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分析师 - xp1024.com
《心理分析师》


第1节:引子

引子

一扇门徐徐打开,门内的表演我们暂时不得而知。一场隔心隔肺的演出拉开了帷幕,但是,这里从铁门外面看是压抑而沉闷的,走进里面看,却是歌舞升平,人声鼎沸,甚嚣尘上,一派繁华的。玫瑰在花园中任意地吐露着芳香,我们看到一个女子从铁门走出来——她的身体刚被温暖过,透露出情欲掠过的芳香。她向门内投注了留恋的一眼,巧笑倩兮,一步三摇地往不远处一部车走去。

这时正好是凌晨三点,夜莺还在鸣唱。门内的表演正在收尾之前的高潮,这个女子却趁机溜了出来。她的蛇皮包显得很昂贵,化着上流社会的妆容,脖子上有一个深深的吻痕。宿醉未消,现在才是良辰美景。童话中肯定会从门内走出一个王子,而对于她来说,把王子留在门内更好。她可能在白天是某高级写字楼的精英白领女人,因为她的容颜是乔装过后的那种模子,她也许一挥手就会签下百万千万的单据,但是金钱却溶解不了内心的苦闷。

她可能也有一些男人,可总是在捕猎一个更加出色的男子,并且准备着鬼混的资本。她也许在很多个夜里走过这条街道,一个人,高跟鞋在地上敲击,狂欢过后,意犹未尽。

一辆车在那儿等她,她打开车门,向车里的人抛了个媚眼。两人似乎是老熟人。两个人在车内缠绵一番,女子显然又获得了某种情欲的满足,而正在此时,男子的一只手却从背后悄悄按住了她。麻醉枪响,她“啊”的一声倒地,前后不超过三秒钟。虽然她可能有防身工具,却没有来得及使用。

门内的世界依然喧嚷,有一些女子躲在角落里抽烟,或者哭泣。

车子绝尘而去,不知道会去往哪里。你最熟悉的地方往往是陌生之地,你欢喜过的往往是即将悲伤的。那双手把她按在后座上,发出舒缓的长叹。车子开往一个宾馆,女子的长发如云,嘴因为惊吓而微张,却像一个红色的“句号”,眼白有一些翻出来,她此生极尽掩饰,可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丑陋过。

作案者显然已经不是初次,他拿出一个蝴蝶形的利刃,往她的脖子上划去——四处悄无声息,连刀划过的声音也犹如绣花,丝丝入扣,嗖嗖的,暴力却柔媚入骨。作案者似乎只是在从事一次行为艺术,似乎这温热的女体就是他的艺术作品而已。那谋杀者取出一件物品,在女体上摩挲一阵子,取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时空沉没,我们也许并不理解谋杀背后真正的含义——也许,那只是一种仪式,让谋杀者得到愉悦以及快慰;也许,他是一个性变态者,通过这种方式发泄情欲,犹如高潮到来时的体会,寂静、无声、没有反抗,亦没有追究。人性的柔弱处就在这里,要把全部的强大建筑在这微妙而柔弱的需索之上,要用满世界的灰尘装饰死亡的快感和寂寥。

她也许很快会死去,犹如一朵过度开放的花蕾,在没有人知晓的凌晨时分,这种时刻,所有的人都在梦的深处游走。而还是有这样一个人,行使着粗暴而柔软的爱好,让自己能够镶嵌进被爱者的生命,以这种方式永垂不朽。

大铁门内依然有狂欢的声音,它也许来源于任何一扇门内,来源于发情期人们不可抑制的暴动,来源于财富制造的虚假陷阱与繁荣。永不休止,在爱与攻击性之间。

第二天,“蝴蝶杀手”连环杀人案跃然各大报刊。目前已经有四名女子被杀害,她们从事高级时尚工作,热爱夜生活,喜爱冒险活动,滥情而没有检点,在死前似乎都有欢爱的痕迹。同时,在锁骨上留下蝴蝶的图案标记,那是致命伤,沉沦而优雅,灾难深重,如同人的罪。

那女子横卧在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床头,姿容姣好,没有经过任何搏斗。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凶手仿佛蝴蝶,倏忽而过。人们产生了恐慌,喜爱夜生活的女子开始不敢出门。人们猜测着这件事情的根由。歌舞升平根本不能粉饰情感生活的空无,有爱无爱,一样样分明。这座越来越喜爱夜生活的城市突然精神断电,蝴蝶杀手滞伏在某处,随时出动……

第2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1)

第一章俗世追寻

不爱说话的男子

“一块铜板扔到地上有无数种响动,但是你,是那个连最微小的声音都能听到的人。”是的,在这个世间,我们可能没法让时间停止,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向它的生长、成熟、衰老以及死亡,如同最败坏的一种罂粟花,在它的全盛期,依然有浓烈的、不可阻挡的花开之势。你只需要运用你的穿透力,就能够听到那花开背后的声音,犹如听到铜板落地时“嘭”的一声,所有的结果在开始都已经注定,过程始终是下落,目的也是如此的无力而绝对——我们无法抵挡万有引力,就如同无法抵挡生命过程中那绝对的权柄——时间,当然,还有这或缓慢或迅即的速度。

心理医生felix以一种殉道者的姿态坐着,阅读着一本关于介绍时间、植物以及自然规律的图书,那一页,正好配了罂粟花盛开的插图。他对这种花一直很感兴趣,“罂粟,又名鸦片花。适应性很强,从非洲最南端到地球北部,它都能生长。罂粟为两年生草本植物,一般秋种夏收,植株高60-100cm,全株被有白粉。花大而艳丽,重瓣……”

不露声色地阅读,是他在等待来访者时的习惯,因为这样似乎能够帮助他清理掉内心的一些浮躁、暗影或者垃圾——不断地认识自然事物及其规律本身,能够让人更加理性而慎重地观看自己的内心世界,以更为悲悯而温存的心态去探索他人的内心世界。felix喜欢这种无休止的探索游戏,它就像在他面前设了一个迷局,而他就是走迷宫的人。

felix本人并不爱说话,他的特色就是听,然后讲述关键点的发现。他喜欢研究犯罪心理,那种跟罪犯这类变态人群打交道的过程本身,就含着某种刺激——一个人在犯罪意识面前,有时候内心的脆弱程度不亚于一个吸毒的人面对毒品的那种恐慌和渴求。有时候犯罪本身,就是一种自我解脱、自我寻求救赎的过程,虽然这种寻求救赎的方式在别人看来很是荒谬,并不符合一般社会的规范和准则,但犯罪者正是在这轻微的与社会的背离当中体验到一种超脱感和虚无感。是的,每个人都在走向自我救赎与自我解放,不论他用什么样的方式。

felix是毕业于美国某名校临床心理系的博士,30岁,目前是心理医生和犯罪心理分析师双重身份。当然,前者占去的时间多一些,那些警察总是在碰上十分诡异而匪夷所思的犯罪案件之后才去找到他,而他接案子的频率也并不高,半年也就两三桩,侦破效果都很好,给他在本行业中创下了不小的声誉。但他不喜欢过分紧张的生活,大部分时间他宁愿留给安静的自处——他天生的镇定、冷静和洞察能力让他看上去比别的男子多了几分微微的沧桑感,但这却是他最喜爱保留的自己的品质。

这是一个秋季微雨的天气,这个北方的城市长期干旱,有时只在夏季或者秋季下一些雨,仿佛对那些饥渴的心灵稍作一些交待和补偿。felix在美国读了三年书,他还依稀记得那些繁华的街道,人们似醉非醉的目光,擦身而过又没有任何交待的疏离感。那是纽约,一个高速膨胀着的城市,也是一个犯罪率极高的城市。在那些摩天大楼下穿行,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个体的渺小,都市强悍,让人避无可避,唯有对抗,才是最好的方法。他喜欢穿风衣,因为感觉自己走起来就像一阵风,而风衣也可以很好地把自己包裹起来,让他感觉到温暖。

那些干爽的天气,美国的天气,他最喜欢跟随自己的指导教授费希尔穿过那所著名大学的草地,两个人探讨着一些人内心精神状态的问题。费希尔是一个38岁的离异女人,她有着浓密的红色头发,喜欢穿dior的金色高跟鞋,以及夏奈尔的黑色外套。说话的样子不容置疑,她的精力旺盛,对学术问题孜孜以求,严谨而又透露出幽默。

坦白说来,她的成熟和学识都是令他很钦慕的,他们曾经约会过几次。美国女人的智慧、主动和直接,在她身上全都有表现。她不喜欢拐弯抹角的方式,她喜欢复杂的智力问题,同时也喜欢跟她一起探讨智力问题的男人。她正在写作自己的书《上瘾性人格研究》,在其中分析了上千例上瘾性的例子。felix最喜欢的是她在咖啡酒吧,微微低头,一边看书,一边喝一杯酒的样子,这让他回忆起自己的母亲。她的长发此时在背后纠结,一个热爱工作的女人,迅速而直击核心,语速略快但字字珠玑。她偶尔也有害羞的时候,那是一种从没有过的娇羞,她常常看着酒吧里的爵士歌手,侧着脸听。此时,felix的舌头已经准备在后面,掠过她的头发,舔在她的耳垂上,带来徐徐的微风,他看到她双颊微红。

第3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2)

来自母亲的记忆,也是这样柔和、温暖而短暂的。他的母亲在他十三岁的时候死于肺癌。当他向费希尔诉说这一切的时候,她正在床上抱着他的头,有一种真正踏实的类似母爱的温馨。他永远记得她家的房子,木质结构的二层洋楼,卧室位于二楼,顶棚是三角结构,顶上开了一个天窗,可以看到星星。有一只小猫咪总是在顶棚上微微呻吟。他们在异乡彼此诉说,她的收音机里正在放送一些乡村音乐,他很喜欢此时的简单。

她在他的耳边诉说衷情,但是他知道她只是把自己作为感情空窗期的填充品,她也很难接受双方如此多的差异,或者,她是个希望顺其自然的女人,只要曾经拥有,便也变幻出无限的回忆,供双方回味——在以后的岁月里,拥有记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费希尔曾经跟他探讨过人应该有几段爱情这样的事情。她觉得爱情并不是那种从一而终的东西,而可以作为开发生命层次和层面的有益尝试—每个好的爱人都可以给你展示一段精彩的、富于回味的生活片断,而这些片断又是另一个人无法替代的。她称这种不固定的情感生活就像连续光波谱那样,赤橙黄绿青蓝紫,每个角度,每种组合,都有它耐人寻味的意义。她始终敞开心扉,欣赏这些不同,品尝这些甘甜——而且,她说,我们最主要的是要对那些拥有过的快乐说感谢,而不是带着遗憾、悔恨或者神伤。爱,是要快乐的,要为了它带来的神奇碰撞而干杯。

费希尔并不是普通的女人,他只是她的学生。她能够面对一个女人内心的微微动荡,她说,其实一段时间,她都可以爱好几个人,但这都没有错,而是一种心灵体验而已。她并不同于那些搞艺术的女人,她就是她,真实生活着而已,享受男欢女爱中的快乐而已。

felix离开她回国的时候,两个人和平地分手。那时候,费希尔已经有了一个美国律师男友。她拍着他的肩膀,并给了他一个来自情人的拥抱,然后说:“我要你记住,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得独自面对生活中的暗影。你得学会自我治疗,也可以给我写信,我可以做你的心理督导,我们不能相交得太深。”

“嗯,我们始终是心灵上的战友。”他说,他太需要在心灵上给这个女人这样的位置,他了解作为一个心理医生,绝不可以太偏离理性,他需要平衡,需要深入地了解感情,了解生活,让自己可以慢慢把过去的创伤好好医治,而感情,是一个他能涉及的最危险的领域,她放他走,因为他并没有准备好。

他把她定义为一个知己情人,因为她是抓不住的,很多东西正是因为这种不可预测性而有了新的可能,并让人希望继续探索下去。费希尔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那属于法国女人的低调,和属于美国女人的高调,奇迹般地杂糅,她的私生活和工作需要完全地分开。而他被她分在了工作的那部分。

在她的祝福和告别中,他走向了机场,走出了这个值得留恋的女人的视线。他感觉有些什么东西在撕裂,但是她永远听不到。她宁愿活在自己的舒适区里,也相信他有缝补自己情感的能力。她对于他,就像一杯玄妙的红酒,不到最后,仍然不知道其中的况味如何。他后来隐约知道她的论文获奖了,她将要被欧洲某著名大学聘为名誉教授,她出书了,如此种种,他悄悄地为她高兴。有时候坐在自己的咨询室,这个某著名写字楼的顶层套房,面积约100平米,分成接待室、咨询室、办公室三间,他喜欢在这里偶尔放上喜欢的音乐放松——窗外风景最美的是可以看到星星闪烁。

对于咨询室,他说不上很满意,但它算得上是本地比较高档的所在。一个供他梦幻神游的地方,一个可以拯救心灵的地方。“幽炉心理咨询”——这是他咨询中心的名字。

他要等的是谁?是一个神秘人物。这个中年男子曾经两次给他打电话,用的是浓重的鼻音,似乎是一个香港人。felix的母亲也是香港人,他对这个有直觉。

“我想找你帮我查一个案子。”那边似乎在下雨,脆弱的雨声下落。

第4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3)

“你还没做自我介绍呢。”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案件查出后,你将得到丰厚的回报,三千万,直接打到你的银行账号。”那边竟然熟练地说出了felix的银行账号。

“你竟然调查我?”felix警觉。

“谁不知道你是目前国内顶级的犯罪心理分析高手,我是慕你的大名而来。最近的一些大案,没有你的协助,基本属于难以侦破的范围。而且,凭你和警方的关系,以及对警察的影响力,我完全相信你的处理能力。”那边说。

“呵呵,没错,我确实对大案最感兴趣。”felix不是拜金主义者,但他也并不拒绝金钱的引诱,而且他的冒险精神也诱使他探索:“好吧,什么事?”

“我已经把案子资料发到了你的邮箱里,你随时可以打开。我的助手会在三个月之内联系你,希望你能有线索。如果查不出来,后果你就自负!”那边的雨声越来越大,差一点掩盖了这声音。那人轻咳一声,挂了电话。

felix从没有过这种经历,回报如此丰厚。他打开了邮箱,几具尸体醒目地扑来。那些女子锁骨上的蝴蝶花纹致命伤赫然可见,她们死于最残忍也最甜蜜的方式,那凶器的纹理在他处理的所有案子里从没有见过。felix倒吸了一口凉气。邮箱联系地址是:香港某花园的地下仓库,而联系人却如此让人匪夷所思:“白衣教主”。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名字,他猛然想起自己曾经去尼泊尔的时候,在一座庙宇上香,偶然所有的人都穿着白色,围绕一朵睡莲花念诵并跳舞,教主是个女人,很是年轻,不但是白衣拖地,而且整个人不染尘埃。

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felix不得而知。作为心理医生,他除了要去了解犯罪者的复杂心理,也要去了解报案者的微妙心态,尤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尽可能多地了解细节。

他翻查资料,想要调查一下白衣教主的情况,他发现一个来自尼泊尔有关密宗的英文网页,在那儿,他查询到关于“无上瑜伽”的知识。这时,一个女性修炼者跃入他的眼帘,这个尼泊尔女人是无上瑜伽部上师的嫡传弟子,本来要继任上师,但是却在三十岁时意外因病去世了。他看了几张有关她的照片,感觉很像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个“白衣教主”。他默默地看着那女人,发现她的肩头似乎纹了一只美丽的小动物,类似于蝙蝠,有点看不清楚,但是充满了阴森与诡异的美丽—他觉得自己的直觉力变得有点僵硬。

女咨客

苏慕走在路上,微微的风倾斜在她脚下,好几次,她都感觉到一种来自心底的压迫感,那些高楼,那些匆忙的人群,跟她似乎都毫无关系。她是一个穿黑外套和墨绿色裙子的女人,卷发油亮,披散到腰部。这是一把很女性的头发,却也是她的宿命之所在。她不快乐,可以说总是有一种神经质倾向。

好几次,她都不想去那个咨询中心。因为觉得自己的问题跟陌生人无关。她是一个很自私的、没有什么原则的女子,从无数个角度来看,她除了美以外,任何地方都给人迷惑性和伪装性。她的行动像蛇,但是步履又并不那么妖媚。只是,她微微地控制着自己的步子,以免滑落,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有些事情似乎已经过去了,但她却无法把它们遗忘,这就仿佛时间,仿佛命运。还记得那些刺痛的黄昏,她一个人抱着一只猫在街上走着,人们都称她为抱猫的疯女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没有疯,虽然在那个边缘几经挣扎。她的头发已经长及腰部,纠结在一起,已经不是少女时的顺滑和光亮。头发会暴露一个女人的全部心思,从一开始,她只有一头乌黑油亮的短发,后来,第一次恋爱后,就留起了长发,直长发,在阳光下很爽朗的样子。后来,她喜欢上了暗夜,呆在暗处,等待她的男人回来取悦她——她开始知道取悦男人的千万种方法,而且她自身先天就有这样一种素质,可以轻易把一些男人迷倒。

女人有些素养当然是先天的,她们的头发说明一切。受宠爱的女人头发总是乱蓬蓬的,因为男人的手会滑过上面,把它们纠结在一起。那时,她还跟第n任男朋友石上泽在一起。他是个日本人,一个地理杂志的资深摄影师,而他最大的爱好却是拍摄女人,各种各样的女人,尤其是裸女。

第5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4)

他们是在伊豆的某个温泉遇到的,那时,苏慕正结束了上一段恋情,独自在日本散心。她喜欢在每段恋情结束之后安排独自旅行,而伊豆早就是她的梦想之地——想象中,那是个性感而缠绵的城市,她喜欢那种微微叛逆、微微虚妄的快感,那种醉生梦死的疏离。她是具备这种素质的女人,而且,她宁愿有时候像鱼一样沉入海底,到一个没有人发觉的地方——避世的念头一直缠绕着她,因为无人来度。她就是那样光着身子,在男女同浴的温泉里洗澡,起初还穿着一件天蓝色的三点式,后来就什么都脱了。她习惯在温泉边一喝点啤酒,一边观看雾气缥缈的样子,温泉外腊梅已经开了,发出诡异的、凛冽的香气,有一些男人在走廊上不动声色地下棋,女人们踩着细碎的步子给他们上茶。

她能看到那些女人后肩上裸露的一块,如此的爽滑细嫩,如同一朵花开了一半留下的余韵。她有时候也是很欣赏女人的,因为女人让这个世界温暖,没有纷争。特别在这个东方岛国日本,一切都可以暂时的不真实。观看女人,她尤其能够放松自己。

这里的男人却是线条硬朗,脾气平和,但内部却沸腾着岩浆。他们不容置疑,作为男人的身份,带给他们有些过分自负的骄傲。他们大多是平头,头脑聪明精细,女人在他们手里,就像雪花一般地滑去。有些日本人还保持着在公众场合做爱的光荣传统,他们随性而来,随风而化,却自然得不受什么打扰。

那一次,石上泽暗自给她拍了一些照片,都是她的裸体。然后,他接近了她,以蛇一样的姿势。她看到他也是平头男子,穿着青布衣服,上装十分简单,带着一个大大的摄影工作包。第一眼就确认了他是她并不讨厌的那一类型男人,比较清明,做事情严谨仔细,具有条理而不显沉闷。他们一拍即合。

她还记得他们最初的对话。

他对她说:“你好像在等待什么人,但这个人似乎很早就不在了。你在悼念他。”

她动容:“我是避世的人,也许我等的人早就死了,你说得对,因此,你就是一个鬼魂。”

苏慕并不拒绝短暂欢爱,尤其在风情万种的日本。他们合欢,没有声响,一边喝酒,一边动作。四周腊梅轻飘,她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和服沾上了吻痕,她轻易地把它们擦去了。自那一次起,她就窥见了自己灵魂中的避世念头,那种可怕的鬼影子,如影随形——轻易地吸引一个男人,然后放手,也是一种戏剧化的场面。

石上泽为她来了中国,她却变得日益沉默和抑郁。有时可以整天地不说话,只是抱着猫坐着,看着人群,带着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石上泽也没有办法,他只是不停地给她拍照,仿佛要把她一生的样子都照尽。她只是任他摆弄,就像一个初恋的少女。

那些照片,是收了人的魂的,石上泽镜头下的苏慕,回复了一个女人独有的清纯——她们目光疏离,姿态性感,身体多情,但是又略有些紧张和胆小。她们每一张都爆发出明显的欲望的讯号,但无奈这种欲望却有毁灭的作用。苏慕变成了一个无根的女人,在那儿,就会随时被什么人捡走——她绽放着自己的青春流光,有一些不知廉耻。

那种幻觉并不总是容易来临,一个摄影师在他想拍的女人那里得到了某种感情寄托,而一个性格复杂疏离的女子仿佛也从中喂饱了多变而怯懦的灵魂。他们相互依属,像任何一只倦飞的蝴蝶。然后,她的照片就上传到网络上,带来奇特的商业效应。当然都是一些三点式的照片,开始喂饱另外一些灵魂。

表面看,苏慕做着不固定却时间自由的工作。但她同时又是一个性感女优,呵呵,那只是另一部分隐秘生活,所获得的回报颇丰。她每年会去两次日本之后,丰厚的钱就会打到她的户头。

这种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石上泽也没有停留太久。她只是做了他的情妇,交往一年后,她才知道他在日本有妻子,还有一个女儿。这已经是她n次做别人的情妇,而且每次,对方都是先瞒着她,后来才支支吾吾地告诉她,那时双方关系都已难舍难分。

第6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5)

而在和石上泽在一起后的一年多,她又同时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人很有钱,除她之外,还有一些情人,但她和那些人彼此互不侵犯。他不太透露他的身份,从她这儿,他们得到各自的需索,比如性,比如欢乐,甚至还有感情,这深深刺痛她的东西。

坠落

来到咨询室,苏慕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她整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理了理自己开叉颇高的裙子,然后径直走了进去。

felix今天上午就在等待苏慕。他是十天前的一个深夜接到这个预约电话的。那时,凌晨两点,他睡得迷迷糊糊。半夜接到病人的电话已经让他习以为常,电话里的声音,有一些浪浪的、怯生生的感觉。

“请问,你是felix医生吗?”

猫似的不安,这是声音里发出的某些讯号,他擅长捕捉这种讯号。他们约了两次,但她都没有来。这一次,她终于来了。

“那么,我坐哪儿好?”她的声音像某种金属物质在湿润的地面敲击,有一种令人产生身体反应的细碎电流,悄然地袭来,而这电流却正好触到了felix,他仰起头来,装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就在这里。”他指向旁边的一个墨绿色、有靠垫的舒适椅子。

“呵呵。”她努力让自己保持轻松,因为她本不是很清楚来这儿咨询的原因,只是感觉到浑身空虚无力,生活也似乎缺乏方向,有随时可能坠落的危险。

“那么,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能够帮到你什么吗?”felix职业化地调整好了坐姿,和颜悦色地问。

苏慕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的目光却停留在咨询室窗外那一小片蓝天上。

“有时候,非常有一种想要从窗口跳下去的渴望,在蓝天上甩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就像落叶一般,就这样结束了。”她微仰着头,神情大方,喃喃细语。她的侧影让人感觉美好,但是五官却给人一种随时要消失的迷茫,不知从哪里来,这种迷茫又在此时抓住了felix。

“那么,这种念头一般会在什么时候有,频率怎样?”

“在男人面前。”她悄悄地回答,几乎没有考虑地说,“每当他们看着我,我就有想死的感觉,无数次地想这样死去,然后,我看着天空,看着那些蓝色,感觉轻盈。”

“那么,独处的时候呢?”felix问,小心地。

“独处的时候很空虚,我养了一只猫,成天跟猫玩。我知道自己的状态每况愈下,这些我都很清楚,但是没有办法,就是有些不快乐。总是想再等等,撑一撑可能事情会有转机,可是没有,我仍然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成了石灰岩。”

“那么,你所说的转机是什么呢?”felix刺探。

“快乐一些的每天,一些谈得来的朋友,一份理想的、不那么忙的工作。我希望,我能够付出爱,别人也能够得到,这样就很好。”她抿了一下嘴唇,纯真得就像一个高中生。

“这一切,实现起来很难吗?”

“对于我来说,遥遥无期。因为我知道我要得太多了,更好的感情关系,不停地希望有人来关怀,不想上班,而且,严重抑郁,每天总有不快乐的时候。有时候我想,也许别人也差不多跟我一样吧,在些微的绝望中过每一天。但我总觉得可能别人会比我好吧。”

“呵呵,能给我讲讲你所谓的想要的太多了,都是些什么吗?我希望你描述出来。”felix开始放松一些交谈,他放起了一首自己颇为喜欢的心灵音乐,叫做《自己的影子》。当音乐传来,整个房间充盈着一种柔顺的气息,仿佛无数双脚尖点地,一个可爱的婴儿在妈妈面前咯咯地笑。

音乐流淌,仿佛在帮助苏慕诉说些什么。她的不快乐,她的迷茫心事,有时候,我们该给心一个出口,免得它在暗处被深藏,消磨了意志。

“我想要的吗?呵呵。”她换了一种坐姿,仍然清新自然,让人喜欢,而那胸前的扣子似扣非扣,给人想象的余地,不知怎的,felix的眼睛被吸引了过去,他咽了一口口水,告诉自己要克制。

第7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6)

“我啊,想要一间大房子,一个属于自己的大办公室,能够听自己的音乐,养自己的花草。充满了阳光,冬暖夏凉,在温泉边更好,因为温泉水能够疗伤。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原野,有小鹿经过,新鲜的空气,我在里面写作,没有多余的打扰。一些很亲爱的朋友,一个真心对我的男人。”

她说到这儿突然站起来,他们同时往下看。原来外面的街区似乎发生了一场车祸,围了许多人。两个人都屏息凝视,此时,似乎靠得特别近。

“你没有觉得,你想要的虽然现实,但又不现实。不是吗?”

“我很奇怪,有些东西要到了,又觉得毫无意义和价值。我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会在何方,只是盲目地追随,盲目地爱,所以摔得比较疼。”

“听到音乐你想到了什么,告诉我。”felix问。

“谋杀。”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打了一个寒颤,注视着她那层次分明的眼睛,不相信一个那样的女子嘴里会说出这样的字。

“呵呵,我吓着你了吧,我总是这样喜欢吓人,不要往心里去啊。我该走了,下次再见吧。”

“你说到谋杀。”felix充满了职业敏感性地问,“那来自于你哪儿的暗示?”

“来自于我骨子里的犯罪意识,呵呵,那是我的梦境啦,什么时候给你讲讲。”她狐媚的眼睛勾引着他的冲动……他呆在了那儿。

苏慕的身影消失在门廊,felix很长的时间没有回过神来,始终在神游中。他看了一眼那一望无际的蓝天,感觉自己的精神在被带领进一片更为深邃的地方,那里有星星,也有太阳,还有某部分阴影。他感到她是一个内心需要被探访的女子,他想要揭开她内心的隐秘。

“你是说你接待了一个奇怪的女子,是吗?”女心理咨询师朝露和felix坐在一个咖啡馆,喝着咖啡。他们工作的地点相距一个街区,两个人经常在一起互相督导,交换对于案例的看法。

“人格幼稚,自我整合有问题,缺乏规划,有抑郁倾向。”felix分析起病人来,就像一个外科医生。

“呵,这样的女子目前越来越多了,不知道是不是生活太过甘甜的缘故。”朝露嚼着一块冰,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面对有魅力的女子,你却总是无情地批判,难怪是一个独身的怪人。”她调侃道。

“我追求你好吗?可是,你也有男朋友了啊。”

“怎么了?你对有伴侣的女子仍然心怀欲望,这是什么情结呢?”朝露继续玩笑,“说实话,你应该来我这儿做一次精神分析。”

两个人哈哈大笑,手中的星巴克咖啡在太阳下面闪光。这时,felix的手机响起来,他发现那是一个来自香港的电话。

他来到僻静处接听电话。

“我让你帮我查的案子如何了?”是那个冷酷的男人的声音。

“放心,我处于资料搜集和犯罪心理分析的阶段,我会很快给你做一个犯罪心理的描述。”

“嗯,好,那我等待你的分析报告。”那边挂了电话。而felix不明白这个电话为什么这个时候打来。他脑子里是那些女性死者的脸,而现在,又多了一张脸,那就是苏慕的脸,她们来回交错,让他感觉不一般地窒息。苏慕的到来有点诡异,她似乎想给他传递某种信息,但他一时又有点抓不住。

伤口

苏慕披头散发地从床上坐起来,她感觉自己真的快疯了,然后,她打了一个电话。半小时后,石上泽来了。他们就像一对老情人一般紧紧拥抱,他却不明白,她会如此地作贱自己。

她站上了阳台边缘,但是却没有跳下去,只是试一试,又缩了回来。小猫在一旁大声地叫着,它就像她唯一的亲人。城市广大,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很让人窒息。旁边还有一条铁轨,随时满足人们自我放逐的愿望。

她失神,石上泽仍然按动照相机快门,他知道做模特儿是她的生活来源,不然,她就可能一无所有。

他们的做爱,带着落魄和发狠。苏慕此时,回复了一点点元气般。她扑向了他的身体,像一个好色的女子,在上面啃噬,摇晃着头部,喃喃自语:“说,你爱的是我,就是我,还是我,我多么幸福,就要飞了……”她不停地重复着这种徒劳的自我肯定,不断地摆动身躯,然后,她香消玉殒似的,像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第8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7)

她有时候像一只随时会挨打的母豹,寻求快乐的渴望不容置疑。这种女子一般在早年得到的关注十分的少,或者没有在所爱的亲人那里体验到自我的重要,而一个人自生自灭地在异乡颠簸。她太需要受到宠爱,而无以回报,太希望引起注意,而不能有太多的付出。

她做爱的样子证明了这一切,她是自私的,阴暗的,索取无度的。每次看到她这样,石上泽就决定要永远地离开她,因为她像要榨干他的样子,这让他受不了。

“你可不可以清醒一些,真的。”石上泽摇晃着怀抱里的她,但她似乎睡去了,带了一个莲花一般的微笑,让人着迷。然后,他还是吻了她,轻轻地关了门,离她而去。

“告诉我,你到底有多爱我?”苏慕却追了出来,声嘶力竭地问他。

“不爱。”他简短地说。

“为什么?”她在他的身后。

“因为我们什么都不是。”

“那你为什么跟我做爱?”

