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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落为城》


1. 第一章

晨曦微露,地处东南的大盛朝率先迎来了曙光,既已入秋,霜雾初凉,承佑王府郁清院的几个早起的婆子已烧好热水,此时旁的院落瓦脊上仍旧一片深渊似的青黛,小厮丫鬟婆子还未起床呢。

瞧着柴房已是青烟袅袅,婢女青萝搓着微寒的双手,绕过一座矮小的假山,再拐过迂回的走廊,迷蒙中瞧见两个烧水的婆子一边跺脚一边唠嗑,隐隐约约地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句子:

“今儿怎的只听得单单一把木鱼声?”

另一个婆子轻叹一句,“哎,听闻老妇人昨儿个染染风寒,世子今儿早起了半个时辰礼佛,为老夫人祈福呢。”

“竟是如此?”那婆子是个家生子,在承佑王府陈家做了一辈子的奴婢,见证了陈家由盛转衰的历程,陈家嫡系一派自大盛朝建立一来一直是唯一的异性王,为大盛朝守了百余年的疆土,出过几代鼎鼎有名的大将军,如今也只剩老的老幼的幼,不上不下的还是个病秧子,“入秋后寒气重,咱们这些奴才丫鬟也有受不住的,何况世子年少体弱多病,如此,也是有心了。”

“是啊,眼瞅着这大盛朝内忧外患,如今太子极力大刀阔斧改朝制,奈何那北边的燕国欺我朝中无大将,听说如今边城已被破了数座,若世子康健,也不至于如此。”

青萝听得心里亦是难受,她便是婆子口中所言承佑王府世子的贴身丫鬟,世子礼佛焚香过后都有沐浴的习惯,她这是来唤婆子端水的,想着还有正事,她将心中的酸涩一压再压,进了厨房,道,“向两位婆婆问安,世子焚香后得沐浴的,青萝来问问热水可是备好了?”

承佑王府历来讲究教养,尤其以老夫人的郁清院更甚,身为世子的头等贴身丫鬟,青萝的礼数自然周到。

那两名婆子见一等丫鬟向自己行礼,连连俯身回礼,“青萝姑娘这是要折煞我们这些厨子杂役咯,热水早已备好,只等姑娘来唤。”

三人又是一阵你来我往的寒暄,青萝与那两婆子聊了几句,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差婆子提水到世子房里。

承佑王府世子陈慕柯不过年值二八,六年前其父陈遇奕陈大将军在于燕国交战中不幸战死沙场,其母郑氏悲痛欲绝,诞下幼儿陈幼圆之后撒手人寰,自此他便寄养在祖母院里,时光飞逝,一晃便是六个年头。

陈慕柯沐浴出来,青萝便拿着干布迎上去,屈膝作了个礼,便道,“青萝给世子擦头发可好?”待他点头,青萝便拿出一个小凳子,将世子安于座,自顾地掀起一瀑柔发,青萝拨弄地开心,开口道,“世子的头发长得可真好,细细的,直直的,柔柔的。”陈慕柯对于院内的丫鬟多是纵容,青萝尤为更甚,因而在他身边她也多了几分俏皮与娇嗔。

陈慕柯自幼体弱多病,如今十六了长相偏向女子,面色白净堪比深闺女子,似白玉雕琢出来一般,轮廓柔和,眉若远山目似秀台,个子比起十七的青萝,还矮了半根指头,如今散着发,裹着宽大的乳白外衣,更显瘦弱,青萝的打趣他听在耳边,闭上顾盼流转的清眸,道,“青萝你不是不知我的身份与脾性,日后房内少拿那些俗礼来烦我。”

2. 第二章

青萝手上一滞,想起老夫人前几日对世子说的话,眼里的痛楚一闪而过,“青萝省得的,只是老夫人那日找青萝来训话,礼不可费,若是出了这个门院,老夫人也是担心出差错。”

陈慕柯藏在衣袖下的手一紧,道,“倒是难为你了,日后照着祖母的吩咐便是,祖母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她可是醒了?”

“刚才有小厮来报,老太太凌晨才入睡,这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青萝老实回答。

陈慕柯点点头,“祖母这一病没少折腾,吩咐下去,让老太太好生歇息,若是婶娘前去请安,就说祖母睡下了,不可扰了老夫人清梦,就说是我吩咐的。青萝别擦了,帮我梳头。”

青萝答了声是,便拿出发带,为陈慕柯束发,她知dào

等会儿国子监的焦太傅会来给世子授课,焦太傅此人学富五车,却生性乖张,自己不修边幅反倒要求学生一身周正干净的。

陈慕柯带上书童福顺出了门,正遇上前来向老夫人请安的婶娘,霜重露寒,也难为她了。陈慕柯的这个婶娘乔氏是他叔父陈遇凌的正妻,当年陈遇奕战死沙场,他母亲随后因难产而香消玉殒,陈府嫡系老小无依,那个时候陈遇凌这个过继在老夫人名下的庶子站了出来,因而老夫人当年即便坚持大刀阔斧地分家,散尽半个王府也没把陈遇凌分出去,随后陈遇凌执意娶了乔府的嫡千金,开始了他顺畅的文官仕途,承佑王府陈家到了他那一代,就出了这么一个文官,如今他虽未承袭长兄的爵位,也是位正经的二品礼部尚书了。

陈遇凌是世代武家出来的文官,当初上位没少依靠乔氏娘家的力量,因而乔氏平日在府里的地位那也是仅次于陈遇凌的,当然,陈遇凌前面还有老夫人,世子,还有在五陀山休养的郡主,陈慕柯的胞妹陈慕倾,以及陈遇奕的又一位嫡子陈幼圆,只是老夫人自儿子出事以来便养在郁清院不理俗事,而陈慕柯体弱多病,这几年还算好的,以前那是走两步路都要喘好几口气,那陈府的二小姐更不用说了,整的一个就是个痴傻的,那陈幼圆还是个孩童,因此乔氏在陈府那可以说是横着竖着走都不成问题,但到底老夫人德高望重,乃陈遇凌平生最敬重之人,她多少有些忌惮,一听说老夫人昨儿个染了风寒,赶忙来做做样子,却不想被个毛头小子吩咐拦在门外,心里哽着一口气说不下来,看见陈慕柯出来,声音有些尖锐道,“哟,这不是世子么?盛传世子重孝道,这老夫人都病倒了,世子怎的还有心思去学堂?”

陈慕柯乃承佑王府的嫡长子世子,而乔氏还是个没有浩命的夫人,见到世子竟不行礼,陈慕柯冷嗤一声,倒没跟她计较这个,举手作揖,道,“慕柯见过婶娘,回婶娘,祖母只是偶感风寒,昨夜大夫诊断,只说是并无大碍,需yào

静养,慕柯斗胆拦了婶娘,还望婶娘勿怪,慕柯这去学堂,也是奉了圣旨的,不想耽误课程,劳祖母担忧。”

3. 第三章

“听世子这么一说,倒是我小家子气了?”陈慕柯说的句句在理,乔氏心里不舒服也不敢太放肆。

“慕柯不敢,祖母这边慕柯自然要尽心尽lì

的,婶娘每日劳神府内诸多琐事,如今向祖母请安,只怕误了叔父的早朝。”陈慕柯淡淡提及陈遇凌,一语击中她的要害,乔氏眼角一变,“哟,瞧我这性子,老夫人当初也是体谅我,才免了我每日的晨昏省,老夫人这一病我倒是给忘了,耽误了老爷上早朝,那可是欺君之罪呐!”

陈慕柯笑笑并未说话,等到她要走了,才弯腰作揖,“慕柯送婶娘。”

乔氏连个回礼都不曾有,一旁的福顺看不过去,不忍埋怨他家主人,“世子,二夫人无礼,您怎的也不生气?若是传出去,终归说的是承佑王府的不是。”

“当初叔父执意娶乔氏,祖母自然是不允的,不是照样娶回来了吗?”他看着乔氏花枝招展的背影发笑,“富顺,你跟了我有多少年了?”

“回主子,小人跟了您快六年了。”福顺笑得憨厚,十三四的年纪,眼神纯净,但看他的唇角,含着笑意的弧度开始有了收敛,使得他憨厚中又带着几许谄媚的味道,纯粹的东西特别容易变味。

“那你应该明白,我这个世子之位没有实权终归不过是个摆设罢了。”如今若不是祖母还在世,只怕这世子之位也保不住,想想他身后还有个年幼的弟弟,他再怎么不争也得护幼圆周全不是?

福顺听他一说,心里也不是滋味,府里老夫人和世子皆是宽厚仁慈之人,奈何失了个名正言顺的为王府遮风挡雨的人,“福顺造次了,不过主子不必担忧,眼瞅着过几年您便及冠,早些年还曾是太子殿下的陪读,同吃同喝的,以后太子登基朝堂之上定有您的一席之地。”福顺天生是个乐天派,总相信一切都会过去的。

“嘴巴倒是变甜了。”

当初陈慕柯作为太子的陪读之一,便是受教于焦太傅,后来太子病弱,这几年也开始为圣上分忧,来学堂上课的次数不多,不过几个陪读的一直跟着焦太傅读书识字,学习军事谋论,治国之道,等等。焦太傅虽是文官,且多年身居高位却并未有实权,不过处于权利中心的他始终抓住朝廷脉搏的动向,如今北方的燕国大举进犯盛国,边关数城沦陷,还有两城便到了庐裕关,庐裕关乃盛国的边关要塞,一旦被攻破,盛国将岌岌可危。盛国地处富庶的东南一带,百姓自给自足,生活安逸,若道强兵强将,也就当年的陈家兵算上一支,六年前随着陈遇奕战死,盛国兵败投降,硬是签了五年的丧国条约燕国才算平息战火。如今五年耻辱条约已满,兵强马壮的燕国开始找着各种事端蓄意挑起战争。如今盛朝皇帝亲政爱民,奈何六年修生养息的时间对于盛国来说太短,如今要找出一位如当年的陈大将军一般智勇双全的将才,难比登天。

4. 第四章

焦太傅为官三十许载,两袖清风,正义凛然,学堂之上那叫一个满腔热血,几个热血青年也是听得脑热,巴不得即刻奔赴战场,陈慕柯扫了四周一圈,心想焦太傅还真能唬人,眼咕噜一转,发xiàn

老头也盯着自己看,陈慕柯一看就知dào

自己肯定得被留堂了。

果不其然,“承佑王府家的世子留下,其他人散学!”陈慕柯的父亲陈遇奕,既是世袭的承佑王爷,也是

如雷贯耳的护国大将军,就是距离他战死沙场六年了,他的威名仍旧余音未绝,陈慕柯作为陈家的嫡长子,按说应直接承袭王爷之位,如今也还只是个世子,只因

人为陈府嫡系一派的衰落而惋惜,陈慕柯常常想,那是因为他们不知dào

还有更令人痛惜的事,陈家嫡长子肩上所负担的,是荣耀,亦是重任,他本无意于这一切的。

“世子如今十六了?”焦太傅端坐于首座。

“回太傅,正是。”还有四年,他便要行弱冠之礼,到时他便是承佑王府这一代的继承人承佑王。

焦太傅看着台下的年轻人,觉得他真的是太年轻了,才十六,听闻连个通房丫鬟都不曾有,这个承佑王世子看着哪像十六呀,面如敷粉,眉目顾盼流转,身段也是像极了女子,若不是他那独一无二的魄力与谋略,他真的会以为陈慕柯是名女子。

“方才课上老夫也说了,如今国难当头,不知世子有何高见?”

这个老头还跟他在这儿唱清调呐?陈慕柯不觉好笑,“太傅真会说笑,前几日学生写的《清兵策》《倾燕策》不是您呈给圣上的?”

“哈哈……你小子,”焦太傅干笑两声,道,“果真是聪敏智慧,如今老夫也没什么能教给你的了,比起你父亲,你的谋略战术只怕高了两个层次,你父亲当年第一次领兵出征,还是他冠礼之后的,如今你还只有十六岁,只可惜……”焦太傅越发一本正经。

“可惜,学生没能练就父亲的高超武艺。”陈慕柯抚袖,接住焦太傅的话,“太傅放心,祖母前两日已递了折子给圣上,慕柯虽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却也能保全自己,六年前家父战死,而今燕国欺我大盛朝中无人,盛气凌人,慕柯与燕国存着国仇家恨,此番若得圣上垂青,前去杀敌,定将盗寇驱逐出境,为我父报仇雪恨,还盛朝一片安宁!”

焦太傅捋着白胡子,不住点头,“老夫倒是把陈老夫人给忘了,世子不愧是从老夫人手底下出来的,颇有当年陈老将军之风。”

告别焦太傅,陈慕柯领着福顺出门,不想被御景侯家的公子卫放拦下,卫放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平日里就没少跟陈慕柯对着干,这人好强,年少气盛的,最见不得别人比他优秀,陈慕柯一出门,他就上来堵人,“陈慕柯,太傅跟你说什么了?”

陈慕柯心心念着家中感染风寒的祖母,不想同他计较,未搭话,准bèi

绕过他上自家的马车,怎料难缠的卫放不肯放人,绕了几回都被他挡下,陈慕柯拂袖,“卫公子若想知晓问太傅便是。”

5. 第五章

卫放生得人高马大,也懂得一些拳脚,说话不喜文绉绉那套,“你当我乐意问你?”他是家中独苗,御景侯早跟焦太傅打过招呼,务必束住他,他也是没办法才找的陈慕柯,“听说昨夜太子与圣上议事,一宿未眠,今早一出了议书房就倒下了,看来边疆战事不容乐观。”

北边燕国民风剽悍,尚武,南人重文而轻武,两相对比,盛国的战事何时乐观过?陈慕柯心里琢磨着,并未将卫放的话放在心上,只淡淡应了句,“哦。”

卫放不满,耿直的性子使得他即使文采斐然,也少了书生的拘谨,“诶我说你到底听没听,焦太傅要荐你去打仗了吧?你就拿这一副窝囊的样子跟人家干仗?”卫放激动得唾沫飞扬,说的好像陈慕柯有多愿意去似的。

不过陈慕柯没跟他计较许多,“你说太子病倒了?”这两三年他待在府里的时日多除上课极少在皇宫里走动,差点忘了太子也是个病秧子。

“我说你除了承佑王府,就不能看看旁人?”卫放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前些年你跟太子不是走的挺近的么?”

是,那时候人太子不是还没成亲呢嘛?两个病秧子搁一块儿自然煮煮茶论论道谈谈医理的,陈慕柯擦汗,“太子妃温柔贤惠,自然照料殿下周全。”原本他还想着回府吩咐下人送些药材去的,可是转念一想,东宫还会缺了这些?只得作罢。

陈慕柯同卫放又瞎聊了几句,卫放跟陈慕柯说话有些别扭,两人同是太子陪读,论治国谋略和出身陈慕柯略胜一筹,可是卫放身体好,吃嘛嘛香,耍得一手好枪,两人有些文人相轻的意思,可是卫放不愿意承认,他觉得哪天要是真的上战场了,他也不能真和他干上,到最后他要是还有力qì

,还是会搭把手的。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他能不能上战场?说起这个他对他爹就来气,自己生不出几个儿子出来就可劲拘着他,哪哪哪不许去,啥啥不许干,哪有这样的爹?

趁着陈慕柯上马车,卫放终于一口气将憋在心中之话说完,“陈慕柯,你要真去庐裕关能不能把我捎上?算我卫放承你个人情?”

陈慕柯高高站在马车沿,福顺担心他会摔伸手要扶他,被他一手甩开,俯视着卫放,他知dào

卫放是真心为大盛朝的黎民百姓着想,可是战场刀枪无眼,残酷无道,不是光有愚忠愚勇就可以的,“卫放,我知你心系大盛,可是啊,别说我现在还没接到圣旨,若我真去打仗,领着你,就不仅仅是你承我的情了,那便是承佑王府担着个御景侯府的了,慕柯死不足惜,却不能拖了承佑王府。”说完也不管卫放什么反应,径自钻进马车。

马车轮子轱辘轱辘作响,平平稳稳驶出去十几米,才传来卫放的吼叫,“陈慕柯你个胆小怕事的孬种!”得,他竟敢扰乱皇宫重地的肃静,指不定被哪家的管事逮住呢。陈慕柯懒得理他,闭目养神,今儿起得早,应付乔氏还有焦太傅,完了还有个不安生的卫放,耗了他不少的精力。

6. 第六章

陈慕柯必须承认卫放骂他胆小怕事这一点没骂错,然而圣旨一旦下来,他就是心怯也得上,王侯将相,功名利禄尘与土,可是如今他是大盛朝承佑王的世子陈家的嫡子,他现在乘坐的这辆奢华的汗血宝马马车,住的郁清院,穿的绸缎,他总要对得起。

回到承佑王府,进门的时候他特地抬头仰望着那大气派的牌匾,“承佑王”三个字,乃先皇亲笔所书赐予陈家的荣耀,沧劲有力,挥斥方遒。

看门的是几个下等的差役,当初陈老将军带着陈家军横扫沙场,打仗打残的兵不少,能回家的放回家了,没家的有一部分被安置在了王府当差,几个退役老兵是大老粗,闹不明白他们多愁善感的世子站在大门口不进门是怎么回事,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不敢上前去,直到院里来了个小厮,说是老夫人醒了要见世子。

陈慕柯甩甩脑袋,应承下来,回了郁清院先到自己房里换下大黑长袍,选了一件月白色泼墨青竹罩衫穿上,这才进了陈老夫人的房。

陈老夫人起了应该有些时辰了,发髻已盘好,以一根通体润亮的白玉簪束着,简朴大方而不损身份,老太太多年礼佛,不理俗事已久,守着自己的郁清院青灯古佛的,若不是儿子早逝,大抵也不会将陈慕柯束在院里管教。

陈慕柯进房时老太太正坐在床上靠着垫子由婢女青游喂食,桌上照例是清汤寡水的菜色,一盘豆腐汤,一盘清炒竹笋,一盘青菜,平日里他也吃这些,见怪不怪了,头微低,眉目专注地请安,“祖母安好。”

“起吧。”言语间倒不见陈老夫人有多大碍,只是精神不大好,“可是去了宫中?”

“回祖母,是!适才回房更衣,听说祖母派人接慕倾回府?”陈慕倾是他的孪生妹妹,远在五陀山休养。整个大盛朝,上至圣上下至百姓皆知,承佑王府已故的王妃郑氏,诞下的一双孪生儿女一个体弱多病,一个痴痴傻傻,最小的那个倒是身心健全,却是王妃用命得来的。痴傻的那个,说的便是陈慕倾。

“如今边关战事吃紧,估摸着过两日圣旨就要来了,你此去归期未定,府里也得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不是,我这把老骨头越发地不顶用,幼圆还小,阿倾也是时候回来了。”

陈慕柯沉默半晌,这个家还没个能真zhèng

做主的,幼圆也才六岁,点点头,他有些艰难地开口,“祖母说的是。”

陈老夫人望着陈慕柯宽大外袍里裹着的纤瘦身子,也是不忍,挥挥手遣退几个二等丫鬟,最后吩咐青游出去,才道,“阿倾,苦了你了,如今这局势,祖母不得不将你推出去,陈家为大盛守了百年的门户,六年前你父战死,你母亲产下幼圆撒手人寰,你父亲专情,不肯纳妾,也就留下你们三个后,你大哥阿柯是个没福气的,随后也跟着你母亲去了,那时幼圆周岁未到,我答yīng

过你祖父,陈家嫡系到了你这一代,不能散。”陈老夫人语气平缓而坚定地道着一个惊天秘密——承佑王府的世子其实是名女子,那女子还不是旁人,正是陈慕柯双生的胞妹陈慕倾!

7. 第七章

陈慕柯看着这位坚韧睿智的老人,道不出的感动,她大概要以陈慕柯的男子身份过活一世的,种种感动化作安慰,“祖母,慕柯省得的,阿柯与妹妹虽是孪生,可祖母千万别再叫错了,阿柯此生只能是承佑王府的世子。”其实陈慕柯内心除了感动,还有苍凉的,如果她告sù

陈老夫人:其实真zhèng

的陈慕倾早在六年前也随着双生长兄一并去了呢?如今寄居在这具身体里的其实是个来自未来的幽魂?她会怎样呢?

陈慕柯不敢说也不能说,六年前她没有任何遗憾地死去,成为孤魂野鬼在人间四处游荡,忽而被一束光送到这里,甫一睁眼便听得青萝道世子殁了,老夫人在佛堂前整整跪了两日两夜,还是她先去找的老夫人,握住她手中的禅珠,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承佑王府的郡主清醒了,而后老夫人亲自为她换上男子的装束,陈慕柯世子还在,只不过是小病了几日。她不敢说其实承佑郡主也没了,陈老夫人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当初真zhèng

的陈慕柯去世已要了她大半天命,若是知晓了真相,也许,承佑王府嫡系一派真的就没落了。她也不能说,前世的陈慕柯同样生在富贵之家,自小病弱,家人却疼她达到极致,姐姐得知当时的那个男朋友移情于自己的妹妹时竟大气地选择了成全,陈慕柯怎是那种贪得无厌之人?所以,在心脏手术的前一晚,她亲自拔了氧气罩,去得了无牵挂,醒来后发xiàn

到了盛朝,陈老夫人的所作所为令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姐姐,没有去处的她就想,其实替陈慕柯好好活下去也挺好的,最起码得等到幼圆长大成人吧!

“阿柯,是祖母对你不住,陈家亏欠了你。”陈家女子,本是该学针线学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阿柯却是自小被束在郁清院,学兵法学布阵学治国之道,从未能像个真zhèng

的闺阁女子那样体面地活着。

“祖母说的是什么话?阿柯本是陈家人,做这些虽非本意却也是本分,倒是阿倾,她虽是母亲娘家庶出的小姐,幼时同我一般痴傻,她用我的身份活着,像个影子,陈家真zhèng

亏欠的,是她。”

在五陀山住着的那位承佑王府的郡主真zhèng

的身份乃郑府庶出的千金,叫郑初澜,幼时一次发高烧烧坏了脑子,陈老夫人怜惜这一对表姐妹伶仃无伴,便将郑初澜接了过来,并为她请了宫中擅长针灸的老御医,陈慕倾清醒的那段时间,她的脑子也已有了好转,送她去五陀山其实真zhèng

目的是去学功夫。

话题沉重,陈慕柯在桌边落座,看着桌上的几味素菜,皱皱眉,道,“怎的没有我爱吃的香菇炖鸡汤?”这几年她跟着老夫人吃斋念佛,不过三头两日的没个荤菜,还真是不好过,她不是佛门中人。

陈老夫人慈爱笑道,“青游还道你该来用中饭的,早吩咐厨房准bèi

了,听青萝说你今早天不亮就起了,想你早是饿了,可要用中饭了?”见陈慕柯点头,老太太对着门口唤,“青游,吩咐厨房,今日世子在我这里提早用中饭。”

8. 第八章

“是。”门口的青游行礼后就退出去了,不出半晌,又见青游领着几个丫鬟鱼惯而去,皆是统一的藕色长裙,训liàn

有素,步伐轻盈,声音很小,冷菜撤下,换上热菜,比刚才还多了三个菜,用精致的小碗装着,油色鲜亮,香味扑鼻,看着陈慕柯嘴馋。

陈老夫人才咽下一小碗香软的白米饭,病中的她胃口也不大好,所以看着陈慕柯大快朵颐,自己并不打算再吃。

“听青游说,遇凌媳妇儿来过,被你拦下了?”

“嗯。”她指指另一边的豆腐汤,自有青萝为她盛过来,“清晨小厮说您刚睡下,祖母年事已高,不必理会她,若是想见婶娘,吩咐丫鬟去唤便是。”

陈老太太不为所动,反倒挑起另一个事情来,“幼圆有段时日不曾来了。”当初陈老夫人执意亲自教养陈慕柯兄妹,精力有限,便允了陈遇凌夫妇所求,将幼圆交给乔氏抚养。

幼圆年幼,心性未定,乔氏极力促成此时,怕也是别有用心,陈老夫人心知肚明,陈慕柯也不傻,若是日后这两兄弟离心,王府全指着一个陈幼圆呐,陈遇凌和乔氏不知dào

,可是陈慕柯太明白了,“祖母身体抱恙,本该颐养天年,奈何幼圆年幼,慕柯此去,只怕得劳祖母将幼圆接入院中教养,待慕柯班师回朝之日,定亲自束管,幼圆六岁了,若是再过个一两年,心性已定,只怕……”

“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个几年。”老夫人算是应承下来了,又提起乔氏,“你那个婶娘,心性也不坏,只是大宅大门窝里斗的事儿,你叔父的那几房姨娘,多少双眼睛盯着乔氏,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没少费乔氏的心神,她的那些小心思,只要不过火,由着她去吧。”

“嗯,婶娘实属不易。”当初她一个乔家嫡女千金,嫁给庶出的陈遇凌,算是低嫁了,之所以肯嫁过来,怕也是盯住了承佑王府的这块肥肉的吧?

“你是要做平定暴乱安邦兴国之人,这些琐事,待阿倾回来打理吧。”

陈慕柯点头,想起今日卫放闹的那一出,嘴角隐隐上扬,“今日卫放说要跟孙儿去打仗呐!”

“卫放?”陈老夫人干咳两下,青游为她抚背,“御景侯家的独子?”

“嗯,怕是御景侯给圣上递了折子,不愿放他出去。”

“怕是还没完呢,御景侯年轻的时候就没少闹腾,如今不也安生了?有那样的老子,儿子还能差到哪儿?那卫放小儿在你辈之中也算是个不错的。”能得陈老夫人这样赞扬的年轻人可不多。

陈慕柯放下碗筷,道,“我明天去的时候给他送份礼。”

陈老夫人心绪不佳,祖孙俩又聊了几句,陈慕柯叫她精神疲软,便悄悄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屋子,吩咐下人上茶,看见递茶的是个打扫的丫鬟,青萝不在,陈慕柯回房自己换了衣服,朝着后花园的练功房走去,青萝果然在里面练功,陈慕柯进去自己也活动活动筋骨。

9. 第九章

作为大盛朝最负盛名的将军府,会武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就是幼圆也有专门的师傅,估计身手最差的就是陈慕柯了。她练的是在现代学到的一套健身操,青萝一开始闹不明白,后来陈慕柯的身子越发爽利,她也就由着陈慕柯练下去了,反正老夫人喜静,郁清院内走动的婢女小厮不多,知dào

的人没几个。

晌午陈慕柯小憩半个时辰之后,到书房见她的老师季梓桑,他是府里真zhèng

的老人了,自打陈老将军领兵打仗,他便是军营里的军“是。”门口的青游行礼后就退出去了,不出半晌,又见青游领着几个丫鬟鱼惯而去,皆是统一的藕色长裙,训liàn

有素,步伐轻盈,声音很小,冷菜撤下,换上热菜,比刚才还多了三个菜,用精致的小碗装着,油色鲜亮,香味扑鼻,看着陈慕柯嘴馋。

陈老夫人才咽下一小碗香软的白米饭,病中的她胃口也不大好,所以看着陈慕柯大快朵颐,自己并不打算再吃。

“听青游说,遇凌媳妇儿来过,被你拦下了?”

“嗯。”她指指另一边的豆腐汤,自有青萝为她盛过来,“清晨小厮说您刚睡下,祖母年事已高,不必理会她,若是想见婶娘,吩咐丫鬟去唤便是。”

陈老太太不为所动,反倒挑起另一个事情来,“幼圆有段时日不曾来了。”当初陈老夫人执意亲自教养陈慕柯兄妹,精力有限,便允了陈遇凌夫妇所求,将幼圆交给乔氏抚养。

幼圆年幼,心性未定,乔氏极力促成此时,怕也是别有用心,陈老夫人心知肚明,陈慕柯也不傻,若是日后这两兄弟离心,王府全指着一个陈幼圆呐,陈遇凌和乔氏不知dào

,可是陈慕柯太明白了,“祖母身体抱恙,本该颐养天年,奈何幼圆年幼,慕柯此去,只怕得劳祖母将幼圆接入院中教养,待慕柯班师回朝之日,定亲自束管,幼圆六岁了,若是再过个一两年,心性已定,只怕……”

“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个几年。”老夫人算是应承下来了,又提起乔氏,“你那个婶娘,心性也不坏,只是大宅大门窝里斗的事儿,你叔父的那几房姨娘,多少双眼睛盯着乔氏,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没少费乔氏的心神,她的那些小心思,只要不过火,由着她去吧。”

“嗯,婶娘实属不易。”当初她一个乔家嫡女千金,嫁给庶出的陈遇凌,算是低嫁了,之所以肯嫁过来,怕也是盯住了承佑王府的这块肥肉的吧?

“你是要做平定暴乱安邦兴国之人,这些琐事,待阿倾回来打理吧。”

陈慕柯点头,想起今日卫放闹的那一出,嘴角隐隐上扬,“今日卫放说要跟孙儿去打仗呐!”

“卫放?”陈老夫人干咳两下,青游为她抚背,“御景侯家的独子?”

“嗯,怕是御景侯给圣上递了折子,不愿放他出去。”

“怕是还没完呢,御景侯年轻的时候就没少闹腾,如今不也安生了?有那样的老子,儿子还能差到哪儿?那卫放小儿在你辈之中也算是个不错的。”能得陈老夫人这样赞扬的年轻人可不多。

10. 第十章

陈慕柯放下碗筷,道,“我明天去的时候给他送份礼。”

陈老夫人心绪不佳,祖孙俩又聊了几句,陈慕柯叫她精神疲软,便悄悄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屋子,吩咐下人上茶,看见递茶的是个打扫的丫鬟,青萝不在,陈慕柯回房自己换了衣服,朝着后花园的练功房走去,青萝果然在里面练功,陈慕柯进去自己也活动活动筋骨。

作为大盛朝最负盛名的将军府,会武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就是幼圆也有专门的师傅,估计身手最差的就是陈慕柯了。她练的是在现代学到的一套健身操,青萝一开始闹不明白,后来陈慕柯的身子越发爽利,她也就由着陈慕柯练下去了,反正老夫人喜静,郁清院内走动的婢女小厮不多,知dào

的人没几个。

师,后来又跟着陈遇奕,戍边数十载,这是一个军队里真zhèng

的灵魂人物。

季梓桑也是知dào

陈慕柯的女子身份的,他武能带兵打仗,文能笔走龙蛇,也懂医。陈慕柯的身份不宜张扬,平日里生病多,全靠他的帮扶。她这辈子生在王侯大将之家,注定要走军政的路子,先天的身体条件不允许她舞枪弄刀,那就只剩下执笔投戎这条路了,所以她分外敬重文人,尤其是像季梓桑这样文武双全的人物。

甫进门,陈慕柯作揖,“老师。”

季梓桑这人生得虎背熊腰,但是长相绝对不粗鄙,甚至可以说长的俊气,额庭开阔,浓眉如刀,瞳孔微缩,看着眼前自己的得yì

门生,捋着胡须道,“来啦?坐!”

陈慕柯,撩起下摆,依言落座,整个动作顺畅如水,以女子之姿做的却完全是男子的做派,每次出门青萝都为她束过胸的,秋日里她穿的袍子又多是立领遮住颈勃的,因而即使她身材娇小亦无人怀疑她是女子。

“听说老夫人染了风寒?”

“祖母并无大碍,不然非得请老师才是,老师不必担忧。”

若不是当年承了老将军的情,季梓桑恐怕也不必如此,他的一生无儿无女,本该了无牵挂的,却不想陈府这老小的一家子,忘也不是丢也不是,六年前他一个犹豫,又是劳碌操心的命,“如此,便好。今日到宫中可是见了太子?”

“不曾,太子病倒了,尚不知情形。”大盛朝皇家姓路,太子名微澈,圣上多情,后宫佳丽无数,内斗亦是无数,太子的病其实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毒。太子的病反复无常,陈慕柯陪读的这些年听的多了,打不打听也就是这么个情况。

想想宫中那一大摊子的事,可不比承佑王府的少,季梓桑也是有心无力,“今上……性情优柔寡断,太子倒是个有魄力的,可惜身子跟不上去,先德贤皇后诞下的两位嫡子,太子身体不行,养在娘家的四皇子,还是个不爱朝堂爱江湖的,盛朝的烂摊子,真不好收拾。”季梓桑分析的头头是道,他曾一度想隐世遁入仙道之门,只可惜手上沾染的血腥味太重。

11. 第十一章

听季梓桑这么一说,陈慕柯就知dào

自家老师又开始纠结了,“老师曾说,人各有命,咱们只管尽本分便是了,历史大势,非你我一人之力可以逆转,咱们顺势而为,老师是通达之人。”

“那位四皇子,阿柯可曾见过?”

陈慕柯见自家老师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猜到他打什么算盘,道,“不曾,素闻四皇子路微楼任性妄为,放荡不羁,极不喜圣上,那个位置,只怕他并不在意。”

“太子每每一病就是个难过的坎,若是……这么多年,霍家一直反对圣上立后,指着的大概就是四皇子,怎料他……太子一旦……盛朝内政怕是……届时内忧外患,如何是燕朝的对手?”季梓桑刻意避开一些敏感词汇,陈慕柯听得懂,太子是一位身体抱恙的储君,四皇子远走江湖,而皇后早逝,朝中多股势力横生,其中德妃主管后宫,她膝下的三皇子深得圣上垂青,而淑妃作为后宫中的老人,最早诞下皇子,原本是皇帝即位前的侧妃,极有威望,二妃的娘家势力相当,而先皇后娘家霍家,太子外祖父霍远霆,而今已退居阁老,有名无权,到了皇后那一代,也就一个霍素来二品督察,路微澈之所以还坐着太子之位,仗着的不过一个名正言顺。朝中势力不稳,外部大敌入侵,盛国,能否如其名繁荣昌盛?

“老师,盛极而衰,盛朝表面繁华内部败絮,若大势如此,你我不过尽人事罢了。”前面的路谁人看得清呢?陈慕柯知dào

自己有些厌战情绪,出师未捷身先死是一回事,临阵脱逃又是另一回事了。

季梓桑闻言,霍地将手中的白玉杯子掷于桌面,白玉杯子霎时碎成三瓣,

“阿柯,老师知此事难为你了,说到底你不过一介弱女不愿见那血腥场面,即便是男子,多半亦是行了弱冠礼后方建功立业,不过你务必谨记,你是承佑世子!”季梓桑气怒之时,横眉上扬,眦目欲裂,模样狰狞。

陈慕柯心下一沉,妥协了,连忙作揖赔罪,“学生唐突,老师请勿见怪。”

她的身体瑟缩,季梓桑知dào

自己也有些过分了,“阿柯,老师也是为你好,你从小聪慧,摆弄器械军备武器得心应手,这就是你的绝技,如若深得圣上赏识,你能保住边关十五万百姓免于马蹄之下,而你的谋略若真zhèng

作用于战场,老师相信,盛朝收复城池指日可待!”季梓桑说的铿锵有力,眉目激扬。

陈慕柯精神不济,蔫蔫点头应了。季梓桑知她无心学习,他也没什么可以教她,便遣她回院子休息。

陈慕柯休息得早,第二日精神抖擞地入宫,卫放果真被他爹亲手逮进了地牢,而临上课前一分钟,太子路微澈由一大堆太监婢女簇拥着进来了。众学生在焦太傅的带领下起身行礼,陈慕柯以余光窥视得他高高瘦瘦的身子倚在一个太监胖得跟树墩似的太监身上,不由微微皱眉,感慨后宫暗隐的污秽龌蹉事之多,若非如此,也不会害得他病弱一生。

12. 第十二章

路微澈得的是重感冒,其实也不算重,不过对他来说,足够要了他的命,鼻息塞得厉害,他高挺的鼻尖被布帛帕子擦得通红,面色有着不同寻常的红,兔眸清波荡漾,本该是风骨清润的贵公子模样,硬是减了形。

太子微微抬手,自有太监跟在后硬下,“殿下请焦太傅与众位公子免礼。”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起身,陈慕柯微微颔首,便瞧见太子正盯着自己,深邃的眼窝,萎靡的精神,病弱至此,他又何必亲自来这一趟?

太子有专座,是个小的暖炕,靠右,陈慕柯因体弱,得太子厚爱,位子靠着太子的最近,见他由婢女簇拥着坐下,盖上狸毛毯子。皇室严威神圣不可侵,陈慕柯纵使使得他眼眸中的伤痛,亦不敢深究,率先垂下头。

“阿柯,咳咳咳……”太子鼻音浓重的嗓音一出未成句,便咳个不停,众人皆侧目看看太子,又看看陈慕柯。

众目睽睽,他的一声“阿柯”岂不是把她推到退进难为的境地?陈慕柯咬咬牙,起身行礼,“不知太子有何吩咐?”

他还是这般疏远,太子路微澈敛起长长的眉睫,“承佑世子课后可否与本宫聊聊?”

“是!”

焦太傅看着两人,浑浊的眸子透着清明的睿智,却也是无可奈何,隐在银须下的唇几次开合却是说不出一个字,半晌才道,“上课!”

几个王侯将相家的公子先后问候太子太傅,陆续出门,最后是焦太傅抬脚,被太子叫住,“学生请太傅留下一议,不知太傅……?”

焦太傅停住脚步,回身作揖,“老臣遵旨。”

太子还是咳嗽,自婢女手中接住帕子,清瘦的手一挥,婢女识趣地蹲了个福道,“奴婢告退。”

该清的人也清了,太子苍白的唇轻启,“今日本宫惊扰学堂实属无奈,现太医还在外面候着呢,”说着他不禁苦笑,“承佑世子,本宫知你亦体弱不宜思虑过甚与舟车劳顿,然北燕欺我大盛朝中无良将,盛朝危在旦夕。”

陈慕柯见太子劳心劳力为盛朝于此,不忍,纵使前往战场惶恐,此时亦不能抗拒,双膝跪地,“太子为我大盛朝子民呕心沥血,陈慕柯不敢言苦。”

“世子不必如此,”太子扶起陈慕柯,“北燕如今已压境数百里,不日将至庐裕关,一旦庐裕关失守,桂城将失去天险防守,必定沦陷!燕军身体强壮民风强悍,一路烧杀抢掠,以战养战,从不带补给,不知我盛朝百姓处于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燕军之神速已远远超过他们的预测。

陈慕柯亦是大骇,看来留给她的时日不多已,“不知兵器……”前几日连同那两本册子呈上去的,还有她根据父亲的手稿改良或者设计过的兵器图。

“已递给兵部的严义琨,沁州兵库厂那边正昼夜不息地赶造,时间仓促,恐怕未能如数锻造,按照进度明日可出一万短弓,三万副新式盔甲,长矛多些,四万,至于战车,工序较为复杂,且材料耗费多,只怕……得迟些时日,本宫已命严义琨亲自前去督查。”

“粮草呢?”

13. 第十三章

“北边战乱,南边稻产收成还不错,只是,多集中与士族手中……”先帝时期按亩收税的田制弊端已现,几次提出改制,却一直拖到现在,新田收不上税,这也是路微澈担忧的问题。

陈慕柯盘算,若是堪堪防守庐裕关,这些兵器勉强凑够,但要打持久战,将燕人彻底赶出大盛,缺兵少粮的,而且她不曾亲临战场,不过纸上谈兵,盛朝兵力不少,战斗力却是不知如何,这仗,难打!

她不能将泄气指出,“太子不必泄气,如今江山动乱,朝中卖官鬻爵,何不伺机整顿?不说别的,将士食不果腹如何打仗,粮食必须收上来,士族兴起,好在他们在朝中势力不大,按亩收粮行不通,何不该为摊丁制?”

“摊丁制?”焦太傅也来了兴趣。

“是,太傅,”陈慕柯目光坚定,熠熠生辉,“之所以难以课税,慕柯以为,大士族没落,小士族兴起,新土未税,人口大增,若按人口收税,就是向小士族伸手,改科举,给他们升官的权利,国库收粮食。”

路微澈听明白了,接下话语的势头,“如此,既解决战时之需,亦防小士族反抗,还清洗朝中一部分贪污受贿的官员,此举妙哉妙哉,咳咳咳……”一兴奋,太子又开始咳嗽不止。

“太子,保重身体。”陈慕柯提醒道。

“哈哈,阿柯,我高兴,这事我想了好久,一直没想出解决之策,你倒是一语中的。天佑我盛朝,送一个陈慕柯给我!”太子喜极,甚至忘记礼教那套。焦太傅亦是捋着胡须连连点头称赞。

陈慕柯想起太子提及兵器时说的是明日,明日?“殿下,圣上是否已降旨明日出征?”

太子笑声戛然而止,“是,父皇已命德康午时去承佑王府宣旨,今夜宫门敞开直至子时,专为你而开。”德康乃皇宫大内总管,圣上的贴身太监。

时间如此紧迫,怕是战局刻不容缓。而她还得进宫面圣。国难当头,她承佑王世子,将坐拥盛朝大部分精兵,若是起了谋逆之心……圣上怕是有顾虑的吧?

陈慕柯不语,桌上茶已凉,她握住白瓷杯子,凉意透心底。兵器未出,粮草未行,太子心灰意冷,而她仍心抱希望,其实她不敢跟他们说,她也不知后果会如何,她也没有信心。

“这也是我为何执意来学堂的缘故,明日清晨,五万将士将候于城门之内,父皇怕是不允我出宫送行的,阿柯,你此去,愿你旗开得胜,平安凯旋!”

“多谢殿下。”陈慕柯欲行礼,被路微澈拦下,“阿柯,你我相识多年,来日不知如何,然始终未变的——你我六载同窗。”

太子路微澈起身,朝焦太傅作揖,“太傅,起章欲与阿柯叙叙同窗之谊,不知太傅……”

“太子不必客气,老臣告退。”焦太傅作礼而后起身后退几步,方转身出了门。

只剩两人,陈慕柯挠挠头,气氛有些尴尬呢。

14. 第十四章

太子清润低沉的嗓音响起,“阿柯,这两年你倒是比以前拘谨了。”说着轻轻地笑了。

“只因你们已不是孩子了,”他是储君,将来要承担的是整个盛朝,而她是承佑王世子,亦有她的重任。

“是呵……”路微澈长长呵出一口气,“到了你我这个年纪这个位置,还有何真心可言。只是我不知,原本你我病弱之人知心人本就少,如今你也如此。”越走越远。

一位高高在上的太子,除了圣上,他的头上还有谁?江山美人任君取,却是如此……悲凉与寂寞,沉重得恍若高大群山上的皑皑白雪“起章兄,待阿柯驱除鞑虏,扬我大盛国威之日,便是你我品茗论天下之日。”

太子的悲凉并未维持多久,噗嗤一声笑了,“阿柯,你总是古灵精怪的,若是女子,怕是承佑王府的门槛都给踏破了。”

“看来回头得吩咐下人将门换成铁的了,再竖一门关公像,省得惦记我家阿倾。”她意有所指,阿倾才是古灵精怪的丫头。

“确是好几年不曾见过阿倾了,怕是长成倾国倾城了。”太子眉目困倦,恰逢门外婢女提醒太子妃差人来询问。

陈慕柯道,“太子妃乃名门闺秀,国色天香。”

路微澈眼底黯然失色,吩咐下人进来,不再言语。婢女紫怡领着几个太监进门,为太子系上墨黛大麾。太子由进门时的白胖太监扶着,一步一步悠悠地走向门口。

门外寒风呼啸,陈慕柯打了个哆嗦,礼不可废,弯腰作揖,“恭送殿下。”

太子一只皂靴踏在门槛上,上身回转,目光缥缈,道,“阿柯可曾记得我与你说过那段关于盛朝开国帝后的佳话?一世一双人曾是我毕生的追求,可惜……”当初不得已,他娶了右相林家的千金,如此也就罢了,他努力说服自己,即便不爱,好好过日子吧,可后来为了制衡,又连续册封了两名侧妃,如今的东宫实在闹腾。

开国皇帝盛太宗皇半生戎马,四处征战,文韬武略,实乃英雄,当配美人,而他确是也拥有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唯一的一位,也就是开国皇后,帝后荣辱与共,并肩看天地浩大,世代传为佳话。太子体弱,倒不如说是中毒太深,胸中有丘壑,不止一次向陈慕柯说到他的雄心壮志。陈慕柯也知dào

他一直在努力,然而此时她不知该如何宽慰他。

才出了宫门,福顺拎着书袋先行,此时已等在马车前,见他家世子出来,手忙脚乱地当凳子,其他富贵人家上下马车都是踩着下人的后背的,陈慕柯来到古代盛朝六年始终无法接受这个,遂命下人准bèi

了凳子。上了承佑王府的四驹马车,走了一段陈慕柯才撩起帘子,问,“福顺你很着急么?”

福顺也才十三四岁,在承佑王府见多识广,被调教的很好,这时虽紧张却也说得有条有理,“回世子爷,王府里已派人通知,说是宫中的德康总管亲自来了,要宣旨呐!”

15. 第十五章

盛朝地处东南,人杰地灵,文人墨客辈出,唯独少了良将,看来圣上确实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才会下旨让她一个病秧子领兵出征。陈慕柯不可能没有压力,这时却打趣起福顺,“你杀过人么?”

福顺闹不明白他家世子怎的问起这个来,倒也实在,点头道“府里老人派小的伺候世子爷之前,拿过死囚练手的。”

陈慕柯点点头,她并不知dào

成为一个王府的继承人的书童需yào

多大的努力,不过看来承佑王府确实尚武,一个书童也要拿杀人练胆,“你家世子爷要去打仗了啊,你要不要跟着去?”

福顺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主子,似乎不明白陈慕柯为何会带一个书童去,不过总算世子看得起他不是?“青萝姐姐去么?”

“如何不去?去!”她的贴身丫头就这么一个了。

“那小的也不怕!”福顺应的真诚,羞涩地笑了,陈慕柯也笑了。

森严的承佑王府重兵把手,闲杂人等来往极少,今日倒是聚集了不少布衣,他们为马车让出一条道来,下车时陈慕柯忍不住想,要是他们知dào

他们的帝王把自己的性命见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手中,结果会怎样呢?

管家陈伯年在门口已恭候多时,“世子可算是回来了。”

“嗯,秋日风大,劳管家费心了。”陈慕柯纤瘦的身形裹在大麾之中,简单的束发青丝飞扬,轻启薄唇,明眸皓齿,她自幼困锁于郁清院诵佛念经,极少出现在公众面前,清律温润的气质浑然天成,此时众人皆悟:世人都道御景侯家的卫公子身高八尺有余,剑眉星芒目,性格放荡不羁,气质不俗,如今有幸见着承佑王府的陈世子才知dào

,卫家公子简直就是粗鄙,还是个不省心的,听说胆敢在皇宫内喧嚷被御景侯领回家群地牢呢,看看人承佑世子,绝对是气质翩翩的俏公子,尊贵低调,形貌昳丽,才华横溢,于国家危难生死存亡之际力挽狂澜……

陈伯年为承佑王府鞠躬尽瘁四十余载,自打乔氏掌管王府后没少吃瘪,若不是为着世子年少,且体恤下人,早颐养天年去了,“世子客气,总管大人,老夫人以及大人在正厅已等候多时了。”

陈慕柯进入正厅一看,果然,德康总管一顶朱纱帽正坐于首座,祖母是有浩命的夫人,于首座的另一边,而陈遇凌一顶乌纱帽一身紫色官袍位于侧座,显然是下朝归来没来得及换下,脸色沉郁,看来在朝堂之上也是不好过,乔氏则低眉顺眼同几个儿女站在陈遇凌身后,眼睛不安分乱瞟。

德康总管伺候圣上多年,伴君如伴虎,而他偏偏荣获圣宠多年不衰,识人眼色的本领可谓炉火纯青,在他看来,承佑王府过继来的庶子中规中矩倒还算是好的,可惜娶了个不省心的乔氏,而此时他见陈慕柯看了他家婶娘一眼眉头微蹙,差点忍不住拍大腿大呼:知己呀知己!

德康紧了紧朱纱帽,起身作揖,“承佑世子。”

陈慕柯虽贵为世子,却是没有品级官位的,圣上跟前的大红人朝他作揖,可是大礼了,“公公如此大礼,慕柯惶恐。”

16. 第十六章

“世子客气,世子来日救的是盛朝黎民百姓,何故受不起?”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凭借区区两篇策论便赢得圣上的青睐和太子以及太傅的力荐,岂能小觑?

“因太子挽留,慕柯来迟,还请公公见谅。”

“杂家在圣上身边伺候多年,自是省得,国事乃头等大事,世子不必怀罪。”

“多谢公公。”陈慕柯点点头,而后向老夫人,陈遇凌夫妇请安,宣旨马上开始。

承佑王府上下二百余人在陈慕柯的带领下下跪听旨。

德康总管特有的尖锐嗓音在承佑王府的上空回荡,“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承佑王府,有子陈慕柯聪慧多智,谋略过人,实有乃父之风,如今我盛朝边关告急,战事连连,现封陈慕柯为正一品安定大将军,领五万精兵,接手庐裕关十万兵力,统帅此次对燕作战,望卿此去,驱除燕贼,扬我盛威,钦此!”

“臣接旨!”陈慕柯双手伏地,领着众人,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额头磕地的瞬间,她忽然就想,谢个屁的隆恩!搞不好她是要掉脑袋的。

德康轻轻甩甩他的长毛手柄,将卷好的圣旨交给陈慕柯,眉目慈蔼,“世子,您可是安定大将军了哟。”

“是,臣定不负圣上所望!”

“何止圣上所望,此亦乃盛朝百姓之所望!杂家久居深宫,虽不懂征战之事,然劳皇上太子昼夜所思,知此番前去至关重yào

,陈大人,您说是不是?”德康为人八面玲珑,一面夸赞陈慕柯,亦不冷落旁人。

陈遇凌自然点头称赞,“公公的眼光自是不错的,兄长先去,阿柯还望您多提点才是。”只见他以手捅捅身后侧的乔氏,乔氏闹不明白他要作甚,小声问,“老爷您这是要我做什么?”

害得他气愤不已,还是老夫人唤了一声婢女,“青游。”青游会意,吩咐小厮到账房支钱。

“这是承佑王府的一点心意,公公别是嫌弃的好。”老夫人指着青游托着的一盘黄金道。

“老夫人客气,这是折煞了德康呐!”德康一生无妻无后,体几钱倒是不少,后宫各宫各院娘娘的皇子的,向来不手软,这次却是心甘情愿白走一趟差。

“慕柯累公公久候,还请您收下。”陈慕柯道。

“将军的心意杂家心领了,就当是杂家为陈家军献的一点心意。”盛国能否继xù

为盛国,看着一遭了。

没料到德康总管是个有心人,老夫人倒也不在多说,“是老身唐突了,公公一心为国,老身惭愧。”

“老夫人教出的孩子自是不俗的,这才是真zhèng

为着盛国的。”德康说完,又转身对陈慕柯道,“安定大将军,杂家得回去复职,德康恭候您的大驾。”

“恭送公公。”陈家的几个说得上话的主子亲自两人送出王府,德康带着一部分人先走,还有一队是专程等候陈慕柯晚上进宫谢恩的。

“母亲,儿子先行换下官服,稍后便到郁清院给您请安。”陈遇凌面色羞赧。

陈老夫人看着他,实在气乔氏的装聋作哑,当下甩脸色,“承佑王府容不得撑不起场面的东西,我老太婆自问从未缺过她什么东西,你若压不住她,日后少让她出来丢人现眼!”盛朝唯一的异姓王承佑王府,她乔氏亦是乔家的嫡女,陈老夫人不信她分不清孰轻孰重,她这是要王府难堪呐,“旁的我老太婆也不计较,你问问她有何不满足?”

17. 第十七章

陈遇凌一个庶子,幼时丧母,得在老夫人膝下教养,对他虽比不得嫡子,却也不曾亏待于他,苛责更是少,此时吓得他当着众人给老夫人跪下,拉着容颜失色的乔氏,“孩儿管束内院无方,请母亲责罚!”

陈慕柯帮忙求情,“祖母,家和万事兴,这是在王府大门呐,”要打要骂关起门来好伐?“还是抓紧的好。”

“哼!”陈老夫人手杖一顿,一手搭着青游,走了。

“叔父请起。”

“多谢世子。”

陈慕柯笑笑,“祖母心系王府着急了些,思虑之事诸多扰了清静,叔父见谅。日后慕柯在外,府内上下还请叔父担待。”

“若是龙铭那几个能有侄儿一半懂事,叔父也不用愁了,放心吧,叔父又怎的能怨母亲呢?”那乔氏确实过分了。

“幼圆年幼,祖母年事已高,慕此去怕是难以得见,叔父……”

“叔父换了朝服便差人送幼圆过去。”

陈遇凌带着小厮会自己的院子,乔氏已等候多时了,此时见他黑着一张脸,忙问,“老爷这是怎么了?”

他懒得理会,径直站到屏风处,自有丫鬟更衣。

“平时看世子文质彬彬,没想到还真有两把刷子,正一品安定大将军,品级比您还高……”乔氏看着自己的丹蔻,还想说什么,被自家相公打住,“你出去,回你的兰清院,日后若是无事,别出院子!”

“老爷,您这生的什么气?世子升迁,可不是我叫父亲举荐的!”她还以为陈遇凌在妒忌呢。

“世子自小养在母亲身边,聪慧伶俐,圣上英明,他是实至名归,此乃我陈家之荣耀,你一介无知妇人,少生是非!”

“陈遇凌,你为官十余载只混了个二品尚书,若不是我父举荐,你还是个管礼乐的小吏呢,如今倒是对我大呼小叫了?你一心护着老夫人和世子,他们能帮你什么?”乔氏气急,声音尖锐。

“好端端的你提那些作甚,我只问你,陈家可曾少了你银两?打赏宫中总管还用母亲院里的钱,众目睽睽之下,你没羞没臊,可曾想过你相公我脸上是否有光?”

“她们祖孙不是很有本事吗?躲在郁清院不管不顾,如今世子受封与你我何干?”不怪乔氏对老夫人有成见,确实是她入府之后,管着偌大的承佑王府,劳累不说,老夫人从未对她感谢过半句,而且她也知dào

当初老夫人也是不同意她嫁进来的,想她堂堂乔氏嫡女,身份虽比不得承佑王府的尊贵,可她嫁的名义上是嫡子实则庶子,她认为自己算不得上嫁,承佑王府的世子不是她的孩子,她也不是王妃。

“呵,我原以为你只是脾性娇蛮了一些,”陈遇凌总算明白老夫人的远见,乔氏心胸狭隘,为妻不贤,“你真以为你将府里公费挪为私用母亲世子不知么,咱们如今白白占了人家的位子,若不是看在幼圆的份上,母亲会轻饶了你?母亲宽厚,自你入府不曾给你立过规矩,如若你不知足觉得委屈想回乔家,我绝不拦着你!”

回乔家?岂不等于休妻?早在陈遇凌抖出那几件上不得台面的事,乔氏便心生大骇,最后一句简直将她镇住了,长着一张艳色菱唇难以言语。

18. 十八章

这厢陈遇凌带着陈幼圆赶往郁清院,那厢老夫人遣人请了季梓桑,老夫人亲自躬身,行大礼,“季先生,陈家重握大盛兵权,阿柯聪慧,然而到底是女儿之身,身边若无德高望重之辈扶持,区区黄毛小儿,何以威服将士?老身知先生归隐之意心存已久,然当初跟着大将军的将士幕僚寥寥无几,大盛正值生死存亡之际,,还劳先生赏老身一个薄面,请先生切勿推辞。”陈老夫人说的大将军指的是陈慕柯祖父,她可谓给足了季梓桑面子,先是摆出低姿态,露出陈慕柯的弱势,然后将国家命脉与之紧密相连,季梓桑就是推辞也得绞尽脑汁想出个恰当的理由。

“老朽惶恐,夫人,当初没能救下公子,老朽有罪!”六年前对北燕的最后一场战役,陈遇奕带领三千精兵深入敌军心脏,待他发觉中计为时已晚,盛军弹尽人亡,陈遇奕战至最后一刻,横刀自刎。季梓桑作为军中账房谋臣,此计实乃冒险,遂一直认为陈遇奕之死他难脱其责,他之所以留在王府,尽心尽lì

教导陈慕柯其实很大程度也是出于此因由。

季梓桑的军事计谋在整个盛朝中几乎无人能比,这样的人只适合zuò

为盟友,陈老夫人深知这一点,“老身常年身居内宅,不懂战场之事,然也知战场刀枪无眼,尔虞我诈,吾儿之死,死得其所,不怪先生,慕柯年轻,毫无战场经验,如若不幸,幼圆年幼,王府真真无人矣,还请先生应承,老身在此有礼了。”言罢,起身欲跪。

季梓桑惊诧不已,连忙阻拦,“夫人万万不可,这可是折煞老朽了,梓桑应下便是,定穷尽老朽毕生学识武功保全世子!”季梓桑从不轻易许诺,一旦他许下诺言,便万死不辞,因为他是君子。

“阿柯,还不谢先生?”

陈慕柯单膝跪地,给足了他面子与尊重,“得先生帮zhù

,阿柯便如添了左膀右臂,谢先生!”

陈老夫人总算为陈慕柯求得第一位幕僚。

此次上阵,她的四名护卫亦定下来了,她原本就有四名护卫的,分别为风,花,雪,月,花便是明卫青萝,风月二人是男暗卫,只在她有性命危险时出现,而雪在几年前陈慕柯遭遇的一次暗杀中丧生,前几日才在陈家军中挑出一名新人,取名青颜,成为她的侍女之一。

季梓桑带来之前她嘱托制作的几件轻便暗器,陈慕柯不懂武,虽有武功高强的四大护卫,但为防万一,她落单总归想办法保护自己。

手指大小的竹筒,只要按一下开关,数根淬毒的银针便可射出五米;一把匕首,手柄处藏着麻药;威力非比寻常的烟雾弹;暗藏玄机的发簪。

林林总总说了一通,陈遇凌带着陈幼圆进入正厅。

六岁的陈幼圆长得粉雕玉琢,却被乔氏教育得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总归少了作为承佑王嫡子的气度,陈慕柯看他一板一眼地给祖母和自己行礼,眉头微蹙,暗下决定:倘若日后还能活着回来,一定将幼圆带在身边亲自管教。

19. 第十九章

与陈遇凌的谈话无非就是嘱托王府祖母幼圆的事,大概说了一通,时已入夜。在陈遇凌未来之前,陈老夫人便已决定随陈慕柯进宫面圣。

老夫人虽未多说,可是陈慕柯明白,皇室路家于盛朝危亡之际将手中兵权交给陈家,陈家真zhèng

的掌权者须给他一个信任的理由,只是,那个可信的理由会是什么呢?今上生性软弱多疑,若是没个充分的理由,如何信得过她陈慕柯?

印着承佑王府印徽的四驹大马车浩浩荡荡地赶往皇宫圣地,入夜才到,陈慕柯奉旨进宫面圣。当今皇帝郑氏名辛玖,在位政绩虽不怎么样但盛朝也风调雨顺,但对于他对外的政策陈慕柯是分外不满的,当初北燕入侵,她的便宜老爹主张誓死抗敌,皇帝生性软弱,不想与北燕撕破脸皮,拨给陈遇奕堪堪十万的兵力对阵北燕的二十万,最后兵力强盛的盛朝却是以失败告终,然,路辛玖在怎么地还是盛朝身份最尊贵的男子。

气势恢宏的皇宫朱门灯火通明,德康总管亲自恭候在步撵旁。陈慕柯扶着老夫人下车,看那步撵是明晃晃的贵气逼人,丝毫不亚于高它一倍的马车,皇宫重地,吃穿用度自是最好象征最高贵的身份的。

陈慕柯朝德康行礼,“康大人好。”

德康还了个虚礼,“安定将军客气,陈老夫人有礼。”

陈老夫人拄着油亮的拐杖,“总管客气。”她年轻时与太后是闺中密友,早几十年前没少入宫,即便深居内院,多年不涉足皇宫,亦不见她有丝毫的怯场,陈慕柯默默擦去手中的湿汗,暗叹祖母过人的胆识。

“两位请随杂家来,圣上已在宏嗣殿等候多时了。”说着,德康请祖孙二人上步撵,因着不知老夫人也来,他只准bèi

了一顶步撵,陈慕柯自是不敢坐的,亲自挑开帘子,“祖母请。”

德康未语,严肃的老脸松动不少。

从宫门到宏嗣殿费了半个时辰,德康进去通报,见皇帝背手站得笔直,似带着莫大的孤寂,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皇上,安定将军特来向您谢恩,府上的老夫人也随着来了。”

一身明黄的皇帝转身,他长相斯文,约莫四十来岁,大概因着操劳过多的缘故,法令纹早早爬上他的额际,修剪得当的黑色胡子圈着薄唇,只见他瞳孔收缩,思虑片刻,“哦?……呵,承佑王府的总是有办法令朕宽心的。”

德康大概也想到了,不过没多说,“陛下是宣安定将军觐见还是宣老夫人?”

“按理说,老夫人与母后情同姐妹,朕这个做晚辈的应该先请老夫人才是,只是口渝已下,宣承佑世子吧。”

“奴才遵旨。”德康退下去。

不久,陈慕柯绷紧神经进来,将军官袍不同文官,厚重许多,她穿不惯,半路差点被自己撂倒,她堪堪稳住自己的阵脚,这才放慢速度低头进来,甩了甩衣袖,径直跪下,“微臣,陈慕柯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20. 第二十章

皇帝将她所有的举动看得真切,眸中笑意横生,“爱卿请起,你走的虽是武将的路子,然而到底跟那些大老粗不同的,日后就别在朕的面前弄那一套武将的礼节啦!”

“臣不敢,”陈慕柯头低得更下,虽不见圣颜,但她能感觉皇帝只盯着她看,就算他再怎么像个文弱书生,好歹是个皇帝,她倍感压力,“臣惊扰圣上,请皇上恕罪。”

“你起来说话,对,抬起头来,哈哈哈哈哈。”皇帝气宇轩昂久居帝王之位气势摆在那儿自是不怒自威的,即便大笑也不得不令人敬畏三分。

陈慕柯闹不明白他笑什么,还是绷紧了神经腰杆挺直。

“太子,出来吧,看来你说得不错,承佑世子确是貌若潘安,眉目间实乃浑然天成之作,如此看来,坊间的那些个传闻并非虚假。”

“父皇,儿臣早就说过,世子乃不可多得之将才,少年老成,意气风发。”看来太子路微澈的病好了不少,说话不带喘的。

“谢陛下,殿下谬赞,慕柯不敢当。”

“你若不敢当,这盛朝可找不到第二个陈慕柯了。”

路微澈跟着附和。

如此不伤大雅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刻钟,陈慕柯郁闷了,这两父子黑灯瞎火半夜找她来就是纯粹唠嗑呐?她明天还得上前线呐,很忙哒!

陈慕柯又想,反正这江山社稷是路家的,人家不着急,她乐的清闲,遂淡定地喝茶,人家问什么她老实回答就是了。

“世子,刚才德康跟朕说,老夫人跟着一块儿来了?”

皇帝路辛玖这一问,陈慕柯就知dào

他终于坐不住了,“回陛下,祖母在偏殿候着呐。”

皇帝朝德康递了个眼色,德康会意,“皇上,奴才这就宣陈老夫人觐见。”

“嗯。”皇帝应下,而后又对太子道,“澈儿,朕听德康说,后花园的桂花开得正盛,你带世子去看看吧。”

显然,皇帝有要事与老夫人相谈,要避着她呐。

“微臣/儿臣告退。”路微澈亲自为陈慕柯引路,出了大殿,路面变黑了许多,自有太监为二人掌灯。

大殿里已过了行礼那一步,德康唤宫女上茶。

“老夫人教出了个好世子啊!”

“陛下,老身只是个妇人,不懂朝堂那些事,至于慕柯,这孩子自己成长得好,不需多费心思。”这话她说得过谦了,想想养育个孩子,没病也总会有个灾,哪是这般的云淡风轻。

皇帝也是父亲,想想他的嫡子路微楼,幼时便去了外祖家,显少入宫,父子两见面的机会少的可怜,听闻是个不知消停的主儿,自是能体会个中滋味,“老夫人谦虚,北燕入侵我盛朝,奏折雪花似的送来,朕是心急如焚哪,总算还有个承佑世子。哦,不知老夫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陛下可曾记得,先夫去时,老身向您讨过一道圣旨,后来吾儿不幸惨遭敌手,老身亦向您讨了一道圣旨?”陈老夫人抬手制止他的话头,“老身亦说过,绝不违背道义,今日老身不请自来,为的便是求皇上兑现两道圣旨,皇恩浩荡,陈家几代荣获圣宠,光耀门楣,而今陈家老小无所依托,不敢希冀圣宠,只求王府门宅安宁。”

21. 第二十一章

“老夫人这是何意?”

老夫人言之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老身所做种种,仅为保住陈家,陛下,此次推出慕柯,亦是看在盛国朝中无大将,孙儿聪慧,百年难遇,只可惜不懂武,陛下可知为何?”

“世人皆知,世子体弱多病,并不适于习武,有何不妥?”皇帝自幼生活在波涛暗涌的深宫,自是闻出阴谋的味道,只是他不敢胡乱猜测,好不容易出现个陈慕柯,他不愿多生事端。

老夫人直接跪地,“世子确是我陈家嫡系之骨肉,然世子并非慕柯。臣妇有罪,当初吾儿战死沙场,儿媳难产随之而去,真zhèng

的嫡孙病弱不治,王府一下去了三人,臣妇恐陈氏族人欺我嫡系上至老无依,下至幼无靠,只得叫孙女陈慕倾顶替了世子之位,臣妇此次进宫面圣,只求陛下宽恕臣妇欺君之罪,保王府一家老小无忧。”老夫人是有品级的浩命夫人,试问胆敢在皇帝面前自称老身的盛朝内能有几人?那是承佑两代王爷为盛朝累下赫赫战功换来的,那是给予为陈家做出巨大贡献的女主人的莫大荣耀!而她以臣妇自称,足见此事重大。

欺君之罪,那可是要诛九族的,陈老夫人隐瞒了六年,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皇帝震惊不已,世子乃承佑王的骨肉,而真zhèng

的陈慕柯已病逝,“如此说来,朕钦定的安定将军是个女子?”是了,最适宜假扮承佑世子的,除了他的孪生妹妹陈慕倾还能有谁呢?皇帝觉得不可思议,一名二八芳龄的大家闺秀,论谋略谈兵器,竟丝毫不输于男子,他还真是小瞧了眼前的老妇人,教出了个好孙女哪!

如此一来,真zhèng

的承佑嫡子才六岁,而陈慕柯,一名女子,如何对他手中掌握的大盛朝有丝毫的威胁?老夫人说是请罪,实则完全解除了他对陈慕柯拥兵自重的疑虑!

皇帝威严的面容变了几次,终于缓过神来,扶起老夫人,“夫人请起。”

陈老夫人哪敢呀,“臣妇有罪。”

“朕恕您无罪便是。”皇帝思忖,这老太太估计就是吃定他了,试问,盛朝兴衰与小小一个承佑王府相比,他的砝码会加到哪处呢?“老夫人当时也是实属无奈,若是一个承佑王府没了,亦是我盛朝的损失呀,承佑王尚有小世子,这位置只能是嫡系的,陈氏族人若胆抢世子之位,朕金口玉言——绝对不允!郡主虽乱了纲常……朕理解!只待安定将军凯旋,朕下旨恢复郡主之位,如何?”

“谢主隆恩,陛下英明。”老夫人连忙谢恩。

“夜间霜雾重,夫人可要注意身体,不妨先行回府,朕留安定将军下来嘱咐两句,夫人可愿意放人?”

“陛下商议国家大事,老身先行回府为世子打点,告退。”

皇帝微笑着看老夫人退出宏嗣殿,目光深远,听得身后帘子被人挑起,珠帘如雨滴般清脆之声,回身,问来人,“如何?”

22. 第二十二章

出来之人乃盛朝右相林昌述,太子的老丈人,“承佑王世代守护大盛大门,耿直忠良,护国大将军精忠报国,从容就义,膝下儿女自是不错的。”陈家的大将也聪明,从不参与皇子夺位之事,甘心做一名外臣,与林昌述一个文臣关系不大,然世子早早成为太子的伴读,如此,承佑王府自是站在太子这边,即使不是,也会被大臣们划归此列,而他不管世子的女子身份说好话,只因他是太子的老丈人。

“老太太礼佛多年,亲自带出来的孩子,不管男女,自是气度不凡,颇有魄力的,只是世子纸上功夫过人,却不知实战如何?”

皇帝也是担心这个啊,若论兵器,策论,陈慕柯百年难遇,然困于内院,若是一个赵括,后果不堪设想。

“战场刀枪无眼,风云变幻,若是……盛朝无望矣——”皇帝忧心忡忡,若不是没有办法,他也不会贸然选才冒尖的陈慕柯,消除了将领拥兵自重的疑虑,胜负难辨也来烦扰他了。

莫急,待老臣一试便知,若世子当真无能,军中亦有几个不错的。”

盛朝最厉害的军官要数陈家军,而今也所剩不多,军中那几个不错的,陈家军便占了大半,如若承佑王府没出来一个代表,而将士之间讲究的是服从,这仗还怎么打?“也只能如此。”

陈慕柯由太子领着走了半个时辰的后花园,太子便冷得哆嗦。皇帝寝宫的后花园完全照着江南的园林景色来建造,匠心独运,精巧无比,然而陈慕柯出征在即,太子身体不适,她哪有心思欣赏?好在太监来的快,皇帝要宣她进殿。

“天色已晚,太子不如回东宫歇着?”见他由婢女扶着,仍执意要见圣上,陈慕柯开口建议。

“世子不必多说,本宫心意已决,盛朝危在旦夕,岂能安心就寝?”

陈慕柯不再多言,跟着太监一路无话。进殿又见着一位白胡须老者,看那紫衣绣着的图腾,便知那人是丞相了,“见过圣上,丞相。”

“免礼。”

林昌述眉目慈祥,倒不像她听闻脾性怪异的样子,“倒是个会省事的。”可不是么,她一句就把人问候全了,礼做足了。

皇帝赐座,后道,“盛朝东面朝海,北面临燕国,两国占据半面陆土,疆域与北燕相差无几,西疆,中云,南理占了这片陆土的西面,四国虽与我盛朝小打小闹不断,却也不足为患,朕在位多年,不求四处征战扩充疆土,只求百姓安居乐业,天佑我盛朝风调雨顺,与邻和睦,老祖宗留下的霸业不断送在朕手中,然北燕遭遇旱灾,粮食牲畜收成甚少,遂抢我盛朝百姓粮食,实在欺人太甚!”皇帝说的愤慨,见陈慕柯拧眉不语,觉得应该加大火力,“燕国骑兵剽悍,今燕颜臻帝继位十年,便抢了不少西疆领土,六年前惧于承佑王之威,占不到丝毫盛朝的便宜,颜臻帝野心勃勃,派大将回乌尔使奸计欲活捉大将军,乃父正气浩荡,不肯屈服,杀敌到最后,自刎沙场,六年之后,回乌尔染病卒于率兵途中,回乌尔之徒,颜臻帝之弟接手,短短数月,攻城掠池,盛朝堪忧。”

23. 第二十三章

陈慕柯面瘫似的脸有了松动,其实无怪她弄成面瘫这样,是她进来之后发xiàn

皇帝,右相看她的眼神多了探究的味道,她便明白祖母将她女儿身的秘密泄出去了,女子不得入朝为官,明摆着不公平,好吧,她又拿现代的思想揣度古人了。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该有些表示了,“燕国与微臣有着国恨家仇,若是不报,枉为人臣,请皇上放心。”

“将军可知,那颜臻帝之弟为何人?”右相问。

“靖殷王颜宋。”据说此人武艺高强,为人好斗,心气极高。因母妃受宠,得到父亲的关注也比较多,年方十八便封了王,令辟新府。然到底非嫡子,多少受人轻看了些。据说靖殷王颜宋曾在一次宫宴中看中了南理的郡主,那南理郡主却是看不上他,而后的一次宫宴,当着皇帝与众妃嫔大臣面前摔了玉佩,立誓非公主位的不娶,倒也是个真性情的。

“此人胸中城府极深,用兵往往出其不意,阴谋诡计层出不断。世子此去定要小心。”太子深切嘱咐。

“太子所言极是,不知世子可有对策?”林昌述时刻不忘使命。

陈慕柯知dào

他在试探自己,“兵不厌诈,燕军凶悍强壮,尤其骑兵战斗力极强,欲胜之,不可正面迎击,慕柯自有妙计。”

林昌述听她分析得不错,却不肯告sù

他妙计是何,不禁着急,“有何妙计?”

陈慕柯看向皇帝,不语。

皇帝这才想起她递上来的两本折子,“爱卿,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军事最讲机密。”不知不觉,他意识到陈慕柯早养成了一些大将还有的品性了。

林昌述被皇帝这么一说,心里有了个大概,不再多言。

太子却是不放心,一再嘱咐,“世子切勿轻敌了,那靖殷王可不是好惹的,此人计较得很,绝不轻饶得罪他的人,而且在燕国极有威望,深得军心。”

“多谢太子提醒。”陈慕柯是真心感谢他。

陈慕柯回府,幼圆已熟睡,粉嘟嘟的嘴咬着食指,睡姿颇稳,总算骨子里还有几分沉稳与果决。陈老夫人支撑不住,也早早睡了。

看厢房的西侧灯火通明,陈慕柯知dào

祖母回来把一切安排好了。她吩咐青萝熄灯,自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西厢的灯亮了一夜,她一夜浅眠,睡不安稳。

第二日晨曦初露,陈慕柯惯例束胸,着衣,束发,起来时一套崭新的铠甲摆在桌上。

青萝适时端着黄铜脸盆进门,“世子可是醒了?”

“嗯。”她撩起帘子,下床。

新来的婢女青颜折被。

“世子,水温着,您是漱口还是束发?”就她自己束的发,乱糟糟的,青萝嫌弃的很。

“青萝,把水换了吧,你家世子日后就是用冷水吃冷饭的命哟。”

青颜眼明手快,折被,道,“世子,奴婢这就去。”

“嗯,有劳。”

青萝失笑,“瞧世子说的,是怕奴婢日后照料不周么?”

“青萝姐姐可不许胡说,慕柯不敢。”

说着青颜换水回来,陈慕柯接过口杯,含一口在嘴里,冰冻瞬间扩散,冷得她嗷嗷叫,咕噜咕噜说不真切,换的两个丫头直笑。

24. 第二十四章

最后一把冷面巾敷在脸上,她又吼一声,把院里老夫人的婢女青游吼来了,“世子这是怎么了?过会儿就要出门接虎符了,老夫人吩咐,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陈慕柯冷得说不出话来,青萝见状,道,“青游姐姐不必惊慌,世子这是要提早过边关困苦生活呢!无事。”

“如此,那世子继xù

,奴婢告退。”

“个没良心的。”陈慕柯总算缓过劲来。

不用青游提醒,她也知dào

今天必须出城门检阅五万新军,皇帝亲自送她出征,最后便是真zhèng

踏上漫漫征途了。

陈慕柯着素白中衣,由青萝递上连夜赶出来的铠甲,青萝青颜二人为她宽衣。陈慕柯甚至能看清铠甲腕处残留的血渍,这副铠甲她曾看过无数次,是陈遇奕当年战死时穿的,曾用无数鲜血浇灌出来的,如今改小了,穿在她身上,她终是继承父亲的衣钵。

王府上下几个主子皆出府欢送她。

拄着拐杖的老祖母,官袍加身的叔父陈遇凌,眉目窃喜的婶娘乔氏,还有陈遇凌膝下的几个儿女,最后陈慕柯又把目光放在乔氏身边的幼圆,粉雕玉琢的着实可爱,小手由福顺拉着,天真地看着他唯一的兄长傻笑,而福顺则小媳妇般委屈地看着她,陈慕柯没让福顺跟着出征,而是把他留给幼圆。

陈慕柯拍拍福顺的肩膀,“你随我来。”往角落走几步,福顺还挺诧异,世子怎的第一个嘱咐自己呢?同时也高兴得紧,连老夫人也没这待遇呐!福顺小步地挪呀挪,被陈慕柯呵喝了一声,“快点!别磨磨蹭蹭!”马上小跑过去。

陈慕柯知dào

这还是个孩子,只不过她没那么多时间慢慢调教他了,“福顺,你家世子我只说一遍,你给我记住了,不许乱说,要保密知dào

吗?”

福顺见世子神mì

兮兮又严肃的,赶忙点头。

“小公子日后是要掌管王府的,以后你要跟紧了,当初祖母怎么教我的,你把能记住的照样教他,听到没有?”

福顺略为难,“听是听到了,只是,世子,您是打定主意不回来么,怎的要小公子掌管着王府?”战场凶险,世子如此言语,难不成料定败于燕国?不带这么吓小孩子的呀!福顺简直要哭了,世子虽少言,性子寡淡,待下人却是宽厚的,从不轻易责罚,若是……不要哪!

福顺并未知陈慕柯的女子身份,她叹口气,“不许哭,你家世子定能保全自己的,只是你也知dào

,婶娘目光限于内宅之中,她能教好小公子?日后本世子若是有个病灾的,偌大一个王府管的过来么?你是在替本世子日后减压,知dào

么?”

福顺这才抹泪笑了,“世子放心,就是夫人生气,奴才也会看好小公子的。”

陈慕柯再一一跪谢拜别几位长辈,“请祖母放心,慕柯定然驱除北燕,还盛朝安定,光耀门楣!”

“你此去,望你平安回来。”老夫人愿望质朴,目光坚定。活到她这把年纪,操了一辈子的心,荣华富贵,名利权威,不曾缺过,而最后,这些带不走的东西,皆是看得淡泊了。

“孙儿拜别祖母,叔父,婶娘!”

25. 第二十五章

而后起身,跨上马背,她骑马的次数不多,幸而青萝给她挑的马性情温顺,自己掌着缰绳,还能上路,领着季梓桑几个,赶往城门。

皇帝也到了,陈慕柯见他身边,果然没有了太子路微澈的身影。皇帝换了一身明黄便服,依旧绣着飞扬的龙腾图,身后还站着几名将领。

盛朝京都坊间已传遍承佑世子接任安定大将军的消息,早早在街边围着,欲一睹承佑世子清俊风采,此时街面已水泄不通,中间由士兵开路,空着一道小路,直到城楼之上。

陈慕柯听着百姓的议论,有担忧的,有赞扬的,她不为所动,冷着一张精致面孔,眉目虽不比军将硬朗豪气,却也别有一番不容置喙的意味。

金戈铁马,旌旗猎猎,多年后有幸目睹这一幕的将相臣侯仍记得盛朝京都城楼上,陈家世子沙场秋点兵之壮举,皇帝亲赐金半面具,陈慕柯领众官兵大呼“吾皇万岁!”,呼声响彻盛朝京都上空。城内百姓并未得见五万精兵于猎猎西风中整齐列队之举,然听着那呼声,不禁激动不已,泪流满面,六年了,陈家终于出了个能护住大盛的陈慕柯,盛朝扬眉吐气指日可待!

陈慕柯知dào

自己终退无可退,一个国家的前途被送到她手中,尽管无人过问她是否愿意接手,然她不可能退却了。若是她保不住,那将是满城血腥,无尽卑屈!

她也知dào

,五万精兵虽喊着“忠于盛朝忠于将军”的号令,然而要他们完全信服,她必须拿出实力去证明。

陈慕柯叩谢圣恩,接过做工精良的金半面具,戴于左半边脸之上,自此要戴着面具生活了罢?

陈慕柯感慨良多,忽而觉得四处的压力奔涌而来,恍若皑皑雪山压在心头,喘不过气来。皇帝与文武百官亲自送她出城,临走之时,她名义上的妹妹陈慕倾终于赶到。

一袭姑子灰袍满身风尘,陈慕倾奔波劳累多日,疲倦消瘦,总算值得。陈慕柯坐于马背之上,俯视满眼蓄着晶莹泪光的素颜,笑靥如竹,清润温和,“妹妹,待哥哥凯旋之日,定为你谋一桩金玉良姻,此间劳你多费心,替兄长照料祖母以尽孝道,看护幼圆以尽职责。”

“不……”陈慕倾哭的压抑,凑到她耳边道,“阿柯,你明明知dào

的,我知你懂我意。”

“我懂,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的!咱们肯定能活在阳光之下的!”

此后盛朝都城百姓皆传,承佑世子郡主兄妹情深,那原本痴傻的陈家郡主不远千里,连庵里姑子的灰袍尚未来得及换掉,只为兄长临行前相送,上天总算眷顾承佑王府,世子才气卓尔,郡主的痴傻病症也治好了。

陈慕柯行兵打仗的第一日便是在马背上度过,待到夜里扎营休息,她躲在营房看折子,浑身上下骨头散架,酸痛不已。皇帝赐了她一件金色面具,同时也将一只大麻袋给了她,是战争前后军部递给圣上的折子,看得她头昏眼花。

26. 第二十六章

第二日,风月二卫给她找了辆青釉小马车,陈慕柯做惯宽敞舒适的大马车,然一日的马上劳顿,她不敢有丝毫的嫌弃,搬了那麻袋做垫子,看起了折子。官道铁马轰鸣,尘土飞扬,不断有斥候前来报gào

,到了第三日,坏消息传来——凉州失守。

陈慕柯听后丢下手中的折子,立kè

唤季梓桑前来商议。

季梓桑人高马大,往马车一挤,陈慕柯的小身板就显得娇小了,可是这时候没人惦记这个。

季梓桑拿着折子反反复复地看,半天不说话。陈慕柯知dào

他在思考以何种方式与自己商讨,打仗这事她前世今生没干过,学的兵书倒是不少,她心里也有几个主意,只是,她需yào

季梓桑给她个度,过犹不及,她的第一仗必须把握好“度”的问题。

“想那回乌尔才殁了没几年,燕贼靖殷王好手段,练出一手好兵,势如破竹,如履平地啊!”

“北燕军战斗力大增,然,盛朝陈家军所剩无几,兵力日益衰弱。”这一仗实在凶多吉少。

“将军可有良策?”

“凉州失守,宁州凶险,若再不保,庐裕关一战,便真到了盛朝生死存亡之际了,如今唯有死守宁州!”战事伊始,盛朝与北燕,西疆开展贸易的商贩大多退居庐裕关身后的桂城,若庐裕关失守,桂城的粮食,丝绸,茶叶必定被尽数搜刮,那时,百姓饥荒,盛朝内乱躁动,北燕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攻陷桂城,届时整个大盛朝就真在北燕的铁蹄之下,任由其如履平地了。

“桂城百姓数量仅次于京都,若宁州再失守,桂城百姓必自乱阵脚,庐裕关虽是天险适于防守,慕柯以为,倒不如以快止快,北燕定猜想不到咱们会死守宁州。”

“死守宁州,是个好计谋,却是不知世子如何个死守法?”季梓桑问。

陈慕柯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叫人进来,“来人啊,宣斥候。”

“不知将军有何吩咐?”一名斥候入帐,单膝跪地。

“本将且问你,凉州一战何人领兵?”

“回将军,都尉齐缘齐将军。”

“如今他是否抗敌?”

“齐将军乃忠臣良将,誓死守卫凉州!”那斥候说得铿锵有力,看样子相当维护四品都尉齐缘。

陈慕柯语气略有松动,“说说你回来之时凉州的情况。”

“属下并非斥候,是齐将军的贴身护卫,北燕靖殷王阴险狡诈,据说手下细作五万,深入四国各处,齐将军恐斥候之中混杂着燕人,遂于凉州城门失守时命属下报信,将军,我家公子带领兵力才五千,如何抵得过燕兵五万?还请将军速速援兵!”

“自凉州到沁州,你可曾歇息?”

“不曾,属下一路换马不换人,花了五日。”

“若是本将命你即刻启程,速速为齐将军送信,你可受得住?”

“属下受得住。”

“好,你回去告sù

你家公子,就说安定将军要他极力阻击燕军,另一面派人安排凉州百姓迁移宁州,将凉州变为空城,放心,本将军令派宁州桂城三万兵力支援,待百姓转移后,烧城,齐缘就是从宁江游过来,也要活着退回宁州!”陈慕柯食指扣在地图的宁江上。

27. 第二十七章

季梓桑这才会意,迁移百姓,为着收拢人心,亦最大限度减少盛朝的损失,而烧城实为不得已,燕人久居北方苦寒之地,并不惧火,此举只为拖延时间,燕军不熟水性,若炸了宁江的桥,燕军就只能自行修桥,等桥修好了,后来的五万精兵也到了。

“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是齐家的家生子,随齐姓,单名一个瑾字。”

“齐瑾,我再问你,派你家公子守城的是何人?”

“回将军,卫沧,卫将军!”

“嗯,你即刻启程吧。”

那名叫齐瑾的侍卫道了声,“属下告退!”便真的退下去了。

陈慕柯看向季梓桑,“卫沧?”

“御景侯的长兄的儿子,卫放的堂兄,自小养在御景侯身边,深得御景侯的赏识,此人性情孤傲,目空一切。”季梓桑解释道。

“位列几品?”陈慕柯对于官位品级这些记忆不深刻,因为听着繁琐。

“二品,和严义琨一样,只不过管的事不同,我说你以后对官衔长点记性。”季梓桑不满道。

陈慕柯不说话,盘算着照现在的车程,到宁州还得八日,等会儿她还要见来沁州督查的严义琨,若是兵器出不来,赤手空拳的发个屁仗!最迟只能耽误两日。只有十日的时间,她不懂。武功,不能上阵杀敌,这样她还得找几个有领导才能的老兵老将。这两日她已经将一部分账房的工作分摊给季梓桑了,这种人是军队里的灵魂人物,必须放在最安全最重yào

的位置上,后卫有,前锋只找着一个齐缘,还是生死未卜的。

她再次把目光投给老师季梓桑,“老师……”

“耍什么赖皮?说吧!”

“您也知慕柯的……身份,日后必是不能上阵杀敌的,听闻燕军奇人如林,盛朝韬光养晦这许多年,虽是颓败了些,不过,慕柯自是不信找不到将才的。”陈慕柯一是摆出了自己的女儿身份,二是北燕确实厉害,当务之急得找来一批水准与北燕相当的武将。

这个问题季梓桑思虑已久,他在等,等陈慕柯开口,等时机成熟后招来良将,“当年你祖父,陈老将军的时代,可谓盛极一时,而今死伤的归隐的,剩下没几个了,即使还能出山的,怕也是不愿了,他们手上沾染的杀戮太多,大概只想图个安生了,你要理解。你父亲那一代,还有几个仍居要职的,为师自会为你谋划,只是,你年少不经事,需yào

历练,而今时间仓促,那几位大概只会觉得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世子将难以服众。”军队素来讲究真才实拳,军威素来是靠一步一个脚印流血流汗树立的,军功是无数狭路相逢胜利的勇者挣来的,而陈慕柯无疑是个异类,凭借的不过是承佑世子的身份,要想服众,谈何容易呵!

陈慕柯闹不明白了,别人穿越就能斗智斗勇名气飙升,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没辙呢?“老师,慕柯学不来那些拳脚服人,自然得看日后与北燕之战果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28. 第二十八章

“以世子之身,着实为难你了。”季梓桑无奈道,她亦不过二八少女,本该深居闺房,独上秋楼,望月思君的,如今却是覆上金面,披上战甲的将军,她纤瘦的肩膀承载着盛朝百万百姓的性命。

陈慕柯知dào

老师应承下来了,作揖鞠躬,“烦请老师劳心。”

陈慕柯领着浩浩荡荡的五万余人,在官道上一路北行,风尘仆仆又行了两日,入夜这才到了沁州,因着她下令军队不得扰民,五万新兵便于城门之外扎营生火。沁州乃盛朝兵器制造要地,早年贫苦,因发xiàn

了丰富铁矿,这才受到朝廷重视,百姓见惯了长矛利盾,小兵军官,本不觉得什么的,然此次于北燕事关国体,闻讯再出五万精兵,便早早候在城头,听闻瞭望台上的士兵报大军将至,家家户户,无论妇人幼童,亦或者老叟农人,皆提篮挎车载上满满的吃食衣物候在城门口。

自陈慕柯接手那五万新兵,便训导他们是陈家军了,陈家军素来纪律严明,不得私受百姓一针一线,对于百姓塞到手里的食物衣物一律不敢拿,有几个百姓见状,甚至跪在陈慕柯的青釉小棚车旁,而后百姓纷纷效仿。

百姓不敢阻挡马车前行,而憨厚的车夫是如何不敢驱马了,唤了声“将军。”

陈慕柯在车内便听到百姓的请愿了,待掀开帘子一看,黑压压成千上万的人头。

“请安定将军成全,以寥表沁州百姓之意。”一人起兴,万人响应,“请安定将军成全,以寥表沁州百姓之意……”异口同声,情真意切,足足三遍。

陈慕柯眼眶湿润,一直以来,从来无人问过她是否愿意做这安定将军,她也未曾向任何人表露过,只认为这便是命,她千年后的孤魂被送到此处,附于陈家承佑王府郡主的身上,她便该担着守护盛国的职责,从未想过,会有如此之多的眼睛盼着望着她得胜归来。千万百姓,图的不过一份安居乐业,平安兴旺。她忽然恨起那北燕靖殷王兄弟两来,若不是二人野心勃勃,盛朝如何深陷泥潭?许多年以后,她再想起这一幕,仍心潮澎湃,那一瞬她觉得即便死了也值!

陈慕柯一挥衣袖,青萝会意,“安定将军有令,沁州百姓请起。”她用了内力,即便声音不大,百姓亦听得一清二楚。

沁州百姓起身,抬头望见的便是一抹清瘦的身姿,面覆精致的金半面具,立于天地间,青釉小棚车之上,正直飘逸,披风飞扬,朝四方百姓深深鞠躬。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承佑王世子陈慕柯代表陈家军感谢沁州百姓!”这把温润的声线音量慢慢淹没于猎猎西风中,被万人士兵重拾,“陈家军感谢沁州百姓!……”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有了陈慕柯的允许,一路饥渴交加的士兵不再推辞,有序地接过百姓递来的吃食。

入夜秋风霜重,陈慕柯以千金之躯在官道上颠簸五日,疲倦不堪,青萝看在眼里,“世子,进入吧,外面风大?”

29. 第二十九章

“好。”重新坐在车内,她闭目半刻,“青萝,吩咐下去,今晚还在城外扎营,扰民者,军法处置!出去后叫青颜进来。”

“是,世子!”青萝领命退下。不一会儿,青颜在帘子外轻声叫了声,“世子。”

陈慕柯也懒得吩咐她进来了,直接道,“马上挑五十精兵,要功夫过硬的,一刻钟后,随本将军入城。”她要会会那兵部尚书严义琨。

安定将军领兵出征不出半刻钟在沁州城传了个遍,那兵部尚书自然知晓,但陈慕柯并非在府衙找到他的,而是在沁州城中地底下最大的兵库。严义琨是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戴着青布圆帽,满脸胡渣,眼眶熬的猩红,正指挥着工匠运兵器,井然有序,旁边有个紫服乌纱帽点头哈腰,瞧他的穿着,大概就是沁州的知府了。

陈慕柯亲自走下地下台阶,不过没同严义琨打招呼,她是正一品的官阶,比他二品的高。

听到下人的报gào

,严义琨再审视眼前的人,个子不高,清清瘦瘦,此人便是传说病弱聪慧过人的承佑世子?左脸覆着精致的金色面具,露出干净白皙的下巴,分明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听闻那金半面具乃圣上亲赐,还有新造的兵器,他从所未闻,然试过几件之后,瞄准之精确,杀伤之狠厉,若不是亲身所试,他绝不敢相信此乃陈慕柯所设。北燕士兵高大强壮,若是硬拼,盛国毫无优势。他作为兵部尚书,寝食难安,内心更是惊恐,只怕此次盛朝兴亡存危矣!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真不假,盛朝幸好出了个陈慕柯!

“下官兵部尚书严义琨拜见安定将军!”抑制不住的激动。

“严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自见严义琨几日不曾收拾的面孔,陈慕柯知他心胸还存着热血的。

“下官不敢,下官未能完成任务,还差二百战车未出。还请将军责罚!”打仗若是没了兵器,拿什么去打?

短短十日,却也是苛求了,“本将军听闻,严大人为沁州兵器事必躬亲,已有两日不曾合眼,慕柯佩服,又有何不敢呐?况且战车繁复本就难造。”

那沁州知府见两边都是京都来的高官,压力重重,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冲撞了二人,“安定将军所言极是,严大人劳苦功高。”

陈慕柯这才看向一边肥肥胖胖的矮男人,“你便是沁州知府?”

“下官沁州知府叶则霖见过安定将军,未能出城迎接将军,还请您见谅。”自称叶则霖的知府大人朝陈慕柯见礼。

“事出有因,叶大人不必介怀。严大人,不知可否告知兵器库内……”

严义琨回答底气充足,“回将军,圣旨一来,下官亲自监工,沁州兵厂昼夜不歇,下官敢打包票,今夜打捆,明日一早便可装运!”他熠熠生辉,以一种膜拜的目光看着陈慕柯,不得不承认,承佑王府的世子的确百年难遇之奇才,那些兵器他试过,弓箭可百步穿杨,战车刀枪难入,盾牌长矛一改装,十分契合力道弱于北燕的盛军,他明白,自己内心的底气是陈慕柯给的,果真天不负我,大盛有救了!

30. 第三十章

陈慕柯耳闻眼观,这地下兵厂虽乱,但工匠有条不紊,心里盘算下来,有了底,也就松懈下来。人的状态和心气有十分重yào

的关系,她紧绷神经千里迢迢赶了五天路,终于等来一句准话,心气沉下去,疲惫感便涌上面孔,没打算和严义琨多聊,“如此甚好,日后慕柯定向圣上请命,严大人功不可没!”

“此乃下官本分,皇恩浩荡,圣上待下官不薄,下官知足。”

那沁州知府话不多,却是个懂察言观色的,见世子将军神色不妙,遂道,“安定大将军初次出征,一路艰辛,下官已吩咐内子于府中备下饭菜,还请世子将军赏脸。”他说的是自家府中,而非驿馆,由此看来,沁州府衙也是够乱的。而且事实也是如此,沁州乃兵器重地,皇帝早早派了重兵把手,官兵也是要吃住的,驿馆府衙早被占了。

陈慕柯不语,严义琨见状,道,“叶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初来沁州,亦是宿在叶大人府中。”

自己被提及,叶则霖免不了点头哈腰,“严大人不嫌弃已是下官莫大的荣幸。世子将军,您看……?”

“如此,多有叨扰了叶大人。”

陈慕柯上了自己的小棚车,叶则霖这下不敢再坐自己的香车宝马,一路小跑跟在后面,他长得胖,从兵库到叶府有半个时辰的路程,累得他喘不过气,跑跑停停,样子颇为滑稽,幸而深夜,城中百姓大多出了城门未归,否则不知明日城中又该有何种传言了。

青萝在陈慕柯身边待的时间久,不比青颜拘谨,放下车帘对陈慕柯取笑叶则霖,“世子,那沁州知府真有趣,他若是担心逾越,找轿夫抬着走便是,非得折腾自己,自讨苦吃不是?”

陈慕柯平日寡言,待下人却是极好的,从不轻易打骂,尤其是关在一个院子里的自己人,十分纵容,青颜不知她的脾性,总听得旁人道世子如何如何睿智聪明,遗世独立,见青萝与她这般亲近,十分羡慕,自己却是不敢亵渎世子的清风傲骨,而平日里世子对她确实少了几分亲和,始终淡漠清冷的,听得青萝玩笑,也只是抿唇偷笑,不敢肆意张扬。

“随他去吧,咱们同他打交道不过一次两回,他的仕途大抵也到知府这一步了。”叶则霖刻意的阿谀奉承,明眼人又岂会不知?

知府叶家比不得京都承佑王府的气派,因宁州偏北,府内建筑线条简单,起落分明,倒也别具特色,入夜,陈慕柯下车只能看到个大致的轮廓。

叶则霖应该是提前吩咐下人通报的,黑压压跪着叶府上下两百余人,大呼,“拜见安定将军!”陈慕柯身子骨疲软不堪,心绪不佳,听得有些恼人,这个叶则霖真够折腾人的。

“起吧,深夜叨扰贵府,诸位请回吧。”是夜,陈慕柯一再坚持宿在外院一栋空置的楼房,晚饭间自是注意到了藏在珠帘之后的几名家眷,她们大概不曾见过打京都来的承佑王府家的世子,好奇罢了,陈慕柯也不管,由着她们打量。叶则霖陪着用饭,因陈慕柯不喝酒,他也只好悄悄吩咐下人将从酒窖抬来的陈年老酿再抬回去,心里却是思忖:这个承佑世子性情寡淡如水,不喜重楼不爱美酒,听闻常年礼佛,怕是女色也不近的,即便带着两名绝色侍女,若是送人只怕唐突了世子,还真是不知从何讨好!

31. 第三十一章

越是入北,气温越是低寒,夜里更甚,陈慕柯马不停蹄赶路五日,一切从简,终于有机会沐浴一番。

下人提了几桶热水入内,她吩咐青萝青颜,“你二人先去吃饭吧,顺便叫上风月二人,尔等明暗四卫一路辛苦,明日便要赶往宁州,往后几日怕是不能歇息的,今夜便好好歇息吧!”

“世子……”青萝担忧道。

“放心,楼外有重兵把手,青萝若是担心我的安危,你四人在隔壁用饭便是,如何?”

“是!”青颜应下,将拇指食指置于唇角,吹了一声口哨,便听得几声飞檐走壁的声音,风月二人便落于门外了。

“世子有事只需呼叫一声便可。”风月二人是双生子,陈慕柯分不出谁是谁,应了声,“去吧!”

等到外面的动静没了,她才轻解青袍,盔甲和金半面具是早就卸了的,发间玉簪一松,三千青丝便倾泻而下,她自六年前以男子的身份生活,未到弱冠之年仍未起字也未束发,只将额角鬓间的发挽至后脑,长发及腰,素白内袍,于朦胧水汽中的陈慕柯分明是小巧玲珑的女子之躯,黛眉远山,自成一派温婉柔和,清眸若水,顾盼流转,鼻翼挺直小巧,粉唇轻抿,如此佳人值得以城池相换!

陈慕柯卸了内袍,将身子侵入氤氲热水之内,只见她并未有多大的动作,而是倚着浴桶边沿闭目养神,等待灼热的水将身上的疲倦驱逐出去。回想初末,走到如今退无可退的境地,其实哪里只是圣上颁旨下来的事情,早在一年前,陈老夫人便打算将她推至朝廷了的。她运筹帷幄,锋芒初露,等待的不过一个时机,她知dào

自己等不得步步为营,所以需yào

一个突pò

口,将陈府推向风口浪尖之际再力挽狂澜。

直至半年前收到军部递来的消息,燕国君主狼子野心,企图吞并南盛,届时其余三国自不在话下。那时陈慕柯便着手设计兵器,谋划上书。

承佑王地位显赫,然六年之前,她人轻言微,必定需yào

推手,太子与焦太傅便是最好的对象,然,若得焦太傅垂青,必定需yào

不朽之作打动他,那两篇《清兵策》与《倾燕策》耗费了她足足一月的心血呐!

“你果真是女子?”一道醇厚悦耳的男子嗓音突然在陈慕柯耳畔响起。

她讶然,睁眼四顾,吓得连忙沉入花瓣热水中,手在水中抚着酥胸,刚才她太大意,险要睡着,那登徒子该不是将她胸口看光光了吧?她四处环视,怎的不见任何踪影?

刚才,那人明明俯在她耳际说话的!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强?内力到底有多深厚?风月二人就在隔壁的,竟听不到任何生息?

