你手操重权就能做的顺畅的,需要耐心与时机,还有天时与地利之便。不然。操切行事,只能事倍功半。

当下向张华轩拱手辞别,待张华轩转身入内后,丁宝桢环顾左右,精神一振,喝道:“走,随我去海州。”

他是名义上军中仅次于张华轩的大佬。此次出行身负重任。跟随的属官和相关人等很多,此时聚集在帅府之外的就有一两百人。出了城门后,还有中军镇的一百随骑跟随保护,然后还有三四百人地随员与相关人等一同随行。

这样加起来,跟随他勘探徐州至海州和淮安沿途情形的随员已经接近千人。这其中,除了张华轩一边要给他的中军镇护兵外,他自己的属官幕僚只有不到百人,其余跟随而来的,便是大量的商人官绅之流。

这一次丁宝桢要勘查的是铁路问题,一条铁路线涉及到地利益实在太多,很多人闻风而至,要跟随在丁宝桢左右,丁宝桢倒也来者不拒,一并带了上路。

他为人敢于任事不惧风雨,反正张华轩也打算让他背黑锅,这一次索性便全部扛了下来。等到他勘测完全部情形后,便是新铁路正式提上日程之时。

淮安的工厂与洋行商号虽多,商业与工业虽然繁华,不过此时的中国并没有任何可能自己修建铁路,淮安到海州的铁路一路上几乎没有山路,全部都是平原,除了几条河流外,根本没有任何技术上地难题。饶是如此,也是请来了几十个外国技师,购买了相关器械,动用了大量民工,花费了三百多万两白银的巨资方才修建而成。

这样的人力与财力的耗费实在是恐怖,以淮安一隅之地来做这种事,特别是在一统天下的过程之中做这件事,实在是太困难了。清廷要在十几年后洋务派兴起,历时数十年时间以举国的财力,到清朝覆灭前夕才修建了四大干线不到两万里的铁路而已。

虽然丁宝桢这一行注定要背黑锅,不过此人生性蛮撞,倒也很不在意。从徐州府治出发后,经沛县、邳州等地,一路上考察民情,查看道路,接见官绅父老与当地官吏,甚至还以军令部长地身份查察检阅了为数不多地内卫军队与内镇军。徐州至海州不到五百里的距离,丁宝桢二十日出徐州却是足足花费了接近半月地时间,方才到达海州。

此时正是五月中旬,天气已经很是闷热。不过海州近海,从入海州境内后不久,原本那种酷热之感渐渐消失,进了府城之后正是好天气,蔚蓝的蓝天如同一块巨大的蓝宝石般,镶嵌着朵朵白云穿梭其中,一阵阵海风带着清凉和微弱的腥味自海边吹拂而来,把初夏时的炎热一扫而空,令人觉得神清气爽。

海州知州周攀龙还是在大清捐纳得的官,不过此人勤政爱民,而且治理地方颇有手腕办法,海州建水师学堂,建港口修新城,此人居中调度居功甚伟,更令人称道的是海州因为新建之处甚多,这位周知州虽然官位不大,其实这几年经手的银两数目大清任何一位督抚都无法与之相比,而此人一清如水,除了该得官俸之后一厘不取,劝农兴商极尽忠忱勤力,这样一来,除了官声极好外,也让大帅张华轩极为欣赏。

可以说,现在是淮军还在激战,天下只有一统之势而无一统之实。等北京一下,新朝改立官制重新洗牌,这位周知州的官位,绝不会仅限于海州一府。

对这样一位优秀的地方官丁宝桢当然不会怠慢,不过按照规矩,排在周攀龙身前的却是海州内镇总兵左宝贵。

内镇的设置比较特别,左宝贵的防区除了海州外,还把淮安的几个县也划了给他,而总兵的官位却是比知州大了许多,所以不论如何,只能由左宝贵排在欢迎的队列之前。丁宝桢对这个大头兵出身,在淮军干到管带的老行伍也很是欣赏,左宝贵在淮安长大,其实是山东籍贯,身形高在为人朴实正直,做战勇敢,在丁宝桢眼里是一个典型的军人。当初张华轩赶鸭子上架,强迫此人脱离淮军野战部队,到海州来做内镇总兵,当然也是看中此人的才干能力与操守。

内镇之设就是区分野战与守备部队之别,所以在开初时设内镇一定要调一定数字的精兵强将,不然内镇形同虚设又分薄了淮军实力,会引起军中不满。这样一来,左宝贵这样的悍将也只得学张飞绣花,勉为其难做起镇守官来。

他与丁宝桢前不久还在徐州相见过,此时仍然依足礼数,上前军礼参拜。

丁宝桢待他行完礼后,却是向左宝贵笑道:“冠廷啊,你到徐州去要钱要兵,我一个大子也没给你,现在你前脚回海州我后脚就到,你这个一方诸侯可不能给我冷脸看哪。”

左宝贵知他说笑,前番没经允许就跑到徐州,让这个前任总办大人极为震怒,若不是现在处分权在军法部那里,只怕免不得要被这位铁面的前任总办严斥。

当下陪着小心,讪然笑道:“末将也是没有办法,海州内镇的架子早搭起来了,按规矩是得两个团六千人的编制,参将管带们末将早就找好了,现在可好,没有银子招兵,淮安火器局也不发武器来,咱们海州内镇说的风光,其实加起来还不到六百人。这点兵力,万一要是有个乱子,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他所说这些丁宝桢当然清楚明白,不过待左宝贵说完,丁宝桢却是斥道:“冠廷你糊涂啊,建内镇当然是要守备地方,不过那是北方一统后淮军各镇向南的时候了,现在你看看东西南北,哪里有一个敌人能跑到你这里来。先把架子搭起来,和内卫好好配合,境内有几个奸人哪够你们杀的?待北方战事结束,自然就能补充内镇了。冠廷你现在也是一镇总兵,不要总看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要心怀大局,晓得么?”

这一番话说的语重心长,左宝贵虽然并不完全心服,也只得俯首低头,诺诺答道:“末将晓得了。”

(195)良吏

丁宝桢一席话令得这武夫折服,自己也甚是得意。他帮助张华轩管理淮军日久,在军中很有威信,现下虽然权柄渐削,不过显然积威犹在,连左宝贵这样的悍将大员都不敢与他质辩,想想日后必定不能如此,心中竟是有些郁郁不乐。

他迅即把这种无谓的情绪抛开,上前一步,又向周攀龙笑道:“周老哥在海州多年,政声是不必说了,在徐州临行之际,大帅特地交待,到了海州有什么事,还需和周老哥多多商量着办,由此可见,足下在大帅心中非一般地方官可比啊。”

丁宝桢身为淮军大佬从龙郧旧,能在众人面前如此说话夸奖,当真是给足了周攀龙的面子,身为一个小州的知州,能得到这样将来必定入阁拜相的从龙郧旧的当众夸赞,人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他心里激动,脸上却是淡然。怎么说也是随侍过不少大吏的绍兴师爷,这一点城府涵养还是有的,只是略一躬身口中答道:“岂敢当大人如此夸赞,下官实在是愧不敢当。”

“此人倒很谦卑识礼。”

丁宝桢在心里迅速给周攀龙下了考语,身为进士出身翰林院庶吉士至淮安担任要职的大员,如周攀龙这样捐纳的官员是很不放他的法眼的,在淮安时,他与阎敬铭等进士出身的官员就对这一类的小吏很不喜欢,只是淮安现在以工商为重,已经变更了士农工商的体系,而他们也早就被张华轩所说服,以往成见也只能抛弃不问。不过不论如何,捐官总是在大节上有亏,今日见到周攀龙本人,倒教他心里的成见又少了几分。

因为是奉命巡视地方,所以原本没资格过问政事的丁宝桢也可以过问海州本地情形。而且他自徐州赶至海州。一路巡行,就是考察道路桥梁和询问地方父老关于铁路修建的民情,所以在寒暄已毕之后,各人落座奉茶,丁宝桢将茶碗顺手放在身边的案几上,向着周攀龙劈头问道:“周大人,兄弟一路巡行而来直至海州,一路看来,地方道路平坦。沿途阡陌间划定的铁路路线几乎山川河流,徐州至海州一带,河流也甚少,修筑起来,比淮安至海州还要方便。地途远近也是相差不多。咱们苏北平原,就是有这一条好处。不过,观察民情,垂询父老官绅之后,却觉得阻力极大。赞同修路者少,而十有八九,都是请求大帅暂且不休铁路。以给徐州父老休养生息的时间,周大人,你在海州地方多年,徐州父老的话,你觉得如何?”

现在徐州至海州地商贸活动可以说是极为繁荣,从徐州各处矿山开挖出来的矿产日夜不绝的运向海州,沿途养活的人口何以万计。如果铁路一修,确实将会给徐州各州县的相关人员带来极大的变动,最少,在短期内会导致很多人失业。这一条也确实属实。丁宝桢在出徐州之前知道张华轩的用意。然而到达海州后,他的原本成见却也有了不小的改变,毕竟身为大吏,他需考虑地当然不能是徐州一地的百姓,而当亲眼所见徐州父老的忧虑之后,却又不能视若无睹。

这种苦恼使得丁宝桢无心应酬海州的官员,进了房后。就不管不顾。直接向着周攀龙劈头问起政事来。

周攀龙为官多年,特别是当年做师爷时曾经跟随过不少大吏。虽然他不是阿谀奉承之辈,不过察颜观色的本领却也不是普通官员可以相比地。此时不过寥寥数语,早就把丁宝桢的心思摸的清楚明白。若是纯以上官的心思说话,自然不会得罪。不过他蒙张华轩的赏识任一方主官,君以国士待之,则臣自然以国士相报,徐海铁路的事,正合其时正合其事。

当下也不多说,只命自己的属吏取来账目,先是递给丁宝桢翻阅,自己却侃侃道:“大人请看,今年四月这一个月,徐州运往海州地矿物是煤、铁、铜、铝等七种,重达三百余万斤,使用夫子两万多人,车五千辆,耗费白银近六十万两。而至海州后,船运三成,火车运七成,运费,不过人力之十分之一。若是徐海铁路修成,一年可省费用几何,这一笔账,大人需要算得。”

说起这些,算是周攀龙的强项,当下又神采奕奕接道:“除了矿物外,尚有徐州土产,粮食,棉花、药材丝绸,每月自徐至海,然后由海州或海运,或火车运至淮安工厂再行加工。大人知道,淮安丝厂用工已经十万,每月需得大量棉花。虽然大帅已经在各地开种棉田,不过这棉田不是说声种就能出产的,需得时日,一块田种棉花,没有两三年的时间是不会丰产的。海门那里围海造棉田,耗费很大,若不是囚徒们耕作,只怕很难维持。而若是修成铁路,徐州原本也是南北集凑之地,现下淮安失了漕运,唯有各地联通铁路方能再收省俭之利。徐州地利与海州海运之利联结起来,一年当收益几何。大人,这是关系到淮军兴盛是否持久的大局,绝不可犹豫不定。”

事实上周攀龙倒也清楚,虽然下面议论纷纷,淮军各系的将领在前一阵子都参与进来,不过帅府中议论的向来是徐海铁路为重,而现在修筑铁路的准备也多半是以徐海铁路为目标而进行的。今日对答,也就是丁宝桢心忧徐州父老地生存,才会产生了犹豫不定地情绪罢了。果然待他说完,丁宝桢却仍然犹疑道:“老哥说的有理,咱们也甭这么弯弯绕了,直说了,就是铁路一修,徐州到海州一路上这么多百姓破产失业的,这该怎么处!”

他倒不愧是有名的蛮霸性子,生性极其直爽,适才大伙儿议事时也还文气郁郁,这时候说的兴起,索性便直白开口不饰文法,虽翰林进士出身,说起话来竟是如乡野村夫一般。

见他如此,周攀龙微微一笑,四周伺候的海州从吏不免得都浅笑出身,左宝贵和一帮淮军将领却是以前见多了丁宝桢如此,丝毫不觉奇怪。

想来丁宝桢是以文人进士助张华轩统军的,若是当真每天子曰云也,却如何能折服这帮拿刀弄枪地武夫。

周爽龙笑过便罢,并不敢让丁宝桢稍觉难堪,当下只抚须接道:“大人这么直说,下官便也直接答了。前年黄河突然又改道,不从淮河入海,又改从山东入海了。这么着一来,淮安府一带失了漕运之利,几十万人眨眼间就没有了生计。不过这几年来淮安府还是这么着,虽然有工商之利,不过原本吃漕运饭地也未必就都去做工了,大伙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一样找到吃食。在黄河改道之前,大伙儿吃漕运饭时哪想到今天?恕下官直言了,若是黄河不改道,日后淮安直修到北京的铁路,怕是今天大人地忧虑,又会复于明日。”

丁宝桢说的直爽,所以周爽龙的话也答的爽快。意思也很简单,当年黄河没改道时,淮安府就有几十万人吃着漕运的饭,大伙儿谁也没有想过黄河有改道的一天。现在好了,黄河不再夺淮入海,从淮安到北京的漕运河道彻底断绝了,结果几十万人该干嘛干嘛,也没听说谁饿死了。

这里面,当然有张华轩的工厂的功劳。前年黄河再次改道后,淮安的工厂用工立刻上了一个台阶,原本很头疼的用工不足问题立刻解决,而淮军这几年年年都收招新兵,其中也有不少是原本吃漕运饭的好汉子。

这些大伙儿原本也是明白,对于丁宝桢来说,这么一个借口倒是足够。他用诧异的眼神看一眼周攀龙,原本只以为对方是个循吏,今日一谈,倒是又有新的发现。

当下诸人又闲聊一气,丁宝桢不管政务,所问者也不过是与此次巡行有关的细务,从道路桥梁到人员物资配给,最后到直径线路选择,这周爽龙和海州本地的官员显然是对铁路的事关注很久,所以丁宝桢有问必答,在海州的收获倒比他沿路自己考察还要来的更多。

“原来周大人关注此事也很久了,所见也都是真知灼见,佩服。”到了这个时候,丁宝桢对周攀龙这样的老吏是真心佩服了。对方见事鞭辟入里,说话明快果决,一看就是在地方多年的熟手老吏,他虽然在官位上高出对方一截,论起实际的办事能力来,丁宝桢很怀疑自己是否能及上周攀龙的一半本事。

面对丁宝桢的夸奖,周攀龙微微一笑,也并不如何高兴。其实他与张华轩书信往来不断,在这签押房的书桌里就藏着一摞,大帅的夸赞都见多了,丁宝桢的也并不如何稀奇了。

好在丁宝桢也没有忽悠人的习惯,这边夸完,那边从衣袋上拿起金灿灿的怀表一看,立刻皱眉道:“都晌午了,咱们在路上耽搁太久,海州这里我没有旁的事,周老哥主政做的很好,咱们去水师学堂看看,再查查海州内镇武备和港口炮台,然后就回淮安!”

(196)发展

丁宝桢的专列就停在海州车站,虽然身份不及张华轩,不过这位爷现在身边跟着的人太多,而且随员中随便出来一个都是各地的风云人物,有鉴于此,海州方面索性就给他们调拨了一辆专列。

海州开风气之先,现在停靠在海州车站的商用火车已经有三十多个车皮,九成是运货的闷罐子车,只有几辆用来民运,虽然车皮异常的紧张,调拨一辆给没有名义的钦差大臣军令部长,问题还是不大的。

这个时代,就是西欧的火车民运商用也才有三十来年的时间,如果有幸置身于宽阔壮丽的海州火车站前,绝对会让人有着极其震撼的感觉。

丁宝桢虽然对接下来的巡查任务没有任何的兴趣,不过有关于他的身份,来到海州后不进行一次应该有的巡查,无疑会对本地的军人在士气上是一种严厉的打击。不论现在他手中实际的权柄如何,他总是名义上的淮军副帅,是在张华轩不理军务时的代言人,这一条无论他现实职位如何变化,总归都不会改变的。

结束了在海州知州衙门的谈话后,大票人马直接就奔赴海州火车站,等候丁宝桢巡查完毕后发车前往淮安,也有少量的商人自行脱队,在海州四处闲逛,寻找商机。

他们都是在全国各地赶来,在淮安考察过后按照以往的习惯,总觉得没有和当地的军政大员打过交道就不敢投资做生意。按照大清的习惯总得在当地的实权官员打好关系,送礼喂饱了后才敢落地投资。而现在淮安的工商业发达已经是一日千里,就在去年就有很多粤商也跑到淮安来寻找商机。他们后来者不懂规矩,也不了解淮安情形,而且相隔几千里人生地不熟,比起徽商和浙商来差了老远,就是晋商也远远不如。

而粤商中的代表就是十三行,自从第一次鸦片战争后开放了几个通商口岸。洋行也可以直接开在通商城市里,十三行中转翻译沟通的功能大大削弱,十三行都入不敷出,很多广东商人都慌了手脚,到淮安来的粤商络绎不绝,而到了淮安后又是两眼一黑,很多商人打听到张华轩在徐州后都跑到了徐州。希望能得到大帅接见。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不要说这些普通商人,就算是富可敌国的大商人能见到他也属不易。政务处又没跟来,于是到徐州个把月后,索性借着丁宝桢回淮安地机会。让他把这个黑锅也顺便背了,沿路带着这些来自各地的商人一起回淮安,交给阎敬铭和胡雪岩去头疼吧。

少了一群嗡嗡叫的苍蝇,丁宝桢的眼前清净了许多。这些商人不论到哪里都不违背本色,这些天来眼看着淮安和徐州等地繁富。所有人嫉妒的眼都绿了,巴不得立刻与淮军的军政大员交结好后就来淮安做生意。广州做为中国唯一的通商口岸多年,可以说是开中国工商业风气之先,如果不是鸦片战争这个必然地贸易战争的话,广州的地位绝不会被上海取代,而会成为中国最繁华的城市。而这个城市地商人也是极尽商业利益最大化的本色,很多商行连鸦片生意也照做不误,而做为十三行首领的伍家在十六年前拥有二千六百万白银的家产,是当时全世界不折不扣的首富。所以说,不论什么晋商浙商。当时真正会做生意地。还是粤商。

然而粤商不守规矩也是出了名的。广州开风气之先,这些商人对官员和大清律没有那么多的畏惧,甚至是船坚炮利的洋鬼子,他们也没有多少忌惮和畏惧。一切按生意规矩和白银说了算,所以在鸦片战争之前,英国鬼子很在广州吃了些亏。而朝廷派到广州的官员中,十有八九都会被这些商人拉下水。

不过以前的老一套在淮安显然是行不通了。这里有数不清的大檐帽在管着官员们。有直属大帅的内卫部队。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肃清异已份子,不过忙碌之余。也会逮捕几个不那么守本份的外地商人。

警察是维持治安用地,不过当商人行迹诡异可疑时,警察也会拷掠一下,看看这商人是来淮安投资,还是被境外敌对势力收买潜入搞破坏地。

最让商人痛恨的当然是税务部门了。任何一个企图在淮安偷税漏税的商人都会遭到最严厉的打击,税务部门对商人而言比内卫还可怕,毕竟内卫的主业是肃清异已份子,而税务部门眼里盯着的只有商人,对打击不法商人他们有着极其高涨的热情,只要逃税被逮到,会让很多商人极其痛恨自己当初那种愚蠢地行为。

然后就是卫生消防城管诸多部门,任何一个部门都可能会与商人扯上关系,很多商人奇怪,大清地衙门很少,不过那么几个,就是这样也有很多人受不了盘苛而破产倾家,而淮安这里有这么多的部门,而商业活动反而开展地如火如荼。

不能理解,自然就困惑,在一时之间也就会把在淮安的希望还放在那些位高权重的大员身上。留守淮安的阎敬铭是有名的铁面无私,凡是敢胆贿赂他的商人不但不会得逞,相反还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一来二去,打算在这个最高政务长官身上撬开破口的商人就完全放弃了。接下来,自然就是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转,察颜观色,企图在淮军高层找一个真正靠的住的代理人。

打发走了一群又一群的商人,丁宝桢也是松了口气。其实跟在他身后的不仅是粤商,还有来自安徽与浙江等地的商人,有一群杭州商人异想天开,力劝军令部早打下江南,直入杭州,这样浙商凭借着原本在淮安早扎根的优势,就能够把手中的生意做大做强。他们影响不到张华轩,也没有机会在大帅身边鬼扯,这就把目标换成了丁宝桢,搞的他不胜其烦。

而当大票人马走出州衙之后不久,很多人都是倒吸了口气。

州衙原本是建在城中的,不过海州在一年多前就面临着旧城改造的大局,当时州衙出卖了许多土了,手里的银子多的要花不完。除了上缴之外,还可以截留一部分留做公用。因为原本的海州城很小,州衙也不阔气,索性就在旧城外选址重新建了新州衙,距离旧城很近,而拆途了旧城城墙后,由新州衙回到原本的城市中心也很方便。

原本的旧衙门却是卖给了一个英国商人,据说还是个犹太人。很难说海州知州周攀友是为了扩建州衙,还是贪图这个洋鬼子手里大把的银票。

从新州衙出门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人群已经变的拥挤开来了。丁宝桢的护军和海州内镇的士兵,加上内卫、警察足有五六百人,他们远远散开警戒,却不能把熙熙攘攘的人群驱赶走。

这个规矩是大帅亲命,任何人不能违抗。

张华轩最讨厌那些清道肃静的仪仗,官员说是亲民巡视,却把百姓赶的远远的,道路封锁人员不得随意通过,这是亲民还是扰民?

所以现在这些大员们也只能安步当车,只能在通过城市之后,才能到达内镇的卫所所在,然后再坐车骑马,赶向港口附近的水师学堂。

海州几乎是拆掉重建的。这个州城地处苏北,既没有江南的繁华和人文,也没有淮安和扬州的盐利与漕运之利,所以原本在经济上并不发达,百姓只是温饱而已。而出海口一开港口一建,停靠在海州的船只日渐增多,到了今年二月的时候根据统计,海州停靠的船只已经超过大清境内任何一个港口,甚至是广州港口与上海、天津等地的总和。船只多了,来往客商当然也多了,水师的水兵和水手,寻常的海员,这些人都需要上岸休息,他们带来的货物和白银,使得海州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繁荣起来。

在铁路修通后,海州的发展只能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了。

如果说历史上的上海发展是一个奇迹,那么海州的变化就是一个神迹了。原本一个州城内只有一万多人的小城已经消失了,取代它的是完全新式的建筑形式。

海州的建设并没有如上海一般带着浓郁的殖民地色彩,与上海不同,海州的开放与发展是完全自主式的。它的街道宽阔整洁,城市的绿化与下水道系统完全是后世一百年后的标准,十几里长的主干道两侧全部是高耸入云的楼房。在海州,去年一年内修建的十层以上的高楼就超过了百幢,而地处原州衙所在的闹市中心,则建起了高达三十层的当时的远东第一高楼。而这些高楼顶端那种飞檐拱斗的中国式的建筑风格,则让每个到达海州的中国商人为之自豪,却让那些白肤蓝眼大鼻子的洋商或水手们心情迥异不同。

这座城市显然是在以恐怖的速度发展,而这种发展,却是由比猴子还滑稽的中国佬们主导而致繁华的。

(197)土胜洋

现在,呈现在丁宝桢等人眼前的是笔直而宽阔的街道与一颗颗碧绿的梧桐树两侧是高耸入云的中国式楼房,信步而行,满街行人多半是衣着光鲜的商人,间杂其中的也有不少打扮朴素简单的夫子力役。人群中三三两两的大檐帽要么是值差的内卫,要么是城管或警察,也有一些是税务司的人在沿街盘查商号,催缴税赋。

商人中几乎是来自全国各地,来自山西的晋商老倌儿,也有直隶与山东的商人,战争,并不能影响商业活动的继续进行。百姓还是要穿衣,要吃饭,而在海州能买到淮安出产的一切生活用具。

布匹、丝绸、米面粮油,玻璃灯,火柴,卷烟,这些民生用品先是以原料的形式,通过水运、陆运、海运、铁路等诸多方式运到淮安,然后在淮安经历或长或短的时间后制成了成品,再由几条固定的线路发往全国各地。

在浙商为首的各路商人的努力下,淮安出生的几宗产品已经行销全国,可以说,哪怕就是在新疆或是外蒙,也可以买到淮安工厂出产的商品。

对工业出产这种爆炸性的大发展很多人不理解,其实在早期工业化来说,这种跳跃性的恐怖发展是极为正常的事。英国为了发展纺织业让羊圈走了人赖以生存的耕地,这样极端的例子在淮安没有发生,只是因为中国的人力和物力都远超过英国。

现在,淮安出产的纺织布匹以结实细密和便宜闻名于世,它成功的把七成左右的英国纺织品挤出了中国国门,现在整个南方都是出销淮安出产的布匹,而织机也早就超过了百万绽。淮安一地的纱厂已经抵的上英国的八分之一,这在几年前张华轩是不敢想象的。

在海州街头,到处都经营着淮安纱厂出产地布匹,其它工业化生产下的成品也举目皆是,除了这些工业出产之外,胡庆余堂的几种中成药丸也极为畅销。

在一八五四年成立的胡庆余堂准确的抓住了太平军与清军血战连连急需成药地关口。药铺一再扩展,先军用再民用,一年半的时间已经垄断了整个南方市场。到了一八五六年时,药铺已经杀入北方,每年的利润已经开始用百万来计算。

这一点当然是胡雪岩经营有方。在张华轩把家族相关生意都交给此人打理后,胡雪岩尽心尽力,几年功夫把一个寻常药铺经营的如此风光,声势直超北京的几个几百年的老牌药店,做为当时浙商中的精英人物,长袖善舞,确实有着常人难及地商业天赋。

淮安的工业出产使得外地的洋商很是尴尬。与他们手中的产品相比,淮安出产的中国货在工艺上确实稍嫌落后。毕竟淮安的工厂从兴建到发展壮大也不过四年时间,而就在这四年内,工厂的规模一再扩建,产业工人也一再增加。想在工艺上与这些老牌帝国主义国家地出产相比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仅在工人这一块,与欧洲各国相差的就是天差地远。不过好在中国的优势就是人多,除了织厂之外。很多工厂机器不足工艺落后,不过淮安把中国地广人多的人力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一个人做不好就让三个人来做,三人不成就五人,反正中国工人物廉价美心灵手巧,只要能是手工来做的东西总是在很短时间内就能学会,几个月下来就做地惟妙惟肖。而最重要的当然还是人工便宜。

相同的工艺生产与更久的上班时间,中国工人所需的工资只是当时英国工人地三分之一就能够满足,而淮安的工厂给予的待遇是二分之一左右,这样在很多工人眼里张华轩无疑就成为了万家生佛,而他们在工厂辛苦一月之后所领取的银两也足以养家活口。同时,赚取的工资又有一部分用来购买自己生产出来的那些物美价廉的生产成品。如此循环之后,使得淮安地工人工资在与英国相比时,有着对方无法比拟地巨大优势。

这样一来,在海州这里的商铺倒是多半与淮安地工厂有关,只有少量的洋行做着一些淮安没有的产品贸易,而这些洋鬼子显然相信。随着淮安工厂日益增多。他们的收益也会越来越小,直至没有。

事实上。当时欧洲的产成品最大的优势也是最大的收益仍然在纺织品上。在这个竟争上显然是人力的竟争,在这个时代,英国本土的出产已经竟争不过印度,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还要加上一个明治维新后的日本。而日本丝在二十世纪初又竟争不过中国的本土丝,因为一战的关系,欧洲资本对中国的打压大为减轻,使得中国本土的纺织业大大进步,比日本丝印度丝在质量上丝毫不差,而在工人工资上则更为便宜,很快,中国本土产品就使得日货与洋货举步维坚。

现在这种情形,只是把几十年后发生的事情提前了而已。

而心怀鬼胎的张华轩心里也是清楚,他之所心这么担心英法介入中国内争,也就是因为他的丝厂把英国货打压的够呛,英国人不惜用鸦片贸易这种手段进入中国,其最大的目地还是在中国倾销纺织品,现下他做的一切,足够让英国的上下两院都对中国再一次宣战了。

富有殖民色彩的贸易体系只能靠着坚船利炮来进行,这个时代,绝没有什么公理可言。

漫步在海州大街上的丁宝桢等人当然看不出来这一点,他们中间除了少数的商人代表之外,大多数都是簇拥在丁宝桢身边的军政要员。对他们来说,此时漫步在海州城内也是是看个西洋景,很多军政大员的思维方式还停留在两千年前先秦时的耕战时代,在他们看来,这些变化来的太快,有点儿让人措不及防,难以接受。

除了丁宝桢这样与张华轩朝夕相处,接受了很多现代思维方式的大员外,很多从吏都是忧心忡忡,看着海州发生的一切,他们不但并不觉得特别欢欣,相反,还有些说不出来的压抑与担

对很多人来说,能看到阡陌成片绿油油的麦子连成一片绿色的海洋的景像才更让人欢喜,而这些数不清的商品看酸了脖子的高楼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并不让人安心,相反,这些东西让他们觉得困惑和无力,也很难理解,为什么就这样短短的时间就会让一个内地小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们也很恐慌,如果整个华夏大地都变成这个样子,那么中国还成为中国么?

张华轩深知,无知产生恐惧,恐惧则会产生偏见,既然中国的洋务运动受到那么大的阻力,显然是在推广上出了很大的毛病,既然如此,倒不如大张旗鼓,先把声势造起来,现在放在各人眼前的已经是洪水猛兽,就算是将来再有变化,也只是小儿科了夹杂在各色人等之中的还有相当数量的来自欧洲与新兴美国的商人。海州与淮安的崛起实在太象一个奇迹,而这个时候来远东淘金的欧美洋鬼子也是极多,他们原本的轨迹是要汇聚到香港和上海,而时至今天,这两个未来远东城市的光荣却被海州和淮安取代了。淮安取代上海成为工业基地,而海州则必将取代香港,成为一个各国货物进入中国的集散地。

五六百人由官员和士兵组成的人群还是很显目的,海州现在大约有接近二十万人,每天的商业活动进行的很频繁,而且这其中有不少是来自淮安,官员在淮安他们见的多了,哪怕是大帅出巡也并不禁止士民进行商业活动或是闲逛,所以他们见怪不怪,最多在店铺里瞄上几眼,就继续向着南来北往的商人们进行着口灿莲花的推销。

而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的外来者就很踊跃了。在大清,一个知县级的官员出巡也是要有仪仗跟随的,肃静回避的四响锣声一响起,所有的百姓都要屏住呼吸,要么闪在一边,要么跪在路旁,绝不能与官员分庭抗礼。不管是富可敌国还是贫无立锥之地的贫民,在官员驾临的时候,都一样得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等仪仗走了才能抬起头来。

而这个规矩到了淮军治下就绝然不同了,除了必要的军事与内卫行动外,所有的官员出巡都是不准骚扰百姓的,在丁宝桢他们身边很快就聚集起了上万人,他们被护兵们的警戒线推开后又重新挤上前来,虽然不敢靠的太近,不过都是踮起脚来,看了丁宝桢等人几眼后,就带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与自己的同乡对视,然后小声的交谈几句。

这种土豹子的行径当然是让先来者极为不屑,看向这些商人时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取笑和轻视。其实这些商人在几个月前,没准也和这些新到者差不多的表现,甚至更加的不堪。

(198)枪响

丁宝桢一边与周攀龙等人寒暄,夸赞着对方对海州的治理,耳朵里还听着各地商人的南腔北调,他也算懂得几种方言。首先是京城的官话,然后是自己家乡的土语,接着又在淮安呆了几年,学会了淮安这些的江淮方言,接着又抚驭淮军,对淮军中重要的一系皖北系极为重视,所以也学习了一些安徽话。

这几种方言除了他自己的家乡话外都是北方和次北方方言,所以他只要学会一种,对其余的方言就算学不会也能听得懂,偶尔在接见大将的时候还能来上几句对方的家乡话以接近双方的距离,博得对方一笑。

而在此时,几万人汇聚成的声浪却是南腔北调嘈杂不一,丁宝桢粗略一听,发觉有晋音,有陕西话,还有山东话与安徽话,接着就是福建、广东、浙江、湖南,而这些还只是大概他能听懂的几种,除了这些之外,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语言在他耳朵里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嗡嗡声,这一股巨大的声浪吵的他脸色发白极其头晕,特别是那些白皮肤蓝眼珠的洋鬼子,他们的眼神明显的不怀好意,嘴里嘟囔出来的声音根本就猜不到他们的话意,这样的画面使得他颇是愤怒,使得他恨不得立刻早些离开。

如果是张华轩在这里,他一定会拉住丁宝桢,让他在这里好生感受一下。这不是什么嘈杂的声音,这也不是没有意义的噪音,这是时代的强音,这是他张华轩一手打造费尽了心血才达成的壮美景观。这是整个时代地强音,这是中国改变奋进的信号。能停留在这里感受到喷薄而出的朝阳般的气息,这是何等地荣耀和幸福!

不过丁宝桢显然不能理解这些,而护卫他地那些来自各部门地护后们就更加着急。眼瞅着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密集,负责保卫的海州内卫和内镇的兵士们一个个满头大汗。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把潮水般的人群推开。而因为不准打骂不准动粗只准劝告的戒令。大伙儿只能对这些看热闹的人好言相劝,而越是如此,簇拥上来的人群就越发密集。

左宝贵也是发急,这一次护卫任务也是他的职责,眼瞅着各位大人先生们在城内走了接近一小时地时间却才走了一半不到的距离,左宝贵急红了眼,也顾不得再陪侍丁宝桢身边,自己按着军刀上前,到得外围警戒线前踢了一个内镇兵的屁股蛋子一脚,斥道:“一群混球。这点差事也办不好。看看人家内卫那边,人群都隔的远远的,到你们这里就软蛋。”

那内镇兵是海州新募,虽然时间很短倒也知道左宝贵的脾气,当下叫起撞天屈来:“军门,咱能和内镇比吗?咱都是本地人,和父老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是外地人咱也不能板下脸子。况且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只能劝着,这伙外地人咱一劝他就装傻,只推说不懂,咱还有啥法子。”

左宝贵看他一头油汗,所说倒也全然是实,只得叹一口气。自己也冲上前去。拼了命地劝说围观的人再退几步。

他的内镇也确实不能和内卫比,内卫是干什么的大伙全知道。这一次警戒原不干内卫的事,还是丁宝桢的面子大内卫派出来几十号人,这些人一个个冷面冷心,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淮军治下各州府上下谁不知道内卫地厉害?就是外来地还不知道深浅,内卫的人只消冷冷一瞪眼,那股子凛然杀气就能把人逼地一直后退。

新兵蛋子不管怎么训练,甚至是淮军老兵在和这些内卫的人经起阴狠劲和杀气来,也是望尘莫及甘拜下风。

正乱糟糟的时候儿,却听得不远处突然传来“叭叭”两声枪响,凡是久在战场的人,是鞭炮还是枪声都分的清楚,左宝贵一听枪声脸色巨变,只觉浑身的汗毛孔都竖了起来,他大吼一声:“戒备,上刺刀,赶开众人。”

也亏得他在此,若是不然,这些内镇的新兵没有上过战场,虽然训练几月一遇到这种突发的情况一定得乱了阵脚,这会子左宝贵人就在身边,各人都知道他是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悍将,此时听得他喊一嗓子却是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强。当下各人立刻摸出腰间刺刀上在枪尖,几百人居然是一起动作,不过眨眼功夫就是形成了亮闪闪的刺刀从,这自然就是左宝贵的训练之功。

枪声一起,围观的人群早就乱了起来,若不是左宝贵当机立断,数百内镇一起刺刀相对,只怕人群还会冲乱了警戒线,到时候别有用心的人混到丁宝桢等人身边,立时就是不可测的大祸。

枪声一响起来,留在丁宝桢身边的中军镇官兵也行动了起来。他们受过更加严格的训练,反应都是下意识的,枪声一响,立刻就有几十个彪形大汉将瘦弱矮小的丁宝桢围在正中,连同丁宝桢的随员和海州当地的官员都被隔了开来。

等左宝贵满头大汗的跑过来,中军镇已经将内外隔开连左宝贵也不放入,还是丁宝桢扯着嗓子喊道:“左冠廷,你来我这里干什么,去查查怎么回事。怎么海州这里如此混乱,我回去后要给你和内卫的人记过,警察部也跑不了!”

左宝贵看到他平安无事,一颗提在半空的心立刻放了下来,这时候丁宝桢的威胁听在他耳朵里自然就苍白无力起来。

他咧嘴一笑,把快跑时跑歪掉的大檐军帽重新扶正,然后带着自己的一帮手下迅速跑向刚刚枪响起来的地方。

刚刚还是人群挤的走不动路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百姓们看热闹来的快,躲祸事的逃跑本事也是不差,现在呈现在左宝贵面前的是一堆又一堆的破烂,有踩掉的鞋子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破烂。

等他带着人跑到拐角处的时候,却发现一队内卫已经把肇事者围的水泄不通,带队的内卫棚长正气的满脸通红与对方交涉着。

如果不是发现对方的身份,左宝贵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内卫处理突发事件时称的上是雷厉风行,一般的风格就是把人犯按倒,然后一通猛打,接着再捆绑起来,带回去慢慢审问。如果发觉对方真有是图谋不轨或是对现政权心怀不满,那么被逮捕的人犯十有八九就会被在某个暗夜里处决掉。

而现在一棚的内卫把人数与他们相差不多的肇事者围住后却只是在心平气和,最多是在气急败坏的交涉着,这原因很简单,只因为肇事者是一队英国士兵。

对方穿着大红色系黑色武装带的军服,一个个牛高马大,脸上的皮肤对中国人来说称的上是惨白,军帽之下,是一双双淡然而又警惕的蓝色眼睛。

左宝贵注意到带队的英国少尉已经拔出了自己的军刀,而在他身边的小队英军或蹲或跪,刺刀已经上好,有几个士兵反应显然迟钝了一些,还正在往自己的枪管里放着火药与铅弹。

“这种训练,怕是和内卫差不多。”

身为典型的淮军将领,左宝贵当然看不上军统与内卫这样的非做战部队序列的部队,在正经的淮军将领看来,这些人也只能欺付一下手无寸铁的百姓。不过他们与当时的普通中国人一样,对传说中以四千人力敌清朝举国之兵,克虎门克广州,进入内江克镇江直逼南京的英夷很是敬畏。

就在一八四零年开始,饱受外夷打击的中国人失掉了几千年来中国天朝上国万邦来朝别国都是蛮夷的自信,先是被人用坚船利炮征服,然后就是在文明及文化上失却自信。这种思潮,在清朝灭亡后达到顶点,甚至,很多当时的大贤都提倡彻底用罗马文字而不用汉字,而这一切的始发点,就是第一次鸦片战争。

英国几乎是以一千五百人的兵力就打的疆域广大人品众多常备兵达八十万的清朝大败亏输,如果说虎门与广州的战役还算是小规模战斗,而大清也没有动员全国的力量的话,等到了浙江镇海一役,三总兵战死几千兵马死伤,而英国连皮毛也没伤,后来英军动员到了四千人左右,而清朝也出动了宗室为将军领两万大军与敌决战,而战事最后的结果还是清朝大败,直到连镇江也被人占领,城内两千八旗兵全部殉国。

这么一来,英军的战斗力就被世人所知,甚至,被大大的强加了。

不过此时左宝贵看到的英军士兵显然也不那么精锐,他们的队列并不完全能发挥出手中火枪的威力,而且这一小队十几个人的英军中居然还有一小半没有准备好他们手中的武器,同时脸上还带着慌乱的表情。

这样的表现当然远远称不上是天下无敌,而且也说不上是精锐之师的表现。淮安成立已经四年,这四年来几乎没有断过战争,左宝贵几乎是从一个小卒爬到现在的高位,除了现在的中原大战他没有参加外,淮军的每一次战争他都几乎参加过了,所以在他的眼中,眼前这一队英军的表现自然就不那么尽如人意,甚至是远远不合格的。

(199)对峙

不过在被他鄙薄着的这一队英军显然并没有什么身为菜鸟的觉悟,事实上他们也就是刚刚到达中国,这一队原本在加尔各答驻扎的殖民地部队当然不可能把眼前的这些黄皮猴子看在眼里。

不论是德里还是新加坡,又或是在日本的江户,这些盎格鲁撒克逊人都不可能把这些非文明国家的居民当成文明人一样的对待来给予对方相应的尊敬。

事实上,他们从不会把殖民地的人当成真正的人来看,不论是在美洲大陆还是在亚洲,这些与他们一样的人的只是长相与欧洲民族相似的双足哺乳动物罢了。

这种骄横当然会给他们带来惨痛的代价,在不久后的德里因为牛油擦枪事件会让这些英国佬吃尽苦头,在南非的布尔战争使得大英帝国的殖民体系濒临崩溃,在二战之后,彻底消亡。

不过,这些显然还是几十年或近百年之后的事情了,现在这个时代大英帝国的国力如日中天,帝国的海军统治着全球的海域,日不落帝国的光辉似乎要永远闪烁下去,身为世界第一强国的殖民地部队,在这些可笑的黄皮猴子面前当然还得要保持着相当的傲气才对。

只是在与这些包围上来的军人对峙的同时,这些英军的官兵们心里都不禁嘀咕。

传说中那条猪尾巴一样的辫子哪里去了?眼前地这些中国人虽然还有不少人穿着长袍。不过看起来有不少都是丝绸织成的华美衣裳,看起来赏心悦目,不少人还剪裁的简单短小。整个人也显地干练利落。

这显然与传说中的那种打扮不同,相反,很多英国士兵在英伦三岛的时候也只是普通的平民,不少人还穿过亚麻布织成的衣服,只有在当了兵到了殖民地后,有了薪水和军服,再加上手中的火枪后,满眼看到的又是印度阿三------鬼都知道。印度人穷的人神共愤,直到一百年后也没有太大地改变。

而到了中国海州,首先看到的城市情形就与印度不同,与脏乱不堪又贫困到极点的印度不同,中国城市内显的干净整洁,城市的卫生系统发挥着与印度绝然不同的功效,它使得这座看起来很年轻的城市格外整洁。而道路两边错落有致地高楼与树木也显示出这城市主人显然不甘心让自己的城市显的杂乱无章。

除此之外,来往的人群衣着简单而昂贵,在英国,丝绸织成的衣服仍然是普通人不能想象的奢侈品,而这座中国城市却几乎人人身上都有一件。

怀着嫉妒心态的英国兵当然不知道,海州是一座典型地新兴贸易城市,在这里行走的十有八九都是来自全中国各地的成功商人。在他们身上有一件好衣服简直是毛毛雨的事情,而看在英兵的眼里,却是那么地不可思议。

最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当然还是现在包围他们的这些中国士兵。虽然在身材上比英国兵还略有不如,不过对方的漂亮军服与手中的火枪以及刺刀,还有尖利的铜哨调动士兵时的井然有序。这些都让英军官兵有着一种严重地错觉,这不是一场与殖民地没开化野人之间地对峙,这显然是一个文明国家对另外一个文明国家之间有武装冲突。

而显然,他们并没有占到任何的优势。不论是心理上,还是实际地武力上。

现在,超过五百人的武装部队包围了他们,闪闪发亮的三梭军刺显的有点古怪。而握在他们手中的火枪明显与英军手中的大致相同。

原因很简单。淮军的前膛火枪原本就是仿造的印度殖民地部队的制式火枪,淮军原本是购买。在自己的军工产业成型之后已经大量仿造,而现在的内卫与海州镇士兵手中的火枪,全是产自于淮安火器局的枪械制造厂。

除了军服与火器外,内镇官兵的训练有素也给了英军很大的压力,从枪响过后到军官们调度士兵,然后是与内卫部队配合合围英军,内镇士兵所用的时间也就是几息之间,然后到上刺刀装弹,更是眨眼的功夫就把这些事情全做好了。

带队的英军少尉的脸色已经有白到红,然后由红至惨白,他没有想到在这个中国城市里突然蹦出来这么多的职业军人,而更加没有想到对方的职业素养如此之高。做为一个职业军官,他很明显的发觉,自己手下的这些士兵的军事素养可能还不及对方,因为身为一个职业军官,他很容易的就从对方士兵的一些细微的小动作里就能看出来对方的训练程度,他虽然看出来海州镇的官兵有不少人都是新兵,并没有上过战场,虽然动作娴熟,但明显能看出来并没有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士兵的青涩,这些,并不是能用训练就能补足的。

与人数众多训练有素的海州镇官兵相比,给这一队英军巨大压力的反而是最先赶到的那几十号士兵。

他们的军服颜色与后至者不同,海州镇的军服与淮军主力集团的军服完全一样,都是黑红相间,军服的纽扣也使用铜扣,看起来闪闪发光,很是威武漂亮。军帽,则是黑红相间的大檐帽,军衔与身份姓名的铁牌,则在胸前右侧。

而首先赶到这里的内卫部队的人数虽然不多,却给了英军上下以完全不同的压力。他们身着一身纯黑色的军服,没有镶嵌任何多余的色彩,军帽也是采用了矮檐式,这样低平的檐帽把军人的脸孔遮住了半边,而给暴露出来的那一部份增添了更多的恐怖色彩。同时,与内卫镇雪亮的刺刀不同,内卫的人更多的是使用着淮安枪械厂出产的短柄火枪,这种类似于左轮手枪的手枪射击距离短,然而使用的却是后膛轮发技术,近战时,可比淮军及英军的制式火枪威力要大上许多。

而更上英军上下觉得紧张的就是典型的内卫部队的那副僵尸般的面孔,虽然刚刚整个海州城乱成了一锅粥,而这些内卫的人却是第一时间赶到事发地点并且把场面控制起来,虽然他们人数不多,却是一个个脸色阴沉,浑身弥漫着一种让人窒息和恐惧的压力。这一群人手操着淮军治下领地内普通百姓的生杀大权,很多时候,他们可以不经审判就带走乡里闻名的官绅,也能带走不那么守法的商人,甚至他们可以在紧急状态下逮捕可疑的地方官员,而且可以不经审判就加以杀害。

可以说,每个内卫军人的手上都沾染着无数条性命的鲜血,他们是张华轩最忠诚的走狗,而且以做走狗为荣,他们是统治者最亲信的嫡系中的嫡系,虽然不负担做战任务,却无疑是淮军中最具有战斗力的部队,没有之

就这么一小群的内卫就把二十多人的英军部队堵在了原地,他们阴沉的面孔和指向英军上下的手枪使得对方不敢稍有异动。而面对对方带队军官的抗议,内卫这边的人却选择的是向天开枪,然后冒着一缕火药喷发痕迹的手枪又重新指在了对方的胸口,同时他们的表情也使得对方相信,只要再有任何异动,这些看起来面色不善的中国军人会立刻选择开火。

无疑,左宝贵看到的英军的慌乱也是由这些内卫们造成的。

在左宝贵赶到的时候,英军上下已经为自己刚才的慌乱而感到恼羞成怒,双方语言不通,带队的英军少尉挥舞着双手大叫大嚷,而回应他的,却是内卫们更加冷漠的眼神,而他们手中的手枪,也向着叫嚷的英军更加逼近了一些。

“快叫一个通事来。”

左宝贵第一个命令是下令传召通事,城内洋商众多,找一个会英语的通事并不难,事实上淮军已经开始了一些常识教育。比如英军与法军之分别,两国军衔的分别,再有就是一些简单的对话。

当然,目前这个阶段来说,心怀鬼胎的张华轩只下令教导诸如一些你好吗,你来自哪里的友好式的问话英语,而诸如缴枪不杀之类的对白,还有待时日才会下令淮军开始学习。

潜意识里,张华轩总觉得淮军与英军必定将有一战,只是时间的长短问题罢了。

第二个命令,左宝贵则向着带队的内卫棚长令道:“老哥能带着部下后退了,这里的事情由我们内镇来处理。”

按照双方的职权划分来说,左宝贵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那个内卫棚长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听完左宝贵的命令后并没有露出受到冒犯的神情,在内卫,不相干的情绪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

他只是冷漠而又公事公办的向左宝贵打了一个敬礼,然后道:“这伙英国佬打死了两个人,大人切不可放他们走了。”

按淮军条例,在军法部的人没有赶到或不在场的时候,内卫一样有权监视军队,虽然现在内卫权限被削,而且最高长官有意限制,不过这一条老规矩显然还是有用的。

“这是自然,一会动起手来,还要老哥鼎力相助。”

“是,请军门放心。”这一次内卫棚长不再多嘴,只是答应下来,然后带着自己的属下收起手枪和短柄火枪,改变与英军对峙的形态,然后稍稍后退了几步。

(200)威胁

看到这一伙手持手枪和短柄火枪脸色阴沉的怪异军人们后退,英兵上下很没有强国军人自信的暗地里松了口气。

带队的少尉知道必定会有海州城内的高级中国军官前来与自己谈判,算来想去,这件事可能会引动双方的交涉,他一个小小的陆军少尉军官,怕是未必能扛的住这么大的冲突事件。

想到这里,他便暗自横了刚刚开枪的两个属下一眼,若不是要维持大英帝国的面子,他恨不得把那两个猪锣交给这些中国佬了事。

过不多时,海州镇的士兵已经找来了通事。

这通事显然是个来海州做生意的广东佬,身材矮小瘦弱,还满脸枯黄之色,看来是个标准的鸦片鬼,而在海州已经禁绝了鸦片,张华轩已经看不上从鸦片中提取的那点厘金了,淮军起事之后就断然禁绝鸦片,凡抽吸鸦片的都遭受到了内卫部队的严厉打击,时间一久外来者都知道了厉害,再无人敢在淮军境内犯禁。

所以这个广东通事一边跑来时一边还打着呵欠,满脸的倦色,枯黄的辫子在瓜皮帽后甩来甩去,这副形象在英国人眼中,倒是符合他们心中标准的中国人的形象。

看着那个一脸猥琐的通事,带队的英军少尉满脸的鄙夷与不屑,就连站在他身后的那些英军士兵们,原本满脸的紧张也消失了,他们松开了手中的火枪,开始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那个通事脑袋后面的辫子。

左宝贵的辫子当然早就剪掉了,在淮军三年前兴起剪辫子运动时,他为了表达对大帅的忠诚早就第一批剪掉了辫子。不过从心底来说,他对辫子并没有什么反感,事实上淮军大多数人在进行反思教育之前对辫子都没有什么反感。

毕竟,再丑的东西天天见月月见年年见,而且大伙儿头上都有,当然也就不会觉得别扭了。

不过这时候看到这些英军士兵的眼神和那个弯腰躬背的通事。左宝贵原本也没觉得一根辫子有什么了不起,不过看到这样的场景地时候,还是有一种模糊的情感涌了上来,而那些英国士兵的眼神,也深深的刺痛了他。

不仅是他,看到这样的场景,内卫们原本阴沉的脸色更加的阴沉下去。而原本还有点紧张地海州镇新兵们都愤愤的抓紧了自己手中的火枪,不少人的眼中都喷射出怒火,如果眼神也有杀伤力的话,眼前的这些英军士兵已经一个不剩下了。

中国人对外国人的宽荣与接纳的态度经过满清的催残原本就没有剩下多少,再加上鸦片战争一役之后,就更加荡然无存。

海州与内卫的士兵都极为愤怒,而肇事者却是懵懵懂懂,事实上这个通事地选择也并没有错,广州沿海一带开化极早,还在前明时就常有外国的商船前来停泊。有清一代虽然禁海封关,不过广州却始终算是一个对外开放的口岸,所以广州的商人中懂英文的不少,而深知英国人厉害,选择对英国人采取恭顺态度的广州商人也是不少。

在这个时代还算知名的广州十三行,其实就是一个买办商人集团,他们利用与英国人先行打交道的优势,一面用英国人压迫广州当地政府。一面又勾结政府从英国人手里谋取利益,排行第一地伍家在口岸开放前发了大财,身家足有两千六百万两白银,在当时。是全世界不折不扣的首富。

因为有这些成功的范例在,广州商人学习英文的热情以及他们和英国人友好相处地决心自然极大。

眼看着那个通事就要给对方躬身做揖,左宝贵终于忍耐不住,按刀喝道:“通事,站直腰说话!”

他嗓音极大,原本就是练武练出来的肺活量,这时候一声大吼,不但通事吓了一跳,就连对面的那些英国兵也是吃了一惊。

“这。大人?”通事吓的差点跌倒,回转过身看到满脸愤怒的左宝贵更是一楞,适才他过来时已经向着这些军官行过礼了,看起来这些军人与普通的淮军士兵一样,并没有特别不好打交道。而此时左宝贵突然大怒,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左宝贵看他满脸烟气,只得摇头令道:“这些洋夷犯了事。不要给他们行礼了。问着他们的首领,为什么在这里开枪杀人。”

“是。小人晓得了。”

通事满脸是笑,心里却是懊恼不已。眼前这局面其实在十几年前的广州举目皆是,钦差林大人一到广州后就改弦更张,对英夷绝不客气,不但鸦片断绝贸易,便是普通的日常贸易也是奉旨断绝。如此这般,使得英国人大为不满,广州城内和沿州地方常有清军与英军起争端地记录,而夹在中间的通事商人自然就是最倒霉的一群。

官府恼怒他们与英国人眉来眼去,沟结外夷图谋不轨,就算是商人是真心帮助自己的祖国,官府里的大吏却是绝对信不过的。况且,当时的商人没有几个不沾染鸦片,也确实有值得怀疑地理由。

而英国人则根本不可能当真信任外国商人,在中英争端期间他们维护地自然是本国商人的利益,而中国商人无论怎么卖力,在他们眼中也只是随时可以放弃地弃子,或是走狗。

现在仿佛陷入当年窘境的商人心里恨不得狂抽自己的嘴巴,脸上却是带着一丝卑微的微笑,轻声细语,向着英国少尉把左宝贵的话翻译过去。

那英国少尉待他说完后,眼皮一番,咕哝一通,然后大手一挥,让通事翻译过去。

那通事显然也是吃了一惊,看了躺在地上的两个死人一眼,然后向着左宝贵谄笑道:“大人,原来这两个死囚当真该死。”

左宝贵大怒,指着通事的鼻子怒骂道:“断案也是你断得的?再敢多言将你一并抓了,快些翻译。”

看着不远处内卫们阴沉的脸色……虽然有不少内卫正百无聊赖的聊天,还有的人在用小挫刀修剪着手指甲……不过明显他们的眼神都瞟向自己,虽然这个通事来的时间还不久,不过内卫的名声都是建立在极度的血腥色彩上的,而且富有神秘感,血腥加上神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更加恐怖的东西,现在类似于满清十大酷刑的传说以及血滴子一类的玩意早就转移到内卫头上了,被这样一群人盯上,这个来自广州的可怜商人感觉自己被一群蛇盯上了。

他打了个寒战,立刻飞快向着左宝贵道:“大人,那英夷说,刚刚这两个死囚趁着人多想摸他们的钱包,发现了还想摸小刀,这么着,他们就开了枪。”

左宝贵脸色阴沉,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人手中确实也握有小刀,海州是一个新兴城市,外来人口几乎是原本人口的十五倍以上,而且随着海州经济的发展,这种势头越发猛烈。所以不论海州镇也好,警察部也好,内卫也好,暂时都没有办法全力肃清海州城内的这些人渣。

不过,这并不是他们致死的理由,绝不是。

左宝贵是一个野战建功的淮军军官,在参加淮军之前,他是一个出生在山东成长在淮安的性格豪爽的普通平民,在加入淮军之后,凭着他的胆气与强悍的身体慢慢出类拔萃,直到担任一个内镇的总兵。

虽然张华轩有意锻炼他,虽然他也在讲武堂内学习了一段时间,不过他出身的经历和他的性格使得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会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场怎么样的事件,而他的决定,会带来如何严重的后果。

他只是怀着很朴素的情感愤怒了,然后迅速决断道:“通知他们,小偷罪不致死,而且他们不知会海州镇就擅自带枪进入海州,已经是无理在先,放下枪,我们会禀报大帅,知会他们的领事来处理这件事。”

对于左宝贵来说,这件事情如此处理已经算是仁义至尽,而对方如何不识好歹的话,他正好可以使用第二套方案。

那个通事有些吃惊的看着左宝贵,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敢再费话,而是直接把左宝贵的话翻译了过去。

自从第一次鸦片战争后全中国都见识到了这些洋人的厉害,船坚炮利,使得朝廷某位使用黑狗血和女人月经带一起来击退敌人大炮的壮举成为全天下的笑谈,而面对英国人的威胁,面对他们的帆船以及火炮,朝野上下都是忧心忡忡,这种情绪当然也影响到了民间,使得不少百姓提起洋人来已经很少有蛮夷来称呼,言谈之间,都是慎重中带着一点畏怯。二十年间,足够清廷忘记上次的耻辱,而在民间却是对敌人的畏惧与日俱增,百姓不比朝廷能够自欺欺人,这十几年来,广州与中国沿海的英国战船越来越多,敌国的士兵也越来越多,而且装备也越来越好,所以今天的这种场面,这个生长在广州的通事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

通事传译之后,有一段短时间的沉寂,那个带队的英国少尉吃惊的瞪大双眼,无论如何,他也和通事一样吃惊,对面的中国军队居然敢这么威胁大英帝国的军人,这在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201)开枪

愤怒的英军少尉立刻回决了左宝贵,那种激愤的态度立刻就让包围他们的海州镇官兵们明白了英军的答复。

左宝贵也不想把事情弄大,他相信换了聂士成这样的二百五,刚刚早就直接下令开火歼灭这一小队英军了。而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忍耐却被英军断然拒绝,于是在通事翻译过来的一瞬间,左宝贵立刻把对面的英军升了一级,转换成了敌军。

当那个慷慨激昂的英军少尉嘟囔完后,左宝贵很冷静的抬下手,然后猛然一挥,喝道:“开枪!”

早有准备的海州镇官兵们立刻开火,老式的前膛火枪发出砰砰的声响,一股强烈的硫磺味道弥漫开来,每个人的枪口都散发出一小缕细微的白烟。

为首的英军少尉被打成了血人一样,这么近的距离,早期老式的前膛枪不能穿透人体,发出来的子弹却如同一柄柄铁锤打在人体之上,眨眼间把人体内脏打的粉碎,特别是在这种近距离的射击之下,只要是要害部位中弹就几乎没救了。

将近二十人的英军被打翻了大半,其中多数不能活了,还有几个见机的快,迅速卧倒躲避,虽然还是被霰弹击中,不过并没有伤在要害,在看到自己所有的同袍都被打翻,有几个伤重的还不停的在口中涌出鲜血后,这些轻伤的英兵立刻举起自己的双手,把火枪扔到一边,然后抱住头,大声喊着投降。

几百人打二十人,这样的情形类似于排排站着的枪毙,左宝贵对眼前的结果并不满意,事实上,应该考虑到多种角度分批次开枪,而不是这样一窝蜂般的全部开火。

这样的表现,在淮军精锐第一镇面前是没有半点机会的。哪怕是一样的装备和相同的训练。战场经验还是相差地太远了。

他扭头看一下身后内卫们的面部表情,果然是值得研究,左宝贵顿时有点恼羞成怒,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更加凶狠的操练手底下的这些混账么。

从两声枪响到这密集的排枪,护卫丁宝桢的军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得继续原地戒备,同时预备向城外撤退。直到左宝贵滑稽的扶着自己地军帽快跑过来,然后向着若无其事的丁宝桢打了一个敬礼,禀报道:“大人,适才有英夷闹事,末将下令开枪将,英夷一共一十九人,带队军官少尉,连同该官在内,被职部击毙十一人,击重伤五人。轻伤三人,现在悉数就擒,请大人示下。”

左宝贵说的轻描淡写,丁宝桢也是行若无事。随着淮军在战场上横扫千军,一统六合之势早成,普天之下,再无人放在这些高层的眼中。而张华轩对英法两国在这一年态式与行动的担心只是放在自己心里,并没有宣诸于众。于是在左宝贵禀报之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十几名英夷虽然会引发外交争端,不过显然在场的人相信淮军有能力应付一切突发情况,不管对手是谁。

丁宝桢听完汇报后只是很不满的说道:“左冠廷你也太孟浪了。我人在此处,如此大事你居然不禀报一下就敢擅自主张。”

左宝贵叫起撞天屈道:“大人这从何说起,末将也是怕英夷再闹将起来,或是带到大人身边暴起伤人,万一惊动了大人,末将百死末赎,大帅是绝对饶不了末将的。”

说到这里,左宝贵又讪讪道:“海州这里一向平静,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队英夷士兵。末将失于察查,这是要向大帅请罪的。”

丁宝桢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地时候,该你承担的,冠廷你当然跑不了。你跟大帅久了,自然知道他的脾气。”

说罢,又向着身旁的周攀龙问道:“周大哥知道这些英夷打哪儿来么?”

周攀龙早就听得呆了,身为大清的师爷和地方官他当然知道英夷的厉害。事实上现下的清朝虽然说不上是畏敌如虎。还有不少洋人深入内地被打死,不过总的来说。朝廷暮气沉重,对这些厉害地外夷已经以抚为主,轻易不敢出手抓人捕人,更不要说一下子打死整队英军士兵了。

今年二月二十九日,法国神甫马赖进入广西西林传教,被知县张鸣凤处死,因此引起法国与中国的外交冲突,张鸣凤也因此被朝廷切责。

当然,举国上下除了张华轩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成为了法国向中国大举动员兵力的借口。

五月时,沙俄军队一千五百多人进入黑龙江,设立军屯,而黑龙江将军奕山只是说要阳抚阴防,相机驾驭。

这显然是沙俄在配合英法,预备在中国火中取栗。

同月,美国人克宁汉在福州被殴打至死,美国公使因此提出严重抗议,不过接着又要求与中国互相派驻使节,并向清廷递交国书。

清廷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下令将国书送还。当然,就算没有淮军,清廷也会把国书送还地。

总之进入一八五六年后,洋人深入内地渐渐增多,而且来华的军舰与军队也日渐增多,光是海州一地,就明显看出异常来。

周攀龙身为知州知道厉害,暗中不知道向张华轩禀报了多少次,而得到的指示当然都是与对方友好相处,不要生出事端来,今日骤然出事,而主事者不论是丁宝桢还是左宝贵,却都不是他能驾驭得了的。当下心中叹息,知道此事必定引发极大的争端,却只得向丁宝桢回道:“这是英夷自印度来的舰队,好象有一个司令官,军衔还不小,说是前来海州停泊,并要与海州和淮安的领事们会面,这些事对英夷来说也是常事,反正他们守法便是,所以和下官打过招呼后,就让他们在军港内停泊了。”

看到丁宝桢不置可否,周攀龙忧心忡忡的接着道:“英夷在军港里有三艘大船,每艘都有三千吨的吃水,而且是帆船和轮机动力,英夷海军训练有素,咱们地水师学堂开办才一年多点,学员们还跟着教官们厮混,到目前为止,出海不过几次,最大的行动是去封锁长江,而且没有象样的对手。还有,咱们的军舰是买自美利坚淘汰的军舰,已经老旧的很,而且我们的军舰火炮只有三十几门,而英夷地军舰每船配给膛线火炮多则九十余门,少则七十余门,一舰就当得咱们四舰地威力了。而且,英夷在广州和香港也有军舰,随时可以调至海州……”

说到这里,周攀龙几乎要绝望了,他再也顾不得上下级的礼仪,几乎是向丁宝桢吼道:“我们地军舰被那个英夷教官带出海了,是大帅吩咐,前去天津威胁满清海防,现在海州已经无可战之船,咱们只能被动挨打!”

他转头看向左宝贵,怒道:“左军门,这一次你闯的祸事大了!”

周攀龙说的这些,丁宝桢身为军令部长当然也是清楚,眼看着左宝贵被周攀龙说的目瞪口呆,他却是形若无事,看着激动万分的周攀龙,丁宝桢下意识的抖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先做出一副相臣模样来,然后向着周攀龙极为镇静的道:“英夷船太强也上不来岸,淮军又不比清兵那么没用,老哥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况且大帅知道这件事,也会说左冠廷做的对,并不会当真责怪的。”

看着仍然愁眉不展的周攀龙,丁宝桢微笑道:“周老哥想必是担心打起来会影响海州的贸易吧?这个仍然不妨,等打下北京,咱们的出海口就多了,地盘也大了,区区贸易之利,也并不太过放在眼里。”

身为一个进士翰林出身的淮军重臣,丁宝桢的思想其实仍然停留在小国寡民男耕女作的传统思维方式上,虽然他也知道世界大势再不可逆转,不过无论如何,他不会真正从心底里认同贸易利国的说法的。

如果能与英夷彻底交恶,然后打上几场恶仗------丁宝桢不认为淮军会输,身为军令部长,他对英国士兵的装备训练和士气都有所了解,他相信英军一个连队与淮军一个队之间对决的话,百分之百是淮军获胜,因为淮军的武器装备略胜一筹,而训练与士气,更是远在对手之上。如果是大军团会战,淮军的胜算仍然极大,因为淮军这些年来极重火炮的铸造,虽然在开始时是因为造炮比造枪更加方便快捷,而到了这个时候,放眼全球,能在火炮配给上与淮军相比的列强陆军寥寥无已,反正英军是不在其中的,而英军唯一的机会,当然就是军舰上的炮火支持。不过丁宝桢并不认为淮军会蠢到在海边敌舰射程内与英军交战。

他抚须微笑道:“海州有炮台之利,这两年来就没有停修过,敌舰想要如虎门那般逞威,在海州则一定会付出相应的代价。而他们的陆军,嘿,绝不是我淮军的对手。”

(202)急报

周攀龙也知道丁宝桢的话多半是事实,只是身为海州的地方官,这些年来眼看海州由一个内地普通州府一跃而至今日繁华,若是一启战端,英国有海上霸主之利,陆地打不过,海上却是麻烦的很,若是长期争战,怕是贸易断绝,为祸甚大。

当下仍然向着丁宝桢紧持道:“虽然如此,不过战和大事当由大帅做主,下官认为,还是早些禀报大帅知道的好。”

丁宝桢有些不悦,觉得这知州太过迂腐,也太小瞧了自己。不过既然对方把张华轩这顶大帽子压了过来,他也只得勉强答道:“这也是正理,交给大帅料理吧。”

说罢,他看一眼四周寂寥的城市,没来由的也是一阵心乱,当下又摆手道:“城内出了这么大乱子,左冠廷你与警察部和内卫多行巡视弹劾,并派兵到水师学堂、海边岸炮炮台那里知会巡防,海州这里有不少炮台,岸炮大约有三百多门,大帅留下了一个炮兵团驻防,一时半会的就是打起来也不妨事,不过小心没过逾,万事小心的好。”

“是,请大人放心。”

左宝贵此时也知道自己惹了大祸,不过身为海州镇总兵就算让他重新选择一回,怕也还是如同刚刚那般处理,所以倒也不有什么可后悔的。

当务之急,当然还是迅速把事态稳定下来,至于下一步的交涉,当然还是由大帅掌总负责。

一想到张华轩会总责此事,左宝贵原本有些慌乱的心情立刻安定下来,他向丁宝桢敬了一个军礼,又向周攀龙等人颔首为礼,然后便带着自己的手下匆忙离开,赶往水师学堂和岸防炮台去做准备。

丁宝桢眼见他离去,自己也无心思继续前往水师学堂,反正学堂的老生和精英都跟随着教官前往北方了。这时候闹出事来继续前往,看着那些留守的英夷心里未免不是味道……

周攀龙待丁宝桢回到住处后便匆忙告罪离开,今天的事丁宝桢和左宝贵还有城内的内卫都会向大帅行辕禀报的,不过无论如何他身为海州的主官也必须提出自己地看法,而且他极有信心,大帅的处理方式可能会向自己的建议上倾斜。

写完信后,这位中年州官叫来一个满脸干练之色的家人。将封好的信件交给对方,吩咐道:“连夜骑双马走,一路换马不换人,到徐州后就到帅府投递,等回来后我好生赏你。”

按常理来说,地方官府有事禀报张华轩时一般使用的是公家的邮传驿道系统,明清之际驿站当然是腐败地由来,崇祯皇帝因为驿站糜费银两且又扰民而毅然罢废,结果失业的驿卒李自成逼的他到景山上吊,而到了清朝……驿站显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色。

淮安的改革从一开始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很难想象建立了淮安那样高效的现代政府与军队之后,张华轩还会耐心使用老旧不堪的封建时代的残留。驿站系统早就被在全境内取消了,代之而起的,就是营务处和未来内阁管辖下的邮传部了。

这个部门按说要在下个世纪才会由清廷设立,现在它出现在中华大地早了几十年有光阴,不过这并不妨碍这个新兴地部门成为淮军境内公文通报人员书信往来的重要机构,它的快捷方便与实用性早就得到了检验,而在部门之内。也有专门为官员和地方密探们准备的秘密直达通道。

至于淮军,当然还是有军中特有的渠道,并不与民用相混淆。

原本周攀龙也可以使用邮传部的邮车,等第二天一早邮车起行时赶往徐州。不过心急如焚的他根本不可能采用这样的办法,因为邮车后面载有信件,车身内还搭坐着出行地百姓,沿途总会有人上下,而信件当然也不全部是寄到徐州府……这样显然是太慢了。

他希望大帅能接受他的建议,迅速赶到海州来与英国人接洽议和,虽然海州的英国领事李泰国没有在淮安的领事赫德好打交道,为人显地傲慢自负,不过周攀龙相信。这种大事不是一个小小的李泰国可以一个人做主的,而英国方面肯定会派出一个明智而又有决断力的使节来与淮军大帅会谈。

不论是赔银子还是关掉甚至杀掉几个海州镇的将士,周攀龙都认为是值得的。身为海州的最高长官,他深知海州这个欣欣向荣的港口城市花掉了多少白银,而现在这个城市刚刚具有一定的规模可以承担巨大地商业活动而创造出可观的利润来,如果让战火毁掉这一切,那么实在是让他无法接受……绝不可以。

哪怕是赔上他自己的性命。杀掉他这个地方长官来谢罪议和。周攀龙也觉得是值得的。

海州的乱子在两天后的清晨传到了徐州城内,周攀龙的做法果然是有先见之明。他地呈报比海州镇左宝贵地呈文要快了半天。比丁宝桢的邮传车要快上整整一天地时间。

送信的只是个州官的小厮,所以还在帅府外耽搁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帅府的中军镇值星官听闻有州官送来急件,这才出来接了信,然后打量了那个送信人半天,再看看信封上的海州州衙的印信,这才带着怀疑之色向着那个送信人吩咐道:“等着吧,一会大帅见完了人,就给你呈上去。”

送信的只是周攀龙的家仆,在来徐州之前每天见到最大的官儿就是自己家的主人,此时呆在帅府门前,张华轩早晨有习惯会见人说事,这时候一队队淮军的军官一片将星闪耀鱼贯而入,然后就是那些身着新式官服的大人们……他当然不敢多话,只是带笑哈腰点头,然后退向一边。

他当然想象不到这一封急件给帅府带来了多大的震动。那个拿了信的值星官在第一波客人会见结束出来后,张华轩按惯例吃早点的时候悄然入内,然后将信件呈上,笑道:“海州那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乱子,那个周知州不循常理,派了个家人过来送急件……”

“周攀龙那里?”张华轩一征,打断了这个本家值星官的嗦,一手把信接了过来撕开,面色已经很是郑重:“周攀龙此人向来稳重,不出大事他不会这么做的。”

他一边吃着粥点,一边拆看信件,待一封信读完,眼前粥点已经冷透,却是再也不管不顾。

那送信的军官知道眼前这封私信必定干系极大,心中也极是紧张,只得侍立在旁,等着张华轩吩吩。

这边还在等候,张华轩已经在拍桌大骂了:“左冠廷混帐,当真混帐,十几条人命,老子拿什么给他去扛!”

