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诱泠熙 - xp1024.com
《心诱泠熙》


66 坦白

韩清熙在文齐斋跪拜完父母,便由一众嬷嬷丫环们簇拥着去更衣。

蜜枣却在她转过园子月亮门后,跑回来跪倒在茗琦和韩文明面前。

韩泠熙看着这个平时几乎被忘却的丫头一脸坚毅的样子,心中不由有些触动。

云霞一家都被茗琦赐给了韩清熙,赏了英丽路上一座二进的宅子,其母成为韩清熙婚后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其父是韩清熙名下产业的大管事,年长的弟弟成了店里的二掌柜,年幼的那个也当了朝奉。云霞还是一等大丫鬟。

蜜枣是韩文明当年花了一个月薪俸买的死契,比韩清熙还小一岁。

茗琦偏头看向韩文明,意思是他从老屋带回的人还是由他做主。

忙完阅卷之后,韩文明又开始纠结了。大女儿要出嫁了,小女儿三五年以后也要出嫁,真真是烦透了。

收到爱妻的眼神,他赶紧拉回思绪,轻咳了一声:“蜜枣一直跟着清儿,主仆情深,还是不拆开吧。”

拆开

韩泠熙翻了个白眼,父亲大人,蜜枣和大姐姐又不是一对儿,何来拆开之说啊。

茗琦端茶的手一顿,点头表示同意:“念你对大姑娘一片忠诚,升一等,去吧,好好伺候你的主子。”

蜜枣一连磕了几个头,才起身退了出去。

这样,韩清熙身边的大丫鬟两名,就齐全了。二等丫鬟、三等丫鬟,车夫和跑腿的小厮,也都按例从家生子里挑了,四等五等的和粗使的婆子就从牙婆那买了。

韩泠熙穿越以来,倒是见证了不少婚礼了,只是之前的都是公主皇子们的,跟民间百姓的习俗又略有不同,皇子娶妃、公主尚驸马,都要入宫先叩拜皇帝皇后,上了皇家玉牒,再回府举行婚宴。

韩清熙嫁的只是一个世袭的世子,婚礼便接地气多了。

一身红袍的翼然世子由身边两个大汉扶着站在花轿前,射出一箭,咚地一声,箭落地,喜乐再次响起。

翼然世子嘴角含笑,扫了一眼被丫鬟侍卫层层拥护着的韩泠熙,由旁人扶回轮椅坐好,此时,新娘子已被搀扶至眼前,二人各牵着一头的红缎绸,进了府。

整个将军府热闹非凡,大红灯笼高高挂,丫鬟们十步一岗,全都系着红腰带,逢人就笑,一派喜庆欢腾。

宋飞珅老将军坐在主位,接受了二位新人的跪拜。

接着,二人又跪拜了翼然世子的母亲。

韩泠熙第一次见到这位宋夫人,相貌与世子有几分相似,打扮朴实,看着应该不难相处。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随着一身高喊,韩清熙在一片欢呼声中,被扶着走向后院。

世子留下招待宾客,韩泠熙瞧他倒是人缘不错的样子,便跟茗琦打了招呼要去后院看韩清熙。

此时,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来了。

韩泠熙不得停下脚步,与众人一起迎了皇子们,抬头时察觉皇甫成奕似有不同的眼光,微微点头便离开了。

新房中,韩清熙规规矩矩地坐着,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亲戚女眷反倒嘻嘻哈哈的。

韩泠熙进去,众人向她请安,便听到丫环们清脆的声音接二连三。

“世子来了!”

韩泠熙与一众女眷退至一旁,翼然世子推着轮椅进了来,为了方便他进出,整个府的门槛都设了滑坡。

他笑着向众人问好,接过喜娘递来的金杆称。

韩清熙觉得自己心跳如雷,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片光亮,她就这么撞进他带有笑意的双眼里。

他一身红衣,头上一根青玉发簪,坐在轮椅上,左手持金杆称,右手朝她伸来。

她以为再次见面,会有恨意,抑或厌恶,至少是惧意,是的,对这种从小便充满算计的人,可,脑袋竟一片空白。

而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当那只大手的温热传递过来时,她的脸倏地红了几分。

他嘴角的笑意似乎深了几分,她慌忙低下头。

“请世子与世子夫人饮合卺酒。”

丫环们很有眼色地递上酒盅。

“夫人,请。”

他的声音彬彬有礼。

闻言,韩清熙顿时分不清眼前人和事究竟是真是梦,恍然间把酒喝了见底,不免轻咳起来。

屋内伺候之人忙拍背的拍背、递温水毛巾的递温水毛巾。

翼然世子在一旁安静地坐着,等韩清熙缓过来才开口:“好好伺候世子夫人。”

一屋子丫环屈膝称是,他才微笑着离去。

那些不知名的女眷们也就笑着道了喜翩翩离去了,大家都不熟,留下来也没话说,还不如到前面去喝茶八卦呢。

韩泠熙对此无感,轻轻推了推呆坐着的韩清熙:“大姐姐?”

看她恍然回神,不由暗叹一口气,这只无害的小白兔啊,分分钟被翼然世子这只大尾巴狼秒杀,只能企盼事情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吧。

“世子夫人,先用些点心吧。”云霞端着一碗红枣枸杞银耳粥过来,脸上不掩担忧。

“好。”韩清熙一笑,“瞧见了这粥,倒是觉得饿得慌。”接过粥又让给韩泠熙上一碗。

“大姐姐快些用吧,泠儿陪着你。”韩泠熙摆手,在一侧的喜凳上坐下。

韩清熙垂下眼睑,借着吃东西,遮去伤感。

此刻才终于确切感知,她已嫁做人妇,小妹妹、母亲、父亲,都不能与她在一起了,她以后,只能是自己了。

韩泠熙明白她陡然的落寞,却也无计可施,略为作陪便去前面找茗琦了。

原以为翼然世子招待完宾客,便会回屋休息,毕竟,今夜可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然而,令韩清熙错愕的是,翼然世子来是来了,却只是充满关怀地叮嘱她别饿着别累着,让她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带她去请安。

云霞和蜜枣一脸懵地看着世子淡然地去了书房,再回头,韩清熙呆愣在原地。

二人顿时急了,云霞放轻声音问:“世子夫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韩清熙闻言又一顿,继而松了口气般,“这样也好,否则,我也不知该如何才好……”说着伸了一个懒腰,露出笑来,“这一天终于结束了,来,给我打热水,我要好好泡个澡,睡个好觉。”

瞧主子一脸心宽的样子,云霞二人相视无话,应声忙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翼然世子都不曾歇在主屋,只是每日请安之时定准时在院子里等她。

宋老将军和世子母亲也都很是和蔼,新婚次日请安时,老爷子笑呵呵地收下她做的长衫和鞋袜,把祖传的手镯给了她,还不忘叮嘱世子好好待她。

整个将军府以老将军的园子为中线,翼然世子的园子在东边,宋夫人的欢园则在西边。

欢园不大,布置得倒温馨。

院子里有一棵粗壮的合欢树,树下一座小凉亭,花厅里摆着素雅的花斛,插着黄绿相间的花草。

宋夫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穿着很朴素,脸有些圆,眉目间很是温和,微笑着受了二人的礼。

韩清熙为她做的是一个毛苏披肩,宋夫人很是惊艳了一番,在原本的回礼上又添了一个玉钗。

每日晨昏定省后,世子多数时间都在书房,如之前韩泠熙调查来的一致。

韩清熙几乎有种度假的赶脚,世子的园子是整个将军府里第二大的,书房在东面,西面有两间空房,让人问过世子,说随她安排,于是,她又开始绣东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世子偶然发觉她的刺绣后,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时不时前来与她探讨雕刻与刺绣二者的共通之处。

二人间的相处渐渐频繁起来,除了夜晚不睡在一个屋以外,如友人般相处,倒让韩清熙轻松了不少。

他许是腿脚不便,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韩清熙猜测着。

虽想不明白儿时那个男孩明明腿脚那么利索,为何成了这样,但她也明白不是什么都能过问的。

三日回门之时,韩清熙知道瞒不住茗琦,便将二人未圆房之事全盘托出,茗琦深深凝眉,并未多说什么。

韩泠熙这些日子都沉浸在国师送来的那几本游记中,翻看了一遍又一遍,那是国师自己多年游历的随记。

国师的字,笔锋刚劲,线条分明,味道十足,每个字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会说话,明明看着书,却让人觉得有个声音在你耳边娓娓道来,讲述着这些或奇特或罕见的经历见闻。

上一世,韩泠熙并没有外出旅游过,只一心窝在实验室研究花草,穿越以来,也只是在京城溜达,最远到郊外,直到看了这些书,那颗宅女的心才便挑动起来,萌生了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想法。

所谓读书万卷不如行路万里,国师也是不希望她做一个循规蹈矩的贵女,才会送游记来给她的吧。

不知何时开始,自己做事竟还要找一个与他相关联的理由了。

韩泠熙合上书,自嘲一笑,韩泠熙啊韩泠熙,这一切肯定都是你自作多情的,你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说真心话,入不了国师大人的眼的

可是,我的灵魂并不是这等幼小啊!

心中另一个声音抗议道。

那,你要向他坦白吗?

坦白你是一抹寄居在整个身体里的灵魂,并不属于这里

第67 章 遇故人

韩泠熙很是纠结地拔掉了六根兔毛笔的毛,还是没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跟国师大人坦白,一个异世的穿越灵魂,怎么想,都无法被接纳吧,估计会被当作妖怪抓去游街示众、当场焚烧吧

刚穿越而来时,想的是终有一天要脱离这里,一个人去浪迹天涯,而今,却割舍不下这里的人和事了。

叹了口气,韩泠熙为那几只惨不忍睹的笔默哀了几秒钟,唤了四月给自己更衣,天气凉了,茗琦不知怎么地开始有些干咳,吃了几日炖雪梨,府上的大夫也给开了药,都不见好转,据蹲点的小七禀报,遨游四海的老太医昨夜刚回府,她决定前去一睹尊容。

想来她跟老太医还真的是缘份太浅,人说上辈子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她与老太医估计上辈子在茫茫人海中回眸的次数少得可怜。

默默念叨着的韩泠熙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老太医的府邸淹没在一片红墙绿瓦中,普普通通的二进宅子完全不起眼,躲在一个旮旯头里。要不是有小七之前做的标记,约莫找上两个时辰也难找到。

白墙黑瓦,大门口挂着“老氏”二字,那字简直像是随手一写而后拿纸一糊的,看来的确是够随意之人。

小七上前敲门,半天都无人来开门。

车夫一脸纠结地立在原地,他是该去旁边的小巷子先占个位好停马车呢,还是继续在此候着呢,若是屋内根本无人,小主子就打道回府了,他不是白占位了?那会被赶车的同仁笑话的,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可若是不去占位,等会儿要加位,可就得缴租给巡捕营的人了,当然,这点小钱对长公主府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但他可是长公主府的老人了啊,这些年长公主和韩驸马、小主子待下人如何好,他为长公主府着想,本就是应该的,再说了,谁家的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能省一点也是好事嘛。

实诚的老车夫给自己找了一堆正当理由,瞟一眼持续耐心敲着门的小七,他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打量小主子是何神色的,府里那些暗卫是怎样被两年前的小主子掀翻的,至今依旧历历在目。

除了为长公主府着想,他还是个绝对服从主子的好车夫!

老车夫暗自点头,默默为自己点了个赞。

“谁呀?”门嘎吱一声,推开一道缝,一个小童伸出脑袋来。

“小友好,长公主府的泠熙县主前来拜会老太医,劳烦通报一声。”小七笑盈盈地道。

那小童把脖子伸长了些,往后一看,对上一张精致的带着淡淡笑意的脸,不由眨了眨眼,哇,他长这么大,呃,也就六岁多,还从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姐姐呢!忍不住多看几眼,见那漂亮姐姐神色不变,才唯一点头道:

“这位姐姐,请稍后。”

说完关上门,传来一阵咚咚咚地小跑声。

过一会儿,门又开了,小童打开了大点的门缝:“老祖宗请漂亮姐姐进屋。”

小七顺着他白嫩嫩的小手一看,指的正是韩泠熙,皱眉想说话,却听韩泠熙道:

“如此便有劳了。小七和老林到巷子里去候着吧。”

大威京城里的建筑与建筑之间都会留一条窄巷,给上门拜访的一些马车停留,只是,这些窄巷并不允许做生意,而是画好一格一格的,每一格还配一个凉棚,可以遮风挡雨,每辆马车停一格,有点儿类似现代的车位。

窄巷的管理费是由相邻的人家负责缴纳。

京城巡捕营的人也会巡视各窄巷的马车停留问题,不按格子停好的,也是要罚款的。

小七与车夫垂首退至一旁。

这边,韩泠熙随小童进了宅子。

院子里栽种的全都是各种药草,有盆装的,也有搭架子的,更有开了一片地直接载在泥土里的。

彼时虽已是深秋,院子里却有一些奇异的药草香,给人独特的感受。

韩泠熙深吸了一口气,仿若注入一股气流,流遍浑身每个角落,有一丝什么在内心深处破土而出,还没来得及感受那种变化,一个苍劲有力的浑厚声音传来:

“进来吧,丫头。”

韩泠熙瞳孔一缩,这个声音

小童依旧在前面乖巧地领路,穿过院子直接进了大厅,里面摆着一排排的竹架子,密密麻麻却又井然有序地放着晒药的圆网笼,一个灰衣老者正背对着大门在检查药材。

“老祖宗,漂亮姐姐来了。”小童稚嫩的声音禀报,而后便自觉地上前去检查地上的药材了。

“老太医,您好,泠熙叨扰了。”韩泠熙忍住声音里的颤动。

“老头子有那么吓人吗?”老者转身,笑眯眯地问。

“孔孔老师”韩泠熙脸上满是意外,尽管那么多年没听到孔老头的声音,但前世真的没几个人跟自己说过话,寥寥无几的几道声音却是刻入了骨血里,方才听见还以为是人有相似,音有雷同,不想,确实是那张慈爱的脸,依旧笑如当初那般的弧度,恰如在实验室里一抬头所见那般。

“丫头过得可好啊。”老者放下手中的药材,笑道。

“好”字才出口,韩泠熙顿感不对,她方才叫的是“孔老师”,而他并没有诧异也没有反问是谁,倒是很自如地关怀起自己

“孔老师,真的,是您吗?”

“丫头随我来吧。”老者笑着负手往穿堂走去。

韩泠熙脑路一下子有点卡住了,这明摆就是承认了啊,孔老师也穿越了?!

穿堂后面是三间屋子,老者进了中间那屋子,韩泠熙紧随其后,心里想的是,那空,是不是也穿越来了

“丫头,想问什么?”老者在主位坐下,给二人倒了杯茶。

“孔老师,我”怎么会来到这儿?您也是地震那天穿越而来的吗?那,其他的人呢?

“这是老头自己栽的药茶,丫头不妨一尝。”老者对她的欲言又止视而不见,笑道。

韩泠熙顺从地端起白陶瓷茶盅,掀开茶盖,闻一闻那带着熟悉味道的茶香,这是她曾多次在实验室喝过的茶!

呡了一口,已经不需要多言了,此人就是前世实验室的负责人孔老师!

她如今的样貌跟前世根本无相似之处,可他一丝意外都不曾表露

自己穿越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而且,他就是在等着自己前来的!

“您之前是故意避开我吗?”韩泠熙垂眉看着手中的茶盅。

“时机未到。”老者摸摸胡子。

“空,救了我”韩泠熙握杯的手指微不可见地颤抖着。

“丫头,想见他?”

闻言,韩泠熙抬头望进那双充满慈爱的双眼,终是点了点头。

“他现在有难,丫头可愿去救他?”

有难?!

韩泠熙心头莫名一纠,艰难地问出口:“他在哪?”

皇宫御书房。

“空。”

皇帝晖退所有人,朝空气中喊了一声。

一个身影便腾空出现,跪倒在眼前。

“皇陵那边可还好?”皇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是。”

若换作他人,此刻定会将晴妃一日三餐吃些什么、每日都做些什么,添油加醋地一一汇报,可,空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

“朕的信件,她都看了?”

“娘娘收下了。”

言下之意是看没看就不知道了。

皇帝揉揉眉心,叹了口气。

空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将头垂得更低。

“这两日代朕去看看龚嬷嬷吧。”

“是。”

大公主府。

皇甫成妤在凉亭里笑坐着,目光不离嬉闹的皇甫成奕和自己三个孩子,欢笑声不断。

奕弟自从参加了秋试,似乎有点儿不同了,这样也好,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空有封号的公主,并不能给他任何助力。

想起自己寄去皇陵的那些石沉大海的信件,皇甫成妤眉间出现了一丝忧愁,也不知母妃如何了,身为儿女,却不能在膝前承欢尽孝,心头之苦涩难以言明。

若是奕弟能登上那个位置,是否母妃就能回京呢?

登上那个位置

陡然意识到自己的胡思乱想,皇甫成妤脸色一白,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奕弟,袁护,三个孩子,母妃

她揪紧帕子捂住嘴巴,一时冷汗连连。

“大公主”身侧伺候的丫鬟急忙上前。

那边,皇甫成奕也觉得不对劲,让人将孩子们带下去。

“皇姐,可是哪儿不舒服,奕进宫去请太医吧。”

“不,不必。”皇甫成妤伸手拉住他,挥退下人。

这是有话要说,皇甫成奕脸上不由严肃了几分。

“过完年你便束发,要出宫立府了”

瞧皇甫成妤一脸担忧,皇甫成奕心头一暖:“皇姐有何吩咐请讲,奕定当遵从。”

“不,万万不可,奕弟身为皇子,怎可全听皇姐一个妇道人家之言”皇甫成妤有些慌不择言了,缓了缓,方道,“皇姐无用,帮不上忙,只愿弟好生辅佐太子,立下功勋,他日风风光光迎接母妃回京”

皇甫成奕瞳孔一缩,垂首不接话,半响,只道:“皇姐,放心。”

第68章 乌龙病一场

老太医果然名不虚传,随手抓了三副药,茗琦才喝两幅就基本好了。

既能医人,大概也能医兽吧

怎么说人也是高等动物,而这只肥兔子几乎成精了,你一个眼神它都懂,只是懒得理你而已。

琢磨了两日,韩泠熙还是把那肥兔精弄了去老府。

之所以用“弄”这个字,着实是这家伙可恨得紧!

自打开始厌食,兔大爷只对九妹一人略为开恩,但也只有心情好时,才张开兔嘴砸吧几口她喂的东西吃,舔吧几口她喂的蜂蜜水,其余时间几乎是趴在韩泠熙正屋的圆桌上,指甲也不让剪,长得吓人。

对于一直为它苦苦寻觅醋酸萝卜的小七,却总是视而不见,可小七居然也没生气,韩泠熙直觉她把几辈子的好脾气都借来使用了,即便往往对着兔屁屁,实在憋不住了,就追着府里的暗卫们干架,寻不到人,就直接对侍卫们动手,美其名曰大家互相切磋互相进步。

而今,侍卫们听闻小七的大名,可谓是闻风丧胆了。

韩泠熙这几日陷在各种想不通中,瞥一眼那肥兔子,脑里一个激灵,抓起它就准备走,谁知,它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伸出爪子陷入桌子里去!

一旁的四月震惊得长大嘴巴,这,这可是黄花梨的啊!

韩泠熙眉一蹙,手上用力一拉,只听那指甲刮着桌面的声音魔性般击中脑波,脸一黑,不得不放手。

肥兔子获得自由,一个眼神瞥过来,似在嘲笑:“愚蠢的人类。”

瞧它那笨重的肉身子一点点挪回原来的姿势,韩泠熙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就这样,整了半天,反正那桌子是彻底报废了,才弄出门。

结果老太医神龙见尾不见首般消失了,小药童歪着头逗弄了一阵子肥兔子,两只小手一摊,表示他无能为力,更不知老太医去向何方何时归来。

韩泠熙咬牙拎着装死的肥兔精,打道回府,这孔老头,显然是故意躲着自己!

那日问他穿越的空在哪儿,他就摸了半天胡子,慢悠悠喝了一盅茶,最后吐出“天机不可泄露”几个字,害揪着心半天将身边遇到的男子全部猜了一遍的她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

“fxxx!”韩泠熙气得踢了一块小石子,噗通一声掉入水池中。

她叹了口气,关心则乱啊,细细回想孔老头那一脸的淡定,空至少暂时是没有生命危险的,再怎么说,上辈子,也传闻是他的亲戚,这一生,定然也有些关系,只是不知道为何人,又要她怎么出手相帮

唉,韩泠熙又叹了口气,冲着池水大喊一声:“fxxx!”

而后折返回静弦阁。

就在她穿过月亮门以后,一个身穿赭色上衣、石青色束腿裤、眼睛大大的女子穿过另一道月亮门缓缓走来,她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腰间淡绿色绣花腰封及头发上包着的淡绿色绣花头套给这身暗沉老气的衣服添了几分活力。

她站在原地,细细辨别着逐渐远去的韩泠熙叽里咕噜说着的话,嘴边扬起了笑意,看来,小主子跟她一样啊,也是个穿越人士呢!

韩泠熙并不知道她方才用久违的英语胡乱问候了孔老头一家之事,已然落入某人的眼中,她调整好好心情,回到了静弦阁。

殊不知,是夜起,她便噩梦连连,数日难眠,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连续数日,梦见空出现了各种意外,而且都是在她眼前,可她却来不及救他,这实在是精神折磨!

休息不好,谈何胃口,韩泠熙随意吃了几口,便让人撤下了,走到跟肥兔精并排的桌子边,趴倒。

上次肥兔精破坏了一张花梨木桌子,韩泠熙特嘱咐再弄两张桌子备着,只是,这回用的是玉石做桌面,不信它的爪子能插入玉石里去!

此刻,慵懒的肥兔精趴在九妹特意为它铺设的绒布上,左边眼珠滴溜一下,扫了主子一眼,似在说“傻不傻”。

韩泠熙撅嘴瞪回去:傻又关你啥事!

肥兔精缓缓抬起右手,露出尖利的指甲,敢说本兔傻,小心本兔的利爪!

韩泠熙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等您攒足力气再说吧。

两日未吃东西的肥兔精身子似一抖,继而,在四月惊讶的眼光中,伸爪到一旁的篮子里,摸出一根细萝卜,咬了起来。

这这是小主子的心理战术终于成功了?!

四月眼中放光,手一激动,差点儿把盆栽往死里剪。

回头看看蔫蔫的小主子,神色又黯淡下去,小主子总捧着国师大人让人送来的几本书睡觉,是心系在灾区的国师大人吧

据传闻,灾区现在疫情严重,封锁了很多城镇,死亡人数每日都在上升,太子殿下求旨前去灾区,被皇上给压下来了

国中大事,她一个小小的奴婢并不懂,但小主子这样日渐消瘦下去,可咋办

宋府。

韩清熙婚后很是悠闲,宋夫人年纪尚轻,府上之事不需要她操心,也从不搓磨她,宋老将军和翼然世子多数时间也各自呆在自己的书房里,有时接连数日连例行请安都省了。

若不是每日的太阳照样升起落下,韩清熙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如愿隐居起来了。

这日,正在琢磨给长公主绣个围帽的她,听下人报说长公主府来人了,急忙将针线丢给蜜枣,提起裙角疾步出来。

来人是小七!

“大姑娘”

小七方开口就被云霞轻拽了一下衣袖,示意她得改口。

小七自然是个聪明的,一下子反应过来,屈膝道:“奴婢问世子夫人安”

“不必多礼,进屋说话。”韩清熙笑着打断她,转身进了里屋。

小七环顾一下四周,见院子里的丫环们都低眉垂目的,便跟着云霞进了去。

“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一进屋,韩清熙便敛了笑意,露出担忧之色。

“回世子夫人的话,长公主前些日子患了咳疾,小主子求了老太医的药,长公主服下,已然好了,世子夫人不必担忧。驸马爷每日按时到翰林院,按时回府,也很好,只是,小主子”小七恭敬地道。

“泠儿怎么了?”韩清熙下意识揪着帕子,经历了这么些年,在她心中,韩泠熙早已不是什么会抢了她的父爱母爱的恶人,而是值得她完全信赖、真心实意为她着想的亲妹妹!

“小主子茶不思饭不想的,瘦了一大圈,求世子夫人前去劝一劝吧。”小七说着跪了下来,她是得了四月的吩咐,私下来找韩清熙的。

“发生了何事?!”韩清熙脸色一变,小妹妹难道是慧极必伤?还是另有隐情?

如今,府上可只有小妹妹陪着长公主和父亲了,若然有个闪失,那可如何是好!

“世子夫人恕罪,奴婢们实在是没法子了”小七泪眼汪汪的,“小主子好像得了跟肥兔子一样的病了”

得病!!

“回回长公主府!”韩清熙脸色更白了一分,抓住云霞的手,“快去禀了宋夫人,就说长公主府有急事,我得回去一趟!”

“是,是,夫人!”云霞心头一跳,急匆匆出了门。

蜜枣一言不发,转身进屋去收拾细软。

在大威,高门贵府出嫁的女子,无婚丧嫁娶之事,是很少回娘家的,即便是有特殊之事要回去,也须跟夫家交代好了,方能出门。

相反,对于未出嫁女子的约束反倒少了些,只要有丫环相伴,未出阁的女子出门逛街、会友、踏青,甚至是与未成婚男子一同出游,只要有奴仆在场,都是可以的,仅有一条,须得在天黑前回家。

若无端在外面过了一夜,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个人名节都没了,整个家族也会被蒙羞。

宋夫人是个温和之人,见云霞匆匆而来,便知是有急事,一听韩泠熙病了,倒是没拖延,立刻让贴身丫环去库房里取了些珍贵药材,让韩清熙一并带回去,还嘱咐有什么情况让下人回来禀报一声,住一宿再回亦可。

翼然世子这俩日恰好不在家中,据说是被太子请去了。

韩清熙虽不过问世子的任何事情,但太子隔三差五派人来请世子去议事,她就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还是会知晓的。

一想到太子,她便浑身发冷,想起当年泠儿给她看的那个利益链图,对翼然世子刚燃起的情,便消失殆尽了,是啊,这是个曾经害她几乎致死的人,即便是帮凶,也罪不可恕,她又怎么能被假象蒙蔽双眼,忘记那些过往呢?

即便二人名义上已是夫妻,却永远不会有一体的时候,倘若有危及她亲人的事情发生,她一定不会让自己沦为那个把柄的!

思及此,韩清熙忍不住催了车夫加快速度,若不是有泠儿所以,泠儿不能有事!

听闻大姑娘回府了,韩泠熙一脸懵地来到文齐斋。

“不就是一只活物,也值得你不吃不喝,甚至还惊吓你大姐姐回府!”

一进屋,便迎上茗琦面沉如水的脸。

韩泠熙看向跪在下首的小七和四月,又看看眼角湿润的韩清熙,无奈一笑:“实在是泠儿不该,让娘亲和大姐姐担忧了。”

第69章 原来在你心中我是这样的人

“泠儿,你这是”韩清熙上前来拉她,看她眼底一片青色,原本韩泠熙个子就比同龄人高,如今瘦了一圈儿,穿着原来的衣裳显得有些空荡荡的,瞧着分外惹人心疼,还没开口,眼眶又红了,“有何事,不妨说出来,姐姐无用,至少母亲和父亲也能替妹妹细想一番的”

对上韩清熙一脸真切的担忧,韩泠熙心底叹了一口气,不是她不想说,而是毫无线索的情况下去寻找一个长相不明、身份不明的人,实在是世界级难解之谜,且牵涉她穿越之事,着实开不了口啊。

面上只能佯装轻松地往自己头顶一比,安慰道:“大姐姐莫担心了,泠儿许是个子长得太快,舌头跟不上那速度,待天再冷些,有丁嬷嬷腌的肉吃,定然就好了。”

“就你这泼皮的,想来也是无甚大碍,若不是个女儿身,本宫早把你送去军营了,省得折腾人!”茗琦瞪了她一眼,转而对韩清熙道,“清儿,难得回来一趟,今日便住下吧,顺道开解一下这不肖女。”

茗琦嘴上的话虽不怎么好听,韩清熙还是听出了潜在的担忧,毕竟,真相摆在那,韩泠熙气色的确差强人意,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母亲放心,清儿会好生劝劝泠儿的。”

绪歌闻言上前打哈哈:“世子夫人,难得回来一趟,您就多住几天吧,也陪陪长公主和驸马爷说说话。是了,前些日子,奴婢叫人制了一大缸梨花蜜,这就让人去取些来,您尝尝鲜,这天干气躁的,回头您再带点给宋老将军、宋夫人、世子尝尝,生津润肺呢。”

“大姐姐,也是你突然来了,这丫头才肯拿出那私藏的梨花蜜,往日里我求着,都不肯给一滴呢!”韩泠熙一眼便知晓绪歌的意图,嘟嘴抱怨道。自莹歌远嫁以后,她俩配合的也算亲密无间了。

“既然如此,就都多吃些,也不看看你自己,都成了什么样子,走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本宫苛责了你呢。”茗琦依旧一脸怒气,别人不知道,韩泠熙心里却是门儿清,茗琦一直忌讳她与国师交往过密,如今,是认定她是被国师送的兔子过了病气,自然一肚子火气了。

“我的好主子,您说的奴婢都抬不起头,快钻地缝了,实在是这梨花蜜也须等上那么些时日方才好吃的呀”绪歌一脸委屈地道,“您和世子夫人歇着,奴婢快马加鞭立刻去取来,可好?”

“别了,就你这小身板,还快马加鞭呢,不如让小七去更快些。”韩泠熙摇头,一指纹丝不动跪着的小七和四月,“梨花蜜除了泡水,还能做什么好吃的,这得问四月。”

茗琦一听哪还有不明白的,这丫头倒是把身边伺候的人都摘开了,若是她自己能想得开,吃好喝好睡好,下人们哪至于逾矩去请韩清熙来想当初挑选丫鬟时还以为她能从家生子里挑了些,没想到从外面买的这几个丫头倒也伶俐得很。

茗琦端起百花描金茶盅,不着痕迹地看了绪歌一眼,莹歌和锦歌都有了不错的归宿,这丫头留着也大了,该安排安排了。

茗琦放下茶盅,轻哼一声,不理韩泠熙,转头嘱咐绪歌派人去宋府通报一声,说世子夫人留在长公主府歇息两日。

绪歌自是屈膝去办事了,临走把小七和四月都叫走了,梨花蜜可在庄子上呢,小七去取当然更快些,四月嘛,厨艺一直不错,就赶紧去弄些点心,总之,都别在长公主跟前晃悠了,省得连累小主子挨批。

韩清熙自然也看出茗琦的心情不好,宽慰几句,识趣地拉着韩泠熙走了。

一屋子的人都出去了,茗琦端起茶杯,复又搁下,揉揉眉心,泠儿这丫头,心太善了。

唉,她也希望唯一的女儿天真快乐地活着,然而,作为皇室血脉的延续,泠儿此生,注定无法平淡啊,只盼那一日来的慢些吧

韩文明听闻大女儿回府省亲了,很是高兴,晚上吃饭时,还多喝了几杯。

茗琦无奈地由着他去了,嘱咐丁小妹煲了醒酒汤。

韩泠熙很是配合地吃了几杯果子酒,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望去。

丁小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对着她屈膝,退下了。

这是示好?

韩泠熙感觉脑袋有点不够用,平日里四月是会到大厨房去给她开点小灶,但也不至于太过分,应该不需要贿赂厨房管事吧?

是的,丁小妹利落能干,不到一年时间,就独立定岗,成为厨房管事了。

丁嬷嬷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丁元妹分管的是茗琦的胭脂铺、绸缎庄的生意,嫁的也是府上的家生子韩中,韩中是个算盘能手,茗琦名下所有的账目都是他在核算的。丁元妹育有两个儿子,大的五岁叫韩丁葫,小的三岁叫韩丁芦。

丁小妹嫁的是韩文明的贴身小厮韩勤林,生的是女儿,叫韩梅梅。

韩泠熙知晓后嘴角直抽,李雷,韩梅梅在这里,你在哪里

出嫁数月,重回碧荷园,韩清熙竟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那碧波无纹的池水,映出她微红的眼眶,这里,曾承载了她所谓的化身凤凰的虚幻,还曾一度不知深浅地将国师大人搁进心里,最终,却把自己算进坑里去了

提及国师,不免想到泠儿,那个小小的人儿,那么坚毅地握笔习字、那么细心地呵护花草、那么起早贪黑地练武那份敢做敢为的的确确是自己所无法比拟的!

宋府,表面上一派安静祥和,事实上确实如此吗?

一个腿脚不便的无权世子,到底有何值得太子的幕僚们契而不舍地上门一请再请呢?

自己真的能如愿隐于闹市之中,只拿捏那只绣花针吗

韩清熙任眼泪滚落,身后的云霞看了低垂着头的蜜枣一眼,无声叹息。

韩泠熙使出浑身解数让大家高兴地吃完饭,回到静弦阁,小七和四月跪在大厅门口,她轻轻摇了摇头,越过二人上楼去。

九妹咬咬嘴唇,没敢吭声,跟上去伺候。

翌日,翼然世子上门来接韩清熙回府。

女儿前脚来省亲,女婿后脚就来接回去,尽管一开始并不赞同这场亲事,但翼然世子的举动明显还是让韩文明心里熨贴了不少。

生米煮成熟饭,身为父亲,定然希望小两口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

韩泠熙身为妻妹,按理只需露面问个好即可。

可一早起来脸色不是一般的差,便作罢了。

叹了口气,韩泠熙超怀念刚穿越来时不管不顾睡大觉的时光,那个时候,这个小身板才五岁,许是中了毒,许是长身体,反正就是各种睡不够,各种起床气,想起那个时候别扭的努力适应几岁娃娃的自己,也是够拼够搞笑的了。

草草用了几口早餐,韩泠熙盯着铜镜看了看,决定今天要出门逛胭脂铺子。

这边,翼然世子正和岳父大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眼角瞥见一抹绿影,抬眼看去,韩清熙身着一袭青绿色绣云纹长裙外罩乳白色镶绿丝边坎肩梳着妇人吉祥髻头戴翠玉步摇款款而来,脸上浮现出笑意。

韩文明看着他的面部表情变化,暗暗点头,想着,百年以后,总归是可以跟清儿的母亲交代了。

“清儿给父亲请安。”韩清熙朝主位上的韩文明行礼问好,继而又转向翼然世子轻轻屈膝,“世子安好。”

“夫人有利了。”翼然世子伸手虚浮一把,语气温和,“昨日有事,不能陪夫人一同前来看望妹妹,实为遗憾,不知妹妹可曾好些了?”

“多谢世子关心,泠儿还须好生休息数日。”韩清熙淡笑着回答,无论二人真实情况如何,她都不愿再给父亲徒增烦恼。

“家母说昨日一时匆忙,没来得及给妹妹挑些好的药材,今日让我带了一些,烦请岳父大人代为收下。”翼然世子又转头跟韩文明说,身后的小厮石头上前两步,奉上一包名贵药材。

“亲家母有心了。”韩文明点头,示意勤林收下东西。

“时候不早了,竹风便接夫人回府了,请岳父大人留步。”翼然世子微微弯腰告辞。

“清儿就有劳世子照顾了。”

“岳父大人请放心。”

“清儿告退,请父亲母亲多保重身体。”韩清熙行大礼跪拜,身后的云霞和蜜枣也跟着跪下,磕头,然后扶着她起来。

“去吧。”韩文明韩文明点头,让勤林送客。

回到宋府世子园,翼然世子跟在韩清熙身后进了屋。

韩清熙挥退所有人,自己倒了杯茶喝。

翼然世子:“夫人,可是忘了给我一杯?”