陈慕柯强作镇定,她知dào

即便唤来风花雪月四人也不会是他的对手,说不定她还未开口,便命丧黄泉了,“梁上那位君子,偷窥恐怕并非君子所为吧?”既然不在四周,那么他肯定在梁上了。

那人冷哼一声,清润之音再度响起,“你隐藏女子之身,欺瞒天下人,相比之下,在下惭愧,再者,我鹿危行走江湖多年,还从未自认是君子。”

32. 第三十二章

鹿危?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情报组织鹿危楼楼主?传闻中势力如日中天的鹿危楼信使十万余人,就是陈慕柯深居内宅也有所耳闻,朝廷重臣数次提出围剿之,只因它已威胁到朝野的统治,却从来未果。只是陈慕柯不明:鹿危楼和自己有何联系?

陈慕柯脑子飞速运转,试图寻找蛛丝马迹,未等她多言,自称鹿危的男子便几个翻身,轻飘飘落地,直直站在她的面前,毫不避讳。

此人身形极高,室内不过以几颗夜明珠照明,那人隐在暗处,模样看不真切,只觉轮廓分明,身材修长却并不壮硕,但是浑身散发而出的气场极为强dà

,陈慕柯内心产生一种似曾相熟之感,一袭黑衣,臂袖绣着一只麋鹿——这是鹿危楼独有的图腾,充满神mì

。陈慕柯此生所见年轻男子并不多,话头堵在喉间,一时觉得尴尬无语——自己仍未着寸褛。

鹿危却是看清夜明珠柔和亮光下的陈慕柯了,青丝微润,面色因为沐浴之故红润,皮肤细腻如丝白皙如雪,吹弹可破……他干咳一声,故作轻松道,“你说,倘若盛朝百姓知他们的安定大将军竟是女子,会如何呢?”

陈慕柯不由警惕,“你欲如何?”

“在下一介江湖莽汉,安定将军觉得在下想要什么呢?”他咬重将军二字,似乎认为一介女流成为一位位高权重的将军是何种讽刺,“他也够失败的,满朝文武竟找不出一个男子抵御北燕,谈何盛朝人才济济?”

他?皇帝?那鹿危可真够胆大妄为的,竟敢直呼圣上名讳!

陈慕柯坐在浴桶之中,如此悬殊的对视着实吃亏,转身背对他,欲起又停,“怎的,鹿公子还要看下去么?”听到他甩袖之声,陈慕柯手忙脚乱到屏风出随意抓了内袍穿上,觉得不够,又加了件披风,仍旧不声不响的。

“你倒是够冷静的。”鹿危待她出来,挑眉道,若是寻常闺阁女子,夜里闺房撞上登徒子,只怕吓晕了。

陈慕柯紧了紧披风。

鹿危挑眉换拧眉,他鹿危自认光明磊落不贪小便宜,刚才他在梁上也就那么随意一撇,并未看清便出口制止,他若想采花,放眼整个盛朝何人能阻?“我鹿危楼势头如日中天,作为楼主,想要女人多的是,不缺你一个!”他双手搭在身后,昂首挺胸,自是一派正人君子的作风。

陈慕柯也觉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知鹿公子深夜来访有何贵干?”好吧,伸手不打识礼人。

“你大可放心,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盛国朝廷之事素来与我鹿危楼无关,你的身份百姓知否我无暇过问,鹿危不才,不过受故人之托,护你一个周全罢了!”说完他还忍不住讥讽她的几个侍卫,“隔壁的四个,啧啧啧,若我真是来纳你命的,你早已命丧黄泉!”

风花雪月是承佑王府专为她培养出来的,武功胆识自是不俗,而鹿危竟能瞒过四人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房内,他的武功修为究竟高超到何种境地了?据闻七年前鹿危楼楼主五陀山单挑少林寺方丈杜林三个昼夜,胜负无人知晓,而杜林回寺月余坐化登仙而后鹿危楼成立无人敢阻!彼时他不过十五岁的少年。民间,真zhèng

卧虎藏龙之地!

33. 第三十三章

故人?陈慕柯想起鹿危第一句便是“你果真是女子”,他一开始便知晓自己是女子之身,他所说的故人又是何人?她隐约能猜到大概是认识那“故人”的,知晓自己身份的人不多,而谁又有能力请动盛国武林第一楼的楼主呢?

“听闻燕国的殷靖王颜宋武功高强,不知鹿公子可曾听闻?”

“你接下来该问我与他武功孰低孰高罢?”

他的心思倒还缜密,陈慕柯点点头。

“可惜,本楼主与那殷靖王未曾谋面,更别谈武艺比试,即便打得过他,本楼主亦不去参那一脚,盛朝国事与江湖无关!你心里别盘算了!”

他多次提及不想牵涉国事,鹿危你究竟是何人?鹿危楼,鹿危楼?路微楼?!陈慕柯幡然醒悟,“四皇子?!”如此,一切便可说通了,他说的故人应该是太子,不然,四皇子养在国舅爷郑府,素来与圣上不和,与宫中除却太子不曾往来。如此说来,太子应该是从圣上那儿知晓自己身份的,君心难测,倘若圣颜大怒……?祖母为了她真的走到最后一步棋,陈慕柯内心震惊加彷徨,皇帝竟敢将数十座城池交给她一介弱质女流之辈!

“你果然聪颖伶俐,只是你可知,在皇宫外唤我四皇子的下场?”

陈慕柯鞠躬作揖,“末将不知。”

路微楼见状,“本楼主最厌恶的便是皇宫贵族的俗礼!那个位置到底有什么好的,他即便背弃发妻也要执迷不悟,皇兄也是,一辈子困死在那高墙之内不得安宁!”挥袖间已不见了鹿危楼气宇轩昂的身姿,地上遗落一捆卷轴,缥缈之音在她耳畔响起,“这算是应皇兄一个要求,送你一份见面礼,言至于此,好自为之!”

陈慕柯展开,是一份详细的地图,北燕南盛西疆中南理,河流山脉村庄道路……一应俱全。这份礼够重的!她终于见识鹿危楼的厉害之处了。太子温厚,眷着二人同窗之谊,即便知她是女子,仍为着自己设身处地,此情此意,陈慕柯何以为报?战绩么?沙场刀枪无眼风云变幻,她是生是死难以定夺。鹿危楼十万信使,即便是朝廷也没有如此庞大的组织,倘若能为军部所用,四皇子亦算为盛朝立下汗马功劳,而偌大一个盛朝交到她手上,而太子亦是储君,若她拥兵自重,别看路微楼不理朝堂之事,他大概会亲自手刃了自己吧?路微澈果真深谋远虑。

“世子,世子……”青颜拍门唤道。

陈慕柯将思绪拉回现实,“所谓何事?”

“无事,奴婢见将军久久未出,甚是担忧。”

“无事,你派人将浴桶撤了罢!”

翌日,季梓桑领着陈家军入沁州与陈慕柯会合。

十五日后赶到桂城,庐裕关守军副将司徒崇携十万兵力恭候。

庐裕关乃桂城北门天险,仅剩十万兵力,根据陈慕柯得到的情报,四品都尉齐缘率七万精兵断后,而齐瑾回报也剩下五千了,估计能撤回的不过千余人,也就是说四十万盛国军仅剩十万了。她一路北上,临时征了三万,如今掌握在她手上的兵力,只有十八万,而燕军号称六十万呐,即便经过几个月的战事,少说也有三十余万,数量上的悬殊令陈慕柯内心沉甸甸。

34. 第三十四章

北上气候严寒,持续的颠簸,陈慕柯浑身骨架松软,更不幸感染风寒,冻得鼻头通红。

此十五日内,她没再见着路微楼。

陈慕柯不知别的王侯贵族如何对待暗卫,她吩咐青萝每日三餐为风月二人留了食物,路微楼出现后,依旧不变,只是叫青萝加了分量。她每日在小棚车中,钻研着路微楼留下的地图,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看了北燕与南盛的交界之地。两国国线绵长,然而北燕靖殷王并未沿着国线入侵,而是自占领沧州之后,一路向盛国京都深入,直取羌州,踏破景州,凉州亦几近失守。

陈慕柯自桂城接手庐裕关十万兵力,依旧马不停蹄赶赴宁州。

三日后,即十月十八,陈慕柯终于到了宁州北门城楼,城外一片荒芜,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下显得压抑,远处的宁江疏流悠悠,永远不知疲倦地奔流向东,似乎人们的恩怨情仇与它无关,宁江对面便是凉州的属地了,房屋坍塌,官道斑驳,便是愈加荒凉。人烟是最暖人心的东西,凉州几近成为一座空城,亦是最为寒意横生的地方。陈慕柯知dào

,前方的宁江两岸,不久将迎来一场恶战!北燕无道,铁蹄踏遍盛朝三州,唯有以杀止杀!

“青萝,你去问问,宁江水深如何?”

青萝一身男子装扮,束发辫,着黑袍,身长玉立,喉间平滑无结,背部比寻常男子狭窄,往下胸部凸显,一眼便看出女子之身。而青萝望着西风猎猎之中的陈慕柯,隐约觉得自家世子比以往不同了,心思难测,越发沉稳,“是,世子。”

“青颜?”

“将军有何吩咐?”

“查查可有凉州来的斥候,可别断了与齐都尉的联系!”

“是!”

陈慕柯并未久站,性情稍稍活泼的青月提醒她该回帐了。

卸了盔甲的陈慕柯即便穿着披风,亦显得清瘦,起码司徒崇如此认为。

陈慕柯在帐前驻足,“司徒将军。”庐裕关守军统领司徒崇四十上下的岁数,身形魁梧,尤其一对张飞眉生得飞扬。

司徒崇抱拳,嗓音粗犷沙哑,“将军。”

“司徒将军不必多礼,请进。”进门时她又转头吩咐哨兵请季梓桑过来。

等二人入帐落座,青萝青颜亦回来了。青萝忙着上茶,小声道,“世子,奴婢遣去宁江的探子回报,宁江水位秋冬下降,最深不逾十米,至浅三米。”

“嗯,探子丈量宁江何处?”她端起白瓷茶杯,拿着杯盖玩弄。

“城门外上下百米。”

“嗯,下去吧。青颜候在帐外,唤她入帐。”

青颜亦是同青萝无二的扮相,因应付的场面比青萝少,多了拘谨。

她欲行礼,被陈慕柯打断,“免礼。说说凉州有何新况?”

“回将军,齐都尉遵照您的吩咐,于凉州城内四处埋伏突袭,燕贼奔于疲命,总归吃瘪一回,只是齐都尉手下兵力甚少,不敌燕军,节节败退,凉州县衙不保,听闻凉州知府公孙裴抵死顽抗,终是……”

35. 第三十五章

“凉州知府公孙大人高风亮节,忠贞爱国,实乃大盛之荣耀。传令齐缘齐都尉,五日后即便是爬也得给本将军爬回宁州!”

司徒崇默默听着,待青颜告退后,才问,“宁江?五日?将军是打算五日后水攻?”

他倒是一点即透。

陈慕柯点头又摇头,“此举并非本将所愿,”她新官上任,诸多琐事未经手,新式兵器虽简单易懂,然终归需时磨合,北方严寒干燥,新兵水土不服,良将难求,许多事她是硬着头皮推给了季梓桑。若是时间充裕自是益于几方,“敌强我弱,齐都尉怕是难以支撑,燕军破凉州,入城后便如履平地,大肆搜刮杀戮,齐都尉不过小打小闹,满打满算,五日燕军必至宁江。燕军不熟水性,水攻乃良策,然水位下降……”

此时哨兵报军师季梓桑已到。

“宣!”

季梓桑矮神入帐,他骨骼壮硕,进门时帐内骤然暗淡。他并非一人入内,还带了三人,“将军,老朽引荐,这位孔鲁明孔老,曾为陈老将军牵了大半生的马。”

陈慕柯顺着看过去,只见一位天庭饱满天灵盖光秃的老人,头上四围苍苍白发飘逸下垂,眼眸浑浊而犀利,她深知此类人才是军队中的核心人物,他历尽枪林弹雨,看透生死,荣耀于他而言不过过眼云烟。他曾为祖父牵马无数,她不由肃然起敬,“慕柯见过孔老。”

孔鲁明阅人无数,不讳言,当初听闻皇帝派一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子统领盛军,他当场摔了挚爱的茶壶,陈慕柯太年轻,即便他是承佑王府的世子,而今他内心仍旧横着一道梗,不过见陈慕柯虽鼻头通红面色不佳,眼眸却是清明,且态度诚恳,谦逊有礼,倒也不多为难他,“哼,不敢。”他嘴上虽说不敢,而明眼人皆知,他多少存了不看好陈慕柯的意味。

陈慕柯首度碰壁,尴尬地摸摸鼻子,嘿嘿笑道,“慕柯感染风寒,嗓音粗鄙,还请孔老勿怪,日后还得仰仗孔老。”她借自己浓重的鼻音打破尴尬。

季梓桑与孔鲁明多年生死之交,深知他生性桀骜不驯,脾性臭,倒也不在意,因为他认为孔鲁明真zhèng

认识陈慕柯还需时日。

“这两位,左副将葛峥,守御林竟川。”

被点到的二人朝她行礼,“见过安定将军!”

“葛副将林守御有礼。”陈慕柯应下。葛峥大约三十五左右的年龄,不高,皮肤黝黑,而林竟川恰恰相反,完全白面书生的扮相,后来她了解到,林竟川有功名在身,文采斐然,写得一手好字,然性子清高,不懂官场尔虞我诈,几次科举埋没其中,一怒之下,弃笔投戎,不过陈慕柯见他与葛峥并无眼神动作交流,大概被文人墨客的酸腐拘泥,一身傲骨腰杆挺直,面色青白,双唇紧抿,并非多话健谈之人。

葛峥人虽矮,然一旦领兵打仗,总是头头的一个,总之此人胆极肥,亦是最耐不住性子的,率先开口问陈慕柯,“将军,燕贼不日便攻至宁州,这仗,如何打?”

36. 第三十六章

陈慕柯微笑,依旧覆着金半面具,唯有双瓣唇叶可看出情绪,她似乎骨子里带着三分云淡风轻,“葛副将以为如何?”她不答反问。

葛峥尴尬挠挠头,“将军,末将一介武夫,不懂策略,您只管下令,但凡驱逐燕贼,葛峥别无二话,只管冲锋陷阵!”葛峥世代贫农,少年时突遇旱灾,颗粒无收,不得已应征入伍,靠着一次次拼死厮杀赢来的军功,枪林弹雨走过十余载,一步步走到副将,于他而言,若败得北燕,朝廷派何人来无关紧要。

“将军方才于城楼告知末将,燕军不熟水性,水攻乃上上策,然宁江水浅。”司徒崇落座后首度发言,他一路跟着将军北行,路上屡次遭北燕暗杀突袭,也算护帅有功,眉眼上扬。

葛峥不愿理他,躲在庐裕关内算得光荣?孬兵!

“不知诸位有何良计,不妨说说?”陈慕柯亦逐渐上道了,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份,与其说是将军统帅,不如说是军师,始终上不得战场,最终仰仗的还是几位年轻的统帅,所以她必须竭尽所能令他们心甘情愿打仗,而给予他们主动权不失为一种良策。

此话一出,季梓桑与孔鲁明低首饮茶装聋作哑。老人盐米桥路之理,她算明白了,二老就是看热闹来的,他们存zài

的价值便是在你走偏之时指条明路,而现在,她才刚开始,所以指望不上他们了。

葛峥大老粗一个,自是不懂,而司徒崇似乎仍在纠结,唯剩一人未曾言语,陈慕柯转向林竟川,其实同文人说话她内心略略犯怂,文人到底多了几道拐弯的肠子,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问,“不知林守御有何高见?”

林竟川清冷的眸子对视,“高见不敢当,听闻北燕军师年轻睿智,五国文风地理无所不知,而吾等大盛甚之,若欲败之,末将以为,唯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北燕军师玉琼天,陈慕柯有所耳闻,然此人极为神mì

,身世迷离,她几次派人打探仍探不出蛛丝马迹,而四皇子鹿危楼楼主几近销声匿迹,她得不到任何信息。陈慕柯未料小小的守御竟提及北燕军师,她隐隐有种感觉,此人或许可以重用,“如何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法?”

“宁江乃天险,防御作用虽不比庐裕关,抵挡北燕却是足以利用一二,此乃天时,而宁州城外百姓内迁,宁江两岸大片荒草……”

“地利?火攻?”司徒崇突然领悟,“如此,待燕贼渡江,吾等后侧包围,杀他个片甲不留!”

林竟川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尽然,水火不相容,水能覆舟,亦可灭火,宁江如此之近,只怕效果不大。”他以询问的眼神望着陈慕柯。

陈慕柯将茶杯一放,道,“都别坐着了,光说有何用?来吧,看图罢!”

她领着几个老少爷们到案旁,指指案上摊开的地图——正是路微楼丢给她的那份。

几个年轻军官文官粗略看了看,葛峥反应最大,忍不住骂娘,“他娘的,将军您从哪儿弄来的,莫不是宁江几块大石头也标出来了?”

37. 第三十七章

林竟川同司徒崇对一眼,“应该庆幸,若是北燕的……”北燕兵强马壮,还有位得力的军师,若地图落到殷靖王手中,后果不言而喻!

司徒崇较为正常,“可真是宝贝呐!”

即便是季梓桑孔鲁明亦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死。

“一位故人所赠,慕柯凑巧而已。”嘴上谦虚,内心却是万分感谢路微楼的。

“诸位请看,宁江此处三座桥,城楼在最近,其余皆在十里之外,如今城外石桥已毁,”她顿了顿,而后继xù

指着图,“听闻凉州城外百年老树被砍数几,”她并未多言,几人皆猜到北燕靖殷王下令砍伐是要重修宁江石桥了。

“宁江两岸荒野广阔……”陈慕柯连说半刻钟,见林竟川司徒崇脸上严肃之色淡了,她才停下饮茶歇口气。

葛峥愚钝,亦听明大半,正欲说话,被司徒崇截住话势,“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左副将可得管好您那张嘴!”军政机密自是越少人知情越好,司徒崇的担心亦非看不惯葛峥,实乃葛峥一斤浊酒下肚,藏不住事情。

而林竟川亦道,“这几日葛峥可不能豪饮。”

如此看来,陈慕柯觉得有必要说两句,“葛副将不必恼怒,待卿出征,本将军必赏赐佳酿一坛。”

葛峥挠挠头,笑得憨厚,“还是将军礼遇末将。”

送走几人,青萝端着一叠折子入帐,陈慕柯瞥见第一份,御景侯?他高高在上的侯爷,在京都活的安逸舒适,承佑王府与御景侯府并无多少往来,怎的差人递折子到宁州来?陈慕柯淡淡一笑,叫来青颜,“青颜,将折子送至弓弩手卫放处。”没错,自打卫放那小子被他爹关禁闭放出来,一听闻陈慕柯已带兵出城,一溜烟便跑没影了。

而后陈慕柯自沁州启程不久,卫放亦追上来了,见面第一句便是,“陈慕柯你太不够意思了!”呵,倒怪起她来了。

人也跑来了,陈慕柯总不能把人扔半路,不过他并未入编,圣上亦未下旨,她便将他丢在了弓箭营内。御景侯大概也是没招,只好递折子将卫放托付于她。

“这……”青颜为难,青萝姐姐特意将折子搁在最前,足显其重yào

性,世子不看看么?

“无妨,去吧!”早看晚看而已,她在吩咐一句,“待会儿不必拦下御景侯世子,直接让他进来吧。”

言罢陈慕柯闭目眼神,仔细思量司徒崇林竟川葛峥三人,还有未曾见面仍在凉州阻击燕军的齐缘。老师季梓桑费心不少,说服孔鲁明,又提了那三人来见,言行举止足显下属之态,给足了她面子,老师德高望重,如此便使不少人信服。

孔鲁明多居军部,深得官兵威服,虽不待见自己,总算入了将军帐房。她松了口气。

一阵冷风刮开,帐门被人自外掀起,她双眸半眯,再睁眼,卫放便坐于眼前。

“何事?”她依旧淡淡的。

卫放原本怒意非浅,然眼前的陈慕柯鼻头通红,嗓音低哑,面上覆着精致的金半面具,他知dào

,精致面具之下有张更为精致的面孔,他一直不明白,为何男子亦可生得那张过分精致的面孔。陈慕柯病弱不假,而太子亦病弱,二人千差万别。他回过神清清嗓子,冷静下来,扬扬手中的折子,“你叫青颜拿这折子来,寓意何在?”说起青萝青颜他有气,凭什么他陈慕柯就能带女眷入军部?

38. 第三十八章

“慕柯并无他意,小侯爷权当是御景侯送来的……家书。你该看看的。”

家书?卫放敛下眉眼,细细摩挲黄色折子,里面父亲字字情真意切:小儿顽劣,桀骜不驯,未曾历练,然御景侯府仅此一子,恐叨扰世子,还请世子多多担待……

父亲一生孤傲,不曾低姿态苦求于人,而为了自己,言辞谦卑,声泪俱下,在外数十日的疲惫恐惧……他终是掩面叹息。

“你既随我出征,自是要挣得一番荣耀的,否则你有何颜面回你的御景侯府?”

卫放抬头,觉得似乎从未见目光如此坚定的陈慕柯,“大丈夫自当挣得一番伟业尚成家的,倒是承佑世子安定将军你,为何带着青萝青颜两个丫鬟来?”

但凡女子,入朝入军部素来鲜少,青萝青颜算起异类了,幸而侍奉将军起居饮食,否则,不知引来多少排斥,陈慕柯暗叹一口气,到底是被女子的身份拘谨了,“盛朝开国征战之时,皇后景德皇后不也在军中常伴太宗皇帝左右?”正是如此,五国之中,唯有盛朝不曾下令女子不得入内。

“青萝青颜,送客。”青萝青颜亦脑怒了,逮着人往帐外推。

几日来陈慕柯到各个兵团巡查,到弓弩部,几次看见卫放视而不见。

陈慕柯每日站在城楼临风而立,青丝飞扬,披风飒飒,望着宁江任凭思绪飘飞。这日她撇下青萝青颜,风月二人跟在身后,刚踏上城楼便听到两个哨兵窃窃私语,“我的乖乖哟,这天气可真是干燥,听说火头军得命人挖井取水了。”

乙兵道,“放心,宁州旱情攒得够久了,三日后,我拿项上人头担保,大雨必至!”

甲兵以为他吹嘘,“得了吧,下雨?这几日虽未见日头,灰蒙蒙的,还是燥得慌!”

陈慕柯也好奇,他究竟从何得知?她大步走到乙兵前。

两个哨兵见来人是金半面具覆面的将军,谈天被抓,顿时吓得直跪地求饶,“将军恕罪,小的知错……”

“你起来,”她指着那乙兵,“三日后大雨将至,消息可是确切?你真敢项上人头作保?”

吹嘘是一回事,将军问起,若真应下,可得掉脑袋的呀!乙兵不敢隐瞒,“回将军,小的不敢!”

陈慕柯不由失落,手一挥,“下去吧,日后切勿再犯,若是他日站岗抓到你二人再谈话说地,就地正法!”她还不想落到一个冷面将军的恶名,却也不能误了陈家军的铁血威名。

“是!”

陈慕柯慢慢走到城墙处,身后二人还在窃窃私语。

“都怪你!”

“关我何事?”

“何事?你若不作那保证,会被将军抓包么?”

“那话不是我说的,是姜爷!”

姜爷?陈慕柯思索一二,再次回头。那两名小兵被吓得磕头认罪。

“你,带本将军见那姜爷,否则,就地正法!”哼,不发威不行了。

乙兵点头答yīng

了。

下城楼时陈慕柯问,“那叫姜爷的何许人也?”

“就是个老兵痞,不过他可厉害了!”乙兵是新兵,年少气盛,总想着建功立业,自然崇尚军中的老人。

老兵痞?陈慕柯笑笑。

39. 第三十九章

她极少到军营士兵帐房走动,一来,军中皆是男子,她到底放不开,二来,她一个空降将军,朝廷忌讳,断断不能多亲近的。她接触的也就几人,士兵中知dào

的也就是来了个面覆面具的安定将军。

陈慕柯随着乙兵来到一间帐房前,便听得帐内的吆喝声,“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快来了啊……”她脸一黑,陈家军内胆敢聚众赌博?那乙兵愈加害pà

哆嗦了,“将军,小的不知,小的从不赌钱,小的家里尚有八十老母……”

“行了,进入吧!”十六七岁的少年,还八十老母?

帐内简直可以用乌烟瘴气来形容,那群汉子不知是吵热了还是真不怕冷,还有光着膀子的,姜爷尤其,粗着大嗓门吼着,“快揭开,老子这把赢定了!”

“哇哈哈,还真赢啦?今晚老子就去翠花那儿,春*一刻值千金。”

他喜不自胜,殊不知帐中其余人见着陈慕柯皆目瞪口呆不敢言语。起初只有帐口几个见着来人的,后硬是被陈慕柯锋利的眼神刹住,不敢动弹。

乙兵手哆哆嗦嗦指着那癫狂之人,蚊蝇般小说道,“将军,他便是姜爷。”

姜爷在军中混了近二十载,经lì

战争不下百次,早就练就一番打仗逃生的好本领,耳力便是一大本领,自是听到乙兵的话。他头一扭,就知dào

完蛋了,霎时面色窘迫。

陈慕柯背手踱至桌前,看着桌上凌乱的棋牌与铜币,还有几个醉汉倒在一旁不省人事,旁人看着她,拿脚去踹醉酒的,见陈慕柯没反应,胆子肥了些,可劲踹,终是把人踹醒了,那大汉生气了,爬起来一吼,“谁他娘的多事!”还要挥拳头,被风月二人双双截住,风月丝毫不手软,只听得骨头咔咔作响,帐内人皆瞠目结舌,将军弱是弱,然身边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啊!

那姜爷是个有眼色的,企图缩小关注挪走。

陈慕柯吩咐风月,“把人外衣中衣拖了,丢出去。”言语淡淡,然众人皆是惧怕了,外头可是飘着雪末儿呐!

“姜爷?”终于在姜爷挪小范围逃跑之际,陈慕柯开口。

目光所及,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姜爷终于不敢动弹了,一张猥琐满是褶皱的老脸嘿嘿笑着,纯属犯贱来着。

陈慕柯这才来回在帐内走动,“燕贼无道,盛国沧州羌州景州三城沦陷,凉州几近失守,齐缘齐将军至今仍在凉州阻击敌人,尔等不思进取,强加操练,却在此赌钱,难不成坐等燕贼欺辱屠杀我盛国百姓,这里面有你们妻儿父母,亲戚族人?倘若尔等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不亲,无情无义,枉为人子!诚然,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然尔等不仅为自己而战,战死沙场,是你们的荣耀!今日,本将军不罚你们,倘若尔等尚有良知,自行处罚!”

陈慕柯短短一番话,众人皆垂下头,纷纷除却外衣中衣,出帐迎雪。姜爷其实不愿出去,大冷天的他傻呀!然而陈慕柯盯着他,丝毫不放松,他到底还是忌惮风月二人的。

40. 第四十章

她最后一个出帐,此时掌管这帮兵痞的葛峥也来了,二话不说,卸了外衣中衣,还有里衫,仅剩一条亵裤,径直跪在陈慕柯跟前,干净利索,绝不拖泥带水,“末将惭愧,请将军责罚!”

她看着葛峥壮硕的肌肉,颇为羞涩,却还是强作镇定地受了,“本将军曾言,今日不罚你们,葛峥,”她不客气直呼葛峥之名,“你行兵打仗亦非一日两日,如何做该自有定夺!”

葛峥知晓将军,真的气恼了,命一众将士,跪地朝着京都的方向磕响头三个,而后挺直腰板,铮铮傲骨,立于天地之间。

随后赶来的司徒崇林竟川看傻了,暗暗思忖,别看承佑王府的世子弱不禁风,治军倒是有一套,新官上任,解决了件他们屡禁不止的头疼事

陈慕柯不管葛峥,由着他跪着,径自走到姜爷面前,“姜爷?”

姜爷一个头两个大,诶哟祖宗啊,他一个老兵痞,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竟叫自己作爷,不是折煞他么?他汗流浃背,汗颜道,“小人不敢。”

“你有何不敢的?今日赢了不少罢?”

“小人……小人……”

“你且直说。”

“回将军,是不少。”

“翠花是何人?”

他、他、他竟全记得,姜爷暗暗叫苦,“没、没谁……”

看他面红耳赤的,陈慕柯问还跟在身旁的乙兵,“你可知dào

翠花为何人?”

“回将军,知dào

,怡红院的妓子。”

吃喝嫖赌抽,她今日见识了姜爷嫖赌两样了,“姜爷家居何处?可尚有亲人?可娶亲了?”

“回将军,小人家在桂城,并未娶妻,家中妹妹已出嫁,尚有六旬老母。”

“原是桂城人士,倘若宁州失守,庐裕关危在旦夕,你欲如何?”接下来首当其冲的便是桂城,你六旬老母还能安然度日么?

“庐裕关绝不会失守!”

“嗯?你到底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安定将军乃护国大将军之后。”他皱巴巴的老脸讨好一笑。

拍马屁!陈慕柯心里骂道,“你是如何得知三日后宁州将降大雨。”

“将军,小人守这宁州守了十余载,单闻这空气便知。”

陈慕柯不再问,叫来了葛峥,“葛副将,本将军向您讨个人,不知可否?”

“但凭将军吩咐。”

“姜爷,从即刻起,由你领着斥候兵,但凡任何重yào

消息不得遗漏!”

“末将遵命,只是……”姜爷行礼应承,样子颇为难。

“嗯?”

“将军可否别叫小的姜爷?”

“那你觉得本将军该如何唤你。”

“末将单名一个潮字。”

“好,姜潮。”

战争的氛围越发浓重,将士脸上严肃的表情越来越多,就是姜潮,亦收起兵痞的姿态,连日来昼夜不歇地传递各种信息。

第六日清晨,陈慕柯下令火头军做足饭量。燕军晌午便至宁江对岸。

比陈慕柯料想的晚了一日。

自齐瑾找到她,她便亲自提笔给齐缘写了一封信,大概就是要他尽量拖住燕军。如今他仍藏身凉州,所剩兵力千余,看来他真是拼尽全力了,奔波劳累半月,而此一役,若能击退燕军,燕军必是退居凉州,他后方包围,兵力严重不足,即便成功渡过宁江,入城又是一大难题,生死未知啊。如此良将,陈慕柯不愿舍弃,却仍旧想不到他法。

41. 第四十一章

她仍旧裹着墨色大麾,站于城楼之上,旁边姜爷看着远处北燕黑压压的大军,不由咋舌,“我的乖乖,将军,这次北燕下血本了呀!”

可不是,眼看盛国派出最后一个得力将军了,若能一举击毙,旁的不说,光是士气便能涨不少。

“你啰啰嗦嗦要干什么呐?”陈慕柯发xiàn

这姜爷越来越胆大了。

“末将没事做。”他是负责情报的,眼下马上就要打仗了,他任务完成!

“你去,等会儿骑兵出城迎敌,你跟着去!”

姜爷不满,“为何?”

陈慕柯眼中落寂,“齐将军仍在宁江对岸呢,你能否将他救出来?”等会儿司徒崇林竟川得领着上万人,哪儿有空理会这些,姜爷混迹战场多年,逃生之计颇丰,她再派上风月二人,如此,齐缘能否渡江就看她的造化了。

晌午,宁江对岸青烟袅袅。

葛峥端着碗热汤啃着白面馒头凑到陈慕柯身旁,神mì

兮兮地问,“将军,燕贼这回派多少人过来?”

陈慕柯轻笑拍拍他的肩,“不少,那边开始造桥了,吃饱一些,等会儿有力qì

砍人!”

葛峥嘿嘿笑了,发狠似的咬口馒头,含糊不清地回答,“是,……”

晌午过后,天空灰蒙蒙一片,不多时果真如姜爷所言,乌云压城,寒风凛冽,空气中带着潮湿咸腥的味道,陈慕柯人活两世,从来活得干净,不曾沾染血腥,到底跨不过心中的一道坎,开战在即,她回到营房,她的风寒时断时续,按照计划她是不需yào

督战的。

不多时,便传来城楼上辽远的悲鸣,她深知,要开战了,此后经年,她不曾亲自手刃敌人,而双手沾满鲜血,因她死的人亦难以计数。

不多时,林竟川亲自跑回来,她不由大惊。林竟川打头阵的!

他显然一路狂奔,之前负手而立的淡然烟消云散,“将军,燕军已渡江,于城楼二十米开外。”

“为何不开战?”先遣部队怯场,乃兵家大忌。

“北燕军师不愧学富五车,竟在城外摆起龙头阵!”飞天在龙,即便居着城楼的优势,亦无从下手,这仗,如何打?

陈慕柯来不及多想,“走,去看看,路上说。”

她甚至来不及披大麾,拉起特制的短弓步处营帐,“为何如此,龙头阵乃盛国军事宝典《龙腾兵法》中最为深奥的阵法,从不外传,玉琼天为何通晓?”且那龙头阵至今无人破解,她不由揪紧袖口。

“末将不知。”否则他也不必惊慌失措了。

“林守御可有计策?”

林竟川顿足,摇头,无话,神色失落。

事不宜迟,她还是觉得看过才知。

城楼上,气氛空前紧张肃穆,弓箭手整装待发,大战一触即发!

季梓桑同孔鲁明也来了,陈慕柯生怕自己兜不住。

“老师?”

季梓桑摇头,而孔鲁明这回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看她了。

城楼外,燕军黑压压一大片排成龙头阵,阵势庞大而有序,龙眉龙须,却找不出龙眼,整个龙头以坚固的盾牌抵挡,无懈可击,只待龙身接近,龙尾一甩,便是接近宁州城楼攻城略池之际。

42. 第四十二章

陈慕柯知龙眼乃龙头薄弱之处,很有可能便是燕军大将藏身之处,然而龙眼难寻,该如何是好。她看着龙翼渐近,内心惊慌失措却仍要故作镇静,她是一个统帅,如若泄露半点不安,下面一众将领士兵……

孔鲁明终究还是给了她一个孺子不可教也的神色,拂袖而去。

季梓桑安慰她,“孔老性情耿直,连日忙着军务,呕心沥血,如今却是……盛国连失三州,他内心难免焦急,怪只怪燕贼盛气凌人。”北燕如此强势,一路南扫,即便是自己亦难堪大任,而盛朝却是将诺大的烂摊子交给一个女子,确实为难啊!他不由感慨。

“学生省得。”她不愿多说,孔老虽不看重自己,却也是存着希冀的吧?否则,何来的怒气呢?

姜爷贼头贼脑地凑到陈慕柯身旁,这几日他同将军走得近,一旁的将士亦不再多加拦阻,“将军,这仗还打不打?”

“打,怎么不打?关键现下打不出手!”

“不就是个破阵么,如何打不出手?”真够丢人的。

他倒是可以不在乎,陈慕柯决定无视他。

哪只他倒喋喋不休话瘾上来了,“要打赶紧的,再等将士们该又饿了,待会儿没力qì

砍人!”

这人说话烦人是烦人,却是实在的,陈慕柯差点忘了,此人在战场上四处扎堆装死逃生的。

“你倒是说说,此阵该如何出手?”

“但凡阵法总有弱点,四处各开一弓,总有射对的。末将听闻,将军熟知盛国兵阵,燕贼拿咱们老祖宗的东西欺负咱们,学的总归是皮毛,咱们是溶在骨血之内的,有何惧?”

姜爷一番话令她安心不少,再看燕军阵势,龙身逶迤而至,形壮而灵巧,已近十五米,而后龙翼渐渐收缩,以至于虚无,龙身队伍强dà

臃肿,她闭眼,脑中想象燕军阵型与所学兵书阵型是否重合,她七八载所涉猎群书甚广,无数阵型如过眼云烟般飞逝,时辰慢慢过去,而她脑子运转愈快,萧瑟秋雨中竟大汗淋漓,阴郁的天空,密密麻麻的文字,诡谲的阵法……忽而清眸睁大,瞬间清醒——此阵不似龙头阵,倒更像吞下象身的巨蛇!北燕是要打算蛇吞象?龙蛇难分,她一开始随着林竟川思路乱转,竟分不出龙蛇。倒也不是怪林竟川,实在是这蛇头阵阵势庞大,林竟川一介书生,熟读经子诗文,能认得龙形已实属不易。

捉蛇打七寸,大约一刻钟,北燕蛇阵近十米,陈慕柯吩咐林竟川,“此箭一出,开战!”言罢搭箭拉弓,轻喊一句,“还请鹿楼主助一臂之力。”

还真是一臂之力,她手拿之弓虽是特制,然要射至十米开外,仍需助力。

瞄准七寸,她松手,那添了路微楼鹿楼主非凡内力的箭飞奔而去,然后,她亲眼目睹远处骏马之上铠甲覆身的男子出手,意wài

发生足以惊愕任何亲眼目睹之人,那人竟出手生生接下那一箭!

43. 第四十三章

随着林竟川一声令下,宁州北城楼之上,千百箭雨,密集斜下,燕军蛇阵遭破,一时兵败如山倒,而他们仍旧不怕死地一波又一波踩着队友的尸体迎箭雨而上,此时空中终于一阵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雨血相溶,宁州城楼之外,宁江岸旁,金戈铁马,厮杀不绝,鲜血随宁江东流。

青颜上前为她打伞加麾衣,而她仍旧未回过神来,方才,那杀气腾腾的男子落马之际,大麾随风而落他却不见丝毫落魄,眸光中似有惊愕,然唇角处已似在狞笑,又似嘲讽。此人强势凌人,身旁兵将无数,而他立于天地之间,无人能比,那人该是燕国的战神殷靖王颜宋了。

陈慕柯脑力殆尽,仍坚持挺直腰杆,不忘大挥锦旗,司徒崇葛峥得令,携一万骑兵四万步兵出城迎敌,战马嘶鸣,铁蹄如雷,杀声滔天。

城楼之上,林竟川依旧指挥弓手发箭。精心改造过后的短弓比起之前,省力,适于南盛士兵,精确,即便北燕南盛打得难舍难分,命中率亦极好,迅速,弓上加了机关,弹力与之前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而此次骑兵营,骑兵所用铠甲,战马所掌铁蹄所披战甲,非纯铁打造,她命人混了铜料以及几味轻质材料,轻而抗打。

她自然知晓冷兵器时代,士兵体能不容忽视,然南盛重文轻武,几年下来陈家军疏于操练,

将士格斗力迅速提升非一日之功,只待日后便是。南盛对阵北燕,毫无优势,她实在无法才出此下策。

陈慕柯两世为人,不曾与人针锋相对,就是路人打架斗殴亦看过一两回,几许经年甚之此生,她都不曾忘怀此一役。双方士兵杀红了眼,腿残的,眼瞎的,穿肠破肚的……她内心彷徨哀痛,战马悲鸣,士兵哀嚎,战争之残酷,她此生首次领悟,深入骨髓。

司徒崇与葛峥一路杀红了眼,大刀一挥,拦腰截断一个,卸了手臂一只,二人恨透了北燕,谁叫北燕蛮横无道,天降旱灾,收成不佳,南盛又何尝不是?偏偏北燕南下掠我国土,抢我朝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杀你个片甲不留!

二人骑枣红大马,深入敌人心脏——靖殷王颜宋正手握长枪,御马而坐。他已等候多时!葛峥曾在沧州与颜宋交过手,深知此人心思缜密,计谋诡谲,武功高强,上次交手自己生生被他深厚的内力震碎了胸前的玉石,此次他不敢大意轻敌,甚至叫上了司徒崇,二对一,他多少安心些。

北燕人多壮硕,面相粗犷,声线洪大,

性情说得好听叫豪爽,说得不好听便是粗俗了,偏偏颜宋还是个魅力十足之人,此人身形高大,身手了得,相貌已不差,仪表堂堂,全无南盛男子的白面书生之姿,眉目开阔,鹰钩鼻,一头墨发未束,任凭西风肆意飞扬,穿着完全不同于南盛,面料不若南盛丝柔,线条简单,及膝,“葛将军,别来无恙?”

44. 第四十四章

葛峥知他意指沧州之战被震碎玉石一事,内心恼怒,却也知此时不宜发泄,笑道,“倒是劳烦殷靖王久候,葛某失礼。”

颜宋回礼,其实他心里是看不起葛峥的,败军之将有何惧?“葛将军客气,本王听闻,南盛皇帝撤了卫沧,派了个白面将军,本王好奇着呢,怎么,堂堂安定将军不敢应战?”

“哼,对付无耻之徒,何需我大盛安定大将军出面,姓颜的,看枪!”司徒崇不喜搞假把式,直接甩枪出击,人都直接逮着自家将军骂了,即便陈慕柯当真不能出战,亦由不得他人多言!明枪暗箭,司徒崇使的是明枪,葛峥随后补上,哼,他家将军果真聪慧无比,岂由他人碎嘴!

即便二对一,司徒崇葛峥仍旧落不着好处,颜宋乃兵场高手,自幼长于马背之上,单枪匹马亦不落下风,只见他轻巧避开司徒崇攻击,突然出枪直直朝葛峥刺去,快狠准,葛峥大骇,侧身堪堪闪过,擦碰至铠甲,听闻殷靖王颜宋所使兵器长枪红缨学削铁如泥,亏得将军有先见之明,他所穿铠甲轻便坚硬,一缕碎发沾着血水,红缨所至,一股杀风萧肃,碎发悄然落地,待葛峥回神,自己已被胯下枣红马带至五米开外,再一看颜宋,薄唇微扬,嘲弄之味分明,他再一看马股,血涌如注,可恶可恨!他长枪横扫,几名燕军顿时毙命。

司徒崇吃力不堪,北燕的王似乎不知疲倦,神色莫测……

暴雨似乎毫无停下之意,此一役历经三个时辰,尚未分出胜负,陈慕柯知dào

自己还是低估北燕的实力了,燕军简直可以以一敌三,勇猛无比不惧生气。

“将军,末将请求领兵迎敌,支援司徒葛将军!”林竟川按耐不住。

弓箭有限,为长远之计,他不得不从,停止射击,只得看着城下同胞与敌作战。

燕军早已在几轮箭雨中损失一半,而他们仍旧负隅顽抗。

“再等等。”陈慕柯浑身冻僵,依然坚持,其实她的胃部早已翻滚不止。倘若天彻底黑下来,齐缘姜爷仍不渡江归来,那她真要放qì

齐缘了。

守城哨兵再次来报,“将军,好消息,宁江对岸起火了,似乎是燕军的帐营。”

“好!”她揪紧的眉头终于松了,“传令下去,擂鼓!”

“嘣——嘣——嘣——”沉闷而有力的鼓声响起,“嘣、嘣、嘣……”愈发急促。

城楼之下司徒崇葛峥听闻,一把抵开颜宋的长枪,命令盛军近江。

而颜宋亦着急了,军营起火?他似乎还不敢相信,分明的雨天竟起火?营中无人坐镇,尚有十万兵力……

“撤tuì

!”他咬牙,恨恨道。

再有士兵报gào

,“将军,大事不好,宁江对岸忽然出现千余盛军,桥梁被炸!”

他勃然大怒,“还不命人阻止?”

“回将军,盛军已抢占先机,根本无法靠近木桥。”

“对岸究竟是何人?”他不禁咬牙切齿。

“盛军齐缘领的兵!”

齐缘?就是在凉州百般阻挠的那个小将领?颜宋终于懊恼了一回,他本以为,小小个统领,千余人不足为患的,竟在节骨眼上坏事。

45. 第四十五章

两方夹击,果然好计谋,如此看来,倒是他小瞧了那不敢露脸的安定将军!“安定将军?安定?哼,今日待我安然回营,他日,看你如此安定!”颜宋命人自两侧撤tuì

,狼狈奔赴十里之外的石桥。

宁江对岸出现小股军队,太远,雨雾中看不真切,随后,一个一个黑点纷纷跳入宁江,十度以下的气温,陈慕柯虽身覆大麾,仍禁不住哆嗦,那该多冷啊?

“他们要回来了,”她镇静发号施令,“青萝,传令下去,命火头军烧热水,备姜汤。青颜,回去为风月二人备冬衣,顺带姜爷的,另知会齐将军家的小厮,告sù

他齐将军得胜归来了,林守御,出城清理战场,确认伤亡人数,回收箭羽。”

“是!”几人领命而去。陈慕柯则领着个小厮下了城楼直接回营。半刻钟后,姜爷同风月领着一群浑身湿漉的男子入城,司徒崇葛峥领着剩余部队追燕军去了。城楼士兵欢呼雀跃,南盛首度大捷,凉宁两州军队胜利会师!半月后,胜利消息传入京都,满朝欢腾,当然,这是后话了。

她特意命人为齐缘造了单独的营帐,此时正等在帐前待齐缘归来。

齐缘同北燕在凉州大战,而后为大军撤tuì

断后,半月以来吃喝随意,穿用将就,疲惫不堪,甚至睡觉的时间都少的可怜,哪里顾及洗澡的事。

陈慕柯第一眼见着齐缘,便是他人生中最为狼狈之时,浑身湿漉,混杂着血腥与汗味,散着一股极其难闻的恶臭,令人胃部翻腾作呕,他的脸盖着一层污垢,发丝凌乱,只看得清一双充满血丝的双眼,执刀的手指甲残存着泥垢,亦或是凝固的血液,再看脚底,那已然不能称之为鞋的物体破旧不堪,似乎里面的脚趾亦出血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齐缘,一名精忠报国的将军,听闻他行弱冠束发之礼的当晚,便领兵羌州之战,陈慕柯不禁肃然起敬,他为了盛朝大概是打算拼上自己的命了,她如何敢嫌弃他此时的狼狈?

一旁的齐瑾见状,一时忘了安定将军在场,一把扶着齐缘,呼天抢地,“将军,您这是怎么了?怎就折腾这样了呢?”

齐缘大概亦是累极,大半个身子倚着齐瑾,由着他搀扶,他自沧州失守以来便没睡过一个好觉,一路打一路退,内心不甘然而别无他法,十分憋屈,尤其痛恨卫沧卫将军的防守政策,后来听闻朝廷派新将,护国大将军之子,他内心惊喜亦担忧,惊喜是朝廷总算换人了,卫沧下台,他总不至于一退再退,担忧是世子将军年少,不知可否担得起重任,不过他还是选择了相信,后来派了齐瑾回沁州。世子将军回信,于宁江两岸包围夹击,他昨夜便派人找到燕军的粮草,偷偷运桐油,好不容易一把火点燃,随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宁江,深秋里暴雨突然而至,气温骤降,他踹了一群胆小的士兵下河,自己咬咬牙亦一头扎了进去,爬上岸冷风一刮冻得他直哆嗦。知dào

自己倚着的是齐瑾,便一头歪下去不愿起来。

46. 第四十六章

“将军,您醒醒,该沐浴了,不然可得感染风寒了!”齐瑾碎碎念个不停,说着还拿眼睛瞟一眼陈慕柯,似乎责怪她炸了石桥害他家将军横渡宁江。

倒是个护主的,陈慕柯不由哂笑。

齐瑾的护主还在后头呢。

齐缘被拥入澡房,她便自行入帐等候,期间半刻钟无人上茶,她亦不恼,曲指有一下没一下扣着扶椅,闭目凝神。

帐帘被人从外撩起,她睁眼,见到的便是散发而立的年轻男子,长身而立,气宇非凡。

“陈将军。”他曲膝行礼。

陈慕柯尤见他青丝未干,经过一番清洗,一身黑袍的男子肤色比起葛峥还算是白皙的,她开口,“一路辛苦,请起。”

一路厮杀,几经丧命,而他手上沾染的血足以触动心魂的,辛苦倒是不觉得什么,最怕是愿意内心深处的疲惫,不过齐缘习惯了内敛,性子在杀伐中逐渐沉稳,“不敢当。”

“坐。”

齐缘知安定将军有要事相商,不拘俗礼,应了声便落座了。

陈慕柯开门见山,“凉州城内如何?”

“凉州知府公孙裴公孙大人,壮烈殉国。”北燕攻击凉州北城楼,他坚守至最后一刻,而后持剑冲入敌军,尽最后一丝气力拼杀,可歌可泣。

陈慕柯回想起一脸谄媚的沁州知府叶则霖,如若换做他是凉州知府,结局会如何呢?人心,可恨亦可敬!“公孙大人妻儿何在?”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齐缘知她意,“开战前已送到桂城。”

“如此甚好,吩咐下去,厚待公孙大人家人,待班师回朝,本将军定上报朝廷,公孙大人,死得其所!”

“如此,公孙大人便可安息了。”见惯生气,他一时竟生出唏嘘之意,不觉奇怪,抬眉看着她,金半面具覆于左半脸,他看不清她的容貌,却有似曾相识之感。

“听闻北燕靖殷王骁勇善战,用兵如神,你可曾见识?”她不禁好奇,那究竟是何人,白日那一箭,他分明落马却笑得诡异。

“末将曾与他交战数次,骁勇善战不假,用兵如神却是不知,北燕军师玉琼天年少,乃北燕国师,擅卜算。”

“卜算?可有其他资料?”

齐缘摇头,“此人极为神mì

,素来形影无踪,便是北燕王上,也要礼遇三分,听闻与殷靖王交好,这才做的军师。”

“你可曾见过他?”

“不曾,此次他并不在凉州。”

难怪,否则齐缘如何轻易潜入燕军之内呢,“燕军内部如何?”

齐缘尚未回答,齐瑾便捧着一大碗姜汤进来了,瞧见陈慕柯,这才醒悟过来,感情自己将大将军晾在一旁了?

“不必行礼了。”陈慕柯见他捧着碗行动不便,遂道。

齐瑾求之不得,端到桌前一口一个将军叫着齐缘,“将军,赶紧把姜汤喝了吧,大冷天横渡宁江,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您要是出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奴才可不好回去跟老爷老夫人交代……”

47. 第四十七章

齐缘面成郝色,喝住齐瑾,“行了,你出去!”

“将军,那可不成,您喝了奴才立马出去!”

安定将军还在这儿呐,齐缘羞得面红耳赤,“再不出去,我马上遣你回去!”

齐瑾这下老实了,小媳妇儿似的睁着水汪汪的大眼,幽怨而委屈,不敢言语。

齐缘不理他,赶紧向陈慕柯赔罪,“陈将军,末将教导下人无方,请见谅,实在征战在外,末将身边无人,纵容齐瑾一身的毛病。”赔罪到最后,倒成了求情。

她挥挥手,“无妨,齐将军一路辛苦,倒是本将军心急了,你好生歇息。”言罢起身。

齐缘平时严肃沉稳,倒是被个小厮坏了规矩,心生惭愧,“陈将军,末将无事,……”

陈慕柯终于笑了,“齐将军不必惭愧,此时本将军本该在军营慰问伤员的,多有打搅,日后还指着你带兵打仗的,可要保重身体呐。”

陈慕柯走后,齐缘这才由着齐瑾折腾,灌了一碗姜汤下去,胃着实暖和不少。

齐瑾再倒一碗,边倒边问,“将军,奴才听闻您烧了燕军的粮草,真真是厉害,您如何做到的?”

齐缘舒服地躺在摇椅上,双臂枕在后脑之下,“厉害的不是你家将军,人家安定将军出的计谋。”他倒是小觑他了。

医务营内,刺鼻的血腥味夹杂在湿润的空气中,竟她有种窒息的感觉,士兵肢体残缺,头破血流,哀嚎不绝于耳,她看得惊心动魄。

“老师……”她走到季梓桑身旁。

季梓桑将一名咬牙忍痛的病患士兵交给一旁的军医,叮嘱几句,便起身随她走开几步,见她面色苍白,一语不发地为她把脉,“青萝,带世子回帐。”

“无碍,伤患如何?”即便是做做样子,她也是要问的,何况,她亲眼目睹过,战争太残酷!

“不少,林守御带回来的伤员有三成。”

三成?尚且不包括司徒崇葛峥带去的追兵,估摸着还有两成,燕盛兵力差距悬殊着呐!

季梓桑心知她不好受,安抚一笑,道,“世子,此一役打得不错,有了新铠甲与弓箭,较之以往,已是不俗战绩。孔老头总不敢拿冷眼看将军了的。这段日子世子思虑过甚,回帐歇息吧。”

“世子?”青萝稳住她,紧张不已。

“世子今日体力消耗过多,不宜思虑,青萝好生照看。”

此时孔鲁明林竟川一同步入帐内,正瞧见陈慕柯倚着青萝出帐。

四人两相对眼,一时错愕,陈慕柯未料孔老会来。

“世子……”青颜匆匆赶来。

“何事?”陈慕柯手上支开青萝。

青颜尚且不明白眼前的状况,不过到底是承佑王府出来的人,不该问的不问,恭谨答到,“回将军,风月二人以及姜爷已安顿妥当,三人身体无恙。”

“青颜辛苦,回帐房。”孔鲁明不待见自己,她何必凑上热脸贴他的冷脸,遂自顾说道。

林竟川此时才有说话的机会,朝她行礼,“将军这是……?”

“世子原本风寒未愈,加之宁江一役,体力消耗过甚,须回帐歇息了。”青萝道。

48. 第四十八章

林竟川见她面色粉白,不似虚假,连忙让道,“如此,倒是末将添堵了。”

青萝二人扶着陈慕柯匆匆而去,孔鲁明瞧着三人的背影,尤其陈慕柯瘦削的身形,若有所思。

待回帐,陈慕柯未扯下面具,再也忍不住呕吐。

青萝抚着她的背,接过青颜递来的瓷碗,凑到她毫无血色的唇边,“世子,喝口汤吧?”

摇晃的液体上面飘着几星油,不知怎的,那淡黄之色在她眼前晃动,不多时竟渐渐变得浓重,不多时竟成了血色,她甩甩脑袋,再一看,又是淡黄,她知dào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可是怎么也不愿再喝那姜汤了。

挥手叫青萝青颜退下,她独自入屏风后的床内,步履轻浮。

此生前所唯有的疲惫之感涌上心头,陈慕柯深知,这只是个开始,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她还会历经更为艰辛的事,所以她必须逼着自己适应。

陈慕柯闭目凝神,强压住胸口的闷气,忽听闻衣袍摩擦之声,不待她反应过来,一袭黑衣的年轻男子正坐于她的青木床上,仰躺着也不老实,手肘支着上身,一条腿曲着踩在她的锦被之上,陈慕柯见到他袖口绣着一只跳跃的麋鹿,便不难知晓此人便是四皇子路微楼了,勉强稳住身子,她朝人行礼,“见过四皇子。”自上回沁州沐浴之后,他从未出现,想到首次于他见面之时的情景,陈慕柯不由耳际发红。

路微楼举止行为相当轻佻,“俗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怎的如此刻板,同那些俗人一般死守俗礼?”

“慕柯亦亦是俗人。”

“俗人?”他挑眉,似乎不信,“你若是俗人,此时该是深居内宅相夫教子的模样了。”

陈慕柯刚才还恭恭敬敬低头,此时心一横,抬头死死盯着他,抿唇不语。

路微楼似乎很满yì

她的态度,任由她看着自己。

夜幕尚未降临,陈慕柯这次完全看清了他的模样,比起太子,他的身形更为修长,五官深邃,不意wài

存着江湖豪侠不拘小节爽快的气息,不过到底是君王之后,即便他努力收敛起强dà

的气场,一种黏湿阴冷之意还是自她后背升起,瞬间陈慕柯就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怒意,若非一些朝臣骄子罔顾身兼之责,她一介女流,何以至于担起如此重责?

“慕柯是本该相夫教子,四皇子此时不也本该为圣上分忧解难么?”

他似乎极不喜提及圣上,面色当下青黑,“你是在教我怜悯感恩么?呵,你别忘了,我随时能要了你的命!”气氛一时杀气腾腾。

“如若微臣佣兵自重,于外贼勾结,四皇子亦或太子不是同样要杀了微臣么?四皇子一心教唆微臣罔顾礼教,何尝不是想要了微臣的命?”

“我没有想要你的命!”不知怎的,他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待脑子归位,才想起,“原来,你知dào

。”当初皇兄急切召他回宫,确实曾暗示,若陈慕柯胆敢反叛,皇兄眼中似有痛楚,却仍旧比了个“杀”的手势。即便知晓她是女子,朝中仍有不放心,皇兄乃盛朝储君,自是顾着那个高位的,由不得丝毫闪失,即便是他的同窗承佑王世子陈慕柯!而她自始至终心知肚明,仍旧不知昼夜地出谋划策!

49. 第四十九章

路微楼不由好奇,陈慕柯?陈慕柯?“你究竟是何人?”

陈慕柯大骇,难道他知dào

……?

“君心难测,即便你战功赫赫,一旦你功高震主,他仍会杀了你的!你究竟是怎样的人,明明知晓一切,仍要为他卖命?”

虚惊一场,陈慕柯不想多说,想到今日城楼那一箭还是他向他助的力,“今日多谢四皇子相助,不过微臣想,四皇子无论如何远离庙堂,终究记着皇室的一份情,出手亦是理所应当。四皇子请回。”

“我问你话呢?”他起身,走到她身旁。

“微臣斗胆,敢问四皇子此生图的是什么呢?待四皇子知晓答案,微臣再告知尚为迟未晚。”言罢绕过他,径直躺在床上,合衣而眠。

入夜,大雨随着宁江一役一并结束,北风又至,萧瑟中一弯玄月挂在西天,分外寂寥。

路微楼悬于帐顶之上,任凭西风呼啸,他有内力护体,丝毫不觉寒冷,即便高挺的鼻尖通红,狭长的眼睫沾染霜露,脑中里仍旧回漩着她低哑柔弱的声音——她问,“微臣斗胆,敢问四皇子此生图的是什么?”

他活了二十二载,从来活得肆意,自小衣食无忧,见惯阿谀奉承,尔虞我诈,较之皇兄,他还是幸运的,母后分娩之前,便要求那人将自己送至外祖将养,而那人自知对不起母后,亦是应承下来了,不比皇兄,小小年纪便遭恶人毒害,一生拖着孱弱之躯,成人后整日被政务缠身。听闻母后并非难产而亡,那人荒淫无度,宠妃无数,母后实为抑郁而终。那个位置有什么好的,那个人他恨到极致,若不是他,自己何至于生下来便得不到丝毫母爱?皇宫就是座庞大华丽的牢笼,倘若不是顾及皇兄,他根本不愿与皇宫有丝毫牵连!否则他也不会苦学武艺,远走江湖……

她蕙质兰心,聪颖善良,听闻多年礼佛,却还要奉旨出征沾染杀戮。当初听闻毫无武功的弱女子竟担起盛国大将之职,他不觉既好笑又好奇,她一个深闺女子,能干出哪番惊天动地呢?

他来,一是应皇兄所求,二来便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之心。

那夜他本无心捉弄,实乃天时地利,一时兴起,有心试探,倘若她惊慌失措或者吓得晕过去,那么,便是皇兄看错人!

她明明是不知所措的,却强作镇定,红扑扑的小脸眉眼灵动,身形玲珑有致……咳咳……他内心确产生一丝悸动。

后来一路风雨兼程,她明明不适,却也强忍了,直到今日小胜一筹,亦不见她丝毫自喜,她问,你图什么呢?那她图的又是什么?她殚精竭虑一心为宁江一役,胜而不骄,如此女子,图什么?

路微楼一个酒坛倒扣帐顶,动作敏捷潇洒,而后一个翻身,纵身一跃,风月二人今日横渡宁江去接人,今夜不需执勤,守在帐口的是个小兵,毫无觉察已有人潜入将军帐房。

50. 第五十章

她睡得不安稳,该是恶梦缠身了,盖了双层棉被,只露出一张巴掌小脸,借着夜明珠柔和的光,可以看清她秀眉紧促……

陈慕柯确实在做恶梦,不知从哪里沾染一身的血,她在河畔如何都洗不干净,越来越多的血,染红了一整条江……

霍然惊醒,陈慕柯坐起身,摸摸后背,一手的汗,再摸摸脸,满手泪水……呵,她长嘘口气幸好是梦,手上的水是透明的。她看看身上的内袍,许是青萝换上的,而后又迷迷糊糊地钻进被窝,这时连头也埋进入了。

隐在暗处的路微楼看着一切,不觉好笑,唇角勾起。

大概是缺氧,陈慕柯脑子清醒过来,再将脑袋露出棉被之外,闭目养神。姜爷连夜派斥候回报,宁州城外燕军已撤回凉州,之前三万不过牛刀小试她这个新来的盛国领将,十万大军囤在凉州,其余散落于沧羌景三州,休整以待……接下来的大战,怎么打?

她辗转反侧,睡意全无,索性披上大麾,到帐外转转。

战马犹在耳畔嘶鸣,将士鲜血染红半边宁江的情景,尤在脑海中浮现,陈慕柯自觉高估了自己,她以为自己可以克服血腥的场面,最终还是狂吐不止,战争残酷无人道,犹如今夜阴冷的月光,而比月光更阴冷的是人心!

承佑王世子自小奉旨入宫伴随太子读书,已然不自觉成为太子一党,而他仍旧对她不放心,即便自幼相熟,即便知她是女子,全无反叛立场,她不是不知太子有他的立场,仍旧心生疏远寒冷之意。路微楼之前有一样说的是对的——君心难测,而她要保住陈家,不得不测!

北寒之地,深秋霜重雾浓,她长呵出一旦白色,随后迅速随风飘散,似乎带着无限叹息。夜如墨,月似钩,阴冷的清辉洒落大地,映照她清冷的面庞,偶尔战马喷鸣,西风呼啸,一切都是静谧的样子。

路微楼似乎从未见过如此的女子,一时看痴忘情,忽觉异动,草木间似有敌人来袭,他迅速拔剑跳出,几步便飞到她身旁。

“你……”陈慕柯一时错愕,路微楼已携着她腾空而起,“有刺客,快走!”

陈慕柯有生以来首次亲历轻功,不禁头晕,抓着他的衣襟不敢松手。到底还是她拖了路微楼后退。不多时,一群黑衣人蜂蛹而至,二话不说,朝着陈慕柯便是狠戾一刀,路微楼手上一使力,她转了个漂亮的转身,刀锋略过,削断她一处大麾绒毛。

路微楼一边顾及着她,一边大开杀戒,刀光剑影,陈慕柯看他的脸,似乎魔怔一般,刀枪无眼,打斗杀伐便是如此现实而残忍。

许是打斗声引来了风月的警醒,不多时,二人未着外衣匆匆赶来,风卫一把流云刀玄幻莫测,黑衣人根本无法近身,路微楼便是看中他这点,将陈慕柯拎起,朝他大喊,“接着!”陈慕柯好比一个包袱。由不得她说个不字,人已由青风抓着了。

51. 第五十一章

路微楼素来恋战,然此时亦知不可儿戏,少了陈慕柯的牵绊,完全撒开架势,杀气腾腾,颇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之势,而月卫擅长凌云鞭,手势相当精准,基本一招毙命。

“世子……”青萝青颜落后风月两步,也终是赶到了。

两人功夫有限,只得联合抗敌。

黑衣人统共二三十人,见来者不善,互使眼色,几欲逃跑,偏偏遇上路微楼这么个愈杀愈兴奋的,只有毙命的份。后剩余几个见势不妙,大概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企图自刎。

“哎!……”陈慕柯出声制止,留活口!

而路微楼持剑,杀气腾腾,剑闪如光,最后一名黑衣人身子一顿,霎时倒地,他并非不明她言外之意,然而这群黑衣人训liàn

有素,断不会留下活口。

“你……”陈慕柯浑身沾着鲜血,吓晕瞬间,如是想。

今夜注定不少人孤枕难眠,而陈慕柯倒好,直接晕菜。青萝青颜将人送至帐房,请来季梓桑为她把脉。

季梓桑难得笑道,“世子无碍,由她睡吧。”宁江一役得胜,军中士兵皆道将军胆识过人,若是知dào

他们当做神一般存zài

的安定将军被几个毛贼吓晕,该是何种心情呢?季梓桑哭笑不得,瞥见一旁的年轻男子,他不由警惕——那男子袖口绣的可是一只麋鹿,“鹿危楼?”

“先生好眼色!”在季梓桑面前,他倒是坦然。

“你可知……?”武林与朝廷素来相安无事,倘若他来挑事,那慕柯……

“鹿某受故人之托,保世子周全,仅此而已!”

“世子可知情?”

“知情,不信先生可出去问风月。”

风月二人相当不情愿地点头,二人均不待见此人,一来朝廷素来与江湖武林门派少有瓜葛,二来,这厮功夫相当了得,俗言道,文人相轻,其实武人亦如此,见不得武功在自己之上的,然而世子点头交待须好生对待那鹿楼主,他们兄弟俩只得点头应承。

“世子身子虚,不懂武道,老朽谢过楼主救命之恩。”季梓桑颔首,明里道谢,实则亦在赶人。

路微楼又如何不明,见到老人,尤其是德高望重之人,他虽狂妄却也是懂得敬重的,“先生多礼,鹿某不过受人托尽人事,今夜世子受惊,鹿某便不多叨扰,告辞。”

路微楼知季梓桑非等闲之辈,武功修为不俗,以他护短的性格,大概会守着陈慕柯一晚的,便真的告辞,跑到宁州城内吃顿好的美美睡上一觉。

今夜季梓桑困扰难眠,同样难以入睡的还有那首次战败的北燕靖殷王颜宋。他骑着铁血宝马冒着严寒领着一群残兵拔掉营帐,连夜撤回凉州城,被司徒崇葛峥追赶,狼狈不堪。

说实在,在宁江对岸他手下精锐部队十万,要抵御司徒崇葛峥手底下几个兵绰绰有余,按照以往,颜宋自然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然而此一役败得诡异,他看过南盛射来的箭羽,短小精致,然杀伤力远远大于他的预想,而敌军身着的铠甲,轻便坚硬,即便北燕剽悍勇士难破分毫……

52. 第五十二章

陈慕柯此人不简单!军师玉琼天未归,若是白白损失兵力,不值当!

玉琼天奉旨回天都述职,接到颜宋的飞鸽已赶到羌州南门,靖殷王乃北燕神一般的存zài

,竟然战败,见惯了他意气风发的模样,想象着他颓败不堪却依旧不服输的样子,玉一般清润的男子不由抿唇微笑,想想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否则,不知他身边多少人被殃及。

半夜,霜雾正盛的子时,玉琼天总算到了凉州府衙,入偏房才卸了大麾,那人便冷着一张雕像般严肃的俊颜,将手上的短箭与铠甲碎片往桌面一丢,便大刺刺坐下。

玉琼天也不理他,自顾洗手,净脸。麻布沾着热水暖气,敷于脸上,真心舒坦。

他倒是会享shòu

,没看见自己正憋的慌么?颜宋一气,掌上凝聚内力,一挥,麻布裂成碎片。玉琼天也不气,一张脸永远维持着标准的微笑,“就因为这两样东西败的?”

“哼!”明知故问。

玉琼天越过他,修长温润的手捻起一片铠甲碎片细细研究。

“我用了五成内力才碎的。”他解释道。

玉琼天拧眉冷看,不语。

半晌,颜宋才问,“有何发xiàn

?”

玉琼天摇头,放下铠甲碎片,拿起短箭。

“此箭较之以往,杀伤力绝对不同一个层次的。”

“可是摸清对方底细了?”

“嗯,”颜宋仍旧精神头十足,“陈慕柯,盛朝承佑王世子,师傅手下败将盛国护国将军陈遇奕之子。”

“陈慕柯?”玉琼天手上开始推算,“年方几许?”

“年芳二八,听闻是个病秧子,宁江一役只在城楼观战。可有结果?”想想竟输给一个病殃殃的少年,颜宋不由气闷。

玉琼天未答,闭眼细细推演,指间幻化,不多时便脸颊冒汗,最后一时虚脱,脚下一软,摊坐在椅,面对颜宋询问的眼神,许久,摇头。

颜宋大惊,“怎么可能?”

颜宋玉琼天二人师从回乌尔,分别习武学、占卜算,虽同一师却擅不同门道,因而玉琼天即便贵为北燕国师,卜算精湛,仍旧无法算出颜宋命数,就是师傅回乌尔亦无例外,何以一个年纪轻轻的陈慕柯,他竟无法占卦?

除非陈慕柯是靖殷王颜宋之妻,夫妻本为一体,便不难解释占卦不出,然而陈慕柯分明是男子,南盛皇帝不可能容忍女子领兵出征!

二人眼观眼鼻对鼻,皆错愕不止。

玉琼天脑子一转,“还有一种可能……”

“哦?”颜宋疑惑。

“六年前,师傅曾对阵盛朝护国大将军陈遇奕,陈遇奕虽最终自刎沙场,然而师傅也吃不少亏,否则也不至于后来不治,陈遇奕绝非等闲之辈,他的长子陈慕柯又岂是善类?”

颜宋不住点头,觉得玉琼天说得在理。北燕民风尚未开化,许多制度礼节皆来自南盛,而师傅回乌尔所得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籍卜算之术亦来自南盛。

师傅擅武学八卦,而陈遇奕出自良将世家,用兵之道,诡谲之术,天下仅陈氏一家。当年师傅之所以略胜一筹,仗着的不过卜学之术,陈遇奕输在人和,而非兵道,而今陈慕柯难以捉摸,难不成他的诡术已超越陈遇奕?简直不可思议,他不过年仅十六!

53. 第五十三章

再回想宁江一役,一开始的蛇阵,乃是他同玉琼天合谋精心设计,他竟能在短短数分钟之内破阵,那短小精悍的箭羽,即便是北燕臂力超群的大汉,所射路程未必赶得上,而宁州城楼下来的箭,简直百步穿杨,而那铠甲连他亦看不出材质……陈慕柯确有同他较劲的资本!

征战两月,南盛不堪一击,他一路南下如履平地,本以为南盛再无御敌良将,而出了个陈慕柯,有意思!颜宋摸着下巴,眼中焕发狂战的神采。

玉琼天见了一时心惊,“此箭短小,适于南盛士兵,并无玄机,大有乾坤的应是那弓,而这铠甲碎片,不似寻常铁质,不曾见识过。”

陈慕柯醒来,时已近午,未睁眼便感到一道强烈目光锁定着她,待她睁眼,不禁吓一跳,她家师傅季梓桑正坐着矮椅盯着她。

“师傅……”她犹豫。

季梓桑气她隐瞒鹿危楼之事,亦是担忧。想到她刚醒,还是软下语气来,“身子可有不适?”

“慕柯并无大恙,劳师傅费心。”本该颐养天年的老人,却为着她四处奔波,她确实存zài

感激的。

“既无碍,也是该起了,齐将军已等候多时。”言罢起身步出营帐,高大的身体堵在帐口,帐内一下暗淡下来,等再恢复过来,青萝端着脸盆站在门口,

“世子,该洗漱了。”

接下来还有一堆琐事呢,能安稳睡一觉已是奢侈,她拥着被子叹息一声,道,“进来。”

待洗漱完,青颜端着早饭兼午饭入内,季梓桑跟着进来了。看来鹿危楼之事,他确实上心。

“师傅,鹿危楼之事……”

“先用饭吧,齐将军我已派人通知先用午饭了。”到底还得忌惮着她的身子骨。

陈慕柯换了一件寻常穿的月白长袍,较之以往,倒显得宽容了,她这段日子瘦了不少。

军中馒头粗糙干硬,她已努力克服,仍旧啃不上几口,最后喝下半碗小米粥,算填饱肚子了。等她挥手命青萝撤下,季梓桑开门见山问道,“世子,你可知朝廷与武林素来不相往来,相安无事多年,若是坏了规矩,日后只怕招来朝臣弹劾?”

战事未定,生死未卜,能否班师回朝还是个未知数,还要担心朝臣弹劾?陈慕柯忽然气怒,“师傅,慕柯并非有意冒犯,然而不得不说,我朝兵力不足,这仗如何打?师傅料定慕柯定能克敌么?”

季梓桑知她内心藏着千里河山疲惫不堪,然她既做了承佑王世子,便须担起承佑王府的职责,“老夫人年岁已高,小公子无立身之力,世子,切勿忘记你的责任!”季梓桑言神色严肃,言辞庄重。

她终是放qì

争辩,将路微楼的来历娓娓道来,“慕柯造次了,鹿楼主并非仅江湖之人,老师可记得养在宫外的四皇子?”

“四皇子?你是说鹿危楼鹿楼主,鹿危楼……”他反复嚼着三字,终是不敢叫出名讳来,“圣上可知晓?”

陈慕柯两手一摊,表示不懂,“圣上与四皇子素来不和,怕是唤不动的,四皇子曾言受人所托,能请的动他的,怕是只太子一人了。”

54. 第五十四章

“太子?他此番作为,寓意何在?”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时砸得他眼晕。

她苦笑,“自是储君该做的事。”防着她呗,即便知她是女子,然而陈家还有个小公子幼圆,君王历来生性多疑,显然,圣上将太子教育得极好。

季梓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如若底下将士听闻皇帝太子如此防着自己的将军,该是如何心寒?半晌,才听得他道,“人心隔肚皮,何况君臣,身为臣子,总是不能落下话柄才是。”言下之意便是隐忍,自古臣民,但凡能忍耐的也基本忍过去了,她又能如何呢?

“鹿危楼的势力在江湖上如日中天,分散五国十万人,若得相助,必如虎添翼!”她想,太子大概亦存了此番思想,已故德贤皇后嫡子,远离庙堂闯荡江湖,传至四国,盛朝皇室颜面大失,而若路微楼愿携鹿危楼一众十万同陈家军协同作战,便可美言,四皇子不辞劳苦,勤练武艺,开创鹿危楼只为盛朝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功不可没!太子想法美则美矣,然而陈慕柯有一事不明,他缘何以为她能说服四皇子呢?

圣上滥情,贤德贤皇后郁郁而终,是以四皇子自小缺乏母爱。他的言语透着对圣上的深恶痛绝,她陈慕柯何德何能,说服他放下记恨呢?

四皇子随行,一则护她周全,太子顾及同窗之谊,二则防她谋逆叛乱,防止内患,三则以此作为四皇子入朝纲政,一箭三雕,太子可谓煞费苦心。

可惜他低估了她的通透力,而陈慕柯对于宫斗,并不热衷。她存着不招惹皇家之人的想法,因而对于四皇子,亦多了份疏离。

季梓桑并未接下她的话,而是道,“他日凯旋,不知圣上该给世子一个如何的身份?下旨那日老夫人随你一同进宫……”

通透如陈慕柯,而且两人多年亦师亦友,她自是明白老师言外之意。祖母单独面圣,太子请她御花园赏花,她虽不知祖母与圣上达成什么协议,然而护短如祖母,势必要圣上给一个承诺的,起码保得幼圆成人自己归宿,而承佑王府的郡主,又是她这样领兵打仗的,放眼整个大盛,除却皇室路家何人敢娶?路家还不敢娶得随意!太子纳了林家千金为妃,太子妃德艺双馨,温柔贤淑,除却侧妃们不如意,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她是断断不能亦不愿插进去的,余下便是德贤皇后嫡子四皇子了。而四皇子自是不拘皇室之礼的,麻烦就麻烦在此!

陈慕柯不禁苦恼,古代婚姻便是如此不如意。姻缘命中注定,她还是随缘吧,正如自己所说,与北燕之战,胜负未定,生死未卜,她哪有心力顾及儿女私情呐!

“祖母深谋远虑自是慕柯远远不及的,慕柯不敢奢望,只求能与幼圆有个安生。”话中竟藏着无尽苍凉。

季梓桑顿感唏嘘,所谓造化弄人,回想自己十六岁之时在干什么呐?而她已领着千军万马力挽狂澜了,“你若不愿,想来圣上亦不会为难于你,一切往前看。”

55. 第五十五章

陈慕柯只得苦笑,是啊,她感慨给谁看呐,难受的还不是身边人?“老师放心,慕柯有分寸的。”

季梓桑摸摸自己一张老脸,点头,忽想起一事,“孔老想荐一人给你。”

“哦?”倒是新鲜了,“能入孔老法眼,怕是不俗。”她自己还入不了他老人家的眼呐!

“世子将军若是有兴趣,派人传他来就是了。”他打趣建议道。

“不必,正是饭点,稍后慕柯亲自向孔老请安吧。”老人家性子孤傲,她多顺着总是没坏处的。

“也好。”自己教出的学生谦逊有礼,他偷着乐呢。

午饭期间,青萝禀报齐缘来报到,季梓桑想齐缘定是有要事,因而推掉了饭局,回自己营帐去了。陈慕柯也就由着他了。

齐缘总算穿上正式盔甲见上峰啦,听到青萝道将军有请,有点小激动,但看青萝,女子身份,仍旧不爽得很,整装挺胸,他目不斜视地昂首阔步入帐,单膝跪地,双手交握成拳,字正腔圆道,“末将三品右副将齐缘参见安定将军!”

弱冠少年,血气方刚,而齐缘还贵在沉稳持重,不骄不躁,败而不馁,被北燕赶着连退四州,睡一觉,仍旧铁血铮铮的汉子,陈慕柯心生一份小悸动,稳下心绪,才道,“齐将军不必多礼,起来吧。来人啊,赐座!”

齐缘也不推辞,“末将谢过将军!”然后干净利落地起身,落座。

“可是用过午饭了?”

“用、用过了……陈将军。”他回答得磕磕巴巴。

“介yì

再来点么?”陈慕柯指着桌边刚才没动几下筷子的饭菜,知他拘谨,又道,“本将军还未用饭呢,就当是陪陪本将军,如何?”

方才以为陈慕柯随时召见,他匆忙之下才吃了两碗白米饭,胃还空着大半呢,也没在推辞,“多谢陈将军!”

齐缘吃得极快,动作不优雅却也绝对不难看,能做到此番,陈慕柯知他刻意抑制的,能做到他这番,足见他的修养了,三碗米饭下肚,临了又加一碗疙瘩汤,陈慕柯见他吃得欢,自己也吃了一碗。

待放下碗,青萝青颜端脸盆麻布入帐,齐缘稍一怔,他忘了这安定将军是娇生惯养的了。

“怎么?”陈慕柯自然接下青萝拧干递来的麻布,见他面上有异色,问道。

“末将以前并不拘这些的。”将士皆是如此,一旦打起仗来,吃饭只管够管饱,何谈可口,更别说净手了。

陈慕柯自出征以来,一切从简,然后有些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哪是说改就改的?齐缘言语中多少存着责备,她不是听不出来,然而……罢了,她将麻布放回去,对两名婢女道,“你们下去吧。”

入乡随俗,既入了军营,还是按军中规矩来吧。

齐缘有心试探,见他如此配合,胆子越发肥,亦不顾青萝青颜在场,“虽有开国皇后自由出入军营的先例,然将军怎可与先皇后相比,女子进进出出,终究不妥……”

“世子……”青萝打断,世子该不会将自己和青颜遣回去吧?

陈慕柯脸色十分不好kàn



56. 第五十六章

齐缘自知过分,然而不无道理,言之切切,“末将逾越,然终究为着将军着想,朝中那帮文臣,国难当头个个心怯,待武将打了胜仗,便专挑错处,一本一本折子往上参,末将不想将军落人话柄!”

他也算有心了,军中敢于说真话支出她生活不检点的怕是没几个吧?陈慕柯忽而一笑,“本将军有何话柄?不分轻重,贪恋美色?”

“末将斗胆,恳请将军听末将一句劝!”

旁边青萝也噗嗤笑了,青颜内敛许多,抿唇而笑。

“多谢齐将军提醒,本将军保证,到时定能堵住重臣之嘴,如此,你可放心了?”

二人移步地图旁,齐缘见那地图亦是一怔,大大小小山川河流一应俱全。

“昨夜你说到凉州知府已……北燕入侵我盛朝,绝非偶然,不知齐将军有何见解?”

“入夏以来北燕大旱,南部收成骤减,畜牧业偏偏碰上瘟疫,因而燕盛两国边境买卖,北燕受挫,而北燕王上颜臻帝图谋霸业,对南盛举兵蓄谋已久。末将戍边沧州早已收到消息,北燕意图入侵我朝,然卫沧卫总参将不以为然,直至北燕四十大军占领半个沧州才慌慌张张启禀圣上,下令末将死守沧州,而令葛峥林竟川司徒崇戍守景州凉州庐裕关,自己躲在桂城。”齐缘说到此处不禁气愤,他知卫沧排挤他,羌州无人看守,唯独令他死守沧州,如此也就罢了,偏偏他缩头乌龟躲在桂城,白白让外人看笑话!

堂堂一国总参竟如此缩头缩脑!陈慕柯显然也注意到他对卫沧的不满,放空一个羌州也要对付齐缘,卫沧也是够了,“你与卫将军不和?”

齐缘性耿直,见不得别人出差错,心是好的,然而并非是人就愿意领情的,卫沧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故而二人气场不和。被问及,齐缘挠挠头,不好意西地点头,“末将素来直来直去,不讨喜,然而卫总参总不该将各人恩怨置于国难当头之上的。”

“圣上英明,日后自有定夺,你不必担忧。”

齐缘并未纠结之人,如今这局面比起当初,他总算如意一次,点点头,继xù

汇报战况,“北燕颜臻颜宋兄弟二人野心勃勃,此番正好逮到借口,颜臻帝极力煽动百姓臣子挑起战事,而颜宋乃武家出身,其师傅回乌尔武艺超群兵法难测,当年护国大将军……”他猛然想起安定将军不正是护国大将军之子么?

“嗯,继xù

。”

“北燕靖殷王颜宋练兵极有一套,而且北燕人高大勇猛,不说男子,就是女子,几乎人人擅长马术,北燕骑兵更是无人能阻。”

“北燕极为残忍,所到之处,烧杀抢夺,无恶不作,三州百姓深受其害。末将原本带领二十万一路阻击,生还者也才横渡宁江百余人,而今燕军驻军凉州城内十五六万,其余分散于三州,末将以为,近期燕贼必聚集兵力,凉州一战非同小可。”十五六万?她以为只有十万的!

57. 第五十七章

宁江一役不过对方牛刀小试而已,陈慕柯已耗不少精力,日后一场恶战,还不知……哎!

“除却燕军军师玉琼天,殷靖王颜宋还有哪些爱将?”

“颜宋好战一向喜欢亲征,听闻手下十二副将十八般武艺。”

十二副将?陈慕柯掰掰手指头,能拿得出手的撑死还不足一个巴掌,真够呛的!

“你与那十二副将可是交过手了?”

他点头。

“如何?”

“打一两个勉强应付,十二个一起上的话,只怕尸骨无存!”

副将本领如此,那殷靖王本人呢?陈慕柯犹记落马那一幕笑得邪魅的男子。

齐缘并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盛朝有何威风可言?“反观盛军,陈家军没落,辉煌只存zài

昔日。”

“走到今时今日,陈家军不得不改的,不知齐将军有何高见?”

齐缘似乎不敢置信,安定将军语气如此坚定如此平静,难不成他早就想整改啦?“整改?”他两眼放光。

“走吧,带你去看看手下的兵。”陈慕柯率先起身出去。

齐缘尾随出帐,“整改需有人的。”

“嗯,你看军中有几人合适?”

“葛峥葛将军带兵打仗多年,经验丰富,然而脾气暴躁,若他身边能有人束着他,倒是可塑将才,林竟川林守御面上清冷,素来摆谱,文笔倒还不赖,二人可互补,而司徒崇,几人中他最年长,守城最久,只怕他心生倦意,上战场最怕的就是怯场。说到底,军中还是少了老人。”几个人在一起好几年了,虽分守不同城池,倒还是知根知底的。

军中不缺老人,季梓桑孔鲁明亦非善茬,然二人年事已高,上不得战场,这大概就是孔老要荐人的缘故。看来她是非去不可了。

陈慕柯有心事,淡淡应着,想明白了才道,“来时叫严义琨造了几样东西,去看看吧!”

除了短弓,铠甲,还有战车,临走她还交给严义琨一个制造炸弹的折子,听闻他试验几次,弄出来了。冷兵器时代,炸弹的震慑以及实jì

威力绝对超乎想象。

齐缘惊喜不已。

一声炸弹巨响直冲云霄,炸开一个深坑,惊得林竟川气呼呼地跑来,一看是陈慕柯,他气又不敢吭声。

齐缘觉得挺逗,感情咱们林守御将人家将军的东西当自己宝贝供着呐?不过此等世间独一无二的兵器,确实得宝贝。

林竟川不想搭理齐缘,朝陈慕柯行礼后便闷闷躲在一边不说话。

有斥候来报,燕军已被司徒崇葛峥二人赶至凉州城内,司徒崇入夜便可赶回来,葛峥太高兴,囤在凉州城外不愿回来了。陈慕柯想葛峥大概是没想到如此之快便可攻至凉州城的吧,他不愿回来也就随着他了,然而看到斥候是个面生的小兵,这才想到姜爷自昨夜横渡宁江回来便不见踪影了。

在某些方面,姜爷与葛峥其实挺相似,然后葛峥是不需yào

督促的那类人,姜爷不同,此人有本领,然而生活态度有问题,得过且过,陈慕柯觉得有必要盯紧他,遂吩咐小兵,“去,把姜爷叫来。”

58. 第五十八章

“这……这,将军,这不好……吧?”小兵磕磕绊绊问道,姜爷是他的头儿,听闻脾气极怪,若是惹着他……

“或许由葛将军请他较为适合。”陈慕柯慢悠悠道,军队级别严明,讲究军威,她一个空降将军,级别虽高,军威甚弱,这便是那日发xiàn

姜爷聚众赌博而没有亲自罚人的缘故。姜爷隶属葛峥编制,然而葛峥服她,所以搬出葛峥这一招屡试不爽。

小兵总算切切诺诺应下来了。

陈慕柯见齐缘林竟川皆匪夷所思地望着自己,大概不明白她为何看中一名兵痞吧?揣度她的心思?看来真是闲的,陈慕柯开始派发任务,“齐副将林守御何在?”

“末将在!”

“传令,全体将士集合!”

“是!”

陈慕柯照例戴着金半面具,出门未更衣,还是一袭月白色长袍,披着黑色大麾,在校武场上负手而立。

十来万官兵,集合就用了一刻钟,开始还是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陈慕柯亦不恼,日后够他们受的。

她音量不大,也懒得对着一群士兵大吼了,直接给齐缘林竟川下达命令,“齐将军,挑两万骑兵,林守御,挑一万弓弩手。”该如何挑,二人应该比她这个门外汉清楚。

齐缘林竟川相视一笑,将军言下之意,便是将骑兵弓弩手分别交给自己了。齐缘的骑兵队,必是要挑选擅长骑射的,而盛朝擅骑射之人均在北方,而林竟川要的弓弩手,因短弓的应用,只需眼力好的,因而挑南方人居多,二人并未有冲突。骑兵弓弩两队素来要人都是靠抢的,以前弓弩手要臂力大汉,擅长弓箭多是北方人,今日友好局面倒是头次目睹。

姜爷拉着腰带匆匆赶来,邋遢的长发没束好,她甚至还能从他眼角看到眼垢。

“将、将军。”他讨好一笑,满脸的褶子。

“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就是多睡会儿。”

陈慕柯似乎闻到隐隐的胭脂粉味儿,再看他来的方向,那边有几个帐房住着军妓的,心下了然,亦不点破,“姜爷……”

姜潮暗暗叫苦,都说了不要叫姜爷好伐?姜爷内心很狂野,外表还是恭恭敬敬的,“小人不敢当。”

陈慕柯就是要羞臊他,“姜爷,本将军似乎从未问过你缘何入伍?”

说到此事姜爷还是冤的,“年少气盛啊将军,小人当年揍了知县家的公子。”

“可有后悔?”

“不曾,那登徒子欺负自家妹子,不能容忍的!”姜爷那叫一个义愤填膺。

“入了奴籍亦不悔?你可曾归家探望六旬老母?”言辞犀利直击姜爷痛处。

然姜爷从死人堆中爬过好几回,总归知dào

如何掩藏情感的,仍旧嬉皮笑脸,“怎的。将军愿放小人长假?”

陈慕柯就知dào

不能跟他煽情,自己落泪也不见得他有多感动,“你就这点出息,小小一个斥候头儿,好意思回去见你老母亲?”

姜爷还是笑着,眼色却是不对了。

“姜爷,待来日凯旋,我命人削了你的奴籍,给你足够荣归故里的尊重,如何?”

“这……这不大好吧?”别人会眼红的,况且,利多必炸。他不傻。

59. 第五十九章

“这……这不大好吧?”别人会眼红的,况且,利多必炸。他不傻。

“否则,我一把火把你老娘家的茅草屋烧了,你信是不信?”

恩威并施!身为人子,难不成真置老母不顾?姜爷只得点头,“将军吩咐便是。”

“葛将军驻守凉州城,回不来,他手下将有七万步兵,你必须将七万士兵训出来!”满打满算,南盛能上战场的士兵十七万,骑兵弓弩手三万,剩余十四万司徒崇葛峥平分,训liàn

刻不容缓,其余调度日后再作打算。

“七万人,不少呐!要练出一个什么效果来?小人好心里有数。”

“是不少。你看见那炸弹筒了么?先遣必须会用,还有短盾,必须灵活,至于长矛长枪,是主力军主要武器。”最重就是这个了,“林守御会协助你的。”

选了人,陈慕柯吩咐三人抓紧时间训liàn

,想到该去拜访孔老了,还是回营帐换身外袍。

孔鲁明的后勤帐房里,季梓桑也在,陈慕柯仍旧谦逊地给二人行礼。

孔老心里仍旧别扭,却没有再为难她给她脸色看。三人各自端坐着,一时冷场。

季梓桑率先打破僵局,“方才听闻一声巨响,世子闹出来的?”

陈慕柯略微脸红,估计那一声吓着不少人,“攻凉州城用的,严大人改造过,威力不下以前的五倍。”

“五倍?”那不是铜墙铁壁亦能炸开?孔鲁明觉得不可思议,“严义琨倒是不赖。”

季梓桑郁闷了,这是他徒弟设计出来的好伐?“在沁州出发前世子给的图纸。”

哟,看不出来!孔鲁明面上终于松动,“凉州北上有座林子,将军要找之人便隐在此处。”

“凉州北上?”岂不是被北燕占据之地?

“此人乃你父结拜兄长,当年亦陪同作战,你父殁后他谢绝高官厚禄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即便纪老与我同去,未必请得动。”否则,当年他也走不了。

“原是伯父,不知他尊姓大名?”

“他原是世外高人,后与你父一见如故,才答yīng

入世,此人无名无姓,只叫人唤他无止。”

“无止?”寓意何在?

季梓桑接话,“此人清心寡欲,极为神mì

,请他出山,怕是不易,去与不去,望世子慎重。”

陈慕柯不语,青萝续茶,白雾缭绕,看不真切,然而她坚定道,“定是要去的。”纵使人淡如茶,也总有翻腾之时。

季梓桑孔鲁明对眼,并不言语。

许久,季梓桑才问,“世子打算何时启程?”

“明日,军中琐事还需劳烦老师与孔老多多费心了,慕柯可有可无,交代下去便可出发。”

“恐怕不妥,世子,凉州之战一触即发,局势危急,盛朝不可无大将!”季梓桑反对。

“老师,慕柯无法亲自上战场,唯有礼遇将才!慕柯之前不求无止先生只因不知此等将才,如今知晓,唯有马不停蹄以体现我等求贤若渴。”形势所逼,如若有好法子,她也不必如此。

孔鲁明见势,道,“纪老,由着将军去吧,凉州一战,你我虽是老骨头,还是能抵上一阵的。”他决意亲自督战。

60. 第六十章

“多谢孔老!”陈慕柯再去看季梓桑,“老师?”

季梓桑内心挣扎,这是他一生中最得yì

的门生,亦将是最后一名,此去危险重重,然盛国不可不顾,终是痛下决心,“出门前你祖母曾叮嘱我,要你活着回去,不管无止愿意与否,平安回来,可好?”

“好,慕柯告辞!”她领着青萝青颜出帐,背影瘦弱而坚定。

季梓桑坐下,内心仍旧难以平复。孔鲁明见状,拿起青瓷茶壶,为他续茶,而后端起陈慕柯喝剩的一杯,指间凉意肆意,人走茶凉!

“复萨,也许你是对的,当年将军将润之托付于你我,然而润之最终……润之自刎只有无止在场,而后润之托无止转告,再次将王府托付你我,我执意留在军中,而陈家军日渐衰退,以至于盛国无兵护国……你教出个好门生!”物是人非!

“康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求问心无愧!”堂堂一国兵力岂是一人能左右的?

入夜,司徒崇回营,陈慕柯召集几人交待事宜,唯有葛峥未归,她只得将葛峥的摊子推给姜爷,姜爷左右看看,见无人帮腔,苦哈哈只得应下。

陈慕柯出行轻便许多,只带了风卫与青萝,还有个跟屁的路微楼。路微楼此次并未藏着掖着,明目张胆地担任贴身护卫,高头大马走在前头,四锁定危险目标。风卫车夫青萝婢女,于是陈慕柯陈少爷化身翩翩富商公子,出远门做生意了。

一行四人自是不敢从凉州城门入内,而是绕着宁凉二州边界线一路北行,趁着月黑风高躲过燕军哨兵,潜入凉州,这已是在五日后。陈慕柯料想燕盛该是开战了,而北燕似乎并未知晓南盛安定将军已不在营中,因为路上并未有追兵。

入城前四人丢了马和车,四人步行,对于路微楼风卫自不在话下,而青萝亦是学武的,唯独苦了陈慕柯,入城后她完全就是被打劫过后的落魄模样,衣衫被勾破,发带不知踪影,而且浑身疲软不堪,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无力感,寅时四人总算投宿至一家客栈,风卫从新购置马车,四人即刻奔赴凉州北边的老林子。

为掩人耳目,四人皆改头换面。陈慕柯是断不会着女装的,青萝只得硬着头皮,出客栈时趾高气昂地由陈慕柯扶着,而陈慕柯原本打算路微楼扮演青萝的夫君的,奈何路微楼不配合,只得风卫来,寒风猎猎,风卫御马,路微楼驾车,陈慕柯靠坐一旁,而青夫人坐于马车之内。

只待出了青石板街,青萝便扛不住,掀开玉珠帘子,“世子,进来吧,外面风寒。”当初世子选她陪同,她还兴奋不已,如若知晓须自抬身份折煞世子,她宁愿让给青颜,压力极大的好伐!

“青萝,好好待在里面,如今你是妇道人家,不可抛头露面。”陈慕柯已冷得浑身哆嗦,臀下坐垫冷硬,硌得生疼,一只手还得扶着车沿,否则路微楼真敢将她颠下马车。

“世子……”青萝简直要哭了。

61. 第六十一章

陈慕柯不由苦笑,“青萝听话,以前尚且不觉,如今换位思考,婢女丫鬟委实辛苦,待日后回家,你家世子给你加月钱!”她活了两世,其实并未有多深的等级观念,同样是人啊,偏偏婢女得低人一等,这便是生于古代的悲哀,她无力改变,能做的不过是善待下人。

青颜真是哭了,不为世子坚持,只为世子一颗仁厚宅心而感动。

路微楼执缰绳的手一滞,随后眉眼邪魅一笑,“你倒是会笼络人心,不过小小一个婢女,值得你如此么?”

青萝一听,不由瞪眼,她烦透这个人,桀骜不驯却自以为洒脱浩荡,狂妄粗鲁却自以为不拘小节,然而她也只能瞪眼,此人武功修为极好,能保得世子周全。

陈慕柯素来不喜解释自己所作所为,一笑而过,猛然想起曾问过他一个问题,“鹿楼主,可曾记得在下问过你一个问题?”

“哦?”

“在下曾问,鹿楼主图什么?”

路微楼侧过脸,看她全身隐在大麾内,只剩一颗小脑袋,不禁好笑,人呐,最宝贝不正是一颗脑袋么,偏偏最不珍惜的便是它,雨里来风里去,受寒受冻的还是它,而她的小脑袋可不简单呐,整个盛国都悬在上头呢,“世子似乎比我更了解自己呐,不妨说来听听!”

“鹿楼主是怕泄露内心,不敢说么?”陈慕柯采取激将法,显然不讨好,路微楼一拉缰绳,马车一停,她随惯性险些被抛出去,幸亏他还知补救将人拉回来,扣在怀里。

陈慕柯一时惊愕,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惊魂未定,风卫已一把流云刀架至他脖子之上,“你休要欺人太甚!世子敬重高人,却不是任由他人嘻笑的,风技不如人,死不足惜!”言罢将陈慕柯抽离他的怀抱。

青萝一双杏眼已睁得不能再大,生怕路微楼识破陈慕柯的女子身份,连忙将她护在怀里。

温暖的气息离开,路微楼竟生出一股怅然若失之意,见她低眉顺眼一语不发,由着风检查手腕的淤青,他此生从未料到会被一名小小侍卫训斥,见她委实受惊,竟没有反驳。

陈慕柯心绪平静不少,才想起路微楼可是四皇子啊,风卫如此冒犯他可是死罪,却也拉不下脸来替风卫向他赔罪,“风,不得无礼!不碍事的。”

风不服气,不明白世子为何偏向一名江湖莽夫,却不得不从,铮铮汉子几个利落的甩刀,入鞘,“是,世子!”而后脚下蹬力一跃跃回马背。

“世子,回马车里吧?”

陈慕柯这次没有拒绝。

又行三日,四人到达孔鲁明指的林子入口,时近初秋,老树枯叶,颓败而苍凉,旁边还有个小庄子,多是茅屋庭院,一切都是将就的样子,青烟缭绕,阴冷中总算有些人烟的味道。看村民们皆着粗布麻衣,陈慕柯猜想他们大概是战乱逃难而来的,这些南盛百姓安分守己,如若不是战乱,何至于流离失所颠沛流离?

夜色降临,林子里阴森森,陈慕柯还是决定待天亮再启程,便吩咐青风与青萝去村民家中借一些炊具,然后打些野味,她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此时也没闲着,倒腾出来一些干粮,将卸下的马垫子摊开,拾些干柴……

62. 第六十二章

路微楼虽远走江湖多年,然而此类琐事少之又少,见她忙来忙去,她虽未多说,然而自己不好吃白食,想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日前差点将她颠下马车,她转眼丢在脑后,从未提及,言行举止与平时无异,该说话时亦不吝啬,然而她总归介yì

的,因为不到迫不得已,她从不主动与他说话。路微楼看不透她,也拉不下脸来道歉,她似乎挺忌惮他的皇子身份,然而从不讨好,明明知他来,极有可能是来索她性命的,疏离而淡漠。

陈慕柯拿着水囊摇摇,空空如也听不到任何水声,想起来时不远处有条溪流,遂将剩余几个水囊一齐拿了。

路微楼见状,知她是要去打水,看她的小短腿,若是自己去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大概能花上一炷香呐,一语不发,本想直接将水囊抢过来,想想还是罢了,道,“你歇着,我去打。”

她推辞,“鹿楼主,不必了。”

“给我吧,否则我随便一掼,大盛朝鼎鼎有名的安定大将军又得受惊。”

陈慕柯许是真被他颠怕了,忙将水囊甩给他。

还真是几句话功夫,路微楼便将满满几罐水囊拎回来了,瞧见陈慕柯正拿着火折子烧干柴,干柴倒是没点着,她一张脸倒成了小花猫。

盛朝的安定将军是个不懂武不自理的弱女子。路微楼郁闷几日的心绪终是烟消云散,将水囊扔给她,“火折子拿来。”

说完不待她反应过来,手指大小的火折子便易手。

陈慕柯见他将火折子凑近柴草,而后火势疯长,迅速点着一堆干柴,简直不可思议,方才她使劲吹,尚且未能点着,“鹿楼主如何做到的?”

“内力。”

好吧,她没有的东西。

路微楼总觉她唤自己鹿楼主不自在,“你就不能唤我别的么?”