“因为寂寞。”说完后,他迅速地离开了她,就像离开一朵流星云。

身后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苏慕在放水,想要淹没自己。她蜷曲在浴室的一角,狂喊。石上泽折回来,把她抱在了怀里。但此时,水却蔓延了整个屋子,就像发了一场水灾。他看到她在水里狂笑的双眼,他知道她并没有疯,只是这一切全都是要给他看的。她知道他无法完整地爱她,于是,她要给他发一场水灾,让他看到自己的不堪和荒凉。

“如果你走,还将有这样的事情。”她咬牙切齿地说。

“但是,我不可能不走,我还有很多事情。”

“你需要留下来,无声息地陪我,因为我需要你,现在。”苏慕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内衣,“现在,我是你的妻子,不要告诉我现实,我就是,好吗?”

石上泽从胸腔里发出反抗,但是为时已晚。他没有说,她就是他的妻子,他看到了匕首,就那样在他手腕上划了一刀,他没有想到她是如此的用力,而自己就像一个快要破碎的气球一样。虽然这一刀并不致命,但却足以让他暂时留下来。也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完全地占有他,也才能让他留在自己的身边,而不是一再地欺骗。她划了他以后又开始为他精心地包扎伤口。很细心地,欣赏着那道口子留下的新鲜炫目的血迹,仿佛是从内部飞升出来的蝴蝶。她的眼神有点奇特,有点痴醉。她是伤口的欣赏者,因为她本身也是一个伤口。

石上泽疼痛难忍地任她摆布,他们似乎在陷入虐恋的深渊——这是第几刀?他不知道,撩开手腕,都是印记——这个女人给他的印记,残忍,然而脆弱。

两个人面对伤口,可以暂时安静下来,就像两只小鸟一样彼此喂养。苏慕稍微转动了一下自己的头,他发现她美丽的长发,长吸了一口气。

“天!”他赞叹,他还是爱这个女人,但却无法接触她心灵深处的阴影。他不顾自己的疼痛开始按动快门,为她拍摄各个侧面的动作。苏慕似乎有一种末世的美感,她穿了一条白色的丝绸长睡裙,在腰边系了一个结。她随意地仰仰脸,进入了他的镜头,她的侧影让他想起一种动物——狐狸,紫色的狐狸。

他按动的速度很快,她知道自己可以全然裸露。世界上很多地方的男人喜欢她的裸体,在网上偷偷下载她的照片。她很放松地接受这种赞美,因为女人本身,就是需要被欣赏的。而她自己只是更加放得开,更加直接地进入男人的内心本质世界。她知道,他们是一群没有进化得很完全的动物,有时候,他们需要疼痛,有时候,则需要致命的诱惑。在他的镜头中,她完成了自己的这一转身——一下子,滑动进入了男人隐秘的内心世界。

她了解自己魅力的本原,本就是一个可以让人受伤的动物,还原成雌性动物,更能够满足某些男人的需索。要不然,他们就是那些表面道貌岸然,实则惶恐不安的狼群。她执拗地坚信自己的动物性,并且捍卫它。她痴痴地,嫣然一笑。这一笑,仿佛一个女孩子滑落出母体,面对父亲。意味深长的一种表达。

第9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8)

石上泽走了以后,夜里两点,苏慕的门再次被打开,这时进来的是一个黑衣人。

“苏儿,你想死我了!”那人急不可待地来到苏慕的床前,扯弄她的衣服,她被从梦中闹醒,只是娇嗔地说道:“又是这么晚,害我好等。”两个人在月色深处缠绵,那男子几乎是暴力的,他快速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口里喃喃着:“我的心肝。”

“你尽管放马过来,我早就准备好了!”苏慕和那人的感情似乎非同寻常,她任他爱怜,整个人瘫软而不知所措。当最后的狂潮来临,她似乎被逼出了本命。那个人依然神勇,希望继续动作。

月光深深照耀,这一次的苏慕,好像回复了某些生机。

“你总是令我没有恐惧,心肝!”她说。

“咱们的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宝贝?”黑衣人吸了一口烟。

“放心,好戏开场了!”她回答。

轮回的阴柔

这一次,苏慕又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来。

felix一个人坐在电脑旁看新闻,他调出了一个女子一些性感的照片。那个女子,虽然改了名字,但是他能分辨出,那就是苏慕。

她眉宇之间有一些轻愁,但是人却那样的美好。她的身体水汪汪地向他袭来,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某一部分胀得厉害。他忍无可忍,只得把它抽出来。他用手绕了几圈,感觉无力,然后他迅速地动作。苏慕的照片布满了银幕,各个角度,姿态诱人,就像水蜜桃,如此的多汁,如此的女性化。她满足了他的性幻想,让他沉浸在眩晕中。女性,是一种阴性的徒劳的生物,她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断地轮回。她们想要什么?她们又得到了什么?无非是男人的几滴眼泪,一些怜悯。她们有可能是男人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安慰品,但这些,又有多少男人承认呢?他思索那种最深层的男女关系,拿起了一本经常看的书《荆棘鸟》。

那是一种只有在荆棘上才会叫的鸟儿,它选择最艰难的环境,抛开世俗偏见,自由地歌唱。爱只有在压抑中才具有了某种特别的意义,压抑得越深,往往另一面反弹得也越多。作为人类的我们,常常没有办法彻底宣泄自己的情感,因为我们面临的是一个复杂的世界,并不是一个诗情画意的世界,我们需要一些对本能的控制,让自我和超我拥有适度的空间,这样,在三个我之间保持相对平衡,也就波澜不兴地度过了这一生,而不是简单地逃避,这才是智者的生活。

felix知道自己是一个压抑的男子,只有一些私人化的满足游戏。他不容易把自己敞开给周围的人,他很知道自己的底线是怎样的,所以也不会轻易地越轨。他清楚地了解自己最大的兴趣所在,并且为了这兴趣,他可以付出得很多。而作为一个职业心理医生的最基本操守,就是不能跟来访者发生感情上的关系。

“请问,felix医生在吗?”

他整理了一下,然后站起来,他看到了她,更为凌乱的穿着,极短的裙子,几乎半裸的上装,故意不打理的,乱蓬蓬的头发。

他看到了她,那个他性幻想中的女子,那个他留恋万分的身体。

他跟她对峙,她却嗅到了什么,直接地问:“你要我脱衣服吗?”

他不知道她竟然会这样直接,但可能这就是她的职业本能,在很多男人前脱衣服,或者在一个男人前脱衣服,都是司空见惯的。

她没有丝毫羞涩,先脱下了笨重的外套,里面穿着一件紧身裙子,半个胸几乎裸在外面,她娇媚地看着他,似乎自己的身体是上天赐来的礼物。而从她左胸滑落出来的,好像是一个纹身,他稍微注意了一下,那形状,有点像一只蝴蝶。最近,他对任何的蝴蝶形都充满警觉。

她过分熟练的动作让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但是仍然忍耐着坐着,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你是一个乏味的男人,真的。”她吃着自己的手,有一些麻木和妩媚,“你要我,渴望我,但却不敢说,这又算什么呢?”

她自顾自地脱着衣服,最后只剩下胸罩和短裤。她就这样躺在他的长躺椅上,蜷曲着腿:“现在,我们可以咨询了吗?”

第10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9)

他回过神来,说:“可以啊。”

“那么,我好看吗?”她问,带着挑衅。

“你从任何角度都很好看的。”他回答得有些坦白。

“呵呵,我聪明吗?”

“某种程度上,你也很聪明,不是吗?”

“我与众不同吗?”

“你是第一个到我咨询室脱衣服的人,小姐。”他尽量表现得宽容一些。

“我有时候喜欢玩这种刺激的游戏,只要它不犯法。呵呵,你大概没见过我这样直接的女人吧,我就是这样的,别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去他妈的教育,我是反教育者。”

然后,她抽起了一根烟。烟味有点重,不大像女孩子抽的,倒像一个老男人抽的。

“这是雪茄,我只抽雪茄,不抽别的。”

“你总是喜欢这样搞突然袭击吗?”felix问,“如果我有别的客人,你就会被拒。”

“我喜欢这种突然的感觉,突然的冲撞,闯进来,闯到你的空间来,然后把你的时间打乱,这样,让我感觉自己有意义。你觉得这是不是人格特质的一种?”

“最近如何了?”felix忽然发觉自己和她的对话,就像一对老情人。他似乎被她套住了。

“最近吗?还是那样啊,没什么意思,总是这样。”她略笑了笑,抽着雪茄的动作,让人能感觉她亟待爆发的高能量。

“我想如果你把这些能量用在某件事上,一定能成功。”他观察良久。

“那么,你总结一下为什么我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喜欢被人注意,喜欢被人去喜欢。我喜欢勾引人,小小地,淡淡地,勾引出他的原始冲动。”她说到这里忽然坐起来,双腿有一点岔开。他能看到她内裤的颜色,是黑色的蕾丝。

她叹息了一下,抽烟的样子有点像过去的梦露,她或许是梦露还魂也说不定。

“你说说对我的分析好吗?我想听听。”

“你谈得还不充分,我只是感觉,你心里有一个大窟窿,需要被填充。你在寻求的也就是让那个窟窿能好受些,希望它能愈合,并长出鲜花和青草,是吗?”

“每个人身上都有窟窿,当她从母腹里出来。”苏慕说,她依然是那样一副懒洋洋、不大感冒的样子。

“你所有的样子都似乎有一种表演的本能,它让你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以此能够得到更多的注意,能给我说说你的童年吗?”

他用一条被子把她小心地裹起来,听她继续往下谈。

“我吗?我是没有童年的人,是一下子就被甩入成年的人。我还是女孩子的时候就懂得了女人是什么样子的,然后就成了女人。”她的说法含糊。

“童年快乐吗?”

“我不知道你如何定义快乐,对我来说,对生命的某种透彻了解就是快乐的,笃定的,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们都在原点上看这个世界,不是吗?我有我的现象场,你也有你的,现在,你看着我,可以穿透我,看到我的过去。”

她继续说:“有时候,我们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居民,最多不过是个旅行者。是的,我们随时会死去。作为一个女孩子,总会长大,脱去少女的青涩,长成一个娇艳欲滴的女人。作为女人的过程可以很快乐,没有一点风尘,但也可以很破碎,有着一些艰难,我属于后者。”

“你是说风尘?”felix问,抓住了关键词,“告诉我,什么叫做风尘?”

“风尘就是,对感情不再那么简单期待而已。”她低了一下头,仍然在看自己的身材,“干我这行的,自然会接触不同的男人,有一些男人在明处,他们在明处爱我;有一些男人在暗处,他们在意淫我的照片,我知道,我是他们干渴心灵的安慰,当他们对身边的女子已经厌倦的时候,他们需要我这样的一颗重磅炮弹,一种纯真的强刺激。”

“你是,女优,这个,我已经知道。”felix有些艰难地说。

“不完全是。我入这行完全是巧合,我交了一个日本男朋友,他喜欢拍摄我,后来把我放在了网上,带来了经济效益,哈哈,我发现原来身体也是这样的有价,何乐而不为呢?”

第11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10)

“你没有想过尊严吗?”

“我早跟你讨论过风尘,是的,我辗转在里面,虽然我并不真的出卖自己的身体,因为我还有自己的灵魂,但是我却希望从事这样有着挑战性的行业,暴露自己,换取自己应得的,这没有什么不好。”

“那么,你真正的问题是?”

“我有什么问题,我只是躁郁,高能量人的通病,只是这样。而且今天,我并不想死。”

“不,那都是你的防御机制而已,希望我们下一次的谈论,你能给我展示一个真实的、没有防备的你。”felix镇定地说。

“你很厉害。”苏慕说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头,然后付了钱就起身离开了。

苏慕走了后,他开始在电脑上搜索关于“蝴蝶形凶器”的网页,经过多次搜索,他了解到密宗某些派别在进行修炼时,可能会拿一把蝴蝶形刀刃的匕首去宰杀牛羊,以作为男女双修之前的食物。那蝴蝶形匕首一般只是掌握在教派内几个有限的上师及其弟子手中,很难流传民间。难道这桩案子跟宗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felix一边吸烟,一边静默着。而苏慕左胸上方的那个蝶形纹身印入他的脑海,好像,在某些教派里面,被选做继承人的女子会被纹上蝴蝶形的标志,他打算下次,旁敲侧击一下她那蝴蝶纹身的来历……

然而,此后的一个月时间里,苏慕消失了。

清岚

清岚是一个偶尔糊涂的女人,此时她正在把自己的长丝袜拉上去,她穿了一件prada的当季流行红色风衣,外面还披了一条雪白色的披肩。新做头发的刘海遮住了眉毛,露出下面小兔子一样顾盼神飞的眼睛。

她是时尚杂志的宠儿,名字出现在无数的杂志上,而且,她正在逐渐成为某著名媒体的头牌写手,工作就是报道和访问不同的心理咨询师,然后发布他们的思想,给更多的人启示。她是如此地喜爱自己那非常自由的、富有影响力的工作,今天她约了felix,一个从美国著名大学心理系毕业的临床心理医生,一个以研究犯罪人格和都市情绪病见长的男子。她希望felix在这些方面,能够谈出东西。

她手头有一些此类案例,每一次她的出手总能抓住市场脉络,她是靠自身的聪明取胜的女子,她让一些同行都有些怕她。她的信念是,适时出击,偶尔压抑,大多数时候可以有一些微微的疯狂,这没有什么不好,她习惯在风口浪尖上看世界而已。

清岚每次出门都要有妆容,这让她看上去年轻一些。她已经27岁了,是女人逐渐沉静而不太会有大风浪的年月。她熟练地运用着她的采访技巧,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个工作虽然有着不确定性,但是充满挑战,给人兴奋的感觉。

她打开电脑,冒出一封不知名的情书。这是时常会碰到的事情,因为那些合作伙伴偶尔会被她吸引,可能是她浑身洋溢的活力和魅惑力。她在他们那儿总是充满笑声的。她并不是高谈阔论,但总是能够字字切入主题,给人带来思维的空间。她的智商应该是高出常人,呵呵,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子。

偶尔,她也会想起这样一句话“被虚掷的光阴”。那是她那留英国工作的前男友说的。他对她有些不屑一顾,也无法了解她的长处和优势。他说她某些时候“虚掷了时光”。还记得他担任某世界五百强集团的中管职务,能够在无数人际关系中拿捏到位,享受着一份世俗的稳定而丰腴的生活。而她身上的冒险系数却比较高,不大固定,他看她,如同雾里看花。但她总能带来一些意外的作品,她对于艺术和文字的眷恋,人类心灵世界的崇拜与探索,可能都要好过其他女子,但他并不知道她内心的煎熬和深度,两个人只是这样地爱了几年。

他们相恋五年,每一年都有分手的想法,后来才得以成行。他说:“我只喜欢一个平静温柔的女子,而你就像一朵带刺的玫瑰,注定拥有更加与众不同的生活,我们的需求并不一样。”

清岚也问过自己,是否可以停止,何时才能停止。也许,她就是一个高能量的旋转体,总是在找寻更具意味的东西,而把一些平淡的风景抛掷脑后。她是一个掰包谷的猴子,掰一颗丢一颗,根本难以聚沙成塔。

第12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11)

但市场的认可度是巨大的,她曾经一时间觉得自己富有商业气质和才能。她要不倦地经营自己,在困境中锤炼自己。她无数次对自己说,我已经不是温室中的花朵,要开放就要开放在荆棘上,别无它法。她注定了要过这样一种毫无确定性的生活,一种属于她的生活,这是她唯一笃信的。

前男友伦杰并不了解这些,他不了解她要去向哪里。他只是知道她不断地在路上,遇到一些人,遇到一些新的机会。她像一个西方人一样充满了开放性和原创精神,她吸取着各种知识为我所用,但又并不拘泥在这所有的知识当中。她坚持只有具有实用性的、受市场欢迎的东西才能有所价值,所以她绝不会埋在书斋里度过余生。她要做一个斗士,要始终在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要去证明自己能够做到。

我们可以解释清岚这种微微的疯狂,并不是没有道理,这是她允许自己的状态,也是赖以为生的状态。

而felix,却喜欢把自己包在壳中,总是谨慎地思考,他的慎重能够弥补她的一些虚浮与轻飘,然后他们奇怪地映称。

和felix独会

清岚首次出现在felix的咨询室,是某个冬日的下午四点。felix观察着这个年轻女人,并不十分漂亮,但是双眼炯炯有神,具有某种洞察力。

这样的对峙持续了五分钟,双方都从开始的紧张转为一种略微的平和。清岚发话了:“能告诉我你的博士论文是什么吗?”她带着职业而富有专业气质的记者眼光问。

“有必要告诉你吗?”felix正准备迎接一些普遍媒体所喜欢提的一些无关痛痒的、轻松的话题,而她却提到这样一个问题,让他有一些猝不及防。

“噢,你不必担心,我学的和你是同一个专业,只是冷不防做了记者,但我是专业记者,专门采访各种心理学家,所以,请你不要紧张,我只是好奇,你的主要研究领域。”清岚换了一个坐姿,她调整了笑容,知道怎样让一个男性不那么紧张。

“呵呵,我的论文是《女性犯罪与性心理变态的关系》。”他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地吐出来。

“是吗?很有意思。有何研究结果?”

“关系相当密切,我们调查了美国五所女子监狱的五百名女犯人,其中,因为性原因犯罪的占百分之七十。我们对她们做了分别的访谈,得到了她们童年生活和成长经历的翔实报告,然后整理出一些问卷条目,做了一个信效度良好的性心理测量量表,对她们施测,发现她们的性心理大多存在严重的变态和扭曲,最多的就是受到过身体上或心理上的性侵犯。我们把这些结果和女子犯罪之间做了相关性统计研究,发现两者存在着正相关。目前这些测验已经逐渐被美国一些女子监狱采用,用以测量她们性心理的健康程度,对女性罪犯进行心理方面的疏导,并且取得了良好的效果。”felix一股脑儿说了这些,他在观察清岚接招的程度。

“很棒的调查和研究。那么,她们主要以哪些方面的性问题居多,而其中深层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清岚问得很镇定。

“对性别的不自信感,缺乏性自尊,滥用自己的身体,对性上瘾,或者依赖男人作为自己的价值评判,这些情况都有。但总的来说,就是一种对自我性别的不自信感,性别角色心理不稳定,难以从内心里深化出动力来自我满足,自我发展;太依赖外界的判断或境遇的好坏,太易受暗示性和环境的左右。”

“那么原因呢?”

“原因多种多样,这种性偏执的边缘性人格,主要是要追溯到童年和家庭教养中,重男轻女,对于女性性别的歧视或不认可;追溯到某些传统文化中,女性自轻自贱的潜意识心态,导致内在能量不足。”

“那么家庭关系中哪些关系的缺失会带来这样的后果?”清岚追根究底。

“父亲,父亲的角色对于女孩子成长起了关键作用。我在研究中发现很多女犯人的父亲都并不够格,他们不太爱自己的女儿,有的就算爱也不懂得方式。早期生活中与父亲亲密关系的创伤会辐射到后来的性心理中,抑制它的正常发展,带来偏态甚至变态的结果。当然,母亲的角色对女孩子也有一定作用。如果她的母亲就是一个自卑感较重、感情生活不够幸福、自我价值感没有得到很好实现的女人,那么女儿可能也会模仿她的行为,体验到同样负面的心理感受。”

第13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12)

“很过瘾,felix,你是一个非常专业的心理医生。”清岚高昂着头,以她的职业直觉,对他表示肯定。

他笑了一笑,不知怎么的,清岚的眉眼让他想起了费希尔,那个红头发的、喜欢喝威士忌加冰的女人。

“有没有威士忌加冰?”清岚问,带着笑。

这声音把他从回忆中带出来,他并不明白这种巧合的含义。他站起身来到窗外,反思最近这段时间,所来的两个面貌完全不同的女子——他对女人开始有一些微微的不安,他其实觉得自己还是不大了解女人,为什么那么需要爱,而没有爱的时候,又可以那样咄咄逼人地需要事业。不管怎样,清岚是他感兴趣的女人,她的智商可以跟他交锋。

“你知道,我也对你的研究感兴趣,并希望通过我的杂志来呈现你的研究中一些可贵的东西,比如谈到父女之爱对于女性犯罪的影响,比如,女孩子童年该如何带养,才能帮助她们建立对本性别的自信,发展出适合自己、也适合社会的行事方式。”她一边喝酒,一边微笑。

“呵呵,你问得很好。女性在我们的时代受到了很大的挑战,她们既要做妻子、母亲,又要在职场上做一番事业,相比传统女人,今天的女人更要懂得妥善处理自己的情感,运用理性而非一味感性地去处理一些生活问题,但这对天生敏感细腻的女人来说,本来就是一种冲击,对于天性柔软、富于感性的女人来说,并不如男人那样容易适应这个复杂的社会。”felix谈着自己的观点。

“那么,来你这儿咨询的女性如何?她们遇到了这样的问题和挑战吗?”

“你知道,很多是情感困惑,女人始终脱不开一个情字,一种安全感。哪怕她来的时候谈的可能是个人生活中别的问题,但归根结底,情感上也有问题。一些人早年情感生活没有构建得很好,导致她后来不断地需索,很多都是无意识的,却浪费了很多心理资源与心理能量,当这种需索压过了职业需要,那么就会产生个体和社会的脱节。当然她们也会走到另一个极端,可能就是切断感情满足渠道,把这种需索转移到职业发展中去,成为一个工作狂。”

“那么,你觉得这个社会该给女人怎样的理解呢?”她仍然狡黠地微笑。

“给女人一些空间,不要太快把她们带入商业社会的洪流,男人要学会爱女人,体谅女人,因为女人其实是不能够被污染的动物,女人需要很大很大的爱,需要男性的广阔的爱,真的,要不然,她们的身心依然会有不安,不论职位做得多高的女人,她们对这种大爱的需要都同样的多,呵呵。”

felix在干咳,他眼前还是闪过了费希尔的身影,他记起他们分手时,她对他说的话,她告诉他,她仍然无法选择他,因为她还爱其他人。她的言下之意,他仍然无法满足她对于一份大爱的需要。一个男人看女人,有时候只是隔岸观火,男人也是带着一份爱的需要接近女人的,他们希望在女人那儿寻回童年和母爱的东西,希望得到某种安宁的气质。费希尔曾经给了他这样的假象,他躺在她怀中就像回到了家乡那般安详。但是,那种感觉在异乡这对男女之间倏忽而逝,每个人都是有限的,他们并不知道彼此的限度是多少,能给的爱有多少?费希尔说,我们必须学会爱自己,然后接受自然、阳光、雨露给我们的能量,有时候,我们要靠神近一些,因为它在远处静静地爱着我们,真的。

然后,她就离开了,离开了他内心的伊甸园。

告别的时候,felix注意到清岚戴的黑色手套,“一个戴黑色手套的女人,始终是有不安全感的,她不希望把手暴露给别人,因为她害怕会受伤。”他说。

“我会记得你的话的,医生。”清岚有些动容,“也许某天,我也会成为你的来访者,某天。”

杀手再现

“女人需要的大爱是什么?”当清岚把她的思索告诉给杂志社的另一个要好的同事微妍时,微妍悄悄叹了一口气:“我们女人,男人在也哭,不在也哭,总是会有一些怨,这就是女人,所谓水做的女人。”

第14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13)

“其实可能是我们的文化在骗自己吧,文化中的女性形象,文学中的极尽渲染,让我们缺少了某些东西,比如,理性的思辨和顽强的客观主义精神,容易被一些小情调左右。”

两个女人坐在一起,外面的城市在逐渐冷去,陷入这场男与女的思考中。

“你看,又一桩凶杀案。”微妍说。

清岚从座位上跳起来,她的目光掠过电脑屏幕,一个女人的尸首。那是一个远在西藏的五星级酒店房间的一角,微白的阳光透进来。死者的颈部有一个蝴蝶形状的伤痕,伤口已经淤青,流出的浓血已经凝固,死者的表情相当诡异,是一种微微带笑的表情,尸体有点蜷缩,似乎略有挣扎。凶手的手法也相当准确,用一种器具轻松地取得了她的性命。据警方透露,刀刃上浸有致命毒液。新闻中赫然写着《蝴蝶杀手再现》:“今天凌晨五点,在西藏某五星级的套间,发现这个尸体。死者大概三十五岁左右,身份尚在查询。经验尸官调查,这个女子在死前有过性行为。”这已经是第五起蝴蝶杀手杀人案了,而且是连环谋杀!

两个女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死亡,很真切地摆在面前,不容置疑,带着血腥、美丽、绝望和沉沦。很豪华的套间,表明罪犯作案时冠冕堂皇,早有预谋,也有一定经济实力。那残忍的手法能让人感觉到杀手所透出的阵阵怨气和复仇的快感。这个套房正对着外面的雪山,凄艳的雪光照射进来,让人无比惊骇。

她们同时想到了女人,也许罪犯是个同性恋或双性恋女人,只有女人会用这样优美的方法致人于死地,只有女人,能这么忽然地从容不迫,不能自拔。

刚才还在探讨女性要的爱,现在想的全是女人爱的毁灭。

此时,清岚想到了一个人,心理医生felix,她拨通了他的电话。

“felix,你好,你看新闻了吗?又一桩五星级酒店凶杀案。”

“看了。”felix在那头似乎已经比较平静,但平静中有一种紧张的东西。

“蝴蝶杀手。”两个人几乎同时说出了这四个字。

“那个凶器很有意思,能在伤口处描画出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那也是很多女人喜爱的图案,这象征一种图腾崇拜。”felix反应说,“手法准确、有力,早有预谋,而且残忍。”

“很像是女人的做案手法呢,如此细腻而神奇。女人,为什么要杀死女人?”清岚问。

“并不能表明是个女人,不确定。”felix说,“对了,我的来访者到了,咱们再通电话。”

而在felix这边,一些资料搜查工作基本告了一个段落,按照过去的惯例,他做出一个犯罪心理描述的报告,在其中提到了那个意外死亡的尼泊尔女子。他通过查阅资料,发现她死于香港。他知道她曾经有过一段缠绵的爱情。

而他也察觉到,她左边肩上纹的并不是一只蝙蝠,而是一种罕见的来自于雪域高原的蝴蝶图形。又是蝴蝶,他打了个寒颤。窗外的冷雨袭来。他的抽屉里,满是一些无上瑜伽的资料和关于“修行”的记录,他最近爱上了看一些宗教书籍,他觉得那是一种最终的催眠方法,引导人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他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搜查她曾经的家庭情况。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却发觉线索断掉了。

痛苦获益

有时候,一个女孩心中会有千万种遐想,苏慕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脑子有病的怪人。比如,每当下雨的时候,她会感觉发昏,认为整个世界都在袭击自己脆弱而透明的心灵。她在窗口看雨的姿势,犹如一个殉道的女鬼;有时候,她又表现得很圣洁,如同一个修道院的修女,一心为了灵魂的圣洁,为了荣耀主的光辉。

苏慕是一个自己独立生活了太久的女子,她似乎已经忘记了父母的模样。那又是一个雨天,她感觉左边太阳穴里有一些深邃的痛苦在那儿喊叫——似乎是妈妈的声音,妈妈整夜地不睡觉,爸爸把她关在外面,因为受不了她的歇斯底里。妈妈那么委屈,她只是一个需要男人呵护的弱女子,但爸爸却无法用适当的方式来包容她。

第15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14)

他们常常为了一些小事情而争吵,争吵到最后,父亲会把妈妈关在门外,无论她怎么喊叫,也残忍地不肯开门——他在自己的暴力倾向里尽量忍耐,但是他仍然在暴力。苏慕曾经看到他把妈妈拖在地上,拖着回家,他根本无暇顾及妈妈的感受,他的手段粗劣,充满着自私。妈妈的头发拖在地上,成为长长的一条线。妈妈似乎并没有十分快乐的时光,她总是在对小苏慕说:你看你爸爸的脾气,真是不可理喻啊!那时候她看到妈妈的眼泪,水晶一般地掉下来,就像雨天的雨水一样流不完——那时,她的内心什么物质被打碎了,她对男女关系没有安全感,甚至有着一种仇恨和愤怒。是爱,把一个女人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妇人,而她原本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她的丈夫不懂得如何对待她,爱她。

是的,脑子里这种记忆并不少,有时候苏慕真想把这一切都像计算机格式化一样,从记忆里清除掉。但是,那些情绪还在,那种得不到爱的叫喊、恐惧,人与人之间的隔离、残忍、不近人情。她很难看到父亲和母亲快乐的时刻,两个人哪怕在她面前拥抱,也是很好的。但这种恩爱出现的几率几乎为零。永远有抱怨,觉得对方有一些不可理喻的地方,难以真正接受对方。

苏慕想,这可能也是自己难以完整接受任何一个男人的原因。她总是呆在那个地方,来自童年的地方,斜斜地看着那个少女,在她还没了解爱的形状的时候,她心中的爱已经受伤。她那时候会吹长笛和弹钢琴,偶尔写诗,于是她就通过演奏和写作来纾解心中的不安。她坐在那儿很安静,——那双眼睛是美丽的,但里面有太多忧伤。她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有什么在默默酝酿,只是让自己化成一连串奇怪的音符。

她的文字总是有着一些奇幻色彩,一些人来到文字中,可能是一些老人,然后她问他们,爱是什么。那人说,爱是一种相互的温暖,是一种渴慕、包容和接纳。她长久地询问,在午夜梦回,她如此地想知道爱的意义,但是有些什么打碎了,很难补回来,这也是爱的法则。

她感觉自己是一个不太懂得爱的人。也不大懂得接受爱。她的身体总是会出现僵硬,会微微地疼痛,她不大能够顺畅地呼吸,内心总是涌动着一些破坏性的想法——也许,是自己无形之中认同了某个人才会搞成这样,也许,自己根本不想过一份有安全感的生活。走在冒险的边缘,危险的边缘,总是挑战,挑战情欲,挑战男人,也挑战他们曾经的女人。在挑战中她感觉到拥有,短暂的拥有,也不是长久的幸福。她很注重瞬间的意义,因为瞬间可能会有一些真,就像父亲和母亲刚认识相恋的瞬间,可能他们真是相爱的,只是漫长的婚姻改变了这一切,生活改变了他们。他们也可能是无辜的。