韩清熙抬眸看他:“太子府的茶定然比我这里的要好”

翼然世子挑眉:“夫人是何意?”

“明人眼前不说暗话,世子这么些年筹谋,不可能只娶一个摆设,今日我只想告诉世子,无论你所求为何,清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韩清熙说着垂下眼帘,“就请世子不必再惺惺作态了!”

翼然世子眉微蹙,半晌,幽幽地吐出一句话:“原来在你心中,我是这样的人”

直到听到轮椅的轱辘声远去,韩清熙才瘫坐下来。

第70章 逛街逛出幺蛾子了

在这个时代长这么大,韩泠熙还是第一次出门纯逛街,以往可都是练功。

一身白底枫叶暗纹的长裙,一个当下最时兴的缠辫双层圆髻,两支白玉链红叶子步摇,一上一下,错开在发髻之间,随行而动,低调素雅。

茗琦皱皱眉看着小女儿这一身行头,咋一点没有娇媚小女孩该有的味道呢

想起自己当年的模样,一身束腰骑马装,蹬着长靴,不是在马背上扬鞭激起厚厚灰尘,就是在去骑马的路上,不由得一滞,泠儿这身打扮已经比起年少的自己显得姑娘多了

好吧,茗琦收起挑剔的眼光,点头答应她外出。

京城虽繁华不已,但住的都是贵不可言的人,一个两个不出门则以,若拉出来溜溜,则头衔大得可以压倒几代人。

小七拿着打听到的商铺推荐名单,小声在韩泠熙耳边嘀咕着。

明珍阁是必去的首饰店,红妆坊是必去的胭脂店。

韩泠熙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看来,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女人们总乐此不疲地给各类首饰和美容品排个高低。

明珍阁坐落在英丽路最中心的位置,二层小楼,坐北朝南,二楼只有两个房间,其余的用一排屏风隔开四间,每个小隔间都有明亮的大窗和全身铜镜,好让贵人们试戴。

韩泠熙寻常不怎么在贵圈走动,认识她的人并不多,只看她身上整个京城找不到几匹的云锦锻,掌柜的自然也明了这位姑娘必然出身尊贵,忙迎了人要上雅间。

韩泠熙难得出来一趟,却也不想又闷在一个密闭空间里,便随手一指,选了靠楼梯口的那个小隔间。

掌柜的立刻命人奉茶,还亲自挑选了几套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头面送了上来。

韩泠熙一手托腮,静静听着掌柜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介绍着这些饰品。

彼时,阳光正好,透过开着的窗洒进来,深秋的阳光并不烤人,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一个精致面孔的女孩,仿佛沐浴在金光之中,慵懒地看着眼前各式各样的首饰。

一个挂着面纱的女子从雅间走出来,恰好看到这一幕,眼里像被什么刺了一下,脚步一顿,在楼梯口处转了方向,走了过来。

早在女子出现时,微眯着眼的韩泠熙便有所察觉,只是,她的位置面朝仕女图屏风,而女子是从她左手边的方向走出来的,小七却警惕地往前一步,挡住她半个身子。

“县主来这儿晒太阳,可真是别致呢。”

女子的声音略显刻薄,直道出她并无购买的意思。

听到声音,韩泠熙眸色微动,那掌柜的却赶紧放下手上的东西,弯腰退至一旁。

整个大威,能被称为县主的不就两个人,一个是已逝的虹云县主,另一个便是一出生就被天子封为县主的长公主的女儿。

这带面纱的女子,他自然知道是谁,便也知道她口中说的县主不会有假。

“县主可知,您所享受的太平是以何物换来的?”女子丝毫不理会掌柜的,又往前走了两步,语气不善地道。

“良娣是想告诉本县主战场上洒的只有你父兄辈的鲜血么?”韩泠熙打了个哈欠。

良娣二字让女子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身体一晃,身后的丫鬟急忙上前扶住她,她瞪向一旁的掌柜,掌柜一抹额头的冷汗,急忙寻了个借口退下去。

女子推开丫鬟,几步上前,正对着韩泠熙,扯下面纱,露出一张消瘦的脸。此人正是曾倍受太子宠爱的贺良娣。

韩泠熙歪头看了她一眼,曾让人惊艳的脸蛋已不复昔日风采,只余一双充满憎恨的眼睛,令整个人看山去有一丝疯狂的悲戚。

“哼。”她轻哼一声,“县主果然也是那样的人!”

韩泠熙不免好笑,手指轻轻挑起眼前一副百花缠枝头饰:“试问良娣又是哪样的人呢?”

是啊,她又是哪样的人呢?自以为攀上了太子这个高枝,可以明媚家门,让一直屈于韵妃那一嫡脉的她这一大家子人出人头地,却被人利用而后抛弃,多可笑

“如县主这等,自是看不起我这样的人的”贺良娣似有些失神,喃喃自语道,“你生下来就是命定的天女,一句‘贵不可言’,便能让皇室众人争破了头追捧着你,又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些非嫡系女子的悲哀”沦为棋子不说,一着不慎,连丫鬟都不如

韩泠熙默了默,搁下手中的头饰,起身离开:“人不轻人人自轻。”

贺良娣闻言,张了张嘴,愣愣地瞧着她就要转下楼梯不见,突然起身喊:

“县主!”

韩泠熙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小七一脸戒备地盯着楼上的主仆二人,那丫鬟似要拉住贺良娣。

“要变天了”贺良娣似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只是,才开口,便被随行的丫鬟用帕子堵住了嘴,那丫鬟还朝韩泠熙的方向曲了曲膝:

“太子妃心善,知道良娣坏了身子,郁郁寡欢,便让奴婢陪着出来散散心,良娣这些日子精神不济,一时胡言,望县主莫记挂于心,奴婢会禀报太子妃,扰了县主雅致,奴婢该死”

韩泠熙眉一挑,回望了被人死死牵制住的贺良娣一眼,用唇语道了一句“保重”,便离去了。

被贺良娣搅了一下,小七以为韩泠熙定然没心情再逛了,却不料,小主子将纸上余下的店都逛了,还给茗琦和韩清熙、宁宁买了一大堆东西,还挑了几样耐摔的小物品,准备寻机会给忽必蓉。

逛完街,肯定要饱餐一顿了。

韩泠熙在小七的逛街指南上随手点了一家酒楼——醉缘轩。

据说这是五皇子皇甫成奕的私产,所谓私产,也就是晴妃的陪嫁之物。晴妃自请去了皇陵,资产便也就分给女儿和儿子了。

据小七收集来的消息,晴妃出身平民,只是皇帝微服私访认识的,家中父母早已去世,亦无兄弟。因此,所谓的陪嫁其实都是皇帝大爷的个人私产。

能从自己的腰包里白掏东西给未过门的媳妇儿充当嫁妆,韩泠熙不得不感叹,即便在现代,都是很罕见的,如此说来,这又成了皇帝大爷对晴妃就是真爱的一大铁证。

只是,皇帝大爷又亲手把深爱的女子送去守陵,唉,韩泠熙想破小脑袋也表示不明白,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醉缘轩,是京城里的老牌子了。

当然了,皇帝大爷自己的私产,肯定又是皇太后一辈的东西了,可谓是祖传了,能不历史悠久吗?

如果可以,韩泠熙真想举个牌子,给它定位为“历史文物”。

醉缘轩的装潢很是低调古朴,店里的氛围也很是静谧,一楼大厅里已然有几桌客人,却都是小声耳语,并无喧哗之声。

韩泠熙嘴角一抽,说话都不能大声,能叫酒楼吗

为了防止又有奇怪的人骚扰小主子,小七一进门就朝掌柜的出示了长公主府的腰牌,掌柜的立刻亲自带路上楼去雅间。

韩泠熙并无意见,吃饭嘛,当然得好好吃了,不被打扰是必须的啊。

可是就在走向五号雅间时,最里面那间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

“泠儿!”

一声俊朗却惊喜的声音传来,韩泠熙只差扶额,这天子脚下真的好拥挤啊,一出门便都是熟人。

屋里又走出来一个人,眼睛往韩泠熙的方向一看,闪过惊讶,很快面上无波地道:“泠儿,许久不见,不如进来一起用餐吧。”

“是啊,泠儿,快进来,等会儿还有人要来呢,今天可是好不热闹了。”开门的正是宁宁家的双胞胎小儿子杜健,而退让到一旁的则是相对稳重的杜康。

“县主”

韩泠熙挥手让掌柜的退下,带着小七走进了那个雅间,既然遇到了,都是亲戚,不在一起吃个饭,确实也说不过去。

韩泠熙方坐下,杜健便给她倒了茶,还挤眉弄眼道:“方才我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奕哥过来了呢”

杜康手上的扇子轻敲他的头:“五皇子便是五皇子,不得无礼。”

“哎呀,你怎么变得跟大哥似的了,私底下,这是私底下,好不好,天天守着这些规矩规矩的,也不累人。”杜健没好气地挥挥手,往椅子里一歪,一点形象也木有地问,“泠儿觉得呢?”

韩泠熙倒是很欣赏他这样与众不同的直爽的性格,笑着给他竖了个大拇哥,端起茶,逛了半天,还真是有点渴了,唔,这茶不错,果然不愧是皇子的产业,这若是一般官宦人家也喝不上这等好茶。

“看吧,泠儿也这么觉得,你就不要再因早我一刻钟出生就扮老成了”

眼见杜康的脸色沉了下去,杜健识趣地闭上嘴,却被推开门进来的人笑着接道:

“谁老?”

一身白底绣锦云纹的皇甫成奕进了来,眼睛一扫,发现韩泠熙,眼中闪过惊喜,脸色一正,泠儿在此,他可不能跟那两个小子摸鱼打混了,只是嘴角的笑意却掩不住,今日出来真是对极了,竟能遇到泠儿。

“我一来,这屋子里最老的便是我了吧。”皇甫成奕笑道,自如地在韩泠熙对面坐下。

第71章 你要找的人来了

韩泠熙搁下松下童子的茶盅:“许久不见,表哥,越发潇洒了。”

“谢泠儿美言,我一向很少来这儿,不知泠儿喜爱吃些什么,让掌柜的吩咐下去。”皇甫成奕显然心情很好,自己倒了茶喝起来。

一旁的杜健忙坐直身:“泠儿应该也是第一次来醉缘轩吧,我倒是来过几次了,知道哪些菜好吃呢!”

“好,那就你来点菜吧。”皇甫成奕把餐牌往杜健面前一推,又与韩泠熙闲话起来,“长公主姑姑和姑父可好?泠儿今日怎地有空来这儿?”

“娘亲和父亲都好,谢表哥挂心。”韩泠熙一笑,“泠儿今日闲来无事,便出来逛逛,买了些东西。”

“哦,泠儿逛街,咋不叫上我,我可以给你拎啊!”埋头点餐的杜健不忘抬头道,“下次出门可要叫人去喊我一声!”

“泠儿逛的都是些姑娘家爱去的地方,莫不是你也爱买?”韩泠熙不怀好意地笑道。

“我可是堂堂男儿身,是为了保护你才去的!”杜健拍拍胸脯道,一脸义正言辞,倒让韩泠熙噗嗤笑出声来。

杜康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看着皇甫成奕望着韩泠熙眼里流露出的毫不遮掩的亮光,垂下眼,心里像被什么钝器砸了一下,难受得很。

“保护小主子?”小七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公子可是开玩笑,您不会连小七都打不过吧?”

“你这丫头,真是没大没小的。”杜健横了小七一眼,一点责怪之意都没有,“泠儿再怎么厉害,也是个姑娘家啊,弄刀舞枪的多不好,而且,女孩子要懂得藏一手,不到不得已的情况,不可轻易表露出来,晓得不?”

听得出杜健语气里的郑重,韩泠熙也收了笑意,重重点头,表示受教了。

杜健这才满意地又去点餐了。

“阿健说得对,泠儿,若日后外出,还是得多带几个护卫的。”皇甫成奕默了默,也道。

“泠儿知晓了,几位表哥莫担忧。”韩泠熙笑道。

一顿饭吃得倒是宾主尽欢,在杜健插诨打科的耍赖下,韩泠熙无奈地答应了日后每个月都出来欢聚一次。

回到府上,韩泠熙竟意外收到了老太医的信件,上面只潦草地写了一行字,你要找的人来了。

韩泠熙揉揉脸,老太医就是孔老头,这话的意思就是,空,她穿越之前那个拼命想要救自己的人,终于出现了,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一旁整理着小七让人送回来的各类物品的四月不明地眨眼,小主子,这是逛完街回来就开始做面部按摩了?可是,这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啊,瞧那小脸都搓红了,她要不要友情提示一句呀

韩泠熙有些焦躁地站起身,在屋里踱来踱去,这信是几时送来的,小七只说在花丛中发现的,并无他人察觉,这上面也没说要她几时过去而空,到底会是谁?如果只是一个路人,她要怎么办,如果不是路人呢

思及此,韩泠熙停住脚步,啊,不是路人,那就是说已经出现在她生命里了,会是谁呢?

国师之前又说他一直在这个国度,难道真的是皇帝大爷身边的暗卫空?

总不会是今天突然出现的皇甫成奕吧?

哎呀,猜来猜去,有啥意思,直接过去看不就知道了吗!

四月张大嘴巴,小主子,您这是按完脸部,开始按摩头部了?只是,这样用手敲,真的有效吗?还不如叫九妹过来吧,那丫头现在每日都去给长公主按摩,手法很好的,您实在不必如此自虐呀

韩泠熙心头百转千回,看一眼窗外的天气,天黑了啊,无论如何,都得要明日才能去瞧个究竟了吧,泄了口气,招来四月给自己换洗。

四月得令,立刻指挥粗使婆子把热水抬进小主子房间后面的洗漱房,而后备好换洗的衣物。这是小主子专门让她们收拾腾出来的,这里除了有屏风围起来的洗澡间,还有专门隔开的更衣间。

小丫头们在澡桶里洒下花瓣,滴入一滴精油。

这可是舶来品,整个大威皇宫就皇后娘娘那有一瓶,还有一瓶就在长公主府,长公主分了大半瓶给小主子。

韩泠熙脱下衣物,踏进大大的澡桶之中,闭上眼,感受热水的包裹,淡淡的花香传来,她缓缓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思绪冷静一些。

四月以为她逛街累了,便让小丫头们都退下去,自己轻柔地给她洗着长发。

小主子的长发真细呀,好担心一个不小心就扯断了。

四月想着,手上动作越发轻柔。

楼下一个异响,韩泠熙睁开眼睛,四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急忙从屏风上抓下衣服给她披上。

噔噔的脚步声,小七进了来:“小主子,有字条。”

韩泠熙不顾湿漉漉的头发,接过一看,“速来”。

是老太医的笔迹!

韩泠熙略一沉思,让四月将头发绞干,伪装了自己在睡觉的现场,留下小七和四月,独自翻墙出门了。

在一大片灯火辉煌中,老太医府还是那样黯然无色。

韩泠熙身轻如燕地翻过围墙,悄然落地,在门槛处依偎着药架子打盹的小药童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揉着眼睛,糯糯地道:

“漂亮姐姐来了”他打了个哈欠,“老祖宗在里屋”

“好,姐姐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韩泠熙上前摸摸他的小脑瓜,小娃娃点点头,便朝东边的耳房走去。

韩泠熙瞧他闭着眼竟也没被满地的药篮子绊倒,不由得暗赞一把,这小娃娃日后定然也是个人物。

依着上次的记忆,绕过药架子,别人可能不知道,但韩泠熙却深知,这药架子是按照兵法排阵的,若是不小心踏错一步,估计就深陷其中,出不来了。

穿过不长不短的回廊,来到里屋,一股熟悉的草药味让韩泠熙心漏跳了几拍。

循着草药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那间只燃着一根蜡烛的房间的。

床榻上,躺着一个人,那样熟悉的眉目,只是顶着一头黑发,微弱的呼吸,说明,还活着,苍白的脸,说明,重伤。

韩泠熙愣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

“怎么,不敢认?”老太医不知几时飘了进来,手里端着药碗。

“真的是他?”韩泠熙察觉到自己微颤的声音,却无法控制。是啊,怎么控制,她以为自己是日久生情才喜欢上的人,确确实实是那个为了她命都不顾的人,是她心底里一直想要找的那个人,这几年,就这样一直待在她身边,多了一层她所割舍不下的牵绊却在她曾想袒露心扉时,轻描淡写地否认,还故意跟自己保持距离,到底是什么鬼啊!

“是,但也不是。”老太医上前去扶起他,随意点了几个穴道,就见昏迷的人微张开嘴,喝下了那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韩泠熙皱眉:“您叫我来,是来打哑谜的吗?”

“小丫头生气了?”老太医将人放置好,摇摇头道,“他没有了那时候的记忆,自然不记得你了”

没有记忆

不知为何,韩泠熙脑海中闪过皇帝身边的暗卫空,他也曾说没有了一部分记忆,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联系?

“发生了何事?”韩泠熙探头看了一眼那依旧苍白的脸,嘴角边似有一丝药汁残留着。

“他的内力全用完了,头发便成了这般。”老太医瞥了一眼那一头黑发道。

“他不是去赈灾了吗?何以内力全失?”

“天,要变了。”老太医依旧答非所问般,默了默,“丫头,你就在这儿守着他吧。”

守着他?!

您老不是开玩笑吧,我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家大半夜守着一个男子?!

尽管是人人爱戴的国师大人,但,毕竟,这也于理不合吧

还有,为何是我来守着他,两世为人,我又没照顾过谁

韩泠熙腹诽着,老太医完全无视她的表情,出去了。

韩泠熙站了许久,终究还是走近去,坐在床头边的矮凳上。

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国师,不得不说,嫡仙就是嫡仙,即使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一丝不影响他的帅气,眉就是眉,恰如其分的弧度,不浓不烈,鼻子挺而不锐利,唇薄而不轻挑,只是,那眼睛闭着,让人心中充满无限叹息,那双眼若睁开,将是如何的璀璨。

原来那银发飘飘的样子,瞧着也不过二十五六,如今一头黑发,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不少,韩泠熙歪头打量着,二十岁?唔,应该差不多。

几岁又如何,老太医都说他不记得前世的记忆了,她又能如何,告诉他什么都无济于事吧。

韩泠熙垂下头,闭上眼,克制着自己颤抖的肩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空,终于找到你了

你曾经摸着我的头说,我是为了自己而来的,那个时候,你是不是还有那时的记忆?

如果可以,我好想知道,前世的你后来怎么样了,如果有一天,你想起来了,能不能告诉我?

现在,我只希望你早点醒过来。

等你醒来的时候,告诉我,你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好吗?

第72章 肥兔精

“丫头,起了。”

感觉有人在轻拍自己,韩泠熙睁开眼,才发觉自己趴在床头睡着了,猛地坐直身,定睛一看,躺着的人还在,心中松了口气,鼻子才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望向右手端药的老太医:“这一天要喝多少次?”

“端看他的身体受不受得了了。”老太医说着挑眉,“快五更天了,你还不走?”

闻言,正活动微麻手脚的韩泠熙一个趔趄,不是您老让我守在这里的吗!大半夜把我叫过来的时候咋不想想男女有别之说啊!

“不叫你亲眼来看看,你怎么会安心。”老太医无视她腹诽的神情,手指快速地点了国师的穴道,准备喂药,“走吧,不必太担忧。”

不必太担忧,又不是不用担忧。

韩泠熙翻了个白眼,歪头看了一眼那气息薄弱的人:

“他何时能醒过来?”

“不好说。”

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韩泠熙深深吸了口气,把可能醒不过来的那个念头强压了下去:“我能做些什么?”

“唔”老太医想了想,道,“回头把那只兔子带来试试。”

肥兔精?

拿来制药吗?

韩泠熙眼神微闪,终究没再问什么,转身离去。

身后,老太医一丝不苟地喂完药,看着空空的药碗,长长叹了口气:“丫头就看你的了”

静谧的夜色下,一抹小黑影快速地移动着,熟练地避过暗卫们的巡视,轻轻一跃,无声地翻进了静弦阁。

披着厚氅的小七一手撑着下巴在打盹,耳朵一动,按着剑的手猛然动作起来,朝门的方向而去,还未反应过来,手腕一酸,刚出鞘的剑已经被一股巧劲推了回去,一个掌风袭来,不得不侧身避过,方听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我,下去休息吧。”

“小主子。”小七脸上一喜,声音不由得高了几分,更多是因为察觉小主子功力又增进的兴奋,心里盘算着何时再找小主子请教一番。

里屋打着地铺惴惴不安的四月自然听见了这番动静,笈了鞋急忙跑出来,确认是韩泠熙本人,才把心搁回了肚子里。

简单梳洗了一下,韩泠熙躺在熟悉的床上,抱着被子,脑里全都是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那种透明,就似随便吹一口气,他便能消失不见了。

打更的声音不知过去了多久,天开始展露灰蒙蒙的亮,屋内还留了一支小蜡烛,微弱的光线中,韩泠熙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不久前,这双手还感受过那双大手的温度,曾经,那双大手,摸过她的脑袋,曾经,那个人银发飘飘、一身仙气,而今,却脆弱得像个瓷娃娃,让人心疼得都快碎了。

此刻,她突然对曾经嗤之以鼻的肥皂剧里为爱不顾一切的角色感同身受了,她想要他醒来,即便醒来后,他什么都不记得,依旧不免世俗地跟她保持距离

韩泠熙自嘲地勾起嘴角,即便那样,我也不枉此生了,毕竟,这么深入发肤的感觉体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带给我的,所以,请你尽快醒来吧,醒来去拯救那些依旧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的百姓吧

韩泠熙抱紧被子蜷缩成一团,长长的睫毛盖住湿润的眼眸,一滴泪悄然落下

就在韩泠熙沉沉睡去的时候,几批不知身份的人悄然进了京。

翌日,眼见日上三竿了,小主子还没起床,四月和小七满心焦急又不敢进屋打扰,还是从文齐斋回来的九妹顿了顿,推了门进去。

其实,韩泠熙早醒了,只是眯着眼想事情,半晌,才缓缓伸着懒腰撩起床纱,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翠绿比甲的貌美女子正定在原地望着自己,那让人看了一眼都忍不住称赞的眉眼因额间天然而成的朱砂平添了几许妩媚感。

韩泠熙笑着吹了个口哨,惹得九妹脸一红。

门外候着的四月和小七互看一眼,露出放心的笑意,一起进了来。

一边更衣一边打量着三个丫头的韩泠熙,顿有一种老妈子的感慨心情,转眼九妹和四月都十六岁了,小七也十四了,都出落得亭亭玉立了,这若是换在寻常人家,仅这三张小脸蛋,不知道门槛得被踏穿多少回了。

说到这个,好似好久没有莹歌的消息了,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呀,还好邵阳家的长辈都不在了,要不单凭成亲几年了都没传出生儿育女的消息这一条,都够她吃不了兜着走的。

话说,不会是邵阳有什么问题吧

韩泠熙心里一咯噔

“小七。”

“小主子,小七在!”收拾床铺的小七听到声音,快速闪了过来。

“去打听一下邵阳最近在忙什么。”

邵阳?

小七眨眨眼,是莹歌姐姐家的那位吗?

摆好早饭的四月使劲往外使的眼神,小七鼓鼓腮帮子退下去了。

韩泠熙漱完口擦完手,坐下优雅地吃东西。

四月和九妹在一旁布菜。

“肥兔精呢?”韩泠熙吃完一个虾卷,喝了半碗小米粥,啃着玉米,口齿不清地问。

“奴婢去把它带上来。”九妹应声下去。

“你去娘亲那看看,我一刻钟后去请安。”韩泠熙又吩咐四月,后者也听命而去。

韩泠熙逗了逗眯着眼的肥兔精,盘算着怎么带它出门。

文齐斋。

茗琦端着茶盅,望着小女儿状似欢快的背影,有些不安地问恰好休沐的韩文明:“素日里,她总是一身素衣,舞刀弄枪上串下跳的,而今做着寻常姑娘家喜爱的事,我怎么反而更不安心了呢”尽管打扮方面,还是太素净了些,倒也勉强算是有了贵女的样子吧

茗琦抬手轻按太阳穴,自己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韩文明接过她手中的茶盅,起身来到椅后,轻柔地给她捏着肩膀:“小小长大了,公主不必太过忧虑。”

绪歌屈膝带着伺候的人退下,留下两个人的空间。

茗琦无奈地揉揉眉心,驸马还是驸马,一点儿也不懂得安慰人啊,按他这说法,倒显得她这个做母亲的太不上心似的。

不过,不得不承认,泠儿十二岁了,的确有很多事得谋划谋划了。

“小小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公主就安心吧。”看茗琦敛眉沉思,韩文明轻轻握住她的手,“公主有段时间没去马场了,不如今日就由为夫作陪,一骑红尘?”

茗琦眼角一跳,貌似昨日还拿曾经的自己与泠儿做了个对比,再想想当年皇兄和母后对自己的宠爱,好吧,还是顺其自然吧,便应了韩文明的好意,二人在马场共度了甜蜜的一天,此为后话不说。

韩泠熙带着小七,小七拎着笼子,笼子装着肥兔精,两人一兔就在街上闲逛,专挑那些必去名单上没有的店,一一去看了看,直到把暗中跟随的人转得头昏脑胀,才在一家茶馆后的小胡同里成功把人甩掉。

“小主子,那些人会是谁呢?”

跟着小主子左拐右拐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宅子后方,从后门进了去,小七一脸懵查查,直到看到依偎着药架子晒太阳的小童,才如梦初醒。

韩泠熙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提起肥兔精就往里面走去。

小七急忙想跟上,却发现自己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地,迎上一脸呆萌的小童,不由蹲下去,掏出一块糖诱惑道:“小弟弟,你带姐姐进去,我给你缠丝糖吃。”

谁知小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吃糖会蛀牙的,你少吃点。”而后,蹦跶着进去了,独留小七一人风中凌乱。

她刚刚是被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给鄙视了吗?不行,本姑娘可是姐姐,你回来,咱们论论理,等等,人呢?啊,刚刚咋没注意,让这小子过去了,要是刚刚没发呆就好了!

小七一脸扼腕。

另一边,韩泠熙在屋里看到的依然是昏睡的人,而一直装死的肥兔子突然睁开眼,用爪子抓着笼子,一副迫切要出来的样子。

这是见到真正的主人激动万分?

韩泠熙愣愣地看着挥舞着爪子要破笼而出的肥兔精,丝毫不怀疑,如果这只是一个竹笼,肯定已经在它的利爪之下化为灰烬了。

再看一眼床上躺着的人,让失控的肥兔精靠近完全没有抵抗力的他,真的可以吗?

“让它去吧。”老太医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韩泠熙顿了顿,依言打开了笼子。

下一秒,肥兔精灵活地一钻,一跃,跳到国师身边,轻轻依偎过去,蹭了蹭。

而后,在韩泠熙惊讶的目光中,肥兔精举起一只前足,用另一只的利爪极快地划了下去,红色的血液滴了下来,滴进旋风般靠过去的老太医手中的碗里。

老太医接了小半碗,给它包扎好,把它搁回笼子里。

“老夫去制药了,你随意。”老太医甩下一句话就走了。

韩泠熙看着疲惫不堪闭眼睡去的肥兔精,眨眨眼,感觉自己是不是该脑补一些什么,诸如肥兔精是西游记里穿越而来的嫦娥姐姐,抑或肥兔子早已得道,只差化身为人,之类?

第73章 一个响雷

原本屋里只是躺着一个人,现在又多了一只兔子,一人一兔,微弱的呼吸,奇异的和谐。

韩泠熙盯着肥兔精看了许久,并没有任何化身为人的征兆,下意识舒了口气,假如突然出现一个赤裸着的仙女,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来回轻轻踱了几步,不确定孔老头几时才熬制出新的药汁,早知道该带点手工活来打发打发时间。

屋里确实什么都没有,韩泠熙喝了杯茶,起身溜达。

外面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暖煦的照在院子里的奇花异草上,韩泠熙眯眼站在内院,深深吸入一口气,让那独特而丰富的气味充满鼻腔和胸腔,若世间能如此刻这般宁静,该多好。

今日出门时四月递了大公主皇甫成妤邀她去府上玩的帖子上来,换作平常,她并不会多想,表姐妹之间寻常走动也是自然的,只是,那么巧,昨日她才偶遇五皇子皇甫成奕,今日就递了帖子,而且是一大早

韩泠熙想起数月前那场轰动一时的流星雨,睁眼望天,老天爷,我只是想麻烦您给我一点提示,您倒好,把他给整趴下了,既不知道何时能醒过来,亦不知道彼此以后是否还能有所牵绊是否所谓初恋便是如此,既不安,又企盼,既惶恐,又懵懂?

有没有人能来给她这个恋爱新手支支招?

突然,晴空一个响雷,吓得韩泠熙一哆嗦,满额黑线,恕小女愚钝啊,您这是鄙视我呀,还是又给了新的提示呀?

等半晌,却不再有任何回馈。

韩泠熙扶额,还是回屋去吧,省得老天爷看不下去,又添个乱。

老太医端着药再次出现时,韩泠熙都喝完桌上那壶茶水了,挑眉看向那碗依旧黑如墨汁的药汁,猜想会不会如同小说里那般闪着红光之类,结果大失所望,还是一团黑,根本看不出有何不同。

老太医见她盯着药碗良久,嘴角一扯:“要试药吗?”

韩泠熙下意识往后一缩,若是平常的中药便罢了,那里可是加了肥兔精的血的,想来也非凡人能喝吧回头看一眼沉睡的一人一兔,心中有种酸涩一闪而过,孔老头一直在制药,肥兔精贡献了药引子,而自己却帮不上忙,如果那碗药里加入的是自己的血液呢?是不是这种无力感就会消失?从而心安自己与他的链接更深了些?

韩泠熙蹙眉,孔老头喂完药她又得闪人了,那种想守在这儿等他睁眼第一个看见的人是自己的冲动越来越浓烈,好想留下,怎么办

“实在不放心,就今夜再来吧。”老太医似看穿她的心事。

“”韩泠熙扶额,您这是鼓励我夜半出墙吗

“今夜他能醒来吗?”

老太医瞥了一眼笼中沉睡的兔子,没说话。

韩泠熙了然,这要看兔子的血能不能起效,默了默,抬脚走了。

回到前院,远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孤零零蹲在地上画圈圈。

“小主子!”小七眼尖看见一个人影,立刻抛下手中的枯树枝,飞扑过来,泪眼婆娑,一脸被遗弃宠物的可怜模样,只差挂在她身上了。

韩泠熙眼角一抽,不得不伸出手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走吧。”

终于可以回府了!

天知道她在这些药架间绕了多久!简直是噩梦!

小七抬手擦擦眼角,乖顺地点头,紧步跟上。

二人原路返回,京城里已经华灯初上。

饭点时间,街上飘荡着各种菜香,小七嘟嘟嘴,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小主子,难道没闻到饭香吗,怎么还那么悠然地东逛西逛?她哪里知道韩泠熙一心琢磨那个响雷,不知不觉就喝了一肚子水,压根儿没觉着饿。

小七鼓着腮帮子,有气无力地提着今日败来的东西,跟在韩泠熙身后。

韩泠熙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后边的小七差点儿撞上她的背。

“不就几个东西,至于把你累成这样嘛?”她一脸促狭地说,“明日你还有力气继续陪我逛吗?”

小七眨眨眼,福至心灵地道:“我的主子呀,您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婢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您就赏口饭吃,吃完再逛,行不?”

“本想着你怎么说也能耍个刀弄根棍的,谁知道这么不经饿,罢了罢了,回吧。”韩泠熙失望地摇了摇头,往前走去。

小七一愣,急忙加快步伐追上去:“小主子,您等等我喂婢子真的好饿呀,走不动了,您慢点儿”

路边摊上一个正在挑玩偶的人回头看看主仆二人的身影,直至在街头拐了弯,才跟了上去,沿途做了个记号。

不一会儿,后面追上来两个人,相视一看,又四处张望,趁路人不注意之时,将那个记号抹去。

韩泠熙一路数落着小七,大摇大摆地回了长公主府,直到大门关上,脸上的神情才沉了几分,看来,今夜,是不能出去了。

饱餐之后,小七还是按例将小主子买的东西一一送给茗琦、丁嬷嬷、桂嬷嬷等人。

韩泠熙留在屋里习字,写了一整晚。

翌日,韩泠熙去文齐斋请安时遇到了小林公公,得知宫中要办宴席,为帝后二人祝寿,是的,帝后二人同日生辰,当然,小林公公也不着痕迹地透露出宫宴的主要目的是为二公主皇甫成姝和三公主皇甫成婧选驸马。

按理,为帝后祝寿是大事,为公主选驸马也是大事,但不少百姓还深陷水灾和干旱的折磨,故二合一仅设宫宴,请的是京城里四品以上官员及子女。

韩泠熙垂眸听小林公公讲起了一些国师在抗灾中的事迹,有几件还是地方官员昨日快马加鞭呈上去的,心中很是疑惑,国师不是在孔老头那吗,何以听上去,国师还在赈灾中心呢?

难道有两个国师?

国师是大威立国以来犹如信仰般的存在,谁的胆子那么大,敢冒充?

话说回来,国师内力全失,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回到京城来的?

莫非孔老头是武林高手?

如若不是他,又是谁?

国师的武功可谓出神入化,若要人不知鬼不觉把他迷倒或打败,都不是易事

若真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光想象都让人后脊骨发凉

还是说,国师用了什么障眼法“制造”出另一个自己,导致内力全失?