她抬头不解,不唤楼主该唤什么?“原是该唤殿下的,奈何……时机不合。”

“江湖上相熟的朋友唤我鹿危。”

她拒绝,“慕柯并非江湖中人。”

说不通!路微楼索性抱臂不语。

他们驻扎的地方虽近林子,挡了不少北风,然而还是干冷阴沉的,不时有野狼呜鸣伴随萧瑟秋风而至,路微楼穿得单薄,然而他有内力护体,她该是惧冷的吧?若是能找着蒲草席遮着……

路微楼想到做到,起身凝聚内力,几个翻跃便不见踪影。

大概一刻钟后,他便扛着几根削好的柱子与一张长长的蒲草席回来了。

蒲草短小,自是不能有如此之长的,而他短时定织不出此等蒲草席,除了偷拿庄里百姓家的……

陈慕柯见他邀功似的神色,脸沉下来,“鹿楼主,还回去吧,陈家祖训,陈家军不得扰民。”

本以为她会大大嘉奖自己一番,哪里料到竟遭数落,路微楼将蒲草席一甩,“我没扰民,这是他们用来拦护鸡舍的,我临走还给了一锭银子。”

“鹿楼主可知,不告而取谓之偷?”陈慕柯失望道,枉他还是堂堂皇子。

“你们陈家还真是奇怪,你当我稀罕这破蒲草席子?一股子味儿!”他怒极,若好心当驴肝肺!“你不要也罢!”说着掌上生风,一掌劈开那可怜无辜的蒲草席。

63. 第六十三章

“你……”

“世子,大事不妙!”青萝匆匆赶回来,扯着嗓子大吼,而迟一步的风卫拎着处理过的野味,还有炊具。

陈慕柯无奈望一眼路微楼,他就是个惹事精。

风卫守在她身边,不多时一群擎着柴火的粗布百姓将四人团团围住,锄头短棍,青风郁闷又为难,郁闷只因不知为何招惹的乡民,而为难则是一群不懂武艺的乡民,他打不出手,想想还是低头对陈慕柯私语,“世子,他们若是动手,属下先将您带上马冲出去,野味您拿着啊。”

陈慕柯知自己只有拖累的份,可是有一点她闹不明白,为何如此紧急之时,青风作为专业的侍卫,不是该知轻重的么?为何逃命时刻不将野味丢了?

陈慕柯一气,“青风一边去!”她出头。

乡民里亦出来一位五旬老者,十分严肃道,“来者何人?来自何处?有何贵干?”

陈慕柯率行礼,“在下陈……齐备,自凉州而来,奉兄长之命来此执行公务,路过此地多有打搅,不知众位乡亲这是……”陈慕柯冒汗,她总不能说盛朝大将军不在指挥大战而跑来找人吧?

“方才二狗子家鸡舍蒲草席失窃,本村民风朴素,一向路不拾遗,定是你们外来人所为!二狗子,方才你如厕可是见着了那行窃之人?”

“村长,夜里看不清,但绝非本村之人。”

陈慕柯回头,青萝急忙解释,“世……公子,青萝绝对不敢行窃,方才与青风都是扣门经过主人同意的……”

“青萝不必紧张。”然后指了指被路微楼一掌震碎的蒲草席子,“村长,二狗子家的蒲草席可是那一张?”

二狗子连忙过去瞅瞅,“村长,正是,碎的不成样子了。”

“这位公子可还有话说?”人证物证具在。

“村长,在下无话可说。二狗子家的蒲草席子确实为在下侍卫所拿,在下管教不严,实在罪过。”言语间表达一清二楚,她在替路微楼顶罪。

路微楼何许人也,何时需yào

一名弱女子挡在前面,“那谁,你家的破蒲草席是我拿的,你家鸡舍前的那锭银子你不是鬼鬼祟祟拿了么?二十两白银换你一张蒲草席,你该偷着乐呢!”

真相大白!

“银子?”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名女子,揪住二狗子耳朵不肯放,“好呀你个没心肝的,竟敢私藏银两,还害我闹到村长家去!”

“诶哟,臭婆娘你轻点,耳朵要被你揪断了!”

“活该你受疼!”两人骂骂咧咧。

“无论如何,始终是在下疏忽,该向主人家赔礼道歉的,请夫人勿怪!”陈慕柯再次行礼。

她皮相不错,常年深宅里养着,肤色白皙细嫩,乍一看,分明是谦谦有礼的佳公子,尤其她一笑,那妇人简直看呆了,个围鸡舍的破蒲草席子此时根本不稀罕,妇人连忙整理衣裳,将耳际的碎发扣至耳后,“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奴家原也是不该在意的,奈何乱世战火未停,村里时常不安生,这才分外敏感些。”

“夫人宽厚,在下多谢。”

村长可是听得她说来自宁州的,“不知外界战况如何?”

“在下兄长乃齐缘齐将军,七日前联合司徒崇葛峥林竟川三位大将与燕军大战宁江,终于阻挡燕军继xù

南下!”

64. 第六十四章

众人听着纷纷面露喜色,激动不已,甚至眼泛泪光,“盛朝终于有救啦!……重归故里指日可待!”

村长也不例外,跪地磕头,“原是齐将军,草民多有冒犯。”

“使不得使不得,村长快快请起,原是齐某冲撞贵地安宁。”

“却是不知齐将军到此有何要事?若有需yào

,随时吩咐!”

陈慕柯点点头,“如此,便多谢村长鼎力相助,只是,军务机密……”

“省得的省得的。”村长亦不敢为难。

终于送走了诸位乡民,陈慕柯靠着草垛,昏昏欲睡,闻着野味的烧焦味,饥饿难耐,最终还是食欲战胜瞌睡虫,跑到青萝旁边搭把手。

方才村长百般挽留,她费了不少口舌才说服村长不去扰民,加之多日不碰荤肉,委实饿得慌。

路微楼抱臂立于木桩之上,心道,他闹腾一番也不错,起码换来了竹席子和草垛,还有盖顶的茅草,虽然她费了不少口舌,但自己也有功劳的吧?怎么说也是他将人引来此处的。

青萝烤好一只烤翅,递到她面前,“世子,吃吧!”

“好青萝。”她凑过去,偷了个香。

啃完一只烤翅,青风手上的野鸡也烤好了,整个地递给她,“世子,吃吧!”

撒了盐巴作料的烤野鸡呲啦呲啦作响,香味十足,火光下青风狠狠咽下一口唾液,陈慕柯看的分明,青风青萝二人也该是饿了。

青萝见陈慕柯久久未接,推一把青风,“你傻的么,整只的你叫世子如何吃?”

青风粗神经后知后觉,“哦……”就着流云刀将烤鸡切成两半。

“再分半。”她吩咐青风,然后拿过一半,“青风青萝也吃。”她起身,将烤鸡举到头顶路微楼脚下,“鹿楼主,吃烤鸡。”

路微楼一滞,见她仰头,依旧是只露着一张小脸的模样,嘴角油腻腻的,手上还抓着一只烤翅,大概是怕烫伤,催促他接住。他跳下,见青风青萝默默吃着根本不搭理他。

接下来的行程变得诡异。一行四人开始深入山林,照理说愈加往北林叶该是愈枯萎的,而这座山林却是愈加葱茏,尤其最后小径通幽到了绝境,树木枝繁叶茂犹如春日里欣欣向荣,陈慕柯猜测,无止先生的住处便近了。

几经翻找,终于找到无止所居的小木屋,小桥流水,葱茏老树,隐逸人家,陈慕柯见流水冒着缕缕轻烟,湿暖之意迎面扑来,再看木屋傍着后山,许是后山有温泉,才生出如此一番春意盎然。

她站在篱笆外扣门,无人应答。等了许久,依旧如此。

路微楼看不下去,暗运内力,朝里喊到,“不知无止先生安在?”仍旧无人应答,索性纵身一跃,跳过篱笆,将门锁打开,“无止老头在躲着世子呐,白喊没用的。”

陈慕柯懒得理他,道,“你看门!”若是见面他再喊一声老头……

木屋内古香古色,朴素而简约,布置得当,足见主人乃清心寡淡之人,陈慕柯踏过青石板小道,见一石凳上布着一盘棋,她略微一看,未解的棋,边上茶盏透着湿意,余温未了,木屋之内便是又一个世界,淡然夹杂着些许温暖的世界,属于隐士的世界。她再往里走,一个木桩兵阵,双方对擂,她所站一方已陷入险境,再往里,堂前置一副深山藏古寺图,笔墨纸砚置于桌上,……

无止先生是要她解棋破阵题诗?

65. 第六十五章

众人听着纷纷面露喜色,激动不已,甚至眼泛泪光,“盛朝终于有救啦!……重归故里指日可待!”

村长也不例外,跪地磕头,“原是齐将军,草民多有冒犯。”

“使不得使不得,村长快快请起,原是齐某冲撞贵地安宁。”

“却是不知齐将军到此有何要事?若有需yào

,随时吩咐!”

陈慕柯点点头,“如此,便多谢村长鼎力相助,只是,军务机密……”

“省得的省得的。”村长亦不敢为难。

终于送走了诸位乡民,陈慕柯靠着草垛,昏昏欲睡,闻着野味的烧焦味,饥饿难耐,最终还是食欲战胜瞌睡虫,跑到青萝旁边搭把手。

方才村长百般挽留,她费了不少口舌才说服村长不去扰民,加之多日不碰荤肉,委实饿得慌。

路微楼抱臂立于木桩之上,心道,他闹腾一番也不错,起码换来了竹席子和草垛,还有盖顶的茅草,虽然她费了不少口舌,但自己也有功劳的吧?怎么说也是他将人引来此处的。

青萝烤好一只烤翅,递到她面前,“世子,吃吧!”

“好青萝。”她凑过去,偷了个香。

啃完一只烤翅,青风手上的野鸡也烤好了,整个地递给她,“世子,吃吧!”

撒了盐巴作料的烤野鸡呲啦呲啦作响,香味十足,火光下青风狠狠咽下一口唾液,陈慕柯看的分明,青风青萝二人也该是饿了。

青萝见陈慕柯久久未接,推一把青风,“你傻的么,整只的你叫世子如何吃?”

青风粗神经后知后觉,“哦……”就着流云刀将烤鸡切成两半。

“再分半。”她吩咐青风,然后拿过一半,“青风青萝也吃。”她起身,将烤鸡举到头顶路微楼脚下,“鹿楼主,吃烤鸡。”

路微楼一滞,见她仰头,依旧是只露着一张小脸的模样,嘴角油腻腻的,手上还抓着一只烤翅,大概是怕烫伤,催促他接住。他跳下,见青风青萝默默吃着根本不搭理他。

接下来的行程变得诡异。一行四人开始深入山林,照理说愈加往北林叶该是愈枯萎的,而这座山林却是愈加葱茏,尤其最后小径通幽到了绝境,树木枝繁叶茂犹如春日里欣欣向荣,陈慕柯猜测,无止先生的住处便近了。

几经翻找,终于找到无止所居的小木屋,小桥流水,葱茏老树,隐逸人家,陈慕柯见流水冒着缕缕轻烟,湿暖之意迎面扑来,再看木屋傍着后山,许是后山有温泉,才生出如此一番春意盎然。

她站在篱笆外扣门,无人应答。等了许久,依旧如此。

路微楼看不下去,暗运内力,朝里喊到,“不知无止先生安在?”仍旧无人应答,索性纵身一跃,跳过篱笆,将门锁打开,“无止老头在躲着世子呐,白喊没用的。”

陈慕柯懒得理他,道,“你看门!”若是见面他再喊一声老头……

木屋内古香古色,朴素而简约,布置得当,足见主人乃清心寡淡之人,陈慕柯踏过青石板小道,见一石凳上布着一盘棋,她略微一看,未解的棋,边上茶盏透着湿意,余温未了,木屋之内便是又一个世界,淡然夹杂着些许温暖的世界,属于隐士的世界。她再往里走,一个木桩兵阵,双方对擂,她所站一方已陷入险境,再往里,堂前置一副深山藏古寺图,笔墨纸砚置于桌上,……

无止先生是要她解棋破阵题诗?

66. 第六十六章

陈慕柯再踱步到石凳,撩起衣摆坐下,仔细瞧着其中奥妙,并非死棋,可以挪几步,并未深思下去,她隐隐觉察,事情并非如她所看到般的简单,手拈白子,似乎只要她挪动位置,便无法更改……

她凝神,茶盏余温未了,人定是未曾走远的,那么无止先生会在哪里呢?可惜她不懂武,根本无从寻觅!陈慕柯还是将白子放回原处,起身退回篱笆之外。

路微楼不解,问道,“怎么?”

她只得摇头,“茶未凉,人,不知去向?林子中定有樵夫猎户的,青风青萝,出去打听打听。”

“是!”二人执行命令。

陈慕柯站在篱笆之外,对着一棵梧桐树一站便是一个白昼,显得发慌,而青风青萝上上下下翻遍整个林子,疲惫不堪。照理说无止先生即便得道多时,总得需吃喝穿用的,断不能绝了与百姓的联系,而情况确实如此,奈何青风青萝每问及一名樵夫或者猎户,人是见着了,然而待二人照着樵夫猎户所指赶到时,空空如也!

待到夜色涂染大地,青风青萝空手而归,“世子,属下无能。”

陈慕柯还在发愣,习惯性点点头,待发觉点错头,才道,“辛苦一天了,回去吧。”

难道就空手而归?青萝仍旧不甘心,“世子……?”

“诗人皆道,寂寞梧桐锁清秋,却总是有个例外的,无止先生到底世外高人非同常人,不可强人所难。”

寂寞梧桐锁清秋,倒是好诗,路微楼想,并未开口。

青风极少见世子认命的样子,也不愿见到,“世子,属下不甘心,恳请世子再多留一天,属下定竭尽全力,寻找无止先生踪迹。”

陈慕柯不由笑了,她就是想装一下深沉怎么了?“谁说你家世子要放qì

的?回去收拾行李,你家世子要住在这里!”林子口外冷风瑟瑟,放着白白的木屋她犯不着不住呀!

一连三日,陈慕柯就站在梧桐树下冥思苦想,偶尔拿起笔墨纸砚勾勾画画,愣是没碰棋盘兵阵和画作。她占了人家的屋子四日,料想无止先生就是再淡定也不能不吃饭梳洗歇息的呀!然而她似乎猜错他的耐性了,静候四日,换来的是她的局促不安,自她出宁州,已过十余日,凉州战事吃紧,她一个领头将军不在,到底还是军心不稳的。如若扫兴而归,终是如青风所言不甘呐。

第五日,几乎乡民皆知宁州来的齐备将军千里迢迢赶来请无止先生出山,然而她不得不离开了。

一只飞鸽停在梧桐树之上,青风跃起,将飞鸽脚下所系信条递给陈慕柯,“世子。”

季梓桑飞鸽传书,凉州城楼难以攻克,十五万兵力只得围守城外,双方僵持不下。信条内容延续季梓桑一掼的风格,极为简洁,她确信是季梓桑亲笔所书,然而她总隐隐觉得不对。

为防不测,按照约定,季

梓桑飞鸽传书该是一前一后两只鸽子的,然而她又等了两个时辰,依旧不见另一只信鸽踪影,“青风,将信鸽唤来。”

青风听令,将右手拇指食指塞至唇角,一吹哨子,信鸽几个扑腾,落在青风肩头,他握住信鸽,递给陈慕柯,“世子。”

67. 第六十七章

她接过,仔细翻看信鸽的爪子,老师每每系上信条,总是习惯以笔墨在信鸽爪子上轻轻点上一滴墨汁的,而此信鸽……没有!

“不好!”她大惊失色。换来其余三人紧张神色。

“这不是老师的信鸽!”言下之意便是:北燕极有可能已然知晓她不在军中!

两只信鸽早已被燕人射杀,为防察觉,这才将季梓桑的亲笔送回!

四人当中只有三人懂武,北燕断然不会放过此等绝佳机会,不知会派多少杀手来呢,路微楼当下决定,“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她是可以一走了之,但是乡村中三百多的百姓呢?无止先生呢?“不行,若是一走了之,燕贼残忍无道,断不会放过乡民的。”

“此刻你不该存有妇人之仁,相比盛军十八万将士……孰轻孰重?”何况十八万将士身后还有整个盛朝黎民百姓!陈慕柯又如何不知?然而她从未沾染血腥,三百余人却因她而死,她终究被付不起,“当下不是争执之时,北燕定不会来得如此迅速,青风青萝,行李不必管了,你二人即刻去通知村长!”陈慕柯再次推开篱笆栅栏小门,也不管无止在不在,大吼道,“无止先生,慕柯不才,深知未能说服您出山,慕柯不时便要离开,但求一见!”

说完,屋内终于响起铮铮清泉琴音。

陈慕柯推门而入,见一名年轻俊美男子席地而坐,抚琴吟笑,青丝披散,青布素衣,清润高贵,如玉似竹,听闻他已逾不惑之年,然而他的容颜,分明未及而立,路微楼曾唤他老头,大错特错!

“先……先生……”他的微笑如沐春风,他的目光温柔如水,然而陈慕柯却觉得他的眼睛能穿透她的内心,无形中压抑着她,以至于她连招呼都磕磕绊绊。

他修长的手指终是停在琴弦之上,清冷醇厚的嗓音响起,“润之临死之时,曾嘱咐我护佑王府,世子体弱,我知润之最放不下世子,然而老夫人终是埋怨我未能保住润之性命,最后执意将世子留在王府,以至于不治。”

他什么意思?难不成他知dào

……?他言下之意,如若当年祖母舍得放手,真zhèng

的陈慕柯断不会死去,便不会有她的灵魂穿越?承佑王府也不至于衰落成如此境地?陈慕柯顿时心乱如麻,原本准bèi

的一堆说服他出山的话全部堵在胸口。

无止显然十分满yì

来人的局促紧张,只听他继xù

道,“我这才谎称将世子以及陈家军托付于纪老和孔老,归隐山林。你究竟是何人?”

“如若哥哥在世,定是卓尔不群,武功盖世,慕卿不才,辱没了哥哥,惊扰了先生。”事已至此,她只得承认。

“你是女子?”无止差异,她能有如此胆色却也难得。

“先生乃得道高人,然祖母亦非俗人,否则先生以为祖母会如何做呢?”

“你是责怪我当年致你兄长于不救致王府于不顾?”

“慕卿不敢。”说实在,她是怨的,倘若真zhèng

的陈慕柯尚且存活,她即便仍旧在奈何桥上徘徊,总归好过今日今时之局,陈慕柯的位置她做得太累,一个一个谎言地编,连带着身边的祖母操碎心,侍女亦不得轻松,初澜痴傻,却也有她自己的快乐,何至于顶替陈慕倾之位躲在五陀山?而幼圆不过五岁幼童,被乔氏教的循规蹈矩……

68. 第六十八章

“哈哈……”他顿时笑出了泪,如此蹩脚的谎言,当他是瞎子么?“润之精忠报国,回乌尔即便恩威并施,甚至断送一身修为,他依旧不肯就范,战败自刎,留下妻儿寡母,去得义无反顾,殊不知最伤的便是亲人,你当我不愿么?奈何老夫人跪下来求我,那是她的嫡孙,润之我尚且护不住,又有何立场去教养世子?”那时他几近崩溃,自身状态差到极致,着实没有信心带好世子。

“旧事尚且不说,而今三州涂炭,先生当真要袖手旁观么?”听得他一番话,她亦痛得揪心,然而时机不对。

“慕卿,你还小,我已沾染太多杀戮,心早在六年前便打残了。”润之仰天长啸,持剑自伤,鲜血犹如杜鹃啼血染就半边西天,太悲壮太残忍,一次便够了。

心残?那该是怎样的心境呵!心若死灰,何以复燃?“先生,慕卿一腔痴念妄想救国之心,可是一江东水错付了?”她想再一次确认。

无止起身,三千青丝无风自扬,遗世独立,“错在付诸于我。”

还是她失望的答案,陈慕柯点头,“慕卿终究苛求了,告辞!”

无止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叹息,心道:寒冬终是来了,否则为何如此萧条呢?

路微楼于篱笆之外梧桐之下,安坐马上,由远及近,俯视着自里而在出来之人。她面色极少夹杂着如此复杂的情绪,欲哭又止,终是难以抑制,最后一把抹掉泪水,一语不发将手递给他,即便无止先生不愿出山,今时今日她绝不可能放qì

退缩,承佑王府内的老祖母与幼圆能够安生,只因圣上认为她还有作用,一旦她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世上根本没有后悔药!

路微楼心有异动,这一握手握的坚定,一句不问,将她拉上马背。

一路马不停蹄,葱茏渐渐衰退,生息渐渐死枯,然而她有什么资格悲古伤秋的呢,三百余人,倘若不及时安置,便是血流成河!

好在事情没有她预想的糟糕,二人共骑一马临近山村时,突然看见卫放和齐瑾。

卫放?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他追来出征,她便将人丢在底层做一名大头兵的,而卫放似乎也憋着一口气打算以一己之力赢得认可,愣是没闹腾,心甘情愿从大头兵做起,而现在他是几个意思?还有,齐瑾是齐缘身边的小厮,大头兵跟小厮,虽是一个军营的,身份隔个十万八千里,怎的闹在一起的?

而卫放似乎指挥她的两个侍卫婢女丝毫不客气,见有老妇人摔倒,手指着青风,“那谁,就你,别看了,就你,没看人摔倒么?赶紧扶着呀!”

青风很忧郁,然而人家到底是御景侯家的小侯爷,奈何自己偏偏又来迟一步,认命地扶人去了,见着自家世子,两眼顿时放光,“世子。”

卫放与齐瑾尚在掐架,见陈慕柯下马,卫放大刺刺找个树根坐下,帽子下拉遮住整张脸,大爷似的翘起二郎腿,装作没看见,而齐瑾则狗腿地跑过来,笑眯眯道,“安定将军。”

69. 第六十九章

“嗯,一路辛苦。”她应了声,然后走到卫放跟前,见他没反应,遂拿脚碰碰他,卫放还是不理。莫名其妙,陈慕柯原本心绪未定,懒得讨好他,神色严肃,“你私自逃出军营还有理啦?若非看在你有功份上,回去罚你进火头军!”

火头军就火头军!还能比眼前差么?卫放冷哼一声,脸色倒是缓和不少,陈慕柯趁机蹲下,拍拍他的肩,“嘿,怎么个事?”她指向齐瑾。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卫放更气,阴阳怪气道,“安定将军,陈家军内,您手下歧视新兵如何是好?”

她手下?军部内统共就那么几个,再加上与齐瑾沾边的,只剩齐缘了,二人如何闹起来了?照理二人皆名门之后,一个京都居着,除却陈慕柯二门不迈,通常非富即贵该是相识的,如此,二人相互照拂才是。“齐将军并非无理取闹之人。”她实事求是道。

言下之意便是他无理取闹了?“自打那日选兵他瞧见我便命齐瑾盯着我,自打小侯爷我偷溜出来,没闹腾你承佑世子你吧?何来理由得罪他齐缘呢?”想那日,他特地还给齐缘露出他的大白牙,结果人家根本不买账,黑着脸要他上马练骑术,“日日往死里练,再不逃侯府非得绝后不可。”当他胯下是铁打的么?

陈慕柯听出他的意思来,不由脸红尴尬,恰逢路微楼偷拿蒲草席那日见到的村长,未待她说话,村长便自顾跪下,双手抬高,“草民参见安定将军。”

大概是卫放齐瑾将她身份泄露出去了,她忙扶起老人,“村长不必多礼,那日为图安全对您隐瞒委实不得已,还请村长见谅。”

“草民不敢。”他惶恐,竟不知安定大将军如此轻易近人,体恤百姓。

身份悬殊,多说无益,陈慕柯顾及眼前,“不想还是拖累诸位乡亲,慕柯抱歉,事不宜迟,村长尽快领着村民进山吧。”

“多谢将军,草民盼望将军早日驱逐燕贼,还我河山,乡亲们能够早日回归故里!朴实无华的老百姓永远不会要求太多,因为他们没有权利,而权利是个可怕的东西,越是有权有势之人越是邪恶!

陈慕柯点点头,“快走吧!”

回头她又对卫放说道,“此事齐缘确实做得不当,回头我替你说说他,军中不该讲求私人恩怨,该是论功行赏的,你回去是尚是罚,一切秉公处理,如何?”

卫放算是讨得个说法,他并非钻牛角尖之人,点头答yīng

,随后又问,“陈慕柯,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哟,当她是知音了?她眯着眼,风大,慷慨道,“能得御景小侯爷青睐,在下知无不尽。”

“齐缘他为何不喜欢我?”他问得直接。

乡民陆陆续续上山,对于他们而言是在逃命,气氛相当紧张,她有心缓和,“齐将军大概不喜欢男子的,”见他急了,她娓娓道来,不长,“卫沧卫将军,曾置他独守沧州,后无援兵,他自沧州一路后退,两个月内不曾睡饱喝足,而后横渡宁江,齐将军并非小肚鸡肠之人,这倒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然而卫沧着实不该,国仇当前,你的堂兄却将其置于私怨之后,这才是他最为痛恨的,”她出手打断卫放欲出之言,“齐缘并非全无过错,毕竟,你不是卫沧,他这番做法,与卫沧又有何区别?”

70. 第七十章

送走乡民,六人立即骑马出逃。午后林子灰蒙蒙的上空沉重压抑,越出林子气温越冷,死亡的气息越浓,四周安静得可怕。

六人才到村口,狭窄小路上,一马当先的青风忽而勒住缰绳,肥骠大马嘶叫着抬高前蹄,警觉敌人来袭,青风才喊出“不好!”,便有巨石自山顶滚下。

卫放骂骂咧咧,“这帮土匪、强盗!”而后又扭头问齐瑾,“不是叫你多撤掉几个路牌么?”

齐瑾着实委屈,“撤了也改了,谁知他们不上当呀?”

六人纷纷策马逃命,断后的卫放马被撞伤,他只得跃起追到齐瑾的,躲躲闪闪总算逃过一劫。陈慕柯跟在路微楼身后,所骑之马居于中间,并未受伤,然而她也累得够呛,马上颠簸,她脑袋几乎被震晕,只得死死抓住路微楼。

卫放气闷,路微楼也气,素来皆是他追杀别人的,而自从受托保护陈慕柯,他顾着护人杀不痛快,跑不利索,狼狈不堪,而她也算配合的,即便难受也一声不吭,他骂不得。

六人顾着往前跑,后路被切断,两旁有埋伏,他估计前面定有拦阻。果不其然,才转个弯,二三十的黑衣人持着明晃晃的长剑,蠢蠢欲动。路微楼追上青风,将陈慕柯托起一甩过去,“青风,接着!”

陈慕柯何时被人丢开丢去过,难免气闷,好歹问问她的意见好伐?当她是麻袋么?

路微楼气场全开,高头大马之上,昂首挺胸,手无长物,自从打败少林方丈杜林,他便将擅用的宝剑冕雨剑埋在鹿危楼前,即便如此,他亦未逊分毫,反倒增添几许神mì

,试问,面对二三十职业杀手,他身无长物却镇定自诺,旁人如何猜想?

“你们放心,我鹿危楼楼主定会留下活口,好回去禀报你们殷靖王,虽说兵不厌诈,然而暗处黑手绝非君子所为,我大盛从来光明磊落!”路微楼极少谈及大盛,但凡与他相关,他从来讳莫如深,此话算是个例外了。说完,他一跃而起,直接以脚夺了把长刀,大开杀戒!

这边的几人也未闲着,将陈慕柯围在中间,开始砍杀。

路微楼起起落落间,黑衣人倒下一片,而另一片迅速补上,黑衣人训liàn

有素,而且是死士,毫不吝惜身体,倒下再站起,直至战死,颜宋此番下了血本,不知黑衣人究竟有多少,照这个杀法,他迟早得累死,最终六人只得命丧于此,实在划不来。

一路杀伐,贴近五人,最后拽住陈慕柯,对青风点点头,青风会意,再次凝聚内力,长剑挥下,杀死五六人,总算牵来一匹马,而他已耗去一半内力。

路微楼抱起陈慕柯跃上马背,狠踢马肚,马吃痛,撒开蹄子拼命狂奔。

“不行,方向不对,往山里走。”陈慕柯制止,出去还不知有多少追兵等着她呢,而山林里无止先生布过阵,黑衣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守株待兔,她赌无止先生出手相助!

71. 第七十一章

“回去,怎么回去?”眼下黑衣人正等着了结了你呢!

“必须回去!”

路微楼知她有自己的道理,咬咬牙,调转马头,“你若是受伤我可不会帮你治疗,别说我没提醒你!”

还真是托他吉言,回程刀枪无眼,他顾着斩杀两旁的人,不料会有短刀飞过,堪堪划过她的左肩头,只听她嘤咛一声,路微楼低头便瞧见她的肩头冒着汨汨黑血,有毒!

“慕柯——”他下意识喊叫,却见她额头冒汗,几近昏迷。

马太慢,他索性手下揽紧她的腰,蹬开马鞍,飞身出去,轻点几处树枝,最后隐在山林之内。

剩余四人见状,总算歇口气,靠拢在一起,慢慢退回去……

以她的状况,不可能等回到小木屋治疗,路微楼找到一个避风山檐,抱她入内。为防万一,路微楼不敢打开火折子,所幸他能夜视,将人放下,他解下她的大麾,想想还是将自己一身血衣解下垫地,将人安置妥当,这才脱下她的外袍中衣,长指触及纽扣,他有那么一瞬停顿,甫见面他也不过匆匆一瞥便扭头,现下却要替她疗伤,她终究是未出阁的女子……

她的胆识谋略丝毫不输男子,也许并不拘小节,即便是,横竖不过是娶她!路微楼笃定心思,出手干净利落,她竟然穿了五件?素白内袍一剥而落,只着藕色肚兜的陈慕柯完全恢复女儿姿态,身形纤瘦,锁骨突兀,圆润的肩头,许是太冷,她玉脂般的肌肤鸡皮疙瘩泛起,左侧伤口处周围已变得淤黑,他俯身,以唇吸毒,所幸并非剧毒,于他而言根本不具毒性,而她竟能晕倒,肤质变色,真够可以的。脚侧吐出不少血液,血色渐渐呈现鲜红,毒除了,他撕开自己的衣袍下摆,包扎伤口,再重新为她宽衣,最后盖上大麾,斜下她的金半面具,一张苍白精致的小脸映入眼底,毫无防备,直击心底,路微楼早年痴迷武艺,也因反感皇帝的荒淫无度,极少接近女色,却并不妨碍他对于美色的认知,以她的容颜,在盛朝恐怕数不上五人吧?

伶俐聪慧,绝世容颜,还贵为承佑陈家的郡主,偏偏她不得已成为承佑世子,慧极必伤,奈何她成为安定将军,沾染杀戮,而她常年礼佛,她心里该是如何沉重不忍?路微楼梦里似乎常常有个朦胧而唯美的画面——少年丹青笔濯濯,静女长跪佛。

她的少年,何人担得起呐?

方才他为她解衣时想,横竖不过娶她为妻,这个念头再次闪现,竟如春种逢雨露般疯长,鬼使神差的,他再次俯身,截住她柔软微凉的苍白薄唇……

路微楼豁然起身,会上瘾的,她似乎天生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他在饮鸩止渴!路微楼暗运内力,将体内的悸动热潮强行压下,而后给她输一段内力驱寒,抽身去山里寻几味药草,以她的体格,还是敷上药为妙,否则夜里该发烧不可。

路微楼顺手摘几个野果,回山檐见她仍旧昏迷,摸摸她的额头,还好,不烫,然而悬着的心未敢放下,将药草嚼碎,敷上伤口,这次他强令自己收拾起不该有的念头,动作迅速。半夜她果真发冷,路微楼将药草叶塞进她口里,一面忙着灭火一面拥她入怀……

陈慕柯昏昏沉沉睡了一夜,浑然不知惹到了路微楼,次日率先醒来,自己躺在他宽阔的怀中颇为尴尬,悄悄挪身,挪啊挪……

72. 第七十二章

路微楼黑着一张脸,按住她的脑袋,“别动,伤口裂开我绝对不负责!”然后翻身离开。

陈慕柯心道他仍在气恼昨日自己执意回山,身负重伤,给他惹麻烦,自知惭愧,心下也不尴尬了,道,“给鹿楼主添麻烦,慕柯实在抱歉。”然后自己气人,伤口牵动筋脉,疼得难受,却还是努力自理。

衣袍的带子被人松动过,打的结难看的要命,路微楼大概从未伺候过人,自然不比青萝,伤口上过药,想到自己平日里皆是穿好内袍才吩咐青萝伺候的,而路微楼……耳根不由通红,她却不能责怪,毕竟比起救命之恩,解衣疗伤实在算不得什么。

鹿楼主?确实!路微楼丢给她一个野果,“有点苦涩,将就裹腹。”

她一只手堪堪接住,“多谢。”

食不知味,然而她自昨日晌午便滴水未进,饿得够呛,勉强下咽,尚未啃完,路微楼忽而警觉,“嘘,有人!”

难道是黑衣人?陈慕柯暗道糟糕,还得四处劳顿!路微楼持剑悄悄潜到檐口,侧耳倾听,不久便放下警惕,吃了个口哨。

不多时便听到卫放骂骂咧咧,被一个果核砸中脑门,愈加骂骂咧咧。青风耳力极佳,听出是路微楼吹的哨子,当下甩下卫放齐瑾,青萝反应及时,率先跟过去。

青风见路微楼抱剑倚在檐口,问,“世子呢?”

“里头啃野果呢,”想到她还是一副乱七八糟尚未梳洗的模样,“你先别进去,等她吃完再说。”

卫放跟上来,喘着粗气,摘掉帽子就吼青风,“跑那么快有肉吃?!”

青风忽略不计。

路微楼倒是注意到卫放手上的银狐帽,他是听说过御景侯府被宠坏的小侯爷的,丝毫不客气朝他伸手,“帽子拿来。”

卫放以为听错,待他直接抢过去才反应过来,这厮身手之敏捷他根本没看出来,简直岂有此理,陈慕柯身边之人果然个个怪异!

倒不是路微楼看上卫放的银狐帽,而是想到陈慕柯一瀑青丝,她的左肩使不得力qì

,戴上帽子,既可保暖,也可遮掩,奈何他以指梳发,偏偏挽不起来,弄得她头皮发疼,终是泄气,再出去,将帽子丢给青萝,“你进去伺候你家世子。”

青萝一直不敢言语,一来此人极不好相与,二来鹿楼主是世子的救命恩人,世子大概是默认他的存zài

的,而她隐隐约约察觉,世子并非在意他知晓世子的女子身份,世子行事自有她的道理,青萝不敢揣度,听话地进去了。

卫放并不知路微楼的皇子与鹿楼主身份,只待他不过陈慕柯的侍卫,然而,即便是青风也会让他三分,此人太嚣张了!卫放极为不满,“你谁呀?”

路微楼懒得理他,“哼!”

他、他竟敢哼他?卫放就要拔刀,路微楼悠悠说道,“你的宝贝银狐帽在世子那儿,想要自己去问,要打架,出山后我鹿危随时奉陪!”

鹿、鹿危?陈慕柯竟能请鹿危楼楼主来作贴身侍卫?卫放不得不自行惭移,陈慕柯明明病弱,他究竟输在哪里?人真是不能相比,他悄悄挪到角落。

73. 第七十三章

直至陈慕柯由青萝扶着出来,卫放依旧一副蔫巴的样子。几人一同商讨如何摆脱困境,他都没参与。

外面黑衣人寻人大概寻疯了,而自昨日晌午,未见黑衣人出没,陈慕柯猜想大概是无止先生在林中布了阵的,可见他并非见死不救之人,只不过偏偏不管她而已,想到此处陈慕柯不禁气怒,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由不得他说不!

陈慕柯几欲拍板,卫放比她更快,他尚武,做法亦较为粗暴,“无止先生当真如此玄乎?你们文人就是酸腐,绕来绕去累不累?实在不行烧了他老巢把人绑回去不就结了?”

一行六人怒气冲冲跑到梧桐小屋,陈慕柯最前,身后几个抱干草。

青风一脚踹开篱笆,请陈慕柯入内,此时的陈慕柯面色阴沉严肃,一手摔碎石桌的棋盘,动作干净利落,兵阵她踹不了就由青风代替,路微楼在一旁看热闹,他只要确保陈慕柯周全,其余极少代劳,放火就由卫放青萝代劳。

浓烟翻滚而起,不一会儿篱笆烧的精光,很快蔓延到屋檐……

看这趋势,阵法内破,黑衣人应该很快找来……

无止原来吃软不吃硬。他完全料不到陈慕柯竟采取粗鲁的强盗土匪行为,梧桐小屋乃是他六年一点一滴修砌而成,里面书籍珍宝价值连城,若是烧坏得多肉痛!

气不打一处来的无止一棍子摔到门口,见卫放仍旧不停,他知dào

该找之人是陈慕柯,遂大吼,“你到底要干嘛呐?”

方才只顾着潇洒扮酷,牵扯到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对于无止的愤nù

,她似乎并不在意,“慕柯知先生乃得道高人,然而慕柯以为,世间倘若有人能够脱离他人而过活便不能称其为人了,幼时可需父母?长时可有师长?即便如先生这般无牵无挂,然而先生所穿衣用食,莫不是村中乡民的?如今盛朝百姓流离失所,先生当真见死不救?”她也是拿不出好脾气来应对他了,风餐露宿多日,还不幸受伤,前所未有的狼狈,任凭她多么宠辱不惊,亦是不得不发。

她问得咄咄逼人,其实早在她初来之时,无止便被扰得不行,山中百姓但凡见到他人的,总是问一句,先生可是知dào

盛朝陈家军来人请先生了?

承佑王府家出来的还真是异类,无止气恼甩袖,而后指着卫放,大声道,“你去,把里头的古籍衣物全给我抢救出来!”

此话一出,陈慕柯松一口气,知他是答yīng

下来了。

卫放心有不甘,烧房人人有份,为何无止仅叫唤他一人,“为什么只叫我去呐?”

“你去不去?”无止说着手上运功,棍子受力飞至他手中,丝毫不客气地拿棍子赶卫放。

卫放躲闪间拉上齐瑾,骂骂咧咧进入小木屋。

将卫放踹进木屋,无止这才沉着脸走到陈慕柯跟前,腔调略为怪异,听得出他颇为隐藏情绪,“临走前,你该去看看你父亲的。”

74. 第七十四章

父亲一词,于她而言似乎远去,一张因激动而显着粉色的小脸略为惊讶。

一眼六年,那场决杀仍旧历历在目,将士高喝,浴血奋战,染就盛字旗,边关黄沙满天忠骨埋地,宁碎不毁誉,抛去儿女情长英雄气长,尤闻润之高喊:将士们,随我誓死守护大盛国土……

六载苦守木屋残田,朝夕守祭,无止目光渺远,低沉的嗓音恍若来自从前,“润之,你父亲率兵戍守沧州边城,黄沙一战不幸遭遇伏击,他奋勇杀敌,最后不敌自刎。回乌尔此人用兵奸诈,却还是个有血性的,懂得敬重英雄,给你父亲留了个全尸,下令厚葬,那阵子我率残兵回城,惶惶度日,最终将军务托付给孔老与纪老,润之一生惦念京都你母亲,又怎愿埋葬于燕贼国土,我便私自将润之的棺木运回凉州城,安葬于此,也算与我有个伴。”

无止带着她绕过通幽小径,曲曲折折走了一会儿才走到一处隘谷,穿过狭小的隘谷,便是柳暗花明,地势瞬间开阔,此处比起无止的木屋气温更加,暖意扑面而来,春意盎然,飞瀑如银帘隔出一个静谧的桃花源,绿草如茵,粉蝶蹁跹,虫鸣鸟跃,此处才是温泉的源头,有地暖。

陈慕柯一番环视,一座孤坟隐藏其间,低矮狭小,无碑无字。京都每年清明雨上之时,她随同祖母前往郊外的陈家冢祭拜先祖,有一座便是父母亲的合葬墓冢,原来埋葬的是母亲一人,父亲真zhèng

的尸骨在千里之外的凉州老林。

往事随风,有多少人仍记起大盛鼎鼎有名的护国大将军命丧异国,尸骨未还?父亲尚且如此,那么她呢?她本是异世的一缕幽魂,待她百年之后,会藏入何家墓园?三十功名尘与土,从来不能带走什么。

“此处虫鸟自在,芳草依依,原本是留待我百年之后下葬的,谁知润之去得早。”无止踏上斑白石阶,感慨道。

她跟着走近,“确是块风水宝地。”

地下葬着的便是她这副躯体的父亲,陈慕柯踏上坟前能够明显感觉身体一颤,不由自主地曲膝跪下,余下便顺理成章地磕头。

无止看在眼里,她也算孝顺的了,索性半躺着单手撑着身子,娓娓道来,“乃父润之,那时也算是举世无双的人物,出身高贵,承佑王独一无二的嫡子,从未存着寻常纨绔子弟身上的流里流气,老将军将他带得极好,自幼习兵书学礼教,相貌英俊,京都妙龄女子哪个不爱慕的?且素来洁身自好,他平生只爱过你母亲一人,英雄美人,弟妹论才思论品行在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京都女子虽钦羡但也服气,可惜天妒英才,听闻你十岁之前一直痴傻,弟妹忧心,润之英年早逝,诶……”

英年早逝、天妒红颜,遗憾便如此而生,那一代的一双风华便如此凄惨落幕。

“慕柯定早日驱逐燕人,迎父亲回来!”

75. 第七十五章

陈慕柯一等跟着无止穿过地道,便开始昼夜兼程,她新伤几次崩裂,然而战事吃紧,她一个大将军不在,始终担忧扰乱军心,一路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和推迟,最后几日昏昏沉沉倒在路微楼怀中,待他输了一段内力之后才勉强撑持。待七人回到军营,季梓桑已领着司徒崇葛峥林竟川齐缘四人大破凉州,三军同庆,几个老少爷们喝得正酣,听闻将军安然归来,纷纷出帐迎接。陈慕柯由四名高级将领迎到军营门前,当着陈家军将兵亲自宣bù

无止回归,给足他面子,那阵势比起她初来乍到更为隆重。陈慕柯回归,葛峥尤为兴奋,将军还欠着他一坛好酒咧!嘿嘿地笑着跟她讨酒喝,她想起宁江一役前戏确实承诺过的,燕军落荒而逃后他一路领兵追到凉州城外,实属不易,于是长袖一挥,允!酒席气氛好涨,后来发生一段小插曲,葛峥端着一大碗竹叶青要敬她,竹叶青香醇浓度高,就是寻常男子亦不敢多酌饮,她不由犯怂,一来她从未沾酒,二来一路马不停蹄她肩上几次破裂。她不敢喝,然而盛情难却,一碗酒接过来摇摇晃晃。最后还是季梓桑瞧出她的异样,出言训斥葛峥,“葛副将,安定将军一路辛苦,实在不擅长饮酒。”

葛峥哪里想到许多,摆摆手,“诶,纪老,男子汉大丈夫,喝酒耍大刀,堂堂安定将军莫非怕了?”

此时未待陈慕柯回应,季梓桑摔了手中瓷碗,“葛副将,将军到底不比寻常男子,休要辱没了将军!”辱没一词可谓严重了,气氛一时僵硬,葛峥虽不言语,然而颈勃血管爆起,显然不服。

其实葛峥不服并非不理,毕竟他不知情没有过错。陈慕柯出来打圆场,“葛副将一番好意本将军心领了,不过怕是要辜负了……”

青萝在身后解释,“世子前去请无止先生,遭遇燕贼突袭,肩伤未愈。”

“原是如此,葛某造次。”葛峥作揖道歉,席间几人神色各异,陈慕柯知dào

日后军中大概再无人劝她的酒了,几个高级将领中最闹腾的当属葛峥,他被狠批一回,其余皆是受过礼教之人,自不会做失礼之事。

事情算是揭过去了,而后传至军中,皆道安定将军不擅杜康,陈慕柯亦是一笑置之。

酒后季梓桑为她处理伤口,见她还笑,他挪挪健硕的身子,还要摆谱,“世子,日后切不可此马虎,还需老朽做一回恶人。”

“老师,葛峥性情豪爽,行事不拘小节,并无歹意的,慕柯省得的。”

世子柯本性纯良他又如何不知?六年来朝夕相处,她之于他,明里是师徒,而更多的,他早已将她视为孙女她生的家世好,成长也好,可惜处于乱世局面,即便清心寡欲亦不得已挑起并不属于自己的担当,原本她会是高位着并肩之人,可惜!

季梓桑咧唇一笑,露出参差的牙齿,他平日严肃惯了,并非不爱笑,而是笑起来显得格外幼稚,“嗯,天色已晚,世子好生歇息。”

陈慕柯自然知他对自己的感情不同的,含笑点头。

76. 第七十六章

路微楼倚着营帐侧顶,见到的便是她明眸皓齿盈盈一水间的温婉之美,这段时日,他见过不同陈慕柯,睿智聪慧的,落落大方的,坚韧不屈的……然而从未觉得此一幕般温暖如春水,他自知皇兄此次将她的周全托付于几,多少存了私心,他手握十万情报手下,皇兄是要他归顺朝廷呐,而以她的聪慧,他不信她想不到,可她从不多言,从未劝说过自己,偏偏足以令他汗颜,一名深闺女子尚且如此殚精竭虑一心为着盛朝黎民百姓着想,而他身为皇室嫡子……

翌日,天朗气清,微风和畅,帐营内的气氛却并未随同天气一般明媚,无止一身翩翩月白长袍,脸色却是说不出的青黑,地上摔碎的茶尚且热气腾腾,他丝毫不客气地指着陈慕柯大喝道,“胡闹,简直胡闹!”

老人季梓桑孔鲁明,将领司徒崇葛峥林竟川齐缘皆在,他如此明目张胆指责陈慕柯,分明不给她面子。

方才她陪着无止在军内巡了一圈回来,他的脸色越发青黑,能忍耐到帐内,也算不易。

陈慕柯将将接手军中要务,她深知军中存zài

诸多问题,然而非料已然到达如此严峻的境地,无止直言不讳,她难堪,然而总要有人退后一步的,她双手作揖赔礼,“慕柯有愧!”

他仍旧余气未消,“你以为简单一句有愧就了事了么?如此下去,陈家军迟早毁在你手里!”

葛峥还想昨儿个青萝道将军正受伤呢,不忍小声为她辩驳,“宁江、凉州咱们赢了,若非安定将军,盛朝还得败!”

声音虽小,然帐内紧张严肃,无止转向葛峥,“你当真以为北燕是傻的么?我敢打包票,景州之战,殷靖王颜宋必定制出短弓!”燕军如此干脆地退出凉州,其中必定有诈!

心理战葛峥不懂,一句“我……”如此说不出来。

季梓桑见不得爱徒如此无颜,道,“好了,无止,我知你心系陈家军,”他一语道破,他与护国将军陈遇奕乃结拜兄弟,陈遇奕生前致力于陈家军,无止自不会不管不顾,季梓桑甚至猜到无止真zhèng

在意的并非盛朝的输赢,而是心疼陈家军,然而在季梓桑看来,当初无止撒手隐退,就该料到今日的局面,实在不该苛责世子,“燕军若攻破庐裕关,盛朝将无以抵御,陈家军六年疏于训liàn

,国贫兵弱,世子别无他法。”

季梓桑到底是老人,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无止落座,强力平静心绪,扶额叹息道,“当年润之在时,陈家军军纪如山,如今……简直一盘散沙!两军交战素来讲求实力,今,唯有重整河山,世子所设短弓铠甲确实符合南盛作战,然而不过小打小闹,北燕历来擅长变通,若能制出短弓铠甲,景州之战我方只怕毫无优势。”

军中唯有季梓桑孔鲁明掌管军需调度,而司徒崇葛峥林竟川三人或许年轻,陈慕柯唯有向无止请求援手,她再深深鞠躬,“还望先生提点。”

77. 第七十七章

无止见她还有点可教之处,鹰眸锁定,“世子可愿将权下放于鄙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然而诺大一个陈家军,说放手谈何容易?她以目光询问季梓桑孔鲁明,见二人并无异议,转身道,“劳烦无止先生!”

六年前陈家军有两拜把兄弟在五国之中赫赫有名,护国将军陈遇奕英勇善战,而军师无止,无人知他师从何处,然而足智多谋却是家喻户晓,风头甚于燕朝国师玉琼天,即便六载不知所踪,陈家军中依旧盛传他的传奇,司徒崇葛峥林竟川三人自是不敢反对的,见陈慕柯点头同意,皆朝他作揖,

“原庐裕关守军副将司徒崇见过先生!”

“凉州守军副将见过无止先生!”

“沧州守军四品都尉齐缘见过无止先生!”

“凉州守御林竟川见过无止先生!”

无止便是陈家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师了。他很快适应角色,朝三人摆手,“尔等不必拘礼。”而后他开始询问四人军务军纪军风,知dào

陈慕柯特意整顿过军中组织机构与赌风,且分出骑兵、步兵、弓弩,为他减少不少工作量,对陈慕柯的成见减了不少,他针对不同兵种制定出一整套连贯训liàn

项目,最后提出取消军妓,无止说得义正言辞,陈慕柯却颇为尴尬,躲到一边由着他处理,军队生涯贫苦孤寂,军妓不过现实之需,然而特殊情况特殊对待,陈慕柯既然将权利下放于他,断不能多加干涉,虽有反对之声,她亦不能多说。

第二日晨曦初露,陈慕柯便被一阵刺耳哨声惊醒,听青萝说是无止先生在操练士兵,她有伤在身,无止先生吩咐不必出席,然而陈慕柯思虑片刻,还是起身洗漱,裹着大麾出去了。

她也只在一旁看着不干涉,她知dào

自己所要传递给他人的是——你们的将军一直在!其余她无暇顾及。

照着无止的意思,北燕该是破解短弓铠甲奥秘的,下一站无疑更为艰苦,唯今之计,只得能拖就拖,北燕采取以战养战的策略,耗不起,而南盛急需时间加强操练,然而短期内要南盛赶上燕人的战斗力,实在痴人妄想,若要攻克,她所能做的唯有精心布兵摆阵。

时间来到十一月中旬,凉州风雪飘飞,期间陈慕柯除却每日早起陪着操练便是整日关在营帐之内。

南盛陈家军关起门勤加操练,而北燕靖殷王亦不动声色,陈慕柯猜测他们极有可能掌握了短弓铠甲的锻造技术,正昼夜不歇地赶制。

某日她净手用饭,听到青萝青颜二人嘀嘀咕咕,她扯下麻布擦手,问,“你二人悄悄讨论何事?”

青萝接过麻布,道,“回世子,这几日青颜负责为风月备饭,总是不够吃似的。”

“竟有此事?青颜下回备多些便是。”饭总能管饱的。

青颜解释道,“世子,真是奇了,那鹿危楼楼主似乎不见踪影了,偏偏饭少了。”

嗯?她倾耳,疑惑。自打凉州林子归来之后,路微楼确实从未出现过在她跟前了,此人行踪隐秘,如游魂般飘忽不定,而她忙于军务,倒疏忽了,她转身踱步,“风月!”

78. 第七十八掌

风月几个翻落,飞身而入,屈膝,双生子的两人极为默契,举止一致,异口同声,“属下在!”

“听闻鹿楼主不见踪影了?”

青月道,“回世子,属下几日前已觉察不到鹿楼主的气息。”

“青颜道饭不够用,可是为何?”

“鹿楼主派了两名杀手。”

“哦?”

又是几下飞声,一男一女黑衣人毁在她脚边,“鹿危楼茱萸、草辰参见世子!”

陈慕柯挑眉,看来路微楼确实离开了,她轻轻挥袖,“请起,日后恐怕劳烦二位,还请多多担待。”

他本就是不拘的男子,来去自如,只怕她一辈子无法企及吧?

不多时,陈家军启程前往景州,途中林昌述林右相奉旨慰问陈家军,宁江一役南盛大捷,满朝欢腾,陈慕柯,一度默默无闻的承佑世子俨然成为南盛新一代的战神,她的事迹在南盛坊间恍若雨后春笋,传闻不断,一介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随同祖母多年礼佛,宅心仁厚,势为南盛百姓殚精竭虑,以一己之智倾众人之力,力挽狂澜,驱逐燕贼,一时成为南盛闺阁女子心中倾慕的夫婿!而凉州一战,除却军中几人,无人知她并未参与,无疑更添一筹!

林昌述名义是慰问兵将,却不能排除监察之嫌,来一个四皇子路微楼还不够,还来一个朝廷重臣,若是遭遇不测,估计还得算在她保护不周的罪名,陈慕柯气怒,不想搭理人,见面之后寒暄几句,便将人推给季梓桑。

一日后,陈慕柯更为恼火,福顺带着幼圆也跟着赶来了!幼圆身边除了福顺,仅带了五名侍卫!

幼圆原本是陈老夫人托林昌述带来的,而林昌述借口幼童不宜舟车劳顿,生生将人落在途中,兵荒马乱的他竟仅拨五人给幼圆!?该是位高权重的大臣所为?

陈慕柯看着福顺将哭未哭委屈的样子,内心钝痛,她劳心劳力,自问无愧,唯一所图不过亲人周全,然而幼圆整个的瘦了一圈,粉嘟嘟的脸全无,取而代之的,嘴唇干裂,脸颊冻僵,一泡泪水蓄在眼中,同福顺一般将落未落,样子十分惹人怜。

纯属添乱呢嘛!陈慕柯吩咐青萝为二人端来热汤,青颜为小公子沐浴出来,一番梳洗上药之后才有点能看的样子。

幼圆要比福顺冷静,沐浴过后缓过劲来不再觉得委屈,而福顺显然仍旧余惊未消,也是,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厮,陈老夫人将承佑王府的小公子托付于他,他一路来只怕心惊肉跳,如今总算找到组织,自是委屈,“世子……”

陈慕柯点点头,道,“行了,日后你在军中好生看护小公子,天塌下来还有你家世子我呐!”

陈慕柯不安抚还好,一说话福顺瞬间崩溃,哭爹叫娘,“世子,小人知您以前常教导小人不得人后晦言,然而林大人着实过分,小人好说歹说断不误了行程,他还是嫌弃小公子拖累人,如若小公子遭遇不测,福顺无颜见您呐……”

79. 第七十九章

陈慕柯亦气恼,然而她不能叫福顺心生不平,道,“福顺,林大人那是奉了圣旨的,你要理解他。”

“世子……”

“听闻林大人嗜辣,我吩咐厨子全给他做清淡的,你可解气了?”

性命与捉弄相比,福顺自是不甘,然而他家世子为着他一个奴才,做到如此程度,算是个有心的,福顺抽抽噎噎收掉哭声,见青萝青颜还在一旁,颇为尴尬。

陈慕柯看在眼里,有心为他缓和,“可是饿了?青颜,给福顺拿着吃食来。”

待青颜拿东西,福顺这才想起正事,从外三层里三层的棉衣中取出一封信,信已皱巴巴的,然而福顺已尽lì

,“世子,老夫人亲笔书信。”

她接过一看,确定为祖母字迹,心知祖母不过嘱咐好生照料幼圆、注意膳食休息云云,倒不急于看,收在袖中,此时青颜端着白面馒头和咸菜进来了,给陈幼圆端来的是小米粥,她帮忙端到桌边,道,“将就吃点,夜里才有肉吃。”

桌边只坐着世子与公子,都是主子,福顺起身推辞,被陈慕柯摁下,“坐着吧,军中不拘俗礼,一切从简。”

陈幼圆比较淡定,慢慢一勺一勺闷头喝着,待福顺啃完四个馒头,顺道连着打了几个饱嗝,他碗里还剩下半碗米粥。

“饱了就不许再吃了,福顺,吃撑容易积食。”

福顺意犹未尽放下手中的两个白面馒头,比不得王府的精细,他实在饿坏了。

陈慕柯吩咐青萝带他下去歇息,而后又吩咐青颜找几个木匠在她的营帐旁支一顶帐篷,室内除了她便仅剩下陈幼圆了。

“你也别吃撑了。”

“是,哥哥。”陈幼圆老实的回答。

陈慕柯大概意识到自己太过严厉了,对于陈家唯一的血脉,她多少过于焦急,其实想想他养在乔氏身边六年,放软语气,“这一两月,可是跟在祖母身边?”

小孩咽下一口米粥,样子颇为为难,仍旧恭恭敬敬应下,“是,慕卿姐姐分担府中不少事务。”

“嗯,”见他欲放下调羹,道,“军中米粥比不得王府精贵,你克服一下,军中不得浪费粮食。”

陈幼圆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闷不做声。陈慕柯不由喝他,“听到没有?”

“是,哥哥!”他马上直起腰,扒拉瓷碗,可见多少惧怕她。

不自觉间又严厉起来,陈慕柯有些懊恼,手指扣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暗自思忖,祖母送幼圆过来是要干什么呐?“走前祖母可有吩咐?”

“祖母吩咐幼圆,听哥哥的话。”

军中虽安全,然而她不是没遭遇过暗算,若想保幼圆周全,还得多费心神呐,起码得拨个青月给他,另外还得在军中找几个功夫了得的,她在军中不多露面,看来还得麻烦季梓桑。

陈慕柯觉得有必要给他打个预防针,清清嗓子,严肃道,“幼圆,哥哥知你年幼,本不该早早接触这些,然而你也是王府中的公子,哥哥体弱,上不得战场,日后陈家军始终需yào

你担着的,祖母命你前来,自是望你真zhèng

历练一番的,知dào

么?”

80. 第八十章

陈幼圆自幼长在乔氏身边,被教化成老实敦厚的品性,这并非不好,然而身为承佑王府的公子,陈家军的统帅,始终少了一份狠劲与魄力,她要做的,便是锻炼他的霸气!

见他似懂非懂,清澈眼眸透着困惑,最后还是郑重点头的样子,陈慕柯摸摸他的脑袋,心道他不过是才六岁的孩童,不禁叹气,“哥哥将你安排在旁边的营帐,福顺与青月会带着你,你乖乖的,行么?”

陈幼圆点头。

林昌述前来还带着一万囚徒,男男女女,有判短刑的,有犯死刑的,还有判为奴籍的,一万囚徒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走走停停硬是比幼圆晚了三日,还有七日便兵临景州城了,这才到,陈慕柯有些闹不明白林昌述闹的是哪一出,幼圆与囚徒之事皆做得不厚道。

接手那日,鹅毛大雪飘飞,寒风萧瑟,她看着一群在风中瑟瑟发抖散发恶臭的囚徒,草草接过锦书,命孔鲁明给他们发棉衣馒头,一群饿极的人如同野狼般眼冒杀气,生怕抢不到,扭打在一起,幸运抢到的便狼吞虎咽,生怕被抢了去,陈慕柯看得揪心,她知dào

牢里经常有上顿没下顿的,得时时刻刻提防被人抢走,然而知dào

是一回事,亲自目睹又是另一回事了,终是不忍,背手而去,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制度与不平,她无法扭转历史发展趋势。

她离开前不是没看到季梓桑无止与林昌述眼中的失望之色,她知dào

自己作为一名统帅犯了大忌,她心生怜悯无法克制,最终也许会毁掉一世盛名!

后来她知dào

这是他们最后一顿饱餐,这批囚徒由无止亲自带领,每顿只有半食,全靠争抢,彻底激发他们的狼性,而后女子入编火头军,原火头军皆分流入队上战场,而男子皆分发兵器。陈慕柯知无止是要他们打头阵呐,军功以燕军人头论,杀三人可饱食,杀五人可削奴籍,杀十人可入军籍,日后凭军功步步高升!

四日后路微楼终于出现,看他风尘仆仆眼眸通红的样子,定是大老远赶来,他难得不再露出痞相,带回来的消息亦是震撼性的——北疆、中云、南理三国君主秘密会晤,似乎图谋不轨。

路微楼掌管十万信使,遍布五国,经自己多方查证,可信度极高。

她在庆幸路微楼肯为她提供信息的同时亦慌乱不已,一个北燕已令她焦头烂额,若是再来两个,南盛已然残兵弱将,如何御敌?

燕盛交战,双方损耗巨大,劳民伤财,北疆中云南理是打算鹬蚌相争他们渔翁得利呐!今燕盛两军正值疲软之际,他们抓住最佳时机,算盘确实打得响。

如此,殷靖王颜宋知不知情?北燕近年日趋强dà

,俨然成为五国中的霸主,与北疆中云皆存zài

领土纠纷,怕早已成为四国中的眼中钉,他会如何盘算?

三国君主秘密会晤,无人打探出会晤内容,为今之计不宜过早紧张,盘算好,待三国意图更为明显,当做打算并不迟。

81. 第八十一章

如此思量,陈慕柯重重喘口气,看他的眼神透着感激,继xù

伏案谋划景州之战。

中途遭遇罕见暴雪,行军至一处山坳,前夜发生雪崩,陈家军疲惫不堪还得除雪,如此一来,按照计划十一月末到达景州城外的计划不得不延后两日。

陈慕柯躲在营帐与无止商讨作战策略,终究认为囚徒打头阵冒险了,严义琨又送来十五辆战车,凑起来有二十余辆。战车以马匹驱动,士兵躲在车上可由铁皮护着,而铁皮四周洞口可发射短箭,亦可拆卸,换上火炮,届时可炮轰景州城楼。

如此人车作战之后,囚徒上阵多少抢占了战机。

无止早前见识过陈慕柯所设战车,机械操作简便易学,杀伤力极大,点头同意后回到自己的营帐,见季梓桑孔鲁明正等着自己,命人送来热茶,自己给二人倒上这才落座。

唤了声,“师叔,孔老。”

他那一声师叔显然唤的是季梓桑。

季梓桑见孔鲁明淡然地眯眼捋着胡子,摆摆手,道,“你我当初执意下山帮扶陈家,已被逐出师门,不论那些辈分。”

也是,他苦笑,当初他下山也才比陈慕柯大上一两岁,岁月催人老,那段勤学苦练的日子似乎极为遥远了。

见他陷入回忆,往事已矣,追忆无益,唯有苦痛,季梓桑打断,“可是从世子处回来?”

世子?难道这老头会不知她的女儿身?无止失笑,“纪老觉得世子如何?”

“老夫手底下出来的,又深得陈老夫人将养,自是不俗的,若以……论,性沉静,蕙芷兰心,此一生过的必定传奇,然而多了痴嗔二字,只怕仍需一番历练。”

季梓桑视角独到,看人精准,然而从来不轻易出口,能得他青睐着实不易,世子聪慧却也心软,难成大业,她大概也有所察觉,这才将手上权利下放于他的吧?她贵在自知,倒也不能说成就不了大业。

“孔老以为如何?”

孔鲁明捋着胡子的手一顿,虽轻微,还是被无止察觉了,他言简意赅,“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她本病弱,倘若遭遇情劫,必定自伤,而她偏偏是重情之人。

孔鲁明绝对料不到自己的预言实现得如此之快。

景州之战,一场鏖战!风吹四野,景州城楼上下,齐刷刷摆着燕盛阵型,南盛率先吹响号角,首列战车出动,然而景州城楼是南盛都城中最高的城楼,战车出箭,先前已改变射击方向,然而她错估了城楼高度,一通短箭甩出去上不了几个燕军,陈慕柯从未犯过如此失误,无止并未多言,下令囚徒打头阵,燕军的短弓如雨散射,所到之处人仰马翻,艳色的血喷薄而出苍凉了整个天地,那些囚徒为了军功仍旧踩着战友的尸体迎难而上,一拨又一拨,几个时辰过去,入夜,仍旧攻不破景州城。

无止大概未见首度出师未捷,面上看不出喜忧,手一挥,停战。

82. 第八十二章

是夜,陈慕柯找来工匠,要求他们连夜赶工,将战车铁皮口抬高,炮口转向。

几个高级将领白昼之时全无用武之地,闷头走后,听闻安定将军的营帐内长烛一夜未熄。她虽不懂工艺,然而至少要让几个铁匠知晓,他们的安定将军一直陪着他们,一夜未眠的后果便是她顶着一对黑眼圈见无止。一夜足以令她反思自省,然而她隐隐不安,不知这种不安源自何处,越发浓烈,恍若有什么堵在喉头,咽不下吐不出。清晨,她转到旁边陈幼圆的营帐,小家伙睡得香甜,砸吧着小嘴,这几日他总算适应了北方高寒气温,脸上敷药之后旧皮脱落,鲜嫩的皮肤如果囊,让人忍不住亲一口,福顺在一旁朝她行礼,轻声道,“见过世子。”

她点头,并未语,许久才道,“好生照料小公子。”

“是。”

陈慕柯走后,陈幼圆忽而惊醒,喊了声“祖母——”,声音稚嫩而透着与他年龄极为不符的痛楚,惊得福顺紧张不已,跪在床边询问,“小公子这是怎么了,梦魇么?”

他关心小公子,亦是揪心,听老人言,小孩的梦境往往会成真的,而小公子悲痛不已地唤了老夫人……

清晨,火头军的囚徒女子早早焚草造饭,下足米面,南北方将士照料周全。

南盛兵败不馁,战车再次出阵,并取得初步胜利,城头之上的燕军被刺杀不少,但凡坠落的,无一存活。

南盛哨声尖锐而持续不断,大概是战车的威力惊扰了北燕靖殷王颜宋与军师玉琼天,昨日未曾露面的二人终于出现在城墙之上,距离太远,陈慕柯知二人正俯视着她,但看不清二人的神色。

齐缘林竟川也在一旁,一向沉稳的林竟川难得露出喜色,他为人清高,心思缜密的,因他训liàn

新兵着实有一套,无止整顿军务将他提了上来,短短数十日,他眉宇间的皱纹似乎浅了不少。陈慕柯听他道,“将军,此次战车改良效果甚大,委实吓着北燕将军与军师了。”

陈慕柯朝他一笑,并未多言。

齐缘看到的便是她半边脸笑靥如花的模样,暗自抚着心脉,传言中承佑世子貌似潘安,容颜举世无双,自称一派风姿,看来着实不假,他视线越过林竟川,胯下战马喷鼻晃动,他回神,暗恼大战在即,竟有心思顾虑乱七八糟的,甩甩脑袋,问,“陈将军,接下来按计划打?”

无止见城楼之上已换下一轮守军,缠着麻布的手停在半空,道,“再等等,林守御,待命令一下,你带领余下十辆战车载火炮炮轰城楼,传令下去,前方战车注意掩护,司徒左副将葛副将齐都尉,待本将率领囚徒上去后,尔等进攻城门!”

“是!”

这厢无止命令才下,那厢殷靖王颜宋仍在犹豫,方才军师玉琼天劝告自己将安定将军祖母推出去,可……

玉琼天见他尤在挣扎,忍不住提醒,“阿宋,切勿延误战机,南盛已反攻抢占两城,臻帝已是极为不满,倘若景州失守,你在燕朝战神的盛名不保。”他此话说得极为智慧,一来摆出现下刻不容缓的局面,二来摆出了颜臻帝,三来提到他自己,面面俱到,所有不利摆在他面前。

83. 第八十三章

颜宋身材挺拔,轮廓简明立体,他拥有北燕女子心目中完美夫婿的诸多条件,可谓出色出挑,他骁勇善战,刚毅果决,然而此时却犹豫不止,战有占道,其中人道最为看中,他素来不喜暗里耍心机的,与他而言,以软肋威胁敌方,不人道,且是懦夫行为。

几次派杀手围剿陈慕柯他并不觉得惭愧,毕竟战场风云莫测,尔虞我诈,然而杀手几次暗杀失败,无法立功,求胜心切的他们竟瞒着他偷偷虏了南盛京都承佑王府的老夫人。他怒不可遏,几个杀手全被发配边疆,回炉重熔,玉琼天却执意留下陈老夫人,说是最后的保障。

今未到最后一刻,他竟提出以陈老夫人要挟陈慕柯,颜宋可谓震怒,喝言制止他,“琼天,你不是不是我最恨如此,即便是师傅,当初他与盛朝护国大将军陈遇奕一战,以临产孕妇假扮陈遇奕之妻,令他深陷巨石阵无力回天,师傅赢了胜负却输了人道,遗憾终生。即便是师傅,我也瞧不起他,而今你要我效仿师傅……?”

“阿宋,战争本来只论输赢,天下人只知师傅败了陈遇奕,你不该瞧不起他,而该体味师傅当年的无奈,你一日担着北燕战神的名头,就该为北燕百姓着想,若非旱灾,臻帝又何尝征战南盛?人生在世,孰能躲去无奈?”

玉琼天一字一句如同空气中冰冷干燥的风刺入他的心肺,如尖锐的刀插入他胸口,当年他与王兄浴血奋战,硬是以庶子的身份将众多兄弟的尸骨踩在脚底,说好的携手开创北燕的盛世王朝,他必须继xù

杀戮,日后或许也有敌军潜入他的府中,将他的人虏走,除却王兄他已无亲人,王兄自能保全自己,而他是不是?

颜宋不禁悲凉,问了一句玉琼天,“你说,我此生还能遇上心爱的女子么?”能成为他软肋的,除了王兄便只有他的女人与子嗣了,那么,是否只要他不心动,孤身一人,他便坚不可摧了?

玉琼天见他一脸悲凉而坚定的模样,知他并非真zhèng

向自己寻找答案,不语。

寒风呼啸,撩动几缕碎发,颜宋的背影傲然挺立而孤独寂落,恍若茫茫雪海中一株枯死的老树,只有昏鸦相伴,然而昏鸦并不懂它的语言啊!

果然,他长臂一挥,准了!

无止下达命令才将将一会儿,忽见苍茫天空之下,青黑城楼之上,燕军竟提着一只玄色牢笼出来,困于牢笼之中的显然是个人,那人被麻袋裹着,隔得远看不真切。此情此景他再熟悉不过,当年润之最后一战,城楼之上亦是此番情景,无止怒不可遏,燕贼着实欺人太甚,总是以老弱妇孺要挟,简直无耻!此次,回乌尔与颜宋果真是师徒,一丘之貉!燕贼又要拿何人做要挟?

北风呼啸,城外荒凉,有种感觉叫心有灵犀,朝夕相处六年的亲人,即便隔得远,陈慕柯又如何不知城楼之上吊着的是她的祖母?祖母出身朱门,教养极好,在娘家从未受屈,而后嫁与祖父,祖父虽纳过两房妾室,然而二人举案齐眉,她的一生可谓光耀洪泽,如何受过如此屈辱,陈慕柯心生忧痛,热血如潮水奔涌般贯彻全身,“祖母……”她苍凉呼嚎,扯着缰绳的手一拉,胯下马匹强健的蹄子朝前,被青萝及时摁住,“世子,危险。”

84. 第八十四章

她那一声苍凉忧痛的“祖母”已使身旁几人面色大变,怒从心生,纷纷磨肩擦踵,准bèi

大干一场,他们背井离乡,生死未知,图的不过护亲人一个周全,北燕偏偏挟持老弱妇人,此时南盛人人义愤填膺。

陈慕柯不能不顾祖母,然而她是南盛的战神,陈家军亦不可撒手不管,进退两难之际,她侧身望向无止,“先生,祖母待慕柯恩重如山,慕柯必须去!”关于战事只得暂时推给他。

无止又何尝不受煎熬,当年他与润之桃园结义,多次受老夫人照拂,而润之自刎之前,曾经老母弱妻幼子托付于他,他心生魔怔,难以履行承诺,才推给季梓桑与孔鲁明,孰知六载之后,旧梦重新上演,真实而残忍,他内心挣扎,世子武功全无,军中若失了大将军便是一盘散沙,难道仍旧要悲剧重演么?

他咬咬牙,狠下心,“安定将军,你手里握着十五万将士的性命,你敢去么?”陈老夫人是一条命,对她意义非凡,然而南盛千万人性命难道就不重yào

么?对他们亲人而言难道不重yào

么?

陈慕柯从来以聪慧,冷静示人,今却不得不感情用事,她瞠目泪下,“你别逼我!”

无止仍旧不肯松口,青萝亦不敢让世子以身犯险,死死拽着缰绳不肯松手,她几乎从不忤逆世子,然而现下世子不冷静,她坚决听从无止先生的。

“北燕作何算盘未知,将军真要以身犯险么?你将众将士置于何地?莫要众人寒心!”

“倘若没有祖母,陈慕柯便不是陈慕柯,何来安定将军一说,你若执意如此,小心我削你职位!”

“将军要削属下职位,属下无话可说,却也要回营再说。”陈慕柯一向敬重自己,无止差点忘了属下一说。

“你……”她语噎,无可奈何。

城楼之上哨声戛然而止,随后有士兵举蓝旗,是暂时停战的意思,看来对方打算与南盛谈判了。

无止吩咐林竟川,停止战车攻击,于是战车退后十米,无止携陈慕柯前往,司徒崇葛峥齐缘掩护防守,前排三层盾牌打阵,两侧骑兵形成八字形便于撤tuì



待行至战车三米远处,司徒崇作战经验丰富,知靠太近危险极高,出言制止,“将军?先生?”

“停!”无止抬手下令。

陈慕柯抬头,见牢笼门已被打开,心下更恨颜宋,只会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卑鄙无耻!

颜宋一张邪魅诡异得看不出情绪的脸出现在牢笼之上,轻轻喊一句,“陈慕柯!”瑟瑟寒风中穿透力极佳,足见其内力深厚,“认输或者死人,随你选一样,认输本王饶你不死,这景州城嘛,你也别指望拿下,若是坚持攻城,本王奉陪,只是你的老祖母可就不保咯,南盛素来重孝悌,本王倒是要看看,安定大将军如何尽孝道,哈哈哈……”

果真卑鄙,陈慕柯不由恶心,“颜宋,我警告你,若是伤及她的性命,我定打得你落花流水!”

85. 第八十五章

她望着祖母苍苍白发在风中飘零,心中由见到幼圆时的钝痛变为尖锐的苦楚,祖母何时落魄至此?她用尽平生力qì

,几近嘶吼,“祖母……”

老人似乎累极,终是听到她的呼唤,慢慢移动伤残的肢体,她本年事已高,加之一路舟车劳顿,磕磕碰碰,深知命不久矣,何苦累了慕柯为她多方周旋呐?

她的这个孙女,痴傻十载,六年随她焚香礼佛,孤寂相伴,原本清心寡欲也生多几分牵绊,她深知自己此生追求佛法已无法达到七级浮屠了,因为她心疼自己的孙女,她舍不下红尘旧事,然而,终是奢求了……陈老夫人一双看尽人间繁华落叶的浊眼隐于散乱白发中,闭目泪落,去意已决。

颜宋亦知对方极其看不起自己,因为他自己都觉得汗颜,此时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唇角轻扯,似在嘲讽陈慕柯不自量力,“陈慕柯,你拿什么和我斗?”武功么?地位么?钱财么?哼,他不顾一屑!

“你放了她,否则景州城没得谈!”她不傻,如若答yīng

放qì

景州而他又出尔反尔,那她便是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了,颜宋耍的阴谋诡计她不是没有领会过!

“你当我颜宋是傻子么?”他又如何不知她的算盘,倘若放了人,即便陈慕柯言而有信撤兵,仍旧可以卷土重来,他岂不亏大发了?掌握筹码的是他!

又是一阵夹杂冰粒的北风呼啸而来,刺痛人的脸庞,,她狠狠打个寒颤,里外具寒,“颜宋你信我,我陈慕柯一言九鼎,景州城你我可以商量,前提是你放了我祖母。”无止低声叹息,她深知此话一出,无止与葛峥几个必定心寒,然而祖母年事已高经不得折腾她不得不顾,也许暂时退兵可以换来一个两全。

她到底还是天真了,颜宋乃回乌尔高徒,而回乌尔曾打败她父亲南盛护国大将军陈遇奕,颜宋行兵打战多年经验丰富,更是谈判高手,陈慕柯信誓旦旦保证,常人或许深信不疑,于他而言,却不过毛头小子的信口雌黄,“陈慕柯,倘若你我并非敌人,也许高山流水至情之交,终究可惜了呀,撤兵,否则,陈老夫人的项上人头本王可就不敢保证了!”颜宋原本笑得邪魅,而后神色一变,顿时温度骤降,深冷惊鸷,稍使眼色,表有士兵将牢笼提起,铁门被打开,而麻袋覆着的陈老夫人轻易被拎至铁门处。

陈慕柯心口一紧,被生生吊在喉间,她顾不得处境,破口大骂,“颜宋,战亦有道,两军交战,不斩使者不欺弱寡,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么?”陈慕柯为人两世,极少动怒,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次。

颜宋并非多在乎名声,当年几乎清洗整个皇宫,他担的罪名较之今时,沉重而难以提起,而他仍旧是介yì

的,欺辱老人,尤其他听闻那老妇人在南盛极有威望,他内心不齿,并且倘若陈慕柯真大义凛然舍亲为国,怕是激起盛军士气。

86. 第八十六章

进不得退不是,颜宋颇难抉择,对玉琼天不由心生介怀,怒视他。

玉琼天观天星看人相,通晓心脉,与颜宋多年师兄弟,又如何不知他怨自己了,然而,玉家欠颜家的几世难以偿还,玉家于颜家,便如南盛陈家于路家,自始至终承着护佑之责,所以,即便是颜宋不乐意,该是为着他好的,玉琼天仍旧要做,“陈慕柯处于弱势,事情并非毫无转机,敬请王爷耐心等候。”

颜宋不再多语,而是等着陈慕柯的答案。

两军对垒,数十万将士分出景州城楼内外,除却偶尔马匹喷鼻之音,万籁俱寂,燕盛两国最高级的将领,城楼之上惊涛伟略,城楼之下风华绝代,衣袂飘飞,铠甲铿锵,二人首次正面交锋,亦是最后一次,乃至对于燕盛两国而言,亦是极少见的场面,此后数十载,不再重演。

倘若放qì

景州,如何羌州沧州?当年陈遇奕一败,害苦的并非承佑王府一家,南盛一半赋税皆举手送给北燕,丧权辱国,劳民伤财,南盛千千万万百姓她如何舍弃?而倘若没有祖母,她便不是陈慕柯,或者整个南盛与她何关?

北燕在等着看她笑话,六年前父亲陈遇奕输给回乌尔,今,他们要看着儿子再败给徒弟颜宋!如此,陈慕柯代表的承佑王府再无颜立足南盛。陈老夫人面目悲怆,承佑王府所给予她的除却优越,更为重yào

的是尊贵,她一生活得从来体面,不想死前辱没王府,说到底,六年前王府一下去了三人,谁人能想象她究竟承shòu多大悲痛,老年最痛苦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本该去的是她啊,为着王府她多活六年,泉下奈何桥那头又该是几个春秋,他该等不及了吧?

陈老夫人热泪盈眶,不舍却不得不舍,今日之后,王府唯有慕柯幼圆二人,她尽lì

了,下去他不会责怪她了吧?外面的天地没束缚着慕柯,连破双城,而她不能成为慕柯的牵绊,她终究是去得安心的。老太太趁着所有人将视线转至陈慕柯之际,忽然抽出袖中银簪,使力刺向近身士兵,而后呼喊,“阿柯,幼圆!”沙哑凄厉,犹如杜鹃啼血,响彻景州寂寞的上空。

事出突然,所有人想不到孤老羸弱的陈老夫人如何生出刺杀士兵的气力与勇气,而素来淡然如水礼佛多年的她激烈起来足以毁灭自身,士兵及时握住她刺杀的手,二人以力相搏,而她竟生生将银簪刺入士兵喉咙,血如泉涌,喷薄而出,似要染红景州荒凉的秋,她浴血而笑,而后仰天长啸,一瞬之间,鹅毛大雪骤降,似要为她作一场浩大雪白的葬礼。

陈慕柯自陈老夫人的凄厉一吼便觉察不对,祖母分明是要将幼圆托付于己,她是不想活了,顿觉犹如被炙热的铁块烙上心田!她下意识摇头,这一掌烙下去便是永久的伤痕呀!担太沉重,她不想接着,然而事情发生大快,她来不及回答,但见祖母瘦弱的身子随风雪而落,还有救的!她迅速反应过来,四处张望,然而所光所及她找不到隐在军队中的路微楼,顾不得隐藏身份,只得嘶吼,“路微楼,求你救她!”

87. 第八十七章

路微楼在她开口前已飞身而出,惊异感叹于陈老夫人可歌可泣的壮举,即便不是皇室路家,作为任何一名南盛百姓,他都责无旁贷,而她是陈慕柯的祖母,于陈慕柯而言她有些特殊意义的存zài

,他似乎了解为何陈慕柯的聪慧胆识丝毫不输于任何男子,那是因为她有一位德高望重,淡然如水,刚烈起来亦不输于任何男子!

路微楼身着轻便坚硬铠甲,灵巧的身形丝毫不受阻,动作敏捷,在燕军箭雨飞射之前,率先接住陈老夫人,降落之时衣摆飞扬,只见他轮廓刚硬,肃萧之气肆意张狂,此一刻,他恨透北燕,他似乎明白陈慕柯早前为何问他图什么了,而他似乎同样明白陈慕柯图什么?

宁江一役与凉州之战前夕,即便她思虑过甚,身心疲倦,却从未见她如今日般狂躁不安如同心魔附体,大捷后她从不自喜,丝毫不似现下求生心切,或者她亦如己般,一世所图不过一个安生,而对他而言,似乎难于登天,皇室的束缚,即便他长在外祖之家,远有江湖,然而老师耳提面命摆在那儿,他终是必须有所担当,一世一双人携手并肩,大概只是痴人说梦!不曾想,她更难,甚至顾不得亲人周全!

路微楼为人在世二十二载,今仍旧孤身一人,一来他远处江湖与外祖、皇宫隔得远,二来他恨透皇帝的滥情,执意仅娶一妻,誓不纳妾,加之家世、自身条件优越,遂眼高于顶。他平生所阅环肥燕瘦无数,显少怜香惜玉,而在陈慕柯苍凉呼嚎“祖母”那一刻,他竟心如刀绞,原本冰封的血顿时迸发,心房从所未有的痛与温暖……

他深知,救下陈老夫人他责无旁贷!箭雨呼啸而过,他只手挥刀挡下所有短箭,终究吃力,却还是咬牙执意挽留。

陈老夫人又如何看不出他力不从心,她早已看淡生死,又何苦累了旁人,“年轻人,放手吧,如此你我皆活不成的。”

他不语,终于落地。

陈慕柯不敢下令反击,怕伤着人,二十余辆战车派不上用场,待二人落地,心稍稍安稳些,下令射杀城楼敌军,仍旧不敢大意,路微楼因携着人,又处处受阻,只得直线降落,此时尚处于城墙之下,差着百余米。

她下令,“风月,你二人即刻接应鹿楼主!”

风月得令策马飞奔,唏簌间城楼之上飞射而来的短箭越发增多,二人前进越发困难,眼见路微楼将陈老夫人送至青月手中,只见路微楼剑眉冷凝,赫然道一句“小心!”,目光投向颜宋玉琼天的方向,玉琼天接过手下递来的硬弓。

硬弓强度大韧性好,射程可达三百步,寻常北燕男子都难以驾驭,必须强悍臂力非凡才拉的动,且配备扳指与指套,拉满弓需全神贯注,瞄准时间不宜太长,否则影响准确度,而玉琼天接过硬弓后,搭箭,拉弓,举弓过肩,一弓三箭,眉目依旧云淡风轻。

88. 第八十八章

路微楼接过青月的长鞭,丝毫不敢懈怠,与青风双双将青月与陈老夫人护在中间,他将长鞭一头紧紧缠在右腕,另一手握住,顿足,眼见玉琼天所发三箭越来越近,暗暗运功,霎时长鞭生风,霍然任由他的意愿舞动,待三箭飞至眼前,路微楼挥动的手越发抓紧,长鞭一卷,成功将三箭截住,而令他始料未及的,又三箭齐发,转瞬而至,路微楼迅速望一眼城楼之上,竟是颜宋射的,可恶!他早该料到燕贼素来卑鄙,落井下石的,玉琼天的三箭显然灌入了内力,他生生接下连退三步,颜宋三箭又至,他只得咬咬牙,卸下三箭,再接三箭,此时不宜恋战,路微楼递给青月一个快撤的眼色,后者会意,催着青风撤tuì

,而玉琼天与颜宋发箭频数愈快。

此时陈慕柯三千青丝裹在青狐帽下,眉眼之上的发丝已被大风吹散,却顾不得许多,此时她心跳如雷,几欲跳到嗓子眼。

齐缘压抑不住性子,他与颜宋交手数次,太清楚颜宋的诡诈,心知不宜与颜宋死缠,必须速战速决,而此时无疑是开战的最佳时间,“将军,事不宜迟,下令开战吧?”

葛峥是性情中人,仍旧震惊于陈老夫人决意赴死的刚烈之中,听闻齐缘求战,方幡然醒悟,知自己犯了大忌,双手握拳,朝陈慕柯作揖,“将军!”

司徒崇林竟川亦然。

“闭嘴!”她丝毫不为所动,依旧盯着路微楼,心心念道,你可一定要坚持,你是唯一能指望的了。

命运似乎执意要与她开玩笑,路微楼终是寡不敌众,稍不留神,竟错漏一箭,而那一箭,偏偏刺入陈老夫人的胸膛,血水刹那染红她的白衣衫。

那一箭如同射入陈慕柯心脏一般,心脏似乎停止跳动般,世界恍若瞬间安静,她的内心忽然一片灰色,渐渐有浓墨滚滚散开,愈加黑暗,震惊加忧痛,她一时失去思考的能力,而祖母最后一眼,执意望向她,嘴里不知念着什么,最后软下身子……

一切恍若瞬间定格,陈慕柯几近痴狂,一口热血涌上心头,溢出唇角,“祖母……”

陈慕柯六年前孤魂轮转,虽是心智清醒,却内伤难愈,前世恋上姐姐男友她并非有意,而且自以为隐藏得无人看透,最后面对姐姐的成全,她决意赴死,那番疼痛遍彻全身,渗入骨髓,祖母便是如此的吧?

六年朝夕相处历历在目,初时,祖母劝诫:心存菩提,何处无佛?忘却前尘,从头再来;心若向善,如水似月……

六年沉淀,她以为自己足够沉静,终于愿以新的身份重新面世,而再不能与祖母相伴!所有藏于心底的恩怨情仇如破冰般涌上心头,陈慕柯脸上恨意决绝,她怪自己不该对敌人仁慈!

同样震惊不已的还有路微楼,怎么的,就差了?那一箭如何错过刺入她胸口的?下意识的他望向陈慕柯,她面上前所未有的痛楚,深深烙在他眼底,他终是令她失望了吧?

一瞬之间,盛军义愤填膺,北燕简直欺人太甚!六年前逼死陈遇奕,而今连七旬老妇都不放过,当他们是死的么?

89. 第八十九章

陈慕柯望向城楼之上,颜宋玉琼天背风而立,身形高大,却是欺劳凌若之辈,从所未有的恨意令她热血奔腾,命令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传鼓手,擂鼓开战!林竟川,命你的战车,十辆炮轰景州城楼缺口,余下的集中掉头炮轰城门!”

“是!”林竟川一向斯文,此时坚定如柱,满脸杀气,弃笔投戎他从未后悔,他一生觉得自己最汉子的便是这一刻。

陈慕柯继xù

下令,“齐缘,带着你的骑兵连,配合战车,不惜一切代价砍杀燕贼!”

“是!”齐缘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准bèi

大干一番。

“无止,传令下去,告sù

囚徒军,只要此次赢了燕军,所有人,连同被连坐的亲人相邻便可削去奴籍,否则,诛连九族!”

“是,将军!”

“司徒崇葛峥,传令下去,待城门攻破,格杀燕贼!”最后,她疯狂嘶吼。

盛军中不少陈家军旧部,军队最讲究适者生存,曾经陈家军的辉煌便一直流传下去。承佑王府在他们心目中有些特殊意义的存zài

,承佑老王爷一生戍守边关多年,而陈老夫人作为其妻,虽鲜少露面,然而军中皆知,她是护国大将军的母亲,今安定将军的祖母,陈家军三代将军与她息息相关,在军中地位崇高,不想燕军视若草芥,迫她跳下城楼,实为天下人所不齿,但凡作为有血性的南盛男子,如此情景,如何坐以待毙,只待陈慕柯号令一施,近旁几个高级将领怒吼,“格杀燕贼!”

十五万盛军跟着嘶吼,“格杀燕贼,格杀燕贼……”吼声震天,士气被激发到极致。

一时旌旗猎猎,战火纷飞,战鼓轰鸣,马蹄如雷,战士裹尸,盛军持着盾牌逆着箭雨迎难而上,不幸战死的,后将士踩着尸体迅速补上。十余辆战车在众人掩护下开到城门前,换上炮筒,集中轰炸,响彻天际。燕军防不胜防,铁质城门根本抵不住战车连续不断的轰炸,不多时便炸飞,燕军望着诺大的缺口,比起城门,硬是增大了一倍,瞬间呆若木鸡!

冷兵器时代,其实也存zài

火器,然陈慕柯改良的战车威力超乎寻常,再次惊动世人!

远远的,陈慕柯冷眼望着鱼掼而出的燕军,而后听闻齐缘嘶吼,“格杀,呼——喝——”

南盛骑兵跟着嘶吼,“格杀,呼——喝——”

随后视线追随着齐缘,但见齐缘手握长月弯刀,一马当先,一刀横扫斩断对方打头阵的一名小统领,以燕军之血血祭奠南盛亡灵,包括她敬重的祖母!

大战正是开启!

路微楼与风月终于将陈老夫人带到陈慕柯面前,陈老夫人覆着青月的披风,胸前一大滩血已凝固,面色淤青,双目欲裂,可见被虏期间没少受苦,陈慕柯藏于大麾之下的手不由握紧。

路微楼看着隐忍一语不发的她,内心生生被剖开,一身血衣,肃穆冷凝,“对不起,人没救成。”

陈慕柯良久,目光木讷,声音嘶哑,“你尽lì

了,我欠你一个人情。”

她下马,伸手,颤抖地阖上陈老夫人的双眸,而后转向风月,“风月,送老夫人回营,老夫人一生没受过屈,青萝你随风月回去,好生照料老夫人,切

勿辱没了她。”

90. 第九十章

“属下遵命!”待三人走远,陈慕柯由青颜扶着上马,一滴眼泪没流,继xù

督战。

她平静得反常,若是寻常路微楼倒不觉有异样,然而对比方才,他知dào

她大概心若死灰了。路微楼目光所及,四处搜索颜宋,但见他策马出城迎敌,怒气更生,狠狠咽一口口水,夺下一匹马,缩腿夹几下马,马嘶叫几声,前蹄立起,驮着人飞奔而去,幸而他御马技术一流,没被颠下马背。

路微楼决定会会颜宋!

二人皆为燕盛独一无二的男子,身份尊贵,地位显赫,相貌不凡,身高相差无几,身手不俗,论气质,颜宋较为粗狂,而路微楼俊逸,且路微楼所乘马匹比不得颜宋的千里良驹,交战起来颇为吃力。

再看司徒崇葛峥齐缘与林竟川,四人同样杀红了眼,舍命奉陪,此次为开战以来投入人数、兵器、马驹最多的一次,几个高级将领皆以破釜沉舟之心应对战斗,而无止带领的囚徒军更是由于关乎切身利益,但凡见到燕军便疯狂扑过去。

战争的残忍便在于没有人性,而此次即便凶悍勇猛的燕军亦深深体会到盛军的决心,心生怯意,然而北燕到底是好斗的民族,遇弱非弱,遇强则强,盛军的疯狂无疑激起他们的好斗因子,即便心生怯意,他们自小受到的教导告sù

他们,不死不休!

双方相持不下不愿放qì

城门,陈慕柯深知此时不宜僵战,下令鼓手息鼓,骑兵步兵后退,剩下林竟川的战车,一番横扫,燕军倒下一圈,而后又有人自城门涌出,接替补位,燕军一部分乘胜追击,司徒崇早下令士兵加绳索拦阻,又有不少骑兵落去陷阱,直接被刺杀。

……

待盛军占据景州城楼,已是深夜亥时,众将士皆疲软不堪,年轻的几个高级将领,司徒崇齐缘葛峥林竟川四人继xù

围追燕军,而收拾战场陈慕柯则推给了无止,她仍旧回之前驻扎的帐营,她的老祖母仍旧等在那里!

夜深人静,她掀开营帐,见季梓桑背手而立,背影佝偻,似乎等候多时,她卸下金半面具,心口苦涩,努力忍下泪水,终是没忍住,艰难唤了句,“老师……”

季梓桑虎背熊腰的铮铮铁汉子,此时目光仁慈,无比宽厚,“阿柯,难为你了。”此一役,她比任何时候都艰难吧?

何止难为呀?陈慕柯点点头,“祖母不会责怪慕柯的对么?”

季梓桑见她似乎迈动一步都艰难,主动过去,将她拖入帐,长叹一句,白灼的气息恍若带子,带着无尽无奈,终是将她揽入怀中,“老夫人宅心仁厚,自是不会责怪于你。”

可是她责怪自己呐!陈慕柯心道,深知此时不该太过脆弱,推来老师季梓桑的怀抱,他的怀抱太温暖,她怕自己溃不成军,收拾掉眼泪,轻声道,“多谢老师,军中各种调度仍需老师多加费心,天色已晚,老师回去休息吧。”

91. 第九十一章

未等他应答,她出声唤来青萝,“小公子如何了?”她仍不忘祖母坠楼前嘶吼的那句“阿柯,幼圆——”,为今,陈氏嫡系一脉,仅剩她、慕卿和幼圆了?而她的心魂并不属于此,慕卿是初澜,真真zhèng

正的血脉仅有幼圆了。

“回世子,小公子已睡下,只是睡得并不安稳。”

“嗯,你下去好生照料小公子,不得有任何闪失,另外叫风月多加注意小公子安全。”

“是。”

季梓桑看着她异常平静的样子,欲语未语,随青萝一同出帐去,唯剩青颜,她担忧世子,低低唤一句,“世子——”

“下去吧。”陈慕柯心里耗尽,眉眼淡淡吩咐一句。

营帐内一时仅剩她一人,陈慕柯这才走近她的祖母,屈膝跪下。

青萝做得尽心尽责,替老夫人沐浴更衣,而且找人做了副红木棺木,里面放着何种药材,大概是季梓桑吩咐放进去以防腐化的。

回想前尘往事,陈慕柯已觉遥远,短短六年,她遵照祖母之意焚香礼佛,精读经史子集,接受礼教兵书,论谋略钻兵器,寻常闺阁女子琴棋书画,舞乐针线,她唯有苦学不懂其中乐趣,从不敢抱怨,前世她执意赴死,怕是伤及父母姐姐的心,她无法弥补,惟愿今世护得亲人周全,怎奈世事弄人。陈慕柯前生后世三十余载,其中六载通晓佛法,可谓看淡世事,然老夫人一死,她内心深处掩埋已久的种种心绪再无处隐藏!

灰头土脸的陈慕柯一跪便是一夜,同样深思熟虑了一夜。待晨曦降临,一夜未见的路微楼终于露脸,探子回报,北疆中云南理三国君主秘密会面,确定待开春二月底北疆中云出兵北燕,而南理狼子野心企图独吞下南盛!

开春后二月底?看来三国法定主意坐收渔利了,待到年底,燕盛打得难舍难分,国库空虚,剩下残兵老将,就是再有实力又如何同他们蓄谋已久整装待发比?

燕国军事强悍,难怪北疆需联合中云两厢夹击,加上南盛,颜宋纵有力挽狂澜的本事也无力回天呐!颜宋,此番你该作何打算?当骄傲如你被踩于脚底还敢嚣张么?陈慕柯不由心生复仇的快感。

然南盛的处境并不比北燕好上多少,若是平常,南理胆敢起兵,灭掉它是分分钟的事,然而景州与盛理交界隔着大半个盛国,赶到已是疲惫不堪,又如何拼杀?且南理擅蛊术,打起来并不比与北燕轻松。

陈慕柯盘算许久,待天亮堂后,吩咐青萝催幼圆起床。

幼圆已六岁,该是记事的年龄了,祖母已薨的消息她并不打算瞒着幼圆。待他由青萝牵着入帐,陈慕柯见他裹得浑圆,鼻头通红,眼睛惺忪,看样子睡得并不安稳,然而此时并非顾及琐事之时,她半扭着身子,并未起身,清冷沙哑的嗓音响起,“幼圆,过来。”

幼圆老实过来,到底忌惮她,隔着几步远朝她行礼,“幼圆见过哥哥。”

长兄为父,她平日对幼圆确实关心不够,陈慕柯内心略略低落,很快调节好,“幼圆,听闻青萝说你这两日睡得不安稳,你可知dào

为何?”

92. 第九十二章

“幼圆不知。”

“你到底还是孩子,哥哥知逼迫你长大太过残忍,然而承佑王府嫡子便该是如此。幼圆,孩子有天眼,那是在预示府中有凶光,哥哥告sù

你缘由,你能保证不哭么?”

凶光陈幼圆还是知晓的,听闻是府中之人,且哥哥面色严肃不似说笑,他清澈的眸子霎时蓄满泪光,人生地不熟的,他跟着福顺来到边疆,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哥哥,他走近两步,朝她努力点点头。

幼圆的样子分外惹人怜,想想他出生之时便成为孤儿,兄长不亲,祖母有心无力的,着实可怜,陈慕柯抿唇,心生不忍,良久才开口,“祖母之所以送你来哥哥身边,大概是料到命不保夕的,昨日,燕军胁迫祖母,逼哥哥放qì

景州,祖母深明大义,不愿为难哥哥,自己跳下城楼,哥哥无能,保不住祖母……”

陈幼圆怎么说也是个孩子,且曾与老夫人朝夕相处月余,怎么说也有感情的,他终究忍不住簌簌掉泪,低声哭起来,隐忍而委屈。

幼圆虽被乔氏教化得循规蹈矩,然而本性如此,小小年纪能做到如此忍耐度,日后定大有作为,陈慕柯定定于他平视,“幼圆,听哥哥说,祖母忠贞不屈,实乃大盛烈女典范,她死得其所!咱们不能给祖母丢脸的是不是?”

陈幼圆慢慢收住哭泣,哽咽着点头,一泡晶莹的泪水挂在眼眸之中,她实在心疼,突然将他揽入怀中,“想哭就哭吧。”而陈幼圆小短手扯着她的衣袍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不肯撒手。

陈慕柯一直抚着幼圆的小肩背为他顺气,只待他哭够了,才叫青萝带他下去吃饭,幼圆给老夫人行跪拜大礼,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后方离去。

青颜禀报无止先生来访。

她跪了一夜,膝盖早已发麻,由青颜扶着坐在暖炉边的躺椅上,等待无止前来。

无止显然也一夜未眠,胡子喇嚓,哪里还有清风傲骨之姿?他是回来述职的,“启禀将军,景州之战,经过清点,日前至少死亡四万六千四百五十九人,重伤两千三百八十七人,轻伤五万三千余人,战车毁损七辆,伤亡惨重!俘虏燕军八千七百三十六人,缴获长枪短弓铠甲若干,汗马四百余匹,城中粮食已被燕军连夜压走……”

听他说得差不多,陈慕柯出言打断,“行了,余下工作你交给……”还有谁在军中能担起重任的,她思虑片刻,继xù

道,“燕军八千多战俘大概是老弱病残的,你交给姜爷处理吧,盛国百姓被强征入伍的且愿意归顺的就编排入伍,至于失去战斗力的燕人,想走的给他们几口粮食,至于不愿归顺的,杀。景州粮食储备颇丰,也许燕人藏下不少,姜爷……”她想到前面已分任务给姜爷了,而且他管着个斥候屯,够忙的,“找粮食推给姜爷,前面的只能麻烦孔老去做。”

“将军……”如此一来,等于架空他的权力了,倒不是无止有多在乎,而是这么关键的节骨眼上,她要犯糊涂也不该挑此时,无止不禁反对。

93. 第九十三章

她自是知他心不甘情不愿,抬手制止他,陈慕柯腿麻走不动,遂指着对面的桌子,“地图下压着份刚刚得来的情报。”

无止一脸疑惑走过去,待阅完纸条,震惊不已,“这……那……”

她合眼颔首,指着暖炉道,“烧了吧,已确定属实,北燕尚且未知。”

那你又如何得知?无止极想问,想到她自有渠道,欲言又止,转念思索,她告知自己欲意何为?削了他的职权,难道……?