苏慕的世界,永远是歪歪斜斜在黑白两者之间。就如同她自己认为的,有时候是女妖,有时候是仙女。这是她灵魂的黑白两色,有着复杂的质地,难以复制。很少有人懂得她为自己设置的这个区域,很少有人进来。只有一个人曾经进来过,那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他叫伯鸣。

他似乎懂得她灵魂里这种脆弱的特质,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跟她天长地久。他是一个瞬间的男人,因为他太明白人间的爱恨情仇有时候也只是绽放在瞬间,之后,爱就可能演变成伤害。他给她的感觉是:在一起的时候,至少是无比快乐的。他要让她在那一刻记住他,而且不要忘掉。

她记得他曾经看她的样子,有着一种类似黄昏凄艳的霞光,他长久地在远处诱惑她,然而不走近她,而她却能感觉到他身体里面的呼吸——那是个绝对时间,原始男女之间的渴慕,似乎隔着千山万水不能走近,反而有了一些意义。

他在电话里对她说,“如果我给你送礼物,就送一张白纸。”

“为什么?”她问。

“我本来想在上面写我爱你,但我发现,这些都不够。”他说。

她当时有了一种单纯的爱的震颤。白色的纸片,男子的呼吸声,惹人叛逆的夜晚,长长的黑,他的气息给她营造出情色而浪漫的氛围。虽然她在后来知道,情话说得越美,越靠不住。但在那寂寞的青春岁月,谁管呢?也许当下更应该的是享受,那时,她总会彻夜彻夜地失眠。

第16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15)

伯鸣不是长得好看的男子,但他拥有男性的力量,他也是个冒险家,有时候喜怒无常——这一点跟她有些像。他在拥有她最深的时候会害怕失去她,这是一种绝望。比如,每当他看到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就会在后来告诉她:“我真害怕你就这样走了,再也不理我了。”他的这种可怜也许说明了他对失去的恐惧。当他每次离开她一会儿,也许就五分钟,再回来说的第一句话,却可能是:“你是不是又想我了?”他如此需要内心的爱被确认,每时每刻也要表达,她就是被他的这种情调给搞晕的。

是的,他有时是在制造一种当下绝对的情感时刻。他常常挑战她的淑女底线,比如两个人在教室的最后排,他会问:“你信不信,我会在这儿吻你。”他勾起了她叛逆的神经,于是她挑战地点头。两个人在课堂上公然接吻。

类似的情形很多,那时,就像爱疯了的疯子。当他半年后需要离校,到外地去,两个人不可能再在一起时,她体会到一种绝望,就开始疯狂地爱他,唯恐来不及,其实她爱上的,就是这种绝望带来的摧残。伯鸣是一个把她引向爱的奇幻世界的男子,一个让她有了一种“天地有情”感觉的男子。虽然,那只是很短的半年时间,却像是过了一生,那些瞬间,她常常想起,又必须得忘却。因为爱,太实在,绝对不可能只是浪漫与童话。

一个月后,苏慕在做了一次旅行后,又回来了。她站在街角,远远望着felix的咨询中心,她没有料到,felix此时也正好透过玻璃在望着她。他们之间有了一些对视,只是苏慕并没有察觉到。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些绝对时刻的重演——当他们彼此看着,也许,这一刻是真实的,也是值得记忆的。因为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会如此渴盼地看着对方,希望对方有所表态。虽然更多的,是没有什么表示,是其中一个的抽身而退。

苏慕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该上去,或者应该到此为止。她有时候生活缺少目的,因为内心里混乱一片,就如同刚打过仗之后的断壁残垣——自己都束手无策,只是任凭这片战场自己停息,虽然只是一时的平息,那已经是莫大的好。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发作出来,她需要自制力,一点点的克制,一些些的理智,否则她感觉自己处于崩溃的临界点——虽然她自己并不知道这临界点在哪儿,怎样运行,或者她早已经越过了这个临界点。

felix有一些些感受到来自苏慕内心的这场战争,但他仍然无法用语言表达。他太习惯沉默,沉默地聆听来访者的故事,一些创伤,一些叫喊,一些无爱的家庭,或者爱被阻滞、被短路的家庭。每当他深入这样的内心世界,他常常感到一丝惊恐,原来人们之间是如此地彼此伤害着,有些人,有些家庭,爱一辈子都没有正常地流动过。

他只能说,人类有一种活在痛苦中的本能。痛苦是能让人获益的,有时候。人们之所以愿意生活在痛苦中却无法改变现状,主要原因还是,痛苦能够带来他人的同情和照顾,让他感觉自己被需要着,关心着,不至于太孤独。他觉得人的内心其实是用自我获益拼凑的一幅抽象派画作,受苦几乎是人间的一种常态,而幸福跟受苦相比,真的太渺茫,也太不值一提。所以,当他能够深刻地理解受苦的时候,也就能够了解人性本身。他舒了一口气,决定帮助来访者接受这种受苦的状态,而不要企图超越。如果内心真的是一场战争,那么就让这场仗打得更加漂亮一些吧!

苏幕其实是在告别,她选择了没有上去。可能她已经透过玻璃窗看到了felix那双注视自己的眼睛,那时,她感到一种被接纳,被理解。她觉得可能那就够了,一切无需多说。她独自离去了。

对父亲的愤怒

苏慕走进一家咖啡厅,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有蓝调音乐弹奏,咖啡厅的老板john是她的老友,两人在欧洲游学的时候认识。

此时,穿一身白色麻制服饰的john走过来。他有一双不属于中国人的蓝色眼睛,准确地说,他是中美混血儿,但是,他热爱中国,所以选择在这儿开自己的咖啡厅。这个咖啡厅的名字叫“忆莲娜”。

第17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16)

这是一个不太冷寂的午后,john知道苏慕会来,就如同知道月亮什么时候会发光。

“你很累的样子。”他说。

“人累的,往往不是身体,而是心。”

“苏儿,呵呵,试着忘掉。有时候,人喝一杯酒就会忘掉所有的事情。”

“但是酒醒后会记得更清晰。”苏慕在喝一种加了酒精的咖啡,她这是第三杯。

“但是,人只是自困而已。”john对她笑笑,去招待旁边一个白人女子,两人似乎是认识的。

其实,苏慕是在等一个人。

朝露走过来的时候带着困顿的神情。她是节制而审慎的女子,拥有心理医生那种干净的直觉和完备的职业精神。有时候,她淡得如同一杯开水,表面的波澜不兴,偶露的些许秀丽,但都不是刻意的。她出生知识世家,从小在严格的教育环境下长大,熏陶出一种闺秀的风韵。欧洲名校毕业,良好的教育背景,素食主义者——很像她的母亲,总是怀着一颗慈悲和宽厚之心看世事,并且承诺,一定要生活得坚韧。

坚韧、理性、自我节制,这是她的原则——她不允许自己放纵情绪,但是可以把精力大量地投入到感兴趣的工作。她常常花很多时间去本市的博物馆和图书馆,去翻看一些珍贵的资料,带着属于一个心理医生独有的睿智。朝露只是把苏慕当做自己的一个病人,她穿着简单略施粉黛,态度果敢而有男子的坚韧。

“你最近如何?”她坐下来,喝一杯蓝山咖啡。

“不太好,睡眠不足,总是做梦。”

“梦是怎样的,能讲一下吗?”朝露拿出笔记本,想要做一下记录。

“我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她的语言直白,斜斜地看着朝露的眼睛,她却未动声色,“后来,来了另一个女人,她跟我的男人说了一些话,两个人似乎眉来眼去。然后,他们把我抛开走了。我追过去,那男的说我不懂规矩,然后我们激烈地争吵,我觉得梦中自己非常愤怒,简直是到了极点,说了一些伤人的话。那男的就动手打我。”

“激烈冲突的梦?”

“嗯,这种梦每隔一段时间就出现一次,总有一个男人,我们彼此冲突,以前是我父亲,现在成了男友,总之,双方力量耗尽,就是需要冲突!”说到这儿,苏慕垂下眼帘。

“关键是,这一次,还有一些性意味,你似乎害怕某种背叛。”朝露说,“那女子是什么样子的,形容一下。”

“一个美丽妖艳、对男人有吸引力的女子。我感觉她比我更女性化,而且,更懂得如何去笼络男人,交际很好,职业也好。”

“那又怎样?你很在乎那个男人吗?”

“是的,很在乎,我不能失去他,但是他似乎不那么在乎我。”

“还有哪些细节,再谈谈吧。”

“哈哈,”苏慕的态度突然转变,“我就是觉得那种冲突中有一种诱惑我的东西,我强烈地希望把什么都打碎掉,我的爱情,我的幸福,对方的美貌。毁灭对我来说虽然痛,但是有快感。”

“嗯,是吗?什么样的一种快感呢?具体描述一下。”

“唉,”她叹息了一声,“其实感觉还是挺痛苦的,因为痛苦,不舒服,所以就想要报复、暴力,语言暴力吧。既然不能相爱,就打碎算了,就是这样。”

“想要我帮你做一下分析吗?”朝露问。

“可以呀。”苏慕笑了一下,但笑里的东西却有些不真实。

朝露停顿了大约一分钟,研究了苏慕所说的以及过去一些资料,然后说:“在你心中某个角落,仍然对男性角色有一种深深的愤怒,对你生命中出现的男人有着极大的不信任。这种不信任让你做出过激的防备,比如通过语言暴力的形式,其实你是在释放一种对爱的不满。而为什么不满,依然来自于你童年的一些事情,童年跟男性的关系。”

“你是说我会有周而复始的一种对男性的暴力倾向?”苏慕看着她的眼睛。

“可以这么说,因为你不能够相信他们的行为是不是真的为你好,你要通过暴力去自我防卫,清除内心的伤口。也可以换种说法,不管你身边的男性对你多好,你可能都会感觉到不满足,并不断搜索你的假想敌,然后向他发泄你的不满。当然,你的这种个性让你多半吸引到的都是一些对女性同样缺乏安全感的男子,因此,你们之间会有各种冲突表现。负面能量之间可以相互感染。”

第18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17)

“我的脾气确实很差,有时候很无理地与男朋友吵闹,不分场合,我总想要占上风,是的,我显得太过厉害。”

“这是你潜意识的机制,潜意识会让你在现实中找到一些线索,然后就爆发出来,虽然看似有一些意识的原因,但大多还是下意识的愤怒爆发。而这种愤怒的组成很复杂,有对你父亲的,也有对你母亲的,潜意识里,也许你还需要一个感情关系稳定并幸福的母亲,是的,你在寻找这样一个完美母亲。”

“你不是对我做了治疗,我对我父亲的愤怒已经得到了缓解了吗?”

“难说呀,呵呵,而且你对你母亲的部分,我们还没有去处理,我觉得你还需要长期的治疗和矫正。”朝露说,“也许,这下面还有更深层的东西,也许,你父亲对你的暴力并不只你所提供的那些,精神的变异常常是长时期的累积,不断地紧压你的意识,让你做出毁灭和自我毁灭的行为,当然,这都是最坏的结局。”

“我想跟你谈一个人,他叫伯鸣。”苏慕说,她往后靠了一下椅子,有一颗泪滚落在她的面颊上。

“好的,你说。”

“我之所以请你来这里,是不喜欢咨询室里的那种清冷,我想,我们可以作为朋友来聊天。”苏慕点燃一根烟,“我的自我摧残史是从那时开始的,真的。”

“他是一个,怎么说,很特别的男人。他的特别在于,他的大胆,缺少界限,大胆释放自己……”

“嗯,继续。”

“他欺骗了我。他跟我相爱,而且也是我的初恋,他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同时和另外的女孩子电话调情。我觉得受到了极大的欺骗,并去质问他,他却一边和别的女孩说笑,一边不承认……我们的关系在彼此怀疑和报复中恶性发展,是的,他对女性也极度缺乏安全感,因此需要狩猎更多的女人,但我们之间却陷得很深,他是那种一边怀疑别人的感情,一边飞蛾扑火的人,他带领我不断地沉沦,直到两败俱伤。也许正如你所说,我身上的负面能量吸引到了他……”

朝露仔细地听她叙述了大概二十分钟,天色渐渐暗淡,她嗅到了苏慕精神底层的某些讯息。

稀薄的惶恐

夜幕已经降临,夜幕常常让清岚感觉自失。这一天就这么轻易地溜过去,不带脚地,她感到害怕。常常,夜幕初临的时候,她会想起一个男人,他叫阮新。他们那时候常常通信,大多是在大学时代,交换彼此喜欢的电影、小说以及诗歌。

那时,阮新给她介绍电影《风柜来的人》,侯孝贤的作品。她对这个作品的名字产生了兴趣,似乎感到有一个人在风柜后面偷偷地哭泣。一些纸片悄然下落,以堕落而美丽的姿势。阮新觉得她是那种既迷茫又清醒的女人,他评论说她还不够疯狂,但她并不懂疯狂大概是什么级别。

那时的阮新叛逆到底,喜欢去陌生的城市,看各种各样的朋克摇滚演出,接触各种的艺术形式,然后和哥们儿醉得一塌糊涂。他反叛这个世界,拒绝主流,也许反叛就是一种疯狂,是一种很彻底的艺术化生活态度。而她并不那么反叛,她只是喜欢这种朴素的、纸页之间交换的友谊。那是她的少女时代,十九岁,对很多东西还不甚了解,有一些莫名的忧伤。

最近,她又看了一遍侯孝贤的电影剧本集,朱天文写的。也有那部《风柜来的人》。她感到一种苍凉,浸在内心。然后,她打开了那扇门,看到门内一个更加斑斓而苍凉的世界。

她看到自己灵魂的背面,原来有那么多的部分,别人无法察觉。只有通信,能够释放这一切。她常常独自写作,有时候开一瓶白酒自斟自饮,她以为能解释一些事情,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很多都在失控中,那些失控的河流,她开始慢慢察觉,那下面的呻吟,也许刚刚开始。

他偶尔会在黄昏写信来,因为写信的关系可能会推迟晚餐。他总会在信的末尾写上一句小诗,然后随意地画上他当时的心情——有时候画的是他想象中美女的眼睛,有时候是一瓶喝过的啤酒,还有一只表。那钢笔画中有着他对她的渴望和期许。他的画很硬,而文字却软软的,笔触圆润。她喜欢陷入对这一切的想象中。他生活在东北,她能感觉到那里寒气逼人,他说那里的冬天会持续四五个月,雪厚得惊人。那时候,她感觉自己这里是温暖的。

第19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18)

和阮新见过几次,笔友见面,十分唐突。两个人从理想跳到了现实,一直在校园那茂密的林荫道上走着,他说:这里的树真多。她从侧面看他,他是一个清瘦、黝黑的男子,平头,比她想象中英俊。眉毛很浓,眼神里有一种平淡的潜流——那是她曾经爱上的男子,她爱上了他寄来的文字,感觉他的心跳仍然如此真实。

一切东西到了现实总会有一些转变,各自的生活并不相同,他更是颠沛流离,毫无定性,喜欢艺术,希望一举成名。而她是学生,对未来的路也并不知道,只是也喜欢文字、语言、绘画等一切形象的东西,那里面,能嗅到内分泌的热情。

他们的通信怀着爱情,可能是两个陌生男女怀有的那种感情。各自不知道对方的样子,也并不需要知道,意念里的东西更富于色彩,犹如两只飞在空中的纸蝴蝶。他们交换彼此的心情,在孤独的时候,弹奏琴音给对方听,给对方独处的资粮,这可能就已经足够。

当繁华落尽,也许意念里的花朵将更加娇艳美丽——他说,她的文字总能给他安慰,真的,那也是她的幸福。那时,她感觉到夜晚被点亮的幸福——尽管大多数时候,她的夜晚都有几分苍凉和惊惧。幸福可能并未真实发生,命运也未真实地交错——梦想被现实打败,他是一个自私的男人。

清岚收起了稿纸,她不需要知道这些是为什么,因为每个人总得朝前走。她知道自己曾经这样狠狠地爱过,少年时期的爱没有为什么,不计较得失、金钱,却拥有那一份纯真。纯真,是她在乎的,虽然容易被现实玷污。她生活在那种恍恍惚惚的被爱里,或许就是一个人的柏拉图。

现在,她又开始阅读侯孝贤,发觉自己的精神世界有一些孤独。她仍然是一个孤独的女人,在电脑前码一些字,承担生活中该来的全部东西,虽然仍然时时感受到怯懦,每一个年轻人都有过的怯懦。渴望爱情,更温暖的阳光,幸福,以及神话。我们都有自己微小的命运,如此而已。

和阮新见面之后,两个人十分地不适应。一个男人的文字可以这样在微小的地方打动你,但是后来,他的真实存在却可能给你遗憾。他们在学校里乱走,那时候风很强劲,秋天的风,呼啦啦乱吹。阮新说:有风很好。

然后,两个人在学校的小饭馆里吃饭,记得点的是宫爆鸡丁。他一个劲地往她碗里夹菜,但是自己却吃得很少。他吃得太少了,她往他碗里夹了一个鸡蛋,劝他吃下去。她感觉他的清瘦,就像纸片一样。他的皮肤那样的清薄,她能感受到睡在他怀里那份微微的暖意,但是可能一下子就会被一阵风带走。

他们一起在路上走着,天黑了,他给她指路,说:“你看,前面有启明星。”他走路的节奏轻快,有点革命者的那种雄赳赳,气昂昂。他的头发一耸一耸,真的有点像个战士。跟他在一起的路似乎很长,道路两旁是树木,永远的树木。和他在一起有一种迅速的时光和气场,十九岁的她并无法分辨——可能来自于一个男子内心的情欲,但是他给不了她什么。一个深情的女子,像追寻理想一样追寻一个男人。

在女人的心目中,男人就是她的光,她希望永远被这光带领着向前走,希望被包围。她无数次地幻想过被他拥抱的感觉,但是都没有成功。可能,那些秋天太寒冷,他们只能给自己温暖。

倒是,他教会了她抽烟。他们那时到了他住的郊外,他的几个朋友在外面生炉子烤羊肉串,他们围坐着。他问她:“你会抽烟吗?”她说:“我不会。”他又说:“你应该学会抽烟。”

他欣赏那种女人,经历过很多事情,并不在乎自己的健康,有一些自颓,一些放纵,或者,她可以再本质一些。然后,他为她点了一支烟,她抽了一口,奇怪她并没有咳嗽,只是觉得天生和这烟有某种联系。

她对他来说太少女,也太纯情了。

清岚不知道为什么要回忆这些,也许只是对一些记忆的思念。她总是很难感受到被爱,所以拼命地需索,需索一种绝对的、包容的、给予的爱。但是他觉得自己给不了这么多,所以半途退出。他能给的就是那些信,那些他单纯的思想。他告诉她,春天要去看蚂蚁,要让自己在阳光下融化。他给她买过一本书,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

第20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19)

但这统统没有被她视作他爱她的证据,她觉得爱可能还要更激烈一点,温暖一点。他只是写信来说,想来娶她,认为她是那种百分之百的女孩。可是她在与他见面之后,就开始感觉不到这些了,而感觉到他的游离。当她踏着月色给他寄信的时候,她坚信爱是存在的,但是,见他面后,她感到一种稀薄的恐惧。

爱在哪里丢失了

曾经跟着一个男人这样地穿过街道,但是他并没有碰她,而只是跟她并肩行走,谈论他心中的梦想。当一个女人变成现实,他发觉自己开始找不到感觉,但他真正的感觉又如何?

清岚独自想着,认为自己内心可能有一道伤疤。那本依然在手边的《挪威的森林》,阮新教育她,你需要看看。他总是以大哥哥的口吻对她说话,似乎她很多方面都不懂。天知道她只是要一场爱情,哪怕“苦雨落下最苦的孩子”,那个时候,她只是要一双温暖的手能够拉着自己一起去看日出,然后轻轻地,把自己拥在怀里——最难忘的永远是那些简单的事情。

他没有做。他只是让她跟他一起走路,一起回顾他的心路历程,他曾经的梦想。然后,先狠狠地记住,再淡淡地遗忘。

她听到乐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世上,爱,正因为稀少,所以才格外有意义。她得不到爱,觉得想要一点点疼痛都不能够。

当清岚在一个清凉的午后把这件事情告诉felix的时候,他回应给她一个淡淡的笑容。淡淡的,真理蕴含在平淡当中。

“我总是很难发现男人的爱,难以分辨爱和不爱。有时候把爱当做不爱,把不爱当做爱。似乎只有在他说,他不爱我的时候,我才可能有一种被折磨的感觉,而我似乎希望寻找这种感觉。”

周围很静,她的声音如小提琴回旋:“爱是什么?你告诉我。”

“是湿润的雨滴,一落地就不见。有时候,你为什么察觉不到有人在默默爱你,这是关键所在。”

“有吗?那是谁?谁在哪条路上走过来,捧着我的脸,说他爱我,我怎么看不见?我看到的只是自私的爱,只是一种无言的悲欢。我们都太渺小,都难以承载这绝对的、伟大而神圣的东西,这来自于命运的隐喻,来自于本能。我们难以参透,于是选择了隔海相望。男和女,只是这样执拗的两股力量,这样对峙,他们有着各自的理想。”

“爱,似乎在现在已经超越了它的生殖含义,更多体现为一种利益的交换。如果在这之外,还有灵魂上的抚慰,就更难得了。如果不能成为彼此生命的礼物,那也不要成为各自的敌人。”

“许多的人,也许就是因为体会不到爱才愤然离世的,不是吗?”清岚发现自己在哭,这哭也像是幻觉中的事。

“我能理解,你那时的某种孤独无助,或者说现实的嘲讽。能再给我讲讲你的事情吗?为什么,阮新会给你这样的感觉?”felix问。

“嗯,在我小时候,跟男人的力量本来就差得有些远。我怀着害怕和不安看待男人,他们都是强硬、不通情理,而且不大会爱动物,他们也很残暴。”清岚说。

“为什么会说残暴,有哪些事情让你觉得残暴?”

“我可以躺下吗?”清岚指着躺椅说。

“当然可以,你还可以闭上眼睛,放松。”felix说。

一阵乐声悄然传来,回忆开始了。

“有时候,就希望这样平淡地坐着,和一个阳光一样可以怀抱的男人。同样是平淡的,内心却充实的。”清岚坐在felix的房间里,她直觉到这个男人内心某处的阴郁,但是她并没有道明。

“两个人可以一起下一盘棋,看看天气,讲一些话,似乎是在梦呓,却那样的无忧无虑,内心的缺口全部填满,几乎没有什么再可能透风的地方,呵呵,就像一场自我的心理治疗。可能,在我童年里,连这样祥和满足的时候都很少。我记得他最初吸引我的,也许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他那时有女朋友,他们在一起很满足。”

felix笑了笑,他天生喜欢那种感觉,比较干燥,不像他的内心总是湿嗒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阻滞了,流也流不出来。他想要流出泪水,但是内心情感的部分总是不能够疏通,尤其当强大的理智出场的时候,他就再也不允许自己脆弱。他说:“你跟阮新的关系很吸引我,还能再说一些吗?”

第21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20)

“有时候,他是一个面对自己内心情感容易脆弱的男人。他给我写一些无聊的事情,比如,他说他喜欢接到一个朋友的来信,因为这个朋友总是会在信中给他写一些很好笑的笑话,他捧着信就笑个不已。

“他说,有一次他在食堂吃饭,一个外系的女孩子不断给他往碗里夹菜,他受宠若惊,也觉得莫名其妙。他晚上喜欢喝酒,常常去一个叫老张的老头那里,两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呵呵,对了,他有一个乐队,有时候会去表演吉他,偶尔也去夜总会表演舞蹈,有一次他露了两点,哈哈。”

“全是这些琐碎的事?”

“是啊,他想到什么说什么,总得有一些事情需要分享,尤其是跟一个陌生的人,更有了一种自说自话的自恋在里面。”

“你们的关系从这些琐碎的信件开始?”

“是的,分享生活中点滴的事情,很有趣,也彼此偷窥。那个时候,我喜欢搞艺术的男子,喜欢他在乐队里发泄、唱歌,其实就是喜欢偷窥,并不关心自己在他生活中的地位,不想影响了他的生活,知道他这样生活着就很好。有快乐,有自由,他夜晚醒来的时候会有一点恋母,可以放声哭泣,他的孤独也会很吸引我。但其实,我并没有想要在他的生活中占据任何位置,这样的关系,更好。”

“两个文艺青年的密谋。”felix说,“你们似乎在一起创造了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是什么呢?”

“大概,就是一种相互安慰吧,但没有什么实质的关系,不可以和现实交通。一曝光到现实,就崩溃了,哈哈。”

“喜欢寄信给他?”

“是啊,一边赏月,一边寄信,就是这样啊。”

“喜欢神秘?”

“嗯,白日梦。不介入他的生活。但,总是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

“对了,你还记得那桩谋杀案吗?”felix的话题突然转了个个儿,让清岚没有办法适应。

“记得,怎么了,蝴蝶杀手啊。”清岚说。

“你和阮新的故事给了我一些灵感,人们表现出来的行为跟真实行为、动机非常不一样。至少,你们能在安全距离里彼此交谈,建立好感,但一旦见面,跨过了这个安全的范围,事情就发生了转折。你们发觉眼前的这个人几乎不是信上的那个人,至少不是那个给自己如许感觉的那个人了,是吗?”

“嗯,是呀,动机总是深深藏在背后,而一旦见面,动机就无从遁形。想象能让人产生良好的、更好期望的动机,于是唤起了更好的感觉;但现实可能砸碎了这种想象,于是,不良的行为动机就产生了。男女之间,需要一点想象空间来维系一种良好的感觉。”

“犯罪也是这样。”felix说,“真正的罪犯往往根本让人看不出来他是谁,至少表面看上去,他会让你感到他很温和,甚至善良,他话不多,但是内心曲折、复杂甚至有一些变态。他有着表面和内心两套机制的运作,这之间越分离,他就越感受到一种焦虑,于是要做出谋杀别人的行为,以达到自我解脱、缩小差异的目的。”

“呵呵,你很善于做分析呀。”清岚站起来,“不过,如果你的病人中有这样一个蝴蝶杀手,请一定得通知我知道,因为我很感兴趣。”

她说罢告辞离开了。

本能·怀念

felix从清岚走后就感受到一种威胁,那完全是直觉上的东西。他现在几乎要靠安眠药来帮助自己入睡。他的电脑里,充斥着苏慕的照片,都是她作为女优的照片。他不断地观察这个女人,她的每个侧面都唤起了他的好感,而且是一种无法抑制的好感——他很难对一个女人有这样一种本能冲动,但对一个有点坏、有点出轨的女人,他涌动着这样一种快乐。

“felix,你是怎么了?你不可以爱上你的病人。”他非常痛苦,游移在自己的咨询室,就像一个鬼魂。他很久都没有接触女人了,难道这是一种本能冲动?

苏慕已经消失了两个月,但在一个夜晚,她却给felix打了个电话。

“我知道你在查我,但是没有必要啊。”这是苏慕说的第一句话,“有可能,这个世上只有我最了解你,知道吗?”

第22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21)

“你在哪里?”felix问。

“巴黎。”对方的声音有着浓重的鼻音,似乎是没有睡好。

然后,双方都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中。

“你希望我能帮到你什么吗?”沉默良久,felix说。

“来爱我。”苏慕回应,“这里到处是雨的味道,你不想来吗?逃避你那里的干燥。”

“但是,我只是你的医生,其他什么都不是。”felix说。

“那么,好,再见吧。”

暗夜,没有一点声音。窗外的风景显得格外苍凉,霓虹灯也只是眨着黯淡的眼睛,欢迎夜归人到来。felix拧开了灯,感觉刚才似乎是一场梦。他放了一张唱片,是一直很喜欢的。巴赫低低的声音传来,仿佛千万条锁链在绞住喉咙。巴赫的音乐非常深沉,低缓得如同一个老父亲的低吼,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在无言中,人们更容易感受到无限。他就是这样来到人的耳朵,切断跟外界的一切联系,俘虏你,告诉你真实是什么。

巴赫是felix常听的曲子,当他有些意乱情迷的时候,他喜欢用它来安神。他是去过远方的男子,天涯海角,他能够深邃地躲在夜的深处一个人独处,也不打扰任何人——有时候他感觉到这过于虚静了,是否该有个女人来纠缠一番,但是,他还是抑制住了这冲动。他只是等待,也许在某处,某年某月,有一个女人在等他,他期待有人懂他。

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需要。另一个人,另一种方式,并不一定适合自己,不是吗?心理学让他更加审慎,一个能够爱他,而正好他也爱的女子并不容易求,因为,他是有经历的男子,也许,他的心早已交给了某个地方,他自己也说不清——似乎童年都已经注定,他母亲死后,父亲一直一个人带着他长大,令他同女性的力量离得越来越远,然后越来越理性并淡漠。命运注定他要漂泊半生,在某个角落居住下来,不容易轻易相信女人,只是笃信自我充沛的能量。

爱情,并不容易来敲门,除非他能够从自己的暗影里走出来。可是现在他选择呆在角落,他看到了人们太多的伤口,所以,也就有一种更纯粹的态度,他想,一切都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而现在要做的只是等待,并且,不是刻意的。而为什么会对苏慕产生某种感情?也许,也许她能满足他的拯救意识。

朝露很早就等在咖啡吧里。两个人见面了。朝露是一个干净而温柔的女子,但是有时候,给人感觉过于平静了。她虽然只有三十岁,但似乎已经不那么需要年轻的活力,她静若处子,总是在那里拿着一本书仔细地阅读,却不容易被外界所干扰。

每次,felix都要叫两次,朝露才会抬起头来,她今天戴了一副眼镜,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一些,穿了一件乳白色呢子短大衣,里面是蓝色高领毛衣。头发向后梳成马尾,露出光洁的前额。

两个人每个月会面一次,主要是心理医生之间的相互督导,也谈谈各自工作的情况,讨论一些疑难病例。

朝露谈到自己脱落的一个病例,是个女病人,长相妖艳,儿时受到虐待,父母感情严重不合,感情生活打击颇大,曾经被骗,现在处于极度抑郁状态中,感觉生活毫无意义。

felix悄然听着,手上依然拿着那本描写罂粟花的画册。他听了听,然后说道:“我遇到了麻烦,似乎对我的一个来访者产生了某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是啊,你一直寂寞。”朝露似乎比较理解他,“但是,一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感觉上,你对那些有着伤口的女人有兴趣。”

“不然也不会来当心理医生。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并不是绝对正常的。”

“也许不大正常的女子能够唤起你的保护意识吧。说说那个女人。”

felix静默片刻:“她是一个女优,同时在不同公司做事。昨天,她从巴黎给我来了个电话,说让我过去,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呵,你在越界。”朝露下了一个结论,“心理医生是不能越界的,否则会有严重后果。”

第23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22)

“我当然没有答应她,但我发觉里面有什么东西不对。”

“什么不对?”

