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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明月光》


第一章 云中有人来

“仙凡有路,全凭着足底一双凫,翱翔天地,放浪江湖。东方丹丘西太华,朝游北海暮苍梧。”老人坐在合抱之木下,缓缓的诉说着自祖辈便传下的传说。

三丫头偎在母亲的怀里,不由得听的呆了。

暮色四合,正是农闲时候,晚风徐来,农户人家难得的清静,聚在村中老人屋外的合抱粗大柏树下听老人讲古。

杜家村祖上曾出神仙。

好几百年前,杜家还只是一小门小户之家,家中只有一寡母和两弟兄,适逢乱世,逃离故乡,唯有在荒僻之所开一小茶棚度日。有一日一华服青年路过此地喝茶,不一会儿两兄弟就听得晴天一声怒叱,雷声滚滚,似江河奔涌而来,天光转瞬暗淡,一道流光由远而近,自天边飞了过来,那华服青年便身形一晃飞上了天,两人一番大战,终是华服青年取胜。两兄弟看得呆了,便跪求那华服青年带他二人去求仙,青年允了弟弟,却道那哥哥资质不足,仙途无缘。从此弟弟便去修仙,哥哥靠着仙长留下的银钱做起买卖,开枝散叶,今已作古,便是杜家的老祖宗了。

如今杜家已是一方望族,子弟无数,杜家村不过是小小一支罢了。族人早就疑心这不过是传说罢了,可就在这一辈,就在这几天,府城里族长着人来传话说老祖宗着人来带子孙寻仙去了!

待人群散了,三丫头不由得问起母亲来,“娘,我也能成为仙人吗?”

“你当然能成为仙人!”白氏说的斩钉截铁。

“可去修仙我就不能天天见娘了。”三丫头有点忐忑。

“三丫,你听娘说。”白氏听她这么一问,仔细的看了看女儿玉雪可爱的小脸,只觉得怎么也爱不够,一股打心底的怜爱涌上来,她看四周无人,便蹲下来捧着三丫头的脸颊,“你爷爷是村长秀才,爹又在镇里做掌柜,你又是十里八村少有的认得字的娃娃,你看你在小姐妹里是不是总掐着尖?”

三丫头立刻点点头。

“我们养你养的娇,没叫你吃过苦,别人家的女娃娃别管多大年纪,哪个不羡慕你?可我们这么宠着你,终究不过是叫你过上这十里八村姑娘媳妇都羡慕的日子,放到镇上、县里,甚至是府城,那就算不得什么了。但你要是被仙长带去修仙了,那可就不再是凡人了,到时候羡慕你的就是全州府的人。”白氏知道自己看重什么,也就知道小女儿看重什么,“而且,万一别的女娃子被带走了,你留下了,到时候你就被人胜过一头了,你心里好受?”

“娘,我要去修仙。”三丫头试着想了想,原来不如她的人以后比她得意了,这使得她很快就感到难以忍受。

“这就对了。”白氏欣慰的抚了抚小女儿的鬓发,“凡事都要争个尖,只有你冒头了人家才看得见你,你优秀了,才有选择的机会。你看娘当初要不是十里八村里最掐尖的姑娘,也不能嫁给你爹是不是?”

“万一你真的资质不够,那你就去求仙长,哭着跪着去求,给人家磕头,求人带你走,死也要去修仙。娘也知道,仙长见多识广,不一定吃这一套,但凡事莫不是一个拼字,你去拼了,去闯了才可能有一线机会,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可、这也太”

“你给我们养的娇,不知道求人的滋味,可人活在世上,总是要求人的。你现在不去求,被退回来了,嫁了人做媳妇,也总有一天要去求人的。”白氏抚着她的脸颊,眼里慢慢含了泪水,“娘希望,你现在学会去求人,总有一天,你能够不必求人。娘活了一辈子,左不过就为了一个面子,你是我生的,像我。但你也得知道,有的时候,舍了面子才能得到面子。”

“你现在总跟小姐妹比,从来没人拿你和你的弟兄们比,就因为你不是男娃子,你就甘心吗?”白氏凝视着小女儿的眼睛,“娘听人说,仙人是男的女的都一样,只要你成了仙,想做什么做什么,不会因为你不是男娃子就不让你做了,到时候你也可以和那些那娃子比比谁更好了。”

“娘是没指望了,就希望你能好好的,你也读过书,人生莫做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明天你跟着大伯去府城,娘就一句话,别回来。”

别回来。

三丫头不知自己是怎么跟着白氏回到家睡下的,她只觉得浑浑噩噩的就过去了,天还没亮她就给白氏叫了起来,穿戴洗漱好了就匆匆跟着大伯往村口赶,白氏忽然追出来,“三丫。”

三丫头回头看她,只见这个被俗务侵扰的有些憔悴衰老却仍显秀美的妇人在未明的天光里凝视着她,嘴唇轻轻颤抖,“娘昨晚跟你说的,你别忘记了。”

“我不会忘记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心底里一股力量使得她大声说道,“我一定会跟仙长去修仙的,娘你放心吧!”

白氏似是笑了,“但不管怎么样,”她深吸了一口气,“你也得对得起你的良心。”

“去吧,别回来了。”

“三丫,娘跟你说了什么啊?”她的二哥偷偷问她。

“秘密。”三丫头朝她二哥做了一个鬼脸,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她知道自己是白氏最疼爱的孩子,这就够了。

三丫头和村里几个小姐姐一起坐在牛车上,旁边跟着同村的男娃娃,由好些个成年男子陪着,有说有笑的往府城里赶。

杜家村离府城有些远,一行人从天未亮出发,直到第二天天际发白才到府城杜家。小孩子们都在牛车上休息过,精神头倒是足得很,却没了之前的兴高采烈,反倒是忐忑不安起来,三丫头受这氛围感染,再想到白氏说的话也忍不住沉默起来。

杜家的管事安排十几个孩子到杜家举人老爷家的后院去排队,三丫头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在别人眼里实在不算什么,想到白氏跟她说的别回去,甚至有一种立即掉头跑掉的冲动,可她二哥牢牢的抓着她的胳膊,她只能僵在那里。

等到太阳也升起来了,她前面的队伍也终于动了起来,她在后面看不见前面的情况,只看见一个又一个同龄人失望的走了出去,有的甚至还留下了眼泪,三丫头一个个的看过去,甚至也有了一种落泪的冲动,整个队伍里弥漫着一股低迷的氛围。

“二哥,我害怕。”三丫头轻声说道。

“我还好。”二哥咬着牙说,“别怕,那是他们村的人不行,咱们村一定行的。”

三丫头觉得自己似乎被安慰到了,但焦虑还是促使她想跑出去。

万一她没有修仙的资格,难道她真的要哭着跪下来求仙人吗?在这么多熟人面前,好丢人的。可万一实在不行,可其他的小姐姐能修仙,她该怎么办呢?

三丫头站在那里茫然无措,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越往前接近水榭,三丫头就越是紧张,甚至盼着这队伍排的慢些才好,可似乎偏不顺她的意似的,很快就到了她面前。

她白着一张脸踏进水榭,忽的看见坐在里面一个青年,锦衣华服,悠哉游哉的神态,和她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几乎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万一她不够格,那就是死也要求着去修仙。

“来,别怕。”青年看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也不摆架子,笑着招招手,“把手放到这个托盘上。”

三丫头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呼吸有些急促的伸出手放在青年手中的玉制托盘上,托盘立刻亮起了明亮的白色,隐隐的带着一点明黄色。

“咦?”青年惊呼了一声,看她的眼神里充满惊喜,“金土双灵根,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叫杜三丫。”三丫头隐隐的觉得自己大概是不会被淘汰了。

“来,坐过来。”青年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别怕,你只管跟着我,说不得以后我还要唤你一声师姐。”

三丫头有点不安的坐在了椅子上,回头看了一眼,在她身后还有两男一女三个小童立着,唯她一人坐着,她素来机灵精乖,隐隐有些明悟,这恐怕就是娘所说的比别人优秀了?

因为比别人优秀,所以她得到的待遇都比别人好,她也不必舍下面子去求人,也可以得偿所愿。

原来比别人优秀,是这么让人高兴舒服的事情。

二哥走进了水榭,三丫头朝他笑了笑,二哥却更紧张了。

“你没有灵根。”青年的声音远没有对三丫头那么和煦热情了,“往那边出去吧。”

二哥的嘴唇微微发颤,看了看三丫,终是什么也没说,默默的走出去了。三丫头看着他很是着急,他为什么不求求仙人呢?她想开口为二哥求情,嘴唇蠕动了记下,终于还是沉默了,她害怕会惹仙人不高兴。

三丫头坐在仙人身边看着一个又一个同族进来又出去,一直没有再看见谁留下来,却看见有人是废灵根,跪在那里哭着给仙人磕头,求仙人收下他。任谁见了他,都会被他那一个个极尽虔诚的响头所打动,他的额头很快就破了皮,洇出血来。

“你只是废灵根,即使踏上仙途也不可能突破炼气初期,还是出去吧。”青年劝他。

“求仙人给我一个机会。”少年哀哀的求他。

“那你就过来吧。”青年叹了一口气,允了他。

三丫头看着这少年无限欢喜的站到了她身后,虽然年幼,却仍是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悲哀,如果被测出废灵根的是她,那此时磕破了头狼狈不堪的就成了她呀!

仙缘啊,到底是什么?为何叫人求之不得抱憾终生呢?

成仙,又到底是什么?何以叫人难以舍弃上下求索呢?

青年为人测灵根结束后,剩下来的孩子不过有七个,三丫头一直没有见到哪一个被青年拉着坐在她旁边的了。

“师妹的名字有些落俗套,不如改一个可好?”青年温声和气的问她。

“请仙人为我赐名。”三丫头乖觉的应了。

“我实在当不起师妹这样称呼,师妹唤我一声师兄就行了。”青年笑了起来,“我也姓杜,唤作杜芹泽,和师妹是同族。我问过族长,师妹这辈行‘兰’字,我就忝颜为师妹取个大名,我们修仙讲究一个‘去伪存真’,师妹天资不凡,不如就唤作‘杜兰真’吧。”

三丫头半懂不懂的听着,把每一个字都听进心里,“谢谢师兄,以后我就叫杜兰真了。”

杜芹泽分别给七个孩童取了名字,“几位师弟师妹,我们宗门叫做极尘宗,是修仙界六大派之一,弟子无数,传承完整,弟子刚进门都是在小榭修炼三年的。待会儿我就带着你们去离宗门比较近的浮生小榭,我们杜家子弟都是在那里入门的。”

杜芹泽带七人到空旷处,一招手,唤出一宝船来,流光溢彩,几个孩子看的呆了,“各位师弟师妹,上船吧。”

杜兰真上了宝船,仍觉得不可思议,直至杜芹泽一挥手,宝船直冲云霄,在云中迅速穿梭,她一时失声,往下望去,人间无数早已化作渺茫的星星点点,渐渐的不见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破土而出,转瞬长成参天大树。

我一定要特别优秀,她默默的想,娘,我真的没有回去。

第二章 云中望仙途

杜兰真本性是个乖觉聪慧的,从小也没有吃过什么苦,无论是谁都愿意顺着她、宠着她,直到来修仙了,她才知道原来不是谁都会喜欢她、顺着她的。但很快她就被测出是双灵根了,杜芹泽也对她和气得很,她虽还有些忐忑,到底也是放下了心。

和那些从小吃过苦的孩子比,她固然是少了一份坚忍,但她的经历给了她一样好处,那就是性格积极而大胆,充满自信和朝气,她勇于去接触新事物。

杜兰真见杜芹泽对她和和气气的,便不像其他几个孩子那样拘谨,琢磨了一下就大胆的开了口,“师兄,修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

“这问题很大呀。”杜芹泽一听就笑了,“哪怕是元婴老祖也不敢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来。”

“那您随便说一两句呗。”杜兰真朝他撒娇,“也算给我们一个概念,免得到了浮生小榭丢脸。求您啦,师兄。”她长得玉雪可爱,惯会撒娇讨好长辈的,此时也绝不认生,使尽平生讨好卖乖的本事,又是乖巧又是招人怜爱。

杜芹泽活了七十来岁,泰半都耗在打坐和赚灵石上了,这一辈子见过的小孩儿不超过二十个,还从来没见过杜兰真这样出挑又会撒娇的女童,便应了她的恳求,“那我就给你们先说说什么人可以修仙。”

“修仙需要纳灵气为己用,灵根就是纳灵气的,灵根越少、越纯净,纳灵气的速度就越快,纯度也就越高,所以像兰真师妹你这样的双灵根实在是天赋异禀了,我看你的灵根是金土双灵根,九成五的金灵根,半成土灵根,纯度极高,更不要提土生金,灵根相辅相成,你这样的资质,比之单灵根也不差什么了。等三年之后的小比,你很有可能被元婴真君收入门下的。”杜芹泽说着,心里甚至都有点嫉妒了,但他好赖也修炼了有七十年了,虽算不上完全看开,到底也是能接受的。

“至于其他几个师弟师妹,基本都是四灵根,五灵根,比起师妹你就差远了。论起修炼速度,你起码是他们的几十倍。”

杜兰真听了这话,只觉得其他几个小伙伴立马都看向了她,她回望过去,只觉得他们眼里似乎直白的写着羡慕嫉妒,心里忍不住有点小得意,她年纪小,只觉得这感觉实在好得不像话,十分想留住它。

“不过各位师弟师妹也不要失望沮丧,你们能跟着我到极尘宗,自然都是很优秀的,宗门内也有四灵根五灵根的前辈,只要大家努力认真修炼,未必不能另有一番成就。”杜芹泽看着几个孩童笑了,“我就是四灵根,照样修炼到了筑基期。”

杜兰真心里有点不舒服,刚才那股飘飘然的感觉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她的心复又落了地。想到临别时白氏说的话,又想起刚才那股感觉,她觉得变得优秀这四个字仿佛已经刻在心里了。她有点不服气的想着,他们努力,我就比他们更努力,让他们追不上我。

“师兄,什么是筑基呀?”杜兰真压下那股感受,复又问道。

“修仙分为五个阶段,依次是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我就是筑基期,老祖不日前已经结丹,是金丹真人了。若是到了化神期就能飞升上界了。“

一路说一路飞行,很快就到了浮生小榭。

杜芹泽领着七人直接进了浮生小榭,把他们交给了一个笑眯眯的中年男子,“我这几个小辈就请韩师兄照拂了。”

“杜师弟客气了,必定不负真人所嘱。”韩管事笑着送走了杜芹泽,“几位师侄跟我来吧。”

杜芹泽已经跟几个人交代过除非关系亲近,对筑基期的前辈都要喊师叔,七个孩童便齐声应了,被韩管事带着,男女分开。杜兰真和另外一个叫做杜惠瑶的女孩子跟着一位姓江的女师叔安了住处。

“兰真,我们住一起呢。”杜惠瑶虽和她并不大熟悉,还是流露出亲近之意,杜兰真在杜家村也是个孩子王式的人,并不拒绝她的亲近,“嗯,我们要做好朋友呐。”

都是童稚之年,年纪小小,虽有江师叔带携教导生活技巧,两人还是有些手忙脚乱,杜惠瑶论辈分还是杜兰真的姑姑辈,比她要大一两岁,又不比她从小娇生惯养,比起杜兰真适应的要快,杜兰真在她的指点下才收拾好自己。杜惠瑶因此才找回些平衡,不再在意两人资质的差别,两人的关系一下子好了起来,直到夜色深沉,一起躺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天。

“你说那个何平书怎么这么不要脸,明明杜师兄都说他资质不行了,还能给人磕头求人,多丢人啊!”何平书就是那个废灵根的少年,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杜家人,但他父亲早逝,母亲带着他回了杜家生活,也一起测了灵根。

杜兰真躺在床上没有吭声,想起那个少年磕破了头,跪倒在地上哀求的样子。她只是想想就觉得很没面子,更何况是真真正正求人的何平书呢?她并不像杜惠瑶那样看轻他,反而很是同情他。

一切都出自感同身受,杜惠瑶无法理解她这样天赋出众的人怎么会有这种兔死狐悲之感,杜兰真也不打算跟她说,她只是隐隐的觉着,虽然能玩的很好,可有的事情是只有自己能够理解的。

“如果我也是废灵根,我恐怕也会这么做的。”杜兰真想了一会儿,“谁不想成仙呢?”

“人天生就是不同的,他就算求得仙缘又能怎么样呢?”杜惠瑶并不同意她的观点,“师兄也说了,他怎么也只能在炼气初期了,人的命天注定,强求不得的。”

可是不去争取,不去努力,谁又知道结果如何呢?也许争取本就是命里的一部分呢?

杜兰真没有再说话,她想了许许多多,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的人是说不通的,有的道理是讲不明白的。叫她反驳杜惠瑶,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的事情刻在心里,说不出。

她想着想着,慢慢撑不住便坠入沉沉梦中。

第三章 望君能谨记

农户孩子起得早,杜兰真一晚好眠,天不亮就醒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在浮生小榭特别舒服,连带着心情都变得极好,全身舒泰。

“兰真,你醒了?”杜惠瑶比她起得早,进了屋招呼她,“待会儿江师叔要找我们说话呢,快收拾收拾,一起去。”

“这个院子里的都是和我们差不多的女娃娃,有的也是从农村里出来的,还有好几个官家小姐呢,其中有一个叫冯沛凝的还是侯府大小姐呢!”杜惠瑶打听了一早上,兴致勃勃的说道,“这个月是极尘宗收弟子的时候,我们正好卡在最末来了,要是再晚上一天就得再等三年了。”

“三年才收一次人?”杜兰真有点吃惊,“那可真是幸好。”

匆匆忙忙收拾了自己,两人赶着去了传道堂,有小姑娘朝她们招手,两个人就跑去坐了。

“你好,我叫冯沛凝,三灵根。”坐在杜兰真身边的小姑娘朝她友好的笑了笑,杜兰真只觉得她举手投足之间说不出的好看优雅,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叫杜兰真,双灵根。”

“哇,你好厉害啊!”冯沛凝旁边的小姑娘轻呼了一声,见杜兰真看过去,“我叫黎会欣,四灵根,跟你一个院子的。”

“是啊,你的天赋很好啊。”冯沛凝朝她点点头。

有件事杜兰真还真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她就爱听别人夸她、羡慕她,她觉得特有面子、特舒服,但她和别的小姑娘到底有点不一样,她是从小读书的,一点点大的时候考过秀才功名的村长祖父就告诫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切莫虚荣,杜兰真不希望别人以为自己是个肤浅的小姑娘,所以谁也不说的。

故而,接连两个小姐姐都在夸她,尤其里头还有一个侯府大小姐,她真是说不出的舒泰,又觉得这样有点丢人,就故作平淡的说道,“你们也不错呀!冯沛凝你还是侯府小姐呢,我看见你就觉得特别好看。”

冯沛凝听她说了忍不住笑了,杜兰真看着觉得她的笑容和之前有点不同。之前的笑容总觉得有点亲近不起来,而现在的这个笑容很甜美,两个人好像突然亲近了起来。

“哪有你说的那样啊?”冯沛凝眉眼弯弯的说道,“我觉得你长得就比我好看。”

冯沛凝可真会说话,杜兰真可真是觉得她说到自己心坎里了。不是她自大,比她好看的女孩子,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可你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你坐在那里,就好像在发光一样。”

论起心眼城府来,长在侯府的深闺小姐冯沛凝比起杜兰真真是深得多了,更不要说还比杜兰真大上一点,却仍是拜托不了小孩子心性,给杜兰真夸得眉开眼笑,主要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童稚未解,正是谁也不让谁、任性的年纪,少有能够认认真真的夸一个人,更不要说夸得恰到好处了。冯沛凝和杜兰真都是心眼胜过年纪的人,倒也对胃口。

冯沛凝笑得花一样,“其实是我们家规矩大,怎么走路,怎么端坐都有定数,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习惯了。”到底年纪小,她极力掩饰,还是遮不住一点炫耀。

杜兰真听了,隐隐很有些羡慕,她要是也生在侯府就好了,但又转念一想,自己是双灵根,早已胜过人家了,再想着事事都顺畅美好,实在有点贪心了,默念着“戒贪”,仍笑得开开心心的。

“江师叔来了。”有人小声说道,传道堂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在家中都是娇生惯养的,初来乍到没有人疼很是不好受。但在浮生小榭,大家都是一样的,想要修仙,就得吃得了苦。也不要耍什么小姐脾气看不起其他人,管你是公主小姐都是一样的,这里不分高下。”江师叔拥有丰富的带孩子经验,虽然很温柔的跟小姑娘们说话,却没有人敢反驳她。

“另外,我知道很多小姑娘们在家里都听你们的长辈们说女子要三从四德,要听兄弟丈夫的话仿佛女孩儿就比男孩低了一头,但在我们修仙界,绝不是这样的!只要你有本事肯努力,你绝不比男孩子要差,也绝没有人会因为你是女孩子而轻视你。修仙界不分男女,只有强弱!”江师叔的话语仿佛掷地有声。

“现在当然还是会有男修瞧不起我们女修,觉得我们娇气没本事,你们长大了也会遇见很多这样的人,但师叔希望你们明白,真相绝不是这样!我们不比任何人差,如果有人瞧不起你,就用你的实力告诉他们,女修照样可以很优秀!”

“我们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如果你们还怀有一颗顺从凡俗纲常的心,倒不如趁早回家去成亲生子!我希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努力刻苦争取地位,为我们女修争一口气!“

杜兰真简直被江师叔的这番话迷住了,她攥紧了拳头,全神贯注的听着,想把每个字都记在心里。

所有的女孩子都直起身子,一脸激动,紧紧的盯着江师叔。从来没有人跟她们说这句话,也从来没有人敢和她们说这话,但那自最幼时便隐藏在内心里的不甘随着这番话喷薄而出,叫人战栗。

江师叔满意的看着在座的这些小姑娘,她们大多七八岁,最小的五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四岁,还是可以教诲、激励的年纪,若是年纪再大一些,就成了不可雕的朽木,再没有一争高下的锐气和胆气了。

大家伙散了以后,杜兰真同几个小姑娘被江师叔单独留下,一个个叫到了传道堂后院去谈话。杜兰真给江师叔第一个叫了进去,忍不住有点忐忑。

“别怕,我不是要罚你呀。”江师叔看着她笑了,“我就是找你来说会儿话。”

杜兰真听了忍不住有点兴奋,她还想着江师叔刚才说的那一席话,希望能多听一点。

“我想,你大概还不知道灵根的重要性?”江师叔沉吟了一会儿问道。

“杜芹泽师叔只说灵根越少越纯就越好。”杜兰真答道。

“这就够了。”江师叔笑了起来,“这一句话,尽道出了灵根之间的高下了。你是金土双灵根,金灵根的纯度极高,又有土生金,要我说,你别妄自菲薄,就你这灵根,绝不比那些单灵根的天才差的,甚至犹有过之呢。”

“杜师叔只说我修炼会比别人快呢。”杜兰真问她,“是这样吗?”

“何止是比别人快?”江师叔给她解惑,“你在双灵根里头也是最拔尖的,速度直追单灵根,什么四灵根五灵根,跟你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了,根本连跟你比的资格也没有的。更不要提你在筑基结丹时也比别人有优势的多了。”

“你这样的天赋,整个浮生小榭也没谁能跟你比的,唯有今年新招的男孩子那里边穆弘志、方新觉也是双灵根。浮生小榭靠近本宗,是所有小榭里面特别出挑的一个了。师叔可以跟你打包票,你们这一届里面双灵根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个,你在其中绝对能排前三甲。唯有单灵根的天才,一届也出不了两个,是直接在本宗拜师修炼的。”

“所以,首先师叔要恭喜你一开始就比别人占尽先手了。”江师叔微微一笑,萝卜先给出去了,该对眼前这个天资不凡的小姑娘来大棒了。

“但是,我得跟你说,我见过的天才多了。”江师叔脸色一沉,“她们大多都自傲于自己的天赋,瞧不起那些资质不如她们的人,最终的结果也未必就比那些她们瞧不起的人好。当然,她们仗着天赋好,筑基还是可以的,但我想你的心气怕不是只有那么一点,起码也是奔着金丹期去的。兰真,我说,你有可能飞升的。”

“你不知道,好几百年了,飞升的人不过二三,他们未必是单灵根的天才,也有双灵根三灵根的,你天资不凡,很有可能飞升的。”江师叔给她画了一个饼,“更何况,等你开始修仙了之后就知道了,心气高的人多得很,所有人都在拼,都在发狠想要在这条狭窄的登仙路上往上挤,你稍不留神就给人挤下去了。想要飞升,你就得比别人更努力更刻苦。”

“所以,我给你定的目标和别人都不一样。”江师叔充满信心的说,“我希望你能在第一年内达到炼气中期,争取在三年期满小比的时候能达到炼气后期,炼气后期分为七**三层,每一层都比之前难以突破,即使以你的天赋,没个七八年功夫也突破不了的。等你到了炼气十层大圆满就可以着手准备筑基了。你现在才六岁,三年后就是九岁,如果刻苦努力,说不定能在二十岁之前筑基。咱们极尘宗在修仙界赫赫有名,可有记载的二十岁之前筑基的也不超过十个人,他们之中有的是单灵根有的是双灵根,每一个都是天之骄子。你拼一把,说不得也不比他们差,到时候宗门的资源肯定会朝你倾斜的。”

“更不要说近的这小比,只要你能达到炼气后期,绝对是掐尖的,到时候一定会被元婴真君收入门下,待遇就完全不一样了。”江师叔这些话完全发自真心,“丫头,你要知道,只有你优秀了,别人才看得见你,愿意和你相处。”

杜兰真听的简直热血沸腾,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江师叔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

“好孩子。”江师叔欣慰的笑了笑,“我此生怕是无望更高的层次了,就盼着你们这些姑娘能好好的。有些事你要记得,什么扮猪吃老虎啦,藏拙啦,那是再不要想的,有一分本事就拿出来一分,只有你优秀了,你才能挤进更优秀的圈子里去,跟更优秀的人一道进步,别想着宁当鸡头不做凤尾,那才是真的傻呢!师叔吃过这里面的大亏,就希望你能牢牢记住,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会选择你的朋友。”

杜兰真从后院里出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斗志,她笑眯眯的跟冯沛凝说,“江师叔叫你呢。”冯沛凝有点疑惑的看着她,她却顾不上这许多,心里美滋滋的,吃了蜜一样的甜。

第四章 终于踏仙途

下午江师叔便取了书本教小姑娘们识字读书,像冯沛凝、杜兰真这种已经认字了的小姑娘就在一边读书,江师叔在那一头教绝大多数在家没有机会识字的小姑娘一个个的认字,教完一组就转过来给几个小姑娘教几段典籍。

杜兰真从小跟着祖父读书,向来是压过村里的子弟,她学的快,已经能背诵三百千这类启蒙读物了,可她在这几个小姑娘里也还不是最好的,冯沛凝甚至都开始读经史了。

杜兰真觉着吧,她既然资质比人家好,那在可以努力的方面就一定要比人家强,否则不是很丢人吗?但她又觉得现在比不过冯沛凝也是情有可原的冯沛凝可是侯府小姐,她一个乡下姑娘比不上也很正常,况且,冯沛凝不是比她大么。但往后她不能一直比人家差。故此,她可算是拿出了十二分功夫来学习的,冯沛凝不知所以,还道她特别爱学习,好生惭愧了一番呐!

在村子里的时候杜兰真觉得一天可真是长啊,可到了浮生小榭,她才发现原来一天可以这么短,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来了好几天了。每天上午去传道堂学修炼上的事,尝试引气入体,下午跟着江师叔读书,一天过得无比充实。

做完功课,她躺在床上,和杜惠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这引气入体好难呀,我到现在还没找到气感呐!”杜惠瑶叹气,“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为修仙者呀!”

“是呀!真是难死了!”杜兰真可是找着知音了她之前还不好意思说这事呢。

“哎,兰真,到底什么叫‘气始而生化,气散而有形,气布而蓄育,气终而象变’啊?道理我都懂,可这和引气入体有什么关系?”杜惠瑶听见她也在抱怨便放下心来。“你说我们引气入体干嘛要学这个啊?等到修为高深了再去研究不行吗?”

“宗门子弟众多,都是这么过来的,大概有其用意吧?”杜兰真其实也不明白,但她觉着既然连元婴真君都是这么过来的,恐怕有好处的,“你想,我们如果先搞懂了什么是气,再去修炼肯定事半功倍,糊里糊涂的过去了,以后总归还是糊涂的,总要卡壳的。”她本只是随口一说,但说着说着倒觉得自己解释的很有些道理。

“那你理解了吗?”杜惠瑶凉凉的问她。

“我要是理解了不就引气入体了嘛!”杜兰真觉得她可真是叫人扫兴,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急什么,大家不都还没有成功吗?”

“我可听人说了,他们男娃子那里商量着要卯着劲赢过我们呢!”黑暗里,杜惠瑶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穆弘志憋着劲要比过你。”

“他想得美。”杜兰真心里老大不高兴,“我肯定比他先引气入体。”

“那你得加把劲,别给人赢过去了。”杜惠瑶说了这话,屋里便又归于寂静。

杜兰真平躺在床上,透过黑暗凝视着天花板,回想着杜惠瑶的话,心里怎么也没办法平静下来,她是真的想要得第一,事事都想争先,很想很想。

我真的够努力了吗?她问自己。恐怕还可以更努力一点。也许可以在做完功课以后再试试引气入体,不一定非要等到第二天去传道堂。

到底怎么才能引气入体呢?她有些犯愁,其实她比起杜惠瑶要好上不少,至少两天前她就已经找到气感了,可一直到现在她也没能引气入体。

江师叔说“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可见气和人的本质是相同的,这里面是不是可以做些文章呢?她躺在床上想的痴了,渐渐的坠入梦境。

梦里,她看见自己化为一缕青烟,飘飘渺渺的散在风里,随风而飞,行过大江南北,万里山河。她看见有的山那样高,上入天阶,仙人踏云而来,乘鹤而去。她看见有的江河那样热烈的奔涌,一去不复回。而她只是一缕青气,却好像这世界也不过就是一缕青气,她能听见风吹过花瓣的声音……

杜兰真睁开眼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杜惠瑶还没有醒。她发现自己正盘坐在床上,精神前所未有的好,竟是不知什么时候爬起来的。她隐隐有些预感,忙闭了眼,果然感受到体内有些不一样,一缕灵气在丹田游走,身体格外舒适通泰,只是体表敷了一层黑灰色的皮。

引气入体了!杜兰真一边兴奋的跳下床,一边飞快的找起了洗漱用具,奔出屋去把排出的杂质洗掉,等到她回房间的时候杜惠瑶都已经醒了,睡眼惺忪的问她,“你干嘛去啦?”

“我引气入体了!”杜兰真一下子扑过去,扒在杜惠瑶床边,兴奋的说道。

“啊?你引气入体了?”杜惠瑶一下子就醒了,“看他们男的还嚣张!”

还没等上午的课开始,无论男孩子们还是女孩子们就都知道杜兰真引气入体了,一大群人围着她叽叽喳喳,“你怎么就引气入体了?有什么诀窍?说说呗。”

杜兰真有点小得意,不吝于分享经验,“你们把自己想象成一缕气,和世界是一样的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有人不信。

“就是这样的。”杜兰真很认真的说,“我昨天这么做就成功了,要不然,我还一直在抓瞎呐!”

“我看可能还是要看灵根的。”有个叫伍童彤的姑娘酸溜溜的说道。

“只要找到气感就一定可以。”杜兰真倒是很帮大家有信心,“大家静下心来等气感就好了。”

“真的吗?”岑苒苒有点犹疑的问她。

杜兰真认得这个小姑娘,浮生小榭这一批姑娘里头唯一一个比她年纪小的,她很是有点大姐姐的自豪,“一定可以的!”

“咳。”

孩子们猛地回头,就看见江师叔站在身后,都吓了一跳,不敢说话,胆小一点的居然还尖叫了一声,江师叔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引气入体了?”江师叔走到杜兰真跟前。

“嗯。”杜兰真偷偷看了江师叔一眼,发现后者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想到自己是第一个引气入体的,又觉得肯定不至于挨批评,就大着胆子点点头。

“昨天上午还没成功,今早就成了。你是晚上自己突破的?”江师叔的神色显得越来越阴沉,“为什么叫你们到传道堂来练习引气入体?我在这里难道只是告诉你们怎么引气入体?你一个人偷偷练习,万一走火入魔了怎么办?你们两人一间,互相可能乱窜,万一被人打扰了怎么办?我在传道堂看着,就能护着你们的安全。”

江师叔扫视了在场的小姑娘们,“我这话不仅是对杜兰真说,还要对你们所有人说。我知道大家一直没有引气入体,有点急了,但以后要你们等的日子多了去了,你们都这么毛毛躁躁的?引气入体急不来的,一味的尝试只可能让你钻牛角尖。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挤出睡觉的时间来尝试,以后身体垮了怎么办?杜兰真是双灵根,修炼的快还好,在场的四灵根、五灵根可不少呐,你们要是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的不能成功,还真的一年半载也不睡觉了?”

“我也听说了,你们卯着劲想要胜过那帮男孩子,证明自己不比男孩子差,我都明白,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但修炼是天长地久,是无限水磨功夫,是求之不得仍上下求索,而不是想要憋着一口气和谁一较高下!”

杜兰真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很难受。

“大家继续引气入体,杜兰真跟我到旁边静室修炼吧。”江师叔朝她招招手,杜兰真便闷闷的跟过去。

“我知道,你骨子里有一股拼劲,总是不能引气入体,你心里很不好受。”江师叔带着她到了静室,摸摸她的头,“但你也要注意安全,不能太急躁。我担心你的安全。”

“我知道的,师叔。我以后不会了。”杜兰真乖乖的说道。

“还没有恭喜你正式成为一名修仙者。”杜兰真猛地抬起头,看见江师叔朝她笑的很温柔,心情一下子灿烂了起来,立刻打蛇随棍上,“师叔,可我觉得我还可以更努力一点,我能怎么做呢?”

她这话可叫人江师叔错愕了一会儿。江师叔那是真没想到,她也算是带了好多弟子入门了,像杜兰真这样刚开始就想着给自己加小课的真是绝无仅有了。主要是,勤奋的都忙着引气入体了,这丫头却已经可以修炼了。

“你要是真的像努力点,赶早儿来这儿的静室修炼也是可以的。”江师叔想了一会儿,引气入体了之后只要待在清静地方没人打扰,一般不会走火入魔。主要是,人家天赋异禀的都绞尽脑汁想努力了,她这个劝学的也不好拦着。“还有就是你可以扎扎马步什么的,练练身体,以后万一想要做剑修也方便。”

“剑修是什么?”杜兰真立马提出问题。

江师叔可真是给这人整没辙了,她本来可是在批评这丫头呐,怎么就成了问题普及大会了,这人可真是的,挨了批评也不老老实实的,“咱们修仙者往往有个方向,一般就是器修、体修和法修三种,器修侧重剑法招式之类的,法修注重道法和法宝,体修主要是对身体打磨修炼。像剑修就是器修的一种,非常强,使剑。器修和体修比较注重体格和身体素质,你现在练练马步,以后选方向也方便。”

“我明白了。”杜兰真立马就懂了,“那我有空就扎马步。”

有空就扎马步?江师叔勾了勾唇角,她等着。

第五章 闻说真君来

天微明的时候,杜惠瑶睁开眼,对面床铺上已经没人了。她抿抿唇坐起身来,已经有小半年了,杜兰真总是起得比鸡还早。即使她也努力起得更早,可仍是每次醒来对方都已经去传道堂修炼了。

十几天前,杜兰真已经成功踏入炼气三层了,可她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气感。

人和人真是不一样的。杜惠瑶想起当时自己说的话,仍有些不甘心,她不信自己真的不能成为修仙者,也许她付出更多努力就能赶上杜兰真了。

要是她能够引气入体就好了,那样就可以自由的去传道堂修炼而不担心走火入魔了。

就在前一天,江师叔宣布了一个消息说宗门的一位元婴真君、丹道宗师权田真君有意来浮生小榭收一名弟子,可能就在这两个月。现在大家已经不再是修仙门外人了,对于修仙界的各类常识都有所了解,自然是知道丹道宗师的珍贵和了不起,整个极尘宗也就这么一位丹道宗师。

可以说,这个消息,给本来气氛温温和和的小榭投下了好大一枚炸弹。谁不想拜元婴真君为师呐?谁不想有一位丹道宗师的师傅呢?杜惠瑶绝不是例外的,可她也知道自己的本事,要真是有一星半点的希望,她也不至于这么颓丧。实在是,如今小榭里引气入体的也有十来个人了,怎么说也轮不到她的。

最有可能的就是杜兰真了。杜惠瑶琢磨着,还是忍不住有一点小嫉妒呐。

传道堂里,杜兰真可真是不知道杜惠瑶在琢磨这个,她现在就像是个团团转的陀螺,天没亮就爬起来跑到传道堂修炼,一直到午饭的时候才出来,匆匆忙忙再赶回来修炼一会儿,上了文化课就再修炼上一会儿,直到晚饭之后才开始扎马步。她还嫌时间利用的不够,边扎马步还边背书,往那一立就是个把时辰。一开始她身子骨弱,没站一会儿就累的趴在床上不想动,随着修为慢慢往上升、身子骨慢慢锻炼,她现在不站上一个时辰真心不能觉得累。连江师叔也给她这修炼的狂热程度给惊到了,时不时叫她悠着点,别把自己逼的太狠了。

杜兰真也觉得自己这股劲有点不大正常,明明修炼、扎马步、背书都是极无聊的事情,她是真不觉得有意思,可她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仿佛上瘾了,一起床就往外冲的那股劲也不知道从何而来,拉也拉不住的。

特别是,权田真君会来浮生小榭收个徒弟这回事,江师叔还是偷偷告诉她的,比在人前公布早了有十来天,就在她突破到炼气三层之后。江师叔本意是叫她心里有个准备,谁能想到她更紧张了,见天的往传道堂跑,江师叔那叫一个愁啊,她带孩子也有好些年了,从来都是怕小孩子没定性坐不住,不爱修炼的,哪里想到要担心孩子太用功了走火入魔的。

都说小孩子懂什么,其实小孩子的心眼真心不少,江师叔拖着消息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所有人,就是怕出什么纠纷,现在说了,也就是想紧一紧大家伙儿的弦,但浮生小榭里的气氛还是显见的紧张了起来,凡是有点希望的都埋头修炼,在饭桌上眼神都不对了。

其实要叫这浮生小榭里大部分人来说,权田真君会收谁为徒还用得着问吗,杜兰真一枝独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谁也不能放下念想,万一权田真君看重了自己呢?

“有的人可不得好好准备,给未来的师傅留下好印象嘛,当然没空搭理我们这些资质差的人了。”晚饭时,有人酸溜溜的说道。

杜兰真是真不知道这说的是自己,在她心里,起码得有炼气中期修为她才有点把握吧,顾自埋头吃饭,心里还想着太上感应篇呢。

“杜兰真,你怎么这样!”

杜兰真茫然的抬起头,“我怎么了?”她皱起眉。

“我说你呢。自大狂,天赋好了不起啊,就可以瞧不起人了?不还有单灵根的天才嘛!你到人家跟前什么也算不得!傲什么傲呀!”高小霜显然很是不满。

“我哪有啊?”杜兰真真是委屈死了。

“高小霜,你少说两句吧,不就是酸人家杜兰真天赋好吗?”岑苒苒怼了上去。

“她看不起人还不许人家有意见了?”伍童彤冷笑了起来。

“就是,你个应声虫,就知道扒着人家,她能给你丹药啊?”不试试还真不知道有人帮衬,高小霜见有人帮着她立刻胆气壮了起来。

要是放在半年前杜兰真还没来浮生小榭的时候,被人家这样扣帽子她一定二话不说就怼回去,开玩笑,杜三丫还没吃过亏呢!可是到了现在,她是真的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去和人吵,是修炼不够慢还是课业不够难?

但她觉着岑苒苒帮着她说话真是不能辜负的,三口两口把饭吃完了,一下子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对高小霜说道,“首先,我并没有看不起资质不如我的人;其次,我就是比你资质好那又怎么样?”她扔下两句话,朝岑苒苒笑了笑,扬长而去,自觉占尽优势,放下不提了。

食堂里的事情江师叔很快就知道了,但她也没说话,也没给几人调解,修士之间的人际关系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教不来,得靠自己去悟。

就在杜兰真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给好些同窗孤立起来了,她仍埋头在修炼之中,苦苦追寻炼气中期而不得。

等了有一个月,权田真君真的来浮生小榭了,韩管事把男孩子和女孩子都叫到传道堂前的空地上站着,那可真是,人人挺直了腰杆,就盼着真君能看自己一眼了。

“之后的一个月,上午你们继续修炼,下午跟着我学丹道知识,一个月后,我给你们进行测试,择优录取。”权田真君站在众人面前,杜兰真偷偷看了他一眼,觉得这真君看着真是挺和气的,且那种风华气质,和她所见过的都不一样,让人有一种果然不凡的感觉。

男孩子们和女孩子们平时学习、生活都不在一起的,这还是半年来头一遭,彼此其实都互相有所耳闻,就是不认识罢了,一道坐在传道堂,别提有多新奇了。不过上头坐着个元婴真君,谁也不敢做小动作,全都老老实实的低头听课。

“丹道分内丹与外丹。丹家朱也。以阳火为本,阴质为用,所炼丹药,属于纯阳,名曰外丹。炼外丹亦不离大道**,故曰丹道家。丹者一也。以纯阳为本,归一为用,修持内景功夫,内炼气脉,以结内丹者,不离大道**,故曰丹道家。”权田真君了解了这群孩童的文化水平,便放心大胆的授课了。

别说,他讲的东西真是让人半懂不懂的,他在上面悠悠的讲道,杜兰真在下面着一支笔,笔尖疯狂的抖动着,力图把权田真君的话全都记下来。

一堂课下来,所有人都有点沮丧。

“丹道如此难得,果然不是轻易学得的。”几个小姑娘聚在一起聊天,冯沛凝揉了揉太阳穴感叹道,“怪道以极尘宗之大,也就权田真君这一个丹道宗师呢。”

杜兰真本是在一边看笔记,闻言默默的抬起头,听了这话,她更想拜师了怎么办?丹道宗师的弟子,一听就很有面子。

“还是复习吧,说不定有机会呢,大家总是一起难的。”黎会欣安抚道。

她话音刚落,众人就把目光投向了杜兰真。

“干嘛?”杜兰真自从踏入炼气三层,很有点修士的敏锐感知了,立马抬起头了。

“我们是难,你可不一定啊。”杜惠瑶说出了几人的心声。

“没有的事。”杜兰真简直要羞死了,“你们怎么就都以为我是天才呢?我也搞不懂呢,你看我连马步也不扎了。”

真的,本来这时候杜兰真都该扎马步了。

“连你都觉得难,我更是别想了。”杜惠瑶把笔记一抛,“我连炼气期都没到呢。”

“我也还没到呢。”黎会欣笑着拉了拉她,“说不定真君就是想找个在丹道上特有天赋的弟子,不看重资质呢。”

“炼气期有什么用啊,也不长脑子啊。”杜兰真也忍不住叹气了。

一室的愁容惨淡。及至深夜,没有引气入体的黎会欣和杜惠瑶都撑不住去睡了,唯有杜兰真和冯沛凝凑在一个屋里挑灯夜读。

第六章 道心何所在

“我听说穆弘志他们几个也都不睡觉,熬夜复习呢。”冯沛凝蹙着眉缓缓的把笔记翻了一页。

“一个月快到了,大家都发狠呢。”杜兰真头也没抬,“好像有几个人笔记都不见了,韩管事也没说话。”

“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这种下作手段也能使出来。”冯沛凝冷笑了一声,“自己没本事独占鳌头就想把人家搞下去,这世上厉害的人多了,他们还能一个个的都搞下去不成?”

“说起来,方新觉好像一点动静也没有?”杜兰真抬起头。

“我也觉着奇怪。”冯沛凝抬起头与她对视,“大家都生怕自己不能叫真君看上,争来抢去的,就他好像平平常常的,明明他也挺有希望。”

“他太低调了。”杜兰真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哪怕她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也免不了被纠缠到嫉妒和对抗中,有的事情避无可避,只能应对。“他就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一样。”

“你要是不说,我还真不会注意他。”冯沛凝收起笔记,“我要是他,我肯定忍不住想试一试的。”她屈指数来,“双灵根,也就比你资质稍差一些。是你和穆弘志之后第一个引气入体的。课业也算出众。前不久已经突破到炼气二层了。这样好的条件,要是我绝不可能放弃。”

“说来,他好像一直都是那副不争不抢的老实样?”杜兰真也把笔记收了起来,两个小丫头认认真真的讨论起同窗的品性来,对视一眼,颇有点不信,“装的吧?”

“真说有人不争不抢我也信,淡泊名利我也信,但这可是元婴真君啊!谁能不动心?我本来也以为他是个真的不爱争名夺利的逍遥人,可在这么大的诱惑下还不为所动,那就有点假了。”冯沛凝冷静的分析,“说不定他就是这样迷惑人的。”

“对,他就是为了摆脱纷争得个清静,好把我们都甩在后头!”杜兰真觉得冯沛凝说的对极了,“我们一定不能让他得逞!”两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心里又充满了无限动力,一定要好好学习,超过他!

然而她们年纪还太小,不明白有的时候,是真的不能以己度人的。

“常见的丹药共有**类,七十八科目,一百四十九种,其中疗伤类的有……”

“丹砂,即朱砂,辰砂,汞砂。甘,寒,有小毒。治惊痫,解胎毒痘毒,驱邪疟。”

“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

时光一晃而过,转瞬就到了测试一个月成果的时候了。这一个月,每个人的感慨万千。课业好的感受到了被支配的恐惧,人际关系好的感受到了友谊的小船翻船的速度。杜兰真竭力埋头苦读修炼,仍不免被卷入这样那样的纠纷之中,介于她的威胁很大,人家都把矛头对着她,即使小心谨防,仍不免一度丢失自己的笔记。她几乎是用尽武力智力才一次又一次的找回自己的笔记,即使她并不想,仍是免不了的把人际关系搞差了。

“就因为我比他们优秀,他们就可以对付我了?”她对着冯沛凝大倒苦水,“他们都不在乎得罪我了,我难道还要在乎他们?”

“别理他们。”冯沛凝不屑的说道,“没指望的人总是会用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的。等到你被真君收入门下了,也就没什么交集了。”

“你们对我可真是有信心。”杜兰真也没有一个月前那么焦虑了,一方面,小伙伴都在给她打气,另一方面,她真觉得自己确实很不错,就是如果能突破到炼气中期就更好了。可惜,她和炼气四层似乎就是隔了一层似的,越是想突破,越是没指望。她也只能拿江师叔说的水磨功夫自有定数来安慰自己了,缘分未到吧。

尽管如此,她仍是最出色那一个唯一的炼气三层,出色的课业,即使是难倒众人的丹道她也自信不比谁差。

自信一步步树立起来,她倒是终于有了点舍我其谁的傲气。

“到时候就分开了。”冯沛凝有点怅然的说道,“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杜兰真认真的说道,“你就像是我的姐姐一样。”

冯沛凝看着她笑了。

第二天所有人都捧着笔记早早的到了传道堂,权田真君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卷子,杜兰真拿到手,发现卷子立起来比她都高。

杜兰真这个人学习起来绝对半点都不马虎,凡是权田真君讲课讲到的,哪怕只是提到了一星半点,也绝对会去搞得清清楚楚。虽说权田真君和江师叔不一样,不会一直待在那里为人解惑,但杜兰真跑得快呀!她一下课立马飞奔到人家真君面前问问题,真君本来就是来收徒的,自然不会拒绝给爱学习的学生解惑,一来二去的,其实挺熟的了。

杜兰真把卷子全给答了,一股笃定便油然而生。

“杜兰真。”权田真君看她答完了,勾了勾唇,朝她招招手。杜兰真凑了过去,权田真君便单独给她批卷,批完了就开始问问题,直把杜兰真问的冷汗直流。

“不错。”权田真君点点头,“很努力,悟性也不错。”他目光柔和的看着她,“你很优秀。”

杜兰真一颗心在胸膛怦怦直跳,仿佛全世界都在跳舞,她一激动往往脸都红了,她知道有点丢人,还是忍不住。权田真君看着就笑了,挥挥手叫她先出去。

杜兰真一个人到了院子里还有点不敢相信,掐了自己两把。权田真君、元婴真君、丹道宗师,居然夸她很优秀?她不是在做梦吧?

“兰真,恭喜了。”冯沛凝出来后朝她笑了笑。

“不不不,还没定下呢。”杜兰真也觉得这事是妥了,但尘埃未定,不好说大话的,“说不定他们比我更好呢?”她自己说着也觉得有点虚伪,假惺惺的,怕是没人信。

冯沛凝侯府出来的小姐,怎能不知道杜兰真言不由衷,不过一笑罢了。

“我看了你们的成绩。”权田真君对所有人说,“待会我会把成绩和试卷发给你们,你们对着标准答案,搞懂错误的题目。”

他说罢,朝众人看了一眼,“仙途浩渺,未必跟着我就能走得远,一路蹉跎,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我今日只收一个徒弟,但走在仙路上的绝不止一人,请各位切莫妄自菲薄,一意前行。”说罢,他说道,“方新觉,你过来。”

杜兰真只觉得轰的一下子,仿佛有雷霆降落在她心里,震得她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只看见权田真君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是在问方新觉愿不愿意拜他为师。方新觉利落的跪下了,她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杜兰真想到自己一个多月没日没夜的修炼,已经有几十天没有合眼歇一会;想到她到哪里都带着丹道笔记,视那薄薄的一本册子仿若什么珍宝典籍;想到她为了这个机会几乎和那些同窗撕破脸皮,闹得个相看两厌;想到为了搞明白丹道课业,赖在真君身边受到同样凑过来的同窗的讥讽挤兑……

一股强烈的不甘涌上她的心头,几乎有一种落泪的冲动,被她克制住了,白氏的话又在她耳畔回响了,不去争,不去抢,谁知道结果呢?

她蓦地向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真君,我不明白,谁是丹道课业的第一?”

她没有问为什么不收她,也没有问为什么不收她却还要当众夸她,只问谁是课业第一,可稚女目光灼灼,一双眸子里似乎满是光彩,任谁看了,也只能想到“不甘”和“不服”。

江师叔在她踏出一步的时候就直起了身子,听到她大声质问元婴真君,简直一颗心都提在那里。

“是你。”权田真君扶起了方新觉,朝她看过来。

“我不明白……”杜兰真深吸了一口气,又一次压住了泪水,“我不明白,既然是我,您为什么不选我呢?论资质,我是双灵根,论修为,我是炼气三层,论课业,我是第一,可您为什么要选一个样样不如我的人呢?请您为我解惑。”

你是谁啊,就要元婴真君给你解释,江师叔简直给她的大脸折服了。

杜兰真未尝不知道自己的举动不妥,可她一想到自己为了这个机会拼尽全力,耗尽了所有精力,舍掉了多少朋友,而方新觉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就什么都得到了……她一想到就浑身气的发疼。

他凭什么?一个什么都不如她的人凭什么?

“我是真的觉得,你非常优秀。”好在,权田真君是真的好脾气,这一个月下来对杜兰真熟了,也是真的有几分欣赏,故而,也能包容争强好胜的小姑娘的失礼与不甘心。“能在半年内修炼到炼气三层,可见你不仅天资出众,本人也十分勤奋刻苦,大道可期。”

若是之前,杜兰真听见权田真君这样子夸她,绝对要眉开眼笑了,可这一切都在权田真君看不上她这件事的铺垫下进行,说出来只让她想冷笑。

“我的大弟子沈嘉澍,单灵根,二十一岁筑基,在丹道上极有天赋。四弟子石晔然,双灵根,二十五岁筑基,是我见过的于丹道上最有天赋的人。”权田真君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可他的话语却渐渐冷酷了起来,“说这么多,其实是想告诉你,你确实很优秀,但这世上优秀的人很多,你并不算什么。”

杜兰真脸色一白。

“但这也不是我不收你的理由。”权田真君注视着她,“我不收你为徒,实在是因为,你不适合做我的徒弟。”

“我偏好逍遥,不爱与人较高下,争一个浮名。我可以放弃所有只为我心逍遥,即使是因此人人都觉得我不如谁。我求道是因为我意逍遥,而不是压倒无数。你可以吗?”权田真君叹了一口气,“这一个月了,我也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强的姑娘,事事都想争个先。我也很想收你为徒,天资出众的徒弟谁不想多一个呢?可我觉得,你跟着我,对你不是一件好事。收徒,固然看重资质天赋,也终归要看道心是否相合。”

杜兰真抿了抿唇,“敢问真君,什么是道心?”

“你问我什么是道心,我并不能直白的回答你,很遗憾,即使我已是元婴境界,仍然不明白。我只能说,道心是上下求索,九死而不悔,谁若是质疑我的道心,我就可以和他拼命。”权田真君负手而立,目光沉沉,“你们这一个月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你为了做我的弟子,连日常扎马步也放弃了,可以和以前玩的不错的同窗撕破脸皮,是不是?”他微笑的看着杜兰真,“你们都竭尽所能,各凭本事,我没什么好指摘的,只能说,你们都在争,而我要的却恰是不争。”

“我说了,我是真的很欣赏你。”权田真君含笑说,“你确定了一个目标,就能拼尽全力,竭尽所能去实现它、追逐它,这很好啊。少有人在童稚未解时就能做到这一步的。世界之大,元婴真君多得很,为什么就要把我看得这么重要呢?你没什么不好,真的。”

“多谢真君解惑。”杜兰真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半晌才挤出话来。

权田真君带着方新觉走了,可他给杜兰真带来的影响仍存在。

“杜兰真,你跟我来。”江师叔站在人群外叫她。杜兰真听见其他人在议论她,但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朝江师叔走了过去。

第七章 仙道阻且长

“你今天怎么这么莽撞。”江师叔带她到了一边,看她苍白的小脸,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叹了一口气,“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孩子。”

杜兰真低声说,“我就是不甘心。”

“我知道。”江师叔看着她,忽然想落泪,没口的叠声说着,“我知道,我知道。”她沉默了一会儿,“是我给你太大压力了。”

“不是的。”杜兰真摇摇头,“没有,您对我很好很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江师叔带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从来没有对谁这样上心过,资质好,肯努力,她觉得自己下半辈子的指望都在她身上了,只有巴不得她更优秀的,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会不会给她太大压力,对她的成长又有什么坏处。

“我有一个女儿。”江师叔轻声说道,“她没有灵根。我把她送到宗门外,由她嫁人生子,如今怕是已经入土了。我和她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轻轻抚了抚杜兰真的鬓发,“我把你当女儿看。你资质好,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如果你出息了,记得我对你的好,愿意反过来提携我,我就受益不尽了。这就是我对你特别好的原因。”

“我知道。”杜兰真胡乱的点头,“您对我是真的很好,您就像我娘一样。”

“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够好好的,不要辜负我的期盼。”江师叔仿佛挣开了她那副温柔的面具,流露出锐利的一面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遇到一点小挫折就懊悔不已,裹足不前。我希望你什么时候都能不断努力变得更优秀。”

“我努力了!”杜兰真再也忍不住,眼泪忽的落了下来,“我真的尽力了!可真君就是不愿意收我。我比他们都优秀!可优秀也没有用!”

江师叔心里一痛,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她知道如果不说开,这件事很有可能一直留在杜兰真心里,成为一个无法摆脱的心魔。

“那是因为你努力的还不够。”江师叔斩钉截铁的说道,“真君也说了,比你优秀的有很多。如果你继续努力,像我说的那样能在二十岁前筑基,别管什么道心,你想拜谁为师,还有人会不收你?我可以保证。如果你在二十岁前筑基,天下之大,你可以随便挑师傅。没有谁会拒绝一个绝世天才,人们拒绝的只是不够优秀的人。”

“可是真君说他只收道心相合的。”杜兰真泪眼朦胧的说道。

“那就不拜他为师!”江师叔一腔豪气,“天涯何处无芳草!极尘宗有十七位元婴真君呢,不拜权田真君,师傅也随便选!”

“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预期的收获的。”江师叔说的无比心酸,“但你也不是毫无收获。你虽然没有拜师,可你的丹道知识丰富了很多是不是?你卯着劲修炼,也快要突破了是不是?”

“不是谁都要喜欢你的,你得去接受事实,因为你无法改变。”

哪怕江师叔这样说,杜兰真仍觉得很难受。她承认江师叔说的都是对的,但她心里过不去那道坎,走在路上都觉得别人在笑话自己。对很在意的事物求之不得,居然是这么难为情的事情。

为此,她向江师叔请假闭关,足足有一个月都把自己关在静室里修炼,一直等她突破到炼气中期才出门。虽说仍有些在意之前的事情,到底是觉得找回了些面子,能够坦然的和同窗朝夕相对了。

“你以后可以练习基础法术了。”江师叔对她笑得很开怀,杜兰真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在为自己高兴,“炼气中期之后灵气、神识就都可以外放了,你回去以后也可以自己先试一试,明天我就教你基础术法。”

“江师叔,你先教我一个呗,否则我回去岂不是没事干嘛。”杜兰真笑嘻嘻的说道,“一晚上呢,不能浪费了。”

“浪费?没有的事。你有多久没扎马步了?”江师叔一挑眉毛,“一个月没来读书了,你的课业还记得多少?”

“可是我也未必会做器修啊。”杜兰真老大不乐意,“我以后做法修不就很亏了吗?”

江师叔一颗心就提起来了,杜兰真以前可不这样啊,难道是之前权田真君的事情给她留下阴影,现在都挑挑拣拣的努力了?“努力还能有亏的?”江师叔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你这种想法是绝对要不得的。凡事都要尽力做好万全准备,像你之前就很好,丹道课业第一,修为第一,权田真君不收你那就是他的问题了,那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后如果你忽然对器修感兴趣了怎么办?万一你想拜师的那位真君是剑修怎么办?你不够格,你甘心?”

“我没有不想努力做准备。”杜兰真觉得江师叔老是误会自己,“我已经不在意这件事了!我只是想时间最大化利用,打磨筋骨确实对我有好处,但是练点别的好处更大啊,我现在就决定好方向不就好了?我是真的觉得做个法修不错。”

江师叔闻言,反倒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杜兰真。大概是灵气养人,小姑娘抽条的快,杜兰真刚来浮生小榭的时候还是小小的一团,如今已经长高了好些了。杜兰真这番话,听的她是又欣慰又无奈。欣慰的是孩子长大了,无奈的是这份成熟来得太早,叫人猝不及防。

“我知道,你经过了这件事,发现世界这么大,人不可能什么都做好,所以不如专精一道,在一个方向上做到最好,其他的都不要分心是不是?”江师叔的声音非常温柔。

“对的,我觉得我的时间太少了,如果想要很优秀,一定得很专心才行。”杜兰真赶紧点头,觉得江师叔简直就是自己的知己啊!

“你能这么想,说明你是真的长大了。”江师叔鼓励她,“一个真正成熟的人,是一定可以合理安排自己的时间,有计划、有安排的生活的,你现在就能明白这个道理,说明不论资质努力,仅仅只是心理上你就已经远超同龄人了,师叔很替你高兴。”

“但是,师叔也很难过。”江师叔话锋一转,“因为你成熟得太早了。”

“你现在只是想着能超过别人,远远的超过别人,无论走哪一条路,只要能够达成‘远超同侪’就够了,是不是?可你还记得权田真君跟你说的‘道心’吗?你才修炼了半年,年纪又小,我们一般是不会这么早就让你接触这个概念的,因为你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就算知道了有这么一回事,你也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现在,我得先跟你说说了。”

“什么是道心,这个谁也没弄明白呢。我只能和你说,它对于一个有志于元婴的修士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它是不可改、不可动摇、一意坚持、不为外物所动,是自我、自信、自尊,是你为什么要修仙,从何处来向何处去。你现在只为了一个面子而修仙,我担心你以后前路难以为继啊!”

“况且,退一万步说,假设你为了一个面子可以道心无比坚定,一力前行,这当然很好,可是从我心里来说,我不希望你这样。我希望你,能到处看看,试试这个,也试试那个。这个世界很大,我希望你能尽量去看看它。这不是为了别的谁,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你自己。只有你的世界大了,你的心胸才不会狭隘,你才能更坦然的、欣赏的去看待这个世界。如果你的世界只有那一亩三分地,你的心胸还有可能宽广吗?”

杜兰真带着江师叔的满腔期待,晕乎乎的回了小院。她觉得自己似乎受到了些震撼,又不是完全明白师叔的意思,满心里只有惊叹和一丝丝受到师叔宠爱的诡异甜蜜感。

杜惠瑶不在屋里,杜兰真就一个人扎马步,想想江师叔说的话,时不时傻笑两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忽然想到自己已经炼气中期了,可以神识外放了,便闭了眼,神识自泥丸宫内慢慢探出,忽的一下子伸展了出去,霎那间整个小院便在她神识笼罩下了,她还没来得及感到兴奋,就听见黎会欣房间里传来笑声。

“还以为她有多了不起呢,权田真君还不是不愿意收她,要不是灵根好,修为最高的也轮不到她。”

杜兰真看见杜惠瑶就坐在屋里,闻言笑了笑,也没有说话,腾的一下怒火就起来了,压也压不住,别人说这话她还不放在心里,可是杜惠瑶是她的好朋友,而且还跟她住一个屋,知道她有多努力,居然还跟着笑,也不说话!这也太过分了!

她只觉得自己一腔真心都喂了狗,给杜惠瑶辜负了,愤愤然的,险些落下泪来。

第八章 处世何其难

“你回来了?”杜惠瑶进了屋,看见杜兰真阴着一张脸扎马步,“扎了多久了?脸色这么差?”

“不要你管。”杜兰真冷冷的说。

杜惠瑶理东西的手一顿,皱了皱眉,没有说话,顾自看书去了。杜兰真见她不搭理自己,不知怎的更加生气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对我什么态度?”晚上杜惠瑶实在忍不住了。

“我就这个态度,你不想跟我说话,去跟黎会欣她们一起呗。”杜兰真本来想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最终还是没忍住。

杜惠瑶沉默了一下,“你听到了?”

“我听到了啊!”杜兰真冷笑了起来。

“那你跟黎会欣她们去发脾气,干嘛对我发火?我又没说你。”杜惠瑶觉得她简直莫名其妙。

“你明明知道我平时很努力,你怎么能看着她们那么说我呢?”

“那岑苒苒跟你说我资质差又不是特别勤奋的时候你怎么不反驳她呢?”杜惠瑶火气也起来了。

“我什么时候……”杜兰真刚开了个头就忽然响起杜惠瑶在说什么了,之前她和岑苒苒几个人一起玩的时候确实听她们说过杜惠瑶,只是她没想到被杜惠瑶听见了。而且……那是挺久以前的事情了,居然一直没有听杜惠瑶说起来。

她只觉得一下子很没面子,“你本来资质就差嘛!”她尚未开口就知道要糟,她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可她只觉得下不来台,哪里顾得上这许多。

“那她们说你没被权田真君收为徒弟不也是事实吗?”杜惠瑶针锋相对。

杜兰真气得浑身发抖,“总比你们这种一点机会也没有的人好,花了七八个月才引气入体,也不害臊。”她只知道拣最刻薄最伤人的话来说,哪怕本心里是没有恶意,一番夹枪带棍的也足够恶毒了。

“你倒是几天就引气入体了,那又有什么用?”杜惠瑶显然也寸步不让。

“呵。”杜兰真只是冷笑,两人不欢而散,各自躺在床上生气。

“兰真,你跟我过来。”早课的时候,江师叔把她从静室里叫出来,杜兰真知道是要教她术法,一骨碌爬起来,兴奋的跟了上去。

“师叔,我想过了,你说的有道理,我以后还是都练着吧。”杜兰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勇于接受建议。

江师叔闻言满意的笑了,“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我打算教你一门御水诀,等你熟练了再教你别的。这些基础术法是修士神通的根基,散修可能是有一门神通就学一门,我们极尘宗传承悠久,不是这样的。门下弟子唯有将基础法诀学熟练了才可以学神通。”当然,那些外门弟子、杂役弟子也就比散修好点,所以这条规矩仅限于内门弟子,但这些就没必要告诉杜兰真了。

会先教御水诀,不得不说是江师叔用心良苦了。五行道法里面,御水诀最好掌握,但属于易学难精的法诀,杜兰真学会了威力也不会很大,不至于误伤他人。而且金生丽水,以她九成五的金灵根,学起来应该事半功倍。等到掌握了御水诀,再学御火诀,也就不至于把房子给烧了就算真的烧着了也能及时灭火。

“师叔……”杜兰真犹豫了一会儿,“我能不能也学一门偏向体修的法术?我觉着,扎马步对我效果不大了。”

“我对体修的法术没什么研究……”她有向学之心,江师叔不可能不愿教的,“这样吧,我去帮你问问韩管事,你先学御水诀。”

“看我的手势。”江师叔伸出手来,掐了一个法诀,“嗖”的一下一道水箭就飞了出去,杜兰真看了很是兴奋,也跟着伸出手来。

“姿势不对。”江师叔一点点帮她纠正,“一开始肯定有点不习惯的,但是掐的多了,你的身体自然就记住了,也就不需要每次都在意手势了。好了,然后慢慢平推,调动周身的水灵气,推!”

杜兰真在江师叔帮助下聚集了一个小水球,兴奋极了。

“这还是我手把手帮你,水灵气也是我帮你调动的,可别得意,要你自己来还远着呢,再来。”江师叔赶紧给她泼冷水。

还别说,小孩子学的就是快,没多久手势摆的就似模似样的了,江师叔很满意,“不错,就这样慢慢练。”

晚饭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杜兰真和杜惠瑶闹翻了。

“资质好了不起啊?真君还不是不要你。”伍童彤忽然开口,“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可别说了吧,小天才要不高兴了呢,我们这些资质差的,哪有资格和人家交往啊。”高小霜也笑了起来,“没得比呀。”

“你说什么呢?”岑苒苒有点看不过眼。

“你老是帮着她,人家领你的情吗,四灵根?”伍童彤冷笑。“人家可是说了,七八个月才引气入体的都该害臊。”

杜兰真看向杜惠瑶,后者没有说话。杜兰真怒从心头起,她是真没想到两个人的口角还被杜惠瑶拿出来说了,被背叛的感觉又涌上来了,她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想也不想的就伸出手来,手势一摆,一提一推,一个水球就盖在伍童彤脸上了,“一天到晚阴阳怪气的,欠你啊?”

大家都给她这一手震住了,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伍童彤给她浇了一头一脸,呆在那里,很快回过神来,一把抄起桌上的汤盆,杜兰真想躲来着,可惜没躲过,也成了落汤鸡。这下恩怨可就大了,两个小姑娘谁也不让谁,扑到一起打成一团,高小霜还趁机拉偏架,暗戳戳给杜兰真两下子。杜兰真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当下使出浑身本事,一拳一个,把两人掀翻在地上。她已经炼气中期,灵气内蕴,身体素质到底比两人要好。

杜兰真只觉得畅快无比,“你们下次再胡说八道,我就再打你们。”果然修仙世界,实力为尊,此言诚不我欺啊!

她抬起头,却发现小伙伴们都用一种控诉而不赞成的眼神看着她,愣了一下。

“我觉得,打架不太好。”岑苒苒犹豫了一下,小声的说道。

“明明是她们先说我的!”杜兰真觉得委屈。

“但你也不能打她们呀,还威胁她们……”岑苒苒越说声音越小,杜兰真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忽然灵光一现,“你怕我打你?”

不必谁说话了。忽然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被大家排斥了,就因为她资质比她们好。

“随便你们怎么想。”一时间,她只觉得心灰意冷,一转身,跑了出去。

跑到半路上,她忽然给人叫住了,一回头,原来是江师叔。

“我听说你跟同窗打架了。”江师叔从闹哄哄的食堂得知了消息,用神识找到了杜兰真,赶紧赶了过来。

“是她们先说我的。”杜兰真觉得自己太冤枉了,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连串把从岑苒苒说杜惠瑶、黎会欣说自己到食堂斗嘴打架全都给抖出去了,“我明明没有看不起她们,她们却非那么说我,还对我说那么过分的话!”

江师叔听的想笑,点大的孩子心眼不少,都不是什么老实的。杜兰真这儿的还心眼多点,听着好像很客观,实际上在带着她跑圈子呢。像是高小霜、伍童彤的谎扯得,一听就是瞎编的。

“你说你没看不起人家,那你为什么跟人家说她们资质差”江师叔板着脸问她。

“我就是在气头上嘛。”

“事情到底是怎么样,我也了解了,别的我也不多说,我只能跟你说,兰真,这人和人的关系都是处出来的。你一心修炼,在人际关系上未免有些欠缺,这也很正常,别人待你自然就不如待别人亲近了。没有谁是天生就该喜欢你的,你想要朋友,就应该自己去主动付出。”

“可我对杜惠瑶没什么不好。”杜兰真很不服气。

“那岑苒苒说杜惠瑶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帮她说话呢?”江师叔问她。

“我不好意思反驳岑苒苒啊。”杜兰真自知不占理,但还是有点委屈,如果反驳了岑苒苒,岑苒苒不高兴,觉得自己不跟她好怎么办?

“那你就不应该埋怨杜惠瑶。”江师叔平静的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是愿意跟一个会为了朋友反驳你的人做好朋友,还是跟一个听到你说她朋友坏话也不吭声的人做好朋友?如果岑苒苒真的因此不跟你玩,说明也不值得跟她做朋友。”

“可我这么做,别人不一定这么对我啊!”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收获的,你忘了吗?”江师叔朝她微笑,“不努力一把,不付出一次,谁知道结果呢?”

“你要知道,在人际关系中,没有什么亏不亏这一说。别人辜负了你的好意,那你就知道他不值得做朋友;若是别人能不辜负你,那当然更好啊。你这么做,不是为了别人,不是为了你的朋友,而是为了你自己。你的行为、品行让人尊敬。如果为了不亏就做一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羞辱的是你自己。”

“我觉得,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和同窗和解,而是学会和你自己和解,和世界和解。”

江师叔走后,杜兰真一个人在院子里晃悠,耳畔还不断回响着江师叔的话语。她忽然听见小树林里传来笑声骂声,忍不住凑了过去,这一看就有点不高兴了。

“你们在干什么?”杜兰真老大不高兴,自己不过是事出有因的打了一架就被江师叔说了一顿,眼前的这群人可是比她过分的多啦,不仅好几个在打一个,而且还拿石块砸人。

“杜兰真,不要你管。”为首的男孩杜兰真也认识,就是现在浮生小榭里另外一个双灵根穆弘志了。

“欺负同窗,还是五打一,你们也不嫌丢人。”杜兰真既然开口了那就一定要管到底,否则穆弘志叫她不要管她就不管,她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再烦我连你一起打。”穆弘志扬扬下巴,有点不屑的看着她。

“真好笑,一个炼气二层扬言要打我这个炼气四层,你来啊。”杜兰真其实还是有点怕的,手背在身后偷偷掐了个御水诀,谁要是冲上来就浇他一脸。

听了杜兰真的话,其实几个人也都有点怕,但想着就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刚刚到炼气中期,能有什么本事,就有人走上前两步,“资质好又怎么样?照样打你。”

杜兰真现在可最听不得“资质好又怎么样”这句话,怒从心头起,一口气掐了三个水球,个个有脸盆大,“嗖”“嗖”“嗖”,气势汹汹的就朝那人脸上飞去,把那人拍了个头晕眼花,杜兰真踏出一步,一把扯过那人的胳膊,往他腰上一拍,膝盖再一抬,直把人摔了个大马趴。

“还有谁想打我?”杜兰真学着穆弘志抬了抬下巴。

几个男孩子面面相觑,显然是没想到杜兰真一个小丫头居然还是把打架的好手,再看摔在地上的那人,居然都鼻青脸肿了,法术的威力居然这么大!

“一个小废物,你护着他做什么。”穆弘志撇撇嘴,“给你这个面子,走了。”

杜兰真看着穆弘志这样子真是手上痒痒,恨不得也让他尝尝自己的御水诀,可是刚才那三个水球威力不小,快把她的灵力用完了,再加上,她也知道自己赢得侥幸。刚才那人不过炼气一层,穆弘志可是快要炼气三层了,又是男孩子,她未必打得过。而且,杜兰真也不是什么打架好手呀!要不是刚才在食堂打了一架,一路上都在琢磨怎么样打的更干脆,她也不至于胜得这么干脆利落。

“他们走了,你也回去吧。”杜兰真看了看地上的男孩子,衣服脏脏破破的,头上脸上都给石头砸破了,流出殷红的血来,实在很是狼狈。女孩子们都传说韩管事是不阻止男孩子私下里打架的,杜兰真一直以为只是小道消息,并不可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她有点同情这人。其实按照她本来的性子,见到这种事情也不会管的,实在是今天脾气不好想挑事才出手相助。

她忽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哎呀,你是那个、那个……何平书!”怪不得穆弘志会叫他小废物,他不就是那个废灵根吗!

“不要你管我!”仿佛是给她刺激了一样,何平书的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多管闲事!”

这人怎么这样!本来杜兰真想着,好歹是同乡,有点渊源的,她能帮就帮了。以她的性子,虽不说非要人家对她感激涕零吧,可你也不要来骂我呀!她扁扁嘴,觉得什么事情都很不顺,仿佛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一般。

这时,江师叔的话又在她耳畔响起了,“没有谁天生就是该喜欢你的。谁要是辜负了你的好意,只能说明他不值得做你的朋友。”

她只觉得豁然开朗,一切烦恼啦、困惑啦,全都迎刃而解。我只管做我自己就好,别人愿不愿意接我的好意,那都是他们的事情。如果因此而刻薄了,反而是在羞辱自己。

眼前这个废灵根的家伙不识好歹,那就随他去,反正她本来也不是专门为了帮他的。由此可见,权田真君不愿意收她,那也随他去,反正她有的是元婴真君可以拜师。元婴真君和一个还没有引气入体的小男孩,不过都是些陌生人,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杜兰真一下子什么都看开了,只朝着何平书微微一笑,“那你小心一点,别再给他们撞见了,我就先走了。”

何平书愣愣的看着她远去,夕阳给她做陪衬,万丈华彩里,仿佛她也会发光。

第九章 且来分高下

“杜惠瑶。”杜兰真站在床边,深吸一口气,“我想过了,你说的对,我也没能第一时间维护你,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杜惠瑶转过身来,一脸惊讶的看着她,杜兰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听见杜惠瑶说道,“没事了。我也有不对。”她有点手足无措,“我以后肯定也不会看着别人说你坏话……”

闻言,杜兰真只觉得心上仿佛开了朵温柔的小花,欢喜的让人止不住的想笑。两个小姑娘互相看看,都笑了起来。

时光慢慢的爬,转眼春又到了夏。

“你们浮生小榭的人也就这点本事嘛。”台上的少年歪了歪头,漫不经心的对着台下浮生小榭的方向说道,“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两个双灵根的,怎么一个也不敢上来比比?”

“兰真,兰真。”第四排座位上,一个小姑娘正朝着第六排的一个小姑娘轻声喊着她有一张圆圆的脸,看上去很是可爱,正是浮生小榭本届年纪最小的岑苒苒。

杜兰真坐在第六排上,闻声低头与她对视了一眼,已明白她未竟之意。她微微蹙眉,有些为难的看着周围用希冀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同窗。

三年一期的小比还有一个月就要到了,有些离得远的小榭已经带着弟子往本宗来了,一路上闲着也是闲着,就找顺路的小榭比一比,浮生小榭是最靠近极尘宗本宗宗门的小榭之一,已经有约莫半月都忙于比试了。可杜兰真至今还没有上场过。

倒不是她不想和人比一比,而是江师叔和韩管事以“给别的同窗一个机会”为由不许她上场,更何况在两人眼里,所有来的人都没有让已经炼气后期的杜兰真出手的资格。

两个月前,杜兰真结束闭关,宣示着她正式进入炼气后期。受到杜兰真的刺激,同样双灵根的穆弘志在不久前前也顺利突破到炼气六层。

现在台上的这个容昆已经炼气六层了,看他的气息,似乎比穆弘志更强一些,但不真正交手谁也不知道结果的,不妙的地方就在于他有一把中品法器。

说来也奇怪,浮生小榭地处宗门附近,招收的弟子大都是有些背景的,比如杜兰真这种虽然关系离得远,好歹也是有一个金丹叔祖的,却没几个人有法器、符篆这类的辅助类用品,至少修为最高的杜兰真和穆弘志都是没有的。

“我来和你比。”杜兰真把这些往心里都转了一遍,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却正正好好把起身到一半的穆弘志噎了回去。

容昆循声望来,正看见观台上站起一个荼白罗裙的少女,年纪小小,仿佛只有十岁上下,可她看过来的时候却好像目含星河,自有一股天然风韵,容昆来了兴趣,看她从观台上慢悠悠的走下来,似乎全不把比试放在心上,当下放出神识往她身上一扫,只觉得气势雄浑,不大看得透,当下一凛,心道,这便是那个金土灵根的天才了。

要杜兰真自己说,她可算不上什么天才,除却修为高些,她并没什么地方比人强的,除却和江师叔对练招式,她还没跟人斗过法呢。故而,虽然大家看着她恰似闲庭信步的样子,实际上她自己心里也挺犯愁的。

“容昆。”待她终于上了比试台,容昆早等不及了,对她抱拳。

“杜兰真。”她平淡的点点头,“你方才和人比过了,我不占你便宜,等你先恢复灵气。”

容昆也没大推辞,他把杜兰真看作一个强敌,故而,也乐得顺着台阶下,“那就多谢了。”场外的声音复又嘈杂了起来,浮生小榭的同窗们颇有些自得,我们浮生小榭就是自信,不爱占你们便宜的。

杜兰真也不是托大,炼气六层能有多少灵气?使一把中品法器,威力固然大了,消耗灵气也快,不叫人家恢复灵气,胜了也没什么意思。况且,她也掐着时间呢,方才容昆一共出了十九刀,且看他要多久恢复。

“我好了。”容昆自觉恢复的差不多了,便开口说道。

杜兰真点点头,一边在心里计算,一边说道,“我修为高,道友先请。”

容昆闻言也不客气,一把抽出刀来,朝她侧颊削来,带起一阵风声,正吹开她一缕乌丝,杜兰真神色自若,向另一侧踏出一步,抢出一个御金诀来,伸出右手正好架在刀背上,发出“锃”的一声。容昆只觉得手下一沉,那声响分明就是金铁交击之声,难道她手里也有一把法器?他惊疑不定,朝她手上看去,分明只是一只纤细白嫩的小手。

他这一惊,手下反应不免慢了一拍,杜兰真抓住这个空档,左手向前平推,一个小火球顺着她的手势烧上了容昆的发梢,容昆一惊,没有拿刀的那只手立刻掐起法诀,还没等他摆好手势,只觉得手腕上一酸,抬不起手来了。他手臂上凉凉的,原是杜兰真趁势放了个御水诀打在他手臂上,叫他不能掐诀灭火。

到底还是小孩子,容昆慌了一瞬,甚至有些手忙脚乱,他很快镇定下来,抽刀断去了半截头发,杜兰真也不拦着他这么做,只是悠悠闲闲的又掐了个土行诀,容昆刚挥刀断发,本就有一股向前的力道,当下便脚下一软,站立不住,往前扑去。他将将落地的时候及时伸出手来要撑住,谁知道手掌按到地面上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一滑,还是免不了摔了个狗啃泥。他只觉得手掌心湿漉漉的,心知是杜兰真算好时机又放了一个御水诀,心里简直恨得牙痒痒。他一撑地面想要赶紧爬起来,只觉得腰间一股大力把他又拉回了地上,再度狼狈的面朝下摔了一跤。

杜兰真怎么可能叫他站起来,一个木生诀下去,地面凭空长出一枝藤曼往容昆腰间一缠,把他带到地上。杜兰真本来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算着对方的灵气,想靠着灵气雄浑胜过对方的,谁知道完全不需要赢得如此不体面,不过三两招,容昆就已经在地上了。杜兰真唇角微微勾起,两手一起挥动,容昆的手上、腿上便都给藤曼缚上了,再没可能翻盘的了。

“我认输。”容昆趴在地上闷闷的说道。听到他这话,浮生小榭的同窗们便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承让了。”杜兰真收了木生诀,听着观台上的欢笑,忍不住也高兴了起来,但她暗暗觉得容昆除了修为还可以、法器占了便宜,实在是水平不怎么样,胜过他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因此也没显出多兴奋的样子,平平淡淡的,叫人看了也觉得她赢了本就是应该的事情。

“你挺厉害的。”容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幅老大不高兴的模样,“不过下次我可不会这么大意了。”

“我等着。”杜兰真客气的回答他,心里却想着,就照你这样,怕不能够吧?

“兰真,你好厉害呀!”杜兰真回了看台,岑苒苒兴奋的拉着她的手,“没几下就把那个容昆打趴下了。”

“其实是容昆本身实力不大够,仗着法器之利罢了。”杜兰真摆摆手。

“可他们说容昆可是一路上打败了不少小榭的人呢,自从出发到现在,从无败绩的!”

“真的假的?”杜兰真有点纳闷,“我觉得他招式还不错,但打斗的时候有点拘谨胆怯了,要是有个胆子大狠得下心的,只消炼气四层也能把他打败了。”

刚才要是杜兰真和容昆换一换,她肯定二话不说,既不掐御水诀,也不挥刀断发的,绝对一心一意抢攻上来,都已经是修士了,哪怕给烧到脸上了又怎么样,反正修仙界灵丹妙药多的是,总归能医好的。要是容昆一心用法器攻击她,胜负还未知呐!杜兰真敢伸手来挡法器也是因为她金行的术法学得极佳,灵气也足,一个御金诀下来,她那一双手不说中品法器,起码也有下品法器的水平。但到底是凡胎**,也不敢和容昆的法器正面相抗,这才从侧面荡开容昆的刀。要是容昆能够不那么惜身,继续用刀攻击她,她也是会觉得很棘手的。

其实这也是杜兰真要求高了,不是谁都能像她一样天资出众,不愁修炼进度的。大家都忙着修炼,也来不及多练习法术,不像她这样把基础法诀耍得信手拈来,自然比斗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杜兰真不仅把基础法术练的挺熟练,她还有丰富的被误伤经验,经常使法术,免不了有个小伤小灾的,已经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其他人却没有这样的经历,都是半大孩子,感到害怕也很正常。

容昆一行人走了之后,江师叔也夸了她两句,“法术使得不错。以后比试也要像今天这样,保持冷静,不要害怕,别跟那个容昆一样。”

杜兰真还以为自己今天私自上场要给江师叔批评一顿呢,闻言有点兴奋,想起岑苒苒的话来,便问道,“师叔,这容昆水平怎么样啊?”

“在双灵根里算是中等水平吧。”江师叔想了想,“你记得以前我就跟你说你的资质在双灵根里也是顶尖的,现在信了吧?”

“信了信了。”杜兰真连连点头。这可真是……要不是比过了,她还真不能信呐。

第十章 此来繁华地

杜兰真自己给对手评了个胆怯水平不高,对手的长辈对她的评价可不低。

“你这回输的不冤。”离了浮生小榭,容昆就听见导师淡淡的说道,“那个姓杜的小姑娘胆气不小,法术也精湛,更难得的是天资好修为高,这次小比一个前三是十拿九稳了。”

“我觉得她也就是修为高了点,要是再来一次我不一定会输。”容昆倒有些不服气。

“再来一次你也输定了。”导师一点不给他面子,“只不过是输的好看和输的难堪的区别罢了。修为的差别难不成只是放着看的?人家的灵气就比你足,磨也能把你弄下去。平时叫你专心修炼,总是不放在心上,以后有你吃亏的时候。”

容昆听了,仍有些不服气,实在是他这次输的太快,没头没脑的叫人觉得是巧合,不过他也没敢说。

“你也是双灵根,天赋出众,为何却比人家修为落下了那么多?”导师看出了他心怀不服,只点拨他,“倘若你能在第一时间不顾及头发被烧着了,继续出刀,抢过几步再料理不好?她御金诀用的再熟,终不过肉躯,焉敢长久与你法器抗衡?”

“我知错了。”容昆听了,顿觉十分有理,“下次绝不再犯。”

导师听得他主动认错,虽有些欣慰,却也知道于危难时惜身是人之本能,即使心有余难免力不足,若换个场景,容昆仍免不了手忙脚乱的,唯有多次险中求胜才能真正克制住本能。容昆虽有决心,下次仍要支绌,起码小比前是不可能有什么不同的了。

但这也没办法,他也更不可能叫容昆临时抱佛脚去训练这个,一来时间不足,二来,这生死之间谁也把握不好,对于双灵根资质的容昆来说,这并不是这个阶段的必修课。

左右容昆已经挺优秀,不必苛求。

小比前两天,韩管事和江师叔便带着浮生小榭的孩子们坐着宝船到了极尘宗本宗宗门。

三年不出门,一出门大家都兴奋极了。极尘宗作为修仙界六大宗门之一,恢弘壮阔,绝不是一个浮生小榭可比的。虽说在浮生小榭三年来把它当成了半个家,杜兰真还是得说,哪怕是起了一点比较两者的心思,也叫人觉得委屈了极尘宗的山门呐。

浮生小榭一行人是晚间到达极尘宗山门外的芙蕖城的,夜间灯火明丽,亮如白昼,从芙蕖城抬头仰望极尘四十八峰,只觉满山灯火。映月长灯,琉璃为罩,衬得明月也黯然失色。仙气缭绕,入目迷蒙,看不清山门内的模样,只一条玉带也似的的明澈长河仿若自天上来,蜿蜒流转,淌过诸峰,直流入芙蕖城里来。

“这还只是外面看的呢。”韩管事听见小孩子们的惊叹,笑着说道,“本宗弟子众多,光是极尘四十八峰怎么够居住呢?宗门大能因此开辟了六大洞天,诸位真君及泰半弟子都居住在洞天之内,那里面才叫风光无限呢!那条河叫做揽月河,自弟子最多也是最大的洞天清河洞天流出。清河洞天里有个揽月湖,本来是上古仙人的一面宝镜,仙人陨落之后化作一汪湖水,能够勾引得外界日月精华反射到洞天内,自成一轮日月,加上洞天世界里本就有的日月星辰,这清河洞天也就有了两轮日月了,凡是修行与日月精华有关的神通的修士,无不视清河洞天为圣地。”

“还有这满山的灯火,俱是琉璃为盏,辉煌富丽之余,也构成了极尘宗赫赫有名的**千灯显圣大阵,若有元婴真君持阵,哪怕是十位元婴齐齐攻打山门也破不了阵法的。”

“可我瞧着这里不止千盏灯啊。”有人问道。

“千灯只是概称,若真要数来,早逾千万之数了,你我心知就好。”韩管事笑着说道,“况且,当初大能前辈设阵时也确实不过千灯,是我极尘宗渐渐显赫,千万年下来,也就数不胜数了。”

杜兰真立在江师叔身旁,听的满心神往,恨不能立刻入宗门去,看一看那两轮日月是什么风景。

“大家三年来未曾见亲眷了,若有谁长辈就在这芙蕖城里,又或是在宗门内的,今晚便可与亲人相聚了。明日休息一天,或是看看宗门,提前熟悉一下比赛场地,后天按时到忘机峰便可,于此处没有亲眷的,也可以跟着我与江管事。”韩管事含笑宣布道。

杜兰真听了,倒有些踌躇。她早不是那个对修真界一无所知的稚童了,一个金丹期的叔祖能给她带来多大便利,她心知肚明。然而她和叔祖毕竟从未见过,关系也远了,若是去寻,人未必愿见她,更何况叔祖在宗门内自有子嗣,她贸贸然过去,叫人讨厌呢。

“兰真,你这两天若能得到杜真人的指点,一定不要羞涩,他但凡对你稍加点拨都能让人受益不尽。”江师叔压根不知道她的担忧,朝她嘱咐道。

“江师叔,我都不知道叔祖在哪呢……”杜兰真也不好明说。人家叔祖派了弟子把她从荒山僻岭里捞出来给她机会修仙,她这样怀疑人家的,真心好像也不大好。

“你不知道么?我们早给杜真人送去消息了,恐怕杜真人派来的人已是在忘机峰等着了。”江师叔倒是有点吃惊了。

“啊?”杜兰真是万万没有料着的,“可……这三年来叔祖也没有怎么关心我们……”三年来没什么消息,怎么就忽然关心上了呢?

“这点子小事也值当放在心上?”江师叔真是哭笑不得,“真人事务繁忙,怎么可能一直关注你们?但小比这样的事情,那是肯定会上心的。别的不说,”江师叔忽然不发声了,传音给她,“像你这样的,上等双灵根的资质,一个元婴亲传跑不了。那是怎么也要见一面点拨点拨的,你且放心吧。”

“哦!”杜兰真一下子就明白了。她仿佛恍然大悟一样,“我在叔祖眼里,还是挺珍贵的咯?”

“是,你就放心吧。”江师叔一下子笑了。

原来金丹真人也挺看人下菜碟的呀。杜兰真倒没把这话说出口,到底不是好话,只自己一个人琢磨了一会儿。

“兰真,你听说了没,叔祖会派人来接我们呢!”杜惠瑶找到她,倒是很激动的样子。

“我听江师叔说了。”

“你说来的会是谁啊?还是杜芹泽师叔吗?”杜惠瑶缠着她问。

“不一定。”杜兰真其实也挺期待,“芹泽师兄毕竟是筑基修士,肯定到处历练吧,未必能抽得出时间专门领我们小比。”

“可这是小比啊!”杜惠瑶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小比在我们眼里很重要,在筑基修士眼里怕也就是三年一次的比试,不稀奇。”杜兰真很冷静的分析道,“甚至是已经正式进入宗门的、没突破的炼气期师兄师姐都不一定放在眼里的。”

“可小比是新弟子入门的大事啊!”杜惠瑶虽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却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等年纪大了,三年一晃而过,师弟师妹一茬一茬的,能有什么感受啊?”杜兰真不过一笑。

“哦。”杜惠瑶便有点沉默下来。

杜兰真这三年来不仅心智成熟了太多,交际的本事也堪称是突飞猛进,要不然,她现在也不能成为浮生小榭最受敬佩喜爱的人呐!故而,她看见杜惠瑶给她的话打击到了,赶紧安慰她,“不过叔祖还是很重视咱们的,要不然,人家金丹真人哪还会专门关注小比啊。”

“说的也是。”杜惠瑶又开怀起来,“明天咱们就去见真人了,我可有点紧张。”她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我还不到炼气三层呢,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听江师叔和韩管事说你可能是这次小比修为最高的呢。”

这半是称羡半是含酸的话叫杜兰真听了,真是既欣喜又心酸。她虽然成熟了许多,但喜欢叫人夸奖这个毛病怕是永远改不掉了,能不把人家的不喜放在心上就已经是进步了。杜惠瑶毕竟是从小玩的伙伴,三年朝夕相对,情谊更似姐妹,看见杜惠瑶困于资质,在这方面占了便宜的杜兰真心里其实也不好受。

这修仙路,何其残酷,偏爱一小部分人,又无情的拦住多数人。即使是被偏爱的人,又何尝没有兔死狐悲之感呢?

两人再不说话,索性去看那云海翻涌。

第十一章 心向繁盛处(一)

宝船停靠在四十八峰的忘机峰脚下,刚下船杜兰真就给眼前人山人海的景象震住了,这样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极尘宗是有多热闹啊。

“别愣着,走,去慧丰阁。”江师叔拍拍她的肩膀,“咱们浮生小榭就在那里暂住,杜真人派来接你们的人应该已经到了。”

“师叔,这儿人好多啊。”杜兰真也不拘谨,直接开口问道。

“好歹也是三年一回的盛事呢,各地小榭都带了弟子来,全都给安排在忘机峰,人怎么会少?”江师叔有点好笑,“而且你们入门小比只是个引子,比完了该轮到炼气期的老弟子比了。”

“入了门还比什么呀?”杜兰真不解,“难道还能借此拜师?”

“不能。但前十名可以得到一个进入秘境的机会。”江师叔简洁的回答道,“等你成为正式弟子就知道了。”

杜兰真便没再说话,老老实实跟着江师叔到了慧丰阁,一群小孩子便兴奋的跑进去了。杜兰真一直跟在江师叔旁边,也不喜欢和人挤来挤去,顾自慢悠悠的进了慧丰阁。

“江师妹,这位是杜康适杜师弟。”韩管事引了一位青年来。

“江师姐好,我奉家中老祖之命,特来接家中弟子。”杜康适朝江师叔见礼后便说明了来意。

江师叔早便知道,故而也不大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位杜师弟气息有点虚,恐怕在家服用了不少丹药才筑基的。“这是应该的。”说着,轻轻推了杜兰真一把,“兰真,这是你家长辈。”

“原来这就是兰真妹妹了,当初家里就听说妹妹天资不凡,不意如今已经炼气后期了。”杜康适早便注意到江雅容身边的小姑娘,容貌虽稚却已是炼气后期了,再一细看,只觉得容光胜锦,年纪虽不大,颜色却已有十分,目光明澈动人,周身一股天然风韵,显然是十分人物。

“见过师叔。”杜兰真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规规矩矩的唤了一声师叔。

“不必如此客气,我在家中排行第六,尽可唤我六哥便是,本就是同族,何故生疏呢?”杜康适对她很是亲切自然。

“那兰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杜兰真爽快的应了。

韩管事把杜家几个小辈叫了来,俱朝杜康适行礼了,杜康适也没区别对待,很是一视同仁的叫人家唤他六兄,只杜兰真微妙的觉察到他对自己似乎更加殷勤些。

“几位弟妹只管把这儿当作家里,都是杜家人,切莫见外。”杜康适用自己的飞行法宝载了七人往山门外的珠璃城去,“珠璃城离山门很近,也算得上是极尘宗外域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了。”

“那芙蕖城呢?”有人便好奇道。

“芙蕖城自然也是不错,但比起珠璃城还差些。”杜康适笑了笑。

“珠璃城什么样子?”

“珠璃城大吗?”

几个小孩子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杜康适也不嫌烦,耐心的一一解答,杜兰真没说话,只冷眼看着,暗自把杜康适说的话都放在心上,一边观察杜康适的态度,可以说得上非常亲切温和了。

“珠璃城这么繁华,想必也有其他真人的家眷?”杜兰真有心试探杜康适对自己的态度。

“不错。”杜康适有点惊讶的看了她一眼,“除我们杜家,还有其他几家。”他把几家都介绍了一遍,杜兰真姑且记下了,却也不当回事,总归她以后必定是住在宗门的。不过,她倒是确认了杜康适对她的态度确实比对其他人要更热情、更殷勤。

杜兰真所虑的,不过是她不被杜家接受罢了,如今看杜康适的态度,可见杜家对这一批远房亲戚是很重视的,并没有对待打秋风的意思,她也就放心了。至于杜康适对她的态度,杜兰真大概也能理解,她对自己的天资已有概念,杜康适业已筑基,只会更明白。

杜家不会因为家大业大且背靠真人就不把双灵根当回事,这对杜兰真来说就尽够了。

“各位弟弟妹妹,我们到了。”杜康适招呼了一声,便带着众人降落到街上,收了飞行器,引着七人往宅子里走。杜兰真走在前面,只见一路流觞曲水,煞是好看。但她毕竟不是刚从小地方出来的村姑了,浮生小榭也是风景宜人,故而只是欣赏的看了一圈。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便养成了走在前面的习惯,可以跟着长辈直面新的风景,而其他人虽然也可以走上前来,却都不由自主的跟在她后面,习惯于不超过她行走。资质和修为带来的性格差异,在人不自觉时一点点铸成。

“这几日就委屈大家住在这小院里,天色已晚,可以洗漱了,明日我带大家在珠璃城好好转一转。”杜康适带几人到了一处僻静小院,虽然在他口中用上“委屈”二字,大家却都是知道肯定要比挤在慧丰阁要好的。

“兰真妹妹,你已经是炼气后期了,前三天可以轮空不比的,可有什么打算?”其他几个人自去房间了,杜康适留下杜兰真说话,“老祖想见见你呢。”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杜兰真知道杜康适这话本也就只是象征性的问上一问,金丹真人想见她,当然容不得她拒绝。况且,她还没见过这位叔祖呢,也还从未见过金丹真人,若能得到指点,自然实力大增了。

“那你跟我来。”杜康适点点头,显然也不觉得她会拒绝,一路上遇见好些杜家人,他都一一给杜兰真介绍了,有的甚至不如杜兰真修为高。倒是个个态度亲切温和,显然家风不错,当然,也不排除是敬她年少修为高。

“老祖平时都在宗门内修炼,偶尔回家中看看。”杜康适说着,已引她来到一小院,恭恭敬敬的叩门,“老祖,弟子杜康适、杜兰真求见。”

门“支啦”一声开了,门后却没有人,杜康适也不惊奇,领着杜兰真踏进小院,门在他们身后又自动关上了。

院子里种了棵葡萄架子,葡萄架下正有一人独自品茶,见他二人进来,抬起头来,“这便是兰真么?”

杜兰真望去,只见他仿若三十许人,乌发黑袍,虽相貌在修士中不算俊朗,却自有一股沉凝的气度。“兰真见过叔祖。”她虽好奇,也不至于失礼,看了两眼,便大大方方的朝人行礼。

“不必多礼。”杜磊摆摆手,“我看你已是炼气后期了?”

“回叔祖,兰真侥幸突破了炼气后期。”杜兰真虽觉这问题多余,仍恭恭敬敬答了。

“果然是天资不凡。”杜磊点点头,“不过能突破后期,想来也是你勤于修炼了。你年纪虽小却实在不错,光是修为上便已胜过你几个兄姐了。”

杜兰真自他口中听出些怅然,再回想刚才遇到的杜家人,知道他说的并不是虚词,若不是他嫡亲血脉不大出息,怕也不会大费周章的回世俗界找些关系远的八竿子打不着的晚辈。

这话不好答,杜兰真也不喜欢虚头八脑的说些假惺惺的话,既是事实,她不点破或附和便是她的体贴了。

“我头回见你,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倒不好给你准备见面礼。”杜磊收了前话,不过一笑,“巧得很,你既是来小比的,想来还没有个趁手的法器罢?”

无论杜磊是为什么带她来修真界,这份恩情确已做下,且他待杜兰真这番情态,十足的和蔼长辈,再没半分不足的,杜兰真不免动容,有些受宠若惊之感。但自从权田真君之事以后,她虽不至于怨恨,心里到底留下些痕迹,平时总磨炼一颗平常心,以为虽然修为分高下,人人也都是一样的,别人怎么待她也都是别人的事情,故而很快也就放平了心态,“叔祖说的是。”

“你平时可试过法器么?”杜磊经的事多了,虽诧异于她的镇定自若,到底不怎么放在心上。

“未曾。”杜兰真摇摇头。

“那就得选一轻便易使的了。”杜磊早有准备,衣袖一拂,石桌上便摆了一排法器,俱是宝光灿灿,足见品相不凡。

杜兰真没什么见识,并不能认出眼前物品的品阶,只道是法器,实际上,杜磊堂堂金丹真人,手头哪里有法器这种垃圾货,虽都是临时拿来的,也俱是法宝。

“来,坐下,我与你细说。”他饶有兴致的招招手。

杜兰真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叔祖既不嫌弃兰真,兰真便忝颜坐下了,请叔祖莫怪。”杜兰真的胆气向来很高,仿若天成。哪怕有些坎坷,仍是不改,哪怕江师叔也要为之折服的,几年下来,只是裹上了细心谨慎的外衣罢了。

“这是低品法宝金光罩,虽然只是低品,到底是纯防御性法宝,也还算不错了。”杜磊指着最左边一个帽匣似的罩子,金光闪烁的,很是贵气。

杜兰真可真是给惊住了,这可是低品法宝啊!据说有的筑基修士手头比较紧,用的可能还是法器,杜磊这么大方,对她一个炼气小修士,出手就是法宝?而且,这还是个纯防御性的法宝,这类法宝较少且炼制难度比较高,价值足以跟更高品的法宝比较了。

“这是无影梭,中品法宝,是个飞行法宝,速度还可以,用来长途飞行还不错。”杜磊既拿出了这许多法宝,便是诚心叫她挑一个的,故而一个个都给她介绍。

“这是飞凤簪,低品法宝,胜在精巧漂亮,能发三次攻击,相当于筑基初期修士的水平。”

“这是清心玉佩,对平日修炼大有裨益。”

“这是把修眉刀,唤作胭脂色,中品法宝。”

“这个叫做紫玉印,也是中品法宝。”

杜磊挨个介绍完了,指着那修眉刀和紫玉印,“我比较推荐你在这两个里头选一个,等小比结束以后你便可以拜师,到时师长自会给你好东西。像是飞行法宝这类东西,有一个好的尽可以用到元婴期了,这无影梭还是有点次了。”

“叔祖的好意我知道,可中品法宝兰真怕是驾驭不来吧?”说实话,杜兰真挺喜欢那把胭脂色的,可她有自知之明,这种中品法宝其实是筑基修士的理想配置,绝非她一个小小的炼气修士可以驾驭的。

“你留着便是,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倘有什么实在对付不了的,便用上。只你得记得自己的灵气只够一击。”她的喜爱之色虽有掩饰,哪里瞒得过杜磊呢?他一笑,将胭脂色塞到杜兰真手里,“且拿着吧。”

杜兰真知道自己想拿,故而也不多加推辞,杜磊的态度亲切和蔼,又奉上法宝,她虽见识不多,也知道这些对一个刚刚结丹的修士来说也不是随手便扔的货色,起码也是家中疼爱的子弟才能得到的,亲近之意已溢于言表。杜兰真并不是把人死命往外推的性子,人敬他一尺,她也还以一尺,不多,也绝不少。

故而,她接过胭脂色,道了谢,略想了想,“兰真斗胆,不知可否请叔祖指点一二?”她来时听杜康适说过杜磊平时也会指点家中后辈,此时开口,正是想向杜磊表示自己的亲近仰慕之意。

杜兰真一向觉得,别人倘有示好之意,若并非有害,接受也无妨,不过互惠互利罢了,不必如临大敌,生怕和人扯上因果。说到底,她有自信能偿还人情,也就因此不怕欠下人情。

“这有何妨?”杜磊果然应了,含笑道,“你有什么拿手的本事,且叫我看看。”

杜兰真落落大方的站起来,心里挺激动的。这可是金丹真人亲自指点!她不会的东西海了去,会的东西可是明明白白。故而,她信手便把五行基础法术使了出来,然后一个反身,又当庭打起拳来。

她打拳是跟韩管事学的,自从两年前同人打架之后便觉得体修的法术特别厉害,勤加练习,打起来虎虎生风,可见并不只是空架子。

只见葡萄架下一荼白罗衫石青衬裙的少女掌间翻转有力,忽的飞身起跳,在空中旋转着踢开一周,落地无声,回眸之处,满眼都是锋芒,一眼看来,叫人不知是她的容色更动人,抑或是她的目光更动人了。

杜磊在一旁看着,初一开始只是有些讶异,后来便有了三四分欢喜,待杜兰真一套拳法耍完,稳稳的落地了,杜磊竟伸出手掌来,啪啪的拍了几声,“好法术,好拳法。”

若说杜兰真的法术拳法真能叫金丹真人折服,那显然是在发梦,但在杜磊眼里,以杜兰真的修炼速度来看,能有这样的造诣,绝不仅仅是努力了,更需要悟性、刻苦、资质和一颗坚定分明的心。若非是真正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对前路非常清楚的人,绝不可能在这个年岁上有这个造诣的。杜磊虽赞的是法术和拳法,实际上,他是想赞一声这姑娘的心。

大凡成年人开始修炼的,绝对比孩童快,因其心窍已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限于年岁,不比孩童方便罢了。故而,倘若心窍开得越早,这优势也就越大,现在杜兰真年不满十岁,已经有这样坚定的心了,何愁前路无方呢?

第十二章 心向繁盛处(二)

杜兰真给杜磊简简单单两句话夸上了天,心里可谓美滋滋的,正了身形,笑盈盈的看着杜磊,“您这样夸我,兰真怕是骨头都要轻了。”

“这本就是你应得的。”杜磊笑着说,“叫我看,若是这样,岂非更好?”他说着,伸出手来放了两个法诀,手把手的教给杜兰真,两人一个用心教,一个用心学,竟不觉天色已昏暗了下来。

“还不知道你与人对练如何呢。”杜磊忽然笑了,倏的一条火龙自他指尖飞射而出,向杜兰真扑来。她也不慌张,反手一掐,御水诀仿佛已经刻在心上了,推开一道水雾,恰迎上那火龙。这时她只觉背后一寒,双手向上托举,身后一道土墙便拔地而起,三根冰棱便嵌在土墙上。这时水雾扑灭了火龙,倏然间炸开,化作十几个水球朝杜磊飞去。杜磊轻轻一拂,水球应声而裂,里头竟又飞出几根寒光烁烁的金针来,其迅捷远胜水球。

杜磊轻轻“咦”了一声,不得不迅速向外踏出一步,谁知那金针竟生生转了个弯,恰恰对准了他,这会子杜磊是真的惊奇了,没辙,只能掐了个御土诀,跟杜兰真应对冰棱一样正正好卡住了金针。

其实以杜磊金丹修为,杜兰真这金针哪怕都飞他脸上了也不会有什么伤害,但是长辈指点小辈,想来有个不成文的惯例,那就是把自己放在小辈的角度上应对,也即此时杜兰真什么修为,他也什么修为,杜兰真会使什么法术,他便也会什么法术。故而,纵使杜磊心中有前种本事,此时也只能委委屈屈用这么个笨办法。

“你的神识似乎特别强大?”杜磊到底多吃了几百年的丹药,几合之后轻轻松松击败了杜兰真。

“是比其他人强一些。”整个浮生小榭里达到炼气中期的也就十个人上下。

“我瞧着可绝不只是一些。”杜磊摇摇头,“你刚才那个金针的转向,是你看见我躲闪后自己控制的吗?”这要真是杜兰真自己控制的,那她的神识就绝不只是“特别强大”这个水准了,起码也得是“惊世骇俗”了,法术之中藏有法术,环环相扣、相互转化的法子在炼气期本就是少数人才能掌握的,更不要提杜兰真那是三环相扣还带转向的。法术变幻两次之后如果还能控制,这神识可称是筑基下第一人了。

“不是的,我就是猜您也许会往那边躲,提前设置好的。”杜兰真摇摇头,她还做不到这样呢。

“那也很不错了。”杜磊也不失望,“连续变换两次法术,水行之中还藏着金行法术,你的神识很是不错。”

两人说着,又坐回了葡萄架下。

“我平日都在阳山洞天内武宁岛上修炼,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到那里来找我。”杜磊说道,“我也见过你的本事了,且放宽心,一个元婴亲传是跑不了的。”

杜兰真也不是刚到浮生小榭叫人随意哄的小丫头片子了,当初江师叔跟她说她随便选师傅就真的信了,如今她可明白,元婴亲传的名额何其珍贵,对大部分人来说,甚至还要胜于宗门真传的身份。故而,也不是谁都能得到的,哪怕是双灵根,那也得是极其出挑,在小比上起码也得是前十的水平才行。

而且,真君能赏脸看看小比就很不错了,不能要求人家个个每次都来,所以一次小比上会出场的真君,往往只有一两位的,名额非常非常有限。因此杜磊能说这话,叫她很是安心。

“今年你们运气好,足足有五位元婴真君会到场,其中有两位还是元婴中期修为,想来和你接触的人都不怎么了解这些元婴真君,我且同你说了罢。”

“须晨真君和应致远真君同是元婴中期修为,这两位关系平平,都是有望成为宗门第四位元后大修的热门人选,须晨真君精通阵法,宗门的**千灯显圣大阵就是由他和富之双元君一道修缮的。你若是对阵道有兴趣,那一定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另外三位都是元婴初期,分别是柏云露元君、卞玉元君和凤致真君。他们三位也都各有所长,但归根结底,并不能与前两位相比。”杜磊显然是希望她能够在须晨、应致远两位真君中择一拜师的,

“兰真记得了。”杜兰真听的十分认真,于她来说,师傅到底擅长哪一道其实并不是十分重要,概因她除却丹道实在一无所知,她虽有杜磊夸奖的优秀,也要看合不合真君的眼缘,左右都是元婴大修,纵使有高下之分,也不会差别太大吧?

“好孩子,你且放心吧,你的路,宽着呢。”杜磊笑了起来。

杜兰真半夜回了小院,随意拣了间房间就进去打坐了,直至第二天清晨,杜康适叩响了她的房门,要带他们逛一逛珠璃城。

“先不忙着出去,我这里有老祖专门为你们备下的东西。”杜康适摆在院子里的桌上,“你们都挑一些吧。”

杜兰真暗暗数了数,发现正有七种,显然是一人一件的,并不算她昨日在杜磊那里得到的东西,她环视了一圈,便很顺应民心的当先拾起了一叠符。

自她挑过之后,大家才很自然的挨个选了起来,杜康适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着,等人人手里都有东西,才宣布,“那各位弟弟妹妹,咱们走吧。”

珠璃城最繁华的是东坊市,杜康适也正是带他们去那里。

“东坊市有包括杜家在的四家共同管理,秩序井然,大家不必担心安全。”杜康适笑着说道,“小比将近,想来好东西不少。”

杜兰真听着,心里倒有些犯愁。她手头没多少灵石,倒是有好几瓶养气丹,她平时基本不怎么吃养气丹,多余的要么攒着,要么就接济几个好朋友了,要真想换东西,怕是不够。

“兰真,你看这个簪子,是不是很好看?”杜惠瑶朝她招招手,杜兰真便循声看过去,果然在杜惠瑶身前的摊子上看见不少首饰,只是款式有些花哨,她并不怎么喜欢杜兰真也是很有品位的人呐!

“这把修眉刀倒是不错。”杜兰真走过去,倒是把摊子上一把修眉刀看上了,这摊子上的都是些首饰,虽有灵气,却大都连法器也算不上,唯零零散散几只能勉强跻身低品法器的行列。

“这把修眉刀怎么卖?”杜兰真指着问道。虽说她手里已经有一把胭脂色了。但好看的东西怎么也不会嫌多。

“师姐想要,尽管拿去,只管拣那符给小弟来几张就是了。”那摊主修为才炼气四层的样子,明明也是二三十的模样了,对着杜兰真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也很能拉得下脸。

他这一叫,倒叫的杜兰真有点不好意思,所幸她还有点理智尚在,就听得身后有人说道,“这位师妹要是喜欢,我家里还有比这好上许多的。”

杜兰真回过头来,正对上一个锦衣华服、相貌清秀的青年,十七八岁的相貌,见她容貌,笑容更显真诚了。

随着年纪增长,杜兰真也渐渐的知晓了自己除却资质之外,还有一项天生的好处,她一年一年的长大,五官慢慢张开,虽还显得稚嫩,已是美貌具现,可以畅想日后的了。然而虽然这样,杜兰真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谁对她有个什么别样的男女心思,此时不提防遇见了,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本来人家都到她身后了,她自然早有察觉,暗暗戒备着,谁想到这人说的是这样的话,她既是新奇,又有点小骄傲,但她也不喜欢随便到人家家里去呀,于是摇摇头,礼貌的说道,“多谢这位师兄好意了,我家里也有的。”

那青年看她着的只是一身普通的罗裙,身上一件灵光外露的也没有,哪里肯信她,料想她年纪小小修为挺高,恐怕是来投师的散修,天赋想来不错,若能笼络来对家族也好,哪里肯放过,“我正是珠璃城居家的居台,诚心邀请师妹的。”

“多谢居师兄了,但我是跟着长辈来的,不好乱走。”杜兰真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倘你那长辈听见居家也会要你去的。”居台渐渐强硬了起来,“我倾慕师妹人品相貌,诚心与师妹一叙也不行吗?”他微微一笑,“师妹想来是来极尘宗拜师的吧,在下也能为师妹助力一二。”

杜兰真简直莫名其妙,珠璃城居家她自然是知道,与杜家并列珠璃城四家的,可这居台也不过和她修为在伯仲间,连杜磊堂堂金丹都不敢夸口,他凭什么说能帮她拜师?“我与兄台不熟,还是不了。”

“师妹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居台面色一沉。

杜兰真火气也慢慢上来了,她不高兴去陌生人家里又怎么了,这人还要发脾气不成?两人都是炼气七层的修为,居台比她稍微高一些,杜兰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只是冷笑,“恐怕居兄并没有让我吃罚酒的资格。”

居台听了,只觉这小美人成心落他面子,正要发脾气,忽听得有人喝道,“居十四,你是想糊弄谁呢?”

“六哥。”杜兰真看过去。

“原来是杜前辈?”居台皱了皱眉,“这位师妹莫非是杜家的?”

“正是我家妹子。”杜康适看也不看居台一眼,只朝着杜兰真安抚一笑,抬手塞了根簪子插在她发髻上,“且戴着,免得有人狗眼看人低。”

杜兰真没看清发簪的样子,想来也不会差。叫她白拿杜康适的东西,她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但现在拒绝显然是在下杜康适的面子,故而她便朝着杜康适甜甜一笑,“谢谢六哥。”

“那把修眉刀给我。”杜康适回头看向摊主,扔下两张符。

“多谢前辈。”摊主讨好的笑了笑,把修眉刀递了上来。

“走吧。”杜康适接了刀,塞到杜兰真手上。居台只是看着几人走了,虽面子上很是过不去,到底不敢拦筑基修士。

“下次遇到这起子登徒子,不必搭理他。”杜康适教导起自家少不更事的小妹子。

“登徒子?”杜兰真怔了一下,“为什么说是登徒子?”

“倘真是心怀恋慕的,谁会贸贸然请你回家?”杜康适叮嘱她,“不过是贪恋你美貌罢了,你容貌过人,以后遇到的只会更多,一定多留心。”

原来是这样!杜兰真一下子就悟了,怪不得她觉得有点奇怪呢,原来那人这样龌龊!

第十三章 心向繁盛处(三)

作为炼气后期,杜兰真享有轮空的资格,一直到第四天才需要上场,杜惠瑶给她塞了一本赛场实况记录,她就懒得出门了。

本届小比获得轮空资格的共有两个人,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叫做沙斌的,两人同是炼气七层修为,不过这个沙斌出身于凡间,不像杜兰真这样背靠金丹叔祖,如果要拼底牌,怕是不如她的。

“二十四。”杜兰真掣了一支签,看了一眼,便报了出来,眼波流转,满场的找起那八号来。

八号是个跟杜兰真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看上去娇娇软软的,已经炼气五层了。杜兰真原以为两人修为差了许多,这场比赛应是毫无悬念的,谁知道对面的小姑娘扬手便是一条石榴红的绸带,威力不小,朝杜兰真袭来时还听得见破空声响。杜兰真赤手空拳,徒怀了一把中品法宝,险些在这中品法器面前束手无策。

杜兰真一想到自己有可能给一个炼气五层的对手击败,就觉得简直不寒而栗了,望着满天的红绸,心下一发狠,使了个御金诀,伸手就去捉那红绸,她身手灵活,八号小姑娘一个不防,竟就叫她捉在了手里。杜兰真触手就是一痛,殷红的血顺着指间细缝流了出来,沾染在红绸上,竟不知是谁更红了。

杜兰真知道自己的水准硬捉中品法器实在是勉强了,这若是容昆的那把刀,她的手怕就是瞬间废了,幸亏八号只有炼气五层。

八号本来靠着这根红绸无往不利的,一路杀进三十二强来,谁知道竟有个发狠的敢伸手来捉,更可气的是竟真叫她给捉住了。杜兰真要不是修为过硬,又是九成五的金灵根,把御金诀使得极好,也是断断成不了的。

八号心下一慌,摇动红绸,杜兰真只觉得手里仿佛有把刀在搅动,疼的眼泪都要下来了,但不知怎么的,她就是不能在人前落泪,只是沉着脸死死拉着红绸,另一只手推开数个硕大的水球,撞在摇动的红绸上,倒好似借了力似的,速度更快了,迎上八号使出的法术以后“啪”的爆裂开来,飞射出十几根金针,八号连忙升起一道土墙,却觉得脚下一软,面前的土墙忽地炸了开来,正把她炸了个正着,杜兰真一扬手,红绸便给她夺了过来,她之前比试从不曾下过狠手,今番虽然疼得很了,仍没那个觉悟,只是掐了个御风诀,信手把浑身土块的八号送出了擂台。御风诀本是赶路用的,此时用在八号身上倒也恰好。

杜兰真执着红绸的手微微颤抖,仍缓缓的淌着血,她只立在那里环视了一圈,慢悠悠的掏出一块帕子,把红绸上的血迹擦干净了,扔到八号身上,“还你。”她的手给红绸伤的血肉糊在一起,颇有几分惨不忍睹的意思。

江师叔就在台下看她比赛,等她走下来就给她敷药。“拿手去捉人家的法器,也亏你想的出来。”江师叔挑了挑眉,“又不是体修,还真是大胆。”

“我实在想不到办法了嘛。”杜兰真皱皱眉,“我怎么也不可能比红绸跑得快,人家一甩手就到面前了,我身上什么都没带,再慢点就要给缚住了,情急之下,哪里顾得上这许多?”这伤势也就是当时特别疼,之后虽然仍是十分痛楚,但杜兰真练习御火诀的时候早给烧伤了好多回已经习惯,忍一忍就过去了。

“杜真人就没给你点防身的东西?”江师叔倒不觉得她的应对方式有什么不妥的,就是有点心疼她。

“给是给了,但品级太高,用出来怕是要伤人家性命了。”杜兰真犹豫了一下,把怀里的胭脂色掏出来给江师叔看了一眼,又塞回去了。“况且。我一个炼气七层对付炼气五层的若还要用法宝,这简直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倒是叔祖给的符,我没带出来。”

“这回你可知道什么叫狮子搏兔,尚使全力了吧?”江师叔笑话她,“叫你小瞧人家。这修仙界哪有一个说得准的呢?那些修为高的叫修为远不如自己的击败了的绝不是少的。”

“我这不是觉得不方便嘛。”杜兰真解释道。她是没有储物袋的。

“能走到这里的,哪一个没两把刷子?”江师叔说道,“就算是那等没有什么后台的,说不得还有导师相助呢?”

“我可晓得了。”杜兰真点点头,又去掣签了。她定下心来,虽手上有伤,仍是顺顺利利的一路过去,终于在第二天和另一个炼气后期的沙斌对上,这一局后,全场的排名就定下了。

经过一天的比试,杜兰真可算是有经验了,怀里藏了把纤细小巧宝光灿灿的修眉刀,穿了件丁香色的轻便裙子,这裙子在手边还有一个暗袋,一伸手就能抽出符来。远远地望去,台上的少女肌肤莹润,白皙胜雪,两弯黛眉浅浅,衬得她一双明眸沉静而动人,风韵始现。在未觉之中,杜兰真也是坐拥许多迷弟迷妹的人了。

与她相比,杜兰真的对手就有点不起眼了,一张在修士中平平无奇的大众脸,神色平淡,颇有些老实人的模样。

“沙斌。”他先行礼道。

“杜兰真。”杜兰真观他气息与她相比略有不及,但她现在也慢慢发现了,这种看上去很老实、很平淡的人往往都很叫人棘手,因为他们练起法术来是不会耍什么小聪明的。

两人互相见礼之后,都没有抢着出手,只小心提防对方,一时间竟都静在那里不动。“我忝颜,请师弟先出手吧。”杜兰真想着自己比对方修为高,也不管人家比自己大就叫师弟。

沙斌也不犹豫,飞身就朝杜兰真冲了过来,两人之间不过隔了六七米,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杜兰真跟前。杜兰真这些天还没遇到过体修,立时一惊,差点忘了该做什么,几乎是没有过脑的,她条件反射的掐起了御金诀,抬手挡住了沙斌的拳头。

沙斌只觉得自己仿佛一拳击在了块铁板上,两人拳手相撞,各退了一步。杜兰真这三年拳法也不是白练的,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和人比拳法,一时连什么叫法术也给忘记了,反手就是一拳,两人竟就这样你来我往的近身缠斗了起来。

沙斌看杜兰真娇娇软软的一个小姑娘,实在是想不到她于拳脚功夫上也绝不弱的,两人虽都算不上武学高手,但也都小有所成,一时之间,打的还挺好看。

沙斌一拳挥出,忽觉得脚下一软,不防之下往前扑去,正是杜兰真慢慢想起自己并不是个纯粹的体修了。沙斌于法术上并没有杜兰真那么擅长,但对付法术倒挺有经验,一脚往外迈出就要立稳,脚下又是一软,身形抖了抖,可算是站稳了,勉勉强强躲过杜兰真往他脸上招呼的一拳,背后十几根冰棱倏的就扎了下去,痛的沙斌当场就呼了出来,他忽然往后一跃,掐着御风诀退的远了。

论起拳脚功夫,杜兰真确认自己是不如他的,故而也不再纠缠,一扬手,又是十几根冰棱凝结在半空中。

“我认输。”沙斌开口道。

杜兰真闻言也是松了口气,任由冰棱落在地上。小比是不允许出现死亡的,对方实力不差,她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到什么可以不杀人就获胜的方法,想着沙斌主动认输,她实在是松了一口气。杜兰真从来没有杀过人,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杀人了之后是个什么感觉,但修士之间斗法,哪有保证安全的呢?她虽然不是嗜杀,仍免不了觉得束手束脚,浑身的本事使不出七分。

“杜兰真胜。”裁判是位筑基修士,听了沙斌的话便宣布道。

“这个叫杜兰真倒是很不错,哪方面都不错,无论拜谁为师都有个基础了。”卞玉元君在台上看了,点评起来。

“我有意收她为徒。”须晨真君看向卞玉元君。

“须师兄门下弟子众多,还缺这一个?”卞玉自知抢不过须晨,仍有些不甘心,笑着问他。

“我留意此女已久,基础法术使得很娴熟,正巧海蓝金丹已成,交给她领着,岂非正好?”须晨真君答道。

卞玉知他意已决,也不多言,左不过就是一个挺有天赋的双灵根小姑娘,不值得撕破脸。

“我是须晨,欲收你为徒,若有意拜我为师,可应声于我。”杜兰真与沙斌等人一道立在台上,忽听得耳畔有人说话,知道是须晨真君在与她传音,立刻恭恭敬敬朝观台上行礼,大声说道,“弟子杜兰真,诚意侍奉须晨真君,请乞真君应允。”

须晨真君本待等她应了之后唤她上来,见她如此行径,只觉得她确实是个心眼伶俐的孩子,便颔首道,“你修仙刻苦,天资不凡,确是难得的好苗子,我正欲收你做亲传弟子,且上来吧。”

杜兰真闻言,大喜过望,又是一礼,方款款的往看台上去了,她只觉得下面无数人目光都在她身上,羡的妒的叹的,她照单全收,全化作了一股无名的欢喜。

上了看台,她才看清几位元婴真君的面目。须晨真君面色冷然,容颜俊朗,看了她,只是点点头。杜兰真看了,便知道这师傅脾气不走和蔼可亲的路子,看重规矩的,故而也不敢大意,接过旁边侍立的修士递来的茶水,便利落的跪下,把茶递了出去,“弟子杜兰真,拜见师尊。”

须晨真君接了茶,“从此一心向道,刻苦修行,不可作奸犯科,否则,我定不饶你。”

“弟子谨记,绝不敢违背。”杜兰真恭顺的答道。

“起来吧。”须晨真君点点头,叫她起身,便朝其他几位真君说道,“我就先走一步,各位师弟师妹请便。”他一拂袖,便带着杜兰真远远去了。

第十四章 温海蓝话极尘诸峰

“我的洞府在清河洞天的始宁峰上,往后你便可以在那里修行。”须晨真君携着杜兰真,须臾之间便换了天地,进入了清河洞天,“往后初一可来寻我答疑解惑,平时就跟着你十二师姐温海蓝修行吧,她刚刚结成金丹,正好教你。”

“是。”杜兰真乖乖应喏,很快就跟着须晨到了始宁峰头。

始宁峰上风景秀丽,树木成荫,峰头建了一座宝殿,虽规模不甚庞大,但其中富丽恢弘,绝不失色。殿前立着一个着湖蓝春衫的女修,见了他们,便开口唤了一声,“师傅。”她的容貌十分美丽,但一双杏眼里好似含了一层薄冰,抬眼望来时冷冷清清。杜兰真向她望去,无端觉得她恰似秋雨下的枯荷,凄凉又孤冷。

“这是你十二师姐,温海蓝。”须晨真君给她二人互相介绍,“这就是你二十四师妹杜兰真了。”

二十四师妹?这位师尊的徒弟可真不少。“兰真见过温师姐。”杜兰真朝温海蓝行礼道。

“杜师妹好。”温海蓝神色淡淡的朝她点点头。

“往后,你便引着你师妹修行吧。”须晨吩咐一声便去了,只余两人立在峰头,相对无言。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今后十几年我都将陪着师妹度过了。”温海蓝想了想说道,“这也是亲传弟子间的惯例了,一般由筑基期的师兄师姐引导嫡系的师弟师妹修行,我恰好有空,师尊便把师妹交给我了。你我虽不熟悉,但既然同时始宁峰门下,以后自有时间慢慢相熟,师妹且莫怕生,咱们来日方长。”

杜兰真听着,顿觉她方才以为温师姐孤僻冷淡不好相处的想法实在有失偏颇,虽温海蓝容色淡淡,却确确实实怀着一腔善意的。

“只一件事,要问问师妹的意思。”温海蓝不知她心里的想法,“我已结丹,在右清洞天宜中岛另置洞府,不知师妹是跟着我在宜中岛,还是留在始宁峰?”

“我若跟着师姐在宜中岛,就不能回始宁峰住了吗?”杜兰真问道。

“师妹误会了。”温海蓝耐心的解释道,“若住在宜中岛,师妹来找我就方便了,这边始宁峰仍会给你留下院子,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

“倘师姐不嫌弃,兰真便跟着师姐在宜中岛住吧。”杜兰真听她说了,揣测这师姐引导师妹怕是极其亲近的关系,不然不能跟她说往后十几年相伴了,既然这样,她也该亲近这位温师姐的。

“极好。”温海蓝点点头,“师妹既然是元婴亲传,日后只管一心修炼便是,一应资源自有宗门为你备下,筑基之前无需做宗门任务的。师尊精擅阵道,门下弟子也多在阵道上有所长,我也会教师妹阵法,不过实在不感兴趣或是没有天赋也无妨,我先教着。我与师妹还不熟悉,不知师妹是什么灵根?今年多大?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一应说与我,我好有个数。”

“我是双灵根,九成五的金灵根,半成土灵根。今年九岁,比较擅长基础法术和一些体修的拳法。”杜兰真一一答了。

“我知道了。”温海蓝听了,微微点点头,“可见师尊将你交给我也是有考量的,我正巧在基础术法上有些心得,可以与师妹分享。”她说着,伸出手来,“我先带师妹去执事堂领东西。”

杜兰真握住温海蓝的手,一副乖巧可人的样子,她生的娇娇俏俏,分外惹人怜爱,温海蓝看了仍是神色淡淡的,仿佛什么事也不能略萦心上。

“执事堂就在清河洞天内,诸如宗门任务、奖惩赏罚、每月份例之类的事情,全都归他们管辖,以后有的是打交道的时候。师妹的份例,我会叫他们同我的一道送到宜中岛上,省的师妹跑来跑去。”温海蓝提了一个小小的布袋,递给杜兰真,“这储物袋内不过三尺见方,有些小了,恐怕不够师妹用的,我待会儿送师妹一个大点的。里面的玉牌,你要保存好,这是你身为极尘宗元婴亲传的证明,门内的贡献也都由玉牌结算。”

两人说话间便出了执事堂,温海蓝取出飞行法器,载着杜兰真往右清洞天去。杜兰真毕竟还是个刚出门的小孩子,将将离开小环境,闯入一个全新的、广阔的世界里来,站在飞行法器上,偷偷的便往下看。温海蓝察觉到她的好奇,便放慢了速度,好叫她看得分明些。杜兰真年纪不大,心眼却绝不少的,觉察到温海蓝的意图,心下就是一暖,这位温师姐虽然看着有点冷淡,实则她的心是再温柔不过的。

右清洞天比清河洞天稍小,但对于杜兰真来说,仍是很大很大的。“这里没有清河洞天灵气盛,但胜在清静。”温海蓝说道,“不过宜中岛下自有灵脉,不必担心灵气问题。”她说着,携杜兰真经过了一片水域,落在了山水间的一座岛上。

“我就在岛中心的松洛阁修行,师妹平时可以来那里找我。”温海蓝带着杜兰真走在岛上,“就是那座小山丘之后的楼阁。师妹的住所,可以择一处另开,我吩咐杂役弟子便是,先到松洛阁坐一会儿,晚间就能铸成。”

“温师祖。”两人进入松洛阁后,有杂役弟子迎出来见礼,杜兰真看过去,见对方也不过是炼气四层的修为。

“这是我师妹杜兰真,往后常住宜中岛。”温海蓝说道,“找些人来给她另建一庭院,我把这事交给你了。”她回过头对杜兰真说道,“这是鲁化,你有事找他便是。”

“杜师姐。”鲁化先朝她行礼。

“鲁师弟。”杜兰真一开始管比她年纪大的叫做师弟或是师妹还有些不习惯,慢慢的叫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不知杜师姐想要什么样的庭院,且同我说了,我好去找人。”鲁化客客气气的问她。

杜兰真看向温海蓝,后者便朝她点点头,“你先去同他说了,我等你。”

杜兰真听了,便随着鲁化出了松洛阁,在宜中岛上转了起来。

“若是再建一座庭院,那建在山脚下,或是半山都不错,宜中岛临水,风景秀丽,师姐闲了也可以出门看看风景。”鲁化见她拿不定主意,便给她提建议,“像是那里,或是这一处,都是极好的。”

杜兰真本是属意半山腰的那一处,但转念一想,松洛阁建在平地上,她借住在宜中岛的人,没道理倒比温海蓝住的要高,哪怕温海蓝不放在心上,到底有点没礼貌,故而指着山麓的那一处说道,“就在山下的那一处,我瞧着就极好的。我对房屋没什么了解,只希望有个开阔些的庭院。再一个,有个高些的露台,正对着海水。至于院子里,能种些鲜艳点的花就好了。”

“我都记下了,师姐可还有别的要求?”鲁化点点头。

“没了。”杜兰真想了一想,摇摇头,“拜托鲁师弟了。”

“师姐客气了。”鲁化笑了笑,往执事堂去了。杜兰真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庆幸,好在她天资不凡,若是轮到她给人忙里忙外低声下气,她又会怎么样呢?

“坐吧。”温海蓝坐在堂屋里,见她走进来,便指着身边的椅子说道,“有些话在外头不好跟你说,关起门来跟你说,叫你心里有数。”

“师姐请讲。”杜兰真立刻说道。

“本宗位居六大宗派第三,立宗已有万年了,千万年前鼎盛时期曾有过二十多位元婴真君,曾是六大仙门之首,辉煌显赫,如今虽然排名下来了,仍实力雄厚,月有圆缺,并不是显了衰颓之相。如今宗门内有十七位元婴真君,其中三位元后大修,六位元婴中期,其余都是元婴初期。师尊便是六位元婴中期之一,也是有望元后的最热门人选。一旦师尊突破,始宁峰地位就会大幅上升,成为极尘第四峰。丘献峰的应致远真君也是有望元后的修士,两峰之间便有些不和。这都是彼此心知肚明、心中有数的东西,一般不会拿到明面上来。”

“三位元后大修分别在清河洞天的东邑峰、良晋峰和新湾峰上,三位师伯较为年长,弟子较师尊更多。我们始宁峰这一脉大师兄叫做乐正初,他是火系单灵根,早已结丹,虽也是金丹初期,胜我无数。其他师兄师姐可以等见了面再介绍,现在说与你,你也不知道是哪个。”

杜兰真忽的问道,“那师姐,你呢?”

“我是冰系单灵根,不久前刚结丹,在师尊门下排行十二。”温海蓝答道。

“师姐的资质真好啊。”杜兰真感慨了一下,“我还从来没见过单灵根的天才呢。”

“单灵根也不是每届都有的,你的资质也不错了,师尊门下亲传弟子二十四人,也不过五六个单灵根,你也算是中等偏上的资质了。”温海蓝说道,“我看师妹年纪不大,修为却不低,想来也是对自身有要求的人,就提前说了,如果师妹达不到我的要求,我是会罚的。”

“很该如此,若我不能使师姐满意,师姐尽管罚我。”杜兰真心里有点毛毛的,口中还是应下了。

第十五章 思鹿馆

黄昏时,鲁化来同杜兰真说庭院已经建好了,温海蓝与她约好每日清晨见面教授便让她去了。杜兰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拥有自己的院子,哪怕只是暂时的,也仍叫她足够兴奋了,故而她带着点期待跟在鲁化身后。

“杜师姐,这就是新建的庭院了。”鲁化指着山脚的院子,“进去看看?”

“好。”杜兰真立刻答道。

“师姐既然是刚刚入门来的,想必还没有单独住过?我自作主张,找了两个杂役弟子来,若是师姐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吩咐他们,只要允他们在这院子里修行,一月给他们十个灵石就行了。若是不合意,也可以换人,宗门内门弟子多是这样的。”鲁化殷勤的为她推开门。

杜兰真没立时答应,“我听说我是有份例的?”

“是这样的,师姐是元婴亲传,炼气期每月会有二百灵石,另外修仙所需丹药阵法都由宗门报销,师姐若是想学辅学,每个月可以报销二百灵石的材料。”

“那就这样吧。”杜兰真点点头,如果是这样,她应该还是请得起杂役弟子的。

“杜师姐好,我叫狄宣。”见二人进了院子,站在庭院里的两人都望了过来,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孩子自我介绍道。

“杜师姐,我叫辛安怡。”另一个是个小姑娘,细声细气的,两人看上去都只有十三四岁模样,同是炼气三层。

“你们好,以后就要麻烦你们二位了。”杜兰真根本没雇过人,哪里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怕给人小瞧了去,下意识的抬头挺胸,“我现在手里也没灵石,等到执事堂把份例送来,我再发给你们,一月一结,就这么办吧。”她还没发现,当她自己心里没谱的时候就会显得特别强势自信,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是很让人信服的。

庭院虽只用了几个时辰就建好了,质量却是一点不差的,杜兰真跟着鲁化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只觉得庭院深深,精致又绮丽,很有点贵气,“这建造的人倒是很有匠心。”

“他们都是做惯了这个的,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细节上有些不同罢了。”鲁化听了只是笑,“否则,光是设计,这几个时辰也不够呀。”

“也是。”杜兰真受教,俄而便随着鲁化上了楼梯,登上了她要求的露台,一望而去,视野开阔,远近皆是海水,碧波荡漾,黄昏下闪着金光,慢慢的荡开,又远了。

杜兰真抬起头,漫天的霞光,照在她心里,化开所有疑惑和烦躁,只留下满怀的欣悦。她忽然想起江师叔,想起杜惠瑶,想起一别三年的母亲白氏,她和她们大概不在一个世界了吧?人越往前走,是不是就要认识越多人,作别越多的朋友?走到最后,会有人在她身边吗?她现在认识了温师姐,是不是有一天也要和她作别呢?

“那是哪里?”她忽然指着远处几乎看不见的一个小黑点问道。

“那是鹿贤山,风景秀丽,只是占地不大,就和咱们宜中岛上的山差不多大小,也就没人在那里另置洞府了,那里风光独好,若是师姐得闲,可以去那里看看。”鲁化顺着她所指看来过去。

“这样。”杜兰真闻言点点头。

“说起这鹿贤山还有一个传说呢。”鲁化想着她一个小女孩,恐怕喜欢,就说给她听,“这鹿贤山本来是一片青林,有仙人去赴宴,路过,在林中遇见一美貌少女,虽年纪尚小、身量未足,其中风韵秀美,难以道尽,问她是谁家女儿,姓甚名谁,只答她姓陆,再问也不说话了。仙人为她芳姿所倾倒,约定好归时再见,谁知这一赴宴,正遇上仙界芳姿无二的仙子,神魂颠倒,乐不思归,直至幡然梦醒,方觉自家一颗心实是着落在那陆姓少女身上的,急忙赶回这儿,却只见一座小山丘,怅然若失,四处追寻,才知道那位陆姓少女本是林中一头鹿化形,遇见仙人之后苦苦相守却等不来,恰逢妖魔横行,林间燃起大火,便舍身止了火势,自己也修为耗尽,化作一座山丘,永远的守护这片土地,故此,命名为鹿贤山。”

“那正是各得其所了。”杜兰真听了,点评道,“仙人既慕芳姿,日夜相陪,也算得偿所愿;鹿女舍弃儿女私情,追随心中道义,舍生取义,也是不枉此生。”

鲁化没想到她年纪小小,给出的评价却如此冷酷,愣了一下,便复又笑了起来,“倘若少女不舍了修为性命,不也就能长生逍遥、有情人得以相聚了吗?”

“倘若连自己的故乡也不愿出力,总会有愧,何来逍遥一说?会为了仙子芳姿舍去信义的人,又谈何有情呢?”杜兰真不知鲁化何出此言。

“能舍生取义的究竟只是少数,我辈凡人,实在难以企及,只能苟且了。”鲁化沉默了一下。

“正是因为不及贤人,才该以贤人为模范,事事思贤、向贤才是。”杜兰真不赞同鲁化的观点,却再听不见鲁化发话了,她转头看向鲁化,只见他对着自己笑,忽而想到自己交浅言深了。

“鲁师弟为我费心了。”她沉默了一瞬,笑着说道,“这个院子,我很喜欢。”

“师姐客气了。”鲁化说道,“不如师姐也为院子起个名字?”

“我一时想不出,先不起了吧。”杜兰真想了想,也不知道起名有什么讲究。

“那等师姐想到了再起,也不急的。”鲁化立刻顺着她的话说道。“师姐可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麻烦你了。”杜兰真摇摇头,想到许多有家底的修士都会给为自己服务的人打赏的,鲁化跟在温海蓝身边,应该也是见过世面的,她要不要打赏他什么呢?要是打赏,她该给什么呢?

“既然这样,我就先去了。”鲁化不知她一肚子疑惑,只是道别就走了。杜兰真松了口气,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还想着要不要打赏的问题。

露台上便只有她一人了。杜兰真印象里很少有这样既不修炼,也不是和人在一起的时候,一时间也不想打破,信步走到露台边上,倚着栏杆往下看去,正看到那个皮肤黝黑的少年狄宣在施法浇花,他伸手掐了一个御水诀,推开一片迷蒙的水雾,落在枝叶上,留下无数的露珠。

“狄师弟。”杜兰真忽然唤他。

狄宣听了,抬起头来,正好看见露台上的小姑娘低头看他,“杜师姐?”

“这是什么花?”杜兰真问道,“红艳艳的,跟火一样,还挺好看的。”

“这是烛心兰。”狄宣答道,“等到花落的时候香飘十里,还挺金贵的,亲传弟子大都在院子里种这个,花心还是一味灵药。”

“那它什么时候才落啊?”杜兰真问道。

“春天。”

“你什么时候入门的啊?”杜兰真忽然心血来潮。

“我?我是上一届入门的,入门已经六年了。”狄宣有点吃惊,但仍是作答了。

入门已经六年了啊。杜兰真想不到自己入门六年还只有炼气三层的感受,光是想一想她就觉得害怕,同伴一个个的往上升,只有自己原地踏步……能承受这些的人,一定都有一颗强大的心吧?

“那鲁师弟呢?”

“鲁师兄已经入门有二十多年了。”

“这样啊。”杜兰真只猜测鲁化入门的时间不短了,没想到竟然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如果我二十多年还只有炼气三层,会是什么感觉呢?杜兰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无言的悲哀,她想起鲁化的话语,忽而觉得一点也不奇怪了。她是衣食无忧、修炼不愁,自然可以站在道德高地上肆意点评,可以心怀道义和天真,活在美好的世界里,可那些不那么幸运的人呢?凭什么就是她享受这一切呢?凭什么她就是双灵根呢?

杜兰真知道少有人会像她这样质疑自己的资格,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所有的同情、悲哀、不解,全都来源于她的恐惧,不是求不得的恐惧,而是对于失去的恐惧。

但反过来想一想,虽然她不能解答自己的困惑,但她可以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匡扶道义,不负平生所学、不负师长所授、无愧于心。鲁化是因为生活太艰难,难以追寻道义,她这样衣食无忧、修炼不愁的,难道还不能舍生取义吗?

她享受了这么多,难道不该做点什么吗?

“以后这个院子就叫思鹿馆了,你待会儿做个牌匾挂上吧。”杜兰真摆摆手,“我去修炼了。”

思鹿,思鹿,追思鹿贤。她虽然不是圣人,却可以见贤思齐。

第十六章 鹿贤山遇卫衔

后来杜兰真回忆起刚住到宜中岛的日子,总觉得时光快的叫人猝不及防。温海蓝仍是那副冷寂的模样,却在一日复一日里显出她一颗柔软的心。

杜兰真每日上午跟着温海蓝学阵法,下午就学法术,晚上自己一个人在思鹿馆静室里修炼,日子平和又安宁,就是偶尔有一点无聊,但很快又沉浸到修炼中去了。几个月下来,她在宜中岛上窝着,除了去请教须晨真君,一步也没踏出去过。温海蓝也不是只顾着叫她修炼的,让她修炼之余出去玩一玩。

“我们这种名门大派的亲传弟子,何须一口气就闷在那里修炼?修仙也注重财地法侣,你时常出去玩玩,修养心性,认识些朋友,修为不会耽搁,反而于以后有益。”温海蓝说。

杜兰真听了,却有些话不好意思开口的,她还想着二十岁之前筑基呢。不过人温师姐单灵根修为也只是二十二岁筑基的,她总觉得自己有点痴心妄想的,不好意思告诉温海蓝。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温海蓝也不瞎啊,便开口问了出来。

“哎呀。”杜兰真扭捏了一下,安慰自己心怀大志没什么好丢人的,“我还盼着,自己能二十岁前筑基呢。”她说出口来,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谁不希望二十岁前筑基?”温海蓝果然没什么反应,“听我的,一心闷头修炼不可能二十岁之前筑基,修炼讲究张弛有度,不是死工夫就行的。”

温师姐都这样说了,杜兰真还能不捧场?况且,杜兰真也不是真的就不想出去玩了。她到底年纪还小,极尘宗又这样大、这样有趣,她怎么会不好奇呢?能够抑制自己的本能而坚持修炼,已经是她向道之心坚定之极了。

杜兰真尚未筑基,不能飞行,也没有趁手的飞行法器,只能乘坐杂役弟子往来的渡船,借来一艘,悠悠的漂荡在海面上,输入灵气,渡船就加速向前驶去。杜兰真站在船头,感受着微风徐来,只觉自己仿佛过上了神仙一般逍遥的日子。

她不知道去哪里,想到鲁化跟她说的鹿贤山风光秀丽,便起意去看一看。鹿贤山距离宜中岛算是最近的了,杜兰真却走走停停,几度没灵力驾驶渡船,可算是知道什么叫望山跑死马了。

杜兰真恢复了好几次灵力,终于摸到鹿贤山脚下,将渡船停在山边,徒步上了山。

鹿贤山上很幽静,尽是草木葱茏,不见人影来去,鲁化当时曾说人们闲来会来鹿贤山看看风景,若果真不是假话,便可见修士得闲该有多难了。

就连杜兰真本人,不也是偶尔才得闲出门玩耍么?

杜兰真顺着苔痕缓缓的往上爬,要是她还是未修仙的杜三丫,此时早已倦了,唯她现在修炼小有所成,才能这样自由自在,泰然爬过没有修过山道的鹿贤山。

杜兰真出门玩,穿了件茜色曲裾,难免为枝桠勾扯,她只好提起裙摆,扶着松木,慢慢往上走,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到顶,但她鲜少出来玩,一时间没有什么目的,也就无可无不可的往上走,竟在不知不觉间登了顶。

“谁?”杜兰真推开眼前的树枝,刮过地面,带起一阵轻响,耳边便响起一声问来。她循声走去,终于在又推开重重枝桠后看见天光,正对上一双含着光彩的眼睛。

青影落在白皙的脸庞上,漾开无限清光,提着裙摆的少女忽然看来,即使狼狈仍遮不去的美貌,落在少年眼里,仿佛有一阵和风,轻轻在他心上拂了一把,但这感觉很快褪去了,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那一瞬间,卫衔以为自己真的遇见了传言中风华无二、年纪尚小的鹿女。

“这位师兄,在下杜兰真,打搅师兄赏景,实在对不住。”杜兰真赔礼道,她给卫衔弄得一惊,很快便反应过来对方也是前来赏景的弟子,年纪不大,修为比她稍深些,想是快要突破炼气八层了。

“师妹你好。”卫衔回过神来,朝她笑道,“我叫卫衔。这地方也不是我开的,没有说打搅的。”

杜兰真闻言就是一笑,走上前几步,放眼看去,满目都是碧水青天,遥遥地仿佛有个宜中岛的影子,也不知到底是不是。

“之前仿佛没见过师妹?”卫衔与她并肩,看了她两眼。

“难道极尘宗子弟千千万,师兄哪个都认识不成?”杜兰真也不回答,只是反问他。

“别的不敢说,极尘宗筑基期下的亲传弟子,我是个个都认得的,包括大部分内门弟子,却并没有师妹。”卫衔颇为自豪的说道。

“师兄的人缘这么好?”杜兰真听了有些惊诧。

“资质好修为高背靠元婴身家富裕相貌堂堂谁不人缘好?”卫衔有点得意的笑道,“看来师妹是今年刚来本宗的了,你的师尊是须晨真君,是不是?”

杜兰真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但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师兄说对了。”

“哈。”卫衔轻轻笑了一声,“在下卫衔,比师妹早三年入门,现在忝为云石真君门下。“

云石真君是极尘宗的老牌元中真君了,年纪比杜兰真的师尊须晨要大上一轮。

“那以后有赖师兄多多关照了。”杜兰真半开玩笑的说道。

“好说。”卫衔爽快的答道,“我看师妹修为不凡,下次若是有任务可以一起行动。”

“任务?我听说亲传弟子筑基前不必做门内任务?”杜兰真问道。

“老是闷在门内,不嫌无聊么?”卫衔说道,“修炼也不是一味埋头打坐,出去适当的历练也是一种途径,况且,门内也是又秘境的啊。”

“秘境?”杜兰真觉得自己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不是要比试之后才能拿到名额吗?”

“你说的那是林城秘境,在林城,是修真界共有的秘境,不归宗门所有。”卫衔解释道,“一般来说,宗门的亲传弟子都不会去林城秘境,倘若别派恶意猎杀就不好了。”

“恶意猎杀?”杜兰真虽没开口,实际上带着点不以为然。倘若亲传弟子这么容易就给人打死了,那亲传弟子也没什么本事吧。

“你别以为我说的是在秘境里被杀,我说的是在秘境外面,有的金丹都会出手。”卫衔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不以为然。

“金丹?”杜兰真有点惊了,“这样没规矩?”

“规矩肯定是有的,但未必谁都守规矩,往往越是名门大派越守规矩,那些破落户的才不要脸面呐!”卫衔说道,“师妹看上去对修仙界很不了解啊。”他带着点坏笑,“,我猜,你是不是一直埋头修炼,到现在为止还第一次在宗门逛啊?”

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见了他这模样,平白叫人觉得有点丢人的,杜兰真想着,脸上难免带了点恼羞成怒,卫衔看了,“哈”的一声笑了出来,“看来我是说着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杜兰真还没见过这样刚见面就能笑话人的人,偏偏他这么一出没来由的叫人觉得跟他好像要好起来了一样。

“我只是没想到。”卫衔又笑了,朝她摆摆手,“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埋头苦修不知玩乐的呆子。”

“什么呆子!”杜兰真老大不高兴,“刻苦修炼怎么了?”

“没没没,我就是佩服师妹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静,原来师尊让我不要分心他物我还道只是忽悠,谁想到世上真有师妹这样一心一意的,佩服佩服。”卫衔见她真有点不高兴了,连连拱手,只是他笑意不减的,一听就是打趣了。

杜兰真虽见他递过来台阶给她下,心里还是挺不得劲的,但再纠缠下去倒是有点没脸了,默念着“得饶人处且饶人”,便一笑了之,“算了吧,我知道自家没见识,以后就多赖师兄为我解惑啦!”

卫衔虽还笑着,其实也冷眼看杜兰真的反应。他生性跳脱不羁,心眼却是实打实的明白,虽与门内弟子多为友善,却也并不是每个都能给他看得上做朋友的。倘或杜兰真不能接受他的行为处事,两人日后也不过就是点头之交罢了。他看着杜兰真还算大方,言语也还算对胃口,便把她归类为可以进一步接触的朋友里去。“小意思。”

第十七章 第一次宗门任务

杜兰真和卫衔约好有什么有趣的任务就一道去,其实心里觉得和人也不熟,不怎么放在心上的,谁想到,不过短短两个月,卫衔就真的来找她了。

“杜师姐,有位师兄找您。”杜兰真雇佣的杂役弟子辛安怡轻声说道。

“师兄?”杜兰真正捧着个阵盘研究呢,忽然听到,只觉得愕然。“他说他叫什么了吗?”

“他说他叫卫衔。”辛安怡回答道。

杜兰真私以为辛安怡比起狄宣来不太得力,见了她老是紧张的不得了,明明一句话就可以告诉她是谁,却非要等到她问了才说。不过她想到卫衔真的来找她了,又觉得十分惊异,犹豫了一下,收起阵盘便往外走。

“卫师兄?”她进了堂屋,真的见着了卫衔。

“杜师妹,你可真是叫我苦找啊。”卫衔故作叹息,“我跑到始宁峰,到处打听,也没个人知道杜兰真师妹到底是哪个,后来才知道杜师妹居然不在始宁峰上住。”

“我跟着师姐比较方便,自然就不住在始宁峰了。”杜兰真解释道,“怪我,没说清楚。这可真是对不住卫师兄了。”

“你和你师姐关系真好啊!”卫衔忍不住感慨道,看见杜兰真似有不解之意,“你师姐一定极疼你,否则怎么会把你接到自己的岛上住?”他想到杜兰真常埋头苦修,极度缺乏常识,也就释然了,“引师弟师妹入门的老弟子们往往只是负责教导,像你师姐这样把你带在身边的,我还没见过。”

杜兰真吃了一惊,她虽知道温海蓝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却没想到温海蓝对她竟然这么好。原来温师姐这么喜欢她么?

其实两人都误会了,温海蓝也没到非常喜欢师妹的地步,而是她根本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带师妹的。温海蓝从小就被须晨真君带上始宁峰,是须晨真君一点点看着长大的,故而在她心里师妹就该是这么带的。

“原来是这样,师姐确实很喜欢我。”杜兰真觉得心里暖暖的,一瞬间卯足了劲想更努力点叫温师姐高兴。且先按下这想法,她坐到卫衔对面,“卫师兄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万一我没事,怕不是要给师妹扫地出门了?”卫衔一脸惊恐状。

“那恐怕对不住师兄了,思鹿馆不留闲人。”杜兰真脸色一板,正襟危坐,肃容答道。

卫衔瞠目,半晌笑得不行,“杜兰真,你原来也挺会开玩笑。”

“有卫师兄珠玉在前,不敢落后。”杜兰真一本正经的摇摇头。

“叫我名字就行。”卫衔笑罢,“我有个朋友见着一个挺有意思的任务,邀我同行,我想到和你约好了,就来看看你有没有兴趣。”

“你说说看。”杜兰真说道。

“两百年前,我极尘宗门下辖区有个叫做紫阳古城的地方,影响力很大,占据了西域与轩辕岭往来沟通的要道,繁华无比,谁知道一夜黄沙漫天,这紫阳古城便再无生者了。本也不过只寻常事耳,谁知道自那之后经过那地方的人常有见到紫阳古城的,多不复生还,侥幸不死的,也多半疯的疯废的废了。离紫阳古城极近的地方有个叫断岳门的小门派,托庇在咱们极尘宗名下的,他家掌门的小儿子丢了,请宗门出手相助。”卫衔大略讲了讲,“一个凡俗城市,纵是鬼城,你我修为也足以应付了。”

“倒是有点意思。”杜兰真听了,略想了想,问道,“这断岳门实力难不成这么差劲,连几个炼气期修士也没有,需要极尘宗弟子出手?”

“你道这些小门派有什么厉害吗?”卫衔哂笑道,“说是修真门派,不过比凡间武学稍高了一筹罢了,自家掌门也不过炼气九层。”

“这样吗?”杜兰真不能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弱的修真门派,“这可真是……叫人怪惊讶的。”她思索了一会儿,“那还有谁去?”

“我那个朋友姓祁,叫做祁易烟,是凤致真君的徒弟,修为已是炼气八层了,她接了任务。另外还有一个臧成弘的,炼气九层,是柏云露元君门下弟子。”卫衔说道,“大致就是我们四个,倘还有,也不会多于两个。”

“我觉得不错,你手里有任务内容吗,我看看。”杜兰真这么说,已是八成应下了。

卫衔闻言便欣然递过一枚玉简,“我就猜你会答应,早准备好了。”

杜兰真略看了一遍,与卫衔所说不差,只是补充了些细节,“什么时候动身?”

“自然是越早越好。”

“那等我禀过师姐,收拾收拾就走。”杜兰真从来没有在无长辈陪伴的情况下出过远门,既有点兴奋,又有点忐忑,掐了个轻身诀就往松洛阁去。

温海蓝听了,只是问她,“身上物资够吗?”

“师姐,我还是第一次出门,不知道要带什么呐。”杜兰真想到卫衔说的话,觉得温师姐一定特别疼爱自己,感动之余更加有心亲近,腻在温海蓝身边撒娇。

“出门在外,无非就是符、阵盘、法器和丹药了,师傅在筑基前向来不给弟子东西的,你第一次出去,我给你备着吧。”温海蓝很自然的摸了摸杜兰真的头,“我上次说给你个大的储物装备,一直没给你,现在你拿着吧。”她说着,取出一个棕黑色的戒指戴在杜兰真中指上。

如温海蓝这样的金丹修士,也许缺法器缺灵石缺符,但绝不缺储物装备,盖因杀的人多了,储物装备也就多了。

“紫光雷珠是我一个故人炼制的,威力很大,若被炸到,筑基也要重伤,我现在用不着这个了,全给你吧。”温海蓝又取出一叠玉匣,每个匣子里装着一枚紫光雷珠,全塞进戒指里。“其他的还有符丹药,我也都给你备下了。”温海蓝看着杜兰真,“我看你还没有一把趁手的武器,就先给你准备了一把剑,只是中品法器,你用起来应该还顺手。”

杜兰真默默的把东西收下,心里感动极了,温海蓝的眼睛仍是凄凉又冷寂的,但她如今看去,想的便再也不是凄风苦雨,而是一笼弯弯的明月,照的人心头清明又温暖。

杜兰真家底薄,没什么东西好收拾,只除了日常用的,拾了温海蓝给的东西,轻装简行的就去见卫衔了。

“你已经收拾好了?”卫衔见她很快找来执事堂,不由得吃了一惊,“看来我猜错了,你是个极利落爽快的。”

“我莫非看上去拖泥带水的吗?”杜兰真欣然笑纳了他的评价,“不是你说要越早越好?”

“我可是受够了师姐师妹左一个收拾右一个整理的,东西带那么多也用不上,何必呢?”卫衔显然深受其苦。

“各人有各人的习惯,既然朋友一场,互相包容便是。万一用上了,受益的不也有你吗?”杜兰真看的很开。

卫衔摆摆手,不提这话,只问她,“你有飞行用的道具吗?”

“有一个中品法器。”温海蓝都给她备下了。

“那怕是不行。”卫衔摇摇头,“中品法器追逐或是逃命可以,长途奔袭不成。紫阳古城虽在宗门辖区内,也不是炼气修士靠法器赶得完的。”

“那怎么办?”杜兰真一听便明白了,这任务的奖励很一般,可取之处恰在于它的地理位置,属于既离宗门够远、足以开拓眼界摆脱束缚,又能够在必要时借助宗门的力量。

“炼气修士大都使用化鹤符赶路,这是一种二阶灵符,驱动之后会变成一只纸鹤,人坐在上面赶路。”卫衔介绍道。

“那何处有的卖化鹤符的?我立刻去买。”杜兰真听后,感叹仙家手段不凡之余,立马有心入手。

“这倒不必。”卫衔笑着递给她一张符,“我估摸着你头回出门,准备总有欠缺,为你备下了一份符,却不是二阶化鹤符,而是一张四阶的寒潭鹤影符,是我师兄的作品,上品灵符,能反复催发八次。”

“我见识浅薄,不知道四阶上品灵符的价格,但这里有一份我师姐制作的阵盘,也是四阶上品的,防御性的阵法,名字早已消匿难推了。你为我准备,我也不能占你便宜,就借花献佛了。”杜兰真向来不是个小气的人,该花钱就毫不吝惜,她自忖和卫衔还没熟到这么珍贵的东西也能白拿的地步,也就愿意交换。

卫衔也不推辞,顺手就接过来,“多谢了,正合心意。”

两人说话间,一男一女走到他们跟前。

“正好,他们来了。”卫衔给三人相互引荐。臧成弘年纪最长,待卫、杜便有照顾之意。祁易烟花信年华,生的俊眉修眼,顾盼神飞,举手投足便有一股英气。

三人相互见礼,因都是元婴亲传,又有卫衔做保,三人又都不是磨叽的人,便不多话,各自乘了化鹤符,径直往紫阳古城旧址去了。

第十八章 紫阳古城旧址

新阳城的天,常年蓝过别处的天。新阳城的阳光,也总是烈过别处的太阳。

“这鬼地方,整日家晒死人的太阳,要不是火灵气土灵气浓些,谁高兴呆在这儿。”大汉赤膊站在半道上,伸手抹了把汗,不耐烦的说道,“不就是儿子丢了嘛,就他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

“别多说了,叫人听见,不好。”同伴劝他,“过会儿极尘宗的该来了。”

“一起子软脚虾,要不是家里条件好,有什么了不得。”大汉酸溜溜的说道,“不过就是跟我们一个修为,怕什么!”

“得了吧,你能跟人家比?”同伴哂笑,“人家起码也是大地方来的,资质就比咱们好,酸什么酸,能给你酸掉根灵根?”

“大宗们出身怎么了?不照样有五灵根、废灵根的吗?”大汉不屑道,“谁知道来的是个什么货色,说不定还不如老子。”

“资质怎么样且不提,宗门出身,到底是比咱们散修好得多啦!”同伴有些感叹的说道。

“劳驾,请问这里可是断岳门的驻地吗?”

两人回过头,看见茶棚里正站着四个陌生人。为首的是个青年和一个正值韶华容貌清俊的姑娘,两人二十来岁模样,神色平淡,倒是他们身后跟了两个半大的孩子,并排而立,有金童玉女状,神色里难掩好奇。

他二人为四人年轻的外表和高深的修为所震,呆立在那里,一时没有答话。

臧成弘复又问了一遍,“请问这里可是断岳门的驻地吗?”他说着,暗地里皱眉,其实也为这简陋的驻地而震住了。他眼前只有一个搭在黄沙上的破茶棚,站着两个赤膊的汉子,只看外表,甚至难以想象他们是修士。

“对,是的,这里就是断岳门的驻地了,敢问前辈是否是极尘宗的高徒?”其中一个回过神来。

“高徒不敢当,在下确实自极尘宗来。”臧成弘还从来没被人叫过前辈,眼前两人也是炼气六层的水平了,叫一声道友也就是了,他还没筑基呢!

“掌门遣我师兄弟二人来迎接各位前辈,还请前辈跟我来。”那人回道。

“道友不必如此,你我同是炼气,道友相称就是了。”臧成弘也不是爱摆谱的,他会做出一个领头的姿态,无非是因为他修为最高、年纪最长,师妹祁易烟又是个傲气的,不是打交道的料罢了。

杜兰真跟在祁易烟身边,不大想得通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把门派驻地设成这样简陋一个茶棚子,不觉得有损门派形象吗?人言散修艰难窘迫缺灵石,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缺法,杜兰真都不能想。

断岳门的掌门自从爱子失踪,睡也睡不好,修炼也没心思,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把极尘宗的高徒给盼到了,一听了消息,急急忙忙就迎出门来。

“娄掌门且放宽心,我们几个同门既然来了,定会好好弄清楚令郎的下落。”臧成弘耐着性子听完娄才捷的话,宽慰他道,“明日我们就启程去寻那紫阳古城。”

娄才捷千恩万谢且不提,杜兰真暗中打量臧成弘的举止,只觉得处处都是学问。以他们的天赋和实力,完成任务后都未必有可能与断岳门的人有交集,也许四人结丹时这些人便因为不能筑基而化为黄土,因此没必要花大力气结交,但万事本无定数,说不得哪天就遇上了,客气些总是没错的。

娄才捷未尝不清楚这群名门弟子的做派。他们看上去彬彬有礼,不代表他们心里就看得起你,一切都出自教养和谨慎,说不定还怕你一心缠上来结交呢。但现在爱子迷踪不定,全仰赖这四人出力,即使会叫人嫌烦,他也不得不陪着笑,再三恳求感谢。

“杜兰真。”娄才捷给四人临时安排了住处,杜兰真还没踏进房间就给卫衔叫住了,“去外头走走?”

杜兰真愣了一下,回头看了臧成弘一眼,见他点点头,便应下了,“好啊。”

两人谢绝了娄才捷叫人带领的建议,一前一后出了断岳门的大门。

新阳城建在紫阳古城故址的边上,地处沙漠,炎热无比,此时还是傍晚,头上太阳仍烈得很。街道上人来人往,有修士也有凡人,比起极尘宗旁的芙蕖城是另一种繁荣法。

“你怎么不叫上祁师姐?”杜兰真猜卫衔此时出来怕不是为了逛街的卫衔这人一言一行都透着一股不会逛街的感觉,她想着,怕是想通过新阳城里的人了解一下紫阳古城。但于情于理,叫上更有经验且年纪更长的祁易烟都更合理些,如今他们二人出来,别人怕会觉得他们年纪小,不愿意跟他们说呢。

“祁师姐怕是不愿意的。”卫衔有点无奈,“你且看看,祁师姐是愿意和这些凡人散修打交道的模样?”

杜兰真一时不说话了。这几天相处下来,她一直觉得祁易烟是个英气无比、豪爽大方的大姐姐,待她也十分亲切,一路上多有照拂,加上祁易烟本身也是名师高徒,性格又不似温海蓝那样疏离克制,杜兰真对祁易烟的感觉极好,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察到祁易烟骄傲的性格。

祁易烟的好,是分人的。对待臧、卫、杜这样的亲传弟子,她看得上,也愿意放出善意,可以做一个再好不过的同门师姐妹,但对待散修凡人,她全然看不上,连话也不愿意说。

本来杜兰真只是隐隐的有感觉,也不深刻,但如今算是明白透了。非但如此,今天她所见到的简陋的驻地,也叫她大吃一惊。她是从凡人世界里出来的,也不是没见过这么寒酸的排场,但那毕竟是凡人,谁想到修真门派,也能这样寒酸?

“那还是带上我吧。”杜兰真不知说什么好的,她总觉得像是在说祁易烟坏话一样,莫名的觉得很是对不起她,“可我也没什么经验,只能看着学了。”

“拉上你,就是叫你看看,学点经验的。”卫衔领着杜兰真沿着街道一路走过去,沿路的商贩对两人很是热情,不断的朝他们伸出手来,手里握着自家的物饰叫人看。他们自幼长在宗门,虽见过许多好东西,却不由得被这些不值几个钱的物事吸引了注意。

“这个怎么卖?”卫衔走过一个捏泥人的摊子前,指着架子上的泥人问道。

“三文钱一个。”摊主一一介绍,“有彩绘的贵些,要十文钱一个。”卫衔两人俱是衣着华美,一看就像是有钱的。

“给我捏个彩绘的,就你们这里传统的那种。”卫衔取出一串铜钱,“现捏给我。”

摊主应了,卫衔便蹲下来看捏他,杜兰真看了,也有样学样的蹲下来。

“听说你们这里以前还是个要道重城?”卫衔问道,“那个被掩埋的古城找着了吗?”

“没有哪,都说是仙人作法,谁找得到它?”摊主一边捏着泥人,一边答道。

“那就没有仙人后来找过?”

“老早去请了仙人来看,都说不知道在哪里,已经成为鬼城了,仙人奈何不得它。”

“仙人既能埋了它,又怎么会奈何不得它?”

“嘿。”摊主怪笑了一声,“小公子,老头子在这新阳城待了一辈子了,小的时候也想着仙人都是无所不能的,如今一大把年纪了,才知道从前都不过是在做梦!仙人他也分三六九等,没本事的仙人,活得还不如老头子我快活!”

叫一个凡人这样说,两人心情都有点复杂,杜兰真想到断岳门那个寒酸的驻地,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况且,这些仙人只管着自己快活,谁管普通人死活?叫他们一声仙人,他们谁还真配得上了!”摊主说着,猛然抬起头,眼中似含有火焰,他咧开嘴一笑,举起手中的泥人,“两位仙师,你们说呢?”那泥人给他握在手里,只露出个头来,神情仿若真人,色若金铁,面含绝望,忽也朝二人咧开嘴来,眼里竟淌出血来。

杜兰真吓了一跳,还未有所反应,眼前的摊主忽的炸了开来,血肉浇了他们一头一脸。

杜兰真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血腥,一时竟愣住了,直到卫衔拍了拍她的手臂方才回过神,眼前哪还有那血肉横飞的情景?一街泰然热闹,仿佛刚才不过是梦罢了。

“幻境?”杜兰真开口,方发觉自己嗓子都是哑的。

“应该是了。”卫衔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但比起杜兰真已是云淡风轻极了,“不知是什么来头。”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回去问问臧师兄他们吧,他们见多识广,总能有个说法。”

杜兰真点点头,心里还想着摊主那似有怒火的眼睛,还有那泥人绝望的眼神。

到底是为什么,竟让他对修士有这样的怨气呢?

两人在新阳城里晃悠了很久,却再没了之前的兴致,心不在焉的念着这件事,反复思索其中因由,直到月亮高高悬在天空方回断岳门。

第十九章 古城故梦

“你们遇见的那个摊主,未必是人。”待卫衔把所见所闻说给臧成弘听了,他沉吟了一会儿,“要么就是修为高深的前辈施法,要么就与这消失的紫阳古城有关了。但听他的话语,后者的可能比较大。”他皱眉想了一会儿,“我们的主要任务还是找失踪的娄小郎,其余的都不重要。只是万一这紫阳古城里有什么存在对修士怨气很大,确实不利于任务。”

杜兰真承认臧成弘说的很对,但她仍不免想到那摊主似苦痛似愤恨的眼神,“那些仙人只管着自己快活,谁管普通人死活?叫他们一声仙人,他们谁还真配得上了!”

十丈软红里,谁也都只是凡人。

如果忽略头顶上灿烂燃烧着的骄阳,沙漠一行还可以称得上很愉快。灿灿黄沙沉默的层层伏着,在烈日的炙烤下相映生辉,一望无际的沙海,尽显庄重。

“以前听人说黄沙古道,无垠沙海,还觉得心向往之,到了沙漠才知道,这儿就只有黄沙古道无垠沙海!”祁易烟抹了抹额角的汗水,愤愤的抱怨道。

“师姐说的太对了!”杜兰真一下子笑出声来。

“我现在收回我之前的话,那些师姐外出准备花伞绝不是闲得慌!果然还是有用的啊!”卫衔有气无力的说道。

“这里的太阳怎么会这么毒?”祁易烟抬起头,喃喃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啊?”她转过头看向臧成弘。

“在前面。”臧成弘手里托着一个罗盘,闻言答道,“再走走,应该就到了。”

“真的没有搞错吗?”祁易烟忍不住问道,“这手段准不准啊?”

“家师所赐,怎么会不准?”臧成弘手里的罗盘是柏云露元君赐下的高级货,足可以用到金丹境界的,这四人来做任务,不是为了赚取资源修炼的,反而花出去大把大把灵石,只图个见识经验,若只是寻常修士,只得无头苍蝇般乱寻了。

恰娄小郎留下一滴精血,以罗盘引了,四人本拟轻轻松松找到人的,谁知道用上了罗盘,他们还是在沙漠里乱晃了好几天,一时竟怀疑起罗盘来。

“恐怕这紫阳古城有古怪。”臧成弘明白祁易烟的质疑,但除了相信罗盘,一时也想不出他法。

虽说都是同门,杜兰真和这几人也说不上多熟,祁易烟可以质疑臧成弘,而杜兰真若是想和臧成弘打好交道就不好轻易质疑,关系总是处出来的,需要时间积累。

四人无法,只能继续在茫茫戈壁上乱转,亏得他们家底颇丰,才能长期保持着灵气充沛的状态,又逡巡了几天。

这日,西方的天空忽改了颜色,四人还没有所反应,黄沙便呼啸而来,铺天盖地,戈壁仿佛真的变成了起起伏伏的海面,一个浪头迎来,杜兰真只觉一股大力迎面撞来,将她连人带灵符拍在沙面上,身下的寒潭鹤影符所化的仙鹤垫在她身下,细细的骨架膈得她生疼,背上已经覆上一层黄沙,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几乎是一瞬间,杜兰真收回了灵气,寒潭鹤影符又化为一张薄薄的灵符,安静的躺在了她的戒指里。她一运灵气,身后的黄沙炸开,她身上才一轻,还不待起身,又有黄沙落下,杜兰真只来得及换个更方便些的姿势。她再次运转灵气,趁着空荡站起身,来不及高兴,就觉得身上一股巨力使她扶摇而上,飞上九霄,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随风起起落落。

杜兰真长这么大,还从没有离开地面这么远,虽有新奇,不免为惶恐掩盖,只能随风起落,周身的灵气罩发出白色的清光,灵气不足时便取灵石补充,眼前一时漫天昏黑,一时流光溢彩。她慢慢断了思绪,神思不属。

等到杜兰真慢慢回过神的时候,她趴在地上已经很久了。

她慢慢直起身子,身下是青石板小路,她正趴伏在某条幽长的小巷里,四周尽是人家。

她怎么会在这里?杜兰真回过神,站起身来,发现自己浑身干干净净,并无一点狼狈迹象,一点沙砾也没有沾惹,全不像是从沙暴里逃生的模样,倒好似出来郊游的。

她惊疑不定,下意识的将温海蓝所赠的符捏在手里,沿着幽巷慢慢向前走,经过一户人家,房门大敞着,屋里陶罐木盆摆放得整整齐齐,唯有院中一个水盆里还盛满了水,水面上浮着皂角,水里还有似衣物的东西,一派城镇市井的气息。

只除了一样,这屋里没有人。

杜兰真才惊觉这儿似乎是太过安静了,交谈声、工作声、虫鸣声,都没有,这巷子里似乎除了她什么活物也没有似的,安静得叫人心里发慌。

她走出这家屋子,又走过邻家,一个小汤匙落在地上打得粉碎,旁边的破碗里还盛着半碗粟米饭。

杜兰真越走近巷口,心里越是忐忑,她仍是没有听见一点声响。快步走出幽巷,她一时沉默,叹了一口气,暗道一声“果然”。

繁华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杜兰真欲取出储物戒指中的飞行法器来,却发现自己竟无法调动灵力,运转调息却仿佛如常,她一身修为全系灵气上,一时竟束手无策,哪怕她是个镇定的性子,仍不免有些慌乱起来。她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有力量而使不出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如果变回凡人会怎么样。看似她已与凡人不同,实则褪去一身神通,她似乎仍与凡人无异。

然而她的心情能和普通凡人一样平静吗?她能和普通凡人一样平静的过完一生吗?

甚至不必思考,杜兰真能够肯定的回答,她不能。见识过,体验过,享受过,她不可能回到过去无知懵懂、一成不变的凡人生活中去。何况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知足常乐的性子!

她刚刚修仙没多久,就要炼她的心吗?一时想的太远,杜兰真苦笑了一下,很快收束心神,顺着街道慢慢往前走,沉下心思索如今的处境。

她长年在宗门内埋头苦修,很多修士之间的共识都不知道,但并不是说她没见识了,实际上,论起对于修仙界秘闻知识,她甚至甚于许多积年的散修,名门亲传,绝不是只是一个称呼。

据杜兰真所知,她所见的这种情况要么就是误入了一处阵法或是奇地,要么就是她正处在环境之中,无论是什么情况,都不是炼气七层的她靠武力可以解决的,唯有去了解这里才能有一线生机。

看得出来,这座城市非常繁华,商业十分发达,一路上商铺或是地摊上的商品种类繁多,还有很多杜兰真从没见过的东西,她只是凑近了看看,甚至不会伸手去碰,诚恐犯了什么忌讳,路过一个卖点小玩意的推车时,她忽然顿住脚步,细细的打量起车上的一个小部件,那是一面小鼓,鼓的侧面有一圈极具特色的花纹,她隐隐约约记得之前在新阳城里那个捏泥人的摊主手里那个泥人的衣摆上有这么一圈花纹。

莫非……她竟是进了紫阳古城吗?

等到杜兰真走遍大街小巷,忽然听见人声,她的第一反应竟是警惕,循声过去,听得渐渐清晰了,原是女子调笑之声,这种荒凉地方,居然会有人在调笑吗?

“哎呀,来了个小妹妹。”杜兰真腕上一沉,一股力轻巧的把她拉了过去,她来不及惊骇,已与一群妙龄女子相对而视了,彼此照面,俱是一惊。

“原来还是个漂亮小丫头。”拉着她的女子笑了起来,“跟我来,小姐在里面呢。”

杜兰真不及问谁是小姐,为什么要叫她去见,就给女子拉着走过几条街,绕过两三栋屋子,进了街口的一栋大院,她也是炼气七层的人了,在这看似柔弱的女子面前竟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任她引着。

进了屋便是条宽阔的石板路,两边开遍了些不知名的花,见杜兰真看了几眼,女子便笑道,“沙漠里天气干,花了好大功夫才叫这点小玩意活下来,权且看个野趣儿罢了,让妹妹见笑了。”

走过几处回廊,女子站在屋外道,“小姐,客人到了。”

“进来。”屋里传来一道有些沙哑的女声。

“好妹妹,你且进去吧。”女子笑着在杜兰真身后推了一把,杜兰真只觉得自己仿佛一片纸似的,飘飘荡荡倏忽间就过了房门,定住身形时已经立在屋里了。

“你来了。”窗边的女子转过头来,杜兰真看过去,不禁悚然,她的半张脸尽是骇人的疤痕,完好的半张脸也只是平平无奇。“你身上好像有这里的东西?”

“什么?”杜兰真不信,她从没碰过这里一针一线呢。还不等她分辨,女子便伸出手来,杜兰真猝不及防,来不及阻止,便见这女子在她肩头轻轻一拂,摊开手,掌心里竟躺着个泥娃娃,正是新阳城里那个摊主捏的!

第二十章 晁璧

“它,它怎么会在我身上?”杜兰真吃惊极了。

“这个乖孩子,知道谁喜欢它呢。”女子露出点笑意来,却显得她的容貌更加可怖,杜兰真自己就是个十成十的美人胚子,身边的小姑娘大姐姐虽不如她,至少也是清秀,哪里见过女子这样可怕的,虽极力掩饰,仍不免有些惊惧露出,女子见了,笑意微敛。

“我喜欢它?”杜兰真知道是自己露了形迹,不免失礼,便开口问道。

“是啊,你很喜欢它。”女子笑容淡淡,轻轻抚了抚泥人,“姑娘,我也不和你绕圈子,你小小年纪,修为已如此高,想必是名门大派的高徒了,不知仙山何处?”

杜兰真听她语气虽淡淡的,却自有一股凌厉在其中,她也不知道自家门派是否在外招仇恨,故而微有迟疑,还是说了实话,“在下是极尘宗始宁峰须晨真君门下亲传弟子杜兰真。”

“你小小年纪就修为不凡,想必很得尊师看重了?”女子问道。

须晨真君每月见她一回再加上收徒的一回,一共是十回,跟看重八竿子打不着,尽管如此,她还是恭恭敬敬的答道,“侥幸。”

两人一问一答,杜兰真摸不清女子的主意,只是谨慎作答,她毕竟初出茅庐,竟不知不觉间给女子套了个底儿掉,她正答着,猛然醒悟,她本性聪慧,只是少了社会经验,此时醒悟惊觉,再一回想女子的问题,竟连女子的意图来历都推知个七七八八,她想了一下,不觉微笑,“前辈蜗居紫阳古城,对修真界所知倒是不浅。”

女子一顿,此前一直都是女子问,杜兰真答,“往来要道,总有些见闻。”她有些迟疑,不知杜兰真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我也不和前辈说什么虚的,便直言相告,我是极尘宗的元婴亲传弟子,且出身名门世家,家里也是世代修真,直系老祖金丹已成,视我为家族的希望,平日里我跟着师姐修行,师姐也是金丹真人,且待我亲逾姐妹,师尊在我身上下有禁制,可以抵挡金丹下神识攻击。”杜兰真什么都往大里吹,说罢微微一笑,虽有夸大,却泰半都是实话,“我初出江湖,没有见识,冲撞了前辈,是我的不是,原是不知前辈在此静修的,万望前辈海涵。”

女子冷冷的看着她,“你道我真杀不得你么?”

“兰真跟随师尊、师姐、老祖已积年,虽没见识,也见过不少金丹元婴大能,前辈虽修为高深,却未必比得上他们。”杜兰真的声音也变得强硬了起来,“前辈身为鬼修,修行本就不易,倘若逢魔,更是难以立足,兰真不过路人,前辈何必非要为难晚辈呢?”

“况且,前辈救助沙漠里遇险的人,本就是心怀善念,救助兰真,也是发自好意,兰真铭感五内,何必怀恩做成仇呢?”杜兰真声线一转,“修士本就是逆天而行,无论人修鬼修,都有向道之心,只要前辈送我离开,我可以发誓不泄露紫阳古城的秘密。”

“你是吃定我不敢得罪极尘宗了?”女子冷笑。

“当初紫阳古城一夜为黄沙所埋,想必早有修士来查看,前辈能安然至今,只可能是另有名门弟子相助了?”杜兰真道,“无论如何,只要紫阳古城还在,就是我极尘宗的辖区,前辈纵有高人相助,怕也得罪不起我。”这话她虽斩钉截铁的出口,心里仍不是特别确定,只是看见女子脸色沉沉,这才定心。倘若女子的靠山是元婴真君,根本就无需让紫阳古城偷偷摸摸的藏起来,至多也不过是金丹修为罢了。

“倘若晚辈出去,不仅不会跟人提起紫阳古城,还会尽力为前辈掩饰一二,话已说尽,前辈尽可定夺。”杜兰真说完,果然不再出声。

“放过你也不是不行,只是这紫阳城不归我控制。”女子说完顿了一下,看见杜兰真并不惊容,不由沉默一瞬,“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杜兰真只是微笑。这女子实力不过筑基修为,何以控制紫阳古城这样的奇地?“但前辈与紫阳古城同生同长,想必定有方法送晚辈出去。”

“我确实有办法,但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那就要看前辈需要晚辈做什么了。”杜兰真虽然不知道女子想要什么,但绝不会超出修炼资源一类的东西。

“你须立誓绝不将紫阳古城的事情说出去,且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我掩饰,另外,百年后,我要你再来这里。”女子说道,“届时我再告诉你我要你做什么,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必须已经结丹。”

“百年?”一共就活了十年的杜兰真感到迷茫。

“六大宗门的亲传高徒,百年内结丹,应该不成问题吧?”女子以为她觉得这要求苛刻了。

“百年就百年。”杜兰真一口答应了。当今修仙界有载的最年轻金丹真人结丹时六十九岁,温海蓝结丹时七十四岁,她虽然资质不如他们,志向却大得很,倘若百年还不能结丹,她还谈什么得道飞升?“只是,前辈也要发誓绝不向别人透露我来过,并且不会伤害我。”

“你倒是会讨价还价。”女子有些不悦。

“不如我和前辈立契,互不伤害,互不透露消息,直到百年后我完成前辈的嘱托结束。”杜兰真好似看不见女子沉了面色一样,神情自若。

“可。”女子缓缓点点头。

“敢问前辈尊讳?”

“吾名晁璧。”

两人依约立了契,那一纸契约便自行燃烧了起来,杜兰真感觉冥冥间自己好像能感受到什么,不觉肃然,她也是第一次立契,此前只是久闻天地契书的神奇,直到亲身实践,才知道天道莫测,也难怪立契和立誓都是修士慎之又慎的东西。

“晁前辈,我此来是为了找一个姓娄的修士的,他月前失踪了,不知您可知道他的下落吗?”杜兰真这人于他人情感觉察上有一种天生的微妙,晁璧跟她立了契,态度一缓和就给她发现了,她从小给人宠着,最擅讨好前辈长辈的,打蛇随棍上,落落大方的问道。

“我这里没这个人。”晁璧摇头。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叨扰前辈了,还请前辈送晚辈出去吧。”杜兰真觉得晁璧并不是会在这种事上说谎的。

“你道这紫阳城是你说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晁璧忽的笑了。

杜兰真一呆,就听得晁璧说道,“路我给你指出来了,能不能走出去就看你的本事了。”她话音一落,杜兰真只觉得山河扭转,乾坤颠倒,不觉大骇,一时间千般机敏仿佛如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莫非她想毁约吗?

倏忽间,眼前早已换了情景,她站在一条繁华街道上,周围人来人往,叫卖交谈声不绝于耳,一片兴旺气象,杜兰真环顾四周,忽然闪过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她不会是到了两百年前未毁灭的紫阳城吧?

杜兰真顺着街道走过,越看越觉得熟悉,她之前走过无人的紫阳古城的大街小巷,此时觉得几乎一模一样,只多了些人罢了。或许,她之前看到的紫阳古城,也就是少了人的这座城?她想起经过的那些人家地上的陶器碎片,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忽然,她在一个摊前停下脚步,“给我捏一个泥人吧。”杜兰真蹲下身,直视摊主的眼睛。

“好好好,姑娘想要什么样的泥人?”摊主精神一振,仿佛从未见过她,只是一个急着做生意的小摊主。

“随便捏一个吧,有你们紫阳城特色的。”杜兰真也不在乎,眼睑微敛,“彩绘的那种。”她忽觉的自己又能用灵气了,却半点就此取出飞行法器遁走的意思也没有,或许是因为周围的情景太诡异,或许是晁璧的话让她警惕,又或许是她放不下那个泥人绝望而流着血泪的脸。

摊主听了,麻利的应下,杜兰真就蹲在他面前,默默的看着他捏泥人,日头似火烧,紫阳城的一切也都热烈灿烂,这里真的会被黄沙掩埋吗?那样安静的死城,真的是这里吗?

“你们这里太阳这么大,又这么干,之前有没有过沙暴啊?”杜兰真问道。

“沙暴?沙漠里常有的事情,但紫阳城建在绿洲上,从来没遇到过沙暴的。”摊主捏好了泥人,慢慢的给捏泥上彩,杜兰真盯着他手里的泥人,记得他就是在上好彩后突然发难的。

然而她猜错了。

摊主很自然的给泥人的裙摆画上一圈花纹,欣赏的看了一眼,“姑娘,不是我自夸,这泥人真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好的一个了。”

杜兰真也不多话,正要掏钱给他,忽听到有人大声惊叫,她一惊,抬眼望去,倏忽间,竟已是漫天黄沙。

第二十一章 长生何为

杜兰真来不及多想,一把拉住摊主的手,取出飞行法器,“嗖”的一声便去的远了,摊主未觉之时,已然同她飞过无数房屋了。

“那是什么?”摊主目瞪口呆,伸手指向天空问她。

“沙暴。”杜兰真一心使着飞行法器,只觉得灵气飞一般的消失,心中焦急,只随口答道。

“你能不能回去?我还有家人。”摊主神色一变,慌张的问她,“你是仙人吗?能不能救救他们?”

“我修为不高,带你一个就是极限了。”杜兰真听了也很为难,其实经历了一场沙暴之后,她连摊主都不想带,要不是她还记得之前摊主说的那些明显带有怨气的话,觉得自己出去的机会就在他身上,她才不会拉着摊主跑。

摊主一时又是绝望,又是惊恐,既失望于她不愿意伸手相助,又恐惧她会抛下他,惊疑不定的看着她。杜兰真感受到他的目光,又觉得十分麻烦,更不提耳边的惊呼哭号,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忽的驾驶着飞行法器翻了个身,避开了一道剑光,随之又是一阵阵的攻击朝她袭来,杜兰真没办法,只得反手收了飞行法器,带着摊主骤然下落,身边摊主一阵惊呼,她全然不管,抽出温海蓝赠予的法器来,朝着之前发出剑光的地方劈斩出去,“几位道友这是什么意思?”

“借道友飞行法器一用。”

杜兰真冷笑,“那也得看道友的本事了。”灾祸就在眼前,如今分明是生死之争,她也不多言,手掌一翻,托着一个玉匣。她打开玉匣,反手就朝拦住她的几人扔出去,自己带着摊主又乘上飞行法器,远远的遁去,只听得身后一阵巨响,一股大力自背后拍来,杜兰真还护着摊主,只觉得嗓子眼一甜,她咬着牙冲出去,摊主惊惧的看着她,“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他们没有飞行法器,逃不出去。”

摊主不再追问,“那紫阳城,会怎么样?”

杜兰真觉得他这一问倒有意思,“当然是被黄沙掩埋了。”

“你们仙人也没有办法吗?”摊主脸色一白。

“我修为太低,若是修为高的,或许有办法。”杜兰真低声说道。

“原来你们也不过就是强大些。”摊主静默了一会儿,“枉凡人视你们有若神祗,真遇到危险,跑的比谁都快。”

杜兰真只觉得他这话仿佛一耳光直抽在她脸上,她想到修士最爱说的话“谁也不能救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可这些凡人,又有谁给他们自救的机会了?“我们也是普通人。”她哑声说道。

“现在倒说起自己是普通人了?你们看不起凡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摊主冷笑,“你们拥有力量,怎么会是普通人?只要你想,你可以救下更多的人!”

“你不懂!”杜兰真只是皱眉。

“我不懂什么?是你们修士贪生怕死?”摊主咄咄逼人。

“你们只是幻象!”杜兰真终于忍不住了,她内心里正受到极大的拷问,不耐烦的说道。

“幻象?”摊主愣住了,旋即冷笑,“连在幻境里你都不敢舍身去救人,在现实里,难道还指望你敢吗?若是你根本不屑一顾就罢了,可你明明心怀不忍,却甘愿懦弱苟且,你莫非还觉得自己很理智吗?”

杜兰真默然。

摊主冷冷的说道,“把我放下去,我要和紫阳城共存亡。”他说着,就要往下跳,杜兰真一把拉住他,她抿唇,艰难的说道,“我跟你一起回去。”她毕竟还年幼,远未到心如铁石的地步。看似被逼无奈,其实何尝不是顺应本心呢?

不过杜兰真虽然回头,心里却仍是很理智的,她人微力轻,带不了多少人,虽说打算救人,再捞上来三五个已是不要命了。

沙暴来时,房屋行人皆被狂风卷起,漫天黄沙里,不时飞来锐器,杜兰真不把这放在眼里,但所遇多了,也不由吃力,更不妙的是,她感受到空气中灵气的流向尽指向中心,万一形成灵气爆炸,她就是再多十条命也活不下来了。

杜兰真心里有些后悔,她不该被人一激就回头的,心性还是需要磨练,关键是,她能干什么呢?身边一女童被卷在半空,正嚎啕着,杜兰真伸手揽过,唯有叹息。

“这位道友,且慢走!”

杜兰真带着五个累赘,只略瞥了一眼,没有停下的意思,那人便大呼,“在下有空间玉符!”他说着,慢慢赶了上来,与杜兰真并肩而行,“在下赤霄宗时昊空,家中老祖赐下空间玉符一枚,奈何自身修为不够,需寻人一道开启,还请道友帮我。”

杜兰真往他手上看去,果然躺着一枚品相非凡的玉符,她好歹名门子弟,有点见识,看得出那十有**就是空间玉符了。思及空间玉符上似乎没什么手脚可做,也无暇思索这时昊空的身份,急急道,“我怎么帮你?”

“道友只需同我一起输入灵气就好。”时昊空一喜,答道。

杜兰真回头看了身后不远处的灵气中心,竟已飞速朝她卷来,覆盖之广,转换方向已是不及,当下应了,“好。”说着,她便伸出手来,盖在时昊空的手上,催动灵气,两人相合的掌中间便慢慢散发出光彩来,杜兰真只觉得手中滚烫,灵气不断被抽走,脸色忽而一变,“你这玉符的空间门是多久的?”

“三息。”时昊空答道。

“待会儿你快点进去。”杜兰真说道,“我还要带这么多人呢。”

“你还要带上他们?”时昊空脸色一变,急急道,“来不及的!”

“来得及。”杜兰真冷冷的说道,其实她心里半点谱也没有,隐约间,她知道时昊空说的是对的。

“你别嘴硬!”时昊空说道,“不过是几个凡人,舍了就舍了,哪有命重要?看你年纪小小修为不凡,想必也是名门大派精心培育的弟子,就在这里折了,你对得起师长吗?”

没有亲身在场的人是不会明白这种恐惧的,生命随时可能消失,黄沙漫天,呼吸间尽是尘土的味道,天地之力如此浩瀚,人是如此的渺小。杜兰真想起了很多人,包括看似冷淡的温海蓝,高不可攀的须晨真君,她仍然摇头,“总要试一试。”时昊空不明白,她十有**在幻境里。

两人手中的玉符不断颤抖,忽的在他们掌心里炸开了,拉开一道耀眼的白光,撕开一个黑洞洞的口子,时昊空头也不回的就往里冲,杜兰真虽叫他赶紧走,仍不免怅然,心里不是不奢望有人和自己一起救人的,她也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但人在做点生死攸关的决定的时候,总是希望有人能和自己一起的。

温海蓝说大道独行,果然独行。

一切不过只是一瞬的事情,杜兰真伸手抓住身后的人投进空间门内,身后灵气中心已越来越近,她背后凉飕飕的,强忍着惧意,拉过身后的女童,空间门忽然抖了一下,她心中一沉,如果把女童推进去,她就来不及逃生了,她和这凡人女童,竟必须只能活一个。

为什么会这么绝望呢?为什么是她呢?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就把女童推进了空间门,下一瞬,空间门又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了。她轻叹一声,脸上含了笑意,转身迎上近在咫尺的灵气中心,还未靠近,便已化为飞灰。

……………

“欢迎你来到真正的紫阳城。”

杜兰真睁开眼,眼前是繁如星辰的人影,他们飘在空中,周天尽是他们的身影,眼光所及,他们都在朝她笑。

“你成功通过了大家的考验。”晁璧朝她笑了起来。

杜兰真心里绝说不上快活,冷冷淡淡的不答话。

“当初紫阳城里也有不少修士的,他们平日里作威作福,大难临头却逃得比谁都快,全不顾旁人死活。”晁璧叹了一口气,“所以大家都很反感修士,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有你最符合大家的心意。”

“我该说是我的荣幸?”杜兰真冷冷的说道。她环顾一圈,晁璧面上有瑕,本就骇人,这一城老小,也俱都张牙舞爪,脱了人形之后,虽然在笑,未必是友善的笑容。整个城里,鬼气森森。

“你别生气,大家不是有意戏耍你的,只是被修士害苦了罢了。”晁璧轻声喟叹,露出点担忧,似乎真的担心杜兰真生气了一般。但她生的并不好看,如此作态,只叫人心里发冷。

“大家分不清谁是好人,谁又是大坏蛋,只好想出这么个主意,试一试你们的心了。”晁璧幽幽的说道,“像你这样的好人,我们当然非常尊敬了,至于那些自私的坏人,我们此不会放过他们呢。”

“在我们紫阳城里是非常公平的,虽然我的修为最高,可也不能一言决断,凡事还是要商量着来的。比如你的表现,大家就都很满意呢。”晁璧轻笑,“你看,大家都很喜欢你呢。”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周天飘动的鬼影都尖声笑了起来,杜兰真不免有几分恐惧,所幸艺高人胆大,只是冷笑。

“别怕,我说到做到,既然你已经通过了大家的考验,我这就送你出去。”晁璧笑着飘了过来,朝她伸出手来,杜兰真也不犹豫,将手搭在她掌心,明明她什么也没有握住,却觉得身子一轻,已朝晁璧靠去,四周阴森森的场景慢慢碎裂,晁璧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吧?”

杜兰真仰躺在黄沙之中,面无表情的睁开眼看了看阳光刺眼的天空,又撑不住合拢了。

第二十二章 回宗门

杜兰真醒来时只觉得身子分外沉重,她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才完全睁开,满眼尽是星辰,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黄沙埋住了,万幸露出一张脸,脸上也脏兮兮尽是沙子,但她的状态却莫名好得不得了,周身灵气充沛而活跃,全然没有灵气透支的痛楚。

杜兰真闭上眼睛,一运灵气,身上的黄沙便爆开了,她双手一撑,站起身来,懒洋洋的拍了一道驱尘符,又是清清爽爽的了。即使身处沙漠,她也不见惊慌之色,只是取出寒潭鹤影符,忽然听见“啪”的一声,她低下头,正对上泥娃娃的一双眼睛。

杜兰真弯腰将泥人捡起来,正是摊主给她捏的那个,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阴气,只算是个玩物,连下品法器也不够格。

“别人出去历练得到宝贝,我就得个玩偶吗?”杜兰真有点好笑的收起了泥人,想起摆她一道的晁璧,忍不住撇撇嘴。

她确实猜到了,却谈不上早。自从猜到是在两百年前的紫阳古城,她就觉得这是个幻境了,再看到捏泥人的摊主,就有预感破解幻境的关键在他身上,只是没想到要的不是带他出去,而是舍身相救。

摊主怨恨修士,其他人就不怨恨了吗?再加上摊主不断怂恿,杜兰真便顺势去救人了,先是只救一个人,显示她本性不坏,再通过对话表现她自私的一面,然后高高在上的仙人被凡人一席话点醒,转身救人,最后还为了救人而舍身,多好的一出大戏啊!

很多事情发生得实在是太巧了,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手在操纵着世界,不断地逼着她做出抉择,那种异样感太强烈了,杜兰真半是真心、半是试探,塑造了一个舍己为人的修士形象。

但哪怕她也算有所猜测,真正得知真相仍是不爽极了,无论她有几分套路,在救人的时候毕竟都是真心的,却要走过一段又一段的套路,杜兰真心里不免有一种一腔真心全喂狗了的不值感。

晁璧说紫阳古城不由她掌控,应该是真话,满城不止她一个鬼修,但晁璧却是最强的,不直接告诉杜兰真,其实也是之前在杜兰真面前没面子,索性坑杜兰真一把,如果杜兰真选错了死了,反正也不是她出手的,不算违约。

本来杜兰真对这一城人多有同情,现在才慢慢明白过来,他们再怎么凄惨,也早已经死了,留下来的不过是一段段不甘怨恨的记忆罢了。他们固然凄惨,却并不是修士造成的,更不是过路的修士造成的,别人虽然强大些,却又凭什么为不相干的人舍弃自己的生命呢?能够舍己为人的自然是值得敬佩的英雄,不愿意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杜兰真想到那一城怨魂,只觉得心里发冷,他们确乎已经不是人了。看似追捧英雄,鄙弃自私的人,实际上只是在玩弄过路人,合乎心意的留下,不合心意的就弄死,何尝不是自私更甚于抛弃他们的那些修士呢?就因为他们弱小无力,强大的人就应该为他们而死吗?不愿意为他们而死的,就是该死吗?

直到见了紫阳古城的鬼魂,杜兰真才理解什么叫做“愚氓”。永远渴望别人来搭救,又对不愿意搭救的人满是恶意,有奶就是娘,无奶便是狼,对强者摇尾乞怜,又转身对更弱者挥刀相向。

为这种人舍身忘死,真的值得吗?

可这世上,这种人又何其多!什么人才值得为其舍身忘死呢?

杜兰真不明白。她只是想起白氏跟她说过的话。不管怎么样,要对得起你的良心。

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杜兰真想,她虽然动机不是完全纯粹,但确实是怀了一颗想救人的真心的,差强人意,勉强还是对得起的吧。

思鹿,思鹿,真是好难呀。杜兰真叹了口气,自私自我、唯我独尊的修士何其多,偏她要选最难走的路。

大漠里骄阳如炽,杜兰真催动寒潭鹤影符一路向南,三天之后终于不得不面对灵符报废、必须徒步的现实。说实话,她从小娇惯,没吃过什么身体上的苦楚,最多也就是扎马步罢了,但那是明知自己会因此进步所做的必要努力,和这种机械的行走不同,黄沙茫茫,很容易就给人一种茫然不知所措之感,杜兰真有时候想,她是不是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想法很快就过去了,她觉得心态前所未有的平和,前路虽然无定,我心却一意向前。

走了很久,杜兰真终于遇到了人,商队远远的看到她,似乎是警惕了起来,杜兰真神识扫了一圈,没在里面发现修士,便掐了个御风诀靠近了,商队里的人惊容还未褪去,她便开口问道,“请问新阳城在何处?”

“回仙子,新阳城在东南方向约有百里处。”商队的人答道。

杜兰真把各人的神情看在眼里,觉得应该不是在骗她,便点头道谢,“多谢相告。”她取出灵石要给,那人却慌慌张张的不敢收,“仙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小人不过是指路罢了……”他说着便有些语无伦次了,仿佛收了杜兰真的灵石就要没命了一样,杜兰真想到灵石本就不是凡人能有的,便换成碎银子,他还不收,杜兰真只是笑,“你只管拿着,没人敢谋你的。”她说着,对着商队里的其他人扫视了一圈,众人只觉像被刀子割了一下似的,俱是一颤,那些小心思一下子消散了。

杜兰真又是一笑,忽的遁远了,她之前只知道修为高深以后可以释放威压震慑别人,在紫阳古城里走了一遭后见识了鬼修的手段,便隐隐有些想法,企图给人精神上的威压震慑,她的神识本就超过同侪,一番运用也即得心应手。虽说只是小改动,但也算是对修士手段有了新的运用。

修士的一身本事,泰半就在这些小处上,积少成多,大宗门里出来的修士有师长言传身教,底蕴自然超过散修,但归根结底还是靠个人见识领悟。就如同杜兰真目今领悟的威压的用法,绝不是独此一家,但却意味着她法术的进步,自己领悟的总比别人传授的更圆融。总而言之,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傍晚时,杜兰真终于到了新阳城,断岳门的娄掌门一脸愧疚的迎了出来,说自家的儿子原来是偷偷去了远方某地,最近刚回来,害的几位白跑了,杜兰真一回生死,心境早已不同,只是笑着问道,“那这任务?”

“自然是几位道友完成的。”娄才捷很上道的答道。

杜兰真笑着说道,“不知我那几位师兄师姐在何处?”倒也不是她在乎那点任务奖励,只是跑了一趟,几有性命危险,就为了娄才捷儿子离家出走,多少有点不值。

“几位陆陆续续到了,因时间相隔有些长,分别回宗门去了,叫我转告道友尽管回宗门就是了。”

杜兰真应下,暗暗忖度那三人是否也进了紫阳古城,就往极尘宗赶去,她身上没有寒潭鹤影符了,只好将就买了道化鹤符,价钱不一样的东西,质量果然也不一样,化鹤符所化的仙鹤呆板如纸鸟,且用过几次就报废了,所幸她钱财充裕,一下子买了好几张。

杜兰真刚出城没多久,一道火浪便朝她扑来,她早已察觉到周围有人靠近,当下不慌不忙的驱身下灵鹤躲开,谁知道这化鹤符远没有寒潭鹤影符质量好,当初在沙暴里寒潭鹤影符所化的灵鹤都很正常,如今不过是一道火属的灵符就能逼得身下的灵鹤化为灵符,杜兰真始料未及,顿时栽下空中,好在她当机立断,飞速掐起御风诀,来人却容不得她这样安稳落地,剑锋扫过,“铛”的一声架在杜兰真取出的中品法器上,两人眨眼间就过了十数招。杜兰真压根就没练过剑法,哪里比得过对方劫道多年来的厉害,左右支绌,不一会便给人寻个隙,一剑刺在臂膀上,她自知不如人,心里觉得丢人极了,信手取出温海蓝为她准备的符,一运灵气,符便在二人之间炸开了,她仗着身上有防御性的配饰不怕,对方却只是一个普通劫道的,当下无法躲开,给她炸了个正着,杜兰真一剑挑起,来人喉间划过一道血痕,顿时没了声息。

收了法器,杜兰真取下对方的储物袋,掐了几个火球过去,焚尽了对方的尸体,略一调息,便打开储物袋。

来人常年打家劫舍,得来的钱财却泰半换了丹药符,全身上下没一件东西让杜兰真看得上眼,但就是这样的人居然能轻轻松松的在斗法上胜过她这个元婴亲传,万一遇上了别派的弟子又或是不认识的同门师兄弟,说不定还会奇怪这个元婴亲传怎么会这么水,一想到这里,杜兰真简直不寒而栗了。

也怪温海蓝,除却基本法术,竟是一点斗法的本事也不叫她学,杜兰真一天到晚埋头修炼,她也不说。杜兰真心里埋怨着,又觉得自己太过分,修行本就是自己的事情,和温师姐有什么关系呢?

说来说去,还是她自己本事不够罢了。

杜兰真一心埋头修炼,其实也有为着二十岁前筑基的意思,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必要的事情,但她就是觉得这样有面子,所以她想试试。

她心里无限纠结,宗门却已在眼前了。

第二十三章 故友新知

晨光熹微,忘机峰的空地上却已聚集了许多人,难得有一次大型的炼气期宗门任务,有金丹真人带队,许多炼气期的老弟子都特意赶回来参加。对于外门的新弟子来说,他们只有羡慕的分了,但自从入门以来极少见过、每次出现都特别强大骄傲的内门弟子,甚至从未见过的亲传弟子都会参加,这也足以叫他们好奇了。

“沛凝,你说你认识亲传弟子,是真的啊?”有人问道。

“是真的。”冯沛凝点点头,“我之前和她是一个小榭里出来的。”

“那你能不能和那位师姐说说,让她和我们一起走?”

“这要看杜师姐的意思了,不是我能决定的呀。”冯沛凝笑着回答,心里却只是冷笑,她资质不错,当年得到了进入内门的资格,这几年下来算是见识了内门弟子的手段,其中勾心斗角,未必逊于外门,全不似浮生小榭的安然平和。她几年下来,只能说良莠不齐,优秀的人是真的优秀,败类也绝不少,除了一副资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况且,真正资质好的人,她也不是没见过,杜兰真就比有些自诩天才的人强得多了,也没见她趾高气扬。眼前的这几个虽说跟她和和气气,未必是什么真心朋友。

“说不定这位杜师姐看不上我们,只愿意和冯师妹交往,也未可知呢。”有人打圆场。

“我和杜师姐也好久没见面了,不知道人家还愿不愿意和我打交道。”冯沛凝只是笑着,几人又转开话题,说起些别的什么了。冯沛凝口里虽和人搭着话,心里却还在想刚才的话。她和杜兰真也好些年没见了,不知道杜兰真还会不会和以前一样?

空地上的人等了约有两刻钟,内门弟子差不多到齐了,又过了一刻钟,领队的金丹真人才姗姗来迟,宣布出发,冯沛凝左右张望,并没有看见杜兰真,她有些疑惑,之前她和杜兰真通过消息,约好一起去红春洞府的。

无论她怎么想,金丹真人也不会放在心上,宣布出发那就是一定要走,他召出宗门大型任务专用的宝船,长广难以目测,华丽非凡,华光灿灿,气派极了,众弟子怀着惊叹上了宝船,便驶出极尘宗地界,飞高飞远了。

半路上,一道流光远远飞近了,在宝船边上停了一息,宝船上的禁制便打开了,那流光迅速的靠近,落在宝船的二楼上,众人抬头看去,一位女前辈正背对着楼下,从楼下看不见她的面容,领队的金丹真人笑脸相迎,女前辈只是点点头,对着身旁稍矮些的少女叮嘱了两句,便遁走了,领队的金丹真人笑着朝那少女说了些什么,少女点点头,等真人转身走了,也转过头来,正对上楼下人的目光。

楼下的人看见少女的面容,俱是一惊。她约莫十三四岁,有一张极具古典美的鹅蛋脸,皮肤白皙如玉,两眉若含春山飞扬入鬓,五官宛然如画。目含秋水,似嗔亦喜,唇角微翘,冲淡了些无名的距离感,显得她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少女显然没想到一转头会对上这么多人的目光,她轻轻挑眉,似乎露出些惊讶的意思来,旋即微微一笑,朝众人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冯沛凝惊讶极了,那少女似乎就是杜兰真,但她绝没有想到杜兰真现在竟然会这样美貌,再一想到送杜兰真来的那位女前辈少说也有金丹修为,她心里有些苦涩,不知不觉间,她和杜兰真的差距竟然这么大了。她垂下眼睑,轻轻叹了口气,那些烛火灯光下促膝相谈的日子,竟仿佛十分遥远了。

二楼是金丹真人休憩的地方,杜兰真自然不会逗留,她顺着阶梯慢慢走下来,就看见一楼尽是人。

“兰真。”卫衔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招手,人群里,他似乎特别显眼,周围许多人显然以他为中心。杜兰真见了他,便款步走了过去,一路上众人敬畏她元婴亲传的身份,都给她让出道来,杜兰真便微笑致意,直走到卫衔面前。

“看来收获颇丰?”卫衔打量了她一眼,笑着问道。

“还可以吧。”杜兰真也不多说,只是问道,“红春洞府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出来的急,没等到说明。”

“靠,我就是给你做说明的?”卫衔不爽,杜兰真只是笑,四五年下来,两人已经非常熟了,关系很亲近,打趣斗嘴都是常事。

“一个月前,顺皋河的一段河床干涸,首度露出了一处阵法,经过碧落宗的人鉴定,那是上古修士红春元君的洞府,而且是她坐化前的那一处洞府。但因为内里阵法特殊,只能容纳筑基下的修士进入,一旦超过就会产生灵气爆炸,且又是上古仙人布置的阵法,贸然拆毁会破坏洞府,出于保护,只允许我们这些炼气修士进入。”卫衔懒洋洋的说道,“所以,六大宗门的弟子都给派出来了。”

杜兰真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暗地里却传音给卫衔,“卖什么关子?赶紧交代,里面到底有什么稀奇?”如果只是元婴大修的洞府,固然贵重,却不至于要叫他们这些元婴亲传出来,一般来说,宗门都会出于保护普通弟子的心理不允许亲传弟子加入这种遗迹的争夺。况且,都是元婴亲传,要是说真的多看重那点遗产,实在难以令人相信。

“你怎么不一直端着你那副架子?就会装腔作势。”卫衔翻了个白眼,给她传音过来,“里面有麟奂珠。”

麟奂珠!杜兰真一下子就明白了,“确定吗?”她问道。

“确定极了。”卫衔朝她点点头,“而且数量也不少,可能有七八枚。”

“一起。”杜兰真严肃起来,跟他约定。

“当然。”卫衔勾了勾唇角,“你要是还有可信的人,可以一起带上。”

“你那里有谁?”杜兰真想了想。

“没谁。”卫衔摇摇头,看见杜兰真有些不信的样子,解释道,“遇上这种大事,没几个信得过的。”

说的也是。杜兰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信得过的怎么会是你这种没个正形,又不正经,吊儿郎当的人,看上去就不可信呐。”

“我也奇怪自己怎么会跟你这种装模作样,看上去仙气十足实际上一肚子心机的人关系好。”卫衔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再说了,你修为还没我高呢,别给我拖后腿了吧?”

“极尘宗上下,想和我一起的人多着呢,我随便挑一个都比你修为高。”杜兰真冷笑,“搞清楚,你比我早三年修炼,胜之不武。”

“我现在比你早三年修炼,几百年后还是比你早三年修炼,永远超你一头。”卫衔得意洋洋的说道。

“没几年我就会赶上你的。”杜兰真看他这样子,总觉得牙痒痒,“你就等着叫我师姐吧。”

两人眉来眼去,面上仍是一副正经样子,和和气气的说着话,周围的内门弟子插不上嘴,也不恼,都恭恭敬敬的听着,杜兰真知道他们尊敬的不是她,而是亲传弟子、宗门天才这个身份,但她也不反感,反而既适应又享受这种感觉,弱者仰慕依靠强者,这正是强者之所以愿意努力成为强者的一部分动力。

冯沛凝远远的看着她,只觉得她既熟悉又陌生。杜兰真身边的人不是元婴亲传就是内门里最顶尖的那几个,她真的还稀罕自己这个朋友吗?冯沛凝,真的够格成为杜兰真的朋友吗?冯沛凝暗暗问自己,她是侯门出身,再清楚不过,朋友之间也是需要地位平等的,倘若有一方比较弱,两人关系不对等,也就慢慢不是朋友了。可如果放弃,却是如此的不甘心。

不愿意相信自己不够格与人做朋友,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够优秀,不愿意甘于平凡。

冯沛凝深吸一口气,暗暗下定决心,即使资质不如人,她也绝不会放弃,总有一天,她不会比任何人差。

杜兰真无意间眼锋一扫,正看见冯沛凝,她迟疑了一下,对着卫衔说道,“看见一个朋友,过去说说话。”

她朝冯沛凝走去,心里却在衡量。冯沛凝有资格和她与卫衔一起行动吗?一别四五年,她变化大不大?她还可信吗?江师叔曾跟她说要会选择自己的朋友和圈子,杜兰真思考了很久。她想,朋友应该是性格相合的人,圈子就是层次相近的人。她谨慎的寻找朋友,故而这些年来,称得上好朋友的也就只有卫衔了,冯沛凝本来也算,但两人都忙,很久没见面了,还不知道各自有什么变化。

走近了,杜兰真含笑打量了冯沛凝一眼,她已经炼气六层了,想来平日修炼绝没有落下,但争夺麟奂珠还是很勉强了,她和卫衔本来就不是很有把握,照应不过来。她心里很理智的做出抉择,不免还是有些黯然,如果可以,她并不希望这么冷酷的对待朋友,但麟奂珠对她真的很重要。

“沛凝,好久不见了。”她微笑起来。

冯沛凝见她亲近如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她毕竟城府不浅,只是露出笑容来,“大忙人,想见你一面也不容易啊。”

“我住在师姐身边,自然不敢偷懒的。”杜兰真摆摆手,“好久不见,你怎么样?”

两人有些生疏的寒暄了一番,渐渐又找回当初无话不谈的感觉了。

“这回恐怕不能陪你了。”杜兰真有些遗憾的说道,“我和卫衔有点事情要和其他宗门的元婴亲传解决,恐怕非常危险。”她保证道,“但等红春洞府的事完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出去任务。”

“没关系。”尽管有些失望,冯沛凝还是笑着说,“那你可得遵守诺言。”

“一言为定。”杜兰真并不把宗门任务当一回事,反正都是出去历练,她自信自己什么样的事情都应付得来。

两人亲亲热热的聊起天来,杜兰真发现,冯沛凝仍是那样有见识又有风度胸怀,她的观点常给人带来新的看法,尽管好几年没见面,她们的观点仍是如此契合。

入宗门四五年了,杜兰真遇到很多人。他们的资质各不相同,容貌大相径庭,甚至修炼方向都五花八门,她遇到了很多想要讨好她、巴结她、博得她好感、想跟她做朋友的人,但很多时候,言语和行为是会暴露一个人的。

你的思想、你的胸怀,不是一个人可以装出来的,这些东西浸淫在一点点微小的细节上,哪怕有心,也会无力。那些人或是看好她的资质,又或是看重她的家世或是美貌,想迎合她的人多了,她心里就越发的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她的朋友的。

如杜兰真这样既美貌又资质不凡的人,从来都不缺乏讨好者,她们甚至习以为常,并发自内心的认为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她们从不会自卑,也不会为别人的讨好感到惶恐,因为她们心里明白别人这样做是因为她们优秀,她们值得。

杜兰真早已不会天真的认为一切都还能如故,随着她不断变得优秀、不断努力,她总要和一些人渐行渐远,也总会遇上新的朋友。冯沛凝未必不会受到影响,难免会对她有点讨好的情绪,这都是人潜意识里的东西,无关乎谄媚与否,只是出众者必然的待遇,只要对方有长处优点,与她性格相合,她都愿意和人做朋友。

但世事最难便是性格相投。

万幸,她们还能做朋友。

第二十四章 玉简传阵法

杜兰真和冯沛凝聊了很久,直到冯沛凝相熟的几个小姑娘找过来,她也笑盈盈的看着,她并不讨厌别人有心跟她交好,但自家眼界越来越高,也确实越来越难以接近了。

“杜师姐不如跟我们一起进红春洞府吧。”

“这个就不了。”杜兰真轻轻摇头,“我已经和卫衔说好一起了,下次吧,下次我陪沛凝一起出去。”

冯沛凝笑着,淡淡的看了开口的那个人一眼,“我们修为低,还是不要给兰真添麻烦了。”她早就料到这些人想借自己为跳板接近亲传弟子,但也要看她们有没有本事,只是一味讨好,指望所有人都吃这一套吗?

忽然有人惊叫了一声,许多人都挤到甲板上去,杜兰真循声望去,只能看见人头攒动,船外是青山无限,不知道人们看见了什么这么惊讶,她和几个师姐妹站起身,也都往甲板上去。

杜兰真走到甲板上,望着船外的景象,一时也惊住了。

干涸的河床深逾百丈,河边的青山数重,其中一座已被挖空了,只留一副外壳,数十丈高的洞口,可容纳宝船进出。洞口设有阵法,从外面无法窥视里面的情状。

周围尽是人,一眼望不见卫衔的影子,杜兰真忍不住皱眉,她既然和卫衔约好了,必然是要一起的,眼下人这么多,怎么找得到?

“诸弟子依照次序排列整齐,不得喧哗。杜兰真、卫衔、令狐璇、方新觉、沙斌,且上二楼来。”金丹真人从屋里出来,对着一楼众人说道。

杜兰真听到金丹真人报出的名字,脸上有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她很快回过神来,向冯沛凝点点头,恰她在楼梯口,便老老实实的走上去了。其实她也可以直接跃上二楼,但不免对金丹真人有些不敬,且越过其他人的头顶,又有些失礼。

老老实实走楼梯的杜兰真成了最晚上二楼的那个,金丹真人见他们都到了,便递给他们一人一份玉简,“麟奂珠不用我介绍,这里是其他几个宗门元婴亲传的一些资料,你们拿去看看,心里有个数。”

杜兰真对面的小姑娘和她差不多大,生的娇俏可人,正眼不瞧她一眼,脸上尽是骄矜,杜兰真接了玉简,心里也不大痛快,待金丹真人转身去主持入山的事情了,凑近卫衔传音道,“令狐璇怎么也在!”

“都是元婴亲传的炼气期弟子,她怎么会不来找麟奂珠?”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杜兰真自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心里不得劲。

“你又没问。”卫衔无辜的说道,心里暗暗想着,要告诉你,你不是早就爆炸了。他有时候真不明白,杜兰真和令狐璇真个冤家似的,明明也没什么大冲突啊。

宝船慢慢驶进山洞中,杜兰真知道卫衔是故意不告诉她的,只是瞧着他冷笑,心想不跟他计较。

一山中空,宝船安然驶进,杜兰真已阅读了玉简里的内容,随着金丹真人下了宝船,登上平台。

“你们极尘宗的可算是到了,就剩你们了。”刚登上平台,就有人呛声。

金丹真人只是笑,“怎么,开始吧?”

挤兑最后一个到场的差不多已经是六大宗门聚首的惯例了,其实大家到达时间相差不多,并不是真的生气了。

“红春洞府里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进不去,也没办法帮小友们解阵了,全靠各位小友的本事了,每个宗门各派一个小友来我这儿稍稍学学,进去也好为大家解阵。”最先抵达红春洞府的有六大宗门二十多位真人,甚至还有元婴真君坐镇,六大宗门敢把弟子往这里送,也是考虑了安全问题的。

极尘宗的金丹真人闻言看了杜兰真一眼,她师从阵道宗师须晨真君,想来于阵法上造诣见识不会低,杜兰真会意,当即从队伍中走出来,往刚才说话的真人那里去了。

“老夫戎林,忝为几位小友解惑。”那位真人很是和蔼的笑了,“进入红春洞府之后,阵法高深莫测,不是你们谁可以单独破解的,需合力同心方能寻到生门。”

他说完,几人会意,纷纷自报家门,赤霄宗的孔正谊、阳宗的燕泰、碧落宗的杭溪、明心谷的韦嘉言、六壬阁的曹浦和,其中唯有杜兰真和明心谷的韦嘉言是女修。

“由于技术原因,无法完整收录红春洞府外围的阵法,勉强用秘法刻下,只能允许阅读一次,且一份玉简里内容极其庞大,神识稍弱者很有可能无法读完。”戎林说着,杜兰真忽然觉得眉心一痛,一阵晕眩,她守住心神,尽力维持清醒,十息之后,那股感觉方缓缓褪去了,她只觉得精神豁然一振,向其他人看去,俱是脸色苍白,神采各有不同,她看了一圈,知道自己怕也是毫无血色的模样。

虽然都脸色惨白,神采却各有不同,彼此看了,高下即知。其中以杭溪最佳,韦嘉言、杜兰真次之,孔正谊、燕泰、曹浦和稍逊,但总的来说,相差不是很大。杜兰真看在眼底,心中暗暗称奇,她天生神识强于常人,自从紫阳古城归来后不知怎么的神识更强了许多,与这几人相比竟仍只是平平,六大宗门的元婴亲传,果然没一个普通的。

“你大概没问题。”戎林朝杭溪点点头,“其他几个人就要留心了。”

众人听了,俱是一凛,刚才戎林的考较大家都心中有数,竟然唯有杭溪一个人达得到要求,可见这玉简里内容有多大了。

戎林手一挥,玉简便飞至六人手边,“你们就在此地读取。”他就地下了个禁制。“千万慎重!”

杜兰真伸手接过玉简,心中有些凝重。连金丹真人都不断嘱咐“慎重”的话来,这阵法到底有多复杂?她慢慢放到额前,神识一扫,只觉得无数符号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在她识海里形成一个又一个看似相同实则不同的阵法,又一遍又一遍的用不同的方法解开、变换,人精神高度集中的时间是有限的,她一个个识记,一开始还游刃有余,慢慢的就有些吃力起来,勉力跟上罢了,时间一长,额前已满是汗水,身子一颤一颤,看着都叫人为她担心。

戎林看着眼前六个人,他们年纪都不大,只能算是孩子,玉简里的信息量他再清楚不过了,以这六人的水平,没一个能完整接受的,只要他们能够撑过四分之三就不算失败。事实上,哪怕他们全部都能接收,也未必能够应对里面变幻莫测的阵法。阵法一道,归根究底不是死记硬背的事情,还是要看破解能力。

等到孔正谊、燕泰、曹浦和三人几乎要晕过去的时候,戎林手里弹出三枚丹药,分别喂到三人口中,三人只觉精神一振,又有余力继续接受了。戎林本来就没打算全靠这几个小朋友,现在喂丹药,不过是想看看这六人的极限罢了。

等到他给杜兰真、韦嘉言也喂下之后,颇有些稀奇的看向脸色惨白的杭溪,低声笑道,“嘿,碧落宗这是找了个小怪物啊!”他有心看杭溪的极限,暂不给他服用丹药。

杜兰真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口中忽然一阵清凉,她精神一振,又有余力阅读玉简了,不由得大喜过望。她慢慢发现这红春洞府的阵法和之前温海蓝带她去的某个洞府里的阵法有些相像,只不过两者就仿佛是炼气期和元婴期的区别。但元婴期都是炼气期发展来的,总有迹可循,她揣着简易版的阵法就好像看了个总纲,阅读的速度更快了三分。本来她发现规律却无力为之,有了丹药相助便不一样了。但丹药也不是万能的。

人体何其神秘,常有乾坤大世界,人体小世界的说法,人总有极限,突破极限确实能有进益,但凡事都有过犹不及,严重透支不仅不会使人精进,反而会有损伤,像神识这种微妙的东西,严重者甚至会痴傻。丹药能为她续航,却不能提高她的极限。杜兰真就像是一力往终点跑的人,丹药能放慢她的速度,却不能使终点推后。

这时戎林发现杭溪终于撑不住了,怀着无限惊叹的弹出丹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修至金丹的人,谁没有一两项长处?戎林最出色的就是神识了,可他仍不免为杭溪的神识之强感到震惊,弹出丹药的那一瞬间,他甚至都有些松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杜兰真的身体又开始一颤一颤的了,大滴大滴的汗珠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断往下落,戎林叹息一声,又弹出一颗丹药,却是打算接住脱力的杜兰真了。

丹药入口,杜兰真拿着玉简的手却没有放下,戎林忍不住皱眉,这丫头在干什么?她不知道神识严重透支的下场吗?为了一点意气,就搭上自己的未来,这笔买卖划不来。他想出手拦下,又有些犹豫,万一她快读完了呢?元婴亲传绝不是傻子,想来也有自己的依仗。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杜兰真简直像是水洗了一样,身形摇摇欲坠,戎林终于决定拦下,就在他要出手之际,杜兰真手中的玉简忽的化为飞灰。

第二十五章 破阵

杜兰真身形一晃,足下几乎站不稳,就要倒下,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搭在她肩上,扶住了她。杜兰真转头看去,是明心谷的那个女修韦嘉言。她勉强点头笑笑,只觉神情恍惚,头痛欲裂,又恶心得想吐,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勉强取出丹药服下,才稍稍好了一些。

“修真一途,图的就是来日方长,为一时意气逞强任性,是为不智。”戎林严肃的扫视了六人一圈,重点看了看杜兰真。

六人神情一肃,俱是恭敬的答道,“谨受教。”

杜兰真自知戎林这话泰半是说给她听的,态度更是恭顺,她自思方才做法,也不免有些悔意,当时倔意上来,心中不甘,竟全然不顾安危。但事已做下,悔之无益,只默默记下。

“六宗的阵道前辈云集此处,为你们研究出了一条可行的路线。”戎林有意让杜兰真得个教训,并不等她恢复,开口便讲起来,杜兰真心中确实后悔极了,但她也并不慌张,一边尽力集中精神记下戎林的话,右手一翻,取出张符来,灵气催动,发出莹莹的光彩。

戎林看去,只见杜兰真面色恭顺,手一翻,竟是掏出张留影留声符来,心下算是服了,口中仍道着要点,只是说的不那么快了。须知留影留声符本身极其稀有昂贵,远不是单纯留影或是留声的符可比的,杜兰真舍得下本钱,戎林也不会一意刁难,何况,他还要给其他五人说。

待戎林说完了,便叫他们去了,杜兰真已知道杭溪和韦嘉言同她一样读完了玉简,只是没有她那么狼狈,至于曹、燕、孔三人,却是没有读完的。可见杭、韦二人不仅神识强大,于阵法上的天赋也非常之强。她只是想了这些便觉得头晕目眩,自知自己累得很了,勉力走回极尘宗的位置。

“何至于这样逞强?”禁制虽下,外人却能看得见里面的情形,杜兰真刚一回来,金丹真人便斥责她,“万一伤了可不是小事!”

杜兰真惨白着脸,倒显得风姿楚楚,可怜兮兮的,金丹真人也没有多说,卫衔伸手搭住她的胳膊,杜兰真顺势就靠了过去,外人看来,她虽搭在卫衔手上,仍是腰杆挺直,气度从容的模样,卫衔却知道她身上泰半都压在自己手上了,可见是累极了。他也不说她,只是托着,她简直轻飘飘的,浑身上下没二两肉。

卫衔没责备她逞强,杜兰真心里很是安慰。她和卫衔不仅是性情相投,更是对彼此的性格无比了解,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卫衔猜都猜的到,同样,卫衔会做出什么事来,她也可以预见。本质上,他们都很骄傲,只是杜兰真披上了与世无争、佛系的外衣,卫衔则以漫不经心掩盖。

元婴亲传,天之骄子,又有哪个不骄傲呢?

“我这次累得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气来。”杜兰真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上古阵法,果然不同寻常,哪怕是预先把解法告诉我让我记下,我都觉得吃力。这还只是一部分。”她叹了一口气,“我到底不是阵道天才。”她偏头看向碧落宗的方向,“那个杭溪,神识强大、阵法天赋又高,我不及他。还有明心谷的韦嘉言,也比我强。”好在,她也不是垫底的。

“子时才进,你要不要恢复一下?”卫衔问她。

“好。”杜兰真点点头,卫衔在重要的时候还是很正经认真的。她盘腿坐下,取出阵盘来,卫衔便给她护法。

等到杜兰真睁开眼,她精神已恢复了很多,不再脸色苍白了。除了她之外,几个元婴亲传都不擅长阵法,故而她取出留影留声符,只是自己看了起来。

子时一到,数位金丹真人一同运功,平台上忽而华光万丈,直冲霄汉,为山体上的阵法所掩盖,灵气氤氲,杜兰真扬声道,“极尘宗弟子且跟紧我一同入阵!”

话音刚落,华光一闪,众人便消失在了平台上。来自六宗的金丹收了力,面面相对,他们已尽人事,接下来的事情,全看这些炼气期弟子的本事了。

四围尽是灰蒙蒙的,暗彩流动,六大宗门的弟子谁也不敢离开队伍,明明都是竞争对手,此时也只能互相依靠。

杜兰真不说话,只是在脑中将红春洞府中阵法的信息又过了一遍。因为红春元君是上古修士,所用阵法今已难考,更不知名字来历,只能依靠已有的记载一点点破解,杜兰真六人拿到的就是一群对阵法有研究的金丹修士研究之后同心协力得到的辅导资料,知识点全在手里,就看会不会用。

阵法虽已不明,但遵循的规律却是古今相同的,经过许多真人甚至真君的研究,基本可以确定在“三式”的范围内,又因为六壬阁的修士于大六壬上浸淫多年,也可以判定排除,故而,如不出意外,破解之术就在奇门、太乙之一了。

想到这里,杜兰真忽觉“难怪”。这两年温海蓝不停的给她讲上古阵法符号,须晨真君给她辅导的时候也重点在古阵法破解拆分之上,就连外出历练也是温海蓝给她安排好了地点,去的尽是些上古遗迹。想来那个时候宗门已经找到红春洞府,金丹真人们正在破解阵法,只是因为技术仍不够,最终只能让炼气弟子进入。须晨真君作为阵道宗师,肯定早已得知消息,给她提前准备。

“如果几位没有意见,不如让我先来试试?”曹浦和问道。

“请。”几人都拿不定主意,客客气气的请他先行,曹浦和也就不再客气,一马当先,领着六壬阁的弟子前行,其余几个宗门的弟子只是紧紧盯着他的行动,见他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走得极慢,七拐八绕下,一大群的六壬阁弟子便消失在了众人眼里。

这是过去了还是走错了?众人俱是蹙眉,在进入阵法之前,六宗弟子都不会分开,毕竟各自拿到的内容不同,不守望相助根本不可能闯过阵法。

“既然曹道友很肯定,我们赤霄宗也不妨一试。”专业事还是专业人来,各宗的亲传弟子互相商量了,最后还是由擅长阵法的弟子说话。孔正谊率先表明了态度,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赤霄宗是六宗之首,虽与阳宗争得厉害,但它一日是六宗之首,一日便有这个底气。

“怎么样?”卫衔问杜兰真。

“我没有得到相似的传承,且看曹浦和倒是很有把握的模样,姑且一试何妨?”

“万一走错了你负责?”令狐璇撇了撇嘴。

“尚未破阵,何来走错?”杜兰真不冷不热的说道,“令狐仙子但凡有什么高见,也可以提出来,若是没有,就听我的。”

“你别把大家带跑了就是,极尘宗丢不起这个人。”令狐璇挑眉。

“不劳挂心。”杜兰真冷淡的说道。

几个男孩子听得两人话里刀枪剑戟,面面相觑,十分懵逼。

等到赤霄宗阳宗的弟子都入了阵,杜兰真一马当先往阵中去了,她已记下曹浦和的走势,依法炮制,果然柳暗花明,又是一番景象。杜兰真看也不看令狐璇,心中却大扬眉吐气了一番。

“既然各位前辈交予我们的都不是完整的阵法,我们理当守望相助,不如大家集思广益,一同破阵?”孔正谊挑头,几人都应下了,当下同进同出,一旦遇上自己会的阵法便出声领头,偶有一两个阵法有两人或是三人都觉得自己会解,拿出的路径却各不相同,六宗弟子便挨个试探,但阵法一道往往不到尽头不知是死路,六人只觉得莫大压力,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有时众人停在一个阵法前吵得昏天黑地,谁都是天之骄子,谁也不服谁的,杜兰真觉得在阵法里逡巡了三五个时辰,更甚于她三五年苦修。

阵法研究常有需要数日的,身后的普通弟子却未必等得,这时就需要其余的元婴亲传管束了,杜兰真六人一面是自觉学艺不精,一边又背负着领路重任,脾气都暴躁了起来。

“我大约有数了。”待他们走了十几个时辰之后,杭溪忽然开口,“我们一直在绕圈子,但也让我确定了是奇门遁甲。”

到底是奇门还是太乙,六人走了这十几个时辰心里都有猜测,但到底是哪个,却都不敢肯定的说出来,此时杭溪如此笃定,怎不叫人吃惊?

杭溪话不多,但也不是冷冷冰冰的模样,提到阵法却显出十分自信来,他挨个指出众人经过的阵法,“此为开、休、景三门,可见我们走的并不尽对,却也不算太差。”

开门、休门、生门为吉门,杜门、景门中平,众人细思,发现他的话十分有道理,杜兰真也觉得是奇门,但却不认为他们走过的是开、休、景“我倒觉得,我们只走过了开门和杜门。”她说着,也依次指出他们走过的阵法,杭溪指出的是其中一部分,她指出的又是另一部分,彼此又有重合,众人听了杭溪的觉得有理,再听了杜兰真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一时摇摆不定。

“不然。”杭溪毫不犹豫的说道,“倘若二六、二七两阵属杜门,杜门小凶,六乙到巽,玉兔乘风,吉,三奇应克,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岂非失当?”

他说的简单,杜兰真却想了半晌,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她不说话,韦嘉言便开口质疑,“休门居坎宫,属水,金生丽水,坎水当得乾金而生,倘一九、三七属惊门,岂非更恰?”

“六丙到兑,凤凰折翅,凶,吉门克宫吉不就,凶门克宫事更凶,岂非更恰?”杭溪仍是不假思索的说道。

“你说的确实有理,但此处是红春元君洞府,万一有友人前来,抑或是他人误入,岂非九死无生了吗?元君行阵,未必如此狠辣。”韦嘉言也不去想他所说的,只是扬声问道。

杭溪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思索了一会儿,答道,“若是如此,则当重新推演了。”他说完,沉吟了一下,“应是开、景、生三门。”他指指点点,初一开始尚有停顿,说到后来,却越说越快,几乎是一气呵成,“若不然,则是开、景、伤三门。”他不止说一种推测,又提出了另一种可能,饶是以韦、杜这样自诩在阵道上有几分天资的人也惊讶极了,一时竟有既生瑜何生亮的喟叹之意。

“我倒觉得是太乙也未尝不能呢?”曹浦和笑着,也指点一二。

“不然。”孔正谊对答,“数有奇偶,宫有阴阳,太乙在阴宫得偶数,为不和数,此处不符。”

“主大将属金,为金神,为太白之精,受金之正气,主兵戈战争,旺于秋三月。此时正为秋季,不是正合吗?”燕泰问道。

“非也,若与始击、客大小将关,更遇凶星、凶门,主大将必死。红春元君许无赶尽杀绝之意,也绝不会做出这样失败的阵法。”杜兰真接口道。

其实曹浦和并非真的以为此处遵循太乙,燕泰也不是真的有疑,只是杭溪连挫二女,风头太盛,不免损了其他五宗锐气,故而几人联手,你一言我一语,配合默契,根本不给杭溪开口的机会,将方才他一人独斗二女,力压五人的气势瓦解得一干二净。

杭溪未必看不出一二,只是他也没机会挽回,只能默不作声。

“既然如此,大家心中有数,想来走势已有数了?”孔正谊笑道。

众人俱是一笑,自信之色昭然,相视之后,先后走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入阵

众人走过不过盏茶时间,眼前豁然是一片新天地。

“各位,不如就在此处分开如何?”孔正谊说道。

众人正有此意,普通弟子早已等得不耐烦了,闻言俱是精神一振,倘若有人拒绝,怕是要引起众怒。

“分开可以,但我们元婴亲传理当坐镇,等到普通弟子散开了再走,也免得谁暗藏祸心。”燕泰扫了众人一眼,说道。

“也好。”几人俱应下了,安排普通弟子分开行动。其实他们甚至都不一定认识这些普通弟子,但既然这些人听他们的,他们就有责任为他们的安全负责。

“我看戎真人给的玉简里还有很多没有遇见的,甚至远甚于我们遇到的这些阵法,我有一个猜测……”杜兰真传音给卫衔,“也许那是内围的核心阵法。”她心下有些不安,“里面包含了变阵破阵的方法。我担心……”

她蹙眉,“我担心内围的阵法是有法门控制修改的,也许,我们在争夺麟奂珠的时候还要斗阵。”

卫衔太了解她了,“你担心斗不过那个杭溪?”

杜兰真缓缓点头,杭溪的阵道天赋实在强悍,她虽然自傲,却也有自知之明。“也许,我们辛辛苦苦一场,甚至要为他做嫁衣。”

“别急,你看得到的事情,其他几个人也看得到,他的日子绝不会好过。”卫衔安慰她。

“不一样的。”杜兰真摇摇头,卫衔不主修阵法,他无法明白阵道的可怕,正因为杜兰真阵道已然入门,又直面了外围的阵法,她才无比深刻的感受到玄奥阵法的可怕之处,这是元婴层次的对抗,不是这个修为的他们可以对抗的,一旦杭溪获得了阵法的临时控制权,他们需要担心的就不是得不到麟奂珠,而是能不能保住命的问题了。

“见招拆招吧。”卫衔笑道,“可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

“天赋不代表一切,我日后未必就比他差!”杜兰真虽也这么觉得,口上却绝不能输的。

“你日后……是多少日后?”卫衔笑话她,“当心吹破了牛皮。”

“不劳费心了!”杜兰真瞪了他一眼,自知这个日后遥遥无期,不好多纠缠。

等普通弟子陆陆续续走了,几个亲传弟子互相看了看,令狐璇和杜兰真是绝不会同路的,两人也不看对方,各自与同伴去了。

“也不知道麟奂珠在哪里,不如先去找核心阵法。”杜兰真自有主意。

“就算给你找着了,你能斗得过人家?”卫衔挑眉。

“那也要占据先手。”杜兰真知道他是故意气她,冷静的说道,“找不到麟奂珠何妨,只要控制了核心阵法,抢来就是了。”说是抢,未必不会杀人夺宝,两人虽不提,心里却已经做好了准备。

杜兰真看上去一副清清淡淡,与世无争的样子,平日里态度温和,好像什么也不争,但那是因为她所拥有的已经够了,别人争抢的不是她在乎的东西。一旦真的遇到她极度在乎的东西,她绝不吝于用一切手段争取。

“那就靠你了,我负责给姑娘打下手。”卫衔拍拍手。

杜兰真笑着睨了他一眼,“你可等着吧。”

两人说着便动身了,他们并不急着去找寻宝贝,故而显得有些慢悠悠,杜兰真虽说着要找核心阵法,却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往中间去探,她忽然问道,“我一直不明白这些洞府还能留下什么好东西?值得这么多人去抢?”

“虽然不多,总还有些,破船也还有三斤钉呐!”卫衔说道,“况且,上古的仙人,随便留下点心得感悟,足够人受益不尽的了。”

杜兰真挑眉,“这话可不像你啊。”

“怎么?”卫衔回望她。

她有点倨傲的勾起唇角,笑着说道,“上古的就样样好?我却不信这个邪。陈麻子烂谷子的东西,安能胜过无数英豪?”

卫衔有点愣神,就听得杜兰真掷地有声,“当今世界,似乎越是古越是好,什么上古功法,上古传承,什么都要上古的,仿佛当代的东西就不如以前的了,我却偏不相信,倘真是这样,岂不是一代注定不如一代?还修什么仙,得什么道?”

“我要修道,就要走一条亲手开辟的道,绝不盲从谁!”她毫不犹豫的放下豪言。

鲜少有人质疑,修士间似乎公认上古的东西就是符合道的,偶尔有谁说起当代也不错,那也不是主流的声音。

卫衔给她一番言论惊住了,半晌回过神来,古里古怪的看了她一会儿,“你很有志向。”但这志向能有多远呢?遇到上古传承她真的能忍住不动心吗?卫衔没有问,有的问题即使是朋友也不该问。

他不信,杜兰真看出来了,她真的是这么想的,但有的东西,不需要辩解,时间会说明一切。

又或许,她现在这样坚定的相信,多年后却忘却初心?杜兰真不敢保证。

“我仔细想了想之前我们走过的阵法,觉得杭溪说的未必可信。”杜兰真说道,“他虽然提出了可能的情况,但未必没有其他情况了,以他的天赋,偷偷挖个坑也很有可能。”

“看来你有概念了?”卫衔问她。

两人路过几个正在对峙的修士,只看了一眼,发现没有极尘宗的弟子,便又事不关己的走开了。杜兰真有点为难的说道,“还没有。”她说着,脸色带了点愁意,“我隐隐约约有个想法,又还没推演出来。”

“那你快点想?”卫衔耸耸肩。

“那我停下来想想。”杜兰真立住了,在半空中写写画画,卫衔百无聊赖,便四下看来看去,忽的掣手,便握住了一把飞来的枝条,他偏头看去,几个炼气七层八层的修士朝他跑来,目标显然是他手里的枝条。卫衔认得这枝条,俗称龙首藤,看年份得有好几百年了,确实很珍贵了,没百来灵石拿不下来,但对于每月份例就有两百灵石的卫衔来说,这并不是值得歪缠的东西。

“原来是极尘宗的师兄师姐。”几人离的近了,看清了卫衔的面容,又看到他身边的杜兰真,知道他们是亲传弟子,没有动手,凡是有些犹豫的问道,“这龙首藤……”叫他们放弃,似乎又实在不甘心。

“你们取这龙首藤,怎么倒是飞出来了?”卫衔甩了甩龙首藤。

“其实,这龙首藤也不是我们几个发现的。”那几个修士见他似乎有还的可能,当下把事情经过说了,原是不远处有几伙人发现了一簇龙首藤,分配不均,打了起来,有人去采下一棵,结果被击飞了,恰落到卫衔的手上。

“大家都是修真路上人,修行不易。”卫衔把玩着龙首藤,慢悠悠的说道,几人一听,心下一沉,以为他要昧下龙首藤,他又悠悠的开口,“咱们因为一株龙首藤结识,也是有缘分。我也不贪你们的,只把这花留下就是了。”他指着龙首藤梢上的一朵浅黄的复瓣花,“倒也有两分野趣,我讨来给师妹玩罢。”

几人听了,几乎不敢相信他居然这么大方就将到手的龙首藤送还了,谁还不是到手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了?亲传弟子,果然阔绰极了。“师兄喜欢,尽管拿去就是。”

卫衔一笑,把那花掐了下来,其实这花也不是多好看,更值不了几块灵石,但卫衔不想给人留下一个他手上的东西很好拿走的印象。他反手将那龙首藤扔了出去,几人接了,道了谢便自觉的离开了。

那朵花在卫衔手里转了转,他把玩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趣,有点无聊的到处看来看去,忽然来了兴致,伸手在杜兰真鬓边一拂,那花便开在杜兰真的乌发上了。

“我算出来了。”杜兰真忽的开口道,“这是一种可能。”她一五一十的说给卫衔听,从八门到九宫,从九星到八神,凡是她能推算出来的,都尽说给卫衔听了,一边说还一边比划。

直到说罢,她抬起头,却看见卫衔茫然的脸。

“算了。”杜兰真想到卫衔并不懂阵法,说了他也不明白,“你只要听我的就好了。只是,我可以推算出来,别人也可以。”杜兰真本来在阵法上还是挺自信的,但见识过杭溪甚至是韦嘉言的本事,她总不免担忧。

“死马当活马医吧。”卫衔摆摆手,“除了相信你的水平,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了。”

“如果按照这样算,我们大概是要这么走。”杜兰真白了他一眼,指出了一条路来。

第二十七章 联手

两人走到半路,忽的乾坤颠倒,已是换了一番天地。

杜兰真立时取了法器出来,却发现攻击并没有如预料那般落下,周围一片青葱。“竟然是传送阵?”她轻声感叹,“这可真是大手笔。”当今之世传送阵何其珍贵,红春元君却在自个儿洞府里设了一个。走到这儿,她也差不多可以肯定自己走对了。

“除了推论出来的,可能还有些误入的,未必就是弱手,一定小心。”卫衔叮嘱她,两人掣着法器,并肩向前走。

说实话,红春洞府有些不像是一个洞府了,它太大了,移步换景,倒像是一座艺术品,每一个细节都可堪琢磨,哪怕是极尘宗也不及它的精致。杜兰真仔细的看过每一处风景,那些物是人非的感慨略萦心上,很快又淡去了。

忽然间树影摇动,杜兰真提剑迎上,与人照面一见,“韦嘉言?”

韦嘉言也不答话,手里的罗盘滴溜溜的转动,发出数道光影,似一张网般朝杜兰真盖来。杜兰真不敢大意,细细看去,只觉得似一道极其复杂的符,再一思索,原来是一道阵法。

杜兰真迎上那阵法,反手挑开震巽二宫,那阵法蓦地一变,似丝线换了摆法,竟改成了一道四象阵,韦嘉言不动声色的拨了拨罗盘上的思南,四象阵又是一改,竟作七曜状,款款朝杜兰真飞来。杜兰真手中法器都收了,掣了道阵旗,用力一挥,改阵依北斗,徐徐浮在两人之间,慢慢的转着,发出柔和的光彩。

“你还不错。”韦嘉言收了罗盘,挑眉说道。

“不如你。”杜兰真也收了阵旗,淡淡的摇摇头,她已经猜到韦嘉言的想干什么了。

“你说他们谁会赢?”韦嘉言也不在意,笑着指向不远处缠斗在一起的两人。韦嘉言忽然对杜兰真动手,她的同伴自然拦下了卫衔。杜兰真望过去,和卫衔交手的那个人已经炼气九层了,她认得这个人,叫做翟涵意,是明心谷这一辈最出色的弟子。

卫衔也很出色,但他还是炼气八层。

杜兰真转过头看了韦嘉言一眼,后者也笑着看着她,这是一个很骄纵的人,看来她在明心谷很受宠爱,否则,养不出这样的性子。韦嘉言想压她一头,斗阵的时候她已经成功了,两人心里很清楚,现在韦嘉言还希望进一步压住她的气势,两人也心知肚明。韦嘉言这样做并不是和杜兰真不对付,恰恰相反,她是认可杜兰真的实力,并没有敌意,而杜兰真也明白,这一点随着两人之间不温不火纯粹斗阵的冲突也一望可知。

韦嘉言根本不是想和她为敌,她想和杜兰真合作。但合作也是有条件的,她需要杜兰真服软。

按理说,杜兰真斗阵比不过韦嘉言,卫衔斗法也比不过翟涵意,低头才是最好的,反正这也是修士之间的常事了。

“你觉得翟涵意会赢?”杜兰真勾了勾唇角。

“显然。”这是明摆着的事情,韦嘉言虽然不知道杜兰真嘴硬这一下到底干什么,但她仍斩钉截铁的说道。两人对视着,谁也不愿意先移开目光。女孩子之间的争斗,往往无声无息,她们擅长用眼神交流,看出对方的底气。

“我倒觉得卫衔会赢。”杜兰真慢条斯理的说道。

韦嘉言蹙眉,炼气八层和九层的差别已经毕现,杜兰真难道是那种死鸭子嘴硬输不起的人?她心里微动,如果是这样,她也就没什么值得一较高下的了,让她一下也无妨。

“你不信?”杜兰真看出她根本不信,饶有兴致的问她。

“我不信。”韦嘉言毫不犹豫的说道,即使卫衔有什么底牌,大家都是亲传弟子,翟涵意哪里就会比不上他?

“那我就叫你相信。”杜兰真冷冷的扔下一句话,忽的风一样的飞身而出,提剑朝翟涵意刺去,韦嘉言脸色一变,身形一动,朝她追去,杜兰真先发而至,剑锋顺着卫衔的剑势伸出,伸到翟涵意身前时两人的剑锋已合在一道,撞在他的刀刃上,顺势一挑,翟涵意只觉得一股大力顺着刀刃传来,将他猛地掀开。

杜兰真助卫衔击退了翟涵意,反手对着赶来的韦嘉言就是一剑,迫的她来不及用罗盘,只能无奈的避开,这时卫衔已提剑朝翟涵意挥去,翟涵意仓促接招,一时不复之前的主动。杜兰真不待韦嘉言回招,长剑舞动,银光闪烁之间,逼得她不得不挪位置,直到站在她师兄身边。

莫名其妙、猝不及防就被人压着打,杜兰真和卫衔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他们两个人不像翟涵意和韦嘉言是初次合击,两人早已有默契,卫衔走的就是剑修的路子,杜兰真只需要跟着他的节奏走,遇上翟涵意的刀就两人合击,遇上韦嘉言的罗盘杜兰真就三两剑挑开阵法。

韦嘉言的罗盘来历不凡是真的,但再好的法宝也要使的人强才能发挥效果,杜兰真变阵稍逊一筹,论起打架来却谁也不服,直追着韦嘉言,她刚画一个阵法就立刻破去,逼得她一身本事全无用处。

一剑挑灭韦嘉言画出的阵法,杜兰真顺势向前,剑锋与卫衔相合,狠狠的朝翟涵意撞去,翟涵意挥刀挡住,不由退了一步,两人的剑势又是一转,再次撞向翟涵意,接连三次,一次比一次力沉,翟涵意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人默契到这个程度,身不由己的向后飞去,手中的刀都脱了手。

杜兰真剑尖一转,迎上韦嘉言画出的阵法,她面色冷淡,暗中使足了灵气,一口气将那灵气汇聚化成的阵法劈成两半,幽幽的在空中散了。她伸手平推,剑刃转瞬便架在了韦嘉言的肩上。

“你觉得呢?”杜兰真出了一口气,不复之前的恼怒,又温温柔柔的了。

这会儿韦嘉言的脸色便绝说不上好看了,杜兰真欣赏了一会儿,柔声说道,“一时的输赢,有什么大不了,一起拿到麟奂珠才是真有本事,你说对不对?”

韦嘉言冷笑,“这时你倒是谈合作了。”

这是不忿她前脚一脸平和,后脚就暴起出手了。杜兰真说的很客气,“我也没办法呀,你们忽然就对我们动手了,我反应不过来,直到现在才想明白你的意思。”

“那你现在还没反应过来?”韦嘉言低头看了看肩上的青锋,寒声说道。

“那要看我理解的对不对呀。”杜兰真笑着说道。

韦嘉言脸上绷得紧紧的,眼里好像要飞出两把剑把杜兰真那张清艳秀美的脸划花,杜兰真目光毫不躲闪,就那么回看过去。

“韦师妹。”翟涵意开口叫了她一声。

“没错,我们想和你们合作。”韦嘉言抿了抿唇,开口道。

“原来是这样。”杜兰真微微一笑,收起法器,心里仍警惕着韦嘉言暴起,但韦嘉言没有。她只是脸色很差的瞪了杜兰真一眼,转身走到翟涵意身边去了。

“之前多有失礼,还望两位见谅。”翟涵意收回了刀,朝杜兰真和卫衔点点头,“我们只是想看看二位的本事,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取麟奂珠的。”

他说的客气,杜兰真和卫衔却都不会因此忽略他师兄妹意图暴力压倒两人,从而获得合作的主导权的行为,卫衔似笑非笑的说道,“翟道友、韦道友的诚意,我们确实见到了。”

“一切都是为了麟奂珠嘛。”翟涵意一笑,“我想,两位应该都可以理解的。失礼之处,是翟某的不是。”他说着,朝两人就是一揖。

他这样赔礼,两人也不好再计较下去,杜兰真说道,“翟道友何必如此多礼,我们师兄妹也不是小气的。两位的本事,我私下里和师兄也多称羡,能和两位联手,求之不得。”

“你倒是会说话。”韦嘉言扬眉看过去,神色淡淡的,显仍有所芥蒂。

“韦道友于阵法一道上的本事实在叫我佩服,我曾以为自己的阵法技艺于同辈之中已鲜有敌手,到了红春洞府才知道自己坐井观天了。”杜兰真诚恳的说道,“但我从小脾气倔,不爱低头,迫不得已只能动动刀了。”

“我算什么本事。”韦嘉言慢慢气顺了,淡淡的敛睑说道,“那个杭溪才是真高手。”

“杭溪此人在阵法上的天赋,是我仅见,如果夺取麟奂珠,他绝对是一大敌!”韦嘉言郑重的说道,“故而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联手对付他。”

“求之不得。”杜兰真笑道。韦嘉言此人,娇蛮骄纵不下她的宿敌令狐璇,可见从小受到师长的珍视,天赋绝佳,但她的修为略弱于杜兰真,且一番接触下来,倒是个挺容易相处的。反倒是杭溪这个人,他的阵法能力天赋太强了,叫人忌惮又害怕,生不出合作的心。

第二十八章 宝殿观阵

“麟奂珠是大能羽化后清气凝聚而成,一般出现就是五到八枚,足够我们四个人分。”韦嘉言说道,“对于炼气修士来说,它有极佳的奠基作用,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修炼速度,提高筑基水准,一个人一生只能吸收一枚。”她顿了一下,“所以,杭溪很可能也有帮手。”

“我看碧落宗弟子的模样,分明是唯他马首是瞻,说不定我们会遇到好些人。”杜兰真说道,“我觉得,如果他胃口不大,分他一定的麟奂珠也未尝不可。”

“你莫不是怕了?”韦嘉言用她那双似含光华的丹凤眼斜睨着她。

“和则两利。”杜兰真认真的想了想自己到底是不是怕了,觉得自己只能说是“忌惮”杭溪的本事。

“我倒要看看这个杭溪有什么本事。”韦嘉言不由挑眉,“虽说他暂时小胜一筹,但我修习阵法多年,斗阵时未必就输给他!”

杜兰真看她斗志昂扬的模样,一时竟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为什么同样自幼学阵法,她就没有这样积极进取的心呢?

也许因为她并没有把阵法当作自己的主修方向,而只是一种技能,技不如人就另取他法,而韦嘉言则是把阵法当作自己毕生研究的方向,看到有人特别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居然能胜过自己就欲一争高下。换个角度想,如果有谁在杜兰真现在这个年纪就已经筑基了,杜兰真也会有和他杠上的想法。

但听了韦嘉言的话,杜兰真的好胜心也忍不住燃起来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非常用心的学习阵法,凭什么就要甘心比别人差?

“况且,那个杭溪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看了就叫人不爽,我非得把他打趴下不可!”韦嘉言冷笑道,“我五岁学阵法,还从来没人敢在我面前这样嚣张!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我算什么阵道天才?”

“韦师妹。”翟涵意不大听得下去,“重要的是麟奂珠。”

“这个韦嘉言挺自大的嘛,凭什么别人就不能比她强了?”卫衔传音过来,“我还没敢说老子剑法卓绝天下无敌呢!”

“因为你本来就不是。”杜兰真听他前半句还觉得有理,听到后半句忍不住吐槽,“多大脸?”

“呵。”卫衔轻飘飘的笑了一声,“未来的。”

“多说无益,不如我们来交流一下对阵法的了解?”杜兰真不再搭理他,笑着朝韦嘉言说道,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起来,翟涵意和卫衔听得一头雾水,只看着韦嘉言的脸色越来越佳,看杜兰真的眼神也有了欣赏,卫衔有点无聊的摸摸下巴,心想小丫头片子还有点本事嘛。

“所以麟奂珠很有可能在这两个地方。”韦嘉言指着九宫八卦图上的两个方位,“只要挨个去寻,不愁找不到。”

四人里两个小姑娘一致的时候根本不用考虑其他两个人的意见,韦嘉言握着罗盘就出发了,杜兰真倒没有强出头的兴趣,韦嘉言喜欢打头她就跟着好了,说来奇怪,明明韦嘉言和令狐璇有点像,为什么杜兰真就是对她讨厌不起来呢?

韦嘉言和杜兰真推算出来的方位有两处,然而不必她们挨个去试了,离她们最近的那个方位是一座小楼,韦嘉言的罗盘上指针滴溜溜的转个不停,竟是难分方位,杜兰真心中一动,还不及开口,韦嘉言就惊呼,“是洞天福地?”

看来韦嘉言手里这个罗盘不仅仅是高级货这么简单啊!杜兰真多看了好几眼,寻常的罗盘根本不可能在洞天外探测到洞天内的方位,而韦嘉言手里的这个却轻轻松松就感应到了。

这年头,大家手里都贼有钱啊!韦嘉言手里有这么个宝贝罗盘,卫衔的宝剑早就有师尊备下,一筑基就可用,就连讨厌的令狐璇也是一把高级货。杜兰真想到自己贫乏的手段,真是心酸啊。

“进去吧。”韦嘉言手里托着罗盘,底气足得很,根本没有担心危险的模样,其他三个人虽不像她那样冲动,但年少有为,谁也不是没自信的人,紧跟着她踏进了小楼。

六大宗门底蕴足,都是设有洞天所在的,杜兰真四人不止一次的进出洞天,山河转瞬改容本是极其令人瞠目的事情,见识的多了,四人眼睛也不带多眨一下。

看清眼前人的时候,杜兰真不由握紧了手中的法器。

“你们果然是来了。”杭溪一点儿不意外的说道,“一个不少,看来你们也都算是精通阵法了。”

怪不得韦嘉言看这人不顺眼,看他这都什么口气!杜兰真虽面不改色,心里却觉得杭溪这人一个劲的装逼,叫人不爽极了。

此刻众人都立在一极其高大的宝殿中,殿中心浮着一团迷雾,灵气翻动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麟奂珠还未形成。”杭溪说道,“按照前辈们的推算,麟奂珠形成的时间就在最近,也许就是现在,也许是半年后,贸然出手很有可能打断麟奂珠的形成。不如暂且罢手,等到麟奂珠完全形成了再争夺?”

殿里不止站了杭溪一个人,还有包括碧落宗在内的四个宗门的弟子,都不算多,各和极尘宗、明心谷进来的人差不多。只要杜兰真几人不答应,下一刻就是众人的围攻。

都是为了麟奂珠而来,谁也不是为了打架的,杜兰真四人自然应下了。

寻了一个角落坐下,韦嘉言和杜兰真便开始留心地面上深蓝色的线条,这些线条七拐八弯,构成了一副混乱的图,但所用线条俱是直线,没有任何一条是弯曲的,这也很符合当代阵法构图规律。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站在角落里,不挡住线条,谁也说不准这些线条是不是就是绘制在大厅里的阵法。杜兰真细细的看了一会儿,一时摸不着头脑。她抬起头,注意起他人的站位来。

孔正谊、燕泰和曹浦和显然是联手了,仔细数来,他们那里有七个人,但这三人都没有看完玉简,可见论起阵法来不如她,如果斗阵未必能赢。即使这里不需要斗阵,单凭斗法,他们也都是第一次联手,未必就稳操胜券了。

至于杭溪,他身边跟着三个碧落宗的弟子,显然以他为中心。

“我研究一下这个阵法,你注意其他人的举动。”杜兰真传音给卫衔,卫衔朝她轻轻点点头。杜兰真立在那里看那线条,即使毫无头绪,也似乎和它耗上了,体内的灵气不知不觉间疯狂的运转了起来,杜兰真想得痴了,脑中阵图不住拆解,迷蒙中竟似进入了一个绚烂无比的世界,周围的人、大殿甚至麟奂珠,似乎都远去了……

“兰真。”杜兰真忽觉得肩上一重,她仿佛从梦中挣脱了出来,从极混沌到极清,只在刹那间,眼前再无光华,只余凡人俗世。

“你没事吧?”卫衔一双剑眉难得蹙了起来,担忧的看着她。

“我魔怔了?”杜兰真回过神来,淡淡的问道。

卫衔盯着她,缓缓的点点头。

“没走火入魔。”杜兰真明白他的担心,但她和其他人的想法大不相同,故而只是检查了一下自身,心平气和的朝他笑了笑。

“你差点就废了!”卫衔瞪着她,简直不能理解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淡然自若。

“运气还不错。”杜兰真认同道。

“杜兰真,你疯了吧?这么一个小破阵法,你值得这样拼命?”卫衔几乎抓狂,“万一当场走火入魔了,你立马就完了,你知道吗?”

苦等多时实在清苦,大厅里的人都在看他们,两人却一点不放在心上。

“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我。”杜兰真一点没有体谅卫衔苦心的意思,心情轻松得很,唇角微扬,还有心思打趣卫衔。

“我是怕你在这儿玩完了,我就拿不到麟奂珠了!”卫衔没好气的说道。

“那你现在放一百个心吧。”杜兰真一笑,眼波流转,扫过大厅里其他人,她本来就长得极秀美动人,被她看过来,众人只觉得心神似乎都为她所摄,不由屏息。

杜兰真把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她一个小姑娘,未必不得意自己的美貌,但她内心里希望依仗的并非姿容,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悠悠的想着阵法。和她表现出来的已经心中有数不同,她想这阵法想到魔怔,仍是未有丝毫头绪。但说到收获,她也不是完全血本无归。

魔怔分为一时的魔怔和长久的魔怔,后者又叫疯魔,往往看上去冷静正常,实则心里已经疯魔。而前者多半是突然而来,表现十分明显。有的人魔怔之后发狂杀人,有的人就只是陷入自我世界里难以醒来。

杜兰真刚才的表现就是陷入内心世界,一开始好像只是在思考,后来灵气运转越来越快,卫衔会发现杜兰真的不对劲,大抵就是因为杜兰真身边灵气疯狂聚集。

一般来说,修士身边都是会有灵气聚集循环的,但一个人灵气运转的速率是有规律的,一旦突然加速,表面上来看是修炼速度加快,实际上这时灵气已经不由人控制了,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经络中狂奔疾驰,很容易就毁坏经脉丹田,甚至走火入魔。

杜兰真冷静的查看自身经络,并无损伤,反而是修为因此精进了不少,与卫衔又接近了一步。对于修士谈之色变的魔怔,她的反应冷淡平静的过分了。

“你看出来了?”韦嘉言给她传音。

“有一点概念了。”杜兰真模棱两可的说道。

“我也是。”韦嘉言没看出杜兰真在虚张声势,犹豫了一下,“我只看出有水行的符号,肯定和水有关。”

这个杜兰真也看出来了,有几个角落的符号酷似她见过的水行的阵法或是符。这个猜测叫杜兰真心情有点微妙。她是金土灵根,在水行阵法里没有加成,但眼前这么多人里肯定有人是水灵根主导。

“见招拆招吧。”杜兰真安慰韦嘉言,“到时随机应变就是。”

也只能这样了。

“我看了有多久了?”杜兰真悄悄问卫衔。

“三个月了。”卫衔没好气的答道。

三个月!怪不得她修为涨了不少!看大厅里众人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杜兰真干脆坐到卫衔身边,也不琢磨阵法了,只等着麟奂珠形成。

又过了几天,仍是百无聊赖时,大厅正中的迷雾忽然剧烈的颤抖了起来,众人俱是精神一振,猛然起身。

只见那迷雾剧烈的翻滚着,过了半晌,忽的收紧了,蓦然散去,六枚发着清光的麟奂珠飘浮在空中,无言的邀请着众人!

第二十九章 宝殿斗阵

“嗖”的一声,孔正谊身边的一个女修手里一条白绫飞出,就要卷了麟奂珠,韦嘉言冷冷的哼了一声,素手抬起,在发梢拂了一下,抽出发带来,青丝落下,那发带随她手腕轻轻摇动,一瞬间也长成一条丝巾,直追白绫勾住,轻轻柔柔的缠住了,似是被两人带动了,那六颗麟奂珠顺势散开,地上的线条刹那间大放光华,整个大殿里的灵气忽然紊乱了起来。

杜兰真眼角一直看着杭溪,见他跨出一步立即抽出法器挥出,杭溪被她惊了一下,及时挡住了,杜兰真对阵法没什么数,那么她就不允许在场有人心中有数,不管杭溪到底有没有搞懂,反正不让他得逞。

杭溪为此大伤脑筋,顶着她的攻击仍是步履艰难的往前走,忽的灵光闪过,杜兰真猛地一侧身,一道灵光劈过她身边,杜兰真心下一沉,来不及多想,身形一转,又是一道灵光,她多年苦练的身手在这一刻忽然派上用处了,杜兰真自踏上仙途还从未如此狼狈,她在阵中不断转身,灵光流连在她身边,她一身酡颜的缎衣,仿若一只穿花蝴蝶翩然而舞,看着潇洒,其实连裙摆也给灵光割坏了。

杭溪显然已经对阵法有了解了,这样下去她只会一步步被算计。杜兰真握紧法器,两道灵光同时闪过,她眼睛一亮,挥剑而上,灵气大震,灵光晃了晃,已改换了形状,杜兰真矮身从灵光下滑走,此时一枚麟奂珠正从她耳侧慢悠悠的飞过,杜兰真想也不想的伸出手来,麟奂珠忽然一下子飞得远了,原是不知谁用灵气推开了。

杜兰真的首要目的是夺得麟奂珠,不是跟人纠缠,她飞身而出,向麟奂珠追去,身旁燕泰忽然横插一杠,杜兰真对麟奂珠志在必得,容不得谁争夺,剑光劈头而下,燕泰的身形一顿,一挥手,杜兰真只觉得眼前一花,十几张符劈面而来,她心中一凛,燕泰现在在她前面,如果躲避或者防御就会被他抢先,继续前行却是找死,心念一动,她瞬息间也一挥手甩开一大把符,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后逃开,身后“轰”的一声炸开,等杜兰真回身之时,燕泰已被炸得远远的了。燕泰不知道杜兰真又扔了一把符,身后防御不住,猝不及防之下,竟被炸得远了。

杜兰真也不顾许多,掠身向麟奂珠而去,她伸手就要触到,正待收入囊中,灵光一闪,她不得不缩手,“啪”,麟奂珠应声而碎。杜兰真平素风轻云淡的,此时却几乎暴怒,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无法想起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杭溪不让她拿到麟奂珠,她也不叫杭溪得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很快意识到这不过是她的一段妄念,她的攻击手段贫乏,而杭溪却已经了解了阵法,她所谓的不管不顾也不叫他得到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真想得到麟奂珠,她就必须理解阵法。

但这又何其难!多少人一生无法领悟阵道,有的事情不是她想就可以办到。

杭溪几乎掌握了全局,他挥手之间,灵光闪动,一眼看去,仿佛所有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曹浦和避之不及,为灵光劈在肩头,霎时鲜血淋漓,之前众人斗法煞是好看,却是没人受伤的,他的鲜血,首度告示着这场争夺的凶险。

众人还未多想,四围已是灵光无限,脚下的线条忽然似有灵,流光暗动,不复笔直呆板模样。细细看去,只觉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众人不敢多看,杜兰真却下死力看了好几眼,眼前隐隐山川暗涌,她脑中灵光一现,手里已是握住了阵旗,朝南方用力挥了三下,一时间眼前山河改容,杜兰真忽觉自己站在万里江山之中,眼前再不是什么线条,而是一条条奔涌的江河。

她下意识的朝杭溪看去,后者也在看着她,原来这才是杭溪眼中的世界?这一刻,她超越了棋子,首度站在棋盘外看这方寸。

杭溪拂袖,卷地狂风忽起,杜兰真复指正南三下,离宫大振,木行俯首。杭溪负手指点数处,势为之改,杜兰真认出他指点的方向,推开阴阳,将他手段一一化解,一时之间,两人竟成僵局。

两人一来一往,江河往来颠倒,众人眼中却只是灵光频频,初一开始,两人都游刃有余,时间长久了,杜兰真终是动了,她向外踏出一步,之后不免支绌,退开一步又一步,反观杭溪却淡然自若模样,立在一处始终未动。

他们似乎全然投入在斗阵之中,麟奂珠在空中飞来飞去,但谁若是想捡漏,那实在打错主意了,一旦有人想去取,灵光首先往他身上招呼。

杜兰真看似和杭溪有来有往,实则已经陷入困境,慢慢的连外人也能看出,她心中暗暗叫苦,却不能放弃斗阵,那无异于是任人宰割。

仔细想来,杭溪似乎并没有一味攻击她,只是慢慢的逼她后退,杜兰真将所有事回忆起来,忽的警铃大作,顿住脚步,生生顶住狂涛巨浪,绝不再后退半步,杭溪不紧不慢的挥手,一定要她后退。

杜兰真根本支持不了多久,但她非得坚持不可。倘若她再后退就会站在死门上,到时必败无疑。

但,坚持不往后她也必败无疑。

江河滚滚,化作滔天巨浪,泛滥难抗,向她打来,她再无办法,只有催动灵气硬抗,水光迎向她,却在她头顶滞了滞,化作水雾散开了,杜兰真精神一振,双手平推,身后死门方向向西移开半寸,整个阵法为之一变。

杭溪眉头微皱,他本来占据了开门,韦嘉言忽然插手,杜兰真已意识到八门站位,一旦得以喘息,立即就改了阵法,他不得不移动方位。

杜兰真此时什么都明白了。

红春洞府的阵法完全遵照奇门遁甲的规律,兼重天时、地利、人和、神助、格局,天时对应九星,地利对应九宫,人和对应八门,神助对应八神,格局组合即奇门遁甲中天、地、人、神、星、门、奇、仪组合结构,以十干克应,八门克应,星、门、奇、仪组合为代表。

三式流落,传承稀少,严格遵循三式布阵的已是少数,但眼前却有这么一个!

她看见韦嘉言挥手阻住开休生三门,便指上连珠,连点三凶星,青光连连。

杭溪不慌不忙,双手挥动,六仪数改,韦嘉言脸色一变,也是十指连动,杜兰真和韦嘉言还是头一次联手斗阵,不敢贸然插手,只能看出杭溪打算改动六仪达到克宫的目的,难以预知这两人相斗的最终走向。

杜兰真仔细的观察走势,偶尔出手相助,两女携手,竟只是与杭溪斗了个不相上下。

杭溪双手在身前抱圆,杜兰真终是看透他的意图,已来不及阻止,心下一狠,也是一手向外荡开,山河随两人手势倒转,两人同时吐出一口血来,面如金纸。

杭溪调动六仪之数,杜兰真干脆移换八门方向,一时间,杭溪站在了兑宫,杜兰真则站在乾宫,此时六丙到兑,名为”凤凰折翅“,凶;六丙到乾,名为“天成天权”,凶。杜兰真本可以躲开的,但这样不免就给了杭溪反击的机会,她此时恼杭溪甚于所有人,也忌惮杭溪甚于所有人,宁愿选择双输的局面,因为杭溪输不起。

韦嘉言抓住时机,招手之间,四枚麟奂珠已然入手,杜兰真冷眼看她,韦嘉言却毫无所觉,很痛快的把两颗麟奂珠塞到她手里,杜兰真微微松了一口气,神情缓和了些。

“各位,剩余的那枚麟奂珠,我们并无兴趣,各位可自便。”一人只能吸收一枚麟奂珠,他们四人不可能带走多余的那一枚,一旦出了阵法就会被夺去。杭溪在被重伤的那一刻已经给人击出阵外了,他的阵法能力确实高于杜兰真,但斗法的本事却绝比不上她,同样是克宫被击,杜兰真仍力持镇定,杭溪却已无还手之力。

卫衔很快走到她身边,杜兰真把麟奂珠塞给他,两人也不多话,迅速离开阵中,连热闹也不打算看,匆匆忙忙就离开了宝殿洞天。

“这回还全亏了你啊!”卫衔感叹道,“堂堂男子汉,竟成了吃软饭的!”

“不耽误您的男子气概,麟奂珠还我吧。”杜兰真没好气的说道。

“可别啊,就指着杜仙子您接济小的了!请杜仙子别担心我,尽管罩着我吧!”卫衔笑嘻嘻的说道。

“找个地方吸收麟奂珠,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杜兰真不理他。

两人麟奂珠既已得手,心境全然不同,哪怕杜兰真修身养性,一想到麟奂珠给她带来的好处仍是激动不已,有了麟奂珠,她二十岁修成筑基的可能更大了一步。

半年后,红春洞府天幕忽的开了一道裂缝,看到的人心知是归期已至,纷纷驾着飞行法器往裂缝飞去,杜兰真和卫衔一前一后出了红春洞府。

裂缝由六宗金丹修士携手开启,延续了整整三刻钟方合拢,杜兰真扫过平台上的人,独不见杭溪。

“他呀,谁也不知道去哪了。”韦嘉言撇撇嘴,“当时大家都在争麟奂珠,等争斗结束了,谁也找不到他人了。”

不会吧?杜兰真听了,想到一种可能,不由看向韦嘉言,后者一脸不痛快,“谁知道!”

“如果老夫所料不差,杭溪是在接受红春元君的传承。”戎林真人听了他们的叙述,分析道,“红春元君在已知资料里没有记载,但根据你们所说应该是位阵道宗师了,杭溪所获得的很有可能就是阵道传承。”

机缘也,时运也,杭溪那样的天资,先有碧落宗倾力栽培,再有上古传承,谁也不知道他日后得有多可怕!

饶是杜兰真这样不追求上古传承的,仍是不免为他的好运所惊。

机缘总是别人,谁也嫉妒不来,众人各自感叹一番,唯有碧落宗的金丹真人留下一个等杭溪,其余各宗弟子皆回宗门去了。

第三十章 与友人行

“答应了吗?”元自实回到庵中,妻子迎上前来问他。

元自实不语,慢慢摇摇头。

“这可怎么办啊!”妻子绝望的说道,“他怎么能不认账呢!”她又是怨又是哀,“当初就不该帮他,这没良心的东西!”