大帅气的脸红脖子粗也算常见,不过拍桌骂脏话,眼前这个张华轩的本家值星官已经伺候他两年的时间,却还是头一回看到。张华轩一向算无遗策,事事都在掌握之中,就算小有纰漏也影响不到大局,而且着手从团练开始谋夺天下,大局一向顺遂,所以偶遇挫折也一笑罢之,并不值得他伤肝动火。然而今日周攀龙的一封急信,却是让他怒火中烧。

不是时候啊!哪怕左宝贵和丁宝桢在十年后引兵西向,把欧洲烧成白地,让白金汉官做马厩,克里姆林官做茅坑,卢浮官改成窑子,这些张华轩都没意见,反正他们也烧过咱们的圆明园,算是一报还一报,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在这个时候儿却与英国起了这么大的争端,一下子杀掉十几个英国兵这样大的乱子,以张华轩对这段历史与现在英法两国走向的分析研究,淮军与英法两强的争斗与战争,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再也没有转圆的余地了!

“老丁真是糊涂,太糊涂了。还说出贸易无关大局的话,当真昏聩!”

张华轩拍桌打板的骂:“老丁也是混蛋,我让他背个小黑锅,他一转身,就还我这么一个大的!”

值星官的脸色都发白了,他送信的时候当然不敢偷看,这会子张华轩一脸郁闷这么叫喊,他急忙回转过身,把房门关的严严实实,唯恐让外面的人听到大帅在拍桌子骂淮军的军令部长。

张华轩怒了半天,环顾房内除了一个唯唯诺诺的上尉值星官外再无旁人,他心知此事旁人也帮不上手,丁宝桢跟了他这么久,对海外贸易的重要性根本没有根本性的体会,淮军上下,只管打仗,政治上的事当然不懂,对英法在这个年代觊觎中国的实质原因根本不懂,也无从防范,而张华轩这几个月来密切关注,眼看英法可能在广州那里闹腾起来,给风雨飘摇的清廷最后的重重一击,结果这一击没有击到北京,却是被自己的地方防守部队把麻烦拉到自己头上来了。

至于阎敬铭与沈葆桢等人,甚至是留在身边的那帮大员幕僚,真正能开眼看世界研究世界大局的人才寥寥无已,魏源的海国图志也只是纸上谈兵,并不能深入实质,而他自己的著述虽然在求是学堂已经成为教材的一部分,学生们已经不同于这些旧式的人才,然后,这些年轻的学子还需要时间,很长的时间……

(203)盘算

既然无人分忧,张华轩索性把饭桌上的那些杂乱的东西推到一旁,然后把周攀龙的书信摊到桌子上,仔细研究。周攀龙的信件写的很详细,把事件发生的经过,左宝贵的处理方法,甚至通事翻译的经过,然后丁宝桢与四周人的态度,还有海州方面对下一步处理的办法,都详细的一一书写清楚,甚至是相关人等的话语和神态,也都一一写明。

张华轩一边看一边感慨,攀龙老哥如果不是一个良吏的话,倒是适合到军统干一下,凭着他这一封书信的水平,可比一般的军统干部要强悍的多了。

看到丁宝桢他们决定立刻加强岸防守备,张华轩倒是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鸦片战争中国说是有八十万大军,其实在任何一个战争上,清军都没有集结起超过两万人的军队。

因为英军掌握了制海权,而清军的行动速度原本就是与乌龟差不多,他们的行军速度连两千年前的秦军都远远不如……更不要说和在海上调动的英军相比了。

当英军在攻击浙江的时候,道光皇帝从四川调度了两千精锐,等这些精锐好不容易从四川爬到战场附近投奔奕山大将军的时候……浙江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然后就是福建的五百兵丁从山地里往江苏进发,而等他们赶到浙江时,南京条约都要签订完结了。

所以清军说起来是一个庞然大物,八十万人马说起来也能吓人一跳,而这个老大的帝国糟糕的后勤能力与制海权的完全丧失酿成的直接恶果就是它没有能力调配驻扎在全国各地的军队来做战,财力,物力,糟糕的后勤与低落的士气,再加上愚昧的指挥系统与落后两百年的武器装备,八十万败给四千,也就成为一件并不稀奇地事情。

而反观英军。他们一直掌握着制海权,朝在广州晚到浙江,几千里的中国岸防线等若虚设,他们克虎门克舟山,每到一地反而都是以多打少,因为任何一地的清朝驻军都来不及调动人马形成人数上的优势,所以每一个英军的死伤都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要知道如果英军和中国换人命的话。那是无论如何也换不起的。

所以张华轩有鉴于此,在淮军领地内唯一方便大规模登陆战地海州狂修炮台,这几年来就几乎没有断过往海州投银子,哪怕是财政极度紧张时暂停对海州的建设,而对岸防永固炮台的修筑却是一直没有停止过。

与清朝那些暴露在炮火中的炮台相比,海州炮台因山而建,四周全是坚固的岩石,炮台修筑的比岩石还结实,按真正的历史走向来说,要等几十年后才会在旅顺出现这样的炮台。而俄军守备的旅顺炮台把日本人的庞大舰队阻隔在外,而日本地所谓战神乃木希典在付出了几万人的伤亡后才把那个钢铁要塞凿开……海州炮台虽然还不能和旅顺炮台比,不过在这个时代的火力输出来看,海州炮台已经尽可能的做到尽善尽美了,除非英军愿意和乃木希典那个老疯子一样愿意在海州填上几万人的人命,不然是不要想从正面突破的。

这样一来,淮军把最需要防范的港口已经修治停当,至于境内其余地方要么没有深水良港。要么并不适合登陆做战,而仅有的几个港口防备起来就很方便,英军当年用来打败清军地方法用在淮军身上显然并不适合,这无疑就会使得张华轩大大的松一口气。放松许多。

按照目前的态式来说,英法两国并没有把中国变成殖民地的野心和胃口……蛇吞象虽然过瘾,不过没有相应地消化能力是一定会撑死的。中国与南美那些不开化的所谓国家完全不同,这个国家有悠久的文明开化历史,有着真正大一统的传统和中央政府,也有着不逊于西方的文明传承,更加重要的是,这个国家有着相当顽强的向心力和四亿人口,所以西班牙在几百年前以几百人就能统治一个国家。然后把整个南美囊括在手中的情况绝对不会在中国发生,哪怕英法两国地力量远远大过当年的西班牙。

既然吃不下,英法的利益也不是陷入与中国长期艰苦的大规模战斗之中,所以这一次吃了闷亏后,英军要么在海州立刻拼命找回场子来,要么就会在海州的岸防炮台面前吃上大大的一个闷亏后,然后流窜到广州和长江沿线。给未来的淮军南方战略添上莫大地变数。

同时。英军地军舰在扩大规模以后,也可以到胶东半岛。到天津打下大沽炮台后登陆做战,甚至与清廷合作,如果他们反应迅速的话还能赶得上搅乱淮军地北方战事,虽然张华轩并不认为在这个时代的通信速度能让远在香港的英国高层们做出完全正确的决定,况且,海州那里的英军此次来的极端诡异,突然出现在海州街头的一队英兵,还有访问海州军港的英军舰队无论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来者不善的味道,广西死了法国神父,广州已经爆发了亚罗号事件,巴夏礼为首的英国佬使节团正在向叶名琛施加压力,连美国佬也凑到广州去了,就这么突如其来的,海州莫名其妙的来了一队英军舰船,然后步兵还大摇大摆的走入海州城内,并且敢于公然开枪杀人。

以张华轩对英法两国在这个时代的侵略他国的手段了解程度来说,这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阴谋。

“看来英国佬是看出来清廷不足以成为真正的施压对象,而是把目光和注意力放在我这里了。海州的事件是偶然的,然而又几乎是必然的。英国佬可能估计到双方会起冲突,而且想用这种手腕看看淮军的应对,甚至要和我们打一下,然后判断出能在我这里压榨出什么样的好处来,如果在海州打了起来又占足了便宜,只怕海州的领事李泰国,或是淮安的领事赫德就会立刻跑到徐州来,然后就是施压,威胁,谈判,签订条约,赔款,接着我占领全中国或是割据一方后,都不能影响到英国人的利益。”

想到这里,张华轩已经基本明白了英国人的想法与做法。事实上,中国现在几乎就是不折不扣的割据和混乱状态,南方的大部分省份还在名义上属于清廷的管辖,然而淮军已经几乎完全的隔断南北,北方的命令只能通过关陕入川,然后由四川传布到南方,几乎整个河南和整个山东都被淮军占领了,原本的漕运已经被完全隔断了,南方与北方联通的纽带也就是清廷的生命线被完全的斩断了。在这种情形下,南方的督抚们早就乱了方寸,现在他们除了湘军余部外连打太平军的兴趣也没有了,所有人都在观望,他们当然不是观望太平军能够席卷南方,除了洪秀全自己以外,几乎没有人会对太平天国统一天下有一文钱的信心,而在有心人眼里,要么清廷扛过这一关,重新打通漕运,这样国势还有的救,要么就是淮军在很短的时间内统一北方,取得席卷之势,如果在今年内淮军能够得到北方的话,相信南方的督抚大将和士绅们,十有八九都会倒向淮军政权的。

取天下的过程,最难的反而是在得势之前,一旦得势,那就几乎无人能挡了。二百年前,李自成在得到北京后也自以为得势,事实上如果事情发展顺利的话,南方也几乎是可以传檄而定的,投靠大顺朝的原大明文官原本远比后来投靠大清的多,结果他愚蠢的大将和他愚蠢的政策加上愚蠢的文官班底把他的大势彻底断绝了,而淮军显然不会犯相同的错误。

所以现在貌似割据的情形就如同一副塔罗牌一般……只要推倒北京这一张牌,整个天下就会全部轰然倒下,而在淮安的赫德和在海州的李泰国都不是傻子,他们会向英国政府汇报中国的实际情形,并做出相当准确的建议。

搞不好,现在英国政府派出的全权特使和对中国战争的总指挥都已经在海上了,亚罗号事件明显就是一个迅号,而这个迅号的危险程度怕是全中国内也只有张华轩能够明白。

张华轩原本是指望用谈判的方式暂且稳住英法两国,在占领北方后用精锐南下迅速得到全国,然后再扩大与英法等国的贸易额,这当然也是这两国商人愿意看到的,如果能把鸦片贸易完全禁绝-----这在法理上也不困难,中国将会又回到出超的状态,英国佬不是要贸易么,很好,他们在全世界辛苦搜括的银子将会大笔大笔的流入到中国境内,使得中国的工业化进程越发迅速,然后张华轩就有更多的银子去扩建海军水师来保障中国的岸防------五十年内,他不指望中国的海军能与英国在海上争霸,只要保住发展的成果就可以了。

(204)双线

他真正感兴趣的是北方的恶邻,那头北极熊趁着中国孱弱的时候占足了便宜,实际上英法等国在中国占的便宜连俄国人的百分之一都算不上,英国不过割了一座小岛,百年后还不得不还给了中国,而俄国人抢去了整整三个法国还多的领土……张华轩决心和俄国佬好好的掰下腕子,让他们好好领悟一下淮军的战斗力和维护中国领土完整的决心。

这样的战略大前提下,和英国人死嗑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英国的海军太强大了,在短时间内张华轩看不到超赶的希望,他的海军最少要二十年的建设再加上十年的实战磨练后才能在亚洲范围内挑战英国,然后再过二十年才能考虑和英国争夺世界霸权,在此之前如果和英国交恶到底,显然中国将面临着被全面封锁的局面,这样一来,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无疑将会被严重推迟。

这未免是严重的得不偿失,真的是太愚蠢了。

张华轩决心与英法交好,然后利用他们防范俄国人的心态做一场对双方都有利的交易,而原本英法两国在中国的政策也基本是如此,扶植中国对抗俄国在远东的扩张。

可惜中国太不争气,在甲午输掉了最后一条底裤,结果英国彻底对中国失望,转而扶持日本,然后,就是中国半个世纪的苦难。现在,与英法和谈友好解决远东问题的机会算是没有了,张华轩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既然敌人是有意要试探一下淮军的深浅,那么,不好好打上一场显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如果他现在有意和英国人和谈,那么对方回报他的显然就会是加倍的歧视与更苛刻的勒索,张华轩打算与英法两个强盗虚与委蛇一番,却并没有打算真正的出卖国家利益。况且,论起出卖来,他手中的筹码明显不是大清朝廷的对手。

他惶然起身。饶室徘徊。头一次,事情不在他地掌握之中进行,他这里还在想当然,而敌人早就暗中着手布局,布着甚是凶险,现下事情已经正如英国所愿闹将出来,下一步张华轩很清楚。交涉照会,然后军舰开炮,步兵登陆上岸,占领海州,威胁淮安,然后还可能会有军舰到北方,打掉张华轩手里的那几艘军舰,然后威胁北方与山东各地的海岸,到时候,张华轩根基不稳。贸易口岸被封锁,北方的出海口处处受到威胁,想不就范,也难。

而且英国佬显然也想不到会有人悍然干掉他们十几个士兵,这一下,不狠打一下他们对国内也无法交待,而张华轩到时候要付出的代价显然要更加沉重。

好在,他没有如咸丰皇帝那样。下令杀掉那么多的外交官,在军事受挫的同时,也丢光了中国文明古国地脸面,使人视中国人为蛮夷。

虽然现在这张脸也剩不下多少风光了可言了。

好在张华轩主政主军多年。此时虽然事出突然,倒也没有真正慌了手脚。他直觉已经觉得此事是一个机会,若是处理的好,怕是可以将计就计,把迫在眉睫的危险消除在最小伤害的阶段。

淮军的底子薄,淮安的家底更薄,他实在不愿意把有限的财富和军队中的精英骨干投在一场没有任何利益可言的战争上。就算打痛了英国佬,对手把海岸线一封锁,他就没辙。到时候,哭都找不着庙门。

“传吴穆来,快点!”

想到这里,张华轩已经若有所悟,既然普通的军官和幕僚帮不上手,吴穆这个小子算是机智灵活,而且在讲武堂学习很久。不是左宝贵那种速成班可以比拟地。

吴穆在早晨接见的时候已经见过张华轩一次了。刚刚他已经汇报了河南与直隶战事的发展,河南那边对清军的大战算是打完了。胜保败亡,精锐丧尽而逃,估计这一次清廷没有什么兴趣让他继续领兵了,就算在战场上保住性命,现在存亡都成问题的咸丰一定会砍下他的脑袋来祭祀前方阵亡的将士。袁甲三带着残存的一点老底子和河南巡抚一起逃到商丘一带,淮军已经打下了开封洛阳一线,西边与陕西接壤,再往北边就是黄河,河南剩下地一点清兵不足为患,现在头疼的是交给谁去解决,而如果不是防患捻子的异动的话,在河南地淮军就能立刻调一镇到直隶战场去了。

不过总参认为直隶战场的淮军已经足够用了,现在直隶战场上淮军步步进逼而清军步步后退,看样子清军是要把防线紧缩,连天津也会放弃,然后在北京城附近的地方进一步把手里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一起,然后再与淮军打一场大会战。

吴穆记得早晨说起来的时候张华轩根本没有在意,眼前这个大帅当时更关注就要进行的淮安政务改革,而吴穆也深知政务改革的重要性。这场改革之后,大帅手下文武彻底分开,文官政体也算是初步的稳定下来。据吴穆这个政治上的菜鸟来看,大帅地政治体系多办是采用了明制,一些细枝末节与明制不大相同,不过总归能在汉唐的制度里找到一些端倪,至于大清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则基本没有留下。

如果是有心人来看,就会知道张华轩严重的削弱了君权,加强了内阁的相权。同时,也加大了监督权。同时,很多部门垂直到内阁,由内阁中央直接管理,而并不是地方。这样一来,改制后的地方权力比诸清朝是严重地弱小了,虽然表面上地方有了独立自主地财权与官吏的任命权。

比如在大清,一个知县虽然是七品官,不过这个知县因为是第一线地亲民官,所以地位极其重要,不仅要由中央在进士及弟的知识分子内选用,而且在上任的时候还要陛辞,然后由皇帝亲自接见后才能上任。

当然,到了晚清后各种制度败坏,进士举人做得知县,捐官也做得知县,而且满清制度极其复杂,八旗内的破落子弟营运一番能做知县,由武改文能做知县,总之晚清时吏治败坏,知县这个亲民官成为不折不扣的扰民官,屡次大起义,吏治不清地方官员盘苛百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无可辩白。

而俗语说破家知县,明清之交的知县虽不能和汉制相比,然则已经算是权力极重。除了没有立法权外几乎囊括了地方上所有的权力,而相应于知县这种庞大的权力来说,对它的监督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一个好的知县固然是亲民,而一个坏的知县却能把他所在的地方变成活的人间地狱。

新官制则大幅度的收回了地方政府乃至县级政府的权力,很多机构一直垂直到中央,由内阁直接制订工作计划与人员考核任免,知县留在手里的权力已经只剩下劝农兴商,而就是这些,还要受到相关垂直部门的层层把关与考核。

相比与军制改革来说,政治改革表现上没有军队那么重要和惊险,然而吴穆这样的楞头青都是清楚,如果政治改革失败,虽然现在看起来淮军无敌于天下,然而覆舟之危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所以对这阵子张华轩对军事问题的忽略他也并不在意,反正淮军的前期做战准备工作早就到位了,而后勤方面也绝无问题,所以剩下的事情他自认自己这个总参也没有什么好指手划脚的,更不要说很少直接带兵打仗的大帅了。

俗话说,一个厨子眼里是没有伟人的。张华轩在淮军上下威望之高已经接近半神,而在吴穆这样身边亲近的将领眼里,大帅固然是百年难遇的英主,然而大帅不长于军事细节这也是不可忽略的现实,事实上,吴穆相信他和大帅各领一营的淮军对决,最后胜利的肯定不会是大帅就对了。

被传唤的吴穆并没有费解太久,进房之后值星官奉命关上门外出,然后吴穆奉命读完了周攀龙的信件后便向着张华轩静静问道:“大帅召我来,恐怕是说和英夷不得不动手了?”

“不错。”张华轩点头道:“我对这英夷甚是了解,一次死了十多名兵丁,这一仗怕是非打不可,而且,如果打的不好,只怕是要旷日持久,直到分出胜负之后为止。”

吴穆神色凝重,半响过后方道:“若是如此,海上咱们固然不可与英夷争雄,陆上也会多处被袭,而此时淮军与清军大战在即,虽然咱们淮军打清军很是轻松,不过两线做战,终是不妥。”

淮军的讲武堂内最多的就是普鲁士与法国的教官。现在的普鲁士正是不折不扣的现代军国主义国家,不论是贵族出身的容克军官团还是普通的民众对扩大自己国家的殖民地都有极大的兴趣,而扩大殖民地,无疑就要西对英法,东对俄国,两线做战是普鲁士饶不过的命题,而如何避免两线做战,或是速决得胜,在这个时代已经开始在普鲁士的军官团内流行开来,做为淮军讲武堂的讲官,这些心怀不轨的普鲁士人总是当着法国人的面大谈两线做战问题,或是大谈西线做战问题,这个话题搞的法国人极其郁闷,而其中的精要之处,自然被讲武堂的中国学生全盘接受,并深信不疑。

(205)英姿

看到吴穆一本正经的提出这样极其专业的问题,张华轩不禁摸鼻苦笑:“吴总参,我想你是多虑了。”

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毕竟你对英夷了解的太少。”

说到这里,张华轩站起身来,指着挂在墙上的那张世界地图道:“你看,英夷离我们这么远,来回一次最少要半年,就是说,从冲突日起到他们国内的反应,最少要也几个月后的时间了。而且,英国是个全球国家,它在全世界很多地方都驻有兵力,而我们这里,绝对不是英夷驻兵和攻打的主要目标。他们只是想要我们的银子和在中国拥有一定的特权就可以了,可以说,它没有占领中国的野心,也没有这个能力。它在整个亚洲只拥有不到两万人的兵力,而且多半驻扎在印度,整个印度已经是英夷的囊中之物,它以蛇吞象,咽下印度只因为这个国家根本就是个三流国家,增内四分五裂,历史上就很少出现大一统的王朝,也没有一种学说能把这个国家给凝聚起来,所以英夷能够得手。如果英夷和我们大打出手,无疑会动摇他们在印度的统治,如果在我们这里不能得手,再把印度也丢掉的话,对英夷来说,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噩梦。”

这一番长篇大论出来,张华轩也是说的嘴干,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碗喝茶,然后看着断然道:“所以不存在两线做战的问题,英夷也没有能力深入我们淮军的内地。不过,他们会象一群苍蝇一样,不停的在我们眼前嗡嗡飞来飞去,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次性解决掉未来的麻烦。”

以往张华轩与吴穆商量军事问题时对方总是能随着他的想法说出看法,然后再去拟定详细的军事计划,然而今天的命题对这个年轻的参谋军官来说确实还是太难了一点。就凭他在张华轩这里填鸭一样地讲说和讲武堂那短时间内的培训学习,而讲师还是一帮居心叵测的欧洲列强军官时,他对整个世界大势的判断就会产生严重的误差。或是一头雾水,这样就使得这位睿智有决断力的参谋军官在短时间内无法产生自己的判断,从而向主官提出恰当地建议。

就算在一百多年后,张华轩相信在中国的农村里也找不出几个对国际形势真正有了解的人才,况且是现在,没有电视也没有报纸,更加没有网络。

所以在吴穆发呆的时候。张华轩很宽荣的没有催促他。虽然他现在仍然是心急如火,不过几年大帅做下来,这点子忍耐力还是有的。

两个人就这么对坐在房里发呆,墙上的金自鸣钟不管人间事非,仍然在不紧不慢的走着,张华轩一想到海州那里随时会爆发战争,而战争的走向和基调甚至是军事计划都没的拟定,而自己信任地总参谋长还在那里咬着指甲发呆,不觉轻叹一声,站起身来向着吴穆道:“这一次不要拟什么计划了。咱们就去海州干他娘的吧,反正海州炮台修了那么久,前年造枪没有跟上来,很多铁石都用来炼钢造炮了,这些岸防炮会让英夷好好喝上一壶的,他们攻克过虎门炮台就以为我海州也可欺,这一次让他们碰个头破血流好了。”

吴穆待他说完,却是猛然问道:“大人刚刚是说。英夷并没有太多的军队可以调动?”

张华轩没好气道:“不错。就算是我杀了英夷一千人,最终他们调过来的还不会超过两万人。”

吴穆起身笑道:“既然这样,不如就在他们最痛的地方着手。”

短短一瞬,吴穆已经是容光焕发:“大帅。既然英夷人太少了,不如咱们就专门往这上面招呼,打一次就折它一次兵力,这样一弄,怕是英夷也没精神再和咱们干下去了。大帅所忧虑的不是打不过,也不是怕英夷牵扯咱们北伐,那这事就好办了,只要打疼它打懵它,它就会坐下来和咱们谈判的。”

短短一瞬间。吴穆已经想出了粗略地计划,他抓起放在桌子上的军帽,向着张华轩笑道:“大帅稍待,咱们总参这就去拟计划,海州那边丁部长不能临敌指挥军事,请大帅让我带着总参赶过去吧。”

张华轩懵懵懂懂间已经懂得吴穆的意思,当下也站起身来。伸手止住吴穆道:“海州的事不是你去就能解决地。那里打的是战争,也打的是政治。况且北方就要大战。我还在考虑让总参前移,你这会子跑到海州去算怎么回事。”

话说到这里,张华轩已经是满脸严肃:“总参在半个时辰之内,拟定好详细的做战计划送过来,别的事,不必管了!”

“这……”

吴穆还想再争取一下,自从到总参后,他几乎没有打过一场能用眼睛看到的战争了,海州那里是一次极好的机会,而且淮军上下已经有着朦胧的民族意识觉醒,所以吴穆知道,眼前他要去参加的这一场战争无关个人,而是一场不折不扣地对外战争,是一场国战!

军人的个人荣誉,有什么比挫败外敌还要来得重要?内战,打的再精采也只是场内战,御外敌于国门之外,这才是军人的荣耀!

不过显然张华轩这一次是不打算给他这个荣耀了,看到吴穆还在犹疑,张华轩冷笑道:“这么拖下去,一个钟点拟的计划能用么?若是有什么不对,你吴穆可是千古罪人。”吴穆被这么一扣大帅子,只得唉声叹气的告辞离去。这一次做战计划其实简单的很,英国人虽然处心积虑地要在海州争找起争端地机会,不过也并没有想到会与淮军突然之间就爆发大战,所以在舰队进港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隐藏舰队地实力。

虽然海州方面并不知道英国陆军的实际数目有多少,不过这一点也可以根据英军军舰的数量来得出结论。

三艘吃水在千吨以上的主力舰,加上四艘运输船与十几艘小艇,根据上岸的英军采购物资的多少,淮军的军情部早就探明英军的大概数字,除了海军水手之外,英军这一次随船到海州的人数当在一千以上,两千以下。

提起这一点来,倒还是张华轩大意。这几年来因为海州的港口已经成为中国腹地的大港,所以英法美等海上强国的军舰常常到访,甚至有的时候超过去上海和香港的次数,而到访的军舰当然也会搭载相当数量的军人,或是调防,或是到中国来展示列强的军队实力。而海州既然是个开放港口,对各国军舰和军队的到访一直采取开放门户的态式,这样一来,这一次英军舰队的到访就显的不是那么突兀,可以说,在海州事变之前,张华轩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既然是他的失误,当然要由他本人亲自去找回场子来。况且,吴穆的想法也是张华轩自己的想法,什么功成名就席卷天下,在国家外侮面前,见鬼去吧!

吴穆显然体会到了张华轩的决心,当即垂头丧气的抓着军帽出门而去。虽然他情绪不高,不过张华轩对他和他麾下的总参极有信心,既然军情部早就有海州英军的情报,那么总参根据海州的驻军和张华轩将带去的中军镇拟定一个相应的计划,根本就不是难事。

随着吴穆的离去,整个徐州帅府也沸腾起来了。中军镇原本是五千人的编制,河南战事出动了三千人,现在随侍在张华轩身边的还有两千人左右,徐州镇因为是大帅驻跸之所也得到了充实,编练了四个营两千人的兵力。

不过张华轩显然不打算带徐州镇的兵力赶往海州,徐州现在聚集了大量的文臣武将,是淮军精华所在,一点兵力不留当然放心不下。而且徐镇的兵力几乎完全是步兵,而且基本上也是新兵,与全然骑兵编制而且装备也是淮军之冠的中军镇根本不能相比。况且兵贵神速,当然是越早时间赶到海州越好。

因为海州的事极为特殊,除了中军镇值星官与吴穆两人外,再也没有人知道其中原由。等中军镇剩下的两千人集结完毕后,才有不少文臣武将闻讯赶来。

张华轩也由常服换上了淮军的军服,虽然不着军衔,却是格外有一股威势。帅府内当然集结不了那么多的骑兵,所以中军镇的大部骑兵都在外头等候,在帅府行辕的院内,只有大票的文臣幕僚与武将们簇拥成团。

待看到张华轩容光焕发出来,一身干净整洁的军便服穿着在身上更显英气勃勃,黑色的马靴擦的闪闪发光,与时人不同,张华轩不喜欢留胡子,所以整张脸刮的发光,清晨的阳光之下,更显的英姿勃发。

到了这个时候,各人才突然想起来,原来大帅是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

(206)强兵

张华轩在咸丰二年首创团练,那时候不过二十一岁出头,而到得现在,手下雄师十万正挥师北上,天下唾手可得时,这位年轻的大帅也才不过二十六岁不到的年纪。

这个年纪,在大清能得中举人进士,就算神童,年轻有为之极。若是成绩考的好,便可选为翰林,那时候,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放眼天下,又将谁放在眼里?可以说,本朝除了八旗亲贵,能在而立之前得一番成就的,寥寥无已。

比如丁宝桢,已经三十五六,在投淮军前不过是个翰林庶吉士,正欲还乡办团练时在淮安与张华轩一见如故,几下下来,算是做了好大事业,同僚中艳羡眼红者甚多。

张之洞年纪与张华轩相仿,少有神童之称,到现在也不过是个举人身份,出本诗集便以为可以笑傲王侯,到了淮安之后,才知道人上有人,天上有天。

淮军之中的精英份子,此时无不是二三十的年纪,几个总镇大将,年纪都不到三十。这在大清,算是异数中的异数。

曾经有人闲聊时说起淮军的这般情形,各人也都是感慨,觉得淮军中汇集了不少青年俊杰,倒是张华轩听说起后一笑道:“这不过是历朝历代的情形,不足为奇。常遇春死的时候不过四十,名扬天下的时候,也就是二十来岁。朱洪武三十岁时已经是一方霸主。也没有人说他年轻。倒是各朝各代,亡灭时总是暮气深沉。讲究资历,不熬白头发做不得事。看看咱们大清地大学士们,哪个不是花甲古稀的,都是熬白了头发才做上位置,到了位置上,心气也没有了精力也没有了,各人都不愿多事,早晨起来上朝就耗光精力了,巴不得早点下值回家歇着。遇到事情。张三推李四,李四推王五,不管军民庶政,凡事都以推卸责任为第一要务。遇着皇上咨询,都是唯唯诺诺罪臣该死,好大国家,落在这些人手里。如何能够强盛!”

这一番议论倒是果真精当,众人听闻后无不心服,然而待到此时看到张华轩这般年轻时,各人心头却还是一阵异样之感。

杨英明是中军镇主将,上次派兵去河南时不曾派遣他,此人老粗心里藏不得事,因此与张华轩闹了好长时间意气,见面时都是气哼哼模样。此时张华轩见他也是在各人队里,正眼巴巴瞧向自己。当即扬脸一笑,向着杨英明道:“杨大个儿,这一次随我去海州,如何?”

杨英明心中正是别扭,外头闹地沸反盈天却唯独没有他这个镇将什么事,适才各人齐集的时候,他正大声抱怨道:“左季高去第六镇做副总镇。听说得意的很。吴总镇凡事都倚重,季高俨然也是一镇之主。张孝达也是如此。随郑安远一路在河南大杀大砍,听人说那小子身上可是半点儿书生气也不曾有了,当真成了一个厮杀汉,经常浑身杀的血葫芦也似。倒唯独我,跟在大帅身边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凡事不管,就是中军镇有些违法乱纪的事,也是军法部那帮小子们管了,我这个镇将,倒是任事没有。想一想,倒不如和大帅求了情,外放到外面,哪怕做个副总镇,也比现在强。”

各人听他说的好玩,却都不敢应声,只抿嘴一笑便罢。他杨英明是大帅跟前小兵出身,长的黑铁塔也似个头,枪法刀法骑术无一不精,算是淮军中个人武勇数一数二的汉子,而且是大帅从小兵提拔起来,最是忠心不过。而且这几年来一直跟在大帅身边,算是大帅的御前带刀侍卫首脑,他能抱怨得,别人听得也罢了,却是没有人傻到应和。

这会子一听说张华轩要带他去海州,杨英明笑地见牙不见眼,浑身地骨头也轻了三两,当即向着张华轩应声道:“大帅,末将一定不给大帅丢脸。”

他此时也不知道紧急调集中军镇是为了何事,只得这般含糊,若是让此人知道此番前去厮杀争战,怕是要跳起来。

张华轩也不理会,等吴穆向他禀报总参的计划,又亲自点了两个平素看起来机灵的参谋军官,然后便又带上内卫总镇苗以德等几个将军,到得城外汇集了中军镇官兵后,因见各人还是一头雾水,张华轩住战马,只道:“诸君,随我一起打英夷去,此战对的是外夷,关系到中华体面,而且要一战毙敌,令其胆寒心惊,所以这一战一定要打出我们淮军的威风来!”

他的话虽然简短,却是如同惊雷一般,声音虽然不大,却是教两千余人立刻肃立当场,各人的脸上都露出紧张之色。

淮军虽然战无不胜,不过那只是仅限于在国内做战,交手地对象从捻子到太平军到清军,清一水的水货,三河一战时,张树声等总镇大将都做好了打成硬仗恶仗的准备,对手以淮军不能发挥火器威力的超强地形,还有坚固的营寨以及人数优势,还有几千骑兵做战场机动力量,然后几万太平军还都是百战精锐,就是这样,太平军还是被淮军一次冲击就打跨了,整个三河从交战到易手不过两天时间都不到。

而这样一支太平军对清军最强的湘军交战时,也说不准是谁胜谁败。

这么一来,淮军在国内的战斗力可见一斑,也助长了淮军的必胜信心,可以说,张华轩现在手一挥,让中军镇陪他去攻打南京,这些汉子一样会暴诺从命,而且决不会怀疑自己不能战胜敌人。

中军镇是淮军强兵中的强兵,虽然被外镇讥为样子兵,然而拱卫大帅地近卫部队怎么可能全然都是菜鸟,镇中的士官与中下级军官中参加过很多次战事,并不是没有见过血的菜鸟。

然而现下突然提起与英军做战,眼前的中军镇官兵却都是一楞。十几年前的战争并不遥远,洋人船紧炮利的传闻早就传遍了中华大地,对洋人漫不在意视之为蛮夷的态度已经为之一变,现下地中国对外夷已经不是鄙夷,而是深深地畏惧。

清朝皇帝,连让外国使节驻京的胆量也没有了。

眼见身边地中军镇将士俱是面色沉重,张华轩也不以为意。国家积贫积弱已经落后世界二百年,不仅是科技和武器落后了,便是连民族精神也被催残的不轻,此事急不得。

海州一战,就是要把这种精气神拿回来。

当下提起精神,向着众人道:“英夷欺我华夏无人,隔数万里之遥以坚船利炮至中国,以鸦片毒害国人,罪莫大焉。清廷无能,几千英夷遂能横行中国,万里海疆无险可守,敌人进退自如,失镇江,签南京条约,打仗输了,丢了银子,也丢了脸。”

十几年前诸事,在场的人无人不知,张华轩说到这里,各人脸上已经露出激愤之色。

他自己却是不露声色,只继续道:“英夷靠的是什么?船坚炮利么。咱们淮军也有船,现在在北方,这一次是用不成了。而且咱们的船还少,经不起折腾。不过若论炮利,放眼天下,有人能强过咱们淮军不能?”

淮军火炮之利当真是到了独步天下的地步了,张华轩重火炮,先买后铸,这些年没有停过。十万人的火炮配给,放在欧洲二流国家能组织三十万人的军队,就和英法比起来,也是略有超过。成军之后,年年想方设法从欧洲聘请火炮教官,有了炮没有技术也是不成。到了现在,淮军有火炮,有不落后于欧洲的技术,而且年年在打仗更是锻炼出了一批敢打敢冲作风强悍的炮兵出来,这点优势,已经是超过列强的军队了。

后世有英国元帅承认,中国士兵是世界上最好的士兵,只是这个时代还没有人知道,英国人不知道,连中国人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不过张华轩显然是要提前让自己的属下明白这一点,他骑在马上,挺直身体扬鞭大声道:“淮军百战百胜是没有对手,英夷又如何?淮军是炮不如他们,还是枪不如他们,还是我忠勇将士的勇气不如他们?”

张华轩顿了一顿,又大声道:“我见过英国鬼子,也见过法国鬼子,普国的,美国的,我见的鬼子多了去了。”

此言也是不虚,淮军的讲武堂里怕是有七八个国家的退役和在役的武官,都是淮军花了大价钱从各国请来的精英人物,在远东的各国军人虽然不少,不过张华轩绝对不要那些到远东淘金的水货,几年下来,见过的列国军官当真不少。

听他这么一说,各人都觉有趣,不禁发笑。张华轩自己也是一笑,然而笑容却立刻收敛了起来,他叹一口气又向着众人道:“我见过那么多洋鬼子,论装备或者有比咱们强点的。比如英国人船比咱们多,水手比咱们好,法国人普国人都是步兵强军,论起训练咱们比他们苦,论起实战来,他们有比咱们多的多的好军官。不过,我就没见过哪个国家比咱们的兵更强的,咱们的兵更能吃苦,更不怕流血牺牲,野战对决,我们的兵最强!”

(207)要塞

随着张华轩的话音高亢起来,所有的士兵胸前也是起伏不定,他们原本都是朴实的淮地农家子弟,很少读过书,不要说世界大势各国士兵的强弱,很多人连自己家门前的镇子也没有出过,上一次淮安府城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让他们到百里之外,千里之外,根本就是一种无稽的幻想。

是张华轩一手把他们带了出来,凝聚到了一起成了华夏第一精锐中的精锐。在这其中,有张华轩不少的本家子弟,更有不少都是淮安府山阳县人,与张华轩根本就是本县同乡,他们对张华轩有着普通淮军士兵没有的那种情感,不仅是对统帅的尊敬和爱戴,而且还加上了很多宗族与乡土中特有的情感。

所以在张华轩振臂大呼的时候,很多朴实的农家子弟都激动的热泪盈眶,等张华轩话音一落,也不知道是谁带头,两千余人一起振臂大呼,山呼万岁。

张华轩也是激动,却是挥手止住众人,用着自己最大的声音喊道:“我淮军,万岁!”

在激越的万岁声中,两千余人的中军镇将士在张华轩的带领下赶往海州,徐州军政,则因为丁宝桢与苗以德等人的离开,被暂托给了吴穆全权处理。

如此,在短期内他不必担心后方的军事行动,有吴穆在,最少在指挥上绝无问题,虽然他资历不够。镇不住军中宿将,不过好在徐州也没有什么宿将大将了。

苗以德倒是无可不可。这一次随大帅去海州打英夷,对他个人而言倒是极为乐意。而且他是内卫总镇,位高权重,张华轩对他有所防范也是件好事,总好过张五常那样被撵下台。

张五常则被留在徐州,协助吴穆,他是军情部地主管,军统中自成系统,吴穆根本指挥不动。而军统又上不得明面。倒也不必担心张五常会有所异动。

其实这些都是权术手腕,张华轩也并不喜爱。眼前这些人,五常是他家奴,忠心不必怀疑,也根本无从叛乱的起,苗以德是他一手提拔地,对自己敬畏有加。

这些手腕做法。只是为后世开先例,使得各种部门职权相分相克,不使国家落于野心家之手。现在限制这些权臣,总比以后要了他们的命要好的多。明太祖一生英雄,不过张华轩最不取的就是他对功臣的做法,令后世豪杰心寒。

由徐州至海州,一路坦途,况因徐州运至海州的矿物极多,所以对道路要求也是很高。从去年冬天农闲时起,到今春,调拔了徐州与海州三十万人的民力徭役,扩宽铺平道路,现在虽不能与后世道路比,却也是平整结实,两千骑兵奔驰于上。如风驰电掣。

而此时正值五月。初夏时节,天气尚不很热。道路两边尽是密林,凉风习习,众人骑在战马之上,更觉风声过耳,身上极是清凉。

今天又是好天,阳光明媚,虽不是鸟语花香,放眼看去却到处都是绿油油的麦田,其间也间杂着黄色的熟麦。

麦收在即了,而今年,明显是个丰收地好年头。

奔驰中地淮军和张华轩受到了这种美好的景色所影响,很多人脸上都露出轻松的表情,如果不是军纪严明,会有不少人说笑聊天,而马鞭挥扬处,不少农民在田地里抬头起来,看到是大军经过,不少人挥手致意。

几年经营下来,淮军的形象已经是清军可比,传说中凶悍的发匪更不能比。不扰民,反而帮助百姓,大军所至之处商贸繁华,而土地尽分给贫民。

这样一支军队,似乎与那种传说中闯王来了不纳粮有些相似,然而又不是一支起义军的模样。

它有建制,有根基,有军纪,甲胄耀眼武器先进,任何人见了,都要竖起大拇哥来,赞一声:“好王师,必得天下。”

现下这样一支精锐的骑兵经过,黑红色地军服汇集成了一条奔驰着的巨浪,马蹄声轰隆隆如若雷鸣一般,而骑兵背后的马枪与腰间的马刀又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令人不敢正视,不敢逼视。

这确实是一支勇猛之师,而装备之精锐,也是天下无双。

张华轩也极是轻松。自起兵以来,他向来是运筹帷幄,很少有亲自上战场的机会。便是在战场上,也是指挥若定,并不似今天这样带兵奔驰。救兵如救火,其实海州用不着中军镇这么去救,而他要赶去的,是要打一场挽救中国气运与精神的战争。

这一场战争,说小很小,规模不会超过万人,说大,却是关系到以后几十年中国发展之气运,他要一战把英国彻底打痛,让他们掂量淮军的力量,而不再寻求简单粗暴地解决办法。面对英国这样的老牌帝国,不展示实力,它会把你看扁,然后在你身上榨取干所有的利益。张华轩没有心思和英国死嗑,他要把财力投到北方,先大一统,然后御北方强敌,暗中发展海军水师,厚积薄发,一战他可能看不到了,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做好让中国取代英国统治世界的准备。

大丈夫有此良机,当竭尽全力。

军统的情报他刚刚临行之际又一次看过了。英军舰队与步兵的情报打听的一清二楚,这一次倒不是军统特别能干,而是英国人压根没有保密地意识。可能在英国佬看来,越是暴露自己地实力,越会把中国人吓傻吧。

领舰队的司令是西马縻各里,这是个海军少将,不过想来并不是很得意吧。张华轩记得,亚罗号事件一起,英军原本就打算在广州动手,这个上将就是领舰队地人物,广州那边没打起来,又被一帮文职官僚们打发到海州来了,想来这个司令当的很没趣,也很郁闷吧。

整个舰队共有军官四十九人,士兵水手一千一百七十三人,连同军舰炮艇小艇运输补给船在内,共有十七艘船,而真正对海州岸防炮台有威胁的当属那三艘主力舰。

都是配给了接近百门火炮的主力舰,其中的主力炮完全能轰烂除了海州炮台的任何一座中国炮台。

再加上随着军舰行动的来自长江的小型炮艇,英军的火炮输出也是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

不过海州的防御显然也并不差,整个海州港口并不宽广,虽然吃水深,不过海面并不广阔,港口四周环山,甚至身后侧翼纵深也是完全的山地,这样给当初修筑炮台时省了不少银子和人力。现在的海州军港炮台有三座永固式炮台,每座炮台都建筑在岸边的小山上,居高临下,完全控制了并不宽广的海州港口。所有的炮台一共配置着淮军最大口径的二十四磅炮接近百门,虽然这些火炮的铸造工艺还比较落后,并没有采取十年前就由意大利人发明的裸旋线膛,也没有反后座装置,更没有缠丝炮身、无烟火药和复合引信,它的工艺已经稍稍落后于这个时代,不过建筑在山地上的水泥堡垒式的火炮炮台,以居高临下近距离发射时,它的威力虽然还不足以穿透英军装在舰身上的装甲,事实要在十几年后,火炮有了种种改良和有了穿甲弹后,炮弹才能穿透军舰达二十厘米左右的钢甲,从而确定了火炮的优势,而在海州这里,火炮只要尽可能的杀伤舰上人员就可以了。显然,在这种地理优势和炮台防护能力超强的前提下,杀伤人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美中不足的是,海州并没有高山,与后世旅顺接近二百米海拔的炮台相比,海州的小山显然高度不足,这也会给英军相应的机会。

不过张华轩并不打算在海边与英军死嗑了。如果岸防打的太好,给英军军舰重创的同时,无疑会使得对方改弦更张,选择更好进攻的港口来进攻,这样就会防不胜防,把战场的主动权放在敌人手中。

以吴穆和参谋人员一起研究的结果来看,如果海州炮台一直狠打的话,英军显然没有能力登陆,就算强行登陆也会面临火炮的杀伤,从而带来重大死伤。张华轩清楚的记得,大沽口炮台有一次就击沉了好几舰英法的军舰,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大规模的军舰赶来,然后就是炮台沦陷。

海州虽然强大,不过如果英国绕道或是集结大舰队强攻,相信都会有不可预测的结果出现。那么最好的战略选择,当然就是示敌以弱,纵敌上岸,退守炮台之后歼敌陆军,这样重拳一击之后,再回头收拾以为大功告成的军舰。如果一切顺利,把英军部属在这里的军队一举歼灭掉的话,对英军来说无疑是一次重大的打击。这个时代海运能力虽然蓬勃发展,不过一次搞几千英军来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这一战在政治层面上给英国方面的震动,却又是军事上无法比拟的了。

(208)兵力对比

英军的海军力量如此,而与军舰一起来到海州的陆军实力却是极为薄弱,可以说对淮军造不成任何的威胁。由约翰米歇尔将军指挥的第一师第二旅的三分之二的兵力随着军舰到达了海州。

第二旅由第二皇家步兵团、第六十步兵团、第十五旁遮普步兵团组成。共有六十九名军官,二千一百一十四名陆军士兵组成。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皇家炮兵连,拥有军官十五人,士兵四百一十七人,战马三百二十八匹,各种口径的大炮三十余门。

步兵与炮兵之外,还有一个皇家工兵连,拥有军官二人,士兵九十四人。

以上,便是军统打听清楚的英军除海军之外的所有陆军主力。这样的力量,连海州镇也打不下来,更不要说深入内地了。

海州镇现有总兵左宝贵在内的军官三十二人,士兵六百五十二人,前膛火枪四百二十支,九磅炮四门,十二磅炮六门,这样的兵力与火力当然不足,不过还得算上镇守海州炮台的整整一个团的精锐淮军!

正面交手突破,英军绝无机会。

以一个旅稍强点的兵力来威胁淮军的领地,只能说英军自傲的习气使得他们忽略了淮军的战斗力以及海州的防备力量。从这一点来说,也是淮军的保密措施做的特别好的原故。

在海州和淮安两地已经有英国及法国的领事馆,普鲁士与俄国虽然没有建领事馆。而且普鲁士在中国也并没有公使,不过这并不妨碍两国地外交与情报人员的进入。而英法两国除了领事馆外,还有相当的外围情报收集人员。

就算如此。他们在淮安与海州各地所得到地军事情报,只能说是极其有限。淮军的军营在三里之外就开始盘查可疑人员,无关人员想要进入军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淮军历次的战事也完全保密,不是军队内部的高级将领,根本就不可能得知战事的详细经过。

除此之外,淮军的具体编制,比如一镇多少人,如何编制,也是相关军事机密。任何淮军士兵都要签署保密条例,不得向无关人员泄露。

这样一来,唯一直面淮军的机会,便是在淮军历次大胜后的大阅兵献俘游行时,可以见到这一支现在威震华夏地强悍军队的身影。

不过这样的观看所得到的感觉只能是直观和主观的,毕竟献俘的淮军不会把自己地全副装备都带上。而且。展示在众人眼前地也并不是战场上的淮军。

张华轩并不知道,在攻克江北大营后的第一次献俘时,他现在的总参谋长吴穆也在其中,而站在淮安城内大街上观察着淮军将士的人群中,也有一帮子居心叵测的人。

当时站在人群中观察着淮军队列的,除了淮安百姓之外,还有列强在淮安的情报与外交人员,而其中最显赫的,当然就是淮安领事赫德与当时的上海副领事李泰国。

赫德对淮军地精气神与装备极为震惊,事实上在他看来。淮军的战斗力已经不弱列强,这个在几年前还不知名的军队,已经俨然成为远东强军。

而与赫德的见解不同,李泰国在中国多年,可以说就是在中国成长起来的。他对中国人的偏见与轻视已经根深蒂固不可更改,在他看来,淮军不过是换了一身衣服。买了一些滑膛火枪的殖民地部队。论起军事传统与奋战地精神肯定远远不及列强地强军。

他的见解也有一定地道理,当时英军在印度已经武装了相当数量的阿三部队。这些印度军人换了军服使上了火枪,不过其战斗意志与精神根本不能与英军相比,他们一样奴颜婢膝,对殖民者必恭必敬,根本没有反抗的意思。

实际上,印度的德里大起义的起因非常滑稽,只是因为英军强迫他们使用牛油来保养子弹,而牛,在印度却是不可侵犯的圣物。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而印度的独立也是搞笑的不抵抗主义,当时的英国人轻而易举的统治着这样一个庞大人口和领土的国家,而除了印度之外,他们还有非洲,还有亚洲,一个统治了几乎是全世界的强大国家当然有着它极度自信自己不可战胜的骄狂。

现在看来,显然是在远东的主事者们相信了李泰国的判定,与年轻的刚从英国本土没毕业几年,在中国还算是新手的赫德相比,他们更相信李泰国的判断,毕竟,从李泰国的父亲开始,他们一家就在中国为大英帝国奔波效力了。

而以海军舰队与大队的陆军赶到海州,以武力威胁淮军,然后相机动手的处理办法,想必也是李泰国的建议。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英军会先在广州发难,然后又一次攻下虎门,进入广州城内,逮捕两广总督,在给清廷施压之后,到一八五九年前后英法两国决意在中国动手大打,两国组织了相应的陆军与舰队驰援到远东,然后由广州一路北上,攻克大沽口、天津,然后攻入北京,焚毁圆明园做为报复。

可惜淮军的崛起打乱了这个进程,现在停泊在南中海的英军舰队极为尴尬,英国当然没有全盘占领中国的野心,一个印度就足够他们消化好久了。现在的策略当然是打疼中国的中央政府,然后得到足够多的好处便可以了可惜,满清政府覆亡在即,还有谁有心情理会这些泰西来的英夷?广州那边闹腾了很久,清廷连一星半点的表示也是没有。而放眼全中国,似乎最有机会得到全中国成立新的王朝政府的势力,首当其冲的当然是战无不胜的淮军。

如果英军攻入海州,打败守备的淮军后再打几个胜仗,到时候与腹背受敌的淮军首脑们一谈判,那么在中国的利益,想必是要与满清政府谈判还要来的多。

当然,张华轩心里也是清楚,英国人绝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蓝子内。现在在海州威逼自己的同时,想必也会有英国特使秘密进入南京,与太平天国那个邪教组织再进行谈判。

事实上,如果不是天国政府在早期的革命行动中显的太没有一统天下的成色,英法诸强早就和天国勾搭上了。

风声过耳,碧空万里,而远方的天际深处,又仿佛有一点晦暗之色。

难道是风雨俱来?

张华轩全不在意,万事准备妥当,一点点挫折意外,算不得什么。凡事不预则废,而他事事着手布局在诸人之先,就算是有巧手国手搅乱一两子,却又奈何大势何?

况且,也没发觉英人的布局有何巧妙之处,不外乎是以力胁迫,然后搅乱中国内部,寻求合适代理,最终谋求中国的黄金和白银来发展自身。

有他在,需不要想的这般容易。

中军镇所选取乘骑的都是蒙古马中的上等良驹,虽然如此,其实仍然奈不得长途奔驰。清晨出发,至傍晚时,不少马匹都已经无力再跑,若是勉强驱驰,最多半夜就会有马匹倒毙,张华轩无奈,到了傍晚便令择地宿营暂歇。

暮色之中,有几人十余骑连夜出发,带着张华轩的亲笔手令,赶向海州。据张华轩所料,英人突遭事变,也不会立刻断然处置。此事极大,也会出于英人意外,毕竟按原本英人的想法与模式,当是英军与驻军小有冲突,然后外交交涉,或者,是暗中布置英国平民或是中国教徒闹事,这样的模式办法,几乎是清末列强与中国冲突的不二版本。

可惜,海州治安极好,几乎让英人无隙可乘,所以才有大队英军到城中寻找机会之举,不过英国佬显然没有想到,海州镇敢一下子干掉他们那么些人。

这样的话,措手不及,是先谈再打,还是先打再谈,会令那些刻板的英国佬手足无措,而事件一起,他们也必定会考量到海州抵抗的决心与清军不同,也会有所犹豫。

不过张华轩估计英国佬在两三天内就会下定摧毁海州抵抗的决心,毕竟,在这个时代大英帝国是全球霸主,他们的殖民链遍布全球,在布尔战争之前,英国还没有任何有心无力的表现出来,所以在海州,英国佬必定会为了维持他们全球帝国的形象而大打出手,这一点,没有任何可怀疑之处。

所以他先写手令,派遣人速至海州,知会丁宝桢与左宝贵等人,还有周攀龙,召集当地士绅与洋商首领,先谈,不论怎么谈,甚至受尽委屈也要行忍耐下来,耗一下英国人的耐心,等最终一拍两散时,气死他们。

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显示淮军并不是蛮夷,英军先不守国际法,在他国领土上开枪杀人,死有余辜,虽然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公理可言,要一个先机也是好的。

第二,让英人认识到谈判解决根本没有可能,谈判一破裂后,就会放手猛攻,不留余地。

而张华轩,要的就是让他们不留余地。

(209)谈判

三天之后,张华轩带着中军镇的将士们赶到了海州城外。

三百多华里的路程,每日行百里,人尚且不觉疲惫,当初中军镇练兵时,人在马上几天不得下鞍,下得马后,走路都是飘忽不定。没有办法,汉人不是天生的马背民族,中军镇的人虽然多半骑过骡马,不过和骑兵还有很大的差距。

没有别的办法可言,唯有苦练而已。

两年时光荏苒而过,这些棒小伙子已经能连续奔驰个三五日不下马,吃饭睡觉都在马背上,平素里,与自己的战马也是朝夕相处,培养感情,所以操控起战马来,也算如意。

张华轩不知道传说中的满洲铁骑和蒙古铁骑是什么样子,不过以中军镇的操练和骑术,再加上装备,怕是这些传说中的无敌铁骑,也并不是对手吧。

要说真正的对手,倒是远在泰西,四十年前法兰西赫赫有名的精锐骑骑兵,怕是能与淮军的中军镇可堪一战,余者,不足一提也。

中军镇并没有配给胸甲,骑兵已经不同于当年,并不是以冲锋陷阵见长了,更多的是穿插突袭,配给强大的火力输出便可,而防护,胸甲现在还有些用处,等各国都配给了后膛枪,大炮也纷纷改革,若干年后机枪也会出场,骑兵已经没有什么发展的潜力了。

现在中军镇每人都有一支后膛马枪,仅这一项。怕就是能笑傲天下了。后膛枪现在在普鲁士已经装备,不过仍然是一项军事机密,一直要等到普奥战争后大规模使用后。这项枪支的重大革命才被列强重视,在短短几年后列强俱是配备了后膛枪。

而在这个时候,英法两强还是使用地前膛火枪,在装备上,已经落后了。

其实就是在整个淮军内,能配给后膛枪的除了中军镇外,只有各镇的侦骑还有将领们身边地亲卫队才有,淮安的军工生产当然是重中之重,不过一张白纸上汇画。就算妙笔生花,也得有充足的时间才能绘出如画江山来。从一无所有到拥有几百张膛床和过千的工匠,这其中辛苦与波折,当真不足以为外人道。

普鲁士决定列装后膛枪后,几年时间,国内大大小小的皇家兵工厂就生产了超过十万支的雷明顿后膛枪。这样的工业生产能力。张华轩估计还得过上十年中国才能追赶的上。

当然,如果不管民业工业,全力打造军国主义的军工体系,几年后也就可以了。

大帅赶来,自丁宝桢以下地几乎全部的在海州的重要官员都赶到了海州镇的兵营外迎接。为了害怕走漏风声,中军镇与大帅赶来的消息当然是严密封锁不可泄露,所以这些人赶过来的时候,都是并没有带随众,就在海州镇地军营外,站了一小队人。看到张华轩与中军镇地战马扬尘而来,由丁宝桢带头,各人半揖而礼。

“好了,各人不必多礼了,说事要紧。”

奔波了几天,所有的战马和将士们都是疲惫不堪,张华轩这两年来养尊处优。这一次奔波也着实是劳累的很。不过从表面看起来,倒是精神奕奕。

到了军营内部。中军镇的将士们自然去歇息,自有海州镇的人为他们安排食宿,战马也有人安排妥当,涮洗喂料,张华轩却是不得休息,到得海州镇的签押房内坐下,也顾不得等茶,自己取出随身携带的水囊喝了一大口,然后一抹嘴唇,问道:“怎么样,两天不通消息,海州这里英夷动手打了,还是在谈?”

众人也知道海州局势关系重大,这会子丁宝桢再也没有刚出事时那种举重若轻的小诸葛模样了,至于左宝贵,此时更是老老实实躲在丁宝桢与周攀龙等人身后,若不是他肩头将星闪烁,还真看不出来这位爷是一镇总兵。

听得张华轩发问,丁宝桢只得先答道:“还在谈。原本按大帅的意思,咱们先赔情再赔钱,把价码开的很高,那海州领事李泰国果然就不把咱们看在眼里,三舰军舰退到外海开了几炮,听说这里在谈,就又停泊下锚再等消息。”

具体谈判事务张华轩并没有让自己这个军令部长到台前,毕竟丁宝桢位高权重,不论是在淮军内外还是在整个中国都算是赫赫有名地名臣,让他主导谈判,不论破裂还是成功,对淮军的形象都有影响。

听他说的没头没尾,张华轩目视周攀龙,点头道:“周大哥来说说。”

周攀龙不敢怠慢,连忙一躬身,向张华轩答道:“岂敢。那下官便说说看罢。”原本此人礼数最足,遇着同僚或上官都是笑容满面,令人如沐风春,这会子倒是愁眉苦脸,向着张华轩道:“咱们这一回委实是给英夷一记耳光,打的太重。一下子死那么许多,按着大帅意思,咱们每人按十万两银子赔付,英夷一听之下,确实很是吃惊。开始那赫德颇有答应的意思,左右再加上海州为开放港口,反正这原本也是如此。然后再选几个城市开放,淮军控制地方也由得传教士自由出入,这些条件大帅原都是允了的。这样一谈,英夷原本都要答应。只是李泰国坚持要惩办凶手,并在淮安划地为租界,这两条,咱们却是说啥也不能允下来,所以正在胶着,若是允了,怕是死了这么些人,英夷也会退让签约以和为贵。”

周攀龙一心想与英夷答成合约,哪怕是此时吃上些亏也勉强应了,总之海州局面大好,他身为一州主官实在不忍心见这刚发展好的城市毁于兵火之中。不过就算是如此想法,也知道英夷地那几条合约,不要说张华轩不会答应,就是淮军上下都没有人会应允地。

不过他提起惩办凶手的事,左宝贵却是躲不过了,当下愁眉苦脸上前,向着张华轩半跪道:“末将处理事情孟浪,给大帅添了麻烦,也给海州添了麻烦,还请大帅治罪。”

他是海州镇地总兵,这时跪下请罪,身后的副总兵、参将团长等一票军官当然也不能形若无事,当下也一并跪下,拱手道:“末将等镇压地方无力,引发争端,还请大帅一并治罪。”

这些将官显然是事先都商量好了,这会子虽然半跪请罪,倒是一个个意气风发模样,看这气势不象是请罪,反而象是请功。

虽然总兵担心大帅难处,这些麾下的将校们却是觉得无甚鸟紧,他们坚信,这些英夷当真惹毛了大帅,左右也不过就是狠打一场,淮军纵横天下,怕得谁来?

果然众人跪下之后,张华轩脸上颜色不变,却只淡淡道:“杀几个英夷,他们也敢叫咱们递解凶手?淮军是我一手打造,凡淮军将士都听我的命令行事,递解凶手,把我递解了吧?”

这一番话出来,在场的淮军将士人人面露振奋之色,唯有一帮文人幕僚却是面露忧色,周攀龙更是着急,不觉上前道:“大帅,还是要思量一下。咱们当然不能交人,不过也能商量一下,多花些银两给他们,如何?”

张华轩哈哈大笑,指着周攀龙道:“周大哥到底是不懂军伍的事情,这英夷陈兵外海,想的就是和咱们干上一场,咱们要是把脑袋都送上去,他们也还罢了,换成别的条件,一样不会答允的。”

他面露傲然之色,挥手道:“不必多想了,收蓬,给这些英国佬一个下马威尝尝,待他们恼羞成怒之后,我自然会带着淮军将士,教他们知道,淮军不比清军,在中国再也讨不着便宜了。”

就在张华轩准备与英军大战的当口,在海州城内的一群大英帝国的使节,也正在海州英国领事馆的会议事内,商量着与淮军这个中国地方军阀集团的和谈条约的签订问题。

原本这应该是一场极其轻松的会议。

虽然与淮军在海州的主政者的谈判并不很轻松,那些中国官员表面上极其热诚,也愿意就英军的死伤事件做出相应的赔偿与道歉,只是涉及到具体的条约时,那些中国官员就又会变的强硬无比,令得这些英国人大为头疼。

负责主导这一次谈判的,当然就是海州的领事李泰国,他原本是在上海任副使,就在去年海州蓬勃发展之际,由上海调至海州当领事。级别提了一级,脾气自然也跟着见涨。

他实在是在中国呆得太久,等若是在中国长大成人,从其父亲那一辈就吃中国饭了,可以说,李泰国是自认为中国通,而且在英国外交团里,也算是公认这一种评价。

只不过,在外交官的身份上,他有着太多的骄狂与暴躁的性格因素影响着他的判断,从这一点而言,他绝不是一个优秀的外交官员。

只不过,他这个当事人绝对没有这一种对自己能力与性格比较明确的判断罢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虽然天气并不炎热,他却绝没有风度的敞开自己的衬衫纽扣,拍着桌子喊道:“这样的条件,我们当然不能答应,也绝不可能答应!”

(210)年轻的使节团

这里除了赫德之外,再也没有人在地位上与李泰国能成鼎足之势。现在停泊在外海的舰队司令西马縻各里上将当然是在地位上最为高超,不过当时英国在亚洲甚至是世界各地的形势都是以外交使团来决定对各国或是各殖民地的政策,所以西老将军虽然是海军少将,在香港时他听总督兼中国公使包令的,而在这里,是打是和是谈,都得听从这几个年轻的外交使团的领事们做决定。

事实上,当时英国在中国的外交使团精英荟萃,而且多半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现在这一群抽着雪茄皱着眉头讨论着英国与中国和战大计的外交官们,多半都是二十出头不到三十的年青精英。

便是远在广州做领事的巴夏礼,在后世赫赫有名,很多影视剧的形象上此人是老奸巨滑的中年外交官,而实际的情形却是这个巴夏礼也不过二十七岁,正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时光。

在英国没有派遣更为资深和更有权势威望的额尔金伯爵到达香港之前,总督兼中国公使包令是无法驾驭这些野心勃勃的年轻人的。

事实上,英军在今年和明年的军事行动中都没有太大的建树。两广总督叶名琛被后世严重丑化,其实此人不失为英明果决之士。他在广州任上多方打击英国势力,几次断绝对香港的米粮补给,多次派遣小股部队袭击英军,屡有斩获。广州洪军之乱。变乱军民几近百万,而叶某就凭着一万五千义勇就能平乱,在广州任上几达九年。其能力可见一斑。

亚罗号事件后,英军几次攻击都无太大成效,包令因此而被解职,直到额尔金来着援兵赶到广州后,又有汉奸出卖,使得英军得知广州防备空虚,这才悍然进兵。城破之后,广东巡抚与广州将军逃走,叶名琛身为总督并没有选择逃跑。最终被俘,最后在困禁中绝食自尽,不失朝廷大臣的风骨。而清廷为了推卸责任,只能将这叶某人推到前台,最终丑化为小丑一般地人物,殊为可恨。

现在局势产生了变化。广州小打之后没有什么意义。英国将视角转到淮军境内的海州,在这里,包令遥制不得,巴夏礼等老油条也留在广州,所以话事人就干脆换成了两个更年轻的领事,赫德与李泰国。

现在李泰国隐然更占主导地位,他涨红着脸恶狠狠拍打着桌面怒道:“才赔了不到两百万地银子,然后开放本来就是开放口岸的海州,就是这样的条件,我们就能接受十几个英国士兵的死亡?如果签署这样的条约。国内民众的唾沫也会把我们淹死的!”

闻听此言,赫德原本呆板的脸上也露出不安的表情。事实上,赫德久居淮安,对淮安地工业生产能力与淮军的战斗力有着比较深刻的了解,在此次事件之前,他也是力阻英军前来海州而继续观望的,如果能和平与淮军答成协议。远远比发动一场战争更加合适。

不过他这种持重的意见却没有得到同僚们的赞同。不要说李泰国,便是远在香港地包令和巴夏礼等人也是绝不赞同。

这个时代到达中国地人对这个国家都有相应的了解。对这个国家的愚昧和落后洞若烛火,而更让其余外交官坚持强硬立场的,当然还是清政府的颟顸无能与愚昧腐败。

在赫德之外的外交官看来,中国人不论是淮军还是鞑靼人都一样,不给他们一点厉害,不在他们的头上敲打几下,这些野蛮人组成的蒙昧不开化的国家是绝不可能与文明国家答成共识的,所以不论淮军地大帅是如何的开明,组建新式军队也好,开放口岸也好,还有在淮安那个小小的内陆城市进行的可笑的工业化也罢,都只是学了一些列强的皮毛,在上海,在香港的外交官聚会中,常把张华轩地那些改革当成笑柄来谈,种种改革措施,只能引发一阵阵地狂笑罢了。

然而赫德却与这些自大的所谓中国通不同,他来到中国地时间并不久,反而没有那么多的成见,这几年来,他时刻关注着淮军的动向,每一次的战报都拿来悉心研究,在他看来,淮军的战斗力比起英军来只强不弱,只是三河镇一战,就赫德看来,英国陆军也未必能打的如此漂亮简单。

而淮安的工业化对英国的危胁则来的更大,更为深远。现在在中国南方的商人们最喜欢的就是淮安的出产,便宜,质量上乘的国货当然比从洋人手里买货更放心,也更容易出手。英法两国在打完克里米亚战争后决定对中国动手,以谋求更大的市场和开放口岸,在赫德看来,除了明抢之外,在中国目前这个阶段,除了少量产品外,是很难扩大市场,让那些远大伦敦的商人们满意了。

只是赫德虽然明白,在资历上他不要说与李泰国相比,就是海州李泰国的这些属员中,也有不少人资历远胜于他。对这个十九岁跑到中国,几年时间就做到领事的赫德,很多英国使节团中的属员们并不服气,不仅不服,还会千方百计的和他捣乱做对。

如果赫德把自己心中所思全盘托出,他就只能留下辞职回国一条路可走了。如日东升把米字旗插遍全世界的大英帝国,不会要这么孱弱的青年来做它的外交官。

所以赫德在李泰国拍桌大叫的时候,只能皱眉不语,而对李泰国所言的英军死伤过多一事,也是颇感头疼。

以他对淮军和张华轩的浅薄了解,私底下他并不认为淮军愿意与英军大打出手,这太愚蠢,张大帅显然不是这么愚蠢的人。

哪怕在陆地上打赢大英帝国一万次,海洋始终是大英帝国的,难道张华轩以为就凭他那些学员海军就能和英国在海上争雄?