“还记得那桩谋杀案?我一直觉得这案子跟她有关。”

“啊?”朝露吃惊不小,“你在说什么?凭什么判断?”

“她左边胸部上纹着一只蝴蝶,经过我多方观察,蝴蝶的形状跟那件案子死者脖子上的图案几乎是一模一样。”

felix拿出笔记本电脑,调出了其中他收藏的苏慕的照片,从各个角度看,那蝴蝶纹身分外别致。

朝露看了照片,几乎大吃了一惊。

“你认识她吗?”felix警觉道。

“不只认识,她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脱落了的来访者。那个童年受到虐待的女孩。”朝露一字一句地说,“想不到她竟然找了两个咨询师。”

felix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验证了他的某些猜测。

“只是凭一只蝴蝶,这个证据并不充分。”朝露说,“那只是你的直觉罢了。”

“不只这些,我还在她身上看到了谋杀的倾向。”

“比如?”

“她跟别人缺少界限感,很容易把别人的情绪当成自己的情绪来体会,从某种角度来说,她是轻微的边缘人格类型。这种人格的危险在于,她在体会到极度痛苦的时候,会迁怒于伤害自己的某个朋友,她希望在这种迁怒中,达到报复的目的。”

“她的没有界限感还体现在什么方面?”

“她的男女关系,她很容易跟男人陷入某种肉体关系中,并不由自主地被引诱,难以设防,甚至不知道怎样设防。而且,她的自我控制力并不大强,会有凭一时冲动犯罪的可能性。”

“现在的关键是,她为什么要杀那些女人?”

“那么,要先问你自己,你说她曾经受到过虐待?”

“是的,虐待,被父亲虐待。具体细节我不想说,这是她的隐私。”

felix说:“我查过了最近被谋杀女人的身份,她有一个亿万富翁的情人,叫做苏无海。对了,谈谈苏慕到你那儿的情况好吗?”

“嗯,她来的时候很悲伤,觉得生活失去价值和意义,烟抽得很凶,而且还酗酒。我的专长是精神分析,我们经常从分析她的梦开始。

“开始,她并没有说到自己童年的事情,只是描述跟男性在一起不如意的关系,支离破碎的生活,不能够修成正果,老是无疾而终的感情。后来,她开始频繁地谈到一个梦,重复出现的梦。

“一个男人殴打她,而且当着她的面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她似乎很在乎那个男人,但那男的不珍惜她。她持续地受到伤害,于是在梦中有报仇倾向,不断反击,希望那男的和自己同归于尽。”

“后来的分析结果怎样?”

“她对自己父亲有着某种性的倾向,不过这在心理学上也讲得通,也就是恋父。梦中的男子很可能是她父亲的写照。同时,她也恋母,希望母亲能够获得更好的爱情。而男子背后的女人,也许是他曾经喜欢过的合得来的女人。这一部分我还没告诉她,她就不见了,再也没跟我联系。我的初步结论是:她在童年曾经遭受过父亲的虐待,虽然她并没有谈这些细节,这种虐待让她产生了十分暴烈的想法,充满了破坏欲,不但破坏自己,还破坏别人的生活,这从她n次介入婚外恋就可以看出。”

“这就说得通了,一个童年受到虐待的女孩子,很容易产生边缘人格障碍。”felix眼里有了光,但他似乎难以相信越来越逼近的那个现实。

此时,他的手机短信响起,显示是清岚。“快来,felix,阮新回来了,他想见你,我们在忆莲娜咖啡见。”

昨日之心

阮新是一个留平头清清爽爽的男子,毕业于某艺术学院。目前,在某家杂志社担任美术编辑,收入微薄,同时,也是某乐队的主唱和吉他手。

felix走进去时,看到清岚坐在前排,盯着一个男子演唱,那应该就是阮新。他拨弄吉他,唱的是一首古词新作的歌曲,别有一番韵味。阮新是完全不同于一般的男子,他身上有一种侠士气息,如果生活在古代,他可能就是风流游侠,剑气动天。一曲完毕,他周围冒出一些雾气,后台传来稀稀落落的掌声。

第24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23)

记得他演唱的最后一句是:“有谁会来寻找,那颗昨日之心?”这给felix一些触动,几乎每个人都怀抱着那一颗“昨日之心”来面对今日的一切,只有少数人能够真正超脱,达到无欲无求、无欢喜亦无悲伤的境界。他发现,也许阮新在通过叛逆表达这样一种深度,把过去慢慢遗忘掉,迅速地摆脱暗影,让每天都活出新天新地。这也许是他吸引清岚的原因,他很坚毅、清醒,然后直接。他所想要的疯狂,其实有种“不疯魔不成佛”的决绝,而佛,可能就是疯魔后的产物。为什么,我们还没有疯?felix自问。

曲子完了,阮新走到清岚跟felix的座位边,斜了斜嘴角,给他们一个淡淡的微笑。

“你就是那个心理医生?我听清岚说起了,哈哈。”他性格似乎很爽朗,想要制造一种轻松的气氛。

“是啊,呵呵。”felix总是很有礼貌的,不论对谁。

“那么,你想知道什么?”阮新扬了扬脸,很直白的样子。他的语速很快,不假思索地跟人自来熟。

“呵呵,也没什么,就是来坐坐。清岚几次提到你。”

“我刚从大理回来,要听我创作的歌曲吗?”阮新再次站上舞台,他拨动了几下吉他。

空气中有了灵动的感觉,一个歌者的形象思维对于理性的人来说,是一种最好的催眠。felix点燃一支烟,这个时候,他只需聆听。清岚坐在一旁,穿了一件带有民族色彩的上衣,表情平和而自在,全然不是上次见到他时的那种样子。她的天蓝色长裙层层叠叠拖曳下来。在阮新歌唱时,她自然地滑向舞池,独舞起来。这时候,她是一个美丽的天使。

清岚的舞姿让人想到孔雀——她不同于朝露,她是一个随兴而悠然的女子,情绪中有欢快起伏的东西,尽管有时候让人产生局促。大部分时候,她懂得放松自己。她仿佛置身于一场蓝色雨之中,身体自由地游动,阮新唱着的时候,一直看着她。似乎她那里有令他着迷的气场。

然而,她向着felix走去,并向他伸出了邀请的手。起初,他腼腆地拒绝了。琴声越来越密,她在旁边不断地邀请诱惑,他不由得掐灭了手中的烟,与她起舞。他们跳的是慢一点的恰恰,跟随旋律,由缓到快地舞着。

这时候,看着她戴的红色圆耳环,听着她爽朗的笑声,他觉得她有时就像西班牙女子。他再次想到了费希尔——费希尔曾经非常喜欢旅行,在每一年的假期,她都会独自上路。她的足迹除了美国之外,已经遍及欧洲和南美。她常常会在一些欧洲小镇,写一些旅行的便条给他,告诉他她正在欣赏那里的落日。

去旅行,也是费希尔结束一段感情的方式。她最喜欢的城市是西班牙的巴塞罗那,她并不讳言,自己爱上了那里的西班牙男子,有着美好的双眸,愉快的性格——他常常羡慕她对于生活的些微放纵。她可以整夜地留连于葡萄园,听一个吉他歌手弹唱,然后构思一部小说——她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不断变换的影子,一只艳丽的孔雀。

当他晕厥于回忆时,却发觉有两片红唇放在了自己的唇上,他闻得到她身上那种白兰花的芳香,而阮新在那儿拍手,发出叫好的声音。清岚已经慢慢捧住了他的脸,并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然后,她鱼似的逃开了,逃到了舞台上,情人一样靠在阮新身边。阮新用右臂搂抱着她,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说:“我的公主,好久不见,越来越迷人了!”

felix平时很难见到清岚风骚的一面,她跟朝露简直有点类似火与冰的关系。其实他很清楚朝露喜欢他,她一直用平和得如同月光一样的姿态等待着他的回应,她总是站在他一边,默默地帮助他做事情。她从不谈别的男人,也说明她心有所属。她有着稳定的经济基础,良好的教育背景——但是,felix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一个主动、大胆、热辣而经历复杂的女人更能引发他的兴趣。她不由分说,打破他的怯懦和矜持,悄然到来,不需要什么前言后语,直接进入欲望的层面。

第25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24)

felix不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也许他本身就是一个荷尔蒙分泌过于旺盛,非一个高能量而热情的女子才能帮助释放不可的男人,他需要她的帮助——天知道他是多么渴望一只漂亮的孔雀,一个名副其实的女人。她点燃他的冷,给他的心灵以充实与鲜活,他爱上的从来都是有温度的女人,而不是一束清冷的月光,这也是朝露之所以郁闷的地方。在felix的内在,有一些些叛逆和轻狂,而她所见的只是他某些部分,远远不是全部。但是清岚,却可以凭着自己的聪明剔透,快速抓住他的软肋,比如那一段舞蹈,那一个吻,那一种真实与直接。她比朝露更真实,也更女人,他默默认为……

阮新拿出从云南带来的普洱茶,泡给他喝。他看上去比清岚描述得要外向一些,或许就是因为他的外向,阻碍了他的艺术向着纵深方向发展。他总是急于表达,急于爆发,他缺少的也许是多一点的压抑……但,felix抓不住阮新的精神世界,因为他有自己清零自己的神奇方法。

阮新有着艺术的先天才能——只有生活在艺术创作的灵感里,才能令他快乐。显然目前,他找到了一些灵感。普洱茶悄然在热水里泡开,如一朵旋转的花。茶的味道有一点糯米的香味,让人回味起田园和乡野,回味起乡愁。两个人谈到了各自的家乡。

felix说,他母亲是香港人,父亲是上海人。阮新这个东北小伙子轻咳了一声。

“能谈谈你父母的故事吗?我真的想知道。”阮新说。

“呵,他们俩吗?我母亲曾经是香港名媛,而我父亲在一家上海驻港银行做事。他们,是在一次下午茶时间认识的。我母亲正好经过一家茶馆,我父亲就瞄上了她,并对她一见钟情。后来,他把她带回了上海,结婚,生子。”felix回答。

“听上去还挺有传奇色彩的哦。”清岚凑过来打趣道。

“我有着四分之一英国血统,因为我外祖父是英国人。”

“是吗?难怪天生有一种绅士风度哦。后来呢?”

“我们一直很幸福,但是,”felix顿了一下,“我从13岁开始就和父亲一起生活了,我母亲因病去世。”

“红颜薄命啊!那你父亲一定是个很坚毅的人。”清岚刚了解到felix的身世,而阮新则知道话题转入了一个不大该谈论的部分,他轻咳了一声,拨了一下琴弦,他总能在某种恰当的时候,把你的心弦拨动一下。

“你们的故事也很吸引我哦,给我说说大理怎么样?”felix问阮新,他试着转移话题,他真的不太善于讲自己,作为心理医生,已经太习惯倾听别人的故事,而暂时把自己搁浅一下。

“那里的生活很闲适,天空蓝蓝的,有流云涌动;到处都是咖啡厅、酒吧,人们聚集在一起聊天、唱歌、喝酒等等。在那里,真的回到了生活本身,清新的空气,简单而温暖的人际关系,朴素的自然。”

“那一定是挺不错的。”felix喝着普洱茶,赞道。

“是的,如果愿意,你能交到来自不同地方的朋友。在那儿,有各种各样的男人和女人,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美国、加拿大、英国、意大利甚至法国等等,你们之间会产生奇特的磁场,年轻人不喜欢马上安定下来的生活,所以他们选择在不同的关系中发展自己。”

“嗯,很不错。”

“因为去了松赞灵寺,我开始对藏传佛教感兴趣,并看了一些这方面的书。实际上,我一直有这方面的兴趣。”阮新漫不经心地说。

felix听到这儿,微震了一下。阮新观察到了他的变化,他比老鼠还灵敏。“我还是接着弹奏吧。”他建议道。依然是那首《昨日之心》。三个人成了朋友,很快。阮新是一个点缀,他会很快谢幕。

第26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25)

第二章妖娆波澜

底层泛滥

这是来巴黎之后下的不知第几场夜雨。那些雨滴就像一个个怨妇悲惨地降落,发不出更大的声音。苏慕住在一家旅馆的三楼。

她在写作,拿着一支黑色的笔。她不喜欢用电脑,因为电脑根本无法表达她思想的百分之一。很多时候,她一个人注视这雨滴。一个人的时间,没有男人,没有访问,没有心理医生,没有人认识,反而觉得安全。

她所在的大楼墙壁已经斑驳,好像建了已经有三百年。她来的时候,这里只有几个房客,很多都是艺术家或者作家。他们秉承着波西米亚般的流浪方式,选择来到这个地方,度过他们的余生。

远远的地方有塞纳河,依然是一条阴性的河流。苏慕脑子里有时依然有声音,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指引着她,让她独自呆着,但仍然拥有意义。切断所有对外联系,人们只知道一个孤独的中国女人搬来这里,常常在窗前发呆看雨,一看就是半天。偶尔穿着鞋子到塞纳河边散步,脚步平和,不急不缓。穿着一条长长的黑色大衣,里面是浅灰色裙子,戴一顶墨绿色贝雷帽。

苏慕的侧影是传神的,她的五官有着难得的西方人般的轮廓。常常抽一种叫做茶花的中国烟,她好像储存了很多包。不用电脑,没有什么朋友,看的常常是一些印度哲人的书籍,也有一些英文原版小说。

这是一个秋天,鸟儿正飞向南方。所有的乐趣都在静止,她跟自己说,就在此刻,绝对的时刻。

她忽然想要一个男人,非常想。他有着健壮的身体,牢牢地把控着她,他神圣不可侵犯,绝对而不能违背。她有时候希望被这样一个男人俘虏,男和女,永远的游戏、追逐。她想象他到来的时候没有敲门,他放她在任何地方,同她做爱。

知更鸟全都飞起来了,发出鸣叫,他们关闭在一个透明的地方,只是眷顾彼此。

他有着黑色的轮廓,难以看清楚的脸。

这个男人到来的时候,是黄昏。

他是felix。他想从巴黎转战香港,揭开他心里所有的谜团。

felix走进来的时候,难以给自己找个理由。他是来看一个朋友,还是一个病人?如果作为医生,他不应该走进病人的房间。但是,如果作为一个朋友的拜访,那么就说得过去多了。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苏慕靠在椅子靠背上,并不愿意站起来迎接这个男人。

“你怎么知道的?”felix有一些戏谑地、怜爱地望着眼前这个女子,一个令他有些朝思暮想的女人。

“凭直觉呀。”她低哑着嗓门,点燃了她的茶花烟。茶花这个意象,她是分外喜欢的。她是这样一个随心而生活的女子,一朵随处可以生长的野蔷薇。

她走过去,几乎咬到了felix的嘴唇。在他所有的女子里,她是最大胆的一个,也是最危险的一个。她带着她的标志到来,一点点叛逆的、野性的气息,她可以出现在他梦的最深处,她可以在他的梦中飞起来。

“昨晚我去过你梦中,我看到,你在求一个女人,你求她打开她的身体,让你进入,让你们共赴一场醉生梦死的游戏,但是她没有听从你的号召,所以,你想到了我,是吗?”

“我来,想问你一件事情。”他尽量让自己镇定,以免打草惊蛇,“你曾经皈依过某种宗教吗?”

“你怎么跟我谈论这些呢?我不信教。”苏慕歪了歪头,然而,她内心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外祖父是西藏人,虔诚的佛教徒。就在十年前,他曾经带着外孙女去过一次自己清修的庙宇,让她皈依了佛门,临走时,还交给她一个白色盒子。而她对那根本不感兴趣。外祖父两年前病逝,她知道他死时曾经满世界地派人找她,而她呢,则在享受自己的全球环游生活。

但是苏慕向felix掩饰了这一切。

felix没有跟她多说,他的到来几乎就是有目的的,他希望拿到他应有的那一份。

这时候,外面的雨刚停,就像一个孩子在耳语的那种剩余的雨声,一些脆弱的、不可预知的分子,一些来自生命底层的力量开始泛滥。当女孩子摩擦身体,知道哪一部分可以带来动情的快乐;当艺术家挥舞画笔,跟他的模特儿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当felix和他的病人四目相对,他们似乎是被命运指派到了一起,他们必须有一些故事,在巴黎的某个黄昏——尽管这里似乎已经成为吉普赛人的天地,一些痴男怨女的故事正在上演。他们彼此毫不知情,只是被一些莫名的动力席卷进来——他们真的非常无辜,人类能够掌握自己的部分非常有限,其他就都是神秘的生物引力。当万有引力开始起作用,月球和地球相互吸引,男人和女人掉到同一个星球,他们彼此观望,彼此映照,然后彼此取暖,有的,还相互爱抚,成为了最好的朋友、情人、夫妻。

第27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26)

felix无法把自己同苏慕的关系归为哪一类,他隐约觉得,这是第四类关系——可能,连情人都不是。

情人是那种有尾巴可以交欢,有翅膀可以飞翔的物质,而他们不是。他们离地艰难,很快就会被黑暗和彼此的贪恋融解;也不是朋友,因为他们明显属于两种人,不可能彼此融合,更不会彼此有什么交集——两种价值观,似乎来自于不同星球。

felix无法辨识女人,很多时候,他并不懂她们。她们有时候就像美丽的响尾蛇,有着警觉的眼睛,但是有毒的身体。你沾染她们,她们迟早就会向你进攻,直到把你打得体无完肤。她们很难对你低头,而是耐心地守候猎物,等到时机,然后忽然进攻——那时,你已经没有退路可以逃,只是等着,体会被她捕获那一刻的全部温馨和快乐,最后,就把自己的命运交付给她而已。

felix经历的女人并不多,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在观察。费希尔可能只是半个女人,她有着男人的睿智,虽然有些时候,她是女性化的,比如当她跟他做爱的时候,她会唱一些稀奇古怪的歌曲,完全没有意义。她就呆在床头演唱,看着月亮。那时,她几乎不是他的老师,而是一个小女孩,有着自己古怪的想法。

每个女人都幻想有一天被一个男人占有或者捕获,她们称他为王子—他们相遇的时候犹如火星与金星的相遇,两个世界,两种思维,两个视野,因为相异,所以充满传奇、惊喜。从此,她们会为了他流很多眼泪,直到孩子到来的时刻,她们可能才会暂时停止。

苏慕对于felix来说,完全让他无法预料。她最初的出现,就像一只在天上倦飞的小鸟,她说自己可以甩出一个弧线,然后永远消失在天地之间——她出现在他的咨询室时,就是这样一只可怜的、单纯的小鸟,尽管她在诉说自己纠结的心事,但这些在felix来说,可能根本不能算是问题。尽管她自认为复杂,而他看到的她,只是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小女孩。

然后,她向他展现了自己的挑逗性、进攻性,也全是女性的,不自知的那种诱惑——他也许是一个需要被诱惑的男人,而她正好做了那一只美女蛇。苏慕跟费希尔非常不一样,她比费希尔女性化一些——女性化的后果就是她必须得承受非理性、非逻辑性给她带来的各种伤害,她也无法真正靠近男性的世界,某些男性会认为她非常危险,难以预料。

苏慕在felix心中,只是一个喜欢变化的月亮。他是很喜欢看月亮的,这是小时候母亲培养的习惯。他天生跟女性的力量有一些灵犀相通,他感应着那些东西,虽然是以一个男人的方式——他捕捉到她的头发,她的疯狂带有刻意的成分,她基本上是一个爱情依赖症患者,希望爱情能够圆满,但不幸的是总是遇上不完美的男人。

苏慕从另外一个房间偷偷取出一个黑色瓶子,并把里面的液体倒了几滴在给felix喝的黑咖啡里。然后,她走出来,把咖啡递给他:“请喝我专门为你调制的黑咖啡,巴黎绅士最青睐的饮品。”她向他抛了个媚眼,像是施了催眠术,他一饮而尽。那杯咖啡的味道非常特别,某些地方凉凉的,滑滑的,直接渗透到他的味觉细胞,让他全身释放出荡漾的春情。这液体似乎冲开了长期以来他所有的压抑与负累,苏慕在床上招手,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男人,而对方,也越来越娇媚……

两个人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那两个人从未预见的时刻,felix枕着苏慕的长发,呼吸那上面的芳香——那是一种来自东方印度的海洋味道,天然的味道。他右手抚摸着她的玉臂,好像已经有半年没有接触过女人了,这一次似乎非常兴奋。

她那样顺从地躺在他身边,就像一只迷人的小鱼。她的长睫毛闭上了,满足的样子。

“你知道我只是利用了你。”felix说。

“我早就知道这些,那么就请你利用我一次好了,哈。”她半闭着眼睛说。

“我了解你的来历,真的。”felix说,“只是我想再确认一下。”

第28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27)

“呵呵,我没有什么来历的,我只属于自己的国度,也许,你也只是我这个国度的过客。”苏慕坐起来点燃香烟。她似乎觉得一切东西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妖媚的五官透出一种阴森的喜悦,但这,felix并没有看到。她只调动了她微小的力量,就让这个男人束手就擒,她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手段。她让他喝了一杯泡好的咖啡,他不知道她已暗暗下了迷魂药。

爱情

“爱情是毒蛇,摸到了会毙命。”苏慕还记得妈妈有一次这样对自己说。她很想自己能成为男人最爱的女人,最爱的,可是现在,她依然没有找到。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时常需要抚慰的动物,经常。她可以什么也没有,但是不能没有爱情。她很快能分辨男人的爱到底是不是出于真心。

当她化装成那个男人的时候,有一种安全的感觉。那个男人,几乎是她喜欢的男人的翻版,有着令她喜爱的络腮胡子,漂亮的蓝色眼睛,翘翘的睫毛,而且,还戴了一顶黑色的礼帽,穿上黑西装,最后,她给自己戴了一副无边眼镜。

打扮妥当,她在夜色中出发。

那些夜色是令人流连忘返的,天晓得她是如此地喜欢夜色,喜欢夜晚将至的那种奇幻,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首天然魔幻音乐。她趁felix睡着,从旅馆出来乘坐出租车去往常去的那个俱乐部,叫做“kiss”。

无数人在俱乐部里面彼此安慰,她也不例外。今天,她是一个男人,一个叫胡安的男人,在东印度做珠宝生意。

这个俱乐部的音乐更多是印度音乐,逃避生活的人们在一起彼此安慰。俱乐部就像一个大赌场,制造着多巴胺等物质——人们跳舞、聊天、接吻或者做爱,进入一种超现实的迷狂中。她喜欢这种偶尔的疯狂,这种不清醒,让她觉得自己更有力量。

她是一个女人扮作的男人,所以舞姿有那么一些的柔美。自然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

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双性恋患者,只是有时候喜欢穿上男人的衣服。她对那些女人全然不感兴趣,她扮成胡安,只是想体会那种和胡安合二为一、雌雄同体的感觉。有一些女人来骚扰她了,她们在他身边打响指,围绕着她跳舞,甚至还用手去抚摸她的下巴。

她只有暗暗地往后退,她不喜欢这种直接的交道。穿上男装的她反而希望一些事情是含蓄的,有分寸和余地感的。

男装的她和女装的她,内心体验完全不同。

她在角落里抽烟,抽到一半,有一个女子进来了。她戴着一个银狐面具,矜持而神秘,她觉得自己几乎被对方吸引住了。她有了今天的目标。

那个女子其实一眼就认出了她的女性身份,但是没有揭穿她。她们聊天,然后约定了一个地点,希望更进一步地接触。她告诉苏慕,她叫蓝。

“我知道,你其实很羞涩。”那个女子说。

“是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拥有自制力,和自己的鉴赏力。”

扮作男人的自己,此时感受到一些些的局促。苏慕有一点被这个女子吸引住,但理智告诉她,她只是来玩一场游戏,然后离开而已。

“你要玩一场什么样的游戏呢?我可以奉陪。”蓝似乎知道她的心事。

“那么,我们先从这里逃走吧!”

她坐上了蓝那辆金色甲壳虫跑车。

两个女人,有各自的心事,但是却互不说破。蓝开车的速度很快,几乎不像一个女子。她的金色眼影在夜风中给人鬼魅的感觉,但是仍然泛着沉醉的光芒。苏慕很喜欢那种知道如何修饰自己的女子,她们通常拥有自知之明,见过世面,也不会太狂妄,守住低调做人的界限,同时,她们的内心通常都还是火热的,也乐于去帮助陌生人。另外,面具也给了她们神秘感。

苏慕对于蓝来说,更是一个古怪的秘密。蓝通过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判断出她并不是一个男人,但是她却真的被苏慕的男装扮相迷惑了,她觉得那里有一种帅气和颓靡,触动了她某根神经。

“说真的,你让我想起过去一个男性友人。”蓝说话了。

第29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28)

“是吗?”

“那个朋友去年去了非洲,我还疑惑他什么时候回来找我了呢。但我知道,你是女人。”蓝一边开车,一边坏笑。

“啊,你怎么知道的?”

蓝没有回答,自顾自说:“你肯定有你的理由,比如,你潜意识里想体验一下做男人的感觉。”她一边开车,一边放起了一首印度歌曲。

“我曾经用这样的装扮骗了一些女孩子。”苏慕讪笑。

蓝有点警觉地停了车,但是随即她又不以为然地笑笑,说:“我见过的事情多了,去年,我是个惯偷,哈哈。”她把车开得跟豹子一样快,两个女人发出共鸣的笑声。

在这个有些疯狂的世界中,什么都可能发生,不是吗?

蓝把她带到了自己在海边的一所房子,从外面把她反锁起来,苏慕这才发觉,她被绑架了!

一切已经来不及,她的喊叫声被海浪声淹没,而蓝那双狐媚的眼睛正透过窗户,在注视着自己,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蓝眼睛的狐狸走进来,把她绑松,摘下自己的面具。苏慕见到她的模样,长舒了一口气:“哦,波儿,是你呀,吓死我了!”

“是啊,是我,不是蓝,是蓝波。”

蓝波显然和她认识,她戏谑:“你扮成男人的游戏越玩越过火了哦!”

“怎么会,你不知道我是双性恋吗?”苏慕一边笑,一边来掀蓝波的衣裙,里面有一付金色胸罩,露出魅惑的光芒。她的手在她腰间灵活游曳,仿佛让人相信她确实是老手。蓝波被她抚摸得很舒服,一侧身,倒在了她怀里。

“我们的计划,为什么总是不顺呢?”她懒懒地说,头发披散,她此时把苏慕当做一个男人。

“不是不顺,是太顺!我想大概是我们的魂自己跑出去了,你要庆幸才对。看,你的仇人一个也没落网。”

“呵呵,是的,那些女人都是我的仇人。”蓝波咬着嘴唇恨恨地说。

苏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男性帽子,那帽子高耸,如同一个象征物:“也许下一步,我们要对一个人下手了,我想,他是在试探我。”

蓝波一笑:“你是指那个心理医生?你又要来你那套复仇游戏,你不怕男人们报复?”

“他们,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我逮到,着了我的道。”

“也许,你让他们觉得可爱和可怜,这两者,最是让人疼的,也许,他们觉得你打他,也在情理之中。”

“那得找到愿意受虐的人。”苏慕调戏了一会儿蓝波,两个女人轻轻拥抱在一起。海水悄然涨落,她却把蓝波压在了自己身下。她狡猾地吻着她的身体,告诉她:“记住,我们的计划还要继续进行。”

蓝波叫了一声,犹如一只没有家的海豚。复仇的声音如此催促,她没有办法。而苏慕左胸上的衣服被微微掀开,一只蝴蝶纹身发出蓝幽幽的光。

要么死亡

清岚跟踪felix来到巴黎。她身上带着一个惊人的任务。

表面上,她是杂志社的女记者,但实质上,她是一个懂得犯罪心理的女探员,受命涉足一个案件,逮捕一个连环作案的蝴蝶杀手。他已经制造了五起杀人案,对象都是女子。手法相似,在她们的颈部,都有同一种利器制造的蝴蝶图案。

清岚很明白自己身份的双重性,只有在女记者的掩盖下,她才可以从容执行自己的任务,并取得惊人的好成绩。她的工作方式通常是在接到一个需要做犯罪心理调查的案件之后,排查一些可疑人物,然后在这些人经常出没的地方以记者的身份进行调查,最后跟踪、收网。

她从事这份工作已经七年,基本没有太大的闪失。她手头有一个女人的心理记录,这是她经过千辛万苦的调查获取的。我们暂时隐去她的名字,但是,我们不得不提到这个人的心路历程。

“蝴蝶杀手此次可能是女扮男装作案。”这是清岚刚从上司处收到的一份传真。传真上说,如今找到一个那桩案件的最后目击者,他是一个酒店的擦车工,当时刚收工,他回忆说,曾在当夜发现了一辆可疑跑车,一个男人进了车里。他躲在暗处,发现他刚上车就摘掉了一个男士的假发套,里面是浓密的长发,开车的是另一个人。很快,车子就开走了,但是,车牌号他没有注意。

第30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29)

为什么要女扮男装作案呢?难道她是一个有着异装癖的人?