“别说了!”元自实打断她,其实他心里也痛恨极了。

两人都沉默了,庵中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

“咚咚咚。”柴门忽被敲响,两人一惊,心中燃起希望,妻子飞奔至门口,一把拉开柴门,触目是两个陌生的戴着面纱的女郎。妻子一愣,难掩失望,但还是勉强问道,“两位有什么事?”

“这是我的两位小友,请她们进来吧。”

妻子回头,恰让开一半空挡,来人顺势来去,屋里走出一老翁,鹤发童颜,似有不凡。

“原来是轩辕翁的故知。”妻子让开门让两女进来,心下暗暗疑惑,只看这两人的气度装束,全然不似会单独出行的,更不像是长居寒室的轩辕翁的故知,她只是细细的看两眼,隐隐的就觉得心惊,不知是何家的千金。

“两位惠临,可谓蓬荜生辉,还请至后院一叙。”轩辕翁笑呵呵的请两人往后院去,其中一个女郎出声应下,两人便跟着轩辕翁移步。行动处,衣翩翩兮若惊鸿,身矫矫兮若游龙,恰似神仙中人。

元自实夫妻两个俱不通文墨,难以诗文描述,但浑不妨碍他们受到震动。

“这是谁家的千金,实在好大气派。”元氏喃喃。

“两位道友请了。”轩辕翁引两人至后院,“贫道复姓轩辕,贱名早已弃不复用,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面前的两个姑娘先后摘下面纱,两人俱是桃李年华,其中一个姑娘面容清丽,气度不凡,但两人并立,她的风华已全然为身旁的另一个姑娘掩盖了。

那姑娘亭亭的立在破庵里,杂花枯枝、破瓦灰墙似都为她的美貌照亮了。昏光里更见她肤光如雪,唇若点樱、眉如墨画,说不尽的秀美动人。这样一个女郎只需往那一站,旁人便看不见别人了。

轩辕翁目光在她身上逗留了一会儿,“两位好姿仪。”他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了。

“我姓冯,冯沛凝,这位是我师姐,杜兰真。”那个容貌慑人的女郎神色淡淡的没有说话,另一个姑娘笑着,“轩辕道友,我们经由李道友的介绍来寻你,听说道友精擅上古刻骨族文字,有事相求。”

轩辕翁不动声色道,“哦?”

“是这样的,我们师姐妹寻得一块古简,奈何不懂刻骨族文字,始终不解其意,多方打听,侥幸得识道友,希望道友能教我们这门文字。”冯沛凝道,“至于报酬,还请道友开。”

轩辕翁沉默了一会儿,“若贫道没有猜错,两位想来都是名门大派出身吧?”

“不错。”冯沛凝点点头。

“贫道可以教两位这门文字,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得到一枚筑基丹,得以筑基。”轩辕翁面色沉凝。

“道长可知筑基丹之贵耶?”冯沛凝既不答应,也不否决,只是不动声色的问道。

“倘若贫道不知,何至于数十年一场大梦?”轩辕翁苦笑道。

“虽然我们师姐妹两人也算是得门中长辈喜爱,到底仍未筑基,这筑基丹也是拿不出来啊!”冯沛凝摇摇头,“说实话,虽有,只够自顾。”

“那恕贫道无能为力了。”轩辕翁语气坚定。

冯沛凝微微蹙眉,实在没想到轩辕翁这样坚决,这古简的价值并不确定,谁知够不够抵得上筑基丹,况且她说的也的确是真话,作为内门弟子,冯沛凝只有一枚筑基丹的份额。多的便要自己去赚了。

“道友很了解刻骨族?”杜兰真问道。

“论起对刻骨族的了解,贫道虽不敢说第一人,但超过贫道的绝不超过一手之数。”轩辕翁见她首度开口,不由郑重起来,他已看出这两个女郎中以杜兰真修为地位更高,他是否能得到筑基丹多半着落在杜兰真身上,故而极力自夸。

“筑基丹,我可以拿的出来,但要看道友能教给我们多少东西了。”杜兰真说道,“我可以向道友保证,只要你教给我们的东西让我满意,我就把筑基丹给你。”她说着,手一翻,握住一个玉瓶,“筑基丹在此。”

见了杜兰真手里的玉瓶,轩辕翁素向波澜不惊的脸也浮现了几分激动,连呼吸也粗重起来,他盯着杜兰真手中的玉瓶,“贫道需要验证这就是筑基丹。”

“不可以。”出乎意料的,杜兰真拒绝了,“你在此修行多年,想必自有布置,我不愿意冒险。”

“倘若道友戏耍贫道,贫道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轩辕翁面色沉了下来。

“给你看你也不能分辨真伪。”杜兰真毫不退让,神色淡淡。轩辕翁一生所求不过筑基,何尝见过筑基丹呢?

“贫道看不出道友的诚意。”轩辕翁摇摇头。

“我看道友修为已是炼气圆满,可惜年事已高,元气亏损,想必寿元无多?”冯沛凝问道。

“道友所言不差。”轩辕翁淡淡的说道。

“可见道友愿不惜一切代价谋此机会了?”冯沛凝抚掌一笑,“筑基丹先给你,道友只需发心魔誓将所知全部告知我师姐妹即可。”

“道友未免强人所难了!”轩辕翁冷笑。

“强人所难的是轩辕道友。”冯沛凝冷冷的说道,“道友要筑基丹,我们愿意给;道友要先确定筑基丹真假,我们也同意了,可道友胸中到底有多少料我们师姐妹还不清楚呢。”

“那道友也可自发心魔誓,保证给我的是真的筑基丹。”轩辕翁毕竟活了一大把年纪,全然没有为冯沛凝这番话吓住。

“看来我们没把话说清楚。”冯沛凝慢慢摇头,说道,“我们想解读古简,并不是非要道友帮忙不可,道长愿意守着自己的学问,且请便,预祝道友早日遇到其他愿意付出筑基丹的冤大头。”言罢,两人齐齐起身就要离开。

自红春洞府夺得麟奂珠之后已有五年了,杜兰真日夜修炼不停,如今已是炼气九层修为。以她的年纪,十**岁有此修为,哪怕是单灵根的卫衔比之也稍有不及,放在何处都足以自傲,然而杜兰真心里仍是沉沉,距离二十岁不过一二年光景,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炼气大圆满。二十岁前筑基的目标,似乎越发遥远了。

此番她依约与已是炼气七层的冯沛凝一同外出历练,也是温海蓝希望她散散心,不要执迷于此的缘故。两人之前偶得了一份古简,多方查证,原是以上古刻骨族文字记载的,千古多少年,如刻骨族这样曾经称霸一方的势力何其多,多半已为历史掩埋,少有人知了。她们也是寻遍能人,这才得知这么一个隐居俗世的轩辕翁。

轩辕翁胃口大,杜兰真会应下,也是因为她已决意不以筑基丹筑基的缘故,虽然平素元婴亲传的待遇高过内门弟子,但在筑基丹上,俱是一视同仁,所以她也不过只有一枚筑基丹罢了。能拿出来,不是杜兰真冤大头,而是她手里还有另一份刻骨族的图谱。

“好吧。”轩辕翁妥协了,“贫道同意了。”

冯沛凝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轩辕翁苦笑,“贫道以心魔起誓,倘若冯沛凝、杜兰真二位道友予贫道真的筑基丹,贫道便将关于刻骨族所知的全部告知二位道友。”

杜兰真听了,觉得可以了,也不犹豫,将玉瓶抛出,轩辕翁珍之又珍的接过玉瓶,打开一道缝,又立即合上,生怕多漏了一丝灵气。他感受到瓶内的灵气,终于放下心来,“多谢二位道友,如此,还请二位道友坐下,听贫道一一说来。”

两女复又坐下,轩辕翁便将其所知一五一十的说来。

刻骨族是上古称霸一方的一个邪修势力,以抽骨为用著称,他们族人常用的法器、阵法都是以各种骨头为原材料制成的,所取材料往往百无禁忌,有的是兽骨,有的甚至是人骨。相传他们有一门法术可以完整的取出骨头,既不损害骨头本身,也绝不会残留血肉,并且可以以骨头制出品质极佳的法器和阵法。

杜兰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刻骨族竟然会是个邪修势力,她是从一位筑基期的师姐手里得到刻骨族的图谱的,其中对于阵法的一些观点概念令她拍案叫绝,又恰巧和冯沛凝一起得到了古简,这才升起寻找刻骨族遗迹传承的念头,没想到刻骨族居然是邪修。

像是极尘宗这样的名门大派对邪修是既反感又不屑,杜兰真不免为其所影响,且对邪修的做法并不怎么看得上,一时有些犹豫,但筑基丹都给出去了,就此放弃实在不甘心,故而仍是听了下去。

轩辕翁为他们一一讲解刻骨族的符号、文字,想到就说出来,都是修真者,记忆比之凡人强上不少,两人记下也无障碍。如此一教一学,不过一二时辰,已无可教的了。

“贫道胸中所学,俱已相授。”轩辕翁坦言。

冯沛凝与杜兰真商量后,暂且在庵中住下,修整一二,破解了古简再离开。

第三十一章 三山福地(上)

杜兰真推开屋门,正对上元小郎的目光,她已取下面纱,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这破瓦柴门陋室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轻轻朝他点点头,杜兰真没有说话。她本来心中惆怅苦闷,推开门是想在院子里静静的,谁知迎面遇上这半大的孩子,她见惯了为她美貌惊叹的神情,反而为难得清静而烦恼。她此刻只想独处,却无奈遇上了旁人。

她学会了刻骨族的文字,已经成功解读了古简。不出她所料的,这是份简略的传承,简单的讲述了一些刻骨族的手法,顺带提了些刻骨族的秘闻。杜兰真不笨,相反,她悟性很高,很快就理解了古简所讲述的东西。然而此刻她需要的并不是什么传承,而是一份使得她得以筑基的机缘。

还有些她不想提及的,谓之乡愁的东西,仿佛她提及了就是脆弱一般。理论上来说,她是没有故乡的,从小就离开生长的地方,没有哪里寄托了她幼时全部的灵魂,或许这就是修士的常态,灵魂无所归依,四海无处可去。修士常说“断尘缘”,乡愁不被推崇,连亲情也被极度淡化,但前路无定的时候,回首也无来处,他们不会迷茫吗?

须晨真君不许门下弟子在筑基前回乡,虽说不是硬性规定,但杜兰真严格遵守,一方面,她觉得不筑基,回去也没面子,另一方面,她不希望别人看出她内心软弱的一面。

但此时此刻,她真切的升起一股名为思乡的情感,淡淡的,也许只是迷茫。

元小郎还在呆呆的看着她,杜兰真朝他笑了笑,“你多大了?”她平素不是爱与陌生人聊天的性格,但那一刻,她的心很柔软。

“我七岁了。”元小郎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和自己说话。

元小郎跟着父母从故乡逃荒而来,本是打算投奔一个父亲的故人的,当初故人没钱出来赶考,还是元小郎的父亲出钱接济的,谁知如今那人推三阻四的不想认账了,一家三口没办法,只得暂且窝在轩辕翁的破庵里。

大隐隐于市,莫过于此,轩辕翁虽是修士,凡人却不识得他,只道他是一平凡老道罢了。但他真的就有隐逸之心吗?只怕是以一副平和无争的外表掩饰自己无尽的追求。

这修真界修士无数,谁又不是这样呢?就连她自己,状似恬然无争,还不是所求无数,难以止息?

“天色晚了,回去睡吧。”杜兰真朝元小郎柔和的笑了笑,他愣愣的点点头,竟真就回去了。杜兰真望着他的背影,抬手抚了抚脸颊,她的美貌越发显现威力,就越发叫她心惊。

杜兰真害怕,有一天,她会被美貌战胜。也许有一天别人提起她,便只能提到她是个美人,而不记得她干了什么。

她不能忍受。

庵中仍是冷冷清清,这人间竟是一日胜过一日的热闹了。

“快过年啦!”元小郎笑嘻嘻的提醒杜兰真。

她一怔,自入仙门,她已经有十数年未曾接触过这个词了。修仙岂复日月?岁竟犹不知。

“缪君除夕将送米来。”元小郎偷偷告诉她。

“他终于愿意相助了吗?那很好啊。”缪君就是当初受元自实接济的人。

除夕的那天,元自实一家早早的便等着了,许是为了不显得太急躁,元自实自己端坐在床上,令元小郎在门口守着,门也不开全,只是半开着由里面向外望。

过了一会儿,元小郎忽然惊呼了一声,奔进堂屋来,“有人负米至矣。”

元自实听了,几乎立即从床上一跃而起,也不顾什么形象,飞奔至门口,恰见来人从门口经过。元自实心里一沉,犹抱有侥幸,以为来人不认得自己住在哪里,追上去问他,“这是送到何处的米?”

负米的人见他衣衫已旧,一身寒酸,不耐烦的答道,“张员外之馈馆宾也。”

元自实一时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无言,只得默默归庵,吩咐元小郎,“且再看着,有人送米便禀我。”

元小郎依言守在门口,之前的期待不知不觉已消逝了些,再没了那于里门觇之的童趣。不一会儿,他又进屋,“有人携钱来矣。”

元自实再次奔出屋,这次他特意守在门口,只见那携钱的人一步步的朝他走来,直至跟前,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往前去,元自实心下凉了,悲声道,“你这是给谁家送钱?”

“李县令之赆游客也。”那人头也不回的答道。

元自实再无他念,唯有惨颜而归。

如是反复,直至天色昏黑,仍未有人送米粮来。一家人熬了一天,直至天将明。杜兰真神识关注着他们,知道这一家的指望全在缪君身上,一点柴米也没有置办,一个未被兑现的承诺,反而耽误了一家人。元自实的妻子抱着元小郎大哭起来。

元小郎虽然年幼,但跟随父母颠沛流离,又因生活拮据,看遍人情冷暖,之前元自实说缪君承诺于除夕送米粮来,一家人都无限欢欣,觉得这千里奔波漂泊,总算是有盼头了,谁知竟然遇上这样的事情。不由得随着母亲放声大哭。

妻子俱哭,是他们心里难过,亦是他们心里迷茫,迷茫于前路无定。元自实看了,心里何尝又能平静呢?论起失望,他只有比妻子更失望,妻子迷茫,他只有比妻子更迷茫,养、护妻子,是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背井离乡,一家人都指望着他,他身上的压力谁也不明白。缪君的行为,既是背信弃义,也是在他被压力冲击得摇摇欲坠的理智上重重的一击。

元自实愤而起身,奔入后厨,抄起柴刀,默不作声的磨了起来,此刻他心中再无他念,只一心想着杀了缪君泄愤。一直到天明,他忽的起身,藏好刀闷头奔出门去。

杜兰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元自实不满于缪君戏耍愚弄自己,兼生活没有指望,理智全无,打算与缪君同归于尽了。她什么都知道,却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生死无常本就是修士的价值观,一言不合拔剑而起也是家常便饭,自从修仙之后,杜兰真的思维便慢慢向修士靠拢了,那些凡人的冗俗再也不是她的束缚。

况且,缪君受恩背义在前,放在修真界里,即使被元自实杀了也只是正常。至于元自实一家,杜兰真也没有过多的同情,他们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却全然指望受人接济,没有想过自力更生,只知道坐吃山空,虽是遇人不淑,但只要他们肯自己努力,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落魄下场。

杜兰真不再关注,谁知没多时,元自实竟然又回来了。杜兰真惊异之余,忽见轩辕翁迎上前去,两人坐下,轩辕翁问道,“今日之晨,子将奚适?何其去之匆匆,而回之缓缓也?愿得一闻。”

元自实答道:“缪君之不义,令我狼狈!”杜兰真听了,暗道果然,在这等人眼中,生存或还罢了,可被负而不可被戏耍。又听他说,“今早实砺霜刃于怀,将往杀之以快意。”

“及至其门,忽思彼实得罪于吾,妻子何尤焉。且又有老母在堂。今若杀之,其家何所依?”元自实顿了顿字字斟酌,“宁人负我,毋我负人也!”

宁人负我,毋我负人。杜兰真一时竟失语。她和许多修士不同,仍记得幼时家中所授的经义,从来没有独善其身的想法,一心只有兼济天下,元自实的想法放在修真界就是蠢货,杜兰真却不由震撼。

越是在修真界待得久,她就越是感到怀疑。这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世界,真的就是人们所追求的神仙世界吗?修士的世界,不仅没有凡人想象的美好,反而更加的恶意昭彰,更加的不加掩饰。只要你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全无仁义道德,只有人面禽兽。

但杜兰真也不是真的就以为凡人的世界更加美好了,她清楚的知道,凡人所追求的那些道德,也只不过是一个追求罢了,真正的圣人是不存在的。故而真正遇见了元自实,她才觉得震撼。

轩辕翁听了,竟稽首,“吾子将有后禄,神明已知矣。”

元自实不解,“何出此言?”

轩辕翁曼声道,“子一念之恶,而凶鬼至;一念之善,而福神临。固知暗室之内,造次之间,不可萌心而为恶,不可造罪而损德也。”他说罢,安慰元自实道,“之前我见你出门,有奇形怪状的鬼类相随,有的握着刀剑,有的拿着椎凿,披头露体,凶恶之极。过了一会,你回来了,有金冠玉佩之士相随,和容婉色,意态安闲。可见你后禄将至。”他说着,答允给予元自实钱米救济。

元自实将信将疑,然终闷闷不乐。杜兰真听了,也不由皱眉。这所谓福报,向来是未知真假之说,目前的修士谁都不敢肯定真假,轩辕翁不过一未筑基的普通修士,哪里来的本事见鬼神?这样说,岂非愚人吗?但也许他怜悯元自实也未可知?杜兰真并无兴趣了解这许多。

直到入夜,她在静坐中睁开了眼。

第三十二章 三山福地(下)

夜来杜兰真忽见元自实没有就寝,反而悄悄的起身出了门,她心中一动,低声说道,“岁初夜月,三山八角,莫非应在此处吗?”也不迟疑,她悄声跟上元自实,暗暗缀在后头,一直跟到当地三神山下。

元自实忽然长叹,“向怀善念,竟成后日催命事。”他先是长长的叹息,渐渐的话语失去了逻辑,胡言乱语起来,“善无善报,恶反通达,贼老天!老天不公!”

他悲戚了许久,忽而大声道,“此生无续!”径直朝侧畔的井口冲去,杜兰真看他似有轻生意,虽则叹息,却是半点阻拦的意思也没有。从小在修真界长大,她的价值观很是冷酷,资源不够,人命最贱,只有人自己拼着要活下去却没能活下去的,还不见谁拼命要去死的时候有人拦着。她尊重别人的选择。

元自实投井时,令人瞠目的事情发生了,井水忽的分开,两岸如有石壁,一条狭窄的小路通幽,仅容一人走过,元自实没有多想,顺着小道一路向前,摸黑走了有几百步才见到出口。元自实踏出,只觉豁然开朗。天地明朗,日月照临,俨然另一世界。

其中有一处大宫殿,上书“三山福地”,金漆彩绘,说不尽的神仙气派。元自实何曾见过如此气派的地方?不由仰望许久。进入宫殿,回廊曲折肃静,四顾无人,唯闻钟声隐隐仿若自天上来。

元自实走得累了,坐在石坛边上休息。

“翰林识旅游滋味乎?”忽然,有人笑着唤他,元自实回头看去,只见一道士,飘摇而至,曳青霞之椐,振明月之,元自实看得呆了,慌忙起身拱手,“旅游滋味,则尽足矣。翰林之称,一何误乎?”

道士道,“子不忆草西蕃诏于兴盛殿乎?”

元自实不解,“某年届四十,目不止书,一介布衣,何来草诏之说?”

道士长喟一声,“是矣,君不记向事也。”他说罢,自袖中取出一个红枣来,“此为交梨火枣,食之可知过去未来事。”

元自实不疑有他,接过便放入口中,不一时,忽觉大梦无数,道士所说草诏西蕃,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事。“某何以至此?”

道士曰:“子亦无罪。但在职之时,以文学自高,不肯汲引后进,故今生愚昧不识字;以爵位自尊,不肯接纳游士,故今世漂泊无所依。”

元自实殊为不服,“某人为丞相,而贪饕不止,贿赂公行。他日将如何?”

道士笑道,“地下有十炉以铸其横财,今亦福满矣,当受幽囚之祸。”

元自实一一问取,道士只说道,“不出三年,世运变革,大祸将至,甚可畏也。汝宜择地而居,否则恐遭池鱼之殃。”元自实恳求道士指点避祸之地,道士道,“福清可矣。”又说道,“不若福宁。”

言罢,道士道,“汝到此久矣,家人悬望,今可归矣。”于是指路,目送元自实出了山。直到元自实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道士方才抚掌笑道,“道友何不出来一见?”

“大费周章糊弄一凡人,道友实在清闲。”杜兰真显了身形,一双眸子似笑非笑的睨着那道士。什么交梨火枣,前世今生,福报转世,倘若道士真能看破,早已得道飞升了,哪还有功夫在这里跟一个凡人掰扯。

“原来是位女道友。”道士见了杜兰真,失神了片刻,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这才慢慢回神,一笑道,“不过是见他可怜,珍惜他一条生命,给他一个念想罢了。”

“我看着倒是不像。”杜兰真说道,“不知这修真界何时有神修了。”

道士悚然一惊,肃容道,“道友好眼力!”他沉吟了一下,“不错,在下正是修的神道。”他哂笑道,“道友也知神修一脉在这修真界向来如过街老鼠,数万年来早销声匿迹了,在下偶然得了际遇,本是不想惊动他人,谁知道友慧眼如炬。”

“原来如此。”杜兰真低声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友能否答应。”她说着,声音如一泓清泉,这三神山的风光仿佛也在这声音里化成了溪桥曲水,幽幽的看向道士,目含秋水,仿若有无限期许。

道士见她似含情凝睇的模样,心中不由一荡,“道友请说。”

“我曾在话本里听过神道的传说,奈何家学有限,始终不知这神道有什么来历道法,倘若道友能稍稍为我解惑,我便感激不尽了。”杜兰真说道。

“这也容易。”道士一笑,“神修分八脉十四支,重人间香火,易入道,难于精进,全赖生民之力。在下修的是神鬼道。”

“神鬼道?不知这神鬼道有什么教义吗?”杜兰真追问他,仿佛好奇极了。

道士见她这副神情,心中忽然一动,柔声说道,“人生本是轮回,个人自有业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轮回转世,反复不休。寿终时,自有鬼差领你往酆都去见十方阎罗,来世自有判定。”他极力向杜兰真描述一个公正美好的死后世界,“天道何其公正,功德因果皆有定数。”倘若杜兰真也皈依了他,一个修士信徒带给他的好处远不是凡人可比,何况,她还生的这样美貌……

“原来如此。”杜兰真慢慢点点头,“我还听说神道修士神通广大,远胜我等修仙之徒,且神道修士的不必灵气,而是自有信徒信念之力,更胜灵气一头?”

“虽有道理,未免夸张了。”道士失笑,“不过是各有特点罢了,哪里有什么高下之分?”

“我却不信,别是道友过谦,欺我一介小女子无知?”杜兰真软语道。

“在下所言,俱是事实。”道士几乎酥在她的软语眼波之间,信誓旦旦的道。

“但愿如此。”杜兰真别有深意的看着他,“说来惭愧,道友这样热情为我解惑,我却无以为报,还要再向道友提一请求。”

“道友请说。”道士毫不犹豫的说道。

“我师门管教实在严苛。”杜兰真轻轻蹙眉,叹了一口气,“只好委屈道友了。”她说罢,手中法器骤然挥出,一时间剑芒暴涨,朝道士飞去。

道士猝不及防,躲闪不及,只有硬生生挡下这招,杜兰真早已踏入炼气九层,且自幼资源充沛,灵气十足,受此一击,虽道士有法术护体,仍不免面如金纸,他怒声道,“你!”

杜兰真全然不顾,闪身已至道士身侧,剑光闪烁里,她的神情冷冷的仿若冰雪。

道士一矮身躲过,破口大骂起来,杜兰真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为他的反应迅速惊诧了一刻,伸手甩出数张符,道士脸色一变,转身就要逃,忽觉身上一重,竟难以行动了。

“你和轩辕翁是什么关系?”杜兰真提剑问他。

“什么?”道士本是一脸怒火,闻言一愣。

“不必装腔作势。”杜兰真也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这些事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完成的。”

“我是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轩辕翁。”道士神色几番变换,最后似认命的答道,“我只是负责在此接引信徒,前置工作不由我负责,我也不认识那些人。”

“可见你们是认识的。”杜兰真颔首,“修真界何时出了这么一个神道组织了,我竟丝毫不知。”她若有所思,“既有组织,可见早已准备多时了,你们隐藏得很深啊。”她凝视着道士的脸,见他脸上似隐隐有侥幸意,不解,“我说错了么?”

“没有。”道士摇摇头。

“看来我是说错了。”杜兰真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得出结论,“你们是临时的组织?”她说出来,正是为了一窥道士的神情,但道士也有意识到她在观察,唯木着脸,看不出什么来。

“看来,你是不打算配合我了?”杜兰真叹了一口气。

道士冷笑道,“修仙修神,不过是道不同,何至于相残至此?”

“道既不同,何必有此问?”杜兰真态度温和的说道,“或许有人觉得自家只是为了飞升,修哪条道都无所谓,但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比较复古,为人也死板,只好委屈你了。”她说着,不再和道士多言,直接取了他性命。

道士之前见她温言软语,便以为她似乎对神道没什么排斥的意思,然而杜兰真只不过是初次见到神修,打算套套话兜底罢了。或许普通门派对此还没有什么成见,但六宗对于神道是深恶痛绝的,对于门下弟子的教育就是见神修而赶尽杀绝,门下弟子斩杀神修甚至会有奖励。

同样意在得道飞升,修仙和修神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一个靠的是己,一个靠的是人。神道到极处,信众千千万,威势赫赫,远非修仙独身可比。但神道难成,且依赖信徒太甚,比仙道自由自在也是多有不及。

六宗合力封杀神道,主要是出于保护道统的原因,毕竟修真界还是要靠众多低级修士扛起来,倘若神道发展起来,庶民归依,仙道还去何处找弟子

杜兰真从小在极尘宗长大,虽看似冷冷淡淡,实则无比重视道,更是无比维护道统,故而她毫不犹豫的杀了与她并无仇怨的道士,甚至一丝犹豫和悔恨也没有。

除却宗门原因,她本身觉得神道妄图操纵旁人,使自己得以大成于神通实是一种妄想与枉然。今日人们信你,明日就会改投他门,人心何其易于操控,也就何其易于改变。

“八角井中,三山福地,原是三山八角出处,可此间事了,机缘却在何处呢?”杜兰真轻轻叹息。

第三十三章 合乐镇

杜兰真收了道士身上的储物袋便一把火将他烧了,依照原路返回,直至庵中。

轩辕翁正在打坐调息,忽觉遍体生寒,他强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知是何方道友惠临寒舍?”

“三神山下,八角井中。”黑暗里一个低哑的声音响起。

轩辕翁一惊,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莫非其中有什么法宝?”他故作不解状。

“我听说你们假作神鬼道,其实暗暗以凡人魂魄修炼邪修功法,以为天下无英雄敌手了吗?”

其实杜兰真并未发现那神修是否以此做邪修手段,但之前见那神修情状,又似乎并非单纯的传神鬼道,因此有这一说,是诈轩辕翁一下。

轩辕翁一听,顿觉手脚冰凉,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被人知道了!他艰难的开口道,“道友何出此言?我们一心大道,只不过借了神道手段,何时走了邪修路径?”

“如此,也罢了。”杜兰真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拂袖,轩辕翁便断绝了生机。她取过轩辕翁的财产,其中最值钱的自然是那枚从杜兰真手里换出去的筑基丹,其他便是零零散散的丹药灵石,不在杜兰真眼中,唯有一枚木牌,与三山福地里那道士身上的完全一样,只是上面编号不同罢了。

杜兰真把两块木牌放在手上,心下微沉。她早就猜到这神鬼道有组织,却没想到神鬼道已经发展到需要编号的地步,而且看两人的编号,可见这规模还不小,总之,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对付的。

略一沉吟,杜兰真出了轩辕翁的房间,直至冯沛凝房门前敲了敲。

“杜师妹?”冯沛凝的声音仿若溪流缓缓流过谷底,只听她的声音,便觉得她整个人沉静极了。“进来吧。”

杜兰真便推门而入,冯沛凝正坐看在床边她。杜兰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一下,“我遇上两个修神道的修士。”

“是这两人身后有什么牵扯?”冯沛凝知道杜兰真不是个小题大做的。

“我怀疑他们是一个组织。”杜兰真将两块木牌递给冯沛凝,“如果我猜得没错,能让轩辕翁这样的炼气圆满修士跟从,起码也是筑基修为了,不是我们可以对付的。”她将来龙去脉一一说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赶紧走。”

“神道过度依赖信众,行动殊为不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回了宗门禀过师长也是一样的。”冯沛凝赞同了她的想法。

修士四海为家,无所谓行李,两人达成一致,径自便上路了。

“周围似乎有许多城镇。”冯沛凝与杜兰真一道骑着化鹤符所化的灵鹤,“那个合乐镇也在附近。”她说着,特意多看了杜兰真一眼。

“哦?那不如就去合乐镇。”杜兰真果然不负所望,“之前一直听说合乐镇的驻颜丹冠甲天下,从来没见过,不知道这次去能不能买到。”

“你还是桃李年华,正是最美的时候,又天资不凡,哪里用得到呢?”冯沛凝笑了,“合乐镇不止驻颜丹有名,其他的诸如飞凤粉、青黛眉笔、胭脂都很有名。”她说着,忽的打量了杜兰真一下,“其实这些你也不需要。”她说罢,自己也哑然失笑,“只当是为我去一趟吧。”

“我虽然不了解,可也感兴趣啊。”杜兰真一笑,“况且,合乐镇的法衣也极有名的,并不全然是为了你。”

“你就不能假装一下特别在乎我吗?”冯沛凝半真半假的嗔了她一眼。

“我确实很在乎你啊。”杜兰真朝她温柔一笑。

“我可真是感动极了。”冯沛凝慢慢点点头。

两人对视,一时竟不舍得理会其他的一切了,冯沛凝发现杜兰真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奇特的魅力,当她对你表达自己的珍视,那种奇异的满足感、安全感,使人全然不担心她在说假话。

“你知道内门有很多人都倾慕你吗?”冯沛凝忽然问道。

杜兰真错愕,“什么?”

“看来是不知道了。”冯沛凝了然,“也是,你一心修炼,哪里有功夫理会这些。”她接着说道,“只我知道的,就有好些个,起码是对你很有好感,只要你对他们招招手,他们就会不带脑子朝你的奔来。”

杜兰真觉得有点尴尬,“没这么夸张吧。”

冯沛凝不语,只是笑。杜兰真见了,更觉几分尴尬,她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从来没想过这些事,也没兴趣对所谓追求者呼来喝去,这十多年下来,确有表露倾慕意的,但杜兰真只作不知,暗自疏远罢了,她的生命里一直缺少一个和她一起经历情窦初开年纪的同伴,又太不缺所谓追求者,久而久之,对此冷冷淡淡。

回想这许多年,杜兰真唯一想得到的只有卫衔了,但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和卫衔有什么超乎朋友的情感光是想想就觉得可笑。

杜兰真就这么尴尬的飞到了合乐镇。说是镇子,其实其广阔规模,绝不逊色于任何大型城市,繁华无比,且名声远扬,即使是足不出户的杜兰真,也听说过合乐镇的名字,更不要提广大女修群体了,故而,合乐镇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倾城”。

远离镇中心的郊区荒野人迹疏疏,越往里走便越热闹,冯沛凝不是第一次在这种大型城市里逛街了,带着杜兰真就往一家唤作“半面妆”的商铺走。这家商铺几乎霸占了一整条街,富丽无比,迎来送往的尽是女修,还有些陪同女修来的男修。

“这家半面妆极其有名,在大江南北都有分店,但论起商品齐全,还是要看总店。”冯沛凝给她解释,“其实宗门外的那大小城市也都是有分店的,只是你不常出来逛,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我不常出门,也不懂这许多,不知有什么可以推荐给我的?”杜兰真看着手里瓶瓶罐罐的女修,心里就有些发怵,笑着问道。

“这化妆啊,不是看出来的,是要试出来的。”冯沛凝道,“不是说我觉得什么适合你就好了,更多的还是要你自己去试,试的多了,自然也就了解了。特别是像你这样天生丽质的,更不是我随便看看就能给你建议的。”

有点烦啊。杜兰真听了,第一反应是敬而远之,经常试,必然花上不少时间精力,她还要修炼呢。主要是,她从来都是艳压群芳的那个,也就没有化妆使得自己更美丽的意识。

“走,带你去见识一下。”冯沛凝一笑,领她往楼上走,“首先是底妆,一般是先涂粉,虽说你的肤色本身已是很多人追求的了,但好的底妆是挑人的,能在你本身的基础上加成,哪怕看着没什么差别,也会让人觉得你容光焕发,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不过各家粉底各有不同,挑选一款质量好的底妆就很有必要了。至于色号,我个人觉得自然就好,非要追求那光艳动天下的效果反倒失之刻意。”冯沛凝走到一个柜台前,挑了几个色号,“这个牌子还不错,且轻易不会花,唯有用他们自家的卸妆水才能卸掉,持妆也久,大概可以维持八到十二个时辰。”

她说着,拉过杜兰真的手,分别拿着不同的粉底液在杜兰真手上划一道,指着其中一道说道,“你看,这个晕开最自然了,我建议你选用这个色号,不过,其实这个也挺不错,可以偶尔换换风格。”

杜兰真是没办法从那两道里面看出什么门道来的,冯沛凝便笑着说道,“不信,你可以试试啊。”

要说杜兰真这样的顾客,其实不是店员青睐的类型,她的容貌已经超出正常水准,本身没有太大的消费**,又什么都不懂,一个劲的试,人家一个店员一天接待多少顾客,哪有那么多精力好声好气招呼。但冯沛凝跟在她身边极力推荐,杜兰真一身虽不显眼,也有两件饰品都是极贵的,见她有买的可能,那柜台后面的女修热情的把镜子递给她。

冯沛凝这样真诚的推荐她,更兼杜兰真本身也很好奇,也久半推半就的应下,在冯沛凝的指导下上了底妆。不得不承认,上了粉后,她确实有点不一样了,杜兰真也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一样,但她整个人显得更加光彩四射,容光胜锦了。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没有说话。

“真好看。”冯沛凝噙着点欣赏,温和的打量着杜兰真。

“确实。”杜兰真点点头,“那我就这两个色号,每个来一瓶吧。”她虽然承认这化妆品的神奇,但仍是没有太大的热情,她不必化妆,自然已经没有人胜过她了,那么再好看一点,对她来说也就不是必要了。

冯沛凝看出她并不是多热衷,也不以为意,杜兰真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等遇见一个让她不自信、让她想更完美的人之后,就不会这样了。

杜兰真陪着冯沛凝逛过了整个半面妆,不说全部掌握,也算得上了解了,她未尝不想更漂亮,只是比起那一点增幅的美丽,她更怕麻烦。

待两人,终于走出半面妆,忽然有人走近,“敢问,两位可是极尘宗的高徒吗?”

杜、冯出门是有掩饰过的,但也没有太过遮遮掩掩,以她们在宗门的地位和知名度来说,有人认出是很正常的事情,两人也没想过否认,作为六大宗门的核心弟子,自有底气。

“我家主人有请两位。”那人听了,恭恭敬敬的说道。

第三十四章 扶以澜

“你家主人是哪位?”冯沛凝问道。

“两位姑娘不要误会,我家主人今已筑基,与友人相会,是两位姑娘的同门,认出了两位姑娘,请两位一聚。”那人知道自家行为叫人误会了,连忙解释道。

冯沛凝与杜兰真对视了一点,俱是疑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相熟的筑基同门,多半泛泛之交罢了。“是哪位师叔?”既然这李公子是筑基修士,他那朋友多半也是。

“是一位姓臧的前辈。”

“原来是他。”杜兰真忽然笑了,“我知道了,带路吧。”她传音给冯沛凝,“之前遇见的一位师兄,拜在柏云露元君门下,之前还是炼气期,如今竟已经筑基了。”

冯沛凝闻言便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不妨一去。”既然是元婴亲传,混个眼熟也好,也没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至于杜兰真,那就更没什么顾忌了,她筑基不过早晚的事情。至于这人是否骗她们,去了便知。

那人领着她二人一路往一处宅邸去,刚进大堂便见臧成弘笑着招呼她,“杜师妹别来无恙?”

“甚好。恭喜臧师兄筑基了。”杜兰真并不见多热络,但也绝不给人疏离感,只叫人觉得是她全是性格使然。

“我之前见你,险些认不出。”臧成弘含笑说道,“当初的小女孩如今出落成这样一个美人了。”

杜兰真微感诧异,敏锐的察觉到臧成弘的态度微妙的亲密,与多年前初见并不大相同,是因为她的皮相,还是因为她如今的修为?她心里转过许多念头,面上只是清清淡淡的笑了,“师兄谬赞了。”

“臧兄,不给小弟介绍吗?”臧成弘身边的男子笑着开口道。杜兰真朝他看去,约莫二十模样,容貌俊朗,颇有些世家公子的感觉。

“这是李明旭李兄,这位是我的师妹,杜兰真。”臧成弘便为两人相互引荐,只朝着冯沛凝笑了一笑,“这位师妹,我却是不认识。”

“这也是同门师妹,冯沛凝。”杜兰真也简简单单的介绍了一番。几人互相见礼,倒显得气氛十分和谐。李明旭为三人安排了住处。

待周围没人了,臧成弘才道,“杜师妹,你怎么也来了合乐镇?这儿最近可不太平。”

“师兄这话何意?”合乐镇也是一大型城市了,内有世家维持秩序,何至于不太平?

“你可知道李明旭请我来做什么?”臧成弘解释道,“当初李明旭有一师兄,相貌不凡,很是引得一女修爱慕,但那人无意,就被那女修杀了。李明旭欲为师兄报仇,无奈那女修有些来历,李家不方便直接出面,故而李明旭请了一票人,得知女修每三年都会来合乐镇,特地来截杀的。”

“想来那女修很是不凡了?”这样的恩怨,哪里都有,何至于能影响合乐镇是否太平?

“那女修有筑基中期修为,来历不凡,且机缘不小,本事极大。此处是李家在合乐镇的宅子,受合乐镇世家保护,师妹若是留在这里,毕竟安全些。”

可见只是有些不安生,怕她出意外了。是臧成弘天生热心肠,还是别有所图,想叫她欠人情?杜兰真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应下了,哪怕是臧成弘别有所图,起码她也要搞明白他图的是什么。

李府的气氛一日肃穆过一日,这些全不干杜兰真和冯沛凝的事,她们每日修炼如常,甚至连李府的人什么时候动手的都不太清楚,直到李府被人踢馆上门了。

说是踢馆,其实整个李府都被来人掀了个底朝天,当时李府里就只有冯沛凝和杜兰真两个人,她们闻声出来,就看见半空中一个女修挥手毁去重重房屋,那些精致的小楼,全化作废墟了。

“你们是李家的人?”那女修忽而看了过来,乍一眼看去,她显得有点妖,但再细细的打量,只觉得她骨子里带着一股清纯柔媚的气质,五官清丽动人,她似笑非笑的看来,好似眼里噙着簇火苗,细细小小的,却有着能将人灼烧的温度。

“见过前辈,我们是极尘宗的弟子,借宿李府罢了。”

“暂住。”

冯沛凝和杜兰真同时答道,后者看了冯沛凝一眼,她想到这一个回答就把两人的性格对比得很明显了。冯沛凝就是那种沉静稳重的人,而她不由自主的带着点清冷和疏离。

“你很像我一个故人。”女修勾起唇角,看着杜兰真道。

若是谈这话,不在这废墟飞灰里大概会合适一些?杜兰真半仰着头看那女修,“是吗?”

“她是我的情敌。”女修笑了。

这话不好接啊!杜兰真没有说话,女修见了,不由低声笑道,“真是像极了,倘不是你们相貌全然不同,我真以为你们是孪生姐妹。”她说着,慢慢落到地面上来,“李明旭是不是跟你们说,我爱而不得,杀了祖康?是不是说他对我全然无意,是我一意纠缠?”

“前辈的事情,我们也并没有什么了解。”冯沛凝犹豫了一下,答道。

“我叫扶以澜,也是名门世家出身,绝不比祖康差。”女修全然不顾,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当初祖康是门派天才,姿容俊秀,好威风呵,但我也是金丹世家天之娇女,虽不说容貌绝美,至少也是姿容秀丽,何处配不上他了?”

噫,前辈,她们不想听啊!求您别说了!

扶以澜不知是否看出她们的不愿听,反正她想说就说了,她一个筑基修士,何必管两个炼气小修士在想什么,“当年我第一次见到祖康,是在点星轩的梨玉谷中,那时他多么温柔啊,回眸时的笑容,我到现在也不能忘,那种风采,我再没见谁有过。我一下子就被他迷住了,满心满眼里都只有他,全世界都被遗忘了,只剩下他。”扶以澜低低的说着,已渐忘情了。

杜兰真皱眉,和冯沛凝对视一眼,这位扶以澜前辈怕不是魔怔了?

“我走上前去问他,这位师兄,小女子扶以澜,敢问师兄名讳?他怔了一下,旋即朝我笑了,告诉我他叫祖康。他的眸子好看极了,仿佛盛着漫天星辰,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同我说的话,他说,在下祖康,从前仿佛没见过师妹?”

“我说,我不是点星轩的弟子,只是随家中长辈来拜访罢了。他就朝我笑,跟我说,贫处无所有,唯一地青山绿水还可看看,望师妹尽兴。”扶以澜一会儿捏着嗓子说话,一会儿又沉着声音,仿佛真的有那年少的扶以澜和祖康在她身边。

“我羞呀,一个闺阁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头一次对人动心,我能怎么办呢?我红着脸,给自己打了好半天的气,好不容易才开口,我问他,师兄难得不能带小妹一程吗?他说,我今天是来等人的,师妹要待多久,不如明日我来尽地主之谊。”

“我好高兴好高兴啊,心像是在胸腔里翻滚一样,开心得仿佛要跳出来了。直到今天我都想不起来那天我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记得我高兴得语无伦次的答应了他,回到住处甚至都无法静下心来修炼,当时姐姐就笑我,我反驳她,她之后跟我说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扶以澜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她跟我说,感情里剃头担子一头热的多半成了笑话。”

扶以澜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复又开口,“我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兴冲冲的等了一个晚上,早早的化好妆打理好等他。第二天他果然来找我了。那天的梨花漫山遍野,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那些普普通通的山水,和他一起看,仿佛都成了仙境美景,每一眼都美的叫人心生欢喜。”

“后来我们熟了,我常去找他,他也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仍是那副温柔的模样,对我很好很好。可我爱他呀,我想做他的道侣,我希望此生无尽,余生有他,有一次,我忍不住了,我问他,我做你的道侣好不好?”

扶以澜声音低柔,“他愣住了,仿佛不知道我爱他,仿佛他只是把我当作妹妹,仿佛这样我就信了他的鬼话。他说,他从来没想过我喜欢他,他说他一直把我当作妹妹。我笑着说,跟你开玩笑的,你难道还当真了?他也笑了,他说,你吓我一跳。我们都和没事人一样。可,我不是在开玩笑。”她的声音绷紧了,有些酸涩。

冯沛凝和杜兰真都只是不到二十的小姑娘,逐渐听了进去,待扶以澜说到她被祖康拒绝了只能装作无事的模样,不免心有戚戚,对她有些同情。

“但我不甘心。”扶以澜咬牙说道,“我从小喜欢过谁?我有什么是想要而得不到的?我不想错过他,不想错过这个贯穿我懵懂青春的人,也许确实还有别人也很好很好,但他们都不是祖康,不是那个在梨玉谷朝我笑的人,不是那个占据了我全部青春的人。我不愿意放弃。我跟他说,我就是喜欢他,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机会。”

“祖康似乎被我感动了,他答应了我。那一天,我好高兴啊。”扶以澜眼里含了泪光,“我用尽全部力气去爱他,对他好,希望他也能爱上我,希望他不后悔跟我在一起,我觉得每一天都幸福极了。”

“可祖康不爱我。”扶以澜凄声道,“我才知道,原来他心里早有意中人,而我,只不过是个意外。我以为的难忘的初遇,并不是什么命中注定的缘分,只是他在等那个女修,只是听到一个消息,就一直等一直等,即使没等到,他也不后悔站了一天。

“他对谁的那样好那样温柔,唯独对那个女修沉默又极度体贴,似乎他多说点话就会冒犯她似的。即使和我在一起了,他仍是忘不了她。于他,我不过是一点慰藉罢了,那个人才是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也求之不得的明月光。

“我恨,我怨,我看那个人不顺眼,我找她的麻烦,和她过不去。但她也是名门弟子,我不仅不能把她怎么样,还惹得祖康冷面。那时我真累啊,委屈得要死,难过的要死。

“终于有一天,我又针对她,祖康跟我大发脾气,我哭着问他,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是不是在他心里,我哪里都不如那个人?他跟我说,是。”

扶以澜惨笑,“我拼尽全身力气,就换得这么一个结果。之前姐姐问我,你有多久没有专心修炼了?你有多久没有为自己而活了?我心里凉透了,后来去找他,又看见他为那个人鞍前马后,一点脾气也没有。他从来没在我面前展现这一面。那一刻,我真的明白了,原来在男人心里,你凑上去就是比不过对他们不屑一顾的心头明月光,任你千般温柔,也敌不过她高高在上。”

“所以,我杀了祖康。”扶以澜静静的说道,“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第三十五章 郗昭

“萍水相逢,何必跟我们说这些呢?”杜兰真不由为扶以澜情感的激烈所慑,她本身是一个内心很克制的人,故此只是淡淡的问道。

扶以澜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仿佛不信她这样冷漠,一时也从那痛苦、激烈的情感中脱离,很久才开口道,“不为什么。”

“我真是看不惯你们这一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扶以澜不由恨声道,“你们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那些人就巴巴的把一切都给你们送上来,你们还不在意!”

“我和那位前辈很像?”杜兰真听她一再说,终于来了点兴趣。

“像极了。”扶以澜轻轻的说道,“你们都天赋佳容貌美,又都是一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什么也不会引起你们注意的样子,冷冷淡淡的……”她说着,摇摇头,“只是,她比你更美。”

杜兰真不想承认自己听到最后一句话心里是有点不高兴的。一方面,她苦恼于美貌压过了她本身,另一方面,她又极依赖这美貌。另外,她还有点好奇,她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人会让扶以澜毫不犹豫的说比自己美。

“本来我来这里也不是打算杀人的。”扶以澜一拂袖,那断壁残垣给她毁了个干净,“哪天你见到她了,你就会明白了。有的人,你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明白自己已经输了。如果哪天你和我遇上了一样的情况,可以来明烛介丘找我。”

人都是有倾诉欲的,扶以澜说这些,不是害怕被人误解,只是忍不住。杜兰真虽然理解,对扶以澜的邀请仍是敬谢不敏,她才不要爱而不得呢,那多没面子啊。

“她就这么走了?”冯沛凝有点迟疑,“所以她到底干嘛来了?”

其实扶以澜就是来毁坏房屋的,没想到遇见杜兰真,就说了一大堆话。“李明旭也是大家出身,当初扶以澜杀了祖康,即使背后有势力也绝不轻松,现在不敢杀我们了吧。”所以才会以毁坏房屋的形式泄愤。

不过,这扶以澜很强啊。

“不过这扶前辈也是个性情中人,虽行事激进了些,到底冤有头债有主,没有故意和情敌过不去,也不贬低人家。”冯沛凝忽而笑了。

“确实。”杜兰真点点头,若是不去怨恨祖康,反是怨恨被祖康喜欢的那个女修,也就真的没意思了。

两人站在这断井残垣里略聊了几句,杜兰真忽然眼神一凝,不说话了。冯沛凝见她情状,不由也回头看去,这一看之下,也愣住了。

远处,火光与霞光交织,渐渐朝两人的方向飞来,待近了才看得出云端上有一个是刚离开不久的扶以澜,她面如寒霜,“李明旭,你别得寸进尺了!”

“妖女!我誓要为祖康师兄报仇!”李明旭追在扶以澜身后,也没有占了上风的得意,他清楚扶以澜绝不只有这一点本事。

“本来看着李家的份上饶你一命,既然你不识相,那就算了。”扶以澜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转瞬间,周天尽是红霞。

忽的,一道清光巧妙的在红霞中闪过,回旋了几下,红霞便慢慢消融了,天空又是一片清朗,“两位道友不如各退一步,扶道友且去吧。”

出乎意料的,空中那两人竟都住手了,扶以澜冷淡的说道,“没想到,你也在。”她语气有些微妙,“你也是来为祖康报仇的?”

“不是。”远远的有人踏云雾而来,她一身青衣,却将她那素净清冷的气质完完全全的勾勒出来,她一出现,那万里晴空似乎也全然为她做陪衬,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有这么一个似皓月明珠的人。

扶以澜竟真这么离去了,李明旭也没有追,只是冷冷的看着扶以澜离去,他缓和情绪后,对着那女子说道,“郗仙子不如往寒舍一叙?”

“叨扰了。”那女子淡淡的说道。两人当下便往李府来。李明旭看见李府那狼藉模样,忍不住脸色一黑。

好在,李明旭也是持得住的人,他很快便挥手将地上的断壁残垣挪到一边去,看见杜兰真两个,便给三个女子互相做介绍。

“这是阳宗的郗昭仙子。”他先是介绍身边的女子,杜兰真与郗昭目光相对,俱是愣了一下。一刹那,扶以澜的话便全部浮现在她心头了。

看见郗昭的那一眼,杜兰真心里忽然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熟悉的是那种清清淡淡的模样,陌生的却不知是什么。在郗昭面前,杜兰真那清冷淡漠全成了少女的矫揉造作,两人的容貌并无明显的高下,但杜兰真莫名感到郗昭远远胜过了她。

相比之下,杜兰真就是低配版的郗昭。

这就十分尴尬了。

有一瞬间,杜兰真恨不得赶紧逃开,她现在了解到自己居然还有冯沛凝这样的好朋友是多么不容易,冯沛凝对她又是多么深情厚谊。杜兰真以前也见到过别的女修自诩美貌,见到她之后脸色大变的模样,但她实在想不到这居然是这么尴尬、这样无措。

“郗前辈。”好在杜兰真还是端的住的人,虽然心里狂潮无限,脸上却没什么反应,只略略带了几分好奇,这好奇冲淡了她的清冷,也冲淡了她与郗昭的相似感。

郗昭朝冯沛凝、杜兰真点点头,看得出来,她的性子就是这样淡漠疏离。杜兰真不想作那一脸羡妒的模样那样实在面目可憎了,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在礼貌的范围内与郗昭说话,郗昭也俱都回答了她,并没有因为她年纪轻修为低就轻视她。

当你对一个人怀有敌意的时候,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反之,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有魅力,更何况是郗昭这样出众的人。杜兰真调整心态后发现郗昭的言行都给人一种高华清冷之感,于求道上也自有见解,无论气质、实力甚至思想都是她所不能及的。

杜兰真还从来没有特别敬佩或是向往谁,直到她遇见了郗昭。郗昭仿佛活成了她渴望的模样。有的人的优秀是你一望可知的。

如果郗昭是这样的,也就无怪乎祖康视扶以澜而不见了。

郗昭给杜兰真的冲击之大,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可惜她只待了一会便离去了,冯沛凝与杜兰真两个小姑娘自觉是离去之时,便满怀着惊叹与李明旭作别。

“郗前辈真是厉害啊。”杜兰真出了城,不由得感叹道,“而且,她真是好看。”

“是啊。”冯沛凝赞同的点点头,“怪不得她名气这样大。”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杜兰真低声说道,“我以后若是像她那样就好了。”那些自我否定、不自信时隔多年又隐隐的萦绕在她心头,她记不得上一次这样不自信是在什么时候了或许是在浮生小榭?或许还是权田真君收徒的时候?她只是隐隐的有些感觉,却并未清楚的了解自己的内心,只觉得情绪莫名有些低落。

“这世界何其大,何必拘泥于一人呢?”冯沛凝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说道,“我们还年轻,等修为高了,自然有资格去见这红尘万丈。几十年后,谁说就不可能有郗前辈这样的本事呢?”

这样看似平淡的豪情,这样看似谦和的自信,不怪杜兰真独与冯沛凝交好,她锋芒虽不显,却确确实实有所不凡,至少杜兰真是绝说不出这样的话的。杜兰真也骄傲,杜兰真也自信,但她的自信总立足于当下,她不敢把自信放远一些,不敢信自己的未来。在杜兰真的眼里,未来既是清晰的,又是迷茫的。

此事略过不提,两人仍是漫无目的的闲逛着,在冯沛凝看来,若非要赘述这一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也唯有在途中一城中看两名筑基修士斗法的事了。

该城无甚稀奇之处,连生死台也平平无奇,不过是那两个筑基修士有些不凡罢了。那时其中一个也是周围势力的修士,修为甚至略高于对手,然而真正交手的时候却几乎被压着吊打。

“这人的实力好强啊。”虽然境界不足,但好歹是名门大派出身,眼力还是有的,冯沛凝感叹了两句,却只听见杜兰真淡淡的“嗯”了一声,她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去,只见杜兰真若有所思的盯着台上,目光沉凝,神色仍是淡淡的。

这只是路上一个小插曲,冯沛凝浑然没放在心上,两人仍是照常行动,却自此交了霉运,不知怎么的,一路上总有人莫名其妙的攻击她们,一开始来的人实力还不是很强,她们能够轻松解决,但越往后追击的人实力就越强,两人也从进攻变成了逃跑。

倏然,杜兰真猛地拉了冯沛凝一把,两人如箭般向前飞了出去,杜兰真取出了压箱底的飞行法器,身后的追兵与她们的距离却仍在不停地拉近。

“筑基高手。”杜兰真面色沉沉。

第三十六章 自爆

“待会我给你做掩护,你赶紧逃开,别管我。”杜兰真虽是第一次被人追杀,却丝毫没有慌乱,“直接回宗门去。”

“那你呢?”冯沛凝问道。

“我自有脱身之计。”其实她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

“那你保重。”冯沛凝郑重的点点头,她们都不是矫情的性格,生死关头,谁也不会磨磨唧无数唧。

两人飞驰过无数土丘,身后的两个筑基修士却越来越接近。杜兰真携着冯沛凝忽的转过一道山丘,身后两人旋即跟上,却迎面撞上一声惊雷。

两人乍遇奇袭,不由惊了一惊,但迅速反应过来,联手破开了迎面的惊响,谁知一击才罢雷霆复至,只要他们刚刚解决一下便紧接着又来一下,源源不断,两人追击的速度也不由得慢了下来,等惊雷终止,两人已是受伤不轻,眼前只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光点,细看是那异常美貌的少女窈窕的背影,另一人已不知所踪,以筑基修士的神识之广也难以查探。

“这小娘皮,别给老子抓到。”其中一人骂骂咧咧的,唯有一同朝那少女追去。

杜兰真头也不回的往前,她方才不断掷出的正是温海蓝早便赠与她的紫光雷珠,历时近十年,终是派上用处了,且一口气用个干净,直接送冯沛凝远远的逃去了。

冯沛凝走了,杜兰真却不知道生机在何处,若是常人为两名修为远超自己的修士所追赶,早便慌神了,杜兰真却不,她心里竟出奇的静,同时,她的大脑也不断的运转着,企图想出一个转危为安的法子来。

其实,很多事并不是她做不到,只是她不想。杜兰真真的狠下心来,别说一个办法,十个八个也是有的,但她并不想付出那些代价,纵是逃走了,根基却毁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身后的人越来越近了,很快就要逼近安全线,一旦两方距离小于这个范围,她很可能被对方隔空斩杀。

就在两名筑基修士即将逼近时,前方蓝衣的少女忽的浑身都泛起光来,两人一愣,只见她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火光闪动间,隐隐有黑烟升起,随着她飞速向前,一路不断有火苗向下坠落。她整个人仿佛一枚流星,并非向前,而是直直的向下坠落,径直投入山丘荒林。

“不好,她是要自爆!”两人忽的脸色大变,只觉天地间灵气翻涌,俱朝那方向涌去,一个人的修为越高、根基越深厚,自爆时吸引的灵气就越剧烈,那少女修为不过炼气九层,可见是根基深厚之极了。

“她不过炼气九层,怎么可能会自爆!”

流星终是投海,刹那间,火光无限,几乎是瞬息之间,漫山遍野尽成了火海。

“怎么会这么快!”两名筑基修士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逃之不及,竟被困在火海之中。

倘若有人在高空向下俯视,便能看见那火光迅速的散开,一息、两息、三息……目所能及,已俱是火海。可惜,人人皆处火海中,谁也不能往外一窥。

事态发展成这个样子,实在也是杜兰真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将花灯打碎,浑身涂满了灯油,再涂上些廉价的香膏,两者混合,遇火即燃,一旦自爆,浑身便冒起火来,加上天地灵气源源不断的涌入,一旦坠入林海,便能烧了这座山丘。她的本意并不是要**,只是想通过烧山拖延筑基修士找到她的时间罢了。她不甘心死于此处,也不想修为毁尽余生黯然,故而逃离的方法有数种,她偏偏选了最荒诞的一种。

杜兰真若是炼气十层,只需拖延一定时间,服下筑基丹就可以了,但她偏偏只有炼气九层。从来没谁想过通过自爆的方式提高修为的,自爆时间极短,虽说吸收了大量天地灵气,其中却驳杂不齐,一股脑儿的涌进身体中,筋脉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腾?又谈何提高修为呢?但杜兰真偏偏就这么做了。

但她绝没有料到,她一把火不仅点燃了一座山丘,而是点燃了一整个平原。

大量天地灵气涌入,在她奇筋八脉中横行无忌,她的筋络可见的鼓胀了起来,甚至隐隐有了些裂纹,杜兰真只觉得浑身疼的她只想大叫,有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甚至无法思考。但她还是清醒了过来,只因她没资格娇气。

周围的温度迅速的升高了起来,本是炼气修士可以承受的,如今却使得杜兰真不得不运功抵抗,一边灵气疯狂的涌进,一边又不断的流出,不知什么时候自爆竟停下了。杜兰真已是炼气十层的修为,她就想也不想,反手便将筑基丹塞入口中。

她的筋络严重受损,几乎要报废,本不适合筑基,但她顾不上那许多了。

天地灵气本慢慢平复了下来,她一颗筑基丹入喉,再次躁动了起来,翻滚着似争先恐后的钻入她的身躯,烈火漫漫,杜兰真浑身肌肤早已焦黑了,火灵气却仍占绝大多数,在她筋络中横冲直撞。

杜兰真原以为她很是能忍疼痛的,如今方知那都不算什么疼痛,她眼见着自己的筋络慢慢的肿胀、变薄,那疼痛几乎要将她撕碎,她恨不得把自己撕碎……以她的心志坚定,一时也不由自主的升起恐慌她觉得自己可能撑不下去了,也许她真的会死……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她不想死!

生死之际,杜兰真才发现自己竟是这样的想活着,这样的不甘心。没有什么忽然的爆发,她只是死死的抓住救命稻草,拼尽全力,不愿意松手。似有水珠闪动,未及出眶,便被烈火蒸干了。

认识杜兰真的人,大多以为她是永远不会流泪的,她天赋太高,性格又太清高独立,这样的人仿佛合该不知道什么叫求而不得的,但杜兰真知道不是这样的。她所求与人无关,只是她自己的事情,所谓无欲无求也只是目无余子罢了。她追求大道,她怕死。

杜兰真慢慢仰头,唯黑烟蔽日。

筋络慢慢的胀开,裂纹渐深,忽的,将断开了。

一方山丘下万丈,一点深红忽的颤动了一下,“腾”的一下穿过重重土石,不断向上而去。

杜兰真慢慢闭上眼,意识里一片昏黑,红粉耐不住烈火,已成枯骨,至此,生机似乎尽绝。

冯沛凝拼命的驱使着纸鹤,合乐镇已在眼前。她不眠不休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途中几次灵气耗尽,全靠丹药撑着。她明明已经逃出生天了,她仍难以相信杜兰真居然会使尽手段叫她逃走她本可以抛下她独自求生的。

她和杜兰真自然是朋友,这点自信冯沛凝还是有的。但没有人规定是朋友就要为人付出生命,冯沛凝自诩冷静持重,从来没有那些天真的观念,从未抱有什么分外的期盼,那些肝胆相照,除了羡慕,别无贪念。但何曾想杜兰真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天地之大,何曾想她能遇到一个杜兰真!

这份友情,太重,重到她诚惶诚恐,生怕辜负,又疑心自己配不上这深情厚谊。扪心自问,若她是杜兰真,她可能做到这一步吗?冯沛凝不能想,更不敢想。她知道答案是不可能,却因此更不敢去想。原先她自问除却资质是天赐,她本身却是绝不输给杜兰真的,这问题一出,她虽尽量回避,却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人们总是笑那些有气节、有风骨、易为善的人,仿佛唯有不择手段、朝秦暮楚才是真英雄,可当他们真的遇到了,却总更盼人是前者才好,不免恨后者如虎豹豺狼,为前者所震慑感服。

冯沛凝知道,倘她错过了杜兰真,此生未必有那个运气遇到第二个肯为她两肋插刀的人。

李家人还记得她,见她一身狼狈、行色匆匆,不由带她去见李明旭,臧成弘已离去了,唯李明旭还有事料理,留在合乐镇,见她孤身一人来访,不由错愕,“冯姑娘?”

冯沛凝却顾不上那许多,将事情来龙去脉尽诉,心中不由忐忑,若是臧成弘在此,同门师兄妹,必要援手的,李明旭非亲非故,未必愿意相助,倘他推脱,她又该怎么办呢?

所幸李明旭没有推脱。他只是静静的听了冯沛凝的话,“冯姑娘确信你们不曾招惹过什么仇家?”

“不错。”冯沛凝肯定的说道。

“你们是臧兄的师妹,臧兄为我不惜奔波万里,情谊深厚,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劳烦冯姑娘与我走一趟了。”李明旭说道。

冯沛凝闻言大喜,自然应了,由李明旭携着,往杜兰真所在而去,筑基修士御宝飞行,速度何止快她十倍,自是风驰电掣。冯沛凝立在李明旭侧畔,感受到风过耳畔,心中仍黯然,已经一天一夜,杜兰真真的能支持那么久吗?

筑基法力何等高强,又有李家势力支持,很快便得知了某处忽起火光,黑烟蔽日,火光冲天。李明旭与冯沛凝听了,均觉不妙,难免疑心杜兰真是否还活着,恐怕生机极小。

不管怎样,总是要去看一看的。

但他们并未找到杜兰真无数山丘在火光里灿烂的燃烧,慢慢化成飞灰,火光深处,筑基竟也不能稍试锋芒。

至此,方知杜兰真怕是真的死了,两人想起杜兰真昔日音容笑貌,何等容姿风仪,未及名动天下,今竟已不在,不由都默然了。

第三十七章 筑基

重重烈焰深处,一点深红慢慢挪到地表,地面上伏着一具因烈火焚烧而干瘪的躯体之所以不说是尸体,只因她虽几乎已死,到底还是活着,且吸引着大量的火灵气。

那点深红挪到她后颈,又慢吞吞的、仿佛无障碍的、一点一点的没入这躯体中,她也毫无知觉。

她的筋络早已寸断,唯丹田虽也濒临告废,受那筑基丹的影响,还在不断的吸引着外界灵气,又因筋络俱废,那许多灵气徒聚在她体表或是体内,不断暴动着,更加的摧毁着她的躯体,照这种情况看,不出一刻钟,她就将彻底死了。

忽的,一点深红出现在她断裂的筋络中,慢吞吞的顺着筋络游走,一边引着灵气,遇到断裂之处便径直碾过去,所过之处,竟有些难以察觉的续接的痕迹。

大量聚集的灵气终于找到了去处,涌向那慢悠悠的深红,涌向那无知无觉的躯体……

平原上一把火烧了整整三个月,冯沛凝从最初的心怀侥幸,终于到如今的心如死灰,李明旭已走了,但她不能走,无论结果如何,她的朋友为她而死,她总要去看个明白。

火海深处,这日的火光似乎格外艳丽。外围的数座山丘已化为飞灰,内围的也紧随其后,内圈的温度一日胜过一日,一座土丘忽的裂开,崩散成无数小土块,又在火光中渐渐成空。

山丘上那近乎焦黑的甚至让人难以称之为躯体的东西也无所支撑,坠落下去,火光绕着她飞舞翩跹,仿佛以她为尊。有一瞬间,远近大小数十重土丘忽的也都悄无声息的坍塌、成灰,极喧闹里有着极静谧。

倘若此时有人在看,他一定会惊呼出声,那焦黑无肉的仿佛干尸的躯体上,忽的充盈起来了,转瞬间便从一副鬼样长成了人形,她的表皮已干枯而失去弹性了,随着这番变化,寸寸的裂开,露出其下莹润如玉的肌肤。

她那紧闭着的眼睛忽然间睁开了,露出些极其茫然的神色来,虽然她脸上身上仍有黑色的枯皮未曾掉下,已不妨碍任何人得出她美貌之极的结论。

杜兰真醒来,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痛,又仿佛浑身上下都精力无限。一番内视,几乎使她震惊,那突破了的修为、那极坚韧的筋络,全都不及她所见到的那抹朱红。

她体内无论大小筋络,内里已被朱红充斥着,满当当的,一点空隙也没有。杜兰真微微迟疑,伸出手来,指尖上窜出一道幽幽的火苗,弱弱的,仿佛她只轻轻吹一口气便会熄灭了。

但她知道不是的,这火有根,什么狂风也吹不灭它,它的根扎在她的每一根筋络里,哪怕她死了,它也还是一株极具生命力的火。

灵气穿过筋络,并没有滞涩之感,但在体内游走一圈,竟还不足之前的十分之一。一方面,这火确乎使她的灵气更加凝实了,但另一方面也确使她灵气减少了有至少一半。杜兰真心动于这淬炼灵气的好处,却不免对副作用如临大敌。如果只是单纯的淬炼,她不介意付出些什么代价,但她必须搞清楚那些消失的灵气的去向。它们多半是给这无名火吸收了,这正是杜兰真深感不安的缘由。

她能够安然筑基,多半是这无名火的功劳,但她绝不会以为能有什么逆天机缘,先是逆天的度过险境筑基,再是获得珍惜火种,还有增强根基的机缘……她得到的,多半也是要还的。

如果任由这无名火吸收她的灵气,会不会有一天它的力量强大到她无法控制?到时她的筋络俱在这火种掌握中,它力量一强,会不会直接毁坏她的筋络?她会不会有朝一日被这火种毁坏根基,困扰不休?

但抽取它……她还从未听说过谁有这个本事把别人血祭的灵火在无损根基、寿命的情况下剥离的不错,她一醒来,便发现自己竟有了一血祭的灵火,性命相依,但杜兰真既不知情,也不愿意,她反倒认为,不是她血祭了这灵火,而是这灵火血祭了她。

杜兰真左思右想,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对策来,只能一如既往的想方设法强化、滋润筋脉。

她身上的衣服早已被烧毁,手上的储物戒指也没了踪迹,她也不急,只是放开神识,细细的搜寻了一番,忽的一招手,便从无尽的废墟里寻出了她的储物戒指,取出衣物来穿上。温海蓝送给她的储物戒指也不是什么大路货,并未被毁坏,只是不知怎么的掉落了。

杜兰真打定了主意,起身欲离开,却蓦然一怔,往远方遥遥的一望,正与那匆匆赶来的倩影对上,彼此凝视,俱是一呆。

山丘的火不知何时熄灭了,冯沛凝便毅然前往一探,她本心也不是真的觉得杜兰真本事大到可以存活,只是非得来看看不可,谁知她不过走了几里地,一抬头,竟对上那仿佛遥不可及的人的目光。

三个月不见,杜兰真好像更出尘了似的,渺渺的立在那里,叫人疑心她真的是仙人在世,不与俗同。冯沛凝并没有真的以为她还活着,一面疑心她也许只是一个幻像、一个错觉,一面又觉得果然如此,她说不出的激动,说不出的高兴,却又说不出的平静,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热泪盈眶。

“你怎么还在呀?”杜兰真飘到她身前,微笑着问道。

“我等你啊。”冯沛凝也微笑了,三个月的苦等、焦灼,仿佛全不存在。“你……筑基了?”她有点震惊,又觉恍然。

“侥幸。”杜兰真风轻云淡,一笔带过,“你突破了?”冯沛凝已是炼气八层了,以杜兰真的修为,不至于看不透,她并没有真的询问的意思,只是单纯的说点什么。

“侥幸。”冯沛凝凝视着她,慢慢的答道。

两人互相看着,莫名的默契。杜兰真不会去提这其中凶险,冯沛凝也不会提她有多心焦,她们不说,互相却都懂。

“历练也历练过了,不如回去?”杜兰真笑着问她。

“求之不得。”

极尘宗阳山洞天内,有一处僻静岛屿,唤作武宁岛,本是一座无人烟的孤岛,几十年前杜磊真人结丹,寻此处开辟了洞府,岛上便渐渐的热闹了起来。

“芹泽师兄,好久不见。”杜芹泽刚从外处赶到武宁岛上,忽听得有人叫他,回过头去,便见到一个清艳秀美之极的少女朝他含笑,其神态中温润和煦溢于言表,他一时竟是茫然,浑不知自己何时结识了这么一个美貌的师妹,能令她如此亲切以对。

“师兄不认得我了?我是杜兰真呀。”杜兰真见他神色茫然,便微微的笑了,“也是,我如今是变了许多。”

“杜兰真?”杜芹泽惊诧极了,他当然不至于不记得这个自己亲自取的名字,更何况,杜兰真虽与他仅有一面之缘,却是他真真实实接触过的一个双灵根的天才。“兰真师妹……原来已经筑基了。”他说着,惊叹之余不免隐隐有些叹息和黯然。他想着,忽的一惊,“你,还不到二十岁吧?”

苦修多年,追求多年,还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杜兰真欣赏着杜芹泽脸上那震惊的神情,愉快极了,只是微微一笑。杜芹泽见了,也不由沉默了。

“芹泽师兄也是来拜见叔祖的?”杜兰真与杜芹泽并肩而行,自然的问道。

“不错,我历练归来,正要拜见师尊。”杜芹泽苦笑了一下,“待到见到了师妹,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无用。”

“这话我就不同意了。”杜兰真早察觉到他的失落,“莫非在师兄心里,输给我就是很丢人的事情吗?”

这话有点危险,一不小心就容易让人觉得往人伤口上撒盐,但杜兰真身上有一种奇异的特质,无端让人觉得她真诚极了,杜芹泽朝她看去,仿佛也被她感染了,慢慢的笑了,“是我想岔了。”

自杜兰真入极尘宗以来,来这武宁岛次数着实不多,一是她偶尔会于珠璃城拜见叔祖,二就是修士并不特别注重相聚,虽过了十几年,在金丹真人眼里不过眨眼的功夫罢了,实无必要经常相见。

杜兰真走进杜磊的庭院。

“你来了。”杜磊坐在院子里,朝她悠然一笑,说不尽的潇洒写意,杜兰真见了,不由也是一笑,“见过叔祖。”

“且过来坐。”杜磊朝她招招手,两人虽见面不过寥寥几次,相处却自然又亲切,仿佛真是一对关系好极了的祖孙。杜兰真自忖是绝没有杜磊直系子孙那么亲近的,但话说回来,真正与杜磊亲近的直系子孙又能有几个?关系总是处出来的,两人有意亲近,慢慢的也就真的亲近了。

“当初芹泽去将你们接来的时候,我绝没有想到我杜家还能出你这样的骄傲。”杜磊一开口,便知道他对于杜兰真的筑基绝非表面那样云淡风轻。

“叔祖能接我们入宗门,绝对是兰真的造化。”杜兰真诚恳的说道,“踏入修真界越久,越觉得天地广阔,实在不敢想自己窝在那一处小地方,一辈子不过百年的生活。”

“血缘至亲,今日我拉你一把,他日你拉我一把,先行者扶助后来者,本就是应有之义。”杜磊摆摆手,“你能这么早筑基,是你自己的本事。”

花花轿子人抬人,可别以为金丹真人就不会商业互吹了,只要有心亲近,互相吹捧就是最佳方法。杜兰真心里绝非不得意的,明知这都是套路,也不由觉得有几分愉悦。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杜磊只夸了几句,便略过了,转而问道。

“之前一心筑基,未免在游历上疏忽了,既已筑基,便有心出去历练历练。”

“这话没错。”杜磊点点头,“可都是套话。”他似笑非笑的望了杜兰真一眼,后者不由一赧。

“游历,修炼,无非就这两项,你到底有些什么具体的打算呢?去游历,去哪里游历呢?”

“目前只是想着先回家一趟,再去浮生小榭见一见旧人。更多的,便在宗门内领些任务,在各处走一走,再看师尊师姐是否有些什么指示。”杜兰真说着,笑道,“这一说来,我还真没什么规划,还请叔祖教我。”

“我能教你什么呢?修仙路上,谁不是一路摸索呢?”出乎杜兰真意料的,杜磊并没有顺势给她什么安排,“若我有些什么机会,自然留给你,其他的,还得靠你自己把握。”

第三十八章 且去观鸳侣

“兰真,你筑基之事如今已经传遍宗门上下了,人虽多不识你,却都知道始宁峰杜仙子惊才绝艳,百年难遇,连带着咱们杜家兄弟姐妹这些日子也脸上有光呢。”杜康适将她送出门去,笑着说道。

“不瞒六哥,我实在是侥幸。”杜兰真这些年和杜康适实在很熟了,闻言半是喜半是忧,最终轻轻叹了口气,“虽不至于说前途未卜,也可称的上疑难重重了。”

“你是说……”杜康适慢慢蹙起眉头,迟疑着,含含糊糊的问道,“莫非……筑基时有什么不妥当的……”

“那倒不是。”杜兰真毫不犹豫的摇摇头,“筑基时一切顺利,没有暗伤,没有隐患。”只是有个大麻烦留下来了。

但非要说起来,这根植筋络的灵火似乎和普通本命灵火没太大区别,至少看起来现在没什么危害,温温和和的,很是听话。

“那……”杜康适稍松了一口气,旋即又追问。

“我也不好说。”杜兰真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摇摇头,“也许是我多心了。”她实在没法把事情说出来,除非是温海蓝,或是须晨真君。

“你别想太多。”杜康适安慰道,“且放宽心,改改你这忧思过甚的性子。”

杜兰真微微一笑,“也许天生多了副心眼也未可知呢?”

“那我再等上二十年,问杜仙子讨一味七窍玲珑心来,献给药事堂,大赚一笔,放心,六哥不会忘了你那半成的。”杜康适抚掌笑道。

七窍玲珑心是一味颇为珍惜的灵草。

杜兰真闻言,终于开怀,笑着白了他一眼,“六哥好不会算计,不如日常多些投入,如那灵丹妙药妙法良方,有一是一,都给妹妹寻来,叫我修为高歌猛进,一路走到元婴,来一个寿元长长久久,到时我长生久视,许你一味三千年份的七窍玲珑心,岂不美哉?”

“三千年,六哥的曾曾曾孙都该入土了。”杜康适大笑,“画饼虽好,难解空肠啊!”

两人一笑而过。

“我听说你想回去看看?”玩笑罢,杜康适正色问道。

“一别十三载,总该回去看看的。”杜兰真点点头,“生我养我者父母,诲我启我者师门,此两者恩情难断,不死难休。”

“莫急。”杜康适摆摆手,“咱家不讲究什么断尘缘那一套,要不老祖当初怎么就把你们寻来了呢?”

“所以?”杜兰真问道。

“当初去接你们的时候,老祖刚刚结丹,咱们家在这珠璃城也还没站稳脚跟,因此只接了你们几个过来,如今咱们也算羽翼丰满了,想把咱们杜家人都迁来。”

“这是叔祖的意思?”杜兰真问道。

“这是我爹的意思,老祖也同意的。”杜康适一笑。

杜兰真心领神会,“那敢情好,否则山高路远,我确实有些不大放心。”杜康适的父亲是杜家如今大小俗务的负责人,这话的意思也就是族里同意了。

如果只是杜磊一言裁决,族里有些排斥,虽然不敢明着有什么龌龊,但对这些远房亲戚到底会有些不妥当的地方。

“故而,我的意思是,你大可先不回去了,且在宗门等些日子,到时在家里就可见到父母了。”

杜兰真听了,略一打量杜康适,“六哥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然怎么会劝她别回家,这阖族迁徙安排起来再快也得一个月,和她先回去探亲也不冲突。

“给妹妹发现了。”杜康适笑了起来,“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六哥请说。”这些年杜康适确实帮了她不少。

“我有一个朋友,向来倾慕一位淑女,但对方貌美坚贞,出身名门,而我这位朋友背景上差了些,故而常有些自卑,哪怕心怀憧憬,也半点不敢唐突佳人,直到前些时候突破了筑基中期,心里有了些底气,壮着胆子上门提亲,成就了一段姻缘。

“如今婚期将至,苦于背景稍显单薄,在婚礼上不够体面,就四处朝朋友求助。他求到我这里来,我自然答应,且好友一场,想给他再尽些力。”

“我自家情况自家心里有数,放在宗门里车载斗量的人,只能拿祖宗宗门唬唬人罢了。妹妹跟我不一样,二十岁前筑基的天才百年难遇,又是元婴亲传,仙姿绝世,故而我腆颜求妹妹赏个脸面,为我这好友壮壮声气吧!”杜康适说着,朝她拱手作揖。

“六哥真是……”杜兰真听了,默默无语。杜康适虽然口里求着她,实际上是在给她一个平台和机会与人交际,弥补她在“侣”上的不足,偏偏说得好像是要杜兰真给他多大脸面一样。“六哥也太客套了些!”

杜康适哈哈一笑,不置一词。

“多谢六哥为我着想。”杜兰真正色道,“六哥有请,兰真岂敢不从?”

两人相视一笑。

十几天后,两人从极尘宗启程。

“我这位朋友姓燕,换作燕如行,自小拜在游鱼轩门下,如今筑基中期修为,年纪比我大四十岁。其实他天资在我之上,只是愚兄占了出身的便宜,筑基也快些。”路途算不上遥远,杜康适先为她介绍一番。

“至于那位女修,则是落星派的一位仙子,拜在金丹真人门下,唤作解柔锦,筑基初期,性格温柔含蓄,很好相处。”

“我们这次去是给燕兄壮声势的,给人做个脸面就好,不必紧张。”

“我都知道了。”杜兰真轻轻点头。她从前出宗门也不过屈指可数的几次,全都是目的明确的历练,在宗门内也多半埋头苦修,没经历过这种修士间的交际往来,杜康适怕她露怯,杜兰真自己也有点怵,她怕一不小心倒叫人觉得她高傲,目中无人。“我没听过这游鱼轩、落星派的名字。”

“这也正常。”杜康适耐心的介绍道,“这两个门派与咱们极尘宗不好比。落星派门第稍高些,有十几位金丹真人,又搭上了阳宗的路子,这些年有腾飞相。游鱼轩就差些了,曾经也算是和落星派一个档次上的,这些年没落了,就两位金丹真人苦苦支撑着,故而燕兄当年唯恐唐突佳人。”

杜兰真没什么阅历,但在内门混得还算熟,对这些宗门内的地位了然于心。很多所谓真人真君门下,一生可能没见过师尊几面,譬如她自己,不正是十几载来仍与须晨真君如初见般疏离吗?

不过她心里有数,等须晨真君访友归来,听得她已经筑基的消息,师徒间的关系会变得亲密很多。

“修士成道侣之礼是怎么个流程?”

“这就要看成约双方的意思,是不拘礼法的,还是遵循古礼的。想繁琐,一次可以筹办三千六百次日升月落,要简便,一揖可成。”杜康适说到这,说不下去了,“不过你问错人了,六哥这个半点不懂的。”

“是我莽撞了。”杜兰真恍然,旋即打趣道,“怎么,我极尘宗上下师姐妹如云,没一个入得六哥法眼吗?”

当今修真界主流从未推崇过绝情断爱,结为道侣是很常见的事情,修真界的分分合合也是修道途中难得的一大看点,除了极少数极端的修士,大家都不排斥找个相互扶持的人一同走下去当然,也只是不排斥而已,事实上,有道侣的反而是少数。又要心意相通,又要互相信任,又要各自满意,最好还要门当户对修为相当,否则恐难长远,实在太难了。

“这是怎么说的?”杜康适连连摆手,“我对师姐妹们敬之爱之,绝无此心,我自家事自家知道,还是别委屈好姑娘了。”

“六哥这就是妄自菲薄了。”杜兰真淡淡的笑了一下,却没再说下去,另起话头,“六哥可曾听过明烛介丘这个地方吗?”

她忽然转变话题,杜康适颇有些愣了一下,思索了一会,摇摇头,“未曾听过。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杜兰真若有所思的说道。明烛介丘这个地名是当时扶以澜告诉她的,让她日后去找她,似乎很是笃定她们会有相似的情感,以至于她会和扶以澜产生共鸣,即使完全是陌路人也会去找她的地步。

杜兰真虽然对此敬谢不敏,但一想到还是有几分好奇。联想到扶以澜杀了祖康却能免于祖康背后势力的追杀据她所知,扶以澜和扶家已经断了关系了,那么现在又是谁在护着她呢?

想想扶以澜当初未必不是天之骄女,只是因为一个“情”字,最后落得伤人伤己,亲手在自己和过去之间划下一刀,岂非可惜可悲可叹又可笑吗?今日结为鸳侣的,又岂知他日不会陌路呢?

杜兰真又想到自己的心事,一时心绪起伏,不再作声了。

杜康适见她不言不语,便自知情识趣的给她留些空间想些心事,所幸游鱼轩不远,等到两人到达的时候,杜兰真便回过神了。

第三十九章 燕如行

这日的游鱼轩与往日颇有些不同这是许多往来者的感受,但要是非要说哪里不同,似乎一时也说不上来,毕竟一眼看上去,好像也确实说不出什么差别来。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游鱼轩上下的神色不大一样,似乎……带着点喜气?

消息灵通的,便打听出来是一位游鱼轩的弟子要与落星派的弟子结为道侣了。

“喜事喜事!”听说了此事的修士,多半也会笑着恭喜两句,有的和游鱼轩弟子混得太熟了,还笑言要蹭上一杯喜酒。

对于这种人,燕如行甚至游鱼轩都是来者不拒,巴不得让道侣之礼热闹些气派些。故而近年来似乎有些颓势的游鱼轩一时间似乎又有了几分鼎盛的气象。

“这一方面是燕兄与人为善,在宗门内人缘颇佳,同辈后辈都愿意捧个场为他做脸,再一方面,游鱼轩想借这个机会和落星派背后的阳宗搭上。”

杜兰真兄妹刚至游鱼轩,就被迎客弟子请进宾客区,无论自家还是别家宗门内御剑飞行总是不礼貌的,步行是基本的尊重。两人也并没什么可着急的,信步跟在迎客弟子身后,杜康适慢悠悠的传音给杜兰真解释一二。

“阳宗?”杜兰真微微挑眉,唇角似翘非翘,眼角眉梢里却透出点轻蔑来。

杜康适知道这个族妹虽然没太多经验阅历,但天性灵慧,对别人追名逐利的心思简直目光如炬,故而一笑,不语。

杜兰真倒不是瞧不上阳宗,人家现在如日中天,与赤霄宗争六大宗门之首争得厉害,比极尘宗还强势,更有许多崭露头角的天才辈,别的不提,郗昭不就是阳宗的得意弟子吗?

而游鱼轩明明更接近极尘宗,却琢磨着怎么抱阳宗大腿说实话,也许游鱼轩不来巴结极尘宗是因为搭不上路子,甚至可能得罪了极尘宗哪位有些背景的同门,无奈之下才转抱阳宗大腿。

不过她自幼长在极尘宗,对自家宗门有极强的认同感、归属感和主人翁意识,思维里带着点霸道和护短,这也是难免的还上升不到针对的地步,只是有两分玩味。

“游鱼轩是当初何真人坐化前留下来的传承,继承何真人的衣钵,据说是得名自一句‘方池新涨游鱼乐,兴寄濠梁《秋水》篇’,真人觉其闲乐颇得真意,便给自家道统取名为‘游鱼’。”杜康适岔开话题,为她介绍道。

杜兰真看着杜康适微微笑了一下,顺着他说道,“不知道这游鱼轩里可有方池?”

“你是怎么知道的?”杜康适玩笑道,“好个杜兰真,莫不是早就了解了游鱼轩,故意拿六哥取乐?”

“看来确实有了。”杜兰真笑着睨了他一眼,“这高门大派还不都是这个德行?有了风雅就要有格调来配,若非如此,怎么显得出他底蕴深厚来?谁还不想往自家身上刷两层金粉了?”

这在别人家地盘呢,哪能说这么直白?杜康适不知该怎么接了,只能笑,“你这张嘴也太刻薄了些,这遍天下的高门大派都给你一口气埋汰完了,咱们极尘宗可也是高门呢!”

杜兰真听了他这话,忽地“哎呀”了一声,乖乖认服,“这是我不对。”她心里暗暗骂了卫衔一句都怪他,把她带的多了两分肆无忌惮,平时不显,偶尔便会刻薄些。

其实这也是很多天赋高绝的高门弟子的通病,背景深厚、年少才高、天资聪颖,难免就有几分恃才傲物、肆无忌惮和心高气傲。

但杜兰真在最初踏上修真路时就被江师叔耳提面命过,切忌心高气傲,慢慢仙途上,已得比未得、已知比未知就如滴水比汪洋,唯有始终持一颗不偏不倚、不过不缺的平常心才能走的更远。

人一辈子能听到无数金玉良言,该走的弯路还是一步都不会少,但至少给人一个方向,给人走完弯路后一个启发。

杜兰真这些年被人高高捧起,她又太年轻,怎么可能完全免却这种心态,至少她还有个意识去克制自己,已经不容易了。

“你还小呢。”杜康适没有笑她,而是一反常态的叹了口气,语气温和的说道。

杜兰真心念一动,朝他看去,只见他目光柔和的看着自己,这时他们不再是平辈兄妹,而是一个人生阅历远超过她的前辈在看一个天资聪慧的年轻人。

她难得的羞赧了起来,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在浮生小谢被江师叔耳提面命的时候。

“这游鱼轩的瘦春池养了三万四千多种鱼,从普通凡鱼到灵兽都有,这瘦春池日渐出名,现在许多人不了解游鱼轩,还道游鱼轩是因为这瘦春池才得名的呢。”杜康适知道小女孩子家爱面子,故而只是点了一句,很快就笑着继续介绍起来,似乎两人刚才并没说什么。

“瘦春池?”杜兰真明白他的体贴,只是默默记在心里,口里问道。

“也是从那首诗里拿出来的。”杜康适曼声诵道,“一病经春瘦可怜,几时不到曲阑前。花残幽砌堆红雪,莺坐垂杨破绿烟。轻暖未成连日雨……”

他背到一半,远处便有人接口道,“薄寒犹怯晚春天。方池新涨游鱼乐,兴寄濠梁《秋水》篇。”

两人闻声转过头,正看见一人踏着芳草慢慢走来,飘飘渺渺,不似此间人。

待他走近了,杜兰真与他四目相对,俱是愣了一下。

“老杜,不为我介绍一下吗?”这人很快回过神来,旋即露出爽朗的笑容来。

“这是舍妹,杜兰真。”杜康适笑着看了杜兰真一眼,“兰真,这就是愚兄的狐朋狗友,燕如行燕大姐是也。”

“去,当我面坏我声名!”燕如行啐他,朝杜兰真拱拱手,“杜道友有礼了!”

杜兰真还礼,“不请自来,还请燕道友见谅,祝贵伉俪万古一心,同登仙阶。”

“嗬”燕如行一摆手,“老杜,你这妹子长得比画还好看,说的话也好听的跟什么似的,你可差远了。”

“去!”杜康适朝他翻了个白眼,“我妹子自然是天上少有地上也无的人物,我的好话却要挑人说。”

杜兰真看他们斗嘴,颇觉有趣,她又看了燕如行几眼,说实在的,要是他不开口,谁也想不到他居然是这么个性格他姿容秀丽、眉目如画,胜过许多女修,一开口倒像是个莽汉,实在有趣。

“兰真,你可别看这家伙一副仙姿道貌,其实就是个憨货,半点对不起这副好样貌。”杜康适指着燕如行说道。

“好你个老杜,到处败坏我名声,你就是嫉妒我有道侣呗!”燕如行说着,脸上不由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得意。

“呸!”杜康适看不得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因是燕如行的大喜之日,没再怼下去。“你看看你这个小人得志的样子!枉我为你做脸,特地舍了脸皮把我家妹子请来观礼!”

“哦?”两人说笑归说笑,互相之间还是很熟悉的,燕如行一听这话,便知道眼前这个美貌非凡的年轻女修一定有十分不凡之处,不然以杜康适的眼光之高,很难说出这样的话来。“是我眼拙了,只知道杜道友观之不凡,杜兄不与我介绍介绍?”

杜兰真听二人一来一回,安静作壁画状,花花轿子人抬人,没有自己赶上去吹嘘自己的道理。

“我家妹子看着年轻,实际上也年轻的很,与你这老黄瓜刷绿漆的不同,兰真修仙十三载,如今才十九岁呢!”

燕如行着实吃了一大惊:“十九岁的筑基?”都是修士,没人不知道二十岁前筑基意味着什么,他细细的看了杜兰真两眼,神色郑重了起来,“没想到杜道友如此年少有为,是我失敬了!”

“燕道友太客气了。”杜兰真姿态安闲,既不因其的礼遇而得意,也不以自己的成就自傲所有恭喜的、恭维的话她已经在这段时间翻来覆去听到耳朵起茧了,她虽然心里一直追求一览众山小、为人欣羡,也不是眼皮子这么浅的。

“不知杜道友拜在哪位真君门下?”能够二十岁前筑基,基本都是元婴亲传。

“家师始宁峰须晨真君。”杜兰真答道。

两人客客气气的讲了一番“天资不凡”“侥幸”之类的场面话,燕如行便请杜康适和杜兰真往举行道侣之礼的场地去。

走到半路,燕如行忽地一拍掌,看向杜兰真,“险些忘了,杜道友长成这样,可不能叫姬承弼看见!”

关于女主性格、对神修态度、男主问题

最近看到被放出来的本章说和书友圈帖子,因为我的号以前被禁言了,这段时间不能直接回复,我就在这里解释一下。

首先要申明一点,本文女主没有女主配置。

写了四十章了,我想大家应该能很清楚的看出女主的性格和常见的修仙文女主不太一样,她是有性格缺陷的。她看似淡泊,实际上却根本没法放下很多东西,其实有点虚荣;因为从小环境好眼界高被人吹捧,又有点心高气傲;从小生活在名门大派,对宗门的归属感和主人翁意识非常强烈。

这些放在普通修士身上,其实完全不算什么事,但是放在一个修仙文女主身上,似乎就稍显不足了,毕竟她是要飞升的人,心有杂念,凭什么飞升呢?

我看了很多优秀的修仙文,说实话,我很喜欢也很佩服那种一心向道、心无旁骛的女主。但我自己是个普通人,我更偏爱普通人,始终心无旁骛的人毕竟是极少数,更多普通人还是会在漫长的人生里迷茫、成长的。

一路上女主会放下很多东西,但唯有一点是不会变的,也就是简介里提到的,一颗难以逍遥、永不知足的心。

所以杜兰真拿的其实是女配剧本(小声),为了强调这一点我连灵根都选了最不女主的金土双灵根。

但是无论杜兰真的性格发展到什么阶段,她都是我的亲闺女!

如果能理解这一点,那么我接下来的解释也就可以理解了。

1三山福地副本里对神修赶尽杀绝的态度

1对神修赶尽杀绝是六大宗门以及当今修真界的主流态度,杜兰真属于极尘宗最核心的弟子,深受宗门的教育影响,对此是没有任何异议的。在她看来杀神修和杀魔修、杀邪修、杀敌人没有任何区别。

除非有朝一日她遇到一个有救命之恩,或者风姿实在折人的神修,也许会不忍心,但至少目前来说她是毫不犹豫。维护宗门的统治是她价值观的一部分。

从这个角度来说,对于神修来说,女主拿的恐怕是恶毒女配剧本。

2六大宗门和修仙界主流为什么对神修抱有赶尽杀绝的态度呢?

因为资源是有限的。

无论是修炼的资源,还是人力资源,都是有限的,修仙界自己本身就已经苦于资源不足了,不可能容许神修来抢资源,相对来说,修仙界内部虽然争端不断,但同样是仙道,还是比神道更顺眼一点。

如果还是不能理解,请理解为不同文明间的冲突。虽然咱们互相之间明争暗斗,但有外人来了还是一致对外的。

3道统不同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仙道的力量提升是通过感应天人,提升自身,达到天人合一的效果。

神道的力量提升则是通过信众的信仰念力加持,塑造一个信众心灵共同体,是一种另类的集体潜意识,神修是这种心灵共同体的主导者和最重要组成部分,即核心。通过这种心灵共同体影响、控制信众的想法。

可以说,但凡神修的信徒都是难以实现独立思考的,你以为自己在独立思考,但实际上你根本察觉不到你已经被影响了。

神修作为心灵共同体的核心,本身也是会被信众裹挟、改变、影响的。

因此,杜兰真非常不认同,且看不上神修的路子,认为神修是愚氓的把戏,而且连自身都会被影响,算不得正途。

当然这不是说神修就比不上修仙者,两者并无高下,只不过是立场不同,只要能成体系,其实都是合理的。但正如文人相轻,不同体系的修士也会互相看不上,互相贬低。

(以上都是我自己编的,大家意会一下,我觉得很符合逻辑,听我的,都听我的)

2为啥要写这么一个不女主很女配的女主?

因为我没看到这样的女主,哪怕是女配文我也没看出女配在哪里……我找不到粮,只好自割腿肉了。

如果不喜欢的话,那真是抱歉,不过我可以给你推荐很多心无旁骛的女主修真文√

3有没有男主

坦白来说,我也不知道。

我平时只看无男主的,一方面是不喜欢女主在感情面前莫名其妙变成小猫咪的样子,一方面是我对清一色的冰山高冷腹黑/忠犬/妖孽男主没兴趣,最后一方面是我觉得男主男配对女主情深似海舍生忘死的态度很不真实。

这本书我想写我喜欢的性格的男性角色,有其动人之处,也有其缺陷之处,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为自己而活。

所以大概会有少量暧昧,剧情友情为主,男主不一定有。

我只能保证装x都是女主的事。

举几个我绝对不会写的场景:

“女主被误认为和某男配有暧昧,遭到众人的嫉妒和女配的报复,众人觉得女主配不上该男”,我永远永远不会写双方地位不对等的暧昧

“女主遇到挑衅,被男配护住,男配霸气侧漏女主在后面当花瓶”,装x打脸这种事当然是自己来才爽(托腮)

“男配霸道示爱(比如邪魅托腮、深情凝视之类的),女主娇羞莫名,欲拒还迎”,女主要是喜欢一个人会坦然面对。

以上,感谢看完这些还愿意支持我的小可爱们~

第四十章 美女杀手

杜兰真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吐槽他“长成这样”是哪样,还是疑问姬承弼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倒是杜康适听了燕如行的话,忽地也是脸色一变,“姬承弼也来了?”

“可不是嘛!”燕如行一脸懊恼,“我没想到你会带杜道友来”

“哎呀,这可真是麻烦了!”杜康适攥住拳头,朝着掌心敲了几下,露出烦躁的神情来。

杜兰真不明所以,“六哥,燕道友,这个姬承弼是什么人?为何不能让他见到我?”难道还是个采花贼不成?

“不是你想的那样!”杜康适见她一脸迷惑,一挥手,“姬承弼品行上没什么问题,就是十分难缠。”

杜兰真更迷惑了,“怎么个难缠法?”

“兰真你修仙时间还太短。”杜康适长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

“姬承弼是云岭姬家人,祖母是位元君,极为宠爱他。姬承弼自己呢,也并不仗着背景深厚就作奸犯科,但他有个爱好,就是喜欢琢磨杂艺,专门捣鼓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飞车、斗盘之类华而不实的东西。”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碍着谁,但他偏喜欢把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推广给所有人,一开始是逮谁给谁推销,后来不知道听了谁的主意,要编个话本桥段推销他的产品,请人演出来,用留影留声符记录下来,到处放,说是可以加强推销效果。”

“姬承弼最开始找了丹霞宗的许仙子许梦鱼,那可曾经是十二群芳谱上之一呐!许梦鱼答应他帮他录制,谁知道姬承弼嫌普通留影留声符成本太高,用的是自己琢磨的版本的留影留声符,成本是低了,这效果嘛……”

燕如行“啧啧”了两声,“姬承弼把许梦鱼录得又黑又胖,而且那个剧情又粗制滥造,看了都让人尴尬。他还把这个留影留声符分了好些店面去卖,结果人家凑趣买了去,把符一洗,本以为出来一个绝世美女,结果开出来一个黑胖女修!”他说完,很不道德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杜兰真听了,也不免觉得这事确乎有些好笑,“若是这样,那许仙子也太惨了些。”

“谁说不是呢!”杜康适接着说道,“据说当时许梦鱼脸色就变了,提刀就去找姬承弼算账了,差点把姬承弼给剁了,从此两人再也不来往了。”

“更惨的是,自那版留影留声符出来以后,第二年的《修真选》就把许梦鱼从十二群芳谱里除名了。”

“此后姬承弼不死心,到处找美女为他拍,可有了许梦鱼做前车之鉴,那些久负盛名的美人都不愿意,他又非得用自己改的留影留声符,只得找了些声名没那么响的,结果拍了没一个好的。”

“后来姬承弼也火了,发誓非绝世美女不选,这些年一直物色着呢。”杜康适说罢看了她一眼,“一旦给他看上,那他能够烦死你,浮生门的廖初晴当初给他缠了十三年,最后是求了自家元婴真君去跟姬元君说话,这才止住了姬承弼。”

杜兰真终于明白杜康适为什么谈姬承弼色变了。

她可不想被拍成黑胖的样子!也不想为了这种小破事去求须晨真君!

但她显然不能转身就走……不管怎么说这也太没格调也太不给燕如行和杜康适面子了。

蒙面纱显然也行不通……她一方面是给燕如行撑门面,一方面是来社交结识新道友的,戴着面纱这两方面都行不通啊!

“无妨,我不怎么出宗门。”杜兰真内心挣扎一番,最终表面云淡风轻的说道,“今日来给燕道友祝贺新婚,如果真的遇到就遇到吧,说不定这位姬道友看不上我也未可知。”

“多谢杜家妹子了!”燕如行朝她拱拱手,行动之迅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等着她说这话。

事已至此,杜兰真只能轻轻颔首。

“姬承弼去找过阳宗的郗昭道友吗?”三人边走边聊,杜兰真便好奇的问道。

“哈,姬承弼为了他的推销,群芳谱里一个没落下,个个都去找过。郗昭那个性格,你知道吧?姬承弼试了两次就放弃了。还有凌云剑派的沈淮烟,她给姬承弼烦了几次,就放下狠话绝不会给他拍,姬承弼要是敢再纠缠,她就要拔剑了。”杜康适幸灾乐祸的说道。

“姬承弼不信邪,沈淮烟就说到做到,差点把姬承弼砍死。姬元君心疼孙子,跑去凌云剑派找场子,被凌云剑派的’无悔剑’邓嫖元君怼个恼羞成怒,两个人干脆做过一场,谁也不服谁。打过之后邓嫖元君放话说沈淮烟做得好,砍死了姬承弼有她给兜着。姬元君就不许姬承弼去找沈淮烟了。”

杜兰真哑然,无论对沈淮烟还是邓嫖元君这彪悍的性格和作风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得是这些牛人,撑起了女修的半边天啊!

不过佩服归佩服,她也没法借鉴极尘宗上下可不是这个画风啊!别说她有没有那个本事把姬承弼砍个半死,就算有,她也不能这么做……没元婴真君给她兜着啊!须晨真君肯定保她,但心里肯定会降低对她的评价。

而且因为别人想拍她就砍死对方……她还没这么强势。

“要是有机会,我倒是想认识认识这位沈淮烟道友。”她笑了笑,心里记下这个名字,又问道,“六哥刚刚说十二群芳谱,那是什么?”

杜康适随意的说道,“修真界这么多美女,各类的排名无数,我们一般以《修真选》上刊登的排名为准,摘录了十二个金丹以下的美女,同时考量容貌、名声,排成一个十二大美人。”

原来是这样……

杜兰真听说过《修真选》,那是一本在整个修真界赫赫有名的月刊,选录每月每年修真界发生的大事刊登,是当今修士紧跟时代步伐的不二选择。

不过因为一心修炼,她只偶尔翻过《修真选》年刊,粗略看一看,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娱乐性的版面和内容。

如今她筑基了,算是完成了一个战略小目标,可以稍稍放松,放宽眼界,好好看看这偌大修真界了。

杜兰真暗自下定决心回去就把近几年的《修真选》都读一遍,免得老是一副什么都不懂、没有常识的样子。

转过许多亭台,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水榭,张灯结彩,挂红装彩,一见便知道是婚礼要在此处举办。

杜兰真有些好奇,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觉得和凡间也没差多少,无非就是气派些、仙气多些。

人很多,大多都是炼气期的修士,看见杜兰真三人便知情识趣的让开,无论性情,至少都带着客气,偶有识得燕如行面目的,少不得来一句恭喜,引得其他不认得燕如行的修士侧目恍然,随之便是一阵阵的恭喜声。

燕如行来者不拒,无论说话的是个什么修为身份,都微笑颔首,显见心情极佳,也给这些小修士增加了搭讪的勇气炼气和筑基,无论是修为还是社会地位,都实在是两个境界。

穿过这些炼气修士的人群,杜兰真终于看见了筑基修士的身影。

“我还以为落星派搭上阳宗能怎么样呢,没想到跟个破落户结亲也要大张旗鼓。”

第四十一章 入席

这句话并没有作任何掩饰,直接传入在场所有修士的耳中,一瞬间,所有游鱼轩的弟子脸色都黑了。

杜兰真皱了皱眉,朝说话的那人看去。

这人高眉深目,眸色暗沉,与常人颇有些不同,杜兰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此人目光直直的望向燕如行,显然是特意说给他听的,难得的是,一般人见到燕如行身旁立着的杜兰真,虽说不至于当场呆住,但总归免不了多看两眼,即使都是修仙者也难以免俗,但这个人只是扫了她一眼,便死死的盯着燕如行。

“尊驾是?”虽然对方出言不逊,但作为东道主,燕如行还是客客气气的问道。

“无依散人罢了。”这人哂笑。

“道友若是对燕某有什么不满,尽管朝燕某来,只是辱及宗门,恕燕某不能坐视!”燕如行脸色一肃,沉声道。

那人轻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今日是吉日,燕如行又是主人,不好太过纠缠,只是深深的望了那人一眼,带着杜家兄妹继续前行。

事不关己,杜兰真便装做什么都没发生,神色如常,由燕如行引着上了客席。

“杜道友此番与令兄一道前来为燕某贺,此情燕某铭记在心,这桌上宾客皆是与贵兄妹出身相差仿佛的道友,有劳道友了。”燕如行传音给她。

杜兰真微微颔首,“燕道友客气了。”

此时这桌上唯有寥寥两人,互相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见燕如行领着杜家兄妹走过来,都投来目光。

“我来为各位引荐一下。”燕如行笑着说道,“杜兄,杜道友,这位是阳宗的席援道友,这位是落星派的邓周道友。”

席援闻言扬了扬眉毛,一般来说,先被介绍的是身份相对较低的,燕如行先向对面这一男一女介绍他,可见在其心里,他席援是比之多有不如的。

“席道友,邓道友,这两位是我好友,极尘宗的两位杜道友。”

杜兰真心中好笑,她与燕如行实是头回见面,一转眼就给说成“好友”了,燕如行这无中生“友”的本事倒也有趣。

四人互相行了礼,便各自入座。杜兰真刚刚坐稳,便听见席援开口问起师承,心里暗道一声“来了”,并不急着作答,伸手去取案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一边听杜康适介绍他自己。

席援那厢听到杜康适说他是金丹门下,便意识到令燕如行另眼相看的不是此人,而是那个看上去纤细秀美的少女,他含笑朝杜兰真问道,“未请教道友芳名?”

杜兰真轻轻颔首,“杜兰真。”

“不知杜仙子是哪位前辈的高徒?”

“忝为须晨真君名下。”杜兰真答道。

果然!

席援眼中露出了然来,在六大宗门内,但凡筑基期弟子都有师承,无论最初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一旦筑基都会成为内门成员,并且受到金丹甚至元婴前辈的收徒,哪怕是资质最差,晋升无望的弟子也会有个挂名师父。

因此,杜康适虽然是金丹门下,身份上却并不足以压过席援。让燕如行毫不犹豫的把两人放在后面介绍的原因,只可能是这个少女是元婴门下。

“怪道我见道友年纪轻轻,却修为深厚,可见是天资不凡,无愧真君门下!”席援抚掌笑道。

“道友太客气了。”杜兰真自然不会把这平平无奇的恭维放在心上,但也因此自知自家身份是完全被认可了如此轻而易举,和她本人全无关系,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元婴亲传的名头。

“两生花开得倒旺,惟愿他二人情谊应这兆头。”简单的互相寒暄后,邓周找了个话头。

“他们也不容易,这六色两生花如今已实不多见,竟给他寻了这许多来装点台面,难为游鱼轩上下四处搜寻,只为了这一场婚姻之礼。可见是极有心了,邓周,人家很是看重你们落星派啊。”席援随意道。

邓周唯有苦笑。席援这话实在是话里有话,游鱼轩到底是看重谁,谁还不知道呢?偏偏席援要拿这个来打趣他。席援是不知道这么打趣有不妥之处令人尴尬吗?他不是!他一清二楚,只是不在乎,他是故意的!

“燕道友对解师妹确实没得说。”邓周避重就轻的答道。倘若今日坐在这里的是个自我些、脾气暴些的修士,此刻恐怕会回怼一句“你还不知道他们看重谁吗”,都是筑基修士,凭什么谁还得乖乖被怼啊?

但邓周不会。

邓周虽然在落星派不是什么天才明星式人物,也没有什么特别令人瞩目的师承,但因其沉稳的作风一直在落星派年轻一代很有一番不同,据说是被专门培养为下一代实权长老的人物。

作为一名修士可以从心所欲,但要是上升到宗门就不得不谨小慎微了。落星派目前紧紧依靠着阳宗,自然要继续抱住大腿,搞好关系。无论席援这个人怎么样,他都是阳宗派来观礼的人。

“说到这个,我不得不说一句,燕兄对解道友那真是一往情深,我平素并不向往道侣之谊,唯见了燕、解二位情深似海,才觉修真路上有一人相互扶持实是一大幸事。”杜康适笑着开口道,顺着邓周的话题,缓解了两人之间略有些微妙的氛围。

“若非他二人当真情深意重,真人也不会同意解师妹与燕道友结为道侣。”邓周乐得顺势说下去。

“邓道友此言,莫非是当初燕兄上贵宗门提亲还遇到些波折?”杜康适饶有兴趣的问道。

“可不是?”邓周听得此问不由一乐,“何止波折,简直堪称刁难,燕道友是真心不容易,我们落星派上下弟子,对他是只有服的。”

“愿闻其详。”

“解师妹为人和善,温柔体贴,兼且天资聪颖,深得其师爱重,也在我们落星派拥有许许多多仰慕者。当初大家知道自家宗门这朵娇花要给一个外人摘去,可称得上群情激愤,特别是燕道友还敢上门来提亲,许多师兄弟都商量着给他个下马威。”

“宗门里会阵法的、会幻术的,一个个出人出力,从燕道友踏进落星派的那一刻起便中招了,折腾着居然还一路迷迷糊糊的走到真人面前,二话不说跪下磕了三个头,大喊岳丈,真人的脸色当时就黑了。”

这明显是太失礼、太冒失了,金丹真人才不会管你是不是被算计昏了头,这种失礼之举就足以让人对你心生厌烦,没当场打死就算是好脾气不计较了。

不过看燕如行活蹦乱跳还抱得美人归,显然是安然过关,化险为夷了,三人不由都好奇起来。

“那他是怎么做的?”

“后来怎么样?”

第四十二章 似海深情

脱口而出的是杜康适和席援,杜兰真虽有些好奇,但并没开口,听了二人发问,不免暗自好笑,都说女人爱八卦,其实男人也不遑多让。

“他对真人说自己对解师妹是真心实意,爱逾性命,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是欲斩情丝而不忍斩断,世上唯此一人是他愿意豁出性命去守护的。”邓周说着忍不住笑着摇摇头,“其他零零碎碎,不多赘述,总之对着金丹真人滔滔不绝大诉衷肠的可不多见。”

杜兰真三人听了,不由骇笑,仔细想想,又觉得实在有趣。没想到燕如行平日里作风如不拘小节的任侠,细腻起来直教人一身鸡皮疙瘩。

杜康适更是拍案大笑,“没想到老燕平日里自诩豪杰、丈夫、伟男子,为了道侣能做出这般酸掉牙的事,说出这般肉麻的话来。待会见了他我得羞他一回。”

“若只是这般,真人能轻易被打动?”席援笑过,问道。

“当然不能。”邓周点头,“真人当时让人把他带下去客房清醒一下,待到三日后再问他所说的爱逾性命可是真的。”

“燕道友当即答是真的,真人见他斩钉截铁无半分犹疑,便故意说自己可以理解他的心意,然后又叹了一口气,推心置腹道,虽则此时信誓旦旦全出自真心,但几十年、上百年后便全然改了心意,都是人之常情。”

“燕道友先是默然,旋即道,倘若爱意消减一分,则敬意便增加一分。若真有情爱做空的一日,便是互亲互信互敬相互扶持的一日。”

“真人便问,我也不问你天长地久,只问你倘若有朝一日你们眼前有一份登天机缘,成就元婴,那这机缘你是留与自己,还是让与解柔锦?”

听到这,杜兰真终不免觉这真人苛刻过甚,以元婴机缘做考验,这天下鸳侣万千,能有几对经得起这拷问?

况且,虽结鸳侣,难道就不爱己身了吗?寻道、成道是修士一生所求,若因鸳侣情深就放弃,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

“燕道友思忖片刻,答,愿意让与解柔锦。真人追问他可是真心实意,绝不后悔?他答,不悔。真人并不十分相信,道,倘若燕道友敢发下心魔誓,那他便作主应下两人的婚事。”邓周说到这里,端起茶盅喝了一口。

燕如行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

三人默默无语。杜兰真听罢,既是难以置信,又是折服。

难以置信是因为,这世上居然有人不惜以元婴机缘换心仪之人同心白首,杜兰真自问此生绝无可能作此承诺,倘若谁与她说许此诺言便能与心仪之人结为道侣,那这道侣不要也罢。

折服却是因为,做到燕如行这一步,杜兰真方信此为爱情。

这么一看,燕如行为了抱得美人归,实在是立下了堪称丧权辱国的条约,起码大多数人都会和杜兰真一样,佩服是一回事,敬谢不敏难以理解是另一回事。但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杜兰真并不置喙,也不容她置喙。

“所谓情深似海,恐怕不过如此罢了。”杜兰真见一时没人说话,便轻轻叹了一声,“做到如此地步,实在难得。”

“是啊,我原便道他二人情深意重,却全不知还有这些事。”杜康适颇为感慨的摇摇头,“燕兄这一生能遇见这样一个让他做到如此地步的道侣,也算值得。”

这世界何其大,世间人总是各有所求。有人只愿平顺度日,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有的人希望傲世凌云,做威势赫赫的强者,有人却追求长生久视,与道合真。

杜兰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她自幼顺遂,不愿意、也不能甘心做一个普通人,为此,她不会许下任何妨碍她寻道的承诺。

“燕道友委实冲动了些。”席援不免为他惋惜,“心魔誓,岂是能轻易许下的?再是情深意重,这也太过了,实在不惜身啊。不过这也是你们落星派赚到了,白捡了一个情深义重的上门女婿。”

杜兰真低着头啜了口茶,掩去自己的不喜。她并不认识席援,不知道席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只看他今日的表现,委实刻薄过甚,简直称得上不懂得看人眼色,不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

他几次三番的抬杠,却一直是针对邓周和落星派的,并不见他嘲讽杜兰真两人,可见也不是真的不懂眉高眼低,只是看人下菜碟罢了。

也不知道邓周到底是怎么得罪他了,让他不依不饶,简直没有名门大派弟子的气度其实这也是杜兰真太过苛刻了,即使的高门如六大宗门,谦逊克制、风姿折人的也是少数。

这回杜康适也没有说话救场有个一两次便够礼貌的了,他没义务一直协调气氛。

“无论如何,我们是只有盼着解师妹伉俪好的。”邓周平淡一笑,似乎听不出席援话里话外的意思,“解师妹能遇上待她一心一意、情深意重的道侣,那是她的运气。”

席援长长的“哦”了一声,“解道友温柔可亲,确是难得,为贵派钟爱也不奇怪。”

他自己可能不觉得这话显得有些阴阳怪气,所幸并无狭昵,还不至于让人对他的印象跌到谷底。

“小门小户,自然对自家师妹珍重些,倘若放之四海,解师妹恐怕也排不上号了,论容貌、论天赋、论出身,何如杜道友?何如贵派的郗昭仙子?”出人意料的,邓周把话题引到杜兰真身上了。

“我如何能与郗昭道友相提并论?”杜兰真谦道,“邓道友过誉也。”

“杜道友无需妄自菲薄,以道友这般人物,扬名四海不过早晚的事罢了。”邓周恭维道。

席援倒听出不同来,问道,“杜道友莫非见过郗师姐?”

“侥幸有过一面之缘。”杜兰真轻轻点头。

“那真是巧了。”席援笑道,“说来也巧,我初一见道友便觉有些似曾相识,提到郗师姐,便一下反应过来,杜道友与郗师姐有几分相像呢。”

杜兰真伸手拂过额角碎发,借此掩住听到这话的一丝不悦即使之前也听扶以澜说过这话,甚至她自己也对郗昭颇为欣赏、钦佩,但一码归一码,老是被人说和另一个人像就是不爽。

“是吗?”杜兰真神色如常,带着三分笑意,“之前倒也有人这么说,直至我见过郗昭道友,才觉此言不尽不实。别的如气质超绝不提,郗昭道友可谓心无旁骛,这便是我拍马难及的。”

这话半真半假,但话里的感慨却是发自内心。杜兰真见了郗昭便知道她们并不相同,只是相似罢了。郗昭那种纯粹的想要探寻天地、追求大道的心为她由内而外的提供力量,她就是喜欢修炼。

可对于杜兰真来说,她割舍不下那些因修炼带来的名、利,割舍不下修炼有成带来的种种好处,她也爱寻道,但远不如郗昭那么纯粹。

然而杜兰真起点太高、眼光太高,寻常的她并不入眼,因此看似无欲无求,这便与郗昭看上去有些相似了。

但假的就是假的,不够纯粹就是不够纯粹不是不好,只是没那么打动人心。

“杜道友年纪不大吧?”席援问道,“是否刚筑基?恐怕没有三十岁?”

“正是。”杜兰真不解其意。

“这就是了。”席援抚掌而笑,“郗师姐筑基已有三十余载,论年纪是你两倍有余,筑基后常年在外游历,道友则刚刚筑基,显然之前不会有太多机会增加阅历,自然见识上比不上郗师姐,因此见了师姐生了自惭形秽之心。然实际上在人眼中,你们一如精致玉器,一如未雕琢的璞玉,一如芝兰芬芳,一如佳木初芽,并无高下之别,不必妄自菲薄。”

这话听来十分动人,且席援此时显得十分真诚,最难得的是这话完全迎合了杜兰真内心的好胜心以及努力成长与郗昭他日一教高下的心。杜兰真之前对他的恶感消减了些,难得嫣然而笑,“借席道友吉言。”

不过,一笑之后,杜兰真却更觉其口蜜腹剑,迎高踩低,不宜深交。

四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气氛渐趋和谐,杜兰真忽觉有人走近,回过头来,正对上一张热切的脸。

第四十三章 修真界著名骗局集锦(上)

杜兰真并不认得此人,但见他一脸热切,又故作矜持的样子,忽的灵光一闪,正要开口,这人已抢先说道,“道友好,在下姬承弼,见过道友。”说完,拱手作揖,连腰身都半俯下来了。

这礼实在太重,杜兰真自问当不起姬承弼这一礼,微运灵气,忽的离开原地,站在了一丈外的地方,避开他这一礼,然后微微蹙眉,“道友这是做什么?”礼太轻或太重,都是失礼。

“道友勿怪,是我唐突了。”姬承弼赶忙道,“我见道友风姿过人,故而想与道友结识一番,心中激动,不能自已。”

他够热情了,杜兰真内心里却一点也不想与他结识,本着抬手不打笑脸人的想法,杜兰真意有所指的说道,“久仰姬道友大名。”

孰料姬承弼一副全然听不出言外之意的模样,热情的说道,“那敢情好,可见我与道友有缘,敢问道友芳名?”

杜兰真大感失策,想来能缠着廖初晴找家长,缠着沈淮烟到砍人的人,脸皮功力想必不凡,绝不是她一句话里有话就能劝退的。

“我姓杜,杜兰真。”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杜兰真还是与他通名姓了。

“好名字,配得上道友!”姬承弼大赞道。

杜兰真顿觉尴尬,唯有一笑,并不搭话。

姬承弼毫无所觉一般,极自然的走到席上坐下,与杜康适一左一右,将杜兰真方才坐着的位子夹在中间。

说实话,杜兰真并不认识他,对他的所有印象也都是杜康适和燕如行之前给她科普的那些瓜,只因为人家可能想拍她就不给好脸色实在太自我、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因此她想了一想,还是坦然入座了。

几人互相通了名姓,你夸我一句名门出身,我回你一句灵蕴深厚,互相吹捧一番后本该一时无话,然而姬承弼很快就把话题转到杜兰真身上,“以往从未见过杜道友,也不曾听过道友名声,莫非是近两年才筑基的吗?”

“道友所言不差。”杜兰真含糊的应着这个话题,旋即笑道,“说来在座俱是仙途上的前辈,兰真见少识浅,唯望各位指点一二,若有可笑之处,还请见谅。”

她这话显然是谦辞,众人闻言俱是笑,席援更是谑道,“元婴亲传、极尘宗高徒,你这样年少才高的人物,倒让我们指点,你这是糗我们呢!只怕转眼便修为大增,将我们甩在身后了。”

众人纷纷附和。

杜兰真并不诚惶诚恐的反驳,只是拿那双如清露的眸子笑着睨了众人一眼,几人说够了,也就不在这话题上纠缠了。

杜兰真本以为如姬承弼之前的态度,极有可能一直与她对话,没想到他交谈间与其他人无太大区别,似乎之前的不正常的热情都是假的一般,不管他是真的没有要纠缠杜兰真的意思,还是欲擒故纵,杜兰真对他的印象确实不再是那样如临大敌了。

“往北去十万里,有一道狂刀峡,莽苍无数,据说里面隐居着一位元婴的前辈,摆着一个六博棋局,倘若你能找到他,跟他下一局,便有可能得到他一份机缘。”聊到兴酣处,姬承弼随口便道出一桩轶闻来。

“元婴前辈?那得是多大年纪?谁能下的过他?倘若谁下的过他,又何必去找他?几千年浸淫可不是玩笑。”席援嗤笑道。

“不是下赢,就是同他下一局。倘若他老人家看你顺眼了,便赐你一桩机缘。”姬承弼摆摆手。

“狂刀峡何等地方,想找一位元婴前辈也得看机缘,能遇见便算得上缘分到了。”邓周笑道,“这传闻一出,狂刀峡岂不是要人满为患?”

“这世上类似的传闻多了去了。”席援不屑道,“多是以讹传讹。”

杜兰真不由点点头,席援这话说的没错,修仙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传说轶闻了,要是事事当真,那恐怕修仙界早就达到神话传说中的仙道盛世了。

“一般传言自然如此,但这传闻不同,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姬承弼辩解道,“我认得一个从那出来,得了一份机缘的修士。”

在座的与姬承弼都不熟识,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说的话到底是否有可信度、又是否经得起考究,在座没一个人知道,故而倘若当真就有些天真了。

“这若是真的,那流传些日子,是要在这戡梧界兴起轩然大波的。”杜康适随意道,“到时候,那些散修,乃至于较小些的门派就要热闹了。”

大家既然都不怎么当一回事,附和两句,话题便转到那些年人们上过的修真界巨当。

“七年前那场穹顶神宫谣传你们还记得吗?都说是万古神殿,连六大宗门的元婴真君都不乏有人声称穹顶神宫的出现是当今修真界的转折点,说万古仙道将复明,当时那叫一个热闹,物议沸沸,真可谓是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议论的。”席援满怀兴致的说道,“可惜,穹顶神宫出现是出现了,修真界却并未复仙道上古荣光。”

席援说的这件事才过去没多久,直到如今仍然占据戡梧界修士最热话题排行榜一席之地,哪怕是最年轻、见识最少的杜兰真也有所了解。

那时她只有十二岁,大半时间都在宗门里闭关修行,偶尔才出门,穹顶神宫的事情还是卫衔跟她说的。

穹顶神宫是在十几年前出现的,当时半现半隐,故而发现它的人只以为是个大些的遗迹,因最外围金丹修士甚至厉害些的筑基修士也能闯上一番,一开始名声并不大,直到传言经过几年发酵,最终由一位赤霄宗的元婴真君亲口断言是将是仙道重明之机,由此,声名大噪,震动戡梧!

然而穹顶神宫相比最初的显现速度,几乎是不再外显了,如今露出的部分依照真君的推断,仅是全盛时十分之一,而且只是其中一角,远离正中心。

“这才十几年呢,未免太过心急,修真界里什么不是以千百年记的?只是近几年显化速度放缓,就断言穹顶神宫是骗局实在有失妥当。”姬承弼反驳道。

“显化得慢那也就罢了,可实在不必那般看重它。穹顶神宫再是无双传承,在这灵气衰竭的戡梧界,还能让仙道复明?”席援挑眉,“倒不如专心演化现有传承。这世上哪有历时千万年还是最优的传承呢?”

“话不是这么说的,穹顶神宫来历不凡,对当今自有启发,所谓继往开来。”邓周驳道。

席援嗤笑了一声,大有不屑意,席间气氛隐隐僵了起来。

杜兰真实在没想到聊一则轶闻也能吵起来,可见穹顶神宫作为当今戡梧界最热话题之一有多大的影响力了,其争议性之强,《修真选》甚至专门开了版面载有关辩论。

“穹顶神宫多大意义犹未可知,三年前的旋光秘境却是确确实实的骗局。”

第四十四章 修真界著名骗局集锦(下)

“旋光秘境那就是长云岭四家故弄玄虚惹来的麻烦,倘若不是他们非要打肿脸充胖子,也不至于落得那个地步。”席援意颇不屑,“要我说,咎由自取罢了。”

他这话虽然毫不客气,却并没有引得几人侧目,反而纷纷称是。三年前旋光秘境的事情杜兰真也听说过,但因为其热度远比不上穹顶神宫,因此一心修道的杜兰真没太大印象,故而问询道,“旋光秘境的事我不熟悉,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长云岭的一个小秘境,因其有光华万千而得名,风景极佳,因此现在几乎成了有情人一同出游的不二之选。不过其中既无机缘妙藏,亦无灵植宝物,甚至称得上灵气凋敝,但因为长云岭那四家势力,一度被传为与林城秘境可相提并论的宝地。”杜康适为她解释道。

“当初长云岭四家不算多厉害,但也算是当地豪强,就是爱吹,门下自金丹起至炼气弟子都莫名其妙的十分膨胀,这就容易得罪人,连一明心谷的内门弟子都敢欺压,可见多嚣张了。后来有此祸事也是这种作风埋下前因。”

“具体也说不清,总之长云岭四家的作风叫人怀疑他们有什么底气在,但他们的实力却并不怎么样,着实让很多人疑惑。”

“导火索是有一日长云岭某金丹真人的幼子在外与人夸耀自家门派,他被金丹真人宠的无法无天,五毒俱全,于是便提到那些花天酒地、吃喝嫖赌之事,夸耀说没有女修弄不到手,哪怕有背景的,他只消请去自家旋光秘境,这女修就会乖乖俯就。”

“本是酒醉胡言,却未料到被人当了真,又有与其不对付的势力推波助澜,不知怎么的,就传说旋光秘境有大机缘。初一开始是有些筑基散修意图偷偷潜入,被长云岭四家发现,直接杀了。谁知这传言愈演愈烈,连他派的金丹真人都有意无意的问及。”

“之前便说了这些人自高自大,膨胀得很,种种作态,反误了卿卿性命。”杜康适说着“反误了卿卿性命”这样的话,但无论语气还是神色都没有半分同情的意思本来也是,以修真界的风气,这种自高自大的井底之蛙本来就不适合生存。

倒是杜兰真听了那长云岭某金丹真人幼子自以为风流的言语,忍不住皱起眉来。当今戡梧界,除却凡人有男尊女卑的现象,修真界是完全的实力为尊,绝没有女子就要低人一等的说法,哪怕是血脉相承的家族,也是谁优秀就培养谁。

但也不是说就没有人对女修有看法,毕竟修士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凡间,受到凡间影响也是难免的,但一般都会被彪悍的女修教做人,哪怕有些想法也基本是憋着。

杜兰真初入修真界的时候就听江师叔鼓舞,不要被世俗的教育影响。这许多年下来,现在要是谁敢在她面前说什么男尊女卑阴阳有序、温良恭俭让、相夫教子之类的浑话,哪怕杜兰真自诩养气功夫不错,也会打他个半死让他知道什么叫不会说话就闭嘴。

像这种以玩弄女修多少为炫耀资本的,杜兰真见了,半个好脸也不会给。若是见了悲惨女子被欺,多半会教训这种修士一顿。倘若有人调戏到她头上来了,那杜兰真可能真的要效仿凌云剑派那位沈淮烟仙子的做派,砍死再说了。

杜康适不知她所想,仍往下说道,“后来事情越闹越大,许多散修都往长云岭去了,其中不乏金丹,又有不和势力浑水摸鱼,最终真相大白、散修一哄而散时长云岭四家已是元气大伤了。”

杜兰真听罢,也觉无言以对。若是一人自高自大倒也罢了,但整个门派上行下效争做井底之蛙,那实在有些门风不正了,说句咎由自取也是恰当。

话题既转到这上面,一发不可收拾,除开杜兰真,其他几人都筑基经年,阅历远非她这个足不出户、初出茅庐的修士可比的。

有“正阳城元婴大能收徒”骗局,实是外法金丹扮的,糊弄散修为他做事,后来目的达成脱身而去,要不是不巧被正阳城本地金丹真人照面迎上,被骗的散修还道是惹得前辈不满,不愿收弟子了。

有“转世秘宝”骗局,实是以讹传讹,那遗迹里根本没有这类绝世秘宝,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戡梧界唯有身死道消、魂飞魄散,黄泉幽冥、转世再生只存在于传说中。

有“无辜女修神秘失踪”骗局,引得许多正义之士前去查探,实是邪修大能散布的假消息,引来大批修士到偏远之地,早早设好阵法伏杀练功,据说当时那山水都被染红了。

这一桩桩往事犹未远,但凡隔上几年便有一次,经历了的人骂上几句,没经历的人笑侃几句,便又没事人一般投入下一段循环去了,杜兰真听他们一一说来,真如幻泡一般。

这一桩桩事里,多半都是散修的狂欢,宗门弟子,尤其是核心弟子掺和进去的少之又少,即便真的参与,也多半只是凑个热闹。也正是因此,杜兰真方觉散修是何等艰难不易,能以散修身份得道的,又须得是怎样大机缘、大毅力、大造化的人!

“这摩佗邪孽当时在丰禾镇设局,引得我家中一位族兄前去,不幸葬身在那里了。”姬承弼听到那“无辜女修失踪”骗局,不由叹了一声,“我当时只有十一二岁,族兄魂灯灭时婶婶真个哭的同泪人一般,当时情形,至今不敢忘。叵那孽障该死!”

“当时真是引起轩然大波,我一师姐也埋骨丰禾镇了。可怜我那师姐,每以匡扶正义为己任,常思达则兼济天下,当今修士里,几个有这般担当?谁知竟因此殒身,实在可叹可悲。”邓周怅叹。

杜兰真听了,肃然起敬,顿生知己之感,连忙问道,“令师姐此等人物,不知是何名姓?”

“师姐唤作尹莪。”邓周虽觉她问这个有些奇怪,但还是欣然答道。

“纵无缘相见,记得这等人物的名姓也是好的。”杜兰真轻叹一声。十年来,她仍是不忘思鹿之怀,哪怕只是听说有人有同她相似的想法,也足以慰藉了。

“后来摩佗那邪修如何了?”杜兰真不过叹了一声,便主动开口询问。摩佗惨案发生时,她还没有出生。

“自然是被正道前辈扒皮抽筋,放在赤霄宗伏魔宝境中受那风割火炙、片肉削骨之刑,在那酷刑中一寸寸的削减吞噬修为,直至酷刑受尽、修为尽毁,与凡人无异,便死在那绝地里。”姬承弼肃然道。

杜兰真悚然,旋即仍觉不够,似这般迫害万千生民、千百正义修士,全不把人命当人命的恶徒,再怎么惩戒都是便宜了他。

“说来,这也是近几十年来唯一一桩成气候的邪修事件了。”

第四十五章 录制邀请

“也是我正道大兴,方有此太平。”邓周感慨道。

杜兰真听他们说起邪修,忽地忆起手头刻骨族的遗物,那正是一脉邪修。说来好笑,作为被耳提面命的宗门核心弟子,她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被师长宗门叮嘱见之必杀的魔修、邪修,仅见过上次被她当场诛杀的神修若非如此,她还道戡梧界已无此三者了。

“邪修无甚高明传承,又有我正道不懈打压,早已掀不起什么风浪,邪修中如摩佗也算得上是几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了,照样被押在伏魔宝境,再无兴风作浪的可能。”

谈话到这里慢慢的就冷了下来,本来几人也都是初识,到此,相对无言。

沉默了一瞬,姬承弼忽然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杜兰真:“杜道友,你想出名吗?”

杜兰真:???

愣了一瞬,杜兰真缓缓摇了摇头。

“啊?不想啊……”姬承弼颇为失望,“怎么会呢?你这样花信年纪,秀美绝伦,天资过人的天才,难道不愿意尽快出名,这样才能让你符合自己的身份啊!否则,你在外人眼里便永远低那些已经成名的人一头,可你实际上并不比他们差,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当然会。

不得不说,姬承弼这话有几分打动了杜兰真,正正好说中她的某些想法。

“自然是不甘心的。”杜兰真沉吟片刻,竟罕见的承认了自己的野心,“若我年纪轻轻就淡泊名利,岂非辜负青春年少?”她微微笑了一笑,斩钉截铁道,“但若我不服谁,自然亲自去胜过他,以虚名自抬身价,其岂非掩耳盗铃乎?”

姬承弼用一种惋惜的目光看着她,“道友所言虽有理,但未免不知变通了些,过刚易折啊,既然可以以更轻松的方式达到同样的效果,为何非要历尽险阻千磨万难?有同样的精力,省下来在更需要的地方不好吗?”

能更轻松的达成所愿自然更好,杜兰真不会拒绝,但姬承弼可能会提供的方式她绝不考虑!

她噙着笑容,却是没再答话,拒绝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姬承弼自然知道自己的名声响彻南北,从开始搭讪就没抱那“万一她不知道呢”的侥幸心理,且他被拒绝过多少回了,哪里会把杜兰真这软钉子当一回事,面无异色,热情的说道,“道友可用过留影留声符吗?”

还是来了。

杜兰真无奈道,“用过,质量好的留影留声符能照影如人当面。”

“杜道友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姬承弼拍掌而笑,“这留影留声符正是质量好坏千差万别,越是质量好的便录的越真实,如那粗制滥造一味节省成本的,便远远失了真意!实在是本末倒置!”

在座皆愣愣的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底气说出这话的。

貌似,留影留声符界最知名的粗制滥造节约成本鼻祖,就是他姬承弼本人吧?

“我知道,在这方面我名声太差了。”姬承弼看了众人一圈,叹了口气,自嘲一笑,“不瞒各位,在下从小就顺风顺水,在炼器上偏还有几分小聪明,因此总自以为了不得,及至在留影留声符上栽了个跟头,还恶了许梦鱼。心里不甘心极了,一心执迷于此多年,弄得这名声倒是人尽皆知,现在我出门遇上美貌女修,一旦报出名字,人家都不敢跟我交往。”他说着,苦笑着摇了摇头。

杜兰真施施然看着他,这是欲扬先抑、博取同情、达成情感共鸣的手段,她若是给姬承弼唬住了,那才真是个初出茅庐、涉世未深的无知少女呢!

然而不巧,杜兰真虽然是个对修真界大事一问三不知、对社交无甚经验的菜鸟,但她心硬。

任你再是可怜、惨淡、值得同情,触及她自己的利益,说不行就是不行。

“我近些年也反思起自己所作所为,如还未做足准备就滥用许梦鱼的信任邀她为我拍摄,害她丢尽脸面后却也自己恼羞成怒,最终导致反目成仇、形同陌路,之后又急功近利,总想早些证明自己,无法沉下心来研究,最终致使名声彻底臭了。其中种种,实在是,咎由自取。”

“因此,我下定决心不研究好这留影留声符的门道,就不去找人为我拍摄!三年了,我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姬承弼说着,目光灼灼的盯着杜兰真,“杜道友,你也许听说过姬某人立过誓言,非绝世美女不录!以我愚见,杜道友未能登上十二群芳谱,无非是因为初出茅庐、声名不显,倘若与我合作,摄录影像,到时名声大噪,传遍戡梧界,十二群芳谱上名额触手可及!”

倘若是另一个人来跟杜兰真说这话,也许她真的会考虑一下,毕竟十二群芳谱算是戡梧界对女子美貌最具影响力、最高的评价,没谁规定追求事业的同时不能追求一下美貌吧?

但说这话的人是姬承弼,打扰了,告辞。

不是杜兰真笃信传闻、一点不愿意给姬承弼信任,而是姬承弼这个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杜康适为她讲述姬承弼的故事,那可是死缠烂打加坑蒙拐骗外带威逼利诱,他甚至曾经拿品质优良的留影留声符为某女修录制一份,当场开出,自然是栩栩如生,骗得女修的信任之后,用自己粗制滥造的符批量制作,然后发行,这等无良事也做得出来,难怪名声越来越差。

杜兰真见了姬承弼便知道他也并不是故意坑害,而是真的对自己炼器的水平非常自信,每次都觉得自己这次肯定行,然后惨遭打脸。批量制作最大的缺点便在于质量参差不齐,有的质量上佳,有的可能就照出来宛如另一个人。

但这不是他骗人的理由。姬承弼自幼在姬元君的宠爱下唯我独尊惯了,表面上看和和气气礼数周全,一旦真的相处起来,让他为他人考虑,简直是桩头等难事。

“倘若我有缘登上群芳谱,那是抬举我,倘若无缘,也罢了。”杜兰真婉拒道,旋即玩笑道,“也就是姬道友说的是群芳谱了,我才能淡然处之。若是非鹤楼,我绝不犹豫的!”

第四十六章 礼成

“若是能上非鹤楼,谁会拒绝?”席援闻言大笑。

“非鹤楼,道友说笑了。”姬承弼讪讪然道,“偌大戡梧界,有几个人能上非鹤楼?”

杜兰真含笑不语,婉拒之意已溢于言表。

非鹤楼并不是某个宗门,它真的就是一座楼,高不过三十丈,对于凡人来说,这也许算得上摘星楼了,但对于修士而言,这不过只是一座普通的楼。

但就是这么一座普普通通的楼,代表着戡梧界年轻修士的最高荣誉。每三十年非鹤楼都会办一场云选,从修为斗法到杂学都有涉猎,从中择最优的十六人,邀请登上非鹤楼。参赛的修士必须在五十岁以下。

一旦某人夺得非鹤楼的一个名额,便能立时扬名戡梧。因为再天资纵横的修士五十岁前也不会突破筑基期结成金丹,而修真界筑基、炼气修士才是主流,所以非鹤楼之比反而是整个戡梧界最受关注的比试。

七年前非鹤楼才举办过云选,当时夺得登楼资格的十六人中有两人是极尘宗的,与杜兰真从无交集,但当他们成功登楼的消息传回极尘宗,宗门上下弟子恐怕没人不认得他们了。

早便说过,杜兰真也是个有野心、有追求的人,自然有意等二十三年后往云选一试身手,倘若能登上非鹤楼,才算得上傲视同侪。杜兰真之所以对郗昭心服口服,也正是因为七年前郗昭也是登楼十六人之一!

以皮囊美貌扬名算什么本事?我辈修士自当以神通服人!

“新人来了。”姬承弼本欲再说,杜康适忽地开口道。

众人闻言望去,果见游鱼轩弟子排开,夹道相迎中,燕如行头戴爵弁,上着玄端礼服,下着缁裳,领口露出白绢单衣,配色于身前,脚踏赤色履,挽着一着玄色纯衣礼服、头戴“次”、以束发的女修,两人俱是姿容秀丽,五官如画,款款走出,仿若神仙眷侣,天造地设。

杜兰真头一回见解柔锦,她姿容秀丽,气质婉约,因是昏礼之日,更平添三分容光。燕如行倘若不开口,看着倒真与她仿若天生一对、今日重圆。

也不是燕如行哪里不好,但他一开口,实在与他的外表大相径庭,凭空毁去三分气质。

“燕道友与这位解道友真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她开口赞道。

这样的场合,这话当然不会有人反驳,众人交口称是,纷纷赞他们天作之合。

等到燕如行和解柔锦走至水榭,在场数百人一齐收声,一片寂静。

燕如行突破至筑基中期后,被游鱼轩的金丹真人收入门下,以金丹亲传的身份去落星派提的亲,此时与解柔锦结为道侣,也正是由他的这位师尊来主婚。

“今日是小徒燕如行与落星派高徒解柔锦的昏礼,各位百忙之中能拨冗前来,其中情谊,本座、小徒与游鱼轩上下俱是感激不尽。”何真人坐在主位,满面红光的作了一番开场白,那喜悦的样子仿佛燕如行是他自幼培养的得意弟子,而非半路出家刚刚收入门下。

这位何真人与游鱼轩开派祖师何真人不是同一个人,而是其后辈侄孙,与开派的何真人的关系大概和杜兰真同杜磊的关系差不多,正是游鱼轩这一代掌教。

一对新人郑重朝何真人、解柔锦的师尊路真人拜过,以答谢师恩。

拜过师尊后,两旁走出两个貌若十六七岁的俏丽少女,捧而上,一人一边,分别奉到两人面前。燕如行和解柔锦各自掬水洁面洁手,之所以没有直接使一个辟尘诀了事,则是因昏礼这种场合,要以固定的仪式来表明对这件事的郑重。

两人洗漱罢,两名少女又端着器退下了。

燕如行与解柔锦列席相对坐下,燕如行坐西朝东,解柔锦坐东向西,两人相对,不自觉俱是一笑,其中默契,不足为外人道。

这时,便有弟子两人合力负一两尺高小鼎,行至二人前,放下鼎,对着席间众人开鼎,顿时,一股异香飘满水榭,攫住众人注意。

其中一名弟子从中取出一个玉制托盘,摆在两人面前,又取出刀来,为二人分炙。

“好家伙,这番是大手笔啊。”姬承弼赞叹一声,“羡此白翼雀,双双对对飞,黑羽同去尽,未肯只身归。光是这对黑羽半褪的白翼雀,没有两千中品灵石拿不下来。”

两千中品灵石,对于任何筑基修士来说都绝非小数目,次一些的法宝都可以买下了,用这笔巨款来买一对灵气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雀鸟,可见两人对这场昏礼有多看重了。

杜兰真头一回见白翼雀,不免多看了两眼。黑喙白头,黑羽自颈部一直到背部,其下皆为纯正的白羽,显然这一对白翼雀也是有一定寿命了,待黑羽退尽,便是白翼雀寿命终结之时。

白翼雀一生只找一个伴侣,当伴侣死亡后也不独活。寓意虽是坚贞,但修士中结为道侣,昏礼上共牢时以此为食也是极为罕有的毕竟,大家合则来不合则去,聚散由心,哪有道侣死了自己也殉情的道理?大家还要修仙求道呢。

反过来说,会以此为牢,可见这两人对互相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又有多信任了。

席间低声议论纷纷,那厢分炙的弟子已将白翼雀的羽翼除去,将肉分为两份,撒上特调的清淡调料,以两个玉制托盘分装,一边一个,递给解柔锦和燕如行。

两人接过托盘,慢慢将那白翼雀肉吃下。

“不知道白翼雀好不好吃……”姬承弼喃喃道。

白翼雀好不好吃席间没人知道,但白翼雀吃不了两口大家是都知道了。

这也看出送上白翼雀是何等巧妙的安排了,否则,倘若送上些大块灵兽肉,难不成真个叫席间几百人愣愣的看着他道侣二人吃肉?

幸亏杜兰真自幼不缺灵石,否则,看着这两千灵石三两口便下肚没了,纵使灵石不是自己掏的,也免不了肉痛心疼放眼看去,席间一片不自觉露出的惋惜与扭曲。

撤去鼎后,又有一弟子手持一只匏,当众从中一劈为二,挖去囊芯,分与两人。两人手持匏樽,由两少女上前倒入蜜酒,那蜜酒灵气四溢,飘香四溢,甜蜜醇厚,显见也不是凡品。

燕如行与解柔锦对视一眼,相对举起匏樽,凑至口边,一饮而尽。

匏樽苦涩,蜜酒甘醇,以匏樽盛蜜酒,取得便是苦中带甜、同甘共苦之意。

两人饮罢,同时翻过匏尊,一两滴蜜酒顺着杯壁滑落,两人四目相对,不觉一笑。

礼成!

第四十七章 迷妹何慕灵

燕如行解柔锦一场婚礼下来,杜兰真于在场修士中可谓无人不识了。

但凡入席修士,总不免留意到她,继而问,那位风姿折人的女修是谁?

杜兰真入席时,席间还未满,已经攫得在场修士的注意。后来燕如行向席援、邓周介绍她,杜兰真向席援、邓周甚至姬承弼自我介绍时都是直接开口,并非传音,以修士的耳力,她的身份立时就为众人知晓,难免惊叹于她出众的美貌、天资和过于显赫的门第,继而难免赞叹于燕如行的交友广阔,能请得这等人物亲自上门祝婚。

何况,稍有见识便不难看出,以杜兰真的条件,扬名天下指日可待,硬件条件已足,差的只是时间,而他们能先于天下人认得她,亦足以满足。

这正如你认得一个在国外大火、实力过人的明星,但由于在国内日浅,声明不显,以至于你和其他人见了虽为其风姿所折服,但人多不识,这时你难免洋洋得意,为人介绍此人,仿佛你们有些渊源。

因此,先来者为后来者科普杜兰真是谁,从容貌到师承,俱是从席间听来,却一个个表现得好似交友广阔,深谙财侣法地中“侣”的样子。

这类修士不至于当众说出,总是暗暗传音,倒显得好像杜兰真真的是什么知名人物一样,不认得的是交友不够广阔消息不够灵通。

所幸杜兰真听不到,否则只怕会瞠目结舌于自己何时在外有这么大名气了,明明众人不晓得她脾气,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一个姬承弼与她搭讪,为何一个个表现得与她熟识的模样。

不过就算她真听见了,也不会怎么样,至多付诸一笑罢了。毕竟她在宗门内也深居简出,还不是为人传名,许多没打过交道的也认得她。

燕如行夫妇礼成,席间便上起酒水来,其他桌都是一个与席中修士修为相若的游鱼轩弟子上酒,唯杜兰真这一桌是一筑基弟子领着一个俏丽的炼气期少女一同端了酒盅来。

两人拍开酒封,一辛辣,一甜蜜,酒香入鼻,细腻无比。

杜兰真不爱饮酒,待那俏丽少女笑盈盈的看来、要为她斟酒时,便开口道,“劳烦为我加些蜜酒。”

这少女闻言,立即捧了酒盅,倒到过半时便停住了,笑吟吟的道,“这位姊姊,这蜜酒入口甜而不腻,味道极佳,但倘喝多了,容易上头呢。”

杜兰真颇奇,见她笑容可掬,天真烂漫,不由微微一笑,“多谢你的提醒,我正是不胜酒力。”胜不胜酒力的,杜兰真没试过,但轻易一两坛老酒也不会醉当然,这是说筑基炼气修士喝的起的酒,若是金丹真人自藏的灵酿,她可不敢自夸海口。但这少女提醒既是出自好意,她自然心领。

少女见她领情,笑容更见开怀,一一为在座添了酒,待那筑基弟子自我介绍后,眼巴巴的望着他,看的那筑基修士颇为无奈,开口为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家师妹,何慕灵,因慕诸位风仪,缠着要来为各位斟酒,让诸位见笑了。”

“道友太抬举我等了,令师妹哪是慕我们风仪,分明是慕杜道友风姿才是吧?”席援打趣道。

众人俱是失笑,以他们的阅历,焉能看不出何慕灵一片心思全落在杜兰真身上,目光灼灼、目含期盼,杜兰真一举一动都留意着,就差后者给她一个眼神就要搭讪了。

何慕灵听了,也不尴尬,落落大方的道,“杜家姊姊委实风姿出尘,叫人心折,慕灵敬之羡之爱之,虽自知鄙陋,也难免想结识一番呢!”

人家话说到这个地步,更加之其本身也是个俏丽多姿、天赋颇高的少女,态度又如此恭敬、如此给她面子,杜兰真自然欣然道,“何道友过谦也,你年纪轻轻,灵蕴深厚、修为不凡,在我见过的这许多修士中也属不凡,你想认识我,我自然只有倒履相迎的道理。”

何慕灵听她如是说,笑容益发灿烂,凑到她身边,“姊姊是姓杜吗?不知姊姊芳名?”

杜兰真如实作答,何慕灵便自报家门,她是何真人的隔辈重孙,今年才十六岁,已经炼气八层了。

杜兰真一听便知道她多半是单灵根或双灵根,还是苦修不辍的那种,因此笑着夸她年少才高、勤于修行。

何慕灵微红了脸,悄声问她年纪,想同她叙齿,杜兰真微一沉吟,若直接说出,席间修士都能听到,似乎稍显招摇,未免有失妥当,口里便笑着含糊过去,“总之你唤我一句姊姊总是不会亏的。”暗地里传音给何慕灵,“我比你痴长三岁。”

修士的生辰八字自然保密,但大宗门有名气的弟子的年纪却从来不是秘密,哪怕今日杜兰真不告诉何慕灵,他日她也能从别人口中得知。

何慕灵听了,眼里不觉更是亮晶晶的,莹莹的望着她,传音道,“姊姊竟然是此等天资绝世的人物!”

杜兰真付之一笑,转而端起琉璃盏,浅浅酌了一口。

杜兰真其实不爱饮酒,在极尘宗也得过些佳酿,但其辛辣让她颇为不喜,唯能喝而已。但她杯里这蜜酒却是清甜细腻,回味甘醇,更难得的是不过不失恰到好处,让人忍不住再喝两口。

杜兰真颇奇之,开口赞道,“这蜜酒甘醇细腻,果然不凡。”

“这是我家宗门自酿的蜜酒,酒方无甚稀奇,旨在一味醉仙草和一味蜜鲤,俱是生长在附近的阳愉湖中,姊姊要是喜欢,我再送姊姊几坛!”何慕灵听她夸这蜜酒,立刻说道。

那筑基弟子没说话。游鱼轩这蜜酒也算有名,但旨在材料不在配方也从来不是秘密,阳愉湖在游鱼轩的势力范围内,游鱼轩守得住,也不会有什么大势力为了灵酿来抢那阳愉湖。

倘若是爱酒人士,直接买了游鱼轩外供的便是。

杜兰真自然不会拒绝,几坛酒她还买得起,到时送何慕灵些阵盘法器即可,“承你美意,那我就腆颜收下,等你来极尘宗,我带你去尝我们极尘宗的琼玉脍。”

“琼玉脍,杜仙子好阔气!”众人起哄道。

“我们极尘宗自家弟子不同,想吃琼玉脍往宗门内的食所清欢阁去就是了,以门内贡献点支付,远比你们在外面吃的便宜。”杜兰真摆摆手,笑道,“倘若要我常去那三珍楼、五味斋,我也吃不起。”

说吃不起,这都是大实话。

筑基前杜兰真学炼阵盘,每个月补贴的二百灵石都不够,还得从自己日常份例里拨出一份,真个叫烧钱如纸,她本来有些天赋,但并不能与阵道天才相比,如当初去红春洞府遇见的杭溪甚至韦嘉言,她是比之多有不如的。但一堆灵石烧下来,她自忖自己进步之快,还是很了不得的。

杜兰真不怎么吃丹药,但爱用符、爱买好看的法器法衣,即使如今筑基了,有相识的人送来的贺礼,如今身上也只有五六千下品灵石,她举例的五味斋三珍楼都是以最富裕的筑基修士为起步线的地方,一顿三五百中品灵石都没有就太寒酸了。

上中下品灵石互相之间的兑率在六百到八百之间波动。

再对比解柔锦燕如行刚才两口咽下的价值两千中品灵石的白翼雀,如此阔绰,如此大手笔,可见他二人对这婚礼多郑重其事了。

虽然杜兰真现在在筑基修士里是个不折不扣的穷鬼,但她倒是丝毫不慌。她刚刚成为筑基修士就出来了,宗门还没来得及就她二十岁前筑基赐予奖励呢,须晨真君也还没来得及出关奖励这个小弟子呢,她也还没开始领筑基修士的份例。

这三者但凡有一点,她就立即脱贫致富了。更不要说她往后自己出门历练,总该有些收获的。

“那我就多谢杜姊姊了!”何慕灵兴奋道,“姊姊,那醉仙草和蜜鲤都可以单独成佳肴,我们游鱼轩以这两味做菜是拿手好戏。眼下蜜鲤正肥,倘若当场捉了做菜,那是味美无比!我们有蜜鲤百吃呢!姊姊若是愿意,我带姊姊去阳愉湖捉两条肥美好看的蜜鲤来,那里的酒楼醉仙居是我家开的,我让店里大师傅为姊姊做蜜鲤百吃!”

“嚯,醉仙居蜜鲤百吃,那真是一绝,不比咱们极尘宗琼玉脍差,我吃过,兰真,何小妹既然请你去,你可是能一饱口福了!”杜康适笑道。

杜兰真自无不可,唯有记挂家族迁居之事,但这事她也不负责,便当场应下何慕灵的邀请,暗地里传音给杜康适,“家里迁徙的事,请六哥为我稍留心些,等我从阳愉湖归来再拜谢。”

杜康适没有回话,只是微微颔首,杜兰真见了,放下心来,与何慕灵说着极尘宗风光,席间其他人的话能搭上便说两句,时间倒也好打发。

等到散席,何慕灵邀杜兰真与她同住,杜兰真便送杜康适出游鱼轩,路上偶尔搭着话,忽问道,“六哥觉得我今日表现怎么样?”

第四十八章 兄长劝诫

杜康适闻言,偏过头看她一眼,忽的一笑,倒把杜兰真笑得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杜康适仍是笑,杜兰真心里发毛,默默盯着他,直到杜康适笑完,见杜兰真仍盯着他,方才开口道,“我笑杜仙子一向心高气傲,居然还会问我自己表现得怎么样。”

杜兰真白了他一眼。

“无甚可说的。”杜康适终于正色道,“说你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未免太抬举你了,说了你也不信,总之平平无奇,是个落落大方的宗门核心美女弟子吧。”

杜兰真又白了他一眼,“核心弟子就核心弟子,加个美女做什么!”

“你可别说,这宗门核心美女弟子八个字,一个字也少不得。”杜康适笑道。

“这是什么缘故?”杜兰真挑眉问道。

“宗门弟子,故有底气眼界,核心弟子,故有自信傲气,美女弟子,故有冷淡自矜,凡此三者,缺一不足以道尽你这个人。”

杜兰真不语。

“六哥没说错吧?”杜康适微笑着看着她。

杜兰真默然,最终微微点头。

“你问我今日表现如何,我只能说不错,但非要我夸你,那我可是说不出口的。”杜康适语气温和带笑,“咱们认识也有十年了,自问对你也算了解,我想你问我表现如何,并不是想听个不错就完事了。你想做一个言谈之间自有魅力,能够不靠修为、容貌、出身折人,是也不是?”

杜兰真默默点头。

“那就是了。”杜康适点点头,“你这样,没人觉得你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对于一个宗门核心美女弟子来说,足矣。但如果你不是宗门核心弟子,我们这些人也不会对你另眼相看,若你不是个美貌女修,只是个普通男修,哪怕也是宗门核心弟子,也稍显傲慢些。唯你是个貌美过人的年轻女修,若没有利益牵绊,男修总会对你宽容些的,你的稍显冷淡也就不是事了。”

杜兰真不语。

“你不必难过。”杜康适看着她道,“美貌、天资、师承,无一不是你的依仗,不必强行分开。这世上如你所求的纯粹人格魅力折人的人能有多少?他们又何尝有你这般条件?”

“莫苛求全,须知人无完人。”杜康适道,“你总爱苛求自己,这不好,容易钻牛角尖,也许短期于你有益,但长此以往,对你绝对有弊。”

杜兰真慢慢捻着袖子,一言不发。

“若真要我说你哪里需要改进,我觉得只有一点可说。”杜康适见她不说话,便道,“你得压住你的傲气,心平气和、怀着发现别人优点的目的去看别人。”

“你有些自命清高,不知你自己是否发现。”杜康适看着她的眼睛,“以你的条件,这很正常。但你要知道,别人也许某些地方不如你,也许某些地方很不好,但他自然也有优点,也许某时你也需要他相助,这都说不准。”

“你能发现别人的优点,才能承认自己的优点,能包容别人的缺点,才能包容你自己的缺点。否则,你只能看见远超你的和远不如你的,远超过你的你拍马难及心生绝望,远不如你的你认为不值一提不值得比较,长此以往,你越自命清高心高气傲,也就越自怨自鄙不能正视自己,于你修行无益。”

杜兰真悚然动容,杜康适说的话,竟与她所思所想一般无二!

杜康适见她动容,不免一笑,“你看那席援,你道他为何针对邓周,却对你我礼数周全?”

“难道不是因为他…迎高踩低,看人下菜碟吗?”杜兰真蹙眉道。

杜康适听她这样说,沉吟了一会,“你若这么说,其实也有道理,但要说起来,太过苛也。”他笑道,“说来他与你也有几分相似,是心高气傲,目中无不如自己的人,但又自知远不如比自己强的人,难以自视。”

“这样的人,就须在别人身上找些优越感,否则难以维持心态,迷失在自鄙自卑、求全责备而不得之中了。迎高踩低,似乎太过,还不至于。”

杜兰真听了,一时惊诧莫名,再思索起来,又觉颇有几分道理,但被直接说穿,直面自己内心的鄙陋,让她一时颇为难受。

“你只听我一言,每次见了人,先把这话默念一遍,以此为鉴。”

杜兰真正色道,“六哥请说。”

杜康适郑重道:“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的条件。”

杜兰真霍然望向他的眼睛,她忽然想到,她天赋待遇这样好,又这样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六哥同她相处时是不是会很难受呢?

也许以杜康适的心境阅历,多半还不至于嫉妒她一个小女孩,但总见她一副怀珍宝而视若无睹,总是不满于不足的模样,怅惘大概总是免不了的吧?恐怕也免不了觉得好笑幼稚。

她于杜康适身上学到了许多,愿意与他相处,认为十分愉快,但杜康适是否会觉得与她相处愉快呢?

她求仙问道,即使求全责备,也是因为问道者当以上士自许,却怎能把自己弄得自怨自艾、不知惜福的模样呢?既然求全责备,自然更要追求心态心境,而非执着于其外在表现,那是本末倒置,舍本逐末之举。

思及此处,杜兰真敛容正色,真心实意的朝杜康适一揖,“金玉良言,无以为报,只能先谢过六哥了!”

杜康适微微一笑,坦然受她这一礼。

这便是修仙四要财侣法地中“侣”的妙用了。若非杜康适及时提醒,焉知杜兰真不会毫无所觉、愈演愈烈,最后积重难返,谁知道到时要花多少功夫补足。自然是早一刻意识到早好。

两人走到游鱼轩外,杜康适别过燕如行解柔锦夫妇,杜兰真仍执意再送。

走出三里,杜康适忽的又道,“然而,你实无需妄自菲薄,你是极尘宗的亲传弟子,几十年后未必不能一争真传弟子的位子,别人或好或差,何须拿来作比?难不成别人优秀,就说明你差劲了?”

“况且,你是咱们杜家的芝兰玉树,老祖曾说过,光大咱们家门楣的必然是你,负此期许,还不速速振作醒悟?”

杜兰真惭愧无言,杜康适顿下脚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到这吧,不必再送了,否则,倒不如跟我回极尘宗吧!”

杜兰真看他言笑晏晏,忍不住嗔怪的白了他一眼,“这不是心中感激六哥,无以言表嘛!”

“你一向是记得别人对你的好,六哥知道。”杜康适哈哈一笑,“回去吧,去看看你那位妹妹,人家对你可真是崇拜得很呢,他日你对人自惭形秽时,便想想何慕灵如何对你,自然心平气和。”

杜兰真听到此话便想到郗昭,沉默了一下,“倒是很有道理。”

至此,两人终于作别。

杜兰真送杜康适时慢悠悠,回去却堪称风驰电掣,直到进了游鱼轩,这才又慢悠悠的走了起来,一派仙姿道貌的模样,又自觉自己找到了一处心境疏漏,心情颇佳,看这游鱼轩的景色也觉疏阔了。

何慕灵收到她的传音符,得知她想逛一逛游鱼轩景色,立即自告奋勇要为她做向导,杜兰真便和她约好在瘦春池相见,问了游鱼轩弟子方向,不紧不慢的过去了。

等到杜兰真走到瘦春池,何慕灵已经到了,但她此时面前有好几个炼气期修士,有男有女,面色不善,气势汹汹的,而何慕灵面如寒霜,全然不同于在杜兰真面前浅笑盈盈的模样。

杜兰真长这么大,除了和老冤家令狐璇有过剑拔弩张互相明争暗斗但又斗而不破的关系,其余时间,若有人挑衅她,她都是直接动手的,能动手何必哔哔?打趴下,对方自然就不敢再挑衅她,不服再揍,何必舍近求远?

然而这里不是极尘宗,她也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对何慕灵也只是初识,自己更是个筑基前辈,自然不好那么干脆利落,但要她静观其变,她也觉不必,对此不感兴趣。

因而杜兰真从容上前,含笑看了这一众修士一眼,仿佛全没看见这剑拔弩张的架势,眼前是一片和乐融融,笑着对何慕灵问道,“你来的倒早,让你久等了,若是方便,耽误你些时间,咱们去游湖吧?”

第四十九章 他人家私我不听

杜兰真不想插手他们之间的事,直接开口邀何慕灵去游湖,作为一个筑基修士,在场又都是炼气期,她自然有资格釜底抽薪直接插手。

她这样视若寻常毫无异色的样子,何慕灵反而悄悄松了一口气,正欲点头,对面一个望之二十来岁的华服男修朝杜兰真翻了个白眼,“你是谁啊?”

呵,杜兰真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特别是修为远不如自己的人这样傲慢对待。

杜兰真有些不悦,想着这是人家宗门里,本待礼貌分说,忽然想到自己已是筑基修士,顿时收了歪缠的想法,蓦然放出些许威压来,那几人忽然面如土色,冷汗涔涔,几乎站立不住。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认得我的修为就够了。”杜兰真冷声道,“你也委实太飘了吧?管你什么出身背景,没人教过你修为低的人该尊重修为高的前辈吗?”他们极尘宗是六大宗门之一,教导弟子也从来都说要尊重修为高的前辈,否则吃亏的是自己。

被修为高于自己的傲慢对待,忍着便是;被修为相若的傲慢对待,视情况而定;被修为低于自己的傲慢不屑对待,哪有这种道理!

“你,这可是游鱼轩……”华服男修强撑道。

“是。”杜兰真点点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前辈说的是。”华服男修看了她一会,忽然收起那副色厉内荏又隐含傲慢的模样,无比顺从的低下头,“晚辈自幼被人捧得看不清自己了,这才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前辈,请前辈莫怪。”

杜兰真本来也没想就此纠缠,随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晚辈何慕石。”华服男修答道。

“原来你们是一家人。”杜兰真闻言挑了挑眉,笑着看了何慕灵一眼,“好了,你们且去吧。慕灵,咱们走吧。”说着,已率先迈开步伐。

何慕灵闻言,乖顺的跟上。

何慕石几人望着她们远去,神色复杂。

何慕灵几番犹豫,张口小声道,“杜姊姊,其实,那是我堂兄……”

杜兰真抬起手,示意她别再说了,偏过头,目光温和而不容拒绝,“不必告诉我。”

越是累世修仙之家,越是多纠缠牵扯,她见得多了,对此毫无兴趣。

在杜家,她是修炼进展极快的双灵根天才,又常年在宗门内随师姐修行,很少回杜家,更是鲜少拿杜家的资源,杜家年轻一辈与她没什么利益纷争,乐得与她相敬如宾。但仅就她所观察,杜家内部的明争暗斗还是有的,这不奇怪,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杜家已经算是很和睦的了。

她的老对头令狐璇是令狐真君的嫡系后辈,据杜兰真所知因为她极受令狐真君疼爱从小被家里兄姐针对过不知多少回了。事实上,几乎每个名家大派里出来的弟子在争夺资源上都可谓身经百战,即使条件优越如杜兰真,也难免俗。

不过她的情况稍好些,因为她的“争”就是一心修炼,修为上去了表现出色了,资源自然就来了。

“家丑不可外扬啊。”杜兰真玩笑道。她们刚认识,就要告诉她这些龌龊,岂非交浅言深吗?等何慕灵冷静下来,多半就会后悔了。她若是任由何慕灵说下去,坐视她因年纪小戒心低就暴露**,岂是道德之举?况且,杜兰真对别人家的鸡毛蒜皮也不是很感兴趣。

“……嗯。”何慕灵轻轻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谢谢姊姊为我解围。”

“我看你修为并不比那几人差,为何任由他们对你指手画脚、趾高气扬?”杜兰真微微一笑,转而问道。

“他们这样也不是第一回了。”何慕灵叹了一口气,“自我踏入炼气八层,再不给我个好脸看。”

“小孩子不乖,打一顿就好了。”杜兰真随口道。

“啊?”何慕灵呆了一下。

“我说笑的,别放在心上。”杜兰真眼里含着笑意,眼波流转,竟似带着些顽皮。

何慕灵呆呆的看着她,她一直以为杜兰真是那种超然拔萃、淡漠自持的清冷美人,未料她忽然露出这样狡黠、天真又妩媚的神色来,不由道,“杜姊姊,你真好看。”

“你也好看。”杜兰真含笑道。她自从意识到自己生的好看,偶尔也会恃美一把,基本是对着女孩子,算是一点顽皮,逗逗漂亮小姑娘实在很有意思。

“这瘦春池真是辽阔。”杜兰真将目光放到湖面上。

“是啊,我们游鱼轩的前辈花了十几年才让这瘦春池有了现在的规模,为了寻那三万四千种鱼,让它们安然相处,不至于互相给吃了,实在费尽心思,才有这番光景。”何慕灵颇为自豪的道。

“里面有什么名种吗?”杜兰真饶有兴趣的问道。

“自然是有的!”何慕灵领她绕过一段,经由池上回廊,手一翻,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个锦囊来,“姊姊,你把这个撒出去,就会有鱼来了。”

“这是什么?”杜兰真接过锦囊解开,看了两眼,又闻了一下,“是丹珠草?”

“正是!”何慕灵笑道,“姊姊好眼力,这是将丹珠草晒干了剁碎又用丹火烤上一息制成的鱼食,只要撒出去就能引得鱼儿来了。”仍是不肯说引来的会是什么名种。

杜兰真见她有意卖关子,便顺势抓了一把丹珠草干撒在水面上,她使了巧劲,丹珠草干铺开得非常均匀,不出三息,水中便跃出一道白影。

那白影须臾间又落下了,这过程极短,但杜兰真还是捕捉到了。下一刻,数道白影一同跃出水面,又一起落下,水面漾开一道道波纹。

“云鳞鲫?”杜兰真脱口而出,“竟是这等罕见的品种吗?”

“也就生的好看些,其实不值什么的。”何慕灵甜甜一笑,“我们瘦春池里名种自然没那龙鲤之类的灵兽妖兽,那都是足以修成金丹元婴的,我们养不起,也没本事养,也就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品种可以拿来说道说道了。”

“大宗门自有大宗门的气度,若总是一意求那斗法、炼丹、炼气,那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张弛有度方是正道。”杜兰真刚来的时候还嘲笑人家是附庸风雅强作格调,这时见了何慕灵,好像说那些话的人不是她一般,泰然自若道。

“说来,这三万四千多种里可有蜜鲤吗?”

“自然是有的。”何慕灵点点头,“但要我去找出来,这可难办。我能带姊姊来看这云鳞鲫,也只是因为它们日常再此活动,喜食丹珠草,故而容易引出,其他品种,只能看运气了。”

“本该如此。”杜兰真恍然笑道,“这三万四千种何其多,是我强人所难了。”

“姊姊若是愿意,明日我就带姊姊去阳愉湖捉蜜鲤!”何慕灵兴冲冲道。

第五十章 泛舟湖上

时值六月,正是人间暑气将沉,昼长夜短,光景最佳之时。若早一分,则草木犹显青涩,晚一分,则炎炎之气过盛。唯其六月,风和景明,于陆上则草木丰美,于水边则鸥鹭并行。

当此时,泛舟湖上,既无早春薄寒,也无盛夏酷暑,方能一览风光,快意恣情。

天光云影,映照湖上,一叶扁舟悠然开碧水,搅开绿波。

此时立于舟中的,并非寄情山水的隐士,亦非悠然垂钓的渔叟,而是两个论起赏心悦目远胜过他们的妙龄少女。

“有了!”何慕灵一拍手,兴冲冲招袖,忽有数道红影破开水面,跃入舟中,溅起两三水珠,却难湿裙摆。

杜兰真伸手摄来一条,长约一尺,红背白腹,锦鳞焕光,灵气凝蕴,约莫有一阶中期的水准,只是看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姊姊,蜜鲤不是这么看的。”何慕灵凑过来道,“你且划开侧腹,自能发现不同之处。”

杜兰真依言,两指并拢作刀状,虚虚在那蜜鲤腹背之间划了一道,蜜鲤那对于寻常炼气中期修士来说十分坚韧的鱼皮便如薄纸般开了一道口子,裂口处光滑平整,仿佛天生。

金黄透明的液体顺着裂口汨汨流下,一股清甜无比的气味盈满鼻间,杜兰真挑指点了一点送入口中,瞬间化开,冰鲜玉润,髓滑兰香,较蜂蜜又是一般风味,细腻中又有极浅淡的鱼腥,并不令人作呕,反为其更添一种风韵。

“蜜鲤原是真有蜜。”杜兰真奇道。

“不仅如此呢,放去蜜鲤体中鱼蜜,单做鱼肉,其肉质也是堪称味美,唇齿留香,清甜回甘,入口即化,实在是一绝!若有专精此道的好手烹制,辅以多种材料,虽不说能使人食之坐而得道,也能增益修为得其至味。”何慕灵骄傲道,“故而,我家醉仙居也是和三珍楼、五味斋并称的食肆呢!”

“原来如此,可见我该有口福了。”杜兰真随手将几条蜜鲤掷进鱼篓,抚掌笑道,“我平素最爱甜口,因避戒口腹之欲,又挑剔手艺材料,鲜少因食见欢,今日尝了这蜜鲤,倒觉得昔日遗憾怕是要在今日圆满了。”

“姊姊爱甜口?”何慕灵眼睛一亮,“可巧,我也最爱甜食,寻常菜肴不加糖我是吃不下去的,若是没点甜意,我宁愿吃辟谷丹!”

杜兰真听了,顿生知己之感,真心实意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倘若菜肴没点甜意,不免显得清苦,吃苦红尘中便是了,何必拿到口中再体验一遍?”

原是杜兰真自小吃惯家乡清隽和醇、甜而不腻的菜式,纵曾只是个乡野村姑也嗜甜,到了浮生小谢,少油少盐更是少糖,从来吃不惯,只是果腹而已。及至归于宗门,偶尔也试过极尘宗宗门内外的大小食肆,虽亦赞叹于其味美,仍是更爱甜口。

她本来就注意克制口腹之欲,干脆就以辟谷丹为继,如今筑基了,已经完全不需要进食。

“姊姊所言甚是!”何慕灵赞同之色溢于言表,“家人素向笑我吃不得苦,真该叫他们听一听姊姊这话,看他们还笑我是蜜罐子里泡大的!”

杜兰真不由好笑,安抚道,“都道天真难得,平顺最佳,若是能风调雨顺过这成仙路,未尝不是天地厚爱。”

“姊姊也来唬我!”何慕灵面色一沉,肃容道,“大道难成,步步维艰,纵是绝世之才、天纵之资,傲啸百代者,能成道则百不存一。我自知不是什么艳压当世、傲视同侪的天才,也非是道心坚定至极无可动摇的强者,甚至于仅有的拿得出手的家世,放之四海也是芸芸而已。如此,我岂可以平顺自许,寄希望于胜过那些道心极坚、天资纵横、气运滔天、家世过人而又千难万阻历尽艰辛的人,成就大道呢?其岂非痴人说梦乎?”

杜兰真不由微诧,何慕灵在她面前一向是顺服无比、崇拜里带着天真的模样,纵使杜兰真看得出她与天真娇俏外表不甚相合的坚毅,冷不丁见她这般郑重其事、沉声肃容的模样,还是不免一怔。

她诧异转瞬即去,旋即微微一笑,并不笑她大言不惭意指得道,也不为其表里差别惊叹,“既然觉得他人之宠爱、深厚之背景是束缚,跳出此中未尝不可。若只是说些漂亮话,纵你信,别人也是不信的。”

何慕灵一时无话可说,讪讪然一笑。

杜兰真说罢,见她此情状,便知她是既不满于宠爱帮扶在修行中无微不至,难以自立,又踌躇不敢挣脱这金玉牢笼,归根结底还是对自立自给一无所知,譬如笼中鸟,不敢展翅飞。

倘若并不碍着她什么,杜兰真是很乐意帮扶他人一把的,何慕灵对她又殷勤备至,尚算合眼缘,故而她沉吟片刻,斟酌道,“你修为尚浅,如今要务自然是修炼,早日筑基,待你筑基了,便可一展身手了。如寻常修士,筑基前已尝尽人间甘苦,你我皆不及,然而一旦筑基,寿元五百载,往日所缺,何愁无法补上?背景深厚,自是你我优势,当珍之重之善用之。”

因此杜兰真从未因为炼气期顺风顺水,没经历过寻常修士为资源穷尽心力的过程,缺乏红尘历练而苦恼,更不会生出专门锻炼这方面的想法。因为她的优势便在于她的背景和资质。阅历可以在筑基后慢慢补上,年岁悠长,寿元长久,寻常修士筑基前那几十年阅历比起百年、千年又算得了什么?倘若她去追求那个,才真的是舍本逐末呢!

“可我总是,盼着能让他们看看我也是个正经修士了!”何慕灵不甘道。

她这心情杜兰真很懂,因为她以前未尝不是这样想。时过境迁,她却能很淡然的看待自己往昔的情绪了,“正经修士?何必去求做个正经修士?再不正经的筑基修士,也自然胜过你所谓正儿八经的炼气修士。等你筑基的那天,你自然比任何炼气修士都强!”

明明她比何慕灵大不了几岁,筑基也没两个月,但言谈之间全然作师长、前辈态,毫无违和感,就连何慕灵也觉理所当然,平日里笑闹撒娇,一旦杜兰真肃容,便垂首恭听,毫不勉强。

“这道理易懂,也难懂,人有心气是好事,只要不至于本末倒置,并不是问题。”杜兰真柔声道。

何慕灵见她神色温柔和缓,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娇声道,“姊姊好意,我记得了,以后一定一心修炼,早日筑基,让这句姊姊更衬身份些。”

杜兰真含笑不语,转而扣舷而歌,“桂棹兮兰舟,泛波光兮远游,捐予袂兮别浦,解予兮芳洲……早归来兮难久留,对芳华兮乐不可以终极!”

歌声袅袅,清音如缕,如裂帛珠沉、青鸾作鸣,婉转清绮,又暗含风发意气,在湖上徘徊不散。

歌声方落,湖面忽漾起波澜,愈演愈烈,浩浩汤汤,呼吸之间,骤开水路,乍现渊宫,有人踏浪凌波而来,随从两列,浩浩荡荡簇拥其间,倏忽行至眼前,挥袖长揖,大笑道,“好歌、好曲,仙子驾临,适逢某开馆宴宾,恭请入陋室聊享薄酒!”

第五十一章 水府逢故人

两人定睛看去,只见来者红发白面,身量不高,与杜兰真差相仿佛,两腮边挂有红色鳞片,脚踩红靴,身披白袍,虽迥异常人,未必没有一番气度。

“敢问尊驾是?”杜兰真知其是水中精怪化形而成。

“某是这阳愉湖的湖主,自号甘朱,敢问仙子仙乡?”这妖修神色自若,恭敬道。

“什么?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这阳愉湖还有湖主?”何慕灵不觉诧异道。

原来这所谓湖主,与凡间所谓龙王颇类,由一方地灵统领当地妖物精怪,致使其不至于为非作歹,祸害凡人,也不至于最终为修士所斩除当然,这是戡梧界的特色,若是拿到传说中妖魔横行的界域,恐怕就是统领当地妖物有组织有规划的吃人了。

“小道友是游鱼轩的弟子吧?”甘朱也不恼,和气道,“某在这阳愉湖三百载了,灵智得开、神形得显后便得贵派何真人钦点,为这阳愉湖的湖主已逾一百余载矣。”

“原是甘朱道友。”杜兰真见他侃侃而谈,神色不卑不亢,礼数周到,言语得体,浑不似寻常精怪无状,心下不乏好感,正经见礼,“在下极尘宗杜兰真,道友有礼了。”

两人见礼后,杜兰真又指着何慕灵道,“这正是何真人门下,何慕灵道友,听说阳愉湖风景秀丽,带我来此一游。”

“我阳愉湖确有两分山水可堪赏玩,但比起贵宗六大洞天四十八峰风光无限实在是不配提及,所幸唯有一味蜜鲤、一味醉仙草可堪一尝,若仙子肯赏光,某便忝颜邀二位入水府品肴。”甘朱听了杜兰真出身,赞叹连连,殷勤道。

杜兰真见这甘朱也是筑基初期上下的修为,气息驳杂,顶多因晋升日久经验丰富些,纵是有什么阵法埋伏,也必不及她名门教导、多年浸淫。她自诩艺高人胆大,又有兴致,便欣然应下。

甘朱见她应了,知其并不以精怪异类为忤,更觉欣然,恭敬道,“仙子先请?”

“道友是主人,道友先请。”杜兰真推辞道。

甘朱见她客气,也不勉强,“请道友与我同行。”

这是应该的。杜兰真既是客,又与他修为相当,自然当仁不让,坦然领着何慕灵上前,在一众虾兵蟹将的簇拥下,浩浩荡荡,气派非凡。

波澜两分,渐开水路,杜兰真跟着甘朱下行数百步,便见一精致栋宇,画廊飞彩,富丽堂皇,虽然她不爱这略显俗气的风格,更爱极尘宗巍峨大气、又不失逍遥淡然的风格,但出于礼貌,还是开口赞此栋宇精美绝伦,富贵无比。

甘朱听她开口称赞,虽知多半出自客套,但仍忍不住翘起唇角,礼尚往来,又盛赞极尘宗高名累进,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来来往往互抬花轿,很快便走进了这水底洞府。

殿中禁制隔水,里头已有七八人谈笑席间,见甘朱引着人进来,纷纷投以目光,落在杜兰真身上,见其貌凝寒玉、神凝秋水,不觉俱是呼吸一滞。

杜兰真不以为意,见他们都是炼气期,唯有一个气息晦涩,似乎是筑基,但又显得虚渺,不太像,料来都不及她,便坦然应下甘朱之邀,坐在客座首席,含笑朝在场修士点了点头。

她不以为意,却不知在座修士有一个见了她心底却是乍起波澜。

“她怎么会在这里?”

何平书微垂眼睑,掩住心里惊涛骇浪。

他此时戴着遮掩面容的高阶灵盘,由昼夫人亲自出手遮掩修为,在座皆以为他是个筑基修士,全不知他只有炼气五层,更不会知道他半年前还只是个炼气一层的所谓废物!

自入仙门十二载,他因资质低陋,只能勉强引气入体,多年不得突破,每日在极尘宗里做些打杂的活计,被那些资质比他稍好一些的外门弟子呼来喝去,视之如杂役奴婢!

所幸他仙缘未止,竟因被人陷害而得到昼夫人藏身的玉佩,从此修为高歌猛进,不过半年,已经是炼气五层了。他在宗门内掩盖修为,人都以为他只是炼气二层,如今出门历练,找寻资源,有昼夫人指点护持,胜过在宗门内苦捱无数。

然而,他正暗自为自己这半年的飞速进步而自傲时,却冷不丁见到了杜兰真,仿佛当头挨了一喝棒,劈头打来,让他既懵,又忽而警醒。

仙路迢迢,他不过是迈出了两步,人家却是一开始就站得比他远太多,如今更是将他甩得遥不可及,他又凭什么自满自得呢!

他本就是心性坚定之人,很快就将那隐隐约约的自得抛开,沉下心来。

只是……

“她竟然已经筑基了吗?”他微含苦笑,喃喃自语,原以为自己也算是有些机缘,没想到同她竟仍是霄壤之别!

“何小子且放宽心!有娘娘亲自指点,区区一个筑基算得了什么?待你苦修几年,水到渠成,到时超越这小丫头也不在话下!”忽地,他耳畔传来一呵斥声,听来约莫三十年纪,威严无比。

“娘娘说的可是真的?”何平书故意激道,“她可是极尘宗的绝世天才,元婴亲传,又有资源又有天赋,我曷可与她作比?”

“呵,莫提你那劳什子极尘宗了,本娘娘纵横天下的时候还没什么六大宗门呢!什么元婴亲传,本娘娘昔时看都不惜得看一眼元婴!纵是这小丫头确有几分天资,但二十岁前筑基的虽少,娘娘也见过好些个,大道面前,纵是先走两步又如何?谁能走的长、走得远才有本事!”昼夫人果然着恼。

“哦?那娘娘鼎盛时是个什么境界?”何平书追问道。

“总之是你可望不可及,没必要知道的境界。”昼夫人含糊道,“在这戡梧界你转了天劫就可离去了,到时自然知道以后境界。”她说着,又高高在上起来,“眼下你还是好好提升修为,专心修炼吧,想那许多,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何平书顺从的应下,心里却自有盘算。

等他整理好心情,用那无比复杂的、混合着不甘、怀念和向往的目光注视杜兰真时,甘朱一拍掌,宴席开了。

第五十二章 座上湘灵舞

鱼姬蚌娥捧盘而出,奉上仙果灵疏,斟满美酒,迤逦退去,在座修士凝神望去,那玉盘剔透,果蔬晶莹,显见是难得的精品。灵酿色泽丹朱,气味醇厚,分外诱人。

“聊备薄酒,谢各位赏光。”甘朱笑道,“今日是某忽而兴至,请各位一游,非有什么稀奇物事,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在座自然不会把这谦词当真,纷纷赞这蔬果灵酿品质非凡,甘朱在这夸赞里噙着笑容,轻轻拍了拍手,“诸鱼姬还不上来为贵客助兴?”

话音一落,两边便各缓缓走出一队长袖宫装的舞姬,迤逦而来,虽未褪尽鱼鳞,但其容貌清秀,姿态妩媚,更别有一番韵味。

诸鱼姬列队毕,齐声而唱,“春风吹花落红雪,杨柳荫浓啼百舌,东家蝴蝶西家飞,前岁樱桃今岁结。”且歌且舞,回雪飘鹞,随风散复收,似磬韵还幽。

在座俱是修士,见识颇广,甘朱这队鱼姬虽然不错,但并不至于让人失色,故而一个个淡笑赏看,偶尔低语两句,俱是一派仙家气度。

一曲歌罢,前排鱼姬次第退后,后排舞姬迎上前来,复又唱道,“芭蕉叶展青鸾尾,萱草花含金凤嘴。一**燕出雕梁,数点新荷浮绿水。困人天气日长时,针线慵拈午漏迟。起向石榴阴畔立,戏将梅子打莺儿。”

两曲听罢,杜兰真便晓得这是一首四时曲,以春夏秋冬各赋一曲,凑成一套,算是歌舞里的常见范式,并不出奇。

各家编排歌舞时,有时自填曲谱,有时便唱当季流行的唱段词句,前者因各家规模而或有或无,后者却是无论如何必要会一两支的,否则,倘若客人特点一首不会一首,主人也会大失颜面。

似时下最热的曲段,女修私下也会互相讨论编排,聊作消遣。杜兰真虽然并不大关注,也算稍有了解,如时下传唱南北的采莲曲,正是杜兰真适才泛舟湖上唱的“桂棹兮兰舟”,最初是从北冥某大君水府中传出的,有客听罢,各自传唱,便成了如今大江南北最时兴的曲调。

“诸位倘若有什么想听的,尽管点来,某这些鱼姬别的不会,时兴曲调都是熟悉的。”甘朱大方招呼道。

在场修士各自谦让一回,最终推给在场修为最高的杜兰真,后者先是客套两句,很快便捧场的点了一首“斩青蛇”。

于是鱼姬又复展喉,从一句“道人青蛇天动摇,不斩寻常花月妖”起始。这“斩青蛇”乃是谱自一受众颇广的坊间话本“庾道人沧海寻仙游”,讲的是一庾姓少年自幼有向道之心,背井离乡四处寻找仙缘,得一老仙传法,从此踏上漫漫仙途,这一路上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爱过、恨过、不解过,最终释然。

“斩青蛇”便是这话本中的一段剧情,庾道人结成金丹后游历四方,路遇一蛇妖为孽一方祸害生民,当即仗剑除妖,还当地百姓安宁。

虽然“斩青蛇”里恶角是妖,但“庾道人沧海寻仙游”并非是一部鄙夷精怪妖兽的话本,里面的恶角有人有妖亦有精怪,也有在读者中人气极高的异类角色。而“斩青蛇”乃是其中颇为出彩的一个桥段,因此这首“斩青蛇”拿出来并不会显得冒犯妖兽化形的甘朱。

当然,如果在场有蛇妖的话,自然最好还是别点这首了。

杜兰真虽然不知道甘朱的跟脚具体是什么,但大致不会超出鱼类,肯定不是蛇,因此点了这并不担心冒犯。

之所以点这“斩青蛇”,一是因为在场都是男修,一意点些风月无边的曲牌,他们许觉无趣,杜兰真也嫌他们不懂欣赏,倒不如点些男女皆宜的曲调,也好调和气氛。二来“庾道人沧海寻仙游”在修士中很是流行,哪怕是不看话本的修士,也能说出一二知名桥段来,点了不怕鱼姬唱不出来。

果然,几个炼气修士精神一振,凝神细听,等到鱼姬唱到“今日将那孽蛇斩呀,还此人间久太平,不叫我百年修行空辜负,长将此身护玉京”,不由个个露出激动来,拍案叫绝,一时席间气氛热闹极了。

何平书正襟危坐,面色并无太大变化,只是适时的露出点笑容来,内心如古井无波。

“庾道人沧海寻仙游”之所以出名,一是作者确实笔墨出色,见识不凡,剧情跌宕起伏引人遐思,二是文中主角一介散修,但机缘颇丰,方便广大修士自我代入,更兼主角庾道人为人正直,光风霁月,匡时济世,惩凶除恶,符合主流审美需求,也就无怪乎此文广受欢迎了。

但何平书多年蹉跎,一朝乍得机缘,全副心神都在修行中,庾道人的经历再怎么诱人,也难打动他分毫,鱼姬歌舞再动人,在他眼里也只是玩物,便是唱出天籁,在他心里恐怕还不及适才杜兰真在湖上兴之所至随口唱的采莲曲。

杜兰真在湖上高歌采莲时,灵气精纯,裹着歌声在湖上悠悠回荡,甘朱并未开启隔绝外界声音的禁制,歌声便悠然传入水府各修士耳中了,也正是因这灵气可知杜兰真的修为实力,甘朱才特意前去相邀。

何平书想到这,不由又眼神复杂的看了杜兰真一眼,后者正含笑听曲,忽有所觉,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礼貌的点点头,何平书轻轻颔首回礼,移开了目光,眼神逐渐坚毅起来。

见在场修士为这“庾道人沧海寻仙游”如痴如醉牵动心绪的模样,何平书不由觉得好笑,据他所知,这部话本三十年前就有第一卷了,当初不到一月就能有一卷,后来越来越慢,写到如今四百余卷,主角都结成金丹了,最新一卷用时十六年才终于写出来,这是三年前的事情,因此目前热度颇佳。

照何平书推断,恐怕要么是作者“落魄书生”江郎才尽,无法想象金丹以后的世界,写不出精彩的故事了,又怕砸了招牌,便越拖越慢,要么就是他对写书兴趣大减,没动力写下去了。故而当前这些修士这样狂热追捧这本书,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却多半要翘首以盼很久很久了,想知道最终结局,可能是要寄希望于有生之年,和作者比比寿元了。

如果叫杜兰真知道了何平书此时的想法,多半会报以人畜无害、仙气渺渺的一笑。

其实何平书所推测的一点错也没有,落魄书生既是感知识阅历不够、江郎才尽,也是兴致消减无心提笔,故而这些年越来越拖沓,寻常修士想等到结局,恐怕真的得跟落魄书生比一比寿命几何了。

但杜兰真岂是寻常修士?

如今她筑基了,有些实力底气了,落魄书生要是再敢拖稿,就不要怪她辣手无情了,怪就怪他不够谨慎,被她发现了真实身份就该有被催稿的心理准备。

这些题外话且不提,那厢鱼姬唱罢,满堂喝彩,众修士又点了几首,鱼姬一一唱取,已是酒至酣时,若非在座都是修士,座中又有杜兰真这样实力高超的女修,恐怕就该有些修士失态了。

已而日落咸池,月生东谷,杜兰真本就是乘兴而来,此时歌也听罢,舞也赏罢,何慕灵似也有疲意,想到本是来赏蜜鲤百吃的,正可兴尽而归,便自请作诗一首,以答谢此间主人厚待。

甘朱本就慕其出身,此时杜兰真愿意给他做脸,焉有不答应之理?连忙谢过,自言洗耳恭听。

杜兰真虽然多年一心苦修,但自小在宗门受到的教育算得上精英教育,此时稍稍沉吟,开口道,“杯凝红琥珀,袖拂碧琅。座上湘灵舞,频将锦瑟弹。固知主人情,逍遥忘尘喧。”

座中听罢,齐齐喝彩,而甘朱听她赞自己逍遥忘机,更是倍感荣幸,连连拱手致谢。

杜兰真自知只是中人之作,但拿出来倒也不至于丢脸,席间众人给她面子,便齐齐夸赞,因而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些许诗书在此卖弄,让各位见笑了。今日承蒙湖主款待,因在下与人有约,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诸位再会。”

甘朱听了,忙欲起身相送,杜兰真轻轻拂袖,用柔和的灵力将他送回榻上,甘朱被她这隔空一拂,竟然反抗不得,不由又惊又敬,始知这一直言笑晏晏的美貌女修果有衬其出身的本事,只见杜兰真微笑道,“早走已是失礼,岂敢叫主人相送?诸君请乐,在下告辞,不必相送。”

说罢,携何慕灵飘然而去。席间众人望其背影悠然渐远,谈笑之间,尽显筑基修士的风采,不由纷纷心生向往,一时无话。

第五十三章 醉仙居

“姊姊,再往东去十里,便是我家醉仙居了。”两人自水府辞别,破水而出,来时小舟已不见踪迹,所幸杜兰真已是筑基修士,挽着何慕灵踏水凌波,一派仙姿道貌,无虞狼狈。

“舟既不见,我自作舟。”杜兰真轻笑,拉着何慕灵,运起灵气,凌波而行,不见她如何动作,但一步三五丈,飘然去远。

何慕灵见过的筑基修士很多,长辈中不乏修为胜过杜兰真的,但像这样被带携着凌波踏浪的经历还从未有过,只觉淡月疏云疏阔可爱,两岸遥遥而过,湖上轻风拂过面颊,分外温柔动人。再偏头见杜兰真在侧,玉润珠莹,一时为这醉人的逍遥而沉迷了。

直至绿水过尽,远处灯火酒家在眼,何慕灵方觉,回想刚才情景,几疑如入仙境,不由怅然若失,轻轻叹了一口气,忽听得杜兰真在耳畔道,“可是到了?”

“啊?”何慕灵一时未从那怅惘中脱离,没能反应过来。

所幸杜兰真也只是随意一问,有她作答自然很好,她不答也罢,两人悠悠飘去,转眼便已上岸,“醉仙居”的酒旗在灯火下卷舒招展,迎客八方。

满眼望去,只能想到一个词:客似云来。

何慕灵说醉仙居可比三珍楼、五味斋,只看其来客规模,便觉有些可信。

“姊姊,咱们进去吧!”明明杜兰真才是第一次来,何慕灵却仿佛比她还兴奋,拉了拉她的袖口,就要领她进去,杜兰真不由失笑,任她拉着,同她一道走进了醉仙居。

“小富,我九哥呢?一进门,何慕灵便东张西望,见到一个端着空盘子、穿着活计服装的炼气期男修,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灵小姐,你怎么来了?”小富诧异的看向何慕灵,“少东家在楼上呢,有位客人来历不凡,少东家正陪着说话呢。”

“啊?那算了,你给我和杜姊姊安排一个雅间。”何慕灵颇感诧异,很快转而道。

“灵小姐,今天雅间满了。”小富为难道。

“怎么可能?”何慕灵不信,“这还没到最热闹的时候呢,来的都是专精此道的老饕,这个时节来,蜜鲤固然是最佳,但确实不是旺季,正因如此,才是老饕们最推崇的最佳品蜜鲤之时。”她这话是对着杜兰真说的,说完又转过头对伙计小富道,“都是谁来了?”

杜兰真看她气势汹汹的模样,以为她要依仗背景压人,让已定好雅间的人把雅间让出来。但这事杜兰真极不喜,无论是仗谁的势,极尘宗也好,杜家也罢,她都不愿意。无论极尘宗还是杜家,培养她出来,并不是让她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的,那是在给宗门抹黑!她正要出言,楼上忽然有人冷冷道,“你要知道谁来了干嘛?”

杜兰真转头望去,楼梯尽头立着一个望之二十许的筑基修士,脸上带有薄怒,瞪着她们准确来说,是瞪着她身边的何慕灵。

杜兰真只听得何慕灵声音清脆泠泠,“九哥!”

何九哥没有说话,又瞪了她一眼,何慕灵早一阵风似的凑了过去,“九哥,今天为什么客人这么多!”

“所以呢?”何九哥不悦道,“你想怎么样?”

“我就问问而已。”何慕灵撒娇道,“还能怎么办?这不是我特地邀请了杜姊姊来吃蜜鲤嘛!谁知道闹了笑话,我多尴尬呀!”

“要怪就怪你倒霉,尽说大话。”何九哥脸色微缓,口中仍是不放过她。

何慕灵朝他做了个鬼脸,装作没听见,朝杜兰真招招手,“杜姊姊,这是我九哥,何慕笙。”

杜兰真走过去,何慕笙已收起对何慕灵的怒色,热情的唤她“杜道友”,请她里面走。

“不是说没有雅间了吗?”何慕灵不由问道。

杜兰真也觉奇怪,望着何慕笙,看他怎么说。

“你们运气好,有人愿意匀一间出来给你们。”何慕笙挑了挑眉。

“哦?不知道是哪位道友这样乐于助人?”杜兰真听了,更觉奇怪她不是没见过因她貌美,想以这种手段同她结识的修士,但一般而言这些人再怎么委婉也会露个脸让她知道自己是谁。如果是认识的人的话……以她狭窄的社交圈,她也想不出会是谁。

何慕笙一开始只是含笑不答,但杜兰真也是个一旦想搞明白就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得不到答案,她就也始终含笑看着何慕笙,并不咄咄逼人,但显然让人明白不知道答案她是不会妥协的。

无言对峙了一会,何慕笙率先妥协了,他是个生意人,没道理为了一位客人得罪另一位,而且,据他所知,这位客人的来历比那一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道友真是太认真了些。”何慕笙半真半假的叹气道,“人家既慕道友芳姿,不愿打扰,道友何必寻根究底呢?”

见他这样说,杜兰真就知道他是准备妥协了,故而笑容里多了些真诚,“道友都说了是人家欣赏我,我也总该知道欣赏我的人是谁吧?”

何慕笙又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出那人名字,忽的又改口道,“姬道友,要不你同杜道友说说?何某口拙,难以说服杜道友。”

杜兰真听得一个“姬”字,不由愣了一下,待何慕笙话音落下,旁边一间屋子门忽然被推开,她看见姬承弼从中讪讪笑着走出,脸上从容的微笑也不由自主的微微僵了一下。

她早该想到的。

能让燕如行、杜康适闻之变色的难道会是什么简单角色吗?能名震戡梧界的难缠能是普通的难缠吗?如果姬承弼那么好打发,廖初晴也不会被逼的找元婴真君出面,沈淮烟也不会被烦的直接拔剑砍人了。如果姬承弼只是被她委婉的拒绝了两次就会知难而退,那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名声!

杜兰真笑容淡了下来,十分礼貌的朝姬承弼打了个招呼,“原来姬承弼道友也来醉仙居赏蜜鲤百吃,若是早知道,咱们就结伴而来了。”

她自觉自己这话既不失礼貌,又隐约带了几分意有所指,算是得体的表达了不满,姬承弼应该能明白她对于给他拍宣传的坚定拒绝。

然而姬承弼根本当做没听见她的不悦,对于早就习惯被拒绝的他来说,只要对方没有见了他就拔剑砍人,甚至就算立刻拔剑要砍他,只要他不会被当场打死,那一切就可以再努力一下。更不要提杜兰真此刻脸上还带着笑容,算得上和颜悦色,说话间也委婉礼貌,那简直就是无异于在对姬承弼说快来继续骚扰我吧!

故而姬承弼面无异色道,“本来没这个打算,但听了何慕灵道友同杜道友说要来吃,忽然升起兴致,便连夜赶来了,现在见两位苦于没有雅间,便将在下的雅间让与两位,算是一片心意。”

杜兰真见他一副听不懂人话的样子,一时间不由惊叹于怎么可以有人这样无赖,一方面倒更不悦了,面上仍是风轻云淡的模样,“既然是姬道友的雅间,那祝道友吃的愉快,我和慕灵坐在外面就好。”说罢,礼貌的点点头,朝何慕灵招招手,转身就走。

第五十四章 蜜鲤百吃(1)

姬承弼见她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愣了一下,他见杜兰真一直和颜悦色,还道她是个不太会拒绝的人,对待这种人就是要一步步突破她的底线。没想到她的拒绝突然就升级了,从勉强维持面子情到直接拒绝,这其中的跨度和转变的速度,凡是有过得寸进尺的丰富经历的人都会懂有多大。

“哎,杜道友,在下正好孤身一人,两位一同赏脍绝不打扰,而且,如此佳肴,在下一人品尝实在寂寞,不知能否请二位与在下一道去雅间品尝,就当是帮一帮在下吧!”姬承弼一闪身跟了上去,言辞恳切,可怜巴巴的看着杜兰真。

说起来,姬承弼的长相确实不错,做此姿态也绝不辣眼睛,但杜兰真若是一个为了美貌就动摇的人,那她也不必修仙,每天自己照照镜子日子就打发过去了。

“道友这话就有失偏颇了。”杜兰真说道,“我要为何道友鸣不平了,难道何道友贴心作陪还不能让道友稍有解怀?若是这样,置何道友美意于何地?”

姬承弼一愣,旋即苦笑着要说什么,杜兰真不待他开口,便又笑道,“道友可别说让何道友作陪的不是你,若真是这样,那你可得好好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样身份的贵客才能叫他舍你而就别人。”

姬承弼和何慕笙给她噎得一时答不上话,偏偏杜兰真笑得甜甜蜜蜜的,“我不过开个玩笑,谁教两位合起伙来蒙我,我可不吃这个亏。”她笑颜如花,语带娇嗔,仿佛真的只是开个玩笑,叫人觉得谁要是当真计较那实在是小心眼。

“我看外面风景独佳,未必非得坐在雅间里,倒不热闹了,与其他修士坐在大堂里,稍稍有些人气,也很不错。”杜兰真说着望向何慕笙,“还请道友给我安排个大堂里的位置吧。”

她既然明确坚持,何慕笙只好给姬承弼一个抱歉的眼神,笑着说道,“当然可以,道友请。”

姬承弼已反应过来,笑道,“杜道友言之有理,总是坐在雅间里,不免孤独,我就说为什么总觉不足,原是觉得缺了些人气,如此,我也去大堂里坐!”

他想坐大堂里,杜兰真还能拦住不成?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没给出任何反应,只是夸醉仙居气派不凡。

何慕灵知她不悦,知情识趣的搭着话。何慕笙并非有所立场,之前不直接告诉杜兰真雅间是谁的也只是满足姬承弼作为顾客的一点要求,现在杜兰真明确拒绝,他自然也尊重、满足杜兰真的意愿,故而此时也同她们谈笑风生。姬承弼更是不知道什么叫尴尬,也热情似火的有一句搭一句,一时间四人看上去和乐融融,热热闹闹的入了大堂靠窗的位置。

大堂里坐着的俱是炼气修士,冷不丁来了三个筑基修士坐下,一时间个个动静都轻了。

四人没有在意这些炼气修士,由何慕笙引着坐到大堂采风最好的位置,杜兰真便问道,“我初来乍到,不知道贵店有什么得意好菜,何道友既是少东主人,可否为我介绍一番?”

灵石不灵石的,倒不重要,反正她现在是筑基修士里的穷光蛋,总之都是付不起的。但她身上有不少丹药,她被反复叮嘱丹药吃多了对根基无益,因此手里剩了许多,偶尔实在缺灵石了就卖出去。

“自然。”何慕笙热情道,“小店以一味蜜鲤、一味醉仙草最为出名,此时正是蜜鲤味最鲜美之时,我们醉仙居里自有那专研食道的大师,浸淫于蜜鲤的烹饪方法几十年,做出醉仙居代代相传的拿手好菜,蜜玉摇红,以醉仙草为引、蜜鲤为主,浇上那蜜鲤里的鱼蜜,冰鲜玉润,清甜爽口,凡是尝过的无不称绝!杜道友若是有意,何某可令店中技艺最精湛的大师为道友做。”

他说的时候,何慕灵频频以眼神暗示他,以何慕笙多年做生意练就的眼色何能看不见?然而他自觉并无不妥,杜兰真又一直看着他,不好停下改口,故而只能以莫名其妙的眼神回以注视。

等他说完,何慕灵不由露出些绝望的神色来。原来,何慕灵早先便跟杜兰真说要请她来醉仙居吃蜜鲤百吃、路上也提到过自己请客,杜兰真也没拒绝。这小女孩把杜兰真当作朋友而非前辈,因此也一心认为是自己掏钱请朋友吃饭。

醉仙居有蜜鲤百吃,虽不是真的足百,但确实有几十种,来客可以选上其中几种吃法。这些吃法价格各不相同,有便宜的也有贵的,何慕灵原先想请杜兰真的便是价格适中的几种,以她的面子也还吃得起。但何慕笙从姬承弼那里得知杜兰真的身份,知道这是个大户,自然推荐自家最招牌的自然也是最贵的吃法,还要推荐最好的大师,这就不是何慕灵负担得起的了。

须知醉仙居确实是何家的产业,但何家不是只有她一个小姐,就连何慕笙也只是比较出色所以分来做个管事的而已,他们在醉仙居吃法也是要付钱的,只是能因为何家人的身份优惠些罢了。

何慕笙话已说出,无法撤回,小女孩子又拉不下面子说自己没钱请人吃,脸色颇为艰难,最终狠狠心,盘算着大不了和九哥说自己先欠着,每月还一点,颇有一番英勇就义之感。

杜兰真看他兄妹二人眉眼官司,深感有趣,略一思忖,约莫猜到何慕灵的心思,笑道,“何道友不必再看了,令妹是知道我刚筑基,怕我囊中羞涩吃不起贵店的拿手好菜,丢了面子呢。”

何慕灵也不是傻,听她这话,便知道杜兰真是要请客的意思,当下又惊喜又感激,暗暗松了口气,想到自己说的话,又不免十分惭愧,不由说道,“杜姊姊,我说好要请客……”刚开口就后悔了,那毕竟是她要还很久很久的债,而且还会拖慢她的修炼进度。

杜兰真看她欲言又止、十分羞赧的样子,觉其天真可爱,笑道,“快别说了,我虽然不富裕,等闲请上一两顿的钱还是有的,倘若叫人知道我一个筑基修士,倒叫炼气修士请客,那才要笑死呢。你既叫我姊姊,便由我请一顿吧。”

何慕灵听她这样说,方觉顺理成章,不会太愧疚了,心下更加感激杜兰真给她台阶下,展颜道,“等我筑基了,我一定请姊姊吃。”

杜兰真含笑应下。其实也是何慕灵心眼太实了,像她二人这种情况,筑基修士若是答应了炼气修士的邀请,那基本就是默认了自己出钱,否则也太没有前辈的气度了些当然,这也是对于比较有气度的修士来说,若是那等不太在意脸面的修士,那却是无所谓。

何慕笙听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方知此中故事,不由暗怪何慕灵打脸充胖子,倘若遇见什么不要脸面的修士,那实在是置自己的修炼于不顾了。须知像他们何家这样的修仙家族,资源也是很宝贵的,倘若何慕灵修炼变慢了,资源也是会慢慢减少的。

那厢杜兰真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转而问道,“这蜜玉摇红是怎么个说法,为何叫这个名字?”

第五十五章 蜜鲤百吃(2)

“杜道友可曾见过蜜鲤吗?可曾见过醉仙草?”何慕笙问道。

“蜜鲤方才倒是见了,醉仙草还不曾。”杜兰真说着,看了何慕灵一眼,后者不明所以,忽的恍然大悟道,“哎呀,九哥,我和杜姊姊才去阳愉湖得了蜜鲤回来呢。”说着,从储物袋里取了鱼篓出来。

何慕笙见她冒冒失失,于席上就拿出来鱼篓,滴滴答答的水珠落了一地,不由暗自翻了个白眼,叹了一声,唤店里活计来取走,边看了一眼,不由道,“这灵气封禁之术不像是你自己设的。”

“我当然做不到,这是杜姊姊亲自动手设下的。”何慕灵答道。

何慕笙又看了几眼,伸手摄了一条鱼出来,生机灵动,宛然如生,若不是他可以确定这是一条死鱼,就冲这内中莹润流转自如的灵气,说是活鱼也大有人信。

何慕笙不由连连赞叹起来,“杜道友这手灵气封禁真是精妙绝伦,果然是极尘宗的高徒!”这种灵气封禁连基础法术都算不上,纯粹就是对灵气的掌控和利用,最见功底,杜兰真这一手一出,便知其根基如何深厚了。

“何道友见笑了,微末手段,何足道也。”杜兰真随意的摆摆手,她一个筑基修士,这点小事倘若都做不好,那窝囊死算了。

何慕笙笑了笑,心里却知道这绝没有杜兰真说的那么轻松,他做食肆生意的,见过无数手灵气封禁,杜兰真给这条鱼保鲜,比之几十年做惯的大师傅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诚然有占了修为更高的便宜,但她第一次见蜜鲤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何慕笙又看了手里的蜜鲤一眼,遗憾的想,若非杜兰真来历不凡,看上去也不像是缺灵石的样子,他真有请她留下来在醉仙居打工的冲动。

杜兰真可想不到何慕笙看了一眼她保鲜的鱼就有了想给她发灵石的冲动,倘若她知道,未必不会笑纳在她看来,在食肆打个工也没什么丢人的,至于何慕笙担心的,怕她觉得有**份,那更是想都没想过。

不过他们两个完全不熟,自然不可能忽然之间心意相通,故而一场能你情我愿的合作就这么飞走了。

何慕笙把鱼放回鱼篓,交给伙计带到后厨,接着解释道,“蜜鲤鱼肉是白中带点明黄,其味颇甘,故为蜜玉。醉仙草本是黄色,经大火烤制,再小火慢煮,与其他几味食材混焖。接着和蜜鲤肉一道,先过丹火一瞬,再过寒冰一遭,最后摆盘端上桌来,将那鱼蜜当头一浇,从醉仙草里带出朱红色将鱼蜜染成朱色,慢慢的落下来,却不染鱼肉,故名蜜玉红。”

杜兰真听了,不由感慨这实在是一道须得有钱、有雅趣又有闲的佳肴,唯有当场在店里浇下鱼蜜才能见其雅致,倘若是以灵气封禁打包带走,下次拿出来就没有了这种写意雅致。

像是极尘宗的琼玉脍就不会有这种担心,其精妙俱在于烹饪手法与味道,摆盘也合乎雅观,当场灵气封禁了带走,三月后拿出来依然与刚烹饪出来无异。

故而他们极尘宗的琼玉脍一直都是各修士在外宴请的首选,既美味、灵气十足有益修行,还方便储存携带。

也许正是因此琼玉脍驰名戡梧界,醉仙居却只能略次些,只是经年老饕赞不绝口。

杜兰真欣赏琼玉脍的不做作,自然也能欣赏蜜玉红的写意雅致,故而欣然道,“既然如此,我便尝一尝这蜜玉红是何等风流美味。”

何慕笙见她点菜爽快,笑容不由得更见真诚,先吩咐小伙计去跟大师说,一边介绍起别的菜式来,“还有一种吃法,常来我们醉仙居的老饕每次必点的,唤作烈火朱霞。”

“与蜜玉红不同,这烈火朱霞妙处不在其风流雅致,也不在其美味绝伦,而是在其灵气逼人,滋补养生、增进修为。元气有所损伤致使寿元不足、精力大减、难尽全力等症状,这烈火朱霞都能慢慢滋补,修养暗伤,使修士在这仙途上走的更远。”

杜兰真心下一动。

她自从筑基以来,反复检查,都未发现自己筑基后体内五脏六腑七经八脉有什么暗伤,似乎比起筑基前还要健康得多。仿佛她这一筑基真的顺风顺水运气爆表。

但这怎么可能!

别的不提,她强行从炼气九层自爆提升到炼气圆满,那个时候她的周身经络和气息就几乎要爆炸了,经络已经不堪重负到只差一点就会断裂,何况她马不停蹄的服用了筑基丹!

诚然,她当时赌的就是侥幸筑基反馈经络来勉强保住修仙前途,但那时她最多奢念的也只是勉强筑基,留下一身暗伤慢慢修补,谁曾想她如今居然宛然无恙,健康得仿佛从未受过伤。

这真的就是她运气好吗?

杜兰真不信。但她反复检查都未发现什么暗伤,丹药又有碍修行不能轻易服用,只能等须晨真君召她见面后由经验丰富修为高深的元婴真君亲自检查了。

而何慕笙的话让她看到了另一种思路。对于她现在的情况来说,药补不如食补,倘若真的没什么暗伤,那就当她花点灵石吃道美食算了。

杜兰真思忖片刻,笑道,“可是真有这效果吗?”

何慕笙道,“自然是真的。”

“那我可得尝尝,若是给我尝出来了,那我不得再点上十来份带走,以备不时之需吗?”杜兰真欣然抚掌道。

这偌大戡梧界主打滋补养生,疗养暗伤的名肴珍馐自然不止一家,但要说真的有功效,功效还能立竿见影的,那真是凤毛麟角,每一道都是赫赫有名,且花销之巨,不是常人能吃的起的。

醉仙居虽然也算有名的大食肆,但要说有这种珍馐,那也是不大可能,故而何慕笙面上带了一丝尴尬,“倒也没有那么玄奇……”说着便笑了起来,缓解尴尬,“若是我家这烈火朱霞真有那么神奇,那今日就不是杜道友吃得起的了,这醉仙居也不是何某人能做主的了。”

话不好听,却是千真万确,杜兰真不由笑道,“哪有那么认真的啦?我不过一句玩笑,倘若真能立竿见影,我安敢放下狂言说带走个十来份?只是听道友说得奇妙,不由得想试上一试罢了。道友只管上菜,我若敢埋汰它,将我叉出去就是了。”

她说得有趣,何慕笙也无被冒犯之感,何况她还这样点菜大方,再有何慕灵与姬承弼插话调节,气氛仍是十分和谐。

“再有就是那金鼎捧珠、蟾宫奉桂、海上生明月等佳肴,我若是一一举例,那今天等不到吃了。”

杜兰真盘算着自己的荷包,拣了几道甜口的出来,并不都择何慕笙推荐的,不拘是什么价位都有,点完便笑道,“何道友报个总数,再点下去,我若是吃不起,只能卖身还债了。”

何慕笙自然是有意不一一报价的,就是看准了名门弟子不好意思讨价还价显得有失颜面的心态,此时杜兰真问他,便知道不可能再忽悠下去了,只能暗自一叹,答道,“我们醉仙居比不得那三珍楼,最是物美价廉,道友点的这八道菜,我做主给道友打个九折,抹去零头,便算三百中品灵石罢!”

杜兰真笑容微微一僵,虽然早有预计,但确实听到价格还是不由苦涩,随即骇笑道,“道友还说不比三珍楼。”说罢,不等何慕笙开口,就继续叹息道,“我刚刚筑基,不巧积蓄一空,在见了师尊前,能省一块灵石也是好的,那海上生明月,我还是算了吧。”

第五十六章 蜜鲤百吃(3)

杜兰真是很要面子,但她做不来打脸充胖子的事,一道海上生明月、一道金鼎捧珠去掉,起码能省下七八十中品灵石,剩下的两百灵石,就是她觉得为一顿饭花销可以接受的了。

“说来真是惭愧,麻烦何道友了,倘若以后何道友来我们极尘宗,我请道友吃琼玉脍赔罪。”杜兰真说着惭愧,面上却毫无异色。

何慕笙暗道可惜。其实杜兰真就算去掉这两道菜也算得上出手阔绰了,虽然醉仙居号称不让三珍楼,但实际上只看名气差距就知道其实是比不上的,这比不上不仅体现在名气上,也体现在价格上。

在三珍楼一顿吃掉三五百灵石那是小意思,在醉仙居就算得上很阔绰了。

但何慕笙作为生意人,总是盼着顾客点的越多越好的。

不过虽然他和杜兰真相处不多,但仅从今日所见,大概就能看出杜兰真是个一旦拿定主意很难被人左右的人,即使他百般劝说,多半也不会动摇,反而令人生厌,故而洒然笑道,“道友已经极阔绰了,我们醉仙居量大,道友这六道菜已尽够了。”

“不如我来点两道。”姬承弼忽然道。

杜兰真不免暗自皱眉,姬承弼此时点这两道菜,自然是为她解围的意思,也有请她尝这两道菜的意思。但她并不想和姬承弼有所牵缠,也不想承他人情。

她想了一会,最后付之一笑,姬承弼想点菜,难道她还能阻止的吗?一点人情往来,不必避之如虎,她也不是还不起,非得给姬承弼拍那宣传。况且,就算她极力避免和姬承弼的交集,以姬承弼的无孔不入,她就真的能完全避免了吗?

往好处想,姬承弼人并不坏,只是不太照顾别人的想法,比较无赖烦人,但也没有百般算计逼迫她拍宣传,杜兰真只当是认识个普通朋友,正常人情往来,但坚决不答应帮忙拍宣传就罢了。

想到这里,她便终于放下对姬承弼的不满和暗自针对,谈笑之间,仿佛真的只是个普通朋友了。

四人随意谈笑了一会儿,说些阳愉湖的风光,不免提到湖主丹朱。何慕笙自然不似他族妹一般浑然无知,听罢便笑道,“原是说他。”

“他正是这阳愉湖土生土长的妖修,本来是一条蜜鲤,不知怎么的得了机缘,修成筑基,也不敢在这里放肆,去拜见了老祖,被封为湖主,掌管此方水域。”

“什么?他居然是一条蜜鲤精?”何慕灵颇感震惊,“那他怎么能容忍咱们家开食肆生意?”

“莫说这开了灵智化形了的妖修不把未开智的同类当做同族,就算他真的视作同族想要护持,咱们家难道还带怕的吗?”

“他就不怕有朝一日咱们把他也给吃了?”何慕灵神色古怪。

“得过且过罢了,真要动手,他也没辙啊。”何慕笙随意道。

何慕灵兄妹这话听上去有些骇人,但实际上还真的有可能出现的。

戡梧界是人道世界,用套话来说人族是气运所钟,人修是绝对的主宰,这戡梧界大势分分合合,都是人族自己的事,跟什么妖啊怪啊精啊灵啊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这些异种力量远远及不上人族,稍有些实力的妖修也各自为政,因此妖怪之流在戡梧界地位差不多就是人类的附属,猎物、材料、灵宠、看门神兽,就这几个身份,再多也没有了。

像甘朱这样基本化形开智的妖修,若是有元婴甚至是有权势身份的前辈想开个荤,那游鱼轩绝对二话不说就把他宰了送上托盘的,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人为他说话。

也正因这种相对低下的身份,妖怪之属向来为很多修士瞧不起,否则甘朱也不不至于因为杜兰真平常待她而欣喜快活了。

虽然妖怪之属的地位很凄惨,但杜兰真除了平等相待也做不到更多了,三千世界、十万诸天,焉知没有妖魔横行,人类譬如家畜的?倘叫她见了,定然怒火滔天,绝不可能因戡梧界的妖怪有多惨就心态稳下来。谁教她就是个人呢?

说话间,伙计便提了一个三层的大饭盒来了,端到桌上,揭开盖子,一股清甜细腻的淡香便传了出来,明明很是微弱,似有若无,却能紧紧攫住在场所有人都心神。

大堂里所有人都目光都落在了伙计伸进饭盒的胳膊上,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珍馐。伙计捧出了一个黄玉制宽檐大托盘,轻轻摆在桌上,杜兰真看去,盘里以鱼肉切片层叠摆开,呈众星捧月状,又以朱红的醉仙草末为点缀,那鱼肉莹润洁白,几近透明,与那殷红的醉仙草、明黄的盘底一对比,竟不知到底谁才是玉了。

好看确乎是很好看,但到底对不对得起这个价钱仍是两说。

这时那伙计又取出一只玉壶,将其提起,里面流出些淡到几乎透明的鱼蜜,在空中打着旋,慢慢的朝那鱼肉、醉仙草当头浇了下来,说是浇,倒不如说是滴,不疾不徐的落在鱼肉上,又顺着鱼肉缓缓摊下。流过朱红的醉仙草,便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染上了殷红,等到落到底时,已全然变作了朱红色,鱼蜜半摊在鱼肉上,娇嫩艳丽,鱼肉却一点也没被晕染,仍是冰清玉洁如初。

杜兰真凝神看着它慢慢淌下,直至几乎已定型,“果然是十分颜色。”

几人一番推让,最后都道杜兰真从未吃过,还是由她先尝。杜兰真举箸从边缘鱼蜜最多的地方夹了一片入口,那薄片刚入口便仿佛化了,清凉甜美,配着鱼蜜的甜意和醉仙草的些微烈气,即使杜兰真于品鱼脍上没什么心得,也不免觉得这鱼肉从材料到做工极为难得。

这是一道雅菜。

这话似乎十分多余,但此时提及,只是为了说明这道菜只保证色香味和风雅,在灵气反馈等功效上平平无奇,跟寻常修仙宗门普通弟子吃的灵餐也无甚区别。

故而这是一道最适合老饕的菜。只有吃鱼无数,在这方面经验心得越是丰富,便越能感受到这道菜的不凡。

杜兰真吃它,只能吃出一个“好吃”,若是叫人知道,可能会惋惜暴殄天物的。

不过在场没有一个是对美食特别有追求精神的,即使是何慕笙管着食肆,对美食很有些鉴赏能力,但他始终还是个生意人,只要付得起灵石,谁吃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区别。

几人分食罢,其余几道菜也都上齐了。

第五十七章 蜜鲤百吃(4)

“蜜玉红”虽然名气最大,是醉仙居的一道招牌,但归根究底,这是一道开胃的凉菜。

险些被放弃的“金鼎捧珠”却是一道实打实的名贵热菜,极其考验厨师对火候、调味的掌握。

“梧桐脍”号称是以凤凰血炖鱼肉和鸟肉,这里的“凤凰”显然不是真正的凤凰,而是指有极其稀薄的凤凰血脉的禽类妖兽。真正的凤凰一出世,这个戡梧界都要化为飞灰。即使这样,这些带有凤凰血脉的妖兽其实也称得上名贵了。

而“海上生明月”却是一道蛋羹,沉底的鱼肉随着灵火炙烤一点点破开蛋羹浮上来,这是凡间厨师绝难想象的,却真真实实的存在于修真界。

被杜兰真报以最大的期待的“烈火朱霞”不仅号称的功效惹人眼球,就连卖相也是极为不凡。一开始只是一个白白的拳头大的鱼丸,但只要等待一会,就会发现白色的外表慢慢透出些极浅淡的红色。随着时间推移,那红色越来越明显,鱼肉也越来越接近透明,乍一眼看去,那鱼丸仿佛是一盏灯笼,里面朦朦胧胧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焰。

一刻钟以后,人已经可以完全看清那透明鱼丸里微弱却灿烂的火苗,似乎毫无引燃物,凭空燃烧,正在人好奇时,那鱼丸忽的爆裂开来,内中原本极微弱的火苗忽的窜出半尺高,倏忽落下,那鱼丸散成了花瓣状,在火苗落下后齐齐放出光彩,赤朱丹彤,正仿佛黄昏云霞,灿烂夺目。

“杜道友,这就可以吃了。”何慕笙提醒道。这是一份独享的菜。

杜兰真闻言便举箸夹了一块。这鱼片便与蜜玉红不同了,入口辛辣刺激,也非是加了辣椒,也非是加了烈酒,就只是鱼肉在特殊处理后本身带有的味道,吃下后**辣的,化作一股暖流,流转而下,莹润肺腑。

待杜兰真将这道菜全部入腹,一股舒适轻松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是灵气反馈带来的舒适感。能做到这个地步,这道烈火朱霞已经算得上不错了。唯一可惜的是,杜兰真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暗伤被修补来。

何慕灵紧张兮兮的看着她,生怕她开口说这道菜名不符实虚假广告,倒是何慕笙一脸淡然,仿佛这醉仙居的少东是何慕灵而不是他一般。

“味道奇特,灵气逼人,是道难得的佳肴。”杜兰真见他们这副模样,不由笑道。一分钱一份货,她吃的出来功效那是运气爆表,吃不出来才是正常的,更不要说她未必真有暗伤。

何慕灵听了,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有些暗自失望。

“得杜道友一赞,说明这道菜倒也还不错。”何慕笙倒是一颗平常心,闻言笑道。

“自然是好的。”杜兰真点点头。

一顿饭下来,算得上宾主尽欢,直至月至中天,才算罢休。

杜兰真本待再在周围玩上一两天才回宗门,谁知杯盘狼藉时忽然接到一张传讯符,灵气精妙,都不需要思索,她便知道这必是她师尊发来的,故而丝毫不敢大意,当场开启,只听须晨真君淡淡的道:“速回宗门。”

说罢,传讯符忽的自燃起来,须臾便化为飞灰了。

杜兰真瞪着那团灰烬,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她第一次接到须晨真君的传讯符,以往师尊从不主动找她,都是她自己每逢初一十五去寻师尊答疑,还多半见不着人,她这十年修行的真正引路人其实是温海蓝。

今天她居然接到了须晨真君的传讯符,里面居然只有四个字?不是她说,她师尊这派头,也忒足了点吧?

无论如何,能收到须晨真君亲自发出的传讯符,就说明杜兰真如今在她师尊心里的地位已经不同往日了,勉强能算得上得意弟子了……应该吧。

师尊头回主动要她去见面,以须晨真君的脾气,一共四个字里还带了个“速”字,杜兰真哪敢推三阻四的磨蹭,都恨不得手里有张传送符,“嗖”的一下就回到极尘宗了。

然而传送符这种极其稀罕的玩意不是杜兰真能拥有的,她唯一一次接触到还是在梦里一场关于紫阳古城的故梦。

她片刻也不想耽搁,正逢杯盘狼藉,便借势道,“今日承蒙贵兄妹的款待,本待再逗留些时日,不巧在下师尊出关相召,不敢耽误,只能惭愧告辞了。”言下之意就是赶紧结账走人。

在座都知道她师尊的元婴真人,岂有不答应的,何家兄妹都连声道“应该的”,唯姬承弼听了拍案道,“正巧,在下要去极尘宗访友,这月黑风高的,杜道友如此绝世佳人怎能独自出行?正好让在下相伴,也不至于路上寂寞!”

杜兰真敢拿头打赌,姬承弼绝对是临时起意,之前从来没有这个访友的念头的,若是杜兰真说要继续玩耍,他也会留下。那所谓的朋友跟他到底有几分交情都不一定!

“姬道友是觉得我太弱了吗?”杜兰真似笑非笑道。

“这怎么会!”对于修士来说,怎么能被说弱!打死姬承弼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但这一路倘若遇见宵小,与他们无论歪扯还是打斗都叫人厌烦,没得打扰了杜道友的兴致,还是让姬某这个粗人来吧!”

杜兰真差点笑出声来。鬼扯的宵小!这一路上虽然不算短,但基本都在繁华治下,以杜兰真筑基的修为,足以震慑大多数别有用心之人了,更别说这路上很多城市都是严禁打斗的。而且对于修士来说,哪有什么白昼黑夜哪个适宜赶路的区别,倘若会因为日照清晰度而影响赶路,那趁早回家种田、从修真界退出去吧。

杜兰真已经定下了对待姬承弼这种磨人精的方针,不主动,不拒绝,绝对不占便宜。

姬承弼是请了她两道菜,但她也请了姬承弼六道菜,怎么说都是姬承弼占了便宜。杜兰真并不愿意成为那种依靠别人的好感大占便宜的人,并不想欠人情。

如果能熬到姬承弼放弃自然最好,如果他一直坚持,杜兰真除了被烦一点,也没什么损失,就算当磨砺心性了。

故而杜兰真只是笑了笑,“道友既然去访友,不知道是去拜访我们极尘宗哪一位师兄师姐?不知道我认不认识。”

姬承弼道,“是一位叫做师阑的道友,我依稀记得他是贵宗云石真君的弟子吧。”

杜兰真挑了挑眉,这位师阑师兄她并不认识,但云石真君却是卫衔的师尊。

想到卫衔,她思维不由发散开去,之前筑基回去,本来要找卫衔炫耀一下,顺便嘲笑他终有一日被师妹追上了进度,却得知卫衔正在闭关筑基,不由好大失望。除非卫衔实在运气太差筑基失败,否则杜兰真恐怕没机会听他憋屈的叫一句师姐了。

杜兰真很快收回这散乱的思绪,“原来是云石真君门下的师兄,我却是不曾见过。”说罢,便不再问了,转而对何慕笙道,“劳烦何道友再为我准备两份,不,三份金鼎捧珠,我想带回去。”

她原先扣扣索索不肯点金鼎捧珠与海上生明月,主要是因为她出自理性考虑觉得自己不该花那么多钱,此时又要打包带走,则是想起要孝敬一下师尊,哪怕师尊不需要,一个姿态还是要做的,更别提温师姐那里如师如姊,她无以为报,是一定得想办法尽尽心意的。

最后一份则是想起要见亲人,虽然宗门自有琼玉脍等珍馐佳肴,但醉仙居离得太远,也算稀奇,对于身为凡人的亲人不容易吃到,算是她一点孝心。

何慕笙没想到杯盘狼藉后还有一笔不菲的生意可做,当下欣然命后厨再做,为杜兰真下了灵气封禁,亲自递给她。何慕灵却是依依不舍的拉着杜兰真的手,还说要送她几坛蜜酒。

杜兰真一一收进储物戒指,取出几瓶丹药来算作饭钱,带着一个小尾巴乘着月色离去了。

第五十八章 封轶

在游鱼轩和极尘宗途中的某一处城镇,杜兰真与姬承弼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刨去姬承弼缠人的特性,他其实还算得上一个赶路时的好伙伴,两人说起些修真界的轶闻琐事,时间倒也好打发。

忽地,两人抬起头,齐齐向东南方向望去,云烟滚滚,两道玄光冲天而起,以他二人的眼力,能看见这两道玄光正是两个修士在斗法。

“竟然是他们两个。”姬承弼奇道。

杜兰真豁然回头问道,“他们是谁?”

姬承弼虽然惊讶于杜兰真的迫切,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答道,“那个使雷法的是你们极尘宗的封轶,另一个是南宫云天。”

“南宫?”杜兰真重复了一遍。

“对,就是那个南宫家。”姬承弼点头,“南宫云天是南宫家的嫡系弟子,双灵根,天赋不错。”

南宫家算是戡梧界赫赫有名的修仙世家之一了。这两人之间斗法毫无保留,大致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倘若寻常修士与南宫家的弟子闹到这个地步,那多半惴惴不安,虽然斗法狠辣,多半心里也抱着杀完就跑的心思。哪怕是寻常修士看见自己的同门跟南宫家的弟子不死不休,也多半会心生担忧,毕竟这种事不仅追责个人,也会祸及宗门。

但杜兰真只是随口问了两句,眉毛都没挑起来一下。南宫家有两位元婴真君,真要算起来比姬家还要强势,但在极尘宗的威势下,那是只有南宫云天担心被极尘宗追责,没有封轶担心被南宫家追责的道理。

如他们这样的名门大派弟子,比起后台来谁也不怕,宗门除了给他们灌输忠于宗门、为宗门献身的思想,也一直告诉他们,惹了祸不必怕,宗门就是他们的底气!

只要这位封师兄不是全然理亏,比如夺宝杀人被反杀,或是欺男霸女被替天行道,那么只要他能活着回到宗门,南宫家的两位元婴真君就奈何他不得。这一点,无论弟子的师承来历。杜兰真是元婴亲传,极尘宗会保她,其他人不是,极尘宗也会保他!

“这位封师兄我不认识,不知道他师从何人啊?”杜兰真问道。

“我与他并不相熟,只是说过一两句话,只记得他也是位元婴真君的亲传弟子,具体是哪位真君,我倒是不太清楚。”姬承弼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杜兰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封师兄占着上风呢。”

“是啊,贵宗弟子自然是很有些本事的。”姬承弼点点头,“不过,虽如此,封道友却是很难杀死南宫云天。”

杜兰真也看得出来,筑基修士已经算是有了一定的神通,互相之间击败容易,击杀却难,封轶倘若没些强有力的后手,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南宫云天败走遁逃。

虽说杀死了南宫云天是个麻烦,但叫他逃走,留着个时刻盘算的敌人也很麻烦。

杜兰真没什么动作,但已经暗自做好了准备,倘若南宫云天朝离她近的地方遁走,那她会立刻出手拦截。南宫云天是筑基中期,她只是筑基初期,却毫无惧色,甚至跃跃欲试,满怀期待,也许修为上的差距难以抹去,但只是拦截一二,她却是绝无问题的。

筑基斗法比炼气期斗法精彩太多,也漫长太多,他们在那打了半个时辰,杜兰真也就立在那里半个时辰,姬承弼虽然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对这两个人斗法这么感兴趣,但他本意不在赶路,而是在杜兰真身上,也没什么异议,时不时出言点评两句。

忽然,南宫云天化为一道玄光飞远,封轶朝他追去,两人一追一逃,朝着北方飞去,遁速几乎不相上下,若是两人灵气不尽,只能拉长战线,来个大战三天三夜了。

杜兰真虽然遗憾于并不是朝着自己来的,没有机会帮这位师兄一把,好结识一下,却不由得被这两人的遁速惊住了,她自问是绝没有这等速度的,倘若被这两人中的任意一人追杀,那只能是背水一战的命。

须晨真君始宁峰门下这一脉从来都不是以遁法见长的,但到底也是极尘宗门下,门内尊经阁里求一份不错的遁法就是了,虽不至于有多神速,但应付大部分场景也是够用的。

好的遁术不比好的功法易得,总之以杜兰真现在的身家,无论是去宗门外购买,还是在尊经阁兑换都是不够的。

她正在那里想着,远处却忽起变故!

南宫云天逃,封轶追,本是僵局,却在极远处升起一道清光,极其巧妙的在南宫云天四周打了个旋,逼得他不得不往别处逃去,但此时他被人一阻,封轶已经赶上来,两相夹击,他逃不开,只能仓促再战。

但他对封轶尚不能敌,再来一人又如何能取胜呢?不过片刻,就被淹没在紫气雷光之中。

远处的风波停歇了。

杜兰真却沉默了,她已认出那拦截的是什么人了。她相信姬承弼也认出来了。

“郗昭又有长进了。”半晌,姬承弼叹息道。

杜兰真默默无语,最终道,“举重若轻,大巧若拙,很是厉害。”却是意兴阑珊,道,“咱们也走吧。”

姬承弼见过的女修太多了,似杜兰真这样的美貌女修也见过不少,论起和美女打过的交道,这修真界现一辈年轻修士里他说自己是第二,没人敢说是第一。故而他很是清楚女人有时候这点争强好胜的脾气,也不是说有什么仇怨敌视,说不定见了面还能亲亲我我,但就是想把人比下去。

越是有些手段、有些美貌的女修,就越是好胜心强。

这和气度心性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有的人出类拔萃,就忍不住奢求舍我其谁无人能及。也不独女修,其实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使剑的非得争个剑道第一人,这么多年都有争议;门派也非得分个高下,评选一个第一宗门。

杜兰真这点心思,不独她自己有,所有人都有,姬承弼自己也有,但看在眼里的人,总都不免居高临下,觉得这就是心性未够,不能正视别人的优点,全然忘了这只是人之常情。

上架须知

从今天开始,本书就要上架了。

首先感谢一直给我投推荐票的轻风柔雪、yapeng、小乖乖书虫、zhi乎礼,给我打赏的书友20180327071853319,书友201910161311548,桃小姐,赵五华等道友们,有人肯定我的作品的感觉贼爽~

以下是写给愿意看下去甚至愿意为我花钱的小可爱的,请你们看完后慎重考虑别花冤枉钱哈哈哈:

1本书爱讲道理的角色和生活中爱讲道理的人一样,各有立场,未必正确,也未必是我的观点,包括女主的想法,有时候我故意给她设置成不太正确,会让她误入歧途的。如果每个角色讲的道理观点都是我的观点那我大概得成为二十四个比利…

之所以这么设定是因为,如果没有因为理念观点和教育吃过亏从而得到改正的过程,又凭什么说自己炼过心呢?我认为所谓道心不只是坚定这一个概念,也包括了三观理念。

如果说修仙文有流派,比如道心流,气运流,飘渺流,仙葫流,凡人流,我大概属于文青爱哔哔流吧……不喜欢也很正常,只要不喷我,尽管弃文,说不定我们会在其他作者的修仙文的书评里相遇哈哈。

2郗昭是个挺重要的角色,并且永远都会很优秀。

不过女主在她面前的黯然失色大概会在今年年底到明年年初消失,之后都不会再有类似的剧情了

3本文开头有点类似炮灰阵线联盟、洞真、仙诀,后期走类似灭运图录、道辟九霄的设定,战线长格局大,不会止步飞升,必然是要写到合道的。

4本月仍每日一更,11月起每日4k混个全勤,暂定更新时间为每天早上8:00和晚上7:30。按照起点通用法则,万赏加一更,推荐票破千加一更,难得心情好加一更。

因为这本书设定的篇幅太长了,要300w字,我也不敢完全保证不坑(保证了也没人信吧,望天)但是写到凝婴是毫无问题的,细纲我都列好了

5(高亮)暂定有暧昧无男主,毕竟我这几年看的都是无男主的小说,即使有男配超级想写,但写女主谈段恋爱还算可以carry,写女主谈几万年恋爱我真不行……不过这个暧昧不是爱而不得,请务必放心,不虐主,我会心疼

6合理意见尽管提,如果能改我就改

最后,如果可以,请把推荐票给我(鞠躬)

第五十九章 始宁峰见师尊

作为名震戡梧界的六大宗门之一,极尘宗已有数万年的历史了,其光辉灿烂不必多提。极尘宗的六大洞天、四十八峰也都为外人津津乐道,但极尘宗内到底是个什么样,这些说起两轮日月、满山灯火眉飞色舞的修士也都会支支吾吾起来。

对于极尘宗门内的弟子来说,揭开那层“名门大派”的神秘面纱,看起这个宗门的视角,也就大不相同了。

要说起极尘宗的格局,六大洞天、四十八峰自然是第一个要被提到的,但这之间细微区别与分工,外人很少知道。

对于普通炼气弟子来说,显露在外的四十八峰就是他们日常活动的范围。若有宗门内身份、差事之类的需要办理,就去执事堂。若有资料、功法、法术、遁法之类的需求,就去尊经阁。就连掌教会客理事也是在外四十八峰的抱朴峰。

如那饲养灵兽、耕养灵田等差事,也都有安排的地方。平时则集体住在固定的居所,虽然每天不大方便去干活,但好歹方便宗门集体管理,故而宗门内的治安还是很不错的。

至于六大洞天内是个什么光景,那炼气弟子多半就是说不出来的了。

然而只要等他们筑基了,就可以拜入金丹真人门下,哪怕只是金丹真人一百多个记名弟子中的一员,也会定期得到答疑解难,只要愿意,多半就会住进六大洞天里,跟着师尊开辟一间洞府,六大洞天里的格局景象,也就不再仅存于想象了。

这六大洞天也有高下之分,筑基修士心里门清。寒丰洞天风景极佳,阳山洞天最是开阔清净,右清洞天元婴真君最多,但最好的还是要数清河洞天,灵气最浓郁,最大,其中的五位真君也都是极尘宗内修士最想背靠的大山。

始宁峰在清河洞天的地理位置不是最好的那要让给三位元后真君,但对于广大极尘宗修士来说,从这个地方走出来的修士,那也是很有地位底气的。

始宁峰上自然不是所有人都是须晨真君的弟子。须晨真君的亲传弟子二十四人,记名弟子可能要有个小一百,但这对于始宁峰上的人来说,也真的只是个零头。

那些非真君弟子的人多半是编制在始宁峰上,托庇于须晨真君,至少是与须晨真君有些渊源的,倘若在门内有什么冲突,未必不能请动真君撑腰,故而此中弟子很有些底气。

这一日,始宁峰上走进来一个月白道袍的少女,貌凝寒玉,如春山明丽,却一派道貌,毫无狭昵,敛容正色。

“那是杜师叔吧?”然而她虽然一脸心无旁骛的样子,见到她的人却在背后议论起来,“就是那个十九岁筑基的天才,真君的关门弟子。”

杜兰真听到此处,内心不由得一。她师尊须晨真君正是锐意进取,晋升在望的时候,一旦突破至元后,寿元长长久久,海内威势将成最顶尖的人之一,怎么可能从她以后再不收徒?

“正是杜师叔!听说之前一直在外历练,毅勇果敢,每于生死之间全然无畏,故能高歌猛进,直接筑基,是个毅力、天赋、努力无一不缺的天才!”

“杜师叔这么厉害,不知道是什么属性的单灵根?”

“我也不大清楚……估摸着应该是风系单灵根吧?据说师叔炼气时使的御风诀就有筑基修士的水平了,无论赶路斗法都超然拔萃。”

杜兰真听不下去了,加快步伐往山上走。她怕再听下去自己会多个三头六臂。她也希望自己能同这些修士说的一样,毅勇、单灵根、炼气期就有筑基期的水平……但她真的只是普普通通按部就班的修炼到筑基,哪有屡屡于生死之间突破?统共也就只有一次好不好!

宗门内的小修士真是太会吹了,杜兰真开始怀疑自己以前听说的厉害筑基期师兄师姐其实也都是被美化过的……

杜兰真来始宁峰不多,基本都是来找须晨真君答疑解难混个脸熟的,她都不敢确定师尊还记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但这些没怎么见过她的普通修士倒是一眼就认出她了。

不过以杜兰真的容貌,也确实是很好认的。

始宁峰峰头风景秀丽,树木成荫,向下望去,四面风光独好,杜兰真第一次上来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须晨真君刚刚将她收入门下,就在这里,就在面前的这座宝殿前,她第一次见了温海蓝。

一晃十年了,她竟已经筑基了!倘若她碌碌无为,此时站在这里可能心生黯然,感慨时光匆匆,但她正是前途无限的时候,站在这里,颇有种意气风发。

她没工夫多加感慨,稍稍正正衣冠,提起全副心神走进了殿内。

须晨真君就站在门口,给一盆蕴灵花剪枝。杜兰真一进门就对上须晨真君的侧影,不由没出息的心头微微一跳也不能怪她,谁教她和须晨真君真的很不熟,真君又一直是一副严肃严厉的模样。

“来了。”须晨真君一边剪着枝,一边随意的招呼了一句,连眼尾也没扫她一下。

杜兰真恭恭敬敬的应声,“弟子见过师尊。”

“筑基了,不错。”

“全亏了师尊和师姐的悉心教导、宗门庇佑,侥幸筑基。”

须晨真君这回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态度确实非常恭敬,毫无自满轻狂意态,这才点点头,“二十岁前筑基是很了不得,不过我看你平时虽然用功勤勉,天赋也不错,但若非是有些泼天机缘,也没法现在就筑基,还得再徘徊两年。”

杜兰真点头称是,犹豫了一下,刚要开口,须晨真君便摆摆手,“有什么机缘是你自己的事情,谁还没有个机缘?不用告诉我。”

原来是须晨真君见她犹豫,以为她不想说出来。

但杜兰真可没担心过这个。她自小在宗门长大,哪怕是什么上古不世的传承,她也敢拿出来,因为她知道宗门的底蕴,也知道宗门的作风,也许也有龌龊,但门风规矩之正,远胜过其他宗门,否则,又焉能有这么大的规模,维持这么多年不败?

“说是机缘,其实弟子自己也莫名其妙,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忽然炼化一灵火,奇异非常,弟子琢筑基时的情况其实很不好,莫名其妙就筑基了。懵懵懂懂,恐有隐患,还请师尊为弟子稍作解惑。”杜兰真斟酌着说道。

“哦?”须晨真君听了,挑了挑眉,果然重视,道,“且叫我来看看。”

第六十章 下马威

须晨真君虽然口中说着“叫我来看看”,实际上是完全不需要杜兰真配合,只是让她知道有这件事而已,神识一扫,杜兰真便觉自己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仿佛都被什么抚过一遍,清清淡淡的,若非这是她体内最关键的地方,她甚至都察觉不到。

须晨真君收回神识,看着她沉吟了一会儿,在杜兰真看似平静实则极度紧张的目光中说道,“我觉得还行。”

杜兰真懵了一下,用茫然的目光看着他。有问题就有问题,没问题就没问题,还行算是什么?

“我看看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我说的未必对。”须晨真君坦然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才元婴中期,焉能什么都知道?”

杜兰真更加懵了,须晨真君他……原先不这样啊!以前他答疑的时候可高冷了,那种权威的感觉……这么忽然就没了呢?她一个筑基修士的情况……真君怎么就能这么坦然的跟弟子说他搞不清呢?

“以前你还小,问的都是些为师糊涂了也能答得上来的问题,自然觉得师尊无所不知,现在长大了,这大千世界,为师不懂得东西多了去了。”须晨真君神态自然,“所以平日要自己多思考、多探索,万一我是错的呢?”说罢,神色复又严肃了起来,“你可明白?”

“兰真记住了。”杜兰真一见他沉下脸色,赶忙答道,其实她哪里是不懂得自己独立思考?她若是不懂,在须晨真君和温海蓝的放养下哪能这么快筑基?不说别的,能做出自爆提升修为这种胆大妄为之举,她哪里是没有自己的思考?那是想的实在过头了。

须晨真君这一训斥没头没脑的,杜兰真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师尊有教诲,哪能不应下呢?

“好好修炼,别想太多。”须晨真君神色淡淡的安慰了一句,转身进入殿内,杜兰真犹豫了一下,立即跟上,岂知刚踏入殿中,当头一股寒气,她一个激灵,双手微微合抱,刹那间推出个白色的灵气团来,绕着她转了一圈,三根金针竖在她头上三寸,却迟迟不落下,只是在半空中颤抖。

奇怪的是,杜兰真推开的那团灵气只是围着她转,却能稳稳的阻住自上而下的金针,可见绝非是用普通手段直接阻挡,必然是有一番玄妙。

“师尊,弟子得罪了。”杜兰真虽然看上去举重若轻、道法玄奇的模样,实际上维持这副模样还是有些吃力的,若不是当场反应过来这是须晨真君设置的一个小小的考验、她的应对会影响须晨真君对她的评价,她老早就掏出法器来了。

杜兰真双手有力的向外挥开,那金针忽而落下,却在落下时化为了暗金色的液体,围绕着杜兰真转的灵气团同时朝她手中涌来,最终与金色液体同时落在她掌中,杜兰真一甩手,再摊开时,三根金针俨然被托在那只纤细白皙的手中。

杜兰真恭敬的双手递上,“师尊。”

须晨真君颔首,勉励道,“金生丽水,好厉害的手段!基础术法,你也算是有所小成了,这些年来没有虚度,这一手举重若轻,可见你基础打的极好。”

这是须晨真君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夸她。

“全亏温师姐悉心教导。”杜兰真真心实意的道。如果没有温海蓝的教导,她比如今真是差的远了,倘若温海蓝以后有事需要她,她绝对尽其所能。

“你能这么想,这样很好,你们师姐妹,包括和你其他师兄师姐之间相互扶持,共同过修仙难关。”须晨真君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大概为人师长总是喜欢看到弟子之间兄友弟恭、互相扶持的。

“你能在二十岁前筑基,我之前也没想到。”须晨真君道,“只看这一点,你也算走在你师兄师姐们的前面。”

“海蓝同你说过你师兄师姐们吗?”

杜兰真斟酌道,“只知道本门大师兄是乐正初师兄,早已结丹,只是尚未见过,另外还见过樊靳师兄,其余因没见过,师姐叫弟子慢慢的认识。”

“你在我座下排行第二十四,是我最小的弟子。”须晨真君听罢,点头道,“你大师兄是火属单灵根,结丹多年,功力最深厚,他正外出游历,过几天就要回来,到时你可以去认一下。温海蓝是你十二师姐,你再清楚不过。倒是樊靳,你怎么就认识他了?”

“之前来向师尊求教时偶遇樊师兄,便认识了。”杜兰真看不出须晨真君问这话的意思,小心翼翼的答道。

“认识他那个惫懒货做什么!小心给他带坏了!”须晨真君怒道,“没得来碍本座的眼!”话语间颇为咬牙切齿。

杜兰真眨眨眼睛,“樊靳师兄……毕竟劳逸结合嘛。”

“呵。”须晨真君冷笑,“倘若樊靳是个安于现状的,本座才懒得管他,当初都不会收下他!劳逸结合?你倒会给他贴金。你且看他入我门下这么多年都干了点什么?哪样不是半途而废?可有一件是做到圆满的吗?”

杜兰真也就认识樊靳两三年,哪里说的上来?只是笑,“至少师兄做到人多不及,做不了大家,起码能做个杂家。”

“杂家?”须晨真君冷笑,“你真是会抬举他,也就姑且算他是吧,倘若他日后凝婴了,算你是对的。”说罢,神色一厉,“但倘若你胆敢学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本座先打死你,免得人以为我不会教徒弟,白白糟蹋了好苗子!”

杜兰真连忙称是。但她见须晨真君口中不断数落樊靳,言语间的关切却是难以掩饰,略一思忖,笑道,“纵使弟子想学樊靳师兄,碍于能力所限,也没本事达到师兄的水平呢。况且樊靳师兄原是散修,却早已结丹,我如今不过筑基。师尊还一意埋汰他,这是来羞我呢?”

须晨真君看了她一眼,忽的伸手在她脑门上敲个板栗,“我是叫你跟我贫嘴吗?”

杜兰真一呆,条件反射的伸手摸了摸脑门,眨了眨眼,就见须晨真君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怪道樊靳搭理你呢,在我面前也敢耍滑,跟你十二师姐这么久,不学点稳重的吗?”

杜兰真以前一向以为须晨真君是那种冷漠、重规矩、不喜欢歪缠耍滑的铁面真君谁教他们接触太少,每次都是冷着脸答两句就完了。

如今看来,须晨真君虽然重规矩、冷淡自矜些,但也不是那等刻板严肃的师傅,否则,樊靳都不可能拜入他门下,就算不巧收下了,也早给他逐出门去了。

杜兰真虽然看上去无欲无求,清淡自持的样子,其实讨好人很有一套。对待那刻板严肃的,杜兰真就一举一动丝毫不逾规矩,对待那没那么死板的,她就适当的撒撒娇卖卖乖。

“这不是想同师尊亲近些嘛!”杜兰真笑吟吟的道,“我拜入师门十年了,纵使资质鄙陋不能叫师尊多夸我两句,便是多骂我两句也好啊。”

须晨真君似笑非笑道看着她,“别在这给我灌**汤,这一套你十七师兄是做惯了的,我可不吃这一套。”

第六十一章 威名赫赫鹿冠雪

可她觉得师尊可是吃这一套的很。杜兰真含笑不语。

提起她那位十七师兄鹿冠雪的名声,那也算得上如雷贯耳,极尘宗鼎鼎有名的混世魔王。他倒也不是欺男霸女,但打个窟窿捅破天的事他最是拿手。

比如他刚筑基时,派他去给某附属宗门掌教交接仪式做个见证,真心是只需要到场享受一下殷勤招待便妥了,他硬生生给揪出该宗门积压多年的龌龊,那宗门从上到下,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都给他掀了老底。

最后鹿冠雪回到宗门复命,执事堂弟子象征性的问了一句,“顺利吗?可曾出什么岔子不曾?”

天可怜见!人家问这问题不是要你真的回答一个有岔子的!

鹿冠雪答:“不顺利。”

执事堂弟子愣了一下,正色道,“出什么事了?”

鹿冠雪一本正经的道,“他们选出来的掌教勾结仇敌杀了上一任掌教,一不小心被我发现了,这种品行有缺的人,怎能做掌教,依附在我极尘宗羽翼下?自然是拿下了!”

他这话实在没什么问题,倘若哪个弟子被派去后发现了这件事,却没有指出,那才是要被极尘宗点名批评的呢。

故而执事堂弟子听罢,当场赞道,“做得好!当记一上。”凡是弟子外出做任务,回来都会根据其行为评一个上中下。“他们可曾换上别人做掌教吗?”这一问却是因为鹿冠雪在外待了很久,说不准就是等到下一任掌教继位了。

“他们资历最老的长老以前跟上一任掌教明争暗斗,在上一任掌教的死中也掺和了一手。”鹿冠雪一五一十的道,“另一位修为最高的资历不足,但在这两人都没有资格登上掌教之位的时候也算名正言顺,但我查前两人的时候,他一不小心被发现是个妖修扮作人,他们宗门对妖类很是有些意见,他不仅当不了掌教,甚至都在那里待不下去了。”

执事堂弟子呆住了。

“最后是前任掌教的弟子继任了,但其实他也有点不干净,他和前任掌教,也就是他师傅的道侣有点首尾……”鹿冠雪说着,叹了一口气,“但他们宗门也没别的可以挑大梁的了,虽然他也不怎么样,好歹勉强说得过去。”

执事堂弟子一脸冷漠的站起身,无视旁边听得呆掉的小弟子,“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跟我一起上报!”

鹿冠雪带回来的消息,叫极尘宗内部一阵轰动,影响之大,他自己都想不到。

极尘宗挑选附属宗门,虽然也看弟子执事的人情脸面,大体上却只择那门风清正的宗门,否则尽是些臭虫,没得脏了极尘宗的名声。一个掌教对宗门门风影响太大了,上行下效,故而极尘宗在看要不要继续保留这个附属宗门时也会着重看看掌教的人品。

这么多年下来,虽然大家都知道不免有藏污纳垢的,但都相信大面上没什么问题,谁想到居然有这种藏污纳垢、烂到根子里的宗门,若不是鹿冠雪是个搅事精,极尘宗还真就要把这种人品卑劣的人认下了!到时候倘若他又做出些破事,扯着极尘宗的旗子,岂不是坏他们清誉!

继而人们又想到,有一就有二,一个宗门如此,那其他附属宗门可还干净吗?于是极尘宗自上而下,先自查,再查附属宗门,来了一场大清洗,剔除了十数个附属宗门,数十个附属宗门弟子念了十年门规,其中腥风血雨自不必提。

正因如此,才有极尘宗如今清正严明、上下同心、风评上佳的今天,即使万世之宗,仍是蒸蒸日上。

当然,这不代表大家对于搅事精鹿冠雪修士没想法了,虽然这事不怪他,但诸如此类的事一多……

反正他一出面,甭管本宗还是外派弟子,别管名门大派还是小门小户,都怵得慌。

对于鹿冠雪这样的弟子,须晨真君是真的又爱又恨,爱他得力,恨他能来事,怕他有一日掀出点自己也护不住的事来。

“叫你来,一是看看你如今的修为。二是跟你说一句,掌门那里想见见你,你待会去求见,你二十岁前筑基,算是给宗门大大长脸,好处少不了你的。三是有事交给你。”

“师尊请说。”杜兰真立刻收了笑容,正色道。

“上月谭苑真君顺利凝婴,宗门将举办元婴大典,并特开升仙会,广收弟子,每位元婴都要至少收下一个记名弟子,到时就由你代我到场,择一师弟或是师妹吧。”须晨真君随意道。

极尘宗收徒,如杜兰真这样从小培养的,三年一届,若是散修,那便要等三十年一次升仙会了。唯有宗门内有真人凝婴成功,宗门办元婴大典,才回特开升仙会,以示庆祝。

这升仙会面向散修,为显示不拘出身、公平的原则,宗门时硬性规定每位元婴真君都至少得收个记名弟子的。但这其中的可操作性可多着呢,元婴真君忙着修炼,亲传弟子都没功夫管,还记名弟子?一般来说,都是让门下亲传弟子代收徒的,到时与其他记名弟子一起答答疑也就是了。

不过无论如何,叫她代为做主都算是对她的看重,杜兰真郑重应喏,并问道,“师尊对这记名弟子有什么要求吗?”

“努力些,好学些,品行端正,话别太多,不拘出身背景、修为实力。”须晨真君随口答道,“这就行了,也就是记名弟子,没那么高要求。”

杜兰真一一记在心里,“弟子明白了。”

杜兰真有一项绝好之处,但凡交给她的事,她绝对不会有半点疏忽,慎而重之,极力做到妥善周全,绝不辜负别人的期待和信任,须晨真君还不了解她,故而只是点点头。

“你如今筑基了,许你选一门道术修习,可有什么心仪的方向?”须晨真君毫不墨迹,一件事说完立刻说到下一桩。

温海蓝同她说过元婴亲传筑基后都能立即学得道术,心里早有盘算,故而答道,“弟子自忖胸怀一股锐气,颇有几分少年意气,又有几分匡时济世的痴念,对本门都有些什么道术并不熟悉,还请师尊为我择一门适合的道术。”

须晨真君思索了一会,“本门一共有一十七门道术,每一门都奥妙非凡,倘若你要刚强凌厉的,有,若你要某一属性的,有,若你要某一类型的,都有,但你偏偏只说你自己的性格……”有一瞬间,他竟忽然生出些“此女阖该走的比旁人远”的念头来,但很快又散去了,他淡淡笑道,“你哪是要我帮你择一道术,你这是要我帮你择一道途啊!”

杜兰真闻言一愣,低下头思索了一会,方道,“师尊明鉴,是弟子失言了。”她人生的方向怎么能让旁人来帮忙定?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若是这样,弟子欲求一门刚锐无匹,但立意中正平和、不偏不倚的道术。”杜兰真一番思索,复说道。

“哦?为何?”须晨真君挑眉问道。

“弟子自知心性略有些瑕疵,有时难免过激,若是寻那一往无前的道术,长此以往,难免钻牛角尖,误入歧途而不自知,唯有中正些的道术,能养弟子心性。”杜兰真毫不犹豫的答道。

“如此,我为你选一门中正平和的道术来。”须晨真君没有赞同,但以他的脾气,没有反对便已是肯定,“你且去尊经阁三层问执事求一门秘传大衍神锋,回去修习便是,若有甚么不懂的,去你云石师伯那里求教。”

第六十二章 尊经阁

杜兰真厚着脸皮把带回来的金鼎捧珠留在始宁峰,拜别了须晨真君,先发了一张传讯符到宗门执事堂。如极尘宗这样庞大的修士组织,内中结构很是严谨,执事堂特分出一个联络处,专门接弟子的传讯符,如外出弟子遇见什么大事,需要向宗门禀报,或是如杜兰真这样,需要申请与掌教见面的,都先发一张传讯符过去,等联络处上报之后回消息。

半个时辰后,联络处发来传讯符,让她五天后巳时到抱朴峰拜谒掌教,杜兰真再发一张“已收到”回去,那厢联络处才会把这件事销掉。

掌教日理万机,自然不是杜兰真说见就能见的,即使她是什么绝世天才也不行,杜兰真早便想到了。

她向执事堂发完申请,便发传讯符去问杜康适家族迁徙的消息,得知在他们动身去游鱼轩前就有人去了,分成三波陆续迁徙,杜兰真家就是第一波,算算时日,也差不多就在她拜谒掌门前后。

要说杜兰真对亲人有什么特别的眷念,其实也是不现实的。她六岁离家,又有浮生小榭这个寄托了最天真、最初的修真回忆的地方,对童年、故乡的感情已被分薄,更不要提在宜中岛住了十年,感情最深厚。

按说她已经筑基了,倘若想自开洞府也是可以的,但她去寻地方,多半不及宜中岛,不如赖在温师姐那,偶尔在始宁峰住着,等结了丹再说自立门户。

杜兰真盘算完了,也不会闲着,五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正好先去领了道术,学个入门,万一掌教要试试她水平,也好拿出来表现一下。

尊经阁在极尘宗指的不是一栋楼,而是一座山峰。极尘宗掏空了一座山,又重新以书籍典册填满。

杜兰真以前来的很勤快,最喜欢借点诸如《百草纵览》《万兽总纂》《道法衍生录》之类的典籍,增长见识,免得出了门遇见好东西也认不出来,和当时轮值的弟子混的还算熟。但后来距离二十岁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专注于修炼本身,渐渐来得少了,当年的轮值弟子都换了人,杜兰真走进尊经阁时,没有在办事处看见熟悉的面孔。

尊经阁一层大多都是炼气期弟子,筑基修士虽然也有,但大多直上二层去了,杜兰真在一层逗留了一会儿,引起一些小弟子偷偷的看。

“杜师姐。”

杜兰真回过头,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炼气四层修为,十分眼熟,正一脸紧张又期待的看着她,她略一思索,记起来这是几年前江师叔带来的一批新弟子里的一个,算起来,是她直属学妹呢。

“你在这找什么书呢?”杜兰真记不得她的名字或许江师叔也没介绍,但这又有什么妨碍?她笑着问道。

“我想在这找让烛心兰花开得更好的办法。”虽然很是拘谨,这少女还是流利的答道。

烛心兰,这花杜兰真熟悉,她的院子里一直种着这种春天花落,落花时香飘十里的灵植。“你去戊字区子排二号柜,那里一整个书架的书都是讲这类灵植的。若是只想看烛心兰的饲养方法,可以看访花真人的《三花妙录》、余默的《秋花春落集》,若是想研究怎么叫花开的更好,也可以看看百草堂合编的《百花展颜宝典》。这些应该都是你能换到的,内容虽不是什么奇思妙想,但胜在稳重详实。”

见她脱口而出,讲的头头是道,少女眼里不由冒出点崇拜来,不住点头,“我记得了,谢谢杜师姐!杜师姐真了不起!”

帮了别人的感觉不错,小师妹崇拜的感觉也很好,杜兰真微笑道,“不过是以前特意查过,有点经验罢了。你若是问我别的,我可什么也答不上来。在种植烛心兰上有心得的师兄师姐多了去,我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你下次想知道,可以向这里的师兄师姐请教,别太拘谨。”

少女用力点头,“多谢师姐,我记下了。”

杜兰真笑着点点头,“那你去吧,我也走了。”

少女脆生生的道,“师姐再见。”

杜兰真见她一副活力满满的模样,忽地有些怅惘。她说自己专门研究过烛心兰,这绝不是假话,当初她也曾花过很长时间找典籍,想叫花开时思鹿馆里好看些,那时长埋首于尊经阁,也是那时她才知道这些任她随意看的典籍对于普通弟子来说是要花贡献点来换的。

虽然极尘宗本身是靠弟子撑起来的,对于典籍上收取的报酬不可能很贵,但若是想多看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师姐真是……”那时同她一起研究的人笑容苦涩,“以师姐的天资,总是该与我们不同的。”

如今她已经可以在烛心兰的资料方面给人做指点了,那个人却已经完全从她的生活中退出去了。他没出什么意外,只是累了,疲了,看不到希望了,自己离开了。

他深深俯下长揖,“以师姐的天资,定能长生久视,狄宣在这里,祝师姐得道飞升,得偿所愿。”

那时杜兰真满脸惋惜不舍,却知道他心意已决,尊重他的意愿,不再出言挽留,任他离去。后来觉得自己深居简出,日常生活也没必要再雇人帮扶,思鹿馆里便只剩下她和辛安怡两人。

如今杜兰真虽然惆怅,脸上神色却淡淡的,仙途漫漫,只留有缘人。

往事休提,都不过是过客。

杜兰真在一层停留是想找近几年的《修真选》,随意问了几个小弟子,便往乙字区去了。乙字区收录的都是修真界的轶闻琐事,除了《修真选》的每刊必收之外,还会收录些某真人游记、某真君回忆录、某某某攥xxx史,xx旧录之类的书,不独很多小弟子喜欢看,所有修士都爱看。

杜兰真找到《修真选》摆放的位置,也不挑选,直接把近五年的全都拿了一本,直接去找轮值弟子登记。

那轮值弟子就看她身前飘着两摞,足有六十本书,厚厚的叠在一起,浩浩荡荡的朝自己的桌子飞来,不由目瞪口呆,下意识的就想后退。

“劳烦,为我登记一下。”杜兰真朝他一笑,取出自己的身份玉牌递过去。

其实像杜兰真这样一口气借几十本的也不是没有,特别是筑基修士要外出,借个几百本都有可能。但大家一般都会选择去拓印到玉简上,而不是把书搬走。毕竟,就算不嫌麻烦,那也得有那么大容量的储物装备呀!

轮值弟子看了她的身份玉牌,硬着头皮道,“杜师叔,借这么多书,得交一笔押金。”

“什么?”杜兰真奇道,“还要交押金?”她说着,也能理解,毕竟宗门的资源也不是取之不尽的,你一口气借走这么多,万一卖了、甚至殒身了呢?那宗门岂不是亏得慌?“好吧,那我还是去拓印吧。”她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她什么时候看完,现在她可缺着钱呢,不如花点精力省点钱。

等杜兰真拓印完,已两刻钟以后了。

她甫一登上三层,便听到有人问道,“小丫头来这做什么?”

第六十三章 尊经阁(2)

杜兰真站定,对着跟她说话的中年男子行礼,恭恭敬敬道,“晚辈来取道术。”

“我看你基础打得不错,但一看就是刚刚筑基,你师傅是哪个?怎么就叫你来学道术了?”这位金丹真人奇道。

“家师是始宁峰须晨真君。”杜兰真答道。

“我知道了。”这位金丹真人挑了挑眉,忽的笑道,“你是那个姓杜的小姑娘?”

“真人知道我?”杜兰真惊讶的问道。

“嘿,你就是那些炼气期弟子这段时间一直念叨的那个二十岁前筑基的天才呗!”金丹真人一乐,“你听不听?现在他们正说着呢,我学给你啊?”

杜兰真一,但这位金丹真人这么没架子,引得她还真有点好奇了,眨了眨眼,用目光暗示他。

金丹真人绘声绘色的道,“杜师叔在红春洞府横扫千军,打得那其余五宗的人节节败退,那赤霄宗的陈玉现在听了杜师叔的名字就发抖。”

杜兰真不由疑惑,“陈玉是谁啊?”

“我怎么知道?”金丹真人反问道。

“您继续。”杜兰真不说了。

“杜师叔这样美貌,不知以后是哪位师叔有幸得到她的垂青。”

杜兰真脸都绿了。

“会不会是宁真人啊?”

“怎么可能?宁真人都结丹多年了,杜师叔才刚刚结丹,这都差了多少了!”

“怎么就不可能了?以杜师叔的天资,不过百年便能结丹,宁真人再怎么天资纵横也不可能百年内凝婴,到时不就般配了?”

“杜师叔这样美貌又法力高强,什么人配不得!”

“你们也太高估杜师叔了,她虽然二十岁内筑基,但结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焉知她日后是什么光景?她只是个双灵根!”

“双灵根怎么了?你才什么资质?也好意思瞧不起双灵根?”

“咳,话题慢慢就变成了吵架了,没意思,不说了。”金丹真人摆摆手,饶有兴致的看着杜兰真的绿脸。

“他们……可真能说啊!”杜兰真想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话来。

是真的太会想了!

宁真人是什么人?良晋峰陈碧真君座下大弟子,下一任掌教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结丹近百年,比杜兰真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要大,见了面还算勉强能喊一句宁师兄,可真要说起来,杜兰真在他面前算什么!

“哈哈哈哈,是你太有话题可聊了。”金丹真人大笑,“你我估摸着你这几年得是宗门最风云的人物。上一次宗门内带起这么大话题的还是你师兄鹿冠雪!”

杜兰真默然,“前辈说笑了,我哪能跟鹿师兄相提并论。”她可什么也没做,鹿冠雪那才是真的凭本事翻天覆地。

“哎,虽然你也没做什么,但谁教大家平时修仙太无聊了呢?好不容易出了个天资惊人的同门,再一打听,嚯,还是个美少女,这不就一来二去传开了?谁不好奇呢?体谅一下人家修仙不易需要调剂吧!”金丹真人贼兮兮的笑了笑,忽然咳了两声,“好了好了,闲话不要多说,你是来取道术的,快点取了走吧,你是要哪一门?”

杜兰真暗暗翻了个白眼,她现在遇到的怎么都是些为老不尊的前辈,笑着说道,“晚辈要取秘传大衍神锋。”

“嚯”金丹真人充满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忽然又殷勤了起来,“小丫头有点眼光,来来来,咱们去取秘传大衍神锋!”仿佛一下子来了精神,兴冲冲要领她去了。

杜兰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满心诧异的跟上去了。

“来来来,快把你的身份玉牌拿来。”金丹真人把她带到一扇门前,猴急猴急的朝她伸手,比她急切多了。

杜兰真犹疑的看了他一眼,这位前辈委实也太殷勤了些吧?要不是这尊经阁是极尘宗立派根基所在,时刻有元婴大能坐镇,这里轮值的金丹真人不可能有问题,她都怀疑这位是想骗她的身份玉牌干坏事了。

但怀疑归怀疑,金丹真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杜兰真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拿出身份玉牌,面上倒是一派淡然。

金丹真人拿过玉牌,贴在那门上,那道门忽然焕发出光彩来,以玉牌为中心,慢慢漾开一道道符文,杜兰真方认真看了两眼,便觉头晕目眩,赶忙闭上眼睛,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嘿嘿,这门上下的禁制符文就算是元婴大能,等闲也解不开,你还去看,再看两眼就该傻了。”金丹真人笑了起来。

杜兰真不由一阵无语,您老也没说过这事,直接就把玉牌杵上头了,她下意识的目光跟过去不是很正常的吗?怎么还幸灾乐祸起来了。

说话间,那道门忽然凭空消失了,墙上留下一个方形的洞,穿过这个门型的洞,杜兰真能看到另一面的景象,典籍满架,赫然就是她刚刚出来的地方,只不过绕了一个房间罢了!

杜兰真迷茫的回过头看向金丹真人,后者老神在在的抱着胳膊回看她,就是不说话,一副看戏的样子。

杜兰真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思索了一下,径直朝那洞口走去,当她脚步刚跨过那洞口,忽觉眼前景象一变,换了天地。

果然是个传送类的阵法!只不过设置精妙,用障眼法把她唬住了。那位金丹前辈还故意看她笑话!

还是她见识少。杜兰真认了。

“来学道术的?”屋里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兰真见过前辈。”杜兰真赶忙收起所有杂念,拿出面对须晨真君的谨慎来,“晚辈正是来求道术的。”这可是位元婴真君。

“身份玉牌给老夫看看。”

杜兰真连忙递上,那位元婴真君一招手,玉牌便飞了过去。他拿了玉牌,道,“须晨之前同我说了,你要学大衍神锋?”

“回前辈,晚辈正是要学秘传大衍神锋。”杜兰真恭敬的答道。

“小丫头脾气看起来有点傲,这大衍神锋虽然名字凌厉,其实最是厚重中正,走的不是锐意凌云的路子,你别学错了。”元婴真君看了她两眼。

“晚辈知道,正是自知心性不够,特意求一门中正平和的道术压一压脾气的。”元婴真君说她傲,杜兰真半个不字也不会说,何况人家说的其实也没错。

“你既然坚持,那我也不多说。”真君哂笑,拿了玉牌在身侧书架上按了一下,玉牌短暂的亮了一下,杜兰真识得那是扣除贡献点的标志。

“这就是那秘传大衍神锋的完整传承了,你在这看完,不可带走。看完之后,便在这里学了给我看吧。”真君拿出一只极其精致的玉简递给她。

杜兰真不敢有二话,小心翼翼的接了玉简,问道,“还未请教真君是哪位师伯?”

“你不知道?”真君诧异道,“须晨没同你说吗?老夫云石。”

杜兰真在心里长长的“哦”了一声。须晨真君确实跟她说了可以向云石真君讨教,但她没想到就在尊经阁遇见了云石真君。

她不由有些好奇,大大方方的看了云石真君两眼。他看上去似五六十年纪的老者,鬓角微白,神情坚定刚毅,与爱装酷、实则吊儿郎当的卫衔浑不相似。

她偷摸想着,却已拿起玉简看了起来。

第六十四章 秘传大衍神锋

所谓道术,指的是技近乎道、效天地道法的法术,与寻常法术有本质区别,一门道术可供一名修士研究一生,不同人手中的道术施展出来的效果也截然不同,是一个宗门最核心的传承。

极尘宗有十七门道术,即使放在六大宗门里也是极多的了,这也正是他们传承万年的底气之一。

秘传大衍神锋便是其中一门极为不凡的道术。

如果仅听名字,大概会以为这是一门剑法,需用神剑法宝,然而这门道术其实和剑没有关系。

说是无关,其实也不大正确。准确来说,这门道术不属于戡梧界剑修的主流流派。当今剑修基本都走意剑流,重剑意、剑魂,而这门秘传大衍神锋走的却是戡梧界几乎断了传承的心剑流。

所谓心剑流,便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心之所至,处处为剑。

“可有什么不懂的?”云石真君问道。

“弟子驽钝,不明白这心剑流所谓处处为剑具体指什么?”杜兰真问道。

云石真君随手拿起她的身份玉牌,“这是什么?”

“……弟子的玉牌。”杜兰真不解其意。

“现在它是一把剑了。”云石真君随意道。

???

见杜兰真一脸不解,云石真君又道,“什么时候你能把它变成一柄剑,什么时候你就算入门了。”

可这……就是一块玉牌……难不成叫她用障眼法变成剑?

“所以说心剑慢慢失传了。”云石真君凝视着她,慢慢说道,“相比而言,还是意剑更好学。”

“请真君为我解惑。”杜兰真认真的追问道。

“它在你眼里是块玉牌,你需要的是把它看成一把剑。”云石真君解释道。

杜兰真明白了,“所以,心剑是一种重意不重形,全凭修士自身信念意愿的法门?”

“你这却是说错了。”云石真君淡淡道,“凡是修士,都该重意不重形,不独心剑。”

“是弟子不够严谨。”杜兰真笑道,“我懂了,这心剑就是心剑,在心不在剑。”

“很好,你明白了。”云石真君赞许的点点头,“你能看透本质,以万物为剑便是入门。等你能不借万物,凭空生出剑芒来,便是登堂入室了。”

“敢问真君,那是否有大成境界?”杜兰真笑着问道。

“自然是有的。”云石真君神色淡淡,“待你大成,无需依托,也不会有剑芒,心剑无形,全凭心意,是一门无中生有的神通。”

“此为无锋之锋。”

杜兰真越听眼睛越亮,却问道,“这么说来,这倒像是一门诡秘的道术。”

“虽然是无锋之锋,秘传大衍神锋却是一门堂皇之术,不走那诡秘的路子。”云石真君答道,“待你学了,自然便能知道其中正平和,堂堂正正。”

杜兰真恭声应喏,终于将那玉简放在额前,接受传承。

半刻钟后,她缓缓放下玉简,半晌无言。

无论须晨真君还是云石真君,都跟她强调这不是一门锐意凌云的道术,不适合心怀傲气的人,但杜兰真看完玉简,觉得他们说的也对,也不对。

秘传大衍神锋确实是一门以中正平和为根基的道术,与寻常剑修一往无前的风格不太一样,更加稳重。但若说它不是那一剑破万法的道术,也实在是委屈了它!

并非一往无前、誓不回头、锐意凌云便是最强势,平和含蓄、堂皇中正自有其力量,这正是一门无声胜有声、以静制动的道术,走那堂皇大道,练成后锋锐无匹、势不可挡!