这未免太可笑了。

他轻轻摇头,现在这个条件确实是难以接受的,虽然他并不如李泰国那样小视淮军,并不愿意把眼前这场危机扩大,然而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淮军不拿出相当的诚意,是绝对无法平息争端的。

大英帝国,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士兵死在野蛮人手里后而无所表示,这会让忠勇的帝国士兵心寒,也会让国内的民众相当不满。

要知道在英法两国攻入北京后,为了报复十几个外交官员的死亡而悍然烧毁了同属世界文化瑰宝的圆明园,而现在,同样是十几个英军士兵的无辜死亡,如果只接受这么点白银的补偿,对国内是无论如何也交待不过去的。

北京和约,清廷可是向英国和法国赔付了六百万两白银,同时开放天津割让九龙,允许招募华工出海,赔偿传教士历年损失,就是这样,还付出了圆明园被烧毁的代价!

在李泰国怒发如狂,表示绝不接受现在这种条约的时候,赫德自然也无话可说,待李泰国停住话头,坐下喘气之时,赫德皱眉道:“现在的这种条款,当然难以接受。不过,既然看起来淮安方面有继续谈判的诚意,那不如继续再谈谈看。”

他与李泰国不同,对方显然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派头,所言所行都有一股自大骄狂的感觉在,而赫德虽然比李泰国年轻几岁,说话办事,却永远是一副平淡冷漠的模样,古井不波,不带有丝毫情感。

对赫德这样的态度,李泰国当然更加愤怒。不过赫德却是与他身份相同的同僚,而且就领事范围来说,淮安远比海州更加重要,所以私底下议论起来,使节团的属员们无疑都认为赫德的话更具有权威性。

所以虽然现在赫德的话李泰国完全听不入耳,却也只得勉强应道:“自然,我看淮安方面的意思,还是要和我们继续谈下去。不过,严惩凶手这一条,绝对不可放弃。那个海州镇的总兵官要偿命,当时动手的官兵,也要一并偿命!”

他气咻咻又站起身来,强调道:“淮军还只是中国的地方政府,在他们没有宣布建国之前,我们无法强迫他们割让不属于他们的领土,然而,伺机扩大在中国的直属领地,扩大在中国近海城市的租界,这是既定的国策,这几条,也需要在与淮安谈判时说明,以做将来更进一步谈判的准备。至于这一次,赔偿的白银不可少于四百万两,严惩凶手为大英帝国士兵抵命这一条,也绝不可更改。”

对李泰国的这种强横态度,赫德深感头疼,想起周攀龙等中国方面解决争端极有诚意的面孔,他不觉暗叹口气:“为什么中国佬的表现象个绅士,而来自大英帝国的绅士,却象个流氓?”

他当然不知道,原本的历史轨迹上,在英法两国攻占天津之后立刻胁迫清朝派全权钦差来谈判,而清廷派出了大学士桂良和吏部尚书花沙纳来谈判后,李泰国做为额尔金的随员负责具体谈判事宜,在谈判过程中,李泰国态度蛮横无礼,耍尽了流氓手段,最终逼迫两个软骨头的大清官员签订和约,此时在海州的表现,只是这位自视甚高的外交官员的又一次不及格的表演罢了。

(211)转折

面对暴跳而且坚持的李泰国,赫德只能皱眉道:“看周知州的意思,也并不是不可以商量,据我们所知,淮军的军令部长丁宝桢也在这里。不过据我们的情报分析,丁宝桢这个人是旧式的士大夫出身,原本在北京的翰林院做官,到了淮安之后一直在淮军里做事,所以除了军事外,对民政商业贸易几乎是一窍不通,这样一个人,下意识里会选择强硬的谈判路线,而海州官员就要好的多,他们已经开眼看世界,知道贸易的重要性,而我们,更好可以用隔绝海州贸易这一点来压迫他们。”

说到这里,赫德也是面露忧色:“就是不知道海州能给淮军的大帅多少压力,让他顾及到海州贸易带来的收入,不计较一时的得失,与大英帝国保持友好。”

李泰国插话道:“一个地方军阀,大英帝国为什么要他的友好!”

赫德大是不满,他也并不明白,为什么李泰国这样的外交官员要对一个可能统治中国的地方实力派有这样大的成见,他只是用着刻板的声调总结道:“伦敦早有训令,如果张大帅确实是一个开明人士,有意加入国际贸易体系并开放口岸,割让九龙扩大香港的管辖范围,再给我们相应的租界的话,我们不妨与这位张大帅扩大合作的范围,以确保他能掌握全中国。”

在这个时候,赫德突然提及伦敦给他的训令。这无疑是给李泰国当头一棒。

此人虽然是中国通世家,从父辈起就在中国效力,不过他还是从一个小小地海关职员做起的。若不是海州风云突变,大英帝国需要更多的领事级地官员,想必他还在上海做着副领事这样尴尬的职位。而反观赫德,资历远远不及他,却是隐然有在中国超过他的趋势,这一点,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

当下却是只能忍气吞声,虽然他与赫德各有署理范围,不过赫德是淮安领事。远在香港的包令早有训令,若遇紧急情况以赫德的意见为主,所以海州的事一出来,赫德就乘坐火车连夜赶来,主理了具体的谈判事宜,若不是赫德前来。怕是早就依着李泰国的意思。与淮军交手了。

一众英人商量妥当,又紧急磋商了继续谈判地细节,到得固定的谈判时间下午三点时,海州方面的谈判人员却是综影不见。

因为英军被袭一事,英方坚持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原本在领事馆的十几个工作人员已经随李泰国一起撤到了距离军港很近的淮军水师学堂,这里虽然是淮军的学校,警备工作却向来是受在校英国军官地指挥,而现在学校里地学员大多数离开北上,教官们却剩下不少。再加上英军派来的一个连的士兵做为警备力量,保护这些外交官员的安全,因为如此,英国方面与淮军代表的会谈就坚持设立在了水师学堂的教学楼内,而海州方面显然无可不可,反正水师学堂也是在淮军的地头之上。

说起此事,赫德与李泰国等人就是极端郁闷。做为英方代表。他们极为重视这一次会谈,因为显然会谈失败的结果就是两边大打出手。李泰国这样藐视淮军力量的人也知道战事一起,英军和淮军双方都会有着惨重的死伤和损失,所以英方出动了两个领事与相应地外交谈判人员,而淮军一方直到现在,却只是由知州周攀龙领着一帮州衙的直属吏员们参与谈判。

如果不是赫德知道阎敬铭以政务首脑的名义下达指令,由周攀龙全局负责的话,怕是也压不住一直心怀不满觉得受到了轻视的李泰国。

挂在墙上的自鸣钟不紧不慢的走着,滴答滴答地声响吵地人格外心烦意乱,很多属员沉不住性子,三三两两的簇拥在窗前,观看着直通水师学堂地大道,雪茄青蓝色的烟雾在窗台前弥漫开来,随之而起的,就是这些属员们漫不经心的交谈。

初夏时节,一伙英国人吵嚷了一天,原本因为谈判的事情而紧绷的弦在这个时候忽然松驰了下来,中国佬不知道是什么事耽搁了?今天已经是谈判的最后关后,昨天李泰国已经对周攀龙提出警告,再不达成协议,大英帝国的海军就会炮轰海州港口,而相关照会,也已经向停泊在港内的大量民用船只发出,这两天来战去密布,很多第三国的船只已经离开了港口,来自中国各地的民用商船也匆忙离开,现在放眼看去,并不宽阔的海州港口内几乎没有了任何船只的身影,只有几艘英国军舰停泊在港口炮台的射程之外,靠着十几艘小艇补给和互通消息。

局势如此紧张,中国佬们却敢如此的怠慢!原本就有很多英国外交团的属员们都自觉这一次的谈判未免有些宽纵了这些野蛮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更是让众人觉得异常的愤怒。

李泰国耐不住性子,脖子间的衣领已经被他扯开,他满脸通红,尽管窗口的和风一直吹拂在这位青年领事的身上,然而他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却是说明了领事大人正是先浮气燥,根本享受不了这初夏凉风的时候。

海州的水师学堂当然是不折不扣的为淮军海军培养人才的学校,然而一切建筑的规制和风格都是与英国本土的海军学校一般相同,几近没有任何的区别。校园是开放式的,大片大片的绿色草皮把学院四周包围的严严实实,然后是一颗颗移值来的巨大树木,间错有致的栽种开来,在这样的初夏时间,呆在草地上和大树底下,想必会格外的阴凉。

学院的主体建筑都是英式建筑,包括操场与训练场的习惯,还有相应的训练器材,所有一切甚至是建筑学校的红砖也都是自英国本土运来。

这一切当然是张华轩为了让英国佬们安心教学而答应下来的条件,而英国约翰牛的固执也是天下闻名的,这些教官为了把学员培养成完全英国式的海军军官所采取的办法居然是连生活方式也纯粹的英国化,对这样的坚持,张华轩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据他熟知的历史来看,日本海军中大量的早期学员都是纯粹的英国式的海军军官,包括衣着品味和喝下午茶的习惯,这其中的佼佼者,自然就是伊东佑享。

有鉴于此,就在淮军的地头海州港口附近,建起了这座纯英式建筑风格的庞大建筑群,而就在草砰尽头的主楼二楼的窗口前,一群面色阴沉的英国人无心观看校园内纯英式建筑风格的景观,却只是远远打量着道路尽头是否有人踪出现的迹象。

一直到三点半钟左右,几个眼尖的属员先大声开口道:“可恶的中国人总算来了,这些该死的黄皮猴子迟到这么久。”

听到这些不老成的属员们大呼小叫,赫德只是微微一笑,也站起身来向着众人道:“指望中国人守时,仍须耐心等待很久。”

他在淮安很久,在淮安的中国官员办事勤谨奉公,不贪污不索贿,也绝不会推诿公事,民间百姓也是另外的风貌,就是这样已经让他极为意外,并且佩服张华轩的治政本领。虽然如此,想中国人完全守时,仍然是属于不可能的妄想。

原本这位年轻而性格阴沉的领事的微笑极其动人,不过眼前这些属下激动于海州方面的中国谈判对手的来到,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位一向阴着脸的领事先生居然在微笑。

看着这些属员们欢欣鼓舞的模样,李泰国却是一阵心酸:什么时候,英国人在等候中国人来谈判的时候居然要如此的欢喜?

不过李泰国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把自己的衣服整理整齐,不管如何,不能在一群野蛮人面前失去大英帝国外交官的风度与基本的礼仪。

可惜欢愉只是短短一瞬息之间的事,片刻之后,所有的外交官都征住了。与他们想象中的不同,这一次前来的并不是周攀龙一伙的谈判官员,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海州衙门的官员。

淮安的政务改革已经开始悄然着手进行,原本对英国人复杂难言的中国官制也开始变的简单明了。

赫德与李泰国心里都清楚,这时候骑马匆忙赶来的是一位海州外事科的一位普通的吏员,论起身份,比周攀龙相差十万八千里远。

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只能回到会议桌上坐好。待那吏员拴好马匹昂首直入时,两位大英帝国的外交官员都没有起身。

赫德直觉里知道事非寻常,虽然表面上仍然是一副死了亲娘的呆板模样,心里却是异常紧张。很多年后,当这位在中国呆了几十年的外交官回忆过往的时候,他这样写道:“那天只是中国的一个寻常初夏天气,并没有烦人的蝉鸣声,二楼的会议室里也并没有讨厌的苍蝇----这在中国非别寻常。当那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吏员向着我们健步行来的时候,我知道,我在中国的事业已经到了一个转折关头。”

(212)舰队

赫德的直觉并没有出错。

很多年后不少历史书上都把这一镜头定格了下来而大书特书,而在当时的寥寥无已的几个当事人来说,整个过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年轻英伟的中国外交吏员显然是特意选出来的。他身着与淮军的军便服大致相同式样的衣服,官制改革后,官员衣饰的改革并没有费太多的时间来讨论,很简单,把淮军的军服略做改革之后,就让这些政府部门的官员特别欢喜,很多人第一时间就自己找裁缝做好了一身。

现在,这位年轻的海州官员身着一身黑色的制服,脖子那里的风纪扣扣的严严实实,与士兵不同,官员们使用的是更昂贵一点的银白色的银扣子,上下各两个衣兜慰的平实贴身,脚上的皮靴子擦的闪闪发光。

看到英国人坐在原处等待自己,这位负责通传的英伟官员略有些紧张,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向着赫德与李泰国颔首为礼。

也不等对方是否还礼,他便打开手中的文书,大声念道:“奉淮军军令部长并海州知州命,下官特来知照如下:因英军无理进入州城,擅杀我国平民交涉一案,淮军及地方政府秉持极大诚意与英方会晤谈判,然而英方却以勒索、恐吓、威胁为能事,如此会谈,已经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我方希望英方能够冷静下来,以和平共处为最终目的,真正的坐下来谈判双方未来的和平和作与共同发展的问题。从照会递交时起,淮军与英国方面地谈判无限期终止。以上,淮军军令部长丁宝桢。海州知州周攀龙。”

在场的英国外交人员不论是谁都熟谙中文,随着这海州外事官员字正腔圆的朗读声,很多在场的英国人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是的,大英帝国与很多不知道国际公法与规则的野蛮国家发生过大大小小无数场战争,然而,那些野蛮人根本就不懂西方世界这一套谈判宣战的这一套玩法。就如清朝一般,连个使节也不敢由皇帝接见,说是天朝皇帝尊贵。骨子里却是怕了。

此时在这海州港口地水师学堂内,居然被一个穿着打扮近似西方,而口吻与做法完全西式的敌人用极其正统的文书向着大英帝国宣告:和谈破裂。

李泰国已经目瞪口呆,他虽然狂暴,却并不是没有理智的莽撞之徒。他只是太小瞧中国人罢了。

事实上,若是换了大清的大学士和尚书们来谈判,事情的发展与结果,就会决然不同,也不会给这些自视甚高的英国人这么大的打击。

说到底,就是中国人用西方列强的手腕与做法。给了这些骄狂的英国人一个狠狠地回击罢了,而这种回击,让他们产生了极其怪异的反应,倒也不足为奇。

李泰国还在发呆,赫德却是镇静了下来。他站起身来,向着与他差不多年纪的海州官员点一点头,示意自己的属员把照会接下。然后语气平静的问道:“这样说来,贵军是向我国宣战了?”

“是地。”那官员朗声答道:“我军并不是所谓的野蛮国家,在我中国悠久的历史上有着极其辉煌地文明,所以尽管我们与贵国有着短期内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我们还是会以文明国家的方法与手段,来向贵国知照。”

他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如贵官所言,从现在起,我军与贵国是战争状态,请各外交官员在明早之前离开水师学堂并海州港口。之后是战是和,将视贵国的进一步态度而定。”

说到这里,这个看起来训练有素的外交官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神态僵硬的向着在场的英国人又点头示意,然后就转身离去。

赫德苦笑,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这个英俊而又礼数周到的外交官员可能在两年前还是个在家里苦背着中国古老奠基准备应考地秀才童生。而短短时间内。这个旧式的中国人就脱胎换骨一般,焕发出不一样的精神色采来。

粗看之下。会让人觉得这位理了短发,行止精明干练的外交人员在两年前留着辫子穿着长袍马褂背诵着四书五经的酸腐读书人吗?

“张华轩,你是怎么做到的?”

想到这里,赫德居然有点嫉妒之心。他可是在少年时就进入学校学习,然后经过长时间的外交官培训,接着就直接到远东来经受长时间地锻炼之后,才慢慢一步一步爬到今天地这个位置,放眼看去,几乎所有的属员都是如此经历,这才成为远东最为精英地大英帝国外交使团中的一员。

而淮安那边,在赫德刚至的时候还等若是蛮荒之境,而到了今天,却是满眼的人才,一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强硬对手,这一点,赫德想破了脑袋,却也是想不明白。

他在这里苦苦思索,而前来通报的海州官员却已经昂然离去,待那官员离开之后,已经陷入狂暴姿态的李泰国终于忍耐不住,抓起桌子上准备签定合约的墨水瓶往着墙上重重一掷,各人只听得砰然一声之后,已经是满墙的鲜红之色。

“宣战,宣战,我们也派人宣然!然后,就让这些远东的野蛮人知道大英帝国无敌海军的厉害,让我们的火炮来教育一下这些该死的中国人吧!”

到了这个时候,赫德当然无权阻止,也不可能再阻止李泰国的冲动了。事实上,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如果英国再不出手教训一下淮军,怕是在远东乃至全世界都要威信尽失了。

随着李泰国的激愤,整个大会议室内的气氛也沸腾了。

给黄皮猴子们一个教训,让中国佬知道什么是海军,什么是火炮,什么是战争的叫嚣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

在这个时候,原本温文尔雅的外交官们都变成了粗鄙之极的莽夫,他们叫嚷着怒吼着,在这个劲头下,原本在会议室里伺候的水师学堂的中国学员们都退了出去,赫德清楚的听到有人议论着:“英国人还绅士?绅士就这样子,我呸!”

赫德骄傲的心在这个时候终于被刺痛了,他涨红了脸庞,用罕有的激动神情与慷慨激昂的语调挥手道:“走吧,现在就离开这里,我们到港口去上军舰,然后,让海军少将指挥着他的舰队和大炮给中国佬点教训吧。”

是的,赫德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成立没有几年的淮军当真有能力与英军一战。当日英军以四千敌八十万,现在以强大的舰队和超过一个旅的兵力来进攻海州,而据英国情报人员的粗步了解,在海州除了岸防部队外,淮军确实没有部属大规模的精锐部队,这样也打不赢的话,英国还夸称什么帝国!

二十余人的英国外交官匆忙收拾了行礼,在接到宣战照会后的当天下午就离开了海州郊外的水师学堂,到了傍晚时分就赶到了军港海滩上,与停泊在岸边的小艇接头之后,停泊在海上的海军少将西马縻各里又派遣了两艘小艇过来,把所有的外交人员全部接到了舰上。

西马縻各里一八一三年加入大英帝国海军,四十年后,在一八五四年成为海军少将,接着就是官运亨通,三年后就升为海军中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他在中国立下的功劳,将在两三年后得以提升为上将。

若论资历与为英国立下的功劳来说,现在身为海军中将的他完全不必把几个后生小子看在眼里。不论是赫德还是李泰国,甚至是香港的包令和巴夏礼等人,在资历和实际的地位上都不能与他相比。

不过军人只管战争,而不涉及政治。所以不论他这个海军将领如何的高贵和手握兵权,在中国的战和大计,却只能由这些毛头小子来指手划脚,而他这个堂堂的海军中将,却只能听命行事,不能拥有自己的见解。

对目前的局势,中将很是不满意,非常的不满意。中国佬打死了他的水兵,这让他异常的愤怒。当日上岸的水兵都是海军陆战队的成员,虽然上岸就是找碴生事去的,却是委实没有想到中国人胆大大到敢对成队的英军开枪。而这一小队的陆战队员居然连一个对手都没打死,自己都是几乎全部被人杀光。

这样的屈辱在中将四十年来的服役生涯中,还是第一次遭遇到。虽然在不久前的克里米亚战争中中将一样损兵折将,不过在打完了这一场恶梦一样的战争之后,中将坚信,他的好日子就要到来了。远东这里有什么?一群黄皮肤的瘦弱鸦片鬼,他们有什么战斗力?凭他们手里的大烟枪吗?

中将以为,根本就不需要谈判,这完全是给大英帝国的尊严抹黑,也使得英军上下无光,军中的袍泽被人枪杀,那么军人的反应当然就是让敌人十倍百倍的死亡来讨回本钱和利息!

所以在听闻了赫德与李泰国等人所言后,中将并没有太多激奋的表示,只是简单的以纯粹英国人的方式回应道:“那么依两位阁下所见,明天就开始对海州的进攻?”

(213)中将

对西马縻各里的这个提议,赫德与李泰国当然都没有什么话说。海军中将想想在广州一带受到的束缚,心里不觉起了疲惫之感。

帝国派到远东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多了。中国的事情那么复杂,这么一个庞大古老的帝国,并没有他们想的这么简单,也不是纯粹的年轻人就能驾驭的。

想想,在广州搞的那么多动静出来,结果北京不理,广州坚拒,英军几次攻击都并没有真正得手,那个姓叶的总督在民间口碑极坏,在巴夏礼等人眼中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结果就是这个白痴把大英帝国的海军和陆战队坚拒在了国门之外,其实,若不是广州暂且打不开局面,自己又何必劳师远征在局势没有明朗之前又跑到海州这里来?

中国真大,这种勾心斗角又太累,还是完全的斥之于武力吧?

看看,眼前这两个疲惫不堪又满脸激愤的年轻外交官吧,他们和巴夏礼有什么匹别?都是这么的年轻加幼稚啊,

一想到巴夏礼跺脚大怒,声称要严惩叶名琛,哪怕是在战后议和成功,中国答应了大英帝国所有的条件之后也要把这叶总督抓捕起来的那种气急败坏的模样,中将就不禁发笑。

还不是叶总督严重的落了巴夏礼这位广州领事的面子,让他气急败坏,一心要扳回来么?这点子城府伎量。当真是让人一眼就看穿啊。

带着一丝疲倦地微笑,中将又向一群年轻的外交使节们笑道:“先生们,无需紧张,也不用气恼,还是让我们的大炮对着这些中国佬说话吧,他们会听懂的。”

对海军中将的这句话赫德只是皱了皱眉,对方的轻视他早就看了出来,不过身为堂堂的帝国中将。兵凶战危,居然如此草率。让他不自禁的觉得危险。

不过他只是文官,和谈由他做主,其后地事情,却由不得他了。

倒是李泰国听闻后很是兴奋,挥手道:“对。这些野蛮人只能听得懂大炮的声响!”

赫德冷笑一声,也顾不得与这些人再周旋下去了,他站起身来,向着四周人群半鞠躬道:“诸位,我要书写此事地报告,先告退了。”

众人无话,由他退出。赫德转身而出,只是到得船舱门前时却停住脚步,回转过身,向着李泰国正色道:“先生,我们眼前的这个敌人,绝不是未开化的野蛮人。”

第二天的天明时分,英军舰队准时升火起锚,到得火炮的射程之内,由海军中将地坐舰打出旗语。三艘主力舰超过一百门的火炮渐次开火。

因为轻视海州的防御力量,海军中将选择了V字型的进攻阵型。事实上,整支舰队形成了三个波次的V字型的攻击阵型。这种冲击阵形可以最大限度的发挥出舰炮地火力,而防护能力显然有所削弱。

三艘火炮配制接近三百门的主力舰是第一波的V字型主阵,在转弯攻击之时,中将下令使用了昂贵的蒸汽动力。

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有了铁甲舰的苗头。而且蒸汽动力将缓慢的成为主流动力。不过比起风帆来,蒸汽动力显然太过昂贵。它需要大量的优质无烟煤做为动力,而以现在军舰的吃水和负载能力,船上装载的无烟煤如果全程用来做动力地话,将是不可承担的损耗,哪怕是英国海军,也承担不起。

不过在调整阵形进攻战斗的时候,蒸汽动力显然比风帆要方便快捷许多。在中将座舰的旗语指挥下,第一阵形的三艘主力舰迅速进入攻击距离,他们横过舰身,开始无限制的对岸边地炮台阵地进行轰击。

轰隆隆地火炮声响开始逐渐响了起来,在主力舰身后,有两个波次的江防炮艇也进攻了攻击距离,在主力舰开炮地间隙,可以听到他们小口径火炮轻微的轰击声响。

这个时代,正处于大舰扩张与火炮改革的重要关口。很快,火炮的技术将会彻底压倒装甲舰,无烟火药与各种退装装置,还有破甲弹的出现,这些改革使得军舰攻击岸防永固式炮台成为不可完成的任务。甲午战争时,哪怕是全胜而骄狂之极的日本海军,也不敢去攻击旅顺口的中国炮台。而在今天,正是处于火炮与军舰齐头并进一起改革的年代,军舰的火炮越来越多,装甲越来越厚,火炮的口径也越来越大,而与岸防炮台工事的对决,就单纯的成为了两边火炮数量与发射技术的较量。

当然,还有勇气与决心。

在十年之后,美国海军以纯粹的铁甲舰攻击意大利人在利萨岛上的要塞炮台,整个舰队以每艘船超过百门大炮的庞大火力轰击了要塞两天,结果两天后要塞上的八十八门小口径火炮仍在轰鸣,而美国海军是死伤惨重,还有铁甲舰被打的失去动力而退出战斗。

如果单纯战舰的吨位和火炮的数量来说,拥有超过五百艘军舰和五千门大炮的美国海军当然是当时的世界第一。南北战争中,北方强大的工业生产能力造出了这些看起来威武无敌的铁甲舰,而论起战斗技巧和勇气,美国海军在当时还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菜鸟。

只有英国海军在那个时代才是真正的技术与勇气结合的代表,他们承载了几百年英国海军的光荣传统还有流传下来的超卓技术,不论是在大海上与风浪博斗的技术还是对着敌国土地开炮的技术都是无与伦比,当世无敌。

在海军中将的指挥下,三艘主力舰为主,十余艘小型炮艇为辅,从早晨七点左右,英军的火炮就对着海州的岸防炮台进行着仿佛无休止一般的轰击。

这个时候在炮弹上还没有什么花巧可言,一颗颗黑色的圆形实心炮弹不停的被大力推击到海州军港的山上,落在那些暴露在外的炮台前后上下,一颗下去,就激起高耸入云的灰尘烟柱,然后沙石乱崩,形成了一股股巨大的沙石形成的烟尘。

由于无烟火药还没有发明出来,英军每开一炮就有一股浓烈的烟雾弥漫开来,过不多时,第一梯队的整只军舰的舰身都仿佛被烟雾所笼罩了。

好在海上风大,强劲的海风把一股股浓烟又迅速吹走,使得炮手们在火炮发射后的短短间隙后又继续开火。

除了主炮手外,其余的辅助士兵们忙着搬运火药与炮弹,整个军舰的炮兵们全部都是训练有素,他们掌握着良好的节奏,既可以不停的打击着对面的岸防炮台,又可以使自己的行动并不那么慌乱。

每开几炮,就会有士兵清理炮膛,或是用清水冷却已经变的滚热的炮身。不停的火炮击发把整个军舰带的不停的转动,而所有的士兵却是显的游刃有余,并没有任何的影响。英军开炮轰击十余分钟之后,海州的近岸炮台才开始还击。与英军掌控的节奏相比,海州炮台的还击虽然也是凌厉,乍听起来也是有超过百门的火炮在还击,不过这些火炮还击的节奏并不一致,显然是炮手的训练不足,而第一波还击的炮弹根本没有打在有效的攻击范围之内,还是隔的老远就落在了海水之中,徒然激起了一股股的水花。

海中游鱼不知何故,被这一颗颗炮弹打的跳出水面,一发炮弹落水之后,总有不少海鲜陈尸水面,过不多久,就是白花花的一片。

对海州炮兵的这种表现,英军士兵并不意外。在十几年前攻打虎门的时候,他们就见识过了中国炮兵的水平。等几乎没有死伤的打败了几千士兵把守的虎门之外,英军赫然发现,对方使用的大炮有多么的简陋与落后,而对面的中国兵就是凭着一股勇气凭着这些落后英国两百年的陈旧火炮一直抵抗到死为止。

有着这种自信的英军炮手们并不在意淮军的回击,仍然不紧不慢的填发火药炮弹,然后瞄准,向着开火还击的淮军炮台倾覆着炮火。

在几百门火炮的恐怖火力攻击下,海州港口不高的石山仿佛被巨手梳理了一遍,原本青碧色的山体突然消失不见了,树木要么被炸的飞上了天,要么就剩下一点残枝,趴伏于地。整个山体的草皮大多被犁了一遍,露出光秃秃的石岩,而刚刚还在开火还击的炮台有不少被炮弹命中,虽然没有被炸飞到天上,却也是鸡飞狗走混乱不堪,几座炮台一起哑了火,只有零星的火炮声响还在继续着,顽强的向着停泊在海面上的英军军舰还击着。

在炮战开始的时候,海军中将还有点担心,毕竟这些天来,这些外交官员不停的在向他灌输着淮军不同于清军的战斗力,炮战过一小时后,他终于放下心来。

淮军的火炮确实不少,不过与英军的火炮相比,仿佛准头差了许多,击发的速度也慢了许多。看来不论火炮的多少和炮台是否坚固,还是要看双方士兵素质的对比,到得此时,中将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看起来,淮军与清军,并没有本质上的变化。

(214)教员与学员

他放下一直观察着对面要塞阵地的望远镜,向着站在身边的一群军官和赫德等人笑道:“止前看来,打破要塞没有任何的问题。”

在场的所有人都点头表示赞同,虽然淮军的火炮还在不停的还击,不过在场的人除了那些外交官外都是久历沙场的悍将,自然知道眼前这海州要塞在技战术上远远不及英军,既然岸防火力不足以压制军舰,登陆做战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陆军少将约翰.米歇尔负责此次在陆地上的军事行动,身为一个参加英国陆军超过三十年的杰出将领,此次在远东局势极度微妙和危险的时候被从印度先是派到香港,然后便是海州。在广州,他几乎没有打过象样的一仗,那边的包令指挥失措,而且对海陆两军控制极严,没有办法,包令是香港第四任总督,是大英帝国派驻中国的公使,所有的中国事务都由包令决定,从年初开始,在广州厮混了几个月后,英军一无所得。

如果包令的决心更大一些,行事更果断一些,约翰米歇尔将军早就把广州城给拿下来了,对此,他深信不疑。

还好,海州这里距离广州和香港太远了,那些自视甚高的使节团成员一个都不在,取而代之的却是这些年轻而莽撞的外交官么。

米歇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些年轻的外交官们,还是太年轻了。他们太过莽撞,其实海州战略包令没有想明白,还只是在试探之中,而这些外交官们并没有使用大英帝国耐心等待。分化拉拢,然后利诱威胁等诸多行之有效的手段,而只是一味的逼迫,这样,就非得使用军队的力量不可了。

而放出军队之后,短时间内。外交官们是没有办法把中国地事情再拉回他们自己的轨道了,大英帝国的事业,始终还是掌握在忠诚而勇敢的士兵们手中。

他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下巴上的八字胡须,然后向着海军中将道:“对面的要塞中显然充斥着大量忠勇地将士,在火力远不及我们的情形下,还在殊死抵抗。既然这样,在现在登陆太过鲁莽了,还是等我军炮火有着压倒性的优势才能登陆做战。”

海军与陆军军种不同,虽然这一次远征在军事上当以海军中将为主。陆军只是海军陆战队的做用,不过约翰米歇尔也是堂堂的陆军将领,他的意见当然也代表着军舰上载的陆军将士的意见。

显然,米歇尔是一个用兵非常谨慎的将军,他并不打算在敌军炮台还有抵抗能力地情况下就强行登陆,万一有几颗不开眼的炮弹落在运输舰和小艇上,这样的死伤却是英军无法承受的。要知道英军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从开战到打完,死伤加在一起也没超过一百人。而一艘小艇上可是坐满了人,一颗炮弹不开眼落到船上,那可当真不是耍的。

听得他如此一说,各人都是侧耳倾听,果然对面山上的要塞炮台还在顽强的开火还击着,三座大型炮台,再加上星散的八座炮台。一共十一座地要塞炮台修山而建,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况且,在座的人心里都清楚,中国人也就是落后在武器和战术上,其实战志意志并不薄弱。虎门炮台一战,清军连提督关天培在内所有人几乎全部战死,英军的死伤却是有限,清军坐拥炮台和三百余门大小不一的火炮,却实在是打的不好。

镇海一战,清军三个总兵都战死了。几千兵马也几乎全部战死。镇江一战,满兵两千全部战死,无一投降。

在中国,懦弱的是那些当官地,而普通的士兵在抵御外侮的时候,并不孱弱。

眼前的这座海州要塞,看起来也是要坚决抵抗。而不是那些闻风而逃。众人想想也有道理。淮军是新兴的军事集团,训练严苛军纪残酷。据很多情报的分析,淮军战斗力极其坚韧,表现出来的战斗意志远远超过了清军和太平军,这样一支军队,是不可能在打击面前迅速跨掉的。

虽然如此,众人却是并不在意,只是都微笑道:“对要塞的打击当然不可能在短短的一小时内结束,我们要打到他们不再还手为止。”

在这五月中地寻常一天,海风一直吹个不停,整个海州港口的方圆几里之内都能听到轰隆隆的炮响,还有那刺鼻的硫磺味道,顺风直飘入内陆,熏的人鼻子痒痒,眼睛生疼。

要塞炮台的抵抗当然还在继续,不过凡是有心人都能听的出来,外海地那些洋鬼子地军舰的火炮错落有致,打个不停,而海州要塞这边地抵抗却是越来越弱。

隔着一座座连绵的山脉眺望,海州沿海的要塞山上乱石崩云,不停的有大片的山石被炮弹打的飞到半空,影响间,仿佛还能看到淮军的军旗招展,不过怎么看去,那军旗也是低垂无力,没精打采。

就在要塞庇护的身后不远的两三里处就是水师学堂,残留的英军教官已经宣布暂时中立。他们是英军的退役军官,自己的母国又不是在被侵略,而是侵略别国,所以这些原大英帝国的海军军官就留在了水师学堂之内。

这一次,他们并不曾在二楼的大会议室里呆着,而是爬到了整个教学楼最高的六楼楼顶,那里原本就是这些教官们最钟意的地方,坐在这当时难得的高楼楼顶,在藤蔓环绕之间喝着下午茶,吃着由英国聘请来的厨子做的甜点,然后悠闲的谈天说地,对这些自诩精英的海军教官来说,是一种在异国难得的享受。

水师学堂第一期是二百人的学员,因为张华轩急着扩大海军的规模,第二期就招收了六百名学员,由二十多个英国教官和第一期的老生带着学习。

现在这个时候,八成的老生和九成的新生都挤在了淮军的四艘主力舰上赶往天津外海,威胁大沽炮台,而留在校内的学员寥寥无已。

原本,在英国人的刻意影响下,这些学员在这个时候也会饮下午茶,然后休闲聊天,不过在今天这个时候,他们也顾不得教官们的脸色,也同样爬上了六楼,远眺着外海那边的战况。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物,虽然海州的海边是层层叠叠的山脉,而水师学堂与港口那里相距极近,中间并没有什么山脉和建筑物的阻挡,所以隐约之间,可以看到火炮击发时的白烟,同样,也能看到建筑在连岛和云台山上的淮军炮台正在开火还击。

与那些悠闲观战的英军教官不同,留驻在水师学堂内的学员们在昨晚就得到训令,不准外出,严禁参加任何战斗,他们现在的任务,就是留在校内正常学习。

学员们对如此的命令当然不能认同,不过淮军的军纪严苛之极,任何敢于违抗军令的行为都是绝对不会被宽恕和原谅的,遵守军纪已经成为深深的烙印烙在了学员们的灵魂深处,他们此时虽然一个个握紧了拳头,紧张的看着前方炮台与敌人军舰的战斗,不过无论如何,也是不敢违抗军纪,冲出校外到要塞去参加战斗的。

一个长相清秀的学员急的直跺脚:“为什么大帅当初不继续建炮台下去,而要听道格拉斯的话,把炮台的数量和炮位都削减了,如果依大帅当初的意思,建二十座以上的炮台,配置五百门火炮,英国佬是绝对不可能冲到岸边的。”

他的话得到了大伙的赞同,一个面色黝黑的学员紧张的观察着远方的战况,一边扭着脖子应和道:“是啊,咱们的火炮还是太少了,不过如果咱们的四艘战舰还在,依托着要塞炮台机动,那就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了。”

“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很多学员都面露激昂之色,如果真的是战舰也留在港口内,那么他们自然也有机会上船与敌人交手,身为淮军军人,绝不会坐视敌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冲到自己的国土之上!

在一片激昂声中,倒是也有人开口道:“其实如果能找几艘大船,在开战之前就凿沉在入海口那里,这样,英军的舰船冲不进来,咱们就稳如泰山了对这样的保守看法,所有的学员们当然都是嗤之以鼻,并没有人赞同。年轻人激昂的指点着江山,议论着淮军要塞炮台与英军军舰对轰的得失,他们却是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那几个留守的英国教官,也是正在讨论着与他们相同的话题。

“我总觉得不对。”一个英军教官先道:“其实最好的策略,就是先封堵外海,虽然没有军舰,不过海州内港里有不少吨位很大的商船,用要塞炮台掩护,可以顺利的把港口封死。清军不知道这样的做法,不代表淮军也不知道。”

他耸耸肩,略一回头看着那些慷慨激昂的学员们,悄悄笑道:“看吧,连我们的学员都知道。”

(215)国家

海州的学员确实是这些英军教官们的骄傲。

他们一个个来自海州与淮安,还有徐州的城市与乡村,毫无例外的,他们大概都受过私塾制的启蒙教育,比之这个时代中国可怕的文盲现象,这些青年应该全部是中国人中的精英。在受过教育的人群中,这些学员显然也受过精心的挑选,他们勇敢但不莽撞,身体壮健,勤劳而服从命令,虽然在创造力和捣蛋调皮上不如英国本土的学员,然而所有的教官都承认,这些中国人有着举一反三的发散性思维,并不如这个国家整体上都带着一股僵尸的味道,他们睿智而聪明,第一期的二百名学员才学习了一年多时间,已经出色的象是在海上干了十年。

毫无疑问,假以时日的话,他们会是极其优秀的海军军官。

所有的教官都坚信这一点,并且相信,在二十年后,这个海州不起眼的地方将会培养出大量的合格的海军军官,而前几期毕业的学员在经历超过十年的海上波涛后,会成为不比大英帝国海军军官逊色一星半点的极其优秀的海军人才。

带着一点欣赏的眼神,一伙英国军官又鬼祟的收回了视线。

淮军军令部长昨天的一纸军令来的当真是好,不然这些教官这时候就该极度头疼了。如果学员们当真也上了战场,很显然,战败后的淮军当然会割地赔款,而淮军治下领地内的人民也自然会对英国充满恶感,而这些上过战场与教官们祖国的军队干过一场后,是否还愿意听从这些侵略者讲述的课程,是否还对这些学识渊博而又实战经验丰富的教官们衷心拥戴?

这当然是一个复杂的命题,没有人答的清楚。

身为前大英帝国海军地一员,眼前的这些教官没有人会乐意看到自己祖国在远东这里失败,然而不到两年在海州的经历。又使得他们深爱这一片土地与端坐在自己教室里的优秀学员们,他们并不希望这些学员的国家受到自己祖国地侵略,也不希望这些学员被伤害了最宝贵的自尊和自信,而如果成全了后者,就无疑会牺牲前者。无论如何取舍,都不是这些教官们心甘情愿可以接受的。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地叹息声响。

这一场战争。显然又是一场帝国在远东扩大利益范围地殖民战争。现在的这些教官,在若干年前,也是这一场又一场的殖民战争地急先锋。

在当年。他们没有任何愧疚之心,现在,仍然没有。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放眼天下,不论是亚洲还是非洲,还是美洲,哪一个大洲不充斥着被殖民者的鲜血与苦难。英国如果不是成功的成为一个殖民帝国,成为文明世界的一分子。岂不是也要落个被人鱼肉的下场?

国家之间,永远都没有所谓正义的东西存在。

不过抛却这些国家与民族的大义情感,回想起在海州教学的日子时,这些教官原本激昂地心态又变的沉稳下去了。毕竟,把国家分化成一个个独立的人的形状时,是很难保持着超然的心态的。

一个教官耐不住现在这种尴尬的气场,自己打着哈哈取乐道:“据我们地了解。淮军地炮兵使用的极多。战场经验也很丰富,为什么如此地不堪一击。难道我们离开海军这么一点时间,他们又有长足的进步?”

没有人理会他,这委实是一个太过拙劣的笑话。开口的教官尴尬的一笑,不远处的海面上,火炮仍然在密集的发射着,轰隆隆的炮声响的令人心烦意乱,显然,海州要塞这边的抵抗越发的微弱了,现在各人听到的,只是海面上那一声声单调的火炮声响,一声声的敲打在人心上,令人烦闷不安。

终于又有人忍不住开口道:“这一场该死的战争大概会让淮军集团明白他们现在处在世界的何等位置,不能处在食物链的顶端当然令人遗憾,不过这样也好,他们在与英国缔结合约之后,仍然是亚洲的霸主。大英帝国需要它成为远东合格的代理人,用它来抵御俄国佬的野心,镇服那些不开化的野蛮人。”

他笑了一笑,接着道:“比起那可笑的矮小食鱼民族日本人,还有我们可爱的殖民地印度人,中国人更聪明和勤快,也更有勇气,我想只要淮军集团的那位大帅能明白这一点,与英国只能采取合作而不是对抗的态度,他所能得到的一定会远远大过他失去的。”

这位说话的教官在退役前已经是一位海军上尉,他的见解,也是流行于伦敦和新加坡以及香港及德里的论调,大英帝国的殖民体系其实已经不堪重负了,哪怕是现在中国这种混乱的几乎是无中央政府的情形,吃下中国,也不是大英帝国的国策。他们真正需要的,只是一个在远东能抵抗住俄国扩张的脚步的二等国家,它将成为大英帝国的真正盟友,为英国在亚洲的稳定统治而贡献力量。

这样看来,已经开化向着文明前进的中国淮军军政府显然是一个合格的代理人,这样的结果,倒也未必是最坏的。

身为这个时代英帝国的军人,他们的骄傲是天生俱有深入骨髓和灵魂深处的烙印,根本无可改变,在这个时候,自己国家的军舰正轰击着他们所服役的水师学堂不远处的要塞港口,而这些同情着自己学生的教官们,却是经心的设计着他们自以为合适的中国的未来发展道路。

显然,海州之战在这些更为了解淮军的前英帝国军人们的眼中,也是海州方面必败,等舰队打跨了要塞炮台的火力之后,陆战队分批上岸,彻底摧毁岸上炮台的抵抗后,在英军的眼前,就是一马平川。

打下海州,斩断淮军现在唯一的对外港口和铁路运输中心,威胁统治中心和工业基地淮安,然后再与淮军集团的高层谈判,就可以干净漂亮的结束这一场战争了。

炮声还是响个不停,水师学堂的内一片肃静安详,仿佛与世隔绝一般。然而就在这学堂之外,很多生活在港口附近的渔民们都走出了家门,一个个面色阴沉,观看着不远处海面上大炮吞吐而出的火光。

海州原本没有港口,这些渔民只是靠海吃海,所有的山脉在这一片港口前都断了层,使得附近的渔民可以轻松的借着这个天然的深水良港出海劳作,用自己的辛苦工作换一份温饱。苛捐杂税永无止境,使得他们一年到头的辛苦往往就这么打了水漂。

如果换在两年之前,哪怕港口处打生打死,这些温饱尚且艰难的渔民是绝不关心的。虎门的战争就曾经如此,外海打的如火如荼,港口附近的渔民一样给英军军舰送着补给,不为别的,就因为英军会付给货真价实的鹰洋。

国家,民族,这些虚幻的词汇在百姓眼里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如果连饭也吃不上,官府平时欺凌,到了收税的时候却向着自己的百姓张牙舞爪,这样的朝廷和国家,是激发不起人民真正的爱国心的。

中国在近代史上所受的侮辱极多,也使得广大的智识阶级极为愤恨,然而究根查底,整个中国的老百姓们却只有一层朦胧的映象,好象是饭后的谈资,大家说个新鲜,也就罢了。

三元里的暴乱只是因为英军的烧杀抢掠,激怒了一方百姓,使之奋起反抗。义和团的暴乱只是因为洋教徒欺付老实巴交的山东农民,而洋货又逼的大家喘不过气来罢了。

国不爱我,何谈爱国呢。甲午一战后的日本何等穷凶极恶,俄国割占了多少中国的领土,然而在两国交战时,多少的中国百姓分别为两方效力,俄方抓到了枪毙,日方抓到了砍头,于是两个强盗在中国的白山黑水大打出手的同时,还分别惩罚了不安本份在双方之间寻几口饭吃的中国农民。

两年前是如此,可两年后的今天却是绝然不同了。

淮军一至海州情形就大是不同,给地主打了千百年工的佃户突然有了自己的土地,渔民们不用在打渔归来时还要在卡子上缴出自己辛苦得来的收获,日子突然好过起来,大老爷们也不再下乡下催赋,而是带着大伙修路造桥,挖沟补网造船,渔民和农民们盛赞知州周攀龙的同时,也如同其余各地的百姓一样,悄没声息的在自己家的正堂里供上了淮军大帅的画像。随着港口的兴建,外来贸易的船只越来越多,城里需要人手,港口需要老手渔民,待遇工钱越来越高,而在官府的监督下,那些原本不拿老百姓当人的富商巨贾们也变的分外客气,再也不拿人当牛做马。

海州富了,老旧的城池不见了,百姓们的家里有了余粮,手里还有了闲钱,在淮安派出的宣传人员的笔下和编造的戏剧里,这一切当然归功于英明神武的大帅,还有保护大家今日平安的淮军子弟。

(216)心腹大疾

到了是今天,港口外海轰隆隆的炮响惊动了激怒了这些老实本份的渔民们,传闻中那穷凶极恶的洋鬼子们又来打海州的主意,附近乡村里的渔民和最偏僻的山坳里的山民都走出了家门,他们神情不安,饱含愤怒,他们看着不远处腾起的火光而胸膛起伏,他们没有受到组织,却因为最朴素的感情而走出了家门,很多人自发的带着家里的锄头叉把,临出门前,磨的锋利雪亮。

然而百姓毕竟是百姓,非军队可比。熙熙攘攘哪怕十万众,究竟作用有限。

现在耳听得大炮声响,眼见得乱石崩云,意气虽在,一心也欲为大帅和淮军做些事情,然而究竟如何施行着手,却是茫然无措,而敌人攻势越猛,虽然个个还是壮勇,却也是有害怕无奈之感。

近海口的渔夫山民如此,海州城内却也是这般景像。原本的州城内居民这二年来所得好处更多,而感受得知的淮军的宣传手段也越发的多,所以受恩深厚,而淮泗徐州一带在清朝是有名的民风强悍,居民好勇斗狠甚是难治,清季晚期,不少大臣建议在这一带招兵,议者就常有淮泗海徐一带民风可用,招为兵勇当为精兵的议论。

所以不论海口那里声势如何惊人,总归这些感觉已经与淮安的政府一体,与州衙利益一体,与淮军将士利益一体的州城民众也是自发而出,他们满脸义愤,有不少人看着远方腾起的烟雾而热泪盈眶,然而与那些茫然的渔夫山民一样,他们也没有组织,更加没有武器,有不少人在怀里掖着一把菜刀,心里就好象有了保障一般,而究竟这一把菜刀在洋兵入城的时候有什么用。却是天晓得。

“民气可用。”

张华轩与丁宝桢两人挤在一座轿子里,轿子是清朝贵人所用,自扬州送到淮安的,保不准琦善等钦差大臣还曾坐过。不过张华轩不喜欢,由官产发给商行变卖,送到海州来无人敢买。闲置无用,今天这一种场合,坐在轿里更加合适些,所以就与丁宝桢在轿里并排而坐。

与丁宝桢而言,他原本的理想当然就是坐上这种八抬的大轿,自三十三岁那年中进士后,不论怎么心怀天下。个人荣辱似乎也不能不放在心上,建牙开府起居八坐,这当然是清季时众人的奋斗目标。不过这时候和淮军大帅一起挤着坐轿,似乎有点滑稽别扭。又有点僭越之感。

不论如何。大帅这一两年内可能就会称帝。此事传出去,还不知道如何。裴寂坐御榻与唐高祖并列,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怀着乱七八糟的各种心思,他对张华轩地话只能敷衍道:“这是大帅的教化之功了。”

“哪里。”张华轩也是有些悠然自得,这一向来只是骑马出行,坐这种大轿倒是感慨古人当真会享乐,他向丁宝桢笑答道:“我有什么教化之功可言?教化是有什么用,说到底。得给百姓实在的好处。不然,今天大伙就知道洋兵犯境。可还有人敢出门来吗?”

这话说的虽然有点自得的味道,不过终究是实情,丁宝桢也没有旁的话可说,只是简略答道:“大帅这话高明之至,所言地确。”

张华轩何等人,丁宝桢魂不守舍的模样尽落他眼中。仔细一想,便知端底:“老丁你不必如此,想想看,淮军的炮营我调走了一半以上,要塞那里,敷衍几炮,晚间就不打了。撤出要塞,示敌以弱,明儿一早晨英军保准登陆上岸,直扑州城。港口距州城十里左右的路程,杨英明率炮营劲旅,还有海州镇六百官兵先打伏击,然后以骑击夹击,英军满打满算两千人左右,咱们骑兵就和他们一般多,以中军镇的战力,可保无事。”

说到这里,张华轩也不能不遗憾:“就是杨英明左宝贵苗以德这三个小子,混账之极,说死了也不准我亲领大兵,这一条,我很不欢喜。”

何止他不欢喜!

丁宝桢是什么脾气,他自信军伍之事,也完全可以得心应手,打两千英夷以倍数淮军击之,有什么困难?说到底,他以军令部长之尊亲自领兵,也是说的过去的。不料张华轩也是振臂欲上,他只得领着一帮将领苦劝,最后,终于定了由杨英明领骑兵,左宝贵总领步兵,协同会战地章程,而他与张华轩两人,都留在城中静候消息。

说到底,若不是张华轩巴巴儿的赶来,怕是没有这么许多麻烦。

人同此心,与英夷一战可以洗雪十六年前南京条约之耻,这样大事,张华轩热心,旁人自然也不甘落后,留驻州城,算是有运筹指挥之功,也还罢了。

只是突然想起北方战事,便向着张华轩发问道:“大帅,这阵子全在盘算与英夷的战和大事,连淮安阎丹初那边也不及敷衍,这里事了,我是回徐州,还是仍赴淮安。”

张华轩略一思索,便笑答道:“还是去淮安吧,明日战罢,总要和英夷有一阵子扯皮。据我估算,英夷这一番在中国的主力尽数在此了,没了陆军,留几艘军舰有什么用?仗打败了,总有有人出来收手。军舰长期停在海上也是无用,怕是会回香港,着得力地人来重开谈判,若是没有人来,总归我有大批俘虏在手,英夷短期内也无兵可用。调集特使来华,再派大兵前来,与法国商谈合作,两国一起行动,算算,最少要等明天夏天了。”

他悠然半躺在轿子地壁上,微笑道:“到了那时候,南京咱们也打下来了,以全国统筹之力再与英法交手,可能获利更大。”

说到这里,倒是他也想起一事,便向着丁宝桢道:“英法不过是小患,而俄国才是腹心大疾,咱们万不可小心。你淮安事了也不必到徐州来,北方战事也很快就要完结了,咱们在国内可以放心了,南方地情形你大约也知道,淮军五个镇就可横扫,日后最重要的,还是要在北方防着俄国人,军令部要把这一层把握好,调兵布防设置内镇都是军令部的事,配给装备武器发放也是军令部的事,凡是部务里向着北方的都要先行,此是重中之重,不可不慎。”

现在与历史不同,清廷对俄国向来没有太多警惕心,而俄国人在此时的形象也算不得穷凶极恶,谋求极北边地,对清朝来说也算不得是什么不可接受的要求。所以奕山为黑龙江将军,而俄军几千人沿长而下,设立军屯,奕山也只是略加关注,期待于抚。

而“抚”字一说,原不过就是丧权辱国,以国土换取俄国在条约上的支持。事实可见,俄国地胃口大地离谱,先得极边之地,然后谋取东三省为黄俄罗斯,日本确实可恨,不过若无英国扶值日本抗拒俄国,怕是东北早不复为中国所有。

如此生死大敌,张华轩决心将以一国之力相抗之,绝不懈怠!

倒是军统的情报,涉及到清朝或太平军时,总归还是顺手,不至于一筹莫展,然而各国内部情形布置,却是两眼一抹黑,完全无从着手处。而张华轩记性再好也只记得大概走向,具体如何也记不清楚,况且,就算是记得清,现在时局发生变化,到底会如何演变,也无从猜测。

总归是俄国野心难制,若是迟迟不能平定北方,怕是有不可测之祸事出现,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不免得有些心急,向着丁宝桢喃喃语道:“海州这里事了,我仍回徐州,甚至可能到济南。北京一下,便到北京。身处北方处置大局,阎丹初当然也随我到北京,政务处改为内阁后,现在地人手大约都到北京。你留淮安,预备南伐的大局,至于淮安并海州的政务,我拟意都交给周攀龙,让他任江苏巡抚,你意下如何?”

淮军眼看就要得国,以前的那一套班底自然都要攀龙而上,到中央任中枢大员,淮军的政务改制已经着手进行,以张华轩雷厉风行的手段,怕是要立见成效,等淮军一路高歌猛进到了北京之后,事事方能如意,不至于不凑手。

现在隶属淮军的官员幕僚已经不少,丁宝桢心里清楚,有不少都是预备位至督抚的,这个周攀龙早年就是知州,这几年在淮军领地内做事也很见成效,任一个江苏巡抚算不得什么,怕是还有可能直任两江总督,也未可知。

他当然没有什么反对意见,政务的事,军令部插手显然不对,现在张华轩垂询,不过是多年老友,类似闲谈。

当下只是微笑,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道:“现在有海州镇、徐州镇、庐州镇三镇,将来还要设南京镇与苏州镇、南昌镇,六镇总归有三万人以上,可保两江平安,以军令部所见,还是要设两江提督,以总其事。”

(217)镇之以静

这两江提督之设,算是后世大军区之辈,张华轩现在并未考虑及此,随着丁宝桢话头随意想了一下,总觉得现在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左宝贵算是不错,不过让他统领整个两江的内镇军务,总是为时尚早。而其余将领,也不能尽然放心,虽不至于有尾大不掉之患,不过三省防务交托一人,暂且还真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个又不是清廷的提督,淮军的内地军镇慢慢要扩张实力,才能名符其实,而疆域分化而设提督,张华轩还要细想。

当下只能敷衍丁宝桢道:“这件事操切不得,况且淮军野战获胜更加重要,内镇的事是万世法,却并不足以在此时有什么奇效,不必这么着急。”

丁宝桢也知是理,当下也没有旁的话可说,两人索性闲谈,因适才提起人才的事,张华轩先笑道:“张之洞这一次算是被我整治的不轻。”

丁宝桢也笑,他自己就是翰林出身,张之洞现在还没有中进士,那点子名士脾气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只是私底说起来,总归是孔门一脉,需要有些照应才是:“张孝达这一番历练也算足够了,可怜他瘦皮猴子一样的身形,居然跟着中军镇一路厮杀,河南战事一了,还是让他做文职罢?”

两人想想张之洞的瘦弱身材,再加上走路时没有正形地模样。^^^^怪不得有人以猴相来称谓。都是摇头而笑。

“确实,孝达做淮军将领是难了些,也太恶作剧。况且我也只是磨磨他地脾性,将来,还是会让他做清要官,他的脾气,摆脱不了名士架子,这一番见了真章。以后做事会有通盘的考虑,让他在地方屈才了,还是到中枢襄赞枢务的好。”

张华轩心里可是清楚,张之洞这个人敢于任事,这一番历练出来,怕是胆子更大。具体如何他还不清楚,可不敢把这个人放在督抚的位置上,这个人在湖北的时候号称屠伯,用的银子如同泥沙一般。所营建的事业,十之**都是好大喜功,全无成效。^^^^让这样地人到地方任亲民官,他还没有这个胆子。

丁宝桢也不觉得张之洞适合担任地方封疆,所以并无话说,两人又随意闲聊片刻,出得州城热闹所在,到达海州州衙正门前,方始落轿。

适才在新城之内,张华轩举目看去。尽是高楼幢幢,一时间竟有时空错乱之感,淮安虽然也有不少楼房,不过中西各半,倒是与张华轩记忆中的上海类似,而海州这里,却是绝然不同。令得他感慨万分。

落轿之后。周攀龙等州衙官员上前迎接,自海州开港以来。张华轩倒是头一回至此,放眼看去,给周攀龙配给的全是在淮安千锤百炼过的精英,想来此人治政只要不多生事端,自然就水到渠成。

一两年后,求是学堂的学生毕业之后,各地督抚州县都会有大量得用的人才,做起事来,要比以前更加顺手。

他脑子里想的这些,而眼前这些州县官员们却是另外的想法和表情。外海与要塞那里还在打炮,虽然不及早晨时密集,不过炮声不停,各人的心都是七上八下,慌乱不堪。

而且当时地官员,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真的亲民,这一天下来,州衙请内卫和令警察部到处查看,发觉州境内百姓们都惶惶不安,不少人都带着锄头叉把菜刀这样的武器,这样地情形类似于暴乱,在这些官员的眼里,算是内外交迫,外有强敌,内有暴民,万一有什么变故,就会把在场的大人老爷们压的粉碎。\\\\\\

倒是此时看到张华轩神情轻松,各人的心思不免得也为之一变。眼前这位爷二十出头就成了事,手绾兵符每战必胜,虽然不是当真上阵的武将,没有那种温酒斩颜良的武功,不过就淮军的战绩来说也很难与这位大帅脱离干系,既然现在要登九五大位地大帅都这么形若无事的在海州这里,想来海州的事,也并不相干。

这么着一想,不少官员都回过味道来,纷纷上前请安。^^^^

张华轩拿眼一看,却见自己的小舅子翁同和也在这人群之内。他略一思索,便想起翁同和这一年多来勤勉做事,那学习政务的差使早就革了,阎敬铭做事不问派系,也不管各人与张华轩关系如何,前一阵委了翁同和东海县的差使,海州原本是直隶州,兵荒马乱的也没有改制,按说以今日海州管辖八个县地范围,早就能升级成府了。

当着这么多人,倒也不必与翁同和多假辞色,当下只拉了周攀龙地手笑道:“海州这里,怕是还要乱一阵子,一切倚仗。”

周攀龙知道他只等战事一结束就会离开,不会多呆,这时候说的话当然是慰勉地意思,于是也打起精神,回道:“蒙大帅垂爱委以州府之任,这原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所在,不敢言辛苦。^^

“好,重开谈判之后,我的意思是教别人过来,你专心恢复商贸生产,不可多心。”

说不多心,周攀龙却还是眼皮一跳。

这一次与英夷会谈,周攀到到得此时方才明白,自己所行所言多不合大帅的意思,正惶恐间,终蒙开革了这一桩差使,却也是万幸。

清季的外交人才,先是以恭王闻名,此人以亲贵专任总理外交衙门,与各国使节还算说的上话,做事也很认真,老实说,看大事也算准确,比他的四哥要强的多。不过现在恭王还没起来,也不必说得。再往后,便是李鸿章,他以相国北洋大臣之尊,挟多年领兵做战的威势,动辄倚老卖老,耍痞子腔与人说话,便是外交场合说错了,也能强扳回来,所以交涉时,不论实际如何,场合也能撑足了。而实际如何?弱国无外交,与日和谈一事,耗尽心力尊严,将死之人苦苦哀求,一切也说不得了。

倒是这个时候,李鸿章未曾蒙曾国藩教授“顶经”算不得老奸巨滑,脾气也未受摧折,现在他在淮军内也不算得意,毕竟是前清翰林,以前是乡间郡望,这样的人,给他一个副总镇,也是无用,拢不住他。\\\\\\

倒是用他这点外交上的悍劲,好好敲打一下战败后的英国,给一个外务部的名议,让李鸿章领着人和那帮英国佬会会也罢。

这些计较,也不必全为人道。寥寥几语安抚周攀龙后,周攀龙倒是先不安道:“大帅,内卫和警察部的人查察过了,整个海州有过十万人不安于室,操械聚集一处,虽民气可用,不过不经统管,惟恐出事。”

他确实是惶急,原本这些事不归他这个文官管辖,左宝贵单独料理,出了事也是海州镇的干系,不过现在大帅人就在此,海州镇自总兵以下,全部在港口之外设阵地预备抵抗英军进袭,若是此地变生不测,当真是百死莫赎。

想想也确实危险,张华轩自起事以来,在淮安则出入有数十亲兵围护,后来声势越大,护卫的力量越强,到了现在,淮安的府邸有若一座军事堡垒,没有大兵,休想攻入。

到徐州后因是战地,阖城内不少文武将佐,还有中军镇保护,虽不及淮安,也还罢了。倒是到了此时,精兵强将都去参战,便是苗以德这样的内卫将军都上阵了,放眼看去,眼前数百人中,武将寥寥无已,护卫十余人而已。

若是变起不测,怕是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了。

张华轩倒是不在意,他马骑得,枪也用得,眼前十几个护卫全部是武艺精强出身武林世家的良家子弟,信用方面绝无问题,万一就算有什么不测,也能从容脱身,并不相干。

眼前这些人惶恐,不过是旧习作祟,于其说是怕洋兵打过来,倒不如是怕变起肘腋。

当下向着周攀龙微笑道:“这也好办的很。”

回转过身,向着还跟在自己身后的护卫军官笑道:“带我的帅旗,传喻四乡并州县,就是我感念于众百姓至诚,不过兵凶战危,还让大伙各自回家,日后会把大家编伍齐民,组成民团,以备非常。”

他威望如日中天,这护卫军官也没有二话,带着两个人便去四处喊话传喻了,周攀龙放下一颗心来,又委派了人去传令给警察部,也一并传喻,令四乡州县的百姓一律还家,不得擅自出门。

这般处置之后,所有的官员都放下心来,此时再看张华轩一副镇静无事模样,倒是又发自内心的敬佩。

配给海州的文官与淮安不同,大多并不算是从龙郧旧,也不是亲贵近信,而是量材分发至此,很多人,在今日之前只是上任前在张华轩的大帅府邸引见过一次而已,在这个时候,隔着几里远炮声还轰隆隆的响着,却是能与大帅这么挨近,各人一想,却也是一种缘法,若是当真投了大帅的眼,怕是比辛苦干十年还强。

功名利碌当然是好东西,淮军选人,也不是以什么品格为先,而纯以才干为主,反正有廉署查察,也不怕他贪墨。

当下众官一起簇拥下来,向着张华轩迭送高帽,有人满脸挚诚,有人谄词如潮,种种新奇花样,不可胜数。

(218)祸福难料

此等官场旧习,也是陋习,张华轩并不喜欢。现在也是人才太少,不得不容忍泥沙俱下的情形发生,只能重才而不重德,估且待之罢了。

等得国之后,占天下大义,广办学校,以法规约束,新式教育作养,十年二十年后,当算是真正得人才。

其实放眼现在,他幕府中也好,政府里也罢,甚至是淮军之中,新式人才几近于无,所有的所谓人杰精英,不过是这个时代中精心挑选而出,不可避免的带有这个时代的局限性,想让他们脱胎换骨,太难。

只有冀望于未来了。

他与众人一路寒暄,并不刻意摆出大帅的架子来。=首发=反正他这个大帅怕也是当不了多久了,现在众人叫他大帅,不过是多年旧习,他又没有称王称帝,一时改不得口。自己称的两江总理,倒是没有几个人理会。

从州衙一路行得,也不进大堂,倒是直入二堂,在堂中一侧坐定了,跟随进来的,也有资格一并告罪坐下的,多数人便站在房内,摆出一副护卫伺候的嘴脸来。

一时间话说的嘴响,只是偶尔还是传来英军的打炮声响,很是杀风景。

张华轩并不在意,他什么阵仗没有见过,这个时代也没有空袭,也没有所谓特种部队,就算是英军现在就破要塞而入,行军到这州衙这里。****也得明天了。

这个时代。推进作业没有那么容易,部队行动,都是马队哨探,四布散开斥候杜绝埋伏,然后步队行进,身上装备虽不及后世重,却也不轻,所以推进并不很快。英军以外**队深入中国内地。不可能轻装急行军,所以种人担心地很是无谓。

于是端坐喝茶,虽不能与这些很多都是举人进士出身地人吟风弄月谈论诗赋,却也是出言温文儒雅,他久居上位,气质岂是常人能比,谈吐之间寥寥数语,便是教人心服。=首发=

而众人想起适才自己心慌意乱的模样,更觉惭愧。对张华轩的尊重敬服,由此越发深沉几分,再难动摇。

这一闹就是从下午直闹到傍晚。到了晚间,英军的炮响终于停歇,众人心里清楚,到明天一早炮声复响,怕是陆军也会配合登陆攻打要塞,很多人并不知道淮军布置,那是军事机密,不过一想要塞似乎还击不力。明早情形如何,当真难说。只是适才已经露怯过了,自己还在惭愧,这会子再露出什么形迹来,也太过没脸。

倒是周攀龙没甚可顾忌的,只向张华轩道:“大帅,明早会有大战。=首发=大帅万金之躯。纵是布置妥当的必胜之局,还是暂避一下的好。以我的愚见,不如到东海县地灌云那里去暂避,那里离淮安更近一些,如此更可让百姓和将士们安心。”

“不必如此,我在这里反而更心安一些。在座诸位,怕是在军事上都不如我的见解。”张华轩一语就将众人一起劝说的心思打消,他又看一眼向晚的天色,笑道:“天大的事,也不能不吃饭。不如杯酒深谈,从长计议。”

这算是极给面子的说法和做法,在座的人,怕是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回,这一次,当真是有大福气。^^首发^^

各人都露出笑容,显的极是欢欣鼓舞。当下便令府中下人再花厅里摆桌,济济一桌四五十人,摆了四张八仙桌。等配好酒菜,已经是掌灯时分,仆役们点上灯烛,周攀龙原是俭省的人,这时候也顾不得,整个花厅内燃上过百支蜡烛,把整个房内照地雪亮也似。

这时候次弟入席,无人敢与张华轩同坐,便是周攀龙也辞谢道:“大帅身份贵重,做臣下的说话还可放浪些,若是不知进退,难免被人说起非议,同坐绝不敢当。”

于是说来算去,只丁宝桢身份超然,偏在张华轩一侧入座,张华轩眼眉一扫,向着闷在众人队里的翁同和笑道:“叔平,你过来做罢?”