清岚查阅了一些心理资料,了解到,一般选择异装进行犯罪活动的人,都在她这个性别感受到一种不认同,有着一些内心创伤。作为女性,她不能同性别认同,势必导致一种不自信,她需要男性的力量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建立一种性别上的信心。同时,从她犯罪的对象通常是女性来看,可能她有同性恋,至少是双性恋倾向。

清岚坐在黄昏的香榭丽舍大街,看着这一条华丽的街道。她想象过千万次来到这座城市的情景,却想不到竟然是为了追踪一个罪犯。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罪犯——她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道,“那个罪犯可能就在我周围,一样用笔记本电脑记录着自己的心情。她一样有害怕、惶恐、哀伤和孤独。只是,她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式来排遣生命本质的悲观。”

清岚打开电脑,发现几则新闻,一连四个韩国女明星自杀,四个人都是来自没有父亲支持的单亲家庭。她想到,男性的存在(特别是父亲)对于女性生活的意义,女性总是在找一种生活的支撑,来自男性的力量。

她感觉自己对面,就是那个蝴蝶杀手——她有着清冷的面孔,一袭黑衣,表情淡漠。她淡淡地吸着一支烟,周围的空气如同罂粟花一般浓烈,然后黯淡。她看到她有着迷人的容颜,但是身材又有一些男性特质。她说话比较慢,有她自己心灵的节奏,不同于其他任何人——是的,那是她的气场,她如同一颗孤星,落到地球上。她的存在只为了蝴蝶惊艳,让一个个蝴蝶花纹落在一串女子的颈上。

她到底是谁?她的气息为何忽近忽远?她的呼吸和整体形象,似乎都在清岚的想象中,忽然间,她发觉她似乎就是自己的一面镜子,那里面有着些许她自己灵魂的显影。

电话响起,那是上司。“你好!”上司镇定的声音。

“你好。”清岚感觉到自己声音在颤抖,刚才的想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一种鬼魅徘徊在她周围,让她差点把持不住。

“最近一次酒店杀人案被害的女子叫朴华茜,著名模特,也是香水制造商,又是一个超级富商苏无海的情妇。”

“苏无海?”清岚惊了一跳。她眼前出现了一个看似沧桑但仍然英俊的中年男子的模样。记得去年她曾经应一家财富杂志之约,专程采访了这位富商。他是做香水生意的亿万富翁,曾经带她参观过他的香氛园。

是的,那个香氛花园位于普罗旺斯,清岚去采访的时候,他用私人飞机载她来到那个花园,然后在花园的会客厅接受了采访。

“怎么?你认识他?”上司问。

“啊,怎么会呢?”清岚敷衍道。

“苏无海是一个做香水生意的富商,据调查,他很早就死了妻子,跟一个女儿生活在一起。但是,他从未公开过他女儿的信息,大家甚至不知道他女儿叫什么,据说他一直把女儿放在普罗旺斯由自己教育。而且,他的情人遍布不同国家,呵呵。”

“嗯,那么,找到他女儿,似乎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了。”

“是的,这也正是我找你的原因,我知道你现在就在法国。”

“是的,怎么了?”

“你最好去一趟普罗旺斯苏无海的香氛园,从那儿得到些答案。”

felix

felix从房间里苏醒过来,没有见到苏慕,他为此有点惴惴不安。他穿好衣服,踱出了这个房间,觉得昨天,就像梦一样。

苏慕曾经是他梦中的女子,有着响尾蛇一般的气场,她危险,他一开始就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响尾蛇会来到他的咨询室,并和他有了微妙的联系。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场剧里是一个怎样的角色。他之所以跟她上床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情——她身上是否真有某种属于杀手的标记。他竟然再次找到了,那在第二次咨询时,他没有看得很清的东西。他看到她掀开左边的胸罩,里面有一枚蝴蝶纹身,来自雪域高原的蝴蝶形,他迅速地用针孔摄影机拍下了那个标记。虽然她马上掩饰过去,并关了灯,他还是拍到了。

第31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30)

塞纳河水冰冷地流淌,深秋的天气,他第一次在职业生涯中,体会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疏离的快乐。费希尔曾经告诉他,他是个太缺乏浪漫气质和幽默感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她最终不能选择他的原因。他面对一个女人,始终是正襟危坐的,除了这一次,他第一次越界,并且越得这样彻底。他知道自己会做一件连自己都惊讶的事情,遭遇一个不普通的女子。

他希望接近一个女子,一个有故事的女子,然后从深处了解她、瓦解她,他也是这样做的。当他发现,自己的咨询对象竟然这样有价值的时候,他就设计好了这幕戏的演法,他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他这样做,是为了费希尔的离去,也是为了让母亲看看自己的能量。

是的,私底下,他恨女人,希望毁灭一个女人,在他看似冷静的外表下,也隐藏着一颗疯狂的心。他可能注定要用这种方式,达到女性世界的核心,并且用他的力量,摧毁她们的自尊,让她们成为他的奴仆。

他手头还有一份资料,那是朝露传给他的,是朝露对苏慕的分析报告。这份报告表明,早年她曾遭受父亲的虐待。

他来巴黎,就是为了找这个答案,难道,蝴蝶杀手就是这个昨天跟自己共眠的女子,还是,另有其人?这是他担任犯罪心理分析师以来遇到的最振奋人心的案子:一个可能的罪犯找到他,并让他为自己做心理分析,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唱片机,放上了自己喜欢的音乐。

音乐神秘莫测,据说主创人是关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完成这些音乐作品的。

他为自己做了一份蔬菜沙拉,打开手提电脑,把连环杀人案中五具女尸的照片全部调出来比对,总结出一个惊人发现——这五具女尸全都少了身体的某一部分。

这消息不曾在媒体上公布,是警察局让felix参与调查时发现的,不发布是怕引起恐慌。

她们有的少了一个耳垂,有的少了上唇,有的少了一个rǔ头,有一个睫毛被拔掉,最后一个两个小指甲盖被掀掉。

这五起杀人案的时间分别选在三月、五月、七月、九月、十一月,这五个时间对应的星座是双鱼、金牛、巨蟹、天秤和天蝎。她们的致命伤都是颈上的蝴蝶形利器。而这五个女子,所从事的工作不尽相同,但都是跟美丽相关的职业。一个是内衣模特儿,一个是化妆师,一个是演员,一个是设计师,最后一个是香水制造商。她们都很漂亮,具有女人味,在各自的领域也都做出了一定成绩。苏无海跟她们的关系又是怎样的?到底是谁,会对她们一起下毒手?

felix思考着这一切,试图在其中发现更多规律。为什么,罪犯会拿走死者身体的一部分?而且,都是表现女性色彩的部分,这些器官都去了哪里?

felix翻出了最后一个被害女子的资料,她叫朴华茜,不仅是个模特儿,还经营着自己的香水品牌。她是一个奇女子,从时装模特儿起家,后来因为对香水有着独特的嗅觉,慢慢成了某世界知名品牌的香水模特儿。她经常亮相于各种杂志和发布会,人们总是猜测她的恋爱情况,但仍然扑朔迷离。她35岁,做模特儿到35岁的非常少。她曾经有一段被媒体猜测的恋爱,就是同香水大亨苏无海的暧昧关系。

苏无海在朴华茜死后,为她举办了奢侈的葬礼,宛然把她当做他的妻子,而苏无海本人没有结发妻子。苏无海悬赏五千万追捕凶手。

除了朴华茜之外,其他几个女子跟苏无海有没有关系呢?felix的目光集中到那个演员曾以若身上。她是个印中混血儿,来中国时间并不长,28岁,曾在一些国际制作的片子里崭露头角。她是印度选美季军,最喜欢演的角色就是那些外表花瓶、内心毒辣的女子。她的情人很多,而且多是富商级人物。当时,她的情人是另一个国际男性巨星,死时正在度假,尸体被发现在酒店房间,凶手似乎很了解她的动向。

那个化妆师死前刚在一次时装节上为某名模化过妆,她就死在后台化妆间里。凶手作案手法很轻灵迅速,前后可能只用了五分钟。

第32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31)

felix凝视着那五张女人的脸,不断搜寻,这里面似乎暗藏一个巨大的阴谋。目前,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杀的人会是谁?凶手会罢手吗?

肯定不会。

从她们的职业来看,都是跟时尚有关的。看来凶手可能也是时尚圈里的人,并和她们有一定的交情和来往。从她们身体丢失的部分来看,凶手有一种恋器官癖,难道她通过这种形式来满足自己扭曲的性欲?

felix分析的初步结果是:蝴蝶杀手有着某种恋器官癖,他是时尚圈人,并且可能有性功能方面的障碍,通过杀戮年轻漂亮的女人来达到自己变相的性满足。而且,他还收藏她们的一部分器官作为证据。如果这个人是个女的,那么可能她是一个双性恋或同性恋者,有着变态的恋母情结,希望通过这样的手段留住一些对母亲的记忆。她对自己的女性身份缺乏认同感,于是在年轻漂亮的时尚女子那里,获得一种性别满足感,也获得了自信。但本质上,她是一个对自身性别角色极不自信的人。

felix还从一份最新资料了解到,苏慕和苏无海认识,两人曾是情人关系,那么,为了自己,杀掉其他情人,杀人动机也成立。

此时,电话来了。那个找他查案的男子的声音:“我想知道一切怎样了?”

“一切如计划进行,我意外地接待了一个女子,她具备杀人动机,我正在运用犯罪心理分析,做进一步判别。我想不到一个月就能给你查出凶手。”

那边冷笑了一声:“好,祝你顺利,案子一旦结完,钱就会打过来。请帮我跟警察局的人谈谈。”电话挂断。

felix正准备给警察厅的老熟人打个电话,清岚的电话却进来了,“是你吗felix?我想见你一面,好吗?”

女味现身

felix和清岚约在一个老式咖啡厅见面。

“我要告诉你,蝴蝶杀手有可能是异装作案。”清岚说。他们似乎已经是心照不宣的合作伙伴。

“是吗?你是怎么知道的”felix饶有兴致。

“其实,也许我们都知道真相的一部分。谈谈你的看法,好吗?”青岚随后把自己的身份告知了他。他大为吃惊,沉默了许久。

“凶手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呢?”felix开口问道。

“呵呵,这本身就是个幼稚的问题。只是那五个女人,应该都跟凶手有某种联系,决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杀戮。”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似乎能听到掉下的一根针。巴黎的天空,此时还是乌云密布,仿佛他们内心的疑惑。

他们都能听到那个凶手在逼近,但是仍然没有办法判断他到底在哪里。在接近真相的时候,总是非常疑惑。

“那么,你为什么来巴黎?”两个人几乎同时发问。

矛头似乎都指向一个女人。

“你是在质疑苏慕和苏无海的关系?”

清岚从提包里拿出一瓶香水,瓶身是雪莲花形状,顶端停留一个天使女体,包装古典而精致。

“你闻闻。”说着,她打开了香水瓶,把味道喷洒在空气里。

慢慢的,一种奇异的香氛就开始在两个人周围蔓延。那是一种非常女人的味道,融合着植物香以及人身体原始的香。

“这是唯一一种用人体香味混合植物味道酿成的香水,于是,它的主人把它取名为“女味”,又名“瞬间天使”。有人送了我这瓶香水,并告诉我它调香的秘密。”清岚说着,脸上有一种类似庄严的神情。

felix沉浸在这样一种香氛中,确实给人仿佛回到一个美丽女人怀抱里的感觉,那是幼年时期跟母亲在睡前吻别时的恋恋不舍,也是少年时期和情人第一次拉手时,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味道,也是后来和情人相依相伴的那种执迷。

felix仿佛被电住了,很少被香水迷惑的他此时也有些自失了,因为这显然不是一瓶普通的香水,而是来自于人体。

他想到了“人体器官”这四个字,顿时几乎瘫软。

“这好闻的香水,就像一个信号,在昭示着什么,不是吗?”清岚说,“想知道制造香水的人是谁吗?”她一副神秘的样子。

第33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32)

在felix的追问下,她说出了她的故事。

香氛伊甸园

清岚喜欢挑战各种生活方式,遇到各种类型的人,看各种不同的事情。于是,她选择了两种职业。表面上她是一个记者,可以借此身份跟很多人打交道。另一方面,她又是一个通晓犯罪心理的女探员,因为这次案子特殊,她奉命接受调查任务。她可以说也是警察局的秘密武器。

清岚的世界充满了奇幻,她常常通过采访,了解各种人的心态,并从采访对象的言谈里,隐约摸到要调查人的特质。她从不放过任何一次冒险。

她很难有固定的男朋友,因为她不喜欢被一个男人束缚。于是,她总是跟不同的男人有牵扯,不论他们的年龄如何,只要她对他们感兴趣,就可能成为她的猎物。

你无法从外貌上来判断一个女子,表面看,她是安静的,不大爱说话。人群中,也能很快被淹没。但她的能量表现在语言和气质——当你面对她一分钟,就不得不被她身上的某些东西击倒——她的开放性和冒险性不输于男人,而且,她身上还有女人那种特有的神秘。她喜欢穿红黑两种颜色的衣服,总是在观察,或是在思考接到的案子,采访的主题,她有时候能从中找到联系,就像在做一道发散性思维的智力游戏。

她喜欢头脑风暴,喜欢在一个起因下,找出无数种可能性和结局,她的思维从一个点,发散到n个点,然后再通过排除法,找到最终的真相和秘密。这里面通常有冒险和失误的成分,但是她给自己充分的时间来操作这一切。

蝴蝶杀手的案子找到她之前的某个夏天,她正在加勒比海岸度假,跟她的新男友——某国际香水品牌副总监蓝约克。蓝约克是爱尔兰人,会吹很好的萨克斯,并且懂得爵士。他们是在一次采访过程中认识的。

清岚的男朋友,从亚洲到欧洲再到美洲,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停不下来的女人,而且,她的一大梦想是当黑社会老大的情人。

蓝约克吸引她的第一原因,是他说他在奉命制造一种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香水,然后,她正好接到采访要求,蓝约克就带她参观了他们老板位于普罗旺斯的香氛花园。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个改变她命运的人物。

那是一个约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但头发已经花白。她刚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花园的一个池子旁,被一群可爱的燕尾蝶萦绕。他的背影看上去是挺拔而年轻的,除了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暴露了他的年龄和经历。

她发现一群可爱的、蓝色尾巴的蝴蝶正在围着他跳舞,他看上去慈祥极了,并且有着“花痴”一般的魅力。他身穿天蓝色燕尾服,领口打着一个黑色的蝴蝶结。他的笑容温暖极了,让她在一瞬间想到了父亲,尽管她父亲已经在她二十岁那年去世了。

那一次她穿了一件深红色的露背长裙,斜肩设计。他看到了她,一头飘逸的长发,在那儿看他养蝴蝶。他跟她打招呼,用了“女士”这样的字眼。

起初他们擦肩而过,但是某种能量场却牢牢拽住了她,她感觉到一股电流。那电流是震荡的,有着来自男性的特殊爆发力,那是一种不论年纪多大,面对年轻漂亮的女人,依然会有的活力和吸引力。

他感觉到她有点喜欢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的。她发现他有一双透明的蓝色眼睛。

他们叫他“老板”,是这家跨国香水制造企业的大老板。她起初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那天晚上,她被安排在客房,听到隔壁房间男女情爱的叫声。那女的似乎很年轻,娇滴滴的,男的百般呵护。她来到阳台,发现那个老板搂着一个标致的女孩子在阳台上,他们的阳台正好相对。那女孩子皮肤黄中带黑,亚洲人模样。

那个夜晚,她听到了五次女人的叫床声,有一些凄艳,然后,天就亮了。第二天,清岚在蓝约克的陪同下欣赏玫瑰,她发现昨天夜里的那个女孩子有着一头长到脚踝的头发,黑色,瀑布一样,穿着印度纱丽一样的衣服,皮肤发出甜蜜的光泽。

她表情冷漠,只是斜斜地走过来,在池塘边晒太阳。这儿的人似乎都比较怕她,不敢吭声。当清岚问蓝约克她是谁时,蓝约克说:“对不起,你问得太多了。”

第34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33)

那女孩子朝清岚这边看来,花丛中,她的脸就像另外一朵花,而她的目光是冷的,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整个人就像一个冷若冰霜的花仙。清岚看到她在池子边抽了一根烟,一只蝴蝶停留在她肩头。她喜欢蝴蝶,就盯着蝴蝶看,嘴唇终于咧开了,有了难得的笑容,就像冰封大地上的一抹春光。她非常喜爱蝴蝶,看呆了。

此时,有人来报说:“小姐,老板想要见你。”

她觉得这里有一些古怪,像来到了神秘的中世纪花园,刚才那个女子,又有点像古埃及法老的妃子,一切扑朔迷离。

她第一次站在老板的面前,便感觉到从这个男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原始的,跟现代人不大一样。他仿佛是某个古墓里走出的仙人,已经羽化,所以脸上总是挂着一抹温暖的笑,跟昨夜淫荡的男子判若两人。

记得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的花园,真是一个天堂。”

“是啊,不但是花的海洋,还是情爱的天堂,小姐。”他说,“你看到这儿有什么了吗?这儿确实是一个情爱的花园,漂亮的小姐来到这里能得到最好的心灵滋养。”

他就像一个魔法师,欢迎你进入这个花园,并且谋杀你对于现实的兴趣,只是体验这虚幻而华彩的几天几夜。他一定是最好的巫师,了解你灵魂里面的秘密。

“那些蝴蝶,都是你养的吗?”清岚说。

“是啊,有些是我女儿养的。知道吗,这种东西朝生暮死,只为了一个情字。我很佩服它们这种品质,它们就像我的朋友,来到我的帝国,吸取我的精血。小姐,你也来了,这一片花香和彩蝶组成的帝国。”

“真羡慕你,拥有自己的帝国。”

“是吗?你也想做这儿的女主角之一吗?”那似乎是一种召唤,充满了神奇魔力的召唤。他的手势成为一种感召,就像耶稣在召唤他的门徒。

他的脸瞬间散发出白色神圣的光芒,他用诗人的语言在召唤:“来呀,可爱的少女,跟我一起,进入那从未存在过的玫瑰园。”

她似乎被他催眠了,他身后的一扇门打开了,那儿有几千朵玫瑰正在绽放。红色玫瑰,这象征女人生殖器的宝贝,这打开女人情欲大门的钥匙,这她在少女时期就一直在寻找的另一个世界——那儿只有芬芳,没有纷争,没有责备,没有冰冷的脸。那儿,玫瑰用躯体组成了最安全的屏障,情人会给她最纯真的笑脸。它们,这些花卉陪着她,直到死亡到来,但到来之前,会有急速上升的渴望,男与女,如蝴蝶一般交合,迷人的声音,最冷僻而卑微的欲望在这儿得到歌颂。她追随“老板”进入了这里,仿佛进入一个圣殿,然后,门在她身后关闭,她听到“轰”的一声。

他说:“来吧,孩子,来到你喜欢的花丛中,来到你童年的梦中。这儿,有伟大的爱,有可爱的小蝴蝶,有无数迷人的故事,在这儿,你的心灵只有喜乐,没有痛苦。来吧,我的女儿,你是我唯一喜欢的女儿,我将永远爱你。”

他的声音持续催眠着她,令她几乎看不到别的。她看到他拿着一瓶开放的雪莲花造型的香水,顶端停着一个天使女体,那完美的曲线,饱满的胸部,透明的身体,仿佛一个千年女妖。然后,他打开了那瓶子,在她身上喷洒香水,一共五滴。每一次,她都发出幸福的叫声。那味道,如同母亲的乳汁一般,又如同入睡前母亲的亲吻,是的,那是一种体香,人的体香。那是前调,十五分钟后,她闻到另一种香味,那是一种类似五月茉莉的味道,清淡、芬芳,犹如初恋般悸动。然后,那茉莉的味道又变了,成了某种玫瑰的甜香,是微微浓郁的,但是又千愁万绪。最后,她眼前出现了幻觉,似乎有千万只蝴蝶在天上展翅高飞,她沉浸在香氛体验中,眼前都是蝴蝶的美景。

他触摸着她的长裙,跟她一起体验这种感觉。她躺在花园中的一张床上,叹息着,领受着这种恩宠。那里,是香氛伊甸园,母亲深深的亲吻,情人甜蜜的拥抱……都在里面。

她沉浸在这幻觉中不知多久,似乎感觉身上的裙子解开了,那幻觉中的接触和吻变成了真的,有一个人在亲吻她,拥抱她,他的唇很有温度,她被俘获了。他一遍又一遍呼喊着她的名字,又叫她“我的维纳斯”。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纠缠在了一起。

第35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34)

她第一次,有了这种绝美的体验。他说,我就是你伟大的父亲。她感觉有一轮幻觉压顶:她先是变成了一个羞涩的女学生,走在最初的微光里。夏末的舞会还没有散去,她走在丁香树下,闻着那诱人的芬芳。那是来自情人最初的温暖——她能听到他的声音就在某处,他徘徊在树下的某处,但是她无法接触他。

他曾经给她寄了一封情信,并且在里面夹了一张有着芳香的卡片——那种香味一下子进入她的心田,是一种少年心事,夹杂着阵阵懵懂和憧憬,是即将远航前的一次怀念。然后,她就去赴约了,这打开她最初心事的卡片,让她站在丁香树下傻等。

他并没有来,只是在某处注视着她,而没有走近。她回家,撕掉了那信,把它们全部扔进了垃圾桶——她只是留下了那张卡片。她想要焚毁这破坏她十四岁少女心境的物品,让她内心升起涟漪的两张信纸——她等他,但他却因害羞没有来。只是,他勾起了她最初的情欲,给了她一些神秘的悸动,她想要知道他将怎样到来,怎样延续那个梦,但是,却没有任何动静了。只有一封信,然后就over。

另一个幻觉,是在她接近二十岁的时候,邂逅了一个男子。两个人在校园里乱走,然后,她让他拥抱她,并且吻了她。第一次,他的手就忍不住在她胸部乱摸,带着鲁莽、情急。他吻她之前,她让他先喝一些水,好让口中没有气息,他遵命。还记得他喝水的模样,虔诚而滑稽,她躺在椅子上痴痴地笑。他的唇,如同一座小小的山,又如同一扇被关闭了的神话门,她哑口无言,被动承受着这该来的一切。然后她对他说:“冬天不是谈恋爱的季节,你明年春天再来找我。”她就是那样一种有点霸道并随兴色彩强烈的女子。

那时候的爱情,总是痴痴的,带着豪放,绝无太多羞涩。他太勇猛,然后,她就被他带坏成为一个不知羞耻的女子。他给她的都是突破禁忌的好,透着乡里孩子的那种野性,她一开始总是拒绝和反抗的,但每次都反抗到无力,但当她就范之后,就体会到奇特的快感,传遍全身。原来快乐总在突破禁忌的一刹那。

他会在午夜给她打电话,并叫着她的名字“贝儿”。他们开一些色情的玩笑,他说要同她一起洗鸳鸯浴。黑夜、男子、不确定、危险。他的声音是哈气,在电话那头,表着爱她的决心,让她曾经压抑的身心死灰复燃—那是一次火山大爆发,之后,也只能剩下残片了。

她的幻觉又来到后来,她爱上不同的男子,在城市,舞会,她跟不同的人跳舞,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再也没有大学时代的那种透彻和纯真。

她有些失望,失望于这样的爱情。那些男子先是被她诱惑,然后就要约会她,并且希望进一步占有她。他们有着千篇一律的笑脸,但是内心已经少有爱情的成分。他们被俗事困扰,带着几分卫道士的假惺惺。他们不懂珍惜女人的纯真,只是轻轻地来,淡淡地进入,然后淡淡地离开。

她不能再陷入幻觉,因为她现在正躺在这唯一的香氛伊甸园,接受一个男子的爱抚。他说要带给她美、温暖、爱和一切。她想,自己为什么不能享受这一切,也许,这代表快乐。

回忆消失

“那么,“老板”到底是谁?”felix听完清岚的片断回忆,问道。

巴黎的深秋,格外多雨。清岚美丽的眼睛盯着这雨,并不想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她整个心神依然沉浸在那个迷人的上午,一个让人捉摸不透、但是分外享受的时刻。她迷恋那种香水的味道,表明主人非常了解女人的最爱。她仿佛能从中听到前世的声音——她就像一个有翅膀的小天使,静静安睡在母亲的怀抱里。他们一起越飞越高,直到天堂。

她感觉自己全身轻飘飘的,仿佛一点也着不了力。27年来,她一直在渴望的某种东西,在那一天,有了全面的满足。“老板”走的时候,送给了她这瓶香水“女味”。他目送着她,告诉她,他爱她。她可以随时来到他的王国,光临他的玫瑰园。他愿意为她酿造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香水。

第36节:第一章 俗世追寻(35)

“那么,你觉得萍水相逢的两个人是如何产生这种铭心刻骨的眷恋的?”清岚问。

“也许,他们灵魂的某部分相互需要,在那一刻,彼此爆发了。”felix说得也并不是很清楚,他为之苦恼的,也正是自己跟苏慕的那段纠缠,他并不知道好还是不好。

“你有过类似的经历吗?”她追问。

“可能,有过的。”他想起昨天晚上的苏慕,那么落寞的女子。今天,她不知道去了哪儿。

“老板的中文名字叫苏无海,他在香港做生意。上次,朴华茜的葬礼,就是他为她办的,大概,她曾经是他的情妇。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苏慕和苏无海的关系。”

“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小可,总之,他们可能也是情人关系。”

“你是在怀疑苏慕为情杀掉他的其他情妇?”

“很有可能,她内心本就缺乏对男人的安全感,而且对男性有着报复心理,很可能借着杀害苏无海身边的女人来达到报复的目的。”felix分析道,“为此我专门调查了苏慕的行踪,半年前,她和苏无海在一家叫“五小时”的高级夜总会认识。前段时间,两个人仍然有纠葛。”

清岚频频点头,她不知道,这个苏无海到底有多少情人,而这桩案子是否就是他的情人间彼此争宠而带来的谋杀呢?

“这只是一种猜测而已,根本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苏慕杀人。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人。”felix说。

“呵呵,你是为了这猜测来到巴黎,还是为了爱情,或者,还为了你的心理咨询?”清岚微微调侃。

“苏慕不见了!”felix自顾自地说,没有搭理清岚最后的问题。他在n次拨苏慕的电话,得到的都是“对不起,你所拨的号码不在服务区”后,彻底绝望了。

“难道她失踪了?”

“很难说。昨晚,我们还在一起,但是今天,她就不见了。”

“你以为你的来到,能够控制住她,结果,却还是让她逃跑了,哈哈。”

“我对你说的香氛花园尤其感兴趣,真的。”

“呵呵,说不定它只是个幻觉,又说不定,它里面制造着难以告人的秘密和罪恶呢。”清岚继续着自己的笑。

“你说的那个跟老板做爱的女子,又是什么身份?”

“啊!她,很特殊,是一个淡漠的女子,看上去似乎只为老板一个人存在,对所有人都不搭理。但蓝约克他们似乎称她‘小姐’。”

两个人都因此变色了,如果她确实是老板的情妇,他们该叫她“夫人”,或别的才对,为什么要叫做“小姐”。

“难道……”两个人都被自己想到的一个答案弄迷糊了。但在事情有所进展之前,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你还能记得一些细节吗?”felix问。

“细节?我只记得香氛园的人很少,老板是一个和善而绝无恶感的人。其他的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时,清岚的电话响了起来。

一个女声,对她说:“知道我是谁吗?”那声音似曾相识。

“对不起,你是……”清岚很审慎。

“还记得,几年前,香氛园,普罗旺斯……”那边身后似乎是一片潮水。

清岚忽然直觉到什么似的,背脊冰凉,但她很快平静下来,发出声音:“我不大记得了。”

“你不要装不记得,我在蝴蝶池边坐着的时候,你一直在看我。”

“噢,我记起来了。”清岚长吁了一口气。

“我想见你一面,我知道你就在巴黎。”那边说。

“可是,我们并不相识,我只是你们老板的客人。”

“正因为你是他的客人,所以也就是我的客人。难道,你忘了那天的一切了吗?”

“你见我干什么?”

“你来就知道了,好吗?我们老板就在我身边,其实,是他想见你。”

那边是阴阴的声音。

“好吧,哪里?”

“香榭丽舍,xx旅馆502房间。今晚六点。”

电话鬼魅地挂掉了。

清岚和felix都有些受了惊似的。但是,清岚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陷阱,香氛花园里藏着不可思议的秘密,她暗自决定不去赴约,而是静观事态变化。那个女子,难道就是那个被称为“小姐”的神秘女子?这个世界难道真有巧合——当你正在念叨一个人的时候,她却拨通了你的电话。

“小姐”,她是怎样一个背景?