她再次颔首,“先生,慕柯与颜宋尚有两场生死之战,兵力已严重缺乏,腾不出人手,慕柯将命人快马加鞭递折子给圣上征兵,兵器您可以找严义琨,至于将领,司徒崇几人脱不开身,卫放是个不错的,如若加以磨练,处事成熟稳重些,定是一方人物,当初齐缘带兵自沧州一路打一路退,横渡宁江后百余人表现突出,先生可挑选几个出色的。”

无止埋头前后思虑,她安排得周全,看来早已知晓了吧?

接下来之事有些难以开口,她思忖片刻,“先生,慕柯有个不情之请……”

无止听闻抬首,隐隐不安。

陈慕柯召来陈幼圆与风花雪月,终于腿缓和一些。她站起,“幼圆,给无止先生磕头,他将是你的老师。”

“世子,这是……”无止欲推辞。被她打断,“慕柯曾应承祖母,待打败燕军凯旋,必将幼圆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然而,颜宋行兵打战多诡谲,慕柯不习武艺,尚且难以自保,何况保护幼圆?您也知慕柯……王府仅剩幼圆一脉单传,容不得闪失……”

唉,堂堂承佑王府,一日不如一日,本该也是他的责任,无止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他答yīng

了,“罢了罢了,你都能够做到如此,我再推脱,就说不通了。”

“幼圆——”

陈幼圆左右仰望二人,知此时不该给哥哥添麻烦,乖乖下跪行礼,“学生陈幼圆拜见老师。”

无止虚扶起他。“好孩子,快快请起,情况特殊,一切从简,小公子记得欠老师一杯茶,老师自是记得小公子一份礼的。”

“多谢恩师。”

礼成。

陈慕柯唤青萝取出承佑世子的麒麟玉身金底印,当着无止的面递给幼圆,语重心长,“幼圆,接着,今后你便是承佑王府的世子!”

陈幼圆怯懦地缩着脑袋,哥哥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诺大一个王府交给他六岁的幼童,他怎敢担当,“哥哥也不要幼圆么?幼圆会听话的。”

“幼圆很乖,只是哥哥有大事要做。”她已然说不出更多的安慰的话。

先是削他的兵权,然后将幼圆托付于他,再将世子之位传于幼圆,她要干什么?无止内心的不安愈加沉重,“世子将军——”

世子?将军?她先是世子,再是将军,而今,她不得不舍世子而取将军之位!

“青萝青风听令!”

二人单膝跪下,双手握拳举至额前,“属下在!”

“青萝好生照料小世子,青风保护小世子,你二人护送老夫人灵枢回府,回去告知郡主,一、好生安葬老夫人;二、请示宗人府世子之位过继事宜;三、务必与二叔分府,倘若婶娘不答yīng

,要么分府要么休妻,就是祖母生前的意思!”

94. 第九十四章

陈慕柯声线沙哑而坚决。

她素来青睐青萝青风,而今全拨给幼圆,安葬老夫人情理之中,然而过继、分府非同小可,她怎可草率决定?

无止不忍心塞,她到底还是女子心性,“陈慕柯,你要干什么?”

“先生,府内之事,只要慕柯一日当着世子,便有权处理,慕柯自认并非做错!”

“并非做错?你将自己置于何地?老夫人昨日决心赴死便是不愿你为难,而你……你不想独活休要连累幼圆!你怎么忍心?”

不忍心又能如何?为今之计,这已是她所能想到的最佳处理方法,她还能如何?“先生,带幼圆一程吧?您说的对,慕柯不能连累幼圆,烦请你担待一二。”

无止听得也激愤不已,“你们陈家还真是一个个怪胎,以为推脱能算数么?”先是一个陈遇奕,接着是陈慕柯,一个个不想活却放不下,偏偏连累周边人心酸心疼……

陈慕柯管不了太多,见跪在地的青萝青风毫无动静,声音不由加大,“聋了么?”

青风较为干脆,当初老夫人是将自己拨给世子的,今世子之位易主,两个多月以来陈慕柯所做种种他钦佩不已,虽不舍还是应承下来,“属下遵命!”

“青萝?”

青萝自幼陪在陈慕柯身边,从未离开过,尤其是自六年前陈慕柯清醒,她太了解世子的为人,世子分明要与颜宋决一死战,这才将顾及之人一一遣散!世子待她如此宽厚仁慈,她又怎可置世子于不顾?青萝再抬首已是泪流满面,“世子,请恕青萝难以从命。”

青萝你又是何苦?陈慕柯悲从中生,却不得不强令自己强硬起来,“青萝,军令如山,你胆敢违抗命令?”

青萝忽而跪着移步到她跟前,保住她大腿,哀痛不已,“求世子别赶走青萝,青萝不愿离开世子。”

陈慕柯咬牙,狠心将人踹开,“你如此感情用事,如果胆敢违抗命令,日后,你不必待在承佑王府了!”

“世子——”青萝悲痛欲绝,世子从未说过如此重话,一时承shòu不住扭头跑出营帐。

唉!若非迫不得已,她又何尝愿意如此狠心?陈慕柯心痛闭眼,待睁开时已一片清明,见幼圆瑟瑟仰望着她,她蹲下,轻轻抚着他嫩生生的俏脸,试图安抚他,“幼圆,别怕,你要知dào

哥哥绝不会害你的。”

年幼的陈幼圆仍旧有些害pà

清冷严肃的哥哥,却还是由着她抚摸,模样怯生生的分外惹人怜,小手抓着她的衣袍不肯撒手,“哥哥不要幼圆了么?”

幼圆小小年纪已具备父母的俊气模样,加之超乎年龄的思想着实惹人怜爱,她又如何不愿带着他呢?陈慕柯轻轻摇头,将他紧抓衣袍的手握在手心,“幼圆离开王府已久,慕卿姐姐该是担心的,耽误上学可不好,所以哥哥吩咐福顺带你回去看看慕卿姐姐,然而你听话跟着无止先生学习行么?”

她竟是打着这主意?无止冷哼一声,心想她大概是瞒着纪老与孔老的,语气不满,“我没答yīng

马上带着小公子!”

陈慕柯吩咐青月找来福顺,这才牵着陈幼圆走到他跟前,“先生,算慕柯欠您个人情,行么?”

95. 第九十五章

陈幼圆清澈的眸子泪眼汪汪,而她满眼祈求,从凉州林子到景州,短暂的相处,却足以清楚她的为人脾性,无止还是存zài

死心,不想美好如她早早香消玉殒,哪怕世间难寻接得住她的男子,“陈慕柯你必须好好活着,哪怕为着老夫人!”

“噗通”一声,陈慕柯拉着幼圆赫然下跪,“先生,慕柯求您——”

“呼——”未待她说完,季梓桑携一阵狂风席卷而来,霍地将她拉起,“陈慕柯,你究竟要干什么?过继世子之位?分府?你以为有多轻松?你不知dào

府里郡主撑得有多艰难?你到底要连累多少人?”他嗓门粗狂,而且面目狰狞,陈幼圆突然被拉起,踉跄几乎摔倒,霎时被吓哭,戚戚然不敢大声,他才醒悟过来,松开手。

福顺是直接被青月拽来的,读书少的练家子就是惯用简单粗暴的方式,他小胳膊被拽得生疼,细腿也跑崴了,跟在季梓桑后面入帐,一时尚闹不明白帐内究竟发生何事,见场面僵冷,轻声唤了声,“世子——”

陈慕柯未搭理他,看着帐口胆怯的青萝,心知是她好心告的状,也不责怪她,内心压抑,两位前辈皆指责她连累他人,难道真的做错了么?

见她不语,季梓桑愈加气愤,“六年前老夫人力排众议主张分府,即便嫡系吃了大亏,将半个王府分出去,陈氏宗祠几位老人仍旧不满,况且嫡系素来忌讳内斗,今府内仅郡主一人,你将嫡妹置于何地?你下跪求无止,他怎敢不应,而你该料到日后他有多艰难,处处受阻,你可考lǜ

过他?小公子孤幼,还能倚靠何人?”

她又如何不知初澜将孤身奋战?然而,“老师,我管不了那么多!”她声泪俱下,“宁江一役,血染半边江天,我以为足够残忍了,那日回营吐得昏天暗地,然而,当祖母在我眼前中箭身亡,血脉连心,那一瞬我才真zhèng

感同身受领会战争的意义,如若盛朝战败,依颜臻帝残暴无度的性子,便是千千万万无数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儿寡女血祭河山,盛朝江山将成人间地狱。事到如今,即便牺牲整个王府,慕柯在所不惜,往死不辞!”

她一向恬淡如水与世无争,季梓桑从未见她如此坚决,无奈长叹,她到底承佑承佑王府陈家的骨血,“阿柯——”

她抹去脸颊的泪水,经过泪水洗涤过的眸子越发清明干净而坚定,“当初圣上钦点慕柯领兵北上,幼圆不再寄养婶娘膝下,倘若祖母未听闻风吹草动,何至于千里迢迢送幼圆前来?而王府戒备森严,何至于祖母被掳阿倾毫不知情?陈家嫡系一脉不容内斗,更不容奸佞之人!福顺你听着,你带人回去直接包围账房,请郡主好生看管,但凡先王妃嫁妆与王府农庄店铺房产,绝不可拱手相让!如若有不识相胆敢暗地里使手段的,不介yì

叫她永远活在暗处!”说到最后,陈慕柯是发狠了的,不得不发狠呐,原本她只是以为乔氏不过贪慕些许钱财,六年来顾及乔氏劳心劳力为王府陈慕柯也就由着她了,不想她越发胆大无所顾忌,竟听人教唆谋人性命,还是对她夫君恩重如山的老夫人,她若再软弱,日后慕卿出嫁幼圆婚娶,王府还能拿出几个像样的嫁妆聘礼?或许慕卿幼圆能否安然活着还是个未知数!陈慕柯曾答yīng

过慕卿,除非她能为慕卿谋取比承佑王府郡主更高的位子,否则,谁也别想肖想郡主之位!

96. 第九十六章

她无意如此,却不得不为慕卿幼圆谋划,能保全王府的,她定极力而为。

“老师……?”她尽心尽lì

谋划所有,他还是不肯答yīng

么?

“罢了罢了,只是,阿柯,你可为自己谋划过?”季梓桑摆摆手,他还能说什么呐?此生得此高徒,品行好远大义凛然,夫复何求?他终究是心疼她的,六年朝夕相处,感情摆在那儿,怎能忍心?

一声“阿柯”,许久不曾听到的昵称,陈慕柯觉得也算无憾的,“我不在乎。”她原本便是人间幽魂,能得诸多厚爱该是知足了,贪念越多反倒掂恋越多,最后畏手畏脚还如何与北燕颜宋决一死战?

“先生……?”没有无止的点头,她还是悬着心的。

无止不语,伸手握住幼圆的小手,以行动告知于她。

“青萝……?”这丫头方才还同她犟呐。

青萝锁在帐门口,门缝有北风刮开,只见她青丝飞扬,冷得有些发抖,她望着陈慕柯许久,又环视一圈众人,帐内唯独她跟在世子身边最久,也最了解她,所有人默认世子的做法,然而她不能,世子从来孤寂落寞,如若自己离开,便再无人懂她了,青萝咬咬牙,“世子,请恕罪,青萝不能。”

不能?难道要去受死么?陈慕柯没多少精力与她耗着,直接拔起青风随身携带的流云刀架到她细嫩的颈勃之上,“枉费我信任你多年,青萝,要么回去,要么死,你选一样!”

青萝含泪不语,闭眼,身子前倾,流云刀削铁如泥,何况娇嫩的肌肤,很快,青萝颈间鲜血如流,如何抉择不言而喻。

陈慕柯霍地将刀一丢,怒道,“青月,你去准bèi

一下,你,出去!”后一个你指的自是青萝。

青萝扣头谢恩,“谢世子。”

原本还想吩咐福顺一些事宜的,也被青萝搅得忘记了,她手一挥,众人退下。

无止出山不久,然而已接手盛军大部分军务,要想脱身,还是有诸多事务要交待的,最快启程也得后日。

年底南理出兵,今已是十一月末,从景州到盛理交界的铭城,即便是昼夜兼程,也得整月,回京都得半月,而无止一路还得带着幼圆,以及陈老夫人的棺木,行程得迟缓一倍,到沁州还得与严义琨会面,商谈兵器事宜,回京都之后还得入宫面圣,招兵买马,训liàn

新兵……

她必须前前后后为他打点好一切。

陈慕柯连夜写两份折子给严义琨与圣上,笔走龙蛇间,她的笔锋偏男子大气、不拘一格,自称一派行体,听幼圆说着梦话,不多时便被吓醒。

放下笔,她走到床榻边坐下,摸摸幼圆的前额,庆幸没发烧。

入夜她便吩咐福顺早早看着幼圆歇息的,大概是这孩子白昼惊吓过度,梦里心悸,无奈之下她只得命人将陈老夫人的棺木抬到幼圆所居的小营帐,而将幼圆接过来,那边由福顺守着。

“做恶梦了?”

陈幼圆短小的身板藏在被里,点点头,声音如甜糯,略微沙哑,“嗯。”

似乎还带着委屈,陈慕柯心知着实忽略了他,有心缓和二人的感情,“做什么恶梦了?”

97. 第九十七章

“不记得了。”

“嗯,睡吧。”她仍旧抚着他光洁的小额头。

陈幼圆听话地闭眼,似乎害pà

再做恶梦,眼皮时不时活动着,看来是不愿入睡了,她索性由着他,“睡不着陪哥哥看着折子可好?”

果然,他一下睁开眼,郑重其事地点头,“幼圆保证不打扰哥哥清静。”

大概是在府内下人便是如此哄他,不允他进郁清院的缘故吧?

“好孩子,先穿袍子。”夜深寒重的,想到他可能因此生病,陈慕柯还是摁住他,吩咐青萝青颜将桌子挪至榻边,青萝有些担忧,毕竟世子是女子,而小公子也知男女之别了,“世子……”

白日二人才起的争执,此时陈慕柯颇有些不自在,清咳一声,“无事。”

她自己也缩进被里,丢给幼圆一本兵书,继xù

写她的折子。

陈幼圆睡不着,自己缩在被窝里玩自己的头发,已经尽量不吵着她了,而她沉思时喜欢安静,到底是失策了,她叹息一声,放下笔墨,倚着床榻横木,在凉州老林受的伤还在隐隐作疼,景州大战前戏她便一直神经绷紧,稍稍放松下来,疼得便明显了,“幼圆——”她眉宇淡淡微拧。

“哥哥——”他不忙了么?陈幼圆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带着几分忌惮凑到她身旁。

她的女儿身份知dào

的人越少便越安全,陈慕柯出言制止,“你来之前哥哥前往凉州老林请你老师,被人追杀,肩上受了伤,你消停些。”

受伤?陈幼圆十分配合地点头,“疼么?幼圆给哥哥呼呼。”

呼呼就不疼么?小孩子心性,陈慕柯笑笑,“多谢幼圆,哥哥不疼的。”她闭目凝神,从侧面看,明明清风瘦骨之姿,南盛百姓朝臣认可的战神,陈幼圆内心崇拜作祟,“哥哥,幼圆长大能像哥哥般厉害么?”

她何时成为旁人仰望的存zài

了?陈慕柯不禁觉得可笑,这山望着那山高,那山不定还钦羡这山哪,高处不胜寒呐,然而她并未打击幼圆,轻声道,“幼圆一定比哥哥厉害,哥哥在如幼圆一般年纪时,还是个人人外人笑话的痴傻世子呢,而幼圆很坚强,日后幼圆随无止先生回京,奔赴铭城大战也一定能做到的对么?”

陈幼圆虽身处军营,却从未见过真zhèng

行军打仗的场面,听闻战场无父子,极其残忍,他还是担忧,“哥哥,你会死么?”问话间抓住她的袖子。

她低头,不知该如何作答,瞧着自己的袖口不知何时沾染了墨汁,白皙的削葱玉指,也染了些许。

这孩子还是块上好的璞玉,然而承佑世子的身份容不得他如此纯粹天真,幼圆正处分辨是非之龄,原则上她并不想欺瞒他,而她确实这么做了,祖母仙逝便是如此,“哥哥也不知,幼圆,战场上腥风血雨,谁也不能保证能活下来的。”见他立kè

低下脑袋,她伸手轻抚,手心触到滚烫的泪水,孩子的世界如此单纯,他只觉亲人要离他远去,他便会用最真实的做法来表达,这是诸如陈慕柯的成人世界无法做到的,血脉相连,尽管她的灵魂并非陈家人,但心会疼,为着孤苦伶仃的幼圆,“但哥哥保证,尽最大能力保护自己,日后去找你,亲自带你回府见慕卿姐姐,如何?”

小孩子终于破涕为笑。

98. 第九十八章

夜深人静,一室清寒,青萝入帐添最后的碳火被她吩咐去歇息了,而她与幼圆漫无目的地聊着聊着,小孩子终于扛不住瞌睡虫酣然入睡,她又给陈慕倾写了份家书,林林总总地交代一番,终于写满一本折子,此时天已露出光芒,她索性不睡了,轻轻为幼圆掖掖被角,她下榻披墨色外袍、大麾,移步出帐,到隔壁的小营帐,福顺仍旧跪着,几欲睡着,听闻走动声,他警醒地扭身回头,见是自家世子,慌忙揉揉惺忪的眼,被世子抓包他颇为窘迫,待朦胧视线清晰后,挠挠头道,“世子——”

她叫祖母棺木前的蜡烛香火未熄,知福顺同样一夜未眠,“福顺辛苦你了。”

他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想想林昌述将幼圆落在半途,他也够胆战心惊的,总算找到组织了,也不见落得个清闲,她能放心用的人不多,但福顺是个可以托付的,“福顺,起来,你家世子我有事交代你。”

世子说的郑重其事,福顺不敢耽误,立马起身,腿麻得很,几欲摔倒,陈慕柯及时扶着他,想想但凡朱门权贵,下人多半是签了卖身契的,生气官府不究,能对下人如此亲近仁厚的当真少之又少,福顺自认能遇上如此主子,算三生有幸了,忙推脱,“世子,福顺不敢当。”

“诶——福顺,有何不敢当的,待幼圆回府,继承世子之位,你便是承佑王府的救命恩人了,日后幼圆还得你多多照料呢,风月二人只管幼圆周全,回府后……定是一番折腾的,全靠郡主一人撑着,你跟着我身边多年,诸多事情是清楚的,你要帮着郡主,听到没有?”

福顺顿感压力倍增,不敢点头答yīng



陈慕柯再大声问一句,“你听到没有?”

福顺皱着眉头只得答yīng



“小小年纪别用学大人皱眉头,”她对福顺皱眉一事颇为不满,递给他一份折子,“喏,收好,回去递给郡主,你一回去先找陈伯年知dào

么?他会安排一切的,你只管在必要时候传达一句,就说是世子的意思,其他人胆敢谋逆的,你只管找青风青月处理!”

福顺终于知dào

事情的严重性,王府只怕要重新洗牌了,“世子,福顺省得的。”

“即便一些郡主不能做的你也要帮着做,府内并不太平,或许之前分府出去的庶出也想分一杯羹,记住,千万守住库房与账房,郡主幼圆的性命必须保证周全!”

昨日在营帐中世子前所未有的坚决福顺仍心有余悸,他知dào

自己不该瞎操心,仍旧问出口,“世子,您能好好的回来么?”

陈慕柯亦知昨日吓坏他了,故作轻松道,“放心,老夫人大仇未报,你家世子我怎敢轻视性命,昨日你不见老师有多生气,我是吓他的呐!不说那么多了,你赶紧起身梳洗,然后去把卫府家的小侯爷叫过来,今日你便可以歇息去了。”

福顺道了声“是”便出去了。陈慕柯跪在福顺原先的软垫上,给祖母上了一注香,这两日她总是心神不宁,难以聚集精力,脑海里总时不时浮现祖母的音容笑貌,浮现后用久久未去,心愈加沉重……

99. 第九十九章

景州城楼之上她纵身跃下之景历历在目,别说幼圆梦魇难去,即便是她都不敢轻易入睡,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多想无益,陈慕柯勒令自己别胡思乱想,给自己找各种事忙。

起身出帐,卫放已匆匆赶来,看他胡子拉碴发丝凌乱,显然尚未洗漱呢,昔日风光无限的小侯爷竟也落得如此狼狈境地,他倒还真不是一般的偏执,即便齐缘百般刁难于他,脾气火爆的他也能忍,看来是铁了心得要挣得一番功名了。

卫放光鲜亮丽的形象一去不复返,而她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呢?半斤八两,陈慕柯干脆就站在帐前

跟他把话挑明了,“卫放,我知齐缘看你不惯与你不公,然而世间哪样是公平的呐?”

陈慕柯眼底一片青黛,眉宇间疲倦不已,作为一国首将,卫放知他实属不易,景州之战何人不知他失去祖母,偏偏还得强作镇定处理军内一杆事务,他之所以一来没和他呛声,也是看在景州之战他几欲激狂的样子委实替他不平,然而二人虽同位太子伴读,所处境地往往是对立的,卫放对他说不来安慰的话,只好闷闷不做声。

“你是个人才,然而脾性过于暴躁,我相信,经过一番历练你势必成为一方人物,然而军内齐缘不容你,我所能做的便是将你推荐给无止先生,无止先生将要南行,你可愿意随他同去?”

“南行?”卫放疑惑不已,当初拼死将人请回来,为何将无止先生推开?

“我只能告sù

你南边要打仗了。军事机密你别问太多,你去是不去?”

来来回回折腾,卫放原本打算就待在北边好好射人的,而今他犹豫了,陈慕柯独独召见他势必打算给他封官进爵的,不曾想承佑王府的世子能放下昔日过节,为他好升作铺垫,

卫放干脆答复,“我去!”

“那行,你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启程,你直接找无止先生便可。”她也不是磨叽之人,说完转身就走。

卫放当着面不好意思道谢,见人入帐了,才在帐外大吼一声,“喂,陈慕柯,以前算我卫放看错你,今日我卫放在此承诺,我卫放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你有需yào

只需言语一声,我卫放定鼎力相助!”

大早上的吵吵嚷嚷,陈慕柯听着心烦,见青萝被吵醒了,吩咐她道,“去把卫放轰出去,吵吵嚷嚷的没个整形儿成何体统?”

翌日,无止先生挑了五百将士即刻启程,寒风呼啸,黄沙漫天,旌旗猎猎,盛军集体为他们送行,陈慕柯亲自将承佑世子的麒麟玉身金底印赠于幼圆,陈幼圆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坐于马上,靠在福顺身前,眉宇间透着于年龄极为不符的庄重,双手接过。

陈慕柯要的就是一个庄重,自此,她仅是承佑王府的大公子,南盛的安定将军!

众人随陈慕柯屈膝跪下,道,“见过承佑世子,拜别老夫人。”

此一去,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再相见,她眼中不舍,终是点头示意无止带人离开。

100. 第一百章

而陈幼圆最后一次转身,稚嫩的声音在空中回想,“哥哥,幼圆等您凯旋——”泪眼朦胧。

军中偶有低泣,陈幼圆那一句凯旋道尽无数远方亲人的心声,边关寒苦,战士引弓磨剑战一场场干戈,马革裹尸热血酬家国,不为功名仅为亲人安生!

几许惆怅引起万人追忆,又有何用?陈慕柯转身,消极情绪只会令斗志殆尽!“诸位将军,领兵操练!”哪来的悲古伤秋就让它回哪儿去!

拔掉景州城外的营帐,陈慕柯率众入驻景州城。景州城内满目苍夷,衰败萧条,自沁州她首次入住景州知府的府邸,白昼便在府衙公堂办差。

待她乘坐马车抵达府衙时,司徒崇一干将领以及季梓桑孔鲁明两位主簿已等候多时,她带着一阵寒气入内,朝诸位作揖道歉,“慕柯来迟,劳诸位等候,请见谅。”

众位同样朝她行礼。

陈慕柯落座,自有临时雇佣的丫鬟奉茶,一旁的青萝不放心,要查看,被她拂去,看得出青萝面色悻悻,颇为难堪,她也不做打算解释。她啜下一口热茶,环视一周,见众人皆侧耳,正打算听她长篇大论,确实是高效率,她也懒得绕弯子,开门见山,“今早无止先生已离开军队。”

这事司徒崇葛峥林竟川齐缘并未知晓,想当初将军千里迢迢冒着风月甚至身受重伤将人请回来,自是不会赶人的,难不成他自己坚持离去?几人颇为震惊,纷纷猜测,低声议论。

“都别猜了,是本将军的意思……”

她话未完,低矮壮硕的葛峥最耐不住性子,霍然起身,不满道,“将军,当初千辛万苦才将无止先生请回来,您怎能因无止先生几句忤逆之话赶人走呐?无止先生整顿军队,紧抓士兵操练正提上日程,不能过河拆桥哒!”葛峥素来奉行简单粗暴之法,理所当然理解为陈慕柯容不下无止了,倒不算毫无根据,确实几次陈慕柯无止两人存zài

分歧的。

不过葛峥说话委实直白,怎能直说将军过河拆桥呢?司徒崇脸色下沉,粗着嗓音道,“葛老粗休要以己度人,如若将军当真过河拆桥,你还能在这?还是待将军说完再议!”

陈慕柯素来提倡言论自由,倒不真计较葛峥的冒犯,“有确切消息,北疆中云南理三国君主已于十一月中旬秘密会晤,年后开春,南理将入侵我朝铭城……”

葛峥再次沉不住气,开始骂骂咧咧,而后才道,“南理若论用兵打仗,三流尚且算是抬举它的,竟敢肖想我大盛?要不是与北燕战怠,轮得着它么?岂有此理,还想渔翁得利,啊呸!”

林竟川一介文人,思考问题较为全面,亦懂得前后联系起来考量,缓缓站起,眼前忽而一亮,“将军是派无止先生应付南理?”

“嗯,本将军言外之意便是——京都已筹不出兵力来咱们了。而景州之战,盛军日前至少战死四万六千四百五十九人,重伤两千三百八十七人,轻伤五万三千余人,战车毁损七辆,并不包括夺城后追兵的伤亡。”

101. 第一百零一章

战死与重伤加总怎么也得五万,那么仅剩十万兵力,北燕大概伤亡更加惨重,然而敌方贵在人多,齐缘盘算一番,抬首盯着陈慕柯,“仅有十万,据细作回报,燕军大概尚有十九万兵力,如此看来,只能死守景州,燕军缺少粮草,而战线拉得过长,倘若拖个三五月,必定不战而败!”

齐缘分析得不错,陈慕柯点头赞许,“也许不必死耗三五月,年后开春二月底,北疆中云将举兵北燕。”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届时,三国包抄北燕,即便颜宋再有滔天本领,又如何?问题在于,人家颜宋是否愿意同你死耗?颜宋不傻,还有个擅卜算的军师玉琼天,难道人家不知粮草不足不应干耗么?倘若他举兵来个反扑,如何迎战?

一直未语的孔鲁明问出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燕军是否知晓三国出兵之事?”

这才是关键。诸位皆将视线投向陈慕柯。

而她犹犹豫豫,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其实她存zài

死心的,她不愿北燕知晓,到时一举灭掉北燕以报父亲祖母之仇,而一旦北燕知晓,也许颜宋不日便会撤兵,对南盛而言无异是好事,然而,南盛军民的血绝不能白流,否则她不甘心!

陈慕柯不答反问,“诸位双手沾染鲜血无数,委实疲倦,然而,保家为民乃军人的天职,北燕连占大盛四州,哪一出不是血流成河?难不成尔等甘心大盛军民的鲜血白流么?”

承佑王府出来的孩子,即便再无欲无求,骨血中始终存zài

战斗的因子,季梓桑深知她已不愿放手,为今他尚能站在她身旁,自是该支持她的,想他花甲老叟都双手赞成,其余人等自是不容许自己有丝毫的退却,纷纷站起无比坚决道,“吾等皆为大盛百姓而生,誓要北燕血债血还!”

“且不说北燕尚未知晓,即便知晓,颜宋撤兵以抵御北疆中云,大盛亦要分一杯羹,以祭奠大盛战魂!”陈慕柯大抵知晓此次南盛定不会败给北燕的,即便南盛兵力不足,不在乎便是退守庐裕关,怎么也能耗到来年开春,只是她担忧无止,新兵入伍上战场前还得训liàn

,南理人擅蛊术,应付起来丝毫不比应付燕军容易,如若北边赶不及支援,无止能否支撑到二月实在是个未知数。

她的疑惑一提出,众人皆沉默下来。进退两难,如果要分得北燕一杯羹,南盛势必不能退出,而不退出,铭城难保,南边百姓聚集,不比北边几州已成空城,恐怕到时得不偿失。即便是陈慕柯肯放下执念,退出与殷靖王颜宋一战,未必南盛就周全。以北疆中云的实力未必能败得了北燕,届时北燕吞并了北疆中云,五国平衡格局一旦打破,南盛始终难保。

何止进退两难?

“若想大盛不败,关键在于无止输赢。”孔鲁明捋着灰白胡须,他也只能提点到这里。

“诸位当中何人曾与南理人打过交道?”陈慕柯问。

102. 第一百零二章

司徒崇较其余几位将领年长,举手答复,“末将曾与南理将军段誉茗交战过,那人与末将年纪相仿,出自武学世家,段家在南理地位崇高,北燕靖殷王颜宋战术诡谲,而他擅蛊术,军中多名军医曾莫名犯偏头痛,后侥幸得高人相助撒了鸡血才破了蛊术才勉强分出个胜负。”

蛊术?陈慕柯倒是有所耳闻,只是从未见过,南理人擅养蛊,小到目不可视的虫蝇,大置血口蟒蛇,都可成为蛊术的寄生物,或者用来制成药粉,若是往井口一放,无色无味,官兵饮下后毫无异样,而一旦风笛声起,蛊虫被唤醒,便是溃不成军,理军不战而胜。所以但凡与南理打仗,必须谨之又慎。

手轻轻扣动案头,而后她撩动素色长衣袍站起,负手而立,踱步到窗边,打开窗栓,一股冷风迎面袭来,她一时难以适应,不由干咳几声,自景州之战她便休息严重不足,而陈老夫人大义殉国给她的精神带来极大的冲击,孱弱的身子愈加不堪。

青萝担忧不已,她是极懂得分寸之人,一般重大场合从不多言,此时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终是忍不住出言打破沉默,“公子——”自陈幼圆接过象征承佑世子的麒麟玉身金底印,而后随无止回关,青萝便得如此称呼她了。

众人这才知陈慕柯面色苍白,回想一路来将军一直是强撑,中间殚精竭虑又遭遇亲人离世,而他们一直忙于军事,竟疏忽了将军的安康。其中季梓桑内心最为惭愧,他是知dào

陈慕柯的女儿之身和身子状况的,那日她派遣无止回京,他曾怒斥强责与她,而未说过一句安抚的话,他这个老师,有愧!

季梓桑不禁担忧,上前关切询问,“身子可有不适?”

众人亦纷纷问候,“将军是否需yào

歇息?”

“军医处尚有几味补药,将军可否需yào

?”

……

屋内沉闷,且脑袋太过混沌,冷风一吹,她脑袋倒是清醒许多,连连摆摆手,她可以抵住来自敌方的强压,却生怕身边之人的问候,她怕自己撑不住,“无碍,军务要紧。方才五国其中利害诸位分析得皆有道理,然而诸位似乎忘了一点,倘若大盛与北疆中云联手胜了北燕,而北疆中云再联手灭掉大盛,诸位当如何?一开始便是北疆中云南理三国合谋妄图吞并北燕南盛,且时至今日,北疆中云仍旧瞒着大盛,其中阴谋委实需yào

深思。”弱国无外交大国无盟友,只有利益,敌人也能联手合谋。

左右不是。只会带兵打仗的葛峥素来不懂诸国争端,心道身居将军委实不易,深谋远虑是他远远不及的,听到最后仍旧云里雾里,不耐烦地一派扶手,开始骂娘,之后意识到诸位均是受过礼教之人,老脸不由窘迫,其实以前在军中说脏话也不少,不说齐缘司徒崇,就是有功名在身的书生有时不耐烦了也会爆几句粗口,如此拘谨似乎还是从安定将军接手陈家军开始的,将军似乎从未多说,然而但凡见了他精致的金半面具以及通身高雅如菊的气质,总令人嫌弃自身的粗俗。

103. 第一百零三章

“嘿嘿,那啥,将军,末将并非有意打搅,末将只是委实着急。”

这个葛峥,陈慕柯失笑摇头,“葛副将不必拘谨,诸位主簿、将军,在此言论自由,有何想法均可畅言。”

仍旧是司徒崇起身,双手握拳朝她行礼,“将军,末将不才愿毛遂自荐前往南理配合无止先生作战。南边百姓诸多,不能丢,而末将曾与南理将臣多次交战,多少积累些经验,而末将能请来几位破蛊高人。”

司徒崇自知比不得安定将军的深谋远虑,他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南边人口众多,乃粮草重地,城池不能丢,否则危及的不仅是南边黎民百姓,连北边都要遭殃。

陈慕柯要等的便是他一句毛遂自荐,自无止回京都起她便隐隐不安,总觉得南边会出事,与北燕一战,南盛国内已征召不少青年壮丁,无止仅带百余人与她所书几册折子,圣上疑心重,要他下圣旨难度颇难,即便圣上允诺征兵,而国内男丁无几,征不上来又该如何?思来想去,她始终觉得冒险,必须从北边拨一部分过去,但是谁愿意去呢?留下来的能毫无怨言么?

摆出难题她同样无奈,她必须说服他们信服,所以在听到司徒崇毛遂自荐后她仍旧不露山不露水,颇为难道,“今,北边兵力仅剩十万,司徒一去势必带走两万,北燕兵力雄厚,不知葛副将林守御齐都尉意下如何?”

葛峥尚未知陈慕柯绕了一大圈的最终目的在此,而林竟川齐缘却是明白了,与北燕作战上场的是几位高级将领,本来并肩作战的该是四人,而司徒崇兀然南征,便剩余三人,将军这是在征求三人的意见呐!

军人素来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其实将军本不必如此做的,直接下命令他们同样不敢有异议,而将军偏偏问了他们意见,给了下属最大的尊严与敬重,他们何其有幸,即便将军体弱无法上战场,将军亦从未给离他们去!

林竟川、齐缘同样将敬重的目光投向她,目光坚定而决绝,“末将无异议!”

一旁的孔鲁明继xù

他捋胡子的经典动作,浑浊的眼睛多了深意,当初无止推辞一切责任孤身离去,将王府、军中要务一切推给自己与季梓桑,王府嫡子年幼羸弱,他瞧不见希望,执意于守在军中,心想自己兢兢业业守着老王爷留下的陈家军,总归对得起他当年礼遇厚待之恩的,然而陈家军自由卫沧带领后便日渐衰败,他心生绝望,仍旧守着不过为图心安。

而季梓桑毅然选择留在王府亲自教导世子,倒教出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将军,自己守不住的陈家军,一个诺大的烂摊子被她整治得井井有条、将士齐心,孔鲁明曾经以为季梓桑不过贪图一时安逸,当年颇为不满,如今看来,倒是自己目光短浅,不知育人比养人来得长远。

回想公子接手陈家军之初到如今,她一路困难重重,感染风寒、受伤、夜里挑灯、丧亲……他缕缕不给好脸色,而她依旧不计前嫌器重自己,承佑王府出来的孩子果真气度非凡!

104. 第一百零四章

她相貌出落得沉鱼落雁,深谋远虑、深谙兵理、聪慧绝伦、才气横溢、重情重义、信守孝悌……出身好,礼教也好,如此世间绝无仅有的女子,偏偏命途多舛,不得已女扮男装,担起百年王府之责;处于乱世,挑起一国将军之职,她尽心尽lì

将周遭之人安排稳妥,偏偏不知置自己于何地,如此风华绝代的女子日后该何去何从?除却世间女子最为高贵的位置,其余只怕是辱没了她。

“不知老师孔老可有异议?”她侧身,询问二位老人,卑身恭亲。

见二人不语,她也抿唇不语。室内一时闷热,各怀所思。

待青萝将命书拟好,陈慕柯亲自盖上帅印,递给司徒崇,明眸不怒自威,“司徒,去挑五千骑兵三百弓弩手一万步兵,午后启程奔赴铭城,望你此去,与无止先生并肩作战,驱除南理,扬我大盛国威!”

司徒崇闻言霍地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合握举到额前,浩然正气生,知遇之恩言,“末将遵命,末将定不负将军厚待!定不负大盛百姓期望!”

边关苦寒,司徒崇戍守边城十数载,耐得住寂寞,更是早早磨砺沉稳持重的性子,陈慕柯倒是不担心他,将人虚扶起来,递给他一卷稿纸,递给他一个宽心的笑,“带上这个,日后定会有用的。”

司徒崇展开卷子,眸子不禁惊讶睁大,这份大礼简直如雪中送炭,“地图?将军——”

“快别推辞,这份地图本将军早已烂熟于心,拿着吧。”

司徒崇也不忸怩推辞,干脆利落地将地图收入怀中,他还要赶着去军营挑人,遂道,“末将告退!”

葛峥忍不住犯嘀咕,好容易训出几个好兵,司徒崇那人从不知客气的,这一挑还不知挑走多少好兵良将呐。他声音不大,但室内安静如影,陈慕柯不可能听不到。她没空理会他,葛峥心性正直,藏不住情绪,不过他好在发泄过后还是会将任务做好的。

“葛副将、林守御、齐都尉,士兵操练就全靠三位了,操练不得中断,司徒副将一次挑走一万八千人,兵种比例失调,尔等回去调整好人数,葛副将负责步兵,林守御带弓弩手,还得烦请林守御找人修复毁损战车,齐都尉继xù

负责骑兵团。”

“末将遵命!”三人领命,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继xù

道,“为今,我军仅占半壁景州,北燕靖殷王颜宋势不会善罢甘休,必有一战,只是不知下一战何时开始,尔等须加强操练,以不变应万变!”

情形尚不明朗,她只能亦趋亦步,唯一不变的便是要保住南盛,对付北燕与南理均不可掉以轻心。

葛峥林竟川齐缘三人散会后奉命操练士兵,她一夜未眠,思虑过多,疲倦不堪,便辞了季梓桑与孔鲁明,随青萝退居外院歇息。

进入厢房,青萝眼明手快地替她解大麾,大麾带子打着死结,她一时解不开手忙脚乱的,不由着急。

105. 第一百零五章

陈慕柯叹口气,抓住青萝打颤的双手,冰冻入心,且手指红肿淤青,为照料自己生活起居,都被冻得长裂疮,再瞧着她面色焦急,北方风沙大,她水嫩的面孔被刮起两颊裂痕。

青萝以为自己再次给公子添堵,眼泪差点被逼出眼眶,“世……公、子——”唤了多年的世子一时改口,她终究不适,千言万语堵在心口难以溢言语表。

里屋打理房间的青颜走出来朝陈慕柯作福,低眉顺眼,“公子,屋子已收拾妥当。”公子与青颜姐姐站在一处掌心相印,不知二人出了何事?前日公子意wài

朝青萝姐姐发脾气,青颜不是不担心,而是规矩不能乱,不该过问她必须安分守己。

“嗯,有劳青颜,下去吧。”

“公、公子,奴婢帮衬一下青颜……”青萝实在窘迫,公子虽待人温厚,却并不喜与人亲密,公子会抓住她的手实在出乎意wài



“青萝姐姐,”陈慕柯似乎许久不曾如此唤过青萝作姐姐了,军中事务繁忙,她忽略过许多,“你在我身边多年,该是知我脾性的,我唯一放不下幼圆,而你是我最信任之人,我知你心意,既然你执意留下,日后便少去一份拘谨随以往可好?你知我待亲厚之人不拘俗礼的。”

想她青萝何德何能?主子待她亲厚,甚至连情绪都照料周到,何其有幸!“公子,青萝该死,劳公子费心!”

陈慕柯半个身子倚在青萝身上,丝毫不吝啬对青萝的赞扬,“什么死不死的,,你可得好好的,我可离不了你。”

自烟雨江都策马北上,从此沧月覆千里,夜里挑灯临风而立,无边的孤寂犹如巨大的漩涡,心头的沉重恍若深渊压抑得她不得翻身,而陪伴她的人实在不多,青萝无疑是她最亲近最信任的一个。青萝不愿离她而去,她又如何愿意呵?命青萝回江都,其实也是她存了私心的,倘若与颜宋一战她不能苟活,起码青萝不会随她而去。生命何其珍贵,能活一人是一人。

“无止先生一言九鼎,小世子跟随他南北周折,苦是苦,无止先生定不会委屈小世子的,公子身份特殊,青萝只得斗胆留下,”青萝明眸通红,见四下无人,轻声耳语,“郡主……”

唉——她又何尝不知推开青萝等于以身犯险,然而幼圆才将将六岁,北燕颜宋残忍无道,她自身尚且难以保全,如何顾得幼圆周全?“无论如何,日后别总拘着便是。”

是夜,月明星稀,雪映寒光,她负手而立,依照陈慕柯原本承佑世子的身份,一年前她并未行及笈之礼,而尚未及弱冠,尚未束发,青萝也只为她以一根长丝带梳着耳际鬓发,此时她立于景州城至高点的城楼之上,三千青丝随同月白衣袍肆意飞扬,淡淡眉目掩藏于明灭篝火内的,颇有几分清风淡骨之意。

宁江一役伊始,一战难于一战,日后该如何打尚且是个未知数,北燕靖殷王颜宋是个难缠的劲敌,南盛承佑王与北燕殷靖王有着不共戴天之仇,陈遇奕遇害与颜宋师傅回乌尔脱不了干系,而颜宋竟厚颜无耻地旧计重施,迫使她祖母跳下景州城楼,此仇不报她妄为陈家人!而北疆中云南理三国为逐利而来,北疆中云两厢夹击北燕,对南盛态度尚且不明朗,亦敌亦友,然而疆云两国与南理密谋不假。

106. 第一百零六章

五国关系错综复杂,南盛相当一时应对四国,存亡之际。她力保铭城不丢,死耗北燕,届时看北疆中云与北燕二虎对雄狮,她倒要看看凭借北疆中云的实力如何胜得了北燕,而北燕三面受敌,颜宋玉琼天如何应对!

钩月清辉倾泻,笼盖四野,寒夜静谧,偶有打更声马蹄声传来,更似有沉稳的脚步声自楼下来,她望着漆黑的楼阁楼脊,目光悠远,而更远的,是缥缈的笛声,如梦似幻,如诉如泣。

“长笛一响,万里雪锦,几家久泣故人?大漠沙狂,落日策马,谁抵剑走天涯?附歌弹唱,篝火阑珊,何人心落为城?”语出白雾相伴,她悠然转身,齐缘林竟川两位年轻的将领昂首挺立,二人本不想打扰将军思虑,不想将军早已发觉。

齐缘规规矩矩地行礼,倒是林竟川高高瘦瘦的书生听闻陈慕柯出口成句颇为惊喜,“将军才思敏捷,成句不拘一格,林某佩服!”

齐缘林竟川二人身材极好,即便隔得远她也不得不仰头相望,林竟川本就有功名在身,若非作战,平日里素来喜欢穿着宽袖长袍,模样也生得白净清瘦,颇为几分名门贵公子的凛冽气质,而他确实出生名门,林竟川父亲乃京都有名的儒商豪绅,原本林家是将林竟川往文人举子的他路子塑造的,偏偏他生得一味执拗的性子,半路出家,弃笔投戎,不似齐缘少时习武出身武状元,而他还算是硬气的,不靠家里一分一厘熬到三品守御的官级。此人能文,丢给他笔墨折子,他能洋洋洒洒写得不留空白,能武,丢给他一把长枪,他能把马上的贼人挑下。

陈慕柯委实佩服他,她不知林竟川入伍前与家人曾做过多大的斗争,换做是她,她未必有胆量做到,能文能武的人才实在不多。淡然一笑,她常年困于内院,拘于书房,终日舞文弄墨,不是她谦虚,而是她觉得会几句诗文实在不算什么,“林守御客气。”

战场无疑是历练人的,林竟川的书生气质未减,然而武将的肃杀之气与日俱增,文质武气丝毫不显矛盾,反倒耐人寻味,而齐缘年纪轻轻,久经沙场之后愈加沉重起来,生死攸关,他手下带着几万士兵,他必须为自己的兵负责,不得不沉重,林竟川那文绉绉的一套他素来不喜,不过如果不妨碍二人的交流他也不会多加干涉,他从来不是多事之人,此番前来是白日将军有些事说得不够明确,葛峥只管带兵打仗然而他想得比葛峥远,起码他认为陈慕柯应该透个底儿。

“将军,无止先生与司徒先后南下,日后作何打算?”

齐缘林竟川前来她便觉白日的调度或许模糊了,倘若将士离心……想想就后怕,她自我检讨,“是我疏忽了,这几日心力颇乏。”

“将军为大盛朝鞠躬尽瘁,末将钦佩。只是不知将军如何得知三国密谋之事?”齐缘首先抛出疑问。

无止先生尚且不敢问的问题,齐缘倒是胆大,不过到底还是年少气盛,方方面面总有顾及不周之处,陈慕柯思前想后,许久不语,齐缘林竟川不比葛峥大嘴巴,应该还是可以信服的,索性不隐瞒,“齐都尉可知鹿危楼?”

107. 第一百零七章

“鹿危楼?传言中极为神mì

且以贩卖消息为生的鹿危楼?”齐缘颇为惊讶,“将军乃朝廷命官,怎会与江湖牵扯到一处,倘若出事……?”不知为何,齐缘不想鹿危楼打探到的消息反倒考lǜ

起陈慕柯的安危来。

她颔首,当然路微楼的身份她不可能透露,只得娓娓道来,“司徒副将带走的五国地图同样源自鹿危楼。”

五国地图详尽至极,也只有鹿危楼有实力做到,当然具有如此人力物力的还有朝廷,只是五国朝堂混杂各国细作,若胆敢描绘如此详尽的地图,不免落下口实,更有甚者挑起战争,后果不堪设想,因而五国朝廷即便总有实力亦不敢轻易命人绘图。传闻鹿危楼分布之广、人数之多堪于以往任何江湖组织,而鹿危楼兴起不过六七年而已,扩张之迅速犹如雨后春笋。

林竟川眉宇微拧,“如此看来,三国密谋应该不假。”

“鹬蚌相争,他们想渔翁得利,你们如何看?”她望向二人。

齐缘不语,麦色俊颜沉入深思状,将军早早命无止先生回京都,大概是要请旨征兵的,而后司徒马不停蹄南下,齐缘隐约猜到陈慕柯是要死守铭城的,省去后顾之忧,剩下便是北方尚未收复的羌州沧州,将军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鹬蚌相争……齐缘反复念着,忽而恍然大悟,“咱们由着北燕与北疆中云相争,壁上观看,坐收渔利?”

陈慕柯见他总算反应过来,又抛出一道难题,“关键是南盛兵力不齐将领奇缺,如何熬到来年二月底?”算起来还有三个月呢,她自京都北上不过两月余,心已若老,疲惫不堪,行百里半九十,她离一半尚且遥远,如何熬到最后?

似有无尽疲惫奔涌而来,思念回忆……远处若有若无的长笛仍旧以一种忧伤的旋律深入梦眠,她听得出来,是《相思曲》,一首时下的南曲,相思,思何人?思亲思恋思故乡,连她都难以遏制思绪,何况数万背井离乡生死难料的士兵?陈慕柯恨恨咬咬牙,颜宋他又想干什么?

“北燕不知三国密谋之事,目前势必将全数兵力对付咱们,自宁江一役伊始,颜宋一退再退,实在不符他桀骜不驯的性子,恐怕景州难逃一战,至于他如何出招,你我未知,燕军实力雄厚,兵强马壮,骁勇善战,而短弓铠甲已被他们效仿了去,倘若颜宋敢光明正大地开战,战车或许尚可派上用场,倘若他搞突袭,南盛又多少兵力够他磨的?景州地处偏北,接近年关,腊月中旬起景州整日便是该死的漫天雪地的,南方士兵耐不住苦寒,听老师说军中已有不少士兵感染风寒,牲畜亦冻死不少,加上士兵思乡心切,无心作战,届时只怕会雪上加霜。”

齐缘林竟川一时无言以对,早知将军聪慧,以少年之姿名动大盛,成率土之将,而他不过年方十六,出身朱门望族,本该是谈笑书生之龄,而今不得不殚精竭虑,离得近的齐缘甚至能够瞧见将军鬓角早生华发,碎了容颜,他一时不禁心生怜悯,回想一路战程,由伊始不满到初见的云淡风轻,举手投足间的隐约可见的清贵儒雅,到如今的敬佩不已……

108. 第一百零八章

当齐缘意识到自己存着不该有的念想之时,内心骇然,波涛澎湃,他乃大盛朝唯一的异性王府的大公子,身份尊贵,明眸皓齿的少年郎,不容亵渎,何需自己微不足道的同情?见二人神色忧虑,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失态,齐缘不由嘲讽自己,大战在即,你竟顾虑私情?

高瘦的林竟川一张冷脸愈加清冷,他本不爱笑,仕途多舛带给他太多打击,以至于心情郁结多年不得终,也便习惯了寡言察色,淡漠阴郁,一开口被冷风呛着,右手握拳拇指食指交圈捂着抠鼻,狂咳不止,似乎多了些许生气,也真是些许。

在陈慕柯看来,林竟川确实需yào

解开心怀,人生谁没个难过的坎儿呢?他就是纯粹想太多。他自小灌输入脑的是四书五经的思想教育,将世界看得过于美好,她觉得他的参军之路走得应该是正确的,倘若他能活下来的话。

残酷无道如战场,海阔天空如战场,还有什么地方比战场更历练人呢?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几经生气之人终究是不会被困住的,毕竟比起生死,落第算得了什么?

林竟川修长瘦骨的手几处划伤,带着淤青,心道自己一直是强撑,而谁人不是呢?譬如林竟川齐缘几个,都不敢出事呐,不敢有毛病,他们各自肩负职责,负担只会愈加沉重,一旦倒下,诺大的烂摊子谁人来撑呢?

自从老祖母逝世她似乎忽略了周围许多人,陈慕柯心生歉意,远山眉皱起,“是我疏忽了,城楼风大,回去再议吧。林守御保重身体,燕盛恶战未停,我可离不了你。”

林竟川刚来之时适应不了北边寒气,那时偏偏他自暴自弃,闹出个肺病来,一到冬天咳嗽是常事,他本习以为常了,不想将军突然来一句“离不了你”,毫无掩藏,他颇受宠若惊,上次听到此话还是离家前母亲在叮咛,母亲遥远的温婉的嗓音与将军低沉沙哑的声线重合,竟无丝毫违和感,太温暖。林竟川顿愕,良久,醒悟过来已见齐缘手抓拳头大的夜明珠走在前面为将军带路了,他慌忙跟上。

一路上齐缘林竟川二人骑着高头大马并肩而行,中间是陈慕柯的青釉小篷,陈慕柯这人也够犯贱的,青釉小篷是青风在沁州之前买的,一路紧赶慢赶无暇顾及细节,自到宁州,便有功夫换辆车了,青釉小篷车颠簸,她骨头差点没散架,且噪音大,她一路睡眠齐差,偏偏她还坐惯了不愿换了。

将军仍旧神色淡然,瞧不出话里带着奉承之意,而他出身、官阶本就高于林竟川,完全没有阿谀奉承的必要,而瞧他清贵俊逸的模样,完全透着仙骨气息,方才那番话似乎从未自他口中而出,一切不过林竟川的幻觉,他颇为纠结,将军这是……?

一行三人直接回了陈慕柯暂时所居的景州知府外院,依次落座后,她照例坐于首座,盛朝以右为尊,齐缘军衔比林竟川的低,二人分坐左右,青萝上前奉茶,而后莲足轻转,悄无声息地退下。

109. 第一百零九章

三人才正式议事,但由于未找到对策而沉默不语。

屋内烧着火盆,陈慕柯坐着无聊,踱步至火盆前,伸出冻僵的双手烤火,这双手在承佑王府郁清院养的好,白皙如沐娇嫩如花,那时在郁清院,祖母仁厚,老师博学,即便婶娘有些小心思却不至于狠下杀心,锋芒毕露,果真不是好事,乔氏大概以为她威胁到了两个堂弟的地位了吧……然而北边苦寒,指间冻得红肿,不似旧日削葱般纤细,她看着自己的手出神,以至于林竟川唤她几声都尚未应答。

“将军?将军……?”

“嗯,呃,”她回过神来,火盆衬着她的面色似酒后酡红,“何事?”

林竟川一时看痴,他应征入伍前所见美色不计其数,然而,将军即便只露半边脸,却足够他看痴,早闻承佑王府的公子貌似潘安,他见过俊俏震惊的小世子,而将军自是更上一层楼,人中之凤卓尔不群的。林竟川别过头去,理清思绪,明眸皓齿又如何?貌似潘安又如何?将军是男子!

“为今、之计,盛军只得勤加操练,在体格上追上燕军,”火炮筒与弓弩手皆由他统率,“趁着燕军备战之际,咱们唯有自行配制短弓,火炮战车工序复杂,末将已命人回沁州请铁匠速来修复。”

自制短弓倒是好法子,颜宋虽掌握了短弓的机理,然而到底不如盛军的精细,精准度较之以往是大有进步的,然而比起严义琨定制的第一批仍大有出入,然而命人回沁州?一去一回不知费多少时日呢?现成的大师就在眼前他为何不用?当初画火炮战车图纸的是陈慕柯,她虽并未实jì

参与制作,然而有可能出现的问题她都考lǜ

周全了,动手她不行,能否瞧出问题她还是很在行的!

陈慕柯点点头,因站着,瞧着座椅上的林竟川,此人不愧是有功名在身的书生,苦钻四书五经,然而旁门左道多少懂一些,她猜测林竟川已看出些原理来了,“短弓就交由你负责吧,至于战车,工序确实繁复,且不说车上配制火炮,就是装上箭箱,也是不易的,当初设计之时匆忙,尚未测试过,仍有些许瑕疵,或许可以改良一下。”

将军言下之意,短弓战车皆出自将军之手?林竟川齐缘震惊不已,他二人只以为将军不过是个运气好的,碰上军师研制出新武器,将军碰巧捡了个便宜顺便带来的,不曾想……将军带给他们的惊喜还真越来越多,回想当初,二人不禁羞愧,他俩以为朝廷不过又派来一个草包,而后宁江一役,振奋人心,军心前所未有的高涨,他们才意识到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承佑世子聪慧绝伦,连夺三城,倘若没有短弓铠甲战车,以及将军不远千里请来无止先生整顿军务,不说得胜,此时大概庐裕关已难以自保了吧?

见二人惊讶不语,陈慕柯才恍然大悟,当初没人问新式兵器出自何人之手,她也没说,不过现下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短弓需少量生铁,且生铁需锻造成熟铁,北边物资稀缺,林守御可命人回桂城收购生铁,至于铠甲,与北燕几场大战下来,毁损不少,自立更生大有难度……”

110. 第一百一十章

“不必回桂城,当初三州告急,卫沧卫将军生怕生铁被燕贼抢了去,便命人大量收购,藏于沧、羌、景三州地窖,极为隐秘,内设机关,恰好景州的生铁便是末将负责藏起的。至于铠甲,将军未来前严大人便遣人松开不少,后将军携来轻便坚硬的新式铠甲,旧式那些便算藏在凉州,现在将士勤加操练,体格健壮,旧式铠甲虽笨重易毁,也能将就。”

经他一说,陈慕柯倒是觉得卫沧打仗逊色,其他倒还是不差的,起码他懂得未雨绸缪。

齐缘当初自沧州窝囊撤tuì

,说实在对于卫沧着实难以心生好感,然而他心思磊落,尽终职守,耿直不偏颇,否则卫放落在他手里,也不会容忍他私自出逃追随将军请无止先生出山。

内心多少不舒坦,只听得他悠悠道,“人走茶凉,卫将军走前安排还是周全的。”他人走了起码茶没凉。

这到底是褒是贬?陈慕柯见他闷闷的,颇为好笑,卫沧真是将他害惨了,连退四城,国破山河,但凡有些血性的男子都难以甘心,何况铮铮铁骨四品都尉齐缘?他能做到如此,也算是个大度的。

林竟川忍不住笑话他,“齐都尉不计前嫌,难得呐!”

没听见他话里有话么?齐缘语气颇差,“人当初也没少给你好果子吃吧?”林竟川一介书生,要在军中立足谈何容易?官场讲究个通透,军中又如何不是呢?而且是明目张胆的,你若稍有冒犯惹着将军不痛快,他能冷冻雪藏你一世!林竟川初入军伍身份就不低,过了七八年却还是个三品守御,他也只是心思郁结没想找死算他小子耐得住性子了。

谈起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林竟川性子倔,不想以此令将军以为他是贪图军功,不愿搭腔。

陈慕柯看在眼里,举子之路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武者之路又谈何容易,他们自枪林弹雨走过,身上伤痕累累,硬是靠着血肉之躯抢得微薄军功,一条血路走到黑,一点一点累积,而高位者倘若不仁,军功易手,数载功与名化为尘与土,最后得到的不过二十两纹银。他们以命相搏,她怎敢贪图虚荣爱慕功名?像她这样的女子,最后能否回复身份尚且是个奢望。

“两位且放宽心,日后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能活下来才是至关重yào

的!什么功名?什么尘土?齐缘畅想未来,“届时末将有个不情之请,将军可否愿意同末将几人煮酒品茗论道?”

煮酒品茗?只怕到时她只能深居高门大院闺阁了,齐缘眼中殷切,她不愿拂了他的意,也不愿说谎,道,“不过煮酒品茗,何需等到凯旋呐?”军中不是还有几坛上好的女儿红?

女儿红?听闻是女儿出生之时埋藏地下的酒,待女儿出嫁方才启封……

陈慕柯当下脑中便闪现嫁衣如火的场景,一瞬而过,她似乎越发容易走神了。

“煮酒品茗论道乃雅事,可惜时候未到,说正事,自制短弓之事就交由林守御全权负责,至于战车,齐都尉,你吩咐姜爷在军中找几个铁匠能手,明日修复战车!”

111. 第一百一十一章

陈慕柯似乎许久不见姜爷了,不过关于姜爷的动向她还是略知一二的,那厮管着个斥候屯分外趾高气昂,跟几个交好的老兵痞一个劲的炫耀,陈慕柯也由着他,知他在军中十余载一直是个麻烦,没少祸害人,挨训削军功是家常便饭了,从未得褒奖,他荣升斥候屯屯长,升的不止一两级呐,她估计他耀武扬威几日没人搭理他,他自然就消停了。

姜爷那货?齐缘想起他不禁失笑,刚毅的轮廓似有松动,麦色的肌肤一时恍若阳光普照,分外温暖,若是以前他根本不会关注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兵痞,将军倒是不拘一格,能从军中找出此等人物,姜爷在军中虽混,到了战场可不是个渣,当初横渡宁江时齐缘无暇顾及,后来听闻将军派来支援的是个老兵痞他还没少气闷。心想将军太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然后经过几役,尤其是景州之战,陈老夫人毅然决然殉国,那是姜爷简直杀红了眼,生猛英勇,丝毫不退缩,那时他便知姜爷是个有血性的人!

姜爷一直混迹于底层士兵,由他挑人自是不错的,齐缘毫无异议,点头称是。

陈慕柯见齐缘应承下来,安排妥当,她也不想多说。只静静瞧着他,不知他在思索什么,坐得挺直,长袍遮着长腿,这是个顶天立地的少年!

“齐都尉可有娶妻?”不知怎的,陈慕柯忽然开口问道。

齐缘听后一滞,将军从未不问私事,向来秉公办事,怎的问起他的亲事?到底还是将将弱冠的少年,齐缘麦色的俊颜露出羞涩,听闻承佑王府的郡主乃将军的胞妹,心智不全痴傻多年,远居五陀山休养,心智逐渐清醒,承佑王府门第高,然而郡主痴傻之名远扬,齐家门第低,而他是个争气的,二人还算般配的,如此一想,齐缘便想通了,“将军是要为郡主谋亲事么?”

他是如此想的?她只得讪讪道,“慕卿虽痴傻,然而已治愈,掌管诺大的王府得心应手,也不算辱没了齐家。齐都尉以为如何?”

齐缘双手握拳行礼,面色为难,“郡主自是不俗的,末将也并非计较之辈,若得郡主垂青末将三生有幸,奈何姻缘讲求个父母之言媒妁之约……”

余下他不说陈慕柯也听明白了,想他戍守边关多年,家中父母怎会忘记替他订一门亲事呢?

“是我唐突了。”她怎会如此冒失呢?“听闻齐都尉二十生辰便是在军中草草度过,本将军吩咐下去在军中为你庆贺如何?”

“在军中庆贺?行弱冠之礼?”

那大概是他此生最为难忘的生辰吧?行弱冠礼后他便真zhèng

成人,是个顶天立地保家护国的男人了!

当初战事紧张,说是草草庆贺,其实哪里庆贺了?他不过吃了碗长寿面,便动身赶往沧州,后来一路打一路退,谁还想起这茬?

“末将多谢将军,只是军中战事吃紧,末将不敢耽误。”

他拒绝了?

112. 第一百一十二章

齐缘林竟川退下后她又在书房待了许久,缥缈呜咽的笛声扰得她心绪不安,似乎一连几夜,不知来自何方的《故人曲》总是不绝于耳,以至于早起她耳中仍旧回想着悲戚的旋律,不知不觉间,祖母那日衣袍飞扬坠落城楼之景便闪现脑海,挥之不去,她深知如此下去不行,却难以抑制……

她该如何是好?仿佛身中剧毒般,祖母于她而言太过重yào

,无法抑制的想念在心中疯长,她无法宣泄,无所适从……

“你喜欢他。”平静的叙述自梁上悠悠而来,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陈慕柯惊讶不已,有种内心被撞破的尴尬,路微楼如何得知?不过她很快镇静下来,抬头,见他倚在梁上,双手抱胸,江湖侠客的豪气与高门骄子的贵气在他身上完美呈现,毫无唐突,她两世为人皆困于高墙之内,从不知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譬如江湖,譬如山林,

“四皇子行走江湖多年,不知你眼中的江湖是如何的?”

路微楼一身劲装玄衣,短促的起落声后,兀然移到她眼前,左右言他,她当他是傻的么?“陈慕柯,给我一句实话,你当真喜欢那个小都尉?”

不依不饶了么?她敛眉,将情绪掩藏,路微楼神出鬼没,她常常忘记关起门来还有个人在盯着她呢,连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委实疲倦。这个人,遇敌时可以挡在她前面,而也可能随时要了她的命,实在生不出好感,“四皇子虽不愿提及皇家。却也是尽心的,慕柯自认自宁江一役从未给大盛朝丢过脸,难不成有些许小心思也要管么?”

闻言,路微楼难得露出鄙夷之色,陈慕柯曾带给他震撼,如此出色女子,有时连他自己都自认配不上她,而她偏偏看上一个四品都尉,她怎会……如此自贬地位?“他配不上你。”

封建王朝门第观念深入人心她又何尝不知,因而她从未吐露心迹。配不上?呵,如她这般女扮男装的,不知何时是个头的,她又配得上谁人呢?她已十六,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及笈便开始寻夫家了,而她仍未举行及笈之礼,尚未有字,过个一两年便是老姑娘了,谈何配不配的,

“四皇子未免高看了微臣。”

她生死未定,婚配之事委实遥远。

路微楼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瞧着她负手临窗而立,纤瘦的背影孤独而寂寞,她似乎越发纤瘦了,本来就矮,才将将及他的肩头,看着就是个十二三岁的黄毛丫头,不知怎的竟生出丝丝保护之感,“你觉得我保护不了你?”她未免小看了他。

“鹿楼主威震武林,慕柯不敢。”只是世事难料。

“总之,你别喜欢齐缘,否则你会很辛苦的。”他似乎忘了,她已十六,是到了思慕郎君之龄,而她深居内院多年,不染纤尘、潜沉安静,接触男子甚少,而今奉旨北上,几个将领中,唯有齐缘尚未娶亲,年龄相仿,且不得不承认齐缘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沉稳,英勇善战出身行武之家,路微楼盯着她的背影想象着她着女装该是如何倾国倾城,绝代风华,倘若她为他人之妻……实在不敢预想,“陈慕柯你别爱上他,如果你能做到我送份大礼于你如何?”

113.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喜欢的不是他,倘若世人知晓承佑王府的大公子是个女儿身,即便圣上不怪罪,然而政策时时变动,我的身份就是个定时炸弹,谁愿意娶个定时炸弹呐?我不过是想着初澜已到了出嫁年纪……我承诺过初澜的……”她平生所愿不过安稳度日,而她不过以为齐缘适合妹妹而已,就是这样,她这辈子大概是没希望穿上嫁衣的,而她承诺过初澜,要给她一个体面的身份的。

路微楼心一滞,她真的将所有亲人都考lǜ

到了,唯独不考lǜ

自己,回想茱萸曾禀报,无止走前,季梓桑冲入帐内,那些个指责,他不禁问道,“你当真不想活了么?”

不想活?她是死过之人,深切体会过死亡的折磨,倘若真能活着,她怎么愿意去死,关键是她不以身犯险,如何保卫盛朝百姓?

“四皇子您是习武之人,刀光剑影中走过,自是知晓活着的可贵,而慕臣病弱多年,每次犯病就得靠药罐参汤吊着一口气,坚持多年不过臣不过贪恋人世之辈,又怎么不想活呢?奈何天命不可违。”

“其实你本不必如此。”倘若她不愿赴死,当初掩藏锋芒便是。

“始终要有人站出来的。”

路微楼不禁羞赧,她说得不错,国破山河败,那人年老,皇兄病弱,而他作为嫡子,身怀武功,最该站出来的是他,如今已不是顾虑个人恩怨之时,即便那人伤了母后,偏偏他不愿站出来。陈慕柯是在顶替他的将帅之位啊!他路微楼顶天立地,竟要一介弱女子挑起他的担子,路微楼你惭不惭愧?

听闻高祖皇帝开国前四处征战,高祖唯一的妻,他的祖奶奶的祖奶奶,开国皇后便是相伴高祖左右,为他出谋划策,倘若他与她举案齐眉……?其实感觉还不错,路微楼想通了,对着陈慕柯一笑,“明日我飞鸽传书回京都,叫父皇撤掉你的将军之位如何?”

她才适应军营生活,路微楼疯言疯语什么?陈慕柯如刺猬般防备着他,“你疯了?”

“你急什么?我启奏父皇,日后仗我来打,你负责出谋划策,如何?”

“四皇子可记得曾说过随时可以杀了微臣?”他是如此不待见自己,宁江一役初胜当晚,他亲口说的话,如今他说愿意领兵打仗,她自是不信的,“四皇子,带兵打仗不比比武,打不过认输即可,打仗输了会血流成河的,不可儿戏!”

她一问“可记得曾说过可以随时杀了微臣”时路微楼就想起了,那时他是在气怒之中,失去理智的话怎可当真?“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只是如果颜宋知情盛军中藏着个路家皇子,后果不堪设想呐!宁江一役、凉州老林她多次遭遇燕人伏击暗杀,她一个将军尚且如此,何况堂堂的皇子呢?她担不起这个重任,承佑王府也担不起!“您武艺高强没错,然而燕人高手如云,胳膊拧不过大腿的。”否则凉州老林之时她便不会受伤。

114.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愿意帮你对么?”

他目光凿凿,陈慕柯不敢反驳,他混迹江湖多年,手握十万信使,江湖人组织纪律散乱,他掌管事务不比自己少,否则也不会时常消失了。这样的人眼睛很毒,她确实看好齐缘,否则卫放找她抱怨时她就不会无动于衷了,但她从未向任何人泄露过,偏偏他能看出来,她再说谎骗不过他的。

她的沉默不语深深刺伤了路微楼,骄傲如他,江湖上一言九鼎的鹿危楼楼主千金一诺,她却视若草芥!呵,好极了!真是好极了啊!

“陈慕柯,日后你最好别求我!”言罢,路微楼拂袖抽身而去。

总算是清静了,她累得摊坐在暖椅上不愿动弹,路微楼原本也是不信她的,一旦她起了异心,他势必会替太子亲手杀了自己,整个承佑王府被皇室捏在手中,路家竟然还不放心,她凭什么要相信路微楼?她替路家守江山,一路来他所做一切不过是应尽之责,她何故要求他?

陈慕柯笃定心思,便不觉自己做错,只是不知为何内心隐隐不安,无止先生与司徒崇先后南下,她失去左膀右臂,而祖母大义殉国给她前所未有的打击,她的精神菩提已是枯枝干叶,一路来倘若没有路微楼她大概早已命丧黄泉,,而他也决然而去了,都走了好啊,她便毫无顾忌大开杀戒……

她从未杀过人,然而无数人因她而死,景州之战盛军损失重大,她此生注定沾染杀戮不得安生了,没人问过她是否愿意,没人问她是否害pà

,而她也从未向任何人诉说过。

祖母临终前吼着幼圆,他跟着无止先生,胆识见识自是不会缺的,父亲唯一之子,她相信无止先生会以命相护的,然而府内还有一个初澜,初澜顶着自己的身份活得像个影子,她承诺过给她一个体面的真zhèng

属于初澜的身份的,她极有可能无法兑现。一眼六载,她本是奈何桥上的一缕幽魂,承蒙上天眷顾得以重生,本以为灵魂终得以安息,不曾想祖母殉国,承佑王府幼女无依……

夜寒如水,景州城的青石板街寂寥无人,萧条颓败,路微楼怒气冲冲飞身而出,时已至十一月底,马上腊月就要到,转眼经年,又是一年团圆除夕,而他似乎许久不曾欢腾过了,以往在郑府,外祖膝下儿孙满堂,郑府人皆忌惮他的身份,他多半皆是坐在外祖书房的矮榻前疯玩,一出去便是各种拘谨,她那样尴尬的身份,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地活着的,或者遮遮掩掩的更难,无法自由?

世间求不得最苦,只有更苦!路微楼仰望漆黑的夜空,初见她之时尚有如钩弯月悬挂九天的,他逐月光缓缓走来,清凉月光与夜明珠柔和的光映衬着她的雪肤散发着神圣的少女气息,美不胜收……月光啊月光,已寻不着丝毫踪迹,不知不觉间岁月静流,短短两月,陈慕柯似乎在他心中扎了根,她一颦一笑间似乎对着的从不是他,与她交谈似乎总起争执,到最后便是她的沉默不语,他吵也不是闹也不是,而她是女子,更不可能动手,路微楼生平真心对待一名女子,缕缕受挫!

115.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他为何在宁州城楼助她一臂之力?宁江一役当晚他为何替她诛杀手?他为何陪她远赴凉州老林……亏她聪明伶俐,偏偏全然不知!

越想越气,路微楼索性一脚踹上一旁的石凳,石凳无辜受累,一时四分五裂,连同石桌一并牵连。

楼主脾气不好,然而极少发怒,一旁追上来的茱萸怯怯懦懦不敢上前,路微楼眼尖耳力奇佳,平复了些心绪,变回冷酷的模样,冷冷道,“出来!”

“楼主。”茱萸单膝跪下,谦恭垂首。

路微楼言简意赅,“何事?”

“将军、将军似乎不大——”

“有话直说,少废话!”她又开始闹什么?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子?

茱萸胆怯地抬首,她家主子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面上不耐烦,殊不知紧张的语气早就出卖自己的内心了,茱萸内心说不上什么情绪,自家主子从来洁身自好,楼中诸多姐妹虽知配不上主子,然而有几个不是心生爱慕的?而今见他执意于一名贵门女子,痛恨苍天不公之时不免心生嫉妒,然而主子心意她终究不敢轻视,仍旧得遵照主子的意思好生看着将军,

“将军似乎身子不适,楼主走后竟哭得梨花带雨……”茱萸话未完,但见一抹玄色衣袍飘飞,瞬间消失眼前。

待她回身,只见他的衣袍再次消失在街角,不由心酸,楼主当真那么在乎安定将军么,那为何又要吵呢?

茱萸道她哭得梨花带雨时,路微楼是有片刻停息的,怎么会呢?她一向坚强,除了陈老夫人坠楼那刻血泪横流,即便是在凉州老林中箭痛得汗流浃背也不曾落泪,她怎会?

路微楼意识到离开前说出的重话,她再如何聪慧也不过是个闺阁女子,常年困于书卷,心思细腻,不曾吃过苦,哪像他这般的糙汉子,当初师傅气得拿皮条抽他,他还能上跳下窜的,她容易想多,也不比自幼习武的茱萸头脑简单,路微楼颇为懊恼,不曾想将人给气哭了。

她宿在书房,待路微楼悄无声息地潜入她的房间时,榻上空无一人,他伸手触摸锦被,冰冻不已,不得已他再次从轩窗潜入书房,而她大抵是哭累了,倚着书房屏风内的软榻和衣而眠,青萝青颜不见踪迹,大概是被她遣去歇息了。

她睡眠浅,近几日还得早起盯着将士操练,路微楼索性点了她的睡穴令她睡安稳些,目光灼灼,愈加肆无忌惮。

卷而翘的睫眉下,眼轮红肿,三千青丝随意而散,衬得她脸颊越发狭小……

路微楼一向拿得起放得下撇得开不惦念,他乃肆意江湖的武林盟主,多少豪情侠女名门贵女败在他的大麾袍下,而他从未不屑一顾,偏偏遇上个陈慕柯,不多言却总能够令顶天立地的男子羞愧不已,而他这才走了几步便心生悔意?就是看她还得偷偷摸摸。皇兄派人千里火速命他回京都,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护个人周全而已,他还当皇帝不行了或者谁威胁到皇兄的太子之位,那时他顶不愿意的,关起门来直接拒绝,皇家暗卫无数,侍卫武功高强的也不在少数,倘若皇兄不放心,多派些人便可。

116. 第一百一十六章

哪知皇兄冷冷道,“你身为皇子,身份尊贵,却也不得不担当起皇子的职业的,你以为多年来你的逍遥快活是如何得来的?倘若不是我替你担了全部,江湖之上何来的路微楼?你去护她,就当是还皇兄的一份情!”

皇兄病弱,政务缠身。他远处江湖多年确实忘却许多,皇兄如此大的情他不得不还,于是便有了他千里逐月光而来的一幕,他不知遇上她是对是错?也许皇兄早有预谋,以他如今的修为与实力,朝廷未必奈何得了他,然而到时势必鱼死网破,本来就冷淡的父子情分降至冰点,大抵是皇兄最不愿见到的,皇兄是要透过她来束缚自己,认清自己的责任。

而她做到了。她的不劝谏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他终归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的,看着盛朝灭亡。

“陈慕柯,不管你信不信,既然你乐意做你的安定将军,那就由着你好了,我路微楼一定以自己的方式打败燕国的!”

翌日天色尚早,陈慕柯由青萝唤醒,起身净手洗漱,和衣而眠的后果便是浑身酸痛,不过昨夜她睡得委实不错,起码不再噩梦连连、辗转反侧,睡得也算踏实。

青萝难得见公子睡得沉,委实不愿打搅,然而将士操练在即,她不敢耽误。

城内后半夜下起了雪,不大,然而湿气重,冷湿空气扑面而来,她远远瞧见操练场上几个残兵老将正在除雪,陆陆续续的有早起的士兵加入,待铲出一条草地小道,战车先行,骑兵弓弩手居中,步兵断后,人来齐了。

三军将领葛峥林竟川齐缘三人列队行礼,陈慕柯一一回礼。

葛峥嘿嘿跑来问她是否需训话一番,她耳边寒风呼啸声不绝于耳,她倒是吼得过风声才行,遂摆摆手,示意直接操练。

寒冬腊月,天色阴沉,皑皑白雪苍茫覆千里,冷风呼啸,旌旗猎猎,数万将士傲然挺立于天地间,金戈铁马,陈慕柯踏步走上站台,台下数万将士发出怒天长吼,“喝——”气势如虹!

她不多言,自有青萝上前示意开始操练,葛峥所帅步兵率先挥枪厮杀,一时打斗声兵戈声滔天,再往又看,齐缘统率的骑兵已就绪,她注意到前排的二人二马已人马合一,一旁长枪一挑,另一边腰间躲避生风,二人几番实战已脸红脑热,视线远阔,场面颇为混乱,有人翻下马,有马摔下地……相比齐缘,林竟川所统领的弓弩手则有序得多了,一辆战车守着六名士兵,井然有序地扛火炮筒、上膛、拉索,另有一排战车在寒风中孤独而立,她知dào

那些便是她今日的任务,而弓弩手一字排开,一排射完另一排即刻跟上……

相比训liàn

有素的燕军,他们还是少了狠厉,而不对自己狠,就只有被虐的份了,陈慕柯咬咬牙,吩咐青颜,“青颜,吩咐三军将领,脱下外炮中衣操练!”

天寒地冻的,脱掉外炮中衣?青颜颇为惊愕,不过仍旧照做了。

不多时,她见齐缘林竟川颇为疑惑地望着她,陈慕柯并不打算多做解释,二人也未上来求解,见葛峥身先士卒连同内衫也干脆地撕掉,怎可逊色于葛峥呢?二人咬咬牙,同样扯下内衫,强壮的士兵较为主动,三人又个个盯着剩下胆小怕冷的,一个一个地踹,一时呼天抢地,场面热闹吵嚷。

117.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陈慕柯此招着实狠!

盛军中不少出自南边,南北气候温差大,生活习性悬殊,能在北边存活已不易,就是当年陈遇奕也不敢轻易赤膊操练。

躲在站台后的季梓桑孔鲁明瞧见这场面,颇为感慨,他们已许多年不曾看到这番场景了,岁月无情,当真是老了,他们的当年,膜拜意气风发的陈老将军的情怀仍旧未去,而老将军的孙辈已沙场点兵,重现陈家军的辉煌。

虎背熊腰的季梓桑眉眼狡黠,问孔鲁明,“如何?”

当年老将军的一左一右副将,因陈遇奕自刎而分道扬镳,一人选择回王府安心做个教书匠,而孔鲁明性子偏执,不服输,坚持留在军中,奈何孤掌难鸣,陈家军一日不如一日,而季梓桑教出个得yì

门生。孔鲁明目光浑浊,意味深邃,瞧着陈慕柯单薄的身子,终是承认自己当初的错误,“纪老留在王府,并非贪生怕死之辈,若能得公子如此得yì

门生,此生无憾!”

孔鲁明半生忠心承佑王府,尽终职守,骄傲是生在骨子里的,能得他唤一句“纪老”,当年军中几位老人去的去残的残,剩下得力的仅有季梓桑孔鲁明二人,而季梓桑受老夫人之托,背弃兄弟,多年困于庭院,郁结情怀终于得以抒发,内心澎湃,他从未背弃兄弟的呐!不过多年的郁结造就了他宠辱不惊的性情,面上也是淡淡的,“当年将军曾言——将乃兵之首。”

他铭记于心,于是选择了培养一位猛将?然而,而今承佑王府的大公子是个女子!孔鲁明难以想象,季梓桑怎会有如此魄力与胆识,“当年真zhèng

的承佑世子早已……你怎敢?”

那是大逆不道,他竟将命豁出去了!

“孔老,我死不足惜,惟愿王府安生,如若不是老夫人执意,阿柯心甘情愿,终归是无奈之举!”

孔鲁明花白胡子被风刮得一抖一抖,瞳孔微眯,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多年,总归须放下的,眼前虎背熊腰的铁汉子比起自己,也是不易,天子脚下,深庭冷院,一旦公子的女子身份被识破,他势必难逃一责!

而更令孔鲁明叹息的便是王府一老一弱的一对婆孙了,老夫人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且先后一去便是三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支撑着偌大的王府,魄力非凡,竟想到要郡主女扮男装,而郡主年纪尚幼,本不该担着世子之责,而她却并未推脱,一力承担,成长得也好,相貌不凡,少年老成……

一连数日,陈慕柯日日盯着操练,士兵哀怨一日少于一日,而她也终于撑不住倒了。

林竟川果真找来不少铁料,几个铁匠轮休,营房昼夜不歇地哐当哐当作响,本来应承的亲自诊断毁损战车的,她只得将战车图纸细细还原,而后一一解释给林竟川听。

图纸复杂细密,就是功名出身的林竟川也费了不少心力,足足花了三日才勉强将图纸看个明白,葛峥训liàn

步兵偶尔也会钻进将军营帐瞧瞧,他极少见林竟川恼羞成怒的样子,有心挑拨,“啧啧啧,世人皆道半个书生百事通,怎到了林守御这里说不通呐?”

118. 第一百一十八章

落井下石!林竟川瞧见葛峥小人的可气模样,再看见将军眉目淡淡的,决定懒得理他。

一般不触及原则,将士之间的揶揄拌嘴陈慕柯素来采取不干涉不参与的态度,将士本该有他们自己的相处方式,而她居于高位,威慑必须端着,自是不能走得过近,因而她只得缩在暖椅里抱着暖水狐套沉默,盯着图纸发呆。

将军裹得真是里三层外三层,狐帽狐套狐大袍,林竟川不理会他,葛峥一个闹不起来,瞧着陈慕柯裹得一身毛茸茸的,委实心塞,忍不住道,“将军,真的很冷么?”帐内还有三四个火盆,他一件厚外袍尚且冒汗。

陈慕柯不由剜他一眼,“以为人人跟你一样皮糙肉厚么?”

陈慕柯耳鸣脑缺氧,清眸汪汪,鼻翼通红,声线嘶哑无力,这么一剜,葛峥看得心惊肉跳,将军这、这也太勾、魂儿了吧?他从不知人病中竟也能够如此摄人心魂的,还是面覆面具时!

林竟川自然也看得真切。

一霎无语,室内气氛颇为诡异,她一时大意,待意识到自己声音带着娇嗔也同时一顿,怒道,“葛峥!”

“即刻出去绕沙场五十圈,执行命令!”

冒犯了将军,葛峥哪敢不从,单膝跪地叩谢,“末将遵命!”

林竟川回身,便听到陈慕柯差遣,“林守御,战车图纸你可清楚了?”

“末将略知一二。”

“去吧,战车易毁损处已标出,你对着一一试验便可。”

林竟川作揖出帐,在帐口遇上青萝,顿足,瞥一眼陈慕柯,若有所思,然而并未言语,颔首后提脚离开。

青萝端着一盆雪水入帐,摸摸她的额头,秀眉微拧,“公子,烧仍未退下,怎的又劳心军务?”

陈慕柯方才提心吊胆,这会儿松懈下来由着青萝摆弄,青萝也是知dào

当下情形的,只是嘴碎,她也懒得多做解释。

果真,青萝并不图她一个回答,继xù

说道,“下回可不许同葛副将几人闹腾,否则,他们可得惹麻烦!”

青萝这回数落没错,确实是她疏忽了。

“嗯。”她难得应答,神情蔫蔫的。

听闻病中之人防御之心弱,青萝知她困倦,手上动作愈加轻柔,“公子睡吧,醒后便都会好的。”

陈慕柯很想告sù

青萝:祖母已去,好不了了。她累得难以支撑,慢慢闭眸世界仍未清静,腊月以至,北燕粮草有限,然而这几日迟迟不见颜宋有所动静,她猜不透他要做什么。

她霍然睁眼,吓了青萝一跳,“青萝,入夜你带姜爷过来。”

歇息还不得安宁的,青萝只得应下,“是,公子再睡会儿吧。”

陈慕柯这一睡便睡到子时,脑袋是清明了,然而苦了姜爷,喝了半夜西北风,气得不行。陈慕柯也气,气青萝阳奉阴违,她知青萝是心疼自己,然而军务要紧,容不得闪失。

随意整理一番,她吩咐青颜将姜爷请进来。

随着一阵冷风灌入,满脸褶皱的姜爷快冻成冰雕,相当委屈,双手缩在衣袖内,脊背佝偻,闷闷地朝她行礼,“末将参见将军。”

姜爷委屈的模样令她想起小书童福顺,不知无止携着幼圆到了何处?路上可是遇到过危险?

119. 第一百一十九章

“行了,烤火去。”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她也不是有意叫他等着。

姜爷虽是老兵痞一枚,可也是有脾气的,仍旧闷闷地靠近火盆,抱膝蜷缩成一坨,不多言,分明是要她自惭形秽。

还真是犟上了,陈慕柯摇头笑笑,“可是用饭了?”

他从入夜便等到现在,吃个P的饭!回想开始听说将军召见正值饭点,他还跟一群老痞子吹嘘着非得撮将军一顿的呐,倘若灰溜溜饿着肚子回去抢饭,他一张老脸还要不要?即便是将军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呐!

“青萝,上菜!”

姜爷有一样没想错,陈慕柯的伙食还真不同一般,虽比不上王府的,然而比起寻常粗茶淡饭肯定精细得多,她本不想搞特殊,然而军中伙食她吃一回拉一回肚子,别无他法。

她的饭菜在军中独一份,因而青萝听她吩咐上菜,老大不愿意,听公子的意思是要将饭菜让给姜爷了,唯一的一份,姜爷吃了公子岂不是得饿肚子?公子还病着呐!

青萝踌躇,陈慕柯岂会不知因由,犯错活该她受罚,“磨蹭什么,还不快上菜?”

青萝上的是一碗莲子粥,加三碟小菜,她口味清淡,姜爷呼啦几下倒入口中,食之无味,而且塞牙缝还不够,他当将军待遇有多好呢。

陈慕柯见状,早料到他填不饱,又唤,“青颜——”

青颜奉上一小篮子白面馒头,姜爷总算露出一口大白牙,抢过篮子抱在怀里甩开腮帮子能吃,然后他便瞧见陈慕柯笑眯眯盯着自己,颇为不怀好意,姜爷不由惴惴不安起来,他似乎忘记问将军可曾用饭了,还来得及吧?“将军,您要吃么?”

吃着手里看着篮里的,姜爷护着篮子的姿势跟护着犊子似的,贼眉鼠眼!

陈慕柯出乎意料地点头,应了一声,“嗯。”而后走近火盆姜爷的身旁,学着他的姿势蹲着,接过他递来的白面馒头,见姜爷张着嘴惊讶注视着自己,再度开口,“好吃么?”

姜爷回身,将军在他眼中不食人间烟火,不吃酒不赌钱,能为他一个老兵痞做到如此地步,给足他面子,姜爷心下再有委屈也消了,“比起莲子粥,下饭多了。”就着小菜,他又大口咬一口馒头。

“嗯,吃多些,吃饱后我有事要问你。”

感情是鸿门宴?鸿门宴还不给他吃点好的?姜爷又郁结了。

陈慕柯撕着白面馒头,有一口没一口慢慢嚼着,姜爷转眼解决掉五个了,她大半个还未啃完。姜爷敢怒不敢言,化愤nù

为食欲的模样委实好笑。

“姜爷,你的斥候屯可是遇上麻烦了?”否则怎么这么久了丝毫没有燕军的消息?“有困难你尽管提,不过军中状况你也清楚,无止先生、司徒副将南下,将士实力有限,倘若给你一个日后的承诺,也总归是虚的。”

斥候细作本就是隐秘的工作,姜爷虽是斥候屯屯长,然而除却几个高级将领和手底下的兵痞,其余人并不知情,姜爷的身份唯有陈慕柯能证明,倘若她一死,姜爷也只能仍旧是个兵痞子!

120. 第一百二十章

斥候屯人手严重不足,潜入北燕的细作一旦被发觉,绞杀是无疑的,前阵子北燕宫中大清洗,大部分细作无法联系,而许多人不愿做,即便愿意做的时间仓促也打不进内部。姜爷新接手,可谓困难重重,然而将军病倒,他总不能添堵过来诉苦,苦不堪言。

人生苦短,姜爷在军中底层混迹十余载,几经杀场,哪次不是血流成河?这样的人更懂得知足与及时行乐,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闹闹,也知轻重,将军已忙得焦头烂额,“难处是有的,末将还能撑一阵子。”他本就是老兵痞中的头儿,他消停了底下几个也闹不起来,也愿意跟着他干,就冲这点他还是佩服陈慕柯的。

“这几日燕军安静得诡异……”

“嗯,”姜爷收起一脸轻浮,此时缥缈悲凉的《思乡曲》再次若隐若现。

二人面面相对,心下了然,陈慕柯问他,“笛声从何而来,查过了么?”

“查不出来,那人功力了得,每每找对位置人就不见踪影,极为诡异。”

究竟是谁要唤起盛军的思乡愁绪?

“嗯,姜爷回去盯紧一些。”火光映在她泛白的面孔,明明灭灭。

她自是心里有数,除了心思诡谲的颜宋,谁还能玩得起心理战呢?他分明是要盛军不战而败!

气氛颇为沉闷,姜爷有心活跃,道,“将军,其实还是可以给末将一个承诺的。”

承诺虽虚,有总比没有好。

不愧是姜爷,贪心!陈慕柯略带笑气,“哦?”

“末将家中仍有六旬老母,老人家一心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末将娶妻生子。”姜爷脸皮厚,说到此事也耐不住羞涩,一张褶子老脸颇为难为情。

这是要她帮忙寻一段姻缘?哪知姜爷话势一转,“末将半世颓唐,旁人也就罢了,唯独不愿老母生受委屈,末将愿将军届时能为末将主持大婚,光耀门楣!”

陈慕柯从未想自己还有光耀他人门楣之用,只怕到时姜爷已不认她这个冒牌的承佑王大公子了,她故作轻松道,“你还能找着婆娘么?”

姜爷三十多了,平常还是个赌徒与酒鬼,时不时还被逮着溜出军中逛、窑、子,脸皮早厚了,然而将军提及此事,他还真顶不好意思的,“将军,成婚之后自然不同于以往的,黄花大闺女末将不敢肖想,青楼女子母亲自是不愿的,寡妇还是会有一两个看上末将的。”

他也不是顶差的好伐?

这个姜爷!

陈慕柯觉得好笑,也心疼,姜爷跟着她干,替她做出生入死之事,也许永远没有军功默默无闻,也就提过这么丁点要求,实在不算过分,“倘若到时你还认我这个将军,我去!”

姜爷心中美美的,恍若烟花“砰!”地点燃,“将军搞笑咧,怎会不认呢?”他内心已开始痒痒了,想着将军与老母并坐高堂,亲自接受他的礼拜,想着亲手揭开美娇娘的红盖头,想着抱着大胖儿子的样子……

121. 第一百二十一章

“姜爷,不管如何,得先活下去才能有好日子!”

姜爷内心触动,他是个出生入死久经沙场的老人儿啦,除却母亲妹妹,似乎许久没有人叮咛他了,殷切的目光,他懂,而将军亦懂他,“末将省得的。”

接下来的事情开始变得诡异,每当夜深人静,总有呜呜的笛声响起,任凭姜爷如何探寻,仍旧找不到人,而景州城内盛军驻扎的地方,皆受到燕军袭击,规模小,数次多,盛军夜里睡不好,白昼疲于奔命,最苦的便是葛峥。

齐缘率领的骑兵不适合城内民居街道作战,而林竟川的弓弩手更不适合近距离作战,唯有葛峥的步兵,人数最多,景州城各个要塞的驻守、巡视、运输哪样都离不开。

“将军,燕贼这回真是——”葛峥气得无法用语言形容,“他们规模小,且极为分散,作战迅猛,能打则打,打不过就跑,这里打几下那里打几下,燕人强悍,咱们耗不过人家的。”

“嗯,”她临窗而立,望着窗外的冰凌,愁眉不展,她易地而处,将颜宋所能采取的措施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燕军会逆着来,打伏击战,分明就是当初她还远在沁州,吩咐凉州齐缘采取的战术,敌暗我明,确实是好策略,燕人强dà

的效仿学习能力着实令人吃惊,她似乎忘了,燕军除了一个主帅颜宋,还有一个擅卜卦的军师玉琼天,“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你先回去守着。”

轩窗大开,青丝相缠,衣袂飘飞。

青颜看不下去,公子尚在病中,欲上前提醒,被青萝拉住。

青萝朝她摇头,随后拉她出书房,“公子考lǜ

事情最忌打扰。”

“可……公子还病着……”

否则青萝哪来的忧愁呢?她无奈叹息,“稍后请纪老再为公子开一副药吧。”

帐内,陈慕柯仍在凝神静思,那日景州之战,便是颜宋玉琼天朝祖母舍的箭,玉琼天的模样她看不真切,唯有肯定的是,他射杀祖母的决心十分坚定!

“颜宋、玉琼天……”

陈慕柯反复嚼着二人的名字,乌尔之徒,上一辈的仇恨延续到这一代,杀父之仇、弑亲之痛她终是要一并报雪的,颜宋玉琼天打伏击战倒是没什么,可怕的是盛军的思乡情绪一日高于一日,厌战情绪便添一分。

接下来他们还要干什么?

粮草?

陈慕柯心下大骇,当初宁江一役险胜便是齐缘烧了燕军的粮草,颜宋才会如此紧张弃城而逃,若是盛军缺少粮草,今亦是腊月,国库空虚,南边大战在即,根本腾不出粮草的,当初不少百姓退居桂城,北边的粮食大多也运回桂城,然而路途遥远,大雪崩塌不少官道,运粮谈何容易?

确实不能等下去,陈慕柯回身,才发觉身体冰冻僵硬,唤了几声,“青萝?青颜?青萝……”

青颜闻声匆匆钻入珠帘,福身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平常她一唤多半是青萝来的,她下意识地喊,“青萝——”看清来人,又道,“哦,青颜,青萝呢?”

青颜低眉顺眼,她跟着公子有段时日了,可公子似乎不喜欢她,面上总是淡淡的,凡事总喜欢让青萝姐姐来,疏离自己,“青萝姐姐去请纪老了。”

“请纪老作甚?”军中调度账目全倚仗

122. 第一百二十二章

纪老孔老费心,且纪老还担着军医总督之职,忙起来昏天黑地的,“快叫青萝回来,”想想还有要事,还是作罢,“算了,别管她了,你速速请齐都尉林守御来,还有葛副将!”

“将军!”齐缘林竟川二人率先到达。

她坐于坐首,随意一指,“坐吧!”

“谢将军!”

“方才葛副将来报,燕军已开始朝我军开展小规模的伏击战,来者不善,葛副将急得就差没哭了。”

齐缘最先反应过来,“伏击战?凉州时……?”

陈慕柯点点头,“今局面颠倒,我方在明,极为不利。”

伏击战?林竟川闻所未闻,他所看兵书不多,从来靠实战积累经验,“何谓伏击战?”

齐缘这回赚足了面子,“当初我在凉州,将军远在沁州,宁州即将失守,齐瑾去找了将军,否则你以为如何阻击得了燕军为宁江一役赢取战机?”

宁江一役新式短弓、铠甲的出现以及将军惊人的破阵,竟不少人遗忘了齐缘的功劳,原来啊!林竟川后知后觉。

齐缘本不是好大喜功之人,见林竟川明了,又道,“将军可有良策?”

“良策倒是说不上,也不知这法子行不行得通……”

林竟川侧目,“哦?不妨说来听听。”

“其实还有一事二位未知,每到夜里回荡在军中的《思乡曲》能摄人心魂,心绪惆怅者但凡深陷其中,将难以自拔……”

“天牧魔笛?”林竟川难以抑制打断道,“末将曾在书中看到过,天牧魔笛产自北燕,起源北疆幻术与南盛长笛,二者结合,音似悠扬长笛,与南盛的无异,然而听着曲子一旦入迷,短时间不会致命,但久了便可摄魂,这也是为何选了《思乡曲》之故。”

如此解释一切便说得通了。只是,将军如何得知?林竟川觉得匪夷所思,他也算博览群书,关于野史也拜读不少,那首《思乡曲》他夜里也听过几回,他尚且听不出曲子出自天牧魔笛,将军读了多少书卷?亦或者将军本就通晓音律?

将军如若不是身体羸弱,那得强dà

到何种境地?

林竟川敬佩之余还有羞愧,同是男子,偏偏将军如此优秀……

“比起伏击战,天牧魔笛更为可怕,将士斗志一旦下滑,后果不堪设想。”

齐缘不由气愤,“燕贼是要咱们不战而败呐!先是要挟,再是使诈,净是背后使绊的损招!”

“沙场风云变幻,本就如此。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此时葛峥才冒着风雪匆匆而来,嘴上还骂骂咧咧,好容易顺过气来,才想起尚未朝将军行礼。

陈慕柯摆摆手,“免礼,坐吧。”

“人来齐便开始吧,情形诸位也清楚本将军就不啰嗦了,齐都尉可还记得上次本将军提起过在军中为你补庆生辰之事……?”

当时林竟川也在场,二人退下后林竟川还和他玩笑说要不要送个通、房丫头好让他开、荤来着。

害pà

被误解,陈慕柯接着解释道,“并非出自私情,算下来本将军来军中也有两月有余,似乎不曾与底下士兵同喝一杯酒,而且自宁江一役盛军也打了不少胜仗,从未犒劳过兄弟们,再不热闹一番怕是说不过去,关键还在时辰定在夜里,肉备足,酒不能喝多,并不耽误翌日晨练!”

123.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夜里?”林竟川听明白了,“趁着天牧魔笛响起之时?”酒醉愁肠,该是愁更愁,然而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到了极致反而走反路,魔笛是愁,耐不住酒愁,而酒亦可令人酣畅,足以破解魔笛。

“嗯,不过林守御得辛苦些,你挑一些眼力上好的,守着城内几处制高点,尤其是步兵驻守巡视之处,多派些人盯着,一有情况马上联系其余弓弩手,看准人再射击,切不可误伤!齐都尉,你领一片骑兵守着粮草库,注意隐蔽,葛副将负责里面。你负责外围,倘若粮草被盗,放火烧掉!”保不住粮草即便烧毁她也不会便宜燕人!

四人窝在一处继xù

合计,谋划安排,待人走光已是三更半夜。

下半夜陈慕柯又开始高烧不退,迷迷糊糊浑浑噩噩一直说着梦话,熬了三日状况总算好些,而有林竟川的弓弩手帮忙,葛峥应付燕军得心应手得多。

陈慕柯清醒,军中已炊烟袅袅,除了值班巡视的士兵,不少士兵挤入火头厨房内帮忙,当初丞相林昌述带来的一万余囚徒,上战场的男子是三军中伤亡最多的,仅存活半数,已重新整合入编步兵,还有了番号,而女子便充入火头军做厨娘,肉香诱人,酒香袭人,而饿狼一般的汉子见着雌性,更觉饥、渴,称作——厨娘宜人!干起活来也分外起劲。

陈慕柯前世今生都极少入厨房,此时病中更是不能靠近,青萝为她裹上狐毛大麾,又绑上发带,才请季梓桑入内。

门吱呀一响,她欲起身,“老师——”

“行了,别起来了,就这么靠着青萝吧。”季梓桑将药箱递给青颜,落座,抽出她的手为她把脉。

她的手腕白皙若雪,瘦若清骨,泛青的筋脉愈加明显,心思忧虑,少女之姿却怀老妪之心,平和而沧老,寂寞而悲伤,无奈而徘徊,似乎看不到尽头。

她怎可如此不顾惜身子?

然而军中诸多劳心之事……

说也不是骂也不是,季梓桑胸闷,脸色自然不好,“近日是否……月事不调,时常眼前发昏,脑子混沌?”

她一连睡了三日自然脑子混沌,点头。

季梓桑脸色愈差,语重心长,“阿柯,军务是忙不完的,军中也不是没人,你多找几个帮着分担一些,否则,不说早衰,殚精竭虑猝死也极有可能!”

“嗯,我心里有数的。”

又是一拳豁出去打在松软的棉花上,“也许情况不是很糟糕,况且小世子、郡主都在等着你!”

说得她好像真要去死一样,陈慕柯道,“老师,阿柯总不会成心寻死的,忙的也就几日了,倒是上回提及的事,您考lǜ

得如何?”

陈慕柯终究不放心无止和司徒崇,曾私下找过季梓桑商讨用毒之事,南理擅蛊,南盛总不能坐以待毙,倘若南理真的施蛊,那么南盛用毒也不算不讲道义。

然而季梓桑是个守旧的酸儒,虎背熊腰的汉子却是心存若水的,以毒治蛊有违战义,手上虽掌握奇毒之术但不肯传授。

124.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得yì

门生如陈慕柯,一直是季梓桑引以为傲之事,然而她似乎并未按照他所预想的方向走,宅心仁厚干净的她竟想到用毒,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虎背熊腰加上眉间怒意横生,令季梓桑显得可怕,“阿柯,你终究是个女子,难道日后也要同那些深宫大院没见识的夫人一般成为蛇蝎妇人么?”