翁同和一心要撇清与他地干系,谁料这人还是要待他与众人不同,有意推让,却又怕各人说他假清高,当下别别扭扭也坐在一起。=首发=

张华轩率先举杯,笑道:“今日一会很是难得,我这里先饮为敬,大家随意。”

说罢,他仰脖一饮而尽,大帅如此豪爽,众人自然也是随之而行。先开始众人还不敢放量去饮,几巡过后,却见大帅当真是平易近人,很好说话,与众人对答时,也是循着当时官场规矩称呼,并不特别拿大。\\\\\\于是几巡过后,虽还是不敢放浪形骸,却是比诸开始要轻松许多。

气氛一好,张华轩却是抽了个空,向着翁同和略一点头,然后便先离席。众人只道他去更衣,也不在意。过得片刻,翁同和会意跟出,护卫上前导引,到得花厅一旁的偏厢内说话。

清季规矩,官员见人说公事,就在签押房,花厅,到了内堂偏厢,便可随意。不是特别亲近的人物,不能如此。

翁同和是世家子弟,到了偏厢只觉自己一身汗,与张华轩虽然至亲,却也不肯随意,当下便命人家仆送上带来的衣包,换了便服,这才又与张华轩正式相见,这一次,却是以家礼见过便是了。\\\\\\

“叔平,这一阵子你都在东海,前天你妹妹还来信,嘱咐我千万不要委屈了你。我已经回信,只道叔平志向高远,敢于任事不畏烦劳,官声好的紧,怕是能放心多了。”

张华轩并不曾换衣,这些当时的贵族规矩他并不喜欢,也不曾接受。当时的贵官要戚常有出门时带上铺盖和大衣包,随时换衣,也可在客处时休息舒服,于他而言,实在是太浪费了。

翁同和不知道他召见用意,不过几年下来,他对自己这位妹夫也算是颇为了解,行事多有章法可循,一语一行都有深意,这一次至海州来,与英夷做战当然是主要原因,不过他不曾辟静室指挥战事,而是乘轿来这州衙,翁同和粗略一想,见海州大小官员,抚慰亲和一番,是一层,然后召见自己,略叙亲戚之义也是一层,不过这倒不值得特意私下召见,这几句话,适才在酒桌上就可说了。=首发=

他们毕竟是姻亲,所以对张华轩这几句话倒也不必露出特别的受宠若惊地表情,对答之际,只是也问了几句张夫人居家情形,便算是交待了一层。****

张华轩也暗赞翁同和识趣,这几年来,翁同和倒是显的比其大兄强过不少的地方。年轻,容易增长见识而接受新知,并不固执已见,而翁家老大翁同书已经年过四十,做起事来比较容易受成规影响,并不容易大刀阔斧,而且总是想到淮军是以下克上,乱臣贼子这一层,做起事来更是出工不出力,比之这个小舅子,算是差了不少。

翁同和能在清朝晚季执掌一时风云,断然不是笨伯。变法之失与北洋之争端,失之意气,也少于察考,这是老人通病,年轻之时,锐气十足而愿意求知,比诸当时所谓名士,还要强过百倍。

不过他召见翁同和,却恰恰是为了那些所谓的名士清流中的大佬们,这一条,却是相当矛盾,也令得他有些哭笑不得之感。

当下又转了几圈,最终向翁同和肃容问道:“老太爷那边,最近有书信来吗?”

这所谓的老太爷,自然是指还留在京师中的翁心存了。说起来,翁心存是满清地体仁阁大学士,清制虽然罢废内阁掌权,不过能加大学一职在身上地,无不是名声好,学问高,而且在朝中日久,甚至有殊功特劳者。翁心存之上,尚有东阁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他这个体仁阁大学士只排第三,就算如此,也当得人以“中堂”相称,算是宰相,不入军机虽曰无实权,也是极为贵重,而翁心存曾经管过户部,就算显贵之外,更有实权。

不过肃顺得咸丰任用之后,当年老臣多受排挤,从祁隽藻与肃顺相争之时起,当年道光甚至嘉庆晚期的老臣,多受排挤,而翁心存也是如此。因为户部官票兑换宝钞舞弊一案,被肃顺逮着错漏处一通猛打,前年就被迫“革职留任”,肃顺这人手段极狠,当初科场一案就使好多大吏宗室人头落地,翁心存当时被他打压,若不是这肃顺犹记得张华轩与翁家有亲,有些顾忌在内,怕是下手会更加狠辣。