这确乎是一门她会喜欢的道术。杜兰真按照玉简所录法门祭练,其中手法玄妙精巧,远胜过她所见过的所有法术,以杜兰真的天资,尚不能很快学会,必须静下心来,立在那里反复琢磨了三日,终于勉强掌握了。

云石真君始终坐在那里看道经,偶尔冷眼看她一会,并不发话,也不指点。杜兰真心知自己倘若开口询问,云石真君也不会不答,但一旦开了口,就会产生畏难情绪,到时就难以靠自己思考解决难题了。若是连祭炼法门也不能依靠自己掌握,那还学什么道术!

修仙不同读书,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云石真君已经给她点明关窍了,倘若她还东问西问,连法门也要请教,真君不仅不会认为她好学勤问,反而会觉得她愚笨,不懂得自己思考,认为这门道术与她无缘。

杜兰真自觉已经掌握此法门,当下道,“师伯,弟子学会了。”她可实在是个乖觉的,现在已经亲亲密密叫起师伯了。

云石真君不置一词,点点头,从桌上抽了张纸飘到她面前,“且使出来我看看。”

幸好杜兰真不是不懂装懂的样子货,当下接过纸,捻住一角,轻飘飘的挥出,手臂在空中乱舞了一番,不知道还以为她在耍什么把戏。

但以云石真君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来她是使用了秘传大衍神锋上的法门,以这张纸为剑,使了一套碧玉拂风剑法。

碧玉拂风剑法是一套非常基础非常烂大街的剑法,效仿杨柳拂风,走的是轻灵飘渺的路数,凡是极尘宗弟子大多会耍两手。

云石真君伸手又抽出一张纸,轻飘飘的飞过去,好似不带一点力道,杜兰真却如临大敌,肃容相对,紧紧攥住手中的纸,待那纸片飞来,才缓缓迎上。

那看似软塌塌的纸片唯有在接触时才会显露出坚硬来,杜兰真的纸片甫一触及那纸片,便觉硬物触及金属之感,她并不慌张,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即使是寻常修士用灵气也能办到。

谁料她一去还未力尽,手里的纸片便已将那半空中的纸片划成了两半,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一左一右朝她飞来,来势凶猛,纸面凌厉,显然这分成两份是云石真君有意为之。

杜兰真沉着收手,手里的纸片比飞来的纸片快的多,转眼又收到面前,她忽的收手,原本攥着的纸片便自行飞上,迎着那两片飞来的纸片,左摇右晃,绕了两圈,软绵绵的,却把其上力道消减,把它们带走了。

那三片纸片又慢悠悠的回到桌上。云石真君流露出些淡淡的赞赏来,“你不专修剑,刚刚学成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杜兰真赶忙道,“师伯谬赞了,弟子花了三日才掌握法门,实在惭愧。”

“你这速度也不错了。”云石真君摆摆手,“日后先寻一趁手法宝,慢慢的练就是了。”

杜兰真想起十年前初见杜磊时得的那把唤作“胭脂色”的修眉刀,心里已有成算,恭声应喏。她不由觉得有趣,明明她自家走的是法修的路数,却又有几分阵修的传承,现在又来一个剑修道术,以后走出去,大家怕也说不清她到底学什么了。

她全当做玩笑说与云石真君听了,真君淡淡道,“所谓万法归一,谁管你到底学的什么呢?你会问出这个问题,可见你还没看透。”

杜兰真惊了一下,立刻低下头认错,“弟子驽钝。”

“也不怪你。”云石真君颇为怅惘的叹了一声,“如今这修真界是越来越浮躁了,冒冒然就把人分成什么阵修剑修符修,那使刀的是不是叫刀修,使枪的呢?枪修?若是都会,那又叫什么?修炼到底是求道还是学艺?提升本身才是要务,其他的,不过都是手段,岂能因术废道!”他说到最后,已是疾言厉色,怒目圆瞪。

杜兰真虽知云石真君只是有感而发,并非对她发怒,但真君怒色,含威不露,其气势虽蓄,她却有满室刀兵之感,不由噤若寒蝉,垂首称是。

“我看你还不错。”云石真君慢慢收了怒色,语气平淡,“切勿自误啊!”

“弟子谨遵教诲!”见识了云石真君的怒色,杜兰真哪还能直视他的平淡,拿出十二万分的恭敬,字字谨慎。

即使没有云石真君这一番话,杜兰真一般也不至于因术废道,但人生谁说的清,保不准哪天世事无常,她就长歪了。云石真君此时疾言厉色,却是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自己为自己划了一道界限,往后便能时时察视自身,绝不越界。

“以后就自己好好练吧。”云石真君点点头,一挥手,杜兰真眼前一花,转眼又立在三层入口了。

她甫一站定,便对上那位轮值的真人笑嘻嘻的脸。

第六十五章 宁潇鹤

“你学会了?”真人问道。

“勉强学会了法门。”杜兰真答道。

“那你不错。”金丹真人点点头,“好好学,这是门通天彻地的盖世神通,学成后你定能打遍天下无敌手,成就一代剑神!”

杜兰真给他整懵了,她大概明白这位金丹真人应该就是修这门道术的,所以才会这么殷勤,但打遍天下无敌手什么的……也忒有志气了些吧?

“晚辈努力。”她点点头,吹牛谁还不会啊。

“好样的。”金丹真人大加赞许,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这段时间我都轮值。”

杜兰真颇诧异于他的积极,又不由得欣喜,虽然这位真人看起来有些不靠谱,但能成功结丹,见识、经验自然都远胜过她,有真人指点,于她自然是极大的好事。

当然,须晨真君帮她联系云石真君,更是了不得的助力,但她也不好一点小疑问都去问真君。“多谢前辈不吝赐教。”杜兰真完全把对这位真人的吐槽抛开了,真心实意的说道,“是晚辈失礼了,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本座秦昊。”金丹真人挺了挺胸,傲然道。

“原来是秦真人,兰真见过秦真人。”杜兰真恭恭敬敬的又是一揖。虽然她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一个金丹真人,应该还是有些名气的吧?人家愿意指点她,她自然也要还以加倍的尊重。

“你不错。”秦昊矜持的点点头,正待继续说下去,忽地脸色一变,讪讪然笑道,“咳,你先去吧,有问题再来找我。”

杜兰真不明所以,态度恭敬的应下了,转身离去,浑不知身后姿态潇洒的秦昊真人正暗中讨饶:“师尊,我好歹也是金丹真人了,在外交际总得有点面子,偶尔说一句本座,这不是顺嘴了吗……没有没有,我哪敢有自立门户的意思?冤枉啊,我哪敢不把师尊放在眼里!”

他凝神听了一会,最后垂头丧气道,“是,我这就去抄道经。”

杜兰真已出了尊经阁,不知道在她面前气势很足的秦昊真人在面临什么悲惨未来。

金丹元婴只要自开道场皆可自称“本座”,只是极尘宗门户大,规矩也大些,宗门内金丹真人为显示对师尊的尊敬,一般不会自称本座。但要是有金丹真人这么自称,谁也不会觉得奇怪,因此杜兰真根本没想那么多。

她刚学会秘传大衍神锋的法门,正是需要一鼓作气再接再厉的时候,因此一路飞回右清洞天,在宜中岛上窝着,埋首道术,直到两天后才踏出房门。

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杜兰真没怎么来过抱朴峰,倒是在某些宗门庆典上远远的见过掌教,但以她的地位,还不够被掌教认识。

“杜师妹。”她刚一拐上抱朴峰的山道,就有人叫她名字,杜兰真回头看去,却是一张她虽然认得却从未说过话的脸。

“宁真人?”她满心诧异,自然的流露出来,“您叫我?”

“自然是叫你。”那人笑着,轻飘飘飞身靠近了,在她面前三尺处站定,“叫什么真人?都是同门,唤我一句师兄也就罢了。”他容貌俊美,眉目含威,如王孙贵胄,让人不由心生崇敬,正是良晋峰陈碧真君座下的首徒,早已结丹、前不久还被炼气期小弟子与杜兰真胡扯上姻缘的宁潇鹤。

杜兰真也不拘束,既然他这么说了,便改口道,“宁师兄好,杜兰真有礼了。师兄叫住小妹,莫非是有什么事吗?”其实她最想问的还是宁潇鹤怎么认得她的,不过想到答案多半就是那几个,她也懒得问了。

“自然是有事找你。”宁潇鹤笑道,“我刚回宗门,就听说宗门又出了个绝世天才,据说是个貌逾神姝、可以上群芳谱的美貌师妹,心下好奇,本想结识一番,没想到那时师妹外出去了。今日正巧来抱朴峰遇见你。”

如果是几年前的杜兰真、甚至于是她刚筑基时,听了宁潇鹤这话总是免不了得意一番的,但她如今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懒懒的,唯有淡淡一笑。

“我猜你是来见掌教的,是也不是?”宁潇鹤问道。

“正是呢。”杜兰真既然觉得懒懒的,也就难得的失了那份刻意的清冷疏离,罕见的如一个本性温柔的女修那样柔声道,“怎么,宁师兄也是吗?”

“给你猜着了,我正是去见掌教的。”宁潇鹤一笑,“杜师妹,一道走吧?”

若是没有宁潇鹤,杜兰真就慢悠悠的踱上去,此时既然有宁潇鹤在侧,她只得继续谨言慎行,落后他半步。

她的动作给宁潇鹤发现了,他笑着叹了口气,“师妹也太谨慎了些。”

“这话怎么说?”杜兰真问道。

“师妹只管把我当作同门师兄就是了,我不过是修炼的早,修为比你高些也是正常的,你现在看我是个金丹真人,可等你过上几十载,咱们也就一样了。”宁潇鹤神色亲切温和。

“师兄这话说的。”杜兰真笑了起来,“我一日没有结丹,一日便该敬您是金丹真人,否则,知道的说您和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自以为筑基早便了不起,没大没小呢。至于师兄师妹的话,咱们几十年后再说也不迟,都说礼多人不怪,师兄不会怪我吧?”她说着,含笑看着宁潇鹤。

“哎,何苦来哉?”宁潇鹤半是叹息,“难不成你在温师妹那也是这路都不敢多走一步的样子吗?我同温师妹又有什么区别?”

那区别可大了去了。

杜兰真当然不会傻到说真话,只是笑。

按说她其实也不必这样如临大敌的对待宁潇鹤,都是元婴亲传,人家既然愿意和她平辈论交,她顺着便是了,何况她对宁潇鹤此人一向很有好感,认为他作为宗门真传弟子,无论是实力、手段、心性、气度、担当都配得上他的身份。

但她仍有所顾忌,皆因她的身份。不是杜兰真这个人有什么重要的地方,重要的是杜兰真是乐正初的师妹。始宁峰一脉大师兄乐正初,同为极尘宗真传弟子之一,和宁潇鹤一样,都是下一任掌教的有力竞争者。

就如须晨真君与应致远真君同为最有希望进阶元后的真君,两脉弟子便暗暗有争锋之意,乐正初和宁潇鹤同为最有希望竞争掌教之位的真传弟子,两脉弟子也都隐隐欲有高下之分。

杜兰真不确定宁潇鹤是否与他本身表现的那样光风霁月,见她是否有点礼贤下士、分化对手阵营的意思不要笑,她若是能保持如今的势头,宁潇鹤自然要这样看重她。

同时她也不确定未曾谋面的大师兄乐正初心性到底怎么样,万一有些意见那就不太好了。况且,纵使乐正初没什么想法,焉知那些支持他的人不会对她有意见?所谓党同伐异,从来不讲道理的。

这掌教之争与她无关,横竖她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掌教的位子怎么传也不会落在她头上,杜兰真只想好好修炼自己的,对此不感兴趣。

正因如此,她还是不要和宁潇鹤混的太亲昵了,毕竟她先天已经站在乐正初的阵营了。免得被激进些的人当作朝秦暮楚,在始宁峰上排挤她。

倒是会不会让宁潇鹤心里有些不快活,她不怎么在乎,县官不如现管,即使宁潇鹤最后做了掌教,那也是她结丹后的事了。她不求太多,但师承带来的好处,她一样都不许自己少。

第六十六章 掌教

从山底到掌教理事的奉公台路程不远,杜兰真和宁潇鹤客客气气的说了几句话,很快就到了。

掌教当时约的是巳时,但杜兰真听人说最好早到半个时辰,方便奉公台的弟子安排。两人分别登记了自己的来意,便被告知各自的见面时间。杜兰真是巳时进去,宁潇鹤要早些,再等两刻钟就可以了。

“掌教日理万机,暂时没空见咱们,不如先去弘道堂坐一会?”宁潇鹤问道。

不管宁潇鹤怎么客气,他都是个金丹真人,杜兰真自然应下了,“都听宁师兄的,小妹第一次来奉公台,人生地不熟,到哪都是看个新鲜。”

弘道堂是奉公台专门提供给人等待的地方,杜兰真与宁潇鹤一道踏入弘道堂,里面便纷纷投来目光。

当然,杜兰真的很有自知之明,这些人看的自然不是她,而是宁潇鹤。

“宁师兄,好久不见。”有人招呼道。

宁潇鹤一一回应,顺便为杜兰真引荐,这个是某某峰的某某真人,这个是某某岛的某某师姐,这个是某某门下的某某师弟……介绍杜兰真倒是很简单,“这位是始宁峰须晨真君门下的杜兰真师妹,年少有为,还不到二十岁。”

最近杜兰真是宗门的风云人物,少有人没听说过她的,少不得要夸两句,杜兰真翻来覆去都听了无数遍了。所以说为什么好些人慢慢就淡泊名利了,同样的话听多了,真的就只是听听。

“宁师兄要参加大典的筹备吧?”有人随意问道。

“看掌教安排吧。”宁潇鹤不愿多说,模棱两可的道,“倘若需要我,我自然义不容辞。”

杜兰真与他们都不熟,便默默听着,虽然宁潇鹤不愿多谈,但她还是了解到谭苑真君的元婴大典还没立项,宗门还没任命谁来组织安排这件事,总之会是个积年的金丹,不过大家都猜会这件事纵使不是专门交给宁潇鹤,起码他也会参与筹备。

说起各峰各脉争端,似乎宗门内波云诡谲,但这其实都是私下里的事情,杜兰真隐约知道,防患于未然罢了。实际上,毕竟都是同门师兄弟,极尘宗整体的氛围还是很和谐的,倘若争斗到了明面上、甚至于损害宗门利益,掌教与各位真君再怎么怜爱弟子,也会清理门户。

而且极尘宗对弟子的教育工作做的很严,大家明争暗斗,说到底为的是资源,不是什么生死之争,斗而不破便是精髓。

故而大家谈笑之间,神态自若,一派和气。

过了两刻钟,宁潇鹤被叫去了,杜兰真偶尔被拉入话题说两句,因她知礼谨慎,举止得体,落落大方,颇得了些真人、师姐的好感,直到她被叫去见掌教时,还有金丹真人拉着她叫她师妹,要请她去自家洞府坐坐呢。

转过几道回廊,她正正衣冠,踏入门中。

掌教坐在桌前望着她。

杜兰真对上她的视线,反手关上了门,不慌不忙的走近了几步,这才恭恭敬敬的行礼,“杜兰真见过掌教。”

徐灵雨点点头,“不必多礼,坐吧。”

杜兰真谢过之后,在旁边椅子上坐下了,徐灵雨也不说话,先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杜兰真给她看的发毛,不知道掌教这样看着自己是有什么考量,只好装作泰然的模样,不卑不亢的微笑着。

徐灵雨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见见你,你是你那届最早筑基的一个,又在二十岁前筑基,说出去很涨宗门的面子,故而宗门理应给你做出奖励,希望你能再接再厉,一路奋进,不要因为自己目前的成就而自满。”

“弟子不胜感激宗门的栽培。”杜兰真言辞凿凿的说了两句感动、感激的话,并不怎么激动,毕竟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来的,但期待是免不了的。

“你们都是宗门的未来栋梁,宗门只有希望你们好的。”徐灵雨温和的说了一句,然后又回复了那副平淡的神色,“宗门会奖励你三万贡献点,五千中品灵石,另外允许你用一半的价格去天府挑一件极品法宝。”

极品法宝!杜兰真被宗门的大手笔惊住了。极品法宝是所有筑基修士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哪怕是金丹真人拿着极品法宝也绝不寒酸。宗门居然这么大方,愿意拿极品法宝做奖励。虽然是要她付一半的价钱,但极品法宝可遇而不可求,还任她挑选,她就偷着乐吧!

没想到,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极品法宝的那一半灵石不需要你自己出,须晨师兄会帮你出,你什么时候有空,去天府走一趟就是。不需要担心灵石。”徐灵雨又道。

杜兰真又惊又喜,一时之间,想到须晨真君那张严肃的脸也显得分外亲切可爱了起来。“我师尊……”

“须晨师兄一出关就听说你筑基了,便来我这跟我说了这事。”徐灵雨眼里带着笑意,“别看你师尊一副冷酷严肃的样子,其实人很好的。”

杜兰真认真的点点头,“弟子明白。”就和温师姐一样。

徐灵雨又道,“我之前没见过你,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今天见了,忽然有个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杜兰真立刻道,“掌教请说。”

“你该知道你谭苑师叔凝婴了吧?”徐灵雨问道。

“弟子知道,之前师尊同弟子说过。”杜兰真答道。

“按照宗门规矩,我们是要筹备元婴大典和升仙会的。这是我们展示宗门实力的绝好机会。我说过,你们年轻人才是宗门的未来,这元婴大典同升仙会也是需要你们年轻人出力。”徐灵雨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弟子义不容辞。”杜兰真立刻答道,“只是不知需要弟子干些什么?”

徐灵雨不答,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她虚虚一点,一道青光朝她飞来,杜兰真自忖还能应付,在身前画个圆圈,凭空生出一面水镜来,在她身前滴溜溜的转,弹开那青光。

徐灵雨又是朝她一指,四面八方似有惊涛骇浪拍来,欲束住她,叫她挣扎不能,动弹不得。杜兰真摇动肩头,四两拨千斤,荡开这滔滔巨浪,风波过去后,她毫无变化。

徐灵雨第三次伸出手指,万箭齐发,破空嘶鸣,声势浩大,朝她飞去。

杜兰真长吟一声,忽地化作一道虹影,冲将出来,在屋里转了一圈,立回原地,与徐灵雨四目相对。

第六十七章 一剑

徐灵雨挑起一边眉毛,“所以……”她忽地笑了,“看你还道该是个利落的丫头,怎么练成了这样一副软绵绵的架势?这和你师姐们可不一样啊。”

杜兰真不由红了脸,“弟子疏于斗法,让掌教见笑了。”

“算啦,什么会不会斗法的,没有的事?你才刚筑基,根基深厚,于道法上领悟也极为不错,便是不会斗法,多试个两次也自然会了。”徐灵雨摆摆手,安慰道,“我看你应对机敏得法,可见并不是不会斗法,只是上手少,既不敢下狠手也没本事轻松以对,未免显得左右支绌了。”

杜兰真听了,颇感徐灵雨懂她。其实杜兰真不是真的不会斗法,也不是脾气和软下不去狠手,她小时候就是连自己都能心狠手辣下去的角色,斗法时哪有什么不忍心之说?只是修为渐长,威力越来越大,怕一不小心失手。

“说到底还是不会掌握分寸。”徐灵雨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我给你出个主意,包你不出一个月便能做个斗法强人。”

“还请掌教指点。”杜兰真忙问道。

“这事好办,你去找留在宗门内的筑基弟子,专拣那经验丰富、会斗法的师兄师姐,请他们和你斗一场,由金丹真人做裁判,每天来上三五次,不出一个月,我保证你打遍筑基初期无敌手。”徐灵雨道。

杜兰真目瞪口呆,一方面觉得这主意颇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一方面又觉得确乎十分有效,不由踌躇了起来。

徐灵雨笑吟吟的看着她,也不说话,就任她在那里纠结。

“掌教真是给弟子出了个难题。”杜兰真苦笑道,“难道来个不擅斗法的弟子,您都这么出个主意?那这么多个打遍同境界无敌手的,打起来到底是谁无敌手啊?”

“哈哈哈,每个人自然有不同的使用方法,你道你是随便什么人吗?”徐灵雨大笑道,“有人性子和软下不了手,我就劝他去挑那大奸大恶杀上一百个,刀自然就快了。有人根基不稳,道法不精,便斥他回去再练个十年。有人心倒是狠了,对自己却狠不下心,我就让他专练那不舍就不得的法术。总之每个人自有方法,哪能一样?”

“倒是你,我看你可不是个没主意的,你硬的下心肠,对自己狠得下心,根基扎实,道法精深,反应机变,只要往那演法场上走上两遭,便是个人挡杀人的女煞星也做得。”

杜兰真听徐灵雨这么一说,不由意动,却犹豫道,“只是弟子刚筑基……大家以为弟子轻狂呢。”

徐灵雨笑而不语。

杜兰真望了她一会儿,便知道徐灵雨这是让她自己决断。想到徐灵雨适才说的不舍便不得,不由抿唇思索了起来。

她一向颇为谨慎,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并不想让人觉得她刚得志便猖狂,不把师兄师姐放在眼里,搞差人缘,但听了徐灵雨的建议,又觉得这确实是个非常合适的方法。

杜兰真很想说一句“且容弟子再考虑考虑”,但心知这其实也是掌教的一个考验,若是她真的那么说了,徐灵雨虽然不会说她什么,但心里肯定对她评价降低一个档次。

“多谢掌教指点,兰真待会就去请教师兄师姐。”杜兰真脸色反复变换,最后毅然道,她一心维持人际,不就是为了得“侣”,从而更好的修仙吗?现在有一个机会让她提升,怎么能本末倒置,反而为了“侣”放弃道?

徐灵雨微微一笑,并不评价,只是扬声道,“既如此,魏永嘉,你杜师妹要同你斗法!”

杜兰真呆住了。

三息之后,一个身量不高的青年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诧异和无奈的神情,“师尊,这又是怎么回事?”他说着,随意的看了杜兰真一眼,接着不由多看了两眼,然后才收回目光,盯着徐灵雨。

“自然是你杜师妹刚刚筑基,缺法经验,心慕你这个做师兄的经验丰富,道法精深,要同你比上一比,讨教一二了。”徐灵雨不等杜兰真开口,就道,“好了,你这个做师兄的不要磨磨唧唧的,没得丢了本座的面子,去和你师妹比一比。”

魏永嘉无奈,转头对杜兰真道,“这位师妹,咱们去演法场?”

杜兰真对着这个筑基中期的师兄勉力笑了一笑,“小妹杜兰真,多谢魏师兄不吝赐教。”

魏永嘉摇摇头,领着杜兰真往外面走去,两人甫一出奉公台,便迎上一众**辣的目光,眼巴巴的望着他们。饶是以杜兰真的经验丰富,面对这样的围观,还是头皮一麻。

“魏永嘉,这是怎么回事啊?”有人忍不住问道,话语中满是八卦的味道。刚才徐灵雨叫魏永嘉毫不遮掩,以她的修为,一句传唤以灵气包裹,大半个抱朴峰都听到了,但凡能空出手的,都好奇的凑过来看看热闹。

“家师让我与杜师妹斗一场法,我们正要去演法场。”魏永嘉言简意赅的说道。

他这话一出,在场气氛忽地被点燃了,一群人兴冲冲道,“同去同去”,杜兰真就这样赶鸭子硬上架,在一大堆筑基修士簇拥下怀着慷慨就义的心跟着魏永嘉去了演法场。

“杜师妹,请。”魏永嘉与她站在演法场上,客客气气的道。

杜兰真本来就比他修为低了一个层次,因此也不推辞,说一句“失礼了”,手一翻,取出那柄她闲置已久的胭脂色,翻手而过,忽地刀口长鸣,在空中划出一道长虹。

她这次一出手,毫无保留,胭脂色十年来第一次出刀,破空长鸣,压得四下低语寂然无声。

魏永嘉看起来和和气气,一旦斗法,肃容冷面,见了这惊人的长虹,眼锋都不带变一下,反手掏出一把剑,对着杜兰真也是一剑。

杜兰真知道自己功力不及他,不能硬扛,也不是身法超绝的,再快也快不过剑光,遂重新挥舞胭脂色。

第一刀,剑光依旧,刀光溃散。

第二刀,剑光黯淡,刀光破灭。

第三刀,剑光微弱,杜兰真在身前画了个圈,故技重施,那面水镜波面翻动着,无声的将剑光吸收了。

杜兰真一瞬挥出三刀,仍未停歇,一鼓作气,掷出胭脂色,在半空中化作漫天光影,铺天盖地,朝魏永嘉飞去。

魏永嘉神色平淡,手臂微动,仅仅只是挥出了一剑,只这一剑,朴实无华,划破漫天光影,只听“叮”的一声,漫天光影便合而为一,变作一把长不过三寸的修眉刀,黯然跌在地上。

杜兰真猛然变色。

第六十八章 请赐教

修眉刀刚刚落地的时候,全场寂静,杜兰真能听见所有人的呼吸声。

那一刹那,她什么也没想。

众人听说刚刚筑基的天才师妹扬言要挑战魏永嘉,虽然觉得有些轻狂,但都觉得这样一个天才总不至于是个傻子,应该是有两把刷子才敢开口。虽然多半会被教做人,但起码也有点看头吧?

大家都不是什么苛刻人,哪怕这位师妹年少轻狂,那也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但是……这溃败也委实忒快了些吧?

虽然大家厚道,但还是忍不住觉得被耍了啊!

台下传来一片嘘声。

杜兰真有一瞬间想赶紧下台,这难堪有胜于她过往的所有经历,如果不是她运起灵气,只怕脸都要通红了。

但她不可以。

仿佛忽然有什么被击碎了一样,她沉默着站在那里,脸上犹带着茫然。

“杜师妹?”魏永嘉一开始以为她被打击到了,但看了很久,她一句话也没说,不由开口唤了她一声。

仿佛忽然醒过来了一样,杜兰真抬起头,抿了抿唇,“魏师兄,我可以再向你讨教一次吗?”

“当然可以。”魏永嘉早有准备心高气傲的师弟妹忽然被击败,总是会有点不敢相信又不愿承认的,再打一场是常见操作。

换句话说,倘若心有不甘却不敢开口再比一场的人,魏永嘉反而觉得怯懦。

杜兰真默默施了一礼,伸手招回胭脂色,肃然而立。她神色凝重,双唇不自觉的微微抿着,两颊上酒窝若隐若现,即使观众都是些筑基修士,见识远胜过炼气期弟子,也不由分神去留意她秀丽夺目的眉眼,暗自赞叹,认为她纵使斗法上差些,至少上群芳谱是妥了的。

与之相比,魏永嘉显得轻松很多,他平和的看着杜兰真,既没有因她迅速落败而露出嘲笑,也没有因她再次挑战而不耐,他就像一个师兄应该做的那样,陪同师妹练习法术,耐心而温和。

“魏师兄给她点面子吧。”有人暗中传音交谈,“我看这杜师妹年纪小天赋高,只是经验不大丰富,给她点面子,好歹是个漂亮小姑娘呢。”

“万一给打击到了就可惜了。”

“这种天才正该让她见识一下天高地厚,否则目无尊长,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了!”

“现在的弟子斗法居然这么弱的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想我们当年……”

这些议论杜兰真听不到,但她大致可以猜到。然而她无可辩驳,也就不会辩驳。如今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

何至于此?

两人相对而立,杜兰真率先祭出了胭脂色。

之前斗法结束的太快,简直跟一场偷袭似的,众人都没有看清她的法宝,直到现在她郑重其事的祭出法宝,大家才发现这其实是一把很不错的法宝。

在场这么多筑基修士,其实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一把法宝的,尤其是刚刚筑基没多久,没什么积蓄的修士。看到刚刚筑基的师妹居然手里拿着一把中品法宝,有的人纵使自诩绝不会跟人攀比,忍不住从心底泛起酸水,眼巴巴的看着她,心里酸溜溜的想,有那么好天资法宝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玩一样击败了?

胭脂色从她的掌中升起,由三寸长慢慢变大,倏忽间长成了一把一臂长的细长横刀,刀身刀柄比例大约六四分,放在凡人手中,未免显得刀柄过长,比例不佳,不适合砍杀,但在场都是修士,不会用凡人的思维思考问题,他们更能看到这把刀锋上如水的寒光!

这确实是一把非常不错的法宝。

众人感叹着,再一次惋惜这把法宝怎么没落到自己手里,反而跑到这个空有其表的少女手中,致使白璧蒙尘、明珠暗投。

杜兰真不会想那么多,她道一句“得罪”,胭脂色便朝魏永嘉飞去。

魏永嘉脸色平静,举起剑来,只见胭脂色忽地在他面前一分为二,再分为四,转眼间化作漫天刀光,比起之前那场里的光影,快、狠、密了何止十倍,铺天盖地,如同暴风骤雨,破空之声,几乎连成一片劈里啪啦的爆响,朝他当头笼罩下来,一时间,魏永嘉连天光都见不到了。

“卧槽,这神识,这控制力,靠,她刚才是装的吧?”有个筑基弟子脱口而出,什么形象、影响都顾不上了,“想扮猪吃老虎啊?”

他这话一出,一片赞同声,“就是嘛,有这实力干嘛不早点拿出来?非得藏着掖着,让我们大吃一惊吗?刚才输的那么快,传出去得被人说成什么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极尘宗只会培养些中看不中用的假天才。”

“嘿,我估计她还是年少轻狂,不知道师兄师姐们的厉害,根本没认真对待!”

“又是扮猪吃虎,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这么玩?老是想让人惊掉下巴,贫道的下巴都给这帮人搞得习惯性脱臼了!”

众人见了这攻势,一下子仿佛炸开了锅,无论说的是什么,都觉得看到这里才不算白来。以杜兰真初入筑基的修为,刚才那次漫天光影只能算是基本操作,普通筑基修士基本都能做到,但现在这一手,积年筑基初期修士也未必能使出来,不到筑基中期寻常修士都不敢说自己能试试,可见杜兰真的神识远超常人。

更何况,这一手不仅需要神识,还需要一定的技巧,若非剑修,想做到这点可不容易,光是这一手,便足够非剑修的修士细细琢磨一番了。杜兰真还不到二十岁,大半时间都放在修炼上,练习剑法时间能有多长?能做到这步,她的天资该有多聪慧?

一时之间,有人竟觉得她恃才傲物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魏永嘉见了这漫天剑影,脸上微微露出些诧异,但他仍是老一招,挥手之间,一道剑光从他手中升起,如流星划过长夜,在这漫天剑影里蓦然生出光彩,照亮了阴霾。

剑光疏忽而至,转眼就要撞上刀影,魏永嘉眼前忽地一亮,那漫天刀光剑影竟一瞬间消失了,魏永嘉心头蓦然一寒,右上方一道长虹呼啸而来,寒光当头,魏永嘉竟莫名从中看到一股决然。

这丫头怎么跟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凡间武者一样,突然就这么猛了!

他来不及多想,劈手挥剑,只要杜兰真不是忽然突破到金丹,他就有底气一剑破之!

两道飞虹以决然之势急速靠近,在众人的目光中相撞了然而没有意料之中的金铁长吟,魏永嘉只觉自己的剑轻飘飘的就挥出了,一招使空,难受得很。他眼前再度陷入黑暗,那刀又幻化出刀光剑影来,将他笼罩在其中。

魏永嘉再挥剑,刀光剑影又复化为一道长虹,呼啸而来。

众人只见魏永嘉一剑剑挥出,那把刀便一次又一次先化影再化虹,流转自如,到后来竟有虹与影同时呼啸怒嚎,都知道这是将一把法宝运用到极致,以至于以筑基修士的眼力,一时都不能分清刀身的真正所在。

杜兰真把一把法宝运用到这种地步,神识已经不能单单用“远超同侪”来形容了,其中神识技巧、能力,简直已经到了超凡脱俗的地步,只凭着这一手,她已足以在筑基修士里称雄了!

更让人惊奇的是,两人速度越来越快,法宝划过空气带出几乎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仿佛九天雷动,却从来没有一次金铁交击的声音,这意味着两人的法宝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触碰过哪怕一次!

众人不熟悉杜兰真,但他们熟悉魏永嘉,知道后者的眼光精准,剑法精妙,一旦出剑必然奔着关键之处而去。

这就意味着两人对法宝的控制力到了极其精妙的地步,足以支撑他们一刀一剑能在如此高速的情况下朝着破绽而去,并且及时做出变化。

而众所周知的,控制飞剑比拿在手里需要更精妙的神识技巧……杜兰真居然能跟上魏永嘉的节奏,难不成她神识还要胜过魏永嘉!

“有这实力干嘛要遮遮掩掩的!”有人不由暗暗腹诽,但更多的人顾不得这许多,只是凝神细看那一刀一剑。

“当”一声长鸣压过了空中嗡嗡嗡的爆响,尖锐之极,那一瞬,再无划破空气的爆裂声!

碰上了!众人一愣,随后便是一阵激动。

杜兰真面色一白,很快两颊涌上两抹不健康的酡红,但她脸色变都没变一下,胭脂色在空中极小幅度的打了个旋,又调整好方向,再次朝魏永嘉飞去。

“当”又是一声尖锐到刺耳的金铁长鸣。

杜兰真面色更红了,但她神情专注,目光紧紧的盯住魏永嘉,那一双恰似秋水的双眸此时眨也不眨一下,如果可以,简直要如明珠放出两道灼人的光。

胭脂色再次朝魏永嘉飞去,忽地变作两道流光,一左一右,直冲他门面而来。

魏永嘉神色凝重,长剑抖动,一瞬间竟击中了两道虹影!他心知这不是杜兰真练成了绝世剑术剑光分化,而是她快到了极致,以至于他在精神极度集中的情况下一时间竟然也分不清楚虚实。而这样的情况下,一击之后,她竟还有余力在另一边与他再次交击。

这哪里是忽然使出了全力,这简直是忽然换了个人啊!

然而这还没完!

胭脂色在空中画了个至多三寸的弧,刀尖已然调转,速度不减,反而越飞越快,倏忽而至,到他眼前时,速度竟又比之前快了足足一倍!

她到底怎么做到的!不独魏永嘉,所有看到的人都在心里大声呐喊起来。

杜兰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眼里只有那一把刀!

魏永嘉长叹一声,杜兰真听见了,心里忽地一突,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就听见平地一声惊雷。

这雷声一出,之前那划破空气的爆响、金铁交击的长鸣,都好似孩子的玩闹,根本不值一提,不配在这雷声面前作响!

杜兰真简直来不及反应,便觉心神一痛,张口喷出血来,一瞬间神魂震颤,隐约听到有人大声惊呼“剑气雷音”,狠狠的咬了一口唇边的肉,勉力清醒过来。

众人还没从见到剑气雷音的极度震惊中反应过来,便见那被击中的胭脂色还没来得及飞出去,忽然如飞鹄一半跌了下去,飞速变小,就好像一把毫无灵气的普通修眉刀,摔在了地上。

这中品法宝难道质量不好?众人不由纳闷。

然而杜兰真来不及多想,挥袖奋起,台下台上众人忽觉眼前视线模糊不清,耳边也一阵轰鸣,轰轰轰的不过一刹那,眼前忽地又是一清,杜兰真倒飞出去,口中狂喷鲜血,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蔫蔫的摔在地上,委顿不起,嘴边又溢出血来。

这是怎么回事?

在场众人略一思忖,便都明白了。

杜兰真在遇到剑气雷音时立刻放弃了胭脂色,这才没有被这绝世剑术击得当场失去神智,保持了清醒,立刻运起漫天水雾,挡住了剑气雷音的余波,保住了自己的命。

但是那漫天水雾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却是不清楚了。

杜兰真手撑着地面,呼吸都显得困难了起来,这还只是稍稍调息、服用丹药便能好转的,但她此时头晕目眩,几欲昏厥过去,识海剧痛,却是神识受损,必须休养一段了。

“杜师妹,你没事吧?”魏永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杜兰真勉力抬起头,魏永嘉已经到了她身边,关切的看着他。虽然眼前这个人就是害得她现在这么凄惨的罪魁祸首,但斗法本来就难掌控分寸,魏永嘉会用出剑气雷音也是被杜兰真的攻势弄得迫不得已,杜兰真还不至于没品到这个份上去怪他。

更何况,这次她不也是拼尽全力,毫无保留,以杀人为目标进行的斗法吗?

杜兰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多谢魏师兄关心,我无事。”

“你的刀。”魏永嘉朝她伸出手来,掌心摊着一把绯红的三寸青锋,正是她刚刚丢卒保车舍去的胭脂色。

杜兰真伸出手来,刚触碰到胭脂色,忽然又看了魏永嘉一眼,后者神色关切,毫无得意或嘲笑,她忽地微微一笑,握住魏永嘉的手,后者虽然有些诧异,却毫不犹豫的拉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将杜兰真拉了起来。

四下隐隐有议论声,从杜兰真飞出台上就没停过,在杜兰真耳中,因她神识受伤,若不凝神去听,只是一片嗡嗡声。但她仿若未闻,目光灼灼的看着魏永嘉,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一瞬间,她仿佛比阳光还要耀眼,“多谢魏师兄不吝赐教,神通绝世,让人瞠目,小妹改日再请教!”

第六十九章 矫枉过正

她容貌丽如朗日入怀,笑容明媚灿烂,几有让人不敢直视之美,纵使魏永嘉见过太多美貌的师姐妹,仍不由得一呆,回过神来才道,“只要师妹想,我随时恭候。”

杜兰真气息虚渺,微微一笑,风姿楚楚的立在那里,显得格外安闲,“年少轻狂,看不清自己,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都道“没有”,有人扬声喝彩道,“杜师妹好强的神识!”

这话一出,大家纷纷附和,“一代更比一代强,见了杜师妹才知道自己干脆买块豆腐拍死,免得浪费了宗门的资源。”

杜兰真只是微微笑着,没什么可欣喜的,也没什么可骄狂的,她只是觉得仿佛忽然开窍了一般,几乎有长啸一声来抒发喜悦的冲动。

“杜师妹,师尊应该还有事找你,咱们回奉公台吧?”魏永嘉问道。

“好。”杜兰真取出丹药来服下,稍作休整,状态稍稍恢复了些,跟着魏永嘉回奉公台去。魏永嘉照顾她刚刚受伤,放慢了速度,杜兰真跟在后面也不吃力。

路上只走路未免尴尬,魏永嘉想了想,问道,“杜师妹不是剑修吧?”

杜兰真闻言,不免想到云石真君同她说的剑修法修分类的话,愣了愣,“我吗?我不是。”不管怎么分,她也只能算作法修,最多算成是阵修,总不能因为会点剑法就变成剑修吧?

“我看也是。”魏永嘉毫不意外的点点头,“我看你最后那凝雾成冰简直仿若天成,没有几年的苦工做不到这个地步。倒是那出冰刀霜剑,似乎真有些剑修的意思?”

“师兄慧眼如炬。”杜兰真不由微笑道,“是秘传大衍神锋的法门,小妹初学,难免出来显摆一番。”

“你竟学了大衍神锋?”魏永嘉诧异道,“心剑可不好学,入门难,精进也难,你筑基还没一个月吧?竟已入门了。”魏永嘉这话当然不是说一个月入门很稀奇,而是指杜兰真这一个月并不都在忙着学道术,居然还能入门很稀奇。

“家师请了云石真君为我解惑,侥幸入门了。”杜兰真道,“班门弄斧罢了,在剑气雷音前,都是小道。”

“我也是侥幸练成。”魏永嘉似乎不愿多谈,说了两句,便换了话题,“杜师妹是否刚刚筑基,囊中羞涩,只有那一把趁手的法宝或是法器?”

杜兰真不解其意,“倒也不是,手头虽不宽裕,倒还有些别的法器。”她真的只是缺灵石,其他诸如法器、符、丹药一概不缺的。光是上品法器的钗子她都有三支。

魏永嘉听了,颇沉吟了一会儿,“按说咱们今日初见,本不该多嘴,但我有两句话发自肺腑,不知道该不该同师妹说。”

“师兄但说无妨。”杜兰真不由好奇道。

“我看师妹既然不缺法器,也不是专修剑道没有其他手段,为何执着于用刀剑与我斗法呢?”魏永嘉问道。

杜兰真听了,不由一怔,一时也答不上来,垂下头思索了一会儿,答道,“大概是我觉得用刀用剑威力更大些吧?”

“我不这么觉得。”魏永嘉道,“只看你最后那一手基础道法,便知你于法术上根基何等深厚,除却天资,也离不开修为精深的师长的教导,你觉得师长斗法不行吗?”

杜兰真想到温海蓝,立刻摇摇头,“确实不是。”

“这就是了,温师姐我也听说过,那是位术法极其精深的师姐,你得她教导,已有底蕴,只是用的少。不必怕,多试上几回,难道不必你只用这半吊子的剑法好吗?”

杜兰真不由思索起来。她应对须晨真君、徐灵雨时都用的是术法,可见对于术法的应用和理解已经刻入她的习惯里了,但是不知为何,在斗法中她都倾向于似乎杀伤力更大的剑术,另一方面却又畏手畏脚怕失手,弄得左支右绌,顾此失彼。

“况且,既然师妹有别的法器,为何没想过用出来呢?”魏永嘉不解。

“这个……”杜兰真面露尴尬,想了一会,组织语言道,“我有心锻炼自己的斗法能力,不希望靠着法宝众多取胜,那样,挺没意思的。”

魏永嘉沉默了一会儿,道,“虽说交浅言深,但我实在不得不说,若是见了师妹误入歧途不开口,良心上也过不去。”

“魏师兄请说,小妹都听着。”杜兰真听他说的严肃,不由也肃容以待。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希望锻炼自己本身的斗法能力,觉得依靠法宝都是假本事,万一有一天没有法宝了,或是没了现在优越的条件,你该怎么办。”魏永嘉说着,沉默了一会儿,“嫌自己拥有的少的人实多,如你这样嫌自己拥有的东西太多了的人倒是少见。”

“虽然这么想居安思危很好,但是修士斗法,本就是看各人的机缘,你多宝、有钱,这就是你的本事。若是反而强求自己有宝而不用,那是矫枉过正了。”

杜兰真听得一怔,忽地想到杜康适在游鱼轩分别时同她说过的话,又想到与何慕灵泛舟湖上劝她的话。魏永嘉是在说她对于求全责备,反而钻了牛角尖了。

法宝、符,本都是她的资本,是她的就是她的,居安思危固然很好,但是有优势刻意不去利用,非要扬短避长,那就是钻牛角尖了。

她才劝过何慕灵,转眼怎么自己又犯了呢?

“多谢魏师兄。”杜兰真忽地停下了,郑重的朝魏永嘉施了一礼,她何其幸运,能连续遇到这样谆谆教导、愿意为她费心的朋友!

“我不过随意说两句罢了。”魏永嘉被她这副严肃认真的态度惊了一下,赶忙摆手道,“你听听就好,我说的也不一定对。”

杜兰真只是笑。

两人说话间,已走回了奉公台。负责通报的弟子告诉他们掌教刚好见完上一个来客,让他们立刻进去。

“这不是很好吗?”杜兰真还没完全踏入房间,便听到徐灵雨笑着说道,“我就说这方法对你有用,你看,就两场比试,你从那软绵绵、温吞吞的样子,一下子就干脆了起来。”

杜兰真心服口服,“多谢掌教指点弟子!”

“你听我的,比他个一两个月,保管你一跃成为本代弟子里斗法达人。”徐灵雨大笑道。“行了,你既然可堪造就,我也就放心了,交给你一个任务,三个月后元婴大典,你去做个迎宾,另外,去找你真央师姐,跟她说,那节目筹备加上你一个。”

第七十章 息心

徐灵雨让魏永嘉送杜兰真出去,两人自然不好继续打搅掌教,一道出了门,刚出奉公台不远,尚未到抱朴峰山脚,两人忽听得有小弟子言,“杜师叔少年得意,不把咱们抱朴峰的魏师叔放在眼里,要同魏师叔比剑,结果两试两败,被魏师叔的剑气雷音打得溃不成军,只能认输”。

“杜师叔委实太轻狂了些,魏师叔可是已经筑基中期了!”

虽然那些炼气期小弟子离得远,但以筑基修士的耳力焉能听不到?魏永嘉尴尬的咳了两声,“这些小弟子平时不好好修炼,就知道嚼舌根,该打!”

杜兰真却愣愣的出神,并不答话。

“杜师妹,你别放在心上。”魏永嘉以为她被这流言打击到了,“我师尊我最清楚不过了,鬼点子层出不穷,就连我这个弟子也是疲于应付,这事绝对是师尊临时起意,我知道绝对不是你故意挑衅,到时候我跟大家解释一下……”

杜兰真听了,不知怎么的,忽的放声大笑起来,把魏永嘉骇了一跳,以为她气的发疯了,紧张兮兮的看着她,杜兰真笑罢了,忽的道,“我道我有多重要,其实不过是个谈资罢了,有我很好,无我也罢。师兄愿意为我正名,我感激不尽,但如果麻烦,也就算了吧。”

今天有人夸她捧她赞她,明日忽的就有人贬她压她毁她,可笑她执着于所谓名声这么多年,居然看不透这个道理!一味地追求名声好听,不惹人嫌,甚至因此竟萌生了舍弃一部分提升实力的机会,岂非本末倒置!

他人毁誉,到底同她有什么关系?

杜兰真只觉一日去尽心头尘埃,灵台空明,见青天白日也有十分美景,不由恬然微笑了。

魏永嘉虽然不知她想多了什么,但见她此情状,知道她必然悟透了什么,也不由微笑了起来。

奉公台内,静坐在桌前阅读公文的徐灵雨忽的一笑,“须师兄,这回你可总该放心了吧!”

“她若是真能百折不挠,一个月后有所得,我才是真正放心。”角落里坐着的人淡淡说道,神情冷肃,正是须晨真君。

“她能看透本末,照见本心,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当断则断,这已经很好了。”徐灵雨替杜兰真说话。

“若是这也做不到,还求什么仙,问什么道?”须晨真君嗤笑一声,“她要是做不到,那我也就只当她是个过客罢了。”

徐灵雨微微一笑,并不说话。这虽然是求道的必然要求,但真正能做到绝非一件容易的事。仙路迢迢,且行且看吧,至少今日杜兰真所作所为,没有一样行差踏错,即使挑剔如徐灵雨和须晨,也觉得她值得观察和栽培。

然而这看似轻松,其实绝不简单,杜兰真只要有一步走错,徐灵雨都有可能觉得她不堪大用,虽然也着力培养,却不过当做个普通天才罢了,不想现在,愿意继续观察观察,看她后续表现,够不够得到如宁潇鹤、乐正初的待遇。

倘若杜兰真于修为、道法、根基、人情上稍有缺漏,徐灵雨就会觉得她有所欠缺。

倘若杜兰真害怕名声有损,没有立刻应下她的建议,徐灵雨便会觉得她本末倒置,分不清主次。哪怕杜兰真犹豫几天之后还是采纳了建议,徐灵雨也会觉得她不够果断,多谋少决。

倘若杜兰真第一次败北后因羞愧不敢再战,徐灵雨便会觉得她太过好名,性格不够果决。

倘若杜兰真第二次斗法没有飞速进步,发挥出水平,徐灵雨会觉得她过于驽钝、放不开,不是好点拨的天才。

倘若杜兰真输了之后心有怨怼,那就是心胸狭窄不能容人。

做一个修士简单,做一个有望飞升的修士何其难!杜兰真居然误打误撞没有一样不符合徐灵雨的期待,也难怪徐灵雨为她说话了。

杜兰真自然不知道自己数度在危险线上反复试探,她辞别了魏永嘉,按照徐灵雨的吩咐,跑去云山峰找那位真央师姐了。

“我知道了。”真央师姐看起来只有桃李年华,凤眼含威,是个极为美貌的女修,修为高深,已经有筑基圆满了。她听罢杜兰真的话,点了点头,“我们正在商量元婴大典上的节目,目前有个歌舞节目,以杜师妹的条件,可以当个领头的。”

“我什么都不懂,哪能做领头的?就跟着各位师姐就够了。”杜兰真赶忙推辞。

“这个再商量,你也别拘束,歌舞表演又不是斗法,还要看修为,只要长的好看就行了。”真央师姐直白的说道,“你道我们为什么被选中表演?还不是因为我们长的好看?”

杜兰真被这大实话噎住了,讷讷点头,“都听师姐安排。”

“我们暂定每天早上辰时开始练两个时辰,下午未时开始练两个时辰,其余时间自便,今天不早了,我们也该散了,你明天辰时来这里排练,现在先回去吧。”真央利落的把事情交代清楚。

杜兰真只有乖乖应下,一时之间竟有无事可做之感,不由思索起挑战师兄师姐的可行性了。但她刚刚受伤,起码还要修养一段时间,免得落下什么暗伤就不好了。

她略感百无聊赖,溜达着慢悠悠的回到宜中岛,没想到一进门就听到院中侍弄烛心兰的辛安怡道,“杜师叔,宁真人在里面等你呢。”

杜兰真大感困惑,宁潇鹤心细如发,连她这样一个刚刚筑基的所谓天才都要认识一下,这还算可以理解,但是专门跑到她门庭里等她,这却是什么道理?

她猜测宁潇鹤一定是有什么事,绝不可能是来联络感情的,故而笑着进了屋,“宁师兄驾临寒舍,思鹿馆蓬荜生辉。不知师兄怎么有空拨冗,还专门在此等我?若是师兄有事,发个传讯符,小妹立时就过去了,哪里用得着师兄亲自出马?”

“我正是有事找师妹,正巧顺路就来了。”宁潇鹤道,“我听说师妹被选中去元婴大典做迎宾了?”

“正是。”杜兰真点头,“师兄这是……”

“那正是巧了,我被掌教选中,忝为这次元婴大典的负责人。”果然,宁潇鹤说道,“我听掌教说杜师妹也要迎宾,特来提醒你两句。”

“师兄请说。”杜兰真道。

“你没经历过元婴大典,不知道其中的门道,迎宾的弟子都是宗门的门面,像你这样的天才弟子一般都会被拉出来做个迎宾,算是给别的门派看看咱们极尘宗的实力。”宁潇鹤详细的解释道,“别的门派来的人一看到你在迎宾,哪怕完全不认得你,也就知道你是极尘宗的得意弟子了,元婴大典有个斗法环节,专门让各宗门的筑基、金丹弟子斗法,只要有信心,可以自己点人挑战,咱们作为主人,被点到是不可以拒绝的。”

“你作为迎宾,别人就能第一时间知道你了,再加上你二十岁前筑基实在稀奇,多半会被选中上台斗法的。”

杜兰真呆住了。

万一杜兰真在这种斗法里输了,那丢的可不仅仅是她自己的脸面,丢的是极尘宗弟子的脸!

“我看师妹刚刚筑基,不知道擅不擅长斗法?”宁潇鹤问道。

“我才去见了掌教,被掌教指点来一番,过个一个月,大概就没什么问题了。”杜兰真没好意思直说,含糊道。

“那最好。”宁潇鹤点点头,“我本来想着,倘若师妹经验不足,正好跟其他迎宾弟子一样,由秦师兄指点一番,他是金丹真人,最近又有空,听到这事愿意出力指点你们。”

“若是这样,那请加我一个。”杜兰真自然不会嫌麻烦的。

“既然师妹愿意,等闲了就去息心峰,秦师兄最近一直在的。”

第七十一章 美人相惜

杜兰真修整了一晚,次日提前了半个时辰去了云山峰。

云山峰是一座荒山。不列极尘宗四十八峰之数,灵气相当一般,纯粹是场地空旷,渺无人烟,方便大家排练罢了。

“这位师妹,我好像没见过你。”因她来的早,山上唯有零零星星几个人,她甫一到场,便有一位紫衣的师姐凑上来。

“我是刚刚被点来凑数的。”杜兰真应了一声。

“不应该啊。”这位师姐奇奇怪怪的打量着她。

“什么不应该?”杜兰真被她看的发毛,不解。

“你这样的大美人,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呢?”她在那不解,紫衣师姐倒比她更困惑。

“师姐难不成认得宗门所有美貌师姐妹?”杜兰真顿了顿,笑着问道。

“那倒不至于。”紫衣师姐说着,转折道,“但你这样的美人,我绝不可能不认得的!”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仿佛是什么真理一样。

“呃…多谢师姐厚爱。”杜兰真给她镇住了,支支吾吾的道。

“我叫秦瑶禾,师妹叫什么?”紫衣师姐决定不管为什么自己居然不认识她,反正从现在开始认识漂亮师妹了。

“秦师姐好,我是杜兰真。”杜兰真答道。

“那就对了。”秦瑶禾眉眼一厉,“你就是那个有望登上群芳谱的、二十岁前筑基,刚刚挑战魏永嘉反被打趴下的杜兰真?”

如果她不说最后一句话,大概会赢得杜兰真更多的好感,现在,她只能尬笑,“秦师姐好灵通的消息,正是小妹我呢。”

“放宽心,被师兄打趴下再正常不过了,想当年师姐我还被宁师兄打爆过,那简直是按在地上爆锤啊!当时我哭的那个惨啊!倒是你看看现在,宁潇鹤都金丹中期了,我还在筑基后期,所以说人生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看开点,这点小挫折不算什么,更惨的还在后面等着你呢!”秦瑶禾亲亲密密的挽住她的手,麻利的给她灌了一碗毒鸡汤。

杜兰真笑容都僵硬了,只能“哈哈”的笑着,跟着秦瑶禾到临时起的院子里休息等待。

“现在杜师妹你来了,咱们极尘宗第一美人的争斗该落下帷幕了,真是的,这争斗从两百年前倪璐真人结丹、不列群芳谱之后就开始了,到现在都没个定论,如今总算可以结束了。”秦瑶禾随意道,“哈,我倒想看看云筱、韩媛看见你的脸色。”

杜兰真静静的听着秦瑶禾以极为不正式的口气,慢条斯理、东拉西扯的,却恰恰好把云山峰排练的诸女及其交好团体都介绍了一遍,不由暗暗想到,这位秦师姐看似咋咋呼呼没有城府的样子,实则也是个眼明心亮、心里有数的人呢。

“别担心,这些人也就是拈酸吃醋,说点酸话罢了,不会过分,就当她们放屁,别理她们就好。”秦瑶禾毫不在意的道。

杜兰真笑着应了,忽听见有人轻斥一声,“好你个秦瑶禾,我刚来就看见你在忽悠漂亮师妹,是何居心?”

杜兰真循声望去,不远处款款走来一个雪肤花貌,头戴步摇的少女,她腰肢纤细,风姿袅娜,恰似闲庭照水,娴静秀丽,噙着淡淡的微笑,将目光投在杜兰真的脸上,忽而一亮,“这位师妹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见过?我是白茹凤,是良晋峰上的,师妹从哪来?”她声音轻轻柔柔的,好像微风轻拂,格外动人。

“白师姐好,我是杜兰真,属于始宁峰。”杜兰真对美貌女修向来很有好感,大大方方道。

白茹凤消息没秦瑶禾那么灵通,她闻言只是笑着点头,“杜师妹是刚来吧?待会跟着我就好,别怕,我们刚开始选曲目,你来的正好。”她又问道,“杜师妹擅长什么?可会唱歌吗?或是跳个舞?若是在基础术法上有些心得,那就更好了。”

“我平时也就唱唱流行些的曲牌,还是不要出来献丑了,倒是基础术法还算拿的出手。”杜兰真没怎么练过这些闲情逸致的东西,此时颇感尴尬。

在修真界里,并不是一心埋头修炼,其他都不重要了,倘若一个人只会修炼斗法,其他生活里的技巧一点也没有,会被人觉得不会生活,是个只知道修炼的呆子。

“不要紧,咱们都是认真修炼的人,这花里胡哨的东西,不会就不会。”秦瑶禾安慰她。

白茹凤白了她一眼,“你这种不解风情的呆子就不必说话了。”

“我但凡只要懂得欣赏就够了,风情都是你们这些美人需要研究的。”秦瑶禾理直气壮道。

白茹凤不由无语。

“秦师姐也是个美人啊。”杜兰真笑了起来。

“是啊。”秦瑶禾点点头,“但我志不在此,就喜欢看看你们漂亮小姑娘。”

三人亲亲密密的谈了一会儿,以女人的聊天功力,半个时辰只不过转瞬而过罢了,略显荒僻的云山峰也渐渐多了些莺莺燕燕,她们修为都在筑基期,环肥燕瘦,没有一个不美,杜兰真暗暗的观察着,不由感慨极尘宗到底是个超级大宗门,想找些有美貌又有修为的弟子,那是轻轻松松凑齐。

“好了,人都到齐了,咱们就开始吧。”真央准点到了云山峰,拿着一本花名册,挨个点了一遍名,然后拍拍手,“今天咱们又有一个师妹加入,大家认识一下,这是始宁峰的杜兰真杜师妹。”

“各位师姐好,我是杜兰真,请各位师姐多多指教。”杜兰真没想到真央会单独介绍,微微诧异,旋即礼貌的笑道。

“好!”秦瑶禾带头叫了声好。她的画风总与大家截然不同,这一声叫好中气十足,众人面面相觑,忽地都爆笑了起来,杜兰真略感尴尬,笑着道,“秦师姐的照拂之心小妹都明白了,初来乍到,就指望师姐指点了。”

“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秦瑶禾满不在乎的道,“你莫看这群人前端着得道女仙架子的,她们只是爱装罢了,哪里是只有我一个人见色起意,待会她们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杜师妹别跟她混坏了,那就是个混世魔王,跟着她,迟早变成个女土匪。”

第七十二章 美人相轻

杜兰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也见色起意,谢谢各位师姐厚爱。”

大家嬉闹了一会儿,真央拍了拍手,“好了,姑娘们,别再闹了,咱们赶紧再说说节目。”

诸女慢慢静了下来,真央道,“之前咱们初步定下歌舞得是自己编的,否则唱那烂大街的,实在跌份。我已经请了一位才华横溢、绝对够大家信服的大家为我们写词。”

诸女纷纷询问是谁,真央笑道,“是落魄书生。”

众皆哗然,“师姐认识落魄书生?他长什么样?修为多高?是金丹前辈吗?”

“我得他叮嘱,绝不可告诉旁人,以免大家都去找他催稿,故而只能让各位师妹失望了。”真央语带笑意,“不过我可以给大家透露一下,落魄书生是一位前辈。”

前辈!能让筑基圆满的真央叫做前辈,那落魄书生必然是金丹真人!众女哗然,一时间又热热闹闹的议论了起来,杜兰真只听见有位师姐大声说道,“我就说落魄书生是位金丹前辈!你们这些小浪蹄子偏不信我!”

“你在那里胡猜,没凭没据的,谁理你啊!”众女纷纷声讨,“你哪次不是见了喜欢的就到处给他贴金,上回那个谁谁谁你也说他必然风姿不凡,结果真见了面,还不是个猥琐的货!”

“以落魄书生先生的才华气度、眼界见识、手段眼光,我自然能看出来他必然是金丹前辈,岂能是那等意淫之辈?落魄散修,哪里有那样的格局!”

这位师姐艳若桃李,灿若云霞,无论放在何处都是一位极其美貌的女修,纵使在这如云美人中,也稍胜一筹,不会泯然众人,想来放在外面,必然让一众修士趋之若鹜、奉为女神。然而此时这位师姐声音大得能把其他人的声音都盖过去,做法豪迈粗犷,杏眼圆瞪,怒目而视,活脱脱又一个女土匪。

“那就是韩媛了。”秦瑶禾悄悄传音给她,“土匪头子一个,就仗着好看些,嚣张的跟个什么似的。”

杜兰真不由好笑。她之前听秦瑶禾说韩媛,还以为那是个特别在意容貌,会因此针对她的女修,没想到居然是个作风豪迈、与秦瑶禾是一路人的师姐,这样看来,秦瑶禾与她更像是同性相斥。

“我猜落魄书生必是位出身显赫的真人,否则哪有这种见识,寻常散修也难有这样的抱负和担当。”韩媛扬眉道。

“她一向这样,遇到喜欢的,就立刻把人家脑补成风度翩翩、俊美无俦、出身显赫、修为高深、性格完美、气度不凡的绝世美男,上次有一个诗做得好的修士,她连发了三年传讯符诉说钟情,终于把人家打动了,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份,韩媛跑去一见,那就是个普普通通,长相不咋地的筑基修士,结果失望而归。”秦瑶禾继续吐槽,“现在又不长记性,毫无凭据的夸起这个落魄书生来了。”

“我看这位落魄书生前辈虽然是个金丹前辈,但长相也就一般般,更谈不上风姿出尘气度不凡了。而且散修之中自有真豪杰,哪里说有格局有眼界的修士就不能是散修了?韩媛真个没见识的小娘皮。”秦瑶禾说着,翻了个白眼。

杜兰真听这两人的话,简直要笑得跌倒,她竭力维持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故作矜持道,“谁知道呢?都怪落魄书生书写的太好,还偏偏不愿意透露身份,这才惹得大家纷纷猜测。”

“他委实也太小心了!”秦瑶禾附和了一句。

“好了好了,大家且看看这首歌写的怎么样。”真央不得不再次开口,免得这话题歪到十万八千里去。

毕竟是正事,真央将那一张张纸发给在场六十四个女修,这里每一个的容貌单独走出去都能撑起一个赫赫有名的歌舞团。

杜兰真接过歌词,上有一支采莲曲,“若有人兮波中,折杨柳兮采芙蓉。振瑶环兮琼,锵鸣兮玲珑。衣翩翩兮惊鸿,身矫矫兮若游龙。轻尘生兮罗袜,斜日照兮芳容。蹇独立兮西复乐,羌可遇兮不可从。忽飘然而长往,御泠泠之轻风。”

耳畔有人轻声哼起,唱不过两句,便有数人加入,轻音婉转,杜兰真不由也开口唱了起来。在场六十四人或早或晚,齐齐发声,歌声悠扬柔婉,又因在场皆是既有美貌又不缺毅力的筑基女修,在轻柔中更带了一股摄人的力量,听来既觉绮丽,又觉肃穆。

“这正是到时元婴大典甫一开场,咱们就要上去歌舞的曲目,虽是第一个节目,但只是助兴,活跃气氛,不必太过紧张。”真央解说道,“只这一支曲子,咱们多用用心,不要在八方来客前丢了面子,以为咱们极尘宗的女修是只知道埋头修炼,其他什么也不会的呆子。”

众女纷纷应诺,还有人笑道,“上次那阴阳宗的年玉尧还在我面前吹她们阴阳宗的七七梅花阵全是美人,放之四海无对,我没理她。其实当年忘忧元君元婴大典上我去看了,说是四十九个绝代佳人,其实也不是个个都美艳绝伦,至少半数是远不及今日在场师姐妹的,不过是有年玉尧这个上了群芳谱的在其中,这才显得格外不凡。”

“如今咱们有新来的杜师妹,尽可以抵得上那年玉尧,再有在场师姐妹个个国色天香不是我自吹自擂,咱们真的平均水准远胜那阴阳宗的七七梅花阵,真的没有一个长得拖后腿的,只要登场,什么七七梅花阵,立马就成了明日黄花!”

“是了,杜师妹一压阵,咱们这次是妥妥的了,凑成个八八仙姝阵,气死阴阳宗那帮小蹄子!”众人纷纷起哄。

“要我说,什么七七八八,没得落了俗套,倒叫人以为咱们是跟阴阳宗打擂台的呢!和气生财和气生财。”真央劝道,就在众人不满,要辩驳的时候话锋一转,“要我说,咱们极尘宗什么身份,哪里就用自降身份同那阴阳宗作比了?那是抬举了她们!咱们只管弄咱们的,取个合天数的名字,免得那七七八八的,倘若明日来个九九,岂不是给人比下去了?”

“师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普天之下,除了六大宗门,哪个宗门能寻出比咱们还多的美人?纵是在六大宗门内有这样一个九九凑出来,也没有咱们杜师妹这样的压阵!”说来也奇怪,这一届群芳谱里基本都不是六大宗门的女修。

“你忘了阳宗还有个郗昭呢!”有人反驳了一句。

“不是我说,以郗昭那个脾气,哪会参与这种事?”那人嗤之以鼻。

“不错,就算郗昭改了性子,以方媛那个性子,还有的闹呢!方媛一向是个嫉贤妒能的小心眼,刻薄刁钻,白瞎了一副好相貌,同她一个名字,算我倒霉!”韩媛立即附和道。

“不错,虽说我们平时不大和睦,但我也得说,跟她一个名字那是委屈了你!”秦瑶禾难得的公开赞同韩媛,“好歹也是个修仙者呢,那心眼小的,倒是真不如回凡间做个拈酸吃醋的妇人得了!”

杜兰真听到这里,不由问道,“怎么?莫非郗昭在阳宗似乎不大讨人喜欢吗?”她颇有些不敢相信,以郗昭的天资、容貌以及那种一心向道别无所求的纯粹性格,纵使不讨喜,至少不至于叫人讨厌吧?

“可不是吗?你去阳宗走一圈,那上下有几个女修是喜欢她的?欣赏她的、与她交好的都是些男修。”

“郗昭的性格,似乎不是……”杜兰真不由迷惑,她自然知道有一种女修,人前装出楚楚可怜、人畜无害、岁月静好的样子,背后善于心计,玩弄感情,女性朋友没有,身边尽是别有用心的男修。但她和郗昭虽没见过几面,却十分笃定她绝非是那种人。

“阳宗这些年势头正劲,一心想要踩下赤霄宗,成为戡梧界第一宗门,急速扩张,未免忽略了门下的管教。”有人不屑的道,“虽不至于乌烟瘴气,但弟子心性也确实堪忧,有的争强斗狠,有的吃些没来由的飞醋,没点有道仙家的模样。”

“郗昭固然是不愿同流合污的,但若不是她不会做人,也不至于落得这种地步。”韩媛道,“她一心向道,我等自然是佩服不已的,但郗昭也太过目下无尘了,未免显得不通人情世故,难以交心。她又树大招风,未免招人嫉恨,总有一天会在这上面摔跤。”

杜兰真从未想过她敬之、羡之的郗昭居然还会遇见这种事,也从未想过在别人眼里郗昭也不是完美的。然而她听罢,又觉郗昭实在是至粹、至真、至纯的一个人,她未必真的不懂人情世故、和光同尘,只是不愿意罢了。

“所以说,想要得尽财侣法地,虽然不能同流合污,也该懂得和光同尘,谙人情、通世故,否则容易被人排斥啊!”韩媛说着,笑着看了杜兰真一眼。

杜兰真觉其言话里有话,不由一震,知道有人的地方还是免不了争斗,这是韩媛在敲打她,虽然容貌上胜不过,也不许她压过自己,要她知道长幼尊卑、修为高下。但她不是郗昭,也做不了郗昭。不就是和光同尘,不就是合群低调,又有什么大不了?她微微一笑,“韩师姐说的是。”

第七十三章 心事

从云山峰散去之后,白茹凤一再力邀杜兰真去她洞府做客,杜兰真亦想扩大人脉,日后在门中好有帮衬,毕竟她虽然没那野心对掌教之争穷追狂赶,但对于那真传弟子之位,却是必要一争的。她很爽快的应了,秦瑶禾见她二人相约,便凑过来非要一起,三人说说笑笑,去了白茹凤所在良晋峰。

“原来杜师妹就是这段时间传的那个须晨真君门下的天才。”三人各报家门,白茹凤才惊讶道。

“天才什么的,都是侥幸。”杜兰真早已经没了得意的心,这种见了人就被感慨一句天才的经历一开始新鲜,但这段时间下来真的已经厌了。况且,宗门内天资好的师兄师姐也都是二十一二的年纪筑基的,离那所谓的二十岁前筑基又能差多少?

“哈,说来,我们中还是以杜师妹出身最高了。”白茹凤笑道。她虽在良晋峰上住,却并非陈碧真君的徒弟,师父是一位金丹真人。

“都是同门,说这个怪没意思的。”杜兰真摆摆手,“我同师尊说过的话还不如今日咱们师姐妹说的多。”

“咱们都不是那等有运道被元婴真君当宝在手里捧着呵护的命。”白茹凤笑道,“也是没赶上好时候,真君们弟子那么多,哪有时间一一教导?比起散修,咱们好得多啦。”

三人谈笑间,不免又续上之前的话题。

“方媛委实心眼不大。”白茹凤客观道,“她也确实有资本骄傲,单灵根,父祖皆元婴,貌美过人,若无郗昭,自然是傲视群雄的。”

“呵,看人岂能只看资质出身?”秦瑶禾意颇不屑,“吾辈修道,看的还是心性,就方媛那个性子,只会耍点小手段针对郗昭,打量着谁看不出来呢?要不是她父祖得力护得住她,早就吃大亏了。”

“不错,吾辈修士,纵是不如人,心生惭愧自鄙都是常情,但更该以此为前进动力,一意奋进,怎能嫉贤妒能,自甘鄙陋呢?”白茹凤赞同道。

杜兰真听此言,忽地心生忡怔,一时无话可说,竟有无地自容之感,深觉自己心性远未够班,她想到郗昭,虽不至于如白茹凤所说嫉贤妒能,但至少自甘鄙陋是没法否认的了。

她想到这里,又想到自己筑基不过一二月,竟已反反复复从各路师兄师姐处听到引发深思的高论,虽没过多久,却觉自己仿佛长大了太多,再回想筑基前的自己,仿佛都已经隔了太远了。

到底是她心性实在太差,问题太多,还是这些本就是人一生必要经历、思考的问题,以至于每个人都有思索和感悟呢?

也许这些虽然是她的问题,却也是每个人必经的问题,她现在纠结的、不懂的,也是数代修士都曾纠结过、不解过的。那些最终解惑的人便向上攀登,终究不解的人则停留在原地苦苦徘徊,难以奋进。

那厢白茹凤和秦瑶禾已经聊到良晋峰弟子了。

“宁师兄我也不熟,只是偶尔见面,打个招呼而已,毕竟都不算是一代的了。”白茹凤道,“倒是与我差不多年纪的几个,如封轶师弟,我很熟悉。”

杜兰真听得这个名字,忽地集中了精神,却只是装作不大上心的样子,故意漫不经心道,“这位封师兄又是什么人,我却是没听说过。”

“封师弟也是陈碧真君的亲传弟子,金水双灵根,天资不凡,如今也是筑基中期了,一手雷法也是法力惊人的。”白茹凤果然没发现她的故作姿态,只道她只是好奇一问,“论起来固然是远不如宁师兄天资名声的,但他为人沉稳可靠,也是个很不错的师兄弟。”

“原来是陈碧真君门下的师兄。”杜兰真若有所思,“改日倒是可以认识一下,不知这次元婴大典他会回来吗?”说这话时,她眼神清澈,面无异色。

“师妹若是想结识封师弟,我可以为师妹介绍,料来封师弟这次是必然要回来的。”白茹凤热情道。

“那麻烦师姐了。”杜兰真坦然一笑,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转而东拉西扯,说起些别的师兄师姐来。

“真传弟子中最有可能成为下任掌教的也就是宁潇鹤、乐正初与辛眉师姐了。”秦瑶禾道,“我倒是希望辛眉师姐能做掌教,都是女修,更有共同语言些,就跟徐掌教一样。”

白茹凤与杜兰真一个是与宁潇鹤一脉休戚相关,一个则干脆就是乐正初的亲师妹,听了这话都不好表态,唯有一笑而过。

三人闲谈着,时间很快就过去,杜兰真不动声色的慢慢引导话题,一旦有可能引起怀疑就打住,慢慢的套着话,最终在挥别时已经把那位封轶师兄的底细摸得一干二净了。

他自幼拜入陈碧真君门下,天资不凡,如今还不到三十岁,沉稳有度,风评不错,还没有道侣,从来不曾跟哪个师姐妹有什么超出寻常的关系,品德良好,举止得体。

白茹凤与秦瑶禾万万想不到杜兰真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师兄有什么超出寻常的兴趣,再加上杜兰真本就是个很能控制自身情绪的人、又极度小心谨慎,一场谈话下来,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杜兰真与两人别过后,慢悠悠的踱回宜中岛,心中盘算着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计划。

杜兰真暗暗盘算着什么且不到时候挑明,但是另一件她惦记了许久的事却已经接近尾声了。

三艘华光流转的宝船在云层里稳稳的穿行着,甲板上的人却一点风也吹不到,唯有靠近了船舷,才能感受到微风拂面。

“仙师,我家兰真如今真有那么厉害?”一个华服锦衣的美妇拉着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站在甲板上,面含期待的望着个相貌平平的炼气修士。她身后立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青年,举止略显拘束。

“哎呀,婶婶别再叫我仙师了,叫人听见要笑话死我了,以为我轻狂得没边了,敢在兰真阿姊的娘亲面前摆谱。”这炼气弟子也是杜家子弟,闻言简直是疯狂摆手,“兰真阿姊可是咱们戡梧界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呢!婶婶且放心,有兰真阿姊在,您就等着享福吧!”

“她能有出息,我也就死而无憾了。”这中年美妇正是杜兰真的生母白氏。

“娘,您说什么呢,您还要活得久久地享福呢!”立在她身后的杜二哥立刻责备道。他娘对这个女儿也是真的够上心的,比对两个儿子还要好。十三年前三丫被选去修仙的消息传回杜家村,白氏高兴得差点当场厥过去,一旦清醒了,听说三丫给改了名字,立马要求家里人再也不许叫三丫这个名字,无论在哪都只能叫“兰真”,生怕哪点给女儿丢了脸,显得不够体面。

“享不享福的,我也不是很在乎。”白氏说着,低头摸了摸那小女孩的头,“我只盼着惠苏也有仙缘,能跟着她姑姑一起修仙,这一辈子,也就好过了。”

第七十四章 见亲

“兰真阿姊,您别着急,叔叔婶婶他们很快就到了。”珠璃城郊外,立着十几个锦衣的少年少女,簇拥着一个红衣白裳、风姿卓然的美貌少女。

“一别亲眷十数年,自然是迫不及待了。”杜兰真悠然一笑,簇拥着她的这些少年少女俱是珠璃城杜家比较出众的年轻人,因她难得回珠璃城,都凑过来想和她混个脸熟。

“婶婶见到阿姊如今这般风仪,必然极为欣慰的!”

“就是啊,我要是也能二十岁前筑基,那真是春风得意,谁也不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有少女憧憬的道。

“你做梦吧!想的倒是很美!”这话一出,立刻有人嘲笑她。

杜兰真含笑伫立,目光放向天边,只作不曾听见这些少年少女和睦表象下的明争暗斗。如果她现在还是个炼气修士,那虽然大家都知道她筑基是早晚的事,也难免心里暗暗觉得她没什么了不起,对她不可能这么尊重。唯有她已经筑基,并且做到了他们绝不可能做到的事,他们才会真正佩服她,认为自己没必要强求与她比较,不是一个层次的。

“那是什么人啊?”这段路虽然在城外,但往来的人却委实不少,路人见了这一群显见出身不凡、不乏骄矜之气的少年少女聚在一起,不由开口问道。

“那是我们珠璃城杜家的几个子弟。”认识的人悄声答道,“中间那个筑基前辈就不知道了。”

“他们在干嘛啊?”

“好像是在等什么人。”这就没什么人清楚了。

不过一刻钟,云中窜出一只巨大的宝船,悠悠的在空中转了两圈,稳稳的落在了空旷处,船头上站满了人,脸上带着满满的好奇,然而对上船下人的打量,又都不由自主的带上了畏缩和怯意。

“咦?那是,那是凡人?”路人还以为让一群杜家杰出弟子齐齐相迎的得是什么大人物,至少也得是位筑基修士吧?怎么从宝船里下来一群凡人?

杜兰真凝望着眼前慢慢从宝船上下来的人,大多是她不认识的面孔,直到她的目光在一个年纪不减风韵的美妇人身上时,她忽地一闪身,不过一眨眼,已是来到那人身前。

白氏站在甲板上时,已在一群少年少女中一眼看到这个风姿无二、气势卓然的美貌少女,她隐约有猜测,但她不敢再猜测,生怕自己猜错了。直到她下了船,眼前忽然出现了那个秀美无俦的仙子,这秋水为神玉为骨的美貌少女笑吟吟的看着她,盈盈下拜,“不孝女兰真拜见娘亲。”

“三丫?”不知怎么的,明明“杜兰真”这个名字白氏已经叫惯了的,此时却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多年前的那个名字,待这称呼一出口,她便觉后悔,但又有种难言的惆怅。

惆怅的又何止白氏?杜兰真听到这几乎已经淡忘了的名字,不由忆起了十三年前那稍显遥远斑驳的记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那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是我呀,娘。”杜兰真不过感慨一瞬,便笑着应了,凑上来极自然的挽住白氏,亲亲昵昵的道,“十三年了,您一点都没变,现在咱们走出去,别人说不定还以为我们是姐妹呢!”

白氏下意识的回挽她,被她这极为亲近自然的态度感染,也不由的笑嗔,“好歹这么大人了,跟个小娃似的,怎么还同我一个凡人撒起娇了?”

“我跟我娘撒娇,有什么大不了?”杜兰真满不在乎。在场的除却掌舵修士是筑基期,其他人中属她修为最高,就算她撒了娇,又有谁敢说她半句不是?“这是我侄女?”她留意到白氏之前拉着的那个小女孩。

“可不是吗?”白氏连忙答道,“这是你二哥的女儿,三岁了,叫杜惠苏,来,苏苏,叫姑姑。”

杜兰真从来没逗过小孩,闻言不由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小女孩。杜惠苏早已经扑过来搂住她,“仙女姑姑!”她不由呆了一下,略一犹豫,将小女孩抱了起来,“乖孩子。”她不会哄孩子,也对小孩子没什么兴趣,只能干巴巴的说这么一句,也憋不出别的话了。

“杜惠苏这丫头平时养的娇,不爱理人,没想到这么喜欢你,可见是你们有缘分了!”白氏见孙女这么给力,不由喜道。其实她差不多可以猜到杜惠苏亲近杜兰真的原因,不外乎就是喜欢漂亮的罢了。

杜兰真听了,淡淡的笑了笑,顺势将杜惠苏放下,再次挽住白氏,“娘,咱们回城里看看,我带你们在珠璃城转转。咱们家的住处是我亲自挑的,绝对一等一的好地方。”

“你太费心了。”白氏笑着应了,一行人都在杜家弟子的引领下进了珠璃城,浩浩荡荡的,一路上引起了无数目光。

杜兰真在白氏的介绍下,重新认识了长大成家的大哥二哥,和父祖见礼之后,便腻在白氏身边说着话。虽说她从小在家都很得宠,但白氏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其他人只是喜欢她,白氏却对她有所期望,对于幼年的杜兰真来说,期待她有所作为的这种重视远比逗猫逗狗这种不含期待的喜欢来得重要。

“族长家的六哥唤作杜康适,与我最是相熟,他们这一支对咱们这些远房亲戚的迁徙最是支持,如果家里有什么难处,尽管朝他们开口,他们但凡能使上力都会搭一把手的。”杜兰真先是把戡梧界的情况基本给亲人讲了一遍,这些杜家人都已经知道了,但她还是尽量详细的解释一遍。

“只要咱们占着理,哪怕得罪了金丹真人,女儿也能兜着。”杜兰真给他们打包票,“但若不占理,女儿首先就要清理门户。”

这话由一个妙龄少女来说本该显得怪怪的,但以杜兰真如今的修为地位,哪有人会有意见,自然个个乖乖应下。

“兰真,你能不能给你几个侄子侄女测测资质?”杜大哥鼓起勇气问道。

杜兰真愣了一愣,旋即笑道,“怎么?去接你们的杜家子弟没有给测灵根吗?”

“测是测了,但……”杜大哥嚅嗫着。

杜兰真看他这个样子,便知道是没测出来灵根不甘心,暗叹了一声,笑道,“这都是看缘分,有灵根最好,没灵根的话,平平淡淡一辈子,有我在也足以安稳一生了。”

“我……”杜大哥在这个多年未见的妹妹面前,颇有些不敢坚持、不敢违逆之感,可为人父母的期盼终归促使他鼓起勇气再次开口,“就是,就是想请你再看看,要是真没有,那……那我们也就死心了。”

“好。”杜兰真爽快的应了。

杜大哥似是不敢相信她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闻言反而一脸诧异的望着她,杜兰真不由失笑,“不过是怕你们期望过大,失望越大,让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毕竟一般测灵根是不会出差错的。但只是试上一试,又有什么为难的?”

杜大哥大喜,“多谢妹妹了!”

杜兰真笑着点点头,思绪却飘远了,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上午,那个一朝测出灵根改变命运的小女孩,以及那个誓不放弃定要去修仙的废灵根少年。

原来一段仙缘,非得灵根决定的吗?那向道之心、求道之意竟还比不过天生的一段缘分吗?

杜兰真不懂。

第七十五章 往日心魔

杜兰真与亲人相处了几日,除却去排练外一直住在珠璃城,但当她发觉杜家弟子都喜欢往白氏等人住处跑时,便渐生离意。

她本来就是情感淡薄、去留由心的人,与亲人待上几日,日后照拂,已觉足够,便提出要离去,纵使被再三挽留,她也温和的坚持离去,亲人没法为她作主,只能听从。还有人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跟这尊大神相处起来处处要小心翼翼,累得慌。唯一遗憾的是杜兰真重新给亲人测了灵根,并没有出现奇迹。

对于这个结果,杜兰真毫不意外。出不了灵根是正常的,像她这样的双灵根才是奇迹。

回到宗门后,杜兰真每天除了排练外,算是破罐子破摔,每天在演法场候着,抓到一个筑基的师兄师姐就请求斗法,若是运气不好没遇上,就去找有些名气的上门请战。

一开始她这种饥不择食的疯狂挑战还被人当作年少轻狂,炼气修士甚至筑基修士还专门开了盘口赌这把谁会赢,但杜兰真挑人那也是讲究的,专挑修为精深、经验丰富、不好对付的挑战。

有的人不爱出风头,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厉害得很,杜兰真看得出来,其他人却未必有这个眼力,时间久了,观众的话题已经从“杜兰真今天会赢吗”变成了“杜兰真今天会输给谁”。

差不多一个月里,一个叫做“花瓶”的帽子算是牢牢的扣在了杜兰真的头上,不同于以往,如今她欣然笑纳虽然大多数人看不出她的进步和实力水平,至少她的美貌有目共睹的。

唯有始终关注着她的挑战之路的人才能看出她始终落败的表象下飞速的进步。

“魏师兄,小妹今天的表现怎么样?”杜兰真与击败她的师姐依依惜别后,惊讶的看见每三五天必来看她斗法,看完立刻就走的魏永嘉竟然还立在那里,笑着问道。

“杜师妹,你到底怎么做到的?”魏永嘉没心思说别的废话,见她过来说话,立刻劈头盖脸的问道。

“什么?”杜兰真一时不知他到底在讲什么。

“我们第一次斗法的时候,你御使法宝的速度平平无奇,这可能是你大意了,但第二次斗法,你的速度突然变成了第一次的十一倍!十一倍,你知道这是多大的差距吗?就算你第一次大意轻敌,我好歹也是个筑基中期修士,你不至于轻视我到只出十一分之一的本事吧?”魏永嘉问道。

“当然不是。”杜兰真赶紧辩解,“我那时不大会斗法,总是畏手畏脚的,后来知道师兄的本事,这才使劲浑身解数,发现自己有所增益。”

“我想也是。”魏永嘉点头道,“可是我今天看你斗法,比我们第二次斗法的速度还要快了三成,我自问也是个神识出众的剑修,而且我都筑基中期了,可我不敢说我能做到你现在的速度。就算你天赋惊人,但你该知道越往后越是难精进,何以你这么快又突破了?”他目光灼灼的望着杜兰真,显然对这个问题极度在意。

“这个……”杜兰真想了想,笑道,“不是我天资出众能屡屡突破极限,其实是我……觉得我还没到极限。”

魏永嘉木住了,呆呆的望着她,半晌才道,“做阵修这么锻炼神识的吗?”

“并没有。”杜兰真摇摇头,“我神识确实远超常人,但并不是惊世骇俗的那种。”她见过神识堪称惊世骇俗的人,当年在红春洞府,那个叫杭溪的阵道天才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厚的印象。“我御使法宝快,是因为我灵气运转比别人快得多。”

“真是天赋异禀!”魏永嘉不由赞叹了起来。

神识还是可以锻炼的,但灵气运转速度这件事就是完完全全的天赋了。灵根只能决定吸收灵气的速度,与灵气运转无关,一个天灵根修士和一个五灵根修士运转灵气的速度也差不多。

杜兰真沉默了一会儿,坦然笑道,“不是这样的。其实若是魏师兄想,你也可以做到的,只是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不值得罢了。”

“是什么法子?”魏永嘉不由好奇。

“走火入魔。”杜兰真顿了顿,微微一笑。

“什么?”魏永嘉愣了一下,一开始完全不解杜兰真在说什么,思索了一会儿,忽地大惊失色,“你疯了?”

走火入魔确实会让灵气运转速度加快,但那种运转速度就好比脱缰的野马,根本不受修士控制,不仅对筋脉有极大的负荷,会造成隐伤,还会灵气走岔,让修士当场毙命,最幸运也不过是成为一个废人。

不管是哪种,靠这种方法加速灵气运转那都是本末倒置,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无异于自毁道途!

魏永嘉想到这里,惊疑不定,上上下下的打量这杜兰真。

“魏师兄不必再看了,那都是我筑基前的事了。”杜兰真大笑道,“当初我急功近利,鼠目寸光,性格偏执,一门心思的想要提升修为,除了一直花钱买丹药灵植温养修补筋络外,一直心存侥幸,用这因小失大的法子。所幸老天眷顾,使我有所奇遇,现在筋络好得不能再好,魔怔忽解,如今只想回到几年前打死那个傻子一样的自己!”

魏永嘉听了,忽地祭出法宝来,劈头盖脸的朝她砍来。杜兰真给他骇了一跳,也祭出胭脂色,仓促之间,只能狼狈而逃,一边挡着魏永嘉的剑,一边惊问,“魏师兄,你这是干嘛啊?”

魏永嘉结结实实的砍了几剑,这才停手,“我可打死你个不要命的大傻子!你怎么那么能呢?靠走火入魔加快修炼,你这和饮鸩止渴有什么区别?”

杜兰真讪笑道,“当初我魔怔了,二十岁筑基简直成了我的心魔,哪里还管得了以后?况且,先把修为提高了,日后再描补缺漏的不也多得是吗?这法子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我自然是有些把握和底气才这么做的。这种偏激法子,我以后绝不会在做了。”

魏永嘉翻了个白眼,“我还道你这清清淡淡的模样,像是个乖巧的,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等剑走偏锋、与天争命的性格!你既然说你已经醒悟,以后记得一定不能再如此急功近利,否则,不过又是一个昙花一现的天才罢了!”

他这话说得很重,就差直说我怕你寿元不永死得早了。

杜兰真立刻应诺,“师兄放心,兰真惜命得很。”

她幼年时非常钦佩那些剑走偏锋、另辟蹊径的天才,觉得他们与天争命,为常人之所不能为,因此在深思熟虑、反复研究后,也做出了这种事来。

但如今二十岁前筑基的心魔已去,她忽然看开,才觉与天争命实在是没法子的法子,若是能平平顺顺,还是不要与天争命了吧!

如今回忆起来,她也觉自己实在是幸运,虽然体内的灵火似乎是个隐患,但至少为她解决了另一个隐患,叫她不必为年少的愚蠢买单,这是何等的幸运,就连灵火的隐患,一时也都是值得的了。

她想着,觉得身后一道目光实在是盯着她太久了,她本无意理会,但此时忽然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在看她,便回过头来对上那道目光,不由呆住了。

第七十六章 少年心事

第七十六章少年心事

不远处立着一个资质风流、英姿勃发的青年,正抱臂看着她,见她忽然回头,挑起半边眉,定定的与她对视。

杜兰真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回过头对魏永嘉说,“不好意思,魏师兄,我见到一个许久未见的好朋友,失陪了。”

魏永嘉应下了,杜兰真与他别过,这才慢悠悠的朝那人晃悠了过去,“终于出关啦。”语气间颇多遗憾。

“再不出关我怕我得叫你师姐了。”卫衔悠悠道。

“算你运气好。”杜兰真走到他面前,脚步不停,直直的经过了,“就差那么一点,你要是晚上半个月闭关,就有机会叫我师姐了。”

“这说明我合该做师兄。”卫衔转身跟上她,与她并行,大笑。

杜兰真偏过头,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然而她不说话,卫衔却要说话,“所以你真是个不要命的!”

杜兰真一下子绷不住了,讪笑道,“你都听见了?”

“你又没避着人,我自然听见了!”卫衔哼了一声,“当年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他恨恨的瞪了杜兰真一眼,“当年在红春洞府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你呢?简直跟个没事人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入魔的是我呢!”

他这么一说,杜兰真便回想到当初只有炼气八层的自己与卫衔一起去争夺麟奂珠,在内中阵法前看得入神,不知不觉就险些走火入魔……不觉微笑了,“当初也真是邪门,一门心思想着早点突破,险些误入歧途。”

“你那是险些误入歧途吗?你那根本就是已经误入歧途了!要不是你命大,哪有今天在这里感慨的份!”卫衔毫不客气道。

“好了好了,谁叫我命大呢?”杜兰真哈哈一笑,赶紧把这个话题带过,老是说这个话题,那就谁都能训她一顿了。“掌教让我在谭苑真君元婴大典上迎宾,又要去排练歌舞,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

“巧了。”卫衔漫不经心道,“掌教也让我去迎宾。”

杜兰真听了,忽然回过头,定定的望着他。

“干嘛?”卫衔莫名其妙。

“没什么。”杜兰真把头转回去,“就是很失望,没想到你这样的居然也被掌教任命迎宾,顿时觉得这迎宾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了。”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卫衔抗议。

“我,十九岁筑基的绝世天才,坐拥不世美貌的绝代佳人,被派去迎宾。你呢,长得一般般,老大不小才勉强筑基,连资质不如你、年纪比你小的师妹都超过了你,居然也被派去迎宾,你不觉得你拉低了我的档次吗?”杜兰真和他太熟了,玩笑道。

她说一句卫衔就翻一个白眼,等她说完,更是连眼珠都要翻出去了,“我也是二十一岁就筑基了好不好,无论放在哪里我都算得上天才了,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一事无成的废柴?不是我说,你要不是走了狗屎运,二十一岁还未必能筑基呢!”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杜兰真微微一笑,“杜师姐不跟你计较。”

“咱们都是筑基初期,亏你说得出口!”卫衔叱道,“不就是早了两个月筑基?看你得意的样子!”

杜兰真悠悠的伸出一根手指来,一道绯色的流光绕着她的手指盘旋了两圈,“给你个机会,现在乖乖的叫我一声师姐,否则,我就动手了。”

“你挺嚣张嘛!”卫衔冷笑一声,“来啊,我看看杜仙子筑基之后长进了多少!”

杜兰真轻轻哼了一声,那绯色流光忽地消失了一瞬,下一刻又在她指尖旋转着,卫衔的眉毛却忽地消失了。

卫衔一呆,下意识摸了一下眉骨,入手光溜溜的,他大感不妙,手上凝出一面水镜,细看之下,大惊失色,旋即暴跳如雷,“杜兰真!”

“哈哈哈哈!”杜兰真见他没了眉毛的模样,不由爆笑了起来,“给你修修眉,不必谢我!”

卫衔一向自得于自己的美姿仪,忽然给杜兰真把眉毛剃了去,成了个“无眉大侠”,简直气的要跳脚,偏偏杜兰真刚才速度快的简直要出神入化,他又始料未及杜兰真会这样突袭,真的完全来不及阻止。

“我看你是皮痒了!”卫衔恨得咬牙切齿,“来打架吧!”

“哈哈哈!”杜兰真笑得简直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包袱,闻言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别,哈哈哈,别呀,我这不是给你修修眉,现在给你画上更整齐的,包你成为咱们极尘宗一枝花!”

“呵,”卫衔冷笑了一声,“你会梳妆?可别给我搞笑了!”

“谁说我不会了!”杜兰真闻言怒道,“不过是画个眉罢了,休要小瞧人!”

“若只是随便画一画,我也行。”卫衔毫不退让。

杜兰真手一翻,收起胭脂色,掌心摊着一支眉笔,“坐下!不给你露两手,你是不知道我的本事!”

卫衔骇然,“你手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怎么就不能有了?”杜兰真悠然道。

“你不是从不化妆的吗?”卫衔惊道,“以你的性子,肯定觉得自己已经够好看的了,反正没有什么师姐师妹比你更好看,懒得花时间在梳妆打扮上。”他说着,细细的看了杜兰真几眼,笃定的道,“你没化妆!”随即恍然大悟般,“我知道了,你其实刚刚接触,化妆水平不行,不敢往自己脸上折腾被人发现越画越丑,就想着法的找别**害!”

杜兰真给他说中了,脸上有些挂不住,翻了个白眼,“给我坐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用得着你的时候到了,还不赶紧把脸送上来!”

“我算是你养的哪门子兵啊!”卫衔吐槽着,倒是干脆的往路旁山石状的长椅上一坐,“你要是给我画丑了,我可饶不了你!”

“嗦!”杜兰真轻轻哼了一声,认认真真把卫衔打量了几回,“你长得倒是真不错,难怪门内有师妹眼瞎呢!”

“哈,你难得说了句大实话!”卫衔自得道,“所以你要是给我画丑了,那简直就是害得宗门内师姐师妹们伤心的罪人啊!”

“要是有师姐妹因为你这张脸喜欢上你,那她们只会更喜欢我。”杜兰真微微一笑,“告诉你吧,我在宗门内可是有后援团的人。”

“什么玩意?”卫衔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杜兰真噙着笑,忽然用眉笔在卫衔脸上飞快的扫了两下,这才答道,“自我筑基以来,一直都是宗门内的话题人物,大家好奇我是什么人,恰巧这一个月我一直在演法场斗法,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看我是个什么人,莫名其妙的,就有了后援团。”

“极尘宗不行!”卫衔呆了一会,忽的痛心疾首道,“一众名门弟子,居然被皮相迷惑,毫无仙家气度,简直愧对祖师遗训!我……”他话语戛然而止,只因杜兰真手里一面水镜对着他。

镜中是两道线条流畅,飞扬入鬓的剑眉。

卫衔反复看了又看,从不同角度观察着,最后满意道,“很能衬我的英姿。”

杜兰真勾了勾唇角,收回手,那水镜在她手里飞快的化为水雾消散了。她也不忙着走了,干脆也坐下,忽生惆怅,道,“卫衔,你有想过找个道侣吗?”

耳畔半晌没有回音,杜兰真纳闷的偏过头,只见卫衔一脸怪异的看着她,不由愣住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卫衔仍然维持着那一脸怪异又惊恐的表情。

“……你想什么好事呢?”杜兰真一愣,旋即怒道,“我要是想做你道侣,你以为你现在还会有师姐师妹喜欢你?”

“咳,虽然我承认你确实有资格在美貌上傲视群雄,但咱们都是修真者,总不能跟凡人一样只注重皮囊吧?虽然你比别人漂亮,人家也不至于没自信到不敢接近心悦的人吧?”卫衔抗议。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杜兰真甜甜蜜蜜的一笑,“我的意思是,我若是喜欢一个人,那他身边就不能有什么花花草草,来一个我撵一个,来两个我撵一双。”她说着,想了一想,又补充道,“若是这花花草草我没本事撵走,那我就只能出卖一下色相,让他这烂桃花变成我自己的了。”

卫衔瞠目结舌,“你,你这……”

“我以前还小,性子太轴了,总是担心别人说我是花瓶,没点真本事,故而不喜欢别人注意到我长的好看。现在不一样了,是我的就是我的,当用则用,哪有那么多顾忌!”杜兰真微微一笑。

“好罢,算你狠。”卫衔无言以对,“那么你问我找不找道侣,又是想说什么?”

“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杜兰真不答反问。

“大概有缘分的话,是会找的吧?”卫衔不确定的道,“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得找个配得上我的!”

“什么算是配得上你的?”杜兰真好奇道。

“你看我吧,”卫衔想了一会,有的事其实他也想过,从没跟人说过,但如果是杜兰真,他们自幼相识,互相了解,卫衔知道说给她听,她是绝不会笑话自己,也绝不会不理解的,“我也算是玉树临风潇洒不凡,又是元婴亲传出身显赫,本身天赋好修为高,性格也算得上大方洒脱,在宗门内人缘风评很好,如果要找个道侣,怎么也不能比我差吧?”

杜兰真听他自吹自擂,眼皮跳了又跳,偏偏他说的其实也是事实,最终翻了个白眼,“最好还要找个比你条件还好的,那样更有面子一点,是也不是?”

“是啊!”卫衔坦然道,“至少长得要漂亮。”

“呵,还修仙者不该只重皮囊呢!”杜兰真笑道。

“不能只重皮囊,没说不看重啊!”卫衔强辩道,“我就不信你以前就没个梦中情人什么的!”

杜兰真听了,诧异极了,“那你的梦中情人是什么人?”她还真没什么梦中情人,她心里只有快点筑基,那还装的下旁人?

“自然是十二群芳谱上有名的那些女修了。”卫衔哂笑,“郗昭、年玉尧什么的。”

郗昭是什么类型的人不必提了,年玉尧那可是阴阳宗的,妩媚风流、千娇百媚,与郗昭的共同点大概也就是修为和美貌了……

杜兰真算是明白男人所谓的“不是只看脸”是个什么玩意了,默默无语,朝天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说了。

“好了,该你说了。”卫衔拿胳膊肘碰了碰她,催促道。

杜兰真顿了一下,不做扭捏姿态,坦然问道,“你知道良晋峰陈碧真君门下有个叫做封轶的师兄吗?”

卫衔动作一顿,缓缓的转过头看着她,“别告诉我这就是你看上的那个倒霉蛋吧?”

“是。”杜兰真没理他的搞怪,坦然道。

“不得了!”卫衔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不认识我。”杜兰真道,“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五个月前,那时我还没筑基,正外出游历,见到他和人斗法,发现他很强,长得也很好看,就记住他了,那时还不知道他是同门。一个月前回宗门时又见了一次,这才知道原来他是本门师兄。等我回了宗门,才知道他是陈碧真君门下的。”

“所以……你这是要去……”卫衔好容易找到自己的下巴。

“我总得先和他认识吧?”杜兰真早有主意,“先看看他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性格,如果熟悉了我还有意思,那再下手不迟。”

“他可真够倒霉的。”卫衔低声道。

“为什么?”杜兰真挑眉。

“你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啧。”卫衔叹了一声,“倒霉,太倒霉。”

杜兰真撇了撇嘴,“说不准我觉得没意思了,就放弃了。”

“那就是他被你玩弄感情了。”卫衔冷冷道。

杜兰真一愣。

“我说笑的。”卫衔感觉不太对,赶紧道,“你情我愿的,以你的条件,手到擒来,试试就试试嘛!你是什么人我还能不知道?你也不是那种没道德的人,只是聚散由心,谁还能捆着谁一辈子?我支持你!”

第七十七章 “偶”遇

别的不提,卫衔有一点说杜兰真是一点也没错,她不达目的不罢休。

“封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前两天。”剑眉星目、气度沉凝的青年微微颔首,与路上遇见的同门打过招呼,一路从执事堂出来,迎面遇上一个关系极好的同门师兄弟。

“封轶,一起走走?”此人是东邑峰的一名筑基修士,名叫秦宪,与封轶算是发小,“最近有得忙了。”

“元婴大典难得一见,难得的露脸机会,不可错过啊。”封轶露出点笑容来,“宗门难得这么热闹。”

“是啊,最近这气氛,倒有些过于热烈了。”秦宪感慨道,“最近有位杜师妹很是出名啊。天赋好就不提了,据说长得还很是美貌,最近又天天在演法场挑战同门,你现在出门,随便遇见十个人里就有九个人在聊她。”

“我也听说了,就是始宁峰那位二十岁前筑基的杜师妹吧?”封轶问道。

“正是她,”秦宪点点头,“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假以时日,又是郗昭、魏怜幽那样的人物。”

“这敢情好,群芳谱上似乎只有郗昭一个人是六大宗门的?”

“宗门弟子都在说群芳谱上的位置已是杜师妹囊中之物了。”秦宪笑道,“我要不是最近太忙,说不得也要去演法场看看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我仿佛听说她于斗法上不大在行?”封轶随口问道。

“她与人斗法了这么多次,一次都没赢过。”秦宪道,“可你别小看了她。”他说着,一一将杜兰真的事迹说给封轶听,“第一战同魏永嘉斗法,第一场没两招就给击败了,第二场呢,直接把魏永嘉的剑气雷音给逼出来了。魏永嘉什么修为?她又是什么修为?”

“剑气雷音?”可惜封轶跟他的关注点完全不在一起,“魏永嘉竟然练成了剑气雷音?”

“是。”秦宪答道,“就是剑气雷音不假。”

“那那位杜师妹还能从斗法中安然无恙,生龙活虎的每天斗法?”封轶诧异道。不应该呀!一个筑基初期被一个筑基中期以绝世剑法剑气雷音击中,就算本事高保住了自己,起码也要受个重伤,躺上个把月。否则,剑气雷音凭什么是绝世剑法?说实话吧,这种情况下一剑取敌首级才是常态。

“所以说她本事可不小。”秦宪挑眉道,“况且,她眼光毒辣着呢,挑的人都是些手段高明底蕴不凡的。”他掰着指头把杜兰真挑战过的人一五一十的数给封轶听,总结道,“光是这份眼光,都足以傲视群雄了。”

“天才嘛,总是有点特殊之处的。”封轶道,“倘若她不是内心极为自信,又怎么会做出这样张扬的挑战,别的不提,一直在人前输,这份心态就很了不得了。”

两人闲谈着,进入清河洞天,顺着揽月河向上游而去,良晋峰和东邑峰都要走这个方向。

揽月河绵延无尽,从揽月湖中流出,蜿蜒覆盖清河洞天,又缓缓流出清河洞天,淌过诸峰,流入芙蕖城。揽月湖本来是上古的一面仙镜,化为湖泊,能从外界勾引得日月精华,在清河洞天内自成一轮日月投影,与本有的日月交相辉映。

此时天际东西各挂了一轮明月,交相洒下清辉,月光照在河水上,滟滟随波千万里,一派仙境别红尘之象。

封轶和秦宪欣赏这美景,放慢了脚步,前方路边将是一片云蔷花海,那里是宗门**千灯显圣大阵的一处阵眼,挂有数百盏琉璃灯,一直都是宗门内有情人相会的好地方。

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封轶和秦宪慢慢走近了那片云蔷花海,竟隐隐听见有一阵悠悠的歌声,歌韵巧共泉声,间杂琮玉,婉转清绮,动人之极,“……露何为兮沾裳?风何为兮吹鬓?棹歌起兮彩袖挥,翡翠散兮鸳鸯飞……”

两人感到惊奇,对视了一眼,不由凑近了一看,俱是一呆。

大片大片浅红的云蔷花中,雾气缭绕,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一袭月白衣裳,广袖宽袍,离地三尺,掐着诀给云蔷花浇水,她的衣袂在微风中轻轻飘荡,月夜清光、灯火映照下,仿佛要乘风而去,飘然化仙。

感觉到有人在旁边,那少女忽然回头,对上二人的目光。

那一刻,秦宪感觉到自己身边的人呼吸都停住了。但他一时想不到那么多,因为他也是这样。

“二位师兄,可是有什么事吗?”少女停下手中动作,凌空而来,在灯火月光下,眉目如画,风姿秀丽,碾玉成仙骨,调脂作艳胎,腰肢风外柳,标格雪中梅。倏忽行至眼前,笑吟吟的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听到这里有人唱歌,好奇之下,过来看看。”秦宪回过神来笑道,“师妹好风仪,不知是出自哪一峰?以前似乎没见过师妹。”

“小妹始宁峰杜兰真,刚刚筑基,见过两位师兄。”少女盈盈施礼道,声音如莺啼燕啭,十分好听,“不知两位师兄又是哪一峰的?”

“我是东邑峰秦宪。”秦宪道。

“良晋峰封轶。”

两人自报家门后,已经知道杜兰真的身份了,“杜师妹莫不就是那位二十岁前筑基的天才师妹?”

“原来是封师兄和秦师兄。”杜兰真微微一笑,“正是我,一点虚名,让二位见笑了。”她说着,忽的噗嗤笑了一声,“这是二位师兄给我面子了,倘若你们问我是不是那个连续输了一个月的杜师妹,我可就得厚着脸皮装作不知道了。”

“我们刚还在说呢,杜师妹的本事大多数人都没看出来,要不是杜师妹不在乎这浮名,但凡找那嚼舌根的人打上一次,这流言也消了。”秦宪道。

杜兰真挑眉,“不错,若是找个没那么强的,我自然有信心赢得漂亮潇洒,但那有什么意思,浪费我时间罢了。只要不是有人当面嚼舌根,我便当不知道就是。”

“杜师妹这样就很好。”封轶忽然说道。

这还是封轶自我介绍后第一次开口。杜兰真不由把目光投过去,见他眼里有赞许之色,心里欢喜之余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她早已得知封轶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但仍然不免担心,生怕他是对自己印象不好,懒得说话。

三人闲谈了一会,杜兰真见好就收,“我领了任务搭理云蔷花,这花儿金贵,得用饱含灵气的水雾浇灌,量、时都有要求,否则就要凋谢。二位师兄请便,小妹失陪了。”

封轶二人听了,自然都说应该的,三人作别,封轶与秦宪又往原方向去。

杜兰真一边给云蔷花浇着水,一边悠悠的笑了起来。

她准备了很久,打听到封轶的必经之路,专门托在执事堂的熟人发了个照料云蔷花的任务自己接了,报酬之低,完全就是做白工,但醉翁之意不在酒,杜兰真只是要个借口罢了。

今日她甚至专门请精于妆容的师姐亲自出手为她化妆,反复研究过动作,可谓是准备充分,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场“偶然相遇”。

第七十八章 须得一败

“什么,原来宁师兄说的那位秦真人,就是真人你?”杜兰真满脸惊愕。

她一个月来自感受益良多,想趁热打铁,找一位经验丰富、见识广博的前辈高屋建瓴的指点一下,再对照自己的心得,看看有什么不足,便根据宁潇鹤指点的,去息心峰找那位秦真人。

息心峰就是演法场,杜兰真这些天每天都去,快到息心峰时,路上遇见的同门都已经跟她很熟了,见了她便笑着调侃道,“杜师妹今天这是要挑战谁?”

别看她走出去似乎人见人爱声望极高,其实当面笑语的这些人,背后说她花瓶的只怕也是他们。杜兰真只作不知,笑着打过招呼,却并不回答自己要挑战谁,脚步不停,上了息心峰。

谁知她按照宁潇鹤的指点见了那位秦真人,却惊愕的发现他就是尊经阁三层轮值的秦昊真人,不由想起当时她学完秘传大衍神锋后,这位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这段时间都会一直待在尊经阁,她但凡需要就去找他指点。

“您会分身术?”杜兰真好奇的问道。

“咳,不会。”秦昊略感尴尬,“这个嘛,本来我是要在那里轮值的,后来宁师弟来找我帮忙,我就离开了那里,我猜到小丫头你肯定会参加迎宾的,这不就遇见你了。”

宁潇鹤说的可是秦真人“自告奋勇”,杜兰真含笑,也不说破,“真人,您说晚辈想要指点时便来找您,今天晚辈来了,还请真人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秦昊道,“你这些天在演法场斗法,我都看见了。你进步不是一般的快啊。”

“不过是补上之前的不足罢了,要是放在六大宗门的核心弟子中,就只能是平平无奇了吧?也不是我贪心,非得要一览众山小,但万一斗法中我输了,岂不是丢宗门的脸面?”杜兰真笑道。

秦昊看了看她,不由失笑,她口中说着“不求一览众山小”,眼里却明明白白的写着她就是要一览众山小,“连魏永嘉这样的,没有剑气雷音都不一定能胜你,你还觉得自己只是平平无奇?”

“魏师兄是剑修,一身手段尽在一把剑上,故而能练成剑气雷音这样的绝世剑法,您一开口,倒把他多年辛苦的成果去掉再拿来和我比,这未免有失妥当吧?”

“嘿嘿,你呀。”秦昊笑了起来,并不作答,反而问道,“丫头,还有一个半月就要元婴大典了,你败了那么多场,是不是该胜了?”

“我可是来找您指点的。”杜兰真眨巴眨巴眼。

“你学得差不多了,往后该赢了。”秦昊点点头,“这就是我的指点。”

杜兰真默然了一会儿,“真的到时候了吗?”

“到了。”秦昊断然道,“你难道能把这偌大极尘宗所有修士的长处都学一遍吗?须知见好就收,学多易杂难精,一味学人,没有你自己的特色,这不好。况且你败了一个月了,须得胜上一个月养养锐气,也好给宗门弟子一点信心。”

“既然真人这么说……”杜兰真思忖片刻,“兰真遵命。”

“我帮你找一个。”秦昊见她应了,立刻说道,“陈维,过来同你杜师妹斗法。”声振林樾,在整个息心峰炸开,不给杜兰真半点拒绝的机会。

杜兰真根本没机会反应,过了一会,一个青年便出现在两人眼前,“师尊。”

陈维是杜兰真十几天前曾经讨教过的人,当然也是以杜兰真败为结局了,只是她根本不知道陈维是秦昊的弟子,不由腹诽,这些前辈高人们指点晚辈,都喜欢使唤自家弟子来做道具的吗?

“去,和你杜师妹比一场。”秦昊简单的吩咐道。

陈维显然很熟悉他师尊的脾气了,闻言便看向杜兰真,“杜师妹,咱们走?”

“师兄请。”杜兰真客客气气的道,同陈维一起去了,转身时听见秦昊在耳畔传音,“丫头,你是时候常胜,你陈维师兄却急需一败,竭尽所能,别求学到什么,但求将他干脆利落的击败。”

这些长辈都是一次指点两个人,精明得很。杜兰真微微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演法场,就被眼前的人山人海惊住了。

“快快快,让开点,还不赶紧让人陈师兄、杜师妹进去,围在这看空气啊!”不幸没有占到好位子的围观群众非常热心的为他们大声指挥人群,在前方开道,把人群分开,顺势挤到了前排。

“咳,杜师妹,请吧?”陈维站到台上,扫视了一圈周围满眼的人头,不由头皮发麻就算是宗门大比的热门斗法,也不过就是这个架势吧?

杜兰真这段时间已经非常习惯于这种场面了,毕竟即使她屡战屡败,但人长得好看,就算没有路人,也是有后援团捧场的。“那小妹就不客气了。”

她说着,掌中便托住了一把绯色的修眉刀,众人看了她这么多场斗法,早知这是她最拿手的法宝,叫做胭脂色,见那修眉刀慢慢飞起,已经是她的斗法范式了。

杜兰真道一句得罪,胭脂色便化作流光朝陈维飞去,陈维毫不意外。他身前飘着三把飞剑,青光荧荧,作夹击状迎向那绯色长虹。

四道流光转瞬纠缠在一起,绯色流光在三道青光中左冲右突,但总被青光挡住,只能无奈的转换方向,在那狭小的空间里上飞下窜,灵活机动,一时也绝不可能被青光截住。

“杜师妹这次能坚持多久?”有人悄声问道,“上次可是一炷香内就被陈维击败了,这么多天了,应该有长进吧?”

“我看悬,就十几天,能有多大长进?撑上一炷香时间,也算是不错了。若是杜师妹现在是筑基中期,倒是能和陈维好好斗上一场,胜负难说。”

“杜师妹就是差在了修为还浅、经验不足上。”有人不由唏嘘,“她也是个不怕他人嚼舌根的,被只知道看胜负的人看轻了。”

“等杜师妹再练两年,到时再也没人敢这么说她。”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场上那绯红流光被两道青光前后夹击,旁有一道青光急速撞去,绯红流光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青光击中!

第七十九章 须得一胜

就在绯红流光快被青光击中时,绯红流光稍微扭转了一下角度,两道青光竟也忽然偏转了角度,那道青光来势汹汹,最终却极其微妙的与绯红流光擦肩而过。

众人为这个结果感到惊异,这才发现看似稳操胜券的陈维此时已被数道白色流光围住,左支右绌,急急召回一道青光回来,与那白色流光周旋。那厢绯红流光少了一支威胁,以其灵活机动,以一敌二,隐隐反倒占着上风。

“那白色流光又是什么?”有人不由问道。

青光横扫,左冲右突,击打在白色流光上,发出一阵碎玉之声,一串劈里啪啦之间,在陈维周身有一阵飘雪。

“那是法术吧?”有人猜测道,“杜师妹精通基础道法,估计是冰水雾之类的变化?”

“基础术法能玩成这样?”有人颇感不信,“之前杜师妹也不是没使过基础术法,比如和魏永嘉那一场,就是以基础术法挡住了剑气雷音,可是这白色流光,说它不是法宝,我怎么不大信呢?”

陈维方才松了口气,又觉杜兰真没那么好打发,只觉寒意上来,定睛细看,那片片雪花俱是六角,一角不缺,大小相同,似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这碎雪明明是他胡砍的,怎么可能个个这么精致!

陈维暗道不好,正要吹散这些雪花,那些看似精致脆弱的雪花却齐齐打了个旋,朝他飞来,明明是美丽易碎的模样,这一刻,竟仿佛个个透着寒光!

陈维招来一把飞剑,在身边飞舞,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雪花被飞剑挡住,一点声息也没有,只有飞剑破空的呼啸声,另一边绯红刀光还和青光飞舞得不亦乐乎。

然而陈维没有发现,他的剑上慢慢覆上了一层寒霜,等到雪花散尽,那薄霜里蓦然长出绿枝,一瞬间覆满飞剑,裹挟着飞剑往杜兰真的方向飞去,陈维赶忙御使飞剑要收回控制,那厢绯色流光一瞬间击打在两道青光上,他神识一痛,险些控制不住飞剑,那刀光却仍嫌不足,飞旋着朝他冲来。

两道青光急速追赶,被刀光左右盘旋缠住,不仅没能击中刀光,反倒是被刀光又击中了几下。

众人被这出人意料的发展惊住了,一时间怀疑自己看错了,明明是杜师妹在用刀,陈维在用剑,为什么竟然是一道刀光把两道青光包围了的架势?这才十几天,不是十几个月,杜兰真怎么就能把陈维耍得团团转了?

总感觉自己漏看了几个月的剧情!

况且,杜兰真修为不及陈维,纵然神识极强,为什么还能在飞剑斗法中占尽上风?

明眼人才看得出来,杜兰真对飞剑的掌控已到了细微处,异常精妙,虽然修为不如陈维,不敢与他硬碰硬,但是胭脂色挪移之灵活敏捷,远胜过陈维的飞剑,以巧破力。

就譬如胭脂色若击空,依着惯性往前飞去,只需原地转上不到一寸,就可以以原速的七八成速度开始加速,瞬间又回到原来的速度。换做是陈维不,换做是绝大多数人,包括练成了绝世剑法的魏永嘉,都做不到在这样狭小的腾挪空间里保留这么快的速度。

一般御使飞剑转向都得画个不小的圆,这才能卸去冲力,调转方向后能冲得出来。

绯红刀光与青光纠缠了一阵,青光一再被击中,陈维额角上已是满满的汗水,忽听得胭脂色一阵长鸣,化作长虹,竟不再躲避,与一左一右夹击它的两道青光硬碰硬撞击在一起。

“嗡”陈维心神俱颤,眼前一黑,脸色蓦然白了。

众人见了,简直大惊失色,忙去看杜兰真,只见她那张秀丽的脸也一瞬间没了血色,但目光灼然,竟仿佛比陈维状态还要好。

“莫非杜师妹修为这么深厚?”有人惊呼起来。

陈维只是因为硬碰硬失神了一瞬,却觉自己忽地动弹不得,颈边有一冰冷异物抵住,他一愣,便听见杜兰真道,“陈维师兄?”

陈维叹了口气,“杜师妹,好手段,我认输。”说罢,收了两把飞剑,低下头,才看到抵在自己喉边的到底是什么那竟是一株奇奇怪怪的草,叶片锋利,不逊寻常法器。

围观群众眼见陈维一瞬间满身长了草,转眼就认输,颇为这出乎意料的发展感到莫名其妙,只听陈维道,“师妹的飞剑使得太好了,我都怀疑十几天前我能获胜是师妹在让我了。”

“我哪来那么大脸来让师兄?”杜兰真其实颇为遗憾,虽然她也很自得于自己御使法宝的本事,但今天她这一场里最精妙的还是基础术法的运用,只是陈维不擅长基础术法,看不出来罢了。

别看她似乎用基础术法赢不擅长基础术法的陈维轻轻松松,其实换一个擅长基础术法、对付基础术法有丰富经验的人,她还有其他的变化等着,有自信也能赢。

她也没自满,毕竟这只是斗法,何况两人有默契,只是交流一下技巧。倘若是生死之争,陈维还要难对付得多,她也未必有把握赢。

“我本以为自己御使法宝的本事还算精妙。”陈维黯然叹了一声,很快整理情绪,道,“走吧,咱们去见师尊。”

杜兰真应了,两人在围观群众的炙热目光下离去。

杜师妹连输了一个月,居然赢了筑基中期的陈维,而且十几天前她还刚刚被陈维击败过!

一时之间,这个新闻又飞快的在极尘宗流传了。

“你太惜身了!”杜兰真刚见到秦昊真人,还没站定,秦昊便劈头盖脸道,“斗法怎能惜身?看起来软绵绵的,一身手段十成里七成也使不出来!”

“只是寻常切磋,哪用那么拼命?”杜兰真笑道,“再有一个多月就要元婴大典了,我在这和陈维师兄打生打死的,万一受了伤,到时候怎么迎宾啊?总得保存实力准备大场面吧?”

秦昊听了这话立刻指着陈维道,“陈维你看看你,往日叫你好好修炼莫要自满,须知人外有人,保不齐有谁收拾你,你看看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人家刚刚筑基,前几天还被你击败的师妹现在轻轻松松,都不需要尽全力就能击败你,你啊,给我好好反省一下!”

杜兰真呆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维偏头朝她露出一个苦笑,偷偷传音给她,“师尊一直这样,杜师妹别担心。”这句别担心,便是让她别担心自己听了这话心里有刺了。

杜兰真眨眨眼,送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为什么他们极尘宗的各位师长都不太靠谱的亚子,他们的套路都已经被自家弟子看穿了。

第八十章 客似云来1

“师姐,你那坎离勾练得怎么样了?”云舟上,一男一女并立船头,男子小声问道。

“还可以吧。”女子也小声答道,“肯定不会在极尘宗丢了面子的。”

“真的?”男子问道。

“应该吧……”女子底气不足,弱弱的道。

“师姐,万一咱们谁输了……时师叔会不会弄死我们啊?”男子问道。

“肯定会啊!”女子哀声道,“我跟你说,到时候能不出头就不出头,让别人去,咱们只要装死,在元婴大典上混过去就行了。”

“师姐,都听你的!”男子道。

“这元婴大典呢,但求无过,不求有功,万一输了,咱们就把宗门脸面都丢光了,到时候怎么回宗门?”女子低声说,“就算是阳宗那些暴发户,也大可等以后再收拾不迟。”

“陆泠。”

两人猛然回头,齐声惊呼,“时师叔!”

“你的坎离勾练得怎么样了?”立在云舟二层的男子容貌俊美,但神色仿若寒冰,让人望而生畏。

“回师叔,陆泠已有小成。”女子恭声回道。

“我看看。”时师叔道。

“是。”陆泠低头朝时师叔走去,背后男子朝她投去同情的目光,但她已经没空去理会了。

自芙蕖城至极尘宗山门那一段路大约有十里,一向人来人往。但自这日起凡十五日,这条道上画了两道线,留出路中央宽三十丈的大道供来宾入宗门,大道两侧则是宽三丈的小路供弟子往来。

从这一天起,这条路上会有二十名炼气弟子轮流站岗,指引来宾,他们俱是姿容秀丽、气度卓然的练气大圆满修士,自愿报名,经过层层筛选,最终获得这个长脸的机会。

来宾走过这条十里长街之后,便能看见极尘宗的山门。若是白天,虽然有阵法所形成的雾气掩盖,但能看见极尘四十八峰的巍峨之姿、繁华之景。若是夜间,便能欣赏到极尘宗**千灯显圣大阵的漫山灯火。

当来宾踏上十里长街的那一刻,山门处候着的弟子便接到了前面接引弟子的消息,做好准备,根据来宾修为最高的那个人而非所属宗门来安排接待者。也就是说,即使是个谁也不知道的小门派,倘若派来的修为最高者是个金丹真人,获得的待遇不会比金丹真人带领的赤霄宗队伍差。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倘若不重视本宗的,管他是谁,极尘宗也不重视他!”这是向上追溯七代的某位掌教当众说下的话,从那时起,每代弟子都遵循这个原则。

“杜师妹,待会过来的是浣花宫的人,带队修士是金丹中期修士,这是他们的资料,你拿去赶紧看,待会你去接待。”迎宾的总负责人辛眉一把将一支玉简塞进杜兰真手里。

“是,辛师姐。”杜兰真接过玉简就放在额前读了起来,十息之后便放下了,梳理了一遍,心里有点底了,抬起头时,辛眉已经去别处忙了。

他们此时在山门附近的一栋小楼里,由辛眉总领统筹,听辛眉的指挥。

宁潇鹤总领元婴大典的事务,乐正初总领升仙会的事务,辛眉总领迎送协调来宾的事务,各司其职,互不干涉,这一场盛会便同蛋糕一样被分给了三个最有指望成为下一任掌教的真传弟子管理。

作为宗门的一张门面,杜兰真被分给辛眉去迎宾。作为歌舞节目的表演者,杜兰真归属于宁潇鹤管理。作为乐正初的亲师妹,杜兰真不帮着师兄干点事也说不过去。说真的,她挺忙的。

浣花宫有一位元婴初期的真君坐镇,算是六大宗门下的一流偏下的宗门。浣花宫崇尚优雅,门内弟子多半喜欢以优雅得体的手段解决问题,说的通俗一点,就是偶像包袱重。值得一提的是,浣花宫与另一个宗门花神宫本出一宗,后来分成了两家,地盘离得近,风格又相似,还有宿怨,是万万不能安排到一起的。

杜兰真趁着浣花宫的人还没来,赶紧掏出一张似纸非纸,似绢非绢,三寸见方的薄片,上面画有忘机峰等专门待客的地方的地图,几个小红点在其中几座建筑上闪着光。

有小红点的就是已经有人入住的标志,小红点上面注有入住宗门的名字。别看这看上去只是一张纸,其实是一件法器,迎宾弟子人手一份,由迎宾的弟子按规定选好来宾的落脚处,然后用专门的手法标记建筑,所有人的法器上都会有这个标记。

这种法器只有这一个功能,但因为多件联动,造价也不菲,每一件都是上品法器,然而在极尘宗惨遭无视,只沦为一个“地图”的敷衍称呼。

“韩师姐,你看这里行不行?”杜兰真迅速选了一个地方,指给除辛眉之外坐镇此处的一位定海神针看,对方可是熟悉各路宗门的存在。

“可以。”韩师姐只是看了一眼,便点点头,“别太紧张,现在人还不多,安排起来方便,等十几天以后才有的头疼呢。”

极尘宗广发请帖,但也不拒绝不请自来的客人,根据来客的修为予以相应的对待,除了回帖并附上来访名单的宗门的位置已经事先安排好,其他的只能靠迎宾弟子随机应变了。

杜兰真朝她笑了一笑,刚想说些什么,便见浣花宫的人出现在了视野所及处,便把话吞回去,朝韩师姐点点头,端着笑容飞身迎去了。

“师兄,你看那个女修,她衣服好好看。”浣花宫队伍里,一个容貌娇美的少女拉着身边青年的袖子,悄声说道。

“你穿的比她好看。”青年温润如玉,笑容和煦,闻言缓声道。

少女双颊浮上嫣红,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不自觉流露出些笑容,口里却道,“哪有?师兄又来哄我了。”

青年笑而不语,少女又道,“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人来接待我们,这次是钟师伯亲自带队,极尘宗应该会派个有名的弟子来迎宾吧?”

她说着,忽见极尘宗山门内飞身而出一人,着极尘宗统一的宗门弟子服,松绿道袍水蓝罩衫,沿着这大道飘然而来,待离得近了,人们看清了来人的容貌,不由轻轻吸气,那竟是个秀美之极、钟神毓秀的少女。

娇美少女痴痴的望着来人,半晌才回过神来,又惊又怒,“怎么,怎么她竟是个筑基初期修士!”

第八十一章 客似云来2

原是这少女满以为自家领队金丹真人在宗门身份贵重,极尘宗纵不出个极有名的弟子迎接,至少也得安排个筑基中期,谁知来的竟然只是个筑基初期、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大的少女!

“师妹。”青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就见那异常美貌的少女飞近了,落在浣花宫众人的面前,双手在身前掐个道门正宗子午诀,笑道,“极尘宗弟子杜兰真,恭迎浣花宫钟前辈与各位道友!”

钟真人朝她点点头,由青年开口道,“多谢杜道友,浣花宫弟子来贺贵宗元婴大典。”

“各位请。”杜兰真客客气气的侧过身。

钟真人率先迈步向前,杜兰真与他并行本来作为筑基晚辈,她该落后金丹真人半步以示尊重的,但这是在极尘宗,她是主人,没有让客人在前面带路的道理,便在礼仪上天然升了半级。

“诸位是第一次来我们极尘宗吗?待会到了落脚处安顿后,若是有闲情,我可以带各位在宗门内转上一转。我们极尘宗的揽月湖很是有名,虽没什么可奇的,好歹有两分意趣,尚可堪赏玩。”

杜兰真按照辛、韩两位师姐所叮嘱的要点,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并不过分热情,但绝不显得冷淡。难得的是她笑容温和,举止得体,仪态优雅,姿态端的很足,完全符合浣花宫的审美。

“我就不去了,以前来过几次,你们若是有想去的,尽管跟着这位杜姑娘一起。”钟真人回过头对身后浣花宫众人道。

“也是,跟着一个筑基初期的有什么意思,修为还不如我呢。”那娇美少女低声道。

“米恬!”钟真人暗含警告的唤了少女一声。

“本来就是嘛!这极尘宗未免也太不把咱们当一回事了,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只让一个筑基初期的过来!”娇美少女听他叫了自己名字,反而声音更大了。

杜兰真一直含笑不语,静静的看着,听他们这意思,似乎是觉得一个筑基初期修士不配来接待他们,她不够资格?

这就麻烦了!杜兰真一时间有些为难。没想到她接待的第一个宗门就闹出这种事来。这种事其实不少见,但遇上了还是有些棘手。

如果杜兰真不是主人,有人质疑她,自然就是直接动手,让人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这个资格。但现在她是主人,自然得遵循温和友善的原则,有点大宗门的气度。

她是直说自己长得美出身高筑基快,还是解释一下他们极尘宗安排迎接弟子只看修为不看人?前者似乎有自卖自夸之嫌,后者更是显得过于冷硬,说不定对方还会觉得自己在羞辱他们。

说让他们体谅一下也不行,那就是坐实极尘宗怠慢他们、杜兰真不够资格接待他们了。虽然做主人的要懂得主人气度,也不必丢了自个儿的尊严。

杜兰真飞快的在脑中过了一遍,微微笑道,“这位米道友若是觉得在下修为浅薄,没有极尘宗弟子应有的样子,十几日后元婴大典,兰真恭候道友指教。”说实话吧,就这个米恬,别看都是筑基初期,她一个能打八个,这还是往谦虚的说。

“比就比,我怕你啊!”米恬受不得激,一听便要应下,那青年早已叱道,“米师妹,够了!”

米恬似乎很听那青年的话,一听,便不甘不愿的低下了头。

杜兰真轻轻巧巧的把“极尘宗不重视浣花宫来宾”的指责带跑了,变成“米恬觉得杜兰真实力不行”,从宗门的矛盾变成两个少女的矛盾,避重就轻,化解了之前的问题。这一手随机应变颇有几分权术,让青年不由朝她看去,正对上杜兰真含着探寻的目光,他愣了一下,朝她点点头,笑道,“杜道友好,在下云学真。”

杜兰真确实对他有几分好奇,他显然在浣花宫地位不低,轻轻巧巧几句话就能制住那骄矜的米恬,显然也有让人言听计从的资本,不是靠他俊美的外表、优雅温润的气质就能做到的。

“云道友有礼了。”杜兰真含笑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又和和气气的说起一个迎宾弟子必说的那些话了,“诸位这一路是否走了很久?山高路远,各地风貌不同,不知各位觉得我们极尘宗可还能入眼吗?”

这是一道送分题。

若是有人答不能,杜兰真能打得过,那她当场还是一脸和善的笑意,十几天后她就会以讨教的名义把此人暴揍一顿,叫他没实力还哔哔。若是杜兰真打不过,那就禀报师长,让打得过的人把他揍一顿。

“山南水北,风物各不相同,贵宗宝地,与我们浣花宫很有些不同,但风景秀丽,治下繁华,倒是把我们浣花宫比成了个菜园子了。”云学真显然是个上道的,客客气气道。

“云道友说笑了,贵宗万里花海的名声我还是听说过的,若说万里花海还是菜园子,那我们极尘宗可能只能自夸两句有野趣了。”花花轿子人抬人,云学真上道,杜兰真只会更上道。

虽然她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万里花海,但是辛眉塞给她的玉简里有写,显然是浣花宫的特色,说出来夸两句,显得自己言之有物,何乐而不为?

“你还算有点见识。”米恬挑了挑眉,傲然道。

杜兰真笑了笑,不答这话,与没有吃枪药的浣花宫弟子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互相吹捧着,一路和和气气的把这群人送到地方,心里不由松了口气,这比斗法累的多了!

她扬起笑容,“钟前辈,各位道友,这几天就委屈诸位在起落脚,若有甚么不合心之处,尽管吩咐这里的弟子。若是招待不周,一定要告诉兰真,在下一定尽力解决,还请各位包涵。”

米恬似乎还想说什么,云学真一个警告的眼神递过去,又不说了,杜兰真看在眼里,并不说什么,客客气气道告辞,“诸位鞍马劳顿,一定急需修整,在下便不多打扰了。”

云学真把她送出门去,站在门口,歉然道,“我家师妹不懂事,给杜道友添麻烦了,我在这里给道友赔罪。”

“云道友太客气了,令师妹活泼可爱,天真率直,并没有什么冒犯我的地方。”他就算不主动说,杜兰真也是要解释的,“但是宗门派我来迎接贵宗,并不是有什么轻视之意,而是因我们遵循宗门前辈遗训,迎宾只看修为不认人的,绝非轻慢诸位,希望贵宗能理解。”

“贵宗能这样公平对待,我实在佩服,道友不必担心,我都明白。”云学真温和的笑道。

他容貌英俊,气度翩翩,颇有几分陌上公子人如玉的意态,很是能迷住一干怀春少女。但杜兰真自己生了一张少有人及的芙蓉面,又已经对封轶有些不同寻常的感觉,见了他这副模样,并无感觉。

相反,因为她自家也是个惯会做姿态的,一眼便知道这人带着张面具,有刻意展现自己温润如玉、容貌英俊的表现,未免显得有些假了。

杜兰真只做不知,含笑与他道别,回到山门,被卫衔一把拉住,“你怎么去那么久,赶紧过来搭把手,这群人贼难缠!”

第八十二章 客似云来3

杜兰真不明所以,跟他去了,问道,“怎么回事?”

卫衔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原来是南宫家派了一位金丹真人领队,宗门派一位筑基中期的师兄去迎,南宫家的人觉得被怠慢了,歪缠闹将起来,就是不进门,后面队伍马上就要到了。

“辛师姐呢?”杜兰真问道。

“辛师姐有事不在。”卫衔道,“韩师姐也不在,我们都是筑基,就算动手也打不过金丹啊!而且他们就在那里胡搅蛮缠耍无赖,口口声声说我们不尊重南宫家,我们也不好动手。”

“真是会挑时候。”杜兰真低声道,“封师兄呢?”

“我哪知道?”卫衔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你问他干嘛?”这事和封轶有半点关系吗?

“我上次见到封师兄追杀南宫家的一个弟子。”杜兰真道,“也许有关?我看封师兄当时的样子,可能杀了那个人。”

“借机生事啊!”卫衔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要是有什么不满,大不了让他们家得意弟子把封轶杀了完事,宗门也不会说什么,这样畏畏缩缩只敢做点恶心人的小动作算什么!”

“下一家是谁?要不我去接?”二人走到山门处,杜兰真便见到闹哄哄一群人在那里唱念做打,领头金丹修士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好似被冒犯到,要士可杀不可辱了。

“下一家是奉安堂,金丹修士带队,你去吧。”小楼里只有一位不熟的师兄在,其他人要么正在接引,要么就是在和南宫家纠缠。他把玉简递给杜兰真,脸上露出些忧虑来,“只怕南宫家会闹,说不定不让别人进来。到时候堵在门口,也太不好看了。”

他这么一说,杜兰真便想到更多,“万一南宫家把事情闹大,集合其他觉得我们怠慢了他们的宗门闹事就麻烦了。”

她想着,又道,“这些人好没道理!在我们极尘宗摆什么宗门底蕴声望的派头,我们只会比他们更有底蕴有声望十倍百倍!他们不派来修为最高的来表示对我们的敬重,倒好意思嫌我们不派出高修为的弟子相迎!哪里来这么大的脸!”

倘若元婴大典迎宾第一天就给人闹出这种事来,极尘宗堂堂六大宗门之一,戡梧界最顶尖的势力,脸面往哪里搁!

然而这事必须只能他们迎宾弟子内部解决。如果事情真的闹大了,师长肯定会出手解决,可到了那个地步,只能说明他们无能,到时怎么在宗门混!门内弟子会觉得他们无能,师长又何尝不会这么想。

况且,辛眉、宁潇鹤、乐正初每人一项工作,正是掌教要看看他们的手段,给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这才第一天,如果他们去向师长求援,辛眉师姐第一个就会撕了他们。

“算了,我尽量不起冲突吧。”杜兰真叹了一声,那位师兄手边的镀金青鸟塑像忽的嘴一张,吐出一张纸来,那位师兄伸手抽出,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卫师弟,你也去吧,金丹领队,万圣门。”

杜兰真与卫衔对视一眼,心有戚戚,一起出了门,越过闹哄哄的人群,朝后面走来的队伍去。

“各位可是从奉安堂来的吗?”杜兰真露出标准笑容,道,“极尘宗弟子杜兰真,恭迎前辈与各位道友。”

奉安堂领队的是位金丹初期的修士。奉安堂算是戡梧界的二流宗门,没有元婴真君坐镇。一个宗门是否有元婴真君,那底气是截然不同的。这位金丹真人显然就没有浣花宫、南宫家底气足,闻言和气的笑道,“麻烦小友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杜兰真恭恭敬敬的道,“前辈,各位道友,请。”

她把这路人往山门引,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以修士的耳力,轻而易举就能听见山门的喧嚣。杜兰真可以察觉到奉安堂诸人的诧异,但她只做不知,与众人谈笑风生,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等到南宫家的人出现在眼前,闹哄哄的样子,奉安堂诸人的诧异简直溢于言表,然而看到杜兰真神色自若,仿若无事发生,连眼角都不曾扫过去一下,诸人犹豫着,最终也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

然而他们装作无事发生,别人却非要有事发生。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叫一个筑基初期的弟子迎金丹真人?还好意思说自己只看修为不看势力背景?”南宫家的某个弟子指着杜兰真道,“还有,你们就把我们撂在这不管了,跑去迎接别人了?不把我们南宫家放在眼里!”

杜兰真本来就对这群人很不爽了,甭管他们是不是因为自家弟子被杀才故意找茬,来极尘宗大日子闹就是不行。哪怕他们把封轶杀了呢,杜兰真也只会练高了修为去报仇,不会有二话。修士的恩怨该以修士的方式了,歪歪缠缠没得小家子气。

况且以戡梧界的风气,哪家之间没点恩怨?就是六大宗门,互相之间谁没个个把血债?大家都是针对个人,不会上升到宗门,否则早就血海深仇了。

“这位道友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杜兰真笑道,“本宗谭苑真君凝婴,南宫真君为何不亲至?只让真人出马,难不成是不把我家谭苑师叔放在眼里?”不等对方开口,她便又道,“肯定不是这样,否则,难不成道友要说来的这十几家宗门,都是不把我们极尘宗放在眼里?”

“故而,我等筑基弟子相迎,正是应礼数要求,诚心恭迎,正是对来宾尊重,才会如此,道友千万不要误会我们的诚意。”她含笑道,“倘若误会了,也不妨碍,是我们没说清楚,我再给道友说一遍,总之不说到道友明白,我不会停,道友不必担心我不耐烦。”

话都给她说完了,那人还能说什么?她看上去风姿楚楚,秀丽柔美,好像性格比较柔和的样子,一开口倒是温温柔柔把人怼的不知道说什么了,似乎什么都给她堵死了,最后憋出一句,“道友妄议我家老祖,是什么居心!难道是不把我家老祖放在眼里,随意品评吗!”

“道友难道是不敬自家老祖吗?”杜兰真奇道,“否则怎么能从我这公正之言里听出不敬之意?恕我直言,南宫真君庇护宗族,纵然道友有什么不满,也不该对着南宫真君啊!”她说着,温和的道,“好了,不要再闹别扭了,道友装出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做什么呢?谁不知道咱们都是友宗睦邻?”

她轻轻巧巧把人家打发成“闹别扭”,仿佛在哄小朋友,那人脸都扭曲了,那位南宫真人开口道,“小丫头倒是伶牙俐齿!”他哼了一声,一挥手便是一个巴掌隔空打来。

杜兰真早就提防着他动手,毕竟她自己就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但她还是变了脸色,因为南宫真人这一手要是打来,那就是往她脸上招呼了。别的都好说,她要是被人扇了一耳光,那脸面往哪搁?

但这一巴掌实在太快,倏忽而至,杜兰真根本来不及躲闪,只听见“啪”的一声,满场寂然。

第八十三章 客似云来4

“啪”的一声,杜兰真面前忽然落下一阵碎冰,嘻哩嗦的掉在地上,原是杜兰真临时在面前凝出一道冰镜,挡住了这一巴掌。杜兰真面如寒霜,早有同门怒斥,“真人这是什么意思!”

南宫真人见杜兰真没被打到,不由哼了一声,道,“本座看看小丫头手下本事是不是跟她嘴上的本事一样大,如今看来,贵宗教导弟子的本事一如既往的优秀啊。”

杜兰真简直要给他气死了,脸上却带了笑容,“蒙天之幸,是比贵宗弟子好上许多,但真人不必再夸,本宗不是眼皮子浅的暴发户,没什么好夸耀的。”

“贱婢说什么!”南宫真人没料到她竟然没有端着主人的架子、修为低下就唾面自干,居然敢出言讥讽,大怒道。

“道友何故发怒?我家师妹只是秉承本宗一贯作风,谦虚谨慎,不愿意被过誉罢了,道友难不成还不许人家谦虚了?”杜兰真正要说话,有人冷冷的道。

“辛师姐!”众迎宾弟子见了来人,不由喜道。

“辛道友这是什么意思?你这师妹侮辱我南宫家,难不成这是极尘宗的意思?”南宫真人逼问道。

“我师妹说暴发户,关南宫家什么事?”辛眉淡淡道,“南宫道友非要说自家是暴发户,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之前我们绝无慢待,也绝非轻视南宫家,但道友要是再胡搅蛮缠,那我们虽不至于轻视贵宗,但无视贵宗却是我能做主的了。”

“道友这是什么意思!”南宫真人色厉内荏。

“今天不是正日子,道友可以动手,我们也可以。”辛眉毫不退让,“我师妹的恩怨既然已经结下,自有她自己去了结,端看道友是不是要结下另一桩了。”言下之意,南宫真人再敢歪缠,她当场就要动手了。

南宫真人权衡了半天,两人虽然都是金丹中期,但境界相若,修为差距可能是十倍甚至更多。虽然他自诩在金丹中不是弱者,但辛眉在外久负盛名,他也不敢试试她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只得道,“道友也忒认真也,贵宗多年底蕴自然处处周到,是我们想岔了,罢了罢了,进去就是。”

辛眉淡淡一笑,“道友能明白这个,自然再好不过。请。”

南宫家众人悻悻进去了,还能听到身后辛眉毫不避人道,“虽说主人家该有主人家的气度,但若遇上恶客,大宗门也该有大宗门的气度,岂能一味赔笑折腰?今日我看了,全亏杜师妹硬气,否则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笑死?纵使对方是金丹又有什么稀奇?你们谁不是金丹都看腻了的?从今往后,都给我挺直腰杆,我知道你们个个都是天之骄子,不必委曲求全!”

在场每个人都是宗门拿的出手的门面,谁还不是一身傲骨了?纵使南宫真人是个金丹期,在场每个迎宾弟子见过的金丹真人都可以用打来计量,哪里会真的怕他!只不过自家是主人,不好翻脸罢了。

听了辛眉这话,众人仿佛见了定海神针,扬眉吐气,齐声应道,“是!”

辛眉给找回了场子,杜兰真虽然心里仍有不爽,但正主都走了,她只能把这仇记下,改日再报。此时笑盈盈的对奉安堂众人道,“让各位久等了,咱们这就走吧?”

奉安堂众人见了这场纠纷,又听见辛眉疾声厉色毫不客气的嘱咐,见她此时还冷着脸立在那里,恨不得自己晚来一刻钟,避过这场风波,听她这么说,齐齐发声,“有劳杜仙子了,咱们这便走吧。”

杜兰真含着笑,仿若无事的把奉安堂的人送到落脚处,又回返山门小楼。

一进门,辛眉叫了她一声,“杜师妹,你来。”

杜兰真大概知道辛眉要做什么,也不忐忑,笑着走过去,“辛师姐找我?”

“你今天做的很好。”辛眉朝她点点头,“要不是你硬气,咱们就要被人看笑话了。”

“我还担心我是年轻气盛没分寸呢。”杜兰真笑道。

“你拿捏的很好。”辛眉道,“我们尊重客人,不是为了客人骑到我们头上来。”她打量了一下杜兰真,“今天我没给你找场子,是不是有点不爽?”

“师姐不是说了,这梁子我结下的,我自己解决。”杜兰真笑道,“实力不如人,我也没话说。”她顿了一下,冷笑道,“冤有头债有主,希望这位南宫真人活得久一点,免得我还没结丹他就死了,这一巴掌我早晚还给他。”

“还给他怎么够?”辛眉淡淡道,“起码也要加倍奉还。”

“是了,正是这个道理!”杜兰真一拍手,笑道,“我还以为师姐会劝我不要太斤斤计较小家子气。”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没道理他欺负人就是算了,我们报复回去就是斤斤计较。”辛眉挑眉道,“放心吧,你辛师姐不是那样的人。”

杜兰真大笑,“师姐够干脆!”

经过这番事,杜兰真本来因为筑基目标达成、下个境界遥遥无期而有所松懈的心又提起来了。甭管你什么出身背景、什么美貌聪敏,只要修为手段不够高,人家就能让你吃个眼前亏。归根结底,修行还是要重己身。

但这股紧迫感不同于筑基前的紧迫感。她不再是为了某个目标而修炼的。她是为了自己。

晚间杜兰真轮换休息,也并不闲着,先去云山峰再排练一遍歌舞,又去寻自家大师兄乐正初报个到。

“我听说今天有人闹了起来?”乐正初见了她,坐在案牍后面处理事务,一边问道。

“是南宫家的人。”杜兰真坐在他对面,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在三个最有望成为下任掌教的真传弟子中,杜兰真私以为乐正初是看起来最不好惹的那个。

倒不是说他长的面生横肉膀大腰圆凶神恶煞……他容貌丰神俊秀,绝不逊色宁潇鹤。但也许是徒弟肖似师傅,乐正初身上有一股冷肃之气。

这又不同于辛眉。辛眉沉着冷静,威严大方,让人一见就觉得她会是个公正严明、恩而有威的领导者。

但乐正初身上,是一股枭雄气质。

第八十四章 找场子1

“我之前和南宫家的人打过交道,似乎也并不是轻狂的。”乐正初听她说完,沉吟道。

“我之前倒是撞见了一件事。”杜兰真想了想,把封轶与南宫云天的事说了出来。虽然封轶在她心里有些不同,但在杜兰真心意已定之前,他显然远不如与自家大师兄打好交道来的重要。

别说封轶和她现在只是普通同门师兄妹,就算有朝一日他们结为道侣了,在掌教之争里各自支持不同的人也是常有的事封轶可是宁潇鹤的亲师弟呢!

况且,这事放在小宗门可能会招来泼天大祸,放在极尘宗却也不是什么大事,还不至于上升到那个地步。

“原来是这样。”乐正初听罢,便知道事情多半就是杜兰真猜的这样了。他对南宫家的了解远胜过初出茅庐的杜兰真,“不过是一个南宫云天,杀了便杀了,不是什么大事,若是有不满,大不了他们出个得意弟子把封轶杀了报仇。”

“倒是小师妹你这番实在无辜。”乐正初冷冷道,“本宗的脸面也是南宫家能落的吗?我奉持升仙会事务,不好直接出手,这样吧,小师妹,你去寻宁潇鹤,把今天的事同他一五一十的说一遍,就跟他说是我让你告诉他的。”

这么做便是因为杜兰真此番无妄之灾皆因封轶而起,乐正初做嫡亲师兄的自然为她要出头。封轶是宁潇鹤都师弟,是他天然的支持者,把事情抖到宁潇鹤那去,是要让宁潇鹤来把这事圆了。

“师兄,其实不必……”杜兰真明白乐正初的操作是什么意思,这便是嫡亲师兄和别家师姐的区别了。辛眉只会解围,为宗门张目,乐正初却会为她这个人出头找场子,因为他们是同气连枝的关系。杜兰真明白,也乐意得很,但推辞还是要推辞一下的。

“我替你出头,也是替我自己出头。”乐正初道,“如果明天你再去轮值迎宾的时候宁潇鹤那里还没给你把场子找回来,我就亲自去请一位金丹期的师兄弟为你出头。”

杜兰真见他心里已有成算,便笑着说道,“有师兄的修士像个宝,今日我算是见着了。师兄对我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日后但凡师兄有所差驰,小妹绝不二话!”这话也就说说而已,真要是损害到杜兰真自己的利益,她怎么可能答应。

“如果见了封轶,这件事你也跟他说一遍。”乐正初淡淡颔首,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吩咐道。

“喏。”

杜兰真奉命找宁潇鹤告状,先是发了张传讯符给他,得到回复时,她已经在执事堂等着了。

“杜师妹,我可听说你今天力挽狂澜,把刻意滋事的人怼得话也说不出来,辛师妹对你赞不绝口。”宁潇鹤见了她便笑道。

杜兰真微微一笑,“逞口舌之利,实在惭愧,宁师兄这么夸我,我可要无地自容了。”旋即正色道,“宁师兄要统筹元婴大典,事物繁忙,我也不敢东拉西扯浪费你时间。大师兄要我来说件事。”

“杜师妹请讲。”宁潇鹤也收起笑容。

杜兰真把对乐正初说过的事情又对宁潇鹤说了一遍,只是措辞更加谨慎,只说自己曾经看见一个像封轶的人在追杀南宫云天,她什么也不确定,只是奉命告知,一切都由宁师兄定夺。

宁潇鹤虽然料到杜兰真此来寻他不是什么好事,但也没想到杜兰真说的是这件事,他还真的完全不知情。他沉吟片刻,道,“这南宫家好没道理,便是自家弟子被杀了,冤有头债有主,去寻封师弟也就是了,怎么倒是在宗门之交上搞鬼,牵扯到杜师妹你,岂不无辜?”

“师妹你放心,这事我知道了,必然要为你出这个头,免得南宫家倒以为极尘宗好欺负,任人拿捏的。”宁潇鹤向她保证。

杜兰真欣然道,“有宁师兄这话,小妹便放心了,多谢宁师兄费心!”杜兰真这话是真心的。她知道宁潇鹤、乐正初、辛眉都是那种一言九鼎的人,如果没有这种特质,纵使师承天资再高,他们也不能在这人才辈出的极尘宗冒出头来争那掌教之位。

然而杜兰真仍觉不足。不是想朝别人索取更多,而是觉得自己实力不足。他人为她出头,哪里比得上自己为自己出头?就算是在那喝一句“今日我来了却我们昔日的恩怨”,也比别人说“我为杜师妹出头”来得威风啊!

“这事于杜师妹是无妄之灾,如果不是封师弟,你也不会遇到这种事。”宁潇鹤道,“我把封轶叫来,让他给你赔个罪。”

杜兰真始知乐正初“如果遇到封轶也跟他说一遍”是什么意思了,原来乐正初早就知道宁潇鹤会这么处理。饶是她自诩还算机敏,此时也不由觉得自己大概还是太嫩了,远不如他们老练成算。

如宁、辛、乐正三人,互相之间自有默契,除了竞争之外,只怕少不了惺惺相惜。就算他日分出胜负来,其他两支也不会成水火之势。

“这是做什么,实在不必如此,都是同门,同气连枝是正理,要怪自然是怪南宫家没规矩,难道他们家就没人杀过咱们极尘宗弟子吗?也没见我们上升到宗门对立。”杜兰真知道归知道,推辞还是必要的。

宁潇鹤笑而不语,杜兰真便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封轶接到传讯符赶来,见了杜兰真在此,不由微露诧异,“杜师妹也在?”

“这事正是和杜师妹有关。”宁潇鹤道,“封师弟,你是不是把南宫云天杀了?”

“是我杀的。”封轶坦然道,“三个月前,我一个友人因为怀壁之罪被南宫云天杀了,我请了同道为他报仇。”

“我知道了。”宁潇鹤点点头,把今天南宫家的事情同封轶说了一遍,“虽然是南宫家不规矩,但这事毕竟也是因你而起,杜师妹受这无妄之灾,你该有些表示。”

封轶听说南宫家因为这事寻衅,搅和宗门元婴大典,已是微微皱眉,等听罢杜兰真差点被南宫真人打一耳光,郑重道,“杜师妹,这事皆因我而生,倒叫你受累。日后但有驱驰,我一定尽力而为。”

杜兰真自家对乐正初说这话的时候还自嘲是漂亮话当不得真,封轶说这话,却觉得他是个实诚人。但宁潇鹤在侧,杜兰真绝不会低估他的观察力,一丁点端倪也不想叫他看出来,因此热情道,“封师兄太客气也,咱们都是同门,这都是应该的。”

封轶再次道谢,杜兰真便笑道,“倘若封师兄非要这么客气,我可要蹬鼻子上脸了。”

这时又有人来寻宁潇鹤汇报元婴大典的事务,后者便离开了。封轶与宁潇鹤道别后,认真道,“我说这话,就是诚心实意的,杜师妹若是有需要,我义不容辞。”

杜兰真闻言,目光带着笑意在他面上流转了两圈,眸中似有水光潋滟、碎星抖落,封轶虽然寡言少语,却并不是迟钝的,不由愣了一下,然而没待他反应,杜兰真便道,“我一时可想不出,那就当师兄欠我一个人情,我先记着,改日提及,师兄可别忘了。”她说着,朝封轶眨眨眼,粲然一笑。

第八十五章 找场子2

“乐正初真是好算计,人我们去得罪,师妹自己收买,这无本买卖算得倒精。”夜间极尘宗映月长灯燃起,亮如白昼,又有青天白日里难及的风情。宁潇鹤仍在执事堂里办公,屋里坐了一个身长八尺、容貌平凡的男子,此时没好气的道。

“都是同门,杜师妹的面子,不也就是我们的面子?”宁潇鹤悠然道,“为自己找回面子,又有什么关系?”

“人家师兄师妹一家亲去了,有你什么事啊!”男子翻了个白眼。

“你道杜兰真心里没数吗?”宁潇鹤道,“乐正初空手套白狼,还要她过来站队,她心里一清二楚。”

“她清楚?她要是清楚,怎么会愿意?”男子不信。

“要我也愿意。”宁潇鹤挑眉,“反正有人给她出头就行了,到底谁出手不重要。就算她说支持我或者辛眉,难道我们还能放心吗?”

“她只会跟着乐正初,也只能支持他,除非她不想在始宁峰混了。”宁潇鹤笑道,“咱们这位杜师妹,可不是什么淡泊名利看淡资源的人啊。”他叹道,“别看她小小年纪,其实心里精着呢。这一转眼,小朋友们也都有了自己的打算。”

“那你打算叫谁去?”男子问道,“要不我去?”

“不必。”宁潇鹤道,“董无命以前欠我一个人情,让他去。”

“董疯子?”男子诧异道,“你能叫他欠人情?用在这事上岂不可惜了。”

“不是什么大人情。”宁潇鹤摇摇头,“这几年看他行事越发极端,走不长远,不如趁早叫他还了。”

寒丰洞天,宾新山,一个身材高大丰伟,面如刀削的男子站在窗边,手边是一摊传讯符烧尽的余灰。

“南宫家,杜兰真,始宁峰。”他喃喃重复了两遍,忽的冷笑道,“宁潇鹤给乐正初算计,倒叫我来出这个头!”他踱了两步,“也罢,南宫家虽然霸道,我也不怕他们!算宁潇鹤眼光准,找对了人。”

他手一招,案上的重刀入手,他爱惜的擦拭了一遍刀身,大步流星的走出门去,“二十岁前筑基,倒也能唬人。”

“云师兄,你说那个杜兰真是什么来历,居然还不到二十岁!”米恬与云学真沿着揽月河慢慢的走着,天上明月投下清辉。

他们被杜兰真送到落脚处后,米恬出门遇见极尘宗弟子,不经意间竟然听到他们提到杜兰真的名字,便开口询问此人的消息,得知她竟然还不到二十岁就筑基了,俱是震惊极了。米恬想到白天她们还有过斗法之约,不由问道。

“想必是某位真君的亲传弟子吧。”云学真心里也十分感慨,他是浣花宫那位元婴初期的太上长老的弟子,从小得到的资源和环境远胜他人,更明白二十岁前筑基有多难,想到那个容貌惊人的少女竟然有这样的底蕴,也难怪面对米恬的质疑也底气十足了。

“她才刚筑基,能有多大本事!”米恬安慰自己,“我筑基好几年了,我才不怕她!”

“我看那位杜仙子未必真的要和你斗法,只要你不去挑衅人家就好了。”云学真温柔的安慰她。

“难道我不配和她比一比吗?”谁想到,他这话不仅没有安慰米恬,反而激起了米恬的好胜心,“都是一样修炼,没道理我就一定不如她!我也是认真修炼勤奋钻研斗法的,凭什么自甘不如!”她怒道,“我现在就回去修炼!”说着,理也不理云学真,转身就要回去了。

云学真和这个师妹认识这么久,他一向会讨女子喜欢,今天却第一次产生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感,望着米恬的背影,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

米恬刚走出两步,忽听得空中雷声滚滚,有人在云端高声道,“南宫匹夫,你且出来!是你要辱我杜师妹,休怪我这个做师兄的过来找场子!”

米恬循声望去,便见半空中立着一个背负长刀的男子,他身姿挺拔,背影宽阔,神情冷漠,在月色与夜色里,竟如同九天魔神一般。她一时呆住了,想着这人刚刚说的话,不由想到,这样的人,竟然是要为别人出头吗?

过了一息,那栋小楼里一个男子飞身而出,气势排开,也是个金丹真人,但在那背负长刀的男子面前,却显得狼狈又气弱,他没好气的道,“董无命,我什么时候欺辱你师妹了?”

“我杜师妹今日好生招待你这个来宾,你倒是摆起世家大族、金丹真人的谱,把我们极尘宗堂堂元婴真传当做你们南宫家的贱婢使唤,此既是侮辱我师妹,又是藐视我宗门,今日我便要同你算这一笔账!”董无命冷声道,“否则,你倒是以为极尘宗好欺负!”

“那是你师妹?”南宫真人哑然,不由后悔,虽然他知道出来迎宾的必然有个不太平凡的出身,但若是早知道是董无命这个疯子的师妹,他说什么也不会针对她。别人还好对付,董无命可是个什么也不顾的。“董道友,这都是误会,我不知道那是令师妹……”

“纵不是同出一家,也是极尘宗同门,怎么我就不能出头了?”董无命却不打算理他,“今日我定要讨个公道!”

南宫真人听了这话,便知道这其实就是来找场子来了,不是讲道理的,不由大怒,“你家师妹就金贵,打也打不得,我家弟子被你们门人杀了,就连话也说不得了吗!”

董无命漠然,“你去把那人杀了就是,我只管为杜师妹讨个公道。”他不知道这件事始末,宁潇鹤没跟他说,但这是因为宁潇鹤知道不必说。董无命根本不在意。

“你这是……”南宫真人还想再说,董无命却已经把事情交代清楚,可以进入开打环节了,不耐烦跟他歪缠,本来就不是来讲道理的。

董无命背后长刀铿然出鞘,如流星般划破长空,以一去不回之势,山崩地裂一般斩向南宫真人,后者大惊失色,身上数道流光一齐闪过。

一面铜镜闪着金光迎上去,还没与刀光接触便“啪”的一声碎裂了。

南宫真人脸色又是一变,织起层层罗网来想挡住刀光,那刀光却斩破束缚,仍朝他飞驰而来。

南宫真人又祭出一把飞刀,对着刀光连斩了二十七下,刀光终于黯淡了。然而不待他松一口气,那飞刀便从中折断,再无光华。

刀光终于来到他面前。

南宫真人脸上淌下汗珠,他咬咬牙,拿出一盏灯笼。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点燃了这盏灯笼,亮起约四丈的光芒,把他护在其中。

刀光抵着这光芒,竟分毫不得向前,灯光所及,难以入内。

然而南宫真人的脸色越来越红,神情也慢慢狰狞了起来,刀光在逐渐黯淡,灯笼的光芒却忽然也闪烁了起来。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南宫真人咬牙看着那刀光慢慢要消失。

忽的,刀光又猛然暴涨,灯笼的光忽的消失了,那刀光直直的撞击在南宫真人胸口。

“噗”南宫真人倒飞出去,喷出一口血来,他狂怒道,“董无命!你以为我怕你吗!”他说着,掏出一把符,眼里闪烁着凶光。

然而他还没有动作,空中便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宗门内禁止私斗,董师兄,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南宫真人猛地回头,就见一男一女领着三个金丹修士立在一旁,为首的那个没有说话的女子正是辛眉!

第八十六章 找场子3

出声的人叫做于笑关,正是极尘宗奉规堂三位常执事之首,即使放在极尘宗外,他也是声名赫赫的斗法强人,一百多年前非鹤楼十六子之一。

董无命仍是漠然,仿佛昔日杀神于笑关亲自来请不值一提,“那就走吧。”

于笑关微微一笑,对南宫真人点点头,“道友不是本宗弟子,又是董师兄出手在前,就安心休养吧。”

“你们都是商量好的!”南宫真人大怒,“你们早就来了,就等着他出手之后让我吃这个哑巴亏!”

“道友伤重,怕不是糊涂了?”于笑关笑道,“不碍事,只要道友安心休养两天就好了,安安生生的等到元婴大典,也能生龙活虎的参加。”

“你威胁我!”南宫真人怒道。

“道友说的哪里话。”于笑关一哂,不再理他,转头看向董无命,“董师兄,咱们走吧?”

“不准走!”南宫真人大喊道。

“南宫道友,这事是董师兄冲动了,我替他给你赔罪。”于笑关董无命理都没理他,转身就走,南宫真人想去追,辛眉却站了出来,带着笑意望着他。

南宫真人一怔。

他不在南宫家,他在极尘宗。

没有人能给他公道。没有人会给他主持公道。

董无命都已经强到他接不住招了,辛眉和于笑关只会比董无命更强。

南宫真人霸道惯了,但在极尘宗,他只能低头。

明知道董无命、于笑关、辛眉是串通好的,明知道这是极尘宗来找场子报复,但他不能发火,他只能原谅,连说都不能说。

南宫真人咬着牙道,“贵宗弟子委实友爱,在下佩服!”

辛眉微笑。

南宫真人恨上极尘宗又怎么样?当他在元婴大典迎宾时找茬寻衅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极尘宗的友好名单上了。

南宫真人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在回到小楼前,瞪着四周暗戳戳围观的人大吼道,“看什么看,滚回去修自己的炼吧!”说完,才愤愤进入小楼。

辛眉见他进了屋,悠然道,“此间无事,纯属私人恩怨,各位不必担心,请回吧。”

那厢于笑关领着董无命回奉规堂,并不押解,就如与友同游一般乘风而去。

“董师兄,虽说你是为咱们同门师妹出头,但规矩就是规矩,还请体谅,到时小弟自然为师兄谋一个轻便的惩罚,保管过两天就结束了。”于笑关对董无命道。

“不必。”董无命冷冷的答道。他看了于笑关一眼,“你什么时候跟宁潇鹤一伙的了?”

于笑关的善意面对董无命的冷脸也不生气,哈哈一笑,也不回答,客客气气的把董无命送回了奉规堂,走流程安排好了一个去锡山收矿石的惩罚,这才离去。

然而此事结束后,他并不回去休息,而是御剑去了奉公台。

“宁潇鹤派了董无命去找南宫家的麻烦。”他见了乐正初,直接说道。

“董无命什么时候跟宁潇鹤这么好了?”乐正初听了,微露诧异。

“谁知道呢。”于笑关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也许董无命欠了人情也说不定。”

“辛眉跟你一起去的?”乐正初点点头。

“当然。”于笑关笑道,“辛眉贼精的女人,什么事能让她错过啊!”

乐正初听了,笑了起来,“一个人请动我、宁潇鹤和辛眉一齐出手找场子,杜师妹算是第一个了,好大的排面。”

“人家又是天才,又是美女,应该的应该的。”于笑关玩笑道,“你这个师妹好,自己本事不错,长的还美,到时候说不定迷个师兄师弟的,又是一大助力。值得的值得的。”

“这话不要再说了。”乐正初听了,淡淡的道,“我和他们争,不是为了卖自己师妹的。”

“我就随口一说。”于笑关摆摆手,“就算你有这心,人家还不愿意呢。咱们这师姐师妹,一个个都是豪情万丈心怀四海的,我也就开个玩笑,别看我在外面还有个什么追魂手的浑号,要是我在外面敢说这话,只怕不用到第二天就被人给夺命了。”

“你脑子清醒就好。”乐正初大笑道。

两人谈笑两句,于笑关便辞别了,“你忙,我不打扰了,先走了。”

乐正初点点头,把他送出门,又回返屋内,沉思起来。

这次是宁潇鹤找了董无命出手,乐正初自己找了于笑关打了招呼做配合,无论是谁找南宫家麻烦,都等到动了一波手再收押。

至于辛眉那里,乐正初有暗示,估计宁潇鹤也会暗示她。作为涉外迎宾事务的负责人,辛眉肯定不会置身事外,南宫家之前刻意滋事,如今倒霉,辛眉不仅会乐见其成,还会推波助澜,顺便震慑一下别有用心的来宾。

因此,这件事正如乐正初所说的,是三家同时发力,一齐出手,虽然各有动机,但殊途同归,最终都是给杜兰真找了场子,所以说杜兰真这面子得有泼天的大。

第二天杜兰真来山门轮值的时候,一众师兄师姐都用怪怪的眼神看着她。

董无命出手的时候,杜兰真就在附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人的意思?她装作不知道,仍是笑脸相迎,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你好大的排面。”接待了三波来宾后,卫衔悄声说道。

“惭愧惭愧。”跟卫衔没什么好遮掩的,杜兰真笑道。

“那你就这么站队了?”卫衔传音问道。

杜兰真笑容淡了淡,“咱们不一样。”她轻轻叹了口气,“我还有的选吗?我倒是羡慕你,云石真君门下多清净啊。”

“得了吧。”卫衔冷笑,“以前我修为低不觉得,现在筑基了,才发现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好好的求仙问道,倒净是勾心斗角。”他颇感意兴阑珊。

“求道红尘中,都是历练。”杜兰真笑道,“又不是上古盛世,万物生而有灵,他们那时候确实人人能成仙了,又真的无欲无求了吗?可见这是求仙问道必经之路,且行且看吧。”

“你也太洒脱了。”卫衔翻了个白眼。

杜兰真笑而不语。

她自然知道乐正初空手套白狼还要她表明立场,但她不在乎。她能确信如果她不告诉乐正初封轶的事情,他也会请人为她出头的。反正最后有人出头,是谁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至于站队什么的,她其实本来就在乐正初这一边走不出去了。

正是那句话:你可能会赚,但我绝对不会亏。

这诸方算计,最终只落得她一句感慨:“那位董无命师兄,刀法练得真好。”

第八十七章 调节矛盾

“董无命在外面有个绰号,叫做无回刀,取得是有去无回之意。”卫衔道,“我刚学剑时,很是向往他,也想有那种一剑既出,绝不回头的气势,现在嘛……”他笑了笑,“发现这不适合我。”

“也不适合我。”杜兰真笑道,“所以说,我们练得是有来有回的剑法。”

“剑法?你?”卫衔古里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怎么?”杜兰真笑道,“你不知道吗?论起剑法来,我们算是同一个师承呢。”

“什么?”卫衔奇道。

“你学道术了吗?”杜兰真不答,反而问道。

“还没有。”卫衔道,“总得过些时日,经过一番考验才能学啊!”他说着,忽的顿了一下,默默的看着她,“别告诉我,你已经学了。”

“秘传大衍神锋。”杜兰真含笑。

“别得瑟了!”卫衔粗暴的把住她的胳膊,把她转了个方向,“你的得意快要化形了!赶紧干活去,别跟我说话!”

杜兰真大笑,引得周围还空着的师兄师姐看过来,“卫师弟说什么了?引得杜师妹这么开心?”

若是以前,杜兰真还会端着自己飘渺如仙的架子,如今她是懒得装了,自觉真实的自己也有一番魅力,故而谈笑无忌,此时笑盈盈的道,“没什么,是我叫他化成醋坛子了,他叫我赶紧走开呢。”

众人听了“醋坛子”三个字,神情忽的微妙了起来,用一种八卦的眼神把他们俩来回觑了一番,杜兰真初一开始不明所以,忽的明白过来,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想什么呢,是他嫉妒我。”

众人知道原来没有什么瓜可吃,不由齐齐发出一声叹息,以失望的目光看着他们,似乎盼着杜兰真再说点什么。

“我可不是徐师兄。”杜兰真似笑非笑道,“我才不吃窝边草呢。”她说着,把这把八卦之火烧到了人群中某一个修士身上。

“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情相悦的事,怎么能说吃窝边草呢!”那位徐师兄干咳道。

“要不是吕师妹与你青梅竹马,还轮不到你吃到这窝边草呢!”有人糗他,“年纪轻轻修为不高就找道侣,多半是废了。”这显然是与他关系极好的。

“废了就废了,我有师姐养着。”徐师兄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去!”众人纷纷怒斥一声,“没出息的!”

“羞于与你这种菟丝花为伍!”

“赶走赶走,怎么把这种人放进来了?简直拉低我们的档次!”

杜兰真见大家的火力都转到徐师兄这个有道侣的异类身上,慢悠悠的走了,离开人群几步,卫衔蹑手蹑脚追上来,怕被身后的人听见,传音给她,“你刚才都胡说八道些什么?”

“放宽心,人家不会记得的。”杜兰真安慰他,“大家只是闹着玩罢了。你以为咱们关系这么好,就没人说过咱们俩是一对?我都听到过几回了。跟我传些绯闻,难道辱没了你?吃亏的明明是我。”

杜兰真是真不在意。连宁潇鹤都有人跟她拉郎配,这世上还有什么八卦是没有的?卫衔还是长的不够好看,见识太少了啊!

“你可作吧!”卫衔道,“改明儿你那封师兄听说这传闻,以为你名花有主还勾勾搭搭,到时候有你哭的!”

“他若是听风就是雨,一点传闻就能影响待人接物,那我还喜欢他做什么?”杜兰真奇道,“若是这样,那正好叫我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

听她这么一说,卫衔心里莫名有点爽,“算你是个明白人。”

“你未免也太如临大敌了。”杜兰真无所谓的道,“我想认识封轶,我与他相处就如同与你,与其他好友相处一样,难道就因为我喜欢他,为人处世的道理还能有不一样了?一切自然以我为主,合则来不合则去,那种为情所困的修士,与我不是一类人。”

扶以澜想引她与自己一样,杜兰真却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够潇洒!够无情!”卫衔拍掌笑道。

杜兰真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迎宾第十日,元婴大典前五日,杜兰真刚结束歌舞的排练,秦瑶禾有事先走,杜兰真和白茹凤两个人慢悠悠的走着。

“有时候觉着,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白茹凤望着天边繁星点点,幽幽的道。

杜兰真这十几年修仙人生,几乎全都是过的这样的日子,闻言不由问道,“这么说来,师姐以前过的不是这样的日子吗?”

白茹凤看着她,笑了起来,“你道是每个修士都能有你这般悠然逍遥的吗?”她说着,轻叹了一声,不乏怅惘,“那刀口舔血、为了一点资源出生入死的日子才是常态。”

杜兰真与这位师姐相处近三个月,一直觉得比起秦瑶禾的随意旷达,白茹凤情绪内敛,行事谨慎,她难对别人交心,别人对她也难交心。唯有此时,情至怅惘处,才有两三分真情流露。

两人路过一片建筑时,听到一片嘈杂的争吵声,杜兰真听了,不仅没有诧异,反而流露出些不耐,“这一天天的,都不能消停的吗?”

不错,自从极尘宗开始迎宾后,这许多天南地北的修士碰上了,总免不了有些磕磕绊绊,在极尘宗的地界上不敢闹起来,只能打打口水仗,若是吵得凶了,还得杜兰真这些迎宾弟子去协调。

不过是十天,杜兰真觉得自己简直是往人情世故这大锅里涮了一遍。

“白师姐先回去吧,我得去看看。”杜兰真打了声招呼,同白茹凤作别,便慢悠悠的晃过去,一边走一边听他们在说什么,等走到跟前,差不多也知道个七七八八了。

“各位道友这是在说什么呢?”她和和气气的问道。

在场诸人虽然没见过她,却认得她身上那身极尘宗弟子服,静了一静,又争先恐后、七嘴八舌的向她说了起来。

“别急,一个个说,这么一起说,在下也听不过来啊。”杜兰真明明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但故作不知,要他们再说一遍。

两边互相看了看,各站出一个人。

这两边起冲突的,一家是某个有三位元婴真君的一方豪强,另一家更不得了,直接就是戡梧界第一宗门赤霄宗。

杜兰真暗暗翻了个白眼,虽说她也不可能因为哪一家好欺负就做出不公平的调解,但这种两边都不好得罪的局面本身就够麻烦的了。

“事情我已经清楚了。”她沉吟了一会,笑道,“方才的冲突我也不在场,但我听各位转述,好歹能知道个七七八八,如果有不对的地方,请各位纠正我。”

“是不了观的各位在此访友,结果因为人太多,挤在了赤霄宗道友的院子里。赤霄宗各位回来发现屋子被人占了,闹作一团,让不了观的道友离开,然而人多难免沟通不及时,误以为他们故意怠慢,便心头火起,一时间态度也有些不够友善,最后就到了如今的场面,是也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也没什么好反驳或补充的了,一时无言以对。

杜兰真知道人多难免有这种事发生,与各人素质无关,因此笑容真诚的规劝道,“若是我说的没错,各位道友何不就此打住,化干戈为玉帛吧!大家能派来我们极尘宗元婴大典,显然都是英杰,若因为一点意气之争互相起了矛盾,岂不是可惜?”

“况且再说下去,大家也难说出个胜负来,难不成出来参加个元婴大典,还没开始就要动起手来?这里如今这么多宗派,闹起来也不好看呢。”她和颜悦色的道,“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请大家且消消火,就当无事发生吧。”

杜兰真名不见经传,修为也只有筑基初期,却敢说一句“看我的面子”。她笃定,就算这些人心里疯狂吐槽她“你是谁啊”,毕竟是出来做客的,总不能对主人动手吧!

在别人家还敢放肆而行的显然不太多,起码眼前这两波人是没这个底气的。都是些筑基弟子,年轻气盛,一时下不了台罢了,现在有杜兰真这样美貌的女修温言软语相劝,一个个觉得有了台阶下,都顺水推舟应了,口里还要说两句,“要不是看极尘宗这位道友的面子”云云。

一场纠纷就要化解,杜兰真忽听得有人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第八十八章 元婴大典

杜兰真闻声望去,门口立着一个容貌英俊、气质冰冷的男子。只需要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能知道他多半是个无情的人。

“时师叔。”赤霄宗弟子齐声唤道。

杜兰真看了他一眼,压下眼底的疑惑,恭恭敬敬的立着。这位时师叔显然是一位金丹真人,她从没见过的,但不知为何……她竟莫名觉得十分眼熟。

“怎么回事?”时真人问道。

赤霄宗弟子面面相觑,一时都不说话,场中气氛有些尴尬,杜兰真便笑着道,“这位前辈,是贵宗诸位道友与不了观的道友有些误解,如今事情说开了,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

杜兰真说一句,身后两个宗门的弟子就点一下头,等她说完了,时真人问道,“是这样吗?”赤霄宗弟子头点得跟捣药似的。

“都回去休息,不要到处生事。”时真人冷冷的看了众人一眼,说完转身就走。

杜兰真望着他的背影,忽的灵光一闪,笑着朝赤霄宗弟子问道,“这位是贵宗的哪位真人啊?气度折人,果然不凡。”

“这是我们时昊空时师叔。”有赤霄宗弟子答道。

杜兰真“哦”了一声,“我记得,这位时真人似乎是某位真君门下?”

“时师叔是时真君的重孙。”赤霄宗弟子以为她是真的听说过时昊空的名字,随意的答道。

“果然是底蕴深厚。”杜兰真附和着感慨了两句,心中一片了然。

时昊空不认得她,她却认得时昊空!

十年前她在紫阳古城的幻境里,见过这个拿着空间玉符的时昊空,自称赤霄宗修士,要与她合力开符。只不过在那个幻境里,时昊空只有炼气期,脾气似乎也是普普通通的,而非这样冷酷。

紫阳古城覆灭已有百年,炼气期变成金丹期,普通人变成冰山男也都是正常的。杜兰真见到的只是百年前在紫阳古城表现出来的百年前的他,被幻境捕捉、模仿来展现给她。

杜兰真把两宗的人分开,看他们各自走了,小院里只剩下几个住在此处的人,她笑着与几人告别,又慢悠悠的踱步回宜中岛,心里反复思索着一件事。

时昊空,是不是就是帮着晁璧掩盖紫阳古城的那个金丹修士?

如果杜兰真没有和晁璧立下天地契书,那她大可立刻上报宗门,别说一个筑基期的鬼修晁璧,就算是有赤霄宗和元婴老祖做后盾的时昊空都没有好果子吃。谁教紫阳古城就是在极尘宗的地盘上呢?

但她们已经立下互不伤害,互不透露消息的契约,这事就不能这么办。虽说立契时有不得透露消息的条件,但一个人要是想钻空子,那是防不胜防的。晁璧担心杜兰真会泄露紫阳古城的消息,杜兰真还担心晁璧会让那个金丹修士把自己杀了灭口呢!

杜兰真思索了一会,很快就想好了对策。她不在别处,她在极尘宗,这世界上对她来说最安全的地方。

等到元婴大典,她就找一位金丹期的师兄或师姐问问时昊空认不认识一位叫晁璧的修士,如果时昊空有什么反应,那她就得当心这个人了。

只是问问名字,没有前因后果,联系不了上下对话,算是在天地契书上打个擦边球。杜兰真能这么做,晁璧也可以,这也正是她担心的原因。

至于百年之约,对于晁璧和她来说,都只是折中之举。

九月,极尘宗元婴大典正式开始。

自山门起,至忘机峰,在宗门的炼气期、筑基期弟子一一列队,金丹真人与外宾入席就座,巳时正,宁潇鹤先就位,统筹全局,对来宾宣布元婴大典正式开始。

忘机峰浣花宫席间,米恬四下张望,云学真不由问道,“你在看什么?”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浣花宫没什么见识呢。

“那个杜兰真,她怎么不在啊?”米恬心不在焉的答道,“她也是迎宾的,为什么今天没有引导宾客入席呢?”

杜兰真可没功夫在那观看,她卯时便与其他排练歌舞的师姐们集合了,在云山峰练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厢宁潇鹤宣布开始,六十四人早已等候多时,从远山飞去忘机峰。

坐在席上的人只听见宁潇鹤对着扩音的法器说道,“极尘宗元婴大典,现在开始!”

四方忽然传来袅袅仙音,分不清来处,铃啷作响,如昆山玉碎,凤凰清音,给这肃穆的场景带来些逍遥的仙气。

仙音奏起后,天边忽的又响起铃铛声,清凌凌响动,引得众人看去,却是什么都没有。

正当众人诧异时,那里凭空现出一个夺日月之光华,钟天地之灵气,头戴五凤冠,身着曳地华服的美貌女修,笑容浅淡,朝众人微微欠身,“众位道友,在下有礼了!”

“倪璐真人!”有年纪大些的修士认出她来,惊呼道。

“竟然是倪璐真人!”

座中一片议论声,年轻修士不认得她,纷纷询问这位异常美貌的真人是谁。

“倪璐真人可是当初群芳谱上的美人,两百年前结了丹便不再列入群芳谱,如今修为愈见精深了。”

“难怪,倪璐真人这么美貌!”年轻修士俱是了然。

群芳谱只列金丹以下的女修,所有结成金丹的都已蜕凡,为表敬意,群芳谱不会将她们列入。

倪璐微微一笑,“今日宗门元婴大典,倪璐也愿献绵薄之力,贺谭苑真君长生久视,故而请来了八八六十四位月宫仙姬下凡,共此芳时!”她说着,举起手来,在颊边高度轻轻拍了一下手,笑道,“太易桂魄仙姬,还不速速上来为我们助兴?”

随着她话音一落,仙乐忽的一变,天光忽然黯淡,转瞬之间,白昼变为黑夜,虽然修士夜视无碍,仍觉惊疑不定,正要议论,天边升起一轮明月,光华万丈,放出极浓郁的太阴之气,弥漫在极尘宗四十八峰上。

“这,这是变昼为夜,颠倒日月!”有一位沉不住气的真人叫道。

“真个没见识!怎么可能是颠倒昼夜,纵是真君也没这个本事!”有人嗤笑道。

那位真人也是结了丹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但他一时失态,喊了出来,此时颇感不满,“那道友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轮到嗤笑的人开始支支吾吾了起来。

“这是一件灵器!”赤霄宗领队的元婴真君凝视着那月轮,缓缓道。

“灵器?”赤霄宗除时昊空外的另一位金丹真人惊讶道,“极尘宗竟有一件灵器?”

“万世之宗,没点底蕴怎么立足?”元婴真君望着月轮道,“凡是六大宗门,都有一件灵器。互相都有记载,只不过大家都已经近万年没拿出来过了。”

“那这件灵器可有什么记载?”金丹真人好奇道。

“夺清辉,放太阴,遮金蟾,压婵娟。珠宫贝阙,我来照开,乾坤寰宇,它去靖平。”元婴真君慢慢说道。

金丹真人还要再说什么,众人忽然一片惊呼,原是一阵莺啼燕啭,自那月宫中娉娉婷婷走出一位位秀美绝艳,似非此间人的仙姬,齐齐欠身,“倪璐真人相邀,敢不相从,喏!”

第八十九章 太易桂魄无对

一共六十四名筑基女修,皆着广袖宽袍,锦衣华服,凤冠金钗,分为四列,次第飞来,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齐声唱道:“若有人兮波中,折杨柳兮采芙蓉。”

四队女修每人脚踏一盏莲灯,依次在场中飞旋,广袖羽衣,仿若真从广寒宫里走出来一般,“振瑶环兮琼,锵鸣兮玲珑。衣翩翩兮惊鸿,身矫矫兮若游龙。”

似是不胜瞩目,这些秀美无俦的女修挥袖半遮住脸颊,“轻尘生兮罗袜,斜日照夕芳容!”她们放下衣袖,重新露出俏脸,盈盈笑了一笑。

“蹇独立兮西复乐,羌可遇兮不可从。忽飘然而长往,御泠泠之轻风!”

歌罢,曲未尽,场中女修高低飞旋,如流水一般在空中交错飞舞,既叫人目眩神迷,又有种如行云流水般的自如。

不过三息,便汇成七列,每列九人,款款凭虚而来,拥出一个灵生淑美、出类超群的少女,捧着一盏青玉莲灯,貌凝寒玉,神凝秋水,神采飞扬,含笑启唇道,“我姐妹自长生仙界戡梧而来,恭临盛会,不胜荣幸。一贺真君长生,二谢宾客厚谊,三愿化作天上月,照我仙道永不绝!”

说罢,将手中莲灯向空中一抛,那莲灯化作千万朵芙蕖,飘飘散散,落于在场每个修士手边。有修士捞起芙蕖,“这竟是灵气所凝的!”

每朵芙蕖都是灵气凝聚而成,精致巧妙,每朵都抵得上一块下品灵石,这少女一抛,抛出的可是十万灵石!

这六十四个女修盈盈笑着,次第退归月宫,清辉散去,黑夜复明,月宫已经不见,唯有四周弥漫着的浓郁的太阴之气提醒人们这不是一场梦。

那赤霄宗的金丹真人此时才回过神来,又惊又怒,“化作天上月,照我仙道永不绝,极尘宗好大的口气,这是要争戡梧界第一宗吗!”

“静心!”元婴真君目光沉沉,金丹真人连忙噤声,他却不再说话了。

杜兰真和其余女修一起从玄兔宫里出来,望着绝世宝物倏忽消失,都露出些不舍与向往,这很有可能是她们一生中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灵器的机会了。

“这次我们表现得极好,各位师妹发挥的太棒了!”真央师姐笑道。

诸女纷纷议论起来,“我们一出场,那些修士都呆掉了。”

“你们看他们那个表情……”

“一准儿成了,三五十年内,咱们必是戡梧界的话题!”

“杜师妹那个祝词一出来,那些人简直都傻了哈哈哈!照我仙道永不绝,赤霄宗和阳宗斗了百年想争个第一,现在肯定都懵了,没想到我们忽然会横插一手!”

杜兰真说的祝词当然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是掌教亲自写下,交给真央,由真央师姐考虑之后,让她在众人面前说出来。

她微微一笑,算是应和话题,自己却陷入了沉思。这段话肯定是把在场修士下巴都惊掉了,等元婴大典结束,宾客散去,这话会被传到天南海北,在整个戡梧界掀起轩然大波。

极尘宗甘于六宗第三的位置有近千年了,前面两个排名轮轮转转换了几次,唯有极尘宗稳稳的坐在第三的位置,赤霄宗和阳宗争了近百年第一,极尘宗稳如泰山,永远置身事外。

到底是为什么,宗门忽然旗帜鲜明的表示要争这个第一呢?

杜兰真这时才开始苦恼于自己在宗门内的地位、影响力太弱,与须晨真君也不算很亲昵,以至于这样大的事,她不仅事先不能察觉,事后竟都不能猜出一二原因。

莫非……戡梧界将有什么巨变吗?

“兰真,你不是迎宾弟子吗?待会说不定有人点你挑战呢!”秦瑶禾推了推她。

“啊?”杜兰真回过神来,“是了,我得去了!”她跟众人告辞,换下华服,穿上极尘宗宗门弟子服,急匆匆的赶回了忘机峰,与迎宾弟子站在一起。

这样庄重的场合,极尘宗弟子必须穿弟子服,松绿道袍、水蓝罩衫,她这一身毫不起眼,混进迎宾弟子的队伍里,几乎没人注意。

“你刚刚说的话,是你自己想的吗?”卫衔悄悄传音给她。

“我哪有那么大胆子?”杜兰真传音道,“是掌教给我的。”

“我猜也是。”卫衔微不可见的点点头,“这词写得霸气,看来咱们极尘宗是要牛气起来了!”

“难道我们现在不牛气吗?”杜兰真笑道,“六大宗门还不牛气?”

“第三哪比得上第一?”卫衔眼神暗示她,“哪怕是并列第一,那也不是第三能比的。你看阳宗,这两年虽然明知比赤霄宗稍有不如,不还是争得厉害?”

若论杜兰真私心,自然也是希望自家宗门是天下第一的,“我觉得咱们可比阳宗强多了。阳宗门风没咱们正。”

“阳宗的元婴真君还在那坐着呢。”卫衔眼神飘远了。

“在我也这么想。”杜兰真才不担心阳宗的元婴真君听见自己在说他们宗门坏话呢。虽然只要他想听,她和卫衔的传音就跟直接说话一样,但如今元婴真君好好的也不会偷听两个筑基弟子的闲言碎语。

就算真君听见了,这是在极尘宗,他还能怎么样?记仇一辈子等她出门再报复吗?

此时开场助兴的节目已经一一结束了,宁潇鹤肃然道,“请掌教训示。”

全场肃静,看着徐灵雨一步步脚不沾地的走上台。这不仅是位凝聚元婴、实力属于戡梧界最顶尖的元君,还是戡梧界最强大的宗门之一的掌教,无论实力、权势还是能力都傲视天下的大修!

性别毫无所谓,没有人去想她是位女修,人们只知道她是强者。

“本宗谭苑真君,修道有成,不负祖师遗训,道心惟微,成就元婴,光耀宗门,特开元婴大典,贺谭苑真君成就元婴,长生久视!”

“请谭苑真君!”

空中忽地金光大放,凭空开出一扇门来,仙音缭绕,云雾飘渺,谭苑真君也着极尘宗弟子服,在金光里一步步走出。

在场所有修士一同起身长揖,齐声贺道,“恭贺谭苑真君成就元婴,长生久视!”

第九十章 讲道扶乩

谭苑真君身着松绿道袍、水蓝罩衫,与下方数以万计的极尘宗弟子并无不同,神情肃穆,一步步走至台前,朝徐灵雨展袖长揖,徐灵雨躬身还礼。

一筑基弟子捧着一叠衣物,一筑基弟子捧着一顶冠,恭立于徐灵雨身后。徐灵雨伸手取过衣物展开,是一件雪青色罩袍,灵光粲然,俨然是一件品类非凡的法宝。

“凝成元婴,授你君服冠冕,为我极尘宗脊梁,愿君珍之重之,不负道心,无愧道义,急流勇进,早证天劫,霞举飞升。”徐灵雨说罢,将罩袍披在谭苑真君身上,又拿起冠冕,郑重的托起。

谭苑真君微微躬身,徐灵雨将冠冕戴在他头上,谭苑真君再次长揖,这次徐灵雨没有避开也没有还礼,坦然受下此时她不是以个人的身份接受谭苑真君的大礼,而是代表极尘宗。

谭苑真君礼罢,转过身来,朝着所有人揖了一揖,在场上至元婴、下至炼气修士无不肃然还礼。

礼成后,新晋真君便要开坛讲道,一是答谢来宾厚谊,二是显示自家功底,三来则是表明自己的道途,一方面吸引同道,一方面传播自家思想。

因为真君积累深厚,显然不可能一口气全讲出来,而道这种东西,也不是笼统讲一讲便能清楚的,因此一般来说,讲道者会挑一个具体的话题,比如某个法术、某种现象,由此散发开来,从自家角度、道理来阐述。

谭苑真君熟悉流程,自然早有准备,入座后,理了理衣冠,开口道,“本座今日要讲的是扶乩之术。”

众皆哗然。

须知以六大宗门为首的戡梧界向来是仙道世界,对于其他道统一律采取打压灭绝的态度,几乎是见了一个神道修士便要杀了一个,千万年来,戡梧界就没有哪个神道修士有过上万信众这相当于是仙道修士筑基的境界。

大家都早有默契,戡梧界虽然不小,但修士多啊,这资源自己都不够分,还是不要找来外道修士掺和了吧!

然而此时极尘宗的元婴真君竟然要在元婴大典上讲扶乩之术!扶乩之术是什么?是神道法门,走街串巷的骗子也能耍两手,什么请笔仙之类的请些未知存在附体。

在场修士自然不似凡人那般无知,所谓的扶乩,请来的有可能是未散的魂灵,也有可能是神道修士的一缕神念。

谭苑真君在此讲这个是什么意思?极尘宗是什么意思?众人惊疑不定。

杜兰真本已拿偷偷出留影留声符来记录,此时也不由愣了起来,茫然的看了卫衔一眼,便对上他一般无二的困惑眼神。

“扶乩之术,乃是神道法门,请来侥幸未散的亡魂、神道修士的神念,有一人肉身为舍请降,这种人便叫做鸾生,又或是乩身。”谭苑真君面色如常,似乎下面嘈杂的议论声既不是他引起的,也与他毫无关系,顾自讲道。

“在我戡梧界,此等法门几乎已经失传,就算出现,多半也只是凡夫俗子、愚夫蠢妇自愚的把戏,请来些侥幸没有散去的魂灵,便以为自己请来了神仙。”

“然而虽然我们未见,扶乩之术却是确确实实的一门厉害法门,其厉害不在于有多大威力,而在于施展门槛极低,就算是凡人,若得了神道修士青睐,也可以请来一缕神念附体,施展出远超自身的法力。”

“我戡梧,无神道修士,向来无此忧虑,但三千世界、十万诸天,焉知没有能跨越界域,投来注目的神道至尊?故而,本座以为,道统之争不死不休,即使如今仙道占尽上风,也该居安思危,知己知彼。故特开此讲坛,与诸君坐而论道。”

杜兰真听了,不由往徐灵雨脸上看了一眼,只见她神色平静,目光灼然,再想到她递来的那句“照我仙道永不绝”,虽然早知其中豪情,却也是到如今才始知内里气魄。

而她一瞬间又想到更多。她之前遇到并且杀掉的神道修士,那个已经有些规模的神道组织。她筑基后回宗门,立刻便上报了这件事,但后续与她已经无关了。如今谭苑真君忽然讲神道法门,是否与此有关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当初遇到的神修组织一定规模不小、已成气候,结合谭苑真君的讲道,说不定是有传承、有后台的。

她心里一紧。戡梧界够小的了,不需要神道修士来分地盘。在仙道修士眼里,神道修士简直就跟蝗虫一样,见啥收啥,连凡人都不放过,收作信徒。好好的人,一旦信了神道修士,那多半就是废了,无论如何聪慧,内心深处已经被种下神道修士的思想,无法察觉,也无法改变,只能终生甘愿做神道修士的奴仆。

有人以为神道修士或许会因为需要信徒而为信徒谋利,给信徒更好的生活,这其实是错的。神道修士也是修士,凡是修士没有不为自己打算的,信徒确实很重要,但重要的只是这个整体,作为个体,神道修士根本不在意。

神道与仙道从道统上就不同。仙道通过感应天人,提升自身,达到天人合一的效果。神道则有信众的念力加持神道修士,塑造出一个以神道修士为核心的心灵共同体,能够反过来影响信众的思维和潜意识。作为心灵共同体的核心,神道修士也会被信众裹挟影响。

仙道修士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这是外道,但也不得不承认神道修至高深处的威势煌煌。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扶乩降身之术,无论一时从中得到了什么样的好处,最终都不是一件好事。”谭苑真君郑重道,“世上没有不劳而获,得到什么,总是必然会失去别的东西。神道修士不是做慈善的,他们青睐某些人,是因为这些人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谭苑真君举了几个例子,如请来神灵,得到指点获得财富,谁知慢慢变成个怪物,三目犄角,嗜血暴虐;又如陷于情网,祈求神灵让心上人也爱上自己,谁知变成只有**的怪物;再如渴求力量,招来神念,一面获得了力量,一面变成了无情无爱,一心只有神灵的狂信徒……

“若非有所图谋,神道修士也不会分出神念降身,虽说我仙道修士珍重己身,但焉知没有妄图不劳而获的,去请那外道修士,纵是不上身,也极危险。”谭苑真君直白的道,“若是天外神修,那更是修为莫测,与我等不是一个层次的,说不定只消投来一道目光,你我便会丧失自我。”

“若是碰上了这等大能,那什么也不必说,只能怪咱们运气不好,本座今日要讲的却是寻常神道修士。”

第九十一章 落魄书生

谭苑真君将一门神道传承细细的讲了一遍,从最初入门,一直讲到度天劫,详细之极,仿佛他亲自见过一遍。

这与杜兰真猜测的、她自己上报的神道绝不相同,她不由怀疑自己想错了,真君讲神道另有原因。这样一来,她推测的什么已成气候、有后台,就都站不住脚了。

那无缘无故的,真君为什么忽然讲神道,掌教又为什么要说出“照我仙道永不绝”的豪言呢?以宗门一贯的谨慎低调,很少争这虚名。

一切又扑朔迷离了起来,杜兰真再次感到自己在宗门还是人微言轻,难以摸着头绪。

真君讲道,长达一天一夜,数万修士就在那听了一天一夜。杜兰真用掉了四张留影留声符,谭苑真君才总结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乃上术。”

“难道咱们戡梧界有什么了不得的神道修士出现了?”卫衔悄悄传音给她。

“我上次见了两个,但跟谭苑真君讲的这完全不一样。”杜兰真道,“但想必真有可能是什么了不得的神道修士,再不济也是了不得的神道传承出现,否则何必在这种场合讲这个?”

两人说着,各自离开了倒不是离场而去,元婴大典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环节呢,各宗门会带来自家得意弟子,互相切磋。杜兰真两人是自觉走到自家师尊身后侍立。

“恰逢盛会,今日群贤毕至,本宗愿开法会,为各位英才提供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也好叫小弟子们长些见识,知道乾坤之大,能人辈出,不致使井底观天,小瞧世人。”徐灵雨上台宣布道。

众人静默了一下,虽说大家都早有成算,但毕竟都是有道仙家,还是要端着矜持的架子的。过了一息,阳宗的元君笑道,“如此盛会,不如叫我们抛砖引玉,姑且助兴。鄙宗小辈勉强还算拿得出手,为免他们自高自大,还请赤霄宗的小友指点他们一番。”

来了来了!

众人纷纷精神一振,上来就是重头戏!阳宗和赤霄宗掐了这么多年,即使极尘宗忽然表明态度也要争第一,还是把矛头直指赤霄宗啊!

纵使陆泠等筑基弟子巴不得没自己的事,听到阳宗元君这样挑衅自家宗门,还是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冲上去把对方弟子全都打趴下,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谁才是戡梧界第一宗。

“道友有命,岂敢不从?”被人直接点名,赤霄宗的真君怎么可能避退,自然应下,“不知道友想怎么比?”

“自然是遵循常例,炼气、筑基各比三场吧。”阳宗元君说道。

“可以。”赤霄宗真君眼都没眨一下,回过头看了看自家弟子。方才义愤填膺恨不得冲上去暴揍对方的弟子纷纷低下了头,努力装作不存在的样子。

唯有炼气期弟子跃跃欲试,个个眼含期盼的望着真君。

赤霄宗真君看了这群人一眼,朝时昊空和另一个金丹真人点点头,这两人便立即意会,点了三个炼气期弟子,在筑基修士中犹豫了一下,点了两个人,对最后一个人选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时昊空道,“陆泠,你去。”

陆泠在心里哀嚎一声,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道,“是。”

“小师妹,好好看,说不定待会这些人会来挑战你呢。”立在杜兰真一旁的是个望之近而立的修士,他暗中传音过来,朝她挤了挤眼睛。

杜兰真翻了个白眼,传音回去,“樊师兄,咱们可说好了,小妹我如今已经在二十岁前筑基了,你承诺我的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哈,哈哈。”樊靳干笑了两声,对上杜兰真灼灼的目光,尴尬的道,“小师妹,你的天资真是非凡啊。”

“樊师兄,别转移话题呀。”杜兰真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我最近认识了一位师姐,美貌惊人,艳若桃李,在咱们宗门很是有名,唤作韩媛,她可是落魄书生的忠实书粉,一直心心念念要结识落魄书生前辈,一睹他的风姿。”她叹了一口气,温柔的道,“韩师姐长的可好看了,人又爽利,修为又高,对落魄书生一片痴心,我都不忍心看她这样苦苦追寻了。”

“前段时间落魄书生为我们写了一首歌,就是我们今天唱的这首采莲曲,韩媛师姐高兴得不得了,得知落魄书生真的是金丹前辈,简直是腰杆子都挺起来了,在我们一众师姐妹面前为落魄书生极力张目……”杜兰真含笑道,“你说,我是不是该怜韩媛师姐的一片痴心,把落魄书生的消息透露一二?”

“你威胁我。”樊靳苦哈哈的望着她,控诉道。

“对。”杜兰真郑重点头。

“你明明答应好不会说出去的,怎么能这么威胁我呢?”樊靳企图用怨念召回杜兰真的良心。

“樊师兄守诺写下文,我就不说,樊师兄不守信用不写下文,我就说出去。”杜兰真眼神暗示。

“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说谎骗人。”樊靳瞪她。

杜兰真笑道,“樊师兄可别再说了,否则你便会知道,漂亮的女人不仅会骗人,还很会气人。”

樊靳脸都黑了。

“谁教师兄当初瞧不起我,非说我绝不可能二十岁前筑基?”杜兰真悠然道,“这事我可一直记得,师兄要是不服,咱们到师尊那评评理。”

“我还不是见你当初执念太深,要点拨开解一下你?”樊靳怒瞪她,“小没良心的,就记得我说了一句你不可能二十岁前筑基?”

“一码归一码,师兄的恩情我铭记在心,改日再报,但话本还是得写的。”杜兰真偷笑。

“写写写,我莫不是上辈子欠你的。”樊靳仰天长叹。

“这谁知道呢。”杜兰真心情大好。

樊靳也是须晨真君的亲传弟子,但与杜兰真这等从小培养的不同,他是带艺投师,从一介散修修到金丹期,在某届升仙会上被须晨真君收入门下,拜师时其实已经是可以威震一方的金丹真人了。

樊靳作为散修,能修到金丹期,其中艰难,唯有自知,也正因此,他能写出庾道人沧海寻仙游这样的散修成仙话本,引起广大修士共鸣。又因为拜入极尘宗,有了正经师承,目光高远,让很多修士折服。

不过他性子疏阔放达,兴起而写,兴尽便搁笔,才有了如今越来越慢的更新。

同样的事情可不只是话本,樊靳还干过各种各样的事,一时去学制香,一时去学琴,一时甚至跑去研究怎么能快速完整的给某种灵植去皮入味。

须晨真君对这个弟子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每次见了都恨不得揍一顿。樊靳一般都躲着须晨真君走,今天是逃不掉,才远远的立在须晨真君身后,和刚筑基的小师妹猫在一起。

杜兰真几年前与他相识,偶然发现了他是落魄书生,不忿他说自己绝不可能二十岁前筑基,怒而与他定下了如果自己能做到,他就要在三个月内写好一卷话本的赌约。

如今她赢了,自然快快活活的任樊靳哀叹,专心看起了场中比试,忽的“咦”了一声。

“这个女修,竟是有几分沈妙姬的意思呢!”

第九十二章

“哪个?”樊靳听她这么一说,目光投向场内,是一男一女两个筑基修士在斗法,女子使一对双钩,一炽烈,一绵柔,颇有几分水火无情之感。

“哎,你别说,还真是。”樊靳奇道,“这妥妥的一个低配版沈妙姬啊!这难不成是我的书迷?”

“说不定还真是。”杜兰真也有些兴奋了。沈妙姬是庾道人沧海寻仙游中一个很有些名气的女角色,是某个名门大派的弟子,容貌秀美,法力高强,道心坚定,更重要的是与主角从来没有感情纠葛,不仅是很多男修士的梦中女神,其实也是很多女修向往崇拜的对象。

从性格上来说,有人分析沈妙姬的原型是华阳宗的魏怜幽,就连魏怜幽和沈妙姬都喜欢某家的胭脂都被拿来当佐证。然而魏怜幽用的法宝是一对招魂铃,而非沈妙姬所用的冰火峨眉刺。

反倒是面前这个赤霄宗的女修使的一对坎离钩,像极了沈妙姬。

“我记得她好像叫陆泠。”杜兰真说道,“有空了我倒是可以去认识一下。”

杜兰真刚知道樊靳是落魄书生时便跟他说过自己最喜欢沈妙姬,故而樊靳听了这话并不惊讶,只是笑道,“小师妹,你小心了,倘若哪天惹我不高兴了,我就把沈妙姬写去殉道。”

杜兰真听了,也不慌张,学着他的模样笑道,“樊师兄,你也小心了,倘若哪天我结丹了,我就把你关起来直到写完寻仙游再放。”

樊靳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杜兰真是说真话还是在逗他,虽然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但以他对杜兰真的了解,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丫头资质又极其不凡,若是修练个一百来年,他们之间还真的可能胜负未知。

若是别人,这也许只是玩笑,但据樊靳的观察,杜兰真这丫头有时候性子有点轴,寻常人谁会一门心思想二十岁前筑基啊?她就是一门心思死拉不回头。虽然最近看来有些变好,但谁知道她怎么想的?

“我逗你玩呢。”杜兰真见他这副模样,翻了个白眼。

“那就好哈哈哈。”樊靳干笑了两声。

杜兰真可不知道樊靳是怕她疯,说了两句,便又看起了那个使坎离钩的陆泠斗法。

此时场中正是焦灼之时,陆泠与那阳宗的男修战成一团,场里黑光、红光夺目,陆泠气势正盛,每一击都好似压制着那男修。然而阳宗的男修守得滴水不漏,游刃有余的接下陆泠每一招。

“你猜,谁赢面更大?”樊靳看的无聊,有意指点一下师妹来打发时间。

“自然是陆泠。”杜兰真头也不回的答道。

“嘿,那男修可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呢,别看他好似被压着打,其实陆泠攻势虽猛,其势却不能久,等到陆泠疲了,就是局势翻转之时。”樊靳笑道。

“樊师兄又来逗我。”杜兰真白了他一眼,“这我难道能看不出来?我之所以认定陆泠会赢,不过是因为我笃定在陆泠力竭前必能拿下此人罢了。”

“哟,你对这个低配版沈妙姬这么有信心?”樊靳打趣道,“沈妙姬虽好,可也不能蒙蔽灵智啊!”

“我不是对陆泠有信心,我是对我有信心。”杜兰真反驳道,“我知道她来得及,依照的是我的判断。”

“那你又是怎么判断的?”樊靳问道。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杜兰真含糊的道,干脆道,“樊师兄一路修炼到结丹,斗法只会比我有经验十倍百倍,难道就不能意会一下吗?”说完,眼巴巴的看着樊靳。

“我这是在指点你。”樊靳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我知道。”杜兰真笑了起来,“可我也说不清楚,就是直觉。”她笑道,“这就是斗法多了,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师兄肯定懂吧?”

樊靳点点头,“你才打了三个月,就有这种感觉?”

“天赋异禀?”杜兰真笑了起来。

樊靳没忍住,敲了她脑门一下,“跟我皮!”他想了想,道,“你别说,还真是。我当初那都是筑基了才有这种感觉的,你筑基才多大,我筑基都多大了?同人不同命啊!”

“我觉着,我的天赋不在修炼上,恐怕在斗法上。”杜兰真想了想,说出了她从未说出过的话,“我不过最近斗法了三个月,便觉茅塞顿开,这是修炼时从未有过的事情。”

“后生可畏啊!”樊靳故作惆怅状,仰天长叹了一声,“你要是多说几次,你的人缘该差到家了。”

“真的会在意的人,我说都不会说。”杜兰真笑起来,“很多事情对我只是事实,听的人却会觉得我在炫耀,索性啥也不说,只跟心性好的朋友说。”

“你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很自信啊。”樊靳笑道。

“身为修士,修那财侣法地,‘侣’不就是拼这份看人的眼光?”杜兰真理所当然的道,“不然我该怎样?每天紧张兮兮的担心自己会不会看错人?有那功夫,倒不如时刻留心这人的行为处事。”

“小丫头很有点见识嘛!”樊靳问道,“那倘若你就是没看准人呢?须知这天下之大,能人辈出,那演技精湛的绝不在少数。”

杜兰真还没遇到过。她这么些年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方面固然是她什么也不缺,无欲则刚,另一方面便是她看人确实有几分眼光,轻易不交心。她沉吟了一会儿,斟酌道,“若是有这种事,我便当买了个教训。”

“你能买一个教训,万一这教训是要你的命的呢?”樊靳追问道。

“师兄这问题就没道理了。”杜兰真笑了起来,“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看人都准的?倘若时运不济,真的看错人,致使身死道消,那也是我的命,死前能弄死一个赚一个。若是我侥幸不死,就亲手结果此人,也算是对得起我自己了。”

樊靳喝了一声彩,忽地笑道,“这可好了,我知道下一卷该写什么了!你等着吧,三个月内,我必然能写好。”

杜兰真颇感诧异,正要细细询问,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不由望了过去。

第九十三章 秦若菱

就在杜兰真和樊靳躲在须晨真君身后窃窃私语时,有人站出来。

“在下听说贵宗有一位二十岁前筑基的天才,不巧,在下年初筑基,今年正好二十岁,想请教这位杜兰真道友,看看我们到底谁的手段更高。”站出来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并不十分貌美,但行动之间,自信昭彰,目光灼灼的望着徐灵雨。

徐灵雨有些诧异。场上赤霄宗和阳宗的比试还在进行,虽说一般来说比试都是多线并行,但这可是戡梧界最顶尖的两个宗门,大家都会看完,找找有什么可以学习的地方。

不过既然是二十岁的筑基修士,自信些骄傲些也是正常的,徐灵雨点点头,唤道,“杜兰真。”

那些杜兰真还想问樊靳他下一卷写什么,冷不丁听到掌教在叫她,猛地回过头,精神饱满的答一句“弟子在!”

“这位浮生门的修士想与你斗法,你可愿意?”徐灵雨问道。

“弟子愿意。”杜兰真自然不能说不愿意,气度从容的从台上下来,暗暗把这个点名要挑战她的少女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对于真的被点名,她除了暗中叹自己树大招风,也不乏跃跃欲试。奇怪的是,她那长久的对于输了丢宗门的脸的担忧这时已经想不起来了,她想及锋而试,仅此而已。

在场的修士都对这个手捧莲灯,说出“照我仙道永不绝”,异常美貌的少女很有印象,此时见她出列,始知她竟然还是个二十岁前筑基的天才,不由纷纷议论了起来。

“极尘宗,杜兰真。”她自报家门。

“浮生门,秦若菱。”她的对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勾了勾唇角,傲然道,“我知道你,我也知道杜兰真,不过,我没想到你就是杜兰真。”

杜兰真听她意思,似乎觉得自己看着像个花瓶。如果是几个月前,她一定心里很不爽,表面上却会装作云淡风轻。

“承蒙厚爱,不胜荣幸。”杜兰真心平气和的说道。

秦若菱撇了撇嘴,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无趣。

然而其他注意她们的人却很欣赏杜兰真的平静。

“你们小师妹也算是锻炼出来了。”须晨真君盯着杜兰真看了一会,见她心口如一,始终淡然,不由点点头,对着身后侍立的弟子道。

“小师妹本性聪敏,自然能看的透。”乐正初笑道。

“那可未必。”须晨真君把徒弟递来的台阶拆掉,“越是聪明人,才越容易钻牛角尖呢。”

乐正初大笑道,“那是他们不够聪明。倘若聪明只是能解谜题、习术法、通人心,那也只是个偏才罢了!明心见性,方知本我!”

只听乐正初这话,便知宗门真传眼界何其高,又何其傲,纵是天纵之资,在他口中也不过是个有些偏才的普通人罢了。

“我听说你一直在宗门内找人斗法,想必很熟悉这种登台斗法吧?”秦若菱扬眉道。

杜兰真知道秦若菱一定是听说自己二十岁筑基后升起好胜心,细细的打听过自己,对自己的手段了如指掌。她对此人一无所知,却并不因此而有半点慌张,甚至称得上和气,“还算有点心得。”

“我倒有点别的玩法,不知道你敢不敢试试?”秦若菱抬了抬下巴。

杜兰真见她居然对自己用上了激将法,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貌似看上去更骄傲更受不得激的人,是秦若菱她自己吧?

明明杜兰真作为主人,是不可能拒绝的,对方敢提,她就必须敢应,秦若菱还特意激她,不免让她觉得此人除去骄傲,还不失有点天真。她想到这里,更加平心静气了,柔声说道,“还请道友指点。”

“在下久闻六壬阁韩情元君有一副千千幻世图,能演化山河湖海,红尘仙境,心向往之,今日有幸得见元君当面,不知是否有幸请元君一开幻世图,让我二人入内一展身手?”秦若菱转身,朝六壬阁方向深深一揖。

杜兰真挑了挑眉,偏头望去,六壬阁派来贺礼的韩情元君面露错愕,很快又勾起唇角,“这个嘛,又有什么值得为难的?只不过我这幻世图,并不是什么洞天法宝,只是以六壬自行推演出来的世界,终归是一件杀器,你们在其中斗法,可不是安全的,既要与对方斗,也要提防这幻世图本身的危险。”

韩情元君笑意盈盈的望着她们,“这样的环境不能让你们完全发挥实力,也许平地上这个赢,在里面却是另一个赢了。你们若是不怕,那我就给你们开幻世图。”

以戡梧界的风气,杀人夺宝常见、上位者对下视若蝼蚁也常见,但温情和煦、体下怜弱、扶持鼓励后辈也常见。至少在秩序为重,甚至就是秩序本身的六大宗门里,如果没有直接利益牵扯,高位者是不吝于对后辈做些提携的。

若非如此,杜兰真说不定在浮生小榭就给权田真君打死了。

“杜道友可愿意吗?”秦若菱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悉听尊便。”与韩情元君所言正好相反,听了幻世图的特点,杜兰真不仅不觉得担忧,反而隐隐跃跃欲试起来,安然道。

“好。”韩情元君笑道,手一招,一束卷轴便在空中慢慢转开,放出幽幽的光,昏黄斑驳,仿佛带来的是千万年的沉淀。

自此,元君一出手,场中泰半目光算是被秦若菱和杜兰真吸引过来了。那边比试虽然各出自名门,但就是普普通通斗法,哪里比得上这边新奇有趣。

何况,这边要斗法的两人也都出自名门,杜兰真是极尘宗弟子不必提,秦若菱所在的浮生门也是有五位元君的一方巨擎。最重要的是,这两人都是天才中的天才,可看性自然远远胜过那边。

堂堂赤霄宗和阳宗弟子的比试居然成了两个筑基修士比试的陪衬,这哪怕放在几百年来也是头一遭,两宗弟子隐隐有不忿,两位元婴真君却只是微微哂笑,不以为意。

“我这千千幻世图可以幻化三千山河,八方人间,既然是你们要进去,且说个景来。”韩情元君手指微点,扬眉道。

“比试方法是我提的,这场景就请杜道友选吧。”秦若菱不甚在意。

杜兰真也不大在意比试场地,想了想,忽的笑道,“烦请元君,在非鹤楼六十四叶秘境里择一秘境演化吧!”

秦若菱听了她的提议,眼里忽的一亮,看向杜兰真的目光里高傲中带着赞赏,仿佛在说“没想到你居然能提出这么好的建议”。

韩情元君错愕,旋即大笑道,“你们两个小朋友,竟是一个比一个更有主意的吗?”

“凡此大争之世,若有薄力,何以不争?”秦若菱傲然道。

“看你这样子,似乎视非鹤楼天元十六子的名号如囊中之物?”

第九十四章 留不得

浮生门的真君不轻不重的唤她一声,隐隐带着警告,“秦若菱。”

“有何不可?”不等他说完,秦若菱已经抢先答道。

“秦若菱!”浮生门的真君再次唤了她一声,语气已经带上不悦了。

“若是明明有是心而不敢认,岂非懦夫行径?”秦若菱态度强硬,并不因为面对的是两位元婴真君就有半点退却。

浮生门真君见她是个劝不动止不住的,干脆不再说了,韩情元君只觉有趣,“那极尘宗的小友,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杜兰真见韩情元君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微微一笑,“我嘛,惟愿改日坐在主位上讲道的是我,其余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嚯!秦若菱够狂的,杜兰真比她还狂!一开口就说自己目标是成就元婴,什么非鹤楼,筑基修士的荣誉,人家看不上!

在座皆哗然,纷纷议论了起来,“这小女娃真是牛皮吹破天。”

“够狂,够牛气!”

“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一代更比一代会吹啊!”

“他们大宗门天才弟子都是这个德行,越有本事越敢吹。”

“有本事才敢夸海口呢!如今这些元婴真君,谁年轻时还没说过两句狂言了?”

韩情元君大笑道,“我等着那一天!等你凝婴了,我必来听你讲道!”

杜兰真才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呢,反正牛皮吹破天,谁还不会啊?别说这都是心里话,就算真的达不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至多当作陈年笑话被人拿出来笑两句,杜兰真难道还会放在心上吗?

重要的是她没有堕了自家声势!秦若菱狂,她就比秦若菱更狂!

杜兰真微微一笑,“多谢元君厚爱了。”

“幸好我年轻时也登上过非鹤楼,进过六十四叶秘境,否则你们两个小朋友豪气干云,我这个老的居然不会,岂不掉脸皮?”韩情元君洒然笑道。

“韩道友何其谦也?道友当年意气风发,岂是一句‘登上过’说得尽的?道友可是当年天元十六子第一人,神机妙算,智掌风云,睥睨群雄啊!”有位元婴真君打趣道。

“陈年往事,说它作甚!”韩情元君哂笑,“六十四叶秘境里,我进去过九叶,其中三叶印象最为深刻,算你们运气好,我给你们演化一个来!”

“多谢元君赐下机缘!”杜兰真与秦若菱当即拜谢道。

成功登上非鹤楼的十六个人,被唤作“天元十六子”,会被评委大能赐下批语和称号。

非鹤楼有一株洞天树,上有六十四叶,每一叶都是一个秘境洞天。所有有意争夺天元十六子名额的修士都会被分组进入六十四叶秘境。杜兰真和秦若菱此番请韩情元君演化其中一个,其实深究起来简直有作弊嫌疑了。

但这都是机缘运气,大家卡得没那么死。真正要说,谁家参加之前不去请教一下师长的?

“你们进去吧。”韩情元君淡淡道。

杜兰真与秦若菱对视了一眼,齐齐应诺,不分先后,纵身跃入那图卷中。

“许你们十息观图。”韩情元君说着,话音一面在场内扩散,一面由灵气裹挟,传入千千幻世图中。

杜兰真甫一如图,便觉如芒在背,似乎满室刀兵,在她背脊上刮过。

两人入图后,并不急于斗法,俱是依韩情元君所言,定神细看,场地四四方方,均等的分成了十六个小方块,依照一黑一白交错排列,黑的方块上下左右相邻的都是白色方块,反之也一样。

“六十四叶秘境中每一叶秘境都是这样的格局。”秦若菱开口道,“在不同颜色的方格里,会有不同的限制和增幅,最多十息,黑的会变成白的,白的会变成黑的,变化频率不定,完全考验人的应变能力,你知道的吧?”

“这个自然。”杜兰真微微点头。秦若菱说的属于整个戡梧界筑基修士的常识,只要稍微关注非鹤楼天元十六子的争夺便能知道的。事实上,杜兰真作为极尘宗核心弟子,知道的远不止这些。但她不会说出来。

若是只是她自己的经验,就算拿出来分享,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既不屑、也不必敝帚自珍。但是这是宗门一代代师兄师姐的经验,是他们的东西,杜兰真没资格拿出来慷他人之慨。

“我要变图了。”韩情元君提醒道。

杜兰真在白色区域内,顺手掐了个法诀,只听“呼”的一声,一条火龙张牙舞爪呼啸而过,倒把杜兰真自己吓了一大跳。

那火龙却只是往空地去,并不对着秦若菱,这是因为杜兰真本就只是随手一试。因为没有目标,飞出了白色区域,进入黑色区域内,一下子变成了一簇极微弱的火苗,飞了两步,忽地熄灭了。

秦若菱本来也立在白色区域,见了此情此景,略移了移脚步,站到了黑色区域内,轻轻吹了口气,化作一道几乎微不可见的虹气,吹出了五六步,消散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可说。

她们都听师兄师姐说过,这不同区域里,各种手段可能会有不同的威力,比如有的区域里金行法术威力特别大,有的区域里越精妙的法术增幅越大,哪怕在外面华而不实的法术在这里也会媲美道术。

但一般来说,这些增幅损益最多只在原基础上有个七八成,哪里会像这里,简直要有数十倍的区别了!这简直闻所未闻!

韩情见她们观了图,轻轻挥袖,那张图卷里风云忽起,波澜狂卷,她喝道,“好叫你们知道,我幻化的这一叶,叫做留不得!”

第九十五章 留不得中显神通

“道友是客,道友先请吧。”杜兰真彬彬有礼的道。

“那就我先。”秦若菱毫不推辞,站到白色区域内,在身前一翻手,面前便飘出一本厚厚的书来。她轻轻拂过书册,曼声道,“君不见金粟堆前松柏里,龙媒去尽鸟呼风。”

那书页翻卷,忽地窜出数道流光,万马奔腾,引天长嘶,声势如雷,朝杜兰真奔去。

杜兰真直面这滚滚马潮,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在某座莽荒中面对兽潮,脸色微变,但很快意识到这是在得到幻世图增幅后的场面,有心看看自己在这增幅下能使出什么样的法术,挥袖拂过,自她袖中生出一道翠影,一瞬而繁,转眼生成漫天碧色,铺天盖地的朝那万马奔腾盖去。

场地本就不大,两者速度又都势如奔雷,几乎一瞬便撞在了一起,万马嘶鸣,翠影摇动,在下一刹双双化作清风,在原地绕了两圈,消散了。

杜兰真反手掣了胭脂色,顺势挥出,在空中化作琼影,似流星般朝秦若菱坠去。

“美人娟娟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秦若菱翻动书页,在身前拂过,顺着她的手势,她身前凭空出现了一条长河,飞流而下,她立在河中,双手舞动,波涛翻滚,每一朵浪花都精准的吞没了一道琼影,狂风巨浪后,她仍不偏不倚的立在河中,高声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河水倒卷,浩浩汤汤,朝杜兰真涌去,涛声滚滚,似乎要将杜兰真完全吞没。

“奔流到海不复回!”秦若菱厉声道。

滔天巨浪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卷起千尺,当头朝杜兰真打去,不过一息,便将她完全吞没,唯余水声涛涛。

然而秦若菱半点喜意也无,再次翻过书页,高声道,“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那渐趋平息的河水忽地散发出寒气来,不是冰寒冷意,而是森森寒气,带着凄冷怨气,幽幽的弥漫着,厉鬼哀嚎,新鬼哭号,凄凉哀怨,恨苦怨愁,徘徊在河水上,似乎要撕碎所有生者。

“贵宗这位小朋友真是了不得,这手长歌吟很是有些火候了,道友,贵宗人才辈出啊!可喜可贺!”有元婴真君奇道。

“小孩子仅得皮毛拿出来显摆罢了,让道友见笑了。”浮生门的真君矜持的道,“不过有些小聪明,道心上差得远,不如极尘宗这位小道友沉稳有度,不偏不倚。”

“道友此言差矣,贵宗这位小朋友也是道心坚定,自有章法,不过是胸有成竹,心有成算,不愿做那连自家追求都不敢直言的懦弱之辈罢了。想咱们这些老家伙当年,不也是个个豪气干云,恨不得上九天揽月,下四海捉鳖?”

浮生门的真君眉毛微微抖了抖,暗道,谁跟你是“咱们”,谁又是“老家伙”了?他寿元长长久久,数千年内不会殒身,现在三分之一还没到,年轻着呢!他照样还是锐意进取、豪气干云的年纪!只不过现在成熟稳重了而已!

虽然心里这么想,口上还是一团和气,“小儿辈不够稳重,张狂不知收敛,早晚栽在这脾气上,咱们做长辈的,自然能提点就提点,让他们能少走弯路,自然再好不过了!免得当年栽过的跟头,如今却还要眼见着小辈们也栽一次。”

“话是这么说,可世事难测,这都是人一生难免的经历。人啊,这一辈子,任你是再三苦劝、千般引导,该走的弯路,最终还是一步都不会少!”那位元婴真君长叹道。

两人俱是默然。

幻世图里,河水滔滔,忽地一道刀光破水而出,如鹤唳龙吟,一刀既出,万鬼止啼,清光乍现,照亮了阴森森的天空,以锐不可当之势,朝秦若菱斩去。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秦若菱见此刀光,面色变也不变,低吟两句,却忽地一怔,脸色猛然大变,飞身而退,原是黑白颠倒,她所在的区域已变成了黑色,使出的术法威力消减十倍,自知绝不可能招架住杜兰真有了十倍增幅的刀光,只得退走。

杜兰真已从滔滔苦海里走了出来,正见到秦若菱招手要对着那本书翻页,脸色却是又一次变了。

书页上宝光全无,仿佛只是一本普通的书,任秦若菱怎么催动灵气,也绝不回应她。

刀光转瞬已至,秦若菱无奈,反手甩出一张符,喝道,“开!”

狂风漫卷,吹散了那寒芒,很快也自行消散了。

杜兰真早已追到秦若菱所在的白色区域了,不出所料,她手里的胭脂色在她踏入白色区域的一瞬间变成了一把凡铁。

意料之中的事,连一根眉毛也不值得杜兰真动一下,她猜到是目前白色区域内禁用法宝,合掌轻斥,“去!”

她背后凭空生出万千箭雨,万箭齐发,朝秦若菱飞去。

“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秦若菱收了书,伸出手指来轻轻点了一点,只见那箭雨光泽飞速消退,飞到她眼前时,已落下悉悉索索的锈渣,她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个圆,轻声低吟道,“红颜零落岁将暮,寒光宛转时欲沉。”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万千箭雨竟在转瞬化为飞灰。

然而秦若菱还没喘口气,却见那飞灰又重聚,化为流水,波光粼粼,朝她当头浇来,寒光无数,绝不是寻常奔洪。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秦若菱略一思索,沉声道。

那流水奔洪转瞬而来,朝她冲下,却奇异得仿佛真的只是普通水流,连秦若菱的衣襟也没有打湿,任她稳稳的立在水中。

杜兰真微微一笑,轻轻挥手。

流水绕着秦若菱转了一圈,汇成数道泉流,竟转瞬凝成数道剑光,寒光数点,以一去不回之势、锐不可当之态、水滴难漏之阵朝她刺去,将她团团围住,让她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无处可逃。

秦若菱脸上首次流露出焦躁的神色来。

第九十六章 留不得中显神通2

秦若菱深吸一口气,还没有所动作,脸色却是猛地变得难看了起来,她与杜兰真坐在的区域再一次由白转黑了。

她怎么会这么倒霉!秦若菱在心里疯狂呐喊,这个剧本不该这么写!哪怕她运气差点,可是也不该这么差!她简直要怀疑自己因口出狂言而被韩情元君刻意针对了!

这一刻,不仅秦若菱在内心里狂喊运气太差,就连杜兰真都不由得诧异起来。她的运气有那么好吗?斗法遇到天时地利人和占全了?如果是这样,就算赢了也没什么意思的样子……

“小师妹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樊靳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须晨真君和乐正初身边,此时拍案道,“这可难办,这要是赢了,也没多光彩啊!谁都觉得是小师妹运气好,占了便宜。”

须晨真君冷眼瞥了樊靳一眼,淡淡道,“一切愿赌服输罢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以杜兰真的心高气傲,只怕难以接受这种几乎是白捡的胜利。”樊靳假装没看见须晨真君的冷眼,嘿嘿的笑了两声。

“你师妹没你想的那么狭隘。”须晨真君冷声道。

樊靳一脸不信的望着须晨真君,“师尊,不是我说啊,虽然你才是杜兰真的正牌师尊,我不过是个普通师兄罢了,但论起相处时日、了解程度,那我可是遥遥领先的。别的不提,你说说,你统共见过小师妹几次啊?”

须晨真君的眼神几乎可以把水结成冰,“你道人人都同你那般游手好闲的吗?本座要修炼,你师妹也要修炼,纵使见得少,也是常理。”

“况且,你虽然熟悉以前的她,却未必了解现在的她。你虽然年纪老大不小,也早没了锐意进取和青春朝气,起码应该还算曾经年轻过,岂不知如她这般年纪、这般修为俱是人生巨变的时期,两者同时发生,那更是一天一个样,每天都有变化成长,你拿她筑基前的性格去套她现在的行为,荒谬!”

樊靳被须晨真君一连串“年纪老大不小”“早没了青春朝气”“起码曾经年轻过”怼得说不出话来,张口结舌,没能第一时间接话。

乐正初见这师徒二人简直针锋相对,不由失笑,出面给师弟解围,“樊师弟秉性聪慧,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不是放纵的性子,只不过在找他自己的路罢了。师尊这么说他,实在太伤人心里。”

又安慰樊靳道,“师尊也是担心你不能专心,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最后自误。须知金丹寿元不过八百载,经不起浪费,我知道樊师弟你是个心里有数的,这话也不多说了。”

“可巧,你大师兄这话之前也有人说过。”须晨真君忽的又道。

“是谁说的?”乐正初是须晨真君的首徒,与须晨真君的关系、感情比被须晨真君亲手带大的温海蓝犹有过之,谈笑之间毫无生疏,不会如杜兰真那样过于小心,他想知道,便问了。

须晨真君果然也不以为意,答道,“正是你们小师妹。”

“杜兰真?”樊靳有些诧异。

“你小师妹说你能算个杂家。”须晨真君冷笑道,“觉得你很有些本事的。”

“小师妹也算是有眼光啊。”樊靳感慨道。

“小师妹机敏权变,念头通达,就算没有二十岁前筑基,也绝对能讨师尊喜欢。”乐正初说了句公道话,“我这些日子看下来,觉得她很是不错。”

“很是不错?”须晨真君听了,微微一哂,但也没说什么,专心看起幻世图里斗法。

那厢秦若菱已经使了两轮神通了,只是稍稍消减了剑光的锐意,后者几乎是以原速原势朝她冲去。

这不怪秦若菱手段不够,任谁在被削弱了十倍的威力后,都不可能成功挡住旗鼓相当对手十倍增幅的攻击的。

剑光交错击打在秦若菱周身的防护层上,逼得她脸色泛白。正当她倍感运气太差,不忿不满时,她脚下的区域竟再一次悄无声息的变了颜色!

距离上次变换猜不到两息!

秦若菱眼睛一亮,忽的伸手在鬓边轻轻一拂,掣下一支描花金钗来,在周身一划,曼生道,“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自那金钗上飞出千花万瓣,芬芬馥丽,飘飘洒洒,软绵绵、轻巧巧的接住了剑光,在那锦绣堆里,剑光慢慢消散了。

却是法宝又可以使用了!

看到这里,无论在场斗法的杜兰真和秦若菱,还是在外面观看的人都大致明白了这一叶秘境的规律。

白色区域内法术威力增幅十倍,但有时不能使用法宝,黑色区域内法术威力削弱十倍,但一直可以使用法宝。

两者不定时转换,但不会超过十息。当黑白区域转换时,之前已经使出来的、得到增幅或消减的法术不会因为所在区域颜色的改变而忽然变了威力。

白色区域内法术威力被增大了十倍,忽然转换颜色,这法术虽然变成了黑色区域内,但还是十倍威力。不过当这法术离开原区域,到了别的区域,也就是原本的黑色、现在的白色区域内,也不会再得到十倍增幅了。

杜兰真遥遥的朝秦若菱打了个响指,低声笑道,“秦道友,何必哀离人泪呢?须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啊!”

却是杜兰真打定主意,不让秦若菱专美于前,否则秦若菱出手时诗情画意,出口成章,她出手就闷闷的横劈竖砍,也忒没排面了些,没得堕了自家宗门声势。

她一出手,那点点花瓣里竟横生纹路,下一刹,竟各自从花瓣中抽出绿芽来,转瞬变成了一束束娇艳夺目的花,朝着秦若菱拥去。

“贵宗弟子这一手基础术法逆转相生实在是精妙!”有位金丹真人见了,忍不住赞叹道,“她才多大年纪?许多初入金丹的修士也做不到吧!”

在场金丹修士一齐称是,还有洒脱些的真人道,“在下当年初入金丹,于基础术法上还真的没有这小女娃玩得好。”

“那不过是因为真人你不研究基础术法罢了,倘若你研究这个,这一手也是手到擒来的。”

“杜师妹跟着她师姐温海蓝学艺,在基础术法上很有些底蕴,并不奇怪。”有极尘宗的真人笑道。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秦若菱翻开书卷,宛转道。

随着她话音落下,清风漫卷,落花蔌蔌,轻飘飘的朝杜兰真舞去。

杜兰真指尖窜出一道绯红流光,婉若游龙,在漫天飞花里宛转舞回,搅乱了飞花,但那落红散复又聚,飘飘洒洒,在流光飞舞下坚持不散。

修士斗法,斗的便是一个势,并非谁凌厉谁就能占上风的。若是那样,剑修岂不是天下无敌了?凌厉无匹固然是力量,锋芒内敛也是!

然而杜兰真知道自己将那飞花搅尽也不过是一两息的事情,她手指轻点,胭脂色高低舞动,就要逐退群芳却忽然威力大减,在飞花里流离起来。

黑白再一次转换。

杜兰真也不慌张,遥遥收回胭脂色,带着追逐着她的飞花,飞身进入白色区域。

正当那胭脂色飞入白色区域时,忽的,灵光散尽,猝然落地!

第九十七章 留不得中显神通3

杜兰真早有准备,就怕这次白色区域不许使用法宝,翻手取出两张灵符,正要扔出,忽觉灵气晦涩,脸色微变,低头一看,手里的符似乎如一张废纸般,输入灵气,也不见有反应。

这次不仅禁用法宝,连符也禁用了!

杜兰真无奈,收了符,轻轻挥手,风雪回舞,那飞花片片碎裂,点点斑斑,飘散开去。

那厢秦若菱早已抓住这机会,高声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杜兰真被那星星点点团团围住,灵光闪动,一阵暴雨浇落之声,转瞬之间,飞花去尽,杜兰真漫步而出,手中生出一道绿影,宛转生长,转瞬绕着她长成一树翠茵。

下一刻,花开满树,异香遍洒。

不过一个呼吸,树上从花苞逐渐开合,绽放出极灿烂的花来,却在下一个呼吸里凋零枯萎,让位给青黄的果实。

下一瞬,果实落地,如颗颗流星,朝秦若菱飞去。

秦若菱挥袖,狂风漫卷,欲将那果实吹开,但果实只是顺势在空中绕了一圈,又朝着她飞去。

秦若菱连连弹指,每一指都点在一颗果实上,那些果实被她点到,爆裂开来,里面飞出无数金针,密密麻麻的向她刺去。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秦若菱拍掌,再打开时,掌中飞出簌簌花瓣,如一场花雪,一一拦住了金针。

金针被花瓣拦住,忽地化为流水,绕过花瓣,流到秦若菱眼前,又忽地一变,从那风花雪月蓦然气势一改,化作铁马冰河,萧肃而来,秦若菱只觉一寒,流水化为风刃,气势汹汹的朝她飞来。

秦若菱急忙去挡,却见风刃未到,寒光先至!

每一片风刃,都是一把剑,这里不许使用法宝,杜兰真的每一片风刃,便都是一把法宝!

若是秦若菱可以使用法宝,那她多的是方法化解,可是她不能用法宝!她固然是知道杜兰真剑法很好、基础术法很精通,却没想到她在完全不使用法宝的情况下,竟丝毫没有影响!

她运起灵气,勉强挡住寒光,却脸色发白。秦若菱咬了咬牙,低声喝道,“爆!”

“轰”的一声,她周身炸开波澜,灵气翻卷,将剑光逼退,她脸色惨白,正要再次开口,身侧翻腾的灵气中竟凭空生出熊熊火焰来,爆开劈里啪啦的火星,似乎要把一切焚尽。

火光里,秦若菱眉头紧锁,“我认输。”

她话音刚落,两人便觉山河倒转,一阵眼花缭乱、目眩神迷后,双双立在了场中,杜兰真伸出手,正好接住自半空中落下的胭脂色。

“经此一战,你们可有什么感想?”韩情元君笑道。

“是我太过依赖于法宝了。”秦若菱坦然道,“若非这秘境中如此限制,我绝不会输!”

众人听了,有的忍不住偷偷去瞧杜兰真脸色,却见她微微一笑,并不开口说什么,不因胜利而骄矜,听到秦若菱的话,也一派虽不言语,也自信卓然、不言而明的气度。

杜兰真心里想的却是,你有法宝,难道我就没有吗?

两人互相谢过,便要下场。杜兰真往自家师尊那里走去,却见秦若菱疾走两步,追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不由微露诧异:貌似这位应该走的方向,与她不是一道吧?

浮生门的真君脸色又黑了。

众人见了,不免暗笑。又见两人对视了一眼,并不说话,便猜到她们是在传音,有那好奇心重的金丹真人乃至于元婴真君便暗戳戳偷听起来。

“你的基础术法用得不错。”秦若菱说道。

“多谢夸奖。”杜兰真轻轻点头,礼尚往来,“你的法术也很精妙,是浮生门的长歌吟吧?”

“没错。”秦若菱矜持的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了。

杜兰真颇感诧异,但她沉得住,秦若菱到底想说什么,自然最后会开口的,若是不说,杜兰真也不稀得听。大不了秦若菱跟着她去见须晨真君。

走出一段,秦若菱终于再次开口道,“你不错,但我并不输给你,若非这次运气不好,你未必会赢。”

杜兰真想了想,将她打量了两眼,忽地笑道,“纵是在平地上咱们再打一场,赢得还会是我。”

秦若菱眉毛一立,显然很是不服。

杜兰真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手段没使出来,有很多法宝、符没机会用,就这么输了,定然是很不甘心,是不是?”

秦若菱仍然横眉瞪着她,眼神里却带着催促,让她赶紧说下去。

“可你想过没有,我也是有法宝、手段、符没使出来的,我也有底牌。我和你一样都被秘境限制了。论起底蕴,我绝不会输给你。”杜兰真笃定的道,“我之所以说我一定会赢,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却是因为你。”

“我怎么了?”秦若菱冷冷的道。

杜兰真丝毫不以她的冷脸为意,柔声道,“我们虽然不熟,但你禀性凌厉骄傲、心怀四海、志若鸿鹄,绝不是浣花玩月,婉转绮丽的路数,我都看不出来,你岂能不知吗?”

秦若菱没有反驳。

“因此,我才觉得你选的法术不适合你。”杜兰真亲切的笑着,似乎丝毫不清楚自己说的话简直交浅言深,指点起别人的功法术法来了,“你该唱那大江东去、鹏程万里、山河万千的,却去悲那落红飞花,朱颜辞去,不觉得难受吗?”

秦若菱冷冷的问道,“难道我就不能有一颗纤细敏感的心吗?”

杜兰真笑道,“若真是这样,恕我直言,那你大概在长歌吟这门术法是没什么天赋的,否则,以你的天资聪慧,不该就这般威力。”

“我们根本不熟,你就跟我说这话,不怕我恨上你,觉得你在嘲笑我吗?”秦若菱面色冰冷。

“若是如此,那就当我看错人了罢。”杜兰真不以为意,洒然笑道,“那就是咱们没有做个好友的缘分了。”

秦若菱脸上忽然露出极其诧异的神色来。

第九十八章 秦若菱的第一个朋友

“你们小师妹,如今看来还算是不错了。”须晨真君丝毫没有自己在偷听该有的觉悟,光明正大的点评道,“我本来还担心她一心想做到最强,心胸难免狭隘,敝帚自珍,生怕别人优秀了就超过她去了。如今她居然肯出言指点别人,可见是长进了。”

真不知道杜兰真若是知道了她师尊对她的评价后会是个什么反应。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家自觉不错,在须晨真君眼里,却是这也有不好,那里也有不足,到处都是毛病,很需要改进。

她见到秦若菱满脸溢于言表的诧异,不由也有两分好笑,“你似乎很是惊讶的模样?”

“你要跟我做好友?”几乎是同一时间,秦若菱满是诧异的问道。

杜兰真颇感莫名其妙,仍是笑着,“若是你愿意,我自然求之不得啊?”

秦若菱一脸不可思议的打量了她一会,似乎是怕她一时冲动没考虑周全一样,提醒道,“我从小到大一个朋友都没有。”

“是吗?”杜兰真诧异的笑了起来,“那我岂不是有幸做你平生第一个朋友了?”

“你真的想好了?”秦若菱再三确认。

“怎么?做你的好友要先上刀山下火海吗?”杜兰真大笑。

“我的脾气不会改的。”秦若菱面无表情。

“何必改它?”杜兰真笑着问道。

秦若菱仔细观察了她一会,发现她似乎确实是发自真心,抿了抿唇,故作矜持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交你这个朋友吧!”

杜兰真觉得有点好笑,也正色道,“那么,往后请多指教。”

“我得警告你,我的脾气可不好。”秦若菱面无表情的道。“而且,你也别想着改变我,我要是想改,我自己早就改了。”

“自然不会。”杜兰真郑重保证。

秦若菱看了她一会,这才露出点笑容来,飞快的往杜兰真怀里塞了点什么,昂首道,“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我帮忙。”说罢,飞快的转身走了。

杜兰真一把捞住她塞过来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原是两张传讯符。杜兰真失笑,收了传讯符,施施然走回了须晨真君身边。

樊靳悄咪咪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师尊。”杜兰真在须晨真君面前立定,后者淡淡点头,“不错。”让她到后面去了。

杜兰真对她师尊的脾气很是了解,恭恭敬敬的走到后面去和樊靳窝着了。

她和秦若菱这一场斗法,出来时赤霄宗和阳宗的斗法已经结束了,她悄咪咪的问樊靳最后是谁赢了。

“赤霄宗。”樊靳道,“你不知道,那个低配版沈妙姬,她可是有点手段的,把阳宗的那个弟子打得都怀疑人生了。”他欣慰的点点头,“不愧是低配版的沈妙姬啊!”

杜兰真闻言,不由得好奇起来了,“莫非我进了幻世图之后,她使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手段吗?”

“她那一对坎离钩,越到后面越凌厉,似乎毫无灵气枯竭、锐气散尽之虞,人们多半以为她会越到后面越力竭,谁想到她却是越打越强。反而是她的对手,本来就落在下风,渐渐力竭,简直是被按着打。”

杜兰真升起兴趣,打定主意要认识这个陆泠。

“咱们修仙,财侣法地,哪个都不能落下。宗门给你们安排了一个多好的机会。”樊靳啧啧叹道,“正好让你们见见英才,结识一番,若是能成为知交好友最好,若是不成,起码也增长见闻、拓展人脉,以后想做些什么事,知道可以去找谁帮忙。”

人脉对于修士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比如杜兰真若是想要什么稀罕的资源,便可以去找宗门内专门负责这个的部门的师兄师姐,花灵石或是贡献点,把它提前买下来,不需要和别人抢。

再比如她想结识某人、甚至是想讨好某个前辈,也可以去找熟人稍微帮上一把。

哪怕是她要做点坏事,比如盗取谁家宝物、功法呢,也大可以找些根本不熟的朋友做点看上去毫无关系的帮助。

并不是修道了就脱离了红尘俗世了,修道红尘中,修仙界,就是红尘!

“你等着吧,等到元婴大典结束了,来结识你的人一定多如牛毛。”樊靳总结道,“谁叫你今天算是露脸了呢?”

杜兰真对他还有事相求,故而亲切的道,“谢谢师兄提点我。”

樊靳眉头一皱,一副受不了的样子,“你怎么回事?怎么忽然怪里怪气的?是不是憋着坏呢?”

杜兰真露出一个无辜的神情来,“也没什么,就是想请师兄帮我个忙。”

樊靳狐疑的望着她,“什么事?”

杜兰真一五一十的把时昊空的事说了,隐去了事情的始末,只强调这件事对她的重要性,“樊师兄可千万得帮小妹这个忙,不然,哪天小妹性命不保,你就没有小师妹了!”

樊靳翻了个白眼,倒也没拒绝,“可你想过没有,咱们就这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一天,大家可都看在眼里的,时昊空一打听,就知道咱们关系极好,你想隐瞒自己的身份,这可不好办啊!”

杜兰真踌躇了起来。

“这有何难?”樊靳见她犹疑的模样,笑道,“你且跟师尊报备一下,亲自去问时昊空就是了!”

杜兰真愣了一下,樊靳抢先说道,“就算你说的这件事对那个时昊空来说真的很重要,重要到他甚至不惜彻底得罪死极尘宗和一位元婴真君,当场将你击杀,那师尊也会为你报仇,一命换一命,你也不算太亏!”

杜兰真本来还在犹豫,听了这话,鼻子都差点给他气歪!

第九十九章 紫阳城故人

元婴大典结束后,各宗来宾纷纷离场。赤霄宗的来宾也要离去。

“时道友。”有人唤道。

时昊空回过头,唤他的却是个他不认得的金丹修士。倒是这修士身边垂手立着的美貌少女他还有印象,就是那个二十岁前筑基、跟另一个天才打了一场的年轻天才。

时昊空犹豫了一下,同领队的元婴真君说了一下,离了队伍,向那一男一女走去,等到走到他们面前,微微蹙眉,问道,“道友叫我?”

“时道友好,在下极尘宗樊靳。”那个金丹修为的男子自我介绍道,“这是我家师妹杜兰真。”

“樊靳道友。”时昊空点点头,算是互相认识了,他直白的问道,“樊道友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我找道友。”樊靳笑道,“我只不过是给人搭个桥罢了。”他说着,笑着看了他身边的少女一眼,“真正想找道友的是我师妹。”他用眼神示意杜兰真开口。

时昊空颇感诧异,蹙眉看向杜兰真。这少女不卑不亢的朝他笑了笑,“时前辈好,我冒昧打扰前辈,是有个问题想请教前辈。”

时昊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所有的迟疑、思量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杜兰真既然已经做好决定,就不再有半分犹豫,毫不迟疑的道,“前辈可知道,晁璧这个名字吗?”她说罢,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时昊空。

时昊空的脸色已在她说出“晁璧”这两个字时变了。虽然极其细微,但仍然没能逃脱杜兰真的观察,她笃定的道,“前辈认识她!”

时昊空冷冷的与她对视了一会儿,意识到这种情况下否认也没了意义,“你同她定下了金丹之约?”

这回轮到杜兰真惊诧了。

时昊空冷冷的道,“你也不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惊诧模样,无论你是怎么认识她的,既然你现在来问我,那你一定是也与她立下了金丹之约。”

也。

杜兰真诧异的望着时昊空,后者并没有掩饰的意思,“我之所以帮她,也不过是因为这个罢了。你不必以为我们是多么深厚的交情,倘若你毁约,我反而要谢你。”

“莫非,前辈当初遇到那个变故,从那里出来,是靠晁璧的帮助吗?”杜兰真大胆猜测道。

“不错。”时昊空没有否认。

紫阳古城被黄沙掩埋的那一天,百年前的哪一天,时昊空还只是个炼气修士,那时没有杜兰真与他合力开空间玉符,他可能找的是别人……但不是所有人都是有实力、有人品的大宗门弟子。

时昊空很有可能没有成功逃脱。但他没有死,被困在了已经成为鬼城的紫阳古城里,唯有借助晁璧的帮助才安然脱身。也正因如此,他与晁璧达成了协议,帮助晁璧掩盖紫阳古城的踪迹,甚至于同样缔结了金丹之约……

“晁璧要结丹?”杜兰真忽然问道。

时昊空沉默了一会儿,很快便肯定了她的猜测。

“她想摆脱那座城?她想做个正常修士!”杜兰真越说越笃定。没有人愿意被限制在一座没有前途的鬼城里,过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的生活。但是,还有个问题……

“晁璧,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她会有那么特殊的地位?”杜兰真问道。那么多人都死在那里,凭什么是晁璧?

时昊空犹豫了一下,传音道,“紫阳城覆灭前,晁璧是紫阳城的少主,曾经领导紫阳城的人赢过很多次战争你知道,那里有很多类似紫阳城的城邦。那里本来就缺水缺资源,相互之间斗争很激烈。”

“我明白了。”杜兰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晁璧她当初……是个凡人吗?”

“她没有灵根。”时昊空答道,“脸上的伤,也是在某次失火中烧伤的。”他望着杜兰真,最终冷冷的道,“我只提醒你一句,你需要提防的从来不是我,而是晁璧本身。”

“多谢前辈赐教。”杜兰真谢过他,就见他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了,一时陷入思索,直到樊靳碰了碰她的胳膊,这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这么出身?”樊靳随口问了一句,并没有让她回答的意思,“若是事情了了,我可走了啊?”

“麻烦师兄了。”杜兰真点点头。她心里已有成算,但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还不急。

“刚才乐正初跟我说,你事情完了就去找他,你别忘了。”樊靳说道。

“什么事啊?”杜兰真颇感奇怪,升仙会在即,乐正初应该忙得脚不着地,怎么还有空找她?莫非是要抓她的壮丁了吗?

“你们的事,我怎么知道?”樊靳一脸无所谓,“总之他叫你去,你就去呗。”他百无聊赖的挥挥手,“走了走了,还要去把欠你的一卷话本写上呢。你记得去啊!”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

杜兰真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无话。

樊靳与她不同,不是极尘宗自小培养大的弟子,带艺投师的、半路出家的,自然在宗门内受到的信任和重视不如杜兰真这样从小教大的。他若是非常争气,一个真传弟子的名额,极尘宗不会吝啬。但如果他想做掌教,那是万万没有可能的。

极尘宗不到万分危急的时刻,不可能让一个半路弟子做掌教。

樊靳本身也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今日喜欢这个就去做这个,明日喜欢那个便去做那个,没有太强的进取心,也没有太强的**。极尘宗掌教之争他插不上手,也不愿意插手,为此甚至愿意放弃一部分同门的助力。

他拜师时已经是金丹真人,并不比乐正初差,自然也不愿意和杜兰真一样,毕恭毕敬的尊称一句“大师兄”,处处以长幼尊卑为序。若非乐正初已经金丹中期,樊靳见了面愿不愿意叫一句师兄还不一定呢。

杜兰真艳羡樊靳的潇洒,但也并不排斥自己的行为。

樊靳能这样潇洒,皆因他已经是个可以自开道场的金丹真人了,杜兰真却还只是个刚筑基、需要师门帮扶的菜鸟。她心里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绝不会因为一时的拘束而后悔。

第一百章 修真经济学

杜兰真找到乐正初的时候,他正在与几个筑基期的管事说话,核对着三天后的升仙会事务。她自觉地等在一旁,并不出声打扰。

一炷香后,乐正初与管事们把事情商量完了,这才把目光放到杜兰真身上。他看了杜兰真一眼,没有半句废话,“跟我来。”说罢,快步往屋里走去。

杜兰真不明所以,跟在他身后,进了奉公台的某间房间,乐正初最近一直在此处处理升仙会相关的事务。升仙会关系到宗门的弟子择选,既需要公平公正,有需要择优选佳,很多事情要和掌教商量,因此乐正初就在掌教办公的奉公台理事。

元婴大典则更多是处理宗门内部协调,放在执事堂更加方便。乐正初、宁潇鹤、辛眉平时办事不在一起,也少了很多直接的比较,能够更好的做事,还颇有些“王不见王”的意味。

“坐。”乐正初挥手把角落里的椅子招来,放在桌前,自己则绕到桌后坐下了,双手交叉,见杜兰真依言落座后,说道,“师妹刚刚筑基,往后修行有什么打算?”

杜兰真万万没想到乐正初特意把她叫来,第一句竟然是问她接下来的打算。她很清楚乐正初一定是有什么事要交代给她,这个问题不过是铺垫罢了,故而略一斟酌,直言道,“甫一筑基,倒没什么具体的打算,想出去走走,增长些见识。”

“可想过去哪里游历?”乐正初追问道。

“哪里都想去。”杜兰真笑道,“大师兄有什么吩咐,且直接说与我罢,免得我猜来猜去。咱们是兄妹之间,难道还要拐弯抹角的吗?”

这都是难免的事情。自从乐正初要为她出头时,杜兰真已经做好了早晚有一天要还人情债的准备。

“那我就直说了。”乐正初一哂,郑重道,“这事并不如何着急,也并不怎么困难,但非常重要,师妹若是不愿意,必须烂在心里,若是愿意,那也必须慎而重之!”

“师兄请说。”杜兰真收敛了笑容,认真的看着乐正初。

她有一种预感,乐正初即将说的事情很有可能是她参与到宗门核心事务的一个契机。她不怎么贪图权势,但她需要地位。明明猜到发生了什么重要的变化,明明猜到了宗门会有什么动静,却苦于地位不够而对此苦思冥想也不得的感觉,很差!

“师妹想过我们的灵石是怎么来的吗?”乐正初欲开口,只觉千头万绪,无从说起,斟酌了一下,问道。

杜兰真愣了愣,思索了一下,“灵石是由灵石矿中开采得来的。灵石矿则是千万年戡梧界自然形成的。将灵石矿开采后,得到原始矿石,经过加工炼制,制成上品、中品、下品三种标准灵石,由六大宗门作为信用担保流通。”

“灵石矿是由谁来开采?”乐正初问道。

“是由六大宗门统一控制、开采、炼制、发行。”杜兰真答道。这都是戡梧界的常识当然,至少对于六大宗门的弟子来说是常识,至于其他宗门修士以及散修清不清楚,那就不一定了,毕竟,不是谁都有工夫对自家弟子进行通识教育的。

“当今最主要的灵石矿有几个?由谁看守监督?”乐正初追问。

杜兰真在这个问题上磕绊了一下,努力回忆十几年前江师叔教的“戡梧界通识”课本上怎么写的,“一共有三个,由六大宗门共同监督、共同开采。每个矿上,六大宗门各出一位元婴真君守卫。另外,以六大宗门为首,有一个戡梧界经济会,取经世济民之意,由六大宗门分别为常执事,其余宗门轮流当选执事,打理灵石事务。”

“灵石兑换比例是多少?”

“在官方公布的兑率中,上品兑换中品,中品兑换下品,都是一比五百五十。”杜兰真答道,“但是在整个戡梧界,标准灵石因为工艺巧妙、灵气保存完好、便于储存、方便使用等特点,兑换比例一直高于这个比例,通常在六百到八百之间波动。”

“通识课学的不错,没有忘掉。”乐正初点点头,“不过这些都是书本上有的内容,只需要死记硬背,都能答得上来,接下来我要问的,可是书上没有的东西。”

“师兄请说。”杜兰真说道。

“你知道每年经济会发布的标准灵石数是怎么确定的吗?”乐正初问道。

杜兰真愣了一下,还不等她开口,乐正初又道,“这问的太大了,我先问你,为什么每年总共发布的灵石数目不一样?”

杜兰真思索了一下,“每年戡梧界消耗的灵石数目不一样,故而每年发布的标准灵石数目也不一样,自然是切合需求。”

“那怎么确定该发布多少灵石?”乐正初问道。

乐正初问的问题太大了!杜兰真越发明白这件事对她有多重要。她低头想了一会儿,斟酌道,“多做些调查,根据戡梧界灵石私下的兑换率大小,可以得知当前的灵石需求。”

“就算你能知道兑换率的变动,从而推断灵石是否够,可你又怎么知道该发多少来恰好满足这个需求?”乐正初追问道。

杜兰真想了许久,苦笑道,“也许,先发着看吧?”

乐正初笑了起来。他看着杜兰真道,“经济会有千万年底蕴在,经验丰富,你这么年轻,能想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对于我想交给你的事情来说,已经够了。”

“根据往年的数据,再经过实时调查,大致能估算出每年需要发行的标准灵石的数量。这个数据是有很大波动的,经常会因为某种新兴的技术的出现而突然上涨,也有可能因为某个遗迹的出现而上涨。”

乐正初总结道,“总的来说,每年需要发行的标准灵石数目在数千年来一直呈现上涨趋势。如今需要的灵石,可比一千年前多了十几倍。”

“这些增长都是有规律的,在经济会的推测预算之中。不过,这十几年来,灵石的需求量上涨有轻微的超过经济会估算的最大灵石需求增长量,这不太寻常。”

杜兰真聚精会神的听着,听到这里,恍然道,“师兄的意思,难道是要我去调查一下这之中的原因吗?”

乐正初点点头,“根据经济会对灵石的监测,这种不正常涨幅的来源在于海国,也就是古三山十州。我想叫你去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兰真隐隐感到一丝疑惑。经济会这样的庞然大物,掌握着整个戡梧界的日常活动,就连元婴真君也未必有资格掺和其中事务,更不要说乐正初只是金丹中期了。若是他已经被选为下任掌教,那倒是有资格参与其中事务。现在嘛……远未够格。

第一百零一章 海国差事

“这不是正式的差事。”乐正初看出她的疑惑,坦然承认,“这是我想知道。我偶然得知了这件事。”

他这么一说,杜兰真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极尘宗从经济会里得来的消息,乐正初有渠道得知。甚至于,极尘宗关于经济会的事务,也有他的参与对接。这件事不是领宗门任务去办,她是为了乐正初这个人的情面去跑腿。

“宗门里,是否派了哪位师兄师姐去?”杜兰真思忖了片刻。

乐正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考量了一番,最终道,“小师妹,你禀性聪慧,有的事我纵是不同你说,你总也能看出来,索性我也坦诚些吧!”

他说着,坦然道,“这事情,主要是在宁潇鹤手里,我能插手的地方不多。不巧,最近与我交好的师兄弟要么脱不开身,要么不适合,我思来想去,这件事放到你手里最合适。”

杜兰真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何以见得?”虽说她早就在拜师时上了乐正初的贼船,但这不代表她是乐正初可以随便打发糊弄的。

上次帮忙出头找场子,她没有深究,是因为不必要。但这次可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乐正初无缘无故把跟他并不十分熟悉的杜兰真安排进这么大的事情里,杜兰真可不至于天真到以为这是乐正初看重她。

“宁潇鹤派去海国的人,是封轶。”乐正初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妹也是个人精,等闲不能把她哄了去,本来就没想瞒她,直言道。

他只说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似乎毫无逻辑。但乐正初并没有在说什么的意思,只是望着杜兰真。如果有了他这句话,杜兰真还想不到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乐正初觉得也没必要和她解释了。

杜兰真微微一哂,她有时觉得如乐正初、宁潇鹤、辛眉这几人实在是太精、太滑了,若他们想和谁打好交道,那必然就能与那人打好交道,想和谁保持距离,谁也贴不上去。有时又觉得这些人太傲了,等闲人完全不入眼,若不是心机手段、天赋神通、出身眼界、修为法力样样出挑的人,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如乐正初此时一句话,就是在考量她有没有这个想通始末、由表及里的本事。倘若她不能猜出来,乐正初难免会觉得她驽钝,虽然待她还会同以前一样,但以后也不会再拿这类事到她面前了。

不知道为什么,杜兰真明明对这些人手段、气魄、能力、天资、修为,甚至于他们的待人接物都无有不满,认为他们任何一个都配得上真传弟子的身份,却总觉得他们做掌教还欠缺了点什么,少了徐灵雨身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度。

非要说的话,徐灵雨身上,有一种不偏不倚。

只说人品,如乐正初等人,杜兰真不担心他们不公正、不大方,有他们做后盾,其实也很放心。但如果背后是徐灵雨,那就不只是放心了,更是安心。

归根结底,宁潇鹤、辛眉、乐正初比之徐灵雨,过于锐利,失之宽厚。

“想来这是宁师兄同大师兄的默契了?”既然很清楚这是乐正初在考量她,杜兰真便直言不讳,“之前封师兄欠我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大师兄这次是要我去把这个人情用掉,央他带上我一起去海国。宁师兄安排封轶去海国,想必也是同样的打算,一方面给大师兄一个机会参与,一方面也算是让我把这个人情赶紧用掉。”

乐正初唇角慢慢翘起,却问道,“你既然知道我和宁潇鹤明争暗斗,这次事关经济会,如此重要的事情,宁潇鹤怎么会故意给机会让我安插自己的人手掺和?”

“这种事情,就算宁师兄严防死守,以大师兄的人脉也总能知道的。他拦得住你安插人手,拦得住你暗中派人吗?”杜兰真笑道,“不如直接让你把人塞进来,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自己占据主导权,有功劳,他占大头,也不介意你捞点。必要时,还能借你的力。”

杜兰真一口气说完,“至于派封轶去,正是考虑到他欠我一个人情,我修为低,就算求了封轶带我去海国,也只有听他安排的份,不可能喧宾夺主。如此一来,这事不就牢牢地握在他们手里了?其他人可没我这么合适。”

乐正初大笑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已经这么精明了吗?我还道你年纪小阅历浅,没想到你心里什么都清清楚楚的!”他收了笑,正色道,“只有一点不对。”

杜兰真挑了挑眉。

“不是我,是我们。”乐正初认真的说道,“你是我的师妹,不是我的从属,所有收获的利益,是我们共同的利益。”

他说这话时,很认真,也很真诚,哪怕杜兰真自觉冷心冷肺、看破机关,也不免动容,默然,“师兄能这么说,再好不过。”

她说的是“这么说”,而不是“这么想”,可见她心里仍不信乐正初这话有几分可信,只是时势、利益使然,让她这么说,也这么希望罢了。

乐正初知道她不大信,也很理解她这份不信。这世上信誓旦旦、不思其反的事情还少吗?有人演技精湛,骗得人看不透看不穿。有的人当时真心,随着时光变迁反悔,甚为遗憾。

但他说这话时,既是真心实意,也信自己能不忘初心,经年不改。

“我接下这差事。”杜兰真答应下来。

“这很好。”乐正初拍手笑道,“这件事不必着急,但是必须要慎重,一定要慎而重之,绝不能图快。”

以他的性格眼界,能在一件事上反复说出“慎重”这样的话,可见这件事有多重要、多需要重视了。杜兰真问道,“既然是慢些也无妨,大师兄且跟我说个年限,三年五年?总不能让我没了时间观念,查个地老天荒。”

乐正初听到她说出“三年五年”时,不由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是我没想周全。小师妹你刚刚筑基,二十岁还不到,这也正常。”

他说的没头没脑,杜兰真不由露出疑惑来。

“我们修士之中,既然说到慢,那都是十年起步的。”乐正初含笑道,“三五年,白驹过隙,弹指而过,已经算得上快啦!”

杜兰真愣住了,颇感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我查个十年?”那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这事不紧急。”乐正初笑了起来,“经济会既然发现了这个异常的趋势,重新估算数据,安排发行的灵石数量就是了。你要去查的,只是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产生的,而不是怎么解决它。”

杜兰真恍然,也觉得自己之前的问题十分搞笑。如果真是十万火急的事情,经济会早就派出元婴真君火急火燎的杀到海国去了,哪会把这事悠悠闲闲的放给筑基修士?

“我从未去过海国,此次出行,大师兄可有什么指点我的?”她想着,索性问道。

第一百零二章 见封轶

“日前忝颜得兄许一人情,今日厚颜请乞,万望不弃,拨冗一见。”

“妹,杜兰真顿首。”

封轶看着那张传讯符慢慢烧成灰,沉吟了一下。这两日,自从他受到宁师兄的委托去海国之后,他一直在等杜兰真给他发传讯符。没人愿意一直欠别人人情,封轶也绝不例外。

也许有人乐得欠杜兰真这样美貌的女修人情,好寻到机会献殷勤,封轶也绝不是这样的人。

不得不说,封轶对杜兰真这个便宜师妹算得上很有好感这样一个既有美貌、又有天资,脾气也好、风骨也佳,最妙的是还很懂得为人处世,没有天才的心高气傲的师妹,想来很少会有人不喜欢。

封轶曾想过杜兰真会怎么来要求他兑现这个人情,不知她是不情不愿的,还是故作大方,又或是真的心平气和?毕竟,这件事是为了乐正初,却要用掉她自己的人情,她和乐正初也不熟,她不情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别的不提,当时出头的是董无命,差点被打的可是杜兰真。

对此,封轶也没有愧疚。虽然这算是宁潇鹤和乐正初一手策划,但能帮他还掉一桩人情,他没什么不乐意的。杜兰真若是不乐意,大可以不来,若是来了,便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情我愿。

考虑到杜兰真还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女孩子,封轶觉得就算她心不甘情不愿,自己也可以包容理解。这一路上如果需要他照拂,他也能帮一把是一把。

但他绝没有想到杜兰真的传讯符是这样的。

非常简洁,简洁到甚至有点敷衍,颇带着点“反正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快走个过场得了”的意味。但又非常周到,礼数周全,事情交代的很清楚,给人一种彬彬有礼的得体感。

封轶依照传闻和这段时间不多的相处,在心里刻画的杜兰真,是一个温柔大方、秀美灵动,又不失坚定道心、机敏聪慧的少女,因为年纪小,有时还带着两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但当他再次见到杜兰真时,忽而又不确定了起来。

“封师兄,好久不见,小妹叨扰了。”杜兰真见了他,微微一笑,十分自然的招呼了一声,在他的对面坐下,“今日求见,实际上是有事相求,希望师兄不要把我打出门去。”

“不知是什么事?杜师妹但讲无妨。”封轶明知故问道。

杜兰真柔柔的笑了笑,“我听说师兄要去海国?不知能否带上我一个?小妹长这么大,还未曾去过海国,都说古三山十州是仙道圣地,小妹倒想去见识一番。”

“我正是要去海国。”封轶说道,明知杜兰真来意,还是按照套路先推辞,“可我却是有些差事在身,恐怕不太方便带师妹游历?”

杜兰真看着他,没有按套路往下说,只是眼巴巴的望着他。封轶见她眼里反复蕴含着两泓清泉,就这样带着笑意望着自己,不由得感到些不自在,咳了一声,“师妹看我做什么?”

杜兰真觑了他几眼,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倘若我能帮上师兄些忙,岂不是更好?左右我也没事做。”她笑吟吟的望着封轶,“封师兄,咱们心照不宣的事情,非得走一遍流程的吗?”

封轶绝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直白的点出事实,不由愣了一愣,沉默了一下,“也是,咱们互相心里有数,作此姿态,未免好笑。”

“万望师兄带我去海国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小妹到那,就为封师兄你摇旗呐喊,加油助威。那玩笑一般的所谓人情,小妹厚颜,权当作交给师兄的学费了,希望师兄看在咱们都是同门的份上,别把我打出门去。”杜兰真拍手笑道。

“师妹说笑了。”她这么直白,封轶倒反而觉得有些对她不住了。不管怎么说你情我愿,大道无情,不分年纪,他总归是和宁师兄一道算计了这个年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一把,“带挈同门,也是本分。”

杜兰真懒懒的笑了一下。她不知道封轶心里在想什么,但她也没兴趣知道。自从知道自家要和封轶一起去海国,她就有股懒洋洋、意兴阑珊的感觉,颇觉无趣。

固然,她是有几分喜欢封轶,若是以前,得了这个机会,能合理的同封轶一道外出游历,那她一定很开心,快快乐乐的准备。

但是她既然知道这次同行都是宁潇鹤与乐正初明争暗斗,暗中算计的结果,就颇感无趣。

杜兰真虽然嘴上不说,但毕竟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心里还是有点憧憬“天定姻缘”这种说法的,她之前自觉对封轶算是一见钟情,显然是有点天命所归的意思了。后来发现封轶是同门,更觉得这就是所谓缘分,不免有些起劲,一手导演了那场让人印象深刻的初遇。

但此时被安排和封轶同行,她知道全是人意,机关算尽,而非所谓天意,她和封轶,也绝不是什么天定姻缘,兴致消减,冲动逐渐褪去,理智重新上来,便觉得意兴阑珊了。

若说对封轶完全没感觉了,倒也没那么快。但杜兰真一想到往后几年,乃至于十几年,都要和一个所图不同的人相处,哪怕这个人她有点好感,也是件很烦人的事情了。

杜兰真还没那么大脸,认为以她和封轶浅薄的交情、稀少的见面,能让他对自己情根深种,连自家亲亲师兄都抛在脑后了。

勾心斗角,杜兰真不怕,也不厌恶,但这种事是为了图一个大道得求。找个道侣、谈谈情说说爱,却是拿来解压松快的。若是在情情爱爱里还要勾心斗角,未免让人疑惑这到底是图些什么了。

况且,只要稍稍思索,便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倘若杜兰真还要同封轶亲近,那即使作为友情,偶尔也会掺杂利益不合的勾心斗角。

不巧,在感情上,杜兰真是个很纯粹的人,友情也就罢了,若是爱情,她不愿意接受这种亲密里也难免算计的关系。因此,她这次见了封轶,便失去了那份刻意想要的亲近,态度自然,又有些懒洋洋的了。

第一百零三章 升仙会1

“你往东走,走三千里,就到戡梧了。”垂垂老矣的家老握着她的手,殷殷叮嘱着,“去戡梧界,去修仙,去长生!如果你哪天走不动了,不想走了,记得这么跟你的子孙说。”

三千里,又三千里,他们家一代又一代的人,就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仙缘,一代又一代的向东迁徙。有的人走不动了,留在半路定居,有的人还在走。

“如果我没有寻到仙缘,如果我老了,走不动了,我就让我的儿子继续找,子子孙孙,总有一天能寻到!”这是他们家祖先曾经说出的话,也是他们家族这么多年来一直遵循的。

每次有人从家里出发,都会有老人这样叮嘱他们。

但这么多年了,到底有没有人找到仙缘了呢?

罗滢坐在简陋的茶棚里,慢慢的转着茶杯,望着远处宏大巍峨的山峦,幽幽的叹了口气。

茶棚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听她叹气,笑呵呵的问道,“姑娘,这两日极尘宗升仙会,你也是来拜师的吧?”

罗滢看来他一眼,想到宗门脚下,就是个凡人,见识也比人多些,因此轻轻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来来拜师的人真是太多了。”茶棚老板说道,“极尘宗好不容易开一次升仙会,大家都想去碰碰运气呢!,对了,现在这个点,大家都去排队候着了,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坐着啊?”

罗滢想起心事,不由又是轻轻一叹,忧愁涌上心头,不由问道,“老板,你说,如果你坚持一件事,你的祖祖辈辈也都坚持一件事,坚持了数代,最终在你这里实现了。可是当你历尽千辛万苦实现了这件事,想回去跟他们汇报分享时,却发现你再也找不到他们了,你还有必要再坚持这件事吗?”

茶棚老板问道,“怎么?是他们去世了吗?”

“我不知道。”罗滢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这个世上。我,找不到我从哪里来。”

茶棚老板笑道,“若是这样,姑娘,我劝你还是赶紧去升仙会吧!既然你确定祖祖辈辈都追求这件事,可见这件事他们有多看重,你既然有机会实现它,就别再犹豫,不要辜负了祖辈的坚持啊!”

“等你修为高了,你的困惑你才有能力去解开。光是坐在这里叹气,可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罗滢愣了一下,低头转着手里那朴素简陋的青瓷茶杯,半晌道,“你说的是,我不该在这里自怨自艾。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我不能辜负。”她说着,将茶杯放在摊上,放下一块灵石,转身就走。

一杯茶当然不需要一块灵石。罗滢是在谢茶棚老板的指点。

茶棚老板收了灵石,望着她的背影,悠悠的笑了笑,茶棚里没客人了,他便又悠悠闲闲的收拾了起来。

过了一炷香,一道流光落入了他的茶棚,恰恰好坐在了罗滢刚刚坐过的位置,化作一个如明珠生晕的秀美少女,撑着下巴,幽幽的道,“劳烦老板,为我来一碗茶。”

老板一言不发,伸手取了茶碗,倒了慢慢一大碗茶水进去,伸手一推,那茶碗竟就在空中快速的飞过,平平的落在少女手边,连一滴也没洒出来。

如果罗滢看到了这一幕,一定会十分震惊。这个茶棚老板,竟然不是她所以为的凡人!而是一个,连她也看不出修为的修士!

那美貌少女却毫不惊讶,伸手端起茶碗,同样是一滴也未洒,凑到唇边抿了两口,夸赞道,“叔祖好手艺!铫煎黄蕊色,碗转尘花,唇齿留香,清而不涩,好茶!”

“别给我灌**汤了!”老板好笑的摇摇头,“这就是最普通的茶叶,最普通的手艺,我未修仙前怎么煮茶的,我现在还怎么煮茶。区区凡人的手艺,能让养尊处优的杜仙子惊叹?”

“叔祖这话就不对了。”美貌少女正是杜兰真,她笑吟吟的道,“几百年前煮茶的只是个凡人,几百年后这茶摊上煮茶的可是位前途无量的金丹真人!金丹真人亲手煮的茶,就算再寻常,它也不寻常啊!”

茶棚老板虚虚的点了点她,笑道,“你这丫头,惯会哄人!”说着,也随意的在她对面坐下了,谈笑之间,不乏亲昵,正是给了杜兰真一份仙缘的金丹叔祖,杜磊。

“你不是忙着升仙会?怎么今天有空来我这喝茶?”杜磊问道。

“正是因为这些天都在忙着升仙会,好不容易忙里偷闲,来叔祖这里躲躲清静。”杜兰真微微露出苦笑来,“我才知道,原来如升仙会、元婴大典这些宏大的活动,居然是这么累人的吗?”

杜磊笑道,“如你这般忙的,还是少数。大多数人还巴不得能和你一样忙呢!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且偷着乐吧!”

杜兰真苦笑。确实,她这么忙,也是被人艳羡的忙碌。要不是她前途无量、又有师兄提携,她哪里能在这些事上插上手?

她其实也不是抱怨,这些事虽然真的很复杂,但对于修士来说,忙一阵也就行了。甚至于对于拓展人脉来说,是个极好的机会。杜兰真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只不过,脚不沾地的日子过多了,见了亲近人难免诉苦两句。

“你来之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倒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两人闲聊了两句,杜磊随意的说道。

“怎么?”杜兰真有点好奇。

“她祖祖辈辈都在寻找仙缘,到她这里寻到了。她想衣锦还乡,把仙缘带给亲人,却发现找不到亲人了。”杜磊三言两语说完。若是罗滢听到了,一定会很惊讶。她明明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情,杜磊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找不到亲人了?”杜兰真惊讶道,“难道是亲人不在了吗?”