抑或是,有人在说谎

要变天了

那日贺良娣来不及说完的话突兀地在耳畔响起,韩泠熙将头垂得更低一些,遮住眼底的一片冰凉。

因着要参加宫宴,韩泠熙便借口不去大公主府,只让人送了个口信,送了份礼。

无论百姓如何,皇宫内的一切照旧。

上位者便是上位者,即便有再多的同情心,也无法做到感同身受,更别说锐减自己的一应用度。

韩泠熙有一勺没一勺地挖着甜点吃,目光停留在舞池中翩然起舞的歌姬们身上,这些人,都是自幼进的宫,可能从此一生都出不去了,也许其中的某些人的亲人正在遭难,只是,她们并没有知道真实的渠道,更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服从安排,化得美美的穿的靓靓的,随曲而动。

官员们杯觥交错,你来我往,笑意连连。这些人,并非不了解灾区的情况。只是,那毕竟还在遥远的地方,波及不了京城,即便哪天,敌人进军了,打到哪,皇宫的城墙不破,便照样能歌舞升天。

一曲尽了,众人纷纷道好。

韩泠熙搁下勺子,才发觉这勺子的末端雕着繁复的黄金花纹,这样复杂的工艺,在宫廷中,实在普遍,可若流落到民间,当了约莫也值几个钱能换顿饱饭。

这样想着,索然无味。

高座上的皇后一如既往地尊贵闪亮,皇帝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只是笑意并未达眼底。

舞姬们开场舞后,二公主皇甫成姝一身华服,双手作画,在一炷香时间内画出了大威的江山图,三公主皇甫成婧手捏绣花针,在画卷上绣下了横越大威的怒江,又提笔写下一首诗,众人赞声不断,帝后也很是高兴,一顿赏赐后终于提上了正题,要给二位公主挑选驸马。

帝后每年寿辰,邻国自然也都会派特使来送礼祝贺,此次也不例外。

与大威西北面草原相连的仕戎、东北面隔着怒江上游的戈尔沁、从戈尔沁分割出去的鹿山族都来人了。

献完礼后,鹿山族使者提出愿以族长长媳之位诚娶二位公主之一。

这下,戈尔沁的使者也慌了,立即提出也愿意迎娶一位公主。

大威的官员们就不同意了。与仕戎定下的友好协议是先祖立下的,只能执行,而戈尔沁与鹿山族并没有强悍到需要用和亲来维持和平。

皇帝笑眯眯地并不言语,任由官员们搬出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明着暗着拒绝和亲的事。

皇后扫一眼底下安静就座的皇子公主们,端起果子酒抿了抿。

此时,太子突然起身:“戈尔沁与鹿山族想与我大威修永世之好,诚意可鉴,恰逢今日乃父皇母后寿辰,故宸以为可以选一位世家之女替代公主和亲。”

第74章 和亲人选

太子的话如一颗定时炸弹砸进了不平静的水面,原本因鹿山族三长老突兀的要求而骚动着的场面陡然一静。

若非到了不得以的地步,又怎么会牺牲皇家的尊严去换取那随时可能瓦解的短暂和平?但若可以另选她人,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毕竟,联盟带来的利益将远远大于对立只是,世家之女,也是每个家族倾尽心血培养出来的,或送进宫,或用以巩固家族之间利益链条的,就这么送去一个小小部落,且不知能发挥何作用,让人不甘心啊

官员们纷纷低头,内心打着小九九,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呢

“如此说来,倒是许久未见贵族长露面了,外面的传言想必是真的吧?”戈尔沁的使者喝了一大口酒,不坏好意地道,脸上明摆着“你们族长快登天了吧”。

鹿山族的使者是该族三长老,闻言并不生气,反倒回敬一杯酒:“族长很好,多谢关心。”

“若然不是,怎地会如此急于娶儿媳呀?”戈尔沁的使者自以为是地坏笑道,“可惜呀,就凭贵族那少得可怜的领土,和那丁点牲口,哪里伺候得起大威尊贵的公主呀,就是随便选一位贵女,也不是你们想抱大腿就抱得起”

戈尔沁的使者自顾自言,不料鹿山族三长老陡然站起身来,他本能地往后一缩,噤了口,做出防卫的姿势,却见三长老嘴边噙着一抹轻笑,转身对着上座的大威帝后道:

“皇上,我族族长诚心与大威国建立友好联盟,只要皇上同意和亲,我族愿意许和亲的贵女以族长长媳之位。”

察觉周围人的嗤笑,戈尔沁使者尴尬地收回姿势坐好,又听他这样说,不禁皱眉,对方怎地下这么大的码,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

“我族与贵国边疆隔江相望,久仰贵国邵将军大名,据悉,邵夫人原是贵国长公主身边贴身之人,我有幸见过将军夫人一面,巾帼不让须眉”三长老一脸恭敬地道,“我族相信大威国培养的贵女定然也都是人中之凤,能辅助我族未来族长有所成就,望皇上成全!”

三长老的话音未落,众人心有感应般默默想到一块去了,是啊,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随手拿出来一个,见识、礼仪、风姿堪比大家闺秀,甚至更甚一筹!若是能说服长公主让一位出来,那各府上嫡出的小姐们便都逃过一劫了,众人的眼睛越发亮起来

绪歌眉眼低垂,安静地站在茗琦身后,丝毫不受四处投来的目光影响。

于是,戈尔沁的使者也随众人望去,见那女子身段苗条,因低头见不到全貌,却也能看出容貌秀丽,顿时急迫起来,大威不会真的同意跟鹿山族和亲吧,这侍女再普通,也是长公主身边的呀!这相当于是直接跟皇家结亲啊!再扫一眼一直默默喝酒吃菜的仕戎大副,心下一惊,仕戎也有大威的和亲公主!他冷汗连连,早知如此就不该主动请缨来大威送什么贺礼,王没有赋予他任何权力做任何决定,可若带回去鹿山族跟大威和亲的消息再看上座的大威皇帝一脸乐见其成,顿时心如死灰,完了,他现在尿遁去飞鸽传书,还来得及吗

“三长老不愧是鹿山族长最信赖的人,见解独到。”太子皇甫成宸意味深长地笑道,瞬间迷翻在场众多女子,完全忘记方才自己可能被送去和亲的心惊。

“谢太子厚爱,我族诚心诚意,望太子美言一番,不胜感激。”三长老顺杆而上,朝太子微微鞠躬。

“三长老言重了,与各国和睦相处,为大威的百姓造福,是宸的荣幸。”太子举杯,嘴边的笑容完美得恰到好处。

“如此,此事,便交给太子吧。”皇帝笑道,“你觉得如何,佩娘?”

皇后笑着点头称是:“能为皇上分忧,这是太子的本份。”

“儿臣遵旨。”太子眼神一扫,落在埋头吃不停的韩泠熙身上,很快移开。

“臣妹恭贺皇兄皇嫂,太子心系百姓,正是我大威之福!”茗琦端着果子酒起身,淡笑道,一饮而尽,“太子如此能干,定能集众官员商议之果,选出令人眼前一亮的世家之女,为大威与鹿山族修永世之好造福后代。”言下之意有三层,一,太子应和了鹿山族三长老的话,明显是认为绪歌是当仁不让的人选,但若最终真选定了绪歌,便有越过皇帝自作主张的嫌疑;二,集众官员之力,若还选不出一个像样的和亲人选,那这些耗尽家族心力培养出来的闺秀到底是什么样子便不言而喻了;再者,堂堂朝廷官员,都盯着长公主府的侍女不放,未免眼界过窄,私心太过,又谈何为大威着想。

无视官员们纷纷涨红的脸色,茗琦让绪歌添满酒杯,转而对鹿山族三长老道:“三长老远道而来,不妨多停留几日,也好感受一下我大威的山水风情。”

“多谢长公主!”三长老受宠若惊地起身。

“臣妹不胜酒力,便先携夫带女,告退了。”茗琦说完掉头就走,将一个趾高气昂的长公主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韩文明恭敬地后退走了几步,快步跟上。

皇帝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笑道:“茗琦这丫头,真是被朕给宠坏了呢。”

皇后附言笑道:“咱们大威最尊贵的长公主,傲气点也是应该的。”

皇帝闻言心情极好,哈哈笑了起来。

众臣也应和着打起太极来。

韩泠熙眨眨眼,起身:“泠儿祝皇上舅舅、皇后舅妈寿比南疆,这是泠儿的寿礼,望能博舅舅、舅妈一笑。”

待小林公公将礼物呈上去,帝后一顿夸赞后,盈盈一笑道:“娘亲喝多了,泠儿先行告退。”

今日宫宴,宋老将军和翼然世子均没来,宁宁一家坐在角落,韩泠熙淡淡对杜康杜健二人一笑,施施然走了。

宫宴后来如何,不是她所该关心的,她也没有时间去关心,一回府,茗琦便丢下一个任务给她“把身边适婚的丫鬟都许配出去”,韩泠熙顿感一个头两个大。

她自己还在恋爱的大门口徘徊呢,怎么给那几个丫头当红娘呀

手里捏着丁嬷嬷送来的府上适婚的男子资料,韩泠熙揉揉头发,千难万难地选出两个来,不由得想起要从众官员的女儿们中选一个出来的太子,忍不住庆幸一下。

“小主子,不好了!”小七闪了进来,“绪歌姐姐跪在文齐斋门口,请求自梳,呃,自梳是什么呀?”

看小七一脸不解,韩泠熙眼角抽了抽,起身走了出去,这个绪歌呀,果然是难搞一些的。

“小主子。”锦歌正在劝说绪歌,眼角瞥见韩泠熙的身影,屈膝请安。

锦歌如今是两个娃的娘亲了,比起以前的沉稳更多了一份柔情

“这是作甚么?”韩泠熙朝她眨眨眼,又问跪着的人。

“婢子不想离开长公主,求小主子成全!”绪歌磕了磕头。

“谁说嫁人了就得离开长公主府?”

韩泠熙伸手要扶她起来,后者急忙站起身来。

见状,锦歌露出会心的笑,看来,牛脾气的绪歌也得小主子来收服了,也不知道莹歌如何了,许久未见,真怀念曾经三人一起的日子呀。

花厅内,茗琦正吩咐丁嬷嬷去一趟宋府,让韩清熙安顿好云霞和蜜枣,见绪歌跟在韩泠熙身后进来,不由重重搁下茶盅。

绪歌立马跪地,不敢言语。

“亏你在我身边时间最久,却是看不透他们的招数,这是要找你当筏子,你倒好,要主动送上门去”

韩泠熙见茗琦言辞犀利,不由得快步上前,好声劝道:“娘亲莫急,您该高兴才是呀,绪歌姐姐这是舍不得离开您一步呢,倒比泠儿这亲生的还贴心呢”

闻言,茗琦瞪了她一眼,韩泠熙丝毫不在意,笑着继续说:

“可不是嘛,绪歌姐姐陪您的时间可是最长的呢,又能干又贴心,这么好的姑娘,要是我呀,肯定也舍不得嫁掉的!”

“莹歌远嫁,锦歌现在也忙着文齐斋大大小小的事,如今就只有绪歌姐姐一直陪伴着您,最是了解您的喜好,陡然换个人,泠儿也放心不下,怕您吃不好睡不好呢!”

见韩泠熙一脸义正言辞的样子,丁嬷嬷忍不住笑了出来,茗琦也无语了,被小女儿这么胡乱搞一通,一肚子气不消都难。

“泠儿有个主意,娘亲听听看行不行,好不好嘛?”韩泠熙摇着茗琦的手臂,也不管她什么反应,自顾往下说,“您就收绪歌姐姐为义女,为他招一个上门女婿吧,这样,她日后就能长长久久留在府上陪着您了,您说,泠儿是不是特别聪明呀?”

瞧韩泠熙不要脸地自夸,茗琦终究忍不住笑开了,轻点她的鼻尖:“就你这泼猴样子,日后也不知道哪家公子敢娶你!”

“娘亲就放一百个心吧,您女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只有挑人的份哈!”韩泠熙吐了吐舌头,心里却充满了苦涩。

花厅内一片笑声连连。

后来,绪歌被收为义女,招了云霞叔父家的三儿子上门当女婿。

第75章 母女俩

宋府,世子园,花厅。

韩清熙让云霞送走了茗琦派来的管事,紧紧蹙眉。

母亲突然来信要她尽快安排云霞和蜜枣的亲事莫不是昨日帝后大寿宫宴出了什么事?

近来她与世子已然形同陌路,除了非必要场合基本不见面,要不就可以问问看。

韩清熙喝了口蜂蜜花茶,压住心头那一丝苦涩感,将思绪拉回来,努力寻找其中的联系。

丫鬟们的亲事亲事亲事宫宴皇上亲事

等等,皇上?!

赐婚?!

难道是皇上要给哪个丫鬟赐婚?!

天啊!

韩清熙抖着手又抿了口茶,稳了稳心神。

一个丫鬟,能赐婚给谁?!

平民百姓?

她摇头否定。

皇子,呃,这想都不必想呀,绝对不可能!

臣子,嗯有一点点可能

还有谁?

等等!

昨日宫宴貌似来了其他地域的人

若不是大威人呢

韩清熙手中的茶盅陡然掉落,幸而厅内已铺上厚地毯,没有发出碎裂的声响,甜滋滋的蜂蜜花茶水顺着裙摆滴下。

若不是大威人,可能性很大很大

她也读过一些历朝杂记,前朝便有丫鬟替主远嫁的事迹。

尽管她已为人妇,归根结底还是长公主府的人,有心人还是可以利用她身边之人打压或威胁长公主的

云霞送完人复又进来,瞧见呆愣的主子脚下地毯一片湿迹,裙摆还正滴着水,不禁低低叫出声:“世子夫人!”然后赶紧上前去扶她,“奴婢伺候您去更衣!”

瞧云霞一脸紧张的模样,韩清熙心头一酸,云霞周全,蜜枣心细,这两个丫头都是极好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嫁人呢可也没法子嫁回长公主府呀,这宋府里,谁是她们的良人

在韩清熙纠结嫁贴身丫头的事时,皇宫里也不平静。

心音殿。

皇甫成婧轻盈地踏入久违的宫殿,嘴角噙着一抹轻笑。

领路的嬷嬷是韵妃身边的老人了,见三公主表情明显是来者不善,想说娘娘歇下了,又想起这几年母女俩的关系可谓降到冰点,终究没说出口,只是垂首领路。

“娘娘,三公主来了。”

随着老嬷嬷的通报声,两侧的宫女掀开厚厚的帐幔,时下已是深秋,夜幕落下后,寒气便浓了些,韵妃生双胞胎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天气一转凉,便会腿疼。早年得宠时,皇帝免了她各种请安,还专门让人给整个主殿都装上特制的厚帐幔、铺上厚地毯等,时间久了,这些习惯便一直保持下来了。

皇甫成婧面无表情地走进去,身后的帐幔垂下,将寒气阻隔住。

韵妃半躺在贵妃榻上,睁开眼睛扫了一眼来人,手一挥,按摩的小宫女便躬身退了出去,老嬷嬷上前去将毯子掖好,低声耳语了几句。

皇甫成婧直立在原地,解开身上的灰兔毛坎肩,搁在一旁的檀木雕花挂架上。

老嬷嬷无非是宽慰韵妃,不希望母女俩一开口就火星撞地球。

韵妃听了也没表态,只是看向皇甫成婧,这几年把她掬在屋内,罕少如此正面看她,如今一打量,身段高挑,嘴角上扬,眉目间隐约透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意思,倒是比气质相对婉约的成姝看上去更像自己了。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是虎也生不出个猫崽子来。

如此想,韵妃心里舒服了些,对她不请自来也就没那么膈应了:

“这么晚了,咋还不歇着?”

“原来母妃还会关心女儿呀”皇甫成婧轻笑道,察觉韵妃的眼神顿时变得冷厉起来,笑意更甚了些。

“三公主莫再说这等话了,可是会伤了娘娘的心的”老嬷嬷皱眉不赞同地道,却被皇甫成婧冷冷地打断:

“嬷嬷也是母妃身边的老人了,怎地越老越糊涂,主子讲话的时候何时有奴婢插嘴的理!”

“放肆!”韵妃一喝,随手抓起扶手台架上的玉兰花碧玉盅,甩了过去,“还不快给嬷嬷道歉!”

玉兰花碧玉盅子轻薄如蚕丝,被狠狠一扔,竟也在厚毯子上碎成几瓣。

那可是上好的贡品呀,是娘娘生下二皇子时皇帝赐的,平时娘娘都舍不得拿出来用,这才拿出来喝了一点儿秘制梨膏,老嬷嬷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皇甫成婧眉都不皱一下,说出的话让韵妃怒气更盛:“她算什么,我堂堂公主岂会给她道歉!”

“你这个孽障!”韵妃气得手抖,又要操起旁边的花斛,被老嬷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娘娘,您莫生气,三公主年轻尚小,切不可,切不可呀”

说着一边给韵妃顺气,一边看向皇甫成婧,想让她宽慰韵妃几句。

皇甫成婧却扬起下巴一笑:“母妃可别急着发火,还是听完女儿要说的话吧,说不准一会儿您得让老嬷嬷替您给女儿磕头谢恩呢!”

感觉韵妃又要发作,老嬷嬷急忙扶住她,暗暗摇头,娘娘,您要稳住呀,别把亲生女儿再往外推呀

“好,好,好得很,你说!”韵妃咬牙道,若不是乳娘拉住她,她一定一巴掌胡上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脸。

“我要去鹿山族和亲。”皇甫成婧一字一句道。

“你疯了吧!”韵妃想也不想就回道。那鹿山族地小人稀,寸草难生,到处是沙尘。

“呵”皇甫成婧轻笑,“是母妃疯了吧,想让自己的儿子坐上那把交椅”

“住口!”韵妃腾地起身,双目死死盯着这个顿时显得陌生无比的女儿,“你要是想死,不用一刻钟!”

“呵呵,母妃,女儿惜命着呢,女儿是想帮您,您看不出来吗?”皇甫成婧悠然自得地寻了个位坐下,“想争那把交椅,可不是把女儿随便嫁给哪个臣子的儿子便行了的,鹿山族是小,可,只是今日小,明日,谁又知道呢?”

韵妃额间拧出了一个“川”字:“何人告诉你的?”她指的是她筹谋二皇子的事。

“母妃既然敢想敢做,就该知道,世上何来不透风的墙。”皇甫成婧淡定自如地给自己斟了杯茶。

“哼。”韵妃轻哼一声,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这是何等秘密之事,你以为那人何以将这事透露给你?”

“母妃这是在担心我吗?”皇甫成婧抿了口茶,略诧异地看向她,眼中的讽刺一闪而过,“这些年还得多谢母妃的不闻不问呢,否则女儿怎么会晓得得为自己谋活路母妃还是把您的心分给二皇兄和二皇姐吧,至于我,便不劳母妃操心了”

“三公主,您”听见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一旁的老嬷嬷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却在韵妃的眼神中噤了声。

“鹿山族不是好去处”韵妃深深吸了口气,力压心中的怒气,无论怎么说,这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总不能眼见她要跳火坑了还不拉一把。

“仕戎已经有皇甫卿卿,戈尔沁自视甚高,女儿是不会去的”皇甫成婧淡淡地道,语气中的坚决之意不难看出,“一个不知出路的二等臣子之媳,一个未来族群的族长夫人,谁更有助力,母妃,您说呢?”

韵妃面色微变,半晌,问:“你可想清楚了?”

皇甫成婧以为韵妃被自己三言两语说服了,不免勾嘴一笑:“只要母妃同意便可。”

“你特意寻这个时候过来,又岂是来问我同不同意的。”韵妃冷笑,“女大不中留跪安吧。”

“多谢母妃成全,成婧告退。”皇甫成婧起身屈膝,拿下坎肩披上,又道,“母妃定觉得女儿不自量力,无妨,他日定叫母妃另眼看我!”

“娘娘”眼见皇甫成婧头也不回地走了,老嬷嬷着急起来。

韵妃抬了抬手,阻止她将要说的话:“她意已决,不必强求。”

老嬷嬷张了张嘴,叹了口气。

“去查,近来三公主都见过什么人。”韵妃眼珠一转,透出狠戾之色,“这个蠢货,要是再坏我的大事”

老嬷嬷肩膀一抖,躬身下去了。

深秋的夜,冷清得连天边那弯月都似在哆嗦,朦朦胧胧地叫人瞧不真切。

茗琦拢了拢身上的白狐毛大氅,淡淡道:“出来吧。”

身后的阴影处走出一个黑衣人,恭敬地垂首:“小主子又出去了。”

茗琦轻揉眉心:“别再跟丢了。”

黑衣人单膝跪地称是,便一闪而去。

茗琦无声叹了口气,听见里屋有动响,紧接着一身单衣的韩文明冲了出来:

“茗琦,茗琦,你在哪?”

“驸马,我在这儿,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茗琦起身迎上去,声音轻柔,握住他稍显冰冷的双手,又催促道,“快回屋,别着了凉。”

韩文明反手握住她往回走,一脸担忧:“突然醒来,发现你不在屋里,这么晚了,可是有心事?”

“只是口渴了。”茗琦笑着安抚道。

“那便好。”韩文明说着为她撤去大氅,扶她上床,自己也躺下,将她搂入怀中,听着她的呼吸变得匀长起来,才安下心来也睡着了。

第76章 有个喜欢的人

黑色,是最大的掩护色。

夜幕下,有的人沉溺甜蜜梦境,也有人,做着不为人知的事。

韩泠熙小巧的身影快速穿梭在大街小巷里,甩掉了一个又一个跟屁虫,有两拨人是偶然遇上的,可能以为自己是来坏他们事的,跟上来发现目标不一致便撤了。

但另一个却是始终不紧不慢跟着,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不得不说,今夜的人比之前的更难缠了。

再这么绕下去,天都快亮了,韩泠熙心中一急,翻身下了墙,后面的人紧跟而上,却发现她竟站在巷子口不走了。

韩泠熙抽出绕在腰间的软鞭,既然甩不掉就打趴下吧,一念而过,鞭子便如出穴的灵蛇般冲了出去,直袭那人的面门。

跟踪之人完全没料想到她会突然出手,愣了一瞬,才岌岌可危地避过那带着满满杀伤力的软鞭,如若避不及,估计他的左眼已经瞎了吧可那软鞭压根不给自己思考的时间又卷向他的右脚,他急忙跃起,在半空中旋转了两圈半才堪堪避过陡然袭来的暗器,耳畔是利器扎入墙壁的钝声,丝毫之差,他的面罩就被割破了,心中甚是惊讶,小主子的功力竟如此厉害“小主子”三个字几欲脱口而出,一个激灵,差点咬道舌头,不顾后背被冷汗浸湿,他落荒而逃。

瞧那人避开自己的攻击后急速离去,韩泠熙利落地收回软鞭,心中有些诧异,此人难道也是跟错人了?

心中又升起一股懊恼,方才出鞭的时候力道还是不够快狠准,算了,赶紧去老太医那吧。

也不知该说老太医心太宽还是人上了年纪就不怕贼惦记,除了那些以阵摆设的药架子和草药盆,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尽管难以察觉,但药架子和草药盆是移动过了吧?韩泠熙停了一瞬,还是熟门熟路地顺利穿了过去,不由驻首,自己穿越以来从未学过阵法难道这是天生的?韩泠熙挑挑眉,好像有些东西就是刻在骨血里的,当你需要的时候就那般自如地出现了,比如那习武的天赋。

淡淡的疑惑在看到屋内那依旧安静躺着的一人一兔后顿时消散了。

韩泠熙静静地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上他的大手,淡淡的温度,微弱的呼吸,苍白的脸,独那一头黑发,发根处隐约可见开始泛白了,这是内力在恢复了吗?

韩泠熙蹙眉抚上那长发,比自己的略粗一些,却也很柔软,想起曾被他护着飞上天时那随风飞扬的银发,当时怎么就没敢伸手去触摸一下呢?

忽而低低笑开,那个时候不抱紧点都怕摔下去,哪还敢做他想呀。

何时,能再飞一次呢?

在你怀里

“丫头,来了。”老太医轻轻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您这是没睡,还是睡醒了?”韩泠熙眨眨眼,起身,对老人家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年纪大了,觉浅。”老太医坐下来把脉。

韩泠熙静立一旁,看他耐心地把完一只手,又换了一只,掩嘴打起了哈欠。

“你也不必每日都过来。”老太医瞟了她一眼,眼底的戏谑清晰可见,“当然了,牵挂心上人是人之常情”

“您乱说什么呢!”韩泠熙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嘟嘴道,却不知红着的脸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你何苦每日熬夜过来呀?”老太医用毛巾沾了什么给他擦拭着双手。

“我那不是您叫我来的嘛”韩泠熙低头绞着手指,不知不觉中,自己的指腹也长了薄茧了呢。

“有个喜欢的人,不是很好吗?”老太医慈爱地笑问。

有个喜欢的人

韩泠熙一怔,默默又重复了一遍,心头顿觉温暖了起来。

上辈子,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只能醉卧花间,举杯空对月,而今,她有爱着自己的父母,有一个姐姐,有几个以自己为中心的丫鬟,还有一个喜欢的人

是的,很好呢

由于宫宴上鹿山族突然提出和亲一事,皇帝又把这件事全权交给太子皇甫成宸处理,故而在议事厅的偏厅设了办事点。

大威皇朝每五日早朝一次,其余时间有事奏报就呈奏折。

皇甫成宸向皇后请完安,照例来到议事偏厅,就见桌子上摆着几本折子,不外乎是臣子们递上来的建议谁家闺秀去和亲。

皇甫成宸随意翻看着,猛然眼睛一缩,盯着折子上四个字“皇甫成婧”,再往下“自愿前往鹿山族和亲,为皇上分忧”,再往下,无落款。

皇甫成宸嘴角一扯,将那个折子放在要递上去的那打折子之上。

不久,皇帝便看见了那折子,抬眸看向站在下首的太子。

“事关皇妹终生幸福,儿臣不敢随意做主。”太子微微垂首道。

“但说无妨。”皇帝合上折子。

“宸以为,应该听听母后和韵妃娘娘的意见。”

皇帝不以为然地敲敲桌面,后宫不干政,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即便是嫁公主,皇后和嫔妃们也只能是提个参考意见而已,做主的自然是皇帝本尊。

太子如此说法,只是不想得罪人而已,也是,当了那么多年太子,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做,早磨练出来了。

皇帝转向一旁的皇甫成奕等几个皇子:“你们说说看。”

“不知是何人提议让三皇妹前去和亲的?”二皇子皇甫成珏难得皱眉,虽然跟两个妹妹关系一般,但始终是一母同袍,陡然听见了还是不太愉悦。

“宴会上不是说选贵女去和亲吗?”六皇子皇甫成朗摸着头有点儿不解。

“若和亲的去了位公主,不是显得我们大威更重视吗?”四皇子皇甫成景一笑,他正是仕戎和亲公主婉嫔之子。

三皇子皇甫成灏挑眉,语气有些不屑:“小小鹿山族,四皇弟确定需要这般重视?”

三皇子、六皇子与太子都是皇后所出,两人也是帅气十足,只是三皇子脸型线条冷硬,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六皇子则多了几分孩子气。

相比之下,有着一半仕戎血统的四皇子大眼浓眉深轮廓就显得有几分独特味道。

皇帝似乎没看出儿子们之间的火花,看向一直沉默的五皇子:“成奕呢,你怎么看?”

皇甫成奕垂首:“和亲是国之大事,父皇已然交给太子皇兄处理,奕相信太子皇兄定能完善处理的。”

这是置身事外的意思了。

皇帝听了,又敲了敲桌面:“唔,此事确实交给你了,太子,你按章程办吧。”

太子称是。

皇帝又指着一沓折子:“成灏,这是给国师请愿的折子,你拿去整理一番。”

二皇子喜好作画,看到折子便一个头两个大,无奈地接下。

“成景、成奕留下,其余人跪安吧。”

待其他人退下,皇帝看着两个风格不一却都让人眼前一亮的儿子,心中其实还是挺满意的,尤其成奕,垂首时分明看到晴妃的影子,是以,常被他唤在左右。

“父皇?”皇甫成景见皇帝一脸慈爱地望着他们兄弟俩出神,不由出声问。

“唔”皇帝回神,“你们兄弟二人年纪相仿,开府时间也接近,朕和你们母后商量了一番,下个月举办一个赏梅宴,你们二人也参加。”

这是要选妃的节奏了!

太子妃当年就是赏梅宴由太子选中的,尽管大家都纳闷他那么俊俏的人怎地选一个毫无特色的女子,不过,想到左相的势力,便也不难理解了。

皇甫成景躬身:“景一切听从父皇母后的安排。”心中盘算着去婉嫔合计一番。

皇甫成奕却垂首沉默。

“成奕?”皇帝的眉微不可见地一皱,任谁都不能在天子面前频频走神。

“父皇赎罪!”皇甫成奕掀开袍子,直接跪下。

“何罪之有?”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奕心有所属,求父皇成全!”皇甫成奕挺直身子道。

皇甫成景一愣,继而笑道:“五皇弟,父皇和母后这般用心,你却”

“有个喜欢的人,不是很正常吗?”皇甫成奕打断道。

皇甫成景张着嘴想反驳,却一时接不上话,说正常显得自己大惊小怪,说不正常,那不正常的人只能是自己,年轻活力的热血男儿,谁没有个爱慕之人呢只得讪讪地笑了笑:“说不定五皇弟喜欢的人也会来参加赏梅呢”

不,她不会来,也不能来

皇甫成奕垂下头。

皇帝见上一秒还斗志昂扬的儿子突然就怂了,不由得好奇几分:“你倒是说说,你心悦何人?”

“我”皇甫成奕深吸一口气,“奕现在不能说”

“五皇弟,莫不是在糊弄人吧?”皇甫成景笑道,“还是说人家姑娘根本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只是单相思?”

“笑话!”皇帝闻言不悦,“朕的儿子,何来单相思之说!”

“景失言。”皇甫成景急忙认错。

“父皇,奕暂不想成婚,求父皇成全!”皇甫成奕磕头道。

“胡闹!”皇帝板起脸,“成景你先退下。”

“儿臣遵旨!”皇甫成景躬身退下。

“说吧,是何人?”

“父皇赎罪!”皇甫成奕又磕了磕头,“奕心悦泠儿表妹”

第77章 那些陈年旧事

“泠儿”皇帝一怔,原来他们父子二人倒是心有灵犀啊

默了默,皇帝问:“若朕没记错,泠儿今年方十二?”

见儿子不吭声,皇帝叹了口气,他一直想将泠儿许配给成奕,可是,茗琦不肯呀,为这事,都差点掀了他的御书房。

“父皇,奕愿意等泠儿表妹及笄!”皇甫成奕以为皇帝介意韩泠熙年纪太小,忙开口表态,深怕他下一秒改变主意似的。

皇帝揉揉眉心,幽幽地开口:“你长公主姑姑并不愿意将泠儿嫁入皇宫”否则,哪需要办什么赏梅选妃宴呢

他是最烦这种的了,搭一个舞台,让世族之女戴上面具,演一场众人都赞叹的戏,然后在那些隐藏真实性情的女子中选一个或几个相伴一生可是,生在皇家,便无可选择啊,要维护各个世家的利益

皇帝默默地叹气。

“如此,奕终身不娶”皇甫成奕丧气地垂下头。

“胡闹”皇帝蹙眉,却听五皇子小声道:

“儿子,真的只喜欢她一人”

“你,你说什么?”皇帝颤声问。

“父皇,儿子,真的,只喜欢泠儿一人,此生非卿不娶!”皇甫成奕抬起头,目光坚定。

皇甫成奕是所有皇子中长得最像皇帝本尊的,皇帝一时愣了神,仿若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半跪在先太后面前,说着一样的话:“母后,儿子,真的只喜欢她一个人!”

先太后闻言,噗嗤一笑:“我儿怎地也效仿起太祖皇帝了?”

彼时,他耳朵根子都红了,那年,他二十三岁,已经登基八年了,他自然不敢跟太祖皇帝相比,祖太妃说是当今世上最矜贵的人也不为过,可他想求娶的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子,两者天差地别,这也是他忐忑不已的原因。

十七岁时,他第一次在贺镇国的帐外遇见许筝,她的父亲是个小小的斥候,方在一场战乱中为救人牺牲了,贺镇国为了安抚人心,将她和其他一些烈士的子女都叫了来,做了一些抚恤。

那些少男少女纷纷哭哑了嗓子,唯有她,红着眼,直立在那。

那个时候,她才十一岁。

她拒绝了抚恤的银两,将其给了那些家里有老有小的人。

她说她娘会刺绣,她也会,她们可以自食其力,不给国家添麻烦。

茫茫人海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她,一眼万年,从此,她住进他的心里。

没遇到她之前,他以为他对佩娘的感情便是父皇与母后的延续,当她出现,他才明白,何谓喜欢,何谓爱,那是一种强烈到自己都无能为力的感觉,时刻都想见到她,她笑他便笑,她哭他便痛得无以复加

只是,她还那么小,他只能偷偷派人暗中保护她,后来她母亲因操劳过度早逝了,她,只剩下一个人。

他心疼不已,却只能保持着距离,日熬夜熬,终于盼到她及笄,他要立刻娶她!

“我儿是皇上,后宫添点儿人,兴我皇室,是好事。”

母后笑道,他心中如灌了蜜般乐起来,所以,母后要求立佩娘的长子成宸为太子,他爽快地答应了。

在皇甫成宸之前,佩娘流产了两个胎儿,二十一岁才诞下一对龙凤胎,而那个女胎出生没几天又夭折了,独留皇甫成宸。

先太后和佩娘既紧张又谨慎,千百万倍地呵护着皇甫成宸,吃喝穿度一应都不由他人经手,集万千宠爱的皇甫成宸在一岁时被立为太子。

不久,他便如愿将许筝娶回后宫。

她生性恬淡,不喜人多的场合。

他却觉得一呆在她身边,整颗心都如放晴般温煦。

于是,在她诞下他们第一个孩子时,他封她为晴嫔。

可,这个孩子却成了他们之间第一道伤口。

那日,他下朝后得知先太后将那个孩子抱走了,他心一跳,急匆匆赶去远山殿,只见她双眼空洞地躺在床上,他的心顿时凉了一半,她只说:“皇上,孩子好吗?”

先太后说这个孩子命数太硬,不能养在生母身边,后来,龚嬷嬷说,那孩子夭折了。

先太后还为此病了一场。

还在月子中的她也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失了忆。

他想也许是老天可怜他,不忍让他失去她,才让她忘却了丧子之痛,于是,他加倍地对她好,在大公主成妤出生时,封她为晴妃。

不久,仕戎王亲自送忽比婉来大威和亲,皇后因病卧床,韵妃刚生了二皇子在坐月子,于是,他携她前往城门迎接仕戎王,那是他一生中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仕戎王对她一见钟情,竟在大殿上提出,只要他让出晴妃,无偿割让两座城池,未来三十年仕戎承诺不会侵犯大威,大威亦不必再送公主去和亲,仕戎的进贡加三倍。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先太后听闻此事,吐出一口血,仙逝了。

至此,她被传言为祸水。

她一脸坚决:“皇上日后便不必再来这远山阁了!”

不见她,他怎么做得到

他狠心让太医给她下了药,在她神智不清之际,强迫她陪伴左右数年,直到她又怀上了一个孩子,他吓得魂飞,急忙停了药。

而她,恢复了记忆,甚至,记起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他们的第三个孩子,皇甫成奕,生下来之后,她也将远山殿的大门紧紧闭上了

身为皇帝,他何尝不知道,没有他的宠爱,在后宫之中是怎样举步维艰,可身为丈夫,他亏欠她太多,也许是出于弥补的心态,他如她所愿,不再踏足,只愿她余生还在他不远之处。

可是,他们的女儿出嫁那日,她说“臣妾有罪,请皇上下旨,臣妾愿前往太丰陵为先太上皇先太后守陵,终生不回宫”

他心如刀割,却只能面无表情地应了

皇帝眼角湿润,双手紧握,指节泛白,心痛得开始颤抖

皇甫成奕错愕地瞧着父皇陷入一种莫名的哀痛中,急忙起身上前去扶他:

“父皇,父皇,您怎么了?”

皇帝抬眸看向他,眼泪落下,颤抖着手抓住他:“筝儿,朕,朕对不住你”

筝儿?!

是母妃?!

皇甫成奕吃了一惊:“父皇,我,我是成奕”

“朕要见,要见筝儿”

皇帝说着喉头一腥甜,吐出一口血,而后身子一软。

“父皇!”皇甫成奕大喊:“来人,叫太医,快叫太医!”

门口的小林公公听到动静,疾步进了来:“皇上!”

一见皇帝昏倒在五皇子怀里,吓得连滚带爬出去,又是叫太医,又是通知皇后,在原地转了几圈,一拍脑袋,急忙冲去义父那,义父啊,您这痔疮犯得真不是时候,您这下边见红,皇上就

啊,呸,他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疼得呲牙咧嘴,真是不要命了,这种胡话也敢乱想!脚步飞快地向某个小宫殿冲去,义父啊,天,天要塌了啊

皇帝一病,整个皇宫笼罩在沉默的低压之中。

四十六岁不算多大的岁数,可是,他从十岁开始操劳国事,身体自然有所亏损的,太医们轮流细致耐心地把脉,讨论了半天,才开出了一副方子,急忙去熬药。

太子暂代主持朝政,二皇子、三皇子辅佐。

皇后揉揉眉心,同意了群臣说的冲喜,皇甫成婧嫁往鹿山族一事自此便板上钉钉。

韩泠熙随茗琦进宫探望皇帝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皇帝由小林公公扶着坐起来,整个人苍老了许多。

“舅舅”韩泠熙心头一软,上前去,坐在床边的矮凳上。

“泠儿啊”皇帝扯开一抹笑,声音沙哑。

“皇兄,这是做什么,以身体要挟皇妹吗?”茗琦一脸怒气,心中虽然明白,皇帝自是不可能拿身体来逼迫自己让泠儿嫁入皇室,可还是忍不住发火。

“咳咳”皇帝咳了几声,摆摆手,“朕何曾不顾你的想法?”