不过革职留任后,倒是好上许多。翁心存毕竟是老翁一个,不管部不揽权,却是无人与他为难了。而翁家是江南大世家,江南世绅中威望极高,加上门生故吏极多,轻易也没有人再去动他地手。于是革职之后,日子反倒比当初要好过许多,这算是一得一失,焉知祸福。

~~~~~~~~

(219)下个先手

听起张华轩说起这个话头,翁同书便是一阵气郁,当下只是摆手道:“此事不谈也罢。”

张华轩噗嗤一笑,乐道:“老太爷这一年又受了些苦楚,我这做女婿的,将来总归要负荆请罪便是了。”

说的就是他带着淮军不听朝命开始,然后庐州之变,翁心存老爷子一世清名便毁在他身上。时人最忠便是忠义,张华轩未受什么国恩也还罢了,翁心存可是在清朝一直做到大学士,算是受恩深厚,让他造反,绝无可能。而因两子一婿造反一事,也使翁心存脸上无光,虽然屡次表明态度,与两子一婿恩义断绝,不过封建社会,亲族关系岂有说断就断的道理?所以清廷虽知这老臣心意不是作伪,并不为难于他,不过翁心存还是闭门谢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己先把自己给软禁了,如此一来,日子确实难过的很。

谈话到这个时候,算是可以随意一些,翁同和气狠狠看张华轩一眼,怒道:“翁家一门的清誉,总归是毁在你身上。”

张华轩摆手道:“这算得什么,我总归要做皇帝,不做也是不成。若学美国,现在不到时候。所以说,翁家将来就是后族,何等尊荣。以我的意思,咱们的宗室外戚不要学任何一朝,学学宋朝就不错,所以将来,你们总有尊荣日子可过。”

翁同和却并不领情,只道:“这算得什么,并不稀罕。”

他所说也是事实,并不是矫情。以这些官至极品的官绅世士大夫之家来看,自汉朝开始外戚就臭了名声,然后历朝各代都不算什么。与皇家结亲,唐时有公主难嫁之说,宋时皇家不论亲王国公或是公主,士大夫之家都不愿与之结亲。所以常有宗室娶商人之女或嫁给商人,以图实利。至明朝时,外戚除了封伯之外别无好处,一样全无地位,也做不得事。而本朝。额附后族之家。也只能在内务府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虽得实利,在士大夫眼里,谁瞧的起?

以翁家的地位就算是转做皇帝至亲后族。也当真是不大情愿。所以翁心存对张华轩的反感与愤恨委实当真,并不是做假。便是翁氏兄弟。问起实际情形。怕是宁愿做官做事,也不愿因成为后族外戚而封侯封伯。

翁同和这话算是说的极实诚了,论理论亲,张华轩也不必有所保留了,于是他也决意实话实说,当即接口道:“老三,我看你们都太小瞧了我。”

这话说的声色俱厉,翁同和也是愕然:“这话如何说起?”

张华轩正颜厉色道:“你看我算是特别独断揽权的人吗?”

翁同和摇头道:“不算。这阵子政务改革地事传的极凶。我看。以后内阁出来,凡政务都算内阁断了就能施行。新朝比明朝还要更进一步,连批红也不必了,所以宦官以代帝批红的权力之争也算化解。只是这样,算是虚君了,皇帝其实可做的事情很少,算是只做点面子活和总掌全局,而臣下们平时都各有专职,也有专门的衙门来管,只要制度不乱,也出不了曹操和王莽之流。况且,军权也操于上,再是有心地人,也徒呼奈何?”

“这话说地极是。”张华轩也不能不赞自己的小舅子很有远见,他神采飞扬的接道:“我曾经自己写过一本,现在又令人翻过不少泰西的政治制度,想来你都看了?中国,也会走虚君宪政地这条路,这条路虽不保是最好的,而西方人也不能说就是一点错漏没有,不过以现在地情形来看,我只要抓住军权一条,然后主力教育这一条,促民智,我来抓,对外征战,我来抓,这两条抓好了,国内地大人先生们,却是要使国富民强,这样一来,几十年后中国富强可待,并不能说是水中月,镜中花。”

翁同和到底年轻,而且张华轩也是诚心正意,这两年来原本的一点芥蒂也算不得什么,当下也是兴奋,只看着张华轩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小舅子如此开窍,张华轩着实欣慰。虚君立宪一说,早就书传天下,就是北京也有人私下议论,现在不比当年,英夷早就进来,其余法国普鲁士美国俄国意大利诸国早就不是什么天方夜谈,而诸国情形,大概也流传于世,不再如同新山海经镜花缘那般是无稽之谈的神话。所以各国制度军制,也总会有聪明人关心,而淮军大帅所倡内阁制度与往虚君上走的想法,也得到不少人的赞同。

虽是如此,到底中国封建日久,君权到了清季已经积重难返,清朝皇帝,总以权操自上而自得,而臣下也不以为不对。其实宋朝之时,皇帝自己也承认不可以皇权侵相权,否则必生事端,只是到得现在,却是没有人敢于提起了。

所以张华轩的想法,在目前来说搞一个比前明权还重的内阁尚没有太多问题,若以虚君立宪一说颁行天下,愚夫愚妇恐心不自安,便是士大夫官绅之流,能懂的也少。

他饱含欣慰又不无遗憾地道:“可惜懂得地人太少,所以将来如果能进北京,怕是助力很小,而阻力甚大。得天下靠军队可以,治天下就不成了。”

张华轩今晚又问起翁心存,又提起这些未来的政治蓝图,翁同和不是笨蛋,这时候已经想明白了,于是紧接着问道:“今天叫我进来,怕是有什么吩咐吧?”

“不错,有一件大事要你去办。”张华轩说到这里,未免有些揣摩不定,他看人见事都是极准地,有时候偶有阻力,稍加压迫就好,比如左宝贵的事,就是如此处理。而眼前毕竟是郎舅至亲,如果万一翁同和不愿意,也不便强迫,而时间紧迫,万一先不着手,到时候就会格外的麻烦。

他这一层苦衷,导致他说话很客气:“若是不愿意,也不会勉强你的,而且,此行有些危险。”

翁同和到底年轻,受不得激,当时脸上就脸些激昂模样,只道:“若果真需用,便是性命之危也说不得什么。”

“好。”张华轩拍掌一赞,笑道:“现在是五月,估算起来,最多再过十天,北伐淮军必定会有大仗打。这一仗打完,就我的猜想,咸丰非得借北狩的借口逃走不可,而所逃地方,就必定会是热河。他还想借着内蒙兵和东北的老八旗再东山再起,这一层咱们也不必理会他了。现在清廷也就一个京师重地,其余地方,都在观望,如果京师那边没有问题,天下就容易得了。而京师稳定,就非得有郡望大佬出来维持,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张华轩的话并不曾说的很直白,不过翁同和是何等出身,立刻就明白了。

北伐淮军一战能消灭清军在京师附近最后的主力后,皇帝和王公贵族非得北逃不可,这当然是以后的军事与政治手段双下,而得到京师后,政治又比军事还要重要了。得天下纯粹用武力,非得打到累死不可。而且现在放眼天下,真正在军事上能与淮军为难的清军几乎没有,不论是陕甘还是整个南方,除了湘军残部外,再无武力存在。所以如果能维持住一帮汉人官员中的佼佼者出来做事,或是最少在京师观望,而不是跟着皇帝北逃或是观望,到时候在政治上就得分很多,很多省份,根本不需要淮军大兵压境就会传檄而定。

到时候,淮军只需调集兵力,防备英法与俄国,一部与太平军主力决战,就可以了。

而此事,却不是军统可以办得的。朝中大员,绝不会贸然接见什么没根底的外客,侥幸见了,也不会容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便会将其赶走。所以这件事,非得有大根底的郡望世家中的人去做方才妥当。

清季时最讲郡望,本乡本土出来为官的当然就一定会抱成一团,一致对外。很多大案大事,都以郡望角力解决,而称呼贵人最重的讲法,也是以郡望来称为好。如翁家在江苏就是大士绅,整个江南官绅,无不以翁家意见为重,凡事都会打招呼,听意见。其余京师官场中人,也多半如此行事。

比如许隽藻为军机领班大学士,是山西寿山人,于是尊称便是寿山相国,以为尊敬。而山西全省官场中人,无不以许为宗主一般,凡事都依附而行。

原本以淮军力量,也无须顾忌如此,纯以力也能得天下,并不需要讨好各地官绅。内卫在各地行事,也铲除了不少官绅地主。而京师一地,却与淮安等地不同。底下没有大官绅,也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与英国翻脸,太平未灭,如果淮军夺了京师,内卫拿捕的恶名在前,京师里的大官绅一溜烟全跑了,或是辞官隐居,拒不为新朝效命,这就将会是很大的麻烦,最少,要花费淮军多一半的精力,才能平定全国。

而对这些官绅拉拢则省事的多,左右把那些大佬笼络几个,便足以拉来一群。而且张华轩有计较,名声坏的不要,正好与翁家交好的,总归是在士林里有点根底名声的,如果让翁同和暗中潜入京师,借着大乱的当口先行筹措此事,等大军一入城,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220)易服

翁同和现在年轻,算不得什么智谋深远的人物,不过因为年轻,所以反应极快。张华轩一说完,他就立刻明白了,年轻也是气盛,于是立刻答道:“这算不得什么危险的事,如果淮军北伐顺利,大清兵全数被歼,我敢说京师就是一副乱世景像,前明李自成未进京时,城内已经大乱,并无秩序,而阖城官员,也都自有打算,明思宗敲景阳钟而无一大臣入卫,就是明证。今日淮军声威更胜于李自成的贼兵,情形,想必会更加乐观。”

“说的不错。”张华轩对这个小舅子更加赞赏了,不过身处他的地位,不得不再提以警告:“不过今天也有与明末时不同的情形,那时候除了戚里之外,没有实心向着明朝的。而今日北京城中,八旗生口数十万,其中不乏丧心病狂之辈,要是老三你形迹太露,就算皇帝和满大臣护卫跑了不少,不过仍然有危险。”

这也是切中实际的话,淮军一胜八旗满蒙骑兵溃败被歼灭后,王公大臣和皇帝能跑,很多旗人却是走不得,到时候丢掉天下的悲伤原就不小,惶恐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张华轩记得后来民国初年,旗人害怕汉人报复,十之八九都换了姓氏,现在与民国时还不同,怕是旗人的反弹更大,不得不慎重。

于是翁同和也点头,听从了张华轩派遣一些武艺高强的护卫一起随他进京的安排,两人议定,翁同和先到济南,在淮军与清军开战之前就换过行商打扮,暗中潜入京师,先住下来,再等消息,等城内大乱初起时就赶紧活动,把不少欲走还留的汉大臣给留在城中。就算翁同和大功一件。

两人心里都明白,如果此事办的顺利,翁同和等于立下“奇功”一件,等若是军功一般,以后虽然是后族。一样可以凭借着此事的风光出来做事。与普通的外戚不同。

其实,翁同和也是耽搁在张华轩手上了,如果不是被他强留在淮安,这两年内翁同和早就中了进士。留在京师做了翰林,如果是那样。做起事来就更方便。而不是以大学士之子举人的身份行事,号召力就更加强劲一些。

而如果是翁同和的大哥翁同书愿意做此事,那么就更加妥当。翁同书资历足够,如果不是在江北大营地事上挂了漏,现在做巡抚的资历也够了,以他自身的资历再加上翁家在朝野中的力量,肯定比翁同和这个嘴上没毛的后生强上许多。

不过显而易见,翁同书是绝不可能在张华轩得国一事上拼命效力地。一则。是忧惧老父愤怒,二则。他也是受恩深重,在清廷做到大官地人物,以当时人的看法,翁同和这样的后生并没有受恩,就算从逆叛变,也算不得什么,而其父其兄,就万万不可,否则,有伤清誉。

这一点,翁同和心里也是清楚,到最后商谈结束的时候,他苦笑道:“别地不怕,此行最大危险,怕是老太爷的家法无情。”

张华轩哈哈大笑,安慰他道:“老太爷也是做做样子,他几个儿子在新朝都会大用,也有世袭爵位,这一条无论我如何要放权,也是难免地加恩。而他女婿是新朝开国君主,他老人家还有什么不满意地。若说不叛,当年奴儿哈赤就没有做过明朝的官吗?不必太拘泥了。”

他笑完之后,又指点翁同和道:“户部主事朱学勤这个人很有名声,做官有办法,做事也有办法,名声很好。听说他今年考选了军机章京,做了达拉密,这就算是一个很上进的汉员。听说他是老太爷的门生,也跟着老太爷在户部尚书任上时做过事,与你家交情莫逆,难道的是与你相处也甚得宜,我看你到北京,就先投他,这个人会帮你好生筹划事情的。”

“修伯确实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很多事情都极有见地,我原本也是这般打算。有他帮手,事情必定极为顺利。”

翁同和到底年轻,一想到以淮军密使的身份潜入京师,在自己地好友朱学勤面前必定会大大风光得意一番,附合之际,脸颊涨地通红,甚是激越。

张华轩对朱学勤也极是了解,祺祥政变,这个军机章京是恭王的人,很出了力,策划起来很有章法条理,是一个很有办法地人物,翁同和比朱相比,太嫩了一些。不过翁与朱两人是换帖子的拜兄弟,想来朱学勤与翁家关系非常,一定会真心帮手,这样,就可以联同不少的在京江苏籍的京官,淮军兵临城下时,文事就算能配合军事,一起得手了。

把这件事交待完,不免又要重新回席,翁同和也不免再次换衣,他一边换,一边嘟囔抱怨道:“这个新官服看起来好看,穿着到底不如大褂舒服,很是勒人。”

张华轩听得一笑,这话也是不少文官的话,他们看着淮军的军服眼热,于是设计出了这一套中山装与军便服搭配改制而成,刚穿的时候新鲜,不过上身之后,就觉约束,而且不似清朝文官服饰那么华丽,也分不出品级,这就让很多文官不大满意。

当下只是笑道:“分品级的事情不必再说了,文官又不比武将,临阵之时要分清高下,便宜指挥,文官要这个做什么?彼此清楚就是,在百姓面前摆官威的事,新朝就不要想了。”

抚慰了小舅子两句,两人便由偏厢重新入席,在场文官们见他二人回来,也都只道两人亲戚间有些私话说,也并不在意。倒是张华轩因着翁同和的话想起一事来,便向着不远处的周攀龙道:“前一阵子淮安的政务政议定了新制官服和民服样式,海州这里实行方便吗?”

新官服不必再说,新制民服却是此问的重点。张华轩深恶辫子,这一点人尽皆知,恶小脚,也是天下咸闻。现在境内不少殷实人家已经开始不给女儿缠小脚,就是为了趋奉大帅的喜好,这一则并没有颁布法律,是因为此事毕竟是民间传统,用律法的规定来强行改变,会让人心不满。不过宣谕引导民间改变,这自然是免不了的做法。至于服饰,清朝初年强令汉人改服,男改女不改,生改死不改,就是男子服饰尽数改了清样服装,女人可以不改,死了入葬的话,也可以用明朝服饰。

这是国初时的情形,现在也说不得了,不论男女生死,俱是改了旗人装束,唯有女装还算有点汉家遗留。

张华轩眼看就要得国,对服饰一条,也很重视。淮安的政务处秉承上意,早就拟定了重新改服饰的办法,规矩已经颁下,不论官商军民,一律改回汉家服饰打扮,不得再着旗装。

这一条从政令上来说,原本也极易办理。满汉之分别从来就没有变过,清季从开国到亡国,向来重旗人而轻汉人,在盛世时还不明显,开国之初汉人原本就没有地位,亡国时百般防范,前几年重用湘军汉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天下汉人无不清楚。不过穿衣吃饭原本是人生最繁之事,每天必行,而普通百姓之家,能有几套衣服置换?

淮安地方繁富,不仅是城市居民,就是四乡农民日子也很好过,一声令下,改旧衣换新衣都没有磕巴,一条是淮安富裕可以置办,一条也是淮安是新朝确实之基,百姓们也有支持新朝的自觉。而满汉服饰之争,头发之争至于留发不留头的惨剧,也早就以各种形式宣传于下,所以无人抵制。

不过换到别处地方,也就很为难。第一别处不似淮安百姓那么富庶,淮安是得风气之先,各种便宜占到先手,就算现在,很多恩恤也都先从淮安各县开始,而别处显然不如淮安这么占便宜。手中无钱,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显的缩手缩脚,很是为难。而更换穿用了两百年的服装,情形仿佛又回了到明末清初之时,明知从民族大义上是对的,心里却终究有些别扭,不似淮安那么踊跃。

现在提起这个话题,周攀龙也是一脸苦色。海州城里的富户还好,淮军大帅重商,商人地位自觉有了很大提高,而且大帅原本就是商家出身,骨子里就有一些亲切。官绅世家,被内卫收拾很惨的不少,对新政权很是畏惧,而且手里有钱,这些都好办。唯独四乡百姓,这两年虽得不少实惠,然而随随便便置换一家老小平均六口到八口之家男女老幼的衣饰,还是很为难。

所以换衣的多半是当家人男子为主,旧衣略改一下就算了数。这样看起来,街头上穿着极其繁杂,也很有一些怪异,反而不及未改之前那样协调。

对这些内情张华轩也是清楚,所以并不打算责怪下头,改革衣饰这种事情,非比寻常,做的太操切了,反而坏事。

不过他有计较,当下便打断周攀龙为难的回话,直截道:“这些为难处我也知道,总待打下北京,到时候算是一桩大喜事,可以由淮安出一笔银圆,赏赐给淮、海、并整个皖北徐州各地年六十以上的父老,算是天下粗定的赏赐。以后,手头有钱了,再说其它地方。”

(221)福利

这当然是极大的善政!有清一代,也常会恩赦天下,不过前朝所记录的赏乡老牛酒的举措,本朝却是从来没有过,而新朝将立未立之即,就有如此善政,当然是难得可贵之至。

这当然不是张华轩的灵机一动。当时清朝虽然四处刀兵,国家极度无钱,要到十几二十年后有海关之利时,清廷年度财政收入才达八千万两左右。而就是这样,在民间也是极度盘苛,地赋虽然始终不多,厘金却是收的沸反盈天,各地粮台,多依仗厘金收入维持。所以淮军所行之处,尽行裁撤厘金卡子,是最难得的善政。

至于地赋,其实也就有限。江北比之江南稍逊,也算当时的富庶地界,不过每亩收入,也就一千多大钱,以堪定的江北所有的田亩全收地赋,一年收入不到百万,若无厘金,收田赋也只能说是小补而已。

淮军掌握淮安之初,厘金算是收入重点,地赋可以适当减免,厘金卡子也废弃不少,然而还是略加征收,不无小补。到了现在,很多新打下来的地方为了收拢人心,不但没有厘金,连地赋也加恩免征。比如徐州,就先免了三年地赋,给百姓恢复元气之用。

以张华轩的认识,当时大而无当的所谓占全球五分之一的GDP全无用处,国家照样精穷,清晚期时不向列强的银行举债国家就几乎无法维持,泱泱大国竟致如此,当是秉政者太过无用所致。

所以新朝一立。财税措施当然要改革,而且也不是从土地上想办法。在农民身上克扣,终究是极有限的事情。而真正得以富国富民的,当然还是工商。而工业之兴盛,就得民间有相应地购买力,罢废田赋厘金,作养百姓元气,也是藏富于民,到时候,自然大江小河汇集成流。国家财力。就可以从工商中来。所以天下一安定,首先保住政府与军队这一块,其余就是要多加恩赏给民间,再者。就是教育上用钱了。

这些都是早就谋划好的,今天当众说出来。不过是场面凑巧。倒不是刻意为之。

如此一来,由丁宝桢与周攀龙领队,各人就要代苏北与皖北百姓一起叩谢大帅恩德。淮安规矩,平时是不讲跪拜的礼节,大帅不喜欢人跑拜,这可以说是张华轩的一个小小笑话儿,清季时礼节很是慎重,满洲贵胄更是讲究。哪怕亲兄弟又是亲王间说话。该有的礼数一条也不能俭省,断没有随意的说法。大帅这一条喜好,可教各人并不钦佩。

当下周攀龙也不理会张华轩的示意,只是微笑道:“下官这一回却不能不行礼了,海州百万生民,大帅这一番举措,便使多少人家得实惠,下官身为亲民官,不能不谢一回。”

说罢跪地,到底行了一礼,才又起身。诸官在房内也是一通乱,照例也行一礼,才又起来。

诸人如此,也算是积习难改,而且个顶个的高兴,仿佛行礼是相关国计民生一般,张华轩虽然贵为大帅,却也着实拿这种积弊没有办法,只能苦笑摇头,只待将来从容改之罢了。

初夏天气,并不很炎热,这花厅也甚大,四周窗子都打开,只留一层薄纱防蚊子,凉风习习徐徐而入,倒也爽利愉快。

张华轩心情也甚是愉快,不觉摇着扇子笑道:“赐一些布算不得什么,以后慢慢儿来。总要理出贫户,军户,老而无养的孤寡,将来年年月月俱有官府给予养家糊口的米粮,逢年过节,也要有恩典给他们,现在银子不凑手,淮安那里地铸银局铸地银圆再多,也经不起这么花费,总待十年二十年后,能把这件事行之全国。”

这一席话,算是诸座俱惊,继而以喜。但凡读书人无不羡慕三代之治的,而孟子所谓老有养,幼有教,以张华轩在淮安兴教育的做法,幼有教早就可行了,将来推广全国更是好大事业,各人都知开国极难,汉光武七年平定天下,而治天下三十余年后犹自感叹百姓尚未全部温饱,这可见治理天下的难处。而淮军这一边厢还在打仗,那边却是蒸腾日上地国力,现在以这么点地方就能办理这些大事,得了天下如果真能如张华轩所言这般行事,各人都是开国从龙勋臣,将来吏笔有云,张华轩固然可比三王,而麾下臣子,名声又岂是平常历朝各代可比?

各人想到这里无不大喜,颂圣之语更是层出不穷,如潮而出。

张华轩倒是浑不在意,这一点国家福利说起来当真算不得什么,后世诸国只要不是穷极或是恶极了的,无不有之,现在做这样地事当然还只是空谈,不过他自信只要秉持国家大政日久,这件事终究是做得地。

这一番算是志得意满,席散之后众官却不曾各回自家,而是留在衙门里伺候,富贵之家自然有人带着铺盖来,打打地铺也不算苦楚,倒是贫门小户出身的不备于此,这一夜也只能饶室徘徊苦候了。

无论如何,前方要有大战,不要管昨夜如何畅论政务,举席欢畅,想到明早必有与英夷的大战,最终还会心中惶惶不安,想想大帅就在此处,倒不如紧紧跟随,一则感觉更加安全,比在家里困坐要好的多,二则也能落个擎天保驾的名声,一举两得,甚是便宜。

只是这一夜份外难过,比诸平常夏夜难熬的多,蚊虫极多,加上心绪不安,经常有三五人起来,然后密语窃窃,聊起晚间政务举措,自然不免得兴奋,不过再想起明日战事,又是惶恐不安,种种情状,难以尽述。

反而到了天色微明时分,不出意料海边那里又传来隆隆炮声,各人反而定了心一般,又仿佛终于有一块石头落了地一样。

张华轩却是一夜好睡,旁人委屈也委屈不着他,而且他知道英军战力与淮军战力的对比,今天这一战断然没有问题,所以睡的甚是安然,到得清早时犹自未醒,倒是炮声隆隆,把他吵醒。

他知道当时地海陆军配合之法,不外乎是大炮打击要塞,覆盖火力压制后,陆军以小艇冲岸,然后配合舰炮彻底扫平炮台,这样,就先立足不败之地,海军戒备海上退路,陆军则可以一直向前,以当时英军战力,扫荡落后地半开化国家,自然无往不利了。以一个加强旅两千多陆军攻击武备空虚的海州,这一次算是英军格外看地起了。

淮军要塞虽然炮台诸多,不过并没有照张华轩开始的设想配置起相应的兵力与火炮,总归是北伐事急,一心要在英法诸强投入更多兵力舰队来中国之前,把中国的事先弄好。结果还是不能如愿,如果一意拼力抵抗,固然能把英军挡在海上,然而凭现在的火炮与军舰实力的对比来说,要塞占的便宜不大,如果没有充足的火炮与兵力,当然还是要亏上血本才行。与其这样,不妨纵敌先入,然后在挑好的地点好好打一场。

事情布置的妥当了,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地方。起床之后,在海州没有什么紧急公务可见,也不需要接见官员将领,于是索性偷得浮生半日闲,洗漱早点之后,召来丁宝桢,两人对坐下棋。

张华轩的围棋算是屎棋,丁宝桢当然也不是国手,翰林出身,却还是要比张华轩高上不少,于是让子并复让先,两人都是认真脾气,议定之后不再相让,倒也是争的激烈,下的甚是投入。

一局棋下了近两小时,算是酣畅淋漓,然而轰隆隆的炮响,却也是突然停住,不再听闻。

张华轩算来是赢了不少,这一次当真愉快,于是一边算子,一边微笑道:“看来咱们的军令部长还是颇有些慌乱啊。”

按照丁宝桢的棋力,原本也不至于如此惨败,这自然是归咎于前方战事。他倒也坦然,翻着白眼对张华轩道:“大帅却是在学谢安,静待小儿辈破敌吗?”

“我怎么敢比肩前贤?”张华轩摆手谦虚,他一向并不谦虚,这也是难得,倒弄的丁宝桢极其诧异。

他却不知,张华轩对谢安的所谓破敌当真鄙薄的很。种种安排并不到位,前方当真是战事不定,而考究起来,谢公下棋也是强做镇定,心里没底的很,不然,也不至于听到喜讯就失态了。

他神情淡然,又带着点疲惫,只道:“一会听捷报吧,然后我回徐州,你到淮安,至于英夷俘虏我也不见了,这些洋鬼子面目可憎言语无味,一定会吵个不停,先关在海州镇吧,只要交待好左宝贵,不能虐待,各国领事使节甚至商人,都能随意进入探视,落个好名声,等着再谈判就是了。”

丁宝桢当然无甚话说,而张华轩却又发狠道:“不过若是他们不要面子,那就再打过好了,海州一战,但愿能给他们一点思索余地,不要把我们看的太扁,谈好了,就一切都好,谈不好,我也不是道光!”

(222)登岸

对张华轩的这种自信的措词丁宝桢虽觉对清帝不大客气,这不是一个新朝之主应有的态度,回想明朝朱洪武对远窜大漠的远帝那么客气,而清朝提起崇祯帝时也总是依照李自成的说法,总说是君非甚暗,而是大臣误国。

现在张华轩的这种说法做法,怕是那些原清朝的重臣大官绝不能心服,一语片言传了出去,将来总是麻烦。他有心要劝上几句,不过张华轩却是没有心思理会他了,其时离天亮后英军炮击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他神情凝重,向着丁宝桢道:“海州镇和那一营淮军炮营已经与英军前锋交战了。”

他虽然很少亲自提兵上阵,不过这几年来哪一天不是在兵马恍惚中渡过?敌人的行军速度做战方法无不了然于胸,而淮军的布置也是他一手规划,这一仗倒也不必人在旁边,自然心中清楚的很,无需多说。

这一次的战法,算是当时常用的,特别是捻子形成战力后的成熟打法。先以老弱示敌以弱,等官兵深入后,以精骑抄其后,后队清军一般以辎重为主,一打就乱,然后捻子骑兵抄掠而上,清兵就非败不可。这种打法原本也没有什么出奇,不过只要骑兵多就能施行,不过就是在当时十几二十年内,二十万捻子凭着这招呼啸几省,杀僧王,使曾国藩束手无策,最终处处设堵,总是依新兴李鸿章之洋枪营精兵死战,这才把捻子压了下去。

战术只要合用,自然为时人所知,现在捻子在河南与清军打过不少次仗,都是有用的这办法,放眼天下,用来实际战例教给淮军中军镇这一队唯一的主力骑兵的战术战例自然就是选用这种战法,长期操练下来。极为娴熟。

战法精要,无非就是诱敌轻入,使敌轻敌冒进,海州镇与一营淮军要是死顶也能与英军打个旗鼓相当,不过这就是打硬仗,并不值得。最好就是海州镇边打边退。使英军队列散乱,又有轻敌之心,而骑兵依靠地形掩护自己,选取适当时机,兜尾而上。两军合股夹击,必能使英军惨败。

一切布置停当,自然就是只专等消息便是,所以张华轩话风一转,又笑道:“比不得谢安,不过还是要下棋,等消息吧,不然,枯坐无聊。”

这种风度自然为人所敬佩,将来留传于世也是一段佳话。丁宝桢当然没有什么可说的。一笑而坐,答应道:“大帅有命,自然要奉陪到底。”

淮军大帅与军令部长都是这么洒脱,周攀龙于是也照样料理政务,继续安抚海州商民百姓,这一仗打起来,对地面上有惊动是必然的事。交战地点自然也会有相当大的损失,虽然预计伏击大战的地方三面都是云台山,淮军精骑也藏在山里。而四周原本地百姓早就劝喻离开,损失并不会大,不过无论如何,要筹措一个善后的章程,安抚人心,修葺毁坏的道路房屋,抚恤战死士兵和被误伤的平民,然后收拾人心安抚来往客商,要尽早使海州从这一次战事的创伤和影响中恢复过来。

只是有两件事颇有些头疼。第一件。是大帅执意教他准备俘虏营房安置的事,虽然看押俘虏已经确定下来是海州镇地差使,底下就会拨银拨粮给海州镇,以备使用,不过到底要预先筹划。第二件,海州战后可能会成为英军下一次攻击目标,海州镇非加强不可。已经内定把这一团精锐的淮军炮营并入镇守。同时再设一团炮兵,两团步兵。这样屈指一算,海州镇的驻兵要超过一万人,这对海州当然是好事,淮军之富待遇之好天下尽知,驻军多了,以淮军军纪之好,对地方上也不会有滋扰的事情发生,而淮军购买力很强,对地方上反有好处,自然妙不可言。

不过在这之前,要划地和筹备人力准备俘虏住处,安排粮食补给,同时还要头疼这些英俘的安全大事,战伤总有死有伤,死了埋了便罢,总之让人知道葬处就好,活着地一样不能怠慢,总得好生医治使其康复为要。俘虏兵一事,原本并不必早早放在心上,倒是大帅格外有信心,道是英夷虽然强悍,不过必败之局也不会殊死抵抗到底,将会有不少俘虏,不能草率从事,所以也就只能当一桩要差来办。

第二件,当然就是衣服大事。其实张华轩看重服饰,原本读书过的官员士绅们也很赞同。这几百年来,华夏衣裳服饰早换过两三次了。头一回,是蒙古灭了南宋,汉人南人地位低等,百年之下,虽蒙古人并不强迫,甚至禁止,不过汉人官员百姓有不少还是取了蒙古名字,换了蒙古人吃饭做事规矩,连发型衣服,也是一并换了一回。等朱洪武赶走了鞑子,大明开始重新复汉官威仪,勒令改正,于是海内衣裳算是换了一回。及至明亡,清朝再又强令改发型,换衣服,衣裳头发看似小事,其实关系到谁是主子,谁是奴才,就这一点小事,不知道有多少血泪故事。

现在既然汉人又要复新得天下,赶走窃取神器的建州鞑子,那么重新如明太祖故事,复汉官威仪,这一层说法绝无问题,自然是欣然之至。所以迟疑,只是银钱不凑手罢了。说起来淮安与海州都成了极富之地,不过收入多半是兴军用了,地方上也是以海州建设才刚刚有了起色,这也是通商港口城市,不得不然。现在大帅有兴头拿钱出来先从龙兴旧地开始恢复衣裳服饰,这当然是莫大的好事。

几位主官都这般,于是海州各部官员从州治到地方,很多官员便决定照常视事,不把近在眼前的战事当成威胁,很多县官属僚直接便来辞行,张华轩忙着下棋,温言抚慰,总教各人觉得有了大面子,然后一个个欢喜辞去。

翁同和昨天得了交待,早晨过来就辞行离去,暂且交卸了东海县的差使,另外派人署理,他本人则到徐州,先见张五常,然后换装易服,准备行李证件等物,预备在淮军北伐主力战胜之先,就潜入京师之内,暗中活动。

于是就在这海州的州衙之内,张华轩安坐围棋,近如海州对英国的战事何等重要,谈笑风声一般并不在意,而远在北京的文事大局,也自有料理。海州淮安各地易服恩赏,各地内镇规划,几天之间,处置了凭多大事,自己却浑不在意,只若无事人一般。

便是丁宝桢跟他日久,而今日得见张华轩处断事情之果断,谋划之深远,却也是万般佩服,自己觉得万万不成,拍马难及。

毕竟当时官员做事,凭你多大本事没有幕府是绝然不成的,幕府不仅有赞襄提供意见地功效,还有专门的文案,负责写公文,私信,奏折,这是一块。然后有专责懂军务的,管粮台的,办家务私事的,筹划大局了解时事洋务的,总之林林总总,非得专门人才不可。湘军之盛,就是幕府之盛,当时湖南人才,几乎全在曾国藩的幕府,就是明证。

不过张华轩自己一人就处断多少事情,而且挥洒自如,军务政务甚至谍报细作,无不懂行,并不是隔靴搔痒胡乱指挥,就这一点,普通人一生也是难及了。

他怀着这样佩服的心思,一面继续落子下棋,一面笑道:“大帅,你看多久就有捷报?”

张华轩无所谓道:“总归在傍晚之前就有消息来,这几年来哪天不见人说公事,哪天不是忙的人要死要活,今天总算能在此地偷懒,偏偷懒完了,最后还落个亲征破敌地名头。当年南京条约一签,海内沮丧,都道是华夏五千年来之耻,而今儿算是在我手里小小扳回来些,心情愉快,就更加要好好歇一下了。”

这对他来说,算是难得的心里话,人越位高权重,遇着人总不能说出心里所思所想,一则是防备,二则也是地位悬殊,不便说出,今日丁宝桢也算旧友,地位相差不远,而心情愉悦,无非也就是抗御外侮。

对于战事是否成功,他没有一点儿怀疑。

事情也果真如张华轩所料那般。晌午时,报奏前方战事的淮军传令川流不息赶来。先是报英军在港口登陆,十四艘小艇一次运送数百人,三次全部上岸,留守炮台要塞侦察的淮军斥候看的清楚,早就先禀报了左宝贵与杨英明等人。

几个淮军大将算是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便是苗以德现在是内卫首领不再领兵野战,当年也曾是淮军管带,征战数场,也曾临敌前线,所以经验都是十足。

英军攻克要塞后开始整队,侦察,然后运送辎重,两个皇家炮兵连四百多人三百多匹战马几十六门炮,运了小半天,这才全部上岸。英军登岸之时,舰炮开始延伸射击,打的连岛山脉之后,乱石崩云烟尘漫天,等确定在要塞四周没有埋伏后,英军陆军开始在向导的指引下,向着海州进发。

(223)典范

英军一个旅加两个炮兵连和一个工兵连,算来有两千三百人左右的兵力,大队排开自然威势十足。

这些兵原本就是驻扎在印度的殖民地部队,其中一团还是以殖民地命名的旁遮普步兵团。全旅建制中,带有皇家字样的两个炮兵连与工兵连当然是精锐,然后皇家第二团也是主力团,其余两团,却也不差。

指挥官是陆军少将约翰米歇尔,上岸之后,少将领着旅参谋部与近卫部队先登上连岛要塞,观察地形,其余三个团在各自主官的带领下,已经穿越出港,少量轻兵翻山过岭,搜捡已经没有防御力量的要塞炮台。

米歇尔本人了带着大队参谋与近卫登山连岛炮台,海州这里多山,除了连岛山脉外,港口后就是云台山脉,几座大山虽然海拔不高,却是连绵百里,一望无际。

著名的花果山水莲洞,便在云台山脉之中,算是海州名盛。

不过米歇尔当然不知道中国文人吴承恩笔下的神山名洞,他正是中年,体力健壮,登上不到二百米高的连岛山头浑不当回事情,上了山头将手一伸,自然就有副官递上望远境,就地在山头用望远镜远眺一番。

这自然看不到什么。除了残破的要塞炮台外,淮军不惜本钱,把大炮全部丢下不管,还象征性的用炸药炸坏了几十门,反正一战下来需用本钱甚多,几十本大炮诱得英夷上当,这本钱还算很小了。

米歇尔也是老于战阵,从军几十年来大英帝国天下殖民地甚多,四处起火冒烟,讨不甚讨,已经算是身经百战。

这个时代,原本就是殖民体系时代最光辉的时代。再过几十年后就开始下坡,然后不可收拾。所以盛极而衰之时,英国却是人才济济,不论海军陆军外交内政,俱有不少人才。当然,一个庞大的殖民体系也会泥沙俱下,人才之外。也有蠢才。如要印度人用牛油涂抹子弹不肯通融的殖民地官员,可就算是蠢才之极。

米歇尔当然不是蠢才,不过也只能算是中规中矩,这个时代的英军也没有什么名将可言,便是一战二战,英军中好为大言和墨守成规的将领极多。这个帝国已经暮气沉重,如纳尔逊那样的铁血名将,只能在开创时才能涌现。一个国家的气运,往往都是如此了。

现下这位大英帝国的陆军少将观察了十分钟左右地战场形势,然后召来一位年轻的英国外交属员与几个参谋,摊下地图略作研究之后。少将便微笑道:“好的,淮军的败退。看来是确认无疑了。”

周围人纷纷附合道:“不错,从港口到州城不到十里路,已经修成笔直大路,无险可守,这一下可以直截进军,打下海州后,再等香港那边的指示罢。”

“就是如此了,我们的职责。就在海州城。而为了与这个新兴的军阀达成协议,使开放贸易顺利。就可以了。”

少将虽然是军人,不过当然也得有大局观。以他地想法,淮军虽说有十万以上的庞大军队,不过现在主力全在北方,以军事的角度来说,两千多人一路打到淮安也并不是不可以,据英国这几年来的情报,淮安与海州各地的地图早就汇制的比较详细,虽然驻军实际情形不大了然,不过淮军主力肯定在北方是确定无疑地,而且经过要塞一战,淮军的战斗力似乎也并不如传说中的那样高明,这就使得这位英军少将想起了十六年前在江宁地光荣往事。

不过这只能是外交官的事了,少将不无遗憾。

不过眼前的事情,自然就归他一个人来料理。当下再无别话,传下令去,整个旅向着海州方向整队前行,只派出少量的哨探四处警戒就是。

英军在这个时候地向导和地图系统其实并不如何高明,若是不然,也没有三元里迷路一事,让一伙英兵被民众包围,落水狗一般痛打。

不过海州这里很是简单,不似广州离口岸很远,而且人口众多。从海口上了岸越过要塞进入内隘之后,一路坦途前行,只消一个上午功夫,料定中午时分就能到达海州城内。

鉴于现在海州城内有不少洋行,各国商人都有,还有法国与俄国两国的领事馆,如果队伍乱七八糟地进去,未免不成体统。于是下令,风笛手开道,各团各自整理军容,务要在入城之时,保持大英帝国陆军的体面威武。

这些当然都不是问题,等问题真正来到的时候,却是一切俱都晚了。

海州这一场阻击加骑兵包抄的战例,算是在后世几十年内都是一场漂亮的典范一般的战列。

中午十一点左右,海州镇两千六百官兵在半道阻击,几乎是一夜之间,在港口通往海州城内的道路上就修建好了工事,预备阻击。而英军发现淮军的阻击之后,却是仍然一往直前,计划没有任何地改变。

海州镇只有十几门小口径火炮,不过一通炮击之后,英军队列也是成排地倒下。只是世界第一强国的陆军毕竟有它地风范,在遭遇了已经是意料之中的打击之后,整个英军的队列没有丝毫的改变,仍然是以大部队的标准的行军路线,踩着鼓点正步行进。

到得淮军步枪的射程之内时,淮军先行开火,成排的英军被打倒,不少在侧翼指挥的英军军官也紧握着指挥刀倒在了地上,不过英军的队列仍然是没有任何的改变,而整个军队的前行的步伐,仍然是不紧不慢,亦步亦趋。

在美国南北战争的时候,美军曾经在进攻死角的战役中死伤上万人以上,军队死伤达到八成后才开始撤退,而当时美国北军的训练与精锐程度,明显不及当时的英军。

所以就在淮军密集的火炮与步枪的发射声中,英军仿佛就在花园里散步一般,仍然扛枪前行,并不因为淮军的攻击就表现出一星半点的慌乱出来。

而这时英军的两个炮兵连也开始开火了。两个皇家炮兵连的训练比淮军炮手明显高出一筹,从两军接仗到开火不过五分钟时间,皇家炮兵连的炮弹就落在了淮军的炮兵阵地上,再过五分钟后,淮军的炮兵阵地就哑火了。

这一次倒不是故意为之了,实在是淮军炮少,而且……论起操炮的技术,确实和英军的皇家炮兵连有着不一般的差距。

接着,进入射距后的英军在队列一侧的各级军官的命令下,开始依次开火。

与淮军内镇的枪械相比,英军的火枪显然更加先进一些,而开枪的速度与准头,也是更胜一筹。

在人数上,淮军与英军也有莫大的差距。淮军虽说是有两千六百多人,不过真正的步兵只有六百人,其余两千人在海州武库里紧急领取了三百支枪械,加上原本有的二百支枪,与海州镇的官兵加起来,枪支数量还不及一千,再加上内镇非比淮军野战精英,虽然训练一般严苛,立镇时间不久,而训练不足尚且未经实战,与百战精锐在全球征战的英国精锐步兵团相比,这差距确实不是一般的大。

好在淮军有一股悍勇之气,敌军既然冒着枪炮整队行进,而一开火之际,淮军犹自被压的抬不起头,不过自左宝贵以下,苗以德这个堂堂内卫将军,还有副总参等一票将军,也在阵中,由庐州赶到徐州述职招揽的几个原湘军的知名降将,也在其中,比如刚成为将军的郭松林,就是手提一支步枪,昂然立于阵中,肩头被流弹击中,血流不止,把胸前与肩上的金星都染的血红,此人却还是有着湘军中特有的悍勇之气,竟是不让卫生兵上前包扎,只是装弹填弹,瞄准击发,然后半步不退!

等两军再加接近,这个时代的战争模式却如同对面枪毙一般,英军与淮军都尽可能排成纵队,前列尽仆而后队接上,两军比的就是意志与操弄火枪的熟练程度。战场上但见烟雾缭绕,而砰砰的火枪击发声响如爆豆般响个不停,两支强军,一支已经是纵横全球无有敌手,俨然是这个时代超级大国而统御全球的老牌强军,而一支却是被整个文明世界视为半开化的野蛮国家的新兴强军,两军的战法也基本上相同,而对面开火之时,皆无新奇之处,比的就是平时训练,战时经验,还有不畏死伤的强悍意志!

由仓促接战到短兵相接,其实时间不到半个小时,然而两军因为近战开火,死伤犹为深重。英军方面,光是尉官死伤,就有十余人,下者士兵尚且不论,而校官中,也有几个受伤颇重的。

至于淮军方面,死伤犹特惨重。与敌校官阶级相同的,当然就是参将团长一级,淮军经过几次修改制度,团长一级也分三级,以银星为饰显示阶级,短促交战后,原本的炮团参将上将短兵相接,竟告阵亡,其余一些跟着张华轩赶来的将领们,尽管肩扛金星,也自有受伤颇重的。而营管带一级,棚长队长一级,死伤犹为惨重,至于伍长士兵,死伤更为惨重。

(224)苦斗

按说两军人数,当然还是淮军人多,而且事先选址,在一处地势稍高的上坡之处设立阻击阵地,只是英军如此精勇强悍,却也是出乎淮军很多将领的意料之外,这一轮打击,委实不小。

这几年来,淮军的对手不外乎是清军捻子和太平军,这三军各有长短处,清军装备最好,这几年来已经购买了不少枪支,特别是江南的清军,已经有不少长短火枪。北方较少,总因购买不便,如果不是淮军打断了历史进程,十年之后清军不论湘军淮军还是北方旗军骑兵,总以配备了大量火枪,新建淮军则犹为精锐,马队之中基本配枪,与捻子交战时,马队特别得力,就是因为装备好待遇好,所以打起来特别卖力,常有以少胜多的事,东捻被灭一战,淮军出力甚多,而装备自然就是清军最得力的地方。

掌握国家财政的政府军,在装备上领先当然没有问题。就是放在现在,清军装备也是各支军队中最好的,捻军则是最差,除了抢掠自朝廷骑兵和民间的大量马匹外,捻军几无火器,而传统的长短兵器,精制的少,多是民间自制,粗制滥造的多,接战时,捻军骑兵尚且有些战力,步兵则很少刀牌手,也不披甲,只是持木柄铁矛与敌交战,凭着的,只是一股悍勇团结之气,做战胜败,多以马队为力,而捻军在发展之初声势将起之时,已经被淮军打的极为惨痛,当时马队战力未起。步队不堪一战,淮军经常以几千胜几万,捻军虽然人数多过十倍以上,却根本不是淮军的对手,甚至一棚地淮军,就敢撵着上万的捻子直跑,这也算是捻军之耻,至今难以消解。

到了河南之后,捻军自然又是一副新景像。这时候却可以不谈。

除了清军捻子之外,淮军打的最多的就是太平军。^^^^当日淮军与太平军交手时,说起来太平军的悍勇团结,比之捻军稍差,论起装备,则又要比清军差上一些,所恃者,却是将领很得力,论起纯粹的将才,清军不及。捻军更加拍马也赶不上。先不说石达开与胡以晃等人,后起之辈的战将中,陈玉成、李秀成双壁生辉,算是难得之至,就是李侍贤等辈,也是难得的将才。而近来又有军统传报,李侍贤在上海与洋行谈妥,一次就购买了四千支洋枪,已经组织了自己的洋枪队,太平诸军改良装备之举。正在紧锣密鼓着手进行。

淮军这几年来,征战厮杀都是与捻子清军太平军这样地对手,清军往往枪炮一响,士气便堕,待白刃战时,立时全军有崩溃之势。太平军虽敢战。不过装备远不及清军,而且除了少数精锐外,也并不敢白刃战,捻军倒是悍勇之辈多,不过装备战法将领俱是不成,论起战力,反而最弱。

而今日遇着英军,却是装备比淮军内镇兵好的多。训练军纪也是平分秋色。战场经验则远过淮军内镇军人,两军自一交手。英军已经掌握了战场主动,虽然以少攻多,以下攻上,不过排成纵队队列依次开火前行,然后阵后两个皇家炮兵连先是压制了淮军的有限的炮兵火力,然后步兵踩着鼓点前行,然后又有阵前军官们指挥娴熟,与淮军接仗之后,已经成功将火力压制。

左宝贵知事情至此非拼命不可,这一仗在张华轩看来是非胜不可,也有必胜之理,然而在前敌指挥官这里,却是殊为困难。中军镇的骑兵当然就在不远处,这边一打响,只要有信号弹发出,骑兵就会在半小时内赶到战场,合同淮军步兵官兵一直杀敌,不过这时机却要前敌指挥官自己掌握。****

早了,英军尚未出死力,队列不乱,战力顽强,以现在的打法来看,怕是骑兵赶到,遇着英军顽强抵抗,中军镇的战斗力当然远高超炮团和内镇,不过惨胜之局,也殊为不美。

晚了,内镇和炮团被打跨了,一切不消说得,还是惨胜之局。

所以中军镇的出击时机,还非得左宝贵这样的前敌大将来把握不可。

他也是起了好胜之心,原本好好儿的前线将领,领地当然是百战精锐,打捻子打太平打清军,都是无往不利,战无不胜。而将士上下用命,精锐难挡的实力也成就了将领自信的性子和本钱,这会子经心训练过的内镇将士竟被人打的灰头土脸,这不能不激起了左宝贵拼命之心。

既然不服输,那就只有死顶。于是也不再原地伏击不动,一声军令传下,所有将士有枪者持枪,无枪者持临时领来的武库中藏的俘虏自清军的刀矛,不再保存实力,连同炮团将士一起,列队向前,先开枪,然白刃交战。

主将一声令下,将士们森然听命。从这一点上,就看出淮军的强军风范。炮团是海州长城,负责要塞,虽然在步兵战法上训练较少,在这个时候倒是比内镇的将士先准备好,有枪拿枪,无枪则持矛牌盾牌,以三百人为一队排成队列,准备听闻将领突前。然后内镇与少量内卫官兵亦是一般准备,并无人露出畏怯害怕不敢出阵地神情。

淮军的新兵训练极其漫长,三月是成军初始训,然后每日训练不停,绝不会有任何懈怠。到这个时候,平时以军令军纪还有军棍加上优厚待遇形成的条件反射一般的举动已经使得淮军将士在接到军令的那一刻起,便是一支虎贲无敌之师!

左宝贵自己也亲上刺刀,自他由小兵到把总然后到管带,然后又改制成总兵,这拎枪上刺刀决战于沙场一举,已经暌违很久。

不过枪一在手,过往种种如神灵附体一般,尽上身来。他转身看向自己身边同僚,其中不少亲贵大将,这一次随张华轩同来,虽然张华轩不欲他们上战场,唯恐死伤,在这小小战场并不值得,不过今次却仍然有不少人跟着左宝贵前来,阵前迎敌,竟如小兵一般,眼见左宝贵持枪上白刃,众人亦是如此,见他看来,众人俱道:“左帅在前,我等相随而伴,却要与英夷誓死相博一番!”

众人持枪,新委第八镇参将宋庆却是挥舞大刀,喝道:“破敌之际,需看谁斩的首级多!”

淮军将领多以少壮军人为主,宋庆年近四十,已经算是老将,不过悍勇之气,却是比年轻人还要强上几分。

左宝贵笑道:“你用刀,咱们却是用地刺刀,割首级怕不是你地对手了。”

说罢,向着全军将士厉声道:“全军有了,突击向前,与敌白刃交战!”

淮军全军将士听的分明,当下俱是热血沸腾,却是由内镇军官先行领兵,排成整齐纵队,一队队向前,亦是边行边发火,待与敌前锋相接时,便是以刺刀格斗交战。

当时欧洲列强交战,其实也是火力强者胜。拿破仑时代以火炮建功,龙骑兵扩大战果,步兵正面突破之法,所向无敌,待克里米亚战争时,英法两国与俄军打的,便是火枪。俄军彪悍能战,而火枪射程远不及英法两国军队,死伤极为惨重,而英法两国,却是不如俄军敢于牺牲,所以几年激战,两边打的水深火势,一起罢手了事。

而至今日,虽是凭着娴熟的战法压的敌人抬不起头来,而淮军却是半步不退,不仅不退,反而列队整军向前,先与英军对射,然后白刃相交。而淮军与英军相比,更重肉搏之法,毕竟中国内战与对列强不同,敌人往往人数众多而不堪一战,只需白刃相加,多半就会崩溃。此时淮军前列与英军已经接触,两军俱是白刃相加,英军个高力大,淮军却是灵巧加上更高超的格斗技巧,而前队一加,后队无枪淮军俱是齐声呐喊,举起手中刀牌矛枪等物,也不讲究队列,直接冲杀而出,这一下,却是由两翼而包,与那些一队队阅兵般的英军侧面而斗,顷刻之间,便是占了上风。

面对如此打法,英军却也并不慌乱,队列调整,援兵迭上,一时间阵前几千人或是枪炮相加,或是白刃而斗,竟是缠在一处,而英军更加凶猛地炮火,此时便宣告无用。

左宝贵虽然先冲在前,然而全局战势自然也看在眼里,看看此时已经成缠斗之势,淮军也好英军也罢,一时都无法击退对方,所谓时机,正在此时。

于是吩咐自己亲兵,立刻回阵点燃信号弹,须臾之后,几发绿色地信号弹扶摇直上,更有准备好的过人高地大草堆被点燃,火苗窜起后不久,浓烟也相随而上。

这是防止潜藏起来的中军镇将士不曾看到信号弹的补充手段,如此可保万全。

然而这样一来,对面英军再笨也知道淮军必有后手援兵,于是自将军以下,立刻调整,前队也缓缓后撤,意欲摆脱与淮军缠斗。

(225)歼敌

只是这个当口,又怎能容他们从容而退?淮军将士自然也知道了这时候是紧要关头,于是众将用命,士卒狠拼,仍然与英军混杂在一处缠斗,这样边打边行接近二十分钟后,两军俱是死伤惨重,淮军与英军在内,俱是有不少军官阵亡当场。

英军到得此时,方知淮军难斗。中国第一精锐之称,并不是那些外交官们的虚言恐吓。而米歇尔少将也收起骄狂之态,心中大起警惕之感。

若是他们知道对手还是淮军的二级部队与炮兵队伍时,却是不知道该做如何想。

依英军上下的看法,眼前淮军虽然缠斗,却并没有实力击溃英军,然而所忧者当在淮军是否当真有后手,还是迷惑英军的招数。不过精锐之师并不畏惧暂且退后,不会因为后撤而溃不成军,于是仍然边打边退,以期退到舰炮掩护范围内,那时便安全的很了。

同时,派遣军官带人回到舰队之上,让海军中将拼凑起一些援兵来,到要塞之上控制住炮台,然后接引陆军回要塞附近驻守。

这样虽然进攻海州的计划告挫,不过有舰队和要塞在手,就等于利剑悬在敌人头顶,只要援兵一到,仍然可以随时发起进攻。

只是算盘打的如意,结果却不能如意。在偏离原本的交战地点不到两里路后,淮军的中军镇将士赶到战场。两千余骑兵台马壮,不论士气还是精锐程度,都在内镇与炮团将士之上,而装备之精良,还犹在英军之上。

淮军战马,一半是购买,一半是俘虏官兵的马匹。当时战马,以代马与北马两种为主。代马瘦弱矮小,不复当年,而北马虽不及洋马,官兵所用却了是百中挑一,算得马力矫健,冲刺有力。

中军镇骑乘。便是以纯粹北马为坐骑。两千余人骑在战马之上,呼啸而来,等烟尘一起的时候,英军上下都是面无人气,俱道:“坏了。”

此时是想退也不行了,于是匆忙之间调集后卫与预备队,结空心方阵。准备迎接马队冲刺。

对中国骑兵的研究,英军也早就进行。他们称满洲八骑为鞑靼人,对鞑靼人骑兵的传闻却是不屑一顾。而以欧洲战场骑兵对步兵的战绩,这一百年来,也确乎难以为续了。拿破仑的龙骑兵看似威名赫赫,其实并不能披坚执锐以为攻击主力,不过是夹击侧翼。追击逃敌而已。若是用骑兵攻击步兵和炮兵结合的主阵地,怕是全军覆灭之局。

而今时一见骑兵来袭,总以为与传闻中地鞑靼骑兵相同。以空心方阵与火炮相对,总归是并无什么危险。谁知淮军中军镇的骑兵格外凶猛,狂飙而至,却并不是持矛带盾,而是人人手持短柄马枪,进入射程之后,英军还在懵懂之间,淮军骑兵已然开火。

这下却是格外凶狠。淮军骑枪。却是后膛七连发的新式火枪,不但这时英军没有。放眼天下,也算是独领风骚。这种火枪,总得十余年后列强配装完毕,清军马队也得以购买一些,用来剿灭太平军的骑兵和捻子骑兵,建立殊勋,而在此时,却是不折不扣的神兵利器,不单国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就是英军,也是头一回见着!

淮军火力立时就如暴风骤雨一般,顷刻之间打的英军死伤累累,不单阵形保持不了,便是士气也一落千丈。

英军见势不妙,这一下再不敢坚持,于是由坚抗之局,改为派部队抵抗,而企图以主力逃走,然而一有步兵缠着,短时间内不得脱身,而淮军骑兵又格外凶狠,自后而至,一轮轮地骑兵发射之后,总有大批英军倒地。

英军众将与士兵都是面色惨然,一面徒劳还击,一面都知道这一番不妙,怕是全军覆灭之局,绝无侥幸道理。

而淮军骑兵并不着急,一轮袭击之后马队一分为二,夹击两侧,然后又复回头,来回包抄发射,英军虽然还击,然而马队来去如风,而手持火枪射程比英军火枪远,射击速度也远快老式前膛火枪,两者根本无从相比。

这一下骑兵优势尽显,英军已经成为无可抵抗之局。

可怜英军纵横天下,不论是美洲亚洲非洲各洲,到哪里不是所向无敌,逞尽威风?用中国人话来说,不外乎是舰坚炮利,武器远远超过敌人。然而这一次却是大大倒霉,淮军步兵武器稍差,却也不是天差地远,而战斗意志,却是从所未见的强悍,以将领之尊,犹自肉搏上阵,英军早就觉得不妙,而等骑兵杀出,却是原本步兵天敌,而所持骑枪,又是远远领先英军之物,这一下,如何抵抗得了?

而英军识者也多,知道敌军所持骑枪必定是普国秘密所持的后膛步枪,这一段时间来英国也颇为注意此事,然而军中保守势力甚重,一时半会还不能改变。而非得普鲁士与奥地利大战过后,奥军几万人全军覆灭,后膛枪威力尽显之后,英国才会全部换装后膛枪。在此时,却是还早了些年,这一回亏,当真是吃的太大。

当下诸将领都是面色发白,这一番失败当真凄惨,偏又不是败于文明国家之手,而中国人野蛮形象早就深入欧洲列强人心,什么斩首砍头的玩意令人心惊肉跳,虐待俘虏杀害俘虏,似乎也极有可能。

于是英军还是顽抗,虽然必败局势已经无可挽回,总望能逃出一部分去,将来再来报仇。

可是淮军倒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虽然这一战打的过瘾,而敌军还有一战之力,可是杨英明等人早得张华轩地将令,对这一部分英军不能赶尽杀绝,总要俘虏不少,用来做谈判筹码。

最少,如果有大批俘虏在手,英军在外海的舰队,总不能随意轰炸,也不能完全封锁贸易,不然,就得提防淮军杀俘报复。

谁料淮军阵中,却是突然大喊,叫的却不是中国话,而是英文,虽然怪腔怪调听起来甚是别扭,不过意思到底是明白清楚,左右不过是四个字的意思:“缴枪不杀。”

英军虽不明白这是什么用意,不过闻此四字,军心到底是乱了。

原本就是必败无胜之局,这么着打下去,敌人步骑协力,就是想逃命也是不可能的事情,适才一冲,两年炮兵连早就被人全灭,又一冲,三个步兵团死伤惨重,这样再打下去,除非全军覆灭,全部战死,不然就断然没有个了局。原本以为对方是野蛮人,必会虐俘杀俘,所以将士还有战心,这时候口号一喊,于是人人都知大事去矣。

于是英军将校迅速合议,一致认定无可再打。欧洲军队没有死战到底的传统,局势当真不可时,投降倒也并不丢脸。于是立刻在阵中打出白旗,宣告投降。

这一场战事从早晨八点多开打,到英军投降完毕,枪支大炮全部缴清点完死伤时,已经是中午一点,各人都是疲惫不堪,而淮军是面露喜色,英军却是人人沮丧不已。

这时候,海上舰队已经得到英军落在后面的散骑通知,而交战枪炮已经停止,英军也无人再与海上联络,于是舰队知道不妙,又一次开始发炮。

这一回,仍旧是炮声隆隆,惊天动地,却是再无人将其当一回事了。纯以海军,难道还能轰平海州不成?

战事打完,安顿好俘虏,第一件事当然就是给等着消息地张华轩去报捷。向来武人用命,战场上一刀一枪兵搏取功名最怕不为人主所知,淮军自然没有这个顾忌,如前明那样有文官剥夺武将功劳地事在清朝也不常见,而在淮军这里,就更加没有可能。不过毕竟大帅就在海州,距离极近,一想到大帅立刻可以知道三军将士奋勇杀敌而大败敌军后的结果,淮军将士俱是喜动颜色。

而最令众人扬眉吐气激越不已的,当然还是俘虏地身份。

这是大英帝国的军人,是大英帝国的皇家陆军,是纵横全球宇内无敌号称天下第一强国的强大陆军,是在有庞大舰队和火力支援悍然侵入中国领土的侵略者的军队!

淮军的将士们虽然经历过简单的民族大义地培训,然而叫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来是很困难地事,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兴奋的心情,很多略通文墨或熟知历史地将士一想到江宁签订条约时的屈辱时,就不能不流下激动的泪水,十余年的奇耻大辱,今朝虽然不能说尽数洗雪,最少,也扳回来一半!

待报捷的淮军骑兵赶到海州州衙之时,张华轩却面临棋盘上大败的窘境,待骑兵直接冲入,大叫报捷之时,便是向来沉稳城府极深,二十余岁倒象是八旬老翁般全无激情的淮军大帅,也不能不推开棋盘,挺胸振臂,呼道:“虽知必定如此,然而这一股痛快之气,却委实叫我舒服之极!”

(226)强国军礼

当下没有二话,叫上周攀龙与丁宝桢等人,带着护兵前去战场,原本左宝贵等人是要向他来献俘,不过张华轩委实一刻也不想等了。

海州文武,多有喜极而泣的。十几年的闷气凡有人心者无不萦绕于胸,不得解怀,而今日淮军如此大胜后,可算是把当年被人四千多兵横扫全国最终割地求饶的大仇报了一半,至于下一步,则在这位无敌的大帅统御之下,也没有扳不回来的道理可言。

于是所有人面带喜色,有马骑马,无马骑骡,很多人急切之间无有代步,索性和同僚两人并骑,而马车轿子等物,则无人过问,总要以迟早赶到战场为宜。

消息传开之后,不少商民百姓也是从城中赶出,一起赶向枪炮声轰隆响个不停,在晌午才宣告结束的战场。

张华轩自然是第一个赶到。在他之前,淮军当然依足习惯打扫战场,等帅旗一到,全军上下欢声雷动,不少将士更是涕泪满面。

这一仗实在是打的太苦,淮军自成军以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苦战。而当日三河一战,淮军以一镇之力击数倍的太平军强敌,原也以为是苦战,而从今日一战看来,确实是不足一提,悬殊极大。

所谓苦战,总要实力相差悬殊才算,淮军不论是训练军纪精神技巧都远胜国内强军,就算人数悬殊,淮军却是可以战而胜之,而军中上下,也持有这般信心。唯有今日对英军一战。战至半酣之时,军中竟有不少人自觉难以战胜,除了几个统兵大将之外,很多人都丧失信心,如果真的打成那样的结果,是很多将领和老兵不能承受的。

好在。总算是干净利落地打胜了,可堪向祖宗神灵告慰,也能向大帅毫无愧疚之色的欢呼致意,淮军老卒,心情自然舒畅,而激动至落泪,也能可以理解了。

张华轩当然理解。他自从起兵以来,还没有看过淮军将士死伤如此严重的。内镇的兵是新兵,这时候有些惨然模样。还很好说。特调给左宝贵指挥的炮团两千二百人。却也是百战精锐,当初调到海州来塞防的,而现在,也颇有些垂头丧气模样。可见这一战虽然胜了,与军心来说,打击也是不小。

当下环顾左右。只觉惨然。淮军内镇兵加少量内卫精锐加炮团全部,整整两千八百人地人数,而现在看去,能活蹦乱跳向着自己欢呼的,不过千多人,其余众,非死即伤,死者当然已矣。伤者却在包扎。不少重伤员满身鲜血淋漓,虽然努力忍耐。不过呻吟之声却是汇集在一处,当真是闻者侧然,颇增伤感。这一战,当真是险极。原以为内镇加炮团人数,已经超过英军,而必不至于一战而败,现下看来,若不是左宝贵和相当多的将佐在队中,有不少扛着金星银星的将军们扛着大枪,和小兵一起对敌搏命,若非如此,在被英军火炮和进攻火力完全压制以致死伤惨重之时,必定会有崩溃之险。

淮军自立军以来,还没有被人打的崩溃逃败过,这一仗,当真好险!

中军镇的将士立下大功,自然是叫的响亮。不过在张华轩看来,也无足骄傲。一,以超过敌人的步队扛住敌人进攻,咬住打乱敌人队列,二,用人数相当敌军,而还使用着远远强过敌人火器的后膛七响,这样地武力配给加上人数,还是骑兵对步兵,如果打不胜,还不如统统撞死地好。

况且中军镇是他的亲卫镇,等于是近卫部队,也无需特别假以辞色,平时待遇好,军官们也好升迁,装备也是军中最好,这样还打不胜,要他们何用?

当下不再看自己部下,只观察着英军队列。

两千二百人不到的英军已经溃败投降了。按淮军处置俘虏的向来规矩,所有英军俘虏原地跪下,双手抱头,总要到一并捆绑之后,才会让他们站起来。腰间地装有火药和子弹的武装弹已经解下,枪支刺刀也一并收缴,堆在一旁如同小山一般。

英军的死伤也很惨重,俘虏一边,就是被打死地尸体和被救治的伤员。不得不说,英国佬的技战术很好,打的很好也很顽强,淮军步队完全不是对手,他们的列伤,多半是被淮军骑兵所伤。

这时早有人上来禀报,英军两千二百五十二人,当场战死的有七百六十二人,伤四百七十一人,伤亡过半,而如果不是面临着骑兵的追杀,相信英军能退回一半人回到要塞炮台上,然后用淮军留在阵地上的火炮还击淮军,使之不能再夺回炮台。

英法联合舰队攻击大沽炮台一役,便是如此办法。大沽炮台被僧王多年经营,炮手也下了苦功训练,炮打地又准又好,而英法联合舰队事先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在中国军队来说特别诡异地情形,轻舟冒进,于是死伤极其惨重,攻击失败,而后来增援一到攻下炮台,于是翻转炮台上的五百余门火炮,反轰清军,迫使大量清军在炮火打击下投降。

今日淮军对英军一战,没有骑兵和后膛枪,英军绝不会是失败者。

张华轩暗自心惊,在这一战之前,他总以为凭借淮军武力就能迫使这些老牌帝国主义列强放弃侵略中国地企图,现在看来,未来如果放手大打,淮军非得使出全力,而且一定要利用好枪械在短期内比英军领先的优势,方能取胜。

在战场上略做巡视,英军的一伙指挥官却被带上来了。

一个少将,五六个上校,其余都是中校少校之辈,尉官在淮军看来阶级太小,已经被围在俘虏队里,一样的蹲下双手抱头,等着与大众一起处理,并没有军官的特权。

这般处理,还是张华轩事先有吩咐,不得虐俘,不然将来不好办交涉。前线将士刚刚打红了眼,恨不得把俘虏全部斩了,淮军传统中,虽然并不特别虐俘,不过对俘虏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种地,挖矿,做苦工的都是俘虏,所以在将士心里,俘虏确实不是什么好可怜的物事,若不是有严令,怕是将校也一体对待。

打了这么多年的清军太平和捻子,不论对方身份如何之高,也并没有特别对待,今天在淮军来说,算是特别又特别了。

总而言之,与狼狈不堪的士兵相比,英军的将领们当然是要好上许多。此时他们也知道前来巡阅的必定不是普通将领,而是淮军的大头目。英军上下已经知道,淮军也使用的军衔制度,而且肩章胸章一看之下就清楚的很,刚刚交战,他们亲眼看到不少淮军将军一级的将领就在前敌厮杀,而眼前这个骑军便服的年轻人赶来之后,那些将军们混合在小兵们一起,向着这位年轻的军人抛帽致意,呼喊之声比枪炮还响亮,若不是淮军的重要人物,必定不会如此。

待看到跟随在张华轩身后的丁宝桢时,张华轩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淮军的军衔制度行之有年,已经慢慢开始规范制度,英法诸国对中国情形很是关注,这一点瞒骗不了他们。一般来说,淮军的总镇与总兵一级,都是将军,用英国人的理解,是扛一颗金星的少将。而副总镇也可以是少将,总参亦是少将,这样在识别起来时,很是困难。

开始时,是为了让这些资历差不多的军官在军衔上差别不大,以使得同僚合作,不要生了意气,于是虽然职务有高低,军衔上却并不明显。

待到今年年初,淮军改革军衔办法,总镇一职特别加了一星,是为两星的中将级别,副总镇与地方总兵、总参一级,仍然是一颗金星,副总参三颗银星,与团长一级相同,如此类推,可以分别清楚。

这种改动,当然为英国所知,而淮军之中,唯一授给三颗金星上将军衔的,却只有军令部长丁宝桢一个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虽然丁宝桢是不折不扣的文人,现在干的却是军职,长久葛袍布衣长袍马褂的召见军人办事,总是有些别扭,不成体统。丁宝桢原本还不在意,等职权渐削之后,唯恐军人不再拿他服气,所以颁下的军衔服饰,反而愿意穿着了。

这一样来,眼前现成一个三星将军在这里,却是低眉顺眼,跟随在一个穿军便服的年轻人身后,那么,此人的身份,倒也不必再多猜想了。

于是由这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大英帝国陆军少将约翰.米歇尔最先带头,然后参谋军官并各团指挥军官一起景从,向着张华轩一打敬礼,然后米歇尔灰白着脸咕隆几句,便自退后。

英式敬礼与淮军不同,看起来颇有滑稽之感,不过张华轩也不在意,只是享受着被当时世界第一强国被俘军官们敬礼的尊荣,而米歇尔的话只寥寥几句,他倒也听的懂,无非就是请照顾脸面,不要为难虐待俘虏之类。

(227)旗鼓相当

“这何消他说!”虽然他大略懂得,不过还是等通事翻译过来,这才回答。

一想到这位英军少将约翰.米歇尔就是纵火焚烧圆明园的主凶之一,张华轩便是冷笑扬鞭,马鞭的鞭梢就在一群英军军官的脸庞前掠过。

一八六零年十月七日到八日两天时间,英法联军进入圆明园开始了公开的抢劫。赶跑了看守园子的几个清兵旗兵之后,英法两国的军队开始分门别类,有目地有组织的抢劫活动。

后来总结,法国兵是限入了无组织无指挥的混乱抢劫状态,见着东西便拿。与没品的法国人相比,英国人却是极有组织。

低级军官们指挥着士兵,带着大量的大口袋进入各个宫殿库房,抢走了中国自明朝开始在宫廷中积聚的财富。

军官们喜欢那些奇珍异物,比如珍贵的漆器、瓷器、朝珠等珠饰,还有大量的工艺品。普通的士兵则喜欢金银,特别是铸成各种模样的金器,则最受普通英法士兵的喜欢。

中国几千年来文明所积累的最高等级的工艺品,则被分门别类的挑选出来,送给英国国王与法国皇帝两位陛下。

法国兵打开了一座座装满了金银了库房,在一下午之内就在银库里起出了价值八十万法郎的银锭,法国司令官孟斗班则接受了三串用玉石、琥珀、珊瑚所制成的精美朝珠,用来给自己的妻子女儿做纪念。

印度兵更关心的是衣服、丝绸、皮物和首饰,对瓷器和漆器和大型的木器没有丝毫兴趣,至于凝聚着中国文化的古典字画,则被人随意的丢在地上,随便踩踏。

一个装满了精美御用丝绸的库房被打开后,因为不便携带,就干脆撕碎了用来拴马,或是用来做包裹,用来装上那些抢来的小件物品。====实在用不光的,就赏给了随行做苦力地中国人。

这样抢到了十七至十八日,园中财物被掠夺一空,无数艺术瑰宝被野蛮毁坏,之间英国人还搞了一次拍卖会,这令得他们的法国同行极为不满。

抢到十八日那天,英国人的外交官已经被放出。死者也得到安葬,然而英国方面仍然不满,同时因谈判未成,决意向中方继续施压,于是,决定彻底催毁圆明园。

这一天是秋季的好日子,风和日丽,令人心情愉悦。英方出动了第一师的第六十步兵团和第十五旁遮普团。再加上一个满员的骑兵旅三千五百人,浩浩荡荡杀入园中,决定把这座由清康熙年间开始修建,到嘉庆年间历时一百五十年才彻底完工的万园之园彻底拆毁。

就是现在满脸沮丧和痛苦之色,向着张华轩必恭必敬做着敬礼,然后乞求不要虐俘杀俘地米歇尔将军亲自坐镇,由英军总指挥克灵顿指定了拆毁的范围。也就是圆明园内所有的宫殿和园林,包括长春园与绮春园,甚至还有香山。在拆毁之前。英军又做了最后一次抢劫,雇佣了大量的大车,在园中又把搬不尽的财宝大肆搬运了一次。然后所有的英军士兵分成各个小组,开始焚毁那些由雪松木建筑而成的宫殿。

正大光明殿被焚毁了,勤政殿焚毁了,占地五千二百亩的充满了中国人智慧与血汗地地面宫殿建筑被焚毁一光,然后是长春园与绮春园,在抢光了园中所有的宝物之后,野蛮的侵略者又焚烧光了所有的建筑!

雨果说:既使把我国所有的圣母院的所有宝物加在一起,也不能与这个规模庞大且富丽堂皇的东方博物馆相比。..

英军总指挥克灵顿说:我对于催毁这样一座宏伟古建筑感到遗憾!我觉得这是一种野蛮人地行为。但为了教训中国人。我觉得这样做是必要的。

工兵少校戈登说:我期盼再抢一次圆明园。

英国军需官吴士礼说:十九日晚。圆明园不复存在了。

那一晚上大火烧个不停,烟雾把灰尘吹到了北京城内。整个北京城都笼罩在一层黑幕帐中,整个城市,都在痛苦流泪。

对英国人的这种野蛮行径,连他们地法国盟友也看不惯,在英军焚毁圆明园时,法国军队拒绝合作,并认为这是一种不可原谅的野蛮行为。

法国佬虽然也要在中国得到利益,所以加入了对中国的侵略,而对这种毫无意义地破坏行动,也是不敢苟同。

法国特使葛罗在知道英国人去焚毁圆明园后只说了两个字:可恶。

法国陆军总指挥官孟斗班认为这些英国人傲慢的如同孔雀一般,虚伪的好似硬币制造者,他说:我欣赏过其做工精美的所有漂亮的宝塔,现在都被付之一炬,这是一种与文明民族不相宜的报复行为,因为它破坏了数世纪来受到尊重的那些令人赞赏的建筑。

伊里松也抱怨英国人:皇宫被毁,宝塔、博物馆、漂亮地图书馆都被毁,直到地基。那些珍贵地稿本文书,已不复存在,就如同过去在亚历山大城的行为一样。大风将黑灰吹拂到了初雪地表层。

现在,这些参与焚烧和抢劫圆明园的野蛮军队中,有两支成建制的第六十团与旁遮普团就在张华轩的眼前,他们的指挥官基本上还是这些军官,而他们的最高指挥官米歇尔将军,也在张华轩的眼前。

如果说愤怒能让张华轩失去理智,那们眼前的这些英军官兵,就是这样的存在了。

让张华轩很想下令,把眼前这些打了败仗,显的垂头丧气的军官和惶恐的士兵全部杀掉,不,不止是杀掉,要把他们虐杀,要让他们在死前吃尽苦头,要让他们知道中华上国天威所在,要让他们明白,中国绝不是那些美洲的野蛮未开化的民族,可以由得他们毁灭整个大洲千百年来的文化传承却无能为力!

中国当然不是一只吃人的雄师,不过,中国也绝不是一只待人宰割的绵羊!

他冷冷的看向这些英国人,把自己的马鞭收回,用一种明显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用刻意维持的冷冰冰的语调,向着这些英军俘虏道:“你们自称是文明国家,文明民族,而我们,是未开化的野蛮人。而就是现在,野蛮人打败了文明人,野蛮人有更强悍的军队,野蛮人有比文明人更合理的军制,野蛮人有比文明人更先进的武器。”

他顿了一顿,等候通事把自己的话翻译过去,在等通事说话的时候,也饶有兴致的看着米歇尔等人脸上的面部表情,而看着向来讲究绅士风度,永远在脸上一副冷冰冰的古板表情的英国约翰牛脸上又青又的又红来回的转换着面部表情,这种酣畅淋漓的复仇感觉,让他觉得特别的快意。

所以在看到淮军收拾完自己的死伤,开始搬运英军尸体的时候,张华轩摆手阻止,微笑道:“让这些侵略者的尸体在这里多摆一会儿,好教他们知道什么是复仇。”

张华轩倒是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俘虏,而且中国人深信死者为大,不管怎么样都没有折辱对方尸体的道理,所以历来淮军接战,打完之后总是把敌方尸体就地掩埋,而自己一方,自然是择善地好生安葬,今日居然要折辱对方尸体,显然大帅怒气尚未得泄。

果然张华轩待通事翻译完结之后,又冷笑道:“各位文明大国的将军们听着,我中华上国自三王之日起,历夏商周,先秦两汉,唐宋元明而至今,煌煌上国,文明薪火相传,至今五千年而未断绝。虐俘杀俘一事,也是中国文明所传承之事,所以你们可以放心,你们的人生安全,可以保证,所以,你们都能安然回国。”

话说至此时,众英人都面露喜色,虽然这位淮军大帅的口吻和语气实在是教人当不得,不过得他一语承诺,总算是人身安全有了不可再牢固的保障,有了这样的保障,各人自然就放心的多。

倒是张华轩话锋一转,又是怒道:“尔等也自诩是文明国家文明民族,而尔等今日,踏上的却是他国的国土。手持火器兵刃,更有大炮,气势汹汹,直欲踏平海州,逼我中国就范?这般行径,与强盗何异?既然以力者胜,那就不必多说,今要扣尔等于此地,将来英国与我方谈妥达成协议,才能放回,而放尔等之时,也会因尔等被俘,需得英国赎款,款一日不至,则人一日不得归,就押之时,需明了自己身份,若有些尴尬举动,异想天开的想法,竟是企图逃跑,或是闹事,奉命看守你们的我淮军忠勇士兵,必不会轻饶!”

这一下算是说完,然后再无别话,只又调淮军炮团人马重新夺回要塞。可怜英军陆军全灭,而海军的一两百人的陆战队如何是淮军对手?只一鼓之后,便把要塞重新夺回。

而要塞一回,淮军炮团便又奉命对着海上英舰开火,这一次,虽然射击技巧仍然不是英军敌手,不过到底是认真还手,而借着要塞之险固,与英舰也是打个了旗鼓相当。

(228)打白旗的英使

就在不停的轰隆隆的炮响声中,被俘英军先被关押进了原本海州镇的营房内,而海州镇却是暂借了水师学堂的宿舍暂住。然后修理营盘,扩军备武的动作,就由周攀龙和左宝贵等人施行。

丁宝桢在看完俘虏后自觉无事,便在晚间坐了夜车去淮安。淮安那边的政改也正紧锣密鼓,阎敬铭这个人敢于任事,做事也很有手腕,所以在淮安各地的政界都很有声名,而且此人脾气很是强直,在政改的事情上,张华轩也是确实交待了不少人在阎敬铭此人面前转圆解释,以使政改顺畅进行,免得因为阎敬铭不安于位,自觉不被信任而自己请辞,闹出这样的意气来就不好处置,非得提前着手解决不可。

当然,也是怕很多有心人看出来阎敬铭不受大帅待见,仿佛有失宠的迹象,然后上下其手活动,这就非得起大风波不可。

想到这里,张华轩也就不得不遗憾。其实沈葆桢是首辅的最佳人选,这个人做事不比阎敬铭差,而且有强出的地方,最可贵的就是这人能顾全大局,待人接物上不似阎敬铭那么刚愎不近人情,识大体,懂大局,可惜唯一的缺点就是当初张华轩为了诱劝此人留在淮安时,用了求是大学堂这个大杀器,结果沈葆桢这样一心想做点事情的旧式官员一心扑在了教育上,而且振振有词,百年大计首推教育,这话大帅也是常挂在嘴上的,难道要言行不一?

每当此时。张华轩便只有苦笑而已,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心中也是明白,沈葆桢是因为反清一事不能完全谅解,毕竟,指望一个受大清累世厚恩地清华翰林一心赞同他反清,根本就绝无可能。

同理,张华轩也不可能摆脱这时代的精英人士,不管如何,也要拉他们上自己的战车。\\\\\\他的求是大学堂当然能培养出很多近现代人才。而且,必将会一界比一界强。当世之时,凡读书人都旧学底子渊博,而新学刚入,正是两种学说风云激荡之时,读书人在这样的大时代里,当会融会贯通,将会出多少大家!历史上,这样的时代要得二十世纪方才开始发端,在张华轩的一手创立之下。必将提前到来。

不过可惜的是,人才不是一天就能蹦出来的。求是大学堂和艺圃张华轩都常去,艺圃还好一些,都是贫家子弟,学得一门手艺就能融会贯通,现在地艺圃学生已经毕业了不少,在火器局里,除了洋技师外,现在最得力的就是艺圃毕业的学生。而求是学堂就不同了,在很多人家这个学校毕竟是正业。而且张华轩早就有言在先,将来政府用人,学堂毕业的人优先录用,甚至是全部录用,可堪比汉之太学,明清之国子监。所以入学的学子中有不少是殷实人家的子弟。这当然有助于他们的学业,不过思想见识上,就受家族的影响至深,一时难以扭转。而同时,思想见识与阅历,也不是书本上能学到的。就算再厉害的人物,也需得有学习和深淀,最终才能绽放华采。

如沈葆桢那样。少年时就跟在林则徐林文忠公身边学习。平常言传身教,然后见过不少大场面。家里来往人物哪个不是掐尖地风云人物?这样的家境这样的条件,不是普通的地主阶级可以比拟的,更不要说是贫家寒门子弟了。

所以世家子弟历代都有掌国柄的,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沈葆桢既然靠不住,只愿做学问办学校,也只得由他。==倒是阎敬铭不可不慎重,现在张华轩手里的人才不可谓少,但是真正得力,还是在淮安始建时就在手里做事,学了不少实学,而且张华轩方传身教,着实在这帮人身上下了功夫,现在几年下来,正是得用的时候,可万万不能大意。

于是丁宝桢坐了晚间的火车直往淮安去,他是陆军的军令部长,将来内阁地陆军大臣,所以特别为他挂了一节车厢,算是专列,原本可以直发一节火车,倒是丁宝桢自己并不愿意糜费,现在淮军到处在大打出手,用钱的地方极多,如丁宝桢这样的人,当然不愿意浪费公家的钱来教自己舒服。

他也确实是清季难得的清廉大臣,川督任上,按例有四五万银子的常项用度,结果他一文不取,只拿一万一千两每年地养廉银子,外任上幕僚需得用钱,宗族旧好求告用钱,结果常常入不敷出,需得典当渡日,这也是当时督抚中极难得地一位了。

闲话少提,丁宝桢先行,张华轩原也打算交手之后便离开淮安而返回徐州,海州这里,毕竟只是小小插曲,事情一完,便可离开。

倒是下午欲行时,在海州水师学堂的英国教官却是赶了过来,原来战到中午,海上英军与外交官员们已经知道不妙,于是计较商量已定,待淮军炮团重新夺回要塞一开炮,英军先前上岸策应的陆战队员死伤极惨,六十四人战死或战伤,算是多年海外征战难得,结果英舰上诸人知道大事不妙,这一番却是上了淮军的套,上岸的陆军怕是难保。到得傍晚,那一点侥幸心理彻底完结,那种以为陆军强悍,两千多人纵不能进也能退回的想法就此打消,因为从早晨上岸时到傍晚,整整七八个小时过去,结果英军大队还是一点消息没有,这样一来,要么被全歼,要么被围困,不得与海上互通消息。

结果是赫德一伙占了上风,海军军舰与要塞互射不得占半点便宜,舰上英军也已经气沮,于是依从赫德之说,派几个老成些的外交官员,乘坐小艇打着白旗上岸,然后与淮军接洽,便知今日大战的端底。

这一下,却正似一桶雪水从头浇到脚底,全身冰地透骨。原想英军陆军再不济,毕竟是第一强国地陆师,装备完全,火器犀利,淮军左右是暗中埋伏了大量兵马,几万人围两千多人,使得英军一时脱身不得,而使者上岸,不外是要用一个“拖”字,借着办交涉的借口,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转圆余地,最少,也使得淮军不要猛攻猛打,使得被围英军有喘息之机,只要事情不那么急迫,总归就有办法可想。

原本这是赫德地想法,众人也是极为赞同,结果上了岸之后,结果却是教众人心惊肉跳。整整一个步兵旅的兵力,全完。

当下没有办法,只得打着旗继续往海州去,好在海州镇的将官们也是晓得,与英夷做战不是最终目的,今天一战的目的只是逼得敌人求和,既然战一打完就有人打着白旗上岸,这自然最好不过。

于是也没有留难对方,派了一队淮军护送,先把人送到水师学堂,算是半看押的状态,并不为难这一队英使,然后便索性由学堂里的英国教官出面,先到海州请见大帅,打听一下淮军的下一步做法。

既然英方这么急切,张华轩倒也不急了。现在中国的内部情形混乱之极,几方势力犬牙交错,除了淮军一方外,英方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一方能真正代表中国,而现在这个时候,自然就是混水摸鱼之机。

要让英军觉得淮军难啃,而且态度并不特别的愚昧颟顸蛮霸莽撞,可以谈,但又难啃。而以现在中国难言之大局,英法两国是否可以再次凑成大舰队和两万人的陆师来中国,殊难逆料。

所以未雨绸缪一下,也未尝不可。

于是索性迟上一晚再走,先见教官,略谈几句,便又令其带着上岸英使一同前来,晚间让人上了几道大菜,不外是牛排之类,再开几瓶红酒,海州已经开放港口,洋行很多,连大饭店西餐馆也开了好多家,置办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当下边吃边谈,两边虽然撕破脸皮,大打出手,英方甚至是死伤惨重,全军被俘。不过这并不妨碍大英帝国的使节尽展文明国家文明民族的风度,而张华轩心中妥贴,这一战大获便宜,什么都赚到手了。光是那一千多俘虏,就有得谈了。

他身为淮军首领,当然不必大谈细节,于是按着中国人的习惯,饭桌上不谈正事,只是随意闲聊。他当年有书在先,众英人都知道他对欧洲各国局势了解深刻,虽然不知道这个远东的中国佬哪来的那么多信息,不过在这饭桌上张华轩照样谈笑风生,说笑之间,对欧陆各国的最新局势俨然还是专家,就这一点而言,倒是教这些英国佬佩服紧了。

张华轩到处在找外交人才,而其实他自己便是最好的外交人才。不论当时还是现在,外交谈判也是由人来谈,各国政府虽有指示,具体实施时总是不能事事不放手,而主谈判者的风度与气质,就可以使得谈判之时给对方的映象有所加分,或是减分,而当时中国清廷的谈判者,似乎都不大高明就是了。

(229)外交心得

酒足饭饱之后,各人归座,自有侍者送上上等雪茄之类,大家吐云吐雾,倒也愉快。

这样一番做作,却比说上一百句话还有用。