蛇蝎妇人?陈慕柯一时愕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季梓桑即便是在她以前顽劣之时也从未说过此等重话,心头一时沉甸甸的,可是一大堆烂摊子担在肩上她能怎么办?自祖母殉国那夜起那个焚香礼佛的陈慕柯便已不复存zài

,难道她心中不气么?当初将她推出王府怎么没说她是女子呢?如今她痛下杀心倒指责她心若蛇蝎?可笑,当真可笑!她只想复仇,只有南盛不败,祖母穷尽一生守候的承佑王府才能屹立不倒!

她必须撑起王府,至少在幼圆长大成人之前她都得撑着,即便是亲近如她的老师亦不能阻止她,陈慕柯后退几步,“老师,您知dào

慕柯略懂药理的,倘若您不帮忙,那么慕柯只能按着自己的来了。”

季梓桑忽然生气了,一把将手中的白瓷杯子掼下地,怒斥她,铜眼睁圆恍若牛眸,“你准bèi

干什么?”

陈慕柯气弱,短短两月耗费了她太多的心力,她累极,反而轻轻笑了,“南边深林盛产见血封喉树,老师以为慕柯要如何呢?”

见血封喉树,一如其名,一旦见血便会封住血脉,无法呼吸,杀伤力极强,然而稍有不慎误用,自伤程度同样见血封喉。

“罢了!”季梓桑摆摆手,战争不可避免,同样是死,他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南盛百姓士兵惨遭蛊术生灵涂炭,他终归是存有私心最后只得同意。

季梓桑拂袖而去,换来她虚弱的一笑,并未出言挽留。

一旁的青萝看在眼里,朝夕相处六年的师生,纪老生气公子又怎么会不在意?师生二人终究是离了心,偏偏还是公子在伤病之中,十分心疼她,“公子何至于此,气到纪老您同样不舒坦。”

“你不懂。”她确实不必闹到此等境地,然而不到如此程度又如何走下去?“青萝,宽衣,切不可误了齐都尉的弱冠之礼。”

她还在伤病之中,方才还同纪老闹得揪心,还得顾着齐都尉的弱冠之礼,青萝不忍出言相劝,“夜里风寒重,公子才醒,别去了吧,齐都尉会理解的。”

最终青萝劝告无果,陈慕柯还是起身去了,席间还饮下姜爷葛峥敬的酒,上回葛峥敬酒她身上有伤驳了他的面子,这回算是补回来了。

陈慕柯统共也就饮了两杯酒。安定将军与兵同庆实属难得,军中众将士甩开了腮帮子牛饮海吃,然而终究忌惮将军尚在病中,不敢肆意敬酒。

伴着酒香,陈慕柯亲自给齐缘冠上金玉龙冠,此后余生,齐缘永远记得大盛朝空前绝后的女将军对他说的一句话: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倘若你日后娶妻生子了,别忘了通知一声!

那一夜盛军千万将士独为他庆贺,他从来不觉得错过一个生辰会是多么遗憾的事,但是陈慕柯为他补办的弱冠之礼他从来感激。

125. 第一百二十五章

没有高官厚禄没有富贵一生,极平实的一句话,然而待他真zhèng

明白已是怅然后悔,原来,它意味着错过!

酒肉暗香涌动,藏身于高楼暗处的玉琼天隐隐只见脸廓,此人天生女相,轮廓柔和,妖孽到极致,不过他素来厌烦旁人以貌取人,尤其是他那张六畜无害的脸,因而总以莫测淡然示人,渐渐练就一张瘫痪似的脸,唯有握着天牧魔笛的手青筋暴起出卖了情绪,执起笛子凑到嘴边,旋律由原来的悲凉急转直下,变得铿锵有力,视线变得开阔,但见高阁矮楼黑影攒动往一处聚集。

齐瑾神mì

兮兮地凑到齐缘身边耳语,“都尉,粮草那边果然不出所料,有异动!”

不久齐缘又递给陈慕柯一个“鱼已上钩”的神色,陈慕柯收到后继xù

举杯喝了口白水,二人不留痕迹地先后退席。

二人即便再如何不着痕迹也逃不过孔鲁明精明的眼,他闹不明白,问季梓桑,“他们几个年轻的在搞什么鬼?”

季梓桑还在郁闷用毒之事,他整日与孔鲁明处在一间账房,陈慕柯有事业极少与他商讨了,他能知dào

什么?因而语气十分不好,“谁知dào

呐?”

孔鲁明心下平衡了,还得yì

门生咧?非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公子这是翅膀硬了不需yào

你个老头了呐!”

他倒是希望她翅膀够硬别再倚着他,关键是眼下半软不硬的,性子越发执拗不好教,撒手又放不开,愁死他了,“喝酒喝酒,年轻人的世界,谁管得了那么多!”

这厢季梓桑孔鲁明你来我往喝的起兴,那厢陈慕柯已带人将粮草外的黑衣人团团包围,步兵手持盾牌在前,骑兵高头大马的紧跟其后,林竟川的弓弩手断后,燕人大约三百人,而盛军整整两千,他们就是再厉害也插翅难飞!

黑衣人中显然有个是掌握大局的,被簇拥着护在中间,陈慕柯无心理会,金半面具覆于脸上,精致而神mì

,变身嗜血修罗。篝火明灭摇曳,映衬着她越发杀气腾腾,吐字清晰,言简意赅“格杀!”

对于剽悍又不讲道义的燕军她实在谈不上好印象,也不会多解释,唯有以杀止杀!

而她似乎又觉得死去太便宜他们了,在兵戈电闪前略改了主意,“慢着,活捉领军!”

场面一时混乱,杀声滔天,兵戈相刃,那领军黑衣人显然是个武功高手,灵巧如蛇,剑qì

如虹,敏捷如虎,一躲一闪间便解决四五个训liàn

有素的盛军,齐缘葛峥长枪来回挥了几十下挑了十来个燕军,转眼便策马将敌方领军两厢包抄,而林竟川一要指挥弓弩手,二来还得护着不懂武的陈慕柯,在一旁观战。

林竟川手底下的六百弓弩手是军中实力最强的,眼力极佳,臂力强dà

,射击精准,命中率高,不多时便射杀或者刺伤大半燕军,余下便由步兵与骑兵补刀,未到一刻钟,粮草库前便血染白雪,枯草一片艳色,唯剩那领军一人孤军奋战,齐缘葛峥二人与其打斗超出百招,他虽负伤挂彩战斗力仍不减,由此可见此人体力极强,忍受痛感的程度极高。

126.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三人被盛军团团围住,那领军注定是要被捕的,然而始终不肯投降,负隅顽抗,三人打斗迅猛,弓弩手再三瞄准害pà

伤及己方始终不敢下手。

葛峥的高喝声、齐缘的挥枪声以及敌方领军的挥剑声此起彼伏,大约又过了半刻钟,三人位置挪了又挪,盛军一边后退那边前进,从库房大门移到陈慕柯近前,仍未见分晓,林竟川看不下去,盛军安定大将军座下两大将领竟打不过一个黑衣人领军,丢不丢人?

搭箭,拉满弓,瞄准,那人似乎能预知危险,在林竟川即将发射前半秒忽然加速朝陈慕柯袭来,林竟川慌乱之中只得丢弓以身体护住她……

一切发生的速度之快出乎她的意料,待她回神时身子已被林竟川清瘦有力的身体包围护在危险之外,而林竟川以为的重伤或者死亡并未发生,黑衣人尤在打斗,与另外一名青袍打得难舍难分。而那青袍显然是帮着南盛的,林竟川大松一口气,还道方才怎么“咻”地来了一阵疾风呐,原是有贵人相助,大难不死呐大难不死,他真是太有福气了!

怀中有团柔软在动,林竟川后知后觉才发xiàn

自己抱着他家将军呐,赶紧松手,“将军没事吧?”

陈慕柯何尝不是大松一口气,幸好她穿得厚实,否则身份大概得被拆穿了,此时听闻一声惨叫,青袍已将黑衣人拿下,丝毫不手软地将黑衣人的面巾扯掉。

妖孽的脸蛋,唇角淌着鲜血,不是方才隐在高楼的玉琼天又是何人呢?

而那青袍,仍旧混杂着江湖的豪气与名门的贵气,不是路微楼又是谁?

陈慕柯见到他之时有片刻的愣怔,她以为上次他盛怒下一走了之再不会回来了的,没想到他又救了自己一命……

路微楼将人点穴后随手丢给齐缘林竟川,目光在空中与陈慕柯相对视,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眼中的愕然他瞧着分明,很好,她对自己也是有感觉的吧,那种愕然可否称作“恍如隔世”?

趁着她的愣怔,足够路微楼走近她了,“我说过会送你一份大礼的,喏——”他指了指一旁被锁上镣铐的玉琼天。

然后呢?他还是会走的是么?陈慕柯神思凌乱,久久未语。

两人面面相对,眉目间流转着不明所以的情绪,从齐缘的视角瞧见的便是高大男子笑意缱绻,而将军呢,似有委屈?

齐缘不由大骇,将军个男子,怎会向一名陌生男子露出委屈之情?

这是路微楼首次出现在葛峥林竟川齐缘三人面前,葛峥大老粗一个自然不会朝男女私情考lǜ

,而林竟川齐缘不同,林竟川反而与齐缘猜测不同,那人该是将军认得的,否则怎会如此自然肆意?

几人心思诡异,葛峥倒是心思单纯,不爽玉琼天就往死里揍,觉得手掌不过瘾,再用膝盖狠狠捅几十下玉琼天,嘴里还骂着脏话,倒是玉琼天仿佛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儿似的,随他揍,脸上不见多少痛楚,甚至还吐几口血水,隐隐作笑。

127. 第一百二十七章

颜宋用兵素来喜欢出其不意,而玉琼天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一个将军一个军师都是变态!

陈慕柯无法忽略葛峥的骂声,回神,道,“多谢……救命之恩。”而后头也不回地朝着葛峥这边走,照着葛峥的揍法迟早得把人揍死,赶紧制止,“行了,住手!”

见那人长着嘴发不出声,便远远地朝着路微楼喊,“你把他哑穴给解开。”

路微楼不由失笑,她不懂武,能知dào

有个哑穴也该知足了,笑着走过去,听到葛峥怯怯低语,“其实……将军,末将也会解穴的——”

他一个凌厉眼神递过去,多事!将玉琼天的衣襟抓住拉起,食指运气,快速朝着胸口点一下,玉琼天解脱一般地咳出一口鲜血,顺畅了。

“你是何人?为何闯入盛军之中?”

“呵,传言南盛的安定将军面覆金半面具,看来传言不假,你竟不知我是谁?”他是否平日里过于低调,以至于对方寻不到蛛丝马迹?

“他是燕人军师!”路微楼淡淡道。

玉琼天?景州之战城楼上与殷靖王颜宋一起射杀祖母的凶手?陈慕柯瞳孔睁大,如此便无话可说了,她赫然转身,忽而想到什么,面上诡异一笑,“玉先生以为库中有多少粮草呢?”未等他回答,她便吩咐仓库守军,“开仓!”

仓库大门缓缓展开,里面——空空如也,她极少炫耀,此时亦恨不得气死玉琼天,“你们当真以为我大盛粮草由着你们燕人抢呢?笑话!”

言罢才大挥衣袖,“带走!”

不给玉琼天丝毫说话的余地,而她也忽略了玉琼天惊愕过后唇角的一抹诡异的笑意。

翌日清晨,陈慕柯携青萝青颜早早起身前往地牢。

玉琼天是燕盛大战以来被擒的最高级领军,因而被关在地牢最牢固戒备最森严的底牢,要靠近他必须经过层层搜身、盘问,不过对于她拥有安定将军,一路畅通无阻。只身踏入底牢时青萝仍心有余悸,昨晚她被挤到弓弩手队列的最后,她亲眼目睹玉琼天朝公子袭击的,尽管玉琼天深受重伤,由铁链锁着,仍旧不敢松懈,“公子,青萝陪您吧?”

陈慕柯睥睨着玉琼天,料他已成不了气候,微微摇头,“不必!”

玉琼天虽闭目养神,然而武者六感灵敏程度异于常人,闻言唇角轻扯,恍若未闻,随着铁门哐当一声,他眼帘未开,映入瞳孔的便是一双月白长锦靴,干净雅致,不必猜也是一番贵门翩翩公子的装束,他倒是小瞧南盛的安定将军了。

尽管一身狼狈血衣,发丝凌乱不堪,而他身上所散发的慵懒闲适仍令人不容忽略。燕人粗狂豪放、泼辣强悍,玉琼天是个例外,完全是南方人的相貌,然而轻狂的气质不输旁人,倚墙而卧,悠闲自在,他倒是能适应,哼!

“传闻北燕国师卜卦之术举世无双,倒是不知玉先生可否预知昨日被捕?”陈慕柯负手而立,左右踱步。

玉琼天撑起脑袋,挑眉而笑,神mì

而妖娆,“医者不自医,卜卦也是一样的,安定将军难道不知?”

她还真不知,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能卜算,天命难违,他还能逆天不成?

128.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时无话,她知dào

隐藏在发丝下的一双凌厉眸子正盯着自己,背部似有无数细针朝她袭来,玉琼天,初见他妖孽般的面容,她着实惊艳到了,然而也仅仅是惊艳,她与颜宋玉琼天有不共戴天之仇,她还能指望自己对他生出什么其他情感呢?她一夜难眠,胸中仇恨压抑,只待爆fā

,然而见到玉琼天,她似乎不想痛骂或者将他凌迟,皮肉之痛比不得心头之恨,她与玉琼天注定了此生仇杀,她只是在犹豫以何种方式折磨他。

玉琼天索性托着镣铐盘腿坐起,猜测他她酝酿什么?他天生喜欢找虐,也喜欢虐别人,故yì

挑陈慕柯的痛处,“怎么,无话可说了?安定大将军不遗余力将鄙人生擒,没有话要问?”

见她脸色苍白仍旧一语不发,继xù

加大火力,“又或者那个老太婆于你而言不过仅仅存着血亲而已——”

“你住口!”陈慕柯不由发怒,“老太婆?就凭你?你有何资格?”

面具之下的容颜失色,陈慕柯明显气得气得浑身颤抖,玉琼天有刹那的错愕,想的却是低估了陈老夫人对于他的影响力,当初底下的人该早些去掳人的,最好将承佑王府的小嫡子和郡主一并掳来。

陈慕柯意识到不该在敌人面前泄露过多情绪,只是她抑制不住地气愤,这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他咎由自取!“两军交战,不伤百姓不杀徒手投降军官,此乃战道,你们燕人背信弃义,白白拿了我大盛五年供奉仍不知足,烧杀抢掠,欺弱凌寡,你是不是没有亲人或者从未爱过人,所以才如此厚颜无耻?呵呵,说到底你不过一个可怜虫,有何值得炫耀?”

“我祖母远在京都,多年礼佛吃斋,厚善乐施,究竟哪里惹着你们了要承shòu你们的凌辱要挟?原是你们不讲道义率先侵略大盛,打不过便背后使诈,怎么,觉得光耀门楣?当年回乌尔逼死我父亲,尚且抑郁而终,哼,玉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慕柯说到最后由愤nù

变为蔑视,此等不齿行为亏得他还引以为傲。

厚颜无耻?呵,道义是个什么东西?“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们皇帝圣旨一下,你还不是得出征?”

政治永远无法用感情与道德来衡量,她无从定义何为官场何为制衡,开战便开战,她记恨的是他们为何伤及无辜?只是有必要与他争论么?

拂袖而去。

玉琼天于盛军而言无疑是个可恨的战犯的存zài



三日后,葛峥领着一众将士磨刀霍霍地要绞杀玉琼天,被陈慕柯勒令拦在地牢之外,而葛峥故yì

聚众扰乱秩序被她罚停三月军饷,若不是姜爷来信说燕军有异动,她定将葛峥副将的职位也削了。

三日足够陈慕柯思量那日单独见玉琼天的失控了,委实不该!玉琼天是何许人也,岂是她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她到底是年轻自控能力差,玉琼天被捕插翅难飞还好,若是战时她泄露过多情绪只怕延误战机,前前后后地将事情考lǜ

清楚,她决定还是留着玉琼天一条性命。

今军中经过天牧魔笛的吹洗军心不稳,她还得想办法挽回军心,另外,玉琼天的存zài

对于颜宋应该还是个忌惮,到时若真是万不得已,她不介yì

以牙还牙……

只是事情仍有蹊跷,玉琼天一向谨言慎行,极少露面,武功高强,此次排除路微楼的因素,他为何如此轻易束手就擒,颜宋接下来会如何接招?燕军是否已知他们的军师已然不在?为何颜宋仍能够紧锣密布地备战?玉琼天于燕军而言是个什么样的存zài

……

一连串的问题朝她扑来,她来不及梳理,林竟川齐缘二人带着步兵们的联名血书来兴师问罪。

手执血书,她气得颤抖,大战迫在眉睫他们不抓紧操练反而有闲心写血书,霍地摔在地上,她一掌拍在桌面,“简直胡闹!”

陈慕柯极少动怒,齐缘林竟川相视一望,颇为难做,一边是手底下带过的兵,一边是将军,怎么就闹起来了呢?

“葛峥呢?”她直呼其名,看样子是极为震怒的了。

葛峥早候在书房之外,听到将军拍桌其实他心里也是没底的,原以为请齐缘林竟川打头阵探个底,他这人好面子,被削军饷是小,丢面是大,原以为还能在军中挽回点面子的,得,这下只剩惴惴不安了。

葛峥人虽矮,可是练的一身肌肉,也是个汉子,此时垂头丧气地跪在地面,双拳紧握,眼睛瞪得滚圆,似有不服。

陈慕柯感觉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此事已远远超过她的容忍范围,“葛峥你可有不服?”平时她是不是太尊重他们几个了,副将守御都尉一个个地叫着,如今她一唤葛峥二字,他似乎疑心听错还抬头眼含探究与寻味。

她不由怒喝,“是个男人就直说,婆婆妈妈算得什么?”

葛峥最听不得他不是男人,心一横,粗声道,“回将军,末将确有不服!”

“你有何不服?”

“末将以为玉琼天乃北燕军师,残害我大盛将士无数,委实当诛!”

葛峥的偏执出乎她的意料,案上墨砚被她狠力一甩,哐当一声落地,上好的墨砚在地上几番回转,最后落定,墨汁霎时染了一地,她简直是在怒吼,胸腔怒气难平,“你言下之意,即便本将军不同意杀玉琼天,你也要执意于此么?”

换来的是葛峥的沉默不语,而他脖子动脉暴起,他不服,却不敢辱没她安定将军的位置,然而这与辱没她又有何区别?很好,好得很呐!

她扭头望着齐缘林竟川,这两人也是帮着葛峥忤逆她的啊,也顾不得许多,厉声问,“林竟川齐缘你们也认为葛峥做得对是么?”

齐缘林竟川同样默不作声。

她心下愈加失落,她知dào

自己从来是孤单寂寞的,不成想被遗落至此,失望犹如海底寒流暗涌般难以抑制,她太累,以至于频频后退,再也吼不出来,音色沙哑低沉,“好得很呐!呵,你们究竟将我置于何地了?我知初来之时你们三人并未看重我,我以为经过两个月会有所不同,毕竟一路以来打了不少胜仗不是么?我上不了战场,陪不了你们出生入死,相处时间比不得你们几个,是不是就不值得你们看重?”

“杀了玉琼天又能怎样?军中将士是痛快,然而你们可曾想到燕军会作何感想?愚昧无知!”

言罢她连大麾也忘带,推门而出,留下三个汉子面面相觑:方才将军说了什么?

林竟川到底功名在身,艰难地开口,“将军是对咱们失望透顶了呐!景州之战老夫人大义殉国,坠楼身亡不过十来日,而咱们都忘了,倘若不是老夫人殉国令盛军士气大作,景州之战如何打胜?老夫人乃将军嫡亲祖母,护国将军乃将军生身父亲,论仇恨玉琼天,军中还有谁及得上将军?”

葛峥闻言,终于明白方才将军为何如此大动怒,不由羞愧。

而齐缘回想陈慕柯所言前后,同样惭愧,“或许将军动怒已远不止绞杀玉琼天之事,而是失望于将士离心!”

将军的那句“是不是就不知dào

你们看重”犹在耳畔回想,作为一国将领他们三人犯了大忌,将士离心离的是团结,中间断层,倘若将军再不发怒,只怕无力回天最后只有亡国的份了!

各有所长半斤八两的三人羞愧不已!

陈慕柯再次携青萝入底牢,玉琼天身上的血衣已不知所踪,他仅着一件单衣,不愧是功底强厚之人,她知dào

三日里他吃不饱睡不安,仍旧不见他有丝毫的哆嗦。

铁门大开之后她并未多言,只吩咐青萝命人将东西送进来,几名火头军的厨娘鱼贯而入,送上白面馒头、药膳猪肚汤、香菇鸡肉、葱花卷蛋以及几味小菜,不比宫宴或高门家宴的琼浆玉液美味佳肴,家常菜而已,然而看着色泽油亮,汤汁浓厚,对于饿极的囚犯而言是极为下饭的。

厨娘走后,又有三名低等兵入内,分别奉着内袍中衣外炮大麾,面料看着不是顶珍贵的那种,不过相比玉琼天身上的单衣,好上可不止百倍。

陈慕柯闹的是哪样?不说底牢守军看着纳闷,就是玉琼天也察觉有阴谋,所谓礼多必诈!

哪知陈慕柯开门见山,“你可知盛军中多少人巴巴望着你能饿死冷死坑死或者其他什么无所谓的死法?甚至不惜与我作对,不过你大可放心,起码在我尚有说话余地之前,只要我不愿,你就不会死!你可知dào

为何?其实报复一个人并不需yào

他去死的,也有千种磨人的方式,我偏偏都不选?你可知dào

为何?因为南盛不是北燕野蛮粗暴无礼,南盛有几千年的礼教文化是你们北燕百年内学不来的,不过你们还没打败大盛,即便你们在军事上打败南盛又能如何呢?你们背信弃义,难以教化,最终会在文化上被大盛所同化,你说,最终会是谁打败谁呢?”

129.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她笑意如细水顺流而过,“六年前北燕大将回乌尔使奸计谋害我父,而数日前你与颜宋旧技重施逼死我祖母,我有足够的理由诛杀你,偏偏我还留着你,因为南盛陈家军有训——绝不诛杀投降敌人!陈家人不是你们荒淫无道的燕人,绝不错杀无辜,绝不欺凌弱小,否则军法处置!所以,玉琼天你就睁大眼看着我陈慕柯如何驱除你们燕贼吧!”

玉琼天内心几经翻腾,待陈慕柯即将踏出铁门,突然开口,“陈慕柯,你究竟是何人?”

如此高格调之人无疑是适合成为知己的,然而想到承佑王老王妃坠楼那日陈慕柯悲痛吐血的刹那,虽看不真切,仍旧令他心惊,此人看似性情寡淡却也重情,值得旁人为之一掷千金,到底他到底还是错过了,如今燕盛两国的矛盾不可调和,偏偏他还是个杀害承佑王老王妃的刽子手!

陈慕柯品性高贵,从来活得磊落,即便是输也不会为旁人所说道,仍旧是光荣的,玉琼天想想自己的行径,比起大盛朝正直的安定大将军委实逊色,他刹那间觉得自己就是个跳梁小丑,就是赢了也不光彩,师父曾耳提面命于他:无毒不丈夫,战场硝烟四伏,胜者为王!然而六年前他胜仗回来,再提及此话总是掩面叹息,郁郁不得终。

胜者为王?可不是么?当初北燕帝王内斗,颜臻颜宋兄弟何尝不是如此,颜臻帝擅用人,殷靖王够狠,因而夺得北燕完璧江山,从而也失去许多,陈慕柯曾问他是否从未爱过人,他与颜宋似乎便是如此,颜宋亲情薄凉,而他出身孤儿,颜宋曾爱慕南理郡主,最后被无情抛弃,从此似乎再无人扎根心底,而他命理本该是天师,过早明事少时便开始紧紧拘着自己,确实从未爱过人。

可怜么?可悲么?

曾经他奉着之为人生教条的东西在陈慕柯看来竟然不值一提,多么可笑!

他早知高处不胜寒,选择北燕国师一职,即便可怜可悲他也不可能罢手了,“听闻你也不过年过十六,人生还如此漫长,你又曾经lì

过多少?待你做到我今日之位,你若仍能够坚持今日之言,我玉琼天信你是条汉子!”

陈慕柯顿足,忽而觉得好笑,两世为人她活得比他还少么?“说起来还是我救了你一命,怎么?不知dào

感激?你觉得安定将军之位比不得你的军师或者国师?”

玉琼天还真就这么觉得,被擒当晚他见识过陈慕柯的惊慌失措的,传闻承佑王府世子身子病弱多年隐匿,他以为不过是承佑王府做出的假象以迷惑世人,不过那晚他确实能察觉陈慕柯身上毫无内力,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将军,他还真是闻所未闻。

“你可曾听闻过哪国的将军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安定大将军?”他说到安定大将军时特意加重语气。

说到底她还是被她的身份拘束了,可那又如何?“自宁江一役以来,北燕可有赢过?”她话语间是鲜少的嚣张,论起气人,她不记得多少年未曾做过了,不过看来功力不减当年。

然而玉琼天也不是好对付的,漂亮的脸妖娆一笑,“你大概有所不知,北燕比不得南盛千年文化底蕴却别有风情,对于北燕而言,行兵打仗输几场并不意味着最后的失败的。”

她凑近,笑得欠揍,“是么?那就请玉先生好生照料身子,看看最后谁输输赢!”言罢转身而去。

葛峥等三人的恶劣行径委实伤到陈慕柯了,因而直到大战前几日陈慕柯仍躲在书房不召见他们。

葛峥真是着急了,是爷们就得干脆,他索性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外院不起,陈慕柯忙着制定战略,听到青萝青颜的小声低估也懒得理他。

姜爷近日多方打探,甚至亲自潜入北燕军营和燕人的大后方羌州寻找蛛丝马迹,景州之战燕盛各自占据着景州北、南城楼,互不相让,根据所得到的消息以及推测,终于得知近日燕军准bèi

再次发动大规模战争,地点便在景州北城楼。获悉消息后的姜爷不敢耽误,马不停蹄地回知府外院通知陈慕柯,进门前便瞧见葛峥赤、裸上身跪在冰天雪地之中。

先前姜爷聚众赌博葛峥便自罚跪地的,姜爷瞧见也并无异色,不过大战在即,军中上传下达受阻终究是不好的,而且姜爷也算欠着他人情,上次若非聚众赌博也不会令葛峥难堪,因而他一进门首先问的便是,“门外葛副将闹的是哪出呐?”

姜爷频繁出入陈慕柯的书房或营帐,加上他人自来熟,而且陈慕柯也没拘束他,吃个茶偷几粒花生米什么的熟门熟路,这人好吃,然而风尘仆仆地赶来未喝上一口热水便提及葛峥之事,看来是挺紧着葛峥的。

她侧目,略略倾着脑袋,有片刻的失神,而后将毛笔搁在墨砚之上,也不多做解释,“他喜欢跪着,就由着他吧。”

姜爷接过青萝递来的热茶,尽数喝下,还觉不够,再将茶盏递给他,才道,“末将只不过见葛副将身上尚且缠着绷带……”

陈慕柯赫然打断,“姜爷,军中自有军规,比起护国大将军的时代,如今的陈家军已松散成何种程度,你在军中十余载难道不知?本将军平日里就是太纵容你们了,是不是连着打几场胜仗就以为天下无dí

?目前的战况你比他们清楚,葛峥他们几人眼中无我这个将军,难道你也要如此么?”

竟是如此?姜爷嘻笑的老脸颇为庄重严肃,忙作揖赔礼,“末将不敢!”

她心中到底还是计较了,平静思绪后不想多提起此时,便问,“这几日你来回奔波辛苦了,可有何新进展?”

“景州以北燕军正归集景州,尤其羌州沧州已是空城,无士兵看守,不日便可尽数汇合。”

她听闻心下一滞,沉重不已,“是要准bèi

大战了呐!”

颜宋缕缕败退,在北燕名声大落,骄傲如他又岂会甘心,寒冬腊月天气越发恶劣,士兵冻死病死数量急剧上升,人越发减少,仗越发难打,偏偏此时她还得和葛峥几个怄气,不得不怄气呐!她倒不是多在乎安定大将军的位高权重,而是倘若将士当真离心便是离败仗不远矣,今日葛峥可以忤逆自己,他日齐缘林竟川便可翻天!

她近乎崩溃,面上还得勉强撑持,她身体可以垮掉但是精神不能倒,“嗯,你一路辛苦,下去好生歇息吧。”

午时青萝端来膳食,可口香糯的小米粥暗香涌动,而她毫无食欲。

外面鹅毛大雪,而齐缘林竟川操练归来得知葛峥负荆请罪跪在将军书房门口,也加了进来。

大盛三名高级将领,手底下士兵最少也上万,传出去只怕贻笑大方!她俯视瓷碗内的米粥失神,最终还是拂袖将它摔落在地,青颜守在一旁怯怯问道,“公子——”见公子未应而是俯下身子去捡瓷碗碎片,她忙上前制止,“公子还是让青颜来吧——”

“不必——”话未完,指肚便被碎片锋利的刃口所割伤。

天寒地冻的,鲜血涌出来不多时便凝固,伤口不大,血流得不多。

然而在青颜看来已是夸张的了,公子金枝玉叶,不曾做过粗活,遂语气紧张道,“诶呀,公子流血了,青颜这就去请纪老——”

“青颜,别去了,去拿我的大麾来。”

“可是——”

“没有可是,你快去快回!”

系上大麾,她终究还是踏出退让的一步,走到三人面前来回踱步,而跪着的三人见将军面无表情,不知思索什么,不敢开口。

天色灰蒙,冬风呼啸,庭院内有寒梅暗香涌动,她背着身子,绒毛细雪飘落在她卷翘的眉睫之上,眉睫朴闪,细雪也跟着跳动,恍若精灵,鼻尖与脸颊被冻得通红,金半面具尤为冰冷,她觉得左半脸大概已成面瘫了,悄悄将指肚露出大麾之外,伤口处鲜血已完全凝固,许是她的伤口太轻,竟觉发肤之痛远远不如心头之痛,

“怎么,你们打算一直跪着么?葛峥你跪了有两个时辰了吧,不是一直盼着我出来么?没话说了?”

葛峥早冻得直哆嗦了,不是没想到以内力护体,终究还是愧对将军索性放qì

,大丈夫能伸能屈!此时便是能屈之时,“末、将……思虑、不周,惭愧!”

“嗯,齐缘林竟川呢?”

两人来的迟较葛峥稍好一些,齐声道,“末将有愧!”

她顿时不说话,其实相比葛峥她更看重齐缘林竟川一些的,别问她是否心生偏颇,人的复杂本就在于人能够思考,人心难测,何况心中的那杆秤,葛峥出身寒门读书少为人耿直她不能要求过高,而齐缘林竟川不同,他俩出身世家受过这个时代最高等的教育,看问题角度应当有所不同。

而齐缘林竟川竟跟着葛峥瞎闹!

然而陈慕柯转念一想,人自然是应当有所不同的,她大概是因心有偏颇而过高要求齐缘林竟川了。

130. 第一百三十章

她仍旧惜字如金,淡淡道,“嗯,你们回去吧。”

“将军——”葛峥性急,急忙叫住陈慕柯,不明所以,是死是活总得给句痛快话!

她顿足,背身,仰望漫天的飘雪,心绪缥缈,颇为感慨,“你们可知,你们愧对的并非是我这个安定将军,而是大盛千千万万的百姓,君君臣臣毕生该追求的不正是百姓安居乐业么?你们不必愧对于我,倘若真心存愧疚,该做的是奋勇杀敌保家卫国!”

三人看着陈慕柯远去孤寂的背影,各怀所思。

时光晃到腊月下旬初,大战前夕大雪终于停了,灰蒙蒙阴沉沉的天气总算放晴,快要发霉的盛军内一阵欢呼,然而融雪时温度更冷,陈慕柯仍旧足不出户躲在书房一边盯着地图一边制定战略,景州北城楼地势较低,而且盛军在内城围攻,在地势上略胜一筹,然而气温低且北燕兵力大增,临近年关南盛士兵思乡愁绪一日重于一日,士气不足,无疑又是吃亏的,而她所要考lǜ

的除却景州,还有羌州沧州,以及如何熬到开春二月末。

无论如何相比,总的来说燕盛实力仍旧是悬殊的,而她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人品大爆fā

,以少胜多的战役并不多见,而从宁江到景州其实盛军一直处于劣势,能胜大概是上苍厚待于她了。

越近开战,陈慕柯越发神经质,往往睡下后还不得安宁,脑子飞速运转,一旦想到遗忘的,马上爬起来重新部署,思考就是个大漩涡而她深陷其中灵魂不得安寝。

不说是她受不住,就是青萝青颜连日来陪着作息紊乱,眼窝深陷,脸颊瘦削,轻减不少。

是夜,陈慕柯内心隐隐不安,院外打更已是三更天了,她仍披着外袍挑灯伏案,路微楼便是此时以一种从所未有的高调破窗而入。

陈慕柯大骇,她不知路微楼是从何处来的,自从生擒玉琼天后他再次销声匿迹,而此时他一身黑衣似乎经lì

过浴血奋战,不断有血滴落琉璃板,她不知dào

是他流血还是别人的血,或者两者皆有之,屋外风寒冰冻,而他身上热气腾腾,一把折断的长枪被他窝在手中,力度之大足见青筋暴起,而他俊逸的面容是她前所未见的狼狈与狰狞。

她一时惊愕语塞,汪眸流转,张着粉唇,贝齿洁白……

她从来魅、惑而不自知,路微楼浑身的气势尤停留在半个时辰前的杀伐与逃命中,脑子在见到她的刹那已是清醒。内力大半受损,胸口生生挨了颜宋全力而来的一掌,肺腑被震损,他不得不抽身离去,燕军暗卫狂追不止,茱萸劝自己应该直接离开景州回布伦谷找师父的,那时他脑子不知怎的就浮现出她的如花笑靥,她那么聪明却总是装傻,又不懂武,倘若他一走了之,她可如何确定心意?她可如何保全自己?咬咬牙,他还是调转马头,朝着知府外院狂奔……

她从来只会装傻,魅、惑而不自知,军中又全是男子……想及此,路微楼霍地丢掉手中断枪,三步上前,在她惊滞之中已伸手横揽她纤细的腰身,低下从来高傲的脸孔,薄唇大刺刺地覆上柔软的粉唇,脑子霎时激起猛烈的电光石火,柔软而馨香的唇瓣太甜美,那滋味太过美好以至于他越发迷恋,并未接触过旁的女子令他不知轻重与疼惜,加重力道啃咬时便听得她痛呼,“唔——嘶!”

随后有微软的力道将他向外推,路微楼只得轻叹,到底过于草率了,她还是尚未出阁的女子……即便情、迷也不得不强加控zhì

,缓缓松开力道,最后仍是不舍得放人,将喷热的呼吸埋在她细嫩的颈间,而她仍旧不消停,

“嘶——别动,我身上有伤。”

她终是心软的,由着他拥、抱在怀。

陈慕柯混沌的脑子逐渐清晰,她从未与男子亲近,即便是前世芳心许错人,而那人也同样移情于她,她仍旧是克制的,而那夜路微楼偷吻她并不知情,她以为的初、吻便被他抢了去,路微楼以他独有的霸道行径向她表露心意……

方才亲、吻间她明显尝到腥咸的血味,路微楼浑身狼狈不堪,他去了哪里?他是她平生所遇到过武功最高强之人,谁能伤他至此?他是否会死……

想及此,她的心竟不由自主地抽疼,人毕竟是有感情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救过自己她难以想象他因她受伤而亡,清眸不禁发酸,沉沉鼻音生出哽咽,“这段日子你去哪里了,我总找不到你?”

她哭了?为自己而哭?路微楼内心一阵钝痛,不是很疼,却令他心甘情愿地疼,疼得值得,疼得满足……他深居高位,也曾单挑武当方丈杜林,也曾做过率土之王,半生寻觅,终究还是陷入儿女情长,皇兄此次委托他终来得不悔!

故作轻松,他微微而笑,“本以为还能送你一份更大的礼的,可惜了——”

之前那份大礼是生擒玉琼天,更大的礼……?莫非是颜宋?他予她一份大礼只身前往燕营以命相博?她陈慕柯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而她又该如何偿还?

“你不必送我大礼,你好好活着吧,”伏在她身上的人忽然倾身,“你伤得很重,我给你治吧?我懂一些医术的,可是我不会包扎,我去叫青萝青颜……”

路微楼勉强撑持,她语气紧张,真好,“我要走了,等我回来禀报父皇恢复你的女儿身,我娶你做我路微楼唯一的四皇妃可好?”

怎么谈及婚嫁了?路微楼带给她的震撼太过强dà

以至于她无法一时消化,他是何时开始……?

“入宫非吾愿……”她终究不愿入宫惶惶度日,争宠吃醋。

她语气淡淡,路微楼却是听出她真的哭了,松开怀抱,见她低头抽泣,她心里太苦太压抑,一个承佑王府已令她精疲力竭,何况皇宫,终究还是勉强她了。也许,一直淡淡的也不错……

路微楼本想抬起她瘦削精致的下巴,想想还是作罢,矮身与她持平,“那便不入宫,你随我肆意江湖,做对同命鸳鸯如何?倘若你放不下王府随时也可回来。”

他堂堂大盛朝四皇子,威震武林的鹿楼主,居然如此迁就自己?

陈慕柯说不感动绝对是骗人的,然而目前的情形实在不适合畅想未来,北燕大军不日将至,他身受重伤即将远去,她身边之人真的不多矣!

“你要去哪里?”

他拇指扶着她精致的下巴,沾染着泪水的湿意,眼中不舍,“回布伦谷找老头子,当初我执意出谷,他阻拦不住委实恼怒,他大概是要发火的,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只是会迟些。”

“请你一定要活着。”她前世大半的时间都在与病魔作斗争,能活着真的太不容易了,不管她与路微楼日后情路如何,能活着终归是好的。

路微楼踉跄几欲跌倒,清俊的容貌笑得如沐春风,即便身染血色他也不在乎他只知她不愿自己死,他又怎么会死呢?倒是她身处战火纷飞的最前线,他无法放心,想想还是从袖中取出一枚麋鹿玉佩强塞给她,“拿着,我把茱萸留给你,她知dào

该如何知会鹿危楼的人,你请此物可任意指挥楼中之人!”

“你……”她错愕,他是将整个鹿危楼交予她了?十万人呐!

路微楼似乎担心她拒绝般,飞身离去,只留下余音,“日后,保重!”其实他是担心再逗留他会舍不得离开。

独留陈慕柯一人在原地楞怔,他如风一般轻然离去,若非地上躺着的一滩鲜血,她会以为是错觉,路微楼说会娶她?他将十万鹿危楼全权交由自己指挥?为了不辱没安定将军的头衔她已殚精竭虑,为何他还要将重任推给她?祖母您不知阿柯过得有多难?您曾说世间容不得最苦,为何阿柯觉得已苦到极致?……

青萝青颜早已听到声响,然而路微楼平日里绕着轩窗瓦脊乱窜惯了,加上陈慕柯并未制止,也由着他了,遂继xù

安心歇息。

待青萝起夜,见窗外微蒙尤见公子房内灯火通明才觉察事情不妙。青萝门未悄直直闯入书房,而此时陈慕柯正蜷缩在桌角两眼失神。

青萝大吃一惊,慌忙上前将身上的外袍盖在她身上,“公子——”

公子手脚冰凉,室内火盆只剩灰烬,她这是冻了一夜,青萝暗暗责备自己太过大意,怎么可以相信公子的话呢?她总是不顾惜自己的!

“公子您受寒了,回榻歇息会儿吧,青萝这就吩咐青颜煮姜茶,可要请纪老过来诊断诊断?”

陈慕柯尤未回神,如同布偶娃娃般任由青萝摆布,青萝害pà

她患上魔怔,担心得哭出来,“公子,当初老夫人叮嘱青萝好生照顾公子的,今老夫人殉国,您再不顾惜身子,青萝百年后还有何颜面见老夫人?”

她这番要死的模样要摆给谁看呐?最终苦着的还不是两个贴身丫头?陈慕柯终究开始扭动麻木的脖子,道,“青萝姐姐快别哭了,日后不再吓着您便是,阿柯腿麻了,姐姐行行好帮忙扶着可好?”

131. 第一百三十一章

青萝破涕为笑,嘴里娇嗔,“活该!”手上还是搭起她的胳膊,将她扶向床榻。

稳稳坐下后她才觉得浑身冻得厉害,全身蜷缩在被窝不肯露出脑袋,唔里哇啦说的不清不楚,“青萝去唤青颜起床,叫她在门外候着,有个叫茱萸的女子会来。”

亏得青萝在她身边伺候多年,竟听清楚了。

茱萸来时天已完全亮堂,茱萸一身的伤比路微楼的还严重,劈开外院内门后直接瘫倒在地,昏迷不醒,已昏迷不醒,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且她的容貌已然模糊不清,青颜见闻着一阵干呕,茱萸身上伤口无数,青颜竟不知该如何扶她进屋,惊慌失措之中只得唤来青萝,青萝比青颜镇定许多,见状立kè

吩咐青颜去请季梓桑,而她则入内拿了大麾与棉花药膏,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惊扰到凝神深思的陈慕柯。

陈慕柯问讯而出,干净的锦靴才踏出庭院,青萝出言阻止,“公子别看。”而显然陈慕柯并未听她的话执意掀开茱萸身上的黑色大麾,茱萸呼吸微弱,脸部已看不清容颜,早知燕人残忍无道,不曾想连一介女子的容貌都不放过,陈慕柯难以想象,茱萸失去女子最为在意的容颜,日后该如何过活?宁江一役那夜她曾狂呕不止,而今她见惯血腥仍旧止不住心惊,脑海中血流成河之感再次朝她袭来,尽管她与茱萸并未有过多的接触,心仍旧疼痛不已,她不知茱萸成为鹿危楼的职业杀手曾付出过多少血泪,倒是作为一名女子她自认比不过茱萸……

待季梓桑赶来之时陈慕柯已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身上的大麾也落到茱萸身上,指点青萝为茱萸加几味止血药,其余她也做不了。

因伤患是女子,季梓桑来时还带了两名女军医,见青萝救治措施做得不错,吩咐女军医将人送入偏房,这才瞧见一旁单衣薄袍的陈慕柯,不由拧眉,“你在此作甚?回屋歇着去。”

季梓桑不说她还真不觉得冷,此时却顾不得许多,茱萸的安危要紧,“老师,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救活她!”

季梓桑跟着进门,其实他心里觉得憋屈,青颜说来拉人就拉人,来了还得看陈慕柯的脸色,人命关天的他也就不计较了,偏偏她还是个倔脾气的,平日里温温和和看不出来,关键时刻就犯倔,近日他心里闷得慌,想想制毒之事,现下又闹这么一出,委实心塞,因而语气也好不到哪儿去,“你不是不知她伤成什么样,要说救活就救活,这世上还会有死人么?”

老头儿大概是觉得委屈,陈慕柯也不争辩,只道,“她很重yào

。”

鹿危楼十万人马只有她能召唤,茱萸的重yào

性不输于她个安定大将军了。

门“吱呀”一声关起,季梓桑大手一挥,话尾隐在门后,“行了,你别跟进来。”

害的陈慕柯精巧的鼻梁险些被夹。

陈慕柯在门外徘徊大约有一刻钟,门“吱呀——”而后“砰!”地作响,季梓桑一脸怒气地自里屋出来,劈头盖脸就冲陈慕柯低吼,“里面的姑娘到底是何人?去过何处?她得罪了何人?与你有何关系?”

一个姑娘家,容颜尽毁,左手手筋完全被挑断,全身被细针扎过,所用招数并不会立马丧命,然而所需承shòu的痛楚非常人所能承shòu,手段极为狠辣,季梓桑平生所见也不过一二,里面的姑娘竟生生受着,季梓桑不知她已承shòu多久了。

一连串的问题,陈慕柯不知该如何作答,然而她深知能令季梓桑反应如此大的,只怕茱萸已凶多吉少,一条人命,她不知在路微楼看来会如何,茱萸是他的手下,然而她终究做不到心冷如铁,此时她已忘记鹿危楼十万人马之事,只处于对生命的敬畏以及对茱萸的同情,一把抓住季梓桑满是血色的袖口,“老师,求您救她——”

“你当我不想?”季梓桑委实气恼,“最近你干的是什么事?不是下毒就是伤人的!”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也决定了即便所有人不理解她也不会放qì

的,然而季梓桑此言一出,陈慕柯仍旧忍不住内伤,死的人越来越多,代价越来越大,战争已不是她初想的那般简单,以为依靠几样新式武器便能驱逐燕人了的。

制毒是她要求的,茱萸也确实昏迷不醒,她还有何颜面辩驳。

偏房门口的师徒二人眼瞪眼,无话可说,里面的女军医仍旧忠于职守地工作,季梓桑朝里望了望,暂时还不需yào

自己,便再盯着陈慕柯,过了一会儿,确定她不会先开口的,又道,“阿柯你终究是要居于内宅的,别总和外人有所牵连,你的身份到时势必是个敏感话题,若是再招惹不该招惹之人,只怕说不清!”

她知自己不解释是不行了的,从衣襟内掏出一块通透的玉佩,上面印着扬蹄的麋鹿,她不语,望着季梓桑,而季梓桑瞧着心头一动,难道……?

陈慕柯点点头,“四皇——他昨夜夜袭颜宋,深负重伤,里面的姑娘名叫茱萸,是鹿危楼的人,当初风月尚在时曾奉命护我周全,一同的还有名男子,昨夜大概是他受伤后茱萸二人断后,而只回来茱萸一人,另外一人只怕凶多吉少了。”

季梓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路微楼会夜袭颜宋,而且还受了伤,“你说鹿楼主受重伤了?”一来

路微楼作为路家皇后膝下的嫡子,远离皇宫行走江湖多年,从不参政鲜少入宫,季梓桑不知他与陈慕柯发生过什么竟能令他深夜潜入敌营,倘若是陈慕柯说服他,对王府而言是福是祸难测,一来日后有四皇子为王府撑腰自是好的,然而不知路微楼伤得如何,若是不治……王府日后势必受牵连,凶多吉少;二来鹿危楼在江湖名声雀起,季梓桑多少有所耳闻,江湖鹿危武功高强无人能敌,而竟会败在颜宋手下,颜宋的武功究竟高强到何种境地?

无论如何,四皇子路微楼因着太子已与承佑王府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了。

季梓桑忙问,“鹿楼主何在?”四皇子不是受伤了么?怎么他一点都不知情?

“原本学生是想请先生来为他救治的,只是他执意要走,老师可知布伦谷?”陈慕柯面色颇囧,她自是不敢告知路微楼承诺要娶她之事。

布伦谷?季梓桑老眼微眯,布伦谷退出世人的视线已久,难道四皇子与布伦谷有关?“鹿楼主去了布伦谷?”

“嗯,他貌似师出布伦谷,”她观察细致,明显直觉布伦谷非同一般,只是她所见文献不曾提及布伦谷,“布伦谷所处何方?”

偏房内两名女军医估计顶不住了,着急唤季梓桑,他只得进入,关门前还道,“你等着,待为师出来再议。”

废话,她倒是走得开才行!

季梓桑用独门秘方为茱萸止了血续了筋脉,然而她伤得委实重,仍旧昏迷不醒,待季梓桑出来时一时午时三刻,她听见启门声扭头瞥一眼沙漏,午时三刻,往往是囚犯问斩之

时,真是个不吉利的时辰。

季梓桑看起来分外疲倦,神色蔫蔫的不愿多说的模样竟陈慕柯颇为不忍,这仗打得人人疲倦。

等待期间陈慕柯用过早饭午饭,足够她将前后事情过滤清楚了,不过仍有她不明之处,亲自将热茶递给季梓桑,她还吩咐青萝为他捶腿,而后才开口,“老师,布伦谷——?”

季梓桑在偏房内虽忙碌,却又间隙容他思索问题的,对于布伦谷他还是认为不告知她的好,因而未等她问完,率先打断,“你无需知晓布伦谷!”

“可是——”

“没有可是!”他极少专断独裁,“时候不早了,快去为明日的大战准bèi

吧。”

她只得作罢,问起茱萸,“茱萸如何了?”

季梓桑不由失望,救死扶伤总得看双边的,纵然他医术了得,倘若茱萸意志不坚他也无力回天呐,“用药都是最好的,为师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了,现下只能看她自己的求生欲、望了。”

“老师,一个时辰后学生必须前往营帐,茱萸留在此处吧,即便有一丝的希望,请老师都要尽lì

而为!”她指了指桌上的麋鹿玉佩,见四下无人,继xù

道,“这块玉佩乃鹿危楼楼主号令之物,而而如何召集鹿危楼的人只能靠茱萸。”

“什么?”季梓桑腾地起身,惊讶不已,路微楼所作所为委实出乎他的意料,想想七年前鹿危楼名声雀起至今,由于当初路微楼与少林方丈杜林一战成名也同时招来江湖人士的记恨,鹿危楼几经飘摇,想来七年他苦苦撑持以至于壮大成今日局面,委实不易,而麋鹿玉佩就在眼前,他等于将十万人马尽数拱手让给陈慕柯,究竟是怎样的际遇才令路微楼信任陈慕柯至此?

路微楼曾是陈慕柯的贴身护卫,想必凉州老林一行以及生擒玉琼天,季梓桑才道他该是已知陈慕柯的女儿身份的,不禁心生寂凉,“阿柯你糊涂!”承佑王府怎可与四皇子——?

132. 第一百三十二章

而陈慕柯听后更为寂凉,“老师言下之意是学生紧紧巴着人家不放么?”

她糊涂什么?人家四皇子奉太子之命前来,四皇子呵,先德娴皇后的小儿子,高高在上,德高望重的太傅外孙,武功高强的鹿危楼楼主,容得了她说一个“不”字么?她求着他夜袭颜宋送死么?她求着他留下玉佩令牌么?

听得她话里悲凉,季梓桑知自己说话多少不分轻重,却还是劝阻,“君臣有别,阿柯无论如何,承佑王府历来知为将臣,你与四皇子不可能的。”

她又何曾在乎那个位置?陈慕柯冷静下来,朝他作揖,道,“学生明白,多谢老师指点,学生先行一步。”言罢连案上的麋鹿玉佩都未带,仓皇离去。

等她回想起来已是在去往军营的途中了,事关重yào

,她只得吩咐青萝带话,由季梓桑保管比在她身边安全多了,而且季梓桑离茱萸最近,她索性将玉佩留着了。

然而此去她竟不知,再与那通透的麋鹿玉佩再相遇已过半载。

颜宋的胆大妄为与狂傲不羁远远出乎她的意料,夜里打更刚过三更,忽闻号角大作,陈慕柯慌忙掀起锦被,待青颜打听缘由她已披上大麾准bèi

出门了。

青颜一向内敛,而冲入帐内时全然不复昔日沉静,惊慌失措横冲直撞,喘息得尤为厉害,“公子大事不好,方才守库房的葛副将回报,有一批黑衣人前来烧粮草,目前齐都尉林守御等正全力抢救!”

怎么会?上次玉琼天明明没有成功,颜宋到底有几个胆子竟敢铤而走险?陈慕柯内心升起前所未有的不安,出门前想想还是将置于床榻之下的暗器收入大麾,“走,出去看看!”

颜宋委实不按常理出招,陈慕柯心惊肉跳地才出帐门,但见守帐的哨兵中招,吐血,即刻倒地身亡,而未见有任何敌人袭击,在她营帐外巡视站岗的统共有五十人,皆是军内精锐的哨兵,可见对方来头不小!

由不得陈慕柯令做他想,青颜感知危险的灵敏度远远高于她,率先喊,“不好,公子快逃!”

她瞳孔睁大,望着自半空中飞来的来势汹汹的几人,霎时无法移开步子,只得喃喃自语,“来不及了。”

她要是再不明白燕人的阴谋就不是安定将军了,燕人这是声东击西呐,先前大张旗鼓的抢烧粮草是要将盛军的视线转移,其真zhèng

的目的是在她呐!呵,这样一来也好,她身边除了青颜已无他人,起码不会死太多人不是么?

在她楞怔自嘲间几名身手灵活的黑衣人已落至她面前!这是陈慕柯第一次看清颜宋狂傲不羁的面孔,此人气场强盛于她平生所见的任何人,路家皇室之人气场非比常人,尤其是圣上,当时面圣她内心是胆怯的,然而到底是南边的人,受河流文化影响多少沾染着文人墨客的温和儒雅,颜宋不同,他是兴盛骑射文化国度的殷靖王,曾血洗王宫,庶子上位,杀戮无数,因而即便身处敌营仍旧有泰然不惊之色,他虽同为一身黑衣,然而与同行人的衣着天差地别,完全不是夜行人的便服,陈慕柯对于北燕服饰略有了解,猜测那大概是上层平日里的常服,奢华高贵,偏偏在他身上还能穿出邪魅诡密之感,他嘴角微启,形成嘲讽之姿,傲慢无礼地问,“你便是南盛安定将军陈慕柯?”

“殷靖王有礼了。”陈慕柯不卑不亢地握拳略施一礼,祖母曾教导她——无论何时何地,即便内心怯懦亦不可泄露,而无时不刻存礼才是最令对方卑微的,因为礼是最为高贵的。

颜宋最恨的便是南盛所谓优雅的礼教,自以为高尚,最后不是仍旧败在他个武夫手中?眼前这人矮小瘦弱,他感觉不到丝毫的武功底子,是深藏不露还是陈慕柯就是个武学白痴?他极想撕掉眼前人的面具,他倒想看看陈慕柯到底有何资本和他斗!

目的明确,颜宋直接拔出自己的常月弯刀,见陈慕柯徒手,随意地从侍从手中抽出一把剑,扔在她脚边,干脆道,“废话少说,是男人就干脆点,老规矩!”

男人的老规矩是什么再明显不过!

论谋略论兵器陈慕柯略胜他一筹,然而比武……

深知内情的青颜惊慌失措,心一横,挡在陈慕柯面前,只听她朝陈慕柯低语,“公子不可!”然后强作镇定地朝着颜宋喊,“青颜不才,愿与一战!”

此话一出,不说颜宋,就是另外几个黑衣人都冷气一哼,嘲弄之意明目张胆,一个侍女妄图与他们的殷靖王一战,笑话!而颜宋不接腔,下巴高高仰起,扭过一侧,做出拒人千里之态。

陈慕柯默默低身捡起脚边的长剑,事关“男人”的尊严,她代表着南盛,对方都放狠话了她岂有不接之礼?她知青颜是打算以身犯险拖延时间,然而此时她再不接招岂不是掉了南盛的面子?

她将青颜一拨,微笑私语,“谢谢你青颜。”

她陈慕柯平生最大之幸,便是她所看中之人从未背叛她,甚至愿意为她去死,她活得,值了!

青颜听后瞬间泪眼朦胧,千万般不舍,“公子——”

陈慕柯为之动容,不过此时并非讲私情之时,她拔出长剑,双手握住,直逼颜宋,杀气聚拢,低沉肃穆道,“来吧!”

颜宋瞧着这架势,内心好斗的因子瞬间激起,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而一旁观战的黑衣人则兴奋不已,北燕靖殷王对阵南盛承佑王,绝对是史上百年一遇之盛况,然而他们注定是要失望的,只见他们家的殷靖王轻轻一挡,便将陈慕柯一剑奋力而笨拙的袭击化为乌有,而她本人因颜宋的反击过大被震落一旁,跌倒在地。

陈慕柯的表现出乎他们意wài

,南盛的安定将军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大失所望!

而颜宋内心却是气恼的,自宁江以来,他吃过三场败仗,想想自己竟不如个文弱书生!

恼怒间他低吼一声,“起来!”

该他出招了。

颜宋出手极快,以至于众人皆看不清他出了什么招,几个回落之后,众人只听到陈慕柯一声惨痛的呼声以及跌落声,陈慕柯一口闷血溢出嘴角,再次跌落在之前的地方,而出乎燕人意wài

的是,覆在她左半脸的金半面具一分为二落在她左手边。

燕人惊呆不已,直吸冷气,这是怎样一张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黛眉如远山,清眸顾盼,因承shòu着剧痛而泪珠流淌,沾染血色的粉唇娇嫩而妖冶,三千青丝由于面具的松动而如瀑倾泻,南盛赫赫有名的安定将军竟是个女子,还是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绝世女子?

青颜见陈慕柯负伤,顾不得许多,直直扑到她身旁,痛哭流涕,“公子——”

颜宋俯视脚前两个哭哭啼啼的女子,内心烦躁不已,在他看来女人就是个麻烦和累赘,不过陈慕柯到底还是不同的,方才他的常月弯刀灌了五成的内力,就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几个随从都难以承shòu,而她一个毫无武功功底的女子竟咬着牙一声不吭,方才她青丝散落露出倾世容颜之时,他清楚脑中霎时电光石火,想他颜宋荣辱半世竟输给一个弱女子!而更多的是他终于明白玉琼天之前为何无法卜算陈慕柯的命格,换言之,眼前的女子极有可能会是她命定的妻子?他一生尚武,最后要娶一个深居闺阁的女子?

颜宋不可谓不气,脑子各种思绪飘飞,然而都敌不过一道声线,她将是你的妻子……

同样吃惊的还有及时赶来的玉琼天,他一时闹不清场面,不过他认得那件墨色大麾,识得那张一分为二的金半面具,地上那抹瘦小的身影,那张巴掌大的容颜,神色恍若惊鹿怯怯,面色惨白,秀眉微蹙,他内心不自觉间竟也跟着疼,血色描摹的粉唇贝齿微露……如此风华绝代之姿,怎么可能不是女子?

无怪他测不出她的命格,原来是女子,他测不出命格的一男一女,一个是颜宋一个便是她,这预示着什么?他又错过什么!哈哈哈……玉琼天内心悲怆,原来繁花零落、造化弄人说的便是如此,即便他贵为是师,亦无法扭转!

颜宋性格强悍,而她聪慧无双,南北盛燕,承佑殷靖双王,出身高贵,的确绝配,她一生活得磊落光明,总比他一个阴柔叵测之人好吧?

女子太过聪慧总归是不讨男子钟情的,从颜宋紧蹙的眉眼中便可得知,很显然他并不满yì

上苍给他安排的女子,不过他也知天命难违,并且眼前形式尚不明朗,不是讨论此事之时,笃定心思,他对于陈慕柯的排斥也就浅了一些,刚要将她捞起,她身边的侍女突然变身刺猬,死死拦着不允许他靠近。

青颜几近疯狂,她心跳如雷,眼前昏花,已然忘记对方是谁,只知他不能对公子不利,她原本就是奉命保护公子周全的,倘若公子命丧于此,她绝不会独活!

133.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她挥舞着双手的她有些武功,颜宋靠近时未加防备,一时还真不敢动她,青颜嘶吼咆哮着,“不许你动公子!不许!”

陈慕柯从始至终话极少,旁人猜不透她到底作何感想,以她的聪慧说不定在谋划着什么……?不过他们还是高估了她,方才颜宋那一刀刺入她的左胸口,她只知对不住将将痊愈的旧伤了,连同内脏,估计也损伤了。

目前的局势她如何回天,尤其是见到逃脱底牢的玉琼天,原来颜宋玉琼天早有预谋,里应外合,难怪玉琼天会束手就擒!

到底还是瞒不住身份,她认命了,王府内她已命初澜分府,世子之位也已易主,她写的折子全藏在暗格青萝是知dào

的,现在只求茱萸能尽快醒来,她便死而无憾了。青风青月青萝不在,季梓桑不在,路微楼不在,幼圆不在……这样也好,省得太多无辜受连累——只是她何德何能,不曾想青颜竟愿为她冒险!

颜宋素来残暴,她等于送死!

果不其然,颜宋大概怒极青颜毫无章法的反抗,历声道,“你找死!”掌上生风,径直截住青颜的脖子,而后手缓缓上移,他这是要掐断青颜的脖子!

眼见青颜脚尖掂地呼叫声便弱,浑身酸痛的陈慕柯拼尽最后的力qì

低吼,“放开她!”

她终究做不到眼见青颜断气而亡而无动于衷。

吼完她的体力也耗尽,眼前一黑完全失去知觉……

从一开始闯入军营,陈慕柯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放开她!”颜宋毫不动容,冷哼一声,“倒是主仆情深,哼!”随后他扫一眼四周,将青颜随手扔给玉琼天,言简意赅吩咐一句,“带走!”

玉琼天堪堪接住,还未多说,但见颜宋出乎所有人意wài

地将那柔若无骨的人揽入怀中,浓眉拧得更紧,再次雷厉风行地大手一挥,“走!”

待齐缘追来之时,只见半空中飘下一件墨色大麾,齐缘堪堪接住,抬头望去,颜宋怀中抱着的那抹身影长发飞扬,他看不真切也能确定是何人,终于骂了口脏话,“他娘的,颜宋你个卑鄙小人!”

将军被擒对于盛军而言损失巨大。

颜宋腾空间俯视怀中之人,方才她那句“放开她!”底力不足,然而坚定与鄙夷之意再显然不过,他似乎忘了一点,他自认她并非他所期待的王妃,而她似乎也对自己从未存zài

过在意,他的师父杀了她的父亲,他杀了她的祖母,北燕南盛就是打打杀杀尔虞我诈交恶的状态,国恨家仇摆在那儿,他凭什么以为她会乖乖当他的王妃呢?他又要如何赢取她的心呢?上苍真是和他来了个莫大的玩笑!

颜宋素来厌烦累赘,要是平日有个侍女胆敢如此对他必死无疑,若非看出那个侍女对陈慕柯还有点影响力,他绝对不会带上她!

陈慕柯一直昏迷不醒,许久之后才知那夜季梓桑听闻陈慕柯被擒半夜带着青萝回营,看着帐口被射杀的几十具尸体以及破败凌乱的营帐,一直黑着的脸终于爆fā

,一掌打碎案底的座椅,对着垂头丧气的齐缘林竟川葛峥三人痛骂,“一群废物,十万大军竟拦不住几个燕贼,竟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底下生生擒了将军,你们可知有多严重?”

青萝矮身案底,触动机关,将陈慕柯之前写好的折子从暗格中取出,递给季梓桑,“纪老。”

季梓桑缓过一口气,仰望账顶,使劲眨几下眼才低头,瞟一眼青萝,她几欲掉泪的模样生生刺痛了他,青萝与陈慕柯生活六载,身上多多少少沾染了一些她的脾性,而今事态严重,她还能强作镇定,他多少有些欣慰的,心中亦暗暗祈祷,阿柯聪颖,无论如何都要学着保全自己啊!

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关键时刻无法保护将军他们无言以对。

季梓桑将几本折子一一摆开,上面密密麻麻全写着清秀的蝇头小字,他大概看了个遍,扭头问青萝,“你可知公子要干什么?”

上面策谋之详尽,几乎囊括了整个日后的战局,她将每一种结果都考lǜ

到了并且附上谋略,即便是没有她日后的仗也能打下去,先是将麋鹿玉佩托付于他,现下还来这么一招,她要干什么?她是不是早已料到会遭遇不测?若是如此,那她为何不将自己考lǜ

进来?或许她早已为自己做了安排——去送死?

她怎可……

季梓桑内心悲痛竟不知如何表达,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曾年少轻狂,也曾所风风雨雨,他隐匿六载,教导陈慕柯同时自己已养成平心静气,然而此时他对于陈慕柯既疼又恨,他算是明白她为何要将小世子托付给无止,王府肃清内鬼之后干净,初澜日后即便恶名昭著但起码活得安生,而唯有她独独赴死……

她也要学润之当年撒手不管了么?

承佑王府青字辈侍女侍卫人选相貌品性皆是上等,此时青萝被季梓桑大喝,并未吃惊,而是梨花带雨,分外惹人怜,青萝装束简单,发丝全束城辫子,有一绺沾着泪水,坚定不移道,“纪老,公子自有打算,绝不会死的,目前军中只有您能主持大局,茱萸姑娘那边由青萝来照料。”

季梓桑还能说什么,在他还在发飙时她一个婢女考lǜ

得比他还周全,倘若他再推辞便不配做陈慕柯之师了!

青萝继xù

道,“待茱萸姑娘醒来,青萝会问清布伦谷深居何处。”

齐缘三人不知青萝所言布伦谷为何物,季梓桑却是明白青萝准bèi

要干什么了,布伦谷里有路微楼,青萝这是打算去找他呐!然而路微楼败给的人便是颜宋,他还能从颜宋手中将陈慕柯带回来么?不过想想除了路微楼还有谁能只身潜入燕军呢?

一大堆烂摊子等着他去收拾,季梓桑长叹一口气,望着垂头丧气的三名将军,没好气道,“你们谁派个人将青萝姑娘送回知府外院?”

最后还是葛峥狗腿地遣人去。

季梓桑想想上回陈老夫人殁时没瞒着小世子,遂道,“将军被擒怕是瞒不住的,还是如实告知的好,将军是从你们手底下丢的,就有责任将人抢回来!”

陈慕柯一睡便是整整三日,待她醒来时盛军已兵败景州,退居城外,当然这是后话。她全身酸痛,好不容易睁开惺忪的睡眼,但见一张放大踞傲的脸在她头顶正上方,似在睥睨众生,可见这人极具大男子主义,狂妄且具有资本,尤其是他一双凌厉而极具穿透力,似乎要将她的心剖开……

她挣扎着起身,那张脸后退,她才发xiàn

自己手腕锁着一圈细细的银链,而青颜俯身僵硬地站着,显然被点了穴。到底还是撑不起身,她最后颓败地躺会榻上,牵动着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还真是教人意wài

,安定大将军!”颜宋面上看不出情绪,率先开口,“安定大将军”五个字特地加重了力道。

成王败寇,陈慕柯大意中了他的圈套,实在不想多说。

见她未语,颜宋面色逐渐阴郁,咬牙,继xù

道,“怎么,无话可说?”

她都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连日来的高负荷耗去她太多精力,如今松懈下来她只想安静睡会,不过显然颜宋并未给她这个机会,他几乎是不用走的,径直到青颜跟前,再次掐住她的脖子,“看来你还是不老实,你们主仆情深本王却是不介yì

的。”他笑得魅惑。

卑鄙小人!陈慕柯腹诽,开门见山问,“你想知dào

什么?”

“啧啧啧,早配合不就好了么?非得累得本王出手?”颜宋故作优雅地拍拍手,弹着身上的尘埃,仿佛触碰青颜是个多么肮脏的事情似的,而青颜面色涨得通红,憋得辛苦发而不得,他脸色一变,问,“你究竟是何人?”

陈慕柯无法忽略青颜眼中的拒绝,然而她还是老实答了,“陈慕倾!”

颜宋俊一滞,陈慕倾?陈慕柯还有个胞妹?那么真zhèng

的陈慕柯身处何方?他稍有迟疑地来回扫视二人,眼里警告之意再明显不过,好似只要她一说谎,青颜必死无疑。颜宋身材挺拔,衣袍一撩,径直踏出帐门,临走前还点开了青颜的穴道,青颜几乎是扑到陈慕柯面前,激动得眼泪直流,“公子用算是醒了,可急死青颜了,公子哪里不舒服?可是渴了?”

她是真的害pà

,那日被掳来燕营,她就被随意地丢在角落,最后是公子无人伺候她才被一盆冷水泼醒,伺候公子她毫无怨言,然而公子昏迷三日,噩梦连连,高烧不退。

这个青颜,陈慕柯盯着她久久未语,青颜被盯得惴惴不安,“公子怎么这么看着青颜?”

陈慕柯与青萝接触时日最长,平日里她确实偏倚青萝而对青颜忽略不少,不曾想最后陪着她受苦受难甚至性命堪忧的会是青颜,千言万语她最后只汇成一句话,“青颜辛苦你了。”

青颜颈脖处还积着淤血,平日里盘得一丝不苟的雅致的发式变得随意散乱,天寒地冻地也不见她多穿两件,唉,陈慕柯又忘了现在她俩是阶下囚。

134. 第一百三十四章

陈慕柯松开她的手,打量着四周,燕人的居所不同于南盛的,类似蒙古包,账顶比盛军的高,也宽敞,里面摆设着一张矮桌,墙上挂着各种弓箭、铠甲,还有一些简单的饰品。她听见青颜解释,“公子咱们这是在殷靖王的帐内,您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听闻……前日之战南盛败了葛将军受伤,伤势不得而知!”

“什么?”后面青颜说得极小声,陈慕柯以为听错了,青颜重复一遍,她才确定,神色失落,看来茱萸仍旧微醒……

她来不及悲伤,颜宋破门而入,“陈慕柯?传言中痴傻十年的呆子就是你?”他听闻手底下人回报时不禁觉得好笑,南盛皇帝还真是不拘一格,不由出口讥讽,“南盛的男子死光了么?竟派个弱女子做什么劳什子安定将军?”

早知北燕靖殷王颜宋胆大妄为,如此凌辱她的国家,陈慕柯自知要反击,“我大盛人才济济,杀鸡焉用牛刀,对付燕贼又何需出动大盛男子?”

案上鱼肉,她倒是嘴硬,颜宋也不恼,“可惜如今你是阶下之囚!你那忠心耿耿的侍女该已告知与你,景州如今已尽归我大燕了吧?”

陈慕柯言笑晏晏,内心却是哀伤的,“谁能知dào

笑到最后的是谁呢?”

燕盛两国最高级的将领对垒,各怀心思,打起心理战谁也不愿认输,即便她觉得没意思也不得不做,颜宋素来权谋过人,想当年他由不受宠的庶子一步步成为北燕真zhèng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殷靖王,玩心计他经验丰富得很,不过陈慕柯来自遥远的现世,心理学已发展成为一门学科,因而即便她毫无经验,身子承shòu着伤痛,却也并不怯场,她甚至能预料颜宋下一步的心理状态。

“呵,那就走着瞧!”颜宋走到帐口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营帐,而后大张旗鼓地走回来,“阶下囚不是该在地牢的么?来人,带她们二人下去!”

一句话便决定陈慕柯日后的处境,不过她并不悔。

陈慕柯此生最为难挨的一段日子由此开始。

她几乎是被拎着入地牢的,然后被随意一丢,青颜跟在后面不断反抗终究还是徒劳,等到了地牢陈慕柯身上的伤口已经没一块是好的了。

地牢阴冷湿重,唯一的光线是牢顶比她头还小的窗口,石壁铁门,外面重兵把手,固若金汤,她真是插翅难飞啊!

牢内除却一层干草和一张脏的发黑的薄被空无一物,散发着一股骚味,暗处似乎还有若隐若现的窸窣声,难不成还有耗子?

不说是她,就是出身丫鬟的青颜也抱怨嫌弃,嫌弃归嫌弃,青颜还是将她轻轻扶好,将干草整理干净,集中均匀地平铺成一张小榻大小。

陈慕柯在一旁看着叹气,青颜是不准bèi

为自己留着呐!青颜铺好干草,又将薄被抖几下去味儿,这才将她扶起躺好,然后她自己蹲角落去了。

其实青颜就是个愚忠的侍女,她落魄至此,换做旁人谁还管她的死活呢?“青颜,过来躺着。”

青颜抬起埋在膝间的脑袋,颇为茫然,“公子……”

“你家公子我失血过多,身子寒冷,你来可以暖和些。”

青颜那句“不敢”隐在喉咙间久久不发,公子身子骨金贵,易体寒,于是她怯怯挪着步子,“青颜冒犯公子了。”

女子的身子骨纤细,一张小小的薄被一起一落便将二人裹住,陈慕柯终于发出一声长叹,而后道,“青颜,照着目前的局势,你我二人只怕在这地牢还有段时日,你可会后悔?”

“青颜不悔,愿一直陪着公子。”

好单纯的想法。

陈慕柯隐隐睡去前想着,而同样隐在对面的玉琼天也感慨——有时他们这些做主子的往往还比不上下人。

他死死锁定隐在内侧的女子,她真的与众不同,于她而言等级制度似乎并不重yào

,她心怀万物,即便是对下人也从不轻视,这才是最高贵的人,因而她在盛军中的威望是他甚至颜宋难以企及的,这才是最可怕的呐!

当初他强烈要求射杀承佑王府的老夫人,后被擒他见识到那个俊逸男子的武功他本不存生还的念头的,不曾想她竟打算饶了他一命。

论起来他欠了她两条人命。

天寒地冻,两人抱团缩在一块才勉强,青颜三日里昼夜不歇地照料陈慕柯,已是累极,沉沉睡去,而陈慕柯因无法适应如此恶劣的环境。加上昏睡了三日,所以脑袋分外清醒,她手枕着脑袋,望着漆黑的牢顶,陷入沉思。

这才腊月下旬,景州不保,如何撑到来年二月末呢?无止先生应该抵达京都面圣了,一面要安排征兵事宜,一面还得为幼圆承袭世子之位忙碌,够呛的,而王府内厚葬祖母、分府诸多事宜独独依靠初澜一人,她也算祖母带出来的,对祖母感情颇深,悲痛欲绝之时还得与婶娘乔氏各种内斗,大概也是心力交瘁,明里乔氏在王府危难之际不辞辛劳地帮扶王府,而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与争家产,只怕得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女子的清誉极为重yào

,日后婚嫁只怕是难了,而北边军中能真zhèng

掌权的只有季梓桑,不知青萝可是将藏于格子的折子拿出来了,倘若齐缘等三人心有异动难以团结一心,茱萸未醒,鹿危楼十万兵马未动,她走的这一步险棋该如何收场?

当初玉琼天冒着生命危险深入盛军心脏,若非路微楼及时出现,单凭齐缘几个未必奈何得了他,然而他并毫无非破绽,此人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擅卜算且武功高强,而他竟领着未到百人夜闯库房,即便齐缘几人打不过他,盛军数万人摆在一旁,就是耗也能耗死他,他一定有阴谋,那夜她思索一夜,将前前后后摆出来反复揣度,一直在深究他此行的真zhèng

目的,甚至亲自去试探他,从容不迫的玉琼天令她笃定了心思。

玉琼天以身犯险,她何不将计就计呢?只是目前情形尚不明朗,她猜不透颜宋会如何处置战俘,不过她并不担心他会放出已生擒南盛安定大将军的风声,世人岂会相信南盛的新起之秀赫赫有名的战神陈慕柯会是女子呢?为今之计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陷入沉思,直到送饭的牢头不耐烦地粗声吆喝“开饭啦开饭啦……”时她才回过神来,青颜被催醒还迷迷糊糊。陈慕柯难得伺候青颜一回,自己起身走到脚边的窗口,一看碗中只有两个黑乎乎的馒头,秀眉微蹙,不过也是转眼即逝,依旧不动山水地朝那牢头道一句,“有劳。”

那牢头是个肥胖的中年男子,本以为已对方高贵的身份瞧见黑馒头定会怒声反驳,殷靖王已交代妥当,若她胆敢训斥他毫无顾忌必反唇相讥,不曾想对方竟老神在在地道谢,说实在的确出人意料,想那黑馒头就是他此等卑微之身尚且难以下咽,牢头难免多瞧她一眼,军中雌性物种稀缺,陈慕柯虽衣着落魄,然而掩藏不住的冰清玉骨仍旧令他心漏了几拍,若有幸得之,唯愿倾家荡产,只可惜她是盛人,还是他们的王格外看重的盛人。

陈慕柯并未等牢头走来便率先回身,将旧碗递给迷糊的青颜,自己又躲去薄被,天寒地冻的冷得她够呛。

青颜一见黑馒头,还只有两个,不忍抱怨,“公子,那殷靖王可真够小气的,想当初燕兵军师落在咱们手中,公子还暖袍热食地伺候着,如今咱们落人家手里竟是此等待遇,这、如何下咽?”她为难地捧起一个馒头。

方才陈慕柯起身牵动伤口,疼得难受,却还是开口安慰着青颜,“倘若世间人人能够以己度人便不会有杀戮了,咱们管不了旁人,但求做人做事心安理得问心无愧,希冀日后少些遗憾,青颜咱们如今是战俘,自然该是战俘待遇。”

青颜似懂非懂,不过她注意到了陈慕柯语气中显露的痛楚,关切地问,“公子可是身子不适?”

“伤口疼,尚无大碍,你先吃吧,公子我睡会儿。”

暗处的玉琼天松开手中的衣袍转身离去,而陈慕柯那句问心无愧在他脑中久久徘徊,令他不禁问自己:有愧么?

思来想去寻不到答案,人不知不觉走到颜宋的营帐,再次撩起袍子,自有哨兵为他撩起营帘,才踏入帐便听到方才的牢头在禀报情况,“回王爷,那安定将军确实不曾多语!千真万确!”

玉琼天猜测大概是颜宋不相信陈慕柯的忍耐力,也是,即便她多年礼佛吃穿用度节俭日子清苦,然而高等门第的那些个讲究的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堂堂王府的郡主岂会短了荣华富贵?偏偏陈慕柯是个例外!

见颜宋张狂的面孔隐约酝酿着杀气,玉琼天颇为难得的开口,“你不了解她,她带来的意wài

还少么?”

135.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他这是要为个小小的牢头出头?传闻素来不理军务俗事的军师玉先生竟开口了,清贵出尘的玉先生竟为他求情?牢头说不感动是假的,而玉琼天与颜宋更多的是吃惊,玉琼天吃惊于他忽然发xiàn

自己竟受了陈慕柯的影响学会仁慈了,而颜宋则吃惊于他的干预,并非说不好,不过往日里除了军中的大事他从不多言。

颜宋心思几转,最后还是抬手微微挥几下,牢头会意,鞠躬致谢,“小的告退。”

剩下两个风姿不俗的男子,各怀所思,为了同一名女子。

颜宋素来喜欢掌握主动权,率先问他,“方才你去哪儿了?”玉琼天身上素来散着一缕淡淡的青竹香,而方才他放下衣袍入帐之时,帐外寒风袭来,分明带着一股明显的霉味儿。

玉琼天背手而立,“军中待久了不免烦闷,出去走了走。”

说谎,红果果地谎言!他才回军中几天就烦闷了?他在外面的哪里蹭的一身霉味儿?颜宋内心笃定,面上并不表现出来,像他们这类人,站的位置高,许多东西都是不敢奢望的,包括感情与情感,即便师出同门亲如兄弟仍旧免不了猜忌,他们面上会笑却从来笑不入眼睛。

颜宋撇开话题,抛出另外一个,“在盛军你不知她原是女子?”

“不知。”

帐内又是一阵沉默,原本二人合谋,生擒盛军安定将军以便放出消息扰乱军心,殊不知陈慕柯竟是女子扮的,如今他们摆出个女子谁人会相信?况且陈慕柯在军中多戴面具,深入简出,见过她真容的恐怕没几个,况且,倘若她真是颜宋命定的王妃他也不愿她抛头露面的。目前坏就坏在,盛军虽兵败退居景州南城之外,但军心仍旧安稳,陈慕柯从不亲上战场因而对于盛军而言影响并不大,他们甚至以为将军只是在因病休养。

“如今你打算如何做?”玉琼天问。

颜宋咬咬牙,不语。陈慕柯委实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军中粮草不足,王兄已降旨,速战速决!”倘若没有陈慕柯,如今怕是燕军一路南下已杀至南盛京都了吧?

玉琼天漂亮的眸子低敛,压低嗓子应道,“嗯。”

倘若没有陈慕柯他或许不会心存犹豫,然而即便她存zài

,他犹豫,该做的事仍旧无法更改,因为君命难违!

第二日玉琼天亲自为陈慕柯送饭,来前他告sù

自己:他素来不喜欠人,此行不过还她一个人情罢了!

陈慕柯没再接餐,她彻底倒下了。

她旧伤未愈,昨日一个馒头她还没啃上几口便尽数吐出,嘴唇干裂,沉沉昏睡发着低烧,梦魇不断。

青颜急得乱转,明眼人都看得出她身子不适,然而只是着急也无用。

这地牢独独关着二人,即便她喊破喉咙也是无济于事。

终于听到门锁沉闷的响动,青颜简直觉得是天籁,扑过去巴巴抱着柱子,也不管来人是何人,拽住人袖子便问,“官人,公子昏迷不醒,她需yào

军医,还请您回去禀报。”

一身黑披风的玉琼天戴着墨色帽子,隐在背光区看不真切,手上一顿,漂亮的眸子精准地投向薄被内的暗影,心下一滞,而后暗运内力将青颜的手震开,自顾地将饭盒中的饭菜端出来。

青颜被弹飞,鼻子闻到诱人的菜香,是地道的南方菜,然而公子怎么还吃得下去?

“你以为公子还吃的下么?昨日的黑馒头你们竟沾了人血,何其残忍?如今又好吃好喝的摆出来,别说公子身子抱恙,就是完好也不敢动筷子了!”

人血?玉琼天只以为那黑馒头难以下咽,不曾想,逼着一个多年礼佛的人吃人血馒头,真是颜宋吩咐的么?他明知……

他思索间青颜还在喋喋不休,“素闻燕军不人道,果然如此,欺寡凌弱即便得了天下又如何?燕国大肆受冻灾,你可知在南盛是如何流传的,你们王上弑父杀亲,上苍是要惩罚他的臣民呐!”

她胆子真够大的,若在她面前的是颜宋,以他对颜臻帝的拥护,九条命也不够她死!玉琼天摘下帽子,面色相当冷硬,黑着脸道,“不想你家公子因你而死的话,废话少说!”说话间手上动作不停,从发间捻出一根细针,对着门锁鼓捣几下,“哐当”一声门锁落地。

青颜早就看清他的相貌,震惊不已,待玉琼天将陈慕柯抱起时,她才堪堪跟上。

玉琼天原本是想将人抱回他的营帐的,路上想想对她终究不好,脚下一转,守门狱卒见状,出手阻拦,长矛一横,“玉先生,王爷有令,安定将军不得步出地牢半步!请玉先生别为难小人。”

“让开,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玉琼天在燕军中是个特殊的存zài

,地位超然,由狱卒收起长矛的动作便可得知。

燕人体格多健壮,即便是斯文的军医瞧着也是虎背熊腰,粗短的手摁着陈慕柯细瘦的手腕,眉目沉凝,而后提笔书写药单,燕人惯用羽毛笔,细细一根由厚重的手执着,样子颇为滑稽。

军医的粗眉也颇为滑稽,短短的一撇自下而上提起,未到眉骨,好似浓墨的一笔。浓墨军医手书燕文完毕,毕恭毕敬呈给玉琼天,声线难得的温厚,“玉先生,这位姑娘身负重伤,偏偏夜里受了寒气,加上思虑过甚,这才高烧昏迷,她身子骨羸弱,如若不好生将养,只怕……”

浓墨军医在军中有些年头,救死扶伤无数,在军中也是颇有威望的,然而在较他年轻的玉琼天面前不免谦卑,接下来的话他不知该说不该说,他并不确定那名着男装的女子于他而言置于何地。

不知怎的,玉琼天竟生出一丝不可思议的恐惧,觉得不可思议是只因像他这种终日悬着命的人,早已将生死看轻,“只怕什么?”

浓墨军医眉目缈远,吐出八个字,“早生华发,红颜薄命!”

帐外欲入门的颜宋恰好听到此话,脚下腾龙皂靴不由一顿,默默念着——“早生华发,红颜薄命”八字,竟心生薄凉,她正值女子妙龄的呐!却已枯灯耗尽。

玉琼天眼尖,且习武之人容易告知周边人气息举止,率先发xiàn

颜宋,浓墨军医话毕,他并未出言下达指令,主角已到,他一个配角该退场了,因而仍旧背手而立,气宇轩昂,目光悠悠,不知心绪飘向何处了。

青颜听完同样沉默,只觉世道不公,公子平日善待下人,宅心仁厚,焚香礼佛,从不为非作歹,为了大盛,算是搭上自己了,偏偏如此命途多舛!

颜宋退下随从,自己卷帘而入,视线投向榻上面色苍白的女子。

她真是够可以的,才一日一夜便能惊动燕军素来宠辱不惊的军师,折腾起人来毫不含糊,原本听闻玉琼天执意将人领出地牢,他震怒,生生摔了钟爱的青龙茶盏,他差点忘了,陈慕柯有魅惑男子的资本,原本准bèi

兴师问罪的,然而听闻军医所言,他心缓缓沉重。颜宋随为人傲慢,然而也是懂得自省之人,擅长分析事理,否则他也无法坐上殷靖王之位了,他脑子飞速运转,想想其实她也无辜,一个巴掌拍不响,倘若男子不贪图美色,即便女子再如何魅主又有何用?他猜想更多的是——难不成琼天他早已对陈慕柯动心?

玉琼天贵为国师,较常人更知命理难违,平日清规戒律颇多,为人寡淡,然而情念难断,他竟不知陈慕柯除却谋划策略还有迷惑国师的能耐。

颜宋不露山不露水,语气分外平淡,吩咐帐外的随从,“来人,送安定将军回帐,”随后指着浓墨军医,继xù

道,“你随时随候。”

颜宋口中名叫帖沁的随从办事效率极高,随即便找来四名剽悍大汉,将小榻拆离,退出营帐,青颜跟在身后不客气地叫唤,忘记她已身为阶下囚,“诶,你们轻点,公子身上有伤!”

青颜声音渐浅,颜宋玉琼天尤在帐内面面相对,玉琼天仍旧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令颜宋脸色越发青黑,一旁浓墨军医瞧着倍感压力,生怕遭殃,怯怯开口,“两位大人,小的去瞧瞧安定将军。”

他以为照料陈慕柯容易,殊不知她也不是好伺候的主儿,一个随时可能丧命的病秧子稍有不适分分钟能要了他的一条小命。

俗言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过颜宋素来强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他更想鱼和熊掌兼得,青黑的脸渐渐缓和,终是微微笑道,“多谢!”

他这是在替她谢自己?他是当自己光明坦荡的仅是为了大燕局势着想这才救的她?玉琼天多想道一句“不必客气”,因为他内心并不光明,最后还是忍住,淡淡回答,“嗯。”

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顿时消失,二人抿唇而笑,尽管二人笑得并不开怀。

陈慕柯一病直到燕盛再次开战前夕才稍有回转,期间她与青萝也并非一直居于颜宋的营帐。颜宋下令在主帅营帐一旁设下一顶小帐,除却医药,她的生活起居自理,颜宋并未派奴婢丫鬟去伺候,陈慕柯也乐的清静。

136. 第一百三十六章

每日的伙食也明显好了许多,平清淡的米粥小菜,不丰盛但适合久病之人,不过倒是苦了青颜,每日照料她的生活还吃不上一顿好的,眼见一日比一日清瘦。

至于着装方面颜宋命人给她找了两套燕人女子的衣装,不过陈慕柯坚持着南盛男子装束,颜宋也由着她去了。

景州在除夕夜迎来了最大一场也是这一年最后一场大雪,此后经年陈慕柯时常想起刺杀野狼那一幕刺眼的红白相融。

颜宋此一役打算趁除夕夜夜袭盛军,因为北燕并不过除夕,他想着趁南盛不备突袭,速战速决!地点便是景州南城之外空旷的牧野!

那一夜陈慕柯听了四个时辰的打斗声,战鼓雷雷,将士呼喝,铁马嘶鸣,刀戟乒呛,战车轰隆……

铁马冰河入梦来,她的灵魂被各种打斗声扰得不得安寝!直到后半夜颜宋阴郁着一张黑脸带着一股浓烈的血位破门而入,陈慕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定,颜宋脸色愈黑她笑得愈灿烂。

青颜欲阻拦被他一手掼下地,而陈慕柯是被他拎起来的,颜宋硕大的拳头高高扬起,最后还是在她面前一寸落定,陈慕柯脸色丝毫未变,镇静地仰视着颜宋的俊脸。

颜宋气得想要咬人,最后还是咬咬牙,厉声问,“你很得yì

?”

他这一问便暴露了战局,显然,燕军并未占到好处!

而陈慕柯松气的缘故便是茱萸醒了,鹿危楼援兵已到!往后燕盛之战将会是你来我往的拉锯战,如此耗到二月底,一切就另说了,她即便是死了也能安心。

齐缘几个虽与她存zài

矛盾,但到底还是抗住压力力挽狂澜!

她未语,笑得淡然。

地上的青颜见状害pà

他真会掐死陈慕柯,而且他完全释fàng

内力,就是她也顶不住,陈慕柯早晚会被震得心脉不保,撑着身子爬起来,抓住他的衣摆,“你放开公子!”

青颜的武功算是顶不错的,然而在颜宋此等大巫面前,她简直连小巫也不是。

颜宋最烦打断话语的青颜,不多语,只抛下一句,“找死!”直接将人一掌劈去,直直将人劈到帐外!而后手下一松,陈慕柯应声倒下榻,青颜在帐外毫无动静,她内心担忧,正想下榻出去看看,被他一臂拦下。

她眼眸清澈,抬头望着他。

“那些战车到底如何造出来的?还有,你究竟从何处找来那群痞子?”

先是铠甲短弓,这些兵器虽比以前繁杂,但他还是能看出一些门道的,然而战车的复杂程度完全出乎他的意wài

,就是军中的老资格也看不出门道,而且还是自陈慕柯出任安定将军一职后出现的,换言之就是她设计的!她一个深闺女子,究竟存有多大的智慧才设计得出来?颜宋想想便觉不可思议,太聪慧的女子素来不讨男子喜欢,陈慕柯令他心生恐惧,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日后她会成为他的殷靖王妃,何来的契机何来的情分?

还有那一群痞子,浑身散发着江湖的气息,极为奸诈,打得过穷追不舍,打不过便前后掩护,最后实在打不过就逃!盛军内几个高级将领他熟得很,根本练不出那样的兵,究竟是谁练出的兵?他们没有番号,没有军服,简直就是地痞流氓,体型灵活,身手极佳!

“听闻北燕靖殷王颜宋掌管五万信使,怎么,这点小事竟不知?”她声线原本低哑,一病更是无底力,有气无力偏偏更令他想暴跳。

颜宋一手捏住她精巧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你以为自己还能狂妄多久?别忘了你是阶下囚!军中皆是饿汉,琼天曾说你不曾为难于他,我颜宋替他还你个人情不为难于你,不过你以为你忠心耿耿的小侍女还能周全么?”

“卑鄙无耻!”陈慕柯终于动怒,“你除了背后下黑手,还会什么呢?是男人就该堂堂正正地胜了大盛!”她是真的怒了,先是她父亲陈遇奕,后是她祖母陈老夫人,现在又是青颜,他还能更无耻么?

“呵,”他反倒笑了,“无毒不丈夫,战场风云变幻,你要当圣人,本王不奉陪。”言罢大踏步出帐拎着气弱的青颜回来。

“青颜——”陈慕柯亲眼目睹青颜嘴上鲜血直流,不由心疼,怒视颜宋,“你放开她!”

一句“你放开她”将颜宋拉回初见陈慕柯之时的场景,她对他素来呼喝,她凭什么呢?颜宋瞧着犹在反抗的青颜,再看着怒气冲冲的陈慕柯,他素来是行动派的,掌上凝聚内力,几下挥动,而后罩在青颜头顶——

“呃——”青颜痛呼出声,声音颤抖,一股强烈的苦楚随血流迅速传遍全身,她想要蜷缩偏偏还动弹不得!

那日祖母坠楼的情景犹在眼前,太过痛苦,陈慕柯一双清眸几乎睁裂,眉睫盈泪,“放开她,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颜宋淡淡扫她一眼,伸手拦下她,“迟了!”

陈慕柯目睹青颜哀嚎不断而后渐渐虚弱,内心忧痛,她不曾想害人,却总是有人因她而死,不想她为难而死的心甘情愿,她如何承担得起?

恍如置身人间地狱,她身心备受煎熬,青颜似乎撑不住了,她会死的——“够了,算我求你,放开她!你无非就是想报复我,你冲我来!”

颜宋懒懒投来一个疑问的表情,“当真?”

陈慕柯生怕他反悔,小鸡啄米地点头,“当真!”

颜宋运用内力历来自如,说收便收,青颜随后倒地,嘴里还喃喃自语,陈慕柯扑过去要扶起她,凑近一听,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公、公子,别答yīng

他,别答yīng

……”

傻青颜,倘若她不答yīng

,你会死的!陈慕柯暗念,她本就带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青颜弄上小榻,而颜宋一直袖手旁观。

终于将青颜安置妥当,期间她还为青颜把了脉,知她只是失了内力,只需静养便可,陈慕柯也就安心了。

狠狠抹了把眼泪,她深深吸一口气,世间似乎没有更糟糕的了,她没有内力,颜宋还能对她怎么样呢?他提及过军中多饿汉,横竖最差不过是一名军妓,最后她不从不过就是一死,她也不是没死过!如此一想,她恢复往日淡淡的神色,走至颜宋跟前,颜宋高出她整整一个头,这样也好,省的她费劲抬头看他了,陈慕柯恭恭敬敬朝他作一揖,低眉顺眼问,“不知殷靖王有何吩咐?”

征战沙场从来都是九死一生,颜宋看惯了生生死死,他的常月弯刀下不知多少冤魂在黄泉之下等着索他性命呢,朝他俯首称臣的人还会少么?然而不知怎的,瞧着她低下的头颅,颜宋内心竟闷闷的,喉间几下晃动,最后的结果便是,“如今景州南城之外尸横遍野,血雪漫漫,你即刻去为本王取一瓢来!”

这人就是个变态,竟要她取一瓢血雪!

陈慕柯犹垂首,不语。

“怎么,你有意见?”

“慕柯不敢。”

陈慕柯此生从未经lì

如此凄惨的除夕雪夜,燕人的马驹脚力极佳,她本不擅长骑术,冒着严寒一路随着良驹艰难前行,马背颠簸,她几次几乎被颠下马车。路微楼也曾试过颠她下马车,可那时她即便害pà

不会像现在这般无所依托,她知dào

自己身后肯定跟着几个高手,但是他们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出手的,而路微楼开始即便厌烦她也绝不会放手不管的,若是他在就好了,陈慕柯内心竟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她发xiàn

自己竟开始惦念一个人了……

大雪纷飞,映白了空旷的荒野,四处枯枝被寒风刮得猎猎作响,似鬼泣如幽鸣,偶有孤狼呜嚎,平坦的四野残兵退去,仅剩白骨。凉州的方向已立下数不清的新坟——陈家军从不允许战友弃尸荒野。

齐缘林竟川葛峥几个没令她失望,陈家军士气没被扰乱!

而抛尸荒野的尽是燕军。燕军采用以战养战的方式,将士死了他们能踩着自己人的尸体冲锋而上,凶悍而且毫无人情,血性而血腥!

新雪几乎埋葬了整个荒野的尸体,她知dào

一夜之后这些尸体不是被野狼啃掉便是彻底被埋藏在雪底了。壮士百战死,他们最后的宿命便是如此,而他们的亲人最后能得到的便是他们的噩耗以及二十两纹银,二十两,便是他们一生的价值。

陈慕柯接受过现代知识,她不否认战争能够促进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与进步,在文明史的发展历程中,战争是一种民族融合的重yào

手段,然而没经过战争的人永远无法体会战争所带来的恐怖与伤害,人太过脆弱,脑袋,颈勃间的动脉,背腹……大刀长枪一挥伤及任何部位,便是在劫难逃!战争对人性的摧残对道德的败坏才是最具杀伤力的。诚如燕人,他们的意识里对于同伴含义的认知是浅薄的。

脚踩着松软的雪地,她内心瑟瑟,不由伸手裹紧披风,四周叫嚣的风声呜呜的狼吼似乎都渐渐变弱,而她的心跳越发如擂鼓,几乎跳出喉咙。

137. 第一百三十七章

颜宋眼力毒辣,精准地抓住她的软肋,深知她不可能置青颜于不顾,进而威胁她,一来替玉琼天还了人情,二来可以报复她一雪前耻,不讳言,他确实勒住了她的软肋,果真狠辣!

她蹲下地,双手扒拉着雪沫,捧入陶罐,颜宋要雪水净手,按他挑剔的性子,必定会挑三拣四的,陈慕柯真的挑了一处极干净的灌丛林入手,下面看不出动物脚印,雪也丰厚,满满装了一罐,她担心不够,最后还使劲拍厚实了再装,她一路连爬带跩的总算拖出来了,抬头但见两头面露凶光的野狼虎视眈眈地对着她,她不由心惊胆战:遍野的尸体它们是吃够了想要来点新鲜的?

陈慕柯从未遇到过野狼,心跳如雷,小心翼翼地咽下一口口水,步步后退,雪地松软,她几次欲倒,但瞧着野狼幽蓝的凶光,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手缓缓移至腰间,出征前她曾命人制过几件暗器,她从未试过,上次被颜宋生擒她本想动用的,奈何颜宋武力高强根本不给她出手的机会。

腰间别着的是一枝手指大小的竹筒,里面藏着淬毒的银针和几粒随身携带的烟雾弹以及一把涂着麻药的匕首。最后一样暗器也是她头别着的发簪。

狼是最难驯服的动物,凶悍独立,攻击性极大,步步紧逼,二对一于它们而言挑zhàn

并不大。这片荒野埋葬了太多年轻旺盛的生命,血流凝结,孤魂在上空悠悠飘零,大年最后一夜白雪苍茫覆千里,整个景州变成纯白的世界,然而并不纯洁,纯白的背后掩藏太多阴谋阳谋、明争暗斗与肮脏恐惧,两头野狼见证前夜人类规模庞大的厮杀,那种沸腾的热血灼烧着它们的心脏,好斗的野狼欲与人类试比高!

陈慕柯盯着野狼眼中冒出的青光,强令自己镇定,她乃统帅十万领兵的安定大将军陈慕柯,即便颜宋武功无人能敌也曾败在她手下,她谈笑间能够令樯橹灰飞湮灭,同样她能以巧力战胜野狼……

两头野狼似乎商量过似的,一头驻足假寐,另一头继xù

前行,是它们看不起她还是打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陈慕柯不得而知,她只知眼前局势于自己有利,对付一头狼比起两头要来的容易,不过把握时机最重yào

,驻足的野狼是在假寐而不是真睡着了,稍有风吹草动势必袭击她,因而她必须在短期内迅速解决一头再集中精力对付另一头,而她除了主动出击一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她手上能用的有藏针竹筒、烟雾弹、匕首,野狼一受到攻击而发狂时分外恐怖,她极有可能被擒住翻不了身,因而她必须在它攻击前下手,说做就做,陈慕柯忽然将视线引向别处,野狼夜能透视,所以她在它扭头瞬间丢下烟雾弹以打断野狼的视野,野狼瞧不清东西格外狂躁,一时吼叫乱窜,她看准时机摁动竹筒机关,几根毒针随后朝它刺入,那头野狼应声倒地,而假寐的野狼见状直直往陈慕柯身上扑去,她受惯性影响被扑倒在地,野狼的利爪抓伤了她的一边脸颊,而她顾不得许多,慌乱中握住匕首抵住野狼送来的獠牙,野狼一时口鼻麻痹,鲜血肆溢而不自觉,趁着映雪,她分明看到野狼眼底的悲鸣,那视线的方向始终定格在另一头野狼身上。

它们大概是一对雌雄夫妻。

听闻公狼素来专情,一旦对一头母狼发、情,便会照料母狼直至幼狼降生成长,而她刺死了母狼,很快也要杀死公狼,陈慕柯到如今也变得勇敢了,残忍的勇敢!