“那就早日好起来,别叫皇妹烦心了。”茗琦撇头,隐下眸中的泪光。

“你替朕去看看龚嬷嬷吧,让小泠儿陪朕一会儿。”皇帝默了默,又道,“朕,有分寸。”

什么分寸,就是撇开娘亲,直接找女儿聊,问题是,泠儿有那么好欺哄吗?也好,一次死心了更好,茗琦轻哼一声离开。

“你娘还是小孩子性子”皇帝喝了一口水。

韩泠熙笑着接过雨过天晴白玉盅:“还不是舅舅您给宠的。”

“是啊,朕就你娘这么一个亲妹妹”皇帝往后靠好,慈爱地看向韩泠熙。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是一切皆有可能的时候。

她梳着垂挂髻,发间以红梅发簪固定,右边缀着翡翠雕花簪子,左边别着一排绿宝石珠串,一身雪梅暗纹滚云边长裙,外搭月牙色斗篷,斗篷上错落地钉着绿宝石珠串。

清新,动人,却与低调奢华的皇帝寝宫格格不入。

“泠儿,不喜欢艳丽之色吗?”

“也不是呀,泠儿也喜欢大红色,亮黄色。”韩泠熙睁大眼睛认真地道,“上次舅舅寿诞,泠儿可不是穿了红色的衣裳么?哼哼,是舅舅没注意哦!”

第78章 一封信

大红,亮黄,可都是正室、嫡出、尊贵的颜色呢。

皇帝笑了笑:“舅舅听说,泠儿习武天赋甚佳,不知明年春猎有没有机会见识一下咱们泠儿的神技呢?”

韩泠熙噗嗤一笑:“舅舅是听谁说呢,泠儿可不会射箭,也就是耍耍花枪罢了。”

“那便让空去教你吧。”皇帝摸了摸胡子,道。

空?

韩泠熙有一瞬的怔愣,让空来教自己射箭?还是是让空来监视自己?抑或是,监视长公主府

韩泠熙不敢往下想,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难道他是个射箭高手?可也未必保证得了泠儿是个好苗子呀”说到后面还拉下脸做出苦瓜状,“国师大人的严厉,泠儿是怕了的”

皇帝见状,哈哈笑了起来:“你啊,还真不知足,国师可从来没有收过弟子呢,你这是属于关门弟子了!”而后又严肃地道: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练功呀,国师正在前方赈灾呢,你可不许偷懒,否则,得多伤他的心呐!”

韩泠熙嘻笑着称是,心中却复杂不已,看来,皇帝并不知道真正的国师在哪,那么,灾区是否真的有一位国师在哪,那个人又是谁呢

正聊着,小林公公禀报董嫔来了。

韩泠熙起身给皇帝调整了一下靠枕,眼尾便扫到一抹白色,回头一看,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妙龄女子踩着莲步进了来,她微垂着头,露出一截洁白的天鹅颈,隐约有几分晴妃的影子,手上端着一盅补品之类,在距离御床十步之时停了下来,微微屈膝:

“臣妾参见皇上。”

“唔,爱妃今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皇帝脸是浮出笑意,两眼望向她手中的白玉瓷盅。

董嫔微笑着抬头:“太医说皇上要吃点温补的,今日臣妾给您送的羊髓汤。”而后又朝韩泠熙的方向点了点头:

“县主好。”

“董嫔娘娘。”韩泠熙淡笑回礼,退至一旁,让她上前去伺候皇帝吃东西。

皇帝尝了一口,很是满意地称赞了几句,转头对韩泠熙道:“龚嬷嬷跟在先太后身边多年,朕和你母亲年幼时也受她很多佛照”

皇帝说着,好似陷入了回忆中。

韩泠熙上前一步:“舅舅放心,泠儿这就过去看看。”

闻言,皇帝点点头,韩泠熙告退,董嫔起身相送。

韩泠熙由小林公公领着往先太后的寝宫走去,一前一后,脚步轻缓。

小林公公垂首偷瞄了这位小县主数次,见她神色淡然,耳畔是义父说过的话“无论将来你爬得多高,也莫忘了这位主子,切不可怠慢咯”,他自进宫以来,在最底层摸爬过,进过辛者库,看过光鲜背后的各种丑恶,后来幸得义父垂怜,义父给了他第二条命,义父的话他没有不从的,只是,能得义父如此尊重的主子,除了皇上,好似就没有第二人了呢

韩泠熙并不关心小林公公心里在琢磨啥,国师的事重重压在她心头,他到底是被何人所伤,何时能醒来,那个顶替了他的人,又是谁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草守着门口,瞧见韩泠熙,远远便不顾礼仪地跑了来。

“何人!站住!”小林公公瞧着一个人由远至近扑了过来,不由一惊,急忙往前一大步,挡住韩泠熙。

韩泠熙被他一声大吼惊回了神,才瞧见堪堪刹住脚步的小草,不由得轻拍小林公公的肩膀,柔声道:

“小林公公,这是龚嬷嬷身边的小草,不是坏人。”

感受到韩泠熙轻拍自己肩膀的手,小林公公大惊失色,急忙弯腰退后几步:“奴才僭越了,小主子赎罪!”

“何罪之有?”韩泠熙笑,“泠儿谢小林公公护救之功才对。”

“小主子折煞奴才了!这是奴才的本份”小林公公腰更弯了,连声道,整个人只差跪地了。

“回头泠儿得好好跟林公公说说,他是个好师父。”韩泠熙笑道,把他打发走了,才收起笑容,疾步走向垂首直立在边上的小草。

“小主子”小草噗通一声跪下,眼泪随之而下,“嬷嬷她”

韩泠熙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是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好难接受,仰起头,努力逼回眼角的湿润:“随我进去吧。”

每走一步,都是满满的回忆,有莹歌,有小草,有小花,有龚嬷嬷,还有,国师

韩泠熙在那棵摇曳的金桂树下停住脚步,曾经的一幕幕如画翻过。

“去见嬷嬷最后一面吧。”茗琦不知几时走了过来,红着眼。

“娘亲”韩泠熙握住她冰冷的手,说不出那句节哀。

“快去吧,晚了就怕来不及了。”茗琦抽手轻柔地爱抚她的头,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哽咽。

韩泠熙重重点头,转身进屋去。

树下,茗琦任泪落下,今日以后,这宫里与她的链接又断了一截

龚嬷嬷躺在床上,闭着眼,脸色入土。

小花跪在床边,悄悄抹着泪。

“嬷嬷”韩泠熙强忍着眼泪,迈着千斤重的脚步,缓缓靠近了床,“泠儿来看您了”

说着,她缓缓坐下,双手紧紧握住龚嬷嬷苍老枯竭的右手,将它贴在自己脸颊上,回应自己的只有龚嬷嬷微乎其微的呼吸,那呼吸就像随时都会断掉的弦,让人揪着心神经紧绷。

韩泠熙闭上眼,无力的恐惧慢慢袭卷着她的心

“小主子”

微弱的声音传来,韩泠熙立即睁开眼,望进一双浑浊的眼:

“嬷嬷,泠儿在这儿”她下意识握紧那只枯手,“嬷嬷,您有什么要说的,泠儿去做”

“拿”龚嬷嬷艰难地抬起左手,指向一个地方。

韩泠熙顺着望去,是一堵墙,一旁的小花起身,走过去,胡乱摸了摸,茫然地摇头:“小主子,没有任何东西。”

“拿”龚嬷嬷似费劲了最后的力气,又说了一遍。

“好,嬷嬷别急,泠儿去拿。”韩泠熙安抚地道,轻轻放下那只手,给她掖了掖被子,起身。

这是一堵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墙,韩泠熙伸手去触摸,一点一点地,仔仔细细地摸,终于摸到一个小小的凸点,那个点肉眼几乎不可见,韩泠熙伸出食指按了按,没有反应,脑里一个激灵:

“小花,你过来,按住这里。”

小花急忙过来,按住一个几乎感觉不到的地方。

韩泠熙继续慢慢触摸,很快,又摸到另一个小小的凹点,从头发上取下一根簪子,试了一下,太粗,扎不进去,蹙眉:

“绣花针在哪里?”

“呃在外屋的针线篮子里”小花一愣,“奴婢去取来”

“你不要乱动。”韩泠熙急忙制止了她,又抓起她另一只手按住这个凹点的位置,自己疾步出去,拿了东西进来。

小花眨眼看着韩泠熙小心翼翼地把一根细长的绣花针扎进了墙里,又开始一寸一寸地触摸起来,直到墙上扎进三根绣花针,听从韩泠熙的口令,她使劲按了下去,而后听到咔咔两声,墙开始了神奇的移动,三根绣花针插入的点围起来的区域中间凹了一块砖的位置下去。

这算是韩泠熙穿越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机关密盒了,她伸手从那个凹进去的地方取出了一个无字信封。

小花见状,深知信封里面肯定有什么大事,非常有眼力见地垂首告退了。

韩泠熙扫了一眼信封,来到床头,轻声呼唤龚嬷嬷,后者极缓慢地睁开双眼,瞧见信封的时候,手抖了抖。

“嬷嬷是要泠儿把这封信交给谁吗?”韩泠熙轻声问,而后往前凑一点,让耳朵靠近些,深怕错过一个音,送给了错的人。

“晴晴”龚嬷嬷艰难地吐着字,缓了又缓,“妃”

晴妃?

韩泠熙一愣:“给晴妃娘娘吗?”

“不咳咳咳”龚嬷嬷似有些着急,咳了起来。

“嬷嬷别急,慢慢说。”韩泠熙急忙给她顺气,等她缓了半晌,又听她说:

“赛男”

赛男?

莹歌的娘亲?

晴妃?

这两个人,明面上,似乎关系有点儿远呀

韩泠熙思回路转,又给龚嬷嬷顺了顺气,柔声道:

“嬷嬷,您听泠儿说,说对了,您就动一下食指,说错了,您就动两下食指。”

韩泠熙看她只用浑浊的双眼看着自己,便当她听懂了:

“这封信送给赛男,对吗,对,您就动一下食指,不对,您就不动手指。”

说完,她便盯着她的食指看,可是看了半天也没反应,看来也不是给她,韩泠熙蹙眉,又道:

“嬷嬷,泠儿可以打开看一看吗,可以,您就动一下手指。”

这次,她看见那食指颤了一下。

“好,泠儿晓得了,那信,泠儿便带走了。”韩泠熙说着把信贴身方好,又拿起桌子上的水杯,用小银勺喂了她一点水,“嬷嬷,喝点水。”

龚嬷嬷闭着眼不喝。

韩泠熙知道,她肯定是还有事要交代,突然想起什么,急忙问:

“嬷嬷,您是不是想见空?”

空,不是她的孙子吗?

话说,皇帝大爷都让她来看望她了,怎么没让空来呢?

龚嬷嬷闻言又睁开眼,死死地盯着一个地方。

韩泠熙陡然回头,一个带着黑色面具的人,正站在那,身形矫健。

韩泠熙心头一惊:“你一直跟着我?”

“是。”他默了默,点点头。

韩泠熙想起皇帝不久前说要让他来教自己射箭,不由心有余悸,看来,自己被跟了一路,还无所感觉。

“你快看看你祖母吧。”韩泠熙讪讪地起身。

“她,走了。”空却道。

走了?!

韩泠熙美眸放大了几分,急速回头,对上的正是那双浑浊的眼睛,她颤抖着手往龚嬷嬷鼻子那一探,果然没了气息。

“嬷嬷”韩泠熙眼泪落下,颤抖着为她合上双眼,心里默默道,“泠儿会把信交给该给的人的,您安息吧”。

第79章 局促不安

韩泠熙仰起头,眨了眨眼,不让眼泪泛滥成灾,吸了吸鼻子,起身到机关墙那,一根一根抽出绣花针,确认墙砖完好复位后拍了拍脸:

“你留下来处理你祖母的后事吧”

一直低垂着头的空闻言抬眸看向她,比起数年前,她长高了许多,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风度,长开的精致容颜略施粉黛,就如红彤彤莹润的果子散发着迷人的光彩,即便在这仅有微弱烛光的屋子里,也让人不自主地把目光聚焦到她身上。

“怎么?”

察觉空停留略久的目光,韩泠熙回头,微红的眼眶露出几分疏远。

空的心咯噔一下,垂下头:“但凭小主子吩咐。”

韩泠熙眉微蹙,看来方才皇帝大爷所说并非虚言,真的把空弄给自己了。

当初,她曾想要把他要过来,未果;

果然,梦想还是要有的,说不定哪天就实现了。

只是,这梦想实现得太过突然,韩泠熙心里隐约地不安,她不敢去细想皇帝这一举动背后的深意,牵扯太多,此刻,只能以缅怀龚嬷嬷为由当只鸵鸟了。

龚嬷嬷是先太后的贴身女官,一生拿宫俸,死后按旧制该葬在宫人统一的墓地里,墓地以皇陵为中心,在东南西北四条线上,龚嬷嬷会葬在西线上,那里离先太后陵墓最近。

小花小草忍着不哭出声,一人为龚嬷嬷梳洗更衣,一人前去禀告董女官,而后换上麻衣,请棺,摆上长乐烛,到小佛堂上香磕头,焚烧龚嬷嬷生前为先太后绣的万福万寿字幅。

林公公带来了一批小太监,给先太后寝宫换上白灯笼、白纱帐,收起日常所用的餐具杯盏,留下一色灰白的用具。

原来还生机盎然的宫殿一寸一寸笼罩在白色之中,肃穆的白色,让韩泠熙心头生生地疼着,脑里闪过国师那苍白无色的脸,眼泪又有些止不住了,只得默默捏紧双手,到屋外换换新鲜空气。

空,一直静静地守在龚嬷嬷灵前,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

眼前躺着如熟睡的这个苍老如枯木的老人,在自己仅有的记忆里,扮演着一个让他常有疑惑的祖母的角色,他常伴圣上左右,除了练功,只有每月约定之日才会来看她,她从来不问什么,也不求他做过什么,就连关怀也带着谨小慎微

即便说不出何为亲情,可这个唯一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不在了,心里不是挨了刀破口流血的那种疼,就像一座原本完整的小屋突然缺了一块,冷风毫不留情地灌进来般,让人无法忽视。

小花小草进屋时互看一眼,忍住对这位神出鬼没的龚嬷嬷的孙子的不安和惊恐,上前去。

空抬眸看向这两个小丫鬟,接过孝衣,郑重地朝二人鞠了九十度的躬,惊得两人连连后退。

缓过劲来的韩泠熙掀开帘子,恰好瞧见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转身去小佛堂那,随茗琦恭敬地上了三炷香,由小林公公领着出宫了。

龚嬷嬷的尸身于次日就焚化了,装进骨灰盒里,由空护着前往皇陵,皇帝特批了一支护卫队陪同,这在大威也算是史无前例了。

龚嬷嬷虽不是长公主府的人,但茗琦和韩泠熙都是她接生的,丁嬷嬷桂嬷嬷也是她教出来的,对整个长公主府来说,是个有着特殊意义的人,因此,茗琦下令府内七日内不得用大红大黄之色,下人们统一换上了浅色服饰。

韩清熙洗手焚香,在院子里朝着西方拜了三拜。

四月几人规矩地下跪,磕了头:“嬷嬷一路走好,婢子们替小主子给您磕头了,愿您如愿在极乐世界常伴先太后左右!”

韩泠熙抬头望向天边,一蓝如洗,只有些余云丝,穆然想起一句话:天空中飞过的鸟儿,并不知道人间发生了何种变化。

生老病死,于宇宙而言,实为芝麻蒜皮,可于深陷五情六欲的人来说,便是生离死别,不亲身经历,又何来感同身受之说

小丫鬟进来禀报宁宁夫人、韩清熙世子夫人,还有其他一些官宦夫人托人来问好。

四月起身出去招呼。

小七九妹上前焚烧韩泠熙昨夜叠好的纸钱,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金元宝,在小七手中乖巧地停着,由九妹恭敬地接过,而后翻滚落入化纸盆中,闪烁出奇异的光芒,化为灰烬。

韩泠熙盯着那旺盛的火苗逐渐熄灭,眸色沉重,昨天从龚嬷嬷那取回来的信,是一封特殊材料制成的,火烤泡水均无法显示,顿感这又是一块烫手山芋呀,若哪日巧合解开了,不知会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简单的祭奠仪式结束,小七和九妹合力将院子收拾完毕。

前边,四月也应酬完毕回了来:

“小主子,莹歌姐姐的母亲来了,长公主让您过去一趟。”

韩泠熙脑里飞速闪过一丝什么,却来不及抓住,披上小七递过来的披风抬脚去往文齐斋。

时下虽是白日,但冷风刮在脸上还是有些微微的刺痛,韩泠熙看了看天,只怕快下雪了,不知道国师能不能在寒冬来临之前醒来了,灾区那边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回头得让小七再去打听一下才好。

一别数年,赛男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只是神情带着几分慌张,韩泠熙掀帘子时隐约听见她压低说话的声音:

“嬷嬷可有什么话交代奴婢的?”

“并无。你也不必如此愧疚,毕竟你不在宫里当值多年,没法见上最后一面也属正常”这是茗琦的声音,鼻音还是略有些浓重。

“可是奴婢”赛男急急地想说什么,却感觉屋内一下子亮堂了不少,回过头来,瞧见一个身形修长的姑娘走了进来,她背着光,只觉来人轮廓神似先太后,膝盖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赛男突然之举吓了屋内之人一跳,还是绪歌反应快,疾步上前去搀她:“赛姨,长公主说了,您不必如此自责,嬷嬷在天之灵,自是知道您的心的。”

韩泠熙将披风解下来,递给一旁的小丫鬟,挥手让她们退下,声音软和:

“赛姨,是路途劳顿了吧。”

“奴婢给小主子请安,让小主子见笑了。”赛男垂下头屈膝,掩住心头的一丝慌乱。

“泠儿来得正好,你赛姨也算是嬷嬷一手带大的,赶不及见嬷嬷最后一面,心有愧疚,你来安慰安慰她几句。”茗琦缓过神来,揉揉眉心。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赛男连连摆手,在下首的椅子上斜签着坐了三分,“奴婢感恩长公主的怜爱,此事万万使不得。”

韩泠熙上前去替茗琦捏肩,心里有些诧异,莹歌嫁到战火纷争的前线,她这个当娘的都没有失了分寸,怎地如今却有些反常?

“你也歇歇吧,听四月说,昨个夜里你叠了许多金元宝,你有心了”茗琦拍拍韩泠熙的手,示意她坐下,“对了,你是后来去见的嬷嬷,她可有什么别的事交代其他人?”

茗琦说这话时,韩泠熙眼角瞥见赛男整个人都绷紧了,身子也往前倾了少许,她微微张着嘴,更坚定了想法:局促不安的赛男,好奇怪!

“若是为难,便过阵子再说吧。”茗琦以为韩泠熙陷入了哀伤之中,不由出声安抚道。

韩泠熙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小团扇盖住了明亮的大眼睛。

“小主子,节哀顺变”赛男似有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你定是赶了一夜路,下去歇息一番吧。”茗琦对赛男道,又转移话题,“莹歌可有信来?这丫头一嫁数年,本宫都想她了”

“劳长公主挂记了,没消息便是好消息。”赛男恭敬地道。

“娘亲,您也好好歇息吧,泠儿方才过来时,听丁管家说,父亲午饭时间会回来呢。”韩泠熙道。

提到韩文明,茗琦神色舒展了很多,点点头让她们退下了。

赛男恭敬地跟在韩泠熙身后出了院子。

韩泠熙停下脚步,回头:“赛姨,难得回府,多歇几日,陪陪娘亲吧。”

赛男闻言抬头,阳光下的少女,分明长着一张明丽不俗的精致面孔,与先太后英洒的容貌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为何方才进屋时却给了她那种错觉呢

定是自己连夜赶路太累吧

“奴婢遵命,小主子放心。”赛男收起心思,微微垂首道。

韩泠熙嘱咐随行的小丫鬟带她去丁嬷嬷处,转身离去,方才她分明看到赛男眼里闪过一些难以言明的情绪,赛男和龚嬷嬷之间,有着什么连茗琦都不知道的秘密,关键,也许就在那封空白信里了。

宋府。

韩清熙直到云霞回府,才稍稍安了心。

虽然她从未进过宫,却是晓得那位龚嬷嬷的,当年她来替茗琦接生的时候,她见过她,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如今回想起来,当时她似乎还爱怜地抚摸过自己的脑袋呢。

韩清熙拿手帕沾了沾眼角,这些年来,茗琦身边的人对自己确实是很好的,只是,自己被妄言蒙蔽,差点错过了真心待自己的人。

幸好,幸好,后来真相大白了。

“世子夫人,老将军请您前去用餐。”云霞进来,压低声音道,“世子在院子里等您”

韩清熙微微一顿,才起身去更衣。

第80章 圣上关怀

若不是看在宋老将军和宋夫人的面子上,韩清熙真想把十九年来的磨蹭劲都拿出来,真不想跟翼然世子坐一块儿吃饭

“大姑娘,这”不太合适吧云霞瞪大眼睛看着韩清熙选的衣物,惊讶得连称呼都变了。

“哪里不合适?你不是说长公主说了七日内衣衫不得过于艳丽么?”韩清熙撇撇嘴,把手上一色淡灰的衣衫塞进云霞怀里,了无生趣地说,“换吧,别让人等久了”

云霞接过衣衫,脸皮直抽,等会儿老爷子不会拿酒杯砸她吧,哎呀妈呀,想想都浑身打颤,再看大姑娘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呃,云霞使劲摇了摇头,她这是被吓傻了吗,怎么敢用这等粗俗的话语编排自己的主子,真是该死!

想到要跟翼然世子挨着吃东西,韩清熙简直生无可恋,完全没有留意到大丫鬟的神情变化。

好容易换了衣衫,簪了最素净的簪子,韩清熙由云霞扶着走出来,一眼便瞧见院子里安安静静等着的翼然世子。

尽管同住一个院子,二人可以说几乎没有怎么碰过面,准确地说,是韩清熙几乎足不出户,院子里都是她的人,翼然世子何时外出何时归,自是有人来禀报,提到这儿,就不得不感恩茗琦,确确实实给了她一帮可用之人。

翼然世子默默地把玩着手里的发簪,这是他最近雕的,却不知该如何送出手,正踌躇着,眼尾扫到有人走近,长袖一遮,发簪已然落入袖袋中,看清来人的衣着和表情,他不由脸皮一抖,这是家宴,又不是

“世子,快些走吧,别让老将军和夫人久等了。”韩清熙只扫了他一眼,硬邦邦地说完就抬脚先走了。

翼然世子无奈地摇头,自己推着轮椅跟在后面。

前方的女子身段苗条,脚步轻盈,着装嘛,唔,就先不评论了,不知道祖父会有何精彩表情,翼然世子嘴角上翘,不紧不慢地跟着。

快到主园的时候,韩清熙停了下来,转身走到他身后,双手扶在轮椅背上,轻推着前进。

翼然世子心中一叹,这丫头心思咋那么单纯呢,难道不知道府里是有暗卫的吗,他们的眼睛又不瞎,难道看不见她前后不一致吗

随着丫鬟的唱报,俩人一起进了屋,云霞守在了门口。

“孙子(孙媳)见过祖父!”

“儿子(儿媳)见过母亲!”

宋老将军眉微皱,手一挥:“坐吧,上菜。”

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拆开食盒,一碟一碟摆上桌。

韩清熙净了手,双手接过汤碗,奉上:“祖父,请喝汤。”

老将军点点头,接过,大口喝完。

“母亲,请喝汤。”韩清熙又奉上汤给宋夫人。

“好孩子。”宋夫人依旧慈爱。

“世子,请喝汤。”韩清熙又奉汤给翼然世子,后者露出大大的满足,差点儿惊掉她一身鸡皮。

“吃吧。”宋老将军拾起筷子,夹了第一口菜,众人才纷纷起筷,一时之间,除了杯盏偶尔轻碰的响声并无他音。

宋老将军吃了大半,突然放下筷子:“竹风,为何至今还住在书房里?”

被唤名之人神色如常,倒是韩清熙差点儿咬到舌头,不得不搁下筷子作垂首状。

“是的。”翼然世子点头承认。

韩清熙揪着衣角,这家伙,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圣上近来身体欠安,作为臣子,理当为君分忧,即日起,搬回去!”宋老将军义正言辞地道。

“孙儿知错。”翼然世子从善如流地道,“即日便搬回去,不敢再扰圣安。”

韩清熙一脸懵,臣子后院之事怎么跟皇上扯上关系了?

直至翼然世子的衣物、书籍、轮椅都搬进了屋,那人明晃晃地躺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她才恍若惊世,气的手指直抖:

“你,你又算计我!”

“夫人此言差矣,此乃圣上关怀。”翼然世子淡然地翻过一页书。

“圣上?!”韩清熙气的坐不住,站起来踱了几步,“圣上怎可能关怀你的后院之事,定是你做的好事!”

“夫人何必如此动气,屋外还有人呢。”翼然世子投来淡淡的笑意。

“你是说,我这屋里有内鬼?”韩清熙一脸错愕。

翼然世子看向她陡然变色的脸蛋,猛然发现嫁进府里她反而长胖了些呢,原本身形较为纤细,而今却是刚刚好,唔,看来,还是他会养人。

“你,你在胡思乱想什么?!”韩清熙将院子里的人都过了一遍,发觉并无可疑之人,回过神来见他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些迷离,神情又有些自得,不由得退后了几步,一手扶住桌子,以备随时可以操起茶盅防身。

“夫人,你可记得你我婚事乃是圣上所赐?”翼然世子好笑地合上书籍,看她这副防备的样子,不由得提醒她几句,他可得在这屋子里呆好久,总不能老防着她猝然不及的丢杯子。

“呃”韩清熙一顿,好像的确如此,这圣旨还是小泠儿去给她求来的呢,想起泠儿,她眸色一暗,真想回长公主府。

“祖父与父亲都有开国之功,祖父虽不管实事,却也能在关键时刻左右几分朝堂,夫人以为,谁会放弃拉拢呢?”翼然世子嘴角勾起一抹轻嘲。

韩清熙眨眨眼,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些?

“我虽为世子,却身有残疾,不得上战场,可我若有一儿半女呢,总不可能也是个残疾的吧?”

韩清熙蹙眉,这人,咋诅咒起自己的孩子,等等,孩子?!

难道真的是皇上施压了?

“夫人不必过于紧张,我,暂无生孩子的打算,只是同在一个屋檐下,请夫人高抬贵手,与我相敬如宾即可。”

翼然世子说完又垂首看书。

韩清熙轻哼,这人,这话,好像巴不得赶紧跟她划清界线,真真是没有比他再讨人厌的了!

等等,她不是最希望看到这种局面的了吗,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只是,为啥心里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嗯,一定是这里太不温暖了,一定是她太想泠儿,太想长公主府了。

皇宫,心音殿。

“娘娘。”身着暗色系宫装的老嬷嬷掀开厚帘子进了来,呵了呵手,散去屋外的寒气。

韵妃盖着绒毯,半躺在贵妃椅上,一旁的小宫女正字正腔圆地读着经书。

韵妃缓缓抬手,小宫女合上书,躬身后退出去了。

“这个丫头声音到是好听得很,还是成姝有心。”

韵妃接过老嬷嬷递来的香茗,啜了一口。

老嬷嬷闻言,也夸赞了几句二公主的好话,顺带提到了皇甫成婧,见韵妃蹙眉,弯腰上前,压低声音道:“娘娘,老奴打听清楚了,只有柳嫔娘娘去过三公主住处。”

“她?”韵妃不屑地轻哼,将茶盅丢到案台上,茶盅晃了几晃,茶水溢出不少,桌上一片水渍,“自不量力。”

老嬷嬷忙抽出胸前系着的手帕,擦了擦水渍:“娘娘,老奴就怕三公主年幼,被有心人利用了……”

“年幼?”韵妃轻嗤一声,“想当年本妃都在战马上随父出征了,真是没用……”

“娘娘自幼聪颖过人,自是无人能比的。”老嬷嬷抚了抚鬓角,陷入回忆,“巾帼不让须眉啊,娘娘当年的风姿,可是将皇上迷得……呵呵呵呵……”老嬷嬷吃吃笑了起来。

“乳娘……”韵妃娇瞪了她一眼,“旧事就不必再提了……”

“是是是,老奴遵命。”老嬷嬷弯着眉眼,虽老眼昏花,却还是捕捉到韵妃脸上那抹可疑的红云。

是的,韵妃脸色微红,可那并不是老嬷嬷口中的将皇上迷到的自得或害羞,而是当年青涩的她反被皇上迷倒了,回忆起年轻时皇上骑马的样子,韵妃仍觉心跳加速。

只是,皇上待她好,是因为她的父兄手握兵权,镇守边疆。

皇上心中装的,一直只有那个斥候的孤女。

若然没有皇后,说不定,那孤女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哼,韵妃目光变冷,可怜的皇后娘娘,也不知道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天天让那个神似许筝的董嫔在皇帝面前晃荡,这不是勾得皇帝愈发放不下那远在皇陵的贱人!

罢了,罢了,皇帝的恩宠什么的,完全不可靠,还是得实权在握最牢固。

“娘娘”察觉韵妃浑身释放的冷意,老嬷嬷不由心有余悸。

“盯着偏殿,本宫倒要看看她能耍什么花招,不过两个短命的女儿,还以为有什么大招!”

“是,老奴知道了,娘娘您莫动气,二皇子,二公主三公主还都要仰仗您呢。”

“都是不省心的。”韵妃揉揉眉心,“皇后那边如何答复?”

“三公主的好日子定在下个月初十,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二公主这边也尽管选一位驸马为好。”

“下个月,真真是胡来!”韵妃袖子一挥,杯盏落地,“本宫嫁的可是公主,她以为是宫女吗!”

“娘娘,如今朝堂上下都盼着皇上龙体安康,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了。”老嬷嬷为她顺着气。

“去我私库里给她挑些东西添妆,一式二份,成姝的也一样。”韵妃握紧拳头,任长长的指甲折断。

“娘娘,可别扎着手了!”老嬷嬷急忙捧住她的手,“娘娘的心,老奴都明白,娘娘,也得让三公主明白呀”

“那个蠢货,能不拖后腿就万事大吉了。”韵妃咬牙切齿地道。

老嬷嬷摇摇头,转身去寻剪子去了。

第81章 金蝉脱壳

空回京之时已然在十日后,当时,茗琦与宁宁正在商量给双胞胎公主添妆的事,韩泠熙自觉无趣,反正她年纪小,最多随一份礼意思意思,她是皇帝亲封的县主,账面上的东西宫里也会有一份册子记录在案的,私库里的东西想必更没人敢随便打她的主意,便溜回屋去了。

刚提笔想给皇甫卿卿写信,忽觉窗外有一抹影子飘过,韩泠熙手里的笔一顿,大白天的敢如此堂而皇之上她这里来的,曾经除了国师还真别无他人,可如今,却不再可能是国师了

韩泠熙轻轻摩挲了一下笔杆子,而后继续写信。

空立在敞开的门口,有一瞬的踟躇,还是抬手轻敲了门。

“进来。”

屋内传来清甜的声音,让连日赶路的他如饮甘露,面具下的紧绷的脸庞微微舒展开来。

“一切顺利?”韩泠熙并没有抬头,提笔勾画着什么。

空进来的位置恰好能看见她的侧脸。

在宫中多年,他自是替圣上监督过不少贵人姑娘们,却从未见过一张如此完美的侧颜,长而翘的睫毛偶尔动一动,如蝴蝶的翅膀轻轻滑过清澈的湖面,不着痕迹,却扣人心弦;精雕细刻的鼻梁,红润的嘴唇,优美弧度的下巴,洁白的天鹅颈……每个细节都似上神天赐般让人无可挑剔!

这一看,又忆起初见时,小小的她躺着床上,眼角挂着一滴晶莹的泪,轻声唤他“空,是你吗”……

一切就像是昨日发生的,尽管他们都已不复当初般稚嫩了。

“寻常你也敢如此打量皇帝舅舅吗?”韩泠熙转头问,眸色淡淡。

空闻言即刻低头:“小主子赎罪。”

“此行可有见着晴妃娘娘?”韩泠熙折起信笺,搁入信封,用特质的漆封好。

空一顿,如实道:“见着了,圣上有信让空交给晴妃娘娘。”

韩泠熙眉一挑,哎哟,不错哦,皇帝大爷还鸿雁传信给晴妃娘娘呀,看来这二人之间确有情感纠葛呀……只是,空也未必清楚当年,就算空知道,她也不能问,皇帝的隐私谁敢八卦啊,另一方面,她还不确定皇帝大爷安排空到她身边的意图是什么,还不确定怎么出招。

韩清熙的出嫁、太子的难以捉摸、国师的意外受伤、赛男的奇怪表现,都让韩泠熙免不了多想几分。然而,她也并不知道一向惜字如金的空待她真的与众不同。

“练箭之事明日再说,你先随小七下去歇息吧。”韩泠熙起身推开窗户,往前探了探身,朝楼下喊了一声,只一瞬,小七便上了来。

空眼眸微缩,不曾想,小主子身边的丫鬟还有这等身手!

“小主子!”

一跃上二楼的小七猛然止住脚步,身形都踉跄了一下,满脸的诧异对上屋内一身黑衣的面具人。

这个人是谁?

为甚大白天还穿黑色夜行衣?

为何还戴着面具?

最最关键的是,他是何时进到小主子屋内的,她明明就守在楼下,为何一点感觉都木有?!

“他是空,奉皇帝舅舅之命来教我射箭的,你带他去歇息吧。”韩泠熙瞧她满脸问号,不由一笑,“你不是正愁无人能敌吗,这些时日,你倒是可以向空请教请教。”

“真的吗?”一提到有人练手,小七两眼放光,瞬间把方才的所有问题都抛到爪哇国去了。

“但凭小主子吩咐。”空依旧是那个姿势。

“去吧。”韩泠熙把桌上的信递给小七。

小七双手接过信:“小主子,奴婢方才瞧见疑似大公主府的管事进府了……”

“哦?你几时练就的千里眼?”韩泠熙睃了她一眼。

“嘿嘿,奴婢方才上了一会儿屋顶……”小七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突然瞥见一旁的黑衣人,猛然记起什么,劈头问,“话说你是何时进来的,我怎的没发现?”

空嘴角轻轻扬起:“一刻钟前。”

“啊!”小七懊悔地叫出声来,“那个时候我正盯着大公主府的管事呢!你这是钻了空子啊!”

韩泠熙闻言一笑:“技不如人,声音来加持吗?”

“小主子!”小七跺脚不依。

韩泠熙摆摆手,无视她:“我要去娘亲那问安了,你们下去吧,一会儿记得跟桂嬷嬷说一声,我这里添一个人的开支。”

小七撅着嘴称是,朝空努了努嘴,让他跟着自己走。

带着空在静弦阁熟悉了一圈,小七揪着小辫尾:“目前只有四月、九妹和我是轮流守夜住在这里的,其余伺候的人都统一住在安园,管家小厮马夫侍卫住前厢,丫鬟婆子们住后厢……”说着,小七停住脚步,压低声音,“府里的暗卫们是另有安排的,不过,你要去那里吗?”