事实上除了赫德几人之外,这一次英国使节团云集海州,李泰国此辈对中国人素有偏见,不能开眼看人,而大多数随员却是头一回来此。比如巴夏礼虽然不得此行,也是派了不少随员,充作翻译或是文书,香港包令公使,也有派遣心腹前来,而这一番却是当真开眼。原本以为中国都是不开化的野蛮之地,中国人也并不算是文明民族,尽管他们自吹五千年文明史,然而在这个时代的西方人看来,却是与文明没有半点关系。

房屋老旧还罢了,总有异域风情,然而卫生太差,街道与个人卫生都是如此,就叫人不堪忍受,除此之外,驭人以为牛马,小脚辫子诸如此类,都叫人轻视不已。

印象既成,就很难更改。所以这几年来,不论淮安做的如何出色,在外地诸夷眼中,中国人能有多大出息,淮安所行者,当然是画猫类虎殊为可笑之事。

到了今天,淮军总算正了名,而来自全国各地的英国使团的成员们,虽然地位并不高超,两个领事都并未到场,然而张华轩这一次排场下来,却是把淮安与淮军系统在外人眼里的形象给彻底改变了。

很多契机。殊难解释。淮军用坚船利炮配合新式军队不能改变地形象,就在淮军大帅一场西餐大菜加香烟缭绕之中,就全然改变,这一条,却也无从说起了。

对英国人来说,倒也简单。这几十年来,见多了要洋人叩头的中国大人,或是索贿的总督。要么就是讲理学视洋人如境外野兽的中国学士们,还有就是视洋鬼子如仇敌的内地百姓,还有就是指着洋人发财奴颜卑膝的汉奸买办,以平等视之,待之如常的中国贵人,似乎也只有眼前这位与他们一样抽雪茄的张华轩大帅了。

若是不然,邀他们一起并排躺下抽鸦片,怕是形象更坏罢了。

张华轩这一番作派,倒并不是自己首创。实则是曾文正地心传。当年李鸿章初办洋务,要办天津教案,拿定了主意要和洋鬼子打痞子腔。曾国藩倒是正色道:“不必如此,以诚待之,待他如常人一般,有一分力说一分话。处之如常,这样最好不过。”

李鸿章学了一点皮毛,到底底子不如曾国藩厚重,后来自然也不免得打打痞子腔来压人,总是他后来位高权重,国际间名声甚大,而且资历老,后来的列强外交官算是他的晚辈,于是说错几句,也不打紧。旁人要学他,却是难了。而日本谈和一事,竟致卑膝求告。一生名声尽弃,弱国无外交之语,不为虚言。

今次张华轩大胜之余,说笑起来,自然底气十足。当死酒足饭饱吞云吐雾之时,便也格外惬意了。

因见英人颇有意谈谈此次冲突的意思,张华轩将手一举,笑道:“这个倒不必谈了。总待你们国内有了新的指示。我们再谈。”

这自然是极了解英方情形,众英人脸色一红。知道在这人面前虚言不得,于是有老成的人站了起来,直接道:“阁下既然这么说,那就有待将来再谈的好。唯有我军将士,希望善待,这是一条。然后,希望要塞停火,双方可以先维持住和平的态度。”

说到这,该英方属员不免觉得自己态度太过软弱,因此又加重语气道:“保持现阶段的和平,应该对贵方更加有利一些才是。”

这话还是近于威胁了。陆战虽败,英军舰队却在,况且在广州还有舰船,一起驶来,虽海军不能登陆,不过封锁住海州港口,却是绰绰有余并不吃力。而且,海州出港地水师学堂的军舰四艘,加运输船三艘,还有十来艘小炮艇都在北边,现在淮军尚未控制住北方口岸,淮军水师只是在外海训练,如果英军舰队去寻麻烦,水师当然是要全军覆灭。花了大钱买来的军舰炮艇当然全部灰飞烟灭,而这些还且不算,最难得是水师学员费力极大,一战要是死伤惨重,那当真是心疼极了。

张华轩当然也是吃紧这一条,不过他已经有了成算,倒也并不慌张,只笑道:“中国良港甚多,贵使们大概还不晓得,我淮军忠勇将士,已经誓师北上,由济南、临清、德州数路出发,河南平定,淮军主力可以会师,十天之内,北京必下,而大沽港口,也势必易帜。这样,对外贸易,对内运输,均可畅通无阻,海州这里开港当然好,不过不开港,老实说也无所谓。”

这话若是海州谈判的官员来说,自然无关紧要,甚至诸英人可以当面辩论,乃至争吵,不过此语出自淮军大帅嘴里,味道却是不一样了。

这自然就是说,你掐我喉咙,那自然奉陪到底。海州一时的繁华当然可以不要,总归要和你打一下看看,却是谁更强横。至于水师学堂的舰队,那自然可以在大沽到手后停泊到大沽炮台里面,那里清廷经营多年,是北京门户,论起炮台上花费地银子比海州要多的多,仅是火炮就有四五百门。本来以清军的能耐英军当然不怕,不过现在大伙心里都是明白,换了淮军去守大沽,就断然没有被攻破的道理。

于是一时寂然,大家都无甚话说。英方是属员,并无决断权,翻脸云云,还轮不到他们。就算是赫德与李泰国来了,这样一语定和战的大事,也不是他们可以爽利做主的。毕竟现在不同于昨日,昨天之前,这些英国人照样敢和张华轩甩脸子,而现在,自己一方就有千多人被人关在海州,如果当真威胁,却是有些张不开嘴。

当下再无别话,只是继续闲聊。张华轩也知道适才的话等若是打了这些人一闷棍,于是闲谈扯蛋一阵后,起身笑道:“今晚算是尽兴,改日再谈吧。我明日就要回徐州,没准还要再去北京,将来如果我们还要闹到我出面说话的地步,咱们再谈。”

他既然要先走,诸人自然都是起身,一并向他行礼告辞。当下乱了一阵,张华轩到门口时,却又转身回头,笑道:“不论如何,请诸位向贵方上下转告,淮军方面与清廷不同,愿意开放口岸,融入文明世界。在这个基础之下,大家可以谈任何问题。不过,如果仍视中国为野蛮国家,视中国为殖民地一般,那就只有打到底。只要贵方释出善意,我淮军上下,愿意与英国盟好,这一点,请一定在意。”

对这样总结性的带有善意的发言,众人当然无话,于是当场应承,个个面带微笑,在场英人无不鞠躬,目视这位衣着简单,谈吐气度都是明显强人风范地强者离开。

待张华轩出门之后,适才站起的英人却是长出口气,感慨道:“一个远东的军事与政治强人,已经横空出世,对英国而言,是与他合作还是对抗,这是一个极为慎重地命题!”

在场诸人,无不以他的话为然。于是在淮军大帅出门之后,诸英人也无心多呆,一起出得门来,寻得马车搭坐上去,竟也不回水师学校,连夜出城赶回军舰之上。

待到第二天天明之时,淮军大帅的仪仗护卫淮备妥当,海州市民这一番却都知道大帅来到,于是家家户户门前一副香案,甚至有人在自己家门前撒上黄土,以备大帅骑踏的,而等大帅仪仗护卫路过时,自然不免是欢声如雷,更有人带头欢呼,于是阖城一起山呼万岁,种种拥戴情形俱是发自至诚,别无虚伪,于是阖城之中洋商,皆知淮军大帅威望竟致于此,不觉都是神色各异,大可考究一番。

待张华轩已经与海州官员交待过后手,且又向着海州百姓含笑招手,诸多功夫做完正欲启行之际,却又有海州镇的一个棚长骑着快马飞奔赶到,各人看在眼里,心中俱是一沉。

张华轩也是意外,只得停马暂住,待那军官上前。

那军官飞速而至,到张华轩马前匆忙而下,却是打了个一敬礼,并不下跪,只道:“禀报大帅,今晨天明时分,停泊在海州外港口的英舰全部撤离,已经扬帆启锚,大约向着南边去了。”

“好,如此甚好!”对这样的结果,张华轩自然也大是满意。此番俘虏甚多,而英人畏手畏脚,这一战大败之后也算识趣,舰队虽不能长期在海上,英舰也没有补给,不过如此断然离去,显然是对与淮军做战并没有通盘计划打算,而在场的英人中也无有能做主地,这样,对下一步地谈判讲和,大有好处。

当下不再耽搁,如此喜讯传来,可以专心北伐,于是又向着在场官吏百姓挥一下手,便是策骑洒然而去。

(230)麻烦

张华轩回到徐州之后,河南的战事已经收尾,而山东的淮军主力,已经向着北京方向步步紧逼。

六月一日,这个后世的儿童节那天,淮军主力打下了天津。

天津一下,清军已经退无可退了。而淮军主力攻下大沽炮台后,水师学堂的学员们操弄着舰队主力,也是进入大沽炮台,与原本的炮台要塞的火力结合为一体,这样,又护住了来自海上对陆上淮军陆军主力的威胁,又很自保,不怕被英法舰队在海上围剿。

海州一战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消息经过设在全球各地的电报点,在几天后就传回了伦敦。英国上下议院当然是极为愤怒,于是政府出面,虽不宣战,却也简派特使,赶赴远东,而原本的中国公使兼香港第四任总督包令奉命回国述职,要让他解释一下,为什么英军会在中国那样落后野蛮的国家战死了一千多人,同时还有一千多忠勇的大英帝国将士被野蛮不开化的中国佬所俘虏。

相信包令要解释清楚,还真是一件特别为难的事情。

海州战后,先期赶到海州的使节团已经接受了赫德的看法,即:淮军所依托的是一个完全新兴的并且有着以西式文明与东方文明所结合的政治核心集工业与商业都欣欣向荣的势力集团。目前来看,这个集团已经将要完全控制中国北方,那里有西欧那么大的土地面积,超过一亿人的庞大人口,还有大量的耕地与古老文明的传承。而最最重要的,是这片土地势必将会因淮军的席卷天下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点,无庸置疑!

赫德的看法很简单,如果要与淮军交恶,那么只能扶持太平军。北京一被淮军攻下,清廷赖以统治天下的基地就被彻底铲除了。而不论南北,原本支持清廷地汉人军队与文官,势必会投向淮军。而不是在中国以邪教面目视人的太平天国。这样一来,各国势力想在除淮军之外的地方势力中重新挑选代理人来谋取在中国地利益,除了太平天国之外,再无别的势力可以选择。

而众所周知。太平天国那是个什么玩意?除了几个能征善战的将领外,这个集团在政治上腐败之极,在经济上没有建树,只有破坏掠夺,在宗教上信奉的与其说是基督教,不如说是有中国特色地邪教,而在文化上,也唯有破坏而已。

对这样一个集中国小农经济野蛮落后封建余孽为大成的腐败小集团。任何一个稍有理智的人都是清楚,那是一个根本就扶不起来的阿斗,一旦英国与天国同流。那么在中国引起的反弹将会是爆炸式的,所有的官绅士大夫和农民都会在一瞬间选择与淮军合作。而不是对抗。所以这样为难的局面就得出唯一地结论,与其扶持太平天国,倒还不如自己甩膀子上更加合算。

而自己赤膊上阵,难底也是不小。这一下却是整个英国在华的目的和实力所不允许地了。他们吃不下这么大的国家,根本没有能力。

不要说英国,就是英法俄诸国合作,想吃下有这么多人口和广阔领土,在历史上又以抗击外敌入侵闻名。而不是如印度阿三那样逆来顺受地有着对外抵抗极其强硬的文明古国。诸国都是没有这种信心,也根本没有这个实力。

就算是在几十年后。文明越发昌盛,各国军力越发强悍,而中国居然有向八国宣战的疯狂之举时,诸国也完全没有瓜分中国的打算,蛇吞象,搞不好就会给涨死。

现在如果以英国一国之力,最少也要动员超过百艘战舰以上的大舰队,超过二十万人的陆军部队,同时要预备最少十年的时间来平息各地此起彼伏的起义叛乱,然后再花几十年时间来治理。

这样地代价,大英帝国是承受不起地。而且,根据赫德等几个在淮安日久的外交官地悲观判断,二十万英军只能和淮军消耗光,如果想打下整个中国,还得多加二十万人,才能勉强敷衍够用。可怜当时英国的全部陆军是多少呢?还不足二十万之数。所以把中国变成殖民地的想法,根本就是空谈。

于是只能在中国寻找新的中央政府来做谈判,仍然以舰队配少量陆军压迫为主。所以特使虽然仍然简派了额尔金勋爵,而实际派来的军队,仍然是在亚洲的几个殖民地来拼凑,预计要到明年春天时,才能凑齐大约一万两千人的军队,赶到中国南方。

赫德很直率的评价道:“大约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正好可以看到淮军接收广州。”

除了英国政府这般的动静之外,法国因为马赖神父在广西被斩一事早就有了借口,而英法这两国在这个时候在远东有着相同的利益,并且划分了势力范围,所以两国之间,合作甚是愉快。而法国现在当政的皇帝拿破仑三世最是好大喜功,凡是有在天下动兵之事最为热心,所以法国在中国的利益虽然远远不及英国,不过这一次法国似乎也要与英国共进退,非要在中国搞些动作,支持一下盟友,看看是否能分一杯羹,反正以往的经验可资借鉴,刀兵一动,中国必败,而败了总要割地赔钱开放口岸,给列国特权。而当时法国的气氛对商业与特权一方面比较没有追求,甚至于割地也是没有想法,而法国最渴求的,却是在内地的传教权与天主教的资产索赔。

这当然是当时的皇后欧仁妮对天主教的忠诚所致,而法国能够出兵,也与这位皇后的明断有关。

这样一来,在英军凑兵的时候,法国也有相同的动作,而法国的兵团凑起来比英军还要困难一些,法皇定计之后,便是从非洲从亚洲然后是法国本土,拼拼凑凑,因为传闻中淮军勇敢善战,而且隐约有风声传来,似乎淮军骑兵装备的是后膛枪,对这样一种武器,列国其实已经在研究列装,而远东的野蛮人居然抢先一步,殊为可恶。不过这样一来,兵力非得雄厚不可,不然收不到震慑之效,反而师老无功,徒惹人笑。而法国是陆军强国,自然不能落此讥评。

于是法国以孟斗班为远征军总司令,在全球范围内征调了舰队与大约两万人左右的陆军,这样与英军相加,两国派向中国的军队连同海陆在内超过四万人,这个人数,如果在二十年前,足可把中国灭国。

五月一战,淮军大胜后自然是四处欢腾,给张华轩上的贺表就数也数不过来。江宁条约已经是国人之痛,不论是读书人还是草野山泽之中,尽是痛心疾首。淮军此次大胜,杀俘甚众,算是报了江宁一半的仇,而张华轩这位大帅的风光,自然一时无与伦比。所以不论淮安这几年来是如何的离经叛道,而政治制度,殊多变革,这令得天下士绅很看不惯,而且内卫对士绅官员豪族的防范和杀戮也令得这些人胆寒,不过风声一传开,家国大义还是令得举国欢腾,在这股大风潮下,再加上淮军攻克天津,显然在短时间内就会兵临北京城下,这就令得不少原本犹疑的势力开始有所决断,而诸如贺表一样的东西,借着家国大义的名义,正好可以做一块极为适当的探路石。

对这些首鼠两端的小人之辈,张华轩并不注意。现在清军留在南方的势力,一者是江南的残余,那里都是上次太平军破江南大营后的精锐,清军调及兵马,从广西赶到南京的向荣一部是班底,然后从全国调及精锐,死在淮军克江北大营一役的部分清兵,就有不少是调自东三省的老旗兵,很有战斗力。而上次破江南大营,并没有伤到筋骨,清军江南大营残余主力尚且能保苏南一隅,这并不容易,也显见战斗力。

除此之外,便是湘军残部。曾国藩虽死,不过湘军几个悍将头目,却是还在。鲍超、多隆阿、李续宾等人,虽各自不服,甚至各自为战,因为没有领头的人物,所以只是自保而已。而官文与胡林翼、骆秉章等人,面对着是流亡天京的石达开的压力,自保还很难,更不要说进取。要说现在真正为难的,倒是河南那边。

战是打完了,对清军一胜再胜,清军残部逃到归德,淮军紧随,结果清军残部龟缩在城内不敢出战,因为外头有中军镇的三千骑兵虎视眈眈,知道淮军骑兵的厉害后,再试图出逃根本就是找死。

不过留守城中,也是等死。淮军主力赶至,将归德团团包围,一万多人的清军残部抵抗了不到两天,归德城陷,河南巡抚桂英、按察使袁甲三以下全部阵亡,而胜保也早就被砍了脑袋,河南战事,对清军方面算是完全结束了。

而对捻军,现在却是个麻烦。捻子现在没有分股,五旗全在河南,在皖北老家存身不住的苦楚还没忘记,各旗间或降或战捉摸不定,而淮军总想不战而屈人之兵,结果,耽搁到现在,捻子那里没降,竟是个麻烦!

(231)疯狂

既然捻子这么不识趣,张华轩对他们的些许好感尽丧,倒也不必特别垂怜客气了。原是想,捻子中的大旗首十有八九都有地产,日子颇可过得,出来造反,倒与洪秀全之辈不同。洪秀全与冯云山杨秀清等人,都是郁郁不得志且复有野心之辈,蛊惑众生为一已之利,稍有成就便只知享乐,太平天国闹了十四年,除了所谓动摇清朝统治外,殊无建树。

就是动摇清朝统治一说,张华轩也是怀疑。他人就在此世此时,,见的可是清楚明白多了,太平天国一起事,庸懦无为的旗员尽数罢革,依稀记得,在咸丰末同治初,旗员督抚只剩下两广总督一员,其余十余总督尽是汉人中的精英。

要不是洪秀全他们这么一闹,清朝是否能重用汉人,很是难说。而清之亡,就在后来格局太小,连慈禧老太太也不如,掌权的全是宗室亲贵,连八旗也不信了,更不提汉员。这样一来,不但民心心丧,就是汉人士绅也不支持了,一座大厦轰然倒下,而民党势力薄弱,其实根本不够资格接掌诺大国家,于是只闹了个十几年的内战结果。

捻子当然不同,张乐等张宗禹等人都出身豪富,千亩的田产骡马满栏稻谷满仓僮仆满院,他们起事,是为了打出一个清平世界,虽然起事之后性质就变,旗首们一个个成了山大王,起居八座,居然有称王称帝的,三河集一役,被淮军击毙当场的刘永敬就公然册立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躲在山寨里居然称了大王。

这样的情形,在捻子在皖北得势的时候很多,可以说是比比皆是。等淮军逐步蚕食鲸吞。把捻子在皖北的地盘全盘接收了过来,又把捻子赶到了河南后,捻子五旗合在一起,失了老巢,反而锐意进取,比较在皖北那里要好上许多。只可惜河南一省之地,而且河南穷苦自元末开始,到了清朝已经是积重难返,不复当日北宋定都开封时的景况日久。捻子想在河南振作,虽然可以得人之利,比如捻子被赶到河南之初五旗加在一起也就不到十万。而时至今日,五旗主力合在一起,总有小二十万之数。这当然是河南地方人穷,穷则思变,愿意起来闹事。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换了山东和江苏地界,捻子想拉人就难。淮军未北伐前,捻子多有至山东流窜地,不过山东的长枪会众团练多达百万,村村寨寨都有长枪会团练。把个捻子逼的四处转拙,而僧王铁骑虎视眈眈,也确乎不是好对付的主。而后来淮军一露出北伐之势,捻子见机的妙,知道和僧王单独玩玩,还有机会。如果夹在淮军和僧王铁骑中间,再有无数的长枪会团练。五旗捻军非得全灭在山东不可。

于是拔寨。偃旗息鼓返回河南,总想先吃一碗太平老米饭。然后再说。反正这天下是乱成一锅粥了,只要手里头有兵,怎么都好。淮军打不过,可以躲,至不济,跑到山西陕西甘肃等地,还不成?

怎料淮军突然一下子又打进河南,一兜转之间,把河南的捻子和清军都给陷在了河南不能动弹,一开始的时候捻子还有机会,抛掉辎重家小,全部精壮配骑兵,向西闯出一条路来,并不困难。不过当时捻子挟清军自重,淮军中又颇有从优招抚的意思,于是就首鼠两端,既不与淮军开战,也并不曾决心抛掉坛坛罐罐逃走。结果等中军镇一来,淮军又来了一镇大军,这么一来,可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到这时,张华轩耐心也都丧尽了,什么前因后果,捻子几个首领并不是特别可恶,却也是顾不得了,索性亲下手令,写地也极简单:“字谕第六镇周、第九镇吴并诸将,捻匪奸狡殊不可信,三日前若不输诚而降,则痛剿之,不可姑息!”

写完,令人封好,盖好火漆印,正要发递之时,转念想想,又给李鸿章写封私信,恭维一番,指出他是皖北大族,在皖北极有威望,与众捻子算是有乡谊,最后一次招抚的机会,自然可以交给他去实行,如果捻子把这最后一次机会浑不当回事,那么,也只有“痛剿”一途可循,绝不可再稍有姑息。

其实这一封信,原本该写给第九镇的总镇吴长庆,除了张树声外,吴长庆也是皖系大将中地干员,与捻子同属皖北人氏,总不免有几分香火情。况且,除了吴长庆外,攻到河南的两个镇里,皖系出身的军官极多,而且十有八九都是皖北人,有不少还根本就是与捻子们同乡本土,两镇在河南打清兵打的极狠,连袁甲三等人都一古脑杀掉,对捻子的事情到现在没有定局,未尝也没有这种乡土情地牵连作祟。

所以公文军令之外,又格外打了招呼,再不把捻子的事搞好,自然有不测之祸,连带整个皖系,都会吃亏。

当时的中国人极重乡党情谊,比如李鸿章这样心气极高地人物,向来并不服人,连他老师曾国藩的面子有时也不买,与湘军一系常有争功的事情出来。不过无论如何,他镇节北洋在天津时,对皖北人特别照顾,北洋一脉当时几乎全是皖北人氏,连带整个天津的口音也被改变,张华轩对这一点当然心知肚明。这是时代地弊病,一时当然无法,不过在他严令之后,皖系的人再敢回护捻子,那自然说不得,换人换将,总归会把事情做下去,而淮军中的皖北势力,非得大受打击不可,对这一点,李鸿章自然会看的清楚,转而把其中利害,分析给吴长庆等人去听。

做完这一件事,就是只等着赶往北京了。等河南的淮军解决了捻子的事,以一镇之力向西,不要求短时间内接防新疆,不过夺取陕甘山西甘肃等地,则在半年到一年之期。这几处地方,清军几乎无兵镇守,因为北京事急,后世名臣荣禄的父亲凉州镇总兵长寿在内,山海关总兵、山西总兵、甘肃总兵等各镇数十员总兵还有关外地将军,领着多则三五千,少则一两千地兵马,在这段时间内纷纷被调至北京勤王,清廷深知淮军与当日太平军的北伐军不同,也与列强地外敌入侵不同,这一次北伐之战,实在是清王朝的灭国之战,打胜了,南边看风色的督抚们自然就会翻转过来,继续往北京送钱送粮,也继续服从清朝的统治,败了,京师陷落,则一切不提,逃到热河回到关外,都不是办法,新朝,绝不会坐视满洲人逃回关外养好伤口重来的。

这样一来,又等于是满洲人的灭族之战了!

这段时间以来,驻京的八旗兵各营,几乎都翻了一倍的人数。什么锐健营、神机营和两翼前锋营的前锋马甲和护军人数都大为增加,宫廷护军侍卫,则几乎翻了十倍不止。

自清开国以来,旗丁日多,为了减轻负担,旗兵不断出旗,旗下各营疏于训练,几乎就成了笑柄。而到得现在,汉军当然信不过了,北方原本也较少绿营,而倚重的正是僧王的马队,到得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旗丁原本就多,也顾不得擅不擅骑射,总归先发下马匹兵器,归于建制,然后可资一用。

到五月底时,咸丰帝在北京明发上谕,一是给自己打气,好比夜路行走,需得口哨壮胆,二则也是给天下汉人督抚打招呼,满人重编,八旗满汉蒙古号称有二十万骑,决意与淮军死战,而督抚们则需向国家竭忠效力,不可观望,否则,将来必有算后账的时候!

不过满洲人的武勇,天下人早就见识过了,上谕里尽管吹的满天冒泡,敢于相信满洲八旗战力的人却是寥寥无已,屈指可数。

如果说还有人能负天下之望,让人觉着与淮军可有一战之力的,也就是僧王僧格林沁手里的那几万兵马了。

僧王的主力,不消说当然是满蒙八旗的骑兵,最为彪悍的,当属那一万五千人左右的马队,其中黑龙江与蒙古马队各半,虽然在装备上远不能与淮军的中军镇相比,不过也算盔明甲亮,刀矛森然,而清朝犹以骑射立国,提起这最东北老八旗的马队以及蒙古马队来,又仿佛教人想起国朝立国之初满蒙八骑那彪悍无敌席卷天下的旧事,于是天下人俱是放眼来看,却等着淮军主力与满蒙八旗骑兵最后一战的日子。

就张华轩而言,他当然也明白僧格林沁的想法。也就是背倚北京坚城厚壁,以定自己麾下军心,然后步步后退,直到在北京之前的平原地带,择一善地,与淮军决战。

这样的思路,与三年后僧王与胜保两人领步骑三万余人与英法联军决战的思路大致相同,背有坚城,激励将士军心,然后可以决战。

(232)军驿

斗室之中,张华轩暗自发笑。北方大局简直是一点变化没有,除了咸丰一伙狗急跳墙,简直是把八旗全部武装起来了。除此之外,殊无变化可言。

他倒知道,咸丰现在手里有几个旗人中的人才,在当时的八旗来说,也算不错。

首推肃顺。

虽然在懿贵妃叶赫拉拉氏兰儿眼里,肃顺实在不成话,骄横跋扈,简直不把咸丰之外的任何人看在眼里。不过公允来说,肃顺是旗人中难得的人才。

他自己也看不起其它的旗人。总是嚷嚷:咱们旗人里头,有能用的人才?那些大爷,除了唱戏溜狗吃火锅,还有别的能耐不成?

这么一嚷,总归会得罪人。不过汉人之中,他笼络的极好。曾国藩的湘军能起来,得益于肃顺支持良多,若不是肃顺破除满汉之见,着意培养汉人督抚,南方还不知道要糜烂成什么模样。

这一点度量,就极是难得。清季末年,亲贵掌权,排斥汉人,所有重要权柄都操持在亲贵手中,连旗人也不信任,更不必说汉员。肃顺与咸丰当着此时,一时间天下皆反,有此度量,怪不得延续了清朝几十年的统治。

除了度量之外,也颇有治政才干。联军上岸通州一战破僧王胜保,肃顺护驾送咸丰逃往热河,秩序井然,大驾丝毫不乱,从驾官员仪卫森严,这些皆是肃顺操持,大乱之时有此成绩,足见平时驭下之严,威望极高。

到了热河。肃顺掌管大权,后妃用度都敢百般裁撤,根本不惧得罪任何人。这样一个的大员,在清季实属难得。

除了肃顺之外,当有恭亲王奕、文祥等辈。亦属难得的亲贵八旗人才。敢做事,也很精明,清朝气运当时不绝,从亲贵人才很多这一点来说,也并不算是侥幸了。

“俱往矣啊!”

在默想品评当时北京人才的时候,张华轩居然颇有感慨。北京剩下的几个王公旗人地人才。顶不得用了。

汉人的名督抚才是中流砥柱,可惜,曾文正公已经死难殉节,据说北京给他一个文襄的谥号,在曾某人大功未显之时,谥为文襄,算是褒奖他死于君难地忠节,也算是难得的美谥了。

曾左李胡四人。曾死。李鸿章与左宗棠两人现在都在淮军之内,都任副总镇的要职,胡林翼在湘军集团中,原本也不是什么忠心耿耿地人物,常有人言,胡不死,湘军可能不会解散。进则谋取天下。退也是各保富贵,形同藩镇。今曾死。胡的威望虽高,却不足成为湘军新首领,跟随曾国藩的幕客大将们,星散有之,投淮军有之,各自为战有之,胡林翼,不足为图了。

当时人才,不外京中一脉,湘军一脉,李鸿章的淮军皖系是一派,现在张华轩已经吃下整个皖系中的人才,湘军一脉中也有不少人归顺,几派之外的人才,也着实招纳了不少。这样,放眼天下,淮军已经几乎尽得当世人才,而求是学堂地储备,又是其余各处不能比的。历朝各代建国之初总会人才兴盛,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淮军确实具备了得天下的一切要素了。

“不知道李少荃得信之后,会如何做?而淮军第六第九两镇已经合驻一处,左季高和李少荃见了面,不知道是如何模样?”

张华轩做如此的悠然是想,也实在是因为大事已了,放眼国内没有敌手是意料中事,这几年来处处布局,好似国手下棋,布子在先,其余的事就不必提了。倒是最近与英军一战,检验了淮军战力,打压了英人气势,短期之内,居然不敢来封锁海州,这样,等英法调集好大兵再来,总得大半年功夫,那时候大局定了,可以从容应付,不再是压在他心头的难以排解的大事了。

海州一战,淮军虽然以多击少,不过总归看起来,淮军的战斗力是与英军在一条水平线上地。因为海州一战地步卒,原本就是二级防备军队,能打成那样殊为不易,要知内镇兵丁,上过战场的百中无一,而淮军精锐,这几年哪一天不在打仗?

真打起来,淮军精锐对着英军,胜负参半,双方的训练与经验都差不多,武器相同,所看的不过是人数、火力输出几样,淮军样样都不吃亏!而且,国内做战对着外夷,士气之高不必说了,补给起来,英军岂能是对手?

所以不要看英法两国气势汹汹,集结了五万人马意欲来图,张华轩心中清楚,等他们五万人到了,淮军的中军镇能扩编成一万人的大军镇,其余淮军主力能有二十万人,内镇也有十万人以上,五万英法联军,在海上尽可耀武扬威,不过除非他们不登陆做战,不然,非得吃大亏不可。

这样一来,张华轩还有什么可操心害怕的?现在在徐州,过几天再到济南,然后北京一下,就大摇大摆到京城,入紫禁城一扫妖氛,这是何等地丈夫伟业,几年时间,他做到了!

大丈夫提三尺剑平定天下,淮军举事并不容易,南有太平,北有清廷,而还有英法外侮,由此几条,张华轩相信自己将来会是一个传奇。

大帅地军令与私信,当然都当着紧要公文一体传送。清朝的驿站系统较为发达,明发上谕和廷寄等都由兵部发往全国各地,计明里数,每天固定要走多少,都有详细规定。比如咸丰帝逃难到热河,由热河至京师三百一十六里,朝由军机明发上谕,晚间即到,这还是慢地。最快的,当属八百里加急。

地方督抚往京师呈送消息,也可以用加急,不过督抚一般只能用四百里加急,遇着大员出缺,或是紧急战事,可以用六百里加急。最快的八百里加急,非得极为重大的事情才可使用,不然,就会受到斥责。

淮军的驿站系统已经全部改为邮传,政改之后,已经正名为内阁邮传部。分为官用与民用两种,凡淮安与各地官府联络政令,就算是公文,邮传部会根据公文的缓急程度,是与民间的信件物品和人员一起上路,又或是单独急车发送。民用就简单又复杂,林林总总,可以说,除了尸体无所不运。

据说年前邮传部有意推出一种长途灵车,专门接受运尸的业务,后来考虑到害怕影响到普通民运,这才做罢。要不然,倒是一笔财源。当时人最终落叶归根,死在外头魂魄不得返乡,最是凄惨不过,所以全国各地,都有义庄,专门接收那些一时不能返乡归葬的尸首。而运尸回乡费用极大,不是豪富官宦之家不能为,邮传部也是急着开源,连这种主意也打上了。

淮安各部商业化的程度极高,各部大佬当然是以当时的士绅读书人来做,司官中却是有不少商人出身的,头脑灵活,用士绅的话说是见利忘义,不过张华轩倒是觉得,这未免有些鸡蛋里挑骨头。他可是真正见过见利忘义的商人,毒奶粉毒大米毒油,什么不做?现在的商人,赚钱不忘回报乡里,修桥补路,遇着灾年要做善事,不然铁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与后世商人比起来,一个个是不折不扣的大善人才是。

民用和官用邮传是这样,不过帅府所发给淮军的,便是军用。军用系统与民用不同,虽然驿站地点也是一样,驿站驿卒也是同在一起,不过军用的驿马和驿卒是从属于淮军系统内部的,民用和官用再急,也不能借用,而所发急件,也是与清廷的加急系统一样,分门别类,按着等级往外发送。

发到河南的急信,从徐州到归德用的六百里加急,两天不到的功夫,就可以送到无疑。在张华轩写好信后,他的军事参议也帮着拟好了给各镇长官的公文,一并发送。

淮军的中央系统,自然各有部属,分工详细,并不冲突。不过张华轩身边的幕僚,却是门类不同,原本淮军幕僚是学的湘军,一招几十人,各自负责。后来阎敬铭与丁宝桢等人分了出来,成立冲门,各自管事。张华轩的幕僚队伍却一直在涨,现在几近百人。这其中不乏左宗棠与张之洞这样的名人。

不过在让他们分别管事,显然不妥。淮军的粮台就是总后勤部,军事管理有军令部,还有军法、军情各部,军事计划拟定,有总参。幕僚们不管事,就浪费了这些人才,放下去,一时半会还不能融入淮军与文官系统之中,于是借着政改,索性就把幕僚也系统化了。分为文官参议幕僚与军事两种,文官参议长官是薛福保,薛家一门三人现在都在淮军内,长兄现为洪泽县,在地方上政声很好,二弟福成,则为张华轩的文参议首领,总责其成。其部下也是分别对口,负责和内阁的各部门合作,一起对大帅负责。至于军事参议,首领则打算将来由淮军老人中挑一个来做,现在给了名议,也是分别对军中各部门负责。

专责与淮军内传驿系统负责的参议把张华轩的私信与文书一并封漆弄好,交待下去,两信就由中军交给军驿的负责人,再分发下去,两人四马即刻起身,赶往河南。

(233)新军衔

军令信件是六月二号这一天发送的,在河南的淮军原本按照计划,已经需要渡过黄河,最少出动一镇和中军镇合起一万五千人的兵力,再加上内卫和民夫五万人左右,渡河北上,由河南进入河北,攻掠直隶其余地方,一直北向到张家口与大同等地,切断由北京往山西沿线的边地,剩余一镇的兵力,直接由河南,到时分一团兵力渡河北上,与中军镇的骑兵一起夹击山西,这样,在年前几个月内,整个北方除了外蒙之外,可以停兵休息了。

不过河南的事情办的并不顺手,一切不消说得。

淮军军驿在路上换了三次马,六月三日中午时间,已经赶到归德城外。

不过淮军主力已经开始南下,赶往三河尖。

三河尖地处河南与湖北交界的信阳府内,后来设县为固始县。因为境内河道纵横,是河南南部的商业重镇,捻子在被赶出皖北后,便攻下此处做为老营。境内商民百姓极多,捻子打豪强抢商家,分发给贫苦百姓,之间几次大破官军,河南与湖北清军不能制,所以原本被淮军打的魂不附体的捻子残余居然又咸鱼翻身,重新阔了起来。

当然,这也是淮军故意为之。当时淮军之力不及北方,而且并未公然反清,很多事情不能痛快去做。倒是捻子既然扯了反旗,自然事事可以随心所欲。于是捻子虽不是淮军盟军,在那两年也委实是帮了些忙,捻子兵锋盛时,在河南南部横行,一度曾经打到过山东,除了皖北不敢去,连湖北的主意也是打过。

他们与太平军同声连气,都是义军。在淮军打击之下有点忌惮,若是换了以往。早就受太平军的册封,两家盟好共谋天下了。

不过等淮军入河南之后,一切不消说得。先是第九镇在淮南一带西向,把捻子看在三河尖不能动弹,然后第九镇又索性又半打半劝,把捻子从三河尖往河南内部赶,十几二十万人的捻子凄凉的紧,竟是无法反抗,当时淮军颇有让捻子缴械彻底投降之意,不过捻军五旗合议。却总是议而不绝。

好在淮军要和河南清军会战,总算是把捻子脖子上的绞索给暂时去掉了。观察了半个月后,捻子五旗见机的快,趁着淮军两镇合力把胜保和袁甲三往死里揍的时候冲破防线,全部又回到了三河尖内内方圆数百里内盘踞。

到这时候,什么雄心壮志也没有了,躲在三河尖看看风头再说。捻子内部里倒有一些颇富雄心壮志地青年头目,不过现在轮不着他们当家,所谓过河攻略陕甘。或是到湖北再闯天下的想法,老辈们却是没有一个人赞同。捻子起事,原本就是为天下太平着想,而不是一已富贵。后来起事地几个大掌旗先后死去后。公推赖文光为首,山东一战赖文光死,后来捻众分散,不少头领败逃,张宗禹原本有逃命机会,不过想想天下事不可为,无谓多伤人命,索性就在皖南找了一个清官投案。坦然受死。

捻军内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现在淮军在淮安做的,捻子们并不太清楚。不过在淮北和凤阳、庐州、泗州等地所行,这些皖北人出身地捻子们心里却是清楚的很。

为恶通敌心向大清的大士绅当然被内卫杀的血流满地,再不敢作祟。而那些普通的中小地主,只要有苦害佃户逼死伤害人命的,却也被杀掉不少。皖北原本各府都不富庶,而淮军一至,两年之间,整个皖北就没有再逃荒的人群!淮军不在乎天下士绅心寒,一个拥有这样暴力机器的集团只是等人投诚,爱来或不爱,悉听尊便。事实上,淮军越是在各地肃反,各地统治越是稳固,收益也是大为增加,人力和物力资源越发丰厚,而越是这样,远近闻名地所谓官绅士大夫,愿意投靠淮军的也是极多。

一门三兄弟的薛家,因为全家的身家性命都在淮军之内,原本是中等地主的薛家索性只留下百亩土地留做祖产,其余一千多亩地全部分给佃农,而因为薛家在淮军中的势力,这样的举动,在江南官场与士绅中引起的震动当然不小,而敢与薛家为难的士绅当真是凤毛麟角,内卫地杀气,当真是让人躲在江南也害怕啊。

这么着一来,捻子里愿意继续闯荡的人就越发少了起来。当初大伙结伙立旗,就是为了百姓们过好日子,现在淮军眼瞅着要得天下,而捻军却给淮军扯后腿,实属不该。

两边如果不是有着深仇大恨,当初皖北剿捻,死在淮军枪下和刺刀下的捻子着实不少,捻军都是一乡一村集在一起,彼此间沾亲带故,这仇恨一时半会的消弥不了,再加上有些捻首过惯了好日子,称孤道寡地日子过的很美,也实在不愿意老实回家做农民了。一来二去,居然茫然没有出路,好在三河尖短时间内可以存身,大众捻子便逃回了三河尖,降也不降,散又不散,且又没有攻掠天下的气势,拥有不少战马和悍勇之气的十几万捻子,就这么在三河尖龟缩成一团,这情形,倒也殊为可笑。

淮军第六镇和第九镇彻底打跨了河南清军后,两边各出一营半的兵力,合作一团,派了个参将团长领兵,旬日之内,下开封、洛阳、许昌各地,半个月功夫,河南黄河以北的区域全部落入淮军之中。五月底时,又派了一团兵力西向,扫平道路,预备给将来两镇中的一镇做为西进的前锋。

这样到了六月,已经传来北伐淮军重兵集团攻下天津地消息。身为军人,沙盘木图随身带着,甚至不必看,也知道打下天津意味着什么?

天津实在是北京南面地重镇,天津一下,淮军的兵锋距离北京也就是十来天地事情了。从天津北上,过了南村就是通州,打下通州后,实际上就到了京郊了。所以挡在淮军北伐主力前面的,就是天津北面的僧王野战集团,两边的大战一触即发,说不清楚哪天就会打起来。北伐的三个镇打的极其顺利,一路上高歌猛进,下山东,直隶,至天津,虽然没有打什么险恶的大战,不过扩地千里,得大府名城州县数百,这样的战绩自然让河南的两个镇眼红。

说明白了,也就是眼红同僚们会攻入北京。两边一对比,战绩差距就大的太多。河南的淮军也有两个镇,如果摆脱了捻子的牵扯,一镇北上,一镇西进,在主力打下北京的同时,漂漂亮亮的把黄河北至长城一线的地方拿下来,再转进山西,陕西,这样,将来提起功绩来,也就不比北伐兵团差的太多。

带着这种急切的心理,两镇的淮军再也没有精神与捻子敷衍了,刨去两个团的建制后,淮军主力还有一万五千人,再加上三千人的中军镇,一百多门火炮,这样的兵力打清军,对手还能放放排枪与火炮抵抗一下,换成捻子,那就只是屠杀罢了。

两镇的总镇大将身处战场,而且张华轩早有军令,也不须再次请令,于是就在张华轩手令到归德之前,两镇主力一起南下,向着三河尖以急行军的速度前行。中军镇的三千人则为前哨,已经提前一两天出发,估计再过几天,就能与捻子的前卫接触,所以等军驿赶到的时候,竟是扑了个空。

不过到当天的傍晚,军驿就赶上了大队。步兵行进就算是急行军,也没有快过驿马的道理。虽然早走了一天半时间,不过追上大队也就花了半天时间而已。

军驿站在军中自然也有专人接洽,知道是大帅亲笔手令后,接信的中尉不敢怠慢,立刻就赶到大营里禀报呈送。

淮军的军衔制度已经完全接近现代。以往分为总镇、副总镇、团、营、队、棚,各级主管的军衔当然好定,副职也是简单,不过军队职能部门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不少文职夹杂其间,如果还是以职位来定,很多事情就不易为。于是又改军衔,自团上之上,加设四银星的大校,然后上校中校少校、大尉上尉中尉少尉,如此这般,军制已经完全现代化,整个指挥体系与军队的日常管理,便更加方便起来。

淮军这一次两镇一起行动,不过各镇的大营却是各自分设,这文书信件是送到了在后头的第六镇。

因为是说明两镇总镇一起接看,于是吴长庆并不擅专开启,而是连忙让自己的中军传令兵赶到三里外的第九镇大营,请总镇周盛波过来,一起开启。

信件送到时已经傍晚,两个大营来回相距六里,等周盛波领着自己的部属赶到时,天色已经黑的透了。

他倒也洒脱,一进大营,便向着吴长庆笑道:“这么晚了,咱们不如先吃饭,吃完了看大帅训谕,看完再谈,如何?”

(234)皖系

周盛波与刘铭传、张树声、唐殿魁等淮军中的着名将领一样,都是出身皖北庐州肥西,与赫赫大名的李鸿章也份属同乡。

决定了中国清朝晚期和民国早期的北洋集团,其实便是由这一帮人跟随着李鸿章所创立的淮军先打下根基,然后由洋务运动创立北洋集团,经过小站练兵之后,北洋集团成为中国训练最好装备最好最能打的部队,民军起事,北洋军若是用命肯打,从纯粹的武力来说,南方民军完全不是对手。而清朝之亡,也在于当时的北洋换了掌舵人,再也不是由这些皖北汉子所创立的淮军一脉所掌握了。

不过现在这些皖系出身的将领当然是春风得意。没了李鸿章这个领头人,皖系却一样有个淮军,虽然皖系在淮军内不算独大,只是三股山头之一,而且论起真正势力,远不如真正的淮安山阳县出身的从龙派厚重。淮军的高级将领算是分做三股,中层军官也勉强可以这么算,不过底层的军官和士官,还有普通的士兵,十之八九是在淮安境内招募的。这些兵,眼里除了大帅谁也不认,而更加服气的是招募和训练他们的淮安籍贯的军官,皖系的将军们虽然指挥如意,如果想要培植自己的私兵势力,下场显然会极度凄惨。

好在他们也必定不会有异心。皖系诸将中除了寥寥数人外,多半还不到三十,从军几年就做到将军,这是何等的高恩厚德?所以淮军之中,不论分成哪个派系,对张华轩的忠忱之心却是丝毫不变,完全没有任何的影响。

与周盛波一样,吴长庆也是皖系中坚。只是两人资历上颇有不同。周盛波是乡下贫家子弟,四年前淮军初立时。因为知道淮军薪饷丰厚,周盛波与族兄弟周盛传都是自幼习武豪侠之流,当此天下大乱之时,加入在安徽各处的团练总不是味道,一伙乡下青年略做合计,索性就从肥西赶到淮安,以他们的身体素质,虽不是淮安山阳县人。却也是被淮军收了下来。

这样,几年功夫下来,兄弟几人都做到将军。如果不是这个时代的中国人特别重乡土籍贯,周盛波委实可以算淮安从龙派,而不是皖系了。

而吴长庆出身又比周盛波强了许多,他的父亲是清朝拔贡,算是下层士绅,太平军兴,吴父吴廷香在卢江开办团练,后来战死在庐江。朝廷优恤,给了吴长庆云骑尉地世职,然后当时的安徽巡抚福济很欣赏吴长庆,特别命他为舒城守备,负责当地的团练。

这样一来,现在吴长庆与周盛波地位相同,出身资历又各各不同,皖系之中。这样尴尬的情形比比皆是,若不是张树声用资历和威望镇着,怕是皖系早就一团散沙了。

两人之间,还有一些小尴尬在。原本吴长庆接掌的是第九镇,而周盛波接掌的是第六镇,怎料九镇训练成军较迟,而且淮系军官较多,吴长庆指挥起来并不如意,帅府为了河南战事顺利,便拿周盛波顶了吴长庆。两人对调。这才成事。

虽然有这么一点芥蒂,不过同属皖北人出身,这么一点小小尴尬倒也算不得什么了。况且周盛波带来的一票军官也是有意挑选,除了一个身份特殊的左宗棠外,其余军官十之八九都是皖人,其中有不少还与吴长庆地部属相熟,甚至是同城同乡。说起话来更是笑骂不禁。着实亲热。

这样的气氛影响之下,吴长庆索性上前捶了周盛波一拳。大笑道:“天大的事不如吃饭大,老周你算来的巧,今格下午刚扎下营孩儿们就打了一头野猪,洗涮了烧烤,现在正是滴油,咱们围着坐下,先痛吃一顿再说。”

他与周盛波年纪相当,依稀年纪还小了那么一点,如果按清军中的规矩,两人不免军门来门门去,或是互称表字,虽然摆谱的味道是足了,交情情谊就变浅了。于是索性言笑不禁,以百姓那般老周老吴的叫开来,旁连的属下们听着了,说笑起来就更加轻松愉快,大帐之中不似战时,倒颇有些太平时节模样。

听着吴长庆这么爽利,周盛波心里也是欢喜,当下与吴长庆相携进帐,两人都是总镇的身份,肩扛两颗金星,于是连主客位也不分了,大帐分外内外两帐,外帐是议事见人用的,等于是公厅一般,吴长庆世家子弟最讲究享受,就在这大帐之内,设厚毯重茵,中间留一块空地用来烧烤野味,那一整只野猪已经被烤地金黄,一滴滴的油滴滴到地下,滋滋作响。

军中汉子,有几个不喜欢大块吃肉的?周盛波等人进帐一见如此,于是个个盘膝而坐,自有军汉用锋利的小刀,片下肉来放入碟中,奉给这些将军们享用。

周盛波远来是客,前三碟都奉给他,他也并不客气,手抓口嚼,不消片刻便吃光了它。稍稍一饱之后,便由着几个军汉一起片肉,然后奉给大众,众人也不推让,个个奉勇争先,帐内说笑之声不断,不少人吃的满嘴流油,只是叫嚷道:“可惜没酒!”

“有酒也不能给你们吃,什么体统!”

此时说话的却是左宗棠了。他话一出口,周盛波和吴长庆两人心里都是一阵腻味。这左某人自视极高,也确实有些胆气,刚任副总镇到得第九镇的时候,正是河南战事焦灼之时,左宗棠身负张大帅重托,一来便厉行整顿,把九镇的拖沓疲玩之气一扫而空,新训之镇刚上战阵,后来能打地那般痛快凌厉,也非得左宗棠这样的副手来整顿一下不可。

不过不论如何,此人不论在何时何地,对同僚都是这般颐指气使的训斥,却是实在教人心中不悦,这么着,把两个总镇放在哪里?

不过这左某人毕竟是大帅亲手简拔,由一个文职幕僚直接放下来当副总镇,说起来也是将来必定会大用的人物,况且左宗棠凡事都讲出一个理字,也委实驳不得。

此次当着吴长庆与周盛波两人发作,其实两个总镇心里也是清楚,左宗棠此人说好听点是崖岸高峻,难听一些,便是刚愎自用,心胸狭隘,而最难得的是此人颇有些本事,并不愿意久甘人下,而是要独挡一面。所以不论如何,都不愿在大节上有亏,而要在淮军诸将前先建威望,这一点心思,瞒骗不了人。

于是吴长庆把自己手中的小刀一扔,呆着脸道:“左副总镇说的有理,大战在即,你们不思血战而报大帅,还想吃酒?不是这样场合,我一定吩咐军法官来打军棍。”

这样正颜厉色的发作一通,在场的人最少也是个上校团长,哪里还有心思再吃,于是一个个正襟危坐,等着两个上官拆公文书信。

因着一封是私信,一封是公文,所以两个总镇拆公文,李鸿章却是接过大帅给自己的私信,小心阅读。

他心里也是纳闷,虽然他李某人在皖北也是极有势力地人物,李家算是安徽地大世家,朝野都有人脉势力,不过论说起来,也就是比吴长庆等人强上一些罢了。舒城一变,李鸿章都是被俘,差点被乱兵所杀,张华轩倒是没有为难,当场开释,并且让他与其余团练大员一并效力,不过也止限于此了。不要说平时没有私信往来,就是公文中提到他的也没有几回。这一次,却是直接一信而至,李鸿章自己莫名纳闷,便是其余各人,看向他的眼神,也颇是值得玩味。

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只得老实看信。

李鸿章得的是私信,所以阅读时不必出声,而周盛波与吴长庆可就不同,虽然指明是给两个总镇看的,不过公文就是公文,换作清制,那就是明发上谕。所以两个总镇看到公文内容时虽然有些难堪,却还是一字一顿的读了出来。

看完后,吴长庆故作轻松,向着众人笑道:“大帅严命如此,好在我们已经开拔,再过几天就接近三河尖,到时候……”

他看到周盛波猛使眼色,于是立刻住口,把手中公文一收,正容道:“到时候如何处置,我与周总镇自然有曲划,诸位到时候听命行事就是。“是了,吴总镇说的极是。”周盛波也是一脸肃然,接口道:“诸位将军到时候要依命行事,不可自作主张。”

“总之重重拜托!”吴长庆心事重重,把手中地茶碗当酒杯一样,往空中虚举一下,然后下逐客令道:“列位请回。”

军营中不讲太多虚礼,长官端茶送客已经算是客气,左宗棠知道这两个皖人长官必定要弄鬼,不过他也无话可说,只得抱拳一礼,自己当先退出。

他一退,其余地将领也一并抱拳退出,须臾之间众人散尽,只留下李鸿章与两个总镇留在大帐之内。

(235)青云直上

“少荃,大帅的信里怎么说?”等诸人退尽,吴长庆顾不得忌讳,立刻向李鸿章发问。

原本问起私信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不过李鸿章的信明显与眼前的困局有关,所以吴长庆也顾不得许多了。

淮军的第九镇与第六镇情形大致相同,底下的士兵们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总镇们一声令下,必定会一往直前,而且下手也不会留情。

倒是众多的中层军官都是皖北人出身,如果是在前几年,大家都要保护乡里,一方是官兵一方是贼,那自然没有什么话说。不过现在捻子身为皖人,并没有祸害乡党,流离在外苦不堪言,也没有战心。而天下就要重归一统,身为皖系的军官,当然希望捻子能够投降,或是干脆择其精壮加入淮军之中,这样皖系的力量就会大大增加,而他们也不会被皖北人在背地里斥骂,说是为了一已富贵,对同乡也毫不留情痛下杀手。

军中这样的情形吴长庆与周盛波当然清楚的很,所以对他们来说,最为忌惮的也是这样的情形。况且作官也不能作一辈子,杀别处的人都还好办,唯有对自己乡人痛下杀手,将来退伍回籍之后,不好做人。

连两个总镇都是这样,这仗自然打起来有些缩手缩脚了。

李鸿章却是一个极有杀伐决断的人,为人善谋敢断,他的恩师曾国藩对他情深意重,不过就是因为一点点细故。他就敢辞曾国藩的幕府达一年之久,丝毫不把老师地面子看在眼里。而曾国藩对他的毛病也知之甚详,好大言。为人暴燥,没有历练沉不住气。倒是就因为李鸿章离开一年之后,在江西困顿无事,而重新到曾国藩帐下之后,神气内敛,果然就是能大用的样子了。所以曾国藩保他为江苏巡抚,凑了十几营兵给他去救上海,到上海后。查知上海道每月厘金关税有五十万之多,足够养兵,而江苏藩司兼上海道吴熙把持不肯放手。李鸿章断然将账簿从吴熙手中骗得,然后上奏赶走了吴某人,将兵权财权一手全揽了。于是从此李鸿章扶摇直上。乃成清末第一宣力重臣。

这个时候地李鸿章固然不曾被曾国藩打磨过,比如李鸿章爱睡懒觉。曾国藩就有意等幕府中人来齐了才开早饭,逼的李鸿章早起,授“挺”经,将李鸿章倚为心腹,大小事情无不商量。虽然不曾如此,不过李鸿章这几年来屡遭挫折,带不成兵打不得仗,清朝天下也要丢了。旧主子自身难保。效忠的对象也换过了一个,自己父亲是大臣。他虽是小臣,却是翰林出身,与普通的小臣不同。按理,该当如寡妇守节一样,回家闲住著书,以全臣节。

不过在张华轩的暗示逼迫之下,连这样的尽忠清朝的举动也不能做,也不敢做。于是如同冯妇再嫁一样,先在地方效力,然后入淮军效力,效力来效力去,仍然不得方面专任,这对自视甚高,认为要么不做实事,要么就得专任一方的李鸿章是一个重大打击,老实说,他这一段时间来,对事事争先向前地左宗棠倒是颇有几分理解,对方的心思,也如同他当年那般,只愿自己作主,而不愿假手旁人。他不过是两年搓捏下来,曾经心高气傲的土匪翰林,已经不再如当年那样锋芒毕露,然而养气功夫城府之深,在淮军中怕是首屈一指了。

于是在吴长庆眼前看完信地李鸿章也是那么的莫测高深,不可以轻视,所以在问询之时,分外客气。

李鸿章已经将书信叠起,一边折叠,一边在心里想着措词,一张薄薄的信纸折完,怎么措词,他已经想地清楚明白,于是向着吴长庆和周盛波坦然道:“大帅有几层意思,先说的,是教兄弟开去交卸在第六镇地差使,甚至也不要在军中了,先到淮安内阁报备,然后转到政务上那边去做事了。”

“啊?竟然如此!”吴长庆吃了一惊,他与李鸿章交情已经极好,李鸿章大得他几岁,遇事拿得主意,又是皖人中的精英份子,他这个总镇在李鸿章面前并不拿大,遇到事情甚至多半会与李鸿章先商量后决定,所以乍听这样的消息,不免震惊。

在他目瞪口呆之际,有些话就经不住思量,直接脱口而出了:“难道是咱们对捻子的事激怒了大帅,少荃你意遭遇到如此严谴?这不成,我要向大帅上书,如果当真如此,我愿意与少荃同罪,我也开缺好了!”

周盛波也不免有些愤然,确实,对一个淮军皖系中的著名人物而且官居副总镇的人物,上来就下此重手,确实也有些让人不服。

不过他是张华轩一手拉拔起来的,与吴长庆等人不同,所以吴长庆一怒之下愿意惯乌纱帽,他却不能出声附合。

倒不是舍不得这身军服,实在是对张华轩的感情极深,不愿意做任何一件让大帅觉得为难或是愤怒地事情。

于是他只能出声泛泛:“少荃先不必急,我们先疏通一下……”

“不必如此。”李鸿章何等人,一眼便看出当前两人对自己地态度端底,于是也省却了再故作玄虚,直截道:“大帅此举不是斥责,其实果真是淮安需得政务上得用的人才,这一点,大帅已经和我解释地清楚。”

他不敢再卖关子,又赶紧着接道:“大帅的意思,是教我到淮安作内阁副大臣,总理外务衙门大臣。”

看到两个军头颇有些云山雾罩,于是李鸿章笑而解释:“就是大清的大学士兼军机,以内中堂再兼管部务,看大帅的意思,是因为洋人渐多,将来与列国打交道的事情很多,不能不多一个专管的部,总理外务衙门就是大清的理藩院再加礼部的一些职责,大臣总之负责,列国事务,皆由该衙门负责,国内涉及到洋务,比如火器、工厂与洋人打交道的,该衙门也要参与,不能由各地随意处置。”

把这个所谓的新职解释清楚后,李鸿章也不能不志得意骄了。他向来喜欢独断专行,喜欢专任方面,在当年皖北的团练生涯中,就向来以自专为主,不愿意受任何人的节制。只是当日皖北劳苦,筹饷困难,他一个翰林有多大的财源,能周到专详?所以在皖北打仗时候儿的名称,倒实在是恶评如潮,翰林变绿林,一则是打仗打的凶,二来,却是筹饷筹的凶,有时候还不免带些抢掠的手段,这也是没奈何的事。

这下好了,李鸿章这几年的军旅生涯没有什么得意的地方,况且淮军与清军不同,清军已经不与康熙乾隆那班盛时可比,那时候大将奉命出征,自有朝廷户部与兵部的司官奉命协管粮台军械,一应后勤事物不需要出征的将军负责,也不必操心,将领专管打仗,旁的事一概不问。现在朝势日衰,朝廷已经无法遥制前方督抚与各级将领,而兵马粮饷,都由前方将领负责,所以凡是督抚将领,还需要长袖善舞方可。李鸿章不能与曾国藩相比,也不能与官文和怡良、何桂清等人相比,那督抚的重权还没有享受过,自己筹饷的苦楚却是受的委实不想再受。而淮军之中,还是与清朝以前的制度相当,将军不负责筹饷的事,只管打仗,地方的政务一概不能过问,不要说办粮台,就是安置官员,也是想也不想要的事情。

所以李鸿章在淮军中,也委实呆的腻了。如果不是怕张华轩和内卫的人怀疑他心存怨望,死活不肯为新朝出力而心系清朝的话,他早就请辞开缺,回家闲居,也比在淮军中吃这些辛苦的好。

他是翰苑世家,皖北虽然是有名的苦地方,不过再苦又岂能苦的过他?而他的袍兄李翰章早一年也投了淮军,现在在改组后的内阁学部任司长,有消息在年内可能转任副大臣,与自己相比,李翰章这个才具明显不足的兄长居然更加得意,这让李鸿章也分外不爽,辞去军职的念头,一天大过一天。

结果,就等来了这一封书信。一下子就成了内阁副大臣,管部大臣,这可比自己兄长强过百倍了。新朝确定,他能有这样的地位,将来还怕做不到更高?

于是张华轩吩咐他的事情,非得格外好好办好才是!不然,失了未来皇帝的倚重,就比什么都可怕了。

虽然他到现在也没有搞懂,为什么大帅会格外倚重于他?

如果他知道张华轩是因为他后世有一个大汉奸专管议和与洋人沟通的名声而任用,倒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又有什么反应?这种趣事,是张华轩无聊时专干的无聊勾当,当然无可能让别人知道了。

(236)先打再拉

当下李鸿章把自己狂喜的心绪一收,又看着两个目瞪口呆的总镇说道:“这是大帅天恩,我自然要竭力报效的。不过,大帅第二层的意思,却与适才两位总镇猜测的一样,总而言之,大帅对我们皖系将领,确实有不满。”

这一番正颜厉色的做作,又把两个武夫吓的不轻。

吴长庆不解道:“如果大帅不满,怎么给了少荃这么大的职任?”

淮军上下,新名词新说法层出不穷,担任新职自然是高升,换了大清,李鸿章都可以换了公座,让眼前这些将领们一个个进来叩头贺喜了。

这一层此时自然不消说得,李鸿章用简直是藐视的眼神看一眼吴长庆,用着斩钉截铁的语气道:“这自然是大帅的高恩厚德!”

“这我却不明白了,要请少荃多开释。”

不仅吴长庆不明白,周盛波也并不明白。可怜他们都是普通人家,吴长庆的父亲勉强还做过教谕,而周家,却是彻底的贫门小户。这样的人家出身,再加上这些年向来是在军中效力,论起心眼,怎么能和李鸿章这样的出身与资历相比。

倒不是说他们愚蠢,如果说起军务做战的事来,十个李鸿章怕也不如眼前这两人,只是术业专精不同,白白被李鸿章哄了两个冤大头。

却听李鸿章又正色道:“两位想,我与大帅有什么关系干连?在舒城兵变之前,我连大帅的面也不曾见过。也不曾通过信,当时都是大清的臣子,我也只是仰慕罢了。舒城过后。也只是部属,更谈不上交情了。我一不是淮安山阳人,二不是张家族人故旧,今日一纸信来,就委了兄弟内阁副大臣,这是为什么?”

李鸿章简直是痛心疾首了:“这还是咱们太不成事,大帅恨之心切,却不能不格外保全地意思!你们想。如果是对我们严加斥责,差使自然还要去办,不过心情自然就大大不同?除了咱们几个之外。便是皖人同僚也是大大的没面子。两位想,咱们皖人不比淮安山阳,不过大帅也是信之不疑。河南的战事打地不顺,大帅先是撤了前任总镇。然后双加派一镇,总指望能把河南的事迅速做成定局,这样两镇之力从河南再向北向西,配合北伐的几个镇把整个北方囊括手中,这是一笔大买卖,做的也是军国民生的大主张,咱们几个只顾着皖人之中的一点乡党情谊,却不把在大帅的忧切心思放在眼里。这样做。委实是太过不该,太过不该啊!”

这一番话。自然是说的透彻之极。其实若是李鸿章早些如此来说,怕是吴长庆与周盛波早就想地明白了。旁人有的地位不足,有的不被信任,也非得李鸿章这样地身份地位来说这一番话,不但能使这两人明白,也绝不至于招致到反感。

他一说完,吴周两也是想的明白了。确实也如李鸿章所说,他一不是淮安故旧,二不是大帅的私交好友,现下一个大桃子就这样被他捡拾起来,也确实是张华轩刻意给皖系一个交待,如果再不争气,怕就只能等来严谴了。

两人这会子都有点痛悔神情,俱是摇头叹道:“大帅太过开恩厚爱,不肯严辞训斥,我等当真是愧疚。”

也确实是如此,这两个总镇不能痛下决心,总归也是指望张华轩来严词斥责一番,这样,就能把责任推到上边,对底下地人也好交待。结果今天张华轩这么一番举措,却是教皖人心服心折,只觉自己的心思实在是不大对头。

不过对李鸿章这般地幸运,却也有些嫉妒。现下不说别的,李鸿章的地位已经与丁宝桢这个大军头相同,算来算去,自己也矮了此人半头,不论如何,心里总归有点异样。

李鸿章是何等人,哪里看不出来眼前这两个人的心理变化?当下不需多想,便有下文。

果然又听李鸿章慷慨激昂道:“大帅给了咱们这个脸面,鸿章真是愧死了……这便要请回信请辞,请大帅收回成命。这新职鸿章是当不起的,只愿跟着两位总镇一起,敉平捻子,然后北上建功立业,再能打回淮南,一统两江,到时候就可以向大帅再次请辞,回乡赋闲,享新朝沐化恩德,如此终老一生,也是美事。”

吴长庆与周盛波对视一眼,他们对李鸿章也极是了解,对方是热衷功名的人物,哪里甘愿在家做个老百姓!不过这些也不消说得,两人今天对李鸿章这一番解释也算是承情,本来,公文上说的只是公文的意思,如果两人差使办地不好,那自然就公事公办,没有什么好说地。第六镇原本的总镇还是山阳县人,和张家也沾亲带故,一句话地事情就抹掉了,现在全镇上下谁还记得此人?怕是回到山阳之后,也是灰溜溜没脸见人。两人都是一时豪杰,哪愿落此下场!

于是一起拱手,齐道:“少荃这话不必再说,总之承情就是。至于下一步怎么打,还请少荃参谋一下。”

李鸿章知道这也是免不了是他的参谋,于是肃容想了一回,然后答道:“捻子说是近小二十万,其实能打的兵马不超过三万人,这一部大半是骑兵,是捻子在皖北的残余,还有在河南、山东两地打官兵捡的便宜,都是北马,还有少数洋枪,算是精锐。别的都是步卒,老弱都有,不成模样,用的不外乎是大刀长矛之类,有些勇悍之气,咱们皖北人嘛,性子蛮。”

这话说的吴长庆与周盛波都是哈哈大笑,李鸿章自己却是不笑,摆着手道:“不谈这些,我看,咱们照顾乡党情谊,而且捻子也确乎有点想降的打算。不过,总归要打一场来看,这样,捻子们服了,咱们对上头也好交待。两位想,一个月总得六七十万的费用,大帅切责,总兵勤部那边,也啧有烦言。淮军各部都是勤劳王事,咱们在这里尽管耽误,不要说大帅,就是淮军同仁,也瞧咱们皖人不起。”

这话也是说到了点子上。周盛波原本就是淮军老人,吴长庆身家性命也在淮军之中,如果不是两人麾下军官中众多皖人,怕是早就把捻子杀个血流成河了。

于是攘臂道:“自然要打,这一番却不必客气,这些捻子原就是乱民,咱们顾念乡党情谊,他们又有要降的迹象,这才隐忍,这一下,却是拖不得了。”

李鸿章现在已经有了点内阁副大臣的模样,听着这两个总镇嚷嚷,他却咪缝着眼,不焦不燥:“不然,咱们当然要打。不过也不必当真狠打。倒不是顾什么乡党情谊,委实是这一开打,不是一时半会的功夫就能了局的。”

他低一下声,向着两个总镇道:“纯军事来说,两位自然清楚。捻子多马,而且惯于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只要逮不到捻首,就算杀上十几万人,将来也是祸患麻烦。最为可忌的,就是现在皖北空虚。淮军调走不少,内镇新立,而且几乎没有骑兵。如果捻首把心一横,把皖北搅上一搅,未免坏事。”

这种顾忌当然是老成谋国之言,非常有理。

其实张华轩对皖系将领的顾忌也很清楚,如果不是想到的捻子很难一下子剿清,他也不会容忍至今,早就下令痛剿,而前方将领,无论如何也不敢违抗他的军令。不然,不论是什么身份,军法部的人随时能把将领逮捕送回淮安军法处置。

他留下空间,也就是指望捻子的事能和平解决,现在既然不能和平解决,不过也并不希望大杀特杀,免得与捻子结下死仇,当初淮军在皖北剿捻子算是各为其主,而且当时杀伐不凶,所以虽然有仇,也并不深重。如果现在几万淮军大打出手,那死伤可就重了,而捻子首领一旦逃出去几个,这乐子也不谓不小。最少要多花费几年功夫,才能彻底平定。

这自然是新朝杀风景的事,下头的人自然也要领悟到这一点,把这个差使办的漂亮稳妥才是。

李鸿章既然明白这个计较,自然也就非得好好筹划一番不可。于是低头思索,半响过后,又道:“依我看,先狠打一下。不过主力不要用咱们两镇的人,避免火候不足,又或太过之患。”

吴长庆自然明白,点头道:“不错。全部压上,如果不狠打,捻子那边自然不怕。如果狠打,打的太重,捻子又与咱们结下深仇,不肯降了。”

周盛波一阵光火,扯开自己领口的军风纪,怒道:“那怎么处?当真是急燥死人,打些许捻子,比打清兵夺江山还费事!”

他一介武夫当然不懂,捻子的事其实当真麻烦。清廷剿灭太平军后,东南平定,而捻子又闹腾了十年,连曾国藩也在这件事上折了面子,僧王更死在捻子手里,这般大事,岂能不慎。

(237)交待

于是李鸿章止住周盛波的牢骚,笑道:“也不必着急,现有现成的人马,打起来又令得捻子畏惧,且又不需动员全部实力,而且,不用我们自己出手,打疼了之后,容易教捻子投降。”

周盛波与吴长庆只是不长于政治,然而真正论起心机智谋来,却也丝毫不差。李鸿章话一出口,两人已经明白过来了。

于是吴长庆问道:“是叫郑安远和张之洞这两人去?”

李鸿章含笑道:“正是。他们虽然下手狠辣,在河南很杀了不少人。不过依我看,到底人数少,用他们出手,好比砍人不在要害,却能教人颇有疼痛,现在的情形,用他们先出手,再合适不过。而且,他们队里没有皖系的军官,除了张孝达外,全部是淮安山阳人,其中还有大帅不少的宗族子弟,最为忠心不过。原本,他们是要调往口外驻防的,现下大帅把他们留下助我们一臂之力,原本就是大帅特意教我们用的一把好刀!”

说到这里,李鸿章不免得当真对张华轩敬服异常,算起来,张华轩比他还小不少,哪晓得为人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难得的是军务上的布置样样是先手,不论是哪一条哪一款,都是算无遗策。

这样想起来,调自己做内阁副大臣兼管外务衙门大臣,等于是大清的内中堂兼管部务,这样地重任自己原有些想不明白。不过再想想大帅向来用人做事都有洞烛之明,此番任用自己,难道果真是我李某人适合与洋人交通?

这倒当真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自然也不必再想,当下只用着恳切之极的眼神,向看吴长庆与周盛波两人,等着这两个军头答话。

周盛波倒是还好,吴长庆却有些不情不愿。^^君.子.堂.首.发^^此番河南战事,两镇的步兵打地只是一般,而中军镇的骑兵委实是出了大风头,后来河南战事打完。不少人暗地里议论,道是河南战事全是倚仗的中军镇的出手,而今打捻子再是如此,则第六与第九两镇的脸面却又摆在哪里?

对他这样的心思,李鸿章自然是洞若观火,于是出声安慰道:“不论中军镇打的如何,河南战事总归是两镇出尽全力方才如此,若是没有两个镇的兵力摆在这里,中军镇能教捻子投降吗?这不必提,还有河南胜保、袁甲三等人岂是易与之辈。彼数万大军也不是不堪一战之军,若非大军在此,凭中军镇地那三千人抵得何用,说什么中军镇一军之力,这是妄人的胡话,不必放在心上。”

话已经说到如此地步,吴长应更复何言?况且让他对同是皖北人的捻子痛下杀手,也不是那么愉快,于是也痛快答道:“少荃此议甚是公道,就这么办理好了。”

于是三人商议定。明天淮军的两镇仍然是急行军前行,而中军镇则不必再做侦察哨探的无聊举措,直接可以授命给张之洞与郑安远两人,对着捻子痛打一阵。而淮军的密使也同时出发,与捻子首领接头,这样,双管其下,争取几天之内,就把河南的战事彻底解决。而在湖北与河南边境地带,总归留一营的兵马镇守关隘就是。想来湖北的清军或太平军,都没有兴趣到河南与淮军为难。而就算有大军前来。几万人在三河尖这样的水网纵横之地也是铺排不开。只要有几百人以火炮和洋枪驻守,来几万人也不足惧。

商议完结。早就是天黑夜深,李鸿章自然有亲兵上前,打着灯笼来迎接他回营,而周盛波地营地还在几里之外,于是三人就此分手。

临行之际,李鸿章不忘自己的使命,还是殷切向着两位总镇道:“两位将军,不可把希望全放在中军镇此举上,仍要着手预备当真大打出手才是。x君x子x堂x首x发x好在三河尖一带水网纵横,这样捻子易于防守的同时,也不易逃走,此是大好良机,不可不慎。”

“少荃请放心就是。”周盛波正经的老淮军出身,对公事向来是没有二话,于是郑重允诺道:“第九镇无论如何,都会厉兵秣马,决不再教大帅不放

“有这话便成了,我想,张孝达与郑某人那里,还是我亲自去一下吧。”

李鸿章深知张之洞的秉性,虽然在大帅简放到军前之后,与世务了然许多,不再是尽数空谈,不过无论如何,总归是书生意气一时难消,这一次对捻子的事,非得中军镇通力合作而不能成功,所以不论如何,也要自己亲自去一下才能安心。

至于郑安远这样的内卫将军,李鸿章这样出身的人对其极尽藐视,虽然文臣在奏折上有尽犬马之劳的话,不过大臣总归是不能把自己当成狗的,而郑安远在李鸿章等人看来,也就是一条龇牙咧嘴地恶狗罢了。

他这样勤劳王事,旁人自然没有什么话好说,于是一时默然,三人拱手而别。

第二天天色微明,李鸿章已经起身装束完毕。在军中当然要行军中的规矩,穿的是军服皮靴,一身利落。就是军风纪一扣之后,全身被约束的极为难受。

李鸿章初入军中时,光是穿军装这一条就差点要了他地小命。不过到了后来,李鸿章倒是明白了,军装,就是约束军人,提高军人的内省与自我约束,还有军人的荣誉感之用。如大清的军服,拖沓难看,怎么看,不是叫花子也是囚犯,这样一支军队,很难激起人的军人荣誉感。

不过领悟这种大道理还没有几天,这一身衣服却眼看就要穿不得了。他一面用青盐涮牙洗漱,一边满脑子乱想。

却不知道,新内阁成立之后,穿的是什么官服?听说大帅对大清服饰并不满意,用大帅的话说,文武官员身上带的补子,源于唐宋时地吉服,喜庆日子穿着好看,添些喜气,而不足为常法。官员穿着一身地鸟兽,不太庄重。况且,衣冠禽兽已经成了一句骂人话,新朝新气象,大帅虽要复汉唐衣冠,不过看来官员的新服,倒不象前朝那样用补子或顶子来区别品级了。

这一条,倒显地不如淮军的军服可爱了。

军服之中,特别是将官的服饰,制作的特别精致细腻,不仅是料子和工,光是肩头上饰的金星就是纯金所制,一颗将星在肩,行走军中也好,民间也罢,望向他李鸿章的眼神,自然是无比仰慕,令人陶醉。

美中不足的当然也有,金星只有一颗,而不似吴长庆与周盛波那样的两颗金星,一切仪卫也都是饰有一星模样,比如他的将旗。

好在这下大翻身,到淮安之后任内阁副大臣,金星虽然没有了,不过与三颗金星的丁宝桢地位相同,这一下,可当真算是扬眉吐气!

现在淮军将领一级的享受,已经算是与当年绝然不同。身边有专门的仪卫队,有专责送信的传令,也有照顾日常起居的勤务,还有负责协助他的中军副官,也有参谋副官,负责解说军事常识。

日常用度中,也有不少淮安自产或是少量进口的洋货。比如肥皂与穿衣镜之类,用起来就极为方便。穿衣镜是淮安自产,装饰都用中国习惯,用起来极是舒适,而肥皂却是进口,据说淮安有意自产,不过总还得过一两年之后了。便是牙膏,也有进口传供将军一级使用的,不过李鸿章用惯了青盐,反而觉得牙膏那玩意用不爽利,于是便仍然用青盐擦嘴。

现在呈现在镜中的,是一个三十多岁,正是男人巅峰时的由青年步中年分界时模样的李鸿章,这个时候,精力仍然如青年那样旺盛,然而思想阅历已经趋于成熟定型,很多不恰当的恶习已经被主人自己摒弃,而此时的李鸿章,不论从仪态到精神,再到城府气质,都是处于巅峰时刻,所以他的信心,也是无与伦比的强盛。

“来!”

李鸿章唤人,向来不喜欢多说半个字。他的勤务兵已经服侍完他换衣洗漱,所以这一声传唤,自然是传副官与传令和仪卫上的人。

他的军事副官佩上校军衔,却是不折不扣的讲武堂一期毕业生。配给李鸿章这样的上官,却是很觉委屈。

毕竟,李鸿章不是纯粹的军事长官,他在第六镇中,也多半是被咨询的客卿一样的人物。遇到事情,李鸿章多半不肯直接建言,临敌战阵之时,也轮不着他这个翰林出身的副总镇去冲锋陷阵。

这样一来,他的卫士与副官们当然觉得无趣,而最要命的,是跟随这样的的长官在军中是否有前途。

军中不管怎么说,也是山头林立,跟对了一个老长官,将来前途自然一片闪亮,而跟了个黑长官,自己也只能黑到底了。

副官的这种小心思,李鸿章自然也明白的很。不过他在淮军中并没有追求,也只得委屈对方罢了,今日看到副官板着脸进来,想必是对自己传唤的方式不满,李鸿章突然一笑,点着副官只道:“我就要离开淮军了,临行之际,小子你不想我写封书子给吴总镇么?”

(238)重剑无锋

“这?副总镇要走?”副官一脸迷糊,一时半会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李鸿章满脸带笑,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都准备好了么?”

副官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于是一边想事,一边答道:“是,都准备好了。人都在外头候着,就等您吃完了上路。”

李鸿章向来的规矩就是吃早饭一定要皖北庐州的家乡饭,因此,专门从自己的薪资里请了一个老家来的厨子,还有,便是他烟瘾极大,他不似这时代的官员,有很多都嗜好吸大烟,不过他的旱烟袋却是从不离身,一想事时,便是一锅接着一锅的抽,常常要抽上十锅之后,才能从容做事。

这个毛病还是在皖北办团练时肩负责任太过重大,压力一大,则只能借烟草解乏,现在人轻松多了,不过是积习难改。

当然,后来做到北洋大臣疆臣首领时,就换了水烟抽,这自然是后话。

听说一切预备停当,李鸿章只随口说一句“好极了。”然后脚步不停,到得外头帐里头,也不吃早饭,倒拿起烟锅来抽了一锅,稍微过瘾之后,便道:“今天的差使重要,不必再耽搁了,通知外头,准备上路吧。”

这话自有勤务兵出去通传,于是外面一通乱响,人喊马嘶的甚是热闹,总因大伙知道他的习惯,以为他要用过早饭才走。是以一时不防,竟有些慌乱。

李鸿章也不放在心上,只在自己衣服口袋里又取出一副水晶大墨镜来。吹一吹浮尘,便即戴在脸上,看到副官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于是又笑道:“小子不必慌张,我在这里总还有三五天要呆,等交待了之后,自然会留一封信给总镇,请他好生安排你地前程。..

李鸿章这个人最是护短。这副官也算跟他多时,出心费力不少,绝不能教人家没了前程,这副官也知道他的脾气,听得他如此一说,于是心中大喜,立刻一个敬礼,表示感谢。

此刻也不必同他多说,李鸿章健步出门,门外早就有卫兵把他的马牵来。李鸿章原是文官,就算是在皖北打仗时也多坐轿子,进入淮军后顾不得许多,只能事事从权,时间日久,居然也磨练出一身好骑术。

于是没有旁话可说,翻身上马,着副官前来,询问中军镇地去向。知道就在六十多里外的前沿,已经距离三河尖近在咫尺。与捻子的游骑这两天小有接仗。

李鸿章也不曾问胜负,三千中军镇的战斗力他清楚的很,以他的估算,当日清军的江南江北两座大营五万多人。也不是三千人中军镇的对手,至于太平军,更是休提。

后世妄传太平军几个悍将地战力,其实论说起来,只有一个石达开强悍,不论细节还是大局统筹,都极有章法规矩,他的治下几股野战精锐也颇能打得。所以在天国初兴占据南京的那一两年时间内。太平军打下皖北庐州,皖南安庆。控制住了长江上游,所以虽有江南江北两处大营,天京安若泰山。而太平军进湖南,进江西,战湖北,处处压着清军打,而石达开在天京事变后一心求去,带十万兵马远走,没有了根基,也就是有如浮萍一般,再不是清军对手,而清军翻过手来,曾家兄弟以五万人扼住安庆猛攻,太平军出动李秀成与陈玉成五股大军五十万人竟救不得安庆,天国势颓之势再不能挽。

论说起来,李秀成还有些大局观,算是一个统帅,而陈玉成只是偶尔能带几百精锐冲锋陷阵,而全无威望,天国大将俱不听他的令,算不得一员上将了。||

而以陈玉成之勇,在二破江南大营后,一听说张国梁在常州外丹阳驻兵,一见张字大旗,数万麾下太平军竟然畏缩不敢进攻,对清军一勇将尚且如此,更不必与现下淮军的中军镇比较了。

如李鸿章之流的清朝官员世家出身的士绅对淮军已经极有信心,也是因为全国上下,统统知道淮军恐怖的战力之故!

旁的不说,中军镇这几千人,李鸿章私下里也曾推算过,从僧王的黑龙江马队到绿营兵,到各地团练,特别是湘军他也知之甚详,想来想去,同等兵力,不过是白送,十倍兵力,也就是湘军还能挡一挡,不过还得看有无地利,平原交手,湘军也还是惨败,二十倍之力,也很难说!

拥有这样战斗力地军队,还有完备的政府,更关键的是还有源源不断的军饷,这样的军队能否得天下,何消说得!

于是为了自己前途,家声郡望,李鸿章非得拼命做事不可。张华轩的脾气他很清楚,用人办事,取的是以能力为主,早就有消息,浙商胡雪岩替张家料理私产和淮安不少商务,现已经有风声出来,新内阁的商务衙门大臣,非此君不可。

以一个普通浙商,拼力巴结差使,人品据说也不如何,居然也能做到大臣,胡家祖坟当真是冒青烟了!

想想大明沈万三,捐助大明南京城墙,太祖还要拿他逮问是何居心,破家也消不得灾,最后落个充军云南烟瘴地面的下场,这人生际遇之奇,有什么说得!

李鸿章再不耽搁,翻身上马挥鞭,向着三河尖中军镇驻扎的地方飞奔赶去。

他是堂堂地淮军将军,而且是实际负责的副总镇,所以仪卫甚多,现下比不得在淮安时,将军很多,而且是在大帅眼前,张扬不得。而且又是在战场上,索性就用足了仪卫。整整半个队一百多人的马队跟随着他,其中有他的护卫,也有从总镇那边借调而来地,总之这一带已经是和捻子的势力犬牙交错,万一出了乱子可不是好耍的。

当天早晨天色蒙蒙亮就起身赶路,到了八九点钟光景已经奔出一半路,因战马不能这样持续急驰,并又停下歇息了两刻钟光景,各人吃些随身携带的干粮,吃点军用水壶里的存水,然后又继续赶路。

下午点把钟光景,已经与中军镇的哨探游骑接上了头,于是一路递铺急传,知会中军镇的两个上官前来迎接李鸿章。

向例中军镇与捻子交手,也一定是大家互相吃罢早饭,然后中军镇四面撒开游骑,总归以百人左右一小队,四处扫荡,这几天来,捻子已经很亏了些亏。这样的打法,原本是捻子对付官兵所用,而现下这一支骑兵当真是难惹。论骑术,比捻子只强不弱,论勇悍,皖北汉子虽然勇悍,似乎也不好意思说中军镇地勇武不及捻子,只怕认真比较起来,中军镇地军爷们的悍勇之气远在捻子之上。

这就不能不让人沮丧了。捻子与淮军也不是没有交过手,在众多大掌旗看来,捻子吃亏就吃在枪械不精上,如果不然,当初也不会被淮军赶出皖北,流落到河南来。而当初蓝旗与淮军第一战时,淮军主力全在,连现在难得出帅府辕门地张大帅,也在队中。当日一战,捻子突然冲出密林,淮军很吃了一些亏,虽然说不上会败,不过也是阵脚大乱。

这样一来,众捻首对淮军的火器之精当然没有话说,不过论起勇武和训练,他们倒是没有觉得淮军如何强劲。

就是有这么一点不服气的劲头在,所以众捻子一直下不定决心投降。

现在可好,淮军别的镇且不说,中军镇的勇气和悍劲也在捻子之上,而马上互搏,似乎中军镇的军爷们的刀术也更加漂亮实用一些,这还且不得,马刀远比捻子的武器精锐锋利也不必提,仅是这些军爷们手里的那后膛七响马枪,就足够捻子喝上一壶了!

两三千捻子,挟枪带箭,呼喝向前,人家不过是百人小队,隔的老远就开始放枪,众人原本以为枪声一响之后,总得重新上火药,装铁子,谁知道这枪声居然劈里啪啦响个不停,隔着几百步远,就有不少捻子被打落下马!待众人胆寒心惊,好不容易损耗甚多人手之后,谁知道人家居然并不后退逃走,利用枪械继续射击,而是抽出马刀,各人呐喊一声,就这么一百人横冲直撞,杀入捻子队中!

先是后膛枪的打击,然后又是这般强横的表现,捻子们早就慌了神,而接战之后,中军镇的骑战之法经过长期训练,而又在河南大砍大杀弄出一身的强悍杀气,整个军镇已经骄狂之极,根本不把捻子放在眼里。一百人挥舞马刀,横砍竖劈,一时间捻子队内鸡飞狗跳,手中的铁矛长枪之类,近身马战,根本不如马刀便利,不过几息功夫,捻子骑队就被砍散,开始溃败奔逃。

捻子一逃,中军镇自然也是打马穷追,然后马力之内,又砍得捻子鬼哭神嚎,待追不上之后,中军镇的骑兵们从容住马,却又继续打枪追杀。

一场好杀,捻子们闻风丧胆,此后遇到淮军的百人骑队,哪怕十倍兵力,也不敢上前邀击。

(239)说服

听闻李鸿章到来,郑安远与张之洞都是意外。论理,郑安远的级别与李鸿章相同,不过一个是内卫,一个是翰林出身的淮军副总,两者之间虽不能说冰火不能同,却也总是有些隔阂,难以融洽相处。

不仅是李鸿章,内卫出身的人对淮军的其余将领,也总难推诚相交。这是职业旧病,无须说得。

至于张之洞,被大帅一番拿捏发作,在中军镇效力这段时间虽然大有长进,听说大帅在徐州也夸赞张孝达有进益了,不过,总归是羞于见人。

堂堂一个少年神童青年举人,出过诗集大有文名的风流人物,居然在厮杀队里厮混,而且跟随的还是前朝锦衣卫人物领军的队伍,说起来,也不是什么特别风光的事了。

不过李鸿章亲自带着人赶到,总归需要这两人亲迎,中军镇再骄狂,事关淮军礼制,由不得他们乱来,若不然,军法官记上一笔,虽然事小,也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

于是两人放下手头的事,一起会齐迎出大营,隔的老远,看到李鸿章仪卫摆的甚足,两人不觉相视一笑。

郑安远出身内卫,人虽阴沉可怖,不过与张之洞搭伙计久了,自然说话要随意些,于是当时散漫随口道:“李副总向来为人谨慎,常说,当此官,受此礼,李某人很快就要不当此官,是以似乎也不必太过讲究。今天一看,却是威风的很。”

李鸿章的心思,张之洞自然了解的很。同为文人出身。在军中当丘八终究不是什么了局,现在看来,莫非李鸿章有在淮军得意地心思?

不过这些话倒是不必同郑安远这个老粗讲了,当下只是笑道:“可能李少荃以为这里临敌太近,需要多带人手才能保得安全。”

“这话说的得窍。”郑安远大为激赏,看看李鸿章离的近了,就不再同张之洞多说,两个待李鸿章又近一些,便策马上前,一起拱手为礼。郑安远先开口笑道:“李副总镇,一向少教,有什么要紧公事,需要老哥你亲自前来?”

李鸿章这时候已经把墨镜取下,戴着这东西固然挡得阳光风沙,在身份相同的郑安远面前戴,总归是有一些不恭。

况且,说句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话,他也委实有些忌惮这些内卫的人。在淮军内。轮不着内卫来说话饶舌,军法部的人管军队人事,内卫渗透不得。等到了地方,虽然做的是内阁副大臣,不过说起来就是内卫该管了,如果得罪了人,将来被人暗中陷害。殊为不值。

于是也一样拍马上前,先拱一拱手,然后笑道:“在归德时与两位常见,这一晃十来天不见,倒确实想念。”

他这话也只能骗鬼,不过也不消揭穿。于是张之洞也上前,执礼甚恭。