“她说她不知道。”杜磊微微一笑。

“这又是怎么回事?”杜兰真奇道,“莫非……她是某个小世界里出来的吗?”她开始猜了起来。

“谁知道呢?”杜磊不甚在意,“这小姑娘看上去心性不错,道心坚定,已经筑基了,若是有缘分,说不得有什么机缘。”

杜兰真笑道,“叔祖若是愿意,这份机缘说不得可以亲自给她。”

“我可不凑这个热闹。”杜磊哂笑,“不过稍稍提两句罢了,你若是见了她,也可以观察观察。”

“叔祖给我看看长什么样,我来观察观察。”既然是杜磊说的,不管是不是随口一提,杜兰真自然都要应下。虽然她手里握着她师尊一个记名弟子的名额,需要慎而重之,但记下来观察一下,也无所谓。

第一百零四章 升仙会2

罗滢握着写有编号的牌子,站在极尘宗山门时,仍觉不敢相信。她满以为自己至少也得过五关斩六将,历经千难万险,斗法无数,才能拜入极尘宗,可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写了张卷子,答了招生的弟子许多问题,就轻轻松松的拿到了入门的资格。

这一切似乎是太简单了!她不敢相信!罗滢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来错地方了,这里不是她一直听说的六大宗门之一的极尘宗,不是那个威名赫赫、底蕴深厚的超级大宗门,她可能搞错了……

“新晋弟子随我来。”一位笑容亲切的筑基修士朝他们说道,一边走一边说,“新晋弟子一律先住在环锡斋,等过段时间,各位见了本宗真人,得到真人的看重,拜入金丹门下,就可以搬入洞天内了。”

罗滢有点恍惚。

拜入金丹门下,这在几天前对她来说还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可是这些接引弟子竟然说,极尘宗的每个筑基修士,都可以成为金丹真人的弟子!

不管是亲传,还是记名弟子,都是可以直接向金丹真人求教,当面释疑解难的!想她当初作为散修,没人教导,没人帮扶,没有资源,为了筑基,费了多少心力,但一旦入了宗门,居然有师长点拨,有宗门可靠了!

就连被分到和炼气期弟子一模一样的住所,对于她来说,也都是毫无所谓的事情。无论如何,所有刚被招进来的筑基修士不都是住在这样的地方吗?住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她不求太多,只要能够按部就班的过一个普通极尘宗弟子的生活,完成宗门任务,拜入金丹门下,安安心心的追寻大道,如果可以,她也想结丹!

她想去看看,让他们家祖祖辈辈不懈寻找的、让无数天资纵横修士苦苦追求的大道,到底是什么样的!

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想平平静静的修仙,别人却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这个院子里,从第一天入住起,就隐隐有暗流涌动,若非是初来乍到,恐怕早就要闹出事端了。

这种虚幻的平静在第一个被金丹真人收入门下的弟子出现时被打破了。

“罗道友,一起去听真君讲道啊?”罗滢刚一出门,就有同院的修士笑着凑过来。

罗滢微微皱眉。这个凑过来的修士和她最多也就是点头之交,平日里没什么交集的。本来这人对她还算殷勤,后来得知她一无背景二无钱财,就和她疏远了。今天忽然凑过来要跟她一起去听讲道,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我还要去尊经阁借书,道友先去吧。”她委婉的拒绝道。

“没事没事,左右真君讲道就在尊经阁的别馆里,耽误不了多久,同去同去!正巧我也有几本书想看看呢!”这个修士殷勤的道。

罗滢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两眼,“那道友请便吧。”她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两人走出小院,忽有第三人凑过来,“两位道友,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一派好奇模样。

“尊经阁。”罗滢大大方方的道。

“是去听令狐真君讲道吧?同去同去。”来人听了,热情的凑了过来。

最初找罗滢的人面露尴尬。

罗滢暗自好笑,只作不知,自然的道,“我要去尊经阁借了书再去,道友要不先去?”

这人打量了罗滢和两人一眼,露出些犹疑,口里道,“不用不用,我也去尊经阁借两本书看看再去。”

放一只羊也是放,放两只羊也是放,罗滢颇有些顺其自然之意,无可无不可的应下了。

三人走出几步,有两人见了他们三人结伴,也凑了上来,“几位道友这是干什么去?”

“去尊经阁借书,然后听令狐真君讲道,道友要一起吗?”罗滢驾轻就熟的问道。

“同去,同去!”两人愣了一下,不假思索的点点头。

罗滢余光瞥见最初找到她的人脸色已经黑的跟锅底一样了。她暗中笑得肚子疼,表面仍是风轻云淡,路上遇见许多前来搭讪的修士,都客客气气的招呼,最终,领着一大波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尊经阁。

这一大票人,都是看见有一群人围在一起,以为有什么好事,凑过来,哪里真的是想借书?乌压压的进了尊经阁,倒是把里面安安静静看书的炼气期小弟子吓了一跳。

他们以为这里藏着什么好处机缘,一进来虽然故作矜持,也不免东张西望,一看就不是来借书的。

罗滢不是个爱出头的性格,虽则一开始她是中心人物,但人一多,有那爱出风头、爱挑大梁的修士出面,很快就不起眼了,混在人群里,平平无奇,此时自然而然的跑去找书了。

她在人群里并不起眼,没人专门注意她,除了一个人。

“罗道友。”罗滢拿着书出来,迎面撞上同院的、最初找她的那个人,眼珠滴溜溜的转着,落在她手里的书上。

“道友有事吗?”罗滢冷淡的问道。

“罗道友这是看的什么书啊?”那人问道。

“与道友有关系吗?”罗滢挑了挑眉。

“道友这话就生分了不是?”那人舔着脸笑道,“我也想看看道友看的书,好向道友学习一二。”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罗滢把书往回一收,不悦地道,“道友,这里书这么多,你为何非要看我手里的这本?”

她如此作态,反而让那人更加确定她手里这本书有猫腻,笑道,“道友要看的书,必然有所不凡,我心急难耐,道友就给我看一看吧!”

罗滢面色冰冷,见他也冷了脸,“道友这点小忙也不愿意帮吗?”

罗滢冷笑了一声,“道友可是故意找我的茬吗?”

“只是看看书而已,道友未免太小气了吧?”

罗滢看了他一会,忽地把书往他那一递,“既然道友想看,那就拿去吧,若是想借也直接去借,不必还给我了。”

那人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就把书给了自己,不由得一怔,伸手接过书,就见罗滢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了,一时呆在那里,不知是去追上罗滢,还是看手里的书有什么玄机。

“我想借这本书,劳烦道友为我登记。”罗滢才不管他,拿了另一本书,施施然去找人登记了。

“《望乡词》?”登记处,一个少女正半卧在靠椅上,背对着外面看书,闻声回过头,露出一张秀丽绝伦的芙蓉面来,看了她手里的书一眼,挑眉道,“你研究诗词?这可稀奇。”

第一百零五章 升仙会3

无论什么时候,修士总得懂点文化,否则,他就做不了个修士。那功法、术法、阵法,各种修士必备的东西,都是要懂点文化的人才能学会,学会了,也就算是有点文化了。

但如诗词文章这类的东西,可就不是所有人都懂得了。极尘宗会对自家弟子进行这样的培养,但也不过是粗通文墨罢了。如杜兰真这类的,也是跟着温海蓝,被温海蓝教导了,才对诗词歌赋之类的东西了解些,已经可以算得上很有些文化素养了。

但要说真有文化,那就得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知书晓事的大家,对这些东西很有些研究的人,杜兰真是万万不好比的。

在这戡梧界,到底还是功利的,若说书画还有人一心研究,可以用于斗法,那如诗歌之类,就是真的非常冷门,少有人研究的了。

“我只是感兴趣,想看看罢了。”罗滢一面惊诧于这个少女的美貌,一面摇摇头。其实她也只是因为这本书的名字而触景生情了,本身并不是对诗词有什么特殊的兴趣。

这少女点点头,朝她伸出手,“书和玉牌都给我。”

罗滢递了过去,这少女接住,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淡淡的念了一遍,“罗滢。”

少女把书翻了一遍,将玉牌和书一起放在一盏青灯下照了一照,还给罗滢,“好了,拿去吧,记得半年内还回来。”

罗滢道了声谢,拿回了书,收进储物袋,一转身,对上纠缠她的那人的目光,不由扬了扬眉毛,权当作没看见的样子,心里却知道以后免不了一场麻烦了。

“道友真是好心机!”众人一起坐在尊经阁别馆时,那人忽然凑到罗滢身边传音,听声音,颇为咬牙切齿。

罗滢眉毛也不抬一下,“道友说的都是什么话。你想要跟我一起去尊经阁我答应了,想要拿我手里的书我也给你了,还有什么不满的?”

那人冷笑一声,刚想再说什么,忽然有人说道,“真君来了!”只好瞪了罗滢一眼,不再说话了,否则,真君在上面讲,他在下面说,说不定给真君一巴掌打出去,哪怕是传音,也会被真君一下子发现。

罗滢心下厌烦。到了这个地步,她自然也看出来这人打的是什么算盘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歪门邪道,非觉得她手里有什么机缘,要抢去。生怕她落了单,有机会取得机缘。

令狐真君的讲道与之前元婴大典上谭苑真君的讲道不同,这只是对宗门弟子的普通讲道,给弟子们增长见识、开拓眼界的,不过一个时辰便结束了。罗滢听得聚精会神,等到令狐真君走了,还觉得依依不舍。

她是散修出身,长期苦于无人指点,如今得了机会听真君讲道,高屋建瓴,如久旱逢甘霖,恨不得每个字都背下来。

但元婴真君的脚步不会因为她而停。她再是不舍,令狐真君还是走了。罗滢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慢慢的踱回自己居住的小院,在半路上顿足,回过头道,“道友跟着我做什么?”

“你刚刚借的是什么书?”那人直直的看着她。

“这似乎与道友无关吧?”罗滢淡淡的道。

“道友有门路,却不愿意分享一下,不觉得太过吝啬了吗?”那人露出个勉强的笑容来。

罗滢觉得好笑,“道友哪里看出我有门路来了?我若是有门路,怎么可能还窝在这里,岂不是早就拜入金丹门下了?”

“道友别再否认了。”那人冷笑道,“只是让我看一眼,道友不会不愿意吧?”

连说的话都不会变的,罗滢不耐烦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道友若是非要找茬,那就麻利点动手吧!”

那人道,“也好,做过一场,道友也许就愿意说了。”他说着,忽地掏出许多符来,数张一起扔出,朝着罗滢炸开。

罗滢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土豪,一甩手能扔出这么多符,那可一张张的都是灵石啊!罗滢自从机缘巧合得了仙缘以来,一直过着和灵石相爱相杀、不太有缘份的生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手头总是紧,偶尔甩一两张符,已经是心痛到不能自已了。

同样是散修,为何此人如此阔绰!

她自知不能略撄其锋芒,正要飞身避走,忽见眼前一道白色清光婉转而下,在半空中流转了两圈,忽地化作一道剑气,亮光一闪,数片符纸被劈成两半,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

“怎么可能!”那人不由失声道。

罗滢也是震惊莫名,这一叠符下来,威力可比筑基中期修士全力一击,若说有修为高些的修士挡住了,那也很正常。但这样轻飘飘的化解,连激发了的符纸都给强行打断,劈成两半,这一手流露出来的手段,可称得上高深莫测了。

难道是什么金丹前辈出手了吗?

她转头望去,却不由得一愣,竟然是尊经阁那个负责借书的少女,脚不沾地,姿态优雅的一步步走了过来,“宗门之内,禁止私斗,你们不知道吗?”

“这位道友,我们两人私人恩怨,请你不要插手。”那人皱着眉头道。他毕竟只是半路投师的弟子,比从小在极尘宗长大的弟子少了两分底气,不想节外生枝,客客气气的道。

那美貌少女微微一哂,“私人恩怨?那就私下解决。但你们私自斗法,就是不行。宗门规矩大过天,私自斗法,就得去奉规堂受罚。”

“这里没外人,道友不说,谁会知道?”那人笑道,“请道友通融则个。”说着,竟是掏出一把灵石,要递给那少女。

少女见他笑脸相迎,递来一把灵石,并没有伸手,脸上反而露出极古怪的神情来,“你这是要给我灵石封口?”

“没有,就是与道友交个朋友。”那人殷勤笑道,“我和这位道友只是有些私事解决,就不必麻烦奉规堂的师兄师姐了吧?”

少女朝他微微笑了笑,忽地冷了脸色,“贿赂同门,无视规矩,更该重罚!”说着,不容其分说,伸出一根葱管似的玉指,朝着那人点了一点,那人周身便忽地生出一个金玉牢笼,将他紧紧的箍住,动弹不得。

“至于你。”她顺手给那人口里塞了个流而不散、含而不化、似冰非冰、似水非水的团子,让人说不出话、张不开嘴,然后似笑非笑的望着罗滢,“不需要我动手吧?”

“自然不用,在下虽然是无妄之灾,毕竟也是当事人,应该去奉规堂讨个公道的!”罗滢见她目光扫来,一个激灵,立刻附和起来。虽然这个少女看起来与她都是筑基初期,但仅凭其举重若轻的手段,罗滢便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这就对了。”那少女满意的朝她点点头,“走吧,你的无辜,我也看在眼里,到了奉规堂,我给你作证。”

罗滢听了,暗暗松了口气,跟上少女的脚步,笑着问道,“我是罗滢,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那如美玉莹光的少女闻言,优雅的偏头看向她,悠悠一笑,一字一顿的说道,“杜兰真。”

第一百零六章 升仙会4

“杜兰真?”罗滢愣了一下,忽然惊讶的望着她,“你就是那个二十岁前筑基的绝世天才?”

看来,“二十岁前筑基”已经成为她的个人品牌了。不知道她和秦若菱在元婴大典上打那么一架,这个“二十岁筑基”的标签会不会也挂到秦若菱头上。

杜兰真笑道,“绝世天才谈不上,二十岁前筑基的是我。”

罗滢见她笑容亲切,并无骄矜之意,不由好感更甚,笑着说道,“我还道是什么样仙姿道貌的人物才能有这等天资,如今可算是见了。”

“可有三头六臂?”杜兰真问道。

“三头六臂虽则没有,仙姿道貌却是一等一的。”罗滢实话实说。

“倘若我没有二十岁前筑基,就没有仙姿道貌了吗?”杜兰真故意刁难。

罗滢走南闯北,见过的难缠角色多了去了,并不把这点小小的刁难放在心上。何况,杜兰真言笑晏晏,笑语盈盈,容色若春晓之花,让人难以升起恼怒之情。罗滢笑着道,“二十岁后筑基,是仙姿,二十岁前筑基,是道貌。”

杜兰真含笑睇了她一眼,手里挽着一根游丝,拉着那个被她束住的修士一路飘着向前,问道,“你是升仙会招进来的弟子,之前在哪里修行?”

罗滢听她问起这个,不由一怔,却是杜兰真这问题没头没脑的,她二人不过初识,问这个,未免有点越界了。

但她见杜兰真神情自若,仿佛只是随便说了两句话,丝毫不觉得哪里逾越了,第一反应是似杜兰真这样前途远大的弟子,总不至于这样不晓事吧?哪怕她真个因为一心修炼有些不谙世事,师长宗门也会小心着让这个天才弟子懂世事通人情的。起码,懂点为人处世的分寸。

但杜兰真此时却仍然提及……

罗滢想了一想,笑着说道,“我在拜入贵宗以前,从未拜过师,能够得到仙缘,是因为运气太好,遇上一个受伤落难的散修,要我给他报仇,甘愿把功法传给我。他那仇人也不过炼气圆满的修为,我修为上去了,就把那人杀了,也算是了了一桩恩怨,侥幸筑基,觉得自己在寻道途中颇有不足,恰逢贵宗开办升仙会,就来碰碰运气。”

她把自己的来历简略的交代了一遍,具体的事却一个字也没讲,既算是对杜兰真的问题有个交代,又没有暴露自己的**,杜兰真哪能听不出来?她欣赏这种谨慎的行事风格,不由对她投去欣赏的目光。

罗滢接到她的目光,心中微动,那点猜测更加确切了,不由对着杜兰真回以一笑。

杜兰真收到她的笑容,也不再说话,悠悠的拉着那个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得的修士,很快就到了奉规堂。

奉规堂是极尘宗最重要的地方之一,所有违反宗门规定的人,小到没有完成十年内必修的功课,大到贪了宗门一块灵石灰色地带且不提,要是证据确凿、无可辩驳的贪了灵石,哪怕只是一块下品灵石,给人抖露出来,那都是重罪。

一般来说,犯了这样的罪过,会受到罚灵石、罚劳役之类的惩罚。先是收你灵石或贡献点,如果还不上,就罚去劳役。有时候两者都得有。再有些事情犯了规,必须得去服劳役,哪怕你家财万贯也没用就比如私自斗法。

当然,这都是对于“不至死、不至残、不至于非修为”的罪责来说。若是那残害同门、勾结外人等大罪,那就怎么凶残怎么来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违规,人生在世,谁还没犯点规?奉规堂这个地方,人气绝不输给执事堂,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不过这个地方不同于执事堂,犯规来领罚可不是什么好事。大家都忙得很,这种丢人的事情,赶紧办完就走,谁也不想停下来遇见个熟人。

“杜师妹怎么有空来奉规堂了?”然而杜兰真甫一踏入奉规堂地界,就有人上来招呼她。

杜兰真对此人很有点印象,这几日赶着给她献殷勤的人可不少,她基本上都靠窝在温海蓝的松洛阁里躲清闲。反正温海蓝在她筑基后不久也外出游历去了,她不必担心打扰她。寻常人献殷勤,明知温海蓝不在,却也不好不经允许就进金丹真人的府邸。

杜兰真虽然想多认识些人拓展人脉,但她可只想交友,不想谈情说爱,更不想给人存了念想,执迷于她身上。况且,这些人存的也未必是“窈窕淑女”之思,更多的可能是“抱大腿”“求包养”的心,一时见她春风得意,便一窝蜂凑上来,等过段时间,发现她褪去天才、美女的光环,也不过是个筑基初期修士之后,又会一窝蜂散去。与他们交往,图什么呢?

此人就是被松洛阁“金丹府邸”挡住的一员。杜兰真依稀记得他的拜帖上写了他叫什么“周洛”来着。既然当面遇上了,自然礼貌的露个笑脸,“周师兄好,我遇上一个弟子私斗,把他擒来了。”

周洛不由自主地露出些疑惑来,杜兰真早对他使了个眼色,传音道,“同升仙会有些关系,师兄可千万莫拆穿我。”

周洛也是个机灵人,一听,便反应过来,脸上的疑惑已经显露了痕迹,再收回去反而惹人生疑,便问道,“师妹怎么不发张传送符来?我们去缉来便是,何须师妹亲自跑一趟奉规堂?”

杜兰真很满意他的机敏,笑道,“顺手,就带来了,省的奉规堂的师兄师姐再跑一趟。”

以罗滢的角度,只能将两人的眉眼官司看一半,她心里暗暗忖度,不十分明白,但隐隐有了猜测。至于被缚着的修士,那更是一点也看不见了。

“周师兄原来在奉规堂有差事?”杜兰真已经和周洛边走动边谈笑了起来。

“这五年,我都是奉规堂的獬豸郎。”周洛答道。

“原来如此。”杜兰真毫不奇怪。以周洛筑基期的修为,在奉规堂都会担任“獬豸郎”这个职位,有的是文职,专门负责司法,有的是武职,负责执法。她随口问道,“周师兄是文獬豸还是武獬豸?”

“我是武獬豸。”周洛笑道。

杜兰真点点头,与周洛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把捆住的修士往奉规堂里一丢,掏出一张留影符来,“这是事情的经过。”

“杜师妹准备的可真周全。”负责登记的弟子愣了一下,不由感慨道。

“自然,否则,万一说我诬陷人怎么办?”杜兰真挑眉看了罗滢一眼,笑道。

守株待兔,岂能不周全?

第一百零七章 升仙会5

“罗师妹以后有什么打算?”杜兰真把人送进奉规堂,给罗滢解释清白,又带着人出去,却并不把人放走,带着罗滢在宗门内一圈圈兜风。

罗滢心里有点数,并不问杜兰真是想干嘛,顺从的答道,“自然是按部就班在贵宗好好修炼,争取得到某位金丹真人青眼,有幸拜入金丹门下。”

“罗师妹可有心仪的师承了?”杜兰真问道。

“若有金丹真人看得上我,自然就入门下了,哪有我去挑真人的份?”罗滢笑道。

“这话可妄自菲薄了。”杜兰真伸出手来轻轻点了她一下,“凡是筑基弟子,都能有一份金丹师承,当今之世,师既择徒,徒也择师,金丹真人固然不凡,可怎么就挑不得了?”

“可我鄙陋之资,哪能随意挑选呢?自然是谁看得上我就跟谁了。”罗滢故作矜持。

杜兰真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颇有几分惜字如金的意味,只一个字点评道,“假。”

罗滢憋不住,笑了起来,“若是修为越高深、年纪越轻、前途越远大、法力越高强的金丹真人愿意收我为徒,我自然是越愿意的!”

“你倒是实诚。”杜兰真笑道,“倘若愿意给你备上法宝、符、丹药、法术,随请随见、不吝教诲、愿意庇护出头的师尊,就是再好不过了?”

“道友知我!”罗滢大笑拍掌,“人生实苦,修道实难,我想得美一点,似乎也无伤大雅吧?”

“自然无碍。”杜兰真微微一笑,沉默了一下,正色道,“可是,我这里有一桩机缘,却是不知道你想不想要了。”她说着,抬起手阻止罗滢接话,接着说道,“但是,有些事,我得先与你说明。”

“这桩机缘里,没有人会给你备好法宝、符、丹药、法术,没有人会随请随见、不吝教诲,没有人会护短照拂、无条件做你的后盾。如果你接受了这桩机缘,你凡事还得自己扛、自己悟、自己求。”

“同时,你会一直被评估着、观察着,倘若你不合心意,你会被当作没有前途的弟子,从此有师尊就当没师尊,挂个名头罢了。如果以后碌碌无为,甚至都不好意思报上自己的师承,生怕别人诧异你为何混的这样差。甚至于,有时你明明什么也没有得到,却要因此失去人脉、直面不合的弟子。”

杜兰真说着,慢慢的微笑了起来,“但是,同样的,你会走上一条虽然坎坷,但是光明的路。也许照不亮整条大道,至少可以照亮你眼前的道路。”

“你愿意吗?”杜兰真问道,“做元婴真君的记名弟子,你愿意吗?”

罗滢望着她,久久没有作答。

杜兰真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的望着她,等她给出答复。

“倘若道友早跟我说,我一定会犹豫的。”罗滢沉默了很久,最终开口道,“譬如井底之蛙,不觉识浅。贪图一时的方便,想走捷径。可我见了道友的手段,忽的不满足了起来。”

她心绪起伏,话语间也不是那么条理分明,“我以前虽然自觉还算谦虚,但难免觉得自己一介散修,能二十来岁就筑基,可以算的上天赋、机缘、手段都不错了。又觉得自己似乎本领还算不错,要不是少了法宝符加持,我自觉不必名门弟子差什么。”

“可我见了你,可我见你刚刚什么法宝也没用,轻轻松松,举重若轻,就这么把他的攻击化解了,就好像他对你来说,跟一个炼气修士没什么区别似的。”罗滢说到这里,有点哽住了,她不是要哭,没什么好哭的,但她确实情绪激动,需要缓一下才能说下去。

“我觉得,我可能真的夜郎自大了。”

罗滢说着,重复了一遍,“我可能真的夜郎自大了。”她竟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杜兰真笑了一下,“可能,可能在你们眼里,我这样井底之蛙、夜郎自大,很好笑吧。”

她这样说,杜兰真已经知道她的选择了。杜兰真认真的说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没有人能永远领先,有的人比你先走一步,但谁走得远,和他快不快没有关系。你也许出发的晚,走的慢,但只要你一直向前走,总有一天你会追上别人。纵使追不上,你也可以一直走下去。”

杜兰真郑重其事道,“这一路的风景,很精彩!”

罗滢望着她,忽的笑了,“我愿意!”

杜兰真唇角轻勾,“罗师妹。”

“杜师姐。”

两人相视而笑。

既然杜兰真选好了人,罗滢也已经答应了,自然是要领着新徒弟见师尊了。杜兰真悠悠的带着罗滢往清河洞天走,后者颇有点丑媳妇见公婆的忐忑。杜兰真清楚的感受到了,但她也不安慰,只是笑。

“杜师姐,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罗滢想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不知当不当讲?”

“讲来听听?”杜兰真第一次当师姐,虽然面对的是年纪比她大、修仙时间比她长、不算正经排行只是记名弟子的罗滢,她也有股新奇劲,闻言笑着让罗滢说出来。

“我刚刚遇见师姐你的时候,你在尊经阁轮值借书,怎么我听完令狐真君讲道,你就离开了尊经阁,跑来给我主持公道,还把那人解押到奉规堂去了?”罗滢不解道,“难道轮值没有要求不得擅自离开的吗?”

“轮值当然不得擅离职守。”杜兰真勾起唇角。

“那,为什么……”

“那是因为我根本不当值。”杜兰真大笑道,“你见过哪个筑基修士专门坐在一楼给炼气期小弟子们借书的?岂不是要吓死他们?

“那难道是你为了好友代替他值一会儿?”罗滢猜测道。

“我的好友不会把这种差事推给我。”杜兰真快憋不住笑意了。

罗滢脸色变得十分古怪,”那么,为什么你这个前程似锦、天资不凡的筑基修士,会纡尊降贵的在一层炼气修士的阅读区那里,给我借书?”

第一百零八章 升仙会6

“那是因为……”杜兰真忍不住笑了起来,“自然是因为,我在等你。”

“等我?”罗滢惊讶道,“难道,难道你早就……”她说着,仿佛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杜兰真。

“我观察你久矣。”杜兰真大笑道,“从你入本宗山门时,我就在观察你了。”

“那我……”罗滢想问什么,却又顿住了。

“你不会真的以为,极尘宗是那么好进的吧?”杜兰真收了笑声,戏谑的望着她,眉宇里带了淡淡的骄傲,一时更显得她神采飞扬。

“所有人进了极尘宗,都在被你们观察?”罗滢问道,心里犹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正该如此的想法。

“你们以为入了极尘宗,住在极尘宗就是入我门下吗?借宿访友的又何其多,本宗岂不是要人满为患?”杜兰真说道,“从你们踏进山门的那一刻起,本届升仙会才刚刚开始!”

“怪不得……”罗滢喃喃道,“我听别人说,以往都是些升仙路、登天梯、斗法、论道之类的,还在奇怪,为什么我们只需要答一张卷子,回答些问题就能拜入极尘宗,这未免也太过容易了……”

“原来进入极尘宗的山门,只是拿到了参加升仙会的资格。”

杜兰真微笑,“本届参加升仙会的共一百九十人,参与考察的本宗弟子五十人,我特意跟其他师兄师姐把你要来我的名下观察。”这却是她要点明自己的作用,让新来的师妹领自己一个人情了。

“如果我没记错,我和师姐素不相识,为何师姐会在一开始就注意到我?”罗滢是真疑惑,她敢确定从未见过杜兰真,且她自己平平无奇,并没有展现出什么过人的本领,怎么会让杜兰真特意观察呢?

“机缘也,时运也。”杜兰真悠悠的道,“你自己结下的善缘,改日自己去发现便是,我告诉你了,就没意思了。总之,是有人跟我说你不错,我就留心了一下。”

如果直接告诉罗滢这是因为她家叔祖爱白龙鱼服未免也太无趣了吧!还是留着让罗滢好奇着,改日发现了再瞠目结舌吧。

她不愿意说,罗滢只能把疑问装回肚子里,默默疑惑着,又问道,“那些拜入金丹真人门下的修士,他们是和我一样,真的得到机缘了吗?”

“你就这么确定自己真的得到机缘了?”杜兰真有意逗她。

罗滢一怔,杜兰真却是很快笑道,“不排除有师兄师姐真的来这么一出看看心性,不过你别担心,我说你得到机缘了,那就是真的得到了机缘,绝不耍你。”

“那些拜入金丹门下的,那就是真的拜入门下了。”杜兰真解释道,“等到你见过师尊,你那些邻居也会得知你拜入了元婴真君门下。”她说着,含笑看向罗滢,“罗师妹,恭喜你,你可是这批弟子中第一个得到元婴弟子机缘的人。”

“同喜同喜,多亏杜师姐垂爱。”罗滢胡乱说着,问道,“我不去说,他们又怎么知道会我成为元婴真君的记名弟子?”

“你不去炫耀,难道我们不会帮你通知吗?”杜兰真的唇角轻轻翘了起来,促狭的朝罗滢眨了眨眼,颇有“你懂的”之意。

罗滢惊道,“难道,那些人拜入金丹门下,也是你们刻意传给我们的吗?”她说着,忽的恍然大悟,“所以说,你们故意挑拨我们,想让我们浮躁起来,暴露本性?”她说着说着,越发笃定了,直直的盯着杜兰真的眼睛,“我说为什么都是筑基修士了,居然定力还会这么差,就算是表面功夫,也该做的好点,哪能才半个月就心浮气躁了……这都是你们故意的!”

她说着,想到什么,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那个人之所以认定我有门路……是不是就是你们跟他说的?”

杜兰真原本就认为她心性很好,听她这么说,知道她不仅向道之心坚定、心性平和,还非常聪明。同门师妹不仅对脾气,还十分聪明,这当然是件好事。她亲昵的为罗滢拢了拢碎发,嫣然笑道,“举一反三,反应机灵得很嘛。”

罗滢颇感无话可说,一脸无语凝噎的望着杜兰真。

“如果他心性好、沉得住气,那自然也能入别人的眼,让他成为别的真君或真人的弟子,机缘也、时运也,是陷阱,也是机缘啊。”杜兰真不以为然,“别人走的顺,眼红也就眼红一下罢了,全是人之常情。但强行抢人机缘,做点不上台面的手脚,未免小家子气了。”

“固然,散修不易,听我这话,说不定还觉得我何不食肉糜,但既然已经拜入我极尘宗门下,就该以我极尘宗的规矩来。”

“以前与天争命,手段狠辣阴损些也没什么,但既然想进入本宗,就得乖乖的依着本宗的风格行事,否则,既想得到本宗的好处,又不想遵循本宗的规矩,这天底下哪来这样的好事!”杜兰真傲然道,“凡是那不合适也没自觉改变、或没意愿改变的,本宗也不要这样的人。”

罗滢心里大为震动。

她走南闯北,也算是有些见识,见过不少名门大派的弟子,并没有觉得他们比自己强在哪里,自觉如果把自己放在那样的环境里,自己可以比他们强的多。遇到那宝物好处,这些人往往跑得比谁都快,手段比谁都狠,阴损技巧,背后捅刀,口蜜腹剑,反复无常,并不比散修有什么高尚之处。

但今日在极尘宗,听到杜兰真亲口判定,说本宗不要那等小家子气的修士,她忽觉自己实在幸运,进入了一个自己无比认同的宗门。

无论杜兰真这话只是套话,还是真心实意。无论杜兰真说的是实情,还是极尘宗的一块遮羞布。只冲着这别具特色的升仙会,只冲着面前这个神采飞扬,一身傲骨的少女,她愿意信一次!

“当然,本宗肯定也有良莠不齐,宗门太大了,总有点败类。”杜兰真话音一转,“不过呢,是龙是蛇,再阴损、再狠辣,在宗门里,也得乖乖窝着,否则,奉规堂也不是摆设。至于出了宗门,那就一切看你自己了,宗门管天管地,也不能管你一生平安喜乐,大道通天吧!”

罗滢自信也算个聪明人,否则,也不能熬到筑基了,大大方方的笑道,“当初作为散修尚且活到如今,倘若有宗门教诲庇佑,出了门还能信错人、保不住命,那我干脆羞死得了。”

杜兰真笑道,“就该有此气魄,我们极尘宗不兴那自谦自鄙,生怕碍了人眼的一套,倘若自信,且就自信,让人看了,心里也喜欢你从容。”

她领着罗滢求见须晨真君,真君略问了罗滢两句,考验了一下手段,便问了罗滢是否有什么疑难,一一解答,算是承认了这个记名弟子。

早就料到的事情,杜兰真只是微笑。须晨真君没什么好不答应的。升仙会是他得意弟子主办的,记名弟子是他授意杜兰真选的,如果不答应,岂不是自己怀疑自己的眼光?

须晨真君,可不是那样不自信的人啊!

第一百零九章 际天双岸失

“白姊姊,你在看什么呢?”

虚虚倚着栏杆的女子闻言转过头来,眉横青岫远,鬓绿云堆,意态安闲,在青山绿水、薄雾微岚中,竟有一种写意清淡的美,成为了江山如画里的诗情画意。

纵并非第一次见白思鹿,当她转过头时,一大一小两个女童还是有一瞬间被攫住心神,有一种“此乃神仙中人乎”的感慨,静静的望着她,不愿打破这诗情画意。

“际天双岸失,出雾一帆轻。”女子望之不过桃李年华,容貌清艳丽,秀美绝伦,既有七分未褪的少女青涩,也有三分渐生的成熟风姿。她看着似乎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像诗画,娴静秀丽,一开口,却显得顾盼神飞,自信昭彰,悠悠的道,“再过百里,我们就能到海国了。”

“白姊姊,你和封大哥去海国,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稍长些的女童凑了过去,依依不舍的问道。

“若是有缘,自然再见。”白思鹿微微一笑,并不保证什么。

“我爹说,所有避而不答,托词说缘分的,都是不愿意、也不打算答应的意思。”女童撇了撇嘴,“白姊姊,你不愿意再见我们吗?”说着,拿一双清澈如小鹿般的眸子,满含期盼的望着她。

白思鹿闻言,大笑道,“怎么,你已经认定咱们日后无缘了吗?若是真如此,倒不如真的不见,须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仍是不愿意许下任何承诺。

“咱们修士,自当逆天而行,若事事顺应天命,还求什么仙,问什么道!”女童满怀豪气道,“我若是想见白姊姊,自然是尽我所能请求,绝不可能寄希望于那虚无缥缈的天命、缘分。我信我自己!”

“好一个我信我自己!”白思鹿拍掌喝彩道,“好得很!就冲着你这句话,我答应你,倘若我离开海国时你还在,我便亲自登门拜访。”

“我不筑基,轻易是不会离开海国的,少说也要二十来年。”女童闻言,眼睛一亮,断然道,“白姊姊只要来找我,我一定在!”

“这么想见我?”白思鹿笑着睇了她一眼,“说不得二十年后我去找你,你已经长成一个杀伐果断、见识不凡的筑基修士,到时已经把我忘了个一干二净,见了我的拜帖,还要想半天这是谁。倘若运气好,说不得想起来我了,一拍手,说,我道是谁,原是二十年前一个打秋风的客,赶紧轰出去。”

“纵是白姊姊一分钱不给,我们也愿意叫白姊姊乘我们家的船的!”女童辩解道,“我愿意请白姊姊坐船,与我作伴,并不在乎白姊姊给我家多少灵石做船资。”

“你倘若这么说,我这趟岂不是亏了?本只需要牺牲一下色相,虽说陪陪船主人蹭船很是让人不齿,但这两个船主人是两个垂髫的女童,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如今却花了大价钱,才叫自家坐上渡船,简直亏大了!”白思鹿玩笑道。

她本意只是开个玩笑,孰料这两个小女童竟当了真,郑重其事的说道,“若是姊姊想要,我们愿意把船资还给姊姊的!本就不要姊姊的灵石,若非姊姊坚持,我们绝不会收的!”

白思鹿没想到这两个小姑娘竟把玩笑当真了,赶忙笑道,“快别说了,我又不是真的来打秋风的,哪有坐船不给灵石的?交了的船资,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我不过开个玩笑,怎么就当真了?”

女童听了她的话,只得怏怏的应下了。白思鹿随口问道,“你们去海国,可准备好以后要学什么?”

“我想学符。”女童中的姐姐不假思索的答道,显然是早有打算,“我听说海国符之道盛行,最近二三十年有兴盛之势,疑是上古传承重见世。既然要学,自然是学最精华的东西。等我到了海国,一定要学那里的符传承。”

“我想拜入谅事宗。”妹妹小声说道。

“谅事宗?”白思鹿听了,忽地眉头一挑,“可是那个近些年来新兴的宗门?我听说他们得到了一部分上古传承,如今在海国很有势力。”

“正是他们呢。”妹妹点点头,“谅事宗在海国很有声望势力,如果我和姐姐能加入,就不用担心……”她说着,声音慢慢小了下来,神色黯然。

白思鹿知道一点这两姊妹家的事情,她们是被作为金丹修士的父亲送到嫡母家暂住的。她对此极为不以为然。

既然已是修士,还分什么嫡庶有别,实在是让人发笑。这姐妹俩的嫡母纵然修为稍有不及她们的父亲,毕竟也是一位和她们父亲地位平等的修士,若是不愿意接纳侍妾子女,坦然说明就是了,实在不行就一别两宽,竟然委曲求全过日子。

若只是如此也罢了,却背地里行些阴损手段,设法让道侣同意将姐妹俩送到自家学习暂住,打着暗中磋磨的主意,连两个小孩子也要算计,却不敢反抗比自己强些的道侣,如此心性,居然也配做修士!

不过,无论白思鹿再怎么看不惯,这世上也确实不是每个修士都有一颗坚定不为外物所动、自持自省的想得道飞升的心。大多数人的虽然在寻道,其实不过是想获得力量,从而得到伴随力量而来的权力、地位、财富等等罢了。

譬如现代人真真正正以成为世界首富为终身奋斗目标,并一生赋予行动的显然凤毛麟角,更多的还是想尽力过到能过的最好的生活也就够了。更有大多数人,只求一个平顺,过一辈子平淡人生也行。

对于戡梧界的修士来说,得道飞升更像是一个与他们无关的梦。太远了,与他们的生活并不相通,他们没有能力,没有渠道,也并不知道怎么去做。

大道终究飘渺,唯有力量、地位、财富,是切实可见、可以真真切切把握的。

也就无怪乎他们苦苦追索那些了。想来,有了权势、地位、财富,一生也没什么还不知足的了。

不过,两女童认识的白思鹿姊姊是个出身不错的大姐姐,但她们不知道,在这个子虚乌有的身份下,藏着的是一个向道十年、惟道惟我的名门弟子,一颗难以逍遥、永不知足的心。

第一百一十章 出雾一帆轻

“宗门、家族、长辈,能靠得住一时,靠不住一世。”杜兰真顶着白思鹿这个化名,幽幽的道,“想要立足,想要自主,关键还是要有实力。”

“倘若我是金丹修士,何用如此身不由己。”姐姐不甘道。

“好好修炼吧。”杜兰真笑了笑,岔开话题,“我听说谅事宗崛起前,海国还是散沙一盘,没什么特别强势的势力。这些年谅事宗起来了,海国才算真正有了个大宗门是吗?”

“正是如此呢。都说东海散修东海散修,这东海上诸岛各自为政,大家互不干扰,否则怎么说都说海国是散修的圣地呢?”

“谅事宗以前有吗?”

“以前谅事宗只是个很小的宗门,在沧盱岛上自个儿修炼,没什么人知道他们,后来偶然得到了上古传承,潜心修炼,势力慢慢提上去了,现在在海国也算是一方巨擎了呢。”

“不过这在海国常见的很,散修那么多,总有英杰脱颖而出,没什么稀奇。况且,海国可是古三山十州故址,有上古传承留下来被找到也常见。只不过以前没人发展到这个地步罢了。”

杜兰真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若是有机会,我可要看看这谅事宗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白师妹。”有人喊她。

杜兰真回过头,封轶朝她招招手,她顺势与两姐妹分开,走到封轶身旁,笑着问道,“师兄什么事?”

“严家有个修士,也许认得我,我才晓得他算起来还能让这陈家姐妹叫一声表舅,万一遇上了他,总有些麻烦。我们半路便与陈家船队分开吧。”封轶传音道。他性格沉稳,寡言少语,但并不是不说人话的人。那种只吩咐不解释的人,也只会对地位不如自己的人这么做。

“可师兄你并未化名,万一给他听说了呢?”杜兰真点点头。她和封轶一路隐姓埋名,辗转几次,随着陈家姐妹的船一路东行,只要再走上百里,就能顺着江水汇入东海,来到大名鼎鼎的散修圣地海国。

因为那一场元婴大典,“杜兰真”这个名字在许多年轻修士口中很是有些热度,她虽然足不出户,听说过她的人却遍布四海,虽然名气仍远远不如群芳谱上的人,到底也算是打响名气了。未免出现什么麻烦,杜兰真便化名为“白思鹿”,对外介绍自己为某小门派弟子。

至于封轶,他也不过三四十来岁左右的年纪,筑基中期的修为,既没有赶得上非鹤楼夺牌,也没那个颜值名扬四海,他又是个不爱张扬的,虽然游历了不少,名气还不及杜兰真大,自然也不必化名了。

“他当时只是远远的见过我和人在一起,知道我大概有个不平凡的出身,应该不知道我的名字。”封轶答道,“也不过是未雨绸缪、防患未然罢了。况且,陈家姐妹身份有些麻烦,我们能避开还是避开的好。”

“好。”杜兰真点点头应下,并不因为和陈家姐妹相处了这几日便有别的不舍,转而笑道,“我听说海国近些年有个谅事宗很是有些势力,倘若到了,咱们可以了解一下,这等一方势力,对本地必然很了解。”

封轶微微点头。

两人商量着,很快就向船主人请辞。船主护送陈家姐妹去海国,顺手搭上他们二人,听说他们要半路下船,不由惊讶道,“就快到海国了,两位再等等,很快就可以到了,何必麻烦呢?”

“我们有旧友要在此处相会,就不多叨扰了。”封轶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小孤岛说是小孤岛,其实倒不如说是一块大些的礁石。他们之前注意到了这个小岛,决定就在这里停下。

船主人眼里显然流露出不解来,但封轶和杜兰真都不在意,萍水相逢的过客罢了,哪怕真的对他们的身份起了疑心,也不会深究。况且,他们又不是真的见不得人,身份暴露只是有点麻烦而已。

“白姊姊,你一定要来找我们啊!”陈家小姐妹扒着船舷朝她大声喊道。

杜兰真没有回头,只是向后伸出手招了招,与封轶肩并肩,洒然离去了。

两人立在那块礁石上,目送灵船破水而去,杜兰真忽地大笑道,“封师兄,难不成我们真个就这么飞到海国去?”

“自然不是。”封轶立刻说道,“我们叫船来。”

“船?”杜兰真挑了挑眉,“刚下船,又要上船?”

“不是陈家的那种灵船。”封轶虽然知道杜兰真是在开玩笑,仍然认真的解释道,“是在这东海之上很常见的渡船,由那炼气期的小修士、甚至凡人撑着,专门在东海上揽生意的。规模很小,一般一趟能拉三四个人。”

“我听说这些摆渡人遍布在这东海之上,我们只要发个显眼些的信号,他们有人在附近看到了,就会过来。”封轶说道。

“所以,师兄是要发个什么信号吗?”杜兰真问道。

“是的。”封轶有些困惑,他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杜兰真为什么还要再确认一遍?以他和杜兰真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的脾气不会这么多此一举,除非她有些别的想法,“师妹是有什么别的主意吗?”

“与其就地发个信号这样张扬,不如直接找人来。”杜兰真说着,微微一笑,抬起手来举到面前的高度,两根纤细修长的手指间拈着两张传讯符,“这是两张摆渡人的传讯符,直接发了就是。”

“师妹来过海国?”明知不可能,封轶还是惊讶的问道。

“自然没有。”杜兰真笑道,“不过,这些传讯符就贴在陈家灵船壁上,我撕了两张下来。喏”她说着,把传讯符一翻,让封轶看到上面的一行小字:东海摆渡,童叟无欺。

封轶无言以对,只能道,“这些摆渡人都把生意做到外陆了吗?陈家可不是东海人。”

“我听说这些人也是有组织有规划的,否则,摊不开那么大的生意。”杜兰真卷了卷传讯符,“就如这传讯符,虽然价贱如泥,但要是一口气制作个数万张,也不是谁等闲能吃下的。他们将这传讯符到处张贴分发,城里、店里、甚至别人的船上,有需要的人便撕两张。纵是人家不愿意他们贴,他们也暗搓搓去贴。”

她说着,手指轻轻一搓,其中一张传讯符便极快的飞了出去,“一张小小的传讯符,还带着点寻踪的意思,能大批量制作……姬承弼该来好好学学。”她嗤笑一声。

两人说话间,忽地隐隐约约听到打斗之声,不由纷纷回头望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路见不平

杜兰真一回头,只看见满天剑光,只是远远看着,就觉锐气凌云,还未见人,心里便忽地冒出一句话来:

一剑霜寒十四州!

杜兰真也用剑,也见过许多人用剑,更是与筑基中期就练成剑气雷音这等绝世剑法、堪称剑道绝世天才的魏永嘉斗过法,但她见了这个人,就知道这是一个永远不能用简简单单“剑修”两个字道尽的人。

“你若知道了我是谁,你绝不敢再这样咄咄逼人!”被剑光逼得进退不得的修士大声道,“我姑祖是谅事宗的大长老!”

这话倒不像是在震慑对方,竟像是在激对方下手更重一些。这人离杜兰真和封轶近一些,勉强能看见形貌。

杜兰真挑眉朝那人看去,发现此人不仅手上功夫平平无奇,连长相也毫无特色,不由没了兴趣,若非他是谅事宗的人,她想看看此人功法特点,目光再也不会为他逗留一下的。

她细细观察了那个谅事宗的修士,根基不错,算得上扎实,修为也算深厚,法宝不少,但这些放在整个戡梧界算是很难得,放到杜兰真这样的名门弟子眼里,就只是平平无奇了。

唯一有些不同的,还要数他的功法。

那剑光何其凌厉锋锐,似凭空投下天光,所过之处,涤荡尘埃,叫人疑心这不是什么剑光,而是星辰坠落。

杜兰真在剑法上的本事说高不高。若是自谦,说一句比起一心剑道的天才差之远矣;若是不谦虚些,就是说一句胜过绝大多数剑修,也只会有人觉得她年轻气盛不知内敛,不会觉得她骄狂自大坐井观天。

但她见了这剑光,便知道自家无论如何比之不如的那一部分“一心剑道的天才”算是见着了,不由暗暗的揣测这用剑的是谁。

但就是这样锋锐无匹的剑光,竟屡屡叫比之远远不如的谅事宗修士给接住了,虽然是被压着暴打,但没有当场毙命,已经叫杜兰真够惊讶的了毕竟,看这修士的手段和修为,坚持这么久,也该坚持不住了。

但这修士竟似还有余力,足够叫杜兰真惊奇了。

“两位道友!两位道友!快帮帮在下!”那修士狼狈的招架着,忽地看见远远的望着他的封轶与杜兰真,眼睛一亮,大声喊着,朝他们二人的方向退走而来。

杜兰真朝他望了一眼,心里思忖了一下。那未曾谋面的剑修固然神通手段超凡,但她自忖出手并不会输,唯一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要出手。如果不救他,只需袖手旁观,就算此人凑过来也无妨,不必得罪那一看就很了不得的剑修。

但若是出手了,她可以救下一个在谅事宗颇有些地位的弟子,对于在海国混开很有些裨益,方便她了解情况,迅速打开社交圈。

纵然这个修士的行事作风颇有几分憨批,但左右杜兰真只把他当作个跳板,摸清了他的社交圈,把他的熟人朋友认识个遍,到时候看他行事如何,如果不是个适合结交的,就可以一脚踢开了。

关键是,她从本心里希望自己出手。她颇有些一试锋芒的想法,试试这个厉害剑修到底有多厉害,试试她的手段在宗门外有几分混得开。

不过,她怎么想都不作数。她这次来海国是宁潇鹤给乐正初的人情,是封轶给她的人情,她早已承诺过一切大事唯封轶马首是瞻,倘若不管不顾,难免一时爽快,以后后悔。她还是要出来混的人,承诺过的话自然要守信。

“师兄?”她偏头望向封轶,毫不掩饰自己期待的眼神,她就是要让封轶明白自己的意思,希望能以此稍稍影响封轶发决断,整个人虽然什么也没说,却完完全全在无声的表达“打吧打吧”的意思。

封轶见她满眼跃跃欲试,不由失笑,朝她微微点头。

杜兰真得了封轶的同意,长吟一声,化作流光直窜天际,一把三寸霜雪随着她飞起,化作数丈绯红刀光,如写意山水里红袖青罗,硬是将一腔杀气锐气化作了诗情画意,卷住那日月经天的剑气,温温柔柔的荡开来。

“来者何人?”那剑修的剑光忽地被人轻轻巧巧的化解,不由一惊,厉声喝道。

杜兰真看见了她。

就在同一时间,她忽然利落的收了胭脂色,掉转矛头,刀光如虹,飞向了谅事宗的修士。

如果说杜兰真迎向那剑修的剑光时,她的刀光像是佳人才子的诗情画意,此刻的刀光就像是声声断肠的凄风楚雨,譬如红袖散尽、青罗不全、才子不遇、佳人白头,刀刀催命。

谅事宗的修士本来想趁着两人交手的机会逃走,不意两人交手不过一招,这路见不平的修士竟忽然倒戈,做了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的一员,更没想到自己运遇到气差了一个天资纵横的剑修,还有另一桩运道随手在路上抓到另一个手段高明的修士。

一时之间,左支右绌,手忙脚乱,差一点便要丧命于刀光剑影里。

但他竟然只是溃败,没有立时毙命,这让杜兰真惊讶极了。

她与这修士交手时,只觉一阵诡异的力道,似乎打在一团棉花上,又被这棉花把力道弹回来,颇为难受。且这修士的功法颇为诡异,似乎与寻常灵气不同,有些吞噬、同化的本事。

若是如此,无怪乎他没有快速被击杀了。

杜兰真想着,心里却隐隐觉得奇怪。她一招没能建功,忽地收起了胭脂色,伸手朝那修士虚虚一指,指尖忽地窜出一条手臂粗的火龙,荧光幽幽,冷意莹莹,与寻常灵火的炽烈全然不同,阴森森、冷凄凄,也并非呼啸而过,而是幽幽的在空中划过,迅捷之外,更有三分诡异。

奇怪的是,这火龙直直追着那谅事宗的修士而去,那修士运气灵气法宝要招架,这灵火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在接触到这修士的法宝时,忽地猛地一窜数尺高,一下子翻腾了起来,顺着他的法宝烧了起来。

“啊!啊”那修士忽地惨叫了起来,竟想直接放弃这法宝,免得被这诡异的灵火纠缠,杜兰真却并不想他这么轻松,控制着灵火,顺势朝他烧了过去。

甚至不需要她过多引导,灵火顺势朝这修士烧了过去,就好像水从高处往低处流一样自然而然,在这修士身上空前炽烈的燃烧,却只是静悄悄的,空中只有那谅事宗修士的惨叫。

杜兰真既心惊于这灵火对谅事宗这修士竟然有这样大的克制效果,又忍不住好奇起这灵火的来历了。

这道阴森森、冷凄凄的灵火,正是杜兰真筑基时莫名其妙血契的本命灵火,连元婴修为的须晨真君也看不出来历的诡异火焰。

杜兰真一直没找到这个灵火的来历,只知道她把自家灵气吞去了一部分滋养它自己,此时却忽然发现它不仅是个潜在的威胁,还是个能奏奇效的杀器当然,也可能是对付起她自己来一把好手的大杀器。

这道灵火,与谅事宗的功法,莫非有什么渊源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沈淮烟

杜兰真五指微微合拢,把灵火从那修士身上收走,转而形成一道薄薄的圆环,合盖在那修士周身,将他制住,然后慢悠悠的回过头,望向已经行至眼前的人。

她的目光灼灼,落在来人的脸上,唇角轻勾,“沈道友好,我叫做杜兰真,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来人手中三尺青锋颜色如霜雪,朝她望去,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洪波,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杜兰真有一瞬间只想到一句“美人如玉剑如虹”。

“道友认得我?”来人并不诧异她认得自己,“我似乎也听说过杜道友的名字?”她打量了杜兰真两眼。

“榴花照眼明,我安能不认得沈淮烟道友?”杜兰真大笑道,“道友的高姓大名,我已闻之久矣,心向往之。”

封轶遥遥的飞来,见她笑得肆意张扬,毫不矜持,不由微感诧异,转眼看向那剑修,也立刻认了出来。

沈淮烟,凌云剑派弟子,群芳谱上有名,人称“榴花仙子”,不仅容貌秀丽、风华绝代,更是有“小无悔剑”之称,被誉为凌云剑派邓嫖元君后的下一个绝世剑道天才。

凌云剑派是个剑修宗门,更是个有五六位元婴真君的大宗门,天才辈出,能在其中脱颖而出,甚至越过一众金丹真人,直接被誉为元婴真君的接班人,必然是天资纵横、力压众人,否则,早就被自家同门收拾了。

“我想起来了!”沈淮烟忽的扬眉道,“你是极尘宗的那个,二十岁前筑基的弟子不是?”

杜兰真见她听说过自己,笑容更见明朗,“正是我!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遇见道友,可见我此来海国是来对了!”

沈淮烟微微一笑,忽的飞身落到她面前,“这个修士据说是谅事宗大长老的族侄,对漂亮女修动手动脚,心怀鬼胎,背地里常做点欺男霸女的事,表面上倒是很有些光风霁月的样。”她冷冷的道,“撞在我手里,只能送他一程了。”

“若是如此,沈道友何不把他送到谅事宗,让他们自己清理门户?想来那谅事宗也是一方豪强,不至于包庇这类败类吧!”封轶提议道。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但隐藏在话里,就算谅事宗霸道护短,以沈淮烟的背景出身,亲自上门揭发,谅事宗怎么也得重视,为了自家脸面,多半也会公正处理。

戡梧界,到底还是有秩序的世界。

“你道没有人这么做过吗?”沈淮烟冷笑,“之前有人去谅事宗讨个公道,被那位大长老客客气气的接待,客客气气的送走,这人被关了三个月,有活蹦乱跳的出来了,去讨公道的人一年后就被人杀了。说是身遭不幸被波及误杀,你要不要猜一猜到底是谁误杀得他?”

“与其让他们自己来和稀泥,我直接一剑砍了了事倒比较简单。”沈淮烟说着,手里青锋跃跃欲试,一派杀气凛然。

封轶默然。这事与他杀了南宫云天不一样。他和南宫云天算是仇杀,传出去没有谁对谁错,只有各凭本事。沈淮烟这个却是有点替天行道的意思,说出去大家只会夸她做的对,绝对占着理,如果用这样激烈的方法,被谅事宗知道了难免结下仇怨,又是何必呢?

不过只要想到沈淮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也就不奇怪了。

沈淮烟不过二十六岁,筑基五年,在戡梧界已经声名显赫,甚至摘得了群芳谱上名额,绝不只是因为她的美貌和出身。

群芳谱录人,除却美貌,也要择取名气、名声和声望,一般刚刚筑基的修士,纵是再美貌,也要留足时间,唤作“养望”,能上群芳谱,基本都是筑基中期的事情了。

沈淮烟年纪轻轻就名声大震,主要是因为她这个人虽然不算高调,做的事情却没一件低调的。

第一件,初出茅庐,跟着长辈出门访友,当着人家元婴真君和诸多宾客的面,把人家对她出言不逊的孙子给揍成了孙子。

第二件,姬承弼想用留影留声符照她,对她死缠烂打,拒绝无果,放出狠话说再纠缠就拔剑,姬承弼不信,继续纠缠,她就真把人砍掉半条命。姬元君想找场子,邓嫖元君亲自给她撑腰。

第三件,听说有个心月坊名义上称是风月宗门,实际上暗中逼迫修士做那卖身的勾当,筑基初期就敢跑去替天行道,暗戳戳混进有金丹真人主管、许多金丹修士做客的心月坊大闹一场,最终居然还给她全身而退,救出了不少花容月貌却难以自保的男修女修。

杜兰真看过群芳谱,详细了解过她的事迹。慕她品格,信其胆气,服她手段,早就想与她结识,一照面便认了出来,认定她绝不会无缘无故砍人,立刻调转矛头帮她制服敌人。见了面,自己的化名提也不提,直言自己是极尘宗杜兰真,不愿意以假名想交。

“倘若沈道友说的是真的,那这人杀了就是了,我们不说出去,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难不成还有人敢叫沈道友直接偿命吗?”杜兰真不以为然,她虽然算不上崇拜沈淮烟,却实打实的佩服她、相信她的人品,又厌憎欺男霸女的人,换成是她,虽然可能权衡更多,但最后也多半会走到替天行道这一步。

“寻常散修修仙不易,生活中处处是磨难,遇到不平事不能拔刀相助也就罢了,我们这些名门出身的弟子,生活足够平顺,鲜少磨难,难道也袖手旁观?这戡梧界的秩序,就得从我们来维护!”她很有主人翁意识的道,“游历世间,自当不平则鸣!”

“好一个不平则鸣!”沈淮烟一拍掌,大声喝彩,杀意凛然,“有朝一日青锋在手,杀尽天下无义之辈!”

封轶颇感无语的望着这两个颇负盛名的绝世美女放下狂言,个个顶着秀丽绝伦的芙蓉面,说着杀气腾腾的话。她们两个许下的豪言,莫说放在两个刚筑基的修士身上,就是由金丹真人说出来,也过于张狂了当然,如果这两人是元婴真君,那说出这话就很有震慑力了。

“大道难成,不惜身乎?”杜兰真轻飘飘的问道。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沈淮烟毫不犹豫道。

杜兰真忽地笑了起来。她问沈淮烟一直替天行道做些危险的事情,不担心自己吗,沈淮烟却答这就是她的道。她望着沈淮烟英气逼人的脸,“善!前路虽难,我辈不孤!”

沈淮烟长笑,“前路漫漫,大道茕茕,可有同路人?”

杜兰真对上她灼灼的目光,其人丽如朗日入怀,悠然笑道,“慕君风仪,同路人嘛,自然是有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玄阴大道

杜兰真虽然答应把人给沈淮烟替天行道了,还是先问那人来历。

那人见她问的是来历,倒没什么反正要死了干脆什么也不告诉你的心思,竭力抓住这一点机会,想尽办法把自己说的多么多么重要,多么多么受到自家姑祖看重,万一他被杀了会有人详细调查。

杜兰真之所以问他来历背景,也正是利用的他这点侥幸心理,否则,倒不好打开话匣子,容易让他产生鱼死网破的心理。虽然明知此人为了保命,说的话一定极为夸大其词,她还是挑挑拣拣过滤了一遍,筛选出尚可一听的内容来,算是参考毕竟,她虽然相信沈淮烟人品,也得有自己的判断。

他唤作郭宏伟,筑基中期修为,姑祖是谅事宗的大长老、金丹后期的修士郭美如,血缘关系没出三代,算是亲近子侄,有留下溯血寻灵的牌子,倘若陨落,那头郭美如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杜兰真听说郭美如能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死讯,不由露出些迟疑来,“我听说谅事宗不过崛起了二十载罢了,这等溯血寻灵的手段,好歹也是有点底蕴的宗门才能有的……纵使你们谅事宗现在有金丹真人坐镇,到底没那个底蕴吧?”说着,露出一脸不大相信的模样,狐疑的望着郭宏伟。

“是真的!是真的!”郭宏伟看她似乎因为溯血寻灵之术有些迟疑,似乎有生机的模样,露出些喜色,又听她质疑真实性,生机似乎又要断绝,大喊道,“我们谅事宗虽然近些年才崛起,但我们得到了上古秘藏,有上古传承,底蕴绝不输给六大宗门!”

“这就吹过了。”杜兰真嗤笑一声,“六大宗门万世不易之宗,哪里是你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得了传承就比得上的!”她这话虽然是刻意激郭宏伟说出更多内情,也不乏真心实意。

“六大宗门固然是传承悠久……”郭宏伟底气不足的道,“但我们谅事宗得到的传承也极为不凡!”他说这话时,毫无犹豫,底气十足,“至少不比六大宗门外的任何一个宗门差!”

杜兰真微微挑眉。

六大宗门是一道槛,拦住了戡梧界约莫九成五的修士,且这已经是数万年的格局了,有句话说强者越强、弱者越弱,放在宗门上也是如此。

六大宗门千万年积累,绝非其他任何一个宗门刻意企及的。纵使哪天出现了一个有数位元婴、强势崛起的宗门,或许在实力上能追上六大宗门中的某一派,但在底蕴上也绝不可能追得上。有的东西,只能靠时间沉淀、积累。

但这绝不是说其他宗门都不值一提了。

很多宗门的传承其实也极为不凡,只是底蕴不够,积累不够,宗门往往昙花一现,烈火烹油、不能长久。倘若让他们发展上千万年,也会是六大宗门如今的光景。

“你们寻得的是什么传承?”杜兰真颇为疑惑的问道,“居然敢放出这样的狂言。”她说着,脸上露出些不屑来。

事实证明,她看人还算有两分眼光,郭宏伟被她一激,再加上性命悬于她手中,立刻答道,“我们寻得的是玄阴大道传承!”

“玄阴大道?”杜兰真的脸色更见疑惑,“我怎么不曾听说过这玄阴大道?”她这不是作态引诱郭宏伟说出更多了,而是真真切切的疑惑。她自忖虽然自家在修真界各类掌故旧事、名人轶事上没什么积累,但在修道知识上很有积累与见识的。郭宏伟说的这个玄阴大道她竟然听都没听说过。

“不错!正是玄阴大道,练到极致处,可以吞噬万物,以玄阴之气散开,元婴修士都要避走。”郭宏伟骄傲的道,“姑祖已同我说过,等我再努力些,加把力,就可以进入内门,修习本源功法了。”

宗门有一门核心传承,可以演化出数套功法,分给弟子修习,等到修为上去了,再转修本源功法,这都是大宗门的套路,并不稀奇。弟子一开始修习衍生功法再转修,虽然在转化、领悟上稍有困难,但比起一开始就修习本源功法基础更扎实,其实是一条更合理的路子。这是戡梧界前辈千万年实践得出的经验。

谅事宗让弟子先学衍生功法,这不稀奇。但郭宏伟好歹也是筑基中期修士了,居然连内门弟子都不是……杜兰真可真是稀奇了,“是你实力实在太差,不配做内门弟子,还是你们谅事宗内门弟子要求那么严格?”她问道。

郭宏伟涨红了脸,“当然是我们谅事宗内门要求严格!”他又不傻,就算真的是他自己不行也不能承认啊,承认了不就默认了自己其实并不怎么重要,可以直接杀了完事。

杜兰真又小心的试探了两句,尽量不让他察觉到自己只是想了解点消息,最终还是要让沈淮烟替天行道,发觉他知道的确实不多之后,忽地看了沈淮烟一眼,笑道,“你不认得她吗?怎么会招惹上她。”

“她长得那么秀气标致,谁知道她是个煞星啊!”郭宏伟喊冤,“要是我知道她是这么个女煞星,我才不会去惹她呢!”他显然很清楚沈淮烟是不会放过他的,生机全在杜兰真手里,绞尽脑汁想打动她,火力全开的苦苦哀求道,“道友,仙子,我是真的不知道她这么厉害,否则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会招惹她的!我也不知道仙子你和这个女煞星认识啊,否则就凭仙子的面子,我也不会惹她!”

他胡乱说道,“仙子发发善心,放我一马,我一定重重感谢仙子!灵石?法宝?我都可以给仙子,我去问姑祖要,姑祖疼我,一定都会给你的……”

杜兰真与沈淮烟说话的时候,封闭了他的五感与神识,故而他完全不知道沈淮烟与杜兰真的身份,也完全不知道她们俩的狂言和忌讳,讨饶时,也并不在点子上。

杜兰真听他话语,便知道他确实如沈淮烟所说的那样,欺男霸女事做惯了,又仗着有点背景、习惯了海国这个散修圣地那种肆无忌惮、没有道德约束的环境,不知道他说的话对于外陆井然有序的环境里出来的修士来说,算得上恶人了。

外陆修士纵然与天争命、手段狠辣,到底也是为了大道,若是放纵**作恶,那就人人得而诛之了。别的不提,六大宗门可是有个“卫道榜”,专列大奸大恶之人,提供赏金给诛杀恶人的修士。

“沈道友,此人就交给你了。”她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干脆利落的对着沈淮烟说道。

“什么?你”郭宏伟瞪大了眼睛,还没说出别的话来,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便瞪着眼睛,再也说不出话了。

杜兰真望着他眉心一点血珠,笑道,“沈道友好利落。”真是一点都不耽搁的,“我们叫了摆渡人来,算算也有些时间了,估摸着待会就过来了。道友还是赶紧收拾一下,免得叫人看见了他,惹来麻烦。”

沈淮烟手一招,将郭宏伟的储物袋拿到手里,朝她挑眉道,“叫我名字就行了,道友道友的,听着怪生疏的,别是在提醒我咱们还不熟,要我别忘了你的那份战利品吧?”她说着,手一挥,把郭宏伟的尸体直接收进了储物袋,笑意盈盈的望着杜兰真,显然是在开玩笑。

杜兰真正要说什么,忽然见到远处船影正乘风破浪,话到嘴边,却是一转,“在海国,叫我白思鹿吧。”

第一百零四章 海国多奇景

碧波打浪里,一艘小舟悠悠破开烟波,倏忽行至眼前,一个短衫挽袖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与他们一照面,见到沈淮烟和杜兰真,露出些微的惊讶,在船头朝他们温润一笑,“三位要去哪?”

三人却没有马上作答,而是极惊讶的望着这个男子他竟然是个筑基中期的修士,却亲自来给他们撑船!

若是这三个人中有一个跳脱不羁的,或许就会脱口而出,“在你们海国这么难混,筑基修士也得出来撑船揽客的吗?”

然而无论是封轶、杜兰真,还是沈淮烟,都不是那等无所顾及、口无遮拦的人,只是面露惊讶之色。

“我们要去抚榆岛。”封轶开口道。这是他和杜兰真原来便商量好的。抚榆岛是海国最有名的几个岛之一,非常繁荣,又因为并没有什么强有力的宗门管束,只有当地几个势力维持一下秩序,向来是出手来历不大光明的东西最好的场所。他说着,看了沈淮烟一眼。

“那我也去抚榆岛。”沈淮烟听了,无所谓的道。

“三位请上船吧。”那撑船的修士笑道,“此去抚榆岛三百里,我们摆渡人每百里收三枚下品灵石,等到了抚榆岛,三位给我九枚标准下品灵石就行了。”

三人听了,诧异之色更甚,偏偏三个人都不是多管闲事询问别人私事的人,对视一眼,其实有点希望对方开口问问,但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遂只得个个默默的飞身上了船。

渡船是条乌篷船。乌篷高大宽阔,可容人直立,远远望着,倒不像是条船,更像是一座漂在水上的亭子。

封轶与杜兰真相对而坐,沈淮烟自然的坐在了杜兰真身旁,“小白,你来海国是做什么的?”

杜兰真听她这么叫自己,不由得一呆。

沈淮烟见她愣愣的望着自己,不由哈哈的一笑,问道,“怎么了?”她笑容促狭,显然是故意的。

杜兰真半真半假的嗔了她一眼,并不作答,反而柔柔的问道,“烟烟是来海国玩的吗?”

沈淮烟听到“烟烟”两个字,脸上不由得露出极扭曲的神情,瞪了杜兰真一眼,得到后者一脸无辜、不明所以的温柔浅笑。

“小白这么说,看来是来海国游历的了。”沈淮烟嘴角抽搐着,口中却是哈哈一笑,“想来这海国山河虽秀丽,有了小白的国色天香,也算是十分增色。”

杜兰真被夸过灵生淑美,被夸过仙姿道貌,甚至被夸过遗世独立,可从没人夸过她国色天香。要她说,“国色天香”这个词根本就不适合她这个人的气质,明知沈淮烟故意这么说,还是眼角一抽。

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念头,她朝沈淮烟妩媚一笑,“烟烟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呢。”不等沈淮烟说什么,便温温柔柔的道,“我见了烟烟,才知道群芳谱也不是乱点的,所谓丹华乞曙先侵日,光焰欺寒却照霜,说的正是烟烟这样的美人呢。”

所谓“丹华乞曙先侵日,光焰欺寒却照霜”,乃是群芳谱写就,专门引用来品评沈淮烟的品貌的一句诗词,沈淮烟之所以有个传播甚为广阔的“榴花仙子”的绰号,也是始自这句诗。

不过沈淮烟此人,并不是会以此为傲的人,每每听到这句话,都觉得忒不自在。照她的想法,自家纵不是那傲寒胜雪的梅花,怎么的也该是花中君子的荷花吧?评她一个石榴花算是怎么回事?听上去简直没什么排面嘛!

沈淮烟干干的笑了两声,故作潇洒,伸手一揽,竟将杜兰真揽在了怀中,“既然我与小白是英雄惜英雄,美人爱美人,果然是该有缘分一起把臂同游,共赏山海风光啊!”

杜兰真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屈起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磕了一下,“你竟是个促狭鬼,天生来说笑的吧?”

“搏得美人一笑,算是这个促狭鬼不枉天生。”沈淮烟煞有介事的道。

杜兰真大笑,“油嘴滑舌,倒是机灵,美人见你口舌便给,还算有趣,决定带上你这个小跟班一起出游,容你说笑,逗美人一乐。”

封轶坐在对面看她两个谈笑无忌,恍惚以为自己竟倒像是个多余的人。明明这两个人是初见,倒好似比他这个做师兄的来的熟多了,完全不知道她们两个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两位是想在海国赏玩风光吗?”倒是那撑船摆渡的修士忽地插话问道。

杜兰真看了他一眼,想到他这样撑船摆渡的人,想必来往见过许多人,对这海国自有认识,倘若借此话题聊下去,可能得到些不知道的东西,便笑道,“正有这般打算,不知这东海上有什么好去处,不如道友为我介绍两个?”

“要说我们东海之上的秀丽风光,其实也没什么。”那修士洒然笑道,“满眼都是水天一色、碧波滚滚,初见惊艳,再见不过就是满眼的水了。若真要赏景,须得上岛。”

“什么岛有名?”杜兰真问道。

“如那悬壶岛上挂钟坪,飞白岛上一线天,林泰岛上瑶光洞,都是鼎鼎有名的奇观,客人若想赏景,登上那些岛都是极好的。”摆渡修士答道,“不过这些岛屿都是有主的岛,虽然岛主人把这美景奇观对外开放,到底也是人家的地盘,难免有点拘束。”

“至于咱们海国公认已知的最美的景色,当属沧盱岛上叠虹霓。”摆渡修士笑道,“这沧盱岛地理位置优越,在岛上小山往南看,有六座岛屿交错分布,但这六座岛上各有一座小山,正好呈一线,高低递减。等到海上生云霓,因每座岛上环境不一样,云霓在每座岛上的颜色也不一样。”

“从沧盱岛上看去,六座小山排列成一条直线,每座山都被不同颜色的云霓包裹,秀丽如仙境,美不胜收,是一等一的美景。”

杜兰真听了,忽地问道,“我听说沧盱岛以前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岛,资源也不丰富,环境也不优越,直到谅事宗崛起,才忽地名声大震,怎么不过二十年,竟就成了公认的海国最美景色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异界滴滴

二十年,在凡人眼中是五分之一的人生,是世事翻覆,在修士眼里却只是弹指。像是某地最美的景色这种话题,哪怕在凡人口中,二十年也就刚刚够争辩出一个结论,更不要提在修士之中了。

景色是否美丽,本就是主观的东西,有的人更喜欢这个,自然有人更喜欢那个,很难分出高下,沧盱岛的叠虹霓或许确是风光无限,但要在短短二十年里让海国修士“公认”,未免有点惊人了。

除非谅事宗在海国的势力已经到达一定程度。这种最美景色的评定并不只是看景,也看背后势力。想一想,倘若戡梧界哪天评选一个十大仙境,其中一个仙境居然是某个只有炼气修士的小宗门的驻地,那也太掉价了些,再美戡梧界修士都不答应。

“这个嘛……”摆渡修士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想来,也是大家真的认可叠虹霓的景色吧,别的不提,它是真的很好看。”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只有谅事宗认可的修士才能去观赏叠虹霓,那些修士见了叠虹霓,赞不绝口,物以稀为贵,大家便都觉得那里美了。”

“不对外开放?”杜兰真问道。

“不对外开放的。”

“哦”杜兰真慢慢点头,露出遗憾的神情来,忽地问道,“道友刚才说公认已知的美景是叠虹霓,难不成还有未知的美景吗?”

“正是如此。”薄康成道,“有一处美景,虽然没人去过,但大家公认必然不凡的。”

“这又是什么缘故?”杜兰真不由笑道,“没人看过,却又公认最美,这是哪里来的道理?莫非只存在于神话中吗?”

薄康成笑道,“道友可知古三山十州在什么地方?”他说着,指了指船外滔滔碧波、一色水天,一字一顿的道,“不在别处,正是在这东海之上。纵是只存在于神话中,我等东海修士,也绝不质疑家乡。”

“没有人见过,就没人找过吗?”沈淮烟忽地问道。

“自然是大有人在。”薄康成答道,“只不过众说纷纭,谁也说不清在何处罢了。不过,倒是有几处,虽是险境,但也因为险境无人踏足。要我说,若是那只见于传闻的美景存在,便一定在这几处中。”

“是吗?”杜兰真笑了笑,“薄道友似乎对此很有些见解。不知道友有没有心目中最有可能的地方?”

“自然是有的。”薄康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觉得有一座神山,唤作女郎峰的,很有可能是那传说中的美景所在地。”

杜兰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地朝那修士笑了笑,“我还没问过道友高姓大名呢?”

“高姓大名不敢当,我姓薄,唤作薄康成,道友怎么称呼?”摆渡修士朝她笑了笑,并不因为问他名姓的是个姿容秀丽无俦的女子有所雀跃,气定神闲,立于舟头,竟恍然有几分温润如玉的气质。

“我姓白。”杜兰真微微点头,却是连假名都没有报上,“我是第一次来海国,见了你们这东海摆渡人,觉得十分神奇。刚才我引燃了一张传讯符,是发给薄道友你的吗?”

“不是直接发给我的。”薄康成也没有介意她只报上姓氏的行为,客人只需要按价给钱,那就是好客人。他笑容温和,“那是我们摆渡人一起制作的传讯符,是就近发到我们东海摆渡人的据点里去的,由据点给我们随机发传讯符做生意。道友点燃的传讯符被发到了抚榆岛的据点,正好我在附近,就接了这笔生意。”

杜兰真没想到这摆渡人的组织竟然这么精巧,不由挑了挑眉,“那我们待会付了灵石,是你的收入,还是要交给摆渡人的组织,统一收发?”

“我揽的生意,自然是给我灵石。”薄康成笑道,“只不过,这摆渡的定价是大家一起定下的,不可以私自增减,坏了摆渡人的规矩。等到每年年初,交一笔灵石给组织算作下一年的资金便是了。”

“这是谁定下的规矩?倒很是精妙。”杜兰真饶有兴趣的问道。

薄康成笑了一笑,“大家商量着一起定的。”

杜兰真不是很信。这种把整个东海摆渡行业整合起来垄断的事情,必然有个能带头挑大梁的,且必然是个很有人脉、魄力,大家都心服口服的人,否则,这个行业门槛这么低,鱼龙混杂,哪能那么轻易的拧成一条绳子?

规矩自然是商量着定下的,但总有个人把舵主持,规矩大方向上自然也是顺着他的想法。杜兰真想问的,无非就是这个人罢了。

不过薄康成避重就轻,显然不愿意多谈,杜兰真猜测他与这个定规矩的人一定有些渊源,或者他自己就是定规矩的那个人毕竟,哪有筑基中期修士亲自来摆渡的不是?

他不愿意多说,杜兰真也不深究,随手拈起乌篷壁上贴着的一张符,看了上面“东海摆渡,童叟无欺”的小字,随意的问道,“这也是唤摆渡人的传讯符吧?我且收去,下次再叫摆渡人,可以吗?”

“贴在那就是让客人拿去的。”薄康成笑道,“只不过,我这船上贴着的传讯符和其他的传讯符不同,是专给我的,我自己的传讯符。点燃了它,自然只能由我收到了。我若是有事不能来接,客人就白点这传讯符了。”他顿了顿,说道,“客人若是需要普通的传讯符叫船,去了抚榆岛,在城门口拿一叠就是了,不要灵石的。”

“你们摆渡人的生意做得很大嘛?生意都摆到城门口了。”杜兰真玩笑道。

“我们做的就是八方来客的生意,赚些辛苦钱,摊子不铺得大些,哪有灵石可赚?”薄康成淡笑,丝毫不以自己堂堂筑基修士从事着这摆渡行业而羞窘,提到自己赚的是辛苦钱,也神态自若,让人不免多了几分好感。

杜兰真与他闲谈了两句,忽地发觉以封轶寡言少语的性格,既然同行的师妹可以揽下交游打探的重任,自然乐得只听不说。不免想又到,如果她不来,这位师兄别着脾气跟人搭话的模样,十分好笑。

“不知道这海国可有什么别处没有的东西吗?”杜兰真靠在船壁上,随口的问道,“若是有,我倒是可以买两个回去送人。”

“这我倒是知道。”沈淮烟道,“这海国有一种唤作寻道符的符很是有名,我正想买上两张研究研究。”

“寻道符?”

第一百一十六章 海国轶事

“寻道符?”杜兰真重复了一遍,“这却是什么符?”

“这是海国独有的一种符,借助这种符,可以参悟大道,无论是修习术法,还是想寻道悟道,都有很大裨益。”沈淮烟说道,“传得神乎其神,不知道真的假的。”

“我听说海国符道大兴,却没听说过大兴到了这种程度。”杜兰真惊讶道,“参悟大道?虽说海国是有几位隐居的真君在,但这等神乎其神的符,元婴真君也做不出来吧?”

“是真的。”薄康成听她们说话,忽地开口道,“那寻道符,是真的可以帮助你参悟大道的。”

“哦?”杜兰真望向他,“薄道友用过吗?”

“侥幸用过两次。”薄康成点点头,“寻道符分为三个档次,上品、中品、下品。下品在市上有卖,一张十枚下品灵石,对炼气修士算是很有帮助,无论修习什么术法都能有所精进。中品寻道符要去惠安阁买,一张一枚中品灵石,但如果拿下品灵石去买,则只需要五百枚就够了。至于上品寻道符,那是有价无市,不是我等能拿到的。”

杜兰真听了他的话,忽地问道,“也就是说,拿下品灵石去买,会有优惠?五百枚下品灵石,这兑换比例,比六大宗门发的还要低。”

“是这样的。”薄康成肯定了这件事。

“这是为什么?按理说,中品灵石的灵气纯度和含量都远远超过下品灵石,又便于携带,理应更受商家欢迎啊?”杜兰真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薄康成笑道,“许是方便与小修士做生意?”

杜兰真不太信,与封轶对视了一眼,不再深究,转而与沈淮烟聊起天来。两人没说两句,便望见远处千帆竞发,满眼是如他们这样的渡船,还有更大些的游船画舫,络绎不绝,繁华热闹不逊外陆大城,却没见到那些体型庞大的客船、商船。

“那些大船都是去南港码头停靠的,我们这里是西港,专门容小型船只靠岸。”薄康成道,“否则,岂不是大船不敢行,小船行不过?”

“除了码头,不能在别处靠岸吗?”沈淮烟奇道。

“自然是可以的。”薄康成笑道,“不过,码头更方便些,也更容易接到下一趟客人罢了。倘若客人没有特别的要求,我们都把客人送到西港来。”

摆渡人虽然都不是什么修为手段高深的修士,但若是说对海国动静的掌握,他们绝对是第一的。这等消息探子,定然也有背靠势力,就是不知道是谁家的了。杜兰真看了薄康成一眼,“我有点好奇,东海摆渡人一直都是这种组织吗?”

“不过是最近二十年的事罢了。”薄康成一面撑着船,一面笑着说道,“以前大家各自揽各自的生意,分作好几个船帮,隔三岔五起上一回冲突,那时为了生意斗法火拼,都是常有的。”

杜兰真笑了笑,“那你们现在可是方便了,能和和气气做生意,自然比隔三岔五为此火拼好得多。”说着,又说回那寻道符了,“说起来,我想来以前东海上也没有寻道符这种神乎其神的东西罢?否则,早该传到外陆了。”

薄康成想了一会,“客人说的没错,想来,寻道符确实也是最近二十年才有的东西,以前从来没有,直到东海符道大兴,惠安阁才卖起这种符。”

二十年,又是二十年。

这个数字太巧了,容不得杜兰真不生疑,沧盱岛、摆渡人、寻道符、灵石流通量异常、东海符道大兴……她笑了笑,自然的道,“二十年,又是二十年,就有这么大的变化,看来你们东海算是要腾飞了啊!”

她仿佛随口一句感慨,薄康成也不当一回事,温和一笑,“若是如此,自然最好,我等自然也是盼着家乡繁盛的。”

杜兰真看向舟外,水光点点,不远处尽是渔船渡船,偶尔望见船里的修士,人家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她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得其闲乐,悠然自在。

小舟越靠近码头,前行越是缓慢,他们几乎与别的船慢慢并行着前进,杜兰真的角度,便只看得到另一条船的乌篷外壁了。她收回目光,“不知道这东海之上,究竟有几家势力数得上号?”

多船并行,薄康成专心引船,没有功夫作答。沈淮烟毕竟比她先来东海,便一一为她数来,“先是沧盱岛谅事宗,二三十年来后来居上,如今在海国独占鳌头。再是三岛,悬壶岛、飞白岛、林泰岛,都是有金丹真人坐镇的势力。”

“再有,为人所知的、隐居在东海的有四位元婴前辈,盛阳秋真君、萧微月元君,以及一对道侣孟晗真君、寇婧侨元君。”沈淮烟说着,闲闲的笑了笑,“我猜这四位前辈所居的岛上风光绝不输给什么挂钟坪、瑶光洞、一线天,只不过四位前辈不愿意被人打扰,从不随便让人上岛,没人知道罢了。”

“小小海国,倒是很卧虎藏龙啊?”杜兰真惊讶道,“竟有四位真君在此修行,很多地方一位真君都没有呢!”

别看一场元婴大典来的那么多宗门,有头有脸的那些,堪称金丹满地走,元婴多如狗,光是六大宗门的元婴真君加起来便有百人,其实分到整个戡梧界,真的是寥寥无几,很多地方称霸一方的势力都没有元婴真君坐镇。

无论宗门综合实力如何,无论金丹真人有几位,只要一个宗门没有元婴真君坐镇,那在戡梧界便只能是个二流势力,底气都不太足。

但东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已知的隐居真君竟然就有四位,这含金量,让人瞠目了。

“毕竟是散修圣地嘛。”沈淮烟道,“不想在外面趟浑水,便来这里隐居问道,总比和人争地盘来得强。况且,这里只看修为,不问来处,人在此自由自在,要我,我也喜欢。不过,谁知道有什么江洋大盗,在外陆混不下去了,就跑来这里改名换姓呢?”

散修圣地,也意味着混乱。秩序远不比外陆井然。

“客人,可以准备一下,咱们要靠岸了。”薄康成忽地弯下腰,对着乌篷里的三人道。

三人起身向外望去,繁华满眼。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抚榆城

西港码头上,人头攒动,既有修士,也有凡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显出一派繁华而匆忙的景象。

杜兰真三人下了船,偶尔有人多看杜、沈两眼,但都有自己的事情,看两眼便过去了,封轶顺手递了九枚下品灵石给薄康成,后者伸手接过,道了声谢,与三人别过,又去揽客了。

“封师兄,咱们去哪里?”杜兰真问道。

“咱们分头在抚榆岛走走,看看这里情况吧。”封轶道,“你去城里看看,我在郊外走走。”他知道杜兰真这种小姑娘肯定更喜欢去繁华处逛逛,干脆自己揽下了去郊外看看地形的事。

杜兰真听了他的话,暗暗夸赞封轶真是个体贴人,笑道,“我正是相去城里看看,那等晚间,我和师兄便在那惠安阁见吧?”

“好。”封轶点点头,三人便分道扬镳了。

“不知道那惠安阁里会有些什么好东西。”沈淮烟和她手挽着手,并肩走在路上,随口道,“想来东海敢称散修圣地,应该有些新奇玩意吧?希望有点外陆没有的东西,否则,也太无趣了。”

“想来一定是有外陆不能光明正大卖的东西。”杜兰真点点头,“不过,想来特别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得去黑市看。”

“嘿,你去过黑市不曾?”沈淮烟听了,眉飞色舞,问道。

“我去过宗门附近的黑市。”杜兰真答道,“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就是有些来历不大说得清的东西,也未必很好。”

“你这是从小锦衣玉食、天才地宝里泡大的,眼界都给养刁了!”沈淮烟一脸嫌弃的看着她,“况且,你们宗门附近的黑市,哪敢真的有什么过线的东西?一出现准保给你们宗门端了,最多也就是那种,杀了一个赤霄宗内门弟子得到的法宝,抢了一个阳宗金丹后裔的好物,在那出一出手,你们宗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看不见。”

“倘若是元婴亲传、真传弟子被杀了,敢在那里出手,转眼给你揪出来。”

杜兰真微微一笑,“那么,看来你一定去过那种很混乱的、真正的黑市了?”她强调了“真正”两个字,显然是在打趣沈淮烟。

“自然!”沈淮烟神采飞扬,装作没听见她的打趣,“我去过好多次了,不是我说,那是真的乱。”说着,忽地话音一转,“像你这种养尊处优、蜜里泡大的漂亮姑娘,还是少去为好,你就该优雅的端着你的仙子架势,少去黑市这种不好的地方。”

杜兰真偏头看她,见她眼里满是笑意,不由挑眉道,“这起子激将法,也对我使?去便去了,我难道还怕吗?”

“好!够爽快!”沈淮烟拍手笑道,“我们先把城里逛一逛,便去黑市看看!”

两人慢悠悠的在城里转了一圈。

抚榆岛占地颇大,岛上城市,并不比外陆的大城市差,甚至因为管束比外陆大城要松,比杜兰真见过的大型城市更要繁华三分。

“让一让,让一让。”有人大声喊道。

街上人回过头看去,越过无数人头,是一个身材魁梧、五官硬朗的青年,手里拽着一根触须,拖着一只丈余宽的章鱼,健步如飞,直到人群挡住了去路,才大声吆喝道,“劳烦,让我过去!”

“那是二阶的泥章鱼吧?这种妖兽在二阶中最为难缠,这人一定很强,不然不能这么轻松就杀了这种妖兽。”杜兰真闻到一股极浓烈的腥气,其中还带着一股腐烂的气息。她当然不会没见识的以为这是这只章鱼不新鲜了。她在宗门典籍中见过这种泥章鱼,二阶相当于修士的筑基修为,这种章鱼又是二阶里极难对付的。

“那是谅事宗的内门弟子窦元白,已经筑基中期了,实力强悍,是东海上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有人听到她的话,轻声说道。

听到自己的名字,拖着章鱼向前的窦元白忽地朝他们看了过去,他的目光甫一落到杜兰真脸上,脚步一顿,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转而拖着那泥章鱼径直朝杜兰真走去。路上行人纷纷给他让道,让他很快就走到了杜兰真面前。

杜兰真挑了挑眉,淡淡的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目光直视她的眼睛,沉声道,“窦元白。”

这么一照面,杜兰真只是站在那里,什么身份、实力都没显露,能引起窦元白注意的显然只有长相了。至于为什么遇到这种事的不是容貌上并不输给她的沈淮烟,杜兰真只能遗憾的说一句自己运气不大好,

有的人不愿意被美貌压过自己的能力,厌恶别人以貌取人,遇到这种事情,难免心里不太舒服。不过,那是她筑基以前的事情了。

杜兰真承认,她以前确实性格有点轴,常常担心自己被符号化为一个美貌女修。但那都是过去式了,自从她筑基,自从她在魏永嘉面前认认真真的握住自己的刀时,她没有一天不在增加对自己的信任。

她信自己,绝不会被美貌压过!

当一个人自信时,她便只会把这些当作自己的优势,而这也确实是她的优势。杜兰真已经可以很淡然的看待所有因为她的长相而凑过来的人,甚至有时,她还觉得有点有趣或者说,好笑。

“窦道友好。”她轻轻点点头,“道友有事吗?”

“道友叫什么名字?”窦元白不答她的问题,直直的问道。

杜兰真其实是不大喜欢这种听不懂人话的人的,她不报上自己的名字,反而问他有什么事,没兴趣结交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她很霸道,所以她喜欢别人在她面前彬彬有礼的样子,霸道自我是没法得到她的好感的。

“道友有事吗?”她露出困惑的神情来,就是不答他的问题。

窦元白没有说话,与她对视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很直接,毫无躲闪,这种目光是很慑人、很容易让人躲闪的。可以看得出来他是个非常自信的人,脾气也很自我很霸道,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

杜兰真坦然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他不说话,她难道还会沉不住气吗?

“我对道友一见如故,想与道友交个朋友。”窦元白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发现她看似目光柔和,但不躲不闪,既无羞涩,也无退避,看久了,便能瞧出她温柔外表下的冷漠。他沉默了一下,主动退了一步。

杜兰真不喜欢别人逼她,不喜欢别人占据主动权,现在窦元白退让了,便轻轻点了点头,“我姓白。”她并不想和这个人撕破脸皮,相反,她还想借这个人的力了解谅事宗和海国,如果有机会,甚至是亲自登上沧盱岛。

利用一个人对自己的好感,似乎不是件地道的事情,她不会主动做这等事情。但若有人主动撞到杜兰真的手里,她也不介意顺手试一试,此等大好机会,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霸道自我,就要有被人利用的觉悟。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三千世界异闻录

“白道友是刚来抚榆城吧?”窦元白问道。

“我不喜欢别人提着一只泥章鱼跟我说话。”杜兰真并不接他的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窦元白神情一滞,很快说道,“我正是要去惠安阁把它卖掉,待会正好无事,可以带白道友在抚榆城逛一逛。”

“不必了。”杜兰真很清楚这类人喜欢什么。他们就喜欢挑战有难度的美女,你越是拒绝,他们越是觉得你与众不同、越是想得到你。

不得不说,这种脾气加上霸道强势的性格,确实很容易让意志不坚定的人屈服。

“道友刚来抚榆城,不知道抚榆城有什么好玩的,我带道友逛一逛,也省得道友浪费时间了。”窦元白果然没有放弃。

“我说不必,就是不必了。”杜兰真蹙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拉着沈淮烟转身就要走,窦元白忽地伸出手去拉她,“道友留步。”

杜兰真灵气微微一转,将他的手荡开,窦元白下意识的手一翻,化开力道,又朝她伸了过去。杜兰真的灵气却又是一转,转了回来,轻轻一荡,竟把他震开了两步。

窦元白眼里露出讶色,看着她和沈淮烟头也不回的走了,只停在原地,并没有再追上去。

杜兰真与沈淮烟走开十数步,沈淮烟忽然传音给她,“那个耍横的还在后面,没跟上来,你不急啊?”

杜兰真偏头看向她,见沈淮烟眼里满是戏谑之意,便知道自己的欲擒故纵已经被她看出来了,不由笑道,“我觉得我表现得还不错,你怎么看出来的?难不成我演戏的本事这么差?”

“要是有人这么纠缠我,我就拔剑了。”沈淮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会拔剑,你就会拔刀!”

杜兰真一顿,朝她多看了两眼,收回目光,不动声色的道,“你也太暴躁了些,我可没邓嫖元君给我兜着。”

“你可装吧!”沈淮烟半个字也不信,但她也不当一回事,只当是杜兰真对那人有点什么兴趣,笑嘻嘻的问道,“他没追来,你不慌吗?”

“慌什么?”杜兰真嗤笑了一声,笃定的道,“待会他卖完了泥章鱼,自然会好好饬一番自己,在我面前来一番孔雀开屏的。”

“万一他找不到你呢?”沈淮烟挑眉。

“那我就能看看谅事宗在这抚榆城有几分势力了。”杜兰真无所谓的道。

沈淮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杜兰真觉得她似乎是看出了什么,但既然沈淮烟不说破,她自家也乐得装傻,就演一个多情的美女,倒也无妨。

抚榆城有几条街专门供人摆摊,杜兰真和沈淮烟打听了一条最近的街,进去逛了逛。

要说这街上和杜兰真去过的街市有什么不同,那就得数摊上的东西了。

“这是什么?”杜兰真指着摊上的一只海螺。

“道友,这是我们东海的特产,思君螺,它是一雄一雌一对的,拿一个放在耳边,您可以听到另一只那头的声音,倘若您和朋友一人拿一只,就可以互相说话,不用传讯符了!”摆摊的是个筑基修士,殷勤的把海螺递给她和沈淮烟,非要她们两个试一试。

“这思君螺能隔多远传音啊?”杜兰真觉得颇为有趣,问道。

“十里吧。”摆摊的修士讪讪一笑,显然是知道这十里的距离对于修士来说有多鸡肋,“不过,对于这种思君螺来说,它们一辈子也不会离开超过十里的距离,所以十里也够了!”

杜兰真笑了笑,也不说什么,遗憾的摇了摇头,拉着沈淮烟往别处去了。

“我从来不盼着捡漏。”两人逛了一圈,沈淮烟对杜兰真道,“我啊,早知道我没这运气,而且以咱们的眼光,别人以为的捡漏对我们来说,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东西,何必跟散修争呢?”

不知道是谁刚刚在街市上逛了一圈又一圈,还兴致勃勃的东问西问。杜兰真白了她一眼,不置一词,偏头看见一个书摊,便拉着沈淮烟走过去,扫了一眼书摊上的书,忽地伸出手,隔着禁制,指着其中一本小册子,问道,“这本三千世界异闻录,讲的什么?”

“讲的是三千世界的事情。”摊主也是个筑基修士,懒洋洋的瘫在竹椅上捧着本《庾道人之浮生一梦》看着,头也不抬的答道。

杜兰真对这个答案颇为无语,看着他手里的书,有点疑惑的问道,“这本书我怎么不曾见过?落魄书生写过这本吗?”

“谁说这是落魄书生写的了?”摊主嗤笑一声,抬起头来,对上杜兰真的目光,忽地呆了一下,慢慢端正了坐姿,轻咳了一声,“这本是坊间仿落魄书生写的庾道人系列。”他说着,把握在书脊上的手指挪开,让杜兰真看到上面一列小字:慕生著。

杜兰真语塞,“这可真是……”她不知道真是什么,只能付之一笑,权作闲谈,“我听说落魄书生的新书要出来了。”

“怎么可能?”摊主下意识的嗤笑了一声,“落魄书生三年前才刚刚写了一本,只怕最少也要再等十年才可能看到下一卷。”

如果真是这样,杜兰真会悉心修炼,回去暴打说话不算话的樊靳。她也不辩驳,微微一笑,“我怎么看到这本写了个‘上’字,难道还有下册吗?”

“不仅有下册,还有中册呢。”摊主道,“这册子分三本,是前人收录的,现在散佚了,别看我这摊子小,其实很有点东西,这本在海国算得上稀罕物了!”这却是要待价而沽了。

“我没见过这本书,似这等介绍诸天世界的书,想来应该很有些人想看吧?不至于成为散佚不全的稀罕物。”杜兰真问道。

摊主沉默了一下,不情不愿的答道,“不过,这里面事迹荒诞不经,不像是真的,更像是神话传说,文笔也不大好,没什么人信,也没什么人爱看,慢慢的也就这样了。”

杜兰真放了五十枚下品灵石在他摊上,“可够了?”

摊主本不是专门做生意的,只是修炼之余卖点藏书,没那奸商气质,看了一眼便点点头,解开了禁制,把书递给她。

杜兰真接了过来,入手竟比她看到的更薄三分,不由想到薄康成,他接一次生意,也就赚了九枚下品灵石,就算接上五次生意,也买不了这一本不到一指厚的册子。

这让她更觉得此人是白龙鱼服,否则,做些别的事情赚灵石岂不方便?别的不提,以他筑基中期的修为,无论做什么都比划渡船赚灵石来的快。

杜兰真收了书,并不急着看,对沈淮烟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去惠安阁等我师兄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茶楼读书

“余常闻,上古开天,一元伊始,两仪分化,四象乃成,遂有五行八卦十二宫,又化为三千世界、十万诸天,终有你我。”

“余少识诗书,慕上古仙人经天纬地之神通,毅然访寻,遂得仙缘一缕。修行凡百五十载,金丹得结,凡骨得蜕。未尝忘童稚之年所慕,访遍三山四海,五湖八荒,得上古仙人伟业轶事一二,遂结庐编纂,终成一册,名之曰,三千世界异闻录。”

“三千者,虚妄数也。世界者,有天地轮回、万物轮转。异闻者,则称其越尽闻所未闻,逾遍见所未见,不敢信其真,不敢言其假,收录其中,由诸看客姑妄听之,一笑而过。”

杜兰真和沈淮烟坐在惠安阁对面的茶楼里,靠着窗,结下禁制,面对面坐着,桌上摊着杜兰真刚买来的书册,一起对着它读了起来。

“原来是神话传说。”杜兰真看了编者的引言,恍然道,“我在宗门时,并不怎么去翻看这类书卷,说不定宗门里有收录,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你刚修仙时,不看这类书吗?”沈淮烟奇道,“我还以为,这些神话最是吸引小孩子,人人得闲都要翻一翻的呢。我小的时候,就常找来翻看,师门长辈见不是话本小说,至少还能多涨些见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拦我翻它。”她颇有些感慨的道,“当年筑基未成,除了练剑法,我在凌云剑派也只有这个乐子聊以宽慰了。”

“我总觉得这些东西没什么用,懒得看它。”杜兰真道,“不过如今也变了,一来寿元不短,总得找点乐子,二来,积累些看似无用的东西,谁知道哪天也会用上。”

“你啊,这就是典型的读书有用论!”沈淮烟闻言,笑了起来,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懒懒的朝她笑了一笑。

“何为读书有用论?”杜兰真明知她就是话说半截,等着自己来问,却并不在意,微微一笑,顺着她的意思问道。

“你觉得读书有用,可以长见识、明得失、知进退,因此愿意读书,对不对?”沈淮烟问道。

“自然。”杜兰真笑了起来,“既有读书有用论,想来还有读书无用论了。你可别跟我说,你觉得读书没有意义,有时间多读两本书,还不如出去历练一遭,至少能赚点灵石。”

“错了!”沈淮烟秀眉一挑,“你说的那个,虽然也是有用无用,但同我说的这个,却又不是同一个东西了。”

“愿闻其详。”

“似那蠢物,说的些读书毫无意义,不如赚灵石,谁去理他,便是任他自己不读书,吃亏也不关别人的事。读书,自然是有用的。”

“但听你的意思,你还有一种有用无用论,而你显然不是有用论了?”杜兰真问道。

“不错,我便是那一种读书无用论!”沈淮烟拍手笑道,“你读书,是为了它有用,若是于你无用,你就不去读了,宁愿把时间花在别的事情上。我读书,却不是这样。”

“我以为,读书何必有用?为了有用而读书,本就落了下乘,得失心过甚,为我不取。读书就该为了读书而读书,只为读书,不求其他。则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日后自有天意。”

沈淮烟神采飞扬,畅言“读书何必有用”,快意恣情,无所顾忌,言谈间,自有一种超越皮囊、惊心动魄的美,让人情不自禁的折服于其无所拘束的气度。

“照你这么说,图的不也是厚积薄发么?这与你的无用论,似乎有些相悖啊?”杜兰真不置可否。

“读书是因,厚积薄发是果。你那读书有用论,却是读书是手段,厚积薄发是目的,这能一样吗?”沈淮烟反问道。

杜兰真挑眉,“算你说的有些道理,尚有可取之处。”

沈淮烟长笑,不再说下去,与杜兰真再度低下头,看起三千世界异闻录来。

两人只是闲谈,并不就所谓有用无用深谈,因为彼此知道一旦认真谈论,不是一时半会说得完的,且两人各有见解,谁也说服不了谁,而这件事,也并不是非得有个对错高下。

或者说,本来就没有对错。

杜兰真和沈淮烟意气相投,但也不必事事相似,所谓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两人并不强求,不过谈及,一笑而过罢了。

“有世外仙人者,号为通微少阳道祖,神通无比。”

“有仙人者,号为灵台玄妙道君,法力无边,寿与天齐,宅心仁厚,教化生民。”

“怪不得这三千世界异闻录如今散轶了。”两人把一本小册子一页一页翻过,没多久便看完了,沈淮烟呼出一口气,扔下书册,笑道,“这枯燥无味,毫无故事的异闻录,专罗列些大神通者道号,与那凡人都看腻了的三两无聊故事,谁乐意看啊?”

杜兰真也没想到这三千世界异闻录挂羊头卖狗肉。异闻录异闻录,没什么异闻,只罗列点谁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的大神通者的名号,有人喜欢才怪了。

“只当是看个乐子罢了。”杜兰真无奈的笑了笑,随手把书册收起来,透过窗户,往下看了一眼。人头攒动里,并没有封轶的影子。

“那个耍横的没来么?”沈淮烟懒懒的瘫在椅子上,随手抽出一根竹签,在茶杯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杜兰真听她说“耍横的”,连名字也不肯喊一声,便知她提到窦元白意颇不屑,显然是瞧不上此人的。幸好杜兰真不是真的看上了窦元白,否则一定会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是不是真的不好。

“谁看他了?”杜兰真嗤笑了一声,“我看一眼封轶来没来罢了。”

沈淮烟看了她一眼,忽的凑近了,一把拉住她的手,两人脸对着脸,四目相对,一个目光锐利,一个目光温和,但没有哪个人躲闪。

“你们来海国,不是简简单单来历练的吧?”沈淮烟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第一百二十章 小三山

“怎么就不是了?”杜兰真不慌不忙的道。

“哦,我说错了。”沈淮烟拖长了声音,“你们不只是来历练的。”她盯着杜兰真的眼睛,“你一路上问了薄康成那么多问题,句句都是有目的的。”

“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到了陌生地方,想了解一下当地情况,怎么就成了别有目的了?”杜兰真反问道。

“你问得太细了。”沈淮烟说道,“看似是个游客会问的问题,但你没问一个‘看似是游客的问题’后,都会了解不是游客会关心的事情。”

“这未免过于武断了吧?”杜兰真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为什么不许我是个心细如发、什么都想掌握在手中的人呢?”

“你不是。”沈淮烟淡淡的道,语气笃定。

“真是的,明明咱们才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你好像很了解我了一样?”杜兰真半真半假的抱怨着,借此隐去自己内心的震动。

说真的,她确实觉得自己和沈淮烟一见如故,但一见如故到这种地步,也有点叫人惊讶的。无论是沈淮烟说“有朝一日青锋在手,杀尽天下无义之徒”,还是“我会拔剑,你就会拔刀”,以至于这一句简简单单的“你不是”,都显示出两人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我了解你,难道你不了解我?”沈淮烟不置可否,挑眉问道,“只不过你这个人心眼太多,不愿意相信罢了。我信我的感觉。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那我就信我们是一类人,不疑不忌,倘若错了,便错了何妨?”

杜兰真明白了,沈淮烟这个人,她是真的万事由心的!

“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事,便是我有点别的事来海国,你也不必问吧?”杜兰真无奈的笑了笑,算是默认了沈淮烟所说“我们是一类人”的话,只是不愿意把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这不仅是对经济会这等事的慎重,也是对自己的谨慎。

“谁要知道你来干什么。”沈淮烟无所谓的笑了笑,“我不过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有事才来海国的罢了。没什么原因,就是想知道。”她说着,对上杜兰真错愕的目光,眨了眨半边眼睛,摇了摇两人相握的手,狡黠的笑了笑,颇有几分无赖相。

杜兰真无语,默默的低头喝了口茶水,忽然听到楼下喧嚣里传来“古迹”两个字,不由竖起耳朵,凝神听了起来。

“一转眼又是三十年了,时间过得太快了!”

“谁说不是呢?当初蓟子濯、夏华容刚进小三山还在眼前,如今他们都筑基后期了。”

“不知道这回又是谁进去,以前谅事宗可还没出头呢,这次除了悬壶岛、飞白岛、林泰岛,还得加个谅事宗。”

“你忘了那四位元婴真君了?人家在这海国也是有传承的。”

“四位真君又不争这海国第一的虚名真要争,无论三岛还是谅事宗,又有哪个能与元婴真君争锋?”

杜兰真正听得认真,楼下忽然不说了,有人招呼道,“窦兄,别来无恙?坐下来一起聊聊?”

“不了,我来找个朋友。”她听到窦元白说道。

沈淮烟朝她挤了挤眼睛,仗着两个人设下了隔绝声音和灵识的禁制,不管人家窦元白正在楼梯上一步步走上来,大剌剌的道,“给你猜对了,他还真的来找你了。”

杜兰真慢慢的端起茶杯,神情平淡,“给我个面子,待会就算看不上他,至少不要直接说出来。”

“你这就是小瞧我了。”沈淮烟翻了个白眼,“我难道还会给姐妹使绊子吗?”

杜兰真被她脱口而出的“姐妹”两个字逗笑了,“原来做你的姐妹这么容易的吗?”

“你当然不一样。”沈淮烟微微一笑。

窦元白已经走上了二楼,一眼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杜兰真和沈淮烟,大步走了过来,伸手拉过旁边的一张椅子,拉到两人的桌边,隔着禁制问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收敛起那副霸道、不容置疑的姿态,倒也有几分彬彬有礼的模样,起码比之前当街拦住杜兰真的姿态更能博得她的好感。

“不可以。”杜兰真虽然这么说着,却把禁制解开了,偏头望着他,似笑非笑道,“道友交朋友,都是这副模样的吗?”

窦元白朗笑一声,坐下,“是在下之前唐突了。在下谅事宗窦元白,因慕道友风姿,一时忘形,望道友见谅。”

杜兰真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慢条斯理的往窗外望了一望,对沈淮烟道,“封师兄还没来,不知道去哪看了。”

“沈道友竟然来了我们东海,我竟然一点消息也没听到,若是早知道,也能早些认识沈道友这样的人杰。”窦元白没有立刻对着杜兰真说话,反而转头对沈淮烟说起话来,显然是已经打听到沈淮烟的身份了。

“只怕窦道友想早些认识的可不是我。”沈淮烟漫不经心的道。

窦元白顿了一下,又笑了两声,没有接话,转头对杜兰真道,“先前只知道道友姓白,不知道友芳名?”

杜兰真很是知道一个合格的绿茶婊该做出什么样的姿态,闻言,微微一笑,“名字什么的,有什么要紧。我不喜欢拿名字来定义我自己。道友既然说慕的是我的风姿,何必知道我的名字?”

虽然只是一照面,但越是霸道的人越能看出别人的霸道,窦元白知道自己是很难改变杜兰真的主意的,再纠缠反而不美,只好作罢。

“我方才听他们说,小三山,那是个什么地方?道友既然是谅事宗的弟子,想来对这海国必然很是熟悉,不知可否为我姐妹二人介绍介绍?”他不再纠缠了,杜兰真倒是开口了。她开口一个“姐妹”,倒让对面的沈淮烟露出些笑容来,眼神里隐隐有揶揄,杜兰真只做没看见。

窦元白不知道她二人眉眼官司,只看见杜兰真一说“姐妹”沈淮烟便笑颜如花,不由暗暗思忖起来,想道,久闻沈淮烟放旷不羁,一旦谁合眼缘,便倾盖如故,若她看不上,便面子功夫也不爱做,她这样喜欢白姑娘,想来白姑娘也是很有些本事的。

杜兰真在街上以灵气震开窦元白,本就显露了几分手段,窦元白这样一想,微微忖度,答道,“小三山是我海国的一个古迹,三十年一开,里面有上古遗留的传承,但阵法玄妙,非筑基修士不能进入,且一人进入一次,终生不得再次入内。因此,算是海国年轻一辈有为青年历练之地,也是见识海国诸岛底蕴的时候。”

窦元白说着,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若是白道友与沈道友有兴趣进去瞧瞧,我可以代表宗门为二位争取一个入内的名额。”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几家共分小三山

窦元白这干脆利落的承诺,饶是别有用心的杜兰真听了,也不由得呆了一下,狐疑的道,“窦道友难道能为宗门做主吗?”

窦元白下定决心,此时便坦然道,“不瞒二位,本宗已经定下,这次入小三山的名额里,有我。两位不是我们东海人,不知道这个小三山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章程,其实是各家弟子入内寻机缘,借此分个高下。不过东海毕竟是散修的东海,没有几家霸占的道理,因此散修只要有门路,或是有灵石,也能拿到入内的资格。”

“有的名额附在几家大些的岛下,进去的人是和所附的势力一起行动的当然,这都是事先商量好、有默契的,也不乏占一个名额却单独走动的。”

“我可以为两位道友提供两个名额,就挂在我们谅事宗名下。”

杜兰真听了,便知道窦元白含糊而过的“寻机缘”,必然也是一番生死之斗,因此才有之前茶楼里修士闲聊的“分高下”。只要小三山一开一闭再一开,只需要看走出来的是谁,便知道谁高谁低了总是你天资再高,时运不济殒命了,难道还能比得过人家活着的人吗?

“我和道友不过刚认识,道友竟放心给我一个名额?”杜兰真懒洋洋的看着窦元白问道。别看窦元白说的好听,什么东海终究是散修的东海,什么没道理几家霸占小三山,其实这所谓名额,也就是几家势力霸占了小三山,公开买卖出入机会罢了,同那占山为王据路收钱的山大王也没什么大区别。

“道友与沈道友相交莫逆,我信小无悔剑的眼光。”窦元白放下霸道的架子,还挺会讨好人,“况且,之前在街上,是我唐突,可有这一出,别人不知道道友的本事,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

杜兰真不置可否,朝沈淮烟看了一眼,“你想去吗?”就她自身而言,去不去都无所谓,她并不像散修那样稀罕传承和宝物,如果去,也多半是凑个热闹。左右经济会的事情不在一朝一夕,进去玩一趟再出来也无妨。

“海国盛事,既然赶巧,怎能不凑个热闹?”沈淮烟倒是一反之前在窦元白面前冷冷淡淡的模样,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竭力游说杜兰真道,“到时你我刀剑合璧,正如珠联璧合,强强联手,岂不痛快?”要是寻常事,她自己想去,便不会拉上别人,但杜兰真既然不排斥,沈淮烟自然直言。况且,如果杜兰真不愿意去,窦元白还提不提供名额那真不一定。

杜兰真慢慢点了点头,“道友可不可以多匀一个名额?我还有一位师兄与我同来,实力远在我之上,倘若道友可以拿三个名额给我们,我们必定尽我所能,在小三山帮助道友。”

窦元白听她说“一位师兄”,警铃大作,笑道,“白姑娘原来是和同门一起来的?以姑娘的神通手段,想必令师兄也颇为不凡?只不过,可惜在下毕竟只是个普通内门弟子,难以拿到那么多名额。”他故作姿态,沉吟了一会儿,却是想叫人知道他办这事也并不容易,好叫杜兰真领他的情,“不过,有白姑娘的面子,我自当尽力而为。”

杜兰真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他这种手段,自然看的一清二楚,但她确确实实在拿人家好处,等她摸完谅事宗的底,再慢慢的把人情还了也不迟。因此嫣然一笑,“那便有劳窦道友了。”

“我把这事记下,过两天就能办下来。”窦元白承诺道,“不过,到时里面若起了纠纷,还请几位务必帮扶在下一把。”

“拿了谁的名额,自然和谁亲近,窦道友不必担心,我们姐妹虽然肆无忌惮,到底还是知道亲疏远近,有点分寸的。”沈淮烟道。

杜兰真暗暗腹诽“肆无忌惮”的似乎只有沈淮烟一个,但端着架子,不好当面拆穿,只能嗔怪的白了她一眼。

“不过,好叫道友知道,我们为了辩识各家修士,这入内都会有一块身份牌,写上修士的名字。宗门登记时,也得要修士的名字。我只知道道友姓白,却不知道道友的名字,这不够应对那盘问信息的人,还请道友报上芳名,在下记下,到时去门内报备。”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人家刚刚给她帮了个忙,杜兰真也不能不给面子,微微一笑,“我叫作白思鹿。”

“好名字!”窦元白赞了一句,“我记下了。”

既然三人都得偿所愿,气氛难免便比之前融洽得多,毕竟都是别有所图的人,互相把控着气氛。

杜兰真与窦元白交谈了一阵,发现除却性格霸道强势之外,其实为人也还可以,没有到欺男霸女的程度,但也绝对算不上讨人喜欢。只能说,算是个戡梧界的普通人罢了。

她不由想到,她自己筑基后在戡梧界认识的人不算多,但有一个算一个,好像个个都是有点霸道的样子。而她认识的人,也基本都是名门大派出身的。

莫非名门弟子,都难免有些傲气吗?

她与窦元白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心里却想,若是能摸一摸谅事宗的底,便就当交个普通朋友,改日把他人情还了,相忘于江湖最好。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不大喜欢别人在她面前霸道的样子。一个人的性格可以霸道,可以强势,但如果为人处世也是这副模样,那就有点让人吃不消了。除非是没什么主见、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否则,谁忍得了?

“说起来,为什么那古迹唤作小三山?”杜兰真问道。

“思鹿你可知道,我们这东海,可是古三山十州所在地,那古迹唤作小三山,便是因为里面传承宝物颇多,疑是古三山遗址,虽然不能确定,但因此也换它作小三山了。”窦元白笑道。他初一开始唤杜兰真白道友,没两句变成了白姑娘,现在都叫起了“思鹿”,打蛇随棍上的本事也算是有一手。

杜兰真笑了笑,“原是如此。”心里却忽的想到她筑基机缘所在,“三山福地,八角井中”,那不正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三山”吗?

弟一百二十二章 神山未现

十一月的东海,海风的腥气里带上了寒意,有一座没有名字的小岛,却悄无声息的聚集了一群来历不同的人。

“杜道友来得可真是早,我老远的就看见林泰岛上飞起灵光。”

“尤道友来的也不晚啊,我还没站稳,道友就到了。”被点名的是个望之二十多岁的女子,横眉回道,“看来道友也是迫不及待啊。”

“哈哈,小三山将开,谁能不激动啊?”最初开口的男子唤作尤飞章,是海国最有名的三岛之一悬壶岛的弟子,他领着一男一女,站在女子对面,“倒是窦元白他们几个,磨磨蹭蹭的,寻机缘都不积极!”

最早到岛上的女子身后立着两个男子,显然对她态度很恭敬。正如尤飞章所说。她是三岛之一、林泰岛的弟子,杜嘉悦。她听了尤飞章的话,冷笑了一声,“小三山开时都是固定的,既已推算出来,来早一点来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倒是你,急巴巴的跑过来,吃相难看。”

尤飞章与杜嘉悦不算很熟,只知道她脾气不好,没想到一个照面,自己明明笑脸相迎,至多来了个三岛弟子之间的例行暗讽,就被她直接怼了,愣了一下,脸色有点僵,口里仍是笑着道,“道友不也是早早就来了?道友可比我来的还早呢。说这话,又算什么?岂不是把自己也绕进去了?”

“我愿意来得早,又关你什么事了?”杜嘉悦冷冷的道,“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左右我既没有不许你来得早,也没有抱怨别人来得迟。”

害,尤飞章确认了,杜嘉悦这个疯婆娘就是个吃了枪药的,逮着什么怼什么,跟她说话没劲,翻了个白眼,不再接话了。

“哈哈哈,原来两位道友来的这么早,万某还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没想到还是落后一步!”天边一道剑光划破长空,倏忽而至,发出如雷之声,落在两人面前。来人是个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孤身一人,行动间,似龙行虎步,眸中寒光湛湛。

“万宜人,你一个人来的?”尤飞章皱眉问道。

“万某不善交际,寻不到什么可靠的帮手,只好独自出来闯一闯这小三山了!独来独往,没什么牌面,远比不上两位道友交游广阔,前簇后拥,好不气派!”万宜人话语间把“可靠”二字加重了,大笑道。

“你就胡扯吧!飞白岛家大业大,还找不到两个可信的散修帮扶你吗?”杜嘉悦翻了个白眼。

尤飞章听了杜嘉悦的话,不由暗暗纳罕起来。杜嘉悦虽然一般无二的嘲笑讥讽他与万宜人,但讥讽他是真的夹枪带棒,讥讽万宜人时,却似乎有点朋友间的调侃意味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可没听说过这两人有什么交集啊?尤飞章暗暗皱眉,倘若杜嘉悦和万宜人真是朋友,那对他来说可就不妙了,两人一旦联手,尤飞章肯定是没有胜算的。

“那等手段稀烂的家伙,万某带上做什么,给我拖后腿吗?这是嫌自个儿手段太高,还是嫌各位道友手段不够啊?”万宜人朗笑道。

“万道友修为高深,手段莫测,哪是一般人能及的?这孤胆英雄,我肯定是做不了的。”尤飞章酸溜溜的的说道。他勉强安慰自己,还有那几位元婴真君门下的弟子会来小三山呢,只要他能拉到两个站在他这一边,不怕杜嘉悦和万宜人联手。

“我哪能和尤道友比?”万宜人嗤笑了一声,言下之意却颇有些不屑,更让尤飞章明白这两人一定是私底下有交情,这次要联手对付他了!

尤飞章细细的想了想,他就算拉拢了一两位元婴弟子,一时之间肯定叶比不上这两人早有默契的,况且,那四位前辈隐居在这东海之上,本就不理俗事,门下弟子也不太掺和这东海势力的明争暗斗,至多为了传承机缘等理由一,帮他一帮。

他眼珠一转,转瞬便计上心来,咳了一声,沉声道,“两位,趁着今日赶巧,只有咱们在这儿,我却是有话要同两位说!”

万宜人和杜嘉悦纷纷看向他,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话要郑重其事的单独说。

“说起来,咱们三岛争这东海之上第一岛已有数百年了吧?”尤飞章郑重道,“一时有高,一时有低,从来没个定数。然而这数百年来。咱们三家明争暗斗,心里却自有默契,那就是这东海之上,只有咱们三家有资格称雄!”

“可惜,竟叫谅事宗这个之前犄角旮旯里不知道哪号得了泼天机缘,不知不觉间,竟一晌实力大增,竟然隐隐有压倒咱们三家之势,现在问人,十个人里起码有六个会说谅事宗才是海国第一宗门!”

尤飞章一开始还只是虚情假意,可说着说着,却真的有些不满了,“要知道,一旦这海国第一宗门真正尘埃落定,那往后只会强者越强,弱者越弱,到时说不得咱们三岛没有翻身之地啊!”

杜嘉悦与万宜人默然。尤飞章所说的,也正是三岛上下都担心的问题。值此大争之世,不进则退,哪怕常年和另外两家难分高下,平摊一个“海国第一宗门”,也好过这个“第一”的名头真正落入某家之手。

这个“第一”不同于个人实力的排名那是一比就知道的。宗门之间的排名,要看很多方面,声望、最强者的修为手段、弟子前途、宗门底蕴、人脉、资源……

倘若某地的“第一”真的成为公认了,那说明至少在某些方面该宗门已经具备压倒性优势了。其中,声望,也就是“名”这东西,既是虚的,看似毫不重要,却也是实的,至关重要!

一旦这个“第一”被某家拿下了,必然声望大涨,会带来无数隐形的好处。

比如别地的势力若是想结交海国势力,第一选择会是“海国第一势力”呢,还是某个有点名气的小势力呢?

再比如,东海的少年少女想要拜入仙门,第一选择是海国第一势力呢,还是某个有点名气的小势力呢?

“尤道友说这些,到底是想表示什么?”杜嘉悦不耐烦的道。

“咱们往日明争暗斗不提,进了小三山,也是各凭本事,但是,我希望两位能分清轻重缓急,倘若一起遇到了那谅事宗的窦元白……”尤飞章意味深长的道,“东海人都在注意着小三山呢!”

万宜人与杜嘉悦一时都没有说话,脸上却不由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来,对视了一眼,慢慢的道,“尤道友说的有道理。”

“好说,好说,咱们三家都是数百年的老邻居了,怎么也不能叫人给后来居上啊,两位说,是不是?”尤飞章语重心长的说道,心中却暗笑,这下这两个人再多算计,一时间也不会把矛头对准他了吧?

此为祸水东引之计。

第一百二十三章 海潮退,神山现

“曾仙子多日不见,越发出尘了。”

“哪里,管道友才是修为越见精深,想来筑基后期在望。”

“曾姊姊的钗子真好看,是在哪里买的?”

“这是惠安阁以前有个叫老黄的师傅,现在离开惠安阁单干,开了家珠宝首饰铺子,我在他那里买的。”

“这样吗?那改天我也去看看。”

“他那里不卖相同的钗子,都是他自己亲手设计的,你有什么喜欢的样子,可以告诉他,让他琢磨琢磨,给你打一根出来。”

“那正好,我倒不是很喜欢紫丁香的,要是换成茉莉倒好。”

这无名,但因为小三山古迹而与众不同的小岛,自从三个元婴门下的弟子来了之后,变得一团和气了起来。

“这窦元白真是敢拿大,这都什么时候了,眼看小三山都要开了,居然还不来,难不成他们谅事宗不想来了吗?”万宜人不耐烦的道。

“说不定是懒得与咱们为伍,毕竟都快要成咱们海国第一宗门了。”杜嘉悦嗤笑了起来,轻飘飘的道,“等着吧,待会就来了,恐怕就是不想和你浪费口舌而已。”

“窦道友这也是节约时间、把握每一寸光阴嘛!”尤飞章看似打起了圆场。

三个元婴门下的弟子听这三人夹枪带棒的话语,俱是微笑,不置一词。杜嘉悦三人本也没指望得到他们出言赞同,四位元婴真君从不掺和着海国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自家弟子自然也不会违背师尊的意思,私自表态。

他们说这些话,只是想在这三人心里留下点印象罢了,倘若能隐约间让他们心里有些偏向,纵使不明着表现,也对他们有利。

“把握光阴?也是,他们谅事宗,也只能把握光阴了,否则,还不天天发愁自家暴发户啊!”万宜人哼了一声。

他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呼啸声,由远而近,如狂风漫卷,夹杂着一道如奔雷般的雄浑之声,滚滚而来,“万道友,背后说人,可不是正人所为啊!”

岛上十人一齐朝远方看去,自天际飞来一道灵光,风云翻涌,裹着云烟,气势汹汹的朝岛上直冲而来,“咚”的一声巨响,砸在地上,带起无数烟尘。

众人纷纷升起灵光挡住了这烟尘,脸色不大好看。

“窦元白,你这遁法未免太差了吧?”万宜人挥开烟尘,冷声道,“若是连安安稳稳落地都不会,还是趁早回你们沧盱岛上窝着练几年吧!”说着,往窦元白那看了一眼,忽地一愣。

烟尘散去,众人也定睛一望,窦元白大家虽然不熟悉,至少都是认得的。他身边带了个灵动秀美的少女,是他师妹、谅事宗的内门弟子方雅虹,众人也有印象。

但他身后竟跟着两个灵生淑美、超然拔萃的女郎,一个温婉中带着些妩媚,一个明丽中含着些英气,貌美无俦,无论哪一个单独站出来,都是压倒群芳的美人,此时却并排立在一起,跟在窦元白身后。

“窦道友这是哪里寻来的两位仙子?”之前面对尤飞章、杜嘉悦、万宜人挑拨沉默不语的少女,此时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窦元白看了她一眼,欣然笑道,“这是我的两位朋友,沈淮烟沈道友,白思鹿白道友。”不管怎么说,窦元白一个人带了三个美貌的女修同行,自觉非常有排面,十分乐意向众人介绍。

“沈淮烟?”众人纷纷惊讶道,“凌云剑派的小无悔剑?”

“正是沈道友!”窦元白自矜的笑了笑,“沈道友觉得小三山十分不凡,找我讨了个名额,我便请沈道友来此。”

沈淮烟朝众人轻轻点头,互相见礼,算是认识了。

倒是杜兰真,虽然美貌,修为也不差,看得出不是寻常修士,但毕竟用的是假名,也远没有沈淮烟的名气,被众人多看两眼,没太放在心上。这正是她所希望的。

窦元白虽然隐约猜测白思鹿应该也是出身名门,到底不知道她的底细,不好开口,便任由众人误会去了。

“窦道友,虽说沈道友名门之后,我等不及,但你们谅事宗一口气来了四个人,似乎太贪了些吧?”万宜人沉声道。

“反正万道友一个人都没带,匀我这里一个,也不算很多。”窦元白不说别的还好,一开口回应,霸道便难以掩盖,就叫人十分不爽了。

“我凭什么给你匀一个?”万宜人冷笑道。

“明明是道友自己不带人来的,既然是放弃了,那便放弃了。”

“谁许你”万宜人大怒,厉声喝了起来,却被众人再三劝下了,冷冷的笑了一声,不再看窦元白。

“这个是飞白岛的万宜人道友,那是林泰岛的杜嘉悦道友,这是悬壶岛的尤飞章道友。”窦元白也不理他,自顾自的为沈淮烟喝杜兰真介绍了起来,“刚刚问你们是谁的,是南山岛萧微月元君门下的钟晗意道友。”

钟晗意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一双眼睛灵动活泼,望着杜兰真和沈淮烟,欢快的笑了笑,“两位道友好,我是钟晗意,你们长得也太好看了些!”

钟晗意显然不该是她外表的这个年纪,否则,十三四岁就筑基中期了,未免也太骇人了些,但她的态度,仿佛真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般,杜兰真当然不会当真,微微一笑,算是见礼。

“这是浮丘岛的曾琪道友。”

“两位道友好。”曾琪是个身材高挑瘦削的女修,朝两人笑了一笑。

杜兰真着意看了曾琪几眼。浮丘岛隐居着孟晗和寇婧侨两位元婴真君,这放在何处都不是小势力了,真要论起来,曾琪是这里面最能和杜、沈身份匹配的人。

“这位是明嵊岛的管高谊道友。”

管高谊大约二十来岁的模样,瘦瘦高高,见杜兰真和沈淮烟看去,露出一个斯文的微笑来。

杜兰真和沈淮烟大致了解海国的势力情况,此时和这些人脸对上,心里便有了数。

“思鹿,待会我们进了小三山会被分开的,我们约好一起见面吧?”方雅虹悄悄同杜兰真说道,“不管被送去哪里,只要一直往前走,最终都会到同一个地方。”

杜兰真微微一笑,爽快的应下了,“好啊。”反正她总是要往前走的,遇见了就一起走也无妨。

说起方雅虹,就不得不提到封轶。本来窦元白为封轶争取了一个名额,谁知就在临行前,方雅虹得知窦师兄带了两个美貌女修,对其中一个大献殷勤,肚里装了一坛子老醋,气势汹汹的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孰料她一见了杜兰真,竟莫名其妙的态度大变,对杜兰真十分痴迷亲近,非要窦元白带着她一起进小三山。

窦元白已经答应好杜兰真,且谅事宗去四个人已经够多的了,再多难免要被三岛找茬,当场要拒绝,方雅虹便百般纠缠,偏偏方雅虹本来也在小三山的名单上,是她自己当初让给了窦元白,如今她还想去,窦元白若拒绝,便难免显得不近人情了。

最后是封轶退了一步,没有来小三山,而是由方雅虹一起过来。

这样一出变故,才使得他们一行人来得这么晚。

做出这样的让步,也是为了不交恶谅事宗,毕竟这到底是人家的名额。封轶不觉得亏,杜兰真也没什么惋惜,毕竟,小三山对于海国修士来说是一等一的古迹机缘,对于杜兰真和封轶这种出身的修士,却只是稀罕罢了。

众人闲话几句,岛边海上忽地无风起浪,潮汐涌动,慢慢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海水倒旋,浪花迭起,拍打在海岸上,激起无数沙石。

浪潮反复三次,忽地卷起一道百丈水柱,长到至高点出,猛地落下。

“唰”海水四溅,如碎雪断玉,四下迸溅,遮住了人的视线,放眼望去,满目迷蒙。

待水雾消退,众人定睛一看,仿佛有人拿手拨开一般,海水往两岸散开,开出一条数丈宽的水路,自海岸上起,遥遥数十里,一座座只见形的仙山耸立,云雾缭绕,仿佛另一个天地。

众人见了此景,忽地想到前人对小三山的描述:

海潮退去,神山始现!

第一百二十四章 泽芝宫

众人顺着水路,不慌不忙的往那仙山飞去毕竟都是些有点身份的修士,表面上还是得有点持重的样子的。

杜兰真掐着遁法,化为流光,与剑光飘渺的沈淮烟不疾不徐的跟在窦元白后面,自忖飞出了数十里,那远山仍是遥遥的与她们对视。

“莫非是那天涯咫尺的手段?”她暗暗惊讶起来,但见前方几个海国本地人都毫不迟疑的往前飞,多半早已知道,便也跟着他们往前飞。

直到杜兰真觉得自己一群人已经飞了数百里,看那远山好像与在海岛上看毫无差别,感到有些奇怪,终于打算问一问窦元白是怎么回事,忽地眼前白光迷蒙,山河倒悬,眨眼间,竟已站在一个石板铺就的平台上,面前是一座极其巍峨的宫殿。

那宫门大敞,露出里面画廊朱阁,栋宇恢弘,门上挂着一块乌金牌匾,上书此间宫殿名号。

泽芝宫。

这时空转换的感觉,倒似乎与进入洞天有些相似。杜兰真颇为新奇的四下看了看,发现除了面向宫殿的方向,往其他方向看去,尽是一片迷蒙,她试着往迷雾中递去一道灵光。

灵光往外飞出几里,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外忽然消失了。

杜兰真沉吟了一会儿,据窦元白所说,小三山是个纯粹传承之地,在里面只有些阵法之类的凶险,之所以可能有人丧生,其实还是争夺宝物传承时下手太狠了。

不过,所谓传承,所谓机缘,自然是有缘得之,是机缘择人,进去的人却是没有资格择机缘的。而里面传承有好有坏,那等经天纬地的神通显然是不会有的,否则,也轮不到海国几个势力把控。

人进去,大多只能择一两门品质不错的术法学一学,运气好的,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得到一两门可以开宗立派的绝学。至于运气差的,至少也有点兜底的宝物,不至于空手而归。

杜兰真当时只是听了这话,却没有懂其中真正含意,此时才明白过来,原来机缘择人,是真的由机缘择人的。

不知道她的运气怎么样?杜兰真不由想到,又忽地被这个问题逗乐了,细究起来,她的运气一向还是不错的。

既然只有向前,杜兰真便缓步而上,顺着石阶,一级一级的往上走,共走了九百九十九阶台阶。她着意回头看了一眼,她每往前走一步那迷雾便跟着她往前一分,等到她完全走到宫门前,迷雾已经跟着她上升到台阶上了。

杜兰真抬起头,对上乌金匾牌,望着那“泽芝宫”三个烫金的大字。几乎只需要一眼,她便知道这多半是一个女子的字迹,瑰丽写意,风姿如晤。

泽芝,是莲花的别称。

莫非这是一位隐士吗?杜兰真猜测着,很快又摇了摇头。

不像,实在不像。看这泽芝宫的风格,富丽恢宏,雕梁画栋,漆彩描金,极尽奢华,不像是隐逸者的风格倒也不是说隐逸者就不能有点奢华精致的爱好了,但这泽芝宫处处追求极致,不像是隐逸者的风格。

大门正中央刻着莲花花纹,共有七瓣,寥寥几笔,栩栩如生。此时大门敞开,这莲花纹便被一分两半。

杜兰真把大门口打量了一遍,对这泽芝宫的风格有了些了解,这才慢悠悠的迈步跨进宫门,心神时刻提着,提防变故忽生,但直到她真正走进泽芝宫,也一直没有发生什么危险。

她踏进泽芝宫后,才知道并不是偌大一个宫室任她寻索,迷雾已经为她圈好了一条路线,她只需要、也只能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杜兰真微微蹙眉,不是很喜欢这种一举一动都被规划好的感觉,倘若迷雾把她引去了一处险境,那岂不是很危险?她试探着往迷雾里走,不出十步,便感到一阵柔和的推力,把她轻轻往回一推,竟飘飘荡荡的,回到了原地。

杜兰真挑了挑眉,沉思了一会儿,忽地冷笑了一声,手一翻,已把胭脂色摄在手里,上前一步,自下而上划过,厉声喝道,“给我开!”

随着她一声呵斥,剑芒暴涨,刀光大作,白光耀眼的仿佛要亮瞎谁的眼睛,炽烈的扑向迷雾,竟一下照亮了这灰雾迷蒙。

杜兰真随着她的刀光往前走了起来,走出十几步,忽地停住了。她若是再往前一步,便又会被推回原地。她不慌不忙的伸出手,五指纤细有力,白皙如玉,此时灵光闪烁,仿佛一块品质极佳的灵玉。她仿佛推门一般,往外轻轻一推,在半空中抵住了什么,难以向前推动。

杜兰真加了一分力,她的手仍是停在半空中,好像扒在一面看不见的墙上一样。

她耐心的一分分加着力道,直到手上灵光大作,仿佛什么耀眼至极的灵宝出世,她就好像推动了一面极其厚重的墙壁一般,推开了某种无形的壁障,一步步的往前走着。

杜兰真的手因为推这个动作,轻轻的颤抖着,想要前进,对于她来说很是吃力。饶是她自诩根基深厚,也觉得灵气飞速消耗着,仿佛又回到了其实并不算遥远、但感觉很遥远的炼气时期,干点什么事仿佛就要没灵力了。

如果杜兰真没有猜错,这里的迷雾应该是根据一个人的修为而决定的,比修士的自身修为要高一个境界。杜兰真是筑基初期,这迷雾的阻力就是普通筑基中期修士的灵力能推动的极限。

这里的普通修士,其实囊括了几乎所有的该境界修士,只有少数天赋异禀的妖孽才能例外。这也是因为同境界手段有高有低,但本质上差距没那么大其实是相差不算很大的。

杜兰真并不害怕灵气的消逝,她顺着想去的方向,慢慢的往前走,等到灵气快要耗尽了,便收手恢复灵力,慢悠悠的在偌大一个泽芝宫里乱转。

凡是学阵法的,对屋舍格局安排都会有一定的理解,毕竟布局遵循的也就是那些规则,阵修若是想研究,很快就能上手转行造房子。

杜兰真在泽芝宫里转了几圈,便差不多了解了其中布局。

这是个上古大能的道场。

准确来说,这是某个上古大能的行宫。

既然是行宫,其实里面也没什么重要的地方。道场主人一般只在主殿活动,周边是寥寥几个弟子生活的区域。

既然知道哪里最重要,自然没有不过去的道理。杜兰真不知道迷雾最初要把她引到哪里,不过她决定去主殿寻一寻机缘。

第一百二十五章 贯珠天音

杜兰真推算这方位,慢慢往前走,很快其实也不算很快,毕竟她走走停停,主殿已在她眼前。

迷雾在她眼前慢慢的变淡,杜兰真伸出的手忽地再无阻力,直直的平推了出去。她收回手,打量起眼前的主殿。

富丽堂皇,有胜其他宫殿,碧瓦飞甍,十分气派。她略看了几眼,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便迈步走了进去。

杜兰真猜测这是上古大能的行宫,不会有太多的陷阱,事实也确实如此。她走过这么多地方,只见过禁制,却没怎么遇到什么含着杀机的阵法与陷阱。

一进主殿,跃入视野的是一座莲台,青玉雕成,灵气在莲花瓣里流动着,青玉品质极佳,雕成这莲台的人手艺也十分高妙,这莲台仿佛真的是长出来的一般。

杜兰真四下看了一眼,很快就被宫室四壁上的壁画吸引了注意。

她走近了,发现壁画上画的尽是上古仙人饮宴享乐的场景。

第一幅图上,锦衣的青年望之如王孙公子,搂着两个高眉深目、艳丽妖媚的女子,正仰头大笑着。杜兰真一眼看到他搂着的两个女子虽然藏得很好,却还是露出了身后毛茸茸的尾巴,显然是两个妖修。

第二幅图上,落拓的道士提着酒坛,醉醺醺的与二三好友讲道。杜兰真细细的看了两遍,发现道士那宽大的道袍里悄悄滑出一条黑蛇。

第三幅图,容貌清丽的女修手里执着一只琉璃盏,慵懒的半倚在座位上,懒洋洋的偏过头,对着画外人,勾起一个透着邪气的笑容。杜兰真对上这画中美人的视线,忽地呼吸一滞。

那是一双极锋锐的眼睛。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只是一幅画,她以为的锋锐慑人,其实只是画师匠心独具、善于捕获人的特征罢了。

杜兰真慢慢的绕着主殿转了一圈,殿内共有六十四副图,俱是仙人饮乐的图景,每幅图的主角各不相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人有妖,似乎相互之间毫不相关。

但她认认真真的看了两圈,却发现这些画里都有一个女子的身影。

搂着妖姬的王孙公子身后,她露出一支莲花步摇;醉醺醺讲道的落拓道士对面,她留给画外人一个混在人群中的背影;偏头执着琉璃盏、笑得邪气的女修身旁,她把玩着莲花步摇,头也不回,只留给画外人一双白皙的柔荑和一头松松挽着的青丝……

杜兰真比对了之前在宫殿大门上看到的莲花纹,确定与这个女子的莲花步摇是同一种纹样,不由好奇起了这个女子的身份,是否就是这座泽芝宫的主人呢?她没有露出正脸,她又到底是什么人呢?

此时距离杜兰真进入小三山,已过了三天了,毕竟泽芝宫还是很大的,她一边走一边回复灵气,花了很长时间。但她仍是不急不忙的绕着主殿四壁,走了一圈又一圈,企图从这一幅幅背影里看出些什么。

杜兰真看了几遍,忽地在那幅偏头执杯的女修图前立住了,她似乎在那女修手中琉璃盏里的酒水中看见了星光闪烁。

杜兰真犹豫了一下,探出一缕灵气朝那壁画试探去。灵气幽幽的触及到壁画,竟慢慢的被那女修手中的琉璃盏吸引了过去,汇成一道,涌入了她的杯中,仿佛石沉大海,没什么动静。

杜兰真蹙着眉,又往里送了两股灵力,仍是没什么动静。

没什么动静,便已是最大的动静。

这不过是一幅壁画,照理说,杜兰真的灵气应该顺着画面散开才对,如今却被画上那黄豆大的琉璃盏吸去了,竟仿佛石沉大海,这怎么看都不正常。

杜兰真耐心的一缕缕往其中输送灵气,初时,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切如常,但随着她输送的灵力越来越多,她慢慢发现那杯中的星光点点,越来越璀璨。

星光慢慢璀璨,忽地迸发出极灿烂极耀眼的光芒来,凭空出现了一道女声:“别再试了!”声音如莺啼婉转,带着点嗔怪,仿佛天籁。

杜兰真惊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分辨不出那声音来历,便再次朝内输送了一缕灵力。

那好听的不像样的女声幽幽一叹。杜兰真给她一叹,手都发软,只觉半边身子酥酥麻麻,不由倚靠在墙壁上,依偎着那幅图,脸颊与那笑得邪气的女修相对,忽的一惊!

这不是她应有的反应!这女声再好听、再动人,她也不可能因此酥倒,最多是感慨一下罢了。

杜兰真欲支起身,离开那壁画,却觉浑身酥麻,提不起力气,只能瘫软着倚靠那墙壁,不由大骇。这是极高明的魔道法术,能在言语间让人酥倒,有时甚至失去神志!

杜兰真自诩不是个意志薄弱的,能让她这样轻轻松松着道的,起码也得是高出一个大境界的魔道修士出手,才能让她无知无觉。

但她面前的是一幅画!

小三山的历史起码也有几万年了,能隔着几万年从中递出一声叹息,叹息的魔音能让她酥倒,那这声叹息的主人,起码也得是凝婴的大能!

说不定……是过了天劫的大能也未可知。

杜兰真骇然,却提不起劲,略一思索,再次朝那画里输送了灵气。她早便知道,遇到不能掌控的局面,慌张也没用,唯有冷静办事,才有可能把主动权找回来。因此即使她此时酥倒在墙壁上依偎着,仍满是耐心的一缕一缕的往里输送灵力,不疾不徐,算着自己输送的灵气究竟有几何。

琉璃盏中的酒水慢慢变得暗沉,忽的从中窜出一道泉水,直流出壁画,往画外而来。

杜兰真错愕,却见那泉水汨汨的流出,绕着她转了一圈,汇聚在一起,凝成了一面光彩夺目的镜子,在她面前飘浮着。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了镜子,那镜子顺从的落在了她掌中。杜兰真做好了一照镜子就遇到各种各样机关算计的准备比如说,有上古仙人附在里面要趁着她的影子落在镜中时夺舍;比如说,里面有个鬼怪,一照镜子就会被噬魂;比如说,这里早就布置好机关,她一照镜子,镜子就会发出信号,让机关把她弄死。

这一切,杜兰真都可以用符解决如果这些机关规格不算太高的话。

她举起镜子,对着镜面照了一照,对上她自己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还没进一步动作,镜中景象忽的闪烁了起来,仿佛一盆水被搅动了一样,泛起波澜。

很快,镜面上便凝出一排小字,字迹与泽芝宫牌匾一般无二:还算美貌,配得上我莲华宫溪客七式。

杜兰真呆了一下,还没做出反应,那行小字又消失了,化作密密麻麻满镜的金色小字。她情不自禁看去,看一个字便消失一个字,她急匆匆的把这三千多个字记下。

随着最后一个金子消失,镜面又模糊了起来,最后恢复平静,照出她欺寒赛雪的脸。

杜兰真放下镜子,神情十分古怪。

她刚刚记下的三千多字是一部术法,准确来说,甚至可能是一门道术。

这部道术换作贯珠天音,是一门以人的声音为手段的道术。正如那镜中字所说的,是所谓“溪客七式”中的一式准确的讲,是七式中一式莲华天音的一门法诀。

莲华天音有两门法诀,一门贯珠天音,一门扣玉天音。前者能惑人心神,强行扭转人的意志于无形无觉,后者则慑人心神,强行摧毁人的意志于难防难挡。

其实按照杜兰真的脾气,若是拿到扣玉天音,似乎更适合。

但其实,都不适合她。

因为莲华宫溪客七式,是魔修道法!

道魔不同路,这是戡梧界的常识。一个人的根基既定,就不会再变,除非放弃自身修为,彻底遁入他道,否则一辈子也不会变。

道修学不了魔道术法,魔修也学不了道修术法,因为两者从本质上便不同。

杜兰真有些失望,不由拿起那面镜子打量了起来,镜中图景却微微颤抖,显出一副与她所在完全不同的场景。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写月镜

镜中没有杜兰真的面孔,却照出两根横梁来,仿佛被谁置于桌上,正对着宫室的房梁屋顶。

杜兰真看了这两根横梁的宽度、长度和间距,得出一个结论,这间宫室一定很大。

但这面镜子突然显现这样一幅画面是为什么?

就在杜兰真疑惑时,她本以为的只是一幅静止的画面,却忽然传出了声音。

“弟子见过宫主。”

“开天阁那里怎么样?”一道低沉动人的女声问道,声音不慌不忙,威严内敛,显然正是第一道女声口中的“宫主”。

“回禀宫主,弟子去的时候,妖修已经越过了福修崖,是唐英白亲自出手,才被拦在了天胶山外。”

“唐英白出手了?”宫主饶有兴致的问道。

“正是,唐英白亲自出手,当场斩杀在场七名金丹妖修,屠杀了三千小妖修,天胶山血海漂杵,妖尸满山,是黄泉宗的夏侯曜后来待人收走的。”

“黄泉宗……呵。”宫主轻飘飘的笑了一声,饶是杜兰真透过镜子听了,也忍不住感到一阵酥麻,又为这话音里的凉意而心惊。她运气功法,保持灵台清明,听到那宫主漫不经心的笑了两声,“别急,我问的不是这个。小微,你说那唐英白,比你实力如何?”

“若是正面对上,大概是五五开,但我圣宫神通手段本就不止在正面交手上,若是让弟子杀他,有九成的把握!”

“唐英白可是开天阁这一代最天资纵横的弟子,不是我灭自家威风,但我可是听说桑永贞那个老不死的东西视他为我元道中兴之才你哪来那么大的把握?”宫主饶有兴趣的问道。

“弟子确实不能在正面直接击败唐英白,但天下神通手段,从来都不止是当面斗法,只要给弟子一定机会布局,自有把握让他殒身!”这话似乎很是狂傲,但杜兰真入耳,只听出这女子的慎之又慎。

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女子不是个没有自信的人,但语气斟酌、字字谨慎,只能是因为面前人太过强大。

虽然这两人说的“唐英白”“夏侯曜”“桑永贞”,杜兰真一个都不认识,“开天阁”“圣宫”,她也听都没听说过,但这不妨碍她根据这段对话揣测两人的身份。

这位宫主一定修为、手段俱是骇人,地位极高,纵使做出亲和温柔的姿态,自家得意弟子也不敢稍有松懈,句句小心,字字谨慎,显然是个喜怒无常、动辄变脸的人。

“即使如此,手上功夫也不要落下,知道吗?”宫主柔和的说道。

“弟子谨遵宫主教诲!”

“你一去这么久,渺渺都结丹了好几年了,她很想你,你这个做姐姐的,去看看她吧!”宫主的声音妖娆悦耳,“当初师姐把你们托付给本座的时候,你们才一点点大……如今都已经结丹、可以和天下英杰争锋了,师姐倘若知道了,想必也会非常欣慰。”

“这些年来,多亏宫主栽培庇护,否则我们姐妹二人……”那弟子的声音似乎很是感动。

“好了,别再做小儿女姿态了,去看看你妹妹吧。”她如此感动,宫主却又催促了起来。“你也忙了十几年了,本座岂是那等不知体恤的人?就在圣宫内好好休息一段时间,陪陪渺渺吧!”

“多谢宫主!弟子告退。”女弟子感激涕零的道着谢。

杜兰真听到里面几乎没了声音,暗暗估算着这女弟子离去的时间,不过三息,宫主忽地冷冷的道,“朝微,你回来。”

“宫主有什么吩咐给弟子?”那女弟子的声音几乎是立刻便响起。

“那周山老妖,不知死活,手下一只扁毛畜生,竟敢孤身来我圣宫境内,十息之前,吞食了我十万魔民!”宫主语气冰冷,煞气隐而不露,纵是不见真容,只听话语,也让人觉得浑身冰冷,“之前本座容着他们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如今这群孽畜竟敢来我圣宫肆虐,且留不得他们了!”

宫主冷声道,“朝微,本座命你前去追杀那只杂毛鸟,务必活捉,送到天胶山去,当着周山老妖的面,一根一根的把它的毛给本座拔了,洗洗干净,当场炖成汤,分给开天阁的弟子,就当本座体恤开天阁卫道辛苦,慰劳一下元道志士!”

“弟子遵命!”那叫做朝微的女弟子毫不迟疑的应下。无论是宫主还是朝微,都不约而同的忘了之前宫主许诺的“休息一段时间”,只当从没发生过。

“不过,”宫主的声音又变得亲切了起来,“那只扁毛畜生到底已经是金丹圆满的修为,还有些青鸾血脉,小微你虽然天赋惊人,又有我圣宫传承,到底结丹不过十来年,碰上它容易吃亏。这样吧,”宫主说着,镜中始终对着天花板的画面第一次动了,那两根横梁飞速的后退,忽地一抖,镜中首度出现了一张面孔。

不是杜兰真自己的面孔。

如果说杜兰真的容貌是她自己见过的最高颜值,无论遇上谁,起码在五官秀丽程度是从不落下风的,那么这张脸便是绝不输给她的一张芙蓉面,秀丽美艳,却带着点戾气。

这个美艳女修不说话、不笑的时候,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着,给她美艳中带上了些狠意。她生就一双狭长艳丽的桃花眼,又似乎有些多情,却也平添了三分凉薄。

杜兰真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把“狼顾之相”诠释得这样清楚。

这个叫做朝微的美貌女修低头看了一眼镜子,正好与杜兰真的视线对上,却神色如常的抬起头,似乎完全没看见杜兰真。

“这面铜鉴,小微你也认得,”宫主慢悠悠的道,“我圣宫的圣物之一,现在算是个极品法宝,借你一用,记住,务必要擒拿那孽障,扬我圣宫威名!”

“我圣宫的霉头,可不是这么好触的!”

“多谢宫主赐下法宝,弟子定当竭尽全力,擒拿那杂毛鸟。”朝微俯身行礼道谢,保证道。

“快去吧!”

镜中的画面忽然消失了。

杜兰真的脸又重新回到了镜中。

朝微转身出了宫室,低头看了手中铜鉴一眼,背面刻着“写月”两个字。这曾经是莲华宫至宝,却被宫主随意的放在梳妆台上。

如果不是当初那桩惊天巨变……写月镜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只有圣物名号,却被随手搁置的地步。

法宝若是有灵,只怕也会恨时不遇吧!

朝微想着,随手把写月镜翻了个面,却忽地愣住了。

镜中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脸,而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钟灵毓秀的脸。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弃道从魔?

杜兰真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慢慢皱起了眉头。

对镜中这一段影像的来历,她其实也有自己的猜测。

福修崖、天胶山,都是戡梧界的地名;戡梧界曾有道魔并存的局面,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倘若不曾有道魔并存的局面,何以宗门会有对魔修的记载,又何以对魔修赶尽杀绝呢?

虽然朝微和那宫主的对话里可以得知她们是魔修,但杜兰真都已经拿到一卷魔道传承了,这似乎没什么好稀奇的。

以杜兰真自己的猜测,这面镜子显现出来的,极有可能是千万年前的一段往事的剪影,那宫主和那个生有异相的金丹期女修朝微,很可能是千万年前的人物,随着时光流逝,或是飞升了,或是陨落了。她们的宗门,以及那个开天阁,都在时光变迁里树倒猢狲散,成为戡梧界众多古老传承中的一个。

这面镜子把她们的谈话记录了下来,在千万年后,一个幸运的修士踏入了这个多年没有人迹的泽芝宫,拿到了这面昔日辉煌、如今落寞的至宝,看到了千万年前的峥嵘。

但杜兰真总觉得不太对劲。

首先,只看房上横梁,镜中显示的与泽芝宫主殿上的横梁全然不同。且不说既然是宫主,必然在主殿见弟子,就算宫主不是在这个主殿见的朝微,杜兰真也去过泽芝宫别的偏殿,房上横梁与镜中画面也都不同。

也就是说,镜中的谈话,似乎并不发生在泽芝宫里。

可是如果不是发生在泽芝宫里,会发生在哪呢?又为什么会被她手里的这面镜子记录下来,在千万年后展露出来?

如果这一点还可以用“镜子曾被人带到别处”为解释,那么另一点更让人不解。

杜兰真也算是熟悉戡梧界的历史,但在她所了解的历史里,从来没有妖修在戡梧界嚣张的时代哪怕再短暂也没有。

妖修、精怪之流在戡梧界地位低下,那是因为戡梧界人族修士从来都是强势的一方,从来都是掌握力量的一方。妖精鬼怪在戡梧界从未有过辉煌。

在戡梧界,人族把异族压制得死死的当然,还是比不上仙道玄修打压外道的程度,后者是赶尽杀绝,前者,则是用豢养这种看似温和、实则残酷的方式。当然,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杜兰真没什么好反对的。

以杜兰真对戡梧界风气的了解,寻常修士也是真的看不上妖精鬼怪之属,而非什么因历史矛盾遗留的深仇大恨。

如果真的像是镜中所说的那样,历史上有妖族与人族的大战,杜兰真没道理不知道这没什么好被隐去的,也不是谁可以隐去的。

如果镜中这一段对话不是千万年前发生过的,那又是什么呢?说实话,这已经是杜兰真能想到的最符合情理的猜测了。

杜兰真蹙眉想了一会儿,并不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猜想,只好作罢。她将铜鉴翻了个面,发现在背面刻了两个小字:

照日。

杜兰真敲了敲照日镜,听它发出轻响,试探着输送了一道灵力,只见这铜鉴忽地亮了起来,发出莹莹的光彩,柔和的照耀着。

杜兰真本来还担心这是魔道至宝,以她一身玄门功法,无法催动,此时见照日镜响应,不由挑了挑眉,露出些欣然之色。根据镜中那宫主所说的,这面照日镜是一件极品法宝,那这样一来,加上她二十岁前筑基的宗门奖励,她身上竟已有两件极品法宝了!

须知,灵器不出,极品法宝便是戡梧界最顶尖的法宝,寻常宗门若是拥有一件,便可以拿作镇派之宝,即使元婴真君拿着,也绝不掉价。杜兰真不过一个刚刚筑基的小修士,初出茅庐的修真菜鸟,手上居然有两件极品法宝,若是传出去叫人知道了,只怕多的是金丹真人想暴打这个运气逆天的家伙。

杜兰真悠然想到,纵是乐正初、宁潇鹤、辛眉,恐怕也没有她现在的这个配置吧?

不过她也没有得意。她在宗门换取的极品法宝是一件飞行法宝,能瞬息千里,于旦暮间遨游四海,纵览八极,唤作“无足鸟”。行动迅捷无比,只是并非用于斗法。

这面照日镜一出,算是给她弥补了没有底牌的缺陷。

杜兰真正要试试照日镜的威力,忽见镜面上显现出一行小字:莲华妙法,独步天下,洗去旁门,成就圣胎。

那小字一闪而过,还不等杜兰真反应,镜中便涌出艳艳朱光,将她包裹在内,涌入她丹田紫府。

杜兰真大惊,脑海里只来得及冒出一句“大意了”,便无暇再想其他,那朱光连绵不绝,如海潮般疯狂涌入她的丹田,搅动她周身灵力疯狂震荡,与之渐渐相融,周身经络竟慢慢的全是朱光,似乎要被鸠占鹊巢了。

杜兰真竭力控制自身灵力,却抵不住朱光数量远胜过她自身的灵力,本身又精纯无比,在她周身经络里暴动,俨然就是依着照日镜上那行小字,要洗去她的道法,重新成就魔胎!

以朱光的精纯和数量,莫说是她一个筑基修士,就算是个金丹修士在此,今天也得弃道从魔!

其实换个角度想,这未尝不能是一件好事。以这朱光的精纯程度和数量,只要杜兰真敞开胸怀接受,洗去玄门功法,弃道从魔,那转眼就能凝结金丹,蜕去凡骨,成为一名金丹魔修。

但,杜兰真根本不想弃道从魔!

莫说她修玄门道法修得好好的,满可以在戡梧界混的风生水起,受到宗门栽培、师长器重,更重要的是,她本身对魔道并无向往!

说是她向道之心坚定也好,说是极尘宗擅长给弟子洗脑也罢,杜兰真对魔道从无好感!玄门道法博大精深,她满可以在这条路子上一直走下去,就算是凝成元婴也并非妄想,她是失心疯了才会想弃道从魔!

魔道在戡梧界,可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灵光已渐渐被朱光掩盖,丹田一片赤色,眼看就要被朱光占据。

杜兰真咬了咬牙,心中反而不再焦躁,化为一片平静。

朱光慢慢的往她的丹田涌入,丹田却忽地化为幽幽火光,反涌入经络,与朱光对峙,一寸寸的把朱光往外逼,却是杜兰真催动了自己的本命灵火。

杜兰真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想到这灵火似乎有些玄机,说不定能建功也未可知,便催动灵火,没想到让她束手无策的朱光竟然真的慢慢的被逼退了!

这与灵火碾压谅事宗的那个修士郭宏伟不同当时杜兰真感觉自己对着他势如破竹,他的灵力在灵火面前完全不值一提,仿佛天生被灵火克制。

但朱光只是缓缓的、慢慢的被灵火逼退。

杜兰真可以感觉到,这和灵力精纯程度关系不大,仿佛是这三种力量本身品质层次的差别。灵火略高于朱光,而对郭宏伟的灵力碾压与后者倒像是同源中上克下的关系。

当然,朱光不是那么好逼退的,灵火的催动也需要她自己的灵力支持,两种颜色的力量在她经络里对峙着,慢慢的向外挪动。

但杜兰真不缺耐心。

她操纵着灵火,一点点的把朱光从自家经络里逼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朱光已远离丹田,却在她经络里灵活游走,无论她怎么催动灵火都逼不出去,简直和她打起了游击战。

杜兰真大感头疼。

她当然不可能放任这朱光在她体内游走!眼下朱光对她无害,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突然暴动?她体内已经有灵火这个麻烦了,再来一个朱光,那她干脆做个人形自走炸弹得了!

杜兰真与那朱光周旋许久无果,却忽地灵光一现,想起自己刚刚得到的那一卷贯珠天音来。那是莲华七式中的一式,想来与这所谓“莲华妙法”是同源,这朱光要她成就的圣胎,必然也是能催动这门道法的!

她依照贯珠天音的法诀,试着催动那朱光,果然,朱光顺着她的心意运转起来,流转自如,仿佛本就是她的灵力。

杜兰真忽地张口曼声道,“画阁东头纳晚凉,白莲不似红莲香。一轮明月天如水,何处吹箫引凤凰?”

声音淙淙如流觞曲水,贯珠扣玉,婉转动人,几乎让人忘却俗世凡尘,忘却机关营营,忘却三千世界,忘却自我。

贯珠天音,神通乃成!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除我之外,皆是外道!

杜兰真收了声,惊讶极了。

贯珠天音居然是一门神通!

道术和普通法术有着本质的区别,神通与道术也有。虽然人们一直说神通手段,但真正认真区分起来,神通那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极尘宗十七门道术里,只有四门是有机会化为神通,其中一门就是杜兰真学的秘传大衍神锋。但道术化为神通,这本身极为困难,据杜兰真所知,即使是元婴真君也未必能做到,更别提她一个筑基修士了。

那朱光本来是由传承的主人留下给后来者洗去自身功法,改练魔功,成就魔胎的,此时被杜兰真一股脑用作练就贯珠天音,竟直接成就了道术化为神通的奇迹!

杜兰真虽然看了贯珠天音的来历,对它有点嫌弃,觉得它不如扣玉天音,但心里也知道这只是她自家偏见,贯珠天音的妙用绝不在扣玉天音之下。

况且,嫌弃它的时候,她以为自家不能使这手段,现在不仅能使了,还升级成了神通,杜兰真自然是乐意的很。

按理说,杜兰真既然遵循宗门的教诲,对旁门传承赶尽杀绝,就也该对这魔门手段不屑一顾,但实际上,好东西能用则用,这和卫道不冲突的。

杜兰真慢慢的明白,这对别家道统赶尽杀绝,其实是对自家道统在戡梧界地位的保护,并不是别的道统哪里不好,也不是别家修士注定是恶人,只不过各有利益罢了。倘若杜兰真这种玄门修士在那神道、魔道的世界里,也必然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会不会有一个大世界里,诸家道法和睦共处呢?杜兰真悠悠的想着,那多半得是仙界了吧?就是我辈修士飞升之处。以下界的资源和灵气,支撑不起那种诸家道法共同繁荣的局面一起即使真的一起存在,那也是对峙状态,总有一天,一家会衰弱,慢慢被打压。

况且,各家的传承都十分精妙玄奥,修士寻道,也必有那种舍我其谁的豪气。

玄门修士称除魔、杀神为卫道,那照日镜中的宫主不也称魔道修士除妖是卫道吗?玄门自称玄门,唤魔道为“魔”,魔道修士却自称“元道”,自认元门。玄门唤其他道统为“旁门”,这泽芝宫的魔道传承却唤杜兰真正宗玄门功法为“旁门”,可见各有立场,各有坚持,都是对自家的道统极为自信,对别家的道统不屑一顾。

正所谓,除我之外,皆是外道!

杜兰真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她从小被极尘宗养大,对极尘宗充满感情,又和极尘宗利益相关,自然维护玄门的独霸戡梧,不会为了神道、魔道修士的艰难而动摇,疏不间亲。但神通手段,当用则用,哪有那么多顾忌?

只不过这贯珠天音到底是正宗魔门神通,使出来极容易被人看破,她用的时候须得小心谨慎,免得被当作魔道修士,反倒被人人喊打,那乐子可就大了。

随着朱光涌入,杜兰真也得到了这桩传承的来历。

留下传承的正是这泽芝宫的主人,六十万年前的大能,曾经渡过雷劫的元婴魔君,耿恨云元君。

耿恨云元君曾亲身经历人天分野,经历了戡梧界魔道由盛转衰,逐渐式微的过程,最终在泽芝宫陨落,留下了自家传承。

这泽芝宫是上古魔道大能留下的传承莲华宫的一脉,莲华宫在时光变迁里分成了两家势力,一名水旦,一名泽芝。互相之间很是不友好不融洽,甚至有些对立,都想争着成为光复莲华宫的那一家。

人天分野后,水旦宫不在戡梧界里,与泽芝宫也就失去消息,这莲华宫正统之争也就没了意义,反而是耿恨云元君在这道长魔消的戡梧界颇感力不从心,恨不得水旦宫赶紧出现,和泽芝宫赶紧并成一家对抗玄门修士。

水旦宫修的是白光,泽芝宫的则是朱光,杜兰真方才唱的歌诀,便是两家争正统时的口号,“白莲不似红莲香”,也正是泽芝宫的口号,若是水旦宫来唱,那就是“红莲不似白莲香”了。

泽芝宫的传承里只有莲华七式中的两式,杜兰真学到的贯珠天音是其中一门。

说是有两式,其实贯珠天音只能算半式,泽芝宫实际上只有一招半,其他都在水旦宫里,可见这泽芝宫混的其实不咋样,若是争正统,恐怕争不过水旦宫吧?

这与杜兰真已经无关了。她只得到一式贯珠天音,也无意弃道从魔,甚至于因为她并没有接受朱光洗练,最多只能算是与泽芝宫有渊源,不必按照耿恨云元君的吩咐光复莲华、重振魔道。

当然,毕竟她还是学了人家的神通,到底还是要承担些因果的。不过这因果就浅了,她就算先担着,等到修为高了再还掉也无所谓假设她还没凝婴就死掉了,那干脆就不用还了。

因果确实对修士的晋升很有影响,不过那是修为高了以后的事情,修为低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考虑那么多,能晚点还掉就晚点,最好拖到对方死了或者自己死了,干脆就不必还了。

大多数修士还因果都是能拖就拖,除非是被卡在那了,除非还掉因果就不能更进一步了,否则轻易不会着手。毕竟,又不是什么好事,修为高了做起来更容易,何必这么急巴巴的呢?

至少凝婴前,杜兰真是不会管这件事的。

杜兰真仔细检查了照日镜一番,确定这回不会再有什么机关了,这才把它收了起来,往主殿后面走去。

主殿后挂着一幅画,图上是一个姿容秀丽、眉眼带笑的女子,鬓边横着一支莲华样式的步摇,俨然就是主殿壁画里那始终不露真容的神秘女修。

这张丹青完全抓住了她的神韵,仿佛真有一个女子站在人眼前。这幅画的风格、笔法,也与那外面六十四张壁画一般无二,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画的角落里写了两行小字:

吾友耿恨云,过九天风雷劫,因饮乐同庆,特绘丹青,以贺芳时。

三元宇宙,崇明纪元,三百四十二年,黄泉宗班山柏敬献。

第一百二十九章 长恨此身时不遇

三元宇宙,崇明纪元,这些大概是人天分野之前的计时法,如今已经在戡梧界失传了。

杜兰真望着这幅画,笔落时耿恨云刚刚度过天劫,何等意气风发,最终却黯然陨落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孤寂行宫里,而这一切都不过是百代以前的往事,现已无人知晓,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一股叹息之情油然而生。

她凝望了耿恨云的画像很久,忽地伸出手,把这幅画从墙上揭了下来,画后是一扇门,门是敞开着的,里面是一条黑漆漆的密道。

杜兰真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画,想了想,把它收进了储物袋,耿恨云把神通传给她,她总得记住这是谁,拿走这幅画,算是留一个念想,他日如果真要偿还因果,就把这幅画拿出来,让人知道泽芝宫有这么一位前辈。

她迈步走进密道,手指轻点,头顶便亮起了昏黄暗淡的灯光。这密道里的灯,时隔数十万年,终于重新放出光辉。

只不过,这光芒已经很暗淡了,如果杜兰真来得再晚一万年,这些灯便再也亮不起来了。杜兰真抬头凝望着这些灯,它们的工艺非常精巧,能在数十万年后重放光辉,可见技术远超戡梧界,她决定离开时把这些灯也带走,带回去让人研究研究,看能不能仿造。

杜兰真沿着密道一路往前走,走了几十步,一直在往下走,忽地眼前豁然开朗,变为一间石室。杜兰真踏入石室,却脚步一顿,没敢往前走。

石室中央,端坐着一个女子,对着眼前的一只酒爵出神。

这女修周身气势凝而不散,让人不敢稍有逾越,杜兰真见识广,知道这必然是一位元婴真君,长揖道,“晚辈不知前辈在此小憩,误入此地,打扰前辈,请前辈勿怪!”

她躬身行礼,却半晌没有听见答复,顿了顿,疑惑的抬起头,却见那元婴真君仍低头望着酒爵,试探着唤了一声,“前辈?”

“既然前辈无心理会晚辈,那晚辈这就离去,不打扰前辈了。”杜兰真恭恭敬敬的说着,抬步就要走,刚走出几步,却忽然自己停下了,迟疑的转过身,对着那元婴真君看了两眼,犹豫了一会儿,又重新大步向前走去,直走到那位元婴真君的面前,没有受到任何呵斥。

直到走到这位元婴真君面前,杜兰真才确认她并非在世活人,而是已经静静的羽化了多年。

不知这位元君是怎么做到的,死后多年,肉身不腐,宛然如生,杜兰真都差点被骗过去了。

酒爵里有一杯灵酿,多年不曾干涸,灵光氤氲,杜兰真认得这种灵酿,唤作“大梦”,现在戡梧界还有人会酿造,不过价格已经飞升仙界了,如果不是她出身不错,她是决计见不到大梦的。

浮生一场大梦,世事几度秋凉,一盏大梦,道尽浮生。大梦仙酿的一味材料,便是修士的一滴眼泪,又或是一滴血。

杜兰真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起那盏酒爵,一饮而尽。

“余名罗青寒,三元崇明纪二十六万三千年生人,自幼拜入黄泉宗门下,勤学苦练,终成元婴。”一道女声在她耳畔幽幽的道。

“本以为四海之大,无处不可去,天下俯仰,大道可寻。岂料变故忽生,非人可测。自人天分野以后数万载,江河日下,元道固不复往昔繁盛,寻道亦不复昔日可得。”

杜兰真刚刚才从耿恨云的传承中得知她是人天分野以前的人,现在听到“人天分野”,不由打起全副精神。人天分野是戡梧界有史以来最大的变故,即使是在极尘宗的记载中,也只有寥寥几笔。

“元道极盛时,威势煌煌,元婴车载斗量,时有天君垂怜,答疑解难,其势盛哉!本宗名为黄泉,自通幽冥,教化八方,神通无限。”

“惜乎!时之不遇!”

“人天分野以来,不见黄泉,不通九幽,元道失怙,竟至势衰。玄门独大,百道喑声。”

“余从耿恨云、申星宇等前辈,力持千钧,欲匡元门,为其明知不可为。惜乎!犹蚍蜉之撼树,唯终于时之不遇。”

“忆我元门煌煌,竟至于俯首仰人鼻息;黄泉幽幽,竟至于陵替!唯怜小儿女,未解忆朝元!”

“此生憾事多如牛毛,唯不恨匡扶元道、力挽狂澜而未成。平生最恨,则天高难测,大道难寻!人天分野,再难寻道,若使早生三千年,则天劫早渡,大道可期,不至于抱憾苦等寿元之至。”

“长恨此身时不遇,唯怜小儿作玄光!”

女声幽幽一叹,带着数万年前说不尽道不完的怅惘,穿越时光而来,在这静谧的石室里,是杜兰真唯一能听到的声音,“这个世界,太小了!”

杜兰真默然。

人天分野之前,仙人与凡人同天地。人天分野之后,世上再无仙人,修士最多修炼至元婴,过了天劫,便要飞升。

人天分野之前,百道同辉,玄门不过是其中一支,人天分野以后,玄门一家独大,将其他道统打压得抬不起头来,以至于渐渐凋零,在戡梧界绝迹。

这种情况,也无怪乎耿恨云、罗青寒这些见识过魔道鼎盛的元婴大能不甘心见魔道式微,决意重振魔道了。可惜的是,她们没有成功。

戡梧界,最终还是玄门的戡梧界。

如果没有接受到这两位元君的传承,杜兰真还会以为魔道修士便都是那无恶不作、怙恶不悛的人。

直到了解了她们,她才知道,人的品质,其实与道统无关,魔道,也只是和玄门一样的道统。魔道修士,也值得为自家道统骄傲坚持。并没有玄门就必然胜过其他道统的道理。

正如罗青寒所说的,“唯怜小儿女,未解忆朝元”,何等追忆怀念魔道?“长恨此身时不遇,唯怜小儿作玄光”,又是何等看不上玄门!如此人物,最终却只能眼看着儿女在时势下放弃魔道,投入玄门,是何等的无奈、何等的悲凉。

可惜,戡梧界最终还是玄门的天下。

盛世之下,总有白骨累累。

无论立场如何,这一刻,杜兰真真心为她们感到难过。

第一百三十章 冥神道

杜兰真叹息了一声,随手把酒爵把玩了两下,在杯壁上发现了两个变体文字,与如今戡梧界的文字全部相同,倒是与她之前学来的刻骨族文字大同小异。那两个字换成当今文字,便是一个名字,“蓬莱”。

蓬莱!

之前杜兰真听到这里唤作“小三山”,并没当一回事,毕竟一地若有些什么传说中的仙境,便总有人牵强附会找几个也许风马牛不相关的地方,按上传说中的名字,信誓旦旦的给外人看。

但这只写有“蓬莱”二字的杯子,让她开始疑心李鬼变成了李逵,“小三山”也许真的是三山。

杜兰真望着罗青寒,叹了一口气,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算是她对这位意图力挽狂澜维护道统的前辈的敬意,打算为罗青寒收敛遗蜕,叶落归根也许不大可能,她也找不到黄泉宗在哪里,但入土为安,也算是一片心意。

她手刚一碰到罗青寒,却见她触手纷纷而碎,化为灵光碎片,在昏黄的灯光里莹莹闪着光彩,若蝶翅之抟风,四下而散,渐渐消逝。

一代天骄,元婴大修,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羽化,又悄无声息的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也许除了杜兰真,再也没有人记得她。

杜兰真不由又叹了一口气,想到罗青寒那句悲愤之极的话语,“这个世界,太小了”,飞升之难她固然早已知晓,但她只是个筑基小修士。如今听到一个元婴真君作此恨声,感觉又是不一样的。

好在,杜兰真修习的是玄门正宗心法,而戡梧界每两百年总有一两个飞升修士的,可见在戡梧界玄门修士传承还算完整,飞升虽难,好像比起魔道来说还是简单一点的。

杜兰真低下头,拾起从罗青寒遗体上掉下来的一只玉简,大梦仙酿诉说往事,这只玉简多半就是传承了其实她还是有点惊讶的,这一路走来,传承含金量竟然这么高,这和窦元白所说的似乎不大一样啊?

据窦元白所说,这小三山虽然是传承之地,但是能得到的大概也不过就是稍好一些的机缘罢了,倘若放在极尘宗里,大概内门弟子攒点贡献点也能换到。否则,海国这几个势力焉能保得住这小三山?

可是杜兰真走这么一遭,已经遇到了两位元婴真君,虽然都是魔道元君,但光是那贯珠天音,其实就已经是极尘宗最核心弟子的配置了。杜兰真猜测莲华宫鼎盛时,恐怕也是极尘宗这样的名门大派。

对此,她隐隐有了猜测。如果之前她任由那迷雾引路,可能获得的就不是什么好传承了。迷雾的设置,根据她的修为而定,她是个筑基初期修士,迷雾的力量就以一个筑基中期修士能达到的极限来定。如果能突破迷雾,那就有机会得到最好的传承,如果不能,那就只能喝点汤了。

她想着,把玉简放在额边,不过三息,玉简便在她手里化为了飞灰。杜兰真则一脸诧异的抬起头。

与她想的不太一样,这并不是什么传承。用罗青寒元君的话来说,魔道在戡梧界已经式微了,就算留下了她的功法给后来人,也不过是在戡梧界多了一个被喊打喊杀的存在,没什么意义。她已经拼尽全力试过了,无悔亦无憾,坦然接受玄门独大的事实,就不要给后来人添麻烦了,毕竟万年以后,谁还不是一家呢?

杜兰真何止是诧异?杜兰真简直诧异死了。罗青寒元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匡扶魔道,毫不惜身,拼尽全力,现在却任由魔道传承断绝,甚至说出了“自古传承湮灭的何以万计,岂独我元道一家”这样的话来,还劝后来人“知时顺势”,这简直洒脱到没边了!

罗青寒唯一留下来的,只有几门黄泉宗独有的法门,不拘什么道统,都可以学这也就说明了都不是什么重要法门,以杜兰真的眼界,只能算是多了点手段罢了。

第一门,五行毒砂,以阴阳五行法门分别炼制毒砂,五种毒砂练成后,威力更上一层楼。这是一门重在积累的法术,准确来说,是不受法术等级限制,倘若五行毒砂炼制得数量足够多,质量足够精,它自然也就是一门道术了。不过杜兰真又不是没道术可学,哪里会花那个大功夫长年累月炼制这五行毒砂,最多只能算是个普通手段罢了。

第二门,招魂歌,能引来鬼物只能引来,不能驱使。这招魂驱鬼的法子,戡梧界很少有。一来鬼物本也是人的魂魄所化,驱使鬼物,似乎不太道德。二来,戡梧界确确实实是人道昌隆的世界,鬼物很少有,人死了就是死了,魂飞魄散,不会化为鬼物,也不会轮回。鬼物都少得可怜,又哪有几个人会去驱鬼呢?

第三门,却不是什么法术了,而是一种法门的介绍,也是罗青寒自身修炼的法门。杜兰真越看神色越是凝重。

各家道统之所以互不相容,便是因为力量的来源与本质不同。

玄门修士采纳天地灵气,化为自身灵力,沟通天地,达到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境界。

魔门修士则将天地当作炉鼎,自身为铁,借天地力量打磨自身。魔门修炼,譬如在打铁,这块铁就是自己,如果成了,百炼成钢,如果不成,便会在天地炉鼎里身死道消。

魔门的力量是一种非常残酷的力量,不仅对人残酷,对自己也残酷。魔气也叫做“煞气”“浊气”,这煞气不从天地来,从他们自身而来。所谓天地大炉鼎,肉身小炉鼎,魔修自身也是炉鼎,由他们自身体内产生煞气。

魔门道统这样酷烈,也许还没叫人弄死,自己就先给自己修炼死了,便有人打起了从旁门引进手段助自己修炼的主意。

其中有个主意,就是借神道修士的手段,控制他人的信仰,以他人愿力加持自身,化为煞气。这和神道修士还是不同的,神道修士的力量本质就是愿力,这种手段却是收集愿力炼化成煞气。

这种手段一度受到魔门修士的推崇,但后来大家发现其中艰难也不逊色其他手段太多,慢慢就演变成黄泉宗的一支传承,没什么特别出彩的了。这种手段在黄泉宗,叫做魔神道。

有了罗青寒的这只玉简,杜兰真便立刻想到更多。如果这里真的是海上三神山,蓬莱、瀛洲、方丈的遗址,那她第一个想到的可不是什么机缘!当初她筑基前遇到的那些神道修士,那个“三山福地”,可是让她印象深刻。

当时那个神道修士说神道传承分为八脉十四支,罗青寒所说的魔神道,也正是八脉十四支!那修士自称是神鬼道,虽然罗青寒列出的魔神道传承里没有这个,却有一支与它很是相似冥神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迷宫1

罗青寒没有附上怎么练就魔神道,却详详细细的把魔神道的特点和厉害之处列了一遍可见她其实还是有点不甘心,自豪于自家传承,有点想让后来人知道魔门功法绝不逊色于玄门,会让玄门一家独大只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

杜兰真着重看那冥神道,走的也是鬼神的路子,其中特质,与她见过的神道修士一般无二,甚至于冥神道画的大饼,也跟当初那个神道修士给元自实画的差不多。

杜兰真心中生出些不敢相信,又十分让人哭笑不得的猜测莫非,其实她遇到的根本不是什么神道修士,而是一个伪装成神道修士的魔道修士?

如果这样的话,也就难怪她遇到的是一个组织了。毕竟神道修士还是单打独斗的居多否则,到底叫信众信仰谁呢?

当然,也有神道修士攀附更强的神道修士,做人家“神”下的“神使”,不过那都是大修的做法了。况且,这些巧合加在一起,就不太可能是巧合了,杜兰真更愿意相信那些人是魔神道的修士。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杜兰真也能拿到两位魔道元君的传承,以这戡梧界之大,想必还有不少隐藏的魔道传承。

杜兰真凝神想着,四周却有迷雾慢慢涌上来,将她包围住,容不得她挣扎。杜兰真任由那迷雾将她笼罩,心里却不知怎得,忽然想到,早知如此,先把密道里的灯给收起来了。

迷雾很快散去,杜兰真已经换了地方,就听得一声惊喜的呼唤,“白姊姊!”

杜兰真一边想着这小三山内的传送简直神通莫测,叫人完全察觉不到痕迹,一边循声望去,唤她的果然是窦元白的师妹方雅虹。

“这么巧?”杜兰真微感诧异,笑着招呼她,一边状似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方雅虹飞快的走上前来,毫不顾忌修士之间的安全距离,一把搂住杜兰真的胳膊,与她凑得极近,正巧把杜兰真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兴奋的道,“我一直在等你呢!”说着,却愕然低下头,两人的胳膊并不紧挨着,中间隔着一层灵气,将两个人的肢体分开。“白姊姊,你这是……”

杜兰真在她凑近的时候便提起了戒备,她伸手过来时,身上已附着一层灵气了,故而方雅虹没有直接抱住她。此时方雅虹愕然发问,她也不尴尬,反而轻轻一震,将方雅虹柔和的推开了,面上却仍是和颜悦色的道,“你也太不谨慎了些,这等秘境古迹,谁知道里面有什么机关,万一我不是我,而是什么鬼物扮成的呢?怎能就这么大剌剌的凑过来?”

“我知道啦,这不是见了白姊姊激动嘛!”方雅虹吐了吐舌头,俏皮的眨眨眼睛,再次伸出手来挽她,杜兰真却再次用灵气推开了她,肃容谆谆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姊姊,那便听我一句劝,逢人不可全抛一片心,再是投契的人,也得小心谨慎着,否则,早晚得吃亏。”

方雅虹见她神色严肃,眼神坚定,意识到她心意坚定,无法更改,只得作罢,悻悻的道,“都听姊姊的就是了。”

杜兰真微微一笑,“这就是了。”按说她其实该比方雅虹小才对,但她不好直接说出自己的年龄,那样跟直接承认自己的身份没什么区别了,左右她被叫一句“姊姊”并不吃亏,干脆就顺势应了。此时倒是觉得这个“姊姊”的称呼很是好用。

实际上,劝方雅虹谨慎,半是真心,半也是借口。杜兰真虽然是个信“倾盖如故”的人,却不是和谁都能倾盖如故,也不是谁都能入她眼、与她倾盖如故的。

别的不提,沈淮烟貌美过人、出身不凡、手段惊人,最重要的是志若鸿鹄,气度胸怀实非常人,与杜兰真意气相投,两人这才倾盖如故。倘若换个旁人来,杜兰真岂会如此?

杜兰真与沈淮烟倾盖如故,故此能给予沈淮烟信任,对其他人却不可能那么信任。别的不提,她对封轶还曾有绮思,而她与封轶相处时,可都还提着戒备呢!

无论方雅虹是不是真的天真不谙世事,杜兰真都不会放弃自己的谨慎,方雅虹过界了,她也不会抹不开面子拒绝,直接帮方雅虹搞清楚界限就是了。

杜兰真打量了两眼四周,两人在一间极宽敞的房间里,门开着,外面是一条长廊,一眼望不到尽头,她只看了这么多,方雅虹便按捺不住,又凑过来跟她说东说西,只是到底记着杜兰真刚刚说的话,不敢凑得过于近。

就算这样,杜兰真也被她说的要昏头胀脑了。她走到哪里,方雅虹也跟到哪里,叽叽喳喳的,有时还一不小心挡住杜兰真的视线,弄得杜兰真没法好好观察这个房间,不由叹了口气,“我的小姑奶奶,有什么话,咱们出去说,在这里,且先看看这里的环境吧!”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方雅虹愕然,“我们直接出这个房间就是了,沿着长廊一直走,便能到迷宫了!”

“好歹也是上古遗迹,万一有什么细节值得观察呢?”杜兰真耐心的道,“我知道迷宫会出密匣,但据我所知,密匣要等三十三天才会出来呢,何不先观察观察?”

“你知道密匣要等三十三天?”方雅虹惊讶的问道。

“令师兄告诉过我。”杜兰真点点头。

方雅虹愣愣的望着她,过了一会,才慢慢的道,“好,那很好,好得很。”

杜兰真一愣,方雅虹却回过神来,忙道,“我还以为姊姊不知道呢,既然姊姊对小三山了解不浅,也省得我再说了,我可没窦师兄了解的细。不过,”她说着,忽然捂着嘴偷笑了起来,“不过,这些可是宗门秘密呢,等闲人不可以知道的,师兄居然也告诉你了,可见真心呢!”说着,拿揶揄的眼神望着杜兰真。

杜兰真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对她的揶揄并不当一回事,神色如常,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虽然方雅虹一见面就对她很是亲近,但杜兰真可不会忘记方雅虹是怎么气势汹汹的来见情敌。见识过扶以澜的疯魔,杜兰真可不敢小觑“情”字,哪怕至交好友、骨肉亲缘也常有为情反目的,再是投缘的人,也经不起一直刺激。

虽然杜兰真打算借窦元白进谅事宗探探,但在方雅虹面前还是能少提及窦元白就少提也是这两人运气不大好,遇到杜兰真这样不太择手段,当用则用的人。

“你一直在等我吗?”杜兰真不想多聊这个话题。

“是啊,其他人都走了,就我一直在等姊姊呢!”方雅虹点点头。

“沈淮烟也走了吗?”杜兰真问道。

“是啊!姊姊,我们也走吧!”方雅虹催促道。

“不急。”杜兰真不慌不忙,在方雅虹的叽叽喳喳里坚持把整个房间研究了一遍,发现这和泽芝宫是完全不同的构造,这就说明小三山把她传送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来了,和泽芝宫不是一个来历。

这小三山到底有多大?她不由好奇起来。据窦元白所说,每人传送到的地方都不一样,似乎都是不同的传承,没有一样的,也就是说,如泽芝宫这样的地方,小三山里还有很多。若是如此,那小三山简直是个极其骇人听闻的传承之地。

在方雅虹的催促下,两人一起走出了房间,走出数百步,房间里还能隐隐约约听见方雅虹的说话声。

直到这个房间又重新归于寂静后很久,白光一闪,沈淮烟凭空走出,悠然抬起头打量了这间屋舍一番,自言自语道,“都走光了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迷宫2

“我们一起往前走,说不定待会就能追上他们了!”长廊上,方雅虹兴奋的道,“虽说密匣要等三十三天,不过,早一点在那等总归要多点从容。”

杜兰真点点头,算是赞同她这话。之前窦元白,同她讲过,大家一进小三山,会被分别传送到一处传承中,然后再被送到某个房间里,从房间里走出去会有一条海上长廊,沿着长廊往前走,最终便会进入一处迷宫。

在迷宫的中心会有一片湖,在那里会放出一个密匣,里面的东西才是这些人真正要抢的东西。有时是珍稀灵药,有时是珍贵功法,总之是即使以这些有金丹坐镇的势力也要抢的好东西。

窦元白曾经同她说,这密匣会在小三山开放的第三十三天被放出来,之前的日子里只需要慢慢等就够了,如果得到了什么需要时间掌握的传承,也可以在这三十三天里掌握,免得时间不够。他对杜兰真说这话,便是要杜兰真和沈淮烟尽全力帮她夺这密匣。

这种小三山古迹里的详细情况,除非是谅事宗这类海国豪强,他人是不会得知的,窦元白自然也不会逮着谁都透露,但他既然已经决定把杜兰真和沈淮烟带进去了,这种早晚会知道的事情,干脆早点讲了有点准备。

“呀!白姊姊,你看!”方雅虹忽然惊呼了一声,指着长廊外的海面。

杜兰真望了过去,海面上是一个青面獠牙的夜叉,正踏着一只小舟,举着一把叉,乘风踏浪,气势汹汹的朝两人而来,转瞬长成两三人高,面目狰狞,俯视着两人。

杜兰真微微一笑,安抚道,“莫怕,这不是坏人,前辈这是来接我们了。”

“什么?”方雅虹愕然。

杜兰真伸出手指来,对着那夜叉轻轻一点,那面目狰狞的高大夜叉竟仿佛被什么巨力压迫着,身姿一寸寸的矮了下去,骨头都发着“嘎吱嘎吱”的响声,一个八丈高的庞然大物,竟在一息间被压回原形,又变成寻常人的神形,呆滞的望着两人。

方雅虹用极惊讶的目光望着她,“你,你……”

杜兰真奇怪的忘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没有收回手,仍伸在那里,只是收掌成拳。随着她的动作,那膀大腰圆,一看就气血强盛的夜叉竟飞快的失去生机,慢慢的变成了一具骷髅,瘫坐在船上不动了。

方雅虹震惊得话都说不出了,“你不是筑基?你……你是金丹?还是元婴?”

“你在说什么笑话?”杜兰真失笑道,“我就是个筑基修士,如假包换啊!”她奇怪的问道,“你怎么这么想?”

方雅虹惊恐地望着她,慢慢摇着头,“你怎么做到的?筑基修士,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神通?”

杜兰真听了,忽地明白了。也不怪方雅虹反应激烈,这一幕在她眼里确实也太骇人了些。毕竟,这个夜叉有筑基圆满的修为,居然被杜兰真三两下,毫无烟火气的变成了一具不会动的骨架,这本身已经很可怕了。

况且,杜兰真用的手段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果杜兰真是一刀把这个夜叉砍死了也就罢了,这起码也是方雅虹能理解的手段。偏偏杜兰真用的这一手她根本瞧不出底细,也由不得方雅虹惊骇,以为她是金丹甚至元婴大修了。

“你别被这鬼物骗了。”杜兰真笑道,“它又哪里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空有筑基期的灵力的东西,不知是什么妙手匠心的高人把这一具骷髅头架子点化成一具糊弄人的玩意,也就能吓唬吓唬人罢了。”

方雅虹仍是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她,她是谅事宗的弟子,对小三山的了解自然比杜兰真要强,自然知道这夜叉是怎么回事。但就算这夜叉没有与灵力匹配的威力,空有一副修为,那也是要修士费力一番才能击败的起码对于筑基初期和筑基中期修士来说是这样的。可杜兰真轻飘飘点了两下,就给它打回原形,方雅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杜兰真颇感无奈,嗔了她一眼,“怎么,你还要这么像个呆头鹅一样瞪着我吗?”她虽然温言软语,语气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你会不会划船?”

“什么?”方雅虹愣愣的问道。

“来吧,咱们乘船去。”杜兰真飘身上了夜叉乘着来的那艘小舟,含笑朝方雅虹招了招手,“这走廊也未免太长了,弯弯曲曲的,这么走着似乎也太无趣了。上来,咱们乘船去,看看这附近风光。”

“白姊姊,我们是不能离开这长廊的!”方雅虹愣愣的望着她,忽然尖声道。

“为什么?”杜兰真奇怪的问道,她知道这里不可以飞,因为一旦人飞了起来,就会发现长廊消失了,再也找不到方向。不过这坐船沿着长廊划行,难道也不行吗?她之前确认过长廊上没有什么法术波动,这才想出来看看的。

其实,就算长廊消失了也无妨,大不了杜兰真在这海面上飞个三十天,她有极品飞行法宝在手,总能找到目的地的。

“因为,因为……”方雅虹支吾了两声,最终丧气道,“因为一旦踏上这个走廊,我们就被传送到一个独立的空间里了,这个空间依托走廊而存在,引着我们到迷宫去。如果离开了走廊,那就等于离开了这个空间,就走不到迷宫了。”

“我已经离开了走廊,似乎也没有出现你说的那种事?”杜兰真挑了挑眉。不过她虽然这么说着,还是从善如流的又回到了长廊上,遗憾地道,“我似乎还是没有离开这个空间?似乎也没有传送或是空间类法术的样子。罢了,既然如此,只能慢慢走了。”

她当然能够回到长廊这个空间上来!因为方雅虹根本根本就是瞎编的!她只是不想离开长廊,她只是想按部就班的走这一段路!

杜兰真不知道她这些心思,却隐隐感到方雅虹待她似乎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真诚,但她并不太当一回事。杜兰真本身就不是随随便便认什么姊姊妹妹、轻易交心的人,甚至于自己也不是那么表里如一。发现方雅虹态度并不是那么真诚,只不过是给她更多的谨慎罢了。

杜兰真发现方雅虹一惊一乍的,一路上遇到危险就惊叫,恨不得把危险吓跑,有点后悔答应和方雅虹一起走了,好歹也是个名门弟子,怎么这样不稳重。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杜兰真只能不断安抚她,一边随手把那些危险用小手段打发掉。

在方雅虹的惊叫声中,杜兰真硬着头皮带着她走完了这一段路,当她们看见走廊尽头有一扇门时,一个人暗暗松了口气,一个人却暗暗咬牙切齿。

第一百三十三章 灵鱼吐密匣

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杜兰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可能还是心性未到家,无法淡然处事,面对方雅虹这样大惊小怪、一惊一乍、话还多的美少女,居然无法完全心平气和,实在是需要磨练!

现在好了,有一群人可以帮她分担一点压力了。

杜兰真毫不愧疚的把这些无辜的人当作挡箭牌,决定把方雅虹推出去,祸害他们的耳朵。

她大步迈过门槛,门外是一片碧水。随着方雅虹紧随其后,再回头时,门、走廊都已经在她们身后消失了。四周只剩下绿水和沙地。

她四下扫视了一圈,除了沈淮烟,在场都全了。她挑了挑眉,回过头,脸上仍噙着笑容,朝方雅虹问道,“你刚才说,沈淮烟已经走了?”

“啊?”方雅虹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问,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她很快神色如常的答道,“白姊姊你不知道吗,其实当我们踏出那个房间的时候,我们就到了走廊的空间里。每次出门进入的都是不一样的空间,互相之间遇不到的,所以我才在那里等你。如果我们不是一起出门的,就不会在走廊里遇见了。”

杜兰真凝视了她两眼,朗声笑道,“原来这小三山这么神奇,还有这样的机关吗?”

“思鹿,方师妹说的是真的,这小三山确实非常神奇,我当时没告诉你,是我疏忽了。”这时,窦元白已经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点笑容,目光紧盯着杜兰真,几乎没看方雅虹一眼。

“原来如此。”杜兰真抚掌而笑,朝他点点头,“真是玄妙无比,算是我今天开了眼界。”她说着,非常自然的拉着方雅虹往湖边走,并没有多看窦元白一眼,反而是笑着朝已经等在那里的十个人招呼了起来,“诸位来了多久了?我、方雅虹和沈淮烟竟然是来得最晚的。”

急巴巴凑上来的窦元白反倒成了被忽略的那个人,不由僵在那里,脸色有些黑,强装无事,干咳了一声,慢慢的跟了上来。

“我们来了两三天了。”其他人本来坐在湖边等密匣放出,闲得无聊,就差凑在一起下棋了,此时有戏可看,都巴巴的望着。他们可都是听说方雅虹很是倾心于这个窦元白,性格泼辣,以前赶走过窦元白很多桃花。她毕竟是窦元白的同门师妹,人又长得好看,窦元白就当是哄师妹高兴,任她行事。

现在窦元白对这白思鹿大献殷勤,白思鹿还比方雅虹长得美得多,他们都等着看方雅虹和白思鹿修罗场呢。没想到现在一看,白思鹿和方雅虹竟然关系好得很,倒是对窦元白不假辞色的。

“哎哟,那是我太拖沓了。”杜兰真半真半假的道,“一时好奇,看入迷了,幸好不会耽误密匣。”

最好你忘记密匣这件事!除了窦元白,其他人暗暗腹诽。毕竟,大家现在虽然一团和气,过段时间密匣出来了那可是会下狠手的。

“不会,你尽管看,看你喜欢的东西,那密匣我自己也能拿到。”窦元白沉声说道。

“窦兄未免太过自信了点吧?”窦元白这话一出,简直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杜嘉悦当即冷笑道。

“是不是过于自信,动了手自会分晓!”窦元白毫不避让的看向她。

“我看你是精虫上脑,膨胀过了头!”杜嘉悦提高了音量,毫不避讳的嘲讽窦元白对杜兰真是欲念熏心。

“我一般不打女人!但你也该放干净你的嘴!”窦元白冷笑道。

“你还要打我?我怕你不成?”杜嘉悦并不是会被他吓退的人。

眼看着两人剑拔弩张,几乎要打起来,周遭气氛也因为提及密匣而变得紧张起来,杜兰真忽地开口道,“面对密匣,有几个人会不动心呢?真要抢的时候,再手底下见真章吧,否则密匣还没出来,架倒是打得起劲,岂不好笑?”她的声音婉转柔和,仿佛莺啼,火气正盛的窦、杜两人竟心头一软,下意识不想违背她的意见。

两人很快意识到杜兰真做了手脚,不由凛然,杜嘉悦蹙眉望着她,“你练的是媚术?”

也不怪杜嘉悦把杜兰真当作修炼媚术的修士,毕竟,这种修士多半都是长相美艳,举手投足自有魅力。贯珠天音又是一门极为高深的魔道法门,他们根本没法看破这是魔门道法。如此一来,杜兰真似乎真的很像这类修士。

想到这里,窦元白看杜兰真的目光里便不自觉带了些警惕。毕竟这类修士可是很擅长操纵人心的。

杜兰真却仿若无觉,拉着方雅虹在湖边坐下,仿佛出来踏青郊游似的,随意的与众人交谈了起来。她长得漂亮,性格温温柔柔,又很会说话,既能恰到好处的说出别人想听到的话,又懂得活跃气氛,只不过三五句,在场气氛竟真的给她弄得活跃了起来。

杜兰真一边笑着和众人说话,一边却暗暗的观察了窦元白和方雅虹两眼。

说实话,她确实感到些不对劲。

之前方雅虹催促她从房间里出去,可是明明白白跟她说沈淮烟已经走了的,结果她们并没有在这里看见沈淮烟。

方雅虹又辩解说是因为每次踏出房间都会进入一个不同的空间,看似房间只有一个出口,但只要不是同一时间踏出房间,就不会进入同一条走廊。窦元白也肯定了这一点。看其他人的反应,这也确实是事实他们可不会给竞争对手遮遮掩掩,若是有机会挑拨谅事宗弟子和杜兰真这个帮手,那对于他们可是好事一桩。

但是在走廊上时,方雅虹可是清清楚楚的跟她说,如果走快点说不定还能遇上别人。如果每次踏入的不可能是同一条走廊,又怎么可能遇见早就走了的别人?

本来杜兰真还以为只是方雅虹小女孩子没耐心,为了早点走,随口胡说沈淮烟已经走了,没想到方雅虹这么解释,却反而让她生疑。这样前后矛盾的话,方雅虹到底是为什么会说出来?

还有窦元白,他和方雅虹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杜兰真只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现。如果无事,当然最好,如果有事,她便以不变应万变,等着他们送上门来。因此,她刻意露了一手,用贯珠天音轻拿轻放的左右了一下窦元白和杜嘉悦的情绪,算是一个告诫,如果有什么图谋,别把她当作软柿子。

至于若是平安出了小三山,她还需要窦元白,那到时再修补一下关系便是,就窦元白这种人,她自忖还是拿捏得住的。

众人表面上一团和气的聊着天,不一会,远处凭空打开一道门,沈淮烟迈步从中跨出,扫视一圈,对上杜兰真的目光,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至此,本次进入小三山的十四个人算是到齐了。

第三十三天时,空中忽然一声鹤唳,众人抬起头,原是一只白鹤展翅飞来,口中衔着一根枯枝,掠过湖面,忽地张开口,抛下那根枯枝。

枯枝直直坠下湖面,就在快要落下时,平静无波的湖面波澜乍起,以枯枝为中心,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湖里伸出一张嘴一张满是利齿的嘴。

一只体型庞大的怪鱼慢慢的从水中浮出,一口咬住枯枝。

再开口时,吐出一口水箭,水箭中裹着一只四四方方的木匣。

众人眼里精光闪过,同时飞身而出。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三重转折

令人惊讶的是,十四人同时动身,却不是每个人都直奔着密匣而去。

窦元白、杜嘉悦、尤飞章、万宜人、曾琪同时朝密匣急速飞去,几乎在同一时间,其余九人却对着他们出手了。

这么多天,互相之间分成了几波,虚虚实实,没人看的清楚,直到这一刻,谁和谁是一波才显露无疑。

毫无疑问,最招仇恨的必然是人数最多、还有沈淮烟这个名门弟子压阵的窦元白,九个人里,三个人都是先朝他招呼的。这三个人中,一个是跟着杜嘉悦来的男修,一个是跟着尤飞章来的女修,还有一个是管高谊。一时间刀光剑影吞没了窦元白的身影。

窦元白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刀光剑影,目光紧紧的盯着密匣,看都没看别处一眼,一心一意往前冲去,仿佛视这些人的攻击于无物。

眼看着这些刀光剑影即将落在他身上,方雅虹袖中飞出一道红影,化作一张红绫,兜住这刀光剑影,绫面一鼓,将它们打散了。

沈淮烟的剑气早已直指接近密匣,把杜嘉悦、尤飞章、曾琪和万宜人都笼罩在其中。

杜嘉悦冷笑一声,随手掣下腰间玉佩,用力一捏,玉佩碎开,迸出一道灵光,把她眼前的剑气搅得粉碎,速度不变,仍是朝着密匣飞去。

尤飞章本比杜嘉悦稍稍落后一些,迎上那剑气也比杜嘉悦晚上一些。他见杜嘉悦轻易接下这剑气,便以为这剑气只是寻常,虽然心里仍尽力提醒自己这是凌云剑派高徒,到底大意了,随手就想挥开这剑气。谁知他灵力吹去,不仅没有吹开这剑气,反倒叫这剑气势如破竹的劈散,转瞬便与他迎面撞上。

尤飞章大惊,连忙拿出一支笔,对着那剑气连点了三十六下,这才险之又险的赶在撞上之前把剑气打散,脸色青青白白,又惊又惧,本来就比杜嘉悦慢了一步,此时两人距离更大了。他不由恨恨的望着前方杜嘉悦的背影。

杜嘉悦虽不回头,却对身后发生的事情清清楚楚,脸上露出些笑意来。她当然是故意的。沈淮烟的剑气何等厉害,杜嘉悦一见,自忖不可能立刻解决,立刻掏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玉佩,那是她专门为了对付厉害攻击准备的一次性法器,可以抵挡筑基后期修士全力一击,就拿来接只有筑基初期的沈淮烟的招,就算沈淮烟再是手段不凡,也不至于胜过寻常筑基后期修士。

杜嘉悦这样“浪费”一个一次性法器,当然不是钱多的烧手了,而是此时正争瞬息,哪怕稍慢一小步也会造成很大的差别。要知道,只要第一个把密匣拿到手,基本上便是大局已定了,除非其他人把她杀了,否则这密匣就能妥了。

况且,她也不清楚沈淮烟的剑气威势到底到了什么地步,稳妥为上,若是轻轻松松破开了,也可以误导一下身后的尤飞章,让他以为这招很简单,拉开两人的距离。

“曾道友、万道友,何必这么着急呢?”杜兰真最是悠闲,缀在最后,仿佛只是出来玩的,悠悠的唤道。

飞在前面的曾琪和万宜人听到她的呼喊,本不欲做理会,却忽地想到白思鹿似乎擅长魅惑人心,不由暗暗戒备,脚步放慢,半息之后,几乎落下好几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已经中招了,不由一齐骇然。

杜兰真微微一笑,见好就收,不再针对他们,转头对着其他人出手,却只出了三分力,把人缠住罢了。

此时窦元白和杜兰真已经飞到密匣前了。怪鱼已经沉入水底,密匣将将要落在水中,窦元白伸手要去够,杜嘉悦冷冷的哼了一声,手中已掣了一把匕首,朝他手腕挥去,灵光大盛,几乎要照瞎两人的眼睛。窦元白若是不收手,立时就要断腕。

争夺一个密匣,窦元白虽然有拼死一争的勇气,却没有为之断腕的决心。况且,断腕之后,密匣也得掉。他手一翻,挥掌而出,朝杜嘉悦的手肘拍去,另一只手朝那密匣一招,想用摄物之法把密匣招入手中。

杜嘉悦眼神一厉,脸上露出些狠意来,匕首一扔,也朝着密匣伸手。那匕首从她手中飞出,在窦元白面前爆裂开来,灵力直逼窦元白,堪比一个筑基中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窦元白猝不及防,虽然支起灵力防御,到底还是被灵气爆炸推开,嘴角溢出血来。

方雅虹急促的尖叫了一声,“窦师兄!”

杜嘉悦已经抓住这个机会,将密匣捞入手中,立刻就要收入储物装备中。她一试之下,脸色却猛地一变,她居然无法把密匣收进储物装备!

其他人只慢她一步,已然赶上,见她如此情态,尤飞章大笑道,“看来此物与杜道友无缘啊!”他被杜嘉悦摆了一道,早已暗恨,更不愿意见杜嘉悦拿到密匣。此时密匣虽在杜嘉悦手中,却进不了她的口袋,杜嘉悦已然成为众人的靶子,怎么能不叫尤飞章高兴!

杜嘉悦面色阴沉,拿着密匣飞身而退,身后已是被万宜人拦住。

杜嘉悦飞速把密匣朝万宜人扔出,“万兄,跑!”

万宜人一愣,眼睁睁的看着那密匣到了眼前,这才伸出手来,愣愣的接住,忽地脸色一变,欲朝杜嘉悦挥掌而出,杜嘉悦却忽然以之前两倍的速度,一刹那到了远处。万宜人这一掌,正与窦元白对上,两人各自飞出一段,俱是脸色一白。

尤飞章不信杜嘉悦会把密匣这种东西给别人,哪怕是给已经和她结盟了的万宜人。密匣这种东西,自然还是要放在自己身上!但这不妨碍他在不影响自己速度的同时暗搓搓给万宜人一刀,就算是让他替盟友把这个亏给还了。

万宜人闷哼一声,大吼道,“杜嘉悦这个小娘皮祸水东引,你们他妈看不出来?”

“哪里,谁知道万道友是不是和她串通好,演了一场骗我们的呢?”钟晗意拦住万宜人,微微一笑。

“动手!”万宜人冷哼一声,大声道。

杜嘉悦刚刚脱离战圈一小段距离,背后追着的人还一大堆呢,忽觉身侧凉意无限,一偏头,却见跟着她进小三山的一个男修提着法器朝她斩来,眼瞳一缩,“尔敢!”

男修既然出手,自然就是敢的。他无视杜嘉悦的怒斥,偷袭一击直接击中杜嘉悦身上,劈手夺过密匣,任由杜嘉悦倒飞出去。

他把密匣拿到手,也想和杜嘉悦一样收进储物装备,却也发现做不到,脸色也是同样的一变。

剑光飞出,龙吟鹤唳,却是沈淮烟出手朝他斩去。

男修正要退走,身子却不由的一沉,手一抖,密匣朝着剑光迎上去,照面便被劈开,里面一声怪叫,从中跳出一只蟾蜍来,愤怒的朝他喷出一团黑雾。

男修猝不及防,被那黑雾沾上,一声惨叫,竟在顷刻之间化为黑水!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迷宫3

众人始料未及,一时间都愣住了,直到下一刻,那怪模怪样的丑蟾蜍“呱”的一声大叫起来,落在地上,一蹦数尺高,飞速朝他们飞来。

“九毒紫金蟾!”杜嘉悦大喊道,“怎么会是九毒紫金蟾!”

众人听了,纷纷想起这九毒紫金蟾的来历。这是一种剧毒的蟾蜍。蝌蚪时,可以被封在无光无气的环境里不死,一旦见了光与气,便迎风而长,化为蟾蜍。纵是普普通通长到大的紫金蟾,也能轻易毒倒一个筑基初期修士。

而且,九毒紫金蟾这种灵物,毒性可是和蝌蚪时间长度成正比的!这只紫金蟾谁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封进密匣的,起码也得和这小三山古迹存在的时间那么长!那可是千万年!那男修只是沾到毒雾便立刻化为黑水,一点逃生的机会也没有,可见这毒性得有多可怕!

当时把九毒紫金蟾封入密匣的那位千万年前的前辈,到底是和后辈什么仇什么怨,才会把这种东西塞进来啊!

杜嘉悦此时心中无比庆幸,就连万宜人暗算她,在她带来的人里埋眼线反水也变成了一件幸事。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带着这只密匣回林泰岛,一打开却蹦出一只剧毒的丑蟾蜍会是怎样一出惨剧。到时她可就是整个林泰岛的罪人了!

九毒紫金蟾是二阶的,有筑基中的修为,加上那谁沾谁死的毒液,众人望着那鼓着腮帮子愤怒起跳的丑陋蟾蜍,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之前他们还趋之若鹜的东西,转瞬便避之不及了。

杜兰真也转身飞出,打算直接进入包围住湖水的巨大迷宫。只要走出迷宫,就可以直接走出小三山了。

“白姊姊。”方雅虹本在她后面,一转身,又变到她前面了,此时随着众人一起往前飞去,忽地偏头唤了她一声。

“怎么?”杜兰真犹有余力,很快赶上了方雅虹。

“我想……”方雅虹低声说着,手中忽然爆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朝着杜兰真炸开,“我想你去死!”她满是戾气的说道。

杜兰真本来便提防着她,却没想到她竟然无缘无故的突然痛下杀手,不过错愕了一刹,翻手探出,几乎是立刻握住了方雅虹的手腕,一把拉住她,朝身后甩了出去。她另一只手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块盾牌,挡在身前。

那刺眼光芒撞在盾牌上,竟一瞬间将盾牌击碎。杜兰真一惊,掣出胭脂色,对着那光芒挥出数刀,终于在光芒来到身前时将它击散。

“白思鹿!”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大喊道。

杜兰真冷笑,没去理身后的方雅虹,也没去看前面的窦元白,化作流光,很快便追上了前面几人。

方雅虹被她往后面甩出去,差点和九毒紫金蟾撞上,吓出一身冷汗,没命的往前飞,将将赶着和众人一同飞入迷宫。她恨恨的望着杜兰真的背影,一咬牙,追着杜兰真而去。

窦元白本来是要往迷宫的另一个岔路去,一回头发现方雅虹追着杜兰真去了,不由爆了句粗口,只得转身,也朝杜兰真追去。

杜兰真一个人选了个方向,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走,却察觉到身后跟着两个人,飞出了一段,在转角处等着他们。

方雅虹一个急转弯冲了过来,虽然看见了她,却冲得太急路过了她,往前冲了一段,这才转过身,冷着脸,一言不发,拿着法器,朝杜兰真杀来。

“我自忖与你没什么仇怨,为什么这么执着的要杀我?”杜兰真翩然闪开,不解的望着她。

“要怪就怪你生了这么一张脸吧!”方雅虹冷笑。

“我对窦元白可没什么心思。”杜兰真实话实说。

“我当然看得出来!”方雅虹不等她说完,就顶着她的话开口道,“以前窦师兄招惹的女修,生的没我好看,我稍微动动手脚,撒个娇,也就弄走她们了。可你不一样。”她冷冷的望着杜兰真,“我一见你,就知道撒娇卖乖是没用的。别人指望不上,就只好我亲自动手了。”

“我们一照面,你就决定要杀我了?”杜兰真不由露出些惊容来。方雅虹可是一见她就笑颜如花的凑上来叫“白姊姊”,缠着要和杜兰真一起去小三山古迹。饶是杜兰真都完全没发现她有什么不自然。

方雅虹以前都是靠撒娇把窦元白的桃花赶跑,只是一照面就判断出自己以往的手段不能奏效,立刻下定决心要杀人,这得是多狠的心,又是多果决的人!

“没错。”方雅虹眯了眯眼。

两人说话间过了几招,杜兰真并没有对方雅虹下杀手她到底还需要借力去谅事宗探一探。

“住手!”窦元白终于赶上,看见她们在大打出手,不由大怒道,“什么时候了,你们有什么恩怨出去再解决!”

两女冷眼望着他。她们在这里大打出手,关键还不是因为窦元白,他难道还能不知道?竟然跟事不关己似的,

“窦道友,这可不是我要和你师妹纠缠,是你家师妹痴心于你,不愿意放过我呢。”杜兰真轻笑了一声,轻飘飘的看了方雅虹一眼。

“方师妹,先住手!”窦元白皱着眉看了杜兰真一眼,对着方雅虹道。

方雅虹没有理他。

“方雅虹!”窦元白大喊道。

杜兰真算是看出来窦元白和方雅虹是什么情况了。方雅虹虽然喜欢窦元白,但其实这件事跟窦元白的态度没关系,她想把窦元白的桃花斩断,就不会去理窦元白的想法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跟她的想法还挺像。至于窦元白对方雅虹,则是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觉得方雅虹既然这么痴心,有点觉得自己拿捏住她了,没太把她当一回事。

“方道友,既然你非要这么纠缠,那我就得罪了。”杜兰真温柔一笑,解下手腕上的珠链,漫不经心的用指甲掐断链绳,那珠链便化作一条长索,急速划过空中,躲开方雅虹的抵挡,仿佛一条长蛇,把方雅虹缠住了。

方雅虹欲抵抗,却觉浑身灵力在这长索下施展不出十之一二,不由骇然,“你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只不过在长索上附着了一层本命灵火,刚好把谅事宗的功法完完全全克制了而已。杜兰真微微笑了笑,并不作答,只是柔柔的说道,“委屈一下方妹妹,等我们出去了,再闹脾气吧。”方雅虹会演戏,会恶心人,杜兰真也会。

杜兰真还没得意多久,一回头便对上一双鼓鼓的眼泡,不由笑容僵硬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泰煞玄令

在杜兰真和方雅虹纠缠的时候,九毒紫金蟾竟然尾随窦元白跟了上来。

杜兰真皱着眉退开一段距离,其实这九毒紫金蟾很是棘手,但杜兰真自忖还是有把握费一番力解决的,之所以和众人一起夺路而逃,却是因为当时她觉得窦元白和方雅虹对她的态度很古怪,因此不打算尽全力,免得遭了算计。

况且,窦元白自己都不打算要这只紫金蟾,她乐得顺水推舟。但现在她虽然没有完全和两人撕破脸,实际上却已经跟撕破脸差不多了。这可不行,杜兰真还得探探谅事宗的底。就算谅事宗与经济会的事情无关,她也不太想和这两人撕破脸强龙不压地头蛇。

“我曾经答应过窦道友,会尽力帮助窦道友夺得密匣,虽然没能成功,但好在密匣虽毁,灵物仍在,不知道友现在是否还想要这灵物?”杜兰真笑吟吟的问道。

“我要这蟾蜍做什么!”窦元白脸色不大好看,以为杜兰真在拿他开玩笑。这只九毒紫金蟾确实是个稀罕玩意,特别是被密封在密匣里这么多年,毒性无比。但这小小紫金蟾,若是杀了,根本取不出几滴毒液就好像杀了某个修士也没法得到他的灵力一样。毒液是紫金蟾的天赋手段,可不是它身上的产品。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家都不杀它,反而转身就走。

“死了的紫金蟾确实同一堆烂肉没什么区别。”杜兰真点点头,“不过,若是一只活着的紫金蟾呢?”

“你能活捉这只紫金蟾?”窦元白惊疑的望着她。

“姑且一试。”杜兰真看了被缚着的方雅虹,将她推给窦元白,“不过,我劝窦道友把你家师妹看好了,别给我再添乱了,不然,我可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虽然语气温和,话语里的威胁之意却显露无疑。

窦元白面色沉沉的望着她,拉着方雅虹退开一段,俨然是要撒手不管,只看杜兰真施为的模样。

杜兰真撇了撇嘴,既没有拿出胭脂色,也没有取出任何法器,伸出手来,在身前随意一搓,竟凭空捏出条无色的匹练来,朝着那紫金蟾漫卷而去。

紫金蟾“呱”的一声跳起,在无色匹练间跳来跳去,灵活至极,竟完全没有被击中的兆头。它蹦了几下,忽地扬头吐出一口毒箭,一触碰到那无色匹练,竟让那匹练忽然完全变成黑色。

杜兰真脸色微变。这匹练并不是实体,而是她以风为媒,凝聚而成的无形之物,唯一的载体就是她的灵力,没想到这紫金蟾的毒性如此强烈,竟已经到了连灵力都可以侵蚀的地步。更没想到,那毒性蔓延开来,竟顺着她和匹练的联系,往她自身而来。

说实话,她之前远远低估了这只紫金蟾,才会轻轻松松对窦元白许诺帮他拿下这只蟾蜍的话来。

这是已经超越了寻常的毒,越表象而返实质,不需要借助实体传播,可以依托灵力这种无形无质的存在而传播!看来这九毒紫金蟾被密封了的年月,超乎她的想象,已经达到了本质上的蜕变!

她当机立断,舍弃了这一条匹练,转而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口半人高的钟,提在手里,仿佛轻若无物,对着那九毒紫金蟾轻轻敲了敲,发出“当当当”的响声。

九毒紫金蟾“呱”的大叫了一声,从空中坠落在地,却在下一刹猛的一跃而起,直奔杜兰真而来。

杜兰真始料不及,没想到这只紫金蟾居然在她敲钟之后这样生猛的朝她扑过来。在她预想中,这只蟾蜍就算不是当场七窍流血暴毙,也该倒地不起吧?她手里这口钟,那可是连筑基修士都要中招的,由躯体作用到神魂,无论你是人是妖,只要有躯体,就必然会受到影响。

她笃定这口钟不可能完全不奏效,再次对着蟾蜍敲了三下。

紫金蟾飞到半空中,身子一颤,险些掉到地上,却仍是朝着杜兰真飞扑而来,转眼就到了她眼前。

杜兰真有很多手段,却有点不知道该拿这只蟾蜍怎么办才好。

拿出胭脂色吧,未必挡得住九毒紫金蟾的毒液。她心疼自己的法宝,好赖也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把法宝,跟了她十年了,还没用多久就报废也太不值了。

拿出其他法器吧,妥妥的在紫金蟾的毒液下瞬间报废,真想要捉住这只蟾蜍,那起码得往外扔十几把法器,数不清的灵石。她虽然还算阔绰,也不想这么可劲的造作。

使出基础术法吧,毒性是可以顺着灵力反馈自身的,她得被当场毒死。

贯珠天音呢,则仅仅对有灵智的生命有效,像紫金蟾这样尚未开智的妖兽,那就是秀才遇上兵了。

杜兰真叹了口气,颇感无奈,这只蟾蜍活了鬼知道几万年,重见天日后,立刻对修仙界的新人进行降维打击,这简直是在以大欺小!她伸出手,朝那只紫金蟾点了一下,指尖窜出一缕幽幽的火苗,朝紫金蟾飞去。

紫金蟾迎面与火苗对上,一张口,喷出一口毒液。

毒液与火苗相撞,霎那间,仿佛烈火遇上油脂,骤然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仅仅一个照面,拿黑色的毒液便被烧成了黑雾,又在下一刻化为无物,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火苗继续朝紫金蟾飞去,不等它逃窜,便裹住了它,这只刚刚重见天日、多年蝌蚪终于化为蟾蜍的毒物,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有,转瞬便被烧去性命,化为一块沉重的方形薄片,在灵火炙烤下,竟一点也没有变化。

杜兰真“咦”了一声,伸手把那东西招来,入手一看,是一面工艺精良、异常沉重的令牌,正面刻有“泰煞”二字,背面则是一个“玄”字。

这九毒紫金蟾到底为什么被灵火一烧就变成了一面令牌?所以这密匣并不是大能在故意耍后辈,而是一重机关,对这面令牌的慎重。杜兰真惊讶于大能的手段,好奇这是什么原理,不过她也研究不出什么来,窦元白师兄妹还在旁边看着呢,她大方的举起令牌,朝窦元白展示了一下,“就是这令牌。”

她正准备把令牌扔给窦元白,也算是全了他带自己进小三山的人情,却见窦元白望着她手里的令牌,眼神一凝,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忽地一拳朝她轰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灭口

杜兰真猝不及防,猛地往后一仰,倒飞出一段,神色一冷,“窦元白,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说着,手却背在身后,慢慢的掐着法诀。

窦元白没有作答,飞身追来,一拳一拳的朝她打来。

一拳,炎阳炽烈。

一拳,鬼怪哀嚎。

一拳,魔光遮天。

杜兰真忽然露出极诧异的神色来,眼神如刀,如含冰雪,胭脂色忽然掣在了手里,反手用尽全力,朝窦元白挥出了她平生杀意最强的一刀。

刀光大盛,如同切纸一般,将那炎阳、鬼哭、魔光碎尽,重重的砸在了窦元白的身上,他怎么飞来的,便以原先的数倍速度倒飞出去。

杜兰真没有给他一点反应的机会,怀中幽幽火光,仿佛她浴火而来,铺天盖地朝窦元白追去,一触及他,便仿佛遇上了干柴,发出一声爆响,只听窦元白的痛苦哀嚎在迷宫里回荡,凄厉无比,让人毛骨悚然。

杜兰真冷着脸,在他的哀嚎中一步步的朝他走去。

“白思鹿,你做什么!你要是杀了我和窦元白,那谅事宗就和你不死不休了!我们都在宗门留下了自己的血,有溯血寻灵的手段,可以立时得知弟子陨落!到时候一查便知是你做的!”方雅虹一直被她用珠链缚着,此时见她神色冰冷,目露寒光,不由高声叫道。

杜兰真转头漠然看了她一眼,眼里如有寒霜,方雅虹与她目光相对,竟忽地心里一冷,方觉完全不了解白思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很精明,但你太吵了。”杜兰真静静的说道。她此时已经完全卸下了温柔和笑意,脸上唯余漠然,伸手朝方雅虹点了一点,往她口里塞了个非冰非水的团子,不让她说话,又封闭了她的五感。

她慢慢的走到窦元白身前,伸出手,慢慢的握拳,那腾腾的火光便慢慢的合成一道薄薄的膜,附在窦元白周身,让他动弹不得。

实际上,即使杜兰真不做这么一层束缚,窦元白也没法动弹了。他瘫软在地,眼里带着极度的惊恐,原本筑基中期的修为,竟已经降至筑基初期了。

杜兰真感觉自身修为轻微的上升了一点,似乎是灵火反馈给她的。上次制住郭宏伟的时间比较短,她没有发现,其实灵火完完全全克制谅事宗的功法。不仅如此,灵火把谅事宗修士的灵力当作燃料,越烧越旺,如果她烧得久一点,完全可以把窦元白变成一个凡人。

但这个发现并没有让她感到多么高兴。

窦元白再怎么比不上她,也不至于筑基中期到筑基初期的灵力只有她吸收的这一点。那么剩下的灵力去哪了?自然是被灵火吸收去了。在能真正掌握灵火前,杜兰真宁愿它弱一点。

不过,也许有一点不对,不该说谅事宗修士的“灵力”,准确来说,应该是他们的魔气,或者用魔道修士自己的说法,是他们的元力才对。

杜兰真一步步走到窦元白跟前,低下头,俯视着他。窦元白仰视着她,对上她的目光,心里一寒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你是魔修?”杜兰真平静的问道。

“你在说什么?”窦元白万万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眼瞳猛地一缩,脸色大变,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勉强道。

“说实话。”杜兰真柔柔的开口,声音仿佛裹了蜜,诱人无比,让人心里痒痒的,仿佛她一开口,心肝脾胃肺都在发颤,恨不得给她奉上所有东西。

“我们谅事宗内门弟子都是元道修士,主修那上古魔神道法门,以神道手段打磨元道根基。我幼年起便学本门根本功法衍生的功法,练就元力似玄实元,自从筑基以后便入了内门,得掌教授予本宗根本功法,成功转化为元力,自那时起成为了正正经经的元道修士。”窦元白不由自主的开口答道。

“这面令牌又是什么东西?”杜兰真甜甜蜜蜜的问道。

“这是神宫的令牌。”窦元白只觉她此时动人更胜过往昔千倍百倍,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都细细的说给她,好换得她多投注片刻目光,便是死也值得了,“这块令牌唤作泰煞玄令,是一等一的至宝,即使是我谅事宗内也只有两块。如果能带回宗门,那就是立下了盖世大功劳,由掌教和大长老亲自栽培至结丹、传与下一任掌教之位也不在话下!”

“神宫是什么?泰煞玄令又是干嘛的?”

“我不知道。”

“可你为什么要为了它杀我?我已经跟你说是为你夺的。”

“泰煞玄令太过重要,能少一个人知道是一个,倘若流传出去被人发现了,就坏事了!”

“你们谅事宗是什么时候走上魔道的路子的?”杜兰真问道。

“五十年前!”

“为什么突然弃道从魔?”

“因为我们忽然得到了元道的传承。”

“怎么得到的?”

“我不知道。”

杜兰真再问,无论是有关谅事宗事务的问题,还是有关寻道符、东海摆渡人、灵石流通的事情,窦元白都一问三不知了。她脸色惨白,额上已经挂着汗珠,这才闭目,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瓶蕴养神识的丹药,服用了两颗。

窦元白此时才忽地清醒过来,心头一悸,既惊且惧的望着杜兰真,他刚才不由自主的把自己本不想说出的话一股脑说了出去,显然是杜兰真以极高深的法门控制了他的神智,“你,你是……”他惊恐的看着她,却又裹着一丝惊喜和庆幸,“不知道友是我元道哪家传承?”

杜兰真没有搭理他,闭目养神。她刚才对窦元白施展贯珠天音,强行控制筑基中期修士的神智,饶是她神识远胜同侪、贯珠天音又是极高深的神通,也足够让她神识近乎透支。

窦元白见她不说话,他却不住的打量着杜兰真。白思鹿那道灵火很是诡异,把他的元力克制的死死的,他看不出来历,此时想想,说不定就是得到了上古元道大能传承,所以针对元道修士有奇效!

杜兰真闭目半晌,缓缓睁开眼,淡淡的望着窦元白,她听到他的问话,便知道自家使贯珠天音还是不免露了魔道痕迹,被他察觉出来了。她没有作答,只是封闭了他的五感,让他说不出话来,又走到方雅虹面前,照例使贯珠天音简单的问了一遍,发觉两人的回答大同小异。

杜兰真此时下定决心一定要混进谅事宗搞个明白,但面前这两个人却断断不可以再留了。如果被谅事宗知道自家跟脚已经暴露,那就打草惊蛇了。

她神识一动,化作无形利刃,自上而下,贯入两人泥丸宫。魔道修士重肉身不重元神,两人被她一攻击,识海立毁,失去了神智。

杜兰真淡定的做完这一切,心里毫无愧疚。方雅虹从一开始就想杀她,窦元白也是一见泰煞玄令就要杀人夺宝灭口,杀人者就要有被杀的觉悟。她没有直接杀死两人,只不过是怕溯血寻灵的手段忽然显示两人身死,自己一出小三山就会被谅事宗的长老等在外面当场拿下。

况且,魔道有抬头的架势,这事太过重要,杜兰真是绝对不会留手的。她必须维护宗门、维护玄门的利益,只有玄门好,她这个大树底下乘凉的才能走得远!

因此,别说是窦元白、方雅虹这两个想杀她的魔道修士,就算是耿恨云、罗青寒复生,她也绝不会因为敬佩两人而装作不知道道统之争的!

有的人,只能等她死了才让人敬佩,倘若她活着,那只能是利益使然的敌人。要怪,就怪人天分野之后的戡梧界资源太少!

杜兰真颇为冷酷的想着,却不由想到罗青寒所说的,这个世界太小了,忽生黯然。

第一百三十八章 离海国

杜兰真走出迷宫,一步迈出,眼前便是一片开阔。她回头望去,身后只有一片无波碧海。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沈淮烟身子笔挺仿佛青松,宛然而立,含笑望着她。

进小三山是一起进,出小三山却不是一起出,没必要在此滞留,更不必提这次密匣里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秘宝,而是一只催命蟾蜍,那就更没必要在外面等着别人了,其他人都直接走了,唯有沈淮烟在等她。

杜兰真见了她,眉目舒展,不由露出笑容来,飞身落到她面前,“走。”说着,一把拉起她的手,无视她错愕的目光,带着她凭虚御风而去。

两人飞出一段,杜兰真松开沈淮烟的手,两人漫步在海面上,沈淮烟笑道,“得了,现在,你总该可以告诉我,急急忙忙的跑掉是为了什么了吧?”

杜兰真不由也笑了一下,旋即沉吟了一会儿,“你若是在海国没什么大事,不如和我一起离开东海吧?”

“我还真有。”沈淮烟目光凝在她脸上,慢慢的道。

“什么事?”杜兰真疑惑的回望着她,以这几日的相处,她以为沈淮烟来海国就只是出来游历的。游历吗,哪里都可以,也不一定要在海国。

“我要游历啊!”沈淮烟挑了挑眉,“不游历怎么长见识,不长见识怎么走的更远?不游历怎么遇见机缘?这难道还不是大事吗?”她说着,笑吟吟的望着杜兰真,“你到底遇见什么事了?”

杜兰真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看着她想了一会,最终决定如实告诉她。

“谅事宗是魔修传承。”杜兰真第一句话就叫沈淮烟瞪大了眼。

“等等,你又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我和窦元白交手,他露出了痕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似乎还不到二十岁吧?”沈淮烟狐疑的望着她,“你又是怎么能辨认出魔道修士的痕迹的?”

杜兰真沉默了一下,总不好说自己学了魔道神通,敷衍道,“我在小三山里得到的是魔道传承,接触了魔道修士的煞气,与我们玄门灵力截然不同,任是他掩饰得再好,全力出手时还是会和玄门修士不同的。”

“原来如此。”沈淮烟没有怀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杀了那两人?”

她没有说是哪两个人,但指代的是谁已不言而喻。杜兰真摇摇头,“若是杀了他们,怕会被溯血寻灵的法门察觉,到时谅事宗金丹真人杀过来,我可打不过。我不过是废了他们罢了。”

“废人才恨你呢。”沈淮烟以为她说的是废掉了两人的修为。

“废的不是修为,是脑子。”杜兰真淡淡地道。

“你原来还修神识?”沈淮烟诧异的望着她。

“懂一点。”杜兰真轻描淡写的说道,“算不上精通。”

“你可真是多才多艺!”沈淮烟盛赞她,“我以前觉得倘若我一门心思修炼,说不定也能二十岁前筑基,没什么了不起的。如今才知道你不仅是筑基快,还什么都会!在你面前,我算不得天才。”

沈淮烟这是喜欢谁,就胡吹彩虹屁,饶是杜兰真满怀思虑,也不由得给她逗笑了,过了一会,才认真的道,“说真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海国?先去避避风头也好。等我上报宗门,搞清楚了谅事宗的事情再来吧!”

沈淮烟明白她的意思,想了一会,“你现在就走,不会打草惊蛇吗?”

“窦元白和方雅虹失去神智,绝不可能自己从小三山里走出来,那迷宫里也没什么危险,不至于失去性命,等到小三山关闭,谅事宗见不到他们人,却又确定他们活着,即使有所猜测,也不至于立刻搬走。”宗门不是一两个人,维稳为要,不可能因为一个猜测而全面转移。

“你有没有想过……混进谅事宗看看?”沈淮烟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没有。”杜兰真一脸冷漠的把沈淮烟的话卡死在胎中。实际上,她当然想过,但她不会这么做。这是件大事,不该由她做这个孤胆英雄,明明可以交给宗门,让更加稳妥的人来处理,为什么要自己瞎搞?万一搞砸了怎么办?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可是你就这么回去,拿什么取信于人?”沈淮烟问道。

杜兰真默然。沈淮烟这问题一针见血,正指出了她没有证据、空口无凭的窘境。她冷冷的道,“我不需要证据,我说的话就是证据。”像她这种在宗门内有些名气,掌教心里都有号的核心弟子,说的又是这样大的事情,哪怕是为了稳妥起见,宗门也会查证她说的是否是真的。

沈淮烟望着她,叹了口气,“我固然是明白你维护宗门的心,换了我,我也会为了宗门竭尽全力,但你尽心尽力,同珍惜自身也没什么大冲突吧?你是否想过,倘若查下来发现谅事宗没有问题,你又会经历什么?极尘宗会这么看你?纵使你天资再好,掌教心里留下个大惊小怪、不堪大用的印象,也吃不消吧?”

“这话你说出口就不对了。”杜兰真微微一笑,“你是会瞻前顾后的人吗?不过是想怂恿我和你一起做孤胆英雄吧!”沈淮烟这种能孤身潜入心月坊解救无数美貌男女修士的人,也会担心自己的行为在别人心里是什么样?

沈淮烟一滞,撇了撇嘴,显然是被说中了心思。

杜兰真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若是明知这种事情,却瞻前顾后不敢上报,那就是愧对宗门对我的栽培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固然也在乎面子、也不想被笑话,但不这么做,对不起我的良心。”

“那就随便你吧。”沈淮烟懒懒的道。

杜兰真微笑不语,给封轶发了个传讯符,让他也赶紧跑路,免得遭池鱼之殃,然后问道,“你接下来怎么办?”

“我自然是继续在这东海上游历,顺便看看这谅事宗,是不是真的是魔门。”沈淮烟答道。

杜兰真颇为头疼的望着她,这位姐姐到底明不明白,即使窦元白和方雅虹没有死,但他们从小三山出来没有直接回宗门,本身就是疑点,谅事宗总会找跟他们一起进去的人了解情况的。沈淮烟留在东海,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不过这也很符合沈淮烟这个人的性格,杜兰真做最后的挣扎,“哪怕你不怕谅事宗找你麻烦,难道你就不想跟我回极尘宗玩玩?”

“跟你回极尘宗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的,等以后我去找你,难道你还会把我赶走?”沈淮烟理直气壮的答道,“现在嘛,自然还是搞事有意思!”

可以,这很沈淮烟!杜兰真败走。

第一百三十九章 据点

杜兰真无法左右沈淮烟的选择,只得叮嘱她小心谨慎,别作死真死、搞事反被搞,与她作别,去见封轶了。

“杜师妹,这是怎么回事?”封轶一见到她,立刻一改之前寡言少语的作风,劈里啪啦抛出一串问题,“为什么忽然要我离开东海?你在小三山里遇到什么事了?是否对咱们来此的事情有影响?”

杜兰真明白封轶是完全被她搞懵了,也不怪他,实在是这件事的发展连杜兰真自己都很懵逼,封轶算是个很好的队友,收到她的传讯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迅速离开了海国,在这茫茫的大海上和她见面。

杜兰真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只叶片样式的发夹,往海面上轻轻一抛,那发夹便慢慢变大,最终有两三丈宽,杜兰真足尖轻点,立在叶片上,伸手朝对面指了一下,“封师兄先别急,这事说来话长,咱们坐下来说话。”

封轶虽然不知道她要说什么,闻言也落在叶片上,与杜兰真面对面坐下,“杜师妹说吧。”

杜兰真斟酌了一下,从自己在小三山得到了魔道传承,一路说到窦元白企图杀人夺宝被她发现是魔修,个中奇妙发展,杜兰真说出来自己都觉得目瞪口呆,眼看着封轶的脸色渐趋呆滞,不由讪讪的笑了一笑。

“师妹说的,都是真的?”封轶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下巴,忍不住再确认一遍。

“自然都是真的。”杜兰真认真的说道。

“你没杀那两人?”

“没有。”

“那就好。”封轶找回来理智,冷静的道,“只要他们没死,就不算打草惊蛇,我们下一步还有得琢磨。”他沉思了一会儿,断然道,“兹事体大,你我没资格决断,得请示宗门!”

“我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急匆匆的叫来师兄,咱们赶紧回宗门禀报。”路途遥远,传讯符也不是万能的,从海国到极尘宗,超越了传讯符的极限。

“那倒不必。”封轶摇摇头,“师妹没怎么出来游历过,大概不知道,咱们宗门在整个戡梧界都有据点,有明有暗,虽然不可能每个小地方都有,至少摊得还是比较密的。咱们去最近的据点,在那里有专门的联络装备。”

“还有这种事?”杜兰真惊讶道,忽地灵光一闪,故作疑惑的问道,“师兄是否从没来过海国?怎么能知道最近的据点?”说罢,看封轶似乎要说什么,又抢先开口道,“我知道了,是宁师兄告诉你的不是?”

封轶被她抢白,一滞,只得点点头。

杜兰真含笑望着他道,“是个等闲人不知道的据点吧?否则,咱们去了,恐露了痕迹,打草惊蛇呢。”

封轶无奈点头。

杜兰真心道“果然”。既然是暗地里的据点,按道理,就算是封轶、杜兰真这样的弟子,除非有特殊任务,也不该知道。封轶从来没同她说过这件事,乐正初之前也没叮嘱过她,只能说明这个据点是宁潇鹤私下里告诉封轶的。

按理说,这不是那么合规矩,毕竟她和封轶只是来探探海国的情况,并非那种很紧急、很危险、很需要支援的任务,这种据点不该一开始就告诉封轶。不过这就是打了个擦边球,说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封轶没有告诉他,以这位师兄的性格,这不是那么正常。乐正初也没有告诉她,如果他知道,按理说也应该跟她说一句。因此,杜兰真大胆猜测,如宁潇鹤、乐正初、辛眉等人虽然常揽宗门事务,但暗中的据点他们也不是都知道的,只知道一部分罢了。封轶现在要带她去的,大约就是宁潇鹤知道而乐正初不知道的据点了。

哪怕路上再融洽,作为两个掌教候选人的嫡亲师弟妹,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免不了点小心思。要不是她这样先问再抢答的招数,迫得封轶措手不及,封轶大概率是不会承认的。

“那可太好了!”杜兰真故作不知,拍手笑道,“咱们就去那据点,赶紧把事情上报,否则这事沉甸甸的压在心里,我可压力太大了!”

封轶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对这个师妹的印象完全改观。他本以为杜兰真虽然本性聪慧,到底年轻,少了些心机和历练,现在却发现温室里的小花原来是朵一遇风霜便愈灿烂的奇葩,似比常人多长十几个心眼,很有点心机。他不由一哂,走眼了,能在人才济济的宗门里脱颖而出的,有几个是普通人?

两人毫不耽搁,取出法宝,一路御剑而行。杜兰真没有取出自己的极品法宝那实在太招摇了些,万一遇上金丹真人见财起意,她可保不住自己的法宝,到时候可就没脸回宗门了。

离了海国,往南走了大约几个城镇,在某个大型城市里,封轶带着杜兰真走进了一家商铺。

杜兰真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家商铺以丹药为主,装潢精美,货品品质也高,显然走的是精品路线,专门面向杜兰真这种顾客的,她和封轶走进来,旁人见了,也绝不会觉得奇怪。

“潘股在吗?我找他。”封轶对着坐在柜台后捧着一本话本看的入迷的少女自然的说道,一边随手递出了什么到她面前。

少女茫然的抬起头,对上他手里的令牌,那赫然是极尘宗弟子的身份玉牌,不由呆了呆,用极度迷茫的眼神望着他。

封轶一愣,手仍举在那里,眼神却不由自主的也随着少女茫然的目光而变得茫然了。宁潇鹤跟他说到了这里,找柜台后的人报出这个名字、拿出身份玉牌就足够了。可是现在……

“老板,有人找潘股,你认得这个人吗?”少女与他大眼瞪小眼半天,忽地回过头,大声对着里间问道。

封轶来不及阻止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少女把“潘股”这个本来只有极尘宗少数人才能知道的名字大声喊出来,脸上虽然表情不太多,心里却颇有崩溃之感。

“谁啊?”里间的帘子被人一把撩起,走出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来,不耐烦的望过来,目光对上封轶还没收回来的身份玉牌,忽地眼神一凝,“我知道了,你们过来,我叫他。”

封轶和杜兰真对视了一眼,恭声应诺。别看这位其貌不扬,他可是位金丹真人!修为摆在那里,两人理当尊敬。

“你们两个小娃娃有什么事?”这位金丹真人把他们带到里间,随手布下禁制,直接问道。

“我们有要事,需要向宗门汇报。”封轶答道。

“行,身份玉牌拿来。”金丹真人毫不废话,朝他伸出手。

封轶显然也被这位金丹真人干脆到极致的作风惊了一下,恭恭敬敬的递上自己的玉牌。

金丹真人取出一只香炉,把封轶的身份玉牌塞进香炉的卡槽里,往香炉里插上了三柱香,慢慢的飘出轻烟来。他把香炉放在案上,对封轶和杜兰真道,“这是万里如晤香炉,无论你在哪,无论距离多远,只要你还在戡梧界,都能用它联系到其他持有香炉的人。”他说着,颇有些不怀好意的望着封轶,“每一息便要一百贡献点,你可省着点,免得贡献点不够了,还得小姑娘垫上。”他说着,朝杜兰真努努嘴。

“晚辈明白。”封轶点点头,并没有如这位真人所愿露出苦涩或咬牙的神色来,显然贡献点很足。金丹真人不由露出点遗憾之色来。

那轻烟慢慢飘散,慢慢汇聚,忽地,汇成了一张人脸,“极尘宗执事堂联络处特别事务所,有事请说。”

封轶上前一步,轻咳了一下,“在下良晋峰陈碧真君门下弟子封轶,请为我联系宁潇鹤师兄,在下有要事汇报。”

杜兰真听了,忽地也往前走了一步,“在下始宁峰须晨真君门下弟子杜兰真,请为我找乐正初师兄,这事得两位师兄一起商量。”

封轶斜眼看她,之间杜兰真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不由暗暗叹了口气,知道杜兰真是绝不可能让宁潇鹤占个先手、非得给自家师兄谋点主动权不可,只好轻轻吐了一口气,“不错,麻烦这位师兄了。”

实际上,杜兰真会特意叫上乐正初,除了为自家谋主动权外,也不乏自保之心。虽说她得到了魔道传承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智力正常的人都不会以为她要放弃好好的玄门光明坦途跑去做人人喊打的魔修。但出于谨慎,她还是要叫上乐正初为她作证,否则,万一她看走眼了,宁潇鹤与封轶真的是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人,拿这个栽赃她怎么办?

“原来是封师兄和杜师妹,我这就发传讯符给两位师兄。”那联络处的弟子听了两人的身份,不由更加郑重。

十息之后,宁潇鹤和乐正初的脸一前一后出现在了烟雾中。

杜兰真不等封轶开口,便上前一步,口气惊惶,神情慌张,“大师兄,不好了,我发现魔修有抬头的迹象!”

她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开口,把宁潇鹤和乐正初这何等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见过大世面的人都给镇住了,愣愣的望着她,“怎么回事?”

杜兰真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一口气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遍,说罢还一副后怕的模样,眼巴巴的望着烟雾里的两人。眼见着她这副模样,无论是乐正初、宁潇鹤,还是等在边上的封轶和那位金丹真人,都不由一阵无语。谁还看不出来她是个什么性子,哪是会为此慌慌张张的人?

杜兰真会做出这样的姿态,当然不是她戏精附体,而是她自知虽有些心机手段,到底比不上宁潇鹤乐正初这种人的阅历和格局,不确定自己的处理方式到底好不好,先做出这样一个姿态,至少能表示她的态度,也能顺便看看这两人的反应。

宁潇鹤与乐正初不过是一开始被这个神发展镇住了,此时早已冷静下来。乐正初率先说道,“这事事关重大,必须请示掌教,小师妹你做的很好,接下来,你们先在据点等着,等掌教指示后再说。”

乐正初的安排合情合理,宁潇鹤便附和了一句,让封轶两人先等着,到时再联系他们。

决策都是大佬的事,封轶和杜兰真两个筑基期的菜鸟只需要听话就好了,除了规规矩矩应下,不可能有别的反应,只能在金丹真人哀怨的目光里,厚着脸皮在商铺里做起了蹭吃蹭喝蹭住的临时工。

第一百四十章 应致远真君

“小杜姐姐,你快来帮我把这些东西放进仓库里!”少女“噔噔噔”的冲进商铺,抬起头,对着坐在楼梯扶手上懒懒的翻书的美貌女子喊道。

“来啦。”杜兰真一把扔下书,手一撑扶梯,直直的从三楼的楼梯栏杆上跳下来,飘飘荡荡的落在少女身前,抬起手往上一伸,那急速落下的书正好落在了她手里。

“你们店里进货这么频繁的吗?”杜兰真望着大堂里密密麻麻的东西,奇怪的问道。她打量着满地货品,一一辨认,“这些似乎都是不太值钱的东西,放在你们这样的高档铺子里,好像不是很好脱手吧?而且,都是些活物,万一死了,岂不是亏大了?”

“我们本来也不卖这些的,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倒是天天送这些来。”少女叫小莲,年纪不大,尚未筑基,一直在店里做工,性格爽利,对杜兰真和封轶的身份很好奇,却很有眼色的没有多问。

“那可真奇怪。”杜兰真随口说了一句,就要把这满地的东西分类送进仓库。

头上忽然传来一声冷哼,“本座就爱进这些东西,这几天特别想进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奇怪的?”

杜兰真不由无语,抬起头,看向二楼,此地主人,极尘宗这个据点的金丹真人臭着脸望着她,“真人说的哪里话,各人自有爱好,我不过是见识少才觉得惊讶罢了。”

“你好好看看这都是什么!”这位卢真人听了她这温温柔柔的话,反而气的跌脚,指着地上的灵物说道。

“这是一种螳螂,可以入药,外表仿佛一朵娇花,身上的味道也与花香类似,经常能吸引蝶蜂乱飞,再捕食这些蝶蜂为生。”杜兰真看了那些灵物一眼,忽然灵光一闪,这位卢真人怕不是在指责她招蜂引蝶吧?那可真没有,长得好看不能怪她呀!她故作不解,意态安闲的望向卢真人,“真人特意点出,难道是想说晚辈长得和花一样好看?”

“胡说八道!”卢真人大怒,“我是说你和这螳螂一样懒!整日里窝在原地动也不动一下,什么好事都指望着自己撞到你头上!”

杜兰真讪笑了一下,假装没有听见卢真人的话,和没事人似的,笑着把东西塞进仓库里了。

说来确实有点惭愧,这里离海国有点近,她和封轶害怕提前暴露吸引人的注意力她可是个很能给人深刻印象的人,因此天天窝在楼里,蹭吃蹭喝蹭住。

“潘股在吗?”忽然有人迈步走进店里,扫视了一眼,目光落在杜兰真身上,眼神一定,“看来我找的人就是你了?”

杜兰真已经知道潘股谁也不是,就是给极尘宗弟子拿来表明身份,暗示卢真人自己知道这是个据点的暗号,闻言便回过头望去,脸上不由露出极惊讶的神色来,“应,应师叔?”

“过来吧。”来人听见“师叔”两个字,微微一哂,朝她招招手,率先往店里间走去。

杜兰真赶紧跟上,叫了封轶一声,两人一起跟着这人走进里间。

“事情掌教同我说了。”来人大马金刀的往座位上一坐,待两人走进来,随意的道,“正好是我在附近,掌教就叫我来管这事。”

杜兰真轻轻低下头,默默不语。

“怎么,你有意见?”来人见她这样,挑眉问道。

“弟子一切听从师叔安排。”杜兰真恭声答道。这位不是别人,乃是极尘宗内与须晨真君并称最有望元后的修士,应致远真君。杜兰真很明白小聪明是不能放在强者面前耍的,此刻没有什么师尊的对头,只有元婴真君。

“最好如此。”应致远真君见她恭顺,便不多说什么,他虽然看须晨不大顺眼,还不至于跟个小孩子计较起来,只要听话就行了,“你们再把事情同我说一遍。”

杜兰真和封轶这些天一直在斟酌思考这件事,早把事情翻来覆去讨论过无数遍了,此时应致远真君问起来,便简明扼要、条理清楚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我来之前,去那什么谅事宗转了一圈,他们那个小岛上只有一个金丹圆满的修士,没有元婴期。”应致远真君听罢,思索道,“我抓了个修士,确实不是咱们玄门一脉的路数。”

“你说你得了魔道传承?”应致远看向杜兰真。

“正是。”

“使出来我看看。”应致远吩咐道。

“小女杜兰真,来自长生仙界戡梧,有幸陛见真君当面,感激顿首。”杜兰真盈盈朝应致远行了个礼,吐字如歌,旁边的封轶听了,不由一阵恍惚,暗暗运功,方才完全清醒过来,暗道她这手段厉害。

应致远真君面色毫无变化,听她说完,忽地伸手一抓,竟凭空抓出个人来,“你且给我再对他使一遍,让他把谅事宗的情况给交代一遍。”

杜兰真见他居然凭空抓出一个人来,不由惊诧的望着应致远,后者淡淡的道,“一点微末的空间手段罢了,你师尊也会的。”

杜兰真听了,想起宗门内六大洞天,不由恍然,一时之间对元婴手段悠然神往了起来。她依着应致远的要求,引诱那人吐露真言。那人是谅事宗的金丹长老,如果不是应致远的压制,杜兰真的手段对他根本不可能生效。

应致远听罢那人诉说,沉思片刻,抬起头对着杜兰真道,“谅事宗由来奇怪,即使得到了什么稀奇传承,崛起得也太突然了。你既然会魔道法门,干脆混进去探探底!”

第一百四十一章 混入谅事宗的细作

这一天,惠安阁前来了一个姑娘。她一身红衣,容貌十分美丽,眉眼细长,唇角微勾,眼波流转间,妖娆生姿。她站在惠安阁门前,抬起头,望着惠安阁的牌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师姐?”行人再是行色匆匆,露过她也不由得多看两眼。有人似乎认出她是谁了,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这女子闻言,回过头,望了说话的人一眼,眼波流转,抛了个媚眼给这人,一开口,声音不似寻常女子那样清甜,反而带了些微的沙哑,听起来绵绵的,却格外的勾人,“哟,这么久了,还有人记得我。”

“真的是方师姐!”那人来了精神,“如方师姐这样的人物,莫说一别二十年,就算是两百年,小弟又怎能忘记呢?”

二十年?方雅澜明明说的是她离开谅事宗只有十四年。

也就是面前这人本身与方雅澜有二十年没见了。看来这两人也不是很熟。

方雅澜离开谅事宗的时候就已经是筑基中期了,如今一别二十年,回来已经是筑基后期的修士,眼前的这个修士却还只有筑基初期。再看他这副激动憧憬的样子,多半是女神的舔狗类型。

“嘴挺甜的。”妖娆动人的女子笑着,毫不克制的释放自己的风情。

“小弟的嘴还能更甜,只看师姐愿不愿意试试了。”这人见她笑得放肆,不由心儿一荡,凑近了,低声说着,拿暧昧的眼神觑着她。

这都什么玩意?

红衣丽人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慢慢的伸出手,那只莹白如玉的柔荑落在他的下颚,轻轻柔柔的将他的下巴慢慢的抬起,大拇指似有若无的摩挲着他唇下,声音哑哑的、媚意如丝,“师弟对我这个师姐可还真是热情呢。”

本来按照方雅澜的性格,这一下应该是轻轻摩挲嘴唇才对,但她实在没法为任务献身到这种程度,太恶心自己了。做到这步也够了。

“师姐还不懂小弟的心意吗?”这人脉脉含情的望着她。

“乖孩子。”红衣丽人含笑望着他,手指微扣,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便毫不留情的转身走进了惠安阁,徒留那人在原地痴痴的望着她的背影。

红衣丽人一转身,脸上情意绵绵的笑容便立刻收了起来。方雅澜这种竭尽全力展现自己魅力的人,和杜兰真的性格委实有点不一样,她这种多情妖娆的路数,也让她演起来不大吃得消。

杜兰真从小的环境都是那种对展现自身魅力比较克制的,她几乎从没见过谁这样肆无忌惮、竭尽全力的展现自己的魅力,也从来没有这样试过。她身处的环境,似乎对皮囊的美丽不屑一顾,但事实情况,却又并非如此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对绝世美女捧上天了。

如果不是方雅澜是最好的扮演对象,杜兰真也不会硬着头皮去假装她。

应致远真君提出要杜兰真当细作,去谅事宗探探底,她差点以为这是应致远真君想耍她毕竟,既然谅事宗修为最高的修士只有金丹圆满,拿元婴中期的应致远真君直接过去把谅事宗端了,抓了掌教问问不就一切都清楚了?

“谅事宗背后一定有人扶持,否则,短短五十年,不可能这么快崛起。你以为三岛都是废物吗?积累了那么多年,却被人轻易超过?”应致远真君知道她疑惑,“况且,即使弃道从魔,重修到金丹圆满,哪有那么快?满门核心弟子都弃道从魔,从上到下变成魔修,悄无声息,完全不被外人发觉,哪里是五十年能做到的?”

“你身负魔道法门,混进去探一探,不容易被人发现。想要引蛇出洞,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堂堂元婴真君都这么说了,杜兰真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硬上架。

经过一番筛选,应致远真君亲自为她选择了方雅澜,此人奉谅事宗的命令,离开谅事宗多年,没有什么后台,唯有天资不错,要不是十几年前得罪了人,一气之下外出执行任务去了,现在也是海国最风云的人物之一。

唯一为难的是,方雅澜已经筑基后期了,杜兰真却只有筑基初期。不过世界之大,想隐藏一个人的修为还是很简单的。杜兰真花了自己的贡献点向卢真人买了易容的道具,又买了能混淆修为的玉佩。

此时不知情的人看来,她就是长着方雅澜的脸的筑基后期修士。

本来杜兰真是想扮成方雅澜离开谅事宗时的修为,仍是筑基中期的,这样无论斗法还是扮演都能轻松点、少点破绽,不至于轻易暴露,陷入生死危机。但应致远真君自有安排,“不是让你去过日子的,是有任务给你,要你尽力在谅事宗混出头,修为越高,才能越来越有地位!”

为此,杜兰真战战兢兢的来了,心里把应致远真君骂了无数遍,头一回这么殷切的祈祷,师尊,您老人家赶紧晋升元后,气死这个应致远吧!

值得一提的是,方雅澜还是方雅虹的远房族姐,万一谅事宗要查方雅虹的事情,杜兰真就装成悲伤欲绝的样子,自请调查族妹的消息,顺便把事情带到沟里去。

方雅澜说,惠安阁经过一次重组后,基本上就是谅事宗的产业了。她去交任务,便该去惠安阁先交了。

杜兰真提着一口气走进惠安阁,径直往二楼走。她无视路人的回头,袅娜生姿,直到踏上楼梯,一抬头,正对上一道带着打量意味的目光。

“哟,你回来了?”看她的是个容貌清秀的女子,见她看过来,挑了挑眉,意味不明的说道。

杜兰真根本不认得这人是谁,搞不明白她到底什么态度,本着谨慎的原则,依照方雅澜的性格,妩媚的朝她递去一个秋波,“可不就是我回来了?”

“你怎么不就死在外面呢?还回来干什么?”女子冷笑道。

哎哟,这语气不对啊!杜兰真摸不清这到底是关系太好的埋怨,还是关系很差的挤兑,脸上仍是挂着笑,口里却说出暧昧不清的话来,试探对方的态度,“因为在海国有我记挂的人,我怎么能不回来呢?”这么说,无论这人是敌是友都不至于出错。

女子听了她的话,却忽地露出些狐疑来,方雅澜虽然在人前一直是一副风骚多情的样子,其实见了她一直都是横眉冷对,夹枪带棒的,不会这样含笑挤兑。不过想到方雅澜已经离海国十几年了,又有点不确定。

杜兰真一直盯着她的神情,见她有些微妙,本能的觉得不好,却因为信息太少实在不好判断,心里毛毛的,直到听到女子身后一个人道,“夏师姐脾气真好,还搭理这种手下败将,要我,话都没必要说。”

她恍然大悟,便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了。夏华容,谅事宗年轻一代的领头弟子,上一届进入小三山的人,她和方雅澜明争暗斗多年,最终压过方雅澜一头,方雅澜一气之下离开海国的最终原因。

“呵,哪里来的垃圾,干嘛要凑在一起,是把惠安阁当作垃圾堆吗?”知道了这人是谁,杜兰真便对自己该有什么态度心里有数了,轻飘飘的道。

“方雅澜,把嘴巴放干净一点,你这种丧家之犬,有什么好嚣张的!”

“丧家之犬个屁,老娘是谅事宗弟子,本宗千秋万代!你是哪里来的垃圾,没脑子就算了,见了师姐,这么没有规矩的吗?”杜兰真明明底气一点也不足,却装作很足的样子,学着方雅澜的性子,口吐粗鄙之语,上前一步,暗中运气进伪装玉佩,散发出筑基后期修士的威压,压得那人脸色猛地一白,竟当场喷出一口血来。

“够了!”夏华容喝道,移了一步,挡在那人身前,挡住杜兰真借伪装玉佩发出的威压,目光沉沉的望着她,“你以前虽然尖酸刻薄,却不是会对自家同门出手的人。”她还是感到有些怀疑,忍不住试探道。

杜兰真对上她的目光,心里一紧,目光却毫不躲闪,“以前你家的狗虽然爱叫,却知道对什么人该怎么叫!”方雅澜离谅事宗前失势没多久,这么说应该没太大问题。就算有问题方雅澜以前不动手,现在计较了要动手了不行吗?要知道,越是失势的人,才越注重面子!

两人目光凌厉,对视了良久,最终还是夏华容率先移开了目光,虽然她一时看不出面前这人的破绽,心里的怀疑却不由越来越浓了。以前方雅澜虽然老是和她作对,底气却没那么足,不像现在这样,竟比最得意时更加锋锐、更加有底气了。

“咱们走。”夏华容垂下眼睑,身后人不甘心的开口,刚说了一句,夏华容回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立刻喑声了。

杜兰真望着他们与自己擦肩而过,故作不屑的哼了一声,妖妖娆娆的走上了楼梯,心里却满是不确定。

第一百四十二章 孝敬

杜兰真慢慢走上楼,由店里伙计引着,往一间房间走去。她深吸一口气,提起精神,迈步朝里走去。

“方雅澜拜见长老!”杜兰真一进房间,望见里面坐着的灰袍老者,立刻恭恭敬敬的俯身下拜,那刻意做出的妖媚姿态也尽数收敛了起来。

眼前的这个人是谅事宗的一位金丹长老,姓金,专门在外理事,虽有中饱私囊之事,但大体上还算是做的不错。

杜兰真特意问过方雅澜,如果交任务时她会做出什么姿态。方雅澜在她的引导下,一五一十的说自己虽然平时不大正经,但遇到宗门长老时,还是会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因此杜兰真便一本正经的行礼。

“坐吧。”金长老点点头,指着对面的一把木椅,示意杜兰真坐下。

杜兰真知道能不能真正以方雅澜的身份混入谅事宗的关键时刻到了,提起全副心神,坐在木椅上,恭恭敬敬的望着金长老,“长老,弟子此去十四年,对灵石矿的下落有些着落。”

“哦?”金长老本来还要和她唠两句再进入正题,被她这么急巴巴的直接开口,还一开口就是个大事,不由忘记了自己本来要和方雅澜说什么总之也不是大事,在灵石矿的下落面前都不重要。

杜兰真才不想和这位长老唠嗑呢,多说多错,赶紧说正经的,吸引他的注意力,万一上报,杜兰真说不定能一举打入谅事宗最核心。

“弟子依照宗门所给任务,一边游历,一边四处联络宗门给出名姓的旧交,发现这几处地方似乎有些古怪,都有可能是灵石矿所在地。弟子不敢擅专,故而回宗门禀报,请宗门定夺。”杜兰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地图,递给金长老。

说实话,从方雅澜口中得知她接到的宗门任务居然是查探灵石矿的位置,无论是见多识广的应致远真君,还是杜兰真、封轶这两个年轻修士,都大大吃了一惊。

灵石矿可不是一堆灵石埋在地下等着修士来开采那般简单。天然灵石缺乏加工冶炼,大小、灵气精纯程度参差不齐,拿来交易,则很难让人接受它的品相,修士之间很容易就这种灵石的价值起争执。

唯有六大宗门统一开采、经济会统一发布的,经过特殊手法冶炼加工的标准灵石,无论品质、大小、种类都差不多,在经济会的信用担保下,修士们愿意相信、承认标准灵石每一块都是同样的价值。

在经济会没出现、六大宗门没有统一开采灵石矿的时候,灵石根本不是戡梧界的统一货币。是经济会、是六大宗门成就了灵石如今占据市场的货币。

也因此,灵石矿唯有在六大宗门手里才真正有用、可以借此左右整个戡梧界的发展,放到别人手里,那就只是一笔资源罢了。

不过,这不代表六大宗门不会在乎灵石矿了。恰恰相反,所有敢于窥探灵石矿的人都格杀勿论。杜兰真上通识课时,确实背过当今最大的灵石矿在哪,但那只是个大略的地址,真的要她去寻访,多半是找不到的。

谅事宗就算拿到了灵石矿,就算自己加工了灵石,但不是经济会发布的标准灵石在,市面上交易是会被举报的。所有敢于私造标准灵石的人都会被经济会杀死。就算谅事宗只是自己用,也会被六大宗门联手灭门六大宗门一出手,整个戡梧界没什么是他们做不成的。

方雅澜身上确实有一份她打探来的地图,而且虽然绝大部分都只是经济会的障眼法,却还真给她找出了一处很近的地方。她就准备着回宗门拿这个博点声望和赏赐,也算是扬眉吐气。

如今杜兰真来了,便把这张图改了改,多加了两个灵石矿的所在。她表现得越优秀,便越有可能引出谅事宗掌教的关注。

用应致远真君的话来说,“如果他们真的去查探,便是知道哪怕灵石矿就在眼前,他们也没本事拿走!”

金长老接过地图,细细的看了一遍,笑道,“怎么这么多?”

杜兰真一愣,一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图上的点,不由一阵无语。他派人出去查探地点,门下弟子费尽心力给他搜来可能的地点,他倒好,还嫌弃起弟子找的地方太多了!

“弟子寻访的地方比较多,看来看去,都有嫌疑,其中以朱砂描出的地方最有可能,便一一记录下来了。”杜兰真恭恭敬敬的答道。

“哈哈,不忙,等过两天,老夫去向掌教汇报情况,一并带给掌教定夺,倘若调查出来你这地图是真的,一定给你格外嘉奖,勿要忧虑。对了,老夫看你这地图上有冀宁这个地方,大约是查探过了吧?你去冀宁,有没有去见过我那怀贞老友?”金长老合上地图,笑呵呵的问道。

杜兰真虽然问询过方雅澜许许多多的问题,问过她去过的地方的风土人情,一一记下过,但金长老随口说一个人,她还是照样抓瞎,根本不知道这是谁,唯有面露疑惑,“长老说的是?”她是真的对这人毫无所知,倘若瞎讲,金长老再问下去,只能更加懵逼,反而容易暴露。

金长老面色一沉,“贤侄这是一别多年,规矩都忘了?”

杜兰真心中一紧,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掌故,又不好瞎蒙,只能硬着头皮强作不解,“弟子听不懂长老的意思?”

金长老冷笑,一副我就看你演的模样,“贤侄是否自觉功劳甚高,就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杜兰真见他如此作态,便知一定是有什么谅事宗弟子该心知肚明的规矩在,如果再这样下去,说不定金长老真的会怀疑她的身份。

性命悬于人手,杜兰真脑子里飞快的把方雅澜所说的所有话都过了一遍,却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搭上边的,唯有试探性的从腰间储物袋中取出一盒灵蕴天成的明珠,往金长老那轻轻一推,陪笑道,“弟子久不归宗,疏忽了规矩,请长老勿怪。”

金长老沉着脸接过玉匣,打开盖子,一道灵光倾泻而出,照的人睁不开眼,他睁大了眼看着,一把盖上盖子,满意的朝杜兰真点点头,“贤侄这不是很上道吗?干嘛之前还要和老夫装傻呢?”

原来,金长老此人颇有些贪财,喜欢盘剥弟子,又不愿意落人口实,便经常假借老友带礼物给自己的名义,明示暗示外处归来的弟子向他献财宝孝敬一二,已经成了谅事宗上下众所皆知、但不明说的事实。他问起那位“老友”,也并不是关心方雅澜是否真的去见了,只是暗示方雅澜该孝敬他了。

杜兰真虽不知道这层掌故,但听他这番言语,便恍然明白他就是要自己掏钱而已,不由心里把这个又当又立、不直说人话的老家伙骂了十遍,吓得她以为自己要演不下去了,谁知道只是钱没给到位!面上仍是和和气气的道,“都是弟子多年在外,不免糊涂了,还需长老多加提点。”说着,又是一叠符,不动声色的朝金长老推去。

金长老把眼神往那符上一抛,见是一叠价值极高的符,不由流露出喜色来,亲切的道,“贤侄这就见外了,老夫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多提点提点后辈,这把老骨头又能干嘛呢?贤侄尽管放心,这份地图,老夫一定大力给掌教推荐!”

“多谢长老爱护!方雅澜感激不尽!”杜兰真站起身来,躬身朝金长老一拜。

金长老见她态度如此恭敬,不免更加满意了,笑呵呵的与她假惺惺的说了一会话,把她送出去了。

“一切都指着长老为弟子多美言两句,若是弟子能再有宗门得用之时,一定不会忘了长老的恩情的!”杜兰真走之前,朝他暗示道。

“好说,好说。”金长老笑着,望着她的背影,心里隐隐觉得方雅澜和以前对他的态度有不同,但哪里不同,似乎说不上来,也许是时间太久了吧。

他很快放下这一丝若有似无的奇怪,想起刚刚入手的财宝,不由满意的笑出一脸褶子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立威

杜兰真慢慢的走下楼,心里却不停的评估着自己刚才的表现。她还是经验不足,像金长老这样被方雅澜特意点出有“中饱私囊”这种特质,贪财已经是个极其明显的标签了,她就应该早点反应过来,在金长老开口前自己先主动给钱收买的,也不至于像刚才那样愣住。

“可是方师姐当面?”她刚下楼,便有人问道。

杜兰真下意识的偏头看去,又是一张不认得的面孔,但听他刚才的问话,大概也是和方雅澜不大熟的人,因此也不紧张,“是我。”她一开口,忽觉得哪里不太对,很快反应过来,她忘了去思考方雅澜会怎么应对,只是依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幸而面前这个人也不熟悉方雅澜的性子,与她只是点头之交,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热情的笑道,“方师姐多年游历,今日归来,师弟几个特地摆了宴席,想为师姐接风洗尘,不知师姐能否赏光?”

当初方雅澜饮恨离开海国的时候,可没人为她践行。眼前人多半是见她突破筑基后期、风光归来,这才过来结交一下,毕竟以方雅澜的年纪,这个修为确实算得上天资极佳了。

杜兰真只作不知这些官司,挑眉道,“去哪?”

这人闻言,笑道,“为师姐接风,自然不能拿那一般的糊弄师姐。小弟几个早已在别月楼定下席面,就等师姐过去赏光了!”

别月楼是抚榆岛上最好的酒楼。杜兰真之前来的时候也在窦元白的招待下去那里吃过,比外陆食肆别有一番风味。

“一别十多年,我也确实还久没有吃过别月楼的菜了。”她懒洋洋的拖长了音调,显得漫不经心,“外陆的菜肴总是吃不惯,还是咱们东海的风味独佳。”她说着,螓首微偏,并不直视人,反而是从眼角里含情脉脉的睇着,“师弟有心了。”

只要狠下心,抛开什么羞耻,什么矜持,其实活成方雅澜这个样子,也算自由自在了。苦中作乐一点,看着别人为自己目眩神迷的样子,也许还能获得点虚荣?

杜兰真暗暗叹了口气。

“为了方师姐,都是应该的。”那人含笑道。

两人穿过闹市,一路上有说有笑,杜兰真根本没问这人的名字,因为没必要。

果然,两人甫一登上别月楼,便有人高呼道,“董嘉,你可算是来了!我们还以为你小子请不来方师姐,不敢认罚,直接跑路了呢!”

“胡说八道,董某岂是那种输不起的人?以方师姐的平易近人,又岂会不愿赏脸赴一心仰慕的师弟的约?”杜兰真身边的人笑骂道,杜兰真便知道他的名字叫做董嘉了。

看来这群人还拿她打了个赌啊?杜兰真玩味的看了董嘉一眼,倒也没立刻说什么,摇曳生姿的慢慢走上楼,等到席间时,已经把席间所有人的脸都看了一遍,有两个是她之前由窦元白引着认识的。席间人俱是筑基初期和筑基中期修士,论起来,也就是“方雅澜”修为最高”了。

杜兰真打量了一圈,往一把空着的椅子上随意的一倚,仿佛没有骨头一般,懒懒的望着这些人这却是跟沈淮烟学的,“董嘉这小子跟我说都是些师弟请我,我现在来了,发现还都是些,”她唇角微勾,一字一顿的道,“弟弟。”

众皆哗然,没想到方雅澜一来就开嘲讽,即使她是个很美的女人,但男人的自尊心就是这么奇怪,在美女面前反而更加旺盛。

“不服?”杜兰真慢条斯理的笑了笑,偏过头,高声喊道,“牟鹰道友,我听说你前段日子公然嘲笑我谅事宗是暴发户,第一次进小三山人就出不来,还让我们所在沧盱岛学学怎么做人?我刚回东海就听说你这话,似乎你很嚣张啊?”

“方雅澜,你不过是进入筑基后期,怎么就大张旗鼓的回来了?怎么,这就觉得扬眉吐气了?当初我和夏华容一同进小三山的时候,你还在谅事宗偷偷抹眼泪呢!”二楼对面席上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把玩着一支玉簪,看也没看她一眼。

杜兰真脸色微沉这当然是作态。这个叫做牟鹰的青年是飞白岛的内门弟子,他所说的话,对于方雅澜来说,完完全全是骂人揭短、打人打脸的事情。

前段时间杜兰真跟着窦元白、方雅虹进小三山,是明面上谅事宗弟子第一次进小三山,实际上,这只是谅事宗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名额。在以前,谅事宗的弟子也不是没进过小三山的,只不过,是跟着别人进去的。

比如三十年前那一次小三山,就是夏华容跟着牟鹰,拿着飞白岛的名额进去的。当时筑基中期的方雅澜和夏华容竞争这个名额,结果没争过夏华容,最终没能进入。

就是从那时起,方雅澜输了一次,便一直赢少输多,慢慢的再也跟不上夏华容,等到方雅澜含恨离开海国时,基本上已经没人觉得她配做夏华容的宿敌了。

杜兰真一边暗中扣住伪装玉佩,一边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看来老娘多年不回东海,有的人真的把自己当一盘菜了!”她一字一顿的说着,直到吐出“一盘菜”三个字,她忽然暴起,灵力狂涌,朝牟鹰撞去!

牟鹰冷哼一声,放出灵力来,毫不畏惧的与杜兰真对撞。

两人灵力转瞬相撞,发出一声雷鸣,众人只听“轰”的一声,一道人影竟倒飞出去,“砰”的一声巨响,直撞在对面楼的墙壁上。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外面牟鹰暴怒的大喊,“方雅澜!”

下一刹,牟鹰从窗外扑进来,劈头盖脸就要朝杜兰真打来。

杜兰真冷笑了一声,手按在剑柄上方雅澜用剑,微微拔开剑鞘,却未完全出鞘,已在鞘中发出一声龙吟,一道湛然浩荡的剑气便冲霄而起,未及牟鹰扑到眼前,便迎面撞上,将牟鹰怎么过来的,怎样以数倍速度送了回去!

众人已然看呆了,惊讶至极的望着杜兰真,嘴巴都合不上。

“贱婢尔敢!”楼外牟鹰狂怒的咆哮着,再次飞来。

杜兰真正要再次迎上,却听得一道怒斥,“够了!”神形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牟鹰冲到一半,也是同时定在了原地。

“我说,你们两个是真想拆了本座这别月楼啊!”两人眼前忽地出现了一个中年美妇,冷冷的剐了一人一眼,“想要斗法,出去打死我也不管,但要是敢再在别月楼里动手,本座先就地打死你们!”

杜兰真立刻道“岂敢”,态度谦恭,“都是晚辈年轻意气,一时冲动,再也不敢打扰前辈,楼中一应损失,晚辈都愿赔偿。”

“赔偿?”别月楼主人冷笑了一声,“别的倒也无所谓,只我那株佛心草难得,你倘若拿五百块中品灵石出来,我也就罢了。”她说着,手一招,一株断成两截的灵草便从满地狼藉中飞了出来,

佛心草确实珍贵,但要不了五百灵石。不过相差也不大,别月楼主人到底还是顾及方雅澜这个谅事宗弟子的身份的。

不过她并不看好方雅澜能掏出这五百灵石。这绝非一笔小数目,方雅澜离开宗门多年,多半囊中羞涩。别月楼主人报出这个数,也并非打算让方雅澜自己还,而是打算对谅事宗报个价,让谅事宗帮弟子把这事了了。

“这是五百中品灵石,请前辈验验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雅澜”极其爽快的掏出了五百块灵石,恭恭敬敬的对别月楼主人道。

“你倒是阔绰。”别月楼主人沉默了一瞬,盯着那一堆灵石,意味不明的看来杜兰真一眼,手一挥,将灵石收了起来,“既然如此,此事了了。”身影倏忽消失不见。

牟鹰恨恨的看了杜兰真一眼,转身就走。打也不能打了,留在这里只是受气罢了。

杜兰真悠悠的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似乎十分轻松。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捏着伪装玉佩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水。

伪装玉佩最高甚至能帮人模拟出结丹威势,按理说对付一个筑基后期的牟鹰绝对是手到擒来。但实际上,这需要使用者极高明的手段、极巧妙的用法,否则,便会被人瞧出刻板呆滞,发现不是她自己的手段。

杜兰真今天冒险挑衅牟鹰,不是她失心疯了,而是她要借此立威,重振“方雅澜”的声势,不仅在外,更在谅事宗内部,让人知道方雅澜今非昔比,又重新成为能为谅事宗带来荣誉和脸面的强者了!

牟鹰绝非弱者,放出蔑视谅事宗的狂言,也绝不是傻子,正是倚仗自家实力。故而这么多天没人找他麻烦。

别人不敢打的人,方雅澜来打!

别人不敢出的头,方雅澜来出!

以此造势,在年轻弟子中搏出威势来,这才有资格重新和夏华容争谅事宗年轻弟子第一人,才有资格参与谅事宗的大事!