空停在原地:“空听小主子的。”

“住安园的话,你的面具,唔……”小七又抓了抓头发,“能摘掉吗,否则会特别显眼,唔,你知道,其实很多丫鬟小厮并不,呃,了解暗卫……”

“空听小主子的。”

小七被打断,张着嘴巴的小圆脸显得有些滑稽,像气鼓鱼那样一张一弛,又无奈地垂下手来,看来这个人很难打发呀:“走吧,先去找桂嬷嬷吧。”

韩泠熙在二楼全程目睹了这一切,才更了衣去茗琦那。

宁宁跟茗琦正说着大儿子杜航的亲事,韩泠熙顿感自己来的又不是时候,不由得硬着头皮进去。

“小泠儿,来宁姨这儿。”宁宁还是表现得一如既往地热情。

韩泠熙规矩地请了安,毕竟自己年纪不小了,不能以年幼为由随意了。

“就不知以后谁能入咱们小泠儿的眼了。”宁宁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瞧,爱不释手的样子。

“真有那求娶的人家,本宫都替他们家着急。”茗琦却端起茶盅道。

韩泠熙一听乐了,咧开嘴笑。

“瞧瞧谁家姑娘是这样的,被嫌弃了还洋洋自得。”茗琦没好气地道。

宁宁笑道:“这不是在咱们自己人面前嘛,自然是真实放松的了。”

韩泠熙但笑不语。

“罢了,还能再留几年,我也就偷个懒,且不去烦。”茗琦道,嘱咐绪歌去厨房加菜。

难得赛男来了,中午定是一起吃饭了。

“是了,成妤那边递了帖子过来,你成日窝在园子里,去成妤那走走也好。”茗琦意有所指地道。

韩泠熙鼓了鼓腮帮子:“娘亲,泠儿可学不来大公主那些礼仪,也做不了女红……”

“练练身子骨,为娘自是不反对的,但你要知晓自己的身份,莫得本末倒置了……”茗琦扫了她一眼。

韩泠熙深呼了一口气,规矩地站好:“泠儿晓得了。”

“你这是做甚,莫拘着她的性子才好呢。”宁宁抿了口茶,“总不是要送进宫里去的……”

茗琦敛了敛眉:“即便是不进宫,任是哪家夫人也受不得她这泼皮的性子,还不得搓磨一番。”

宁宁笑道:“前头还说且偷懒着呢,瞧瞧,这心都悬嘴上了,你要是担心,就把泠儿交给我,且够你放心的了吧……”

宁宁说着还朝韩泠熙使眼色。

韩泠熙额头全是黑线,宁宁这是明着要自己去当儿媳妇?!

额滴神呐!

且不说两家是六福之内,除不开那层血缘牵扯,就说她那四个儿子,哪个都不适合她呀,在她心里,那都是小p孩……

茗琦闻言也看向了韩泠熙,说实话,泠儿若嫁给宁宁任意一个儿子,倒是能保持住本真,只是,她心里隐隐地并不想跟宁宁做亲家。

“宁姨,您是真没瞧见泠儿在边上吗?”韩泠熙打起混来,“这些事不是不该当着女孩子的面讲吗?”

“哈哈哈,是宁姨考虑不周全。”宁宁大笑。

“娘亲,那泠儿下午便去大公主府上了。”韩泠熙转向茗琦,后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带上九妹去吧。”

“泠儿遵命。”韩泠熙屈膝。

待到出发时,马车上的韩泠熙眉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空不是去休息了吗,怎地跟上来了,那她一会儿还怎么金蝉脱壳去老太医那呀……

九妹并不知道小主子心里所想,下了车上前去敲门。

来往的路人只见一辆装饰低调奢华的四轮六角马车停在大公主府门口,下来了一个妙龄女子,身着淡蓝织锦长裙,外加白毛坎肩,腰间束着花草织锦腰封,一头秀发以一柄蓝色长簪斜分为二,一半绕成髻,以花草小簪别住,一半自然下垂,围着纱巾的脸若隐若现,独额间的那颗胭脂红如血玉,令人过目难忘,不由驻足探首围观,猜测这是哪个府上的姑娘。

寻常都是小七陪韩泠熙外出的,故大公主府的门人瞧见婀娜聘婷的九妹时愣了一瞬,接过名帖一看,才急忙开门,卸了门槛。

路人们也是一愣,方才正诧异这位姑娘出自哪个世家,谁知她竟上前去敲门,后又折返回马上上,随着马车进了府去。

直到大公主府门复又关上,众人才如梦初醒,原来方才那姑娘只是马车上的人的婢女!

这得是哪个府,才能出这等姿色的婢女呀!

第82章 京城的贵女们

众人三三两两,自发地聚了起来,小声议论起来。

能让大公主府卸了门槛,马车直接进院子的,倒也有那么几家。

路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气氛一时热烈,竟成群结对到了英丽路上去,寻了个茶棚,坐下来继续八卦起来,毕竟,宫里继二位公主的大婚之后,马上便会安排赏梅宴,为四皇子、五皇子选妃。

都说天天有八卦,今年特别多啊。

如今京城里们最尊贵的姑娘伸出手来,也是数得清的。

一是皇后的娘家,许国舅虽空有宁远侯侯爷头衔不管实事,却可世袭,因此,他的不作为丝毫不影响其一族的姑娘们身份高人一等。许国舅自己仅有二子,原配夫人所出的许朋才早已成亲生子,续弦夫人所出的儿子许友才前不久中了秋试头名,但年纪才十三,尚未可婚配,便暂不列入路人们关心的话题。他们今日探讨的是许国舅嫡系堂弟膝下的嫡女,名唤许妙婷,刚刚及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时不时被皇后唤入后宫作陪。

二是太子妃的娘家,左相一族的姑娘,太子妃嫡亲的只有一位弟弟,府上庶出的姑娘倒是有两位,不过均已嫁人。

而太子妃同宗里有两位姑娘被接进了京城,想必正是为了赏梅宴做准备的。

三是礼王的嫡幼女,远嫁仕戎成为右夫人的皇甫卿卿之嫡妹皇甫素素,皇甫卿卿被帝后收为养公主,皇甫素素也不落后,被皇帝封了乡君,享俸禄,无品阶。

四是长公主府的小县主韩泠熙,这位小县主倒是颇得圣心,现在封地也有两处了,年纪该是十二岁上下。据说长得很是水灵,将来必定比长公主还要美上几分的。

五是韵妃的娘家,贺氏一族为武将世家,韵妃嫡亲的弟弟贺镇便有两位嫡女,十五岁的贺觅璐和十四岁的贺觅繁。贺氏的女子也均是马背上的巾帼。这两位据说也在进京的路上了。

六是京城第一美女……

路人们叽叽喳喳中,韩泠熙已然进到了二院,扑过来两个肉包子,不由一笑,抱起被抛在后面最大的那只,捏捏他的鼻子:“可有乖呀?”

五岁多的袁坚小脸闪过可疑的微红,只点了点头。

另两只一人一只腿抱着她,三岁的袁怡奶声奶气地道:“泠儿小姨姨,你咋才来呀,掐丝金球都快吃完了哦!”

“泠儿小姨姨才不喜欢掐丝金球,是你贪吃!”三岁的袁定皱起小鼻子。

“我才木有,你才贪吃脆瓜条!”袁怡立刻反驳。

泠儿饶有兴致地看着两小只斗嘴,想起了宁宁家双胞胎小时候的一些趣事,不由笑意更胜。

“你们几个,怎地绊住小姨姨了?”大公主皇甫成妤好笑地走近来,吩咐伺候的丫鬟去分开他们。

“成妤姐气色越来越好了呢。”韩泠熙笑着把小包子交出去。

“天天应付这几个淘气包,真是不上脸都不可能呢。”皇甫成妤摸着脸笑道,“快进来,都等你呢。”

都?

看来今日来了不少人。

韩泠熙微笑着点头,九妹紧随其后。

果不其然,花厅里面围坐了四个十几岁的女子,听到脚步声纷纷抬头望了过来。

“这是长公主姑姑家的泠熙表妹。”皇甫成妤笑着携起她的手道,“这是皇后娘娘的侄女许妙婷,这是太子妃的堂妹左影末和左晗末,这是礼王叔父家的素素。”

这里除了大公主是正二品,也就只有韩泠熙是有品阶的。

众人笑着起身给韩泠熙见了礼,互相打量了起来。

韩泠熙个子高挑,粉黛未施,一身粉白绣金玉蝴蝶长裙,领口交叉斜襟,扣子上巧妙地缀着珠子,乌黑的长发挽成垂鬟分肖髻,别着金枝玉叶蝶纷飞步摇,小巧的耳朵上垂着栩栩如生的金蝶耳饰,映得娇脸愈发粉嫩,美目流转间,隐约透出一股与年纪不符的耀眼气质。

在座四人心中默默齐叹:这位若非年纪尚小,京城第一美女哪里轮得到京城巡抚柳大叶家的柳眉展呀!

这柳眉展便是柳嫔叔父家的嫡女儿,柳嫔的父亲早逝,是由叔父抚养长大的。柳眉展年芳十六,已经连续两年夺得京城第一美女头衔,据说上门求娶的人多的柳府的门槛三个月就得换一次。

柳家放出话来说,柳眉展十八岁方谈婚论嫁,本以为这样能得几年安宁,谁料一则传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整个京城,传言说的是柳眉展自幼得高僧一卦,十八出嫁方能兴夫家三代。于是,上门求娶的人愈发如潮水般,不顾一切地拍到了柳家的门槛上。

这些事韩泠熙也偶有听小七提过,但她对这些贵女们的八卦并不感兴趣。

再看厅内这四位姑娘。

紫罗色衣衫的左影末十五岁上下,长相秀丽,举止规矩,并无特色,倒是一旁十一二岁的,身着浅紫色百褶裙配月牙色秀兰花束着双丫髻的左晗末笑起来嘴角边两个小梨窝一荡一荡的,很是可爱;许妙婷一袭橙红色拖地长裙,外加玫红色秀花小袄肩,橙色腰封上缀着美玉,绸缎般的长发用红玉簪子挽成坠月髻,耳朵上戴的是红玛瑙耳坠,眼角微微向上挑,鼻高唇薄,笑意未达眼底,让人忍不住想起了妖孽太子皇甫成宸,不得不说,果然是一家人,怎么看都带着彼此的影子。

韩泠熙不着痕迹地打量皇甫素素最长时间。

与皇甫卿卿太阳花般的治愈系笑容不同,皇甫素素笑容浅淡,一身白衣,只外面罩了个浅黄色厚缎披风,长发也只是以木簪子随意挽起,右手上还戴着一串檀香佛珠,与人交谈时,她只是习惯性扯了扯嘴角,有时幅度大点,有时幅度小得几乎难以看见,眼睛不大不小,却明明白白地说着“生人勿近”几个字。

韩泠熙内心失笑,皇甫素素应该是得了祖太妃的真传了,这傲然的小模样,真是生动极了。

“我与你同岁,我是一月生辰,你是几月生辰?”左晗末歪着头问韩泠熙。

“哦?那你倒是比我大上些月份呢。”

韩泠熙笑道,却不想左晗末激动得跳了起来:

“真的啊,那我终于是姐姐了!”

伺候的丫鬟上前来更换银丝炭炉,被左晗末吓了一跳,未完全熄灭的银丝碳一下子滚落到地上,滚到了许妙婷长长的裙摆上,一声微乎其微的“呲”声淹没在左晗末的惊喜叫声中。

丫鬟急忙跪地,下意识地伸手去拿那银丝碳,被一旁的九妹给拉住了:“烫手。”

众人这才纷纷留意到随韩泠熙进来的这个戴着面纱的女子,若不是韩泠熙自带光芒,凭她额间这一滴胭脂痣,都让人过目难忘。

九妹并未理会众人的眼光,掏出两张绣帕,叠在一起,方弯下身去拿开那银丝碳。

“啊,姑娘,您的裙子!”许妙婷的随行丫鬟突然大叫起来。

那银丝碳已然将许妙婷的裙摆烫出一个洞了。

显然,众人都不曾设想过这个场面,一时间,花厅内鸦雀无声。

大公主皇甫成妤也吃了一惊,服饰的整洁干净对一名尚在闺中的姑娘家有多重要不言而喻,急忙起身:“都是小丫头伺候不周,回头本宫定好好管教管教,许姑娘随我来更衣吧,你我身段相近,宫里绣娘方送来几件裙装,本宫被孩子们缠得脱不开身,还来不及瞧呢,今日倒是借许姑娘之光,能去好好试试了。”

许妙婷脸色微变,这是皇后娘娘赐的衣裳,可是她最有脸面的一件,居然被烫了个洞!简直是不可原谅!

她极快地恢复了神色,笑道:

“那就多谢大公主了,回头还得劳烦大公主请宫里的绣娘借其妙手为婷儿补一补这裙子,毕竟,这是皇后娘娘赐下的,婷儿也不敢随意处置的。”

皇甫成妤心里一沉,面上笑容依旧:“这是自然的,回头本宫会递牌子请绣娘过来的。许姑娘且放心。”

许妙婷由贴身丫鬟扶着跟在大公主身后走了出去。

而那个换银丝碳的小丫鬟一直跪地不起。

许妙婷出去以后,左晗末拍拍胸口:“哎呀,吓死我了。”

左影末悄悄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多话,可左晗末只是吐吐舌头,朝韩泠熙看去:

“县主妹妹,这是你的丫鬟吗?”

韩泠熙笑着点头。

“为甚要戴着面纱呢?”左晗末一脸好奇。

“晗末……”左影末蹙眉出声。

“不能问吗?”左晗末一脸纯天然无公害。

韩泠熙但笑不语,这丫头要么是真单纯要么就是个城府深不可测的,想到那常年不苟言笑的太子妃,韩泠熙顿时没了聊天的性质。

“又不是那长舌妇,何来那么多话说。”一直沉默不言的皇甫素素突然开了口。

左晗末的脸一下子涨红,眼眶也红了,揪着帕子低下头不说话了。

左影末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对方是皇上封的乡君,出身也比她们姐妹俩尊贵,便抿紧了嘴巴不说话。

韩泠熙有点儿诧异,皇甫素素是在为她解围吗?

只是,这围解的有点儿独特啊,根本是转移目标拉仇恨了吧。

四人无言地喝着花茶,随意打了两把叶子牌,许妙婷也换好衣裳了。

第83章 仙师

左晗末第一个瞪大眼睛看向缓缓走来的一袭缃色长裙的许妙婷,忍不住低声道:“太漂亮了吧!”

韩泠熙抬眸扫了一眼,缃色的长裙在裙摆处往腰间绽放开无数朵花,越往上花越小却显得越精致,连花蕊都栩栩如生的,许妙婷的发饰也换成了黄色的缀珠绢纱,比之前那套略显老成的橙色的长裙更适合她。

皇甫素素连抬眼都懒得抬,淡然地转着手中的佛珠。

左晗末起身挨了上去,借口自己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扯了很多京城里的小事问许妙婷,许妙婷被捧得满脸笑容,自是极有耐心地回答了一个又一个看似无聊的问题。

韩泠熙感觉自己脑袋上都要长小草了,起身到园子里走动。

长公主府里以湖泊和花草为主,而大公主府却以异石和亭台为特色,许多鹅卵石器的小径,许多大小不一的亭台,每个亭台里都做了不同设计,有的挖了沙池,有的养了小鱼,有的摆着字画,有的放着木制的刀剑……

韩泠熙慢悠悠地走着,享受难得的清闲时光,一旦走出这个府门,身后又会多了一个人,曾经她期待这个人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为自己探索这个未知世界添一份力,可当他真的来到自己身边时,她却无法确定他是带着何种目的来的。

说实话,她真的不愿意用脑袋去揣测,可惜,身处这里,身不由己啊,她总该为了要守护的人谨慎一些。

韩泠熙在大公主府待了一个下午,陪小包子们玩了许久。

小包子们除了亲近她以外,只对一直面无表情的皇甫素素感兴趣,久不久去挑衅她一下,袁坚会拿小石仔、枯树枝投石问路,轻轻丢在她的脚边,看她有没有反应,袁怡就在她面前假装摔倒……

韩泠熙忍笑不禁。

而另外三位姑娘就只有大眼瞪小眼干坐着看戏了。

左晗末还蹲下来跟小包子们说话,可他们并不理睬她,搞得她一脸尴尬。

都说小孩子最懂人性了,韩泠熙默默在心里对左晗末这个人打了一个三角符号,此人若真进了宫,当上皇子妃,估计又将掀开一场血雨腥风。

直到回府,韩泠熙还在感慨,古人云知人知面不知心,精辟啊。

令她意外的是,赛男在她园子里等她。

“赛姨,久等了。”韩泠熙语调轻快地跟她打招呼。

“小主子,可曾用饭?”赛男起身相迎,关切地问。

“用了的,与大公主一起。”韩泠熙坐好,抬手示意她坐下。

赛男规矩地在下首斜签着坐了:“不敢瞒着小主子,龚嬷嬷曾交给奴婢一样东西,可如今……”

赛男的开门见山让韩泠熙有点意外:“那东西,还在赛姨手上吗?”

赛男闻言默了默,起身跪下:“小主子赎罪,这样东西非同寻常,若是嬷嬷没有交代任何人,奴婢便将它带进棺材中,若是嬷嬷告知了小主子,那奴婢必定言无不尽。”

“赛姨请起吧。”韩泠熙起身扶她,让屋内伺候的九妹退下,并让小七守在门外。

“赛姨请看,这是嬷嬷交给泠儿的。”韩泠熙将那封信递给她。

赛男略一犹豫,还是打开了,一脸惊讶:“这是空白的?”

“正是。泠儿试过多种方法,并没有显示任何东西出来。”

赛男盯着那有些皱褶的信笺,呆呆地坐着。

韩泠熙静静地等着,直觉赛男一直隐瞒着一个重大秘密,而且,龚嬷嬷不在人世了,当今,可能她是唯一的知晓者了。

“小主子……”

“此事……”

两人同时开了口,赛男及时闭了闭嘴巴。

“我娘是否并不知晓此事?”

赛男点点头:“长公主心有仁义,爱憎分明,先太后早有吩咐,此事不得让长公主知晓。”

先太后……

“皇帝舅舅知晓否?”

赛男艰难地摇了摇头。

韩泠熙下意识将手握成拳,隐在袖子下面:“赛姨,此事,能否保得住?”

赛男闻言一怔,她也十分迷茫,也许能,也许不能,若能还好,若不能,大威将乱……

看赛男变化莫测的脸色,韩泠熙更坚定此事非同小可,她不想知道皇家秘辛,可是,如果不知道,完全没有准备,万一爆发了,波及她所想保护的人,该如何是好……

“赛姨还是将此信交由泠儿保管吧。”韩泠熙做出了决定,今夜夜探老太医府,问问他能否解开这上面之谜。

“小主子……”赛男纠结了一番,还是将信递回。

“也许永远破解不了,也许上面写的与你所保管的东西并无关联,赛姨先将心放回肚子里去吧,莫让娘亲觉察了。”韩泠熙收好信,安抚道。

赛男直愣愣地点了点头,小主子,果然还是像极了先太后的,尽管样貌有所不同,行事风格却是一样的,果然,她没有看错人,只可惜了莹歌呆在小主子身边的时间太短了。

送走了赛男,韩泠熙在屋里练字,韩文明力推的梅花小篆她并不太喜欢,她喜欢的是跟茗琦一样的豪放派的字体,为了不让父母大人失望,她从小就练两种字体,前世除了种花、喝酒、练字,她还真没第四种爱好,幸而,今生也依旧能延续,还拓宽了人生的可能性,她的这副身子骨就是练武奇才,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感叹,人和人,没得比。

写完字,外面正好打二更,韩泠熙让四月送到前方书房去给韩文明检查,又让小七去探路,自己便由着九妹伺候着洗漱好,上床闭目养神。

下午回来时,小七向她汇报了,桂嬷嬷给空安排了一个单间,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也不知道何时会召唤回去,妥善点安置为好。

韩泠熙点头无异议。

打四更时,小七轻声叫醒了韩泠熙。

韩泠熙换好夜行衣,让小七守着门,轻巧地出了府。

空不远不近地跟着韩泠熙,看她甩了几波人,眼里满是赞叹,当年她不让他跪地许诺的一事一直萦绕心头,那晚他看见的隐形的翅膀如今已然展开,她是不同的,他愿意在她身后,默默地,一直保护她,看她到达她想去的地方。

空不着痕迹地替韩泠熙解决了两条尾巴,疾步跟上,发现她一跃进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宅子,借着月光,他看到府门口挂着“老府”二字。

这边,韩泠熙如若无人地进了屋。

床上,国师却不在了。

韩泠熙一愣,快速退出了房间,就在那时,一道掌风袭来,她身子柔软地往后一仰,双手抬起,左手臂挡住了劈头而来的一拳,右手食指和中指精准地夹住一片擦破空气射来的树叶,道:

“这是师父对徒弟的考验?”

“你是何人?”

回答的是熟悉的声音,可看到的却是一副冷淡戒备的表情。

韩泠熙后退两步站定,瞥一眼那头没有熟悉感的黑发,顿起捉弄之心,故意道:“我是你的老相好啊,怎么,不敢认啊?”

清甜却还带着稚气的声音故作老成,听上去有意思得很,可国师却黑了脸。

成功在那张嫡仙般的脸上看到不一样的表情,韩泠熙心情大好,上前两步,伸手去揪他的衣领:“莫不是金屋藏娇,怕被我发现吧?”

眼前的女子声音明明稚嫩,为何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大脑深层要觉醒。

国师愣了一瞬,让韩泠熙得逞地揪住了领口,但很快,他就后退挣开了。

“老头子呢?”韩泠熙也不介意,收回手,环顾四周,“没把本姑娘的人看好,我得找他算账……”

话还没说完,却听国师轻斥道:“不得对仙师无礼!”

话一出口,国师却有点后悔了,他为何要训斥一个陌生女子,且为何用的是这种听上去丝毫不严厉的声音……

仙师?!

韩泠熙却在耳朵捕捉到这两个字时脑袋瞬间空白了。

当初国师给她那块玉牌的时候,说的是仙师赐给弟子的……

国师是老太医的弟子?!

噢,等等等等……

韩泠熙抚额退后,让她捋一捋。

老太医是孔老头,老太医是仙师,老太医是国师的师父!

如是说来,倒是能说得通了,为何国师受伤会被老太医所救……

可是,她还是有些不明白,老太医为何要把她带到这里来……

等等,带?

她为何会蹦出这个想法?

难道她的穿越真的不是意外,而是老太医一手安排?

“老太医呢?”韩泠熙面色复杂,本想来找老太医破译那封信的,没想到又牵涉到自己了。

国师有点看不明白为何这女子脸色变得如此之快:“与你何干?”

韩泠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躺了一段时间是躺傻了吗,不说拉倒,这里总不过几个房间,她自己找去。

收到韩泠熙狠狠的目光,国师心头一震,那种怪异的感觉,哎,等等,这丫头转身去哪!仙师在歇息呢,哪里能让她乱闯!

韩泠熙才踏出几步,就被人堵住了路,若换作以前,她定是不敢如何,可如今,这人不知道哪里短了路,竟忘记她是谁了,想来便是一肚子火,不由抬手出拳。

第84章 谜底还是谜面

凌厉的掌风袭来,国师蹙眉侧肩闪过,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手腕一转,手背挡开再次袭来的拳头,正欲出手制住她,却发现她竟在下一秒拆了自己的招!

国师瞳孔微缩,退而防守,又过了几招,果然,这丫头出招的套数跟自己如出一辙!

方才初见时,她好似说了一句“师父对徒弟的考验”,莫非是仙师新收的弟子?

他自幼跟随仙师,可从未听过仙师的弟子中有女子

韩泠熙见国师只躲不还手,蹙眉抽出腰间的软鞭直接甩了过去,发泄着心中的无名之火,为何她会穿越,是上天的安排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孔老头到底是何人,与自己的穿越有何干系,背后操控之人到底是谁,自己莫不是那操盘手中的一颗棋子?那国师呢,他到底为何会丧失内力、丢失记忆

数十招之后,国师心下了然,这丫头的攻击看似不留情,实则留有后劲,软鞭并未夹带任何内力,可排斥刺客身份;仙师对外的身份是太医,老府在京城里面并不起眼的位置,他又常年在外,鲜少有人会到访,而她一个小丫头深夜来到这里,想必是与仙师相熟之人,只是,为何越交手,他越觉得这个丫头眼熟呢,到底在何处见过

屋内突然传出一丝动静,国师手下一顿,一时晃了神。

眼见软鞭即将袭中国师的肩膀,韩泠熙心头一跳,急速转动腕力,将鞭子往外甩去,鞭子直直砸在院子里的药架子上,满架子的瓶瓶罐罐哗哗啦啦碎了一地。

“这是嫌老头子的手艺不好,拆架子来了?”

老太医像掐好时间似的出现了。

“扰了仙师,是晟的不是。”国师立好,下巴微低。



韩泠熙一怔,是玉牌上那个字

“罢了罢了,进来吧。”老太医拢了拢肩上的厚披风,转身进屋。

国师目不斜视,紧随其后。

韩泠熙呆愣地站了一会儿,收好软鞭,抬脚进屋。

屋内,老太医正一脸恬淡坐着品药茶。

“丫头是嫌老头子的府邸太小,准备再砌一座吗?”

“他真的失忆了?”无视老太医含笑的提问,韩泠熙反问,其实,她本来想问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可想到老太医定又装神弄鬼,便罢了。

“内力全失,岂是一日两日就能恢复的?”老太医说着朝国师伸出两根手指,国师很自觉地坐于下首,伸出右手让他把脉。

“肥兔子呢?”韩泠熙看了国师一眼,隐晦地道,“也无济于事了吗?”

老太医:“万事万物皆有所能,却非万能。”

国师略微错愕,这丫头跟仙师对话如此自如,也不用敬语,倒颇有几分忘年之交的味道。

“可有其他法子?”韩泠熙蹙眉看他换手把脉。

老太医摸着胡子:“老朽不知。”

“这世上还有您不知道的事啊。”韩泠熙翻了个白眼,低声吐槽,“至少您知道我是怎么来的,我还不知道呢”

老太医眼里含笑,嘴上却是不留情:“小丫头嘀嘀咕咕的,老头子耳背听不见,大声点,半夜扰人清梦,所为何事?”

一提起正事,韩泠熙立刻正色起来,在桌边坐下:“无字信笺,可能破解?”

老太医:“这得看信笺源自何处,有些特制配方须得指定的东西方能破解。”

韩泠熙挑眉,取出贴身之信:“您看看。”

老太医接过,在烛火下仔细查看一番,笃定地说:“这是来自皇宫的。”

韩泠熙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如何破解?”

老太医摸了摸胡子:“需要皇上的一滴血”

沃特?!

这是要她去太岁头上动土!

韩泠熙顿感一个头两个大,任凭皇帝大爷再怎么宠爱她,也不可能赏她一滴血呀

老太医云淡风气地摸着胡子:“天亮以后老朽要进宫去给皇上请平安脉,若你有需要”



那是天子的血啊!

您能不能不要那么轻描淡写

上一秒她还在发愁呢,下一秒就出现转机了

韩泠熙搓了搓脸,幸福来的似乎太突然了,她不是在做梦吧,再搓一下

国师瞧她把小脸搓得通红,像极了儿时背着仙师去练功后山偷采的无名果子,那果子生在峭壁上,枝小叶圆,默默无闻,花开为白色,果子却极为鲜红,亮晶晶的,讨人喜欢,初入口中,味略涩苦,许多师兄弟初次尝过以后便吐掉,却鲜少有人知道,涩苦只是前味,忍一时半会儿,便开始转苦为甘,而那甘味能在舌头上停留一整天,让你满口甘甜。

国师陷入回忆中,而这边已经谈完,韩泠熙与老太医另约了时间,便带着肥兔子走了。

“可是想起了什么?”老太医笑问。

国师回了神,才发现屋内少了一人,不禁讶异,自己竟连眼前之人走了都不曾察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国师神色凝重起来

“且当度假吧,这些年,你”老太医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摇头进了里屋。

国师有一刻的失神,仙师,怎么比印象中苍老了不少,他到底是丢了多少年的记忆

在老太医的神助攻下,韩泠熙不费吹灰之力就破解了无字信笺,只是,看着上面浮现的字,她顿时一头黑线,这到底是谜底,还是谜面啊

“龙脉遗落

花魂重生

寻魄救命

亡国可存”

韩泠熙咬着笔杆子,蹙眉思索。

花魂重生?

重生跟自己似乎能扯上点关系

花魂难道指的是自己?

那龙脉遗落呢?

皇帝大爷的儿子们不是都好好地在那排着队吗,从太子到七皇子,一个不落呀!

韩泠熙一手托腮,开启脑力激荡,电视剧那些狗血剧情莫不是真有真迹可循?皇帝大爷不是都爱微服私访,顺便采朵花,留一个龙种在民间?

真不好说啊,皇帝大爷躺在病榻上呢,还不忘给晴妃写信呢

晴妃

等等,好似龚嬷嬷临终遗言提过了晴妃!

韩泠熙坐直了身子,仔细回想起来,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是的,龚嬷嬷提过了晴妃,还提及了赛男,赛男已然出现,并说自己手上保管了某样东西

东西

龙脉?!

韩泠熙大骇,莫非赛男说的“东西”不是一个物品,而是,一个人!一个皇子!

韩泠熙愣在原地,平静了数息,再看那四句话,再看圈出来的字,拿笔画上了等号。

赛男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小主子手上的无字信笺到底会藏了什么秘密,她心里完全没有底。

“赛姨,小主子有请。”

小七欢快的声音传来,赛男的心却莫名地漏了一拍,理了理衣褶子,缓了心神急忙起身。

越靠近静弦阁,赛男的心跳越快,她突然停了下来,望着那栋被海棠花簇拥着的小楼,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直觉告诉她,小主子破解了那张信笺了!

“赛姨,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不舒服吗?”小七回头,不明所以。

“没,没有,许是昨夜睡得不安稳。”赛男支支吾吾的。

“是想念莹歌姐姐了吧。”小七一副我懂得的表情,笑着凑过来压低声音,“偷偷跟您说,小主子收到莹歌姐姐的来信了,叫您过去,许是让您再等几日呢。”

赛男看小七一副挤眉弄眼的样子,心下又安定了几分,也许是小七说的事呢,面上也放松了些,跟着她往前走。

“赛姨来了,小七你出去守着,叫上空,这里不许任何人靠近。”韩泠熙神色淡淡地吩咐道。

小七应声离去。

赛男立在原地,脑里一轰,果然,小主子知道了。

“赛姨坐吧。”韩泠熙随手指了个位置。

赛男屏着呼吸,不知道如何开口。

韩泠熙却不着急,静静地坐着,她是在等空和小七到位。

“先喝点花茶吧,这是大姐姐让人送来的,泠儿最爱喝了,赛姨不妨尝尝。”

韩泠熙递了杯盏过去,赛男颤抖着手接了,杯里的茶水都轻晃着,她强忍着喝了起来。

韩泠熙借喝茶无声地叹了口气,赛男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赛男竭力克制住手抖,慢慢地喝完了那杯花茶,复将杯子搁下。

韩泠熙见她似乎冷静了些,才开口:“赛姨,泠儿有一事想问”

赛男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小主子”

韩泠熙察觉出她面上有几分挣扎的迹象,当下决定单刀直入:“赛姨手上的并不是东西,而是人,对吗?”

噗通一声,赛男跪地,无声地印证了她的猜测。

韩泠熙揉揉眉心,果然最怕什么来什么啊!

“赛姨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赛男紧闭双眼,颤抖着点头:“奴婢知罪”

韩泠熙秀眉紧蹙,空就在外面守着呢!她这里问出来的结果也许下一刻就会被呈到皇帝大爷面前

可若不破解这个谜,接下来也许她还是只能被冥冥之中的那只手牵着走

“是晴妃娘娘的孩子吗”

韩泠熙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赛男满头冷汗,咬牙道:“是”

“人在哪儿?”

“奴婢不知”赛男磕起头,“奴婢愿以死谢罪”

韩泠熙轻咬下唇,事情比想象的更复杂

第85章 哑谜

宋府,世子园。

韩清熙翻了个身,蹙眉,很不想睁开眼睛,翼然世子虽睡在软榻上,但终究在同个屋檐下,厚厚的幔帐隔开了冷风,也挡住了空气的流通,现下,满屋子都是男人独有的气息

不去想则以,一想控制不住的脸红心跳

意识道这点,韩清熙恼羞不已,鼓起嘴憋住气,将被子往上一扯,盖过头。

纱帐外已然醒来的翼然世子勾起嘴角,上辈子果真傻,竟错过这么有意思的她

将左手搁至颈后,他枕于手上,眯眼回忆上辈子的事,他是在双腿被打断的时候自杀后重生而来的

上辈子,他是太子的幕僚,却不忍心他们想方设法囚禁韩泠熙,与太子其余幕僚一时争得面红耳赤就因为他暗地里派人去长公主府通风报信,石头的眼睛就被挖掉了,而他的腿,就被皇甫成宸下令打断了

长公主为了弥补他,便把韩清熙许配给他,而后,他不堪受辱,自杀了

太子,噢,不,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马上要登基了

即便成为了大威的主宰,大赦天下,也没有放过一个弱小的女子,当时,他似乎并不打算娶韩泠熙,却也不打算让她嫁给任何人

毕竟,有那则预言扣着,韩泠熙嫁给谁,都可能带来翻天覆地的转变

这个可怜的女子,被“贵不可言”的预言活生生斩断了翅膀,成为了笼中雀

翼然世子蹙眉,这个时代对女子实在严苛,如他的母亲那般,也被扣着他父亲以身殉国的大帽子,便只能孤苦一人了此一生

韩清熙憋不住气了,掀开被子,顺势坐起了身,大口呼吸起来,又觉得不妥,脸色绯红,声音有些不自然:“世子可是醒了,我要叫人进来了。”

闻言,翼然世子睁开眼,上辈子,是他欠了她的,他一个大男人,断腿又轻生,独留她一个女子,该是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和苦楚

“夫人做主便是了。”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韩清熙无奈地扯了扯被子,这日子何时才到头呀

韩清熙并不知道,这个眼底满是柔和的男人是真心要弥补她一个未来。

京城郊外。

层次分明的树林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极速略过,凭肉眼仅能分辨前面的影子是黑色的,而紧随其后的是一抹月牙色。

小七在树林中兴奋地瞪大眼睛看着,小主子从一开始的落后到现在几乎与空齐头并进,也就三天的事,看来,小主子之前说的,逼到极限就可以挖掘无限可能,还真的不假。

速度练习之后便是射箭了。

空的脚步根本没有停下来,修长有力的手指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三支箭,搭在右手的长弓上,只一瞬,便齐齐发射出去。

小七揉揉眼睛,感觉自己都没眨眼,只听到锐物穿过空气的声音,接着三支箭没入了同一棵树干。

她默默地吞了吞口水,这若是射中的是动物或人,立马就咽气了。

不愧是皇上身边的暗卫,这技能值爆表啊!

韩泠熙眼尾扫到那三支没入树干的箭,嘴角微扬,抽出一支特制的偏小的箭,搭在小七专门找人打造的短弓上,她放慢了速度,瞄准目标,拉满弓,射了出去。

小七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小主子一定要射中啊!

咻地一声,箭没入了树干。

小七身子一跃,过去检查,哎呀,还是有些偏了。

韩泠熙和空无声地落在她身后。

“小主子,为何不让小七把这个点涂大一些呢?”小七表示不理解,再大一点点,就不会偏了啊。

“树是不会动的,可敌人呢?”韩泠熙抬手轻敲她的脑门。

“我们会保护小主子的,怎么可能让小主子直接对敌呢?!”小七摸着额头,信誓旦旦地道,还不忘拉空下水,“空,你说是不是!”