与狼之争成为你死我活,她不得不下狠手,闭眼朝着公狼猛刺,公狼哀吼不断,最后倒在她的身上。

而她终于失声痛哭。

她终于也成为一名刽子手,生生拆散鸳鸯之侣的刽子手……

收拾好情绪,她却在上马时为难了,满满的一罐她提不上去,也没人会帮她的。

天地不应她只得自力更生,卸下自己的披风,她再掏出陶罐中雪放在披风上,然后打包载在马鞍之后,自己挂着半罐碎雪再沿途返回。

陈慕柯一回营听闻颜宋未醒率先到小帐瞧了青颜,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还冒着冷汗,身子却是滚烫,她发烧了。

青颜之前有内力护体,对抗严寒还不是问题,一夜之间变回普通人,与她而言自是晴天霹雳,体力骤降,病魔自然也跟着来。

她需yào

草药。

陈慕柯为青颜掖好被子以防她踢开,而后专门等在颜宋帐外,低眉顺眼,躬首垂见,等到远处传来燕兵的操练声,陈慕柯听得帐前门帘被卷起,映入她眼帘的是双意wài

的绣花鞋,未待她抬头,一阵浓烈恶俗的脂粉味扑鼻而来,她不由连续打了三个喷嚏,最后她不由觉得可笑,边关清苦,然而北燕靖殷王的待遇大概还是不错的,总比她一个承佑王前世子的好,女子总不会缺的。

颜宋的随从随后卷帘而入,不多时便见颜宋精神抖擞地出来,瞧见陈慕柯莫名的神色颇不自在,连他自己也闹不明白是为何,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她不过是个命理之妻,一无婚约二无情意,他又怎会在乎她的感受?颜宋如此安慰自己。

陈慕柯稍稍抬头,这才瞧见他衣领大开,锁骨间挂着一枚小指大的狼牙,她才想起北燕崇拜狼图腾,狼的獠牙在他们认为是祥瑞的,而她就在几个时辰前手刃野狼,她仍旧收敛眉目,朝他作福,“殷靖王,陈慕柯已取来景州南城之外至纯雪水,请王爷过目。”

颜宋迟疑地瞥她一眼,她眼底青黛明显,确定一夜未睡,发丝凌乱,许是长途跋涉,且唇鼻通红,大抵等了许久了,而后视线投向脚下的陶罐和一旁的披风,那披风已湿透,难怪她会冻得鼻头通红,他简单应了句,“嗯。”

暗卫毫无反应,那她所言该是属实的了。原本他以为,南城之外路途遥远,她最多是走远一些随便将陶罐盛满雪便是了,不想她还真的出城了,不过,他何必在乎呢?颜宋如此想着脚下方向一转,准bèi

束发前往操练场,哪只被陈慕柯的话拦下,“王爷请留步!”

他顿足回眸,“怎么,本王已答yīng

留她一条性命你还不知足?”

陈慕柯也不含糊,“青颜伤痛难耐,今早高烧不退,她需yào

军医!”

颜宋挑眉,心想她还真是得寸进尺,面色极为不悦,他忽而想起一事,或许可以以物相抵,遂闻,“昨夜盛军中的那群痞子兵是否与那日袭击本王的黑衣人有关?”像是怕她撒谎,颜宋立马威胁道,“若想你忠心耿耿的小侍女不烧死,你最好如实回答!”

胆敢袭击他的,应该是路微楼吧?他才离开几日,她却恍如在地狱走了一遭似的,日子从未如此难熬。

她猜测颜宋或许是路微楼与他们身上的江湖气息相似才将二者联系起来的,暗道颜宋即使知dào

了又如何?他能将翻翻逆转的天重新翻回来么?今日她所受之辱他始终要还的!

点头默认。

颜宋果真如她所预想的再问,“他是江湖中人?”

她再点头,赫赫有名的鹿危楼楼主,怎不是江湖中人呢?

她虽淡然冷静,不过眉目间松缓的神态已出卖她的情绪,颜宋心下一滞,声音加重,“他是你的老相好?”

相好?亏他说得出,那他的那些女子算什么?呵!陈慕柯索性不答。

而颜宋却以为她默认了,不知怎的心生怒气,“昨夜一战燕军伤员剧增,军医繁忙,哪里还有时间为你的小侍女医治呢?”

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陈慕柯气急却也无可奈何,眼见他转身,而后又莫名回来。

颜宋嘴角微翘,他似乎想到一个更好的法子搓搓她的淡然了,“不想你的侍女被烧死也行,帐内本王的衣袍未洗呐,你知dào

该如何做吧?”

他这是要她为他洗衣袍?陈慕柯觉得不可思议,谁说女子翻脸比翻书快的?那是他没瞧见过颜宋的那副可恨的嘴脸!

为了青颜,陈慕柯咬咬牙最后还是应承下来。

于是此后几日,颜宋爱极了沐浴换洗,而陈慕柯双手一日比一日粗糙,被冷水冻得长冷疮。

颜宋变本加厉,自己的衣袍交由她洗还不算,他身边的几个将领的衣袍统统推给她,后来青颜伤愈也加进来。

每次燕盛开战颜宋占不着优势,第二日的衣量便多了七八桶,她苦不堪言。

青颜瞧着委实心疼,“公子去歇会吧,青颜做得来。”

若让她一人洗只怕到日头落山还洗不完呢,到时衣袍未干自是少不得管事的婆子一阵唠叨的,陈慕柯抬手瞧着一个堆成小山似的木盆子,倍感无力,横竖都得做,何必招人“惦记”呢?“无碍,还是快洗吧。”

青颜趁着四下无人不忍抱怨,“公子,那殷靖王还真是怪人,比不过公子聪慧,偏偏还拿苦差事塞人。”

138. 第一百三十八章

腰酸背痛,她扭了扭难受的腰身,低声笑问,“青颜以为是何因由?”

青颜撇撇嘴,回想那日颜宋毁她一身修为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不恨是假的,“怪人的世界谁又能读懂呢?”

青颜苦练十余载的功力被颜宋散尽,说到底还是可惜,陈慕柯哪里不知她的心绪呢?这其中有她的责任,她本不欲多说,想想还是为青颜宽宽心,“颜宋贵为殷靖王,然而他的出身并不光彩,当初北燕王上乃贪图美色之辈,四处留情,而颜宋的母妃深谙房、术颇得圣宠,这才连着诞下颜臻颜宋兄弟,也正因此招来杀身之祸,偏偏北燕先王日理万机,不过仅仅一句——可惜。”她顿了顿继xù

道,“人命关天,他草草了事不免种下恶果,当初颜臻颜宋兄弟俩逼宫,这才导致了颜臻帝对先王也不客气。颜宋半生沾染太多血,因而他见不得旁人比他干净,此类人面上狂傲但其实内心是自卑的,燕人好斗,王室更甚,颜宋血液中好斗的因子并不允许他懦弱,因而一旦他缺乏什么,不会轻易允许旁人拥有。”

青颜听了大半非懂似懂,倾着脑袋好一阵迷茫过后,才明白陈慕柯这是在为她宽心呐,心下感动之余不忍犯嘀咕:公子也真是的,宽个心也不挑明白了说。

“公子您说那殷靖王羡慕青颜?”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她不过一个小侍女,岂会……?

青颜不敢相信的模样颇为好笑,她人水灵精巧,配上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也并无违和感,她之所以不信说到底还是旧时等级制度过于约束人,“放眼五国皆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然而谁人不是爹娘所处,有口有鼻的?青颜你很好,之前青萝在时你家公子我忽略你,并非你比不得青萝,而是你也知本公子素来不喜与生人亲近,青颜日后定能寻得好夫婿共伴一生。”

说到夫婿青颜不免羞涩,倒不会矫情,“公子净取笑青颜。”

其实陈慕柯倒还乐意颜宋如此折腾下去的,起码她能知dào

大盛并未因她被擒而受挫,颜宋捞不着好处,而随着时间推移,再过一个半月,燕军就是再嚣张也无力回天了,她只要撑过一个半月而已。

不过这些她并不能告知青颜,青颜知dào

的越多于她而言威胁便越大。

颜宋深谙胁迫之术,她想短期内自己的一条小命还是能保存的,若是最后一刻,颜宋估计还会拿她去赌,赌季梓桑的犹豫。

不知北燕军医用了何种独门秘术,青颜元气恢复迅速,不过几日,模样与之前已无异样,始终有些东西在悄然变化,她一身修为化为乌有,一来身心打击巨大,二来她的抵抗力急剧下滑,而心理更是一落千丈,陈慕柯能时常瞥见她躲在角落发呆,人也远不如以往活泛。

她并非多言之人,若是尚在王府郁清院,她能躲在书房或者佛堂一整日一语不发,更不懂得宽慰人,而她并不以为她的三言两语能改变青颜的,她需yào

表明的是一个态度,更多需yào

青颜自己调节,毕竟她漫长的人生需yào

她自己走。

陈慕柯一洗便是半月,颜宋从未露脸,因为自那日她撞见那名烟花女子后颜宋便命人将她的小帐移至军营的最深处。陈慕柯乐得清静,没有反对。

苦难的日子在沙漏面前恍若老态龙钟的白发老叟,分外难熬,仅仅半月,陈慕柯的伤口时好时坏,每日拖着沉重的脚链来回地提水,她苦不堪言,却不得不强迫自己继xù

下去,燕营内无河流,她必须打起井水来,而景州天寒地冻,原本温暖的井水易冰冻,因而她必须在井水冰冻之前洗尽可能多的衣袍,否则她又得花上九牛二虎之力再次打水,照着这个样子,她已不奢望能痊愈了。

正月十五是南盛传统的上元节,大街小巷家家户户亮起大红灯笼,寻常日子里被拘在深闺大院的少女妇人在这一日被允许走出闺房,走上青石板街,放花灯,祈求上苍护佑,猜灯谜,一展聪慧,吃糖葫芦,寻味幼时童趣,买首饰布匹,做衣绣花,甚至期待遇上钟情男子,一解幽怨之苦……

然而今时今日的景州,凋敝萧条,将士埋骨,民生怨言纷飞,一切颓败而寂凉,被完全不懂风情的燕人所占据,就连南盛的新战神安定大将军犹在洗衣。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一日陈慕柯与青颜心绪皆颇为不佳。临近傍晚,还剩最后一盆衣袍,青颜忽而不适晕倒。

不得已,陈慕柯只得将人扶回小帐,然后自己再回洗衣棚将剩余的衣袍洗完。

从小帐到洗衣棚并不远,然而脚下铁链沉重,这一路她仿佛走了很远,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不过一月未到,青颜失去一身修为,而她几度伤口破裂,身后婆子不断催促,她心生倦怠,瞧着洗衣棚上冻结的冰条,长长呵出一口白气,似乎要舒缓所有的无奈,日子总是要过下去,比起古代赋税沉重的农人、唱尽世间悲欢的戏子,她不知幸运多少倍,起码她穿越在一个王侯贵族之家,既是享shòu

那份荣华富贵,也总该还的,她忽而对着身后的婆子莞尔。

陈慕柯从来是迷人而不自知,这本是无意之举,殊不知躲在一旁的哨兵瞧着心生歹意,趁着婆子走开间偷偷摸摸地跟上来……

木桶内的井水已结了一层薄冰,她又得倒掉重新打水,井水藏得深,青颜在时还能搭把手,她瞧着掌心勒得通红的印痕,咬咬牙,执起麻绳,将木桶扔下去,晃悠几下,待水满后一鼓作气,不过半途便再而衰了,眼见麻绳渐渐往下,她面露失望……

忽然出现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拉住麻绳,轻轻松松将木桶提起。

陈慕柯直起酸痛的腰身,见来人是个穿着步兵军服的哨兵,无论如何道谢还是应该的,“多谢。”

哪只那哨兵面露猥琐,故yì

凑近她,肥厚的唇露出稀疏的大白牙,朝着她冻得通红的见喷热气,“美人不必客气~”

美人?

她分明穿着男装,而且燕营中其他人也许不知她的身份,而他是守着洗衣棚的岂会不知?他究竟向谁借的胆子竟敢调戏她?燕营的纪律便是如此松懈的么?

陈慕柯当下脸色大变,连忙后退几步,冷着脸道,“请你自重!”

白牙哨兵仍旧笑得猥琐,流里流气的,“哟,美人儿生气啦?别气嘛,哥哥待会儿保证让你欲、生、欲、死!”

言罢便张开大手朝她扑去。

陈慕柯始料不及,内心忐忑,想想手边无任何武器,上次刺杀野狼是还差簪子未用,她摸摸发间银簪,摘下三千青丝如瀑而落。

白牙哨兵看得愈加眼红,笑意愈加猥琐,“果真是美人儿,清汤寡水同样令人心痒痒!”

陈慕柯步步后退,抓着簪子指着他,“别过来,我会杀了你的!”

她连野狼都能杀,还在乎人么?

白牙哨兵恍若听闻此生所听最大的笑话,笑得狂妄,“就凭你,美人可是用来怜的哟,可千万别学汉子哟!”

陈慕柯难得念了句骂娘之话,她是女子汉子跟他有半毛钱关系?色、胚!她一边后退一边扭头瞥一眼身后之路,她身后摆着七八个木桶加木盆,退无可退!再瞧白牙哨兵已越来越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燕国冬季严寒,燕人不常沐浴,因而体味尤其重,加上军中一切从简,她猜测他大概一月未洗还是少的。

慌乱之中她脑子已开始迷糊,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也开始语无伦次,只重复一句,“你别过来……”

白牙哨兵自来到燕营数月未开、荤,难得遇上像陈慕柯这些倾国倾城之颜的,鸟为食亡人为色死,他并非不明白军纪,然而为搏芳泽也是拼了,脚上不停朝陈慕柯逼近,手上也不停,开始宽衣。

脱到仅剩外袍,手伸出将要碰到陈慕柯,哪知陈慕柯一个踉跄,手上摁动暗器机关,细针飞出,却因着她那个踉跄打偏了,堪堪擦过白牙哨兵的脸颊。

白牙哨兵听得轻轻“咻——”的一声,而后脸颊传来一阵酥麻也是震惊了,手拂过脸颊,竟流血了,心里骂了声“臭娘们”,脸色大变,仍旧猥琐,同时多了杀气,顾不得什么怜香惜玉,豁然出手。

陈慕柯只听得“啪”有力的一声,而后脸上一股巨大的推力朝她袭来,原本踉跄的她毫无防备,生生挨了一巴掌,口间咸腥的血味迅速蔓延,而她已被一巴掌拍得老眼昏花耳鸣头痛,人硬是被打飞了出去,可见白牙哨兵用了多大的力道。

她前后两世从未受过如此待遇,一时被打懵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到她回过神来,白牙哨兵已站到她面前,双手开始撕扯她的外袍,她不从,手脚并用地反抗,然而白牙哨兵也是铁了心地要征服她,一声不吭地受了,手上并不停下,撕扯掉外袍继xù

撕扯中衣……

139. 第一百三十九章

陈慕柯渐渐不敌,力道越发弱小,心里失望,更加痛恨颜宋,若不是他硬是将她掳来,她何必沦落至此,遭人用、强?

眼泪盈眶而出,她忽而仰天长啸,“颜宋,若再有来生,我定要你血债血还。”

他杀她祖母,辱她清白,不共戴天!

她是真的绝望了,铁了心思要去寻死,银齿一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玉琼天与颜宋商讨完军政要务,习惯性地来洗衣棚躲在暗处瞧一瞧陈慕柯,哪知脚未踏进棚子,便听到陈慕柯绝望凄惨的叫喊,脚下用力跳起,飞至棚内,见到的便是个大汉,陈慕柯被完全遮盖,玉琼天怒不可遏,硬是拽住人家的发辫将人一提,轻松把人摔出三米之外,目光触及地下衣不蔽体的陈慕柯,心下痛极,她原本清风傲骨、冰清玉洁、心存善念,此时发丝凌乱、涕泪横流、蜷缩一团,心下。

他原本便欠她一份人情,暗叹一口气,解下自己的外袍为她蔽体,但见她先是退缩,而后神志清醒一些大概也知此时不雅,收拢外袍,仍旧怯生生的离得他远远的。

玉琼天一口闷气无处释fàng

,瞧见犹在哭叫哇哇的哨兵,两步飞身过去,再次将人踢飞,这次他踢得分外有技巧,将人踢向半空,等他落下再补上两脚,直到见他口吐闷血才罢休。

不久洗衣棚的婆子,哨兵纷纷聚拢过来,求饶的求饶看热闹的看热闹,玉琼天终究以为陈慕柯一个弱女子被这样围观影响不好,右手拇指食指凑到嘴边,吹起口哨,而后走到陈慕柯跟前,轻声问道,“你还好么?”

换来的是陈慕柯的沉默,似乎自她被掳来,她从未与他说过一句话了,玉琼天不由心绪低落,想想也是,燕盛目前正是劲敌,你杀了人家祖母,人家凭什么相信你呢?

不出两分钟,颜宋飞身落脚到洗衣棚前,瞧着一群跪倒在地的婆子哨兵,以及一名光着膀子的大汉以及躲在角落的陈慕柯,如此明显的桥段,在北燕王宫时常上演,不用玉琼天解释他也能看出因由,颜宋二话不说,指着光着膀子的大汉,厉声道,“来人啊,将此人推出去,即刻斩了!”

白牙哨兵方才被打得七荤八素,此时方知后悔,急忙跪地求饶,玉琼天的几脚已将他的白牙打断,豁口吐字不清,“求王爷宽恕,饶命啊……”

颜宋听得厌烦,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后悔?求饶有何用?

最后简直是在怒吼,“听不到是么?将他拉出去斩了!”

豁牙哨兵被人拉出去,叫喊声减弱最后安静,颜宋冷眸扫过跪了一地的婆子哨兵,冷哼一声衣袖一甩,直直走到陈慕柯跟前玉琼天身边,他先是颇为迟疑地看了玉琼天一眼,方才他吹的哨声乃是二人专用的哨声,不到危难时刻不轻易使用,而看样子早在玉琼天来时陈慕柯已脱离危险,偏偏他还用了那段哨声,这意味着什么呢?

而他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他做事从来光明磊落,并未欠过别人任何。

颜宋说不出指责的话,然而心口到底不痛快。

此时也不适合多说,因为还有个陈慕柯需yào

他解决。

颜宋蹲下身,他手一碰陈慕柯,她缩得更里面。

她柔亮的长发凌乱,因面侧内,看不清容貌,身上覆盖着墨色的男式外袍,只露出一排被风雪冻得通红的四根手指,北风呼啸,四下人群沉默,而她似乎更沉默,一声不吭的蹲在角落。

颜宋少时任人欺凌无数,极少有千金小姐与他亲近,后来他一朝得势,他已无需对女子笑颜相对,北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殷靖王颜宋只需勾一勾手指头,自有千家万户的女子往他榻上送,因而对于如何宽慰女子他还真不在行。

他心中有愧,想想原本便是北燕先侵、犯的南盛,一路以来,陈慕柯一直藏身幕后,并未与他有过大的冲突,倒是自己的师傅害死了人家父亲,自己又亲手射杀人家祖母,无父无母的一个弱女子被他掳了来,眼下差点被个无耻之徒辱了清白,还真是对人家不住。

颜宋想想到底是从哪里不喜欢她的,陈慕柯说起来也算弱柳扶风一代风华佳人,大概怪只能怪她过于聪慧了,但凡有些大男子主义的男子钟情于聪慧过人的女子少之又少,而他又是不愿听从命运安排之人,偏偏她是他命定的妻子,然而个中因由她并不知情,多少算是无辜。

男子汉大丈夫能伸能屈,众目睽睽之下,颜宋以为还是该自己先找个台阶的,方才立即处决了那名登徒子便已表明一个态度,他颜宋旗下的大军容不得如此胆大妄为之人,处死一个是一个,绝不姑息,他想也算是给陈慕柯一个交代,哪知人家根本不领情。

颜宋的手伸向她,“此次是我治军不严,害你差点毁掉清白,实在对不住!”

天气委实冰寒,方才一番折腾的陈慕柯此时浑身冷极,神智也清醒许多,自然听到颜宋的话语,不过她并不打算就此罢手,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己越是软弱,最后越是吃亏,她向来不欠他颜宋任何,没道理吃这份罪,如此一想她底气更硬了,她方才差点咬舌自尽,她差点就死了。

陈慕柯迟迟不应,颜宋一张老脸拉不下来,手凑得更近,朝她低语,“你将颜面挣回来就行了,别到时你我皆下不了台!”

他只顾着自己颜面么?她方才差点死了!

陈慕柯极少骂脏话,此时狠狠啐一口唾沫,霍地转身,高高扬起右手,而后用尽全力落下——

“啪!”

清晰可闻的一声巴掌,无论跪着的众婆子哨兵还是站着的玉琼天皆是震惊不已,他们闻声抬眼瞧见的只是他们的殷靖王侧着一张刚毅的脸,一侧黑成墨碳一侧红成胭脂。

她、她、她竟敢打了他们的王?

更令他们震惊的是陈慕柯接下来的话——

“你颜宋作为北燕的殷靖王身份高贵不容人侵犯,然而我南盛承佑王也不是尔等说辱没便可辱没的,我陈慕柯技不如人被你颜宋掳了来成为阶下囚,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便你,但由不得你们这样侮辱,颜宋,我陈慕柯怎么说也是南盛一国大将,你手上沾满鲜血如今还要凌辱于我,你夜里可睡得安稳?你可有愧?”

掷地有声的一段狠话渐渐消逝在冰冷的空气之中,众人皆为她捏了一把汗,胆敢赏颜宋巴掌的据说到目前已无人活着,她大概离死期不远矣。

颜宋轮廓分明的脸黑得不能再黑,眼见着似乎要将陈慕柯撕成碎片,一直保持沉默的玉琼天见状赶忙出来缓和气氛,伸手抵着颜宋,眼神热切,微微摇头,示意他要保持冷静。

不过再次出人意料的是,颜宋竟无话反驳,闷闷吩咐了句将陈慕柯领回小帐,而后又闷闷地离开了。

其实陈慕柯以为揍了他一巴掌大概是活不成了的,没想到他竟会放过自己,不过她也没有多少心力去思考其他,夜里她再次陷入梦魇,昏昏沉沉间她似陷入泥潭一般难以自拔,梦中她梦见前世,父母姐姐痛心不已纷纷指责她为何要执意去寻死?还有那个她暗藏心底从不敢显露情意的大男孩;还有今生这具身体真zhèng

的主人陈慕卿生前的记忆,可真美好呵,彼时真zhèng

的陈慕柯尚在,陈家承佑王府的当家王妃还在,陈遇奕尚且还是笔走龙蛇挥剑如雨的翩翩大将军,他们一家其乐融融温馨安和;还有祖母常年跪佛的背影……

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当她执意死去之时便毁了一个幸福的家,短短数月,她见识太多的横尸遍野,倘若时光倒转她定然不会犯傻,只是上苍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断不会给第二次的,她唯一能抓住的仅有今生了,承佑王府人已去了大半,她唯一能保住的便是幼圆与初澜,祖母那日坠下城楼血如雨注的场景她不想再亲历……

又过了几日,颜宋这才迟迟收到消息,北疆中云南理三国君主秘密会晤,今北疆中云已集结二十万兵力正大举进犯北燕边境,大战一触即发,日后便不仅是北燕南盛二国的矛盾了,届时五国参战,北燕面临的局面里可能是灭国!

他当下吩咐斥候三百里加急策马禀报王兄,一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召来玉琼天之前他开始梳理前后战事,越发觉得陈慕柯极有可能已知晓此事,因为从近日与南盛的小规模战争来看,盛军前所未有的团结,据细作回报,盛军军师季梓桑并未隐瞒安定将军被俘一事,当然陈慕柯的女子身份他是断不可能公开的,且盛军所有事宜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甚至是行兵打战出乎意料地并未出现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

季梓桑此人他了解是个愚忠之人,他不信季梓桑有能耐制定得出来,除非陈慕柯早已知晓三国合谋,任由北燕南盛鹬蚌相争他们好渔翁得利,是以才以身犯险以激发盛军斗志。

140. 第一百四十章

另外他听闻有大批兵力涌入南盛铭城,大约也是陈慕柯早已预算好的。

除了这个缘由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来。

陈慕柯再次令他惊讶,从开始在宁州城外的惊鸿一瞥,他被她一箭射下马,到景州城头她在城下惊呼吐血,再到为保那个小侍女亲射野狼,早就听闻她聪慧绝世,他不得不相信她有谋划这件事的能力。

颜宋胸腔起伏难平,抑制不住地激动,等不及玉琼天前来他径直踏出帐去寻陈慕柯。

他卷珠帘而入,陈慕柯正倚着青颜喝中药,青颜惊得洒了药碗,而陈慕柯连眉也懒得抬,似乎早已预料到颜宋会来一般。

她倒是淡定!颜宋手一指青颜,“你出去!”

青颜心底里害pà

颜宋,但是想到要公子一人面对他,她心生担忧不肯离开,低着头不说话,上次她才离开一会儿就公子就险些清白不保。

“青颜,去瞧瞧有蜜枣麽,这药着实苦!”陈慕柯自己起身,瞧着着装无碍,也不甚在意,披了件外袍走到火盆旁,其实她打发青颜不过是担忧颜宋会再次伤了青颜,上回颜宋能毁了青颜的一身修为,稍有不慎她担心保不住青颜。

待青颜走后,颜宋也撩起袍子坐在火盆前,碳火映在她干净精巧的脸上分外通红,柔顺的长发就随意地披着,眸光中映衬着火苗,若不是见识过她的手段,颜宋委实不敢相信眼前安静纯净的女子竟是南盛赫赫有名的新战神安定大将军。

颜宋霍地将手中的密报递给她,冷然问道,“你早已知晓了是么?”

她随意接过再随意一撇,而后手一松,由着指宽的密报落入火盆之中化为灰烬,直到再不见那密报的踪影,才抬手,笑靥如花而莫测,她微微侧目,不答反问,“殷靖王以为如何呢?”

“你果真知晓!”颜宋仔细瞧着她的脸色,终于确定答案,再问,“你几时知dào

的?”其实他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她至少被掳来之前已知晓,而她来燕营已近一月,他一向以燕营的斥候为傲,却不想竟输了近乎一月的时日,简直就是废物!颜宋在心中狠狠骂道,起身睥睨着她。

陈慕柯冷笑,即便你颜宋再高他一个头又如何,北燕气数已尽,呵,新仇旧恨她终于得以一洗前耻!

之前她被掳颜宋是何等的耀武扬威她尤历历在目,三十年河西,她只用了不到三十日,轮到她得yì

,“怎么?传闻燕军斥候五万,怎么,这点小道消息都打听不到,莫不是浪得虚名?”

颜宋冷硬的脸颊只见牙骨暗动,一手握住她精致的下巴,咬牙切齿道,“你别得yì

的太早。”

她同样不甘示弱,“彼此彼此!”

玉琼天正在自己的帐内无聊地丢着占木来玩,见颜宋的亲信匆匆来寻,猜到大事不妙,连忙跟着出去,哪只走到半途听哨兵说他去寻陈慕柯了,知事情也许与陈慕柯有关,其实军中林林总总也就是与南盛作战,自然多多少少与她有关,只是二人皆是硬脾气的他担心闹出大事。

玉琼天脚下方向一转,颜宋当初下令扎小帐在他帐旁,其实扎的也不算近,尤其是被陈慕柯撞见破事之后他就下令将小帐移得更远,听哨兵的语气似乎事情尚未闹大,他也就没施展轻功,一路疾行他其实也是有些气恼颜宋多事的,他明明知他与陈慕柯是命定的夫妻,还不怕折腾不嫌累地闹,天命不可违,要真闹大发了日后遭罪的还不是他自己?他不知自己有多幸运,艳煞了旁人,偏偏还是个不知足的,日后有他后悔的!

他一路腹诽冲入帐的一刻瞧见的便是颜宋捏着陈慕柯下巴的一幕,事情比他预想的还糟糕,陈慕柯被他掐得失了声,呐呐张合着嘴,眼见就要断气。

玉琼天一急伸手施力摁住颜宋的手腕,焦急唤了声,“阿宋——”

阿宋还是二人以前在回乌尔门下念学时玉琼天对他的称呼,只是后来两人随颜臻血洗王宫君主有别,不得已在称呼上生了分,一声“阿宋”很快将颜宋拉回现实,瞧着手中的陈慕柯几欲断气,他愣怔一会儿,不禁问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很快顺了玉琼天的力道松了手,退后几步,冷冷看着她跌倒在地狂咳不止,再说不出任何话语,再次卷起珠帘破门而出。

颜宋一路回了自己的营帐,案上的笔墨折子通通被他掀翻倒地,最后桌案亦不能幸免,被他一掌劈碎,颜宋发起飙来十分可怕,破坏性极大,近侍一般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被他的掌风伤及。

这回斥候屯屯长分外遭殃,以往他是军中比较嘚瑟的,这回消息被南盛那群酒囊饭袋抢了先被王爷骂的差点吐血,也不敢有任何怨言,消息足足迟了人家一月,这实在说不过去啊,殊不知陈慕柯的消息来自于江湖上有名而神mì

的鹿危楼,鹿危楼扎根于社会各个阶层七年,十万人专注于小道消息自是他手底下区区五万人能媲美的,说起来他也算冤枉,然而既然你担了这么一份高职,享shòu

众人敬仰与高薪俸禄,自然也得担着骂名的。

颜宋指着人脑袋耳提面命道,“看好你的斥候屯,倘若再不及时挖着有用的消息回来,你也不必回来了!”

那斥候屯屯长差点老泪纵横,压力山大呐!忙不迭地单膝下跪点头称是,回去照着颜宋的模样一板一眼地接着训斥下一级。

颜宋最后是将人踹出帐的,眼不见心不烦了,扫视一番凌乱的帐篷,挠几下短促的发丝,他为何如此震怒,北疆中云集结二十万兵力算是大手笔了,他手底下于南盛几回大战下来死伤损失巨大,眼下手中真zhèng

掌握的能正经上战场的撑死也够个十万,倘若在燕国内再征一次兵,他盘算一番还能勉强撑持的,关键眼下还有个南盛,他犯难了,北疆中云趁火打劫他固然是恼怒,然而他更气自己控zhì

不住情绪,不知怎的,对于陈慕柯他似乎隐隐觉得大不如以往了。

事情越来越朝着玉琼天卜算的方向走!

另一边陈慕柯总算由青颜扶着爬上榻,颜宋简直丧心病狂了,也是,他从腥风血雨中走过,曾参与血洗北燕王宫之事,亲人他尚且能痛下杀心,她又是他的谁呢?能捡一条命算是她白赚的了。

好容易才缓过劲来,她抬手发xiàn

玉琼天还站在原地,毫无避讳地望着自己。

玉琼天背手而立,依旧是一副淡然而妖孽的模样,目光灼灼,想着心事,待发xiàn

陈慕柯同自己对视,许久他才道出一句,“对不住!”

对不住?对她不住么?为的是什么呢?陈慕柯忽然觉得好笑,“不知玉先生可是猜到了殷靖王为何想要杀我灭口。”

“嗯,”他简单吐出一个字算是回应,而后道,“螳螂捕蝉,而螳螂又在后!”

他再猜不到便是真的白白担着北燕国师一职了,当初他与颜宋合谋里应外合将她掳来,不曾想要被她看透,她一个柔弱女子确实像一只自不量力的螳螂,而柔弱如她竟将计就计,胆敢以身犯险以激发盛军的斗志,颜宋大概就是气她过人的胆识!

陈慕柯并不惊讶,笑问,“那么玉先生仍旧要道这句对不住么?”

玉琼天比之前更严肃道,“对不住!”

“呵,”她头微微一偏,似乎是在下意识地拒绝,“玉先生因何而道歉?”眼下是她利用了他。

“因命,因道,因义!”他师傅欠她父亲一命,而他欠她祖母一命,是以因命;而自从她担了安定将军一职,但凡燕军俘虏,愿意当下武器的她厚待,即便仍旧负隅顽抗不得不死的她也让他们死得痛快了,反观北燕,从来都是虐杀盛人,他作为北燕国师,失了人道;再说义,他之所以以身犯险是因为以他的修为他有信心能够只身脱险,而她毫无武功底子,她大概真的是打算以身殉国的了,因而论大义,他输了一筹!

“那么玉先生以为我会原谅你么?”

“不会!”有些人连猜测也猜得斩钉截铁,比如玉琼天。

岂不是徒劳?陈慕柯挥手竟青颜放下榻上的纱帘,“你又何必?玉先生请回。”

她就这么留着颈间的淤痕入睡。

玉琼天心知她心有怨言,不过当她真zhèng

出口送客时的默认仍旧令他心下一塞,她果真是记恨了。

如此也好,她总归是记住他了不是么?

想想玉琼天也算是可悲的,青颜请他出帐时不免多看了两眼……

斥候屯屯长大概回去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训斥手底下的小斥候,反正过了一日颜宋手上拿到了一份关乎整个战局的情报,就是去找陈慕柯也分外的有底气!

此时陈慕柯大病初愈,能自己在帐内走动了,在帐内待久了不免无趣,她正手持着铁条就着火盆烤地瓜。

141. .第一百四十一章

烤地瓜的活儿她并不擅长,反正颜宋入帐瞧见的便是鼻头蹭着黑炭的人,她大概是烤的入迷,连他入帐也不知晓,颜宋走近见她手上也蹭着黑炭,不免觉得好笑,他在一旁急得抓心挠肺的她倒有闲情逸致烤地瓜!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哼,陈慕柯挺直腰杆扭身,但见气宇轩昂的颜宋冷着一张黑脸,不讳言,颜宋的样貌还是不错的,线条简约,轮廓分明,气质俊朗,可惜坏在脾性。

手上铁条放置一旁,陈慕柯拍拍沾着黑炭的手起身,冷笑,“怎么,殷靖王是觉得昨儿掐得不够?”

闻言颜宋下意识地将视线定格在她的颈间,可惜她穿得厚捂得严实他并未瞧见,说起来还是他的错,颜宋如何也不好意思冷着一张黑脸了,话题跳得太快,“地瓜好吃么?”

“呃……”不等她反应回来,颜宋已径直坐着马扎拿起方才她搁一旁的铁条,帮忙烤起地瓜来。

青颜回帐时瞧见的便是此等惊愕的场面,颜宋手法之娴熟,动作之灵活,完全看不出是养尊处优的殷靖王爷。

青颜以疑惑的眸子望向陈慕柯,不知何解,而陈慕柯只得摇摇头,她也闹不明白他唱的是哪出。

直到一股浓郁芳香扑鼻而来,陈慕柯才想过来,颜宋出身庶子,大概那时并不多人关注,许多事情还是得亲力亲为的,加上他南征北战多年,哪天落入荒野之地也属正常,没个求生本领大抵是活不下来的。

“你不吃么?”颜宋嘴里含着地瓜肉,有些含糊不清,手中还举着冒着热气的烤地瓜。

陈慕柯尤在神游,颜宋再加上一句,“怎么,怕我下毒不敢吃?”

吃,怎么不吃?明明就是她烤的。

自从甩了颜宋一巴掌,陈慕柯在他面前已然不知客气二字该如何写了。

陈慕柯结果一只新鲜出炉的烤地瓜,烫的她左右换手,待她吹几口气将凉的地瓜塞入口中,抬眸见颜宋正以戏谑的目光瞧着自己,她似乎忘了二人素来气场不和的,其实她也猜测颜宋此番前来多少存了缓和关系的目的,只是她是那么好打发的人么?

她决定装傻到底,看看颜宋有几分耐心。

结果这一顿烤地瓜陈慕柯吃撑了,自始至终颜宋慵懒地坐着小马扎,最后倒不是他的耐心令她折服,而是在她看来能坐着小马扎三炷香而不移动的人是坚强的。

陈慕柯打了一个饱嗝,实在吃不下只得将剩下的烤地瓜递给青颜,人就是这样,得不到永远在骚动,得到的都有恃无恐,她没吃之前觉得芳香馥郁的烤地瓜味分外诱人,而吃撑了不免觉得反胃了。

青颜忌惮颜宋,接过烤地瓜自己躲到一旁不言不语。

颜宋这才干咳一声,从袖口掏出一份情报,眉目淡淡地递给陈慕柯。她疑狐地接过,展开一看,秀眉紧蹙,难以置信地霍然起身,俯视颜宋。

颜宋也站起,双腿分立,然后双手伸着烤火,青筋明显,手指修长,他剑眉一挑,“你不信?”

情报极为简单明了,仅言:南盛大军新兵五万铭城中蛊!

五万人大约是无止所募集的所有人新兵,司徒崇所带领的救兵尚且不知状况,如此岂不是等于将铭城拱手让给南理?

陈慕柯如何敢相信?原本她以为接下来的战局将会扭转,殊不知……

她之前便隐隐不安,担忧无止顶不住,一来命司徒崇前去相助,二来向季梓桑求了毒药,本以为双管齐下总归会保险一些,不曾想最后仍旧难逃厄运,她到底还是小觑了南理。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难道是季梓桑……?

颜宋瞧着她脸色沉了又沉,道出原委,“本王虽未同你老师季梓桑打过交道,不过还是知dào

一些的,那人倒也算是个有能耐的,不过输在凡事讲究一个道义。也许你并不瞧得起我师父回乌尔,不过他老人家提的这一点你大抵会赞同。”

季梓桑对她恩重如山,即便他有千般不好,她不愿由旁人说他一个“不”字,颜宋拿她恩师与她的杀父仇人相比她更是不愿,因而脸色颇为严肃,“你欲如何?”

南盛再糟糕不过一个南理,而北燕将要对抗的是北疆和中云,火烧眉毛,陈慕柯不相信他有闲情逸致来看她笑话,而他一来除了抢她的烤地瓜,率先提出的就是她目前所面临的大难题,目的何在?

颜宋以为还需花费大心力说服她,这便是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点到即可,“如此本王也不多费口舌了,你收到情报早,以至于南理早早出兵,南盛铭城不日沦陷,而我北燕他日也将对抗北疆中云,鹬蚌相争,最终渔翁得利,若要燕盛周全,唯有联手奋起反抗!”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陈慕柯算是实实在在感同身受了,不禁觉得好笑而又可悲,“当初也不只是谁攻城略池烧杀抢夺伤天害理的!”

当初五国制衡,北燕南盛双方巨头,北燕兵力强dà

南盛经济腾飞,两国边境交yì

频繁,而其余三国处于劣势半斤八两三国鼎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偏偏北燕不知足凭借强盛的兵力大举进犯南盛边疆,这才有她这个半路出家不得已的安定将军,她的祖母命丧景州,青颜一身修为丧尽……

颜宋毕竟理亏,不过说来他也算冤枉,若非北燕早秋大旱而与南盛的双边交yì

中盛方不愿施以援手作出让步,他北燕有何至于背负强盗的骂名?

天灾人祸即便贵为天子也无力回天,何况他一个小小的殷靖王爷,不过他确实沾染太多血腥,他此生大概注定要活在漩涡之中,救北燕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并非只有抢他人囊中之物,他偏偏选了最有效最直接的一种,弄的血流成河,他确实有愧!

他怨南盛朝廷冷漠,然而世间不正是如此么?人家并不欠你任何,救你是心善,不救亦是情理之中,他怨也怨得无理,你平白无故去抢人家东西始终失道了的。

北燕南盛千万条人命因他与王兄而丧失,他此生是还不了了的,他也无法去还,到北燕的兴亡掌握在他手中,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北燕惨败!

“倘若燕盛不联手抗敌,最后只怕真会演变成疆云理三国鼎立的局面,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看着南盛败给南理?”

她穷尽心思哪怕祖母坠楼而亡也要坚持图的不正是南盛周全么?

陈慕柯握紧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今日南盛联手的场面她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尚在王府郁清院时季梓桑便时不时提醒她不忘为父报仇雪恨,而祖母坠楼吐血的场面尤历历在目,与北燕联手她从未想过,今日却不得不放下仇恨笑面她的仇人颜宋,最后她的手还是松开了,

“你打算如何联手?”

颜宋面上虽从容然而内心一直是紧张的,毕竟旧恨新仇加在一块儿他实在没信心能说服她,听得她的一问,他知她终是松口了,笑道,“大国联手最大的保障自然是联姻!”

“联姻?”她心下盘算一番,北燕王室经过一番大清洗能拿得出台面的只剩下颜臻帝与殷靖王颜宋了,颜臻帝早以娶了发妻,且听闻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王宫干净,如若联姻,只能落在尚未娶亲的颜宋头上,而反观南盛,圣上膝下倒是有好几位未出嫁的妙龄公主,如此也不无不可。

颜宋猜到她心中所想,道,“你也猜到是本王联姻的吧?那你再猜本王会娶谁呢?”

“殷靖王也学会卖关子了么?”猜?她哪有那个心思?

颜宋轻扯唇角,“眼下确实不是卖关子的时候,那本王便直说了,本王要娶的是你!”

他也想通了,既是上苍安排,他又何必自讨苦吃逆天而行呢?他始终要娶一位王妃的,与其娶南盛皇宫中的某位娇滴滴的公主,倒不如娶个瞧着舒心也知脾性的,毕竟陈慕柯相貌不差,除了太过聪慧身子弱了些,其他还是说得过去的。

颜宋的后一句犹如晴天霹雳,雷得她外焦里嫩的。

娶她?开什么玩笑!

不说她祖母一条人命犹如鸿沟横在二人之间,就是二人天差地别的脾性也凑不到一块儿。

“慕柯曾听坊间传闻,北燕殷靖王身份高贵,曾言——娶妻当娶公主位份。慕柯不过一个小小承佑王府的郡主,况且眼下身份尚未恢复,王爷何必自降身份?”

亏她还记得出征前季梓桑给她上的课,颜宋还是庶子时曾爱慕南理的某位郡主,不曾想竟被那郡主奚落,他在殿前是亲自摔了酒杯放话不稀罕郡主位份的女子的,他要娶也得娶至少是公主,当时他的一番小子狂言被众人奚落,而他亦被罚去面壁思过,不过后来他一朝得势,再无人敢奚落他,当年他的话自然也被记起。

狂妄如他,竟说要娶她,这大概是她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了。

同时她竟不自觉想到了路微楼,他是第一个说要娶她的人,此时却生死未卜,不知怎的她竟分外想念他。

142.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他其实也很寂寞的吧?少年远走江湖,早早成为鹿危楼楼主,身居高位远负盛名,他对于亲情从来薄情,偏偏也是重情之人,否则也不会因太子之托前来保护她。

他俊逸而不羁,江湖豪气与豪门贵气融合得恰到好处,论武功修为他也许比不过颜宋,然而有一点颜宋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他,那便是他对待感情忠心,而且她确信他是真心钟情于她的……

颜宋瞧着她静默不语,心知她犹在犹豫,忽然他也想到那个夜袭他的鹿危,难不成她真的钟情与他?

“本王自然会兑现诺言,本王的王妃自是公主位份的,怎么,你不愿?”

他果然够狂傲,他也确实能够给殷靖王王妃一个公主的位份,而并不需yào

娶一位公主!

身份不是问题,可是,“王爷为何要娶我?”

她陈慕柯何德何能赢得他殷靖王的青睐呢?

颜宋目光灼灼正视她,“与其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倒不如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而你,也不算差!”

主动权?他口中所说的主动权大概便是她所失去的。不算差?如此便可作为男婚女嫁的条件了么?国恨家仇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她是否仍要念念不忘逝去的亲人?而在世的还需她一力承担,幼圆尚年幼,初澜未嫁,她到底还要顾及着……

“你打算如何做?”左右权衡,她最终还是妥协,逝者已矣,她无力改变,但能保全生者她仍旧会去做。

“燕军请南盛安定将军做客,不想途中因感染风寒暴毙,本王十分痛心,欲弥补过错,特娶承佑王府郡主为妻,燕盛喜结连理共同抗敌!燕军尽数奉还所占城池,为表诚意,另赠燕盛交界燕属庆平二州作为聘礼!如何?”

原来他早打好算盘了,而北燕肯铁公鸡拔毛附赠庆平二州委实做了大让步,不过她谨记,天下掉馅饼的同时地上极有可能有陷阱,心思诡异如颜宋又岂会将城池拱手相让?

“你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哈哈,你果然聪敏,本王要盛军的短弓新式铠甲与战车!”

原本颜宋仅是在乎战车的,不过短弓与铠甲他虽能瞧得明白,可惜锻造技术不比南盛,最后还是开了这个口。

陈慕柯思量一番,“短弓与铠甲倒不成问题,你若想要我即刻可下笔予你,只是战车,倘若北燕打败北疆中云之后又卷土重来侵袭我大盛,我大盛岂不是毫无御敌之力?”

到时北燕兵强马壮的加上杀伤力巨大的战车,南盛哪里还有生存的希望?

“你想怎么做?”

“战车由南盛锻造,所需费用、铁料北燕出!”

“成交!”

“铭城盛军所剩无几,南盛需yào

支援,兵力如何分配?”

“南盛战俘燕方全数归还,另派五千骑兵随盛军南下,如何?”

“好!”

“听闻你的手上的五国地图详尽甚至王室手中的,愿求一睹!”

“成交!”

……

二人敲定诸多事宜已是深夜,陈慕柯吃得太撑趴在榻上,青颜为她揉肩。

白昼一直没插得上话的青颜满腹疑虑,瞧见自家公子兴致缺缺的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真要嫁给殷靖王么?”

“嗯!”陈慕柯犹在考lǜ

其他事宜,生怕漏了什么。

青颜敛下眉淡淡回了闷闷的一声,“哦——”

陈慕柯觉察到心神不在,知她心有不满。一直以来陈慕柯都是极护短的,而此次她非但为青颜说句公道话反而要嫁给废了她武功的颜宋,她心有不平也是人之常情。

陈慕柯爬起身,拽住青颜的手,“青颜,我知你委屈,以前青萝在时我忽略了你,如今你失去武功,有愤难填,只是我没多少时间顾虑这些了,你要理解我。”

青颜垂着头,仍旧闷闷地回了句,“青颜省得的,公子不必为青颜担忧。”

可你还是心生介怀了!陈慕柯心里叹道,重新躺下,淡淡说道,“不用捶了,天色不要了,青颜早点歇息去吧。”

其实不说青颜觉得难以置信,就是她自己现在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她就这么马马虎虎将自己托付出去了?

她不禁觉得自己可悲,之前她见不得颜宋说季梓桑一个“不”字,可是连她自己都心生怨言:老师啊老师,您可知就是因您一时的心软断送了您学生一生的幸福?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只得专注于眼前事。

颜宋临走前二人敲定诸多事宜,燕盛停战,颜宋命手下斥候八百里加急,一面递折子给北燕颜臻帝,请求燕盛联合,另一面递折子给南盛皇帝,发函请求联姻,由于时间仓促加上陈慕柯实在不适合长途跋涉,则由身居承佑王府的郑初澜代嫁,成亲地点设在庆州殷靖王的别院,庆平二州作为现下北燕的军事基地,并不能立马签约协定赠与南盛,必须待到北燕大败北疆中云之后!

大国之间总是需yào

相互牵制的,此事倒也合理,陈慕柯并未反对。

尚有诸多细节需yào

细细商讨,只是夜已深颜宋只得告辞。

即将成为夫妻的二人仍旧适应不了敌对的状态,场面一时颇为尴尬。

对于颜宋,陈慕柯的态度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此后二人将同在一个屋檐下,有些事她以为还是问清楚的好,想来自从她被掳来颜宋对她也不见得有多好,在她看来颜宋一句“你也不算差”实在不能算作二人成婚的理由,而且颜宋身边还有个国师玉琼天,颜宋此番前来怕是他也知情的,

因而在颜宋踏出小帐前,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究竟为何想要娶我?”

其实她内心还是有些希冀的,毕竟日后二人即将朝夕相处,倘若他对她存着哪怕微薄的情感,她也能心安一些。

颜宋皮糙肉厚的然而小马扎坐久了还真是有些不适,他忽而抚着颈间的狼牙,世人皆道慧极必伤,造就今日如此羸弱的她大概也与她的聪慧脱离不了干系,想想她一个女子扛着寻常男子亦承担不起的重任,不忍替她担忧,“你我成婚,一来力挽南盛于为难之中,二来亦可恢复你的女子身份,其余何必多想?”

“此事倒不必劳王爷费心,慕柯不过图个知情罢了。”

颜宋闻言,心想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遂道,“当初听闻你出任南盛的将军,琼天曾为你占过卜,一无所获,天师不可自卜,而他所占的卜中,除了算不出本王的命格,便剩一个你了。”

陈慕柯“咯噔”一下,呵,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颜宋多情且处处留情,她也曾目睹,原本就不该问的,而她的命格早在她幽魂寄予陈慕卿之身时已然改变,玉琼天那时卜的那一卦究竟算是她的还是初澜的尚且未定,或许她并非他命定的妻。

可这一切她又该如何向他坦言?她心里藏着的秘密如何向外人道?说她原本就是一缕孤魂,从遥远的异世而来?如此惊世骇俗他只会以为是荒诞之言!况且她也不能说,她好不容易为南盛赢取战机,如若她说了,只怕铭城沦陷之后南盛更加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陈慕柯缩在薄被中难以入眠,为了南盛她算是彻底将自己陷进去了,她能为南盛所做的也只能到这里了,倘若再出个什么意wài

,她不认为她还有挽救的价值,日后她将成为北燕的殷靖王妃,她欠南盛欠承佑王府的也算还完了,她自成为安定将军,心神耗尽,为了挽救数城,她已不知将自己的心遗落何处了啊!

所谓世事难料,有谁会料到最后是颜宋出手恢复她的女子身份呢?不过日后她不必每日劳神不必面对血流成河了不是么?

也许,她的灵魂还可以安宁……

“公子,庆州殷靖王偏院就快到了。”青颜放下帘子,回道。

此时距上次与颜宋对话已是一月之后,正是一月下旬初,北燕与疆云之战迫在眉睫,颜宋十分繁忙,以至于无暇顾及她。

“嗯。”陈慕柯仍旧缩在锦被之中,一月下旬的气温然后严寒,北燕深居内陆,不比南盛一月的阴雨绵绵,不过也是阴沉沉的,冷风过境,湿寒渗入骨髓,越是北行,她越感冰冷,就如她于颜宋,她果真难以适应北燕的气候。

一月的时间,她自景州北行,而南理已攻破铭城一路北上,直逼京都皇宫,南盛皇帝与众朝臣震惊不已,彼时恰逢颜宋派来的八百里加急来信——北燕颜臻帝愿放下手中刀戟与南盛并肩作战!而殷靖王英雄惜英雄,惭愧于招待南盛安定将军不周,以致安定将军英年早逝,唏嘘之余感慨陈慕柯的清风傲骨,愿迎娶承佑王府陈慕柯胞妹陈慕卿为殷靖王妃,燕盛联姻!

消息传来,正如雪中送炭,正合圣上之意,南盛朝野上下求之不得,承佑王府老夫人与大公子先后殉国,圣上深表痛心,特厚葬陈老夫人,加封一品浩命夫人,而为陈慕柯立下英雄冢,举国为之哀悼三日!

143. 第一百四十三章

此等厚待南盛前所未有,就是开国的陈大将军薨时也是朝野哀悼一日,南盛皇室算是给足了承佑王府面子。

承佑王府为南盛立下丰功伟绩无人敢忘怀,今世子年幼,为不耽误郡主亲事,圣上特命宗人府将承佑王府郡主陈慕卿收为膝下女儿,赐号“固伦公主”,下旨固伦公主携十里红妆由卫沧卫大将军护送前往庆州与殷靖王完婚!

……

陈慕柯闭目凝神,算算不出十日初澜也也该到了,而盛军自与北燕停战后南下也该可以上阵了。

日后,陈家军怕是与她无缘了吧?

临下车,青颜卷起车帘,陈慕柯低头俯身而出,瞧见车下黑压压跪着一大群人,车旁立着拱手的老者,大约是偏院的管家,瞧见披着乳白披风的陈慕柯,领着一大群家丁喊,“拜见王妃!”

这还未成亲呢,况且颜宋并未随着一同前来,陈慕柯心底是不大愿意回应的,不过想来大抵是颜宋吩咐的,她也只好挥手,“起吧。”

场面颇为熟悉,她不禁想到初到沁州的一幕,不过短短数月,她心境已大不如前。

众人起,除却车沿面朝地背朝天的仆人,她知dào

眼下的仆人这是等着她下车呢,不过同为肉体之躯,那一脚无论如何她也踏不出来,顿在车头,她将视线转向一旁面露疑虑的老者,问,“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老者听闻一道低沉温婉的声线,犹如淙淙春水淙顺流而过十分悦耳,他驼背,即便直立瞧着也是弯的,再垂首就愈加弯驼了,“不敢当,王妃直呼老奴颜邕便可。”

陈慕柯想到承佑王府的管家陈伯年,同是老人,她所受的教育令她叫不出那一声颜邕,“邕管家好,烦请邕管家换一张凳子来。”她手指着车下跪着的仆人。

颜邕颇为惊讶,他平生见识刁钻蛮横主子无数,原以为王爷相中的女子总归不会差的,不想她还未下车便要开始给他们立规矩了,不过到底还是经验丰富的老仆人,颜邕颜色未变,拱手问道,“王妃请放心,老奴所选仆人自是稳当不会摔着王妃的。”

陈慕柯并未多做解释,坚持道,“烦请邕管家换张凳子来。”

而后再次掀帘进去马车之内,大有不换椅子不下车之势。

一旁的青颜忍不住开口,“邕管家,公子素来体恤下人,从来不喜作贱下人的。”

原本黑脸的颜邕知晓原委不禁汗颜,倒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女之腹了,转身吩咐下人换来一张凳子。

青颜钻入马车,陈慕柯将她在外说的话听得分明,道,“青颜,下了这个马车,你得开始唤我郡主了。”

自此,陈慕柯便真zhèng

死了。

青颜觉察到她言语中的沧桑,扶着她的手,回道,“青颜省得的。”

“嗯。”她低低应一声,便听到车外颜邕苍老沉稳的嗓音,“王妃,凳子已备好,请王妃下车。”

她再矮身踏出车门时,一身男子装扮,青丝以素白发带绑着,脂粉未施,却并不影响她的绝代风华,眉若远山,眸清似泉,灵兮盼兮,鼻挺小巧,唇薄齿白,气质娴静,淡若凌云。

即便她下车后站得与众人持平,因她生在南方个子比起燕人还矮着,但并不影响她的吸引力,她就那么静静站在人前,雪映佳人,人若雪白……

颜邕半生颠沛,历尽沧桑,年老之时置于一隅,竟也一时看痴,半晌才道,“时间仓促,王爷家书来得迟,老奴安排草率,亦不知王妃喜恶,老奴就自个儿琢磨着安排了,还望王妃海涵。”

“有劳邕管家。”

“王妃这边请。”

“嗯。”

“老奴将王妃院邸安排在王爷平日所居蜻蜓居近旁的蝴蝶居,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一切随邕管家安排。”

颜邕亦趋亦步小心翼翼,她不由顿足,抽出披风内藏着的小暖炉,递给青颜,而后对颜邕道,“慕卿初来乍到,且身子病弱,日后府中事宜大抵是不能替邕管家分担的,邕管家只需照着以往安排来即可。”

驼背的颜邕闻言不免惊讶,寻常新主初到多是担忧难以掌权,偏偏她要当个甩手掌柜,此处还是王爷的偏院,若是到了燕都殷靖王府,她还如何掌管偌大的王府?

颜邕内心上下翻腾,如今的年轻人还真是难以捉摸。

陈慕卿入住蝴蝶居足不出户,空闲时看看书,而颜邕则忙的脚不着地,王上亲弟在偏院成婚的还是北燕开朝以来头一遭,虽是由于战事一切从简了,不过该操办的还是不能落下……

陈慕卿似乎回到承佑王府郁清院的日子,除却入宫伴读与见祖母,每日吃饱了睡,睡足了看看书。

颜邕安排了四名侍女,原本是作为她的一等贴身丫鬟的,不过她素来不喜生人亲近,因而安排四人打扫浆洗,她的生活起居犹是青颜负责。

如此大约过了十来日,北燕与疆云之战已开始,不过蝴蝶居内仍旧一派静谧祥和,自那日她对颜邕说了那一番话,颜邕便极少亲临蝴蝶居,因而许多事她皆是从青颜口中得知。

蝴蝶居中并未有多少蝴蝶,不过蝴蝶居后院栽种着一小林子的梅树,三月初庆州尚是一番春寒料峭之景,梅花来得正盛,残雪落定,初露一抹淡粉梅瓣,暗香浮动,疏影横斜,一阵寒风拂过,梅瓣成雨。

陈慕卿尚沉浸在梅花雨的芳香馥郁之中,青颜从偏院的藏书阁中搬来一堆经史子集,但见她一抹单薄的身影隐在梅林之中。

初来蝴蝶居陈慕卿便开始着简约的女装,仍旧是南盛的服饰,不过南盛女子服饰繁复行走不便,她身上的素袍是青颜按照她所描画图修改过的,短了累赘的裙摆,收了宽松的腰身,缩了肥大的袖子,整个的遥遥望去,身形窈窕,雪覆寒梅,梅下伊人,梅花逊雪三分白,雪输梅花一段香,而伊人究竟是赢了白还是输了香呢?

青颜不知,她只知倘若有一日,有人终会愿为她家郡主倾尽一生所有的,因为她值得!

只可惜不久她家郡主即将嫁作人妇,而不知那人如今去向何处了,日后她家郡主只怕仍有一段很长的情路要走,真真是造化弄人的。

其实说起来青颜还是有些埋怨陈慕卿初到之日对邕管家说的那一番撒手不管的话的,殷靖王府论起来并不比承佑王府差,如今只是在庆州偏院倒还不打紧,倘若日后回到燕都殷靖王纳了侧妃,郡主还是这般与世无争的话,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的。

她今早去了一趟藏书阁,听闻昨夜殷靖王已回府,偏偏未通知蝴蝶居,如此看来殷靖王并非有多重视她家郡主,倘若郡主再不争,日后如何在王府立足?

想多了越发心塞,青颜将托着的一袋书递给一旁的春司。

春司是颜邕派来的四大丫鬟之首,其余分别为夏秋冬司,明里是来伺候人的,暗里不说也心知肚明。

陈慕柯不喜生人,不过对她们四人倒还算客气,对她们管束甚少,她歇息在书房,另外走动多的地方也就一处小梅林。

因而青颜在书房找不着人便知她是来小梅林散步了的。

青颜匆匆过来拿起一旁的披风为她披上,开始碎碎念,“郡主,庆州不比京都,即便是三月初还是冷的,可别又病倒了。”

陈慕卿笑笑,“青颜你当你家郡主是豆腐做的么?”

经过数月的征战,她哪是这么容易病倒的?

青颜无非防的是一个万一,“郡主与殷靖王的亲事已提上日程,郡主可得紧着自个儿身子,成亲在即,只怕有得折腾的,青颜方才出去走动了会儿子,听闻几个厨房里的丫鬟私下说王爷昨夜已入住主院蜻蜓居了。”

他到了?陈慕柯神色一滞,随后云淡风轻道,“是么?”

“郡主,您可得紧着着,日后成婚只怕与现下是不同的,哎,也怪无人为郡主做打算。”青颜也只是早些年听闻过一些,那时年纪尚幼,皮面薄,眼下也算待字闺中,懂的并不多,想想她家郡主也是够可怜的,小小年纪没了娘,随老夫人教养多年,偏偏亲眼目睹老夫人殉国,小世子远在铭城,初澜表小姐如今也该是在途中,如今承佑王府真算是空了,能真zhèng

为郡主说一句话的人也没了。

颜宋究竟将她置于何地呐?

陈慕柯手轻轻拂过梅瓣,心不在焉,并不多语,明显的情绪不高,不过她并不想传染给青颜,瞧见青颜发间沾着露珠梅花,伸手为她摘掉,递给她一个放心的微笑,“王爷空着手回来的?”

“这倒没有,青颜听闻王爷虽风尘仆仆瞧着疲惫,不过带回来有三四百人,多是北燕朝廷来送礼的,因战事臻帝须坐镇燕都,不过送来的贺礼倒是丰厚,加上朝廷忠臣的,三四百人只勉强凑数。”

青颜这点还是较为满yì

的。

144.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过陈慕卿倒不在乎这些,目光远眺,鼻息间白雾缭绕,“如此看来王爷不走蝴蝶居这一趟也是情有可原,兵荒马乱的这一路尚不知有多少劫匪,他也该是累了。”

青颜想想也是,听闻殷靖王一路自西南战场马不停蹄赶去燕都,随后又昼夜不歇地赶回东南的庆州,且回到蜻蜓居时夜已深,委实不易,因而不再多说。

另一边庄严死气沉沉的蜻蜓居总算是添了些许生气,平日里除了洒扫的婢女就是一些小动物了,现下丫鬟小厮进进出出,算是不多见的,因为平日他们的殷靖王居住的时日并不多。

蜻蜓居主卧,颜宋自屏风后出来,穿上一身墨黑劲装,他年纪尚轻身强力壮,几十日的劳累奔波经过一夜的歇息此时已褪尽,再经过热水沐浴一番,墨发油亮,皮肤透着健康的小麦色,行走间身子矫健,整个人瞧着神清气爽。

候在一旁的颜邕弯腰驼背的立着,瞧见的便是他家王爷的风姿,心也落定几分。

颜宋继xù

方才的话题,“你说王妃自打来了蝴蝶居从未出过院子?”

线条朗硬的男子干净利索地掀起下摆落座,听到颜邕一句“回王爷,王妃一直待在内院”的回复颇为无奈,她心有沟壑,身居内院委实埋没了她,不过她既身为女子,最终的归宿始终如此的,原本他还想着倘若她觉得无趣还可将王府交给她打理的,不过她似乎并不稀罕,仍旧未有即将身为人妇的自觉。

对于陈慕卿,颜宋竟不知如何是好!

颜邕识人眼色的本事已炉火纯青,此时却闹不明白他家王爷为何面露无奈之色,闭眸不语,心下几番思量,还道,“王爷,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颜宋仍旧闭目养神,简单吐出一个字,“说!”

“老奴以为,王妃……配不上……王爷,王妃似乎心不在此,那日甫下车,便将府中之事推得一干二净。”

并非颜邕背后嚼舌根,他对于陈慕卿也并非存有多大成见,而是从作为奴才的角度考量,她的无所作为确实不够格。

颜邕之余颜宋无疑是忠心耿耿的,否则颜宋也容不得他如此放肆。

他以为颜宋会大动干戈的,岂料他忽而放声大笑,“哈哈哈,配不上?邕伯你以为何谓般配?娶个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么?她身子羸弱,不懂武,不适北燕风土民俗衣食住行,然而你有所不知,曾有人愿意为她散尽七年苦心经营的事业乃至性命呐!”

颜邕稍稍汗颜,“王妃相貌脱俗,实乃一代才气佳人!”

倾城之色,有人愿为她倾尽所有,这也并非难事。

颜宋心有落寂,回想那日他带人夜袭盛军初次近距离目睹她芳容时她眼里的仇恨,以至于近几日斥候递给她的消息,原来她心心念念的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鹿危原是南盛皇室的四皇子路微楼,皇帝最小的嫡子,南盛太子是个病秧子,路微楼虽远走江湖多年,然而谁能否定他的储君之位呢?论起成就地位,他没有哪一点比自己差的,况且人家赢在先机与立场,这一点是他无论如何也比不得的。

他能赢的,不过是一个局势,当初他以为对她无动于衷,无情无意,最终到底还是不同了,而她仍旧并不见得有多待见他!

颜宋目光悠悠,醇厚如酒的嗓音恍若自遥远而来,“倘若她仅仅是容颜脱俗聪慧绝世,大概便也不会有人如此着迷了。”

世上貌美如花的女子何其多,而谋臣幕僚他府内便养着一群,陈慕卿的不同该算哪一处呢?

颜宋大概隐隐领略些许,不过他并未有多少空闲思考儿女私情,最后她会是自己的不是么?

天命如此,他倒也不必在于一时。

房内热气腾腾,颜宋接过颜邕递来的热茶,心里想通了他也不纠结,对于颜邕他还是愿意说实话的,“本王与她存有国恨家仇,你大概也听说了,景州城楼之上,确实是本王亲手射箭赐死她祖母,若非战时之需,你家王爷我未必能娶得到人家,你大概以为她身份上衬不上殷靖王的门面,然而你以为本王坐上今时今日的位置还在乎所谓身份么?她并非公主之位只因她出身承佑王府,而殷靖王妃必是公主的,况且——”

他极少提及自己并不光彩的出身,“人家乃正室所出,吃穿用度精贵程度本王幼时未必比得上,她的性子本是清静寡淡,府中事宜琐碎,倘若她日夜操劳反倒失了本性,便也不是原来的陈慕卿了,况且她身子不适,随她去吧。偌大的王府也不是养不起她。”

颜邕初次亲耳听颜宋提及景州之事,他却有所耳闻,不过他料想王妃既愿嫁予王爷,想必是一场误会,他并未料到她能有如此胸怀,愿为大局放qì

个人恩怨,远赴北燕成这趟亲。

如此深明大义的女子,世间能衬得起的也只有力挽狂澜的英雄了!

“倒是老奴浅薄了。”

“无妨,邕伯,本王说这些予你听,倒不是要你汗颜的,只是剖析开来,你也明白其中真相,日后她大概也不愿多与人接触的,旁人不理解也罢,你是管家,还是要与她接触的。”

他起身,又问,“王妃可是起身了?”

颜邕颔首,“早起了,方才王妃身边的丫鬟去藏书阁拾掇了一堆书,听闻王妃在梅林里赏梅。”

“嗯,你命人将昨夜本王带回的霓虹嫁裳随本王送去蝴蝶居。”

陈慕卿随青颜回书房,才扭身但闻身后一阵响动,待她回首,但见颜宋气宇轩昂地踏入蝴蝶居的大门,身后跟着五人,颜邕和四名抬箱子的。

待颜宋走近,青颜率先朝他行礼,而后颜宋身后的五人朝她行礼,期间陈慕卿揣度一番,仍旧以南盛的礼俗朝他微微颔首,其实按照南盛夫妻之礼,还是陈慕卿朝他屈膝作福的,“见过王爷。”

“嗯,免礼。”颜宋又如何不知南盛礼俗,只是省得计较,微微点头,这种场合还是二人初次经lì

,不免冷场,许久之后才道,“庆州较景州严寒,可还适应?”

“无妨的。”

“这蝴蝶居你住着可还习惯?当初这名字也取得随性,不比南盛的楼居雅致,你若听得不惯,随你改动。”

“雅俗共赏,无碍的。”

“听邕伯说你似乎不喜本王赐的四名丫鬟?”

“慕卿并非不喜春夏秋冬四司,派她们四人做粗活倒是委屈她们了,只是慕卿素来喜静,不愿生人亲近而已,她们四人很好。”

的确尽忠职守,她的生活起居无不过问!就连她看了什么书,几时几点去了何处皆了若指掌,否则她会足不出户?

颜宋是知情的,因而听得她说“她们四人很好”觉得像是讥讽。

再次冷场,站在门口的二人在下人盯来盯去中不免尴尬,还好青颜解了围,“天寒地冻的站在门口怪冷的,郡主不如请王爷进来?”

陈慕卿这才反应过来,让出一条道,“王爷请。”

落座后的二人,陈慕卿解开披风凑近火盆,而颜宋大刺刺坐在案后的狐椅上,一旁立着的有青颜与颜邕。

颜宋递给颜邕一个眼神,颜邕会意,打开方才抬进门的箱子,里面正是颜宋口中所说的霓虹嫁裳。

箱子距离陈慕卿不远,她可以看出那是上好的楠木,色泽鲜亮,可防潮防虫蚁,而楠木箱之内是如火的霓裳嫁裳,嫁裳如火映衬着她苍白的脸面若桃花,陈慕柯不禁疑惑,北燕西南战事吃紧,时间珍贵,早前她还听青颜说颜宋自西南来时还特意折回了燕都,为的便是取这嫁裳?

颜宋看来十分满yì

她眼里的惊愕,薄唇轻启,浓眉飞扬,“这嫁裳原是由早年间本王偶然所得的上等蚕丝所制,请的绣娘亦是天底下最好的绣娘。”

“中云百衣族的绣娘?”陈慕柯颇为惊讶,据说中云柳百衣族是一个极为神mì

的种族,擅养蚕,绣工亦是一等一的好,就是水袖南盛亦比不得,蚕丝千金难得,颜宋竟还能请动绣娘,他说得云淡风轻,只怕费了不少心力,只是,他一心为心爱之人所备的嫁裳,她是否合适呢?

颜宋不语,算是默认了上下打量她娇小的身形,“大概会大一些,午后本王便命绣娘在你这蝴蝶居改动一番,你不必时时看着,午后本王自王宫请来的嬷嬷大概也会到,她会叫你一些北燕王室的礼制。”

他能如此安排自然是好的,毕竟她除了颜宋从未与北燕王室打过交道,她表示没有异议,问的是另外一件事,“初澜何时到庆州?”

颜宋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初澜”说的是原来替她待嫁的远在南盛的那个承佑郡主,“五日后。”

五日后?便是该举行成亲大礼了罢?

颜宋看出她眉宇轻蹙,安抚似的一笑,“你不必担忧,到时你只需穿上嫁裳等在婚房中即可。”

145. 第一百四十五章

按照事先的安排,是由初澜替她拜堂的,而她不喜宴席,也不必出席。

午后颜邕果真领来一位自称是“拉瑞姑”的老嬷嬷。

老嬷嬷不愧是掌管礼制的,装扮适宜,举止得体,谈吐不俗。

陈慕卿原本常在南盛皇宫走动,礼俗自是不差,学得也快,不过老嬷嬷提及房中情事之时,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子,面皮薄,耳根通红,颇为尴尬。

如此一晃便过了五日,天气也分外配合,许久不露脸的日头终于冒了出来,偏院张灯结彩,婢女小厮婆子不是红衣相衬便是红绸配发,皆面露喜色。

陈慕卿天微亮便起身开脸,抿朱唇,敷胭脂,描黛眉,穿上裁剪合身的霓虹嫁裳……

青颜一根红玉簪插在发间,一袭粉裙格外清新,为陈慕卿描了最后一笔眉,对着昏黄铜镜分外感慨,“郡主可算是出嫁了,老夫人泉下也该安心了。”

陈慕卿手扶上青颜清瘦的腰身,笑的倾国倾城,祖母生前担忧她一直无法逃脱承佑世子的身份,甚至不惜堵上承佑王府的安危入宫面圣,如今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对么?

这一场亲成得盛大而仓促,十里嫁妆庆州百姓百年难遇,即便三月初寒风料峭,庆州街道仍被围得水泄不通,以至于二十几年内但凡庆州商绅豪门姻亲嫁娶,但凡目睹这一场盛世婚礼的百姓皆会忍不住拿此事做对比,总觉得逊色。

不过唯一遗憾的大概便是他们北燕独独的王爷成婚,竟未见多少达官贵人前来庆贺,上至他们的王颜臻帝,下至国师丞相,按理以殷靖王的身份,请谁来不是情理之中?而南盛亦单单派了个卫沧卫将军,可惜一场战争毁去太多,而他们偏偏忘了,若是没有战争,只怕他们的殷靖王此生不会与承佑郡主结缘……

陈慕卿从不否认与颜宋存着一份缘,只是这份缘太过浅薄,她的新婚之夜终是化为一场泡沫,最终烟消云散。

这一夜陈慕柯足足等到上半夜,蜡炬成灰泪始干,西凉月下,她听得青颜由焦急慢慢化为一声低低的轻叹,最后吩咐一句,“青颜,派人通知初澜,早些歇息,他、不会来了。”

颜宋自退席后便不见踪影。

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前院的小厮早已将半醉的人扶回后院,偏偏陈慕卿的蝴蝶居,没一个婢女婆子瞧见他,而澜凌居的初澜亦是一夜独守空闺。

陈慕卿终是褪尽一身如火霓虹嫁裳,瞧着铺满一榻恍若杜鹃啼血的嫁裳,红的刺眼而可笑……

第二日陈慕卿起身穿回南盛的女装,才梳洗便听得青颜兴冲冲地在门外叫嚷,“初澜表小姐,郡主,郡主,初澜小姐来啦——”

陈慕卿手下麻布一松,不由愣怔,她有多久未见初澜了呀!远在异乡倍思亲,她的亲人已不多,总算见着初澜了。

郑初澜比她高一些,身子骨也比她利索,不过数月不见,陈慕卿瞧着她也是面色暗淡,强作笑颜,远远地,她飘出一句,“初澜,苦了你了……”

她远在沙场生死未定,而初澜何尝不是过得艰难,她自五陀山甫回来便掌管承佑王府,而后祖母失踪,她该是顶住多大的悲痛与压力,最后她一封家书,强势逼着初澜分府,一个姑娘家,她承shòu的风言风语难以估量……

一路舟车劳顿,郑初澜确实疲惫不堪,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么,她总算见到了小她三月的表妹,泪眼蹒跚,手轻轻抚上她白皙的脸颊,“阿卿,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路太苦……

两表亲见面分外动情,一旁的青颜瞧着也是感慨万千,郑初澜的“终于”二字道出她太深刻的心路。

陈慕卿回想一夜独守,初澜亦是如此,这笔账她会和颜宋好好算一算的,“嗯,日后你有我,所以不必担忧了。”

二人相拥,以前躲在郁清院相拥而眠是家常便饭,时光褪不去熟稔,陈慕卿的心事能道的也不过一个初澜。

郑初澜矮身拥着她,她穿得厚重看不出身形,不过一拥便拥出问题来了,“阿卿,你瘦了——”

她数次差点丧命,轻减一些有何出奇的?

“无碍。倒是你,一路来累了吧?”

郑初澜从未见过颜宋,不过昨夜之事也猜测到几分,今日一来,蝴蝶居分外冷清,不禁开口问,“王爷他——”

她语未短,便听到院外尖锐的男音高喊,“王爷到——”

与颜宋并肩而入的还有一名眉目含情面色红润的貌美女子,陈慕卿侧身而立冷眼瞧着一切,总算是明白颜宋为何一夜无踪了。

一时目然,而青颜虽是愤愤还是朝他行礼了,一旁的郑初澜瞧见颜宋俊气硬朗的相貌和身长玉立,不禁唐突,“妾身初澜见过王爷。”

颜宋扫她一眼,犹见陈慕卿无动于衷,心生惭愧,淡淡道,“嗯,平身。”

他身侧红妆的女子几分羞涩,扭扭怩怩,最后还是朝陈慕卿作福,“妾身见过王妃。”

好一个“妾身”,陈慕卿淡笑,“妹妹请起。”

她想她终于明白南盛先皇后为何郁郁而终了,只是为了一个滥情的男子,值得么?

她的一个淡笑颜宋看在眼里,此时拿捏不准她的心思,干咳一声,这才道,“王妃,媚儿是南理的玲珑公主,日后也会住在这偏院的。”

她依旧言笑晏晏,“玲珑公主?请恕慕卿浅薄,竟不知南理皇家还有位玲珑公主的!”

唤名媚儿的女子此时不由冷脸,“王妃真会说笑,难道普天之下,就许南盛封一个固伦公主,就不兴南理出现一个玲珑公主么?”

她言下之意,她也是出身郡主之位,早听闻颜宋曾爱慕南理的某位郡主,难不成说的就是她?永安郡主莫珑媚?

陈慕卿瞧着她那妖娆的身段,姣好的面容,一双因委屈而充盈水汽的眸子真真透着涉世未深,果真是我见犹怜,不像她已满腹幽怨,目睹太多的杀戮。颜宋的眼光还真是不差,只是莫珑媚这性子,是仗着颜宋的宠爱还是她原本便是如此?

陈慕卿并不接话,而是正身直视颜宋,不由心生怒气,他与佳人一夜春、宵,可有想到他名义上的发妻与和他拜过堂的女子独守空闺?男子三妻四妾,可他是否知晓莫珑媚是南理人,而此时盛理双方正在战场上拼得你死我活?颜宋这是在抽她陈慕卿的耳光呐!这口气叫她如何咽得下?

颜宋欠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清眸如水,明晃晃地刺向颜宋的心房,昨夜他酒入豪肠一时情迷,才步入内院眼前便飘过一抹魅影,待他寻觅如梅林之时,但见梅林一侧的小屋烛火通明,他入内一瞧,小榻之上的人儿不正是他心心念念了数年的人儿么?他这一瞧便瞧出问题来了!

待到第二日清晨他酒醒,并非后悔、要了媚儿,而是后悔时间不对,昨儿个正是他与陈慕卿的新、婚、之、夜,他竟令她独守空房!

后悔便代表着为时已晚,而他终是要给给媚儿一个交代的,况且她手中便有南理皇帝的圣旨,玲珑公主,他无论如何要给她一个名分的,正妃之位已不可能,侧妃还是可以的。

不过按照惯例,纳妃之事必是要经过正妃同意的,他不得已只得将人领到蝴蝶居,而眼下瞧着陈慕卿清澈而受伤的眼神以及她一身的南盛扮相,他终是明白将她推得更远了。

“媚儿心直口快,卿儿你别介怀,她是无心之过。”

“是么?”她从始至终笑得苍凉,“王爷以为如何便是如何吧,玲珑公主天真娇憨慕卿自是比不得的,况且慕柯素来不喜旁人唤慕卿全名以外的名字,还望王爷自重。”

疏离和冷漠只因颜宋唤的那句“卿儿”让她觉得恶心,他凭什么以为口口声声唤着莫珑媚“媚儿”之后她还能容忍他唤自己一声“卿儿”?

他想坐享齐人之福?

世上哪有这般好的事?

如今敢当着颜宋的面弗他脸的还真没几个,不过颜色心中有愧不好甩脸色,“你不想本王唤你卿儿,日后不唤便是。”

“那慕卿还真是要感谢王爷成全了。”

她一口一个“慕卿”,从未有身为新妇的自觉自称一句“妾身”,颜宋一口闷气堵在心头,不想多待,“本王此次前来,一来告知王妃一声,媚儿已是本王之人,”说着他眼看着莫珑媚,而莫珑媚一脸羞涩且含情脉脉,“媚儿该向你敬一杯茶的,王妃以为如何?”

陈慕卿扫一眼二人随后将视线转向敛眉的郑初澜,原本她并不想妥协,他既说是告知,最后又何必问她呢?不过见初澜闷闷的样子,心下一卸,罢了,“不知王爷该给玲珑公主一个怎样的名分呢?”她在“玲珑公主”四字上加重语气。

同样身为由郡主提携的公主,莫不是要她让贤?

颜宋听她这一问只是知她同意了,也不好过分,道,“媚儿跟着本王,并未成亲,本王以为立媚儿为侧妃最合适不过,不过媚儿到底是公主位的,你原本身子病弱,日后府中适宜交由媚儿打理如何?”

146. .第一百四十六章

陈慕卿瞥一眼莫珑媚,见她毫无异议,料想二人来时已做好打算了的,只是颜宋以她身子病弱为由让她成为有名无实亦无权的王妃?多可笑!即便她身子病弱不愿打理王府,不是还有个初澜么?初澜之前一人打理承佑王府他不是不知dào

,他又将与他成过亲拜过堂的初澜置于何地?

而她分明从初澜眼中看到她对颜宋的爱慕!

前后思量,陈慕卿终是点头,“玲珑公主愿打理王府自是好的,不过慕柯不知王爷将如何安排初澜呢?”

郑初澜?颜宋这才将视线转向郑初澜,眉目淡淡,听说不过是个小官吏府中的庶女,不过看陈慕卿眼中的郑重,他还是决定听听她又何安排,“王妃以为如何呢?”

“初澜与慕柯情同姐妹,出身虽是比不得玲珑公主,不过到底与王爷拜过堂,侧妃分左右,慕柯以为给初澜一个右侧妃的名分并不过分!”

此话一出,莫珑媚立即反对,纤纤玉指指着郑初澜,“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庶女!还请王爷王妃三思!”

而郑初澜立在陈慕卿身后,私下里扯着她的衣裳,不必莫珑媚说,她也知此事提得过分了。

而陈慕卿对郑初澜的小动作置若罔闻,她要的就是莫珑媚的那一句“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庶女”,“玲珑公主着什么急呢?初澜是庶出,王爷亦是庶出,难不成公主瞧不起庶出?”

她若敢说一个“不”字,那边是瞧不起颜宋!莫珑媚又不傻,自然不敢说,,脸上堆笑,“王妃说的是哪里话,王爷风姿伟岸,乃北燕一代战神,媚儿哪里敢瞧不起?”

她说得谦逊,不过颜宋的脸还是黑了,当年若非莫玲珑嫌弃他出身卑微,他又何至于说出那番“非公主位的女子不娶”的话呢?一度曾有不知多少人看他的笑话!

“本王允了,明日本王便吩咐通使递折子给南盛皇帝,立郑初澜为殷靖王右侧妃。”

从始至终她也只提了这么一个条件,那是她受屈得来的。颜宋没有不答yīng

的道理。

莫珑媚终是悻悻然,不甘亦不敢有异议。

二人牵手而来,最后是独自离去,临行前颜宋留下一句,“午后本王便启程奔赴西南,王妃与右侧妃不必相送。”

竟是如此之快?陈慕卿知颜宋在路上和庆州已耽误十几日,大约是玉琼天撑不住了,战事紧急,她并非挽留,“慕卿预祝王爷早日驱除鞑虏,得生归来。”

没有一句留恋之话。

颜宋心下不免失落,不过并未显露,只回了一句,“嗯。”

他走后,郑初澜心生惭愧,颜宋是阿卿的夫婿,她不该心生贪恋,“阿卿,你本不必如此。”

立了她一个侧妃,便是将颜宋推得更远了。

陈慕卿笑得释然,简单回一句,“你爱上他了。”

掷地有声的肯定,郑初澜竟不知如何反驳。

而陈慕卿想的是,她应承过初澜,终有一日会给她一个比承佑郡主更高的名分的,殷靖王妃,不算低了吧?她终于对象诺言了不是么?

颜宋走后,陈慕卿与郑初澜便过着足不出户的日子。

莫珑媚掌管偏远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撤了蝴蝶居内的春夏秋冬四司,理由是郑初澜带了两名丫鬟来,而北燕正值战乱,身为殷靖王家眷,理应为朝廷分担一份力,节俭开支是必要的,陈慕卿想想也有力,便不多说什么,自此蝴蝶居中剩下的便是她们几个自己人,正合她意。

莫珑媚没想她竟如此好对付,胆子越发的大起来,偏远日常开销,丫鬟小厮的月钱由她,因而衣裳首饰越发光鲜亮丽,吃用也越发奢侈,后来竟以蝴蝶居的小梅林乃是她与王爷定情之地,她十分喜爱,生生将陈慕卿贬到偏远的藏书阁。

陈慕卿还是不动声色,由着她安排。

郑初澜青颜从未见她如此软弱无争,纷纷去找管家颜邕,而颜邕只得两手一摊表示无奈,自从莫珑媚掌权之后他的权利便被彻底架空,人家能赏他一口饭吃他已知足了。

空手而归的第二日藏书阁的主子丫鬟便明显感觉饭食中的肉沫少了。

直到最后陈慕卿听闻莫珑媚开始觊觎郑初澜带来的嫁妆,且库房中已有不少不见踪影了,她才开始发话,“青颜,派两个懂武德丫鬟好好守着库房,未经本王妃许可谁也不许动,违者乱棍打死!”

后来真的发生了两起动兵事件,莫珑媚这才罢手,但是对藏书阁的厨房供应是彻底断了。

这类小事便不必陈慕卿管了,郑初澜与青颜估摸着自己出去买菜开小厨房更好,做出的菜色既合胃口又不必置气,反正从南盛带来的嫁妆丰厚,足够她们过后半辈子的了。

藏书阁极合陈慕卿口味,她甚至可以半月不出门。

自她们几人来到藏书阁,季梓桑的飞鸽终于找来了,不过陈慕卿打开来看,竟然夹杂着玉琼天的书信,里面的内容自是与战事有关,如此一来陈慕卿算是没有与北燕南盛的战局失去联系。

光阴似箭,岁月荏苒,陈慕卿熬过了她一直恐惧的严寒,时光转眼便到了七月初。期间不断有北燕与南盛的捷报传来,

四月八日,北燕殷靖王颜宋于桐城挂帅亲征;

四月十九日,北燕殷靖王颜宋于斯陵县手刃中云乌干将军项上首级;

五月十日,北燕殷靖王颜宋与军师玉琼天里应外合,围剿北疆中云骑兵五千八百余人;

五月二十七日,北燕军师巧设流云阵,北疆三万射手全军覆没;

……

而南盛的儿郎们亦不甘示弱,已将南理占据的大半河山收复,唯剩与南理交界的恭城与铭城……

庆州身居内陆,一年四季温差大,冬季严寒夏季酷热。

青颜带着两名侍女才从街上运回一车冰块,置于书房不多时便化为一滩水,陈慕卿实在热急,一手执笔,另一手捏着拭汗的手绢,仍有淋漓大汗自额上掉下来,终是撑不住放下笔,脚步虚浮地朝着一旁的贵妃椅走去,闭目养神。

而原本想入内一瞧究竟的青颜见状还是瞧瞧掩门离去。

身后立着的郑初澜问道,“阿卿如何了?

郑初澜瞧着青颜担忧的神色,心也随之揪紧,眉黛如愁云,“阿卿如何了?”

香汗淋漓的青颜摇摇头,愁容不改,“王妃许是累坏了,正倚着贵妃椅歇息呢,青颜只见着王妃的鞋袜,不知是否睡熟,她睡得浅,青颜不敢入内打扰。”

“嗯,哎——”郑初澜一声轻叹,原以为阿卿离了军营便远离军务,殊不知她终是放不下,如今歇一会儿连鞋袜也忘了脱,“你吩咐青菱上街是多买些乌灵草,乌灵草有安神功能,库房尚有几匹上好的绫绸,我为她缝一个荷包,她的内衫也该换了,日后你也帮衬着些吧。”

“青颜遵命。”

如今王妃身子一日羸弱过一日,整日冥思苦想,就是表小姐也不敢劝阻,何况她们几个做奴婢,王妃变成今日的样子,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衣食住用上加以注意。

午后日头总算弱了些,郑初澜凑近书房,轻轻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应了声“请进”才推门而入。

临近黄昏,书房内蚊虫倒是不多,不过光线暗沉了许多,她唤了声,“阿卿?”而后打算打开轩窗通风透气,便听到她一声阻止,“初澜别开窗了,刺眼。”

她有多久未见走出书房了?一月?两月?如今她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去了只会吓人旁人,不去也罢!

“阿卿,你这样是不行的,你总要出去走走的,白昼你不愿出去,待日头落下还是可以出去走走的。”

陈慕卿并不想与她讨论此事,另起话题,“案上有青游的书信,王府如今无人掌权,听闻族里的老人商议着要将王府充入公中。我已写了回函放在案上,你拿出去给青颜叫她明日亲自上街寄出去,此事极为重yào

,切不可马虎,另外还有一封是给恭城无止先生的,幼圆的世子麒麟印由他管着,族长认麒麟印的,我在信中也叮嘱无止先生写信回去了,事关重大,初澜你明日还是随青颜一同去吧。”

“怎会如此?”郑初澜不想陈氏族人竟如此咄咄逼人,当初她按照陈慕卿的叮嘱执意分府,公中意见极大,她这才走了多久,便欺府中无主打起王府院落主意了?

呵,有何出奇的?陈慕卿接着道,“当初父亲战死沙场尸骨未寒,祖母尚在时公中尚且强势逼人,何况今时今日已大不同,祖母去了,明里大公子陈慕柯同样身死战场,他们不趁着幼圆年幼趁火打劫只怕日后没机会了。”

她咳嗽一声,起身,仍旧隐在一室昏暗之中,继xù

道,“他们大概是担忧你出嫁时嫁妆拿了太多,不过你放心,该是幼圆的他们拿不走的,还有我哩,我会安排好的,况且王府里还有个陈伯年呢,当年若不是他帮扶着祖母,祖母亦是下不了那个决定分府的。”

147. 第一百四十七章

郑初澜听完心是放宽了,不过再瞧着隐在暗处的陈慕卿,只瞧见她灰色的长袍拖地,“阿卿,你总顾着他人,也得总该先顾好自己的。”

陈慕卿呵呵一笑,她还以为把此事给带过去了呢,结果她还没忘,“这世上哪有什么任劳任怨而毫无怨言的人呢?人总归是有私心的,我不过也是为图一个心安理得而已。倒是青游姐姐,她一心投身空门,却还得为着王府操劳俗事。”

青游是承佑王府郁清院的一等丫鬟,她们几个青字辈的丫鬟都是郁清院的一等丫鬟,其中论青游资质最老,她常年服侍吃斋念佛的陈老夫人,因而懂的佛理也多,老夫人对她也算恩重如山,被人掳走她倍感失职分外内疚,因而惟愿投身空门以赎罪。

郑初澜出嫁之时曾问过她是否愿意随同,也许换个环境心境也就开阔了,不过她执意如此,郑初澜没劝成功。

说到青游二人亦是一番唏嘘,北燕派高手来袭,又岂是青游所能阻止的,二人皆没有怪罪于她的意思,不过她执念太深,误了婚龄,终是遗憾。

在南盛最东端的布伦谷,历经九死一生的青萝正站在古藤缠绕的洞口,今日是路微楼出关的日子,而他闭关之处正是她眼前洞口之内。

早前伤势严重的茱萸初醒,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必须卧病在榻,陈慕卿被掳,南盛几个知情人心力交瘁地想方设法,无果,最后还是青萝咬咬牙,找出路微楼留下的地图,请茱萸一点一点地指给她看前往布伦谷的路线。不过其实茱萸并未去过布伦谷,她只知一个大概的方向而已,因为布伦谷位于远离南盛国土的一个小岛之上。

青萝无法,只得照着茱萸指着的大概的方向历尽千辛万苦的跋山涉水,最后走到南盛版图的尽头,地图上已无路可走,望着茫茫沧海,她欲哭无泪,最后只能挑着地图上没有的路走。既是路微楼手里流出的图,临走前季梓桑又曾言布伦谷极为隐秘,她料定路微楼不会将布伦谷的入口泄露出去,因而她只能误打误撞。

无人愿意为她摆渡,青萝不得已自驾木船,中途经lì

无数苦难最后才得探得入口……

想到此她就忍不住鄙视身旁的白胡子老头,他是路微楼的师傅江木子,俗称木老头。

白胡子木老头是个老顽童,玩心重,做事喜欢随心性而行,他大概是在谷中待的烦闷了,好不容易来了个小姑娘家,非得天天逼着她去习武。

生怕她跑了似的,但凡她不时如厕沐浴便喜欢随着,此时接到她明晃晃的鄙视他果真不舒坦了,“小姑娘家家的,瞪什么瞪,若非当日我木老头子将奄奄一息的你救回来你还有命瞪眼么?”

若不是他将入口设的如此隐秘,她何必至于此?经过两个来月朝夕相处的青萝已完全记不起陈慕卿教过她的什么叫做礼貌了,娇颜一扭,重重地“哼!”一声,双手抱胸扭过一边。

“嘿,皮紧了是么?今日若不是看在那个孽徒要出关,木老头还得给你好好上一课呐——”

他话未完,便听得惊天动地的巨响,一阵石灰粉尘过后,木老头口中的孽徒便出现在眼前。

不待他说话,木老头便开始骂骂咧咧,“孽徒,你不知这洞门的金贵,经不起你如此折腾么?”

“此洞门乃你祖师爷辈开凿的,被你这么一若你祖师爷泉下有知,非得半夜找你不可!”

……

无人打理,江木子觉得无趣这才肯罢休。

路微楼的这一身扮相简直了,就是谷中四季如春鸟语花香,亦掩饰不了他通身的酸臭味,木老头此次将他关得狠了,开始扔下几本武功秘籍进去,平日里除却一日一顿的吃食其余一概不管,因而一连半年多路微楼不曾沐浴不曾打理容貌。

若非知晓洞中仅路微楼一人,青萝绝对不会相信眼前的邋遢大汉便是江湖中俊逸雅痞的鹿危楼楼主。

此时的路微楼发丝打结、凌乱不堪,长须满面,可谓蓬头垢面,行动间还尘埃飞扬,即便是一身不显脏的黑袍亦被他穿得邋遢不已,破的破灰的灰,手肘处还露出脏兮兮的皮肤来,刺鼻的酸臭味无法遮掩,唯一能庆幸的便是他周身并无环绕着蚊蝇,青萝之前无趣时曾听木老头提及路微楼所修练的乃绝世武功,她猜测他大概是以雄厚的内力将近身的蚊蝇震死了?

路微楼半年余话极少,潜心修liàn

,其实说木老头子对他一概不管也说不过去,比如他修liàn

正值瓶颈之时老头还是会从侧门潜进来指点一番的,就是他体内一半的内力亦是他渡过来的。

当时他身受重伤,又急于求成,木老头平日里瞧着不靠谱,然而,但凡触及大是大非他还是能分得清轻重的,路微楼身为南盛四皇子,身肩重责,难得他出去闯荡一番愿意担起责任回来有求于他,该教给他的木老头自问不曾短了他什么。

当初路微楼技不如人败给颜宋,他发誓要一雪前耻,修liàn

起来也是够狠的,否则以短短半年的功夫他也劈不开别有玄机的洞门。

木老头开骂是心疼可怜无辜遭罪的洞门,而路微楼也不回嘴任由他骂,将视线投向青萝。

青萝是陈慕卿的贴身侍女,此时她不在陈慕卿身边伺候跑来了布伦谷,难道……?

路微楼暗叹大事不妙,走到青萝面前直接拎起她的衣领,“卿儿发生了何事?”

青萝新伤初愈,被他提溜起来颈间倍感不适,喘着粗气道,“公子她、她……”

一旁的木老头看不下去,对待姑娘家家的哪能如此粗、暴,一巴掌拍在路微楼拎着青萝的手上,怒道,“孽徒,你这是要掐死她么?赶紧松手,否则她能告sù

你何事?”

最后才是重点,路微楼霍的松手,“你快说,她究竟如何了?”

“自你走后不久,燕贼颜宋便带人夜袭盛军,原来他与玉琼天密谋里应外合,将公子掳了去。”

青萝当时走得匆忙,后面的消息她并不知情,然而只这么一件事,足够路微楼炸天了。

他甫一听,全身热血霎时沸腾,心里恨透了颜宋,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人!谋略比不过便背后使诈,算什么英雄好汉!

手下聚集内力猛地一挥,近旁的几个碎石顿时化为粉末,咬牙切齿的路微楼头一扭,霍的跪在江木子跟前,庄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以前他也只是“木老头木老头”地唤他,除了拜师行礼那次,此次还是他头一次唤江木子为师傅,“师傅,徒儿要去救她。”

天下卜算之术并未只有回乌尔知晓,卜算之术最早还是源自南盛的,对于岛外之事,江木子便是其中高手,且他有消息来源,自然知晓个大概,只是他并非神人,不能面面俱到,就比如他接下来所说的,“她被人掳走身份自是暴露了,她也许并非完璧,就算如此你也要执意如此么?”

路微楼面露痛楚,心疼她,北燕军营就是个狼窝,而颜宋无疑是头不折不扣的野狼,不说她清白是否能保,就是性命尚且是个问题,

“我只要她还活着!”

他毕生所求不过如开国先祖太宗那般,与所爱之人并肩看世间浩大,他求的不过是一名举手投足间便可心领神会的女子,他又何必在乎其他?

他曾亲口承诺会娶她的,而她也收下了他亲赠的信物,她如此聪慧一定能保全自己的吧?

路微楼只能如此期盼。

江木子面色动容,那一句“我只要她还活着!”太坚定,太执着,以至于他无从反对,最后再问他一句,“当初你大乘武功尚未学成便执意出谷,为的便是不去蹚皇室那一趟浑水,而她深陷朝堂,你若救她必是要放qì

你江湖的地位随她深陷其中,如此你也愿意么?”

路微楼闯荡江湖多年也算功成名就,放下却毫无眷恋,“江湖非吾愿,当初年少无知,血气方刚,她有一点没说错,人终是该有所担当的,我既身为南盛皇室路家人,即便不愿承认,始终也是要回去的,陷与不陷和救她无关!”

倘若他当初听从外祖父安排,也许局势便大不同了,她也不必女扮男装为挽救沦陷故城而零落至此!

人的一生能为一名女子而追逐是幸运的,江木子还能说什么呢?最后知吩咐一句,“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别出去吓人了,赶紧梳洗梳洗趁着天色还早走人出谷!”

对于路微楼他懒得搭理,这么些年他始终知dào

留不住人的,况且路微楼还是个不愿意消停的,今天碎了他的洞门,明天就能把他的房子给烧了,江木子赶他赶得毫无留恋,倒是青萝他一再挽留,他一生不曾收过女徒弟,年轻时觉得水做的女子扭扭捏捏哭哭啼啼的实在烦人,不曾想还有如此好玩的女娃子,当初青萝倒在谷外真是奄奄一息了,若非遇上正值无聊的他,她还真活不下去,不过她在于她求生欲强烈。

148. 第一百四十八章

江木子不曾想到一个瞧着娇滴滴的女娃子竟如此坚韧,并且生起气来小脸粉嘟嘟的可爱极了,他原本还打算多留她几日来玩玩的,不过青萝执意随路微楼出谷,他也只得由着她去了。

路微楼青萝这厢马不停蹄地奔赴北燕,而远在北燕西南的颜宋虽疲惫不堪,不过精神劲十足,自三月初他离开庆州奔赴战场,一路横扫疆云,收复失城,屡战屡胜,创造北燕有史以来最卓越的战功,当然其中还有玉琼天的功劳,若非他的神机妙算,只怕自己还是要费不少心思的。

西南多是山林地貌,入夜晚风习习,蚊蝇颇多,不过自然不包括燕军主帅营帐,里面灯火通明,颜宋神采飞扬端坐在主座之上,神情放松,薄唇微扬,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此时心情不错,今早北疆中云两大主帅主动举白旗投降便意味着北燕完胜,接下来便是文官谈判事宜,倘若谈不拢才会有他的事,不过事已成定局,他无需再担忧疆云再闹出什么名堂来,他的心情自然好。

不过主座之下的玉琼天倒是兴致缺缺的模样,虽然平日里他沉稳冷静惯了,不过北燕大获全胜他功不可没,这意味着他日后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如花美眷样样不缺了呐,他为何一副满面愁容?

两人虽是同门师兄弟,不过颜宋越发读不懂他了,“琼天,此次北燕与疆云之战,大燕大获全胜你功不可没,待班师回朝王兄论功行赏断不会短了你的,你的国师之位再无人能撼动,有何感想?”

玉琼天面容温润如水,并未因颜宋一番夸奖而动容,“功名利禄非吾愿,况且我也受之有愧!”

“诶,琼天,此次若非你的妙计,大燕不可能轻易躲得失城,你实至名归,何出受之有愧之言?”

“阿宋,”玉琼天抬眸,瞳若星芒,修长温润的手执起白瓷杯盏不动声色饮茶,娓娓道出原委,“只因其中大半计策并非出自我手。”

此话一出,颜宋颇为震惊地站起,不可思议地俯视着他,“怎么可能?那是何人?”

他脑中电光石火间闪现出一抹淡淡的影子,而后迅速甩甩脑袋,怎么会是她?不可能!

不过玉琼天很快肯定了他的猜想,“是你的王妃,陈慕卿。”

“你和她何时……?”在一起一唱一和?

“她犹在庆州你名下的偏院,只是她的状况似乎并不太好……”玉琼天愁的便在此处。

当初听闻颜宋并未与她圆、房时他心里其实是窃喜的,不过心也在抽疼,大婚之夜独守空房对于任何一名女子而言都是足够铭记一生的耻辱吧?

她心性淡漠,然而亦是忠烈之人,如此屈辱要她如何承shòu?

玉琼天对于颜宋亦生了嫌隙,如此女子你放任不理,待到失去那日有你后悔的!

她不太好?怎样的一个不好法?颜宋不知玉琼天如何与她联系的,不过他从未失去过关于庆州偏院的消息,并未听闻她如何不好的,因而听闻玉琼天这么一说他颇为惊讶,“你如何得知她不好?”