也唯有如此,他们才会把精力放在震惊方雅澜的实力上,而忘记去怀疑方雅澜的身份真假。

至少,如今楼中之人,再没有哪个敢肆无忌惮的看她了。杜兰真目光所及,尽是低眉!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夏华容寻踪

杜兰真在别月楼吊打牟鹰之后,方雅澜的名字以飞速在东海重新传开,借此声势,她还做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把当初对她冷嘲热讽、落井下石的弟子一个一个找上门,请教他们斗法,借此机会把这些人挨个揍了一遍。

第二件,刚刚把这些人打完,又找他们谈笑风生,把盏言欢,竟闹的人一点脾气也没有,口称“师姐”,挨个为当年事赔罪,一时间竟飞快的化干戈为玉帛了。

第三件,帮着沧盱岛治下的十几个附属岛屿抢了飞白岛属下岛屿的生意。

如果说前两件还只是她刚刚回宗门,要找回当年的场子,有些人格魅力、收买人心的话,第三件就是对夏华容赤果果的挑衅。

她所帮助的十几个岛屿的生意,是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在夏华容和飞白岛弟子主持下划好道的,当时看来是很合理的。不过做生意嘛,赚钱的事情,谁会嫌多呢?

当年谅事宗还没今日的威势,夏华容自然多让飞白岛一点。放到如今,就显得有些亏了。这十几个岛屿的居民逐利,仗着背后是谅事宗,和飞白岛有事利益有冲突,碍于二十多年前的规矩总是低一头,已经积累了很多不满,只不过夏华容素有威势,在谅事宗很有地位,他们不敢抱怨罢了。

如今“方雅澜”愿意带着他们出头,出了事自然有她顶着,夏华容要是不满自己被挑衅,自然也该去找她,这些岛民便欢欢喜喜的跟着她去把生意抢来了。

况且,“方雅澜”并不是直接挑衅夏华容,她也是有借口的。她本就是沧盱岛附近岛屿的岛民,被谅事宗收为弟子,如今光明正大的打着“照拂亲旧、回馈故里”的旗号,倘若有人问起,很敢理直气壮的自称对夏华容毫无冒犯之心。

一时之间,谅事宗上下、以至于整个东海都在暗戳戳的等待夏华容的反应。

然而让人奇怪且失望的是,一个月了,夏华容毫无动静,就这么放任“方雅澜”在东海上蹿下跳,身边很是聚集了一波年轻弟子,仿佛又有了当年最鼎盛时在谅事宗的的威势。

“看来是方雅澜真的实力骇人,连夏师姐都要忌惮三分,不敢轻易对上她。否则,不会任由她在宗门吆五喝六,聚拢起一票人。万一势大难制……”谅事宗弟子见夏华容无甚动静,不由暗暗的这样想道。

实际上,夏华容并非不想出手把方雅澜压下去。她是不能!

如果是十四年前还没离开海国的方雅澜,夏华容早就一巴掌拍死她了。那时方雅澜在宗门内的后台王真人刚刚身死,她自己又早就不是夏华容的对手,没人会庇护她,倘若夏华容想弄死她,说不定都不必亲自出手这在极尘宗肯定不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事情,放在散修圣地海国却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是因为这个,方雅澜才毅然离开东海,四处游历、搜寻谅事宗需要的情报,主要还是为了保命。

哪怕是如今,虽然夏华容杀不了她,但以夏华容在谅事宗的地位、在海国的人脉,方雅澜根本就是跳梁小丑,只要夏华容一开始打压,她就风光不起来了。

但夏华容没有动手。准确来说,她是不能。

方雅澜不知道是哪里走通的门路,竟然投靠在金长老的门下,引得金长老开口庇佑她。夏华容自忖能压下方雅澜,也是因为她就算晋升筑基后期,也是个没有后台的飘萍,在宗门没有根基。现在方雅澜有了金长老做后台,夏华容就真正决定棘手了。

夏华容选择了按兵不动,她心里仍记得见到方雅澜时那古怪的感觉,暗中叫人往外陆联系人,调查方雅澜的情况。

方雅澜既然是去搜集情报的,那必然得联系谅事宗在外陆的线人,在线人的帮助下调查灵石矿的踪迹。只要询问那些线人,便能知道方雅澜这十几年来的大致情况了。以夏华容在谅事宗的地位,只要她问,这些人只会殷勤百倍的说,恨不得有一说十,能多讨点好处。

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夏华容拿到线人们的回复。以她在谅事宗的地位,共知道四百多个线人,她一一联系过去,如今有三十多个线人回复她曾经见过方雅澜,并且帮助她搜集情报。

夏华容一个个的看过这些人的回复。

从十四年前起,方雅澜离开海国,先是去联系了离海国比较近的一个线人。后来便漫无目的的四处游历奔走,足迹遍布戡梧。

夏华容一一翻过,翻到一张信笺时,动作微微一顿。

方雅澜回海国后第一次在人前现身正是在惠安阁与夏华容对峙的那一天,而这一天往前推十天,她还在富仙城,和当地一个线人把酒言欢,第二天就不辞而别了。

夏华容拿出地图,找到富仙城的位置,和海国的位置一对照,“啪”的放下地图,猛地站起身来。

不够。

时间不够。

从富仙城到海国,最快也要十几天的路程,除非方雅澜花大代价,找到门路,也许十天将将能赶到东海。

但是她为什么要忽然不告而别,花极大的代价赶回东海呢?

夏华容再次拿起那人的信笺,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下去。

这个线人说,他和方雅澜把酒言欢的时候,也曾听方雅澜感叹时运不济,她本想在外做成一番事业,把任务圆满的完成,回宗门也许能重得看重,没想到匆匆十几年,连点边也没摸着。

夏华容自诩还是很了解方雅澜的。以她的性格,即使突破到筑基后期了,如果任务完成的太差,也不会轻易回来丢人。她若是回宗门了,那一定是有了点成绩了。

前一天还在富仙城感慨自己任务没什么进展,第二天就拼尽全力付出极大代价赶回东海,这怎么也说不通。

夏华容想着,放下了信笺,掏出一张传讯符,“在别月楼等我。”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此人不是方雅澜

夏华容发完传讯符,并不忙着赶去别月楼,而是又拿起一张传讯符,沉吟了一会儿,“来我洞府。”她说完,手一挥,那传讯符便飞出窗外去,一闪而逝。

夏华容望着传讯符消逝的地方,静静的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一炷香后,敲门声响起。

“进来。”夏华容微微勾手,门便打开了,一个青年走了进来。他长手长腿,形容跳脱,若不是面前坐着的是极有威信的夏华容,只怕早就不着调成不知道什么样子了。

“夏师姐,你找我有事?”青年对着夏华容伸了个懒腰,十分惫懒的模样,却始终立在夏华容身前,在夏华容没有开口的情况下,甚至没有坐下,哪怕椅子就在他身边,可见他虽状似不羁,其实对夏华容敬畏得很。

夏华容站起身,“孟宇,你知道方雅澜回来了吧?”

“她一个劲的窜上窜下的,生怕别人不晓得她如今筑基后期了,谁能不知道啊?”孟宇一听,不由撇了撇嘴,“也就是夏师姐你脾气好,要换了我,早就打得她夹着尾巴做人!”

夏华容听他这么说,却并不应和,反而道,“你既然知道她回来了,那么你可知道她对待当年那些对她落井下石的人不计前嫌,和好如初?”

“她算什么不计前嫌?”孟宇冷笑道,“收买人心罢了。”

“你去向她负荆请罪。”夏华容干脆的道。

“什么?”孟宇诧异之极,发出一声大喊,“我?负荆请罪?”

“吵什么?”夏华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后者被她一眼望去,不由噤声,只是脸上满是不服,显然很是不愿意。

“她既然要收买人心,那你就去给她负荆请罪,就算为了这个名声,她明面上也会和你和好如初、不计前嫌的。”夏华容淡淡的道,“左右她也不会当众削你面子,否则之前的姿态就白作了,你怕什么?”

“那是一回事吗?”孟宇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她故作姿态原谅的那些人,她可都是先打了一顿才表演一个不计前嫌的,否则,谁会理她?”

孟宇这话说的没错。杜兰真这完全是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先二话不说把人暴走一顿,再“大方”的宣布,以前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咱们还是亲亲爱爱的好同门。

如果杜兰真不这么做,直接宣布以前的事情不计较了,那人们只会觉得她怂了,不敢计较往事,不会把她当一回事。唯有她把人都教训了一顿,把人打怕了,这些人才知道厉害,把她的“原谅”当一回事了。

“那你就让她打一顿。”夏华容独断的道,“况且,你是上门负荆请罪的,为了显示她的宽容,她也不会打你。”

“这是夏师姐你吩咐的,我……”孟宇说着,憋屈极了,“可我,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就要去给方雅澜道歉啊?当初的事情,他可从来没什么愧疚感!方雅澜现在虽然筑基后期了,也没到他得摧眉折腰的地步。

“去。”夏华容并不解释,不容置疑的吩咐道,“现在就去。”

“行,行行,我去!”孟宇一腔委屈哽在喉头,望着夏华容冷淡的神色,不由气道,“可我先说给你,我和方雅澜那真是深仇大恨,绝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矛盾,她要是不愿意原谅我,那我也没辙啊!”

“你去就是了。”夏华容不置可否。

“行吧!”孟宇拂袖而去。

夏华容望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她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化作一道清风,转瞬飞远了。

沧盱岛和抚榆岛相距两百多里,以夏华容的速度,赶到别月楼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小二见了她,自然认得这个谅事宗的大红人,殷勤的要为她找位子,夏华容摇摇头,“我约了人,在包间里。”

“那夏前辈您里面请。”小二一伸手,恭敬的为她引路,夏华容点点头,由他引着,找到了约好的包间。

她一推门,见到里面坐着的人,不由点点头,“来了多久了?”一边说着,一边反手关上门。

“也没多久。”等在那里的人拿起茶杯啜了一口,微微一笑,形容得体,气质温润,倘若杜兰真见了他,便能认出他就是摆渡的薄康成。只不过她虽然猜测薄康成与这摆渡人的组织建立有些关系,也猜到摆渡人背后有势力,却没猜到薄康成和夏华容有联系。

以夏华容一张传讯符就能把薄康成招来的情况看,这两人还不是一般的关系。

事实上,杜兰真猜测的基本没什么错,筑基中期还坚持在东海摆渡撑船的薄康成,确实就是摆渡人组织者,她现在所见到的、井然有序的摆渡人秩序,也是薄康成一手建立的。

摆渡人这样的组织,背后也确实有势力扶持。只不过扶持摆渡人的既不是三岛,也不是谅事宗,而是夏华容。

二十多年前夏华容已成为谅事宗年轻弟子的领头人,那时她便有心让这东海遍布她的眼睛和耳朵,因此找到了薄康成,两人一拍即合,由薄康成打拼,夏华容在背后借谅事宗的势扶持,才有了今日的东海摆渡人。

薄康成和夏华容看似合作伙伴关系,但实际上,薄康成是要低夏华容一头的,也正因此,夏华容一张传讯符发过来,他就扔下手头的事,跑过来等夏华容说话。

“你知道方雅澜回来了吧?”夏华容问道。

“你那个老对手?当然,这可是东海最近的大新闻,仅次于你们谅事宗的窦元白和方雅虹没能从小三山出来,你们家长老跑去找人询问,结果惹到榴花仙子沈淮烟头上,悻悻而归。”薄康成笑道。

夏华容听到“老对手”三个字,挑了挑眉,在她心里,方雅澜可没资格做她的对手,故而不置可否的淡淡笑了笑,并没有去搭薄康成说的小三山的话,“她是怎么回东海的?”

“你这可就为难我了。”薄康成无奈道,“一个多月前的事情,就这么问我,我哪里答得上来?”他说着,对上夏华容平淡的目光,不由道,“那我查一查,你等一会。”

夏华容点点头。看着他来来回回的发传讯符,自顾自的拿起茶盅,悠然的品了起来。

“她是坐船来的。”薄康成联系了很久,直到外面天色昏黑,终于道,“搭一艘货船来的。”

“货船?”夏华容挑了挑眉。

“不错,据说她是从济城上的船,坐了三天,来的东海。”

“三天?”夏华容唇角慢慢的勾了起来,“富仙城到东海,再快也要十天,她倒是坐着货船慢悠悠的来了。”

“怎么?”薄康成问道。

夏华容正要开口,忽地一道灵光落在她面前,她一打开,孟宇的声音便如暴雨落珠似的劈里啪啦打了下来,“我去找了方雅澜,跟她说当初的事情是我不地道,希望她原谅我,她居然真的跟我说往者忽已逝,来者犹可追?她吃错什么药了?”

夏华容听罢,望着传讯符烧成的余灰,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沉默了很久。

薄康成见她不说话,也不敢打扰她,直到她慢慢的露出笑容,最终竟笑出声来,这才问道,“怎么了?”

“孟宇是方雅澜的亲师弟。”夏华容乐不可支,“但是他更信服我。所以当年方雅澜和我争小三山的机会时,他在背后捅了方雅澜一刀。”

“方雅澜原谅谁,也不会原谅孟宇的!”夏华容大笑了一场,猛地收声,目露精光,此时她那平淡的神色才完全消失,露出作为谅事宗第一人的峥嵘来,“我不知道此人是谁,但她绝不是方雅澜!”

第一百四十六章 如果方雅澜在这

杜兰真觉得最近一切都很顺利。

她顺利的以方雅澜的身份混入谅事宗,不仅成功在人前混了过去,还成功的聚拢了一帮年轻弟子。虽说在谅事宗的地位肯定远远比不上夏华容,但乍一看也算是很有威望了。

她靠搭桥牵线,为金长老递了一条财源滚滚的钱路,算是顺利的靠上了这座大山,成为有后台的人。

她立下的“不计前嫌”的人设,也渐渐的有了回报,如今都有人来负荆请罪了,极大的提高了她的声望。

杜兰真很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她背靠宗门,有戡梧界最大的宗门之一为她买单,仅靠她自己随机应变,她是混不到这个地步的。

不过无论如何,结果都是喜人的。虽然谅事宗掌教并没有见她,但大长老见了她一面杜兰真杀了人家侄孙,见面倒是坦坦荡荡。虽然她受到的仅仅只是一个核心弟子的待遇,距离她目标的地位还差得远,但没有被当场揭穿就已经是好事了。

奇怪的事也有。

前几天,有个叫做孟宇的人来找她负荆请罪这对于杜兰真立人设起到了极大的作用,杜兰真很感谢他。不过,虽然孟宇做出“负荆请罪”这种非诚恳之极不能做出的事情,杜兰真却总觉得他脸色很不好看,仿佛并非出自自愿一样。

当然,任谁来负荆请罪都不会面色好看的。杜兰真和这个孟宇也没什么接触,没到能够感化他的地步,这个人会来负荆请罪,自然不可能是因为真心实意的愧疚,最多也就是怕她找上门揍他罢了。他可能怕被揍,所以先来表明态度,但还是觉得不甘心,所以脸色不好。这也说得通。

但孟宇太过不情不愿,杜兰真总觉得他也不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低头的那种,倒是更像是被人逼着来的。

难不成有人觉得方雅澜要一飞冲天,不想与她结怨,所以逼着孟宇上门请罪?

好像做梦也不是这么做法。

而且,杜兰真毕竟是个西贝货,也不好直接问方雅澜和孟宇到底有什么恩怨,那就露馅了。她曾经旁敲侧击过,却没得到一个准信,大多数人连孟宇和方雅澜有过恩怨这件事都不清楚。

不管孟宇到底在想什么,杜兰真也不是那么关心,她只需要知道孟宇的负荆请罪,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好处,这就够了。反正有什么危机,尽管抛给应致远去头疼就是了,人家堂堂元婴真君,活了这么多年,应付这点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奇怪的事情接连发生。

“方师姐,下次再来啊!”已露老态的中年修士挥着手,目送着一道绯红流光远去,望着身旁忙碌装船卸货的人群,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

真金白银拿到手,谁还会管听的是谁的规矩?夏华容的规矩已经是过时的玩意了,唯有自己争取,才会有灵石往手里跳!谁给他们灵石,他们就给谁出力,仅此而已。

杜兰真帮这个岛上的岛民重新划下了一片道这种事情这一个月来她做的太多了。她只逮着飞白岛这一只肥羊往死里薅羊毛,并不去动其他势力的利益。反正她和飞白岛的恩怨从当众暴打牟鹰就已经结下了,再得罪得死一点也无伤大雅。目前飞白岛还没有丢掉脸面,派金丹真人来收拾她,杜兰真借伪装玉佩的威力,把那些筑基弟子一一揍趴下。

不过也要记得适可而止,差不多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安分一段,把谅事宗的底再摸摸清。

杜兰真想着,一边化作流光遁去。

她飞到一半,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虽然喊的是“方雅澜”,但一个月下来,杜兰真已经能够对这个名字产生条件反射了,不由回头望去,却流露出极其惊讶的神色来。

叫住她的人,是夏华容!

夏华容是有意忽然喊她的,就是想看她会不会对这个名字反应不过,此时见她立刻回头,目的落空,倒也不遗憾,迎头赶上,落在距离杜兰真十几丈外的地方本来还想离得更近的,但杜兰真的剑微微出鞘,寒光迫人,夏华容知道她这是警惕自己,便遗憾的遥遥望着杜兰真。

“原来是你。”杜兰真挑了挑眉,神态微妙的说道,“你叫我做什么?”

说起来,杜兰真警惕夏华容好多天了,“方雅澜”要上位,那夏华容这个谅事宗弟子第一人就必须下去,再不济,也得被她威胁到,更别提两人还有宿怨。实际上,夏华容一直按兵不动,让杜兰真很是诧异,也更加戒备。

“你离开东海十多年,有的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却没有机会。”夏华容垂眸道。

“什么话?”杜兰真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心里却不知怎么的想道,千万别是什么因恨生爱的诡异桥段。

夏华容不知道她心里脑洞大开,自顾自的道,“你回来了这么久,我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说。有的话,也是只有咱们两个人在场时才适合说的。”

什么话才适合只有两个人的场景说?杜兰真一阵紧张,状似淡然,仿佛不感兴趣似的,淡淡的望着她。

“对于王师叔的死,我一直很遗憾。”夏华容望着她的眼睛,含笑说道。

夏华容所说的王师叔正是方雅澜死去的师尊。要是王真人还在世,方雅澜也不至于出走海国,也不至于一落千丈。

杜兰真来到海国之后详细了解过方雅澜和夏华容,以及方雅澜背后的势力和其他势力的恩怨。王真人死时非常突兀,明明寿元还长,却莫名其妙的暴毙身亡了。王真人一死,方雅澜等弟子的身份一落千丈,最终本来势头就只是勉强维持的方雅澜远走他乡去了。

更深层次的消息杜兰真就打探不到了,多半是谅事宗内部的秘辛,这种事要是也传的人尽皆知,那谅事宗就真的成了个筛子了,杜兰真虽然无奈,也无可奈何。

“夏华容,你不要猫哭耗子。”杜兰真冷冷的看着夏华容。虽然她不知道夏华容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但怼夏华容却是绝对不会有错的谁叫夏华容在这件事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呢?

“哈哈哈哈哈。”夏华容看着她,却忽然大笑了起来。

杜兰真本能的感到不好,几乎是立即暗暗掣住胭脂色,一边冷冷的问道,“你笑什么!”

“如果方雅澜在这里,她一定会暴跳如雷,指责我说,如果不是我,王师叔也不会死。如果是方雅澜在这里,她一旦见到孟宇,会第一时间把他打死。如果是方雅澜在这里,她十天前就不会在富仙城和人喝酒。”夏华容笑着道,“我笑,是因为见了你,我就知道方雅澜必然要死了!”

杜兰真忽然暴起,奋力挥刀,刀光如飞龙,划开长空。

第一百四十七章 动手

杜兰真一出手,毫无保留,不仅用尽全力,将伪装玉佩运转到极致,还在刀光上附上了自己的本命灵火,如果她不能在此当场击杀夏华容,那么这一个多月的努力就算是白费了,纵使应致远真君可能就在几百里外,也许能救下她,算是性命无虞,但杜兰真却不可以拿这种保底结果安慰自己。

应致远不会让她死,但杜兰真根本不清楚这位真君是什么心性,万一他晚点赶来,等到杜兰真成为一个废人才出手,那这样的结局里即使是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自己的命还是寄托在自己身上最靠谱。

况且,她重回海国,不仅是出于回馈宗门、守卫玄门的心,重要的是,这件事既然是她先发现、先上报的,这就是她表现自己的绝好机会。应致远真君虽然给她安排了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任务,却也是她向宗门展示自身能力的最好时机。散修为了一点资源就能搏命,她面对无限机遇难道还会退缩吗?

如果真能杀了夏华容,善后很麻烦,隐瞒很麻烦,上位很麻烦,但那都是杀了她以后的事情了。

从夏华容指出她不是方雅澜那一刻起,杜兰真便势必取她性命!

夏华容对她出手这件事毫不意外,但等刀光亮起,灵气翻涌,海上波涛也为这一刀汹涌,夏华容不由猛然色变!

夏华容来找杜兰真,既是一时兴起,也是深思熟虑。

她不知道这个假方雅澜是怎么搭上金长老的,但此人确实靠上了金长老却是不争的事实,这意味着这个假方雅澜在谅事宗并不是毫无靠山、毫无根基的随便什么人,夏华容不可能仅仅靠着自己在谅事宗的地位,什么也不说就让人把她拿下再验查,势必要透露出自己查过方雅澜的行踪的事实。

但是有的事情虽然是众人心照不宣,但“不宣”自然有不宣的道理,拿出来光明正大的讲就是不行,就是坏了规矩。

夏华容是大长老郭美如的弟子不假,但郭美如在谅事宗绝非一手遮天,另一位金丹后期长老也在对大长老的位置虎视眈眈。

倘若夏华容坦承自己动用了谅事宗的内线,那位长老必然指责她是打击报复昔日对手,私用、滥用宗门资源排挤同门,到时候有的扯皮的,说不定真的给这个假方雅澜糊弄过去了。

夏华容如果先把此人杀了,再带回宗门,人都死了,她爱怎么说怎么说,只会是找出奸细的功臣,也省得扯皮。

夏华容这一个月也不是干等着消息,这个假方雅澜每次与飞白岛弟子斗法,场场她都让人录下了,每一场她都细细的看过。

虽然假方雅澜露出的确实是筑基后期修士的威压和实力,但夏华容发现她每次斗法都是靠强力碾压,从来没有用过一次巧技,更不要说谅事宗的绝技和方雅澜以前惯用的手段了。同时,假方雅澜打的每场都是速战速决,爆发力极强,似乎一旦拖久了就会有什么不妥。

最重要的是,假方雅澜每次出手都扶着她的剑,可她的剑却从未出鞘过!

夏华容推断她一定不是什么筑基后期修士,只不过是拥有强力法宝,可以爆发出筑基后期修士的威势罢了!甚至于那个强力法宝,很可能就是她的那把从未出鞘的剑!

夏华容作为谅事宗弟子第一人,从不怀疑自己的实力。

但杜兰真一出手,夏华容猛然色变,这一刀威势远胜过筑基修士所能发出,似乎要劈开面前一切阻碍,将一切斩断!

她原以为筑基后期的威势便是假方雅澜的极限了,却没想到她还能发出这媲美金丹修士的一刀!

夏华容长啸一声,全身精气神提至巅峰,挥掌而出,隔空拍出一道巨大的虚影,化作鬼面,瞬间长至数丈,呼啸着朝杜兰真扑去。

这鬼面狰狞恶毒,怨气冲天,不仅鬼气森森,更夹杂着魔光炽烈!

同样的招数,窦元白施展出来的,比起夏华容施展出来的,差了何止十倍!夏华容作为谅事宗弟子第一人,绝非浪得虚名。

刀光遇上鬼影,迸发出冲天火光,那鬼影瞬间变成火影,腾起幽幽烈焰,一半在消融,一半却仍在对抗。

一个呼吸后,鬼影完全消失,刀光却仍朝着夏华容前进,只是早没了最初的威势难挡。

夏华容极其诧异的望着那夹杂着幽幽火光的刀光,神色慢慢凝重起来。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无论是方雅澜真的是人假扮的,还是假方雅澜可以爆发出媲美金丹修士的威势,都不能真正叫她郑重,只能让她惊诧而已。

但这股诡异的火光,却让她警觉起来。

她能感觉到,这莫名其妙的火焰,完全克制他们谅事宗的功法,她的魔气里带着鬼气的部分在这火焰面前,就仿佛见到了君王,消融得无声无息,将她的威力消减了大半。

莫非这是什么鬼道至宝吗?夏华容猜测着。虽然她知道症结所在,却拿这火焰毫无办法。因为他们谅事宗的功法正是神鬼道的魔道功法,鬼气和魔气本就是一体,她没有办法将两者分开,只使出纯粹的魔气。

夏华容异常憋屈,明明论起真实实力,她远胜过假方雅澜,却因为对付手里既有提升攻击威力的法宝,又有克制她的手段,居然能把她压着打!她沉住气,取出一支竹笛,放在嘴边轻轻吹响。

竹笛吹响,发出的不是清音悦耳,反而是魔音断肠!

那魔音无形无相,却在空中震荡起道道波纹,凄厉的扑向杜兰真,仿佛要将她撕碎。

杜兰真仰首而笑,笑声泠泠,柔媚处似娇花照水,婉约处如清风分云,蚀人心智,磨人意气,与那魔音夹杂在一起,悦耳到销人肌骨,更带了隐隐的邪气,婉转道,“妾本皓月,君为明珠,何来照我?”

随着她话音落下,两道声音同时收起,夏华容闷哼一声,面如金纸,口鼻耳目中俱是一起淌出血来!她没想到,这假方雅澜不仅能借助法宝提升到筑基后期以上的威势,甚至于连神识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还有这样邪门的法术,夏华容另辟蹊径,想攻其无备,竟成了聪明反被聪明误,以至于反被伤到神识!

杜兰真脸颊上晕出两抹嫣红,在她惨白的脸上格外动人。她冷冷的望着夏华容,眼中杀意无限。

伪装玉佩能帮她短时间内全面提升到初入金丹修士的威势,但以她的能力,最多只能出三招,她现在眼看着情况似乎还好,但实际上体内几乎糟的一塌糊涂,哪怕夏华容现在收手,她也没法应付夏华容回谅事宗后的针对。

既然如此,她势必要杀夏华容以绝后患!哪怕因此数月不能动手,也有转圜的余地!

况且,东海上动手,鬼影森森,刀光如虹,这里离最近的有人烟的岛屿也不算很远,万一有人凑近看热闹,那就糟了。

她只有一招的机会。

第一百四十八章 超越意志的痛楚

夏华容望着她,眼里冷光闪动,如簌簌冰雪,片刻后,竟毫不犹豫的回过头,飞身疾走,就要遁去,显然是知道面前此人手段厉害,吃了亏,不愿意再犯险。

无论假方雅澜这样的威势能保持多久,夏华容已经受伤,都不愿意再冒险。只要她回到沧盱岛,一切都可以终结。本来她打算直接拿下此人来获得最好结局,但既然已经不成,次好的结局也可以接受。

杜兰真望着夏华容的背影,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她没想到夏华容这样果决,一旦没占到便宜,转身就走。这样似乎确实失了几分锐气,但仔细说起来,确实是稳赚不赔的。反倒是看似风光、占尽上风的杜兰真,气势既不能长久、也没有后路……

其实她是有后路的。

杜兰真心里有一瞬间的犹疑。

如果夏华容打算继续和她斗法,那杜兰真必然拼死诛杀此人。但此时夏华容转身就走,她却犹豫了。如果趁此机会逃离海国,那基本上成功出逃是板上钉钉的,大不了就是这个身份暴露了而已但这本来就不是她的义务,没道理这种宗门大事让她一个筑基弟子一力承担。她又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赶鸭子硬上架,即使失败,也不能怪她。

这念头在杜兰真心里转了一遍,不过是火光电石之间。她手一捻,指间夹着一面光泽暗淡、外表朴素、毫不起眼的铜鉴,她指尖灵光闪动,刹那间,宝光大盛,普照四方!

杜兰真一向照日镜中注入灵力,便觉浑身灵力仿佛江水滔滔,奔流涌入那照日镜中,势不可挡、不可回、不可止,仿佛浑身灵力开了个闸,被照日镜尽数来者不拒的鲸吞去,还不到两息,她的灵力便已见底。

杜兰真脸色狂变,如果再这么下去,她还没把夏华容杀死,自己就先被照日镜榨成干菜了!她固然是早就知道极品法宝驱使起来需要大量的灵力,作为一个筑基修士,可能发挥出不到极品法宝威力的十分之一,却没想到她的灵力还撑不过两息!

她的体内情况已经糟糕到一定程度,如果再伤一两分,就要损毁根基了。杜兰真筑基时幸运过一次,此时却不敢奢望人生中还会幸运第二次!

她脸色青青白白,变来变去,最终身形一动,全力运起遁法,紧紧缀在夏华容身后,勉强制住奔涌的灵力,运转起照日镜,托举而起,将那镜面对准夏华容的背影,轻声叱道,“着!”

镜面忽然亮起,映照四方,纤毫毕现。夏华容的渐渐远去的背影清清楚楚的出现在镜中。

夏华容正在急速遁走,忽觉遍体生寒,她惊骇的用魔气将自己包裹住一层又一层,那股仿佛自神魂里透出来的寒意却没有一分一毫消减,霎那间便攀至巅峰,几乎要让恐惧将夏华容吞噬。

夏华容猛然回过头,一点幽幽蓝光由远而近,在她眼前瞬间炸成一片浩渺的星光,绚丽到极致、美丽到极致,能夺走人的全部心神。

这是她见到的最后的图景。

杜兰真手一颤,照日镜竟从她手里滑落,她却没能第一时间接住,任由它向蔚蓝海面坠去。她立在半空中,捂着脸凄厉的叫了一声,“啊!”声音痛苦到极致,鲜血从她的指尖不断溢出,慢慢的滑下。她整个人剧烈的颤抖着,仿佛无声的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照日镜落入水中。

杜兰真似乎抽泣了一声,下一刻,捂着脸的手在脸上粗暴的抹了一把,露出一张几乎被鲜血掩盖的脸。

她面无表情的伸出手,对着海水一招,照日镜破水而出,飞回她的手里。她慢慢的往前迈步,一步数丈远,不过七八步,便来到了夏华容落入海中的地方。

她神识慢慢铺开,顺着海水往下探去。水中的生物早被她和夏华容斗法的声势吓得逃远了,海水里一片寂静。杜兰真的神识很快触及到夏华容的躯体,她微微运力,裹着夏华容浮了上来。

杜兰真伸出手,夏华容的尸体上亮起火光,倏忽间消逝了。只留下一个储物袋飘在水上。她一招手,储物袋飞入她的手中。她并没有去看里面装了什么,只是收起来,灵光闪动,飞遁远去了。

她不能在那里多停留。

杜兰真神情略显恍惚,一飞数百里,落在一个荒岛上,几乎是跌在地上。

痛!

太痛了。

杜兰真完全想不到什么形象,胡乱往嘴里塞了一把丹药,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忽然捂住脸呜咽了起来。

杜兰真根本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她从小就是狠的下心,甚至敢伸手捉人法器,手术的肉都给刮烂了也冷着脸不放手的人。筑基前想自爆,灵气乱流,筋脉几乎胀裂,她也吭都没吭一声。

但她现在实在是太痛了。

有的痛楚,超越人的意志控制,不是意志可以克服的。

疼到哭确乎有点丢人,有点没出息,但她顾不得那么多,几乎痛到要在地上打滚,恨不得赶紧死了。

丹药入口,化为灵力在筋脉里游走,慢慢抚平她的创伤。她勉强疏导着自身的灵气,牙关紧缩,几乎是颤抖着慢慢把灵气梳理了一遍。

灵气疏导了一遍,体内乱成一锅粥的局面稍有转好。杜兰真长出一口气,往脸上一把抹去,泪水混着血水一并被她擦去,露出她苍白的脸。

杜兰真慢慢平静下来,就地打坐,慢慢的平复自身灵力和伤势,一个时辰后,才慢慢睁开眼,往后一仰,瘫在地上,脸上露出极度疲惫之色,呆呆的望着天空。

半晌,她才取出一张传讯符,轻轻的说道,“夏华容被我杀了,需要扫尾。”说完,任由那传讯符从她指尖飞走,仍懒洋洋的瘫在沙滩上,与那耀眼的阳光相对无言。

她此刻什么也不想去思考,只想享受一下此刻劫后余生的快感和庆幸。

但是有的事情她必须得想。

对于夏华容来说,就地格杀杜兰真,她能获得大功一件,还不必为私用谅事宗资源付出代价,这是最好的结果;转身就走回去禀报如果没遇到极品法宝这种意外,她虽然要为私用资源而负责,要为动手却没斩杀奸细而损失一些声望,但亲手抓出奸细的大功,是次好的结果。

而对于杜兰真来说,当场斩杀夏华容能让她的实力和应变能力得到正在观察她行为的宗门的肯定,能够让计划实施下去,是最好的结果;逃离海国,则能保留实力,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最多让师门觉得她不是那种权变经乱的人才,但仍能做普通核心弟子培养,是次好的结果。

人总不能永远得到最好的结局,有时候人得退一步,接受次好。

但杜兰真不愿意接受次好,她只想要最好,她想赢。

第一百四十九章 你说是吗

“你是怎么杀了她的?”

“亡命一搏罢了。”杜兰真坐在茶楼里,难得的没有端起方雅澜的神态,明明顶着那张多情的脸,却连个表情都不愿意做,谁也看不到她易容下是一张病恹恹的脸。

“你的伤要不要紧?”封轶沉默了一会儿。

“还能应付。”杜兰真漠然的道,“只要我没有被当场逮住,接下来的事情只需要我一口咬死不是我,就没有关系了。”

封轶不知道说什么好,默不作声了一会儿,“你是不是……”他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后悔了?”

杜兰真听到这个问题,脸上终于露出表情,整个人终于生动了起来,皱着眉问道,“后悔?”她一副搞不明白封轶的意思的模样,“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为什么会后悔?”

封轶对上她冷漠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杜兰真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的目光带着温柔和缱绻,可现在……她的眼神冷漠而锐利,冷不丁对上她的目光,会让人感到刺痛。认识她的人,会觉得很惋惜。

在封轶看来,这是杜兰真每天都扮演另一个人,伪装让她感到极度疲倦,所以在不需要伪装的场合毫不掩饰的表现出她的疲倦。

“一直装成别人活着,压力很大吧?”封轶斟酌了一会儿。

杜兰真静静的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太阳穴,淡淡的道,“我会适应的。”

封轶无话可说。他自忖万一遇到杜兰真的处境,也许一开始也会为美好前景而振奋,但若是一天到晚戴着一副面具,提心吊胆怕自己暴露,还要一边想着怎么在陌生环境里脱颖而出,遇到被戳穿的情况拼死灭口,这想想就难。

杜兰真看得出来封轶对她的遭遇敬谢不敏,甚至还有点佩服她能坚持下去,又有点同情她的转变。但她懒得解释。如果是她对封轶最感兴趣的时候,也许她还会为自己解释两句,但现在,她懒得多费心力。

她只是太累了,以前费尽心思的维持一个光鲜亮丽的外表,演一个仙气渺渺的女修,现在演方雅澜就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和演技,在不需要演方雅澜的场合,就只能撕下那副仙气飘飘的外表,露出她最本来的面目。

她本质上就是冷漠的、锐利的、野心勃勃的。

“你们斗法的地方,我已经尽力收拾过了。”封轶不知道说什么好,见她也是一副无意多提的模样,便转移话题道,“你不需要担心有什么破绽,别人问起,你就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多谢师兄了。”杜兰真深吸一口气,慢慢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来,“这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应真君给你带了点丹药符什么的,让我跟你说,平时别太节省,虽然你在谅事宗做卧底,但宗门总是你的后盾,我也会一直在海国随时支援你。”封轶说着,拿出一个储物袋递给她。

杜兰真望着那个储物袋,稍稍动容。她不在乎丹药符,她其实不缺这些东西,但应致远真君那句“宗门总是你的后盾”却真真实实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比什么都来得鼓舞人。杜兰真一直疑心应致远真君因为她的师承有点针对她,但无论应真君是不是如此,在大面上确实没什么好质疑的。

无论应致远和须晨有什么明争暗斗,他们都是极尘宗的人,应致远真君也不会逮着杜兰真一个小弟子天天闲着没事干针对她。在宗门整体利益前,这些都可以暂时放一放。这才是元婴真君的气魄。

她伸出手结果储物袋,朝封轶点点头,“替我谢谢真君。”应致远不在面前,她也不虚头八脑的叫什么师叔了应致远真君其实也不会爱听,如果杜兰真叫的是师伯,也许人家还会高兴一点。叫师叔,岂不是意指应致远比不上须晨吗?

有的时候可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有的时候明知道说的话别人不爱听,也得硬着头皮说。就好比叫应致远师叔,杜兰真当然可以刁滑的叫一声“师伯”,甚至是不分高下的“真君”,但在多年前她就随着始宁峰弟子叫应致远“师叔”的情况下,再改口就太奸猾了。

今天她要是叫了一句师伯,以后回了宗门见到应致远真君又叫什么呢?

杜兰真和封轶细细的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对策其实多半是她自己说,封轶给她查漏补缺。本来她的计划是在夏华容的锋芒下尽量提高自己在谅事宗的地位,争取混成能参与谅事宗核心要务的弟子,摸清粗谅事宗背后的势力。

但是现在夏华容死了。而且还是杜兰真亲手杀死的。

这种情况下,不需要任何人提点,杜兰真自己就已经有了觉悟,既然入局,不如玩的大一点,干脆取而代之得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按照你的计划,你就得天天在金丹真人面前晃悠,即使你伪装的再好,也极有可能被他们看穿人家数百年也不是吃干饭的。”封轶被她的手笔惊到了。

“我有宗门做后盾,一直畏畏缩缩的,岂不是辜负了宗门的期待?”杜兰真垂眸而笑,“一直等着人家找上门,我得等到什么时候?”她蓦然抬眸,眸中似有霜雪,目光灼灼,“我不等时机,我要亲手创造时机!”

“你还有嫌疑呢。”封轶默默无语。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杜兰真已然敛去了所有疲色,重新露出笑容,神采奕奕的道,“一个有忠心却也有自己成算的弟子确实是个好弟子,一把唯利是图的刀却也未必不是一把好刀!”

封轶极诧异的望着她。杜兰真言下之意,就是自知没法扮成一个忠心耿耿、对宗门的待遇毫无芥蒂的弟子,没法借此瞒过金丹真人们的观察,决意走另一条出路,装做一个只想尽力往上攀的人。

忠心耿耿本来就难装,更别说她的身份还是假的。但一个一心往上攀的逐利者就好办的多了。只要她够强,只要那些金丹真人觉得自己能握得住这把刀,就没道理舍弃她。

“你既然有主意了,我也只能支持你。”封轶只能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杜兰真率先起身告辞,虽然杀了夏华容是个很大的转折,但她的卧底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不能因为夏华容的死就中断了。

况且,夏华容刚死,她的麻烦绝不会少,就在杜兰真来见封轶之前,金长老特地把她叫去,严词逼问是不是她杀的夏华容,听她否认,看不出来什么破绽,姑且信了。

金长老问了,过两天只怕谅事宗掌教、夏华容的师尊郭美如也要过问,她还得仔细训练自己,免得临时掉链子。

杜兰真想着,慢慢走出茶楼,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方道友。”

杜兰真现在对半路上被叫住有一点阴影,转过身,不由诧异的挑了挑眉,竟然是薄康成!

“方道友可容一叙?”薄康成温温一笑。

“在下刚回宗门,大小事务缠身,时间不宽裕。”杜兰真说着,虽然还在笑着,似乎肆无忌惮的展现自己的美丽,毫不顾忌别人会不会以为她在勾引人,但言下之意,却是暗示薄康成没事就别浪费她的时间。

薄康成听懂了。他面色不变,温和的看着杜兰真,“在下知道以方道友在谅事宗的地位,一定有很多要事缠身,但我相信,我要跟道友说的事情,值得道友拨冗。”

他说着,温温一笑,饶有深意的望着杜兰真,一字一顿的道,“白道友,你说是吗?”

第一百五十章 把柄和刀柄

杜兰真瞳孔微缩,冷冷的望着他。她不知道薄康成是怎么猜到的,也不知道他有几分肯定。她当然可以装傻,但这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小瞧你了。”杜兰真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倒是很平静,“去哪?”

“跟我来。”薄康成露出笑容来,带着杜兰真绕过几条街道,竟领着她上了别月楼。

杜兰真感到自己和别月楼可能有点类似八字不合之类的缘份,想到那位不得不出来维持秩序的真人,不由轻轻叹气。薄康成还是很防着她动手的。难道她看起来就是那么粗暴的人吗?

“我在这里预定了一个包厢。”薄康成对着店里的伙计说道。

“二位跟我来。”伙计对着杜兰真和薄康成来回看了两眼,虽然他脸色如常,但杜兰真却感到他平静外表下的惊诧。

这个伙计无疑是认得她的,毕竟“方雅澜”刚回海国就大闹别月楼,把牟鹰锤爆,引得此间主人亲自出手,这才一个月,那么深刻的印象不至于这么快就消失。但是即使如此,方雅澜和薄康成见面也不至于让他惊讶吧?

杜兰真感到莫名其妙,却猜不到原因,只能跟着进了一个包间。

“您点的菜都在这了,请二位慢用。”一进包间,便能看见桌上已经摆好了五六道菜,伙计一一解开灵气封禁,朝两人点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体贴的关好了门。这里的包间都设有隔音阵法,一旦关闭,外面听不见里面,里面却听得见外面。

杜兰真望着桌上的菜,每一道都是别月楼的招牌菜,这一桌下来,起码也要一百多中品灵石。她微感诧异,本以为宴无好宴,没想到薄康成竟然还点了这么贵重的菜他们又不是专门来吃饭的,岂不是浪费?况且,她虽然知道薄康成肯定不会就靠摆渡维生,但一顿饭能花这么多钱,他远比她想的阔绰那还摆什么渡啊?

“薄道友破费了,这一桌很是隆重啊。”杜兰真漫不经心的执箸,随意的夹了一口,她身上解毒丹带的很全,况且,能一下子放倒她的毒药也没多少。薄康成叫破她的身份,想来也不是为了毒死她的。

“不是我破费,是道友破费了。”薄康成纠正道。

杜兰真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她放下筷子,抬眸凝视着他,淡淡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眼神沉静,配上方雅澜娇媚的容颜,就好像是玫瑰带了刺,并不蜇人,反而怪动人的。

“白道友,明人不说暗话,夏华容是你杀的吧?”薄康成笑着望着她。

杜兰真看着他,没有第一时间答话。

说实话,杜兰真今天听到了好多坏消息,甚至她本来就是因为一个坏消息而跟着薄康成进来的,但她还是没想到薄康成还会再抛出一个更坏的消息。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干脆的问道。

“好!爽快!”薄康成击掌而笑,“你可能不知道,夏华容怀疑你的时候,我就在这里,听她说自己的怀疑。当她笃定你不是方雅澜的时候,我也都听着。没过几天,夏华容就死了,你说我会不会怀疑你呢?”

这是杜兰真来到海国后听过最坏的消息。

夏华容告诉了薄康成,还会不会告诉其他人呢?除了薄康成,还有谁会知道她不是真正的方雅澜呢?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她能杀了一个夏华容,难道还能把所有的知情者都杀了吗?

“你和夏华容居然这么熟。”杜兰真冷冷的哼了一声。

薄康成笑而不语。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杜兰真直白地问道。

“除了我,夏华容应该没有告诉别人。”薄康成答道。他说着,微微一笑,望着杜兰真道,“不过,我得提醒一下白道友,虽然夏华容没有告诉别人,不过那是因为她对自己太自信,最终翻船。我可不是什么名门首徒,没有谅事宗给我继承,也不过是个穷跑渡船的,所以我没那种自信,我来之前,可是告诉过别人的。”

“你在威胁我。”杜兰真面色沉沉。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薄康成并不否认。

杜兰真眼里迸发出恼意和冷意,目光仿佛利剑,冷冷的剐着薄康成,似乎下一刻就要暴起。

“别这么冲动啊。”薄康成仿佛察觉不到她的杀意,安之若素的道,“我没有跑去谅事宗告发你,说明我对你并没有敌意,不是吗?咱们还有得谈。”

“道友有何见教?”杜兰真冷笑。

“我和夏华容是合作者。当初你问我摆渡人的组织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准确来说,是二十三年前,我就是组织者。”薄康成说道,“夏华容利用她在谅事宗的地位和资源暗中支持我。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

他这么说,也就是说这是夏华容的私人势力,不涉及谅事宗。

“现在夏华容死了,我需要另一个人来代替她。”薄康成断然道,“我要你在十年内取代她的位置!”

“这不可能!”杜兰真比他还果断,一句“不可能”喊得斩钉截铁,仿佛跟封轶计划成为谅事宗金丹真人手里最锐利的一把刀的人不是她一样。

“没什么不可能的,你的实力已经够了。”薄康成自信满满的道,“如果剩下的事情你都做不到,那我可能只能再换个人了。”

杜兰真当然知道足够了,甚至于薄康成画的饼根本太小家子气了。十年?她的计划可是现在就上位。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和你合作,能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薄康成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白道友,你似乎有什么误解。如果我只是想找个合作者分好处,那我的选择太多了,为什么要找身份不明的你?”

杜兰真冷冷的望着他,看着他脸上无论怎么克制,还是隐隐带了点不自觉的志得意满,似乎笃定自己已经吃定她了,“你拿谅事宗的资源支持我,下次在海国有什么消息需要打探,可以找我,给你便宜点算。”

杜兰真沉默的望着他。薄康成微笑着回望。

沉默中,一道骇人的寒光冲天而起,化作一点寒芒,瞬间粉粹所有大惊失色间的抵挡,冲入薄康成的小腹,带着他连人带椅向后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击在墙上。

“你废了我的修为!”薄康成脸色一瞬间露出不敢置信的狂怒,随机又惊又惧的望着她,“你,你不怕我的后手?”

房间外面传来敲门声,伙计打开了隔音阵法,“客人,里面出了什么事吗?”

薄康成脸上露出狂喜,张口就要大喊此时他已经完全失去了那种温润如玉的气质。

“安静一点。”杜兰真温柔的道。

薄康成一阵恍惚,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

“没什么事,不会拆了你们别月楼的。”杜兰真对着外面冷冷的道。

伙计陪笑了两句,没有走进房间,知趣的离开了,重新关上隔音阵法。

“你,你……”薄康成回过神来,惊惧的望着她,眼里露出绝望来。

杜兰真一步步走近,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这世上就是这么个道理,你拿把柄,我就只好拿刀柄了,薄道友,你说是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 能帮我杀两个人吗

杜兰真不是不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来应付薄康成,她可以答应薄康成的条件,也可以在这个条件上跟他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薄康成虽然口里说的厉害,但是条件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开出来让人谈的。

但是杜兰真不愿意她岂止是不愿意,简直是考虑都不必考虑,一旦出手,不顾自己还带着伤,借助伪装玉佩,竭尽全力,火光电石间便废了薄康成的修为。如果她这一击没能建功,她很怀疑自己还有没有余力再来一次恐怕是没了,她只有一次机会。但她毫不犹豫的出手了。

她并不是暴力狂,并不是杀人杀上瘾了,更多时候她也是个和平主义者。

但她也是个心狠手辣的野心家。

在这条前进的路上,谁挡,她就杀谁。诚然,对于薄康成,也许他并不是挡路,只是需要利用她罢了,但杜兰真不会容许他拿捏着她的把柄威胁她。她只接受合作,但不接受这种对方一旦反悔、自己将毫无反制能力的要挟。

勒索威胁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今天薄康成拿夏华容的死威胁她为他提供资源,以后需要她的时候只会得寸进尺,向她索取更多。杜兰真才不会傻乎乎的心存侥幸,等着薄康成一次又一次的提出勒索,最后把她利用完了,再反手把她卖了回收剩余价值。

她没有侥幸。

当然,她得庆幸自己有贯珠天音这种玄妙的法门魔道法门有时候真是特别好用。如果没有贯珠天音,那么在逼问薄康成的后手时,她就得选择相信自己的鉴谎能力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白思鹿的?”杜兰真一开口,嗓音清甜蜜腻,听的人心口发颤。

“因为我看到你和那个男人坐在茶楼里说话我记得他的脸。”薄康成不由自主的答道。

杜兰真的眉心开始一抽一抽的疼。即使她堪比作弊的杀了夏华容,但实力不够就是不够,即使有诸般法宝傍身,仍然要付出代价这个世界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她现在的状态虽然比刚杀夏华容之后好,但也好得有限,特别是强行动手废了薄康成之后。

她状态全盛时,可以先后逼问筑基中期的窦元白和筑基初期的方雅虹,现在只是问了筑基中期的薄康成一个问题,便开始觉得精力不济、神识抽痛。

“你和夏华容是什么关系?”她强行压下疼痛,理了理思路,尽量缩短谈话。

“二十三年前,夏华容找到我,跟我说她可以给我一个机会,问我想不想把握住,可以让我得到权力、地位和财富但我得做她的狗。”在贯珠天音的影响下,薄康成情绪极度激动的说道,“这个贱人!表子!她瞧不起我!”他的神情狰狞,已经完全看不出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了。

“要不是我缺灵石,要不是为了静静,我早就不搭理这个贱人了!”薄康成咬牙道,“但静静的病还需要灵石!我只能答应她,只能做她的走狗!”

听起来,薄康成和夏华容的这段利益关系里,他完完全全出于下风。对于他所说的“要不是为了静静”虽然她不知道静静是谁,杜兰真不置可否。夏华容给了薄康成一个机会,薄康成接受了,这就是所有的真相。至于薄康成明明接受了,却因为自尊心受到毁灭性打击而对夏华容产生极大的憎恨,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是一桩极其公平的交易,你情我愿,没什么好同情的人总是倾向于给自己找借口的。也许薄康成真的对某个人情深意重,但他就只是为了别人,没有为了野心吗?那他就不会这么要挟杜兰真了。

有野心无所谓。杜兰真不关心。

“你们的利益关系是怎么样的?”杜兰真问道。

“我为她提供消息,为她传播消息,赚到的钱二八开,我二,她八。她给我撑腰,利用谅事宗的势力为我提供便利。”薄康成答道。

“传播消息?什么消息?”

“传播东海最美的景色、古三山十州在女郎峰。”

女郎峰!

杜兰真万万没想到薄康成为夏华容传播的消息居然会是这个!这么说来,她岂不是也中招了?夏华容让人传播这个做什么?况且,古三山十州明明在小三山古迹里,她记得夏华容明明也进去过,女郎峰又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女郎峰上有什么。不过,夏华容吩咐我不要特意提及,仅仅在谈话间抛一个诱饵,比如跟你说的,‘已知的最美景色’,如果你没有察觉,那我也不会特意说。”

这话引起了杜兰真的注意,她几乎忘记了痛楚,也忘了自己言简意赅尽快问完的打算,专注的望着薄康成,充满诱导性的问道,“那你觉得呢?从你和夏华容的相处中,你的推测是什么?”

“我的猜测?”薄康成茫然的望着她,“我猜,我猜,那里的秘密,不是夏华容的,是谅事宗的!”

杜兰真眼睛一亮,兴奋的忘记了所有痛楚,只觉自己这次值了,反复追问薄康成,却遗憾的发现他是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与她问问题的方式无关。

兴奋褪去,识海里干干的,杜兰真揉着太阳穴,疲惫的问道,“关于方雅澜和夏华容的恩怨,关于方雅澜的师尊王真人,关于谅事宗,你知道多少?”

“我不熟悉方雅澜”即使在贯珠天音的控制下,薄康成还是迟疑了一下,“我组建摆渡人的时候,她已经失势了几年了。不过那个时候王真人还在,她在谅事宗还算有头有脸,要不是十七年前王真人莫名其妙的暴毙,她也不至于远走他乡。”

“王真人死后,方雅澜的那些同门基本散了,现在基本过的都很窘迫他们应该去找你了。唯有一个人,是方雅澜的师弟,叫做孟宇,他虽然是方雅澜的师弟,但一直极度狂热的崇拜夏华容,所以在方雅澜和夏华容争小三山名额的时候,背后捅了方雅澜一刀。夏华容就是让他去试探你,由此猜出你不是方雅澜。”

“她就是因为这个怀疑我的吗?”

“当然不是,她还想办法联系线人查了方雅澜的行踪,还找我了解到你是怎么来海国的,由此得出来不及。”

看来夏华容在谅事宗的地位更胜过她所猜测的那样,甚至胜过宁潇鹤在极尘宗的地位。“王真人是怎么死的?”杜兰真问道。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被谅事宗宣布暴毙身亡,有人说是遇到仇家,有人说是走火入魔,不过我猜是他牵扯入谅事宗内部的纠纷了。这些名门大派,土财主一样霸占着一地资源,当地百姓都被他们压榨得民不聊生……”后面就是一连串对豪强的痛恨与嫉妒交织。

杜兰真识海一抽一抽得疼,不是为了听他说这些废话的,神识和灵力透支的痛苦和无力感让她耐心减弱。她不耐烦的道,“说重点!”

薄康成见她不耐烦,惶恐的望着她,仿佛竹筒倒豆子似的,毫无逻辑的说出些讯息来,因为毫无章法,杜兰真只能有个印象,却什么也分析不出来,甚至因为头疼,脑子都转不动了。

她扶着额头,眉头紧锁,放开了贯珠天音。

薄康成从贯珠天音的影响下清醒过来,看着因为痛苦而扭曲的方雅澜娇媚的脸此时没什么娇媚可言,只有人。他苦涩又惊惧的望着杜兰真,“你,你……”

他的脸上忽然褪去了一切情绪,唯有平静中的哀求,“我有一个妹妹,她自小就有绝症,我花了很多灵石才能保住她的性命,为了这个我才为夏华容卖命的。我如果死了,她没人照顾,也会死的。我要挟你,你杀了我,那是我咎由自取,但是她是无辜的,你能不能,能不能救救她?她是个好孩子,她不该就这么失去生命。”他祈求的望着杜兰真。

杜兰真过了一息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疼痛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此时很像伏案大哭一场,但面前有个人,她要是因为太疼了而哭出来,心里怎么也过不去这道坎,只能皱着眉,呆呆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她稍微缓过来一点,并没有搭理薄康成的话,反而是疲惫的取出一张传讯符,“来别月楼,我有事。”发完传讯符,就跟薄康成大眼瞪小眼,一个人发起了呆。

封轶是在一刻钟后赶到的。他一进门,就被目光呆滞、神情扭曲的杜兰真吓到了,他们分别才多久,杜兰真怎么就连表面的平静也维持不了了?

“他威胁我,我废了他。”杜兰真指着薄康成,言简意赅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神情木然,“是杀是留,你和真君看着办吧。”

“你没事吧?”封轶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遍,“你不是拿着玉佩吗?”

“我又不是神仙。”杜兰真给自己塞了两颗丹药,身体和识海的痛楚让她格外暴躁,连礼貌也顾不得了,不耐烦的道,“之前强杀夏华容,现在废掉他,我只有筑基初期,能有多大本事毫发无伤啊?”

封轶讨了个没趣,知道她难,没放在心上,“可你现在这样,怎么应付谅事宗的人?夏华容刚死,你这副病怏怏,要死不活的样子,别人必然要怀疑你。”

“我暂时不回谅事宗。”杜兰真勉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能帮我杀两个人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念善恶

杜兰真甩给封轶两个人的名字,让他帮忙去杀人,自己却找了个偏僻的岛屿,窝在某个小院里,过上了咸鱼的养伤生活,一窝就是一个月。

“你就这么窝着?”封轶花了三天时间把她说的那两个人暗地里杀了,受了点轻伤,跑过来和她一起咸鱼,不过养了三天就完全恢复了。他和这个师妹相处了这段时间,知道她是个心里极有成算的人,因此也没催她回谅事宗。但杜兰真一窝就是一个月,封轶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倒也不是他逼杜兰真,主要是怕应致远真君责问。

“过两天就回谅事宗。”杜兰真捧着一本三千世界异闻录,抬起头答道,“我总不能奄奄一息的去谅事宗,谁知道方雅澜的仇人会不会把我弄死。”

“可夏华容刚死,你就不见踪影,不是更让人怀疑是你杀的吗?”

“我虽然不见踪影,但谅事宗知道我还存在,我没跑路。”杜兰真合上三千世界异闻录,知道是时候给封轶解释一下自己的意图了,“我和金长老一直保持联系虽然没告诉他我在哪里,但在谅事宗我绝不是潜逃了。”

“那你怎么解释你的消失?”封轶问道。

“这就要说到我委托师兄偷偷去杀的那两个人了。”杜兰真反问道,“想必封师兄去杀那两个人前,也调查过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了吧?”

封轶点点头,“这两个人都是散修,以前在外陆得罪了人,混不下去了,跑到海国来了。他们在外陆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到上卫道榜的地步。”他自然是先把这两个人调查了一遍才去杀人,否则,杜兰真让他杀他就去杀,那还有没有人性了?

“这两个人虽然是散修,其实背靠谅事宗准确来说,是背靠夏华容和郭美如。”杜兰真解释道,“当初这两个人假意和方雅澜结交,取得方雅澜的信任,和孟宇里应外合,坑得方雅澜差点丧命,丢掉了小三山的名额。”

“但你看到了,这两个人都是筑基后期,方雅澜当时只有筑基中期,又碍于夏华容从中作梗,无法请王真人代为出头,只能憋着这口气,想自己修为高了再报复,谁知道自家情势江河日下,还没机会报仇,就沦落到出走海国了。”杜兰真详细的解释了一遍,“当年方雅澜情况越来越糟糕,不敢和夏华容争锋,只能忍气吞声,但我作为方雅澜回来,本身就是大张旗鼓要和夏华容硬抗,立刻去报仇,算是一个宣告。”

“至于‘方雅澜’刚刚想夏华容挑衅,没想到夏华容同时就被人杀了,这个就是个巧合了。”杜兰真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让师兄务必要避着人的原因了这件事得算在我头上,否则,我的伤不好解释。”

如果杜兰真的伤是那种养几天就能好的,那她大可以装作没事人,瞒天过海反正有伪装玉佩这种利器在手。但她这次伤得很重,只能另作打算了。

“如果他们问你为什么要躲出去养伤,而不是回谅事宗养伤呢?”

“不瞒师兄,金长老确实这么问我了。”杜兰真微微一笑,“我实话实说,谅事宗不安全,我怕死,我惜命。”她解释道,“方雅澜是在谅事宗外受到你杀的那两个人暗害,拼死逃回谅事宗,又被孟宇捅了一刀,要不是她运气好,只怕当场就死了。故而,对我来说,谅事宗不安全,对方雅澜来说,也不安全。”

事实上,金长老在收到她的回复后,还追问她为什么不去自己那里躲一躲,杜兰真只能说一句“呸”,这个金扒皮毫无自知之明,没谁灵石多得烫手,要赶着去给他送灵石。她婉言谢绝,假惺惺的说自己杀人后一穷二白,不想打扰金长老的清净后没法答谢,只能伤好后再为长老效力了。

不过,这等晦气事就没必要告诉封轶了。

封轶默然,转而问道,“那么,那个薄康成的妹妹薄静,你打算怎么办?你总是暗暗的观察人家,不会是真的想应薄康成的请求,照拂她吧?”

“怎么可能?我难道看着那么以德报怨的吗?”杜兰真诧异的道,对于封轶所说的“总是暗暗观察薄静”没有反驳,确实,薄康成把妹妹安排在这个岛屿上生活,杜兰真住的宅子和薄康成家只差了两条街,她确实是一直跑去偷窥人家来着,只不过,绝不是因为封轶说的那样要以德报怨。

薄康成一开始威胁杜兰真说他有后手,杜兰真便引诱他说出是什么后手。他告诉自己的几个心腹,如果他被杀,就分别去三个地方找他留下的字条。杜兰真受了伤不方便长途奔徙,便请封轶在第一时间把字条找了出来。

至此,薄康成威胁杜兰真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

“那你为什么要观察她?”封轶不解的问道。

“我杀夏华容没人知道,也可以咬死不认,但我杀薄康成却是大庭广众之下的事情。”杜兰真说道,“薄康成跟这个妹妹的关系很好……”

“你想杀了她以绝后患?”封轶悚然一惊。

杜兰真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在封轶不敢置信的眼神里摇了摇头,“我还没那么丧心病狂。”说实话,她确实起过这个念头。她在谅事宗危机四伏,容不得半分意外,即使薄静是个重病缠身的凡人,但指不定薄康成曾经透露过什么给她,也许她为了给这个对她非常好的哥哥报仇,会去揭发杜兰真,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不得不说,在海国的这一两个月的经历,让杜兰真改变极大。她和来海国前几乎不是一个人了。比起筑基前,那更是天壤之别。这一两个月的时间,让她飞速的适应了尔虞我诈、前一刻还在把盏言欢、下一刻就生死相搏的生活。她不仅真正学会了谨慎,还学会了当机立断、斩草除根。放在几个月前,为了以绝后患,考虑要不要杀一个从头至尾不掺和的凡人,这是杜兰真想都不会去想的事情。

有时候善念和恶念就在一念间。杀了薄静,这样不管薄康成会不会透露消息,薄静都不可能给她添乱了,这个念头显得十分诱人,一劳永逸,一了百了。

毫不讳言的说,杜兰真几度对薄静产生过杀意。她不想再经历强杀夏华容的这种险境了即使明知自己就是在干朝不保夕的活计,追求安全感也是人的天性。

杜兰真想这件事想了一个月。如果她杀了薄静,就解决了一个可能的危机一个危机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是她的命,而杀了薄静需要付出的代价为零。不管怎么看,似乎杀了此人都是一桩无本买卖。

她决定杀筑基后期的夏华容是一瞬间的事情,决定杀筑基中期的薄康成也是一瞬间的事情,可要不要杀没有修为的薄静,她却反反复复犹豫了一个月。

她心里有两个声音,告诉她要心狠一点、果决一点的那个声音劝她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劝他不要杀薄静的声音只有一个,那样遥远、那样熟悉却又那样陌生:不管怎么样,你要对得起你的良心。

最终帮她下定决心的,是一本书。

第一百五十三章 明月本无心

杜兰真养伤时,偶尔看两眼话本,算是舒缓一下这段时间紧绷的情绪。前几天她逛书铺时,竟看到了落魄书生的新作!掐指一算,距离她向樊靳催稿也有将近三个月了没想到樊靳动作还挺快,不仅迅速写就新书,这都发行到海国来了!

落魄书生的新书唤作《庾道人沧海寻仙游之明月本无心》,每本书都有腰封,上书“落魄书生又一力作”“灵感如潮,三年即成”等字样,全是书商的噱头。

杜兰真买了一本。彼时她压力很大,心里隐有不安,又在杀与不杀薄静之间反复犹豫,心态稍显暴躁,急需找点什么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刚买了话本就带回来捧着看了。

翻开第一页,她便是一愣,扉页上印着的是落魄书生的前言。杜兰真印象中,樊靳好像很少写前言,即使加上庾道人这话本的第一卷,总共也不过三次。

“余自三十载前提笔,写就庾道人传,不为慷慨意气、不为针砭时事,所求不过一述生平所见所闻,隐去时世,搏诸君一笑耳。”这是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写这本话本。

“三十载来,浅见道尽,方觉笔路荒疏,毫管难提,故而十六年难出一卷。”这是为自己拖稿狡辩。

“所幸天下之大,人才辈出,回首而望,后来者纷纷而至,余既感慨,特作此卷。若此君得见,谨以此卷伏谢该君。”这话显然是意有所指,说的自然是杜兰真。

杜兰真看了这段话,略感不妙,心想樊靳不会为了报复她催稿的行为,把沈妙姬写死了吧?

一个人看一本好的话本的时候,多半是会暂时忘记红尘琐事的。杜兰真此时就忘记了自己的危机四伏和道德困境,她怀着忐忑的心情翻开了这一卷故事。

《明月本无心》讲的是庾道人四处游历,结识了一位皎皎不群的绝色少女周明月。这位少女名声不显,但天赋奇高,早早结丹,令一向淡然的庾道人也不由称羡。她外出游历是为了寻访四海,追求那无上大道。

周明月天性冷漠,但在这冷漠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细腻温柔的心。

她怀有旷世济时之心,追求公义道德,匡扶正义,惩除奸凶。

她待人以诚,一旦认定一个人,便倾心相交,毫无猜忌。若有看走眼,甚至害的自己差点身死,回转过来后,便利落的取其性命,就此放下。以后仍是倾心交友如故。

杜兰真看到这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怀着满心疑惑看下去。

故事埋下了无数伏笔、做了无数铺垫,终于走近了**情节。

周明月以为的好友,其实暗藏机心;她以为的前辈,其实名不副实;她以为的公义,其实只是人们的伪饰。

她绝望的发现,这个世界是虚伪的、虚假的,她所追求的,都如梦幻泡影。

但她的醒悟,并没有改变她的行为。她最终仍然选择信任庾道人,托付性命,一意匡扶正义,去改变她所见到的恶行,最终殉道。

这么看来,似乎这本书和它的名字并不符合。周明月是个有情有义、敢拿敢放的人。即使发现所坚持、所相信的都那么虚渺,她还是坚持它们。

但杜兰真沉默了。她看懂了樊靳的意思。

正因为周明月看清了道德、感情等一切虚无缥缈的本质,她才明白一切世俗灌输给她的东西都是虚妄的,可以坚持,也可以放弃。

人们规定义薄云天、坚守正义是正道,也可以规定人性本恶、利己为上是正道。这世上本来没有什么公理,一切都不过是人想象的产物,因此,最重要的不是追求所谓公理,而是搞清楚你到底想追求什么。

周明月看破这些的本质后,才真正开始追求大道,在此之前,她追求的只是前人思想的影子。

如果能看明白这些,就能真正明白“明月本无心”的真正涵意了。明月代指大道,大道是无心无情的,不会以人的定义而运转。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绝不是指天道残酷,正是指天道不以人的意志转移。

人可以用礼义来约束自己,但一个修士得明白月亮和月光、实物和影子的区别。

樊靳想提醒她,搞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不要迎合别人的目光,不要为了别人的艳羡前行,也不要拿别人的思想和规则来左右自己,那样是走不远的。

杜兰真不由陷入沉思,她到底想要什么?

道德是她想要遵循的吗?大道是她真正想要追求的吗?这问题太过艰难,就好像在问一个人,你的手真的有用吗?无论怎么说,道德和规则本身已经烙印在一个人的精神最深处从这方面说,似乎所有人都是神修的信众,只不过神修的信众精神最深处被修神者掌控,而其他人的精神被不同的文明掌握罢了。

她觉得神修左右别人的思想,又觉得神修被信众反过来影响思维,这本身是件很可笑的事情。但现在,她又怀疑起来,被修神者影响和被某一文明影响,真的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一个人真的能实现独立思考吗?

这个问题对有的人来说不重要,但对某些人来说,这至关重要。这决定着她为谁而活。她是为了别人的艳羡而修仙?是为了力量而修仙?还是仅仅为了修仙而修仙?

真正愿意思考这个问题的人都会明白,“为了自己而修仙”是个万精油而无意义的答案,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而修仙,无论是追求艳羡、力量、甚至是爱情,他们都在追求满足自己。

杜兰真托着下巴,思维渐渐飘远。回归原题,她想杀薄静吗?

杜兰真遗憾地发现,自己并非什么心狠手辣的果决人,她并不想杀薄静。其实答案早就注定身怀利器,杀心自起,面对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凡人,如果她真的想杀,薄静早就魂归天外了。

道德无关紧要,利益也无法主导,人是**的具现,有时她想这么做,所以她这么做了。

杜兰真放下话本,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想道,樊靳虽然没写死沈妙姬,但是把杜兰真写死了果然是文人量小啊!

她最终坐在封轶面前,平静的说,“我不会杀她。”心里却在想另一件旁人不关心,而她自己关心就够了的事情。

她修仙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她只想搞明白,真正的不为外物所动,真正的独立思考,真正的为自己而活是什么那只有道,所以她决定追求大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毁灭你,与你无关

“如果见到应致远真君,帮我转告他,可以去女郎峰看看。”杜兰真说完,和封轶相顾无言,在短暂的沉默后说道,“夏华容让薄康成散布女郎峰的消息,也许里面有什么诡异的地方。”

一般来说,按照夏华容的这种套路,由薄康成通过摆渡人这个庞大的组织散布女郎峰的消息,神神秘秘的,多半坑的是好奇心重,或者贪欲重的人总之不会是多数人。

以谅事宗的整体水平来看,这潜伏的危机其实也高不到哪里去。况且,应致远真君已经是元婴中期了,这戡梧界再大,能威胁到他的也屈指可数,远好过杜兰真自己暗搓搓打听。

“我知道了。”封轶点点头应下了,两人间的气氛再度归于沉默。

杜兰真静静的望着他,发觉自己对他竟已毫无绮念了。这突如其来的情思,又在悄无声息中褪去,譬如潮起潮落,一切自然而然。

如果她和封轶并非乐正初和宁潇鹤的师弟师妹,他们俩便一时半会不会有利益纠葛,也许杜兰真突如其来的浮念会慢慢生长,最终落到实处,成为真正的感情。也许封轶也会喜欢她,也许不会杜兰真趋向于猜测他会,虽然她并不是总这么自信,但有的事情她很能笃定。

但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了,杜兰真既不遗憾,也不欣喜,她只是越发看明白了一个人情绪的本质。可以如山倒的来,也可以如山倒的去。

戡梧界没有佛修,但有几本佛经。杜兰真曾经看过。佛修认为一切情绪都不过是虚妄的,执着于这些稍纵即逝的东西毫无意义,放下才是看开,唯有看开才能获得真正的圆满。

杜兰真承认这种看法有其道理,但她不认为稍纵即逝就是虚妄,不认为注定会消逝就没有意义,她更愿意极于情而忘于情,一念情生就去追情,一念情灭就立刻放下,这是她自己的圆满。

“如果没事的话,我继续看书了?”杜兰真挥了挥手里的三千世界异闻录。

“这本书讲了什么?”封轶点点头,问道。

“其实也没讲什么。”杜兰真偏头想了一会儿,微微一笑,“这本是中册,我从夏华容的储物袋里翻出来的,之前买到过一本上册。上册很是无趣,只是罗列了些大神通者的尊号,还有点干巴巴的简单事迹。中册倒是讲了一个还算有意思的故事。”

她看了手里的书一眼,概括性的道,“上古人天分野之前,我们玄门有一位清源揽胜天君,他经历了人天分野整个变故,留下来教导弟子,留下来一部分语录。”她说着,笑道,“师兄,你见识胜过小妹我,能否为我解释一下,这天君、道君、道祖的区别?”

“我哪能知道这个?”封轶不由摇头,“我也不过就比你多活了十来年,你太抬举我了。”

“师兄也不知道吗?”杜兰真倒没多少失望,正如封轶所说,两人俱是筑基修士,他也不会比杜兰真有见识太多,起码这些人天分野前的事情他也是不知道的境界隔得太远,时间隔得太远,这都是难免的事情。

如果她飞升了,大概就能见识到这样的世界吧?杜兰真思绪飘得悠远,过了一会,才朝封轶笑了一笑,继续讲道,“清源揽胜天君说,说起人天分野的因果,要追溯到一位大神通者,北阴大帝的身上。”她看了看手里的书,叹了口气,“可惜,也没写清楚这位北阴大帝到底做了什么,总之清源揽胜天君说,北阴大帝坏了万千黎民根基,断了无数传承,死有余辜。”

她说着,想到罗青寒和耿恨云,不由为她们感到遗憾,不管这本书上写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她们确实太可惜了。

封轶听她干巴巴的说了这么些就说完了,不由摇了摇头,“这也太简单了。”

杜兰真一笑,“打发时间的玩意罢了。”低下头慢慢的看了下去,封轶见了,便知趣的离开了。

封轶对此不感兴趣,杜兰真却很有兴趣。她迫切的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人天分野之前的世界又是何等的盛世。

可惜,关于人天分野之前的记录少之又少,后面的部分基本都是清源揽胜天君救扶生民、传道授业的事迹了。

虽然异闻录里说的不清不楚,但杜兰真还是搞清楚了一些东西。这位天君的地位明显高于元婴真君,因为看上去所有元婴真君见了这位都是毕恭毕敬口称天君,以半师甚至师礼相待。

元婴之上有什么?天君到底是个什么境界?飞升之后又是什么境界?

这些三千世界异闻录都没有写,也许作者也不知道。但清源揽胜天君肯定是知道的,他可是人天分野前的大能。六大宗门肯定也是知道的如果真如这本书所写,那么今天的六大宗门基本上就是清源揽胜天君一手创建扶持的。

极尘宗的祖师姓姚,是一位元婴真君,显然不是清源揽胜天君。不过杜兰真隐约记得祭拜祖师时,确实好像也有一位对本宗影响很大的前辈,同为祖师,不过在当今极尘宗远远没有姚祖师的地位。那位祖师……似乎是姓顾吧?

即使六大宗门与这位清源揽胜天君毫无关系,毕竟也是戡梧界这么多年来的霸主,应该对人天分野前的历史有所了解才对。况且戡梧界这么多年来飞升了这么好些前辈,总有几个传回来消息,甚至是亲自回来看看故交的吧?

那么,为什么宗门不告诉他们元婴之后是什么境界呢?为什么这对于戡梧界的绝大多数修士来说都是一个秘密呢?一旦大众得知了这件事,又会有什么区别呢?一个还没开始修炼的人得知修仙有炼气、筑基、金丹、元婴的境界,和一个金丹修士知道元婴之后有别的境界,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杜兰真慢慢的翻过,一切停结在最后一页。清源揽胜天君终于又开了一次金口。

清源揽胜天君说,毁灭你,与你无关。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人来人往的惠安阁前,杜兰真再次站在门口,望着写有“惠安阁”三个字的牌匾,不由叹了口气。

摸鱼的生活有些过分轻松,再次回到卧底生活显得让人排斥,而主动回归这种压力很大的生活就更让人难以接受了。即使成功会给她带来无数好处。

但是时候回谅事宗了,方雅澜这个身份前途大好,不能丢掉。

“你怎么终于舍得出现了?”金长老见到她,板着脸问道,“贤侄过的好舒坦,一走就是一个月,心里可还有咱们谅事宗?”

杜兰真知道自己这个月消失,金长老少说少赚了五六千中品灵石,这个爱财如命的老贪早就坐不住了。她丝毫不以为意,笑颜如花的凑上去,双手捧着一个储物袋递给他,“弟子去处理些私事,谁能想到出了点岔子,只能将养些时日,保重身体再为长老效力。如今身体刚刚好些,这就来拜谢长老的照拂和关心了!”

杜兰真这个人从小阔惯了,虽然有时也是真的拮据,但即使如此,她也颇有种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魄。

应致远真君给了她几万中品灵石让她斟酌着用,杜兰真也真的敢花,连带着给谅事宗附属岛屿牵线做生意,总共赚的灵石也都一并拿来“孝敬”金长老、给其他弟子做人情。不算她疗养的这一个月,仅就扮演方雅澜的一个月来说,她已经一两万中品灵石送出去了,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她深知灵石财宝是堆不出元婴的,财侣法地也只是辅助,当用则用,搂在手里不用就等于没有。而她一旦做成谅事宗的这桩差事,从宗门那里得来的东西会胜过这些灵石几千几万倍。

真法、教诲、栽培这种无形无价的东西,都是拿再多的灵石也买不下来的。对于真正掌握了戡梧界飞升秘密的六大宗门来说,法不轻传,飞升的大门不是对所有人都敞开。

何况,对于掌握着灵石发行权和解释权的六大宗门来说,灵石真的就仅仅只是灵石而已,它的价值由六大宗门说了算。

金长老收了储物袋,往里看了一眼,眉目逐渐舒展,又变得和颜悦色了起来,“年轻人快意恩仇也是难免的,贤侄尽管放心,之前宗门里自然也有那不开眼的胡说你坏话,都给老夫挡回去了。”

这就是杜兰真喜欢金长老的原因了。上道,非常上道,懂得可持续发展,不竭泽而渔。方雅澜修养了一个月,仍然出手就是五千中品灵石,她的钱都是哪来的?她到底还有多少钱?要是换个人早就找借口一口气把她的钱都敲出来了。

但金长老不,他没有这么做。他发现方雅澜的作用绝不只是给他贡献一次性的大额财富,还可以为他牵线搭桥,贡献长长久久的财富。要是一次性把方雅澜的钱包榨干对于金长老来说这完全就是一句话的事,那以后就没得赚了,反而是在小事上庇护方雅澜一下,她就能长年累月的贡献财富给他。从长远的角度来讲,这才是真正有利的事情。

不过,这仅限于普通小事,回护一下也就罢了。但要是大事,金长老只会在第一时间跟她撇清关系。

夏华容被杀,金长老第一时间问她是不是她杀的,虽然被她糊弄了过去,但要是被他发现夏华容真的是她杀的,那金长老很可能是亲自把这个方雅澜送回谅事宗接受惩罚。

“长老,弟子听说,夏华容被杀……宗门成立了一个调查组啊?”杜兰真大把灵石奉上,显然不是专门来跟金长老建立友谊的,她试探性的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金长老警觉的看了她一眼。

“是这样的……”杜兰真毫不心虚的道,“我和夏华容多年对手,虽然互相之间竞争激烈,但在我内心深处是把她当作我的宿敌,亦敌亦友的,如今她不幸身死,我虽有庆幸,却更多地是惋惜和心痛。我失去了一个可以鞭策我的对手!”她痛心疾首的道,“我想加入这个调查组,亲自找出杀害她的凶手,也算全了我们之间的缘份!”

金长老斜眼看她。

杜兰真泰然自若的回望。她是真的理直气壮。夏华容死后,金长老立即见了方雅澜,而杜兰真仗着伪装玉佩,在金长老眼里就是健健康康的样子,显然不可能是她杀的夏华容否则,叫她毫发无伤的杀掉,夏华容这个谅事宗首席弟子也太弱了些。

当然,她也可能是买凶杀人。不过方雅澜走的时候是真的落魄出走,在海国实在混不下去了,没什么人脉可言了,不太可能是多年故交出手。而她出去十多年才刚回来,建立可靠人脉也没这么快的。

而在这之后,“方雅澜”杀掉了两个有宿怨的修士报仇,受了重伤,养了一个月,已经与夏华容的死毫无关系了,她是在夏华容死后受的伤。

“你这是搞什么?”金长老斥道,“虽然你有我护着,焉能不知道宗门内还是有人怀疑你是凶手?别的不提,大长老岂是讲道理的人?纵使你不是凶手,让你去查,大长老能答应?”

杜兰真微微一笑,伸手又朝金长老推过去一个储物袋,温声说道,“大长老岂是那样无理取闹的人?若是大长老明白,便知道我才是最适合的人选。我多年未回东海,和这里的人瓜葛尚浅,背后也没什么势力,不会擅自包庇,又是夏华容的多年对手,最了解她的性格。最重要的是,我虽然和她一直不对付,但却真正清清白白,有长老为我作证的。”

“其他人焉有这种条件?”

金长老怀疑的望着她,杜兰真则回以坦然的神情。金长老盯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断然拒绝,“我可不想招惹郭美如那个疯婆子,这事不成,我劝你,不管心里有什么打算,都给我收着,郭美如这种老婆子不是你能算计招惹的。”

“长老别急着拒绝呀。”杜兰真脸色不变,笑容妩媚,把储物袋再次朝金长老推了推,望着他,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金长老皱着眉,“这不是灵石的事……”说着,随意的扫了一眼储物袋里的东西,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这,这,这是……”他眼睛亮晶晶的,几乎发着光,捧着储物袋大声喘气,“你,你从哪弄来……”他说着,忽然抬起头,紧紧攥着储物袋,脸上却露出无奈,“贤侄啊,你的孝心老夫明白,但这件事吧,它真是不能办的。”

他虽然说这话,但可没有把东西还给方雅澜的意思,显然是事也不准备办,东西到了手也不会还了。杜兰真心里冷笑两声,面色却和容婉色的道,“长老,这样的东西,弟子那里还有一份……求长老垂怜则个,事成之后,弟子必有重谢!”说着,朝金长老眨了眨眼。

“好!”金长老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做出了决定。等他反应过来,只能叹了口气,迷恋的望着手里的储物袋,不情不愿的说道,“好吧,既然贤侄坚持,那,老夫只能姑且一试吧。”说着,想到郭美如的难缠,情不自禁的大声叹了口气。

他本来是想拒绝的……可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鸡毛

“不行,这事不成,郭美如死也不答应。”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物,三天后金长老坐在杜兰真面前,板着脸摇头,“就为了这件事,这老婆子差点跟我拼命,贤侄啊,我跟你说,为了你这件事,老夫真是付出了太多!”

强调自己的付出、强调一件事办起来不容易,这都是讨要好处卖人情的惯用手段,杜兰真都明白,但金长老明明啥也没做到,却还好意思来理直气壮的在她面前邀功讨好处,杜兰真那就是真的很佩服了。好在她早有准备,闻言只是失望的道,“所以是没成吗?”金长老把重点放在他的损失上,企图让她惭愧的掏钱出来,杜兰真怎么可能让他这么轻易的如愿。

金长老一滞,脸一板,“贤侄啊,不是我说你,你这明明就是异想天开嘛!你和夏华容那是什么关系?郭美如怎么也不可能让你去调查的啊!你非得做成这么一桩没可能的事情,这怎么可能嘛!”

那您老人家收钱的时候可是爽快得很呢。杜兰真没有立刻答话,端起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

“咳,年轻人,不要想一出是一出,踏实一点,脚踏实地,不要异想天开!”金长老见她不答话,不由干咳了一声。

杜兰真继续慢悠悠的喝茶。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怪老夫了吗?”金长老脸色一沉,冷冷的问道。

杜兰真微微一笑,又啜了一口茶水,这才慢悠悠的抬起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金长老的冷脸,“长老这是说的什么话?弟子怎么没听懂?”

“你不就是怨老夫没给你把这事办成吗?”金长老沉着脸道。

“说不失望,长老大概也不信。”杜兰真悠悠的说着,却被金长老一下子打断了,“不,只要你说不失望,本座就当是真的。”

杜兰真一下子笑出声来,对上金长老极为不善的目光,镇定自若,笑容温柔和煦,“不过这事不成,我知道不是长老的问题,这事难办,我都明白。”她柔声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但另一件事,请长老无论如何一定要为我争上一争。”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储物袋,毕恭毕敬的递给金长老,“我有个族妹,唤作方雅虹,前段时间进小三山的那个,她都失踪一个月了,怎么还不见宗门去寻她呢?”

“宗门哪里是没查?”金长老麻利的收下储物袋,叹了一口气,“自从其他人都从小三山里出来,唯独咱们谅事宗的弟子没出来,宗门就一直在查这件事,可是怎么查,都是遇到了什么九毒紫金蟾分散了,谁也没有确凿证据害了他们,更别提,他们两个的血还没黑呢!”

“没黑?”杜兰真惊呼了一声,她知道金长老所说“血还没黑”是什么意思,大抵就是一种溯血寻灵的手段,通过人的血液来侦测他是否还活着。她的惊呼,半是伪饰,半也是真的惊讶。她当时没杀这两人就是为了这个,可是一个月下来这两个人还没死……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道那个迷宫里真的一点危险也没有?

“不可能,我虽然和我这个族妹不熟,但她应该不是拿着财宝潜逃的人!”杜兰真斩钉截铁的道,毫不犹豫的把金长老往沟里带,“不过……”她说着,又犹豫了起来,“不过,我记得方雅虹她……确实是很迷恋那个窦元白师弟没错……不应该呀!”

“长老,既然夏华容的事情轮不到弟子,但是我这族妹失踪多日,我这做族姐的去查一查,似乎没问题吧?”杜兰真微笑着望着金长老。

“你想做什么?”金长老斜眼看着她。

“我想请长老帮我在宗门里报个备,领个差事,好好的查一查我这族妹的下落。这也我去查,有什么需要同门帮忙的,也好开口。”杜兰真笑道。

“你原本就打的是这个主意吧?”金长老冷笑,“还跟我说是想为夏华容出力?”害的他被郭美如一阵狂怼。

杜兰真不否认,“若是能为夏师姐出一份力,那就更好了。”金长老得了她那么多东西,就算是被郭美如揍一顿也不亏。如果可以借调查夏华容的名义,那她能得到的授权就更大了。况且,没有这一次拒绝做铺垫,金长老也不会爽快答应。

“行吧,这件事我答应了。”金长老冷哼了一声,“这事简单,我去说一声就行了。”

“那就麻烦长老了。”杜兰真甜蜜的笑了笑。

“没事赶紧走吧,我还忙着呢。”金长老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等到下面几个岛给我过来对账,我再来找您请教。”杜兰真不以为意,恭恭敬敬、无比殷勤的说道。所谓对账,其实就是送钱的好听说法。

金长老的神色缓和了些,“嗯。”

杜兰真悠然的走出了惠安阁。

有了金长老的保证,她的调查算是过了明路,以后想要摸谅事宗的底,就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了。至于其他人买不买账——买不买账,全看拳头够不够大、钱包够不够鼓。虽然别人还是会猜测方雅澜别有所图,但是人这种生物,大多数本身是不爱管闲事的,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有了金长老的话,她就可以拿着鸡毛当令剑了。

首先,自然是要把沈淮烟给找过来。之前杜兰真没去找她,主要是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谅事宗站稳脚跟。等到她差不多要站稳脚跟了,就遇上夏华容这档子事了。现在夏华容也死了,她也算是站稳脚跟了,是时候找到沈淮烟对对口风了。

其次,就得好好的查清楚方雅澜的师尊王真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死的。杜兰真在养伤的时候问过方雅澜,却遗憾的发现方雅澜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王真人主持着某个项目,夏华容也参与其中,结果因为夏华容那里出了岔子,害的王真人为了稳定局面,不幸殒命。

谅事宗到底有什么危险的不得了、又重要得不得了的事情,需要一位金丹真人拿命去扛?别看在六大宗门里金丹似乎满地走,一点也不稀奇,其实放在外面,也算是一方大能了,至少对于谅事宗这样的没有元婴真君的二流宗门来说,绝对是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

杜兰真越是了解,越是深究,越觉得其中疑点重重。

她预感到,这其中一定藏着她想知道的秘密,甚至于,也许就是她来此的目标所在。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祭

“你这张脸,”沈淮烟坐在茶楼里,端着茶杯,挑剔的望着杜兰真,“不好看。”

“这张脸还不好看?”两人下了禁制,杜兰真也不担心暴露,听了她的话,无奈的道,“方雅澜还不够好看,那你平时上街,岂不是忍都忍不了普通人长得丑了?”

平心而论,方雅澜长得真的很好看了,普通的易容道具还没法易容出她那种精致的美,杜兰真脸上的这张面具可是花了很大代价才从卢真人手里换来的高级货。当然,比起杜兰真自己的脸,也确实稍微逊色些就是了。

“还是你自己的脸好看。”沈淮烟毫不委婉的道,“你自己的脸灵生淑美,现在这张脸就是胭脂俗粉而已。”

杜兰真翻了个白眼,沈淮烟一点也不客观,方雅澜的脸非常有特色,“闲话不扯了,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她正色道。

沈淮烟歪着头听她说,“你是说,你要贼喊捉贼?”

杜兰真白了她一眼,“我不仅要贼喊捉贼,我还要通缉悬赏呢!”

“你要的无非就是找出谅事宗背后的秘密,不会真的代入角色,要在这养老了吧?”沈淮烟问道。

“怎么可能?我估摸着,几年时间最多了。”杜兰真摇摇头,“要真是在谅事宗待个几十年……我觉得我会疯的。”这是真心话,她一共就活了不到二十年,一口气做卧底几十年?那她到底是杜兰真还是方雅澜?

“你这个身份,没意思。”沈淮烟摇头道,“一天到晚只能窝在东海这小破地方,太不自由了,要我,我才不来接这任务呢。”

“没办法,混得不好,只能做点脏活累活了。”杜兰真故作叹息。

“是你们这些人心眼太多了!”沈淮烟朝她翻白眼,“我就不会干这种活,哪怕能给我再多的好处,我不喜欢就是不做。想想吧,每天顶着另一个的脸、另一个人的性格、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过的朝不保夕的,这你怎么忍的下去的?”

是的,沈淮烟就是这么个自我的人。

杜兰真微微一笑,“那我可不一样,我只想上进。”

沈淮烟瞪她。

杜兰真大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喊着“方雅澜”,“噔噔噔”的冲了过来,声音听着还有点耳熟,不由诧异的望了过去。只见孟宇眼里仿佛喷火,一脸苦大仇深的朝她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

杜兰真解开禁制,悠悠的道,“哎哟,这不是我的好师弟吗?”那语气,就连沈淮烟听了都想打她,婊里婊气的,不正经,太不正经了!杜兰真却是看了孟宇就生气,故意叫他“师弟”膈应他的。

要不是这小赤佬给夏华容打前锋,杜兰真哪有那么快暴露?害的她差点陨落在夏华容手里。当初负荆请罪的时候,谁知道这人心里怎么骂方雅澜呢——虽然骂的是方雅澜,但对象确实是杜兰真,所以她一想也很不爽。

况且,这人之前还背后捅自己师姐刀子,人品也不行!虽然杜兰真和方雅澜毫无交情,甚至现在还把人家关在某个院子里,顶替她的身份……但是既然如此,杜兰真也不介意帮方雅澜报个仇!当然,最重要的是,帮她自己报仇。

像孟宇这样的,绝对不可能和“方雅澜”和解,不可能成为“方雅澜”助力,反而会处处阻碍方雅澜的人,还是不要存在的比较好。

杜兰真想着,把杀意藏在心底,笑意盈盈的望着孟宇。

“谁是你师弟?你别恶心我!”孟宇面色如霜,眼里满是恨意,“是不是你杀的夏师姐?”

“你是来碰瓷的?”杜兰真眼睛都没眨一下,淡淡的问道。

“你一回东海,夏师姐就死了,我不信有这样的巧合!”孟宇毫不在意她说了什么,目光仿佛淬了毒,如果可以化为实物,只怕是要为刀剑,把杜兰真千刀万剐了。

杜兰真真的纳闷极了,为什么孟宇和夏华容关系这么好,对亲师姐方雅澜却仿若仇寇,说背叛就背叛,说捅刀就捅刀?她曾经问过方雅澜,后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归于这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据她和方雅澜两人的观察,孟宇对夏华容也绝对不是男女之情,那就更说不通了。

“孟师弟,夏华容死了,我也很遗憾,但你这样气糊涂了,也是不可取的,即使夏华容看到了,也会很难过的啊。”她语重心长的膈应孟宇道。

“你闭嘴!”孟宇怒斥道。

“该闭嘴的是你!”沈淮烟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扬起下巴道,“你是谁啊?冲上来就是大呼小叫,有没有一点礼貌?”她说着,朝杜兰真问道,“方雅澜,你认识这个人吗?”

“方雅澜”都口口声声叫了好几遍“师弟”了,怎么可能不认得这个人,沈淮烟这纯粹就是章口就莱的前奏。

“隐约有点印象,似乎是夏华容的某个跟班吧?”沈淮烟要发作,杜兰真当然要给好姐妹搭台子,她慢悠悠的举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漫不经心的想了一会儿,语气不确定的道。

“方雅澜,你别装……”孟宇怒道。

“哦,夏华容啊,那是比你要强几十倍的。”沈淮烟打断了孟宇的话,点点头道。

???

杜兰真迷惑的望着沈淮烟,难道她们拿的不是宫斗之唇枪舌剑阴阳怪气剧本?为什么忽然朝姐妹开怼?

沈淮烟回望着她,见到她茫然的脸,顿时眼里也满是茫然,并且茫然的坚持把话说完,“所以他说是你杀的夏华容?这怎么可能?”

杜兰真怒向胆边生,一巴掌拍在桌上,腾的一下站起身,“你瞧不起谁呢?夏华容那样的,我挥挥手就死了!”这当然是作态了,方雅澜也不乐意听别人说夏华容比她强。——当然,最重要的是,沈淮烟居然跟她一点默契也没有,靠在孟宇这种人面前拆她台来帮她,这算什么姐妹!

“方雅澜,你别吹牛吹破天了!就你,想杀夏师姐,除非谋划个几年再暗算她!”孟宇冷笑道。

杜兰真知道这话还是暗藏试探,不由冷笑道,“到底是谁想暗算谁?是谁居心叵测、假惺惺的跑来给我负荆请罪?”

“要不是……”

杜兰真不等他说完,接着之前的话,气势逼人的怒斥道,“我真是为师尊他老人家心寒,英明一世,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良心被狗吃了的白眼狼!跟弑师的仇人为伍,还要为她报仇!师尊他陨落了也没见你这么伤心!狼心狗肺的东西,滚远一点!”

“你胡说什么?”孟宇一愣,怒道,“师尊本来就是大祭的主祭,出了岔子本来就要负责任,怎么能全怪在夏师姐头上!”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客从何方来

大祭?

为什么方雅澜不知道的东西孟宇会知道?杜兰真眯起眼来,毫不避讳的把杀意流露了出来,挥手设下一道禁制,把外界好奇的目光和神识隔绝,冷冷的望着孟宇,“这都是夏华容跟你说的?”

“哦,你还不知道?”孟宇很快反应过来,脸色露出嘲讽来,“我差点忘了,你从那以后就沦为了丧家之犬……”

“啪——”

孟宇不敢置信的捂着脸望着杜兰真,后者往前踏出一步,气息一瞬间爆发出来,仿佛千钧压下,让他钉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

“方雅澜”已经完全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多情模样,脸色冰冷,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微微眯起眼睛,紧紧的盯着孟宇的双眼,后者与她对视,竟有霜刃刺痛之感,不由自主地转开了目光。

“你要知道,虽然我平时不和你计较,但我心里,是想杀你的。”杜兰真一字一顿的道,“夏华容也就罢了,我和她仅仅只是对手关系,但你不一样,论起深仇大恨,其实只在我们之间。”

孟宇情不自禁的吞了吞口水。他没想到,不过是十几年没见,方雅澜疯起来,居然会这么瘆人。她威胁起人来,竟然这么慑人。

“别的我不管,我只问你一句,”杜兰真紧紧的盯着孟宇,不放过他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你是事先知道,还是事后才知道的?”

“哪个事……”孟宇刚开口,就被杜兰真吼了回去,“回答我的问题!”

孟宇对上她暴怒的眼睛,瑟缩了一下,“师尊出事,真的是意外,夏师姐真的是没想到——大祭这种三十二年才有一次的头等大事,夏师姐怎么可能为了针对你就故意捣乱啊?我当然……当然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其实夏师姐也很愧疚!”

三十二年!杜兰真又捕捉到一个关键词。

“愧疚?”她面色不变,冷笑道,“是啊,愧疚到三年里坚持不懈的针对我,把我赶出东海,十四年后专门跑到我面前来跟我说她真的很遗憾!”她说着,闭了闭眼睛,仿佛在压抑自己的情绪,随即再次睁开,眼神是死一般的平静,“场面话我不愿意再说了,坦白的说,我很遗憾夏华容死了,否则的话,我就可以亲手杀了她了!”

“趁着我现在还认你是同门,从我的视野里滚出去。”杜兰真冷冷的道。

孟宇想说点什么,杜兰真一把拉住他的后领,竟抡了起来,一把从窗里扔出茶楼去,看都没有往外看一眼,拍了拍手,给自己的手上拍了一张去尘符,又团了个水球洗了洗手,这才施施然坐下。

沈淮烟见她坐下,把头凑了过来,明明已经下了隔绝声音的禁制,还是极轻声问道,“你们极尘宗难道有门表演课?”

杜兰真一个白眼过去,懒得理她,沈淮烟大笑。她笑罢了,终于静下来,问道,“你不是还带着伤?轻易动手,没事?”

“我有伪装玉佩。”杜兰真神神秘秘的道,“虽然我这伤没有三年五载不可能根治,但有这种利器,四舍五入等于我没受伤。”

“你就扯吧!”沈淮烟不信,“我可没听说过完全不需要使用者自身运转的法宝。你这法宝再好,你现在受了伤,肯定还是比全盛时使用多了很多掣肘。”

这自然是真的。否则,伪装玉佩可能得是灵器了吧?

杜兰真默不作声,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我可真想杀了孟宇这混球!”要不是和夏华容那一战,她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养个伤需要三年五载?这对她来说还是平生头一遭。就算拿着伪装玉佩,她也比之前能发挥出的实力更少——她可不在安安全全资源不愁的极尘宗,她在朝不保夕还必须得出风头上进的谅事宗!

“不知这位道友可是凌云剑派沈淮烟沈道友?”

沈淮烟和杜兰真一齐转过头,她们早就察觉有人在靠近,不过在这茶楼里人来人往的再正常不过,直到这人开口点出沈淮烟的名字,这才知道确实是本着她们来的。

“是我,道友是?”沈淮烟遇到这种事情不要太寻常——远的不提,杜兰真刚跟她见面的时候,不就是一眼把她认出来了吗?

“在下明心谷祝鸿。”这人抱了抱拳,“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道友。”

哦——

杜兰真和沈淮烟不约而同的在心里一起“哦”了一声,明心谷,六大宗门之一,名门弟子啊!杜兰真之前在红春洞府遇见的韦嘉言就是明心谷的弟子,两人现在还有联系。

“祝道友好,这是我在海国的好友,方雅澜。”沈淮烟点点头,向他介绍道。

祝鸿的修为在筑基中期,见了筑基初期的沈淮烟可以风度翩翩,见了伪装成筑基后期的杜兰真,就得更礼貌一点了。“方道友。”

“祝道友。”杜兰真朝他轻轻点头。

“方道友是海国人?”祝鸿在得到沈淮烟两人的允许后,和两人坐在同一张桌旁,朝杜兰真发问道。

“不错。”杜兰真闻弦歌而知雅意,“祝道友是有什么事来海国吗?”

“道友所言不差。”祝鸿苦笑了一声,“在下来海国,其实是为了找一个人的。只不过,偌大的东海,号称散修圣地,来往之人何其多,想找一个人,简直如大海捞针。”

“道友想找什么人?”杜兰真问道,“如果方便,不妨说出来一听,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好歹背靠宗门,也许能帮上一把。”

“我想找一个女童,大约在八岁到十四岁左右,叫做周瑶,是我一个故人的孩子……她,她是被贩卖到海国的。”

杜兰真不由轻微的瞪大了眼睛,“卖到海国?”

“什么?海国还有这种人口贩卖生意?”沈淮烟脱口而出道。

“两位道友这话说的。”祝鸿不由苦笑道,“这种生意,哪里没有呢?只不过不在明面上罢了,岂独海国一家?”

杜兰真的三观都要炸裂了,“可是,六大宗门不会禁止吗?”她虽然没了解过这方面的事情,但她就是对自家宗门很有信心。

“禁止当然是禁止的,但这种生意难道是禁止了就没有的吗?”祝鸿叹息道,“别的不提,沈道友你当初孤身大闹心月坊,难道就没有想过那些花容月貌的男女修到底是怎么落到心月坊手里的吗?”

沈淮烟和杜兰真还是两个年轻人,听到此处,不由俱是一愣,一时之间,竟有恍恍惚惚之感。有的事情,真的不经想——心月坊的客人不乏六大宗门的人,他们也不会去管,那么,六大宗门的禁令到底有何意义?所以说,其实也是六大宗门默许的吗?大家心照不宣,禁止是一回事,偷偷搞又是另一回事。

“这世道,咱们也管不了。”祝鸿叹了一口气,“我只想把我那友人的骨肉找回来,算是对得起他了。”

“我回去试试看,帮道友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找到。”杜兰真点点头。这种事她一个筑基期的菜鸟还没法管,就先不去想了,免得生出心魔,等到结丹之后,再去管那靖平寰宇的事。但是帮人一把,找到被卖的孩子,这却是力所能及的事情。

“麻烦道友了!”祝鸿大喜向她道谢,一边又犹豫道,“我半路上遇到了一位道友,她也是来海国寻人的——不过她寻的那个人不是被卖到海国的,而是来游历的,不知道道友能否帮她也打听一下?”

第一百五十九章 寻人

“那位道友又是怎么一回事?”杜兰真诧异的问道,按理说,修士出来游历,几十年不回也是有可能的,四处寻访,谁知道去了哪里,为什么会有人专门跑到某个地方找人?难道这东海流行找人吗?

“具体我也说不清楚,我发个传讯符,请那位道友过来,让她自己说可好?”祝鸿征得杜兰真的同意后,发出了传讯符,不一会,一个素裙青衫的女修便行色匆匆的朝他们走了过来。

“这位就是我说的桑蝶梦道友。”祝鸿为她们互相介绍。

三个人互相见礼之后,桑蝶梦急切的问道,“方道友,你真的能帮我找到我师兄?”

杜兰真可没这么说过,但她明白一个人若是急切的盼望着某事,行为举止难免有失妥当,故而温柔的笑了笑,“我不敢保证,但如果我能尽一份力,那自然最好不过了。”

“是我唐突了。”桑蝶梦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当,连忙改口道,“道友愿意援手,我铭感五内。”

“道友不妨说说要找的人有什么特征?”杜兰真问道。

“我师兄叫做刘沛,和我一样,都是筑基中期修士——也许近两年得了机缘突破至筑基后期也说不定。他一向喜好游山玩水,来海国也是想来一览东海风景的。他经常四下游历,常年不回师门,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但无论如何,十年八载总能传回来个口信的。可是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口信回来了,我们师门有事,按照约定他应该要回来准备了,可怎么也联系不上他……”桑蝶梦焦虑的道。

游山玩水。

杜兰真心里一突。

按照常理来说,刘培已经是筑基中期修士了,不是人口贩卖的目标人群,又喜欢游山玩水,如果他出什么意外……不会是夏华容散布的那个消息吧?

“两位道友来东海多久了?”杜兰真沉吟了一会儿。

“我们刚来海国,还不到半个月。”祝鸿和桑蝶梦闻言俱是一怔,不知她是何用意,如实答道。

“两位这些天是怎么打探的?”杜兰真问道。

“我们就是找这里的地头蛇人贩子问询下落……另外我们还去各大商铺打探过。”

杜兰真轻轻点点头,在脑海中疯狂思索自己倘若要着手调查这件事需要怎么做。她决定尽力帮这两位道友一个忙,这不仅仅是因为以后揭开身份也算一个人脉,还因为她对人口贸易这种丧心病狂的买卖深恶痛绝。

说来好笑,事到如今要帮助这两个人,开始思考一个有条理的周密办法时,她才发现虽然她一直想要查清楚谅事宗的秘密,可是她的调查漫无目的,毫无章法,总是逮到什么就往下查,如果运气好,固然是可以很快的深入主旨,但如果运气不好呢?也许查个十年八年也难得实情。

她不缺敏锐、不缺心机、不缺手段、不缺聪慧,她唯一欠缺的只有高屋建瓴的大局观。

杜兰真恍然发现自己和乐正初、辛眉、宁潇鹤这些人到底差在哪里了。

“那我忝颜为两位道友分析一下情况。”杜兰真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对于祝鸿道友来说,你要找的人既然已经确定是被拐卖到东海来的,如果发现想要挨个追踪,找寻那人被拐卖的途径到底怎么转手,不如搞清楚在海国,这些人最终都被卖到哪里去了,去那些地方找人。”

“哪怕在那里没有找到人,也可以和那里的人询问一下,他们对这生意总比你这个外来人要熟门熟路。”杜兰真说着,笑道,“我倒可以在这方面帮你一二,等我回去,搞清楚这些被贩卖的人最终被卖到哪里去了,再找你一起去问问,好歹我们谅事宗在这海国也算是有个名字的。”

祝鸿大喜,再三谢过杜兰真。这就是他专门来找沈淮烟的缘故了,以沈淮烟的身份和实力,在海国结交的人,多半不是有实力就是有背景,或者两者兼有,跟这种地头蛇结交,总比自己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转好得多。

“至于桑道友的事……”杜兰真沉思了一下,“我虽然是东海人,但我也并不是爱好游山玩水的人,对这方面也不是很了解,等我回去找一找宗门内对这方面了解的师兄弟,问问他们的想法再做打算。首先,我先去帮你打听一下有没有人认识一个叫刘沛的筑基中期修士吧。”

她虽然不知道怎么打听,但是她作为方雅澜已经建立起了一部分人脉——虽然也是暴揍得来的,她可以使唤小弟做事。况且,她还可以借助金长老在惠安阁的资源——虽然得花钱就是了。

她想着,忽然拍手道,“对了,我想起来了,论起对这东海的了解,怎么能忘了摆渡人呢?”虽然她刚刚把人家老大杀掉了就是了……不过这么大一盘生意,少了薄康成难道就不能运转了?死了一个薄康成,愿意当下一个薄康成的人多的是。夏华容能扶持起摆渡人,方雅澜自然也可以接盘。

“那就是了,桑道友先去打听一下,有没有你师兄的故交,我去联系一下好友,一旦有了消息,立刻发消息给你们,两位给我张传讯符。”杜兰真说着,率先掏出两张传讯符,一人给了一张。

祝鸿和桑蝶梦见她愿意尽心尽力帮忙,纷纷朝她道谢,杜兰真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这种事情,有志之士总该援手,也算还我东海一个清名吧。”顺便让她探一探女郎峰有什么。

杜兰真与三人分别后,先发了一张传讯符给应致远真君,简略的把事情说了一遍,请他务必去女郎峰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玄异之处。

发完传讯符,杜兰真一边往惠安阁走,一边慢慢的反思自己来海国之后的行为。

她本来是来查为什么灵石会有不正常的消耗速度的,来到海国后,调查还没展开,就发现了谅事宗是魔道宗门这件更大的事情,重点已经变到了怎么找出谅事宗背后的势力这件事上。

她现在觉得事情还算顺利,那是因为她运气比较好,选取的方雅澜这个身份与谅事宗的秘密有些牵扯,她顺藤摸瓜比较顺利,但如果这条线查下去发现断在何处了呢?

杜兰真沉思了一会,她努力提高自己在谅事宗的地位这个决定是没错的,唯有地位高了,才有可能接触到核心事务。那个神秘的大祭、王真人的死确实也是一条线索,除此之外,谅事宗到底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铺开势力的,这也是非常有用的一条线索。

杜兰真想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储物戒指,挂起柔情蜜意的笑容,走进了惠安阁。

第一百六十章 冥神仪式

“你怎么又来了?”金长老一见到她,忍不住问道。

“长老这说的是哪里话?”杜兰真不由笑道,“弟子自然是有事来请教长老的。”她说着,非常自然的在金长老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长老可知道女郎峰的事情?”

“女郎峰我怎么不知道?”金长老莫名其妙的道,“你师尊不就是因为大祭才去的吗?”他说着,忽然一愣,“不对,你不该知道大祭。”

“我自然是不知道大祭的,但我师尊陨落在何处总归心里有数。”杜兰真轻声叹了口气,“近来回东海,却机缘巧合,得知了大祭的事情。”她说着,朝金长老眨了眨眼,“长老,弟子都知道了,能不能为我解惑啊?”说着,手里拎着一只储物袋,巴巴的望着金长老。

“你想知道什么?”金长老顺手接过储物袋,漫不经心的道,“本来是不该轻易说的,但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跟你说两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毕竟是咱们谅事宗的核心弟子——特别是,夏华容死了。”他说着,朝杜兰真饶有深意的笑了一笑。

杜兰真望着金长老,会意的笑了笑。金长老这个金丹初期的长老会成为杜兰真的突破口,除了他可以钱财开路,就要数他和谅事宗的另一位金丹后期长老费天翰的关系了。

卫衔曾经跟她抱怨,为什么明明唤作仙门,却满是勾心斗角,杜兰真安慰他求道红尘中,这道理放在哪里都是通行的。毕竟,大家只是在修仙,没人真正成仙。

在这谅事宗,金丹圆满的掌教之下,当然不是只有大长老郭美如一家独大,还有一位金丹后期的长老费天翰和郭美如别苗头——这也是杜兰真相信应致远的判断,认为谅事宗确实有后台的原因。哪有什么宗门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崛起,拥有一位金丹圆满、两位金丹后期、数位金丹真人,这比起戡梧界绝大部分二流宗门都要强了。

夏华容是郭美如的弟子,以她在谅事宗的地位,也能反过来成为郭美如的左膀右臂。如今夏华容死了,谅事宗还是会有一二个弟子脱颖而出,成为年轻弟子的打头人。

费天翰有个弟子叫周阳煦,也是筑基后期的修为——不过,只看他当初在夏华容和方雅澜的风头下几乎默默无闻,就知道他的声望和天赋和这两人完全没法比,以至于方雅澜出走海国之后,他并没有迎头赶上,任由夏华容一家独大,成为整个谅事宗年轻弟子中的唯一代表。

不过,矮个里拔高个,周阳煦其实也还算不错的了。现在夏华容死了,也算是可以出头了。不过,这得“方雅澜”答应。以“方雅澜”目前的声势和修为,年轻弟子的领头人舍她其谁。

金长老和费天翰关系比较好,这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倒有点要招揽她的意思了。杜兰真猜测他们多半还是要她帮周阳煦一把,两个人一起顶替夏华容的位置。有一说一,“方雅澜”想做下一个夏华容,硬件都达标了,软件却没达标。她背后没有一个真正的靠山,金长老虽然看似支持她,实际上和她也只不过是金钱维系的。

“弟子想知道这大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要三十二年一次?”杜兰真露出喜色来,恭恭敬敬的道。

“大祭就是大祭。”金长老漫不经心的道,“关于具体细节,我不能说——贤侄,你也别怪老夫,老夫也不是不信任你,可你要知道,自上回夏华容那小丫头把事情搞砸了,咱们谅事宗那可是付出了惨重之极的代价。别的不说,你师尊不就是为此陨落的吗?自那以后,咱们算是学乖了,年轻弟子啊,还是得练练,这具体的事情,还是得我们这些老家伙来把握。”

又是夏华容!怎么老是夏华容来坏她的好事!杜兰真痛苦的想,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呐?

“不过呢,我给贤侄透露一个秘密。”金长老神秘的一笑,“这大祭,其实是为咱们冥神仪式做准备。”

冥神仪式!

杜兰真精神一振,目光灼灼的望着金长老,做出极度惊讶的神情来,“冥神仪式?”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但按照这个词的构成来看,冥神显然是直接指向谅事宗的传承——正是罗青寒留下的玉简里提到的,冥神道!

“不错,正是冥神仪式。”金长老满意的看着她满脸的震惊,悠然一笑,摸了摸上唇上短短的髭须,当你说出一个秘密后,听众必须得露出惊讶的神情来,越是惊讶,你就越有说下去的兴致。杜兰真显然是个非常讨喜又识趣的听众,至少金长老现在就非常有说下去的兴致,“你知道的,等到冥神降临,就是咱们谅事宗重掌戡梧界之日!”

杜兰真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的震惊。她原以为这些魔修也就是想割地封王,从玄门手里抢下一块资源和地盘来发展魔道传承。没想到,人家的野心远远超过她的想象,根本不囿于一地一国,人家要的是整个戡梧界!而且是在宗门内一个元婴真君也没有的情况下……

虽然她对自家宗门超级有信心,觉得谅事宗这些人在痴人说梦,但他们好歹也是些金丹真人,不可能真的超级没见识……她还是继续打探一下吧!

杜兰真摸不准这个冥神仪式到底要什么时候开始,不过大祭既然是为了冥神仪式做准备,显然不可能比冥神仪式来得早。按照王真人陨落的时间,距离下次大祭还有十五年呢。她试探性的说道,“等到那个时候,弟子早就结丹了吧?”

“如果不出意外,那是自然的。”金长老显然被她的态度迷惑了,以为她是在患得患失,对自己不自信,宽慰道,“贤侄尽管放心,你现在不过六十岁,已经筑基后期了,难道一百年还不能结丹吗?”

这些谅事宗的人疯了!一百年就想掌握戡梧界!那这冥神仪式得是什么逆天改命的仪式啊?一百年的时间,谅事宗的那位金丹圆满的掌教甚至都不一定能凝婴,居然就想一举夺下偌大一个戡梧界?

杜兰真简直想对他们说“不可能,没搞头,赶紧散了吧”,这怎么可能嘛?这一个宗门的人都疯了。

但她很清楚,她这种激烈的反应,只是因为她不能接受自家宗门在人心里只是随便一个什么仪式就能轻易颠覆的存在——当你非常珍视、非常以宗门为傲的时候,别人却觉得这只是一个小目标,任谁都会很生气。

但这种看似失心疯的目标,谅事宗的掌教敢提,谅事宗的长老和弟子也敢信,显然不可能真的是毫无凭据的。六大宗门安然存在这么久,显然也不可能靠她这种毫无意义的傲慢。

杜兰真明明心里明白,却仍是不愿意去想,又不得不去想。万一冥神仪式惹来的是天外强大的存在的注视怎么办?即使六大宗门是戡梧界强大的极限,可他们能抵挡得住极限外的存在吗?

不对,等等,谅事宗难道不是个魔道宗门吗?虽然窦元白跟她交代过谅事宗走的是魔神道,必然是借助了一部分神道手段……但他们是魔修没错啊!为什么会搞出一个冥神仪式来,还说什么冥神降临?

杜兰真仔细的思索着,所有的线索忽然一下子联系了起来。冥神道就是神鬼道,她筑基前遇到的那个神修和谅事宗是同源——甚至于,那就是谅事宗的人!因此当时那个神修布置的是“三山福地”,因此她来海国会遇见小三山。三山就是海上三神山,就在海国,就在东海之上!

谅事宗背后一定有势力!

杜兰真再次笃定的想着,不可能有哪个宗门短短几十年里从无到有拥有这么多金丹长老,在东海成为一方巨擎,同时还在整个戡梧界铺开势力!

“说起女郎峰,我来找长老,是因为我发现有人在调查它。”

第一百六十一章 等到真相大白

“什么?”金长老不由坐直了身子,首度露出专注的神情来,望着杜兰真,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是什么人?”

“是个筑基的修士,与弟子修为差不多。”杜兰真当然不可能直说桑蝶梦的身份,甚至于把她的修为报高了一个小境界,这既是出于对桑蝶梦的保护,也是拿来引诱金长老说出更多信息的手段,她把调查的人含糊过去,微微一笑,“她是来找一个朋友的。她那位朋友正是去女郎峰游玩后失踪的。”她说着,含笑回望金长老。金长老在观察她的反应,杜兰真也在观察金长老的反应。

这里她再一次谎报了实情。桑蝶梦根本不知道有女郎峰这一回事,但杜兰真也不必真的按照实情来说,那就太迂腐了。没有这么一个人,她当然可以张口就来的造一个出来,重点是她要引出更多信息,唯有更精确的瞄准金长老的关注点才行。

“她明确的说到女郎峰了?”金长老盯着她。

“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来找您。”杜兰真毫不心虚的郑重点头。

“这就麻烦了。”金长老腾的一下子站起身来,在屋里踱来踱去,“她的声势很大吗?找了多少人了?”

“我运气好,遇见她早,她刚来东海三天,还没来得及大张旗鼓——不过我看她像是个很能折腾的人。”杜兰真信口胡诌,“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修,长老你也知道,长得好看的修士最能来事——我就是太明白这个道理了,所以才急匆匆的找您。”最后这话就有点自吹自擂的嫌疑了。

金长老侧目,但也没太纠结“方雅澜”这话,毕竟方雅澜确实是个长得好看的修士,也确实很能来事。“那就留不得她了!”他说着,眼神狠厉,将之前那副笑呵呵收钱的模样完全掩盖了,只留下一个金丹修士应有的峥嵘,“冥神仪式之前,不能有大变数!”

杜兰真垂眸,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疑惑,“弟子不明白……难道以前就没有这种事吗?”她本来只是稍作试探,但金长老已经把一切都肯定了。显然这神秘的失踪就是在女郎峰,就是为了大祭。既然大祭是三十二年一次,已知已经举办过一次大祭了,那就是说,以前也会有同样的事情。那么,没道理就只有这么一例事情发生。

“以前自然也是有的。”金长老冷冷的道,“只不过,他们说的都没这么清楚,只要不明确提到女郎峰,那就都随他去,在东海失去踪迹的人太多了,不差这些件。”

这些件。到底是多少件?杜兰真暗暗心惊,虽然金长老并没有透露大祭到底是什么内容,但竟然会有人因此失去踪迹……这大祭,不会是活人祭祀吧?

“况且,你看这偌大的东海,女郎峰却没什么名声,你该知道宗门为此付出了多大的心思。”金长老阴冷的道,“他们就算是来打探,在没有特别敏锐的情况下,也难打探到女郎峰。就算打探到了,女郎峰也不缺他们一块地。”

不缺他们一块地,这是埋骨之地的意思,还是要把他们关在女郎峰?

“既然人是你发现的,找机会把她除掉,女郎峰不能暴露在所有人面前。”金长老漠然的道,“这样的人,也没必要把她送到女郎峰去——万一她呼朋引伴,也是个麻烦,直接除掉,一了百了。”

杜兰真听金长老的口风,这已经是能榨出来的极限了,她就算再追问,除了不耐烦和怀疑,什么也得不到。因此,她知情识趣的恭声应喏,温顺的向金长老告退。

“辛苦贤侄了。”金长老又恢复了那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杜兰真微笑,并不当一回事。

这世上会变脸的何其多?她自己不就是一个演技派吗?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面孔,每张面孔都与其他人的面孔有相似之处,但正是这些相同甚至相似的面孔合在一起,成了一个个复杂的人。她不需要摸清楚每个人的每张脸,她只需要知道对着一类脸的时候怎么应对就可以了。

从惠安阁走出去之后,她当然没有按照金长老的吩咐把桑蝶梦和祝鸿杀掉——那他们也太冤枉了些,反而是依照前面商量的事情,带着他们在海国四处调查,虽然什么也没查到,但这反而让她更加确定这一切都在于女郎峰,都在于谅事宗。

三月的海国,早春带着薄寒,吹冷了人的心。

“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呢?”杜兰真不敢置信的望着应致远,“我可以肯定,那些人都在女郎峰藏着——再怎么说,至少也是埋骨于女郎峰的!”

“我去看过了,没有。”应致远没有把她质问的态度放在心上,淡淡的道,“没有什么地宫、地牢、秘境、洞天……都没有,所有能大规模藏人的地方,都没有。女郎峰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海上高峰,拥有所有名山青峰的所有秀丽风景,是道美景。但没有被囚禁的人,没有。”

“至于埋骨之地,我也没有发现什么杀阵和陷阱,甚至于埋伏在那里的人都没有发现。女郎峰没有人。”

“这不可能!”杜兰真喃喃的道,“我确定金长老的态度就是女郎峰有玄机,我确定一切都发生在女郎峰……失踪的人、大规模的贩卖人口、离奇殒身的王真人、冥神仪式、大祭,这一切绝对和女郎峰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那你就等。”应致远淡淡的道。

“等?”杜兰真疑惑的问道,“等到什么时候?”她心里有个不大妙的猜测,但她很不希望这是真的,以至于她不想说出来,非得等着应致远亲自开口不可。

“等到一切真相大白。”应致远平淡的说道。

杜兰真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如果只有到大祭、甚至只有到冥神仪式真相才能大白呢?”她艰难的问道。

“那就等到真相大白。”应致远静静的望着她,仿佛答案早已注定。

而答案确实早已注定。

她从没有这么后悔过自己来到海国,扮成方雅澜。

第一百六十二章 修真不记年

修真不记年。

这是杜兰真最最真实的感慨。

十五年,对于凡人来说,青春年华一晃而逝,可对于修真者来说,那只是一个眨眼。

对她来说,是磨去所有浮华。

青春从她的十九岁那年开始,却又在十九岁这一年开始溜走。

她在十九岁风光最盛时获得的绝大多数东西,比如在宗门的声势、资源、人脉,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慢慢消弭了。偌大的极尘宗少了杜兰真总会有新的风云人物,如云的天才里总分的完宗门的资源,再广的人脉也能在长久的不联系中淡化。

繁华落幕,如同烈火烹油的冷却。

而冷却的还有她的心。

杜兰真一天比一天清楚她为了谅事宗到底失去了什么。

她也一天比一天更清楚一时的利益可能会带来日后长久的悔恨。

她唯一坚守的,是一颗无悔的心。

她确乎不后悔,即使她失去了很多东西。但她同样获得了很多东西。

如果说十九岁的杜兰真觉得自己比宁潇鹤、辛眉、乐正初在为人处世上有很大差距,那么十五年后,在谅事宗举足轻重了十五年的她,可以更加平淡的审视她和他们的差距——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有的事情难就难在入门,一旦入了门,那一切都好办了。譬如为人处世,当她发现自己欠缺高屋建瓴的思维方式,并试着改变的时候,她就已经不缺大局观了。

更重要的是,这种在谅事宗年轻弟子中举足轻重、说一不二的地位,一天比一天更能培养她的信心。其实追随、崇敬、认同也就那么一回事,其实她站在这个位置也能做好。她不需要别人的追捧,也不比任何人欠缺能力。

当然,这些谁也看不出来。她最明显的变化,可能得数她的修为——她在无人知晓的时刻,悄然踏入了筑基中期。没有人知道,因为在他们眼里,“方雅澜”一直都是筑基后期。

唯有一点不好。

她伸手放在胸口,便能感受到那股蓬勃的锐气,带着从十九岁就被封存的跃跃欲试,在沉默中渴望重见光明。

杜兰真轻轻吐了一口气,克制住这股锐气。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没到她展眉的时候。她为了一个机遇在这里窝了十五年,而这个机遇太过稀少,只要功成,她就能在宗门一跃成为乐正初那样的人物。

不急,没什么可急的。

“方师姐,方师姐!”

杜兰真叹了口气,神识一动,解开了小院的阵法,将外面的人放了进来,手指轻轻勾了勾,把门打开了,她转过身正对门口,望着匆匆走进来的人,漫不经心的道,“怎么了?”

“阳仁岛那里起冲突了,本来我们占了上风的,谁知道飞白岛的牟鹰竟然不要脸面,公然纵容属下的岛屿抢占生意,我们气不过,就……”这人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偷偷的觑着杜兰真的脸色。

“阳仁岛的事情是怎么回事?”杜兰真当然不会给这么一个年轻弟子看出情绪来,伸手拿起案上的眉笔和桌上的菱花镜,悠哉游哉的描起眉来,似乎一点也不把这人说的事情放在心上。

然而事实上,她知道自己比往日要更专注。因为生意有冲突这种事情,从十五年前她亲自出手扰乱规矩之后就一直都有,但因为她那时刚刚回来,还不算核心弟子,又很快就收手,改为指挥别的弟子出手,那三岛也就一直没有派出核心弟子出手。不管怎么说,谅事宗毕竟还是要稍胜一筹的。

唯有这一次,第一次有核心弟子出手了,那么事情就完全不同了。杜兰真当然不会像这个弟子那样说牟鹰出手就是不要脸——毕竟,十五年前这个弟子眼中的方师姐不也是出手得很不顾脸面吗?她只是从中看出一件事,她拖了十五年、也等了十五年的冲突,终于还是来了。

牟鹰会出手,说明矛盾已经积蓄了太久,到了要爆发的地步了。当然,这不是因为阳仁岛的生意,而是长年累月的矛盾累积,谅事宗的上升势头越来越明显,已经到了让三岛不得不爆发冲突的时候了,借着这件事爆发出来。

杜兰真要是不小心处理,这冲突上升到宗门之间的冲突也是有可能的。

那年轻弟子巴拉巴拉的把事情说了一遍,抛去带有主观感情的话,抛去主观角度,这件事可以冷冰冰的概括为阳仁岛在“方雅澜”的带领下抢了别的岛屿的生意,但这件事这么多年也算是形成了默契,别的岛屿在背后三岛不发话的情况下忍气吞声。然而阳仁岛越抢越多,这次终于惹得别人不满到反抗了。

一开始谅事宗霸道惯了,弟子出手,把人家打伤了。后来牟鹰出手了,把谅事宗的弟子打伤了。现在,他们来搬救兵了。

“周阳煦师兄呢?”杜兰真没有表态,反而去问二长老费天翰的弟子周阳煦,这个看似与此事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

“周师兄不在!”这年轻弟子急切的道,“方师姐,咱们赶紧去吧!”

不在?杜兰真手里的眉笔轻轻挑了挑,唇角露出些微的冷笑,这个奸猾似鬼的家伙,一定是有人给他报了信,专门躲起来了。杜兰真早就知道,周阳煦一定是在这些人里掺了耳报神。

杜兰真没有耳报神。

因为所有会在这些事里插手的人,都是她的人——至少看起来是。

杜兰真早知道周阳煦靠不住,但事到临头,还是想骂他一句靠不住。当初一起分好处、收买人心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说两人一起做这谅事宗的领头人,接替夏华容的位置,守望相助,一遇到稍微严峻一点的事情,就没影了。

不过,周阳煦这样的人,也做不成什么大事,没有担当,只会拿好处,难道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这事虽然麻烦,杜兰真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处理得很妥当,但只是出面壮壮声势又有什么大不了?牟鹰嘛,老熟人了,即使他这十五年有什么进步,杜兰真难道就没有?

杜兰真深知,一个出头却把事情激化的带头人,总比不敢出头的带头人更能得人心。谅事宗霸道,三岛也算不上好人。如果为了宗门长远发展,自然是要规范下面弟子的行为,可她不必为谅事宗的长远考虑。

“敢来抢我们谅事宗的生意,还打伤我们宗门的弟子?”杜兰真“啪”的一下把眉笔按在桌上,豁然起身,淡淡的道,“我倒要看看牟鹰是吃了哪里买来的熊心豹子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无意冒犯

“牟鹰那个不要脸的东西!下面岛屿纠纷,他也好意思出手!”大厅里,有人猛地一拍桌子,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就是啊!这是坏了规矩啊!”

“太没规矩了!”

他一开口,大厅里的人纷纷响应,场面立刻变得喧闹了起来。

“等到方师姐和周师兄来,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方师姐一出手,哪还有牟鹰说话的地?”有人大声笑道,“当年方师姐刚回东海,一出手就把牟鹰掀翻,连着轰飞了好几次,牟鹰甚至不是方师姐的一合之敌!”

“万一……万一方师姐觉得咱们惹祸了呢?”有人怯生生的问道。

大厅里忽然安静的可以听到一根头发飘落的声音。

“应该……不会吧?”

“不至于,应该不至于,肯定不至于……吧?”

“不至于什么?”有人淡淡的问道。

大厅里的众人一齐回头,齐声道,“方师姐!”

“还知道是自己惹祸了,看来还不算太糟。”杜兰真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望着众人,别看这些人在她面前毕恭毕敬、不敢反驳的样子,其实在外面可是霸道得很。

“方师姐,这也不能怪我们惹事……是他们先不守规矩的!”有人小声辩解道。

杜兰真睨了那人一眼,嗤笑一声,没有立刻说话。她慢慢的往里走,朝主位走去,上首的人立刻起身,把位置给她让了出来,方雅澜点点头,往主位上一坐,脸色一改,严词厉色,“你们这些年是越来越霸道了!当初我划下的道,这些年都越过了多少?居然还好意思跟我说是他们不守规矩?我都替你们感到丢脸!”

有人要开口,杜兰真眼睛一瞪,“事实我还能不知道?只不过这些年看你们还不过分,没有说罢了!若是我说错了,你们尽管开口反驳,倒让我看看是不是我误会了你们?”

那人被她瞪了回去,无话可说,低下头。

“不过……”杜兰真话锋一转,冷冷的道,“我们谅事宗的弟子,就算犯了错,也该我们自己来管,轮不到外人来插手!牟鹰手倒是伸得很长,倒有脸帮我们教训起人来了。”

“不给他一点教训,他还真以为东海是他们飞白岛的了!”杜兰真轻轻松松颠倒黑白,这本就是这些谅事宗弟子希望看到的,个个脸上露出喜色来,激动的望着杜兰真,听到她斩钉截铁的道,“本宗的声势不能丢!等到此间事了,我再来好好整一你们的规矩!”

后面一句虽然不好听,但重点是前面一句,在场众人已经激动起来,就算听到事后要算账,也不当一回事了。

“牟鹰现在在哪?”杜兰真问道。

“方师姐,牟鹰就在对面待着呢,一直都没走!”听她直截了当的问牟鹰的去向,众人知道她是要说做就做了,七嘴八舌的开口答道,“他太嚣张了!方师姐,他就在等你来呢!”

此时此景,杜兰真觉得很该放两句狠话壮壮声势,但这样就有点太像话本里的反派了……虽然她确实对自己很有信心没错,但牟鹰明知道她会来,还大胆出手,肯定有其倚仗。“我们谅事宗是讲道理的,不是去打架的。”她谆谆教导某个叫嚣着要她把牟鹰揍出x的弟子。

“是是是,我们是去讲道理的!”众人哄笑道。

总觉得这些人完全没有领会到她话语里的精髓……

杜兰真在众人的前簇后拥下,气派非常的走出大厅,穿过阳仁岛,往对面的岛屿飞去。

他们还没飞近,对面的岛屿就响起一声呐喊,“牟师兄,谅事宗的人他们来了!牟师兄,快出来啊!”这喊声不独响彻对面的岛屿,也让谅事宗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杜兰真一囧,又觉得十分好笑,非常想看看牟鹰的表情,安排人观察情况,却安排了这么个缺心眼,平白丢了自家声势。

要是让杜兰真来安排,肯定会放一个有眼色的人,对面来人了,发一张传讯符来禀报,完全来得及,不至于让人觉得自家如临大敌,气势上就输了一筹。

所谓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别的不提,这么一声大喊,杜兰真便知道牟鹰绝没有获得什么强的离谱的底牌,哪怕进步,也是有限的。

杜兰真就不一样了,她自忖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十五年时间,足够她和应致远混熟了,甚至比她自家师尊还熟络,至少她找应致远指点的时候那是毫无顾忌的。一位元婴真君时常教导,她这一路走下来几乎没什么疑惑。现在她筑基中期,哪怕不用伪装玉佩,她也有信心在缠斗之后击败牟鹰,就更不必提还有伪装玉佩这种利器了。

杜兰真和谅事宗的弟子飞近了,却并没有继续往前,只是停在海面上,等着牟鹰出来。

不一会儿,牟鹰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同样是前簇后拥,气派非凡,不一时,已至眼前。

“方雅澜,你来我们飞白岛属下的岛屿做什么?”牟鹰一开口,就十分不客气。

“怎么,牟鹰道友有底气率众抢我们谅事宗属下的生意,有本事打伤我们谅事宗的小弟子,就没胆子当着我的面承认吗?”杜兰真故作不屑的瞥了牟鹰一眼。

出乎杜兰真意料的,牟鹰朗声笑了一声,竟客客气气的道,“道友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岂敢对贵宗有冒犯之意?这一切都是误会。”

杜兰真微微眯起眼睛望着他,牟鹰竟然变了!他当初对着方雅澜可是不假辞色,异常不屑的样子,现在居然彬彬有礼、恭恭敬敬,倒叫人对他没有当初那副模样好发作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似乎也很合理。任谁被一个人连续两次一招掀翻,也会痛定思痛,重新审视对手的。

不过,牟鹰可以彬彬有礼的说这是误会,她也可以当作没听见。

杜兰真神态妩媚,歪着头含笑望着他,“如果我把你打一顿,跟你说这都是误会,想必你也会原谅我的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见证

牟鹰闻言,脸色不变,反而笑了一声,“方道友莫要同在下开玩笑了,咱们在这前簇后拥、兴师动众的,也不适合打情骂俏吧?”

对于这类口花花,杜兰真已经很习惯了,以方雅澜的性格,这种事情遇到的不要太多,也是借着方雅澜这个身份,她完完全全的看淡了所谓“美貌”“魅力”。闻言,她只是温柔的笑了笑,温言软语道,“这不是正合适打,情,骂,俏吗?”她一字一顿的说出“打情骂俏”四个字,没有流露出半分锐利,但在场没有人会真的以为她是在和牟鹰调情。

“道友要怎么同我打情骂俏呢?”牟鹰明知道她意在“打”这个字上,却认识悠悠的问道。

“这个简单。”杜兰真微微一笑,“你把涉事人找出来,我也把我这里的人叫出来,我们就做个公证,让他们自己的生意,自己去处理,岂不是比我们瞎干涉要好?”

“道友这主意好!”牟鹰拍掌喝彩道,在杜兰真错愕的目光中故作遗憾,“只是可惜,那笔生意已经交接给林泰岛的道友了,恐怕是没法和方道友你们谅事宗商量了。”

杜兰真的脸色沉了下来,“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下我们谅事宗的面子了?”其实她本心里根本不生气,这件事跟她无关,甚至于本身就是谅事宗这边阳仁岛做的不对。但她不需要为谅事宗负责,她只需要做一个强势的带头人就够了。

“我可没这个意思。”牟鹰淡淡的笑笑,“道友不要误会,我只是让他们把自己接下的生意原样依照诺言做下罢了。总不能失信于人吧?至于和贵宗的冲突,那完全是无心之失,绝不是有意针对。”

杜兰真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她冷冷的望着牟鹰,心里却不断思忖着自己该怎么做。如果顺应人心,她应该跟牟鹰杠上,杠得越凶越能得人心,但这不免让冲突扩大,容易让谅事宗的掌教长老们不喜。如果想把事情办漂亮,就该和牟鹰坐下来好好谈谈,彻底划下道来,规范两家的势力往来,但这难免违背人心,容易减声望。

周阳煦正是看清楚这其中的矛盾,这才宁愿借口外出逃过这桩事。他知道自己出头也是错,不出头也是错,只能置身事外,虽然难免让人腹诽,总归还有转圜的余地——再说,不还有杜兰真在前面顶着吗?不管杜兰真做了什么,他总能马后炮一下的。

“原来是这样。”杜兰真很快做出决定。她不仅要和牟鹰杠上,还要杠的激烈、杠得漂亮!

既然怎么做都不能完美,干脆就不要完美!她本来就不像周阳煦那样背后有靠山,费天翰肯定更愿意自家弟子一个人坐夏华容留下来的位子,能顺理成章的把她弄下去,估计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大祭在即,她顺理成章的从这摊子事中抽身,由周阳煦全面接手。为了安抚她,只要她提出想为大祭出力,费天翰和金长老多半会同意,毕竟这事不安排给她,也安排不到别人身上了。更何况,自从夏华容为这大祭准备却出了岔子以后,谅事宗对弟子的参与度无限降低,这差事本身已经没那么抢手了。

就算大祭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到时杜兰真再把这摊子事拿回来,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周阳煦虽有小聪明,却没什么担当。

这世上多的是有人威望过高被调走,等到接手的人发现好事变成了烫手山芋,又把人请回来,威望不减反增的事。因此杜兰真毫不在意周阳煦的心机,也不担心他接手以后真能平安掌握——就算他那没出什么岔子,难道杜兰真还不能给他捣乱吗?

“道友不给我这个面子,看来咱们不能善了了。”杜兰真轻轻叹了一口气。

牟鹰身后的人一直盯着她,观察着她的脸色,此时见她叹了一口气,脸色冷漠,心头俱是一沉,有人撑不住开口道,“你们好不讲道理!本来就是我们的生意!我们已经让了你们很多了,你们却一再逼人太甚!我们怎么过下去嘛?跟你们理论,你们就打人!把老叔都打吐血了……”

杜兰真偏头望了说话的那人一眼,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只有炼气五层的修为,梗着脖子质问,见她望来,情不自禁的缩了一下脖子,又很快倔强的瞪着杜兰真,不愿意输了气势。

杜兰真朝他粲然一笑,手一翻,朝他抛出一个玉瓶,温声道,“这丹药给你,你们那谁受了伤,就用这丹药给他治伤,保准增补元气,药效奇佳,比受伤前还好得多呢。”

那少年下意识的接过玉瓶,一打开塞子,一股浓郁的药香便扑鼻而来,瞬间盈满在场所有人鼻间,显然是极其珍贵的丹药。少年一把盖上瓶盖,“无功不受禄,你自己拿着吧!”作势就要扔回给杜兰真。

“听话。”杜兰真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伸出的手一下子就收了回去,不由自主的把玉瓶塞进了怀里。等他反应过来,玉瓶已经在怀里了。他愣在那里,一时动也不好,不动也不好。

“拿着吧。”杜兰真轻声笑了一下,便不再看他,望着牟鹰道,“我们谅事宗的弟子行事或有差错,不过那也该由我们谅事宗自己来管教,旁的什么人插手,那就是不行。我可以给出补偿,却不能容忍别人蔑视我们谅事宗。”她说完,身后谅事宗弟子个个露出激动的神情来。

“到底是谁行事不妥,我听方道友这话怎么好像反了呢?”牟鹰大声笑道,“我们飞白岛的东西,也是随便什么人能来抢的?你们伸出手,我就把你们的手斩断,难道还要等你自己收回去?”他说完,收了笑意,冷冷的望着杜兰真,“我看道友也不是来讲道理的,要是动手,那就动手吧?”他的话语针锋相对,跟在他身后的飞白岛弟子也不由的朝谅事宗弟子瞪了过去。

杜兰真莫名觉得自己拿的是反派的剧本。当然,事实上,也差不多了。

“道友爽快!”杜兰真一拍手,“怎么个斗法,道友有什么想法?”

她所说的斗法,指的是两方各出几个人,当然,如果想来个大混战也行。甚至于,牟鹰想和杜兰真单挑决胜负也可行。

“我没什么想法,这事真要说起来,我们也没吃亏,只是捍卫了自己的东西罢了。我本心里并没有要冒犯贵宗的意思。不过,如果道友觉得非要打一架,那我绝对奉陪!”牟鹰斩钉截铁的道。

哎哟,牟鹰转变为一个和平主义者了。杜兰真颇为无奈,但也知道其实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带头人、合格的为宗门打算的弟子应该有的做法,既不弱了自家声势,也不主动挑事升级矛盾。

只不过,这是牟鹰的打算。杜兰真不能允许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那好,咱们也很久没有交过手了,就让我讨教一下牟道友这些年来有什么高招吧!”

“好。”牟鹰点点头,并不迟疑,答应了下来,却话音一转,“不过,这件事毕竟牵扯到林泰岛,我请林泰岛的道友来为我们做个见证,方道友不会不答应吧?”

他说着,拍拍手,身后人群分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中走出,带着笑意望着杜兰真,“方道友,幸会!”

第一百六十五章 明珠

杜兰真微微眯起眼,望着那走出的人,不动声色的道,“看来牟道友是早有准备,就在这里等着我。”她说着,淡淡的道,“既然杜嘉悦道友有此兴致,我能有什么意见?”

被牟鹰请来压阵的林泰岛弟子正是杜兰真的老相识,曾经一起进入小三山的杜嘉悦。当初她就是一群人中修为最深厚的那个,十五载一晃而过,杜嘉悦也已经迈入筑基后期了。

“既然我作见证,两位道友斗法,那咱们就得定下个章程,否则,岂不是成了过笑话?”杜嘉悦笑着道。

“杜道友不会暗暗和牟鹰道友合起伙来算计我吧?”杜兰真直截了当的问道,并不给这两人留什么面子。

“怎么会?”杜嘉悦不悦道,“方道友若是信不过我,大可以直说,何必做此姿态?难道是看不起我吗?”

“无意冒犯,但毕竟给你们林泰岛生意的是牟鹰,提出请你做见证的是牟鹰,把你直接叫出来的也是牟鹰,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你们俩有预谋吧?”杜兰真决意要把事情办漂亮——这个摊子越大,她能壮的声势就越大,即使惹出冲突,只要不输,也算是办的漂亮。因此,她毫不顾忌,把大家心照不宣的话摊开来说,“我问问难道不正常?如果不问,那岂不是小瞧了牟鹰道友?”

这个方雅澜,简直是个混不吝!

牟鹰和杜嘉悦不由暗恨,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大家一般都明白撕可以往死里撕,脸皮还是要互相留一点的——否则,弄得谁都不好看。方雅澜把话摊开来说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难道牟鹰和杜嘉悦就会承认吗?偏偏要直白的把脸皮一起撕开,弄得大家都没脸!

“我和牟鹰道友并没有图谋!我们做完生意,在此长谈一会,就遇见了方道友你,仅此而已!至于找我作见证,那都是临时起意——毕竟,牟鹰道友也没想到你会来和他执意斗法。”杜嘉悦一字一顿的道。

“你们这话也就骗骗小孩子去吧。”杜兰真冷笑了一声,故作傲慢的道,“不过,无论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我都尽数接招就是了!”

“方道友这么说,我却是不能就这么认了!”杜嘉悦并不是唾面自干的性子,况且,方雅澜也不是能让她唾面自干的人,这就差着直接指着她说没有可信度了,杜嘉悦如果任由话题就这么过去,那以后岂不是谁都能在她脸皮上踩两脚?“方道友这么说,是逼着我向道友讨要一个名声了!”

“这是你的目的?”这世上没有只许他们算计,不许杜兰真胡搅蛮缠的道理,她挑了挑眉,“二打一?你们想来就直说,难道我还会怕吗?”

她居然真的说出来了!

此时在场所有人,无论是牟鹰、杜嘉悦,甚至于是杜兰真身后跟着的诸多谅事宗弟子,听到“方雅澜”堪称狂妄的言论,都不由的目瞪口呆,颇有一种不敢置信的感觉。

如果说“方雅澜”之前只是挑衅,对于这件事还没有实质性的影响,那现在简直无异于主动邀战,给牟鹰、杜嘉悦两人一个联手的理由。

——问题是,她哪来那么大的自信,敢说一打二?即使她当年刚回东海的时候曾经对牟鹰有过碾压局,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况且那时牟鹰的落败可能是因为她的出其不意。这么多年来她再也没和牟鹰交过手,怎么就敢这么说大话?就算是当年的夏华容,也不敢这么口出狂言吧?

她难道不知道,如果牟鹰和杜嘉悦真的顺着她的话不顾脸面的二打一,她一旦输了,那不光是她自己沦为东海笑柄,整个谅事宗也会颜面大失!

方雅澜肯定没有失心疯,那只能是她对自己的实力自信到了极点!

跟在杜兰真身后的谅事宗弟子嘴巴张得大大的,反应过来后,齐齐大声叫好,气势为之大涨。他们早就不满这些年三岛见了他们就没个好脸的态度了。

诚然,他们是抢了三岛不少利益,但那些又不和三岛的人姓,凭什么就一定得被他们霸占?而且,他们谅事宗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这三岛的人见了他们却还总是居高临下的模样,看他们的神情简直就像在看暴发户!

牟鹰和杜嘉悦神情凝重的望着她,正想要说点什么,杜兰真像是害怕事情闹得不够大似的,不知收敛的道,“不过那样就没人做见证了,我倒是无所谓,不过牟鹰道友好像是很介意的样子——要不要我去悬壶岛再请一位道友来做个见证?这样总能让两位如意了吧?”

“够了!”牟鹰猛然斥道,“方道友,你有什么不满,尽管直说,不必冷嘲热讽,把人家往龌龊里想。我请杜道友来做见证只是因为她正好在此处,你若是怕,也可以不答应。”

“我不跟你打嘴仗。”杜兰真漠然的道,“打,还是不打?”她说完,忽然笑了一笑,“我说错了,应该问,一个人,还是两个?”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就可以了,如果真的跑去悬壶岛挑衅那就太过了。杜兰真固然是非常了解谅事宗和三岛之间的恩怨,随口就能说出几十桩来,也深知双方积怨已久,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但她还没打算掀起一场改变整个海国格局的争端。

“道友这么说,那我是不能善了了。不过,我却是要脸面,做不出二打一的事情,等道友与牟道友打过,我再领教道友的高招!”杜嘉悦道。

“何必那么麻烦?”杜兰真低声笑了起来,“直接解决,岂不是省时省力?”她说着,清啸一声,一按腰间佩剑,实际上暗中驱动佩剑下的伪装玉佩,长虹曜日,从天而降,自上而下漫卷而来,浩浩荡荡仿佛游龙,俯冲而下,将牟鹰和杜嘉悦同时卷入其中!

“方雅澜,你疯了?!”牟鹰和杜嘉悦同时大喊道。

“不是我说笑,就凭两位,还没资格让我疯!”杜兰真长笑一声,多年沉郁之气忽然一扫而空,仿佛又回到少年峥嵘,意气风发,又多了当年不曾有、也不敢有的霸气——剑藏匣中十数年,一朝出手,舍我其谁?

虹光带着剑气呼啸而来,铺天盖地,于十分绚丽中更添十二分杀机!

牟鹰和杜嘉悦齐齐色变!

之前他们揣测方雅澜的实力,虽然极力高估,却只能往夏华容的方向靠,哪怕方雅澜是比夏华容更进一步,他们也可以接受。但方雅澜一出手,他们便知道自己远远低估了她!

牟鹰挥刀,杜嘉悦御器,两人竭尽全力出手,在虹光里仿佛微尘,仿佛飞蛾欲出狂风、流萤躲避月光。

但飞蛾岂可冲破狂风,流萤怎能躲开月光!

两人在虹光里飘飘摇摇,在无数旁观者眼里,已经没有了他们的身影,他们淹没在那耀眼的光彩中,真如微尘。

十五年前,她拿着伪装玉佩、拿着无数法宝,面对夏华容、面对牟鹰、甚至面对薄康成都心怀忐忑。十五年后,她敢说,就算扔掉伪装玉佩,不用照日镜,面前这两人也不是她的对手!

十五年的沉寂,换来的不是落魄,而是沉淀。如果不沉寂,她就不会知道自己有多期望绝顶凌云!

杜兰真忽而扬头无声的笑了一下,她的眼睛平静如水了十五年,终于重新绽放出灼人的光彩!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第一百六十六章 风沙

牟鹰和杜嘉悦手段用尽,终于从那虹光中挣脱出来,望着杜兰真的目光中满是惊骇。

他们不由的对视一眼,一咬牙,朝杜兰真飞将而来,牟鹰的刀光如大浪涛涛,层层迭起,带着漫天的浪花,卷起千层,似乎要把一切都掩盖在浪花之下。

杜嘉悦手执一只飞镖,呼啸一声,化作一道白影朝杜兰真扑去,那声势破空裂音,只是爆炸般的一声响便已飞得不见踪影,为那千层浪所掩盖。

他们两人个个都是自家势力的核心弟子,从来都只有傲视群雄的份,怎么可能因为“方雅澜”的威势而不敢出手?在他们两个心里,纵使在声势上比不得方雅澜,但是拼尽全力,却未必不能击败她。

“方师姐能赢吗?”谅事宗的弟子不由的小声问道。

“胡说什么呢!方师姐怎么可能输?”被他问到的人眼睛一瞪,“你也看到了,牟鹰和杜嘉悦被方师姐按着打!当年方师姐刚回东海就把牟鹰打成了孙子,十五年了,难道还能不如往日?”

这话其实没什么逻辑。方雅澜这十五年来在进步,难道其他人就不进步了?但就是这样毫无逻辑的话语,完完全全的把谅事宗的所有弟子都说服了,个个底气十足的瞪着对面的人,下巴抬得老高。

“我就说,方师姐没信心也不可能开口邀战!一定是对这两个人根本不放在眼里!我们谅事宗的弟子,怎么可能怕他们三岛的人!”

谅事宗的弟子纷纷附和,信心十足。这其实也不是他们没有脑子,别人一吹方雅澜就信了。他们之所以这么轻而易举的对方雅澜产生信心,归根结底还是杜兰真这十多年在谅事宗、乃至于在海国造就的威势,一提到“方雅澜”,人们下意识的就想起她碾压牟鹰、带着谅事宗属下岛屿抢下原本三岛把持的生意,却安然无恙的事迹。

对于谅事宗弟子来说,年轻一些的,晓事的时候方雅澜就已经取代夏华容成为谅事宗年轻弟子第一人了,她长相美艳,却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以色媚人的艳丽,而是浓墨重彩、艳光逼人的美。无论修士怎么说皮囊不过是皮囊,但不得不承认,这修仙界绝大多数人还是以貌取人的普通人,一见方雅澜这张脸,便下意识的觉得她有神仙风范。以至于杜兰真一接过夏华容的位子,反而比夏华容的声势还要高出一筹。

至于杜兰真本人,在谅事宗十五年,居移气,养移体,坐着谅事宗年轻弟子第一人的位子,被众多谅事宗弟子簇拥、一言一行都听她调遣,除却锻炼出领导能力之外,更养出了一股舍我其谁、能揽世事的霸气。看她言行,人们会情不自禁的对她的意见和想法重视三分,虽然他们自己也许没有察觉到,但这气场正在无形之间。

别说杜兰真想一挑二打牟鹰和杜嘉悦,就算她要一挑三、一挑四,谅事宗的弟子也只会拍掌欢呼!

杜兰真长袖轻挥,那袖口竟迎风而长,化作数丈长,卷舒摇曳着朝那千层浪长去,看似轻飘飘的,却立刻将那千层浪花尽数兜住,在空中回旋着,将那浪花慢慢平息。

浪花里“噌”的一声,仿佛金铁交击,杜兰真微微一笑,遥遥招手,那长袖又飞速收回,转眼便恢复原来的长短,将将覆在她腕上,杜兰真手一握,再摊开时,手里已摊着一只飞镖。

正是杜嘉悦之前发出的那一只。

“方师姐!”谅事宗弟子跟在身后,爆发出一阵欢呼。

牟鹰和杜嘉悦近乎目瞪口呆的望着她。在他们看来,杜兰真这一手几乎是神乎其神了。如果杜兰真用强力之法破开他们的攻击,那他们也只能说一句技不如人,说一句修为不够甘拜下风,那是他们可以理解、可以接受的被击败的方式。

但杜兰真这一手几乎是没有硝烟的、轻描淡写化解了他们两人的全力一搏,似乎这对她来说就跟挥一挥衣袖一样简单,两人无法理解,也不能理解!他们根本想不通她是怎么做到的!

就好比杜兰真那袖子疯长,竟然可以抵挡两人的全力一击,而她身上的衣服显然也不是什么攻击法宝,只是一件普通的罩裙,不会在斗法中损毁而已。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既然做了生意,自然应该付钱。”杜兰真把玩着杜嘉悦的飞镖,声音淡淡的,“杜道友,用不着我来教你吧?”

“什么?”杜嘉悦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我是说,既然交易已经达成,你可以结账了。”杜兰真微微一笑,望着杜嘉悦,似乎杜嘉悦本就该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可是货品不是你们给我的啊!”杜嘉悦不由瞪大了眼睛,说完便立刻反应过来,杜兰真不是要讲道理,她要打劫!“方道友,你这么做,就有失谅事宗的风评了。”

“风评什么的,自然是强者说了算,比如今天咱们从这里走出去,大家只会知道是你们不守规矩,抢了我们谅事宗的生意,我把公道讨回来了而已。”杜兰真当然不是要和他们讲道理,她只是想把事情做的绝一点,这样事情才能闹大。

“你知道,我们并不是怕了你。”杜嘉悦脸色阴沉。

“你们是打不过我。”杜兰真优雅的点点头,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怎么,我们确实技不如人,难道方道友是想杀人夺宝吗?”杜嘉悦冷笑道,她根本不信杜兰真会下死手——她和牟鹰可不是毫无背景的散修,如果为了这点事就被杜兰真杀死,那林泰岛和飞白岛的金丹真人就要杀上门让“方雅澜”偿命了。

“我固然是不能杀了两位的,甚至于在场的诸位我一位都不会动,但我要是想和两位切磋,请两位不要拒绝。”杜兰真淡淡的道。

“我倒想试试你是不是真的能困住我!”杜嘉悦暴喝一声,化作一道虹霓,瞬间破空而去,流光之快,几乎让人目光都跟不上,几乎是眨眼间便消失在天际。

众人面面相觑,偷偷看着杜兰真的面色。“方雅澜”刚刚放话说要困住这些人,把他们揍到乖乖掏钱为止,杜嘉悦转眼就跑得没影了,这打脸未免也太突然、太快了些!

谅事宗的弟子一边为“方师姐”感到尴尬伤脸,又心里为她鸣不平。谁知道杜嘉悦前脚还在喝“方雅澜”硬刚,一副谁怕谁的样子,后脚就毫不顾颜面的拔腿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一点也不顾及在场这么多人、众目睽睽的看着呢!

至于飞白岛的众人,见此情状,虽然又是诧异于这样的突变,又是气愤于杜嘉悦的毫无义气,但终归是又霸道又嚣张的“方雅澜”吃了瘪,不由一齐感到出了口恶气,就要放声大笑。

唯有杜兰真面色不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神色平淡的望着众人,轻轻拍了拍手,朗声道,“杜道友何必走得这么急?在场诸多道友还等着你决断呢!”

随着她话音落下,远方忽然传来阵阵呼啸之声,众人不由望去,只见远处一个黑点越飞越近,离得越近便越庞大,待人们看清楚了,便见黑影遮天蔽日,一瞬间盖住天光,唯有漫天风沙!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天冥沙

那漫天风沙里,隐隐有鬼哭伥泣之声,呜呼而来,遮住漫天光彩,带着鬼气森森,瞬间将所有人吞没。

众人想躲开,但那风沙来的太快、太猛、太让人猝不及防,又太难缠、太妖异、太奇诡,瞬间将所有人罩住,一时之间,所有人已经分不清人声、风声、水声,只能在风沙里挣扎着,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就在众人恐惧之时,忽听得一道无比清晰的声音在这风沙喧嚣里传开,“杜道友,失礼了。”这声音低沉沙哑里却带着别样的魅意,正是方雅澜的声音!

随着她话音落下,漫天风沙烟尘竟然顷刻消失,众人只觉四下一空,乍然暴露在天光之下,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杜嘉悦跌坐在地上,半趴在地上,剧烈的咳嗽着,神情痛苦,整个人都在颤抖,偶尔望向杜兰真的目光里满是惊骇之色。

“这是方师姐的天冥沙!方师姐的拿手绝招!有阴阳五行毒砂,一旦施展开来,铺天盖地,吞噬一切,就算是万年寒铁也给你瞬间消解!更妙的是,你在里面死了,更会化作这天冥沙的一部分,为方师姐的实力添砖加瓦!这是一等一的妙法!”有认得的谅事宗的弟子得意的朝年轻些、见识少些的师弟师妹们介绍起来。“你们现在看到的不过是皮毛,方师姐可没想下杀手,否则,咱们焉有命在?”

“这是咱们谅事宗的绝学吗?”有小弟子两眼放光的望着杜兰真问道,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跟随方师姐的脚步,好好努力,早日学到这天冥沙,同样练成这一门妙法。

“呃,那倒不是。”那给大家科普的弟子卡壳了一下,尴尬的道,“这是方师姐自家的手段,只不过和咱们谅事宗十分契合罢了。”

杜兰真施展的这门手段,自然是她在小三山罗青寒元君手里得来的那门“五行毒砂”,初一开始是法术,随着质量和数量的积累,可以提升至道术的法门。这法门不拘什么道统都可以学,是那种可以触类旁通的手段。以魔道黄泉宗的独特法门炼制,那自然是威力无匹,但玄门修士也并不是不能练。

对于杜兰真来说,她在谅事宗待了十五年,如果一直不用谅事宗的功法、法门,一直不接受谅事宗的传承和教导,那未免就太过可疑了。但她也不可能为了这个就弃道从魔,便采取了折中的手段,以她的本命灵火炼制这五行毒砂。

她的本命灵火与谅事宗的功法似乎同源,但品质和品阶远超谅事宗修士所能凝练的煞气,用来炼制五行毒砂,倒与黄泉宗自家法门所炼制的五行毒砂、在品质、属性、特征上相差无几。

谅事宗的长老看到她炼制的五行毒砂,便大惊失色,问她是从哪得来的机缘,毫不怀疑她的身份是否是玄修。杜兰真推说是在外游历得到的传承,可惜只能入耳,不能外传的那种——这种传承满戡梧界多的是,法不传六耳,不是说笑的。

谅事宗的长老遗憾极了,只能大力夸赞她继承了本门上古的绝学,给这五行毒砂一个气派的名字:天冥沙。

杜兰真为这一门法术积累了整整十五年。她不缺灵石,也不缺资源,同时拿着谅事宗和极尘宗的两份资源,还有主持谅事宗附属岛屿生意的一部分灰色收入,日子过得极为滋润。

在这样优越的条件下,她的天冥沙绝对比罗青寒所记述的那些黄泉宗的修士品质要高,她的十五年积累,甚至胜过那些修士几十年的积累!

杜兰真时不时把这一手拿出来秀一下,证明自己“谅事宗正统”的地位,有那种可以轻松收割惊骇、崇拜、震惊的目光的场合,就拿它出来露个脸,证明“方雅澜”的根正苗红,她的首席弟子地位名正言顺。

杜兰真考虑到自家的本命灵火和谅事宗功法的渊源,曾经翻遍谅事宗的典籍,可是一直没有找到与它相似的存在,不知道它的来历。但即使如此,傻子也看得出来它的来历不凡。

不过,虽然如此,她好歹是给自己的本命灵火起了个名字,不至于过于埋汰它。

她唤它幽罗。

“现在,我说的话可以算数了吧?”杜兰真微笑着望着对面的人。她虽然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是冷冷的,“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吗?”她的目光望着牟鹰,却留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一旦有谁敢说一个不字,她就会瞬间暴起,把那人安排一下。

“方道友,你这么做,纵使能让我们屈服,可是拿出去之后,却是不可能善了的。”牟鹰沉默了一会儿。

“那是以后的事情了。”杜兰真漠然道,“谁胆敢欺侮我谅事宗弟子,我方雅澜第一个不答应!至于后事,自然是以后再说。”

谅事宗弟子听了这话,不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方雅澜简直是个疯子!

牟鹰和杜嘉悦恨恨的想着。本来他们盘算的很好,只要方雅澜是个正常人,那就必然会一步步落入他们的算计,因为他们使得根本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谁知道“方雅澜”她就不是个正常人!从第一步起就和他们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最关键的是,“方雅澜”的实力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最开始他们的预计只是夏华容的那个水准,见到杜兰真之后,又随着她的态度上升到超过夏华容一筹,直到交手,才发现她的实力远超预计!

杜嘉悦猜测,“方雅澜”估计离结丹就差半步之遥了,她的结丹指日可待。

这是实力的碾压,无关乎计谋、筹谋,在这个世界,只要你的实力达到了碾压众人的地步,那么一切阴谋算计,一切勾心斗角都只能化空。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算计都是徒劳!

“既然方道友坚持,那我也只能从命。”杜嘉悦叹了一口气,不得不低头。

第一百六十八章 权势

“道友这是明智之举。”杜兰真笑道,伸出手,接过杜嘉悦抛来的储物袋,神识往里一探,便知道杜嘉悦没敢跟她耍花招。她并不是真的在乎这点东西,实际上,刚刚她随手扔给那少年的一瓶丹药的价值,就远远胜过这储物袋里所有东西价值的总和!

杜兰真把储物袋扔给身后的谅事宗弟子,却不忙着走,问道,“这里的买卖,一般都是怎么个情况?”

“方雅澜,你别得寸进尺!”牟鹰怒道。他以为杜兰真问这话的意思,是要强行划下道来,更进一步侵占自家的生意。

杜兰真面色平淡的问道,“没人跟我说吗?”

她这问话,是真的平平淡淡,既无威胁,也无威压,就是普普通通的问了一句,甚至十足的和气,就算是找个性格温和的路人来,也没法比她更和气了。

但就是她这样温和的话语,在她超乎众人想象的实力下,在她碾压牟鹰和杜嘉悦的威势下,在她明明不占理却仍然逼着飞白岛和林泰岛低头的强势下,听在众人耳里,不啻于黄钟大吕,平地惊雷,她这么一问,立刻有人答了起来,甚至于这个人还是飞白岛的人。

杜兰真凝神细听,等到他不乏悲愤的说完,慢慢的点点头,“我知道了。”她说着,环视了一周,宣布道,“自此之后,谅事宗退出这项生意。”

“方师姐?”

“什么?”

她的话立刻引起在场轩然大波,谅事宗的弟子简直不敢相信,飞白岛的人也目瞪口呆。

杜兰真神情严肃,“既然争端不止,本该说各凭本事的,但到底容易伤和气,咱们同居东海,何必闹得脸面全无的样子,干脆本宗退一步,全了这段同乡情谊吧。”

她说的可太好听了!退一步?弄得好像他们吃亏了一样!到底是谁吃了亏啊?一副委曲求全深明大义的样子!

“不过,其他生意,都是我们谅事宗的,牟道友觉得呢?”

这附近一共有三项比较大、成系统的生意。

“你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牟鹰冷冷的道。

“在没有争夺的情况下,大家各做各的生意,不是很好吗?我敢说,你们赚的会比现在多得多。”杜兰真和气的道,“合则两利,不好吗?”

杜兰真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原本两家竞争,来收东西的就能打压行价,如今各做生意,价格就能抬高一些了。况且,竞争本身就是成本。

但这不代表牟鹰就甘心让出两门生意给杜兰真。这种事情,一般来说金丹长老不会插手,他们这种核心弟子就可以定下来。因此,如果牟鹰和杜兰真约好了,那就是接下来这两个岛屿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规矩。

“具体可以让他们自己商量,但另外的生意,必须归我们。”杜兰真强调道,“我不管他们是补偿金钱也好,补偿劳力也好,总之我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就这么简单。”

牟鹰冷冷的看着她,思忖了一会,“我答应了,但具体细节,必须他们自己商量,你我、谅事宗、飞白岛,一个都不能插手。”如果“方雅澜”不是这么强,牟鹰绝不会搭理她,但她实力简直有点深不可测,牟鹰自知真的没办法硬刚。

“很好。”杜兰真点点头。

她非得划下道来,实际上是给周阳旭挖个大坑。这件事情以后,以她对费天翰的了解,是绝对会借故发作,让她给自家弟子让路的。

杜兰真想去参与大祭,不是很在乎,但她也得准备好自己的后路。万一大祭没有她要找的线索,那么大祭结束后她还是要把周阳旭踩下去,这个首席弟子的地位很重要。提前和飞白岛划下道,就不是周阳旭想改就能改的了。她需要让周阳旭哪怕接手,也有想大展身手却无从下手之感。免得自己定下的规矩成了他新官上任的那三把火。

不过,最好是能让她在大祭找出谅事宗背后势力的蛛丝马迹,让她赶紧结束这个卧底生涯。否则,难不成她还真要坐在这首席弟子的位置上结丹,升级成长老继续做二五仔啊?

十五年了,杜兰真没有了当初对做卧底的排斥。谅事宗获得的魔道法门也很玄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她看了也觉对自家的玄门修行大有裨益。何况,还有应致远时不时指点,其实比在极尘宗获得的教导还要多。

同时,她也体会到了宁潇鹤他们的感觉。做闲云野鹤,与做举足轻重的领导者是不一样的。当你振臂一呼就能让无数人跟随,当你做一个决定可以影响许多人的生计甚至人生,你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就放远了。

杜兰真可以说,这十五年的经历成就了她。她的眼光和格局,她的性格,都已经到了她刚刚筑基时憧憬的那种地步。她曾经向往那种不凭借容貌、身份、修为也能让人信服仰慕的人,现在她敢说,她如愿以偿了。

不过,这不代表她留恋卧底生活。

难道她还能真的留恋这谅事宗首席弟子的地位?

这怎么可能?她宁愿回去做极尘宗内门弟子。别的不提,极尘宗比起谅事宗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杜兰真想要更进一步,还是要回宗门寻找。

诚然,在这里她真正感受到权力的力量,但权势这玩意是靠不住的。杜兰真对权势的喜爱就如同对灵石的喜爱一样,它们是好东西,对她的修行有益,所以她喜欢他们,但如果这些成了她修仙问道的阻碍,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弃若敝履。

她很明白,徐灵雨的强大,不是因为她是极尘宗掌教——当然,这对她确实有很大增益。相反,是因为徐灵雨强大,她才能击败所有对手,成为说一不二的掌教。而徐灵雨之所以愿意成为掌教,除了对宗门的责任感,也是因为权势可以为她的修行添助力。

比起靠不住、终会消失的权势,她更愿意相信自己。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生财有道

“贤侄啊!你说这事闹的,有点伤和气啊!”金长老给杜兰真递了杯茶,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哎,到底还是年轻人,意气太重啊!你说说,你这事办的,是不是伤了人家脸面太过?虽说你扬了本宗的威风,但你是方雅澜,是咱们谅事宗的门面,代表着咱们谅事宗的态度啊!”

杜兰真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握着茶杯,垂着首不语。

“哎,年轻人!”金长老故作叹息,“你这事一出,叫人怎么收场啊?你这生意是管不成了!”

杜兰真可怜巴巴的抬起头。

“否则,咱们谅事宗岂不是成了欺男霸女、嚣张霸道的宗门了?”金长老说着,又安慰她,“不过,其实贤侄这件事办的漂亮,那三岛一直暗暗排挤咱们谅事宗,不就是自诩底蕴深厚、弟子得力吗?贤侄这么一出手,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虽然为了名声要让贤侄委屈一下,但宗门知道你的功劳!”

“这不是,大祭快到了,当年夏华容在宗门地位这么高,就去帮着准备大祭了,贤侄你现在地位不输给她,就暂避锋芒,担当起这个重任可好?”金长老一副和蔼可亲、为她着想的样子。

杜兰真几乎要仰天长笑,金长老和费天翰想让她给周阳旭让位,居然主动把大祭的事情推到她手边!

在他们看来,自从夏华容搞砸了事情之后,大祭里这种分派给弟子的事务远不比当年重要,只是点边角料,但说起来好听,给方雅澜无所谓。

但是对于杜兰真来说,就算把谅事宗给她,在她心里也就和参与大祭一个地位罢了。

“长老这么说,雅澜也只能从命。”杜兰真低着头低声说道,似乎很是消沉,“只是不知道大祭需要弟子干什么。”

“方便的方便的。”金长老殷勤的递给她一张纸,“贤侄先去把这些东西采办了,等到东西都备全了,咱们再上女郎峰去做准备。”

杜兰真接过那张纸,眼睛在上面一扫,心下了然,怪不得金长老这么殷勤,这是一张采买各类物品的清单,从购买的数量、种类来说,是一张代表着无数金钱的清单。

“长老坐镇惠安阁,难道不能备齐吗?”杜兰真故作不解。

“咳,这个嘛,咱们惠安阁日常也是要开销的……这个资源也不是什么都有,只有些常见的……”金长老尴尬的搓搓手,“总之,还是贤侄你去收比较快。”

杜兰真似笑非笑的望着金长老。这老贪说的根本不是实话。这么多年了,杜兰真还能对惠安阁不了解?虽说这张单子上的东西可能不能全都备齐,但多半都可以在惠安阁找到,甚至于因为惠安阁自家产业的原因,价钱会比在外面收便宜的多。

金长老会拿出这么一张清单给她,是想让她去外面买,虚报价格,从谅事宗里支领灵石,趁机中饱私囊一部分。惠安阁自家的东西值多少钱都是有账本的,金长老没法从中捞多少。但是杜兰真出去采购就不一样了,价钱可以虚报,这是一个肥差。

杜兰真虚报金额领的灵石,肯定是要分一部分给金长老的,毕竟这个肥差是金长老给她的,金长老不说惠安阁没货,杜兰真也没法去支领灵石。

不过,这也确实是个肥差了。

挖谅事宗的墙角,杜兰真一直是不遗余力的,这些年也没少做这种事,“承蒙长老厚爱,弟子不胜荣幸。”

金长老一副欣慰的模样,望着她,笑呵呵的道,“无妨,无妨。”

杜兰真暗中翻着白眼,从惠安阁出去,却没忙着去买东西,反而是拐了几拐,在某个茶楼里,早有沈淮烟等在里面。

“你家师兄给你的信。”杜兰真坐下后,沈淮烟一拍桌子,把一封信直接拍在了桌上,随意的道,“怎么?我听说你大显身手,把牟鹰和杜嘉悦揍翻了,很是气派啊?”

“气派什么?这不,刚刚就被人把职位给撸下来了。”杜兰真淡淡的笑了笑,不疾不徐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大祭在即,你拿到什么差事了?”沈淮烟一挑眉,闻弦歌而知雅意。

“也没什么,就是帮助金长老生财有道而已。”杜兰真掏出那张单子递给沈淮烟,后者接过去,随意的扫了一眼,笑道,“嚯,这位金长老也太大手笔了吧?这么多东西,起码得几十万灵石吧?”

“在惠安阁拿成本价,二十万灵石最多了。”杜兰真这么多年来,对物价和行价可以算得上是个行家了,“依照市价来买,那浮动就大了,便宜点三十万,贵一点,翻两番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准备拿个什么价啊?”沈淮烟凑过来,笑嘻嘻的问道。

“二十万灵石,从惠安阁收能收的所有东西。”杜兰真漫不经心的低头品茶。

“你就装吧!”沈淮烟毫不留情的直接拆穿,“这种送上门来的灵石,你还会放过?就算你真的是金钱如粪土,那位生财有道的金长老能答应?”

杜兰真微微一笑,“从惠安阁收是一回事,报价又是另一回事。”给金长老送一笔生意冲冲业绩,再对谅事宗谎报价格,“对谅事宗报个五十万吧。”

沈淮烟瞪大了眼睛,“我的姐姐啊!你这岂不是净赚三十万灵石?”

“怎么可能?”杜兰真笑了笑,“起码得给金长老二十万——所以我才不往高里报,我干嘛要给金长老赚那么多灵石?”

“可是十万灵石……”沈淮烟装出艳羡的模样,“大小姐,能不能分点灵石给小的花花?小的长得好会耍剑还能暖床,只要一点点灵石就可以了!”

杜兰真伸出手,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技术不达标,好好干你自己擅长的事情去吧!”

沈淮烟翻了个白眼,指着桌上的信说道,“你家师兄在我走之前,让我跟你说,一个叫祁玉宇的人闭关了。”

杜兰真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抬起头,望着沈淮烟,眼里露出光彩来。

“怎么?”沈淮烟问道。

“你不认得祁玉宇吗?”杜兰真反问道。

沈淮烟莫名其妙,“你们极尘宗的人,我怎么会认得?”

杜兰真笑道,“我搞错了,总以为他们一定是戡梧界人人认得的。”她垂下眼睑,很快又抬眸望着沈淮烟,唇角微勾,“祁玉宇是一位金丹真人,是我们极尘宗的真传弟子之一。”

沈淮烟一听,恍然大悟。

第一百七十章 真传

原来,在极尘宗这样的大宗门里,真传弟子的名额也是有定数的,由金丹弟子争夺,一旦真传弟子陨落、犯了大错,或者是凝婴,就会自动卸去真传弟子的身份,空出名额。

乐正初特意跟杜兰真说祁玉宇闭关了,就是意在告诉她,少则三十年,多则五十年,祁玉宇身上的这个真传弟子名额会空出来。

对于才筑基中期的杜兰真来说,真传弟子的身份并非遥不可及的。

三十年到五十年内,杜兰真必然会结丹,如果她把谅事宗这桩事查清楚,在极尘宗绝对是声势大涨,即使没有结丹,也有了一争之力。杜兰真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从一开始,她就非常非常珍惜这个机会,即使中途因为要待十五年而后悔,却也绝不放弃。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她会后悔,是因为最初就抱着捡漏的想法,以为这是一件投入时间不长、但回报很高的机会,等到发现不是如此,发现自己的捡漏心思化空,这才失态。

事实上,像是这种机会,筹谋十五年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当年乐正初谋真传弟子的位子,在虚空海等了整整六十年,把自戡梧界往外三万里以内的虚灵尽数斩杀,这才在赫赫声望下回到极尘宗,顺理成章的接过真传弟子的位置。

真传弟子宁缺毋滥,如果竞选者没有足够服众的功绩和声望,宗门宁愿把位子空在那里,也不愿意给一个不够格的人。因此,即使祁玉宇凝婴时杜兰真没有结丹或者刚刚结丹,她也完全不必着急。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做真传弟子的,毕竟真传弟子不仅仅是享受尊荣,还要承担相应的义务。比如杜兰真的师姐温海蓝,她早已结丹,可是从来没有过为自己养望累名的举动。

每个人都会选择自己的上升通道,这路上没有对错。杜兰真不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她也不是为了逍遥而修仙问道的,她的野心很大,她想做个完完全全独立的人,完完全全不被影响的存在。她想成道,所以她不惮于利用所能利用的所有资源。

这些年来,杜兰真除了和应致远互动之外,也经常和乐正初、甚至于是宁潇鹤联系。对前者,是维系感情来获得更多的支持和助力;对后者,则是双向套话获取情报了。

对于杜兰真来说,这件事是她一旦错过就要再等几十年的机会,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但对于极尘宗这样的宗门来说,重要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只能按照轻重缓急来排。谅事宗的事情在极尘宗的大事列表上还排不到前列,因为魔道抬头虽然值得重视,却没有那么急——归根结底,玄门已经完全成为了戡梧界的主人,底气很足。

但是对于大众来说,一旦办成,这件事绝对比那些在极尘宗大事列表上前列的事情更出风头。因为大多数人根本不了解一些事情的重要性,他们每天都在使用灵石,却绝不会以为灵石哪一年的消耗量突然增加这件事能比魔道有抬头的倾向这件事来得更大——然而实际上,对于如今的戡梧界而言,还真的就是这样。

谅事宗一个元婴真君都没有,对于极尘宗来说,安排一个元婴真君过去已经是瞧得起魔道传承了。其实杜兰真自己也不敢保证谅事宗的背景真的能让她声望大涨,但有时候人只能赌一赌。况且就算赌错了,她也没有亏什么。

诚然,她这十五年过的很艰难,但在何处修行不艰难呢?

“你考虑得未免也太长远了吧?”沈淮烟不由惊叹道,“你才刚筑基就为竞争真传弟子考虑了?”只要明白杜兰真对真传弟子的野心,那么她到底为什么留在海国当卧底就昭然若揭了。

“你知道我长这么大,所领悟得最深的道理是什么?”杜兰真淡淡的道,“不外乎四个字,早做打算。因为这四个字,我得到了数不清的好处。在很多事上,快人一步,就是天壤之别。”

“难道你就没有机关算尽太聪明的时候?”她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沈淮烟不予置评,只是饶有兴致的问道。

杜兰真想到浮生小榭,想到权田真君,浅浅的笑了笑,“这就要说起我的第二个感悟了。”她抬眸看向沈淮烟,“规则、秩序,都是强者为弱者量身打造的,他们自己可以遵守,也可以选择不遵守。想有真正的规则和秩序,先做强者。”

沈淮烟轻笑一声,垂下头懒懒的把玩着茶盏。

“怎么?”杜兰真平静的问道。

“也没什么。”沈淮烟歪头想了一会,笑了一笑,“只不过,我不大习惯这么直白的功利。但仔细想想,我也并不是不赞同你这话。笑我自己太迂、太软弱,不敢撕下那层粉饰的外衣罢了。”

杜兰真沉默了一会,“我也不一定是对的。”她坦诚的道,“有时候,我也想过,活成我这样一个功利的、汲汲营营的、野心勃勃的人,是不是远远不及那些知足常乐、逍遥忘机的人懂得生活。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求仙问道并不是为了逍遥,是为了我这颗心。”她浅淡的笑了一下。

沈淮烟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她。

杜兰真也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望向窗外,她们没有避着人意思,因此毫无顾忌的选在了窗边这种能看风景的好位置。过了一会,才悠悠的开口,“你这么盯着我,难道是忽然发现方雅澜的脸很好看了?”她说着,笑意盎然的回过头望着沈淮烟。

“我只是感到很惊叹。”沈淮烟望着她,慢慢的说道,“为什么有个人可以这样功利得让人着迷,为什么有的人的魅力可以抛去皮囊?”

“着迷于一个马上就要贪灵石中饱私囊、随时都在研究如何跑路的人吗?”杜兰真大笑。

“你一直在研究如何跑路?”沈淮烟饶有兴趣的问道。

“是啊。”杜兰真笑道,“一个卧底总是没什么安全感的,不研究一下跑路,哪天真的需要跑路了发现无路可逃怎么办?”

“你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沈淮烟长叹一声,“我就不行,我恨不得直接提剑把他们砍了干净。”

“快了。”杜兰真端起茶杯,悠然道,“等到大祭,说不定我就能功成身退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鸾胶

“曾道友,请坐。”杜兰真指着对面的位子,朝她等了半个时辰的客人客气的说道。

“方道友久等了。”曾琪同样彬彬有礼的朝她点点头,在杜兰真的对面坐下了,率先开口道,“还未恭喜道友修为更进一步,轻易压服牟鹰和杜嘉悦,如今这东海之上,年轻一辈中当数道友为第一人。”

杜兰真闻言,哈哈一笑,姿态潇洒,“卖弄手段而已,这不,立刻就被我家长老给贬下来做个闲云野鹤了?”

“道友这可不是闲云野鹤的样子。”曾琪笑了笑,直奔主题道,“道友传讯跟我说,想买我们浮丘岛的鸾胶?”

没错,正如曾琪所说的那样,杜兰真主动约见,正是为了金长老给她的那张清单上列着的“鸾胶”。

坦白说,杜兰真对鸾胶仅限于听说过——毕竟,这种大名鼎鼎的、列入传遍戡梧界的神话故事中的神奇宝物,很少有人会完全没有听说过,也许会淡忘,但是真的遇到了,还是能够很快记起来的。

鸾胶是古三山十州就有的宝物,可补断弦,为古凤麟洲仙人所有。

杜兰真听说过这种宝物,自然是来自于小时候听到的神话故事,但她从来都没当一回事——毕竟,对于修仙者来说,想要简简单单的修补一根断弦,手段是很多的。她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谅事宗举办大祭需要这种东西。

但是这也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情,她只需要把这东西买到就够了。

虽然杜兰真觉得鸾胶没什么稀奇的,但它确实是一种难得的宝物,杜兰真多方打听,才得到消息,在浮丘岛上有这种鸾胶。说实在的,她既惊讶,也不是很惊讶。惊讶的是鸾胶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居然真的存在,不惊讶却是因为鸾胶这种东西本就是古三山十州的特产,要说哪里有,也就是这东海之上了。

然而,浮丘岛不是什么无主之地,那里隐居着两位元婴真君,外人不容进入打扰,岛上三两个弟子也随着师长过着隐居避世的生活,很少出门走动,基本不掺和海国的事情,杜兰真想求鸾胶,竟有无从下手之感。

不过,辗转之后,她还是托人联系到了曾琪——说起来,这还是她以白思鹿的身份在小三山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杜兰真虽然不是很清楚曾琪在浮丘岛弟子中的地位,但是能进入小三山,想必也是能说得上话的那种。她以方雅澜的身份,诚恳的向曾琪求购鸾胶。

因为她开口要的数量很大,又露出价格好商量的意思,曾琪很爽快的赴约了。

“我确实有意收购,不知道曾道友是怎么个想法?”杜兰真带着诚意望着曾琪。她确实是必须收购鸾胶,也完全不必为谅事宗省钱,只要曾琪不是狮子大开口把她当傻子耍,杜兰真绝对是个理想的买主。

“方道友是想要多少鸾胶?”曾琪虽然在传讯符里得知了杜兰真大致要的数量,却不知道杜兰真到底要多少,“道友在传讯符里只是问我岛上是否有一万斤,是真的需要一万斤呢,还是在一万斤以下?”

“三万五千斤。”杜兰真沉吟了一下,谅事宗给的清单上是写了三万斤鸾胶,保险起见,再多买五千斤总归能应付一切情况了。反正她也不是谅事宗忠心耿耿的弟子,精确计量不是她的职责。

“三万五千斤!”曾琪面露惊讶,她实在没想到方雅澜带来的居然是这么大一笔生意,她原以为方雅澜虽然问的是一万斤,最后能买两万斤就已经很不得了了,没想到比她预计的还要多出这么多!不过曾琪也可以理解方雅澜没有直接报三万五千斤,毕竟这么大一笔生意,也未必是一次性可以买齐的,只要浮丘岛有一万斤鸾胶,这笔生意杜兰真就可以先和他们做了。

“方道友,说实话,三万五千斤,我们浮丘岛其实是拿得出来的。”曾琪沉默了一会儿,“但你也知道,鸾胶这种东西难得,我们不可能和别处那样做生意,买的越多给你的实惠越多,只可能是反过来,你买的越多,价钱反而越高。”

杜兰真听到曾琪说浮丘岛拿的出来,便打起了精神,至于曾琪所说的价钱,她反而毫不在意,反正也不是她的钱。“曾道友爽快些,先与我报个价,让我心里有些数。”

她说的这么爽快,反而是曾琪有些犹豫,望着杜兰真,后者坦然又轻松的望着曾琪,仿佛真的毫无牵挂,只是等着曾琪开口。曾琪思忖了一会儿,“这样,每斤鸾胶三块中品灵石。”

这么贵!杜兰真不由得吃了一惊。虽然她其实从小不缺灵石,用的也都是好东西,甚至于吃一顿好的就能吃掉几百中品灵石,但她也不是那种对钱毫无概念、大手大脚的人,她仔细的将钱用在她觉得值得的地方,也很清楚自己手里的这些晶亮亮的小玩意的价值。

鸾胶这种似乎什么用也没有的鸡肋,居然每斤要三块中品灵石?按照标准兑率换算成下品灵石,那就是一千六百五十下品灵石了!可杜兰真觉得,就算是不要钱的给炼气期的修士,人家多半也是不会要的……这东西到底哪里值这么高的价格?

“每斤三块下品灵石?曾道友这鸾胶也太金贵了些吧?”杜兰真虽然心里觉得这鸾胶是毫无用处的东西,但表面上还是得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在来之前也请教过金长老这鸾胶的价格,但鸾胶实在太稀少太神秘了,金长老虽然管着惠安阁,也不好估计这东西的价钱。

或者说,这种极其稀少的东西的价格,本就是卖家说了算的。

“除了我们浮丘岛,道友不可能在别处买到这么大数量的鸾胶了。”曾琪诚恳的说道,“我并没有宰道友一刀的意思,可能道友对鸾胶并不了解,也许没见过吧?如果道友见了鸾胶,就知道我开的这个价格虽然不便宜,但是也是很有诚意的。”

“我能见见吗?”杜兰真不由得好奇起来。

曾琪点点头,将一块晶状物体推给她,“这里是一斤的鸾胶,道友可以看看。”

那鸾胶只有半块标准灵石的大小,透明晶莹,很难想象它居然有一斤重。杜兰真有些好奇的伸出手,拿起那块鸾胶掂了掂,入手颇有几分重量,确实如曾琪所说,大约一斤重。

她探出神识在这块鸾胶上扫了一扫,不由一愣。

她的神识里没有这块鸾胶。她的眼睛清晰的看到这块鸾胶就在她的手里,可是她的神识里没有。

杜兰真仔细的在自己手边用神识反复探查,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松了一口气,带着惊异抬起头,对上曾琪了然的目光,沉吟了一下,笑道,“曾道友诚不欺我,这鸾胶,我买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三声长恨此生空

“我还以为鸾胶会是液体呢。”杜兰真和曾琪谈妥了交易,便跟着后者往浮丘岛去取鸾胶,在路上随口问道。

“是有人这么想。”曾琪笑道,“鸾胶自然可以是液体,不过,那是要用地火炙烤,它就会融化了。”

“地火?”杜兰真诧异道,“想要融化,居然这么难的吗?”曾琪所谓地火就是风水宝地里自然形成的地心火焰,无论灵性、威力都极为强大,依托地下灵脉而生,修士取不走。

她说着,不由暗暗思忖了起来,她的幽罗并不比普通地火差,不知道幽罗是否能将鸾胶熔化。

“正是因为艰难,才显得它可贵啊。”曾琪微微一笑。

浮丘岛在东海之上,只能算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岛屿,外人远远的望去,绝不会想到这毫不起眼的普通海岛上竟然隐居着两位元婴大能。

杜兰真暗暗揣测着到底是什么会让两位元婴真君选择在这样一座普通的岛屿上隐居,一边跟着曾琪踏上浮丘岛,听她随口介绍,“家师初时决定隐居浮丘岛,是因为想守护一位前辈的传承不至于被那庸人破坏,后来在此住得久了,才发现岛上竟还藏着鸾胶,也算是无心插柳。”

“传承?”杜兰真有些好奇。

“不错,是一位经天纬地的大能的传承。”曾琪郑重道,她说起这个前辈,神色严肃,眼里还带着浓郁的敬意,显然不是在说套话,“家师在此隐居,也绝不是为了私吞这位大能的传承,完完全全是尊敬这位大能,不忍白璧蒙尘,怕那些小人坏了前辈的一番苦心。”

“倘若遇到有缘人,我们浮丘岛定然是拍掌称贺,衷心为前辈、为有缘人高兴。”

“浮丘岛可是封闭的,外人都不知道此处有机缘,也无法登上浮丘岛打扰二位前辈清修吧?”杜兰真随口问道。

“我们浮丘岛并不封闭。”曾琪认真的说道,“只不过外人见岛上有两位元婴真君,不敢上门打扰而已。但倘若他们从别处得来消息,知道浮丘岛上有这样一门传承,还愿意前来,冒着得罪两位元婴真君的危险求取机缘,那就是有缘人了。”

杜兰真眼里闪过兴趣,她不否认,虽然她自己对传承没什么崇拜,但曾琪说的这样神神秘秘,让她颇感兴趣。“我可以看一看吗?倒不是学,只是想见识一下。”

“当然可以。”曾琪毫不惊讶的点点头,“不过,我劝道友先别报太大希望,因为以我的经验来说,道友最终是不会继承这道传承的。”

这话可不客气,似乎笃定“方雅澜”不够资格似的。

杜兰真脸色不变,笑容依旧温和,“这种稀罕,我瞧一瞧,也算长见识了,不必非要继承。”

“道友不要误会。”曾琪却解释道,“我说的,却不是那个意思……”她说着,却沉默了一会儿,“道友见了就知道了。”

曾琪的神秘主义确实激发了杜兰真的兴趣。

她跟着曾琪往岛中心走了大约两百来丈,便见到平地上立着一面石碑,高约一丈,远远看去,朴实无华,毫不起眼。杜兰真一开始以为那只是块普通的石碑,用来做地标的那种。

“那就是前辈的传承了。”曾琪用充满敬意的声音说道。

杜兰真着实诧异了一下。浮丘岛两位元婴真君守护的神秘传承,居然就是这么一面平平无奇的石碑?

两人慢慢走上前,见石碑正面刻有一行大字,上书“三声长恨此生空”,银勾铁画,字字峥嵘,杜兰真一见,竟有不敢直视之感。

曾琪站在石碑前,凝望着那行字,过了一会儿,转头对杜兰真说道,“正面是看不出缘故的,绕到背面去才能明白。”

杜兰真依言绕到石碑的背面,那上面是三排小字,她一望之下,不由呆在原地。

“恨!恨!恨!恨天高难断,地厚难开,苦海难渡,大道难成!”

“难!难!难!难盛世不复,仙缘不全,欲去不忍,欲兴不能!”

“若有志士仁人敢复仙道,兴我戡梧,可破此石碑,取走法宝!”

落款,谢飞槐。

怪不得曾琪说有缘人得之!怪不得她说杜兰真得不到这传承!怪不得这么多年也没人取走这传承!

一旦要继承这传承,就等于担下这位谢飞槐前辈的请托,得他机缘,承他因果,这是诸天万界不变的规则。

如果像是杜兰真得到泽芝宫的传承还好,她到底是没有继承魔功,承担的因果不大,不必真的去振兴泽芝宫。

但是这位谢飞槐前辈的传承却完全不同,他摆明车马,只要你有志于振兴戡梧界,那你就可以得到他的传承,但是一旦你出手,就说明你担下这因果,要毕生致力于振兴戡梧界,为恢复上古盛世而奉献一生。

倘若没有振兴戡梧界,那这因果就永远悬在你头上,如果没有做出一定成绩,是不可能晋升的。比如杜兰真现在是筑基中期,她得在振兴戡梧界这件事上做出一定成绩,才能结丹。到了金丹期,那就得做出更大的成绩才有可能凝婴。

因此,一旦接下这桩机缘,就等于发下宏愿。

宏愿不稀奇,但那都是大神通者许下的。宏愿对于大神通者来说,反而是他们晋升的机缘,许下的宏愿越大,完成之后所能得到的就越多。

不过,那仅仅属于大神通者,对于普通小修士,宏愿根本不是他们应该发的东西,他们的晋升比起大神通者要容易得多,完全不需要走上这么艰难的路。

“曾道友所言不差。”杜兰真叹了口气,话语间却毫无遗憾,反而满是敬意,“这传承,我拿不走。”

当然,有可能有那小人自知晋升无望,破开这石碑取走法宝,反正也没指望晋升,拿到法宝谁管它宏愿不宏愿。因此,浮丘岛的两位元婴真君守在这里,算是为这道石碑的传承者做一个筛选。

杜兰真要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想打碎这石碑得了法宝,浮丘岛的元婴真君绝对会在她动手前把她当场毙杀。

况且,杜兰真也确实无意把前途放在这道传承上。

但这不代表杜兰真不敬重这位前辈的抱负。

她伸出手,恭恭敬敬的朝着石碑长揖三次,直起腰来,也和曾琪一样,眼神复杂的望着石碑,轻声问道,“这位谢飞槐前辈,是谁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手把芙蓉朝玉京

“谢飞槐前辈是一位元婴真君。”曾琪答道,“他是家师毕生最敬佩的人,你也看到了,他苦于戡梧界传承不全,无缘飞升,因此立志于振兴戡梧界,为后来者谋一条出路。”

“这位前辈,真是了不起。”杜兰真充满遗憾的叹了一口气,惆怅的道,“真想知道,飞升之后,都有些什么。”

曾琪顿了一下,“如果只是想知道飞升之后的世界,我们岛上倒是有一本书记载了,如果道友想看,尽可以借给道友一观。”

杜兰真露出轻微的惊讶来,“这种书,想来非常珍贵吧?无功不受禄,我怎么好意思借贵岛的传承典籍来看?”

“这不是我们浮丘岛的东西。”曾琪平淡的说道,“那是谢飞槐前辈留下来的,算是借花献佛,道友想看,尽管看好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杜兰真笑了笑,她确实是好奇极了,宗门不愿意公开飞升之后的境界和世界,她还不能自己想办法搞清楚吗?

曾琪脸上露出点笑意来,“想必道友也没心思想别的,我先带道友去看那书吧。”她说着,带着杜兰真走了一段,进某个院子里一趟,带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出来,递给杜兰真。“道友现在看完,我再放回去吧。”

杜兰真接过那册子一看,熟悉的封面,熟悉的书名,岂不正是她找了多年却一直没有找到的三千世界异闻录的最后一本吗?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找最后一本,但上册、中册虽然罕见,到底还是有许多份的,唯有下册却一直没有找到。她露出些惊讶来,连忙翻开书,当着曾琪的面看了起来。

“金丹一成别仙凡,号为蜕凡之境,自金丹以后,仙凡有别,固知不复肉骨凡胎。”这本书里介绍修仙境界,炼气、筑基境界提都没有提及,直接从金丹开始介绍。

“元婴既凝,元神乃成,阴神可以出游,夺天之数,免去老病之灾,列入天劫之数,有元婴三劫,一曰九天风雷劫,二曰破法灭难劫,三曰道心通明劫。一劫三万年一度。号为真君,又名阴神,或称元神。”

从元婴这里开始,就和杜兰真知道的完全不同了。她固然是知道元婴飞升前是要度天劫的,可是这里写的却是要度过三道天劫?可是以她所知道的,那些飞升的元婴真君都是只度过雷劫就能飞升了……难道说,这些前辈们飞升之后还要继续渡劫吗?

还有,她所熟悉的元婴初期、中期、后期,在这本册子里竟然一点都没有提到!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在上古,这天劫前的元婴境界都不被大能放在眼里,以至于都不会单独列出吗?

“三劫过后,聚三花、凝五气,元神寄托虚空,得证阳神,有天人五衰,一曰肉身之衰,二曰法力之衰,三曰元神之衰,四曰寿元之衰,五曰道心之衰。号为天君,亦称天人。”

天君!

杜兰真眼神一凝。她之前看三千世界异闻录,还十分迷惑于这些各不相同的称呼,甚至向封轶请教过,却不得答案。看异闻录的记录,似乎也十分有讲究,但因为记载太少,不得真意。

原来天君是阳神天君的敬称吗?那么,那位清源揽胜天君,岂非就是度过元婴三劫、聚三花、凝五气的天人大能了?怪不得戡梧界六大宗门一齐奉他为祖师,这样一位大能前辈,自然够得上六大宗门的共同尊敬。只是不知道清源揽胜天君度过了几重衰劫。

杜兰真想着,心里犹有疑惑。如果只是看描述,似乎天人境界的五衰没有元婴境界的三劫来的可怕,但不必多想就知道真实情况肯定不是这样,这五衰一定比三劫来的可怕得多。

但杜兰真实在无法想象这五衰是怎样一种情况。如果说肉身之衰、法力之衰她还能理解,但从元神之衰开始,她是真真正正无法理解了。元神无形无物,更别说阳神之后元神寄托虚空,能是怎样衰朽?

而寿元之衰,又和普通人的生老病死中的“老”有什么区别?既然元婴真君都已经是“免去老病之灾”了,怎么到了天君身上反而又会有寿元之衰呢?

至于道心之衰,杜兰真就更是完全不能理解了。既然能够走到天君境界,既然能够度过三劫,挺过四衰,怎么可能道心不坚定?就算真的有天君到这个境界道心有瑕,但绝大多数肯定还是一意奋进的,想来,应该不难过吧?可这么一说,似乎配不上它第五次衰劫的地位啊?

“五衰过尽,证道大罗,从此无衰无劫,长生久视,与世同君!为半步金仙。”

“入道之后,即为大罗金仙,与半步金仙同号为道君。”

“道之尽头,即为道祖。”

在金仙之后,三千世界异闻录就极为简略了,可能是对此没什么记录留下来,但仅仅只是这几个称呼,就足够让杜兰真震撼的了。

如果根据三千世界异闻录上册和中册所记录的那样,那上古时戡梧界绝对可堪称群英荟萃!元婴真君数不胜数,阳神天君不胜枚举,甚至于金仙亲自抚世垂导,教化生民!那位灵台玄妙道君在记载中可是经常教化戡梧界生民的!

可是,即使杜兰真对戡梧界很有归属感,戡梧界是她的家,但她并不是为此不长脑子的人。戡梧界对她来说是整个世界,可对于诸天万界来说,只不过是无数世界中的一个普通世界罢了,甚至于度过一重天劫的元婴大能都要飞升才能更进一步,凭什么在人天分野之前引得道君教化?

或者说,那么厉害、那么繁盛的戡梧界,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多年前的感慨和疑惑再一次浮上心头,杜兰真情不自禁的想到,到底什么是人天分野?为什么会有人天分野?清源揽胜天君所说的,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北阴大帝又是什么人?他是为什么会导致人天分野?

杜兰真再一次升起一股强烈的渴望,她想去看看飞升之后的世界,她想知道没有人天分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方道友,你看完了吗?”曾琪问道。

“啊?”杜兰真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愣愣的发了很久的呆,不由朝曾琪歉然一笑,“还有两句,马上看完了。”

她说着,低下头,看着三千世界异闻录上的最后两句话。

“三千世界异闻录既成,方知天地之大,道之难成,惜乎戡梧之不遇!惟愿后世得幸,重振戡梧,通真达灵,畅游诸天,列有道前辈门下,手把芙蓉朝玉京!”

第一百七十四章 既璀错以琼艳

曾琪收回三千世界异闻录,带杜兰真去取鸾胶。

两人穿过一片竹林,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遇见。

“家师不喜张扬,岛上就我们同门兄弟姐妹七八人,又不时出去游历,故而岛上一直没什么人气,如果有人误入,说不定还以为这是座荒岛呢。”曾琪自嘲道,“远比不过贵宗人气,让道友见笑了。”

“我还觉得浮丘岛清净,远不比我们沧盱岛喧闹。”杜兰真笑道,“清幽静谧,恰是有道仙家之地。”

两人说笑着,曾琪把杜兰真引到一座庭院,杜兰真打量着院里的架子上摆着的物事,“那些是什么?”

“那也是鸾胶。”曾琪看了一眼,答道。

“那里面的是什么?”杜兰真好奇的问道。

“这是琥珀啊!”曾琪笑道,“鸾胶未凝之时,裹住了虫、叶之类的小东西,凝成结晶,就是琥珀了。”

杜兰真当然知道什么是琥珀,但她没想到鸾胶会和琥珀搭上关系,“原来还能这样?很有意思。”

“道友要是喜欢,走的时候带两块走。”曾琪大方的道,“道友带来这么大一笔生意,送给道友两块实在是小意思。”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杜兰真洒然一笑,以她给曾琪带来的生意,这一两块琥珀也却是算不上什么,她还不至于连这个都诚惶诚恐。

“道友在此地等一会,我去取了鸾胶给道友。”曾琪说道。

“道友请便。”杜兰真点点头,望着曾琪走入庭院,又偏过头,打量起架子上的琥珀了。

正如曾琪所说,琥珀是胶质未凝时裹住了小物事,凝固之后便成了晶体,至少对于凡人来说,这算是一种颇为稀罕的装饰品。

这鸾胶凝成的琥珀十分晶莹剔透,从外面看,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里面裹着的小虫子。琥珀分为金珀、蜜蜡之类,这种透明莹润的琥珀,显然是属于金珀一类。

杜兰真不懂得品鉴珠宝,也不懂得除了灵气和其他特殊的属性之外,那些让人听不懂的“品相”“质地”“纹理”都是个什么东西。但她确乎还算是识货的人,毕竟“品相”只能做加分项,却不能改变一种珠宝的价值基本盘。一件物事的价值,还是由它的灵气等实用属性决定的。

像是这鸾胶形成的琥珀,杜兰真就敢说一定非常珍贵并且罕有,因为无论这些琥珀的品相如何,起码形成它们的鸾胶就很珍贵而且罕见,在海国外她就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可以隔绝神识的材料。

“方道友,你要的鸾胶都在这里,你可以点一点。”曾琪招呼她。

杜兰真抬起头,非常自觉地掏出三个储物袋,和曾琪手里的两个储物袋做了交换,两人面对面各自大略数了数,确认对方并没有耍什么滑头,便各自彬彬有礼的客气了一番。

曾琪伸手在架子上抓了两块琥珀,递给杜兰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道友拿去,做个钗子吊坠都行。”

曾琪没有问杜兰真要这么多鸾胶做什么,虽然她肯定很清楚要了这么大的数量,杜兰真背后一定是有谅事宗的授意。但是曾琪只管做生意,没道理管到人家家里的事情上,因此提也不提。

杜兰真非常满意于曾琪的这种态度,和她客气了几句,接过了琥珀,在曾琪的送别下,离开了浮丘岛。

她飞身离开浮丘岛一段距离,浮丘岛的元婴真君只要不是对她极度在意,就不会用神识注意着她到这个距离。杜兰真确认了这一点后,手一翻,拿出了一块琥珀,细细的观察了起来。

那鸾胶琥珀在她掌心中,晶莹剔透,透着淡淡的黄色,但并不是那种土黄,而是如同蜜玉一般莹润璀璨的金黄,即使里面裹着一只飞蛾,也只会给人以生命静美之感,而不是恶心。

“曾为老茯神,本是寒松液。蚊蚋落其中,千年犹可觌。”杜兰真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鸾胶,低声道。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却不知道是否有实现的可能。但不管怎么说,试试总是没有错的。无论成功与否,无论最终是否用得到。

杜兰真想着,微运灵力,掌心忽地腾起一团幽幽的火焰,火苗吞吐之间,寒意森森,正是她的本命灵火幽罗。

幽罗一出,她掌心的鸾胶便慢慢的融化了,三息之后,那幽幽的火苗里已没有了琥珀的踪影,唯有一滩缓缓流动的胶质,因为她手心里附有灵力,并没有黏在她的手上,而是不断流动着,仿佛有谁在搅拌着。

而这胶质中心,是一只小小的飞蛾,随着胶质的流动而不断流动。

杜兰真望着掌心里的胶质和飞蛾,幽罗轻微的跳动着,照耀着她的脸庞,给她毫无表情的脸带上了一丝神秘和诡异。

这是一个早就有了预料的结果。她曾经试过,幽罗并不比地火要差,甚至要比绝大多数地火要强上一些。既然地火可以融化鸾胶,没道理幽罗就不行。

杜兰真掌心的火焰倏忽间熄灭了。

那不断流动胶质速度渐渐变缓了,三息之后终于凝固,凝成一滩,飞蛾就在这一摊最上面。

杜兰真满意的笑了一下,并没有甩开手里已经不成形状的鸾胶,反而是珍惜的把它放进自己的储物戒指。

做完这一些列动作后,她拿起曾琪给她的两个储物袋中的一个,从中点出五千块鸾胶,悉数放进了自己的储物戒指。

做完这一切,她把储物袋放好,悠然往惠安阁去,丝毫没有为自己临时决定的中饱私囊而感到哪怕一星半点的愧疚,甚至还因为心情非常愉快而哼起了歌。

“伊琥珀之为珠,亦凤形而吸草。既璀错以琼艳,又荧煌而金藻……”

她可是谅事宗最忠心耿耿、甘愿让贤、一心为了宗门、立过功、流过血的忠臣,不是吗?

中饱私囊什么的,肯定是为了更好的为谅事宗服务、为马上就要到来的大祭做准备,对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女郎峰

海国的天气一直很好,和风细雨之后,又是天朗气清。女郎峰的青山翠影在一片蔚蓝之中仿佛亭亭玉立,遥遥的望着远处星罗棋布的岛屿。

在一片宁静之中,一道颜色极浅淡的流光一闪而过,如坠星般落入女郎峰中,化为一个束发及腰的绯衣女子。她甫一落地,并不急着动作,先环顾了一圈,然后才神情平淡的在女郎峰上走了两圈。

女郎峰大约和须晨真君的道场始宁峰差不多大,驾着遁光绕着女郎峰,深谷幽邃,溪流且湍且潺,树木葱茏,幽静似非人间。杜兰真转了两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她来女郎峰,当然是因为大祭的需要。她身上带着价值数十万灵石的珍宝,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腰缠万贯”了。即使她一直都不缺灵石,但这也是一笔巨款,杜兰真颇有一点担心出什么状况。

不过到了女郎峰,她倒是又不急了,慢悠悠的转来转去。虽然应致远说这里真的没什么异常,可是她总得有自己的判断。

山水美景、秀丽风光,杜兰真看的也够多了,真要说女郎峰有什么超凡脱俗的地方,她实在是没法昧着良心夸。她很喜欢这里的风景,但也就仅止于此,不至于胡吹一通,更是没法说这里是海国第一美景。

她一路上走过,并没有察觉到一星半点阵法、密道、地牢,什么都没有。

杜兰真毫不意外,如果这么容易发现的话,应致远早就杀进去了,这位真君和她师尊须晨都是铁血手腕。

女郎峰的最高处,一道瀑布悬挂而下,跳珠飞溅,仿佛玉带缠在青山上,落入幽谷,在葱茏的树木掩映下一路汇入海中。

这瀑布的位置非常巧妙,从山顶奔入海中也只不过需要三息。

杜兰真望着那瀑布看了一会儿,身形一晃,已飞升攀至山巅,悠然下视,在青葱中隐约有些流水的痕迹,却看不太真切。

杜兰真看了一圈,望向沧盱岛的方向,中间六座山峰,在六个不同的岛屿上汇成一线,倘若烟霞升起,便是海国货真价实、人尽皆知的第一美景,叠虹霓了。

她注视了沧盱岛一会儿,忽而仰首道,“弟子方雅澜前来送材料,请岛上前辈接引弟子则个!”

声音婉转,在山林里幽幽回荡,若有回音,飘飘荡荡。

话音慢慢平息,山林里又恢复了幽静,似乎她的呼唤没有任何回应。

杜兰真并不着急,只是扬首等了一会,耳旁忽然听到簌簌的风声,却没有感觉到海风拂面,只闻风声、不觉风来。她诧异的环顾了一圈,竟完全察觉不出这风声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仿佛从极远处呼啸而来,将她包裹在其中,将她完全卷入……可她身边确确实实风平浪静,毫无声息!

杜兰真静默的凝神细听,在那呜咽和呼啸中,她忽而一阵恍惚,眼前是一片虚幻和莫测,在虚无的交织里,一扇极为高大的朱门在扭曲和虚幻中朝她缓缓敞开,露出门后的重重迷雾。

灰雾迷蒙里,一个人影慢慢的浮现出来,面色青白、几乎瘦成一个带着皮的骨架的女子朝她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考虑到她脸上已经几乎没什么肉了,确实是皮笑肉不笑,字面意义上的。

“方师妹,费长老让我来接你。”

杜兰真的脸上露出堪称震惊的神色来,而事实上,她也确乎震惊极了。她想过女郎峰掩藏的无数种可能,却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呈现!

这不是阵法,也不是洞天,不是秘境……这是天外世界,这是虚空!

可是,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

提到虚空,就不得不提到三千世界和无尽虚空的关系了。如果说戡梧界对于诸天万界来说,只不过是无垠沙海中的一粒微尘,那么诸天外界对于无尽虚空来说,大概就像是满天星辰之于幽幽夜幕。

天圆地方的戡梧界,就好似一块飘荡在虚空中的盘子,被虚空包裹着,仅仅留下盘中的那点亮色。在盘子的四周,是一片虚无。在戡梧界,把界域四周的虚无地带称作虚空海。

在靠近界域的虚空海,常有游离在虚空中的虚灵徘徊,试图进入戡梧界,它们一旦进入,对戡梧界的影响就好像在水坝上开了个口子,甚至会导致戡梧界向分崩离析转变,因此,在六大宗门的组织下,戡梧界修士有组织有规划的斩杀虚灵。他们不能深入虚空海,只能在靠近界域的地方斩杀。

因此,在虚空海徘徊了六十年,将靠近界域三万里的虚灵尽数斩杀的乐正初,凭此功绩,顺顺利利的回到极尘宗,接过了真传弟子的名额,稳稳地坐在这个位子上。

杜兰真虽然没有靠近过虚空海,但她非常清楚,这种感觉就是自虚空里开了一扇门,那种从幻世投映到现世的虚无感,绝绝对对就是来自虚空。

可是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她并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也不是不相信虚空能投映到戡梧界,但她不敢相信,一个元婴真君都没有的谅事宗,居然能办到拥有无数飞升前辈的六大宗门都做不到的事!

从朱门里走出来的女修幽幽的凝视着她,既没有看见土包子的得意,也没有看见震惊脸的好笑,就好像真的只是一副骨架,几乎没有一点人气。

杜兰真回过神来,她已经沉默了很久了。她微微垂着头,语气十分谦和,收起在谅事宗弟子面前的说一不二的作风,毕竟,她在筑基圆满面前,还是要摆正后进的态度的,“劳烦师姐了,不知师姐怎么称呼?”

她说着,迈步走进了那扭曲的虚幻里。

女郎峰上,依旧是一片秀丽风光,毫无异样。红衣女修迈步向前,在落步后倏忽没了踪迹,只留下一片不需要人欣赏的山清水秀。

“我姓贺,贺萱。”女修声音有些呆板失真。

“我似乎没见过贺师姐,我之前离开东海很久,有些师兄师姐都不在了。”杜兰真笑道。

“我们见过的。”贺萱不带任何情绪的说道,“我在泰煞宫里待了二十多年,容貌大改,你认不出我是正常的。”

杜兰真微微挑眉,掩住心中的波澜。泰煞宫,这就是这里的名字。

难怪窦元白见了泰煞玄令要杀人夺宝。

她放眼望去,不由微微合上眼睛。

你无法直视虚无,当你直视,那就不是虚无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泰煞神宫

“不要乱看。”贺萱语气干巴巴的说道,“会疯掉的。”

杜兰真朝她笑了笑,“这里是哪里?”

“泰煞宫。”贺萱望了她一眼,似乎在奇怪自己明明已经说过了,为什么她还要再问一遍。

“不是,我是说,泰煞宫在那里?”杜兰真笑容不变。

贺萱看起来像是明白了,尽管她毫无丰润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杜兰真就是知能看出来她是明白了。她干巴巴的说道,“我不能说。”

“为什么?”杜兰真追问道。

“长老让我说,我才说。你问长老。”贺萱冷冰冰的说道。

杜兰真微微一笑,也不尴尬,轻轻点点头,“我们要去哪里?”

“泰煞宫的中心。”这回贺萱倒是很配合,“现在我们在泰煞宫的外围,是费长老用泰煞玄令控制住外围,给我们留出一条安全的通道,让我们进去,待会这条道路就会消失了。”她说起泰煞玄令非常自然,似乎默认“方雅澜”是知道泰煞玄令的。

结合一下窦元白的表现,似乎这是谅事宗内门弟子都会知道的东西。不过杜兰真还是不敢确定这会不会是贺萱在诈她,或者贺萱只是纯粹的以为方雅澜知道,实际上方雅澜不知道。做卧底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要足够仔细。

“泰煞玄令!”杜兰真轻声惊呼了一句,脸上露出些讶色。

“是的,就是泰煞玄令。”贺萱点点头,“你知道的,咱们谅事宗一共有两枚泰煞玄令,费长老现在手上有一枚,可以控制泰煞神宫外围和内部一部分区域。”

谅事宗只有两枚泰煞玄令,难怪窦元白见了泰煞玄令那么激动。

杜兰真还想再榨出些信息,她想了一想,故作犹豫的道,“那,我师尊他,他当初也是拿着泰煞玄令进来的吗?”王真人既然是上一届大祭的主祭,显然你也会主持泰煞神宫。

贺萱飞快的看了她一眼,“王真人当初也是拿的泰煞玄令。不过不是费长老这次拿的这块。”

“我们进去以后,这通道消失,是不是我们也出不去了?”杜兰真忽然回头望了一眼,眼中一片扭曲,她赶紧闭上眼睛,朝贺萱问道。

“在大祭结束之前,是这样没错。”贺萱答道,“费长老会随时控制着外围的禁制和阵法,一旦有人靠近,他会立刻发现的。”她说着,淡淡的提醒道,“进去以后,不要随便靠近外围,一旦靠近就会被发现,相信我,费长老的脾气可不好。”她说最后一句时,毫无疑问流露淡淡的怨恨之意。

这就有点麻烦了。杜兰真原本还想试试自己手里的那一块泰煞玄令能派上多大用处,可是她若是一旦靠近就会被发现,那就算泰煞玄令能用也不能用了。她思忖了一会儿,顺着贺萱的话,试探性的问道,“可我往日看费天翰长老,不像是刻薄的人啊?”

“有你师尊王真人做前车之鉴,他哪能不小心呢?”贺萱几乎有些凹陷的脸上露出一个近似于讥诮的笑容,她缓缓地转过头望着杜兰真,“小心一点,方师妹,你不会想步你师尊后尘的。”

杜兰真直直的对上她的目光,沉声道,“贺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管贺萱是好意还是恶意,无论是杜兰真还是方雅澜都不会对她这话、这种态度沉默。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和气势很有关系,一旦被判定气弱,那接踵而至的就是一系列捏软柿子的操作,杜兰真不愿意在这种玄之又玄的地方被塞一堆奇怪的事情。

虽然说贺萱就算推给她什么破事杜兰真也不是不可以找借口拒绝,但待会在费天翰面前就很难开口推三阻四——特别是在费天翰脾气不好特别严苛的时候。倒不如一开始就让人知道自己不是任人拿捏的,免得以后麻烦。

“没什么意思。”贺萱又变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木木的道。

杜兰真并不想得罪她,闻言只是饶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来,转移了话题,“我们在外围阵法里吗?我似乎没感觉到阵法的痕迹啊?”

“我们还没有进入外围阵法。”贺萱说道,“我们在神宫的边缘,马上就要进阵法了,你跟紧我,走丢了没人会去捞你。”

杜兰真温顺的应下了,跟在贺萱身后,穿过一个巨大的阵法,眼前一花,已是进入了泰煞宫的内部。

“方贤侄来了?”一道声音随着她们的进入响起,在整个泰煞宫上空回荡,显然是在此处肆无忌惮、毫无顾忌,才会用这种方式打招呼。事实上,杜兰真也认出来,这个人就是谅事宗的二长老,这次大祭的主祭,费天翰。

“弟子方雅澜见过费长老,大祭所需材料,一并在此,请长老点检。”杜兰真躬身行礼,把带来的巨额物资取出来,用灵气控制着,平平的飘向几乎是立刻就出现在她面前的费天翰。

费天翰一伸手,把那几个储物袋摄在手中,神识一扫,将里面的物资都清点了一遍,随意的点点头,“贤侄你还是这么得力啊!”他说着,忽然大笑起来,“有了贤侄的这份物资,本座从宗门内支领的就不必用了!”

杜兰真脸上不由流露出疑惑来。

“毕竟,谁知道他们会把手段用在哪里呢?”费长老饶有深意的望着杜兰真,“小心为上总没有错,贤侄你说是不是?”

杜兰真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大概知道费长老是在说谅事宗的掌教和大长老郭美如,害怕他们暗算他,但这话为什么要跟她说呢?难道是因为王真人的事?可王真人的死是夏华容的疏忽,她反复确认过,这应该没有问题啊?

杜兰真神色一动,“长老是说……”

“好了。”费天翰却没等她说完,哈哈一笑,打断了她的话,“三个时辰后,咱们就开始大祭了。贤侄跟着你几个师兄师姐布置一下场地,也不是很麻烦,半个时辰就够了,忙完可以在泰煞宫里转转,这可是冥神的道场之一,好好开开眼界!”

杜兰真被他的话弄得措手不及,狠狠的吃了一惊。

什么?三个时辰后就要开始大祭?

第一百七十七章 穹顶神宫

“长老,这时间……是不是有点赶啊?”杜兰真试探着问道。

“怎么赶了?”费天翰笑容可掬的问道,“三个时辰,难道还不够贤侄几个人布置一下场地吗?”

虽然费天翰笑容亲切,但和蔼下的冷意却是不言而喻的,杜兰真知道再说他就会起疑了,除了暗骂此人戒心太重之外,只能恭顺的答道,“弟子只是有些吃惊,后怕自己万一来晚了,惹得来不及。”

“无妨。”费天翰笑道,“贤侄若是来的晚了些也不妨,大不了晚点开始大祭就是了。”

杜兰真才知道原来大祭也没有固定的开启时间,由费天翰这个主祭自己考量。她不由有些狐疑,这么说来,作为主祭,在大祭上是很有裁量权的,夏华容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导致王真人这个金丹真人陨落?甚至于费天翰都引以为戒,草木皆兵到这种地步?

“贤侄若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就跟着你几个师兄师姐一起去忙吧。”费天翰打发她。

“是。”杜兰真恭恭敬敬的目送费天翰自顾自走了,转头看向贺萱,后者仍对着费天翰的几乎看不见的隐约背影行注目礼,纵使神情木木的,但谦恭之态溢于言表。

结合之前贺萱谈起费天翰流露出来的隐约怨恨,杜兰真当然不至于以为贺萱是对费天翰有什么仰慕之心,那只能是费天翰在这泰煞宫里真的极为刻薄严苛,以至于贺萱小心到这种地步,生怕哪里惹了费天翰不顺眼。

可是根据杜兰真看来,无论是在谅事宗里,还是到了泰煞宫,费天翰虽然有点草木皆兵的紧绷感,其实也没有苛刻到一看不顺眼就动手打骂的程度吧?

其实这就是杜兰真这种从小顺风顺水的人所不能领会的了,且不说普通小门派里师徒的相处,就只说极尘宗里,除了她这种天资出众、师徒相处平淡如水的,师徒相处也多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除非师徒关系特别亲近的那种,大多数弟子对自家师尊、各路前辈都是既不熟悉、也不敢尝试亲近的那种。

像她这种和前辈相处不卑不亢,亲昵之中有时还敢顺杆子往上爬的,委实不多见。若不是方雅澜在谅事宗的身份、眼界本来就挺高,杜兰真这种态度说不定就会给看破痕迹。不过话说回来,正因为她这种面对前辈也能发自心底的底气,她扮演方雅澜才能这么多年不被怀疑。

“方师妹跟我来。”贺萱转头用有些复杂的目光望着她,对她说道。

“一切都听师姐的安排。”杜兰真温顺的道。

“方师妹没必要这样。”贺萱领着她在泰煞宫的大路小道上穿行,“以师妹在宗门内的地位,没必要对我这么毕恭毕敬的。”

“什么在宗门内的地位?方雅澜不过是个普通筑基后期弟子罢了,见了师姐,自当听从达者的安排。”杜兰真笑道。

“筑基圆满又怎么样?”贺萱冷冷的道,“你是宗门看好的得意弟子,师长眼里的未来顶梁,宗门弟子眼里的大红人,怎么是我这样注定被放弃的人可以比的?”

杜兰真露出些讶色来,“师姐何出此言?”

“你不过是需要在这里待三个时辰,我却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年。”贺萱猛然回过头望着她,眼里似乎有两团幽火在跳动,“二十多年了,你看我如今的样子,你都认不出来了,我可还有点人样吗?”

这是对谅事宗心怀怨怼啊。

杜兰真没有答话,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移开目光。她现在可不是为了刺激贺萱,稍微服点软,能有效的缓解一个怨气满怀的人的心情。她不会因为贺萱这样突然的一句话就尝试着利用她,这种程度的怨气也许可以变成关键时刻的致命一击,也极有可能因为过去曾经有过的美好经历而抛到脑后。

“这里的事情确实如费长老说的那样,也不算多,你跟着我和其他几个师兄弟布置一下场地就行了。”贺萱见她低眉顺眼,心气稍平,淡淡的道。

“说起来,不知道这泰煞宫里一共有几位师兄师姐?”杜兰真语气温和的问道。

“加上我,一共有八个。”贺萱答道,“都是和我一样的修为。”

“原来宗门内有这么多修为精深的师兄师姐!”杜兰真露出惊容来。

“你要是在这里待得久了,就会发现这里虽然会把你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但修炼起本宗的功法确实是事半功倍。”贺萱说道,“这里是泰煞老祖的道场,处处玄妙,暗合大道,尤其是本宗的神鬼之道,最是适合不过了。”

“泰煞老祖?”杜兰真不需要伪装也是一脸迷惑。她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你以为这是哪里?”贺萱偏过头,望着她道,“泰煞谅事宗天宫,道君的道场!”

道君?!

小小一个谅事宗,竟然能有这么大的来历?

杜兰真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是我见识浅薄,外界都没有泰煞谅事宗天宫的传说……”这话进可攻退可守,倘若泰煞谅事宗天宫是什么核心弟子都知道的秘辛,这话可以理解成方雅澜太久没接触,没反应过来;倘若这不是方雅澜能知道的,这话也可以理解成她确实不知道。

看着她尴尬、窘迫的模样,贺萱唇角竟露出些笑意来,“不错,但它确实不是岌岌无名之辈。在戡梧界,人们叫它穹顶神宫!”

杜兰真今天受到的震撼已经很大很大了,但她仍觉得贺萱这话足以让她呆在当场,仿佛一个木愣愣的娃娃,呆呆的望着贺萱,饶是她自诩千伶百俐,也一时口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被誉为戡梧界仙道重明之机的穹顶神宫、被数位元婴真君研究的穹顶神宫、拦住了无数大修大能的穹顶神宫,竟然就被她这么轻而易举的踏足了?

“难道,难道只要有了泰煞玄令,就能进来?那些元婴真君,就是因为没有泰煞玄令,所以进不来?”杜兰真艰难的问道。

“想什么呢?”贺萱失笑,“我们这里只不过是泰煞宫里比较重要的一部分而已,难道还真能靠着一面令牌控制堂堂道君的遗迹啊?只不过,泰煞宫在戡梧界的另一处显化了,那些元婴真君进去探查,只能在那边的外围打转,我们却可以凭借令牌进入相对内围的地方。”

穹顶神宫是三十年前显化的,地点也不在海国,在戡梧界的另一处。

她问道,“所以说,我们也是可以通过泰煞宫,到达另一部分,并且从那里出去,直接出现在戡梧界的另一头咯?”

第一百七十八章 活祭

“如果手里拿着泰煞玄令的话,我想或许是可以的吧?”贺萱不大确定,有些犹疑的道,“泰煞玄令虽然只能直接控制外围和一部分区域,但若是只是快速通过的话,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上古妙法,真是玄妙之极!”杜兰真由衷的赞叹道,“虚空之法,也实在是超乎人的想象!”

“这就震撼到了?”贺萱毕竟还是被这个师妹的土包子式震撼给取悦到了,“要是让你知道,上古妙法不仅能让你穿越虚空,还能让你参悟大道呢?”

杜兰真知道贺萱二十多年一直待在泰煞宫里,一定知道太多谅事宗的秘辛,结合她这话“参悟大道”,灵光一现,一边眉毛挑得高高的,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你是说……”

“寻道符?”

“寻道符!”

两人同时说道,说罢,对视了一眼,一个恍然大悟,一个笑容微妙。

“不错,就是寻道符。”贺萱唇角不由带了一丝矜持的笑容,淡淡的,不注意也看不出来,“那些修士趋之若鹜的寻道符,其实也不过就是在神宫里放久了的普通符纸罢了!在咱们谅事宗,简直就跟废纸一样,只需要出一笔符纸钱就是了,可以称得上是无本买卖了。”

杜兰真漠然的望着她。倒不是她不震撼,事实上,她震撼极了,但她现在真的已经震惊够了,仔联想到穹顶神宫的赫赫威名,似乎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了,被赤霄宗真君称为戡梧界仙道重明之机的能是什么寻常遗迹吗?她平静的说道,“看来这位泰煞老祖真的是一位堪称神通盖世的大神通者。”

贺萱对她平平淡淡的反应有点不满,“我说这里适合我们谅事宗弟子修行,就是因为泰煞老祖算是咱们这条路上的祖宗,咱们谅事宗的名字就是从这里来的。这里暗含大道,你没发现吗?”

她不说,杜兰真还真的没有发现。

其实一般人一进泰煞宫就会发现了,这里不同于外界,颇有一种死气沉沉之感,似贺萱这种待久了的,就会变得有些不像活人。

不过,随着杜兰真体内幽罗的正常运转,这种异样几乎完全被她忽略了,不是贺萱提及,她甚至都意识不到。

“不是师姐提及,我还真的没想到。”杜兰真当然要给贺萱这个面子,应和道,“怪不得师姐修为如此深厚。”

“拿命换来的,又有什么稀罕?”贺萱轻轻叹了口气,她们这些常年待在泰煞宫里的人寿元会极大的缩短。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除了四个师兄弟日常在地牢那里看守着,咱们一共有五个人可以搭手布置场地,其实也算是很宽裕了。”

“地牢?”杜兰真含笑问道。

“哦,对了,方师妹还不知道咱们大祭是拿什么做祭品的吧?”贺萱恍然,一时间望着杜兰真的目光里都带着点别样的同情,“是活人。”这个师妹还不知道大祭的内容,只怕是要经过一番极大的内心挣扎了。

出乎贺萱意料的,“方雅澜”愣了一下,眨巴眨巴那双细长的桃花眼,带了点疑惑,但还是非常得体的笑着,“师姐这么看着我,总不至于是要拿师妹我活祭吧?”

贺萱反而一愣,“怎么,方师妹早就知道了?”否则,总该流露出些不敢置信和不忍吧?这不丢人,这是人之常情!每个人听到这种事情,总该有那么些许的不适和不忍的,否则……那得是多可怕的一个人啊!

“大概有些推断。”杜兰真虽然还带着笑容,心里却十分沉重。

“那也好。”贺萱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点点头。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的走了一段,绕到了祭台那里。

其实说祭台,又有点不恰当,因为这座台子的最初用途看上去不是用来献祭,更不是用来献祭大把大把的活人的。这更像是一个……演武台?

“这是你几个师兄。”贺萱指着三个看上去比她更形销骨立、更脸色青白的修士,为她简略的介绍了一下,就开始分派任务了。

杜兰真其实是想多和这些人说几句话,方便进一步套套消息的,但这些人都和贺萱一副模样,甚至有胜于她,木然、冷漠,简直一点人气都没有,明明在这个冷冷清清的地方关了二十多年,却对着新来的师妹一丁点好奇心都不存在,只是和她打了个简单的招呼,就又自顾自的陷入沉默。

在这种情况下,杜兰真还能说什么?她也只能入乡随俗,默不作声的等着熟悉情况的贺萱布置任务。

“将天星水倒满水沟……”杜兰真手里握着一瓶液体,轻轻摇晃了一下,不由露出古怪之色。这祭台四周确实有很多纵横交错的沟壑,她还一度很好奇这些沟壑是干什么的,没想到竟然是拿来放水的?

她打开瓶子,施展法诀,一路将天星水倒入不同的沟壑中,一边漫不经心的想着自己该怎么办。

其实她早就猜到谅事宗玩的会是什么把戏了。以人为祭品,这都是旁门左道的老路数了,当她发现所有靠近女郎峰的人都消失了,又发现了海国庞大的人口贸易网络之后,这个怀疑就已经深深的埋在她心里了。

这么多年来,她陆续拜托沈淮烟、封轶,请动乐正初,为她调查这张遍布戡梧界的人口贸易网络,虽然不敢去触碰那些人口贸易背后的大佬,至少是搞清楚了一件事。

被卖进海国的人,远比被卖出海国的人多,而这个多出来的数字,是远远不合常理的。

本来她是想等女郎峰的端倪显现出来后,让应致远真君出手弄黄这次大祭,救走这些无辜的人,但人算不如天算,她居然被困在虚空里了!这里不仅不能轻易出去,甚至连传讯符都发不出去!毕竟,都不在一个世界里,传讯符哪有那么神奇?

杜兰真微微蹙眉,默不作声的跟着贺萱四人忙前忙后,在终于把最后一捧状似干柴的粗大枯枝放好之后,朝着贺萱笑道,“贺师姐,我想去地牢看看,行不行?”

第一百七十九章 祭品

贺萱眉毛一挑,望着她,“去地牢有什么好看的?”她用一副了然的神色对着杜兰真说道,“这里已经没事了,师妹要是想去见见地牢,那就去吧,顺着我们来的那条路,继续往北走,走出十里就到了。”

“不过,我相信师妹是咱们谅事宗的得意弟子,不会为了无谓的道德感做出什么有损宗门利益的事情的吧?”

还真给她说中了!杜兰真可不就是个随时有可能损害谅事宗利益的弟子吗?

杜兰真神色自若,“贺师姐说笑了,我不过是有点好奇罢了,那些人与我非亲非故,我怎么会为了他们损害宗门利益呢?”

贺萱实在是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此等冷心冷肺之人,那么多人就为了别人的野心无辜丧命,有人听见这种事情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哪怕这些人是为了自家宗门的利益而丧命的呢?但凡稍有良知的人都会犹豫、不忍的!

可“方雅澜”怎么会这么镇定?她怎么能这么镇定?即使从外表看起来,风华美艳的方雅澜远比因待在泰煞宫多年而看上去不人不鬼的贺萱要有人样,贺萱却觉得站在她面前的方雅澜简直不像个人!

一个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人,即使是站在自己一边,也让人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怀疑。

“咱们这种愿意参与到大祭里的人,哪个不是愿意为宗门的利益无视一切规矩的人?”杜兰真仿佛对贺萱的情绪一无所知,自顾自的含笑说道,“只有懦夫才敢做不敢当,抱着自己亲手践踏的道德感瑟瑟发抖,真正的强者无视一切阻挠。”她说着,深深的望了贺萱一眼,饶有深意的问道,“不是吗,贺师姐?”

是谁敢做不敢当?是谁抱着亲手践踏的道德感瑟瑟发抖?是谁明明已经在这守着“祭品”二十多年了,作为直接加害者二十多年,现在却怀疑新来的同伴太过没有道德感?

贺萱没有说话,杜兰真轻笑一声,声音轻飘飘的,无端端满是嘲讽,她施施然转身走了,唯余贺萱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

杜兰真会临走前怼贺萱一句,除了打消她因为“方雅澜”过于不正的三观而产生的怀疑,免得真的碍事,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她确实看不惯贺萱这种人。既然都已经在这里看守“祭品”二十多年了,不管是不是无可奈何艰难自保,既然贺萱没有做出什么事来解救这些人,只是顺着谅事宗的意思看守他们,那她就已经是加害者本身。

既然贺萱没有勇气为了道德感而做出毅然决然之举,反而是违背良心继续看守,那她又凭什么看不惯人家利益至上呢?

说到底,不过就是想要苟且,却又不甘心,想要壮烈,却又没胆气,一直处在良心和好处的挣扎之中,心底不安,就盼着别人也和她一起纠结才舒坦。

杜兰真看不上这种人,偏偏她知道,这种人恰恰是最多的。

她离开祭台附近,却没有急着按照贺萱的指点往地牢的放向走去,反而是漫无目的的在整个泰煞宫里乱转起来。

按照贺萱所指的区域,从祭台往外走,大约往南经过三个类似于泰煞宫这样的区域就可以进入穹顶神宫了,当时还没进泰煞宫,在虚空里,每一块区域都是无尽扭曲和虚无里夺目的耀色,杜兰真可以确定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贺师姐,干嘛一直跟着师妹我?”她忽然回过头,似笑非笑的望着身后。

身后无人。

但杜兰真毫无半分犹疑,含笑不语,见半晌没有动静,又道,“师姐既然不愿意主动献身,那师妹就得罪了。”她说着,手中一道红光曳尾而出,仿佛流星划过,倏忽转过墙角,在远处化作一簇红芒,在一道幽冷的青光下被驱散。

光芒散去,贺萱踏着微弱的余光,冷冷的望着杜兰真。

“师姐何故跟踪我?”杜兰真神态轻松的问道。

“这不是去地牢的路,我提醒一下你罢了。”贺萱冷冷的答道。

“贺师姐也委实太小题大做了些。”杜兰真笑道,“左不过就是那么点人要为了大祭丧命罢了,这修真界哪天不死人?为什么总是担心我因为恻隐之心而不理智?”

她把话挑明了,贺萱倒是不好再拐弯抹角、遮遮掩掩了,“那么点人?你知道地牢里有多少人?”

根据杜兰真估量出来的买进海国和卖出海国的人口差额,扣掉正常的浮动,一两千人肯定是有的。这也就是她现在辗转反侧的原因。

“哦?有多少人?”杜兰真含笑问道,似乎不管贺萱说出多少,她都不是那么在乎。

“扣掉死在这里的,现在地牢里一共有七千六百四十八人,其中六千一百人是凡人,其余都是修士。”贺萱冷冷的说道。

杜兰真脸上的从容消失了。“方雅澜”特有的桃花眼被她瞪大了,不可置信的望着贺萱,“七千六百四十八?”

杜兰真以为祭品只会是修士!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修士的价值肯定更高。她只算了修士的人数,却没想到这个泰煞宫里居然会关了那么多凡人!

“可是,可是大祭要准备三十二年!”

“有的人受不了,死在这里了,这很常见。有的人拉帮结派,明明在地牢里等死的命,却过得比在外面还快活,这也不是没有。”贺萱慢慢的点点头,“三十二年,我见过很多。”

“你们不管吗?”

“只要不死人,我们是不会管的。”贺萱淡淡的说道,“他们知道我们的底线,彼此之间都有默契,不会弄死人。反正他们只是想要权势,而地牢里所谓的权势是最搞笑的东西,明明都在等死。”

“不过我们不在乎。他们分配食物,也省了我们的麻烦。如果抢夺美色,那也正好为我们贡献了新的人口。”

“这样吗?”杜兰真轻飘飘的问了一句,“带我去看看。”

第一百八十章 地牢

“贺师姐,这就是新来的师妹吗?”

“这是方师妹。”贺萱向在地牢看守的谅事宗弟子介绍道。

“方师妹怎么想到来地牢了?这里可不是什么安生的地方。”看守在地牢的弟子看起来比贺萱等几个要更有人样一点,性子也稍显活泼些,“都是些恶狗,里面凶得很。”

到底是谁把好好的人逼成了狗?

杜兰真心里冷笑了一声,笑容却很开朗,“本来也没想来的,后来听贺师姐说这里有七千多人,就起了好奇心,想进来开开眼界。”

“那倒是真的,放之四海,咱们这也是数一数二的规模了。”看守弟子为她们打开了门,从门内瞬间传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杜兰真轻轻蹙眉,没说什么,看守的弟子已经笑道,“里面不干净,师妹最好还是封闭嗅觉,否则那真是受罪。”

杜兰真心情不是很好,但她还是朝那看守弟子笑了笑,这才往里走去。

地牢很大很大。

杜兰真顺着两边笼子往前走,听着贺萱为她介绍,“这里一共分成四个区域,我们不怎么管他们自己的争勇斗狠,只要不出人命就行。长此以往,这里算是分出了四个老大,每人管着自己被关着的那片区域,算是维持里面的秩序。”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明明是被人豢养,注定送死的命运,居然还有心思去争夺权力——一个地牢里地位最高的囚徒,不也还是一个注定要送死的囚徒?

杜兰真走进地牢,无数道目光在第一时间转移到她的身上。这些目光是畏畏缩缩、遮遮掩掩的,她看到了好奇、木然和怨恨,却没有看到哪怕一丝愤怒。

“这些都是不太能混得下去的,待在离门口近一点的地方,万一遇到了大冲突还有我们喝止。真正的刺头喜欢窝在里面,躲得远一点,不让我们窥视。”贺萱朝她说道。

“这里似乎是能把人的修为控制在筑基以下?”杜兰真望着栏杆后面的人群,朝贺萱问道。

“是啊,不然我们也没法控制局面。”贺萱答道,“看到他们手腕上的手环了吗?戴上那个手环,只要你还没凝婴,就会被压制到炼气期。这种手环没有筑基修为是无法毁掉的。”

杜兰真扫了一眼,有的人戴着手环,有的人没戴,看起来是只有筑基期以上的人才能享受这种特殊待遇。联想到贺萱所说的“只要还没凝婴”,而不是“只要还没结丹”,不由问道,“这里难不成还关着金丹修士?”

“怎么没有?”贺萱唇角溢出一丝笑意,“我之前跟你说的四个区域都各有一个老大,其中一个就是金丹修士。”

“金丹修士是怎么落到这种地步的?”杜兰真骇笑。

“在金丹后期修士的面前,金丹初期算什么?”贺萱不以为然道,“那是掌教的一个仇家,被他亲自擒来,扔进地牢的。”

这位金丹修士还挺倒霉。杜兰真默然一笑,在地牢里转了两圈,记下构造,和几个闻讯过来看热闹的“地牢老大”打个照面,着重看了看那个金丹修士,就跟着贺萱一起出了地牢。

“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杜兰真走出地牢一段,沉默了一会儿,没头没脑的对贺萱说道。

贺萱偏过头望着她,眼里隐约有悲哀,又隐约是松了一口气,她的语气里暗含着惆怅,却也不乏释然,“是啊……”

是个x!

杜兰真心里冷冷的笑了一声,贺萱仍有良心,但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了,她于心不忍的部分一直在被她自己用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她用利益、宗门、世道来说服自己,现在又用“方雅澜”的放弃良心来说服自己。

“这是必要的牺牲。”杜兰真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她的语气和眼神都坚定了起来。

“没错,这是必要的牺牲。”贺萱被她的坚定所感染,也变得坚定了些。

胡扯!

杜兰真不会允许什么必要的牺牲!她绝不会做谅事宗的帮凶的!

从情感的角度来说,她本心里就是想救下这些人的,如果她对此袖手旁观,她可能会终身抱憾,心魔深种。

从利益的角度来说,那就是一盘生意了。

原本她想找出谅事宗背后的势力,借此博取声望,好为谋夺真传弟子之位而准备。虽然谅事宗展现出来了泰煞宫,但还是那句话,谅事宗的崛起不是靠某个传承就能做到的,再绝世的传承也不能帮忙搞行政啊!

如今看来,大祭上这个神秘的背后势力是不会现身了,她的目标落空,按理说得继续蛰伏,等待冥神仪式……

且不提她还得等八十多年才能等到冥神仪式,难道她真的能漠视这七千多人的生命吗?

这是不需要过多考虑的。杜兰真不会为了沽名钓誉就无视自己的未来,给自己留下这么一个心魔。即使从理智上来说,她也觉得七千多人换一个在戡梧界翻不起太大风浪的魔道势力,其实是门亏本买卖,毕竟,就算谅事宗再发展起来,真正给戡梧界带来的死亡也未必有这么多。

而从对她自己的利益来讲,假使她能救出这些人,所获得的名声不会比揭露谅事宗背后势力、重创魔道来的小,同样也是非常值得的。

杜兰真已经过了为一腔热血就豁出一切的年纪,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只要确定某一件事符合利益、道心、情感其中的任意一项,那就是值得拼尽全力去完成的,更不必说这三样兼备。

因此,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怎么在金长老的眼皮子底下把这一大堆人救出去。

至于这些人会不会很感激她,值不值得她救,是不是麻木的愚民,这些都不重要。她想救人,与他们其实没多大关系。她不是为了这些人的感激和理解,她也不必任何人的感激和理解。

只有小孩子才会期待做好事被人感激,所以他们多半做不了太久的好人。

而真正的大人只是去做他们认为对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一章 靠山

“怎么样,咱们这泰煞宫气派吧?”费天翰把她招进一间空屋,和气的问道。

“真是太气派了!”杜兰真真心实意的说道,“我听说,这就是穹顶神宫,长老,这是真的吗?”

“贺萱这个也跟你说了?”费天翰脸上露出些笑意,“不错,本宗的这泰煞宫,正是外界传的沸沸扬扬、神乎其神的穹顶神宫!”

好家伙,真敢说!只不过是凭借令牌控制了泰煞宫的一部分,就敢张狂的说这是自家的东西了!

“想来,穹顶神宫出现也有三十年了,似乎当时弟子还未离开东海。咱们宗门是否就已经控制了这泰煞宫?”杜兰真问道。

“贤侄啊,有的事情,不关你的事,就最好不要多问。”费天翰意有所指的看着她笑了一笑,就在杜兰真以为他是不会说的时候,忽而又神神秘秘的说道,“不过,以贤侄的天资、在本宗的地位,本座倒是觉得可以稍稍为你破例一下。”说罢,也不说别的,只是望着杜兰真饶有深意的笑了笑。

一般有人这么说,多半是想卖个人情给你,让你领情。通过欲扬先抑的手段,激起你的感激。

招式不在老,管用就行。杜兰真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看上去既是窃喜,又是惶恐,既想推辞,又忍不住想听,“长老厚爱,雅澜实在惶恐……”

“好了好了,你是个可靠的孩子,我见了你这么多年,我还能心里不清楚?”费天翰笑呵呵的说道,“不过,话我也不能说的太多,我就跟贤侄说这么一句,偌大戡梧界,为何本宗非要选在海国?”

“长老是说……本宗就是为了这泰煞宫来的?”杜兰真惊呼一声。

费长老被她这种非常当一回事的态度取悦了,轻咳一声,笑道,“心里清楚就好,可别挂在口上。”他说着,和蔼可亲的对杜兰真说道,“这话,出之我口,入之你耳,不得外传。贤侄知道了这件事,可要烂在肚子里。倘若说出去了,本座可不认。”

“长老放心,弟子心里有数!”杜兰真拍胸脯保证,一边继续试探,“可是,这泰煞宫当时既然还没有显现,本宗前辈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谅事宗修为最高的掌教也不过是金丹圆满修士,到底凭什么可以提前预算到泰煞宫从虚空中和戡梧界交汇的地点?要知道,海国与穹顶神宫显现之地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费天翰审视了杜兰真一番。

杜兰真心头一紧,表面上却仍装作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她自认刚刚问的问题没什么问题,这真的只是一个无的知弟子对新事物好奇而已!

“也罢。”费天翰很快下定了决心,“今日已经同你说了这么多,也不在乎再多说点秘辛了。”

好样的!请费真人赶紧放下不必要的顾虑,用山一样多的秘辛压垮无知无畏、对谅事宗情感至深、利益相关的方雅澜吧!

杜兰真正襟危坐,等着费天翰开口。

“咱们谅事宗背后有人。”费天翰神秘的说道。

杜兰真简直对此连个白眼都欠奉,这也算得上秘辛?这还用费天翰来跟她说?她想听的不是这个啊!不过,这对于土生土长的谅事宗弟子方雅澜来说,也许确实是个大大的隐秘吧。

杜兰真的十五年卧底生活,让她很明白一个道理,任何人都有强烈的倾诉欲,企图表达自己、企图获得别人的倾听和理解,这是人的本能。无论是金丹真人,还是普通凡人,都不例外。这种本能异常强大,以至于尽管无数人的谋划败露于口风不紧,这些前车之鉴也无法阻止后人前仆后继的重蹈覆辙。

而她深刻理解的另一个道理,就是无论是谁,无论多么淡泊名利,他们在分享一个隐秘的时候,总是需要捧哏的,谁也不想听的人像个木头人,哪还有什么说头?你越是一惊一乍、越是大呼小叫,就越是能激起诉说人的倾诉欲。

为了不打击费天翰的积极性,杜兰真瞪大了眼睛,一脸迷惑夹杂惊讶的望着他,说出的话就好像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重复一遍,“您是说?”说完这句,她才像是回过神了,明白了费天翰的意思,迷惑渐渐褪去,而野望渐渐浮现在她的脸上,她专注的望着费天翰,“是谁?”

“我不能说。”费天翰微微一笑,“不过,我能告诉你的是,咱们谅事宗的靠山,远比你想的强大!”

“是六大宗门?”杜兰真心里一动,立即追问道。

费天翰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我可不能说。”

杜兰真眼里满含着不确定的望着他,她此刻无比希望能够得到答案。但她知道费天翰是不会再说下去了,而对于她自己来说,这个问题纠缠了十五年,这是她离答案最近的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她只能叹了口气,“这可真是神秘啊!”

“等你再强些,结了丹就能知道了。”费天翰安慰道,“现在不告诉你,是因为没有必要,即使你知道了,也没机会接触。虽然咱们是颇为受重视的一支,但这世界上还是实力说话的。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天资虽然不错,但放在那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倒不如在咱们谅事宗宁当鸡头不当凤尾,修为上去了自然地位和前途也上去了。

“总之你只要知道,咱们谅事宗虽然不是玄门,虽然元道在戡梧界式微,但咱们也是底蕴深厚,道途悠长的传承!”

杜兰真凝望着费天翰,半晌,垂下头,幽幽的道,“如果能这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费天翰觉得她这个态度有点不大符合自己的想象,不由得皱了皱眉,又觉得她只是听自己空口白话,更兼见识不够、一路顺风顺水,不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等到一切揭晓,她就明白了。因此也不纠缠,换了个话题,“说起来,咱们能平平安安的掌控这泰煞宫,也是颇为惊险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挡路

杜兰真仍然沉浸在费天翰的话里,不断思索着谅事宗的靠山到底是谁,能让他这样底气十足。此时她心里最最需要确定的是,这个靠山到底是不是六大宗门中的某一家。

而最让她不安的,更是一个她甚至不敢过多思考的问题。

谅事宗的靠山,会是极尘宗吗?

如果谅事宗的靠山就是极尘宗的话,那她这十五年的调查岂不就是一个笑话?

这个设想很荒诞,但她仔细一思索,似乎并不是没有可能。

首先,虽然极尘宗作为六大宗门,从来都是教导弟子道统之争,对旁门赶尽杀绝的,但考虑到谭苑真君元婴大典上都敢直接开讲神修法门,杜兰真觉得这“不死不休”的方针似乎被自家宗门暗戳戳的改了面目。

其次,这么多年来,谅事宗的事情一直没有受到什么重视,无论是徐灵雨、乐正初、宁潇鹤、应致远,都是一副“这件事不小,给你折腾一下吧”的态度,可见在他们心里,这件事的价值也就是给她挣个声望而已。

杜兰真越想越惊,甚至于一些细枝末节都能拿来附会,待到她越想越深,却忽地一个激灵,整个人慢慢静了下来。

这些完全都是她自己的想象,没必要自己吓自己。一个人若是由果索因,只会觉得样样都是线索,样样都是原因。若是谅事宗是极尘宗的附庸,徐灵雨只会隐晦的暗示她不要查下去了,以杜兰真的敏锐,自然不会纠缠。而徐灵雨没有这么做。

退一步讲,哪怕谅事宗真的是极尘宗扶持的,对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首先,若是翻脸了,立马自报家门,性命无忧。其次,她受了耿恨云、罗青寒的传承,对魔道早已没了最初的喊打喊杀,若是魔道能够在玄门下重开光辉,那自然也是一件好事。

当然,必须是在玄门之下重开光辉,由玄门主持,这很重要。

杜兰真敛下胡思乱想,好奇的望着费天翰,“什么样的惊险?”

“当我们发现泰煞宫的时候,它就在穹顶神宫的边上!”费天翰说道,“不过当时穹顶神宫未出,我们也没在意,谁知道后来穹顶神宫与戡梧界交轨,现了踪迹,被元婴真君发现了,差一点跑到咱们泰煞宫里。幸好咱们反应的快,用泰煞玄令将泰煞宫远离穹顶神宫,这才没有叫人发现。”

“泰煞玄令还能让泰煞宫远离穹顶神宫?”杜兰真诧异道,她还以为泰煞玄令最多改改一块区域内部的格局。

“其实也不算是改格局。”费天翰摆了摆手,“只不过,这整个泰煞神宫,”他挥了挥手,意思是自己指的是包括了他们所在的区域、穹顶神宫的整个神宫,“它是有构造的,我们不过是控制了构造的变化而已。”

“构造?”杜兰真疑惑的问道。

“你看。”费天翰干脆画给她看,“最开始,这一片的格局是这样的,泰煞宫在这,就在穹顶神宫的旁边。后来我们用令牌改了格局,我们泰煞宫就变到了这里,和穹顶神宫中间隔了两片区域。我们试过,一共就只有这么两种格局,不会再多了,没法变成别的样子。”

杜兰真凝望着他随手画出来的图案,把它刻在心里,随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这么说来,主祭的权力一定非常大。”

她终于步入正题了!费天翰精神一振,故作平淡的道,“不错。”

“那么,不知长老可否能透露一二与我,为什么主祭能控制这么一个神迹,却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呢?”杜兰真低低的问道。

“哎。”费天翰先叹了口气,“本座知道你还是介怀你家师尊的死。”他充满遗憾的摇摇头,“你虽然表现得一切过去不想追究,只看未来,但你心里还是不甘心放下,本座看得出来。”

杜兰真沉默以对。

“本座都明白。”费天翰和颜悦色的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师尊若是知道了,也会为你感到欣慰的。本座虽然和王道友交情不深,但对他的事情也很是遗憾,想到你这孩子现在这样有出息,就想着帮你一把,因此才把你专门调到大祭来。”

杜兰真心里冷笑了一声。费天翰这鬼话,她一句也不信!他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惜才、想帮她查清楚才把她调到大祭来,他就是想把“方雅澜”弄下来,自家弟子顶上。至于“方雅澜”,到底也是一条好用的狗,他也舍不得放弃。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费天翰接下来的话就会是抨击谅事宗掌教和大长老郭美如,把一切都推到他们头上——不过,据她猜测,多半也确实和他们逃不开干系。

“此地没有旁人,我就跟贤侄直说了吧!”费天翰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不告诉你,本座于心何忍?”

杜兰真心里虽然想翻白眼,面上却还要诚惶诚恐的推辞一番,“这怎么使得……”

“我意已决。”费天翰一挥手,强硬的道,“贤侄来了咱们泰煞宫,熟悉了大祭的准备,想必也对当年的事情有了猜测吧?”

“是有那么一点头绪。”杜兰真含糊其辞。

“你就不怀疑吗,为什么夏华容明明害的大祭搞砸,却一直稳坐本宗年轻弟子第一人?”费天翰引导她。

“我自然是一直在查的。”杜兰真有点委屈的道。

“哎,这也不怪你,毕竟郭美如那老婆子防的紧,你猜不到也正常。”费天翰转而又叹了口气,“你看你今天送了从外面采买的材料来,我有多高兴?难道是宗门没有给我发材料吗?是我不敢用啊!”

杜兰真一脸震惊,“什么?长老身份如此贵重……怎么会?”

“哎,再贵重又如何?这谅事宗还不是掌教和郭美如一手遮天?”费天翰叹气,“他们想让谁生就让谁生,想让谁死就让谁死!你师尊就是被他们两个合伙害死的!”

杜兰真恍然。难怪夏华容以如此过错,谅事宗却对她只是轻拿轻放,原来根由还在于夏华容只不过是把刀!谅事宗说话最算数的两个人一起保她,夏华容还能吃什么亏?

“可是,为什么要针对我师尊啊?”杜兰真不解的问道。

“自然是因为,他挡了别人的路!”费天翰说着,撕破那副和善的假象,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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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真容

“方师妹怎么又来了?”地牢看守的谅事宗弟子见她又来了,不由面露疑惑,开口问道。

“是这样的。”杜兰真不慌不忙的道,“我想问问,咱们这大祭,是对祭品的修为有要求,还是没要求呢?”

方雅澜在谅事宗的地位从来不低,哪怕王真人死后,她也只是被排挤,但在年轻弟子中,没有人敢明面上说她地位低——别人最多就是暗戳戳打压她罢了。这守在泰煞宫多年的弟子与方雅澜并不仇怨,以前也认识她,现在见她进泰煞宫,就知道她又得势了,自然客客气气地道,“自然是有要求的,否则,咱们全都用凡人岂不更妙,也不必这样大费周章的暗中拐来修士了。”

杜兰真流露出一丝失望的情绪来,很快又打起精神道,“那他们可知道今天自己就要丧命了?”

“这哪能让他们知道!”看守弟子理所当然地道,“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一旦想不开,自寻死路怎么办?如果不告诉他们,还能有点侥幸心理,多活一天是一天。”

“是这个道理。”杜兰真笑道,“我想跟各位师兄打个商量,我有一门秘法,需要从人身上取一点东西,不知能不能趁此机会,进去祭炼一下这门秘法。”她说着,偏头朝三个看守弟子含情凝睇的笑了笑,手里却朝他们推出一个储物袋,“师兄们行个方便,帮帮师妹吧!”

“这……”三人犹豫了一下。

杜兰真把储物袋塞进其中一个离她最近的人的手里,无比自然的撒娇道,“拜托几位师兄了,就帮小妹我这个忙吧!”

托方雅澜的福,她算是熟练掌握了一门以前死也做不出来的技巧。她对着长辈撒娇无比自如,却不会在同辈面前做出这种举动,总觉得无比气弱,十分丢面子。可扮演方雅澜这么多年,无论是卖弄风情还是撒娇扮乖,她都会了十成十,虽然还是不大喜欢,但用在想坑人的时候,那是好用的不得了。

三人犹豫的望着她,又低头看了看储物袋,最终犹犹豫豫的道,“师妹想去,那就进去吧,不过,千万记得要节制,这些人要是弄得元气大伤,费长老可不会答应。”

“师兄放心,小妹我心里有数。”杜兰真自然无不答应的道理,在看守弟子的放行中,独自走进了地牢。

这是短短一个时辰里第二次开门了,杜兰真进入地牢时,获得的目光比第一次进入还要多。而这一次,她不像是第一次那样走马观花,而是慢慢的透过栏杆观察里面的人,一步步的往里走。

“方道友来此是做什么啊?”忽然有人叫她。

杜兰真回过头望去,对上一双满含着怨毒的眼睛。她挑了挑眉,这大概是个认识方雅澜的人,但她并不认识。她慢慢走到栏杆边,望着那人道,“这位道友,你是什么时候被关进来的?”

“托福,十九年前我就被关进来了。”那人冷笑一声。

杜兰真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来,此人是在她来海国前四年的时候就进了泰煞宫。她当然很同情这些人,但她既然已经打算把这些人救出去,那么这些人很快就要解脱了,也就不必过多用无用的同情浪费时间了。

“你们老大呢?”她转过头,问道,“我想见他们。”她说着,朝身边的几个一看就知道本来的修为没超过筑基的小修士道,“去帮我把四位老大请来,就说我有事相告。”

她的声音和婉温柔,又带着不容置疑,在贯珠天音的神通下,完全不费任何功夫就能让这几个小修士毫不犹豫地按照她所说的话去做。这几个小修士撒腿就跑,飞速的跑去找那四个老大了。

杜兰真就立在原地,一边把自己的计划在脑子里反复过了几遍,一边悠悠的等着那四个人过来。

在这个地牢里,谅事宗弟子和囚徒的阶层很明显,一个是筑基修士,一个却被强行压制到炼气期,杜兰真要找那四个人,那么那四个人就必须得来。毕竟,如果真的有傲气,那早就自杀了,他们还活着,那就是懂得低头的。

“道友有什么吩咐?”那四人聚到她面前。

杜兰真含笑不语,打量了他们一番,伸出手,拉住那个金丹初期修士的手,在他脸色一变之前,垂眸研究起他手上的手环来。四人不解,只能暂且任由她自顾自的研究那手环。

“原来如此。”杜兰真看了半天,忽而一笑,把那位金丹修士的手放下。她心里已有成算,只是有些细节不确定,首先就是这手环是个大问题,倘若她破不掉,那一切都只会成空。她的计划有很大一部分着落在这位金丹真人的身上,万一这位金丹真人的手环是特制的,那她多半要铩羽。

现在她研究了这手环,确认以她筑基的修为,想要破开,确实如贺萱所说那样轻而易举。

本来她还很奇怪,这种能够轻易封禁人的修为的东西,想必价值不菲,谅事宗哪来那么大的底蕴,一口气能拿出上千份?现在研究了这手环,就知道又是和寻道符一样的把戏,全靠泰煞宫加持,手环本身不过是一道阵法而已。

“道友可知,你们命不久矣了。”杜兰真挥手设下禁制,不叫旁人听见或窥见他们的对话,轻声道。

四人望着她,没有一个人脸色因为她所说的内容而稍有变化,但他们确确实实为她会说出这话而感到疑惑。

“看来你们是知道的。”杜兰真轻轻点点头,“我就说,哪怕那些人再怎么想隐瞒,这种大事,还是没有办法瞒住囚徒的。”

“那么,道友跟我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让谅事宗的大祭成功,我想救各位出虎口。”杜兰真直白的说道。

“你是谅事宗的弟子,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那位金丹修士问道。

“我不是。”杜兰真说着,那张与方雅澜一模一样的脸上忽然泛起水波,慢慢的扭曲着,她伸出手,在脸色轻轻一拨,竟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来,她十几年来第一次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对着眼前的四个人微微一笑,“极尘宗弟子杜兰真,见过四位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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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密谋

方雅澜本来就是个极为难得的美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然而当她揭下面具,露出她本来的面目后,不期然竟让面前四人有一种艳光逼人,不敢直视之感。

十几岁的杜兰真除了青春和锐气,只能沦为美貌的附属物,即使她本身天资过人,不认识的望去,也只能看出她是个美人。

然而十几年过去,杜兰真一揭下面具,容貌更胜于往昔,面前的四人见了,却摄于她静默时也自然而然散发的风韵。她的眼神不似当年那般凌厉,如今温柔中带着三分笑意,可是只要她站在那里,人们就会感受到她温柔外表下决意凌云的心气和说一不二的气势。

她自己也许不是清楚的知道,但也心里有数,当年她那样憧憬向往的郗昭,如今看来,也只是和她一样的普通人,倘若如今的她们站在一起,再也不会如当年那样让她自己失望了。

“道友说自己是极尘宗的?”四人回过神来,眼里满是困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里明明是海国,与极尘宗隔了十万八千里,怎么会有极尘宗的弟子扮成谅事宗弟子的模样跑来解救他们?

“不错。”杜兰真微微一笑,手一扬,把极尘宗弟子的身份玉牌给四人看了一眼,“其实我到底是谁,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意助各位逃出生天,而各位倘若想要找一条生路,那就只能选择信任我。假使我欺骗了各位,各位的情况也没法更糟了。这是无本万利的买卖,道友不考虑一下吗?”

虽然措辞不是那么客气,直白之极,但她的态度始终和和气气,并没有一点因为自己处于主导地位就居高临下的态度,反而是十分诚恳,更兼她生的秀美动人之极,含笑而言,让人很难不生出好感。

“道友想要我们做什么?”那位金丹真人稍加思索,便很爽快的问道。正如杜兰真所说的,反正这些人的牌已经不能更烂了,且看看杜兰真能怎么折腾。

杜兰真听他称呼自己“道友”,不由轻轻笑了一笑。而按照常理来说,她在金丹真人面前应该口称“真人”或“前辈”,她却叫了“道友”,而这位真人也默认了,显然是对她表示尊重,把她放在平等的地位上来对待。

当然,以这位金丹真人现在的处境,他要是识时务,本就该对杜兰真尊重一点。杜兰真可不想劳心劳力,历尽千难万险,倒是救出个祖宗来。

“道友怎么称呼?”她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

“我姓彭,彭子墨。”这位金丹真人平静的道。

“什么?老彭,你竟然是彭子墨?”杜兰真还没说话,那另外三个人却先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开口,完全忘记了自己筑基修士的风度,轰炸似的把内心的震惊和疑惑一股脑塞给彭子墨。

杜兰真也不由得挑了挑眉,她可没想到,在泰煞宫里随手捞到一个金丹修士,居然有这么大的名声。彭子墨确实是个散修没错,否则也不至于被谅事宗掌教抓了放到泰煞宫里做献祭储备,关了二十几年也没人为他撑腰。

但这世上出名不出门,看的也不全是你的出身,多的是岌岌无名的六大宗门弟子,也多的是名震南北的散修。

出不出名,也不全看你的修为,毕竟实力这玩意不真正打一场谁知道。

彭子墨就是这么一个,背景没有,实力也不出众,却意外的在戡梧界走红的修士——而且是爆红。

他的出名,在于他跑到阴阳宗参加了一位金丹男修的求侣大会,以金丹修为和手段,一路辣手摧花,击败了无数女修仙子,夺得桂冠,其中决心赢得无数人的赞叹,认为他一定对这位男修是真爱。然而他击败所有对手之后,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把那位男修早就拿出来当作定情信物和冠军奖品的玉佩随手往地上一丢,转身就走了。

杜兰真当初听说这件事,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彭子墨这种做法,能够安然无恙的走出阴阳宗,完全就是阴阳宗很有大派风度,否则,他不缺一条胳膊都走不出来。

对于彭子墨这种做法的原因,戡梧界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理由五花八门,没一个可信的,彭子墨自己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不过对于他的这种做法,戡梧界的议论呈现极为极端的两极分化。支持的人觉得招亲这种做法背叛了荣耀的单身阶级,彭子墨这种做法大快人心。反对的人倒不是反对彭子墨,毕竟他们也不知道彭子墨是不是与那人有仇怨,他们反对,多半是因为觉得疯狂支持彭子墨的人有病……

对于八卦和舆论来说,众所周知,“我的观点取决于我对家观点的对立面”。支持彭子墨的人有多疯狂,因为这群人而反黑彭子墨的人就有多激烈。

而对于舆论来说,有另外一个常识,那就是,撕得越是激烈,这个话题就越是有热度,一个人黑粉越多,反而意味着他越红,越黑越红,毕竟,黑红也是红嘛!

以彭子墨当年的热度,堪称戡梧界的顶级流量了。

不过,他消失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成为明日黄花,要不是在场的这几个难兄难弟也是差不多时间被关进来的,而那时彭子墨还正当红,他报出自己的名字只怕没人会有反应。

“你有什么计划?”彭子墨对自己的事情绝口不提,非常坚决的用“当作没听见”的招数来表达自己不会透露**的决心,开口朝杜兰真问道。

“是这样的。”杜兰真笑了笑,朝那三人看了一眼,后者不由自主的安静了下来,静静的听她说,“我们现在在这个地方。”她伸手在半空中点了一点,留下一个红色光点,“这是穹顶神宫。”她说着,在红色光点不远处又点了个白色光点,“中间是另外几间宫殿。”她把费天翰跟她说的格局和改变后的格局与四人说了一遍。

“我能改变格局,把大家送到穹顶神宫里去,我再把格局变回来,到时各位带着这些人从穹顶神宫里出去。”

“可是费天翰可不会让你这么轻轻松松的把人救走吧?”几人质疑道。

“那是自然的。”杜兰真微微颔首,“不过,我自然有办法把他弄走。只不过,需要彭道友冒一点风险。”

第一百八十六章 祭起

“还有一刻钟开始大祭,现在所有人都归位。”费天翰站在祭台前,望着眼前乌压压的人群,神情严肃。

他这话当然不是对着面前这七千多个“祭品”说的,他就算说了,这些人也不会听他的话——都要被献祭了,谁会搭理他?况且,七千多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小数目,要不是这祭台下面另有玄妙,根本都站不下这么多人。这么多人,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是做不到令行禁止的。

费天翰说的这话,自然是对人数寥寥的谅事宗的弟子们说的。这些人提前半个时辰就开工,把这乌泱泱的人群一个个从地牢里赶出来,塞进这说大不大、说小也是在算不上的祭台里。

在手环的压制下,这七千人竟然在七八个筑基弟子的喝斥下毫无反抗之力,只能顺着这些人的命令,像是被赶进屠宰场的猪羊一样,自己走进祭台。而办到这些的,不是什么威势滔天的魔道巨擎,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只能窝在偏远地带不敢冒头的小宗门,光是想想,杜兰真就替这群人感到憋屈。

能在这个地牢里活到现在的,自然不会是那种受不住屈辱的人,否则,早就自尽了。能够挺到现在的,绝对是耐心、毅力、心性都受的住挑战的人。

然而即使如此,在从地牢转移到祭台的过程中,还是有大半的人情绪失控,哭喊着不愿意挪窝,想要和谅事宗弟子拼命,被谅事宗弟子有一个是一个,一顿暴打后摁进了祭台。

杜兰真既然来了泰煞宫,自然不能做一个吃白饭看热闹的,只能加入进谅事宗弟子的镇压队伍,有一搭没一搭的划水。在两方心照不宣的情况下,彭子墨等人被她“无情鞭打”,在无可奈何中进了祭台。

此时费天翰发话,她也恭恭敬敬的垂着手,按照之前吩咐好的放向站住位子,抬起头对上挤在祭台边上的人怨毒的目光,她不仅没有移开视线,反而朝他们坦然的笑了一笑。

她这种无情的态度让人更加的怨恨,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杜兰真就算是元婴真君怕也被挫骨扬灰了。

“怎么这么吵。”费天翰皱了皱眉,嫌弃场中破口大骂和哭啼的人群太吵闹,手一伸,绕着祭台下了个禁制,把声音完全罩在里面,整个泰煞宫又变得寂静到可以听见落针的声音。

“好了,这就对了。”费天翰满意的点点头,“你们再检查一下,再过一会,咱们就要开始了,别怕,不难的,也没什么风险,上一次的事故真的是纯属意外。本座可以跟你们保证,这次本座已经反复检查过材料的质量和真假,绝对不会有问题!大家只要好好催动灵力就行了,等到回到宗门,就是宗门的大功臣!”

包括杜兰真在内的九个人齐声应喏。其实也不必费天翰这样保证,毕竟九人都已经进了泰煞宫,除了接受命运,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当然,费天翰这样的保证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安了众人的心。

杜兰真的心事却与在场众人截然不同。她当然不会去想事成之后自己可以在谅事宗得到什么样的好处,因为她目的明确,就是要事情不成!

她所担忧的,第一自然就是被她单独教叫去谈合作的四个人心存侥幸,认为可以把她供出来以求生路。为了应对这种可能,她在和这群人说话的时候其实用到了贯珠天音,暗示四人不听自己的安排就是死路一条——这其实就是事实,谅事宗不可能因为任何原因放过这些人。

不过,即使做了准备,她还是不太放心,毕竟按照实际修为来说,她比不上这四个人里的任何一个。而且为了不被发现贯珠天音的痕迹,她极其小心,也就意味着贯珠天音的影响被极度削弱。最后到底能在四人身上发挥几成,她自己心里都没谱。

眼下,费天翰嫌吵,把所有人都罩在禁制里面,其实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这些人的声音传不出禁制,也就意味着除非他们疯魔了一样的大喊大叫,费天翰是不会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的。

她第二个担心的是这四个人口风不严,或者她和这四个人商量的时候露了痕迹,让旁的人看破了痕迹,一口叫破企图求生,那她真是没法逃生的。

不过费天翰的态度让她放心了下来,就算有人在禁制里面说破,费天翰也不会注意到他——费天翰根本不在意这些注定要死的人在说什么、想什么。

这些担心都是最表层、最浮浅的,其实在杜兰真内心深处,唯一的担心,在于她根本不确定自己的计划到底能否成功。

她反复推算,觉得自己的计划成功率在六成左右,积极一点,说有七成也不是不行。然而她没有忘记,她的计划完全是建立在她来到泰煞宫之后得到的信息上的。

倘若贺萱和费天翰没有对她说实话,或者是隐瞒了什么特别重要的点,那么这个计划的成功可能就会大打折扣。往最坏的可能去想,如果费天翰早就知道她不是方雅澜,那么也许她目前得到的所有信息都是假的,而这个计划也就毫无成功几率可言,无异于她一个人的臆想。

这个想法有点太过可怕了,光是想想都能叫杜兰真不寒而栗。然而仔细思考一下,如果费天翰对她有图谋,那么早就动手了,也不必和她上演一出前辈后辈薪火相传的亲近戏码。

况且,这么多年以来,杜兰真没有哪天不在担心自己身份的暴露,如果十几年的小心翼翼、反复试探都没能看出哪怕一丝蛛丝马迹,那费天翰可能得是在戏班子里成精的。

她会想到这么一个猜想,归根结底还是她太过担忧了。

人一旦心里满是不确定,就会胡思乱想,各种猜想、阴谋论都一下子冒出来,其实都是犹豫和恐惧的表现。

杜兰真是绝对有无比充分的理由感到恐惧和犹豫的。她现在的决定,会让她十五年的蛰伏成空,会让她有性命危险,而表面上来看,她能获得的也就只是这些人的感激而已。

她虽然对着彭子墨说,需要彭子墨担下一定的风险,然而实际上,真正承担着最大风险的,其实是她自己。

但她自然不会为这样的犹豫和恐惧停下脚步。

如果真的害怕,她也没法在谅事宗待上十五年。这些人的感激,也不能用“只是”来形容。而最重要的是,她已经踏出了第一步,就不会再退缩!

“十!”费天翰大声倒计时。

“九!”

杜兰真不由握了握拳头,引得身边的贺萱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八!”

“七!”

“师姐,我有一点紧张。”杜兰真悄声对贺萱说道。

“六!”

“别怕!”贺萱只来得及短促的说这么一句,就被费天翰瞪了一眼。

“安静!”费天翰急促的斥责了一句。

“四!”

“三!”

杜兰真的目光隐晦的朝人群中的彭子墨望去,和正好投来目光的后者对视一眼,又十分默契的移开了目光。

“二!”费天翰自己也忍不住屏住呼吸。

“一!”

费天翰深吸一口气,大吼道,

“祭起!”

第一百八十七章 祭火

随着费天翰一声令下,泰煞宫中忽地乾坤大改。

原本泰煞宫里只是昏暗里透着一丝阴森,在他一声令下,众人只觉四面八方鬼气森森,仿佛一丝亮光都要被吞噬,生者为死者让道,死者牵生者为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仿佛不在人间,重入阎罗!

杜兰真和其他八名弟子在他话音刚落下时,便同时全力向手中准备好的物事注入灵力和煞气,一时之间,狂风呼啸,仿佛厉鬼哀嚎,在整个泰煞宫中反复回响。

谅事宗的功法与这泰煞宫非常匹配,催动起来,仿佛就是为了这座宫殿而创立的一般。然而杜兰真以灵力裹着幽罗的气息,往里催动,竟仿佛比这些人更加契合,她手下法宝厉呼哀嚎,发出阵阵让人胆寒的鬼泣,竟压得另外八个人手里的法宝仿佛没有声息一般!

站在东方,正对着祭台的是贺萱,她冷着脸驱动手中法宝,在她身后,汤汤江水从天上来,波涛狂涌,江水中阴气森森,鬼影幢幢,隐隐有厉鬼从中探出头来,朝人发出不甘而怨恨的凄鸣。

她背后的江水与她对面一人身后的江水正好遥遥相对,共同以势不可挡之势,朝祭台打浪而来。

祭台上的人齐齐发出惊恐的嚎叫,不由猛地回过头望向其他方向。

正南方,一轮阴森血腥的晦暗月轮慢慢的升上天空,投下光辉,却不是照亮万家,而是来取人气血和生机的!

正西方,阴风阵阵,呼啸而来,仿佛厉鬼哭嚎,尖锐苦涩,立时攥住人全部心神,听的人喘不过气来。

正北方,无数骷髅蹒跚而来,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有谁号令众鬼,让他们成为一支令行禁止的大军。

而就在费天翰的身边,红衣烈烈的妖娆女修催动着手中法器,漫天黄沙从她身后漫涌而来,黄沙茫茫里,渗出来的仅是殷红的血。

费天翰深吸一口气,伸手指天,沉声道,

“北阴酆都大帝大道无疆,泰煞谅事宗天宫神通在上,黄泉宗青脉弟子费天翰叩启,私借道场,暂为己用,以复我元门神鬼道,伏谢圣君垂怜!”

北阴酆都大帝?黄泉宗?

杜兰真一愣。费天翰竟然说的不是谅事宗?

看来这黄泉宗就是谅事宗背后的大靠山了!她心中不由一阵激动,尽管她已经决定为了救人而放弃追寻谅事宗背后的势力,但此时听到一点线索,也叫她激动到不能自已。

黄泉宗……

这个名字十分的耳熟。杜兰真很快的想到,当初她在照日镜里听到的对话中,便有过这个名字,听朝微和那个宫主的话,是不亚于她们圣宫的存在。而朝微当时已经结丹……也就是说,在她们那时,黄泉宗少说也是有着元婴真君的势力!

另外,在泽芝宫里,耿恨云元君的那副画像,就是黄泉宗一个名叫班山柏的人所画!耿恨云元君已经过了一重天劫,而她的朋友,多半也是一位元婴真君。

还有北阴酆都大帝,这是三千世界异闻录里所记载的那个与戡梧界人天分野有关的大神通者吗?他和谅事宗又有什么关系?谅事宗是他的传承吗?