立于韩泠熙后侧的空点了点头,发出一个单音:“是。”

“小主子,你看,空都说是了,您就别太过担忧”小七笑道。

韩泠熙淡淡一笑,走过去拔出箭来,她都能穿越而来,摊上奇奇怪怪的事,又怎么可能掉以轻心呢在得知这具身体的主人就是被设计中毒而亡的之时,在被茗琦耳提面命之后,她早想明白了,只有自己强,才是王道。

抚上那皲裂的树干,她的箭小,留下的洞眼不是太明显,可再小的洞眼,也可能一击毙命。

环视这世间之物,没有腿脚的不如能跑能跳的,弱小的又怎么抵挡得住强权霸道呢

韩泠熙突然一笑,自己如此想,倒是赞成了以前的空说的话了,养个活物至少能在危急时刻报信救命呢

小七奇怪地看着小主子,又回头看看空,他只是静默地立在那里,阳光穿过树林的缝隙,照在他黑色的面具上,折射出神秘的光彩,让人又想窥探又惶惶不安。

皇宫。

金碧辉煌的坤明殿。

皇后翘着尾指,捏着番外进贡来的珐琅带耳花鸟杯盏,细细品了品杯中的花茶。

太子皇甫成宸立于下首,微微垂首。

“这些本不该由你打理的”皇后搁下杯盏,用绢丝帕擦擦嘴角,开了口。

皇甫成宸轻扯嘴角:“父皇之命,宸定遵从。”

“也罢,把这俩丫头的婚事安排妥了,边关那边也就无可挑剔了。”皇后眼角又扫到整个珐琅带耳花鸟杯盏,不禁又打量起来,大威的杯盏多是杯身窄杯口款,且都是不带耳的,这舶来品倒是显得特别,用起来也挺便利。

“母后若是喜欢这杯盏,宸府上还有一对汤碗”皇甫成宸抬头笑道,那笑让金灿灿的厅都失了颜色。

皇后有一丝晃神,她的嫡长子,貌若天辰,才高三斗,上苍待她还是不薄的,在她痛失了一儿一女之后,赐给她这等完美的孩儿

“倒也不必,留给本宫的孙儿们吧。”皇后笑笑,话题又回到皇长孙和皇次孙身上,关怀了几句,又不免提及皇甫珍珍。

“得母后惦记,是珍珍的福气,明日宸便让太子妃送珍珍进宫陪伴母后数日。”太子很是诚心地道。

“也好,年纪大了,倒是怕寂寞了。”皇后自嘲一笑,“让高良娣也随行吧,免得孩子不习惯。”

“宸遵母后懿旨。”

“嗯。”皇后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几日,本宫常忆起先太后,对儿时的你尤为呵护关怀,而今,你已不需本宫操心了”

“母后,尽管放心,宸知晓的。”太子半鞠了一躬。

“去吧。”皇后慈爱地轻挥了挥手。

半晌,董秀儿进来,上前低声道:

“娘娘,太子已经出宫了。”

皇后脸上已不复柔和:“皇上那边如何了?”

“一切都正常。”董秀儿藏在宽大官服下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很好,做好该做的,本宫自然能保你们一族永世安好。”皇后看向垂首之人。

“奴婢谢娘娘大恩!”董秀儿急忙跪地磕头。

皇后捏起那个带耳珐琅杯盏,又抿了口茶,茶已有些微凉,流入喉咙,带来一丝凉意,她微眯起凤眼,高处不胜寒,却也风景独好

仕戎。

皇甫卿卿拿起长夹子,轻轻翻动暖炉里的银丝碳,回头看看正认真执笔画着什么的忽比蓉,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忽然,帐篷的厚帘子被掀开,一股冷风夹着薄薄的风雪飘了进来。

皇甫卿卿急忙起身上前,屈膝:“王。”

忽比倱惹人注意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着,似乎在笑,他伸手解开厚氅,交给一旁的侍女,并挥手让她退下。

“父王。”忽比蓉笑着起身屈膝,把手上的东西扬起来,“父王,您猜蓉儿画了什么。”

忽比倱嘴角上牵,大脚一迈,在小人儿身边坐下,好笑地看着她:“我儿画了什么?”

“父王,蓉儿是姑娘,不可再用我儿”忽比蓉皱起小脸,惹得忽比倱哈哈大笑起来。

皇甫卿卿亲自倒了茶奉上,站在边上。

自从她回大威省亲归来,忽比倱待忽比蓉就如变了个人,尤其在独孤长凤诞下一子后,忽比倱数月都不曾去看过一眼,反倒是时常带着忽比蓉进出各种场合。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独孤长凤失宠的,有说仕戎与大威定是私下有新协议的,也有说她皇甫卿卿回大威寻了什么秘药给王服下,控制了王的

皇甫卿卿心中既无奈又惶恐,她压根无法猜测忽比倱心中所想,就如当年他能把最爱的宠姬贬为军妓,就如他对她总是不冷不热,却又突然那么宠爱忽比蓉

“夫人,怎么不坐呀,这大帐中可不缺侍女。”忽比倱突然侧首。

皇甫卿卿对上他似笑非笑的双眼,心下一惊,只得坐下来。

“右夫人,您也看看,哪个是蓉儿画的,哪个是泠儿姨姨画的。”忽比蓉凑过来,笑着塞了两张信笺给她。

皇甫卿卿拿起来铺平,若不是信笺纸张有所不同,还真难以分辨,一时颇为错愕。

“瞧瞧我儿的妙手,把夫人都迷惑了吧。”忽比倱似是很引以为傲。

皇甫卿卿下意识地想去揉揉耳朵,是不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要不怎么可能听到这种话呢

“夫人何必怀疑,仕戎之大,本王确有一儿而已。”忽比倱似看穿她的疑惑,勾嘴笑道。

一儿而已?

皇甫卿卿蹙眉,这人又在打什么哑谜

第86章 奇怪的梦境

长公主府,静弦阁。

韩泠熙拢了拢披风,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投喂那两只金刚鹦鹉。

现下,这两个大家伙体型健硕,专门在院子里辟了一块地,用钢条围成一个大型笼子圈养着,这些年过去了,这两个家伙也没修成正果,韩泠熙心下了然,这两个要么都是母的,要么都是公的。

也亏得这两个大家伙,寻常人是不敢夜探静弦阁的,稍有动静,这两个家伙就会吼一声,光听声音还是颇能唬住人的。

韩泠熙回头瞥了一眼旁边懒洋洋躺在大石头上晒太阳的肥兔精,在老太医那呆了数日,还以血救人,结果,却更胖了

那毛绒绒的脸上都快找不到眼睛了

微微叹了口气,国师是醒来了,却狗血地失忆了

当时看着他苍白得好似随时要消失,她许愿只要他醒来就好,不记得自己也无所谓,没想到,老天爷真灵验

“小主子,小主子!”

小七如一阵风靠了过来:

“国师回来了!”

啥?!

韩泠熙喂食的手一顿,有点懵。

“满大街的百姓都夹道欢迎国师呢!”小七继续道,“他们说灾区的疫情已经控制住了,得病的百姓都没事了呢”

韩泠熙脸色一变,丢下东西,疾步回屋。

“哎,小主子,小七伺候您更衣再去吧”小七被她走过的风带得趔趄了一下,心下高兴,就知道小主子听到这个消息会高兴坏了,嘻嘻。

韩泠熙飞快地换了一身素色的长裙,围上面纱,在小七诧异的眼神中出了府。

英丽路上果然人山人海了,韩泠熙隐在人群中,听着京城里的百姓们兴奋不已地八卦着国师的妙手回春。

远远的,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靠近了。

韩泠熙蹙眉,国师何曾骑过马

马背上,还是那张嫡仙般的脸,还是那飘逸的白发,脸上依旧神色淡淡,目光直视前方,好似满街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不知道哪个胆大的女子突然投去一个香囊,喧闹的街上顿时陷入一秒的静谧,而后,无数个香囊手绢如雨点般从各个角落往行走着的队伍砸去,开路的侍卫惊慌失措,不停用手中的棍棒将那些东西挥开,口中喊着:

“不得对国师无礼!”

可是这喊声并没有震慑住芳心四射的姑娘们,反而娇声四起:

“国师大人,请看这边!”

“国师大人,小女子在这边!”

马背上的人轻轻勒住马,停了下来,四下一扫,淡淡开口:

“我既为国师,便不会独爱一人,爱万人,护万人,是我的天命,你等,且寻良人去吧。”

话罢,又淡然前行,独留下一众掩面啜泣的女子。

韩泠熙垂下眼睑,若不是知晓真正的国师在老太医那里,此人,连她都分辨不出真伪。

人群渐渐散去,一部分继续跟随,一部分伤心离场。

韩泠熙毫无目的地走着,停下来时,发现已然站在老府对街。

环顾四周,并无可疑之人,她上前敲门。

半晌,药童开了门,歪头打量了她一番:

“不知道姑娘有何事,老祖宗进宫去了。”

韩泠熙扯下面纱:“可认得我?”

“原来是漂亮姐姐啊,快进来吧。”药童弯了弯眼,开门让她进入。

“我去后厢房一趟。”韩泠熙摸摸他的头。

“正好,姐姐帮我送药包去吧。”药童蹦蹦跳跳地从药架上拎下一摞药包,递给她。

“莫不是要我去煎药?”韩泠熙挑眉。

“不必,晟先生会煎药的。”药童摆摆手。

晟先生

韩泠熙眸色一暗,真正的国师大人,是否以后只能隐姓埋名了

后院上次被她打散架的东西又复原了,韩泠熙环顾了一下,提起裙角往里走。

屋内,窗子开着,窗边一人,正下着棋。

听到动响,他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眼。

水灵灵的双眼,两腮透出自然的樱桃粉,镶珠丝带缠绕在如云的发间,一袭素色长裙,纯洁无暇,让人有种仙子误入凡间的错觉

如湖水般沉静的双眸,俊秀挺拔的鼻梁,长发如墨发亮,紫色长袍,紫玉腰带,神韵异常,让人不得不自惭形秽

“你的药。”韩泠熙往前一步,打破了沉默,再不开口,她怀疑他都听见自己控制不住的心跳声了。

“有劳。”他起身接过,退后半步,保持礼貌的距离。

“左手跟右手下棋,难道左手不知道右手的想法,右手也不明了左手的布局吗?”韩泠熙绕过他,走向那棋盘。

他淡笑:“若右手不想让左手知道,左手便永远不会知道。”

韩泠熙转头:“我想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你会让我知道吗?”

他一怔,而后拱手:“仙师说是姑娘救了我,上次冒犯了,姑娘想知道什么,晟知而不言。”

韩泠熙挑眉,这老头子,咋把肥兔精的功劳塞给她了

也罢,先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重要。

“你几岁了?”

他又是一怔,而后松了一口气般:“若是没出错,该是二十有三了。”

二十三?

那他和她相遇的时候也就是十七八岁,那个时候怎么看上去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韩泠熙随意摸了一颗白棋:“你内力恢复了吗?”

“仙师说暂不恢复为好。”

韩泠熙挑眉:“你对老头子的话唯命是从?”

“晟自幼是仙师抚养长大的。”

韩泠熙摩挲着光滑的棋子:“你可有师兄弟?”

“有。”

“你可会易容术?”丢下棋子,韩泠熙直视他。

他略一皱眉,随即摇头:“晟并未接触过。”

“你以后有何打算?”

他默了默:“近日倒是常忆起年少时居住的地方,正想拜别仙师回去数日。”

韩泠熙闻言有些意外,他年少时居住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回去了,是否能想起曾经与自己的相遇

聊了一会儿,药童进来提醒该煎药了,他便拎着药包出去了。

韩泠熙在窗边坐下,老太医进宫去了,那个冒牌的国师也进宫去了,今日,宫里该是热闹非凡吧。

国师煎完药回来,发现她竟趴在棋盘边上睡着了,云发间露出来的半边小脸,粉粉嫩嫩的,确实很像儿时采摘的那果子,半熟的时候就是这种粉嫩的色泽。

取来自己的披风,他轻轻为她披上,而后在对面坐下,继续下棋。

韩泠熙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月色朦胧,竹林清幽,明灯闪烁,琴声悠扬。

韩泠熙寻着光亮往前走,一边四处张望,冰凉如水的夜风透出一股寒意,吹在脸上,毛孔不禁收缩了几分!

她微眯起眼,耳边响起空的声音“千万不可因是在梦里就松懈,受了伤真身也会损伤,最怕是灵魂回不了窍”。

梦?

她有些恍惚,却瞧见一排竹梯子,顺势而上,推开虚掩的竹门,屋内正中仅两块浦垫,一桌小木几,摆着一副天青色茶具,西北角架着一具古琴,琴头处雕着几只或昂首或展翅的仙鹤,角落里一个有着繁复雕刻的薰炉里燃着薰香。

韩泠熙轻轻吸了一口,竟觉香气沁鼻,心旷神怡,更是疑惑,这到底是梦还是真?

东面的里屋传来几声咳嗽声,韩泠熙心头一颤,慢慢转过去盯着那块泼墨式渲染的白底帘布,足足有一刻钟,她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却不见其被掀起。

不知为何,她直觉里面就是他。

而后,她看见另一个自己走了进来!

她惊讶地看着那个自己怒气冲冲地掀了帘子,而后传来那个熟悉的醇厚的声音:

“你终究……还是来了……”

话音刚落,伴随着止不住的咳嗽声。

韩泠熙吞了吞口水,听见冲进屋的自己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跟我回去!”

那个声音听上去一点震慑力都没有,反而是充满了担忧和害怕。

韩泠熙往前几步,犹豫了一下,深怕自己掀了那帘子,正好看见他用手帕捂着口鼻,而那帕子打开,是一片殷红

思及此,她哗地一把掀开那帘子,力道之大只差把它给扯下来。

屋内的韩泠熙正翻看着一块并无血迹的手帕,而他,立在窗边的海棠花旁,银色长衫,黑色长发,黑色眉毛

他含笑地望着自己,是的,是屋外的自己,而不是屋内的自己!

韩泠熙一下子呆了。

他笑着开口:“快回去吧,魂魄离开身体久了有危险。”

韩泠熙听着那许久不曾听到的温柔声音,鼻子一酸:“你记得我了……”

他满眼的宠溺:“从来都不曾忘了你……”

“骗子……”韩泠熙吸了吸鼻子,眼前突然一阵刺眼的光芒,而后感觉被拥入怀中,一股淡淡的药味氤氲鼻尖

“乖,快回去”他似乎在自己额间落下一吻

韩泠熙一惊,醒了过来,对面下棋的人抬头看着她,淡淡一笑:“你醒了。”

“你记得我了吗?”韩泠熙急问。

他眼里闪过一丝困惑,而后歉意地道:“抱歉,晟并未记起任何事。”

韩泠熙扫了一眼棋盘,咬住下嘴唇,起身离开,任身上的披风滑落,身后之人看着她瞬间消失的身影,蹙眉不解,拾起地上的披风。

第87章 画像

国师赈灾救人回京,皇帝身体初愈,二公主皇甫成姝三公主皇甫成婧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一时间,各种宴席漫天飞,整个大威都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中。

独韩泠熙一人,与世格格不入,除了日常练功、练字、喂养宠物外,乖巧得让茗琦诧异,若不是她明着暗着找理由拒绝参加宴席,茗琦一定会怀疑小女儿被人调包了的。

是日,摸着皇帝赏赐的金弓,韩泠熙打发了跟随之人,在府里遛弯。

小七想想小主子近来安份得她快发霉了,反正在府里,还有空在,她便一人出府透气去了。

韩泠熙缓缓走着,脑里放空。

“你把这个给我!”一个男童的叫声传来,似乎在跟人抢夺什么东西。

“快放手,会扯坏的!”另一个年长点的男童回应,声音听上去很是焦急。

“不,就不!”

韩泠熙转过弯,穿过月亮门,安园里两个小男孩在拉扯着什么,旁边一个小女孩皱着一张红红的脸,似乎快哭出来了。

“梅梅,你别哭,别哭,千万别哭!”大点的男童时不时瞟一眼那小女孩,嘴上不停地道,好似很怕她突然哭出来。

“你是我哥!为何总护着她!”年幼的男童怒气冲冲地叫嚷着,他的小身板被年长的挡住了。

“她是妹妹呀,你也是哥哥,哥哥让妹妹,天经地义的!”年长的男孩努力劝服道,手上的劲又松了几分,真怕扯坏东西。

“丁葫,丁芦,抢什么好东西呢?”韩泠熙认出这是丁嬷嬷大女儿丁元妹的两个儿子,上前歪头道。

“小,小主子”年长的丁葫吓了一跳,手一松,年幼的丁芦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还给我!”小女孩眼疾手快冲过去抢丁芦手上的东西。

跌倒的丁芦一时没反应过来,竟被抢了去,一下子哇地哭了出来。

“哎呀妈呀!”丁葫一拍额头,很伤脑筋的样子。

小女孩抢到东西,飞快跑开几步,朝丁芦做了个鬼脸:“活该,抢我东西,大坏蛋!”

丁芦一听,哭得更起劲了。

丁葫看看韩泠熙,又看看弟弟,尬笑了几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扶弟弟:“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闻言,丁芦倒是抽噎着止住了哭声。

韩泠熙勾嘴一笑,转身准备离开。

这是,那小女孩突然叫起来:“你是住在画里那个仙女!”

韩泠熙好奇地停下脚步,后面的丁葫急忙出声:

“小主子,她是我小姨的女儿,叫韩梅梅,您可能没见过”

韩梅梅?

韩泠熙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是丁嬷嬷的小女儿丁小妹和韩勤林的孩子。

“你不是画里的仙女姐姐吗?”韩梅梅皱着脸上前打量她,小小的脑袋重重点了点,“就是你,我娘骗我,果然是有仙女的!”

“什么画呀?”韩泠熙抬手阻止正欲开口的丁葫,弯腰问她。

“就是我娘藏的画。”韩梅梅凑进她耳边说,“我娘以为我找不到呢,嘻嘻。”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随着韩梅梅的靠近,韩泠熙眼尖地瞥见她方才抢过来的是一块旧旧的布料,像是从什么旧衣服上扯下来的。

“这个啊,也是我娘藏的,我找到的。”韩梅梅得意地扬扬那块碎布。

阳光之下,韩泠熙隐约看见上面画着什么:“可以给我看看吗?”

韩梅梅犹豫了一瞬,很快点头:“可以,仙女可以看。”说着还不忘朝丁芦做鬼脸。

丁芦被气得要冲上去,却被哥哥死死拉住,并捂住嘴巴。

韩泠熙接过那碎布,摊开,对着阳光,微眯起眼,上面竟是用暗线绣的天安门!

“这是你娘绣的吗?”韩泠熙递回给她,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难道丁小妹也是个穿越人士?

韩梅梅摇摇头:“不知道,仙女姐姐,你可以去问我娘。”

韩泠熙挑眉,道了声谢,便回了。

身后的丁葫押着丁芦弯腰恭送。

丁小妹很快便来到静弦阁,规矩地行了一礼,而后用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直视上座的人。

迎上她那双含笑的大眼睛,韩泠熙淡淡笑了,手一抬,让她坐下。

“可知为何叫你来?”

丁小妹一笑:“莫不是韩梅梅顺走了小主子贴身之物?”

韩泠熙也一笑:“你倒是特别,若女儿当真顺走主子的物品,能有几个当母亲的能笑得出来的?”

丁小妹眨眨眼:“小妹并不是纵着孩子,只是孩子尚小,难辨是非真假,一味打压并不是好事,还望小主子见谅,若此事当真,小妹定会好生教育的。”

“倒是个好母亲。”韩泠熙点头,“今日瞧见你女儿玩的布料上绣了一处这里见不到的建筑物”

丁小妹闻言,意有所指地反问:“小主子可曾见过?”

韩泠熙点头:“确实见过。”

丁小妹笑道:“看来小妹与小主子是有缘之人。”

韩泠熙挑眉:“你如何到这里来的?”

“小妹恰是在天安门附近被一辆横冲而来的车子给撞了,醒来便在这里了。”丁小妹两手一摊,很是无奈,脸上并无其余神情变化。

“你倒是随遇而安。”韩泠熙抿了口茶。

“确实也不知道如何回去,即便回去了也许是一具残疾的身体,或者是个植物人,倒不如在此手脚健全。”丁小妹淡淡地说着,语气就如在说天气般无波澜,并未提及前世的亲人朋友。

韩泠熙似有所明,便转了话题:“据说你私藏了一副我的画像?”

丁小妹眼珠一转,无奈一笑:“是韩梅梅那丫头说的吧,小主子且等着,小妹去给你取来。”

这是一副古老的卷轴画,也许是年代久远,画布已然有些发黄,卷轴也不见了。

韩泠熙在桌子上轻轻摊开来。

画上,一棵古藤树,缠绕至天空,树上,有个小屋,窗边立着一个人,一身长衫,长发飘飘。

古藤树下,一个女子,身着素衣,光着脚在跑,满脸笑意,身后,一只七彩灵鸟,昂着头,张着七彩羽毛屏障,似在啼鸣。

若仔细瞧,那女子,当真与自己有七八分神似!

而窗边那人,正是国师的轮廓

“此画,从何得来?”韩泠熙盯着画,有些不可思议。

“实不相瞒,这是我醒来时见到的,就藏在丁家老屋一个废弃的灶台底下。”丁小妹一边回忆一边说,“我猜真正的丁小妹是在捉迷藏,躲在灶台下太久,闭过气去了,幸而那灶台许久未用,这画倒是没太大损伤。”

韩泠熙蹙眉,有些想不明白,这画上的女子瞧着十七八岁,难道是未来的韩泠熙?

“小主子,可曾听过,丁家出过一位瞎子大仙?”丁小妹发问。

韩泠熙抬头看她:“不曾,有何神奇之处?”

“据说卜卦极准,死于非命。”丁小妹有些唏嘘,“我醒来后不久,有一次夜里见丁嬷嬷到院子里烧香纸,隐约说的是,多谢他的卦,捡回了我的命”

“哦?”韩泠熙眸底闪过一丝什么,“你的意思是丁嬷嬷可能知晓你是重生?”

丁小妹不确定地摇头。

屋外小七禀报说,大厨房那边派小丫头来请丁小妹回去。

“要准备晚饭了,小妹先告退。”丁小妹起身离去。

韩泠熙盯着画半晌,问了丁嬷嬷在何处,亲自过了去。

“小主子,有何吩咐,让四月过来便可,怎地亲自跑一趟。”丁嬷嬷正在安园的主屋里对着账,急忙起身迎了出来。

“嬷嬷正忙着,泠儿也闲的慌,无妨。”韩泠熙笑道,丁嬷嬷和桂嬷嬷二人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了,她一向都是以礼相待的,只是,不知为何,她与不常见面的龚嬷嬷情感莫名的深厚些。

“小主子请上座。”丁嬷嬷让小丫鬟把东西撤下,换了一副茶盅。

“泠儿听说丁家老宅那边曾出过一位大仙,好奇得很,不知嬷嬷能否讲些奇闻给泠儿听听。”韩泠熙接过小丫鬟泡的茶,笑问。

丁嬷嬷脸上明显一怔,但很快地恢复常态,恭敬地回答:“回小主子的话,确有这么一个人,但并非真正的大仙,也不是逢占卜必准的。”

“哦?那他现今人在何处?”韩泠熙一脸好奇。

“早没了。”丁嬷嬷叹了口气。

“年岁大了”韩泠熙一副了然的样子,继而道,“他是嬷嬷亲人吗?可有去祭拜?”

“算起来,是元妹和小妹的叔公。”丁嬷嬷道,又叹了口气,打发了身边伺候的人,“祖上有训,将其逐出族谱了,祭拜不了”

“为何要逐出族谱,犯了何错?”韩泠熙蹙眉。

“本是不该与小主子多话的”丁嬷嬷犹豫了一番,才道,“是为礼王卜了卦,惹怒了先帝”

礼王?!

皇甫卿卿的父王,太祖妃一脉的

韩泠熙感觉脑袋里乱轰轰,一时理不清,问:“卜的卦可在?”

“这个可不敢说的,要掉脑袋的。”丁嬷嬷忙起身,压低了声音道。

韩泠熙点头表示知道轻重,喝了喝茶,又问:“那可有关于泠儿的卦?”

话音未落,丁嬷嬷手中的茶盅差点翻过去,她手忙脚乱地把茶盅搁下,抽出手帕擦了擦流淌下来的茶水。

第88章 操纵魂魄

韩泠熙不错眼珠地看着她,心想,问对人了。

“恕老奴逾矩,小主子来找老奴,可是小妹说了什么?”丁嬷嬷无声地叹着气,提到丁小妹神色很是复杂,似有遗憾又似有感慨。

看来丁嬷嬷果然知晓丁小妹并非她原来的女儿,韩泠熙神色凝重起来:“嬷嬷若保管了某些物件,就请转交给泠儿吧,也许,这将救长公主府逃出生天!”

闻言,丁嬷嬷脸色苍白了几分,嘴唇一张一合颤抖着,半晌,才起了身,动作缓慢得似乎身子有千斤重:“请小主子略等片刻,老婆子这就去取那物件来。”边往里屋走,还边叹息着。

隐约地,韩泠熙听到苍老的声音重复着“都是命呐”。

韩泠熙按按太阳穴,谁说不是呢

如果不是命,孑然一身的她为何会穿越,为何会重生在这府上,为何会遇到国师

捧着丁嬷嬷交付她的小钵子和发黄的空白画卷,韩泠熙走在回静弦阁的小路上,眼底一片深色。

“瞎子大仙一直住在村里最北角的破房子里,村里的人从不管他生死,说他是个不祥之人,老奴的父亲是个有善心的人,总叫老奴偷偷给他送口饭吃。那一日下着瓢泼大雨,老奴就如梅梅这般大小,披着蓑衣,把那饭团贴身藏着,却不曾想那是最后一面他腿脚不便,吃的也不多,一直很瘦老奴进去时,看见他不知何时从炕上摔到墙角的草堆里,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拨开他脸上的稻草,问他是不是想喝水,他缓缓睁开眼睛,那空洞的眼睛,似乎带了笑,他叫了老奴的小名,让老奴去炕底下掏出这两样东西,说有生之年,定有人来取这些物件,然后他就永远闭上眼睛了老奴以为会将这些物件带进棺材里,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小主子来取”

“他是为礼王卜了卦而被打断双腿的那时村里的人以为要被抄家灭族了,是长公主在先皇御书房门口跪了一夜求情,才赦免了我等之死罪老奴及族人的命都是长公主救回来的族长带领族人下了血咒,终生护长公主及长公主的后人周全,若长公主一脉有所损伤,老奴及族人均会陪葬”

“老奴知晓圣上龙体欠恙,皇子们各有心思,长公主府随时可能被推至火上烧旦凭小主子一句话,老奴及族人必定拼尽全力,在所不辞”

丁嬷嬷跪在她面前说的话,终生难忘

回到静弦阁,四月正在摆饭,九妹正在给肥兔精针灸,小七也回了来,正絮叨着什么,眼角瞄到来人,立刻蹦到她面前:

“小主子,今天大街上好热闹啊,都说仕戎的左夫人被打入大牢了咦,小主子,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蹙眉,韩泠熙没有回答小七的问题,脚下一转,上楼去放好东西。

仕戎的左夫人?

不是那个仕戎大皇子的夫人,后来转嫁给忽必倱的那个叫独孤什么凤的?

她调查过,那个独孤家族掌握了仕戎大部分势力呢,否则独孤长凤怎么能那么顺利再嫁新王

忽必倱那家伙又在搞什么飞机,不晓得皇甫卿卿会不会受牵连

一顿饭吃得很是安静,韩泠熙吃得也不多,没有说什么话,便回了屋,留下三个丫环面面相觑,一遇到小主子有心事的时候,她们三个就很挫败,完全不清楚能帮小主子分担什么。

暂无心思顾及楼下落寞的三只小人,韩泠熙盯着那发黄的空白画卷半晌,叹了口气,又是一个采用了特殊药水掩盖内容的手段

搁下画卷,拧开那毫不起眼的小钵子,倒了倒,掉出三张卷起来的小纸条。

轻轻打开那卷得细如牙签的纸张,上面的字小得简直像蚂蚁的腿,韩泠熙抽了抽嘴角,取下琉璃灯罩,将纸张凑近光源去。

这上面誊写的应该是瞎子大仙占卜的三个卦。

第一卦: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替君续命,君为我断魂,养魂三世,盼卿复归

第二卦:花魂凝神,血中聚魄,心有灵犀,是福亦祸,违心背道,均是枉然

第三卦:来时不知路,去时不回头,一朝行错,灰飞烟灭

养魂?再生?

花魂聚魄

韩泠熙盯着纸上自己写下的字,直觉这说的就是自己。

莫非自己是花神转世?还真的跟玄幻挂钩了

失笑拿笔杆子敲敲自己的脑瓜,还好,脑袋完好,没有开洞

来时不知路,她确实不知道是怎么穿越的

去时不回头,难道她还回得去吗?

只是,在大威生活了七八年了,她好似都习惯了,若真有人告诉她,你可以回去现代了,她会舍得下这里的人和物吗

咬着笔杆子,韩泠熙抓了抓已然散下来的头发,貌似有两三天没好好洗个头了吧,韩泠熙将钵子和画卷收好,喊丫头们准备热水,她的浴室在一楼,楼梯后面专门有个大隔间,挖了两个池子,一大一小,一深一浅。

刚穿越来那几年都是在小池子里泡澡,而今大的池子都不够她游一个来回。

每天洗澡也是一个大工程,小厮们从厨房抬热水过来,到静弦阁门口,搬上带滚轮的推车,粗使的婆子推进阁楼,搬下车,抬进浴室,倒入池子中,再抬来冷水,加入。小丫鬟们就负责关好浴室墙上一排排的窗,夏天的时候,开着窗,她都能在这儿呆上一个下午。四月会试好水温,九妹准备好换洗的衣服,小七则负责洒点花瓣。

褪去一身衣物,韩泠熙缓步下水,眯着眼享受九妹给她洗头按摩,思考着要不要把两个池子打通,这样明年夏天就可以玩得更爽些。

洗完穿上贴身小衣,再套上毛绒绒的睡衣,韩泠熙绑好带子,这都是府上的绣娘和四月根据自己的要求做出来的,尽管没有扣子,绑带子还是略为麻烦,但韩泠熙已经很满足了,否则,按照现在的标准,她得穿夹层的内衣、夹层的中衣、厚的外衣,再披上披风,温度更低的时候还再加一个厚氅,真真是裹成一个大粽子了。

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韩泠熙推开一点窗,满含冷意的风溜了进来,让人不禁一哆嗦。

九妹上前要关窗,韩泠熙出声阻止了她,她需要一点凉意,让刚刚泡过热水的身子冷静下来,要不暖烘烘的她都快睡着了。

九妹安静地给她擦头发。

四月端来一盅汤,韩泠熙挑眉:“娘亲又让厨房给我煲汤了?”

“长公主说了,天气愈发地冷,最是滋补的好时机呢,奴婢瞧着,小主子又长高了些许,可少不了这补汤的功劳。”四月笑道。

韩泠熙嘴角一抽,在茗琦口中,一年四季都是滋补的好时机吧。

乖乖地将补汤喝完,四月很是满意地下去复命了。

九妹将窗前的琉璃灯也点着才退下,知道韩泠熙开着窗,定是要在此写写画画了。

九妹转身下楼的瞬间,韩泠熙就知道门口站了一个人。

空现在都负责守夜。

默了默,韩泠熙喊了他进屋。

“我记得皇帝舅舅曾说你学过异术,你可知道魂魄出窍的事?”

空的眼眸微闪:“知道。”

“人真的可以养魂吗?”韩泠熙眨眨眼,一脸好奇。

空心头莫名一跳,垂下眼睑,点头。

韩泠熙心一动,试探道:“那你会操纵魂魄吗?”

空略一踟躇:“会一些”

一个念头快速闪过脑海,韩泠熙坐直了身子:

“你知道仙师吗?”

空一怔,而后点头。

“操纵魂魄是仙师教的吗”下意识握住拳头,韩泠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实则心下一片冰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让她的心如针扎般难受,她不想去探究,却又不得不去挖开来

“你也是他的弟子吗?”韩泠熙再问。

也是?

空面具下的眉峰一蹙,继而答道:“是的,空自幼由仙师抚养长大”

如出一辙的答案

“你几岁了”韩泠熙闭了闭眼,幸而她不爱留长指甲,否则,此刻,肯定断在手心了。

“空也不确定,十八九岁当是有的。”空如实地道,又问:“小主子,是从何得知仙师的?”一贯毫无波折的声音里似有些激动。

“你不曾摘下面具示人吗?”韩泠熙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翻滚的情绪。

“仙师说过人前不得摘下。”空回答得理所当然,默了默,又道,“仙师云游四海,弟子无数,进出师门时间不同,多不熟知,亦有擅长易容术的,凭玉牌互认身份。”

易容术

玉牌

韩泠熙闭上眼,关住即将倾泄而出的情绪。

半晌都不见坐在上首的人有何反应,空抬头看去,韩泠熙以手撑额,遮住了大半个脸,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

“许多年前,你曾让我帮你找回忘记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韩泠熙缓缓开口,声音听上去有些复杂。

空瞳孔一缩,被脑里闪过的念头吓了一跳,不自主往后退了半步:“不,不会是仙师的”

韩泠熙无力地垂下手,眼里满是悲怆:“只怕不止是你一人的魂魄”

就连我,都是

还有国师

第89章 养魂人

空倒吸一口气,对于韩泠熙的话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小主子定是有何误会之处,仙师他老人家”

“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意相信”

韩泠熙惨淡一笑,终是明白,自己原来被老头子操控了!