“你还记得南盛季梓桑么?当初与南盛行兵打仗时你我曾截获过他的飞鸽的,那次你才得知她去请无止,与疆云开战之后我试图用飞鸽传书,不料她还真回信了,是以与疆云战局的计策亦多是从她那处分析得来的,起初原本我还瞧不出端倪,但是三四月下来,她的笔迹越发酥软无力,大概是心力将尽,后来我便派人回庆州,听闻她与南盛来的几个主子丫鬟住在藏书阁,而她们每日要上街买菜,她们的衣食似乎并非府中安排而是自理的。”

颜宋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黑,似乎不敢相信,“媚儿每隔半月来信,信中曾言府中一切安好,她总不成短了王妃的衣食而对我撒谎吧?偌大一个王府由着她掌管,她何必对王妃缺衣少食?”

玉琼天见他句句护着莫珑媚,不免心凉,事情真相他也并非亲眼耳闻不好胡乱猜测,不过陈慕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而他似乎失了轻重,“她是那样一个君子一诺万不回头的人,当初她答yīng

帮zhù

北燕她做到了,何况你将王府交由玲珑公主打理,她自是不会管的。”

颜宋初始还以为玉琼天对陈慕卿念念不忘有心护着,不过听他一分析,似

乎也没说错,她要的似乎从来不多,向他提出的要求统共也就纳郑初澜为右侧妃这么一个,而他给她的信她从未回过,从来都是媚儿每半月寄来一份惦念,他给媚儿的书信曾提及她,不过媚儿从来都是寥寥几句避开她不谈……

颜宋豁然醒悟,她从不回信一来可能是她确实对他从未惦念,二来亦有可能是媚儿扣下书信她并不知情!

“阿宋,去查清楚吧,相比玲南理珑公主给予你的是温存,南盛固伦公主给予北燕是安危,是千千万万的生命,孰重孰轻你该掂量清除,切勿令她寒了心而你后悔终生!”

他玉琼天此生是没有机会拥有她了,那么看着她过的安生也是好的,他选择放手了。

颜宋如梦初醒,玉琼天说的没错,她为他做的远比他为她做的多,整个大燕欠她一份情,包括他在内。

脑中犹记起新婚第一日她清眸中的幽冷与哀伤,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可是他不知dào

错过的是什么,他来不及细想,丢下一句,“琼天,军中之事你帮忙看着,我要回庆州!”

颜宋连夜带着二十四亲卫赶回庆州。

七月末的庆州算是早秋了,白昼犹带着盛夏的张狂,日头恍若饿狼张牙舞爪嚣张地显露自己的霸气,而到了夜里气温又骤降。

陈慕卿足不出户如今畏光畏寒,郑初澜早早为她备好锦被,以防她夜里受寒,甚至夜里不敢让她独寝,前阵子她白日待在书房过于闷热卸了中衣,待到入夜因伏案过于专注忘了再披回来,等到打喷嚏终于知dào

冷时为时已晚,她不愿看郎中,给郑初澜写了药方,可是喝了药之后她闷在锦被里嫌热又偷偷将锦被推开,这一病时好时坏,郑初澜说什么也不能由着她胡来了,夜里派几个丫鬟轮流守着她,拘着她不许她踢被子,情况这才好一些。

好在北燕西南战事已平,南盛今生恭城铭城,假以时日,北燕南下,燕盛两军汇合,必将南理打得落花流水。

南理屡屡受挫,自从上次铭城盛军中蛊之后无止分外小心,而季梓桑因一时心软累得陈慕卿远嫁北燕惭愧不已,加之目睹盛军中蛊的惨状之后分外震怒,也不在乎什么战争道义,用起毒来分外不留情面。

加上司徒崇林竟川葛铮齐缘卫放四大新老大将齐心协力拼死抗敌,南理老将段誉铭再占不到丝毫甜头,原本举兵逼近京都的势头一挫再挫,步步衰竭,被赶到恭城已筋疲力竭,最后到铭城他打算再创往日气势,搓一搓盛军的锐气。

南理大帝频频八百里加急对他施压,他同样屡次向理帝反映,务必保证各后方的支援到位,其中自然包括永安王家新上位的玲珑公主,因为南理与南盛两国最近的距离除了沙场肉搏厮杀便是玲珑公主与固伦公主的两位殷靖王妃了。

尤其同为公主,南盛固伦公主的地位还高玲珑公主半截,不过好在玲珑公主掌管着偌大的殷靖王府,要背后做些什么事也方便得多。

倘若最后南理大军铭城兵败,最后有个人质也能有个不可多得的筹码不是么?

虽说固伦公主并非南盛皇帝所出,但她贵为安定将军胞妹,于盛军而言多少存着耐人寻味的地位,毕竟一个安定将军殉国,而她远嫁,军中男子必然存着怜悯之心的。

玲珑公主原本小日子过的不错,府中账房银两随她花,每日所佩戴首饰、所穿服饰不带重样的,偌大的庆州偏院随她作威作福,况且她的眼中钉肉中刺皆被她“发配边疆”,她曾听闻南盛安定将军有多知足多谋,而见了他的胞妹才知原来还真是个痴傻的软柿子,随她捏,她眼不见心不烦的不知dào

有多舒坦。

结果南理一封家书她美梦破碎,以后不得苦着脸三头两日地跑来藏书阁找茬儿,岂料人家压根不接招,躲在书房不闻不问。

陈慕卿身边几个丫鬟婢女的武功还是不俗的,她要是硬闯还真闯不进去,当然偏院颜宋留下的侍卫也有武功高强的,不过人家正牌王妃不愿搭理她,侍卫们自然也不敢造次。

这些事陈慕卿自然是不知dào

的,有郑初澜为她挡着呢。

郑初澜当初在五陀山习过武,若非陈慕卿吩咐她不去搭理莫珑媚,她担心坏了陈慕卿的计划,拍死莫珑媚是分分钟的事。

这一日庆州首次迎来过境的北风,天空灰蒙蒙一片,几只老鸦倚树悲啼,如哭似啼的,似乎在预示着今日的不寻常。

149. 第一百四十九章

郑初澜照例应付完没事找抽的莫珑媚,才掩门便听到院子外隐约响起一道清润而焦急的呼唤声,待那声音逐渐靠近,她才听清喊的是,“陈慕卿,陈慕卿你究竟藏在何处?……”

她不禁吃惊,而一旁正在纳千层底的青颜则明显一愣,随后“呀”了一声,愣怔之时她被自己扎破了手,反应过来之后她兴奋得蹦起来,不自觉初始唤陈慕卿的称呼,“世子在这里,世子在这里——”

她简直要喜极而泣了,因为她听出这把独特动听的声线是属于路微楼的。

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一个能为陈慕卿做主的人,她怎能不喜极而泣。

不过一旁的郑初澜并未知情,生怕青颜泄露陈慕卿的消息,她才应付完莫珑媚,若她再杀个回马枪总是不好招架的,因而她一把实实捂住青颜的嘴。

“唔——唔——”青颜如今武功全无,自然不是郑初澜的对手,却也不放qì



一路打听的路微楼已经三个昼夜未歇,好不容易打听到陈慕卿也许还活着并且极有可能待在庆州,他不远千里匆忙赶来,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绝不放手。如今他武功较之以往突飞猛进,对手无几,加上心急寻人他也顾不得许多,于是直接闯进偏院,莫珑媚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也是因方才收到有人独创偏院的消息,不得已而为之。

独闯正门的是茱萸,路微楼青萝茱萸三人分工合zuò

,路微楼是从侧门闯入内的,方才与护卫打斗中他隐隐听到有人回应,因而也顾不得许多,迅速解决掉几个包围他的护卫?寻声而去,霍的踹开门瞧见的便是青颜与郑初澜。

对于青颜他还是较为熟悉的,因而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定,胸腔起伏难平,历尽千辛万苦他终于找到她了,她一定还在的!

路微楼一把甩开郑初澜,抓住青颜细瘦的手腕,强压着满腹思念,“她在哪里?我要去找她!”

青颜另一只手指着书房的珠帘木门,“王妃,世子,公子在里面,可是她——”

她话未完,便只觉“咻——”的冷风拂过,眼前的人已消失不见,青颜颇为惊讶,他、他武功已经如此高强?她口中的话犹在继xù

,“她未必愿意见你。”

书房内极为昏暗,路微楼夜能睹物,却不能透视,隐隐间瞧见屏风后的贵妃椅上那抹纤瘦的身影,他不知她是否熟睡,强行抑制住扑通的心跳,轻轻柔柔唤一句,“卿儿——”

陈慕卿正小憩,原本睡得浅,不过路微楼的动作实在轻,她并非习武之人,不知以气息辨人,甫一听那一声轻柔的“卿儿”,她心头一阵,下意识说出的第一句便是,“你别过来!”

她终是怨他半途离她而去了是么?可是当时的情况她不是不知,他从始至终并未放qì

过她!

反倒是她,当初他明明说过要她等他的,可是她做了什么呢?她竟然答yīng

嫁给颜宋为妃!颜宋是她的仇人,是大盛的仇人!

他犹记得甫回到大盛国土在客栈中听闻市井之人讨论天下战局时提到安定将军殉国之时他的震惊与心痛,那是怎样的彷徨呵,他以为她死了,他以为他一生所恋已不在人世,他路微楼笑意江湖终是为情所困了,可笑可叹伊人不在,他震怒之余拍碎了桌椅,近旁的一并遭殃,后来他又听闻她承佑郡主固伦公主为救南盛与殷靖王颜宋联姻,他又是何等的希冀与心痛,她竟然趁着他闭关嫁人了呐,她竟然冠上路家以外的姓氏!

而眼下,她急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你别过来!”

他路微楼是不是自作多情了啊?竟如此自作自贱拿一腔热情去贴她满脸的冷漠,“卿儿,你告sù

我,你究竟将我路微楼置于何地?”

暗处的陈慕卿此时已泪流满面,“当初我孤苦无援曾一心期盼过你在的,可惜你不在,我也不怪你,怪只怪造化弄人,而今我已是他人之妻,赔不起你余生的时光。”

好一个他人之妻,路微楼心有不甘,“卿儿,这世上你最不该嫁的便是颜宋了,难道你忘了当初在景州,是谁一箭杀了你祖母,你为何要嫁给他?”他面目痛楚难掩。

“只因他能救南盛!”

又是大盛,路微楼简直开始厌烦这个词,“你什么时候可以任性一回为自己做打算一回?卿儿,咱们什么也不管了好么?我带你走,天涯海角你陪你去,江湖我陪你去闯荡!”

“太迟了,”她坐直,继xù

道,“我也走不了那么远。”

“你如果想回南盛我也陪你,你若稀罕四皇妃的位置我也只给你一人,我只要你在我身边!”路微楼激动之余又走近几步,引来陈慕卿的再次提醒,“你别过来。”

他都愿意为她涉身朝堂了,她还是如此漠然么?路微楼隐隐回想起方才青颜后面未完的那句“可是——”,不待她拒绝,只身绕过屏风——

而她频频后退陷在柔软的贵妃椅内……

路微楼夜能睹物,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眼前矮身在他跟前的陷在贵妃椅内的女子还是那张精致惊世的容颜,愈加苍白了他可以理解为她身子羸弱操心过多,可是她原本一瀑柔顺的三千青丝换做银发?

早生华发、早生华发,当初季梓桑的警告犹在耳边,原来这便是她明明泪流满面却不愿让他近旁的原因!

路微楼内心生出一股尖锐的刺痛,以往所有的怜惜与心疼不及这一刻,指尖轻颤,触及是一片凉意,声音颤抖而压抑,“卿儿——”

他的一声“卿儿”带着隐忍,陈慕卿缩得更里,手足无措间想遮盖一头难看的银发,哭的压抑,“别看,很丑。”

路微楼另一只手攀上她瘦骨的肩,止住她的退缩,长长呵出一声叹息,之前所有的埋怨烟消云散,“一点也不丑,这世上还有谁比我的卿儿更美呢?”

言罢凑近她的脸庞,一点一点地为她拭去脸颊的泪水,动作轻柔而怜惜,反反复复,终于等到她不哭了,而后辗转到她柔嫩的唇,她的红唇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自从老林偷得一吻,他便执念至此。

路微楼考lǜ

到她的承shòu能力,一直隐忍而温柔,细细描摹,最后抵住她冰凉的额,“卿儿,跟我走吧,颜宋他不值得你如此。”

“还能去哪儿?”她觉得浑身冷得慌,路微楼的身子很暖和,但是她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被动地由他拥着。

“铭城未捷,我带你去接幼圆,然后一起回家,行么?”

回家一词对她而言魅力实在太大,“接幼圆回家?”

“嗯,可能需yào

一些时日,你给我时间,我一定十里红妆娶你为我路微楼此生唯一之妻!”

“我是他的正妃——”他难道不介yì

么?况且日后要走很长的一段日子。

路微楼终于笑出声,沉沉地自喉咙滚出,“放心吧我不嫌弃你。”

他似乎误会了,陈慕卿忍不住扭动小爪子,小声地闷闷道,“我没和他——圆、房。”

路微楼一把将她搂的更紧,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不愿撒手,很好,老天总算不负他,日后哪怕他与整个皇室路家为敌他也值了,“好姑娘真乖。”

“初澜在这里,她喜欢颜宋。”是以她有所牵绊。

“她若愿离去,我一并待她走。”

见她犹在犹豫,路微楼继xù

道,“你不必担忧,日后你有我了,你只需告sù

我是谁伤你的便可!颜宋他逃不了了的,还有谁?”

“与他人无关的。”

……

陈慕卿不愿出门,路微楼只得用方巾裹紧她的一头银发。

出门正看着郑初澜和青颜背着包袱站在门口,正好省了时间。

此时青萝茱萸也找对地方了,二人持剑破门而入,还是背身的。

青萝迅速回头瞥一眼陈慕卿,一边抹眼泪一边小心翼翼对着门口,而茱萸则向路微楼汇报情况,“启禀楼主,藏书阁也被殷靖王的人包围了,您带将军先走,茱萸断后!”

殷靖王?颜宋回来了?

众人神色各异。

而茱萸说话间门外持兵器的护卫中自动让出一条道,出现的正是劲酷黑袍的颜宋。

颜宋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尚未来得及喝一口水,便听莫珑媚禀报藏书阁来了南盛之人。

原来玉琼天所言非虚她真的住在藏书阁,颜宋当下便朝莫珑媚冷眼一扫,扫的她心虚,丢下一句,“本王稍后再与你算账!”

来不及处置莫珑媚,他立kè

带着二十四亲卫赶赴藏书阁。

还好,她还在!

颜宋凌厉冷眸直射路微楼,举起手中锋利的长月弯刀,直知抱着他正妻的男子,“放开她,本王留你一条全尸!”

路微楼一手抱着陈慕卿,一手握着茱萸自无邪山取来的无频剑,瞥见悄悄溜进门的莫珑媚,对于颜宋的放话置若罔闻,而是问青颜,“当初便是她害

你们住在这冬冷夏热的藏书阁的?”

青颜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不是要打起来的么?随他的视线扫过面色圆润的莫珑媚,郑重地点头,“嗯嗯!”

150. 第一百五十章

路微楼仍旧面无表情地转向茱萸,“茱萸你记住她的模样了,回去画给鹿危楼的执笔,务必画够人手一份,日后但凡鹿危楼人,见她一次杀一次,若能娶她首级,赏黄金万两!”

茱萸应承下来,路微楼再扫一眼莫珑媚,见她哆哆嗦嗦地靠近颜宋,揪住颜宋的袖口,而颜宋冷哼一声霍的将她甩开。

至于颜宋,他要亲自来,不过此时他带的人少又要带陈慕卿走,为防万一他不便久留。

他这边除了他一个男子其余皆是女子,路微楼干脆叫她们几个躲在角落,将陈慕卿交给青颜,其他有武器的团团围着二人,这才开始对阵颜宋。

连狠话也不必放,手握茱萸自无耶山顶取来的无菱长剑,直接开打。

路微楼气场全开,他恨极了颜宋,上回他夜袭颜宋不甚落入他的圈套不得已负伤离去,害得他不得不跑回布伦谷看江木子的脸色,加上对他的强取豪夺耿耿于怀,开足了马力与他对打。

而颜宋同样不待见路微楼,陈慕卿是他名上的妻子,凭什么要被他带走?不过他数月几经沙场,从西南风尘仆仆地回来,一进门便听得莫珑媚说南盛来抢人,于是火急火燎地跑回来,连茶都还未喝上一口,路微楼的武功进步神速,他颇为招架不住。

在瞥一眼角落的陈慕卿,她从始自终未瞧过他一眼。

他知她是心寒了,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放她走,他内心隐隐不安,觉得她一旦走了那他便真是失去她了。

不得已,他只得指挥二十四亲卫前去抢人。

颜宋手下的二十四亲卫是他的又一支直系护卫队,乃北燕强者中的强者,是经过重重选拔以及至为残酷的训liàn

培养出来的,武功高强,作战经验丰富,郑初澜青萝茱萸几个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因而打得分外吃力。

而路微楼时不时扫向身后,见陈慕卿缩在角落不知所措,心疼不已,她已近在眼前,而他仍旧护不了她。

颜宋有心阻拦,他无法脱身,情急之下章法有些凌乱他也顾不得了,进攻势头更盛,专挑他的致命点来补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郑初澜看着这么个打法也不是个事,颜宋人多势众,最后只怕谁也走不了,抬眼瞥见躲在另一处的莫珑媚,心里有了计较,跟青萝打一声招呼,她跳出包围圈,长剑一把架在莫珑媚细嫩的项上,莫珑媚一声尖锐的长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郑初澜朝着她身上点几处穴位,确保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这才朝着打斗的众人大吼,“都给我住手。”

持剑的女子面露苦楚,这次是对着颜宋说的,“莫珑媚怀了你的骨肉,你总该在乎的吧?”

她的身形比阿卿高大,可是从来都是阿卿在护着她,今日她总算可以为阿卿做一件事了,她死而无憾!

颜宋心头一震,目光投向莫珑媚,她的面色确实比之前圆润许多,一时吃不准郑初澜说的是真是假,但是他半世孓然一生,从未期盼过子嗣,不过他心中仍升起一股莫名的身为人父的喜悦,“郑初澜你放开媚儿!”

呵,他左一口一个媚儿,右一个郑初澜,多么讽刺多么可悲,而她觉得讽刺可悲的不是颜宋不喜欢她,而是她从不认为莫珑媚身上究竟有哪一点比得上阿卿,“少废话!”

她眼睛瞟向路微楼几个,见他们都回到角落,这才转向颜宋,“颜宋,放阿卿他们走,否则我可不敢保证莫珑媚肚子里的胎儿完好无损!”

“休想!”颜宋想也不想地回答,目光投向躲在路微楼怀中的女子,她真的从头到尾未正眼瞧过他一眼。

“呵,你既想要莫珑媚和孩子又想要阿卿留下,想要坐享齐人之福?世上哪有写完的好事?”

“你敢动它我颜宋一定要你殉葬!”颜宋

郑初澜闻言内心悲怆,呵,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夫君呐!一个口口声声说要她死的夫君。

老夫人对她恩重如山,而颜宋偏偏是杀害老夫人的刽子手,她知她与颜宋隔着千山万水,不该对他动情,然而蝴蝶居那场初见,她的心已不由她控zhì

。阿卿在一旁看的分明,当时她那句“你爱上他了”何其准确,她也是从老夫人手底下教养出来的,倘若到现在她还不知阿卿的所作所为或者不作为皆是为了她的话,那她便是真的傻子了。

阿卿她为了她早生华发劳累至此,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心衰而亡,因而即便是不忍她也必须亲手毁了这段孽缘,“呵,我死不足惜,只是倘若我稍有不慎一个手抖,玲珑公主可就惨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颜宋真的小瞧郑初澜了,忘记她也是从陈老夫人手底下出来的了,眼睛微眯,紧紧盯着她。

“背马,让他们全都走!”

“呵你当我傻的么?两命换你们多少条命,我数数,一、二……”

“少废话,你的那些谈判箴言留着对付别人吧,你若不放人你尽管试试!”她手上的长剑又离得莫珑媚的脖子更近些,很快便有鲜血涌出,而莫珑媚早已吓得涕泗横流,浑身哆嗦。

一旁从未开口的陈慕卿将一切看得分明,“初澜,你何必如此?”

她这是要生生短了与颜宋的情分呐!

郑初澜回头对她粲然一笑,犹记得去年秋她从五陀山赶回来为阿卿送行,当时阿卿面覆金半面具坐于马背之上恍若翩翩绝世佳公子,那时她笑的温和,俯身承诺与她,

“初澜,待哥哥凯旋,定为你谋一段金玉良缘!”

她自称哥哥,而她分明比自己还小几月,她是那样一个从不轻易允诺而一旦允诺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的人。她无意争宠偏偏为自己谋一个殷靖王右妃的头衔,她甚至愿意为了自己甘心忍受莫珑媚的冷遇躲在藏书阁过日子……

这样的阿卿,从未失言与她,为了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而早生华发,她就是豁出性命也不带眨眼的,何况一段情!

她终于读懂了当时阿卿温和的笑容,如今她也学会从容地死去了,“阿卿,你一直介怀强塞一个承佑郡主的身份给我,只是你不知dào

,我从未后悔过,与你一起的六年时光,我很充实!”

“我知dào

。”陈慕卿轻声叹息。

她说她知dào

,呵,郑初澜确实无悔了,再次将目光投向颜宋,“你放阿卿走也许日后你能追回来,可是一旦孩子没了便是真的没了,殷靖王可要三思啊!”

颜宋简直要咬牙切齿了,她真的敢伤害媚儿的,“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倘若他放了人她背信弃义杀了媚儿他岂不是两手空空?

呵,郑初澜凑近莫珑媚耳边轻声道,“瞧清楚了么?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夫君呵!”

说完抬首,“颜宋你别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虚伪,这世上总是邪不胜正的。我数三声,你若不应允莫珑媚和你的骨肉可就说没就没了啊,一……二……”

颜宋面露挣扎,视线转向陈慕卿,“你是我命定的妻子,真要跟着他走么?”

换来的仍旧是陈慕卿的漠然以对。

“三——”

“还不备马?”

郑初澜与颜宋齐齐出声。

很好,郑初澜总算松了一口气。

颜宋一共命人牵来六匹马,郑初澜带来的两名侍女和青萝茱萸分别乘四匹,路微楼与陈慕卿共乘一匹。

郑初澜将目光投向身后的青颜,“青颜,快上马!”

青颜淡然摇头,“青颜要陪着表小姐。”她武功尽失,跟着回去只会添麻烦,罢了。

路微楼回头看着重情重义的两人,颇为感慨,最后还是策马远奔。

颜宋望着被路微楼遮住身影的女子,只能瞧见一角的衣袍,心蓦然抽疼,他总觉得她不是他命定的妻子,她总有一日是会走的,不曾想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马背上的一双俪影刺痛他的双眸,然后隐约间他看见空中飘飞着一块墨色方巾,待他追上接住,目之所及,她的三千发丝如飞瀑随风飘扬,发色与瀑布丝毫无异!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怎么会……?早听玉琼天说她过得不好,不曾想竟是如此地差,她竟生生愁白了发,也无怪她为何不愿打理自己了!

颜宋清晰地感到方才抽痛的地方开始流血。

然后他听到彼此见面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你敢伤初澜青颜性命,我陈慕卿发誓此生一定不会放过你。”

人去阁空,颜宋抚着柔滑的墨色方巾怅然若失,掩面叹息,上面还惨留着属于她独有的淡淡的馨香。

郑初澜疲惫至极,手渐渐松开对莫珑媚的挟持,跌落在地,然后将手中所持长剑丢到他脚边,“要杀要剐随你便,或者你也可以像毁了青颜的武功一样废了我,哈哈哈,阿卿你永远也得不到了。你以为莫珑媚真的怀了你的骨肉么?我骗你的,哈哈哈,怎么,生气啦?”

她由着盛怒中的颜宋将她轻松拎起,故yì

激怒他,“你有什么资格生气呐?阿卿她适应不了这里的,她始终不属于这里的!”

151.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当颜宋听闻莫珑媚没有怀孕时简直怒不可遏,还从未有女子胆敢如此妄为欺瞒于他,“你很想死是不是?”

“呵,死有何惧?你知dào

比死更可怕的是什么么?你可知dào

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多大的耻辱么?你在新婚之夜与别的女子享shòu

鱼水之欢时可有想过阿卿?你还妄图她为你留下,笑话!当莫珑媚短了阿卿吊命的药膳参汤你可知dào

?当莫珑媚养得珠圆玉润风姿绰约之时阿卿被她驱逐出蝴蝶居住在偏远的藏书阁你在哪里?当莫珑媚要抢阿卿的嫁妆你可有为她说过一句公道话?阿卿她从不愿多说不愿争宠你便以为她的心是石头做的不会受伤么?她是那样一个一言九鼎的人,当初她答yīng

帮你挽救北燕就算愁白了发她也没食言,莫珑媚给了你霎时的温存而阿卿给了一个之前五十年的安生,孰重孰轻你掂量不清楚么?可是你给她的除了屈辱和苦难还有什么呐?”

言罢不等颜宋动手,自己抢回长剑想要自刎,被颜宋挥出的内力拦下。

颜宋内力雄厚,心知郑初澜过习武的,生怕拦不住用的内力颇大,岂知她根本没有阻挡,被他的内力震伤心脉,一口黑血吐出,“咳咳咳……”

她也算是个贞烈的女子,颜宋想起陈慕卿临走时的那句威胁,他倒不是有多害pà

,只是不愿她恨自己,“想死?没那么容易!你放走本王的王妃就得想方设法还本王一个!”

言罢他对着二十四亲卫道,“来人啊,把她带走,”他再瞧一眼僵立的莫珑媚,忽而觉得她白腻腻的布满脂粉的脸蛋分外厌恶,他还要南下,不愿多理会她,只道,“去找邕伯过来,把她关在蝴蝶居,没有本王的允许谁也不许放她出来,否则军法处置!”

路微楼带着陈慕卿一路南奔,她经不起长途颠簸,身子越发瘦弱,夜里降温实在不宜行路,路微楼一路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回到南盛境内,才敢放松一些,庆平二州尚是颜宋的地盘,他一路追来毫无忌惮,南盛是鹿危楼的主要势力范围,此后他们也不必风餐露宿了。不过陈慕卿已不分昼夜时醒时睡,路上一切从简,路微楼只得不断输内力吊着她一条命。

奔波了十来日,终于到了桂城,入夜,一众马蹄停在路微楼名下的危楼客栈,一干掌柜跑堂小厮全等在门口,对着茱萸点头哈腰,“茱萸姑娘,酒菜上房已备好,您是先用饭还是先沐浴?”

路微楼不常露脸,鹿危楼底下的小喽啰并不认识他们楼主,但是能一睹四大堂主之一茱萸的风采已足矣。

茱萸面无表情地应了声,率先下马,转向路微楼,问,“楼主先带将军回房先歇息还是吃一点?”

路微楼抱着她起身,施力稳稳落地,见她仍睡得熟,轻轻唤了声,“卿儿,醒醒——”

她仍旧不知觉,砸吧着小嘴一颗小脑袋埋得更深。

路微楼只得叹息,“先回房,把饭菜温着,待她醒了饿了再送上来。”

她向来睡得浅,而今即便在颠簸的马上她也睡得熟,路微楼隐约觉得她身子不对劲,上楼前又道,“掌柜的,城中最好的大夫是谁?”

路微楼气场强dà

,况且还是高高在上的楼主大人,方才茱萸还得为他鞍前马后,掌柜的一时颇为惊颤,“回、回楼主,城内最好的大夫是居于城南的喜春堂喜大夫。”

茱萸在一旁抱拳道,“楼主不必为此担忧,明日茱萸亲自走一趟。”

“嗯,你们都累了,明日歇一日。”

将陈慕卿放下榻盖好被子,路微楼自觉出去掩门,由青萝打理她的生活起居。

陈慕卿醒来已是深夜,被捂出一身汗。青萝吩咐小二提来热水,为她沐浴更衣。

抚着柔软的银发,青萝鼻子一酸,想到陈慕卿被颜宋掳走恐怕吃了不少苦,她难以想象金枝玉叶的郡主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郡主在庆州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呵,也不是多苦,有初澜青颜照料,只是我这副无用的身子积劳成疾,怨不得旁人的。”

她现在唯一能期盼的便是颜宋对自己心存惭愧而能留初澜一命了。

“青萝将郡主放在心尖上疼着,当初青萝从季老处回军营不见郡主,可吓坏了,那颜宋竟是个如此不惜福的。”也无怪她埋怨了。

陈慕卿微微一笑,“青萝,以你家郡主的脑子,倘若不愿受那胸大无脑的玲珑公主的欺凌,她动得了我么?初澜对他有意,我总是愿顾全她的。”

以初澜的执着倘若颜宋能饶她一命定能赢得颜宋的心的。

“嗯,郡主,鹿楼主,四皇子他对您一往情深呐!”

提到此人陈慕卿不免老脸通红,“我如今一走了之相当于撕毁燕盛的联盟,日后在朝中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他要承担的太多!”

南盛历史中从来就没有外嫁公主和离的,况且公主回国往往是被夫家抛弃的,像她这样惊世骇俗的作为还是头一遭,不知朝廷的那些刻板老臣会如何反对呢,再加上祖母坠楼后她授意初澜闹的分府的那一出,承佑郡主已恶名远扬了,还有谁敢踏入王府的门槛求亲呢?

又过了半个来月,南盛四皇子携已故安定大将军陈慕柯胞妹固伦公主南下抗敌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而路微楼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鹿危楼楼主的消息亦不胫而走,坊间传闻不断,都说四皇子养在外祖父裴府鲜少入宫,与圣上心生嫌隙,不理朝政,百姓以为不过他又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原来四皇子早已在江湖闯荡功成名就,与对太子病弱仍勤于政务的赞誉有嘉不同,坊间已为四皇子路微楼勾勒出洒脱俊逸的形象,一时成为适龄女子的梦中夫婿。

四皇子乃已故皇后所出,且江湖险恶他做得犹风生水起,代替安定将军出征于情于理再合适不过,举国振奋!

齐缘几个是见过路微楼的,不过当时他们并不知dào

他的这层身份,因而路微楼驱着马车赶到铭城外的军营时,葛铮一时诧异,指着他目瞪口呆,“你这二货不是……”

他还闹不明白当初生擒玉琼天的那个人怎么就变成四皇子时,众首将已单膝跪地大呼,“末将拜见四皇子!”

葛铮哆嗦着腿跟着跪下。

路微楼冷眸扫他一眼,很好,这莽夫方才唤他什么?二货?

一身墨色龙腾长袍的男子不理众人,手伸向车帘中,将一身月白男式长袍面覆银半面具银色丝绸拢发的陈慕卿请出来。

她轻扯薄唇,唤出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老师,孔老,无止先生,司徒,林竟川,葛铮,齐缘,卫放,姜爷……我回来了。”

众将皆震惊,他们以为是幻听,熟稔的低沉嗓音……而后抬眸,但见一抹瘦削的纯白身影立于天地之间,衣袂飘飞,不过再不是遗世独立,她的身旁立着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季梓桑难以自抑,老泪纵横,幸好她没死,幸好!“阿卿——”

陈慕卿摘下银半面具,笑得绝代风华,“嗯,我回来了,以后也会与诸位并肩作战。”

未见过陈慕卿容颜的几个汉子纷纷抽气,如此清若出水芙蓉婉如弱柳扶风不似人间所有的女子他们从未见闻,尤其齐缘最为触动,将军曾言他有个孪生妹妹,日后可许配给他,说的便是她吧?果真国色天香,可惜她已远嫁北燕,缘分还真是说不得的!

瞧着陈慕卿笑靥如花,清澈的眸子,气淡神闲的模样,林竟川不禁嘀咕:哪一点看得出她曾痴傻十年?便是痴傻又如何,若得此如花美眷,便是痴傻他也愿娶!

而葛铮委实诧异了,承佑王陈家的基因不愧的变态的,出了一个谋略滔天的安定大将军大公子陈慕柯,来了一个小小年纪已器宇不凡的小世子陈幼圆,如今传闻中痴傻的郡主陈慕卿亦是倾国倾城,果真变态!

而卫放是目睹过陈慕卿和郑初澜真容的为数不多的人,陈慕卿的面容他曾一度每日见着,他不可能认不出来,况且以前的陈慕卿个子比她哥哥还高,模样也不顶相似的,他不相信她去了一趟北燕身形模样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隐隐猜测到什么,不过眼下众目睽睽的他也不好质问什么!

陈慕卿对着众人道,“哥哥不幸殉国,慕卿有幸巧遇四皇子,有缘与众将一同抗敌,慕卿不才,不及哥哥绝世聪慧,不过作为将门之后也习得一些阵法谋略,愿与一战!”

路微楼原本打算安排陈慕卿随同入住主帐的,不过二人名分未定,她头上始终顶着一个殷靖王妃的头衔,不好造次,而他身份特殊,几个大将自然是不敢与他同寝的,最后他退居独设的副将帐营中。

几个丫鬟婢女跟随陈慕卿,因南盛开国皇帝太宗四处征战时一直将皇后带着身边,因而盛军并未有女子不得入内的规矩,她们住着也舒心。

152.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季梓桑每日出入主帐为陈慕卿诊脉,她的嗜睡症是在庆州偏院时埋下的祸根的,莫珑媚果真并非善类,瞧准了她身子羸弱,买通街上的小商贩,在源头用毒,且药量极小,郑初澜青颜几个并未察觉。

路微楼听完原委气的碎了手中杯盏,后悔那日没杀了颜宋,也罢,他就多留颜宋和莫珑媚几日活口。

与南理开战那日正值八月初八,这一日惠风和畅,晴空万里,与往日无异,然而注定了要载入南盛史策,只因这一日即将发生一件空前绝后的大战役。

南理大将段誉铭听闻南盛四皇子亲自领兵作战,南盛十万精兵士气大增,急忙调整战略,决定提前来一次大决战。

地点便在恭城与铭城交界的空地之上。此次大战南盛这厢由四皇子路微楼亲自领兵固伦公主陈慕卿亲自指挥,南理则由久经沙场的老将段誉铭亲自上阵。

盛理二比一,南盛在人数上有优势,然而到底年轻,而南理贵在经验丰富,且士兵在人数上比南盛有优势。

南盛已是尽数上阵,司徒崇林竟川葛铮齐缘卫放几个新老将领齐齐上阵,各就各位。

临行前卫放抬首再望一眼陈慕卿,心里五味杂陈,那日路微楼直接将马车赶到主帐前,入夜时趁着他不在卫放曾鬼鬼祟祟拜访过她,他还记得自己是有多理直气壮昂首挺胸质问她的,“陈慕柯,你骗得了司徒崇他们几个却骗不了我的,你说说咱们同窗多少年了?”

一旁的青萝原本便是要将他赶走的,被陈慕卿抬手拦下,“我是不是陈慕柯于你而言有这么重yào

么?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她原以为嫁给颜宋便再不必沾染杀戮的,到最后不是还得来么?幼圆还那么小,父母双亡连个护着他的人都没有,她岂能忍心?

卫放一愣,不想她会如此坦诚,“你果真是?”

他竟不如一个女子?哈哈哈,当真可笑!原本他以为陈慕柯只是病弱,不过她举手投足之间显现出来的淡定从来令人感到无处不在的压力,因而以前他欺负起她来从不心软,可是现在他傻眼了,他一直和一个弱女子较劲!

“你们陈家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他问的有些气急败坏。

陈慕卿低头喝茶,放下茶盏才道,“哥哥夭折,王府仅靠祖母一人撑着,祖母担忧日后王府孤寡年幼无依,只得命我女扮男装。”

方才一直闹腾听着她闷闷的回答,也消停了,大户人家尤其是高官厚禄的,哪个没有一些难言之隐,说起来也不能怪她不是,“太子知dào

么?”

想想三人同窗六载,倘若太子知晓而瞒着他的话,也太不够意思了。

“出征之时他大概是知dào

了,四皇子便是他请来护我周全的。”至于监视她的目的,她并未多说。

卫放心里这才稍稍平衡一些。

“那以前的承佑郡主……?”

“是母妃娘家庶出的表姐,她还在庆州颜宋的手里,不是她我也许还被困在庆州。”

卫放想想也觉得心酸,颜宋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只怕她是凶多吉少了,陈慕卿不过出府短短数月,便接连遭遇痛失亲人,卫放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一个人,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末了只讲一句,“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若是有需yào

你吱一声。”随后掀开帐帘走了。

这几日卫放随同众将领每日入主帐商议战事,见她频频皱眉咳嗽不断仍旧部署战局,不由心疼,想想她委实不易。

此时他就在思量,快些结束战争吧,这样她就不必如此辛苦了!他从小有建功立业上场奋勇杀敌的梦想,然而几经杀戮之后,方知要成为赫赫有名的大将何其艰难,穿肠破肚流血成河的场面何其残忍,倘若世道太平的话,他宁愿不要大将的头衔了。

陈慕卿高站恭城南城楼,手持锦旗,右边是拿旗的青萝,左边是矮小而一脸沉思的幼圆,幼圆旁边是季梓桑和孔鲁明,铭城的南理大军尚未到,她低头看陈幼圆恍若小大人的模样,不由心疼,问他,“幼圆,怕么?”

陈幼圆似乎仍旧尚未接受她的样子,对她有些梳理和害pà

,不过仍旧摇摇头,用稚嫩的嗓音道,“姐姐,幼圆不怕的。”

他确实不怕,自从他跟随无止回京都并一路南下,无止很是尽职,从未丢下过他,一边忙着战事一边还不忘手把手地教他,甚至上战场还将他放在马后,如今他小小的身子不知淋过多少次血液了。

幼圆对她敬重有加,唯独少了姐弟间的那份情意。

陈慕卿回想初来那日,她回帐第一件事便是派青萝到无止的帐中将陈幼圆带来。

她尤其记得他瞧见她时眼中的茫然。

她不知自己女扮男装这件事对于七岁的他打击会有多大,不过她没多少缓冲的时间给他,当时她是这样握紧他的小肩膀半跪在他跟前对他说的,

“幼圆,或许此事于你而言难以接受,或许你也会埋怨祖母,只是形式如此,你也不小了要学着懂事理解大人了,行么?”

陈幼圆拧着小浓眉,虽不知她要说什么,不过还是点头答yīng

了,“嗯。”

“其实姐姐是以前的哥哥,真zhèng

的哥哥早在你刚出事不久就已经夭折了,祖母担忧你太小日后会受人欺凌,这才叫姐姐假扮哥哥的,以前的姐姐是母妃娘家庶出的表姐,你能理解么?”

绕了一大圈,陈幼圆听得懵懂,最后总算掰扯清楚了,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不禁频频后退,他已经闹不清楚到底谁是他的亲人了,这些豪门大户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实在不是他能接受的范围。

陈慕卿见状心伤也无法,他还这么小,以前在乔氏名下过着庸庸碌碌的日子,这才一年未到,要他接受的东西委实多了,而今他这幅无人可以依靠的模样令她心酸,他到底还需一些时间来消化的,她不该强逼他成长的。

而此时他一副疏离的模样委实刺痛她的双眸,陈慕卿笑笑,面色苍白,她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歇息了,“好孩子。”

季梓桑看在眼里,“阿卿你还行么?别逞强。”

她朝季梓桑摇摇头,最后一战,她说什么都得挺下去。

路微楼一身大红劲装,上面依旧绣着长角麋鹿的图腾,在胸口处还特地加上皇室特有的明黄腾龙,他连铠甲也没穿,墨发以墨玉冠束起,在太阳光下泛着油亮光泽,手持削铁如泥的无菱长剑,骑着威风凛凛的枣红大马,相貌俊逸器宇不凡。

众将整装待发。

远处的铭城城门口,人影绰绰,不断有士兵鱼贯而出,不久便黑压压的一片人马聚集在一块儿。

战鼓还没响,主城墙上站满了弓箭手,这帮在北方三州经过林竟川训liàn

的兵,身经百战,知dào

还未到要打的时候,全围在那跟看热闹一样,七嘴八舌的议论,陈慕卿也索性放下手中旗子,围在那看了一会,黑压压的人马到了半途就不再往前走,队伍从中间一分为二散开,形成一把锋利的剑,他们的动作很快,没多久的功夫,后面的士兵抬来了桩子和云梯,是用来攻城的。

陈慕卿看着前方的动静,回身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姜潮,何在?”

姜爷从人堆里挤出来躬身抱拳:“末将在。”

“传令,击鼓!备战!”

备战的鼓声由缓而急,鼓声一响,城头上的弓箭手全在瞬间抖落一身的懒散,城下的骑兵步兵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腰背笔直面孔肃穆,目视前方。

鼓声持续半盏茶的功夫,鼓声一歇,城墙上已经准bèi

就绪,两排弓箭手在三道城墙上一字排开,他们的军服在风中咧咧作响,冷冽而肃穆。

陈慕卿站在回到原来的驻台上目视着前方对姜爷说,“击鼓吧。”

身后的战鼓随着姜爷的一声令下,忽然就如同暴风骤雨一样骤然响起冲锋的号令,两个侧翼城墙上的鼓声呼应着同时响起,一时鼓声震天,灌响整个天地间。

随着急促的鼓声响起,城楼前方的两侧燃起了熊熊浓烟,只片刻的功夫,浓烟之后就看见了明火,南理大军开始出现人嘶马扬的混乱之声。

他们开始进攻了。

待到南理大军靠近五十米,陈慕卿红旗一挥,林竟川会意,举手,“射!”

一时下起密密麻麻的箭雨,南理大军中顿时呼天抢地,不少还扑入火中。

路微楼望着城头蓝旗飘飞,随后指挥卫放领的战车出阵。

战车不断密集地发箭,但凡近旁的一片死伤,与城头的弓弩手前后配合,战车负责小规模地刺杀,弓弩手负责个人的刺杀。

陈慕卿见火候差不多了,再出黄旗,使劲在空中挥着。

路微楼这才举剑大吼,“南盛儿郎,随我一起斩杀贼子,还我大盛河山!”

他大吼时灌足了内力,是以每个南盛将士都听的分明。

十万将士一同回应,“呼!喝!”

随着路微楼一声震天吼,“杀——”

153. 第一百五十四章

骑兵先行,随后是步兵,南盛大军井然有序地出击。

这些人中大半是经lì

过燕盛之战的,九死一生枪林弹雨中走过,自是知dào

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杀敌以及避让。

南理吃亏在少了精准的短弓与杀伤力极大的战车,两侧火势冲天,迅速蔓延,烟雾成功破除蛊术。

路微楼一剑将横扫过来的长枪劈成两半,另一手硬是接住了横飞过来的死尸而后又迅速拍飞,他抬眸看向死尸飞来的地方,一名全身披着铠甲的中年将领正睁着铜眸怒视他,如此气场只怕便是南理的大将段誉铭了。

很好,路微楼策马,再一掌拍飞碍事的士兵,而后瞧一眼正在滴血的无菱长剑,上次用它还是对付颜宋的时候,今天拿来对付段誉铭也不算辱没了它。

他的一身大红长袍与无菱长剑皆透着一股嗜血的强势,耳边无数厮杀呼喊,渐渐地被他忽略,而他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以及强烈的胜利欲望,他终是为她甘心卷入政局,而这一场厮杀不过是个开始。

“无知小儿,纳命来——”段誉铭在嘶吼,随后长枪出阵,直刺他的胸膛。

路微楼一个闪身躲过,见他枪杆一扭,再一个迅速的横扫,路微楼敏捷地跃起离开马背。

正合段誉铭之意,一枪斩下枣红大马的一只前蹄,枣红马痛极一个腾起,嘶鸣刺耳,而后迅速逃离。

段誉铭得yì

地扯唇抿笑,偏偏此时路微楼一剑横过去,他的笑容尚未来得及收起便人头离体。

颜宋赶来之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不禁震惊,路微楼究竟何时近段誉铭身的他连他的身影都没看到!

段誉铭血喷如驻,最后轰然倒地。

南理的士兵见自己的将军都战死了,主心骨不在,纷纷如同无头苍蝇般四下逃窜,混乱不堪。

葛铮最喜欢的便是追逃兵,而且他也干得有经验了,这事最好是趁热打铁,因而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借了齐缘的骑兵,一路狂追。

南理士兵连关城门都来不及,正合葛铮的意,领着十万精兵追着人家后面跑。

路微楼侧身,懒得瞧一眼混在剩余士兵中的颜宋。

从怀里抽出一块丝巾,拭去无菱长剑上的血。

他曾经就是用这把剑单挑少林寺方丈杜林,这把剑承载了他所有的落魄与盛名,他极为珍惜,当然,若是让他用此剑去砍颜宋他是极为乐意的,不过她曾说初澜极为在意颜宋,而她极为在意初澜,而他又极为在意她,所以倘若颜宋不再招惹她的话,他是不会招惹他的。

城楼之上的陈慕卿终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早在挥旗时便已体力不支,此时香汗淋淋的她手下一脱力,锦旗落地,而身体飘忽似要掉下驻台。

近旁的青萝率先看见她,惊呼,“郡主——”

路微楼与颜宋便是在此时瞧见她飘零的身子,路微楼用力跃起,跟着青萝紧张大呼,“卿儿——”然后颜宋也暗运内力。

这人怎么那么惹人烦呐?路微楼懒得搭理他,回头吩咐几个大将,“司徒崇齐缘卫放,拦住他!”

颜宋此次前来依旧带着二十四亲卫,本来他也打算命他们拦住路微楼的,结果被他先发话了。

司徒崇几个早看不惯颜宋,因颜宋是盟军不敢轻易动手,路微楼发话他们自然乐意奉陪,反正上头怪罪下来还有四皇子顶着。

被点到的三人领着几万士兵将颜宋和他的二十四亲卫围得团团转,而颜宋甩不掉,又不敢下杀手,气到不行。

路微楼飞身上驻台,此时陈慕卿已晕厥过去了,季梓桑正在给她把脉。

“她如何了?”

“劳累过度所致。”

路微楼瞧着陈慕卿苍白的脸,又望着成楼底下正在打斗的颜宋,咬咬牙,干脆趁着她晕倒不知情一次性将颜宋解决算了,于是轻轻替她拭去额际的汗滴,回头命令季梓桑,“季梓桑,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保证让她好好睡上三天三夜,还有,不能伤到她!”

随后再看向林竟川,说,“你随我一同下去。”

人多力量大,前两回他就吃亏在人少,而且他算是看明白,对付颜宋这类人就不该讲什么道义仁义,最好是见这厮一次砍一次!

林竟川摸不着头脑,但是还是依路微楼之言跟着他下去了。

司徒崇齐缘卫放三人不知路微楼会去而复返,不过有大神帮忙他们求之不得。

路微楼拿无菱长剑指着面目可憎的颜宋,恶狠狠道,“原本我还看在初澜的份上不打算修理你,但是你执意如此也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当初你是怎么羞辱卿儿的今日我路微楼就加倍奉还!”

颜宋经过一番打斗大汗淋漓,不过也顾不得许多,“她是我颜宋的王妃,你强词夺理!”

“你的王妃?当初若不是你强取豪夺将她掳了去,她何必半夜出城杀狼,她从来活的干净你却偏偏令她沾染血腥,她从来金枝玉叶,若不是你逼她坐牢迫她洗衣她何至于累得如此?她聪慧绝世那人命她出征,难道你就以为南盛的男子皆死光了么?她是你王妃又如何?我路微楼早订下的女子岂容你指染?你也配?”

路微楼声声夺人,颜宋不由想起那日郑初澜的声泪俱下,同样为着她!

“若非你趁我不在强娶了她,她早是我路微楼的妻子,我谢谢你大婚之夜让她独守空房,但是你给予她的那份屈辱我也一定要加倍奉还!”

“我大盛的固伦公主竟由你一个侧王妃欺辱,你真当我大盛的男人死了么?大盛众儿郎听令,随意斩杀二十四亲卫,至于他,我亲自来,谁也别想插手!”

一旁的司徒崇几个并未知晓还有此事,听闻他们安定将军的胞妹远嫁北燕被欺负如此,皆义愤填膺,磨刀霍霍……

一时刀光剑影,路微楼的无菱长剑对颜宋的长月弯刀时不时碰在一块,发出清脆的响动。

盛军人多,他们也没将二十四亲卫全杀光,落败的几个皆被他们捆住扔在一边,而后随着他们。几个大将坐下来看戏,能一睹绝世高手过招机会难得,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一时忘了他们方才与南理打了一仗,可惜了手上没瓜子嗑。

路微楼原本武艺并不输颜宋多少,上次夜袭落败也是颜宋使了阴招,他好歹回布伦谷半年,加上手上的无菱长剑使得分外顺畅,所以虽然比起身形他不及颜宋魁梧,但是气场杀伤力丝毫不输他任何,身手灵活,内力强dà

,最后无菱长剑一挑,颜宋的长月弯刀被他挑到十米开外,紧接着颜宋生生挨了他奋力击出的一掌,颜宋一口闷血溢出唇角,而无菱长剑再咻地刺入他的右肩!

路微楼眼底露出挣扎,只要他再稍微用一点点力,或者再加一点点内力,他便活不成了。

末了他还是放qì

了,卿儿如此在意初澜,倘若她知dào

了是他杀了颜宋,她会埋怨他一辈子的吧?

一辈子太长,他不愿她心伤,因此即便颜宋是他最恨之人,他也愿意放手不杀他。

“天知dào

我有多恨你,不过今日我不杀你,怕污了我的无菱长剑!我们走!”

颜宋最后捂着伤口跪倒在地,呵,他真可悲不是么?

他终于知dào

自己错过了什么!

三日后陈慕卿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睡眼惺忪,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抓着她的手,她微微一动,上方便露出一颗小脑袋,是幼圆。

陈幼圆大喜过望,“姐姐您可算醒了!”

“嗯。”她睡得昏昏沉沉不知时日,脑袋混混沌沌,不过为安抚他她还是笑着对陈幼圆说,“嗯,醒了。”

哪知陈幼圆豆大的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陈慕卿不明所以,“幼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陈幼圆一边摇头一边继xù

哭着,“姐、姐、姐还活着,那、幼圆、还有、家、对么?”

他还认她就好!他还想要个家就好!

陈慕卿霎时呐呐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一股钝痛油然而生,如今也就只有幼圆和她相依为命了,陈家嫡系也就只剩下两个血脉了,强撑起身子,将幼圆抱紧在怀,她郑重说道,“嗯,幼圆一切有姐姐呐!”

她怎么舍得再轻易地死去呐!

世间还有如此的深情在!

“幼圆只有姐姐了,姐姐等幼圆几年,待幼圆长大,便再不会有人敢欺负您了。”

陈幼圆七岁,也该是懂事明理的年纪了,一切只怪他年幼!

否则王府何止与处处受人潜质呢?

陈慕卿从未期待过幼圆会说出这番话,她倾尽心思为的不正是如此么?

“嗯,幼圆真听话,如今仗打完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其实她还是感谢无止的,幼圆这些日子的进步她看在眼里,若非无止的悉心教导,他还是个老实敦厚的孩子呢!

路微楼自降身份当起车夫,原本在陈慕卿醒来时便打算进去的,不过看在陈幼圆如此执着的份上,他忍了,听完姐弟两感人肺腑的谈话,心想这小子还算是个有良心的,总算不枉卿儿对他未来小舅子掏心掏肺。

这时他掀开帘子凑进来,打趣他,“哟,多大了还哭鼻子?”

154. 第一百五十四章

陈幼圆被他说的不大好意思,尴尬的从陈慕卿怀里出来,小脸通红,羞涩地抬眼望望陈慕卿,见后者正宠溺地正视自己,破涕为笑。

陈慕卿有心护着他,扭头对路微楼道,“他还是个孩子呐。”

路微楼抿唇笑道,“也是,当初他还以为你再也醒不来非得拽着你的手不肯撒开呐,当初是我命季梓桑给你下的凝神药,他还怨我和季梓桑呢?任凭季梓桑如何解释他也不信,非得等你醒来,还真是没见过如此执拗的小破孩子。”

陈幼圆十分不满他唤自己小破孩子,但是不敢与他争辩,自己嘀咕,“你才小破孩子!”

陈慕卿并未点破,这孩子终于有点孩子的模样了她还是颇为放心的。

葛铮带领盛军一路狂追,直接将南理逃兵赶出铭城?另外他觉得不过瘾追得过头了顺便还占了南理两个城,后来盛理谈判中,南理皇室为自保就将两城送给了南盛,这样加上从北燕获得的庆平二州,南盛在此战役一共取的四城,比起北燕从疆云分别获得的城池还多上两城,当然这是后话了。

恭城大捷意味着大盛近一年来的战事的结束,四皇子路微楼亲自斩下敌方大将段誉铭的头颅从而名声大噪更盛以往,受到举国拥戴,提到陈慕卿的却少之又少。

盛军除却部分将士驻守,大半部队随之北上,回京都论功行赏。

一路受到沿途百姓的庆贺与拥护。

陈慕卿一直同幼圆躲在马车不出,每到一地便听到车外锣鼓喧天,好生热闹。

陈幼圆黏了她好几天,最后也耐不住性子出去骑马观赏盛况了,路微楼便见缝插针地挤进来,二人也不见得有多亲近,大多时是处在一块儿谈谈天。

“怎么不出去瞧瞧?”

她抿唇微笑,“百姓最想见的是赫赫有名的鹿危楼楼主大盛四皇子,我去凑什么热闹?倒是四皇子躲在里边可是要伤了闺阁女子的心哟。”

路微楼配合地揉着太阳穴,“哎,人出名了就是烦,本楼主只想做个安静的美男子的。”

陈慕卿闻言别过脸去吃吃笑了,卷而翘的眉睫轻扬,眼袋微微厚着,中间清眸若水,美不胜收。

路微楼见过她认真的模样,流泪的模样,震怒的模样,却极少见她笑得如此毫无心机,早知她是美的,却从未令他如此执迷,不由看痴,手不禁轻轻抚上她的惊世容颜,“以前你总是不开心不愿意多笑的。”

那是因为她承担着太重的责任,“嗯,事情太多了。”

路微楼转而握住她的纤纤玉指,同样眉开眼笑,俊逸温和,“有没有人曾告sù

你,你笑起来有沉鱼落雁之美?卿儿,日后我会安排好一切的,你多笑笑好么?”

得卿如此他已然知足,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

她犹笑靥如花,路微楼为她所做的一切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好。倘若此生能够与你作伴,我已无憾。”

还有什么能够比得上她的一句无憾呢?路微楼激动不已,甚至感觉体内越发闷热如火,忽然拥住她,下巴抵着她的银发,“大概是年纪大了,想成婚的念头越发强烈。”尤其是这两年,他在心里补充道。

想想他也二十三了,寻常的公子哥到他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陈慕卿无声轻笑,“你闯荡江湖这么些年就没遇上个好的?”

侠女或者名门千金不是一抓一大把么?

路微楼爱极了她哼哼唧唧吃醋的模样,忍笑道,“多了去了,成天跟着我跑的还有呐!非得逼着我躲到无邪山,当年我是用无菱长剑打赢的少林方丈杜林,无菱长剑手柄有五朵菱花,她们都认得,我是不得已才将无菱长剑埋在了无邪山顶。可惜没一个看上的。”

“那你躲到无邪山,她们就找不到了么?况且你不用搭理偌大的鹿危楼么?”

“无邪山是南盛最高的山峰,她们不惧寒尽管来好了,况且还有茱萸他们几个拦着,我知dào

要守身如玉的!”

守身如玉是这么用的么?陈慕卿不禁失笑,“可惜还以为可以听到一段荡气回肠的豪侠恩怨呢。”

路微楼撇撇嘴,要指望她吃醋看来还得一些时日,不过他也不恼,把玩着她一绺银发,问,“季梓桑说这发色变不会原来的模样了么?”

陈慕卿回答有些沉闷,“嗯。”

“无妨的,只要你好好的就好,”路微楼软声安慰她,继xù

道,“待会京都你先回府,我已经吩咐茱萸派人通知陈伯年了,至于幼圆,他得随我一同面圣,等上朝时我再求他赐婚,你看行么?”

陈慕卿沉默不语,其实他安排得很妥当,知她不宜也不愿露面,先回府无疑是最合适的,至于幼圆,他虽年幼,然而他始终是要继承承佑王爵位的,随他一同面圣,一来表明了路微楼的一个态度,二来于幼圆后来的仕途也大有益处。只是关于赐婚,只怕没那么容易,她尚未与颜宋和离,两国缔结联盟,联姻是前提,要和离哪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况且,虽说是和离,她到底还是成过亲的,路微楼是高高在上的四皇子,圣上怎会轻易为二人赐婚呢?

经lì

过那么多的腥风血雨她委实疲倦,不禁心生怯意,“倘若圣上不允,就算了吧。”

“卿儿!”路微楼不禁生气,抓住她的双臂将她禁锢,四目对视,“他有什么不允的?我也就这一件事有求于他,倘若他还认我这个儿子的话,他有何借口不允?卿儿,我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你,请你坚持好么?”

若要他放qì

,他毋宁死!

自从他表露心意后,他便极少对她粗声吼了,看来他委实怒了。

他从来洒脱不羁,却愿放qì

为他进宫,倘若她迟迟不回应他也会累的吧?

陈慕卿伸手推开巴着她双臂的手,眼见他脸色越发失落,轻轻地缓缓地笑了,慢慢抚上他拧紧的双眉,一点一点地为他舒展愁眉,“老是生气容易变老的,方才你不是还嫌弃自己年纪大了么?”

路微楼由着软软的小手在他眉间轻抚,“卿儿,你吓死我了。”

曾经杀人不眨眼的路微楼心脏越大脆弱了,看来他果真老了。

盛军行军至京都城门口已是九月初,老远的便听到城内喧天的锣鼓,入城后便见街道两侧挤满了百姓,除却中间的石街,其余皆被围得水泄不通。

路微楼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怀里坐着陈幼圆,吩咐士兵为陈慕卿的马车开出一条道来,青萝茱萸坐于车头,青风青月候在后侧。

吵闹声越发变小,马车轱辘的滚动声越发清晰,青石板街果然比旅途的官道平坦,不再颠簸。

陈慕卿昏昏欲睡,不久便听到青萝在车外喊,“郡主,咱们到家啦!”

家?终于到了么?

她应了句“嗯”之后起身,扶着青萝的手步出马车,陈伯年亲自出来迎接她,把凳子放在马车旁,朝她伸手,“郡主可算是回来了。”

陈伯年那双浑浊的双眸饱经沧桑,充满湿意,他身后侧的青游已忍不住哭出声,引得一群丫鬟婆子哭哭啼啼。

一切都是值得的!

陈慕卿感慨万千,最深的一句便是如此,心中有无数的话难以言表,最终只化为一句,“嗯,回来了。”

而后松开青萝的手,递给陈伯年,由他扶着下马车,走到青游面前。

青游扑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青游对不起郡主,老夫人她……”

她心怀愧疚无法释怀,当初郡主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防着乔氏要好好照顾老夫人的,她没做到。

家贼难防,青游心性耿直,又如何怪得了她呢?

她缓缓蹲下,握住青游冰凉的手,“此事初澜已和我说过,青游姐姐不必介怀,恶有恶报,慕卿自有打算,日后总会查个水落石出不令祖母枉死的。听初澜说你要削发为尼,慕卿就想着人各有命强求不得的,不过倘若你仍愿意留在府中帮衬着自然是更好的,祖母殉国,幼圆年幼,府中事多,青游姐姐可是愿意留下来帮帮慕卿?”

“郡主宅心仁厚不计前嫌,青游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陈慕卿笑了,“谁人敢要青游姐姐肝脑涂地,只要你不穿着这丑陋的姑子灰袍便好!”

青游终于破涕为笑。

临入府前陈慕卿又吩咐陈伯年一句,“小公子随盛军观摩盛况还未回,还得劳烦您派人通知福顺一声,叫他紧着些时辰,记得提醒幼圆回府时到郁清院来一趟。”

路微楼骑着高头大马一直领着盛军从城门缓缓步入城中心的皇宫,街上人影攒动,因而军队行得分外缓慢,行了两个时辰才到皇宫正门。

皇帝路辛玖率百官在宫门外迎接。

路微楼提出陈幼圆,携季梓桑孔鲁明无止司徒崇等众将臣一同觐见皇帝。

说起来他已有十年未见路辛玖了,若不是为了给陈慕卿一个身份,他大概仍旧不愿向他低头的,因而单膝跪地的刹那他有那么几分不自在,不过最后还是开口了,“儿臣叩见父皇,吾等不辱使命,驱逐鞑虏,扬我大盛名威!”

155. 第一百五十五章

气势滔天,路辛玖一连几个好字,“好!好!好!尔等不愧为朕的好将臣,不愧大盛的好儿郎!”

连忙扶起路微楼,对于这个与皇后的小儿子他一度颇为烦恼却也无可奈何的,不过他能在盛朝危亡之际施以援手,命十万鹿危楼前去支援,并且在最后一战中手刃敌军首领,路辛玖甚是欣慰,颇为热络道,“皇儿请起,一路辛苦!”

路微楼神色淡然地起身,随后听到德康尖锐的太监声喊,“圣上请诸位将士快快起身。”

路辛玖身旁还站着太子夫妇,掌管后宫的德妃,资格最老的淑妃以及众皇子公主,不过他懒得理,只喊了句,“皇兄皇嫂。”

病秧子太子路微澈由太子妃林氏扶着,终是没瞧见想看到的身影,略略失望,咳嗽几声点点头算是答yīng

了。

路微楼再绕过皇室来到文武百官前,朝着自己的外祖父以及舅父打了声招呼,其余也未必有资格值得他尊称一句了。

德妃淑妃脸上颇挂不住,不过她两是何许人也,自然知dào

该如何给自己撑场面,你一句我一句的夸了路微楼再夸盛军的几个年轻将领,分分钟离不开皇帝的英明决策。

路微楼听得烦了,打算领着陈幼圆躲一旁去,这时皇帝的目光才往下移投在陈幼圆小小的身上,“这便是陈家的那位小世子?”

“幼圆见过皇上。”陈幼圆有样学样,小小年纪已颇有乃父之风,不卑不亢,引得皇帝开怀大笑,挠着他的小脑门,“哈哈哈,好,听闻你小小年纪便随无止先生上场杀敌毫不怯场,好样的!先生教导有方啊!”

无止收到皇帝的目光,忙鞠手道,“草民不敢当!”

……

一番周旋,可算是结束了。

路微楼因常年不回宫,连个寝宫都没有,末了皇帝问及,德妃支支吾吾相当为难,皇帝不由气怒,德妃脸上相当不好kàn

,而淑妃不由喜上眉梢,最后还是太子出言道兄弟二人许久未聚,顺便将他领到了东宫。

兄弟二人二两白酒入肠,开始各种谈天说地,末了太子妃不得不前来打断,太子身子病弱和陈慕卿半斤八两,经不起折腾,临走前路微澈面色微红,眼中迷离,终是开口问道,“她还好么?”

当初皇帝下旨要她远嫁,他听闻后内心咯噔一下,最后还是点头答yīng

了。

他本不愿的,可是那种情况下,朝中重yào

的大臣皆急得寝食难安,何况是身为太子的他,双眼熬的通红,仍旧得忍痛答yīng



如今她落魄归来,父皇直言未语,他知父皇有苦衷,朝中百官已隐隐开始琢磨如何处理她的事,太子的权利有限,他也左右不了流言,况且他还有个兄弟还要顾及。

路微楼酒量比太子的好,仍旧是清醒的,提到她的过去却忍不住心疼了,“当初她被燕贼掳走,身负重伤,身陷囹圄,嫁给颜宋后,遭人迫害,身中毒害,早生华发,皇兄,我要娶她,请您帮我一把,弟弟感激不尽!”

路微澈一时颓然地靠坐在椅子上,不禁想道:其实功劳最大的是她,可是似乎很多人都忘了。

她的生她的死她的嫁她的离,哪一次不是为着群城的百姓呢?

可是功名利禄与她无关,拍手称颂与她无关,她如今是一个与夫家离弃的女子!

当初国难之际,皇室需yào

她时便一旨赐她个荣光无上的固伦公主,可是此时她落难,却被遗忘了!

微楼说要娶她,何其难呵,可是除了微楼,放眼整个京都谁还会娶她呢?

夜里起风,路微澈又咳了几声,而后道,“你也不小了,有些事该如何做得自己忖度,要做就做得有把握!”

他能提点的也就到此了。

朝堂不比江湖,江湖也许你一把剑便能走天下,但是朝堂倘若没有帮扶的话,迟早要栽跟头,还极有可能一栽不起。

路微楼似懂非懂,最后望着太子略微佝偻的身影若有所思。

陈幼圆跟在福顺后面,脸色蔫蔫地回了郁清院,瞧着许久不见的小黑狗屁颠屁颠地朝他扑来,宁静许久的郁清院顿时回想起孩童稚嫩的惊喜叫声,“翠翠,我好想你——”

呼喊中一把抱住翠翠,一人一狗在庭院中玩耍一番,陈慕卿坐于堂内,由着他闹腾,见玩的差不多了,便放下手中茶盏,踏出门槛,拍拍手道,“好了幼圆别玩了,一身的汗,快来擦擦!”

陈幼圆听话地松开小黑狗,将绳子递给青萝。

“幼圆,大概过几日你得随着姐姐面圣,姐姐会处理好一切的,但是你不能胆怯,能做到么?”

陈幼圆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过今日他叫了皇上,觉得皇上挺慈祥的,遂点头答yīng

,“姐姐,幼圆今日见着圣上了。”

这个是自然,陈慕卿俯下身,“哦?那圣上对幼圆说了什么呢?”

“圣上夸奖幼圆了,说幼圆胆识过人。”

“是么?”

“嗯!”

“好孩子。”

……

路微楼趁着酒兴,在高阁庭院间穿梭,不多时便落到承佑王府,熟门熟路地跳到郁清院。

似乎瞧一眼睡梦中的她已成为一种习惯,本来与太子把酒言欢夜色已晚,他本不打算来,只是惯性难改,不看一眼睡不着。

陈慕卿一头银发披着,坐于榻上,手持书卷。

“卿儿这是在等为夫么?”他屈身轩窗,轻声一问。

她放下书卷,披着外袍起身为他倒茶,而后落座,再指着一旁的椅子道,“坐。”

如此盛情邀请他岂会拒绝?路微楼一个飞身,身姿矫健,端起茶盏,抿一口,“嗯,好茶。”

她笑笑,问,“圣上何时商议?”

“大后日,今日午时大部分士兵已被安排到城外,司徒他们几个在城内,到时一并上朝论功行赏。”

第二日陈慕卿喝完青萝递来的药,便听陈伯年来报陈遇凌与乔氏已到王府门前。

陈伯年忧心忡忡,当初表小姐郑初澜奉郡主之命极力吩咐,而今回来的是郡主并非表小姐,陈遇凌与乔氏急急来访大概是昨日收到小道消息了,郡主落魄而归只怕正中乔氏下怀,肯定是少不了风凉话的。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不是么?陈慕卿没有什么好怕的,当初祖母冒着生命危险入宫对圣上坦言她的女子身份,而圣上亦亲口答yīng

过待她凯旋便恢复她的女子身份的,如今唯一的不同只是她担着一个殷靖王妃的头衔而已,遂她莞尔,对陈伯年说道,“请叔父婶娘进来吧,无妨的,你去将还准bèi

的东西备好。”

倘若乔氏不仁便不要怪她无义了。

陈伯年走后,她唤来青游去叫陈幼圆前来。

二人端坐。

陈慕卿与陈幼圆虽是晚辈,不过姐弟二人一人是承佑王膝下的郡主和世子,按理应该是陈遇凌与乔氏向二人行礼的,以前只不过是陈慕卿看在乔氏是长辈的份上礼让她三分,如今她已决定不再给乔氏夫妇情面,端端正正地坐于厅屋首座左侧。

一身大红长袍的乔氏眼尖,虽随着她夫君陈遇凌垂首低眉的,然而一双三角丹凤眼瞄来瞄去不知消停。

二人见礼,陈幼圆怎么说也曾在他叔父婶娘膝下几年,见二人朝他礼拜颇为不适,扭着脖子看向他姐姐,见姐姐示意他了,才道,“叔父婶娘请起。”

陈遇凌是个敦厚老实的人,奉行中庸,为官多年许多事情皆有乔氏打理,况且他确实没少仰仗他家老丈人,因而对于乔氏颇为尊重又忌惮。

当初母亲殉国,郡主突然极力分府,他也曾反对过,一来是乔氏极力反对,二来确实也是面子上抹不开,因而对于郡主的落魄而归,他多少准bèi

着说辞。

不过他甫一抬头便愣住了,眼前的小世子还是原来的小世子,好吧,他可以忽略陈幼圆长得高些黑些厚实些,不过对于完全换了一张面孔的郡主他实实在在是不敢相信!

昨儿个乔氏宅内的小厮还来报,新新回府的郡主天差地别,他以为是天方夜谭,不曾想竟是真的!

这副径直绝世的容颜,凤眸如星芒,鼻翼似葱白,粉唇若娇花,沦落分明就是死去的大公子陈慕柯!

乔氏吓得连连后退,指着她道,“冤有头债有主,阴魂休要来找我……”

陈遇凌到底还是沉得住气的,瞧着陈慕卿粉唇轻扯,眸子间透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听着乔氏的胡言乱语不由气怒,“你发什么疯,那是实实在在的人!”

乔氏这才发觉身边还有个可以拉开的挡箭牌,遂躲到陈遇凌身后,哆哆嗦嗦地问,“你究竟是人是鬼?”

陈慕卿笑道,“婶娘真会开玩笑,倘若慕卿是鬼,大白天怎敢出来见光?”

乔氏想想觉得也有道理,脸色才缓和一些,再对上她的脸,大概知晓原因,觉得是被骗了,不由气怒,“好呀,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框了天下所有人?”

陈慕卿依旧笑道,“婶娘道慕卿框了天下所有人指的是哪一样呢?婶娘休要含血喷人!”

乔氏愤愤道,“你女扮男装,明明是郡主,却假扮世子!”

不说乔氏气怒,就是陈遇凌也觉得荒谬。

156.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世子不是好端端地坐在婶娘面前么?慕卿如何假扮世子了?”

“眼下不是以前你绝不可否认吧?”乔氏气归气,还是有些窃喜的,她总算抓住她一个把柄了。

陈慕卿并未否认,而是问,“那么婶娘以为慕卿为何要假扮哥哥呢?如何扮得了哥哥呢?”

倘若没有老夫人的协助,她怎扮得了陈慕柯?

乔氏顿悟,“你是说……?”

原来真zhèng

的老狐狸是老夫人!看着她如跳梁小丑般丢人找人,不过她已经死了不是么?乔氏轻笑,王府里如今只有一个落魄回来的郡主和年幼的小世子,即便分府了又如何?凭她的手段还解决不了么?

陈慕卿又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呢?不过她并不着急,仍旧不露山水继xù

打太极,“府中情形叔父婶娘也是知dào

的,幼圆年幼,哥哥早早去了,祖母担忧承佑王爷之位落入旁人之手,这才叫慕卿扮的哥哥,想来叔父婶娘深明大义,定是能体会祖母的一番用心良苦不是?”

即便是陈遇凌与乔氏有异心也不敢达一句不是,更何况陈遇凌并非有异心,因而听不出陈慕卿说的那条梗。

“母亲临走前可说了什么?”

陈老夫人对于他恩重如山,对于她的殉国陈遇凌不可谓不心痛。

陈慕卿并未直接转述当时老夫人的话,而是道,“祖母临走前曾要慕卿转告叔父,望叔父高瞻远瞩好自为之!”

高瞻远瞩?好自为之?

陈遇凌颇为闹不明白老夫人指的是哪样。

陈慕卿瞧着脸色如调色板的乔氏道,“祖母令慕卿转告婶娘,知足常乐,这山不可望着那山高,该是自己的上苍总不会少的!”

乔氏霎时惊得脸色苍白!

而陈遇凌终于听明白了,从陈慕卿说老夫人担忧王府之位落入旁人之手到他的好自为之再到乔氏的知足常乐,他再听不明白便是傻子了,一开始老夫人便是不喜他与乔氏的亲事的,她口中的“旁人”指的可真不是旁人!

乔氏见陈遇凌怒视自己,一时心慌,再看肇事者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颇为气恼,指着她大骂,“你休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很好,她要的便是乔氏自乱阵脚落入她设的圈套!她悠然地抿一口上好的碧螺春,才道,“婶娘说的是什么话?慕卿如何血口喷人了?叔父问祖母临走前说了什么,慕卿可是如实道来了,如何成了血口喷人?”

她再瞧一眼陈幼圆,见他面露苦楚,心疼却毫无办法,有些事不能解决得一劳永逸,日后极有可能要的就是幼圆的性命,所以尽管她与幼圆皆不愿意看到她还是得做下去!

“那你说,她说的该是自己的上苍总不会少的是几个意思?我在你们王府勤勤恳恳起早贪黑,落得什么好处了?她如此说我她难道不该心里有愧么?活该她坠楼!”

她最后一句算是逆了陈慕卿和陈遇凌的鳞了!

作为陈家人,最容忍不得的便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

果然,“啪!”清脆响亮的一声换来乔氏的豁然倒地。

陈遇凌心痛如刀绞,面色黑沉,“倘若你在如此口无遮拦惊扰母亲灵驾,休要怪我不客气!”

乔氏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陈遇凌如此打骂于她,一时耍泼辣,倒在地上手脚乱踢,弄得发丝凌乱,衣衫沾满灰尘,脸上的妆容因泪水变成女鬼,“好你个陈遇凌,你竟敢打我?想我乔余芳为你生儿育女,多次为你的仕途求助父亲,我不求你知恩图报,你也不能如此待我啊?”

“你休要胡闹,这是在王府,你若一直撒泼,即便你闹到娘家你父亲那里我也是不会松口的!”

乔氏涕泪横流,不情愿地起身,其实多年来陈遇凌对她算是不错的,而陈慕卿一回来他便开始不由她控zhì

,说到底还是陈慕卿在从中作梗!

“母亲临走前尚记挂媳妇儿,媳妇儿甚是感激!”

“婶娘能如此想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不过初澜,哦,初澜便是之前假扮慕卿的舅父家的表姐,初澜到庆州之时对慕卿说的可不是这样的哟!”

郑初澜?乔氏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个厉害的角儿,想当初她与陈伯年两人,拿出当时还是安定大将军的陈慕卿的书信以及王府的麒麟金印,不知有多咄咄逼人。

乔氏暗道一声遭,生怕泄露了秘密,打着呵呵道,“哟,原来是表小姐呀?莫不是庶出的那位?想来母亲还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从母亲手底下出来的气度能力可不差!”

“慕卿倒是要替初澜感谢婶娘的谬赞了,不过只怕婶娘待会儿就不会如此说了。陈伯年,呈上来!”

陈慕卿脸色一变,顿时凝重起来,接过陈伯年递来的账本,霍地摔在桌上,厉声道,“婶娘一直以为慕卿冤枉了您,看了这本账簿,不知婶娘可还有话说?里面可是清清楚楚记着婶娘自掌管王府以来如何一笔一笔克扣丫鬟小厮婆子月钱的,不知慕卿可有冤枉婶娘?”

乔氏顿时心跳如雷,见陈遇凌方才稍稍缓和的脸色再次变得青黑,还打算上前翻来账簿,她连忙上前阻止,“老爷别看,请老爷相信妾身是冤枉的。”

陈遇凌冷哼一声,一把甩开她,“倘若你不是心虚何必阻拦我?”

如果她真的敢窃取下人月钱,陈遇凌非得将她遣送回娘家不可!

乔氏悻悻被推开,投向陈慕卿的眼光越发狠厉!

而陈遇凌果不其然脸色隐隐藏着暴风雨,霍地将账簿砸向乔氏,“你个无知妇人!”

他为官多年已修得沉稳如泰山之气,许久未真zhèng

动怒了,然而账簿里面所记载数额之大,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前他还以为乔氏出资为他铺路费了她大半嫁妆而心怀愧疚,不曾想竟全是王府的,难怪之前郑初澜为何执意对账守着王妃的嫁妆,倘若不整顿一番只怕大半个王府都要没了!

想当初他陈遇凌也不过是个庶出的,身份卑微的母亲难产而死,是老夫人怜他无所依托将他记在名下管教,给他嫡子身份,教他仁义礼制……

而他竟忘恩负义娶了个毒妇乔氏老夫人母亲添堵!

乔氏脑门冒起个大包,发侧的步摇摇摇欲坠,一抽一抽哭成泪人,甚是可怜。

一直沉默的陈幼圆看不下去,小短腿溜下椅,过去抓住乔氏的下炮,眼睛红红的蓄着一大泡眼泪,“婶娘——”

乔氏拼命挤眼泪,甫一见身边的小不点,眼前一亮,她似乎将这小不点给忘了,遂一把搂住了幼圆哭的更起劲,“哎哟幼圆呐,婶娘过得苦呀,他们个个以为打理一个偌大的王府容易,婶娘起早贪黑管着你们的衣食住行,还得顾着你叔父外边的应酬,落不着一句夸奖也就算了,末了还得怪罪到婶娘头上来,老夫人当初分府已将半个王府分出去他们不是不知dào

,近几年王府是入不敷出,倘若不苛扣下人月钱,偌大的王府如何维持?”

乔氏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尤其是陈遇凌,外面的应酬所需花费他是清楚的,况且她也不是为了自己独吞,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陈遇凌耳根子软,最后还是将祈求的目光投向陈慕卿,“郡主,你婶娘并非大恶之人,之所以如此也是形势所逼,如若你执意,叔父在此打个欠条,如此一大笔数目尚书府恐怕是短期内无法偿还的,不过你放心,叔父今日在此打包票,一定尽数归还。”

陈幼圆此时也是眼巴巴望着她,满是委屈道,“姐姐——”

好像不仁义的是她,可是乔氏当真留不得,以前她可以图谋世子之位与外人合谋掳走祖母,他日便可谋害幼圆,难不成要她眼睁睁看着陈家嫡系唯一的血脉断送了么?

陈慕卿一时望着两人,末了还是摇摇头,“叔父,倘若慕卿是贪图钱财之人也便不必今日才将此事公诸于众了,叔父以为祖母不理府内家事专心礼佛便不知么?祖母她心若洞火,倘若不是看在婶娘劳苦功高也不必瞒着。祖母年事已高本无心力偏偏在慕卿出征时召回初澜接回幼圆郁清院,而在被掳前拉下见面求林昌述林丞相不远千里地送幼圆到塞在,叔父不曾想过祖母的用心良苦么?还有,祖母为何偏偏是初澜到城郊视察农庄那日被掳走?而且当日为何青游喝了婶娘递去的茶后才昏迷的?祖母尚在新丧,慕卿不敢要求祖母披麻戴孝,然而婶娘一身大红长袍手染丹蔻,究竟将祖母置于何地?慕卿自问还算是个宽厚的,当初千里传书给初澜极力分府,该给叔父婶娘的没一样是短了的,婶娘为何执意反对分府?倘若婶娘仍有异议,敢不敢与青游陈伯年当面对质?”

陈慕卿字字说得殷切,末了望向陈幼圆,道,“幼圆,你也该生性懂得是非了,姐姐今日不逼迫你,孰是孰非希望你能认清事实,是该护着婶娘还是该护着你的位置你也该做个抉择了,当年姐姐担起承佑世子不过十岁,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住世子之位传与你,而你是男孩,如今也七岁了,姐姐知于你而言尚早了,不过天意如此局势如此,这世道需yào

怜悯和感恩,不过并非人人事事值得你如此的,你仍旧要护着婶娘么?”

157. 第一百五十七章

陈幼圆一道清流盈眶而出,不过还是松开了乔氏的衣袍,因人小挣不开乔氏的束缚,不过已冷着一张脸扭向一边了,他仍旧记起当初远在恭城时,他坐在马车他的姐姐身侧问的那句,“姐姐,幼圆还有家么?”

姐姐便是他的家呵,他所能知dào

的,也只有祖母与姐姐愿意为他去牺牲性命!

陈遇凌这才领悟当初老夫人对乔氏的评价,“乔家的那位嫡女千金美则美矣,地位身份与你也算相配,甚至还高于你一截,不过她颧骨过高,眉眼犀利,你镇得住她倒好,镇不住只怕并非良配,日后令你悔不当初。”

不曾想真是一语成箴,老夫人已然不在,他悔不当初。

陈遇凌终于怒不可遏连乔氏的辩解也不愿聆听而强行令她松开陈幼圆,而后一脚将她踹开,“毒妇,如此歹毒的女人谁还敢要,你就等着你父兄将你领回乔府罢!几个孩子跟着你只怕你会毁了他们!”

陈慕卿拉住陈幼圆,遮住他的双眸,“幼圆听话,闭眼别看。”

……

一场闹剧以乔氏的被休收场,陈慕卿第二日听闻陈遇凌在陈老夫人的坟前跪了一晚,连第二日的早朝都未上,乔家的当家和儿子纷纷前来要个说法,他被迫由下人抬去厅屋,满脸土灰,神色全无,由着乔家父子两骂,末了才吼出一句,“她心性太高,妄图谋取世子之位,我陈遇凌满足不了她,陈家也容不下她。”

哀伤而悲怆,最后陈遇凌一口闷血吐出昏厥过去。

乔家父子你看我我看你傻眼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陈慕卿当初一手促成分府之事,如今还直接导致了叔父婶娘的劳燕分飞,再次传遍京都,名声狼藉。

路微楼再次半夜来访说与她听时,她无奈一笑置之。

路微楼看得也开,两手一摊,笑得开怀,“也好,如此一来京都怕是除我以外无人敢娶你了,省心!”

颜宋那一出已闹得他头疼了,再来那么一出他只怕会抓狂。

陈遇凌走后还发生了一件事,午后,陈伯年来报说王府大门来自一名麻布青衣的妇人想见她。

麻布青衣妇人眼盲,不过绣工那是京都一绝,当初她听闻承佑王府还是世子的陈慕柯出任安定大将军挽救盛朝百姓于为难之中相当触动,特地绣了一副江山秀丽戎马征图,不过时间仓促且安定大将军不幸殉国,她内心悲怆,不过仍旧坚持绣完,陈慕卿乃大公子孪生妹妹,她以为送予郡主也是一样的。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而如今圣上犹在,百姓记住的只有风头正盛的四皇子路微楼,能记起当初病弱仍出征的陈慕柯的还会有谁人呢?

一去不过经年,谁还记起有个已殉国的陈慕柯?谁还记起承佑王府的功勋?祖母的大义殉国为的究竟是那般?只是一个风光的厚葬?她早生华发最后究竟是客死他乡还是安生度日?

陈慕卿颇为感慨,想究竟是一位如何的妇人竟还记得住她。

人是青萝亲自去请的,青游奉茶,妇人似乎受宠若惊,不过看神情举止颇有教养,瞧她的衣着不似富贵人家,陈慕卿疑惑地瞧着青萝青颜展开的江山秀丽戎马征图,瞬间惊呆!

承佑王府虽比不得正统皇室,然而吃穿用度也是京都内少有精益求精的,所穿衣料虽瞧着简朴不出彩,而皆是来自京都最为昂贵精细的锦衣轩的面料,府内绣娘也至少有十年以上的绣工,不过相比玉夫人的,仍逊色极了。

一幅长五米宽三米的江山秀丽戎马征图选取上乘的雪白绸缎,霞光自城楼倾泻而下,照耀在枣红大马之上的陈慕卿身上,金半面具金光与万丈霞光相得益彰,少年丹青笔濯气质温雅,身着铠甲,马背之下新兵人头攒攒,少年有弹指间灰飞烟灭的春风得yì



盛帝亲自送行,黄袍明亮,盛威绕身,而年轻的安定将军临危受命不卑不亢,令人不由相信他能稳住即将翻番的天。

画面转动,玉夫人精准地抓住了安定将军俯身笑对胞妹时眼中的温情,家国天下他毅然包揽。

最后一幕是他在缈远的城郊,身后是千万精兵,身侧霞光环绕,他扭头抬望身后京都,似不知归期的眷恋似秋风萧瑟的苍凉似破釜沉舟的悲怆,万士拱将,画面恢弘开阔。

就是陈慕卿也看痴了,久久才平复激动的心情,“不知夫人夫家贵姓?家住何处?”

“回郡主,老妇因无所出以及眼疾,早年被夫家休离,不提也罢,如今仍旧随父姓,免贵玉姓,现居于北向的柳衣巷靠做些针线活儿度日。”

说起来也是命苦之人。

“玉姓在南盛倒是少见,玉夫人家中可有亲人?”

说起来都是泪,玉夫人掩面叹息,“郡主有所不知,老妇年幼之时家中父亲乃是南边有名的富商,因玉姓确实少见,知dào

的人也多,大概是名气大了遭人记恨,老妇下面原本还有个弟弟的,幼弟六岁那年随父亲北上谈生意,怎奈命途多舛,父亲竟遭遇强盗,货物被抢了不说,弟弟也被人掳走,父亲自此便一蹶不振,郁郁而终,生意一落千丈,不久便家道中落。”

“如此可惜可叹,玉夫人如此好手艺,留在柳衣巷只怕埋没才学了。”

据她所知柳衣巷乃烟花之地,她沦落至此,怕是没少受人白眼。

“老妇如今穷困潦倒,能糊口也算知足。”当初无所依托的之所以得以嫁入夫家凭的便是这门独一无二的手艺,可惜三年无所出遭遇夫家嫌弃,夫家婆母一纸休书令立新妇,自嫁入夫家她起早贪黑挣了不少钱,怎奈婆母以她挣的钱令娶,她自问心无愧,想不通婆母为何如此心狠,心痛之余哭瞎了眼,如今几年过去她几经颠簸也看开了,只求安心度日。

陈慕卿心里有了计较,问,“既是糊口在哪里都一样,慕卿请夫人来府中传授手艺如何?”

承佑王府的女夫子?玉夫人愈加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郡主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老妇自知身份卑微,如何担得起如此重责?”

“玉夫人此言差矣,夫人以劳食禄,也算活得清白,如此手艺得以流传,也不算埋没了,有何不可呢?”

青萝也在一旁劝道,“郡主一向一视同仁,对人从不分三六九等,青萝原本也是伢婆子卖来的丫头,郡主从未短了青萝吃用,夫人大可放心。”

玉夫人原是担忧自己一个被休的妇人辱没了王府盛名,不想郡主如此通情达理,她若再推辞便显得矫情了,“如此,老妇多谢郡主厚待,只是郡主日后可别再唤老妇夫人了,老妇实在担不起。”

“既是府内绣娘老师,慕卿日后唤夫人一声玉夫子如何?”

“哐——”一声绵长的撞钟声,文武百官鱼贯入殿。

司徒崇几个是生死之交,蹲战壕睡草地什么样的落魄模样没见过,咋一看几个均是高头大帽的还颇为不习惯,葛铮在殿外候着是便开始你来我往地闹着玩笑,将在外习惯扯着嗓门说话,引得一群文官纷纷侧目拧眉,他们是为保盛国从枪林弹雨中走过几经生死的人,如今正得圣宠,文官们不敢有任何微词。

路微楼在文武百官中是个特殊的存zài

,原本是太子路微澈与他老丈人右丞相林昌述居于百官首列的,太子是储君,且不少参与正事,居于首列也算合情合理,而盛朝以文官为尊,林昌述作为丞相居于首列也不足为奇,不过路微楼这么一来,他一身为皇帝嫡子,二无官无职,究竟居于何种位置还真难倒了催场的太监,不得已问了掌管太监的总管德康,德康捻着兰花指,妖媚地扫一眼那小太监,兰花指便点到小太监头上,“糊涂,你是没瞧见前两日圣上因德妃未给四皇子安排寝宫而震怒的模样么?如今四皇子的身份非比寻常,在圣上的眼中是不一般的了,你说该给四皇子安排个什么位置?”

小太监挠着头苦着一张嫩生生的小白脸,如此一来便不得不得罪右丞相林大人了。

是以,入殿是路微澈两兄弟居于首列,林昌述不得不跟在他女婿路微澈身后,而司徒崇几个作为一群特殊的存zài

,着实提了几个位置,作为左右之间的第三排入列,司徒崇官衔最高在首列,不过短了路微楼几个位置。

盛帝路辛玖一身明晃晃地黄袍头戴珠帘端端正正地自垂帘后出来,然而大刺刺地落座。

殿下便听到扑通的下跪声,“(儿臣)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德康高而尖的嗓音响彻整个乾坤殿每个角落,“皇上请众位爱卿平身~”

又是一阵浑厚的嗓音道,“谢皇上!”

众人站起,这才听皇帝爽朗的笑声,庆平二州已归去南盛版图,而不出意wài

的话,南理也是会割地赔款的,南盛自创立以来,除了太宗皇帝的四处征战,还从未有皇帝扩充过南盛的版图,到了他这一代,扩充的可不止一丢丢,而且他多年未见的小儿子终于肯回宫帮扶于他,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自然乐开怀,

“众爱将初初回京,一切可习惯?”

158.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回皇上,末将一切安好!”

“好好好!”路辛玖心情久阴放晴,大手便德康一挥。

德康得令,从小太监端着的锦盘中按次拿起圣旨,

“斥候屯屯长姜潮上前听旨~”

姜爷个老兵痞大半辈子倒霉惯了,未料到圣上一宣旨喊的便是他,开始还懵了,亏得葛铮迅速伸脚踹了他一脚,他扑通跪下,在满朝文武一阵闷笑中战战兢兢道,“末、末将在……”

“斥候屯屯长姜潮在燕盛之战中骁勇善战,力争抗敌,为盛方打探到不少有利消息,实乃我盛军将领典范,鉴于爱将多年驻守边关而长久不得升迁,埋没多载,朕叹之惋之,今特作嘉奖与补偿,封姜潮为三品守御,仍掌管斥候屯,号盛左将军,赏黄金千两!”

以国名命名,皇帝算是给了姜爷莫大的荣誉了。

如此皇恩浩荡于姜爷而言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姜爷半生潦倒终于咸鱼翻身,内心几度翻腾,当初安定将军曾允诺他,短短不会少了他的战功的,将军果真不食言,可惜将军已殉国,姜爷悲喜交加,哽咽道,“末将谢皇上荣恩!”

铮铮铁汉,从来流血不流泪,他见惯生死,今日终于给他老娘长脸了,难以抑制的抽泣,他这一路走来,委实不易。

皇帝俯视着殿下的汉子,大概是理解此时他的痛哭流涕,不过还是开口问了,“这是好事,盛左将军何以掩面泪流?”

姜爷耍泼皮耍了十余载,终于正经一回,“惊扰圣驾末将罪该万死,只是末将一想起殉国的安定将军就忍不住伤心,安定将军心胸宽广不计前嫌理遇末将才有末将的今日,末将当初没保护好将军,末将有愧!”

安定将军远在塞在之时,他们不知珍惜,待到知将军殉国才悔不当初。

如今他们得胜归来,论功行赏,唯独将军客死他乡。

盛朝百姓皆为胜者欢呼,而似乎忘记曾经神机妙算聪慧绝世的安定将军了,然而倘若没了安定将军,何来他们今日的安心呐!

文武百官唏嘘不已。

皇帝自然应该有所表示,即便他知dào

陈慕柯的真实身份,“安定将军为大盛殚精竭虑身先士卒,实乃大盛典范,众爱卿应当以安定将军为榜样,尽心尽责为我大盛着想!”

“臣等遵旨!”

德康假装拭掉几滴眼泪,继xù

以华丽丽的腔调颁旨,“御景侯府的小侯爷上前听旨~”

卫放眼睛瞟一眼得yì

侧身瞄着自己的他爹御景侯,对于德康“御景侯府的小侯爷”的称呼他分外不悦,他犹记起当初回府时他家老祖母老祖父母亲姐姐对他的热切关怀而唯独这老头儿对他的冷嘲热讽,哼,他硬着头皮给老头儿磕头那是他历经战争之后成熟了不同他计较,如今他给老头儿长脸了,他还有何不满yì

的?

卫放闷闷地上前听旨,“末将在!”

德康略带戏谑地说道,“小侯爷未经侯爷恩准入伍出征朕虽佩服小侯爷的忠心报国,不过家国天下,有家才有国,日后小侯爷可得和侯爷商量了才好,朕听闻小侯爷半夜破窗投身军营精忠报国勇气可嘉,特封为四品都尉,号盛右将军,赏黄金千两!”

卫放低了姜爷一个品级,封为右将军也算公平,是以他并无异议,谢恩退下。

而御景侯也不多说什么,既然儿子执意如此他阻拦不得,况且眼下天下太平,盛朝今后五十年内不会有大战,他也由着自家儿子去了。

接着又封了齐缘林竟川为二品副将,分别号盛黄、盛玄将军,赏黄金千两,葛铮司徒崇为一品正将,分别号盛地、盛天将军,同样赏黄金千两!

如此四人并称天地玄黄,一时传到盛朝的大街小巷。

不过无止与季梓桑二人习惯两袖清风,谢绝了一切封赏!

孔鲁明远在塞在,当初是他上报的军功,因此也将自己的军功抹掉了。

最后剩下的仅有陈慕卿与路微楼的了。

而陈慕卿身为女子,女子不得干涉朝政乃盛朝历代的祖规,因而她是无法上朝的。

路微楼倒不在乎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他真zhèng

的目的是求皇帝赐婚,因而当听到德康宣旨曰,“承佑王府老夫人德高望重,大义殉国,性情贞烈,不愧是大盛女子表率,而承佑王府大公子为挽救大盛于为难之中身陷囹圄,不治而亡,朕倍感天妒英才。如今承佑王府内孤小无依,陈氏嫡系一派子嗣单薄,小世子小小年纪气度不凡,朕颇为欣慰,特将太子膝下玉瓷公主赐与世子,待公主及笈之日完婚!钦~~”此字未出,他急急反对,

“我反对!”

文武百官原本还想道“圣上英明”的,一口气憋在喉咙被路微楼干脆利落地打断。

只见路微楼面露失望之色,手背青筋暴起,初回京都那夜他明明同皇兄说过要娶卿儿的,他不信皇兄没有同他言语过,这两日他也是夜里才去见卿儿,为的便是白昼多些时日去磨他外祖父裴阁老,朝中的几位阁老虽不大管事,不过威信仍旧有分量的,他好不容易才磨得他外祖父同意去说服其余几位阁老,他却为小世子与玉瓷公主赐婚,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路微楼早修得不怒自威的霸气,是以对阵殿上皇位的那人毫无逊色,他唯一求他的不过就这么一件事,他为何执意毁掉自己儿子的幸福?

路微楼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反驳圣旨,算是极不给皇帝面子了,眼瞧着皇帝脸色发黑,路微澈夹在父子二人之间相当为难,频频朝路微楼示意先服软,而陈慕卿就是路微楼的软肋和底线,一旦触及她的事他便失去理智,不肯服软。

殿内父子二人的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路辛玖无奈,他如何不愿了却儿子心愿,他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从未给予过路微楼一星半点父爱,他心存愧疚,然而政治从不是以亲情来衡量的,自盛朝创制以来便没有皇子娶二婚女子的惯例,且不说这个,就是眼下陈慕卿乃固伦公主北燕殷靖王妃,颜宋尚未答yīng

和离,南盛怎可撕毁盟约背信弃义?

坐上皇帝的位置,注定了许多不得已。

皇帝不由怒喝,“微楼休要胡闹!”

胡闹?她为了挽救故城几度丧命,最终落得个早生白发的结局,难道她阖该如此么?而他宁愿放qì

江湖涉身朝廷,只不过求一个她而已!

路微楼怒气横生,不过他有心缓和僵局,扑通跪下,“承佑郡主是儿臣一生唯一所求之妻,除了她,儿臣绝不二娶!请父皇成全!”

此话一出,数百文武百官皆议论纷纷。

德康适时而出,“肃静——”

皇帝路辛玖简直失望透顶,原以为路微楼此次回来愿意承担身为皇子的重责是他开窍了,不想他是成心添堵的,路辛玖气的一掌拍在椅上,“微楼休要胡来,她是承佑郡主也是固伦公主殷靖王妃!”

皇帝的冷硬态度同样令路微楼心生失落,此时也顾不得许多,道出隐藏多年的秘史,“她更是殉国的陈慕柯!当初真zhèng

的承佑世子夭折,陈老夫人便令她女扮男装担着她胞兄。当初父皇命她为安定将军统领陈家军抵抗北燕时怎么不想想她只是一名弱女子,如今承佑王府弱小无依,父皇便打算将她的功绩草草敷衍了么?”

路微楼嗓音颇大,吐字清楚,一时传遍大殿各个角落。

如此重磅消息恍若巨大的石块砸入水中,一时激起千层浪!

司徒崇几个惊讶地频频抽气,他们神机妙算聪慧绝顶的安定将军竟是女子?带领他们缕缕击退北燕颜宋的劲旅而后又打败南理的安定将军竟是女子?那些做工精妙的短弓出自女子之手?还有不同于以往材质的轻便且耐磨的铠甲出自女子之手?以及繁复杀伤力极大的战车也出自女子之手?

不过想想也是,将军从不上战场,将军身边的下人皆是女子,将军从不与他们同吃同寝……

他们曾有幸目睹过那倾世容颜,还曾感慨将军的妹妹竟如此貌美,殊不知她正是将军!

一位神机妙算倾国倾城宅心仁厚的女将军,南盛前所未有,即便她身为女子,同样值得他们敬重!

文武百官议论声霎时高了不止一个层次,任凭德康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

末了不得不派御林军入内。

路辛玖此时甚怒,“满口胡言!”

当初他与陈老夫人的对话也就三人知晓,他自己断不会失言的,而陈老夫人已死,德康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有那个胆子的。

“满口胡言?父皇不会该以为陈老夫人已殉国便死无对证了吧?别忘了儿臣还有鹿危楼十万手下!”

路辛玖闻言竟一时无言以对,手指着路微楼气的直哆嗦,“你……”

路微澈夹在中间分外难做,不过他是知dào

自家弟弟性子执拗的,之前他也同路辛玖谈过,他的这个弟弟要的也从来不多,即便此次是过分了些,却并非无良策,不曾想皇帝还是拒绝了。他想了想,自己的血亲不多,而当初他母后去时也曾抓住他的手,叫他多护着路微楼一些。

159.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想起德娴皇后他内心一片柔软,他的这一生也就这么一个亲兄弟,路微澈坚定了信念,直接跪下,“求父皇成全,伊白才三岁,赐婚不免为时过早,而如皇弟这般年纪的,哪家不是妻妾成群,孩子满地跑?”

路辛玖原就料想兄弟二人会合起伙来造反的,毕竟太子事先便与他通过气,不过亲眼目睹仍旧刺痛双目,“你们兄弟俩是翅膀硬了合起伙来造反么?好!好得很呐!”

路微澈对于皇帝的感情不同于路微楼对他的,殿上的那人是手把手带他成人的父亲,相对于皇帝而言,他更愿意是他如一位寻常父亲,“父皇……”

“住口!别忘了你是太子!”路微楼才回来他可以理解为不懂规矩,可是对于路微澈,路辛玖的感觉的完全不同的。

路微楼也不想自家哥哥为难,遂拦在路微澈前面跪下,“父皇,儿臣多年未见父皇,唯一求您的也就这么一个了,卿儿原本身子病弱,可是在大盛面临存亡危难之际站了出来,单凭这一点就值得所有大盛男儿反思,她远在塞外几经生死,尤其是被掳去燕营之中,燕人残忍何人不知,她所受的凌辱常人难以预料,并且当初是颜宋刺杀陈老夫人,可她为了大盛着想,甚至愿意远嫁北燕殷靖王,大婚当晚颜宋竟丢下她与他人共度良宵,如此滥情之人,倘若再将她送回北燕,您要她日日以泪洗面么?她如今累得早生华发,父皇难道忍心我大盛女子如此收人凌辱么?”