随着他话音落下祭台下方忽然腾起滔天火焰,幽幽若鬼火,无声无息的燃起,绕着祭台,火浪翻腾,不断起伏着,并不逼近祭台,只是仿佛在舒展着自身一样,不断扩大着,也就极其自然的慢慢靠近祭台。

“这火真是太邪门了!”

“哎,老彭……你一定要把咱们救出去啊!我这条命,就着落在你们身上了!”

彭子墨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费天翰,时不时看杜兰真一眼。

杜兰真也在观察着费天翰。他手里攥着泰煞玄令,神色凝重,双目圆瞪,望着那火焰,如临大敌,额角的青筋一直在跳动着,显然以他的实力,控制这火焰十分吃力。

“百道归流!”费天翰大喊一声。

随着他的命令,那汤汤江水、猎猎狂风、漫漫黄沙、幽幽月轮、森森白骨同时汇入火焰中,祭火在这些的汇入后猛地暴涨,攀升到数丈高,火焰不断吞吐着。

然而任是那火焰燃烧得再炽烈,无论是祭台内的众人,还是祭台外的谅事宗弟子,没有任何一个人感受到热浪袭来,也没有听到哪怕一丝因过热而产生的爆响。

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寂静地燃烧着,然而那望之遍体生寒的森然之气,不必它再逞凶耀武,它只需要静静的在那里燃烧,就已经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和恐惧。

在这祭火出现的那一瞬间,杜兰真便觉得天地仿佛一空,一切声音喧扰都成了世外之物。她仿佛割裂成了两种存在,一种仍冷静的观察着四周的一切,另一种却蓦然超脱于此地的任何事物,唯有那团祭火与她在同一个世界里,纵情的燃烧着,热情的呼唤着她。

幽罗在渴望着这祭火,杜兰真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这一点。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而也正是由这一点,她在第一时间感到的不是计划更有可能成功的喜悦,而是深深的恐惧。

她知道,自己完全不了解幽罗,它的来历、它的性质,它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神秘,她只知道幽罗一定有个很了不得的来历,因为它有着超越她想象的能力。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的感受到幽罗是有意识的。

这个发现让她感到恐惧。

祭火慢慢的壮大着,在费天翰的不断催动下,逐渐攀至顶峰。

费天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最艰难的一部分已经过去了,他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他便要催动祭火往祭台漫卷而去。

就在此时,祭火忽然卷起百丈高,朝他倒卷而来。

费天翰猝不及防,忽的脸色一白,喷出一口血来,他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拼命催动着手中的泰煞玄令,企图重新控制祭火。

然而祭火缓慢的、坚定的朝他涌了过去。

“方雅澜”飞身而起,踏着烈烈火浪,俯视着泰煞宫。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交手

“方雅澜?”费天翰失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被刚刚收为助力的手下背叛,费天翰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反而是惊讶。

惊讶,极度的惊讶!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哪怕这一切已经发生。

这当然不是费天翰对方雅澜极为信任、视为心腹,也不是费天翰对自己有多自信,认为自己的御下手段极为高明,更不是他觉得谅事宗弟子就不可能背叛宗门。

但这一切就是——就是不敢相信,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这么多年来,他完全没有抓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疑点,他完完全全没有想到方雅澜会做出这种事!

“还不动手?”杜兰真没有理会他,反而是长啸一声,手握泰煞玄令,漫卷着祭火朝费天翰卷去。

她一声呼喊,祭台里忽然窜起一道飞虹,黑光阵阵,仿佛流星划过天际,朝费天翰撞击而去。

费天翰飞暴退,手中一道红光乍然暴起,与那黑光直直对撞,将那黑光立时击溃。

还没等费天翰松一口气,侧方便飞起无数刀光,劈头盖脸的朝他罩去,其威势赫赫,足以叫初入金丹的修士震恐。

“你不是方雅澜!”费天翰大喊道。

刀光当然不会理会他的喊声,向他罩面而去,费天翰双手微微合拢,再分开时,手中卷起一道卷风,在他两手之间不断旋转着,飞速壮大,不过刹那间,已经长成漫天狂风。

费天翰立在风眼处,侧盘旋着狂风,而此时,那无边的刀光这才来到他的面前。

与此同时,彭子墨手中一把飞刀脱手而出,寂寂无声的隐藏在那漫天刀光里,一起朝着费天翰飞去。

“快点给我排好队!”他们三人交手,其他人却没闲着,被杜兰真找去的四个人中,彭子墨被她选中一起对付费天翰,其他三个人就负责跟其他人解释这一切,把这些人都整顿好,一旦时机到来,就立刻带着这些人离开。

七千多个人,绝非什么小数目,更不要说这还是从未经过训练的七千人,倘若不好好安排,可能杜兰真给他们争取好时机他们也来不及从泰煞宫里逃出去。

“那是谁啊?”有人悄声问道。

“是极尘宗的弟子!”

极尘宗的名号一旦报出,众人再也不感到疑惑了。六大宗门就是整个戡梧界的定海神针,只要他们出面,众人都觉得一切全都可以顺利解决。

有的人听到极尘宗的弟子来解救他们,甚至激动的落下泪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六大宗门不会放任这群邪修横行霸道的!”

“他们怎么不早点来啊?我等了二十几年啊!”有人大哭道,“二十多年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人生有几个二十年?我不过炼气修为,本来就筑基艰难,这下好了,我这辈子看来是没指望筑基了!”

“阿娘,你怎么就没过来呢!只差两个月,只差两个月啊!极尘宗的仙人来救我们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呢?”有人哀哀低泣着。

“他们六大宗门实在是尸位素餐!戡梧界出现了这样一个邪修门派,他们竟然到现在才发现!霸占着整个戡梧界最好的资源,他们就是这样回报戡梧界的吗?”有人怒骂道。

“只来一个人有什么用?她又不是元婴真君!”有人失望的大喊着。

“既然晚了这么多年,干脆就别来了!让这邪修们发展壮大,哪天把他们六大宗门给掀了,他们才知道厉害!”有人恨声说道。

“都给我住口!”发现众口纷纭,说的越来越不像样子,那三人大吼道,“人家好心好意来搭救你们,你们怎么说得出口!谁说六大宗门就合该为我们的命负责的?在场所有人,包括我们哥几个,谁还不是自己大意,上了谅事宗的当,被关进来的?要怨,就怨自己,再就是恨谅事宗,关杜道友什么事?”

“不错,老子脾气不好,倘若再让我听到哪怕一句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的话,老子现在先打死他!既然你们怨杜道友,干脆就不要人家搭救,死在这鬼地方好了!”

“你们对得起人家吗?孤前来搭救,置自命于不顾,只为了解救你们这群人!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啊?配得上杜道友这样名门大派的得力弟子奋不顾的搭救?要不是六大宗门门风清正、弟子义薄云天,哪有这样的好事!你们就偷着乐吧!还怨人家来得晚,亏不亏心啊?”

这三人竭尽所能为杜兰真张目,一边就着自己和杜兰真短暂接触所观察到的信息,极力夸赞杜兰真,几乎把杜兰真夸成天上少有、地上全无的仙女,差一点就要说她的存在是戡梧界当今之世最大的幸事了。

也幸好费天翰设置的隔绝声音的制还在,使得杜兰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否则要是听见这样的溢美之词,饶是以她的脸皮,也得老脸一红了。

事实上,这三个人这样不遗余力的夸赞杜兰真,在明知她听不见的况下还一通胡吹,除了确实有感激之之外,还有一部分是怕这些人以怨报德,惹恼了杜兰真,到时候万一杜兰真恼羞成怒,让他们和这群人一起自生自灭,那就糟糕了。

站在祭台外的谅事宗弟子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到他们的列队,再结合彭子墨的悍然出手,哪里会猜不到杜兰真早已在里面做了手脚?然而祭火虽然大部分朝着费天翰攻击去,却仍留有一部分环绕着祭台。

这原本困住祭台内众人、要取走他们命的火焰,现在却反而成了保护他们的最后一道、也是最有力的一道防线,bi)得谅事宗弟子无法靠近。

谅事宗弟子既无法去约束祭台内的人群,也无法在天空之上的斗法中插手,只能面面相觑,仰视着天上的斗法,甚至茫然的还没有回过神来。

“你说那杜兰真是什么境界的修士啊?”祭台里的人悄声问道。

说来也好笑,他们还没有真真正正的获得安全,也并不是认识杜兰真,却无端端对她——或者说,是对她背后的极尘宗极其有信心,即使刚才怀怨,却没有哪一刻是真的怀疑她不能解救大家的。

“我猜,大约得是金丹修士吧?”和杜兰真密谈过的三个修士中的一人小声说道,“否则,也不会叫老彭道友啊!而且,不是金丹修士,哪敢对上费天翰啊!那可是金丹后期!”

“但是她也叫我们道友啊!”

“这……”

地面之上的谈论一扫疯狂和怨恨,竟有了欢声笑语,天空之上的斗法却满是森罗。

那漫天刀光卷进狂风里,发出一阵爆响,仿佛平地无数惊雷炸开,隐隐有金石之声。

随着两者的不断交击,刀光慢慢的暗淡了下去,被狂风撕碎,仿佛一道烟花一样,渐渐无力的散开了。

然而就在那刀光将散未散之时,一道黑色的流光冲天而起,直接穿过狂风的封锁,越过重重阻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着风眼里安然自若的费天翰杀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阴谋?

费天翰定睛一看,这黑色的流光正是方才彭子墨朝他飞出的飞刀,夹杂在“方雅澜”的刀光里,此时才猝不及防的飞出。

费天翰脸色不变,口一张,吐出一道杂色的罡风,朝着那飞刀吹去。

罡风与飞刀刚一触及,飞刀就仿佛纸做的一般,轻飘飘的裂开了,朝四面八方飞去。

“哎呀!坏了!老彭不是那费天翰的对手啊!”祭台上的人失声叫道。

“我当时就该想到,老彭再怎么厉害,那也只是个金丹初期的修士,对上费天翰这种老巨猾的老不死,无论是心眼还是手段、修为还是无耻,那都是大大的吃亏了呀!”

“我当时就说这计划不靠谱吧?你们偏不信!”

这倒也不是这三个修士心太差,其实无论是谁,被关了二十多年,都难免有些心浮气躁的。蓦然得知有求生的希望,那是怀着何等的期盼和小心翼翼,一旦有点波折,难免就感到恐惧。

况且,他们与彭子墨难兄难弟这么多年,还是很有些感的。

幸亏彭子墨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否则,真心难免哭笑不得了。

那飞刀裂开,费天翰一怔,随即神色一凝。

果然,那裂开的飞刀旋了一旋,再次朝费天翰打来,这一次,变成了四道流光,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朝他打去,速度和威势比起最初,强了何止一倍?

费天翰皱着眉将周的狂风迅速收缩,紧贴着他周旋转,那卷风好似发了怒一般,拼命的旋转着,外人看去,根本瞧不到那细长的卷风里其实还裹着一个人。

四道流光一齐冲进那卷风里,不过三息,就被那卷风先后撕碎。

这一次,彭子墨的飞刀是真真正正的被费天翰化解了,再无变化。

然而费天翰并没有赢得哪怕千分之一刹那的喘息之机。

就在的他把彭子墨的飞刀完完全全撕碎的同时,他只觉遍体生寒,汗毛竖起。

就在下一刹那,那对着彭子墨的飞刀无比嚣张、无往不利的狂风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是的,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这过程太过于隐秘、太过于自然,以至于无论是抬头仰望的众人,还是费天翰自己,都有一瞬间的呆滞。

然而这一切,就是这样自然而然的发生了,甚至于当所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他们心里不约而同的响起一声“果然”。

没有人觉得这一切有什么意外的。费天翰的狂风确实强悍无比,确实可以碾压金丹初期的彭子墨,然而当他对上那神秘莫测的祭火时,没有人觉得狂风的消失是件奇怪的事。

这一切,就是这样自然而然!

费天翰大叫一声,像一只炮仗似的,冲霄而起,在他脚下,祭火扶摇而上,抟风而长,他飞的有多高,祭火就追得有多快!

费天翰费劲全力向上飞去,却永远被祭火所包围着。祭火从地上不断向上延伸,直冲云霄,很快,便仿佛擎天之柱,地上的人看不见它的顶部在何处,也就无从判断它到底有多高。

“妈的,这火真是贼他妈邪门!”有人骂道,话语中却满是庆幸,“cāo),他们就想让老子去给这邪门的鬼火当柴火烧?我去他个腿!”

祭火从地面攀升至云霄,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它从云霄跌落,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祭火刚刚被众人捧上神坛,跌落到地卖弄时却并没有从神坛上跌落。

因为众人有研究,他们不只是看见了跌落的祭火,更看见了仿佛一只烤鸡的费天翰。

说他是一只烤鸡,似乎委屈了烤鸡,毕竟,烤鸡色泽光鲜,让人食指大动,而费长老此时却脸色青白,除了全灰蒙蒙的,像极了一个死人。

“妈的,这老小子不会是鬼吧?没个人样!”除了对仇人进行人攻击,祭台上的人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来发泄自己的愤恨和憋屈了。杜兰真只给彭子墨四人解开了手环,她不可能一下子给一千多名修士放开手环,那样风险太大了,万一有谁控制不住自己,提前暴露了,那就麻烦了。

因此,这群人虽然看见了自由和希望的曙光,却仍然同过去无数个黑夜一样,手无寸铁、无法反抗。

“你哪里来的泰煞玄令!”这个世界上在意外表的人当然不止怀的少女,事实上,只要是个体面人,都忍不了自己没个人样。而费天翰除了大失面子的恼羞成怒之外,他不愿意承认,他的声音里满是惊恐。

因为惊恐,所以他显得更加的凶神恶煞,因为他这种人,平时依靠制造恐惧而高高在上,也就更加害怕别人制造的恐惧。

所谓色厉内荏,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形。

“我有泰煞玄令,难道你就没有吗?”杜兰真轻声笑了一笑,“费长老,技不如人,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坦然一点承认了又何妨?”

“你以为我杀不得你吗?”费天翰暴怒道,“就算你掌握着祭火又怎么样?你尚未结丹,就算有着旁门左道强行把实力提升到结丹境界,你也受不住这祭火的长时间炙烤!只要时间一长,祭火涌入你的体内,你由内而外都会化成飞灰!”

“真的有吗?我怎么没感觉?”杜兰真悠悠的问道,“费长老,你怕不是失心疯了吧?我难道看起来像是被吓大的,这么好骗吗?”

“老子说的是他妈真的!”费天翰大吼道,“你有什么好装的!现在祭火已经入体,痛不生了吧!”

“可是真的没有呢。”杜兰真温柔的说着,仿佛费天翰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子,“难道你有吗?”

她这简简单单的一问,仿佛真的完全不明所以,天真又懵懂,费天翰不由得被她问住了,心里满是疑惑——难道这人真的没感觉祭火入体吗?

他这么想着,心神恍惚,忽地脸色一白,浑抽搐了一下,差点没控制住。幸好他回神得块,白着脸狠狠的等着“方雅澜”。

“杜道友,别跟这个老鳖废话!快打死他啊!他再跟你拖延时间!你别中了他的谋!”

第一百九十章 到底谁是卧底

杜兰真脸色不变,心里却暗道一声“不好”,暗自苦笑一声。

拖延时间?

这人说对了,费天翰确实是在拖延时间,他一边说话,一边暗中操纵着泰煞玄令,和杜兰真争夺祭火的控制权。他在等杜兰真受不住这祭火入体,等到杜兰真力竭,重新把祭火的控制权完全的夺回来。两人口上明争,私底下也在暗暗角力,因此,费天翰的心思杜兰真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费天翰在跟她拖延时间,杜兰真又何尝不是在跟费天翰拖延时间!

众人只看见杜兰真对那祭火如臂指挥,仿佛是她自己的本命灵火一样顺畅,黏着费天翰到处跑,就以为她可以完全控制这祭火了,以为她跟费天翰所说的“没有祭火入体”是真的,可以轻轻松松的打死费天翰。

然而事实上,杜兰真怎么可能没有祭火入体!以她的修为,又怎么可能完全控制住金丹后期都控制不了的祭火!更何况,费天翰手里的泰煞玄令、费天翰的修为难道都是摆设吗?

她连自己的本命灵火都不能完全控制,更别提这诡秘莫测的祭火了!

现在的情况是,费天翰仗着自己修为高深,可以坚持的时间久,想熬到杜兰真撑不住。而杜兰真仗着自己体内有幽罗,比祭火更胜一筹,不断消化入体的祭火,等着费天翰先支撑不住。两人各有盘算,不约而同的用言语来挑拨对方,企图坏对方的心神,给自己加一点胜算。

看似杜兰真是稳操胜券的,但实际上,她并不能真真正正的控制幽罗,幽罗的每一丝壮大,都是对她自身筋脉的一丝损伤,她所受到的伤害,未必比费天翰小!

然而正如费天翰所说的那样,杜兰真本来实力就远远不如费天翰,她看似占据上风,其实都不过是空中楼阁,这是积累的问题,她的积累不如费天翰,自然要以小博大、费尽心机。

要不是这个叫破费天翰在拖延时间,杜兰真还可以玩心机战术,用“不会祭火入体”的谎言唬住费天翰,在这种长久的、非战斗性的角力中,心理的角逐占了非常重要的地位。只要费天翰相信——甚至不需要他相信,只要他心有怀疑,拿捏不准杜兰真是否真的不会祭火入体,没有稳操胜券的心态,那杜兰真就敢说自己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然而此时费天翰的心思被叫破,那么在费天翰看起来,无论“方雅澜”之前是否意识到他的心思,现在都应该知道了。如果“方雅澜”真的不会有祭火入体的困扰,如果她真的能完全掌握祭火,那么此刻必然会全力动手,否则,她就是在虚张声势,其实另有顾忌。

然而杜兰真不能全力出手。她一旦全力出手,费天翰就会知道她到底能发挥出几分实力了,这同样会让费天翰再无顾忌。

她现在是进也不得,退也不是。她本来还是处在上风的!现在猝不及防就处在了劣势,一切都是因为那人的一句话!

其实这个人是谅事宗安排在祭台上的卧底吧!

杜兰真简直不知该是悲是喜,演技过于精湛,不仅把对手骗得半信半疑,还把队友骗得坚信不疑,跑来给她拆台。这到底是对她卧底这么多年来能力的肯定呢?还是对她的嘲弄呢?

杜兰真那厢暗道不妙,其实费天翰心里也是一咯噔,他的处境没有杜兰真想得那么风光,他的心态也没有杜兰真想得那么坚定。其实对于杜兰真到底是怎么出其不意的夺走祭火的控制权的,费天翰到现在也没搞明白。

确实,两面泰煞玄令是可以同时争夺祭火的控制权的,但费天翰前脚还牢牢的掌握着祭火,后脚忽然就变成了被祭火追着跑的倒霉蛋,期间毫无预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按理说,就算有人拿着泰煞玄令,以碾压性的实力夺走祭火控制权,那也该有一个和费天翰争夺控制权的过程——哪怕再短暂,那也该是有的啊!

有时碾压性的力量倒不可怕,反而是你完全无法理解的事务更让人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因此,虽然两人私底下争得激烈,费天翰内心里却非常担心“方雅澜”会突然完全掌握祭火,甚至于她所说的“没有祭火入体”对费天翰的影响,也比杜兰真自己猜得要更大一点。

然而,费天翰毕竟比杜兰真多活了那么多年,不可能被她完全牵着鼻子跑。

而且,虽然谅事宗的年轻弟子不知道,但谅事宗的长老们都心知肚明,他们之前生活、修练的环境,比之谅事宗如今的环境要好了何止百倍!费天翰在那种环境下熬出头,自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慌乱只不过是一瞬间,下一刻,他便想到了杜兰真所担心的事情,紧紧的盯着她,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杜兰真沉默了一瞬。

这一瞬间,她知道无数人正在翘首以盼,而她的敌人正在虎视眈眈。她的失败,代价是七千多人的性命。

何等沉重的沉默。

她可以不在乎这七千多人的生命,但她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命。

下一刻,无数火龙升天,流星飒踏,阴暗的祭台瞬间被照亮了,整个泰煞宫了亮如白昼。

祭台上的人乍然见到亮光,不由自主的紧紧闭上眼睛,然而下一刻,他们却又不约而同的拼命睁开眼睛,去看那亮光从何而来。

即使眼睛刺痛,即使眼前一片恍惚,即使泪水顺着眼角流了出来,他们也没有挪开目光。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十几年、甚至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窥见这样明亮的光。

在这无比炽烈的光芒下,一切事物都仿佛消失了,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但他们毫不在乎,只是拼命的仰着头望着那亮光的来处,想看清天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耳畔似乎有费天翰的吼声,“这不可能!你到底做了什么……”

然后就是极致的安静。

在这极致的寂静里,有一个他们平生所能听到的最动人的声音,“我乃极尘宗始宁峰弟子杜兰真,今见诸君有难,特来解救。”

“从后殿出门去,每过十息,我会送一千人出去,请诸君不要抵抗。对面就是穹顶神宫,若是处理得当,也许这数年幽囚还是诸君的机缘。”

这是杜兰真吗?她是怎么做到的?费天翰呢?

所有人都拼命抬着头,极力睁开眼,想透过无尽的光芒里看见她的身影。

于是,他们透过那耀眼的光芒,看见了一个金相玉质的女人,她眼睑微垂,仿佛真的是九天玄女下凡尘,来解救世人于水火之中。

她伸出手,轻轻松开,一把碎片从她手中滑落。

第一百九十一章 踏龙

她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彭子墨遥遥的望着她,心里涌上一股疑惑,然而没等他细想,只见杜兰真身后冒出一只巨大的玄黑龙首,竖瞳金目,与他的视线甫一对上,彭子墨便觉遍体生寒,不由像被什么蜇了一下似的,迅速移开了视线。

等他反应过来,耳边已是一片惊呼声。

“龙!”

“是龙!”

彭子墨抬眸望去,杜兰真脚踏一条黑龙,分云乘风,直朝着祭台俯冲而下,黑龙身长十余丈,五爪长须,破云而出时,长尾摆过,在空中蜿蜒而来,盘旋而下。

杜兰真站在黑龙头顶,眼睑微垂,神色安宁,仿佛有道仙真,下凡而来。她的身后,星星点点的烟火在风中慢慢消散,烘出漫天云霓。

“哪里来的龙?”彭子墨听见有人在喃喃,“戡梧界怎么会有龙?以她的实力,怎么能收服一条龙?”

他不由得也感到疑惑起来。

戡梧界没有龙,没有纯种的龙,只有那些血脉混杂的龙兽。但即使如此,那一点龙的渊源,也足够这些龙兽身价大涨了——是的,身价大涨,因为在戡梧界,它们在大部分人类修士的眼里也就是移动的天才地宝而已。

然而说到纯血的龙凤等神兽,那又截然不同了。

且不说在人类修士心里,神兽与普通妖兽的地位截然不同——神兽甚至是拿来膜拜的,普通妖兽却是杀了取宝的。只说血脉越是纯粹的龙,就越有可能晋升到更高的层次。

在妖兽中有这样一个普遍的目标:好好修炼,在一次又一次的天劫中,剔净血脉,成为纯血的神兽。等到那个时候,修练的天赋和道途会飞跃式的提升。

至于纯种的龙,一生下来就有金丹修为,天赋异禀一点的,生来就是元婴。而后天返祖的龙,至少也是元婴真君。

可杜兰真怎么可能踩着一位元婴真君?

黑龙呼啸而来,俯身而下,身姿却格外的灵动,在人群里游身而过,带着一片如潮水般的呼喊声从容而上,在空中盘旋了两圈,慢慢飞远了。

等到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天际,众人才从那痴痴呆呆的状态中缓过来,恍然发现黑龙带走了一大片人,整个祭台都空出了一部分位置。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正是杜兰真刚才所说的要分批送一千人出去,叫他们不要抵抗——原来她是要用这种法子把他们送出去!

“那不是龙。”彭子墨沉吟了一下说道。

“哈?那不是龙?”有人不禁问道,“可是俺看它跟传说里的龙长得贼拉像嘞!”

“那是那团火。”彭子墨看了问话的那人一眼,发现他是个凡人,“就是刚才费天翰和杜道友争的那团火。”

“那团火到底是什么来历?真是太邪门了!”同样看出来的修士忍不住问道,“居然还能化龙,这得是什么宝物啊!”

“要命的宝物。”彭子墨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

那修士被他这么一怼,不由一滞,讪讪然笑了笑,“道友……啊不,前辈不要这么冲嘛,我没想着夺她的机缘——我也没那个胆子呀,她可是极尘宗的弟子。”

“你也夺不走。”彭子墨淡淡的移开目光,好似这个人不值得他再多费一点关注了一般。

他会为杜兰真说话,会主动解释那条龙是祭火所化,免得众人以后传出去谣言,反而害了杜兰真。这对于彭子墨的性格来说,已经是极为反常的事情了。要是熟悉他的人见到他主动为一个人解决不必要的麻烦,多半会惊讶得合不拢嘴。

对彭子墨来说,既然杜兰真帮了他一把,救了他一命,那么他尽力还上这个人情是理所应当的。杜兰真如果挟恩图报,提出要求,彭子墨也会答应。而在他还完人情之前,他如果能顺手帮一把,就会帮一把,甚至不必杜兰真知道。

几个呼吸之后,黑龙去而复返,再次出现在人们眼前,这次人们没了最初的震惊,认认真真的打量起那黑龙,发现果然虚幻飘渺,并非实体,而其中幽晦阴森,绝绝对对是那不知名的可怕火焰。

这样一条火龙,如果单独拿出来,绝对是会让人视作邪物的存在——用普通修士最喜欢说的话,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神物。事实上,无论是在修士眼里,还是在凡人眼里,这条火龙如果独自出现,他们会以为那是鬼王魔君的坐骑。

祭火所化成的这条龙,和杜兰真的画风实在相差太远了。人们最初在万丈光辉里见到杜兰真的真容的时候,觉得她堪称金相玉质,无一处不庄严圣洁,仿佛就是下凡来普渡众生的,可以放在观里顶礼膜拜。

然而事实证明,凡是超凡脱俗到极致的形象,都是光线打得好。离开百万打光,天仙美人也可以瞬间降格到肉骨凡胎。离开了那万丈光辉,人们才发现她其实不是观里的神像。

可这不代表她在人们心里一下子就没了逼格。

她踏龙而来、盘旋而去的形象一下子取代了之前模糊而不真实的感受,这时人们开始觉得她是自己心目中修仙者的形象了,无数人踏上仙途,其实始于这样的幻想。

直到现在,她站在龙首上,由远及近,人们终于褪去滤镜,发现她既不是慈悲神佛,也不是逍遥仙灵,而是一个姿态风流妩媚、气度沉凝笃定的年轻女修。

她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来救人的,而她也确实把事情办得很漂亮。人们终于意识到这一点,而这认识并不起于见识到她的强大,反而起源于她的弱小。

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巨大的囚笼的喜悦,让人们激动不已,伸出手,希望她能看见自己,早点带自己离开。

其实差不了多少,但人们迫不及待的离开了。

黑龙来了又去,没有因为谁的招手而特别关注谁——因为所有人都在朝她招手。

“你跟我们一起走吗?”彭子墨是最后一批,这也是杜兰真和他们四个人说好的,要他们维持秩序。黑龙卷着他和其他人,停在一座门楼前,面前是一片灰蒙蒙。趁着这个短暂的间隙,他低声朝着杜兰真问道。

“我不能走。”杜兰真轻轻摇摇头。办成了这样一件大事,她的脸色却平淡的甚至过于冷漠了。

“……你还好吗?”彭子墨迟疑了一会,干巴巴的问道。他虽然不了解杜兰真是怎么办到的,但他知道以杜兰真的实力,能做到这一切一定代价很大。他不是会关心人的性格,不过对待救命恩人这样冷漠似乎不好……他努力了,但是关心别人真的不是他的风格。

“我很好。”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杜兰真竟然打破了那副平淡到冷漠的神情,朝他嫣然一笑,显然心情不错,“你们走吧,我有别的办法脱身。”

“你……”彭子墨还想说话,他面前的人却忽然一瞬间容光焕发,眉目舒展,双目神采奕奕,他呆了一下,“你突破了?”

彭子墨简直不敢相信!就在一场凶险的斗法后,一个人竟然毫发无伤,竟然还不用打坐,就这么站在这突破了???

“不是什么好事。”杜兰真知道他在想什么,柔声说道,“你不会想要的。”

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不想突破呢?

——当突破不是一件好事的时候。

彭子墨恍然,知道她的突破可能是伴随着各种各样极为严重的问题,不由蹙眉望向她,“那你怎么出去?”

杜兰真看着他脸色变来变去,不由觉得很好笑,明明是她自己说的,不想突破,却比彭子墨心情还好,“等你们走了之后,只要五息就好。”

彭子墨皱着眉头,还想问下去,杜兰真却微微一笑,“好了,十息到了,你们该走了。”

她说着,身下黑龙一摆尾,一把将他们从门里抛出去,以他金丹期的实力,竟然毫无反抗之力,像一个皮球似的远远的飞了出去,远处是一座只看附殿便不逊于泰煞宫的巍峨宫殿。

彭子墨奋力回头,却只能看见一片扭曲和虚无。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五息

杜兰真凝望着远处的灯火,当她掌握了泰煞宫,就能够透过虚空,短暂的看向远处的泰煞宫。无数人被她透过虚空扔了过去——这当然不是她有什么恶趣味,根据她的观察,泰煞宫和穹顶神宫是不断运动的,每过十息,都会有一次距离极近的交汇,趁着这个时机,她可以保证把大量的人一次性送过去。

至于她自己,却不能轻易离开泰煞宫。

杜兰真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幽幽的火焰从她掌心腾起,不断跳动着,似乎在翩翩起舞。

这火焰既是幽罗,也不是幽罗,既是这泰煞宫里的祭火,也不是祭火。

杜兰真能够在一瞬间立刻控制住整个泰煞宫,不是她忽然顿悟了什么,而是她把幽罗融入了祭火之中。

这是一个非常顺利的过程,事实上,幽罗说得上是欢呼雀跃的跃进了祭火的怀抱——说是怀抱,似乎也有点不大恰当,准确的说,是一只狼欢快的跑进了羊群。

幽罗和祭火的关系,颇有点类似于幽罗和谅事宗的功法的关系。上克下,本就是天经地义的——这就更让杜兰真好奇幽罗的来历了。作为控制泰煞宫这样上古天仙大能留下的道场的祭火,居然还不如幽罗,那幽罗到底是什么来历?

然而事实证明,机缘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有命拿,也要有命使才行。幽罗作为她的本命灵火,疯狂的吞噬祭火,一方面带动她的修为不断增长,一方面也给她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负担,如今的杜兰真说是体内一片乱七八糟也没错,再任其发展,又要上演一遍前途毁尽了。

她可不想试试看幽罗是不是真的能再次修复她的筋络。

杜兰真从出手到把费天翰直接排出泰煞宫,受伤最重的居然是因为她的修为在提升,这简直是个笑话。

杜兰真凝望着这火焰,幽幽地低语道,“那么,再见了,等我变强了,再把你拿回来。”

那火焰慢慢的飞出她的手掌心,她脸色一白,面如金纸,唇角溢出鲜血来,但她缓慢的、坚定的把火焰慢慢的推远了,她不可能完全和幽罗切断联系,但至少可以把幽罗一分为二,尽可能的把自己体内的火焰降到最低——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暂时摆脱被幽罗反噬的机会了。

灵宝虽好,她也得有命去用才行,轻易地把机缘往外推,她虽然心疼,但绝不会后悔。

她仰起头,自言自语道,“这是第一息。”

“第二息,该请执着的费长老进来了。”杜兰真幽幽一叹,费天翰一直在泰煞宫的外围坚持不懈的试图进入,杜兰真一直把他往外推,却没有任由他跌落出泰煞宫的范围,让他迷失在虚空里。

她和幽罗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光是靠祭火吸引幽罗、她自己排斥幽罗,也不能让她完全切断和幽罗的联系,这就导致她既不能把幽罗收回来,也不能轻易的离开。她得靠一点外力。

杜兰真的泰煞玄令在幽罗跃入祭火之时就碎成了碎片,因为当时主要掌握着祭火的人是她,她靠着泰煞玄令控制祭火,而幽罗一旦和祭火密不可分,就开始排斥泰煞玄令的控制,导致她的泰煞玄令在第一时间崩碎。

反而是费天翰的泰煞玄令因为对祭火的控制权比较弱,得以保存。

杜兰真现在就要把费天翰放进来,把祭火的控制权送给她,借此脱身。她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本命灵火还在祭火里,万一费天翰拿走了怎么办——以幽罗和祭火的密不可分,费天翰最多就是勉强控制,根本拿不走。

杜兰真闭上眼,感知到费天翰的不断努力,幽幽的叹了口气,神识一动,身体轻轻颤了一下,脸上露出痛苦来,感受到自己和祭火的关系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了,体内只有一团微弱到看上去随时都会熄灭的火苗,又在这痛苦上勉力露出一个不乏轻松和释怀的笑容来。

下一瞬间,她从原地消失了。

第三息。

费天翰的身影出现在泰煞宫。

杜兰真的身影出现在女郎峰上。

天已经黑了,杜兰真抬起头来,明月当空。幸亏周围没有人,否则月黑风高、深山老林里忽然出现一个红衣的女子,多半会让人觉得自己见了鬼。

来女郎峰时,她还顶着方雅澜的脸,出来的时候却久违的露出了自己真容,而且在可预见的未来里,都不必再过这样遮遮掩掩的日子,这不能不让她感到发自内心的轻松。

然而她的时间很紧张,没时间给她过多的感慨,费天翰不会在泰煞宫里待多久,她得抓紧时间。

杜兰真一伸手,一枚玉胆飞上天空,炸成了一串焰火,燃烧起一片云霓。

这是她和应致远约定好的信号,一旦看到这个信号,应致远就会赶到。

泰煞宫里,费天翰神识一扫,发现偌大一个泰煞宫,竟然一个人都不见了,不由露出既震惊又阴沉的神色来。

第四息。

杜兰真手一翻,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大堆块状物,正是她花谅事宗的大价钱从浮丘岛换来、自己偷偷昧下的一部分鸾胶。

她手抖着,哆哆嗦嗦的拿着这一大堆鸾胶,掌心里窜起一团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火焰来,正是她极力削减之后,不得不带出来的几乎被削弱到极致的幽罗。

鸾胶在她的掌心里融化成了胶状物,顺着她的手慢慢流下。

杜兰真任由鸾胶顺着她的衣服、身体流下,甚至用灵力快速的推波助澜,几乎是一瞬间,她就被鸾胶完全裹住了。要不是她用灵力在身上隔开了一层薄膜,她连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杜兰真面色不变,飞快的透过鸾胶,往嘴里塞了一把丹药,又往身上贴了一张灵符,她身上便隐隐有灵光闪动。

杜兰真把幽罗一收,她周身的鸾胶便飞速的凝固,转瞬便把她变成了大号的琥珀。

她神识一动,把自己升起来,顺着山巅的瀑布往下一抛,便顺着瀑布飞速的落下,转瞬出现在了山底。

第五息,费天翰出现在女郎峰上,他四下看去,唯有在茂林的掩盖下的水流,完全看不清是否在水面上有什么东西。

他的神识迅速探出,落在大号琥珀的时候却毫无所觉的滑过了。

他没有在女郎峰找到杜兰真。

与此同时,大号琥珀冲出女郎峰,进入海水之中。

第六息,一道磅礴浩然的气息出现在女郎峰,应致远神识一扫,伸出手来,朝费天翰一抓,金丹后期的费天翰就好像一只小鸡仔似的,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应致远提着衣领。

“杜兰真呢?”应致远皱着眉头。

“谁?”费天翰下意识的问道。

应致远摇了摇头。

下一刻,费天翰的眼神变得呆滞了起来。

应致远直接搜了费天翰的魂。

然而费天翰的记忆只到他冲出泰煞宫,已经没了杜兰真的踪迹。

应致远皱着眉,这是杜兰真不信任他、或者说怕他来不及赶到,因此通知他之后,自己想办法脱身了。

然而他把杜兰真搞丢了,该怎么回极尘宗交代?他对须晨的这个徒弟没什么意见,甚至还颇多欣赏,等回到极尘宗,人家见杜兰真不见了,若是以为他暗中搞手脚、故意把须晨的徒弟弄死了,那岂不是太冤枉了?

虽说应致远其实也不是太在乎别人的说法,但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冤枉了!

然而……杜兰真到底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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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国副本总结

海国卷,109—193章,1120—1231,历时42天。

不瞒大家说,我脑洞贼多,开过无数个坑,这还是第一个完整的写完的副本。

之前的每个副本我都是瞎几把胡写,想到哪写到哪,很散,我都不忍心回看。海国副本是我人生第一次照着细纲一步步捋下来的完整副本。

不过回顾下来,其实缺点还是很多的。

首先,篇幅比较短,但我伏笔和设定太多了,导致每一章信息量都特别大,这其实对读者不太友好。因为我是严格按照大纲写的,写大纲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没法挽回了。然而这一卷的信息非常非常重要……不过没细看也没关系,以后还会反复提及的。

第二个问题就是篇幅太短了。我仔细想想这个副本其实完全可以翻个倍写一百八十章,不过那样我就写疲了,大家估计也会追疲。但94章确实有点少,很多细节我一笔带过了,大家脑补一下

第三个问题比较严重。忙的时候人的情绪就特别淡,写普通剧情的时候情绪平淡没什么问题,顺着大纲写就好了,但我好巧不巧的赶上了高潮部分,情绪不够,导致我想写的华彩段一点都没写出来!!

我没法接受以这样的状态结束一个精心准备的副本,一月初会把最后几章大修甚至重写一遍,到时候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看看,懒得再看一遍也不碍事。

回顾下来,虽然这个副本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我自我感觉勉强是自圆其说、符合逻辑的;伏笔完整,剧情发展不算突兀。

之前在知乎上看到一个“傻逼定理”,如果你回顾从前的自己,觉得以前的自己像个傻x,那说明你成长了。我回顾一下这篇文,发现我真是成长了太多啊!!

总结一卷内容这一招是我跟乌贼学的,我是乌贼的无脑迷妹,大家快看灭运图录诡秘之主!!!

最后,祝大家跨年快乐啦~

ps:下一章别买!!!我来不及了,混个全勤……最后一天了……等我今晚熬夜补上会替换成新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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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海上漂流记(先别买!!!等两个小时!!)

大号琥珀沉入海中,顺着海水慢慢的流。

它流啊流啊,绕过了一个又一个岛屿,漂过了一个又一个渔船。

一只海蛇偶然看到这个睡在泡泡里的人,先是谨慎的绕着她转了几圈,见她毫无反应,忍不住试探着上去咬一口,然而就在它凑近的一瞬间,这个泡泡里的人忽然泛起金光,海蛇瞬间化作了一条死蛇,软绵绵的漂开了。

大号琥珀继续不紧不慢的漂着。

杜兰真在一个迷蒙的梦里。

自从她踏入仙途,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走过梦了,甚至于,多年来,她都没有再睡过一次觉。久违的,她陷入了梦乡。

然而非常奇怪的是,她无比清晰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一点醒过来的迹象也没有。

在这个梦里,没有任何画面,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唯有一个声音在耳畔不断地呢喃着,非常遥远,非常模糊,她听不太真切,却非常非常好奇这个声音到底在说什么,执着的凝神细听。

她竭尽全力凝神,隐隐约约听见那个声音说,“不如……她……”

她隐隐觉得这个声音也许她不会很想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执着于听清它。

她努力去够那声音,不断的努力集中精神,可是总也听不清楚,只能茫然的在那迷蒙里沉沉浮浮。

在梦里,她有时睡去,有时又清醒起来,可是一直没有听清那个声音到底在说什么。

一只巨大的怪鱼从多年的睡梦中醒来,在海里翻了个,搅浑了十里地的海水,吓得无数海中生物四下逃窜,生怕被刚刚睡醒的老妖怪打了牙祭。

怪鱼懒洋洋的抖抖鱼鳍,张开嘴,露出平平的牙齿——原来是条不开荤的食草鱼。

怪鱼张大嘴,周遭海水一齐涌入它嘴中,它睡了好多年,现在有点渴了,想喝点水。

随着海水一同涌向怪鱼的嘴中的,是无数海草、泥土和许多逃之不及、即使用尽全力想游走,却在这海水的势头里不由己的鱼虾。

怪鱼当然不会特意把它们挑出来。

没错,它确实是吃草的,它确实不吃荤,但这只是因为吃荤不是它的习惯,真要吃,它也可以吃。至于这些小鱼是不是很可怜,这不是一个灵智未开的妖怪该考虑的事。

在流水中,一个大号的泡泡顺着海水朝怪鱼涌来了。

怪鱼浮光掠影地看了泡泡一眼,不打算为了这个奇怪的泡泡停下自己刚刚进行到一半的补水过程。对于怪鱼来说,这个泡泡和它吞入的那些小鱼小虾并无什么不同,都是和海水顺带便入口的附赠品罢了。

泡泡漂到怪鱼的嘴边。

怪鱼的喝水行为才进行到一半,并没有闭上嘴的意思,对于尝尝奇怪的泡泡是什么味道也毫无兴趣。

泡泡没有冒出金光,怪鱼也不会硌到牙齿,更不会变成一条死鱼。

泡泡就这样平淡的、自然而然的,漂进了怪鱼的嘴里,又顺着怪鱼的食道进入怪鱼的胃中,就好像漂进某个水道里一样自然而然。

怪鱼喝饱了,终于闭上了嘴。

它痛快的翻了个,决定出去活动活动。

杜兰真在梦里几度迷蒙,又几度清醒,那个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她能完完全全清晰的听见。

“你知道的,你这个人野心太大,想要的东西太多、太远,能力却又不够,只能对着真正的天才望洋兴叹,表面上云淡风轻,背地里却偷偷的羡慕又嫉妒得要死。”

这是谁?

“很多人觉得你是天才、是女仙,很多人以你为目标,很多人觉得你是他们还有信心和毅力奋斗下去的动力……但只有你自己知道,你配不上他们的憧憬和夸赞。”

“你的天才之名是幸运得来的,实际上你只不过是个资质中等偏上的普通人罢了。你之所以能做到十九岁筑基、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是因为你比别人更加着急,你为了早筑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杜兰真感到一阵恐惧。

她不是因为这个声音说错了而感到恐惧,而是因为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这样的了解她!

被人了解真实的一面,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你知道,你的心里有时会很迷茫,因为你觉得前路无方,你知道其实你根本不像你所以为得那样坚定。”

“有人视你为目标,你知道,但你很愧疚,因为你知道自己也没有方向,谁若是以你为目标,那他是真的找错人了!”

“你知道,你根本不如郗昭!”

杜兰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愤怒,这愤怒来得莫名其妙,又是那样得强烈,仿佛一团火在心里燃烧,要把一切都烧干净。

但她茫茫然,不知这怒火何来,又要向何处去宣泄。

“郗昭一心向道、不慕名利,而你心里却装了太多东西,你的**太多了。你想要名、想要利、想要权力,还想要求道……”

“像你这样什么都想要的人,又凭什么比那些心无旁骛的人强呢?像你这样**满满的人,又何以逍遥呢?”

“干脆别修仙了,去追求其他的东西吧!”

不是这样的……

那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清晰,仿佛惊雷炸开在她心间。

“敢问何以逍遥?”

“敢问何以逍遥?”

“敢问何以逍遥?”

“那我就不求逍遥!”杜兰真呐喊道,她从未有过哪次是这样发自内心的、声嘶力竭的披露自己的真心,“为什么修仙就一定要清心寡,为什么问道就一定要淡泊名利,为什么求仙就一定要逍遥?”

“没有**,何以成仙?”在梦里,她泪流满面,终于承认了自己数十年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的真心,“为什么都说修仙者就一定要逍遥忘机?为什么求仙问道之人就不可以有野心?为什么一定要规定什么样的人才是一个修仙者才能有的样子?”

“都说神仙逍遥忘机、淡泊名利,可他们凭什么这么说?他们得道了吗?为什么非得把人规定成一个模板,仿佛不按照这个模板来就注定无法在道途上走远?”

“我不敢承认自己完全不符合人们认知里修仙者的标准这么多年,我自我怀疑了这么多年,我伪装成清心寡的人这么多年,可是从今往后,我不想再怀疑自己了!”

她的声音在她心里炸开一片惊雷,“我就是一个野心重、**无限的人,我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去争,既不随遇而安,也不顺其自然!”

“啊!阿爷,你看!这通背鱼肚子里怎么有个人啊!她……她为什么被封在这个水晶里?”

第一百九十四章 水晶美人

一条巨大的灵船上,短打的青年既惴惴不安、又隐隐兴奋的望着从鱼腹中剖出来的巨大水晶,“小九爷,这不会是个仙女吧?”

“我觉得她是!”锦衣的少年跃跃欲试,伸手取出一张符箓。

“哎——”短打青年伸手想要阻止他的行为,那锦衣少年手里的符箓却已经飞出去了,化作几支利矢,朝那巨大的水晶飞去。

“哎呀!”短打青年惋惜的跌脚,不忍心去看那美人被飞箭戳出几个窟窿来,“小九爷,你这是要弄坏——”他没说完,就听到四周一片惊呼,不由赶紧回过头去,也情不自禁的和四周人一样露出痴呆状。

只见飞箭刚刚飞近那水晶,就要凿开那胶质,这水晶上却忽然泛起一片金光,飞箭还没触及到那水晶,便已经用比来时更快了几倍的速度倒飞回来,朝着锦衣少年射去。

“小心!”

“小九爷!”

四周一片惊呼,锦衣少年大惊失色,极力想躲,在场的众人也极力来救,可那利箭快得仿佛流星一般,转瞬就到了锦衣少年的面前,眼看着那锦衣少年就要丧命在他自己的符箓之下!

“阿爷!”锦衣少年的脸因为恐惧而变得扭曲,那几点箭簇离他越来越近,那尖尖的箭头,仿佛几朵梅花,在他的眼中也越来越大。快!快!快啊!他竭尽全力想躲开,却只能绝望的望着那几点梅花即将吻上他的面孔。在大脑一片空白之时,他只能短促又恐惧的大叫起一句“阿爷”来。

就在那箭矢即将与他贴面而迎的时候,锦衣少年肩膀上忽然被人狠狠地一拽,他眼前一花,落地时几乎站不稳,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原地很远了。

“阿爷!”他惊魂未定地望着身旁介于中年和青年之间的长衫男子,“那个,那个仙女……”

“什么仙女?”长衫男子皱了皱眉,望向锦衣少年方才站立的方向,见到那巨大的水晶,不由又皱起眉来。

他缓步向前走去,等到走近了,看清水晶里的人,不由一愣。

那巨大的水晶里,赫然睡着一个貌凝神玉的秀美女子。她秀目微阖,神态安宁,美得仿佛不似此间人,望之如神女,即使随便放在哪里,都可以叫无数人仅仅因为她的这副姿态而心甘情愿的顶礼膜拜。

难怪小九被这具水晶弄得差点丧命,也还念念不忘的叫她仙女!

“十三郎,你对她全力攻击试试。”长衫男子沉吟了片刻,对着那短打的青年道。

“啊?五爷,我……”短打青年犹豫了一下。

“快点。”长衫男子皱了皱眉,“注意安全。”

“是。”短打青年咬咬牙,在长衫男子的注视下,抽出腰间的佩刀,深吸一口气,带着些许不忍的望了这水晶中的美貌女子一眼,用尽全力,狠狠的挥刀劈下!

十三郎的灵力还是很有底蕴的,这一刀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在这船上都是数一数二的水平了。长衫男子暗暗评估着短打青年,一边凝神望着那大号的水晶。

青年握刀的手全力回落,刀身直劈而下,带着破风声,眼看就要把那水晶斩断!

忽然,那水晶再次大放光彩,金光刺眼得让在场众人完全睁不开眼睛,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阵浪花的声音,等到众人再次睁开眼,那原本站在水晶前的短打青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十三呢?”

“十三去哪了?”

众人一阵茫然。

“十三在海里!”有人惊呼道,“快去救人!”

长衫男子皱着眉,身形一晃,足尖轻点,在海面上踏了两步,俯身在海里一捞,竟提着短打青年的衣领起来了。短打青年此时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唇角还隐隐有血丝混着海水溢出,气息微弱,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长衫男子回到船上,望着那收起金光、看上去安安静静的水晶美人,眉头紧锁。

“五爷,这……怎么办啊?”有人凑上来问道。

“这东西邪门。”长衫男子蹙眉想了很久,“我想,这次望云阁会感兴趣的。”

杜兰真还在梦里。

在漫长的恍惚中,她终于再一次听清了梦里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这个声音不再是尖锐地贬低她。

“其实仔细想想,你其实也还算不错。虽然资质不是顶尖,但好歹你比起绝大多数人已经很好了——当然,对于温海蓝、乐正初、郗昭甚至沈淮烟这些人来说那肯定是没得比的。”

“没错,虽然你不够淡泊名利,但好歹你生在一个不争就不得的世界里,有一颗想争的心、有争抢的实力,总比不想争而且争不过的人要好得多吧?不管怎么说,按照你这样的性格,好歹也能修成一个金丹,这已经非常不错了——虽说在大宗门里金丹满地跑,而且在大道面前与凡人也无异。”

“你看看你,生了一张无数人艳羡的脸,有着还算勉强看得过去的资质,还有让人嫉妒的背景和机缘,你真的没有理由去嫉妒郗昭,是不是?即使郗昭比你更美,比你资质更好,比你背景更深厚。”

“你该知足。”

杜兰真沉默了很久。也许这个声音说得有道理,无论怎么说,她实在算不上太糟糕,没有道理觉得自己很卑微,也许她真的应该知足。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这是不对的。

“陆管事!陆管事!你快来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三个月前一举击溃魔门、拯救了上万人的极尘宗天才弟子,杜兰真啊!”

“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没点样子。”一个身材富态的中年男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见到那水晶美人,不由得顿了顿,旋即极为诧异地抬起头,望着正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的青年,“这是哪里收来的?”

“一个经常卖江鱼的船队手里收来的。”

“你小子真是走了大运了!这个女人,还真的就是那个杜兰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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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绝世麻烦

“请贵客出示邀请函。”娴静秀丽的少女站在门边,姿态谦恭,垂着头对着要进门的人说道。

站在门口的两个人俱是身披斗篷,整个人从身形到面孔都隐藏在那黑色的斗篷之下。听到少女的话,个子稍矮的那个从斗篷下伸出手,递出一张薄薄的金纸。

“原来是前辈当面,晚辈失礼了。”少女说着失礼,可无论是话语间还是神态间都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惶恐,她唇角勾起,露出一个标准的、礼貌的笑容来,“请前辈在六楼下天梯,晚辈会帮您调好楼层,等到开门,您就可以下天梯了。”

矮个的人微微点头,示意这少女自己知道了。

“前辈请。”少女说着,打开身后的门,露出门内一个三丈见方的小房间。

身形较高的那个人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动身,那个矮些的人却毫不犹豫的迈步走进了这个小房间。见那人这样做,高个的人才跟着走进去。

“恭送前辈。”少女礼貌地对着两人点了点头,合上了门。

高个的人不由转过头看了矮个人一眼。

矮个的人头也不回一下,始终对着门的方向,毫无情绪波动。

“老……”高个的人不由想说点什么。

“闭嘴。”矮个的人冷冷地说道。

高个的人只得闭了嘴,呆呆地望着门。

下一瞬,门开了。

“走。”矮个的人简洁地说道。

“啊?我们到了?”高个的人忍不住惊讶道,“可……可毫无法术波动啊……”

矮个的人没有搭理他,径直朝这一楼里离得最近的空房间走去。高个的人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进来。”矮个的人一把打开某个空房间的门,走了进去,对着高个的人吩咐道,“把门关上,锁死。”说着,自己则伸手去解斗篷的扣子。

“哦……”高个的人茫然的把门关好,研究了一下门上的锁,用法术激活,很快就把门锁死了。他一回头,就对上一个眉眼凌厉、神情冷淡的女人。

“老祖,你怎么把斗篷脱了?”高个的人忍不住问道。他说着,也伸手去解自己身上的斗篷。

“每个房间都会提供一定量的面具,这种面具不仅能掩盖你的容貌,还能扭曲你的身形、改变你的灵力特征——总之抹去一切你之所以成为你自己的特点。”女人伸手拿起桌上的面具,往自己脸上一扣。

在她戴上面具的一瞬间,她的面孔、身形和灵力都扭曲了起来,变得模糊而平淡,乍一眼看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修士,可是不管你怎么努力地记住她的特征,也会觉得难以捕捉。

“这个面具,只有望云阁的人能看破。”女人淡淡地说道,“其他人是无法看破的。也正因为望云阁自己能看破,他们才会给我们发这种面具。所以,望云阁虽然号称绝对安全,实际上也并非如此,你明白吗?”

“只要利益足够,望云阁随时有可能卖掉你的信息。”

“我知道了。”高个的人解下斗篷,恭恭敬敬地低着头说道。

“戴上面具吧。”女人点点头,伸手拿起一个面具递给他。

高个的人接过面具,抬起头来。倘若杜兰真在,看见这张面孔,就会认出来,这赫然就是在戡梧界广有声名、被誉为美女杀手的姬承弼!

而站在姬承弼面前、被他恭恭敬敬以老祖称呼的冷淡女子,除了姬家的老祖、带领姬家成为云岭霸主、声名赫赫的姬元君之外,不作二想!

“你想来见见世面,我就带你来了。不过,我要同你先约法三章。”姬元君说道,“第一,谨慎一点,有话不要在路上说,传音也不要,等到进了包厢再说,这个房间和包厢都是有隔绝神识的阵法的,比较安全。第二,不要随便买东西,这里的东西大多伴随着麻烦,不是你随便花点灵石就能解决的。第三,即使看到什么让你义愤填膺的事情,也给我忍着,要么就安安生生花钱买,不可以强出头。”

“你做得到吗?”

只看姬元君这副冷肃的模样,实在让人很难把她和那个传言中对姬承弼极度宠溺的霸道老祖扯上关系,实在想不到她居然是会对姬承弼到处得罪有才有貌有背景的女修毫无意见、甚至还站在后面撑腰的人,更让人难以想象她竟然会为了姬承弼专门跑去凌云剑派和邓嫖元君打一架。

“我知道了。”姬承弼乖乖地低着头应下。

“其实要不是你想来见见世面,这次我是不会来的。”姬元君说道。

“啊?为什么啊?老祖你以前明明从不缺席啊!而且望云阁不是说这次拍卖会上会有一个绝世珍宝?为什么不来?”姬承弼诧异地问道。

“望云阁拍卖会上从来没有垃圾。”姬元君微微蹙眉,“之前每次拍卖的东西,也无一不是珍宝中的珍宝、麻烦中的麻烦。可望云阁从前从来没有夸耀过自家拍卖会上的东西有多珍贵。”

“这一次他们却一反常态地宣告自己会拍卖一见绝世珍宝——那这件拍卖品到底得是有多珍稀?”姬元君反问道,“你想一想,这样的绝世珍宝,无论来历是否干净,是否都是一桩要命的绝世麻烦?”

“是这个理没错……”姬承弼说着,“不过,您都是元婴真君了,只要不出手,应该也没事吧?至少……来看个热闹总是行的吧?”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姬元君淡淡地说道,“这种要命的麻烦,离得越远越好。”

“所以……您这次来,就是为了我的好奇心啊?”姬承弼忍不住问道。

“否则呢?”姬元君冷冷地反问道。

“这……我怪不好意思的。”姬承弼有点难为情的摸摸头,“我没想到这次会这么麻烦……早知道就不跟您说我想来了……”

“来了就来了。”姬元君淡淡地说道,“既然你确实想来,那我就带你来也无妨,就算有什么麻烦,担着就是了,难道本座还怕吗?”

只听这一句,就知道姬元君虽然看上去冷冷淡淡、对姬承弼不假辞色,但实际上无愧于霸道老祖的名声,是真真切切把护短、宠溺、要星星顺便还给月亮演绎到极限的人。

“走吧。”姬元君见姬承弼没什么问题了,朝他扬扬下巴,打开门锁,率先走出房间。

“哎……”姬承弼望着她的背影,挠了挠头,满怀纠结地跟了上去,心里还在念叨刚才姬元君所说的话。

这拍卖会上的绝世麻烦——到底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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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望云阁

“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能不和我商量一下就去做了?”青衫男子气得一拍桌子,“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大长老?”

“大哥,你别说了,这事情是我们一致决定的。”坐在桌边、离青衫男子最近的是一个白衣素裳的美貌女子,她望着青衫男子,淡淡地说道,“就算你在场,也无法阻止我们共同的决定。”

“好啊!那你们干脆就别认我这个大哥,自己甩手去干,岂不是轻松方便?何必还要再多我这个累赘?”青衫男子本来只是就事论事,听了她答话,勃然大怒道,“你们既然也不需要我的意见,干脆咱们就散伙,也省得我碍事!”

“大哥,我们不是威胁你。”白衣女子平静地凝视着青衫男子,神情没有一点波动,仿佛没有看见青衫男子已经怒极了,“我们也不是不在意你的意见了,事实上,我们正是因为太在乎你的意见,这次才会不告诉你的。”

“太在乎我的意见,所以不告诉我?”青衫男子被这近乎荒谬的理由气地笑了起来,“你们可真是会说话啊!”

“我们知道你不会同意,怕你说出些什么让我们无法反驳的理由,因此才会瞒着你做出决定。”白衣女子心平气和地望着他,“你知道的,只要你一开口,我们就立刻没了主意,只知道听你的了。”

“你这是在指责我阻碍了你们独立吗?”青衫男子听到这里,反而冷静了下来,冷冷地望着白衣女子。

“不是的,我们都知道大哥你一心一意为大家着想,没有半点私心,做出的决定也是最符合大家利益的。”白衣女子认真地说道,“但是,大哥,你太保守了。”

“我们御门本来就在戡梧界是弱势中的弱势、见不得光的老鼠,现在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一味的退让、低调、示弱已经行不通了——你知道的,我们已经到了瓶颈了。”白衣冷静地说道,“在你的庇护下,我们一路都是保守地、安全地走下来,可我们想要重振我御门道统,就不能指望着靠示弱和退让达到目的。”

“这个决定是我先提出来的,是我一力主张的,也是大家共同同意的。你也许以为我其实不怀好意、其实是想夺你的权,可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这个想法。”

“在你的庇护下,我们都太保守了,也太安逸了,在这条路上走了九十步,就不敢再往下走最后的十步了。你以为我们只是在保守行事、低调发展,实际上,我们只是在固步自封!就这样苟且偷安下去,一百年、两百年、甚至一千年也不会有发展!”

白衣女子一拍桌子,同样站起身来,望着青衫男子的眼睛,沉声说道,“我们是时候思变了!”

“就算要思变,也不是去以卵击石!”她的话语如同金石之声,青衫男子的话却也是铿锵有力,他用痛心的目光望着白衣女子,“琴华,你这是在挑衅六大宗门!就算要思变、就算要改变保守,难道我们有实力去和六大宗门硬抗吗?”

“我知道。”白衣女子琴华面色不变,“所以,我们不打算把六大宗门得罪死,我们会在拍卖会上宣称望云阁对于买下她的买主的信息不会保密,这样足以劝退绝大多数对她心怀不轨的人了。”

“这和谁买下她没关系!”青衫男子怒声道,“你难道不明白,重点在于我们我们把她当作一件商品卖出去这件事本身!”

“虽然她最近在戡梧界风头正盛,本身也是个天才,但她不过筑基期,极尘宗不可能为了她付出太大的代价。”琴华冷冷地说道,“望云阁好歹也是有六位元婴真君的一方大势力,极尘宗也要维持自己在六大宗门里的地位,不会为了一个筑基弟子跟我们死斗的。更何况,按照我们的计划,她最后多半是被想给极尘宗一个人情的人买走,对她本身也不算是什么大损失。”

“我们把她送到大家面前来,望云阁是做生意的,收一点利息,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只要不至于你死我活,那我们都能撑下来。”琴华望着青衫男子,眼神满含着期盼,“大哥,你问我明不明白这件事的重点,我都明白!可大哥你明不明白,只要我们挺过了这一次,那我们望云阁能够不卖六大宗门的面子,以后会声望大涨,真正成为戡梧界的一方豪强!”

“是我把你们养得太天真了!”青衫男子长叹一声,恨声道,“你能想到这件事会动摇六大宗门在戡梧界说一不二的地位,难道极尘宗想不到?六大宗门想不到?这和杜兰真的实力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你们胆敢把六大宗门的弟子当作商品贩卖这件事本身!”

“那就让他们来!”琴华毫不示弱,斩钉截铁地说道。

坐在桌边的其他人始终一言不发,左看看,右看看,只是旁听他们的对话。

青衫男子望着琴华的眼睛,长叹一声,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她的,转过头,望向桌旁的其他人,悲声道,“那你们呢?也是和裴琴华一个想法吗?觉得我是过于保守、觉得必须得激进到直接挑衅六大宗门吗?”

“大哥……”有人不安地叫了一声,脸上闪过动摇、闪过犹疑,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那好吧。”青衫男子太息,脸色逐渐平静下来,“那么,从此以后,我不再是望云阁的大长老,我会带着我的弟子永久地退出。”

“大哥!”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地叫了起来,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从此,咱们一门分作两家,桥归桥、路归路,我不碍着你们发展,但我不会跟着你们一起去。”青衫男子平淡地说道,“万一你们玩脱了,好歹还有我给御门继承道统。”

裴琴华脸色不断变化,凝视着他,最终道,“既然如此,强留也是留不住的,大哥若是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冒险,那我们也祝大哥今后鹏程万里、大道有成。”

青衫男子苦笑了一声,朝着众人深深地一望,只见他们脸上有不忍、有惶恐、有挽留,却唯独没有后悔,不由长叹了一声,终于下定决心,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琴姐……”有人不安地唤了裴琴华一声。

裴琴华凝望着青衫男子远去的背影,最终道,“大哥不愿意加入,那我们就自己来,现在我们知道就算事不能成,也有大哥为御门继续传承。没有后顾之忧,至少是一件好事。”

裴琴华深吸一口气,脸色平静,“走吧,再去准备一下拍卖会。核对一下宾客的名单,不要让不该来的客人混进来。”

她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当然,还有我们的绝世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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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醒来

“你就知足吧。”

“为什么还不知足呢?你已经足够优秀,也足够幸运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再不满足就太贪婪了!”

杜兰真想,她为什么不满足呢?

她似乎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但也不甘心就此认同这个声音,那样好像就对不起她自己。

她的思绪仿佛游丝,跑马观花地掠过她短暂的三十几年人生。她一会儿想到自己刚刚被须晨真君带上始宁峰、见到温海蓝的情景,一会儿又梦回在浮生小榭的日日夜夜,甚至想起了她以为遥远到难以追忆的、尚未修仙的童年。

她这短短三十年来,似乎一直在奔波,鲜少停留,也从未放下过脚步。没有人、也没有事可以让她放下、甚至于放缓她的脚步。她就这样忙碌地、匆匆地、孤独地、执迷地往前走着。

很多人不赞同她的态度、不赞同她的执迷,觉得她功利心过甚,在求道这条路上走不远。杜兰真不止一次地从亲近的人口里听到他们劝她放缓脚步、劝她看淡一点。

事实上,杜兰真真的把他们的话听进去了。其实她很努力地在调整自己的心态了,她也想淡泊名利,也想独善其身,也想人淡如菊地、不慌不忙地往下走。

但这条路,她越走越迷茫。

她搞不明白,同样是为自己打算、为自己经营,为什么没有人把同样的话对着徐灵雨、宁潇鹤、辛眉、乐正初说?为什么偏偏是她会被人劝着改变呢?

“这说明你确实不对,你该改变啊!”这声音提醒她。

杜兰真长叹一声,平静中不乏怅惘地说道,“我现在知道了,这不是因为为自己打算是错的,也不意味着所有人修仙都得独善其身、忘却营营,这世界何其大,总得允许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道吧。”

她满怀惆怅地慢慢回忆着所有劝她改变、否定她的人生态度的人的面孔。温海蓝、须晨真君、樊靳、魏永嘉……这一张张面孔在她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权田真君的脸上。

她以为是她人生新篇章的往事、她以为是让她懂得求人不如求己的重要时刻,她以为是多年以后终于释怀的无关紧要的小事,原来从未从她心中离开。

因为别人都说修仙就该逍遥、就该忘却营营,因为在最初竭尽全力却被毫不犹豫地拒绝过,她的修仙之途从最初就是犹疑的、自我否定的、反复徘徊的。

就承认她不甘心居于任何人之下,就承认她就是想一览众山小,就承认她永和别人不一样,难道有那么难吗?

“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啊……”她喃喃道,“也许一千个修仙者里会有一千个修仙者想要逍遥忘机,但也要允许有第一千零一个修仙者,选择做她自己。”

“我不仅不会甘心于只是不差,而且还要做那个最好。”

“况且,我其实……也没比郗昭差啊?”

于是,她从梦中醒来。

“快点,快点,赶紧把她推上去!过两个拍卖品就到她了!”一阵压低了音量的吆喝声。

“砰嗵——”一道沉闷地撞击声,仿佛是有什么大件物品落在地上的声音。

“你怎么搞得!”有人压低了音量,暴怒地道,“毛手毛脚的,万一摔碎了怎么办?这可是压轴的拍卖品!你们要是给摔坏了,永生永世为奴都还不起!”

“林管事,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啊?”有人小声地问道。

“什么玩意?”林管事微微提高了音量,把那人骂得狗血淋头,“这是个人!是个美人!你看不出来啊?”

“我知道她是个美女……我看得出来!”那人弱弱地为自己辩解道,“可是她怎么会被封在这水晶里?她这是……活着,还是死了呐?”

“她活的!活的!”林管事低声咆哮道,“这是个琥珀!你知道这是谁吗?这可是极尘宗的元婴亲传弟子!要是得罪了她,把你杀一万次都不够!给我小心着点!”

“哦……”那人弱声应着,又忍不住嘀咕,“可咱们这都要把她给卖了……”

“就算她是拍卖品,难道就不是极尘宗的元婴亲传弟子了?”林管事理所当然地道,“哎,在咱们望云阁就是能见世面、开眼界,你说说,要不是来望云阁,咱们能这么近距离接触元婴亲传弟子?”

杜兰真茫然地望着被装在一个水晶棺里的自己,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有点搞不清楚自己这是什么情况。

按理说,她刚刚破开童年阴影、毕生心魔,又干出了一桩足以在戡梧界名声大噪的大事,就算不是被谁偶然救起、认出她是谁,然后纳头便拜……那也该是安安静静地漂在海里啊!

这怎么就变成拍卖品了呢?

林管事不经意地朝她投来一瞥,杜兰真赶紧闭上眼睛,装作仍在沉睡的模样。

林管事毫无所觉地移开了目光。

杜兰真暗中调动自己的灵力,试图破开鸾胶和水晶棺,却发现虽然她体内的灵力非常充沛,但就是莫名其妙地一丝一毫也使不出来!

她有一瞬间的慌张,明白这一定是裹在琥珀外面的水晶棺的问题,也许是这个望云阁怕她拍卖进行到一半醒来,专门给她加上的镣铐。

难道她在泰煞宫做的事情没有在戡梧界获得什么关注?不应该呀!那么多人消失了那么多年呢!七千滴水珠落进海里也能溅起点小浪花,何况是七千个人走进戡梧界呢!

难道是她当时没有把名字留下?不对啊,她绝对是强调过自己的身份的!做好事不留名根本不是她会做的事情。

听刚才这两个人的对话,他们应该也是知道她的身份的……

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把极尘宗弟子、刚刚挫败魔门阴谋的英雄当作一件拍卖品卖!

唯一让她稍感欣慰的是,至少她是压轴品,不至于太跌份。

她还没细想,就听到一道经过法术放大的轻柔女声。

“我知道大家都在期待着什么,我也不吊大家胃口,这就给大家上来。”

“下面,是本次拍卖会最后一件拍卖品,也是我们望云阁敢放出豪言的绝世珍宝!”

第一百九十八章 我就值这个价???

绝世珍宝小姐闭着眼睛,被慢慢地推上了展台。

裴琴华望着那个被暗红色绒布盖住的水晶棺,眼底复杂而晦暗,她顿了顿,轻轻提了口气,看着水晶棺被推到展台中间,重新露出亲切的笑容来,再次开口道,“想必大家一定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宝物,才能让我们望云阁这样重视,配得上一句绝世珍宝。”

“我向大家保证,这件绝世珍宝绝对会让大家觉得今天来的值。”裴琴华微妙地说道,“不过,因为这件绝世珍宝的来历太大,所以本阁在此先说明,无论是哪位拍下了这件宝物,这宝物的原主人若是来问,本阁都会如实告知的。”

“原主人?”

“如实告知?”

听到她这句话,众皆哗然,在场宾客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裴元君,你们望云阁不是号称无物不可用,无物不可卖的吗?怎么这次倒是要在这宝物的原主人面前低头?难不成你们是偷了元婴后期前辈的宝物吗?”有人不禁问道。

“这位道友莫要说笑,我们望云阁哪有那样的本事?”裴琴华微微一笑,“不过,虽不中,也不远矣。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件宝贝比元后前辈的法宝还要贵重呢。”

“到底是什么东西,裴仙子,你就别卖关子了!”

裴琴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掩饰她内心的不够坚定,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来,一把揭开了水晶棺上的暗红色绒布,露出水晶棺里被封在剔透的琥珀中的秀美女子来。

“这是谁?”无数个包厢里说着同样愕然的话语。

“我的天,那不是杜兰真吗?”在大厅里坐着的蒙面人里,有人愕然地惊叫道。

“杜兰真是谁?”无数的包厢里又低声的问着。

“老祖,那是极尘宗的弟子!”无数个包厢里有人回答着,“就是前段时间极尘宗那个挫败魔门势力的女修啊!”

“原来是她……”无数人先是恍然,随即便是一片死一般的静默。

“我想,各位道友想必已经认出来了,这个琥珀里的修士,就是前段时间极尘宗声名大噪的天才弟子杜兰真。”裴琴华含笑说道,“我们望云阁偶然遇见小修士把她从海里打捞起来意图不轨,就把她救下了。”

“不过,我们倒不打算去极尘宗领赏,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在座的道友。”裴琴华抚掌道,“无论是诸位想给这位小道友一个人情,还是想卖极尘宗一个面子,现在,机会来了。”

“裴琴华,你没疯吧?”包厢里有人问道。

“本座说过,望云阁无物不可用,无物不可卖。”裴琴华朝那人的方向轻轻点点头,算是回应。

“那么,你要什么?”其中一个包厢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

“这就要看极尘宗的面子在诸位心里有多大了。”裴琴华轻轻笑了一笑,“本次是无底价自由竞拍,大家可以开始了。”

“老祖!咱们得把她拍下来!”某个包厢里,姬承弼一把拉住姬元君的袖子。

“好。”姬元君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拍下杜兰真,也没有问他是不是认识这个人,而是一口答应下来,转头就对着外面报价道,“一千上品灵石。”

裴琴华眼睛一亮,“天字六号,三千上品灵石!”

被封在水晶棺里的绝世珍宝忍不住极轻微地皱了皱眉。

平心而论,三千上品灵石真的不低了。可以买上五六件非常不错的法宝了,起手价就是这个数,只为了买极尘宗一点面子,可以算得上是很大方了——毕竟,谁家的灵石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但……这钱要是给杜兰真倒还好,要是说她只值这个价,她可真是不服了!

她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一万上品灵石。”

还没等裴琴华话音落下,之前那个问价的低沉声音便开口了,一口气就翻了三倍还多,俨然摆出自己势在必得的架势。

“天字十九号,一万上品灵石。”裴琴华挑了挑眉。

包厢里的姬承弼不由皱起了眉头。

“一万三千上品灵石。”姬元君神色淡淡。

“两万。”天字十九号立刻跟进。

“两万三千。”姬元君毫不迟疑地加价。

“三万!”

“三万三千。”姬元君毫不示弱。

“五万!”天字十九号的声音里带了点恼意。

“五万三千。”姬元君的态度仍是淡淡的,仿佛报出的不是五万多灵石,而是逗孙子开心的一个小玩具。

“六万!”

“六万三千。”

“我倒是想知道道友是哪位,出手这么大方!”天字十九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十万!”

姬元君顿了顿,转过头望向姬承弼,“你身上有钱吗?”

“啊?”姬承弼一愣,“我……我身上只有两千中品灵石……”

“十万上品灵石加两千中品灵石。”姬元君立即转过头,传音出去。

“呃……老祖……”姬承弼感到微妙的尴尬,“这个里面……有点跌份吧?”

刚才都好好的加个几千上品灵石,现在却来了个中品灵石,不管怎么说……都怪丢人的啊!而且,这不是一下子就暴露了他们没钱的事实?

“两千中评灵石你也拿得出手!”天字十九号不由一阵无语,“十一万!”

“这次出来没带够钱。”姬元君丝毫不以为意,天字十九号的嘲讽她根本当做耳旁风,只是认真地看着姬承弼,朝姬承弼坦白地道,“没钱了,买不起。”

“啊?”姬承弼印象里他这位老祖就从来没缺过钱,这还是他头一回听姬元君说自己钱不够!“那……那,那也只能……”姬承弼说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那也只能算了。”他说着,惋惜地望着展台上站在琥珀之中的秀丽女子,“也不知道那个天字十九号是个什么来历。”

天字六号包厢沉默了,外面却仍在拍卖中。

“天字十九号,十一万上品灵石一次!”

“天字十九号,十一万上品灵石两次!”

“十二万。”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两位真君

“十三万!”天字十九号本来都要收获胜利的果实了,忽然又有人来横插一手,不由皱起眉来,一边加价,一边循声望去,却发现开口报价的不是天字区的人。

在望云阁的席位里,自然有这么个不必明说的规矩,什么样的份配什么样的席位,只要你是位元婴真君,哪怕你次次来了不买东西,那你也有资格坐在天字号的包厢里看闹。像是这个忽然开口报价的人,坐在地字号,要么就是刻意隐藏了实力,要么就是背后有点来历——要么就是没钱瞎报数。

“我申请对地字三十六号进行竞价资格确认。”天字十九号看了一眼那人所在的包厢,开口道。

“可以,根据望云阁的规矩,竞价者要求竞价对手提出竞价资格确认之前,需要先行证明自己有资格参与竞争。您的上一次出价是十二万上品灵石,请您在此基础上至少再多拿出百分之十的财产。”裴琴华微微一笑。

“这是一枚返生丹。”每个包厢对外都有一个透明的柜子,天字十九号把一个玉盒放在柜子里,打开玉盒,展示给裴琴华,“这是一枚兵解化生丹。”他说着又往柜子里放了一个玉盒,“这是一包消厄散。”他把这三样放好,沉声道,“现在,可算是够了?”

裴琴华挑了挑眉,“当然够了。”不仅够了,而且还大大超出了十三万两千上品灵石,按照公价值来算,可以算到十五万上品灵石。现在,裴琴华就算不去后台查看天字十九号的份,也可以猜出这人是谁了。

能够一口气拿出这三样极为珍惜且特别罕见的丹药的人,多半本就是个炼药师。像天字十九号这样的元婴真君里,精通炼药的人也不多。裴琴华稍加回忆,就能猜出这人的份。

云州岚,戡梧界赫赫有名的炼药师,而且他还是个散修。

“请地字三十六号的客人证明自己的竞价资格。”裴琴华转头笑盈盈地朝地字三十六号的人说道。

“这是二十万上品灵石。”地字三十六号的人并不废话,往柜子里放了一个储物袋,走廊上走动的侍女便立刻走过去为他点数,片刻之后,抬起头,朝裴琴华点点头,“元君,是二十万灵石没错。”

这侍女的话音刚落,场众便是一片哗然。

“老祖,这人是什么来历,竟然能一口气拿出二十万上品灵石!”姬承弼颇为震惊地望着地字三十六号,“咱们家也没法一口气拿出这么多灵石吧?”

“别说是咱们家,整个戡梧界,能一口气拿得出这么多上品灵石的势力也没几个。”姬元君眉头微蹙,“毕竟,灵石到底还是用来流通的东西,大家基本上也就是拿来换取其他资源,手头上虽然都小有资产,却也没谁会全换成灵石。”

“我这二十万,现在都投作报价。”地字三十六号说道。

天字十九号忍不住站起来,“这位道友,不知可否把此女让予我?倘若道友愿意收手,我愿意把这三种丹药尽数送给道友,并且如价付给望云阁!”

“抱歉,不行。”地字三十六号淡淡地说道。

“老夫云州岚。”天字十九号索迈步踏出了包厢,一把揭下面具,露出真容来。他自称老夫,却是一副青年的模样,“我与台上这小辈的师长、极尘宗的须晨有深仇大恨,道友把这小辈让与我,不光这三种丹药归道友,从今往后,老夫便欠你一个人!”

一个人!

谁也没想到天字十九号里的元婴真君是云州岚,也没想到云州岚会为了把杜兰真买下来而不惜自爆份,甚至还许下人的承诺!

对于修士来说,人可大可小,有的人的人一文不值,有的人的人却重于泰山。一个毫无信誉可言的元婴真君的承诺,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可能还比不上一个一诺千金的筑基修士来的靠谱。

但云州岚不是那种毫无信誉的修士,正相反,以一介散修而成为一个久负盛名的丹道宗师,云州岚绝对称得上重诺守信。而他在丹道的造诣——既然能从茫茫人海中杀出来,显然也是毋庸置疑的。因此,云州岚的这个承诺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必然是无价的。

地字三十六号显然也陷入了这样的迟疑之中,他望着云州岚,久久没有说话。

裴琴华唇角仍然噙着笑容,眼神却漫不经心地瞟着地字三十六号,偶尔看看云州岚,没有出口阻止。

“老祖,这地字三十六号不会真的放弃吧?”姬承弼瞄着那地字三十六号,不确定地朝姬元君问道,“那位云真君和须真君有仇,那杜兰真要是落到云真君手里,岂不是凶多吉少了?”

“云州岚和须晨有仇?”姬元君却没有理他,皱着眉头思索着,“我原先却不知道有这种事。”她说着,抬起头来,望着云州岚,慢慢地说道,“你且少cāo)心点和你无关的事吧!云州岚就算和须晨有仇,那也不至于把怨恨发泄到一个筑基小辈上,多半是想借她引来须晨。”

“那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这个云真君是不是那么掉价……”姬承弼皱着眉说道。

“我了解他还是你了解他?我跟他打过交道还是你跟他打过交道?”姬元君毫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好吧……”姬承弼不敢再多嘴,委委屈屈地住了口。

“抱歉。”地字三十六号犹豫了很久,最终抬起头,朝云州岚简短地说道。

云州岚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冷哼一声道,“我是真的好奇,道友到底对此女有什么执着!”他说着,向前踏出一步,元婴中期的威压轰然释放,朝地字三十六号骤然涌去!

“轰——”

地字三十六号猛然站起来,几乎是同时放出自威压,毫不示弱地朝云州岚的威压对冲而去。

两者一触即分,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骤然传开,在整个大厅里反复回响。

云州岚往后退了一步,地字三十六号则往后退了一步,收不住势头,又坐回了包厢里,但他毫发无伤,没有在这场和元婴中期的对抗中溃不成军,便足以证明他自也绝对不会低于这个层次!

这个地字三十六号,竟然也是一名元婴真君!

众人始料未及,一时都愣住了,唯有裴琴华勃然大怒,厉声道,“两位道友,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们望云阁?竟然在拍卖会上动手,是不把望云阁放在眼里吗?”

云州岚深深地望了地字三十六号一眼,不再纠缠,转头朝裴琴华笑了一笑,“是在下的不是,先给道友道一句抱歉。”

地字三十六号只是朝裴琴华点了点头。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我就要把两位从望云阁的拍卖会里永久地请出去了。”裴琴华冷冷地说着,算是默认了把这件事翻篇,朝地字三十六号确认道,“道友确定出价二十万上品灵石?”

“不错。”地字三十六号点了点头。

“地字三十六号,二十万上品灵石一次!”

“地字三十六号,二十万上品灵石两次!”

“地字三十六号,二十万上品灵石三次!”

“成交!”裴琴华利落地落锤,朝地字三十六号点点头,“道友待会可至本阁内去领这位小道友走,先恭喜道友竞拍成功。”说着,轻轻敲了敲水晶棺。

杜兰真在人群纷纷投来目光之前把开了一条缝的眼睛又闭上了。

她感觉到自己又被平放着推了下去,心里一边想着如何脱,一边好奇云州岚和须晨真君的恩怨,一边又忍不住思索起这个花了二十万上品灵石的冤大头到底是谁。

当她感觉自己终于静止了下来,一直束缚着她的水晶棺忽然被人打开了。

杜兰真犹豫着,不知道该装睡还是暴起逃走,就听到一道甜美的声音,“杜仙子,裴元君要我跟你说,您既然早就醒了,也不必再装睡了。”

杜兰真猛然睁开眼睛,冷冷地望着面前的人,却发现站在她面前的是个长相俏丽、着侍女服的小姑娘,她恭恭敬敬地道,“杜仙子,您且先等一会,待会拍下您的人就来见您,在此之前,您需要什么我都尽量为您准备。”

她说着,福了一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杜仙子,您不必想着不告而别,这里全是阵法,没有玉锁是没法走出去的,请您耐心等待一会就好了。也不必想着从我上搜出玉锁,我上也是没有的,我和您一样,暂时走不出去。”

话都给她说完了,杜兰真挑了挑眉,灵力微运,只听“啪”的一声,她周的鸾胶便仿佛一个从里面开始碎裂的瓷器,忽然从内向外延伸出无数裂痕,在她边纷纷碎落了。

杜兰真从琥珀里施施然走出来,不置可否地望了那侍女一眼,索往后的软榻上一坐,她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有眼光,愿意出二十万上品灵石、和云州岚硬刚,把她从望云阁手里买下来!

侍女微微一笑,主动上前,为她倒好茶水,东拉西扯地同她聊天解闷,说点望云阁不重要但有意思的事,似乎意在为她打发时间。

杜兰真对她几次试探,也没有探出多少有用的信息来,便答不理起来,心里却暗自佩服这个侍女的机变和胆量。不是所有炼气修士都有胆量单独和一个不对付的筑基修士处在一个密闭的环境里,还能谈笑风生、含糊其辞的。

“到底什么时候能来啊?”杜兰真等了有半个时辰,懒懒地问道。

“杜前辈别着急,马上就来了。”这侍女笑容不变。

杜兰真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第二百章 和元婴真君的谈判

杜兰真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过去,眼神却一下子定住了,盯着来人看了两三息,这才有所反应,也不说话,只是把半边眉毛高高地挑起,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来。

“你似乎很惊讶的样子。”来人与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慢条斯理地拢了拢鬓发,朝她笑了一笑,“也是,刚才在展台上,你也该看清我是谁了吧?”

“我也没想到裴元君自演自导,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杜兰真敛去惊容,淡淡地说道。

不错,这个斥重金、不惜拒绝云州岚,拍下杜兰真的人,竟然就是裴琴华!

或者说,是裴琴华的人。

裴琴华见她这副神,就知道这个筑基小修士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起码也是个心里有点成算、不是天真不谙世事的。也是,如果真是天真不谙世事的,也不会有本事潜入魔门,破坏魔门的好事了。裴琴华早有准备,不打算把她当傻子哄,因此亲切地朝她笑道,“这世界上什么事都是一场交易,是不是?”

“裴元君真是好算计,借我踩下极尘宗的面子,又还要再返回来给我们卖个面子。”杜兰真笼着手,往椅背上一靠,冷冷地说道。

“我说了,这世界上一切事都是一场交易。”裴琴华笑容不改,面色不变。

“所以元君拿我的命做筹码?”杜兰真双手交叉,往桌上重重地一放,冷笑起来,大声问道。

她这副姿态毫不客气,一点也没有一个筑基小辈单独面对元婴真君的觉悟,就冲着她这副态度,被这样对待的元婴真君要是脾气暴一点,直接把她废了都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但面对她的这种姿态,裴琴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丝笑容来,“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她说着,毫无元婴真君对待筑基修士应有的高高在上,而是客客气气地跟杜兰真解释道,“当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被几个小修士从海里打捞起来,想对你图谋不轨,是我们望云阁把你及时认出来,并且救了下来。”

她毫不愧疚地扭曲了事实,睁眼说起瞎话来,“就我本意来说,我是不赞同他们把你当作拍卖品这件事的,但是我们望云阁本奉行的就是交易至上,上赶着不是买卖,阁里不同意把你送回极尘宗,最后只能搞出这样遗憾的事来。”

“我不希望你遇到什么状况,就暗中请我师弟把你拍下来,算是赔罪。”裴琴华诚恳地说着,看到杜兰真冰冷的神微有松动,不由趁打铁道,“这件事上,我们望云阁不盈利,看在我们好歹也算是救了你的份上,希望小友能稍作谅解。”

杜兰真明明神色有所动摇,却仍是冷笑一声,“元君真是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这样一来,倒叫我连怪罪的话说出口也成了不识好歹。”然而话说到这里,口风已经比之前松动了许多。

“我知道,这事说出来,我也觉得丢人。”裴琴华苦笑一声,“可是,你不知道……既然小友已经把这事窥破一角了,那我也就不再掩饰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小友可知道,虽说我是这望云阁的主事,但实际上,在我之上还有一位大长老在……”

她说着,露出叹息来,“那是我家大师兄。不瞒小友说,我和我家大师兄的立场早有分歧……但我们师门兄弟姐妹从小都在大师兄的庇佑下长大,大师兄的威望是我比之不及的,大师兄做出的决定,我也没法反对。”

她说着,眸子盯住杜兰真,“小友想来也有师门兄弟姐妹,仔细想想,难道你能比得上你家师兄师姐的威望吗?”

她的威望还真的比不上。杜兰真哂笑,做出一副虽然被说中,却不愿承认,只能沉默以对的神来。

“以前我一直都处处敬让大师兄,但这件事后,我不会再容忍他把望云阁的大好前途辜负了!”裴琴华真心实意地说道。

“那裴元君打算怎么办呢?他是你的师兄,这辈子都还是你的师兄,难不成你要为了望云阁的未来,手刃师兄、大义灭亲吗?”杜兰真似笑非笑地望着裴琴华着问道。

“我已经劝说了阁中其他几位师弟妹,说服他们站在我这一边,一起对大师兄提出意见。”裴琴华认真地答道。

“裴元君还是没有说到重点。”杜兰真脸色一沉,冷冷地望着裴琴华,音量放大,大声质问道,“既然你的师兄在你家师门威望这么高,以元君你这样的能人也比不上,你凭什么说你能保证你家大师兄改变心意,而不是你们的心意被他改变呢?”

杜兰真对待裴琴华的态度完全谈不上礼貌可言,也绝没有面对实力远高于她的前辈的觉悟,大声呵斥、疾言厉色,裴琴华却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极为满意于她的这种态度。当一个人心里没底的时候,她就会试图通过用发脾气来获得更多的话语权,杜兰真的这种表现恰恰说明她心里没个主意。

裴琴华做过无数笔生意,也有过无数次谈判,经验无比丰富,绝不可能被这种拙劣的、粗浅的手段吓住,相反,她乐于见到这种状态下的谈判对手,她总能在这种局面里以静制动,明明是她安静少言,对方气势bi)人,但实际上是她在牵动对方的绪,一个人唱着皮影戏。

不过,同样是以静制动,不同的况有不同的应对,裴琴华面对勃然大怒的元婴真君是什么态度,和面对暴跳如雷的筑基修士是什么态度,那是理当截然不同的。

她虽然乐于见到杜兰真这副心里没底、以发怒来获取主动权的样子,却不可以让杜兰真太嚣张,否则,这筑基小修士难免会认不清自己的份,“注意你的态度!”裴琴华冷哼了一声,神色晴不定,“我已经说服了其他人,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的威望吗?”

“既然事发之后你可以说动其他人,这之中不过几天,难道你的声望是暴增的?想来你在事发之前的影响力和现在也是差不多的。当时你没法硬撼他的锋芒,何以今就可以了呢?”杜兰真淡淡地问道。

裴琴华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来,又装作强压怒气的样子,“这你就不必担心了,倘若你离开望云阁之后一个月内没有听到我们望云阁大长老退出望云阁的消息,那大可以到时带着长辈来找我麻烦!”

杜兰真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那我就看看元君的本事。”

“既然大家能够互相理解,那小友想必是可以原谅的了?”裴琴华含笑说道,“当然,我们还是要给小友补偿的。”她说着,伸手在桌上轻轻放了个储物袋,朝杜兰真示意了一下,“拍下小友的二十万上品灵石,尽数在这里,小友可以清点一遍。”

“元君这是什么意思?”杜兰真腾的一下站起来,暴怒道,“难道以为我也是这样的jiàn)人,把自己当作一件玩物卖的吗?纵使世上一切都是交易,我也不是什么可以买卖的东西!你们愿意自甘下jiàn),我却是不愿意的!”

她这话真真正正算得上当面辱骂元婴真君了,要是放到外面去,不知道多少人会觉得她嫌命长了,裴琴华一直没有把她的态度当一回事,此时却是真真正正的被冒犯到,生出恼怒来了。就算她是个万事皆可生意的人,但被一个筑基小辈指着鼻子骂自甘下jiàn),还侮辱望云阁的做事原则,这实在是很难容忍!

但裴琴华做生意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唾面自干的觉悟,在她的计划里,杜兰真是很重要的一环,只要她这里搞定了,一切就成功了一大半。因此,即使面露愠色,她还是勉强笑了一笑,“小友大可以再考虑考虑,东西我就放在这里,小友想走,就带着东西一起走。”

她说着,站起来,对着一旁的侍女说道,“酒儿,服侍好杜仙子,绝不可轻慢了。”

“是,元君。”侍女躬应喏。

“阁里事务繁忙,我去去就来,杜小友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会儿。”裴琴华朝杜兰真笑了一笑,说罢,转就走,显然,言下之意就是杜兰真不答应也别想走出望云阁了。

裴琴华快步走出房间,不由长出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她被一个筑基小辈当面辱骂,都实在让她倍感屈辱,而她如今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走出的每一步路,都让她恐惧不已,但又坚定无比。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已在远处的房间,不由一阵心安。这个筑基小辈被关在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之中,绝无可能从中逃出,杜兰真除了答应她的条件,别无办法。而裴琴华也不会给杜兰真反悔的机会,她会要求杜兰真签下天地契书,并且发下心魔誓。

“师姐,赤霄宗的人来了。”之前坐在席位里拍下杜兰真的是裴琴华的师弟,此时凑上前来轻声说道。

“走吧。”裴琴华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大步向前走去。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就是真真正正的回不了头了。

但她绝不犹豫,也不会后悔。

杜兰真望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来。

第二百零一章 财务状况

“你叫酒儿?”杜兰真望着裴琴华从房间里走出去,回过头来,对着侍女笑意盈盈,丝毫看不出来刚才疾言厉色、敢对着元婴真君当面羞辱的凌厉来。

侍女露出诧异的神色来,但还是柔声说道,“正是晚辈。”

“那么,酒儿,你来望云阁多少年了?”杜兰真一开口,声音甜如浸蜜,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心拒绝这仿佛的声音。

酒儿神一阵恍惚,不由自主地答道,“晚辈来望云阁已经有七年了,蒙阁中管事赏识,在裴元君手下零散的打下手,做些边角料的活计。”

“别妄自菲薄,你被裴元君派来单独应对我,想来很得看重吧?”杜兰真柔声问道。

“让前辈见笑了,晚辈只是子还算沉稳,元君信得过而已。”酒儿几乎是诚惶诚恐地说道,“真要说看重,其实也是没有那个程度的,毕竟,我不是元君的弟子。”

“望云阁有哪些大客户?”杜兰真既不问裴琴华,也不问裴琴华的大师兄,却问了一个似乎莫名其妙、毫无关系的问题。

酒儿毫不迟疑地一一清点了起来,“赤霄宗、明心谷、六壬阁、阳宗、万象楼、浮生门……”她不仅把这些大客户说了一遍,还把这些势力经常亲自来望云阁的管事的名字和特征也一一地说了出来。

杜兰真听着酒儿的话,不由挑了挑眉,她算是知道为什么酒儿能够在一众侍女中脱颖而出了,就凭借她这副难得的好记,以及洞察细微的能力,她想不出挑都难。

杜兰真难得起了才之心,因此问起来更加不留,“望云阁一年的利润有多少?”

“去年的净利润是一百二十万上品灵石。”酒儿答道。

杜兰真在极尘宗的时候,算得上两耳不闻窗外事,并不怎么懂得经济经营的事,直到去了谅事宗,为了挑起夏华容留下的摊子,担起“谅事宗大弟子”的重任,亲自上手了谅事宗的一部分产业。她本对此很有些天赋,又肯用心去学,因此并不是那种只知道修仙打怪、说起经营来茫然不懂的暴力型修士。

杜兰真深知,一个年净利润达到一百二十万上品灵石的势力是个什么概念,而不算成本,这个势力的收入又会达到怎样一个可怕的地步,不由皱起了眉头,望云阁的势力有点超乎她的想象了。

但这一切不是让她心生犹豫,只是让她感到怀疑。

她确定自己没有听说过望云阁的名字,但这参考意义不大,毕竟她也没有亲手做过生意,只是核对账目、管理产业而已。但一个年利润能达到这种地步的势力,她不可能没听说过!

毕竟,怀璧其罪,若是没有相匹配的实力,望云阁也守不住这样的巨额财富。而有了实力,也就注定不可能藏于匣中——因为总会有人觊觎地伸出手,望云阁不暴露出自己的实力,是不可能保住自己的利润的。

可为什么望云阁能够打破这个规律呢?

杜兰真想着,又针对望云阁的财务况一一询问了一遍,直到她透过酒儿的话语,把望云阁目前的财务况摸得大差不差,可能就连裴琴华自己都没法知道得更详细了,这才放开贯珠天音,笑盈盈地望着酒儿。

酒儿从恍惚中醒转,见到她这说不尽温柔动人的一笑,脸色却猛然变得惨白了起来,不敢置信地望着杜兰真。

“我想,你也知道,你说出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信息吧?”杜兰真温柔地笑道,“如果让裴元君知道了,我是无所谓,毕竟她不可能杀了我,而消除记忆这种事,她也没本事做到。可是你就不一样了,你泄露了望云阁的机密,裴元君会怎么对你,应该不必我说吧?”

别小看这些财务报,望云阁一年到头的大事小事都反映在了这些看似无用的信息里。无论是哪个势力,都不会许自家的财务信息外传。在极尘宗,贡献点的转换况绝对是最高的机密。通过酒儿说的这些信息,已经足够杜兰真大致推断出望云阁的很多信息了。

要么望云阁另有玄机,但杜兰真更倾向于它有后台,把一年大部分的利润都当作孝敬给送出去了,因此得以在戡梧界立足。

虽然用手段bi)出消息,再拿来威胁别人的手段很无耻,但杜兰真丝毫不以为意,笑容亲切,一如裴琴华对她,“不过,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酒儿眼神里流露出怀疑来。

“我们是在一个阵法里,是不是?”杜兰真淡淡地说道,“我猜,想必不是杀阵吧?否则一旦客人误入,岂不是糟糕?”

“前辈这话就不符合逻辑了。”酒儿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并不负杜兰真对她的高看,即使忽然落入危局,即使使她陷入危局的人就在面前威胁她,她也能冷静地面对,甚至像杜兰真对着裴琴华那样,无视修为差距谈判了起来,“望云阁何其大,客人怎么会误入呢?”

“我会算。”杜兰真温柔地笑了一笑,“从拍卖展台到这个房间绝对不远。”

“万一我们是通过传送阵把前辈送来的呢?”酒儿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从某种角度来说,杜兰真很能理解裴琴华的心了,这甚至让她怀疑酒儿在她面前是不是如她自己在裴琴华面前那样演戏,但这种看着小辈虽然在自己面前耍心眼,但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妥协的态度真的很能取悦人,“那就和之前是一个况了,容易让客人误入,是不是?”

酒儿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杜兰真所说的都是实。虽然误入传送阵导致误入别家势力的秘密区域似乎很弱智,但这就是这个世界上真真正正会发生的事。你永远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匪夷所思的弱智和巧合。

“好吧,算前辈说对了。但是,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出去。”酒儿妥协了。

“只要不是杀阵,闯一闯又何妨?”杜兰真微微一笑。

第二百零二章 劝服

“杜前辈,你是不了解我们望云阁的阵法。”酒儿听了她这话,却皱起了眉头,“望云阁绝不是什么单纯赚钱的势力,它自有它的传承,其中在炼器、阵法、符箓等杂学上尤为精湛。虽然六大宗门传承悠久,但我也不是没见过贵宗的杂学水平,恕我直言,就算不说胜过贵宗,也是绝不逊色的。”

从某方面来说,也许杜兰真还真的没有酒儿见识广博,毕竟酒儿在望云阁天天见的都是天才地宝,奇珍异物,而杜兰真这么多年的环境注定她的绝大部分精力都在修练上。

酒儿这么说,想来望云阁的阵法确实非常了不起。

但杜兰真是必然要在裴琴华回来之前闯出/潜出/逃出,不管是什么形式,反正就是要离开望云阁,至少要离开这个房间的。

不为什么,不必赘述太多,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解释了。

裴琴华根本不尊重她。

如果裴琴华尊重她,就不会把她当作商品放在展台上供人竞价。

如果裴琴华尊重她,就不会把她晾在房间里半个时辰才来——这是裴琴华想消磨她的耐心,通过这种手段让她惴惴不安,搞她心态,方便在后续的谈判/糊弄中获得更好的效果。

如果裴琴华尊重她,就不会把这场对话当作一场谈判。

如果裴琴华尊重她,也不会把她再次晾在这里,隐晦地威胁她不答应就不可以走。

诚然,杜兰真承认,裴琴华一介元婴大能,自然可以不尊重她这样的筑基修士,杜兰真自认也确实没什么资本让元婴真君刮目相看,但事实就是,杜兰真这种眼界极高的人,你不尊重她,她也不会尊重你,不管你是不是元婴真君。事实上,她元婴真君见得多了,敬前辈道心惟微、神通不凡,却并不觉得元婴真君有什么了不起的,就值得高人一等了。

裴琴华有没有苦衷,杜兰真不在意,也不想细究。

如果裴琴华真的尊重她,杜兰真未必不会理解——当然,她理解是一回事,回去如实上报又是另一回事,顶多给裴琴华说说好话。

但裴琴华不尊重她,就算裴琴华是真的比窦娥还冤,杜兰真也得给她下点眼药。她不是以德报怨的人,而这个世界上游戏就是这么玩的,你没理由觉得你得罪了别人肯定不会有报应。

裴琴华今天不重视杜兰真,并不只是不重视这个筑基弟子,其实也是她不重视极尘宗的表现。毕竟,如果裴琴华真的诚惶诚恐,那么就应该在方方面面展现出自己的诚意来。对待苦主都这么居高临下,很难想象她真的对极尘宗心怀愧疚和畏惧。

如果杜兰真在这里收下了灵石,裴琴华就会默认她不计较这件事了,以后极尘宗若是想就此针对望云阁,就不是那么的师出有名了。别指望走出望云阁以后翻脸不认,裴琴华这种做生意做惯了的人肯定要留下凭据的。

到时候,就不止是杜兰真自己吃亏,更是极尘宗吃亏了,硬生生让望云阁踩着往上走。

“成不成的,总要试一试。”杜兰真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那前辈跟我说的生路?”酒儿挑了挑眉。

“你在望云阁想来也没什么前途可言。”杜兰真朝她笑道,“你自己也说了,你不是裴琴华的弟子,想必也不是裴琴华师门的弟子,她不信任你。而你在她跟前也有好些年了,她也没打算收你为徒——你的资质想来不太好吧?她看不上你。”

“就算裴琴华有意收你为徒,那也无妨,反正现在有我在,她绝不可能收你为徒了。”杜兰真毫不在意地说着厚颜无耻的话,“那么,我要给你的路就弥足珍贵了。我看你机敏聪慧,不如跟我走,回极尘宗,做我的弟子,怎么样?”

酒儿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她。

“前辈,您才筑基期吧。”酒儿颇为无语地道,“我记得你筑基很早,现在还不到四十岁吧?我都已经快二十了,这就收徒,是不是有点着急了?”

何止着急!别人家杜兰真不清楚,反正须晨真君门下不结丹是不可以收徒的。而仅就杜兰真自己来说,她也确实觉得自己没有收徒的资格,不过这可不代表她不能指点酒儿,也不代表她不能许酒儿一个前程。

“就算我不收你,我也可以让我师兄师姐收你为徒。”杜兰真无所谓地道,“有我的面子在,你可以瞬间成为极尘宗的弟子、金丹真人的记名弟子,这难道不是一步登天吗?”

“这也得前辈你安然出了望云阁再说。”酒儿不置可否。

“这需要你的帮助。”杜兰真坦然道,“等我出了阵法,需要你给我指点方向。”

“如果前辈真的能带我出阵法,我自然愿意给前辈指路。”酒儿自无不应。

“那咱们走吧。”杜兰真微微一笑,站起来,姿态优雅地朝酒儿伸出手来。

“这就走了?”酒儿颇有些不敢相信,“难道不需要再做打算吗?”她们还什么都没计划好呢!这才刚刚谈好条件啊!

“你懂阵法吗?”杜兰真笑道。

“我不懂。”酒儿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这阵法里的关键吗?”杜兰真又问道。

“我自然不知道的。”要是知道,裴琴华怎么放心把酒儿留在这里?万一杜兰真一威胁,酒儿把关窍招了怎么办?

“那不就得了?”杜兰真长叹一声,对酒儿露出一个无可奈何、却又毫无忧虑的笑容来,“咱们的一切都建立在闯出阵法上,现在阵法还没闯出去呢,打算那么多有什么用?”

这简直就算把酒儿对她的质疑原话奉还了一般。

酒儿疑心这是杜兰真在怼她,因为她怎么看都不觉得杜兰真是那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毫无远见、没有成算的人。

面对酒儿的疑惑,杜兰真却不愿意解释,只是朝她笑了一笑,似乎妩媚里带着点天真。

但不知道为什么,酒儿就是觉得这个人心眼一定很多。

第二百零三章 一曲破阵子

杜兰真一把拿起裴琴华留下的二十万上品灵石,拉着酒儿的手,打开房门,径直向前走去。

说来也奇怪,明明打开房门往外看是一条笔直的走廊,等到一步踏出,两人眼前便成了三条岔路,分别延伸开来,指向不同的建筑。

“杜前辈,你就这么直愣愣地走出来啦?”酒儿颇为无语,“您都不再多观察一会儿?”她现在是真的觉得杜兰真不太靠谱了。

“你跟着我就是了。”杜兰真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径直往前走去,选了中间的一条路——说是选,酒儿总觉得她这是闭着眼睛走的。

两人行过十来步,眼前的笔直走廊忽然又中分开来,变成了两条小径和一条大道。

杜兰真拉着酒儿,从大道进入,复行十数步,眼前又出现了三条岔路。

酒儿默不作声地由杜兰真拉着,跟在她身后,看她毫无犹豫地一口气走过六十多个岔道,直至走到最后一个岔道口,还是毫无犹豫地选了最中间的那条。

两人走出十来步,发现面前正是她们刚刚离开的哪个房间。

“好一出请君入瓮。”杜兰真不由得拍拍手,酒儿偷眼望去,见她脸上毫无恼意,似乎完全不觉得在一个炼气小辈面前走了一大圈,最后又绕回来是件丢人的事,反而露出欣赏来,“这里的阵法是谁设计的?真是精妙!并非是依据什么玄奥的法门,而是纯靠巧思构造出一个迷阵来,要是不用蛮力,就连元婴真君也未必走的出去。”

“是裴元君筑基的时候设计的。”酒儿答道,悄悄瞄着杜兰真的脸色,似乎想看看杜兰真听了这话有什么反应。

“裴元君真是有本事。”杜兰真随口说了一句,便拉着酒儿,回转方向,从眼前的六条岔路里选了最右的一条,沿着小炉往前走去。

一炷香之后,两人再次站在房间前。

“前辈可看出了什么?”酒儿主动问道。

“咱们这次是沿着之前的路线反着走的。”杜兰真答道,“但走到一半我就觉得和第一次有了偏差,本应该有三条岔路的地方多了两条岔路,本该是笔直的大道,却中间分成了三条岔路……”

“走,咱们再试试。”杜兰真拍拍手,脸上并无气馁之色,反而带着点跃跃欲试,叫人一看就情不自禁地微笑,不会去怀疑她到底能不能破解这个阵法,无端端就信心满满。

但这种无端端的信心就如同风中飘萍,很容易就散了。

特别是酒儿在杜兰真的带领下走了十几遍之后。

“杜前辈……”酒儿刚刚开口,杜兰真就笑着打断了她,“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们时间不多,是不是?”

话都给抢了,酒儿噎了一下,苦笑道,“杜前辈,您心里有数,我就不多嘴了,可咱们只有这一点机会,要是裴元君回来了……”

“我认输。”杜兰真大笑道,“要是再给我半个时辰,我必能解开这个迷阵,可现在时间匆忙,那就算了吧。裴元君实在是天纵之才,可谓心思机敏,这个迷阵心思极巧,可惜了,我没机会把这个迷阵破开。”她说着,神色里透着点淡淡的遗憾和惋惜,唯独没有一点紧张和慌张。

“前辈,你不会就为了了解这个阵法,才一个劲地乱转吧?”酒儿怀疑地说道。

“是啊。”杜兰真坦然承认。

“前辈,这是见识阵法的时候吗?”酒儿非常崩溃,“您怎么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晚辈那可是性命之忧啊!”

“别急,就走了。”杜兰真不以为意,笑着取出一支短笛,那不是王孙公子、才子佳人们常吹的那种笛子,而是很短的、音孔很少的,近似牧童的短笛,她就这样单手把短笛凑到嘴边,轻轻地吹起,发出近乎雏鸟轻啼的短促声音。

杜兰真呜呜地吹着短笛,一边拉着酒儿的手,慢慢往前走去,酒儿只觉眼前一阵清风袭来,拂面而过,清爽之极,只在两三个呼吸之间,便觉眼前一阵恍惚,待回过神来,便发现两人已经凭虚立在湖上了。

适时清风明月,颇为动人,杜兰真拍手笑道,“原来原先那展台是在湖上的,算我开眼了!”

酒儿愣愣地望着她,很快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不错。”

杜兰真望了她一眼,虽然酒儿已经算得上年轻人中很有些城府的人了,但对于杜兰真这种从小浑身长满心眼、又比她多活十几年的人来说,简直就像一弯清溪,难免有太多掩饰得不够的情绪。杜兰真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悠然道,“我并不是不把你的性命当一回事,你以为我两三息就能破开阵法,却非要里面磨蹭这么久吗?若不是我们在里面逡巡了这么久,我也没法带你走出来。”

不管杜兰真说的是真是假,筑基前辈能够放下架子向她解释清楚,酒儿也不好过多纠缠,因此洒然一笑,“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前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走?”

“距离拍卖会结束大概有一个半时辰了。”杜兰真道,“现在差不多是宾客要走的时候了,就算你们望云阁再怎么业务繁忙,也该把东西结好了吧?”

“算算时间,确实差不多。”酒儿不解其意。

“那咱们就去撞撞,看看能不能找到哪位好心的前辈把咱们带走。”杜兰真随意地说道。

“可是……”酒儿不由大吃一惊,“可是,那些前辈为什么要带走我们呢?”她万万没想到杜兰真是这个打算,“这可是在望云阁的地盘上得罪望云阁啊!”

“二十万上品灵石送上门,为什么不要?”杜兰真反问道。

“可是……前辈,你不是不想别人把你当一个跳板吗?”酒儿不解,她知道杜兰真的脾气不错,因此口中也没那么客气。

“你们裴元君有句话说的不错。”杜兰真淡淡地说道,“这世界上万事万物皆可交易。”

“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不是不可以理解你们裴元君。必要时,我也会那自己做交易。但前提是以我为主,否则,破天富贵我也不稀罕。”杜兰真漠然道,“别说裴元君想跟我做赔本买卖,就算是她主动送我一桩富贵,我不要,她也不能硬塞。”

第二百零四章 我倒贴

“老祖,你说买下杜兰真的人是谁啊?”姬承弼跟着姬元君在望云阁里逛了好大一圈,领完买下的东西,回到六楼的房间里,一把摘下面具,忍不住问道。

“我哪知道?”姬元君慢慢地取下面具,轻轻放在桌上。

“哎,可惜了……”姬承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姬元君看了他一眼,非常怀疑他到底在可惜什么,到底是可惜杜兰真没有被他们拍下,还是可惜没机会给杜兰真一个人情,让她帮忙宣传自己的留影留声符和其他创作了。

“没什么……”姬元君话还没说完,忽然一愣,眼前的墙壁一阵扭曲,凭空走出两个秀美夺目的女子来。

姬承弼看清为首的那个人的模样,不由目瞪口呆起来。他刚刚在谈论的人、他以为还在琥珀里睡着的人,忽然就凭空出现在他眼前,要不是他家老祖还在旁边放寒气,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在做梦。

杜兰真对上姬元君寒如冰雪的目光,先是微微一笑,垂下头以示尊敬,又对上姬承弼,不由挑了挑眉,露出惊讶之色,旋即便是朗笑一声,“一别经年,姬道友可好?”

一别经年,真的是一别经年,姬承弼和杜兰真分别的时候,可想不到她现在居然这么有名——或者说,他早就料到以杜兰真的修为和美貌,想要在戡梧界扬名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但十五年过去,杜兰真确乎声名大噪,却不是因为美貌,也不是因为天资,而是因为她的手段。

“杜道友何以在此啊?”姬承弼不由问道。

“我和裴元君谈不拢,话不投机半句多,自然就欣然告辞了。”杜兰真微微一笑,话里有话,见到姬承弼露出些微茫然之色,也不失望,将目光投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姬元君,盈盈下拜,“晚辈见过姬元君。”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姬元君冷冷地问道。

“晚辈哪里能知道前辈的行迹?”杜兰真如实道,“不过只是过来碰碰运气,无论遇到哪位前辈,总归都有的谈。”她说着,温温地笑了一笑,“只不过,能遇到前辈和姬道友,算是我的运气好。”

“你倒是胆子大。”姬元君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讥诮地看了她一眼,“你可知道这望云阁里都会碰到些什么人?望云阁自命天下没有不能做的生意,也没有不能做生意的人,那些卫道榜上的老鬼也常来此,你要是遇到了他们……”

她冷笑了一声,“留在望云阁里,裴琴华就要对你负责,不管怎么说,性命无忧。可你要是自己逃走了,在这里遇见了谁、出现了什么危险,那都是无迹可寻的,万一遇到对你图谋不轨的老不死,那你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他们可没有顾及,就算事后极尘宗真的查出来了,也不过是让他们无尽的仇家名单上加个名字罢了。”

姬元君说着话,显然是听懂了杜兰真的言下之意,姬元君这样的老江湖,自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甚至都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值得自己皱一下眉头,反而觉得杜兰真的出逃冒冒失失、考虑得不周全。

杜兰真听了姬元君这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姬元君不悦道。

“也没什么,我本以为如元君这样的一家之主,该赞赏我这样为了宗门奋不顾身的行为才是。”杜兰真收了笑声,恭敬地答道。

姬元君一愣,方觉自己在看杜兰真时,确实是颇有点带入一家之主的角色,但她这个一家之主和旁人却绝不相同,毕竟,对姬承弼宠成那样也是罕有的。她旋即眉眼一立,冷冷地道,“难道你就没有师长为你操劳吗?本座看不惯你这种行为,不行?”姬承弼还在呢!别把他带坏了!万一姬承弼有样学样,姬元君可不答应。

“前辈所言自然无有不是。”杜兰真微露诧异,含笑温声道,“不过,师长爱护是一回事,弟子戮力同心、不给宗门添麻烦又是另一回事,若是我只能给宗门带去麻烦,那宗门养我多年又算是什么呢?”

“荒唐!”姬元君斥责道,“真要有事,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没死绝呢,哪里就轮得到你们小辈不惜性命了?”她说着,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对着姬承弼道,“这小丫头我管不着,但你要是敢有样学样,做出什么甘为家族赴汤蹈火、性命不计的破事来,我先剥了你的皮!”

姬承弼唯唯诺诺。

杜兰真听得满心诧异,面上却只是笑。都道姬元君对姬承弼爱若珍宝、宠溺无比,杜兰真还以为就只是护短、要什么给什么罢了,万万没想到还是她见识太少,姬元君竟然还拦着姬承弼为家族尽忠!

这个世上所有势力都讲究一个凝聚力,像是杜兰真这样不惜以身犯险也要维护宗门利益的人,一向都是一个势力最看重、最中坚的力量,没想到在姬元君这里,居然是要扒皮伺候的!

在这种近乎控制的溺爱下姬承弼居然还没有长歪,居然也不是那种胆小如鼠的修士,这简直算得上是个奇迹!

其实杜兰真也没有那么无头苍蝇,她把这里的构造摸了一遍,这才选了一个房间,而因为时间卡的很死,裴琴华随时都可能会赶到,就算对她图谋不轨的元婴真君,除非立马动手,否则也绝对来不及做什么事情。

“前辈,晚辈斗胆,请前辈将我带走。”杜兰真不再迟疑,直奔主题,躬身下拜,恭恭敬敬地说道。

如果这是一场谈判,那么杜兰真肯定要东拉西扯,不直接说话,逼得对方忍耐不住开口再附和两句。但这不是一场谈判,杜兰真也没资格和元婴真君谈判,急切的是杜兰真自己,她自然要认清自己的处境,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

“带你走,也不是不可以。”姬元君微微一笑,“但是,为什么呢?”

“老祖……”姬承弼闻言,想为杜兰真求情。

“闭嘴。”姬元君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姬承弼吓得立刻闭上了嘴。

姬元君转过头,对着杜兰真露出冷酷得仿佛在看一件商品的神情,暗中却传音给杜兰真,“杜小友,咱们做个交易如何?你答应姬承弼帮他拍留影留声符,并且表现出对他的信任,我不仅带你出去,还给你一笔谢礼!”

杜兰真收到姬元君的传音,脸色不变,只是抬起头望向姬元君,“不知道前辈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了。”姬元君漠然道,伸手朝着姬承弼一指,“我这孙儿,极爱钻研器物,想要光大自家的手艺,一心想寻个……”

“老祖!”姬承弼忽然大喊一声,引得屋内两个女人一齐转过头去,却见姬承弼神情激动,“我不需要您为我威胁谁……我不想要强迫别人帮我……”

“我只是希望有人真的信任我,真的相信我的本事,而不是一个只能在老祖庇护下的废物!”姬承弼情绪激动地说道,“我不需要您为我去威胁别人来帮我宣传!”

姬元君一呆。

“不错。”杜兰真肃容道,“晚辈斗胆,不愿意接受您的提议。”就在姬元君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她话锋一转,郑重地说道,“我钦佩姬道友的毅力和坚持,也感激他对我的善意和肯定,没想到一别十五年,我这样的蒲柳之姿竟然还能入眼,这不能不让我倍感荣幸!我自愿接受姬道友的邀请,为他宣传他的创作!”

“前辈以此交易,恕晚辈不能答应!”杜兰真毅然说道,“晚辈愿以二十万上品灵石和家师的一个人情为酬,请元君带我出去!”

“杜道友!”姬承弼震惊地望着杜兰真,后者满脸严肃地朝他点点头。

姬元君半晌没有说话,最终回过头对着激动到不能自已的姬承弼肃容道,“人家信任你,愿意把名誉借给你,你可不能辜负人家的期望!”

“是!”姬承弼激动万分,搓着手,不知道对杜兰真说什么好。

“咱们走吧。”姬元君不再废话,掏出两个斗篷扔给杜兰真和酒儿,亲手把斗篷的兜帽给姬承弼扣上,让他先走出房间,酒儿紧跟其后,姬元君和杜兰真留在最后。

两个女人并排走向门口,杜兰真还没戴上帽子,趁着姬承弼看不见,偏头不动声色地朝着姬元君无声地问道,“交易?”

余光里,姬元君的唇角勾了勾,在拉上兜帽之前,嘴唇微微开合,同样无声地道,“我倒贴!”

第二百零五章 送佛

“道友慢走。”裴琴华笑容亲切温和,终于把赤霄宗的客人送走,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笑容蓦然消失,神情冷漠。她转过身,毫不迟疑地回转,大步朝关着杜兰真的屋子走去。

“师姐,这赤霄宗的人……靠谱吗?”她的师弟跟在她身旁,不安地问道,“咱们这……真的要相信他们吗?”

“如果一切顺利,这就只是后手,咱们就永远也不需要联系赤霄宗的人。”裴琴华冷冷地说道。

“师姐,我这心里,总有点不踏实。”裴琴华的师弟无限纠结后,最终坦然道,“也许是大师兄不赞成的原因吧……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慌,总觉得这事不能做,做不成。”

“事在人为。”裴琴华面无表情地安慰道。

“万一咱们赌输了怎么办?”都已经是元婴真君了,其实裴琴华的师弟并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但此刻却无限犹豫、无限纠结,明知道这是一起做出的决定,他不该不断地把压力转嫁到裴琴华身上,但他就是没法控制自己的这种冲动。

“那么,至少大师兄能够得以保存。”裴琴华低声说道,“如果一切都失败了,那么我把事情推卸给大师兄这件事足以说明我们之间是真的彻底决裂了。”

“可六大宗门……真的是这样讲理的吗?”裴琴华的师弟冷笑起来,“六大宗门把持戡梧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霸占资源、一手遮天的时候可不跟人讲道理!若非如此,咱们又何至于此!何必艰难求存!”

“我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的。”裴琴华神色淡淡,语气却坚定无比,“一旦事情发展不尽人意,我就会动用后手,全部施展开来,极尘宗不会赶尽杀绝的。”

她低声说道,“师弟,你是知道的,咱们望云阁的处境本来就是一年比一年差。是他们不给咱们活路!大师兄不知道、其他师弟师妹不知道,但咱们两个真正主事的人却是比谁心里都清楚!就算不冒险,咱们也熬不了几年光景啦!我不敢告诉他们,是因为这事一旦泄露,咱们望云阁连几年也熬不了了!咱们同门一场,难道你还不明白大家是什么样的性格吗?”

“我怕,我怕同林鸟各自飞啊!”裴琴华喃喃,“要是那样,咱们御门就是真的没了。”

她说着,望见迎面一架五色锦帐黄玉辇车宝光赫赫、浩浩荡荡地朝这个方向驶来,车前坐着一个清俊的青年,为辇车掌舵。

“那是姬家的人吧?”裴琴华收敛心情,远远地望见那黄玉辇车,看见了掌舵的青年,朝着自家师弟问道。

“对,那就是姬望纯的车架,驾车的是她的孙子姬承弼,在年轻人里挺有名的。”裴琴华的师弟答道。

裴琴华点点头,并没有在意,对于望云阁的客人来说,只要保证进出拍卖场的时候是掩藏好真实身份的就行了,出望云阁的时候却是完全可以大手大脚,毕竟面具一摘谁知道谁是谁。

元婴真君出行,总归都要有点架势的,姬望纯这种一家之主,更是得显出气派来。这一点就和裴琴华不同了,裴琴华是做生意的,生意人不需要赫赫威风,那只会让客人心存犹疑,她需要做的是平和、平淡,让客人既信任、又放心。

辇车飞快地行至两人眼前,姬元君拉开辇车的窗帘,朝两人点头致意。

裴琴华两人点头还礼,望着姬望纯放下窗帘,车架飞速地远去,便又往关着杜兰真的房间走去。

“不知道这个小丫头想得怎么样了。”裴琴华走在迷阵里道。

“大不了再关上几天。”裴琴华的师弟在她身后笑道。

“她要是想不通,那就不能怪我心狠了,我们的时间不多。”裴琴华喃喃道,从迷阵里绕出,一把推开房间的门。

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杜兰真,也没有酒儿。

甚至于连桌上的二十万上品灵石都不翼而飞了。

灵石当然不会自己长腿跑掉,但人会。

“去把阁里搜一遍。”裴琴华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竟然笑了起来,“是我低估了她。”

她说着,笑容蓦然一收,扭头就走。

“师姐——”裴琴华的师弟叫住她,“你……干什么去?”

裴琴华猛然回头,这个精于利益和算计的女人眼里仿佛有清霜冷剑,让人几乎不敢直视,“去联系咱们赤霄宗的好道友!”

她说罢,回过头去,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句话,在四下低低地回荡着,“没有人给我们路,我们自己走,走不出,也没损失什么。”

“咱们……就这么出来了?”姬承弼驾着黄玉辇车驶出望云阁的范围,忍不住身子往后靠去,悄声朝车里问道。

“怎么,你还要跑去跟裴琴华打个招呼,告诉她我们要把人带走,才愿意离开吗?”姬元君冷冷地问道。

“哎呀,不是,我就是觉得这太轻而易举了……”姬承弼被姬元君怼惯了,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下去,“就这么……擦肩而过,都没有半点怀疑的,这也太轻巧了吧!”

“应该说是太巧了才对。”姬元君道,“会半路遇到裴琴华,已经算是很巧了。正常情况下,哪里会有擦肩而过这种事情。”

“晚辈的运气一向很好。”杜兰真从地上坐起身来,十分恬不知耻地说道,“让前辈见笑了。”

“你先跟我们回云岭,拍完了宣传可以送你回去。”姬元君发令道。

“不不不,不用了!”没想到,亲孙子拆台道,“杜道友愿意信任我,给我做宣传,我已经铭感五内了,不需要这样拘束道友!并不是道友欠我什么!我随时都可以恭候道友!现在道友被望云阁拍卖的事情应该要传开了,极尘宗一定很急着找到道友,怎么能因为我的事情耽误道友呢!”

他拍胸脯道,“宣传什么时候都可以拍,还是道友的事情比较重要。”

饶是以杜兰真日渐增厚的脸皮,也不免被这话说得老脸一红,不过姬承弼说的是正理,杜兰真不会拒绝,只好朝姬元君纯良一笑。

姬望纯默默地隔着车帘望着姬承弼的背影,面无表情地道,“罢了,随你吧。”

“送佛送到西,承弼,去极尘宗。”

第二百零六章 应得的尊敬

芙蕖城外,一向是人来人往,遁光无限、飞剑如云,但一旦靠近了芙蕖城,就不得不按下遁光、停下飞剑,老老实实地落地下来走路进城了。

任你身份再高、人脉再广,作为极尘宗附近最大的城市,就是不许修士上天。

但有一个例外。

天边云雾翻涌,在天光里更泛出一阵宝光,粲然若云霞满天,忽然散开,从中悠悠地驶出一架五色锦帐黄玉辇车来,由远及近,不过一两息,便已至眼前,露过芙蕖城,速度都没带放缓一下的,自顾自地往极尘宗的山门驶去。

无论是守城的修士,还是坐镇的金丹真人,都仿佛没看见一般,任由那辇车从芙蕖城的上空飞过。

废话!元婴真君的车架,谁敢拦截!

作为戡梧界最顶尖的力量,元婴真君有这个特权无视芙蕖城的禁空规矩,除非她敢直接飞上极尘宗的山门,那自然会有极尘宗的元婴真君来拦住她。

只是飞到山门口,这是元婴真君应得的尊重。

“杜道友,等你有空了,只要给我发一张传讯符,我立刻就来极尘宗找你!”极尘宗山门外,姬承弼拉着杜兰真的袖子和她依依惜别。

杜兰真现在越发地感觉到姬承弼这个人很有意思,她看姬承弼倒不像在看一个普通修士,更像是在看一个天真任性的小孩,一个大人当然会被小孩子的童言童语都笑,杜兰真也会为姬承弼有时的天真行径感到好笑。

她并不含恶意,只是觉得能在这样一个冷酷的世界里把一个人养成这样的性格,姬元君不愧是元婴真君!

“我一旦空下来,立刻给你发消息。”杜兰真含笑点头,她还不至于没品到应下的事情一旦脱险就昧掉,姬元君显然也不会允许她昧掉。就算拍出堪比许梦鱼的黑胖效果,她也认了,谁叫这祖孙俩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她还有事,咱们先走吧。”姬元君不耐烦地说道。

“杜道友,那我们先走了。”姬承弼恋恋不舍地跟杜兰真挥别,跟着自家老祖重新上了黄玉辇车。

杜兰真望着他们的背影,摸了摸怀里的储物袋,姬元君是很够意思的,不仅把杜兰真从望云阁里带出来了,还为了杜兰真的一场表演给了她十万上品灵石——姬元君的原话是,“反正为了买下你,这十万上品灵石本来就要花出去的,你只要尽心尽力帮姬承弼宣传,就算对得起我。”

姬元君和姬承弼这么厚道,杜兰真哪能不给面子啊?她早就想好了,等到望云阁的事了,她就亲自登门去云岭姬家给拍。

“杜师姐!”

“杜师叔!”

看到元婴真君离开了,山门外的极尘宗弟子早就忍不住了,有人大声喊着她,眼里满含激动。

杜兰真愣了一下。她离开宗门已经十五年了,这是她离开宗门最久的一次,按理说十五年的功夫,炼气弟子都该换了一拨,没什么人认得她才对啊!

极尘宗从来都不是谁一家独大的地方,杜兰真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有一张好脸、有一副好天资、有一个好师尊就能永远地独霸风云。在极尘宗,从无人不知到明日黄花,也只是几年的功夫罢了。

“杜师叔,你的画像已经在宗门传遍了!”有好事者兴冲冲地凑上来给她科普,“自从你在海国挫败那魔门的阴谋之后,整个戡梧界都在流传你的事迹,咱们宗门上上下下都以你为荣呢!”

杜兰真恍然。

“杜师叔,听说当初应致远真君没能找到你,那是怎么回事啊?”好事者眼里闪烁着名为“八卦”的光芒,兴奋地望着她。

“当时情况危急,我来不及等真君了,只能先行逃走。”杜兰真一边笑着,随口解释,一边迈步往宗门内走去。

“这样吗?我还以为……是真君……”好事者诡异地笑了笑,朝杜兰真使了个“你懂的”的眼神。

杜兰真颇感莫名其妙,转瞬便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只有我给应师叔添麻烦的,都烦了十五年了,哪有临走了还要当个没本事只会叫长辈的废物的道理?”

这好事者的言下之意,显然是意指应致远因为和须晨真君的元婴中期之争,故意坑害杜兰真,只要杜兰真今天在这里表现出不置可否的态度,不出半个时辰,整个极尘宗都会传遍“杜兰真的态度耐人寻味,应致远真君害人似是事实”的谣言。

应致远会不会因为她是须晨真君的弟子就害她,杜兰真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哪怕十五年来怀疑已经剩不了多少了,她也仍然把自己封在鸾胶里,宁愿在海里漂上三个月,也不愿意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这归根究底就是杜兰真从来不相信任何人。不是说她不信任别人,而是在内心深处,她只依赖自己。

但不管怎么说,这十五年来应致远对她从未做出过什么不妥的事情,作为宗门长辈,也尽到了指点的义务,杜兰真要是不为应致远说两句话,那就显得太凉薄了。

应师叔!

这个称呼信息量有点大啊!

好事者眼睛一亮。这是说明杜兰真在十五年相处里已经和应致远真君亲如一家了?但还是叫“师叔”,也就是说杜兰真还是觉得自家师尊比应致远要强?在杜兰真的心里还是须晨真君地位更高?

杜兰真任由他去脑补,该说的已经说了,该表态的也已经表态了,应致远又不是她的正牌师尊,用不着她上赶着去维护。

她漫步往始宁峰走去,朝所有跟她打招呼的弟子点头致意,视之仿佛天经地义,毫无惶恐,气韵天成,在宗门内走下来,竟有七八分辛眉、宁潇鹤、乐正初临街之感,不由让路人暗中赞叹这位师叔盛名之下无虚士。

而杜兰真本人直到越发靠近始宁峰,直到遇上的筑基修士无不朝她客客气气地含笑招呼,没有任何一个筑基修士对她只是路过看一眼,都不约而同地凑上来说上两句话——也并不是为了攀附名人,就只是单纯的觉得见了她应该来聊两句,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在极尘宗里是真的有了一定的地位。

若说她没料到这件事的影响,那也未免太过虚伪了些。若不是因为早就预计这件事能为她带来极大声望,她又怎么会在海国盘桓十余年?但事情发酵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剧烈,也超乎了她的想象。

十五年没回宗门,一回来就从普通美女变成了众人眼里的核心人物,这反差不可谓不大。

但奇怪的是,杜兰真没感觉到一点突兀。

她始终抬着头,噙着淡淡的笑意,接受她费尽心力后,应得的尊敬。

第二百零七章 被审问?

“啪。”权星渊把一张留影留声符扔在杜兰真面前的桌子上,大摇大摆地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脸上摆着虚假的热情笑容,试图将他冷酷的本质隐藏在亲切的神情下,“杜师妹,上次我们讲到了你从女郎峰离开,这次,请你接着讲下去,你是怎么到望云阁的?”

杜兰真冷漠地望着他,她讨厌面前这个人,或者说,她对面前这个人有一种隐隐的憎恶感。这也许就是天生的立场对立,毕竟,当你十余年未归宗门,好不容易荣誉加身、衣锦还乡的时候,刚一见到自家师尊,师尊身后跟着的小青年就忽然对你开口说“杜师妹回来了,烦请跟我们走一趟”,相信无论是谁,见了这个人都会厌烦。

这不是杜兰真第一次见到权星渊。自从她回到始宁峰就被权星渊带到奉规堂享受高规格单人盘问流程,在过去的三天里被反复盘问有关于过去十五年至今的每一桩事。

在第一天的第一遍盘问后,杜兰真似笑非笑地望着权星渊,“权师兄不会拿我当犯人审问吧?”

“怎么会?”权星渊露出诧异来——这种神情在他脸上很礼貌,也很虚假,“只是向杜师妹了解一下情况而已,至于审问?没有的事。”

事实证明,他有。

第三天的第七遍盘问,杜兰真决定继续保持自己的风度,权星渊装,她就要比权星渊更装——不就是装腔作势吗?她这十五年最会的就是装腔作势。

杜兰真朝权星渊露出一个柔情妩媚、虚伪做作的笑容,成功地在他眼里看到了和自己见到他时同样被恶心到的厌恶,心情好了很多,温柔地答道,“权师兄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世上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就互相看对眼了,也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就是互相看不顺眼,权星渊和杜兰真无疑就是后者了。这两人同样外貌出众,同样资质不凡,但这并不是他们互相看不顺眼的原因——毕竟,这在极尘宗是一个很平常的条件,以此筛选完全可以挑出一大群人。而且,这两个人完全不是一辈的人。

让权星渊和杜兰真在始宁峰第一次见面就决定讨厌对方,自然是双方一见面便显而易见的虚伪。

三天前,权星渊站在须晨真君身后,见到杜兰真,带着那种礼貌而冷酷,偏偏要强作亲和热情的笑容,文质彬彬地朝她点头,“杜师妹回来了,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如果说这句话能在哪些人嘴里听到,那一定是奉规堂的人无疑了。平时奉规堂的人和其他极尘宗弟子相交,没人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同,但当他们穿上奉规堂的制服,彬彬有礼地请你和他们走一趟,你会发现他们是你在极尘宗最不想见到的人。最要命的是,你甚至都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杜兰真条件反射性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迷惑地望着权星渊,“这位师兄是?”

“在下权星渊,找师妹有些事情想问。”权星渊礼貌地笑着,眼睛却仿佛在对杜兰真说“你跑不掉的”。

权星渊!这个名字对于所有极尘宗弟子来说实在是太熟了。这是奉规堂三大常执事之一,也是所有触犯了宗门规矩的弟子绝对不想对上的噩梦。他比之杜兰真之前见过、拘押董无命的于笑关来说,修为手段略有不如,也比于笑关稍微年轻些,因此在奉规堂的地位也不如于笑关。但比起平时笑面爽朗,动手追魂夺命的于笑关,权星渊又是另一种难缠。

权星渊看上去比于笑关更加彬彬有礼,但人们多半被他礼貌的外表所欺骗,看不到他彬彬有礼下的冷漠审视,那礼貌的态度只是他用以伪装、更好的诱使人信任他的面具罢了。

“权师兄有什么想问小妹我的?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也免得再多跑一趟了。”杜兰真不知道自己是凭什么引得这样一座大神特地前来,但她可以确定自己不想进奉规堂里走一趟,因此笑意盈盈地答道。

权星渊焉能看不出来杜兰真温柔笑语下的冰冷打量、仔细权衡?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松逼出实情的对象,这是一个善于伪装自己真实情绪、头脑灵活的对手。

杜兰真看得出来权星渊对她的固有印象本来就不太好——可能是因为那个她自己不知道、但导致了权星渊要盘问她的原因,而发现这个需要盘问的对象也是一个善于伪装情绪的、不好对付的人之后,情不自禁地更讨厌她了。

权星渊也可以看得出来杜兰真看得出来他本质上是一个冷酷的人,对他根本没有什么好印象。

互相厌恶,来的就是这么简单,归根结底,还在于两个人都很唯我,也都很喜欢把自己伪装成令人喜欢的样子——两个真诚的人会互相吸引,但两个虚伪的人绝对会互相排斥。

“关于杜师妹是怎么到望云阁的,我还是存疑。”权星渊脸上带着笑容,眼睛却在冷冷地审视着杜兰真的脸。

“我说过了,我自己也很好奇。”杜兰真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我也说过了,我当时处在昏迷状态,我是真的不知道。裴琴华跟我说我是被几个小修士打捞起来的,意图对我行不轨,是望云阁把我买下来,又打算把我卖出去。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

她虽然真的问心无愧,但此时却几乎可以肯定权星渊下一个问题一定是基于不相信她的话的盘问——这是这三天来的套路了。杜兰真已经做好了准备和权星渊无休止的追问-否认-追问-否认,并且决议继续从权星渊的问题里推测出这件事的始末。

出乎她意料的是,权星渊看了她一会儿,竟然没有就此追问下去,而是垂下眼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换了个话题,“那么,杜师妹,你在海国查过人口贩卖的事情,而且据我所知,你一直在查——你查到了什么?”

杜兰真眼神一凝,知道自己终于有点触及到这件事的始末了,遂放下与权星渊的针锋相对,正色道,“这张网铺的很大,不止在海国,而是在整个戡梧界——我认为,一定有六大宗门中人的手笔。”

这话放在一墙之隔的外面简直有点骇人听闻的意味。不管外人怎么想,六大宗门的弟子总是觉得自家宗门是在维护整个戡梧界的秩序的,如果有人说人口贩卖这种严重破坏戡梧界秩序的买卖有六大宗门的参与,这简直是在动摇宗门的集体荣誉感和认同感。

权星渊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不明的意味,他抬起头来,冷冷地望着杜兰真,眼神里却带着点复杂的情绪,“杜师妹,你可知道,这已经不需要怀疑了。”

杜兰真一愣,还没说什么,审讯室的房门便从外面被打开了,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于笑关走了进来,脸上挂着笑容,“权师弟,按理说,问杜师妹一天就可以放她回去了,你这可是问了三天,总该放人家回去了吧?人家师姐都亲自来接人了。”

杜兰真朝于笑关身后望去,温海蓝静静地立在于笑关身后,朝他们轻轻点头,“权师兄,我来领师妹回家。”

杜兰真情不自禁地露出她回到宗门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第二百零八章 谁与分羹

“师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杜兰真跟着温海蓝从奉规堂里走出来,既没有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被奉规堂找过来问了三天,也不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反而先问温海蓝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杜兰真筑基后温海蓝就外出游历了,她和温海蓝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过面了。

“比你早两年。”温海蓝答道,“应该会在宗门待几年。”

“那可好,咱们师姐妹可以做个伴了。”杜兰真伸手挽住温海蓝,笑容毫无阴霾,似乎刚回宗门就被权星渊反复盘问了三天的人不是她一样。

“只要你想,宜中岛永远是你家。”温海蓝对此毫无诧异,杜兰真不把这三天当一回事,温海蓝也不,她拍了拍杜兰真的手,平淡地说道。

杜兰真哈哈一笑,“那我要是结丹了呢?”

“只要你不觉得蹭我的地方丢人,我自然不会赶你走。”温海蓝眼里泛起浅浅的笑意。

两人一前一后,化作流光,向始宁峰飞去。

“温师叔,杜师叔,师尊已在等你们了。”两人刚刚按下遁光,就有一个舞勺之年的小道童凑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掐个子午诀,朝两人俯身下拜。他看着年纪不大,已经有炼气七层修为了,且根基扎实,绝不逊于同时期的杜兰真。

杜兰真不由奇道,“你是谁家的弟子?为何唤我们师叔?”按理说,如果不是系出同门,该叫温海蓝师祖或真人,叫她师叔才对,这小童却是管她们一道叫师叔,多半就是两人的同门收下的弟子了。

“杜师叔,我叫陈吞海,家师乐正初,特来请两位师叔。”这小童闻言,再次作揖解释道。

“大师兄收徒了?”杜兰真微感诧异。她不过是离开宗门十几年,孓然一身的乐正初居然已经有了这么大一个徒弟了?她一直以为以乐正初的心气,不凝婴是不会收徒的。

“似乎是大师兄在外游历收下的弟子,我记得他。”温海蓝微微点头,她与杜兰真不同,早回来两年,又和乐正初更加熟悉,知道乐正初本来确实是不到元婴不想收徒的,收下陈吞海却是另有缘故,这些不好当着陈吞海的面告诉杜兰真,因此不等杜兰真有什么话想说,先开口道,“那么,陈师侄带我们去吧。”

“两位师叔请。”陈吞海恭敬地请她们两个先行,等温海蓝和杜兰真率先迈步了,才落后半步,为她们指路。

杜兰真十分想知道为什么她们一来到始宁峰,让她们过去的不是须晨真君,而是乐正初,而温海蓝也真的就没有先带她去见须晨真君,径直跟着去找乐正初了。

她和温海蓝的关系亲近有胜于师徒、母女,想知道的没什么不好开口的,但她本来想传音问问,转念一想,去到乐正初那也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到时一起问就是了,在路上急急忙忙地传音,倒显得很沉不住气,因此略一思忖,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转过几条通途,绕过几条小径,陈吞海将她们带到乐正初在始宁峰的院子里,拿着玉符领着她们穿过阵法,走入一片落木萧萧的空庭。

杜兰真在始宁峰也有院子,只是没有乐正初的院子地理位置来得好,也没有乐正初的院子大,而因为她几乎不在始宁峰住,也没有乐正初的这个院子这么气派。她的院子一看就是没什么人住、主人也不大上心的,乐正初的这个院子却处处透着人气,一看就知道主人在这里度过了很多日子,留下了很多痕迹。

“大师兄是在这里筑基、结丹的。”温海蓝轻声说道,“我的院子,也和这里差不多,对于我们来说,始宁峰的院子就好像宜中岛的思鹿馆之于你。”

说到思鹿馆,杜兰真忽然一惊,想到她一回宗门,拜托炼气小弟子把酒儿带到思鹿馆去,自己跑到始宁峰见须晨真君想要告状,结果状没有告成,自己先被问了三天,倒是不知道酒儿怎么样了。她想到这里,不由向温海蓝问道,“师姐,我回宗门的时候带回来一个小姑娘,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在你的思鹿馆里。”温海蓝果然知道。

杜兰真已经不需要再去思考温海蓝对她这个师妹到底在不在乎、上不上心了,这么多年的相处,事实已经证明了一切。温海蓝本不需要对她这样上心,正因如此,杜兰真更念她的好。

“温师妹,杜师妹。”乐正初从屋里走了出来,将她们迎了进去,请她们落座。

杜兰真进了屋,才发现这屋里满桌满地都是烧成灰的传讯符和玉简,整个屋子显得凌乱无章,这对于什么事都似乎胸有城府的乐正初来说,似乎有点不可思议。

温海蓝唤了乐正初一声,便不再说话,态度疏离而尊敬,显然对乐正初非常敬重。

杜兰真便不同了,这十五年来,杜兰真和乐正初还是保持联系的,加上她性子乖觉,最懂打蛇随棍上,因此也不拘束,眉眼弯弯,笑道,“大师兄这是要开包打听了?”

“莫非杜师妹要给我介绍买家?”乐正初挑了挑眉,人见乐正初气度沉凝、不怒自威,多半不敢和他嬉皮笑脸,但实际上乐正初并不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人,杜兰真和他开玩笑,他也不会一脸冷淡地让气氛变尴尬,那才是不会做人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杜兰真笑吟吟地道,“我倒是真得跟师兄师姐打听一桩事,我一回到始宁峰,不先去见师尊,真的好吗?”按理说,上下尊卑有别,她没有放着始宁峰的主人、三人共同的师尊须晨真君不管,先来见乐正初的道理。而以杜兰真对乐正初和温海蓝的了解,这两人也不是拎不清的,一个本不该这个时候来请,一个也本不该立刻答应。

出人意表的,乐正初平淡地答道,“师尊不在始宁峰。”

“什么?”杜兰真的差异之前几乎溢于言表。三天前她刚回宗门的时候须晨真君明明还在宗门里啊?

“师尊和应致远真君找了几个好友,一起去望云阁给你找场子了。”乐正初眼里闪过笑意,“能请动师尊和应致远真君联手,就连掌教也能避免就避免,杜师妹,你知道你这面子在宗门里也是独一份了。”

“这就……去望云阁了?”杜兰真怔怔地问道,“还……请了几个好友?”元婴真君的好友,想来也是元婴真君吧?

“赤霄宗的、六壬阁的、碧落宗的,一共请了四位元婴真君,一起去了望云阁,想来,现在也该到了。”

他每说一个宗门,杜兰真的表情便忡怔一分,等到乐正初一一盘点完,杜兰真的神色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了茫然。

“事到如今,想来杜师妹也该明白,这事情因你而起,却与你无关了吧?”乐正初问道。

他往两人面前一坐,不再说笑,肃容道,“六天前,一位金丹修士上昇阳宗,在昇阳宗掌教、前来做客的一位赤霄宗元婴真君、数位其他宗门的元婴真君面前,指控昇阳宗六位长老把持整个戡梧界的人口贩卖交易。”

“昇阳宗掌教骑虎难下,不得不彻查此事,给众多门派、整个戡梧界一个交代,然后根据那位金丹修士提供的证据,发现六大宗门里涉及此事的不仅只有昇阳宗,还有明心谷——以及本宗。”

第二百零九章 私人恩怨

应致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须晨一起出面给一个筑基弟子找场子撑腰,而且还是他自己主动去找须晨要加入为该筑基弟子撑腰的行列,更恶心人的是这个筑基弟子还是须晨的弟子!

但事实证明,有的事情,就是能够超乎你的想象,也突破你的下限的。

比如他不仅自己亲自加入撑腰队伍,还利用自己的人脉找了两个好友去掠阵助威。

这当然不是说应致远对杜兰真另眼相看到这个地步了,事实上,应致远虽然觉得杜兰真是个挺不错的弟子——说起来,当年杜兰真从浮生小榭进极尘宗的时候,应致远也在呢,可惜让须晨抢了先。但不管怎么说,杜兰真还没到让他惊艳万分、悔之晚矣的地步,更别提这还是须晨的弟子,好感度还得下调一点。

但杜兰真在海国救了那么多人,潜伏了十五年,获得了那么大的名声,却没有跟着应致远一起回来,而作为负责这件事的应致远难免遭质疑,认为他公报私仇,故意坑害须晨的弟子。

应致远冤啊!

他和须晨的关系一直都只是竞争关系——虽然从小竞争到大,竞争了上千年,足以让他听到这个名字就烦。

但!他和须晨没什么仇怨,也绝不可能心胸狭窄到因为竞争关系就心怀记恨,更不会小气吧啦到坑害竞争对手的徒弟!那完全是好事者和杜兰真这小丫头的过度揣测!

不管怎么说,应致远已经是元婴真君了,虽然好事者谣言满天飞,各种阴谋论——这些人倒不是在乎杜兰真,只不过是遇到点事就都要传的人尽皆知,发表一下自己毫无意义的观点。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应致远也不会慌张,因为这种谣言伤不到他。

但是否会因为这种谣言被动摇地位是一回事,要不要澄清谣言又是另一回事了。应致远已经是元婴真君了,不是孓然一身,身后既有弟子、又有依附者,他就算自己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总也要为这些人做点打算。

杜兰真从海国消失,却意外出现在望云阁的拍卖会上做拍卖品,这消息还是想卖极尘宗人情的势力送来的。应致远一听说,就知道事情坏了。虽然这事不能赖他,但作为负责人,他把筑基弟子搞丢了,就是有责任的。

无论多不情愿,应致远还是主动上门,要和须晨一起去望云阁给杜兰真讨个公道。

“杜兰真是我亲传弟子,自然有我为她讨这个说法,应兄与她毫无瓜葛,何必出这个头?”须晨明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却偏要说这种话,在他面前拿架子。

“话不能这么说。”应致远淡笑,“杜兰真这丫头和我也处了十几年——大约比须兄还要多了吧?我算是对她很熟悉、很欣赏了,大多数师父对自家徒儿也没我和她这么熟悉亲近的,况且,她没能按时归来,本座也很愧疚,现在要为她找个公道,我怎能不去?”

先是樊靳,再是应致远,一个两个的,都拿他和杜兰真相处不多来刺他,须晨真君哂笑,“应兄说的是,不管如何,哪怕相处时间短、了解不够多,杜兰真也都是本座的亲传弟子,自家弟子被当作拍卖品卖,我这个当师尊的讨个公道也是必须的。”无论是否亲近,杜兰真都是他的弟子,和旁人无关。

两人虽然互相关系平平,总有点一争高下的意味,却不至于跟明争暗斗、唇枪舌剑的凡人小姑娘一样斗嘴,不过互相刺了两句,便利落地动身了。

也就因此,促成了应致远自出人脉,成全须晨护徒之心的故事。

须晨很有主意,他虽然身边有应致远自告奋勇,仍觉不足,气派不够,非常有主意地要凑齐六人阵容,浩浩荡荡地去望云阁讨个说法。

“那望云阁有六个元婴,我们便也找道友,凑成六位元婴,既不会瞧不起他们,也不会显得欺负了他们。”望云阁有一位元婴真君出走的事情当然不会被宣告天下,因此须晨还不知道现在望云阁里只有五位元婴真君了,在那里神色平淡地筹划着。

“你不是吧?”应致远无语,“这么大张旗鼓?”他们两个元婴真君去那,已经是威势赫赫了,摆明车马要找场子,望云阁怎么敢不重视?须晨还嫌不足,居然还要来一发六对六?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须晨是个这么护短的人?

“既然要去,自然要把阵势摆开,大张旗鼓地上门。”须晨淡淡地道,“否则,岂不是堕了本宗的声势?”

“掌教跟你说的?”应致远察觉到不对,这事并不只是为杜兰真讨个公道——虽然应致远来的目的确实就是这个。但事实上,这件事是要上升到宗门层面来看的。他不由一挑眉,“为何不多找几个本宗的师兄弟去助威,还要到别家去找人?”

“本来掌教是这么打算的。”虽然徐灵雨只有元婴初期的修为,但无论是应致远还是须晨这样的元婴中期提起她的时候都很敬重,并不直呼其名,而是以“掌教”代称,“只等着杜兰真回宗门,就要找几位师兄弟一起打上望云阁了。”

“但人口贩卖的事情一出,这事就不好上升到那个地步了。”

从望云阁举办拍卖会,直到杜兰真抵达极尘宗,大约有三天时间,极尘宗几乎是第一时间从看热闹的势力那里得知了这一消息,只等着杜兰真一回宗门,就去找望云阁的麻烦。

极尘宗绝无可能让谁踩着脸往上走!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极尘宗还没等到杜兰真回宗门,倒是先等到昇阳宗的人口贩卖事发,紧接着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极尘宗还在看戏呢,这把火忽然就烧到了自家身上。

关键是,那个去了昇阳宗的金丹修士给的证据,还真特么就是真的!

偌大一个宗门,有人暗中参与这种生意也是在所难免的,这不代表极尘宗支持这桩买卖,也不代表极尘宗包庇这个人。但在外人眼里,这个人就是极尘宗的人,就代表着极尘宗。无论如何,极尘宗没能完全约束好弟子就是极尘宗不对。

既然人口贩卖的火烧到了极尘宗的头上,极尘宗再气势汹汹地打上望云阁,似乎就没那个资格了。毕竟,既然你们极尘宗掺和到人口贩卖里去了,又凭什么对人家喊打喊杀呢?难不成这笔生意只有你们能做?就只有你们六大宗门的人是人,其他的都是商品?

戡梧界的游戏不是这么玩的,六大宗门的统治也不是这么维系的,为了宗门的名声,极尘宗联合讨望云阁阵线就这么告吹了,此事不会再上升到宗门层面。

“但,望云阁想踩着本宗上位,无异于痴人说梦。”须晨真君冷冷地道,“无论是谁,敢朝本宗伸手,都会被本宗剁掉。”

“这不是一场宗门的战争,望云阁不配本宗的关注。”

“这是本座要为自家弟子讨回公道,找来多位道友掠阵而已。这是本座和望云阁的私人恩怨——只是顺便把痴人说梦的望云阁打散而已。”

第二百一十章 替天行道

“赤霄宗怎么说?”望云阁中,裴琴华朝自家师弟问道。

“赤霄宗跟我们说,保不住我们。”裴琴华的师弟冷淡地答道。

“意料之中。”裴琴华毫无意外,转而问道,“已经安排弟子们离开了吧?”

“咱们挑出来的那一部分已经离开了,现在应该分散往大师兄那里去了。”裴琴华的师弟点点头。

“可以确保隐蔽吧?”裴琴华追问道。

“按照师姐你亲自挑出来的名单选的弟子,应该都是忠诚有保证、平时名气也不大、不扎眼、性格低调沉稳的弟子。”裴琴华的师弟轻声答道,“他们被严格叮嘱过,不会张狂坏事的。”

“那就好。”裴琴华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没有,她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只是不知道这些人……最终能有几个跟在大师兄身后,有几个能跟着重振我御门。”

“师姐,早知道,咱们就再想想办法……”

“想办法?有什么办法可想?”裴琴华苦笑了起来,“你们不懂经营的事情,咱们望云阁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顶多是一年两年的事情,早一点、晚一点,总归是要走到这一步的,再等两年,咱们就完全把底子耗完了,到时候,还不如现在当机立断。”

“就算……就算望云阁倒了,咱们一门六位元婴,到哪都不发愁,何必……”

“你以为赤霄宗是开善堂的吗?”裴琴华短促地笑了一声,似乎是被自家师弟的天真逗乐了,又好像在嘲笑自己,“咱们底子本来就不干净——不是玄门传承,能够一路修练到元婴,也不是靠着自己。借来的力,总有一天是要还的。现在就到了还债的时候。”

“师姐,你要是把这事跟大家说开了,大家一起想办法……”

“这个望云阁、这个御门能够撑起来,靠的是你,是我,是大师兄,我会告诉你,是因为你靠得住。”裴琴华脸上露出疲色,“至于其他人,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告诉他们,多半会觉得望云阁撑不下去了,干脆多捞一点找下家。”

“只有咱们三个人是真真正正想要振兴御门的。”裴琴华轻声叹了口气,“咱们三人里,你性子太直,不懂刀切豆腐两面光。大师兄呢,又太柔,总是害怕改变、也狠不下心、没有勇气去承担失败的后果。只有我……”她沉默了一会儿,“这种事,还得我来。”

裴琴华的师弟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有人大声喊道,“长老!天上有霞气!”

裴琴华转过头,凑到窗边,向外望去,云岚漫天,光华万丈,她心里一沉,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去把大家叫出来吧。”

在漫天云岚里,有六道华光铺天盖地,笼罩四野,不紧不慢地朝望云阁而来。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话放在这里再恰当不过。

那六道华光融为一片,浩浩荡荡地朝望云阁飞来,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已经飞至望云阁前,没有再靠近,也没有按下遁光飞下云端,而是就这么大剌剌地停在望云阁上空。

从望云阁望去,最左边一团红云温温地烧着,仿佛落日余晖,漫天红霞。红云里端坐着一位白衣玉带的真君,他矜持地坐在一辆石青障蔽的轩车里,姿态得体端庄,礼仪周全。

“那是碧落宗的宋玉郎!”望云阁里有人惊呼道。

宋玉郎本名宋琣,因为貌若冠玉、行止处处礼数得体,有玉郎之称,即使如今凝婴了,也常被称作宋玉郎,是碧落宗的元婴真君,在戡梧界名声很大。

人们往宋玉郎身旁的五道华光看去,绛红云岚里倚坐软榻的美艳女子、玄青天光里大马金刀的高傲男子、黎色华光里叉手俯视的鹤发老叟、宝蓝云霞里含笑审视的清丽佳人,共同拥出一位气度沉凝、目光沉沉、神情冷肃的元婴真君。

“极尘宗须晨,特来请望云阁裴琴华道友出来一见。”

“来者即是客,诸位道友远道而来,快请进阁中稍坐。”望云阁中流光不断飞出,以裴琴华为首,五位元婴真君依次排开,仿佛不明白这六个人来势汹汹,个个含笑相对。

“来者是客?”须晨真君意味不明的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地道,“我看,恐怕不见得吧?我没见过谁家的待客之道,是要把客人放到拍卖会上待价而沽的。”

“这一切都是个误会。”裴琴华仿佛没事人一样,毫不觉得心虚,笑呵呵地说道,“我们望云阁是个做生意的地方,把杜小友救下,并不打算承贵宗的人情,想把贵宗的人群留给需要的人罢了。不过,贵宗弟子太贵重,不是谁都能救得起的,我们发现来宾的出价配不上贵宗的人情,难免既辱没了贵宗的地位,也辱没了杜小友的身份,最后还是亏点本,自己出钱让其他人知难而退了。道友无需太过在意。”

“望云阁救下本座的弟子,这个人情本座不会忘记。”须晨真君冷冷地道,“不过,敢拿本座的弟子当作商品拍卖——打狗尚且还要看主人,辱我弟子,此仇不报,我还拿什么为人师尊?”

“连极尘宗的弟子都敢拿来拍卖、当作玩物,这世上还有什么你们不敢卖的东西?”须晨真君神色冷肃,“今天本座就当是来替天行道的。”

“本座听说你们望云阁有六位元婴,因此特地去请了五位道友来助阵,现在看你们的架势,似乎只有五个人在。”须晨真君说着,顿了一下,不等裴琴华说什么,便回过头去,对着被宝蓝云霞簇拥的清丽女子说道,“傅道友,请你为我们做个见证。”言下之意,就是让她不要出手了。

须晨真君回过头来,望着裴琴华和她身后的四个元婴真君,神色淡漠,仿佛他要说的话完全不值得动容,“本座也不欺负你们人少,你们有几个人,本座这边也有几个人出手,今天之后,戡梧界若是还有望云阁这个招牌,本座的名字倒过来写!”

第二百一十一章 土盖子

裴琴华笑容僵了僵,知道这一关是绝无可能轻易混过去的了,不由做出怒色道,“须道友这话好没道理!本阁已经将你的弟子送回极尘宗去了,你还要咄咄逼人是何道理?何况,你们极尘宗扶持人口贩卖的生意,戡梧界人尽皆知,你却拿这个借口来讨伐我们望云阁,难道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裴琴华这话实在扎心,倘若须晨真君说一句“拳头大的人说了算”,又或是“卖本座的弟子就是不行”这种话,那传出去是会引起戡梧界公愤的,极尘宗绝不可能为这话撑腰。

“本宗对人口贩卖深恶痛绝、严惩不贷,已经将参与人口贩卖的两个元婴修士废去修为,打入伏魔宝境,将参与了这件事的修士全部从重发落。本宗自家的修士尚且如此,绝不可能对旁人网开一面。”须晨真君平淡地答道,“不过,宗门打算,自有宗门来办,本座要为弟子讨个公道,却不需要谁同意。”

须晨真君说着,不等裴琴华再说什么,挥手掣了一把寒光胜雪的长剑,朝着她轻飘飘地划下,一道剑光便破开风云,仿佛破晓的天光,在空中照亮一切,不紧不慢地朝裴琴华滑了过去,这剑光并不十分迅捷,也不特别威猛,显然是须晨真君并没有来个出其不意占先手,只是不想再跟裴琴华废话,拿这普普通通的一剑权当打个招呼罢了。

裴琴华伸出手,迎着那剑光,仿佛抓住了一条白绸似的,一把将那剑光扯下,剑光在她手里真仿佛柔软的缎带,被她一把抛开,在空中慢慢消散了。她怒声道,“须道友真的要把事情做绝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火光冲天。

裴琴华心里很清楚,她不是须晨的对手,而她身后的几个人也不是须晨身后的几个人的对手。虽然须晨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占望云阁的便宜,但修仙界的事情,哪里能用人数来决定呢?须晨是元婴中期,应致远也是元婴中期,他们找来的帮手纵不是元婴中期也差不太远了,而望云阁除了刚刚出走的大师兄之外,个个都是元婴初期。

她本来以为在人口贩卖的事发之后,极尘宗再怎么不甘心,也没法大张旗鼓地来,最多就是须晨一个人来,他们五个人总能应付得来,谁想到他居然还有呼朋唤友这一招!

“退回阵法内!”裴琴华厉声喝道。她不仅知道己方绝不是对手,还知道自己身后的四个人里除了师弟谁也不是绝对能靠得住的人,唯有退回到阵法内,凭借御门的手段,才有可能得到一定机会。

裴琴华一声令下,望云阁五人立刻暴退至阵法内。望云阁的历史很短,完全就是这些人一手创立的,从选址,到设立阵法,每一步都是他们的心血,绝不可能像某些历史悠久的宗门那样,阵法是不知道哪一辈的老祖设下的,如今的徒子徒孙甚至连熟悉都谈不上。

刹那间,望云阁便被笼罩在一道金光之中,仿佛一个巨大的金色透明碗倒扣在望云阁之上,在金光的笼罩下,望云阁里的一切事物都仿佛带着神圣而高贵的意外。

“这世上居然还有宗门用这么土的阵法?”绛红云岚里,美艳的女子支起身来,挑着眉,不屑地道。

“计仙子说的是,若不是见了这望云阁的阵法,老朽也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宗门会选这样土气的阵法。”身处黎色云光之中的鹤发老者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呵呵地附和道。

“若是驱动了宗门大阵,那就是到了宗门生死存亡之刻,哪里还管得了好不好看?”须晨真君一边仔细观察着阵法,一边淡淡地说道,“本宗的**千灯显圣大阵比这土盖子潇洒百倍千倍,但本座倒是希望永远没有用得上的一天。”

“况且,土气归土气,这阵法可不好破啊。”须晨真君把望云阁的阵法细细的看了一遍,最终轻轻呼出一口气,扬眉道。

“怎么,须道友这样的阵道大家,居然觉得这土盖子棘手吗?”那美艳女子计采珊挑了挑眉,她容貌精致绝艳,并不输给现在在戡梧界大出风头的十二群芳谱上的任何一个美人,而一代元婴真君的阅历和气度,又是群芳谱上的那些筑基期的小姑娘拍马难及的。

和杜兰真的温婉妩媚、风流绰约不同,她的美是全不含蓄、全不收敛的,都说相由心生,她也确实是个张扬霸道得整个戡梧界皆知的强人,哪怕是元婴中期的须晨,她整个元婴初期奚落起来也是毫不留情。

须晨真君没有搭理她,他朝着那金光罩遥遥地一点,一道一指粗的火龙便仿佛游鱼一般,朝望云阁窜去,须臾之间飞至望云阁前,猛烈的撞击在阵法上,发出一阵剧烈的灼烧之声,那金光罩上仿佛被一颗石子投入的水面,泛起一道又一道波纹,又渐渐散开,金光罩始终稳稳地立在那里,直到那火龙逐渐消散。

须晨真君默不作声地又是一抬手,他的身前蓦然出现千万条火龙,在他挥手之下,仿佛收到指令的族群,铺天盖地地朝望云阁飞去,在空中张牙舞爪,带起一片爆裂之音,留下漫天火光。

那无数条火龙仿佛飞蛾扑火一般,以决然之势撞在金光之上。一条火龙下,金光稳如泰山,火龙去后,仿佛青山遇雨,安然无恙,但千万条火龙呢?

那阵法在这铺天盖地的火龙之下禁不住地微微颤动了起来,金光罩仿佛被谁大力摇动,发出阵阵“嗡嗡”的声音,但这声音在火龙不断撞击发出的恐怖炸裂之声下完全被掩盖了,那震耳欲聋的爆炸之音使得所有望云阁里的普通修士都不得不切断听觉,而修为不够的小修士甚至因此而一时之间丧失听觉。

如果说一条火龙撞击在这阵法上就好比石子落入了水面,波澜摇动,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那么千万条火龙撞在着阵法上,就好比暴雨打在小池塘上,水面再难平静,反而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被这暴雨打得不堪重负。

“须道友小心!这阵法似乎是能够从你的攻击中吸收部分力量来加强自身威力的。”在一旁被钦点掠阵的傅心香忽然出声提点道。

众人听了,不由朝那阵法望去,发觉本来似乎不堪重负、随时都有可能在这漫天火光下消散的金光罩竟然真的比最初要来得稳定得多,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能够勉强应付了。

“这阵法有点邪门啊!”应致远不由得开口,“本座还真不曾见过这种越挫越勇的阵法。”

对于阵法来说,无论是别人的灵力还是天地的灵气,其实没什么不同的,能吸纳就吸纳。但是攻击和灵力可不是同一个东西,诚然攻击是由灵力驱使的,但攻击本身不是灵力,或者说不止是灵力。能够从攻击中吸纳力量,反而还比直接吸收灵气效率来得高,这简直闻所未闻!

“这望云阁果然还是有几分手段的。”宋琣轻轻点点头。

须晨真君收了手段,冷笑了一声,“我道是什么手段,原来是这种旁门左道之术!”他神情冷肃,冷冷地望着金光罩下的望云阁,平淡地说道,“任是这阵法手段再离奇,只要循着规律破了阵法,它就算有千种奥妙,也只不过就是个土盖子罢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飞光

须晨真君说着,一挥袖,袖底飞出一把羽扇来,他握住羽扇,朝着望云阁轻轻一扇。

只见那金光罩忽然自底端腾起漫天大火来,附在整个金光罩上剧烈的燃烧,那火焰是纯粹的赤色,将望云阁方圆百里的天空都烧成了红色。

“须道友的赤心琉璃真火真是好厉害!”傅心香望着那剧烈燃烧、发出恐怖气息的大火,由衷地赞叹道,“都说道友是阵道大家,我看,道友在火之一道上的造诣也绝不弱于阵道!光是这赤心琉璃真火,就足以和戡梧界那几个玩火的行家手里的真火一较高下了!”

乐正初是玩火的好手,乐正初的师尊须晨更是玩火的行家,他和戡梧界最有名的那几个玩火的名家不同,他不收集珍惜火种,不培养强力火苗,也不去契约本命灵火,他精通一门道术,唤作赤心琉璃真火,一旦施展到极致,可以焚尽八荒,甚至可以燃起人的心火,将敌人从内心里的**、憎恨、躁动尽数点燃,在须臾之间把人化为一道火焰,直到完全烧成灰。

只不过,须晨真君在整个戡梧界一直是以极尘宗的御用阵道宗师闻名的,人们一谈到须晨真君,都默认他是个解阵破阵的,知道他在玩火用火上造诣惊人的人不多。

“一点皮毛,安敢妄称火道?”面对傅心香的赞赏和奉承,须晨面不改色,仍是神情冷肃,丝毫不为所动,“虽是皮毛,拿来破此旁门左道却是尽够了!

须晨真君此言一出,十息之内,金光黯淡。

裴琴华怒叱一声,“变阵!”

须晨真君看似毫无章法地一通乱烧,实际上却专门针对此阵法的薄弱之处,依循阵法的运行规律,卡住几个关键的地方,让整个阵法几乎难以为继。

无论如何,裴琴华都得指望着这个阵法,也只能指望着这个阵法,因为没有这个阵法的庇佑,他们只会更快落败。

而裴琴华……对自家御门的阵法,还是有点信心的。

忽然之间,金光罩上仿佛薄雾散去、青云初敛,表面极快速地变幻了一瞬,最终金光大盛,仿佛重振旗鼓,一时间,竟将金光罩表面的赤心琉璃真火击散了一瞬,露出它巍峨的造型,仿佛穹顶一般遮蔽望云阁,透着无与伦比的庄严神圣之感。

望云阁弟子见了这一幕,精神大振,情不自禁地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须晨真君轻轻“咦”了一声,他当然不是惊讶于裴琴华等五个人可以变阵——若是哪家的宗门大阵死板的变都变不得了,哪怕威力再强,那也绝对是敞开大门给敌人进。只要弟子稍微得力一点,有弟子对阵法稍微了解一点的宗门,都会尽力给自家的宗门大阵一点变换的余地。

虽然外人看起来须晨真君只是放火烧了金光罩,裴琴华等人也只是在赤心琉璃真火下苦苦维持,实在支撑不住了才决定变阵的。

但实际上,在之前的十息里,裴琴华几个人一直在试图化解须晨真君的攻击,努力在稍作改动的基础上维持这个阵法的整体不变。而须晨真君也一直在暗中根据这几个人的变动而做出调整。

直到裴琴华几个人发现无论怎样调整,也没有办法摆脱须晨真君的纠缠,后者已经完全把这个阵法的这种形式看透了——就算没有完全看透,但拿来随机应变已经绰绰有余了。

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在这个阵法上做无用的努力就只能被称为纠缠了,而且也纠缠不了几个呼吸,整个阵法就会被须晨找到突破点。这是裴琴华绝对无法接受的,因此,她只能选择变阵。

而这阵法也不是她说变就能变的,首先阵法不是她一个人控制的,五个人同时操作,总会有些不太协调,其次,须晨真君已经看透了之前的阵法,怎么会允许他们轻易变动?自然是竭力阻挠。

在这种情况下,裴琴华一声令下,阵法居然真的迅速就变成了另一种形式,而且还是不逊于之前的复杂形式,让须晨真君一时半会没法立刻攻破,这就十分难得了。

须晨真君伸出手来,朝着那金光罩再次遥遥地一指。

远处火光大盛,直冲云霄,破开了满天的云岚,露出了云霓之后明灭的天光,青空万里也被照成红霞无限,似与白日争辉。

在这耀眼至极、又辉煌至极的火光下,万丈高空上的数位元婴真君也不得不后退数丈,避开这几乎噬人的锋芒。

“须道友这赤心琉璃真火,果真十分不凡啊!”鹤发老者笑了两声,声音似乎有些微的干涩,但在这漫天几乎吞噬苍穹的火光下,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那金光罩在这耀眼的火光下,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好似明珠蒙了尘,美玉有了瑕,那金光之上出现了片片暗黑的斑点,与那金光一衬,更显得格外刺眼。

“裴师姐,这个须晨可是极尘宗的阵道宗师……极尘宗的护宗大阵都是他负责的,咱们这个阵法,是不是已经被他看透了啊?”裴琴华身侧,有人悄声说道。

“是啊,裴师姐……咱们服个软,也免得真的在诸多弟子面前被人完全击溃,那多丢面子啊……”

“变阵!”裴琴华紧咬牙关,挤出一句话来。她诚然是知道自家的这几个师弟妹不怎么靠得住,却没想到连一时半刻都不敢坚持,居然还想着怕丢人?难道不战而退就不丢人了吗?

归根结底,还是这群人根本就斗志不足!

裴琴华心头恨意难消。她知道这些人能够修炼到元婴,绝不缺毅力,也不缺坚持,但他们根本没有振兴御门的斗志和决心。

无论如何,裴琴华在几人中仍是最有威望的那个,她已经下定决心,其他几人虽然心有退意,也只能跟着她一起变阵。

那金光罩剧烈地颤动了起来,仿佛抖落灰尘一般,不过是刹那间,便将表面的暗黑斑点尽数驱散,露出它原本巍峨的姿态,睥睨着远近。

须晨真君这回却没有露出惊容,反而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冷笑来,沉声斥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说着,一手点出,也不见那火光如何旺盛,便见那金光罩骤然黯淡,在火光之下黯淡无光,乍一看,仿佛笼罩着望云阁的是须晨真君的赤心琉璃真火。

下一刻,金光罩一寸寸地龟裂,在火光里化为星星点点的华光,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存在过。

第二百一十三章

金光罩消失的刹那,裴琴华五人同时脸色巨变,口中狂喷出血来,等到勉强维持,已是脸色惨白。

“须道友果然神通广大,余子莫能敌之!这极为棘手的阵法,道友不过须臾立破!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阵道宗师的手段!”傅心香连声赞叹,浑然没有一代元婴真君的傲气模样,在须晨真君面前热情得好像个想巴结元婴真君的金丹修士。

须晨真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为她超乎寻常的推崇和追捧而受宠若惊,也并不因此而窃喜,只是平淡地、甚至是不以为然地回应道,“傅道友谬赞了,只是寻常手段罢了。”

对于须晨真君这过分冷淡的态度,傅心香丝毫不以为意,更加热情地说道,“可见道友还有更多的手段,法力通天,在阵道上有何等的造诣!”

须晨真君微妙地看了她一眼。傅心香不是须晨真君的旧识,事实上,在这次事情之前,须晨真君甚至都不认识傅心香。

甚至于,傅心香也不是应致远的旧识。在六人中,傅心香和鹤发老者余镇南是赤霄宗的元婴真君。

须晨和应致远去赤霄宗动用人脉关系请人出手相助的时候,本来是要请余镇南和另一位相识的元婴真君的,可另一位元婴真君没有答应,反而是推荐了傅心香。而傅心香本人得知须晨和应致远要去望云阁砸场子,自告奋勇前来为两人撑场面。

她态度之热情,实在是让须晨和应致远感到困惑。

按理说,这是须晨真君自家和望云阁的梁子,往大里说,是极尘宗和望云阁恩怨,不管怎么说,都和赤霄宗八竿子打不着关系——非要上纲上线,也许可以扯出六大宗门本是同根同源、同气连枝这种冠冕堂皇的说法,但实际上,极尘宗出了这种被踩面子的事情,其他宗门不暗中偷笑已经不错了。

就算赤霄宗真的以六大宗门的共同荣誉为己任,但这和傅心香本人关系不大,她完全没必要这么热情百倍,简直像是……心怀不轨的样子。

须晨和应致远有意看看傅心香到底是否有所图谋,并没有拒绝她,任由她跟着来到望云阁。

而这一路上,傅心香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除了显得过分殷勤、过分没有架子之外。

须晨真君暗中观察着傅心香,一边驱使着赤心琉璃真火朝裴琴华飞去。

赤心琉璃真火化作三道烈火红莲,一字排开,划破长空,径直冲着裴琴华而去。

裴琴华反手握住一只琉璃瓶,拔出瓶塞,自瓶中飘出一抹浓郁的香气来。她朝着瓶内一点,瓶中便涌起几滴水珠。

裴琴华十指连弹,朝着那三朵赤心琉璃真火化作的烈火红莲弹去。

那水珠各自散发着沁人心脾,让人一旦闻到便终生难以忘怀的香气,一滴滴地涌入那一朵朵红莲。

这水珠看似毫无威力,除了幽香无比,能让无数好香之人趋之若鹜、奉为至宝之外,只能说是一滴滴香水罢了。

但当这水珠一滴接着一滴涌入那红莲之中,看似势不可挡、无物不可焚的红莲却悄无声息地黯淡了许多,虽然最终将那水珠尽数蒸干,但到了裴琴华眼前,已经没了最初的威力了。

但发出这一滴滴水珠对裴琴华来说绝不算什么轻松的事情,她面色惨白,额角还挂着汗珠,面对那已经削弱了很多威力的红莲,也显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只能在须晨真君的手下疲于奔命,除了思索如何坚持得稍微久一些,已经毫无办法了。

就在须晨真君拦住裴琴华的同时,除了傅心香之外的四位元婴真君也挑上了各自的对手,虽然因为他们只是来助阵的,与这些人没有恩怨,因此不像须晨真君那样目的明确、毫不留情,却也绝对不会给对手留一点面子。

鹤发老者余镇南摸着胡子,慈祥地笑着,把对手耍的跟一只猴子没什么区别。

美艳女子计采珊眉眼飞扬,眼神煞气逼人,挥鞭而出时,山河震裂,仿佛一条巨龙在空中盘旋不去,紧紧地攥住她的对手,让人既不能逃开,也毫无还手之力。

彬彬有礼的宋琣对着自己的对手也非常有礼貌,但这和放水没有任何关系,他下手之狠、准,甚至还要胜过看起来极其不好惹的计采珊,完全就是把人往死里整的。

唯有应致远真君最最具有人道主义精神,对自己的对手怀有仁慈之心,从来不下杀手——当然,他要是下杀手,对手也就没什么事了,完全可以当场毙命。

应致远真君只是温柔地、快乐地和这个对手进行一场战斗能力指导,就好像对晚辈的指导赛一样。

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直到——

“诸位道友,在下来助几位道友一臂之力!”傅心香高声说道。

未闻其声时,其人已经消失了踪迹,只有一道剑光分开无数云雾,荡开无数灵力所凝成的法术和各种意象,划破天光,朝望云阁飞去。

这是何其石破天惊的一剑!

在这剑光下,黎色烟云被驱散,绛红的辫影被荡开,玄青的法术重新化为灵力,石青的光芒被完全掩盖。

这剑光一过,瞬间破去无数庇障,飞至望云阁真君的眼前,将本就在对手攻势下左右支绌的他们的防御瞬间破去。

不过呼吸之间,两位元婴真君在这剑光下立时毙命!

众人俱是一惊!

虽说被傅心香斩杀的两个元婴真君已经在对手的攻击下疲于奔命、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甚至于斗志全无了,但毕竟也还是两名元婴真君。傅心香就这么一剑,就把两人立时斩杀,,这与她过分殷勤、甚至于显得没什么强者的自尊的表现着实有些相悖,不得不让众人震惊。

“傅心香!”应致远的对手、裴琴华最信任的师弟见了这一幕,忽然恨声大叫了一声,竟舍下应致远,不管不顾地朝着傅心香奔去,即使应致远在他身后放出法术,也已经全不放在心上了。

“你们六大宗门,没一个好东西!”裴琴华的师弟大声吼着,极速朝傅心香冲过去,尚未靠近傅心香,已经化作一个巨大的气旋,将一切法术、剑术和喧嚣都吞噬了。

他竟然悍然自爆了!

“曲师弟!”裴琴华悲声大喊了一句,泪水忽然夺眶而出,她浑不顾面前须晨真君还在咄咄逼人,忽然传音给他,即使以她的城府,这传音里犹有恨声。

“须道友,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告诉你人口贩卖会被揪起的根由,你放我和望云阁一条生路。”l0ns3v3

第二百一十四章 有仇亲手报

须晨听了她的话,手下分毫没有留情,将裴琴华逼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一掌将裴琴华击飞数丈,使后者捂着喉咙,不住地发出痛苦的低嚎,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以说,但我不保证我会答应。”

“六百年前,赤霄宗得知本门传承不凡,找到我大师兄,告诉他可以扶助本门崛起,重振辉煌。”裴琴华急促地说道。

“我大师兄明知道赤霄宗不是做慈善的,这帮助日后必有代价,这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赤霄宗威势赫赫,手里既捏着本门的把柄,又给我们递来一块蜜糖,即使明知糖里裹着砒霜,我们当时也只有接受。”

“这么多年来,望云阁从一个刚刚草创,成员不足两位数的小势力,转眼长成了无数人进行见不得光的交易的第一选择,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处处掣肘,明明日进斗金,却已经过了最辉煌的时刻,每天都在亏损。”

“亏损的不仅仅是灵石,还有很多很多别的东西,偌大一个望云阁,已经到了入不敷出,再不变就要分崩离析的地步。”

裴琴华没有说点博取同情的废话,她知道须晨不是会被这种事情感动的人,“望云阁发展六百年就能到这个地步,离不开赤霄宗的支持,我们每年会给赤霄宗送出一半利润,同时花大把的灵石打点各种势力。”

“我们清楚望云阁的处境,赤霄宗也很清楚。大师兄不打理望云阁事务,不清楚望云阁的现状,性子又稍显绵软,但我很清楚望云阁的处境,我们不变则死。”

“赤霄宗也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也很清楚望云阁的处境,这一笔闲棋准备了六百年,也是时候收尾了。”

“赤霄宗并没有用武力逼迫我们,但是已经用无形之势逼迫我们把人口贩卖的事情当做一个引爆点。把杜兰真当做拍卖品,是我的主意,与赤霄宗无关,但是如果不是把赤霄宗的提议纳入考虑,我也不会这么做。”

“赤霄宗这么做,无非就是见昇阳宗有一飞冲天之势,想打压昇阳宗,保住自家戡梧界第一宗门的地位。而仅仅只针对昇阳宗,又显得过于明显,就拖上了你们极尘宗和明心谷。”

“当然,也是你们两个宗门自己不够干净,毕竟,我们也没冤枉你们,是不是?”

“跟我们联系的,一直都是赤霄宗的周若鹏——赤霄宗是必然派元婴真君来和我们对接的,虽然我们是赤霄宗的傀儡,但到底也有六个元婴,放在哪里都算是一方大势力,除非派来元婴,否则我们也不会搭理他。”

“我没有可以直接拿出的证据,赤霄宗也不是傻子,但我这个人活着,就是证据。”

“我知道极尘宗也有争雄之心——十五年前,你们极尘宗元婴大典上,不就说出了’照我戡梧仙道永不绝’这样的话吗?这还是你的好弟子口里说出来的话,你总不会不记得吧?”

“只要保留望云阁——甚至不必保留望云阁,只要留住我和其他人的性命,我随时都可以作为证据,助你们一臂之力,以此攻击赤霄宗,绝对能让赤霄宗声望大减。”

“到时候,昇阳宗已在赤霄宗的手下不得不暂时退避锋芒,赤霄宗又被你们打压下去,声望大减,你们极尘宗本来就在六大宗门里稳居第三,后面三个宗门明心谷、六壬阁、碧落宗根本连试着争一争第一的资格都没有。”

“等到那时,戡梧界第一宗门的名头,还不是稳稳地落在你们极尘宗的头上了吗?”

“而作为提供这样一个机会的人,你在极尘宗绝对会声望大涨,虽然我知道你们六大宗门里不是所有人都想做掌教,但在宗门里获得更多的地位和权力总是更好吧?”

“我听说你的首徒也在竞争你们极尘宗下一任掌教,你这个当师尊的,难道就没想过帮他一把吗?有一个当掌教的弟子,对你来说只好不坏吧?”

“而且把我捉住,并不比把我杀死差了哪一点,不会损害到你作为师尊维护弟子的形象,也不会损害你法力高强、修为精神、手段高明的形象。”

裴琴华的声音充满了诱惑,“须晨道友,我活着,比死了对你、对极尘宗更有利。”

须晨定定地望着裴琴华,赤心琉璃真火还在灼灼燃烧,但他没有尽全力,裴琴华心里有数——否则,她哪能讲这么久?

“赤霄宗?”须晨真君传音道,“他们手里捏着你们什么把柄?”

裴琴华深吸一口气。她说的这番话,自然不会是百分百真实的,活了那么多年的人了,又怎么会不知道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但她可以保证,虽然带有一定主观色彩,但她跟须晨讲的全都是真的,只不过隐瞒了一点无关紧要的真相而已——是真的无关紧要,对这件事毫无关系,但对他们御门是生死之事。

然而,须晨一开口,却偏偏揪着这无关紧要的小事纠缠,这不得不让裴琴华十分头疼。

真相是不能说的,道统之争,是戡梧界最深的偏见,也是戡梧界最根深蒂固的门户之见。虽然极尘宗元婴大典上谭苑真君公然开讲神道法门,似乎有海纳百川之姿,但裴琴华绝不会拿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去赌。

“我们御门……本和赤霄宗是同脉同源。”她含含糊糊地说着,心里却知道自己说的完完全全是一句废话。

须晨真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轻微的冷笑。

裴琴华说的很动听,也确实说中了须晨真君的需求和愿望,但须晨修炼到元婴,并不是靠一味的贪婪,裴琴华只是给他画个饼,须晨还没有把这个饼当真的天真。

裴琴华说的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可不是她说的这么容易。就算一切按照她的心意来,想把赤霄宗打压下去,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裴琴华这完全是想报复赤霄宗而已。

但须晨只是把已知的信息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再联想到傅心香,便知道裴琴华说的八成是实话。赤霄宗,绝对做的出这种事。

但——虽然大部分时候来说,六大宗门同气连枝、同进同退只是一句政治正确的废话,可在放眼戡梧界,这也正是世事趋势。

昇阳宗的名声已经极大受损,本身对六大宗门的公信力就是极大的打击,如果再出现赤霄宗声望大减的事情,等于是六大宗门里最强的两个宗门同时被削弱,就算极尘宗顶上,整个六大宗门在戡梧界的地位也会大不如往昔。

这个戡梧界里,普通修士和六大宗门的关系是互相依存的,六大宗门永远不可能独立于戡梧界广大修士。

但要是就这么放过赤霄宗,无论是须晨真君自己,还是他可以预见的宗门反应,都会觉得被赤霄宗暗暗摆一道,还要为了整体利益为他们遮羞,这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正如裴琴华所说,她活着,比死了对极尘宗有利。

须晨真君想着,忽然挥手朝裴琴华拍去,落下时,已结成了一个复杂的手印,拍在裴琴华身上。

“啊——”

裴琴华凄厉地惨叫了一声,她的呼喊之惨烈,让所有在众元婴真君交战下看的目不暇接的众人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了过去。

只见裴琴华脸色青白,气息委顿,隐隐约约的,只有初入金丹的气息了。

裴琴华脸上恨意难消,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下一瞬间,她忽然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冲破拦截,转瞬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速度之快,绝不是一个只有金丹气息的人能拥有的。

几乎是同时,一道剑光冲天而起,以数十倍于裴琴华遁速的速度,朝着裴琴华的背影追去,眼看就要将裴琴华劈成两半。

就在剑光将将要追上裴琴华时,一道微弱到几乎难以看清的火苗忽然在剑光跟前燃起,缥缥缈缈的,仿佛不带一点烟火气,在之前火烧金光罩的熊熊烈火面前完全无法比较。

但就是这样微弱、飘渺,仿佛没什么威力可言的火焰,一旦在剑光面前燃起,霎那间,剑光化为泡影,仿佛从未存在过,徒留火苗在空中微弱的、望上去甚至有些可怜地烧着。

被火苗这么一拦截的功夫,裴琴华的背影已经在众人的视野里完全消失了,徒留一片空的让人心慌的天空。

“须道友这是做什么?”剑光的主人傅心香此时已经完全褪去了那副殷勤的模样,皱着眉头,冷冷地问道,“难道不想杀了裴琴华这个罪魁祸首,给徒弟找回面子了吗?”

此时,须晨真君和傅心香的角色仿佛对调了一下,傅心香冷脸相对,须晨真君丝毫不以为意,他平淡地答道,“裴琴华是一定要死的,杜兰真的面子也是一定要给她找回来的。”

他说着,望着远方空旷的天空,看不出情绪,淡淡地说道,“只不过,这事情不该由我来做。”

“须道友这是什么意思?”

“仇要亲手报,面子要自己找。我今天饶裴琴华一命,改日杜兰真自己来收!”

第二百一十五章

杜兰真得知自家师尊在外面大放厥词,信口给徒弟画饼的事情,是在须晨真君放走裴琴华、放下豪言的第二天。

这天她刚刚从奉规堂里出来,正待在始宁峰听乐正初给她讲这短短几天在戡梧界发生的大事。

“我被望云阁当做拍卖品卖了,转眼人口贩卖的事情就被捅出来了,而且似乎和望云阁有些瓜葛。我在海国待了十五年,一直在调查人口贩卖的事情。就因为这两个巧合,权星渊就怀疑我和这件事有勾结?”杜兰真听完乐正初讲完,忍不住冷笑道。

“这难道还不够吗?”乐正初反问道。

杜兰真挑了挑眉,显然有些不服气,但当她对上乐正初平静的目光,忽然泄了气,冷冷地道,“事关重大,每个细节都不能放过,是不是?”她的态度虽然冷冰冰的,但语气已经放缓,显然是已经想明白了,但总是犹有不甘。

“你不必把奉规堂的盘问当一回事。”乐正初知道杜兰真是个明白人,她既清楚宗门行事不徇私情,也能够理解宗门的公平公正,更知道怎么做才能对自己最有利。

虽然乐正初不怕有个拎不清的同门——他是有心且有力做下一任掌教的人,自然不会怕、也不会没有能力管束这种人,但能够拥有一个得力的师妹,也足够让乐正初感到欣慰和喜悦的了。在见到杜兰真的这十几年里,杜兰真一次比一次让他重视。

最让乐正初感到杜兰真的不平凡的,是她每一次都在成长。

虽然修士的年纪一点点变大,但有的人的心智却总不随年纪的增长而增长,反而随着年纪变大而慢慢变得固执、自负、自以为是,偏偏还多半自以为道心坚定,实际上连自己的道心到底是什么也已经淡忘了。

对于这种人,乐正初向来只是付之一哂而已。修士修仙,在于明心见性,照见本来,修的就是一个道心通明,哪怕修为加深、法力累积、手段增多,也终究是难以走远的。

乐正初第一次见杜兰真的时候,只觉得这是个心思多、有成算、天资高的师妹。

对于乐正初来说,这不是一件坏事,毕竟聪明人想的多,乐正初自忖把得住,不会有什么意外的麻烦,这便够了。

但对于杜兰真自己来说,这可未必是一件好事。毕竟,心思多,往往意味着想的太多,也就意味着容易心生杂念,难免在修真途上艰难盘桓。有成算,虽然意味着有主见,意味着很难被人左右,却也很容易养成刚愎自负的性格。天资高,虽然一开始走的顺,可后面的路不是靠天资可以闯过的,一直顺风顺水的人未必能够调整心态走上去。

可等到十五年后,乐正初再次见到杜兰真,恍然发现她变了。

如果说十五年前杜兰真是个心机重的小姑娘,十五年后,乐正初已经不能再居高临下地评价她,用“小姑娘”这种本身便带着优越感的词来形容她。

杜兰真是真正成为一个心思机敏、七窍玲珑的修士了。

也许修为还不如乐正初,也许经验还不如乐正初,也许心思也还不如乐正初,但乐正初已经不能再用当初看晚辈的眼光看她。

水平或有高下,但他们已经是一个层次的人了。

如果说杜兰真十五年里长了经验和脑子,更让乐正初惊讶的是,她的心境和十五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十五年前,你看着杜兰真,会觉得她是雨前的一朵小花,漂亮归漂亮,可你却不知道她能不能熬过欲来的风雨,她有没有毅力去面对那风雨。

十五年后,再看着杜兰真,她比从前更漂亮,也更懂得怎么展现自己的漂亮,但你知道,她不会挺不过风雨,她会一直灿烂地开下去。

哪怕明知道十五年对于杜兰真这种年轻人来说,已经是小半辈子了,可对于金丹修士来说,十五年只不过是一弹指、一次闭关,而后辈却已经仿佛雨后春笋,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长成一片茂林。

“这就是年轻人啊……”乐正初心里轻轻笑了一声,不无追忆。

“你不必把奉规堂的盘问当一回事。”他很快回过神来,朝杜兰真点点头,“奉规堂已经找了数百人去盘问,只是例行询问,了解情况而已,不独你一个。宗门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共要查一个明白,你有疑点,就问问你,了解了就把你放回来,并不是把你当罪人。”

杜兰真闲闲地听着,她其实心里也清楚乐正初所说的道理,也并不排斥配合宗门调查,没有作为名人、美女、元婴亲传就要高人一等的想法。但别人被问几遍,她被问几天,有这样的道理吗?

每个弟子在小榭里时,就有师叔给讲宗门的规矩,配合奉规堂调查也是极尘宗弟子的义务。但是这个盘问的规定最大限度也就只是三天而已。可看权星渊的架势,若非于笑关领着温海蓝进来,恐怕是要盘问她第四天的。

当然乐正初和温海蓝不会让权星渊盘问第四天。盘问三天是权星渊能拥有的最大权限,纵使乐正初在极尘宗再有地位和权力也没法阻碍奉规堂办事。但超过了三天,那就是权星渊越权了,乐正初不可能给他这个面子让他欺负自家师妹。

“师兄,你给我说说,你是不是得罪过这个权星渊啊?”杜兰真不便于再抱怨,只好笑着,仿佛开玩笑一般问道,“他那个样子,仿佛我跟他有什么过节一样,看我不顺眼得很。我想着,我也没那个本事招惹金丹真人啊?”

乐正初刚要开口,院子外忽然响起一道男声。

“哎,乐正初,你知道吗,须晨真君把望云阁的元婴真君打成重伤放跑了,说是让你师妹日后亲自去报仇找回面子。你让杜师妹小心着点啊,别让她一下子知道了害怕,毕竟保不住哪天就给望云阁的元婴真君偷偷给做掉了。你说这事真是,真君未免对弟子有点过于严苛了吧?”

于笑关说着,推开门走了进来,随意地在屋里扫了一圈,目光落在杜兰真身上,忽然卡壳。

第二百一十六章 她不怕特立独行

“害,杜师妹也在呐?”于笑关尴尬了一瞬,朝杜兰真笑了笑,“我还想着,别让你立刻就知道这事呢,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徒增笑料了。”

杜兰真扫了乐正初和温海蓝一眼,他们脸上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仿佛于笑关所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杜兰真的目光重新落到于笑关身上,她慢慢地眨了眨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于师兄,我师尊他真的说,要把裴琴华留着给我自己报仇?”

“咳,杜师妹啊。”于笑关干咳了一声,“你也不必太为难,那裴琴华虽然是元婴真君,但你可是咱们极尘宗的元婴亲传弟子,裴琴华只要脑子还正常,就不会主动来报复你。而且只要你不作死,一般是遇不到裴琴华的。”

“不错,师尊这举动看似将你置于险境,实际上,反而是在给你扬名,让人知道师尊看好你结丹、凝婴,认为你日后有能力诛杀裴琴华。”乐正初点点头,附和道。

杜兰真茫然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无论是于笑关还是乐正初,都觉得须晨真君把裴琴华放走,完全是想一出是一出,给弟子留下了一个极大的威胁。而他之后放话说要让杜兰真自己报仇,更像是在亲手给徒弟挖坑,让人对她期望过高,万一杜兰真以后走出去的表现不够尽善尽美,就难免被人质疑,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于笑关和乐正初怕她产生畏惧和怨恨之心,因此安慰她,也同情她,觉得她莫名其妙摊上这档子事很倒霉——他们当然不至于觉得这件事是什么绝世谜题,但修行路上能少一桩麻烦是一桩,杜兰真却被须晨真君亲手安排了一桩大大的麻烦,不能说不倒霉了。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认为很倒霉的杜兰真听说了须晨真君的话,却压根不是他们想的那样的想法。

杜兰真不仅没有惶恐,也没有认为她很倒霉,更没有怨恨须晨真君给她添麻烦,恰恰相反,她此时满心的跃跃欲试。

杜兰真是极有野心的,这毫无疑问,她早已决定,无论这世上的其他人怎么想,总之她是会一直走下去的。有路,她就一直走下去,没路,她就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杜兰真从小就明白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本身就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人们明明充满**,却偏偏个个竭力装作无欲无求的样子,似乎只要最初装成毫不在意,那么即使拼尽全力却没成功,也可以用“我本来就不在意,只是随便试试”来挽回自己的面子。

可时至今日,杜兰真已经不愿意再对自己的**遮遮掩掩了。她愿意去承认它、克制它、实现它。

须晨真君放话说要把裴琴华留给她自己来报仇诛杀,无异于在说他认为杜兰真必然能够结丹、凝婴,至少也是手段堪比元婴。

这话里对杜兰真的评价和期许不可谓不高了。虽然在整个戡梧界里,元婴真君似乎一抓一大把,但以极尘宗这样优越的条件、悠久的传承,多少惊才绝艳的弟子,最终一共也不过十八位元婴真君,便知道凝成元婴何其艰难了。

旁人听到须晨真君的话,也许会笑,不是笑须晨真君,反而是笑杜兰真,觉得她被自家师尊过誉了。而杜兰真如果对须晨真君的话毫无反应,他们又会觉得她年少轻狂,不知成道之艰难。

以不太恰当的例子来说,凝成元婴之于戡梧界,就好比都市社会登上福布斯富豪榜。而意图飞升,就好比立志成为世界首富。而杜兰真虽然在凡人眼里已是中年,在大多数修士看来,这年纪和成年人看高中生差不多。一个高中生放话说要上福布斯,甚至成为首富,自然会让成年人发笑,认为他太过天真。

杜兰真无意批判这些人,有时候掩盖自己真实的情绪和**正是自保的手段、理智的做法。

但她不会接受。

人们为了保全自己而隐藏真实**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自己合群。

合群能够给人带来安全感。

杜兰真当然也不例外,她确实感觉到合群的安全感、群体能给人带来的安慰,也绝不会为了特立独行而刻意否认这种倾向。

但倾向于合群,并不代办她不敢特立独行。

她绝不会做那种需要一辈子抱着安全感过活,一离开安全感就六神无主的人!

与乐正初和于笑关的想法恰恰相反,她不仅不害怕,反而很兴奋。

这是来自于须晨真君的第一次无可置疑、毫无保留的肯定。

她觉得自己可以的事情,师尊也觉得她可以,光是这件事本身,就足以振奋人心了。

这证明着她不仅是有信心,更有能力获得别人的认可。

“怎么,两位师兄觉得我没本事凝婴啊?”杜兰真似笑非笑地望着于笑关和乐正初。

“这话怎么说的?这不正是相信杜师妹你的能力,这才担心你被这事耽误了可惜吗?”无论到底是怎么想的,于笑关显然不可能顺着杜兰真的话说,他见杜兰真还有心思说笑,脸上毫无异色,不由暗暗称奇,认为须晨真君的话是否言过其实先不提,至少杜兰真这份从容很是难得。

“师尊总不会坑我,倘若明朝我有可能一踏出宗门就给裴琴华杀了,那师尊绝不会放走她,总共要给我时间。”杜兰真软语道,“况且,若是连裴琴华也杀不了,那我大可不必修行了,连元婴都没法踏入,干脆现在撞死得了。”

杜兰真说着,挽住温海蓝的手,半开玩笑地道,“你们看师姐就没说什么,看来还是师姐信我,你们都不相信我的本事啊!”

温海蓝平静地道,“师尊既然说出这话,必有其深意,我信师尊,也信你。”

“得,你们师姐妹情深义重,我和乐正初算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是吧?”于笑关白眼一翻,玩笑道。

杜兰真忙笑道,“于师兄关心小妹的事,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并上方才师兄把我从奉规堂里带走,其中情谊,兰真绝不敢忘。”

于笑关本就是开开玩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况且,他做这些本来也不是为了杜兰真,而是为了乐正初的师妹。毕竟,杜兰真就算很有前途,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不值得于笑关费尽心思去图谋,而乐正初的人情,却是实实在在、能够很快变现的。

好人做到底,于笑关干脆告诫道,“不过,杜师妹你最近风头太盛,要记得低调行事,提升实力才是要务。”

“否则,几年后就是非鹤楼十六字之争了,若你配不上须晨真君的看重,丢的可不只是你自己的脸。”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三分仙子

晨钟敲响时,炼气期弟子在宗门里奔波了起来。

他们没有那样幸运,能够凭借或是资质、或是出身得到优越的待遇,一路顺风顺水、毫无困扰地修炼。他们要做任务,要赚贡献点来换取资源,要小心提防周边人各式各样的欲望和不怀好意。

他们必须很艰难,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在这戡梧界里搏出一条路来。

但无论如何,生活总是拥有一线希望、一点奔头,而仅仅只是这一点点希望,也足以让人知足了。

在这忙碌的喧嚣里,有某处角落却享受着脱离于周遭环境的平静和闲适。

“所以,这个阵法就可以按照这个规律补全。”

青山之间、绿水之上,有一座九曲的石板桥,在绿水上蜿蜒而伸,托出一座水亭。水亭里立着七八个人,毕恭毕敬的,共同簇拥着一位玄裳赤裙的女子,朝着水亭里的众人解说着阵法,态度温柔又亲切。

“那就是你师妹啊?”有人路过石桥,冲着亭中端坐的女子扬了扬下巴,“杜海棠倒是很平易近人嘛!”

“你可谨慎点吧!人家修为可比你我都高!”另一人朝他翻了个白眼,“况且,杜兰真可未必喜欢别人这么叫她!”

“群芳谱上留名,难道辱没她了?赞她一句海棠仙子,难道辱没她了?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你这可是找茬了,前年那广告出来的时候,你难道没有笑掉大牙?还特意提及,你生怕人家听不见啊?”

“那也不是那么失败嘛,起码一半一半,靠着成功的一半,还不是把她安安稳稳地送上了群芳谱?现在群芳谱上,就数她名声最大了。嘿,她现在已经筑基后期了,等到她在非鹤楼夺牌之后,那宇内第一美女的名头,恐怕得安安稳稳地落在她头上了。”

“走吧走吧,别说她的事了。”两人慢慢走远。

杜兰真一挥袖,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收了起来,站起身来,朝围在她身边的几个炼气期修士温和地笑了笑,“回去之后再好好研究研究吧,若是日后还有问题,就得你们自己琢磨了。”

“杜师叔?”几个炼气期修士闻言大惊失色,这位美貌至极、天资不凡,且在宗门乃至于整个戡梧界都名声极大的师叔,不仅学识渊博,而且平易近人,愿意指点小修士,平时经常在此坐一个时辰解答小修士的疑问,从不因问题的浅显、提问者的身份而有所傲慢,总是详尽而温柔,因此极其受宗门炼气期弟子的欢迎和崇拜。

乍一听杜兰真说以后只能自己琢磨了,不由都大惊失色。

“就算我想继续指点,也得等有空了吧?”杜兰真笑道,“我要去非鹤楼了,等我回来,若你们还需要,我再教教你们吧。”

“原来师叔要去非鹤楼夺牌了!”几个小修士恍然大悟,纷纷热切地说道,“以师叔的手段,那天元十六子岂非已是囊中之物了?便是那第一人,也是大有可能的!”

杜兰真含笑不语,与几人作别,并没有回清河洞天或是右清洞天,反而出了极尘宗山门,往珠璃城而去。

“哟,这不是咱们海棠仙子吗?怎么,今天有空回来看看?”路上,她遇到了刚刚游历归来的杜康适,后者见了她,不由打趣道。

“我隔三差五就来的好不好?”杜兰真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哪怕我不管我爹娘,杜家难道就不是我家了?”

“可见当初老祖把你们接过来是多么正确的事情!”杜康适击掌笑道。

“六哥,你看看你,到处游历,我却在宗门待了四五年,一直照拂帮衬家里,咱们两个到底谁更靠不住?”杜兰真并不轻易放过他。

“当然是杜仙子最靠得住了。”杜康适毫不犹豫地答道,“毕竟,杜仙子可是群芳谱上美人、堂堂筑基后期修士,我这种天资平平的筑基中期修士,哪里比得上海棠仙子呢?”

“六哥,你也来笑我。”杜兰真幽怨地望了杜康适一眼。

前两年,杜兰真依约给姬承弼拍了留影留声符宣传他的发明,考虑到她本身的热度已经居高不散,而姬承弼本身也是“笑果”的质量保证,那首创的十万张留影留声符一经发售便被抢光了。

姬承弼对这种售卖速度感到非常满意,干脆给自家的留影留声符取了个名字,叫做广告,即广而告之之意,用以彰显他终究会成为戡梧界赫赫有名的炼器大师。

然而,事实证明,姬承弼哪怕是把心肝脾胃肺都掏出来给人做保证,说自家的留影留声符这回一定没问题,你也千万不该信他!

许梦鱼被拍成一个黑胖女修,杜兰真的待遇也不遑多让。

两年前,姬承弼版广告刚刚发售,就被一抢而空,买家们都很好奇杜兰真在美女杀手手下能被毁成什么鬼样。

然而,事实和人们想的不太一样。

广告一出,舆论立刻分为两种,一种激动到不能自已,觉得杜兰真美得仿佛仙女下凡、神女在世;另一种,则笑得不能自已,觉得姬承弼的功力又加深了。

这两方莫名其妙地掐了一架,最后才搞明白,姬承弼这次发售的留影留声符确乎是非常给她面子,没有把她的美貌丢掉哪怕一分两分,但问题是……

这只是三分之一的留影留声符,其他的留影留声符,别说完美,连合格都达不到。

在剩下的三分之二留影留声符里,杜兰真不是美得惊心动魄——她的美貌当然还在线,但画面里,她是分成三截的。头、上半身和下半身又是配合默契,有时又晃晃悠悠,总之就是不能连在一起,配上姬承弼亲手设计的广告词,简直像是个笑话。

也真是因为这一个视频,杜兰真以之前的声势借着这股东风,一跃而挤进群芳谱里,获得了“海棠仙子”的美誉。

但同时,因为这个视频,她也获得了另外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浑号:

三分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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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群芳谱

所谓三分仙子,就是一个人可以分成三份的意思。

杜兰真真的很难直视这个外号,她宁愿不要别人给她“海棠”这个雅号,也不想被叫做“三分仙子”。她一想到姬承弼心血来潮,管这个叫做“广告”,取广而告之之意,且还真的广而告之了,她就想把姬承弼揍一顿。

“我是真没想到你会答应给姬承弼拍广告。”杜康适大笑道,“我明明都告诫过你了,怎么还不谨慎些?最终还是没扭过他?”

“欠了人情,总是要还的吧?”杜兰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半真半假地道,“能拿一个面子还一个人情,倒也不算亏。”不管怎么说,姬元君的十万灵石到手,这事就是她净赚了——姬元君给她这钱,本来就有买她一个脸面丢尽的意思在,否则,她哪里配十万上品灵石啊?

“也挺好的,总归叫你名声大噪,一跃登上群芳谱了不是?”杜兰真一副幽幽怨怨的样子,杜康适便不再嘲笑,转而安慰道。

“群芳谱的名额,本就是我的囊中之物。”杜兰真不以为然地说道,“要不是《修真选》想待价而沽,故作矜持,十五年前我就该在群芳谱上了。”

杜康适诧异地挑了挑眉。

“怎么?六哥觉得不对?”杜兰真轻轻笑了笑,“论起美貌,不是我自夸,群芳谱上哪个能说稳胜我?论起气度,难道我会不如谁吗?”

杜康适一时答不上来。

杜兰真“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修真选》评《十二群芳谱》,除了美貌气韵之外还看名气和声望,这我知道,认为我迟迟没有登上群芳谱的人也都以为我差在这上面。”

“但自从我从海国归来,一举救下数千修士,挫败谅事宗密谋,我有哪一天不是戡梧界的话题人物?”杜兰真似笑非笑地说道,“哪怕是群芳谱上的,又有哪一个有我话题度高?这要是只是一年半载的事,那也许算是我借了这件事的东风,可这几年我的名气居高不下,甚至还在不断攀升,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的名气吗?”

“更不必说我在海国潜伏了十五年,一举挫败魔道阴谋,解救数千修士,整个群芳谱里,除了沈淮烟之外,哪个人手里有这样拿的出手的事迹来?我的声望,只会比她们更高。”

“现在,你还觉得我非得等姬承弼的广告出来才配登上群芳谱吗?”杜兰真问道。她神态平静安然,但眼神笃定,自信昭彰不必言明,已经尽数掩藏在她平静的姿态下,成为人们能够不自觉被感染到的东西。

“你这么一说,似乎不是没有道理。”杜康适脸上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写着他被说服了,但他只是哈哈一笑,反问道“不过,为什么《修真选》要针对你,不把你立刻放在群芳谱上呢?要知道,群芳谱之所以一直这么受人重视,正是因为它公平公正、即时性强啊!”

“《修真选》是家书社开的,自然有自己的利益诉求。”杜兰真并不因为这隐晦的质疑而露出怒色,她平淡地答道,“因为利润、因为格调。我忽然爆火,走的不是群芳谱传统美女通常走的那种慢慢沉淀、慢慢名气攀升的路子,很容易让人觉得像个暴发户,对群芳谱的评选是个很大的冲击。”

“群芳谱是要讲究格调的,这毫无疑问,否则也不会既想抓住大众爱美女的心理,又非得画蛇添足地加上一个名声声望的考量了。群芳谱区别于其他选美人的榜单,也就在于一个格调了。”

“群芳谱想维持格调,就想压着我几年,免得引人质疑它的格调。直到两年前姬承弼的广告大爆,倘若群芳谱再不录我,就该被人质疑可信度了,我这才名列其中。”

“自抬身价的手段罢了。”杜兰真意态安闲,口气里带着点不言自明的不以为然,“本来就没什么可在意的,我难道还缺谁品评认可吗?”

真正有见识的人,哪个会把十二群芳谱真的当一回事?

“一个拿公信力赚钱的排名罢了,顶多拿来图一乐,我若是真把它当做什么来重视,非得登上它,那未免也太抬举它了。”

杜康适沉默了一会儿,由衷地道,“兰真,群芳谱把你评作海棠仙子,真是委屈海棠花了。你这么干巴巴、冷冰冰的人,怎么能是海棠花呢?”

杜兰真干巴巴、冷冰冰吗?显然不!她交际时知进退、明分寸,又很懂活跃气氛、拉进关系,见识广博,绝对谈不上干巴巴。而她也不是郗昭那样的冷美人,她温柔妩媚,态度亲切体贴,人要是真的同时认识郗昭和杜兰真,绝对会更喜欢杜兰真。

但杜兰真知道杜康适的意思不在这些上。

她悠然笑了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六哥觉得我看问题、看世界过于冷酷、一切全朝着利益看很无趣,但我觉得很清楚,也很快乐啊。”

“也罢。”杜康适摇了摇头,“如今你的修为可是比我高,我也没什么好指点你的了。”

“不管我是什么修为,六哥一直都是我的前辈,这总不会变。”杜兰真轻轻笑了起来。

“你回来应该有事吧?”杜康适笑了起来,“非鹤楼夺牌将至,你不去好好准备,忽然回家,我可不信你是特地来等我的哦?莫非是你飘了,觉得天元十六子手到擒来?”

对于杜康适的打趣,杜兰真笑而不答,她当然觉得天元十六子是囊中之物,但有的话放在心里姐妹,不必弄得人尽皆知。“叔祖忽然唤我有事,我就来了。”

杜康适半边眉毛扬得高高的,想了一会,忽然了然道,“那我大约知道是什么事了。”

“什么事啊?”杜兰真是真的茫然。

“你去见了老祖,自然就知道了。”杜康适却不肯解惑,“我不过是猜测,未必就准。”

杜兰真翻了他一个白眼,也不强求,与杜康适作别,跑去求见杜磊。

她向院里出声求见,几乎是瞬间门就开了。

杜兰真踏入小院,就见到杜磊悠然坐在葡萄架下,一个清丽的少女毕恭毕敬地立在他身旁,为他倒着茶。

第二百一十九章

杜兰真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来,她并不认识杜磊身后的这个少女,但此刻却十分好奇她在这里做什么。

一般来说,杜磊找杜兰真聊天谈话的时候都不会再在旁边安排一个陌生的人,这不利于老祖和后辈联络感情。

况且,以杜兰真对杜磊的了解,她这位叔祖也不是什么爱摆谱的人,很少会做出这种需要身后站个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美少女殷勤服侍的事情来给自己提高气势。金丹真人不需要这种手段来提高自己的身价、引起别人的尊敬,他们自己本身就值得这些东西。

今天这极少发生的事情一起发生了,杜兰真忍不住感到好奇起来,但她并不说出来,只是朝杜磊露出一个轻松愉快的笑容来,“叔祖下午好啊?”

她随意地打起招呼,仿佛在跟邻居说一句“吃过没”一样轻松自在,毫无自己在和金丹真人说话的谨慎感。

也不能怪杜兰真胆子大。毕竟,炼气期的时候,杜兰真对杜磊撒娇卖乖那是真的胆子贼大、格外自来熟,但如今她都已经筑基后期了,没谁觉得她没有资格结丹,面对杜磊的时候,就更不必紧张兮兮得了。

“兰真,你来。”杜磊见到杜兰真,笑着朝她招招手,“你可看到了,这是君芝。”说着,朝身后的少女吩咐道,“君芝,给你兰真姑姑倒杯茶。”

“君芝见过姑姑。”杜磊身后的少女闻言,向前踏出一步,朝杜兰真盈盈行礼道,“姑姑请坐。”

杜兰真忍住且不去吐槽“兰真姑姑”这个土里土气的称呼,朝少女轻轻地笑了一下,姿态优雅地坐在了杜磊对面,笑道,“叔祖这是又有了什么主意?我算是认了,但凡叔祖主动来找我,准是要给我安排任务的。这回要干什么,且告诉我,叫我有个准备。”

杜兰真这话看似是玩笑,但实际上,也不是谁都能这么说的。一不小心,就成了抱怨,难免让人不悦。可是这话一说,却是已经开门见山,杜磊没法兜圈子拉感情,只能直说事情。杜兰真敢这么对杜磊说话,便是她和杜磊关系已经非常亲近,不怕互生猜疑的表现。

“这话怎么说的?”杜磊果然没有放在心上,伸出手点了点杜兰真,笑骂道,“只记得要你办事,倒不记得给你好处了?小没良心的。”

杜兰真笑而不语。

“放心,不会叫你白忙活的。”杜磊含笑叹了口气,并无不悦,望着杜兰真的眼神十分无奈,却难以掩饰对她的偏爱。

“我记得……君确实是家里下一辈的名字没错。”杜兰真并不纠缠,笑盈盈地说道,朝侍立的少女问道,“君芝,你多大了?”

按照杜磊这一支的规矩,下一辈确实是从“君”字没错。对于凡人界杜家来说,杜兰真的侄子辈该从“惠”字,正如当初和她一起被接入修仙界的杜惠瑶。

不过,因为杜磊的兄长这一支只是凡人,繁衍的辈数远远多于杜磊这一支,因此当珠璃城杜家把凡人界杜家慢慢接过来之后,在称呼上就发现了问题。

按照辈分算,杜兰真和杜康适何止是差了辈,那简直就是隔世祖孙了。但杜兰真这种天赋卓绝的亲戚,难道真的能严格按照辈分算?到时候筑基后期的杜兰真反而管筑基中期的杜康适叫老祖,这明明白白就是在折辱人家啊。

珠璃城杜家把凡人界杜家接到珠璃城,是想借助凡人界杜家人多、产生修士的数量更多,从而巩固自家的地位。

这种情况下,对这种穷苦远亲,辈分也是个很难搞的事情了。

两支讨论来讨论去,最终决定暂且各顾各的,等日后再商量着弄到一起统一。目前暂时先定一个秩序,什么辈分的人大约和谁齐平。

这个杜君芝,大约就杜兰真的侄女辈了。

“晚辈今年二十一岁了。”杜君芝仿佛对待杜磊那样,毕恭毕敬地答道。

“二十一岁就炼气期圆满了,你天资极佳啊!”杜兰真微微睁大眼睛,露出一点惊异来,含笑望着杜君芝。

“在姑姑面前,君芝何敢自夸天资极佳?”杜君芝恭敬地说道。

杜兰真看她态度恭顺、眼神平静,发现她是真的表里如一,显然没有把杜兰真对她的夸奖当一回事。这当然可以看出这个小姑娘的沉稳得体、不卑不亢,但也可以侧面反映出在她心里杜兰真也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前辈而已。这小丫头看似谦恭温顺、守礼知敬,毫无年少才高的傲气,实则骨子里傲得很呢。

杜兰真哂笑,她还自以为在戡梧界有点声名美誉呢,结果一回家族,连族里的后辈都没把她当一回事。

可见名声再大、功绩再高,还是得要真刀真枪的打一场,拿出实力手段来,这些虚浮不定的东西才能真真正正地转化为声望啊!

杜兰真不过一笑,不以为意,她不在意一个炼气期小辈怎么看她,更不会因此感到不悦。她朝杜磊笑道,“叔祖给我介绍这么一个漂亮小丫头做什么?”

“过两天你就该动身去非鹤楼了吧?”杜磊说道,“正巧,君芝也要去非鹤楼参加丹会,她年纪小修为还低,让她自己去未免危险,不如你带上她一起去吧。”

“丹会?”带上一个族侄,这对杜兰真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她根本没当一回事,反而好奇道,“那是什么?”

“那是非鹤楼近年专门办给炼药师的比赛,分为筑基和炼气期两种,八年一届,两者错开,相差四年。如今两种赛事已经各自办了两届了,这一次轮到炼气期的丹会了。”

“原来她是叔祖您的得意门生啊?”杜兰真一听,抚掌笑道。杜磊擅长炼丹,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杜磊敢把这杜君芝送到非鹤楼去一展身手,可见他对杜君芝的水平很有信心。

杜兰真闻弦歌而知雅意,但从不露出自以为得意的精明相、卖弄自己的聪明。她抚掌而笑时,那种聪慧机灵永远含而不露,望着你时,只会让人觉得她温婉妩媚,却绝不会有任何人会忽视她的眼光锐利、思维敏捷。

就连杜君芝也忍不住偷偷看看这位族姑,哪怕她早知道杜兰真的名声,也早就见过杜兰真拍的广告,但此时见到杜兰真,仍然免不了为她所吸引。

“君芝确实不错。”杜磊没有否认,但也没有直接肯定弟子之说。

杜兰真挑了挑眉,“怎么,宗门难道不组织弟子去非鹤楼吗?”杜磊的态度模棱两可,杜兰真便差不多猜到他的打算了,虽不好明着问,却可以旁敲侧击一下。

“君芝还没进宗门。”果然,她一问,杜磊便坦然答道。

“原来如此。”杜兰真了然地点点头,随口问道,“叔祖看中了哪位真君?”

按理说,以杜君芝二十一岁炼器圆满的修为,灵根想必不会差,极尘宗不可能不收,但杜磊一直没让杜君芝拜入宗门,多半是为了悉心培养,好让她以后一举拜入某位真君门下,这在各个宗门附属的家族里是很常见的选择。

“我能看中哪位真君?”杜磊不愿直接作答,微微一笑,“我只盼着你们好,其余的,都是你们自己的缘分。”

“君芝想拜哪位真君?”杜兰真见杜磊没个准话,又笑着朝杜君芝问道。

“君芝何敢有什么想拜的元婴真君?总是有真君愿意收我,我就感激涕零了。”

杜兰真听罢,不由指着她笑了起来,“小小年纪,谨慎得很,都是跟叔祖学的,滑不溜手,挑不出刺来。”她听罢,知道这两人是不会直说的了,她其实也不关心,因此干脆地应下,“既然叔祖说了,那君芝丫头就交给我吧,我虽然修为不高,总能把她安安稳稳地送回来的。”

第二百二十章

杜兰真应下杜磊的请托,带上族侄一起去非鹤楼,但实际临行之时,却不是两个人一起走的。

偌大一个极尘宗,总不至于只有杜兰真一个人想去非鹤楼夺牌,以杜兰真的处事和性格,也绝不可能刻意避免与旁人的交集。无论从安全性还是社交性来考虑,杜兰真都会选择和其他人结伴而行。

杜君芝虽然很得杜磊的看重,但既然已经被杜磊委托给了杜兰真,自然没有越俎代庖为前辈做决定的资格,杜兰真说要和同门一起去非鹤楼,甚至都不需要告知杜君芝。

但出于性格,杜兰真还是提前通知了杜君芝一遍。

真的等到要离开宗门的那一天,跟着杜兰真的却不只有杜君芝一个人。

“师叔,那是卫师叔啊?”蒲艺琼好奇地拉了拉杜兰真的衣袖,朝着不远处和人谈笑风生的卫衔,小声问道。

“怎么,难不成你还是卫衔的小迷妹?”杜兰真挑了挑眉,眉眼中带着笑意,打趣般地问道。

“我怎么说也是师叔你的迷妹,怎么会是别人的迷妹呢?”蒲艺琼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过是好奇罢了——我可听说,这位卫师叔在宗门内很有些威望,特别讨各路师姐妹的崇拜和女师叔的青睐呢!”

杜兰真闻言,朝卫衔望了一眼,后者若有所觉,回头望了她一眼,与她目光对上,仿佛无事发生过一般,又转过去跟人说话了。本来同他说话的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来,正好与杜兰真目光对上。

杜兰真微微一笑,朝那人点点头,得到那人礼貌的还礼,便再无交集了。

“怎么,你对这八卦有兴趣?”杜兰真笑道。“这可不像师姐了。”

蒲艺琼是温海蓝的弟子,杜兰真临行前被温海蓝打包塞过来见见世面。

“师叔,我就八卦一下下嘛!”蒲艺琼眨眨眼,凑到杜兰真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歪缠起来,“师叔,你就跟我说说呗?”

“我能同你说什么?”杜兰真无奈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这是假话。

杜兰真回到宗门大约也有五年,并不是一直在闭关修炼、与世隔绝,正相反,她在宗门内一直现身指点炼气期弟子,一方面在宗门内积累声望,一方面,也因此比其他筑基修士更加消息灵通。

蒲艺琼好奇的,无非就是卫衔的风流韵事,以及他与某些师姐妹之间是否有过暧昧罢了——比如她眼前的这个。

对于宗门弟子的八卦,杜兰真深感无聊——当然,这有可能是因为她深处八卦中心的缘故,毕竟,卫衔身边最耀眼的女修必然是她。而对于卫衔的处事,她也觉得有所偏颇,但毕竟是多年好友,别人的行事,只要不碍着她,她也就保持缄默了。

“我听说,最近余嫆师叔和卫师叔走的很近。”蒲艺琼轻声道。

“是吗?”杜兰真打定主意不予置评,因此随口问了一句。

“听说,这次是认真的。”蒲艺琼强调道,“卫师叔和她已经双宿双飞了!”

杜兰真刚刚还说不表态不置评,现在听了这话,半边眉毛不由得高高扬了起来,“真的假的?”她怀疑地望着蒲艺琼。

这件事杜兰真没有听说过,但她自忖对卫衔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并非见色起意,也绝非管不住下半身,他之所以会在宗门内传出这种事,是因为他觉得无所谓。

杜兰真有野心,从她认识卫衔的那一天起,她便知道卫衔也有野心,否则,两个人是不可能成为好友的。

卫衔想做下一个宁潇鹤、乐正初,这是他从未明说,不与人言,但杜兰真一清二楚的事情。

卫衔在宗门里的风流名声,多半是因为他确实交游广阔,自身也确实出挑,确实很能吸引一些怀春少女、凡心过甚的师姐妹。卫衔不会明确拒绝,因为他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于卫衔的这种做法和想法,杜兰真不太敢苟同,但双方明显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她枉做恶人的道理。再看卫衔虽然有点不清不楚,但他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更不会惹到杜兰真身上,杜兰真也没那个必要和他割袍断义了。

虽然杜兰真现在除了得道成仙,其余任何**都是无关紧要的,但她一想到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随生随灭的浮念,自觉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

况且,她很清楚,这世上一心一意得道成仙的人不多。绝大部分人是很割裂的,一方面对得道成仙很艳羡,一方面也恋慕其他的东西,正因如此,道心坚定才是如此可贵,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的。

有人一心向道,也有人只想逍遥闲散、快活一生,杜兰真管不着、管不到,也不想管。

世界这么大,能容得下一心向道的人,总也能容得下追求其他东西的人。

她无意批判,也无意居高临下,除了尊重,她什么也给不了。

爱情、亲情、权势、财富这些当然都很好,有人当做毕生追求也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为她所不取罢了。

她浅尝辄止过,期待过、感受过、拥有过,这就够了。

最后的一切,还是要落到她的大道上。

蒲艺琼还在那里说话,“是真的,我之前见到过余嫆师叔和他来往。”

杜兰真轻轻蹙了蹙眉。这不像是卫衔会干出来的事情。她想着,忽然脸一板,伸出手来,在蒲艺琼脑门上用力敲了一下,“小丫头片子,一天到晚都在关心点什么?改天我得好好问问师姐,她那种恬淡的性子,怎么养出一个聒噪丫头的!”

“蒲师姐,你又被杜师叔给训了哈哈哈!”远远地站着聊天的几个炼气期弟子一直暗搓搓地偷看她们,此时见蒲艺琼被杜兰真敲了个板栗,不由哄笑起来。其实他们都认识杜兰真,但碍于她的美貌、修为和大的离谱的名声,不太敢凑上来搭话,只能羡慕嫉妒恨地望着蒲艺琼和杜兰真谈笑。

现在看到蒲艺琼吃瘪,他们便忍不住有点拉近距离之感,知道蒲艺琼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便远远的嘲笑一番。等到杜兰真朝她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不由更加兴奋了。

“师叔……”蒲艺琼委委屈屈。

“好好修炼你自己的吧。”杜兰真话里并无责备质疑,只有点无奈。她知道蒲艺琼是很认真优秀的,也相信温海蓝的教学水平,因此,她只是不想聊这个话题而已。

她慢慢回过头,望了卫衔一眼,后者还在和人聊天。她下定决心,要去证实一下蒲艺琼的最新消息。

如果事情上真的,那么她要么送上祝福,要么,只能疏远她从小到大最亲密的朋友了。

她可以接受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但不能接受一个玩弄别人来达到野心的朋友。

第二百二十一章

杜兰真找到卫衔的时候,他正在和人说话,反而是与他交谈的人率先向杜兰真打起招呼,“杜师姐。“

杜兰真朝那人望了一眼,顿生愕然,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她要来问卫衔的余嫆。

余嫆眼神复杂地望着杜兰真,那眼神杜兰真再熟悉不过,那是混杂着艳羡、向往、嫉妒和自觉失色的黯然。

杜兰真只作不知,含笑朝余嫆点头,“余师妹好。”

“杜师姐是来找卫师兄的吧?我就不打扰了,你们慢慢聊。”余嫆仍是用那复杂的目光望着杜兰真,又时不时朝卫衔瞟上两眼,礼貌地说道。

杜兰真看着余嫆口里说“我不打扰”,可眼里却明明白白地在对卫衔说“留下我吧”,对于蒲艺琼所说的事情便确信了一半。

余嫆是东邑峰某位金丹真人的弟子,算是杜兰真之后十几年里极尘宗的后起之秀。虽然论杜兰真的那种名气,整个极尘宗没谁比得上,但她绝对是特例,如余嫆这样小有名声的才是正常。

杜兰真没怎么见过余嫆,但以她料来,余嫆年少有为,但此时礼貌得体之下难掩失落,若非真的对卫衔情根深种,何至于此呢?

这更坚定了杜兰真和卫衔聊一聊的决心。她朝余嫆微微笑了一下,“麻烦师妹啦。”

余嫆摇了摇头,并没有和她多说的意思,朝卫衔望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兰真凝视着她的背影,过了一会,回过头来,卫衔正抱着胳膊望着她,见她回过头,问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杜兰真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干脆望着余嫆的背影,打趣道,“关于余师妹,最近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传言啊?”

卫衔挑了挑眉,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他眉目英朗,姿质风流,抱臂而立时,显出猿臂蜂腰来,卖相确实哄人,也难怪能成为极尘宗新一代风流人物。

他不答话,杜兰真却不会善罢甘休,她笑道,“我听说,你和余师妹走的很近啊?”

“你也看到了。”卫衔耸了耸肩,终于肯纡尊降贵地搭话了。

“怎么,你现在不喜欢郗昭和年玉尧,如今改喜欢余师妹了?”杜兰真一开口,又觉得自己这问题有点次,不太符合自己一贯的敏锐,显得格外笨拙。

但事实就是,她对上卫衔,没法不慎而重之、小心谨慎。

无论怎么说,卫衔在杜兰真心里确实是与众不同的,倒不是她对卫衔有什么占有欲或是情愫,事实上,卫衔如果有了合适并且深爱的道侣,杜兰真绝对只会为他感到高兴。

卫衔是杜兰真来的极尘宗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和她关系最好、陪伴了她大半个童年的伙伴,他们相互帮助过、扶持过、鼓励过。对于这样一个人,你很难不在乎他,很难轻而易举地斩断你们的友情,也很难不去希望他过的好。

“早不喜欢郗昭了,年轻人,谁还没迷上一两个群芳谱上的仙子呢?。”卫衔摆摆手,“至于我和余嫆,也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可听说你和余师妹双宿双飞,羡煞旁人?”杜兰真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没有的事!你总该知道我一向喜欢交游,但我都是为了拓展人脉,怎么可能拓展着拓展着把师妹带到床上去呢?”卫衔翻了个白眼,“那是余嫆非要来找我,被有心人看到了大做文章。”

杜兰真自然看得出来是谁对谁情根深种,但她以为卫衔一直由余嫆跟着他,总是心里有些意思的。她闻言,不免惊诧,“你对余师妹无甚心思吗?”

“你也看到了。”卫衔似乎不知怎么讲,摊了摊手。

杜兰真不由蹙眉,卫衔既然对余嫆没心思,远着她些才对,否则给她念想,让她越陷越深,对她修行不利,对卫衔又有什么好处?倘若余嫆有朝一日忽然醒悟,岂非要恨上他?

“你既然对她无意,不如离她远些,免得她于此纠结,阻碍道途。”她劝道。

卫衔听了,却忽然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杜兰真不解。

“我笑你为她着想,可若她知道你劝我疏远她,怕会误会你排斥情敌呢。”

杜兰真一愣,她从未想过这种可能。她想到余嫆复杂的目光、黯然的神色,不由默然,最终冷冷地道,“我自对得起我的良心罢了。”倘若不是涉及卫衔,他们自小交好,她也不会去操这个心,卫衔不当一回事,她还能逼着他不成?

“别,我不是说你多事。”卫衔赶忙笑着拉住她,“你我总角之交,你关心我,我能不明白?你说的很是,我听你的便是。”

杜兰真白了他一眼,神色虽回转了,几番犹豫,最终还是规劝道,“你既然交友广阔,也该多在他人身上上些心,凡事多为人想三分,风评未必不能赶上宁师兄。”

卫衔随口应下。

杜兰真见他这样子,便知道他多半还是没放在心上。他从来顺风顺水,人多愿意与之结交,虽有他自己魅力所在,但多半是因为他修为天赋和师承。

人一旦把这些外物加持当做自己本身的魅力,是会看不清自己的。卫衔正与姬承弼相似,顺风顺水,不怎么照顾不如自己的人的想法。姬承弼更过一些,和自己相差仿佛的人也不怎么在意想法。

这正是卫衔风评名声及不上宁潇鹤、乐正初等人的原因所在。

杜兰真看的明明白白,最终却不多言。懂的人自然会懂,旁人提了,反而生厌。”

但不知道为什么,杜兰真既没有和卫衔割袍断义,也没有和卫衔亲密不改,仍是淡淡的,心里满是惆怅感。

她从来不能确定自己是对的,也从来没有资格去决定别人的道路。

但她走在这条路上,发现一个个对她来说重要的人慢慢离她远去,走向了不同的岔路,哪怕刚刚分别,也难免觉得不舍,因为你知道,以后可能殊途,不能同归。

每当这时,就引人思考自己的道路,怀疑自己的道路,畏惧这道路的孤独。

“再说吧。”杜兰真轻声说道,“有的关系一次不合心意就可以放弃,但有的人值得持续观察。”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元君告状

等在忘机峰的筑基和炼气弟子们不知道,本该做好准备带他们去非鹤楼的元婴真君此刻正在奉公台大发牢骚。

“掌教,这次我不想去非鹤楼了。”卞玉恹恹地坐在奉公台徐灵雨对面的椅子上,无精打采地说道。

“理由呢?”徐灵雨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我去了不仅不能保护好小朋友们,还会给他们带来危险。”卞玉懒懒地勾着徐灵雨桌子上因为剐蹭而有点掀开的木皮,撇着嘴说道。

徐灵雨正眼看了卞玉一眼。

卞玉看上去像是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女子,貌美动人,仿佛一支桃花,慵懒地开着。她是那种美丽中透着成熟的女人,并不十分浓艳,但极为勾人。她从未上过群芳谱,但人的魅力并不是单纯看眉眼的。多的是人会觉得她比群芳谱上的桃李杏棠来得更加动人。

她的成熟和美丽来得恰到好处,是那种会让男人奉为女神、并且还自以为是因为她这个人本身而非单纯的容貌的女人。简而言之,人们若是爱上她,绝对会以为自己爱上的是她的灵魂。

“到底怎么回事?”徐灵雨很忙,没时间听卞玉弯弯绕绕,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遇到了一个傻逼!”卞玉忽然撕开那副女神的慵懒,愤愤道,“追不到老娘就开始黑老娘,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请杀手来杀我?”

徐灵雨飞快地眨了几下眼,脸上仍挂着那副平静的神情,“怎么回事?”

徐灵雨的眨眼太快、神情太平静,卞玉没有注意到,还以为徐灵雨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继续恨恨地道,“说起这个人,我都觉得莫名其妙!”

“掌教,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没谈过恋爱的小丫头片子,从小到大,我见过的男人不要太多!”卞玉说起这个,不由昂首挺胸道,“那个时候,哪个不是觉得我耽于情爱,在道途上走不长远,以后注定最多止步金丹?”

“结果怎么样?嘿!本座顺顺当当地一路凝婴,反倒是那些说酸话的,一个个都在金丹上老死了!”卞玉说起这件事来,显然十分得意,“本座虽然喜欢谈情说爱、风花雪月,但实际上,除了求仙问道,什么都没法略萦心上!不像他们,看上去一心向道,实际上杂念太多,还特别喜欢瞎指点别人。”

“咳。”徐灵雨轻轻咳了一声,“卞师妹,你的天资和道心,我们都知道的。”

“马上说到了。”卞玉瘪瘪嘴,“总之,我见过的男人多了去了,若不是真的感兴趣,我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我不可能因为别人喜欢我就因此反过来喜欢我不喜欢的人。也无所谓什么烈女怕缠郎,要是这个都没法狠下心坚定想法,那我还凝什么婴?”

“但有的人真是听不懂人话啊?”卞玉恼火地说道,“一天到晚做点莫名其妙的事情,我走到哪非得跟到哪,我做正事呢忽然飞给我一张传讯符,一打开发现什么事也没有,就一句早上好。”

“我一闭关就是无数个早上,谁稀罕一个早上啊?好什么好?我很不好!”卞玉怒道,“这个人骚扰了我将近百年,现在厌了,忽然放弃。我本来以为这是好事,没想到在他心里这件事居然就变成了他跪舔我,我却肆意践踏他的感情???”

“谁还没一两个追求者啊!你追我我就得答应吗?”卞玉显然气的牙痒痒,恨声道,“不仅毁我风评还好意思到处哭诉自己的可怜,现在居然还请了杀手来杀我?我真的是——没见过这样的傻逼啊啊!!!”

“我占过他一块灵石的便宜吗?”卞玉大声道,“还觉得是我利用他的感情?”

她忽然凑近徐灵雨,急切地说道,“徐师姐,你是知道我的,我和谁来往心里没杆秤啊?我什么时候刻意利用别人的感情占别人的便宜过啊?我是真的对那人没意思,也是真的没有对不起他过!”

“要不是他来这么恶心的一出,我都没在意过这个人!”

“所以,”卞玉委屈巴巴地说道,“我还是不去非鹤楼了,免得惹来杀手,牵连到这群小朋友,影响宗门的未来。”

徐灵雨把眉毛高高的挑起来,她望着卞玉,没有立刻答话。

卞玉特地来跟她说这个,显然并不是真的为了通知徐灵雨一声自己不去非鹤楼了。

“那人是谁?”虽然明知道卞玉的图谋,但徐灵雨还是顺着她的意思问道。

“是一个刚刚凝婴百年的碧落宗修士。”见徐灵雨开口问起,卞玉精神一振,飞速地答道,“也是我点背,遇到这么一个疯子——师姐,你还记得一百来年前碧落宗有场元婴大典吗?那次宗门不是派我去的吗?就是他的元婴大典!就是那次我遇上了他这个麻烦!”

得,一开始叫掌教,后来变成“徐师姐”,现在干脆连姓都省了,卞玉能在戡梧界吃得开,除了容貌修为,她打蛇随棍上的本事也出了大力,谁不喜欢既会说话又亲切温柔的成熟美女啊?

明知卞玉的小心机,明知卞玉的图谋,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徐灵雨已经不能用一句“私人恩怨私人解决”来推脱了,她沉吟了片刻,问道,“你可以确定是那人找的杀手?”

“我确定。”卞玉认真地点点头。

“是什么势力的杀手?”徐灵雨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卞玉缓缓摇了摇头,“我查过,但那些人神神秘秘的,时机不成就立刻退走,我看不出身份来。”

按理说,有底气有实力还有胆量接单暗杀六大宗门核心弟子的组织虽然很少,但并非没有——可有本事接单来杀六大宗门的元婴真君的组织,那都被六大宗门连根拔起了啊!

徐灵雨盘算了一会儿,“你先带队去非鹤楼,倘若路上遇到杀明知你带着本宗弟子还对你出手,那就是对本宗的挑衅,到时宗门自然为你出头。倘若没有遇到,那私人恩怨就还是私人恩怨。”

卞玉目的达成,明显意动了,可她转念一想,又犹豫道,“可是万一波及到本宗弟子……”万一为了她的私人恩怨伤及弟子,那可就是动摇极尘宗未来的根基了!那时候她可就成了极尘宗的罪人了!卞玉宁愿继续被追杀,也不愿意为了解决麻烦伤害到这些弟子。

徐灵雨心里叹了口气。这口气倒不是惆怅或是失落,正相反,卞玉这话倒是让她有点欣慰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卞玉能第一时间想到这件事,说明她对宗门的感情还算是挺深的,这对极尘宗只好不坏。

“你在这立下一份契书,我把锦凰舟的权限给你。”徐灵雨说着,往卞玉面前放了一张纸,一行行小字便浮现在纸上。

“不可以任何理由、任何手段故意引来杀手……”

“倘若所呈因由并非真实,实际系卞玉本身有所亏欠,欲借公器私用以除敌人,则自愿接受宗门任何处置……”

“十年内无论任何情况必须返还锦凰舟。”

卞玉一条条读下来,抬起头,挑眉道,“掌教,你可真是谨慎得很啊!”

她这么说着,脸上却既无怒色,也无不满,痛快地往契书上打下印记,一瞬间,便觉冥冥之中有所束缚。

“事既已了,你可以去找筑基弟子,带他们去非鹤楼了。”徐灵雨看她签完契书,伸手收起,平淡地说道。

“我知道,掌教请务必放心。”卞玉笑了笑,朝徐灵雨挥挥手,转身走了。

徐灵雨望着她的背影,不由陷入沉思。

卞玉的事情,似乎有些耳熟……她似乎以前也见到过,但她每天处理的事情太多,一时间也想不到了。

徐灵雨慢慢蹙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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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你就是杜兰真,对吧?”忘机峰上,卞玉元君亲亲密密地搂住杜兰真,“一转眼都成了大姑娘了,想当初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一丁点大的漂亮小丫头,那时候我还和须师兄抢着做你的师尊呢!可惜我没抢过须师兄,否则咱们就能做师徒了!”

元婴真君说出这样的话,自称曾经和她师尊抢过她,放在如今的场合下,无数弟子众目睽睽,那绝对是大大的给她面子,杜兰真自然得领情,朝着卞玉笑颜如花,“卞师叔这样抬爱,我高兴的要忘记东南西北了。我从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否则当时就该谢过师叔看得起我才对。”

卞玉朝她眨眨眼睛,竟然开起玩笑来,“怎么,若你当时知道我对你青睐有加,难道不该立刻拜入我门下吗?怎么只是谢我看重?”

“我当然也愿意侍奉元君,可无奈一徒不能侍二师啊!”卞玉的问题有点刁钻,不是那么好答,但杜兰真也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含笑朝卞玉说道。

“小滑头。”卞玉瘪了瘪嘴,轻轻白了杜兰真一眼,“算啦,小丫头滑不溜手,精的很,不逗你了,你等着,这一路上我保管叫你服软。”

卞玉说着,拉住杜兰真的手,朝其余弟子点点头,“咱们出发吧。”便领着众人一起登上锦凰舟。

不知道为什么,卞玉真君对杜兰真似乎很有些另眼相看——这对于杜兰真来说,算是一件有点稀罕的事情。

不得不说,若是其他人站在卞玉元君身边,就会显得有些黯然失色了。毕竟,以卞玉元君的成熟昳丽和美貌,清冷淡泊的美人在她面前只会黯然失色,完全被她的风头压过。

可杜兰真自从扮演过方雅澜之后,已经不是那个青涩、不懂得展现自己的美的小女孩了,她站在卞玉身边,含笑凝睇,竟然丝毫不落下风,人们频频回顾,只觉得两人相映成景,无分高下。

“你们知道咱们这座锦凰舟的来历吗?”卞玉元君没什么架子,见众人都对和元婴真君近距离接触很感兴趣,便笑着说道。

众人纷纷摇头。

“锦凰舟是咱们从上古时就留下来的宝物。”卞玉元君摸了摸船上的雕花梁,指着船头上的金凤首,闲谈道,“这锦凰舟可是极品法宝,当时制作的时候,主材料是一根凤凰尾羽——不是那种稍有艳色就敢僭称凤凰的杂鸟,是真真正正的凤凰,翱翔于九天之上,每一只生来就是金丹的凤凰!”

戡梧界的修士大部分都不大看得上精怪之属,但又都有神兽情节,听到他们脚下踩着的锦凰舟居然是由凤凰尾羽炼成的,不由纷纷惊叹起来,“居然是凤凰尾羽制成的!难怪是极品法宝呢!”

“何止于此?”卞玉元君微微一笑,傲然道,“这艘锦凰舟,乃是本门先辈预先设计好、规划好,然后按照自己计划里画好的图形,亲自跑到凤凰聚居之界中,一只只抓来看他们的尾羽进行比对,最后拔了最适合的一根尾羽,就此炼宝的!”

卞玉元君说完,想到戡梧界本身对妖兽精怪之属的不屑,怕这些弟子不能领会这其中的强势,加了一句,“要知道,哪怕放在三千世界、十万诸天里,凤凰一族那也是绝对的一霸,绝对不输给咱们人类修士的任何一家辉煌传承。”

“想要拿凤凰身上的材料做法宝,那绝绝对对是要成为凤凰眼中的死敌的!然而本宗先辈却能孤身进入凤凰聚居之地,还千挑万选出一根尾羽来,这其中的本事,已不言而喻了。”

卞玉元君高看了她面前这群人对妖兽精怪之属的不屑,低估了他们对神兽的赞叹向往,不必她多加解释,这些人已经非常惊叹了,等到她特意加上解释之词,那更是让船上的所有人眼里亮晶晶的,不住摸摸船身,满脸激动地望着锦凰舟。

“哇哦,看来不需要我再多说了。”卞玉看着众人的神情,知道自己做了多余的事,不由平平地感叹了一句,不再多说,转头朝着杜兰真说道,“宗门位列极品法宝之属的飞行法宝,一共只有五个。”

杜兰真愣了一下。

“锦凰舟是五个飞行法宝里,攻击性最强的那个,甚至要强于它的飞行能力。”卞玉元君轻声说道,“因此,有人甚至提议把它换个分类,当做攻击法宝得了。”

杜兰真凝视着卞玉元君的眼睛,眼里满是犹疑。卞玉元君为什么忽然偷偷跟她说这话?

“这一路上,也许会有些不太平。”卞玉真君朝她轻声细语,灵力包裹着,声音根本没法传到杜兰真耳朵以外的地方,“我要操纵锦凰舟,可能没空顾及你们。”

“你是这条船上除我之外修为最高的人,如果出现什么状况,需要你带领好这里所有人,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只要安安稳稳地待在锦凰舟里,保持秩序和镇定就好了。”

“锦凰舟很安全,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安全,你们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但是不要给我添乱,明白吗?”

杜兰真凝望着卞玉,她的眼神里藏着一丝淡淡的焦虑,这对于一位元婴真君来说真的很少见,一般来说他们都喜怒不形于色,忧虑绝不会外显,至少不会在一个筑基弟子面前外显。

“我明白。”杜兰真慢慢点点头,“如果出现什么事,我会的。”

卞玉元君朝她笑了笑,“好姑娘,交给你了。”

杜兰真微微低下头笑了一下,“大家都是我的同门,我又是修为最高的,我不担起责任,谁来承担?”

她说着,忽然直视卞玉,朝她粲然一笑,“元君,那位拔下凤凰尾羽的先辈,是位天君吗?”

卞玉一愣。

杜兰真微笑着等她的回答,似乎自己问的问题没什么大不了,又似乎只是随便一问,卞玉到底怎么回答、回不回答都无所谓。

确实,她不在乎卞玉回不回答,或者回答什么。

因为卞玉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也许那位先辈不是天君,也许杜兰真这个问题天马行空,但说出天君这个词后卞玉的反应,已经明明白白的说明她知道天君这个称呼,而这个境界是真的存在的!

这世上真的有天君,而他们极尘宗的来历,也真的可以追溯到天君!

杜兰真朝卞玉眨眨眼,轻轻笑了笑。

卞玉扬了扬眉,不由得撇了撇嘴,无奈的道,“小丫头从不吃亏的吗?”一笑而过。

杜兰真这一问虽然超出了一个筑基弟子该知道的范围,但卞玉并没有直接承认或否认什么,并不算出格。虽然卞玉口里说杜兰真不肯吃亏,但两人谁都没觉得这是一场你告诉我情报我帮你管大家的交易。这只是杜兰真的一个小心机,而卞玉元君也并不因为这个小心机而有意见。

杜兰真之所以会突然问卞玉元君,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看出卞玉的性格——想想吧,如果她敢在须晨真君面前耍这个小心机会是怎样可怕的事啊!

“你们知道五件极品飞行法宝里哪一件飞得最快吗?”卞玉元君完全没把这事当一回事,转头朝众人笑着问道。

众人的注意又转来,听卞玉介绍起来,“那一定得数我们的云天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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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客至

烟云缭绕中,一只金凤展翅而飞,霓羽抟风,拨开雾霭,瞬息之间便飞过山川湖海,仿佛人间烟火、秀丽河山都无法稍加阻拦它的高飞。

金凤之上,一群筑基和炼气弟子正盘坐在甲板上,共同凝望着坐在正中央、风韵美貌的女子,或尊敬、或期待地等着元婴真君给自己点评。

“你这回就有点意思了。”卞玉拍拍手,朝着刚刚向她展示手段的筑基弟子说道,“比起最开始好得多了。记住,斗法、出招只有三加一件事需要记住——”

“三加一件事?”有人略显迷茫,因为卞玉展现出来的行事作风,不像是过于苛刻的,因此大胆地问道,“那为什么不是四件事?”

卞玉给自己的理论起了这么一个怪名字,本意就是要人发问的,否则她干嘛还要刻意停顿一下?还不就是等人迫不及待地问出来?

“这是因为两者不能并立啊。”有人捧哏,话题就有意思,卞玉含笑道,“所谓三件事,就是指斗法三要素,速度、力度、准度。”

“无论是你们这些小修士尚且未脱离形的斗法,还是大修大能脱形重意的斗法,归根结底,还是要用这三个标准来衡量。”

“有人会说斗法的重点在于判断精准,这么说没错,但这判断精准已经包含在了这三个要素里面,不必再单独拿出来赘述。”

“至于加一的那件事,就是贯穿于整个斗法,甚至贯穿于你所有为人处世的要素,一定要冷静!”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无解之局,你觉得再难、再不可能,那也只是因为你的思维层次不够而已。倘若你跳出本来的层次去思考,就可能发现生路。”

“若是不冷静,你不仅没法发现生机,还很大可能会失去机会,原本的实力甚至都发挥不出一半来,那就太可惜了。我见过的天才弟子多啦,他们手段天资都很不错,可是就是没法冷静下来,永远也成不了强者。”

卞玉元君说完,意犹未尽,半是怅惘、半是满足的轻轻叹了一口气,“算啦,就说到这吧,这种理论性的东西,你们不自己去体会,是没法理解的。”

“别呀,师叔!我们都想听呢!”杜兰真听得正起劲,见卞玉元君不打算往下说了,哪里愿意就这么停下?立刻软语相求,许久没有用过的撒娇手段相隔数年之后使出来仍然得心应手,她余光瞥见众人又呆又懵又满是被戳中萌点的样子,丝毫不以为意,在真知灼见面前,要什么脸呢?

卞玉元君看着她,笑了起来,正要开口,却忽然猛地站起身来,脸色冷凝,低头看向杜兰真,沉声说道,“记住你的承诺,务必看好大家。”

“喏。”杜兰真虽然什么都没感觉到,但她知道卞玉肯定不是无的放矢,因此绝不废话,立刻应了下来。

杜兰真从地上猛然站起,卞玉元君已经消失在原地了。杜兰真朝着一脸懵逼的众人拍拍手,“有敌将至,大家都回舱里待着,元君退敌之后再出来。”

虽然所有人对于发生了什么毫无概念,但卞玉元君消失前确实把事交给了杜兰真,而她的实力和声望在所有人中也确实够得上别人的听从,因此杜兰真一声令下,众人纵使满腹犹疑,也都听从安排,朝舱内鱼贯而入。

杜兰真走到舱边,看着众人争相飞入舱内,顺手拉住一两个飞得太快挤在一起的修士,还没把两人拉稳,便觉得脚下锦凰舟传来一股巨力,猛地把所有还在甲班上的人往上一抬,像是炒菜颠勺一样,把人往空中一抛,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竟已经腾空而起了。

杜兰真一把捋下鬓边的发带,用力一挥,那发带便迎风而长,瞬间化成数丈匹练,朝还飞在空中的几人卷去,将他们一把卷在匹练里,裹在一起倒飞回来。

等到被裹在匹练里的几人飞至她眼前,杜兰真又猛地一甩,把几人直接甩进了舱内,然后一把关上了舱门。

那几人先是忽然被锦凰舟的巨力掀飞,又被匹练裹住,最后还被杜兰真直接甩进了船舱。虽然杜兰真甩得又快又急又狠,使得他们狠狠地撞在了墙上,但因为他们被匹练裹在里面,所有撞击的冲力都被匹练轻盈的化解了,他们只觉得自己飞速进了船舱,然后仿佛背后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推了他们一下,便又往前飞出了一小段,正对上杜兰真毫不犹豫关紧的门,不由一脸懵逼。

一回头,他们才发现他们背后并没有谁推他们一把,而是撞在了墙上,被墙推开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满脸诧异地面面相觑。为什么忽然有敌来袭?为什么杜兰真和卞玉元君好像事先商量好的样子,配合得这么默契?到底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但有的人没有参与讨论。

卫衔扒在船舱墙壁上的小窗上,因为这窗户的角度不适合观察外面情况,且他在这些人里可以算得上修为最高的那个,因此没有人跟他抢这个窗户。他努力往外看去,希望看清外面发生了什么,但这窗户并不是为了观察外面斗法而开的,视角很狭窄,除了飞光,他什么也看不到。

“杜兰真在搞什么?”卫衔恨恨地道,“元婴真君的斗法,她留在外面干什么?她以为她一个筑基修士能掺和得了吗?”

余嫆陪在他身边,沉默不语,等他说了几句后,最终只是轻声安慰道,“杜师姐向来有主见,你且信她的判断吧。”

“你不知道她有的时候真的是胆大包天!”卫衔气道,“你不知道,她疯起来——”说到这里,卫衔忽然一顿,最终没有说下去,叹了一口气,收起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慢慢恢复了平静,“算了,她疯归疯,至少一直都有盘算,至少不是傻子。”

他说着,又忍不住透过窗户往外看去,这一看,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锦凰舟外,一道流光避开重重阻碍,绕开正面,从侧面向飞舟撞来。

卫衔的眼中,那流光一往无前,毫无阻拦,带着注定要毁灭一切障碍物的气势,朝飞舟、朝船舱、朝他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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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惊变

船舱之外,杜兰真所看到的东西和卫衔眼中的东西戛然不同。

她该庆幸,她早就把除了卞玉之外的所有人都一股脑赶进船舱里关起来了,否则她在众人眼中虽然没有费心、但确实有意维持的镇定淡然、从容体面的形象就会立刻坍塌。

杜兰真死死地扒住门边的柱子,毫无形象地仿佛八爪鱼一般,随着锦凰舟的抖动而上下颠簸着,她生怕自己一松手,就会被甩出这锦凰舟。

也许她应当和其他人一起钻进船舱的。杜兰真的脸毫无形象可言地贴在柱子上,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这句话来。

其实这不丢人。她留在船舱外毫无意义,她又不能插手元婴真君的斗法,帮不了卞玉元君。如果杜兰真留在船舱里,倒还可以安抚一下懵逼的众人。

如果那样的话,她也不至于这样毫无体面地抱着柱子以防被掀飞了。船舱里的阵法足以保证无论锦凰舟怎么颠簸,甚至于原地倒着翻几个跟头,里面的人也会浑然无觉,站的稳稳的。

不过,那样可怜巴巴、仿佛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在船舱里茫然焦躁也不是杜兰真能够甘愿接受的。她很清楚船舱上没有特别设置阵法,因此无论待在那里,安全性都是一样的,无非就是颠簸与否的问题而已。但把众人关进船舱可以有效防止他们慌乱下妨碍卞玉元君。

而且,如果她躲进了船舱,就无法看到眼前的景象了。杜兰真默默地抬起头来。

元婴真君斗起法来到底是什么样的?

是铺天盖地?还是风雨如晦?或是惊涛骇浪?

每个刚刚踏上仙途的人都会好奇这个问题,每个有志于走得更远的人都会有这个好奇。

杜兰真绝不例外,而她的好奇,也绝不因她的师尊正是元婴真君而例外。

敌人一共有三个,仅凭杜兰真的观察,他们的修为应该都和卞玉元君在伯仲之间,总之,都是元婴初期,没有哪一个比得上她的师尊须晨真君。

第一道攻击来的时候,杜兰真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时,卞玉元君已经出手化解了。

云光万里翻涌,自极渺远、难追溯的远处汇聚而来,山河为之改色,草木为之少容,那平时随聚随散、时分时敛的云气,那平时仿佛清风的玩具、明月的面纱、雅士指而喻高洁、少女引而论清纯的云气,那仿佛无害的云气,竟然在此刻完完全全变成怒海狂澜,朝万千云海中的那一只金凤涌来,意图将她们淹没、打碎。

杜兰真毫无反应,或者说,她根本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只能愣愣地望着那云海翻涌。

此时她心里茫然地想着,其实脑子并不受自己的理智控制,意识漫无目的四处飘散着,她模模糊糊地想到,原来元婴真君所谓通天彻地,果然通天彻地!

如果卞玉元君像她一样茫然懵逼,那么这一船人就是真的完了。

幸运的——或者说,必然的是,操纵锦凰舟的人是卞玉元君,而不是杜兰真这个筑基菜鸟。能让筑基菜鸟杜兰真瞠目结舌、忘记思考的云海翻涌、万里如晦,在久经风霜、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卞玉元君面前,只不过是寻常罢了。

金凤昂首长吟,清音驱开了烟云万里,那半开半闭的翅膀,也第一次完全展开,露出绚丽到不可思议、足以让见过无数最美丽的人、物、景的任何人都忘掉一切,为它目眩神迷,甘心低眉。

那双飞翼完全铺开,足有数百丈宽,无论是从下往上仰视,还是站在锦凰舟上往外望去,无论是谁,都会为这不可思议的美丽羽翼打动,而这美丽至极的羽翼,却也有着足以摄人心魄的力量感,一旦张开,铺天盖地,哪怕是从陆地上往上看去,也能看见这只绚丽夺目的神鸟。

在杜兰真不知道的地方,有无数人同时被来自天上的强烈光芒照射,有无数人在同一刻为它抬头,有无数人在这遮天蔽日、耀目夺魄的羽翼下失神。

有人甚至在那一瞬间忘记一切,低首伏地,默念神鸟的名字。

凤凰。

那光彩夺目的巨大羽翼轻飘飘地挥了一下。

云海收敛。

羽翼轻轻颤动,又挥了一下。

云海退去。

那绚丽无匹的羽翼完全张开,又轻描淡写地挥动了第三下。

狂风漫卷,云海倒回,朝那三个向锦凰舟出手的元婴真君卷去。

杜兰真此时才忽然回过神来,却仍是愣愣的望着那云光和虹影出神。

那让她忘记思考、唯有愣怔的云光竟然只是元婴真君的随手一击,她直到此时才真真正正有了概念,真真正正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以为的滔天、冲霄,都只是小孩子的家家酒!而真真正正的滔天盖世、真真正正的无可匹敌,原来至少得是这种规模!

是的,至少。

虽然杜兰真此时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但那是因为元婴真君全力出手的机会太少,而不是她真的没见识。她很快想到,元婴初期的出手就是这种规模,那么她的师尊、应致远这样的元婴中期,甚至于是元婴后期大修又是何等手段?

那传说中的、只存在于上古人天分野之前的天君、金仙甚至于是道祖,又是怎样的神通绝世?

但杜兰真忽然又有些不确定起来,因为卞玉元君的出手太过轻描淡写。

锦凰舟只是掀开翅膀,轻飘飘地挥了三下,那足以让杜兰真失去思考的云海便完全被化解,甚至于倒卷而去,朝着它原来的主人无情而飞。

这过程中,没什么惊人的巨变,没什么宏大的场景,但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举动,已经让对手显得黯然失色。

难道是修为越到高处,就越是难以理解、难以琢磨,因此看起来返璞归真吗?

杜兰真默默思索着。

那云海倒卷,把三个元婴真君全部裹入其中,三人始料未及,其中一个身上忽然爆发出一阵寒芒,刹那间将那云海崩碎。

“覃姝元君?”杜兰真忽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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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背刺

杜兰真一开口,她就知道坏了。这口,她根本就不该开。

覃姝是云华宗的元婴真君,云华宗算是戡梧界一流宗门中偏下的势力,一共只有两位元婴真君,覃姝就是其中一位。

杜兰真虽然算不上江湖百事通、戡梧界包打听,但她有意向辛眉、乐正初、宁潇鹤这种人靠拢后,就很着意于对戡梧界的信息的了解。

她当然不敢自称了解戡梧界所有的势力,但起码借助极尘宗的卷宗,对整个戡梧界所有拥有元婴真君、可以被归于一流宗门的势力都有所了解,对戡梧界所有被记录的将近五百个元婴真君都有印象。

当然,这只是浮光掠影、仅仅止于卷宗记载的印象,真正要是见到了,杜兰真可不敢保证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杜兰真能认出覃姝,那完全是因为覃姝方才的出手实在太具有个人特色了!杜兰真对各路元婴真君的印象就算再怎么浮于卷宗,也不至于人家看家手段、独门功法使出来都茫然不知。

覃姝刚才拦住云海的一手,使出的正是他们云华宗的独门功法《高唐无碍化霖心经》,那云海在覃姝手下瞬间化为露水而散,水珠凭空凝结,轻飘飘地向下坠去,最终形成一阵急雨,在下方的城市里顶着阳光,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街道上、人身上,引得刚刚出门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们猝不及防被浇了一头一脸,衣衫湿遍,大喊着,“下雨了,赶紧进屋!收衣服啦!”

等到他们有的人拿着伞重出屋,有的人冲到刚刚晾好的被子旁边时,忽然发现雨已经停了,一抬头,仍是晴空万里,阳光普照,甚至于那夺目的神鸟都还在半明半昧的天光里若隐若现,只有地上、身上和被子上的雨水,证明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此时,杜兰真非常后悔。

她实在不应该叫破覃姝的身份的。她早该想到,包括覃姝在内的三个元婴真君来势汹汹,但气息虚渺、容貌难辨,显然是精心伪装,掩藏身份,只要不使出独门手段,绝不至于暴露自己。这本身便说明他们的身份是个秘密,即使是被追杀的卞玉元君自己也不清楚。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卞玉元君借助锦凰舟,实力大增,使出的手段让这三位元婴真君始料未及,覃姝一不小心就使出来自家独门手段,暴露了身份。更不妙的是,被杜兰真一眼认出,当场叫破。

叫破隐藏身份的追随者的身份,这未必是一件好事。

杜兰真一口叫破覃姝的身份时,卞玉心里咯噔了一下。

杜兰真能认出那是云华宗的《高唐无碍化霖心经》,卞玉自然也认得出来,也是第一时间明白这个袭击她的人是覃姝。

可是正如杜兰真所预料的那样,卞玉听到杜兰真点破覃姝的身份,心里也不免感到不妙。

事实就是,卞玉看似轻描淡写占尽上风,其实一个月前她还被这三个人撵得东奔西顾、狼狈不堪,只能退走宗门、放下面子朝徐灵雨求助,直到卞玉获得锦凰舟的控制权,又早有准备,才能把在这里轻描淡写。

虽然锦凰舟仅仅名列极品法宝,似乎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卞玉元君很清楚,人天分野之前,锦凰舟绝不只是一件法宝,而是一件货真价实的灵器!直到人天分野之后,这锦凰舟才掉落品阶,成为一件极品法宝。尽管如此,锦凰舟的威能也不是寻常极品法宝可以相提并论的。

因此,她看似只是多了一件法宝,实际上是多了一件准灵器!

但这不代表卞玉就有能力把这三人解决了。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三个同阶的对手,除非卞玉拿着极尘宗唯一的一件灵器玄兔宫,否则她只能击退这三人,却绝不可能击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因此,对于这次伏杀,虽然卞玉也很想当场把他们反杀,但也知道最好的情况就是让他们暂时知难而退,等日后回宗门告状报仇。

覃姝被逼着使出《高唐无碍化霖心经》后,卞玉第一时间认出她来,心里的震惊绝不比杜兰真少,她实在想不明白覃姝这到底是图什么才会做个杀手来击杀她啊?

不管那个碧落宗的修士能给覃姝多少钱,卞玉绝对能出双倍!论起积蓄,凝婴数百年的卞玉不比那个刚刚凝婴百年的修士富裕?论起人脉,大众女神卞玉能不比那个普通得追不到妹子的修士广?论起背景,排名第三的极尘宗难道不比一直和明心谷勇争第四的碧落宗强?

况且,覃姝杀卞玉,能得到的不过是灵石罢了,可覃姝要是知道那人的打算后来找卞玉透露消息,得到的除了灵石还有卞玉的人情!覃姝到底在图什么啊?

无论覃姝怎么想的,反正她已经出手了,卞玉没法一笔勾销,自从她上报徐灵雨,而这三人也确实对领着宗门弟子的卞玉出手之后,这件事就上升到宗门了,不是卞玉三言两语可以拿来劝服覃姝收手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卞玉装作没认出来,然后用武力震慑,把这三人先赶走,回了宗门再报仇。

但杜兰真一开口叫破,卞玉想装不知道也没办法了——虽然覃姝未必会相信卞玉看不出来,但只要不叫破,事情总有余地,覃姝也会心怀侥幸。

现在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卞玉除了拼尽全力杀了覃姝,已别无办法——毕竟,覃姝的身份被看破,她自己一定很清楚会招来极尘宗的疯狂报复,绝对想着先下手为强除掉卞玉和这一船人灭口。而覃姝的两个同伴多半也会帮忙——毕竟覃姝一旦被生擒,多半也会供出他们的身份。

一切都在火光电石之间,在场之人各有盘算,瞬息之间风云不断变换,除了杜兰真仍然趴在柱子上当咸鱼,其他人已是交了几轮手了。

在下面仰望天空,看遥远得看不清的热闹的人们,只能看见天气的阴晴不定,一时风雨大作,一时黑光满天,一时白日不见,一时月起云收……

就在卞玉和杜兰真都以为这将会发展成一场恶战,打个三天三夜的时候,除去覃姝之外的两个人忽然同时悍然出手,使得俱是玄门正宗心法,玄正清渺,看不出具体是谁家来历。而他们出手的对象,竟不是锦凰舟上的卞玉,而是同班覃姝!

风起云涌之间,覃姝大叫一声,“你们——”

还没等她说完,天光云影里,她已没了气息。

第二百二十七章 胥山

覃姝死得不冤。

被三位同阶对手同时针对,而且这三人都非常清楚她的路数,其中一位手里还拿着一件准灵器,更不要提还是被两名同伴同时背刺,覃姝当场毙命,完全是必然的。

但这不代表这事情发生得让人觉得合乎情理。

事实,无论是卞玉元君,还是杜兰真,都一脸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两人一击得手后扬长而去,任由覃姝的尸首向云端下坠去,其去势之潇洒笃定,仿佛他们大老远过来根本不是为了杀卞玉,而是专门为了把覃姝给干掉一样。

“他们就这么走了?”杜兰真的语气里满是疑惑。其实她大致猜到了这两人的意图,也大致可以理解,但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她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否则不足以表达她的吃惊。

“是啊,就这么走了……”卞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话语里满是感慨,“真是……干脆利落啊!”

卞玉和杜兰真大致可以猜到这两人的想法。他们不是什么二五仔、捅友狂魔,只不过是发现没法当场击杀卞玉,又害怕被卞玉逃走了揪住覃姝把几个人都一网打尽,就充满默契地选择把可能泄露他们信息的覃姝给干掉了。

这算是什么?

我干不掉敌人,我还能干不掉你?

只要我把队友干掉,敌人就没法顺藤摸瓜!

这种事情对于大宗门出身、宗门归属感极强的卞玉和杜兰真来说,完全属于仅仅只能想象,却绝对绝对做不出来的,以至于现场看到,不分阅历修为,一起懵逼。

“看来,他们不是什么组织性强的势力。”杜兰真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道,“大概就是拿钱办事?”她说着,微微蹙眉,“不过这也说不通啊,如果仅仅是为了灵石,堂堂元婴真君来钱还不快?何至于要靠杀人来赚灵石?就算再缺钱,这点取舍总该有的吧?”

“李铮也不像是有钱到可以同时请动三个元婴修士来追杀我的样子啊?”卞玉听了杜兰真的话,并没有因为她修为低阅历浅就嗤之以鼻,反而认真地和她讨论了起来。

“况且,你看,如果他们都是为了灵石不得不干这行,那对自己的身份应该提起一百个心保护啊!哪怕是临时队友,也不该知道互相的身份吧?这两人完全没必要杀覃姝啊?”卞玉一边说着,一边招手,把飞速下坠的覃姝给捞来。

“这倒也说不准,毕竟……平时动手动多了,总会有点痕迹的,也许这两人就是怕这点蛛丝马迹被分析出来呢?”杜兰真反问道。

“也有可能。”卞玉想了一会,点点头,“不过,这三人难道真的穷到裤子都没了,必须得来杀一个六大宗门的元婴才能活下去?”她说这话,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这倒不是卞玉生在名门大派发出的何不食肉糜之慨,而是基于这个世界的现实。

虽然整个戡梧界元婴真君有将近五百位,似乎很多,但每个单独拿出来,也绝对都是珍惜生物,每一个都是戡梧界绝对的食物链顶端。

若说他们没那么阔绰确实有可能,可是像覃姝这样背后有宗门的,就算再穷,也不至于来杀六大宗门的元婴真君啊?这事情一旦败露,那绝对是会给云华宗带来毁灭性打击的!覃姝得穷到什么地步才会干这种事啊?

其实杜兰真很想八卦一下卞玉元君口中的“李铮”是什么人,但她并不是那种窥人**、不知分寸的人,更何况元婴真君的八卦哪里是那么轻易听的?因此她干脆假装没听见这个名字,含笑道,“不过,也是师叔神通盖世,否则,这两人怎么会一点反抗之心都没有,反而去捅队友?”

“不是什么神通盖世。”卞玉摆摆手,并没有承下这份恭维,“我有锦凰舟,这才能轻而易举地逐走他们,否则,说不定得狼狈而逃,运气差点,被杀的就不是覃姝而是我了。”

“而且,我与这三人之前也交过手,他们不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誓要当场取我性命的人,一旦发现时机不对,就会立刻退走。他们杀意很强,但杀心不够,对我没有必杀之心,本身之间也不是那种可以推心置腹的关系,互不信任,因此还不算第一流的大敌。”

卞玉元君说着,往覃姝的尸首一招手,凭空揭起覃姝的面具,露出覃姝的本来面目。

这不是杜兰真第一次见到覃姝元君的长相,她之前也在宗门卷宗典籍里见过覃姝的小像。

覃姝生得美艳动人,仿佛蔷薇初绽,此时双目合拢,哪怕是刚刚要被她劫杀的人看了,也觉得她实在是一个十分动人的美女。

但她眼角眉梢里,却仍隐隐透着不甘个怨恨,藏在她看似安详的神情下,仿佛一把花下隐隐灼烧的火焰,使得一个明明已经死去的人看去拥有了活人都不一定具备的生机活力。

“胥山。”卞玉看着覃姝的遗体,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把面具翻了个面,对着背面、也就是贴着脸的那一面刻着的小字,轻轻读了出来,“妾似胥山常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

卞玉愕然地望着手里的面具,“怎么回事?他们找错人了?”

“什么?”杜兰真问道。

“不应该啊……”卞玉轻声嘟囔起来,“难道是个怨妇组织?可我也不是什么渣男啊?”

杜兰真仍然有些迷茫,但卞玉却不再解释了,虽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是什么秘密,但要跟一个筑基后辈说自己的情史也实在有点破廉耻……

然而杜兰真拿着那面具,看着令卞玉瞠目结舌的小字,却莫名其妙地想到一个仅仅与她有一面之缘,却给她留下不少印象的人——扶以澜。

她那得不到就毁掉的偏执作风。

她那莫名其妙可以撑腰以至于不在乎李家的、突然出现的后台。

以及她最后跟她说过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如果你以后遇到了同样的事情,就来明烛介丘找我吧。”

怨妇组织……

明烛介丘和胥山,会是同一个东西吗?

第二百二十八章

福山城坐落在非鹤楼旁——或者按照面积来说,非鹤楼坐落在福山城外。

和所有大型城市一样,福山城是禁止修士飞行的,因此当一只金凤缓缓飞入福山城紫凤钗大街的时候,整个福山城的人都看见了。

“那是哪家宗门啊?”人们不禁纷纷议论起来,“之前碧落宗和六壬阁都来了,这是谁家的飞舟啊?这派头看起来挺威风的样子,就是凤头有点小了。”

比起戡梧界其他的大型修仙城市,福山城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傲。

福山城的人比起其他地方的人来说,精神面貌都不一样。放眼戡梧界,没有哪个城市能够经常看见这么多的元婴真君、金丹真人,也没有哪个城市能够把天之骄子、人中龙凤批量会集。再天资纵横、惊才绝艳的天才,见得多了,也不过就是那样。

福山城的居民见了一只金凤落入城中,倒不忙着惊叹,甚至还对这金凤品头论足起来,居然还有心思嫌弃人家头小!

幸亏金凤上的人听不见他们这话,否则大概会气死,堂堂极品法宝,逼得三位元婴真君落尽下风的绝世利器,居然被人嫌弃头小?真是岂有此理!

“咱们这出场方式大概也是头一份了吧?一只金凤落城中,嘿,绝对惊艳!”不知道福山城居民高标准高眼光的天真少年从锦凰舟上走下来,兴奋地说道。

“哎,小伙子还是太天真了啊。”卞玉元君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咱们这锦凰舟虽然大出风头,但非鹤楼夺牌期间,向来是各大宗门打广告、树立宗门形象的时候,咱们气派是气派了,但还是不够标新立异啊!”

“标新立异?”

“你们不知道,那些狗币们为了来年抢到好弟子会做出什么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卞玉元君痛心疾首地说道,“他们不是六大宗门,不需要注重品牌形象,没有那么重的偶像包袱,不需要稳重自持,做出来的事情简直丧心病狂!丧心病狂!”

她连说三个丧心病狂,说话间咬牙切齿,把望着她的极尘宗弟子们弄得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你们都没看过《修真选》吗?”卞玉元君对上一张张茫然的脸,不由问道,“非鹤楼夺牌这种大事,《修真选》还会专门出特辑啊!你们没看过里面写出场方式的专栏吗?”

回答她的是一张张茫然摇头的脸。

“怎么回事?”卞玉元君大惊失色,“这些小年轻们还没筑基也就算了,你们是来参加非鹤楼夺牌的,难道都不看看往年的比赛积累一下经验吗?”

“我们看了啊……但我看的是《三百年龙凤精选》,就没翻历届特辑。”杜兰真答道。

“《三百年龙凤精选》?”卞玉元君重复了一遍,不解,“那是什么?”

“那也是《修真选》针对非鹤楼夺牌新出的特辑,全名叫《三百年龙凤精选一百战》,专门收录了之前十届非鹤楼夺牌中最经典、最有价值的一百场斗法,附有解说,非常有用!”有人抢着回答道,“是杜师姐推荐给我们的!”

“是啊,这本书可好用了!里面的解说也很经典,要不是杜师姐推荐得早,我都买不到!现在宗门附近大大小小商铺都售空了!”

卞玉元君蹙了蹙眉,朝杜兰真伸了伸手,后者立即会意,取出《三百年龙凤精选》递给她。

卞玉元君粗略地翻了翻,这本书总共一百来页,每一页翻开都会在半空中投射一个影像,里面有两个人开始斗法,可以控制这个影像的进度和快慢,关键之处还有解说。

卞玉元君翻了又翻,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众人不明所以,一边时不时暗中觑着她,一边互相疯狂眼神交流,试图弄明白卞玉元君到底是哪里不满意。

“这本书——”卞玉元君顿了顿,强压怒气,“是谁编纂的?”

“额,好像是《修真选》特意请了几位名家、辑录了往年特辑的内容,共同编纂出来的。”有人小声答道。

“这书根本不准!”卞玉怒气冲冲,“胡说八道!本座的爱徒,名震戡梧界的倪璐,当年在非鹤楼夺牌,成功夺得天元十六子之名,她当初连续击败了万寒和宗青,凭什么这书里倒是把这两个没用的臭小子的比赛录进去了,反倒没有倪璐的比赛?”

“本座知道,一定是这编委夹带私货!”卞玉柳眉竖起,美目带煞,“别叫本宗知道是哪个孙子编的!否则老娘亲自打上门让他知道什么叫眉高眼低!”

众人在暴怒的卞玉元君面前,唯有沉默不语,瑟瑟发抖,生怕自己招了她的眼。虽然卞玉元君一旦暴怒,似乎有点忘了形象……但是没关系,大家都会选择适时地失聪的。

“还有你们!”卞玉元君怒火未熄,矛头一转,对准自家宗门精英开炮,“看的这都是些什么?啊?急于求成!功利心过甚!怎么?在你们眼里非鹤楼就只有比赛有点意义?其他的就都是浮云啦?”