前世,在一个人孤军奋战,兼职数份散工,勉强支撑供应自己读完书后,就那么巧地被招进他的实验室,就那么巧地捡到那盆花,就那么巧地遇见了那时的空

而穿越至今,冥冥之中,她都被他牵着走,国师,肥兔精,皇甫卿卿,晴妃,龚嬷嬷,赛男,瞎子大仙、礼王

这里到底还有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只是一缕被操控的孤魂吗

眼下所享有的亲情、温情均是泡沫吗

老头子是准备把她养熟了去唤醒某个人吧

最可悲的是,她从来不曾怀疑过他

被卖了还替人数钱,原来是这样难以言喻的感觉

韩泠熙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刺骨的冷

“小主子”

空张嘴想说点什么,可看到韩泠熙深深受伤的神情,顿觉说什么都是无力的辨白,可是,让他怀疑仙师,他,做不到

只能握紧双拳,手背上凸显的青筋,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在克制怎样狂乱的情绪

小主子,许是其他师兄弟,被人误导了吧

挑起是非的这个人是谁

空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机,沉浸在无法言说的情绪中,韩泠熙压根没察觉空的变化。

是夜,韩泠熙直到天蒙蒙亮才睡。

这一天是双胞胎两位公主晒妆的日子,满城铺满了红毯,皇甫成姝的嫁妆绕京一圈便送进了某个二品官员的府里,而皇甫成婧的则又返回皇宫,待得出嫁之日,再随行。

韩泠熙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从玉枕后面的暗格中摸出国师和空的两块玉牌,盯着瞧了半晌,决定直接找孔老头面谈。

近来多国使臣在京,韩泠熙出门前乖乖听茗琦念叨了一炷香的各种注意。

大威皇帝身体不适,各国自是有渠道得知的,即便皇帝身体无恙,太子及众位皇子年纪也不小了,何时会禅让皇位,哪位皇子会登上宝座掌握最高权力,对于国内的各个势力群体、国外的各种利益,都是有很大影响的。

韩泠熙自然晓得,那些想尽办法潜入京城的一拨一拨的人有何目的,想必皇帝也是知情的,只是都藏在冰面以下,私下拉拢,私下探听,暂时无人跳出来打乱目前的局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又知道他在其他国家安了多少眼线呢。

韩泠熙兴趣缺缺地随意逛荡着,偶尔买点小东西,直接往后丢。

小七手忙脚乱地接着,还不能忘了付钱。

远远看到毫不起眼的老府的轮廓,小七翻了翻眼,小主子最近来得好频繁啊,可惜她进不去里屋,不晓得里面到底有何吸引人的东西在。

开门的还是那个小童,瞥了怀里抱满东西的只能用摇头跟他打招呼的小七一眼,鼓了鼓腮帮子,便继续手上的活了。

韩泠熙在前院站了一会儿,最后一次宽慰自己: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瞧小主子径直往后走去,小七认命地将东西搁下,凑近小童,跟他拉起家常。

药架子的位置明显又移动了,韩泠熙吸了吸气,抬脚走去,脑袋根本不用思考,身随脚动,再回头,已然穿过药架。

她真的不是她自己

微微叹息,韩泠熙穿过二门,小院子里一切如旧,老头子正蹲在角落里忙活着什么,头也没抬:“丫头,来了。”

韩泠熙并没有说话,只是静立着看他,满头白发,略显佝偻的身影,听着声音就能在脑海里浮现出的还算慈祥的笑容

“你穿过那药架,自然带了上面的药香你的脚步声嘛,很轻,与男子不同”老头子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您这鼻子耳朵堪比猎犬”韩泠熙淡淡地回应。

老太医起身,将一盆药草挪动了一下,对她的评价并没有任何表示。

韩泠熙抬眸朝国师之前住的屋子看去。

“他走了。”老头子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你来迟了一步。”

“我是找你的。”韩泠熙道,心中想,不在更好,省得她一会要动手还有人拦着

“哦?”老头子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来者不善啊,说吧,找老头子算什么帐。”

“我到底是谁?”韩泠熙向前一步。

“你知道了什么?”闻言,老太医并没有任何错愕的表情,摸摸胡子反问。

“你养魂,是想唤醒谁?”韩泠熙面色微沉。

“养魂人不是老夫。”老太医叹气,转身:“进屋说吧。”

不是他

听到老头子否认,韩泠熙心头莫名微松,跟了上去。

“你每次都能顺利穿过这些药架子,就没好奇过为什么吗?”老太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韩泠熙点头。

“因为这些都是你,噢,准确地说,是三世以前的你布的阵法。”老太医喝着茶,眼神开始变得悠远起来。

三世以前

“我到底是谁”韩泠熙顿感双腿有些发软,她真的不是她自己

“看看这个。”老太医从茶桌底下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副卷轴,递给她。

韩泠熙吸了吸气,接过,打开。

卷轴上正是自己的画像,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的画像,身着浅蓝色长裙,长发披着,肩膀上停着一只七彩羽毛的小鸟。

“这不是我”韩泠熙蹙眉。

“你的魂魄经过三世辗转,自然形态上有了一些变化。”老太医淡淡地道。

“那为何我没有任何相关记忆?”

“迟早会记起来的”老太医垂首看着茶盅,似乎在思考又像在回忆。

“画上的人,是谁?”

“这一世,你是韩泠熙,上一世,你也是韩泠熙,画上的人,自然也是韩泠熙。”老太医悠悠地道。

“那你是谁,你为何会知道这些?”韩泠熙蹙眉。

“我是养魂人的师父”老太医一字一句道,声音充满了无限悲伤。

师父

“是谁?”韩泠熙颤抖着声音问,心中有个答案,她既希望是,又不希望是。

“你不是心中有数吗?”老太医看着她,“他没有多少日子了”

国师!

或者说,是晟!

韩泠熙心脏猛地一疼:“为什么”

老太医叹了口气,徐徐地讲起了前因后果。

三世以前,韩泠熙是一个弃婴,不知怎么地卡在悬崖边的树枝间,老太医恰在那里蹲点,寻找彩凤蛋,见觅食的彩凤衔住一个襁褓,很是诧异,偷了彩凤蛋准备撤时,却见襁褓中的孩子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于心不忍,拿彩凤蛋与彩凤交换了孩子。

捡到孩子的老太医深感责任重大,依着襁褓中仅有的字条,给她起了泠熙的名字,带回去慢慢养大,不曾想,这女娃娃是个天生奇才,剑术、阵法、鞭术、易容术,样样一点就通。

老太医云游四海,收了一批又一批孤儿做弟子,因材施教,部分送进宫中当暗卫、部分当医者、部分当细作潜入他国。

那年,在所有的弟子当中,晟是最年幼也是最出色的一个,可惜他从母体中自带毒气,每月发作一次,老太医为其寻了多种药物,都不曾见效。

泠熙也最是疼爱这个小师弟,无意中翻查到彩凤蛋可以入药解毒,她便背着众人去寻找。

彩凤是天地间极具灵气的神物,十年才会产一颗彩蛋,彩蛋孵化之时,母彩凤便会将自己的血液喂给小彩凤,直至血液流干而亡。泠熙找到彩凤之时,彩蛋已然孵化,而母彩凤也已身亡。

泠熙只得把小彩凤带回去。

养大小彩凤可没那么容易,就算养大了也得等到十年之期,它才会下蛋。

于是,泠熙背着老太医开始查阅禁书,学会了断魂换命术。

人有三魂七魄,泠熙便想着断一魂一魄为晟换命,施法之时,因小彩凤误入阵法,泠熙的魂魄四散,沉睡不起。

晟跪在泠熙床前三天三夜,毒发身亡,这时,泠熙的阵法却突然奏效了,一魂一魄进入了晟的体内,晟又复活了,可是魂魄更替,身体扛不住,病了一些时日。

老太医去山中寻药,偶遇一瞎了眼的江湖骗子,掐指一算说他的两个徒弟终将纠缠三生三世,老太医心情不好,暴打了他一顿,那人滚下山坡,左腿骨折,被上山砍柴的丁氏一壮汉背回了村,瞎子说自己会卜卦,村民都不愿搭理他,族长的侄子心善,让出自己在村尾北面的一间小屋给他居住,瞎子与他结拜兄弟,后来瞎子得罪了贵人,被打断了双腿,其结拜兄弟顶着压力,总叫小女儿偷偷去给他送吃的,直至其身亡,此为后话。

晟醒来后,日日夜夜跪求,老太医终究无奈,教了他养魂术。

养魂之人,须以自己的血液做引子,每十日做法一次,因魂魄飞散,可能堕落在各个生物身上,因此,寻找魂魄最是费心费力。

为了更快寻找到泠熙余下的魂魄,晟历经了层层考验,最终成为了新一任国师。

第90章 血色曼陀罗

晟每年都在精进自己的法术,修炼了各种养魂、护魂的秘术,也消耗着自己的寿命。为防止大威信仰出现崩塌,晟还培养了几个替身,这几个人无论容貌、神态、举止均与他极其相似,几乎可以达到以假乱真。

这就是为何他本人明明在老太医处,灾区那依然有国师镇守着。

想起那天在路上所见的几近完美的替身,韩泠熙垂眸遮住眼底的水光,所有周全的做法都是为了自己啊

老太医的讲述还在继续,晟的阵法设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他也不知晓。

那个秘密的地方,应该就是她上次梦里的地方,只是在哪里呢

脑海里莫名出现了晟在阵法里吐血的画面,韩泠熙心头撕裂般地疼,她颤着手给自己倒茶,茶杯里没有多少水,桌上倒是洒了一片:“他不是失忆了吗,你没派人跟着他?”

老太医看向桌上的水渍:“就算失忆,他也不是手无寸铁的孩童”

意思是他的内力已经恢复了,不需要担心吗?

可若是他又回到那个阵法里去了呢

韩泠熙蹙眉没问出口,从袖袋里掏出两个玉牌:“这个呢”

老太医挑眉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其中一个:“这是空的”

韩泠熙一怔,老太医只一眼就认出这个玉牌的所属者,那关于空的事他肯定是知晓的了

“嗯。”韩泠熙点头,又问,“为何一个有字,一个无字?”

老太医的手指继续敲了敲:“无字的是记忆牌”

“所以,空丢失的记忆,就在这个玉牌里面。”韩泠熙顿悟。

老太医没有回话,接过晟字的玉牌,摩挲了一下:“有字的是锁魂牌”

锁魂牌!

韩泠熙心头一颤,怪不得国师会帮这个牌子交给自己,这里面原来是自己的残魂!

老太医还是摩挲着晟字的玉牌,幽幽地开口:

“这里面该是有一魂了”

韩泠熙下意识地扶住桌子,稳住身子无法控制的颤动,天意弄人,是不是就是如此

空的记忆本就一直随身携带,却不知情,而她的一缕魂魄也在身旁

“那我之前的记忆”提到魂魄,不免想起前世的记忆,韩泠熙深吸了口气,“是不是也被封锁在某个玉牌里面”

“在礼王手里”老太医的眼里漫过一丝暗沉。

礼王!

韩泠熙一怔。

“为了方便随时去寻找你的魂魄,晟训练了几个人,被礼王知晓了”老太医说着一用力,手中的茶盅碎成渣子。

韩泠熙吸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您的意思是,国师替身一事被礼王撞破了”

“礼王有自己的野心,切莫小瞧了。”老太医肃容道,“否则他何以损失百名顶尖暗卫,就为夺你的记忆玉牌。”

韩泠熙神色一沉,看来,帝王之位,还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这便是他为何内力全失的原因吗?”

老太医叹了口气,默认了。

又是为了自己啊

韩泠熙觉得今日所知晓的每一个信息都犹如千斤重,压得自己快窒息了。

“空的事,时机未到。”老太医突然道,说着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摇着头开始清理桌子上的碎片和水渍。

仕戎。

大副掀帘进内,恭敬地道:“王,独孤长傲求见。”

忽比倱勾嘴一笑:“不见。”

大副身子微顿:“王,独孤将军带了三千兵马求见。”

忽比倱大笑,一个黑影闪进帐篷内,跪地:“王,已拿下独孤长傲。”

大副闻言瞪大了眼睛,回头盯着地上那一身黑的人。

忽比倱收了笑,拿起桌上的一支短箭,一抛,短箭稳稳地扎进篷内一个战事沙盘中:“大副,走,随本王去见见独孤长傲吧。”

大副急忙躬身称是,转身之际才发现后背已湿透,独孤一族怕是

仕戎与戈尔沁、鹿山族、大威等国相邻,大战虽不常有,有时为了抢夺粮食、有时为了积攒君威、也不可避免有私人恩怨,总而言之小打小闹是不可避免的,于是,一个月内有几次战马跑动、兵器交接、叫嚣声、呐喊声出现,皇甫卿卿也都习惯了。

忽比蓉现在有专门的帐篷,配了琴棋书艺骑射的老师,除了饭点和闲暇时间,几乎也不来她这里了,这日子倒一下子显得无比安静。

闲着无事做,皇甫卿卿便又拿起针线,为忽比蓉做几身来年穿的衣裳。

帐篷一掀,侍女进了来:

“右夫人,王有请。”

皇甫卿卿手一抖,针扎进了细长的手指里,破了点皮,并没有冒血珠,她神色淡定地将针线搁好,随来人往外走。

帐篷外依旧是一蓝如碧的好天气,只是,这草原上却悄然发生着变化。

“夫人来看看,可认得此人。”忽比倱一脸似笑非笑。

皇甫卿卿屈膝行礼,而后朝被两个士兵押跪着的人看去。

那人披头散发,身上的衣裳有些破烂还沾着尘土草屑,依稀可辨认出是仕戎最下等士兵的着装,不知被什么利器割破的袖口露出受伤的手臂。

皇甫卿卿眉头微蹙,这手臂也太细了吧,感觉是

这时,那人突然抬头,狠狠地瞪过来:

“你是想来看我笑话的吗!”

皇甫卿卿吓了一跳,这张灰扑扑却丝毫掩盖不住姿色的脸不正是独孤长凤吗!

“安静点!”押着她的士兵手上一使劲,独孤长凤的身子又矮了几分,但她依旧狠狠地瞪着皇甫卿卿。

皇甫卿卿后退了一步,转身对忽比倱屈膝道:

“卿卿素来与人鲜少来往,不知王还有何吩咐。”

“哦?”忽比倱挑眉笑道,“此人是从牢里潜逃出来的,又勾结三千兵马欲偷袭本王,幸而大副衷心耿耿,早有埋伏,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抓到她时,她说她就认识夫人你”

一个恶狠狠的,一个看笑话似的,两相矛盾,皇甫卿卿背脊一凉,垂首道:“卿卿并不认识此人,只是,乍眼一瞧,觉得神似某个人”

“哦?神似哪个人?”忽比倱一脸兴致勃勃地问。

“曾经的左夫人。”心知是坑,也只能往下跳,皇甫卿卿闭了闭眼,答道。

“曾经的左夫人啊”忽比倱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地继续问,“她怎么了?”

“背叛了王,关在牢房中。”皇甫卿卿道。

“噢,夫人一说,倒是似乎有这么一回事。”忽比倱一抚掌,对那两个士兵道,“把她的脸抬起来,让本王瞧瞧,莫不是真的是曾经的左夫人吧?”

士兵闻言,一个伸手粗鲁地捏住独孤长凤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另一个更是死死地押紧她捆于背后的双手。

独孤长凤眼里倾泄出的都是恨意:“忽比倱,你少装模作样,是你害我!”

“哦?本王害你?”忽比倱笑,“那你倒是说说,本王如何害了你。”

“那个孩子,到底是谁的,你心里最清楚!”

孩子?

皇甫卿卿顿时明白了,独孤长凤生下的那个男童,抓阄的时候突然滴血证实不是忽比倱的血脉,独孤长凤解释不清,被关入牢中,独孤一族也被冠以混淆王族血脉被抄家,仅剩独孤长傲常年领兵在外,并未降罪,看来,今日是都落网了。

“孩子”忽比倱往椅背一靠,整个人就歪里歪气的,“夫人,你来告诉她,你的孩子有几个。”

皇甫卿卿:“卿卿只有蓉儿一个孩子。”

“不对!”忽比倱突然拔高了声音,人也坐直了起来:“夫人本该有两个孩子的,只是,一个,落胎了!”

皇甫卿卿心惊,抬头看去,对上忽比倱一脸的冷酷,那种冷是一眼就能让你不敢动弹的恐惧,那种酷是一眼就能让你不敢动弹的暴戾。

“夫人,害你落胎的真凶就是她!”忽比倱长指一伸,嘴边勾起一抹笑意。

皇甫卿卿一身冷汗,彷佛在那笑意处看见了盛开的血红色的曼陀罗。

“哈哈哈哈”独孤长凤大笑起来,“你是要为那个,那个,复仇吗?不对,哈哈,那一坨模糊的血肉”

啪地一声,打断了独孤长凤的笑声。

皇甫卿卿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大喘着气,手上传来的麻辣麻辣的痛感并不能让她平静下来:“你,没有,资格,评判,我的孩子!”

忽比倱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继而浮起一抹笑,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趣的呢。

“蠢货!”独孤长凤松了松被打歪的脸颊,“你以为他是为你报仇吗,他是为了那个女人,蠢不可言!”

那个女人,那个孟蔻吗?

皇甫卿卿冷静了下来,一字一句地道:“你也许比任何女人聪明,可却不是所有女人都追求你所追求的,你利用了一个无辜的女人,伤害了一个无辜的生命,上天就回报给你一个不知生父是谁的孩子,而你也没有能力守护那个你怀胎十月的孩子,因为,你,没有,资格!”

说完,皇甫卿卿朝忽比倱屈膝,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帐篷内,皇甫卿卿打开一个尘封多年的小箱子,里面是一件新生儿的小衣和一双小鞋,她紧紧地抱进怀里,任眼泪默默地流下。

第91章 半块玉牌

宋府世子园。

云霞进了西厢,这里被韩清熙改成了绣房:“世子夫人,这是长公主府送来的贴子。”

韩清熙最近被翼然世子搬来同住搞得很是焦躁,为了转移注意力,正学习左手绣花,闻言搁下手中的针线欲站起来,却不料坐了一上午,陡然起身,竟有些眼晕,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栽倒,云霞一个惊呼,疾步上前要去扶,蹲在一旁整理两筐丝线的蜜枣一顿,猛然站起来,却与云霞撞在一起,顺带碰到了一组绣架。

眼看整齐划一的绣架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下,韩清熙情急之下伸手一抓,抓到一个借力要稳住,不料倾倒的绣架来势迅猛,只一眨眼功夫便将她带倒在地。

“嘶!”

“夫人!”

揉着脑袋的两个丫鬟齐齐惊叫,下一秒,便见一阵风闪过,再定睛,韩清熙已被抱起来了。

看着那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袍子,还有那微沉的脸色,二人惊讶得心都漏跳了几拍,张着嘴找不到舌头了。

“我的手”韩清熙只觉眼前一黑,左手传来一阵阵撕裂的痛感,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翼然世子皱眉看着她颤抖着的手,原本白皙的手淤青一片,几根青葱的手指也红肿着,他不敢乱动,不晓得手指有没有断裂,轻声安抚道:

“夫人,别担心,我立刻递牌子去请太医,你的手一定会完好如初的。”

说着抱着人回正屋去了。

蜜枣用手肘动动呆若木鸡的云霞,俩人才飞快地跟上去。

“一人去母亲那说一声,领点儿冰块过来,凿小块点,取方巾包着,给夫人敷着,一人在此候着,听夫人安排。”

翼然世子坐在轮椅上,脸色如常,并没有因为抱了韩清熙回屋而显出一丝疲惫之意,说完自己推着轮椅出去了。

云霞惊讶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世子,您您的腿脚

“快去领冰块吧。”蜜枣又扯了扯她的袖子,自己便取了盆,拧了毛巾给韩清熙擦汗去了。

云霞看着一脸痛楚闭眼躺着的韩清熙,立刻回了神,提起裙角飞快出去了。

大公主府。

皇甫成妤看完最后一本账本,揉揉眉心,问一旁的侍女:“五皇子近来如何?”

侍女屈膝答道:“回大公主,宫学里的太傅昨日才夸赞了五皇子做的文章,今日当是骑射课,五皇子不久前驯服了鹿山族进贡的一匹野马,还赐名雷目,春猎的时候定会骑那雷目夺冠的。”

“夺冠?”皇甫成妤轻摇头,搭着侍女的手站起来走了几步,“本宫只愿奕弟平平安安,觅得佳人”长相厮守

侍女:“大公主尽可放心,将来的五皇子妃也定是人中彩凤的。”

人中彩凤

皇甫成妤目光悠远,母妃,您可好呢

皇后宫中。

刘公公进了来,躬着身,一手纹丝不动地垂在身侧,一手托着托盘,里面摆的都是命妇们递上来要进宫的牌子:“娘娘,今日该见督察院左副都御史夫人杜许氏了,杜夫人的牌子是三日前递上来的。”

“所为何事?”皇后端过宫婢递上来的茶。

“回娘娘的话,是喜事呢,杜夫人的长子杜航与国子监祭酒康大人的嫡女交换了庚帖。”刘公公躬身道。

皇后垂眸,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轻视:“如此,便见吧。”

刘公公:“是。”

皇后抿了口茶道:“这日子愈发地冷了,御花园中的梅花开得可好?”

刘公公:“奴才这就瞧瞧去。”

皇后:“瞧好了,再去钦天监那要个好日子,别误了四皇子和五皇子的赏梅宴。”

刘公公:“谨遵娘娘旨意。”说着躬身退出去。

“娘娘,方才翼然世子进宫,急匆匆请了两位太医离去,一位擅长骨科,一位擅长妇科。”董秀儿上前躬身道。

“骨科,妇科”皇后凤眼一转,“看来宋府是喜事将近了”

说着又摸了摸长长的镶宝石金指甲套,“叫太子妃来见本宫”

“是。”董秀儿躬身退出去。

宋府世子园。

宋夫人亲自来了两次,又遣了心腹大丫鬟在此候着,太医来了又去,连长公主府都派了人来,而这一切韩清熙都不知,她正深陷梦境中。

梦里,她回到自己六岁那年,正在试穿奶娘给她新做的鞋子,却听看门的老仆迎了一位父亲的同僚进来,那人满口道喜的话,说她爹要迎娶大威最尊贵的长公主了,她也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就是长公主的孩子了,他们家马上就是皇亲国戚了,日后可别忘了提携之类的话,奶娘听了简直手舞足蹈,又是对着苍天磕头又是流泪的,那老仆也呵呵地笑着,露出少了几颗牙的牙床,只有她一个人不高兴,她生气地说她不要后娘,他们都笑话她不懂事,她一怒之下就跑出家门。

寻常里她也偶尔会出门,但那都有奶娘的大女儿陪着,可那天她自己冲了出门,像只没头苍蝇般胡乱乱窜,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她一边哭一边跑,心里重复大喊着她不要后娘不要后娘,直到累得再也走不动了,她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直到再也哭不动了,她的袖子都擦湿了,她啜泣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爹到底有没有来找自己,她想要回家啊,一个只有爹和她还有娘的牌位的家

然后,就是那时,一块丝绢递到自己鼻子尖,她抽泣着望去,一个男孩子正望着自己,他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眉目清秀,额间有一层薄汗,见她看来,便一笑,那一笑,犹如上元节时,她坐在父亲肩头看到黑夜中忽然绽放的烟火,嘭地一声,好绚烂!

他说:“我娘说,哭完了就站起来,没什么大不了,至少你还活着!”

活着

她愣愣地听不懂。

她当然活着啊,只是跑了好久,好累才在这儿歇一歇。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双手一用力,便把它掰成两半:“你半块,我半块,这是你的不开心,你的不开心我带走一半了,这样你是不是好受了一些?”

她还是愣愣地看着被他塞进自己手里的半块玉牌,半晌才找到声音:“我爹,我爹说,不可以随便,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哈哈,我可不是别人。”他哈哈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以后你便知。”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上去可真不像个孩子呢

当时这个念头爬上脑海,她依旧愣愣地。

他默不吭声地陪她呆了一阵子,好似很久,又好似没一会儿,然后,他转身跑了,留下一句话:“长大等我!”

长大?!

这是,奶娘大女儿说的私定终身吗?!

她想追上去,可是自己的腿脚根本使不上力,只把那个玉佩抓得紧紧的

画面一转。

穿着犹如贵妇人般的奶娘端着两杯喝的进屋,一脸慈爱地看她喝了一杯,把她搂进怀里,千哄万哄地让她送另一杯去给韩泠熙,她撅着嘴去了,受了几句冷言冷语,看着小泠熙喝下半杯,才离开

画面又一转。

大公主府。

“姑娘,那边可别靠近,有贵人在那边。”领路的小丫鬟压低声音道。

贵人,哼,不都说她傍上长公主这棵大树,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吗,今日就让她看看这棵树到底好不好靠!

“姑娘”那小丫鬟捂嘴惊呼。

她径直往湖边走去,远远瞧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还来不及细看,便觉膝盖一软,身子一歪,噗通掉入湖中

画面又一转。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扑倒了奶娘,双手握拳使劲捶打她,谁都不知道,她的心在滴血,这个奸猾的妇人,骗自己给小泠熙递了毒她再怎么不喜欢泠儿,也不可能要她的命啊!

画面又一转。

她拿着剪子,坐在铜镜前,她想绞了这长发当姑子去,可是,心中隐隐有一股不甘心,为何那些人害了她,她还要孤老终生

你半块,我半块,这是你的不开心,你的不开心我带走一半了,这样你是不是好受了一些?”

耳边突然响起这句话,她放下剪子,在箱底翻了那块玉佩出来,紧紧抓在手心里。

连夜她打了两条穗子,一条系在自己那半块玉佩上

画面又一转。

一柄金杆挑起了她头上的红盖头,顿时,眼前的红换成了他带着笑意的双眼。

他一身红衣,头上一根青玉发簪,坐在轮椅上,左手持金杆称,右手朝她伸来。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被那只大手温热地包住,她的脸倏地红了

缓缓睁开眼,韩清熙盯着床顶,这一下子做了那么多个梦,都有些分不清身在何方了。

“云霞”她张口,声音干哑。

“夫人,你醒了,喝水。”熟悉的声音传来,韩清熙感觉一只手有力地撑起了自己的身子,顺势坐了起来,又顺势低头喝起了水。

“可有何处不适?”那只手接过喝空的杯盏。

韩清熙转头望去,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衫,温和的笑容,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韩清熙低头看自己包扎好的左手,隐隐的有些肿胀的感觉,其余倒没有。

突然,韩清熙抬起头,睁大双眼看向床边上的人:“你的腿”

翼然世子淡淡笑了:“夫人可还记得这个?”他说着掏出那半块玉牌

第92章 莹歌归来

宋府世子园。

韩清熙靠在床上,看着云霞熟练地将太医煎好的药一点不剩地倒入盆栽中,不由暗叹一口气,接过蜜枣从食盒内格里拿出来的另一碗药,蹙了蹙眉,然后一口气喝完。

碗底见空,蜜枣及时递上蜜饯。

韩清熙感受着蜜饯的甜味逐渐在嘴里蔓延,盖掉药的苦涩

瞥了一眼包扎着的左手,隐隐有种麻麻的感觉,明明只是伤了一只手,现在却演变成不小心跌倒流了产

韩清熙很不想将这一突发事故冠上阴谋论。

可是他说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保护他们这个家,保护长公主府,请她相信他

脸上浮起可疑的红云,韩清熙微微侧过头去,不想让丫鬟们看见。

“夫人,这药有助眠成分的,您再躺会儿吧。”云霞过来扶她躺好,掖好被子。

韩清熙顺势闭上眼,算了,睡吧,睡着了就不会多想了。

既然他要保护她,那她就心安理得地养着,任由外界谣言四起飞满天吧

长公主府文齐斋。

茗琦刚安抚完丈夫,又迎来小女儿探究的眼神,不由端起茶盅掩饰内心一闪而过的小慌乱,韩清熙没有跟翼然世子圆房一事只有她知情,这突然传遍朝野的流产显然是有内幕的。

云霞也来了一趟,跪下求说请长公主帮着周全一下。字里字外的意思自然是让她周全一下这个说法,让流产这个事落到实地,成为真的,也只有长公主府跟宋府统一口径,才能应付前来探望的夫人亲眷,继而应付朝堂上各位大人们,而这一切,约莫是为了应付太子吧

茗琦眸色转深。

“那泠儿几时能去看望大姐姐?”

韩泠熙坐在下首,一副乖宝宝的样子,看得茗琦眉心直跳,这丫头心里又在打什么小九九!

“唔,当是如此,小小该去看看清儿”韩文明点头,姐妹情深,互相关爱扶持,这是他最乐于见到的。加上此刻是非常时期,泠儿去看望清儿,他才能真正放心。

茗琦暗中递了个眼神给丁嬷嬷,丁嬷嬷心领神会,恭敬地道:

“流产可不是小事,极有可能伤了身子,难以再孕,得小心养着。”

意思就是别随便去打扰韩清熙修养身子。

“竟这么严重”韩文明似有些惊讶,继而又哀戚了几分,“她娘就是生她的时候遭了难,难道,她也难过这一关”

丁嬷嬷不想自己一句话竟起了反效果,勾起驸马爷这等哀思,还念起了旧人,额间一下子冒出冷汗来。

驸马就当着她的面提起前妻,尽管阴阳两隔,驸马心中也无他想法,但也真是够一根筋的了。

幸好自己大度,不计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茗琦轻咳两声:“生孩子本就犹如过生死关,如今,幸得世子重视,已请了两位太医日夜守着,倒也不至于一点希望没有”转而对韩泠熙耳提面命道,“你若想去,便隔两日再去吧,届时顺着点你大姐姐的意,莫惹她伤心。”

“泠儿晓得的。”韩泠熙郑重点头。

这个时代的女子产子确实不易,如韩清熙生母那般难产而亡的确实也在不少数,韩泠熙眼珠一转,心里盘算着得去找老太医讨一些妇产科的秘法,要不就是古籍也行。

燕婉殿。

四皇子皇甫成景双手一搭,恭敬地行了一礼:“母嫔,叫儿臣前来可有何嘱托?”

婉嫔挥手屏退下人,看着愈发成熟稳健的儿子,心中很是满意,笑问:“听闻今晨骑射,你夺了头名。”

“是,是师父教得好,儿臣还有不足之处。”皇甫成景也笑,语气却是充满自信。

“是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儿当继续努力,春猎再夺头名。”婉嫔笑着,指了下首的位置让他坐下。

“儿臣定当不负母嫔厚望。”皇甫成景胸有成竹地道,从容坐下。

“方才刘公公来传赏梅宴设于三日后,本宫就提早问问你,可有如你心意的贵女,届时本宫也帮着瞧几眼。”婉嫔一脸慈母样。

皇甫成景略一思忖:“母后可知京城第一美女柳眉展?”

柳氏?

婉嫔蹙眉:“你看上她了?”

“非也。”皇甫成景一笑,“儿臣是觉得此女才气甚佳,配五弟甚是合适。”

晴妃远在皇陵,大公主皇甫成妤嫁人,大驸马远在边疆,独留五皇子皇甫成奕孤身一人在这深宫后院,柳氏的叔父虽是京城巡抚,却也耐不过柳氏没生下一个皇子,将来继承大统是肯定没戏的,而那两个丫头也一点拿不出手,对于大局丝毫无用。

将五皇子跟柳氏绑在一起,五皇子就更别想翻身了

婉嫔一听便明白此中深意,不由一笑:“你这孩子,让你挑媳妇,你倒兄友弟恭的,让起你弟弟了。”

皇甫成景但笑不语。

“左家女儿虽不是嫡系,却也不容小看,你便从中挑一个吧。”婉嫔收起笑容。

左家?这是要拥护太子了

皇甫成景垂眸。

“你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岁了,本宫依旧不过一个嫔位,这是皇后娘娘在等着我呀”婉嫔幽幽地道,“我若封妃,你便可能是个亲王”可若在太子登基之时,她仍是嫔位,那皇甫成景也就只能封个郡王了

“多谢母嫔为儿子着想!”皇甫成景起身行礼,亲王和郡王的礼遇可整整差了一个爵位呢。

“时至今日,本宫都想不明白,为何忽比倱会上位”婉嫔向窗外望去,外面,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雪花,她有多少年没见过草原上的雪了,“更想不明白,独孤一家就这么灭门了”

灭门!

皇甫成景眼中满是讶色:“母嫔,是,是忽比倱做的吗是阿斯丽递出来的消息吗”

“阿斯丽的尸骨,也许早就化为大草原的肥料了”

婉嫔声音淡淡,皇甫成景却听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忍住想要搓手臂的冲动,根本来不及去思考阿斯丽死了,那还有谁能第一时间送消息出来,匆匆行礼:

“母后吩咐,儿臣谨记于心,会在左家二位姑娘中选一位为妃的。若无他事,儿臣先告退了。”

“去吧,下雪了,让小太监给你撑把伞。”婉嫔回过头看他,脸上浮起一丝关怀之意。

皇甫成景恭敬地退出去了。

半晌,婉嫔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那窗户,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瞧它在手心里快速融化,握紧

长公主府,静弦阁。

韩泠熙一手托腮,一手翻着书,她猜测国师是回到阵法里去了,只是阵法在哪,老太医也不知晓,不知道上次他遣人送来的书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四月进了来,吩咐几个小丫鬟按方位摆好炭盆,午后便开始下起了小雪,这会儿倒是停了,温度也下降了一些。

九妹正在整理她的衣裳,说是有几件又短小了些。

韩泠熙撅着嘴,貌似自己一顿也没吃多少啊,咋像竹子似的蹭蹭地长着

四月噗嗤一笑:“小主子,是想念听竹轩的竹子了吧。”

韩泠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嘀咕着说出声了,不由一笑:“等雪融化了,春天也就不远了,到时又可以挖嫩笋吃了。”

九妹也难得搭话:“炒上丁嬷嬷腌的腊肉,就更妙了。”

“哈哈,说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韩泠熙合上书,回头看着小丫鬟们添好银丝碳后规矩地退下。

“小七又去哪儿耍了?”韩泠熙起身伸懒腰。

“定是找赛姨比腕力去了。”四月一笑,净了手,倒一盅热茶递过来。

“哦?”韩泠熙挑眉,“话说赛姨真的是天生神力吗?”

“婢子听丁嬷嬷提过那么一茬,赛姨以前在宫中也是骑射高手呢。”四月想了想,道。

韩泠熙想起不久前跟空学射箭一事,深知拉弓确实需要一定的臂力的。

“因着公主们的婚事,还有皇子们的赏梅宴,绪歌姐姐的婚事就定在来年三月了。”四月继续道。

韩泠熙点头听着,九妹二人便商量着怎么添妆的事。

丫鬟们之间自然也能添妆的,只是,如今绪歌名义上是长公主的义女了,按着惯例,倒不是她们能添得起妆了,但并不妨碍她们私下里给呀。

听着两个小丫头嘀嘀咕咕的,韩泠熙一脸恬静,若岁月能如此静好,该多好呀。

然而事与愿违,天黑之后,长公主角门来了一个穿着破烂的妇人和一个哆哆嗦嗦满脸脏兮兮的孩子,说是丁嬷嬷的远方亲戚,村里遭了灾了,不得已来求口饭吃,正在听丁芦丁葫摇头晃脑背诗文的丁嬷嬷一顿,才急忙亲自去迎了人。

丁家村来人一事很快府上的主子们都知道了,茗琦叫绪歌前去安抚,不料绪歌跌跌撞撞地跑去了静弦阁,正执笔写字的韩泠熙手一顿,墨汁滴到白纸上,晕了一圈。

“绪歌姐姐,何事这等慌张?”韩泠熙将笔搁下。

“小主子,是莹歌,是莹歌回来了!”绪歌噗通跪下,眼中的泪竟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莹歌!

韩泠熙神色一沉:“小七,叫空守好门!”

第93章 边境出事

莹歌突然以这副难民的样子回来,着实吓了大伙一跳。

四月第一次奉命拿出蓝金腰牌,指派府上的暗卫们守好长公主府。

空和小七就守在文齐斋,一人在明,一人在暗。

莹歌已经洗漱了一番,手捧着热汤,被一屋子人围坐在中间。

“邵阳呢?”赛男第一个开口,她就坐在莹歌的身边,一脸沉沉的。

“长公主,驸马,小主子,边境出事了”莹歌放下汤,跪地。

一屋子的人脸色更沉了几分。

“长途跋涉,辛苦你了。”韩泠熙叹了口气,起身扶起莹歌,后者满眼泪:

“几年未见,小主子长高了”

但现在不是叙旧的好时机,莹歌擦了擦眼泪,要了一把剪刀,将方才换下的脏衣服剪成碎块,左拼右拼,半晌才拼好,韩泠熙上前,蹙眉细细看着,陡然,眼睛睁大起来,一脸的不置信:

“贺家勾结戈尔沁?!”

茗琦跟韩文明也是一脸惊讶,互看了一眼,韩文明开口:“小小,你没看错吧?”