早生华发对于一名女子而言,是何等的残酷,路微楼犹记那日她躲在庆州偏院藏书阁书房时她的羞于见人,心不由钝痛。

司徒崇几个并未知晓陈慕卿早生华发,不过想想也是,她终日待在书房,殚精竭虑,加上身子羸弱,能保住一条命算好的了,难怪她到了恭城要以方巾盖头!

如此大义凛然的女子值得四皇子一生独爱。

几个高级将领你看我我看你,心领神会,一同跪下,“末将请皇上成全!”

他们的将军他们自会护着!

不过此时出来一个突兀的反对的声音,此人便是林昌述林丞相,“启禀皇上,老臣不敢苟同,世人皆知安定将军已殉国,如今活在世上的是南盛的固伦公主北燕的殷靖王妃,南盛历来不允女子参政,承佑郡主女扮男装出征已坏了规矩,且南盛历来从无皇子娶二嫁女子,不说北燕与南盛联盟,就是不联盟,殷靖王一日不同意和离,固伦公主便仍是殷靖王妃,皇上切不可坏了祖制!”

有不少朝廷命官纷纷附和。

路微楼听得双手握拳,格哒格哒作响,若是别的大臣反对还好,他是作了打持久战的准bèi

了,可是林昌述是太子的老丈人,而他与太子乃一母同胞的兄弟,他犯不着不同意吧?

“呵,坏了祖制?当初父皇不知卿儿的女子身份么?既然知dào

如何不怕坏了祖制了?如今她替大盛打了胜仗林丞相便开始说风凉话了?”

“四皇子此言差矣,所谓在其政谋其职,难道四皇子以为朝中大臣便不出力么?”

倘若路微楼敢说一个不字,那便是将所有大臣都得罪,别想为陈慕卿正名了。

幸好路微楼气归气,理智还是在的,“在其政谋其职,那如何要一名女子领兵打仗呢?你有本事怎么不自己去?”

林昌述颇为气恼,其实他倒并不在乎陈慕卿到底嫁谁的,只是不要嫁给路微楼就好,他身为太子的老丈人自然得也太子保住位置,他其实怕路微楼的,路微楼同样身为先皇后嫡子,按理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之前他不在乎喜欢在江湖小打小闹离得远倒是让林昌述忘记有这么号人物威胁太子的皇位了,只是如今他手中掌握鹿危楼十万手下,而陈慕卿要陈家军中极有威信,倘若两人喜结连理,路微楼习武身强力壮的,倘若他要图谋不轨太子便登基无望啦,是以他明知太子不悦仍不得不这么做!

林昌述酸酸道了句,“某人倒是好本事,偏偏不肯担当。”

打败南理的不缺陈慕卿,但是还有个关键人物,便是打败段誉铭的路微楼,林昌述指的某人明眼人自然知dào

是路微楼。

路微楼不傻,自然听得出来,不过也不气,殿上之人既然能将他寄养在外祖父家不闻不问二十余载,他不回来又如何?

“你们何时又记得有个四皇子?倘若不是卿儿你当我路微楼愿意回来?”

高处不胜寒,他何时又惦记过那个位置?

路微楼当着他爹的面如此胆大妄为,只怕能值得一拼的也就北燕颜宋了,林昌述一时被驳得哑口无言。

四皇子的意思是皇帝对他不闻不问他又何必贴上热脸?

四皇子敢这么说那是因为他是皇帝的亲儿子,可是他不敢应呐,他一个做大臣的有几条后皇帝杀的,不过他仍旧不肯松口,“皇上,老臣仍旧以为祖制不可废,所谓君无戏言,皇上既然为承佑世子与玉瓷公主赐了婚,便是板上钉钉子的事。”

林昌述这丞相一职担了十余载,门生无数,在朝中自成一派,拥有绝对的威慑力,而支持路微楼的不过就是几位阁老、裴家的舅父和几个将军,而几位阁老连话也说不上。

幼圆要娶伊白,他要娶陈慕卿便是难上加难了,路微楼眼见皇帝要点头,急得将无菱长剑从剑鞘抽出,见御林军稍有异动,立马喝道,“谁敢动?”

路微楼墨发无风自扬,肯定是动用内力了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动用武力,可是他曾承诺过她,即便赴汤蹈火也不能轻言放qì

的,这样一个活得疲惫的女子他惟愿拥入怀中许她一世无忧。

娶她是他一生当中最为认真的一件事,“当初在恭城之外,就是颜宋也不是我的对手,如今放眼整个南盛还有谁是我的对手?你们以为我路微楼狂妄也罢,即便是我师傅今日站在面前,这句话我仍敢拍着胸脯说,当然,宫中御林军也许被我杀得乏了我也许会被擒,不过倘若你们愿血洗皇宫,我路微楼奉陪到底!”

路微楼眼中真的散发着浓浓的杀意,他将视线对着路辛玖,坚定不移道,“当初您能将我寄养在外祖父家二十几年不闻不问,不晦言,我是恨过您的,世上哪有这样的父亲呵!母后性子刚烈,郁郁而终您也不能否认与您无关吧?而我不过就这么一个请求了,她是我路微楼此生唯一的幸福,如此,您也要执意反对么?”

路辛玖半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他的好儿子竟拿剑指着他,还要他如何答yīng



想起那个年纪轻轻便郁郁而终的妻子,他确实心存愧疚,否则也不必多年未令立新后的,可是满朝文武百官摆在面前,要他如何答yīng



他手里掌握的是一个江山,如今国库空虚,百废待兴,倘若他单方撕毁条约北燕再次举兵压境,南盛还有何兵力抵抗?他也只能牺牲那个从不多言的女子!

路辛玖面露狠色。

路微楼读懂了,难以置信地持剑频频后退……

一旁的路微澈见大事不妙,他太了解路微楼的,他是准bèi

大开杀戒呐!路微澈忙不迭地抱住他,只道,“父皇何不请固伦公主前来商议?”

林昌述实在气路微澈的不争气,忙跪下反对,“女子历来不可上前殿参政议政,皇上,祖制不可废!”

路微楼很想道去你娘的祖制!

不过被路微澈抢先道,“不上前殿,当初父皇召固伦公主入宫来的便在父皇寝宫,此次可在南书房商议!”

总算是找到一个暂时缓和的机会,可以容他想想对策了。

今日众位大臣总算有惊无险地上完早朝,说实在四皇子路微楼不愧是走过江湖的,威慑力那是相当杠杠滴,不过今日他们听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也不虚此行。

于是不出半刻钟,京都坊间便传出各种版本的关于陈慕卿的流言。

有说她各种用兵如神的,有说她如何红颜祸水魅惑北燕颜宋与他们的新男神四皇子路微楼,有说她如何如何可怜的……

路微澈瞧着路微楼气势汹汹地走了,其实他知dào

倘若不是路微楼让着,一百个路微澈也不够他死的,然后看着皇帝孤单憔悴的背影,知dào

皇帝也气不小,最后还有他老丈人,并且他老丈人一路唠叨跟着他会东宫,说路微楼如何威胁他的太子之位,陈慕卿无论如何不能嫁给他云云。

路微澈想想自己也是挺冤的,四处讨不着好,最后实在不可耐烦了,干脆摔了婢女递来的茶杯,对着林昌述怒骂,“够了,微楼是我路微澈的亲弟弟,别说他从未肖想过那个位置,就是要我拱手相让,我路微澈倘若皱一下眉头的,我情愿天打雷劈!当初母后临走时要我紧着他,可是自打我落得这一身病便极少去裴府看过他,他也算懂事的从来不抱怨过什么,若不是他犹记得我这个大哥,没有他护着陈慕卿,你以为南盛会那么轻易打胜仗么?

160. 第一百六十章

您别说得那么难听,战场厮杀从来不是那么轻易的,当他远在塞外拼杀时我们犹在醉生梦死,又有何资格指责他?他从来不在乎功名利禄,唯一求的也不过是守着个人过一辈子而已,而我这辈子不可能有了,品蓉贤惠大度,可是作为她父亲的您哪次见面不是催着她再大度些,好留个子嗣,您先别说,我知您是好心,可是您真的是为了品蓉着想么?她心里苦,难道您还想看到陈慕卿如品蓉一般苦么?她怎么说也是我的同窗,如今微楼有求于我,别说是母后生前叮嘱我的,就是她不说,我同样也会这么做的!因为微楼重视这份兄弟情,他信得过我路微澈!咳咳……”

路微澈极少这么激动地说一大段话,情急之中呛的厉害。

而林昌述楞在一旁,太子一向温厚,极少发怒,看来他真的重视这份兄弟情义,而提到品蓉,他确实心生愧疚,当初他将嫡女林品蓉早早嫁给太子,但是好几年无所出,他心急甚至暗示过再给太子纳几房妾室的,反正倘若妾室怀上的话可以记在正室名下的,如此品蓉的皇后太后之位算是坐稳了,而他作为皇亲国戚也可高枕无忧,不过听路微澈一说,他还真亏欠自家女儿不少,他还记得品蓉当初眉眼中的黯然神伤,只是事实过去太久,他年纪大了,越发急功近利,忽略了许多。

太子妃原本一只绣花鞋踏在门槛,听见自己夫君同父亲长篇大论,她极少见太子动怒,不过字里行间透着对兄弟情义夫妻情分的重视,不禁泪流满面,太子虽病弱却从未委屈过她,她也知足了。最后听到太子咳嗽,心疼,这才出来,再给他倒上一杯茶,为他拍背顺气。

一边是夫家,一边是父家,两边都是家,她也不好做得有失偏颇,于是为她爹也倒一杯茶,父亲请用茶。”

三人落座,一时无话。

林品蓉想想不知该从何劝起,还是太子发话,“品蓉,此事你别管,好好照顾伊白便好。”

夫妻二人成亲多年,路微澈也纳了几个侧妃,不过去得少,目前也就玉瓷公主路伊白一个独女。

林品蓉点点头,“殿下也快别同父亲吵了,不然又该犯病了。”

“嗯,我省得的。”

司徒崇几个下了朝犹腻歪在一起,葛铮最闲不住,嘿嘿笑了两声率先道,“嘿嘿,将军竟然是个女娃,当真是厉害!”

剩下几人各怀所思,皆不搭理他。

方才战局太过激烈,齐缘这才换过神来,突然记起将军曾问他姻缘之事,当初在恭城初见她之时,她还透露原来的身份,齐缘便心生向往,想起过那事,如此兜兜转转,他才明白她原是对自己存着一份情意的,也许不深,但他能觉察到,可惜他太过迟钝终是错过了,不说承佑郡主的身份他配不上,就是单以她倾国倾城的容貌与聪慧绝顶的本事他也无法触及。

林竟川此时已说不出的难以置信了,那些繁复的战车他是清楚的,还是她手把手教的,那是五国中前所未有的,竟然出自一名女子之手,他委实吃惊。他自愧不如他认了,可是差的如此之远他就郁结了。

葛铮见无人搭理,开始自个儿琢磨,开始琢磨明白一些事,他这人藏不住事儿,一个狠拍手心,“我说难怪她怎么深陷燕营呐,八成是故yì

的了,那是咱们几个不是还跟将军闹着呢嘛,军中上下不够协心协力,将军这才出的一招!”

可是她出这一招也算豁出性命了。

被抓到敌营还能活下来的将军从古至今就没几个!

“她一个弱女子尚且如此?咱们几个铮铮铁汉惭不惭愧?”

众将沉默便是惭愧,唯独卫放那小子颇为老神在在的模样。

司徒崇眼尖,真是怪了,他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都镇不住这惊天动地的消息,卫放怎么如此镇定,

“卫放你不会是早就知dào

了吧?”

卫放眼睛扫了一眼正瞧着自己的几人,心想现在才问,晚了!

“我不是说过我以前和她是同窗么?你们偏不信!”

林竟川此时也忍不住八卦了,“你从一开始就知dào

?”同时眼睛与其他几人在空中交汇,倘若卫放敢点头,他们一定灭了他!

卫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不是,”他也被骗了好久的好伐?“也就是比你们略略稍微早了那么一点儿,四皇子带她回恭城时见到才认出来的。”没什么好得yì

的,得yì

个什么劲儿呢?

“嗷——”随着卫放一声惨痛大吼,他算是相信军营里什么叫做整你没商量了,况且是不带官衔的那种。

末了几人商量着到底在将军手下当过差,临走前还是应当去拜访拜访的,择日不日撞日索性就今日吧!

姜爷不知是在斥候屯待久了还是怎么的,总是习惯打听到一点什么才心满yì

足。

司徒崇几个站在高头大马前等着他,他们是武官可以骑马,待姜爷上马,司徒崇才问,“如何?”

姜爷失望地摇摇头,“形式不太明朗,不过我估摸着是难了。”

他们个个加官进爵,独独少了战功最大的她!

一行六人骑着高头大马浩浩荡荡走在青石板街上,其中还有几个相貌不错的,引得百姓频频回头,其他人倒没什么,自我感觉良好的葛铮开始各种膨胀了,总觉得被盯着不大好意思,可怎么就倍儿舒坦呢?贼舒坦!

到了陈府,几个人没料到会吃闭门羹,而且还是陈伯年滴水不漏地回绝,“诸位将军实在抱歉,郡主身子抱恙实在无法面见诸位。”

以前她要是有个头痛风寒的,能躲在帐里好几日不露面,六人吃不准她是真病还是假病,是以不敢轻易求情。

倒是齐缘幼稚了一回,笑道,“管家大人,郡主身子抱恙不宜见客能见一见世子与无止先生也是好的,恭城一别之后甚是挂念。”

齐缘也不知怎么了,特别渴望能见她一面。

陈伯年还是拒绝了,倒是问了哪位是林竟川。

林竟川在一片鄙夷中朝陈伯年拱拱手。

“郡主有几句话交代老奴务必带给林将军。”

林竟川委实也后退了一把,堂堂二品副将,盛玄将军唤人家老家丁一枚做管家大人。

陈伯年再道一声不敢当,“郡主托老奴转告林将军,请林将军务必安排好士兵抚恤金发放问题和死伤士兵的登记,以及士兵战功的记录。”

她还是在乎士兵的对吧?

即便她未对他说过一句私下话,林竟川也是高兴的,庆幸自己是安排善后工作的总负责。

陈伯年再次道歉。

司徒崇这才领悟过来陈慕卿的意思,忙不迭道,“倒是我们几个造次给郡主添麻烦了。”

他们几人浩浩荡荡地来,多少眼睛在盯着呐!倘若再给她来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只怕明日少不得林昌述一番说辞了。

第二日陈慕卿领着陈幼圆早早地梳洗打扮,二人皆着麻布青衣,低调内敛。

皇帝照例与群臣上了早朝,不过大臣们多是想到南书房看热闹的,是以早朝分外潦草。

陈遇凌早在府中听闻陈慕卿一事,心想能帮扶一下的他就是残了也得入宫的,是以拄着拐杖一抖一抖地入殿。

陈慕卿遵照安排携陈幼圆步入书房,深呼吸之后低头看着陈幼圆,见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叹了口气,说实在以他的年纪面临这些实在过早,许多高官贵族家的七岁小孩此时大概还在学堂里调皮地气夫子呢。

“幼圆,别怕,凡事有姐姐呐。”

陈幼圆其实倒不是害pà

,他见过无止是如何杀人的,见过血流成河是何种模样的,他出生的家庭注定了他此生的不平凡,因而对他姐姐陈慕卿笑道,“幼圆不怕,咱们能保住王府的对么?”

他只是有些不安。

姐弟二人手牵手缓缓步入南书房,屈膝下跪,做足了礼,“陈慕卿(陈幼圆)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德康站在皇帝一侧,捏着嗓音喊,“皇上请二位快快起身。”

“谢皇上!”

陈慕卿微微抬头,路微澈长身立在皇帝几步前的右侧,而路微楼在左侧,一眼神情。

路辛玖俯视几步开外的陈慕卿,内心感慨,当初匆匆一别便是经年,她承诺过的保护大盛的誓言她实现了,可是作为九五至尊的他却要食言,惭愧。

她以墨色锦绸遮发,难道果真早生华发?

仍旧的明眸皓齿不变的倾世容颜,偏偏早生华发染白素眉!

“承佑郡主别来无恙?”

“多谢皇上关心,慕卿无碍。”

她眸子清澈,神情淡然,对得起天地,路辛玖竟心生惭愧,他也确实愧对于她。

当初他允诺过陈老夫人,待她凯旋便恢复她的身份的,可惜中间出了岔,她成了固伦公主殷靖王妃。

两人打着太极,你让我推的好生客套。

后面的大臣似乎攒足了劲看热闹。

上了年纪的有裴阁老焦阁老四位,正值中年的便是林昌述与后侧的陈遇凌,年轻的便是路微澈路微楼以及几位新封的大将。

161. 第一百六十一章

皇帝见时机差不多了,率先抛出问题,“固伦公主丰功伟绩但凡大盛子民应当铭记在心,昨日早朝争论不休想必固伦公主也是知晓的,不知公主有何想法?”

“回皇上,昨日早朝之事慕卿确有耳闻,四皇子不愿千里救慕卿于苦海之中慕卿没齿难忘。”

陈慕卿率先便是自己的感谢,想必林昌述也不会有过多说辞。

林昌述为官多载不是好对付的,她只得一步一步来。

“嗯,微楼此次领十万精兵前去帮zhù

功不可没,尤其手刃南理大将段誉铭,名声大噪,朕必大赏!”

皇帝说的激动,不过作为当事人的路微楼似乎不大愿意领情,昨日他提出的唯一要求被驳回,想必皇帝口中的大赏也并非他所求,他一向不缺钱财,何必领皇帝这个人情?是以路微楼连个谢恩都懒得给。

皇帝自然脸色不好kàn

,不过众目睽睽也不好发作,只得忍下。

路微澈与皇帝朝夕相对,识得路辛玖不悦的眼色,而后递给路微楼一个警醒。

路微楼叹口气,他的终身幸福还握在皇帝手里,末了还是朝路辛玖鞠躬,“儿臣先谢过父皇恩赐。”

路辛玖不悦的神色这才缓和一些。

君心难测,林昌述其实闹不大明白皇帝心里到底是如何盘算的,当初皇帝确实允诺后胜仗之后恢复陈慕卿的身份的,如此她只是承佑郡主,那么与四皇子的身份也算衬得上的,所以……他的千方百计阻挠。

林昌述惯于先发制人以赢取战机,趁着左右摇摆的大臣们还未被陈慕卿洗脑,他决定提早出手,“皇上,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客套话听多了其实也烦的,尤其是九五至尊路辛玖,他心里其实在想你既然不知当讲不当讲为何不干脆些别问?不过为彰显他作为皇帝的气度,路辛玖还是得装作慷慨地恩准了。

林昌述朝皇帝与众臣拱手,道,“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段姻缘,只是凡事讲求个机缘巧合,固伦公主一心为国老臣实在佩服,是以老臣即便要做这恶人也得为着大盛着想,四皇子的这婚皇上实在赐不得!”他这话说得可谓滴水不漏,明里是敬佩陈慕卿的大义凛然,暗里却将她倒打一耙,无论陈慕卿应与不应都是吃亏的。

陈慕卿为大盛的安危远嫁北燕,他同样为了大盛愿做恶人不同意二人的亲事,倘若路微楼反对,便是不认同陈慕卿的功绩了,倘若认定便是将二人拆散了。

陈慕卿迅速瞧一眼焦阁老与裴阁老,二人毫无反应,似乎也无话可说。

她顿时看明白了,他二人是准bèi

隔岸观火呐,目前她一个无所依靠的承佑郡主,值不值得他们出手还是另说,言下之意,对付林昌述还得靠她自己?

陈慕卿又扫了一眼路微澈,昨夜他暗访承佑王府,简简单单丢下一句话被有人,她到现在还不怎么闹明白他到底是站在那边的。

还有陈遇凌,她逼得他休妻,乔氏父兄气势汹汹而来,他大概也是对自己心存忌惮的吧?

如此算下来她还真没几分胜算。

原来,与路微楼的路如此艰难。

如今她身心俱疲,竟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

她原以为对付了外患她的境遇会好一点,不曾想还得窝里斗。

几名将军眼神热切地望着她。

陈慕卿倒是确信他们几人会帮自己的,即便昨日她将他们拒之门外,军人讲究一个“义”字,目标明确,少了勾心斗角,不过她将他们拒之门外也表明了自己的一个立场,那便是她不愿拖他们下水!

司徒崇几个的战功均是自己一点一点用命拼来的,她不愿他们因为她而失去这一切。

多好啊,她带出了盛字六将,天地玄黄左右,就连卫放也成长了许多,她相信日后经过他们六人的打磨,盛军必将成为一支实力强悍敌人闻风丧胆的部队,起码能换来大盛日后五十年的安宁。

况且幼圆成人之后极有可能要仰仗他们几人的。

日后他们仍会继xù

一个响亮的名字——陈家军!

她又如何忍心呢?

只是陈慕卿也想要自己的幸福了,她为人两世受尽病痛折磨,从来活得孤独,她寂寞太久,也想要有个人陪,而路微楼无疑是最为合适的,中间也许有摩擦,也许有离弃,但只有他愿意此生只陪伴她一人!

有没有一种两全的办法呢?

陈慕卿一直被冠以聪慧的美名,可是这次她也疑惑了,因为有太多的因素在阻挡,而她没有太多的心力去揣度。

路微楼曾允诺于她,一切有他,可是爱卿从来不是一厢情愿,否则一直付出的那人终归会疲惫想要放qì

的,她大概比较贪心,想要一辈子,所以她不愿路微楼一个人太累。

即便最后她真的不能做什么,她也该表达自己的一个态度的,是以在路微楼反驳林昌述前,她下定决心,“慕卿愿以所有功绩换四皇子的姻缘!”

如此妄言从一个女子口中吐出当真是大胆!

众朝臣霎时议论纷纷,有说她执着贞烈的,有更多说她不知廉耻不知天高地厚的。

她望着路微楼,而路微楼信她的话轮廓明朗,如沐春风。

陈幼圆虽心痛姐姐早早离开王府,不过他也知什么是对姐姐好的,路微楼从庆州一路护送姐姐到恭城他身边,再回京都他家里,他分得清好坏,如今他要表达的是承佑王府的态度,

“本世子同意。”

众大臣闻声将视线下移,惊讶于一直被忽略的短腿娃子竟有如此气魄,胆敢幼年做主嫁姐姐的他们倒是头回见!

南书房沉闷的气氛一时因陈幼圆稚嫩的沉稳挑轻松了些。

皇帝笑问,“世子爷当真舍得将姐姐嫁出去?”

陈幼圆很想无视他,就如当初路辛玖执意将陈慕卿嫁给颜宋时的无视,不过他仍旧严肃着一张嫩生生的脸道,“是!”

路微楼并未料到他家未来的小舅子如此给力,惊喜地给他抛了个媚眼。

林昌述一时着急,照着这么个趋势下去,皇帝还真说不定给忽悠去了,“皇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老臣仍是那句话,礼不可废!”

皇帝也是烦恼此事,所以他决定将难题交给陈慕卿,“固伦公主出于大盛安危的考lǜ

远嫁给北燕殷靖王颜宋,朕委实敬佩,而今不过历来从未有一女嫁二夫的惯例,朕也委实为难呐!”

皇帝是这样想的,颜宋是何许人也,岂能由他人抢他的妻子?反正颜宋不可能与陈慕卿和离的,嫁与不嫁路微楼已然不重yào

了。

如今颜宋对于此事仍旧毫无表示,而陈慕卿确实不愿见他,况且颜宋认定了她是他命定之妻,要说服执拗如颜宋何其艰难!

皇帝说的这话显然是表示他不会下旨解除婚约的了,也是,一个异姓王的郡主与自己的亲生骨肉,舍弃谁不是明摆着的么?难得颜宋看上陈慕卿,皇帝自然不愿将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

换言之,要解除婚约只能靠她自己?

说来说去皇帝还是将难题推回来,果真是深藏不露的老狐狸!

陈慕卿笑得牵强,“当年北燕回乌尔将军设下圈套害死吾父,而几月前景州之战颜宋亲手射杀祖母,而慕卿被掳去北燕期间,委实艰难,请皇上恕罪,慕卿实在不愿远嫁北燕!”

路微楼是目睹过她住的是什么地方的,心里气恼颜宋之际也悲愤皇帝的漠然,“父皇,当初卿儿在北燕受尽凌辱,差点丢了清白,如今身子大不如前,实在不适北燕高寒的气候,送她回去无异于送死,儿臣求父皇成全!”

皇帝俯视跪地的路微楼,心里也为难,“虽说皇子从未有娶二嫁女子的,不过固伦公主非同常人,当初朕确实应承过陈老夫人,待安定将军凯旋,朕定既往不咎,恢复承佑郡主的身份,立幼孙为小世子,如今小世子已立,而郡主的身份,朕惭愧,之前因忌惮北燕而一时隐瞒,只是如今人家北燕殷靖王颜宋不肯松手,难不成微楼你要强娶么?大盛皇室的颜面何在?”

皇帝终于承认陈慕卿的安定将军的身份,也开口恢复她的女子身份,也算兑现承诺做了让步了,只是要他赐婚难呐。

一句礼不可废便能阻挡多少情愿,古往今来数不胜数,陈慕卿她又何德何能呢?

林丞相一党羽翼颇丰,要让他们同意何其艰难。

皇帝也表明了,她已是皇帝名下的固伦公主,与路微楼虽无血缘但也是名义上的兄妹了,兄妹之间如何婚嫁?

陈慕卿扫视一番,终于将视线停留焦阁老身上,贵为太傅的焦阁老与她也是师生,按理说能帮扶的也不会推脱,可是他眉眼间的忧愁与轻轻的摇首,陈慕卿咯噔一下,原来他也不赞成么?

原来,想要抓住幸福如此艰难!

路微楼犹在不知疲倦地抗争,“强娶又如何?我路微楼还怕他颜宋不成,今时今日放眼五国,还有谁能敌得过我手中的无菱长剑,他颜宋还能奈我何?倘若他再敢兴兵进犯,大盛六将怕是不怕?”

被点到的六将扑通一致跪下,齐声道,“末将不怕!”

162.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司徒崇再道,“陈家军已整装待发聚集京都城郊,只要四皇子一声令下,末将愿誓死相随!”

其余五人亦道,“末将愿誓死相随!”

未待皇帝出口,陈慕卿已脸色大变,他们未经皇帝降旨便集结军队,等于造反,罪当诛,他们是不要命了么?

“胡闹!如今世道安生,你们想要干嘛?”

随后她跪地,“请皇上看在他们为大盛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宽恕他们一回,慕卿保证他们不再犯!”

皇帝脸色果然隐隐藏着暴风,若非陈慕卿出口大骂,恐怕他们新封的品级全被削了。

陈慕卿怒视路微楼,硬是将他欲说的话给堵住了。

本来此事正中林昌述下怀,若非陈慕卿及时阻挠,他不介yì

放大他们的罪过,不过话头还是被他拿住了,“大盛六将如此拥戴固伦公主,老臣佩服!”

果然,皇帝的脸色霎时又变了。

陈慕卿原本并不愿揭他留疤,可是再任由他胡搅蛮缠下去,只怕局面会更难堪,陈慕卿稍稍调整心态,淡淡笑道,“呵,林丞相过奖,慕卿仰仗的也不过是祖父、父亲在军中积下的余威罢了。”

她的祖父、父亲的将军名号乃先皇所赐,就是皇帝也不敢轻视,她就不信林昌述有这个胆子不承认。

陈慕卿继xù

道,此次颇有攻击性,“慕卿最近闲的发慌,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景州之战前夕皇上派丞相前来慰问将士,祖母曾委托丞相带幼圆一同前来,慕卿倒是不知丞相为何半途将幼圆撂下,难不成祖母还托不得丞相么?”

去年陈老夫人殉国,皇帝特封她为一品诰命夫人,曾陪同陈老将军风风雨雨度过大半生,为大盛培养出护国将军安定将军两名大将,可谓功不可没,与林昌述也算平起平坐,因而皇帝听闻林昌述半途将陈幼圆撂下分外恼怒,“小世子可有此事?”

当初陈幼圆与福顺二人一路跟着也不算拖后腿,只是林昌述大概以为天高皇帝远,皇帝并不知情也管不着,他原是不信陈慕卿能脱身的,而陈幼圆自然也不敢将此事公之于众,况且自打陈慕卿回来之后深入简出,从未提及此事,他便以为高枕无忧了的,不曾想她也是个喜欢翻旧账的,心底鄙夷却也紧张。

陈幼圆想起初到盛军时福顺快要哭的表情,坚定道,“回皇上,确有此事!”

闻言的皇帝冷眸一扫林昌述,“林昌述你可有话说?”

他要是敢扯谎,路辛玖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林昌述吓得腿软跪地,“皇上饶命,当初老臣也是迫不得已,皇帝急急下诏命老臣出塞,情况紧急老臣撂下小世子也是为战局着想怕误了行程。”

如此一说也算有道理,皇帝稍稍气缓了些。

林丞相以为此时算翻篇了,不料陈幼圆又加一句,“幼圆年纪虽小,不过在府中也曾习过骑术,路上也从未误了丞相行程,倒是不知丞相如何来的担忧?幼圆倒是听闻福顺私下嘟囔,以为姐姐一时无法回到京都,丞相作为钦差大臣,以为姐姐抹不开脸追究此事的。”

“林昌述,你好大的胆子,安定将军为挽救故城殚心竭虑你还给她添堵,你到底想干嘛?大盛毁了你才甘心么?”

皇帝发怒,林昌述吓得顿时扣头不止。此事关乎的不仅是承佑王府的颜面了,还关乎大盛的危亡,林昌述如何担得上这等罪名,“老臣该死老臣该死!”

路微澈一边看着,心生失望,他的这个老丈人惯来落井下石,不过到底还是他老丈人他太子妃的爹他女儿的外祖父,他不得不为他求情,“父皇,林丞相当时大概也是情理之中一时糊涂,还望父皇小惩即可。”

“哼,若非太子求情,你就等着吃牢饭吧,这次也就算了,罚你半年俸禄!”

“多谢皇上!”

“至于固伦公主一事,不知其他爱卿有何高见?”

“启禀皇上,臣愿略说一二。”焦阁老适时而出。

路微楼喜上眉梢。

“哦?”路辛玖见几个老家伙终于耐不住,也是心生好奇。

当初陈慕卿出征也是焦阁老推荐的,皇帝自然十分看重他的意见。

“老臣以为,四皇子与固伦公主的婚事并非合适,而固伦公主既然不适待在北燕,况且北燕殷靖王颜宋竟不知疼惜佳人,如此辱没我大盛公主也是理亏的,他欠大盛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公主重回北燕委实也是强人所难了,既然如此为何不与殷靖王商讨一番,既然当初是郑初澜代封代嫁,如今也是殷靖王右侧妃,大盛也算兑现了诺言,人也远在塞外,如今殷靖王至今尚未追究此事,怕也是这个意思,皇上为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一来让郑初澜担了固伦公主嫁予殷靖王成为殷靖王妃,二来恢复陈慕卿的郡主身份,留在京都,两全其美呢?”

陈慕卿与颜宋存着大仇,可是郑初澜没有,况且郑初澜甘心留在北燕,焦阁老也算考lǜ

周全了,只差一样,“当初殷靖王指明娶的人是承佑郡主,如今变卦只怕他不愿应允。”

颜宋不肯松口的话一切都是白搭!

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走了,如今朝野上下同意她与路微楼的也不过寥寥几人,陈慕卿咬咬牙,做出妥协,“皇上不如将此事交给慕卿自行处理吧?慕卿愿意说服颜宋和离,至于与四皇子的亲事,如今祖母新丧,慕卿必是要为祖母守丧三年的,是以不敢提及亲事,只能辜负四皇子厚爱了。”

陈慕卿低头,不敢看路微楼眼中的难以置信与心伤,当初二人信誓旦旦海誓山盟,可是她率先抛弃了誓言,及时抽身,她如此软弱,大概不配拥有幸福吧?

她现在能要的不过是一个安生!

路微楼频频后退,看着偌大而陌生的南书房,密集而陌生的面孔最后再望着那抹瘦弱的身影也觉得陌生了,如若不是为了她,他何必面对这陌生的一切,宫廷的勾心斗角朝廷的尔虞我诈他向来厌恶,可是她无法脱身他也甘愿深陷泥潭了,可是最后他陷下去便一发不可收拾,她倒好,早早脱了身,留他一人独自挣扎。

他气的一把无菱长剑朝她挥下,可是到最后还是舍不得,剑qì

一偏,皇帝座前的书案一角霎时化为粉末,宫廷侍卫闻声连忙进来护驾,不过这一切陈慕卿也看不清,她闻声抬眸间映入眼帘的只有路微楼俊逸而悲愤的面孔,一时泪如雨下。

路微楼不怕有多少人反对他,他扛得住,大不了便是争个鱼死网破,可是她不同,她妥协了便意味着一切都是白费的了!

“你当真?”辜负了他的厚爱?

“对!”她终是狠心点头。

路微楼一时悲痛交加,难以抑制地仰天长啸,最后脚下施力冲破屋顶飞身而去。

胆敢在皇帝面前如此放肆的大概也就他一人了吧?

书房里的大臣面面相觑,方才四皇子的一声长啸委实令他们惊呆了,此后坊间便传来了,四皇子路微楼是个情种!

陈慕卿心思郁结,迅速抹干眼泪,握住陈幼圆的手向皇帝笑道,“令皇上看了笑话实在是慕卿失礼,如今事情已商议完毕,慕卿告退。”

皇帝愣怔,许久才回身,“嗯,朕也乏了,众爱卿若无事启奏便散了吧。”

大臣们陆陆续续步出南书房,无人敢来找她说话,就是!几个将军也是远远跟着不敢走近。

陈慕卿抬头瞧着频频回头的陈遇凌,叹了口气,松开陈幼圆的手,轻声道,“幼圆,叔父行动不便,你去扶着些。”

面圣时陈遇凌是不能带拐杖入内的,因而走路分外艰难。

她心思混乱,实在不想有人招惹自己。

路微澈仰头望着窟窿一样的屋顶,一时感慨良多,说实在,老四比他有胆色,最起码他勇于追求一生挚爱,如他们的皇帝太宗,一生唯一挚爱与他并肩看天地浩大,江山美人,金戈铁马都曾拥有,多完满!

他这病弱的一生是不可能的了。

其实在路微澈看来,如今的结果无疑是最好的了,陈慕卿一人面临的压力有多大他最清楚不过,只是老四一时心急只怕伤了她了。

哎,好事多磨!他这个做大哥的,总归得为他善后的,路微澈干咳一声,叫小厮去把人留住。

他走到石阶,便见宫门前稀稀疏疏的几个大臣,陈幼圆扶着他一瘸一拐的叔父慢慢下台阶,陈遇凌的家事他也略有耳闻。

陈慕卿一身灰色麻衣站在石阶之上,见太子出来,她朝他行礼,“不知太子留慕卿下来所为何事?”

“客气了啊,”路微澈露出久违的会心笑容,其实他笑起来也顶好kàn

的,“老四他性子急,况且他大概也是真心喜欢你的,所以一时难以接受气疯了,他过两日想通了气消了便好,你别放心里去。这样的结果是再好不过的了,你与他也终会有善果的,相信我。”

“嗯。”她言简意赅。

163.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二人六七年的相识了,这种默契还是有的。

有些东西你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可是眉宇间会告sù

你,她懂他的意思。

路微澈也不多言,“如今你名声大噪,后宫的老祖宗和几位得势的妃子大概还是需yào

你应付的,你若是担心,可以找品蓉一同前去,平日里品蓉东宫除却照料伊白也是闲来无趣,你找她说说姐妹间的体己话也是好的,她肯定会喜欢你的。”说完他转身由小厮扶着走了。

陈遇凌一直等在马车旁不肯上车,终于见陈慕卿来了,拄着拐杖,凉秋也渗出一身汗,他淡淡喊了句,“阿卿——”

她让幼圆过来扶他,表明其实她并不会不认他这个叔父,陈遇凌阴郁了两日心情总算轻松了些。

“叔父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身体不比以前了,日后还是紧着些的好。”

陈遇凌内心忽而一暖,“阿卿长大了,能独挡一面了。”

他膝盖未痊愈,强撑着上朝也是想着能为她说一句话也是好的,不过她很出色,并不需yào

他。

“也是当初祖母教的好。”

“嗯,叔父这也就回去了,阿卿日后有事随时来尚书府找叔父,叔父也是从你祖母手底下出来的。”

陈慕卿听他说便知dào

日后他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可是如今他被乔家父子排挤,日后怕是也难的,她又怎好去求他帮忙?不过她嘴上还是应允了,“慕卿在此多谢叔父了,日后逢年过节也总是断了联系的,叔父府中慕卿瞧着婉姨还是不错的,婉姨虽身份低了些,不过娶妻当娶贤,她性情温厚待人有礼,叔父府中总要人照料的。”

“这些叔父省得,走了啊。”

陈慕卿回府第二日,无止与陈伯年脸色黯然地来找她。

无止许久未露脸那是因为他在忙安葬陈遇奕之事。

按照陈遇奕的遗愿是要迎回陈遇奕的尸骨与发妻郑氏合葬的,可是他盖了王府的印章到陈氏宗祠里找族长,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说服宗族里掌管陈氏陵园的几位管事同意开棺,最坏的并不在此,坏在他们现在不同意合棺了,而且开棺后他发xiàn

郑氏的遗骨根本不在棺材里!

陈遇奕的尸骨还远在凉州老林,尚未运回来,他们便不同意合棺,若是到时真的将尸骨运回来,叫他将陈遇奕的尸骨安葬在何处?

无止不禁气怒,陈遇奕一生戎马铮铮铁血为陈氏家族光宗耀祖,最后战死沙场陈家陵园竟无他的安葬之地,多么可笑!

无止并不懂陈氏家族的祖规,后来找来了陈伯年,不料那几个管事犹是气焰嚣张,不肯松口。他猜想大概是由于陈慕卿近段时间闹的事情太大了。

当初分府是她一力促成的,原本在老夫人分府是乔氏能够留在王府他们是收了不少好处的,陈慕卿竟郑初澜分府,几个管事再不能从中捞到好处他们自然是不应允,不过那是郑初澜与陈伯年极力如此,况且王府内务他们也管不着,是以怨恨也就埋下了;再后来陈家出了第一位公主,还贵为北燕殷靖王妃,几个管事也是脸上有光,偏偏陈慕卿不知好歹地将固伦公主殷靖王妃拱手相让,白白让郑府的庶女沾了光,他们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倘若她让出去能牢牢拽住四皇子路微楼也就算了,偏偏她还将人拒之千里之外!

思来想去的几个管事委实心塞,终于等到她陈慕卿求他们一回,他们自然要拿拿乔。

于是才闹了这么一出。

落井下石之事还真是无处不在。陈慕卿在厅屋里来回走动,自然知dào

他们的心思的,只是宗室之事不归皇帝管,因而即便陈遇奕如何如何丰功伟绩也无济于事。

他们几个管事就是年纪大闲来无事瞎折腾,皇帝手长也伸不进来,况且陈慕卿也不想因家事劳烦皇帝。

陈慕卿思来想去,最后的觉悟便是,他们无非就是看承佑王府只剩她与幼圆了,无权无势没本事的,这才以为她好欺负。

她能做的便是重新将风头拿回来,是以宜宁宫的那位老祖宗邀请她入宫小聚她没有拒绝。

此次她单刀赴会,没在带着陈幼圆,一切事宜交由经验丰富的青游处理,听闻太后也是吃斋礼佛的,她想了想还是带一卷佛家孤本去。

承佑王府的马车没有经过层层把关,是宜宁宫的人直接将她领进去的。

陈慕卿进宫的次数实在少得可怜,前两次皆是匆匆面圣,见老祖宗倒还是头一遭。

太后出身焦府,正是焦阁老的亲姐姐,做姑娘时与她的祖母原是闺中好友,后来各自婚嫁鉴于身份之别这才疏离了些。

太后初初瞧见这么标志的人儿,拉在跟前好一番从头到脚的打量,越瞧越满yì

,“啧啧啧,陈家的基础还是不错的,哀家瞧着郡主的模样越发想起年轻的时候,那时凤英也是这般的俊模样,不过你少了她几分英气,多了几分婉约。”

“太后谬赞。”

太后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还是不肯撒手,“哀家待在这宫里头年岁太久,竟有些不知年月,同你说这些老掉牙的事情,如今真是老了,年轻时候的几个姐妹病的病去的去,本以为凤英待在堂堂的将军府,多少习的些功夫,总会陪哀家久一些时日的,不曾想……哎!”

太后口中的凤英指的便是陈老夫人,那是她的闺名。太后凤眼湿润,旁人实时陪上几滴,陈慕卿瞧着虚伪,不过她是觉得太后真的是在为她的好闺蜜在感伤的,她自来到这世上,由于身体身份的缘故,她运气不好没能见识一些同龄女子,大概也是遗憾的,无论如何,她也该为还能记起她祖母的人表示感谢,“祖母一生贞烈不屈,为了大盛而殉国也算死得其所,她大概是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太后破涕为笑,“凤英一生最为骄傲的,大概是培养出了两位大将军!”

她口中的两大将军指的自然是护国大将军与安定大将军。

陈慕卿淡然一笑,“慕卿何德何能敢与父亲试比高?”

太后明眸灼灼,大盛从未出过女将军,即便是开国的皇后,当初也不过时陪伴在太宗左右而已,她开创的是一个先例,她有这个资格!

“哀家以为女子的世界不过就是一方高墙亭阁了,即便再厉害的女子做官的不过也就是个七品女牢头,这还是大盛前所未有的,此后几十年间从未有人超越,而你不过也就是纤纤素手的弱女子,眼界已有千军万马万里河山,实在了不得!”

陈慕卿犹低着头,夸来夸去的没意思,“太后谬赞。”

太后满头白发,活到她这个年纪的许多事是真的看淡了,她经lì

过妙龄、新妇、旧人、年迈的阶段,世间女子最崇高的位置她也坐过,宫中哪里不是充满着明争暗斗,她能活到今时今日经lì

的天灾人祸还会少么?

不过她也自认达不到陈慕卿的气魄。她不过年方十七,却也看淡许多,那日她在南书房的表现她听得出神,心想究竟该是怎样的女子才有那样的胆识与胸怀?

太后听得出神,这时她身边的太监在殿外传,德妃与淑妃觐见,她差点忘了宫中还有两个窝里斗正斗得起劲的德妃与淑妃呐。

不过当她听到太子妃也来了就颇为吃惊了。

太子病弱,太子妃必须时时候着,是以宫中诸事她极少参与,不想陈慕卿竟有如此大的魅力,太后倒是小瞧了她。

太子妃行礼之后便自己找位置坐下,便听太后问,“伊白有阵子未来这宜宁宫了,你日后多带伊白走动走动,太子身子不适你更该出来替他走动走动。”

太子妃素来温婉,说话也软软的,“伊白闹脾气呢,孙媳本来是领着她来看看太奶奶的,不过她不愿意过来,孙媳早听闻皖陶郡主盛名,特地过来瞧瞧。”

说起皖陶郡主的由来是皇帝大概是事后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亏欠了,因陈慕卿之前女扮男装,并未行及笈之礼,也没立字,皇帝便下旨为她立了皖陶一字,据说也赏了路微楼一座府邸的,不过听闻他连对宣旨也是爱答不理的,根本没接旨。

德妃年老色衰,不过手中掌管着后宫,手腕了得,见面与老祖宗行了礼便开始各种恭维陈慕卿,而淑妃自然也不甘落后,二人只恨读书少文化不够,巴不得将所有好的词都往陈慕卿身上砸。

陈慕卿实在架不住二人的热情,朝青游求助,小眼神那个抛呀,一不小心被太子妃撞见,太子妃掩面轻笑,而陈慕卿面上潮红。

青游得令,打开手中的锦盒,“太后,郡主还带了礼物孝敬您呐!”

这礼物自然是王府珍藏多年的佛家孤本,太后喜不自胜,非得留她下来用膳。

陈慕卿真的无力问苍天了,不过好在德妃与淑妃不多时便借口遁了。

太子妃还在,蹭吃。

不过她好在并未多言,静静听着太后与陈慕卿说话。

正直用膳,路微楼收到讯息左右徘徊,末了还是决定进这一趟宫。

164. 第一百六十四章

陈慕卿已经有几日未见他了,不知他气消了没消,惴惴不安地端坐着不敢多开口。

事情也确实错在她身上。

于是沉默的便不再是只有太子妃,陈慕卿也开始默默用膳。

路微楼许久不进宫,与太后也是生疏了,不过血缘摆在那儿,二人也不算生分,太后一见他来便不摆好脸色,一直埋怨他忘了自己这个老太婆云云。

路微楼只得赔不是,一边赔不是一边偷偷去瞄陈慕卿,见她神色自然,原本消下去的气又腾地升起,这几日他一直待在东宫,每日缠着太子,听太子一番分析下来觉得自己还是有戏的,况且当时他也确实走得急没听她解释,于是这几日他一直在等她解释,可是她仍旧一声不吭的,如今还打扮得美美的见太后,路微楼果duàn

怒了。

四人酒足饭饱,太子妃此次前来确实别有用心,不过来日方长她也不急于一时,先露个脸,是以她撑着回她的东宫去了。

太后午间习惯来个午休,是以便将陈慕卿与路微楼赶出去了。

路微楼很大爷地走在前面,走了十来米忽然转身见后面空无一人,他等了一刻钟,这才见陈慕卿躲在青游身后慢腾腾地走来,他的脸色这才好kàn

一些。

他快步上前一把将人拎起来,青游还想阻挠,被他一掌斥退,“你自己回府,本皇子保证将你家郡主送回王府!”

言罢脚上施力,几个日落便不见踪影了。

陈慕卿起先还害pà

,紧紧揪着他的衣领不肯撒手,只觉耳边生风,不敢睁眼,后来听到路微楼喉咙间传来一声沉闷的笑,不服气地睁眼,她整个人被拥在怀里,另一手抱着他的腰,她觉得难为情,手稍稍松一些,可是路微楼起了小心思,也松开揽着她腰身的手,吓得她赶紧拽住他。

接到陈慕卿的怒瞪,路微楼一笑置之,抬头望着远方,“快看——”

她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去,整个皇宫留在她的脚下,目之所及是整个京都,烟火缭绕,亭台楼阁,集市人头攒动,因为正值金秋,郊外漫山遍野的枫叶一片火红,美不胜收……

“真美!”她不由感慨。

路微楼闻着她身上女子特有的馨香,心想:是啊,真美!

“倘若你嫁给我,我日日带你领略这秀丽风光该多好。”

又回到原地。

陈慕卿欣赏美景的心情全无,说话也淡了许多,“你放我下去吧,太高了我不适应的。”

她确实开始晕眩了。

路微楼心生哀伤,她是不适应过高的位置还是不能适应他呢?倘若真的无法适应他的话,他会改的,只怕是她不愿去适应。

无奈之下他只得降下高度,几个飞落,最后破窗而入。

“这是哪里?”她稳住脚步四处打量,屋内整洁简约,大概是男子的住所。

果然,她听到路微楼道,“东宫,我的房间。”

难怪,陈慕卿默不作声,心里想道,脚下却不停,因为她不知dào

停下来应该如何面对他。

他就知dào

她会装傻的,路微楼长手一伸,再次将她揽在怀中,未待她反应过来,薄唇已覆上她娇嫩的红唇,带着些许惩罚性的意味,路微楼吻得有些粗鲁,完全是依靠本能,在她唇间辗转、撕磨……

他似乎对她鬼迷心窍一般,上了瘾一般难以抑制,真的很想将她吞进肚子,或者镶入肋骨,这样她就彻底是自己的了。

不知不觉间她的头巾掉地,每次一瞧见她的满头银发他便心疼,路微楼慢慢退出她的唇舌之间,动作开始变得温柔和缓,最后下巴抵着她的头顶,静静拥着气喘吁吁的人儿,等待体内的躁动慢慢平复。

“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吧?卿儿,你也喜欢我的吧?”

她方才并没有拒绝他。

陈慕卿实在招架不住他的攻势,由着他抱,听他似乎喃喃自语又似乎在对她说话,她听得并不真切。

路微楼抵着她白皙的耳际,“卿儿,你并非是因为想要离开北燕好成全初澜才抓着我的对么?你也喜欢我的对么,你哪怕承认有一点点我也会高兴的啊!”

她终于听清了,原来他一直不来找她是因为心有介怀,是因为不确定自己的心意,她此生能遇到如此担忧如毛头小子的路微楼,该是何等的庆幸呵!可是她偏偏伤了他,将他推得远远的……

路微楼明显感觉腰间爬上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而后用力地企图环住自己,在他看来这力道实在不堪一击,可是他知dào

她用力了,手再次捧着那张倾世容颜,却发xiàn

是凉的,他一时心惊,不由紧张,“卿儿——”

“对不起——”她哭的梨花带雨,“请你原谅我的不坚持,因为太累了,我真的扛不住了。我打了一年的仗打得心残了,太多的血流成河太多的尔虞我诈,苍茫大雪,我不知dào

我的心丢在了哪里,我找不到。他们一个个都在说我们不合适,可是我不知dào

我们究竟哪里不适合,但也许他们是对的,不被祝福的姻缘走不了多远的,微楼,我真的没有精力……对不起……”

路微楼心惊且疼,还有感动,她终于肯叫自己一声微楼,他也许真的没出息他真的觉得知足了。

她是如此美好的一个女子,他应该将她护在身后而不是与她携手的,“卿儿,我很高兴,真的。”

她已满头白发,他还能要求她什么呐?

“你再等等好么,终有一日我路微楼一定会亲自迎你进门,做我唯一的妻。”

陈慕卿破涕为笑,忽然觉得自己委实丢脸,想想不如也让他一并丢脸好了,“听闻你连皇上御赐的皇子府都拒绝了,日后你让我住在哪儿?”

“这有何难,你若喜欢我再求他还回来,若是不喜欢,鹿危楼的院子遍布五国,卿儿看上哪里的咱们便住在哪里好了。”

路楼主果然财大气粗!

“听闻你还将皇上赐的官职给拒了?”

“嗯,皇兄事务繁忙,总归需yào

我分担一些的,卿儿,如今大盛百废待兴,待来年开春我只怕要下南边铭城去重整的,你愿随我去么?”

陈慕卿犹豫,“来年清明我要去一趟凉州迎回父亲的棺木。”

“这几日你便是忙着此事?”

“嗯。”她眉头轻蹙。

“怎么,有麻烦?”

“陈氏家族的几位管事不允。”

……

几日后,京都府衙陆续接到陈氏家族几位管事贪污公中铺面或者赌款未缴的案子。

一时管事寥寥无几,陈慕卿不动声色,不过也猜测到是路微楼在暗地里查处。

她不动声色,可是路微楼闹得动静实在是大,一是宴请百官庆贺他令立新府,当初皇帝命德康给他颁旨,他就坐在横梁之上一声不吭地喝酒,未待德康宣旨完毕便一溜烟不见踪影,德康回去禀报是路辛玖气的不轻却也无可奈何,路微楼带着茱萸几个人大张旗鼓地开始修缮新府也没正式通知皇帝,甚至圣旨还好好躺在路辛玖的御书房呢;二来他也开始随着路微澈接触一些公事,有样学样,他嫌路微澈啰嗦,后来按着自己的方式,胡萝卜加大棒,唬人技术一流,倒也没遇上什么难事。

陈慕卿呆在王府不消几日,果然太子妃命人来请。幼圆早早便带着福顺找无止,陈慕卿在府中无事,想想太子妃也是个有情致的人,便带着青游青萝去了东宫。

与上次到宜宁宫无异,她一进东宫便由太子妃身边的丫鬟直接领着进了太子妃的院子,太子并不在,太子妃陪着个两三岁的女娃子玩耍,她猜测那奶娃子便是之前皇帝赐婚给幼圆的玉瓷公主,太子膝下唯一的一个孩子,自然是受尽万般宠爱的。

玉瓷公主大概是刚睡醒,起床气比较重,不肯让身边的丫鬟梳头穿衣,太子妃在一旁哄得也是辛苦。

林品蓉见人来了,路伊白还是气闷的样子,颇为不好意思,便在陈慕卿行礼之后道,“让承佑郡主看笑话了。”

陈慕卿瞧着自己未来弟妹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对太子妃的话混不在意,“玉瓷公主倒是真性情。”

像她这般年纪的,早已不知真心是什么了。

太子妃将路伊白交给丫鬟,领陈慕卿到一旁坐下,谈起路伊白她面容浮现母爱,“玉瓷就是被他们宠坏了,脾气一日一日见长,她爹政务繁忙,身子病弱也没什么时间教她,平日里父女两见面时候他疼惜还来不及,而她在我这里是软硬不吃,成天地喊讨厌母妃的。”

“小孩子心性。”

“玉瓷倒是喜欢她四叔,我原以为像老四那样的她见了会躲起来,结果那日老四送了她一把短剑,她高兴地搂着老四脖子不肯撒手,而老四也奇怪,由着她搂。”

陈慕卿待她说完才想起太子妃口中的四叔指的是路微楼,见太子妃意味深长地瞧着自己,一时面色潮红。

林品蓉也是闺阁女子过来的如何不知陈慕卿的羞怯,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老四那么一个狂妄不羁的人,我原以为他这一生不会娶亲的,没料到他最后爱上的人是这个模样的。”

165. 第一百六十五章

林品蓉说着开始上下打量她一番,“老祖宗有句话说得不错,我原也以为女子的天地不过一方庭院,你却闯出一片宽广的天地,丝毫不逊色于男子,也无怪老四为你着迷了,倘若我生为男儿之身,也愿娶如你一般的女子。”

“太子妃谬赞,慕卿怕是担不起。太子妃温柔贤惠乃大盛女子典范,慕卿还远远不及。”

“原来你还会说客套话的,之前老四藏着掖着不肯说一星半点为何喜欢你我还以为你同他一个性情呐!”太子妃以少妇之龄还能保有几分少女的娇嗔,看来太子也是极为护着她的。

陈慕卿终是不好意思地抿唇而笑,“太子妃可千万别再笑话慕卿了。”

“老四虽性子急了些,不过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在意你的,他长在裴府鲜少入宫,我也是在大婚之夜酒席散了才见着他的,当时你是不在场,我差点被她气哭了……”

林品蓉回想她与太子大婚当晚,当时酒席已散,她端坐在喜床一侧累的慌,腹中饥渴,原以为盖头被挑开之后会见着路微澈的,不曾想竟是路微楼眼睛不带眨地蹲着望着自己,她一时吓傻了,连忙爬上喜床,一旁的路微澈开口赶人,“行了,嫂子你也见着了,赶快走!”

显然太子是极为生气了的。

路微楼大概是失望于她的表现,撇撇嘴,暗自嘀咕,“还以为真是什么国色天香胆识过人!”

林品蓉回想起路微楼的失望之色失笑,“我选秀之时见过太子,老四大概是好奇他大哥选了个什么样的女子,执意要瞧一瞧,不成想是我这般胆小的,大约是失望了,那时我便以为他不喜欢女子的,不过幸好,他遇上了你。”

林品蓉说得详尽,她大概能了解他为何愿意与太子亲厚了,一个甚至愿意延误新婚之夜也要让弟弟见一次自己妻子的大哥,是好大哥。

“太子为人仁义厚道,确实是一位好储君。”

林品蓉一时也面露羞涩,“太子人很好,可惜身子骨弱,那日下早朝之后他与父亲吵了起来,其实确实是父亲的不是,他还是不了解太子,不了解太子与四皇子的兄弟之情,有太子在的一天,老四断不会谋取那个位置的,也断不会容许他人谋取那个位置,可惜父亲不知,百般阻挠你与老四的亲事,在次我代父亲向你道一声抱歉。”

“这可使不得,慕卿能理解的。”

陈慕卿连忙将人扶起。

这时路伊白蹬着小短腿跑过来埋进她母妃怀中,小孩子一时阴一时晴,咯咯笑着问林品蓉,“母妃四叔怎么还不来?”

“你四叔今日与你爹爹处理政事不过来了,不过你未来的四婶来看我们玉瓷了哟。”

路伊白听闻未来四婶来了,连忙伸出头四处张望,最后将视线对向陈慕卿,紧张地问,“你是四婶么?”

陈慕卿哭笑不得,被太子妃一搅和她竟不知该应还是不该应了,末了拉住路伊白的小手,“回玉瓷公主,你家皇帝爷爷还没赐婚,我还不是你的四婶哟。”

路伊白忽而松一口气,吓死人了,她差点心脏受不住。

林品蓉还在徐徐诱导,“玉瓷不喜欢四婶么?四婶以后生个弟弟妹妹的话可以陪玉瓷玩哟。”

路伊白果duàn

倒戈,方才她还担心若是她家四叔成亲了便不能陪她玩了,听闻林品蓉说有小弟弟小妹妹高兴得不行,忙蹬下小短腿去抱陈慕卿的大腿,“求你了,快些嫁给四叔吧!”

此时丫鬟端来糕点,小孩子一边求她嫁给路微楼一边往嘴里塞糕点,很快又将这一茬给忘了。

林品蓉一脸疼惜,“玉瓷真被惯坏了,许多事总是由着性子来,太子病弱,我也得每日紧着他,实在分不出多少精力去教导她,玉瓷日后到了王府只怕不懂规矩,她需yào

个真心疼她的人亲自教导她!”

陈慕卿终于明白太子妃请她前来的目的。

请她当公主师!

可是她也是一副孱弱的身子,王府许多事仍需她发点,她只怕要令太子妃失望了,“慕卿只怕难以胜任。”

林品蓉心知自己委实着急了,她才与陈慕卿见过一面,便草草将玉瓷委托给她,确实不适合,不过眼下她也是没办法,“太子这身子说是病,其实是毒,其实他连老四也还瞒着,他的时日也就这几年了。”

林品蓉哽咽,心痛而隐忍。

陈慕卿心惊,“怎么会……?”

她望着林品蓉姣好的面容,这便是身居高位之人的悲哀,明明内心悲怆,面上也得一丝不苟得体周正,其实林品蓉长得确实对得起国色天香四字,标准的瓜子脸,精致的妆容,性情也不错,太子得之也算他的幸运。

可惜终是会红颜薄命。

林品蓉笑得牵强,“父皇近年也是颇多国事烦忧,身子一日不比一日,大概已是动了颐养天年的念头了,推给太子的事务越发多……可惜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府中诸多事务总是处理不来,还得劳烦太子打理……”

路微楼近日来承佑王府来得尤为勤快,且丝毫避嫌,光明正大地骑着高头大马从王府正门进来。

自从陈慕卿去了一趟东宫喝了路伊白递来的茶,她便算是收了玉瓷公主这么个顽劣的徒儿,即便路伊白是被哄着端茶的,路微楼一听陈慕卿成了公主师,自己也闹着求着要收陈幼圆做徒弟。

是以,陈幼圆路伊白这对自小便被赐了婚的小夫妻便多了习武师傅与教书先生。

因是林品蓉求得教书先生,加上陈慕卿身子不适,是以常常是路伊白被送来承佑王府,不过陈幼圆并未与她碰过面,路伊白终日待在郁清院的书房,而陈幼圆多是跟着无止学习行兵布阵之道或者随路微楼去练功房习武,只有路微楼时常教着教着便心不在焉半途跑路了。

路伊白果真是被惯坏了,坐无坐相站无站相,瞧着哪个下人不顺眼还会踩人家鞋面,陈慕卿为了训liàn

她的定性没少花功夫。

在陈慕卿看来一个三岁小孩实在没必要教她什么习字识文的,她的这几年过得压抑,终日担心身份暴露,且她十岁以前是个痴傻的,是以必须将以前缺的补全,不过路伊白与她的情形完全不同,是以陈慕卿并未真zhèng

拘着她。

不过有些东西是三岁看大的,路伊白性子过于娇纵,甚至连陈慕卿这个女先生、她的父亲母妃也不放在眼里未免过分了。

路伊白心不甘情不愿来的第一日便被青游绑在椅子上足足一个时辰,等到陈慕卿觉得差不多了,才放人。

开始路伊白还不肯理人,一张白玉般的小脸臭得跟什么似的,陈慕卿也由着她,等她气消了些才同她摆道理,如此过了几日路伊白的态度总算好了些。

陈慕卿同个奶娃子大眼瞪小眼,如此过了一月,受封高升的几个将军陆续操办了酒席,也是该各自回边关戍守,恰逢太后六十一大寿,南盛才结束战争国库空虚,不过就是简单些也是得办的。

是以皇帝下旨,满朝文武百官携家眷齐齐为太后贺寿及为几位功不可没的将军践行!

陈慕卿虽没有爵位官位,不过她于盛军而言是个特殊的存zài

,况且当初她将皇帝赏赐的万两黄金转赠军中作战死士兵抚恤之用,深得将士爱戴拥护,因此她也在邀请之列。

太后贺寿可是大事,除却南盛百官朝贺,五国亦会派代表前来庆贺的,听闻颜宋也在此列。陈慕卿听青游提及此事时笑笑,并未多语,颜宋铭城大伤之后也不知情况如何了,更重yào

的是她担心初澜。听闻颜宋回到庆州后只带了初澜回燕都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陈慕卿盛装之后携陈幼圆入宫,彼时路微楼已在自己的酒席间自饮自酌了,瞧见陈慕卿略施粉黛美得不似人间所有,一时愣怔,而后倚着后座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撑着扶手,倜傥地笑了。

烛火通明,觥筹交错,半趟着的路微楼身侧,是名粉衣盛装女子。而路微楼的对面,是眉宇间化不开神色莫化的颜宋。

颜宋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邪恶而俊美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诡谲的微笑。

一身黑衣也掩不住他卓尔不群英姿。

天生一副君临天下王者气势,英俊无匹五官仿佛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棱角分明线条,锐利深邃目光,不自觉得给人一种压迫感!

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着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英挺的鼻梁,像玫瑰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还有黝黑的皮肤……

颜宋尖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令她十分不自在。

她再瞧了瞧路微楼身侧的女子。

陈慕卿是知晓那名女子的,她正是南理皇帝新收膝下的女儿玲音公主。

盛帝见路微楼执意要娶承佑王府的郡主,不得已出的损招,愣是将人家的公主不远千里请来大盛,而且还直接入住四皇子府。

166. 第一百六十六章

路微楼一向是不顶管皇子府中的俗事的,况且人家好歹也是公主,是受了圣意而来的,是以也不好当面拂了人家的面子。皇子府也不是养不起一个铃音公主,是以他权当看不见。

另外,还有一个好处便是,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承佑王府了。

陈慕卿前阵子听闻四皇子屡次三番向皇帝请旨,明里说是因与铃音公主无缘,不愿耽误人家婚事,实则要赶人家出府。

皇帝当耳边风,他索性直接住在了承佑王府,连自己的四皇子府也懒得回了,皇帝也拿他无可奈何。

入宫前路微楼知晓皇帝特地将铃音公主的位置安排在他身旁,还特地报备给了陈慕卿,“你放心,不就是靠得近一些么?还能有什么呢?众口难平又如何?我路微楼不愿的事,除了你,还真无人能令我更改的。”

此时陈慕卿见他偷偷给自己扮鬼脸,不禁觉得好笑,侧过脸刚好瞧见铃音公主正一脸皮笑肉不笑地对视着自己。

她大概是恨自己的吧?

据陈慕卿得来的消息,铃音公主正是玲珑公主嫡亲的姐姐,如今莫珑媚在北燕下落不明,与陈慕卿脱不了干系,她会迁怒于人也不意wài



只是陈慕卿觉得好笑,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呢?莫珑媚何尝不是咎由自取?

她并未猜错,铃音公主确实是恨透了陈慕卿!

且不说聪慧绝世的她令五国女子失了颜色,且不说姐姐莫珑媚最终败在她手里,单是路微楼钟情于她就足够铃音公主记恨的了。

铃音公主原本便野心勃勃,奈何拘于郡主的身份,所幸为南理大帝看重,才来得南盛。

她一生执意要做人上人,而身为女子,最好的方式无外乎寻得良人。

如今放眼五国,唯胜的仅有燕盛,而北燕殷靖王颜宋已娶了她的姐姐莫珑媚,且以颜宋恨透了姐姐的情形来看,她不可能再嫁到北燕了的,南盛这边她最心仪的男子无非就是路微楼了,身份高贵,武功高强,相貌不俗,并且仍未娶亲。

初见路微楼,莫文媚便觉他是不二人选了。

可偏偏中间还有个碍事的陈慕卿!

那恶毒女子不禁害得她姐姐失宠,还霸占着四皇子路微楼唯一的视线,她怎么不恨?

宫宴在一片歌舞升平中进行到一半,无波无澜,无惊无险。

如今的承佑王府没了主心骨,也没了德高望重,剩下一对病弱年幼的姐弟,也无人巴结,是以并未有多少官员过来同她敬酒,除了新封的六大将军,她也乐得清闲。

一群颇具异域风情衣着暴露的舞姬陆续扭着纤细的腰肢下台,在铃音公主莫文媚第十二次将视线抛向她后,果然,她按耐不住了,朱唇衔着笑意施施然起身,先是赞美了一番方才的舞姬如何如何艳绝一方,舞技高超,而后话题一转,“铃音听闻,大盛人才济济,女子亦是多才,想必盛名远扬的安定将军承佑郡主的舞姿定是丝毫不逊色于方才的几名舞姬的吧?”

谁人不知承佑王府的郡主自小身子不适,深入简出,莫文媚这一提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路微楼颜宋以及六大将军脸色纷纷变得青黑。

被提及的一身简约正装的陈慕卿闻言起身,先是朝皇帝太后施了一礼,抱歉道,“铃音公主谬赞,只是慕卿身子骨自幼羸弱,并未习得舞技。”

她答得坦然,不卑不亢,并未觉得不擅舞便辱没了大盛。

狭长的凤眸一微,艳妆的莫文媚嘲讽地扯动唇角,“原来大盛不过如此?”

心微微一滞,陈慕卿到底还是顾忌南盛的颜面的,不由反驳,“大盛能歌善舞的女子无数,铃音公主何必以偏概全?”

“如此也对,倒是铃音唐突了,人毕竟各有所长的,承佑郡主蕙质兰心,不知擅长什么?”

方才一脸恬淡的陈慕卿此时凤眸微凝,浑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凝重,“旁的慕卿还真是不敢说,祖母倒是胡乱教了慕卿一些兵书战术的。”

她特地强调了“胡乱”二字,好像那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可是众人皆知,当初南盛在燕盛大战之中节节败退,是陈慕卿神机妙算击退颜宋,最后也是她以身试险挽救南盛黎民的。

如此丰功伟绩,不说是女子,就是放眼五国能有几个男子做得到的?莫文媚根本不足一提!

她说得轻巧,却像鞭子一般直直打在莫文媚脸上。可她是什么人,岂会如此轻易罢休?

“承佑郡主真会说笑,兵书哪里搬得上台面呢?不说舞姬,琴棋书画郡主总是会一两样的吧?”

她笑得得yì

,陈慕卿痴傻十年,即便是在十岁时突然清醒,慧根极高,可是琴棋书画此类东西靠的是常年练习,她不信陈慕卿有滔天的本事,既习得了兵书,有懂得琴棋书画。

一身月白长袍的路微楼手藏在宽袖内,握紧,青筋暴起,他开始后悔一开始太放纵莫文媚的,她经lì

太多的悲怆,被不该再受一个什么也不知dào

的人的气的!

倘若此时他不站出来就不配与她常伴左右了,“这有何难?青游,去取你家郡主的势焰古琴来,本皇子与卿儿琴剑合一!”

路微楼我行我素惯了,也不管太后皇帝同不同意,而太后却是也心疼这个流落在外的嫡孙,笑颜以对面色和蔼,皇帝则是面色微怒,不过并未多说。

因为路微楼此话一出,众人期盼不已,毕竟能目睹一代剑侠的风采何等有幸!况且他们也从未见过陈慕卿抚琴。

沙场上的用兵如神他们从未真zhèng

目睹,如今若有幸一睹佳人风采,如何不期盼呢?

陈慕卿见路微楼出手,并未反驳。

只有宫女搬来琴架和木椅,她由着提剑的路微楼扶着坐下。

一旁一直冷眼相看的颜宋也不由眼热,若是当初……站在她身边的就是自己!

可惜,那日庆州一见,她一瀑银发绝尘而去,后来郑初澜声泪俱下,她在别院吃尽苦头受尽屈辱。想想也是,像她那样高洁孤傲的人,向来只会不屑争宠的,如何会为了争一个王妃的头衔而与莫珑媚斗气呢?她的心中大有丘壑,怎么会拘于深宫大院呢?

此时端坐的的陈慕卿有着说不出的清绝脱俗,她手牵薄纱,身姿曼妙,墨黑的长发绸布如瀑布般顺滑轻柔,垂银星弦月以衬之。再者,则眸如空灵,唇若樱瓣,纯稚无邪。

而路微楼衣着如雪,发黑如墨,长身玉立,流畅而华美。微仰的脸俊朗儒雅,平静温和的黑眸溢出无波无澜的淡然。

削葱玉指轻轻一挑,路微楼默契地拔出无菱长剑,剑光耀眼,身姿矫健的他如龙蛇般顺滑地移走。

烛光如水,也唯有这般的烛光,才能不在这样的男子面前自惭形秽、失了光华。剑若霜雪,周身银辉。虽是长剑如芒,气贯长虹的势态,却是丝毫无损他温润如玉的气质。就像是最安谧的一湖水,清风拂过的刹那,却只是愈发的清姿卓然,风月静好。

剑qì

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他周身自在游走。带起衣袂翩跹,顷刻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若这般舞剑,他就欲乘风归去一般。

足不沾尘,轻若游云。

众人只觉是耳视盛宴,一琴一武,相得益彰,天衣无缝。女子美得不食人间烟花,男子清雅恍若天人,此乃绝配!

她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是哪里的云彩不小心飘落了凡尘,手上加快速度,一挑一捻间浑然又是另一番,众人恍然柳暗花明又一村,视野兀地开阔起来,似乎被美妙荒凉的琴音带到辽远的塞外,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将士戍边,荒凉而悲戚……

路微楼的剑影也兀的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真是一道银光院中起,万里已吞匈虏血。

人们从未想过,清幽静谧的古琴亦能奏出铿锵之色,同时也难以自信,眼前的羸弱女子能够奏出如此悲凉的音色……

热烈而惊颤的琴音再慢慢和缓,路微楼也显现出勒马挥剑绘素笺之意,似乎黄沙疾飞砌秀颜,原来姹紫嫣红皆云烟,何况弱水三千也无言,只求此生与卿渡,哪怕浊酒千盏。

清幽的琴音铿然而止,如痴如醉的看官犹在回味,路微楼已携着陈慕卿回到座位。

半晌,殿内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太后久经沧桑,不想在这琴音中亦能听懂些许知音的味道,不由感慨,她还如此年轻,可是心已老了,一场战事是能真zhèng

令人成长的。

掌声逐渐停息,太后稳稳由身后的嬷嬷扶起,率先道,“果真是好琴技,没想到承佑郡主心系家国天下,琴技亦是一绝,倒令哀家刮目相看了!”

太后都如是说了,谁还敢反对?皆纷纷附和。

陈慕卿谦虚道,“太后娘娘谬赞,慕卿不过雕虫小技,班门弄斧罢了。”

她有些累,太后再说什么也只是敷衍回答了。

167. 第一百六十七章

殿内的人收获了一场视听盛宴,各怀所思,颜宋越发觉得当初的决定是错的,莫珑媚算什么啊?如此歹毒的妇人,连她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而六大将军里的齐缘亦颇为后悔,当初她问过自己可否娶亲,还说要将府中的妹妹许配给自己,她府中的妹妹就是她自己呵,一个能为了大盛放qì

复仇,为了大盛能搭上自己的女子,可惜早生华发,可惜最终不是自己的!

莫文媚皮笑肉不笑,嘴上说道,“太后说的不错,想不到承佑郡主用兵如神,琴也弹得好,倒是铃音鄙薄了。”

她口上说着客套话,眼里却是恨恨的。

陈慕卿看在眼里,不过并未点破,那是与自己无关的人,何须计较呢?

她仁厚,不过莫文媚的一举一动却是惹怒了路微楼了的,是以他丝毫不客气道,“如今铃音公主无话可说了吧?听闻四皇子府近日不大周全,微楼怕怠慢了公主。”

他这赶人的话说得算是客气的了,若不是顾着彼此的身份他早就招呼都不打一个将人扫地出门了。

不过莫文媚哪里听过如此狠心的话,登时一张美艳的脸变得脆弱怯懦,“四皇子,这……”

就连皇帝也看不下去了,“微楼,不得胡闹,铃音公主是朕请来的客人!”

莫文媚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心想他总该顾忌皇帝的话吧?

哪知路微楼偏偏就是不拘礼俗的,丝毫不客气道,“既是您请来的,何安置在皇宫里呢?”

“你……”路辛玖霍地站起,手颤抖着指向他。

一旁的淑妃连连劝阻,“皇上,四皇子在外多年,不懂宫规,您请息怒。”

皇帝一气,许多大臣连忙跪了下去。

莫文媚恨恨地瞧着眼中只有陈慕卿的路微楼,又看了看皇帝,心里有了计较,“皇上不必动怒,原也是铃音冒犯了承佑郡主,铃音愿为诸位舞一曲,以庆贺太后华诞,也愿皇上气消。”

皇帝稍稍气消了些,任由着淑妃扶着坐下龙椅了,而后才道了句,“还是铃音公主懂事,”说着还不满地看了看陈慕卿,继xù

道,“准了。”

音乐是南理的特色乐器所奏,换装出来的莫文媚一身薄纱衣,随着音乐水袖舞动。

只见如深海般难测只听琴音从雪帘下袅袅升起,似湉湉流水,如细语呢喃,婉转缠绵,在空气里荡漾出细小的波纹。轻掠下尾音,雪纱曼起,沿青白色的绣着银丝边的裙角向上望去,衣袖随风飘舞,伴着音韵的流逝而轻轻扬起,再优雅落下,美好的如同幻景。

白色的衣裙随风飘着,下摆时起时落,墨黑的发丝反射出阳光般明媚的色泽。空灵的大眼睛如星辰闪烁,睫毛柔软地扑闪着。毛茸茸的轮廓透出的超尘脱俗,另在座的每个人心潮澎湃。

莫文媚长了一张妖媚的脸,偏偏长长的睫毛扑闪,装作无辜的模样,分外惹人怜,陈慕卿扫一眼在座的男子,除却少数几个不看外,其余那眼珠子似乎都要掉出来了。

无意间她扫到了颜宋,只见颜宋面色冷峻,眸子清冷,似乎发xiàn

她在看着自己,对上她的视线温度明显不同了。

她暗暗嗤笑,这又是何必呢,视线转移,发觉路微楼似乎吃醋了,那小眼神分外幽怨,她不理他,因为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幼圆轻轻扯了自己一下,她俯首,轻声问,“怎么了?”

陈幼圆睁着严肃的水汪眸子,一本正经道,“姐姐,待幼圆长大后,一定不容许任何人辱没了姐姐。”

她听后心底忽然一动,同时也很心酸,“好孩子,姐姐不觉得苦。”

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心想。

当初她将陈幼圆托付给无止先生,一直担心他被逼着成长太过于残忍,不过还好不是么?如今他还知dào

心怀感念,日后苦是会苦的,可是起码他还知dào

有她这个姐姐……

她犹在深思,忽然听闻一句吼叫“卿儿小心——”

路微楼眼前忽然飞过一件物什,等到提醒她时还是晚了,那根尖锐的玉簪顺着她白皙的脸庞忽的一擦过去,她的墨色头巾生生地被挑开,一瀑银发就这么公诸于众。

她最不愿的便是自己最丑陋的一面为世人所知,当初即便对的是自己,她也不愿的!路微楼心底升起一阵钝痛,他承诺过会护她一是安生的,可是还是令她受辱了。

他恨得想捏死莫文媚,可是还是立即飞身将她护在身后,迅速脱下外袍罩在她的发间,“卿儿,闭上眼,别看。”

方才那锐利的玉簪擦伤了她的一侧面容以及眼角,此时她的脸上已被划出血来。

陈慕卿犹在震惊之中,她没料到莫文媚会对自己动手的,心里不禁有些悲哀,无论她做什么,总会招来嫉恨的,潸然落泪,“我是不是很丑?”

有时她对镜相看,自己都会觉得厌恶,谁家未出阁的女子会有一头白发呵!

路微楼心底的钝痛慢慢变得尖锐,却还是柔声道,“不丑,真的不丑。”

与路微楼反应同样迅速的颜宋也同时飞身出去,不过他的对象不是陈慕卿,而是莫文媚,此时他已死死掐住莫文媚细长的颈脖,咬牙切齿道,“你该死!”

若不是在南盛皇宫,他早就掐断她的脖子了。

莫文媚呼吸难受,惨然一笑,“我、我一个假公主,怕、怕什么呢?她害死了我的姐姐,我为什么不能杀了她呢?你们都护着她,我,就是要看看她能风光到几时。你、呵,也会不得好死的,我姐姐那么爱你,可是你对她做了什么呢?我就是要你后悔终生!”

众人还停留在方才的一场意wài

之中,少时,也慢慢缓过神来了,现在他们的四皇子死死护着的女子,曾经的安定大将军,挽留了整个大盛的奇女子,头上已被遮住,可是方才的那一瞥在场的人皆是目睹的了。

原来,她真的愁得早生华发!

鹤发童颜,美得惊艳而令人心疼,难怪四皇子即便冒着被皇帝大臣们反对的风险也要执意娶她。如此为国鞠躬尽瘁的女子,怎么不令人心疼?

当初,金华大殿上,人们只记得受封的六大将军,可是他们忘了带领六大将军的是正是安定大将军陈慕卿,功绩最大牺牲最大的是承佑王府!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呐?黄金万两?她早就分给了以前的部下!她求得不过是一段姻缘,可是上至皇帝下至群臣赞同的又有几人?

路微楼几乎气红了眼,“但凡大盛子民皆亏欠了她一句感谢与抱歉,父皇,您也不例外!”

他的气势凛然,迫得皇帝缕缕后退,方才她的一瀑银发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原来他还以为那只不过是路微楼为了求得赐婚而使出的把戏罢了,“她……她、你……”

六大将军闻言后,皆是瞠目结舌,他们是有权佩剑入殿的,此时对视一番,皆拔出武器挡在陈慕卿的前面,为首的司徒崇开口道,“安定将军与末将几个同生共死,如今却受一个降国公主的凌辱,末将六人还请皇上还将军一个公道,否则恐怕难以令陈家军信服!”

皇帝也是为难,毕竟人是他请来的,在他思索期间,一件更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陈家军未来的将军陈幼圆才对姐姐许诺说长大后不让任何人欺凌姐姐,不一会儿便见姐姐脸上生生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银发垂落,刺眼的白发顿时令他心性大狂,霍地抽出路微楼放在案上的无菱长剑,不由分说地直直朝着莫文媚的方向奔去。

随着莫文媚沉痛的一声“额——”,无菱长剑铿锵落地,剑刃上一片血红。

陈幼圆理智尽失,大声吵嚷着,“你们谁也别想伤我姐姐,否则格杀!承佑王府不是你们谁都可以动的,只要我陈幼圆还没死,谁敢动我姐姐!”

说着他又将无菱长剑捡起,随着四周的人胡乱挥动。

殿内一时躁动不已,都害pà

被伤到。

少时,便有侍卫进来将陈幼圆制服,还有随时随候的太医在皇帝的叱呵下为莫文媚把脉。

陈慕卿总算回过神来了,霍然站起,越过路微楼,直直跪下,爬到皇帝跟前,见太医对着皇帝无奈地摇摇头,又见莫文媚躺在毯子之上无声无息,一时害pà

,声泪俱下,“皇上,幼圆是无意之失。幼圆还小,他本无意伤人的,陈家嫡系也就这么一个血脉了,求皇上往来一面,一切后果慕卿愿一力承担!”

她的银发沾了泪珠,美得触目惊心,皇帝怒不可遏,“他那叫无意伤人么?他杀人!杀的还是南理的公主!”

虽然莫文媚并未南理真zhèng

的公主,也许南理大帝也并非真心疼爱她,可是无论如何也要顾着国颜的啊,即便是投降之国!如今莫文媚死了,叫他如何向南理大帝交代?

他一个小小的异性王世子,杀了一国的公主,此事南理那边岂会善罢甘休!

路辛玖气得直哆嗦,“你承担得起么?”

168. 第一百六十八章

陈慕卿自是知dào

后果的,否则也不会那么害pà

了,幼圆只怕是死罪可逃活罪难免了,如今陈家嫡系一派子嗣虽单薄,可是庶出还有一大堆的,她怕的是皇帝连坐,承佑王府本来就与族里有了冲突,倘若再被连坐,到时幼圆恐怕会被族里除名。

她允诺过祖母要好好护着幼圆的,承佑王府的牌匾不能倒。

“一切错在慕卿,当初是慕卿执意求无止先生将幼圆带走,他这么小就经lì

枪林弹雨,所以才会心性发狂,求皇上恩典,绕过幼圆,别再打他了。”

她看着不老实的幼圆被两个大内侍卫捆着,时不时传来闷哼声。

路微楼瞧着也心疼,那是她愿意用命护着的孩子,是以他大刺刺地走过去,“他是我路微楼的徒儿,谁敢动他!”

说着从两名侍卫手中将陈幼圆解脱出来,手一点他的睡穴,狂躁的陈幼圆总算安生了。

柔软的身子一软,被他捞入怀中,将孩子带到她身边,悄声道,“别担心,没人伤得了他的,明日我便带他回布伦谷!”

而后他对上皇帝,义正言辞道,“那是莫文媚咎由自取,倘若她能安分守己不动卿儿,幼圆也不至于狂性大发误杀了她!”

“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否则如何服众?”

诸位大臣再次见到陈慕卿的满头银发,跪在地上为幼弟求情,“慕卿恳请皇上三思,幼圆太小,是慕卿没有教好他,慕卿有罪,皇上要杀要罚,慕卿无话可说。”

“慕卿允诺过祖母,定要护得幼圆周全的,皇上能否看在陈家为大盛子民鞠躬尽瘁的份上,宽恕幼圆这一回?”

负手而立的颜容见状,不由动容,她那么聪明高傲的女子,为了亲人能将姿态放低至此,真的是倾尽全力了,声音有些嘶哑,“皇上,方才承佑世子持剑过来本王未来得及阻止,本王也有责任!”

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殷靖王一夜话语寥寥无几,居然替一个与他无关的孩子求情,不说众臣,就是路辛玖也颇为惊讶,“殷靖王言下之意,是愿意为此事担一份责?”

他略略点头,“正是如此!”

陈慕卿也微微诧异,抬眸,泪眼中的男子她看得并不真切,可是心底仍旧是存了一丝感激的。

六大将军也一齐下跪为陈幼圆求情,“末将请皇上三思。”

如今大战才落下帷幕,六人在南盛的地位极高,说话有分量了。

这么多的人都为陈幼圆求情,他是否要考lǜ

一下?“众位卿家以为如何?”

反对派还是以林昌述为首,“皇上,撇开刺杀铃音公主不说,承佑世子公然以下犯上,实为大不敬,必须重责!”

路微楼适时提醒,“林大人,您恳请皇上要罚的,可是您的外孙女婿!”

可不是么?皇帝原先便赐婚给陈幼圆路伊白二人,而路伊白便是林昌述的外孙女!

林昌述嘴角抖了抖,为了太子的前途,他不得不如此,“四皇子此言差矣,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承佑世子,倘若开了一个先河,日后不堪设想!”

“如何个不堪设想?本皇子的徒儿岂是你可以评论的?”

一身紫衣的林昌述撇撇嘴,作无奈状。

一时朝中大臣分成两大派,路微楼还是输在群众基础不够扎实,支持的票数还远远低于林昌述的。不过好在有殷靖王和六大将军,他们的分量还是比较重的。

路辛玖看了心里有了个大概,正想开金口。

他正对着大殿门口,忽见门口出现一道金光,随后便传来守殿的侍卫惊呼,“苍天呐——”

众人顺着张口结舌的路辛玖扭头,也同时惊呆了。

那是怎样令人震惊的场面呵,一路金光闪闪,一路素白花瓣撒了一地,而后一身白衣容颜倾世的女子踏着轻飘的步子从天而降,神色淡然,从容不迫。

她就那么明目张胆地点着众人的头尖直直飞身直大殿之上,而后一个干净利索地转身面向众人。

年轻的小辈认识她的不多,就是陈慕卿也并未知晓她的身份,可是她的身体比她更忠实,一声轻轻的充满眷念的嗓音低低响起,“母妃,慕卿等了您好久——”

是了,之前她打算迎回父亲的尸骨,命人开棺时发xiàn

里面空空的,她就隐约猜到了。

年长的几人听到她潸然泪下的出声,也纷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太后惊讶于承佑王妃七年来容颜不改,不过她到底是见识过世面的,嘴角微微擒着笑,“承佑王妃别来无恙?”

承佑王妃微微福身,“承太后的福,臣妇一切安好,只是臣妇听闻皇帝要处置臣妇的小儿——”她忽然将目光转向皇帝,比起路微楼她更加肆无忌惮,“皇帝,可有此事?”

皇帝被如此冒犯,不可能不怒的,“放肆!你以为这是哪儿?由得了你胡来?”

嫡仙一般的承佑王妃郑氏闻言也不怒,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块麒麟玉佩,而后有恃无恐道,“皇帝可否认得此物?不知现在臣妇可否放肆了?”

皇帝与太后见状,惊得立马跪下,不明所以的众臣也只得跟着跪下。

“你怎会有此物?”

郑氏笑得肆意,她的面容姣好,也无怪陈慕卿生得一脸倾国倾城之色了,“倘若没有开国皇后的此物,太后皇帝以为臣妇如何在难产之中存过呢?”

没错?那麒麟玉佩便是开国皇帝赐予唯一心爱女子的物什。话说当年开国皇帝极为宠爱这一位皇后,一生仅娶她一人不说,还百般宠爱她,即便是南征北战也时时将她带在身边,对她是百依百顺,传闻只要麒麟玉佩重现,不管持有者提出怎样的要求,当朝皇帝都必须竭尽全力应承。

倘若没有这个传闻,郑氏也不会如此胆大妄为了。

她在皇帝跟前来回踱步,然后扶起自己的女儿,眼眶忍不住通红,当年她只顾沉浸在丧夫之痛中,忽略了儿女,甚至置于王府于不顾。

“卿儿——你的白发?”她若是早些清醒过来,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女儿身陷囹圄,脱不开身,说起来还是自己的错,不能撑起王府,为她撑起一片天。

陈慕卿有些尴尬,毕竟她只是占有这副身体,即便她早已将王府的人当做亲人,可是她的灵魂不属于这里,“幼圆等了您七年,他从未见过母妃。”

她略微后退,拿起陈幼圆当挡箭牌。

路微楼颜宋看着戏剧性的一幕,总算放宽心,有了麒麟玉佩,谁还敢难为陈幼圆呀?

郑氏再瞧瞧路微楼怀中昏睡的陈幼圆,一颗心柔软若春水,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她才回来……

她颇为感慨,哽咽不已,而后柔软的心在面对皇帝时变得愤nù



她自苏醒后执意出布伦谷,在久违的客栈茶馆也听过一些关于承佑王府两位郡主世子的传闻,她的卿儿为了大盛安危生生愁成一头银发,偏偏皇帝与朝中大臣还百般阻挠,“哼,凭你们也有资格左右卿儿的婚姻大事?卿儿大义为国,她值得世间女子最尊贵的位置!”

除此之外,谁还能配得上她呐?

众人大骇,之前陈慕卿以未出阁的女子身份执意要嫁给四皇子路微楼已是怪谈,不曾想她的母妃郑氏更加胆大包天!

世间女子最为尊贵的身份不正是皇后么?虽然如今后位悬空,可是郑氏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大的男子么?如果不是,那她又将太子妃林品蓉置于何地?再者,陈慕卿意属四皇子路微楼,难道她要路微楼与兄长兵刃相见么?

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不可思议。

“母妃,您别说了。”陈慕卿惊骇,赶紧阻止。

没想到郑氏还真的听了她的话,微微一笑,“好。”

入夜,承佑王府灯火通明,才醒过来的陈幼圆有些懵,怎么一觉醒来就多了个母妃呢?

他怯怯不敢靠近的举动深深刺痛了郑氏的心房。

陈慕卿伸手挽住她,安慰她道,“母妃,幼圆没见过您,是有些疑虑的。”而后又对幼圆说,“幼圆别怕,母妃回来了,她不会伤害咱们的。”

陈幼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张开双臂,弱弱地问,“母妃,幼圆可以抱抱您么?”

郑氏求之不得,殷切的双眼顿时泪流满面,“幼圆对不起,母妃应该早些醒过来的,母妃怎么舍得你过得这么辛苦呢?”

……

深夜,陈慕卿在青游的伺候下躺下歇息,而后门外响起敲门声,她有些疑虑,莫不是颜宋半夜来找自己?或者是路微楼?不过路微楼潜入房间从不会问她的,疑虑之中开口,“请进。”

探入房门的是一只短小的月白皂靴,她心里一时有了数。

来人正是一身盈盈的郑氏,岁月流转,她还是当年温婉的模样。

陈慕卿欲起身,被她适时拦住,“躺着吧,今夜你也累了,母妃说几句话便走。”

走?她不由紧张,“母妃您要去哪里?”

郑氏素颜明媚,哧的笑了,“放心,母妃不会离开王府的,幼圆孤独太久了,你不日也是要出嫁的,母妃总得将失去的日子赔给幼圆的。”

她总算放下心来,敞开锦被,邀她共眠,“母妃您上来吧?夜里凉。”

1169. 第一百六十九章

郑氏微微一怔,随后一笑,就真的躺进被子里。

她一向疏离人,郑氏是知dào

的。

母女二人枕着一张锦被,相对而笑。

郑氏轻轻抚着她落在枕上的银发,感慨万千,“多好的发丝,可惜了。”

“不碍事的,以前卿儿总算忌惮他人的想法,不过今日也想明白了,早生华发也不是什么丢人之事,何必庸人自扰呢?”

倘若她坦然一些,也不至于受了莫文媚的挑衅,更不至于幼圆被禁在府中,她叹息,“四皇子说,明日便带幼圆回布伦谷,母妃……”

母妃才回来,母子二人就要分离,的确残忍。郑氏明白她的意思,制止她道,“母妃明白,哎,也苦了幼圆了,他醒来之后虽未多说,可母妃也是知dào

他心中恐惧了,他才七岁呵,就杀了一名女子……”

哎!“今日母妃来说的不是幼圆的事,他今后由我管着你也不必太担忧,母妃要说的是你的事。”

“我的事?”她迟疑问道。

郑氏酝酿许久才开口,“其实母妃知dào

,你不是——”感觉到她的恐惧与害pà

,郑氏连忙搂住她,“卿儿与她兄长一样,福薄。你别担心,当年之事也只有我一人知晓,否则我也不至于诞下幼圆一睡不醒了,丧夫逝子,任谁能接受啊?可是这些日子母妃也看的出来,你是将王府当做真zhèng

的家了,你甚至为了老夫人和幼圆,心甘情愿豁出性命,你很聪慧也有勇气,倘若真的卿儿在世,只怕她也做不到这一点的。”

陈慕卿浑身哆嗦,她的这个秘密即便是路微楼也不曾告知,她心中的顾虑太多,压抑的也太多,否则也不至于愁成白发了,“您知dào

她在哪儿么?她若是想回来,我还给她。”

她原本便是一缕幽魂,承蒙上苍眷顾偷得往生,能赎回原本犯下的过错,如今未该隐身而退了,可是她不知怎的,竟舍不得了,她在这里有了眷念,不愿离去……

郑氏见她泪眼朦胧,同样也心疼,“她早就不在了,你放心吧卿儿,无论如何你做得很好,日后承佑王府也会永远为你敞开大门的。母妃说出此事只是希望你能过得舒坦一些,你心中藏着太多事,这样活着太累。”

“谢谢您。”她泣不成声,“以前我做过很多令父母亲伤心的事,我后悔了,谢谢您还能如此包容我。”

“傻孩子,天底下哪有不犯错的孩子呢?天底下又哪有不原谅自己孩子的母亲呢?他们不愿冤你的,好好活着,好么?”

“嗯——”她埋在郑氏怀中,点点头。

开春之后不久便是清明,是以陈慕卿与路微楼在年后不久便去了一趟布伦谷,一来是见见江木子,二来是接陈幼圆一同前往凉州老林,迎回父亲陈遇奕的尸骨。

陈慕卿有几个月未见到陈幼圆了,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性子也沉稳了许多,眉宇间的戾气消了不少。她总算放下心来。

江木子是个热闹的老头,偏偏遇上这么个沉闷的徒孙,一见路微楼便撇撇嘴,嚷嚷着何时将他领回去,眼不见心不烦,不过真等二人领着陈幼圆上船时,他又开始幽怨道,“小孩儿,你别忘记练功啊,回头师尊我还是要检查的。”

陈幼圆这段日子也活泛了许多,不禁堵他的嘴,“您不是说不让我回来的么?”

当众拆他的台,坏孩子,江木子撇撇嘴,白胡子一翘一翘的,“我说的是气话,气话知dào

么?”

因陈慕卿身子不适,他们一行六人早早便出发了,马车走走停停,沿途风景不错,是以也不觉得烦闷。

陈慕卿窝在路微楼怀中,心想不日便到凉州,颜宋大概已经收到消息了的,上次宫宴意wài

连连,也没顾得上和他畅谈一番,此番他想必回来凉州一聚的,依照路微楼的醋劲,她觉得还是提前与他报备的好,“此次前往凉州,听闻颜宋正带着一对精兵与葛铮手下的兵切磋呢。”

他果然冷哼,不过并未松开她,“他能奈我何?”

颜宋要是再敢动她,他能直接杀到燕都颜臻帝面前去!

“有些事遮遮掩掩总归是不好的,咱们要同他说清楚呀。”

路微楼很满yì

她说的是咱们,心情好地哼哼,算是答yīng

了。

陈慕卿入住凉州知府衙门的当晚,颜宋果真来了,还是只身前来。

他一人飞身落在打听到的一座院落,见庭前已摆好了酒席,颇有些意wài

,不过想到她那么聪明,怎么料不到自己会来呢,心下了然,他也安心落下,自己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饮尽。

“你就不怕酒里有毒?”她披着素色披风,跨过门槛缓缓走来。

颜宋微微一笑,坚定道,“你不会。”

她是那么光明磊落之人,磊落到令他惭愧,“他不生气么?”

他淡然一问,嗓音清冷,恍若夜里如水般的湿润。

“他素来尊重我的。”陈慕卿眸间染笑。

颜宋看在眼里,她真的很幸福呢,不过依旧不甘心,“卿儿,你若愿意回来,我会待你好的。”

他一生戎马,高傲的头颅也只容许他放低至此了,“我可以不计前嫌,倘若你愿与我一同回北燕的话。”

陈慕卿望着眼前出色的男子,擒着笑,摇头,轻声道,“不可能的,你杀了祖母,而我无法像初澜那样爱着你的,何必呢?”

“你不必爱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关于陈老夫人,我很抱歉,沙场便是如此残忍的。”

是,她也知祖母之死怨不得他,可是她已心存芥蒂,她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听闻初澜有了身孕,还请你多多担待她。”

颜宋微微一怔,是啊,她的眼里容不得瑕疵的,她既然提出初澜那便是不可挽回了。

天子骄子如颜宋拿的起放的下,“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当初你嫁予我,可是真心愿意?”

陈慕卿也倒了一杯酒,端起杯子也不喝,仔细研究,“那夜,我穿起北燕的婚服,而之前,我一直穿的是南盛的服饰。”

她想过与他白头偕老的,可惜造化弄人。

颜宋兀的抓住她的手,就着将那杯酒饮尽,还是觉得不够,干脆拎起酒壶,仰头畅饮,原来她打定那样的心思,可是自己却让她独守空房,一夜腊泪流尽。

悔不当初呵!

如今她身边已有了一个尊重她的路微楼,她已对他丧尽信心。

颜宋霍的放下酒壶,抹了抹腮边的酒液,眸子微湿,“我是不是耽误你了?”

她如今也十八了,可是忌惮着殷靖王妃的身份,无法成婚。

陈慕卿但笑不语。

“回去我便递折子给盛帝,我放你安生!”

陈慕卿一身披风,在凳子上坐了许久,颜宋飞身而去大概有了一个时辰了吧?除却桌上残留的酒液似乎一切不曾改变,他来无声去无影,如幽魂一般。

路微楼一直待在外院的某个旮旯,见时辰也差不多了,再晚她还受寒了,飞身而入,但见她倚桌而坐,神色凉意中带着些许温暖。

一见她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再大的气也消了,他飞身落在她身侧,拢紧她身上的披风,叹了口气,柔声问,“怎么?”

陈慕卿一头栽入他怀中,声音哽咽,“他同意退婚了,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为你我祝福的对不对?我也会幸福的对不对?”

路微楼心里柔成一摊水,若不是为了她,他何必以身试险,走这一遭啊,握紧她冰凉的双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她的皮肤犹弹指可破,幸好季梓桑医术了得,没有让莫文媚得逞毁了她的倾世容颜。

“会的,你等等我,等我有朝一日手握重权,便不在会有人胆敢阻挠你我了,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地娶你入门!”

陈慕卿眼珠子咕噜转着,调皮一笑,“谁说要嫁予你的,我改变主意了,不能让你轻易得逞。”

路微楼看着又哭又笑的人,也噗嗤一声笑了,“那不如我以身相许入赘承佑王府?”

入赘?亏他说的出口!

陈慕卿的伤感全无,拍点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你知dào

,我不拘那些的,这些年我一直拘在院子里,打仗出来也没机会好好瞧瞧这大好河山,怪可惜的。”

路微楼明白她的意思,“这有何难?待安顿好你父亲的遗骸,咱们一起肆意江湖如何?”

“做对苦命鸳鸯?”

“什么苦命鸳鸯?”路微楼不禁苦笑。

路微楼说到做到,处理好手头上的事,便领着她和调皮捣蛋的侄女路伊白游走江湖。每到一处熟悉的地方,便会给她讲当年自己的“丰功伟绩”,讲到受伤了被骗了,见她的神色也跟着心疼紧张,不禁好笑,心里也觉得暖。

当初在江湖闯荡实属不易,他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其中各种心酸也只有自己能够体会,之所以讲给她听,确实是因为自己已经释然了,不过有个人愿意在乎他,他觉得这种感觉也不赖。

一年后,在爬上无邪山时,陈慕卿拉着路伊白,眺望群山,心旷神怡,回首,见路微楼脸色不对,便回头问,“怎么……?”

路微楼脸上的痛楚除却当年因为陈慕卿的事,还真没再出现过,她似乎觉得他连呼吸都疼,而后,她听见更令人痛楚的事,“皇兄旧疾突发,昨夜不治而薨,父皇心伤昏倒,醒来便命人千里传书与我,命我回去主持大局——”

他说到“薨”一字时,脸色尤为痛苦和艰难,陈慕卿不禁过去握住他宽阔的手。

他唯一认定的亲人不多,路微澈算是他在在意的人了,他怎么不伤心呐!

路微楼一把搂她入怀,埋首在她颈脖间,声音颤抖而哽咽,“卿儿,我必须回去肩负我的重担了,我逃脱了那么多年,累得皇兄英年早逝,我必须回去,你愿意陪我么?”

他没有落泪,陈慕卿替他流,她的另一只手还握着少不更事的路伊白,另一只手握着伤心欲绝的路微楼,都是她不愿放手之人呵。

山风微拂,她的话语低哑而轻柔,“微楼,那夜,你踏着月光款款而来,我的心便开始沦陷。”

路微楼忽然捧起她梨花带雨的脸,面色惊讶,她从未唤过自己的名,也从未吐露过自己的心意,见她泪中微笑,竟笨拙地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在她的额间留下痴情一吻。

入宫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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