“总是这样功利地看事情,会忽略其他很重要的事情的!”卞玉元君痛心疾首地指着他们,“各大宗门弟子之间的八卦没意思吗?各家元婴真君之间的八卦没意思吗?是瓜不好吃了,还是戏不好看了?需要你们看这种东西吗?啊?”她说着,拿着那本《三百年龙凤精选》,使劲地摇了摇,似乎觉得语气还不够似的,又强调了一遍,“啊?”

可是他们……是来比赛的啊?

有人弱弱地想解释,被卞玉元君抢先一步瞪了回去,“还敢狡辩?”

那人缩起脖子,当自己是个哑巴。

“不是不让你们看,但你们想想,比赛,重要的是发挥出自己的实力,不是获胜!不是名次!”卞玉元君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重要的是你们来见识了这场戡梧界盛会!怎么能本末倒置呢?”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要面子好名声,但不可以这样!”卞玉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年轻的时候都没有这种事情的!哎,现在的年轻人啊!太功利了!”l0ns3v3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多谢元君指点!”元君发话,谁敢不应?在场众人立刻低头应喏,声音之整齐洪亮有力,简直像是在宣誓。

唯有杜兰真一边低头应喏得比谁都郑重其事,眼角却忍不住瞟了卞玉手里的《三百年龙凤精选》一眼,遗憾极了,刚刚答应谨遵教诲,这本书无论如何都不能拿回来了,而她现在想再买一本,恐怕绝对是买不到了。连极尘宗附近都售罄了,福山城就在非鹤楼旁边,是所有参赛者必然会下榻的地方,那肯定更是早就断货,想买到一本除非大撒灵石开出天价。

然而杜兰真万万没想到,连损失了一本备考战典的她都没敢出声,完全无关的人倒是义愤填膺起来了。

“元君此言差矣!”杜君芝吐词清晰有力,比卞玉还斩钉截铁,“既然这本书能迅速卖空,显然也是有其精妙之处的!各位前辈师叔特地不远万里跑到非鹤楼为的是什么?显然不是为了见见世面而已,也是为了全力以赴,证明自己的努力、宗门的教诲!既然是来分胜负的,他们怎能不尽全力呢?”

“况且,虽然那些宗门标新立异,想出来的出场方式别出心裁,能够引人注目,可我们极尘宗位列六大宗门,何须用这等小手段博人眼球?我们不必争抢,本身就是别人的注意力所在!”

“标新立异再好,哪里比得上实打实的战绩?如果本宗各位前辈师叔能够夺牌成功,自然就比任何新奇的出场方式更让人印象深刻,心服口服!”杜君芝掷地有声,“故此,元君之言,恕晚辈不能苟同!”

杜君芝这话一出,筑基前辈们真是好大一阵欣慰啊!他们可委屈了!杜君芝真是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啊!

但是有一个问题……连他们这群参加非鹤楼夺牌的筑基弟子都不吭声,这个炼气小师侄,她也不参加夺牌啊?她这掺和一脚图什么呢?

杜兰真眼睛眨了又眨,企图疯狂暗示杜君芝少说两句,未果。

卞玉元君看着杜君芝,挑了挑眉,环视了一圈,凉凉地问道,“你觉得——你这话他们心里都不想说吗?”

杜君芝愣了一下。

“他们这都是哄我开心,准备阳奉阴违呢!”卞玉元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众人一起抖了抖。

“哎,本座哪里能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卞玉元君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年轻人啊!好名!没办法!”

众人再次抖了抖。

“但怎么办呢?说这话的人是我啊,是本座啊!元婴真君发话,谁敢不听?”卞玉元君长长地叹息,“但是,本座是那么心胸狭窄的人吗?难道在你们心里本座就听不得别的观点?”

众人齐齐摇头,堪比组合摇头娃。

“本座一直在等,在等有人站出来反驳本座!结果呢?站起来的不是你们,不是你修为最好的杜兰真,也不是你卫衔,你令狐璇!不是任何一个筑基弟子!是一个炼气期的弟子!她甚至都不参加非鹤楼夺牌!”卞玉痛心疾首地拍着手,“你们丢不丢人啊?不觉得羞愧吗?”

众人齐齐眨眼,整整齐齐地低着头,谁也不做鹤立鸡群的那一个,生怕被卞玉元君逮着针对。

杜兰真偷偷瞄了身边的人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与自己相似的无语,不由顿生知己之感,哪怕这个人是她小时候特别讨厌的令狐璇。

卞玉元君这哪是钓鱼执法啊?她分明是想一出是一出,想让大家跟她一起嗨起来……现在赶紧找机会弥补一下自己的形象而已。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卞玉元君饶有兴致地望着杜君芝。

“回元君,晚辈叫杜君芝。”杜君芝预感到什么,低头毕恭毕敬地答道。

“好孩子!”卞玉元君笑眯眯地望着她,“我没见过你啊?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在小比上出席,似乎没有你啊?你的师尊是哪个?”

杜兰真望了杜君芝一眼,没有说话。

“家祖是宗门金丹真人,晚辈则还没有拜入宗门。”杜君芝如实答道。

“好!”卞玉元君一拍手,“等你筑基了,我亲自收你入门下,做我的亲传弟子!”

杜君芝立刻拜倒在地,“弟子见过师尊!”她虽然脾气有点傲,可绝不是傻子,卞玉元君承诺要收她为徒,自然要赶紧把这件事确定下来——否则,卞玉元君都已经放话要收她为徒了,其他元婴真君也不会为了她和卞玉元君对上啊!杜君芝还没自信到以为有元婴真君会稀罕她到这个地步。不管怎么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卞玉元君刚要开口说自己的要求是杜君芝筑基,杜兰真便笑盈盈地说道,“我还一直在想谁能做君芝的师尊呢,没想到居然是师叔!果然是美人师傅配美人徒弟,天才师尊配天才弟子,天造地设的缘分!”

“君芝?”卞玉元君忍不住皱了皱眉,狐疑地望了望杜兰真,“你们……一家人?”

“自然是一家人。”杜兰真微微一笑。

“这样啊。”卞玉元君想了想,没再说话,把杜君芝从地上扶了起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暗暗叹了口气,自家这徒弟,没须晨的徒弟长得漂亮啊?这都是一家人,为什么杜兰真就长得那么好看呢?当年没有和须晨据理力争,真是亏大了!

否则,先是倪璐,再来一个杜兰真,光是她卞玉元君门下就有两个群芳谱美女,走出去左边一个端茶,右面一个打扇,多有排面啊?

哎,再看吧,孩子还小,万一过个几百年就长开始呢?卞玉元君想着,期待地拍了拍杜君芝的手,“好孩子,要好好努力啊!”

“是,师尊!”杜君芝才不知道便宜师尊是要她努力变美,认认真真地朝卞玉表决心,“弟子一定勤加修炼,早日名正言顺地拜入师尊门下!”

“卞师叔,这本书能不能还给杜兰真?这丫头花了大把灵石,恐怕要心痛死了,就算让她拿去卖了也好啊?”场中画风忽变,气氛不再紧张,卫衔便笑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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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公开处刑

卫衔话音一落,杜兰真便挑起眉毛朝他望去,什么人品不人品,观察不观察,渣男不渣男,一瞬间都不重要了,还是兄弟靠谱啊!

这话杜兰真要是自己说,那绝对就是在耍小聪明了,但卫衔这个旁人说就没关系了。

“呵,你们俩啊,都是一伙的!”卞玉元君翻了个白眼,把《三百年龙凤精选》往杜兰真手里一塞,“行了行了,别摆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了,知道你长得好看,杜仙子,自重一点吧,别到处散发你无处安放的魅力了!”

说着,卞玉元君幽幽一叹,惆怅地道,“哎,现在的年轻人啊,太功利、太急躁了!满心满眼就知道比出一个好名次扬名立万!想想我们当年,多么劳逸结合、兴趣广泛啊……”她说着,伤感地摇了摇头,“也不怪你们,都怪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

杜兰真拿着《龙凤精选》,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好了好了,都给我找好屋子,想出去见识一下福山城就出去玩。你们以后看书准备我都不管,但要是你们第一天来福山城就胆敢捧着书足不出户备战、无视福山城的繁华热闹——你们就等着吧。”卞玉元君威胁道,“那样的下场,我们会知道的。”她说着,点点头加重语气,“我们会知道的。”

众人作鸟兽散。

“姑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啊?”杜君芝和蒲艺琼走在一起,跟在杜兰真后面,忽然轻声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杜兰真挑了挑眉。

“我好像多嘴了?”杜君芝有点忐忑。

“是有一点。”杜兰真笑了笑,没有否认,见杜君芝露出一点沮丧的意味,又笑了起来,“不过,因祸得福,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这么一说,杜君芝更显得沮丧了。

蒲艺琼看了杜君芝一眼,毕竟跟杜兰真更熟,不由直接问道,“师叔,虽然杜师姐似乎是有一点冲动,但也不至于说是祸吧?”蒲艺琼只有

“你说为什么我们大家都闭口不言,不去反驳元君的话?”杜兰真问道。

“因为……不好当面驳了元君的面子?”蒲艺琼问道,“可元君应该不至于那么小气吧?”

蒲艺琼这种小丫头片子,就是从小元婴真君见多了,不把人元婴真君当一回事,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杜兰真伸出手,在她脑门上敲了敲,“你道修仙者为何还要分出个上下尊卑?难道是我们天生不自由,非得给自己加个束缚吗?”

“上下尊卑不是为了让你卑躬屈膝不敢思考,是为了保护你自己。”杜兰真望着杜君芝说道,“今天是你运气好,卞玉元君脾气好,但万一你遇到的是个面甜心苦的呢?当对面的人比你强大十倍百倍,随便动一个念头就能杀了你的时候,你就不该去想什么傲骨,什么对错,除非你愿意为了那些付出生命。”

“当面承认、服软又有什么关系?就会改变你的思想、判断和意志了吗?什么事都要争个胜负,那你这修仙路还怎么走完?”杜兰真的语气渐渐严肃起来,“今天幸好卞玉元君不计较,万一她发火,整个福山城有谁能保你?又有谁会帮你?”

杜君芝低头不语。

杜兰真看着她,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也不能怪她,谁还没个少年心气呢?杜兰真当初不也干出过当面质问权田真君的事情?

“你们还年轻,不知道很多时候,道理归道理,事情的发展却未必讲道理啊!”杜兰真揽住她们俩,慢悠悠地道,“有心气是好事,可也要记得惜身啊!”

杜兰真一番推心置腹,立刻使得她和两个小辈亲近了起来,特别是杜君芝,已经从最初的尊敬长辈过渡成了敬重前辈——但还不是崇拜强者,这个需要杜兰真持续努力。

三人随便选了个小院子设下禁制,面积肯定是远不及在宗门内宽敞的,不过谁也不是来睡觉的,凑合一下就行了。

两个小辈提议一起出去逛街,杜兰真当然不会拒绝——她才不想惹怒卞玉元君呢。况且,她也不差这一两个时辰。

就这样,她左牵黄、右擎苍,啊不是,左手一个小美女,右手一个小美女,前簇后拥地走出了房子,不由陷入了沉思——这么说来,她是不是还要感谢卞玉元君在改善家庭关系上做出的卓越贡献?

开玩笑!杜兰真立马否决了这个想法,应该是炼气小辈上赶着来讨好她这个筑基长辈才对!她一个筑基期长辈,在意这个做什么!

极尘宗落脚的地方在一条叫做紫凤钗大街的街上,离闹市区不远,但街上却没什么人。紫凤钗大街平时都是空宅子,唯有非鹤楼将开的时候才会有些人气。住在极尘宗边上的是三五家有着几位元婴真君的宗门,都已经先到福山城了。

杜兰真长途跋涉,还经历了一番惊险刺激的咸鱼旁观战,对出去结交新朋友暂时提不起兴趣,出门的时候看到卫衔和几个人一起去拜访邻居,婉拒了他们的邀请,打算先去逛街,回来再说。

一出紫凤钗大街,就算是正式进了福山城的闹市区。

一座高大巍峨、富丽堂皇、排场十足的建筑映入眼前。它不在三人身前,也不在这条路上,而是很遥远、很遥远地伫立在几条街外,被全城注视着。

建筑最高的那一层上,四面墙都安着巨大的屏幕,放着同样的影像。

“啊!长了雀斑怎么办!”一个小美女捧着胸口,矫揉造作地痛苦大喊。

“快使用美颜丹啊!”一个小个子男修飞快地凑了上来,把一个玉瓶塞到雀斑小美女手里。

“快用我的排毒养颜散!”一个妈妈桑把小个子挤开,把一个木匣塞到雀斑小美女怀中。

“我的美白面膜才最好用!”一个彪形大汉捏着兰花指把妈妈桑推开,一脸郑重仿佛在宣誓地把面膜递给雀斑小美女。

雀斑小美女不出三息就收获了满怀的护肤产品,茫然抬头,无所适从。

“清肤理肌灯了解一下!”这时,一个悦耳动听到不可思议的声音响起了——稍微有点见识的修士就知道这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声音,绝对有后期特意加工。

“清肤理肌灯,有效去除雀斑、黑头、暗沉、痤疮、粉刺、红血丝、胎记、痣,让你肤色均匀白皙不是梦,面如冠玉不遥远!”一个秀美灵动、清艳绝伦到不可思议的女子捧着一盏烛灯缓缓走来,灯光照在她的身前、脚下、脸上,衬出她仿佛不似此间人的仙姿道貌,和无法掩去的温柔妩媚。

碾玉成仙骨,调脂作艳胎,腰肢风外柳,标格雪中梅。

无数人最初对仙女的印象和憧憬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忽然被唤醒,仿佛修仙多年忽然做了一个美得不忍惊醒的梦。

“一灯点亮,心灯长明!吊打绿茶婊,艳压群芳谱!姬氏清肤理肌灯,你值得拥有!”杜兰真诚恳地朝屏幕外的观众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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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签名

杜兰真以为,姬承弼的留影留声符卖得戡梧界四处断货已经是丢脸中的丢脸、羞耻中的羞耻了,但她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真的把这个广告搬到自家楼上循环公放,给全城的人看!

“师叔,这是件天大的好事啊!”蒲艺琼兴奋地拽着她的袖子,飞快地摇着,“这下子,非鹤楼夺牌还没开始,你已经在名声上、气势上把他们全都压趴下了!”

杜兰真沉默地望着她,企图用生无可恋的眼神唤起师侄的良心。

但也许蒲艺琼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师叔!只要咱们到那里去转一圈——一定有很多被你的美貌所震惊的人在那里!只要咱们过去,你的声望绝对在这个福山城里大涨特涨,成为本次非鹤楼夺牌势头最旺的人!”蒲艺琼信誓旦旦地为她谋划着,“如果那样的话,就算咱们不是第一,起码也回本了!”

“我可谢谢你为我盘算这么多了。”杜兰真长叹一声,“我的名声够响亮的了,也不差这一点。”

幸好在那公放的是质量没问题的那个影像,如果在那公放的是杜兰真身首分离、让人奉为“三分仙子”的那个影像,那才叫不活了。

走近了那座建筑,三人才发现并非如她们所想的那样,在最顶层有四面屏幕放映杜兰真拍的广告。

事实上,那栋楼的最顶层,根本就不存在。

“这是……蜃景?”杜君芝不确定地说着,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的猜测。

“对。”杜兰真仰头望了一会儿,出人意料地点点头,“是蜃景。”

但很快,不出意料的,她补充道,“但不是我们常说的蜃景。”

“那是什么?”蒲艺琼嫌她卖关子,忍不住追问道。

“最正宗、本意的蜃景,是蜃龙的手段,蜃龙也算是一种神兽。你们也知道,咱们戡梧界是没有神兽的。”杜兰真解释道,“因此,我们现在说的蜃景,都指代因为光线偏转而产生的视觉偏差,一般在沙漠里见得比较多。”

杜兰真说着,看见蒲艺琼迷惘的神情,再看看杜君芝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敲了敲蒲艺琼的脑门,“这里正是利用了光线偏转的原理,虚构出一层视觉上的顶层。”

“这是怎么做到的啊?”蒲艺琼问道。

“我也不学炼器,我怎么知道?”杜兰真不由有点好笑,含嗔带笑地白了她一眼,“不过,要是给我足够多的时间,让我布置一个阵法,也许也能达到这种效果。”

她说完,朝蒲艺琼和杜君芝笑了一下,正要和她们一起往里走,忽然听到远处有个极小的声音。

“那个女的自己都说了不知道四象楼是怎么做到的,转眼就又斩钉截铁地说人家肯定是用法器而不是阵法了,好扯啊!”

按理说,人家在窃窃私语,也没有大声说出来羞辱杜兰真,她该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但这人既然选择了直说而不是传音,就不能怪别人耳朵太好。

杜兰真忍不住循声望去,声音的来处站着三个人。

“哎呀,她看过来了!”

“让你谨慎一点,没事少哔哔,有什么事不能传音,非得弄得大庭广众路人皆知的?”

“卧槽,她有点眼熟啊!”

那三人齐齐抬头,对上楼顶正在大声抱怨自己的雀斑的小美女呆呆地望了一会,直到杜兰真捧着灯、踏着圣光走出来,又齐齐低头,朝杜兰真看了两眼,“卧槽,那不是杜海棠吗?”

杜兰真望了那三人一眼,朝他们点点头,不打算和他们辩驳什么——本来就是不认识的人,她何必浪费时间争个口舌分个高下?

“哎哎哎,杜仙子,请留步安!”她不打算说话,有人打算搭话,一转眼便追到她身侧,朝她递过来一本册子,朝她殷勤地笑了一下,“劳烦,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啊?”

“签名?”杜兰真望着递到眼前的册子,古怪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修士,他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没什么别的特征了,长了一张大众脸,穿了一身既不丑也不好看的道袍,杜兰真再次见到也许能认出他来,但绝不可能用言语把他长什么样描述出来。

“是啊是啊,你看,这是天水堂特制的纸,无论你写几个字,都只能写一次,以后再想删改添加都做不到的。这种纸有它独特的气息在,就算你把它剪下一小块想用别的手段粘在其他纸上也能被感觉出来的。”这个修士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就在马上要沦为路边推销商品的小贩之前打住了,终于阐明结论,“所以,你不必担心我拿着你的签名干什么不好的事情。”

杜兰真挑了挑眉,接过他手里的册子,对着封面看了两眼,“那如果我把一张写过的纸裁成两份,原本空白的那张纸还能写吗?”

“不可以。”那修士答道,“能不能写不取决于上面有没有字,而取决于第一次写的时候这张纸有多大。就算你原本那张纸上只写一个字,其他有十丈都是空白的,但这十丈也是不能写的,裁下来也没用。”

“哦。”杜兰真似乎是听说过这种东西的,但确实没见过,“不过,你要是把两张写了字的天水堂特制纸拼在一起,那我可怎么办?”她说着,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修士。

“啊?”那修士愣了一下,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由懵逼起来。

“哈,算啦。”杜兰真轻轻笑了一下,“要是有心人想伪造我的签名,那手段不要太多,不差你一个。”她这么多年写过那么多次字,修士想要模仿字迹再简单不过,真要是有人算计,哪会用这种迂回的手段?她这么说,无非是见这修士之前暗暗怼她,想逗他一下罢了。

杜兰真慢慢翻开这本册子,看见第一页贴着一张留影符,上面一个堪称千娇百媚、浑身上下都是最好的春、药的绝色美女朝她抛了个媚眼。

留影符下,是一张从《修真选》上撕下来的、群芳谱的点评。

“暗销春恨含烟薄,靓落晨妆受雨低。”

------题外话------

今天把前文都看了一遍,以前觉得自己随手埋的坑很多,一理发现其实也没多少的亚子…

感谢书友20171204113116435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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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最强群芳谱

说起这本册子里的第一个美女,那绝对是在戡梧界赫赫有名,有名到了人们一提到美极而妖这个词,第一个就会想到阴阳宗的年玉尧。

当然,这也不是说年玉尧就是戡梧界人天分野以来在娇媚动人上第一的人了。事实上,几乎每一代新旧交替,这个荣誉都会归于阴阳宗的某个后起之秀。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人家有宗门功法加成,比不了比不了。

阴阳宗在整个戡梧界是一朵奇葩。

无论阴阳宗再怎么包装自己,绝大部分人就是觉得他们家不像是正经宗门,极端一点的甚至觉得她们像是魔道——毕竟,阴阳合和什么的,真的仙得起来吗?

对于阴阳宗来说,他们是不会去管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想什么的,无论外界人爱怎么说他们,阴阳宗都不做理会,坚称自家走的是堂皇正道,顺应人欲、调和阴阳,绝对不比其他道统差在哪儿。

他们阴阳宗正经得很,那些觉得他们阴阳宗不正经的修士才是真的不正经呢!

考虑到阴阳宗从不行采补之术,也从不诱人导淫,确实遵循正宗玄门心法,而阴阳调和的房中术也确确实实就是玄门的一支,阴阳宗这朵奇葩就这么在戡梧界稳稳当当地发展了下去。

但阴阳宗并不平凡,绝对不会在戡梧界泯然众人,他们阴阳调和的理念,本身就够引人注目了——毕竟,无论人们怎么否认鄙夷,大多数人就是做不到清心寡欲,也做不到不八卦。

像年玉尧这种艳名远扬的女修,那更是自带热度,今天跟哪个小鲜肉同进同出了,明天和哪个少年天才一起闯古迹了,那都会慢慢地传出去的。

这样的热度,也属于群芳谱上的每一个人。

不过也不知道是最近美女都特别牛逼还是怎么回事,最近百年群芳谱上的含金量有点过高了。

杜兰真往后翻了翻,华阳宗的魏怜幽——有人认为她是《庾道人》里沈妙姬的原型,凌云剑派的沈淮烟,还有——

她翻到后面,看见一个清雅如竹、淡泊如烟的女子。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杜兰真轻声读了出来,语气里含着淡淡的感慨,“果然是郗昭啊。”

“你没找到她给你签名吗?”杜兰真朝那修士问道。

“没找到机会啊!郗昭也不太爱张扬的,一直没遇见她。”那修士大摇其头,极其遗憾。

杜兰真笑了起来,不再多问,往后翻去,一直翻到贴着自己的留影符的那一页。

留影符里,她朝人温婉地笑着,骨秀神清,仿佛毫无一丝烟火气。

杜兰真凝望着自己。

毫无疑问,她是美的。

但这美真的够资格压过群芳谱上成名多年的美女,红遍大江南北吗?

杜兰真审视着她,答案是否定的,她并不真的比年玉尧、郗昭、沈淮烟美。

但为什么她会忽然这么红呢?

杜兰真望着留影符中的她,心里很清楚答案。

因为她不仅仙姿道貌,而且美得毫无攻击性。她看上去温婉妩媚,但绝不失仙气,绝不会落半分俗套,完美符合凡人想象中的仙女形象——其实也符合修士的想象。

任何人见了她,第一反应绝不是她很危险,而是她很亲切、很温柔,她是一个甫一见面就能轻易博得人的好感的人,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她好欺负。

如年玉尧、沈淮烟,就让人虽觉很美,也觉有点危险。如郗昭,就有点太有距离感了。

杜兰真不否认这是她有意发展的结果,让人一看就觉得棘手对她没什么好处。

但另一方面,这是她性格越发内敛平和的表现。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藏不住傲气的小姑娘了。

不知不觉,她也到了藏锋的境界啦。

杜兰真悠然想着,朝留影符下方的评语看了一眼。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她付之一笑,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递还给那个修士。

这一届的群芳谱,说是强者如云也没错。

这“强”,不是体现在美貌上,而是体现在实力上。

无论是年玉尧、魏怜幽、郗昭,都是登上过非鹤楼、成功夺牌的人物,而魏怜幽更是她那一届的天元十六子之首——值得一提的是,年玉尧就是同届被她给踩下去的。

而尚未参加过非鹤楼夺牌的几个人里,杜兰真不必提,她完全就是奔着天元十六子之首来的。沈淮烟也绝对是天元十六子手到擒来的角色。而刚刚登上群芳谱没两年的陈奉云、向凌波,也都放出消息会参加非鹤楼夺牌——这对于往年的群芳谱来说,绝对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杜兰真有点预感到今年《修真选》在非鹤楼夺牌上肯定要大赚特赚了。

“多谢杜道友!”那修士接过册子,朝杜兰真道谢,自我介绍道,“在下咸台蒋周明,那边是在下的师兄霍钟毓,师姐陆悠然。”

杜兰真听都没听过咸台这个名字,显然不是什么有名的宗门,肯定没有元婴真君,但这无关紧要,不妨碍她交朋友,因此朝蒋周明笑了笑,又朝霍钟毓和陆悠然点点头,然后悠悠地对着蒋周明说道,“如果是阵法,我一定看得出来。”

“啊?”蒋周明愣了一下。

杜兰真指了指头顶的广告,但并没有抬头——抬头就有点不够有逼格了,而且她并不想看到自己捧着一盏灯的傻样。她朝蒋周明笑了一笑,并不多解释,“在下还要带小辈逛逛这四象楼,先走一步了。”

杜兰真这派头摆的很足,蒋周明只是花了不到一个呼吸就想明白她在说什么了,但杜兰真已经悠然离去,只留给蒋周明一个潇洒的背影。

蒋周明瞪着那个纤细但挺得笔直的背影,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有的师姐会经常咬牙切齿地说另一个女修很婊——通常来说蒋周明都不那么觉得,但此刻他忽然和那些师姐心意相通,分享起同一种情绪来。

这种看起来轻描淡写地给你设置智商陷阱,而且还一副云淡风轻的高姿态来无声地告诉你,其实是你智商不到位,真是太可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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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天幕下傻笑的他们

一走进四象楼,杜兰真三个也算见过世面的名门弟子齐齐呆住,和其他同样被惊呆的路人一起立在原地丢人现眼,身旁不时有不是第一次来的客人视若寻常地走过,一看就知道和这群土包子不是一路货色……

杜兰真瞪着眼前的巨大天幕,怀疑自己来到了什么奇怪的秘境。

杜兰真的表情有点被惊吓到,但跟其他第一次进来的人一比,她已经算是极为镇定自若、风度翩翩的了。

四象楼里,根本不是什么预想中的大型百货专柜,而是一个中有洞天、仿佛荒野的……广场。

也许用广场来形容有些不恰当,但这一层是真的没有人在售卖任何东西,但凡有人露出一点想摆摊的样子,都会有。四象楼的漂亮女修礼貌地请他们收起东西,否则,就会有四象楼的专业人士来说服(物理)他们了。

这一层远比在外面看到的面积来得大得多,简直像是一个小型洞天了。虽然这不像他们极尘宗的六大洞天,是完全人力胜天力,夺天地造化而开辟的,但能把这一个楼层改造成这种规模,绝对也是有独具匠心和伟力的元婴真君花了大功夫。

而这一层大得惊人的楼层既然不售卖东西,是用来干嘛的呢?

杜兰真一脸不忍卒睹地看了半空中傻笑的沈淮烟一眼,赶紧移开目光,此刻非常想重金求一双没看过这个影像的眼睛。

巨大的天幕上,飘着无数个立体的真人影像,看得出来,每一个影像都有它的原型。这影像非常清晰,飘在半空中,仿佛是那些影像的主人真人飘在那里一般,唯有它们虚渺的气息、略显透明的身形泄露了真相。

杜兰真神识一扫——她没忍心用神识去扫沈淮烟的影像,她的眼睛已经瞎了,不想让神识也废了——她神识所触及到的那个影像立刻向她传递来一串信息来。

“袁振声,筑基中期,碧落宗元婴亲传弟子,天元十六子有力竞争者之一。”

杜兰真忍不住又打量起那个影像来,虽然是随便瞎选的,但她瞎选肯定也是选个顺眼的,不可能选个歪瓜裂枣难为自己,不过她可没想到自己随手一选,居然选到一条大鱼。

她虽然不像卫衔那样下功夫结交同道,也绝非埋头修炼、不通人情的修士,因此在六大宗门里都有些朋友——或者说是熟人,但起码互相通个消息、聊聊见闻是没什么关系的。

她曾经听碧落宗的同道说起过这个袁振声,在她突破到筑基后期之前,那人一直笑称她和这个袁振声必然是难分高下,直到她突破之后,才渐渐不说这话,但也仍然坚称杜兰真未必能赢。

旁人眼里她能不能赢什么的,杜兰真向来不大放在心上,一来她确实不知道这个袁振声的水平,天下之大,她还没狂妄到觉得自己是最天才的那个,二来,她上一次在人前出手,还得追溯到二十三年前的元婴大典,哪能算什么准啊?

杜兰真望着袁振声的影像,他也在傻笑,但比起沈淮烟的影像已经好了很多,总算没有沈淮烟的影像那股子村姑气了——杜兰真可真是纳闷,沈淮烟看了那影像难道不会提起剑来砍人的吗?

杜兰真一一地望去,看到顺眼的就用神识扫一下,辣眼睛的就跳过,发现不是每个人都有“天元十六子有力竞争者”这个评语的,可见这不是互吹的产物,还是需要特定资格的。

然而,当她神识扫了一圈,没有发现自己的影像的时候,忍不住想问问四象楼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天幕之下,飘荡的影像约有四五百,竟然没有她杜兰真——是海棠仙子没热度了还是三分仙子不好笑了?不是她自大,以她现在的名气、修为,怎么都该有她的吧?

虽说如果一进四象楼就看见她傻了吧唧的影像,杜兰真可能会当场去世,毕竟她真的不能再承受多一个堪称黑历史的影像了——四象楼顶层放的那个看起来好像很漂亮很仙,但你仔细想想身首分离的杜兰真一本正经地做广告的样子。

“道友,可不可以问问那是什么啊?”杜兰真找了一个穿着四象楼衣服到处劝退摆摊修士的女修,指着天幕上整整齐齐飘着的影像问道。

那女修正在劝退某个商业头脑灵活的修士,只给杜兰真留下一个背影。她声音冷淡,大概脸色也很冷酷,把那个修士吓跑了,这才回过头来,朝杜兰真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然而与杜兰真目光一对上,不由一愣。

杜兰真见到这个女修,也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她随手拉了一个女修,居然是个美貌、名气都不逊色她的绝世美女,而且这个人她还真的认识!

许梦鱼默默地望着她,眼神幽怨,仿佛杜兰真是个冷酷的渣男,无情地抛下了她一样,“杜道友,你好啊。”

杜兰真眨眨眼睛,朝许梦鱼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来,“许道友好?”

对于许梦鱼这初次见面就幽幽怨怨的模样,杜兰真大概明白,但也忍不住觉得冤枉。大家都是姬承弼的受害者,她只不过是获得了三分之一的成功而已!还有三分之二的失败呢!许梦鱼这样幽怨地望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杜兰真凭借姬承弼的留影留声符被拍成了什么世间第一美女。

“都是姬承弼傻逼!”她忍不住说道。

“姬承弼是个傻逼!”就在她开口的同时,许梦鱼飞快地说道。

两人异口同声,对视之间,忽生一种终于等到你之感,仿佛飘荡经年终于找到组织,那种惺惺相惜,简直要当场义结金兰了。

“倒也不是我真的特别在意这种虚名。”许梦鱼悲伤地道,“但是以前我出门游历,大家都知道我是个群芳谱上的美女——不知道也没关系。但现在,每次你出门游历,大家都会指着那个丑不堪言的影像问你这是不是你……”

“然而你还不能否认……”杜兰真充满哀伤地接过许梦鱼的话。

两人一起恨恨地骂道,“姬承弼他就是个傻逼!”

两个人要是有了共同的鄙视对象,那就不再是陌生人了。何况,她们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对彼此之间也谈不上一无所知。

“那些影像,是四象楼专门为非鹤楼夺牌准备的。”许梦鱼解释道。l0ns3v3

第二百三十四章 四象楼赌局

“怎么个准备法?”杜兰真问道。

“你看,非鹤楼夺牌都是一场一场地打过来的对吧?”许梦鱼显然在四象楼混了一段时间,对四象楼的打算很有了解,“你看这些影像,是不是都悬在同一个高度?等到夺牌开始,每胜一场,这个人对应的影像就上升一小段,其他人继续留在原地,等到一场场打下来,最后剩下谁,只用看谁的影像最高就行了。”

“这可是实时反馈,四象楼生意做的大,在这福山城里早就扎了根,到时消息灵通得很。”许梦鱼给杜兰真抛了个“你懂的”的眼神。

杜兰真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四象楼这种早有准备的商家,肯定在非鹤楼工作人员甚至于裁判里有交易,到时传讯符一发,方便得很。

“不过,这里的影像似乎不全吧?”杜兰真问道。

“不全?”许梦鱼笑了起来,“只要你报了名,这里就肯定有你。”她说着,朝天幕看了一眼,“你没去四象楼录入你的影像,自然看不见你的影像飘在半空中了。这个纯属自愿,四象楼不会强迫你的。”

“那岂不是失去了很大一笔收入?”

“哈,你看到这些影像身上的衣服了吗?”许梦鱼朝离她们最近的影像指了指,“等到报名阶段结束,这里就会开盘下注,每当在一个人身上的总金额达到一千上品灵石的时候,那些影像身上的衣服就会亮起一道纹路,脚下就会多出一道青云,纹路越多、青云越多,就意味着大家越看好这个人夺牌。”

“如果你不去录入影像,那你就只能干看着大家下注,但如果你录入了,白算你一千中品灵石的赌注,每胜一场多算一千中品灵石。”许梦鱼详细解释道,“只是录个影像就可以白得赌注,算是很划算了。”

确实很划算——毕竟,要是连胜一局的自信都没有,还来非鹤楼干嘛?只是录个影像,也不需要上刀山下火海,完全白赚。

当然,四象楼赚得更多。这个活动规模越大,他们就能吸引越多的赌注。众所周知,虽然看上去有亏的希望,但事实就是赌场是不会亏的。

“这个影像都得傻笑吗?”杜兰真向许梦鱼打探内部消息,“不会都录得很丑吧?”

“不会比姬承弼更坑。”许梦鱼安静地答道,“其实还是有好看的影像的,你看那几个。”她说着,朝半空中指了几个给杜兰真看,“主要是大家太紧张了,也没研究过该怎么面对留影留声符笑起来最好看,表情管理做的不到位。”

许梦鱼说着,指了指某一个冷面酷哥,“你看那个,赤霄宗的严青衣,他跟你一样,都是筑基后期,这次非鹤楼夺牌绝对的大热门,他就笑都不笑一下,跟平时一样拽的不得了的样子,录出来是不是还挺好看的吧?”她说着,安慰杜兰真,“我看四象楼楼上放的影像里面,你没问题的。”

杜兰真接受了许梦鱼的理论,不由对许梦鱼产生好奇,“我记得,许道友你似乎……不是本届的选手吧?”许梦鱼的年纪,早就超标了。

“害,这不是我生的年纪尴尬吗?”许梦鱼摆摆手,“要是我早生十年,上一届夺牌我就来了,要是我晚生十年,咱们也能同台竞技,可是我偏偏卡在这么一个前后靠不着的时间生下来,否则,谁知道我就不能做天元十六子了?参加不了,总能来见见世面的吧?”

杜兰真望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带了点同情。许梦鱼说的没错,她生的年纪实在太尴尬了,上一届非鹤楼夺牌的时候,她才刚筑基没多久,这一届夺牌,她又已经超龄了,人家是没有实力做天元十六子,她却是没有机会争取。

“太可惜了。”杜兰真轻声说道。许梦鱼不过五十七八岁的样子,已经筑基后期了,若是运气好一点,绝对是天元十六子之选,也就不至于让郗昭、魏怜幽、年玉尧专美于前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可惜的。”许梦鱼反而洒然笑了起来,“若不是遇上姬承弼这个憨批,我也不至于这么早就突破后期。”

杜兰真挑了挑眉。

“我以前……”许梦鱼失笑,摇了摇头,“我以前总有点倚仗自己的美貌,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了不起的——倒也不是觉得高人一等,但你知道,若是身边人都捧着你,你也会觉得理所应当的。直到姬承弼的留影留声符一出……”

许梦鱼说到这个,脸色阴沉了一下,强颜欢笑,“还……确实帮了我。”她说着,咬牙切齿了一下,继续说道,“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看不穿那些都是虚的,还是实力最靠谱,这才一意苦修,很快突破了筑基后期。”她说完,坦然地笑了笑,“哎呀,说起从前,还是有点婊的啊。”

杜兰真望着她笑了起来,柔声说道,“婊是美人的特权,但,刚是强者的特权。”

“就是这个道理!”许梦鱼拍手喝彩,“把他们都揍趴下,我亲自到赛场给你应援!”

杜兰真大笑,指着天幕下的影像问道,“谁是热门,你知道吗?”

“严青衣是一个,昇阳宗的魏玉成也是筑基后期,还有那个程慕颐,虽然说筑基中期,但你也知道,筑基期之间的实力归根到底看的还是手段,他是碧落宗的,手段很高,呼声也很高。”许梦鱼指着天幕下的影像一个个细数,最终落在一个眼神略微有些呆、面无表情的清秀少女身上,郑重其事地说道,“还有她,我们丹霞宗的闵听寒。”

许梦鱼说一个,杜兰真神识就跟过去扫一下,她说到闵听寒,杜兰真也扫一下那个少女的影像,却不由愣了愣,“这是……筑基初期?”

一般来说,虽然筑基期的小等级差别没有那么大,但大家的手段差别也没有那么大,都是天之骄子,谁还能真的手段低到差两个境界都能输?人们一般默认天元十六子产生于筑基后期和筑基中期修士之中。

“没错。”许梦鱼点点头,想要解释,四象楼的管事忽然远远地喊起她的名字来,“快点过来帮忙重新布置场馆!”

“诶,来了!”许梦鱼应了一声,低声抱怨道,“这回又作什么妖?怎么还要重新布置了?”她朝杜兰真笑了笑,挥挥手,“我先失陪了。”

杜兰真笑着目送她离去,望着天幕,若有所思。l0ns3v3

第二百三十五章 比赛规则

杜兰真拎着两个不情不愿、想继续逛街的小丫头回紫凤钗大街的时候,其实她们连四象楼都没逛完,但时间已经过了有两个时辰了,杜兰真每天都要做个能力梳理和强化,确保她对自己的进步是有规划、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而不是稀里糊涂地什么时候有了进步自己都搞不清楚。

也许这一天确实没什么具体的进步必须要梳理,但保持这个习惯很重要。况且,不梳理,谁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微小的进步被疏漏了。

天色已经很晚,但福山城亮如白昼——或许也不该这么说,戡梧界不喜欢全天都是白昼,还是部分地顺应天时,因此除了宅院楼阁内亮如白昼,街只有微弱的灯光。

当然,这对于修士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

杜兰真一踏入他们落脚的院子,就觉得气氛特别冷凝。

“出什么事了?”她迷惑地朝路过的炼气小修士问道,她看到这些小修士走在路蹑手蹑脚的,明明院子里都没人。

“速来正堂。”卞玉元君的传音即刻就到,声音之冷凝、之严肃,简直有她师尊须晨真君的风范。

杜兰真知道卞玉元君一定有事要说,朝杜君芝和蒲艺琼挥挥手,让她们回小院去,自己则凭虚御风,遁法都用了,眨眼间出现在正堂。

正堂里,除了她之外,所有筑基弟子都齐了。杜兰真望了望他们,个个眉头紧锁,看见她的时候,眼神就跟许梦鱼似的……

“师叔,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杜兰真语气柔和、不紧不慢地问道。她的语气和语调非常温柔,又十分沉稳,非常能安抚人心,在严肃紧张的场合往往能起到安定情绪的作用——但不是这个场合。

杜兰真只觉她这话一出,满屋子人的眼神更幽怨了。

她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和他们对视着。

“这次非鹤楼的规则出来了。”卞玉元君淡淡地揭晓谜底。

规则?非鹤楼夺牌还有什么规则?难道不是大家进秘境里打一架,再打一架,打个七八场就完事了吗?杜兰真想着,却忽然想到被叫去重新布置场地的许梦鱼。

“本届非鹤楼夺牌报名人数严重超标。”卞玉元君皱着眉头道,“往年最多也就一百五六十个人,今年有五百多个人报名。”

杜兰真呆了,“五百多个人?戡梧界哪来这么多青年才俊啊?”

“你们赶时候了。”卞玉元君沉着脸道,“谭师弟也说了,非鹤楼举办了那么多届,就数你们这一届人最多!”

这一届非鹤楼夺牌的评委里,极尘宗被邀请的元婴真君是谭苑真君。卞玉刚来福山城,就去找他通气了。

“因此,你们这一届,规则也会发生变化。”卞玉元君宣布,“我接下来要说的都是内部消息,你们听了,心里有个准备,不要到处去说,这个消息要到报名阶段结束才宣布的。”

“本次非鹤楼夺牌会分成三轮。”

“第一轮,两两抽签,凑对斗法,第一场结束后,胜者和胜者继续斗法,败者和败者继续斗法。遵循这个原则,一共有八场斗法。”

“从第三场斗法开始,淘汰胜率在三成以下的修士。从第五场开始,淘汰胜率在六成以下的修士。第八场淘汰胜率在七成以下的修士。”

卞玉元君说着,看了杜兰真一眼,“筑基后期在第一轮中轮空。”

“也就是说,你不用参加这八场斗法。”

杜兰真终于明白这些人望着她的眼神为什么比许梦鱼还幽怨了。她这简直就是捡了个大便宜啊!凭空晋级,还可以保存实力,简直是赚大了——

“你应该也知道这世没有这样的好事。”卞玉元君冷着脸道,“本次非鹤楼夺牌会采用积分制,在第一轮中,修士每获胜一次,都会得到一定的积分——击败与自己同境界选手加十分,击败比自己高一个境界的对手加二十分,败北不扣分。”

“等到第一轮结束,加筑基后期,大约会有八十个人晋级第二轮,到那个时候,所有参加过第一轮的修士都会带有至少六十分,而你,是从零开始的。”

杜兰真呆呆地望着卞玉。

“你也该猜到,这个积分后续得来会很不容易。”卞玉沉重地点点头,“但你也别太担心,总会给你们机会的。”

“第二轮,评委们会利用洞天树重组,临时构建三个新的洞天世界,你们会同时进入同一个洞天世界,在里面赚取积分,然后进入下一个洞天世界,直到把这三个世界都转一遍。这三次洞天世界进入时间会隔开,不会让你们连续来三场的。”

“第二轮中途不会淘汰任何人——除非犯规。直到第二轮结束,会选取积分最高的三十二个人,进入第三轮。”

“第三轮里,会根据积分分成两组,第一组一到十六名,第二组十七到三十二名,每个人随机在另一组里匹配对手,采取一局淘汰制。”

“也就是说,第三轮,第一场斗法之后,到底谁能夺牌、谁能做天元十六子,就已经定下来了。”卞玉元君缓缓地说道。

杜兰真无语凝噎,这就是他们幽怨地看她的理由?她情愿斗个八场法刷分啊!

别看第一轮筑基后期修士轮空好像赚了什么大便宜一样,其实并没有。

这五百多个人参赛选手并不都是绝世天才,对于真正有资格夺牌的人来说,很有可能同时打八个都行。就算运气不好,遇到的对手棘手,但刷到的分也足以弥补了。

而且非鹤楼是有裁判和元婴真君实时看顾的,会进行绝对及时的救助和治疗,帮你垫付丹药和看伤的费用——当然,这灵石需要你日后还清。

因此,打了前面第一轮晋级的修士,消耗不算太大,积分却是稳赚。

反观看似占了便宜的筑基后期修士,需要在积分绝对劣势的情况下绝地反超——谁知道洞天世界里会是什么情景?卞玉元君没说,便意味着这不会公布出来,需要到时候随机应变。这种随机性很高,非常看运气,不是实力强就能稳赢的。

杜兰真猜测,以评委会的设定,筑基后期修士就算再怎么绝地反超,竭力刷分,最后估计也不可能刷到最前面。

“评委会……还挺有创意的哈?”杜兰真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赌徒盛会

杜兰真再次踏入四象楼的时候,一楼的场景和她想象中的模样……有点相差甚远了。

“给我押陈奉云!我赌她一定能做天元十六子!”

“陈奉云也就脸能看看了!覆月宗早就不行了!你就等着血本无归吧!灵石给老子拿过来!”收赌注的小哥一反他清秀的外表、谦恭的态度,朝着递灵石的修士狂吼了一通,一把从那人手里把灵石抢了过来,往柜台里的储物袋一塞,扔给他一块筹码,大声吼叫道,“嘿耶!等着血本无归吧蠢货!下一个!”

押陈奉云的修士转瞬被人推开,收赌注的小哥面前挤进来一个修士,“嘿,我要押奚玉山……”

“奚玉山?就是那个会举着牡丹花仰天大喊’此日我心亘古不变’的娘娘腔?”赌注小哥举着那人的灵石,仿佛自己捧着什么奖杯,深情款款地表演着这个修士要押的选手在赛台上的表现,做出呕吐的动作来,“挫爆了兄弟!”

“下一个!”他高喊道。

“呃……”杜兰真发出一声尴尬的感慨,“他就这么……这种态度真的没关系吗?”她指着收赌注的小哥,朝更熟悉这里的蒲艺琼和杜君芝问道。

“事实就是,看这里的人数,你该知道这里有多火爆。”挤在她们前面的修士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说道。

下一秒,他露出极度惊奇、仿佛看到了法宝在开口说话,“嘿,你是不是,你是不是——那个杜——”

“师叔,你看你的影像终于出来了!昨天我和君芝来看的时候还没放上去呢!”蒲艺琼忽然兴奋地扯着她的袖子,打断了那个修士的话,指着远处的影像,非要杜兰真转头去看。

杜兰真本该转头去看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得了一种叫做姬承弼ptsd的奇奇怪怪的症状,有的时候你明明以为你做好了心理准备,你也确实觉得自己根本不当一回事,但就是在结果要揭晓的那一刹那——

你发现你并没有做好准备!

但她还是回过头去看了。

茫茫人海中,一个秀美温柔的女人朝她微笑。

“谢天谢地!”杜兰真长出一口气,很快注意到自己的影像身上密密麻麻的金线、脚下仙雾缭绕的青云,“怎么?我还没动手,就有那么多人押我赢了?”

“不光是你,你们四个筑基后期都是这样,还没上场就是热门。”最开始回头的修士捧着胸口激动地说道,“哦,我不敢相信,你在现实里也这么好看——让我来看看,天哪!你竟然都没有化妆!啊!我死了!!”

杜兰真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了挪,眼神和语气都十足的见过世面的大人物范——镇定得好像面前站着的是她从小认识的、在寻常不过的宜中岛上的什么人,“四个筑基后期?除了我之外,都是谁啊?”

“喏——”那个修士猛地一伸手,朝着空中三个方向狂点了三下,语速快得好像杜兰真的胭脂色,“昇阳宗的魏玉成,散修祝青雪,还有——赤霄宗的严青衣!!”最后一个名字,他是用尖叫喊出来的。

杜君芝和蒲艺琼拿出了看变态的眼神。

杜兰真神色自若,“道友似乎很看好这个严青衣道友啊?”

“真男人就该是严青衣那样的!”这个修士捧着脸,露出憧憬又甜蜜的神情来。

杜兰真望着他化了妆——题外话,而且还是今年最流行、《修真选-女为悦己者》最火的专栏主掉头推荐的经典山海妆,杜兰真都认不出来这是该系列的哪一主题了——她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我老了,赶不上潮流了。”

“听着,我没时间跟你废话,我要押袁振声!袁振声!袁振声!赶紧给我安排上你明白吗?”一个狂暴的修士猛捶着柜台的桌面,声嘶力竭地大吼道,“而我已经在你们这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柜台排了三天队了,一直有人在插队!插队!插队!该死的你们就不能派个人维持一下秩序吗?”

“我踏马也想有人来维持秩序!你以为我站在这里跟你们这群糙汉对吼,听你们发表自命不凡的预测踏马是什么好事吗?你!你排完队就可以走了,而我!我还要再站一天才踏马能下班!去他的非鹤楼!去他的天元十六子!”

收赌注的小哥毫不示弱,一边麻利地收赌注发筹码,一边和那个修士大吼道,“还有,袁振声?哈,好选择!只知道看宗门,只会选中庸股的垃圾!就算他成了天元十六子,你能得几块灵石?哈?”

押袁振声的修士还想对喷,但他已经被人推到人群之外了。

“劳驾,我想押杜兰真。”挤进来的修士言简意赅。

但他也没有——或者说,他押的人有没有得到礼貌待遇,“哈!杜兰真,一看就知道你也是群芳谱的追订者哈?你根本不知道赌赛的精髓!”

“嘿,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疯狂——毕竟,我还没看过她的比赛,但,不管怎么说,我就是想赌一赌,给我押祝青雪,我押她能做头名!”

“理智的选择,合格的赌赛玩家,你会赢的,别太难过。”收赌注的小哥朝他露出假惺惺的笑容。

“都给我让开!谁允许你挤到老娘身上了?”柜台前忽然一阵兵荒马乱,一人以千钧之力掀开数个彪形大汉,威风凛凛地冲进柜台,把储物袋往柜台上狠狠地一拍,“我押我自己!”

“好的,仙子,马上给您安排上。”收赌注的小哥望着那杵在他面前的、纤细好看的胳膊,望了望人仰马翻、狼藉一片、还没站起来反而越挣扎越乱、淹没在人群中的彪形大汉们,殷勤地笑了起来,“敢问仙子芳名?”

“我姓顾,顾霓云。”她淡淡地说着,伸手捞过筹码,转身就走,有人还在那里跟人科普她的背景来历,“就是那个顾家的大小姐!”

“就是那个被齐家退婚的顾大小姐啊?”

“就是她!听说以前是个废柴啊!现在这样子……啧啧,凶得很啊?”

“她就是齐作荣退婚的那个顾大小姐?妈耶!那前未婚夫妻相见,岂不是修罗场!”

顾霓云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冷着脸从人群中走出来,一路上,分众而出,眼神冷厉,仿佛睥睨群雄。

她不经意地回过头,对上杜兰真的目光,与她对视了片刻,然后,忽然出人意料地,朝后者露出一个礼貌的、毫无戾气的,但带着暗暗审视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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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第一场斗法

“第一场斗法结束,四象楼的分析也出来了,虽然从第一场斗法就开始分析似乎有点草率,但四象楼的眼光一向很毒辣。”许梦鱼站在杜兰真身旁,和她一起贴着边缘望着整个内场人头攒动,悄悄传音道,“不过,我拿到的这一份分析名单人数太多了,我就不给你的了——纯属浪费时间。”

“四象楼的分析报告,我建议你第三场斗法之后再看,虽然那个时候只会淘汰八分之一的人,但谁真的有潜力、谁是运气局就已经很明显了。”许梦鱼一边说着,一边把名单递给杜兰真。

杜兰真随意地翻了几页,挑了挑眉,“这里有三百多个名字?”按理说,这一局的胜利者总数也只有不到三百个,这名单是不是有点……太宽泛了?

“做生意的嘛,最重要的是谨慎。”许梦鱼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道,“四象楼要开赌局的,肯定要谨慎再谨慎,免得少赚钱。所以这份名单意义不大。”

“其实还是有点意思的。”杜兰真笑了笑,她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任何不满,许梦鱼不欠她的,能把四象楼内部的分析名单给她看已经是情分了。

当然,许梦鱼也不是来一见如故、不求回报的那套,她会对杜兰真这种态度,当然是想交杜兰真这个朋友,卖杜兰真一个人情。

杜兰真从来不怕欠人情——除非大到她笃定以后也还不了,“我欠你一次,谢了。”她朝许梦鱼摇摇手里的名单。

许梦鱼不做慈善,接了别人的人情最好上道一点,默默记在心里只适合最亲近的人,寻常交情还是得时时挂在口边,否则人家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还人情的意识?

“小事一桩。”许梦鱼随意地笑了笑,“等后续名单出来再给你看,其实这名单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我能拿到,别人也能通过其他四象楼的人拿到。”

杜兰真用心知肚明的目光笑着望了她一眼,没有继续感谢,指着手里的名单说道,“沈淮烟这个对手很惨啊,照理说,他至少也能进到第二轮吧?怎么第一轮第一场就遇上沈淮烟了?”

沈淮烟还没突破到筑基后期,但也是筑基中期绝对的顶尖人物,杜兰真从来没觉得沈淮烟不是天元十六子之一。

沈淮烟这场的对手是真的挺惨,明明也是筑基中期修为,六大宗门出身,一开场撞到一个大奖,被沈淮烟百招解决,惨遭败北。

“徐仲敏啊?”许梦鱼凑过来看了一眼,“我认识他,哇,运气这么差的吗?”她发出啧啧的叹息,语气里不乏幸灾乐祸,“太惨了啊——”

“沈淮烟也是运气不太好,第一场就遇上这种对手……”杜兰真说着,略略蹙眉。她有几年没和沈淮烟碰面了,一来福山城肯定和多年好闺蜜碰头,两人还讨论过这个赛制。

但非鹤楼夺牌是随抽随赛的,再加上杜兰真以为第一场不会有什么悬念、沈淮烟绝对轻松搞定,也就没去现场等。

“这么说来,现在风头最盛的就该是她了。”杜兰真把名单全翻了一遍,得出结论。

“显然是这样。”许梦鱼指着远处天幕下的一角,“看,鹤立鸡群。”

杜兰真朝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双眸微微瞪大,轻声说道,“她!赚!大!了!”

沈淮烟真的赚大了!

鉴于第一场大家的表现平平无奇——高手解决对手轻而易举,普通人打得有来有往但大家多半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只有沈淮烟,对手实力也很强,但沈淮烟强中更有强中手,在平平无奇的第一场斗法中一枝独秀,一举成为当天所有赌徒的明星。

杜兰真以为自己的影像身上的金线、脚下的青云就够多的了,直到她看见沈淮烟的影像——

这姐妹的影像简直珠光宝气、金光闪闪、仙雾缭绕、云霞满天,可以直接霞举飞升了!

在这一届评委会决定改变赛制之后,四象楼也相应改变了一部分规则。比如选手的影像上升不是他是否晋级,而是他的积分有多少。

沈淮烟的对手也是筑基中期,因此积分是十,上升了一格,看起来还没有那些筑基初期的修士高——但她足够鹤立鸡群,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这是万仙朝宗、参见仙帝圣母娘娘呢。

按照四象楼的新规矩,只要参赛选手录入了影像,会按下注比例给选手一笔分红。

沈淮烟这一枝独秀,狂吸了一波金,足以让所有参赛选手艳羡——要不是杜兰真手握的巨款足以让所有金丹修士拼命,她也会嫉妒的。

“啊,你家师妹得胜了。”杜兰真还记得许梦鱼鼎力支持的丹霞宗师妹闵听寒,翻到她的时候,带着笑意说道,“而且对手是个筑基中期修士,哇,我现在有点相信你的话了。”

这当然八成是恭维。在杜兰真心里,筑基初期能打败筑基中期修士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至少不值得拿来惊叹,也不值得她因此认为闵听寒就够资格做天元十六子。

“你还记得啊?”许梦鱼显然没能看穿眼前这个人的虚伪讨好,有点惊喜地说道,“闵师妹是真的很有本事的,你继续看下去就知道了。”

杜兰真当然会继续关注下去。不管怎么说,被许梦鱼大力支持肯定有其不凡之处。

“这个奚玉山……”杜兰真若有所思地指着这个名字道,“花神宫,是不是和浣花宫不合来着?”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似乎曾经接待过浣花宫来极尘宗贺元婴大典的队伍。

“是的。”许梦鱼看了一眼,“这个人挺有魅力的。”

“是吗?”杜兰真饶有兴趣地问道。这和她看到的收赌注的小哥的表现似乎不大一样。

“他风度翩翩、相貌英俊、举止潇洒,确实很有魅力——当然,也有很多男性修士觉得他很骚包。”许梦鱼承认道,“特别是他击败对手后,在赛台上说,此日我心亘古不变,这句话他说起来是真的很有气势。”

“不过,你也知道,他这个举动,是很多修士——特别是自命不凡的修士梦想中的画面,而自己的梦想场景的主角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比自己帅、比自己强、比自己背景好出身好的帅哥的感觉总是很不好的。”许梦鱼摊了摊手。

杜兰真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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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茶楼宫斗大戏

众所周知,朋友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但当他们出现的时候,你得装作他们是你的朋友的样子。

“我看了比赛,你打得太好了!知道吗,我现在完全是你的粉丝了。”杜兰真亲切地对顾霓云说道。

“别啊,我们都知道到底谁才是这次非鹤楼夺牌的重头戏——关键人物总在最后出现,不是吗?”顾霓云同样亲亲密密地望着她。

看起来她们完全惺惺相惜了。

但是没有。

她们——包括其他在茶楼里的人,都知道她们的言不由衷。当然,没有人会揭穿这一点,因为这个包间里,在所有人之间都弥漫着这股尴尬的气氛。

到底是谁想出来这个“大家都带自己的朋友来、一起自由地讨论这场比赛”的主意?杜兰真愤愤地想着,她讨厌这个主意!

本来以杜兰真的社交水平,这个场合是不至于这么尴尬的,但可惜的是,她来晚了,来的时候,这个包间里已经这么尴尬了。

把杜兰真拉过来的人是韦嘉言——两人的缘分要追溯到几十年前的红春洞府,算是贫贱之交了——如果相比起来她们现在能算富贵的话。

而杜兰真带上了沈淮烟。

如果能回到几个时辰以前,杜兰真会毫不犹豫地婉拒韦嘉言,拉着沈淮烟侃大山的。

“我讨厌这里。”沈淮烟传音过来。

“我也是。”杜兰真面无表情地回答。

她没有别的意思,也不讨厌这里的任何人——事实上,如果在别的地方遇到她们杜兰真多半会和她们聊的很好,但现在的气氛太尴尬了,尴尬到杜兰真这种社交小能手都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徒劳尝试比较好。

“我听说今天丹会有比赛?”沈淮烟问道,“你怎么没去?”

“丹会的第一评委是谁你知道吗?”杜兰真挑了挑眉,“云州岚的弟子,我去……不大合适吧?”

虽然……也许那位金丹真人不会因为父祖辈的仇怨而徇私,但作为弱势的一方,杜兰真还是能避就避,免得坏了杜君芝的大好机会。

“你这弄得好像是你得罪了他们一样,明明是他们得罪了你才对!”沈淮烟柳眉倒竖,为她不平。

“我师尊得罪了他们,跟我得罪了他们,有什么区别?”杜兰真倒是很看得开,“况且,虽说编排尊长。不太好,但我看我师尊和云州岚真君的样子,云真君还真未必是不讲理的那个呢……”

沈淮烟噎住了。

“倘若我修为高了,碰上了再计较一下也不迟。”杜兰真哈哈一笑,转开话题,“顾霓云我不熟,你知道她吗?”

“她是个暴力女。”沈淮烟悄悄道,“看似粗放,其实也很有心机。以前她和人订了亲,结果她修为一直卡在炼气三层上不去,那家就把她退婚了,谁知道顾霓云忽然开了窍,修为蹭蹭蹭地往上涨,一路顺风顺水地追上了原来的未婚夫——那人好像姓齐吧?”

杜兰真对顾霓云和前未婚夫的恩怨情仇兴趣不是很大,重点只在她的实力上,“暴力女?跟你比怎么样?”

沈淮烟一挑眉,忽地一挥手,匣中霜雪一跃而出,那剑光如明月,盈盈来相照,蓦地把整个茶室照得仿佛月宫神境,澄然一片。

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毫无预兆,连杜兰真都没猜到,何况是根本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的旁人,骇得茶室里众人以为沈淮烟要发疯,一时之间,华光大作,那刀啊剑啊琴啊钗啊一瞬间全都宝光无限,护在自家主人的身旁,各自争辉。

一时之间,这小小茶室里的光芒竟然透过了各种禁制和阵法,外人在街上都能看见那茶室外壁和窗棂上漏出来的莹光。

“沈淮烟,你发什么疯?”大家虽然骇得不轻,但都是一个境界的,又都自负手段,并不怕沈淮烟,因此法宝一起,纷纷叱道。

沈淮烟并不作答,长笑一声,手里青霜往前一递,直直地朝杜兰真送去寒光冷雪。

杜兰真大概是这个茶室里最镇定的人了。她虽然也没想到沈淮烟会忽然暴起,猝不及防之下,也吃了一惊,但她只是坐在那里,稳如泰山,仿佛没看见紫电青霜来相会。

直到沈淮烟伸手一递,朝她送来剑锋森森,她才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里面还剩半杯茶水,她轻轻啜了一口,然后手一翻,将那茶水轻飘飘地往外一泼。

茶水仿佛被什么力道牵引着一样,直直地迎上沈淮烟的剑锋,在将将要触及剑锋时,化作轻烟薄雾,朦朦胧胧地笼住剑锋。

沈淮烟手腕轻轻一抖,想荡开那薄雾——她再清楚杜兰真不过,这轻烟薄雾看上去毫无温和无害,实际上肯定跟杜兰真这个人一样,腹里藏奸,有的是花头耍,想到杜兰真满肚子心机和她在基础术法上的造诣,沈淮烟就头疼,索性不去触雷,一旦荡开薄雾,立刻直取杜兰真本人,看她还有什么花招。

但沈淮烟手腕一抖,竟没把那薄雾荡开,只是见它稍稍抖了一下,甚至完全看不出来是沈淮烟动手了,就跟它自己组合时的抖动几乎没有区别。

沈淮烟手腕数振,剑锋在这抖动下开出一朵花来,五瓣清光,不差分毫,朝杜兰真缥缥缈缈地飞来。

那薄雾轻烟在这剑花下仿佛狂舞,却始终没有被沈淮烟的灵力和剑气荡开,更没有被破开分毫。

这既需要杜兰真导阴舞阳、盈然相生的本事,才能使这薄雾始终清清淡淡却完完整整,也需要沈淮烟控制灵力和剑气浑然无锋,才能不破开这薄雾。

修真一时看的是手段凌厉,长远看却最终要归于根基、体悟扎实。两人这无烟火气的交锋,全无术法神通的华丽,表现的却是实打实的、半点做不得假、没法速成的大道之基。

两人交手仿佛电光火石,先后不到一息,看上去平平无奇,却引得众人齐声喝彩起来。

两人局势稍有僵持,韦嘉言忽然笑道,“沈道友,你这么来,是没法赢的,我来帮你一把。”

她说着,伸手探来,转瞬伸到两人眼前,指尖已凝成一个小得看不清其中线条的阵法,朝那轻烟薄雾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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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宫斗大戏2

那阵法从韦嘉言指尖飞出,慢慢放大,朝那薄雾笼去,轻轻柔柔地把自己揉碎了散在薄雾里,那薄雾缥缥缈缈地扩大、散开,铺开一片清淡的、几乎接近于无的白烟。

沈淮烟的剑一下子冲出了薄雾,仿佛一道电光,朝杜兰真劈面而来。

杜兰真仿佛没意识到自己的薄雾被韦嘉言和沈淮烟联手绕开了,仍然笑着望着前方,神情变都没有变一下,任由那紫电青霜直取她眸前。

这变故突如其来,无论是韦嘉言的突然出手一击建功,还是沈淮烟的转瞬抽离瞬息递进,都简直在火光电石之间一般,饶是旁观的众人,都吓出一身冷汗,怀疑自己根本接不下来这一局。

其实她们多半是能跟得上这攻击的,但这速度太快,以至于非处局中、没有绷紧了精神的人都会疑心自己接不下来。

有一瞬间,旁观者甚至想要出手相助,免得这一场意外切磋变成了真实惨剧。

但杜兰真仍然含笑望着沈淮烟。

沈淮烟眼神微动,望着杜兰真的眼睛,手下丝毫不停,坚定而无悔地向前。

她信杜兰真的实力,也信杜兰真这个人绝不会束手就擒,把自己的性命置于别人的一念之间。倘若她停下,既是对自己的嘲讽,也是对杜兰真的侮辱!

她绝不信杜兰真接不下她这一招!

哪怕是韦嘉言,此时也忍不住有所忡怔,手下一顿,对上杜兰真平静温和的目光竟有一种不敢下手的忐忑。

剑光转瞬而至,剑锋带着凛然的寒光,朝杜兰真飞来,径直穿过她那两弯若春山的黛眉,去势不收,往前三寸才停住。

沈淮烟一愣。

旁观的众人也一起愣住了。

在沈淮烟眼里,她的剑笔直地穿过杜兰真的眉心,从杜兰真的后脑勺穿出。她的手下轻飘飘的,毫无实感,而杜兰真还在朝她微笑。

而在旁观者的眼中,沈淮烟极具气势、坚定至极、毫不留情的一剑,一去无回地——

走偏了。

沈淮烟的剑锋贴着杜兰真的鬓发往前伸去。

沈淮烟收回了她的剑。她伸手在半空中轻轻弹了一下,那仿佛从未存在过、几乎难以看清的白烟消散了。她重新看向杜兰真,这一次,后者的眼里也露出了笑意。

沈淮烟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白了她一眼,“小把戏!”

“可我的小把戏还是把你唬住了啊?”杜兰真笑了起来,朝韦嘉言望了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的阵法很有意思嘛,自创的?”

韦嘉言忽然插一手,当然不是闲的没事干想打架玩,只不过是想借机探探杜兰真的底罢了,一如沈淮烟忽然暴起,也是出于想逼杜兰真展露实力的意思。

杜兰真很清楚她们的小算盘,无非就是大家都打的热火朝天,互相有几分水平心里都有点数,唯有杜兰真这种筑基后期的从来没有出手过,她们不确定她的实力,一有机会就试探一下。

“闲来无事的小玩意,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韦嘉言恍若无事,仿佛看不见杜兰真的表情,洒然一笑,“稍微懂一点阵法就能想出来的东西。”

杜兰真会信她的话就有鬼了,其实论起阵法造诣,杜兰真现在大约是差了韦嘉言一筹的,毕竟她要全面发展,花在阵法上的时间就没韦嘉言那么多了。

但杜兰真也并不觉得有多可惜。她会修习阵法,是因为她的师尊是阵道宗师,仅此而已。如果当初她拜在权田真君门下,现在就是一名炼丹师了。她承认这些杂学非常有用、非常博大精深,有人拿作自己的道毕生追求,但在她这里,就仅仅只是一种技巧、一种手段而已,她不会、也不能把它当做自己的道。

越是往前走,她便越发地理解云石真君曾经跟她所说的,以术废道是本末倒置。并非阵道丹道不足以成道,但那是在真心把它们当做自己的道的时候。倘若本心里只是觉得自己学起来方便、好用,一味钻研就只是舍本逐末。

“你这白烟是什么?居然能迷惑沈道友的视觉?”韦嘉言问道。

杜兰真默默地望着她,别人的手段就这么直接问出来,是否不要脸了一点?

韦嘉言坦然回望。

杜兰真败退,无奈地笑了起来,“若是只是扭曲了沈淮烟的视觉,那可瞒不过她,她的五识都很敏锐、灵识也出类拔萃得灵敏。”灵识是人除了视、听、嗅、触、味之外的第六知觉。

一般来说,直接问别人的手段来历有点没礼貌,而且很二缺——毕竟,难道你问了别人就会告诉你吗?但韦嘉言和杜兰真还算得上交情不错,本身又是个非常懂得为自己争取好处的人,不怕杜兰真不答而丢脸。

杜兰真这一手是真的小把戏,因此也成全了韦嘉言这“厚颜无耻”的发问,但她并没有直接揭晓答案,而是伸手打开了窗户。

窗外,是繁华满眼、人头攒动的福山城。四象楼那并不存在的顶层仍在放着杜兰真令人尴尬的广告。

杜兰真无奈地望着那个捧着清肤理肌灯的女子,朝屋里的人指了指,“四象楼的顶层给了我灵感而已。”

“那白烟也是一道阵法?”韦嘉言错愕道。

杜兰真笑而不语。

韦嘉言知道杜兰真不会更多吐露了,见好就收,转而吹捧起来,“好手段,我算是服了啊!”

屋里其他人也纷纷应和韦嘉言,夸起杜兰真来。杜兰真这一手未必有多强,也未必有多诡,但足够出人意料,即使沈淮烟和韦嘉言一起出手试探、众人同时旁观,也没能探出她一点底来,她算是把自己的实力隐藏得非常完美了。

“我这小把戏算什么手段。”杜兰真哂笑,“这里还坐着两个五连胜无败绩的强者呢!我呢?不过是个一分都没得的无名小卒罢了。”

“一分没得是真,无名小卒是胡扯!”众人纷纷羞她。

但话题确确实实被杜兰真带跑了。众人不可避免的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两个头顶五连胜光环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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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宫斗大戏3

按照这次非鹤楼夺牌的赛制,胜利者只会和胜利者斗法,能够保持连胜的人,会越来越少,等到第八场斗法结束的时候,能够保持连胜的最终只会有两人。

目前斗法进行到了第五场,从最初的五百多人已经有一半被淘汰了,始终不败的人则已经锐减到十六人。对于今年的赛制来说,强强相撞是必然,运气的成分被锐减到最小。对于有实力的选手来说,想要进入第二轮不难,但要是想保持八连胜,那绝对是天元十六子预订了。

现在关注非鹤楼夺牌的人已经私下里称呼这十六个五连胜的人“小天元”了。

当然,这十六个人绝不可能就是第一轮最强的人,因为有的人运气不太好,两个晋级选手相撞也很常见。但无论怎么说,能拥有这样的名号,哪怕再短暂也很值得人羡慕了。

沈淮烟和顾霓云颇不自在地端着茶杯迎接满屋幽怨的目光。

“咳,其实现在真的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啊。”沈淮烟干咳一声,“你看这五连胜的人里面,我和顾霓云都是老大姐了——”她说着,望了顾霓云一眼,后者立刻明白她转移话题的决心,深表赞同地点点头,神情凝重,仿佛沈淮烟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真理。

“我们都快超龄的人了,侥幸运气也还不错,这才能顺顺当当地走到现在——你们看那个闵听寒和何平书,都是筑基初期,居然能顺顺利利地走下来,这真的是天纵奇才啊!”

——何平书?

杜兰真愣了一下,只觉得这个名字隐隐有些耳熟,但却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她记得她确实在四象楼给的名单里看到过这个人,但简介里写这个人法宝特别多,她就没有很大兴趣了。

“那个何平书就算了——我估计得是哪位元婴真君的亲儿子吧?姬承弼都没他法宝多。”沈淮烟摆摆手,虽然没有直说对多宝修士的不屑,但其中意味已不言而喻,“关键是那个闵听寒,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上次打完也顺路看了一眼,我的天哪,那是真的强啊!绝对不是靠运气的小修士!”

“对对对!闵听寒!”说起闵听寒,顾霓云都有话说了——虽然谁也搞不清她到底是感慨居多,还是祸水东引的盘算居多,“我家族姐也是筑基中期,我本以为以她的实力,走到第二轮稳稳的,谁知道遇到一个筑基初期修士居然败了——虽然咱们不是淘汰制,还有机会继续打,但那股气泄了就麻烦了。”她惋惜地摇摇头。

“这两个人可真是赚够了分。”

“诶对了,你们知道那个奚玉山吗?”有人问道。

“就是那个运气贼差,第一轮刚刚装完逼,第二轮就和璩粥撞上的骚包男?”陈奉云反问道。

璩粥是被誉为六壬阁这一代第一人的天才,虽然在本届强者如云的情况下光芒不是那么耀眼,甚至于都不是五连胜的“小天元”之一,但也绝对是所有人公认有资格逐鹿天元十六子的人。

至于奚玉山,要不是非鹤楼夺牌,这戡梧界绝大多数人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他。即使他的第一场比赛很牛逼,即使他看起来玉树临风,即使他当众装了一个大的,但在所有人的心里,他就是不配和璩粥比。

事实也证明,奚玉山确实输的很惨。

“额……对,就是他。”那人有点尴尬,“其实……璩粥运气也不好,奚玉山的实力也很强了。”

“没有他装逼的能力强。”陈奉云冷冷地说道。

提起奚玉山的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大家都同情地望着那个人。陈奉云是出了名的冷美人,那是真的冷,不仅美丽冻人,而且还贼会冷场,是无需认证的怼人能手。

当然,其实陈奉云人不坏,但就是……一个冷酷还爱怼人的美女,和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美女比起来,谁更受欢迎不需要怀疑吧?

大家还是很现实的,虽然你长得美,但你难相处啊!长得美也不会青睐我,但难相处是真的硌人。

“奚玉山怎么了?”杜兰真打了个圆场。

那人简直大松一口气,感激地望了杜兰真一眼,飞快地说道,“其实非鹤楼夺牌之前,奚玉山和那个何平书就有点嫌隙,好像是为了向凌波的。奚玉山和何平书打了个赌,谁先被淘汰,谁就自动退出追求。”

又是何平书。

杜兰真皱起眉,这个名字有点过于耳熟了。但她脑海里就是差了那么一点,无法回忆起来。她想遍了这些年遇见的人,就连在海国扮演方雅澜时起过冲突的飞白岛弟子的名字都回忆了一遍,仍然不得其索。

“向凌波会允许?”韦嘉言嗤笑一声,“她那个性子,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围着她一个人转,这两个人私下决定逼退一个,她注定要少一个追求者,还不得气炸?”

“向凌波确实气死了。”那人承认道,“不过她倒不是气这两个人私下决定逼退一个,而是气这两个人居然未经许可敢把她当赌注——向凌波放话说,这两个人都不必追她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们了。要是在赛场遇见,她会打爆他们的头。”

“典型的向凌波。”陈奉云似乎仍是冷漠的,但众人都能从她的话语中听到淡淡的感慨,“她要开始作了。”

“怎么说?”

“她作天作地,随心所欲,很难搞。”陈奉云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神情,“她的大小姐脾气一旦发作,绝对是可以为了爽不要天元十六子的人!”

大家都很想相信来着——

“是真的。”陈奉云郑重点头。

“我想要啊!求向大小姐尽情地向我发泄吧!只要给我非鹤牌,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有人哀嚎。

“想的美。”韦嘉言白了那人一眼,郑重其事地宣布,“本届的非鹤牌,我预订了。”

非鹤楼夺牌,夺的自然是非鹤牌——其实人家也不叫非鹤牌,每一块牌都有自己的名字,因为都是非鹤楼给天元十六子的奖励,因此统称非鹤牌。

“哪里轮得到你?我预订还差不多。”陈奉云的话语仿佛冰屑玉珠飞溅,掷地有声。

“虽说我和顾霓云不争浮名,但你们这种已经有败绩的人在我们面前大放厥词,是不是有点嚣张啊?”沈淮烟懒洋洋地倚着墙,吊儿郎当地在桌上一拍,“天元十六子,我的。”

满屋子的人望着几个女人仿佛斗鸡一样昂首对视,虽觉好笑,却不由都升起艳羡之情,羡慕她们能如此笃定而自信地将天元十六子视为囊中之物,毫不畏惧在人前宣告。

杜兰真望着她们仿佛忽然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谁也不服谁的样子,垂眸笑了,把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放,引来满室的目光。

她就在这目光里,平静地宣布,“头名,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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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开幕之前

“庾姗,这几日小洞天怎么样了?”

“主线跑起来没有问题,支线应该没有明显漏洞,随时可以删改,以我们的推演能力,足够应付整个剧情完整展开。”箭袖轻袍的清秀女子淡淡地答道,“只要你们表现出这几日有的水平,足够了。”

“那里面的人物呢?真的足够应付这么大量的人吗?”高冠儒服的男子皱了皱眉,“我还是觉得这个方案有点冒险,这可是整个戡梧界都在关注啊!万一有一点失误,会被全戡梧界的人嘲笑的啊!”

庾姗没有说话,挪开视线。

“你这是什么态度?”高冠儒服的男子眉头紧锁。

“同样的问题你从我们刚刚提出这个方案就开始问了。”庾姗冷淡地答道,“我能给出的答案和最初没有不同。假设你有一名元婴修士应有的记忆力,那么我就可以假设你还记得我的答案。”

高冠儒服的男子知道她就是这个性格,按捺心头的不悦,平静地说道,“可是明天我们就要见真章了,我还是得确认一下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难道现在我告诉你不可行,你还能拿出别的提议取代它吗?”庾姗反问道,“你到底在质疑什么,是这个方案,还是我?”她定定的地望着男子。

她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高冠儒服反而不知该如何作答了,气氛一下子僵硬了起来。

“好了好了,李畈道友只是想求个心安罢了,我们都知道庾姗道友你的本事,自然是信得过你的。”谭苑一直冷眼旁观,此时开口打了个圆场,笑着转移话题,“哎,我说,你们看过第一轮的报告没有?”

这次非鹤楼夺牌的赛制是评委会一起定的。评委会共有十人,六大宗门各有一位元婴真君,另外从散修、其他宗门中请四位元婴真君来担任评委。第二轮的比赛规则很特殊,参赛者需要在小洞天里完成比赛,这个洞天是需要特别开辟的。

修士的修为达到元婴期,本身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开辟洞天的实力,但每个人感悟天道的程度不同,不是所有人都能开辟洞天的。

像是极尘宗的六大洞天,都不是目前戡梧界的元婴修士有能力开辟的。想要开辟如六大洞天那样独立性、完整性极高的洞天,起码也需要度过第二重天劫。

感悟是个人的事情,不可以根据人数叠加,十个元婴真君加起来在开辟洞天方面也没什么加成。像是评委会想无中生有一个完全符合他们规则和安排的洞天世界,无异于痴人说梦。

然而,非鹤楼的洞天树来历极为不凡,本身可以作为载体,为开辟临时性的洞天世界提供基础。在有洞天树的前提下,评委会想构建新世界,就不再是幻想了。

庾姗元君来自六壬阁,本身对天道、虚空的了解在评委会中排第一,提议由她来主导,谁也拿不出更好的人选反驳。但庾姗仅仅比谭苑早凝婴二十来年,即使在这个评委会里,也算得上资历倒数,虽然大家拿不出更好的人选把她撤掉,也难免暗中质疑,那个高冠儒服的李畈正是质疑者之一。

“目前积分第一的是那个叫何平书的筑基初期修士,七胜一负,一百四十分,第二的是丹霞宗的闵听寒——也是筑基初期修士,六胜两负,一百二十分,跟我们预想的一样,虽然修为、胜场数量不如筑基中期,但积分榜上还是筑基初期修士独占鳌头。”

“在这一点上,他们有着先天优势——就连八连胜无败绩的沈淮烟和程慕颐都远不如他们。”被请来做评委的阴阳宗朴龙峭真君笑眯眯地接话。

“别说,这届非鹤楼夺牌报名人数远超往届,选手的质量也绝对碾压往届。”点评起本届的情况,李畈也不再纠缠庾姗到底够不够资格、这个方案到底可不可行了——其实正如庾姗所说,时至今日,不行也得行。

“筑基初期修士能碾压筑基中期的,多的是,但在非鹤楼一步步把人打下去,一路走来斗的人越来越强,还能六胜两负,闵听寒绝对算是我平生仅见的奇葩了。虽说其他人都很优秀,但哪怕是严青衣、魏玉成,也没法在筑基初期做到吧?”他说着,朝谭苑笑道,“你们极尘宗的杜兰真我不太了解,你觉得呢?”

杜兰真的爆红,突如其来,令人猝不及防,有人其实还没搞清楚她是谁、干了什么,就已经被大量消息洗脑,潜意识里认定她是个很强的人。

但她到底多强,没几个人有了解。

李畈问谭苑,谭苑能回答什么?谭苑知道才怪!他又不是须晨,还不如应致远了解杜兰真,打了个哈哈,“这闵听寒小友是真的强啊,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还有这个何平书。”庾姗忽然道,“像是这样年纪轻轻满手法宝拿都拿不下的人,我这辈子都没遇到过几个,还都是背靠元婴老祖的修士——我刚刚看了,这个何平书,似乎是你们极尘宗的?”

关于何平书的来历,凡是关注了本届非鹤楼夺牌的人都会好奇,谭苑自然也不例外。外人没法查何平书的来历,众说纷纭,但评委会是随时可以调看报名资料的,何平书在资料里写自己是极尘宗的,清清楚楚,赖不掉。

事实上,谭苑真君也很关注这个气运逆天、法宝多到让人瞠目结舌的修士,很好奇这人到底是谁家的败家子——结果一看资料,发现是本宗的???

看到何平书资料里写“极尘宗”,谭苑真君就沉默了,当场发了传讯符给宗门查这个人,发现此人居然只是一名杂役弟子,甚至连外门都没进!当初测出来是废灵根,不过四十年居然都筑基了,而且还手握无数法宝,一路走到第二轮。

宗门记录里,此人炼气二层就离开宗门外出寻觅机缘了——而且还真给他寻到了,还是天大的机缘。

“弟子自有缘分,我哪能个个都知道?”谭苑悠悠地笑了笑。

“也是,像我们这样的,一闭关就是经年,连亲传弟子都未必上心啦。”庾姗淡淡地笑了笑,没有纠缠,“虽说第一轮打的热闹,但重头戏可不在那儿,等四个筑基后期的小家伙一起上场,那才是大戏开幕呢。”

“有没有那四个筑基后期,第二轮本身就是大戏啊!”谭苑真君笑了起来,话语里含着淡淡的感慨,“千古艰难、万世追寻,三千世界、十万诸天,全都在这三场戏里了,又怎么会不精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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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大戏开幕

非鹤楼前,一夜升起了一座高台,乍一看,它与普通的擂台似乎没什么区别,所有过五关斩六将、千辛万苦通过第一轮的幸运选手,都被自愿为非鹤楼做引导者的修士引到了这个高台前,和人群隔开。

“哎,那是什么啊?”沈淮烟拿手肘轻轻捅捅杜兰真,扬了扬下巴,朝那高台点了点。

“我怎么知道?”杜兰真白了她一眼,但并无嗔怪之意,望着那高台看了一会,“跟四象楼顶层的法宝有点像。”杜兰真特意凑近观察过——其实也没有凑得很近,四象楼不允许,但隔着一层楼观察也足够了。

“今天四象楼没有放你的广告。”沈淮烟若有所思地道。

她们现在站在人群中,时不时有同是第二轮选手的修士凑近搭话,四周还有无数看热闹的修士远远地望着。要不是沈淮烟和杜兰真站得太近,那外人不太能兼容的亲近一望可知,还会有更多人凑过来说话。

“快看,快看,元婴真君出来了!”

众人往非鹤楼上望去,本届评委会十位受邀的元婴真君依次从非鹤楼内走出,登楼俯视,有人含笑,有人冷淡,但绝没有哪个让人觉得没有元婴真君的气势。虽然非鹤楼高不过三十丈,比起修士眼里华伟峻奇的仙宫神阙,完全就是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楼。但十位元婴真君一字排开,往那一站,那排面,本身就已经胜过高楼重阙无数倍了。

无论是否对元婴有所野心,无论是否见过世面,此刻在场的所有人见到这一场景,俱都情不自禁地大声欢呼起来,呼声直冲云霄,响彻福山城。

非鹤楼不是因为这座楼而有名的,它是一个象征,象征着戡梧界年轻修士最高的荣誉,也象征着戡梧界薪火代代相传,玄门道统后继有人!

“魏玉成。”本次评委会的主审,赤霄宗的唐玉先真君开口点名道。

“晚辈在!”魏玉成上前一步,朝非鹤楼上元婴真君行礼。

“严青衣。”昇阳宗的陈渊青元君淡淡地叫道。

“在!”严青衣走出人群,站在魏玉成身边,神情冷酷。

“杜兰真。”谭苑真君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眼,落在杜兰真身上,温和地叫道。

“晚辈在!”杜兰真目不斜视地走出人群,站在魏玉成另一边,恭恭敬敬地垂首应声。

“祝青雪。”碧落宗张惟然元君唤道。

“晚辈在!”祝青雪走出人群,目光在杜、魏、严三人背影上一扫,脚步不停,径直走到杜兰真身旁站定,朝楼上应声。

“何平书。”明心谷韩素莲元君叫道。

“晚辈在!”人群里有人应声而出,极为自然地往祝青雪身旁站定。

杜兰真余光朝他望去。此人面容清秀,虽不如宁潇鹤、乐正初、卫衔俊美无俦,但风度仪止也算修士中上,大概和封轶差不多。

她暗中望着何平书,觉得他确乎是有那么几分眼熟的,但无论如何回忆,若是没有提示,她也很难把这个不卑不亢、气宇轩昂的青年与记忆力狼狈不堪的废灵根少年对上号。

当杜兰真听传言说何平书是极尘宗弟子的时候,忽然就回忆起这个在她记忆力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了。虽然有人觉得这个传言和其他猜测何平书身世的谣言没有区别,但杜兰真一旦想起往事,便清清楚楚,这个传言是真的!

人们猜何平书的身世,往往以为他是哪位元婴真君家的二世祖,唯有杜兰真比谁都清楚,他不仅没有后台,而且灵根还差得比不上任何一个筑基修士,差得即使心甘情愿当牛做马,各种宗门也懒得收的那种。若非他也有杜家的血脉,当初杜芹泽根本不可能带他到浮生小榭。

一开始回忆,尘封的记忆便好似开了闸的水,杜兰真还隐隐约约记得何平书在浮生小榭的惨景,无论如何也没法把当初被人天天针对、指着叫小废物的少年和眼前这个镇定自若、自信昭彰的修士联系起来。

这第一轮下来,有人戏称何平书“多宝公子”,就连杜兰真都忍不住好奇此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法宝——当她发现何平书就是废灵根少年的时候,就更感到惊讶了。

但一切仅止于好奇,杜兰真绝不可能有更多的关注了,哪怕何平书有甩不完的法宝,哪怕何平书六胜两负风光无限,但这个人不被她当做大敌,就是不配她更多关注。

她的关注在祝青雪、魏玉成、严青衣身上,甚至于在沈淮烟、顾霓云、璩粥身上,但不包括何平书。她回忆起这么多,唯一的用处就是在小洞天里,万一需要与何平书联手,还可以借此套套交情——不管她当初对何平书的帮助有多么的微不足道,那毕竟也是帮助啊!

“闵听寒。”六壬阁庾姗元君还在点名。

杜兰真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一边听着,一边想着其他事。

非鹤楼前点名,也算是一件比较正式的事情了,场中的气氛随着真君口中一个个名字的呼唤而越发热烈,每当一个名字被叫起,便是一阵欢呼。

而通过元婴真君点名的顺序,杜兰真却想到,她到底还是没有特别拿的出手的战绩、实力不被戡梧界所知悉,不像魏玉成和严青衣那样,早为人熟知。因此元婴真君点名,她排在两人之后,仅在散修祝青雪之前——宗门、特别是六大宗门,对散修一视同仁是政治正确,但总还是不自觉有一点看不上的。

但让杜兰真顺从这个排序是不可能的,她自认为不会弱于严青衣和魏玉成,不愿意站在两人之后,因此被点名之后往魏玉成另一边站去,算是把顺序弄混了。

显然后面的人也没一个对冷面酷哥严青衣感冒的,情愿站在她身边。

元婴真君按照顺序依次点名,最终队伍却排得乱七八糟,实在有点好笑。

但非鹤楼上的十位元婴真君却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年轻人的傲气是常有的,何况这群天才呢?如果安心被排名,那还来非鹤楼争什么?

归根结底,想让人尊敬,还是要拿出手段来。

点名结束,唐玉先真君开口道,“本届非鹤楼夺牌第一轮,晋级者七十四人,轮空者四人,共计七十八人,全部就位。”

“小洞天,开启,尔等速速入内,三息之后,洞天闭合。”

他说完,非鹤楼前一道耀眼的白光冲天而起,七十八个参赛者仿佛乳燕投林,一齐朝白光内飞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 秉烛夜行人

在投身白光里的那一刹那,杜兰真只觉自己仿佛倦鸟归林。

眼前仿佛拉开了一幅长卷轴画,从极渺远处向她遥遥展开,又飞速地逝去。惊鸿一瞥里,有人正大仙容威严垂视,有人清音妙法力撼山河,有人泪目沉容蹈所不能,有人振道统,有人兴宗门,有人留不住,有人求不得……

她仿佛漫步逝水无痕的宙光里,漫看岁月弥合、百代过客。

瞬息之间,她走过万世枯荣,所有的兴衰分合,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与她无关。

一切慢慢褪去颜色,化作茫茫的迷雾。

一切忽然定格,她眼前浮现出五个大字,字字遒健有力,落笔人仿佛要把所有不甘、不服、不惧、不愿放弃揉进这五个字中,龙飞凤舞,夺人心魄:

秉烛夜行人!

冥冥中有人问道,“乾坤但改,荣光既没,道统或颓,知时顺势,或蹈其不能?”

她听到渺远处有无数道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汇成一道低沉的承诺,带着既定不悔、言出必行、蹈死不顾的力量,震撼寰宇:

“入我门中,蹈清光、宗万殊,此生唯一以兴玄,其九死而无悔!”

“若前路险阻粉身,诽谤销骨,诸天难撼,大道难行,其无畏乎?”

漫天清音答道:

“愿一试之!”

“其无畏乎?”那问话之声陡然拔高。

无人应答。

杜兰真茫然四顾,四下唯有迷雾飘荡。她恍然发现这沉默有些太慑人了。

“其无畏乎?”那问话再次高声在迷雾中回荡。

这回她不再犹豫,虔心诚意地承诺道,“愿一试之!”

“善!”

清风漫卷,迷雾散去,一条小径从她脚下延伸至远方。

杜兰真顺着小径踱步而前,道旁是昏黄如画卷的烟火楼台、人家无数,随着她的脚步,一点点将她拥入怀中。

她本是一个历史的旁观者、岁月的过客,却最终自愿又注定要走进历史,拥抱岁月。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啊……”她留下一声喟叹,消失在满目天光里,融入人间。

一片眼花缭乱之后,杜兰真终于觉得有点实感了,她感到身子一沉,自己正脚踏实地,立足在地面上。

仿佛有谁把玉简贴在她耳边一样,她忽觉一阵灵光夹着无数信息汇入她的脑海中,恍然之间,她对自己的处境大概有点了解了。

这个小洞天世界也叫戡梧界,但其局面同大世界完全不能比,自人天分野以后,诸天破碎,道统衰颓,没有镇得住场面的大佬坐镇,整个世界仿佛一个筛子,漏得不像样子。

自人天分野,便有天外大能投来关注,即使只是大能最微不足道的随手而为,也足以让整个戡梧界陷入濒临沦陷的地步。

戡梧界本是玄门道统为首,其余道统兼有的局面,在人天分野以后,玄门摇摇欲坠,其他道统几乎匿迹,戡梧界忽然多了三种信仰天外神明的势力。

这三种信仰,分别是信奉悬感照冥天君的天人会、信奉云详浩慈天君的博爱会、信奉郁梓白瑶天君的真知会。

顾名思义,这些信徒认为信奉这三位神灵可以获得进化、博爱和真知。

玄门在这种情况下,地位摇摇欲坠,最终多方势力放下陈年积怨,组成了卫道联盟,共同对抗三神的信徒。

在卫道联盟的努力下,玄门勉强维持了在戡梧界的统治地位,将三种信徒会定为三大邪道,需要所有修士共同努力剿灭。

在三大邪道、卫道联盟之外,还有部分玄门修士不愿意加入卫道联盟,其中就有上古传承的东西南北四宗,他们和其他非卫道联盟修士被统称为散修。

当今的局势是,卫道联盟勉力维持,三大邪道不甘被打压、意图迎奉自家神主降临,散修游离在戡梧界、无系统地铲除信徒、四宗濒临覆灭。

在这三种势力之外——或者说,混在这三种势力之中的,是一支神秘而无人知晓根底的组织,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具体身份,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结为组织,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奋斗。但他们是玄门修士,致力于铲除神道在戡梧界的力量,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这个世界所有人的实力都被设定在筑基期,包括所有参赛者和小洞天世界的土著。

“本场主线任务:阻止外神入侵戡梧界,保卫玄门道统。”

“请选择阵营,卫道联盟,三大邪道,散修。”

三大邪道都可选?

杜兰真挑了挑眉,在主线任务既定为保卫玄门道统的前提下,选择三大邪道只能是做卧底或者二五仔了。

无论是卧底还是二五仔,杜兰真都有良好的基础,她敢保证一旦上手绝对完爆菜鸟。

但权衡了一番,她不打算选这条路。她进场景是为了刷分的,她大概能够猜到卧底路线的得分套路。

据她所知,所有人在场景里的表现都会呈现在观众面前。

她已经因为在魔门卧底而名满戡梧界了,如果她尔虞我诈、当面一套背里一套的操作还要在大众面前施展一遍的话,难免会在身上留下一个口蜜腹剑、心机深沉的印象。

被人知道的心机,就不算心机了。

她不想让自己苦心营造的形象瞬间毁掉。

同时,她也很想试试踏着正义的步伐,一路光明正大、义正言辞的感觉。而正面硬刚,正是展示自己实力的一个机会。

这一次,她是为了证明自己走堂皇正道而来的,并不是为了加深大家“杜兰真搞阴谋诡计是一把好手”的印象。

“我选卫道联盟。”杜兰真沉声说道。

一片雾蒙蒙瞬间敛去,她眼前一清,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张大书桌前,垂首恭立,静候书桌后端坐、露出慈和笑容的老者吩咐。

“你是旭城杜家最杰出的弟子,隶属于卫道联盟。”

“这一天,你被杜家家主叫去书房。”

书桌后端坐的老者、旭城杜家的家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兰真啊,这次把你叫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他说着,从书桌下的抽屉里掏出一面令牌,放在桌子上,推给杜兰真,“卫道联盟越发难以支持,决定再次广招人手,这次招人面向所有人。”

“这是卫道联盟发给所有玄门志士的英雄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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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被知识追逐的人

“卫道联盟需要召集更多的人手去应付邪道信徒。”杜家家主解释道,“被英雄令召集去的人会被卫道联盟统一安排,剿灭邪道。”

杜兰真想试试这个世界到底衍化到什么程度,他们在洞天世界和其中人物到底有几分自由度,她问道,“这么说来,算是卫道联盟再度整合的一个信号了?”

杜家家主点了点头,“不错,卫道联盟本来是个很松散的组织,近年来一步步整合、一步步收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完全团结起来、化为真正的一体,是没法对抗邪道的。”

杜兰真本以为这种临时衍化的洞天里的人物会很机械,没法自如地跟上她的对话,但她试探之后,却发现并非如此,杜家家主就好像一个真人一样,完全能够跟上她的思路,对她的问话做出反应。

“兰真,你是本家最杰出的弟子,虽然你谦虚不显,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们已经比不上你的实力了。”杜家家主说道,“这次英雄令,是你的机会,如果能够在卫道联盟里再进一步,你会比在旭城一直混要有前途得多,到时,也能带挈一下本家。”

“所以,这个机会,就给你了。”杜家家主说着,把英雄令递到杜兰真手上,“你准备准备,尽早出发。最近到处都不太平——谁都不可信任,千万要小心!”

杜兰真接过英雄令,朝杜家家主行了个礼,在杜家家主的暗示下离开书房。

“兰真姐。”走廊上,有人叫她的名字。

杜兰真回过头,望见那人的一刹那,脑海里浮现出他的信息来。

杜明,杜家家主的儿子,杜兰真的远方堂弟。

“有事吗?”杜兰真问道。

“兰真姐,”杜明面带笑容地凑上来,“听说你要去卫道联盟总部了?”

“听谁说的?”杜兰真不置可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挑了挑眉。

“听我爹说的啊!”杜明一脸坦然,“其实这事我们昨天就知道了,不过我爹不让我告诉你。”

“这我可就要批评你了。”杜兰真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怎么,咱们堂姐弟都不亲了,不能偷偷跟我说一句?害得我刚才在家主面前吓一大跳。”她说着,含嗔带笑地白了杜明一眼。

“咳,这个嘛……”杜明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反应有点跟不上,愣了半拍,才尴尬地道,“这不是……”他笑了一下,却不知道这笑容有点勉强,“这不是想留给兰真姐一个惊喜吗?”

“谢谢,我很惊喜。”杜兰真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笑容温柔甜美,眼神带着笑意。但在这笑容后,是她堪称冷漠的审视。

“我来,是因为我们几个想给兰真姐你践行,祝你此去大展宏图,鹏程万里。”杜明在她这“你想说就说,反正我不会主动问”的笑容下,勉强说道,“请兰真姐赏小弟一个面子,移步赏光吧!”

杜兰真眼神微动,面露感动之色,张口就来,“明弟,这真让我不知说什么好!我本以为……你我小时候亲如同胞姐弟,长大后却不知为何,常常见面却总觉疏远,我有心和你亲近,总觉得咱们明明在谈笑,实际上却好似有着隔阂……”她深情款款地望着杜明,“现在我才发现,其实是我着相了,原来你待我从未生疏。”

“我心里真是……高兴极了!”

杜兰真一边说着,一边冰冷地审视着杜明的表情。她对于别人的情绪向来敏感,别人对她是亲近还是疏远,是喜欢还是厌恶,几乎是本能地能觉察出来,杜明对她很疏远,这是毋庸置疑的。

当然,至于她胡诌的那些“小时候亲近,长大了疏远”的话,无论两人实际关系如何,都可以适用——毕竟,不要杜明觉得,她要杜兰真觉得不行吗?管天管地,难道还不许人家自我感觉良好了?

在她“深情表白”的时候,杜明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不是每个人都像杜兰真这样戏精的,就算杜兰真,在别人戳到痛处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有点表情崩坏。杜明新手上路,还没有锻炼过演员的自我修养,装得不是很到位,有点观察能力的人都能看出破绽。

这也很正常,毕竟这只是刚开局,万一情商和观察能力门槛太高,难道就让人卡在开局?

“走吧,明弟。”杜兰真用“不必多说,我都懂”的眼神深情地望着杜明。她倒要看看杜明是打什么算盘——不出意外的话,这会是她刷分的一个点。

“兰真姐,请。”杜明僵硬地笑了笑,为她引路。

两人并肩而行,杜兰真故意拿话刺杜明,一边观察他的神情,发现每当她提到“英雄令”“都是长辈抬爱”这种话题的时候,杜明脸上都会闪过怒色。她越是揪着这个话题,表现得爱炫耀但又装作不在意的婊里婊气时,杜明都会被刺激地神情扭曲。

他竭力掩饰,甚至后来刻意不去看杜兰真,但这逃不出有心人的眼睛。

杜兰真见好就收——万一观众正好在看她的表现,这就有点招黑了。

走到半路,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按照方向,正好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杜兰真脚步一顿,目光在杜明脸上飞快地一扫,发现后者凝望着尖叫传来的地方,脸上露出着迷的神色。

“明弟?”杜兰真轻声唤了他一句,“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杜明的脸色,“发生什么事了?”

杜明没有理会她,目露疯狂之色,痴迷地望着远方,似乎在透过屋舍重重,感受着远处的事物。

杜兰真眼神一动,发现他的眸子慢慢涌上血丝,眼神变得混浊,对身边人毫不设防,脸上流露出极度向往甚至疯狂的神情……

她深吸一口气,“悬感照冥天君?”

“云详浩慈天君?”

“郁梓白瑶天君?”

她飞快地把三个外神尊号报了一遍,杜明这显然不是有心机的样子,这疯疯癫癫快失去理智的模样大概是信了邪神,本场就三个邪神,都报一遍肯定能中。

杜明的眼神微微变化了一点,但不明显。

“进化天人?”杜兰真想了想,试探着问道。

杜明毫无变化。

“博爱众生?”

杜明毫无反应。

杜兰真深吸一口气,“真知至高,真理万岁?”

“啊——”杜明忽然捂住脸弯下腰,浑身抽搐起来。

再抬起头时,他的头上,长出了无数只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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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真知至高

“你是真知会的一名信徒,但只有你知道,你内心里,从不信奉真知神主。”

“这一天,你被分舵主找去。”

脸色苍白如纸的男子睁开眼,疲倦得仿佛随时都会累得倒下,他平淡地审视着眼前的人。

“璩粥,今天叫你来是有一项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

“你是卫道联盟的一名直属弟子。”

“这一天,你被堂主找去。”

望之寡淡到毫无人气,仿佛淡去人间烟火渲染的清秀女子睁开眼,凝望着眼前的中年男子。

“祝青雪,联盟有一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你是南宗的一名弟子,面临着宗门摇摇欲坠的困境。”

“这一天,你被宗门长老叫去。”

清秀挺拔的青年骤然睁开双眼,看清眼前人后,敛去厉色,恭敬地垂首听训。

“何平书,老夫叫你来,是为了本宗的局势……”

“沈淮烟……”

“袁振声……”

“程慕颐……”

……

非鹤楼前,众参赛选手飞身进入小洞天之后,白光消逝的那一刹那,那让人迷惑的巨大高台忽然闪过灵光,大放光华。

一道天幕悬在非鹤楼前,飞速地闪过一张张或平静或诧异的脸,将进入小洞天的七十八名选手的影像一一放映一遍,画面一闪,七十八道背影毫无犹豫地毅然而行,交错着,重叠着,最终合而为一,化作一道宽阔而无畏的背影,慢慢地、坚定地走向前方。

“啊!!!”

“严青衣!相公快看我!”

“何平书!崽崽,妈妈爱你!”

“陈奉云美颜盛世!!”

人群中发出排山倒海般的骚动,明知这只是投影,自己再怎么呐喊选手们也听不见,但现场还是陷入疯狂之中。

人群中,忽然有人腾空而起,大力挥动手里的旗杆,将一面大旗招展开来,大声吼道,“严青衣!我爱你!”

大家一起守秩序、乖乖站着,不飞上窜下,这人为了应援已经违反秩序了。众人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这个妆容精致的男修奋力呼喊,“严青衣!我的!”

再看他手里的旗帜,上书:

一人血书,求严青衣完整影像!!!

明心谷韩素莲元君站在非鹤楼上,远远地望着那人,笑着摇头,“年轻人啊……”

“虽然是年少轻狂,但总归破坏了秩序。”唐玉先真君开口道。

下一瞬,自高台往外一圈,亮起一个长达数里的天幕,将非鹤楼和楼前的人群环在其中,幕上依次亮起每位参赛选手的影像,全部七十八位,一一在幕。

而高台之上,是这七十八个影像里精选的内容,着重于每位选手最精彩的表现,投影在高台的中央天幕之上。

此时,中央天幕之上,正映出杜明猛然抬起头,满头长出耳朵来的影像,他一转头,与天幕外的众人对视,那充斥着疯狂和执迷的血红双眼,在那一瞬间夺走无数人的心神,无数人在这目光下,呼吸一滞。

下一刻,他痛苦地呓语了一声,那远超常数的耳朵间又不断长出新的、更小的耳朵来,挤在一只只耳朵中间,慢慢长到他的脸颊边。

杜明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杜兰真,神情扭曲。

下一刻,他怒吼一声,朝杜兰真扑来。

望见他那无数双诡异的耳朵的一瞬间,杜兰真只觉神识一痛,脸上热热的,血混着泪水淌下,她脑海中仿佛被谁强塞进大量的信息,有关于各种符箓的,也有关于许多秘闻传说的。

无论是符箓还是秘闻传说,都是指向那位自称真知之神的郁梓白瑶天君的。

仅仅只是这一眼,她得到的信息就比得上她这几十年修仙问道所获取的知识的总和。

这还是在她神识高度警惕、高度排斥,立即闭上眼睛封闭神识的情况下。

不难想象,倘若她稍微慢上一分,那么她会被灌输以海量的信息,足以在刹那之间颠覆她整个人的思想和意识,她将在顷刻之间被洗脑成一个真知的信徒!

杜兰真睁开眼,垂眸望着地面,封闭了神识,望着杜明的影子,一道绯色流光脱手而出,带着必杀此獠的决心、不出第二击的气势,朝杜明劈面而下。

杜明狂吼一声,伸手去够那绯色霜雪,他那原本普普通通的手忽然变黑,在一瞬间虚化,在伸手这一个动作中,撒下无数细碎的黑色光影,在空中慢慢飘散,每一个最终都化为玄妙的符箓,拥抱着它们终将触及的事物。

每一道符箓飞到周遭事物上,便融入那事物,仿佛事物本来便有的一部分,再也难以分割。

胭脂色左冲右突,在他手边翻飞,躲得过杜明的手,却没法躲开那如影随形的黑色符箓,绯色的刀光上,黑色的符箓安安静静地依附着那刀刃上,几乎要完全覆盖住刀身,原本清亮鲜丽的胭脂色,此时透出一股玄奥奇诡的意味。

刀光逐渐黯淡,几乎摇摇欲坠,一眼望去,已大不如最初的灵活。杜明的手忽然往前一够,倏忽间触及到那纤细精巧的修眉刀,将它完全握在手中!

那黝黑而非实的大手,一把握住胭脂色,将它完全遮蔽住,一眼望去,只能看见杜明伸在半空的手。

杜兰真早已封闭神识,可当他握住胭脂色时,却仍觉眼前一片雾蒙蒙的灵光,无数符号掩藏在那灵光之后,朝她识海涌来。

杜明的手还没收回,却忽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从他指尖窜起一道幽邃的火苗,在刹那间,将那黑色的手掌化为泡影!

那火苗毫无停滞,顺着他的手臂,一路往他身上烧去,瞬息之间,无论是杜明,还是他脸侧诡异的耳朵,都在那火苗下化作虚影。

“已消灭一名真知会信徒。”

“获得信息:真知之手,虚化无形之手,由信息和知识构成,所有被真知之手触及到的生物,都有机会被转化为真知之神的信徒。”

“赞美真理!真知至高!”

“赛外提示:当参赛者被转化为外神信徒时,将视为失去参赛资格,自动退出本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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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灭自己满门??(夜里替换)

“你是真知会的一名信徒,但只有你知道,你内心里,从不信奉真知神主。”

“这一天,你被分舵主找去。”

脸色苍白如纸的男子睁开眼,疲倦得仿佛随时都会累得倒下,他平淡地审视着眼前的人。

“璩粥,今天叫你来是有一项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

“你是卫道联盟的一名直属弟子。”

“这一天,你被堂主找去。”

望之寡淡到毫无人气,仿佛淡去人间烟火渲染的清秀女子睁开眼,凝望着眼前的中年男子。

“祝青雪,联盟有一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你是南宗的一名弟子,面临着宗门摇摇欲坠的困境。”

“这一天,你被宗门长老叫去。”

清秀挺拔的青年骤然睁开双眼,看清眼前人后,敛去厉色,恭敬地垂首听训。

“何平书,老夫叫你来,是为了本宗的局势……”

“沈淮烟……”

“袁振声……”

“程慕颐……”

……

非鹤楼前,众参赛选手飞身进入小洞天之后,白光消逝的那一刹那,那让人迷惑的巨大高台忽然闪过灵光,大放光华。

一道天幕悬在非鹤楼前,飞速地闪过一张张或平静或诧异的脸,将进入小洞天的七十八名选手的影像一一放映一遍,画面一闪,七十八道背影毫无犹豫地毅然而行,交错着,重叠着,最终合而为一,化作一道宽阔而无畏的背影,慢慢地、坚定地走向前方。

“啊!!!”

“严青衣!相公快看我!”

“何平书!崽崽,妈妈爱你!”

“陈奉云美颜盛世!!”

人群中发出排山倒海般的骚动,明知这只是投影,自己再怎么呐喊选手们也听不见,但现场还是陷入疯狂之中。

人群中,忽然有人腾空而起,大力挥动手里的旗杆,将一面大旗招展开来,大声吼道,“严青衣!我爱你!”

大家一起守秩序、乖乖站着,不飞上窜下,这人为了应援已经违反秩序了。众人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这个妆容精致的男修奋力呼喊,“严青衣!我的!”

再看他手里的旗帜,上书:

一人血书,求严青衣完整影像!!!

明心谷韩素莲元君站在非鹤楼上,远远地望着那人,笑着摇头,“年轻人啊……”

“虽然是年少轻狂,但总归破坏了秩序。”唐玉先真君开口道。

下一瞬,自高台往外一圈,亮起一个长达数里的天幕,将非鹤楼和楼前的人群环在其中,幕上依次亮起每位参赛选手的影像,全部七十八位,一一在幕。

而高台之上,是这七十八个影像里精选的内容,着重于每位选手最精彩的表现,投影在高台的中央天幕之上。

此时,中央天幕之上,正映出杜明猛然抬起头,满头长出耳朵来的影像,他一转头,与天幕外的众人对视,那充斥着疯狂和执迷的血红双眼,在那一瞬间夺走无数人的心神,无数人在这目光下,呼吸一滞。

下一刻,他痛苦地呓语了一声,那远超常数的耳朵间又不断长出新的、更小的耳朵来,挤在一只只耳朵中间,慢慢长到他的脸颊边。

杜明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杜兰真,神情扭曲。

下一刻,他怒吼一声,朝杜兰真扑来。

望见他那无数双诡异的耳朵的一瞬间,杜兰真只觉神识一痛,脸上热热的,血混着泪水淌下,她脑海中仿佛被谁强塞进大量的信息,有关于各种符箓的,也有关于许多秘闻传说的。

无论是符箓还是秘闻传说,都是指向那位自称真知之神的郁梓白瑶天君的。

仅仅只是这一眼,她得到的信息就比得上她这几十年修仙问道所获取的知识的总和。

这还是在她神识高度警惕、高度排斥,立即闭上眼睛封闭神识的情况下。

不难想象,倘若她稍微慢上一分,那么她会被灌输以海量的信息,足以在刹那之间颠覆她整个人的思想和意识,她将在顷刻之间被洗脑成一个真知的信徒!

杜兰真睁开眼,垂眸望着地面,封闭了神识,望着杜明的影子,一道绯色流光脱手而出,带着必杀此獠的决心、不出第二击的气势,朝杜明劈面而下。

杜明狂吼一声,伸手去够那绯色霜雪,他那原本普普通通的手忽然变黑,在一瞬间虚化,在伸手这一个动作中,撒下无数细碎的黑色光影,在空中慢慢飘散,每一个最终都化为玄妙的符箓,拥抱着它们终将触及的事物。

每一道符箓飞到周遭事物上,便融入那事物,仿佛事物本来便有的一部分,再也难以分割。

胭脂色左冲右突,在他手边翻飞,躲得过杜明的手,却没法躲开那如影随形的黑色符箓,绯色的刀光上,黑色的符箓安安静静地依附着那刀刃上,几乎要完全覆盖住刀身,原本清亮鲜丽的胭脂色,此时透出一股玄奥奇诡的意味。

刀光逐渐黯淡,几乎摇摇欲坠,一眼望去,已大不如最初的灵活。杜明的手忽然往前一够,倏忽间触及到那纤细精巧的修眉刀,将它完全握在手中!

那黝黑而非实的大手,一把握住胭脂色,将它完全遮蔽住,一眼望去,只能看见杜明伸在半空的手。

杜兰真早已封闭神识,可当他握住胭脂色时,却仍觉眼前一片雾蒙蒙的灵光,无数符号掩藏在那灵光之后,朝她识海涌来。

杜明的手还没收回,却忽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从他指尖窜起一道幽邃的火苗,在刹那间,将那黑色的手掌化为泡影!

那火苗毫无停滞,顺着他的手臂,一路往他身上烧去,瞬息之间,无论是杜明,还是他脸侧诡异的耳朵,都在那火苗下化作虚影。

“已消灭一名真知会信徒。”

“获得信息:真知之手,虚化无形之手,由信息和知识构成,所有被真知之手触及到的生物,都有机会被转化为真知之神的信徒。”

“赞美真理!真知至高!”

“赛外提示:当参赛者被转化为外神信徒时,将视为失去参赛资格,自动退出本场景。”

第二百四十七章 “心狠手辣”

“夫君,你当真这样狠心吗?”七八个环肥燕瘦、年龄各异的女子齐齐捧着胸口,痛苦地望着眼前神色冷峻、姿容俊秀的男子,“我们夫妻十几载的情谊,在你心里就这样一文不名吗?”

霍钟毓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七八个女人,她们望之有不过豆蔻年华的娇媚少女,有碧玉之年的清纯美人,有桃李年华的妩媚女郎,有花信年华的雍容丽人,也有半老徐娘的美艳妇人。

如果是毫不知情的人看来,大概会以为他是什么坐享齐人之福的狗大户。

但事实是,这七八个女子中,只有一个是本场景中“霍钟毓”的道侣,其余则都是她族中姐妹。

而“霍钟毓”更不是什么可以坐享齐人之福的狗大户,正相反,他算是入赘进门的女婿,吃着道侣家的、用着道侣家的,根本没敢有二心。

不知道会不会有风流之人以为这一进场景是净赚,上演一出“左拥右抱,遍携群芳”的风流轶事。

但身处局中,别说他本身毫无兴趣,只说这事本身就处处透着诡异,根本无需分析,只要身临其境就能发现此处的可怕。

“霍钟毓”的道侣家族,没有加入卫道联盟,但也一直是对抗三大邪道的重要力量。

然而几乎在一夜之间,这个家族、包括“霍钟毓”的道侣在内,竟在无声无息之间皈依了云详浩慈天君,成为了博爱会的忠实信徒。

他们追求天下大同,追求博爱和同质,而为了达到博爱的追求,他们信奉并致力于将所有人都同化、融合为同样的个体。

霍钟毓脸色毫无波动地望着她们,他当前的任务是从这里杀出去,而第一要务永远是找到师妹。

他诚于杀,诚于道,是一把锋锐逼人的刀,锋锐到足以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里、以无名宗门为背景,一步步杀出声名,杀入第二轮。但他天性不善言辞、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也不擅长算计。

这把刀需要一只握住它的手。这把手需要有力、灵活而充满智慧。

也许这把手没有刀的时候稍显平淡,没有太大亮点,但当这把手握起刀的时候,足以斩断一切蔽障!

当霍钟毓和陆悠然在一起的时候,才是他们真正锋锐无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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汨汨而流的小河边,忽然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他们带着一具具尸体,整整齐齐地摆在草地上。

他们围着尸体画起一道道看上去吊诡可怖的符号,将尸体围在其中,将这平静的景色化为诡异的场所。

一个满脸疲倦,仿佛随时都会累倒的青年慢吞吞地从生者中走出,一直走到中间一具怒目圆睁的尸体前蹲下,把手放在尸体的额头上,开始念念有词。

奇怪的是,这群人行色匆匆,显然在赶时间,可这名青年磨磨蹭蹭的动作却没有惹来众人哪怕一丝一毫的怒视,反而用沉默而敬畏的眼神望着他。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看起来马上就要倒下的青年,到底有着怎样缜密的谋算和精确的计划。就是他的存在,才让这次本该惨败而归的任务圆满完成,而付出的代价,仅仅只是现在躺在草地上的五具尸体——虽然他们总人数也只有十人。

当青年开始念念有词时,所有人都沉默地望着那些尸体,眼神逐渐染上羡慕与痴狂相交杂的情绪,仿佛恨不得躺在那里的是自己。

“你为神的回归所做出的贡献,将会被所有人铭记。当真知重回人间之时,你的名字将和所有无私求知的人一起,成为这片土地上永恒的传说。”

“在求知路上,没有苦难,也没有死亡,一切都是拥抱真理所必经的路。”

“真知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虔诚的追寻者。当你的肉体失去温度,当你的心脏不再跳动,你的灵魂,终将归于真理的怀抱。”

“愿你在真知的怀抱中,终获所求。”

他伸手合上了那双圆睁的眼睛。

“璩粥,走吧,待会苍蝇就来了。”仪式一毕,所有人都瞬间从极狂热变为极度冷漠,他们看都没有看一眼那具尸体,仿佛刚才眼里满含羡慕、恨不得以身相代的人不是他们一样。此时他们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已经躲避考虑起躲避卫道联盟的追踪了。

璩粥知道他们真心诚意地认为死亡从来不是终结,当你一心一意追求真知并在求知路上殒身时,灵魂终将归于真知之神郁梓白瑶天君的神国,而他们注定在郁梓白瑶天君的神国找寻到真正的真理。

因此在这些信徒的心里,为真理死亡根本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正相反,这是一件让人无比羡慕的事。而那无用的肉体,本身就是人追寻真知的阻碍,因此,同伴的死不值得哀伤,同伴的尸体也不值得他们多看哪怕一眼。

“走吧。”璩粥点点头,站起身来,俯视着那一具具尸体,沉默地在胸前划下郁梓白瑶天君对应的符号。

在他那微垂的脸上,一切神情都晦暗不明。

无人看见,也无人注意。

“赞美真理,真知至高!”他轻声说道。

——————————

“赞美真理,真知至高!”脸上画满了诡异符号的男子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在幽冷的火光里被烧为灰烬。

杜兰真沉默地望着空荡荡的庭院。

她找遍了整个杜家,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一样,“杜兰真”印象里前一天还和平安宁的家族,忽然就集体被传染、转化为郁梓白瑶天君的信徒。

她一一送他们早登极乐、回归真理的怀抱。

场景的提示总是姗姗来迟,仿佛不给人一点忐忑就缺了点什么似的,“摧毁一次成规模的集体性感染事件,积分10。”

“提示:杜家的变故由来有因,但你似乎并不想继续追查下去了,因为你心里隐隐明白,这和你最终的志向铲除外神将毫无关系。”

“这次事件虽然已经结束,但你明白,它留给你的是丧失亲人、不得不亲手送亲人一个安宁终结的伤痛,将永远伴随着你。它或许会消退,但永不会消失。”

“外神的信徒总像老鼠一样,阴暗又嚣张。你铲除了一处隐患,但你知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随时都可能有真知会的人前来追查,他们不会放过你。”

“趁着月黑风高杀人夜,带着你的伟大志向,扬帆起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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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真理是所有人的追求

高墙累壁的城门下,两个百无聊赖的修士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闲话,“这段时间可是够折腾的,上面大动作不断,估计是有大事快要发生了。”

“不光是咱们这儿,别的地方也在搞事情。”另一个修士悄声说道,“昨天我还听我师兄说,就咱们往北一点那个竹口分舵,前两天搞了个大的,把那群黄袍虫灭了门呢!竹口分舵主得意极了,在咱们舵主这儿得瑟,搞得舵主最近心情很差。”

“灭门?真的假的?他们有这本事?”最先开口的修士瞪大了眼睛。

“错不了!”另一个修士一拍大腿,悄咪咪地说道,“我悄悄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啊,咱们在旭城那儿早就安排好了卧底,竹口分舵的事儿一出,舵主就派了两队人手,打算也立个功劳——上午那班值守的人亲眼看着他们走的。”

“好家伙!”最先说话的修士惊叹起来,刚想说什么,忽然瞥见远远地飞来一道黑色的身影,不由提着枪警惕起来。

那黑色的影子宽大轻盈,仿佛一块在风中飘荡的布,飘飘渺渺地飞近来,几乎没有一点声息。

那黑影凑近了,两人才看清,原来是一个披着宽大黑色斗篷的人。

那斗篷下露出的两绺青丝、那并无遮蔽的白皙精巧的下巴,无声地宣告了主人的身份。

这一个女人。

为防引发两人的攻击,她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时便落下了,慢慢地走近,显示自己并无敌意。

等到她凑近两个守城门的修士,拉开遮住半张脸的兜帽,露出她的真容来。

两个修士呆愣愣地望着她,呼吸为之停滞而不自知。

他们绝非有意恍惚,也绝非不把自己的职责当一回事,实在是因为这副容貌远远超过了他们所能想象的美丽。

“劳驾,请问这里是否就是河磐城?”这个轻易以美貌折人的女人仿佛毫不把因为她容貌而带来的沉默放在心上,两只修长白皙仿佛玉雕而成的手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地图,指着其中一个图标问道。

“呃,对,没错,这里就是河磐城。”两个修士发了一会呆,回过神来望着地图上那个写有“河磐城”的图标,急忙答道,“姑娘这是从哪儿来的?”

这秀美过人的女子轻轻笑了一下,轻飘飘地答道,“西边儿。”这个场景世界里很有意思,不叫道友,不叫仙子,喜欢叫女修“姑娘”,倒是有点像凡人。

“原来是西边儿的贵客!”两人常年守城门,也是有点眼力见的人,知道这姑娘不愿意透露来历。但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冲着她手里的这张地图,就冲着她这轻易说出河磐城名字的气势,她就已经过了城门这一关。

“姑娘请进城吧,远道而来,一路奔波,肯定辛苦,外面从来不太平。”两人热情地招呼她——无论怎么说,长得好的人确实就是有优势。“姑娘肯定是个大人物吧?这通身的气势,一看就知道绝对是出来干大事的!”

灵生淑美的女郎笑而不答,朝两人轻轻点头,飘然而去了。

两个守城门的修士望着她的背影,脑海里仍浮现着她那超乎想象的美貌。

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在他们心中缠绕着,但却永远不直截了当的浮现在心头,让人迷惑,却怎么也抓不住。

杜兰真脚步轻盈,漫步在街道上,对上路人好奇的目光,也毫不见外地盈然一笑,微微颔首,姿仪之高华、风度之卓然,无论是守在非鹤楼天幕前的观众,还是与她对视的路人,都忍不住为之赞叹凝视。

杜兰真杀光整个杜家人,收到场景话外音的提示,虽然忍不住腹诽设定场景的评委会实在戏多,却也不敢拿自己的积分开玩笑,在杜家搜寻了一番,找到几张地图,选了最详细的一张带上,按照地图指引,一路往卫道联盟总部而去。

她这一路并不张扬,但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和行踪——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低调,但对于长得很不低调的她来说,本身已经是一种张扬了。

但并非嚣张——其实或许还是有一点的,但在她轻轻松松灭了杜家满门之后,发现真知会没有那么难搞,就决定钓鱼执法,如果有人想来给她送分,她不会拒绝。

这个场景世界的实力设定在筑基期,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是筑基修士,没有太大的修为差别,只有手段的区别。

杜兰真的幽罗被极大幅度削弱,而且对外神信徒也没有什么堪称奇迹的克制作用,由幽罗的气息衍生出来的法术也就更不可能做金手指了。

但抛去任何作弊式的幻想,她的手段本身就远远超过普通人,完全足以她获得碾压式的胜利。

因此她不紧不慢地往卫道联盟赶,规划出了一条最佳路线,一路上杀了三波真知会的追杀者,打算在这座河磐城稍微修整一下,顺便获取一点场景世界的信息。

杜兰真悠然地望着路上的建筑,家家户户墙上都画着简单的装饰图案,不尽相同,但可以看出是同源的。

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很奇怪,但说不出。

孩童抱着白发老者的胳膊,软磨硬泡,“爷爷,这个阵法怎么解啊?”

少女挽着恋人的手,甜蜜撒娇,“哎呀,你就告诉我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彪悍的妇人拎着丈夫的耳朵,大声吼道,“我才不信你跟那个小浪蹄子什么事都没有!你从来都嫌弃老娘没那个狐狸精懂得多!你当我是傻子,看不出来吗?”

如果说这茶米油盐足够人间烟火——

稚龄的学童提着刀架在羸弱的青年脖子上,笑容远远不是他这年纪应有的狡诈和冷酷,“如果你不把那本道书给我,那先生,学生只能说声对不起了。”

清秀的少女松开匕首,任由它插在倒地女子的胸口,蹲下来,忧伤地望着女子,“姐姐,我也不想走到这个地步的,但进求知堂的机会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形销骨立的男子一刀划开手腕,鲜血狂涌而出,却无法改变他哪怕一丝狂热,“您是全知全能的神,您是伟大不灭的一,您是永恒而真实的主,请您赐予我获得知识的机会吧!”

杜兰真脚步一顿。

而城门口的两个修士终于发现了让他们犹疑的是什么。

“哎,刚才那个女修……她是不是,没有在胸口画神主的标志啊?”

两人面面相觑,忽然同时朝城内撒腿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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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杀出一条生路

这世上难道还有比“一路反杀追兵,想要找个地方修整却找上了敌人的大本营”还惨的事情吗?

如果有的话,那大概就是她居然真的混进来了!

此时此刻,杜兰真几乎有仰天长叹的冲动,她真的很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会倒霉到这个地步的!

地图是她在杜家找到的,她从好几份地图中选了最精确最详细的一副带上,其他仅作为参考,对照了一下,规划出了一条最佳路线。现在想来,河磐城这个地方没有在其他地图上显示,并不只是其他地图不够精确的原因,还在于卫道联盟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一处真知会的老巢。

她规划出的路线上有好几个城市可以修整,但经过之前几个城市的时候她状态堪称完美,就没必要修整了。好巧不巧,等她想修整的时候,一头撞进了真知会的大本营。

这事根本不合常理!

杜兰真痛苦地想着,明明场景话外音介绍卫道联盟和三大邪道的时候还说卫道联盟能勉力维持统治地位的,谁能想到他们的维持统治居然是敌人都建城自立了还压根不清楚啊?

难怪卫道联盟要大发英雄令,广招各路英雄前来响应,戮力同心应对三大邪道——否则它可怎么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混啊!

真知会并不时时刻刻都是疯子,他们平时表现得还挺像正常人的,只是内心的疯狂追求已经和普通人完全不同了而已。真知会的信徒潜伏在各个势力里,有的是被安插进去的卧底,有的则是被洗脑的人。他们表现得好像正常的修士,只在最关键的时候撕破面具,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来,狠狠地捅人一刀,或者把人转化为信徒。

这也正是杜兰真没有第一时间看出来的原因。此时她再看这河磐城,那屋舍上画着的哪里是什么图案,分明尽是直指郁梓白瑶天君的符箓。

她不可能立刻转身就走。她已经进了城,就没那么轻易出去了。

虽然杜兰真也很想刷分,但事实在于,她没那么牛逼,还没有强悍到可以屠城的地步,这里都是筑基修士,她敢说没人能胜过她,但绝不敢说可以把满城人都杀死。

一个城市既然敢建立,一定有强大的修士在守卫它。杜兰真自忖绝对可以战胜守城核心力量,但这种人从来不是单个存在的。

杜兰真的脚步不过顿了一下,便立刻继续向前迈步,神色如常,仿若无事。

乐观一点想,既然她已经混进来了,干脆盘桓一两天再走,说不定还可以探出点信息。

“就是她!在那!那个黑斗篷的女人!”大街上忽然传来一声厉斥。

“前面的女人,站住!”

杜兰真眼神忽而凌厉起来,脚步却丝毫不停,悠哉游哉地向前走去,也不见她怎么动作,却好似平地瞬移一样,在人眼中,动作不紧不慢,却倏忽消失在拐角处。

身后大批人遁法身法一齐发力,几乎是下一刻就到了拐角处,却只能看见街上往来的城中居民,人群中没有那个穿黑色斗篷的身影了。

“她是生面孔!”端着茶杯在楼上悠然喝茶的人望见街角大批的守卫,便扒在窗户上,指着从他窗下经过的女人大叫道。

那个月白罩衫的女人抬起头来,目光冷得好像月光,朝他伸手指来,一道火光幽幽而起,瞬息从她指尖飞出,飞向那个喝茶的修士。

那个无比配合守卫队的修士端着茶杯,茫然地倒下,在他意识尚存的最后一刹那,他的眼前是一道幽光。

杜兰真一伸手把这个自找麻烦的修士杀了,那幽光并不停歇,在整栋楼里游走一圈,又从窗户里飞出。

下一瞬,整个小楼由内而外轰然炸开,瓦砾飞溅,带着灵力把整条街都笼罩在其中。

“列队!”

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隐隐约约有人高声喊道,“突击——”

“轰——”

那瓦砾和烟尘刚刚飞到一半,从中一道黑光从中升起,蛮横又强势地把那瓦砾化为烟灰,从爆炸中冲出来,携千钧巨力朝杜兰真飞去。

虽然尚未遇见源自郁梓白瑶天君的碾压性的洗脑,但她还是提前封闭了神识,甚至封闭了除视觉之外的五识。

杜兰真双手微合,胭脂色在她手中流转了三圈,昂然飞起,化为长虹,与那黑压压的光芒一触即分,越过那乌光沉沉,仿佛已把它抛在脑后,直朝着乌光的来处飞去。

绯色流光划过那烟尘雾霭,仿佛生了眼睛一般,朝着烟尘后的人冲去,翩翩若游龙,在那满眼迷蒙里成为唯一的光彩。

胭脂色每一次转向,都必然带起一道艳丽至极、刺眼至极的血色,它仿佛偏爱颈部那一小块地方,非得从那里来一刀,证明它在琢磨不定的灵活之外还拥有常人不具备的精准。

有人向真知祈祷,呼唤起郁梓白瑶天君的尊名,这一刻的他们是幸福的,因为寻常修士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自己硬扛,无论是否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而拥有信仰的人可以乞求神明的眷顾——那通常是慷慨的神明不设条件地给所有信徒的力量,也是神明为获得信徒所给予的最初的好处。

但他们也是不幸的。因为那三寸的、小得几乎有点可笑的刀,没有因为他们的异化而牵累主人的神识被真知侵蚀。每当它触及到真知的力量时,它那精巧的刀身便会泛起一层薄薄的、淡淡的幽光,仿佛给它镀上了一层最好的膜,助它以誓要斩敌于此刀之下的气势,将伟大的真知的力量一击而溃!

杜兰真的一小部分神识附在胭脂色上,胭脂色上附有幽罗的衍生法术保护神识。而她本身的神识封闭,眼里又隔着烟尘看不见那些人的异化,因此胭脂色在烟尘里大杀特杀,毫无阻滞。

血染红了瓦砾和烟尘,任由后者带着它们的颜色在空中飞舞,撞击在地上、墙上,最终尘埃落定,满目血色。

街上只有她一个人还站着。

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也包括杜兰真自己。这座河磐城里的守卫比她想象得要弱。

这让她甚至有点产生更加疯狂的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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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杀人不难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们河磐城里的守卫这么弱吗?”河磐城最正式的房屋里,杜兰真坐在桌边,撑着下巴,半歪着脸,悠悠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他是河磐城的话事人,也是真知会在此处的分舵主。

面对杜兰真这个不信真知、残杀真知信徒的罪恶之人,面对她丝毫没有把河磐城看在眼里的嚣张话语,河磐分舵主不仅没有恼羞成怒杀她为守卫真知贡献力量,反而诚惶诚恐,痴迷甚至狂热地望着她,有问必答,“我们三分之二的守卫都被贱民派去旭城,小舵有内应在旭城杜家,可以里应外合,助神教夺下旭城!光复真知!”

在贯珠天音的影响下,河畔舵主把最崇高的敬意、最疯狂的向往致以杜兰真,因此,他将对郁梓白瑶天君的感情尽数投影到杜兰真身上,几乎以为她是郁梓白瑶天君在戡梧界的化身。

杜兰真得说,贯珠天音对人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但在贯珠天音控制下表现得狂热、痴迷到河畔舵主这种地步,她也是第一次见。

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她以前控制的对象都不是神道信徒。以杜兰真浅薄的见识里,她仅知道神道信徒这一种人,看似强大无比,但实际上心灵脆弱。他们的力量来源于所信奉的神灵,他们不需要拼尽全力、冒着生命危险去提升实力,只需要尽力信奉、讨好神明,就可以获得强大的力量。

但人之所以强大,其实不在于他掌握了多少力量,而在于他有获得力量的能力。

神道信徒天性里有着依赖神明的部分,这种奴性使得他们难以拥有坚定的意志,更不可能在贯珠天音下有所反抗——信仰神明,本身就是在主动交出自身的控制权。习惯了被控制,也就不会反抗了。

杜兰真对神道没什么好感,便在于这种愚民的把戏。

如果说玄门是独善其身的话,神道就是举万众之力成就一人,那站在顶端的人何等风光,却并不代表托着他的人的卑微并不存在。

“旭城杜家?”杜兰真挑了挑眉,觉得这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这正可以解释为什么她手里的地图清清楚楚地标注着河磐城的位置——因为杜家最初的真知信徒就是河磐城的人洗脑的,是河磐分舵的棋子。

不幸的是,那些河磐城的人跑到旭城,只能发现被她杀得一干二净的杜家。追上来想追杀她,却被她一波波地分批解决了。

这么说来,她完全是以一人之力,用了十几天时间先后消灭了河磐城的大部分力量啊!

“真知会最近有什么大动作吗?”杜兰真想了想,问道。

“除了旭城的事,北边竹口分舵派人灭了当地的寻芳宗,不过没有接管势力,竹口分舵的实力较弱,没那个人手接管,只能杀人示威。”

“为什么以前没有这么大动作,现在却忽然激进起来了?”

“我不知道……”尽管被贯珠天音牢牢控制着,河磐分舵主还是露出了茫然之色,“但是大家都在比,我们河磐分舵也不能落后。”

杜兰真敲了敲桌子,思索了一会儿,“真知会总舵对此怎么说?”

“总舵鼓励所有分舵积极参与真知的伟大回归,为真知的光复贡献力量。”

这满口漂亮话,没有一句有营养的。

杜兰真又问了河磐分舵主不少问题,发现他知道的也不多,活脱脱一个偏安一隅、不关注自家一亩三分地以外的乡巴佬,指望他知道真知会的意图、甚至于整个世界的形式,简直是在做梦。

她顺手用胭脂色送河磐分舵主去见他心心念念的真知,沉思了一会,在城里搜出一些也许有用的文件,没有细看,塞进储物戒指里。

对于小洞天世界里的人,杜兰真杀起来没有一点点心理障碍。她在进入小洞天世界时就被评委会告知,里面的都是临时推演所得,并非真实存在。也就是说,她杀的只是一道符箓、一串符号、一组灵力,可能是任何东西,但绝非真人。

甚至于,即使这些是真人,杜兰真也能安然地送他们一场解脱。玄门的敌人,就是她的敌人,无论在哪都一样。

杀人从来不难,杀一个人和杀很多人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她没有能力把所有人都困在城里杀掉,但想来刷分也不至于这么苛刻。

杜兰真望着空荡荡的、本身并不发达的河磐城,伸出手来,幽光从她指尖涌出,几个呼吸间,拥抱整座城市。

“成功摧毁真知会中型据点,积分30。”

“望着空荡荡的城市,你心里并不轻松,反而沉甸甸的。你知道虽然河磐城的大部分有效力量都被消灭,但仍有幸存者寻找各地真知会信徒通报消息。如果你滞留原地,很有可能会遇上前来探查情况的别地真知会信徒。”

“这里不安全,你决定事不宜迟,立刻离开。”

杜兰真静静地望着火光冲天的河磐城,听着话外音深情并茂地擅自为她的心情和心路历程做出决定,嗤笑了一声,转身化为遁光,消失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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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奉云望着眼前俯首求饶的人,神色复杂。

她明知这些人是毫不在意尊严和别人的生命的无德之人,但她又怜悯他们的愚昧。

与她看似冷酷的外表不同,陈奉云是一个从小受到严格正统教育、有着积极三观、怀有怜悯之心的修士。

即使她知道这些只是小洞天世界推演出来的人,但她的手却迟迟难以落下。

“你的心太软了,杀人这种简单至极的事情对你来说简直像是什么绝世难题,拖泥带水,不够干脆。”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临行前师尊对她说的话,那个高贵的女人用最冷漠的语气评价着她——她一向是漠视甚至无视这个弟子的,陈奉云很清楚,自己并不受师尊的喜爱,而临行前师尊向她说的这番话就是最直接的原因,“修士这一路上,唯道唯我,没有其他东西值得你挂怀。”

陈奉云做不到,她很清楚。即使她竭力模仿着师尊,像师尊一样成为戡梧界有一个赫赫有名的冷美人,让所有人以为她是师尊的翻版。

但她心里清楚,她不是,她永远也比不上师尊的道心坚定,她就是个凡夫俗子。

陈奉云想了很久,最终闭上了眼睛。

心软是凡夫俗子的常态,但趋利也是凡夫俗子的追求。她想做天元十六子,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证明自己配得上是师尊的弟子。而面前的都不是真人,不违背她的良心。

她的坚持这样懦弱,而所谓良心又这样容易妥协。也许是她真心想要变成师尊的样子,也许是她在慢慢习惯这个尔虞我诈的残酷世界……

陈奉云苦笑了起来,也许师尊说得没错,杀人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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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刷分策略

杜兰真不知道小洞天世界比戡梧界的时间流速是多少,但仅仅考虑到她进入场景这半个月的时间,她已经连续遇到两场事件了——虽说其中一场可能是她自找的,但这个频率也有点高了。

特别是开场一个全家升天,绝对是评委会特意安排给每个参赛者的送分题,让人快速进入状态的妙招。

仅从目前她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个场景世界里的绝大多数土著对她来说都不具备威胁,而危险大概就会落在三大外神本身。

这一路走走停停,她除了为追杀者停留之外,一路上都在思索这个场景的安排。

仅就她所经历的两场事件,她确认这个世界推演之完整几乎可以媲美真实的世界。这既正常,也不太正常。

正常在于,元婴真君本就有能力推演洞天,评委会十位元婴真君一起出手,能够让小洞天世界非常完善合情合理。

但不正常在于,这里的土著有些过分逼真了。每个土著都好像真人,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没错,元婴真君可以点化灵物开智,但他们也没本事让灵物完全按照他们的设定思考和行动啊?

要么牺牲逼真度,要么牺牲可控性,两者必有其一,这才是现实。两者都保持高水准,这已经超过了元婴真君的上限。

即使满心存疑,但杜兰真多番试探,发现这个小洞天世界就是这么的不符合常理。

也许是她坐井观天了——不管怎么说,身处其中,她要做的不是质疑已发生的事情,而是思考如何在这里谋取最大的利益。

如果不去质疑这个已发生的事情的可行性,而是在“这个小洞天世界就是跟真实世界差不多”的基础上思考,那么刷分的可能就变得更多了。

杜兰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要她首选,肯定是想从全局入手,高屋建瓴地了解整个小洞天世界,然后再下手的。

坦白来说,她绝不会选择随遇而安,遇到什么再去解决什么——这种状态只会让机会越来越少,如果不是气运逆天,最终只会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得分。

而从个人性格来说,她也更倾向于居高临下地出手,这是她多年来的经验和习惯,当你越具有权力感,你越能看得清楚、看得周全。这个权力感来自于信息和掌控力。

太多人辛辛苦苦忙一场,最终一个时代浪潮打来,让他们的辛苦都成了无用功。

杜兰真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做这种人的!

按照评委会的深深恶意,绝对不会给人暗搓搓发展的机会,肯定每个阶段都会有个大事件,让一批人翻车——否则,他们苟到天长地久怎么办?这个场景世界还结束不结束了?

目前她获得的信息不多,无论是杜家还是河磐城,其实都处在权力的边缘,她想要获得更多的权力感,只有两条清晰的路径——如果她不想勇闯三大邪道,就只能死命往卫道联盟凑了。

场景介绍里确实还提到了散修和一股神秘的力量,能够和卫道联盟、三大邪道相提并论,这两肯定不是什么凑数的。但若非无从选择,杜兰真不会考虑他们。

一个人的成长背景对她的思维方式和她倾向影响是很大的,杜兰真生在组织性很强、规模很大的极尘宗,天性偏向于已经有规模、有组织的势力,而不是靠一人之勇单打独斗,更不会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企图凝聚一团散沙。

她宁愿用三十年来完美接盘,而不愿意花三年自己打造一个新盘,然后花五十年发展到同样的规模。

她不选散修路线,也正是出于这种偏向。

至于那股神秘势力,她连影子都没摸到,拿什么找寻?卫道联盟是个门槛低得多的选择,她可以猜到绝大多数参赛者最后都会归于这个势力,但她有信心把低门槛路线实现高水平。

一步先,步步先,她最清楚这个道理,起步越早,优势越大——她整个人生不正是这个道理的写照吗?

当前期武力影响不是特别大、信息成为决胜因素的时候,杜兰真最大的优势,就落到了贯珠天音这门套话神术上。

说来,她敢在无数观众面前公然施展魔道法门,不怕被人认出,也是经过长辈背书的。

临行前,她求见须晨真君,请师尊做个临行训示——她到底需不需要不重要,这是个约定俗成的规矩。

师徒的关系在这两年慢慢变得紧密起来,其实没什么可临时叮嘱的,杜兰真便随口问道,“我可是身负魔道法门,掌教会不会觉得我是异类,排斥我,不看重我啊?”她虽然这么说着,却神色轻松,显然并不真的纠结这件事。

“你会一两门魔道法门,可你会的玄门功法又有多少?难道为了那一两门魔道法门,你就成了个魔道修士?”须晨真君嗤笑道,“本宗若是一点容人的气度也没有,那赶紧玩完拉倒!别的不提,你当是只有你一个人身负旁门法门的吗?”

“哦?”杜兰真这回是真的惊讶了,“还有什么人?”

“这人你也认识。”须晨真君带了点轻微的笑意,望着杜兰真道,“当初你谭苑师叔凝婴讲道,你不也是在的吗?”

“什么?”杜兰真大惊,“谭苑真君,他身负……神道法门?”她以为那只是宗门的谋划需要。

“自然,否则,就算宗门另有绸缪,但元婴大典讲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谭苑师叔岂会为了迎合宗门就讲他根本不懂的东西?”须晨真君淡淡的道,“想的多是好事,人总该多为自己打算。但你别小瞧了本宗的气度。”

须晨真君说着,沉声道,“本宗传承千万载,绝不只是故步自封!在传承外博采众长,不断发展,方有我极尘宗今日赫赫之威。旁门道法,也有其优劣,取其精华,增益本宗道法,自然是以我为主,为我所用,分什么自家外家!”

杜兰真不由微笑。

是她小瞧了宗门,也小瞧了整个玄门。

这个戡梧界是玄门的,无论资源、人力,还是传承、手段。

只要是戡梧界的东西,都是玄门的,为玄门所用,自然也就不分外道正道,当用则用。

杜兰真敢用,极尘宗就敢给她兜着,这就是六大宗门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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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抵达癸水阁

癸水阁地处卫道联盟总部槐城的东方,是卫道联盟的最后一道蔽障,只要经过癸水阁,就可以直达槐城了。

作为最后一道蔽障,癸水阁的防卫和盘查就是卫道联盟安然统治的根基,也因此,这排查极为严苛。

作为一个势力,卫道联盟的组织力和凝聚力远远比不上极尘宗,甚至比不上许多戡梧界的宗门的,但放在这个场景世界里,它绝对是矮子里的巨人,一盘散沙里的大石头,总之远胜过散修和三大邪道。

况且,在这个危机四伏、随时都有可能道统灭绝的世界里,修士的变通能力简直远超人的想象。

癸水阁,它的名字非常招人吐槽,但它被卫道联盟重视的程度仅次于槐城,所有想去槐城的人,都必须在癸水阁接受为期七天的排查。

卫道联盟广发英雄令,作为本世界名义上的唯一统治者、玄门的唯一领袖,确实招来了许许多多意图加入的修士。

这给癸水阁的排查工作带来了极大的难度。

槐城总部那里明确要求癸水阁可以适当放宽要求,卫道联盟求才若渴,特殊时期,排查工作可以没有那么严格。

有了这个明确表示,癸水阁的排查工作就快了许多,简化流程,只保留最必要的那些,大约三天就可以放行了。

但有的人确实存疑,必须进一步排查,就得待满七天了。

一般来说,这种人其实不是很多,但特殊时期,来的人这么多,总有这种人存在。

英雄令刚刚发出去二十天,癸水阁已经有三个必须排查的人等在里面了。

“等到我们给旭城杜家发去消息,收到回复,你就可以去槐城了。”在癸水阁负责接待的修士朝对面的女人笑了笑,显得很是温和,这对于工作量猛增的他来说非常罕见,但这个女人值得,美人总有点特殊优待。

“那恐怕不行了。”这个秀美灵蕴的女人垂下眼睑,神情哀婉,“我们家……”她幽幽地道,“旭城杜家,已经是过眼烟云了。”

“什么?”接待的修士大声道。

“我的堂弟,他还那么年轻,还不明白这个世界有多危险……”她说着,神情黯然,“他被人蛊惑了,居然信奉了真知伪神,以为自己在追求真理……”她说着,双目盈盈,仿佛随时要落下泪来,望着接待的修士,几乎让他丢掉脑子、只想哄她开心,“杜家……都被真知伪神污染了。”

“什么?”但接待的修士最终还是坚定地把脑子握在手里,虽然他已经感觉不够用了,“杜姑娘,你的意思是,杜家……整个杜家都?”

杜姑娘哀伤地点点头。

“天啊……”接待的修士呆呆地望着她,忽然惊起,“这事太大了,整个杜家都信奉伪神了,我得赶紧上报,否则旭城会被真知会变成他们的地盘!”

“那倒不至于。”杜姑娘低下头,忧伤地说道,“我,我从小立志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扫除伪神,如果放任那么多真知信徒在旭城,那完全违背了我的良心!”

“我,杀了他们。”她艰涩地说道,声音带着哽咽,猛然抬起头时,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划下。

接待她的修士呆呆的,说不出话,就这么望着她,露出极复杂的神情。

他很想相信这个仿佛仙女下云端、美人出画卷的女人,情不自禁地为她的楚楚动人和哀婉难抑感到动摇,但她说的话,简直太可疑了!

接待修士挣扎了一会,在脑子和眼睛间,最终还是选择了抱紧他的脑子,“对不起,你说的这件事太重大,也太可疑了,我必须得上报,你恐怕得滞留七天了。”

“我明白。”杜姑娘并没有他预想中的怒火或者慌张,而是非常理解、非常理智地点点头,顺从地说道,“如果是我,也绝不会相信的。”

“这件事,也太超出常情了,任谁也想不到的。”她说着,忽然伸手轻轻按了按眼角,企图让那里盈盈的泪水装作不存在的样子。

她有点太可怜了,接待她的修士又有点情不自禁地同情了,他忍不住说道,“其实也没有,我们最近,也遇到了三个经历了很离奇可怕的事情的人……”

但他没有看到这个哀婉拭泪的女人不动声色的打量,也看不到她楚楚可怜的神情下冷静的观察。

“是吗?”她望着接待修士,眼里含着一点希望。

“是真的。”接待修士心一软,安慰道,“如果你没有问题,只要等七天就可以去槐城了,这里还有三个修士跟你差不多情况,别怕。”

“他们也是亲手送所有亲人……一个安宁的吗?”杜姑娘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露出一丝期盼,却偏偏要发出质疑,当她提到“送全家一个安宁”的时候,又情不自禁地咬了咬嘴唇,露出痛苦之色。

“他们……”接待她的修士刚要回答,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太多了,改口道,“咳,如果你们都没有问题,可以在去槐城的路上交流一下。”

杜姑娘呆呆地望着他,最后仿佛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在被怀疑的处境里,其实并不被信任,露出黯然之色,慢慢地点头,勉强地笑了笑,“好的,我知道了。”

接待修士张了张口,又想安慰她一下,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冷淡地说道,“从左边这个通道进去,拿着这块玉简,会有人招呼你的。”

“谢谢。”这个叫杜兰真的女子站起身来,双手接过玉简,朝他露出一个极其清淡的笑容,并无开心,但不只是礼貌,她的笑容里带着善意,她认真地说道,“辛苦你了。”

即使接待修士已经被她刷满了好感,杜兰真还是证明她还能突破一下极限。每天接待这么多脾气各异的修士,忽然有人认真地体谅他的难处,实在让人没法不对她升起好感。

“我们的排查都很规范的。”尽管不是他的职责,但接待修士还是忍不住安慰她一句,“不会冤枉人的。”

“我坚信这一点。”杜兰真敛容,声音沉静,“卫道联盟不会让每一个玄门志士失望。”

她朝接待的修士点点头,然后消失在了左手边的通道里。

第二百五十三章 信息交换

“杜兰真是吧?”守在通道里的人看了看她手里的玉简,让她往里走,“走到底,挑一个房间住下吧。”

“谢谢。”杜兰真朝他微微颔首,沿着通道往前走去。

这是一条长约百丈的通道,四面封闭,墙上每隔三丈便挂着一盏灯,通道里光线昏黄,仅仅是可视而已。

走过这百丈长的通道,她转入一座小楼——她注意了一下,小楼设有极其精密的阵法,绝大多数人无论是想闯入还是闯出都近乎不可能,唯一的出入口就是连着通道的那一个。

杜兰真放慢脚步观察了片刻,然后快步走进了小楼。

与从外面观察的不一样,等到她走进来,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秀丽楼台。

与外表的可以入画截然相反的,是小楼内部仿佛监狱的设计,每一个小房间都有一丈见方,不算宽敞,但对于一个人来说,绰绰有余。每个房间都没有门,但设有阵法,只要有人踏入,便会自动激发,只能进,不能出。

杜兰真怀疑谅事宗把人关了二十年的地牢都没这里森严。

她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不悦来——这是完全符合“杜兰真”这个身份的,无论是谁,被这样怀疑和防备,总会本能地露出不悦,无论她到底是否无辜,又是否能够理解癸水阁的做法。

有那么一刹那,她在考虑“掉头就走,质问癸水阁什么意思”和“老老实实找个房间蹲着”两个做法哪个更符合形象,哪个更能获得机会,但她思考不过一瞬,最终还是选择后者。

前者固然可能会更符合一个刚刚手刃被感染为邪神信徒的亲人、情绪不稳定的少女的人设,但癸水阁既然被卫道联盟放在这里做最后的防线,不可能那么儿戏地为她破例。完善人设是为了获得更多机会,无法获得机会和利益的完善多此一举。

更何况,她是要打入卫道联盟,还没进槐城就表现得像个刺头,委实无益。

杜兰真这样想着,做出不悦之色,但脚步还是没停,一路往里走去。

整个一楼是没有人的。

小楼一共只有两层,据接待她的修士说除了她还有三个人在里面。据她观察,本来接待修士是要把她往左手边的通道引的,后来发现她嫌疑太大,才让她往右手边的通道走,而她走过这条通道,没有发现岔路,那么那三个人多半也在这栋小楼里。

杜兰真走到后半边,找到上二楼的楼梯,已经隐隐约约听见人声了。看来房间并没有设隔音的阵法。

她慢慢走上楼梯,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踪迹,二楼的人听见了她的脚步声,等到她走上二楼时,楼上的人已经把目光投向楼梯口了。

杜兰真迎着那些打量,目光往里面一扫,挑了挑眉,笑道,“我说这楼里怎么没人,原来各位都在二楼呢。”

这楼上的三个人,都是非鹤楼参赛者!

最靠近楼梯口的那个看起来翩翩公子浊世佳的修士,叫做程慕颐,在第一轮中,和沈淮烟是唯二八连胜无败绩的参赛者,碧落宗的筑基中期修士。

程慕颐隔壁的清秀佳人,望之平淡、眼神平静,但腰杆笔直,不露不显,正是被沈淮烟评为“看似粗放,其实很有心机的暴力女”的顾霓云,来自于修仙世家顾家,曾因天资不显而被退婚,在第一轮中获得七胜一负成绩。

至于程慕颐对面的那个望之英姿勃发、姿质风流的青年,自然是杜兰真的发小,来自极尘宗,第一轮中七胜一负,仅因连续两场撞上霍钟毓和沈淮烟而有败绩的卫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处事方式,所有参赛者中,走心机筹划路线的并不算多。

但这三个已经在牢里蹲着的天才,无一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再加上刚刚走上二楼,马上要体验幽禁七天套餐、轮空一整轮,心眼多于筛子的杜兰真,这临时幽囚生活,简直是心机男/女的大戏。

“几位道友都是从哪来啊?”杜兰真笑着,先是在二楼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人,然后往顾霓云对面的房间走去,甫一踏入,身后便升起一道无形的蔽障,将她封入房中。“我叫杜兰真,从旭城来。”

她不确定有没有人在监视他们——杜兰真倾向于是有的,在监视的人眼里,他们从未见过,如果一打招呼就叫起名字,那只会让本来就被怀疑的他们产生更多的可疑点。

毕竟,四个非常可疑的人居然互相都认识,这很难让人不产生“他们其实是一伙的”的怀疑。

“杜道友你好。我是程慕颐,来自繁城。我对面的那位是来自秦城的卫衔道友,隔壁的这位是来自奉城的顾霓云道友。”程慕颐朝她风度翩翩地点点头。

“杜道友也是被癸水阁怀疑的吗?”卫衔在杜兰真的隔壁,两人隔着墙,互相看不到对方,但以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杜兰真几乎可以想象卫衔现在的表情——他一定对程慕颐非常、非常、非常不感冒。

杜兰真就站在她那个房间的门口,打量着坐在对面两个房间的顾霓云和程慕颐,从她现在这个角度,可以非常清晰地观察二楼楼梯口。

“若不是这样,我怎么会进来呢?”杜兰真幽幽地说着,时刻不忘自己的人设,“幸好只有七天,否则在这里像犯人一样熬日子,我可受不了。”

“是啊,我们刚才还在说呢,要是再有一位道友来,我们就能凑一桌麻将了。”顾霓云刚刚站起身来看了她一眼,现在又靠着墙,拿出蒲团坐下了,懒洋洋地望着正对面房间的杜兰真,“现在可好了,人齐了,道友来吗?”

杜兰真望向顾霓云,后者懒懒地回望,杜兰真目光一转,对上程慕颐的视线,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友这可真是好心性,在这居然还有心思打麻将,也不怕癸水阁查出什么吗?”

这三个人在她来之前肯定有过交流,但看来顾霓云和卫衔都对程慕颐不是很有好感,交流得估计有限……

但大家起码得互相把身份交代清楚,给她一点参考,否则杜兰真只能充当一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冷场王,不断爆雷,抛出危险话题让大概率存在的那个监视者怀疑了。

如果这里都是迟钝的人,她这么做只会徒劳无功。

但谁叫大家都是聪明又多疑的人呢,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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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心机狱友在线玩牌

“我信癸水阁的公正严明。”顾霓云不冷不淡地答道。

“咳,心里有鬼的才紧张,只要问心无愧,行的端坐的正,自然不怕。”程慕颐含笑道。

“这样吗?那既然道友行的端坐的正问心无愧,不如说说到底是为什么跟我们一样被关起来的,给我们开开眼,解个闷?”卫衔在隔壁懒洋洋地挤兑他,看似是看不惯程慕颐,实际上,也是给杜兰真做助攻,打开话匣。

程慕颐不怕他们问!事实上,他还巴不得这些人问他!他是第一个来到癸水阁的人,卫衔和顾霓云均比他晚了一天,他本以为大家会交流一下经历,打开话匣后才好方便他进一步自己的图谋。

但让程慕颐倍感挫败的是,他出众的外表、翩翩的风度、不凡的背景,这些以前无往不利的加分项,居然一点都没有在这两个人身上起作用!

论起外表、风度和背景,卫衔都绝不输给他,甚至犹有过之,而顾霓云也是个眼界极高的人,深知所谓名门天才也就是那么回事。

更不要提这两个人居然都是心机智谋俱备,思维和行为根本不会轻易为人所左右,也深知那点把握人心的算计和把戏,对于程慕颐居然企图操纵他们当棋子的行为非常之不感冒,理都不想理他。

程慕颐空负满腹算计和一番打算,居然在这两个爱搭不理的人面前成为最没有存在感的人!

别说进一步图谋了,就连普通的交换情报他们都不配合。

程慕颐把希望都放在了第三天来的杜兰真身上。

程慕颐不是蠢货,不会在同样的坑里摔两次,他这一天里痛定思痛,明白自己到底失败在哪里了。

他那些从前无往不利的条件和手段,能唬住眼界不高的修士,能唬住心机不够多的修士,能唬住绝大多数修士,但在非鹤楼夺牌的第二轮里,他和其他人比,没有什么优势,没有靠背景先声夺人的资格,只能纯靠算计,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而他也不能假设自己才是最精明的那个,大家都很精,不可能被他当做傻子耍。他应该做的是尊重所有人的智商,互惠互利。

现在话匣好不容易打开了,他也不管什么自矜身份了,能说下去就是胜利!

“我来自繁城,是繁城程家的人。”程慕颐没有因为卫衔的挤兑而动怒,“前段时间,因为本家的有冲突……竟然发生了血斗,我所在的那一分支被灭门了,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缘分凑巧,拿到英雄令,无处可去,就来了联盟。”

按理说三个人应该搭个话,问他为什么不去复仇云云,给程慕颐一个解释的机会,极大可能存在的暗中监视者听了也是一个洗除嫌疑的点。

但卫衔和顾霓云对程慕颐好感很低,杜兰真来之前话都不想跟他说,没道理给他台阶。

杜兰真目光流转了一圈,竟也不搭腔,朝顾霓云问道,“顾道友,你呢?”

程慕颐眼里闪过一丝怒色,但这都是心机,说出来就反而起反作用了,他脸色沉沉,只当吃个哑巴亏,安慰自己只要接下来的计划能成,这都是值得的。

顾霓云和杜兰真还算是点头之交,而她也确实有交流的需求,因此给她这个面子,“我们家被天人会分舵的人偷袭,除了我,没一个幸免,我勉强逃出来,打算加入卫道联盟,给他们报仇。”

“我倒没什么,本来就是卫道联盟的人,只是得罪了人,出去混了几年,现在又想回来了而已。”卫衔在隔壁说道。

他们都说了,杜兰真自然不可能耍赖,便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我家有人被真知会蛊惑了,感染了全家,都被我杀了。”

她说完,其余三人皆默。

四个人里,有三个人都是灭门惨案,评委会到底是对灭人满门有什么执念啊?而且,别人那都是外力灭门,杜兰真这个,亲手灭自己满门,这也太煞气逼人了吧?

“玩牌吗各位?”顾霓云懒洋洋地问道。

其余三人还在想评委会到底有什么打算,听到她这话,不由无语。

“什么牌?”杜兰真问道。

“明宏牌。”顾霓云说着,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副牌,“我来洗,你们抽,我的牌可以指定某个人抽。”

杜兰真默默地望着她。明宏牌是以发明者的名字命名的牌,计分抽牌,玩法复杂,但确实很有趣。

这牌的发明者明宏真人……是樊靳的马甲。

当然,杜兰真的沉默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她沉默是因为顾霓云此刻拿出明宏牌,多半意在指代非鹤楼夺牌的积分。

“来吧。”杜兰真率先答道。

“来啊。”

“那就来吧。”

卫衔和程慕颐先后答道。

“谁来替我抽?”作为洗牌者,顾霓云自然不能亲自抽牌,一般来说,都有一个主持人,但四人里没有,顾霓云就把这个抽牌的权利让出。

“我来。”程慕颐抢先说道。

“那就你吧。”顾霓云无所谓地应下,双手一动,利落地洗了一遍牌,在地上摊开,按照规则摆成一个极其复杂的图案,然后说道,“要是我把谁逼出比赛,是不是能拿点分啊?”

她说着,神色如常,仿佛真的只是在说牌。

“是吗?你想怎么把人逼出比赛啊?”杜兰真笑了起来,“怎么,难道顾道友在明宏牌上无往不利,就是因为可以把所有赢得了你的人都杀了?”

“我确实无往不利。”顾霓云神色平淡,“但也未必是杀人啊。”她说着,朝杜兰真笑了笑,“以我的水平,把人打得自尊心受挫自动退赛也不错啊?”

“那我倒是很想讨教一下道友的高招了。”杜兰真似笑非笑地说道。

“开个玩笑。”顾霓云轻轻笑了一下,“说真的,明宏牌没有规定这个真是太不严谨了,我觉得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在这里规定一下,不管用什么手段,万一把人逼退赛,扣一个人五十分怎么样?”

杜兰真一挑眉,精神一振。她接住了顾霓云抛来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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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我赢了

“五十分?”杜兰真美眸微敛,又含着笑意,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没有让你把对方得到的分都扣掉了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顾霓云嗤笑一声。

“那怎么能一样?”杜兰真懒懒地笑了起来,仿佛真的被逗笑了,“也许我特别菜,得到的分数还没有五十分呢?岂不是委屈了你?”

“那就算我亏了。”顾霓云翻了个白眼。

杜兰真哈哈一笑,不再发问。

“这我可就不懂了。”卫衔在她隔壁闲闲地说道,“凭本事把人弄出去的,不给我分就罢了,凭什么倒扣我的分啊?”

“把人家弄出去了,这游戏还玩不玩了?”顾霓云拨了拨最上面的牌,“重要的是分数输赢吗?那你怎么不直接砍人?重要的是过程。”

杜兰真打量着她,“怎么,你被扣过,有经验啊?”

“不然我在这胡咧咧?”顾霓云挑眉,淡淡地反问道。

“勇士。”杜兰真由衷地说道。

顾霓云话里有话,说的当然不是明宏牌,而是本次场景,每杀一个参赛者,会扣五十分。

虽然开场景之前,评委会也提到过所有参赛者在这个小洞天世界里都不会死,一旦死亡,意味的仅仅只是从这个场景里退出,不影响下一场的进入,甚至都不会扣分。

但这才刚开始多久,顾霓云居然已经辣手摧花了……

她敢这么说,而且面对杜兰真的疑问毫不否认,就是证明她已经杀过人验证过了……真想知道那个倒霉鬼是谁。

顾霓云筑基中期,胜利七场,得分七十,这一下子就去了五十,亏她还能镇定自若地坐在这分享这个线索。

不过,不管怎么说,顾霓云的情况还是比杜兰真好一点的……

“这牌里,老鼠东奔西顾,茫然不知归处,未免太没意思了。”杜兰真略一沉吟,说道,“我觉得,猎人瞧不起猎物,总叫人家的地盘巢穴,焉知老鼠有朝一日,巢穴比猎人的老家还大呢?”她垂眸笑道,“不妥,不妥。”

几人定定地望着她,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但又不是那么肯定。

“我觉得,得给老鼠建个城才行。”杜兰真食指微屈,轻扣墙面,“明确规格有大的,有小的,有中档的,让人家有家可依,有地方商量事情,组成有效的对抗,否则这游戏一面倒,有什么意思?”

这回三个人是完完全全明白她什么意思了。她这话里透出两个信息,一个是“老鼠”即三大邪道建立城市了,第二个是有明确规格划分大中小。

她这个信息里虽然没有分值相关的东西,但也确实够拿出来了。

“老鼠也有城市?这和明宏牌本身的规定有冲突了啊?”顾霓云哂笑,“杜道友,这个规定有点次啊?”

杜兰真目光在对面的顾霓云和程慕颐的脸上扫了扫,她确定卫衔是不会质疑自己的,就好像她不会去质疑卫衔一样——不是知道对方绝不会说谎什么的,而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比和程慕颐、顾霓云紧密无数,如果真有什么隐瞒和漏洞,私下交流是比当场指出有利得多的做法。

但顾霓云和程慕颐就不一样了,他们既要审慎选择自己所说出的信息的价值和准确程度,也要审视别人所说的信息的价值和准确性。

当然,四个人都可以选择说谎,但这个场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们也不是只需要混这个场景,建立信誉,永远都比欺诈这种一次性手段来得长久。

而且,从把参赛者杀出场景世界不仅不加分而且还要扣分的情况来看,其实这个场景……很有可能倾向于参赛者之间的合作。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四个人还不能确定,但从一开始就让自己的信誉跌至谷底,无疑是不够谨慎的做法,此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倾向于互利互惠,但前提是,不能亏。

“这世上自相矛盾的事情还少吗?如果符合需要,改改不就好了?”他们的疑问也是杜兰真的疑问,她平静地答道,“况且,明宏牌的介绍是介绍,谁规定介绍一定要准确了?”

几人默然。

“我觉得,明宏牌里有个设定很不严谨。”卫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里面写有知识和信息的牌,居然不带分值,这有道理吗?”

“怎么就没道理了?”程慕颐给他做捧哏。

“知识是有价的。”卫衔答道,“它会让人给自己增值的。”他说着,提议道,“我觉得,每次抽到写着知识和信息的牌,应该加十分。”

“小心啊,卫道友。”杜兰真没有第一时间去想卫衔说的话,顶着他的尾音冷冷地说道,“你不会想让人以为你信了真知伪神吧?”

卫衔一愣,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放在真知信徒口中非常合适,“知识当然是有价值的,但有价值的岂止是知识?”

杜兰真给他一个台阶补上自己的漏洞,便开始想卫衔的话了。

明宏牌里有一种牌是写着一定的信息的,大约就是玩家拿着的牌的信息之类的。卫衔说的“知识”“信息”,应该也是特殊的信息,一旦找到了,就能得到十分。

但他拿明宏牌里的牌举例,杜兰真不确定还有没有深意,不过卫衔应该不至于做亏本的事,仅仅到这一层已经够了。

卫衔这个信息,忽然让她想起自己从河磐城里带出来的资料,她还没来得及看完。好歹也是一个中型据点,说不定有点靠谱的信息呢

“我们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程慕颐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对家的东西,我们也可以用,不过,用一次,得扣十分。”

“对家的东西?”杜兰真挑了挑眉。

“符箓,一次性法器。”程慕颐简短地答道。

原来三大邪道的东西参赛者也可以用?

难道不会被外神侵蚀神识吗?

“看来,这一局牌,该是我赢了。”顾霓云把牌一收,“啪”地一声甩在地上,冷冷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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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二五仔遍地都是

顾霓云这话的意思,指的是四人这一轮交流里,数她的消息价值最高,要是认真清算起来,她是亏了一点的。

她这话,其他人听了也认,毕竟顾霓云的消息成本最高,而且对整个场景的积分策略有着重要意义。

对于参赛者来说,积分本身是毫无意义的,重要的是可以通过积分的积累进入第三轮。而第三轮的标准也不是一个固定分值,而是排名,那么想要胜出,除了老老实实刷分,还有一个更加方便的做法,那就是清场。

我搞不定场景,还搞不定你吗?

谁能想到,这种方便快捷的清场手段,居然会被评委会以“严罚”的方式来阻止。

要是顾霓云不说,其他三个人难免都要扣分了。特别是杜兰真,她要是一不小心扣了分,直接变成负数,那得花多少功夫补救啊?因此,三人也承认顾霓云这消息的价值。

“那也未必啊?”程慕颐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怎么说?”虽然顾霓云看不到隔壁的程慕颐,但却目光微偏,盯着两人之间的墙壁,好像要透过墙壁冷冷地盯着程慕颐一样。

“顾道友,你提的建议价值最大,这毋庸置疑,我不是拎不清的人,不会胡搅蛮缠的。”程慕颐笑着说道,“不过,我也没说我只会提一个建议啊?”

“那程道友有什么高见?”顾霓云冷笑了一声,“我洗耳恭听。”

顾霓云刚才那句“我赢了”的意思,就是认了这场交易的对等性,刻意提出自己所亏的那么一丁点,是要告诉其他三人自己其实心里清楚,但想卖个人情而已。

程慕颐现在这话的意思,却是不愿意领顾霓云这个人情,要再分享一个信息来反过来卖人情了。

顾霓云不信这鬼话。

他们这几个人,愿意亏的地步是有限度的,顾霓云亏得很有限,因此她接受。但要的程慕颐再抛出一个消息来,那可就亏大了。

程慕颐是傻子吗?还是什么冷酷无情的杀手,不能欠别人一点人情?宁愿亏一笔大的也不愿意以后和顾霓云有点情面?

他此时抛出这话,绝对是个饵,想利用这个消息引得其他三人做点什么事。

其实,顾霓云之所以前面一天都没搭理程慕颐,就是因为这个。

她看得出程慕颐对于信息交流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一般来说,这是别有所求的表现。

顾霓云反感别人把她当傻子耍,宁愿不跟程慕颐交流,也不搭腔,要不是杜兰真来了,她真的就会浪费六天不开口,等程慕颐走了,和卫衔单独交流。

现在既然已经开了话头,她听听程慕颐到底想干什么也无妨。

程慕颐微微一笑,刚要张口。

“算了,这一点输赢有什么关系呢?”卫衔漫不经心地说道,“又不是小孩子了,玩一局牌,也非得争个眉高眼低吗?打发时间的东西,不至于这么在意吧?”他说着,抬起头,朝程慕颐笑了笑,仿佛哥俩好一般。

程慕颐的话给他一堵,一时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好像再说下去,真就成了输不得的小孩子。

“也不是输赢的事,其实就是关于明宏牌,我有点想法,以前一直没人可以交流,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就很想跟各位交流一下。”程慕颐脸色和煦地望着卫衔,又温和地看了一眼杜兰真,如果顾霓云看得见的话,他肯定还会再送上一个友善的眼神,“各位姑且一听,就当是闷在这里找个乐子可好?”

卫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道友想说就说呗。”

现在的情况是,卫衔、顾霓云、杜兰真都知道程慕颐别有图谋,程慕颐也很清楚这三人知道她的打算,而这三人同时还知道程慕颐是知道他们的洞察的……

就看程慕颐怎么样在明知三人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说出能够打动他们的话了。

“每个地方,每个势力,都会有叛徒。”程慕颐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而叛徒越多,背叛也就不被当成一回事了。”

“就好比我们这个世界。”程慕颐说着,朝地下指了指,“尔虞我诈,各位都很清楚,我们岂不正是从这四面楚歌,无人可信的环境里杀出来,想找片净土避一避的吗?”

“因此,完全可信的环境,是多么的可贵啊?又多么的难得啊?”程慕颐轻声感慨道,“这世上……真的有完全可以信任的环境吗?”

三人默默地听着,毫无被他的演讲打动的迹象,甚至有点不耐烦,想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讲讲重点。

“哪里都不可信任,哪里都有叛徒,这就是我想说的话。”程慕颐话音沉沉,环视了一周,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就完了?

三人茫然,甚至有种不可置信之感,他们聚精会神,以为程慕颐会说出什么惊世之言,居然说了一堆废话就完了?

他到底图什么?他们怎么没搞明白呢?

除了顾霓云,杜兰真和卫衔都可以直接看到坐在房间门口的程慕颐,他们两人望着程慕颐,后者脸色坦然,甚至还带着点笑意回望着他们。

程慕颐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们的交情也没到可以开玩笑的地步。

“哪里都有叛徒?”杜兰真沉思了一会儿,挑眉问道。

“哪里都有。”程慕颐含笑答道。

“何以见得呢?”杜兰真不太能相信程慕颐的话。

如果她理解得正确的话,程慕颐这是在指控卫道联盟里有叛徒——这个不需要他特意说明,大家都能猜到,又不是天真少年了。

但程慕颐刻意提及,多半是已经有了确切的线索了。

明知程慕颐不会免费提供消息,后面一定有勾子等着,但不得不说,杜兰真确实被勾起了兴趣。

“有的人,来到这世上,就天然带着背景。”程慕颐悠然道,“知道点消息,也很正常。”

“最重要的是消息的可验证性。”程慕颐轻声说道,“我敢说,你敢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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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为何而叛

“我不甘心!”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踉踉跄跄地向后退着,那价值不菲的罩衫上光华已经黯淡了,仿佛只是一件普通的布衣,再也没有了给主人增益身份的价值。

但比这件法衣更狼狈的是这个中年男子,他跌跌撞撞地往后又跑又跌,奋力抵挡着照面而来的攻击,他的脸上满是汗珠,带着愤恨和发自内心的不甘,大声嘶吼道,“我为这个云栖山庄,耗费了多少心血!从小,我就勤修苦练,早早筑基,我那个不思进取的大哥,有什么资格和我比?”

“我渐渐年长,操持整个山庄的事务,殚精竭虑,煞费苦心,难道那个只知道装老实的废物配和我比?”

“无论是能力还是修为,我哪里比不上他了?凭什么,凭什么,父亲从来不愿意考虑我,执意要把山庄给那个废物?”

“他生怕自己那个废物大儿子被我比过去了。”中年人声音阴冷地仿佛是地下寒潭,藏着一股让人听之便觉不寒而栗的怨恨,“道侣,给他介绍一个门当户对的,给我呢?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坑出一个所谓的故人之女。他自己欠下的人情,凭什么要我来还?”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中年人大吼道,“闵听寒,你告诉我,别人不给你,我自己争取,难道有错吗?”

“这就是你勾结天人会,杀死父母兄嫂,甚至要把不晓事的子侄都杀了的理由?”追逼而来、不断朝他发起进攻的是个少女,她的容貌只能说是清秀,不管怎么看,不管她什么表情动作,望起来都显得有些微的呆,但这呆并给她痴傻之感,反而让人见了心里毛毛的。

她看上去总是反应慢半拍,但其实脑子转的比谁都快,行动也很果断,这种看似慢半拍的反应,反而给人迷惑感,成为了她的优势。

她身为一个人的情绪,其实非常少,神情木讷、情绪平淡,望着中年男人时,仿佛在复述一句诗、一句话那样,不带什么主观情绪,有时,几乎让人怀疑她其实不是个真人,而是谁的傀儡。

但她用这平淡的语气揭露事实,却比任何辱骂来得更能激怒中年男人,他暴怒地说道,“否则我能怎么办?拱手把我的心血都交给别人吗?”

“你说,难道这就公平吗?”他愤恨地望着闵听寒,一字一顿地质问道。

“不公平。”出乎意料的,闵听寒非常轻易地、平淡地回答道,“每个人都有权利得到自己所付出而应得到的回报。每个人也都有权利努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更有权利为付出无回报而感到痛恨。”

“你的父亲,他很偏心,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感情。”闵听寒平淡地说道,“但是,为了这个目标杀人,就不太对了。”

“如果你想用弱肉强食,这个世界上无分对错,只有强弱胜负来反驳我的话——”极为罕见的,闵听寒抢在对方开口前提前堵住对方的话,“那么,就该接受这个败者为寇的世界。”

“但我不是为了这来杀你的。”闵听寒忽然翻手,从她掌心里开出一道极其艳丽夺目的花,以一开便要耗尽生命的姿态,朝中年男子拥来。

“你不该勾结三大邪道。”闵听寒站在那被鲜花拥成血水的、已经看不清面目身形的尸体前,事不关己地说道,“玄门修士,不该勾结外神。”

中年男子永远不会知道,“闵听寒”是他那位不被他看得上的妻子为他生的第一个女儿。

但他永远不会知道了——在他借天人会杀死父母兄嫂子侄,想借顺便把妻子也杀掉之后,那个女人勉强逃生,最后把这个带着父母共同的怨恨的女婴生下来,余生都在培养她杀了生父。

但这和闵听寒有什么关系?

杀死这个中年男人,在刷分的同时顺便给“闵听寒”报仇,这是她最大的怜悯。

无论哪里,都有人内斗内行,外斗外行。无论情况有多危急,也总有人为了眼前的利益去做二五仔。她还以为这个场景世界里玄门处境这么危急了,大家应该更加齐心协力才对。

闵听寒望着那血水蔓延,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个场景世界,能起到帮助的助力,比明面上还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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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四大宗门,南宗。

“长老,何平书回来了。”杂役弟子殷勤地给头上秃了一块的中老年男子满上一杯茶,小声说道。

“嗯?”微秃长老接过茶杯,听到杂役弟子的报信,微微抬起头,露出一丝呆滞,“谁?”

“何平书啊!”杂役弟子小声提醒道,“您前段时间还刚把他叫去,好像是有任务交给他呢?他现在回来复命,就在门口等着呢!”

“何平书回来了?”微秃长老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来,“他怎么会回来?他怎么能回来?他——”他说着,意识到自己震惊之下说的有点多了,不由咳了一声,“他回来了……他在哪?”

“他就在门口等着您传唤呢!”虽然杂役弟子已经说过一遍了,但长老再问,他绝不可能不识趣地再说别的什么,老老实实地答道。

“我知道了……”微秃长老喃喃道,“让他进来,我要见他。”

“是。”杂役弟子恭恭敬敬地应下,从屋内退走,等到出了房间,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口袋,露出些雀跃之色。

像他们这种侍奉长老的杂役弟子,若是得到长老的信重和赏识,那地位绝对比很多正式弟子都要高,很多正式弟子为了接近长老,总是要给长老身边的杂役弟子一点好处的。

但是往常这种事情和他这种边缘化的杂役无缘,这是最近这位长老身边的红人转了正式弟子,他找到机会,才凑到长老跟前。

何平书这次让他递话,可是给了他不少好处——这还是他平生第一单生意呐!

这杂役弟子美滋滋地展望未来,见到何平书,讨好地笑了笑,“何师兄,长老有请。”

“多谢师弟了。”何平书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与杂役弟子擦肩而过时,不动声色地朝他手里弹出了什么,等到两人分开,杂役弟子偷偷看时,露出无比激动的神情。

何平书无心去考虑这位杂役弟子的脱贫致富远大理想,一推门进了房间,脸色沉凝,朝那位微秃长老一拜,“弟子有幸不辱使命,完成长老交托的任务,今特来复命!”

微秃长老一愣。

他满心以为何平书一进来,一定是满脸愤恨,或者是怒气冲冲,可万万没有想到何平书的表现居然跟去之前对他的态度一样,毫无怒色和怨恨,就仿佛真的只是去完成了一件长老交代的普通任务,仿佛那个遇到生命危险、被当成弃子的人不是他一样。

“咳,那个,何平书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微秃长老不知道何平书这肚子里卖的是什么官司,但何平书这件事再麻烦,也不过只是一桩麻烦而已,总归可以解决——难不成何平书还能杀了他不成?

“弟子奉长老之命,前去与本宗邻近的宗门真观阁,与他们提前沟通结盟一事,弟子一接到命令就出发了,花了三日赶到真观阁,却发现真观阁居然空无一人!”何平书仿若无事,好像真的只是回来跟他复命一样,恭恭敬敬地把自己所行一路之事一一说给微秃长老听。

“弟子很是不解,长老跟弟子说过,是已经有过第一轮沟通,需要弟子过去牵个桥而已,这样就仿佛是他们来请我们南宗,而非我们南宗底气不足要找人帮手。这样不会给本宗的声望带来损害,反而会显得咱们南宗众望所归。”

“但既然长老已经跟他们搭过话了,想必,也是不久前的事情,考虑到弟子马不停蹄地赶去,那么从长老与真观阁最后一次联系,到弟子赶到真观阁,这其中至多也不过五六天的光景,何以真观阁忽然就人去楼空,毫无踪迹了呢?”

“弟子十分不解,就顺着往下查了一番……”

何平书微微垂首,偶尔抬起头,含笑望着微秃长老,眼神里毫无怨憎,那些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的凶险,那些即使说出来别人也难以感同身受的危险,仿佛对于他自己都不存在一般。

这当然是真的,何平书不会去怨恨微秃长老,因为在他眼里,微秃长老已经是个死人。

但他始终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才会让散修中最强势的四大宗门的长老,无视玄门在这个世界里的艰难处境,大胆放手去跟外神信徒合作的?

他到底哪里来的胆子,觉得自己不会被外神生吞活剥了?

何平书知道微秃长老是个很贪心的人,而在他那有宗门和没宗门没什么区别,万事全靠自己闯荡和求助昼夫人的几十年修仙生活中,他见到的贪婪的人也足够多了。

贪婪不可怕,可怕的是愚蠢。

何平书再怎么没有归属感,也非常清楚,玄门是他的根基,玄门的利益,某种程度上也会反馈为他的利益。

“何小子,你这到底是想干什么?”当何平书走出微秃长老的房间时,许久没有动静的昼夫人忽然开口道,“直接杀了不就行了?大不了你就脱离这个垃圾南宗,出去自己杀天人会、真知会、博爱会的信徒不就好了?那样来分多快?岂不比你这磨磨蹭蹭瞻前顾后好得多?你跟着本娘娘这么多年,怎么没学到一点干脆果断?”

“如果那样,我选散修路线做什么?还不如当初直接选择卫道联盟路线。”何平书平静地答道,“这四大宗门里一定有卫道联盟里不具备的线索,等一段时间,不需要几天,我利用完这个人,就可以拿他当跳板,正式接触南宗的内部势力了。”

他说着,忽然低声笑道,“说来,娘娘自从进了这个场景,似乎格外沉默?”

昼夫人冷笑道,“要是这点小事都要娘娘我处处指点,那我还培养你做什么?干脆一巴掌弄死你,再找个能干的好了!我看那个姓杜的小丫头就不错!”

何平书面色丝毫不变,“我是娘娘最好的选择,因为我一无所有,渴望得到,也无可失去,即使娘娘在骗我,我能失去什么呢?是我这条烂命?还是我的废灵根?”他说着,笑了起来,“杜兰真呢?她什么都有了,美貌、天资、资源,还有宗门做靠山,元婴真君做师尊,平途坦道就在眼前,按部就班未必不能飞升,她岂会稀罕娘娘的帮助?”

“娘娘总是刻意在我面前提到她,无非就是因为我年少时对她有过执念,想激我罢了。”何平书说道,“这大可不必,我需要娘娘,娘娘也需要我。”

昼夫人冷哼了一声,沉默了下来。

“我看娘娘似乎对这个世界有点不一样啊?”何平书不以为意,好不容易昼夫人开口了,赶紧套现信息出来。

“你们这个犄角旮旯里的破地方,原来也没有本娘娘想得那么荒僻,看来,跟外面还是有不少联系的。”昼夫人傲慢地说道,“虽然尊号和教义都有所改动,但只要知道那三位的,一望可知。”

“不过,本娘娘也真不知道你们这评委会是有多大的胆子,以为这样简单地改变尊名和教义,就能避免那三位得到感应从而投来目光了吗?”昼夫人冷笑道,“真正的大神通者的手段,超乎蝼蚁的想象!”

“若是那三位真的投来注视,顺手把你们这戡梧界转化为自己的神国,我看你们那评委会去哪哭!不对,他们也没机会哭了,会自然而然地尊奉神主的。”

“娘娘说的是?”何平书迟疑了一下。

“我跟你说过,诸天世界的境界都是什么。”昼夫人盛气凌人地说道,“你们这里,把人家编排成天君,嘿,已经把你小子吓了一跳是不是?”

“那如果我告诉你——那三位,不止是阳神天君呢?”昼夫人带着明显的恶意,戏谑道,“祂们,是金仙道君啊!”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谁能够直呼他们的名字而不被感知。那三位的尊号分别是,玄感昭冥道君,云湘皓慈道君,虞梓白谣道君。”

第二百五十八章 程慕颐的试探

“诸位道友好,老夫为各位道友送点吃食来,算是向各位道友赔罪,这特殊时期,不得不谨慎啊!”赤发的老者站在二楼楼梯口,朝分别坐在房间里的四人拱手笑道。

——“每天傍晚,癸水阁都会有一个红色头发的长老前来跟我们交流。”就在他们交换完信息,程慕颐抛出诱饵后,他这样介绍,“这一点,卫道友、顾道友都可以为我作证,昨天那位红头发的长老也来了。”

“道友说的哪里话,三大邪道无孔不入,我们都是深受其害的人,哪能不知道谨慎的重要?”程慕颐客气地对着红发长老说道。

“道友能这么说,实在是太好了。”红头发长老笑道,“我们也都是奉命行事,没办法。”

——“这个长老会摆出一副亲切和蔼的样子,仿佛真的只是来和你寒暄。但实际上,他也是调查的一部分,通过这种手段,来套你的话,看你是否可疑。”程慕颐说道。

“这位道友,是否就是今天新来的杜兰真道友?老夫昨日似乎没有见到你。”

——“这两天我们都跟他聊过天了,只有杜道友,你从来没有和他交流过,因此,他今天的谈话重点应该会放在你身上。”程慕颐说着,朝杜兰真投去一瞥,“只要如实作答,他不会刁难你的。”

“是我,不知您怎么称呼?”杜兰真朝他点点头,仿佛从来不知道这个人一样,礼貌而客套。

前面四个人交换信息的时候,比间谍还间谍,但程慕颐提到傍晚这个红发长老回来检查这件事时,毫不避讳,仿佛根本不怕有人监听。这是因为积分、比赛这种事情不方便在土著面前提,但红发长老的事情,却是完全可以交流的。

“我听说道友从旭城来?”红发长老愉快地笑了起来,“正巧,我年轻的时候也去过那里。”他带着点回忆说道,“那里真是个风景宜人的好地方啊……”

——“你不用怕和他交流,只要你确实没有嫌疑,他绝对会完全尊重事实的,因为这个人是绝对忠诚于卫道联盟的人。”

“是吗?”杜兰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作为对红发长老释放的善意的回应,“确实,我的家乡非常美丽……”

她从场景中得到的信息没有那么详细,但令人庆幸的是,红发长老对旭城和杜家的了解,也并没有特别深厚,他问的那些东西,有的是去过旭城一定会知道的,有的就需要在旭城生活过一段时间了。但对于杜兰真来说,场景给她的资料可以回答一部分,而她这二十多天的探索则可以解决剩下的部分。

换言之,如果杜兰真探索得不够多,或者她思考得不够多,那么,就一定会被红发长老问倒——这大概是评委会对于参赛者的阶段筛选,如果探索度不够,就不可能进入卫道联盟,如果非要进,那就会被直接踢出场景。

“……之后,我就离开了旭城,渴望加入卫道的队伍。”杜兰真把红发长老的问题少量掺着自己的经历回答了一遍,露出忧伤的神情。

“真是令人感到难过。”红发长老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他看不出这个过于美丽的姑娘说谎的痕迹,正如他也无法看出这楼里其余三个人有什么问题一样。

但事实就是,他们的经历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如果有一个人是这样,红发长老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命途多舛,但同时有四个人……

这让人难免怀疑是一个拙劣的作家给四个配角准备了同一套剧本。

“长老,我想问一下,阁中是否有一位姓全的掌事?”在红发长老一直询问杜兰真时,其他三人都默默地听着,直到两人沉默下来,程慕颐才忽然开口问道。

“确实如此。”红发长老顿了一下,稍显冷淡地朝他望去。

“他是否看上去额头很宽,下巴却很尖,眼睛不大,但两眼距离很远,看人喜欢从眼角里看去?”程慕颐毫不在意红发长老的冷淡态度,含笑问道。

他的狱友们狐疑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之前他只把话说到一半,就开始讲起了傍晚的聊天环节,现在又忽然问起一个掌事来……

“你怎么知道?”红发长老忍不住皱起眉头。程慕颐会知道癸水阁里有个姓全的掌事,他并不奇怪,毕竟只要是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关系,一个名字传出去是很正常的。但是如程慕颐这样细致的描述,就让人忍不住生疑了。

毕竟,程慕颐进来的整个流程是没有机会见到那位掌事的,而他忽然发问,难免让人怀疑他是想走个后门什么的。

“我有幸与这位全掌事有过一面之交。”程慕颐微笑着说道,“我大概可以猜到长老您在想什么,不过,与您想的不一样的是,我并不是想利用这种关系走后门。”

“我只是想通知您一声,这位全掌事,不仅只是癸水阁的得力干将,他同时也是天人会的好帮手呢。”程慕颐脸上带着怜悯的笑意,却含着居高临下的漠然,仿佛一个对贱民仁慈的贵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红发长老猛地朝前一步,死死地盯着他。

“我知道单凭我一句话,是没法唬住你,也没法说服你的。”虽然红发长老的目光非常危险,但程慕颐根本不会感到丝毫的畏惧。只论实力的话,他可以肯定,这个世界除了参赛者以外,能够与他有一战之力的人不会超过十个。如果不是他需要合规地进入卫道联盟,得到正统身份,从而更好地掌控局势,他根本不稀罕这个散沙一样的组织。

“不过,我也是有办法证明我的话的。”程慕颐笑着说道,“你可以告诉他,这里有个很有嫌疑的人,从青瓦港来,想加入卫道联盟追查当年的事情。”

“你跟他说的时候,他会有一瞬间的慌乱,但你应该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毫不在意。他会隐晦地问你到底是哪个人这么说,但你不要告诉他。”

“很快,你就会发现,我们四个人接二连三地出现非常非常可疑,甚至完全足以证明我们是三大邪道的人的证据。”程慕颐微微笑着,“而且,我保证,每个人都有。”

“你可能会反驳我这是因为我们本来就有问题,但四个人忽然都有,够奇怪了吧?”程慕颐悠然说道,“等你试过了,我们可以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第二百五十九章 真被他说中了

红发长老从小楼里走出来,脸色沉沉。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问完嫌疑人之后居然会脸色这么差。

如果全掌事真的如那个年轻人所说,是天人会的人,那么,他作为卫道联盟守门户的“中流砥柱”,到底给卫道联盟放进来多少天人会的信徒,又卡死了多少玄门的志士?红发长老甚至不敢想象。

照理说,这种毫无证据的攀咬,他应该当做笑话,不做理会才对——全掌事和他上下级多年,情分也不错,红发长老对他怀有信任,怎么会因为别人的一席话而心生怀疑?而且这个说话的人还是一个嫌疑很大的人!

换个角度来说,卫道联盟能够以绵薄之力对抗三大外神的信徒,且一直保持微弱的优势,就是因为人人互信,如果因为随便一席话就胡乱怀疑,那是对风气很大的破坏……

但红发长老还是迟疑了。因为程慕颐说这话时的态度,无比笃定,好像完全可以确定全掌事有问题,而且一定会按照他的推断行事。

有一件事,红发长老既不会也不愿意承认,那就是,他和那楼里的四个人交谈的时候,总会感到一股令人折服的魅力。

这四个人性格各不相同,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绝对都是极具人格魅力的人。跟他们交谈的时候,人们会情不自禁地为他们所吸引。

常理说,疏不间亲,但程慕颐的这番话,却如红发长老忍不住心生疑惑,不敢相信,又不敢不信。

他踌躇了许久,在见到全掌事的那一刻,下定了决心。

姑且问一问,如果事情和程慕颐推断得有哪怕一点出入,他就绝不再有半点怀疑!

“老全,今天工作怎么样?”红发长老神色自若,亲切地拍了拍全掌事的肩膀。

“还不就是那样,忙得连轴转,累死人了!不是我说,长老,咱们真得跟槐城请示一下,给咱们癸水阁多安排几个人了,否则,咱们早晚累死在岗位上!”他这么一问,全掌事大段大段的抱怨就脱口而出,都是癸水阁积累已久、但总没能解决的问题。

要是往常,红发长老听到全掌事这么长篇累牍的抱怨,一定会头皮发麻,恨不得落荒而逃——这人手、流程之类的问题,他说了也不算啊!这都是槐城总部规定的,他只是代掌癸水阁,没资格定夺。槐城不发话,他能怎么办?

但是今天,在经历了一次极为艰难的心理斗争之后,红发长老觉得这絮絮叨叨无比的亲切,甚至到了让人听之欣喜的地步。

瞧!我们的全掌事,兢兢业业为卫道联盟贡献所有的力量,为光复玄门呕心沥血!多么敬业、多么难得啊!

“哎,能怎么办呢?我也累啊!”红发长老叹了一口气,“你担待一点,咱们这么辛辛苦苦,不都是为玄门的未来吗?”

全掌事翻了个白眼,“我能不知道?否则,我会在这累死累活?”他的神色非常的自然,毫无半点可疑之处,似乎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红发长老暗暗观察着,对他的怀疑又去了几分——全掌事对卫道联盟的忠诚是做不了假的。

“哎,说起来,这两天不是有几个特别可疑的人,还在楼里等着审查吗?”红发长老决定开启最后一个试探。

“怎么了?”全掌事随意地问道。

“我跟他们聊天,其中有个人提到,他想加入联盟,是因为想查多年前青瓦港的一件事……”

随着“青瓦港”三个字的吐出,红发长老在眼角里清清楚楚地瞥见全掌事的神情由漫不经心猝然变为惊恐万分,仿佛看见外神的本体忽然就站在他面前了一样!

红发长老心里猛地一沉!

“这加入的理由啊,千奇百怪的,也对,一千个人有一千个的想法。”他心里叹息着,脸上却毫无异色,依旧仿若闲谈,没有注意到全掌事的失态一般。

“是啊,不是每个人都像咱们这样,一心卫道的。”全掌事讪笑着,心不在焉地答道。

如果是以前,红发长老应该会深表赞同地附和这句话,但此时,他却不确定了。

全掌事——真的是一心卫道的吗?

虽然满腹怀疑,但红发长老却装作毫无异常的样子,与全掌事东拉西扯了许久,直到全掌事忍不住问道,“长老,那个问青瓦港的人,是谁啊?”

“怎么了?”红发长老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给程慕颐猜到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毕竟……”全掌事顿了一下,“青瓦港那事当时闹得还挺大的。”

“是吗?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红发长老是真的不太记得青瓦港又发生过什么事情了,他甚至都不知道青瓦港这个地方!

但他还记得程慕颐的话,东拉西扯,就是不回答全掌事的问题,最后找了个借口,跟全掌事分开了。

全掌事定定地望着红发长老的背影,忽然转过身,仿佛下定决心了一样。

程慕颐来癸水阁的第四天、卫衔顾霓云来癸水阁的第三天、杜兰真来癸水阁的第二天、红发长老试探全掌事的第二天,杜兰真多了一桩足以证明她是真知会信徒的证据。

下一天,顾霓云多了一条威胁性很强的证据。

再下一天,卫衔和程慕颐,也都拥有了足以指控他们是三大邪道企图打入卫道联盟的奸细的证据。

“老全啊老全,你真就这么心急,生怕自己没被人家算计得准准的是吧?”红发长老握着刚刚送来讯息玉简,独自坐在屋里,喃喃自语。

这几天,他没有闲着,而是暗中查了青瓦港到底曾经发生了什么,这一查,发现当年是真的发生了一桩影响巨大的事,这是他当年机缘巧合,没有留意罢了。

而他的好下属、多年来兢兢业业为卫道联盟贡献力量的全掌事,在进入癸水阁之前,居然真的曾经在青瓦港这个的事情里有着一席之地!

“不能再拖了。”红发长老深吸一口气,往日的情分,不能阻止他为了卫道联盟而探寻真相,如果全掌事真的是天人会的奸细,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当红发长老下定决心踏入小楼、询问程慕颐时,其实四个人正在发生一场争执——或者说,其他三个人对程慕颐的联合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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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青瓦港往事

“程道友可不太厚道啊,明明是你自己的事,怎么就牵扯上我们了?”顾霓云对着程慕颐隔墙问道,“你说说,这人在狱中坐,锅从天上来,找谁申冤去?”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但其中的冷意并不收敛,明明白白地透给程慕颐。

“就是啊,程道友,我们三个,可都是对卫道联盟忠心耿耿的玄门志士啊。”程慕颐看不到隔壁的顾霓云,但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杜兰真,她笑容温婉,但眼神里清清楚楚写着不爽。

“是啊,道友这可不厚道啊?”卫衔倒没有明显露出不悦,但他似笑非笑地搭腔,目光紧紧盯着程慕颐,显然也是要程慕颐给个说法。

明明是被三个人同时脸色不善地逼问,但程慕颐却并未感到紧张——他们这样明明白白地把不爽摆出来,其实代表着他们对程慕颐的举动并没有特别排斥,可以接受,但需要好处。换言之,他们现在这副作态,其实是在跟程慕颐要补偿。

只要交易可以进行,那就都不是问题。要是这三个人都亲亲切切、笑容可掬,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那程慕颐才要忐忑呢。

“这是在下的不是,程某理当向各位道友赔罪。”程慕颐爽快地认下。

“道友想怎么给我们赔罪啊?”卫衔往后一靠,倚在墙上,一边眉毛高高挑起,不置可否地望着他对面的程慕颐。

“等咱们出去之后,我欠三位每人这个数。”程慕颐伸出手来,比了一个“三”的手势。

“说清楚呀,三十还是三百啊?”程慕颐比划的手势顾霓云显然看不见,但也不需要她出口问,杜兰真瞥了她一眼,然后望着程慕颐,唇角微勾,懒洋洋地问道。

“杜道友说笑了,我要是能每人拿出三百来,那我们也没什么可比的了。”程慕颐哂笑,“三十,不耍花头,就这么多。”

三十分,算是一个挺公道的价格了。杜兰真三个人再怎么狮子大张口,也不会觉得被癸水阁怀疑一下的危险比得上摧毁一个中型据点。

如果到时候程慕颐想刷点花招,卖弄他的小聪明,那他们三个人也不会介意用点手段送他提前离开这个场景世界。

虽然评委会给这场比赛定下了亲手杀死竞争对手减五十分的规则,但这只能诱导参赛者尽量少杀人,却不可能完全阻止他们用减员的方法来淘汰对手。

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一旦联手,足够在都不扣分的情况下把程慕颐送走了。

“也不好。”杜兰真却并不罢休,“我们在这里担惊受怕的,就值这个数?”她比划一个“三”,在身前晃了晃,声音温柔却带着迫人的力量,“程道友不会这么对朋友的吧?”

“杜道友还想要什么?”程慕颐苦笑了起来,杜兰真“担惊受怕”?她莫不是在搞笑,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想要得好处就不要妄想要脸,程慕颐也习惯了。

“程道友真是爽快人!”杜兰真抚掌而笑,“青瓦港是什么?”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青瓦港是一个地方,三十年前,曾经是个很繁华的城市,至少在如今这个凋零残破的时代算得上非常繁华,但三十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情,如今已经是座废弃的城市了。”程慕颐含糊地答道。

“我才说道友是爽快人,道友又含含糊糊,不干不脆起来了。”杜兰真轻轻叹了一口气,声线婉转,语气带着点淡淡的阴阳怪气,讥讽了他一句,“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耍心眼了,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什么不能坦诚一点呢?”

“是啊,难不成程道友有什么独特的脱身技巧,需要我们为你背个锅?”卫衔语气柔和,话语却夹枪带棒,和杜兰真一起逼迫程慕颐说实话。

“卫道友说笑了,在下岂敢作此昏招?”程慕颐连连摇头,“只是……也罢,本来不想牵连各位的,但事已至此,我也不得不吐露一二了。”

杜兰真微微一笑。对于程慕颐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什么不想牵连,程慕颐自己觉得自他说这话有人会信吗?这三请三拒、半推半就的,明显就是等着三个人来问他。

其实如果程慕颐没有忽然跟红发长老直接说这件事,杜兰真三人绝对不会主动问他,但他就这么直接说了,三个人都不是鸵鸟,肯定也要尽力获取一定主动权的。

况且,如果三人在戡梧界遇到这种事,可能十分不爽,当场就联手把程慕颐给砍了,但在场景世界里,这不是麻烦,这是机会啊!

他们不怕麻烦,怕的是没有麻烦,也就没有分可以刷了。

杜兰真已经决定好了,这件事的大小、程慕颐的态度,决定了她以后要把程慕颐往什么程度里削——为了利益不计前嫌是一回事,没了利益纠缠再记仇是另一回事。

“事情的起因,我也不清楚。”程慕颐眼睑低垂,轻声说道,“只知道当年青瓦港最大的家族穆家,忽然之间就出现了一种无痛无觉、神情恍惚,但力大无穷、难以抵挡的人。”

“一开始,城里的人很怕他们,躲着他们走,甚至暗暗说穆家是勾结了三大邪道、改信了外神,但他们除了和常人不一样,却并不伤人,每天都在街上溜达,自顾自地走,慢慢的,大家发现他们没什么危险,就不怕他们了。”

“后来有一天,卫道联盟有个管事来穆家拜访好友,在青瓦港住下。他住下的第三天,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奇怪的、力大无穷的人忽然全都发了疯,到处见人就咬,他们完全不像人了,生啖肉,渴饮血。”

“最可怕的是,被他们咬过的人,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一时之间,整个青瓦港都乱了套,人心惶惶,闭门不敢出,生怕被那种人咬了。”

“当时青瓦港最有组织力的是穆家,可穆家就是这种人最多的地方,在一出事时就自己垮了!只有其他势力零星地清理,并没有十分有效的措施。”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卫道联盟得到消息,派人来青瓦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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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青瓦港往事2

“程道友可不太厚道啊,明明是你自己的事,怎么就牵扯上我们了?”顾霓云对着程慕颐隔墙问道,“你说说,这人在狱中坐,锅从天上来,找谁申冤去?”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但其中的冷意并不收敛,明明白白地透给程慕颐。

“就是啊,程道友,我们三个,可都是对卫道联盟忠心耿耿的玄门志士啊。”程慕颐看不到隔壁的顾霓云,但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杜兰真,她笑容温婉,但眼神里清清楚楚写着不爽。

“是啊,道友这可不厚道啊?”卫衔倒没有明显露出不悦,但他似笑非笑地搭腔,目光紧紧盯着程慕颐,显然也是要程慕颐给个说法。

明明是被三个人同时脸色不善地逼问,但程慕颐却并未感到紧张——他们这样明明白白地把不爽摆出来,其实代表着他们对程慕颐的举动并没有特别排斥,可以接受,但需要好处。换言之,他们现在这副作态,其实是在跟程慕颐要补偿。

只要交易可以进行,那就都不是问题。要是这三个人都亲亲切切、笑容可掬,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那程慕颐才要忐忑呢。

“这是在下的不是,程某理当向各位道友赔罪。”程慕颐爽快地认下。

“道友想怎么给我们赔罪啊?”卫衔往后一靠,倚在墙上,一边眉毛高高挑起,不置可否地望着他对面的程慕颐。

“等咱们出去之后,我欠三位每人这个数。”程慕颐伸出手来,比了一个“三”的手势。

“说清楚呀,三十还是三百啊?”程慕颐比划的手势顾霓云显然看不见,但也不需要她出口问,杜兰真瞥了她一眼,然后望着程慕颐,唇角微勾,懒洋洋地问道。

“杜道友说笑了,我要是能每人拿出三百来,那我们也没什么可比的了。”程慕颐哂笑,“三十,不耍花头,就这么多。”

三十分,算是一个挺公道的价格了。杜兰真三个人再怎么狮子大张口,也不会觉得被癸水阁怀疑一下的危险比得上摧毁一个中型据点。

如果到时候程慕颐想刷点花招,卖弄他的小聪明,那他们三个人也不会介意用点手段送他提前离开这个场景世界。

虽然评委会给这场比赛定下了亲手杀死竞争对手减五十分的规则,但这只能诱导参赛者尽量少杀人,却不可能完全阻止他们用减员的方法来淘汰对手。

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一旦联手,足够在都不扣分的情况下把程慕颐送走了。

“也不好。”杜兰真却并不罢休,“我们在这里担惊受怕的,就值这个数?”她比划一个“三”,在身前晃了晃,声音温柔却带着迫人的力量,“程道友不会这么对朋友的吧?”

“杜道友还想要什么?”程慕颐苦笑了起来,杜兰真“担惊受怕”?她莫不是在搞笑,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想要得好处就不要妄想要脸,程慕颐也习惯了。

“程道友真是爽快人!”杜兰真抚掌而笑,“青瓦港是什么?”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青瓦港是一个地方,三十年前,曾经是个很繁华的城市,至少在如今这个凋零残破的时代算得上非常繁华,但三十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情,如今已经是座废弃的城市了。”程慕颐含糊地答道。

“我才说道友是爽快人,道友又含含糊糊,不干不脆起来了。”杜兰真轻轻叹了一口气,声线婉转,语气带着点淡淡的阴阳怪气,讥讽了他一句,“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耍心眼了,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什么不能坦诚一点呢?”

“是啊,难不成程道友有什么独特的脱身技巧,需要我们为你背个锅?”卫衔语气柔和,话语却夹枪带棒,和杜兰真一起逼迫程慕颐说实话。

“卫道友说笑了,在下岂敢作此昏招?”程慕颐连连摇头,“只是……也罢,本来不想牵连各位的,但事已至此,我也不得不吐露一二了。”

杜兰真微微一笑。对于程慕颐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什么不想牵连,程慕颐自己觉得自他说这话有人会信吗?这三请三拒、半推半就的,明显就是等着三个人来问他。

其实如果程慕颐没有忽然跟红发长老直接说这件事,杜兰真三人绝对不会主动问他,但他就这么直接说了,三个人都不是鸵鸟,肯定也要尽力获取一定主动权的。

况且,如果三人在戡梧界遇到这种事,可能十分不爽,当场就联手把程慕颐给砍了,但在场景世界里,这不是麻烦,这是机会啊!

他们不怕麻烦,怕的是没有麻烦,也就没有分可以刷了。

杜兰真已经决定好了,这件事的大小、程慕颐的态度,决定了她以后要把程慕颐往什么程度里削——为了利益不计前嫌是一回事,没了利益纠缠再记仇是另一回事。

“事情的起因,我也不清楚。”程慕颐眼睑低垂,轻声说道,“只知道当年青瓦港最大的家族穆家,忽然之间就出现了一种无痛无觉、神情恍惚,但力大无穷、难以抵挡的人。”

“一开始,城里的人很怕他们,躲着他们走,甚至暗暗说穆家是勾结了三大邪道、改信了外神,但他们除了和常人不一样,却并不伤人,每天都在街上溜达,自顾自地走,慢慢的,大家发现他们没什么危险,就不怕他们了。”

“后来有一天,卫道联盟有个管事来穆家拜访好友,在青瓦港住下。他住下的第三天,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奇怪的、力大无穷的人忽然全都发了疯,到处见人就咬,他们完全不像人了,生啖肉,渴饮血。”

“最可怕的是,被他们咬过的人,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一时之间,整个青瓦港都乱了套,人心惶惶,闭门不敢出,生怕被那种人咬了。”

“当时青瓦港最有组织力的是穆家,可穆家就是这种人最多的地方,在一出事时就自己垮了!只有其他势力零星地清理,并没有十分有效的措施。”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卫道联盟得到消息,派人来青瓦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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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拔出一藤瓜

“我跟你说,里面有一个实在太难缠了,一时半会搞不定。”红发长老揽着全掌事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掏心掏肺地说道,“待会你和我一唱一和,看我眼色,配合我。”

“哎,长老,我还是觉得这有点不妥……这事按理说我不该来的。”全掌事虚情假意地故作推脱。

“怎么会?”红发长老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按理说,其实咱们都有权限来这里的,只不过之前分工不同,现在我急缺人手,把你暂调一下罢了。”

“哎,都听长老的。”全掌事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他远没有他所表现得那样无奈。从本心里来说,他也是想亲自进来见一见这几个人的。

他们沉默地进入小楼,再不说话了。小楼并没有什么隔音的阵法,以筑基修士的耳力,足以听到别的楼层的动静。

全掌事跟在红发长老一步远的距离,和他一起,一步步地踏上楼梯——他很久没有来过这栋小楼了,他没想到在条件放宽的情况下,这里居然显得这么阴森。

他深吸一口气,朝楼梯口看去——他得搞清楚,那个从青瓦港里残留的幸运儿,到底是谁。

他的目光扫过最靠近楼梯口的两间房间,扫过那个懒洋洋靠在墙上投来注视的姿容俊秀的青年,扫过那个仪态颓废背对着他的华服男子,扫过满脸冷漠一看就不好惹的女子,最后落在那个含笑凝视的女人脸上——

“你就是全掌事吧?”她柔声问道。

“就是我。”全掌事不由自主地答道。

红发长老望了望神态专注、仿佛在回答卫道联盟首席长老一样的全掌事,再看看神态轻松自如的秀美女子,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

他可不会轻易忘记这个女人为了证明自己的法术是有效的,拿他做示范的时候有多邪门。

“三十年前,你是不是去过青瓦港?”

“是的,三十年前,我曾经在宁长老的吩咐下,去过两次青瓦港。”

红发长老忽然轻轻“咦”了一声,神色有些惊疑不定。

杜兰真瞥了他一眼,把他的表情收在眼里,眼角却忽然瞥见凝视着全掌事的程慕颐,他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人刚才似乎没有与全掌事对视,反而好似毫不在意的样子,背对着楼梯口……

“两次?哪两次?”杜兰真轻声问道。

“第一次,我奉宁长老之命,去青瓦港穆家,此去是为了程长老的幼子。”

“宁长老为什么要让你为了程长老的儿子去穆家?”杜兰真皱着眉,只觉全掌事这话毫无逻辑。

“宁长老,是程长老的道侣啊!”

杜兰真挑了挑眉,颇有点受不了,脸色古怪,“想来,那个给程长老生下幼子的是这个穆家的人,宁长老要你去穆家把这个孩子除掉?”

“怎么会?”全掌事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把自家靠山抖落个一干二净,“宁长老是靠着程长老才走到如今的——她哪敢和程长老对着来呀?其实是那个穆家的女修不愿意留在卫道联盟,带着孩子走了,宁长老是要把这个孩子接回来,养在槐城里。”

杜兰真轻轻笑了一声,轻飘飘的,她本以为派人去把道侣的私生子给杀了已经是想象的极限了,却根本想不到还有这种操作。

然而一个人若是靠着另一个人上位,也确实难以有什么底气。她早就过了为这种人而愤愤、怒其不争的年纪,“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去的?”

“第一次去的时候,时候不巧,那个穆家的女修带着她的儿子跑了!穆家的家主跟我保证,会把他们找到,一旦找到,立刻通知我去把他们带回槐城。”

“那第二次呢?”杜兰真说着,望了程慕颐一眼。

“第二次,青瓦港那种怪人就已经失控了,我是跟着程长老一起去的,谁知道……我们去了以后,事情更严重了。”

“第一次去的时候,你见到穆家那种怪人,就没有感到不对劲?”

“我是这么觉得的,但……穆家家主跟我保证不会有事的,我收了点好处,就没有上报。”

“天人会呢?你跟天人会是怎么联系的?”杜兰真一边思忖着,一边问道。

“第二次,我去青瓦港的时候,天人会的分舵主和程长老暗中联系,后来我们就不知道了。那次去的都是程长老的亲信,大家收了好处,都不会自找麻烦。”

“你也算程长老的亲信?不是宁长老的吗?”

“这话说的,宁长老唯程长老马首是瞻,连好大一顶绿帽都忍得了,我怎么就不能算程长老的亲信了?”全掌事理所当然的说道。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封城这一步的?”杜兰真不置可否。

“我也不太清楚了,都是程长老全权操作的。”

杜兰真又问了许多问题,发现这件事还是仿佛迷雾笼罩,全掌事的话充其量只能算是稍加拨开雾霭,让人隐隐约约看见这件事有个什么模样罢了。

而且如果她想把这件事查个清楚,今天这事便能算得上十足的打草惊蛇了。程长老一旦知道有人试图查探这件事,一定会想办法掩盖,而杜兰真这种刚刚加入卫道联盟、没有靠山、还没有获得信任的人,更是不可能扳倒他。

好好的一个比赛,居然变成这种大型勾心斗角了,也太让人心累了吧?

她想着,朝红发长老微微一笑,“长老,我已经做到我承诺的事情了。”

红发长老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又望着全掌事,他现在才知道这本以为的麻烦,到底有多大。这完全不是拔个萝卜的事,而是要一拔拔出一整条藤上的瓜啊?

杜兰真和他不熟,并不能确定他最后会选择明哲保身到此为止,还是果断上报,不过无论他怎么选择,杜兰真心里都有主意。倒不如说她觉得两个发展都很好,并不是很能拿定主意,因此她才没有推波助澜。

但有一件事她是几乎可以肯定的。

杜兰真望着程慕颐,饶有深意地笑了,她知道程慕颐这么急切地扳倒全掌事,此时却一直默不作声,装作不存在的原因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进度推进

红发长老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严肃处理,上报槐城总部,由槐城总部定夺。

对杜兰真来说,他这个决定其实是有些不利的。如果他选择暂时按下,明哲保身,不去触程长老的霉头,可以为杜兰真争取出非常可观的时间,让她及时在卫道联盟站稳脚跟再和程长老卯上——不管怎么说,她想要尽可能地刷分,就不可能想着谁也不得罪、安安心心怼三大邪道。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相互联系的,企图躲避是会陷入被动的。

红发长老做出决定后,杜兰真得到了话外音的提示。

“发现青瓦港的往事,积分+10。”

“因为你的卓越表现,癸水阁认为你的嫌疑极大减小,批准你提前结束考察期,直接进入卫道联盟。”

话外音刚结束,红发长老就一脸严肃地说,“这件事你的贡献非常大,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可以去槐城了。”

杜兰真挑了挑眉,“我?”

“是的,你。”红发长老点点头,凑上前来,在虚空点了点,杜兰真房间门口的阵法便忽然发出淡淡的光芒,倏忽间仿佛琉璃一般,碎裂开来。

“你跟我出来吧。”红发长老点点头,带着被他打昏的全掌事,转身朝楼下走去。

杜兰真慢慢走出来,朝顾霓云和卫衔看了一眼,路过程慕颐的时候,朝他轻声问道,“拿了几分啊?”

程慕颐平淡地答道,“五分。”

杜兰真点点头,“巧了,我也是。”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跟着红发长老走了。

其实如果程慕颐刚才积极一点,绝对可以和杜兰真一起离开的。但他没有,反而好似事不关己一样,毫无存在感地默默注视着,最后杜兰真摘了桃子,也并没有什么失落。

当然,这桃子是甜中掺着苦味的,但以程慕颐的迫切,看起来提前离开癸水阁应该是他的追求才对。

他这样的表现,杜兰真只能归因于一个理由——他第一目的并不是要抢占先机,尽快摆脱嫌疑不是他的主要目标。

而她之前所猜测的,以为只是程慕颐提前离开的途径的全掌事,其实才是他的目的。

他为什么急着要揭穿全掌事呢?

或者说,如果他不赶紧揭穿全掌事会怎么样呢?

也许他在平安度过考察之后会被放出来,见到全掌事——也许,那就是麻烦的开始。

杜兰真有个大胆的猜测,“程慕颐”,就是那位程长老的私生子。

无论如何,大家各取所需,从她一贯的、在别人看来可能有些过度自信的角度来看,她确实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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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滔浪潮打来,在两岸青山间顾自滚滚。白浪掀起玉珠,飞溅而来,仿佛伸手一捞可得,在行人的掌心化为玉露。

“过了这条江,就是我们总舵所在了!”戴着斗笠,一路默默无声的男子忽然抬起头,望着那滚滚的江水,满怀自豪地说道。

“戴大哥,为什么我们要先爬上这座山,非得越过这条江,才能过去?”一席布衣的男子望向这个戴大哥,神色里带着好奇。他的容貌虽然算不上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但也可称俊美,然而他眼角眉梢那掩藏不住的疲惫和憔悴,以及他眼神里的死气沉沉,让人第一眼看到他,错觉他活像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

“那你可看好了。”斗笠男子大笑了起来,伸手从旁边的树上摘下一片绿叶,轻轻一摇,那绿叶便倏忽间化为一条青翠的藤蔓,轻轻柔柔地挽在他手中。

“戴大哥,你这是——”璩粥瞪大了眼睛,仿佛一个没见过世面、惊奇万分的年轻人而是事实上,他也确实十分惊讶,因为据他观察,在这个场景世界里,这种易形改状、注重根基的术法手段非常薄弱。而即使在戡梧界,精通这种手段的也多是传承深厚的修士。

斗笠男子悠然一笑,颇有点志得意满,并不作答,而是往江上轻轻一甩,那不过半丈长的藤蔓便仿佛活了过来,倏忽间长成一条数十丈长的绿影。

斗笠男子将那绿影的一头往旁边书上一挂,伸手来握璩粥的肩膀——后者差点下意识地躲开,但很快克制住了,任由他握住肩膀。

那斗笠男子拉着藤蔓,足下轻点,带着璩粥从山间纵身一跃,两人仿佛荡秋千似的,飘飘荡荡地顺着那藤蔓飞速朝对岸荡去,在半空中时,簌簌风声在他们耳边呼啸而起,眼前一片混沌迷蒙,而手里的藤蔓已是他们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了。

这满眼混沌不过几个呼吸,两人眼前一清,放眼望去,已早不是那两岸青山送江水了,而手里的藤蔓,也化为了云烟。

斗笠男子摘下斗笠,望着眼前的恢宏宫室,满怀自豪地说道,“这,便是咱们真知会总舵的真正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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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舵主,咱们这次去魏雪城,有什么任务啊?”陆悠然跟在一个灰袍的女子身后,轻声问道。

那灰袍女子回过头,望着这个总是笑容和善,仿佛随时都能融入泼墨山水的写意女子,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跟着我就好。”

暮雨黄昏里,这灰袍女子的脸上带着的笑容,恍惚同陆悠然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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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又自杀了。”年轻男子望着地上的尸体,明明已经断了气,脸上那隐含着嘲讽的笑意却仿佛生者,“他们这群神道信徒,真的是疯了,为他们的神主奉上一切都毫不犹豫的。”

“严大佬,这找一个自杀一个,咱俩都没有合适的办法,也都不是耍心机的料,这事情查不下去啊?”年轻男子嘀嘀咕咕,“要不咱就算了吧?万一费了好大劲,最后还是查不出,那不是耽搁咱们刷分吗?”

“我倒没什么,不过,大佬你可是板上钉钉的天元十六子,万一没刷够分,那岂不是荒唐了?”

“不用那么麻烦。”一直在边上安静无言、俊美之极又冷漠之极,望之如神祇的男子忽然开口道。

“啊?”年轻男子愣了一下。

“不需要那么麻烦,直接杀过去就是了。”严青衣望着他,神情平淡得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非鹤楼是比手段,又不是比心机。”



第二百六十四章 高光时刻

非鹤楼前围观的人,已经远没有最开始那么多了。

最初,非鹤楼前人山人海,几乎没有半点可以下脚的地方,但比赛到如今,非鹤楼前,只有那一圈七十多个以及正中央的天幕前是有人群挤着的。

非鹤楼最初的热度下去了,但这并不代表着人们对这场比赛的兴趣消减了。

事实上,非鹤楼评委会把这次比赛实况转播权卖给了四象楼,由四象楼统一分售给各大商会,人们只要在稍大一些的城市,都能看到小洞天世界里发生的事情。

当然,绝大多数商会受到规模的限制,只会转播中央天幕精选的场景。

因此,精明的修士便时常守在非鹤楼前的各个天幕之前,录下特定选手当天的情况,以相对稍高的价格卖出。

而高价买入特定选手录像的修士,多半不会独自欣赏,而是与同样好奇的修士一起观看。

一时之间,看非鹤楼小洞天世界选手的影像已经成了一种时尚。

谁要是说不出杜兰真、璩粥、程慕颐、严青衣这些人在小洞天世界里干了什么,那就和大家有点没话可说了。

非鹤楼的比赛这么流行,倒也不止是因为人们关心这场比赛,有很多人是因为这个场景世界的新奇而坚持关注的——不止一个人很好奇,这样一个近乎真实的世界,评委会的各位真君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或者说,这真的是人能想出来的吗?

哪怕明知这并非真实,但人们还是非常好奇。毕竟,这是千万年以来,戡梧界第一次放眼观察另一个世界。

在场景世界里,所以参赛者都度过了二十多天,但对于戡梧界的广大观众来说,距离第二轮开始,不过只有十几天而已。

这并不是两个世界时间流速不同——事实上,虽然在戡梧界的认知里,元婴真君近乎无所不能,但他们还是有极限的。操控时间并不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哪怕是再强的元婴修士也不行。

真正让两个世界时间不一样的,其实是感知。

参赛者认为自己在小洞天世界里实打实地待了二十几天,但这其实是小洞天世界混淆了他们对时间的认识。他们以为的一天十二个时辰,其实只有六个时辰,但他们在干扰下误以为有十二个时辰。

对于评委会的十位元婴真君来说,控制时间是绝对不可能的,但这七十八个参赛者的感知,那还不是随便怎么摆弄?

在非鹤楼前的天幕下,在无数商会的屏幕前,有无数双好奇又期待的眼睛,注视着屏幕里的人的一举一动。

影像切换了一下,显示出一张秀美灵动的脸。

杜兰真刚刚离开癸水阁,在去槐城的路上,先把自己从河磐城里带出来的资料理了一遍。

这些资料里,绝大多数是真知会往年的事件记录——杜兰真看了一遍,没太大用处,只能算是增长一点对这个场景世界往事的了解。

而唯一值得人关注的,是一本硬皮的笔记本。

这是河磐城分舵主的笔记本。

看得出来,这位并不是什么爱记笔记的好学之人,也并非什么细心周到、不放过每个细节的人。这本笔记本里,只有第一页写了字,后面全是空白的。

但这也足够说明,这第一页的内容非常重要,重要到了河磐城分舵主也必须提笔一记的地步。

“卓沉渊其人,越名教而辟蹊径,惊才绝艳,殊世难寻。简傲少文,不屑俗流,自封北阴酆都大帝,啸令诸天。”

杜兰真刚刚看完这少得可怜的一段话,忽然便听到话外音的提示。

“获得一条重要信息,积分+10。”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卫衔所说的“有价的知识”了,甚至比她协助红发长老审问全掌事得到的分数还多。

这段话里的“北阴酆都大帝”,让人觉得无比耳熟——她在海国看到的《三千世界异闻录》中册里,那位戡梧界的祖师清源揽胜天君提到过一位“北阴大帝”,似乎与人天分野有关。

这位北阴酆都大帝,是否就是清源揽胜天君口中的北阴大帝?

然而,按照杜兰真从极尘宗获得的对天外世界的知识,以及她在《三千世界异闻录》里看到的知识,诸天万界里,根本没有什么大帝仙王!

大神通者有的逍遥孑然,有的则会大开道场,传扬道统,为一方仙圣。

异闻录里有一句“手把芙蓉朝玉京”,她后来在宗门典籍里找到了,指的是四方求道者聚在大神通者的道场听道求学的盛况。

玉京,便是这类通天彻地的大神通者道场的尊称了。

因此,杜兰真对于这个北阴大帝,为何成为“大帝”,不解多年,直到她看到这段话里,解释说,北阴大帝是自称为帝,这才解惑。

并非是诸天世界里有帝王,只是人家自傲,自称大帝而已。

不得不说,这件事让杜兰真松了一口气——她努力修仙、期盼飞升,可不是为了对谁俯首称臣,也不是为了谁对她奉若君王的!

大家始于道,诚于道,极于道,便再好不过。

她不知道的是,当她凝神想着这段话的寓意的时候,戡梧界有无数人都在跟她一起茫然。

“北阴酆都大帝是谁啊?”

“不知道啊……是不是真君们编的啊?”

“不对啊,这个小洞天世界里面很多事情都是对咱们戡梧界有影射的啊,没道理这么重要的一个人是虚构的啊?”

“还是信息太少了,就这么一句话能知道个什么啊?这也太为难人了!”

“就是啊,我要是在里面,那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除了懵逼还是懵逼,大概只能像严青衣一样,杀就完了。”

“你吹吧你就,你能有人家严青衣那么强,一路杀下去无毫不停滞?杀到一半就发现自己杀不过去了才是真的!”

“哎,不对啊,上次袁振声是不是也找到过这么一条重要消息啊?我记得里面也提到这个卓沉渊的!”

“对对对!我也记得!袁振声的那条消息是什么来着?”

“卓沉渊一刀分开了三千界!”



第二百六十五章 高光转移

非鹤楼前中央天幕闪了闪,杜兰真的身影淡去了,换上来的,是璩粥的脸。

璩粥跟着那个姓戴的男子,一路向真知会的总舵中走去。

说实话,璩粥是非常惊讶的。他完全没有想到,真知会的总舵,居然会这样的富丽堂皇,又巍峨难测,这似乎,不太符合场景世界给三大邪道的介绍——在卫道联盟下只能偷偷摸摸搞小动作的真知会,居然有这么嚣张的总舵?

当然,仔细想想,这也不无道理。毕竟,如果连总舵都破破烂烂,那真知会对人的吸引力就不会这么大了。人总是慕强的,而对于神道信徒来说,这就更明显了。在这种细节方面,神修要比玄门修士细致太多了,谁教他们就是玩操纵人心把戏的呢?

虽然身在真知会的总舵,但其实璩粥仍然不知道总舵到底建在哪里。

他先是跟着这个“戴大哥”到了某处分舵,在分舵里进入传送阵,来到了那座山下,然后跟着“戴大哥”爬上山,荡秋千一样,在江上被送进了这里。

璩粥猜测,这大概是个洞天世界——有点稀奇,在洞天世界里进入洞天世界。

而那化为藤蔓的树叶,多半就是进入洞天世界的媒介了,跟玉简符箓差不多作用。而那棵树,肯定是有大能施法的,否则,早给拔秃了。

他本以为“戴大哥”是法术精炼,现在想想,大概那个树叶本身就有化为藤蔓的法术在,换个人摇一摇也行。

“璩粥,你这次功劳不小,可以去拜见一下郝长老——咱们都是归他管的。”戴大哥偷偷跟他说道,“只要郝长老赏识你,那你可就发达了!”

“还要多亏了戴大哥的提携。”璩粥一边客套,一边跟着戴大哥在高楼重宇下穿梭。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座城市。

比起戡梧界——当然,他说的肯定是外面那个真实的世界,这座城市并不值得一提,除了最高最大的那栋宫室之外,其他的都不过是普通大城市的规模。而那栋宫室,则是“真知神主”郁梓白瑶天君的神殿。

他默不作声地记下自己走过的街道和见到的人,安静乖巧地仿佛是戴大哥的影子。

“长老,这就是璩粥!”

天幕闪了一下,影像忽然从璩粥身旁移开,再显示,便是何平书那只能说是清秀的脸。

“何平书啊,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发现隐藏在宗门内的叛徒啊!谁能想到,本宗的长老,居然是天人会的奸细!”

“谁也想不到,宗门对他恩义深重,许以显职,他却跟天人会同流合污,实在是忘恩负义!”何平书垂首,恭恭敬敬地说道。

“是啊!真是不当人子!”南宗的大长老狠狠地一拍桌子,怒斥道,“没良心、猪油蒙了眼的白眼狼!”

“大长老请息怒,好在咱们已经把他给揪出来了。”何平书温声安抚。

“是啊,多亏了你,反应机敏,行事妥当,第一时间发现他不对劲,又及时稳住了他,提醒了我。”大长老朝着何平书满意地点了点头。

何平书神色平静,不卑不亢,这让大长老越发地满意了。

事实上,何平书的眼里,无论是刚刚被他祭天的微秃长老,还是眼前这位南宗大长老,都不过是工具人而已。

他们是元婴真君手里的一段符箓,是小洞天世界里的一段规则,但绝不是什么人。

——当然,这话不是说如果他们是人何平书就会在乎了。

“如今天下大乱,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了!”大长老叹息,“当初一起信誓旦旦,要匡扶玄门的老伙计,也都慢慢变了模样……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但大长老您却道心坚定,一如既往,经年不改,是我玄门不倒的旗帜!”何平书恭维道。

“呵,我算什么不倒的旗帜?我这把老骨头,也坚持不了太久了。”大长老笑了一声,露出苦涩和期盼交织的、极度复杂的神情,“玄门的复兴,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四百年了,从我踏上修行之路起,已经有四百年了。当初像不败天神一样庇佑我们这些年轻人,一己担起本宗大小事务、玄门重振重任的老掌教,早已经仙去。当初和我们一起信誓旦旦、要为玄门崛起而奉献一生的少年,有的在漫长的等待中老去了,有的在残忍的斗争中牺牲了,有的在岁月里堕落了……”

大长老长长地叹息着,带着他这个年纪难免的追忆,“但漫漫长夜,从未有过一丝亮光。”

“我们苦苦追寻着,甚至有些怀疑,是否长夜永远不会过去,是否玄门大势已去,再也不会有第二次辉煌?”

“这是不可能的。”何平书安抚道,“我们终将胜利,扫清三大邪道,重振玄门荣光!”

大长老望着他,这个年轻人平心静气,毫无迷茫和颓丧,他能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他早已消失的朝气和自信。

也许,这就是代代相传的希望吧?

大长老有些欣慰地望着他,但仍然有些莫名的失落。那些迷茫中仍要坚定前行的坚持,那些不知是否有意义但仍要尝试的倔强,那些期盼长夜过去但永远无法见到光明的迷惘……

他不理解,也永远不会理解。

那么,那些在长夜里艰难走向黎明的人的努力,到底还是否有意义?

还是……就像轻烟一样,终将会被淡忘,好似从未存在?

“我们终将会胜利,这确实是必然的。”大长老轻声说道。

何平书抬起头,望着他。

天幕上的影像忽然切了一下,分成两半,一半是何平书凝视着大长老,一半是璩粥“满脸憧憬”地望着郝长老。

“虽然我们遗留的传承残缺不全,但我们的道统,哪怕放在诸天万界里,也绝对算得上是高深。戡梧界的道统,大有来历!”大长老坚定地说道。

“我们的大敌,根本都不是卫道联盟这种小虾米。”郝长老志得意满地说道,“我们的阻力,从来不在戡梧界,而是来自于天外!”

几乎是同一时间,璩粥和何平书的耳边响起话外音来。

“获得一条重要信息,积分+10。”

“获得一条重要信息,积分+10。”



第二百六十六章 元婴座谈

“这一批小朋友,进度很猛啊。”碧落宗的张惟然元君伫立在非鹤楼上,遥遥地望着天幕,感慨起来。

“是啊,都推进了三分之一的进度了,再有一个月,这个场景就该结束了。”明心谷的韩素莲元君凑在一边,跟她一起朝天幕望去。

她们和另外三位元婴真君是一班的,和另外五位元婴真君轮换着推演小洞天世界里的发展,现在刚刚换班,轮到休息。

“这群小朋友里,真的有很多出类拔萃的人。”张惟然轻声道,“太多了……让人不敢相信他们居然活在同一个时代,居然是同龄人!”

“谁说不是呢?”韩素莲轻声叹息,“现在风头正劲的那几个,还有厚积薄发、终究会一飞冲天的那几个,无论哪一个拿出来放在往届,都是足够竞争头名的人选。可在这里呢?他们只能为天元十六子的一个名额而努力……”

“这让我忍不住想到君子剑了。”张惟然喃喃道,“那个时代,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他们每一个单独列出来,都是足够为一时之秀的,足够光耀几代的人。但是有君子剑在,所有人都只能黯然失色,只能沦为这个名号下的凡夫俗子。”

“那倒也未必。”韩素莲跟着她一起回忆,目光悠远,但笑容却非常恬淡,相比之下,张惟然的神色便显得有些过分忧愁了,“目前来看,虽然有几个人脱颖而出,但还没有称得上技压群芳的,纵使有人最后胜出,也没有当年谢飞槐对其他人的那种压制。”

“况且,除却小洞天世界里的这些年轻人之外,戡梧界里,这些年也涌现出极多的人才来,岂会让他们专美?”韩素莲笑着说道,“谢飞槐对同时代人的压制,根本就是不健康的,对戡梧界的发展意义不大,而如今这种大兴之世,才是戡梧界真正走向辉煌的象征啊!”

“我也希望不要再有一个谢飞槐了……即使他那样惊才绝艳,那样志怀天下,但对人对己,其实都不是好事。”张惟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韩素莲瞥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她其实跟张惟然不是很熟,互相之间只能说是点头之交,而且张惟然比她大很多很多——韩素莲刚刚踏上修仙之途的时候,张惟然已经是元婴真君了。

张惟然几乎可以够得上谢飞槐的年代了——那是三千年前的事,张惟然估计也就只是个筑基或者炼气修士吧。

当年谢飞槐虽然不是六大宗门的人,但他真的堪称惊才绝艳,而那个年代,也真的算得上是戡梧界有数的大兴之世,天才辈出,却都被谢飞槐的光芒掩盖了。

后来谢飞槐成为元婴真君,四海皆知他的志向是振兴戡梧,为戡梧界所有修士都谋一条看得见方向的出路。

当然,他的志向太大了,最终只能失败。

但他“君子剑”的称号,至今没有消失在这人才辈出、往事代代消磨的戡梧界。只不过,真名已经为大众所忘却了,只记得“君子剑”这个堪称神圣的称号。

“不过,当年谢飞槐未竟的事业,有机会在咱们手里完成。”韩素莲振奋精神,望着天边的浮云笑道。

“这也是我感到悲哀的地方。”张惟然轻轻笑了起来,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悲哀,“他看见了外面的世界,他为所有人争取到一线希望,但他自己,只能永远带着遗憾,沉眠在荒僻的海岛上。”

“就算是进了坟墓,也要在碑上刻下自己的志向,希望有个传承,却只能让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对他不屑一顾。”

“说是不屑一顾有点太偏激了吧?”韩素莲笑了笑,“还是很多年轻人钦佩他的,只不过,他的宏愿实在太大了,这个世界,谁也负担不起。”

“但总会有人去负担的。”张惟然轻声说道。

“因为一直在为戡梧界努力的,从来不只有谢飞槐。”韩素莲点点头。

“好了,陪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太婆聊天,实在是太无趣了。”张惟然望着韩素莲笑了起来,“可能是年纪大了,总是想着以前的事——没有朝气,没有希望的人总是这样。”

“您糗我呢?”即使在韩素莲面前,张惟然也确实可以称得上老人了,但话不是这么说的,“您可是元婴中期,论起剩下的寿元,比我还长,到底是谁没有希望啊?”

“但我的心老了。”张惟然大笑,然后满怀惆怅地说道,“瞧瞧这小洞天世界里,他们才是真正希望无限啊!”

韩素莲不以为然,“虽说他们惊才绝艳,但能够成长到咱们这个地步的终究还是凤毛麟角。咱们才是真正的希望无限!都走到这个地步了,又恰好赶上了好时候,不会像谢飞槐那样时不遇,元君,不想带着自家道统走向辉煌,不想去看看戡梧界以外的世界吗?”

张惟然望着她,韩素莲的脸上写着明明白白的向往,而这向往又因为她多年的沉淀而显得格外动人。张惟然望着天幕,静静地笑了。

“说起来,咱们就这么把这些隐藏了千万年的隐秘知识,这么突兀,这么急切地通过这个场景世界抖落给所有人,这么做真的好吗?”韩素莲没有等到张惟然的答案,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静静地等了一会,又另起话题。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这是必须做的事情。”她们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两人并不意外有人靠近,回过头,望着朝她们走来的赤霄宗唐玉先真君,后者继续说道,“我们等不了那么久了。”

“何以见得呢?”韩素莲挑了挑眉,“千万年都等下来了,怎么就等不得这至多一两百年了?”

“戡梧界的脚步不会为谁停留,我们也不会为谁等候。”唐玉先并没有为她的质疑感到不悦,他走到两人身边,平静地指出,“况且,即使我们愿意等候和停留,可天外的那些前辈们,不会为我们停留。”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外有客来

从戡梧界向外,是一片茫茫的虚空。

靠近戡梧界的地方,世界的颜色是慢慢地淡去的。就仿佛一幅山水画,从边缘,被人慢慢抹去,颜色转淡,最后变成一片空白。从戡梧界到虚空,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个过程。

包括灵力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化为虚无。筑基以下的修士没有办法在这里停留哪怕片刻,他们就像是山水、灵力一样,在这里会被慢慢抹去。

筑基修士也不能幸免,但他们终究无愧于比炼气期更高一个境界,能够在这里短暂地停留,但也难以长久。筑基修士就好像特别难以洗去的墨水,一时半会抹不掉。当然,如果他们非要作死,深入虚空海,那化为虚无也只不过是片刻的事。

到了金丹期,在这个层次,修士才真正意义上成为了仙灵,和普通人不再是一个生命层次了,所谓金丹一成别仙凡。金丹修士和元婴修士,都是有资格触碰“道”的存在,他们能够顺应一方世界的天道,与世界相契合。

因此,戡梧界的金丹和元婴修士,都可以在靠近戡梧界的虚空海自由行走,毫无挂碍。

不过,他们只能在靠近戡梧界的部分行走,而不能太过远离——这个距离大约在五万里左右,因为他们毕竟不掌握道,只是顺应本世界的道而已。越是远离戡梧界,能够运用的道就越微渺,虚空的侵蚀就越强,即使是金丹和元婴修士,也无法长时间生存。

一般来说,戡梧界和虚空泾渭分明,唯有当修士到了元婴圆满,准备度第一重天劫的时候,九天风雷劫自虚空而来,无视戡梧界的蔽障,直奔渡劫的修士。若是修士度过了九天风雷劫,成为了元婴一劫的大能,那从此之后,虚空、诸天便任其遨游,不必局限于这个小得可怜的世界。

虚空中会形成虚灵,自无中生有,灵智程度不一,虚灵会企图进入戡梧界——其实它们的进入是自取灭亡,一旦过于靠近戡梧界,它们会重新归于虚无。

但如飞蛾扑火,虚灵也会执着地进入诸天世界。它们虽然不能进来,但如果在戡梧界的边缘化为虚无,会加剧戡梧界的虚渺化,致使戡梧界最终分崩离析。

因此在六大宗门的组织下,戡梧界的修士会定期进入虚空海,斩杀虚灵。

自戡梧界向外,三万里以内,几乎看不见什么虚灵。这要归功于乐正初,他为了成为极尘宗的真传,在这里足足盘桓了六十年,给清理虚灵的后继者打下了无比良好的基础。

但三万里以外,再优秀的金丹修士也绝不可能踏足——乐正初能够走到这里,已经是数度突破了人们的想象极限。

三万里到五万里,是元婴真君的地方。这里的虚灵比里面多了不少,但放在浩淼的虚空里,仍然少得可怜。

直到再往前,五万里之外,那就是真正的大神通者的舞台了。

当然,以虚空的无尽,通常来说,除非是飞升离开的大能,有人踏足这里可能性近乎为零。

戡梧界的修士不知道的是,离开戡梧界,他们就会看到无数世界,点缀着虚空。而他们所处的这片虚空,不巧乃是元婴不敢来,阳神不愿来的乱流之地。

因此,这片只出不进的虚空,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外人来过了。

但这一天,注定有些不同。

渺茫的虚空里,无数界域仿佛暗夜里的点星,为虚空装点。没有虚无的衬托,存在便毫无意义。

这千万年前不曾有外人踏足的地方,忽然被打破了宁静。

两道虹光从极远处便开始点亮近处整片虚空,稍瞬即逝,仿佛流星划过夜空,刹那间,便来到眼前。

虹光将要冲进这万千点星中的一个时,却在距它十万里的地方蓦然停住了,化为两道身形,伫立在虚空中。

“两位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啊?”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前方也出现了两道身影,一男一女,男子望之如而立,相貌丰伟,而女子容貌清丽,含笑而望,极易博得他人的好感。

“黄星月?你怎么会在这里?”出声的是两人中的男子,但来人却并没有回答男子的话,反而望着女子,面露惊诧。他们都是男子,一着蓝衫,一着黄袍,俱是英武无比。

“顾前辈与戡梧界的各位道友意图重张四维,别开乾坤,此等殊世难寻的大事,我怎么能不来看看呢?”被唤作黄星月的女子笑了起来。

“这是我们灵台门下的私事,你来掺和,似乎不妥吧?”黄袍的男子似乎对黄星月有些忌惮,但并没有到畏惧的地步,反而是一转头对着黄星月身边的男子毫不客气地斥道,“姚斐筠,让外人掺和进自家的事,清源天君难道不怕灵台祖师斥责吗?”

“黄道友是我的好友,知道我们想惠及桑梓,特来相助,怎么就成了掺和本门的事了?”被唤作姚斐筠的男子不慌不忙,反问道。

“就是啊,秦道友,这样一说,真是让人伤心啦。我也曾在灵台道君玉京外听道君讲道,恭恭敬敬唤道君一声灵台老师,怎么就成了外人?”黄星月笑眯眯地说道,“秦道友,虽然你们是道君的正经弟子,但咱们也有一段同门缘分啊?”

“惠及桑梓?”黄袍修士望着两人冷笑,“同门缘分?我看惠及桑梓是假,借机造反是真!”

“秦羿鹑,你这话就过了。”姚斐筠面色一冷,“步珐宜,你就任这个憨货瞎说?怎么,你也有心挑拨我们戡梧界和祖天的关系吗?”

“祖天?戡梧界?”蓝衫修士步珐宜反问道,“什么时候,夷州成了戡梧界?而上清玄霄界,已经变成了祖天?你们不愿意做上清玄霄界的一份子,反而要独立出去,做上清玄霄界的子孙世界?”

黄星月笑着插话道,“这话是怎么说的?自从北阴大帝一刀斩开了三千界,把你们上清玄霄界的夷州给分开了,距今千万年了,早已自成一方界域,虽然比当年夷州还落后,但也自成一脉,人家戡梧界好好的,怎么就非得被你们摁回去做个夷州呢?”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天外之事

“黄星月,这件事和你无关的。”步珐宜语气轻柔地说道,“你知道的,无论你再怎么胡搅蛮缠,在我们三个面前,你确实就是外人。”

“你也许可以拿自己也在缘生宫前听道来说事——这世上谁都可以来听灵台祖师讲道,而且你听过的讲道又岂止缘生宫?谁都可以因此叫祖师一声老师。”步珐宜平淡地望着黄星月,“但我、秦羿鹑、姚斐筠,乃至于眼前这方界域里的所有人,我们都流着灵台祖师的血脉,都是灵台祖师的后辈。我们是灵台祖师的子嗣,你不是,我们是一家人,你不是。”

“既然如此,你们怎么就不盼着一家人好呢?”黄星月似笑非笑,“拦着人家给故里位面升格做什么?整个上清玄霄界都是灵台道君的子嗣,你们这拉关系,拉得未免太远了吧?”

“正是因为上清玄霄界都是一家,所以应该有劲一处使,而不是自作主张。”步珐宜望着姚斐筠,“我们今天来,本来也没打算对夷州做什么,只是奉命,想来看看夷州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原来是这样啊!”姚斐筠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但望着对面两人的目光冷冷的,“看来,我奉清源老师之命前来等候两位是来对了,两位想知道戡梧界的情况,不如问我?”

步珐宜望着姚斐筠,又看了一眼黄星月。清源揽胜天君早有准备,他们这一行是注定无果的。

姚斐筠这个人早已经度过破法灭难劫,要不是为了戡梧界的升格,估计连道心通明劫也能度过。如今他是一位随时都可以更进一步的元婴二劫修士。

而黄星月就更难缠一点了——她于千年前已经度过道心通明劫,三花得聚,五气未凝,只差一步便可晋升天人。而且黄星月的来历很大,背靠金仙,不是任人拿捏的阿猫阿狗。

步珐宜和秦羿鹑都是元婴三劫修士,三花五气都未凝聚,在黄星月面前,多半讨不了好。

“若是你们真的成功了……”步珐宜轻声说道,“那可就是真的和上清玄霄界划清界线了。”虽然和姚斐筠没什么交情,立场也不相同,但步珐宜这话是真正不含恶意的规劝,“到时候虽然都是灵台祖师门下,但你们能得到的地位,远远比不上回归上清玄霄界了。”

“上清玄霄界是戡梧界的起源。”姚斐筠答道,“但上清玄霄界,绝不是戡梧界的终点。我们尊上清玄霄界为祖天,承认我们的来处,但绝不会甘心做一个永远不得看重的夷州,哪怕可以背靠大树,也为我们所不取!”

“你们若是回归,上清玄霄界不会再把你们当做夷州的。”秦羿鹑忍不住说道,“当年,夷州确实很落后,就那么几个元婴修士,要不是清源揽胜天君发下宏愿要振兴夷州,跑到那犄角旮旯里传道统、开门户,你们哪有发展的可能?”

“谁知道有朝一日夷州成了戡梧界,本来大家还当清源揽胜天君竹篮打水一场空,谁想到你们落得这种地步,居然还真的发展起来了!”秦羿鹑说着,倒也觉得惊奇。

毕竟,当年夷州再差,好歹也是金仙门下,从上清玄霄界被分出去后那就成了孤悬的散界,按理说应该凋零才对。谁想到,清源揽胜天君坚持不懈,最后竟然真把这死局给盘活了!戡梧界走出来的修士,比当年夷州长成的修士多得多,聚在清源揽胜天君麾下一同为桑梓的振兴努力,已经成了一股连上清玄霄界都要重视的力量。

“如果你们安心回来,那就是合则两利,本界的那些天君们肯定会给你们好处,绝对比你们自立门户来得好!”秦羿鹑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们要是升格成功了,那就默认是门户自立了,到时候什么样的麻烦都会找上门的——诸天万界有几个大世界会像你们戡梧界那样实力单薄啊?没有七八个天君坐镇,你们完全就是一盘菜!”

“还有,你别看这女人好像情义深重,来给你撑腰,谁知道她在想什么?”秦羿鹑说着,朝黄星月瞥了一眼,冷笑一声,“这可是灵台门下的家事,她自己无法无天,问幽道君会让她这么胡来?”

“道友多虑了,问幽祖师怎么会过问这种小事?”黄星月笑容自然,“我交友而已,难道祖师还要管这个吗?”

“我和黄道友的关系,两位不必挑拨,既然清源老师没有意见,那黄道友就是我们的一员。”姚斐筠平静地答道,“我们为了戡梧界的升格努力了千万年,我们不会,也不能放弃。我们的信念,也不是两位道友在这里轻轻松松的几句话能够改变的。”

“我劝两位道友还是请回吧,我已经发出讯息,我的几个老朋友都在赶来的路上了,晚了,两位就不是这么轻易地离开了。”

“我们不过是来探探路,做不了什么主,上清玄霄界的那些天君会怎么决断,我们也不清楚。”步珐宜说道,“既然你们这么坚定,我也没必要和你们多说——从我本心里,觉得你们这做法不理智,但这都是你们的决定。”

“你们小心着吧,清源揽胜天君是为了自己的宏愿,等他完成了宏愿,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烂摊子,可是得你们来收拾的。到时候,你们就能自食恶果了。”秦羿鹑仍有些不甘心,挑眉望了姚斐筠一眼,和步珐宜两人化为流光,照亮虚空,一瞬而逝。

“黄道友,多谢你了。”姚斐筠望着他们离去,神色平静,仿佛丝毫没有被他们的话语影响,转过身,朝黄星月揖了一揖,其态度之毕恭毕敬,显然不是他之前所说的“和黄星月是好友”。

“我只是站在这露了个面而已,不必谢我。”黄星月双手平托,没有触及姚斐筠,但后者能感受到一股柔和的托力。他顺势起身,听黄星月安抚,“无论是否独立,你们都是灵台道君的后裔,这是不会变的,不必听他们恐吓。”

“当然,清源老师已有安排,我们振兴戡梧界不是为了一时意气。”姚斐筠笑了起来,“谁家的一时意气,能管千万年啊?”



第二百六十九章 没救了,告辞

杜兰真来到槐城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晚霞仿佛浓重的笔墨,抹在天边,半遮半掩地藏住将要西沉的落日。杜兰真刚进这个场景世界就发现了,这里的日暮总是这样昏沉,不,或者说,这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昏沉,仿佛暗示着这个世界的现状。

比起场景世界这种发展来说,真实的戡梧界实在是太过幸运,也太过光明了。

有时她会细细思索评委会把这个场景世界设定成这样的意义。她总觉得这并不像是随手而为,好像在暗示着什么。

真正让她确定这个想法,还是在她刚刚得到的那条重要线索的之后。

有价的知识,这个强调的意味太重了,完全是在刻意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到这样的线索上。而她所获得的这条消息,又恰好是她有过接触的内容。杜兰真第一次知道北阴大帝名叫卓沉渊,也是第一次知道北阴大帝是个在问道求真的诸天世界自称大帝的狠人。

那么,她曾经获得的知识,是否因为这个消息的呼应而增加了那么一丝的可信度呢?是否真的如异闻录里所说的那样,北阴大帝是人天分野的直接原因?

她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异闻录里清源揽胜天君语焉不详、让她无比不解的一句话,“毁灭你,与你无关”。

每次想到这句有点莫名其妙的话,杜兰真总觉得有点不安。而这种不安,在这个世界里,成倍地增长。

如果她兢兢业业努力修仙,从未有过一丝懈怠,只要按部就班就能慢慢走到高处,但只是因为大神通者的一个无意的举动,让她的全部努力和美梦破碎,那她的努力……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其实刚刚走上这条路,只是迈出了第一步而已。而且,这是一条谁知道会不会崩塌的路……

“杜姑娘,这是你的腰牌,联盟会给你发下任务,你也可以自行领取任务。”登记的修士热情洋溢地招待了她,和癸水阁的修士不一样,面对已经经过审查的修士,他们不需要做恶人,反而无必要让这些新来的修士感受到卫道联盟的温暖。

杜兰真接过腰牌,由登记的修士指点着留下标记,“把你的灵力输入进去,看到这个小圆孔了吗?如果上面亮起白光,就说明有任务派给你了,你自己接的任务被通过也会亮起白光。一般来说,你这种刚来的修士,肯定要等个三五天才会有任务派下来的,你可以先等等,熟悉一下槐城。”

杜兰真依言输入灵力,那腰牌上清辉一闪而过,仿佛美玉被擦去了灰尘,然后,那个据说要三五天以后才会有白光亮起的小圆孔,蓦然光芒大放,照在两人的脸上,映出登记修士呆住的脸。

“不应该啊?”登记的修士茫然地望着杜兰真手里的腰牌,仿佛她拿着的不是卫道联盟人人都有的腰牌,而是一个难解的谜题,“我看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捉杜兰真手里的腰牌,后者则顺势塞给了他。

“一日内去监察会报到。十日内,启程去魏雪城巡视,一月内交付调查报告。”登记的修士神识往那小圆孔里一扫,下意识地读了出来,等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看杜兰真的眼神都变了。

本来,他看着杜兰真的目光不自觉地有一种老手看新人的优越感,又因为杜兰真是个美貌的姑娘而多多少少带着点殷勤,然而等他看完这条消息,望着杜兰真的眼神便流露出“原来你走后门”的复杂。

杜兰真看得出他的意思,但因此更加不解了,“怎么,监察会有什么特殊的吗?”

毕竟是混社会的老鸟,见过不公平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这个登记的修士都没什么嫉妒可言了,反而对杜兰真多了些讨好,他看看暂时没什么人来,便小声说道,“监察会、执法队、决策堂,这是咱们卫道联盟最核心,也是最最难以进入的堂口。”

“一般来说,只有特别优秀的修士,在联盟里待满一年才有机会被招进这三个堂口,像是道友你这样一进卫道联盟就立刻被收进监察会的,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他说着,朝杜兰真挤眉弄眼,“道友上面有人?”

杜兰真皱着眉望着他,心里更加困惑了,如果她在这个场景世界真的有什么背景,她早就最大化利用了,哪里会这么糊里糊涂,连谁在帮她都不知道?

“我怎么不清楚?”杜兰真说着,朝登记修士伸了伸手,后者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把腰牌还给她。

杜兰真学着这个修士的样子,神识往那小圆孔里探去,里面的任务内容果然与这个修士所说的一般无二。

然而,当杜兰真看到任务发布人的时候,立即释然了。

落款,宁璇。

杜兰真不认识什么宁璇,但她认识这个姓氏,可不就是全掌事的后台,程长老的道侣兼得力马仔,宁长老吗?

她就说,她哪有什么逆天的运气,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原来是宁长老。”杜兰真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露出笑容来,仿佛明白自己的靠山是谁了,“道友,监察会,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监察会就是监察卫道联盟上下的修士的!既可以监察槐城总部,也可以出去监察下属堂口。”这修士答道,“道友你这任务,是里面油水最多的,只要过去转一圈就好了,功劳照样领,下属堂口还会适当的孝敬一下——毕竟,你的报告可是决定着他们能否保住堂主的地位。”

“我以为堂主受封是因为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力量大?”杜兰真颇有些不信,“难道真的在乎联盟给的这个名号?”

“有的确实不在乎,但有的,就靠着这个名头在当地做领头者,能不在乎吗?对你这种手握他们名头能否得保大权的,能不殷勤吗?况且,他们为了讨好你所花的代价,转眼就能从自家堂口赚回来,这买卖,值!”登记的修士抛了个让她意会的眼神。

杜兰真现在就想转头离开。这卫道联盟都是什么一团散沙、利欲熏心、不识大体的人啊?难怪大家团结起来不仅没能把三大邪道消灭,反而把三大邪道养起来了!这都什么局势了,一个个的都想着捞钱?

她还抱着一丝希望,试探着问道,“这其中的门道是人家的财路,想来不是干这行的也不会轻易知道的吧?怎么我看道友张口就来?”

“门道?不会轻易知道?”登记的修士一呆,“卫道联盟上下都清楚啊?”他反应过来,以为她这么问是害怕,朝杜兰真安抚一笑,“道友别怕,这是咱们卫道联盟上下内外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没救了,告辞!



第二百七十章 博爱会

“舵主,这里这么落后,总舵派给我们这种任务,莫不是在刻意针对我们?”陆悠然仍然跟在灰袍女子的身后,她打量着这座即使在场景世界里也算不上繁华的城市,恍若无事地问道。

“这里很好。”灰袍女子头也不回地答道,她的声音缥缈不定,仿佛远山传来的风声。

“什么?看来是属下愚钝,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属下只听舵主吩咐就好了。”陆悠然试探不成,立刻放弃,低眉顺眼地说道。

然而灰袍女子却忽然回过头来,望着陆悠然的眼睛,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悠然,你最近似乎有些格外好奇。”

陆悠然心里一紧,知道万一没有答好,她这么多天的努力就打水漂了。她神态自若,坦然地回望着灰袍女子,唇角掀起,露出一个连弧度都和灰袍女子一模一样的和善笑容来,“有吗?”

两人相视而笑,但这笑容下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冷漠审视。

如果有谁在一旁,大概会以为这是一个灵魂在支配两副,她们从神态到姿势,完全一模一样,这种相似甚至于让人产生幻觉,认为她们的长得很相似——但这是不可能的,她们的相貌截然不同。

灰袍女子与陆悠然对视了良久,慢慢收回了目光,“也许,是我多心了。”

“也许,你太多疑了。”陆悠然的语气和灰袍女子一模一样,乍一听仿佛是灰袍女子口里说出来的一样,但她的话语却带着点毫不留情的讽意。这时她又完全不像之前在灰袍女子面前的那个毕恭毕敬的小可怜的模样了。

灰袍女子沉默地偏过头看了陆悠然一眼,得到后者仿佛镜像一般的沉默对视。她最终再次露出那个和善的笑容,“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陆悠然望着她,唇角勾起的角度分毫不差。

大概是暂时被陆悠然稳住了,灰袍女子的重心又放在了这次任务上。这着实给陆悠然一个缓冲,让她好好理理事情的发展。

刚刚降临到这个场景世界时,陆悠然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进入三大邪道。这不是她对于二五仔、背刺有什么特殊的爱好,而是因为更加现实的原因。

她和师兄霍钟毓不是一时兴起来参加非鹤楼的,他们有他们的任务——在非鹤楼夺得名声,为师门咸台做宣传。

虽然,咸台目前上上下下加上一只斑点猫成精、还带着猫耳朵的筑基妖修,一共也只有十几个人。

像是霍钟毓和陆悠然这样能够以极为优越的成绩顺利进入第二轮的天才修士,放在哪个宗门都是会被争抢的,他们要是不想待在咸台了,有的是宗门想要收。面对这种天才,就算是六大宗门的山门,也比正常情况容易打开得多。

但霍钟毓和陆悠然不会考虑其他任何宗门。他们不会忘记,自己还是一介凡人幼童时,是咸台掌教、他们的师尊把他们带回咸台,给他们修仙问道的机会,也是咸台给了他们最初的庇护。

况且,客观的来说,他们咸台的传承其实真的很不凡,真的不比六大宗门以及其他宗门差,只是时运天定才会落魄,毕竟六大宗门那样的机缘整个戡梧界也只有六家。陆悠然和霍钟毓也不觉得有必要跑去别的地方和一群天才往死里争。

但振兴咸台,不仅是他们师尊的夙愿,也是他们愿意为师门的奉献和回馈。

他们不像是六大宗门的弟子,甚至不像是那些有元婴真君坐镇的一流宗门的弟子那样,可以把非鹤楼当作是一场考验。对于他们来说,非鹤楼是一个错过了就很难有第二个的机会,无论如何,他们两人中必须得有一个成为天元十六子。

因此,别的宗门的弟子在这里和同门可能是竞争对手,而他们却是绝对的同伴,关键时刻,如果需要牺牲一个人来成全另一个人,他们谁都不会退缩的。

出于这个原因,陆悠然在这个场景世界里不仅要考虑自己,还要把师兄霍钟毓纳入考虑。

她很清楚,自家师兄不是什么阴谋诡计、勾心斗角的料,他还是适合一路杀过去,如果非要他算计,那简直就是逼迫一场灾难必须发生。

但既然这一轮的比试采用了这种形式,而且这个场景世界还被推演得这么逼真,陆悠然不觉得无脑杀可以走到最后,或者说,也许可以走到最后,但不能效率最大化地刷分。

参赛者们不知道非鹤楼还会有分屏投影这种骚操作,他们只知道会有特别精彩的影像被放给所有人看。

对于陆悠然和霍钟毓来说,这显然是个机会,陆悠然决定利用起来——没办法,师兄脑力跟不上,只能由她做心机担当。

想要尽可能地表现出色,了解这个世界是很重要的。

陆悠然知道霍钟毓要么选卫道联盟路线,要么选散修路线,反正绝不可能选三大邪道路线——毕竟他没这个心机。因此,她选三大邪道路线,往后便可以和霍钟毓里应外合,多角度了解情况。

她选择三大邪道路线之后,便出现在她身旁这个灰袍女子面前,成为博爱会的一名信徒,受这个舵主直接管辖。而就在刚刚降临后的半个时辰里,她不得不在这位舵主面前杀了二十多个意图杀死她来“争宠”的同僚,算是体会到评委会深深的恶意。

据陆悠然这么多天的观察,博爱会就是个“你看我学得像不像”协会,或者也可以称作“没有镜子自己变成镜子也要上”协会,谁要是表现出一点个性,那么周围所有人都会立马跟他一模一样。

当然,人总归是有个性的,博爱会的信徒信奉博爱神主得到的只是浅薄的回应,并没有得到额外的眷顾,因此还是保留着个性的,只不过在群体里几乎被湮灭了而已。

当然,这只是陆悠然到目前为止的观察而已,是否有什么误解之处,她还不能确定,但这已经足够她毅然化身学人精,成为一名谁也不能挑剔的博爱信徒了。

即使是这个灰袍女子有所疑虑,也总是找不到明确的证据,因此又忌惮又不确定,带着她出任务,便是这种复杂心理的作用,想试探她了。

现在她一切顺利,但这个灰袍女子已经有怀疑了,终究是个隐患……

陆悠然不动声色地望了灰袍女子一眼,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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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监察会

虽然口口声声说告辞,但杜兰真都走到这儿了,哪里能这么轻易地放弃。卫道联盟虽然超乎想象得烂,但仔细想想,其实也没烂到极限——毕竟他们还是组织起来了?

不过,她算是明白为什么刚进场景世界的话外音介绍里有些不实之处了——这大概得怪卫道联盟实在是有点屑,可能真的没有“隐瞒真相防止恐慌”这种事,而是卫道联盟确确实实不知道三大邪道的发展超出了想象。

不过这件事让杜兰真开始思考她这条路线到底应该怎么走了。原本她是想借助卫道联盟的力量,获得一定信息和权力,由上而下会比较游刃有余,但失策在于,卫道联盟不仅如她所想一般远不如极尘宗,而且不如的程度有点太大了。

卫道联盟到底有没有由上而下进行一场齐心协力的对抗的能力,目前存疑。

难道真就来一场一腔孤勇、单打独斗拆掉三大邪道的个人秀?这未免太小瞧这个场景世界,也太小瞧其他参赛者了。

还有一个比较隐晦的理由,在于杜兰真有点忌惮三大邪道,忌惮那三位神主,她不会忘记看到杜明的真知之手让她差点被真知神主洗脑的事情。在对这三位神主没有一定了解之前,她是不会贸然行事的。

她这一番思考,其实角度有点新奇。若是旁人遇到这一系列事情,现在愁的应该是宁长老分派的任务。所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宁长老把她破格录取,显然不是因为赏识一个从未谋面的修士,只要稍有警醒的人,便该思考怎么应对。

但在杜兰真眼里,宁长老并非什么难题,无非就是和之前杜家的惊变、河磐城的麻烦一样,费点心就能解决,但卫道联盟这上上下下的烂摊子,却是她短时间内绝无办法的。

杜兰真按照流程,拿着卫道联盟的腰牌,正式成为卫道联盟的一份子。

她跟着人把槐城的建筑分布了解了一下,便去了监察会报到——就算宁长老送资格是不安好心,但监察会的招牌确实很好使,她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杜兰真?”负责收录的修士望了她一眼,确认道,“刚来卫道联盟?”

杜兰真温顺地点点头,走后门就要有走后门的觉悟。

“去跟陈副会长报个到吧。”收录的修士一脸古怪地记下她的名字,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你小心点,副会长跟宁长老关系可不好……”他说完,又觉失言,干咳了一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和宁长老关系不好?这就有点玩味了。

“多谢你。”杜兰真朝他笑了笑,很自觉地留了一块中品灵石在他桌上,然后飘然而去。

那收录的修士一把握住那块灵石,左右看看,似乎没什么人注意,抬头时已连杜兰真的背影都见不到了。他收起灵石,点点头,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善意很值。

杜兰真则早已远去,找那位陈副会长去了。

这种实权部门的领导,总归要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否则,便有点掉价了。在极尘宗,就连于笑关、权星渊这种奉规堂常执事都有一间。

“你就是杜兰真?”这位陈副会长生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除了头顶心有一片光秃秃之外,几乎没什么个人特色。

“陈会长好,我就是杜兰真。”杜兰真彬彬有礼地答道。

“不是会长,是副会。”陈副会长习惯性地摆摆手,但看其隐约被取悦到的神情,显然不是真的想让别人叫他“陈副会”。

“副会长也是会长啊?”杜兰真笑了笑,轻声说道。

“有差别的,有差别的。”陈副会长颇有些自矜地笑了一下,立刻用转移话题来掩饰这一丝自得,“小杜啊,想必你很优秀,这才会刚进联盟就被录入监察会啊?”

“我听说,是宁璇长老亲自把你加进这一批录取名单的?”

杜兰真望着他脸上仿佛真心关切的表情,垂眸,露出一个堪称叹惋的神情,“宁璇长老她……哎,也许是赏识吧。”

如果陈副会长是宁璇的人,那么他一定会对杜兰真心怀恶意——没道理宁璇害人时不和执行者通气,那么,杜兰真说什么都无所谓。

如果陈副会长真的和宁璇不太对付,那么杜兰真到底为什么一进监察会就归到他的名下?毕竟,宁璇想害一个知道她把柄的人,难道需要跟对头联手?

杜兰真更倾向于,这是陈副会长得知了癸水阁的消息,把她截胡到自己手下的。

那么,她需要的就是给领导一个铺垫——不管怎么说,陈副会长现在对她确实占有优势地位,给个台阶让事情看起来漂亮一点不是很好吗?

“哎呦,怎么回事?难道你和宁璇她……”陈副会长立刻抓住她递来的话头。

“我在癸水阁发现一点旧事……哎,也许是招了宁长老的眼吧。”杜兰真叹了一口气。

“哦……”陈副会长故作会意地点点头,“我也有所耳闻——是青瓦港的事吧?”

杜兰真轻轻抖了一抖,仿佛被惊吓到了,她抬起头望向陈副会长,神情惊疑不定,“您——原来您也知道?”

“是啊。”陈副会长严肃地点点头,“程长老夫妻,仗着自己在卫道联盟里是老资历,经常滥用职权,我怀疑他们,其实也很久了。”

杜兰真那双秋水一般的明亮眼睛眨了又眨,仿佛迸发出无比惊喜的光彩来,“会长,您是说……”

“这次去魏雪城,宁璇一定对你有布置,任务已经定下,我也没法改,只能提醒你小心。”陈副会长干咳了一声,似乎是无法直面她这样美丽而浓烈的期盼,挪开了视线,敲了敲桌子,“等你回来了,我们再说别的。”

这是要看她的手段了?杜兰真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她不喜欢这种被人估价的感觉,特别是在估价的人在她眼里不值一提的情况下。“都听长老的。”她温顺地答道。

“很好,你可以在联盟里找两个人陪你一起去,不一定要是监察会的,准备几天,就可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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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发布任务

陈副会长亲口承诺杜兰真可以带两个人去魏雪城,后者当然不会主动放弃这个福利,她似乎毫无被人暗中算计的谨慎之意,刚到卫道联盟的第一天,不仅直接进入监察会接到任务,而且还亲手发布了一个任务

诚招两名有缘的道友,辅助雇主前往魏雪城调查。

她给的报酬十分优厚——诚然,她初来乍到确实没有卫道联盟用作奖励的贡献点,但灵石这种硬通货她不缺。

因此,任务一发布,各方修士的申请纷至沓来,不过是一天时间,她便收到了近百份申请。

杜兰真不太在乎这申请的人里面是不是有宁璇的眼线,因为她根本不需要筛选——她看完这近百份申请后,已经有了决断。

奚玉山、闵听寒。

杜兰真自信她在场景世界里的进度就算不是最快,也绝对名列前茅。其他人也许尽力赶进度,但绝对比不上她的一路狂赶,最后还在程慕颐的东风下提前结束考察期。

但她从不觉得目前卫道联盟里只有她一个参赛者。

事实上,同样是选卫道联盟路线,她被安排在了遥远的旭城,但说不定有的人直接空降槐城呢?

原本她也没有清晰地想到这件事,直到隐约察觉到程慕颐的身份,既然有的人的身份都可能自带背景,为什么有人就不能空降槐城呢?

这种身份显然比杜兰真这种偏远地区的身份来得省事得多,便会有对应的麻烦陪伴着这个身份。

杜兰真和卫衔简短地、隐晦地交换过各自的身份背景,她大约知道卫衔的身份也在卫道联盟里有背景有助力,相应的也有他的麻烦。

有的人背景清白,既无助力也无麻烦,有的人背景复杂,既有助力也有麻烦,总体来说,这开局还是挺公平的。

那么,反正都是要选两个人一起去魏雪城,反正所有申请者的背景她都不清楚、没法判断他们是不是宁璇的人,为什么不选择大家更加知根知底、利害清楚的参赛者呢?

抛开大家利害的同异,起码杜兰真知道参赛者的水平是远远超过这些土著的。

奚玉山和闵听寒会申请她的任务,多半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杜兰真爽快地把任务发给奚玉山和闵听寒,邀请他们先来她下榻之处一见——她有这个资格,毕竟,境界碾压、雇主优势,再加上因祸得福的监察会身份,目前杜兰真已经后来居上,在卫道联盟的地位超过他们了。

麻烦总是伴随着机会。杜兰真不怕麻烦。

第一个到的是闵听寒。

平心而论,杜兰真对这个少女的关注即使放在所有参赛者里也是名列前茅的。一开始,她是因为许梦鱼的青眼相看而关注闵听寒,直到后来闵听寒大放光彩,所有人都开始关注这个筑基初期的修士了。

“闵听寒道友是吗?你好,我是杜兰真。”杜兰真略微打量了闵听寒一番,朝她礼貌地点点头。可以看得出来,闵听寒并不是很会和人打交道的类型,但大多数时间实力可以弥补这一点。闵听寒疏于交际,杜兰真可以在和她交流的时候补足这一部分缺憾导致的尴尬。

“杜道友,你好。”闵听寒显得略微有些严肃,这让她仿佛与生俱来的冷淡很有点慑人的意味。

“我还邀请了一位道友,待会等他来了我们一起交流一下这次任务。奚玉山道友,你认识他吗?”杜兰真请她坐下,哪怕对着闵听寒这样对谁都有点不在意的冷淡,她也能把气氛带成温和愉快。

“我听说过。”闵听寒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你们可以认识一下。”杜兰真笑了笑,“其实我也没有和这位奚道友打过交道,只是听说他很有本事,也很自信,今天大概可以见识一下了。”

“虽然是盲目自信,但说他也算自信,大概也没错。”闵听寒忽然开口道。

杜兰真愣了一下,没想到闵听寒会开口怼一下奚玉山——她有点不大确定这是两人有什么不需要认识就能产生的过节,还是闵听寒真的瞧不上奚玉山的行为。总之,她和闵听寒还是头一次见,后者这么直言不讳地说别人坏话,是不是有点……不够谨慎?

杜兰真当然不会做当面笑嘻嘻,背后告密的心机婊,但闵听寒怼人这样肆无忌惮,爽是爽了,总觉得有点不够谨慎。

当然,这也得怪奚玉山自己不够谨慎,或者说,运气不好。要不是他第一场说下那么有排面的豪言,第二场立刻被打成狗这种堪称喜剧的名场面,他也不至于多出这么多黑他的人——光是杜兰真见过的就有很多。

其实客观来说,奚玉山的实力是很强的,否则杜兰真也不会选他。

“其实也不能怪奚玉山道友,这是璩粥太强啦。”在自己的禁制里,在参赛者面前,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杜兰真没必要像在癸水阁那样隐晦,哪怕奚玉山不在,她还是给他挽回一点面子,“璩粥的手段,绝大多数修士都无能为力,这也没办法,六壬阁在金丹前就是有这种传承上的优势。”

六壬阁注重卜、算,他们的推演能力远超普通修士,对天道的理解也会相应地向低价修士提前。在金丹期以前,大部分修士对天道的理解和接触还比较少,在这方面远不如六壬阁的修士。只有到了金丹期以后,大家都能运用本方世界的天道,都有所领悟,差距这才大大减小。

当然,这说的都是六壬阁的佼佼者,像是六壬阁的半吊子修士,倒也没这本事。

“咳,请问这里是杜兰真杜道友的洞府吗?”

房中的两人一齐向门口望去。其实门敞开着,里面有谁一望可知,而且杜兰真和闵听寒都不是无名之辈,奚玉山没道理不认得,他问一声,只是避免尴尬、提醒一下两人他来了而已。

“奚玉山道友吗?”杜兰真快速地打量了他一番,朝他友好地笑了笑,“我就是杜兰真,请进。”

等到奚玉山落座,杜兰真便端坐在椅子上,拢着手,朝两人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三人为何聚在一起,大家心知肚明。合作之前,我有个问题——两位现在多少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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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得加钱

她张口就问两人的分数,闵听寒和奚玉山经不住一愣。

但分数这种东西,并不需要隐瞒,即使说了,而且对方也无从查证,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一百四十分。”闵听寒几乎没有犹豫的过程,态度极其爽快地回答了杜兰真的问题。

杜兰真拿了六十分。杜家0分,河磐城0分,癸水阁0分,重要信息0分,仔细算起来,她几乎没有浪费任何机会,才能拿到这么多分。

然而她的这么多分,在闵听寒面前,简直相形见绌。这当然不能怪杜兰真水平不够,要怪就只能怪评委会在刻意针对筑基后期的参赛者。闵听寒筑基初期,第一轮里六胜两负,因此她是带着一百二十分空降场景世界的,算下来,她在本轮里目前只得了二十分。

“我现在六十分。”杜兰真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报出自己的分数,然后偏头望向奚玉山,眼角却把两人的表情同时瞥见。

杜兰真报出自己的分数的时候,奚玉山明显露出一点惊容,而闵听寒那看上去平淡到甚至多了几分呆气的神情里也掺杂了一点惊讶。

杜兰真开局零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奚玉山迟疑了一下,“我现在八十五分。”

杜兰真垂眸笑了一下,伸手支着下巴,露出一副温柔小意的神态来,“卫道联盟是不是很难混?”