李鸿章对他,却也与对郑安远不同,循礼问好的同时,也卖一个好给他:“孝达。听说你在中军镇的差使办地得意。大帅很是激赏,前日有消息过来,将会调你到某省任布政使,恭喜,恭喜,这么快就能专任方面了。”

张之洞作官的心极为热衷,而且,并不喜欢受人管制。他在清朝。原本几年后就做得翰林庶吉士。然后做清流,上表章。弹劾大臣极为得手,八面玲珑赚了个好名声,原本有人要他去帮手,他却敬谢不敏,等直接放了他做山西巡抚,便是欣然上任。谢表上,竟有八表经营的话头。

如是放在雍正年间,怕要丢官,脑袋没准也不保,乾隆年间,也要倒霉,倒是那个时候并不妨事,不过依然闹了个大笑话。

而今日情形,也是绝然不同了。原本,清制地方官员以总督最大,开府建衙专任一方,几乎就是地方上的土皇帝,一切事情总督说了就算。其下便是巡抚,再其下才是藩司布政使。而今日淮安内阁改组,以后地方军事,就归各地依战略要紧设立的内镇来负责了,原本总督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设制,已经并不必要。巡抚原本出于明制,是补布政使权责之不全,专以弹压巡视地方的流官,并不常设,后来总因地方事多,所以巡抚成为常设的地方最高长官,管军管民皆是相宜。现在淮安内阁不必着地方官员管军,而日后司法独立,教育独立,却也是大帅早就有言在先的事情。内阁都管不到地方法院,对警察部也只是督导,并不干涉其办案,一应刑事案件,只由警察部自己负责,检察院负责审核公诉,不使警察滥权便可。税务,也是中央直管,地方上不得干涉,海关地情形也是相同。这样一来,原本清朝督抚的大权,削弱了不少,再设巡抚,也无必要。所以现在说起来,一省的布政使就是最大的政务长官,与张之洞来说,算是天大喜事。

当下狂喜不禁,脸上虽然忍了再忍,却还是带出喜色来。

当下郑安远也向张之洞道喜,其余中军镇的各级属官,也一并贺喜。张之洞自己半天后才回过神来,不觉有些讪然。于是向李鸿章问道:“不知道老哥的消息,是否确切?”

这话问的有些不恭敬,李鸿章也不同他计较。其实也怪不得张之洞小心,淮安用人向来是极为机密地事,不可能事先泄露,若不是张华轩已经委派他为内阁副大臣,事先让他有资格与闻,他也不能知晓。

不过现在也不必同张之洞说起,倒不是害怕泄秘,不过张之洞刚委了湖北布政,算来最少一年后才能上任,不过是个空头大佬官,也算是张华轩又同这青年举子开了个小玩笑,而李鸿章却是内阁副大臣,这高下之分太明显了,他怕张之洞尴尬。

于是不再寒暄,三人回帐摆座谈公事。几句话一说,郑安远先拍胸脯道:“这不消说得,大帅那边我早就有话,如果不是吴长庆首鼠两端,咱们周总镇有些烂忠厚好人,起劲狠打,捻子的事早就摆平了。现在既然决定要给捻子一记狠的,不消说旁的话,这自然是我们中军镇的事情,放心好了。”

郑安远是武人脾气,虽然在内卫干多了阴私勾当,却是满嘴并无遮拦。

他说的满不在意,李鸿章却是听的心惊。显然,这位内卫出身的大爷这几个月来并没有闲着,一边领兵打仗,一边却要向着大帅继续密报。

看来,大帅确实是对皖系不大满意,原本,军中山头立上几个,第一这是难免的事,人难免有好恶,有了好恶就有远近亲疏,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有山头。第二,山头一出来,难免有个对立争功的意思,这样便于大帅驾驭用人。第三,有了山头,自然不必担心军头们勾结造反。他默然是想,看来,这一次差使做地不漂亮,怕是要失大帅之望,或者,连累整个皖系都不那么风头,要大倒其霉。

于是又奉承郑安远几句,然后接着问道:“这一路行来,河流渠道甚多,三河尖一带沟渠纵横果然不是虚言,不过,听说捻子近二十万众,其中还有不少骑兵,却是一股也没有看到,看来是被贵部远远赶开了?”

“不错,正是这样。”

这算是中军镇地得意之事,主将与张之洞这个副将都很自豪。张之洞更是坐立不安,他原本就瘦的如猴子一样,身着一身满是油渍的军服,好象并不合身,太显肥大,此时不安其座扭来扭去,看起来更如一只猴子一般,让人甚觉好笑。

他两人得意,李鸿章却是有些隐忧:“如此,想与捻子交手,非得他们出来。不然,这里地形并不好,想大军交战,有些困难。”

“这不怕!”张之洞却是胸有成竹,听了李鸿章的顾忌,只是笑道:“捻子吃了几次亏,现在经常用大股骑兵,还有大旗首压队,总以为人数是咱们十几倍,又有大旗首压着盘子,咱们就不敢动他们的手。其实,若是当真狠打,早就教他们知道厉害了。既然老哥至此,上头有严剿一下的意思,那么我们就没有顾忌了。”“就是这个话,孩儿们憋了这么久不能动手,军心都要不稳了。”郑安远脸上有疤,起劲时刀疤一纵一跃,甚是骇人。他与周盛波其实是一起入伍的,不过一个是淮军,一个成了内卫,不过彼此间有点旧交,所以凡事都委屈自己,与两镇淮军一起行动。今天既然有军令,那自然什么也顾不得了。

李鸿章深知中军镇已经杀红了眼,如同一把利刃,不见血就得伤了自己。所以这支军队将来如何,殊难逆料。

他自然不知道,张华轩已经决定把中军镇调到口外,让这把刀好好荡荡那些蒙古王爷的虚骄之气,不过这个打算现在只有张华轩自己知道,李鸿章却是凭白担忧了。

于是再无话说,向着这两人道:“择日打一场,我与两位一起上战场!”

(240)涮新政治

一时谈妥,众人都无二话。李鸿章虽然是文人,前些年也很打了一些险仗,所以再上战场算不得什么。而且,他带了一百多护兵来,这都是将领的精锐卫队,论起战斗力来不比中军镇弱上半分,有这一百来号人专门保护他,论说起来,比张之洞和郑安远都要安全多了。

各自无话,今天是无论如何打不成了,时间已经晚了,捻子龟缩回寨,骑兵不出阵,用中军镇去攻寨子,效果太不好。

郑安远先告辞而出,等只剩下张之洞与李鸿章两人时,李鸿章这才把事情经过曲折一并告诉张之洞。

听说李鸿章荣任新内阁副大臣后,张之洞却是一呆,脸上似悲似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李鸿章肚里暗笑,脸上却极诚挚,侃侃道:“孝达,我的情形也只能算是侥幸。倒是你与我不同,这才效力多会,年纪又多大,大帅就简拔你做布政使了?说句实话,你这样的情形当真算是简在帝心,将来的成就,不是我能比拟的。”

这一段话,算是捧他,也算是实话。张之洞与左宗棠等人毕竟是在过大帅幕府,这一放出来就是方面专任,将来成就,确实不可限量。

当然,李鸿章自己也并不愿低看自己一眼,现在他已经是副大臣了,难道阎丹初还能做一辈子内阁大臣?

这位子。他李某人一样有机会。

“承情之至!”

张之洞到底年轻,被李鸿章这一番言辞说地当真感动。于是极认真的俯身问李鸿章,道:“那么少荃兄。依你看明天应该如何?”

李鸿章心里清楚,中军镇上下早就得到过张华轩的交待,军事上地事情郑安远负责,不过,张之洞的意见也很重要,大帅派张之洞下来是要锤炼的,事事不能作主,还怎么个锤炼法?

于是他不动声色。低声答道:“孝达,明天不能让郑安远完全作主,他一介武夫,杀性一上来就什么也顾不得,我们的目的是要逼捻子就范,不是要大开杀戒,这一点请孝达务必留意。”

张之洞也是聪明至极的人物,他不知道几十年后李鸿章会评价他总是书生见识,当然,那只不过是两人闹意气时的激愤语。总而言之,眼前的张之洞年轻聪明,而且没有做清流后地迂腐气,历练几个月后人也越发知道世务。于是不需要李鸿章多说,当时就概然答道:“总落在我身上就是。”

这是肯担责任,一者是事情需要,二来,却也能在李鸿章面前留一个好映象,张之洞会做事也会做官,这一件事就能看得出来。

李鸿章也极是满意。当下连声夸赞。张之洞自己却并不在意,他在中军镇这么久了,又曾经是大帅身边的人,如果这一点担当也也没。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于是扯开话头,一面为公,一面为私,向着李鸿章笑问道:“大帅和内阁怎么给了我一个湖北布政使?这样说,淮军很快要打湖北?还有,听说以后政务归布政使,刑事却是不设按察使了,把刑法权分给了法院与警察部。还有检察院。刑法是国家根本,慎重一点不为过。不过,这样一分,岂不是事权掣肘?”

这是一篇好大的经济文章,有些事,便是李鸿章自己也不晓得,如何能答他?不过内阁副大臣的架子却不能丢掉,于是结合自己日常所思,不免得把箱底都掏了出来:“湖北的事,显然很快就要料理。”

先谈的是军务,李鸿章研究甚多,自负的紧,所以说起来很有把握。

“何以见得呢?”张之洞未必是一窍不通,不过在李鸿章这样人物面前,不妨先藏一下拙,有利无害。

李鸿章却是胸有成竹:“孝达你想,统观天下大局,就都等着京师陷落的消息了。旁的不敢说,京师一下,整个北方就算大局定了。唯一可虑地,就是捻子在北方四处流窜捣乱。不过,只要我们的差使办好,这一层也不足虑了。京师一下,僧王的主力调自黑龙江和陕西、甘肃等地的军马,北方都被抽调一空了,大帅延缓进兵时间,不过就是让大清兵调集在一起,一战而定北方。北方一定,南边的原本清朝天下,不归顺我们,难道还能自立?各省大兵,原本都指望各地的协饷,由中央统一调配,才能做战。比如江南大营,是由浙江、福建、安徽、江西四省出银,或五万,或三万,每月支应。北京一完,各省先想的是自保,谁还愿意给江南大营送银子?没饷还打什么仗?淮军战力天下人尽知,军统的人你当是在吃干饭,这半年多来,每天都有军统的人往南边跑,和湘军各部,和南边的各省督抚商量投降地事,北京的那些大佬官们,估计大帅也有布子,只要京师一下,那些老中堂们一降,天底下同科同年的读书人还有几个愿意顽抗的?大清又不比前朝,地方上哪有什么可拥立地宗室?宗室全在京师里,一勺烩了,全完!”

这样的见识,张之洞自然也有,不过总没有李鸿章说的透彻,于是李鸿章虽然说的唾沫横飞,张之洞不停躲闪,总还是心悦臣服的说一声:“高明之至,佩服佩服。”

“哪里。”李鸿章谦虚一句,也不敢太过得意。现在他是显达了,不过张之洞也不是池中之物,不必在这个后生面前显的太没有城府。于是定一定神,又接着道:“孝达你想,天下大势是这样。只要北方战事一了,淮军至多留两三个镇在北方,现在的五镇兵力,可以从容调两个镇回来,然后配合淮安正编成的第八镇和十一镇,再有第一镇精锐与第三镇,六镇之力全部向南,政治先声夺人了,兵力再如此雄厚,得湖北,我估计不过是今年秋末冬初,或是明年开春地事情。而湖北、皖南、江西,特别是安庆和九江一到手,上游之势在我,然后全师合围而攻南京,南京一下,除石达开石逆到处流窜有些棘手外,南方也可以没有战事了。”

“石逆流窜倒并不怕。他没有根基,现在这个局势,各省自保有余,想有根基也难。湘军各部和各省地驻军,都容他不得。这样,越是流窜,则越疲弊,我看,一两年内,他也就流窜不得,要俯首伏诛的。”

“孝达此见地确!”李鸿章又赞一句,然后笑道:“这样,兵事大约就是这样了。总之明年之内,可能就没有仗打了。而且,打的也都是些没味道的仗。比如大清兵入关,最紧要的是一片石一仗,然后就是潼关一仗,这两仗打完,下头的也实在没有什么好说了。当年还有李定国保着桂王挣扎了十几二十年,现在,孝达你看,就算是有李定国,可有桂王保?”

张之洞摇头道:“无趣的很。看来果然老哥所说,淮军的任务,北京一战后,其实都是扫尾了,乏善可陈。”

“是的。”李鸿章确切一答,又殷切道:“所以孝达你总归不要不把湖北布政当一回事。如你所说,地方政权分割又是一副新景像了。不设总督和巡抚,政务就总归是布政使一个人的责任,湖北是鱼米之乡,是好地方,孝达你可以专心政务,做出一番事业来。”

张之洞年轻,最容易受到激励,满脸慨然,却是说不出话来。

李鸿章见他如此,索性更亲切一些,拍肩鼓励:“孝达,以后就是政治上的事情了,我看,大帅的意思是地方上多掣肘,大家各自对上司衙门负责。比如你这个布政使,没有旁的上官,只有一个内阁总理大臣管你,再有,就是海关、税务、警察各部门的协调,也是你的责任。”

张之洞疑道:“这般做法,明太祖朱洪武似乎也做过。当年也是分权,布政按察各领其政,结果,最后还要有个巡抚出来统领大权,方能成事。”

“现在淮军的情形,与当初不同了。”

李鸿章精心研究过淮安新内阁与地方政治,所以说起来还不算是完全的不通,于是他口说指划,向着张之洞解释道:“此时是此时,彼时是彼时。那时候消息传递极慢,地方政务千头百绪,京师里就指望个六部,六部里有多少司官,有多少能做事的,咱们心里岂不是清楚的很?现在,海关有海关部遥制,税务有税务部,警察有警察部,法院也与以前不同,不是以地方政区而设,而是设各级法院,都设在通衢要镇,便于百姓诉讼,而地方基层法院之上,则又有高等巡回法院,直到最高法院,而内阁总其政务,对法院的事情竟是不能干涉。据人说,这也是泰西常法,不足奇怪。这样你想,孝达你肩头的担子,是不是轻了许多?这样的情形,还需要加派巡抚吗?况且,当年是什么景况,现在淮安与各地都铺设线路,过不多时就可以互通电报,比如你在湖北武昌,早晨遇着难事不能自决,到了晚间,内阁的回电已经到了,这样的官还做不得,那就是庸才了。”

说到这里,李鸿章自觉话说的太重,于是歉然道:“自然,孝达你不是这样的无能之辈。”

(241)跋扈

张之洞当然也不能介意李鸿章的偶尔失言。不过,他终究年轻,片刻之后,就露出怅然之色:“这样说来,以后当真是海晏河清,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

李鸿章失笑道:“难不成孝达你很喜欢打仗?”

张之洞也是尴尬,低头想了一回,居然答道:“倒也不是。不过,我想历朝各代,得天下何等不容易,总需风云际会,辛苦经营,然后人才汇集,生出多少英雄故事,而后百战辛苦得天下,最后才能收兵镇守,然后封公、侯、伯,封建功臣,使之成为新朝基石,这样,才能使天下初安。不过,我看现在的情形,淮军算是从咸丰二年起事好了,现在不过是咸丰六年,明年才是咸丰七年。不过,我想今年就会改元,断没有再用咸丰年号的道理。而清帝本身,估计也未必能挺到过年。所以,明年改元是必然的事情了。细想一下,不过五年时间,大帅好象也没有遇过特别险恶的情形,比如明初,朱洪武提二十万兵迎陈友谅六十万兵,苦战连连,当真是吃奶的力气使了出来,稍有不慎,就是覆灭之局。\\\\\想那洪武皇帝是何等人,以一已之力得天下的,不过是刘邦与朱洪武两人罢了。刘邦还算是识人,有不少人相帮,朱洪武却是事事自己做主,绝不假手旁人。前朝故事,再与咱们大帅一比较,这天下得的,当真是奇之又奇。而收兵之后,文武再一分,俨然治世。而淮安办工厂。火器,海州有水师,淮军有陆师,完全可以抵御强敌,内实生民之富,少荃兄,我敢断言,十年之后。便可号称大治。二十年四十年后。中国之富强无人敢正视矣!我大帅到底是何等人物,二十余岁有此局面,算来四十年后中国有若三代之治时,大帅也不过花甲之年,他得国之顺,还有汉光武刘秀可比。而治国的成绩。怕是唐太宗也比不了了。这……实在是让人感慨万分,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李鸿章不得不承认他与张之洞有相同的想法!大帅得国太顺,原本得国太顺,可能会有反复。比如王莽,比如杨坚,都是典型地得国太顺,然后根底不牢人心不顺,于是王莽要复古,来收拢人心,对抗当时的豪强世家,而杨坚辛苦治理了几十年。^^小说⒌⒉0首发^^关陇军阀却仍然自成势力。最终还是天下大乱,由得李唐捡了便宜。

而今日之势。却又与汉唐时绝然不同。淮军这种利器,令人心寒。不过这也罢了,难得的是,政治上已经绝无瑕疵可言,事事考虑周全,绝无漏洞,而内无敌手,外忧经过海州一战,众人也是清楚,英法两国来两万兵怕也只是打打酱油,没啥机会威胁到张华轩的统治。而以后铁路越铺越多,再有电报,内卫,淮军内镇对内,野战兵团对外,内阁搜罗海内精英辅助治政,地方上放的是张之洞这样的幕府心腹,分权改制,样样都是新奇而又有效。想来想去,大帅得国之后,怕是在政治上绝无问题,而在经济上,就算是大清极盛之世,一年收入四千万两白银,而现在淮安一地,数字已经接近当年全国的赋税收入。这样一算,当然就只有暗自心惊,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两人都是文心周纳的才智之士,对面而坐时,想要分析一下张华轩地发迹史,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当时还没有鲁讯,说什么诸葛多智而近妖地话头,于是两人相对苦笑,张之洞先道:“我一生还并不曾真正服人,不过对大帅,当真是服了。怕是诸葛武侯,说是隆中对算了天下,然而,大帅才是真正在淮安时,就算稳了天下大势,一步步全是先手,所以看起来得国才是容易。我当真是想不明白,大帅的才智,如何来的?”

他摇头啧啧,又道:“想来,大帅当年在淮安时,不过是盐商出身,这一点大帅没有忌讳过,天下人尽知。糊涂人常拿来攻击大帅,岂不知大帅也是学朱洪武,不讳言出身,而更显英雄豪杰之气啊“高明之至,这原本就是大帅深藏不露的心思,孝达能体悟到这一点,当真是不愧在大帅身边得用的人。”

李鸿章先夸赞一句,然后也兴头颇足的接道:“我看大帅行迹,当初在洪扬初兴,还没有占据南京时,大帅就有著书行之于世,我曾经阅读过大帅著述,对西洋各国情形,深入浅出,讲地十分明白。如果说现在教我做外务衙门有什么依仗之处,反而是大帅这本书了。^^

说到这里,也真地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两人这一番深谈几乎把淮军百战立国的情形和立国后的文治经济都聊到了,而两人都是这时代的精英人物,提起张华轩地种种举措,居然有无法置一词的感觉。

对常人来说,这自然就是赞叹一番了事的大好事情,而对才智之士来说,却是一种比旁人差的太远的无能之感,令得人非常沮丧。

在这种建立新朝的大时代中,谁不想风云际会,武如徐达常遇春,文如李善长,刘基,不管将来是什么下场,先得青史留名再说!

不过现在看来,这却是千难万难。大帅这个人,几乎把什么都做好了,算无遗策来形容,都嫌无力。跟着这样的人打天下,自然是功名富贵是稳得了,然而,想要青史留名,如诸葛武侯那样的隆中对,或是刘伯温那样地超级智囊地名声,也就不要想了。就是如萧何、李善长那样的治政地名声,想来最多也是阎敬铭有份,旁人自然不必想了。\\\

枯坐无聊,话题也是谈尽,想来天下事顺利,只要放手去做,总归是有大前程可言。想来,清朝的爵位一向是宗室和满洲亲贵的,而汉人很难得,张廷玉伺候三代皇帝,何等勤谨的人,封一个伯爵还被乾隆奚落个不轻,说是皇孝恩赏而张某人并无资格云云,到最后,还是一份旨意剥夺了去。汉人想封侯封伯,何其难也。

而李鸿章早就有诗在先:“丈夫何不带吴钩,三千里外觅封侯。”

这自然是想用军功在大清得爵,不过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而现在,好生在张华轩麾下效力,新朝一立,大封功臣几乎是不可免的事情,一个侯未必,一个伯爵总是逃不掉的了。

两人几乎谈了一个下午,政治经济军事文教无不囊括,一则是张之洞虚心请教,李鸿章也觉得在到淮安上任前,有必要与张之洞这样未来的地方大员拉近关系,同时,与张之洞多谈一谈,也有益于自己开拓思路。

到得晚间时,却不必再谈正事了。于是略说一会八卦,以话佐菜,居然也能谈的醺醺然若醉酒。

到得最后,张之洞慨然道:“余生也晚,没能最早跟随大帅,诚为遗憾。不过明早一战,定要教捻子跪地求饶,总教他们明白,与淮军对抗,没有任何生机为妙。这样,史书一笔,总归会写到我张某人的。”

李鸿章听的暗笑,同时也是感慨。不成想,就两三年功夫,淮军已经从一支地方势力成为席卷天下的力量,而蓄积的力量之大,当真是令人心惊。张之洞在这里穷呼大叫,不外乎是感觉天下已经要平定,书生意见感觉无法再建功立业而致心中块垒难消。

其实不单是他,淮军中有这样想法的人,不知凡已。一支军队动手不到两年,就有如此效应,追思过往,当真是前无古人,后面有没有来者,却也多半是没有了。

不过李鸿章心里明白,捻子这里不干碍大局,若是百年之后,人们议论的当是就要发生在天津与通州到北京一线的大战,那里,几万淮军主力与清军搜罗的最后的精锐马队将有一场最后的决战,那里,将是会被浓墨重彩书写上一笔的!

大清以骑射定天下,最终,以骑射输天下,有来有回,大帅刻意放缓北进的脚步,由得清廷调遣马队,集结精锐,未尝没有把满洲骑射的神话彻底打跨的想法。不是说女真满万不可敌么,索性,由得他们聚集上十万八万,全部是满蒙的精锐骑队,由得他们从容布阵调兵,最终正面对决,堂堂正正把满蒙八旗的最后精锐骑兵击溃,将来史笔写下来,何等壮怀激烈!

可惜,我却看不到。

李鸿章心中暗自遗憾,这里的话题却也是无法继续下去。于是草草饭罢,两人拱手而别,第二天天时时分,整个中军镇就动员起来。三千人悄没声息的装束停当,郑安远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看到三千虎贲严装待发,于是挥手道:“孩儿们,出队,这一次不要留力了,需得狠杀!”

李鸿章看得如此,暗自摇头。这个郑某人太不捡点,中军镇也是能这样随意称呼的,这把利刃虽然大帅未必要收回去了,不过这个天子近卫的名称想必是一定会保留的,况且军中众多张家的宗族中人,也未必就能容忍郑某人这么嚣张跋扈。

(242)最后一搏

果然,随着郑安远如此这般,军中略有骚扰。

郑安远却也不管,他这几个月实在是打的太得意,领着三千虎贲所向无敌,装备好,士气高,训练好,来去如风,厮杀时人人奋勇争先,打枪时,排枪毫不落空,这样的虎贲之师,需得建立威望,牢牢抓在手里。

他已经渐渐感觉,做中军镇的将军,比内卫的强过太多。如果在中军镇建立威望,这里的事完了,到直隶,到山西,口外,内外蒙,东北,仗有得是打,打完了,封侯,人生何等痛快!

当下也不在意众人的眼神,仍然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气,继续布兵排阵。好在他人虽然嚣张,不过对军务当真是熟悉,当着中军镇五六里路是一处清水泊,说是水泊,其实是三河尖一带难得的旱地岗子,方圆十来里路,有一个小小岗子,此处是进入三河尖的要地,是捻子非守不可的关卡。打下此地,捻子失了地势,除非一起往湖北跑,不然是无路可走的。

不过,往湖南那边,当真是河汊纵横,大军很难用极快的速度奔逃,而且,一旦形胜之地被夺,全军士气崩坏,非得大乱不可。到时候,想以捻军现有的指挥系统带着近二十万的大军,其中有大量的辎重,包括几千辆大车小车,骡子辕马草驴,还有各家的家什用具,还有粮食金银,再加上七八万人的老弱男女,这样一支军队,想保持一天十里成建制的转移都是问题,更不要说成建制的强行军逃走。

所以,一旦战败失去战略要地,捻子就是一只死鱼,等着上刀板罢了。

就算有马的精锐跟着各大旗主能侥幸逃走。以后也就是等着被人追杀的命运,几年造反辛苦积累下来的身家,如何轻易抛却得!

于是打清水泊是打捻子必守,也必救地战略要地。中军镇前几天到处用百人骑队骚扰。逼的捻子游骑再不敢露头,不过清水泊这里,却是势在必守,绝不会放弃的。

按郑安远的计划,三千人地中军镇出动两千二百人攻击正面。挑选八百人的选锋,冒险绕道,绕过清水泊,象一道闪电般,划穿捻子众多的营寨,从后包抄,这样可以一战而打掉捻子的所有精锐,一口气杀个三五万人。什么也不必说了。

可惜张之洞已经被李鸿章说服。知道这样一打非得出事不可,捻子精锐死光,不代表可以把剩下的十几万人全杀光。即便可以这么做,他也并不以多杀戮为然。

在河南是非得大杀大砍不可,不然,震慑不住人心。在三河尖这里,如果依然如此,对淮军地名誉是一个很大的损伤,得不偿失。出兵一个时辰之后,天光大亮。盛夏时节。虽然是小跑,人马都是出了一身的汗。好在人是强兵。马是健壮北马,丝毫不受影响。

中军镇的前队在这时已经与捻子的蓝旗交上了手。蓝旗是五旗之中论起战斗力最高的一旗,早前在张华轩手里吃过一次亏,死了大将刘永敬等,降了大将刘玉渊等,然而元气伤的不大,反而是黑、红、黄三旗在王云峰的精锐面前,也就是第一镇地前身手里,吃了很大地亏,不仅死了不少大将,连家底也几乎打光。逃到河南之后,蓝旗与白旗恢复的很快,红黑黄三旗则就弱了许多。

若不然,张乐行与苏天福倒是主降的,而韩老万要看看风色,龚得树不愿降,几个大旗主之间意见分歧比较严重,捻子拖了这么久,不走不降不和不战,也是有这种尴尬在。

中军镇进攻时,正遇着蓝旗为正中,死了刘永敬等几个大将后,蓝旗也有后起之秀。任柱为蓝旗主将,骁勇善战,其弟任定、任三厌,都是悍勇不畏死之流,帮着任柱分统蓝旗兵马,旗主地几个弟弟,也各为主将,都能实心任战,当日在皖北突围时,各旗不知淮军部署,以为淮军将咬尾急追,于是蓝旗分了几千精锐,事先安排好了后事,以为断后,淮军不知根底,打死了韩老万的三弟韩碧峰,四千断后的蓝旗子弟,一个不曾留得性命,全数交待在了淮北大地,鲜血染红了河水,情形凄惨之极。

所以,蓝旗子弟对淮军的仇恨,委实难消。

今日一见,当真是份外眼红。任柱领的是步卒,万把人横亘在一处小土坡之上,看到淮军前列的影子,中军大旗一挥,一时间锣鼓齐响,很多人打着火铳,砰砰作响,弓箭手们则张弓搭箭,预备射击。

中军镇的战力,蓝旗老少当然明白,这一番响动其实就是召集援兵。

淮军的信使昨晚也到了捻子大营,与预料中相同,捻子仍然吵作一团,有要降地不坚绝,愿意打地,胆气也不足,而想走的,更是进退两难。

一万多蓝旗捻子与中军镇先队交手,中军镇地攻击力极其凌厉,不过任柱领的都是子弟兵,平时恩义待人,所以这一部捻军最为精锐,死难不退。同时,韩秀峰与任三厌领着几千马队赶来,护住两翼,摇旗呐喊以壮声势,开始向着中军镇的两翼包抄。

打了几分钟后,白旗的人马也赶了过来,虽然战力远远比不上蓝旗,不过白旗人数极多,看起来黑压压的几万人,几十上百面大鼓敲响起来,声势骇人。

黑红黄三旗的旗主闻讯,与两旗会合,预备支持前方战事。

以捻子的理解,中军镇三千多人,实在不可能攻破五六万捻军精锐的防守阵势,而且,就在大阵两侧,汇集的骑兵越来越多,虽然仓促之间队形混乱,不过毕竟人多势众,如果淮军一意猛进,得小心被捻骑反抄。

蓝骑步卒之中,居然还有几百支英制火枪。这大概是去年有不少英国军舰跑到沿江海岸之后,倒卖军火流入捻军之内的火器。

当时,英法各国对太平军与清军互不支持,有钱就卖枪,经常把整船的火器卖给双方,清军与太平军的火器发展,就是在这两年开始大量购买,在捻子之中的,想必要么是偷偷买了来,就是太平军的赠给。

看到淮军大队逼近,而且淮军的游骑已经进入射程,于是任柱一声令下,几百名火枪手配合用鸟铳和火铳抬枪的捻子一起上前,任柱年未及而立,为人最是悍勇,曾经以十八人游走拖住几千清兵,胆气也甚是豪壮,他的战马是产自内蒙赤峰的百岔马,最为灵巧,爬山越障甚是轻巧,此时驻兵在半坡之上,驼着他来回纵横巡视战线,此时眼看要交战,任柱拍拍马颈,极有信心的说道:“马儿看好了,咱们也有火器,一会背着俺去追敌!”

说罢挥手,一时旗号挥舞,捻子阵中有枪的便一起上前开枪,阵线前如同炒豆一般,响个不停。

对面的郑安远却不如任信这么壮怀激烈,看到对面也在放枪,有几个淮军将士不提防间被打落下马,不过更多的淮军将士却是毫发无伤。捻子的准头不好,而且一起开火,显然是根本不会使用火器。

他冷笑一声,向着身边的张之洞和李鸿章笑道:“这些土贼也会用火器?当真是笑死人,请两位看看咱们如何用火器克敌。”

前敌指挥,原本就是他的责任,张李二人默不作声,由得他放手施为。

郑安远连声发令,令旗招摇,整个中军镇的马队阵形为之一变,分做几队。

对面捻军阵中,只见淮军战马来回奔驰,盛夏时节草木干枯多尘,众人见觉对面万马奔驰,而至蹄声如奔雷,而烟尘遮目。正惶恐间,淮军已经开枪,中军镇一水的后膛七响,前队刚刚发火完毕,打翻了整排的捻子,第二队,第三队接踵而至,枪不虚发,密集的弹雨打的捻子们整排整排的倒下,原本打完了第一发枪正在装弹的捻军枪手们,死伤最为惨重,几乎已经被这一轮弹雨给打光。

任柱瞠目结舌,简直被眼前这场景给吓呆了。蓝旗与淮军大战时,他还没有从军,正在地方上任气豪侠,后来加入捻子后都在河南等地与清军交手,哪里曾见过眼前这种场面?

其实不单是捻子,当时中国的各股军队都购买了不少洋枪,不过天朝大国的心态难消,都不曾向洋人学习操枪列阵之法,结果华尔那个美国流氓带着一伙菲律宾土著组成了几百人的常胜军,第一次与几千人的太平军交手时,太平军也是这般,火器先发,一通打光没有后手,而华尔训练的菲律宾人训练有素,分成几次一边向前一边开枪,猛烈的火力打翻了几百个太平军后,对面立刻土崩瓦解,华尔的雇佣军也因之而成名,后来居然成为清兵攻打太平军的主力之一。

“妈勒个逼的,拼了!”眼前的惨况没有吓傻任柱,他的倚仗原本就是人多,当下将手一挥,上万捻子拿着简陋的铁矛,向着淮军阵前接仗交手。

(243)三军丧气

蓝旗一冲,白旗自然也紧随而上,一直在后阵观战的张乐行与苏天福二人相顾叹息,两人算是捻首里意志坚定而不轻易动摇的,不过适才短短一接仗,两人的心却是一直往下沉,沉个不停。

淮军的战斗力,显然比在皖北与捻子刚交手时,强了何止十倍。

枪械不同了,而用枪的将士们也自然远远不同。当日在皖北时,淮军成军不久,可以说从上到下都是一只菜鸟军队。

现在在阵前指挥若定的郑安远,那会子也就是一个小队官,与捻子交手时,看到十数万捻军呼啸而来,差点就吓的尿裤,当时若不是淮军火炮打的太凶,又是训练极为严苛,众兵下意识的不敢乱动,怕是初次在野战时遇着大队敌人的淮军要落个惨败而回的地步。

而到了今时今日,却是与往常绝然不同。

中军镇的厮杀汉已经身历无数场血战,在战场上得来的经验,却远远强过日常训练,而且在河南时,几乎无日不杀人。从开始的不适应到嗜血如命,现在在捻子们眼前的三千虎贲,却正是一只食人的怪兽。

怕的不是捻子不冲,而不是他们蜂拥而上。

李鸿章看的心惊肉跳。捻子们开始奋不顾身蜂拥而上时,他差点就想拔马后退,不过看到近在咫尺的张之洞夷然不动时,他才略略放心。

簇拥在他周围的是淮军第六镇的骑兵斥候,也算是身经百战,此时知道吃紧,也不需要人吩咐,立刻策马上前,与中军镇的将士一起迎敌。

面对冲上来的捻子,淮军将士继续发枪。中军镇的将士使用的全部是被他们称呼为“后膛七响”地后膛连发式火枪,这是毛瑟兄弟在咸丰六年的下半年成功试制成功,采用的是推拉后膛金属弹壳地制式后膛枪。^^射速快到当时人无法想象的地步了,比起老前膛来说,已经就等于是火箭与马车的分别了,而采用了膛线与金属弹壳等技术后,整个枪支的射速与射程都是大幅度提高。而杀伤力,也非老前膛可比。

原本。这种火枪要在十年后才在欧洲列强中完全普及换装,十五到二十年后,中国开始仿造列装,而此时中军镇三千骑兵手中持用的,则是这种完全超过了时代地先进武器,这种武器上的领先。而使用者又是移动快速地骑兵,其威力,已经与用机枪迎接骑兵冲锋没有什么区别了。

整排的捻军将士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打倒了,紧接着枪声再起,又是整排的捻子被打翻在地,这样一次两次还好,不过众多的捻军将士们发现,对面的淮军手中的火枪根本不停,一枪紧接着一枪。打过几响过后,才会回退一下,也就眼眨功夫,就又重新上好子弹,又再开火。

任柱在冲锋地时候,腰间中了一枪,他手双手去捂,血水却喷涌而出。一会功夫就把他的双手染的血红。然后血水还是淋漓而下。

“这仗打不下去了。”任柱忍住疼,由得人上来把他的伤处包裹好。看着前排倒成一片的兄弟们,任柱泪如雨下。

枪子飞在半空的嗖嗖声吓的捻子们抬不起头来,没有人教过他们匍匐前进,不过在横飞的子弹面前,不少人都选择了就地趴下,以躲避子弹。

“退吧退吧,这仗打不下去了。”任柱的悍勇之气已经被彻底打光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只想带着兄弟们后退保命了。

其实也不待他说,开始时跑在前面地捻子们早就开始后退了,而淮军也并不追,只是分做两翼,开始迎击捻子的骑兵。||

与步兵相同,捻骑的表现也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捻子实在是太穷了,不但没有什么火器,就算是好的弓箭和盔甲也没有,基本上,也就是穿着百姓的服饰,挥舞着刀枪骑马向前冲锋,一样的没有组织,也没有队列,几排枪响过,已经有不少捻子迟疑。

不过今天的捻骑很多,几个大旗主把压箱底地兵力都使了出来,不指望大胜,却也想与淮军打一个平手,或是小胜,然后再与淮军谈条件时,就可以开出更好地条件来。

可惜,在淮军的枪弹面前,捻子骑兵也一样地不顶用,如潮而来,却又如潮而退,而淮军骑兵虽不能带炮,却是携带了不少火箭,在枪弹齐发时,又发射专门惊马用的火箭,结果捻骑马队中的战马受惊,原本就混乱的骑队已经彻底无法控制,有的还依着惯性向前狂冲,有的原地打转,有的却是往阵后狂奔,还有的左冲右突,马上的骑兵根本无法控制住战马了!

惨败!

几乎是五万对三千,依然是惨败,前面的蓝旗和白旗的兵马败了,后面的几旗干脆也不上了,几位旗主都热泪盈眶……当然不是激动的,而是气愤加着害怕加着后悔。

其实真正战死的捻子也就不到两千人,而且多是被枪弹杀死,还有被惊马踩踏而死的倒霉鬼,几乎没有任何形式上的白刃交手,几万号称是精锐的捻子,就这么败退了。用三千人手持着后膛连发枪的现代军队,确实不是拿着大刀长矛连盔甲也没有的农民武装可以对抗的,就算是他们凭着一股悍勇之气再继续前进,也不过是再多加几倍的死伤罢了。

“败了,败了,咱们败了!”

倒退的捻子仿佛是在给自己找着理由,一边奔逃着,一边冲乱着自家的队列,然后大喊大叫,用着比敌军还热切激昂的语调,宣布着自己一方的败讯。

败了败了,一声声惊叫汇集成巨大的声浪,直入云宵。

相比当时的其它军队,捻子确实是悍勇,若是不然,也不会在天国失败后又坚持了十余年。要知道,天国后期,清军也基本上装备了火器,很多精锐的军队,比如淮军,还大量装备了最先进的后膛枪。

当时的清朝,还有不少白银可以用来购买火器,后来做任何事都要借洋债属于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不过在咸丰末同治初年的时候,中国是烂船还有三斤钉,用来买火器的银子还是有的。

李鸿章的淮军与捻子相比,算是武装到了牙齿。就是这样,淮军与捻子血战连连,淮军大将刘铭传曾经惨败给捻子,著名将领总兵唐殿魁就死在征捻的战事之中。到最后,捻子实在是越来越弱,没有补给,这才被淮军扑灭。

这样一支军队,今天却是被另外一支淮军彻底给打服了!

淮军骑兵的人数看起来是那么少,方圆十来里的宽阔战场上,对面的中军镇骑兵看起来只是一小股人马,捻子可是有好几万人,而且并不带老弱,全是一水精壮上过战场的皖北汉子!就算这样,连人家的毛也没摸到,就被成排成排的打翻在地了,这样的仗,还怎么打?

很多年后,参加这一仗的捻子老兵想起当时的情形,犹自害怕!

在捻子精锐身后,是大量的老弱妇孺。当时的起义军队,做战的情形大致相同,都如同历史上的黄巢与李自成一般,老幼妇孺与军队裹挟在一起,战时老弱在阵后助威,同时做后勤工作,行军时,则一起上路。太平军从广西出来那么点人,到南京时已经五十万以上,就是精壮与妇孺一起行动,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捻军中,同样也有相当的老弱。旗主们的家族当然是举族跟随,不然留在地方一定被杀,普通小兵也尽可能的带上家人,一起混口饭吃。

当时除了少量志存高远的豪客外,多半的捻子还是因为穷苦才出来造反,但凡有一口饭吃,普通常人谁愿意拎着脑袋去造反?不带上家小,出征在外也不能放心。而头领们也知道下属们的心思,自然也是只能允许将士携带家小同行,不然,谁还愿意拼死力战?

结果到了这个时候,前方惨败,后方妇孺看得自家的男子们从前方败逃,而且光景凄惨,很多壮健捻子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凄惶表情,不少人还满脸挂泪,以往捻子和官兵交手,虽然失败,却也没有过这样的情形,再加上看到淮军战马奔腾,开始追杀败兵,洋枪乱放,枪子在半空中嗖嗖作响,很多人早就撑不住劲,兵凶战危,谁愿意自家的父兄子弟去上战场?现在败退下来,几万人乱糟糟的,哪辨认得出是谁家子弟?

于是哭声大作,先还微弱,然后十几万人一起痛哭,不少人哭的肝肠寸断,也不知道自家亲人是死是活,再加上这些年来天气炎热,捻子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缺衣少粮,天气又热蚊虫也多,早就苦不堪言,这时候兵败如山倒,亲人生死不知,不哭待何!

老弱一哭,原本败退后脸上无光和害怕的壮丁们也是相随而哭,这倒也算是奇景,两军交战,后面还在打枪追赶,前面不少人却是趴在地上痛哭,也不算投降,却也不再还手,而只是原地痛哭!

(244)城下之约

捻子们痛哭,淮军将士一时半会竟是下不得手了。刚刚一通枪击,还有少许的接触肉搏,将士们并不过瘾,随着捻子惨败而退,很多淮军将士把马枪收了起来,而是挥舞着手中的马刀,准备冲上去大杀大砍一番。

中军镇在河南,足足杀了将尽两个月,几个与清军鏖战的地方不论老幼妇孺,也不管是官兵还是良善,除了留下少数的夫子力役之外,几乎全部杀光。

几场好杀,使得中军镇算是恶名传于中外,估计连在欧洲的很多地方,都知道了遥远的中国有一支穷凶极恶的军队,逢人便杀,连妇女和儿童都不放过。

现在,中军镇刚杀起兴来,敌军却是根本不经打,连前几天小股游骑对垒时的勇气和决心都没有了,而面对满山遍野的溃兵,刚杀起兴头来的中军镇将士们哪里能过得瘾头?杀多了人的军队一方面悍勇无比,一方面却也是把割手的刀,因为它不伤人,便会伤已。

张华轩早就有决断,这支军队将来不能再放回身边使用,很多中层以上的军官再打几年就要勒令退役,就是因为当初为了杀跨河南清军与地方团练抵抗的勇气,放手让中军镇大开杀戒以致整个军队都变异的原故。

原本他们也要提刀再杀,可是这凄惶之极也悲凉之极的哭声,却是让他们一时止住了手中的屠刀,一时半会,这些心肠如铁石般的汉子们。却是下不得手了。

“都在做什么?混帐!”

郑安远大声地斥责着。内卫出身的人,这种凄惶地景像见的多了。当年淮安肃反,尸体多的都来不及掩埋,当时人心惶惶,很多家族被连根铲平了,也有不少家族尚有余孽。于是淮安内外到处都是哭声,父母寻儿,妻离子散的场景到处都是。眼前的这点子惨景,算什么?

于是他依然下令,让迟疑地中军镇将士们继续杀敌,在他的想法看来,今天一仗杀个几万人,怕捻子就非归降不可了

在他的驱使下,原本也是铁石心肠地中军镇将士又开始策马向前,不少人手中的马刀又开始挥舞起来。预备着把前面奔逃着的捻军将士一个个砍翻在地。

“且慢,今天就这样了。”

张之洞毫不迟疑,战事打起来后,他并没有做声,到得这时,却开始使用他监军的权责。

“怎么?孝达你又心软了?”郑安远见怪不怪一样,歪着头笑。

“不是。”张之洞解释道:“这里的情形与归德那边不同,那边咱们是要用杀人震慑人心,这里。大帅的意思却是要招降。”

张之洞刚到中军镇时,颇因为他的书生意气和慈悲心肠被军中上下耻笑,后来他跟随将士日久,也看出来中军镇就是一条为张华轩咬人的恶狗,无奈之下,也只得随流,虽然他自己没有亲手杀过人,不过也自认是满手血腥了。到得这时。说起话来可比当初要有份量地多。

看到郑安远还在迟疑。张之洞知道此人并不容易说服,于是又加强语气道:“将军。请细思量,大局是要整个中原安定,然后北伐之后举兵南向,如果把捻子杀急了,再流窜到河南,或是转折向雉河集、正阳关,又或是向北,重入毫州一带,这是天大的麻烦。现在两镇主力未到,合围之势未成,咱们如果一意驱赶,将军有把握把这二十万人杀光?若是没有,今天就非住手不可。”

话说到这里,张之洞已经是声色俱厉。

此人一生,书生意气甚至是昏聩的时候不少,不过一旦经过深思熟虑,做事却也是远远超过常人。..

郑安远知他说的在理,只是杀性起来,一时竟难以遏制。他只觉胸中一股怒气越来越盛,眼睛怒视着张之洞时,竟然变的血红。

他这种形态,张之洞却是见的多了,当下仍然满脸镇静,语气却是坚决无比:“郑将军,请下令。”

“好吧,下令!”郑安远怒发如狂,抽出刀来在空中怒劈几下,然后令道:“全军回撤,回撤!”

锣声响起,前队的中军镇听到动静,收起挥舞着的马刀,开始整队后撤。

郑安远怒劈几下之后,心中一股怒气总算发泄了出来,他斜眼看一下张之洞,心知与这个书呆子监军再难合作,于是索性连敷衍也省了,阴沉着脸打马先回。

李鸿章任内阁副大臣的消息,已经传遍军中。不过,郑安远显然是并不把这位李中堂当一回事了,内卫地将军直属内卫系统,最顶头的上司说白了是张华轩本人,除了大帅之外,当然可以谁的账也不买!

张李二人几乎是阴沉着脸,看向郑安远的去处,半响之后,张之洞才愤然道:“太跋扈了,不成体统!”

李鸿章却是要阴沉的多,不过,话却是比张之洞有份量:“一定要劝说大帅,可以马上打天下,却不可马上治天下。内卫不废,将来迟早成明季厂卫之祸。”

信心十足自觉正当红受宠的李鸿章没有忘掉在三河尖这受辱的一幕,到了淮安之后,也不与其余同僚商量,立刻写了封信给张华轩,痛骂了内卫跋扈,在地方上横行不法,对文官集团骄横无礼,结果张华轩连信也没有回给他,多年之后,李鸿章功成名就,以首相和资深的外交大臣退休时,回想起当年地盛气,却仍然一头冷汗,当即擦干,口称:“侥幸,国初那时候,鸿章敢劝太祖罢废内卫,无疑是使太祖自断一臂,而太祖不发廷议,当真是格外保全,算是侥幸之极!”

现在地李鸿章却是满脸的春风得意,虽然在郑安远那里吃了一个闷亏,不过他宰相度量,迅即抛开一旁,因为眼前地功业,比向一个小小内卫将军发火更加重要。

他几乎是立刻把负面情绪抛开,眼前正撒欢儿奔逃的捻军将士们无疑给了他很大的启示和成功的希望。

跟随李鸿章前来的有相当人数的皖北同乡,有两个人还是坛城人,那时也是捻子的老巢之一,蓝旗的大将们不少都出身坛城,当下指示这几人打着旗号,直入捻军队中,代表李鸿章约见捻军的几个大旗主。

底下的事情就很顺利了。

白天的一战彻底把捻子们打服了。之前小股交手,还可以解释说是捻军未出全力,而且当年捻子曾经与淮军交战过,虽然承认自己不是淮军对手,不过淮军全数是以步兵为主,当年的战斗力也没有给捻子留下特别恐怖的映象。

而事情到了今天显然就不大相同了,淮军装备了更加先进的火器,而且与捻军对垒的淮军居然还是纯粹的骑兵,他们武器装备更好,士气更旺,而且,明显的更加凶残嗜血善战这已经把捻子们的抵抗意志彻底给打跨了。

晚间通了音讯,第二天清晨,捻军的张乐行与张宗禹叔侄做为代表,先与李鸿章见面谈判。

两边正是敌手,捻子几次三番在淮军手中吃了大亏,死伤累累,张家叔侄自然没有好脸色给李鸿章看。

见面之后,虽然是同乡,也不过在马上拱一拱手。

双方各带百人护卫,不过张家叔侄心里清楚,对面的一百人把自己这一伙全包了圆,也就是一刻钟的事情。

张乐行倒也不怕,他在皖北是有名的大豪强地主,生性任侠使气,看不惯性皖北人被官府逼的活不下去才起兵造反,开始就凭着张家宗族的势力一拉就是几千人,以他的身份地位,只要淮军有招揽的想法,就断然不会处置他这样的一方豪强。

两边既然是同乡,说话自然直接很多,张乐行满脸阴沉,看着李鸿章道:“荃公的来意,我们清楚的很。不过,叫咱们投降可以,想要让咱们做鹰犬卖力,这一条首先不行。”

看到李鸿章似笑非笑,张乐行心中大恼,又道:“捻军上下一心,安置之后,望新朝善待,不要盘苛。”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下,摊手道:“捻军横行三省,其实贫苦的很,实在也经不起勒索,这点,一定要请荃公上陈。”

他苦笑,李鸿章笑的更苦。等张乐行又絮絮叨说了半天之后,李鸿章才冷不丁问道:“老乐,皖北百姓的日子过的怎么样,你们晓得么?”

张乐行一楞:“知道,过的蛮好。不能说是天堂乐土,不过大伙总算都有碗饭吃了。”

“照啊,这就成了。”李鸿章在张乐行这样的人面前,倒也显的极为直爽:“你们几个起事,不就是想百姓过好日子?现在放眼看看,你们捻子过的这啥日子?皖北早就分了田了,你们这里连饭也吃不上,天儿这么热,起个时疫,你张老乐得害死多少人才算完?”

这一番话一出,张乐行已经呆了,李鸿章趁热打铁,又道:“刚刚你说的纯都是笑话,淮军要你们效力啥?我这个内阁副大臣是假的?大帅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要你们降,就让你们回皖北安生做百姓,你们几个都是豪强地主,可能有些督管手段也难讲,不过我这里打包票,淮军绝不会为难穷苦人!”

(245)秉烛夜读

李鸿章这一番话说的极是巧妙,正说中张乐行等人的最大心事。

他们一伙捻首,十个有九个倒是有家产有田地的大豪强,不但有财产,在地方上还有人望,振臂一呼,当年一个县官都拿他们没有办法,且得捧着他们才成。

俗话说的好,破家县令灭门太守,亲民官所谓亲民,就是他们代天牧首,地方上的事都是地方长官说了算,什么巡抚总督,哪里管的了那么许多?

所以张乐行等人连县令也能不在意,这就是说在地方上的威风和实力已经盖过了朝廷在底屋的最基本的行政力量,这样的实力,清廷腐败无能还能容忍,也是拿张洛行之流的大豪强没有办法,只能安抚而不能刺激,唯恐他们造反。

不过捻子们还是反了。

现在淮军的治下捻首们当然也听说过一些情形,贫苦百姓过的比以前好百倍,不过士绅豪强的日子,却是不大美妙。

淮安方面在底层的政治设施,比清朝复杂严密了百倍,而且也有这个力量维持,各种行政单位与相关人员组成了一张组织严密的大网,把各地百姓用各种名目管理了起来。在普通百姓来说,只要日子好过,自然是天下太平,不愿无事生非。而对官绅豪强们来说,这等于是加了一层又一层的紧箍咒啊。所以这几年来,内卫的屠刀上一直沾着血。被杀的官绅豪强一拨接着一拨,在皖北这样宗族势力特别强悍的地方,有时候淮军内卫部队还得出动大军。整村整寨地杀人,不把藐视淮安官府力量的豪强大族杀光,根本就阻止不了他们干涉上下其手干涉地方政治。

张乐行他们当然不会明白,其实发生在淮军治下的广大土地上,到处都有这一种情形的发生。而且,绝不会有任何形式上的改变。

说白了,就是张华轩用现代政府的架构,改变中国自汉朝以来皇帝与宗族士绅共治天下的局面而已。

中国说是有庞大又复杂的中央政府。还有更加庞大地地方政府,每年要耗费大量的钱财来养活官员与小吏,然而,实际上与皇帝共治天下的,两千年来没有改变过。不外乎是君权与士大夫形成的族权共治罢了。\\\\

在清朝,宗族势力有了更大发展。嘉庆年间,白莲教与天理教先后起义,义兵勒兵数十万。纵横数省。嘉庆无法,下诏各地在乡的官绅兴办团练。于是,退休或是守制回乡的汉族士绅利用自己的财势与在宗族里的威望,招兵买马结寨自保,可以说,那时地汉人地方势力就有了长足发展。

等太平军一起来。更是全国都在办团练,各省都委派了大大小小地团练大臣。大的团练,形成了湘军这样的强劲汉人地主武装,小者,则也能保境安民。

在淮军治下,原要就有很多团练,而实力最强的,自然是民风彪悍团练盛行的山东与皖北。

淮军要摧毁这样的地方势力。纯凭武力自然不行,不过不依靠武力,也绝然不行。

于是在皖北等地,内卫淮军着实拿捕杀掉了不少地方官绅,连带着,也摧毁了不少豪强宗族势力,就是为这些人张目支持地儒生,也被拿捕杀掉了不少。

李鸿章的话说的隐晦。^^不过意思也还明白。

张乐行等人在地方上豪横惯了。况且这几年来一直是领着大量兵马,何等威风豪气。一归了家。散去部曲,自己也非得安份守已,不再如同当年那般。不然,淮军内卫必定要管,而内卫一插手,事情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如果他一味说好话,甚至诱骗张乐行等人,却也不是不可,只是他对内卫也无好感,而且李家原本也是皖北望族,与张乐行之间就不免得有点香火情义。所以,只能暗中点一下,对方是否明白,却也不必去管。

张乐行果然是明白的。对李鸿章的善意,他自然也领悟得到。于是拱一拱手,笑道:“这样咱就清楚了,左右就是要让咱们全部散伙,回乡当老百姓去,安份守已,是吧?”

“是的。老乐你明白就好。”

李鸿章也拱手还礼,极诚挚的又说道:“老乐听我的劝,不管别人怎样,你还是带着你地麾下回皖北吧。淮军不要你们卖命效力,捻子多半只是为一口饭吃,现在的皖北只要安生做活,一口饭食是肯定有的。\\\\\\而且,官府也不如以前,尽可放

他所说的一切,张乐行也是清楚,于是极是承情,索性也放一句痛快话,拱手道:“承情之至,荃公请放心,不论旁人怎么说,我的红旗是一定回皖北了。”

有张乐行这一句话,李鸿章自觉不虚此行,于是也郑重还礼,再一次叮嘱道:“我在此耽搁不得了,实话同老乐你讲,还有两镇的主力淮军就要开来,如果不决断,大军就会当真动手,到时候,就算有少量捻军走脱,也不过是流匪,多费几年事罢了。老乐为了跟随你的皖北汉子们想想,一定要有所决断。”

张乐行默然不语,深知李鸿章所言是实,于是带着自己的亲随返回,自去与其余地捻首商量。

这一天两军没有接战,中军镇四处撒开侦骑,也并没有发现捻子有大股拔营起寨逃走地迹象。军报回来,李鸿章稍稍放心。这一次几乎是张华轩亲自委托他把这件事办妥,而捻子的事情一了,北方除了外蒙有些麻烦外,几乎算可以没有战事了。\\\

这一天倒是好天气,天空蔚蓝,轻风徐徐,盛夏时节难得有此清凉感觉,全军上下,除了斥候外都择阴凉处歇息,李鸿章却是心乱地紧,虽然不曾失态自己去看捻军的情形,不过手下的亲卫骑兵们,却被他一直派遣出去,去打探捻子的情形如何。

如果捻子拔营起寨,这一次他的任务便是失败了。只能由得郑安远先追击,咬住捻子,然后通知一天后就赶到的主力大军加快脚步,反正捻子内老弱甚多,精壮要护住妇孺一时也走不脱,等主力赶来,一起穷追猛打,杀得多少是多少罢了。

不过这样一来,心里是实在的不甘愿。

这一次打一下,拉一下,捻子确实已经被打服了。如果这样的情形捻子还不降,那么就当真没有办法了。

当然,最蠢的结果就是捻子不降也不走,原地挺着。

想到这里,李鸿章面露悲凉之色。如果是这样,那么,这近二十万人的皖北人要多半都死在这里了。

捻子虽然不能说是祸乱一方,不过在三河尖这里也肯定不会受地方的欢迎。二十万人人吃马嚼,军纪就算好也必须得扰民。军纪不好,那更不必说了。

等淮军主力一来,捻子自然是被杀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到时候早就憋足了一口气的四周百姓绝不会对败逃的捻子客气,而紧邻三河尖的湖北那边,早就有不少本地的团练武装枕戈以待,只要捻子逃窜鄂北,迎接他们的也将是大刀长矛。

二十万捻子能剩下多少,李鸿章很怀疑。

一想到第一次独立办差就失败,李鸿章就郁闷的不行。整个下午,他都在军帐里来回的徘徊,叹息,到了傍晚间,伙夫们送来的饭食他几乎一口也吃不下去。

入黑之后,前方侦察的斥候发觉捻子大营内有异动,李鸿章差点沉不住气,当场就要失态。好在,他多年的养气功夫使得他沉稳下来,只是下令继续监视,如果发现捻子确实有要逃走的迹象,那么,就请郑安远出动中军镇追击。

与患得患失的李鸿章相比,张之洞就要轻松许多。这一天几乎是在完全无事的况态之内度过。他阅读了很多塘报,感觉对新朝的很多政治措施摸到了一点脉门。

军制可以说是几个两元化的结果。

首先,是野战部队与地方镇守部队之分。野战军四处征战,并不特定驻守在某一处,而是经常调动,甚至会驻扎在山沟里,这一切,只会保持野战部队的精锐程度与吃苦耐劳的精神和体力,毫无疑问,淮军的野战部队将会在完全的制度下保障下,始终如现在这般能征善战。

地方上,则在雄城要隘设立内镇军,专责保护地方。而地方也有资助及与内镇军队合作的义务,军镇子弟,也以本弟良家子弟品性与体格都出众的青年担当,在优厚的待遇及一定的服役年限之下,这些出自本土的青年子弟会以最饱满的热诚来保护地方,这一点,是与中国以往的任何一种军事制度都绝然不同的。

然后,便是总体制度上的多元化。军令部与军法、后勤、军情、总参等各部职责不全,而且又完全平行,可以说,是保障了军队内的体系足以把军队管理的井井有条而不致于混乱,又不必忌惮任何人在军队中揽权。

这制度当真是妙极了,年轻的张之洞借着烛火研读着淮军与政府中的种种架构条例,激赏不已。

(246)分权

政治的多元化,也是呈现出端倪来。对地方的控制,特别是张华轩改了府州县一级异地做官这一条,特别是妙极。

本地人做本地的亲民官,在以前历朝有个坏处,坏在宗族把持,那简直就可以把地方变成独立王国。

新朝就绝无这种问题,淮军已经把地方势力摧毁的干干净净。不会再有所谓的士绅出来干涉地方政务了。

历朝历代,无不是靠地方势力与朝廷共治天下,异地为官的,要么捞钱,想做实事的,就得与地方势力妥协合作。而官员到了地方,言语不通,人生地疏,光是了解地方情形就要很久,三年一考,优异升迁,中平转调,最下者留任或解职。所以,官员都不愿生事,因为朝廷考绩,最优等的就是四个字:地方安静。

怎么安静?没匪盗,没洪水没旱灾,诉讼也少,这就是所谓地方安静了。明季时,地方上连水利也不修,清朝略好一些,不过左右也是百姓无事不要生非为要旨。一切发明进步,一切思想进步,则自然无从谈起,更不要谈发展地方了。

所以清朝的所谓盛世,不过就是邀天之福,康乾年间大量引进玉米番薯等外来作物,高产保得人丁滋盛,人能吃饱自然没有起义,也就是所谓盛世了。而乾隆中期之后,人口超过两亿,清廷又全无办法,一味等死而已。人口越多,吃不饱的流民就越多,则起义就越多。而地方官员与中央的盘苛加税也就越多,则恶性循环不已。

改革官制之后,根据张之洞的判断。大帅的最终决定,将是以一省的布政使直接管县,而不是由以前地州府代管。这样,一方面增加了县一级的地方自治,一方面,却又加强了省一级对县治的直管,减免中间环节,节省经费与官员数量。根据张之洞的理解,以后的州府一级,就等于是大一点的县城。只管自己,不需要一府管十余县。

这样做的好处显然,而弊端就是害怕政令不达。这种管理的办法在清朝是无法想象的。省一级的机构非得庞大到不可承受为止。而在新朝,就绝无这种问题。人浮于世,甚至是官员不理事,凡事交给幕客师爷打理地事,在新朝机构健全的前提下则绝无可能。而随着道路与邮传的越发完善,甚至可想而知的是电报在各级官府之间架设完毕。省级的布政使与县级之间的政令沟通将会何等的方便!

当然。张之洞认为这种地方政治改革没有中央改革那般容易。

在张华轩的身边聚集了大量地人才,分门别类区分使用。有善长经济之学地,有善长文墨的,有懂财务税赋的,也有政治长才或军事长才的,这些人才。是他这几年来辛苦自全国搜罗而来,而绝非一日之功。所以在内阁建立之前,各部门其实已经可以正常运作,内阁一成立,事事顺手,阎敬铭统领政务多年,威望足够,所以中央改制。没有任何的困难。

地方上就稍嫌困难一些。人才难得,到得现在,张之洞才明白张华轩为什么要投入那么多钱在求是学堂上了。

以张之洞看来,要改革地方制度。非得达到几个必要的条件。第一,便是道路桥梁之设施完善。第二,便是通迅之快捷。第三,便是最重要一条,便是人才储备地充足。

改革地方制度与中央配合。还得需要大量的事务型人才与地方领导型的人才。前者刚毕业的学子锻炼一下就可以了。而后者,却需要常时间的考察与培养。

乐观的估计。是在二十年之后,在大多数省份可以建立起良好的高效而廉洁的地方政府架构,完成省级与县级之间地良好的政令沟通。

而现在的地方主政者,当以修养民生,兴修水利,戏农兴桑改良农业技术,培养地方人才为重中之重。

这一切,张华轩无一例外的在例行发布的公报中指出来了。

大帅善文字。倒不是说张华轩的八股写的好,写八股,他连破题都做不到,敬谢不敏。张华轩强就强在白话公文上了。

没有废话,没有当时文言杂白话的那种半生不熟地尴尬。张华轩得天独厚,这一方面是无数大师奋斗后地结果,他的白话公文水平是完全超越时代地产物,令得时人佩服不已,学习却又学习不来。

自白话文运动后,古代书面汉语与口语的结合何其困难,历数十年方才有所成就,张华轩也就是站在后人的肩头罢了……

他很善于利用这一点。写给下属的公文都是公开由邮传送到各处,官员将领们看得,士兵们也看得,百姓们自然也看得。

除了少数涉及到军事情报或是贸易机密的文书,张华轩的公文无不写的翔实而有趣,论点建立在论据之上,这一点他从未违背。深入浅出,把道理说通透了才放手。可以说,这几年来淮安的官员与淮军的将领,学习的最佳途径就是看大帅写的文书。

这算是淮军文武两个系统的大幸之事,也是张华轩非常辛苦才坚持了下来。毕竟,清帝的明发上谕可是很多军机大臣、章京、大学士们分门别类的草拟,然后能过明发或廷寄颁布给天下人观阅,而他的文字,却是每行每字都得自己来,格外辛苦。

这个年头,想找个能写好白话文的替手,根本就绝无可能。

曾国藩常有言,办大事以找替手为第一,遗憾的是,张华轩这种事的替手,怕是二三十年之后才有可能出现了。

年轻的张之洞在接近凌晨的时候仍然孜孜不倦的研读着他崇拜和仰慕的大帅所撰写的各类公文,他在其中找寻着最简单直接又有效的治国之道。

对大帅任何一点提到地方政务的指示,说明,甚至是假想,张之洞都仔细研究,一个字也不肯放过。

当不知道距离军营多远处的农家村舍传来第一声鸡叫时,张之洞才带着迷茫与敬佩,眉宇之间尽是疲惫,也有一些得意之色。他看懂了不少,却也有相当多的部份并不明白,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大帅张华轩的崇拜之情。

以前在大帅身边时,他有专门的职司,而到了军中又每天征战厮杀,还是在想到有可能离开淮军外放时,他才开始真经的研习。

这样一来,给这个自负才气过人的年轻人的冲击与打击,思维深度与高度的改变都是无与伦比的冲激!

“天赐奇才,天赐奇才!”

张之洞喃喃自语,并不想用这种比较不具备实际度量衡的方法来评价自己手中这些文字的作者,不过,想来想去,也唯有这四个字而已。

他几乎不想在这里多呆了。可想而知,现在北伐的淮军已经与清军交上了手,而且,必定将会战而胜之。天下人可能除了咸丰之外,再也没有人相信满蒙八旗的骑兵能击败淮军,不要说僧王手里只有五六万人而淮军只有三万人,哪怕是僧王有十万人,二十万人,甚至是五十万人,最终的结果,也必定将会是淮军战而胜之。

普通人不懂理论,并不明白,这实际上就是一场文明军队对野蛮军队,现代军队对封建军队,有纪律有军纪有武装的军队对付一群骑着马的野蛮人牧民罢了。

这一场战争,张之洞不关心,李鸿章也不真正关心,淮军系统之内,没有人关心一场必胜的战争。追击着捻军的中军镇也好,赶过来的吴长庆与左宗棠等人也好,镇守在卢州的张树声、扬州的王云峰,潜入北京城内的翁同和,留在淮安城内的沈葆桢和张府中的张老爷子与张夫人,没有人关心这一场必胜的战争,而众人的眼光,却无一例外的放在了北京之后。

有的人信心很足,而且兴致勃勃。几年辛苦跟随大帅,新朝不出意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建立了,大家弹冠相应,共享富贵了。

大帅早就放出风声,新朝应该不是皇室一家独大独享天下,满清虽然不是皇室个个封王,不过显然皇室宗室远比八旗贵族强,贵族又比旗人强,旗人又比汉军强,汉军又比汉人强。可以说,满清是以天下之力奉养皇室与八旗。而新朝则绝对不会如此。

宗室的奉养办法,当以宋朝皇室的模式进行,封爵低,不世袭,几代之后就成平民一般。而新朝功臣,则待遇比清朝强的多,公候伯子男五等爵将分封给开国诸多功臣。

这样,无疑使得众心咸悦。喜欢功名富贵并传诸于子孙的人,可以放心多了。

有的人则怀疑淮军得天下太速,可能治理天下没有得天下这么容易。也有的人,觉得八旗退往关外后,淮军的骑兵不足,将来会是大麻烦。有人忧心新疆与西藏,也有人担心英夷与法国人通力合作,卷土重来。

(247)终章

淮军内部有人也根据这种种的推测,猜疑,甚至是妄想在做着种种的准备工作。

总参里的那些小伙子们,天天都在做着应付假想敌的工作。而在地方,淮军地盘渐大,很多人不论是否有信心,赶鸭子上架一般,先上任了再说。

张之洞多么年轻,张华轩一样敢给他方面之任,一则是人才少,二来,他相信越是年轻人,接受新事物越快,而对未来新世界的信心,也就越发充足!

也确实是如此,张之洞在凌晨之前方才晕晕沉沉的打了一阵嗑睡,而等东方的天际发白,营地里传来嘈杂的人声与马嘶时,这位中军镇的副将监军却是突然惊醒,走出帐外。

他先舒展一下身形,然后眺望远方的天空,却只见一轮红日正堪堪升起,先是一个红通通的大火球,待越升越高,却是越发白耀刺眼,再也逼视不得。

“又一个新的朝阳升起!”

张之洞不由自主的赞叹一句,说完之后,他自己先是一楞,然后哈哈大笑。这种与他之前的教育体系完全不同的叙述说话的方法,显然是来自淮军大帅的熏陶。

李鸿章也起来了。与生猛之极活蹦乱跳的张之洞相比,大了十来岁的李鸿章显的老多了。****他满脸苦像,向着不远处的捻军阵中观望。“少荃兄,何必如何。何需如此?区区捻子不过是投入池塘的一块小石头,它可能会激起点浪花,不过,总归还是会风平浪静。”

张之洞好心安慰,不过对太热衷功名地李鸿章来说,显然没有什么特别显著的效果。

他横了一眼张之洞,眼神又复归迷茫。不过片刻之后,李鸿章又向张之洞笑道:“算起时间来。大帅怕是进了北京了?”

“差不多。”张之洞到是无所谓,咪着眼看向朝阳,心情愉悦的答道:“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是属于我们的,大帅说的真好啊。”

咸丰六年的六月是注定不会被历史忘却的。

这个月前不久,淮军打败了当时地天下第一强国也是全国强国大英帝国的军队,俘虏了大量的英国军人。

在远东也好。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也罢,英帝国的军队还没有面临过这样的惨败结局。消息传出后,英国下意识的迅速通过决定,从本土和印度以及世界上每个角落里搜罗能使用地连队,送往远东中国,扩大战争,与淮军争雄,扳回丢掉的面子。^^^^

不过在时间过去一个月后,当时战场的情形已经为世人所知。对淮军的战斗力与装备。英国人显然有了极其深刻的映象。而根据从前线撤回的外交使团的建议,对淮军扩大战争以目前的规模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老牌强国。已经在全球范围内统治了全世界海域几百年地第一强国,迷茫了。

从济南赶往北京的淮军大帅张华轩在半路上断言,英国与淮军可能还有一战,不过最终的结果还是淮军必胜。而挑起争端地不是淮军,而是英军。淮军愿意以和平的姿态应对来自欧洲强国的威胁,而更愿意以文明国家的身份,与英国展开关于贸易、宗教、通商口岸以及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的谈判。

张华轩最后说,他相信在自己的善意之下。在海州的英军俘虏将会证明,他们受到的完全是文明国家对战俘地待遇。象是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清军把俘虏的英军就地砍头的场景,在中国是绝不可能在出现了。

而拿下了北京的淮军将会奉迎他这位淮军大帅进入北京建立新的中央政权,到时候,他期待英法等国,来到北京与他展开面对面的,诚挚而又友好的会谈。

这种释放着自信与善意而又完全符合所谓文明世界的外交宣言被迅速传到上海与广州,而在张华轩通告之时。*****淮军地第三镇在水师学堂地舰队掩护之下越过长江。攻入皖南。第一镇也在准备,随时可以渡江做战淮军宣布。在河南的两镇中将调回一镇,参加渡江战役,再加上镇守淮安与淮北地两镇,淮军的南渡军团由王云峰指挥,将不再等候北伐军团返回,而在短期内渡江,直攻南京与苏南,然后,将会攻克上海。

由淮安内阁外务衙门发布照会,请在上海的列国舰船与军人切莫有过激举动,以避免与淮军发生误会,以致有不必要的麻烦。

照会说的客气,然而列国却不能不紧张了!

仅是英国一国,在上海已经有几千万英磅的投资,有大量的侨民需要保护,而淮军打破原本的计划,使得统一中国的步伐变的凌厉快捷,而留给各国的反应时间,可能连一个月也不到!

如果淮军是清军或太平军,倒也不必放在心上。留在上海的各国军队完全能建起阵地,凭借火器优势轻松守住上海。而现在上海的列国都清楚的很,相同数字的各国军队与淮军交战,胜负难料,而在上海的侨民与军人加在一起不过一千多人,淮军却是一个庞大的军团!

张华轩相信,上海一回到他的统治之下,英法两国是否还想打大仗,或是扩大战争规模,就会是一件颇为值得思量的事情了。\\

而美国佬?美国佬只重商业利益,谁能代表中国,他们就会向谁脱帽致敬。至于其余的欧洲国家,难道新生的中国会把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那样的小国放在眼里吗?

日本,新朝的外务衙门会建议列国让这可笑地矮小民族继续闭关锁国。不要让火炮的响声去打扰他们了,让他们快乐的在海岛上闭关锁国,光荣独立吧。

如果说,在五月或是六月之前,张华轩发布的这些公文,他的属下的外交部门发布这些照会还会教人嘲笑的话,到现在这个时候,却是再也无人敢质疑这位淮军大帅的声音了。

六月五日。淮军在通州八里桥大败六万清军,是役,淮军打死了在阵前挥舞旗帜地僧王僧格林沁,打死了直隶总督,打死了无数满洲的文臣武将,战后缴获的旗帜摆满了整个石拱桥的桥面,放不下了。依次铺排开去,红蓝白黄绣着龙的旗帜被路过的淮军将士踩踏在地,这个以骑射起家的野蛮王朝,最终却又输在了它赖以起家地八旗骑兵身上。*****

一万五千人的满蒙骑兵当场战死了,三万多人逃走,剩下的全部被俘。不得不承认清军这一仗打的极其勇敢坚决,展现了一个骑射王朝最后的光荣。为了保障战斗力,这一次参战的全是满蒙八旗兵。他们是这段时间内清王朝从内蒙、外蒙、陕甘、东三省调过来的精锐中的精锐,为了保障他们的战斗力不被削弱。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虽然从军入伍,声势浩大,却是并没有出城来参战。

而就是这样。他们也惨败了。在武装到牙齿地现代军队面前,这些还挥舞着大刀长矛的骑兵没有一点机会,仗打完了,淮军检点死伤,结果只是战死一百八十三人,伤六百余人。

这只是一场完全不成比例的屠杀罢了。

通州八里桥一战彻底打跨了满清抵抗地决心。是役打完,败兵带给北京城的是死一样的寂静。就在当天的晚上,城内的旗人忙着转移财产。更改姓名,把旗装改成汉装,把生的漂亮的丫头藏了起来,唯恐被入城的汉人军队糟蹋。

这是他们祖宗在二百多年前对汉人做过地,他们,害怕了,哭泣了,后悔了。也痛恨了。

咸丰出逃了。跟随他的几乎全部是满族旗人,汉员几乎全部称病告假。哪怕是大学士彭章也留在了北京,不跟大驾到热河。在通州一战打响之前,翁同和进了城开始大肆活动,而在翁同和之前,早就有无数的军统的干将潜入北京,带着银票与未来的许诺拉拢人心,愿意跟随咸丰逃走的汉人官员,几乎是屈指可数了。

第二天淮军就进入了北京。城市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扔掉的破旗,长枪大刀,还有号衣军靴腰牌,号称有二十万旗兵地雄城,就这么一天不要就失陷了。而那些旗兵,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这座雄伟的都市在陷落二百多年之后,又一次回到了华夏军队地手中。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把它抢走了。

北京城,匍匐在雄姿英发阔步前行的淮军面前,颤栗着。

五天之后,城内所有的旗人被肃清,记下姓名。所有的王公府邸被淮军先封了家门,资产全部充公,旗人中的贵族也不免被抄家,而普通的旗人登记造册,在徐州和淮安和盐城、南通那里,有大量的矿需要他们去采,有不少棉田等着他们去耕种。

新朝不会白养他们,需要他们自食其力。而在自由之前,他们要掌握生存技能,消弥对新朝的仇恨,或者,被迫忘记。

十天之后,淮军大帅张华轩进入北京。在这里,他有不少事要做,布置追赶咸丰,派出军队占领内蒙和东三省,派河南的中军镇到外蒙和蒙古王爷台吉们会猎找乐子。

接见前朝的大臣,安抚这些海内人望,虽然他不喜欢这些大臣,不过他需要他们。

在北京盘桓半个月后,张华轩派了丁宝桢在北京驻守,而他自己,却是沿着陆路南下,等淮军打下南京后,他要在南京建立新的时代。他南下的路线也算是当年康熙和乾隆两人南巡的线路,不过,当年的运河中枢与漕运根本,现在却已经衰败而不再使用,正如那个表面上咸名赫赫大而无当的王朝一样,已经被彻底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当马车颠簸在北方高低不平的土路上时,张华轩若有所思,仰天长叹:“这一切,可算是结束了。”

再写下去也颇无趣了,本书到了这个时候可以完结。种种细节当然还没有写到,不过这本书我写的够拖拉了。很多东西可以一笔带过,很多又可详细写一下,这一点没有做好。而到了这个时候,不外乎是内修政治外御外侮,所以,留下一些余韵或者更好吧。

恶俗白烂的老爷小白夫妾相性100问(上)

整整一个月沉迷看文懒得写字,宅到山穷水尽,穷到等米下锅的作者阿丝把手边最后一块巧克力扔进嘴里后,沉痛地发现一个惨烈的事实,自己的文,虽然它就是没啥营养的文吧,到了月底也不能不更了。

写毛,写毛?就酱吧,俗就俗到底了,作者最大,男主女主,贾老爷,小白,急急如律令!!出来给本作者做套问卷啦!!

贾老爷和小白瞬间出现在阿丝电脑前,都是华贵的古人打扮,直挺挺站着,一副刚刚出厂的塑料模型状。

阿丝顾不得仔细欣赏,一把推向顾萌萌,“小白给我醒过来,给本作者做套问卷先!!”一张刚从网上荡下来的东西就塞到了顾萌萌怀里。

揉着眼睛半醒不醒的顾萌萌看了一眼手里的纸张,“啥米?别以为我穿越了就不懂行情,夫妻相Xing这种早凹凸了几辈子的玩意还让我做,这不是耽误我教乐春背古诗的时间吗?(作者汗,默默为未来五姑娘的文化水平默哀,我的小白姨奶奶,你确信,你真的能背下哪怕一首古诗吗?)拜托,虽然你是作者可以随便指使人,可我很忙的,太太刚吩咐了让我给宝玉做个兜肚,二姑娘三姑娘说好了饭后过来玩,还要张罗弄几样点心,还有林姑娘宝姑娘……你以为做小妾的可以象小白文作者这么无聊吗!还有,当作者的都懒了一个月了,再弄出这样的白烂东西,那个叫阿丝的,你确信这文还有人看吗?”

作者怒了,居然敢笑话偶?作者都穷死了你个女主还想过富贵日子?做梦去吧!(心,偶不就是一个月没写文吗,就混到连自家小白都要嘲笑我的地步啦,这日子真悲催

哼,阿丝银牙紧咬外带森森冷笑,“顾姨奶奶,现在你可是处在怀着身子的关键时刻啊,难道你想生下一怪胎死胎狸猫胎?好好想想你的下半辈子吧!俺以作者的名义命令你,只要你还想生个健康活泼的正常娃,再无聊再凹凸也得给我好好把这问卷做完!”

顾萌萌不愧当小妾当习惯了,听了关系到身家Xing命的威胁顿时马上听话,一副小白状点头,眼睛发光,“你要能让我生个哥儿,我一定知无不尽,想让我说啥我就说啥!”

耶!女主的问题顺利解决,至于我们的古人男主……阿丝抽搐了一下,即使是作者,怕也很难把就是严肃板正传统封建代名词的贾老爷拖出来接受这种B采访吧。

但是,钱,钱啊……贾老爷不出场这文就没法写,写不出文来作者就混不到稿费啊……

咱就不信连个古人都对付不了啦,来,来,上正宗巫女催眠术!!这可是咱遍访高人,费尽心思才搞到手的最新技术啊!只见阿丝左手从口袋里摸啊摸,摸出一个悠悠球在维持着出厂标准姿势的贾老爷面前猛晃,口里念着咒语,“天灵灵,地灵灵,睡过去,醒过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同时右手悄悄拿出一根晾衣服的木棍,照准快要醒过来的贾老爷脑袋“砰”地狠砸一棒。

直到贾老爷两眼转着圈圈倒地,一旁目瞪口呆的顾萌萌这才返过神来哭叫着去扶,“老爷老爷你怎么啦,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让妾身靠谁去!!”

阿丝神秘笑,“顾姨奶奶你别急,这场面虽然看起来暴力血腥了点,可真是正宗童叟无欺的催眠术啊!这不,贾老爷眼看着不就醒过来了吗。”

果然,贾老爷悠然醒转,对自己的处境一点都不奇怪,神情自若,只管给哭倒在他身上的顾萌萌擦泪,真是视周围环境于无物的君子之风啊。

哈哈,催眠成功!!

好了好了,贾老爷,顾姨奶奶,要甜甜蜜蜜卿卿我我请做完问卷后回你们卧室进行,作者阿丝在那里给你们准备了相当的时间和空间供你们尽情享乐,作为回报你们只要对大床四周装了一圈且全天侯工作的的摄像头视而不见就可以了。呃,各位请无视作者因好几天没有钱吃炸鸡翅,精神恍惚而作出的不负责任发言。好,两位请看桌上的问卷,我们先来回答第一个问题。

1.请问你的名字?

顾萌萌:(进入答卷状态)我叫顾萌萌,虽然不知是被穿越大神还是无良作者折腾的,我只能披着香兰的皮,可我的内在还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顾萌萌,既然不幸穿了,叫我香兰,我也是会答应滴。其实我想抗议,古代女人的名字,它就连个摆设也算不上啊~~

贾政:(处于被催眠中,本能回答)下官名政,字存周。

作者:啊,顾姨奶奶叫起来也很好听啊,你就别计较名字什么的了,(小声,反正不管叫啥名她就是个小白……)看人家贾老爷回答的多利索……

2.你的年龄是?

贾政:(感慨)时光催人老,吾不上二年便是将知天命。

顾萌萌:我是还没过十九岁生日的美少女!!

哎哎,顾姨奶奶,你这么说有点不厚道啊,那明明是人家香兰的年龄~~

3.Xing别是?

贾政:吾乃堂堂男子。

顾萌萌:这么无聊的问题!除非你想言情转,否则自己写上不就行了?啊,求你还是言情到底吧,我不想做变Xing手术!!

4.请问你的Xing格是怎样的?

贾政:咳,老成端严的守正君子。

(阿丝想起摄像头偷拍下来的贾老爷夫妾的甜蜜夜生活,咽着口水擦冷汗,拿悠悠球在贾老爷面前晃晃,确定他还处于催眠状态。)呃,贾老爷,你的自我评价……还是挺高的哈。

顾萌萌:贪财,叔控,小白。

5.对方的Xing格?

顾萌萌:(飞了贾政一眼)老爷啊,就是一好色猥琐大叔!有时还有点腹黑!

贾政:虽然萌萌有些贪小,但小家子里出来的,也难免。萌萌平日里伺候我和太太小心周到,也知礼守分,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

顾萌萌浅笑,“谢老爷夸奖,老爷娇声)您能把夸奖换算成银子,表示一下夸奖我的诚意吗?”

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顾萌萌:洞房里!就是在我现在住的小院里啦!呜,人家好冤,连面都没见过就嫁给老爷做小妾了。

贾政:(回忆中)前年春上,吾偶然到庄里去,便见陌上美人,颜比西子,容胜罗敷,娇波媚妩,风流有致,令人一见而生好逑之想……

顾萌萌靠在贾老爷身上娇嗔,“老爷明明很会说浪漫话儿,怎么平日里也不多说几句让我开心?以后每天不对我说几句甜话儿……晚间我就去伺候太太念佛去!”

阿丝:(被顾萌萌的娇语刺的Rou麻)顾姨奶奶,俺知道你最不喜欢念佛了,就表言不由衷,恃宠而娇啦。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贾政:佳人,绝代佳人!

顾萌萌:勉强算美叔,不过是个猥琐叔!

8.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贾政:容颜美丽,Xing情可爱。

顾萌萌:有钱~还乐意给我钱声)还有象灰太狼对老婆一样宠我哦。

阿丝;果然是郎财女貌,天生一对啊。

9.讨厌对方哪一点?

贾政:萌萌为妾守分,吾很满意。(恩,贾老爷,你被催眠了说话还这么正经,该是说你虚伪入骨吗?不过,顾姨奶奶,你果然受宠不是盖的!)

顾萌萌:(娇羞)老爷你都是个叔了,怎么还这么色老不修最讨厌了!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Xing好么?

贾政:相Xing?那是何物?

阿丝:呃,贾老爷,就是问你和顾姨奶奶处的好不好?

贾政:(恍然大悟)吾为夫主有义,萌萌伺候我一向忠心,安有不好之理?

顾萌萌:妾身敢说和老爷处的不好吗?老爷不但是乐春的爹,还是我的老板,金主,衣食父母啊!!做为好员工,好小妾,就是相Xing不好也要把它扭过来!

您怎么称呼对方?

顾萌萌:老爷。

贾政:萌萌,恩,别人在的时候叫顾姨娘。

阿丝:贾老爷,就是在这种小事上,您都有对内对外两张面孔啊。我可以把它叫虚伪吗?

12.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贾政:现在这样就很好。

顾萌萌:我和老爷意见一样。(害羞低头)如果老爷愿意叫我宝贝,甜心神马的我也不反对啦~~

13.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贾政:大胆!怎可把本老爷与畜生相提并论?!(把手里茶杯摔得粉碎)

阿丝:(被贾老爷突然爆发的强大气场吓呆)啊!!我花了好几百大元学来的催眠术,难道是假的?呜,街头的小黑广告害死人啊

顾萌萌:(伸出小手给贾老爷顺气)老爷,你堂堂朝廷命官,大人肚里也能撑船,别跟那个穷到快吃不上饭的不入流写手一般见识,消消气,我就做只小鸟,依着老爷这个大人可好?(边说边对阿丝使眼色,一定要让我生男娃,健康的男娃,健康聪明的优质男娃!!!)

阿丝:(被贾老爷愤怒的目光逼得抬不起头)果然黑广告不能信,老爷,偶错了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贾政:(想起爱妾收到礼物的可爱样子,心情顿时变得大好)金簪子,金手镯……等各种值钱首饰,如果没有来得及准备,大锭的银子萌萌也很喜欢。