韩泠熙取了笔,蘸了墨水,将碎布上的字描黑,也不知道那是用什么颜料写的,竟保存得那么好。

看着逐渐清晰的字,满屋子沉寂。

“可有证据?”茗琦开口。

众人皆知,这是关系社稷安危的事,并不能信口开河,稍有不慎,就是欺君犯上的死罪。

莹歌点头又摇头:“随我来的这个孩子,其父是军中的斥候,无意间撞见贺镇与戈尔沁的人在密谋,而后将消息刺在儿子的身上,借故自尽了”

这就是死无对证了。

“将孩子看好,本宫明日进宫一趟。”茗琦道,安抚地拍拍韩文明下意识伸过来握她的手。

“娘亲,泠儿随您一起去。”韩泠熙道。

茗琦略一思忖,点了点头:“莹歌这些日子就继续扮那无辜的妇人,明日安排一些救济之物送去丁家村,赛男你随行。”

赛男起身应是:“长公主放心,奴婢定当将此事做大。”

韩泠熙心里明了,只有将丁家村抚恤的事做大,才能给莹歌跟那个孩子制造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便散了。

莹歌和那个孩子被安排在丁嬷嬷的院子里,四月暗中又安排了四个暗卫守着。

老府。

老太医挑了挑灯芯,看着一闪而进的人:

“边境出事了?”

那人恭敬地鞠一躬:“是,目前不明朗。”

老太医叹了口气:“晟有踪迹吗?”

那人无奈摇头:“弟子从来都追不上师兄的脚步。”

“明日我进宫去瞧瞧皇上。”老太医幽幽地说了一句。

那人躬身:“仙师保重,弟子告退。”

翻身出墙时,那人愣了一下,一个一身黑衣包裹蒙着面纱的小女子正盯着自己看,并没有任何敌意,似乎只是很好奇地打量着而已。

那人轻咳了一声:“姑娘”

“果然不像。”那女子轻轻一笑,似乎是松了口气般。

那人顿时了然:“姑娘是师兄的熟人”

那女子点头:“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那人手一摊:“师兄不回来,我便只能顶着这张人皮,心中苦涩啊。”

那女子噗嗤一笑,退后一步,朝他鞠了一躬:“辛苦您了,谢谢您为他周全!”

那人往旁边跳了一步:“这可使不得!”又一脸扼腕,“只怪我学艺不精而已。”

“好了,你快些进去吧,这京城不安宁,小心为上,告辞。”那人说着肃容,一闪不见人影了。

韩泠熙并没有追随那人的身影,进了院子。

屋内,老太医正倒着药茶,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飘来,韩泠熙并没有停顿,自觉坐下。

“见到了?”老太医品了一口。

韩泠熙自斟自饮起来:“果然不像。”

“来老夫这里定然不能顶着晟的面具啊。”老太医笑。

“您也怕那些言官告御状啊?”韩泠熙皱皱鼻子。

“人在江湖飘”老太医又笑,倒是没把那句“哪能不挨刀”说完。

“妇人生产时若有难,可有法子解救?”韩泠熙把玩着手中的杯盏。

“你这丫头,操心这个为时尚早。”老太医嘴上说着,人却起身往里走,不一会儿又走出来,手上多了两本手记,“我过两日便离开了,拿去做个念想吧。”

“您是要去找晟还是去边境?”韩泠熙接过那两本手记,封面并没有字,感觉只是随意将一沓纸给装订起来而已。

“看运气。”老太医道。

“那我能做点什么”垂眸看着手中的手记,韩泠熙问。

“保护好皇上。”老太医却道。

韩泠熙抬眼,神色略沉:“是礼王吗?”

“虎狼豺豹,又岂止一头。”老太医幽幽地说。

“太子可信否?”韩泠熙突然问道。

老太医闻言看向她,眼里似乎闪过一丝赞赏,但太快,光线并不明亮,韩泠熙也没有看清,他笑了笑:“跟着你的感觉走。”

韩泠熙深吸口气,点点头告辞了。

次日一早,丁管家和丁嬷嬷送走了前去丁家村的赛男,又备好马车送茗琦和韩泠熙进宫。

前来迎接的还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林万福,寻常总叫林公公,倒很少有人记得他的名字了。

林万福扶着茗琦,他的义子小林公公扶着韩泠熙,在宫门口换乘了轿子。

“一直不曾问小林公公的名讳呢?”韩泠熙压低声音悄悄地问。

小林公公闻言急忙躬身道不敢,几乎把头埋到地上去了,也压低声音道:“蒙县主厚爱,小的林有福,是义父赐名。”

万福,有福,韩泠熙一笑,让跟在后侧的绪歌看赏。

皇帝如今常歇在厚德殿,这里离御书房最近了。

韩泠熙行礼后歪头打量他,气色尚可,胡子依旧白花花的。

“泠儿看什么呢,莫不是早上朕吃的芝麻粘胡子上了?”皇帝笑哈哈的。

“原来皇帝舅舅早上吃芝麻啦,怪不得满屋子香味袭人。”韩泠熙笑道。

“吃货。”

茗琦伸手轻点她的额头,韩泠熙嘻嘻笑开了,主动上前去给皇帝按手臂按肩膀:

“不吃饱哪有力气给皇帝舅舅按摩呢!”

瞧她一脸小傲娇的模样,皇帝心情大好。

闲聊了几句,小林公公禀报老太医求见。

韩泠熙站到皇帝一旁,看见老太医背着一个药箱,脚步蹒跚地进了来,心里不由暗笑,这老头装的还挺像。

“老夫拜见皇上,皇上万安!”老太医跪下,皇帝一声请起,小林公公急忙过去扶他起来。

老太医又转向茗琦鞠躬:“老夫给长公主请安,长公主金安!”

“老太医,许久未见,您老还是那么康健。”茗琦笑道。

“劳长公主记挂,老夫心有不安。”老太医道,从药箱中取出一张方子,“天气愈发冷了,这是老夫配的暖身去湿气方子,三日一汤即可。”

茗琦上前接过:“有劳了。”

韩泠熙上前屈膝:“泠儿见过老太医。”

老太医回礼:“县主有礼了。”

说话间,皇帝已经由林万福扶着坐到了软榻上。

老太医上前去把脉,约莫一刻钟时间,老太医收好脉枕,又取出几根细长的银针。

林万福摆好棋盘,皇帝伸出左手摸了一颗黑子摆上去,此时,老太医已经在皇帝的右手上扎入三根针,顺手摸了一颗白子摆上,在皇帝摸出下一颗棋的时候,他又顺着手臂往上扎入三根针。

茗琦坐着品茶,韩泠熙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棋盘上逐渐多起来的棋子和皇帝手上逐渐多起来的银针。

“天气渐冷,老夫得去边境走一趟,许多将士受不了这寒冬。”老太医取下布满皇帝右手的针,收好,又取出一排,开始扎左手。

“需要何药,朕让人送去。”皇帝盯着棋盘,思索着下一步棋。

“照旧便好。”老太医又下了一颗棋子,扎针的速度并没有慢下来。

“您会去耕县吗?”

韩泠熙清灵的声音陡然响起,茗琦眉微蹙。

老太医和皇帝也闻言看过来。

见大家的目光都投向自己,韩泠熙有点儿不好意思:“皇帝舅舅赐泠儿为一县之主,泠儿倒是好吃懒做的,连瞧都没去瞧过。”

“县主不必担忧,耕县的百姓都习惯了,定能度过这寒冬的。”老太医笑道,开始收左手的针。

“唔,老太医说得对,小泠儿不必担忧。”皇帝用右手下了一子,也笑道。

“前几日泠儿去看过大公主,大公主给袁驸马做了几件冬衣,希望能尽快送达。。”韩泠熙又道,“皇帝舅舅,您都不知道,泠儿都快抱不动小袁怡了,等袁驸马回来,肯定也得吓一大跳呢。”

“哈哈,嗯,来年春猎便让袁护吃上这一惊。”银针已经全部撤下,皇帝哈哈大笑起来。

“呀,袁驸马也要参加春猎啊,那泠儿就更没戏了。”韩泠熙垂下肩膀,一副无奈的样子。

“哈哈,你若能猎得一物,朕便有赏!”皇帝接过林万福递来的粉彩金龙戏珠纹盅,这是用老太医的药茶泡出来的。

“泠儿谢皇帝舅舅!”韩泠熙两眼放光,屈膝行礼。

第94章 有点儿巧

老太医下完棋便告退了,韩泠熙借故要了解一下耕县的事送他出去,给茗琦和皇帝大爷提供独处交谈的时机。

边境一事,无论真假,皇帝心里必须有个数才行,毕竟,这江山社稷是他的,在他的管理下,百姓和乐,再说他也还不到五十岁,身体还康健。尽管太子已然二十岁出头,也可担起一国之君的重任了,但韩泠熙心中总对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戒备。

宫中耳目自是多,韩泠熙就着耕县地理、气候、风俗等,跟老太医闲扯着。

老太医也仅仅回答她那些状似充满好奇的问题。

基于常理,二人并没有太多交集,故老太医也不可能做出真让她送出宫之举,这不,才堪堪转过弯瞧见出宫的宫道,老太医便止步,对她点头告辞。

韩泠熙微微屈膝,说了几句送别的客套话,目送他的身影远去。

这一别,也不知多久才能再见,也不知他能否找到国师,也不知他能否探得边境异动的真相。

再回来时,发觉殿门口两侧多了四位宫女,原来是金光闪闪的皇后娘娘来了。

韩泠熙上前行礼问安。

皇后又是拉手褪手镯,又是珠言妙语不断,说得皇帝眼里带笑的。

茗琦打了几句混话才算过去了。

皇后是来跟皇帝汇报赏梅宴的事的,宴席上的一切按皇子的规矩办,这个无话可说。重头戏是来参加宴席的贵女们,个个背后都与朝政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

毫无意外地,韩泠熙听到了柳眉展、左影末、左晗末、许妙婷、皇甫素素以及贺家的贺觅璐、贺觅繁等人的名字,心中又有些疑惑,贺家若真的有造反之心,怎会将自家的女儿送上京城,还是说这是障眼法

随着皇后柔声介绍着贵女们,皇帝也翻阅着相应的资料折子。

赏梅宴既然办了,至少得为皇甫成景和皇甫成奕二人选上一位侧妃才算圆满。

方才返回的路上,韩泠熙已听林有福说,二人的皇子府都准备得七七八八了,该配的管事长吏、管事嬷嬷也都选好了,春猎一过便可入住,万事俱备就只差一位主持中馈的女主人了。

适龄成家,而后入朝,为皇帝分忧,了了皇帝心愿,安了皇后心神,也给朝廷喂了一颗定心丸,这是身为皇子的职责。

可以说,即便赏梅宴上没有碰上有眼缘的,也必须选一个身份合适的女子纳为皇子妃。

韩泠熙暗暗摇头,身在皇家,也是身不由己啊。

就不知皇帝会怎么衡量这些贵女所代表的家族和势力。

韩泠熙悄悄打量皇帝的神色,无奈帝王就是帝王,脸色平静如水,任你两眼看穿也看不出一丝风波。

倒是一旁状似贤良淑德递折子的皇后,看着有些耐人寻味。

再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悠闲磕着瓜子的茗琦,韩泠熙直觉这殿中马上要幻化出一波幺蛾子了。

果然,皇后递完最后一本折子,抿了口茶,转向茗琦:

“国子监祭酒康大人的女儿本宫瞧着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真是想不到昔日里疯丫头似的的宁宁也要当人婆母了”一句话说得感慨万千那般。

茗琦一笑:“皇嫂也说了是昔日,再说,皇嫂可不都当人婆母数年了,怎的今日才有此感慨呀?”言下之意直指太子妃面上功夫做得差强人意。

皇后媚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戾气,继而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本宫这是感慨岁月不饶人啊,在本宫眼里,你们两个就像永远长不大的丫头。”说着拿帕子沾了沾眼角,“今晨梳发,宫女又给本宫拔了几缕白发,本宫又年长你们几岁,怎的生不出这感慨啊”

闻言,茗琦点头道:“皇嫂说得是,岁月不饶人,恰是托了皇兄和皇嫂的福气,孩子们都大了,而我们自然有年迈老去的时候,皇嫂且不必忧愁,您瞧着还是那么高贵美丽的。”

皇后破涕而笑般指着她:“瞧你这嘴巴甜的,是不是方才瞧我只赏了泠儿,没给你看赏,想要点什么,直说罢了。”

“谢皇嫂,午膳我想吃百宝酿蜜团子。”茗琦顺杆而上笑道。

“合着是嘴馋了!”皇后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孩子还在这儿呢,你这当娘的也不臊得慌。”

“说起来,泠儿还从没尝过皇嫂做的这道菜呢,今个儿是沾了她娘亲的福气,回头得磕头的,何来他说?”茗琦扬起嘴角,瞥了韩泠熙一眼,后者朝皇后屈膝:

“能尝到皇后舅母做的菜,是泠儿的福气。”

“瞧瞧,瞧瞧,这孩子多懂事,若是早出生个几年,我是断不会让太子娶她人的!”皇后满脸笑意地又招韩泠熙上前。

茗琦挑眉:“皇嫂这话要是传到太子妃耳朵里,可是剜她的心了”话落,又道,“方才听皇嫂介绍,左家姑娘有一位年十二岁的,与灏儿倒是年龄相仿,皇嫂不妨此次赏梅宴多留意几眼,说不定还能跟左相亲上加亲呢。”

“怪不得皇上对你宠爱有加,我这小声嘀咕几句,你倒是全进耳朵里了。”皇后哈哈笑起来。

“这说明皇兄殿内规矩就是好,掉根针都能听得见,难得我来一趟,也享了片刻安宁。”茗琦笑着接过小林公公递上的帕子擦手,又抿了口茶,砸了砸嘴巴,“这齐山云雾果然香。”

“说起灏儿,泠儿也十二了吧”皇后转向韩泠熙,一脸满意的姨母笑,正待说什么,不料,皇帝突然开了口:

“柳家这丫头似乎年纪大了点,再说柳大叶要留她到十八岁若真有才情倒也无妨,且看他们兄弟二人的眼缘吧。”

这便是让皇甫成景和皇甫成奕自己挑选的意思了。

“臣妾也是此意,本就是要扶持过一生的,还得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思。”皇后道,让刘公公上前来收好折子,“皇上一会儿想在何处用膳,臣妾好让人去准备。”

“就在此吧,难得茗琦入宫看朕,便留下一起用膳。”

言外之意便是不要闲杂人等过来打扰。

皇后起身应是,又从善如流地对茗琦说:“好了,本宫就去给你弄那百宝酿蜜团子,你且与皇上聊吧。”

茗琦起身道谢,韩泠熙也屈膝,皇后便由刘公公扶着出去了。

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约莫半盏茶时间,林万福进来,躬身:“禀皇上,娘娘已走远。”

皇帝挥挥手,林万福躬身,与林有福二人躬身退下,顺手关上门,退出十步远,守在附近。

皇帝在殿内踱了几步,神色微沉:

“那孩子在你府上?”

“正是,我已命丁嬷嬷洗漱时去查看了一番,那孩子身后确有一行字,却是看不清为何意,想来是密文,事关重大,臣妹只得匆匆进宫禀明,也不知是否中了计谋。”茗琦也收起散漫的神色,眼底都是担忧。

中计谋?!

韩泠熙蹙眉,茗琦是何意思,难道她和皇帝早已收到什么风声了

复又想起方才皇后异于往常的表现及出现的时机,不免有点巧呢。

“让空看着。”皇帝抚了抚白胡子,下了决定。

空现在暂归静弦阁,韩泠熙立即称是,心中又浮起一丝疑惑,空是以授课的名义来到自己身边的,可是,才来没多久,就冒出了一个身负密文需要守护的孩子,这,似乎也有点巧了

脑海中浮现不久前老太医给皇帝扎的针法,似乎在何处见过,韩泠熙心里都是问好,直到用完膳出宫回府,才猛然想起什么,急忙翻出国师送来的手记,翻到其中一页,上述有一种针灸排毒法,将银针泡在解药中三日,再以针扎入穴位中,由针引毒,须用针三个月,每隔三日施针

再掐指一算,老太医归来之日到离去之时,三月有余

老太医是在给皇帝排毒!

保护好皇上!

昨夜老太医的话又在耳畔响起,韩泠熙垂眸,是谁

转眼两日过去,韩泠熙带了一大车补品来到宋府探望韩清熙。

翼然世子在内院门口迎接了她,笑着致谢。

韩泠熙便也淡笑着回应了几句,心里不禁嘀咕,这个人莫不是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若能挂个尾巴,估计都看到那尾巴翘上天了。

韩清熙戴着兔毛抹额,白绒绒的毛中嵌着一颗大拇指大小的绿宝石,脸上也不知是施了粉黛还是害羞的,瞧上去气色极好。

韩泠熙由着小七伺候着坐到她床边,歪头打量着她。

韩清熙顿时紧张起来,脸上更红了些,瞧了瞧伺候的人,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韩泠熙微微挑眉,看来,这小白兔已经被大灰狼给拿下了

“父亲娘亲很是担心大姐姐,故遣我来看看你,如今瞧着,大姐姐气色不错,我们也就放心了。”

“让父亲母亲担忧了,是我的不是”韩清熙开口,声音嗡嗡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韩泠熙暗叹一口气,女子啊,一旦交出了心,便是交出了所有啊。

但愿那大灰狼褪去狼皮后能是一只厚道的羊吧

第95章 去不得

从宋府回来,韩泠熙收到了皇甫卿卿的来信,信有两封,一封是忽比蓉模仿的她的画,一封照旧是皇甫卿卿的日记,简单记着草原上的天气、忽比蓉收养的小羊情况、她养的花如何、吃到商贾带去的大威的硬饼等等,韩泠熙合上信纸,皇甫卿卿,从来不提及自己,这个总怕给人惹麻烦的女子,若是知道自己的父亲所作所为都是有所图谋的,日后当如何呢

九妹刚喂完动物们,例行汇报了肥兔精和大鹦鹉们的情况,四月收了东丰县县令米东遣人送来的一车花生太妃糖和一车花生油,汇报后自行下去打赏了。

小七最近多跟空混在一起,近身搏斗进步不少。

韩泠熙铺好宣纸,提笔沾墨开始画画。

自穿越以来,她除了习武养花,就是练字画画逗弄宠物,除却那些想不通的事情,这生活也快接近世外桃源了。

一张画画到屋内都点起了几盏琉璃灯,韩泠熙搁下笔时不竟有些恍然,下意识走到窗边去,推开窗,前几日下了一场雪,如今后院里还有一层积雪,映着光秃秃的海棠枝条,脑海里浮现出多年前国师飘然立在海棠花前的画面,恍若南柯一梦。

“九妹,去取点海棠果酒来。”

正在收拾桌面的九妹一顿,称是,下楼去了。

四月带着捧了食盒的小丫鬟进了来:“小主子,窗边冷,今日有剑花猪肺汤,您喝点暖暖身子。”说着招呼小丫鬟们布菜。

韩泠熙:“今日想喝酒。”

四月一怔,小主子有心事,唔,莹歌姐姐回来了!

“奴婢去请莹歌姐姐,可好?”

韩泠熙回头笑:“好。”

瞧着那灿烂却无端让人心疼的笑容,四月速速挥退了小丫鬟们,替她关好窗户,又急急下了楼去找莹歌。

莹歌到时,九妹正在斟酒。

韩泠熙打量她,几年不见,莹歌原本白皙的肤色转成了蜜枣色,神色比以前端庄了不少,经过两日休息,那夜里匆匆赶路的倦色也不见了,见她要屈膝,便指着四月扶她起来,笑道:“如今你可是有着诰命的将军夫人了,岂能随随便便行礼。”

“小主子,永远是莹歌的小主子!”莹歌却红了眼。

“我懂,坐。”韩泠熙笑着让九妹给她斟酒,“这是秋日里我自己打下来的海棠果酿的果子酒,你尝尝。”

莹歌坐下,抿了一口,海棠果独有的酸甜清香一下子充盈了整个喉咙,整个人都顿觉清爽舒服。

“边境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韩泠熙夹了一筷子菜。

“民俗跟咱们京城是有诸多不同”莹歌搁下酒杯,“最有意思的便是成亲的风俗,要抢亲的呢,哪家有了适龄的女子,便会请人敲锣打鼓走街串巷去说,定好哪一日,适龄的男子们便可以上门去抢亲真论起来,那抢亲可堪比考状元了,过五关斩六将的,女子家要请来当地的夫子出对子、请衙门的兵丁摆擂台有些厉害的姑娘家还可以自己下场去跟求娶的男子对上一场”

一旁的四月和九妹也听得惊奇得不得了。

韩泠熙满眼笑意地听她讲着,一餐饭吃得悠闲自得。

接连数日,韩泠熙都是如儿时那般找她打听了许许多多边境的事,却是半句没问那个孩子的事,莹歌心里却越来越不安定

莹歌左思右想,还是去求见茗琦。

绪歌迎了出来,梳着单螺髻仅以一支玉钗簪着的她看起来与以往有了明显的不同。

以前她是长公主府第一等管事大丫鬟,府上的二位嬷嬷有时也是给足她面子的,而如今她名义上是茗琦的养女,那就是半个主子了,吃穿用度自然也跟从前不同了,茗琦又指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子给她,还赏了伺候的小丫鬟,仅挨着文齐斋,叫歌月苑。

莹歌真心为她高兴,拉着她的手,问了几句她未婚夫的事。

绪歌也大大方方地告知,未婚夫叫云斌,是云霞叔父家的,原来在茗琦的马场训马,待他们成亲之后,便搬去英秀路秀儿胡同的三进宅子住。

姐妹二人说着话进了屋,茗琦正在看帖子,那帖子是金黄色滚云边的,莹歌一看便知那是宫里递出来的。

“来了,坐吧。”茗琦抬眸,让小丫鬟给莹歌看座。

莹歌屈膝行礼后斜签着坐下,绪歌还是像往常那样,在茗琦身旁立着伺候,茗琦说了她几次也就随她去了,毕竟,这满屋子的小丫鬟还真找不出绪歌这样周全习惯的。

莹歌将自己忧虑一事提了出来,茗琦若有所思,默了默,道:

“泠儿心思向来与寻常姑娘家不同,只要人平平安安的,便随她去吧。”

绪歌一听便明白,暗中得再加几个暗卫跟着小主子了。

这厢,小七正在跟韩泠熙八卦四皇子五皇子选妃的事。

“赏梅宴结束了,四皇子把三支梅花给了左影末,两支给了皇甫素素。”

韩泠熙微微挑眉,没有搭话。

小七又道:“五皇子就更稀奇了,只给出了一支梅花,也是给了皇甫素素。”

“那余下的梅花呢?”四月问。

“五皇子说余下的他要自己留着。”小七一脸古怪地道。

“那收到两位皇子的花,素素乡君该怎么办?”四月又问。

“据说,这也是史无前例的,婉嫔娘娘进言说是否该再投一轮,董嫔娘娘便说让二位姑娘赋诗一首,再投,皇后娘娘允了。”

“而后呢?”

“素素乡君说她只弹琴,不赋诗,四皇子便把第二轮的三支花都投给了左影末。”

“那五皇子呢?”

“五皇子”小七瞟了韩泠熙一眼,见她依旧低头在画画,鼓了鼓腮帮子,“五皇子说,他仅会纳一位侧妃,若素素乡君愿意,他便把花给她,若不愿意,便作罢。”

“啊?那素素乡君可愿意?”四月瞪大了眼睛。

小七摇头:“乡君不愿意,于是五皇子便没投。”说着话锋又一转,“可是左晗末说她愿意当五皇子的侧妃”察觉小主子投来的目光,小七赶忙狗腿地往前一步,

“小主子,可有何吩咐?”

韩泠熙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看来你可以去说书了。”

小七顿时一脸窘迫,心里不禁嘀咕:杜健少爷,你个大骗子,挖了坑让我跳

“最后呢?”韩泠熙搁下笔,九妹端水给她净手。

“最后五皇子就给了左晗末三支梅花,皇后娘娘很高兴,太子妃的两位堂妹都入选了。”小七没敢造次,如实地说完。

“左姑娘不是与小主子同岁吗,怎么可以参加赏梅宴?”四月想了想,问。

小七又瞥一眼小主子,摇了摇头。

“她是陪姐姐去的,不曾想,五表哥突然来这么一出,其他贵女都没反应过来呢,就被她抢了个先。”杜健笑嘻嘻的声音传了来。

众人循声望去,一身鎏金黑袍的杜健正站在门外。

韩泠熙瞥了他一眼:“你的消息可真灵通。”

“泠儿表妹,不请我进屋吗,表哥在外面站半晌了。”杜健挤眉弄眼的。

“你可曾下帖子与我?”韩泠熙自顾坐下喝茶。

“此言差矣,泠儿表妹,你可是忘了我们上次在醉缘轩之约?”杜健伸出食指轻摇。

“是,忘了。”韩泠熙毫无愧色地点头承认。

“泠儿表妹贵人事多,表哥我苦等你数月不来,只得亲自上门来请了!”杜健笑嘻嘻道。

“你们都下去吧。”韩泠熙对着小七几个道,几人屈膝退下。

“泠儿有话说?”杜健自顾抬脚进屋,一个旋身坐下,拎起茶壶。

“你是受人之托来的吧?”韩泠熙伸手盖住他面前的茶盅。

杜健也不恼,笑道:“泠儿既知晓,便随我走一趟吧。”

韩泠熙摇头:“我去不得。”

“你”杜健皱了皱眉,“你知道是为何事?”

“无论是何事,我都去不得。”韩泠熙拿开手,脸色平淡,“五表哥才选完侧妃,便私下约我见面,不合适。”

“这事,我也说不得,那我该如何回话?”杜健有点烦恼,“杜康不肯来,莫不是他知道你不会去,这是个难差事?”

“你要听真话?”韩泠熙却问。

杜健一愣,继而点头,但心头又有种怪怪的感觉。

“五表哥、你、杜康和航表哥一样,都是我的表哥。”韩泠熙为他斟了茶。

一样?都是表哥?

杜健眨眨眼,而后突然福至心灵地懂了,嘭地站起身,带倒了脚下的凳子。

韩泠熙依旧平静地喝着茶。

“我我”杜健结巴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

“帮我捎个东西”韩泠熙起身,走向屏风后面的书架,而后走回来,手中多了几本书,“这是我无意中得到的古籍,已叫人修葺好了,就当是航表哥新婚贺礼了。”

“这,为何要我拿?”杜健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得你来一趟,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归呀。”韩泠熙笑。

杜健皱眉,啥叫不空手而归,这东西又不是武功秘籍,又不是给他的,只是让他转交而已,真论起来,他还是空手而归呀!

当走到醉缘轩的时候,他幡然醒悟,这个小泠儿,真是太过分了,不跟他走一趟便罢了,转交东西也罢了,连口茶都给他喝!

咦,不对,她给他斟了茶的,是他自己跑了的

等等,他为何要跑!

她不就是说了她待他们几个一视同仁,都是表哥嘛

对啊,都是表哥,而已

杜健扯开嘴角,苦笑起来。

第96章 归期不不限

宋府。

韩清熙感觉自己都快在屋内闷出蘑菇了,这做戏的效果不知道如何,反正她是胖了一圈了!

看到蜜枣努力翻找适合她穿的衣服,她都羞得要钻进地缝里去了。

翼然世子推着轮椅进了来,抱着一手衣服的蜜枣一顿,便屈膝退下了。

“夫人,可是有何不舒服?”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蒙着头的韩清熙觉得整个人都发烫了,但又不能不回应,便露出半个脸来:

“无,无碍”

翼然世子一笑,站起身来,轻轻拉下她的被子:“别闷坏了,你想不想去走走?”

“可以出去了吗?”韩清熙睁大眼睛,满眼都是期盼。

“往日里夫人都是躲在西厢呢”翼然世子满眼都是笑,却没有一丝取笑之意。

提及这个,韩清熙更囧了,是啊,以往她一天到晚都待在西厢房,根本不觉着闷,唉。

“夫人可穿得宽松舒适些,我们去别院。”翼然世子伸手帮她捋了捋耳边的头发。

别院

韩清熙感觉耳朵里轰隆隆的,其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长公主府静弦阁。

最近不仅莹歌感觉怪不安宁的,九妹和四月也开始陆续有这种感觉了。

“你们老盯着我看什么?难道我脸是粘了饭粒?”韩泠熙削完手中最后一根竹篾,笑着问眼前来回走动的两个丫头。

“小主子,你,你做这些有何用处?”陡然被问,四月一下子懵了,心中的话就这么溜出口。

“这个啊”韩泠熙才开口,小七蹦了进来,扫一眼道,

“当然是暗器咯!”

暗器!

四月和九妹两人互看一眼,心中咯噔一下。

“嗯,学以致用,我得练练手。”韩泠熙笑道,端详着手中薄如蚕翼的竹篾。

“小主子,您有事?”九妹递了擦手巾,试探地问。

韩泠熙收了笑,目光投向屋外,半晌道:“我要去一个地方。”

屋内的鎏金缠百枝熏笼里底层烧着上好的银丝碳,上层放着九妹特制的香包,整个屋子里本是溢着清香和暖洋洋氛围的,可四月和九妹却陡然觉得一股冰凉之气由脚底往上串,方才,她们两个听见什么了?!

一个地方!

小主子说她要去一个地方!

果然,小主子在计划着什么!

怪不得她们总是心神不宁的!

“小主子!”四月一脸紧张,“这天寒地冻的,是不是天气暖和了才启程?您想去哪里,那我们几个是不是也一起去?”

“你和九妹”韩泠熙收回目光,手指轻敲桌子,“不去。”

“啊”四月嘴巴都成了圆形,一脸不可置信,“小主子”为何小七可以跟着您去

韩泠熙蹙眉看了她一眼,四月立刻把嘴巴闭上,眼眶却红了。

一旁的愣头青小七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何事,往前蹦两步:“小主子,我来收拾。”

“小主子,求您带上九妹,天冷,奴婢能给您煲药膳暖身,能给您按摩,能”九妹噗通跪下求道,却被韩泠熙伸手打断:

“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九妹疑惑,却见韩泠熙微微一笑:“以后你就是我,好生待在府里。”

九妹一脸震惊,这是要她当小主子的替身?!

那小主子此次出行是秘密行动了!

那,是不是也危险重重!

“待在府上的日子,把这几本书,好好看透了。”韩泠熙从书架上取下老太医给的两本手札递给她,又叮嘱,“妥善保管好。”

九妹捧着那两本薄薄的书,犹如捧着千斤重的东西,一时语塞。

她本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乞儿,随着流浪的难民进了城,被一个施粥的富太太看中了,带回去做丫鬟,殊不知那太太的侄儿却看上小小年纪的她,那好心的太太为了保护她被侄儿重伤,临死前把她发卖了,希望她能遇到一个好人家,可是来牙婆那买丫鬟都说要买实在的,说她长大了肯定是个祸水,没人要她,她被牙婆辗转卖到了京城,恰好碰上长公主府要买小丫鬟,牙婆咬牙把她带出来试试,没想到她能被小主子看上,买断了一生。

而后在这府里,吃穿不缺,还有教养嬷嬷,小主子又允她学医术,这是给了她一门求生技能啊

“四月,你也有任务。”

这边,韩泠熙画了一张简图,递给她:“这是老太医的府邸,有点儿偏僻,让老林驾车带你去,老太医悬壶济民去了,府上还有个小童看门,你每隔三日便去一趟,好生看着那小童。”

老太医?

四月愣愣地接过,小主子咋像在交代后事啊呸,她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四月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

只余小七没心没肺地问:

“小主子,咱们是要去哪儿呀?”

说着将最后一根竹篾别入特制的袖带,这条袖带可以绕在手臂上,届时隐藏在衣袖下面,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边境。”韩泠熙走到窗边,推开窗,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身后几个丫鬟愣在原地,彷佛成了冰雕。

文齐斋。

“你说什么?”茗琦搁下茶盅,蹙眉看向跪地的小女儿。

上次她跪地求自己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为了皇甫卿卿

“泠儿长大了想出去历练一番,求娘亲允许。”

“历练?”茗琦瞧她笔直的跪姿坚决的表情,顿生“女大不中留”的忧伤,“是要去见谁吧……”

韩泠熙心头一颤,知子莫若母,她此去,为了找一个人,还为了躲一个人

“耕县,据说,今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寒冬”韩泠熙一脸忧国忧民。

茗琦茗琦眉头蹙得更紧:“所以,你要去赈灾?国师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要跟去?”

茗琦口中的国师自然是那个假冒的,韩泠熙心中微叹:

“娘亲对国师有何偏见?”

茗琦没有回答,她对所谓国师都没有好感,一挥手让屋内伺候的人退下:“说吧,你此去究竟为何?”

而后叹了口气:“莫不是你要去仕戎?卿卿这些年不易,你且勿去添乱”

韩泠熙:“在娘亲眼里,女儿只会添乱吗?”

茗琦苦口婆心道:“有时人会好心办坏事,卿卿所经历的是她的劫,虽苦,却都能安然度过的……”

韩泠熙:“倘若当初嫁去仕戎的是大公主,娘亲也会说出这番话吗?”

“……”茗琦一噎,“泠儿是何意”

韩泠熙:“泠儿只是有些猜测而已”

“你都知道了……”茗琦瞬间有些颓然。

韩泠熙:“娘亲担心女儿知道什么”

茗琦张了张嘴,终是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什么……”

韩泠熙微微摇头:“娘亲,如果皇帝舅舅不允许,泠儿能知道什么……”

“皇兄……”茗琦脸上呈现出一丝纠结的痛楚,她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一直不愿意去面对。

上一任国师卸任之前预言五年内皇宫西北面会诞生一位尊贵无比的人。

预言的第五年,泠儿诞生了。

尊贵是个什么概念,无比又是个什么程度,都是引人深思的。

一时间泠儿便生在了风口浪尖上。

这更让她坚定远离皇宫的想法。

只是,身为皇家人,她又能逃离道哪儿去?

她只是不愿再看到有无辜的人受那个牢笼之苦。

晴妃

皇兄,是不得已禁锢晴妃的。

皇帝对晴妃过分厚爱,引起了皇后的不满和先太后的忧虑。

为了稳住皇后一族,先太后在晴妃诞下的第一个皇子时,便将其带走,并宣称那孩子夭折,杜绝了这位皇子子凭母贵被改立为太子的可能性。

当年,宫中只传晴妃生了一个死胎,这事也成为了禁忌,知晓此事的人也都不知所踪。

知晓此事的茗琦不能指责母后,也不能与人言说,多年来深陷自责之中。

后来,婉嫔和亲时,皇后借故不去迎接,晴妃作为代理娘娘,只得随皇帝出宫迎接,怎知就被仕戎的可汗也就是婉嫔的亲兄长看上了。

在大威之前,其他朝代送妃子和亲也不是没有先例。但送妃子和亲毕竟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加之皇兄深爱着晴妃,更不可能放手,可朝廷舆论纷纷,皇兄只得借故冷落她,以此将其保护起来。

皇甫成妤,是决不能嫁去仕戎的。

除去容貌肖母,恐再次引起争端,且这是皇帝心中的刺,又怎能触碰。

故明知礼王表面上韬光养晦多年,实则居心叵测,皇帝也拒绝不了将皇甫卿卿作为替代人选嫁去仕戎。

晴妃的第一个孩子没了,又被迫冷落,皇兄对晴妃到底是爱恋更多,还是愧疚更甚,无法衡量,只是,弥补晴妃,并不能以泠儿为代价啊!

皇兄担忧太子一系太过昌盛,大公主和五皇子会受欺侮,便想要拉泠儿下水,给五皇子增加筹码。

这认知让茗琦特别难受。

尽管她可以在御书房撒泼耍赖说不让泠儿嫁入皇室,可皇兄真要下了旨意,难道她还能抗旨不遵吗

赏梅宴上,皇甫成奕只选了一位侧妃,且还是个跟泠儿同龄的女子,难道不是皇兄默许的吗

正妃之位,还能留给谁,不言而喻

茗琦眼底的苦涩全落入韩泠熙眼里,韩泠熙磕头:

“娘亲所忧,便是泠儿离去的缘由,请娘亲准许泠儿去往耕县,归期不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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