第38节:第三章 香氛花园(2)

父亲长久地跪在那儿,一本佛经几乎被他读烂。似乎只有在这儿,他的灵魂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没有他的生意,没有那些女人,没有纷争,更没有商场险恶。父亲是一个多么优秀而俊美的男人,可能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女人见到他都会为他动心。他不但有着超群的商业经营才能,还有着内敛的、深沉的精神素养。他可以在外和在内判若两个人,跟蓝波在一起时只是一个父亲,而不是一个商场老板。

但只有在这儿,这个地下的佛堂,她才能感受到父亲从没表现出来的哀伤和空灵。他就像死了一样的虔诚,从不多说话。他的表情也像一座雪山,有着不可告人的神秘。他会让蓝波也读一些佛经,了解佛教中的至理,而不会在现实社会中迷失。

但是,他没有告诉她,她的母亲到底是谁,其实连他自己也无法面对她母亲已死的现实——他在潜意识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希望她能够复活,能再一次带着他亲近西藏高原深处的那些寺庙,再在那些气势磅礴而美丽的寺院中焚一炷香。

他觉得那些跟她在雪山深处相伴的岁月迷人无比。那时,空气里只有祥和、平静,她就像他的女神,每当她注视雪山,他就会发现她如同月光,或者另一种洁白皎然的物质。她的语言不多,只是诵经、唱宗教问,然后就是打坐。在转经筒旁,他曾为她拍下美丽的肖像。她告诉他心气平和的方法和无上瑜伽的修炼之道。

他们常常共处一个密室,在里面点燃一个炉火。她会以一首献给雪山的赞美歌起头,把圣水浇在他的头上。然后,两个人盘坐在炉火边,念诵经文,并且彼此交予。微光进来,他发觉自己也在向着圣洁迈进,俗世的繁华逐渐离他而去,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则几乎成为了与他性命攸关的所有。他跟从她,信赖她,将自己给她。

就在那个密室空间,两个人有了第一次的双修。他体会到了跟其他女人在一起绝不相同的、心无杂尘的快乐。那是从身体下部向上的一股动力,是一种精准的热气,也是恢复他身体活力的一种气体。他感知着性的过程中身体心灵的变化,随时随地和自己的身心融为一体。她指导他关注这一切的变化,并告诉他身心舒活的秘密。

性,是万事万物的灵,也是孕育。它的神秘作用至今让无数宗教法师为之振奋。它潜伏在身体里边,悄然地渗透、振荡、集聚,并且等待爆发出它的功效,给人百倍的活力。木真也是一个研究性的女法师,她十分明白这看似轻薄的力量背后的神圣——它可以穿透约束,让人进入极乐,剥夺人心理上的防线,瞬间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它不惧生死,因为它本身就掌管着生的大权。它的直接后果就是生,是万物的光。

苏无海还记得二人躲在密室中的情景。他看到木真里边穿了一件透明的法衣,是轻薄的白色,也是始初的颜色——那颜色如此的炫目,像白色闪电一般击中了他。这件衣服下面,什么也没穿,躯体因为炉火以及修炼的关系变得有一点湿漉漉的,于是,那胴体就越来越清晰,让他有一种燃烧的冲动。

她胸前挂着一串象牙和珊瑚做成的佛珠,上面有繁复的花纹。她摘掉头纱,黑色长发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整个后背都铺满了发丝。他第一次看到她这般妩媚,犹如真正的女神。她赤足走下蒲团,在地面行走。木头地面发出响声。她脚上戴着脚环,发出碰撞声。她微闭上双眼,继续诵念,并来到无海的蒲团边。

蓝波和父亲

蓝波和父亲一直在生命中对视,他们似乎成了彼此的耻辱——一个生命的到来要另一个生命的死去作为代价,这似乎也太残酷了。父亲习惯说她是他从纳木错湖边捡来的婴儿,但是她还是深信他是她唯一的父亲,因为她能感觉自己跟他之间的连接,那是直觉,不容分说,似乎自己本来就是从他的精血中诞生,她只是,在宿命的某处,漂泊浪荡。

她是他的女儿,就想要分担父亲的忧伤——没有妻子的父亲,没有打算再娶,他曾经一度把精力全部花在事业上。他建立起自己的香水制造王国,而他的成名之作,就是那名为“女味”的香水。那是他花了三年的时间躲在西藏某个寺院里面研制出来的,据说他因为要研制这瓶香水,曾经用了埋在地下的女性法师尸体的异香作为原料。

第39节:第三章 香氛花园(3)

谁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木真的尸体——总之,那次父亲还带去了99种最美丽花朵的精油。父亲对于香水的调制能力似乎是天赋,但蓝波相信,这是父亲被某种味道迷惑之后,想象出的一种创意——他的痴迷和敬业令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爱上了父亲,并且把他作为自己心目中男人的代表。

当他三年后回到蓝波身边,带来他的研制成果的时候,首先,就在十岁的蓝波身上做了实验。他故意放了几滴在她的枕头上。那个晚上,蓝波开始做一些奇异而瑰丽的梦,她梦到一个仙子般的妇人来敲她的房门。那妇人身穿银白色的纱衣,抚摸她的头颅,领她去看深山雪莲——当她就快看到那花朵时,她醒了,但是仍然觉得周身奇热,似乎来到了另一个更加圆满而无争的世界。

从此每晚,都有这种香水与她为伴——她喜欢深深地躺在那香味里,似乎躺在了她未谋面母亲的怀抱里。

父亲的作品一举成名,全世界的人们慕名来使用这瓶“女味”香水,它的瓶身恍若一朵洁白的雪莲,静静开放,而顶端则停留着一个天使女体。这个瓶身也是父亲经过了半年的精心琢磨设计的,他想要体现圣洁、纯美而超凡脱俗的整体感觉——许多香水制造商认为这款香水工艺精湛,尤其运用到了一种不知名的原料,让里面有了沉沉的、恍若隔世的味道——这种异香令所有的人兴奋,人们竞相购买,因为这是他们在别处领略不到的一种美感。

父亲把这种异香解释为某种奇妙的机遇,一个短暂的瞬间——当你的心全然地沉静,当你允许自己和周围的万事万物产生关联,当你允许自己内在的纯白和愉悦一起涌现,那么,在这个不受污染的瞬间,你会产生这种香感——没有凡尘的污染,完全发自身体内部的显灵,那是身体自身的歌唱,不是任何一种财富或者名利可以取代的。

短暂瞬间,缥缈万世。父亲的公司越开越大,并且因此而制造了一系列的奇异香水。

然后,父亲又发展出了一种爱好,就是收纳各地的情人。这些情人很多都是因为“女味”慕名而来的女子。或者,本身,这款香水就有着神奇的号召力、魅惑力,父亲孤独的生活因为这香水的诞生,有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他开始尝试亲近一些来拜访他,并仰慕他的女子,并接受他们情欲的邀请,他结束了十年的苦行生活,感觉自己也应该走进万丈俗事,随遇而安。

他们很快地搬到了目前住的私人豪华别墅,家里很多时候都是歌舞升平。为香水开的发布会,无数记者名流的拜访和商务酒会,如此种种,给少女蓝波的生活增添了浪漫的色彩。家里进进出出的人,始终是在变化,但她总能分辨出父亲身边,或者父亲今晚的陪伴是谁。

父亲并不选择与某位女子发展长期关系,最多也只是同时和几个情人保持关系,对每一个给的爱都一样多,不会偏心于任何一个。父亲本身就有着非常英俊而些许颓靡的外表,他以香水为生活方式,招引各方蝴蝶驻足停留。他有钱为她们挥霍,给她们华丽的宴会,美丽的服饰,渐渐地成了一个风流而并不长情的男人,但却可以让每个情人都爱他,记住他。

朴华茜当然是父亲情人中的一个,却也是颇为特别的一个,至少,父亲曾经跟她破天荒地保持了好几年的情人关系,他为了她甚至制造了另一款香水。

情是一杯陈年的酒

朴华茜进入蓝波十八岁的视线时,她感到似曾相识。那是一个春天的傍晚。

他常常清晨来到佛堂,而此时,蓝波也会准时守在这里。她的任务是念诵佛经,并且换佛堂前的花朵。她开始栽培莲花,并且出落成一个早熟的姑娘——她发觉自己身上确实有一种早熟的血缘,她长个儿很早,十二岁已经一米六八。她皮肤日渐黝黑,颧骨提高,但是面容皎洁,嘴唇越来越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性感。她发觉自己跟周围的女子有一点不同,并不像一个汉族的女子,至少她内心的某些狂野,让她离那些所谓“诗书礼义”非常之远。

第40节:第三章 香氛花园(4)

她天生就是一个带有原始色彩的美人胚子,有人甚至觉得她像某位埃及公主——那都是因为她略带古铜色的皮肤和过分圆熟的身材,以及一头披散的黑发。她问父亲自己到底来自何方,父亲说,你就是纳木错来的仙子啊。

父亲越来越沉溺于她的美丽,几乎不把她当做女儿来看待,她渐渐成为了他的另一个女人,一个潜伏在佛堂里,栽培莲花的女人。她在那里与经书为伴,有自己的小世界。她也阅读各种书籍,了解各地的风物。但是,她的秘密,就是父亲,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人。她开始怀疑也许两人真的并无血缘关系,她此生就是为了等待他的到来。

她也学会了调香,那是去西藏旅游之后带回来的神香。她可以独自坐在地下室,把神香和一些花朵精油混合在一起,制成奇异的味道。整个佛堂被这味道感染,现出超凡脱俗的色彩。这味道比檀香忧郁,比体味又多了几分妩媚——总之,这香也是吸引父亲到来的法宝,她相信自己超过了父亲任何一个情人。而且,她调制的香水从不外卖,这是属于她和父亲之间的隐秘。

然后,在那个佛堂的暗处,她发现,父亲第一次把一个女子带了进来,显而易见,她们是情人关系。那个女子穿着黑衣,胸前戴着黑色珍珠项链,头发束起来,走路的姿势颇有一派贵族风范。她目光清淡而镇定,似乎并不是像她这么年轻的女子应该有的。同时,她看人的时候有一丝冷傲,似乎不太把别人放在眼里——也许就是她这种缺乏热情的冷傲,给了蓝波最初对她的不良印象。

她一来到佛堂前,好像这里是她的领地一样,很快就坐在蓝波曾经坐过的位置,翻阅地上摆放的《地藏经》。她不大出声,但是看得出来并不是初学者,因为她手腕上悬挂着一串佛珠,可见也是有些道行。父亲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她,仿佛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蓝波此时感到被忽略的刺痛——在她看来,这个地方除了自己,没有任何女人有权利到来。她就是这里的女王,这是她独有的领地。但是,她还是不动声色地坐在角落里,观察着女子。父亲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听父亲叫那女子“华茜”,两人似乎已经到了很亲密的程度。

两个人就如同蓝波和父亲当时一样,跪坐在佛堂前。洁白的光线照着朴华茜的发髻,姣好的容颜和匀称的身材,给人无限的遐想。她拥有一副混血儿的面孔,有点像那种过惯上流生活的日本人,是的,肤色很白,如山泉水般细腻柔滑;唇色像初春的曙光,柔柔的;指甲修剪整洁,手部皮肤被护理得很好,完全不像蓝波般恣意而野性。

她和父亲轻声地交谈,似乎在谈关于西藏、修行和风景的一切。然后,她转过身来,发现了角落处的蓝波。蓝波此时穿着一条蓝色的连衣短裙,长腿直伸坐在地上,长发随意披散,她对朴华茜的观察没有逃过后者的眼睛,她柔柔对她说了声:“你是波波吧!”这是她的小名,除了父亲之外,没人敢叫她的小名,她很是不习惯。

这是两个女人第一次打照面,彼此都搞得有些尴尬。蓝波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长期呆在地下室,很难对陌生人敏感。她面上的表情总是有些迟钝而冷漠的,对很多人都如此,她不习惯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直觉告诉她,她们不是同类的人。

父亲给她们作了介绍,蓝波了解到朴华茜是一个香水模特儿,中日混血儿,目前在香港发展,并且还在经营自己的公司。

哦,又是一个商界女强人。蓝波心里嘀咕了一声。她埋怨父亲最近的品位怎么越来越庸俗,这个女人优雅妆容下的丑陋早就被她一眼洞穿——太过完美的修饰,未尝不是一种自我掩饰和自我防卫,而且,她似乎并无基本的礼貌,就那样地坐在了本该自己坐的位置上。

蓝波站起来,走在佛堂前,把隔夜的莲花拿出来,为它换水。她赤足走在地上,悄无声息,像一位雪山公主——她的举止中有自成一派的泰然,目光中带着虔诚和纯洁,足以让人侧目。她心无杂尘,只为了两个人而活——一个是她未曾谋面的母亲,另一个就是她的父亲。这就是她的人生信念。而她的生活,因为内心坚定明确而毫无贪欲,显得如水般清澈。

第41节:第三章 香氛花园(5)

她不需要自我修饰,因为她的胴体本身就是最美好的艺术品。她只是洗干净自己的长发随意放下来,对她来讲,信念大于形式,而且,她不需要用歌舞升平来粉饰自己,她恨不得脱离这世间的种种,等待某天的超然。

她的行走差一点把朴华茜镇住了,但是她毕竟是老手,见过太多的人,所以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紧张,反而走过来,问她的爱好,并希望她到自己的公司选购喜欢的香水和鞋子。她断然拒绝了,一开始,她就不大欢迎她,而这父亲也知道,所以他显得有些不耐烦,觉得她没礼貌。

父亲有点木然地坐在那里,他似乎也并不奢求女儿能够接受这个女人,只是悄然地拥着朴华茜,像任何一个男子拥着自己的新欢,他显得那样的满足或者说是自满——这一切都没有关系,他只是虚假地自我安慰,他总是需要一个正常的伴侣的,而目前的这个女子,从外表到身世、职业都还不错,跟他比较匹配,同时,她也还能够爱他,虽然可能有一些表面的成分。

苏无海对朴华茜的爱,开始于两人一次去日本的商业旅行。谈判地点选在日本伊豆,谈完便可以泡温泉。当他发现自己的谈判对手竟是一位年轻有为、举止优雅妥帖的女子时,内心不禁升起一种崇拜。她的教育背景让他刮目相看——毕业于法国著名艺术学院,研究调香两年,还修了市场营销和电子商务。她是个满世界跑的人,曾经是几款名牌香水的亚洲代言模特儿。可贵的是,她在模特圈出淤泥而不染,仍然有着独立的判断和精神世界,她希望获得来自美,来自香水的更加深入的知识,于是,她开始学习调香,并且研制了自己的香水。

苏无海和朴华茜年龄相差了十来岁。他四十六,她三十二。她并不是那种青葱可爱的女孩儿,却保持了因做模特儿而独有的纯真和求知欲。他跟她在一起,倒也平添几分乐趣。对于苏无海来说,他完全可以选择更加年轻无知的女孩儿作为消遣,但是当他年龄越大,便越希望过一种安定平和的生活——这个颇具魅力和实力的中年女人,便成了一个不错的人选。

在伊豆两个人竟然进了同一间温泉房。她让他先入水,然后像个温顺的妻子一样守在一旁,帮他递来香槟。她放起一首日本小调,没想到是两个人都很喜欢的一部电视剧的插曲,于是,两个人竟然手舞足蹈起来。迎着窗外盛开的腊梅花,那冷冽的香气犹如季节的余韵。她告诉他最喜欢的花就是梅花,在日本的冬天,经常可以看到。

两个中年人的情愫,如同一杯陈年的酒,并不是新鲜的感觉,但却有着经得起考验的醇厚。两个人只是自然地分享各自内心,感叹世事无常。于是,拉手,也不是一件情理之外的事情了。

巴黎劫难

felix一直滞留在巴黎,他觉得自己仿佛来了很久。没有苏慕的消息,他坐在她的房间,感觉有一些消沉。凝视窗外,巴黎下了第一场雪,早冬的雪,如此的肃穆而又轻飘,他想起在异国读大学时的那些雪。他常常一个人,去超市买东西,或去图书馆看书。那时候买的还是磁带,是一些心情音乐,买完踏着雪就回来了,一路上都是暖的。路上可能会碰上一两个同学或朋友,两个人隔着雪花打招呼,穿得都很多,跟雪人似的。下雪的时候,天地间都横亘了一股诗意,挥之不去。

个体还是个体,但却可以在华灯初上时,踏雪而归。不由得想起《红楼梦》中“庐雪庵吟诗”那一节,早晨宝玉推开门,走进雪里,一个人到了庐雪庵,小姐们却都还没来。谁知道后来的热闹是怎样的呢?

felix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着,上面是那五幅血淋淋的尸体画面。因为职业关系,总得看这样的画面,已经习以为常。他泡了一杯从云南带来的普洱茶,喝茶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他不大喝咖啡,因为咖啡让人越喝越苦,而茶却让人越喝越淡,两者有本质的区别。

自从清岚接到那个神秘电话,他俩就分手了。有时候,该给别人留些隐私,好有点距离可以呼吸。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第42节:第三章 香氛花园(6)

“你好!”那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声音微微震颤,似乎在刻意把握什么,却不小心露了痕迹。

“你好。”felix慎重地说。

“你并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我知道你。”那头说。

“你怎么知道我?”felix很诧异。

“前年,在纽约,曼哈顿。”那边说,“哈哈,我想,你的姑娘一定很多,所以可能不记得我啦,给你一个提示,我穿着白色风衣,黑色长发,好好想想。”

“你?”felix仍然不能相信自己的记忆,两个声音有点对不上。

“波儿,我是波儿,你的隐形崇拜者。”

“对不起,我可能在哪儿见过你,但在纽约,我不认识你。”

“我跟踪你看电影、去剧场、图书馆,甚至咖啡厅、酒吧。你和那个叫费希尔的女教授一起。”

当她一提到费希尔,他开始相信她对他是有一些了解的了。

“那么,我们认识吗?”

“一面之缘。在曼哈顿的一家花店,你在买花,最后挑了五支鸢尾和六支马蹄莲。当时我就在你旁边,还是我帮你挑的呢。”

“噢,你说你在研习佛学。”felix似乎想起来了。

“嗯,我们曾经交换过电话号码,这是我第一次打给你。”

“那么,我现在在巴黎,你呢?”felix说。

“和你一样。”那边说,“我打听到你来了这儿,我想见你一面。”

“好吧,在哪儿?”

“就在你楼下的那家花店。”对方的声音忽然又换了一个沙哑的、类似男人的声音。

felix听了有点毛骨悚然,刚回应了一声,电话就挂了。

花店,这家旅馆边确实有一家花店,就在斜对面。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一个人,难道她们两个在一起?因为知道他在这家旅店的就只有她一个……

那女子就站在花店门口,戴了一个大号墨镜,穿着一件白色高腰滑雪衫,长发飘飞。他就站在墙角处,没有出现,只是观察着她。她举着一朵马蹄莲,似乎在焦急地等着他。她虽然戴了假发,但是他仍然认得出来,她笑时唇边有很深的法令纹,是苏慕。

正在这时,却有人在他后面,瞬间把他打晕在地。苏慕摘下墨镜,朝这边跑过来。两个女人趁人不备,把felix拖进了开来的面包车里,向着郊外驶去。

正在这时,felix的电话响起来。苏慕掏出他的电话,熟练地按下了收听键,那边穿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喂,felix,我是清岚……”那边愣了半响,发觉这边根本没有人出声。

她继续喂了几声,这时,蓝波接过话筒,说:“清岚小姐,昨天我约你到那个宾馆,为什么你失约?”

“你是?你把felix怎么样了?”那边很警觉地问道。

“没怎样,我正跟他在一起,我们是曾经认识的好朋友。”蓝波说道,“我的约定,你为什么不遵守,所有后果都得由你来负责!”说完,她挂了电话。

felix很清晰地知道,他遭遇了此生的第一次绑架,绑架者是他的心理咨询来访者!

朴华茜

朴华茜如果不死,她可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所谓完美人物,至少在别人和她自己的体验上来看,她都是日臻成熟,而且越来越趋向心灵的光明面。

她不但做香水模特儿,还经营着自己的香水和服饰品牌。暂且不提她这些外在素质,你第一眼见到她,就会感受到她的气场——是混合着泥土香味的一株腊梅,是春夜里盛开的第一朵杜鹃。她天生爱花,爱各种味道,而且,为人善良,从不伤害别人。

善良的女人应该得到善终才是,但是这样的女人一般却在选择男人方面缺乏应有的智商。凭着女人的敏感与直觉,她大学毕业后就选择了巴黎一所艺术院校学习调香及设计。她的内心有着强烈的欲望,那就是:追寻自己直觉的目标,走得越远越好,尽量不要太灰暗,不把内心的魔鬼释放出来伤害别人。不伤害别人,可能就会伤害自己,她了解到事业的发展对于不良能量的释放作用。尤其是香水,这多少能够补偿某些情爱不足女子的现实遗憾。

第43节:第三章 香氛花园(7)

她允许自己偶尔活在虚幻中,并与那些香味和平相处。有时,跟情人逛街,她常常会因为一些店里陈列的味道独特的香水而把他忘掉——对她来说,没有什么能替代这种感觉,独属于自己,几乎不能分享,不能共情。人与人之间总是横亘着一座岛屿,无法彼此完全亲近,就算跟她那些情人们也一样。

她卧室中悬挂着一幅可可·夏奈尔的照片。她总是会在晚上,一边抽着清凉的雪茄,一边凝视,一边默想下一个创意提案。夏奈尔是她的精神偶像,或者,她的那种卓尔不群令她非常欣赏——她了解独处对于一个女人的意义,没有任何男人能够替代,没有任何情爱能够剥夺。

她不欣赏那些为了男人抛却自我的女人,她希望自己是一朵别样的罂粟花,在哪儿,哪儿就是一道风景,一种独立气场,有着属于自己的隐秘体验,不能分享,所以显得高贵、完全而决绝。她有时会在她的男人面前哭泣,而这眼泪似乎也是属于她自己的,她不知道自己欠缺了什么,需要什么,于是哭泣——哭泣是让女人更完整的部分。

第一个闯入她虚无个人空间的男人是苏无海。在那以前,她以为男人不过如此,真的,她抱着傲慢生活,自从当模特儿,接触了无数商人、艺术家、银行家等等,各种男人她多少都打过交道,而且也有能力让他们对她刮目相看,并渐渐成为她的闺房伙伴。

她不向他们要求什么,不缠着他们,因为她自己就像男人一样,需要个人空间。她有时把自己比做自恋的男人,他们来了,她很欢迎,于是双方交好,或者出去游玩;他们走了,她也并不留,没有那种恐惧——因为她的生活意义在于目前所做的事业。她是以一款称为“奇异花园”的香水成名于香水界的。

那款香水的瓶身是深紫色的花朵形状,最上面有一颗星星。前调是木兰、甘草和雏菊;中调是栀子、玉兰和茉莉;后调是紫罗兰和麝香。成分并不复杂,但是她经历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实验精心配制而成的。

当她第一次把这款香水放在自己耳后时,体会到一种格外清新、怡人并令人深深陶醉的感受——仿佛来到了一片绿色草原,上面星星点点点缀着淡雅的花朵,她旋转、舞蹈,少女的味道如此纯真,而后中调又有成熟的韵味。

开始她在交际场合用,之后香水上市,那种最初的芳醇赢得各界的好评。从十几岁的少女到五十几岁的老太太都来买她的香水,她成名了!

评论界认为,这款香水以简胜繁,把单纯的女性气息跟自然界的清新融合在一起,没有雍容与造作的感觉,只有那种淡淡而沁人心扉的善良。

“奇异花园”吸引来的男人,有一个令她倾心,就是苏无海,他和她在日本温泉里泡着的时候,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从此便难以忘怀。

他对她说:“你俘虏了我的全部神经,在你身上,我能看到少女、女人、贵妇……或许你是无年龄的,你永远不会老。”她听惯了男人的赞美,但对他说的“无龄美人”的赞美方式,还是颇觉得受用。

他的手在温泉里滑过她的身体,她从他的侧影中看到了当年父亲的样子,父亲也是这样一个怜香惜玉的男人,她和他相依为命了十年。现在,她要把自己交到这个男人手中,很容易,因为他和她无论从身份地位、价值观、兴趣爱好等都比较匹配,而且比女人大了十来岁的男人也许更有安全感,这一点,她觉得毋庸置疑。她不会过问他过往的情人,因为她足够自信;她也不想和他选择婚姻,婚姻只是一种形式,形式不能大于内容,这一点,苏无海也非常同意。

恋父

朴华茜并不明白自己偶尔哭泣是为了什么,有时候她需要凝视过世母亲的遗像很久,才会睡得着。她是由父亲带大的,在她十五岁那年,父亲再娶,把家迁到了加拿大。但是她拒绝跟父亲同去,而是叛逆地留在香港同姑妈一起生活,后来独自出国留学。

少年时她有过幸福的时光,那是父亲带她去普罗旺斯、威尼斯、米兰等城市度假。那年她十一岁,已经是一个可爱迷人的小少女了。父亲带着她,有人甚至认为她是他的小情人。父女俩感情太好,因此有些容不下别人。

第44节:第三章 香氛花园(8)

她穿着公主蓬蓬裙,挂着父亲的高级相机穿街过巷,父亲带她去各种博物馆参观,告诉她那些陈年旧事。他为她在普罗旺斯拍了很多照片,少女的纯情让她那样自由自在。他们之间真的容不下第三个人的加入。父亲喜欢拉小提琴,常常拉着琴哄她入睡——她那时唯一的梦想是下辈子投胎,做父亲的情人。

记得两人一起看《洛丽塔》的时候,双方体会到一种尴尬。那是夏天的意大利,她只穿了一条白色迷你连衣裙,父亲也穿得很少。两个人挨在一起,父亲竟然情人一般拉起她的手——他摩挲着她的手,说她长得很像她的母亲。父亲的吻几乎停留在她唇边,这是一个暧昧的吻,她好几天没有睡着觉,难以忘记这一幕。

记得当时,水上的一朵莲花将开未开,父亲喜欢给她买香水,那时她搽的正好是一款混合百合与蓝莲花味道的香水,这气息迷惑了父亲,他深深吸气,并紧紧地搂抱了她,在她胸前留下了一个吻。

她感觉到下腹部有点微微惊动,一点点的疼痛——她毕竟是珠圆玉润,发育期的少女,而且,除了父亲之外,几乎没怎么接触过其他男人。她发现自己不能随意躺在父亲怀里撒娇了,因为那个怀抱似乎有一种电流和渴望,她需要尽量避开了。

她一个人在河岸上跑了三十分钟,不管不顾,似乎心底有什么东西要冲开,有什么东西正在膨胀,而且越来越旺盛——她不知道那是成长的证明。她跌在一片美丽的原野里,那时正是黄昏降临,不知道睡了多久,后来发觉自己的裤子全都被黏稠的血给染得红红的,她看过一本生理书,知道这是女孩子长大的标志。她不好意思回去,只有在那儿逗留。后来父亲来找她,帮她换了一身衣服。

那个晚上,两个人都睡不着,她体会到内心莫名的冲动、燥热。她想唱歌,想舞蹈,想用极端的方式来庆祝自己的初潮。她甚至想再跑一次,释放这种燥热的能量——父亲沉默地拉着小提琴,那个晚上,他抽了一盒烟。第二天,他买了个小型蛋糕庆祝这件事。她不明白自己心里这种“恋父”的渴望是否正常。

她变得不敢看父亲的面孔,逃避那种相遇。她喜欢一个人在家里一呆就是很久,写各种稀奇古怪的文字来描述那夜的感受。她也开始交一些男朋友,全都不是好孩子——他们一起玩一种叫做“摇滚枪炮”的游戏。她一个人坐在跷跷板的一端,一个男孩子来摇晃她,然后把她抛得很高。这是有危险系数的游戏,也是她青春期狂野的证明——她变得很喜欢和男孩子泡在一起,听他们豪放地大声笑,放音乐听,和他们一起去山上露营等等。

总之,那之后的十三四岁,她处在一个混乱期,一不太对头地逃避什么,逃避父亲,她创下了五天四夜不归宿的纪录。但是回来后,她依然能把功课搞定——她是那种再淘气都不会耽误功课的孩子,老师什么都不能说,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心中的高能量自有她释放的方式。

然后,她的诗歌和设计作品开始登上一些校园橱窗和刊物。人们猜度着她—个奇异的、有着极高天赋又不好打交道的女孩子。在艺术方面,可以跟那些大师争得面红耳赤;写一些言情小说也像模像样,决不同于那种单纯的抒情——她总是有办法挑起别人的兴趣来注意她,她有着极端自恋的资质。

在她不和父亲说话的日子,父亲交了一个女朋友。他喜欢去各地旅行,那个女人是他在旅途中遇到的,一个加拿大女子。父亲花了两年时间思考他和女儿,以及和那个女人的关系,最后决定移居加拿大。但是,她却不愿意跟他同去。她说自己已经想好高中毕业后去巴黎留学,正在学习法语。她要学习艺术和设计。

他们的分别很是仓促,但是谁都知道内心的那种感伤——他们不知道何时能够见面,似乎这种见面都是禁忌。在父亲离去的前一天晚上,她来到父亲和那女人的房间门口,偷窥他们做爱的过程。她感觉到某种放松的乐趣,一个人吸着烟,在月光下呆了三个小时,然后默默地回了自己房间。她开始写小说,写一种禁忌的感情,一种难以完成的纯情。小说的男主人公是个瞎子,他从来不知道女主人公对她的感情——他只是在河边拨动琴弦,只是希望某位女子能为他停留。她默默站在他身边,他没有看到。她丢了一朵花在他的篮子里,她每夜都来看他。每夜都来。

第45节:第三章 香氛花园(9)

她的身体血流如注,因为她要保护他有继续流浪的权利而被警察射杀。他终于知道她受伤了,在她的窄门边为她弹奏。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夜,她穿着天蓝色的小迷你裙,看着他的模样,陷入了臆想。他们始终没有冲破那种阻隔,只是淡淡地,在哀伤里终老。

转眼这些已经过去了十来年。当朴华茜看到苏无海的第一眼,他的沧桑感和艺术感,让她想到了一个人——她怔住了,父亲因病去世前,她去看过他一次。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他,他在加拿大很孤单,一把小提琴伴随着他。他桌子上有一篇没有写完的小说,是献给一位河边少女的。他死的时候,祥和而安静,所有的感情全都深深埋藏了起来。

她埋葬了他,然后,把他的手稿封藏。她穿梭在魔幻树林,无法捕捉到那种细微的爱情踪影。所以二十年来,虽身边有无数男子,但她仍然无法全然动心。直到她看到苏无海,露出的那种迷离的笑容。他接过她的手,希望邀她跳舞。他们彼此摩擦旋转,仿佛回到了一片夏天的原野之上。他们把自己全然献给自然,敲开深藏于记忆中的大门。

那扇门微微洞开,秘密之门,危险之门,生命之门。她的手在他的手中颤抖,他不由自主地喘息——她放声地喊叫,仿佛这声音非常强烈,可以洞破天地。她有一些绝望,发出与世隔绝的喊叫。原野上,只有她,和一个懂得她的男人,他们并不想去开那扇门,但是已经停留在门边了。

然后,他请她去了自己的花园,进入了那个佛堂,她第一次认识了蓝波,苏无海的女儿。她走进蓝波的世界,犹如走进了一片沼泽地,她不知道自己正深陷入又一个梦境,但是对她来说,生活本来就是由一个又一个梦境连接而成——她不在乎是到了哪里。

苏无海

苏无海从各种角度喊她的名字,他说,“华茜,华茜……”他们都是喜欢沉浸在梦想中的人,都有那么一些些缺陷或者不安。他允许她在家里住下来,并不像其他男人那样威逼她。她和他平和相处,三个月,他并没有碰过她,只是和她一起读佛经,让她了解他的内心世界。

苏无海内心的爱,似乎很难再度被唤起,他的那些情人都是短暂欢情的产物,他现在只是想找一个跟他同修的女人,共同体验生命中的微妙变化。他已经很少去回忆同木真之间的爱情,因为他发现爱情其实是一种有着孽债性质的东西,爱情的本质并不纯洁,它带来无数欲望牵连,那种泄欲似的爱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需要。

很多时候,他是都表现得很平静。他不大允许自己的身体再如年少时那般波动——一些小小的理智渗入了他的头脑。他更多地观察、思考、欣赏身边女人的各面,而不是本能地陷入那种愚蠢的爱情中。对他来说,蓝波亦是女人之一,她慢慢地,变得越来越令他费解。

当他二十八岁的时候,他曾经深切地渴望跟一个女人融合在一起,让她能够满足他的缺憾,给他的求索找到答案和出口。他追随着木真,这个不一般的有着精神修养的女人,木真教给他,女人的精神比身体更值得探索,虽然身体是一切能量产生的基础,但是,男女之间的精神诉求,往往能让他们更紧密地结合。

他们共修两年多。木真死后,他修炼自己,逐渐能够控制一些欲望和冲动——然后,他就只能被一种纯正的力量牵引,性能量也是精神的能量之一,他追随这种力量,但是绝不滥用。

因为他懂得,作为男性不能成为性或者身体的奴隶,他努力通过中庸哲学来平衡身心。木真的去世给了他莫大的打击,她把蓝波留给了他,她于是成为他最大的责任,蓝波似乎是木真的现世化身,为了更好地守望他。