顾萌萌:(眼冒绿光,在贾政胸前蹭来蹭去)老爷,为了庆贺我怀二胎三个月,你送我份礼物好不好好不好?

贾政:(一惊)呃,为夫尚未来得及准备,下次一定……

顾萌萌:(笑成一朵花)老爷,妾身哪敢让老爷费心准备礼物?(贾政大松一口气)只要您随便送我一对二十五两重的银锭子,妾身就心满意足啦!!(贾政身形明显晃了一下)妾没什么东西回礼,声)只剩下自己这个身子,今晚上……

贾政:(大喜,也小声)既然萌萌想要,为夫晚上给你便是。

阿丝:(伸长脖子努力听)偶想知道给什么啊,是银子,还是……(无限YY中)

15.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顾萌萌:钱!钱!钱!金银珠宝都笑纳,送礼的人越多越好!!

贾政:(脸黑)萌萌,听你这意思府里给你送东西的人还挺多?那也不差我这一份,那一对银锭子还是等下回吧!!

顾萌萌:啊!!不要啊,(化身超级萌物)老爷人家最喜欢你送的礼物,只喜欢你送的礼物啦~~

阿丝:(擦汗)顾姨奶奶我知道你对上老爷基一胜千里,现在也该听听老爷想要什么礼物啊。

贾政:萌萌小户人家出来的,哪有什么值钱东西?只要她安守妾道,好好伺候,尽为贾家传宗接代的本分就好。

阿丝:(点头)明白了,贾老爷想要的礼物是,顾姨奶奶好好(在床上)伺候,多生儿子呀,真的好古典大男人派啊。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贾政:不满?(仔细回想中)最近萌萌有点恃宠而骄啊,前段时间为了那个……丫头的事情……总之就是任Xing,竟然不让我进房!!(摸胡子)真是岂有此理!跟太太说一声,找个由头让她多抄几遍女诫,让她明白为妾当以顺从为要!!

阿丝:(捂嘴偷笑)这个贾老爷真龟毛,自家犯了错误,还不许小妾撒点娇赌个小气?用得着这么义正严辞吗?

顾萌萌:(泪盈于眶)还用问嘛?莲房那件事,老爷,我对你很不满!!

看着爱妾委屈的样子,贾老爷顿时萎了,一把抱住爱妾轻声细语安慰ing。

阿丝:喂喂,贾老爷,顾姨奶奶,停,停!下一题啊下一题

贾老爷继续安慰中,顾萌萌继续委屈不语中……

阿丝被华丽丽地无视了,为此本问卷停止两小时……

总算贾老爷成功逗得美人破涕一笑,看足了清晰无码版老牛啃嫩草恋爱剧的阿丝兴奋地冲上去继续拿出本子提问。

17.您的毛病是?

顾萌萌:(无所谓地)贪财吧,至于行为小白了点,连老爷太太都没多说什么呢,应该不算毛病吧。

贾政:……

阿丝:老爷我理解您没有自我批评的习惯。

对方的毛病是?

顾萌萌:好色,酒后乱Xing,不擅长处理与儿女的关系,大方程度有待继续提高……

贾政:太爱钱,小家子气了些。(看了一眼顾萌萌飞过来的幽怨眼神)哦,顾姨娘是位贤妾,怎会有毛病?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顾萌萌:晚上到别的院里住。啊,不,老爷是大家的,他原该去多关心太太和两位姐姐才是。我一当小妾的应该举双手支持!!(心里吐血,暗咬银牙)但是,他怎么就能仗着酒盖脸糟蹋我的丫头呢?婶可忍,叔不可忍啊!!

贾政:(!!无奈)萌萌,只要你别再赌气,我哪里还有什么不快的!

20.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贾政大怒不语,一扬手,阿丝屋里唯一一个茶壶粉碎了。

阿丝:(看着满地的碎瓷渣子心疼)老爷息怒,您就是不想让我赚钱,也别砸我的东西呀!俺这破物件不值几个钱,可也得花钱买呀!!(心,这年头连个书里的人物都这么爆脾气,让偶这劣质写手怎么混啊!!)好好,咱按快进键!

恶俗白烂的老爷小白夫妾相性100问(中)

21.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顾萌萌:已经生出娃来的程度……

贾政:咳,基本上每天都是萌萌伺候我起居。

阿丝:偶明白偶明白,甜蜜河蟹的夫妾关系呀。

22.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顾萌萌:(瞧向老爷)约会?好象老爷没有这个概念呀,如果说“约”了然后见面的话,纳妾礼那次算不算?

贾政:(沉思)萌萌说的对。

23.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贾政:(回忆)很…奇怪。虽然知道萌萌出身庄家,带些村气也是正常,可一掀开盖头就一心想着吃并且吃得如此心安理得的女人,真是少见。

顾萌萌:(不服气地)我当时被折腾了一天,早就饿坏啦!!老爷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你穿上厚重的衣服,一整天被抬来抬去的连口水都没得喝,说不定你吃的比我还欢!话说回来,那还是我头一回吃那么好吃的点心呢,气氛真美好啊……

阿丝:(挠桌)老爷,姨奶奶,孔老先生教导我们说,食色Xing也啊,你们似乎都只记得了“食”,偶想听的是下面那个字……

24.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贾政:纳了萌萌入府,当夜就圆房了。

顾萌萌:(害羞低头)呜……被猥琐老爷强~暴的程度……

阿丝:(囧)顾姨奶奶,这么惨烈的事情,怎么你说起来这么甜蜜呢……

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顾萌萌:说过了,老爷他不懂约会是毛的,不过他每天从衙门回府的时间都是差不多的,回来一般就到我的小院来了。行为固定,勉强也算约会吧?

贾政:(对约会这个词仍然不太适应)萌萌说的对。

26.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顾萌萌:老爷的生日府中自会摆酒唱戏,上上下下都有人打点的色色周全,根本轮不到我这不管事又上不了台面的小妾Cha手。我无事一身轻,随着磕头领赏就是了。老爷要是一年能多过几个生日就好啦,那赏封儿,油水真足!

贾政:金簪子,金镯子,金……

阿丝:反正不管谁过生日,就是老爷出血,顾姨奶奶收钱就对了。

27.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阿丝为贾老爷解释告白的意思十分钟……

贾政:纳妾之事,有媒有证,聘礼早下,何须告白?

顾萌萌:老爷说过,君子讷于言,敏于行……

阿丝:(窃笑)所以不用说,只用做吗?

28.您有多喜欢对方?

顾萌萌:以我一年多来存的私房名义发誓,我象喜欢它们一样喜欢老爷!!

贾政:公事家事缠身之际,见美人而忘忧。

顾萌萌:老爷,你不用说我在你心里排第几位,只要这回娃娃生下来,你给他添副比林姑娘那个更重的金项圈,我就相信你是真心喜欢我的!

29.那么,您爱对方么?

顾萌萌:这问题真无聊,是个人每天都得说好几句矮拉物油,能把我好吃好喝好穿戴供养的金主,我当然爱啦。

贾政:萌萌于后房中最得我宠。

30.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顾萌萌:很多……老爷毕竟是老爷啊,板起脸来下命令我只有听的份。

阿丝:我不太相信……

贾政:赌气坚决不让我进房的时候。

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贾政:(大声)府中闺门端肃,何来此毁谤之辞?(看着顾萌萌**言又止)

顾萌萌:(安抚贾老爷)妾身谨遵闺训,从一而终,就是老爷年纪再大点钱再少点,妾也不会变心的。(哀伤地)要是老爷喜新厌旧,妾也没有什么办法,老爷要收了哪个丫头纳了哪个妾室,就是太太也不能完全管得,哪轮到妾说上话啊……

贾政:(见爱妾难过坐不住了)萌萌,我也非是好色之徒(是吗),你何必担心?好了,前日让金匠打的那对臂钏过会就送来了,你眼睛哭的红红的,戴起来可就不好看了呀。

32.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贾政:她敢!!(回过神来)如此不守妇德之事,萌萌不会做。

顾萌萌:我好象没啥选择权,物质基础决定一切,不原谅也得原谅啊。

33.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贾政:迟到?萌萌在府中,又能到哪里去?就是太太叫她有事情,派人再叫过来也就是了,用不了半个时辰。

顾萌萌:说过不关约会啥事,老爷要是回来晚了,那还用说,准是公事绊住了呗。

34.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里?

贾政:(注视顾萌萌,眼光特~~贪婪)萌萌是佳人,处处皆美。

阿丝:请具体点。

贾政:最妙的是那对盈盈秋水吧。

顾萌萌:呃,老爷也算个美叔了,还好还好。最喜欢的……我虽然是颜控,可更注重男人的实用Xing啦……

阿丝:啊!!顾姨奶奶,难道你说的是……那里……你还真是一坦白的色~女啊。

35.对方Xing~感的表情?

顾萌萌:谁说我色?老爷最Xing感的表情是他一脸威严地迈着四方步散步的时候!要多板正有多板正,一眼看去就是国家栋梁啊,你看我的三观多正!

贾政:(费了半天了解Xing~感的意思,脸色严肃,作者怕他发火,悠悠球晃动中继续深度催眠)每次敦伦之前那**迎还拒的样子……

阿丝:色字无极限……

36.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顾萌萌:老爷瞪起眼发火的时候,虽然也没有几次啦,可看着饭碗摇摇**坠的感觉……真的好可怕!

贾政:(咽口水)合欢之时。

37.有对对方说谎吗?擅长说谎吗?

顾萌萌:小白都快成了我的代号了,我有那本事对老爷撒谎吗?

贾政:可上回你对太太说我私下里每天都对宝玉赞不绝口,事实上根本没这回事。

顾萌萌:(被揭穿)女人后院的事情,老爷别管。(白眼)老爷有几天不到我这里来,说是去太太那里,我怎么听丫头说是住到赵姐姐院里去了呢?

贾政:……(气氛僵)

阿丝:两位别互揭了,继续继续,说谎起码有利于牙齿美白……

38.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顾萌萌:给乐春喂奶,哄乐春玩的时候。(幸福妈妈状)

阿丝:我以为顾姨奶奶会说是收到金银首饰的时候……不过这是夫妻,哦,夫妾相Xing啊,请回答与贾老爷一起做什么的时候最幸福?

顾萌萌:和老爷一起给乐春喂奶,哄乐春玩的时候。(汗,当了娘果然是小宝贝优先呀)

贾政:享受妻贤妾顺,儿孙绕膝之乐时。

阿丝:老爷的回答真官方。

39.曾经吵架么?

顾萌萌:我哪敢?

贾政:(深情地)萌萌,我绝对不会再发生酒后失德的事了。

顾萌萌:(颤声)老爷……(两人深情对望)

40.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两人继续含情对望中,此题被忽视……

41.之后如何和好?

贾政:(回神)送礼,安抚。

阿丝:我想知道具体是怎么安抚的呀~

顾萌萌:生闷气,等礼物。

阿丝:这相Xing,绝了……

42.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顾萌萌:(迷茫)我这种穿越状态算是转世吗?(对贾老爷坚定地)妾身生生世世都会伺候老爷的!(小声)妈呀,我想家,让我赶快穿回去吧!!我有多久没看到过现代帅哥了呀!

贾政:(听了顾萌萌的表白心喜)萌萌如此有心,为夫来世也不会负你。

43.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贾政:萌萌偶尔主动……的时候。

顾萌萌:(脸红)晚上怎么把老爷往外赶都赶不走的时候。

阿丝:……

44.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贾政:住在萌萌院里让她伺候。

顾萌萌:尽心伺候老爷,每天让他叫我起床,替我穿衣服……

阿丝:到底是谁伺候谁啊?

45.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顾萌萌: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阿丝:啊,顾姨奶奶这么坚定,我知道前段时间老爷有过酒醉事件……(挑拨中)

顾萌萌:那件事我很生气,可是我没觉得老爷不爱我呀。(转向贾政)老爷一直都宠爱我,对不对?

贾政:对!!

阿丝:(无语)爱情中的女人啊……

46.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贾政:品题佳人从来难,忍作寻常花草看?

顾萌萌:我对花草的知识少,实在不知道应该把大叔比做什么花。

47.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顾萌萌:老爷不知道我是穿越的。

贾政:女子关心闺中的事情就好,府外的事没有必要和她谈论。

顾萌萌:我对外面的事兴趣不大,反正也出不了门。我只想知道老爷的私房钱到底有多少?

贾政:(汗)钱财之事,自有太太掌管,萌萌不可越了位分。

48.您的自卑感来自?

顾萌萌:为什么我就成了个小白?在贾府人精一样的太太奶奶小姐堆里,就是一弱智啊……(哭)

阿丝:顾姨奶奶,你应该高兴是穿到了小白文里,人精这种生物,在你的环境里一个都没有,你有无敌的运气,其实不用这么遗憾的。

贾政:(叹气)遗憾处,最是白发对红颜啊。

49.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贾政:虽是纳妾,也是三礼不缺,花轿迎娶,明公正道。

顾萌萌:我和老爷的关系是公开的,法律承认的!

50.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贾政:当然,我是长情念旧的人。

阿丝:这样说的话老爷应该爱上的是太太才对呀~~时间够久~~

顾萌萌:只要我穿不回去,爱想不永久都不成。

阿丝:好,总算是做完上半卷啊,感谢贾老爷和顾姨奶奶的认真回答,两位可以在我的宅居里中场休息,房里有帘子,请放心这里没有摄像头,两位请自由地……过一会咱再来享受下半场的字母时间!!

恶俗白烂的老爷小白夫妾相性100问(下)

51.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顾萌萌:汗,偷懒到这种程度,这是的问卷啊,你居然让我们正常BG的配对回答。别的夫妻怎么样,我和老爷就是怎么样,答案你随便写去吧。

贾政:何为攻,何为受?

阿丝:啊啊,提出这种问题是我抽了,就是你们的关系中谁主动谁被动啦,还不明白,哦,老爷你地位高,是男人,当然是攻,不用想啦!

52.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顾萌萌:不这样决定,就成女尊文了……

贾政:萌萌,我会让你幸福地受的。(恶寒,老爷你不明白攻受的意思就不要乱说……)

53.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贾政:满意。

顾萌萌:我说不满意,难道要去爆老爷的菊花吗?(︱︱︱)

54.初次的地点?

贾政:?

阿丝:(全力催眠)就是敦伦啦,老爷你第一次和顾姨奶奶敦伦是在什么地方?

贾政:萌萌房中。

顾萌萌:都知道了还问……

55.当时的感觉?

贾政:(本能回答)海棠初拆,美满幽香不可言,人生乐境,以此为极。

顾萌萌:好疼好疼,表提我的伤心事!我一现代少女被古代猥琐大叔强~暴是什么感觉!(害羞)好吧,其实强着强着,后来就变成和~女干了……

阿丝:(笑)顾姨奶奶别不好意思,爱上古代大叔也没啥害羞的,你明明是对自己夫主很满意嘛。

56.当时对方的样子?

顾萌萌:好猥琐,好无耻,好下流啊!

贾政:牡丹着露,娇艳无方。

57.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顾萌萌:忘了。又害羞又疼的,乱成一团,谁还记得住说了啥?

贾政:大概是“起来了,香兰,你还要早起去给太太磕头呢。”

阿丝:大叔真不浪漫啊~~

58.每星期的次数?

阿丝:就是每七天敦伦的次数。

贾政:七天?这是什么算法?我非荒~Ying之人。

阿丝:老爷就连被催眠了都不说实话,顾姨奶奶,请你回答好吗?

顾萌萌:(脸红)老爷好烦人的,天天弄得人家睡不好觉……连怀着娃娃的时候都不得安生。

阿丝:(鼻血)啊,那就是夜夜春~宵没错吧?老爷,你强,比小伙子还厉害啊!!

59.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贾政:如果不是萌萌怀着孩子的话……唉,象以前那样就很好。

顾萌萌:(扭头不看贾政)哼,老爷不招惹我最好,我也不用受这生儿育女的罪。

阿丝:(疑问)可我好象记得顾姨奶奶穿过来以后最幸福的事就是当了妈妈啊,是我记错了吗?

60.那么,是怎样的呢?

贾政:顺意而为。

顾萌萌:我才不要!

贾政:唉,看来我进晚又得去赵姨娘那里睡了。

顾萌萌:(一眼瞪过去)哼!!

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顾萌萌:这是女人的秘密。

贾政:萌萌有时候扭手扭脚的,揉揉她的奶儿多半就顺从了。

顾萌萌:(羞,跺脚)老爷,你!我就不用说你下头那件物儿有多敏感了吧!!

62.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阿丝:哈哈,偶们明白的,跳过~~

63.用一句话形容时的对方?

贾政:佳人如玉,胜过温柔仙乡啊。

顾萌萌:平时是大叔,这时是野兽啊~~

64.坦白的说,您喜欢么?

顾萌萌:(脸红)……

阿丝:不回答就是喜欢啦!

贾政:房中之事,关系后嗣,人之大伦,依礼而行,怎能不喜。

阿丝:床上那点事被老爷说的真神圣……

65.一般情况下的场所?

贾政:萌萌房中。

顾萌萌:除了屋里还能在哪里呀。

您想尝试的地点?

贾政:萌萌房中就很好。

顾萌萌:随老爷的意思办。

67.冲澡是在前还是后?

贾政:之前。

顾萌萌:我想洗事后浴,可老爷抱得那么紧,人家根本没法起床……

时有什么约定么?

贾政:(摸不着头脑)需要有这东西?

顾萌萌:(无力)没有,我是批发的,嫁进府里只要不犯大错老爷会养我一辈子的,不用每次都约定。

阿丝:听起来顾姨奶奶的生意,还是挺合算哈。

69.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Xing关系么?

顾萌萌:碰上老爷之前,我两辈子都是纯洁少女!我这棵嫩草,现在想换个嫩牛吃我都不成了,亏啊!

贾政:我早已有一妻二妾。

70.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贾政:心?(不太明白)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苟合乃是败德之举,骗~Jian,强~Jian更是道德败坏。

顾萌萌:中)要是有一超级美男在眼前,光得到也是划算的啊……至于对老爷吗,他的还用我费心思去得?

71.如果对方被暴徒□了,您会怎么做?

贾政:(怒而愤起)不可做败坏闺门的假设!(脸色肃然,震的阿丝不断后退)

顾萌萌:老爷别气了,我除了你连个男人都见不到,哪有机会被人Jian?(好奇宝宝状)我想知道有谁会把老爷Jian了呢?世上有口味重到这程度的人吗?

72.您会在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贾政:敦伦是正事,何来不好意思。

顾萌萌:刚嫁过来时有时候不好意思,现在……哈哈……

贾政:萌萌,难不成你平时的害羞都是装的?

顾萌萌:!!!(心)露馅了……

73.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您会?

贾政:好朋友?(想起同僚和清客们)!!(反应不能,大脑瞬间当机)

顾萌萌:我在府里只有太太奶奶要伺候,正太萝莉要哄,哪有朋友啊。上天,请赐给我一个可能跟我说这种话的朋友吧!

74.您觉得自己很擅长吗?

贾政:尚可。

顾萌萌:表问我,我的内心还是纯洁少女,没有经验!!

阿丝:请不要口是心非……

75.那麽对方呢?

顾萌萌:老爷很好很强大。

贾政:(咪咪笑)萌萌近来越发妩媚。

阿丝:(在纸上写)都是高手。

76.在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顾萌萌:对老爷不能做高要求,还是他说的那句话,只要讷于言,敏于行就好……

阿丝:(窃笑)

贾政:娇媚地叫着老爷,就象我是她的所有依靠一样。

顾萌萌:(温柔地蹭蹭老爷):老爷本来就是妾身的所有依靠。

77.您比较喜欢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贾政:迷醉地半睁着眼睛……媚之入骨。

顾萌萌:(半晌才回答)专注霸道充满征服感的眼神。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也可以吗?

顾萌萌:妇人当从一而终。(小声)美男的话,当然可以啊!!

贾政:善待每个妻妾,广延后嗣,才是治家之道。

阿丝:两位都是博爱的人……

79.您对□有兴趣吗?

顾萌萌:没有,咱不想折腾别人,更不想被人折腾。

贾政:(用二十分钟了解□的意思后)奇Ying非正道,没有兴趣。

80.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贾政:萌萌一向贤淑,我去索求她就好。

顾萌萌:我倒想让他不索求呢,可这一年多来老爷就没对我放手过。其实,只要给我钱财,不求就不求,我又不是离了男人就不能过日子。

阿丝:(笑)我不信……

您对□怎么看?

顾萌萌:恶劣残忍的违法犯罪行为!!

贾政:暴徒冒犯国律的禽兽之行。

顾萌萌:(淡淡斜一眼贾政)老爷说别人一直都是嘴很硬的。

贾政:……(惭愧)

82.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顾萌萌:老爷好色过甚,索求无度。

贾政:萌萌,不是你每次都叫着还要,还要吗?

阿丝:真河蟹啊。

83.在迄今为止的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贾政:敦伦当然是在卧室,没有别的场所,谈何兴奋、焦虑?

阿丝:古人再三妻四妾,做派都有传统的一面啊。不行,为了小白的幸福,我一定要在后文中给他们找个野战的机会!!(汗!!)

84.曾有过受方主动**的事情吗?

贾政:(回味)滋味真不错啊,可惜太少了。

顾萌萌:我还没摆出OS呢,老爷早就压上来了……

85.那时攻方的表情?

贾政:惊见狂放美人,惊喜万分啊。

顾萌萌:(鄙夷)老爷那表情就跟捡到宝似的,表这么贱西西好不好?

攻方有过□的行为吗?

顾萌萌:(脸一沉)问老爷好了。

贾政:萌萌,为夫向你赔罪了。

87.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贾政:挣扎,**迎还拒,姿态横生。

顾萌萌:就是圆房的时候,被老爷吓到了,谁知道自己是啥表情啊。

对您来说,“作为对象”的理想是?

顾萌萌:理想已经掉进现实了,现在谈理想有毛用,我只能想老爷啦。

贾政:就是萌萌这样的。

顾萌萌:(幸福地看着老爷半晌)

89.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贾政:当然。如果萌萌再主动些,就美了。

顾萌萌:(仍然幸福中)反正嫁给老爷我满足了。

90.在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贾政:我已说过,此非正道。

顾萌萌:用不上吧,老爷太威猛了,连老爷身上的物件我都承当不起……

贾政:(自得地捻胡须笑)

91.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贾政:府里公子十三四岁时长辈便会安排下通房丫头随身伺候。

顾萌萌:就是和老爷圆房的时候。

92.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顾萌萌:(甜蜜啊。

贾政:不是

顾萌萌:没有关系啊,老爷现在是我的,哈哈。

93.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顾萌萌:我怕胡子扎,还是别吻的好。

贾政:那为何每次吻到你嘴唇,奶儿的时候都这么激动?

顾萌萌:你!!我起码不象坏老爷一样,老爷最坏了,就想让人家吻□……还想让人家用嘴……

贾政:萌萌,停!!

阿丝笑不可仰中。

94.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阿丝:我可以参照上题答案吗,哈哈。

95.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顾萌萌:动作主动。

贾政:(神秘笑)纵横捭阖,竭力奉承,善尽为夫之责。

阿丝:爱是做出来的,真理啊。

96.时您会想些什么呢?

顾萌萌:那时候还能想什么啊,就只想着……

贾政:萌萌常喊“再用力,用力啊!”哈哈。

阿丝:那老爷您那时在想什么呢?

贾政:(严肃)做的永远比想的重要。

97.一晚的次数是?

贾政:年纪有了,节**养生为本。

顾萌萌:老爷年纪有了还老不修,天天也没个休息的时候。

阿丝:到底几次???

98.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顾萌萌:那种事是老爷要做的,衣服当然是老爷负责。

贾政:萌萌害羞,我做夫主的自然要脱两个人的。

阿丝:顾姨奶奶,你明明是懒。

99.对您而言是?

贾政:敦伦之礼,延嗣之行,娱情雅事。

顾萌萌:做小妾的本职工作。

100.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贾政:萌萌,我忍了好久了,咱们快回去敦伦吧。

顾萌萌:色鬼,我还怀着孩子呢,轮不到伺候老爷你,快回去躺床上自己动手解决!!

阿丝:乌拉,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各上各床,采访完工鸟

凑字数

第一章回到明末

张伟眼看着箱红色的指示灯一闪一亮,终于不再跳动。【呆呆的叹一口气,唉,又通关了,好无聊。

酷爱策略游戏的他,从光荣公司有《三国志3》开始,一直玩到现在的《三国志10》,从一开始的盲然,到现在对游戏进程熟悉无比。以前通关或许要好几天的时间,现在对游戏如何开始、发展,最后统一都无比熟练的他,从买到这张盗版光盘到通关,只用了十七个小时。

“唉,本来还想三国十出来好好玩上一个星期,可是……游戏制作人员怎么越来越弱智呢!”

百无聊奈的看着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不用上班的他,决定吃完早餐就g睡觉。

张伟自从大学毕业后就赋闲在家,由于家境尚可,年纪尚轻的他只是偶尔帮家里做点事,平时的时间都用来玩了,不过爱玩策略游戏带来的副作用就是:此人的历史知识突飞猛进,不但熟知三国历史,还附带着看完了几遍通史》,至于野史笔记,也胡乱看了不少,故而看起来幼稚贪玩,其实肚子里到是还有点货色。

晃晃悠悠的出门来到楼下的小饭馆,两眼血红的喝着豆浆,张伟想起在起点看的那些三国系列的玄幻小说,郁闷地想,怎么没有马桶把我冲到三国去呢!真正的去做一次三国霸主,收服刘关张,然后左拥右抱,啊,想到古时候可以三妻四妾……这可比玩游戏过瘾的多啦!

自小就被所有人以及毫不羞愧地自称为色狼的他,手里捏着Rou包子开始Ying笑起来……

“嘎嘎嘎嘎……”

张伟手中可怜的Rou包子被捏成团……

“喂,小伙子,发什么梦呢?”

邻座一位早起锻炼的老大爷看不下去了,抖着白胡子冲张伟直嚷嚷。

“喔呀,真不好意思,刚刚想到一件蛮好笑的事。”

张伟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拎起没吃完的Rou包子扬长而去。

回到家门口,张伟发现房内有灯光……

“咦,我又忘了关灯了?唉呀,电费老是超标,又要被老爸骂了。”

打开门,关上灯后,两眼呆滞的走进自已房间,懒洋洋的往床上一倒,准备睡觉……

“喂,不要压坏我们的飞船!”

怪异的话音一落,张伟只觉得背部一麻,却是一阵电流袭来,被电流打的哇哇直叫的他一个鲤鱼打挺,飞快的跳将起来。

“什么人?”

明明听到有人说话,但跳起来后却一个鬼影子也不见……

想到鬼,张伟不禁背部又是一阵发麻。不过,抬头看了一下窗外,一轮红日已经明晃晃的挂在外面,张伟咧嘴傻笑一下,大白天的,哪来的鬼呀。

“嗯,不管了,继续睡……”

神经大条的他已经忘记刚刚的遭遇,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啊……”

比刚刚更大更令他发痛的电流又击中了他的背。

“靠!不会是哪儿漏电了吧。”

“你错了,人类,你的房间没有任何线路会漏电。事实上,你房间内所有的电力,现在正被我们借用。”

“汗?私接电路?那可是犯法的!”

“啊?对不起,我们不知道地球的法律。”

“地球?啊,对啊,我到是真的生活在地球上…”

猛的醒悟过来,惨叫一声:“地球!!!难道你们是外星人?你们在哪儿呢?”

“请您低头。”

张伟头一低,看到自已的脚边停放着密密麻麻蚕豆大的东西。

“汗……这就是外星人的宇宙飞船?”

见惯了科幻电影中那些越大型的外星人宇宙飞船的张伟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是的。我们正是来自大忽悠星的跨星系殖民舰队。我是指挥官大忽悠。”

“你们要来地球殖民?”

一直以身为人类自傲的张伟警惕的看着眼前的这些飞船,考虑着要不要先放把火把自家烧掉。

“不,您千万不要误会。我们虽然是殖民舰队,但是地球完全不适合我们生存,请您放心吧。”

“那你们为什么要降落在我家?”

仔细观察了四周环境后,张伟发现自已的房间内停满了这种类似蚕豆的东西。床上、地上、书桌、书柜、电脑显示器上都停满了这些小东西。

“啊,是这样的。我们的飞船本来都有动自循环系统,原本不会因缺乏动力而迫降,但是在经过银河系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个超大的黑洞,这个黑洞破坏了我们的动力系统,如果不经过重新补充,我们的动力系统将完全停止工作。”

“啊,是这样。那你们到我家来干什么?这事儿你们要找**呀。出门右拐走五百米左右就是街道办事处啦。”

“不不不,不需要啦,我们的动力问题在您家里就能解决了。”

“啊?怎么解决?我家里藏有什么稀有金属吗?我怎么不知道?”

“稀有金属是什么?不不,我们不需要。我们只需要一点电力就好。”

“电力?”

茫然四顾的张伟终于发现在自已的电脑Cha座上停放着一个小飞船,眼一咪的功夫,那小飞船嗡一声飞走,又是另一艘停了上去。

“啊……不要!”

脑子里想到外星飞船所需要的强大动力,想象着整个城市的供电系统都在向自已家里供电,想到那天文数字的电费账单,张伟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用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张伟冲到Cha座前,试图将那个正在充电的飞船拉下来,可惜,表面上看去如蚕豆大的飞船让张伟用了全身的力气仍然无法撼动一丝一毫。

“你们这些强盗!你们会害的我破产跳楼的……我要报警!”

“有需要,找警察。”

万般无奈之下,张伟脑子里突然蹦出这句话来。于是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拨打110……

“啊……”

又是一股电流击中了他,手一麻,新买不久的手机笔直的掉在地上,啪一声摔成几块。

**哭无泪的张伟瘫坐在地上,心里充满着绝望之情。

“这位先生,我们不能理解您刚刚的举动。只不过是一点点电力,何必如此呢?”

“一点点?你们整个舰队所需要的电力,可能是整个**一天的发电量也未必够用吧?”

“你们会弄的我去坐牢的!”

“啊,您误会了,事实上,我们所需要的整个电力,大概相发于你们人类计量标准的几千度而已。虽然对您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款子,不过不至于要您破产吧。而且,我们会尽可能的拿出礼物来报答您的。”

“啊?礼物……”

两眼放光的张伟脑子里出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美女?张伟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就是美女,不过自已迅速否定了这样的想法,要一个超级武器?美女还不是手招即来?不,还是要未来几十年所有的福利彩票号码,有了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

呆呆的看了一眼眼前正在电脑Cha座上充电的飞船……等等,电脑?!

激动的张伟大叫道:“我不要你们的礼物,你们能不能把我送回**的三国时代?给我一身好装备,让我去打天下!”

仿佛听到那些外星人叽叽喳喳的商量了半天,张伟终于听到原来和他说话的那个声音回答道:“穿梭时空么,到是没有问题,不过您要考虑好,因为时空旅行充满了危险,我们不能完全保证您的安全。”

“没问题,只要能回到三国,再大的危险我也敢冒!”

“那好,我们现在就可以送您回去。请问,您打算在那个时间呆多久?”

“嗯,六十年吧,然后你们能保证接我回来吗?”

“没有问题,我们可以同样在现在的这个时间接您回来。”

“啊……太爽了!”

“请您准备好。

一股蓝光将张伟笼罩,微弱的电击感充斥着全身,猛然间,电流突然加强,张伟觉得全身一阵酸痛,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房间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是仿佛能听到某个时空有个人类男子在狂笑……

良久,突然有一个声音说道:“队长,糟了!”

“怎么了?”

“刚刚您忘了我们的动力系统尚未恢复正常……”

“汗……”

“这么说,刚刚那人类没有被送到预定的目标?”

“是的,根据推算,大概被送到人类历史上的1624年,地点到是没有错,仍然。而且,我们现在的动力系统,根本无法接他回来,就是说,他现在如果有什么意外,只能自已想办法解决了。”

“这个……希望他一切顺利吧。”

不负责任的外星人并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有一个人类青年,正在用他所知道的一切语言咒骂着这些摆他乌龙的外星人……

第二章获救

“啊……这是哪里……”

头晕脑涨的张伟正是落在一处海滩上,蓝色的海水不停的冲击着沙滩,眼见得是离趴着的他越来越近了。

他从时空裂缝中掉来时,正是退潮时分。晕头晕脑在沙滩上趴了半天,潮水已然快冲到他脚边。

自小生活在内陆的主角却对眼前的危机茫然不知,好不容易立起身体,顾目四盼时却又被刺眼的阳光挡住了视线,待得他回首张望时,只见小山也似的浪头扑天盖地的向他涌来……

“啊,这些该死的外星人,怎么把我扔在海边啊!”

忙不迭拔脚往岸边跑的张伟,嘴巴却没有闲着,一直幻想着能落在池塘边看美女洗澡的他却只发觉无边无际的海水将他包围,却让旱鸭子的他如何能不又惊又怒?

好不容易发觉一大礁石兀立于前方,张伟却也顾不得这礁石能否高过这潮水,就如同捞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手脚并用拼命爬了上去。【】【】

“呼………”

疲累不堪的张伟大口的喘着粗气,心中又急又怒,忍不住又开始大骂起来。自小生活在骂人语言极其丰富的**,又经历过网络大潮的冲洗,张伟骂的端的是精彩,当真是如百花齐放,落英缤纷。

那潮水却仍然一直涌来,所幸张伟所爬上之礁石虽然不大,高度到是足够,潮水虽漫到其脚边,却是平稳的多了,到也不会将他冲走。

如乌龟般四肢着地紧紧抱住礁石的张伟直待潮水又退去,眼见没有了危险,这才又张目四处远望,却只是叫的一声“苦也!”

虽说此地离海边不远,却至少也数千米之遥,落潮时海水亦不会退尽,需游泳过去,方能到得岸边。长到二十一岁到是第一次到海边的张伟,却如何能游的过去?

手足无措的张伟只得一直趟水,一直至没腰深处,方不敢继续向前。虽然未能上岸,离真正的海滩却也不过数百米之距了。

不敢向前的张伟只得苦苦等候,期望这海滩上能有行人经过。他确是不知,如若是数百年后,此地却是著名的风景区,游人如织,此时的**,却如何能有人没事到海边来?从下午一直看到落日时分,两眼看的发直,脖子发酸,却是一个鬼影也未见到。

“难道我这么命苦,雄图大业就断送在这海里了。”

一心想开基创业,统一三国的张伟,此刻受的打击委实不小,两行眼泪已是止不住的流下来。

摸一摸腰间的通信器,就待按响它引导外星人来接自已回去。说时迟,那时快,正当他的手堪堪摸到腰间通信器的同时,两双泪眼恍惚间却看到几个人影出现在海边。

“喂……来人啊,救命啊!!!”

纵然是又渴又累,当此关键时刻,张伟却是顾不得嗓子直干的冒烟,扯起嗓门大喊起来。

那几个听到有人呼救,却是一楞。转眼看去,只见如黄豆大也似的人影在齐腰深的海水里又蹦又跳,狂呼救命。

几人大感诧异,那个呼喊的地方,离岸边不过数百米之远,弄海之人盏茶功夫便可游上十数个来回,却不知那人出了什么毛病,在那里狂呼猛叫。

为首之人便待不理,行列中有一年轻人却是不依,径自往海边去了。

“哼,郑一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此獠脑后有反骨,日久必将生乱,李老大你却要早做打算的好。”

“我自有主张,此番到了澎湖,就将他请到我家中,到时候……”

那年轻人却不知身后诸人有那番说辞,只见他急奔至海边,脱下上衣一个猛子扎进海里,只是眨眼功夫,便游到张伟身边。

“%¥%¥—…—…—”

张伟瞪大眼睛,浑然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眼见救命之人到来,却无法沟通,一时间大急。

勉强挤出笑容,张伟用最正宗的普通话答道:“在下姓张名伟,遇了海难,因不善弄潮,被困于此,却望仁兄打救。”

“啊,原来张兄不是闽人,说的却是官话。在下姓郑名芝龙,闽省石井人氏,张兄弟请随我来。”

满脑子里充斥着“闽省”“郑芝龙”这些三国绝无的名称,张伟晕乎乎的被郑芝龙用胳膊挟住脖子,一直拖到岸边。

“呸呸呸……”

甫一上岸,张伟便忙不迭吐着呛进口中的海水。【那郑芝龙也不多话,自去拧干了衣服,穿上上衣,便待离去。

张伟眼见他要走,当下也顾不得拧干自身的衣服,连忙追上前去,先是躬身一礼,做揖道:“恩兄慢走,且受小弟一拜。”

“不须客气,弄海之人,救人Xing命与被救原也都是平常之事。谁没有个落难的时候?”

张伟至此方仔细打量对方一番,却见眼前此人,修躯貌伟,容貌堂堂,不似闽人长相,到似北方豪杰的模样一般,只是说话时眼角上扬,显的极是傲气,亦可见眼中露出一丝狡猾之色。

“话不可这么说,恩兄于我,正如再造父母一般,且受小弟一拜。”

认准古人讲究礼节的张伟,不顾郑芝龙的劝阻,到是坚持着倒地拜了一拜。郑芝龙无奈,只得侧身受了一礼,心中对眼前此人,到是有了些许好感。

“好了,拜也拜了。在下却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却要先告辞了。兄弟你落难受惊,需早些找家客栈,安歇将养身体为要。”

跟随着郑芝龙的脚步,张伟却又挤出几滴眼泪:“恩兄不知,小弟祖上便越海至南洋,又经南洋至斐济岛,远隔家乡万里之遥,因小弟心慕故土,故而不顾家人劝阻,只身返乡。却不想在离家不远处的海边遇到了海难,小弟仅以身免。行李银两俱落入海中,现在不但举目无亲,且又是身无分文!”

看过《新宋》的张伟,自决定返回三国时便编好了这一套说辞,免得有人造自已的谣言,到时候却是解释不清。于是他的祖先不但到了南洋,还又被他往远处发配到了斐济岛。

“啊!兄原来是自斐济来,听说那儿原是土人居处,数十年前被红毛番占据,成了洋人殖民之地。”

“啊,恩兄说的却是不错。现在举目望去,尽是高鼻子蓝眼睛之洋人,弟在斐济,委实是气闷不过。故而一意返乡。”

“哼。这些红毛鬼却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天下尽被他们占了,仍是不知足,竟然又占了**,现在又要打澎湖的主意,那却是休想!”

“恩兄,小弟却不知现在是天朝几年,哪朝哪代,哪家皇帝坐龙庭?”

“现今是天启年间,当朝的皇帝姓朱,国号大明。”

张伟顿时一阵头晕,差点跌倒在地。心中暗暗咒骂,整整相差了一千多年,从三国到明未,这乌龙摆的真是太离谱啦!

郁闷之极的张伟只得强打精神,继续问道:“恩兄,当今皇帝可是明君?现今的年景如何,路过南洋时听人说,却是不大太平。”

“哼,当今圣人却是一个好木匠,做皇帝么,还不如我呢!信任权阉人魏忠贤与妇人客氏,秽乱朝纲,现今虽不是天下大乱,依我看,亡国之象渐显。”

“唉,这可怎么得了……亏小弟不远万里赶回天朝,原指望能过几天舒心日子。”

“舒心日子,还得自已寻才是。富贵险中求,咱们闽人便是如此,轻死而耻贫,好日子,都是打拼来的。兄弟既然落难,又是万里飘泊而回,虽不谙水Xing,却不妨随芝龙,求一番富贵去。”

“好了,小弟愿跟随大哥,两胁Cha刀,以死相报救命之恩!”

“如此,芝龙愿与兄弟结拜。不知兄哪年生人,年齿几何?”

“小弟不知**算法,只知按西洋算法,却是二十一岁了。”

“啊,我却是二十六,贤弟却是比我小的多了。”

“这个……大哥。”

两行边行边谈,眼见离与郑芝龙同来数人越来越近,便找了一个小土包,虚捏了三柱香,跪地结拜。

“哈哈哈,从此我兄弟便生死同心!”

“这自然,小弟唯大哥马首是瞻。”

郑芝龙自十岁入澳门,后又居吕宋,至**平户,数年前又曾带人经营**,一直在海上谋生,现今又跟随澎湖大盗李旦,芝龙见多识广,又素来眼高于顶,虽投奔李旦不久,却因实力渐长而生了自立之心,故而近来广结豪杰,遍施恩义,打算寻得时机便火拼了李旦,独占澎湖。

救了貌不惊人的张伟,原不打算收留的芝龙耐不住对方苦苦纠缠,想来小弟多一个总好过少一个,于是索Xing于张伟结拜,收下这个短发说官话的小弟,想来将来火拼时,能挡得对方一刀也好。

两个加紧脚步,跟上前面诸人,郑芝龙淡淡向李旦解释了几句后,便自带着张伟同行。李旦却也不多话,只默默引着众人向停靠海船的码头行去。

到得码头,张伟放眼看看去,只见一艘长约七十米,桅杆高十一米左右的福船停靠在岸边,在当时的造船水准来说,眼前这船算是一艘大船了。

张伟自然跟随着郑芝龙住同一舱室,同室的还有一位瘦瘦小小的福建南安人,姓何名斌,年纪大约是二十四五上下,是郑芝龙的属下。

初到朝的张伟新鲜感一过,顿觉难过起来。窄小的船舱中点着一支小小的蜡烛,随着海浪的波动摇晃着,舱内的其余两人的脸一明一暗,只觉得压抑无趣。

郑芝龙见张伟神色不愉,却只道他思乡心切,便关切道:“贤弟,此地你若过不惯,过一段时间有红毛鬼的船来,便托人带你回家。”

“啊,不必了,兄长,小弟只是一时想念家中的老人,不过小弟出门时,可是下定了决心,非衣绵不还乡。”

“好!好男儿自当如此。贤弟放心,跟着我郑芝龙,保管你得偿所愿!”

“如此,一切便听从兄长的安排。”

两人双手一伸,轻击一掌,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第三章出海

从未坐过海船的张伟,初上船时不知厉害,尽管脚下摇晃不止,耐不住舱中寂寞的他却仍是四处游走,幸得他自幼爱笑,逢人便叫兄长,虽晃来晃去颇碍人眼,船上水手到也没有厌烦。只是船行渐远,海中风浪一涌来,刚上船时不知深浅的张伟在甲板上慢慢有些经受不住,便扶着船身,慢慢一步步踱回舱内,刚入舱门,胸中的烦恶感竟然抑制不住,急忙狂奔出去,张嘴便是一通狂呕。

只不过几个时辰,张伟吐的连胆汁都涓滴不剩,躺在床上不住呻吟,若是身上还有一丝力气,受尽折磨他的定然会一步跳入海中,省得让这软刀子慢慢折磨死。

“老弟,来喝碗姜汤。”

郑芝龙不知从哪鼔捣出一碗熬的浓浓的姜汤,凑在张伟的鼻子前。还未入口,张伟的双眼便被辛辣的姜汤刺激的眼泪涟涟,张伟怕辣,便有气无力地推辞道:“大哥,谢了,我不喝这玩意。”

郑芝龙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怎地一点辣都受不得?”

当下也不多说,捏住张伟的鼻子,张伟受憋不过,将嘴张开吸气,于是一整碗辣的姜汤便灌了下去。

“咳咳咳………”

张伟有气无力的咳嗽,被辣的说不出话来。

“哈哈,贤弟,放心罢,喝了这个,好好休息,很快便不晕了。”

“正是,张伟兄弟,郑老大这可是为了你好。”

那何斌原本凑着灯光看书,见这边闹腾的厉害,便也来凑热闹,好言安慰了一番。

“兄弟,你不是坐船回中土,怎地还晕船?”

郑芝龙见张伟神色渐渐好转,便回身坐回自已的铺上,狐疑地问。

“咳咳,大哥有所不知,小弟原本也不晕船了,可是前日遭了海滩,受惊之下体力大减,小弟上船之初,原以为也不晕船,谁料这身体……”

“啊,愚兄到是忘了贤弟当遭了海难。贤弟勿怪,好生休息吧。”

一时间三人不再说话,只听闻那海浪声一直拍打着船身。张伟静静躺了许久,到觉得身体慢慢恢复,腹中居然开始饥饿起来。

看了一眼房中沙漏,已是半夜时分,侧耳听那郑芝龙与何斌,呼吸匀长,却是都没有入睡。

支起身体,张伟小声唤道:“大哥?”

“怎地?”

“小弟已经痊好,只是让大哥费心了。”

“贤弟切莫客气,愚兄对贤弟照顾不周,乃至于此。贤弟刚好,且莫说话,还是好好将息吧。”

张伟心中暗骂:“这两人分明心中有事,却不和我讲。鬼鬼祟祟,定然不是什么好勾当。记得郑芝龙确是在这一年赴台,火拼了澎湖霸主李旦后开始发家,看现在的情形,李旦对他的野心似乎并非全然无察,看来上岸后,就是一场龙争虎斗。我说这厮痛快的收我做小弟,却原来是关键时刻,收我当马仔帮他打架来着。”

静静躺回床上,张伟开始回想数日来的遭遇,甫到明朝时的不甘已然消散,立志要改变三国历史的他,现在努力在脑海中思索着如何在这明未乱世干出一番事业来。

想到此处,张伟心中又是一阵暴怒,那些可恶的外星人,送他回三国却到了明未,这也罢了,原来说的超级装备,居然就是一本《花花公子》,张伟一上船,便寻得一个背静处打开看了,哭笑不得的他只得顺手将书扔到了海里,不然被别人发现了,解释起来可得大费周章。

张伟的历史水准,勉强算是一个历史系本科生的水准,在床上假寐的他,开始思量着如何开展自已的王霸雄图。

“嗯,现在是天启四年……天启三年九月,袁崇焕被派往宁远,六年大败努尔哈赤,关外十余年内暂无危险。记得崇祯元年,清兵曾绕道入关,劫掠一番,一直打到山东,抢了百万人口,金帛无数,北方是去不得的。

西面,现在虽然无事,不过西北贫瘠,无法发展。而且过几年就有大旱灾,更加的去不得。

南方的南直隶,是明朝两百余年的陪都,拥有一套与北京对应的构,拥兵数十万,戒备南方,虽是整个富裕的地方,不过却不是无根无基的张伟能起事的地方。

想到此处,张伟顿觉现实与游戏相差甚远。在游戏中钱来的容易,与达官贵人猛将文士结交也容易,只需选择对话,酒会,自然就有一帮豪杰帮他打天下。可是如今的他,如果冒冒然跑到明朝某官员家中,大大咧咧说道:诺,我们来酒会的干活?

只怕立时便被打的皮开Rou绽,送往官府法办。

不过他也有幸运之处,一入贵境便认识十余年后拥兵十数万,家财千万,战船千艘的郑芝龙。虽然现在的郑芝龙亦只是小海盗一个,不过只要假以时日,成就定然不凡。

想到此处,张伟精神一振,在肚里轻笑起来:“嘿嘿嘿……老郑,老子我现下可是叫你大哥,那么,将来你也吃点亏,把你的家财、士兵,战船,都送给小弟我花差花差吧,放心,做兄弟的不会让你吃亏,等我做了皇帝,总得封你个候爵,伯爵啥的。”

睡在对面的郑芝龙迷迷糊糊中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冷,拉紧了被子,翻身继续想他的火拼大计。

张伟在暗中默想着郑芝龙的发家史:1624年背叛李旦,趁势而起,扫许心素、来李魁奇、除钟斌,纵横四海而无人能敌。在当时的海上马车夫荷兰水手的口中,这位**的海上霸主,被尊称为:老爹;心眼直的红毛番评价他为:一个**老好人。

后又抑李国助、镇荷夷、铲刘香,扬威八闽。

以安海为基地,結合商业──軍事集团的跨国霸主,触角远达平户、长琦、孟加尔(印度西海岸)、万丹、旧港、巴达维亚、马六甲、柬埔寨、缅甸、大泥、浡尼、占城、吕宋、魅港、北港、大员等各地。接触的人包括**贵族商贾代表、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及南京、江西的瓷商等。郑家府邸「第宅壮丽,绵延数里,朱栏錦幄,金玉充牣」,「开通海道,直至其內,可通洋船,亭榭楼台,工巧雕琢,以至石洞花木,甲於泉郡……

可惜,郑芝龙的政治眼光委实不如他的经济眼光,扶助唐王称帝隆武后,挟持朝政,打击异已,后看清兵席卷江南后,不顾儿子郑成功的劝阻,北上降清,终于落得被异族处死的下场。能力虽然远远大过他的儿子郑成功,不过,在历史的评价上,可差的远了。

不过郑成功此人,虽然被后世尊为民族英雄。带兵和发展的水准,依后人的眼光来看,却也差劲的很。其人残酷好杀,士卒部下动辄因小故被杀,且又不听人言,刚愎自用。其围困南京之日,带甲十七万,更有两万身强力壮之勇士,身披数十斤重之铁甲,号称铁人军,无人能当其锋。而南京城内不过数千人耳。就在顺治帝惊慌不已之际,中了敌人缓兵之计的成功因连营被破,近二十万大军溃败而不可收拾,汉族最后的光复之光,亦告熄灭。后来至**,原本可休息生息,加强其父留下的海外贸易生意,富国强兵,事亦未必不可后图。可惜,成功生Xing骄傲,不能从惨败中恢复,于是三十九岁盛年郁郁而终。又没有处理好身后家事,诸子争位,**后终于不保,汉人衣冠自此而绝。

张伟瞄了一眼同舱的何斌,正是此人,劝郑成功攻台,以为基地。

顺治十八年正月,为荷兰殖民者做通事的何斌决定投奔郑成功。成功一见他,因是父亲旧部,便客气的问他来意,何斌答对曰::“**沃野数千里,实霸王之区,若得此地,可以雄其国;使人耕种,可以足其食。上至鸡笼、淡水,及至硝磺有焉。且横绝大海,肆通外国,置船兴贩,桅舵、铜铁不忧乏用。移诸镇兵士眷口其间,十年生聚,十年教养,而国可富、兵可强,进攻退守,真足与他国抗衡也。”

并从袖中拿出一张有关**道和荷兰兵力分布、炮台设置的地图交给郑成功,作为军事上决策的依据。郑成功闻其言,看其图,心中大喜。适逢郑成功进攻金陵失败,势蹙力孤,急需寻找下一步之路。被何斌一番鼓动后,始下决心攻台。

张伟想到此处,心中对未来已然有了初步的规划。自已认了郑芝龙做大哥,澎湖不久后必将被此人占据,跟随他不过能得一些富贵而已。郑芝龙自有几个亲弟做为心腹,外姓虽然结拜,不过在动辄结拜的古人眼里,也只不过比路人强些罢了。如若一直跟随郑芝龙,想有自已的基业,实在是水中捞月。

只有诱之以利,早日从其身边脱身,又能得其臂助,方能大展拳脚。那么,只能把何斌的话早说上几十年,趁荷兰人去年刚到**,根基不稳之际,自已先把**弄到手,那时候,何愁大事不成。

虽然是不得已来到明未,不过一直对一亿两千万汉人败于不足百万女真人而心怀不爽的张伟,能够有机会改变这个斩断明进程的那段惨痛历史,到也并不让没去成三国的张伟觉得太过遗憾。

并不是大汉族主义者的张伟,却一直对历史上清朝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以及剃发易服,。闭关锁国没有丝毫的好感。现在能有机会改变这段历史,让中华之光重新照耀全球,身为中华民族一员为荣的张伟决定不放弃这次Yin差阳错得来的机会,改变历史!

第四章火拼

一夜未曾入睡的张伟,站在清晨的甲板上,欣赏着海中日出,精神在外人看来,却是健旺的很,浑不似晕船初愈之人。

“贤弟,果然是经历过海上波浪的,昨日一碗姜汤下肚,今儿看起来就健壮的紧。”

“这还得多谢大哥。若不是大哥照料,小弟不知道到几时才能站在这甲板之上。”

“自家兄弟,再不要说这些客套话!”

“是,大哥教训的是。”

郑芝龙负手站在船头,任海风吹在衣衫单薄的身上,虽然天已是初夏,清早的海风仍让普通人畏首缩脚,他这般做派,看起来当真是豪迈的紧。

张伟并不多话,只是站在他身后,虽然冻的全身哆嗦,却也并不退缩半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站立良久,郑芝龙方招手让张伟上前说话。

“兄弟,哥哥看出来了,兄弟虽然表面上笑容可掬,言行随意,令人觉得亲和而无霸气,实则心有主见,坚毅而有决断,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张伟心中一惊,暗想:此人眼力到是不凡。

又想:此时若做作退缩,反教他看不起。

展颜一笑,张伟趋前几步,与郑芝龙并列,说道:“大哥言重了,小弟自小脾气倔强,到是有的,至于其他,非小弟所敢言。”

郑芝龙却不答话,只是微微一笑,与张伟并肩看起日出来。

张伟的Xing格虽表面看来滑稽可笑,胸无城府,自已也认为已身并无所长,除了爱玩一些游戏外,其人简直乏善可陈。

自从被扔到明未起,这数日来的遭遇却委实非同一般。先是被困海边,后又成功攀附郑芝龙,近而又得到其赏识,芝龙此时虽未能雄霸四方,然而已小有根基,其人又骄傲非常,能被他赞为非池中物,张伟完全可以自傲。

两人并立半日,芝龙方开口道:“兄弟,知道我为何要与你结拜么?”

张伟思忖道:这厮好好的说这个做甚?他与我结拜,又存的什么好意了,不过是要多个挨刀的小弟罢了。我穷困潦倒,又举目无亲,自然是做Rou盾的不二好人选了。如若我不傻,自然晓得,他现在问我,自然是在试探,却该如何回答才好?

略想一下,张伟决定搏这一注,嘴巴一歪,诡笑道:“初时只道大哥你同情小弟,这几日看来,大哥与这船主郑大哥却有些瓜葛,怕是有用得小弟处吧?”

郑芝龙先是一楞,然后大笑道:“兄弟果然是爽快,好,做哥哥的也不眶你,此番上岸,便要火拼了李旦这贼厮鸟。”

“大哥需小声为是,需防河边走路,草里有人。”

“哼,这船头水手,全是我的人,怕个鸟。如果不是船上水手大半心向着我,你当李旦这厮傻么,早就在船上就结果了我们。”

“那下了船?”

“哼,这却由不得他了。他却不知,此番我们离澎湖前,做哥哥的便安排好了一切,待下午一下船,便是那李旦的死期到了。”

张伟在肚里暗骂:难道你这么跋扈嚣张,原来在你眼中,后舱那几人早就是死人一个。不过就算如此,你也太沉不住气,也不防人家与你拼个渔死网破。

“大哥都安排好了,小弟真是汗颜,是小弟误会大哥了。”

“兄弟到也没有误会,做大哥的原也没有好意。本打算到澎湖时让你与李旦起争执,待他杀了你,做大哥的假借为你报仇,火拼了他。”

“这……大哥,小弟的命是大哥你救的……大哥吩咐就是了。”

“哼,你不必慌。今早看出兄弟你是个豪杰,我郑芝龙平生最爱有骨气的人,那李旦做事畏首畏尾,方有今日,难道我郑某人也要如此么?既然要火拼,那便火拼,寻的什么鸟借口。兄弟,以后老老实实跟着我干,保你衣绵还乡!”

“大哥的英雄气概,委实令小弟敬服。”

“哈哈哈……”

与郑芝龙虚与委蛇一番,到令原本冻的发抖的张伟倒出了一身冷汗。心中一直以为郑芝龙只是让他做个马前卒的张伟,现在方知原来是让他去送命,不住在心里暗道:好险好险,老子今日不死,将来一定要寻机会要了你的狗命。

郑芝龙却想不到张伟鬼头鬼脑的是在打他的主意,只道这小弟未经历江湖之险,乍听真相之后吓坏了头脑,于是温言安慰道:“兄弟,这事先用不到你。你一会回舱休息,事未完时,切莫出舱就是了。”

张伟暗想:老子又不是你爸爸,你哪有这般体帖的。做小弟的不去帮老大拼命,却是何道理?于是拍拍胸膛,说道:“大哥,这却是你的不是了,小弟虽然算不上孔武有力,却也是七尺男儿,怎可让小弟躲在舱中看大哥拼命。”

“如此甚好,兄弟,做大哥的没有看错你。”

张伟这番慷慨激昂的话令得郑芝龙又高看了几分,拉着张伟回舱后,就嚷着令何斌去吩咐伙房多弄几个酒菜,要与张伟兄弟好好喝上几杯。若不是何斌提醒,恐怕到了下午火拼之际,这个未来的海上霸主却是醉卧床上,任人宰割了。

三人在午饭之后,再不出舱,郑芝龙只Yin着脸躺在床上,那何斌却坐立不安,让张伟很是瞧他不起。张伟当时却是不知,这何斌一向是以经商为长,跟随郑芝龙后又以谋士自居,平日里凡事动动嘴皮子也罢了,于今突然要他动刀砍人,却如何能不紧张?

张伟虽来自现代,自小纵然不是三好学生,可也没有动刀和人砍过架。说心里不紧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已。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在心里暗想曾经看过的那些古惑仔电影,心道:陈浩南虽不过胸前比老子多几块肌Rou罢了,老子的二头肌却比他强的多了,他能砍几十个人,老子砍上十个八个的,总该不成问题了吧?

却说张伟心里七上八下,从浩南哥一直想到董存瑞,那船却不理他是否害怕,在航行了两天后,终于在傍晚时分,“砰”的一声,靠上岸去。

郑芝龙一跃而起,两眼精光直射,从床上抽出一把精钢打造的短刀来,藏在袖中,与何斌打个眼色,往舱外行去。

张伟在拍了胸脯要为老大两肋Cha刀后,便从何斌处得了一把匕首,一样藏在袖中,跟着郑何二人,向船头行去。心中揣揣不安,暗念道:老子可是来复兴中华民族的,切莫有不开眼的家伙砍我两刀,为老大两肋Cha刀,成啊,谁要Cha,便去Cha我老大两刀好了,不需客气,我可是不会生气的。

一行三人与李旦一行五人在船头相遇,那李旦冲郑芝龙点头道:“芝龙,一会下船后,到我府里来一下,有事与你相商。”

郑芝龙暗道:“想骗我去吃鸿门宴么?这到可以免了,一会请老大你先去阎罗王那儿打个前站,过得几十年做兄弟的去了,再让你请罢。”

郑芝龙尚未答话,那何斌却抢前一步答道:“正好,李头儿,郑老大刚也和我说道,这阵子和老大有些误会,正想去府上吃上一怀,大家伙好好亲近亲近。”

那李旦却是皮笑Rou不笑,只淡淡应了一声,便抬脚向船下先行去。众人刚行到岸边,眼见再多行数十步就是何斌安排的伏击点,众人却齐听到有人在不远处狂呼道:“大哥,郑芝龙那白眼狼反了,快跑啊!”

李旦大惊,身边随众急忙一起抽出刀来,何斌大急,喊道:“李头儿莫信,郑老大不是那样的人。”一边猛打眼色,让郑芝龙快跑。

郑芝龙紧了紧手,往后退了几步,放眼去看来人,却原来是李旦的弟弟李安平,只见他满脸血污,衣衫破烂,跌跌撞撞的往船边跑来。

一看到是李旦的亲弟跑来,原本想解释的郑芝龙大叫一声:“坏了!”

急忙抽出短刀,大喝道:“何斌,张伟,快与我退到船头固守,不能让他们走脱了。”

张伟与何斌闻声暴退,与郑芝龙一同退到船首处,那何斌向船上水手大叫道:“兄弟们,快来帮郑老大守住船头,老大不会亏待你们的。”众水手一声诺,立时奔出六七个身强力壮的,随手拿些船上的杂物,雄纠纠站在船头。

李旦眼见事将不济,挤出一丝笑容,向郑芝龙道:“芝龙,你我兄弟一场,我待你也不薄,你要地盘,这澎湖已得了去,给我这船,让我带着家小回福建养老去罢。”

郑芝龙眼见不远处追赶李安平的手下蜂拥而来,得意一笑,对李旦道:“李老大,我有心让你走,可是就怕你脱身后却与我为难。要养老,这澎湖却哪里比福建差了?不如在此地养老罢!”

“欺人太甚。诸兄弟,与这反骨仔拼了!”

那李旦身边数人皆携带着长刀,且都是李旦精心挑选的悍勇之士,故而郑芝龙一方虽然人数稍多,而占据地利之便,在对方长刀直舞之下,却被逼的一直后退。

李安平势若疯虎,虽然全身伤痕累累,却挥舞着一把朴刀,刀刀往郑芝龙身上削去。郑芝龙虽武艺高强,又身高体壮,但壮的怕不要命的,那李安平怀了必死之心,对郑芝龙砍向自身的短刀视若不见,一时之间缠的芝龙无法脱身。

张伟在对方攻来之际便闪到了诸悍勇水手的身后,反正这些家伙常年奔波海上,锻炼的一身好身板,虽然挡在前面不住的吃刀砍,却也要不得命。若是张伟这样吃上几刀,估计连叫救命的力气也没有了。

李旦带着众人接连砍翻了数名挡路的水手,正要助兄弟却夹击郑芝龙,却听到身后噔噔的响,原来芝龙的下属已然赶到,正在上船。

惨然一笑,李旦对围攻张伟与何斌的诸手下喊道:“大家伙跳海跑吧,能跑则跑,跑不掉的各安天命。我还有妻儿在岛上,就不走了。”

将手中长刀一扔,李旦又对李安平道:“弟弟,放下刀来,咱们且看郑大英雄能不能念在往日情份上,留咱兄弟一条生路。”

“大哥,你糊涂了!咱俩的妻儿老小,早让这些畜牲尽数杀了,你还指望能留条活路给你?”

“啊……”

李旦一听得家人全部丧命,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只抖着手指着郑芝龙,半响方道:“你、你好!”

耳听得身后响动越来越近,捡起扔在地上的长刀,拼了全力向郑芝龙冲去,刚好郑芝龙被李安平逼的后退一步,觑得破绽的李旦大吼一声,将手中长刀高举,向着郑芝龙的背后劈去!

正文第五章初会

郑芝龙只听得身后劲风袭来,却苦于要招架李安平的朴刀,一时间别说抽身抵挡,就连闪避亦是不及,只得在心中暗叫:苦也,想不到我郑芝龙今天要命丧于此。

何斌此时腿部已然受了轻伤,看到老大危急,咬牙前阻挡,却哪里踱的动脚,大急之下,将手中短刀向李旦掷去,他弱书生,虽拼着一股悍勇之气与李旦的众手下拼斗到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未,纵然是拼了老命将短刀掷出,却又能掷得多远?

那短刀划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在李旦眼前一晃,那李旦一惊,往后一滞,短刀却已力竭落地了。李旦不再理会,将手臂一抬,长刀一抡,又向郑芝龙背后砍去。

船梯处郑芝龙的众手下已经奔上,与李旦的手上乱纷纷战成一团,一时之间却也近不得郑芝龙身边,船上众水手皆是伤痕累累,空手的何斌两眼乱扫,却看到张伟手持匕首威风凛凛站在众受伤水手身后,显是身上一处伤痕也欠奉。

眼见李旦又向郑芝龙砍去,何斌大急道:“张伟,快去救郑老大!”

张伟早就觑见郑芝龙情势危急,衡量一下自身实力,装傻躲在一边,被何斌这么一吼,心中大恨:你当老子是无敌铁金刚么,这两个疯子手里拿的全是大刀,却让老子用这把小匕首去和人拼命?

心里纵然暗恨,却知道此时如若不上,不管郑芝龙是否能活命,一会儿自已却肯定是活不成了。于是只好大吼一声,右手持精钢打造闪亮亮小匕首,左手却一挥,翘成个兰花指,疾冲而上,却又向李旦的身后偷袭而去。

那李旦心中大恨,被何斌挡了一挡后,又有这来碍事,心下不理,只想与郑芝龙同归于尽,不过身体的反应却不由他,听得张伟冲了上来,便不由自主的将腰一扭,闪了开去,来必能砍中郑芝龙的一刀,斜斜劈了过去,只割到了郑芝龙的衣角。

郑芝龙左支面拙之余,眼光余光一扫,却发现是张伟救了自已一命,心内暗道:侥幸侥幸,如若不是一时兴起收了这个小弟,今番就要丧命于此了。

李旦却是气的眼角发红,索Xing一转身,将大刀向张伟头上砍去。张伟本来正在自得,心想老子一出手便不同凡想,此时一见明晃晃的大刀向自已头上砍来,顿时鬼叫一声,身体暴退,**往人多处闪躲。

“混帐,坏了我的事便想跑?”

李旦眼见自已手下纷纷被砍死在船头,眼见自已也快活不成了,伤不了郑芝龙,却打定了主意,要临死拉一个垫背的,于是将长刀舞的虎虎生风,刀刀不离张伟要害,显是对拉张伟一同上路颇有诚意。

张伟却是大急,对李旦的好意却之不恭,受之却也是大大的不愿,于是不管姿式潇洒于否,就在这船头上四处乱窜,口中大呼小叫,直呼人来救命。

“张兄弟莫慌,快躲到我身后来。”

张伟百忙之中两眼骨碌碌一阵乱转,却发现郑芝龙已趁乱砍翻了李安平,笑嘻嘻站在何斌身边。

耳听得身后刀风仍然舞的起劲,张伟却也顾不得看到刀子是否能砍到自已,心道:拼了!能不能活命,就看这一遭了。

低下头来,向地上一趴手脚并用拼命郑芝龙身边爬去。李旦一楞,显是想不到眼前这小子居然会用这种丢脸的办法逃命,当下也不及细想,原本就接近张伟的长刀一抖,便削了上去。张伟只觉得屁股上冰凉凉一片,却不知道自已中了刀,只道是自已胆小吓显了裤子,于是到也没有怕痛,急忙窜到郑芝龙身后,傻傻一笑,手却往身后摸了过去,心道:这次脸丢的当真不小。

郑芝龙却顾不上他,傲然向发楞的李旦说道:“李老大,我看你也是条好汉,把刀子扔了,做兄弟的不为难你,让你留个全尸。”

惨笑一声,李旦意兴索然道:“郑一,这次是你胜了,江湖生涯本是刀头添血的勾当,有今天也在我意料之内。只求你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把我全家都好好葬了吧。”

“那是自然,李老大你好生去吧。身后事,小弟自然会好生料理。”

李旦不再说话,将刀举起,横在脖子上用力一勒,鲜血狂涌而出,一代枭雄就此毙命。

郑芝龙却不在意,转身向一个正在擦拭刀头鲜备的大汉,问道:“李老大那三艘运生丝往印度孟加尔的海船回来没?”

“前日就返回了,运回整船的香料,等过几日送到**,就是整船的银子。”

“哈哈哈……我郑芝龙也有今日!二弟,以后咱兄弟好好干,一定比李家兄弟做的好。”

“那是自然,大哥,我一切都听你的。”

那汉子擦干血迹,抖了抖满脸的横Rou,咧嘴大笑。

“好,张兄弟,你过来。”

张伟此时已发现自已原来是屁股上中了一刀,趴在甲板上让何斌草草包扎了一番,正咧着嘴倒抽着冷气。听到郑芝龙相唤,一扭一扭的走上前来。

“大哥,有什么吩咐?”

“好兄弟。这次大哥保住Xing命,全是靠兄弟你舍身相救!”

“大哥说的哪里话来,做兄弟的为大哥两肋Cha刀,也是该当的。更何况大哥你也曾救过兄弟。”

“好了,咱们兄弟不必客气了。这澎湖有四五十艘小船,都是大哥的。一会兄弟你去挑艘好的,大哥再借你点本钱,兄弟就能把买卖做起来了。”

“多谢大哥!”

“好了,这位是我亲弟弟郑鸿逵,你们两人好好亲近亲近,以后,大家都是自已人。”

张伟听闻得飞来一艘海船,深知贸易利润之大的他顿时眉开眼笑,瞬那之间连屁股的创痛都抛之脑外,听闻眼前那个恶狠狠的汉子便是郑芝龙的二弟,连忙奔上前去,拱手问安。

“唔,这小兄弟我看还算机灵,以后跟着我们郑家好生做。切莫有二心才是。”

郑鸿逵其人却不象表面的那般粗鲁无知,此人心思细腻,心狠手辣,是郑芝龙发家的得力臂助。此时对张伟却没有与其兄一般信任,言下大有警告张伟之意。

心中暗骂一声,张伟却做出一副受教横样,连声诺诺。郑芝龙大笑一声,招手令人扶着张伟、何斌,一伙得意洋洋的往李旦的府邸行去。

这澎湖岛在宋时便是泉州渔民歇息修船的码头,至明未时已有数千岛民常住于此,至李旦兄弟经营此处,已做为海上贸易之基地,此地已有海船数十艘,渔船数百,此地海产殷富,又是通往**与南洋各地的良港,郑芝龙到并不在意得到李氏兄弟的这些海船,他早在1621年与福建大商人颜思齐前往**北港时便拥有小船十三艘,这数年下来,又与李旦合作添了不少船,到是得到澎湖这地盘,更让郑芝龙兴奋。

澎湖列岛约有六十四个大小不一的列岛组成,二十个岛有人居住,其中以澎湖本岛最大,(含马公市及湖西乡),其次为西屿、白沙乡。土地面积为1241平方公里。

李旦原本就是在澎湖本岛安身,十余年经营下来,已经俨然有了一个小城镇,数千人居于本岛之上,有渔民、海盗、商人,分列于岛上大佬李旦的府邸四周,三日前,郑鸿逵带着郑芝龙的一帮手下,攻入李府,尽杀李氏家人与手下,已然完全控制了澎湖列岛。

踩在被鲜血浸透的李府大厅的的青砖上,张伟心中暗骂:这些人当真是全无人Xing,干掉男人也就罢了,连妇人小孩也不放过,这到也罢了,居然不待鲜血干透,尸体运出,便这么堂而皇之的住进来了。

众人刚在李府大厅坐定,寒喧未定,便有郑芝龙的属下进来禀报道:“郑老大,外面有一众船商前来拜见。”

“这些家伙,换了主子就急着来巴结。不见,告诉他们,一切依例如常,我郑一不是杀鸡取卵的人,让他们尽管放心罢。”

那属下抱拳诺了一声,自去传话去了。

张伟却不顾及这些,从现代回到古代,进入古人豪富之家还是初次,脚底是整齐划一的青砖地面,进门便是檀香木打造的长条贡桌,两边分列着八张黑色雕花太师椅,墙上悬挂着明朝的名字字画,左右不过是唐寅、祝枝山,张伟到是不懂,只仰着头如乡巴佬一般乱看一通。

“兄弟,不要急着看这些,这里的财物都是咱们自个儿的,你若想要,这房间内所有的字画,古董,一会儿叫两个小厮给你搬去。”

何斌在一旁笑道:“郑老大,张伟兄弟还没有住处,咱们把他安排到哪儿?”

郑芝龙拍拍身边的座椅,令张伟坐上去,笑道:“好兄弟,你是搬来和我住,还是让哥哥在镇上给你寻一个宅院?”

张伟老实不客气的坐下,端起精致的盖碗,打开盖,吹上两口,抿一下后方答道:“大哥,这里实在是好,兄弟都舍不得离开,不过大哥你有家眷,兄弟住这儿实在不便,至于宅子,到也不必,随便给兄弟找处居所便可。”

“做大哥的不会让你受委屈,我郑芝龙很少与人结拜,这次Yin差阳错与你结拜了,也是咱俩之间的缘分,住所的事,让何斌去安排,会让兄弟你住的满意。”

张伟到也不再客气,知道郑芝龙不喜客套,便诺了一声,答应下来。

“兄弟,今天大家都受累了,本来要让大家先回去歇息着,不过,既然都到齐了,到是要趁着这热乎劲,商量一下,咱们大家伙儿怎么干,把这基业好生做大。”

张伟一听到要商量下一步的大计,心里立时盘算起来:算来郑芝龙与颜思齐开北港不过三年光景,虽然已有数千人定居**,但其实只是一个海盗基地罢了。郑芝龙与颜思齐对**到也并不在意,郑芝龙过不上数年就会放弃**,以安海为基地,扩大船队,现在他的心思也应该是如此……不过,我却不要早早儿说,且看其它人是如何进言。

听得有人干咳一声,张伟循声看去,却见一苦脸干瘦的青年人向郑芝龙一抱拳,说道:“郑老大,我先?”

“施琅兄弟,想说啥就说,不要这些虚礼。”

施琅……原来是他,张伟不禁仔细的观察起来,正是此人,因家恨不顾国仇,执意攻台,断绝了华夏衣冠,不过就统一大业来说,此人到算是功臣,张伟心内暗叹一声,施琅此人一生的功过,到真是难说的很。

施琅又干咳一声,说道:“郑老大,我知道你想扩大海上生意,不过依我看来,多从泉州招些流民,在**岛割据下来,才是老大你一生的基业……”

张伟大惊,手中盖碗“啪”一声摔落在地……

第六章结交

“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厅内诸人一齐向张伟看去,显是都好奇张伟听到施琅这番话后,为何会这般失态。

“大哥,我听这位施琅兄弟,到想起一件事来。”

饶是张伟素以脸皮厚实自居,也因此事在脸上冒出一层油汗来,不过他到也有急智,只一眨眼功夫,就编出一套说辞。

“大哥,你知道我是从斐济岛来,那儿已被红毛番占据,那些家伙攻城略地,杀人越货,当真是无恶不做。”

郑芝龙思忖一下,道:“南洋也有不少红毛番,那些家伙残酷的很,前些年还杀了不少**人……”

“着啊!正是如此,兄弟就是在家受气不过,这才冒险回天朝,在海船上听人说,说起这**在古时候原是咱天朝渔民歇脚的地界,自宋朝起就有人去**岛开荒种地,虽说天朝现下没有把**正式收入版图,不过这**岛是咱**人的土地,这总没跑。”

“兄弟说的是,你这是赞同施琅兄弟的主张了?那又何故惊慌?”

“唉,大哥,我还没有说完。听人说,自去年下半年起,**岛上就来了红毛番,听说是什么欧洲的荷兰国,在南洋有一个东印度公司,他们派了几百人上了**岛,还筑了名叫“赤嵌城”的要塞,现下除**北部的几个港口还在**人手里,其余地方,尽皆归了红毛鬼子。”

郑芝龙自鼻孔冷哼一声,怒道:“这到是不错,我和颜大哥看在这些荷兰红毛做生意还算稳妥,到也没有和他们争执,只不过暂且忍让罢了,兄弟莫慌,迟早有一日,这岛还得姓郑!”

张伟在肚里暗道:姓郑么,我看大大的不见得。口中却道:“有大哥这番话,小弟可就放心多了。总之这红毛番,做生意还行,若是让他们进了家门,想赶走可就不大容易了。”

施琅也道:“张伟兄弟说的有道理,咱们不如趁现在那荷兰人立足不稳就赶走了他们,过得几年他们羽翼丰满,可就不大容易了。”

郑芝龙沉吟道:“话虽如此,但颜大哥与我,都觉着那化外之区,除了偶尔遇到风浪可以暂避一下,别无他用。如今澎湖落入我手,那**却是不要也罢了。”

郑鸿逵、何斌、杨帆等人皆点头称是,除张伟外,其实人等无一赞同施琅的主张。郑芝龙虽然早早与福建大商人颜思齐在**建立一个货物周转的基地,不过在郑颜二人眼里,**只是野蛮不毛之地,孤悬海外,不足以为基业,如若不是躲避官兵,委实不用跑到**大费周章。郑芝龙苦心谋夺李旦的澎湖,也正是因不满**北港的基业所致。

施琅憋的脸色通红,还**急辩,郑芝龙神色不悦,拂袖站起,道“今儿大家都乏了,先议到这儿。不过,我给大家透个底,颜大哥的意思是把家当都挪到澎湖,下一步怎么走,等颜大哥来了,咱们再合计。”

何斌一笑,站起来对张伟说道:“张兄弟,走吧,我给你安排住所去。”

张伟在心中到是暗赞了几句施琅,不过他可没蠢到要帮这倔强汉子说话的地步,施施然站起向厅内诸人拱了拱手,道了句:“得罪,小弟先行一步。”

众人纷纷站起道:“张兄弟走好,赶明儿有了空,大伙儿喝上两杯,给张兄弟接风洗尘。”

一时间诸人纷纷做鸟兽散,那施琅愣了半响,恨恨一跺脚,奔了出去。

郑鸿逵看了一眼施琅,对郑芝龙道:“大哥,我可想不通,你为何要留这个人,此人倔强无比,自以为是,甚难驾驭。”

郑芝龙笑道:“我何尝不知此人实在难以约束,不过念在他有些才干,不忍杀之。”

“那今日那奇怪的小子呢?看他的打扮言行,简直不似**之人。”

“这到没错,那张伟确实不之人,据他说,其祖上数百年前就去了南洋,后来辗转到了斐济岛。”

“大哥觉得其人如何?”

“这小子也是个人材,不过……我却有些看不透他。”

“我也是这种感觉,总觉得这小子有些神神秘秘,似乎大有来头一般。”

“且看着吧,任他有天大本事,还能强过我兄弟二人不成?”

“这到是,小弟多虑了。”

两人纵声大笑,相偕去后堂庆功去也。

却说那何斌紧握着张伟的手,笑迷迷如拖着一只小羊羔,还不停的用暧mei的眼神打量着张伟,直盯的张伟全身发麻,后背一阵阵发凉。

用力甩了几下,却怎么也甩不脱,张伟无奈道:“何大哥,小弟的住所在哪,怎地走了半日还没到?”。.。

无错打,【.神.】【en.】【

封推封感言

呃,封推了。WWw.YZUU点com【

]照例得来了一个感言,不过说实在是很尴尬……本书的成绩差强人意,这从订阅推荐到月票诸多方面都能看的出来,羞愧的作者就不想多说了。

今年实在是太多事,记得前人说过,要想一天不安,请客,要想一周不安,搬家,要想一生不安,结婚。

不幸的事,作者摊上了更加严重的事。今年一年,早就买好的房子开始了装修,很多事情需yào

亲力亲为,装修过的同学们应该能明白,然后。【

]……就是结婚。

不得不说,很多琐事限制了我在码字上的精力,一本好的作品,作者本人要有诚意,笔力只是一方面,诚意为先,然后要设计架构,打磨文字,丰富情节,设定人物,要有冲突,有情感,有精巧的伏笔,不幸的是----这些本书做的明显不够好。

还好我们可以更努力一些。

在完成了很多大事之后,首先在更新上快起来,然后尽可能的更深入到主角的灵魂深处,深入到当时的历史情境条件之下,更丰富人物形象,更好的设计情节,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文字与情节也只能慢慢的丰富起来,我不敢保证下面写的会有多好,但我会保证本书剩下的部份一定会写的极其用心,当然,在保证速度的前提之下。

嗯,如果我能和奥斯卡怪叔叔学习一下洒狗血就更妙了……

最后,要鞠躬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们,感谢你们的留言,感谢你们的推荐票,感谢你们的订阅,也感谢你们的月票支持。

做为一个职业码字的人来说,以后只能用码出更好kàn

的小说来回报大家了,谢谢,非常感谢。

最最后强烈呼吁,请大家支持正版,在起点订阅本文,抵制盗版,作者要吃饭的!。

首发全文字无错txt手打,【.神.】【.shen.】【.马.】【.ma.】【.小.】【.xiao.】【.说.】【.shuo.】【.网.】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