他逃避过这个女儿,因为他发现她的外貌简直就是木真的翻版。她从小就文静,但是精神执拗,不容易妥协。她很有见解,不喜欢人云亦云。她也喜欢佛经,喜欢研究神秘未知的事物,他曾经很怕她年纪轻轻就走上和她母亲一样的禅修之路。

面对蓝波,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是无力的。这个女孩子,让他软弱,她的生长,惊人、奇异,超过了他料想的范围。她并不像他的亲生女儿,她身上有着永远令他陌生费解的素质——仿佛她的母亲,有那种吸引他的魔力。

第46节:第三章 香氛花园(10)

他后来想,那可能是一种精神上的果敢和决绝,是自我创造的一种存在状态,不受任何干扰,是和雪山草地气质相似的产物。蓝波十岁时,一个术士送给她一朵水晶做的莲花作为她的护身符。

父女俩的相处,惊人的安静。她不吵不闹,只是需要他尽可能地陪她。她有时候喜欢躺在他的臂弯里睡去,就像一个小孩——毕竟是一个从小就缺少母爱的家伙。

她有着灵秀的模样,双眸清亮。她总是有一些关于人生、宇宙的问题要问他。然后,她开始占有他很多时间,直到他厌烦了,他要逃离,要研制自己的香水,要有自己的生活。蓝波十岁那年,他意识到这一点。

他在真正帮助她成为女人之前就逃离了她,因为她让他想起自己的过去,那些残破的往事,他要真正逃离,于是“女味”帮了他的忙,让他发现了一个新世界。

特别是朴华茜的来临,对他来说,几乎就是一种恩赐。他感觉她身上有可可·夏奈尔的味道,他们之间有一种磁力谁也说不清楚,也许是来自隔世的情缘——在现实中历练这么久,他早就难以猜测爱情发生的时间、地点,对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那么复杂。

他没有很系统地研究过男女之间互相吸引的气场学说,但是他知道爱情来了的时候,彼此是有强烈感应的。尽管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应了。很多年前,当他发现自己可以在雪山脚下呆一夜,心中涌动着春情而并不急于释放时,他发觉自己的阈限越来越高,已不是那些基本的东西能够吸引自己了。他觉得自己要的女人,一定要是一幅精神和灵魂很独特的画卷,越品越有含量和质地。她在那儿,他就感到无比温馨。只是相对,沉默,就有良好的气场。

她有月光般皎洁的笑容,思维有一定的穿透力;她可以跟他无阻碍地沟通,但是并不强求两个人一致;她懂得生活的危险、富裕和贫瘠,能够用深刻的目光注视世界本身,而不是逃避到幻想家园。他常常跟他想象中的女人对话,这个女人令他充满安全感,不会再紧张、迷离或者彷徨,因为她那样镇定、恒稳地在那儿,让他落地生根开花。

她是让他生命提升的部分,有着极大的自信心和行动力。她是他对一些理想品质的追求,而且他坚信她就在那儿,等待着他。当他的想象越鲜明,他就越不慌张。虽然他知道理想和现实的距离常常有些遥远,但是那个女人的形象,却依然给了他灵感和静定。

有可能,她是从他身上分离出来的女性部分,就是那一部分,经常柔柔地搅动,令他如此难以自拔。

而朴华茜与他相处的时候,他在某一秒钟,找到了这种安全感——她披散着长发,穿着一条紫罗兰色的裙子斜坐在沙发上。左鬓角随意别了一朵白色小花。她看他的目光清凉而纯粹,她就在那里,不惊不动,但是那样逍遥自在。

他们交谈,声音如水般流动。她专注地凝视着他,把她的信赖、关注传递给他。她有这种魅力,是因为她给予自己的也是这种爱——她不允许自己怠慢自己,所以也不会怠慢周围的人。她喜欢专注听他讲话,她无意识中成就了他的自我信任。

朴华茜并不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只是五官端正。她的力量来源于内心的温柔,守侯并且自我延展——她相信自我,于是勇往直前。一边规避风险,一边采取行动。她研制自己的香水,拥有自己的公司和社交圈。她是社交皇后,这主要是来源于她充分自信的果敢和独立。她虽然表面是一个女子,但专业素养不亚于男子。

她基本上不求助于他,因为她知道每个人都有他的限度,不能强求他人完美,人唯一能够控制的只有自己。于是,她不做怨妇,而只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当她走过他,他却能感觉到她的某种需要,那是一种把他往她这边拽的力量,她深深地需要他的那种东西。

她并不求他回报,但是彼此一旦交流,便开始了继续。安全感无所不在,两个人都觉得舒服,并且托付。

但是,他并没有料到朴华茜跟蓝波之间的恩怨,竟然如此之深。

第47节:第三章 香氛花园(11)

女人之间的遭遇战

两个女人这样的对视,彼此都有一些惊动。

“你来,我就走!”蓝波说,她背对着她,窗外是有一点深紫色的夜。她的夜,已经是如此漆黑,没有一些些的另外的盼望——她的夜,属于父亲,也属于母亲,然后就是她自己。她是夜空中最闪亮的星星,她要自己是。

“为什么呢?你不要我来爱你的父亲吗?”朴华茜耐性很好,她懂得此时的退让是一种机会。

“不想,真的,他的内心不需要你,知道吗?”蓝波忽然转过头来,她那小小的头,大大的眼睛,给人震颤的感觉,她是一个富有情感和能量的女孩子,她这个人就是一团火,可以把接近的人烧化,也许,还是熔化。

这句话冷得直逼朴华茜内心,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让。她注视着她,说:“你的父亲需要我,不是吗?”

“不,他只是在戏弄你,就像他戏弄那些女人一样,不是吗?”蓝波像在自言自语,她托满天星星为她的同盟军,所以,她的言语轻飘飘云游于天际之间。

“你这个人太偏执了,在你那儿,难以有理性的存在。”朴华茜浅浅地说,把她当做成人。

“呵呵,是我父亲太偏执了。你不知道过去的他,是个多么强有力又不敢去爱的男人,他真的需要另一个女人吗?并不,他只是厌倦了。”

“呵呵,他内在的感情被我点燃了!”朴华茜不示弱。

“你会死得很惨的,就像他曾经的那些情人一样。”那个女孩提到“死”这个字,非常轻松,似乎易如反掌。

“你别那么残忍,好吗?请允许爱情的存在吧!”朴华茜不喜欢她提到死,对她来说,现在,苏无海无可挑剔,他就是全部!

两个女人的对峙,分不出高低,就像月亮和星辰各在其位。朴华茜从没想过讨好这个女孩,当她发现她似乎是个对手,她有一点不安。她们都同样自恋,相信自己的感觉,而现在,她们却是在争夺同一个男人。对于蓝波来说,她只是不想另一个女人来破坏自己和这个男人经营了许久的一份关系。

“哈哈,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朴华茜仍然有她的老道之处。

“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蓝波说,“但是,他爱我,从来都只爱我一个,没有人能改变这个事实。”

她走出去,走到她父亲身边。她把双手放在父亲肩上,自己坐上了他的膝盖。那个已经有花白头发的男人接纳了她,接纳了她所有的天真任性,甚至她内心那一份私藏的情感。她看到他吻她的耳朵,很用力地,就像吮吸一朵花蕾。蓝波发出老鼠一样的笑声,火辣放纵。

她可以公然在父亲面前脱掉裙子,穿着里面的胸罩,然后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诱惑他,这似乎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游戏。苏无海此时只是煞有介事地欣赏,他俨然成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他为她放音乐,他如此喜欢她的胴体,具有某种野性的迷人魅力。她走起路来就像水蛇,动作又像模特儿——她可以比得过那些时装大品牌的模特儿,因为她天然的骄傲、粗犷,那种小坏蛋一样的本质,又有着女妖精似的破坏性——她如此喜欢这种游戏,开始剧烈地舞蹈,父亲为她放起电子音乐,她把他拽下舞池。两个人对舞,做出稀奇古怪的动作。

蓝波的眼睛不时朝朴华茜这边看,她看到她只是在那儿漫不经心地饮茶。但是,她还可以表现得更过分一些,她开始扯父亲的衣服,她就像他的小情人。

朴华茜继续喝茶,然后走到一个古筝旁弹奏起来。

那边的声音渐小,古筝的声音反而空远而响亮起来。那里面有疑惑、不解及彷徨,她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局,一个有些恐怖和危险的局。

第48节:第四章 盛世离恨(1)

第四章盛世离恨

海边,鞭打

经过长途奔波,felix被带进一个黑屋子里,他感觉那是在海边。一切谜底尚未揭开,他感觉边缘状态的绝望。海风在不断呼啸着,这是一个令人恐惧的夜晚,在他三十来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失控的感觉,他活得始终正常而压抑,这一次,他开始觉得有些什么在解体了。

felix看着苏慕把自己关进来,然后,她进来了,叼着一支红色雪茄。苏慕穿得仍然很性感,犹如过去在他的咨询室里一样。然而,她的目光却和在治疗室时有了天壤之别,她不再像悲伤的小鹿,也绝不是发春的母猫,而是变成一种残忍的样子,似乎是人格分裂的产物。

她死死地看着他,那种看法,有点像是要把人逼入绝境。他也看着她,有点无助,有点恐慌。她过来,把他口中的棉花摘掉,这样,他就可以说话了。他看到她低低胸衣的边儿,那儿滚动着两个大的、令人刺激的圆球,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次,他真的被她控制了,而且是在一个不知名的海滩上。她到底要干什么,不得而知。

“你为什么不问我要把你怎么样?”苏慕脸上是那种令人郁闷的笑容,她左胸上的蝴蝶标志赫然在目,给人眩惑的魅感。

“不问你,是因为我早已知道你的企图和动机。”felix说。

“你知道,哈哈哈!”苏慕笑道,“其实你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聪明,要不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felix看着她的脸,发现了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扭曲感,他能看到她内心的东西。于是他说:“我能看到你受的伤,真的。”

“什么伤?奇怪,我有什么伤?”苏慕很是不解,“我只是一个喜欢绑人的小疯子,这是我的乐趣,真的。知道吗?在你之前,我绑过好些人了。”

“你是不是要打我?那就打吧!”felix不愧为心理咨询师,他好像知道她的内心机制和行动机制,于是平静接受该要到来的风浪。

“你毕竟是心理医生,还是知道我的动机。但是现在,我却不打你了,我就想这样绑着你,给你好看。”苏慕说,“你别指望我会告诉你什么,一切我都不会说。我就是想绑你,折磨你,然后体验那种快感,谁叫你那天和我上床呢?”

“这也是我的责任吗?你不觉得那天挺好的吗?我们那么自然。”felix说。

“所有男人都这么说,但是他们都在骗我,不是吗?欺骗我的感情,我要让他们好受。你也是其中一个,felix,你和别的男人没有两样,所以,我依然会不让你好受。”

她扬起了她手上的鞭子,对她来说,此时的痛苦,只有通过抽打来化解,不然,她会感觉眩晕,那种愤怒、被遗弃感、被忽略感久久萦绕在脑海里,逼迫着她。她的情感是如此孤立,那样的孤独、无依无靠,没有什么是可以依附的,她觉得自己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那种失去全部安全感的记忆让她恐惧,她不清楚,为什么一个带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人会如此残暴无情。

在那些被虐待的岁月,父亲把她关在一个黑屋子里,拿着鞭子守在外面,如果她想跑出来,就给她责罚。当时她并不知道,父亲是以此来发泄对母亲的愤怒。父母经常因为不合而吵架,母亲常常不理父亲,也不给他爱。父亲太伤心了,他是一个孤独的、不被理解、也不被爱的人,他要把这种情感发泄,传染给他的女儿。

那些日子,母亲因为不能原谅父亲的粗鲁而频频离家出走,小苏慕就成了父亲对付的对象。她总是害怕,害怕父亲会用什么方式责罚她,或者语言,或者行为,她都是他施虐的对象——他貌似强大,实则渺小,至少在心灵上,他的脆弱昭然若揭,于是他要惩罚比他更脆弱的孩子,以此来掩饰自己的脆弱。不,他并不强大,而是可怜虫。

“你这个可怜虫!”苏慕打在felix身上的鞭子越来越急,她把他当做父亲的化身,她的身体猛烈抽搐,强烈的移情让她不能自拔,只有不断地重演这个场面。

“可怜鬼!我终于可以还手了,我要打死你,我要打死你!”她的言语就像诅咒,所有精力定格在那个六岁时的夏天,她被父亲脱光了衣服,跪在地上,父亲也是用同样的手法对待她,他口里高叫着这样的话,他甚至可以置她于死地。他的精神偏执如此明显,所以母亲要远离他,让他更加难以感受爱的存在。

她如此后悔自己是他的孩子,她以他为耻,以他为自己的恶性来源。多少年来,她努力挣扎,也逃脱不开那段岁月的凄惨遭遇。她没有得到他的好言好语——反之,他变本加厉地欺负她。他无法善待女人,因为他母亲太过溺爱他,而让他看不起女人。

第49节:第四章 盛世离恨(2)

苏慕并不是很了解这里面的心理机制,她只是觉得自己一再地在感情里受伤,最大的理由就是父亲没能让她体会到跟异性在一起的良好的感觉。他没有给过她温暖和安全感,而是让她感到自己不被爱,不被关注。他从来没在外貌或者内涵上夸过她一句,就算周围的人都夸她,他也是鄙视她,不喜欢她的,好像她不该被生出来,如果不是她,他就可以逃避这段不愉快的婚姻,重新有自己喜爱的女人,拥有一份平静一些的生活似的。

苏慕并不明白父亲是在借此释放他与母亲不良感情的悲伤。是的,他可能爱过母亲,但是他却没有爱的方法,也没有爱的尊重。她常常看到母亲被父亲辱骂,赶出房间,他无法说一句软话,无法道歉。母亲在门外长久地哭泣,那样无助。

父亲性格坚硬,似乎从来就没有认为自己做得不对,仿佛对女人这样理所当然。有可能他父亲就是这样对待他母亲的,觉得女人就该逆来顺受。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很不喜欢女人,甚至对女儿,他都没有放在心上,他不觉得女儿需要爱,就得给她该有的满足,方法上要尽量温柔,他不知道。

苏慕还在打felix,但意念里是在和父亲作战。她要打掉内心一直潜藏的那种悲观、无助、愤怒和哀愁。她要自己被重视,希望获得自由,能够好起来,但她却一再重复跟男性的不平稳模式,总是祈求太多的安全感。

鞭打完后,她虚弱地跪倒在地上,面容有些扭曲。她做了努力,也为自己的悲剧稍微做了平息和反抗,现在她似乎好一些了。

但是,felix已经昏了过去,他在这次炼狱般的折磨中,仿佛又发现了另外一个自己。被埋藏在荒原中的自己,婴儿般刚刚觉醒,却又无所知觉。在那个荒原中,他发现了一个女人,满面惊慌,在荒原中行走——是他的母亲,他早逝的母亲,她在寻找些什么,内心的痛苦表现在肢体语言上。那个母亲抱着幼小的他,进入危险的荒原,在那儿,他听到狼的嗥叫,无数呐喊声从灌木丛传来。

慢慢地,母亲的模样变成了苏慕,他看到她在荒原中无助地喊叫,似乎是在逃避什么东西的追赶。她只有这一个孩子,这孩子是她的性命,但是,她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又如何保护这个孩子?当狼嚎声再次响起,这个凄凉的女人惊慌了,她看着襁褓中的婴儿,逐渐把手伸出来,掐住婴儿的脖子,而且越掐越紧,她似乎想在这个危险的动作中找到某种力量,想要逃脱这境遇,于是,就要牺牲最爱的人。她一边掐着他的脖子,瞳孔逐渐放大。瞬间他发现了原来爱在危险或当事人感到无助无望的时候可能转化成恨的机制,在某些时刻,我们最大的敌人也许就是我们的亲人,他们不会爱,内部充满了负面的能量,那么就可能会破坏爱,很多孩子因此而受到极大的伤害。

正在那时,一只狼一跃而起,在她的脖子上啃咬……

felix陷入了这样的噩梦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第一次被一个病人控制了,或许,他才是一个病人。他渴望自己弱小,渴望自己被保护,可是外界并不安全,他仿佛感觉身体里失落的部分在慢慢充满自己,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他既渴望又讨厌这种充满。他试图解脱,却觉得自己面对这样业障强烈、负面能量充沛的病人有点无能为力。犯罪心理起了作用,罪犯试图通过犯罪来重演童年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的模样,通过对被害人施暴,达到心理层面的某种变相移情性满足,他内心无法将恨与爱整合,因此也无法很好地爱自己,通常都会有一些自毁的模式。而导致他们犯罪的心理主因往往来自于家庭。

每一只凶悍的雄鹰都有孩子

过去对于苏慕来说,就像一轮苍白的月亮,三两句也就说完了。她仿佛是一个从没有经历的人,一下子就长成了现在这个女人,一个具有疯狂特质、从来都希望处于上风的女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分裂的。她清晰地在暗夜中觉察到父亲的眼睛——那是一双凶悍的老眼,如同警觉的鹰一般,随时在观望周围的动静。她经常会被这双眼睛所惊吓,从梦中惊醒,她感到他的压迫,无法解脱。

第50节:第四章 盛世离恨(3)

而她的母亲,似乎永远是软弱、爱流泪、没有办法的。永远是在控诉的,母亲认为父亲很不道德,很不人性,至少,他表现得不爱自己的孩子,更不懂爱自己。

她似乎走进了一个丛林,那里,每一只凶悍的雄鹰都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也喂养自己的孩子,同时也处置自己的孩子。它们的品质就是需要强悍,需要力量,要不,就会从悬崖上坠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是的,为了生存,它们需要铤而走险,需要让它们的孩子也了解生活的艰难。它们需要凶恶一些,严厉一些,不能表现出太多的温柔,因为生活本身并不温柔。

父亲是一个具备生活磨难和危机意识的人,他在艰苦的年代挨过饿,那种饥饿足以摧垮任何一个成年人的意志。自然灾害使庄稼不能生长,大家吃树皮、吃草根,什么都吃,甚至老鼠、蛇、青蛙……父亲是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男孩,家里其他孩子都因为饥荒饿死了。

那种强悍的、不能逆转年代的记忆包裹着父亲的内心。贫穷、艰难、苦涩、毫无温暖,连穿的都很欠缺。生理与心理上的双重饥饿折磨着一家人,他很早就学会了出去讨吃的,跟他的姐妹一起。他没有好的衣服穿,外面正打完仗,人们刚从帝国主义列强和阶级敌人手里摆脱出来,大家不知道富裕之路在哪里,不断地忆苦思甜,寻求出路,需要金钱,需要蔽体的衣服,需要强有力的生存意志,不需要温情和眼泪,因为它们没有用—必须为了生存,为了革命战斗团结起来,一边维护国家安全,预防阶级敌人的进犯,一边全面建设,节衣缩食,需要很努力地奋斗才能有一点点粮食、衣服等等。

父亲从小就表现得如同野蛮人一样难缠,他无法选择地生长在一个贫下中农家庭,一个危机深重的家庭。父亲对他的管教极其严厉。爷爷有一根鞭子,是用来教训父亲的。在爷爷看来,对于儿子,一定是不打不成器。他用过各种方法责打父亲,只要他到处乱跑,不听话,只要他无法顺服他的意志,或是他想要更多的食物,他都会给他点厉害尝尝——你不可以被娇纵—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你的出生本来就是个拖累,在这个年代,你必须得了解,没有苦难就没有食物,不懂得被责罚,就永远不会长大。在那个时代,人们更没有心理上的保障,那种恐慌与紧迫感威胁着人的神经,只要不被饿死就是万幸。

那是一定程度的家国磨难教育,爷爷认为,这对儿子是有益的,但可能也源于他自己的生存恐惧,他无法表达内心的爱,因为爱对于他来说太过奢侈,对于贫下中农,冲动与打骂才是培养强悍的最好方式——只有反抗,才能有所出路。

父亲也开始反抗,他表现得更为桀骜不驯,他过早地承担了父辈的压力,而没有学会如何去跟人好好相爱。他的眼神开始有了非理性的倾向,常常试图找回内心的柔软,但表现的形式常常是一种虐待——自我虐待和彼此虐待。他用最毒辣的语言挑衅别人,他要激起父母的愤怒,激起他人的愤怒,让他们痛苦。他认为,这就是在表达他内心的不平衡,让他人痛苦便也是在体现一种自我存在,至少他是一个人,他的心理需要被关注。

跟父亲相处常常是惊恐的,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脾气。他看似正常的外表下,有一颗阴郁而缺乏感情的心。他要感情,但却不知道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表达——他看女儿时,常常不耐烦,鄙视,认为她的存在是多余的,或者认为她太过骄傲,不够顺服。他心目中的女人应该是那种娇弱、顺从、没有自己的感受、可以不被尊重的。而苏慕从来都不是,她继承了母亲家族的清高,自尊心很强,这都让他很不愉快。同时,他也觉得她的学费过多,希望她能尽早脱离他的抚养,自食其力。

父亲鲁莽的内心,没有宽松平和的余地,他喜欢做的,就是爆发他的不满和不安,去伤害周围的人,这样,他就觉得好受了——他并不知道自己令别人如何痛苦万分,他只是以此为乐。很简单的例子,他喜欢在饭桌上发火,当他的怒气和挑衅朝向女儿,让女儿气得扔下碗筷回到房间后,他仍然会追过来大声拍打房门,进一步瓦解她。他知道她可能会哭泣,但他更不懂得如何处理眼泪,他会很不耐烦,大声挖苦她……

第51节:第四章 盛世离恨(4)

于是,家庭气氛就这样恶化,苏慕从不跟父亲亲密,父女间几乎不交谈——因为彼此间那种凝重而容易点燃怒火的空气,根本不适宜交谈。她只是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任凭他恼羞成怒地在外面打门。他酷爱这种挑衅的方式,让人痛苦,打门威胁会让人更加痛苦。

她当时并没有理解父亲的能力,也没有完全明白自己心里爱的匮乏程度。她一出生就被这样一个男人拒绝了,或者说,他想爱她,却最终伤害了她,这亦是没有办法的事。

直到她遇到伯鸣,她的第一个男人。当伯鸣如此温柔地对待她时,她才了解自己的匮乏有多深,那简直是一个大窟窿,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来填充——她向他伸出双手,他起初是爱她的,后来变得厌烦,他打开了一个女人的需要,填充进去了爱,最后还是害怕被卷入太深而仓皇逃跑。

伯鸣也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他身上有着父亲的影子——比较自我,比较疯狂。那时,家里不会给他什么钱读书,他都是自己做家教来挣钱。他每日为了生活奔波,自然冷落了苏慕,也无法带给苏慕她想要的精神生活。记得那时,约会他经常迟到,原因都是在外面做家教,他的爱直接而热烈,但是等待让她心灰意冷。她期待和他一起上自习,一起学习,但他连这都无法满足她。他不是喜欢学习的男人,这使他必须在生活中承受更多的不如意,他的第一份工作也很不满意。

她曾经去过他家,条件很差,他一个人的钱还得养活全家,她那时不太了解他的艰难,因此,处理起感情来自然也非常粗糙,显得毫无办法。

迷乱

每个人都是罪人,当他们不认罪时,他们之间的伤害虽然无心,但却真实。苏慕就是这样想的,她也并无悔改。当她明媚鲜妍地站在伯鸣身边,以为他的勾引是出于善意和爱时,已经陷入了一个圈套。

在大学校门外,伯鸣经朋友介绍认识了她——她是一个热爱写作的少女,喜欢穿黑色的衣服,我行我素,热爱艺术。她见他的时候穿着母亲给她的黑色西装,有一种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气质。她头发也是短的,从小时候被父母拉去剪掉了一头心爱的长发之后,就再也没留长过,这似乎是一种诅咒。

她念大学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模样:双眼大而清亮,但是内心却跟衣服颜色一样过早成熟;喜欢黑色,亦喜欢特别的剪裁;学习成绩优异,但是却没有把学习作为自己的正业。她在写作,每天晚上都在宿舍走廊上写,那种超出常人的勤奋,给她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她对很多事情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不喜欢趋同于众。从十二岁起,她就开始写东西表达六岁半时萌发的感情——她一直都在恋爱,准确地说,是暗恋。这是她隐秘生活的一部分,她把它们都写进日记本中。

伯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少女,从未真正恋爱,但第一眼看他的表情就似乎很有经验。她很大方地面对陌生男子,一向这样,喜欢跟男子讨论头脑问题,各种文学、哲学、美术等等,但是她不给他们谈论爱情的机会,因为她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不轻易表露,除非,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写日记时,可能谈一点对某位男子的遗憾。

后来她把日记本给了伯鸣,那上面记录她第一眼见到他,并不以为然,对他的印象不好,却对他的动机很感兴趣。后来,当他们在校园各处堕落和谈情的时候,他没有提到她对他傲慢的第一印象。她觉得他虽然不那么好看,但是谈吐却也很有意思——至少是一个内在热情的人。

大概是她的傲慢挑衅了他,他希望征服这个太过自以为是的女孩,于是他常常来看她,并帮她做各种事情,他甚至很快就给她带礼物来,虽然他没有把她引诱得如何,但也感动了她小小的、孤僻的心灵。

他常常午夜翻墙出去,在暗处给她打电话,让她体会到的性感无以言喻,那柔软的舌头、火一般的激情、挑逗的言辞,以及不确定的误会,等等等等。他们开始狼狈为奸,但同时,他也在向别的女人发出邀请。

第52节:第四章 盛世离恨(5)

一个男人技术太好,就希望到处炫耀,征服本身的乐趣一旦消失,就希望再来一个可征服的对象。苏慕跌入了自己的河流之中,她感觉和伯鸣之间,如同香烟快烧到了头。

她多么希望伯鸣带自己逃跑,离开这个世界。她有一种厌世的倾向,她渴望自己的爱情就像圣坛上的舞蹈,惊鸿一瞥,但是绝艳无比。伯鸣的出现,让苏慕19岁的生涯,有了彩虹般的第一缕亮色,她到现在依然感谢他,这个性感的、花心的男子,一个随时随地散发他的爱情、赋予她女性柔软体察的男子。因着他,她发现了另一个自己,也开始爱自己,关注自己,但是,她却没能留住他太久,因为他还要去安慰别的女人,他有这样的本领和能力。

是她把他甩掉的,她不想再要这种放纵。他是开启她的钥匙,但是她把这把钥匙丢进了臭水沟。她站在河岸之上,看着这段爱情远逝,并不抱什么遗憾。当她知道伯鸣同时跟好几个女人约会时,就对他彻底愤慨。她还记得那些夜晚的桃色,两个人并未上床,但是已经抚摸了全身每处,他是一个桃色分子,掠夺分子,他对她,就是这样实施征服的。

从那之后,苏慕感到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她不由自主地投入一个又一个男人的怀抱,长也好,短也好,只要有一点点爱,或者一点点堕落,也就是她寻求的真实。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仿佛一头小兽,脱离了牢笼。

她从每个男人脸上搜索伯鸣的表情——性感、似笑非笑、勾引、堕落。她本来就不喜欢这个男人的表情,可她爱上的却就是这样一个令她一开始就厌恶的人。在那张脸背后,是一个诱惑的世界,那个世界夜晚都燃烧着玫瑰,一个男子的情欲和渴望,足以照亮女子单调乏味的生活,让她的潮湿洞穴有了难得的光亮,她觉得自己要追逐那夜晚的疯狂而去,天知道,十九年前,她孤独了有多久。

每个男子都不同,但同样说着喜欢她的话,他们对她伸出手,发出了邀请——她要的是那种疯狂,那种最初的迷离,但几乎每一次都令她失望。

当她开始第一次鞭打男人时,却体会到某种快感。那一次他们在陌生旅店做爱,那男子没有发现她手里藏了一条可伸缩的鞭子,她用迷药迷昏了他,然后鞭打了他,扬长而去。他并没有死,他们从此不再见。

这就是苏慕的一部分历史——尽管表面她的职业正常,生活正常。另一方面,她是一个爱情捕手,是一个偷偷躲在陌生旅馆里听许美静的疯女人。

“我爱你在这迷乱的城市里,不知下一步该怎样继续……”她是在ktv里轻哼着歌曲的陌生女子,是每个深夜流落街头的那个女子。她喜欢这个城市的深夜,无数盏灯点亮了人们的眼睛。在这儿,她曾经跟随男人开车经过,他们或者开摩托,或者开汽车。她曾经狂野过,接受他们的约会和邀请。她喜欢这个忽然清醒的夜晚,如此的好看,比白天更为贴近人的欲望——那欲望如同蛇一般真实,如同一把锐利的刀。她不刺向自己,而是刺向别人。

关键是,她喜欢这样刺激的感觉,如同极品飞车乱开。她的头发已经留长,服装越穿越性感,因为她了解男人的欲望以及女人的绝望,她只是悠游于他们之间,寻找一个中间地带。一些地下迪厅是她喜欢的场所,她常常满头乱发随意奔上舞台就唱歌。那些摇滚歌手和dj都爱她,为她的真性情。大家都叫她“皇后”,呵呵,多么娇艳的称呼。

她的鞭子打在不同的男人身上,后来却激起了他们的快感。他们开始更加地需要她,这也是她的目的之一。她越是这样,就离夜晚的玫瑰更远,但她已经并不在乎。

直到后来,她遇到一个人,一个愿意接受她鞭子的人,他让她感觉他比她更疯一些,然后,他们就搞在了一起,他成了她真正的情人,一个了解他内心深处的人。那个男人姓苏。

花朵与男子

一个东西它在这儿,你绝对无法把它夺走,除非它自己想走,它忍受不了了。朴华茜就是用这种心态坚持跟苏无海在一起的,她并不知道两人之间有多少真的可能。

第53节:第四章 盛世离恨(6)

他们真正获得了一些快乐,那是令她感到安慰的,就算死了,也从未后悔过这样一件事情。现在,她是一具死尸,死尸如何说话?她只有通过一些日记,一些生前的点点滴滴来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们蝴蝶杀手是如何把她杀死的真相。

但是她到底有没有死,这似乎也是一个疑团。

她血肉模糊的尸体安静地在太平间躺了几日。过去的记忆全部不在,而她所种下的恩怨却没有了结。一个女子的身影一闪而过,蓝色的身影。朴华茜静静地躺在这里,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可以还魂。

她生前是一个有抱负的女人,没做过什么错事,始终懂得节制欲望,也不和男人发生什么大的恩怨。她独善其身,就算她跟苏无海在一起,她也依然是对他除了爱之外别无所求的。只是她要的这份爱恰恰也是别人需要的,她要错了,或者,她的对手令她无法真正释然。

从爱上苏无海的那一天起,她就感觉蓝波的压力无所不在。她没有问过苏无海他们父女的关系究竟如何,但直觉告诉她,他们的关系很不一般——至少,可能跨越了一般的父女关系。她也从未问过他前妻的事情,因为那也不在她应该知道的范围。

她是一个聪明剔透的女人,或者她该有好的命运——她的问题是不了解即将成为继女的那个女孩子的心理,高估了自己的地位和价值。她试图跟蓝波和解,但因为她走近她父亲时的那种目中无人、清高冷傲已经给了蓝波一个坏印象,她发觉自己根本做不了她的朋友。

她们碰到时常常尴尬,她觉得该给蓝波介绍一个男朋友了。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苏无海,苏无海并没有反对。女儿已经18岁,可以有自己的生活选择。尽管十八年来,他一直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甚至没有让她去普通学校上过学,而是请人在家里教她,他意识到也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蓝波对于交男朋友却显得执拗而经验颇为丰富老道。她并不像是一个从小被过分保护起来的乖乖女,而是似乎生来就有这方面的天赋。她说曾经勾引过这个香水王国里的绝大部分男子,她指着她父亲周围年轻帅气的保镖助手,轻蔑地对朴华茜说:“你不必为我担心什么,我喜欢这种朝生暮死,新鲜感变幻的生活,我就像那些蝴蝶,它们都是我养的,爸爸在我八岁的时候送给我的。你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了解女孩子的父亲,我为了他而疯狂。他常常讲他的事情给我听,他对女人极具吸引力,至少他知道,她们喜欢蝴蝶。他每带一个情人来,就会带她们来看蝴蝶,呵呵,那些女的被他迷死了。”

“我们家有个后花园,你想看看吗?”蓝波对她发出邀请,她对她的任性和挑衅别无他法——她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确信,她就是这样生活着,不是吗?

那个去到后花园的夜晚令朴华茜终生难忘——她看到好几具尸体,是的,尸体。她们被剥光了衣服,埋在玫瑰花瓣下面。那些尸体看上去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子,她们死了多久无从知晓——她发现蓝波脸上闪烁着蓝色的光,有着胜利者的微笑。当她走过那些瓶子,感觉整个人都窒息了。她逃出了那个地方,而蓝波却在身后狂笑起来。猛然惊醒,才发觉后花园的事情原来只是场梦,一场令她惊惧的梦。

但她始终记得蓝波脸上的那种笑,是一种阴森恐怖、不怀好意的笑,她就像一束肆意乱开的野花,那样张扬不顾别人的看法。她有着浓烈的毒液,让接近她的别的女子产生某种强烈的不安全感——她以此维护自己的爱和生存,她希望周围除了蝴蝶还是蝴蝶,不再出现第二种生物。

类似的梦还有几个,有一次,她梦见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站在雪山脚下,默默诵念佛经,蓝波站在她身后,她们两个非常亲密,窃窃私语。当她们看到她过来时,手中的佛珠忽然变成了一把匕首,并向她挥舞过来。那个白衣女人身上停了一只蓝色蝴蝶,那蝴蝶展翅欲飞,慢慢地竟然变成了苏无海的脸——蝴蝶绕着三个女人飞了好几圈,最后消失在大雪山之后。这个梦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她几乎想要放弃和苏无海的感情。

第54节:第四章 盛世离恨(7)

而对于蓝波,朴华茜却有一些怜悯之情。她似乎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那个和父亲难舍难分却又互相疏离的十来岁少女。她拿着一把小阳伞,站在威尼斯的水波边,一些花束被洒进河水中,花瓣任意奔流——那些花瓣犹如她的少年往事,顺水而去,不留痕迹,她难以添上这厚重的一笔。那时,她喜欢画画,用油彩涂抹出浓烈而伤感的颜色。她最喜欢深紫和白色的对比,每一次,都是那些零乱交错的花束,犹如她的躯体和心灵。她可以在河边发呆很久,对着自己的画,凝神静思。

她有着随兴的艺术感觉,喜欢捕捉生活中转瞬即逝的部分。比如那些流落水中的花瓣,她会幻想一定是某对情侣激吻后留下的见证。男人要去远方,给女人买了很多花儿,女人把花撒向河里,自己也消失在水中。

朴华茜很早就开始学习油彩和素描,这也是有着艺术细胞的父亲教她的。父亲对于各种花儿都有研究,他是个多么喜欢花的男人,他觉得在鲜花里,藏着更深邃而微妙的阴性灵魂,可以让他感觉自己更为阳刚。他说,花是他的情人。那时候,他在研究怎样利用花来疏散情绪,放松和减压。他跟别的男子不同,不喜欢机械,而喜欢这些微妙的心颤。

父亲给她推荐了很多艺术电影,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拍摄电影。去加拿大后,他曾经拍过一些小制作电影,女主角就是他的新婚妻子。但是因为投资太少,而没有形成什么影响力,但那些片子多是深有意味的。朴华茜有时候就喜欢坐在自己房间里,重放父亲拍摄的小电影。有一部,全是一个男人的独白,加上对各种鲜花的描述。一个男人在暗夜拿着花,没有目的,亦没有结果。他只是把花当做情人,每天买花送给自己。

男人是单身,他爱花胜过爱女人。他喜欢静思,喜欢对着花朵创作油画,他的精神同阴性的香味混合在一起,仿佛并蒂莲。他常常在那儿打坐,三十七八岁,却很安然地享受独身生活。

电影很纯净,没有太多冲突。男人曾经和一个女人通信,后来断了。因为他太喜欢虚拟的印象,他曾经一个人去田野,手里拿着那女人送的一个别针,一张卡片。他没有和她真实牵手,而是安然享受着孤独和冥想。男人四十岁,有女人在他卖出的油画上留言,希望能够结识他。他偷窥她们的到来,自己却并不出去。他喜欢看她们身上美的片段,比如项链、手势、笑容、脚步,他喜欢用油画表现这一切,并且还开始写小说。

一本送给女人的小说,那小说的第一句就是:“你们哟,令我痴醉的人儿,你们是一种变幻不定的光线,照耀我的道路……”

电影中经常会有男人从指缝里看这个世界的画面,男人很英俊,却选择了另一种方式经历人生:出书、拍电影、洁身自好,跟女人保持距离,热爱她们,决不让她们失望。华茜有时候觉得父亲的电影是拍给母亲看的,也是拍给自己的礼物——直到她在影片末尾处找到一行字:“献给我的女儿。”她的脸上开始有泪光闪烁。她是如此地理解父亲内心的寂寞,那些在加拿大的日子里,她狠心没有给他打电话,他却想念着她,他在她的每一个生日都送花,而她却没有一句感谢。

和父亲之间就是这样,执拗地疏离,内心却有一种巨大的爱需要填充。父亲死后,她去了他在加拿大的房子。房子有大概一百五十平,有一个大的壁炉,有一个书房,各种书籍十分丰富。父亲最喜欢紫罗兰,还有百合,那些花儿死去后就被埋了起来。他把她的照片摆在自己床头,他甚至给她留了一个房间,那个房间连着露台,上面还有天窗,他知道她喜欢写诗,喜欢看星星,于是为她准备了这些。

在她的房间,依然能闻到紫罗兰的香味,似乎是一种父亲自制的香水。父亲自己也调香,在阳台上种了茉莉、蔷薇、玫瑰和紫罗兰。父亲喜欢中国仕女图,挂在客厅正中。这一切都令她很喜欢,这是父亲一生的心血,但在他生前,她却从未来这儿居住。她进了浴室,有一个很舒服的浴缸。一瓶葡萄酒还在那儿没有打开。父亲有一边洗澡一边喝酒的习惯,她小时候曾经给父亲擦背,发现他的背部皮肤很光洁,犹如婴儿,这很难得。

第55节:第四章 盛世离恨(8)

这个房子白天阳光很充足,她在那儿呆了半年。她真的在父亲为她准备的房间写作,感到心中强烈的感慨,一种怀念挥之不去。她培育父亲的花草,跟对门的加拿大男子瑞森打招呼。瑞森是一个金发高大的男子,他眼睛蓝蓝的,也很清澈,经营着一家户外用品公司,华茜也曾经给他们当过模特儿。

瑞森还在大学里兼任钢琴老师,两个人偶尔一起喝点酒,听会儿音乐。瑞森也是单身,偶尔会有女人去他那儿留宿。不过没关系,三个人依然可以一起谈谈,比如音乐、绘画、美术。

那个社区住的都是中产阶级,人们都有自己的草坪和花园。那是一段内心享受而充实的时光。每天早上八点,华茜准时起床,先照看花朵,然后喝一杯自制咖啡,吃一块烘焙蛋糕。上午有时候要处理公司事务,也会回复一些演出的邀请,她一般在书房里笔记本电脑边坐着,完成这一切。模特儿经纪公司会发来一些邀请,希望她参加某某品牌秀。她经过权衡,然后决定是否参与。她每天会去练习形体和瑜伽,并学习调香和公司运营的知识。夜晚,在万籁俱寂的时候,写一些日记或者诗歌,偶尔在天台上一边喝红酒,一边构思画作。周末的时候,她会画画,去艺廊逛逛,看看电影。

瑞森偶尔跟她一起计划一些旅行,比如去加拿大的湖泊区和森林。她不喜欢去城市,因为太喧嚣。他们一般选择大自然,在大自然中徒步或者慢跑,并商议一些商业方面的策略。

那半年的生活就是充满着阳光、友谊、平和与井井有条,为了宣传新调制的香水,她才去了欧洲各大城市奔波,甚至去了日本,并在那儿遇到苏无海,为了苏无海,她暂时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轨迹。

而苏无海却让她跌进了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圈套之中。特别是当她做了那个梦,那个蓝波带她去花园、让她看到很多尸体的梦,她就对苏无海说:我们一起去旅行吧,我精神有一些紧张。苏无海答应了她,他们一起去了西藏。

超越

当felix在海边被苏慕殴打后,他晕了过去,沉入了一个梦境,似乎是关于费希尔的。费希尔如此深刻地进入了他的心里,如同一个魔印。他能记得费希尔说过的每句话——她喜欢在他的耳边跟他轻柔地讲话,那时,她是一个陷入爱河的女人。她常常会教给他一些东西,比如如何面对痛苦。

作为一个临床心理咨询师经常会遇到痛苦,主要是对自身心理世界探索的痛苦,还有从来访者那里感受到的痛苦。费希尔说:“痛苦是一种原罪,你无法真正去抵抗它,而是需要接受它,并把它作为生命的礼物。”费希尔说这些话的时候似笑非笑,她亦是一个有着十来年临床咨询经验的咨询师,“我最初做咨询的时候,面对他人的痛苦也常常会力不从心。那时,我就会用打坐和禅修来安慰自己。我有一个很好的禅学老师,每次接待完来访者之后去他那儿坐一会儿,听他弹弹中国古琴,并和他探讨中国道家的哲学。我一走出咨询室就要保证自己把里面发生的事情忘了,依然过自己的生活。”

费希尔说:“你肯定会遇到类似的问题,无法放下来访者的问题,无法给自己减压。其实,归静有时候十分重要,你不要把生命能量过多地浪费在工作和来访者身上,因为你并不是他们生命的指导者,而应从你的角度,用你的智慧去帮助他们学习解决自己生活问题的方法。在学会工作之前,你先得学会怎样轻松地生活和排遣不愉快经历的方法。”

felix曾经很希望留在纽约咨询,但是因为和费希尔已经分开,他不想留在那个伤心地。他很明白费希尔的意思,让心灵如水面一般平,能够时时把自己归零,进入更好的状态,那是他需要时常练习的。可是这次,他认为自己是因为寂寞,不安。他觉得自己还是有能力走出来的。

他醒来后开始做冥想。冥想能够让你在任何情境下迅速恢复意识,并回复到一个较好的状态。虽然身体还有些疼痛,但也无法阻挡他禅修并冥想的自性思索之路。他暂时抛开一切烦恼,进入那自性的花园,希望获得更好的能量源泉。他反思自己被苏慕绑架的前因后果,起初,他是把她作为连环杀手来怀疑的,但没想到他竟然因为自身情欲的不满足和救赎弱者的意识掉进了陷阱之中。作为咨询师,他觉得自己对人性的善良估计过高,而对变态成分估计得过低,并且不适当地加入了私人感情的成分,而私人感情在咨询中是特别需要禁忌的,这等于是把自己等同于来访者,两个人一起躺在了治疗床上。这种私人感情肯定是自己未曾消除的心理情结,尽管在美国,他接受了超过一千小时的心理治疗,但回国后,他开始疏于接受督导。而他和朝露之间的相互督导又不是很全面到位,双方都有着一定的距离和防御意识。

第56节:第四章 盛世离恨(9)

苏慕到底是不是变态杀手,目前还并不好确定,因为她的动作有一些刻意的特征,她要做什么?是想保护什么别的人免于被怀疑吗?她具备全部的杀人动机,但却不一定就是杀手。他为自己的分析感到惊叹!

万籁俱寂,海似乎也安静了。苏慕和蓝波坐在一起,两个女子,一片大海,各怀心事。蓝波说话了:“苏儿,这么好的夜晚,你没有想过跟一个男人在一起的感觉吗?”海边的微光照射着她的头发,显得颇有一些浪漫的韵致。

“男人?我是一个爱浪漫爱得要命的人。石上泽吗?他倒是个热血男儿,在很多方面符合我的要求。比如他的手、呼吸、力度、拥抱,呵呵,去年夏天,他给我在海边拍了很多照片。”

“日本男人,一向闷骚得可以。是那种表面看上去波澜不兴,骨子里却淫荡的那种,是上一秒还正人君子,下一秒就情色小人,不是吗?”蓝波的手故意放在苏慕的腰肢上,挠她的痒痒。

“凡是男人,都是很可爱的。不过,把他放在想象里,将更加可爱。当你想他的时候,就把他翻出来,不需要触碰,就在心窝里柔柔地想,比在眼前还要好很多倍。许多事情进入现实似乎就打了折扣。”

“或许,他们自己也怕,怕迷失在这片情里。男人是希望理性控制的动物,他们的左半球一直要求他们不要迷失得太远。他们可以做最难的数学题,但未必能搞得定一个在恋爱中沉潜的女人。他们似乎也不需要搞懂女人,给女人留下一些想象空间,未尝不好?”

“恋爱,是需要用头脑来谈的,不知道我是不是他们的对手。其实,爱是可以用一生来印证的事情,但有时候,生的脆弱却又只允许它们爆发在一刻。所以在爱的国度里有时候无所谓时间、空间、语言或者思想,一切都见鬼去。最后只留下感觉、拥抱、晕眩。哈哈,那是爱情最迷人的部分。”苏慕说到这儿,整个人仿佛掉进了水里,眼里是那种迷离的光线。海水不断地潮涌,那般美。她觉得自己快要沉沦下去了,如果没有人来拯救的话。

“你想不想出走?”她又问蓝波,重新点了一根烟。

“嗯,在习惯的生活里面呆了太久,很希望去别的地方,迎接另一种生活,不要这般周而复始,可能会有新的感觉,新的男人,新的生活。”

“新的又会变成旧的,然后再度出走。这可能是我为什么总喜欢恋爱的原因。你很怕,有些东西一旦成为习惯,就很中庸,也很没有力度,只是躯壳而已。”

“那么,你爱过那个心理医生吗?”蓝波问。

“没有。如果爱过,又为什么要打他呢?我爱的男人比他要强有力一些,霸道一些。有可能我还爱女人,波儿,我爱你。”她朝向蓝波,“你就像我的天使。”两个女人相望着,彼此内心都有痛楚,可能是对男人的,也可能是对自己的,此时都如此脆弱,希望有个人来拥抱,来减轻这种生命的痛楚,就像海潮在呼唤航船。爱她们的人至今还没有出现,可能在身边,也可能在天边。

总之,女人要的,只是寂静的那么一点,就是一点而已啊。海潮没有改变方向,天空没有改变方位,月亮升起来了,照在两个女子脸上。她们如何相识,相知,又策划了一件什么样的事情,如今还不得而知。她们就像两尊女神像,屹立在那儿,有时候是供人凭吊的。只是那侧影,只是那种咸淡的对话,然后是长长的静默。这一切,都不需要理由。

爱之乐

朴华茜与苏无海这两个中年男女的爱情不同于一般。他们在拥有对方的时候,就知道了彼此拥有的限度,知道很多东西会出乎意料之外。苏无海没有按照普通男子的逻辑去爱华茜,是的,他们能探测到彼此灵魂深处去,在那儿,他们就像两只海豚一样自由漂流。

他们常常彼此注视而并不说话。那目光交接,已经有了温度。他似乎是穿越长长的时空来到她身边,讲着她从来没有听过的话语。对于华茜来说,爱有时候是一种蛮横的闯入,把一些新的东西带到生命中来,让生命有了运转的另一个方向。就像你曾经在一个轨道上走,一个人来了,他就那样地勾引了你——用他生命展现出来的光源吸引你去探索。然后你站起来,跟着他,催眠似的前进,进入了他的花园,而这个地方一定是陌生的,你从没去过的。如果预计过,料想过,那就不是爱了。

第57节:第四章 盛世离恨(10)

爱是全世界的语言,它里面有深邃的寓意——男人和女人彼此认识,在各自的茂密森林里。男人说:跟我来。那女人就跟他去了,也没有什么理由。她被他催眠了,整个人仿佛暂时失去了意识和控制。他给了她崭新的希望和目标,给她生命增添了一道光,一种热能,然后,她就感觉自己似乎站在顶端看这个世界。爱的每一天都有新奇,都有惊喜,都有叹息,也都有创造。爱的创造是如此奇特,可以创造生命,创造宇宙,创造万物。

同时,爱又如此的谦卑,它没有声音,没有强制,它只是给你应有的觉醒,一种无极之音,给你虚无的生命力诸如某种信念——从此,你的生活就有了一个核心,你开始围绕着这个核心运转。好的爱情就是这样,它让男女双方都超越了各自的局限,达到一种升华,彼此成为一个新人。

朴华茜和苏无海在相爱之后,会常常去教堂做礼拜,或者她亦会陪着他在佛堂里诵经打坐。她知道所有的宗教,到后来都殊途同归,印证着同样的真理。其实,那真理她已经烂熟于心,不需要经常背诵。

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就常常带她去做礼拜。他们听唱诗班的音乐,很久很久。那种纯净凌空而出,有一种干净、清洁的物质,可以抵御污染、肮脏和邪恶。她在这样的环境下生长,那时,父亲是她全部的庇护,她并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离她而去。当她在加拿大父亲的房子里想这个问题时,没有答案。她只是冥冥中感觉到父亲的存在,他在爱她,默默地看护她。

后来,她遇到了苏无海。人到中年,事业有成,该有的也都有了,爱情上却依然没有个结果。这时候,人会有一种回归的冲动,希望能够还自己一个圆满,能够在以后的人生中修一个功德。他们开始喜欢去旅行,当然,蓝波就更多地独自呆在家里了。

两个人这一走就是两个月,没有一点音信,生意交给公司的得力干将打理。两个人会在寺庙地附近的小旅馆住下,晚上看雪山上的月光,来迎接他们终于新生的赞歌。默默在雪山脚下跳舞,都是一些即兴的舞步。因为心灵的合拍,他们可以跳到凌晨。跳累了就回去睡觉,睡在毯子里,彼此温暖。

路上也会遇到一些好朋友,他们一起喝酥油茶、看星星、围着篝火跳舞,一起欢笑,尘世的爱情仿佛已离他们而去,他们享受这一份皈依之感。

是的,男和女之间常常需要这样的两两相望,需要一些共同的信仰和价值观,并且,这种更多的默契,可以让他们的生活走得更为长远。华茜和无海拥有这样的缘分,也只有常常感谢上帝戴德,给了他们福气。

偶尔,他们会放一些佛教音乐。那柔软的梵音给了人空阔的感受,两人似乎成了兄弟姐妹,所谓的善男子善女人,纯净了彼此。

无海也曾给她讲过木真的一些故事,他们来到他和木真曾经双修过的地方,借了一炷香火,敬拜,都很虔诚的样子。苏无海看着华茜,感觉她安详如同一个处子,迎着雪山上的微光,彼此相映。

他告诉她,木真是道行很高的藏传佛教徒和无上瑜伽修炼者,她最重要的本事是静功和心灵复原功,能够通过佛法和梵乐清唱消除精神、身体上的疼痛和不适。她是一个精神上师,总是能够通过自己独有的方式,为一个看似千疮百孔、有过无数心理创伤的人洗涤心灵上的尘埃,慢慢帮助他回到原初的生命,回到纯净如莲花般饱满亮丽的境界中去。她能够提升很多人的精神境界与修养,因此,她的老师希望她完全出世修行。

他也告诉华茜,他对木真的感情,有点像是一个无依靠的孩子对温暖母亲的那种依恋,在她身边,他才感觉完整,感觉到精神上的饱满与充实,大多数时候,他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男人,需要很多东西:物质、金钱、美人、爱情来填满自己的每一部分……华茜并不嫉妒木真,她知道有些女子,确实具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她们的存在就是给破碎的人间带来圆满、纯净与美丽的。奈何,她过早离世。

第58节:第四章 盛世离恨(11)

皎洁的月光和杜鹃在一起,他们度过了这样一些很静谧的夜晚。看着雪山,虔诚膜拜,放着木真喜欢的梵乐,仿佛与世隔绝,彼此不离不弃,保持着一种拥有距离,而又不遥远的关系,仿佛两颗星辰,能够彼此对望,在对望中凝聚一种力量。有时候,华茜在看雪山,悄然回头,正望向苏无海,目光交织,可以看到彼此前世来生。好的爱情,只是那一刻的静止,那一刻的交融,但仿佛已度过了很长时间。你花很久找到了这儿,拨开层层迷雾,看到了他。他是你此刻的灯,如此隔绝,仿佛他并不在你身边,但你仍然爱他。爱可以穿越很长的时空,直到无止无休。

做爱对于他们来说仿佛已不重要了,也会有的,但是一种交融。两个人也会有分歧和争吵,跟任何一对爱人一样,但很快就会和好。

华茜也曾问过苏无海,遭遇木真那样的女人到底是人生的幸,还是不幸?苏无海没有正面回答,他了解木真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她的存在有一定的心灵治疗功效,但同时这种作用必须得以一定程度的脱离世俗生活来换取,因此他的存在是她最大的羁绊。他思考良久告诉华茜,他现在最爱的是她,不是别人,她是他俗世中的爱人。除非有一天,他厌倦了,想要避世了,否则,他将不会离弃她。

她在那一刻,感到一丝的安慰,虽然很微弱,很微弱。

妖娆恨

蓝波第一次遇到苏慕的时候,就明白了她们此生可能会有牵连。两个女子是在一次旅途中认识的。蓝波做这趟旅行的原因是想要杀死自己。当她知道自己的母亲那么早就去世之后,就有了厌世的念头,她觉得自己是从母亲身上分裂出来的细胞。

她常常掉入自我思索的悬崖,犹如一个庄严地在洞穴边徘徊的古人。她被父亲一手带大,对他产生了那样特殊的感情,无法割舍——她他知道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她几乎跟外界事物没有太多接触——那是一个属于她的世界,那里只听得见另一个世界的风声。母亲站在她眉宇边,每夜诱惑她去到那儿。那儿盛开着牡丹、芍药、蔷薇和杜鹃,那儿有圣洁纯净的湖泊,有着顶礼膜拜、信仰坚定的人群。母亲双眸闪闪发亮,每夜来到她身边诉说这种传奇——她经常独自乘一叶扁舟,滑行水上,两岸青山幽幽,似乎进入古意的画卷。母亲的声音就像最动人的音乐,她站在一朵莲花瓣上催促,来呀,我的孩子,彼岸就在山的那边,你很快就要找到。

因了这些梦,她觉得自己只是尘世间的过客而已,将要到达的世界,盛开繁花,才值得她去牵挂。她希望父亲和自己同去,去采集那些鲜花和珠宝,一起滑行在悠悠的水道中,父女俩忘记了全部烦忧。

父亲却一步步滑向俗世的快乐,至少对蓝波来说,就是如此。当她看到他的一个又一个情人,生意越做越大——他开始享受这甚嚣尘上的欢悦,离她想去的世界越来越远。她没有办法把他拉过来,所以感觉很悲哀。

她也有过痛苦,那就是和父亲相好以及分离的痛苦,她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爱情,而非亲情的东西,似乎来到世上,她就没有爱过别人。当然,她最爱的还是自己的母亲,然后就是父亲。

记得那是个夏日的午后,她只有十六岁,正穿着新裙子在花园里玩耍,无数蝴蝶飞翔在她周围,那样明艳动人。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仙子。这时,父亲来了,他穿着白色的上衣,如此年轻英俊,那时的父亲正值盛年。他手里拿着一支箫,悄然吹奏。

接下来花园里的事情发生了变化——戏剧性的变化。父亲靠得她越来越近,几乎可以听得到呼吸。他感觉他的嘴唇在自己头发和后颈上摩挲,让她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仿佛有个小太阳在后边照耀,父亲的口气如兰,有一种雄性的味道——他的唇渐渐穿过裙子,滑到了后背,他解开了她后背上的几颗纽扣,她少女的躯体完全在他的掌握中。他小心地用嘴唇在她的背上探索,那少女新鲜的清芬如此吸引他的好奇,他不断说着:“噢,我的宝贝,我的小天使。”这已经让她飘飘欲仙了。

第37节:第三章1 香氛花园(1)

第三章香氛花园

双修

木蓝波斜斜地走在路上,她为一个计划的实现而似笑非笑。没有人告诉过她母亲是谁,她知道她死了,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就死了。父亲,那个叫苏无海的男人,却是她心里永远的爱和疼痛。她不随父姓,于是,她知道自己母亲姓“木”。

记得四岁那年,她趁保姆不注意一个人跑出去,到了一个荒郊野外。那里似乎是一个荒坟,冬日晚上,她一边走,一边哭,似乎看到一些地方燃起了磷火。她非常害怕,感觉到从没有过的恐惧。

父亲找到她之后,第一次打了她,尽管之前,父亲对她都是非常温柔的。进入幼儿园之后,她不断地问父亲,母亲是谁。父亲只是不说,她问得越急,父亲就越沮丧。他晚上会去喝很多酒。

有一次,她被父亲房间里的声音惊醒了。她推开父亲的房门,发现他和一个女人赤裸地相拥在床上,父亲裸体的刺激让她无所适从,慌忙逃开。她一个人看着星空,六岁的她,此时孤独得要命。父亲没怎么拥抱过她,每次看她,眼里都有一种怜悯而怨尤的目光,唯一的解释是她让他想起了她的母亲。

她在那之后,自闭了整整一个星期,头三天不吃不喝,蓬头垢面。父亲很着急地在外面打门,他还是不知道,女儿究竟需要什么。他是一个无能为力的父亲,这样一个女儿放在他手上,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去爱她。

他时常回忆起她的母亲,那是一个他在尼泊尔旅行时遇到的当地女子。他28岁那年一个人去爬中尼边境的世界屋脊雪山,在山腰的寺庙邂逅了她的母亲,她叫木真。当时他看到她正在那儿向着神像朝拜,分外虔诚,一头美丽的长发洒到地面上,形成一条短短的黑色河流,他看不到她的脸,只是听到她喉咙里发出的诵经声。她身穿藏服,右手臂挂着佛珠。

木真带着他环游了寺庙,并用流利的英语给他介绍佛教的起源、发展和现状。她说她是佛教密宗的虔诚教徒,同时修炼“无上瑜伽”。从五岁时入教,到现在已二十三年。她到这儿是来进行每天必要的朝拜。

她让他遥望雪山,并且教给他朝拜的方法。她在一边默念经文,而他也学着匍匐在地上,进行朝拜。她拨动着佛珠,仿佛一尊菩萨雕塑。

他觉得她就像一朵雪山上的白莲花,因而留在尼泊尔两年,潜心跟随木真学习佛教,并跟她一起在密室双修。在第三年的第五个星期,木真怀上了孩子。但是,对教徒来说,未婚先孕依然是一件耻辱的事情。

于是,他恳求她回他的国家,在那儿和他百年好合。她考虑再三同意了。

但是,她生产的时候,却因为水土不服,加上长途劳顿,在生下女儿的第五天去世了。

这一切,他不知道如何告诉女儿。

他只是在她六岁那年,给了她一根哈达,让她戴上。说,这是她母亲托人带给她的,她母亲在遥远的地方生活得很好。

然后,父亲在地下室设了一个佛堂,佛堂上除了供奉一尊释迦牟尼佛像之外,还有一张美丽女子的照片。那女子神情清淡而亮丽,花瓣一般的嘴唇,鱼一般的眼睛,眼角似有一颗滴泪痣。在佛堂前,父亲经常买来新鲜的荷花,供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缸中。地下室常年点着黄色的灯,四壁都有类似于寺院的壁画,笔法细腻,如同真正的工匠描画的。但是,她后来从一个佣人那里知道,那些宗教画都是父亲一幅一幅画上去的。

她曾经看见父亲在佛堂前祭拜,有时一坐就是一下午。只是拿着一串佛珠,点着熏香,嘴里经常念念有词,面前放着一本斑驳的经文——好像是《金刚经》。

莲花盛开,父亲如一个赤子,整个人被包裹在那层光中,她从没过问那画像上的人是谁,也许,是父亲曾经很喜欢的女子吧!

她有时候随着父亲一起朝拜,就坐在父亲身后的蒲团上,跟着一起读那些经文,常常这样子可能就会被檀香薰得似睡非睡。父亲在她身边,长久地看着她的脸。她发觉自己的眉眼越来越向画像上的女子靠近。有时候,那个女人的轮廓几乎可以把她吞噬,她发现她们一样长着细长的丹凤眼,嘴抿起来就像一枚樱桃,有着同样固执而肃穆的神情,但是她敢肯定,当她们玩笑起来的时候,依然有那种轻佻的、不计后果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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