她几乎没有去想万一两个人在骗她怎么办。从两人的神态中能够看出他们就算说的不是实话,也差不了太多。而且杜兰真问这个问题,本来就不是希望得到精准的答案来推测什么的。

她给闵听寒和奚玉山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不仅仅是武力,还有刷分的能力,仅此而已。她和这两个人不一样在于她并没有在大众面前真刀实枪地打过,大家都是心高气傲之辈,未必因为她境界高就服她。可杜兰真的任务,她又岂容他人自作主张?

“盘根错节,确实有点麻烦。”杜兰真望的是奚玉山,后者在她那看似柔和、实则隐含催促的目光下,略显局促地答道。

“除了程长老和首席长老孟长老之外,难道还有别的派系?”杜兰真挑了挑眉。

“但……但话也不能这么说。”奚玉山在她的目光下干咳了一声,好不容易重拾从容,温文尔雅地朝她点点头,“卫道联盟十二个长老里,个个有牵连,一时间也分不清谁是谁的人。”

杜兰真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来,“说的也是。”空手套白狼,她从奚玉山这里套出一个消息——这卫道联盟,确实只有程长老和首席孟长老两个大派系。其实她根本不清楚,但瞎扯也不要钱。

她问起奚玉山的时候,姿态无比笃定,仿佛真的对卫道联盟的内情无比了解,望着奚玉山的眼神虽然柔和,但隐隐约约有些“我看你怎么编”的寓意。她的气场本来就比奚玉山要强许多,这一诈之下,卫道联盟的整体局势便一下子分清了。

杜兰真会诈奚玉山,而不是去诈闵听寒,是因为早在第一轮里她便研究过许多人的性格,而今天虽然说初见,她也能看出闵听寒看起来有点木木的,仿佛反应慢半拍的样子,实际上极有主见,不是能被轻易夺去主动权的人。

反观奚玉山,这个相貌英俊、性格缱绻多情,并因此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大批迷妹的青年,实际上性格并不强硬。对上无知少女,或者意志不够坚定的修士,他能稳稳地占据主动地位,但是遇上杜兰真这种手段柔和、态度强势的人,便很难有争夺主动权的意识,只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杜兰真轮空那么久,并不是看热闹的,几乎每个有望成为天元十六子的修士她都观察过、分析过。

奚玉山的手段其实非常强。说实话,他打破了杜兰真隐约的偏见,证明了花神宫能压过同出一源的浣花宫并非浪得虚名,而在此之前,杜兰真一直觉得这两家风雅太过、实用不足。

但奚玉山并没有得到与他实力相匹配的支持。绝大部分人对他的印象都是容貌有余、自信过甚,手段不足,即使是他的支持者,也大多数是因为他的容貌。

人们以为奚玉山是手段不够,但杜兰真后来看过他和璩粥斗法的影像,看上去他被璩粥全面压制,当场爆锤,但实际上有数次他差点翻盘,璩粥差一点就压不住他,被他反过来打压。

这场面看起来是奚玉山太菜了,但实际上是璩粥太强了,或者说,璩粥看清了奚玉山遇强则底气不足的性格,一上来就仿佛狂风暴雨,把奚玉山的气势打了下去。

奚玉山性格里有点不为人知的软弱的部分——当然,其实放在所有修士里,他根本不算有这个问题,他比绝大多数修士好得多。但作为一个天才、一个意图做天元十六子的修士,他还不够强势。

“这次任务,我们要去魏雪城视察,按照评委会的恶意,我可以肯定,魏雪城是有大问题的。”杜兰真和两人扯了两句,便直接进入正题——想要交流信息,他们来日方长。“换句话说,魏雪城是一个送分之地。”

“你得罪了谁?”闵听寒忽然问道。

杜兰真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猝不及防,不由地顿了顿。她确实是耍了一点心机,用春秋笔法把推断这个任务危险的理由含糊过去。难道她真要大咧咧地介绍“这个任务很难,因为我和宁璇有过节”?那无异于是说“你们拿基本分做附加题,我拿附加分”——大家毕竟还是竞争对手嘛,虽然互相心照不宣,但遮羞布还是可以裹裹好的。

闵听寒这么直接戳穿,着实人杜兰真稍感意外,但以她现在的脸皮,已经毫无被戳穿的尴尬了,坦然自若,“宁璇。”

闵听寒望了她一眼,声线平平,“宁璇是我的师傅。”

杜兰真很少吃惊,但闵听寒做到了,再一次。“所以?”

“得加钱。”闵听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郑重其事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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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魏雪城

从这个世界最繁华的城市、至少是明面上最繁华的城市槐城出发,往北数千里,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平原。在这平原上有无数的村落、城镇,还有密林荒山藏着数不清的精怪。这是整个世界里最繁华的地方,是卫道联盟的后花园,玄门的腹心。

而越过这片平原,再往北去,便是山峦耸峙,荒山野岭,茫茫成一片隔绝人烟的山脉。

越过这片山脉,便慢慢的又能窥见人烟,但这里的城市,便远远不及山那头的平原繁华了。

当然,矮子里拔高个,这里还是有拿的出手的城市的,比如说从那片山脉往北走,遇到的第一个城市,魏雪城。

魏雪城是卫道联盟的一个堂口,比邻清溪重峦,建在一片矮山丛起的平原上。这样的地形虽然对修士来说没什么大碍,但交通往来也确实不算特别方便。

正因为这样的环境,魏雪城比起山那头的城市要落后许多,但也因此而清幽秀丽太多,反而更符合人们心里神仙居所的标准。

虽然窥见这个世界真实局势的人都对卫道联盟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嫌弃,但对于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来说,卫道联盟是实实在在的旗帜和遮避风雨的大山,只要卫道联盟在,三大邪道便只能如鼠蚁暗行,清净的日子便能快活地过下去。

这片土壤上的人们对卫道联盟的信任,反而比山那头更接近槐城总部的同道们更加坚定——也许不这么坚定,便难以面对艰难的环境吧。

而作为卫道联盟堂口之一的魏雪城,更是在这片土壤上有着超然的地位,成为远近聚落心目中最安全而神圣的地方。

魏雪城的老城主,一个文质彬彬、谦和有礼、从不倚老卖老的人,在远近聚落里都有着极高的声望,更不必说在魏雪城里了。

可惜的是,老城主已经很老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地去世。但只要他一日还活着,这个城主的位置便一日稳如泰山。

当然,人们对老城主的尊敬,并不妨碍他们茶余饭后讨论老城主死后,这个城主的位置该归谁。

在普通人心里,魏雪城的城主等同于卫道联盟在此地的代言人,他们从未想过下一任城主会不会得不到卫道联盟的认同,更想不到每一任城主都要向卫道联盟的监察员提供大量的土特产、程仪、辛苦费来保住这个堂主的地位。

但是,当然——如果卫道联盟突然撤掉这个堂口,换成别的堂口,他们会很快知道的——新的堂主会通知他们的。而他们的尊敬和向往,也很轻易地转移。

——魏雪城,可并非一开始就是堂口。

对于这些居民来说,老城主死后,城主的位置大约会由老城主的儿子继任,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父死子继,但大家心照不宣地管那位年轻人叫做“少城主”。

当然,老城主和“少城主”心里很清楚,这个地位,还没有得到卫道联盟的认可。

就在所有的居民度过他们平静的生活的时候,老城主和他的儿子正对着南方翘首以盼,希望视线能越过那片山脉,望向数千里之外的槐城。

他们在等待的,毫无疑问是槐城来的监察员,那位可以掌握魏雪城考核成绩的、也许在槐城无足轻重、但对于魏雪城意义重大的人。

他们把注意力放在每一个进了魏雪城的人,生怕这位监察员是一位恪尽职守、清廉公正的人,毕竟,他们很有自知之明,魏雪城在这片平原或许算得上数一数二,但放在山脉南边,就只能算是中等偏下了。

但是,他们也害怕这位监察员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魏雪城很难喂饱槐城的人。

他们已经不敢奢望会遇到通情达理、清廉无私、不爱钱财的监察员了。

但是,他们的翘首以盼持续得太久了,从春天等到了夏天,比预计晚了整整三个月,而此时,槐城的监察员还是没有到。

槐城好像忘记了山的北边还有这样一个堂口的存在。

“如果监察员狮子大开口怎么办?”少城主第一千零一次问他的父亲。

“那就尽力喂饱他,适当地哭哭穷,只要魏雪城还是堂口,咱们还有下一次监察可以周转。”他的父亲第一千零一次安慰他。

“可是……这些年,槐城的人的胃口越来越大了。”少城主满怀心事地望着他的父亲,“我们总有一天跟不上他们的胃口的。”

“守着魏雪城,金山银山都在这里,口袋空空,难道不知道自己去拿吗?”他的父亲皱着眉,拿拐杖用力地敲了敲青石板地面。他其实可以不带拐杖健步如飞,可以御剑飞行,拐杖只是他拿来彰显自己德高望重的装饰品。

“可是,我们已经压榨这些居民很过分了。”少城主忧愁地望着他的父亲,“再从他们身上捞钱,他们还怎么过得下去啊?”

“你真应该走出这座城市,走出这个数一数二的城市,在北原上好好地转一转,去看看魏雪城外的人们都是怎么生活的!”老城主怒气冲冲地、恶狠狠地拿着拐杖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地面,“我们已经让他们过得不错了!人都是有适应性的,没什么过不去的,等你再用点力,就会发现他们还是能适应的很好!”

他勃然大怒,说着说着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几乎要昏厥过去,吓得少城主赶紧为他递上丹药,等到老父稍稍平息,这才嗫嚅着说,“可是……这是我们的家啊,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我的亲人,我怎么能忍心让他们过得和魏雪城外的那些人一样……”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沉,几乎是细语呢喃,就连离他很近的老城主都不太听得清。

“如果……有别的办法,是不是可以试一试呢?”

就在老城主和他的儿子各怀心事,想着自己的盘算的时候,他们翘首以盼、望眼欲穿的监察员,正带着两个跟班,越过山峦,渡过清溪,朝魏雪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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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魏雪城情况

作为山北附近数一数二的大城市,魏雪城每天都要接待各种各样的八方来宾,各种各样的奇人奇事在这里都不算特别稀奇。

但即使如此,有的人还是不一样的。

“哦?我们怎么不一样了?”茶棚下的,有客人端着茶碗,慢条斯理地吹了吹,仿佛她手里拿的不是普普通通不值钱的茶碗,而是一件稀世的珍品,碗里的似乎也不是普通人就能喝得起的茶水,而是什么难得的嘉茗。

“杜姐,像你这样的人物,世上能有几个,何必明知故问,消遣我们呢?”茶棚里的小伙计是个少年,他笑嘻嘻地扒在桌边,望着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是吗?”这位客人有点好笑地挑了挑眉,“偌大的魏雪城,我也能算人物?”

“哎,杜姐,你这就太谦虚了,你这样的人物,放在哪里不是任人物啊?你瞧瞧你这气度,我们魏雪城这小地方,除了城主,谁能跟你相提并论?就算是少城主……那也差了点火候。”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放低了音量,还左右看看,仿佛说出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但看他快活的笑意,便知道他不过是故意作态,博人一笑罢了。

远道而来的客人当然不会觉得这是什么过分的溢美,在她心里也许比实话还低估她,但她并太在乎这个小伙计怎么评价,伸出手来,屈指在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小小年纪,倒很会唬人。”

不等小伙计再说什么,她收起笑意,“你觉得魏雪城好吗?”

小伙计愣了一下,打量她的神情,虽然已无笑闹之色,但姿态温和而平静,让人觉得和她说说心里话应该是一件既安全又舒服的事情。

“那当然啦!魏雪城是全天下最好的地方——可能比槐城稍微差点,但也是天下第二好!”小伙计眉飞色舞,“这远近周边的大小城镇,全都羡慕我们魏雪城羡慕的要死,巴不得也能成为魏雪城的一员呢!”

客人微微偏头,露出一个不大相信的神情来,“可我看你们修行也很艰难啊?”

“我们当然不一样啊,我们资质不好,出身也差,也没必要浪费灵石。而且,我们还要防着三大邪道的狗东西呢!”小伙计略显不悦,好在眼前的是客人,这不悦也不明显。

“原来是这样。”客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旋即问道,“三大邪道在这里势力很大吗?”

“没有,他们倒是很想进魏雪城,但他们不敢,每次搞小动作,都被城主及时发现了。有的时候,他们会聚众来犯,但他们不敢来魏雪城,只敢去周边的小城镇。”

“三大邪道搞小动作很频繁吗?”

“还行吧,一年也就三四次,其实也都是很小的麻烦。”小伙计说得兴起,指着茶棚对面的铁匠铺说道,“那里本来是一家首饰店,去年发现他们家老板娘信了天人会,现在就变成铁匠铺了。”

“那魏雪城里也该有点草木皆兵了吧?”这客人轻轻蹙眉,“谁知道伪神信徒是不是混在自己周围。”

“谁说不是呢!”小伙计叹了一口气,“要是我知道谁是伪神信徒,我第一个去把他们剁了!”

这位客人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等到了她的同伴。

“辛苦了,喝点茶吧。”这位客人招呼着她的同伴,亲自为这刚来的一男一女倒了两杯茶,小伙计非常有眼力地走开了。她伸手在桌上点了两下,一道狭小的禁制不多不少把三人笼在里面。她沉吟了一会儿,“魏雪城的情况,实在是不太好。”

“道友问到什么了?”奚玉山问道。

“每年魏雪城都要有三四起由三大邪道信徒引发的事故。”杜兰真一边用指腹无声地敲着桌面,一边缓缓道,“这种事情,为了防止民众恐慌,一向是能隐瞒就隐瞒,除非瞒不住了,才会广为人知。而魏雪城普通人都知道一年要出三四次事情,可想而知魏雪城真实的情况到底有多糟糕。”

“而且,每年都会有流寇来魏雪城,有的时候是三大邪道,有的时候就是周边的人单纯地过不下去了。虽然那个小伙计说流寇不敢来进犯,实际上还是很频繁的,只不过在魏雪城的人心里,这不算什么麻烦了——这意味着他们平时面对的麻烦远远超过小规模流寇的来犯。”

“越过山脉,北原的情况,真是拍马难及南原。”

“这个城里老城主说一不二,只有他的儿子能稍微有点别的主张。那位少城主已经有三位妻子了——不是道侣,只是传宗接代。”等到杜兰真说完,奚玉山皱起眉头,闵听寒却面无表情地说起自己打探的情况,“不过,他也并不是什么贪花好色的人,那三位妻子也不是他自己想娶的,是老城主希望家里人丁兴旺,为他做主娶进门的。”

如果是在戡梧界,有修士这么做,会让人很不解——毕竟,对于凡人来说,后代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可对于修士来说,只要自己长长久久地活着,还要什么后代来延续生命?

但放在场景世界里,这种做法却是大众非常认同的,特别是在荒僻的北原上,谁也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一个先到来,哪怕大家都是修士,也绝无自己能够长长久久活着的自信。

“老城主生少城主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在少城主之前他有个两个儿子,但都被三大邪道杀死了。因此特别紧张自家的血脉传承。”闵听寒声线平平,毫无起伏,似乎与平常无异,但杜兰真望着她,总觉得她说这话时有种不以为然。

一般来说,杜兰真不予置评,对这种事,她更是懒得发表意见,因此点点头,权作招呼。

“城里没什么异常,至少乍一看不像是很危险的样子,但是特别凋敝,没钱、没前途、封闭落后、日子苦得要命,而且还不安全。”奚玉山苦笑摇头,“这样的地方,他们到底是怎么过得这么快乐的?”

“咳咳。”有人走近了他们,在三人身旁轻轻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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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杜兰真三人早就注意到有人在靠近,但茶棚里人来人往再正常不过,因此直到这人在边上停下,干咳了一声,这才回过头来。

一回头看见这人,三个人俱是一愣。

“在下尹泽,见过三位道友。”这个青年眉眼带着点书生气,这让他看起来比长相更显年轻。他抱了抱拳,礼貌至极地朝三人见礼。

“原来是少城主。”杜兰真撤去禁制,并未起身,而是微微昂首看着尹泽,不冷不淡地说道。

“什么少城主?不过是大家抬爱罢了,蒙父祖光辉,于我本人又能有什么好自傲的?”尹泽摆了摆手。因为茶桌太小,三人坐着已是满满当当,他实在没地方可以挤,只能后退半步,显得不那么居高临下。他说话时态度非常真诚,这让三人对他有了点好感。

“三位道友是从哪里来?”尹泽左右看了看,从旁边拉了一张凳子过来,坐在杜兰真不远处。

“我们从南原来。”杜兰真答道。

这个任务是杜兰真的任务,奚玉山和闵听寒都是接了杜兰真的任务才来的,自然没有抢话的道理,因此瞥了她一眼,各自默默喝茶。

“南原?”尹泽愣了一下,略显意外,似乎不太相信,笑着问道,“我看三位道友的品貌,就算是放在卫道联盟槐城总部也该脱颖而出,难道没试着去槐城谋一个身份吗?”

杜兰真望着尹泽,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最后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好吧,少城主是不是在等人?”

尹泽松了一口气,略显急切地问道,“那道友是我在等的人吗?”

“槐城总部监察会监察员杜兰真。”杜兰真微微一笑,掏出腰牌来,放在他面前,“奉命调查魏雪城的现状,还望少城主配合我的工作。”

尹泽彻底松了一口气,“道友真该早说……何必拿南原来吓我?我还真以为道友不是监察员呢!”

杜兰真一开始确实不打算承认,但她看尹泽的架势,似乎认准了他们一定是来调查的,哪怕她可以巧舌如簧地糊弄过去,他也多半心存怀疑、着人观察,起不到暗中调查的作用,那还不如干干脆脆承认了,往魏雪城最枢机之处探一探。

“这里人员嘈杂,谈话不清静,不如请三位移步城主府一叙,三位意下如何?”虽然问的是三位,但尹泽只看着杜兰真。对于他来说,另外两人无论身份,都不会和自家的调查评价有什么直接联系,远远比不上杜兰真这个手握魏雪城堂口生死的监察员重要。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杜兰真既然已经决定进城主府,自然不会推脱,尹泽的建议正中下怀,她顺势起身,付下茶资,带着奚玉山和闵听寒,在茶棚里无数好奇的目光下跟着尹泽走了。

他们一走,茶棚里便有絮絮的议论。

“那三个是什么人啊?能让少城主亲自来请?”

“不知道,多半是什么大人物吧?说不定也是哪个城的少城主呢?”

“那也未必,你看那个姑娘的长相……被少城主请去,何须背景?”

“去!少城主是那种人吗?”

在这琐碎的议论里,有人走进茶棚,坐在角落里,发出最不起眼的招呼,“来一碗茶。”

“好嘞。”小伙计清脆响亮地应了一声,提着茶壶快步走来,把刚刚洗净的茶碗往桌上一摆,为这位客人倒上一碗茶。

“刚才茶棚里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客人?怎么这里这么热闹?”这位客人望着清淡的茶水落入茶碗,闻着极其浅淡的茶香,饶有兴趣地问道。

小伙计望了这位客人一眼。

她看上去和之前与他攀谈的杜姑娘差不多大,如凡人二十五六一般正值风韵最佳、韶光最丽的年纪,脸上挂着让人望之亲切的笑容。但与杜姑娘不一样的是,她并非那种一望便知名贵的仙葩——杜姑娘往茶棚里一坐,你就知道她其实不属于这个简陋的茶棚。

而这个客人看起来颇有一种诗情画意的美,但她的诗情画意并非不与茶米油盐兼容,反而更因其衬托而显其闲趣雅致。

相比于那位杜姐,小伙计发现这个客人更能获得他的好感。

“刚才这里坐了三个客人,让少城主亲自来请。”小伙计低声说道,“那三个人气派非凡,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虽然他们和少城主说话的时候设了禁制,但我知道,他们跟那些人说的不一样,不是从哪个城里来的。”

“他们啊,从槐城来!”小伙计笃定地说道。

“既然他们设了禁制,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是从槐城来的?”客人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姑娘,你别看我只是一个茶棚的小伙计,其实我在这里给人端茶送水好几年了,见的人可海了去了!这北原甚至南原上八方来客,我纵使没打过交道,也见识过。可没一个人能有那三位客人的气度!”小伙计拍拍胸脯,无比笃定,“这种人,北原没有,南原也少有,除了槐城,不可能从别处来!”

他说着,嘿嘿一笑,笑容里带着狡黠之意,朝这位客人眨了眨眼睛,一副你我心照不宣的模样,“就好像……客人你也一样。”

这姑娘端着茶碗笑了起来,直笑到这小伙计先是不悦、最后发毛,这才停下,笑意盎然,望着小伙计道,“真是高手在民间,小哥好眼光,你夸我气度不凡,我就不客气地应下了。”

她说着,状似无意地问道,“那三位客人叫什么,你知道吗?”

“我只知道里面为首的、也是最好看的那个姓杜。”小伙计觉得这客人奇奇怪怪的,刚才升起的好感被毛毛的感觉压过去了,八卦的热情极度衰退,谈兴大减,勉强答道。

“姓杜吗?”这客人慢慢捻着袖口,若有所思,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来。

“再来一碗茶。”她身旁忽然有人坐下,轻声说道。

小伙计刚走,只得转身来倒水,发现坐在这客人旁边的是一个灰袍的女子。

等到小伙计提着茶壶转身,忍不住回过头又望了两人一眼。

他总觉得这两个人,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再一看,两人眉眼完全没有一点相似。

也许是他眼花了。小伙计摇摇头。

等他回过头去,正巧两个女子同时举起茶碗,神情举动,一般无二,仿佛照镜子一般,相似得让人观之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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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城主府

“家父已经在城主府里等候各位了,我们从三月末就开始等监察员来魏雪城了,没想到……”尹泽带着三人在魏雪城的街道上快步走着,一边对着杜兰真闲扯两句,不至于大家闷头赶路太过尴尬。

杜兰真看得出来,尹泽其实是个社会经验不算丰富,或者说,有点嫩的人。手段不够圆滑,还有点天真。他大概急于把三人领到城主府里去,虽然口里也说着话掩饰着,但脚步还是不免流露真实的心情。

成熟一点的做法是慢悠悠地带着人一路看看风情聊聊天,这能耽误多久?

带着客人赶路,而自家给这客人留下的印象偏偏还很重要,却这么不谨慎,即使杜兰真和他攀谈的时候认为他还算是一个有仁慈有良心的人,也暗自在心里给尹泽的嫌疑往上调了调——这种有点热血和良心又天真的人是最容易被神道蛊惑的。

难道所有神道信徒都是因为渴望力量和权力吗?

绝非如此,那些人反而是少数,绝大多数神道信徒之所以皈依神修,恰恰是出自最美好不过的愿景。

天人、博爱、真知,难道有哪一点不是美好的追求吗?

这个世界这样艰难困苦,人们过得不好,追求这些有错吗?

一面是艰难险阻未必能见光明,一面是俯首皈依、有神主为你赐下所求,人们更趋向于选什么,大概很清楚了吧?

毕竟,比起谁也不知道是否有希望的努力,那三位神主的力量却是如此直观得强大无匹,人们有什么理由相信自己能比他们做得更好呢?

杜兰真见得多了,已经不像是最初踏入戡梧界时那样非黑即白了。如果有神道大能真的能庇佑万民,给他们安详美好的生活,对于那些信徒来说,未尝不是人生最好的度过方式。

但凡事总有个但是。修士皈依神道容易,神道却从未出过修士,所有信徒一旦皈依,等于把脑子献上,神主要你怎么想,你就该怎么想。力量只能由神主赐予,神主想收回时也毫无办法。

也许运气好,真的遇到特别慈悲的神主,以信徒的美好生活为己任,可是这个世界从不缺少争斗,这位神主注定会遇到数不清的争斗,必然会面临被迫舍弃部分信徒的情况——祂舍,被舍弃的信徒怎么办?不舍,所有信徒和祂自己怎么办?

所谓慈不掌兵,真正仁慈的神主相当于一己肩负起万民的命运,无论祂怎么做,都算不上愧对自己。

但为什么要让自己命运悬于人手呢?

万一所遇非人,神主不仅不够仁慈,还非常苛刻呢?万一天人、博爱、真知完全是不着边际的大饼呢?

作为戡梧界少有的对神道了解颇深的修士,杜兰真觉得自己真应该挑时间开个交流会,给所有人好好讲讲神道,不必妖魔化,但所有人也应该对神修有所了解,免得以后遇到了稀里糊涂就信了——谅事宗在大祭后被连根拔起,虽已不复存在,但杜兰真没有忘记它的靠山仍然未知。

“三位,前面就是我们魏雪城的城主府了。”尹泽领着三个人快步走过街市,直到眼前出现一座气派的宅院,仿佛松了一口气,脚步都稍有放缓,朝三人笑了笑。

“夫君?”四人走到城主府前时,正好有两个华服美饰的女子,一翠裳,一黄衫,从门里并肩而出,说说笑笑的,似乎非常亲密,抬眼一望,诧异地看着尹泽,齐刷刷地眼睛一亮。

然而两人目光一转,立刻看到落后尹泽半步的杜兰真,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眼里同时露出无比警惕的光芒来,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客人,而是什么前世宿怨、今生深仇。

两人完全同步地把杜兰真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一左一右凑上前来,分别搭在尹泽两个胳膊上,露出柔情媚意的笑容,连唇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翠裳的女子嘴一张,恰巧黄衫的女子也同时开口,两人异口同声,“夫君,这位姑娘……是什么人啊?”

“这是我的几位朋友,会暂住府里几天。”尹泽皱着眉,不着痕迹地把两人轻轻挣开,朝杜兰真三人露出无比尴尬却强自支撑的笑容,“不好意思三位,这两位是我的妻子,让客人见笑了。”

杜兰真冷眼看着,觉得尹泽倒也很可怜,他确实不是什么贪花好色的人,甚至说的上冷淡,见到杜兰真的时候他只是稍觉惊讶——相比之下普通女修见了杜兰真情愫还更多一点。当然,他也可能不喜欢女人,但奚玉山也是几位难得的美男子,尹泽照样很冷淡。

但大家多半不相信这件事,就连他的妻子也不信。

种因得果,他愿意受父亲摆布,承担一点贪花好色的名头也很应当。

“原来是两位夫人。”杜兰真朝那两个女子点点头,将她们的容貌特征记下。

“咳,你们出来是有什么打算?”她含笑自若,尹泽反而更觉丢脸,干咳了一声,低声问道,“若是有事,自去吧。”

“本来是要和梅姐姐一起去逛街的,听说最近新进了一批首饰,好看得很。”翠裳的女子目光紧盯着尹泽。

“不过,既然遇见了夫君和三位贵客,我和柳妹妹就不出门了,跟着夫君一起招待一下三位贵客。”黄衫的女子含情脉脉,说着要招待三位贵客,眼角都没扫三位贵客一眼。

“胡闹!”尹泽尴尬极了,低声斥责道,“贵客有我招待,你们赶紧出去,去首饰铺里有什么想买的就买吧,别来捣乱!”

在他的斥责下,两女这才一齐罢休,满眼不舍地望着尹泽,后者则皱着眉,朝三人赔笑,“不好意思,府上有些没规矩,让三位见笑了。”

“无妨。”杜兰真回以一笑。

“那咱们这就进去吧。”尹泽拱拱手,带着三人踏入城主府。

杜兰真跨过门槛,头却忍不住往后一瞥,余光里,翠裳黄衫的女子俱是插着手,朝他们的背影望着。背着光,她们的神情看不太清楚,但阴影里,看起来恍惚一模一样。



第二百七十八章 突发事故

尹泽把三个人带到大厅里——从城主府门口到大厅的这一路,他的尴尬渐渐消退,又因为主场的原因,慢慢带了点意气风发,不再像之前那样急躁,脚步放缓,甚至有心情为三人指出路上一两处精致之处,终于有了点魏雪城下一任主人的气派。

然而这气派坚持不了多久,在老城主的迟迟未到下慢慢消退,化为焦躁,一点一点地浮现上来。

“父亲怎么还没到?贵客已经等了很久了。”尹泽第三次跟杜兰真三人说“失陪”的时候,脸上笑容都快挂不住了,腾的一下子站起身来,走出大厅,低声问着小厮。

到底大家都是修士,尹家做不出舍弃方便快捷的传讯符不用、反而让人跑来跑去传递消息的事,但尹泽招待着客人,忽然拿出传讯符说“爹快来,这里客人到了”,似乎有点失了少城主的派头,因此发传讯符的是小厮。

然而小厮发了传讯符,本该早早等候、立刻出现的老城主,却迟迟没有现身。尹泽一开始还稳得住,在催了两遍之后,便彻彻底底陷入焦躁和迷惑之中,已经没有了悠然的派头,忍不住亲自上场了。

“少城主,老城主那边……”小厮轻声说道,“您还是过去一趟吧,出事了!”

“什么?”尹泽大皱眉头,简直不敢相信小厮说的话。什么样的麻烦老城主还搞不定,要他也过去?他本来是出来催老城主过来的,怎么反倒要自己也离开?

难道真就把三个掌握大权的客人晾在大厅里?

“少城主,是桃夫人那儿……”小厮传音给尹泽。

尹泽眉头皱得紧紧的,最终忍不住大叹一口气,转身进屋朝三人告罪,“实在对不住,家里出了点意外,在下实在不能不去,失礼之处,实在抱歉!等在下把事情处理完,一定向各位好好赔礼道歉!”

杜兰真现在的感觉就是被骗了。

尹泽怎么回事?

好声好气、仿佛日思夜想一般把三人用恭敬的态度请回城主府,然后晾在这里半天见不到“据说望穿秋水”的老城主,最后居然自己都要走了?

杜兰真指节轻轻敲了敲桌子,仿佛毫无芥蒂地笑了起来,“城主府里似乎很忙,要不这样,我们先出去逛逛,晚上再来拜访。”

哪怕尹泽再不够圆滑,也知道这是杜兰真不悦了的意思,人家手里握着魏雪城的成绩,本来应该好好招待的,现在也有资格发作。尹泽哪能不好好重视?他立刻道,“道友且慢,这实在是事发突然,绝非在下和家父有意冒犯!”

“我们自然是明白的。”杜兰真点点头,笑容亲切又温柔,引得奚玉山和闵听寒纷纷侧目,十分好奇她是怎么用同一个笑容轻而易举地发挥两用,有时真的亲切暖心,有时——比如现在,就让人心里毛毛的。

杜兰真这是在逼尹泽。毕竟,她现在是握着魏雪城分堂生死大权的人,没道理反而被牵着鼻子走。所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她对卫道联盟又没什么归属感,自然是贯彻到底了。

“道友,这是真的……没办法。”尹泽连连赔笑,脸上的笑容都有的苦涩了。

“怎么?我奉命来调查魏雪城分堂的情况,道友却不许我在魏雪城转一转吗?莫非……”杜兰真说着,轻飘飘地笑了一声,目光流转,姿态婊得一塌糊涂。

“当然不是想阻碍道友调查!只是……”尹泽恨不得把这个麻烦鬼当场撕了,但他做不到,只能苦笑、再苦笑,一时之间,根本想不到对策。

“哎,算啦,大家都有难处,咱们互相体谅一下,我们今天就不出城主府了,不过——魏雪城的文件公务什么的,总该给我们看看,否则,我们难道真的是来公款观光的吗?”杜兰真轻笑着,看他确实没招,见好就收,她毕竟还要警惕远在天边的宁璇埋下的雷,有用得着尹泽的地方。

“这……”尹泽犹豫了一下。

“怎么?连这也不行?”杜兰真脸色一沉,“少城主,你这就没有诚意了啊?”

“那,三位道友请。”尹泽对上杜兰真那双含着怒意的眼睛,自家底气先泄去三分,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三人引到旁边的书房里,杜兰真这才放过他,让他处理自家事情去了。

“我们看看这里的文件,着意三件事。”等尹泽一走,杜兰真火速安排起来,“第一,魏雪城一天有多少人会进来,一个月有多少人会留在魏雪城,又有多少人会死亡。”

“第二,三大邪道发生事故的真正的频率是怎么样的,不用看太久的,三年以内的情况了解一下就行了。”

“第三,魏雪城的人到底过得怎么样,从税收、护卫、整体修为这些角度分析。”

“一人一件,大家选吧。”

杜兰真一眨眼就发布了任务,引得其他两个人不自觉就跟上她的思路,各自认领。

“除了魏雪城的情况,我们还得关注一下这个城主府里的情况。”闵听寒犹豫了一下,望着杜兰真说道。

杜兰真愣了一下,“城主府里?”

“我总觉得……这里怪怪的。”闵听寒顿了一下,似乎很少犹疑。

杜兰真打量了闵听寒一会儿,颇觉惊奇。这种犹犹豫豫难以决定的态度,她从未想过会出现在闵听寒身上,这个姑娘看着有点木,其实干脆利落到了极限,又有种俗事全不在意,八风吹不动的感觉。她这样的态度,显然是不确定到了极点,同时又重视到了极点。

“怎么就怪了?”杜兰真没有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非常认真地询问道。

“我不知道……”闵听寒皱着她那纤细眉毛,纠结的样子仿佛一只小猫,“但是就是……很怪,还有尹泽的两个…妻子,也非常奇怪,但我说不出来。”

“尹泽的妻子……”杜兰真想了一下,古怪的感觉也涌上心头,但仿佛云烟一般,倏忽又散去,根本抓不住。她迟疑地问道,“莫非……你是觉得她们明明是修士,却自甘堕落,所以……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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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人间烟火

“也许,也算一个方面吧……”闵听寒声音很低,显得少见的迷茫,“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自甘堕落、不自爱到这种地步,宁愿由别人喜怒哀乐支配自己的人生?”

闵听寒说着,抬起头望着杜兰真,脸上写着再明白不过的迷茫。

杜兰真对上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忽然愣了一下,这个似乎万事不在意的少女在这一刻流露出的迷茫和纯粹,几乎足以让所有人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显得太过鄙陋。

闵听寒在所有参赛者里,算是年纪特别小的那个。

她很纯粹,甚至在某些方面纯粹到显得有点天真,而这纯粹也构成了她的冷漠。她只关心道途,其余什么都不关心。

但闵听寒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也会对外界感到疑惑,感到迷茫。

“这世上有人就是这样的。”杜兰真想了一会儿,答道,“每个人自然都有他自己的想法,就好像你也有你自己的想法一样。”

“可是这不符合她们的利益。”闵听寒轻微地歪了歪头,露出迷惑的神色。

“她们虽然失去了尊严,失去了自由,但确实得到了一定的安全保障啊。”杜兰真一边伸手拿起旁边的玉简,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至于长远来说靠不靠得住,她们也许考虑了之后心存侥幸,也许根本没考虑,这也不难理解——你总该接受这个世界上有人与你不同。”

“我不明白。”闵听寒细细地想了很久,也拿起玉简看了起来,口里还是问道,“包括戡梧界里很多事情,我也不明白。既然大家都已经有仙缘,既然大家都是求仙问道之人,为什么还是蝇营狗苟,与世俗区别不大?”

“那些情情爱爱,何如长生?那些功名利禄,何如大道?既然都是修仙问道之人,到底为什么还会执迷于那些东西?”闵听寒一连几个问句,本来应该是慷慨激昂的,但由她说出来,却平平淡淡的,只是带着极其浅淡的迷惑。

杜兰真在她的问题下有一瞬间的尴尬,因为仔细深究,她似乎也曾有过被闵听寒所指责的嫌疑,说不定也可以被扫进“蝇营狗苟”的垃圾堆。

但她转念一想,自家现在所做的一切,并非是为了蝇营狗苟的功名利禄,而是以此追求大道,根本不与俗同,又非常理直气壮起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是蝇营狗苟呢?这条道途从来不是平途坦道,从来都需要你自己绸缪,难道就因为你不愿意绸缪,就非要把别人斥为歪门邪道吗?”

她仔细想想,觉得自己全从自家角度出发,似乎有点刻意抬杠,赶紧描补一下,“当然,这世上自然有那等蝇营狗苟之人。不过,既然你从不质疑大道为何存在,怎么就非得觉得他们不该存在了?”

闵听寒愣了愣,一时不知道怎么接。

奚玉山忍无可忍地从案牍中抬起头,那张总是带着怀春少女所恋慕的温柔笑意的脸上,此刻满是想吐槽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憋屈——当然,看起来还是挺好看的,不会影响到奚玉山版非鹤楼影像的后续销量,“我说,两位,你们这对话……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杜兰真挑了挑眉,闵听寒极速转头,两人一似笑非笑恭听高见,一面无表情两眼放光,齐刷刷等着奚玉山发表他的高论。

奚玉山在这两个堪称无比强悍的女人面前,一肚子吐槽都仿佛会被逼回去了,微不可查地缩了缩脖子,轻咳了一声,这才开口道,“两位有点……过于出尘绝世了。”

“道友何出此言?”杜兰真颇有点不以为然——她还出尘绝世?说实话,她觉得自己有点过于世俗、过于功利了。虽然现在已经明白各有前路,但客观来说,真正出尘绝世,那显然得是郗昭那样的。

“先不提闵道友,先说杜道友你,我看你虽然劝闵道友接受这个红尘俗事就是这样,但实际上,自己也觉得蝇营狗苟让人厌烦是不是?你虽然什么都能理解,却不是什么都能接受,只是眼不见心不烦、事不关己而已。”

直接指出杜兰真的心态,奚玉山显得有点底气不足——天可怜见,他也是天之骄子、无论走到哪里都该是别人看他脸色的,但杜兰真和闵听寒气场真的太强了,他禁不住就隐隐约约有点弱声弱气了。

杜兰真并非圣贤,被别人毫不留情地指出鸵鸟、逃避心态,一时间羞恼和尴尬同时涌上心头,幸好她也不是听不得指责的人,转念想想奚玉山说得很有道理,立刻按下那尴尬,追问道,“我固然是这样没错,但难道还要我夸他们做得对、这个世界非常美好吗?”

杜兰真没有恼羞成怒,奚玉山的心就又放回肚子里了——这姑娘有种隐藏在温和外表下威势,奚玉山的功法对别人的气场、情绪非常敏感,他每次对上杜兰真,都觉得仿佛是猛虎披着画皮,随时会撕破这美好的表象出来把人撕碎。

“当然不是。”奚玉山的心安定下来,便再没有那忐忑,露出他本应有也一向有的倾吐风流,仿佛朗月开云,他笑了起来,望着杜兰真的眼神有点无奈,“这些对我们来说当然不好,当然也不是我们所追求的世界,但——这就是人间烟火啊。”

“难道你没有因为这人间烟火的温馨之处而感到温暖过吗?为什么就接受不了这世俗恶劣之处呢?”奚玉山问道,“你们天资不凡、大道可期,受过最精英的教育,有着清醒的头脑,但又凭什么质疑那些没有你们这样幸运的人的选择?”

“如果你们真的看不惯,可以努力去改变,但因为天生的优势而觉得别人不和你们一样就是自甘堕落,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这个世界之所以这样世俗、这样贴近,因为我们本来就和凡人离得不远啊。你难道没有亲情、友情,难道没有吗?等到你们走的越来越远,等到你们飞升之后,我相信,你们会见到一个纯粹的求道圣地。”奚玉山平淡地说道,“但既然还在这里,不如拥抱人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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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城主夫人

杜兰真三人在书房里大谈世俗的时候,尹泽则在城主府的后花园里,冷汗涔涔。

他几次张口,又情不自禁地合上,最后终于鼓足勇气,“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城主夫人老神在在地闭着眼睛,装作听不见的样子,这是她应付丈夫惯用的招数,尹泽从小到大见过了无数次——毫无疑问,他向来是向着母亲,但此刻他望着这再熟悉不过的神情,第一次理解了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每次见到都会气不打一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这是他的亲生母亲,压抑着自己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言语冰冷,仿佛寒霜,“母亲,为什么桃儿会出这种事?”

城主夫人依然闭目不语,仿佛朝她质问的儿子像是绕着她乱飞的苍蝇,根本连看一眼都不必。

“你还问她做什么?这个毒妇!”刚刚发过一场大火的老城主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和气力,大声朝两人吼道。在尹泽赶到之前,他朝着城主夫人大发脾气,几乎暴跳如雷,这一轮怒骂过去,精力不济,正好尹泽来了,歇一会再发火。“不说是吧?好!带着你儿子一起去死!我死也不受这威胁!”

“父亲,我来问问母亲。”尹泽堪称低声下气地应答着老城主,明明年纪也不小了,被老城主这样当面说“带着去死”,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却好像没有一点成年人应有的自尊。

“能问出什么?啊?她哪次不是这样?以前我是让着她!那些姬妾什么的反正卑贱,生出来的儿子我也不稀罕!但现在,她连儿子的姬妾都不放过!那也是你的孙子啊!”

尹泽紧紧地抿着唇,慢慢走到城主夫人身边。但即使他觉得自己可以像个真正成熟的人一样镇定自若,到了此刻,却仍然忍不住心绪极剧起伏。

其实他早就习惯了,刚愎自用、独裁、又对道侣不忠的父亲,善妒狠毒、冷酷、却对道侣软弱的母亲,他没什么好伤心难过的。

但他怎么可能不伤心,不难过?

“母亲……”他一开口,仿佛有大石压在胸口,沉甸甸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艰难地问道,“桃儿的孩子……真的是你……”

每个字都沉重得仿佛千金,他几乎说不出口。其实他也没那么在乎孩子,其实他也不在乎这个妻子,但这一切,意味着的不仅仅是他不在乎的东西,还意味着他不仅有一个独裁冷酷的父亲,其实他的母亲也不怎么在乎他。

老城主还远远地在那怒骂,城主夫人却蓦然张开眼睛,用尹泽根本想都无法想象的复杂的目光望着他,但她的嘴紧紧地抿着,始终不愿意对儿子说一个字,直到老城主在那里大声叫嚣“和离”,她才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冷冷地望着老城主,“你自己做的腌臜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也最清楚!和离就和离!这藏污纳垢的城主府,我一刻也不想待了!”

她说着,不管脸色阴晴不定的老城主,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了尹泽一眼,“至于你……就给我做他的乖儿子,好继承这个魏雪城,长长久久地做魏雪城的大城主吧!”

尹泽简直莫名其妙,既不明白母亲忽然的怒目,也不明白父亲的勃然色变,他简直像个局外人,可明明他才是暴风中心才对?

城主夫人把丈夫和儿子一人怒斥了一遍,昂首挺胸地走了。她是老城主的道侣,不是老城主的妻妾,合则来不合则去,谁也强留不得。

老城主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这时他真的完完全全是个暮年的小老头了。

尹泽有些不忍,走到他身旁,“父亲。”他轻轻唤了一声。

老城主没有理他。

尹泽……不敢再叫了。他在父亲面前永远是这样,束手束脚,悉听尊便。他沉默地陪在老城主身旁,一言不发。

然而,就在他们不知道地方,城主夫人昂首挺胸、扬眉吐气地走了,却听说有槐城来的贵客在书房,脚步一偏,竟去找他们同时忘却的贵客们去了。

杜兰真三人已是埋首案牍,看得昏天黑地,蓦然间书房门一开,不由抬起头,望向这个朝他们静静打量的修士。

她看上去像是三十来岁的妇人,有点岁月感,但也没那么明显,风韵尚在,而望着他们的目光里含着冷静的审视。

难道这位就是魏雪城的老城主?

三人一头雾水,忍不住猜测起来。

虽然尹泽口口声声说着“家父”,但三人也不是没有见过把家中主事人无论男女都唤作“父亲”的风俗。

“三位就是槐城来的贵客吧?”这个女修迈步走进书房,背手将房门在身后掩上,自我介绍道,“我是魏雪城城主的道侣,尹泽是我的儿子。”

“道友好。”三人不明所以,出于礼貌朝她招呼了一声,然后更加迷茫了。

“我来,是想跟三位说一说魏雪城的事……”城主夫人说道,“如果……如果你们想调查,请千万小心天人会。”

三人极为惊讶地望着她。

“我年轻的时候,极为迷恋我的道侣……”城主夫人低声说道,“所以他有很多古怪的地方,我都愿意装作不知道。但是,但是情爱总会淡去,我终究还是会找回我的脑子的。”

“我没有明确的证据说他就是天人会的信徒,但我和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我可以确定这件事。”城主夫人的话语里带着沉重的叹息,“他,他曾经有许多私生子,都被我处理掉了——但不是因为我爱他到扭曲,是因为,他生这些孩子的动机,根本就不纯!”

“我不是魏雪城的人,我没有什么威望,也没有证据,无法使人信服,但我也不能坐视不管。”

“前二十年,我是为了爱情待在这里,之后的岁月,除了儿子,还因为我不能坐视他得逞,这有违我的良心。”

“尹泽的妻子桃夫人的胎儿刚被我弄掉——因为我的道侣越来越丧心病狂,现在居然对儿媳下手……”城主夫人深吸一口气,“我实在没法在这里待下去了,但,请你们对得起自己卫道联盟精英的良心,对得起作为玄门修士的良心,既然来调查,请务必把他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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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猜测

不知道老城主和尹泽是飘了还是飘了,直到城主夫人从书房离开,他们都一直没有出现,这让杜兰真倍感犹疑。

犹疑的是,城主夫人忽然独自进入书房揭发丈夫是天人会的信徒,到底有几分可信?本来杜兰真看城主夫人的态度,其实倾向于认为她说的上真话。可尹泽和老城主一直没有过来,却让城主夫人的可信度降低了——毕竟,这种防备和了解多半是双向的,老城主要真是天人会的,那应该比较谨慎,不至于自家道侣都单独到调查员面前了,他还稳坐钓鱼台。

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杜兰真听到小厮对尹泽说是“桃夫人”那里的事情,再结合城主夫人刚才说的“尹泽的妻子桃夫人的孩子是她弄掉的”,这大概是同一件事——杜兰真和闵听寒、奚玉山这一路聊过,基本可以确定,元婴真君们设计的这个小洞天世界一环扣一环、少有闲笔,如果真的发现有闲笔,要么就是自己之前忽略了什么,要么就是日后伏笔。

既然这是同一件事,那么城主夫人作为主角退场了,没道理尹泽和老城主还不能抽身啊?要是他们还有别的事……难道还能比槐城来的调查员还重要吗?

“会不会是这样——”奚玉山把手里玉简往桌上一放,眉头紧锁,“有没有可能……”他两度开口,最后还是又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说道,“你们看,尹泽之前对我们的态度,虽然说不上特别恭敬,但起码是很重视的是不是?能让他忽然抽身离去顾不得贵客,想必城主夫人弄掉桃夫人的孩子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杜兰真和闵听寒还是没搞懂奚玉山想表达什么,罕见地茫然望着他。

“但是城主夫人却脱身来找我们了,一找我们就忽然说出这种大事——我总觉得有点奇怪。”奚玉山说到这里,陷入沉思。

他这样,杜兰真和闵听寒就更不明白他的意思了,两人一头雾水,凝神苦思。

奚玉山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手,“是了!一个人做事总是有原因的,城主夫人会在这里待这么多年,若只是为了良心,那么我们一来城主府就告知详情确实看似有理。然而,她若是想揭发老城主,又何必等到我们来?在这之前,也有很多次调查,她为何不去揭发呢?”

杜兰真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摸到边了,“你的意思是说……”

“她确实是有正义感,也确实想阻止老城主,但或许因为道侣情分,或许因为母爱,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能下定决心!”奚玉山脱口而出。

“因此,她忽然下定决心,必然有一个导火索,一个突发事件,而这个突发事件,自然就是引得老城主和尹泽把我们晾在这里的桃夫人事件……”杜兰真恍然,轻轻点头,她想到这里,又愕然道,“可是……”她没“可是”完,但言下之意,自然是不解这有什么重要之处。

“你说,城主夫人突然下定决心,难道真的能淡定自若,毫无痕迹吗?”奚玉山解释道,“那毕竟是她犹豫、挣扎了几十年的事情,能让她忽然下定决心,必然是受到了刺激,那么,她激动之下,说不定就被老城主发现了痕迹!甚至,可能直接出言揭穿!”

杜兰真完完全全明白奚玉山的意思了,她瞳孔微缩,忽然起身,“老城主如果真的是天人会的信徒,那么明知道自家道侣知道自己的底细,居然还放任她来找我们,自己还迟迟不现身——这是要釜底抽薪,直接动手?”

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起身往房外走——他们不能确定这个推测的可靠性,但既然有这个可能,就必须小心提防。这个场景世界的发展总是让人猝不及防,他们每个人都对此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

三人一齐走出书房,一转头,却对上走廊尽头尹泽跟着一个银发老者朝他们走来,两拨人一对上,各自忡怔,那个银发老者立刻笑了起来,“让各位久候,实在是尹某的不是,各位勿怪!”

他满头白发,精神看起来却非常矍铄,不像是大限将至的样子,招呼三人的时候显得非常大气爽朗,很能给人好感。

在两方同时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一个人若是占据主动地位,那他是不必先说话的,抢先开口的那个人要不是已经占据主动却沉不住气,就是出于被动而试图夺取主动权。

杜兰真本来对局势不是很确定,却忽然定下心来,望着老城主笑道,“尊父子,确实有点太忙了。”

她一笑,一开口,老城主的心就猛然一沉,听她说完,便知道果然不好,连忙赔笑,“魏雪城地处偏僻、周围豺狼实多,又无甚人才,让贵客见笑了。”

“这也无妨,只是,我并非是来游玩赏乐的,还有公务在身,耽搁不得,总不能一直在府上休息。”杜兰真笑容温和,“城主,如果方便的话,咱们进书房好好聊聊?”

老城主微微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家运气真是不太好,这个监察员一看就知道有点难搞——但好在她还愿意谈,就算狮子大开口,那也算能谈不是?

“不过,我们三人中,只有我是监察会的成员。”杜兰真又亲切地笑了起来,但这次就不是那么让人愉快了,“因此,他们最好还是回避一下,正好南北风光不同,我让他们出去转转,不会打扰到我们的正事的。”

老城主眼睛睁大了一点,望着杜兰真的脸,脸色不是很好看——她说这话,是在威胁他?不,也不算是威胁,只是摆出筹码,企图待会谈判时拿个好价钱。

这个世界太憋屈了,他再一次认识到。

想要长生,难!

想要摆脱这副懦弱的皮囊,难!

想要获得权势,难!

就连想安安稳稳地缩在这个小破的魏雪城当个微不足道的堂主,都这么难!

“当然,我们魏雪城虽然偏远,好歹也是有点风景的,两位可以看看,就当是换换口味,是否需要我派人为两位介绍?”他笑容可掬地问道。

杜兰真望了闵听寒和奚玉山一眼,轻轻摇摇头,“他们喜好自由,就不必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各取所需

奚玉山和闵听寒被杜兰真三言两语打发出城主府,要不是收到杜兰真的传音,还真不能第一时间明白她的意图——她让两人去找城主夫人,并且到城主府外打听城主夫人说得到底有几分可信。

虽然奚玉山和闵听寒总有点怀疑杜兰真是想私吞一部分重要情报,但……好吧,谁让这个任务是杜兰真主导的呢?就算她真的有这个打算,两人也没什么办法。

何况,城主夫人确确实实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大家都对场景世界比较熟悉了,什么才是做任务触发事件的正确流程都很清楚了。

就算杜兰真想支开他们俩,起码也抛出了一个不错的诱饵,他们吃起来也算心甘情愿。

然而,让两人无比诧异地是,在杜兰真拖住老城主和尹泽的情况下,两人找遍了整个城主府,都没有找到城主夫人。

“难道……”奚玉山虽然开口猜测,但每一个字都浸透了不确定,“城主夫人这么干脆利落,揭发完,直接就走了?”

“她不会是遇害了吧?”闵听寒满脸严肃地问道。

奚玉山一呆,想到从城主夫人离开到三人出门遇见老城主,确实隔了一小段时间……但,似乎还不足以杀死城主夫人?毕竟,城主夫人对老城主应该也有警惕之心,不太可能一个照面就死,总要有一番争斗的过程。而这个过程,理应让三人察觉,如果两人真的打斗,三人肯定第一时间出来插手。

“先出去,验证一下她的话是真是假。”杜兰真不在,闵听寒便做主了。

“行。”奚玉山算是认了,这两位姑奶奶都主意特别正,说他是怂也好,说他是迫于功法特殊性也好,他在这两人面前确实是没那个执着反驳、自己决定的念头,除非察觉到两人的意见有疏漏或者陷阱。

两人觉得城主府里一时半会问不出什么来,便出了城主府,在魏雪城里转悠。

这一番问询,两人发现城主夫人所言是真是假尚不明确,但说老城主有问题,那确实是妥妥的。

老城主在尹泽之前有过两个儿子,都是长到七岁就死了,不多不少,正好都在七岁。

而尹泽七岁那年,也遇到过致命危机,差一点也要追随两个夭折的哥哥命丧黄泉,要不是城主夫人看得紧,他估计也要死在七岁那年。

这两个夭折的孩子,一个是城主夫人的儿子,一个是老城主的私生子,以及尹泽,三人有的早产,有的晚生,总之都是八字属至阳的,都差一点死于暴徒。

这暴徒,可不是普通的暴徒。

他们会取走人的五脏六腑,留下一具开膛破肚、腹中空空的尸体,非常、非常让人怀疑是天人会的信徒所为。

尹泽七岁那年,差一点点就被人得手了。当时刀都戳进尹泽肚子里了,是城主夫人及时赶到,把儿子从歹人手里救下,保住了儿子的命。

而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的人,到现在还没有被捉住。

至于其他的,就再无从考证了。

奚玉山和闵听寒在茶楼二楼临窗想着老城主到底是否真的是天人会的信徒——虽然从目前的证据上来看他的嫌疑很大。

奚玉山微微蹙眉,偏头往窗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街上人来人往,算不上拥挤,但好歹算得上魏雪城最繁华的地方,人也不少。

在人群里,有一黄衫、一翠裳的两道窈窕的背影,从他们所在的这家茶楼里走出来,快步离去了。她们的背影混在人群里,很快就消失了。

“奇怪……”奚玉山下意识地轻声呢喃了一句。

“怎么了?”闵听寒望向他,看见他目光投向窗外,又朝窗外看去,但此时那两道身影早已消失,她只看见人群。

“我好像看到了尹泽的两个妻子梅夫人和柳夫人。”奚玉山答道,“她们刚刚从咱们现在这家茶楼里出去……按理说,她们似乎关系不好,怎么会一起来茶楼呢?”

如果是表面交好、背地明争暗斗的人,出来逛街就算了,那是绝对不会一起来茶楼的。

来茶楼,要么是正经谈事,要么就是好友闲聊。

闵听寒没有说话。

奚玉山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对上后者的目光,忽然明白过来。这是闵听寒,对世俗最不解的纯粹之人,他问闵听寒一对表面姐妹到底怎么想,闵听寒没有反问他两人为什么要做表面姐妹已经很不错了。

“两位,下午好。”

两人望向这个朝他们打招呼的人,一个照面,不由愣了一下。

这人他们认识!

虽然闵听寒和奚玉山都是选择卫道联盟路线、被直接分到槐城总部,但他们俩有所交集还是在杜兰真发布任务以后,能够让他们俩同时认识的人可不多。

除非是——参赛者。

“你怎么在这?”奚玉山蹙眉问道。

“哎呀,真是无情了。”陆悠然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姿态悠闲地在桌边坐下,手指轻点,设下禁制,不紧不慢地答道,“自然是和你们一样,来刷分的啊!”

两人并不是很相信她的话——魏雪城虽然确实有蹊跷,但似乎还没有那种足以让四个人一起来刷分的规模。

“明人不说暗话,我选的三大邪道路线。”陆悠然直截了当地说道,“当然,你们应该也知道,虽然路线不同,但最终任务是一样的,我们各自刷分,没有本质冲突。”

如果陆悠然选的是三大邪道路线,那事情就说的通了。

为什么卫道联盟居然会让杜兰真带两个人来?以前事件都是单人的,这次居然明示杜兰真找两个帮手——因为除了魏雪城本身的麻烦,还有后续增加的麻烦。

陆悠然会突然跑到魏雪城来,说明他们所了解到的、看上去不算特别难的情况,只是之前的情况,而真正的任务难度,会随着陆悠然所属三大邪道的到来而升级。

“你想合作?”闵听寒问道。

“不错。”陆悠然点点头,“我在博爱会跟你们里应外合,你们完成你们的任务刷分,我也有我的需求,咱们各取所需。”

“你的需求是什么?”

“帮我杀掉我的分舵主!”陆悠然缓缓答道。

“我们还要和杜兰真商量一下,这毕竟是她的任务。”奚玉山想了想。

“尽快。”陆悠然点点头,“我这次是被吩咐出来办事的,顺便看到你们而已。我现在不能逗留太久,否则会被怀疑,三天内,还是这个时间,给我回复。就在这里。”

她说完,起身走了。

闵听寒和奚玉山得知了这个事件会进一步升级,商量了一下便起身回城主府。

然而一进门,他们就得知了一个不妙的消息。

——城主夫人死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打算

杜兰真三人对城主夫人的死做了一番调查和讨论,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更倾向于城主夫人不是老城主和天人会杀死的。

城主府一天内遇上两桩大事,一时间也没法把他们拖在城主府里,毕竟是他们要讨好监察员,不是监察员要讨好他们。

杜兰真三人趁着这个机会,从城主府里出来,在约定的时间到了茶楼,坐了一下午,都没有等到陆悠然。

“难道她是想拖住我们,独自刷分?”奚玉山皱着眉头。

“有可能。”杜兰真托着下巴,分析道,“可能是声东击西,把我们从城主府里引出来,然后她配合博爱会的那位分舵主趁机去博爱会搞事。”

“那她怎么知道我们会一直待在城主府?她知道我们是来调查的?”明明是奚玉山提的怀疑,杜兰真顺着他分析,他倒是反过来质疑了。

“我们和这里的看着就不一样,有心人打探一下,很容易就得知我们的行踪了。”杜兰真懒洋洋地答道。

“可是,如果是那样,她又怎么和那个分舵主解释是如何取信于我们的?毕竟,她也不可能说出我们都是参赛者这种话吧?”闵听寒质疑道。

杜兰真望了闵听寒一眼,微微一笑,“想取信于一个人是很简单的,想糊弄一个人更简单。”

闵听寒望着她,似乎不是很信,但由于说这话的人是杜兰真,又有点想信。

“既然你说的这么靠谱,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奚玉山有样学样,跟杜兰真一样托着下巴,懒洋洋地问道。

杜兰真斜眼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神态之慵懒、精神之放松,简直像是甩手掌柜一样,放飞自我,快乐做起了咸鱼。

杜兰真真想拎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座位上拽起来使劲地摇一摇,看看他脑子里会不会洒出水来。他们这还是刚打交道没几天呢,虽然一起做任务,但目前连一个危机都没有共同应对过,他怎么就能这么轻轻松松地两手一甩,信任队友能力足够,而且还不会坑他?

她又看了奚玉山一眼,此人眨巴眨巴眼睛一直凝视着她,等她给自己一个解释,眼里流露出的情绪,明明白白说着此人还没听就已经信了。

他那双生得极好,仿佛含着无限情意的桃花眼配上这样的信赖,像极了小鹿。

但这掩盖不了他咸鱼的本质。

杜兰真颇为无语,面上仍是好声好气地答道,“因为不管博爱会有什么打算,陆悠然都是参赛者,她刷分是建立在阻止外神入侵这个前提下的,如果事情闹大了,她也拿不到分数的。”

“反正我们也没什么线索,她要是想把事情搞大,正好帮我们挑明线索,到时候各凭本事不是很好吗?”

“哎,不对啊,万一我们赶去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呢?”奚玉山忍不住问道。

“怎么凉?”杜兰真悠悠地反问道。

“呃……”奚玉山一想,顿时卡壳了。他想到,既然陆悠然的总任务还是阻止外神入侵,那么她就不可能把事情搞得无法收拾,他们也就不会凉。

“不对不对,”奚玉山摇摇头,“万一陆悠然是想先推动事情发生,然后自己一个人阻止,独自捞分,不让我们有刷分的机会怎么办?”

“既然魏雪城安排了四个参赛者、两方阵营同时参与,就说明这个任务的难度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杜兰真指节扣扣桌子,“更何况……”她勾唇笑了笑,“其实我有个想法,如果她一个人完成了这个任务,那也算是验证一下我猜测的正确性。”

“什么猜测?”

“你们说,这个场景世界里,分数是怎么算的?”杜兰真缓缓地说道。

“整个事件有个分数上限,你在这件事上有多少贡献就能按比例拿多少分,还是说……只要参与了流程,哪怕没什么贡献,也能有个鼓励分?”

“最好也是最有可能的情况,当然是陆悠然并无坑人的心,大家携手共进快快乐乐刷分。稍次一点,就是陆悠然有意坑人,但她只能尽力多做一点贡献抢分,我们半途加入进去刷分。最差且最不可能的情况,无非就是陆悠然太强,一个人搞定了任务,我们插不上手。但最后一种情况里,我们至少可以验证我的猜想。”

“况且……即使是最后一种情况,我也没亏,反正我做完这个任务就在监察会站稳脚跟了——你们也没亏,这不是还有我补偿一下你们浪费的时间吗?”

“不参与任务怎么可能拿到分?”闵听寒不赞同地摇摇头,“你这个猜想本身就没有意义!”

“是吗?”杜兰真笑了笑,不置可否,“只要你全程都在,那谁说得准呢?”她在癸水阁揭发全掌事之后,卫衔和顾霓云也得到了分数——这倒不是她问出来的,是她观察出来的。

“可是大家谁还不是努力刷分,难道谁还会在乎这个,混日子吗?”闵听寒皱起眉头,觉得杜兰真这是把路子走窄了。

谁会在乎?

她会在乎!一个刷分狂魔就该在乎!如果猜想成立,那么等到槐城的参赛者多了,她可以和人接顺路的任务,保证在别人的任务里的出场率,同时做自己的任务,这样一来,精力顾得上,还可以多拿几份分。

这还只是考虑远行的任务。如果事件就发生在槐城呢?她同时刷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不必担心别人会不会排斥她的加入——杜兰真自信自己作为本场唯四的筑基后期修士,想伸出援手还是很受欢迎的。

“我也没说我要等到地老天荒啊?”杜兰真笑了笑,没有挑明自己的打算——大家毕竟还是竞争对手,说到这个程度已经仁至义尽了。“一有动静,我们就走。”

他们等了很久,直到日薄西山,准备走人的时候,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忽然坐在他们这一桌设下禁制,语气急促,“我时间很紧,分舵主看我看的很严,咱们长话短说——你们商量得怎么样,合作吗?”



第二百八十五章 魏雪城的意义

“合作,怎么会不合作?”杜兰真见陆悠然行色匆匆,也不跟她掰扯,非常干脆地问道,“你是博爱会的?来魏雪城做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分舵主防我防得很严,不愿意透露消息给我。但根据我探知的消息,博爱会在这里布置了有二十年了,魏雪城即使在整个博爱会的规划里,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环。”陆悠然语气急促,“我和分舵主来这里,就是因为这个数年的布置到了要收网的时候。”

杜兰真三人听她说的,仿佛云山雾罩,不是很明白。

“你们在这里布置,到底是想做什么?”杜兰真问道。

陆悠然没有回答,反而望着杜兰真,“我已经显示出诚意了,你难道什么话也不说?”

“我们从槐城来,奉命调查魏雪城的情况,发现老城主是个天人会的信徒。”陆悠然确实很有诚意,杜兰真也答得诚恳。不过,她还是藏了很多细节的,比如真正有义务调查的只有她一个人,比如她来这是因为得罪了人。

“天人会?”陆悠然错愕,“天人会也要在这里掺一脚?”

“只要没有参赛者,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杜兰真断然道,“我们很容易解决,不必你挂心。”

陆悠然目光在杜兰真脸上逡巡了一下,仿佛清泉滑过溪石,她笑了笑,“好了,知道是你的任务,我不插手。”

杜兰真似笑非笑地望了陆悠然一眼,半真半假地说道,“这才是讨人喜欢的姑娘。”

暗暗调侃杜兰真的护食,这已经是陆悠然浪费时间的极限了,她继续说道,“魏雪城对博爱会来说很重要,但实际操作起来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我这么说你们能理解吗?”

坦白来说——不能。但杜兰真脸上却没有露出哪怕一丝的迷惑和焦躁,她极为平静地试图为陆悠然这句话做出进一步的解读,“是指战略意义大,战术难度小?”

“也对,也不对。”陆悠然的时间看来是真的非常紧张,她嘴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比下冰雹还快,“我也无法清楚地说明,因为分舵主防着我,一点都不愿意说,这些都是我从她的态度里分析出来的。”

“如果满足一定条件,那么魏雪城就不重要,如果不满足条件,那么魏雪城将极度重要。博爱会想在魏雪城做的事情,经过二十年布置,操作难度很小。”

“条件是什么,看来你也不清楚咯?”陆悠然说到条件语焉不详,杜兰真皱着眉头问道。

“我不知道。”陆悠然点点头,“我只知道,一定和外界有关系,我的分舵主这些天一直在和外界联系。不过,我估计这个条件应该是很宽泛的,不会轻易就达不到。”

“内容呢?你们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陆悠然摇摇头,“不过我知道,事情一定是从城主府里先发生的。”

“为什么?”

“博爱会在城主府里有卧底。”陆悠然神色坦然,“上次我就被分舵主打发来联系她们。”

“你不是说你在分舵主那很不受信任?为什么会让你单独来联系卧底?”

“我一开始也觉得很奇怪,直到我见了卧底,才知道她们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信奉云湘皓慈道君,随时听候博爱会命令,甚至连这件事会怎么发生她们都不知道。”

“所以说……”杜兰真轻声说道,“我们不仅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甚至连什么时候发生、发生到什么规模都不知道。”

“你们呢?”陆悠然反问道,“你们那里就没有别的线索了?”

“城主夫人是你们杀的吗?”杜兰真问道。

“城主夫人?”陆悠然一头雾水,“不是。”

“不是博爱会?”杜兰真三人愣了一下,闵听寒忽然问道,“博爱会在城主府的卧底是谁?”

“真的不是博爱会干的。”陆悠然无奈,“我和她们联络,完全就是双方见面一起干聊,她们稍微汇报一下情况,我告诉她们等待通知,随时动手——仅此而已,没有布置任何任务。”

陆悠然不愿意说。

杜兰真望了她一眼,也不打算逼问——他们从陆悠然这儿得到的消息够多的了,自己却拿不出太多有用的消息,再问下去,就有点自找没脸了。

“我找你们合作,是为了大家各取所需,一起阻止博爱会这个计划,另外帮我除掉分舵主。除掉她,我就可以更进一步,进入博爱会总舵了。这对你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毕竟,一个博爱会的高层卧底对卫道联盟来说也很重要。我希望我们的合作不是一锤子买卖。”

“当然。”杜兰真微笑道,“我们该怎么做?”

“我要的不是杀了分舵主以绝后患,而是想完美取代她。她现在虽然对我有所怀疑,但也只是半信半疑,这微薄的信任起码要保留到事情大部分被她交接给我。我要她迫于形式,亲手将自己的任务全盘交给我,然后再死。”陆悠然说道,“因此,我们先按兵不动,等到实际合适,我会和你们联系的。”

陆悠然说着,掏出两张传讯符放在桌上,“这是我的传讯符,如果计划有变,可以立刻通知我。”

杜兰真三人和陆悠然交换了传讯符,后者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杜兰真三人各自沉思,浑然不知自己和陆悠然的谈话引起了轩然大波。

“放这个干嘛?要是魏雪城有什么大动静放放也就罢了,他们还在找线索呢,四个人聊天有什么好放的?把中央天幕宝贵的时间留给更有价值的事情不好吗?”

“就是啊,谁要看他们聊天喝茶啊?我要看严青衣一路砍人一路莽啊!!”

“严青衣的迷弟能不能收敛一点,说正经的,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何平书他们那里了吧?为什么不放他们啊?”

“还有向大小姐他们你忘了?明明是晋霜城那里更刺激!”

“胡说八道!向凌波那里刺激是因为有徐恩池这个霉王在,真正规格比不上韩风城!”

似乎是感受到了人们的怨念,中央天幕闪了闪,换了画面。



第二百八十六章 韩风城

“夫君,难道你真的这么无情,非要置我于死地吗?”女子凝眸,深情款款地望着眼前人,泪光盈盈,在半明半昧的霞光里显得格外动人,也格外悲伤。

远远地望着这女子的,是一个玄服的男子,他身材高大,乍一看仿佛天神般英武不凡,但望着女子的眼神,却冰冷得仿佛三九的寒霜。

“你我缘分已尽,现在的我,只想杀了你。”他冷冰冰地说出绝情的渣男之言,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动,要不是何平书三令五申要求他尽量激怒“前道侣”,他一个字也不会说,提剑就砍人了。

“为什么会这样?”姚家小姐——毕竟“霍钟毓”是入赘的,没资格让人家叫“夫人”——望着他,喃喃道,“是因为……沈淮烟吗?因为她,你变心了是不是?”

霍钟毓不懂他的“前道侣”是怎么想的,无论是他还是“霍钟毓”的态度明明白白就是不想加入博爱会,不想抛弃玄门道统,她是怎么能扯到他移情别恋上去的?

霍钟毓眉头紧锁,他不是适合勾心斗角的人,也不是较比干多一窍的玲珑心,如果师妹陆悠然在这里,大概能把事情办得很漂亮,霍钟毓也委实非常怀念她。

“对。”霍钟毓随口说道,“你没有她漂亮,也没有她聪明,还远远没有她实力强,我移情别恋了。”

激怒“前道侣”姚小姐这件事,是大家商量好的,不仅何平书极力要求,就连沈淮烟也大力支持的,那么,他胡说八道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霍钟毓不是很清楚自己这话到底能不能激怒姚小姐。毕竟,如果有人这么对他说,他是一点都不会感到被冒犯的。他只会用自己的剑来证明自己的实力。至于聪明漂亮……他自知不算聪明人,没有玲珑心,办不了玲珑事,做不了玲珑人,别人说了,他也不会生气。而漂亮什么的,那就更无足轻重了。

但,他没有刻意激怒别人的经验,茫然之下只能这么说。

他记得他和陆悠然尚且年少的时候,无意间提到某个有些名气的男修长得并没有吹得那么英俊,陆悠然望着他似笑非笑,神情很是耐人寻味,“哎呀,师兄,幸好你没有当面跟人说这话,否则,你早晚被人暗搓搓打一顿。你可长点心吧,别轻易跟人说他不聪明,也不能说他不好看,更不能说他实力差,否则,人家肯定恨死你了!”

霍钟毓当然没有迟钝到如同笑话一样问陆悠然“哪里有点心”,他显然是会肃然正色的人,“谁能暗算我?使得什么手段?”

当时陆悠然的反应已经不得而知了,但这件事还留在霍钟毓的记忆里,现在他需要激怒姚小姐,便立刻想了起来,活学活用。

姚小姐气得脸色发青,望着霍钟毓的柔水目光都快化作熊熊烈火了,有那么一瞬间,霍钟毓误以为自己在气人这方面有点不为人知的天赋——他觉得他离成功激怒姚小姐已经很近了。

但姚小姐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继续柔情似水、深情款款地望着霍钟毓,“没有关系的,夫君,我都可以接受的。”她微笑着,说出让霍钟毓无比惊悚的话语来,“我们本就都是一体的,你爱她,也就是爱我,我爱你,也就是爱她。”

“你爱她,也就是爱我,我爱你,也就是爱她。”随着姚小姐的话音落下,她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齐声朝霍钟毓发出深情地呼唤,每一个人的神态和动作,都毫无差别。

他们仿佛是同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艺术品,仿佛是同一个提线人手里的木偶,深情地、忘我地,在博爱和大同的美梦里沉酣不醒。

哪怕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博爱会的诡异,霍钟毓还是感到后脊发寒,几乎想一剑飞出去把他们砍清醒一点。

但没用的。他很清楚,从第一天降临到这个场景世界就非常清楚。

他甫一降临到姚家,就发现包括自己“道侣”在内的所有姚家人,都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而他的茫然,也就清清楚楚地显示了他非博爱会信徒的身份,姚家人争先恐后地想要给他博爱。

霍钟毓不是很擅长动脑的事,他没法想出更好的方法,因此只能杀出一条血路。如果可以,他当然想把在场所有博爱会信徒都杀了,但姚家人太多了,而城里博爱会的信徒远远不止姚家人,霍钟毓无奈,杀出了这座城市。

由于他并没有找到最优解,因此霍钟毓没有得到初始任务的分数。

反倒是他在外面游走,找到了一个天人会的据点,捞到一点分,并且成功和同为参赛者的沈淮烟、何平书强强联手,再探他的降临城市。而这座人口众多的大城市,在这短短二十几天里,也几乎已经变成了博爱会的韩风城了。

根据何平书的推测,大家的初始任务难度应该差不多,而霍钟毓的任务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看上去像必死任务的局面,一定是他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导致全面失控。

“不过,这也是好事,毕竟,我们也要刷分的,事情发展成这样,分值应该很高了吧。”何平书这样安抚他。

其实霍钟毓不需要谁安抚。他不够敏锐不够机智,这是事实,他不会因为被人指出就恼羞成怒。

三人中,最有心机的要数何平书。沈淮烟其实非常聪明,但她性格就爱遇事不决莽一波,不是心机深沉、谋定而后动的人。

因此,何平书扮成博爱会的信徒,装成“学人精”的样子混进韩风城里,发现如今韩风城博爱会信徒的首领就是“霍钟毓”的“前道侣”姚小姐。

无论参赛者的实力有多力压千钧,面对韩风城这样一个大型城市,他们实在没法屠城——杜兰真屠的那个河磐城在韩风城面前简直只能算个小破镇。

因此,霍钟毓最重要的作用不再是他的砍人之力了,而是姚小姐“道侣”的这个身份。拖住姚小姐,为队友争取时间,如果能激怒她,从而短暂脱离博爱会信徒的“共情”现象,那么整个韩风城博爱会信徒就会有短暂的实力大减。

但霍钟毓猛然发现,这个任务对他来说……似乎有点难啊?



第二百八十七章 潜入韩风城

韩风城一条再寻常不过的街道上,一男一女两人并排走着,男子看起来勉强称得上清秀,而女子却美得仿佛不是人间应有的仙女。

他们两人一如街道上其他人一样,带着同样和煦、甚至称得上温柔的笑容,目光平视前方,在街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看起来,仿佛一对温和、好脾气的眷侣,虽然容貌并不相配,但男子气度不凡,走在女子身边,也不至于显得毫无存在感、甚至不堪入目。

他们看上去就好像一对再正常不过的道侣,大街上的行人都不觉得他们有什么稀奇,甚至没有多投来一点关注,而是自顾自地走自己的路。

然而,如果是在戡梧界里,如果是在认识他们的人眼中,这一幕何止是不正常?简直是古怪至极!

“那是沈淮烟吗?真的是她们?确定她不是杜兰真?”中央天幕前,有人忍不住问道。

“你别说,沈淮烟这个笑容还真是很像杜兰真……这是特地模仿人家的吧?”

“胡说八道!我们烟烟气质无双,英气冠南北,根本不需要学你们杜婊姐!”

自从杜兰真飞速成名以来,火遍戡梧界,自然也产生了一部分对她厌恶的黑粉,这些黑粉里有男有女,但男修居多,毕竟杜兰真的成名不太符合传统审美,她在谅事宗卧底的十五年难免让有心人给她打上心机深沉的标签,有一部分比较印象刻板的男修会因此觉得她非常婊,不像群芳谱是其他女修那样高华。

而杜兰真那招牌式的温柔笑容,也被看作她心机深沉的标志,被打上“杜婊姐”这样的绰号。

对于这些人,杜兰真有所了解,但由于他们人数非常稀少,大多数戡梧界修士都觉得这些人有毛病,因此她压根不在意。

况且,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也许就是最接近真相的一批人。

“有病?沈淮烟要伪装成博爱会信徒,在满城都带着笑容的情况下学杜兰真的笑容怎么了?杜兰真确实是出了名的温柔和善啊!”

“有一说一,我既不是杜兰真的粉,也不是沈淮烟的粉,纯路人有点看不下去——杜兰真和沈淮烟是这一代里面最有前途的修士,两个人关系也很好,干嘛非要拉一个踩一个呢?”

“最有前途的修士?那得是我们严青衣啊!别的不说,就看到目前为止,严青衣是整个场景世界里最强的那个不可反驳吧?”

“最强的那个?他到现在进度只是中游,第一梯队都挤不进去,还最强?他只不过没脑子,只能无脑莽,闷头动手的机会多一点而已。等到后期,就不起眼了!”

话题讨论着讨论着就偏了,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专注地望着中央天幕。

“你猜霍钟毓能拖多久?”何平书脸上的笑容分毫不变,对沈淮烟传音问道。

“一刻钟?”沈淮烟漫不经心地答道,“看样子,他也不像是很会耍心机的样子,姚小姐虽然看起来已经被博爱会同化得像个弱智低能儿了,其实还是有理智保留的,否则,她凭什么做韩风城的核心?”

“可惜了,她对霍钟毓这个前任道侣可谓是念念不忘啊,否则,咱们也不可能找到这样的好机会。”何平书的传音里既有调侃,也有淡淡的庆幸。

“我们得快点。”沈淮烟没有和他一起说闲话,“霍钟毓拖不了多久,我们再不找到那个主导整个韩风城沦为博爱会的牧场的修士,那霍钟毓那边就压力很大了。”

在行动之前,三人商议过这次行动的计划,由霍钟毓拖住姚小姐,为何平书和沈淮烟争取时间,而两者则装成博爱会信徒的样子,在韩风城里寻找那个主导这一切发生的修士。

一个卫道联盟的中流砥柱之家不可能无缘无故忽然变成博爱会的忠实信徒,这是一切的前提。

一定是有人诱导了姚家,特别是姚小姐,让她和家族皈依了博爱会,从而导致了韩风城的全面沦陷。

唯一让三人不确定的是,博爱会搞这么大动静到底是想干什么。

难道博爱会真的已经势力大到这个地步,可以明目张胆地将一个城市都转化为自己的信徒?这是在朝卫道联盟宣战啊!

虽然在这个场景世界里已经待了有二十多天了,可三人还是觉得自己才刚刚进入——难道他们这次不是来振兴玄门、让玄门崛起,而是帮助玄门在三大邪道的打击下维持有生力量的?

如果是那样,那他们也太憋屈了——不,应该说是评委会把这个世界设计得太憋屈了,讲道理,一个象征玄门代代兴旺、后继有人的比赛设计得这么憋屈是什么意思啊?

不过,天大地大,评委最大,三人各自吐槽一番,暂时拿不出非常靠谱的猜测,只能先应对眼前的这个事件。

沈淮烟对博爱会算是三人里最熟的那个——说实话,谁能猜到遇事不决莽一波的沈淮烟居然会选择卧底路线呢?当初所有专注看沈淮烟表现的人都惊掉了下巴,以为自己看错了人,要么就是沈淮烟脑子忽然出现异常了。

至于沈淮烟自己,倒是觉得自己特别稳操胜券。她看着杜兰真在谅事宗潜伏了那么久,是她作为杜兰真沟通外界的桥梁,她有什么理由不自信呢?

不过,天下没有那么好的事,她当然不是博爱会的成员,而是天人会的二五仔。她的身份有点特殊——被天人会借着卫道联盟广发“英雄令”、排查不严这个机会,特别派往卫道联盟做卧底的、实际上心向玄门的天人会二五仔。

居然会被天人会委以这样的重任,说实话,其实沈淮烟的心情也很复杂……

不过,她对博爱会的了解也确实不浅。毕竟,大家都是外神信徒,总有点……业务竞争,“沈淮烟”这个身份有着较为丰富的手撕天人会信徒的经验。

借着沈淮烟对博爱会超乎寻常的了解,何平书和沈淮烟制定了一个看起来很妙的计划。



第二百八十八章 博爱会

(不好意思没写完……等我十分钟,先替换一下)

“合作,怎么会不合作?”杜兰真见陆悠然神色匆忙,也不跟她掰扯,非常干脆地问道,“你是博爱会的?来魏雪城做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分舵主防我防得很严,不愿意透露消息给我。但根据我探知的消息,博爱会在这里布置了有二十年了,魏雪城即使在整个博爱会的规划里,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环。”陆悠然语气急促,“我和分舵主来这里,就是因为这个数年的布置到了要收网的时候。”

杜兰真三人听她说的,仿佛云山雾罩,不是很明白。

“你们在这里布置,到底是想做什么?”杜兰真问道。

陆悠然没有回答,反而望着杜兰真,“我已经显示出诚意了,你难道什么话也不说?”

“我们从槐城来,奉命调查魏雪城的情况,发现老城主是个天人会的信徒。”陆悠然确实很有诚意,杜兰真也答得诚恳。不过,她还是藏了很多细节的,比如真正有义务调查的只有她一个人,比如她来这是因为得罪了人。

“天人会?”陆悠然错愕,“天人会也要在这里掺一脚?”

“只要没有参赛者,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杜兰真断然道,“我们很容易解决,不必你挂心。”

陆悠然目光在杜兰真脸上逡巡了一下,仿佛清泉滑过溪石,她笑了笑,“好了,知道是你的任务,我不插手。”

杜兰真似笑非笑地望了陆悠然一眼,半真半假地说道,“这才是讨人喜欢的姑娘。”

暗暗调侃杜兰真的护食,这已经是陆悠然浪费时间的极限了,她继续说道,“魏雪城对博爱会来说很重要,但实际操作起来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我这么说你们能理解吗?”

坦白来说——不能。但杜兰真脸上却没有露出哪怕一丝的迷惑和焦躁,她极为平静地试图为陆悠然这句话做出进一步的解读,“是指战略意义大,战术难度小?”

“也对,也不对。”陆悠然的时间看来是真的非常紧张,她嘴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比下冰雹还快,“我也无法清楚地说明,因为分舵主防着我,一点都不愿意说,这些都是我从她的态度里分析出来的。”

“如果满足一定条件,那么魏雪城就不重要,如果不满足条件,那么魏雪城将极度重要。博爱会想在魏雪城做的事情,经过二十年布置,操作难度很小。”

“条件是什么,看来你也不清楚咯?”陆悠然说到条件语焉不详,杜兰真皱着眉头问道。

“我不知道。”陆悠然点点头,“我只知道,一定和外界有关系,我的分舵主这些天一直在和外界联系。不过,我估计这个条件应该是很宽泛的,不会轻易就达不到。”

“内容呢?你们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陆悠然摇摇头,“不过我知道,事情一定是从城主府里先发生的。”

“为什么?”

“博爱会在城主府里有卧底。”陆悠然神色坦然,“上次我就被分舵主打发来联系她们。”

“你不是说你在分舵主那很不受信任?为什么会让你单独来联系卧底?”

“我一开始也觉得很奇怪,直到我见了卧底,才知道她们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信奉云详浩慈天君,随时听候博爱会命令,甚至连这件事会怎么发生她们都不知道。”

“所以说……”杜兰真轻声说道,“我们不仅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甚至连什么时候发生、发生到什么规模都不知道。”

“你们呢?”陆悠然反问道,“你们那里就没有别的线索了?”

“城主夫人是你们杀的吗?”杜兰真问道。

“城主夫人?”陆悠然一头雾水,“不是。”

“不是博爱会?”杜兰真三人愣了一下,闵听寒忽然问道,“博爱会在城主府的卧底是谁?”

“真的不是博爱会干的。”陆悠然无奈,“我和她们联络,完全就是双方见面一起干聊,她们稍微汇报一下情况,我告诉她们等待通知,随时动手——仅此而已,没有布置任何任务。”

陆悠然不愿意说卧底的身份。

杜兰真望了她一眼,也不打算逼问——他们从陆悠然这儿得到的消息够多的了,自己却拿不出太多有用的消息,再问下去,就有点自找没脸了。

“我找你们合作,是为了大家各取所需,一起阻止博爱会这个计划,另外帮我除掉分舵主。除掉她,我就可以更进一步,进入博爱会总舵了。这对你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毕竟,一个博爱会的高层卧底对卫道联盟来说也很重要。我希望我们的合作不是一锤子买卖。”

“当然。”杜兰真微笑道,“我们该怎么做?”

“我要的不是杀了分舵主以绝后患,而是想完美取代她。她现在虽然对我有所怀疑,但也只是半信半疑,这微薄的信任起码要保留到事情大部分被她交接给我。我要她迫于形式,亲手将自己的任务全盘交给我,然后再死。”陆悠然说道,“因此,我们先按兵不动,等到时机合适,我会和你们联系的。”

陆悠然说着,掏出两张传讯符放在桌上,“这是我的传讯符,如果计划有变,可以立刻通知我。”

杜兰真三人和陆悠然交换了传讯符,后者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杜兰真三人各自沉思,浑然不知自己和陆悠然的谈话引起了轩然大波。

“放这个干嘛?要是魏雪城有什么大动静放放也就罢了,他们还在找线索呢,四个人聊天有什么好放的?把中央天幕宝贵的时间留给更有价值的事情不好吗?”

“就是啊,谁要看他们聊天喝茶啊?我要看严青衣一路砍人一路莽啊!!”

“严青衣的迷弟能不能收敛一点,说正经的,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何平书他们那里了吧?为什么不放他们啊?”

“还有向大小姐他们你忘了?明明是晋霜城那里更刺激!”

“胡说八道!向凌波那里刺激是因为有徐恩池这个霉王在,真正规格比不上韩风城!”

似乎是感受到了人们的怨念,中央天幕闪了闪,换了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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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到底谁是蛇

博爱会的信徒之间,有些微妙的感应,但并不明显,单凭这种感觉来辨认对方是否也是博爱会信徒的方法绝对是不靠谱的,特别是在信徒密度很高的环境下,那更是不靠谱中的极致了。因此,空降博爱会的陆悠然虽然被怀疑却始终没有被揭穿,而装作信徒行走于韩风城的何平书、沈淮烟也可以蒙混过关。

他们两人现在已经走到了计划中的区域,姚老先生每天都要来这里走一圈买一壶烧酒。

按理说,以姚老先生的地位,根本不需要每天亲自跑出来买烧酒,完全可以让其他人代劳,他的这种固定行为,简直像是摆给人看、对可能的杀手说“快来杀我吧”。

“幕后之人在钓鱼。”何平书朝沈淮烟传音说道,“他把姚老先生摆在台面上就是引走别人的注意力的,他怕有人暗中窥视却不动手,因此干脆引蛇出洞,拿这种绝佳的机会钓出可能的杀手。”

“我们现在看似不起眼,但实际上,也许已经被人盯上了。”何平书面不改色地说着他们现在的危险处境。

也不知道评委会到底是怎么弄的,他们的传音在天幕前仿佛直接说话一样,要不是观众看得到他们嘴唇动都没有动一下,多半会以为他们憨憨到当着别人的面讨论怎么对付别人。

何平书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云淡风轻的模样,也引起了迷妹的一阵惊呼,“崽崽,妈妈为你骄傲!”

何平书自然不知道天幕前的大型认子现场,继续说道,“不过,这也正说明了他对韩风城还有下一步规划,并且能力有限,没法完全掌控韩风城。只有这种情况下,他才会做这样的安排。”

“不过对于我们来说,这倒正好是一个送上门的机会,猎手以为猎物在自投罗网,实际上在猎物的眼里,他才是猎物。”

沈淮烟笑道,“他意在引蛇出洞,你却是意图打草惊蛇,你们俩跟蛇是耗上了啊?”

“谁是龙谁是蛇,就看各自手段了。”何平书没理会沈淮烟的调笑,平静地答道。

沈淮烟很想翻个白眼或者撇撇嘴——倒不是她对何平书有什么不屑,只不过,她总觉得何平书、杜兰真这样浑身上下都是心眼的人,真的不会觉得在和空气斗智斗勇吗?

“唯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直接做这个韩风城的枢心?”

沈淮烟承认,她确实从来没想到过这个,要不是何平书忽然这么一说,她绝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对,而何平书一指出,她便觉得这件事不合理极了,“他的图谋到底是什么?能够成为韩风城这样规模的信徒集体的枢心,他的实力绝对会是博爱会最强的那个,没道理让给姚小姐。”

“待会儿你跟着我行事,我杀谁你就杀谁。”何平书说道。

“行。”沈淮烟很爽快地答应了,毕竟真正清楚姚老先生长什么样的只有何平书。“诶,对了,我有个问题,为什么那个幕后之人在这个堪称博爱会大本营的韩风城,居然还会这么小心翼翼?他早知道我们会来?”

“我猜,当初霍钟毓杀出韩风城的时候,他也在场,但当时发展还不够,拦不住霍钟毓,没把握现身之后留住他,因此就任由他离去了。也许是霍钟毓的身份原因,或者是那人比较谨慎,认为他一定会找人回来,因此故布疑阵。”

“况且,正常人都会找人来解决的吧?当然,还有一个不太严谨的推断,那就是韩风城对他来说很重要很重要,必须慎而重之。不过我持保留意见,毕竟每个人心里的评判标准不同。”

“要是当时霍钟毓能发现那个幕后黑手,现在韩风城就是安详和平之地了。”沈淮烟带着淡淡的感慨,“哎,我怎么没想到呢,我当初就不该把那群人砍死,要是留一半,说不定也能给我点惊喜——都是分啊!”

“你也可以不管这个事件,让它再发展发展,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出手拿分。”

“难道你会罢手?”沈淮烟质疑道。

“不会,我会私吞这个事件。”何平书厚颜无耻、面不改色地答道。

呵,男人。

沈淮烟真想翻个大白眼,但苦于正在扮演和善无个性的博爱会信徒,只能继续呆呆地笑着。

她和何平书认识了大概有五六天的样子,本来以为这人法宝多得像个极品暴发户,也许心性很不行,跟她绝对两看生厌的,没想到相处了几天后,发现他虽然心机颇深,但礼数周全,而且人品看起来还不错,虽然做不了知交,好歹还是可以做个普通朋友的。

从某种方面来说,沈淮烟觉得何平书和杜兰真有点像,都是那种惯用谦和亲切的表象下藏着勃勃野心的人。说起来,这样的人其实不少,但沈淮烟明显可以感受到这两个人有什么不一样。

也许是他们伪装的太好了?总之,沈淮烟是真的能够感受到这两个人强大的魅力,而和大部分伪君子不同的是,你能感觉到他们有温情在,让你说不出来他们谦和的外表完全是伪装——那更像是他们性格的一面。

光是何平书就够心机的了,沈淮烟忍不住开始好奇,如果杜兰真在这里,她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跟幕后黑手怎么斗智斗勇。

虽然她更喜欢遇事不决问手中剑,但老阴逼互耍心机谁不喜闻乐见呢?

两人带着温和亲切的笑容在大街上闲逛,仿佛真的是漫无目的的信徒,但长时间徘徊于这片区域附近,本身就已经很可疑了。

远远地观察着他们的人一直皱着眉头。

“干脆直接杀了得了,反正也不差一两个。”坐在旁边的人也皱着眉头,语气倒是很平淡。

“不好。”一直远远地凝望着何平书和沈淮烟的人轻轻摇摇头,“韩风城人口流动大,虽然他们看起来像是生面孔,但也有可能是这两天刚进韩风城就在影响下皈依神主了。”

“我们怎能为了功绩,置自己的手足于不顾?”那人伸手放在胸前,并不显得狂热,但却十分坚定。

“况且,如果直接动手,万一他们只是诱饵怎么办?”

“我们是想引蛇出洞,可不要变成打草惊蛇。”

话音刚落,街心的何平书、沈淮烟,远处的两个博爱会信徒的视野里,同时出现了一个笑得憨憨的、乐呵呵的老头。

是姚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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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顾此失彼

(状态不好写不出来,明日替换,明日五更,明天再买,不好意思~)

韩风城一条再寻常不过的街道上,一男一女两人并排走着,男子看起来勉强称得上清秀,而女子却美得仿佛不是人间应有的仙女。

他们两人一如街道上其他人一样,带着同样和煦、甚至称得上温柔的笑容,目光平视前方,在街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看起来,仿佛一对温和、好脾气的眷侣,虽然容貌并不相配,但男子气度不凡,走在女子身边,也不至于显得毫无存在感、甚至不堪入目。

他们看上去就好像一对再正常不过的道侣,大街上的行人都不觉得他们有什么稀奇,甚至没有多投来一点关注,而是自顾自地走自己的路。

然而,如果是在戡梧界里,如果是在认识他们的人眼中,这一幕何止是不正常?简直是古怪至极!

“那是沈淮烟吗?真的是她们?确定她不是杜兰真?”中央天幕前,有人忍不住问道。

“你别说,沈淮烟这个笑容还真是很像杜兰真……这是特地模仿人家的吧?”

“胡说八道!我们烟烟气质无双,英气冠南北,根本不需要学你们杜婊姐!”

自从杜兰真飞速成名以来,火遍戡梧界,自然也产生了一部分对她厌恶的黑粉,这些黑粉里有男有女,但男修居多,毕竟杜兰真的成名不太符合传统审美,她在谅事宗卧底的十五年难免让有心人给她打上心机深沉的标签,有一部分比较印象刻板的男修会因此觉得她非常婊,不像群芳谱是其他女修那样高华。

而杜兰真那招牌式的温柔笑容,也被看作她心机深沉的标志,被打上“杜婊姐”这样的绰号。

对于这些人,杜兰真有所了解,但由于他们人数非常稀少,大多数戡梧界修士都觉得这些人有毛病,因此她压根不在意。

况且,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也许就是最接近真相的一批人。

“有病?沈淮烟要伪装成博爱会信徒,在满城都带着笑容的情况下学杜兰真的笑容怎么了?杜兰真确实是出了名的温柔和善啊!”

“有一说一,我既不是杜兰真的粉,也不是沈淮烟的粉,纯路人有点看不下去——杜兰真和沈淮烟是这一代里面最有前途的修士,两个人关系也很好,干嘛非要拉一个踩一个呢?”

“最有前途的修士?那得是我们严青衣啊!别的不说,就看到目前为止,严青衣是整个场景世界里最强的那个不可反驳吧?”

“最强的那个?他到现在进度只是中游,第一梯队都挤不进去,还最强?他只不过没脑子,只能无脑莽,闷头动手的机会多一点而已。等到后期,就不起眼了!”

话题讨论着讨论着就偏了,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专注地望着中央天幕。

“你猜霍钟毓能拖多久?”何平书脸上的笑容分毫不变,对沈淮烟传音问道。

“一刻钟?”沈淮烟漫不经心地答道,“看样子,他也不像是很会耍心机的样子,姚小姐虽然看起来已经被博爱会同化得像个弱智低能儿了,其实还是有理智保留的,否则,她凭什么做韩风城的核心?”

“可惜了,她对霍钟毓这个前任道侣可谓是念念不忘啊,否则,咱们也不可能找到这样的好机会。”何平书的传音里既有调侃,也有淡淡的庆幸。

“我们得快点。”沈淮烟没有和他一起说闲话,“霍钟毓拖不了多久,我们再不找到那个主导整个韩风城沦为博爱会的牧场的修士,那霍钟毓那边就压力很大了。”

在行动之前,三人商议过这次行动的计划,由霍钟毓拖住姚小姐,为何平书和沈淮烟争取时间,而两者则装成博爱会信徒的样子,在韩风城里寻找那个主导这一切发生的修士。

一个卫道联盟的中流砥柱之家不可能无缘无故忽然变成博爱会的忠实信徒,这是一切的前提。

一定是有人诱导了姚家,特别是姚小姐,让她和家族皈依了博爱会,从而导致了韩风城的全面沦陷。

唯一让三人不确定的是,博爱会搞这么大动静到底是想干什么。

难道博爱会真的已经势力大到这个地步,可以明目张胆地将一个城市都转化为自己的信徒?这是在朝卫道联盟宣战啊!

虽然在这个场景世界里已经待了有二十多天了,可三人还是觉得自己才刚刚进入——难道他们这次不是来振兴玄门、让玄门崛起,而是帮助玄门在三大邪道的打击下维持有生力量的?

如果是那样,那他们也太憋屈了——不,应该说是评委会把这个世界设计得太憋屈了,讲道理,一个象征玄门代代兴旺、后继有人的比赛设计得这么憋屈是什么意思啊?

不过,天大地大,评委最大,三人各自吐槽一番,暂时拿不出非常靠谱的猜测,只能先应对眼前的这个事件。

沈淮烟对博爱会算是三人里最熟的那个——说实话,谁能猜到遇事不决莽一波的沈淮烟居然会选择卧底路线呢?当初所有专注看沈淮烟表现的人都惊掉了下巴,以为自己看错了人,要么就是沈淮烟脑子忽然出现异常了。

至于沈淮烟自己,倒是觉得自己特别稳操胜券。她看着杜兰真在谅事宗潜伏了那么久,是她作为杜兰真沟通外界的桥梁,她有什么理由不自信呢?

不过,天下没有那么好的事,她当然不是博爱会的成员,而是天人会的二五仔。她的身份有点特殊——被天人会借着卫道联盟广发“英雄令”、排查不严这个机会,特别派往卫道联盟做卧底的、实际上心向玄门的天人会二五仔。

居然会被天人会委以这样的重任,说实话,其实沈淮烟的心情也很复杂……

不过,她对博爱会的了解也确实不浅。毕竟,大家都是外神信徒,总有点……业务竞争,“沈淮烟”这个身份有着较为丰富的手撕天人会信徒的经验。

借着沈淮烟对博爱会超乎寻常的了解,何平书和沈淮烟制定了一个看起来很妙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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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枢心之死

想搞清楚这这突然升起又忽然消逝、无比高调的剑光,得把时间往前拨一点。

虽然答应好何平书会好好地拖住姚小姐,并且尽力激怒她,然而真正要做的时候,霍钟毓才发现这件事对他来说比想象中还要难。

如果要他形容一下自己的话,他是一个直来直往、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一往无前的直接的人。

他并不会讨女修开心,但自觉让女修生气好像是他的一种天赋,然而对上“宽宏大度怎么都能找到理由原谅”、就是不生气的姚小姐,霍钟毓痛苦地发现自己也不行。

平时,霍钟毓最不想遇见的是那种娇滴滴的、矫情的修士,无论男女,而姚小姐何止是既娇滴滴又矫情?

她还有一大票有样学样的跟班,她还在说骚话上天赋异禀,霍钟毓真想打开她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长的,为什么能这么深情款款地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当然,霍钟毓认为这不是他胆子太小、耐受力太差,这可能只是他单纯地有“傻逼恐惧症”而已。

“夫君,只要我们能够变得一模一样,那么我们的爱情就能永远延续,这就好像这座城里的所有人一样,我们大家都一模一样,这样,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不公正、不平等,没有争强斗狠,没有生死必争了。爱自己,就是爱所有人,爱所有人,就是爱自己。”姚小姐深情款款地说道。

她每说一句,都朝霍钟毓走两步,一旦霍钟毓皱着眉想拉开距离退后,她便说得更快,也走得更快了,霍钟毓毕竟还是要拖住她,不能单方面溃败逃跑,只能看着她一步步靠近,想着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他对上姚小姐身前身后无数的人影以及他们眼里如出一辙的含情脉脉,最终忍不住冷着脸说道,“我不是你夫君。”

他话刚说完,那久违的话外音便在他耳边猝不及防地响起,“检测到参赛者有主动暴露身份行为,警告一次,若不能及时处理,导致身份完全暴露,则扣除00分。”

“参赛者不得透露非场景世界身份!”

“参赛者不得透露非场景世界身份!”

“参赛者不得透露非场景世界身份!”

一连三声警告,差点把霍钟毓吓出一身冷汗,他赶忙进行补救,“咳,我……”

“原来如此……”仿佛是恍然大悟一般,姚小姐露出一个忡怔至极的神情来,“原来如此……”她低声呢喃着。

“我们已经不是道侣了,自从你堕落到博爱会之后,我们就恩断义绝了!”霍钟毓斩钉截铁地说道。

仿佛压根没听到霍钟毓在说什么一样,姚小姐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就知道,夫君永远不会不同意我的观点的,夫君肯定会跟我一起信仰神主的……怪不得你一直拒绝我,仇视我……原来你不是我的夫君……你这个夺舍着,还我夫君躯体来!”她说着,那张娇美的脸蛋变得无比狰狞。

她身后,无数人咧开嘴,露出暗红色的口内壁,咬牙切齿地说道,“还我夫君躯体来!”

“还我夫君躯体来!”

“参赛者身份暴露!请参赛者立即做出补救,在一个时辰内杀死在场所有听到参赛者身份的人,否则将视为身份完全暴露,扣除00分!”

霍钟毓倒抽一口冷气。

这真的不是他补救不及时!姚小姐根本不是起疑心了,她根本没有做出有逻辑的推断,她只是根本不要脑子了,认定“霍钟毓”不可以背叛她,给自己找理由而已。

偏偏她误打误撞胡扯还好死不死地直接一口说中真相。

霍钟毓脸色一冷,手中剑光冲天而起,他常用的法宝是一口重剑,上品法宝,他们咸台不富裕,但霍钟毓能有一把上品法宝,是因为这把叫做飞凰的剑有个很大的缺点——太重了。

飞凰不是飞剑,这就意味着必须得手持,而以寻常筑基修士的身体素质,没有特意炼体二十年以上,即使运起灵力,也根本拿不动这把剑。

把飞凰放在地上,它是会慢慢沉下去的。

飞凰轻轻颤抖了一下,发出极其轻微的金石之声,从他手中迸发出一片混浊黯淡的灵光来,朝在姚小姐一声令下冲向他的无数从姿势到神情都一模一样的人飞去,那剑光并不耀眼,但仿佛是能吞噬别人的注意力一样,让人情不自禁地朝那剑光望去,在这剑光下心惊肉跳。

霍钟毓的一剑,照亮小半片韩风城,将附近都笼罩在那混浊的剑光里,更是让远处刚刚交手一轮的人忍不住投去目光。

朱衣人和紫衣人忍不住脸色大变,“糟了,是调虎离山之计!”

何平书和沈淮烟则不约而同地想,霍钟毓还是有点机灵的,能自己想到努力刷分,现在这两人已经被他们拖住了,霍钟毓杀了枢心反而是更好地帮他们——但他们不知道,这是霍钟毓翻车了,不得不这么做……

本来他们不让霍钟毓直接杀姚小姐,是因为怕打草惊蛇,把幕后黑手吓跑,但现在幕后黑手不在幕后了,枢心自然是死得越快越好。

沈淮烟长啸一声,顶着周围无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博爱会信徒的攻击,飞身而前,手中剑光连连大作,劈开那寒气逼人的薄雾寒霜,飞剑与那两条大蛇斗在一起,清光飞震,将那两条剪刀化作的大蛇逼得步步后退。

何平书没有插手她和那两个人的斗法——他这几天是太明白沈淮烟一旦激发战意有多难缠了,不想(敢)去搅和,把自家法宝用到极致,四周冒出来的信徒有一个拍死一个,乍一看比沈淮烟威风到不知道哪里去。

就在朱衣人和紫衣人有点撑不住,将要连连败退的时候,远处又是一道极夺目的剑光,这次,几乎照亮整片韩风城,剑光久久不散,即使是遥遥地望着,也有一股凛然之气。

在这次剑光后,何平书发现,街头巷尾,再也没有人冲出来找拍了。

“枢心已死!速速解决!”他高声喊到,再也不去顾及沈淮烟的战意,飞身而上,插手了这本就不平衡的战斗。

胜利的天平,仿佛忽然加了一个沉重的筹码,“咣”地一声,朝一边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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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变生肘腋

陆悠然提着一小包点心,推开房门,正对上坐在桌边的灰袍女子的目光。

“回来了。”灰袍女子正对着门坐着,眼神深沉不定,见到陆悠然时,微微一笑,仿佛真的只是和她随口打个招呼。

每次看到灰袍女子这种样子,陆悠然甚至都怀疑“学人精”只是灰袍女子的伪装。她当然知道博爱会每个集体里都有一个枢心,但枢心只是相对于其它信徒保留了更多自我意识,可有时候她总觉得灰袍女子保留的自我意识实在过多了。

“回来了。”陆悠然已经习惯了,一见到她,就立刻进入学人精状态,朝灰袍女子露出一个完完全全一样的笑容。

她提着点心,非常自然地走到桌边坐下,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仿佛雕像一样笑着望着灰袍女子。

“打听到了什么?”灰袍女子开口问道。

“城主夫人死了,而且不知道是谁杀的。”陆悠然把自己刚刚从杜兰真三人那里得到的消息顺手拿出来,“另外,有三个从卫道联盟来的监察员,前来调查魏雪城的情况。”

灰袍女子静静地听着,点点头,“城主夫人,是我们杀的。”

陆悠然眨了眨眼,虽然极力维持学人精状态,但她主动问话,还是一定程度上暴露了她的迷惑,“我们杀的?”

“我们在城主府里的人杀掉的。”灰袍女子答道,“事出突然,没有告诉你,也来不及让你去转告。”

“城主府里我们的人……就是我昨天见的那两个吧?”陆悠然沉默了一下。

“就是她们。”灰袍女子点点头,“她们临时上报城主和城主夫人闹翻了这件事,并且报告说城主夫人去找了监察员。”

“这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监察员还是有点麻烦的,万一坏了我们的大事就不好了,还是让他们把注意力放在天人会上比较好。”

这是灰袍女子不信任她。陆悠然意识到,否则没必要绕过她,在事后才象征性告知一下——她得说跪谢分舵主还能施恩告诉她这件事吗?

要不是和杜兰真三人沟通过,那么这件事只会无声无息地过去,而她根本一点也不知情。

“对了,你去打听了那三个监察员?”灰袍女子忽然问道。

“是的,他们从槐城来,一男二女。”

“他们叫什么名字?”灰袍女子追问道。

陆悠然有点迷惑——灰袍女子不像是会在乎这个的人,从这几天的相处来看,灰袍女子不会事事都想搞明白,按理说,她根本不会了解那么细。

“我打听是打听了,但城主府的人也说不清,我只听了隐约的音,没法清楚地点出他们的名字。”不管灰袍女子想做什么,陆悠然决定坚持敌不动我不动,除非灰袍女子透露自己的意图,否则陆悠然就是不说清楚。

“里面是不是有一个叫做杜兰真的人?”灰袍女子望着陆悠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看出来后者的小心思,面色不改,仍是极为平静地问道。

陆悠然忍住自己挑眉的冲动——杜兰真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一个卫道联盟的小弟子,居然会被博爱会的分舵主点名?

当然,如果对于场景世界的土著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但对于需要搞事刷分的参赛者们来说,这真的是鸿运当头。

“好像有吧。”陆悠然模棱两可地答道,“其中有一个似乎听起来差不多,但我也不确定。”

“如果有机会,把她杀了。”灰袍女子平淡地说道。

陆悠然挑了挑眉。

然而灰袍女子似乎不打算多说,非常平静地与她对视,但什么也不说。

“为什么只杀她?”陆悠然问道。

灰袍女子望了陆悠然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陆悠然觉得灰袍女子几乎已经确定她有问题了。但最终灰袍女子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而答道,“因为我们的合作者需要她死。”

“这没关系。”陆悠然不动声色地答道,“只要我们计划能够成功,无论是她还是另外两个人,都不可能逃脱。”

“希望这样。”灰袍女子轻轻点头。

两人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灰袍女子放在桌上的玉佩忽然亮了起来。她垂下眼睑,伸手去拿,刚刚到手,脸色忽然明显地一沉,陆悠然和她相处近一个月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么明显的个人情绪。

然而,还不等两人说什么,玉佩还握在灰袍女子的手里,便再次亮了起来。

陆悠然便看着灰袍女子握着玉佩的手慢慢地攥紧了,仿佛握着的不是一块接收消息的玉佩,而是仇人的脖子。灰袍女子抬起头,脸上是陆悠然从没在她脸上见到的冷酷,她平时虚伪的和善和亲切,仿佛面具被揭开了。

“提前开始计划。”灰袍女子说道。

“啊?”陆悠然是真的被惊到了,明明说好了还要准备一段时间的,“为什么?”

灰袍女子把玉佩往陆悠然手里一塞。

“韩风城失败,一月内无法组织有效仪式。”

“晋霜城完全失败,无再仪式可能。”

陆悠然抬起头,皱着眉望着灰袍女子。

“我们来这里,是因为要举行一个仪式。这是一个非常大型的仪式,需要分批次进行。每次仪式会在极短时间内将整个城市的人转化为神主的信徒。”灰袍女子不再瞒着她,解释道,“这个完整的仪式要在数个大型城市里依次举行,每次转化一个城市,转化的时间是有规定的,之前已经成功了两个,现在需要有第三个。”

“韩风城和晋霜城就是第三次仪式的地点。韩风城是主要地点,晋霜城是备用地点。没想到都失败了……”

“但是神主不会等我们,你明白吗?这段时间必须要有一个城市举行仪式,否则神主会降下惩罚,这仪式也会完全失败。”

“我们本来是下一次仪式的地点。”灰袍女子抿着唇说道,“但现在,我们必须提前了。”

“现在,听着我的吩咐,赶紧行动。”

陆悠然深吸一口气,“可……”

“没有可是。”

陆悠然低头称是,心里却忍不住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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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二百九十三章 诡异的城主府

杜兰真三人和陆悠然分别后,见天色已晚,稍微打探了一下消息,便准备回城主府去。

“三位回来了。”站在城主府门口的两个侍卫远远地望见他们走来,不约而同地朝他们微微欠身,露出和善的笑容,“三位辛苦了。”

昨天奚玉山和闵听寒回来的时候可没这个待遇。当时侍卫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就已经很不错了。

“是不是城主府发现自己可能不妙,想要讨好我们,所以特地吩咐所有人对我们尊重点,因此他们态度变了?”走过大门,奚玉山猜测道。

“也许只是他们反应慢,昨天没发现城主对我们的态度,今天知道了。”闵听寒答道。“毕竟,这些人还是很会看领导脸色的。”

杜兰真回过头,望了门口一眼,“也不像……城主府里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发生了。这些人其实应该是最会看眼色的人,昨天是尹泽亲自把我们接进来的,光凭这个,他们就该意识到我们是重要的客人。”

“那不是很好?”奚玉山说道,“既然这些人对我们态度变好了,说明这件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其实对我们有利——我们可以得到更多的机会了。”

杜兰真挑了挑眉,对奚玉山这个猜测有点刮目相看——自从奚玉山在茶楼里暴露了他咸鱼等带躺的真面目后,杜兰真对于他能够自己动脑这件事已经非常欣慰了。

奚玉山说的没错,对于他们来说,这件事是好事。在知道真相之前,只需要知道这就够了。

“三位回来了。”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尹泽的小厮在路上遇到了他们,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跟班——似乎是受尹泽的吩咐去干什么。见到杜兰真三人,他和身后的两个小厮一起站住,同时朝三人欠了欠身,“三位辛苦了。”

有一瞬间,杜兰真三人的脸色有点古怪——城主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所有人忽然一夕之间改了态度?天知道,他们出门的时候还不这样啊?

“谢谢,职责所在而已。”杜兰真朝他们笑了笑。

那小厮挺直身子,定定地望着杜兰真,后者感到有点微妙的不适——她其实早就很习惯于有人专注地看着她,但这个小厮的注视还是莫名得让她感到有点不适,让她寒毛立起,有一种极其轻微的锋芒在背的恐惧感。小厮看着她,没有说话,最终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杜兰真三人和这三个小厮分别,杜兰真那股极其轻微却又极其古怪的感觉还是没有消散。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隐隐约约感觉危险,但总说不出是为什么。

杜兰真相信自己的直觉,但在她的理智还没有准确判断前,她绝不盲从这直觉。“小心。”她朝闵听寒和奚玉山告诫道。

“啊?”杜兰真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惹得奚玉山和闵听寒有点茫然。

“我总觉得……有点古怪。”杜兰真轻声说道。

“哎……”奚玉山张了张嘴,最终眨眨眼,“杜道友啊,你的直觉……以往准不准的?”

杜兰真扫了他和闵听寒一眼,两人都专注地望着她,似乎她答一句“很准”,两人就会二话不说地信了。

这倒不是两人无脑,而是他们其实隐隐约约也觉得有点奇怪,但这奇怪感太过轻微,被他们忽视了,现在杜兰真忽然提及,便又浮上心头。

况且,修士修的本来就是体察天道路子,修为越高便越贴近大道,直觉只会越来越准,杜兰真说的话,两人自然不会当做笑话无视。

“很准。”杜兰真沉默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答道。

两人一凛,知道这一问一答,就是杜兰真仔细考虑后,非常认真地在指控这件事不对劲了,而非最初那样犹犹豫豫不确定。

“可是……到底哪里有问题呢?”

杜兰真答不上来,她迷惑地打量着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

所有人和她目光相遇的时候,都会欠欠身,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其中的善意完全没有作假——杜兰真自信自己对别人情绪的觉察。

越往前走,三人便越沉默,那种古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难以忽略,不仅是杜兰真,闵听寒和奚玉山也已经可以很确定这里有古怪了。

但无论是谁,即使努力观察,都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这就好像他们只是出去喝了个茶,回来所有人都已经完全接受了他们、尊敬他们、把他们当做自己人,对他们无比友善了。

这……正常吗?

“三位……”

“杀死城主夫人的凶手找到了吗?”杜兰真忽然拦住其中一个人,打断了那人的问候,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人注视着杜兰真的脸,笑容和善,沉默地欠了欠身。

杜兰真抛下这人,大步向前走去。

“哎……”奚玉山和闵听寒不知道她发现了什么,连忙跟上。两人望向她,发现杜兰真此时脸色冷得仿佛霜雪。

杜兰真快步走到大厅外。

门是关着的。

杜兰真轻轻一推,门纹丝不动。她再次用力,发现门被从内向外上了锁。

杜兰真顿了顿,往后退了两步。

奚玉山和闵听寒不知她这是干嘛,便见杜兰真冷着脸,仿佛面前的门跟她上辈子有仇。她蓦然抬起腿来,用力往前一蹬,“砰”地一声踹飞了大门!

坐在大厅里的尹泽和老城主正在说话,闻声望来,见到杜兰真,似乎根本没注意她这样不礼貌的踹门行为,不约而同地朝他们欠欠身,笑着说道,“三位回来了。”

“这……”奚玉山倒抽了一口气。

“三位辛苦了。”尹泽和老城主仿佛没注意到他们难看的脸色,继续问候道。

杜兰真之前脸色冷得仿佛绝世仇人就在眼前,此刻却已经完全收敛了,她面不改色、目光冷酷而锐利地回过头。

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挤满了人,将他们围在里面。有两个窈窕的身影站在最前面,见杜兰真回头,朝他们欠了欠身,笑容和善

“三位回来了。”

“三位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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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我可去他的按兵不动。”杜兰真低声说道。

这一刻,她全明白了。

为什么她会感到古怪,为什么她找不出什么可以证明古怪的证据,为什么她会觉得危险……

因为整个城主府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全员成为了博爱会的信徒。

杜兰真三人都没有接触过博爱会的信徒,不知道博爱会信徒的具体表现,因此反应得不够及时。

如果他们有经验,那么从门口侍卫不约而同的欠身、不约而同的寒暄、连唇角勾起幅度都一模一样的笑容就应该发现不对劲。

他们这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只会说两句话。

“三位回来了。”

“三位辛苦了。”

他们问的问题,都不会被回答。

所有人都只会对他们欠身、露出一模一样的和善笑容,面对问题,只是凝视、微笑,但不作答。那凝视便是对

再结合陆悠然说过的,如果发生事情,一定是从城主府里开始发生的,她还有什么猜不到?

如果直到这一步、已经图穷匕见了还不能判断出城主府已经沦为博爱会的窠臼啊,那干脆直接淘汰了得了。

可是……这和陆悠然说好的不一样!

明明陆悠然说这件事还要慢慢绸缪,不会立刻发生,大家先按兵不动的!

可是呢?三人刚刚和陆悠然分别,一回城主府,发现“要过一段时间”“还在准备”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们只是出门喝了个茶,回来一整个城主府都成了博爱会的信徒了?

这就是陆悠然说的按兵不动?

要不是降临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听话外音明确规定无论选择哪条路线,最终的任务都是阻止外神入侵,杜兰真都要怀疑陆悠然是故意使调虎离山之计,趁着他们不在城主府把城主府给转化为博爱会信徒了。

不过……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杜兰真和陆悠然不熟,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打算的,万一她是为了削弱竞争对手,给他们的任务减分呢?

说不恼火是假的,但恼火已经毫无用处了,无论陆悠然到底怎么想的,事实已经证明了她的不靠谱。

杜兰真不得不考虑另寻出路了。

本来她的打算是依赖陆悠然那里的消息,慢慢地搞清楚博爱会到底想干什么,顺便用这段时间搞清楚天人会到底在这里有什么布置。把事情搞得越明白,她便能用越小的代价解决这件事、得到越高的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变生肘腋之间,博爱会已经先一步行动了,那么她之前那个完美了解、解决这件事的打算只能落空,放弃在这件事上尽可能捞到最多分的计划,考虑用最快的速度解决这件事,拿个基本分,回卫道联盟搞主线去。

完美的计划规划、执行起来难度很大,但保底的计划甚至都不需要计划。现在他们的任务就是大开杀戒——只要把人都杀了,那无论博爱会在魏雪城有什么阴谋,都没有发挥的空间。

不就是屠城吗?又不是没做过。虽然河磐城没资格和魏雪城比,但现在身边不还有两个队友吗?没本事全杀,但杀掉城主府所有人、魏雪城小半人、让大部分人逃走还是做得到的。

杜兰真几乎是刹那间便做出了这个如果放在真实世界里绝对是心狠手辣的决定。

她的良心不会痛。

如果是在真实的戡梧界,或者是哪怕任何一个别的世界,她都不会这么做,但既然评委会已经再三强调过这里没有真人,那她就心狠手辣一点也无妨。

就在杜兰真下定决心要动手的时候,一张传讯符忽然飞到她的眼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在杜兰真的手里。

杜兰真愣了一下,望了四周的人一眼,发现他们还没有立刻动手的打算,干脆听了算了,便两指一撮,注入灵力,那传讯符便在所有人的注目中燃烧了起来。

陆悠然急促的话语从中响起,落到所有人的耳中。

“杜兰真,时间紧急,分舵主看我看得很紧,我长话短说。”

“博爱会想要让云详浩慈天君神降,因此准备了一个仪式,只要仪式成功,云详浩慈天君便能够以附身的方式部分地神降,到时候,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与祂为敌。”

“这个仪式很复杂,步骤一共分成四步,分步进行。每一步都要将一个规模达到一定程度的城市转化为博爱会信徒。”

“博爱会已经成功了两步了,现在已经到了必须进行第三步的时间。本来魏雪城是第四步的备选城市,但是第三步的两个城市都失败了,现在必须找个城市顶上。另外的第四步备选城市条件还没成熟,因此现在是魏雪城紧急顶上。”

“分舵主已经开始仪式了,你们要小心。”

“记住,博爱会在城主府的卧底是少城主尹泽的两个夫人,柳夫人和梅夫人,她们是多年老信徒,对仪式应该很了解,毕竟要靠她们完成一部分。”

“如果可以,赶紧把她们控制住,然后来白首山找我。”

传讯符在无数道目光里烧成了灰烬。

杜兰真默默无语地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人——把这话放给敌人听,好像有点心大?

“杜兰真?”闵听寒试探着问道。

“留下柳夫人和梅夫人。”杜兰真说道,“其他人,杀!”

她的声音并不冷酷,仿佛说出来只是一件平凡的小事,但闵听寒和奚玉山无端端却总觉得其中满是肃杀。

杜兰真说完,长吟一声,一道绯红灵光暴涨而起,朝面前的人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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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博爱神主的影响

杜兰真一出手,本来也打算出手的奚玉山和闵听寒忍不住顿了顿,没有立即出手——他们实在太好奇杜兰真的手段了!

整个非鹤楼夺牌进行到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四个筑基后期修士是格外神秘的。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手段,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强。

而和杜兰真相处的这几天,他们更是对她有什么手段感到好奇了。她很敏锐,思虑周全,而且为人很果断,似乎这几点就已经足够杜兰真获得六十分了。但这并没有打消两人的好奇心,反而让他们更想知道杜兰真真正动起手来有多强了。

胭脂色在空中划过一道绯色虹光,速度之快,仿佛朱带一头握在杜兰真手中,另一头飞向那堵住整个院子的人群,发出一声雷鸣般的暴响。

杜兰真说动手就立刻动手,绝对不拖泥带水,从说出“杀”那一刻胭脂色便脱手,下一刻化作三道虹影,朝博爱会信徒飞去。

杜兰真用胭脂色全力出手是什么概念?

她十九岁刚刚筑基的时候,面对筑基中期的剑修、掌教徐灵雨的弟子魏永嘉,后者不使出剑气雷音,便不能从她手中讨到好。

在海国的时候,她和沈淮烟偶尔斗法,沈淮烟一生学剑,对上她的胭脂色也要全力以赴才能招架,若是两人纯论剑法,沈淮烟确实更占胜场,但不上百招,杜兰真说不定还稳压一头。

她已决意杀人,胭脂色便气势汹汹,为王先驱,在她心念之下千百次震颤,化作三道由无数残影拼成的虹影,铺天盖地一般朝博爱会信徒们飞去。

杜兰真的强项在于她灵气运转的速度在她往日作死下堪称惊世骇俗,且神识也远超常人,这种特点让她能够完美地发挥自己所想要达到的程度。有人神识也许天赋异禀,更胜于她,但驭使法宝并不是完全由神识决定的,神识强大,但灵力运转跟不上,也只能是枉然。

以杜兰真的灵力运转速度,能够绰绰有余地把所有想法都发挥到极限。一个人的爆发力,由她本身的灵力强度决定下限,而由她的精细操控决定上限。杜兰真的下限很高,上限却比下限更高到天差地别。

因此她的胭脂色一出,总有一种谁与争锋的气势。

哪怕是沈淮烟、魏永嘉这种在剑道上堪称天才的人,最初对上杜兰真的剑法,也要暂避锋芒。

此时她全力以赴,别说是天幕前的观众了,就算是跟在身后的、见多识广、天资不凡的奚玉山和闵听寒,也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觉得她出手仿佛雷公电母,不像是一个筑基修士,倒像是已经暗合天道、精通雷法的金丹真人。

如果说奚玉山之前还有些不确定,觉得杜兰真可能手段一般般,跟着捞分不一定有前途的话,那现在已经开始认真考虑起暂时抱抱大腿能躺多少分了。

然而,这让观众心悦诚服、屏息凝神的手段,却只能迎来博爱会信徒安详的神情。

他们的脸上几乎没有露出丝毫的恐惧、惊慌的神情,反而更加平静安宁,仿佛已经找到人生真正意义一半钱,竟然对着这近在咫尺的虹影露出一个微笑来。

就在胭脂色将要落下一片信徒头上时,一道金紫色的光芒从他们头上升起,与胭脂色狠狠地撞在一起,两者竟在接触的一瞬间同时泛起火光,在接触面熊熊燃烧,又一瞬而熄。

“神主爱世人,不忍世人受烈火焚烧之苦、白刃当头之危,不忍加害者堕于深渊,点亮一盏明灯,照亮沉溺之心。”尹泽的妻子、那位多年老卧底柳夫人捧着胸口,声音低沉,仿佛在对情人低语呢喃,含着无比炽烈又小心呵护的情意说道。

“神主爱世人。”跟在柳夫人身后的所有人同时举起手,放在胸口,微微低头,如柳夫人一样低沉地重复着,声音整齐划一得仿佛是一个人说出来的,没有半点杂音。

他们话音刚落,一直注意着他们的三人便见到一道极其明亮的光从面前升起,三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光是从何而来,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即使他们早有准备、早就封闭了神识,可在这明光的照耀下,却一瞬间完全失去了神智。

那一刻,强烈的精神冲击让他们忘记了世界、忘记了长生、忘记了一切追求,也忘记了自己。

那一刻,他们的眼中只有众生平等的博爱和仁慈宽宏的云详浩慈天君。

杜兰真的脸上飞速地长出极小的花簇,一瞬间铺满她的脸颊,然后顺着脖颈往下生长。未变的皮肤还在飞速地变成花圃,而已经开满了细密的小花的脸蛋和脖颈则慢慢地干枯,上面那极其鲜艳的花团锦簇也慢慢地凋零枯萎,黯淡下来。

奚玉山的心口忽然放出光彩来,那光芒甚至还要盖过博爱会信徒们唤来的光,亮得好像搬来了第二个太阳,安在了他的心口。那光芒太过耀眼,以至于他的衣衫在这照耀下几乎变得透明,隐隐约约融化,露出他的胸口。或许这副身躯曾经健美动人,但此刻它已变了模样。他的皮肤渐渐透明,露出那颗还在有力地跳动的心,从那颗鲜活的心上,泛出了刺眼的明光,照亮这具躯壳还不够,还要照亮远方。

闵听寒的状态很奇怪。但她也许是三人里最正常的那一个。她仿佛刚刚被人浸泡在水里又拿了出来——不,比那还夸张,她全身上下都在向外淌水,皮肤青紫得仿佛被冻伤了一般。她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而这,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天幕前的观众几乎失声惊叫,而当场目睹的信徒却习以为常。

“神主说,把武器对准敌人,把宽宏留给同伴,把爱留给我。”梅夫人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安然地说道。

杜兰真脸上的花瓣极速地凋零腐烂,她的脸上一片漆黑,似乎马上就要纷纷而落。

然而,下一刹那,杜兰真睁开眼,伸出手,连着那枯萎的花簇,撕下了自己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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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溃败

“卧槽!”

“妈呀!”

天幕前的观众正看得紧张,冷不丁杜兰真一伸手,“唰”地一下子,把那一看就很诡异的花簇连带着自己的皮一起撕了下来,露出表皮下血肉模糊、狰狞可怖的脸,顿觉脸上一阵剧痛,忍不住把脑袋一缩,瑟瑟发抖。

“这姐们儿也太狠了吧……”有人颤颤巍巍地小声说道,“这可是自己的脸呐!”

“啊!我的海棠少女!我的女神,你怎么能这样啊?你让我见了这副模样,以后还怎么愉快地吸你的脸啊?”有人哭天喊地。

“这比赛……怎么就往恐怖方向转了?我还带着小孩呢!吓到小孩子怎么办?”有家长愤怒地一把捂住自家小孩的眼睛,无视小孩的挣扎,抱着儿女抖成筛子。

“狠!实在是太狠了!对自己真是太下得去手了,不过这也太果断了,博爱会估计都想不到有人会这么干!”

虽然杜兰真这一举动直接把好好一个比赛往恐怖血腥方向带,但观众们吓了一跳之后,很快回转过来,又兴奋地点评了起来。毕竟,大家都是一路艰难、一路危险地熬过来的,谁还没有见过点血腥场面?谁又还没点果断了?

关键是,大家看到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畸变,就知道这个可能是个所有参赛者对上必失控的局面,就看谁能及时挣脱,做出反应了。

杜兰真这个举动也许不是最划算的,但绝对是最快、最有效的。

你不是从皮上长出来畸变吗?皮都给你撕了,看你怎么长——当然,如果这花是从血肉里长出来的,这么做除了能用疼痛清醒一点之外就很傻缺了。

不过,看杜兰真这虽然狰狞可怕但健健康康(?)的无皮之面,便知道她肯定是知道这花只生在表皮上。

在场的人虽然痛心疾首,但却没一个人为她惋惜,毕竟,到了筑基这个阶段,只要不是带着特殊力量残留的伤势,最终都能长好,还有各种神奇的丹药辅助,想长回来绝对不是问题。

相反,杜兰真这种刚刚有点醒转便立刻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下狠手的当机立断,也立刻圈了一波粉。

要知道,对别人下手又狠又果决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对自己下手又狠又果决,那就是真的狠人了。

“我以为她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没想到这么狠……”有人心情复杂地望着天幕。

“也就是她这个比较简单了,你看奚玉山、闵听寒的情况,哪个不比她难?”当然,哪里都有杠精出没。

而天幕里的杜兰真则顾不上那么多,她刚刚撕掉脸皮,手一抖,那张还开着枯萎花簇的皮便被她收进储物戒指了。

观众???

她收这东西干嘛?

杜兰真自然不会向谁解释,下一刻,她顶着那血肉模糊的脸,微微抬起头,高声婉转,仿佛莺啼燕啭,蚀人心智,销人肌骨,“神主说,把宽宏留给敌人,把武器对准同伴,把爱留给,我。”她加重了那个“我”字,望着人群。

她那张出类超然的脸,此刻几乎没法看了,淌着鲜血的模糊脸庞上,唯有那双眼睛,仍然明亮得让人忍不住沉溺。

她话音落下,只见面前的柳夫人和梅夫人的神情变了。她们的神情极度扭曲,仿佛在做什么极度的挣扎。

而她们身后的信徒,却互相对视一眼,嬉笑着,举起了自己的法宝。

这是杜兰真第一次尝试操控这么多人,但效果其实还不错,除了她的神识在飞速地干涸以外。

杜兰真一边控制着那些博爱会的信徒,一边从储物戒指里掏出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往嘴里狂塞——任何一个人若是看见她狂吃丹药的狼吞虎咽模样,便很难在已知的情况下心平气和地看她优雅动人的样子了。她狂塞丹药的样子,简直比饿死鬼投胎还要疯狂。

“杜兰真这形象……是真的崩塌了。”有人讷讷地说道。

杜兰真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也绝不会有所动摇。形象什么的,可以维持的时候维持一下就行了,眼下再不动手就要高呼“云详浩慈天君至高”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啊?

她的神识在干涸和将要干涸之间反复横跳,这还多亏她已经是筑基后期修士了,否则放在她去海国那会儿,就是真正的当场变成智障。

好在,这一切都是有回报的,博爱会信徒快快乐乐地自相残杀,梅夫人和柳夫人还在表演颜艺,而闵听寒和奚玉山在没有进一步影响的情况下,也立刻挣脱了失控。

闵听寒刚刚睁开眼,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手往后一伸。

“砰”地一声,朝他们飞来的尹泽又原样倒飞了回去,撞在墙壁上,碎了几根肋骨。

杜兰真没有操控他们,因此这两人还是有行动力的。

三人合力之下,除了梅夫人和柳夫人,其他信徒都被他们杀了。

博爱会的信徒比起其他两个外神信徒在溃败要好杀一点——杜兰真不知道是只有这部分博爱会的信徒这样,还是所有博爱会都这样。

这个“好杀”指的是,他们不会溃逃,而是继续抵挡,哪怕局势已经明显无比,挡不住。

不过,杜兰真猜测,如果他们中有谁先转身逃跑了,那么其他人肯定会跟着跑的。但偏偏不会有人带头逃跑——谁教他们都是没个性的学人精呢?大家都在奋力抵抗,因此只能有样学样。

不过,这不是说他们有人想跑杜兰真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无标题章节

见他们走来,不约而同地朝他们微微欠身,露出和善的笑容,“三位辛苦了。”

昨天奚玉山和闵杜兰真一出手,本来也打算出手的奚玉山和闵听寒忍不住顿了顿,没有立即出手——他们实在太好奇杜兰真的手段了!

整个非鹤楼夺牌进行到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四个筑基后期修士是格外神秘的。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手段,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强。

而和杜兰真相处的这几天,他们更是对她有什么手段感到好奇了。她很敏锐,思虑周全,而且为人很果断,似乎这几点就已经足够杜兰真获得六十分了。但这并没有打消两人的好奇心,反而让他们更想知道杜兰真真正动起手来有多强了。

胭脂色在空中划过一道绯色虹光,速度之快,仿佛朱带一头握在杜兰真手中,另一头飞向那堵住整个院子的人群,发出一声雷鸣般的暴响。

杜兰真说动手就立刻动手,绝对不拖泥带水,从说出“杀”那一刻胭脂色便脱手,下一刻化作三道虹影,朝博爱会信徒飞去。

杜兰真用胭脂色全力出手是什么概念?

她十九岁刚刚筑基的时候,面对筑基中期的剑修、掌教徐灵雨的弟子魏永嘉,后者不使出剑气雷音,便不能从她手中讨到好。

在海国的时候,她和沈淮烟偶尔斗法,沈淮烟一生学剑,对上她的胭脂色也要全力以赴才能招架,若是两人纯论剑法,沈淮烟确实更占胜场,但不上百招,杜兰真说不定还稳压一头。

她已决意杀人,胭脂色便气势汹汹,为王先驱,在她心念之下千百次震颤,化作三道由无数残影拼成的虹影,铺天盖地一般朝博爱会信徒们飞去。

杜兰真的强项在于她灵气运转的速度在她往日作死下堪称惊世骇俗,且神识也远超常人,这种特点让她能够完美地发挥自己所想要达到的程度。有人神识也许天赋异禀,更胜于她,但驭使法宝并不是完全由神识决定的,神识强大,但灵力运转跟不上,也只能是枉然。

以杜兰真的灵力运转速度,能够绰绰有余地把所有想法都发挥到极限。一个人的爆发力,由她本身的灵力强度决定下限,而由她的精细操控决定上限。杜兰真的下限很高,上限却比下限更高到天差地别。

因此她的胭脂色一出,总有一种谁与争锋的气势。

哪怕是沈淮烟、魏永嘉这种在剑道上堪称天才的人,最初对上杜兰真的剑法,也要暂避锋芒。

此时她全力以赴,别说是天幕前的观众了,就算是跟在身后的、见多识广、天资不凡的奚玉山和闵听寒,也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觉得她出手仿佛雷公电母,不像是一个筑基修士,倒像是已经暗合天道、精通雷法的金丹真人。

如果说奚玉山之前还有些不确定,觉得杜兰真可能手段一般般,跟着捞分不一定有前途的话,那现在已经开始认真考虑起暂时抱抱大腿能躺多少分了。

然而,这让观众心悦诚服、屏息凝神的手段,却只能迎来博爱会信徒安详的神情。

他们的脸上几乎没有露出丝毫的恐惧、惊慌的神情,反而更加平静安宁,仿佛已经找到人生真正意义一半钱,竟然对着这近在咫尺的虹影露出一个微笑来。

就在胭脂色将要落下一片信徒头上时,一道金紫色的光芒从他们头上升起,与胭脂色狠狠地撞在一起,两者竟在接触的一瞬间同时泛起火光,在接触面熊熊燃烧,又一瞬而熄。

“神主爱世人,不忍世人受烈火焚烧之苦、白刃当头之危,不忍加害者堕于深渊,点亮一盏明灯,照亮沉溺之心。”尹泽的妻子、那位多年老卧底柳夫人捧着胸口,声音低沉,仿佛在对情人低语呢喃,含着无比炽烈又小心呵护的情意说道。

“神主爱世人。”跟在柳夫人身后的所有人同时举起手,放在胸口,微微低头,如柳夫人一样低沉地重复着,声音整齐划一得仿佛是一个人说出来的,没有半点杂音。

他们话音刚落,一直注意着他们的三人便见到一道极其明亮的光从面前升起,三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光是从何而来,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即使他们早有准备、早就封闭了神识,可在这明光的照耀下,却一瞬间完全失去了神智。

那一刻,强烈的精神冲击让他们忘记了世界、忘记了长生、忘记了一切追求,也忘记了自己。

那一刻,他们的眼中只有众生平等的博爱和仁慈宽宏的云详浩慈天君。

杜兰真的脸上飞速地长出极小的花簇,一瞬间铺满她的脸颊,然后顺着脖颈往下生长。未变的皮肤还在飞速地变成花圃,而已经开满了细密的小花的脸蛋和脖颈则慢慢地干枯,上面那极其鲜艳的花团锦簇也慢慢地凋零枯萎,黯淡下来。

奚玉山的心口忽然放出光彩来,那光芒甚至还要盖过博爱会信徒们唤来的光,亮得好像搬来了第二个太阳,安在了他的心口。那光芒太过耀眼,以至于他的衣衫在这照耀下几乎变得透明,隐隐约约融化,露出他的胸口。或许这副身躯曾经健美动人,但此刻它已变了模样。他的皮肤渐渐透明,露出那颗还在有力地跳动的心,从那颗鲜活的心上,泛出了刺眼的明光,照亮这具躯壳还不够,还要照亮远方。

闵听寒的状态很奇怪。但她也许是三人里最正常的那一个。她仿佛刚刚被人浸泡在水里又拿了出来——不,比那还夸张,她全身上下都在向外淌水,皮肤青紫得仿佛被冻伤了一般。她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而这,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天幕前的观众几乎失声惊叫,而当场目睹的信徒却习以为常。

“神主说,把武器对准敌人,把宽宏留给同伴,把爱留给我。”梅夫人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安然地说道。

杜兰真脸上的花瓣极速地凋零腐烂,她的脸上一片漆黑,似乎马上就要纷纷而落。

然而,下一刹那,杜兰真睁开眼,伸出手,连着那枯萎的花簇,撕下了自己的皮。寒回来



第二百九十八章 暴露

“悠然,你照着这个,布下阵法。”白首山上,灰袍女子带着陆悠然布置了一半的阵法,忽然递给她一个玉简。

陆悠然极为短暂地迟疑了一下,接过了玉简。在此之前,一直都是灰袍女子一句一句指点陆悠然跟在后面布置阵法的,现在却忽然直接把玉简给了她……

城主府那里,杜兰真他们做了什么影响很大的事情,让灰袍女子着急了吗?

陆悠然拿着玉简,很快明白了阵法该怎么布置。她对阵法没什么研究,但是基本的认知还是有的,在玉简的详细介绍下,配合灰袍女子布置一下并不难。

陆悠然轻轻提纵,手中掐起灵光,根据灰袍女子所给玉简中的要求,跑去布置旁边的辅阵——看得出来,灰袍女子再怎么着急,对她还是有防备的,牢牢地攥着主阵法不让她插手。陆悠然一边按照先后步骤布置着阵法,一边握着玉简,再次把自己的盘算想了一遍。

她不仅要让灰袍女子去见博爱神主,还要灰袍女子把她掌握的消息都交给她,助她在博爱会更进一步。

因此,即使她自诩可以轻易地杀死灰袍女子,也不便动手,而且,杜兰真他们来了之后,陆悠然还要装出一副忠心耿耿为神主的模样。

陆悠然想着,手下动作飞快,不一会儿,辅阵便成了大半。她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灰袍女子面色冰冷,望着山下的世界,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不知道为什么,陆悠然凝望着灰袍女子,竟觉得有点头晕目眩,差一点就要摔倒。她足下轻点,很快稳住身形,再看灰袍女子时,对方正回过头来与她对视,“愣着干什么?”

“哦!”陆悠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低下头摆弄阵法,心里却无端端升起一股恐惧来。

陆悠然不知这恐惧起自何方,但她知道这绝非她过度紧张,也绝非空穴来风,而是有什么她无法清晰指出的未明的威胁。

陆悠然带着淡淡的探究,望了灰袍女子一眼,后者已经转过脸去,专心布置起主阵了。

分舵主……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陆悠然微微蹙眉。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之前陆悠然看着灰袍女子,除了觉得她是个成功的学人精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可是方才陆悠然望着灰袍女子,却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她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因为这感觉稍纵即逝,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但陆悠然知道那是存在过的。

“舵主,我们一共有几个步骤啊?”陆悠然轻声问道。

自从分舵主灰袍女子决定提前开始仪式之后,两人之间的“默契”便被打破了。灰袍女子不再做学人精,陆悠然也有样学样,这个事件快要到尾声了,她也得主动大胆一点。

“两个。”灰袍女子望着她,微微一笑,“如果不顺利的话,有三个。”

“除了布置阵法之外,就是正式的仪式了吗?”陆悠然一边问着,一边把辅阵法的最后一个步骤完成,说这话时她没有回头看灰袍女子,一直在掐法诀,仿佛只是好奇地随口一问。

“不。”灰袍女子轻声说道,“那是第二个步骤里的一部分。”

“那第一个步骤是?”陆悠然显得有些迷惑,她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她一时间怎么也想不通。

正当陆悠然把辅阵完全布置好,拍拍手想汇报给灰袍女子时。

“啪。”

明光亮起,绕着辅阵法的外围绚烂流转,将陆悠然整个人裹在其中。

一瞬间,陆悠然忽觉四周空气仿佛重逾千斤,同时朝她挤压过来,迫使她皮肉骨骼、五脏六腑都在一瞬间向里收缩,仅仅是一个呼吸,陆悠然整个人仿佛被人缩小了,体型小了整整一圈,本来好好一个身材挺拔匀称的姑娘现在看上去像个个子瘦小的女修。

陆悠然艰难地回过头,望见灰袍女子那平静如水的面容,“这,才是第一个步骤。”

“舵主,你这是做什么啊?”陆悠然勉强笑了一下。

“你堕落了。”灰袍女子带着淡淡的叹息望着她,“我还记得,你最初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狼狈不堪,几乎活不下去,是我把你带进博爱会,皈依神主的怀抱的。”

“我本来很看好你,认为你可以成为一个虔诚的信徒的。没想到,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背叛了神主,再次成为无信的堕落者。”

“悠然,这世界上,你可以获得一次机会——那是你应得的,但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灰袍女子摇了摇头,“谁也不配拥有第二次机会。”

灰袍女子口中的第一次、第二次机会,自然是指皈依云详浩慈天君的机会。博爱会不接受第二次皈依。

“可你想过没有,山下还有卫道联盟的人呢,他们发现城主府的诡异,自然会上来阻止你的。”陆悠然见灰袍女子态度肯定,完全不容辩驳,便说道。

“他们怎么会上来?”灰袍女子微笑着反问道,“在神主的光辉下,没有人能够自甘堕落。”

陆悠然意识到,这就是两人的信息差所在了。陆悠然知道杜兰真三人绝不会轻易被一个城主府困住,那是因为陆悠然认识他们,可是对于灰袍女子来说,那三个无名之辈,和城主府里的其他人毫无区别。

“其实我并没有背叛神主。”陆悠然忽然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要请神主降临戡梧界?”

这回轮到灰袍女子露出迷惑的神色来了,“你还说自己没有堕落?作为虔诚的信徒,想要得到神主的垂怜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平等、公正、博爱应该由我们自己去争取,唯有自己争取到才算是真正的成功!你们就这样像血蛭一样,遇到困难只会麻烦神主祂老人家,一点用都没有的信徒,算什么虔诚?”陆悠然信誓旦旦地说道,“唯有自己争取到博爱大同,才该有脸去求神主垂怜,否则,那都是想着不劳而获、白嫖神主的垃圾!”

灰袍女子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第二百九十九章 我能反杀

(替换章节,别买,明日五更)

“悠然,你照着这个,布下阵法。”白首山上,灰袍女子带着陆悠然布置了一半的阵法,忽然递给她一个玉简。

陆悠然极为短暂地迟疑了一下,接过了玉简。在此之前,一直都是灰袍女子一句一句指点陆悠然跟在后面布置阵法的,现在却忽然直接把玉简给了她……

城主府那里,杜兰真他们做了什么影响很大的事情,让灰袍女子着急了吗?

陆悠然拿着玉简,很快明白了阵法该怎么布置。她对阵法没什么研究,但是基本的认知还是有的,在玉简的详细介绍下,配合灰袍女子布置一下并不难。

陆悠然轻轻提纵,手中掐起灵光,根据灰袍女子所给玉简中的要求,跑去布置旁边的辅阵——看得出来,灰袍女子再怎么着急,对她还是有防备的,牢牢地攥着主阵法不让她插手。陆悠然一边按照先后步骤布置着阵法,一边握着玉简,再次把自己的盘算想了一遍。

她不仅要让灰袍女子去见博爱神主,还要灰袍女子把她掌握的消息都交给她,助她在博爱会更进一步。

因此,即使她自诩可以轻易地杀死灰袍女子,也不便动手,而且,杜兰真他们来了之后,陆悠然还要装出一副忠心耿耿为神主的模样。

陆悠然想着,手下动作飞快,不一会儿,辅阵便成了大半。她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灰袍女子面色冰冷,望着山下的世界,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不知道为什么,陆悠然凝望着灰袍女子,竟觉得有点头晕目眩,差一点就要摔倒。她足下轻点,很快稳住身形,再看灰袍女子时,对方正回过头来与她对视,“愣着干什么?”

“哦!”陆悠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低下头摆弄阵法,心里却无端端升起一股恐惧来。

陆悠然不知这恐惧起自何方,但她知道这绝非她过度紧张,也绝非空穴来风,而是有什么她无法清晰指出的未明的威胁。

陆悠然带着淡淡的探究,望了灰袍女子一眼,后者已经转过脸去,专心布置起主阵了。

分舵主……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陆悠然微微蹙眉。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之前陆悠然看着灰袍女子,除了觉得她是个成功的学人精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可是方才陆悠然望着灰袍女子,却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她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因为这感觉稍纵即逝,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但陆悠然知道那是存在过的。

“舵主,我们一共有几个步骤啊?”陆悠然轻声问道。

自从分舵主灰袍女子决定提前开始仪式之后,两人之间的“默契”便被打破了。灰袍女子不再做学人精,陆悠然也有样学样,这个事件快要到尾声了,她也得主动大胆一点。

“两个。”灰袍女子望着她,微微一笑,“如果不顺利的话,有三个。”

“除了布置阵法之外,就是正式的仪式了吗?”陆悠然一边问着,一边把辅阵法的最后一个步骤完成,说这话时她没有回头看灰袍女子,一直在掐法诀,仿佛只是好奇地随口一问。

“不。”灰袍女子轻声说道,“那是第二个步骤里的一部分。”

“那第一个步骤是?”陆悠然显得有些迷惑,她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她一时间怎么也想不通。

正当陆悠然把辅阵完全布置好,拍拍手想汇报给灰袍女子时。

“啪。”

明光亮起,绕着辅阵法的外围绚烂流转,将陆悠然整个人裹在其中。

一瞬间,陆悠然忽觉四周空气仿佛重逾千斤,同时朝她挤压过来,迫使她皮肉骨骼、五脏六腑都在一瞬间向里收缩,仅仅是一个呼吸,陆悠然整个人仿佛被人缩小了,体型小了整整一圈,本来好好一个身材挺拔匀称的姑娘现在看上去像个个子瘦小的女修。

陆悠然艰难地回过头,望见灰袍女子那平静如水的面容,“这,才是第一个步骤。”

“舵主,你这是做什么啊?”陆悠然勉强笑了一下。

“你堕落了。”灰袍女子带着淡淡的叹息望着她,“我还记得,你最初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狼狈不堪,几乎活不下去,是我把你带进博爱会,皈依神主的怀抱的。”

“我本来很看好你,认为你可以成为一个虔诚的信徒的。没想到,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背叛了神主,再次成为无信的堕落者。”

“悠然,这世界上,你可以获得一次机会——那是你应得的,但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灰袍女子摇了摇头,“谁也不配拥有第二次机会。”

灰袍女子口中的第一次、第二次机会,自然是指皈依云详浩慈天君的机会。博爱会不接受第二次皈依。

“可你想过没有,山下还有卫道联盟的人呢,他们发现城主府的诡异,自然会上来阻止你的。”陆悠然见灰袍女子态度肯定,完全不容辩驳,便说道。

“他们怎么会上来?”灰袍女子微笑着反问道,“在神主的光辉下,没有人能够自甘堕落。”

陆悠然意识到,这就是两人的信息差所在了。陆悠然知道杜兰真三人绝不会轻易被一个城主府困住,那是因为陆悠然认识他们,可是对于灰袍女子来说,那三个无名之辈,和城主府里的其他人毫无区别。

“其实我并没有背叛神主。”陆悠然忽然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要请神主降临戡梧界?”

这回轮到灰袍女子露出迷惑的神色来了,“你还说自己没有堕落?作为虔诚的信徒,想要得到神主的垂怜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平等、公正、博爱应该由我们自己去争取,唯有自己争取到才算是真正的成功!你们就这样像血蛭一样,遇到困难只会麻烦神主祂老人家,一点用都没有的信徒,算什么虔诚?”陆悠然信誓旦旦地说道,“唯有自己争取到博爱大同,才该有脸去求神主垂怜,否则,那都是想着不劳而获、白嫖神主的垃圾!”

灰袍女子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第三百章 人生三大错觉

数十丈高的山川算不上极高,但放在城市中,便是一道朦胧巍峨的青影了。

循着小路而上,越过无数葱茏的草木,拨开无数郁郁的枝桠,不过数个呼吸间,杜兰真三人已经登上了白首山的山巅。

本来,杜兰真还很不解为什么博爱会的最终仪式会放在这座山上,等到她了解了白首山的方位、魏雪城的格局之后,便忽然恍然大悟了。

白首山坐落在魏雪城中,因为它不算高,不算什么阻碍,便没有被修士铲平,算是魏雪城里一道风景。它的位置很奇特,正好在魏雪城南北向的轴心线偏东方大约四六开的位置。

轴心线、四六比,这些在阵法上大有意义,很多阵法便是在此基础上布置的。杜兰真从小学阵法,自命在所有筑基修士里也算精通,又有须晨真君这样的阵道宗师指点,深深懂得一个道理再复杂的阵法,也要讲究基本法。

比如上古时最常用、最规范的阵法推演方式,有三式,即太乙、遁甲、六壬。一般来说,要是探访上古遗迹,那么一个擅长三式的阵修绝对是非常吃香的,因为上古遗迹里阵法基本都是遵循三式进行推演——当然,各人能力水平有高有低,你懂三式也不代表你能套着模子个个解出来。

到了当代,阵法便发展到新的阶段了,未必是遵循那三式衍生,很多都是另辟蹊径——当然,这种新阵法未必比上古阵法强,毕竟,阵法威力如何,归根结底看的是布阵修士的能力。不过,这也算得上戡梧界阵道的兴荣发展了。

而现在闯阵法,就比闯上古阵法更考验学识了。毕竟现在的理论五花八门,只掌握那三式就有点不够了,虽说学识精深则触类旁通——但学识是那么好精深的吗?

不过,有的东西,比三式还要基本。

那就是阵法具体布置的方位和位置。

轴心线不必多说,四六比则是一个简单的黄金分割,这个黄金分割的精确程度视阵法需要而取。

心思巧妙的人可以单凭这种结构和方位的布置设置阵法,当初在望云阁里裴琴华用来困住她的阵法正是这种,非心思极巧妙、极细腻的人不能设计出来,算得上是杜兰真见过的最精巧的阵法。

把仪式放在这座山上、放在这个位置上,便非常巧妙地以整个魏雪城为阵盘,以白首山为核心,形成大阵法套小阵法、小阵法中还可以再套一个小阵法的层层堆叠的结构。

杜兰真三人赶到白首山的时候,陆悠然已经和桦锡过了几轮了,落下三人眼里,便是灰袍女子压着陆悠然暴打,把她撵得只有勉强招架、步步败退的份。

“这……”杜兰真三人愣了一下。

陆悠然之前还信心满满地说自己随时可以杀她的分舵主,只不过是因为她想把分舵主榨干剩余价值,得到最好的结果,这才留分舵主一命,任由她布置。而且提前告知她们如果打起来会表面帮着灰袍女子,以此夺取信任。

没想到……别说夺得信任了,她们这就已经动上了手,而且,陆悠然还是被撵着满山跑的那个。

再想想陆悠然在茶楼里信誓旦旦地说着“咱们先按兵不动”,“仪式不可能很快就开始”,“城主夫人不是博爱会的人杀的”……

合着他们这一见面交换消息,得到的都是点假情报啊?

陆悠然,未免有点太不靠谱了吧?

“她是被博爱神主御前金将桦锡神识附身了,必须杀死他,否则不仅仪式会完成,而且她会成为整个任务里的大变数!”陆悠然一边勉力招架桦锡,忽然看见三人凌空而出,不由精神一振,高声说道。

陆悠然,委实过于倒霉了一点。

她的不靠谱,其实怪不得她。

下午在茶楼里交换的情报只除了城主夫人的死,其他在那个时候基本都是真实准确的,特别是仪式开始的时间,她的判断在当时是极为精准的。而能够从一个学人精的极细微的神态和行为中推测出这些,陆悠然绝对算得上是敏锐聪颖之极了。

然而,她的运气,或者说,魏雪城四个参赛者的运气实在不太好,频频出现事故。

先是韩风城十拿九稳的局势被何平书、沈淮烟和霍钟毓搞没了,再是晋霜城这个后备选项被向凌波等三个人一齐打废了——这无论对于参赛者还是土著来说,都是极其小概率的事件,因此博爱会和灰袍女子几乎毫无这种准备,自然也不可能提前流露给陆悠然什么信息了。

仪式提前也就罢了,陆悠然甚至都不知道灰袍女子是什么时候请来了桦锡的灵识——虽然陆悠然觉得这性格和智力太垃圾了不像天外大能的灵识,但姑且这么说吧。

仔细想来,自从两人看到传来的消息之后,两人就几乎没有分开过,灰袍女子很警惕陆悠然,看她看得很紧,好不容易才让陆悠然找到一个机会去给杜兰真发传讯符——也许也就是那个时候,灰袍女子可以肯定陆悠然是奸细,并且发动了一定步骤,请来了桦锡的神识。

甚至于……陆悠然反思起来,怀疑灰袍女子是故意放给她短暂的机会去给杜兰真发传讯符的!一方面确定她的身份,一方面也是支开她,方便自己请来桦锡的神识!

终日打鹰,反被啄了眼。陆悠然自诩算得上敏锐,没想到竟然被灰袍女子耍了一道。向来是她算计别人,没想到倒被人算计了,而且这人还是被推演出来的、并非真实存在的土著!

陆悠然倒不至于说这是奇耻大辱,但深感尴尬也是有的。

不过,即使被困,她也能坦然视之,因为她很笃定只要自己能拖延一会儿时间,便能靠自己从这阵法里挣脱出来。

陆悠然是炼过体的。

是的,看起来匀称窈窕、只是比普通女修更身姿健美一些的陆悠然,其实和师兄霍钟毓一样,都是从小炼体到大,一根手指能压住妖兽起不来身的肌霸。

这对于大部分修士来说,绝难逃脱的阵法,对于陆悠然来说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因此,在桦锡的配合下,但很快就从中脱身。

然而,更悲剧的事情发生了。

如果说她刚刚从阵法中逃脱,心里想的是我能反杀,那么,一和桦锡交手,她就知道什么叫人生三大错觉。



第三百零一章 战桦锡

陆悠然何止是被撵着跑?她简直想打死从阵法里自信满满地冲出来的自己,狠话放得帅得不得了,一交手立马被打爆,她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戡梧界的观众围观,简直要丢死人了。

与此同时,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桦锡为什么这么老神在在、还有功夫跟她逼逼叨半天,原来是享受这种把装逼者打成傻逼的过程。

下次,下次她也要这么装!

陆悠然几乎是被桦锡摁着揍,有点怀疑人生。按理说,她对上土著难道不应该稳赢的吗?怎么就被她遇上了这种犯规的?

陆悠然的实力当然不差,甚至于,即使是天元十六子,她也理应有一席之地,然而桦锡的实力对她的碾压,让人几乎以为她是混水摸鱼进的第二轮。

完了!

陆悠然心里的话几乎是噼里啪啦地闪过要是杜兰真他们再不来,她可就要当场暴毙了,别说什么振兴咸台了,不被人笑死就已经很好了。而且万一她退出场景世界以后桦锡把仪式完成了,那杜兰真三人估计也要退出场景世界了……

那个时候,博爱会就离成功不远了。万一博爱会成功了……那师兄可怎么办啊?

咸台这对师兄妹其实非常有意思。很多认识他们的修士,乃至于咸台自家的同门,都经常误以为他们互有情意,以后总归要结为道侣的,然而事实上,这两人虽然互相依赖、互相扶持,亲密无间,却委实没有一点男女之情。

霍钟毓看陆悠然,就好像在看自己的外置大脑。

陆悠然看霍钟毓,就好像在看自己的低能儿子。

陆悠然思维非常活跃,脑洞也超大,想得特别多,一边勉强抵挡桦锡,一边脑子里还想着仪式完成的后果。

万一神降了,那这个场景世界就太乱了。

陆悠然不确定自家师兄现在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但她可以推断。她确定自己的进度绝对算是特别快的,而自家师兄要是没什么奇遇的话,多半是不会超过她的——陆悠然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窘迫处境,其实往上归因,还要分一部分锅扣在她正在担心的低能师兄头上。

如果陆悠然知道了这件事,她多半会想把霍钟毓打死吧……

桦锡必须得死!

陆悠然坚决地想着,不管是为了咸台、为了任务,还还是为了她的面子,她都得把这个逼装完!阻碍她成为咸台振兴之人、阻碍她走上戡梧界偶像之路的人必须得死!

当然,陆悠然其实还有一条成功可能更大的路,那就是逃跑。

她要是扭头就跑,桦锡肯定还是以仪式为重,并且认为她跑不出仪式的范围,不再追逐,这样一来,她还有很大的生面。

然而,一旦她跑了,那么接下来就会步履维艰了。

首先,她的身份属于博爱会,万一她跑了,桦锡却成功回去,那么陆悠然便失去了这么多天来打下的基础,甚至可能成功博爱会必杀之人。

其次,她要是想转换路线,那么就要面对一个四面楚歌的局面。博爱会想杀她,玄门也很难信任她,大事件的取得绝对比别人困难很多。

比起这样一个结果,陆悠然更愿意赌一把,赌她能够等到杜兰真三人赶来,赌她能够得偿所愿,最终赢家通吃。

看到杜兰真三人的身影的时候,说陆悠然激动得快哭了显然是太鬼扯,她还不至于这么没有定力,但她确实精神大振,又觉得这把自己能反杀了。

杜兰真三人不是博爱会的成员,并不清楚桦锡是个什么人,而御前金将又是个什么职位,但能够降下神识附身,那绝对是天外大能没跑了,顿时神情一肃,飞身而前,来帮陆悠然。

“你们居然没有被城主府里的仪式影响?”桦锡诧异地望着他们,“这不可能!即使是金丹修士在仪式下都可能被转化,你们不过是三个筑基小修士罢了,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饶是马上就要出手搏个你死我活,听到这种话,杜兰真还是一阵无语。对于神道信徒来说,可能他们这种坚持自家传承的玄门修士就是冥顽不灵、自甘堕落的臭石头吧?

“道友此言差矣,没本事的人当然叫冥顽不灵、固执己见,有本事的人,那得叫道心坚定、不与俗同。”杜兰真曼声笑道,胭脂色应声而出,化为无数红影,仿佛凭空开出漫天繁华来,朝桦锡笼去。

那漫天红影声势之浩大、外观之美丽,仿佛划开长空自成一片芳菲,又仿佛落红如雨芳华转瞬的悲戚,带着含而不露的十分杀机,朝桦锡拥抱去,似乎想赐予他真正的慈悲——死在这样美的刀光里,他应该瞑目,再奢求别的就太贪婪了。

桦锡冷哼了一声,他手里没有任何一件法宝,光靠着结印掐诀,便能把陆悠然打得无还手之力,现在对上杜兰真的刀光,也并没有拿出法宝的意思,而是手掌翻动,手中结出一个印来,化作一道两人高的巨大人影来。

那人影朦朦胧胧,只能看出是一个华服冠冕的高大身影,端坐着仿佛身下是什么凌云绝顶的王座,颇有宝相庄严之感,杜兰真几人在看见那人影的时候,便觉眼睛一阵刺痛,不约而同地流下两行血泪来,几乎头晕目眩,想大声赞美云详浩慈天君的伟大。

杜兰真紧守神识,默念黄庭,很快把这种冲动消去了。但她不敢再直视那人影了,更不敢拿神识去探查,只能用余光留意着,这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她。

只见那人影手上飞速地凝成一条长鞭,人影忽然抬起手来,仿佛是宣示自己的威严而非刻意针对谁一般,随手将那长鞭挥出。

“啪!”

长鞭扫过陆悠然,她的法宝早已试图拦截,然而那长鞭却仿佛只是一道影子一般,和她的法宝就这么一触即分,朝陆悠然打去。

明明好像没有实体,却又真真实实得被感知是个实体,陆悠然一边谨守神识,一边想尽办法去防那长鞭。

然而仿佛轻而易举地,那长鞭从容地来到她身前,打在她的身上又缩回,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伤害,但却有鞭子打到人的声响。

那一瞬间,陆悠然的神识里满是博爱和大同。

鞭子从陆悠然旁经过,似乎不紧不慢,但却又恰恰好好地敢在那漫天红影之前赶到桦锡身边。

“啪!”

落红散尽,徒留长空浩渺。



第三百零二章 战桦锡2

那鞭影看似从容轻缓,却不紧不慢地赶着满天刀光而来。这漫天红影俱是胭脂色所化,每一道红影都既是胭脂色、又不是胭脂色。当有人去挡某道红影时,那道红影便不是胭脂色,而只是一道虚无缥缈的绚丽刀光。但其余的每一道红影,都是实实在在的夺人性命的利器!

这漫天红影之所以会这样,一来是因为胭脂色的变幻速度太快,足以让人产生视觉幻觉,因此看起来落红如雨。

二来,经过这些年来不断磨练,她在秘传大衍神锋上的造诣也不断加深,虽然既没有精通这门道术到登堂入室、可以凭空生出剑芒的地步,也没有天资绝世到筑基就能如魏永嘉那样筑基起就能练成剑气雷音,但杜兰真可以肯定,只要她踏入金丹期,这两者绝对顺顺当当。秘传大衍神锋这门道术走的是心剑的路数,心之所向,处处为剑,因此这每一道红影,在杜兰真心里是真实的剑影,那它们就是!

除却这两者之外,杜兰真还在这剑修法门里加了法修手段——她毕竟是个正儿八经的法修,有手段当然相互配合了。因此,这漫天红影里每一道都有法术衍生,若是对手真的手段超绝、击中了红影,那么那道红影便会化作红泥附在对方的法宝上,腐蚀对方的法宝,而且无法在短时间内消除。倘若对方不是由法宝相对,那么红影便会裹住对方的灵力,化作一颗颗弹丸,朝对方飞去。从无中生出灵材,这是她水行、木行、土行基础术法运用到极致的表现,杜兰真自认这一手哪怕放在金丹修士中,也非专研者不能及。

这三者相结合,配上杜兰真超卓的灵力运转速度和过人的神识,不说金丹以下难有敌手,起码先声夺人、让人措手不及是必然的。

然而这样声势浩大的攻击,却在那人像简简单单的一鞭里烟消云散,连一点多余的动静都没有。

这是鞭影快到极致,一瞬间将每一道红影都击中,从而破解了她的攻击,而且就在这一瞬间里,鞭影甚至把衍生术法产生的红泥都一齐击散,甚至没有给人一个看见它们的机会!

就在这鞭影挥过的一瞬间里,鞭影和胭脂色不知道碰撞过多少次、那人像和杜兰真的神识暗中硬拼了不知道多少次,落到众人眼里,却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声“啪”。

那落红倏忽散去,杜兰真脸颊上泛起潮红,而那人影似乎不想给人半点喘息之机会,反手又是一鞭,那巨大的鞭影仿佛静海起波澜,浩浩荡荡而来。

她手指轻挑,胭脂色便轻盈地一旋,急忙来挡。可是她甫一动胭脂色,忽觉脑后仿佛有千百根钢针在往里戳,一时头痛欲裂,越是用神识,那痛楚越是十倍地增加,胭脂色几乎要摇摇晃晃地坠落,勉勉强强往回飞,却怎么也赶不上那鞭影。

她心知是那鞭影与胭脂色无数次交手时暗暗下的手段,几乎有些骇然。杜兰真一直都以自己的神识和灵力运转速度为傲,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剑道、术法造诣,因此每次出手,必定先来这么一出,因为她习惯于先声夺人、夺取主动。而她的选择,至今都是正确的——虽然这会给人

这时,那鞭影前忽然开出一片艳丽之极的牡丹花来。每一朵花心中都钻出一个一指长的小人来,乍一看,芬芳如春,倏忽间便与那鞭影撞在了一起。

花神宫的招牌道术数花阴。

花瓣极速凋零,仿佛融融春日忽然离去,有谁拨动了时间。而与此同时,那鞭影也同时细微地有些涣散,仿佛也被这快速的凋零所影响,走向消散。

然而这只是相触的一瞬间的事情。

下一刻,花海散去,只有落红飞花,“啪”地一声,那帮助奚玉山在第一轮比赛里大杀四方、帮助花神宫在戡梧界地位稳固的美丽与强势并存的道术,竟然在这一鞭下简简单单地消逝了。

奚玉山下意识地按住太阳穴,脸色惨白,那里仿佛有针在往里面扎,他算是明白杜兰真为什么忽然没了声息了。

然而那鞭影打散了数花阴,却并没有继续朝原方向而来,而是利落地回旋,朝桦锡的方向而去。

“啪!”

一柄玄色钢箭在靠近桦锡一丈的时候被鞭影一下子劈成两半。

闵听寒闷哼一声,左耳流下一行雪来。

只是这么轻易的两鞭,把陆悠然抽飞、又把杜兰真、奚玉山、闵听寒的攻击先后打散,而桦锡甚至都没有亲自出手!

桦锡居然有这种手段,随时召唤一个进可以大杀四方、退可以把人逼疯的人像——杜兰真开始怀疑这人像是否是哪位大能的影像,甚至也许是桦锡本体的神像。

而这种神像对他们来说,连看都最好不要看,否则很容易失控,但对于桦锡来说便毫无所谓。

这就是只要我疯了,我的精神状态就没法更糟吗?

然而,当看到那鞭影把奚玉山和闵听寒的攻击先后打散,不知道为什么,陆悠然和杜兰真竟然同时松了一口气——果然是对手太强了,不是我变菜了嘛!

当有人想要给你洗脑、改变你的思维、控制你的精神,那你应该怎么办?

在进入场景世界之前,杜兰真从来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然而进入场景世界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原来不是你神识强、意志强就够了,你还得对自己的神识和精神设防,随时提防别人对你精神世界的觊觎。

否则,你就像是一个空怀无数财宝、开门揖盗的傻大户。

然而她实在是没什么经验,而且这种事情宗门也从来那样教过,因此只能靠她自己摸索。

进入场景世界才不到一个月,她的摸索怎么可能很完善?只能在不断地被阴、被坑中匍匐前进。

当然,环境是最锻炼人的,仅仅不到一个月,她已经从毫无防备毫无经验,变得迅速适应、更快地见招拆招了。

她在心里时刻不停地默诵黄庭,很快脑后的疼痛感便消失了。

杜兰真望着桦锡,露出一点沉思之色。



第三百零三章 盘点

对于杜兰真来说,这其实是一个相当新奇的体验。

在以往,只要她运起胭脂色、用出秘传大衍神锋,基本上都能把对手解决,再不行,便配上基础术法,总归是能获胜的——她至今还没有遇见过这两者不能解决的对手呢。

当然,这说的是可以一战的对手,要是对方太强——比如夏华容,杜兰真根本没机会跟她硬拼,那么她就只能依赖于近乎作弊的极品法宝照日镜了。

也许说起来,她的手段有点单调,但实际上,唯专精为最佳,她一面学剑道,一面又修术法,已经够分身乏术的了。这两者也尽够她研究到飞升了,倘若一意再去寻别的手段,那就太杂了,反而容易一事无成。

然而到此刻,无论剑法还是术法,似乎都只能被压着打,而且还是碾压,这便让杜兰真情不自禁地考虑起破局之法了。

她一面调动胭脂色,小心翼翼、灵活无比地与那鞭影周旋,绝不给一点暗算她的机会,虽然躲得有点狼狈,但勉力支持绝无问题,倘若队友有点差池,有时还能勉强搭救一把。

同时,她心里飞速盘算着,想找出一个快速的破局之法来。

这样一来,这个局面,倒是有点眼熟——正仿佛他们刚刚登上白首山看到的那样,陆悠然正被撵着满场跑,但桦锡就是干不掉她。

只不过,现在的白首山上,被撵着跑的人变成了四个而已。

杜兰真足够冷静,也从不怀疑,既然已经交手,她想的便不是如果打不过要不要放弃,也不是打不过了该怎么应对,而是怎样才能打过。

机会就在她的手里,分数就在眼前,她绝不会放手,也绝无可能回头。

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碰到的分会有拿不到的可能。

杜兰真第一次非常认真地、清晰地对自己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分析。

在以往,她总是零零散散地轻点一下,做到心里有数就可以了。

从手段来说,她有四门。

秘传大衍神锋是剑道法门,在她手里锐意无匹;基础法术是法修手段,在她手里变幻莫测;贯珠天音是魔门神识法门,在她手里可以操纵人心;五行毒砂是魔门手段,在她手里诡异阴狠。

除此之外,她还会很多不成体系的法术,其中最有价值的就是“化物诀”。这是一门基础法术,但不在五行法术之中,但其中博大精深,甚至有胜于道法。

化物诀是改变物品本来状态和属性的法术。它可以让一片绿叶变成一叶小舟,可以让一根青丝变成十丈铁索,可以让一瓶墨水变成一件华服。

凡是修士,都会一点化物诀,但再多也没有了。只有底蕴深厚、背景强大、传承完整的宗门里的精英弟子,才会在这上面有更深的造诣,甚至于连这种天之骄子中精通化物诀的也不多。

这倒不是说化物诀有什么法术门槛,而是它似乎用处不大,却要求对事物的状态和属性有极其深厚的理解。年纪轻轻的修士,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只能靠时间一点点磨,而如果有了长辈的指点,那修炼化物诀便事半功倍了。然而,即使有长辈领进门,想在化物诀上更进一步,也得看个人悟性。

而费这么大功夫才能精通的化物诀,攻击力不强,实用性在各种商品产业发达、物质丰沛的戡梧界也不大,大多数人不会花精力去学。

而对于杜兰真来说,有温海蓝的指点,加上自身悟性足够,她的化物诀即使放在金丹修士里也算能看。

为她也非常善于利用这一点。她有时候甚至懒得拿法宝,而是利用化物诀,取下一根珠钗、抽出一条发带,化作合适的样子,权当法宝,照样可以把人打得怀疑人生。而用化物诀变的东西,坏了也不心疼。

但化物诀有个缺点,那就是受限于被转化的物品的品质,杜兰真拿一根只有上品法器档次的珠钗化作法宝,即使有化物诀加持,也不能和法宝硬磕。但以杜兰真的能力,以巧破力也不值一提。

当然,她为了这个缺点,还是备下了法宝和其他东西的。

她的储物戒指里,有两件极品法宝,一件是飞行法宝无足鸟,她还没机会用过,另一件就是从小三山得来的照日镜了。在结丹之前,非到必要时刻,杜兰真不会使用它们,这是她的底牌,也是一个筑基修士保不住的璧。

中品法宝有四件。第一件胭脂色,是叔祖杜磊所赠,非常锋锐,品质很好,结丹之前杜兰真不会考虑换。

第二件是一把短剑,剑刃仿佛霜雪,泛有寒光,是杜兰真拿来备用,防止胭脂色忽然遗失或者毁坏后没有趁手法宝可用,基本没用过。这把剑品质稍次于胭脂色,是杜兰真向极尘宗里一位精通炼器的金丹前辈以极品灵石求来的——不得不说,有钱就是方便。她给这把剑起名叫白华。

第三件是一条玉带,炼制它的修士水平不太好,或者可以说是特别差,导致这条玉带非常脆弱,绝对不可以拿来硬碰硬,也绝对不可以和腐蚀性、破坏性强的力量对上,否则很有可能一下子碎掉。

而即使是这么差的锻造水平,这条玉带都能跻身中品法宝,足见原材料到底有多珍贵多难得了。杜兰真是在逛街的时候遇见的,得到它的时候几乎想打死那个炼器师,不会炼器就不要暴殄天物行不行?

她本来想请宗门会炼器的修士重铸,但后来考虑到这玉带的原材料灵霄玉非常珍贵,而她结丹后还需要炼制本命法宝,以后若是适合就直接用,不适合就和人互换需要的灵材,因此就先留在手里了。不过,她是绝对不会拿来斗法的。

第四件则被制成一只长尾鼠的模样,叫做灵机,是用来算阵法的,倘若此地有阵法她一时破不出来,可以用这个法宝。不过灵机只是辅助,帮助修士应对和破解如今越来越五花八门、别出心裁的阵法,真正能否解开还得看修士的阵法造诣。

而对于杜兰真来说,只要不是极品法宝,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第三百零四章 道别

杜兰真忽然意识到,这样的思考毫无意义。

诚然,她确实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各种各样的符箓、阵盘,一打开就能喷出巨焰的盒子,一旦断裂就会变成十二种妖兽的手链……

但不必多想,杜兰真已经知道它们绝不会比自己的剑法和法术强。

往好处想,这似乎也是她注重自身打磨的证据?

杜兰真心不在焉地在桦锡的攻击下到处乱窜,四个人简直像是四只大蝴蝶飞来飞去。

她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杜兰真皱着眉头想着。

四个跑得欢,桦锡却追得不耐烦了,和他告诉陆悠然的不一样,其实他并不是御前金将桦锡的一道灵识,而是桦锡的灵识短暂地经投入灰袍女子的识海,用庞大的记忆和知识把灰袍女子的自我意识和思维完全扭曲,算是成为了桦锡的倒影。不过,在他看来,他就是桦锡,但非常不幸的是这具身躯的性别与特点和他根本不匹配。这让他很暴躁,希望快点结束这一切。

按照常理来说,他一旦唤出桦锡的投影来,这种下届杂牌小修士理应一个照面就被转化成神主的信徒才对。即使这四个都天赋异禀、特别冥顽不灵,也应该因为不敢留意以免失控而左支右绌,没一会儿就被他通通拿下。

然而这四个人简直像是到处乱窜的老鼠,怎么也打不到,这不禁让桦锡感到一阵烦躁,甚至还升起了一股因为不愿面对自己的无能而产生的怒火。

“你们玄门修士不是很狂的吗?不是号称软红多奇士,大道唯我先的吗?怎么净给祖师丢脸?只知道到处乱窜,像只老鼠一样?”桦锡大声咆哮着,用灰袍女子的声音扯着嗓子怒斥着,声音有点尖锐,听在他自己耳中,反而让他自己脸色更差了。

杜兰真四个人没命地上窜下跳,不是给他送人头的,当然理都不会理他一下,明知敌不过还要硬抗的那是傻子。

不过,他们不约而同地对桦锡口中的那句“软红多奇士,大道唯我先”产生了一定兴趣。听桦锡的口气,似乎是哪位玄门的前辈所说的,其中的霸气和极度的自信,非常吸引人。

不过,这和四个面对一个投影都要东奔西顾的小修士,又有什么关系呢?激将法,那是给小孩子用的,大人都知道一切从心。

四个人带着一人一神像在白首山上到处乱窜,整个白首山都被他们搞得好像被狗啃过一样,而桦锡也渐渐失去耐心。

忽然,天上霞光一闪,仿佛有五色云霓在天上忽然出现又倏忽间消逝。

桦锡迷惑地快速抬起头望了天上一眼,但没有看到任何异样,他刚低下头,天上便霞光大放。

说来也奇怪,那霞光夺目耀眼,却最终只落在桦锡的身上,无论是那神像,还是杜兰真四人,都仿佛不被霞光眷顾一般,身上一点都没有沾到。

那霞光甫一落在桦锡身上,便化作一个五彩斑斓的罩袍,轻柔地把桦锡笼罩在其中,紧紧地将他束缚住,这是丹霞宗的一门道术,唤作五色衣。桦锡猝不及防,被牢牢地套在其中,但他并不慌张,反而非常不悦,奋臂挣扎,只需要半个呼吸就能破网而出。

然而就在那五色的罩袍将要被他挣开的那一刹那,一道锐利到极致,仿佛可以劈开山海的剑意冲天而起,从他斜下方仿佛一道闪电一样以几乎难以反应的速度朝他劈来。杜兰真眸中清光泠泠,望着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神像被陆悠然和奚玉山奋力拦住,来不及救援,桦锡甫一挣开五色衣,便迎上这锋锐无匹的剑光,来不及再使出什么手段去挡,更不敢拿身体去接,只能向后飞身暴退,险而又险地被剑光追着飞出了数丈远,才堪堪又取出法宝准备挡,却忽觉脚下忽然一凉。

他一边御使法宝,一边极速低头看了一眼。

不看不得了,一看之下,他几乎大惊失色!

细密的、五彩斑斓的砂土不知道是从哪里涌出的,一瞬间从他脚底堆起,倏忽便堆到他膝盖那么厚,将他半条腿都淹没在其中。

这速度实在是太快、太快,从桦锡觉得足下有什么不对劲到他低头发现砂土将他的小腿完全淹没,这过程太过短暂,短暂得让人觉得几乎不存在,几乎是等到他发现有砂土堆积之后,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腿被束缚了!

而这砂土没有辜负它给好桦锡的惊讶和恐惧,几乎是同时,把桦锡整个人都完全淹没,而此时桦锡挥出的法宝才刚刚和那剑气相触。

有的人发现自己的无能,总会想着如何去补救、如何让自己不无能,然而有的人却会恼羞成怒,迁怒于他人,发出败犬的狂吠,认为都是别人的错。

对于他们来说,解决不了问题,就得把揭露问题的人解决!

杜兰真四个人对于桦锡来说,就是这样可恶的提问题者,他恼羞成怒,想把这四个小修士撕成碎片。

桦锡在那茫茫的沙海里奋力挣扎,这些砂土的品质非常好,似乎还带着极淡的毒性,但对于桦锡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唯一让他恼怒的是,每当他他破开砂土时,却发现外面还有更多砂土漫进来,仿佛有谁一下子搬了个沙漠到白首山上来,他怎么也挣脱不开。

在他看不见的砂土外面,杜兰真白着脸,一边控制着五行毒砂,一边和其他三人无声交流。她似乎嫌自己还不够忙一样,一边拿五行毒砂把桦锡困在里面,一边手指连动,似乎在布置着什么。

桦锡从五行毒砂里挣脱出来只是时间问题,是三个呼吸还是五个呼吸的问题,杜兰真的五行毒砂还没到道术的层次,甚至因为她没有黄泉宗的完整传承连毒性都是自己琢磨的,除了品质不错之外,真的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地方。

当桦锡大吼一声,从茫茫的沙海中破土而出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世界变得越来越模糊了,仿佛有谁要把他从戡梧界带走一样。他心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这猜测让他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可这……可这分明不可能啊?

“不!”他惊恐地大叫了起来,然后化作云烟,离开了戡梧界,去往虚空等待着他的地方。

“再你妈的见!”陆悠然双手笼在嘴边,大声喊道。

杜兰真望着那看不见但确实存在的云烟,慢慢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第三百零五章

“有效拖延一次外神入侵,积分+40。”画外音适时地响起。

杜兰真凝望着半空浩渺的长空,很快收回目光,朝自己的临时队友们扫了一眼。

如果没出意外的话,现在桦锡应该是去见他的神主了——如果这个仪式不要命的话。

不过,虽然一切都解决了,但画外音的提示里说的是“拖延”而不是“阻止”,看来他们的这个任务并没有实现效率最大化,博爱会还会有别的动作,整个仪式也没有失败。也就是说,博爱神主最终还是有可能会降临。

从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这似乎很不合逻辑,毕竟,既然魏雪城已经是短时间内能找到的唯一一个顶上的城市,而因此他们的任务才会突然直接跳到,那么,他们破坏魏雪城仪式就应该等同于破坏了整个仪式才对。

不过,控诉不合理也毫无意义,事情既已发生,那么说明还有她所不知道的情况。

杜兰真心里有一个猜想,也许对她的任务并没什么意义,但她习惯了凡事多想一想。也许像魏雪城这样布局周密、耗时很长的城市很有限,成功的可能也不高,但博爱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应该也是有自己的城市的。

仪式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从头再来不知道要耗费多久,也未知会不会比现在更成功,如果杜兰真时博爱会的高层,她肯定会不惜代价地使这个仪式得以进行,那么来不及找新城市转化信徒,却可以在博爱会信徒聚居的城市进行仪式。

至于为什么一开始你这么做嘛……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对着桦锡友好道别之后,陆悠然猛地一回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杜兰真,“你阵法造诣有这么高?”

桦锡是被自己布下的仪式阵法送走的,他当时没有完成这个阵法,但框架已经搭好,只要把四个人解决掉就可以完善阵法、完成仪式了。

他没有把阵法建好,但是杜兰真可以帮他建好。

“而且,这是神道的阵法,你怎么也会?”陆悠然追问道,“况且,你凭什么肯定你设置的阵法就不会反而帮助桦锡完成仪式?”

她一连串的问题层出不穷,让杜兰真有点应接不暇。杜兰真传音给她的时候,陆悠然毫不迟疑、二话不说就听她的话配合她动手了,然而桦锡刚被送走,陆悠然便噼里啪啦地问了起来,可见她丝毫不理解杜兰真的做法。而这也更可见她的果决,虽然不确定,但认定杜兰真靠谱、认定没有更好的办法拖的越久局势越糟糕,便能毫不犹豫地出手。

刚才是陆悠然付出信任,这会儿理应由杜兰真来展现她的态度了。她耐着性子答道,“你告诉我最后的仪式地点在白首山,我找到了地图,发现白首山在魏雪城的中轴线自南而北五分之二的地方,这是一个不太典型的阵法结构。然后我又问了柳夫人和梅夫人她们是怎么把城主府的人都变成博爱会的信徒的,她们跟我说是用阵盘。”

“我不知道你对阵法有没有研究,在阵法上,有一个非常常见的概念,叫做叠阵,通过复杂的、不断变幻的相似或重复的结构层层交叠,从而拓展阵法的作用范围和威力。我看了那个阵盘,然后根据那个阵盘上刻画的阵法对比魏雪城的地图,圈出了几个很关键的点。”

“之前我们三个人去书房认真看过魏雪城的卷宗,了解过魏雪城这些年发生的博爱会信徒的事件的地点,再和圈出的点进行对比,发现基本都是重合的。”

“因此,我们三个人在来白首山之前,先分别去了那些地方,把那里破坏掉,然后再来跟你汇合。”

“虽然你没有说这个仪式最后需要做什么,梅夫人和柳夫人似乎也不知道,但是我可以猜。需要将整个城市都转化为博爱会信徒,这可不是什么小事,绝对会震动卫道联盟的、戡梧界有所传闻的,然而之前明明已经成功过两例,卫道联盟却似乎没什么动静,戡梧界也没什么消息,那么那些被转化的信徒都去哪儿了呢?”

杜兰真笃定地说道,“他们被活祭了!”

“因此,我便想到可以用这个阵法把桦锡送走。”

“一来,外围阵法已经被我们毁掉了,只是单纯的最内围阵法,是没有太大威力的,不必担心算这个仪式成功。二来,祭品只有一个人,如果博爱神主寒酸到这个地步,一个人做祭品就愿意下降,那他早就来戡梧界了,何必让信徒布置这么麻烦。所以,我不担心把桦锡送走反而助仪式完成。”

“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阵法该怎么布置……虽然你手里拿着柳夫人梅夫人的阵盘,可内围的阵法应该是核心了吧?应该和你手里的阵盘不一样了吧?否则,这样的阵法岂不是我也能布置?”陆悠然挑了挑眉,质疑道。

“我之前和神道打过交道。我见过活祭的阵法长什么样。”杜兰真微微一笑,“来了白首山,留意到地上的阵法,我琢磨了一下,发现神道的这种阵法都有一个差不多的固定范式,只是在某些部分会有不同,可能是指向不同的神修吧。”

陆悠然神色古怪地望着她,“你就是传说中无所不能的天才?”

“岂敢。”杜兰真轻轻笑了一下,觉得陆悠然这个人很有趣。

“不对啊,你们是怎么在短时间里摧毁魏雪城里的阵法的?”陆悠然忽然又狐疑地问道,“我知道你是小天才,你师尊是阵道宗师,你精通阵法,可说真的,这两人没道理也跟你一样吧?”

陆悠然的问题一出,奚玉山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复杂,而闵听寒仍然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眉心隐隐约约有点蹙起。

“有的时候,不需要那么麻烦。”杜兰真仍然是那副风轻云淡、悠然自得的模样,她微笑着答道,“只要把那一片地方完全化为焦土,也就无所谓懂不懂破解阵法了。”



第三百零六章 晋霜城

“有效拖延一次外神入侵,积分+20。”

“有效拖延一次外神入侵,积分+15。”

“有效拖延一次外神入侵,积分+15。”

霜雪满地的城市,带着一股难言的苍凉。

也许是因为人烟稀少?也许是因为在这霜雪之下铺着血红?也许是因为,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极激烈的变故。

从高处俯视这座城市,会发现它其实并不大,但太过空旷,以至于显得非常非常得大。往下看去,会感受到这座城市的萧瑟,但这萧瑟似乎还别有一番美丽。

然而,仅仅只是在一天前,这座城市还不是这样的。

仅仅只是十二个时辰以前,这座城市还是附近最大的城市,是远近闻名的一颗明珠,是无数人的家园,是市民的骄傲。

但仅仅只是十二个时辰之后,这座城市便归于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再无人迹,仿佛一座死城。

也许,里面还有人活着,也许这座城死寂的外表下还掩藏着生机,不过,那也十分的渺茫,至少一眼望下去是绝对不会看见这一点生机的。死寂的城市就该有死寂的样子,一眼看不见亮色。

无论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昨天还在这繁华的城市里享受人声鼎沸的热闹——当然,也有可能是为这喧闹所烦恼,而今天就要面对这座空无的城市,熟悉的、陌生的各种各样的面孔,都同时消失了,繁华散尽,艳色褪去,就仿佛世情绚烂之图被人用黑色的墨水涂去,那么,他总免不了流露出一点叹息,甚至是一点伤感,感慨一下物是人非、世事无常。

如果再伤春悲秋一点的,也许还要反观自身,想到自己现在无论是腾达锐进还是落魄困顿,也总归免不了这磨人的时光,一旦行差踏错,最终也将归于这死寂,更不免怀有一丝物伤其类的悲哀。

一座城市,总能照见无数的人,也正是无数人的命运的总体反映。

“咔。”有人打断了这死一般的寂静,坐在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物的屋顶上,专心致志地嗑着瓜子,一边随手把瓜子皮往地上一扔,忙的不亦乐乎。

“我说,大小姐,”她的同伴带着点忍无可忍,转过头望着她,“就算你没什么风雅可言,好歹面对这座城市稍微有点尊重吧?”

“咔。”鹅黄春衫的女子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依靠在鱼鳞瓦的屋顶上,手里忙着抛瓜子皮,眼皮都没抬一下,“有什么好尊重的?毁都毁了,就这样吧。”

“不要来招惹我哦。”出口指责的人刚想再说点什么,鹅黄春衫的女子虽然没抬头,却仿佛已经预料到了,抢在那人开口前说道,“否则我就生气了哦。”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连那个似乎是在刻意装嗲的“哦”字结尾都读得字正腔圆,不仅没有给她带来一点娇俏可人,反而因为她拖长的腔调而显得有些瘆人。

出声指责的人想说的话成功地被堵了回去,只好不爽地转过头,似乎想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咔,咔,咔,咔,咔……”

“齐作荣,你说哪有这么不解风情的人啊?”出声指责的人苦着脸朝另一个人抱怨道,“我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感慨都给她搞没了。”

最后一个、也是唯一没有出声的那个人无声地笑了笑,仿佛早春的和风拂过半开的花苞。他双臂向后支着,撑起身子,从这座高楼上向下望去。他一直默默地、无言地望着,有时别人看看他,会以为他在这里凝望着风景的样子像是一幅精美绝伦的画。他是这样沉默,又是这样让人好奇。

“老娘解不解风情,跟你有什么关系?”磕着瓜子的女子百忙之中抽出一点空闲来怼他,“不就完成了一个任务嘛,哪来那么多伤春悲秋?你们做任务的时候怎么没犹豫啊?还不是为了分数立刻就答应了?怎么,现在任务完成了,分数到手了,你们又开始假惺惺悲天悯人了?”

其余两人被她说的连连苦笑,偏偏无可辩驳,只能相对而望,在对方的脸上看到和自己一样的无奈。

“不就是一个场景世界嘛,你们想这么多干嘛?”鹅黄春衫的女子嗤笑道,“别说这是假的,就算这是真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向凌波,你这话有点往残忍恐怖方向靠了啊!”最初抱怨的男子不咸不淡地说道,“小心点,咱们刚刚完成了一个大任务,说不定现在有多少人在看着我们呢。”

“关你屁事?”向凌波粗鲁地说着,脚尖忽然一跳,踢飞了一块瓦片,反正下面一个人也没有,不必担心打到人,“关我屁事?”

瓦片掉到地上时毫无声息,因为仅仅是从屋顶跌到地面的这个过程,它已经化为齑粉,没有办法发出声响了。

“徐恩池,你觉得你运气好吗?”万象楼的坏脾气天才大小姐、群芳谱上有名的奇葩向凌波,冷冰冰地“卡吧卡吧”磕着瓜子,望着他问道。

徐恩池不动声色地望了地上碎成粉的瓦片一眼,琢磨着向凌波这话的用意,他警惕地望着向凌波,生怕她又想出什么折腾人的鬼主意,但又不是特别怕,毕竟,向凌波已经开始揪着他的痛点给他找不痛快了,这一波大概只是怼一下……吧?

“你觉得你现在运气好吗?”向凌波懒洋洋地一张口,两片瓜子皮便轻盈地从她嘴里飞出,在空中划出两道优美的弧线,轻轻地落在地上——比那瓦片最终落地的声音还稍微响一点。

徐恩池继续警惕地望着她,他不信小魔女就这点手段。

“你刚刚撞见一个大任务,阻止了博爱会的仪式,拿了不少分,还可以跟我们在这里守株待兔等下一波博爱会信徒赶来,再收割一波分数,现在一定很快乐吧?”向凌波一摸袋子,发现没有瓜子了,有点不爽地撇撇嘴,耐心告罄,直起身来,“是不是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了?”

“明说了吧,跟我撞见,跟我一起做这种大任务,是你最大的不幸。”



第三百零七章,晋霜城2

面对向凌波满怀恶意的、不知道是陈述事实还是威胁的话语,徐恩池显得格外镇定,他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个鬼。”向凌波朝他翻了一个绝对饱满的白眼,但话语已经没了最初的恶意的兴奋了。

但徐恩池绝不会因此就以为自己打杀了向大小姐的气焰。向凌波一向是个我行我素、随心所欲的人,无论是善意、恶意、兴趣、厌恶都随缘来去。前一刻可能还善意满满,后一刻可能就毫不犹豫地从人身上踩过去了。前一刻可能恶意无限势必把人折磨到疯,后一刻可能就毫无兴趣把这人忘在脑后。

向凌波不可怕,也不恶毒,更不反社会反人类,她只是一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偏偏又不缺才智、天赋、背景和机缘的幸运儿。她很聪明,知道除了修为以外其他都没什么好在乎的,因此只要不影响她修炼的事,她都随心所欲,绝不会在乎得罪谁或者惹怒谁,而万象楼则是她随心所欲的底气。

“无论你是因为什么而说出这种话的,我都得说,”徐恩池郑重其事地说道,“虽然我天生霉运当头已经成为一个戡梧界人尽皆知的笑话,但我进入场景世界以来,觉得自己运气最差的时候,就是发现得和你、齐作荣一起做晋霜城任务的时候。”

向凌波不悦地挑了挑眉毛,她做这个表情的时候总会显得格外威严,“所以?”

“所以,你想说什么尽可以说,我注意到你有事瞒着我们很久了,之前不问是因为咱们也不熟,现在你都主动提起了,那赶紧说!”徐恩池气势汹汹地说道。

“哟呵。”向凌波沉默了一会儿,凉凉地笑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望着徐恩池,“能耐了?把我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知道我想干嘛了?”

向凌波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善,但徐恩池并不恐惧,也不慌张。他和向凌波相处了几天,大约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经常翻脸无情、性格反复无常,但还算是个比较靠谱的队友,不必担心她无缘无故背后捅刀。

只要向凌波不发疯,徐恩池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向凌波发疯,他其实也不怎么怕她,主要是大家好歹相识一场,能好聚好散最好。

“你想说就赶紧说吧,还恐吓我们做铺垫干嘛啊?说吧,别怕吓着我们。”徐恩池偏头望了齐作荣一眼,“我霉运当头,齐作荣又是个惨遭前未婚妻打脸的倒霉蛋,我俩什么没见过啊?都是小场面。”

“我没被顾霓云打脸。”一直微笑着默默看风景的男子终于开口了,他认真地反驳徐恩池,“你霉运当头不假,但我没被顾霓云打脸。”

徐恩池“呵呵”了一声,当初齐家去顾家退婚的时候,理由就是顾霓云是个废柴,配不上他们家天才的齐公子,徐恩池虽然不知道齐作荣在这件事里有没有掺和,但事情就是发生了,齐作荣也没道歉没阻止,因此这锅齐作荣就是得背好。

大多数修士知道这件事,都是当个八卦一笑而过,但徐恩池听说这件事之后,却对齐作荣印象很不好,一度认为他是个只知道揽好处、自己清清白白、把脏水丢给别人的恶心人。发现要和齐作荣一起做任务的时候,徐恩池差点当场扭头就走,要不是向凌波拉着,这任务还没开始就散伙了——必要时刻,向凌波也可以很靠谱。

跟齐作荣一起做了几天任务,徐恩池对他的了解加深了不少,虽然不觉得齐作荣是被他误解了的好人,但那恶心感也非常奇妙地、慢慢地消融了。

与其说齐作荣是个脏活你去好事我来的道貌岸然、欺世盗名之徒,倒不如说他是个万事不关心的闲人。

与他那温润随和的外表气质不同,齐作荣一点也不体贴,一点也不温柔,在这外表下隐藏着他什么都不在乎的真实性格。

从某种角度来说,齐作荣和向凌波很像。两人都是年少才高、背景天资样样不缺,也都是什么都无所谓、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不同的是,向凌波的什么都无所谓,表现在她的反复无常、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之上,而齐作荣的什么都无所谓,则表现在齐家为他安排婚事、退掉婚事、安排各种各样的事情,他都不关心、不在意。

和向凌波一样,他真正在乎的也只有他的道途。

出于对家族的回馈,如果齐家想从他的婚事或者别的什么事上榨取什么利益,齐作荣也随便他们操作,只要不妨碍他修炼,他就当是回馈家族了。

不得不说,这些人还真挺会抓重点。能把握住修炼这种最重要的东西,从而让自己的地位和自由稳如泰山。

不是不渣,也不是不恶心,但渣得明明白白、毫不掩饰,反而让人懒得去唾弃他们了。

徐恩池望着齐作荣,后者的神情之认真严肃,仿佛在讨论到底是哪条道路可以通天达道一样,不跟徐恩池争出个高下来就不罢休。

徐恩池知道这人除了看似温和好脾气,实则极度自我之外,偶尔还会在奇怪的问题上特别执拗,你要是跟他争辩,那绝对可以争到地老天荒——或者你死我活。

因此,徐恩池淡淡地笑了笑,敷衍了事地点点头,“等你证明给大家看。”说完就立刻转过头去,望着向凌波说道,“还说不说了?干脆点?别磨磨唧唧的。”

向凌波白了他一眼,终于说道,“我一开始选的是三大邪道的路线。”

徐恩池一听到这里,就有种不妙的预感,他蓦地打断向凌波的话,“等会儿,就你这狗脾气,做卧底?”

向凌波赏给他一对白眼,“我成为了博爱会的一名神使——大约就是离外神最近、经常接受神谕、外神记得住名字、三天两头被直接从天外洗脑的那种。我懒得斡旋,就叛出了博爱会。”

徐恩池哑然。这绝对就是向凌波会做的事。

“我们毁掉晋霜城仪式的时候,我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力量触碰到我了,估摸着就是博爱神主的力量了。我的踪迹大概暴露了,待会我们守株待到的可能不是兔,而是虎。”



第三百零八章 回槐城前

杜兰真三人和陆悠然在魏雪城分别之后,一起回了槐城。

三人被分配到的的身份各不相同,杜兰真绝不会忘记闵听寒的身份是宁璇的弟子。按照常理来说,大家这次合作这么愉快、彼此之间都有结交的意思、而宁璇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场景世界土著,杜兰真和闵听寒应该已经有了默契,各自借助身份行事,互相便利。

然而,杜兰真绝不轻信这种毫无约束的心照不宣、也绝不会以为自己有什么让人纳头便拜的魅力,她见多了当面笑语盈盈、背后插刀毫不犹豫的行为,也见多了此时两心相知、没两天形同陌路。因此,虽然她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挺有信心,但在回槐城之前,她还是要把这段关系上个保险。

在魏雪城的时候,杜兰真找出各个关键点,三人分好去哪之后,她从自己的那份里分了一小部分给闵听寒,算是偿还了当初闵听寒接任务时自己许诺的补偿。

而从魏雪城离开之后,杜兰真又把青瓦港的事情跟闵听寒说了一遍,并且着意暗示她青瓦港的事情像是天人会祈求神降的仪式——其实她毫无证据,完全是胡说的,而这灵感也是来自于博爱会的这一场仪式。这次事件让她灵机一动,联想到了青瓦港。

杜兰真一直对青瓦港的事件心存疑惑,不明白它发生的目的,而魏雪城的事情就好像是谁把挡住真相的帘子掀开了,让她恍然大悟,并且对自己的猜测越发相信。

“外神入侵的事件不断升级是必然的。”在路上,她这样斩钉截铁地对闵听寒说着,也不在乎奚玉山在一旁巴巴地听,“这一次只是一个仪式步骤,那么下一次也许就是真正的大能分身了,再下一次也许就是神降了。”

“停停停,等会儿……”明明杜兰真无论神态还是言语都很明白地在跟闵听寒说,但奚玉山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这到底是怎么得出来的?”

刚认识奚玉山的时候,杜兰真还觉得这个人一副聪明面孔,没想到却有一副笨肚肠。与之相反的,是闵听寒,聪明心思、却长了一副呆呆的样子。

“这种场景世界的事件等级肯定是会不断上升的,毕竟不可能让你在这待一辈子,那么事件的难度大幅度提升就很好理解了。”杜兰真耐心地解释道,“通过不断提升难度,筛选掉一批不足以应对变故的修士,达到比赛的效果。”

“我们这个场景的进度大约快要进入了。”杜兰真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按照这个难度来推算,解决神降也许就是最后的任务。而从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来看,我们接下来就是积极提分、准备事件的短期阶段。”

“不对啊……”奚玉山迷惑地望着她,“可是,你这说法好像是建立在场景世界快要进入部分这个基础上吧?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个呢?”

杜兰真露出一丝笑容来,“都已经发展到仪式请神降世了,还会远吗?”

奚玉山想来想去,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总觉得还是不够靠谱,杜兰真已经把目光投向闵听寒,“你也该明白,就凭我们这些人,想要阻止神降还算力所能及,但要是外神已经降世,那我们绝无可能与之匹敌,更没本事把外神逼出场景世界。”

闵听寒静静地望着杜兰真,后者目光沉静、语调和缓而有力,让人忍不住去信任她,“我们需要求助于这个世界原生力量。”

闵听寒充满疑惑地望着她,“你知道按照你这么说,我其实应该去找宁璇,跟她一起把你踩下去的。”

“我说的不是投靠他们。”杜兰真不慌不忙地答道,“卫道联盟烂到骨子里了,想靠这个松散的组织有所作为,到还不如自己离开槐城,去别的地方招兵买马、大展身手。”

闵听寒的眸子仿佛一对品质极好的琥珀,正不明所以、又心悦诚服地望着杜兰真。

“我们可以先合作,摸清楚卫道联盟的情况,然后再联合其他人,把卫道联盟的大权夺来。”杜兰真的声音里满含着笃定,仿佛她已经确定自己说的绝对都是最正确的。

奚玉山是不是有点迟钝杜兰真还不敢说,但闵听寒绝对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因此杜兰真跟她说话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确保自己说的话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很有说服力。

“你的意思是……我装作并不认识你、对魏雪城的情况非常懵逼,然后想一套说辞来取得宁璇的信任,最终和你里应外合,最大程度地攫取卫道联盟的权力和资料?”

杜兰真轻轻笑着点点头,一点也没有正在带坏小孩子的觉悟,连接口都帮闵听寒想好了——想杀杜兰真,最后好不容易发现了杜兰真的踪迹,但有奚玉山跟着,只得作罢。

杜兰真把这套说辞几番加工,显得体面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当然,她也不是什么圣人,绝对、绝对要给宁璇埋两个坑。她可不会忘记陆悠然最后临走前告诉她宁璇点名要杀她的事情。

杜兰真跟闵听寒所说的当然不全是实话,还有很多未尽之言,但她所说的,基本都是真的。

她是真的打算把卫道联盟打穿变成自己的势力,用以对抗日渐膨胀的三大邪道,并且和散修路线的玩家一争高下。

闵听寒和奚玉山到底会不会听她的,杜兰真也不确定。她很清楚,虽然大家都是分奴,但每个人角度不同,想法也不同。

很多人进了场景世界就一路杀杀杀,没有想过其他更便捷的方法,而且就算被告知了别的办法,有人也会觉得比起到处刷任务来太过麻烦。

杜兰真只能寄希望于闵听寒和奚玉山不是这样说不通的人,否则,他们虽然也能得到不少分,但绝对进不到第一梯队。

当然,目前总分还没有闵听寒进场自带的上一轮结算分多的杜兰真,说这话似乎不是那么有说服力。



第三百零九章 槐城风云1

对于卫道联盟总部的修士来说,这段时间槐城的气氛有点怪怪的。

作为本方世界玄门最大的组织、守卫道统的第一战线,卫道联盟的修士一直是有一种特殊的自豪感的。他们倾向于把自己当成卫道的壮士、玄门的英雄,或者说,即使他们知道自己非常平庸,但也因为相信自己属于最伟大的组织、相信自己正和英雄同属于一个组织而感到由衷的骄傲。

而作为卫道联盟的总部,槐城一向是安定无比的,从来没有人在这座城市里怀疑过安全问题。而如果有四面八方的修士进入这座城市,他们便会禁不住诧异于这个城市的安宁和繁荣,由衷地相信这里是本方世界的最后一方净土、永远的希望。

然而,就在这段时间里,槐城的修士们愕然地发现,这座他们引以为傲的、认为绝对安全、稳定、繁荣的城市,竟然隐隐约约泛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气氛。

底层的小修士们难以察觉这种不安从何而来,甚至都不能确切地察觉这股不安感,但几乎是本能的、就像鸭子最先感受到江水先冷了一样,他们感受到槐城这股诡异的、隐秘的氛围。

这种无法准确言明的不安感,给整个槐城笼上了一层阴影。

这奇怪的地方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最外围、干着最微不足道的活的修士们偶尔聚在一起喝得酩酊大醉,酒酣耳热,也会说起这槐城里各种各样的事情。

“一定是那些外来的修士搞的鬼!”有人醉醺醺地说道,“谁知道他们在外面都是干什么的,把槐城都搞乱了!说不定里面有多少三大邪道的奸细!就不该把他们放进来,祸害我们大家伙儿!”

这醉汉的醉语引起了一阵同样沾满了酒气的、模糊的赞同声,让槐城为数不多的酒馆气氛热热闹闹的。

而对于更高层次的修士们来说,这个事情便有着更加清晰、更加严肃的意义了。

“本次英雄令请来的这些修士里面有不少英才啊……”女人若有所思地望着手里的名单,上面写满了这段时间在槐城极为活跃的人的名字。

“魏玉成,祝青雪,卫衔……”她一一地轻声念着这些名字,忽然停了一下,“这个杜兰真,是不是就是得罪了宁璇的那个丫头?”

“就是她,被宁璇打发到魏雪城去的那个。她去之前,属下曾和她接触过,现在她平安回来了,很愿意为您效劳。”头顶心光秃秃、相貌平凡的男子恭恭敬敬地回答着,显然对面前的人极为尊敬。

“那就用她。”女人显得有些开怀,她笑着说道,“宁璇想借刀杀人,借来的刀却反被人折断了,现在人家拿着断刀要回来砍她了。”她眼里闪过一点轻微的自得,“这个小丫头性子怎么样?”

“看起来没什么城府,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头顶光光的男子脑海里闪过那个看起来十分柔弱无助的身影,沉吟了一下,“不过,要是真的没什么城府、性格柔弱,那就不可能揭穿宁璇和程晢,更不可能从魏雪城活着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她故意在你面前示弱?”女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倒不至于。”男子摇摇头,“属下估计,这应该就是她的伪装,习惯于这样在别人面前装柔弱、让人轻视她,或者怜爱她。首席,您没见过她——实际上,这个杜兰真是个极为出色的美女。”

“那就说得通了。”首席长老余瑶了然地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怕这小丫头耍心机,只要能用,那就是把好刀。”

“首席好气魄。”头顶光秃秃的男子、监察会陈副会长谦卑地朝余瑶躬了躬身。

“找个空把她给我叫来,我见见她。”余瑶嘴角露出笑意,“这把好刀,我总得见见有多好。要是她真的像你那么美——”她露出一个冷笑,“那,我就给她指一条明路。”

陈副会长不明所以地望着她,余瑶悠然道,“程长老可是位怜香惜玉的爱花之人呐,何况这朵娇花还是揭发他的人。只要把这花采撷了,也不必杀人灭口了不是?”

陈副会长恍然大悟,“您是想挑拨宁璇和程晢?”

“杜兰真揭发的旧事,宁璇是铁定会受影响的,但程晢却没那么容易扳倒。一来那个掌事不是他的人,说的话也可以推脱,二来,愿意为他张目的人也多的是。再把原揭发者也收入房中,让她不再提供指控,那就完事了。”余瑶轻轻点头,自得地笑道,“但宁璇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宁璇一直唯程晢马首是瞻,她可以不在乎程晢给她戴绿帽,因为程晢能给她利益和庇护。但如果程晢准备放弃她呢?”

“我们这位恭顺贤德的宁长老,会不会反咬一口呢?”余瑶的话语里带着一点克制的讥讽,“你猜,她会不会来找我呢?”

“可是……万一杜兰真真的投靠了程晢他们……那可怎么办?”陈副会长担忧道。

“所以,我要来看看这个杜兰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余瑶双手交握,从容地答道,“如果她真的如表面一样柔弱,那我就按照原计划安排,先安排她露面,对程晢做一点意味不明但有所指代的指控,等到这件事有点关注度了,再以此为借口强行用武力拿下程晢!”

“如果她只是表面上柔弱,实际上有点心机——最好还有点野心,那么,我就让她去找程晢。我会许诺她宁璇的地位。一旦事成,我就会像程晢扶持宁璇一样扶持她!”

“这……”陈副会长有点震惊,还有点嫉妒——如果真有空缺的长老位,他又怎么会不想要呢?如果不是为了权势,他又怎么会甘心在余瑶面前做小伏低呢?一个刚开卫道联盟的小丫头,就凭幸运揭开了一点隐秘,难道还能因此爬到他头上去?这——凭什么?

“少安毋躁。”余瑶笑呵呵地安抚道,“你的忠心,我是看在眼里的,你放心,程晢一倒,肯定少不了你的位置。”

陈副会长稍微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问道,“可那个小丫头……她,她刚来联盟,难道真的……”

“我只是给她一个机会,我会扶持她,但能不能当上长老,我可不保证。”余瑶悠然笑道,“条件开得大一点,好刀才有动力。”

“毕竟,野心才是最好的上升之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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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槐城风云2

槐城的住宿区里,最近新挤了不少人进来。这主要是因为最近卫道联盟大发英雄令,招来了不少外地的修士。

这些人拿着英雄令来投奔,卫道联盟自然也要给他们安排一个落脚的地方、集中管理,否则,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倘若闹了起来,那槐城是真的得大乱一番了,这也正是很多卫道联盟弟子对此有所不满的原因——一大群不知根底的人涌进自己的圈子,跟他们抢夺机会,这显然让人难以接受。因此,在槐城待的时间长于三年的修士,隐隐约约地自发有个统一战线,排斥着这群外来客。

不过,由于英雄令本身也有一定的筛选条件和门槛,因此这群不太受欢迎的客人的平均实力比起槐城原来的修士确实要强很多,即使面对隐隐约约的排斥,也并不示弱,暗暗有和本地修士别苗头的意思。

而这群外来者之中,甚至还有不少脱颖而出者,他们就更是堪称平步青云,在短短时间内,迅速超过了很多在槐城待了好几年的修士,获得了一定的权力和大人物的赏识。

肚子里酿老醋的本地修士暗中也打探着这些飞速向上爬的修士,比外来者们还要关心这些人的动向。

“魏玉成这个人之前是个散修,深得当地堂主的赏识,差点想把女儿许配给他,他这人也和那家小姐情投意合,双方就差挑明了,结果那位堂主忽然莫名其妙地被杀了,魏玉成被人诬陷为凶手,差点就被人杀了。幸亏他实力高强,从那里杀了出来。”

“一般人要是魏玉成,那赶紧远走高飞,离那儿远远的,但魏玉成偏不,他顶着追杀和人周旋,后来几乎是同时收到原先势力和天人会的追杀,但他硬是到处寻找证据,最终找出了杀害老堂主的凶手,还自己一个清白!”

“当初事情一出,那位老堂主的女儿以为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发誓要杀他报仇,指挥手下数度险些把他杀死。这件事之后,虽然误会澄清,但魏玉成和那位小姐的婚事也算是不成了,正好收到了英雄令,就来了槐城。”

“你说这话怎么好像对这小子很推崇啊?”有人忍不住问道。

“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是条汉子!人长得很俊,性子却很爽快,挺好的一个人。”

“他现在在哪高就?”

“前两天听说进了决策堂吧?真是少年英杰!”

“嘿,你那个不算什么,我倒是见过一个刚进槐城就进了监察会的!那才是真的强者呢!”

“谁啊?这是有后台吧?否则,哪能这么办?”

“是宁长老的人,那人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看上去温温柔柔的,说话也特别中听,特别客气,她进槐城就是我负责接待的,她刚把身份办下来,刚刚把灵力输入腰牌,那任命就来了!而且除了任命之外还有任务委托,让她起外面调查——你说说这得是宁长老的什么人?关系得多硬啊?”

“真的假的?还有这种事情?”这话引起一片哗然,人们脸上的神情各种各样都有,“宁长老这么宝贝她?不太可能吧?”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所见!”

“哎,有后台就是不一样哦!咱们拼死拼活这么多年,还不如人家一进槐城来得痛快——人同命不同啊!”

“要说厉害的,其实还不止这一个——你们知道有个女修,刚进槐城,就惹了麻烦吗?”

“谁谁谁?怎么回事?”

“嘿,那个女修一开始进槐城的时候,报上名字,没多久就有人要把她拿下。”

“为什么啊?她干了什么?”

“她啊,来槐城之前,杀了首席的侄子!”

“什么?首席的侄子?余杉?”

“那她后来怎么样了?被执法队带走了?”

“没!”说话的那人神采飞扬,“神奇的地方就在这儿了!她杀了余杉,得罪了首席,现在却仍然安安稳稳地待在槐城里,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甚至于,她现在还平步青云、前途坦荡得很呢!”

“这怎么可能?”

“她当时大声说着,是余杉先动手,她不过自保而已,又列举了很多余杉的罪证,最后逼问是不是首席要一手遮天,做玄门的皇帝,只许自家人杀人,不许别人自卫。当时在场的有好多人,她来这一出,把去抓她的人弄的进退两难,一时僵住了。”

“谁知道她又有什么法子,居然请动了程长老给她做靠山,顺理成章地脱了身,在槐城自由自在地过下去了。而且她现在扒上了程长老的战船,肯定比你我升得快得多!”

“哎,余杉那小子,真的不是什么好鸟,虽然人都死了,但我还是得说,他就不是个东西!”

“这话你敢在人活着的时候说吗?”

“嘿嘿……”

“你们也别光吹捧这些外来佬,他们是有点不错的,但咱们槐城人难道比他们差?别的不提,最近大放光彩的祝青雪、闵听寒、奚玉山,难道比他们差了?”

“祝青雪那是真不错!前些年可没听说过她的名字啊,这忽然成名,颇有点一飞冲天之势啊!”

“说来也奇怪,往年咱们槐城虽说也人才辈出、热热闹闹的,可是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各种各样的人忽然都大放光彩,聚集在槐城了,他们哪一个单独拿出来都是以往能引起全城热议的,今年却仿佛扎了堆地一起冒了出来……”

茶余饭后的闲聊,没法影响到话题的中心,就在这舆论纷纷的城市里,有两个正被人挂在嘴边反复提及的人正相对而坐,沉默不语,不约而同地静静地品着手里的茶,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的佳茗,值得反复品味一般。

两人相对静默了很久,其中一个人放下了茶杯,似乎是觉得是时候说话了,这才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听说,你最近过得不怎么好——得罪了当地头把手的感觉,举步维艰,不好受吧?”



第三百十一章 槐城风云3

艳色罗裙的女子抬眼瞥了眼前的人一眼,又垂下眼睑,淡淡地答道,“不劳费心。”

哎,这也太不配合了。

杜兰真暗暗翻了个白眼。不过这态度也在她意料之中,因此她毫无不悦之色,脸上仍带着轻柔的笑意,“我本来也不想费心的,不过,有人想拿我当枪使,务必要把你杀死,再不济,也得赶出槐城。只要我答应了她,那我就算是在槐城站稳脚跟,前程远大了。你说——咱俩的交情,能有积分重要吗?”

她拖长了音调,几乎是有点懒洋洋地望着眼前的人,好似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实际上,她绷紧了精神,紧紧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丝细微的举动。

“随便你。”顾霓云淡淡地答道,“如果你想来拿我这积分,我也奉陪到底。”

杜兰真等了一会儿,迟迟没有等来下一句。一般来说,这狠话后面应该跟着一句转折,比如“不过,我想你特地来我这里,不是为了通知我一声的吧?”

如果顾霓云说了这话,那么杜兰真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说下去,大家有来有往,气氛十分和谐。

然而顾霓云显然并没有跟杜兰真有这么个和谐的互动的打算。

杜兰真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基本放弃了等待顾霓云主动这个奢望。从她登门之后,两人就保持着“你不主动我也不主动”的状态,顾霓云既没有问她来干什么,也没有让她没事赶紧走,就这么泰然自若地请她坐下喝茶,仿佛真的只是老友登门。

杜兰真本来想试试看顾霓云的耐心,万一顾霓云忍不住开口问她是来干什么的,那杜兰真就一定程度上占据了主动,然而等了半天,顾霓云稳如泰山,一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杜兰真又不是真的来品茶的,自然要开口。

不过,她还是习惯于占据主动权,因此特意抛出话题来勾起顾霓云的注意力,希望能让她忍不住发问。

不过,顾霓云是真的很耐得住性子,到现在为止都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让人有点棘手。

对方很沉得住气,杜兰真就只能继续抖自己的料了。这其实也不算出乎她的计划,毕竟,她自己是个不受操控、不受威胁的人,自然也考虑过别人也是这样强势的性格,在来之前,她就详细考虑过如果这件事她没法操纵该怎么办,盘算之后,她认为即使是平等合作也是值得的,因此,她继续说了下去。

“你应该知道我的事情。我先一步离开癸水阁之后,一到槐城就被宁璇分到监察会,然后被派到魏雪城去做任务了。在去魏雪城之前,我和首席长老的人接触过,他们的态度很明确,一旦我能成功回来,就愿意接纳我、为我撑腰。”

“现在我回来了,昨天余瑶见了我一面,希望我为她办一件事,把你除去。”

“所以你来找我,是有什么用意?”顾霓云终于主动问道,“你应该不是来跟我示威的吧?”

来了来了,这种既能开口发问又不会丢失主动权的对话,实际上就是对方在展示愿意合作的态度,她绝不无动于衷。

“当然不是。”杜兰真微微一笑,“我觉得你人挺不错的,咱们可以交个朋友,为什么要为一群不存在的假人伤了和气呢?那岂不是平白让其他参赛者受益?”

“你想让我跟你一起演戏?”顾霓云反问道,“你可以因此保留实力应付余瑶,可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只要我们演得卖力一点,余瑶就不会再找人来对付你了,你也省了麻烦,这不好吗?”杜兰真笑盈盈地说道,“当然,如果你非要试试困难模式,那我也不介意奉陪,正好我也可以试试一个参赛者的资格是不是真的值五十分。”

顾霓云抬眼望了她一眼。杜兰真笑语盈盈,目光柔和,看上去没有丝毫杀气,仿佛根本不是在说狠话。

“是真的。”顾霓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答道。

杜兰真微感错愕地挑了挑眉,反应过来顾霓云说的“是真的”是在回答她最后一句“杀一个参赛者是不是真的要扣五十分”。

可是,大哥,重点错了吧?

“你知道余瑶为什么要针对我吗?”顾霓云问道。

“你杀了余瑶的侄子。”杜兰真很干脆地答道。余瑶跟她说这件事之前,杜兰真才刚回槐城,显然是不知道她们的恩怨的。不过她来找顾霓云之前,自然要去打听一下原因,免得什么也不清楚,那还谈什么?

“你知道余瑶的侄子是谁吗?”顾霓云说完,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很快答道,“他叫余杉,是个参赛者。”

杜兰真的神色在顾霓云说出余杉的名字时便露出了然来。她很清楚进入第二场的所有修士的名字、身份和修为实力,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参赛者,而且还很倒霉的刚进场景世界就被顾霓云淘汰出局了。

“我根本不认识他,以为他只是个土著,想阻挠我完成任务—现在想来其实他是想抢任务,但他装的太像了,我没分辨出来,干脆就砍了,结果收到提示说我淘汰了一个参赛者,积分减五十。”

“直到进了槐城,我才发现那个余杉给我带来的麻烦绝不止扣五十分那么简单。”顾霓云平淡地说道。

杜兰真望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既有点同情余杉,又有点同情顾霓云。

余杉获得的这个身份不可谓不方便了,虽然这个身份稍微有点吃喝嫖赌的纨绔意味,应该也会有一定的制约,就看他会不会玩了。结果,手握这样强的剧本,他刚开局就遇上了顾霓云,惨遭淘汰,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正在外面抓心挠肺。

而顾霓云更惨一点,做个任务遇到陌生参赛者抢任务,顺手把人宰了,结果积分直接扣了五十,等于进场完全白忙,说不定还要倒贴。这已经够惨的了,没想到这个随手一杀居然还能搞出更多的麻烦来。

杜兰真沉吟了一会儿,认真地问道,“你投靠程长老,应该是有代价的吧?”



第三百十二章 槐城风云4

“你该不是来跟我说废话的吧?”顾霓云反问道。

杜兰真颇为无语,由于性格原因,主要涉及到自身利益时,她谈话就会习惯性地带上一点迂回和谨慎,没想到这和顾霓云仿佛相性极为不合,被她连怼了几次。

“当初揭穿全掌事的时候,我们可是都在场的,虽然主要是我和程慕颐的事,但你们既然旁观了,也脱不开关系。程长老会庇佑你,恐怕和这个不无关系吧?另外,你算是余瑶包庇纵容手下和弟子的一个证人,程晢庇护你,还有一部分是想借你和余瑶打擂台。”杜兰真直截了当地说道,“咱们俩现在的处境是一样的。”

“好。”顾霓云答道。

杜兰真愣了一下。

“程晢并不信任我,而我也绝不可能任劳任怨做他手里的刀,你说的很对,咱们没必要打起擂台便宜别人。”顾霓云神色平淡,“不过,我想你也不会甘心一直待在余瑶的手下,被她当枪使吧?”

按理说顾霓云的强势应该会让性格同样强势的杜兰真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事实上,真正遇到对方步步紧逼的情况,杜兰真心里却涌起一股愉悦感。她发现自己其实很享受这种和人寸步不让的感觉。

有时候,成功占据主动权确实让人满意,但太过轻易地主导,反而有点索然无味。

“你这是打算掀翻程长老自己单干了?”杜兰真没有回答,而是饶有兴致地反问顾霓云,“还是说,你想联合我,一起掀翻程晢和余瑶单干?”

“这取决于你怎么想。”顾霓云目光锐利地望了她一眼,“我得看看你是不是别有打算,想着顺着余瑶这条线往上爬——毕竟,你和我不一样,你有的选。”

出人意料地,顾霓云的最后一句话,缓和了屋里忽然有点紧绷的气氛,缓和了那股因为谈话双方都很强势而隐隐约约产生的紧张感。

顾霓云自己提出自己的劣势,反而显出她态度的真诚。

而她释放的这隐晦的信号,被杜兰真成功地收到了,并且确实达到了它原本所想达到的效果。杜兰真微微笑了一下,露出一点仿佛朋友一样的、并不居高临下的平等的同情。

杜兰真和顾霓云的处境确实不大一样,顾霓云现在是进退两难、左右为难。这卫道联盟的两大势力,一是余瑶而是程晢,她都握有足以让对手抨击的黑料,现在程晢愿意庇护她,无非是因为这把双刃剑朝外的那一边更锋利而已。一旦程晢的危机过去,那么他转手就会把顾霓云当作弃子顺手除掉。

而余瑶那边的恩怨,也不是顾霓云能够化解的。

如果说卫道联盟混不下去,大不了退出,可是顾霓云选的就是这个路线,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努力,让她退出就只能做散修或者卧底了,她半路出家肯定是比不上一开始就选散修路线和卧底路线的那些参赛者来得快。

顾霓云本来就因为误杀参赛者而分数不高,她的得分压力很大,仅次于杜兰真这几个筑基后期修士。

当然,实际上要说神通手段,让杜兰真和顾霓云无比顾及的余瑶和程晢完全就是两盘菜,两人要是真的想动手,早就把他们宰了。

然而,她们总不免投鼠忌器,没有把握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杀死这两个在卫道联盟举足轻重的人。而一旦被人发现她们杀了余瑶和程晢,那槐城就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处了。她们是目标是完美接盘,怎么可能在还能绸缪的情况下做这种冒险的事情?

“我不会走余瑶这条线。”顾霓云释放的善意被杜兰真接到,她也立刻换下那副隐约剑拔弩张的态度,摇了摇头,真诚地答道,“看似我的处境比你好一点,其实还是一样的,毕竟,走余瑶这条线,我根本来不及。”

顾霓云怔了一下,首次露出疑惑来,“为什么这么说?”

“你应该知道我之前去了魏雪城,在那里,我们阻止了一场神降仪式的分仪式。”杜兰真答道,“而其中有个信徒自称是天外大能降下神识附身,他的实力也确实很强——比我们加起来还强。”当然,这是不算底牌的情况下。

“比你们加起来还要强……”顾霓云皱起眉头,“你们有几个人?”

“四个。”杜兰真如实作答。

“这么早就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吗?”顾霓云眉头紧锁,“我们才进入场景世界一个月,就已经出现了这种事,难道这个场景世界最多只会再进行一个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杜兰真笑了起来,轻轻点点头,“我想,多半不会比这更久的。”

“这时间也太紧了吧?”顾霓云有些焦虑地敲了敲桌子,“最终的事件肯定是神降,除非这个场景世界还有什么隐秘在,能够短时间内让人的修为和手段爆发式增长,否则咱们绝对没法应对神降的。”

“而就在这么短短就一个月内,我们居然要先把卫道联盟变成自己的势力、打探神降的情报、做出布局和准备……这特么以为在唱大戏呢一出接着一出?”顾霓云猛地一捶桌子,罕见地怒气冲天地骂了一句。

“少安毋躁。”杜兰真柔声安慰道,“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

她既没有否定顾霓云所说的“最后的事件必然是神降”,也没有否认顾霓云所说的这一个月内她们需要做的事情,因为这些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东西了。

“你要这么想,这个世界要是那么被外神入侵,那也等不到我们进入了。”杜兰真笑得很甜蜜,也很亲切,她的笑容实在很适合安抚别人焦躁的情绪,“而且,仔细想一想,如果外神入侵,就凭咱们,就算往极致去布置,难道真的能够抵挡阳神大能的意志吗?”

顾霓云皱着眉望着她。

“况且,这个场景世界真的有那么好,值得阳神大能不计成本地降世吗?毕竟,祂们是为了利益,而不是为了做慈善的,除非能在本方世界获得的高于祂们付出的,否则祂们为什么要降世?”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个场景世界,或者说,戡梧界,到底有什么值得阳神大能图谋的?”



第三百十三章 槐城风云5

这话有如惊雷一般,被杜兰真平平淡淡地说出口,却炸在顾霓云的耳边。

这个问题,很少有人会去想。因为天君是那样得高高在上——自从进入场景世界之后,所有人便都知道元婴之上的境界叫做阳神。那对于人们来说太遥远了,遥远到已经超出这个世界,不在同一片天空下了。

阳神天君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要让自己的道统传入这个场景世界,为什么要把这个场景世界变成自己的神国,这怎么会是区区筑基修士所能揣测的呢?

朝菌岂知晦朔?夏虫岂可语冰?

而更多的人,则只把这当做场景世界所必不可少的一个背景设定,当做元婴真君们突发奇想的产物,没有去深究这背后的可能。

顾霓云之前没有想过,但杜兰真提及了,她才忽然惊觉,也许这并非是无法细究的设定,也许这并非蟪蛄无法窥测的春秋。也许这里隐藏着评委会真正想要她们了解的东西——毕竟,连元婴之后的境界都特意拿出来给所有人作为背景展示了,那么其他的设定,真的只是一个背景吗?

在这两人相对沉思的时候,她们并不知道,天幕已经悄悄地对准了她们,将她们的对话呈现在所有观众的面前。

而非鹤楼前、戡梧界大大小小的各商铺里,一直隐隐约约有交谈的观众们,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意图在第一时间听到她们的推测。

顾霓云的脸上带着些微的恍然大悟和了然,她问道,“你觉得为什么?”

“我不是阳神天君,没那个境界,当然没法猜到天君的心思,更不可能直接指出祂们的图谋。”杜兰真答道,“不过,我还是可以简单地猜一猜的。”

“为防止逻辑不够严密,我们一分为二地分析。”

“首先,天君也是有自己的目的和追求的,并不会因为境界的提示而变得无欲无求,因此,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出于对利益的追求,一种则是非利益的追求。从我和三大邪道打交道的经历来看,后一种情况基本可以排除,如果你有不同意见可以提出,否则我们默认讲第一种情况。”

顾霓云思索了一会儿,慢慢地摇了摇头,“我没什么不同意的,你继续说吧。”

“对利益的追求,我们可以把它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以本场景世界为主体,即利益是这个世界带给祂们的,换作别的大能也能享受到的利益。而第二种则是以那三位阳神天君为主体,即换了别的大能便无法从本方世界里获得同等的利益。”

“这么分,你有意见吗?”杜兰真顿了顿,用探寻的目光望着顾霓云。

“没有。”顾霓云皱着眉,慢慢摇头。杜兰真的方法似乎有点太靠谱又太不靠谱了。一方面,顾霓云觉得这么想非常有条理、让人信服,但另一方面,她又格外惴惴不安——阳神大能,真的是能用逻辑揣测的吗?

“既然你没有意见,那么我继续分析。”杜兰真点点头,此时她的眼里仿佛有光,整个人都仿佛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自信,让人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在她身上,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比信服。

“第一种情况,以本方世界为主体,可以分为先天的和后天的。先天的是指与这个场景世界过去和现在的所有人无关的东西,后天的则是指本场景世界过去和现在所有人的活动所造成的结果。”

“第二种情况,以我的境界没法再次细分,但我可以简单地分析一下,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这三位便如祂们展现给我们看的那样,互相之间不是合作关系,大概可以推测出本场景世界给祂们带来的利益是有限的。而这也能说明本方世界能给祂们带来的利益很大——否则祂们也不会为了这个场景世界而跟两个同等境界的修士抢。”

“这就更让我疑惑这个场景世界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了。”杜兰真轻声说道。

“不过,基于’评委会不会给我们出超出我们理解能力范围外的难题’这个前提,暂时可以把第二种情况排除掉,除非后面又获得了什么重要的信息指向这个情况。”

“等等,第二种情况难道真的就超出我们的理解范围了吗?”顾霓云皱眉问道,“虽然天君的境界我们难以想象,但是应该起码还是有那么一两个我们理解得了的情况吧?为什么不列出来分析一下?”

“这种分析法的关键就在于无重复、无遗漏。”杜兰真答道,“而合逻辑、合理的推测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则。即使你我确实能够列出那么一两个我们理解得了的理由,可是这只不过是无目的无逻辑的瞎猜罢了。评委会给我们做暗示,从来不会让我们胡猜。”

顾霓云暗暗皱眉,她现在非常明白了,原来她听了这么久,其实连杜兰真所说的这种方法的精髓都没有弄懂。这个发现让她忍不住好胜心起、有些不服气,但又有些微的情不自禁、发自内心的佩服。

顾霓云终于心甘情愿地承认,论起脑子,杜兰真确实不差。

“那么,我们可以着重分析第一种情况,即本方世界自身有着极大的价值。”杜兰真毫无被质疑的不悦,继续说道。

“在分析先天和后天两种情况之前想我要先引入一个条件,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杜兰真顿了一下,小小地卖了一个关子。

她不知道,她卖的这个关子不仅吊住了顾霓云,还吊住了无数守在天幕前的观众,引得他们抓耳挠腮,恨不得冲进场景世界里去、揪着杜兰真的衣领使劲把她摇一摇,逼她不要再卖关子,赶紧有事说事。

就连设置了这一切的评委会的极为元婴真君,有的也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想要看看这个小丫头到底能说出什么来。

唯有少数几个脑子转的特别快的修士和对设定特别清楚因而已经了然的元婴真君露出笑意来。

而在这当事人并不知情的万众瞩目中,杜兰真不负众望地又卖了一个关子。

“你还记得刚进场景世界时,话外音给的提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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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十四章 槐城风云6

顾霓云愣了一下,顺着杜兰真的话回忆了起来。

话外音当时到底说了什么?

人天分野之后外神入侵、戡梧界漏得像个筛子,三大邪道意图把戡梧界变为外神的神国,玄门众志成城结成卫道联盟共同抗击三大邪道,除三大邪道和卫道联盟之外还有以四大宗门为首的玄门散修……

顾霓云忽觉恍然大悟,她抬起头来,凝视着杜兰真的眼睛,用一种笃定之极的口吻说道,“在卫道联盟、三大邪道、散修之外,还有一个神秘而无人知晓的组织……所以说,被评委会认证的势力其实一共有四个,可是我们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只有三个路线可选,而这个神秘的组织至今都没有现身过……”

顾霓云说着,忽然又摇摇头,自我纠正,“不,不是至今都没有现身过,这种神秘的组织之所以这么多年来都能保持神秘,就是因为他们从不在人前现身。而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其实就在我们身边,平时可能是散修、卫道联盟甚至于三大邪道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这就意味着评委会设置他们是为了让我们自己去找这个神秘的组织,而他们所隐藏着的信息至关重要甚至具有唯一性!如果参赛者中没有人找到,那么这个场景世界的结局大概就是外神入侵,无力阻挡了吧?”顾霓云喃喃道。

“而且,我没有遇到过这个组织,不代表别人也没有遇到过这个组织,也许已经有人和这个组织接触过了……”

顾霓云说着,长眉一挑,目光灼然而望,“你接触过他们?”

“没有。”杜兰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一开始想着一条线快速走下去,就没分身去找这条线的线索,直到最近想到这个问题,才发现漏了这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过,要不是走到这一步,我也确实不会发现这条隐藏的线的重要性……”杜兰真说着,目光晦涩,慢慢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又开口道,“这个隐藏的神秘组织,就是分析情况最重要的一个条件。”

“我在魏雪城的时候,听那个自称天外大能灵识附身的修士说过,戡梧界不是什么毫无根底的普通世界,其实本身大有来历。而三大邪道之所以这么急急忙忙,则是因为有人在想着光复戡梧界。”有意无意地,杜兰真没有在拿“场景世界”来指代这个小洞天世界,而是拿“戡梧界”来说。

这些都是陆悠然告诉她的,而以当时的情况,杜兰真有理由相信陆悠然没有骗她。

那么,这些话之中隐含的消息,便很值得琢磨了。

杜兰真一步步地提出问题,“这个修士说,有人意图光复戡梧界,那么这些人是谁?会不会就是这个神秘的组织?如果就是这个组织,那么他们又是如何来实现光复这个目的的?怎么样才算是光复戡梧界?从这个词来看,就知道光复这个目标肯定远高于卫道联盟现在所做的吧?”

“而且,就连明面上最强大的组织卫道联盟都只能勉强维持局势,这个神秘组织又是凭什么有这样的野心想光复戡梧界?毕竟,一个组织之所以隐藏在暗中,就是因为它不够强大,强者是不需要像老鼠一样隐藏在黑暗中的。而对一个组织来说,公开存在肯定比隐藏踪迹和存在要有利得多。因此照理说,这些人应该像是在痴人说梦,无论是卫道联盟还是三大邪道就算知道了也该不屑一顾才对。”

“然而,这样看起来非常弱、非常不靠谱的组织,居然能够引起三大邪道的注意,甚至于,引起天外大能的注意!这不得不让人去思索这里面的意义。”杜兰真的声音非常低沉,但她的话语里仿佛潜伏着什么猛兽,在这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迫人的、让人禁不住跟着她的思路一步步走下去、凝神屏息的力量。

“所以,你觉得他们是怎么办到的?”顾霓云被她的语气和透露的消息所感染,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凝视着杜兰真的眼睛问道。

“你不猜猜吗?”杜兰真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道,“只是听我说,那你就会被我引导,到时候我的观点先入为主,你就很难再去想别的可能了——我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我想不出来!”顾霓云板着脸说道。她瞪着杜兰真,不悦地说道,“卖什么关子,要说就快说!”

“好吧。”杜兰真败给她了,明明这姐妹之前都是一副“你休想骗到我,我超聪明”的样子,怎么忽然就放弃思考了?难道顾霓云就不怕杜兰真给她挖坑了?

她哪知道,这是顾霓云跟不上她的分析节奏,也从来没有思考过类似问题,不情不愿地承认杜兰真还算是有点脑子,打算先抄抄作业,以后再对照自己获得的信息分析。

“在分析之前,先从我们目前获得的信息来看,有两个前提。”

“第一,外神是可以直接神降的,不存在什么蔽障,或者说,可能存在蔽障,但是通过这蔽障的成本外神完全付得起。各种仪式不过是让外神降临所花的成本变少了而已,并不是外神降临的前提。而除了直接降临,外神还能直接和戡梧界的信徒沟通,传达自己的意思。”

“第二,三大邪道之前一直慢慢悠悠地打持久战,最近却忽然焦躁了起来,甚至于一个月后就要神降,这说明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故发生了。”

“哎呀,你快说吧。”顾霓云轻轻捶了一下桌子,有点焦躁,说出了无数天幕前的观众的心声,“别分析了,什么一二三前提假设的,我也跟不上你的思路啊!你就直接说你的结论是什么吧!”

杜兰真哑然,顾霓云这么一催,分析都分析得没劲了,她笑了笑,终于答道,“那么,在这两个基础上,我们可以大胆做出一个猜想——天外的力量,只有同是天外的力量才能震慑!”



第三百十五章 槐城风云7

“天外的……力量?”顾霓云忡怔了一会儿,这回她似乎有所醒悟,但仍觉得难以置信,恍恍惚惚,总觉得杜兰真这个“大胆假设”未免也太大胆了一点!

“你觉得……这个猜想靠谱吗?”顾霓云沉默了还一会儿,用古怪的神情望着杜兰真。

怎么一个两个都要问她“你觉得自己的猜测靠谱吗”这种问题,要是不靠谱她还会说吗?

杜兰真暗暗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毫无异色,轻轻点了点头,“我觉得合情合理。”她说着,望着顾霓云,平静得仿佛对方并不是在质疑自己的判断,安之若素地问道,“你不同意吗?”

顾霓云眉头紧锁,想反驳杜兰真的猜想,但千头万绪竟无从提起,一时间竟觉这个猜想在此时无懈可击。

“可是天外的力量……难道评委会还会搞出一个当场飞升吗?”顾霓云不甘心,仍尝试反驳。

“涉及天外的力量,又何须飞升?”杜兰真反问道,“难道现在三大邪道的信徒都是飞升的大能?难道就因为大家都是筑基小修士没法飞升,所以所谓外神就都是信徒的臆想?”

“玄门一定有类似三大邪道的联系外界的方式。”杜兰真无比笃定地说道,“而且,在外界,也一定存在着支持玄门的大能!能让外神都注意到、为此加急神降,说明这个意图光复戡梧界的力量,一定和他们说同一层次,甚至高于祂们!”

顾霓云忡怔地望着她,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听她继续讲下去,“戡梧界并非在绝境之中,也并非孤岛,在天外还有人和我们一起努力。”

杜兰真说这话时,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有点耐人寻味,仿佛在暗示着什么,但她也并不挑明,只是让人去揣摩。

“这个小丫头。”本次非鹤楼夺牌评委会的主审、赤霄宗的唐玉先真君站在非鹤楼上,望着那遥远的巨大天幕,忍不住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真是个鬼灵精,须晨是怎么教出来这种鬼丫头的?精得很。”

“此言何出?”明心谷韩素莲元君就站在旁边和他一起看天幕,闻言挑了挑眉。

“你不认得须晨?”唐玉先问她,在得到韩素莲的答案之后点点头,“那就难怪了。你要是见了须晨,再看看这个小丫头,就会觉得很违和了。须晨那家伙年轻的时候有个’冷面玉郎’的名头,从那时候起就以他俊朗的相貌和总是板着、无比严肃的神情出名了。”

“那家伙真的是个严肃得不得了的人,你见了面就知道了。倒是这个小丫头,看起来温温柔柔好像很好说话,其实比谁都精明,比谁都强势——这点倒是像极了须晨,那人也是强势得不得了的。”

“不过,她这么精明强干,脑子又特别好,想得还比谁都多,恨不得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唐玉先饶有兴致地说道,“须晨肯定不喜欢她这个性格。”

“这又是为什么?”韩素莲诧异地道,她看了看天幕里正自信昭彰的女子,忍不住反驳道,“我要是有这么个弟子,我比谁都疼她!像她这么脑子灵活、天资不凡,而且心性颇佳志向远大的弟子,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须晨还嫌弃她?”

“我只是猜的,我又不是须晨,说得也不一定对。”唐玉先摆摆手,望着天幕,露出点仿佛看热闹一般的笑意来,“不过,你喜欢她,愿意为她说话,难道当真看不出她的问题了吗?”

“人总是有问题的。”韩素莲不以为然地答道,“她的问题并不比任何一个人身上的问题严重,非要吹毛求疵,那干脆别收徒了。”

“但她的问题,恰巧是须晨那家伙不太能包容的那种。”唐玉先点点头肯定了韩素莲的话,然后悠然道,“当然,须晨可能也很喜欢这个弟子,不过对于这个弟子身上的这个缺点,一定很受不了。”

“须晨那种人,性格严肃持重,行事讲究稳妥慎重,认为一动不如一静,讲究谋定而后动,喜欢克制守己的。这小丫头呢?则是比谁都有野心、比谁都大胆,敢想也敢做,而且还都能做成。”

“这种类型,须晨欣赏不来的。”唐玉先啧啧地摇了摇头,“可惜了啊,两人的路都可能走得通,偏偏做了试图,可惜,可惜。”

韩素莲斜了他一眼,她可没从这人的话里听出什么可惜,反倒是听出一腔的“看好戏”“幸灾乐祸”。

韩素莲把目光投向天幕,出神地望着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子。

有野心、胆子大,敢想敢做?

怪不得她觉得这个小丫头很顺眼,原来是因为……她们此时的相似吗?

筑基期的杜兰真,和元婴期的韩素莲,在这个时期,短暂地相似了。韩素莲不知道这个短暂的相似会持续多久,按照她以往的经验,要么是杜兰真变了,要么是韩素莲变了,然后两人便又不再相似了。毕竟,人的性格随着经历的人和事,永远处在变化之中。

不过,即使只是这短暂的、仅限于这一刻的相似,也足以让韩素莲由衷地希望杜兰真能够成功。

就好像在期盼她自己的成功一样。

这时杜兰真已经基本说完了,她总结道,“想要了解戡梧界的特殊和戡梧界引起外神兴趣的原因,就必须得着落在那个神秘的组织身上,而最终的结果,将会着落在天外的力量上。而且,我相信,别看我们现在好像为了防止外神入侵忙得不得了,其实只不过是评委会给我们刷分一个机会罢了。对于真正阻止外神入侵这件事来说,根本等于无用功!”

杜兰真无比笃定地说着几乎骇人听闻的话,“毕竟,一个人想要成功,自然得看时代的潮流和趋势,而对于戡梧界的局势来说,天外的斗争才是真正的时代潮流和趋势!”

“真正的斗争,其实在天外。”她轻轻地、声音无比轻柔地、低沉地说着,信息不够者只能明白表层含义,而信息足够者的眼里却如惊雷,知道她在一语双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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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十六章 槐城风云8

在交代(忽悠)完顾霓云,给她灌输了“时间很紧迫,咱们得赶紧准备”“除非大家联手否则任务绝对玩完”“杜兰真的分析和调查能力很牛逼”等一系列认知之后,杜兰真潇洒地告辞了。

其实,杜兰真不确定顾霓云会不会按照自己设想的那样继续去思考和分析这番话,但是她显然也不能再多说了。

顾霓云绝对不是任人糊弄、智力不够的那种人,同时,她还有着极强的警惕心,杜兰真要是再说下去,就有画蛇添足之嫌。一旦引起了顾霓云的警惕,很可能起反作用,那她这一大堆话就白说了。

虽然杜兰真没法确定顾霓云能顺着自己画的路线往下走,但是能有六成以上把握的事做就对了。

杜兰真对顾霓云说的这一番话,其实隐瞒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而这也正是杜兰真故意误导、不希望顾霓云掌握的信息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因此,这个世界上绝无可能存在完全神秘的组织,它的消息一定会被外人得知。

而作为这个世界仍占据主导地位的卫道联盟,绝无可能对这个组织毫无察觉。

杜兰真误导顾霓云,暗示她卫道联盟和神秘组织其实是一明一暗分开的两条线,就是希望暂时转移顾霓云的注意力和精力,让顾霓云把精力从卫道联盟稍稍转移到神秘组织上。

而杜兰真自己呢?她绝不会分心去找那个神秘组织,走那条暗线,而是顺着卫道联盟这条线一直往下走,她确信,只要她走下去,就能得到神秘组织的消息。

她确信,每一条线都必不可少,可每一条线,也都殊途同归!

身处局中,有的人可能没法想明白。其实,只要跳出这个处境,以设计者的身份去思考整个场景世界的发展,对她来说,一切就都清晰得仿佛已经在她面前画好了一样。

自从杜兰真回到槐城之后,她就迅速打探了一番目前选择卫道联盟路线的参赛者们的进度了。

目前来说,唯一让杜兰真感到有点威胁感的,就只有同样被当枪使的顾霓云了。虽然被余瑶和程晢当做对付对方的有力武器不算什么好事,更可能给她们带来一定的麻烦,但麻烦伴随着机遇,同样让两人变得无比接近卫道联盟的权力核心、无限接近这个世界被掩盖的那一部分真相。

杜兰真习惯性地对自己的行为和整个路线复核和思考。如今回过头来看,其实局势已经慢慢明朗了。这个场景世界的核心就是信息,尽力收集更多的信息,了解这个世界,从而应对最后的神降。

想要尽可能地在最后的神降中占据主动,最有效率的做法有两种,要么从一开始就一边推进自己选的路线一边大量探索收集信息,要么就像杜兰真这样埋头于自选路线、摧枯拉朽式地推进,在路线达到一定程度后同样能得到信息。

杜兰真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她不会也没法再掉头去用第一种做法了。

杜兰真一个人肯定是没办法独占关键信息的,她能想到的其他人早晚也能想到,其他人不会允许她独占关键信息,而且,就算她独占了,她也不可能一人独抗神降吧?因此,关键信息肯定是要分享的。

但这不代办杜兰真就不需要去争这个短暂的独占了。她一旦把关键信息拿到手,虽然不能永远独占,但却可以选择和谁分享这个信息,在其中占据主导。虽然以此成为核心和本场的完全主导那是在痴人说梦,但有一点便利是一点。

而现在无论是同为筑基后期的魏玉成祝青雪,还是同样掌握了青瓦港秘闻的卫衔和程慕颐,以及其他卫道联盟路线的修士,都差了杜兰真那么一截,只有顾霓云,明明已经站在很前面了,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幸运,反而以为自己倒霉透顶,这怎么能让杜兰真不顺手帮她指出一个盲点呢?

把顾霓云忽悠了一顿,杜兰真毫不心虚,虽然她赚了,可顾霓云也没亏啊?好歹杜兰真也确实给顾霓云指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度和盲点,顾霓云还应该谢谢她!至于顾霓云自己想转移精力,那怎么能怪杜兰真呢!

杜兰真从顾霓云的住处离开后,顾霓云一直在反复琢磨着两人的对话。

与杜兰真猜的基本一致,其实在这番对话之前,顾霓云已经陷入了迷茫。

顾霓云觉得进退两难。在卫道联盟这条线上,她进,则被卷入余瑶和程晢的斗争漩涡,无论是谁最后胜利她都没法更进一步。她退,那么之前的所有努力等于白费,转而走散修或者卧底路线也决计追不上别的参赛者。

说实话,顾霓云觉得自己有点倒霉。

是真的倒霉!

谁会像余杉那样演得像个真的土著一样啊?而且谁知道评委会把杀死参赛者定为扣50分啊?谁知道余杉背后会牵扯到卫道联盟的首席长老啊?谁又能想到她老老实实地接受排查居然能遇到程晢的大瓜啊?

这每件事都非常稀罕,偏偏每一件都被她碰上了,你说她的运气怎么能这么差?

顾霓云这两天愁得很!

而今天杜兰真突兀登门,确实给顾霓云指出了一条明路,仿佛是一个人一直在黑暗里行走,忽然有人给了她一道光。

然而,顾霓云左想右想,总觉得杜兰真的目的不单纯。

倒不是顾霓云从杜兰真的说辞和交易中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杜兰真的意思是两个人打打假赛,装作互相针对的样子敷衍余瑶和程晢,实际上精力应该放在搜集那个神秘组织的信息上,而不是在卫道联盟里搞宫斗。

但顾霓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她确实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如果是以前她更是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今天杜兰真展现了一下智力,顾霓云忽然觉得不太对劲……杜兰真心眼那么多,总觉得她一定还有什么鬼主意!

顾霓云想了很久,忽然起身出门,径直去了另一个住宅。

“什么?他不在?出去做任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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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十七章 槐城风云9

最近的槐城,有点过分热闹了。

“那天那两个小姑娘,闹得那个凶哦!半条街都要被她们打烂咯!要不是执法队后来赶到,那你就看不见那半条街的房子了!”

“后来呢?她们俩打得那么凶,那条街上的人肯定要投诉她们的吧?执法队肯定要把她们狠狠地教训一顿的吧?”

“哪儿啊?人家有后台的!一个背靠程长老,一个背靠首席,一个比一个厉害,执法队哪里会教训她们啊?刚被带走,没两个时辰又都好好地出来了。”

“啊?那……那条街上有产业的人岂不是惨了?他们不得恨死这俩人?”

“哪儿啊?他们笑得合不拢嘴呢!现在羡慕他们的人大把大把的,巴不得在那条街上被打坏东西的人是自己呢!”

“怎么可能?”

“这俩小姑娘,凶是凶得不得了,可出手也格外阔绰,当时在街上有产业的,每人发两千灵石,在场的人,每人给五百压惊!你说说,又没人受伤,白赚的灵石,谁不高兴啊?现在那群人都乐得很,巴不得她俩再打一架!”

“原来还有这种事……”

“还有呢!我跟你说……”

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也只能做茶余饭后的添头,而真正的涉事者,则悠哉游哉地坐在屋里,静静地望着不请自来的客人。

“道友,你最近是风光无两啊!咱们这卫道联盟路线里,就数你和顾道友最有排面了。”

杜兰真闻言,微微一笑,并不接话,只是把目光在两个来客的脸上来回逡巡了一遍,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两位,是怎么走到一起去了?”

“这不是我们听说了道友最近的风头,心向往之,特地来拜访请教吗?”魏玉成哈哈一笑,把这问题轻描淡写地掠过,“我们是来讨教一下道友对这卫道联盟的看法的。”

杜兰真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坐在魏玉成旁边的祝青雪却忽然开口道,“我和魏道友对此有过讨论,不过各有意见,因此才来问问杜道友。”

杜兰真挑了挑眉,望向祝青雪,后者目光毫不躲闪、坦然回望。这个本场非鹤楼夺牌的最大黑马、四个筑基后期修士里唯一的散修,她的容貌十分美丽,但由于她那股由内而外的沉静到淡漠的气质,而显得有些过于寡淡。

杜兰真轻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里带着点并不遮掩的快意,“两位,咱们就不要打太极、推来攘去了吧?时间宝贵,大家都很忙。”

魏玉成和祝青雪结伴而来,这很容易让杜兰真怀疑两人是否在事前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而魏玉成的话语也仿佛在暗示这一点。

然而祝青雪却直接把话挑明,告诉杜兰真两人确实有过协商但并没有达成协议,三人大可放心地谈。

虽然台被祝青雪拆了个底掉,魏玉成却仿佛不知道什么叫尴尬,厚着脸皮笑道,“那敢情好,道友真是爽快人!”

“那么,关于卫道联盟,两位怎么看?”杜兰真捧场地给了魏玉成一个笑脸,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

“道友有什么看法?”魏玉成和祝青雪对视了一眼,反问道。

杜兰真知道这两人交流过看法,在这个问题上估计达成了一致,因此需要先听她的看法。她也不推辞,把之前和顾霓云说过的话挑挑拣拣地说了一遍。

而说完了那些,她顿了一下,郑重地说出了她并没有说给顾霓云听的话,“想要在神降中有所作为,那就必须要有一个卫道联盟——而且,得是我们的卫道联盟!”

杜兰真巧妙地用上了“我们”这个具有鼓舞性和煽动性的的主语,这是她表露自己有合作之心的委婉之处。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面前的这两人正是为了合作而来,那么这个委婉的表达不至于让她显得太上赶着,也能让两人心里有数。如果她猜错了,也不至于像直接提出合作被拒绝那么尴尬。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她说的时候,魏玉成和祝青雪偶有惊讶,显然有的细节并没有了解到,但等她说完结论,魏玉成一拍桌子,笑道,“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杜兰真算是看出来了,她面前这两人中,祝青雪除非有要事,否则不爱说话,一开口必为重点,这种人懒得钻营。而魏玉成却和她算是半个同道中人。

也对,唯有他们这种出身名门大派的,才会如此重视财侣法地中“侣”这个要素。散修想要交游,远没有他们这么方便,而且,也无暇顾及这么多。

“两位都是这么想的?”杜兰真望着祝青雪问道。

“我没意见。”祝青雪淡淡地答道。

“既然大家意见统一,那我想听听道友对怎么实现目标的看法。”杜兰真点点头,望着魏玉成问道。她提这么个问题,隐隐已抢到主导的地位,但她知道魏玉成多半也想抢夺主动权,因此她干脆直接问魏玉成。这样一来,后者也不算丧失主动权,两人不至于皮球踢来踢去。

她这么一问,魏玉成果然只能就着坡下,否则只能像个没主见的小跟班了,“想要把卫道联盟拿过来,只需要解决两个部分就好了。一是首席长老,二是程长老。”

“这两人是卫道联盟最大的两个派系,既是卫道联盟的顶梁柱,也是卫道联盟的祸根。若是没有这两个人,卫道联盟也不可能勉强压过三大邪道、保持玄门的地位,但若是没有这两人,卫道联盟也不至于像今日这样不堪。”

“不过,现在我们来了,就不需要这两个人来挑大梁了。那么这两个人的存在只能碍事,只能赶紧除去了。两人的派系最好也挑几个杀掉,可以换上其他参赛者,有肉大家一起分。”魏玉成说到这里便停下了。

杜兰真瞥了祝青雪一眼,发现后者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默默地听着。于是,她开口问道,“道友说了这么多,可没见你说怎么除掉这两人啊?”

她虽然这么问,但基本已经猜到魏玉成提供的方案会是什么样的了。



第三百十八章 槐城风云10

“这个嘛,就要麻烦杜道友出力了。”大概是和杜兰真心有灵犀,或者真的是所谓英雄所见略同,魏玉成笑着答出了她心里想的答案,“想要除去这两人,也不能直接杀死,那样的话,还会有别的土著上位。”

“所以,先得保证这两人死后,权力会顺理成章地落到我们手里,然后才能把他们除掉。”魏玉成神色如常地把余瑶和程晢的命运给安排了,倘若一个场景世界的土著民在场,多半会大惊失色,觉得他太过冷酷狠毒。然而,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没觉得他说得有哪里不对。

“想要达到这个目的,那么就要先尽力靠近这两人,等到两人死后,再一举把权力拿到我们手里。”

魏玉成没有去说另一条路,那就是直接杀死两人然后武力镇压,因为这条路太猛了,很可能把卫道联盟打散,那就得不偿失了。

而杜兰真和祝青雪也很清楚她们要依靠卫道联盟共同对抗外神入侵,那就必须要有一个勉强过得去的正统地位来稳定人心。

“目前来看,最靠近这两人的,就是你和顾道友了。”

魏玉成的想法完全不出杜兰真意料,只能说用以对照,进一步让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而已。她和顾霓云现在确实已经走到了卫道联盟路线最前面,而魏玉成和祝青雪会选择来找她谈正是因为这一点。

假如杜兰真现在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打转,没有在这条路上走这么远,魏玉成和祝青雪绝不可能因为大家同为筑基后期就有同伴精神地跑来跟她商量,顶多是像带其他参赛者一样给她分点汤。

不过呢,现在是卖方市场,魏玉成和祝青雪想来请她加入,而不是杜兰真求着加入他们。

漫天要价自然不可能,毕竟两人要是转头去找顾霓云,那杜兰真就得哭死了。不过,谈谈条件还是可以的。

“程晢先死,然后余瑶死,我上位。”杜兰真简洁明了地开价,“等我当上了首席长老,给你们一人一个长老位。”

“道友……这个条件,我们当然是没什么意见的。不过,我们没意见也不算啊。”魏玉成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显然对这个条件接受良好,他苦笑道,“顾道友那里,未必乐意接受啊?”

说不定顾霓云的条件是“余瑶先死程晢再死”然后想由她接班做首席呢?

“你想站在顾霓云那边?”杜兰真故意问道。

“杜道友,这不是站在谁这边的问题……”魏玉成显然对小孩任性般的“你更喜欢谁”这种问题不太能接受,尴尬地说道,“你们两位都是有机会的……”

“我建议你好好想一想。”杜兰真打断了他的话,饶有深意地望着他,“顾霓云的胃口,可比我大得多。而且……她也没我更能坏事。”这是诱导,也是威胁!

魏玉成的脸色一变,他忽然想到,杜兰真这样不依不饶地要他在她和顾霓云间站个队,也许并不是想借此谋得更多的利益和主动权。她可能是真的想要把顾霓云踢出去!

“道友若是空口白话,恐怕是没什么说服力的。”魏玉成沉默了一会儿。

“你们二位之前接触过顾霓云吧?”杜兰真没有直接回答。

“我和顾道友曾经聊过。”魏玉成坦然答道,“这在杜道友回槐城之前的事。之后我就离开槐城做了个任务,今天才回来,就跟祝道友一起登门拜访了。”

“你们的难处无非就是无法同时满足我和顾霓云的需求。大家都是争分的,谁也不会退让。”杜兰真笑道,“不过,现在有个绝佳的机会,既能让我和顾霓云都参与进来,也能让我们俩同时满意!”

“是什么?”魏玉成追问道。

“顾霓云现在在槐城进退两难,处境尴尬,你们去见见她,就知道她现在已经把目光放在槐城之外了。”杜兰真悠悠地说道。

“槐城之外?怎么可能?”魏玉成不信,“那她之前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而且她明明占据优势……”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显然是慢慢明白了杜兰真的打算。

不就是把人从卫道联盟路线忽悠走嘛!

“就算她不换路线,她还能怎么样?”杜兰真反问道,“她现在的处境进退两难,这还有假吗?她确实和我一样走在所有人的前面,可她一个人有能力把这个优势变现吗?不能吧?她显然要和大家合作。只有和你们合作了,她才能把她的优势变现。”

“可是,如果你们选择支持她,那就会失去我。我一个人当然也不能成事,但我败事有余!所以,无论她怎么做,都不可能把自己的优势变现,而你们也不可能利用和她的合作成功。”

“那么问题就来了,反正顾霓云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优势,反正她就算意识到了也没办法,反正她的目光都已经放到卫道联盟之外了,为什么不选我呢?”杜兰真循循善诱般轻柔地问道。

“选我,两全其美。选她,两败俱伤。”

魏玉成听完她的这番话,沉吟了一会儿,“如果真的是道友说的这样……人各有志,我们也不能硬拉着顾道友走卫道联盟路线。”

这就下定决心了,她果然没看错魏玉成。果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大家都是竞争者,你自己分析不清运气还差谁会管你啊?

“不过,这件事我还得去确认一下。等我见了顾道友,再给道友一个答复。”

“请便。”杜兰真点点头,起身送客。她毫不担心魏玉成去跟顾霓云通风报信,因为就算顾霓云知道了也没办法。

况且,她也算不上坑顾霓云,她会指出一条分多的明路的。毕竟……她的计划里,顾霓云也是重要的一笔。

这一天的下午,魏玉成登门拜访顾霓云。一个时辰后,杜兰真收到了魏玉成同意她方案的消息。

也就是在同一天,魏玉成、祝青雪,以及顾霓云,在杜兰真的屋里再次碰面,商讨起计划具体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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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十九章 槐城风云11

“首席,属下有事禀报。”杜兰真站在余瑶面前,毕恭毕敬地说道。

“嗯?什么事?说吧。”余瑶对她的态度很和蔼,仿佛在看一把好刀。杜兰真有点同情余瑶,其实余瑶对她还算不错,看得出来还挺欣赏她,说不定还有可能培养她——如果杜兰真不是参赛者的话。

不过,指望杜兰真对场景世界的土著有仁慈之心显然是做梦。

“首席,事情是这样的。”

“之前我无意间揭穿了程长老的把柄,这才让我遇见您。但是,这件事最初不是我揭发的。”

“哦?我好像知道……”余瑶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和你一起在癸水阁接受盘查的修士先揭发的?那人是青瓦港的人?”

“不错,正是那位道友,首席真是什么都知道!怪不得程晢只能在首席手下趴着,被首席收拾得永远爬不起来,只能搞点小动作呢!”在余瑶面前,杜兰真是个兴致勃勃、野心勃勃的白莲花式愣头青,彩虹屁一套接着一套。

“好了好了,好话就用不着一套接一套了,说正事吧。”余瑶不是不喜欢听好话,但杜兰真能说半天不重样的彩虹屁,让人有点吃不消。不过,这不妨碍余瑶因此对她态度非常和蔼,“你现在既然忽然提起了他,想来也是他有什么事?”

“首席明鉴!”杜兰真先夸一句,然后再说正事,“这位道友和属下在癸水阁建立了不浅的友谊,如今进了槐城之后,跟属下也有所联系,因此,属下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她张口就来、胡说八道毫无半点紧张感,反而把神神秘秘、吊人胃口演绎到极致,可能是天生戏精转世。

“什么事?”余瑶来了兴致。

“首席知道这位道友是青瓦港旧人,可首席是否知道,这位道友,他啊,姓程!”杜兰真眼里仿佛有诡异的光闪动,把一个正在商量阴谋、出毒计的反派演活了。

余瑶愣了一下,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忽然朝杜兰真靠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说,“他和程晢……”

“他是程晢的私生子!”杜兰真郑重其事地说道。

余瑶的猜想被她肯定了。

余瑶靠在椅背上,流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喃喃道,“难怪他会说自己是青瓦港旧人……难怪他要恨宁璇和程晢……”

看来,对于程长老的这点拿不上台面的家事,余瑶其实也很清楚。

“首席,这是难得的好机会!”杜兰真兴奋地凑上前给余瑶洗脑,“这位道友现在就等在外面,就等着首席跟他见一面,施舍他一个为母复仇的机会!”

“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寻找证据,手里有不少可以证明程晢各种各样的罪名。况且,他还是程晢的亲儿子……只要安排他出面作证,那咱们在声誉上,就能彻底把程晢打趴下!”

余瑶微妙地看了杜兰真一眼,后者仿佛毫无所觉,还在眉飞色舞、满怀期待地望着她。

年轻人,虽然有野心,但是未免太着急了一点,还得雕琢。余瑶悠悠地想着,把杜兰真这急切的态度当做是年轻人急着想结势力、想往上爬的表现。

这也正是杜兰真想让她以为的。

“那就让他进来吧。”余瑶点点头。

“我这就去叫他!”杜兰真立刻冲出房间,直奔在外面等着的人而去。

“记住咱们的约定,我想,你也不希望被卫道联盟路线的参赛者一起针对吧?”杜兰真走到那人面前,压低了声音。

“道友放心,我既然答应了,自然不会反悔。”程慕颐朝她温温一笑,仿佛并没有被她威胁,两人只是在和和气气地交流。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杜兰真平淡地说着,带着程慕颐去见余瑶。

程慕颐是这个计划里至关重要的一环。当杜兰真真正开始计划夺取卫道联盟的时候,她才忽然惊觉,评委会设计这么一个“程长老私生子”的身份,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的。

真是人同命不同啊。有的人辛辛苦苦才能占据一个优势,而且还得费劲地忽悠人才能继续以此谋利。可有的人刚降临这个场景世界就已经占据了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了!

杜兰真不由开始思考如果程慕颐运气不好半路被踢出场景世界了,那其余卫道联盟的修士该怎么办。

评委会应该不会这么刁钻,只设置一个关键人物太便宜那个参赛者、也太不保险了,总得给大家一条活路。所以,大概还有一个人也能起到相同作用——大概就是倒霉的余杉、那个刚出场就被顾霓云砍掉的参赛者了。

如果程慕颐和余杉都没能坚持到这一步……那他们现在就得花更多的精力在扳倒其中一方这件事上,势必会大大拖延他们的进度。

而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分秒必争!

所以,好运的程慕颐就被杜兰真带了过来,成为这件事里的一个关键人物。

好在,程慕颐也没法太过漫天要价,毕竟主要绸缪这件事的四个人里,有两个他都欠着0分的人情。平时欠债的可以像大爷,但要是债主不高兴了一发狠能把你砍了,那欠债的只能当孙子。

在杜兰真的安排下,程慕颐老老实实地跟着她来见余瑶。

不过,杜兰真其实还是不大放心他。程慕颐这个人有点鬼精,杜兰真相信前脚承诺后脚翻脸这种事他绝对做的出来,既不是特别信任他的承诺,也不怎么相信他的人品,只能信自己的刀了。

“首席,这位就是我提到的程道友了。”

余瑶打量了程慕颐一会儿,笑着问道,“我听兰真说,你才是那个揭发青瓦港秘闻的人。而且你现在似乎对这个结果还不够满意?”

“首席明鉴!”程慕颐忽然猛地伏地痛哭起来,“在下的母亲……母亲她是被程晢强迫的,无奈生下了在下,可程晢和宁璇那两个贱人却……却容不下母亲和在下!害得在下的母亲凄惨死去,让在下子欲养而亲不待!”

“我本以为他只是假公济私、无情无义,却没想到,他竟然还和三大邪道有勾结,背叛了玄门!”

“纵使现在在下所作所为,有指责生父、不肖子孙的嫌疑,但为了母亲,为了卫道联盟,在下也只能如此了!”

程慕颐说着,大声哭嚎,仿佛那个如贵公子的人不是他,而他实际上是个不要形象的村妇一样……情真意切,极为动人,铁石心肠都难免动容。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参赛者,杜兰真恐怕也要同情他……

然而现在,她始料不及地望着疯狂飙戏的程慕颐,由衷地感慨起来人生在世,如果没点演技傍身,那是真的不好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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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槐城风云12

这段时间,槐城的气氛肉眼可见的不安。

对于在槐城待了多年的老人来说,这是一件极为值得重视的事情。因为自从卫道联盟建立以来,槐城就从来没有这么让人心慌过!

当年外神突兀入侵,三大邪道让整个世界都鸡犬不宁、陷入沉沉的恐慌之中,而卫道联盟在这种环境下顶着压力扛下三大邪道,还戡梧界玄门一个安宁,对于绝大部分玄门修士来说,简直是救世主般的存在!

而自从卫道联盟成立、定总部于槐城之后,槐城人没有一天不深信这里是戡梧界最靠近希望、最安全的地方!而槐城的气氛,也总是欣欣向荣、充满希望的。

可是最近的槐城,着实有点诡异……

首先是天天有一对漂亮姑娘剑拔弩张,从城东头打到城西,早上打,中午打,晚上不巧又遇见了还要再闹一场。虽说她们砸灵石的时候也相当爽快、执法队来的时候也果断收手,可是城里老是有人斗法,总是叫人有点心神不宁。

如果说杜兰真和顾霓云的的明争暗斗只能算作是给槐城人茶余饭后添点乐子,是槐城人的散财童子、免费表演家,用精湛的法术为槐城居民好好开了眼界。

那么,几天前的一桩事,便是彻底让槐城炸开了锅。

有人自称是程长老的私生子,跑去监察会告程长老勾结天人会、假公济私、背叛卫道联盟!

程长老是谁?

最初建立卫道联盟的元老,抵御三大邪道的顶梁柱之一,卫道联盟的灵魂人物。

说他背叛卫道联盟?

这一定是假的吧?这是污蔑!

况且,那人还说程长老是利用权势强迫他的生母……这分明是在搞笑嘛!程长老只要招招手,多的是美女愿意凑上去,那需要强迫啊?

一定是污蔑!人们坚信这一点。

然而,令人们失望的是,监察会的人并没有如人们所料的那样把这个胡说八道的人赶走,反而郑重其事地把他带进了监察会,至今还没有人看见那个私生子从监察会出来。

普通人信息不通,只能每天和人闲聊时打探打探,看看其他人有没有消息。

但在他们的心里,是不怎么相信那个私生子的话的。

假公济私什么的……这个他们其实接受良好啦,毕竟,谁还不贪一点呢?我大联盟自有盟情,能把三大邪道打压住就是好长老!

然而,这样的虚渺的信心,却在执法队列队涌向程长老的住宅时,化作满城的沸水,把整个槐城都炸开了锅。

“这是怎么回事?”程晢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容,仿佛执法队是来自家串门的。

“就是啊……”宁璇跟着从屋里走了出来,微微蹙眉,望着执法队的修士,“为什么忽然来我们家?是有什么特令吗?为什么我们不知道?”

“长老。”为首的那个执法队修士上前一步,面上公正无私,“有人举报你与天人会勾结,并提供了有力证据,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进行对峙。”

背地里,他传音给程晢,“程长老,您家的那位小公子……把事情闹得很大,要是任由他指控下去,几乎危及咱们联盟的根本呐!首席的意思是……这事因您而起,您得把事情办圆了。请您跟我们走一趟,起码也做个表态吧!”

程晢望着执法队的修士,目光微微闪烁,他本以为这是余瑶在搞事,可是看这情况,又似乎不像?

不对,程慕颐那小子虽然跟他不亲,但本质上最是像他,也是精明冷漠至极的那种人,不可能毫无准备地莽撞地冲出来,就为了给生母报仇。

所以……多半是余瑶想用程慕颐来对付他,却没想到程慕颐另有盘算,超出了她的控制,让她翻车了,只能转而和他联手把程慕颐按下去,如此才能保住卫道联盟。

程晢想到这里,忍不住想大笑,余瑶总是自作聪明,自以为谁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却没想到机关算尽,总有变数!

只不过……程慕颐那小子到底是想干嘛?针对整个联盟,他难不成是疯了?

程晢神态自若地对着那修士点点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行的端坐的正,执法队,去就去吧,也能还老夫一个清白!”

“长老请。”那修士让开道,程晢便昂首挺胸地从那道中走了出去,跟着执法队去见程慕颐。

他走之前,传音叮嘱宁璇,“为防有诈,你去联系几个人……”

宁璇默默地听着,目光隐约有些闪烁,直到程晢跟着执法队离去。她望着外面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群,“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宁璇一转身,发现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正悠悠地拿了杯茶水小口小口地呡着,直到她看过来,才笑着开口道,“宁长老,程晢已经如约被带走。接下来,应该可以按照咱们约定好的计划来了吧?”

“可以。”宁璇冷冷地望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女人,“我会展示诚意,把名单给你们的。不过,接下来的事情,我不会露面。”

“怕首席过河拆桥吗?这大可不必,你是有功之臣,首席会拿你树立榜样的。”杜兰真悠悠地说道。

“做个精美的靶子吗?”宁璇冷笑了一声,“我说了不会露面,那就是不会露面。”

“这是你的选择。”杜兰真不再逼迫,转而朝宁璇伸出手,“那么,拿来吧!”

宁璇手指攥紧,犹豫了一会儿,取出一张纸,递给杜兰真。

杜兰真接过名单,随意地扫了一眼,便收进储物戒指中,“那么,合作愉快。”

宁璇不答话,冷冷地望着她。

“接下来是一场硬仗,就不多打扰了。”杜兰真朝她愉快地笑了笑,起身离开了。

宁璇望着空荡荡的庭院,陷入了沉默。

当夜,程晢没有回来。

宁璇知道,这意味着他在踏入执法队总部的时候,就已经被埋伏在那里的人就地格杀了。

她望着窗外的月亮,总觉得月光有一层薄薄的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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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槐城风云13

“首席,事情都办妥了。”杜兰真走进书房,轻声说道。

余瑶抬起头来,望着自己这个得力下属。这个长相秀美、性格温柔的女人,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把野心半遮半掩地藏在她柔弱的外表下,而这是第一次,她带着一身血气和煞气,走进余瑶的书房,露出最峥嵘的一面。

余瑶望着她,竟然莫名其妙地瑟缩了一下。这本无道理,也毫无来由,即使是余瑶自己苦思冥想,都说不清楚这瑟缩到底是为了什么。

“辛苦你了。”余瑶干咳了一声,然而一开口,她便发觉自己的语气竟有些微妙的疏离。现在她还用得到杜兰真,而且这也委实是个得力的属下,余瑶还不想放弃。“奔波了一天,多亏了你。”余瑶温声说道。

“为首席效命,是我的荣幸。”杜兰真毕恭毕敬地答道,用那种温柔到极致、缱绻似水的语气。她知道,稍微浮夸一点,让余瑶自以为看透了她,能够大大放松余瑶的警惕。

这个语气也太夸张了。余瑶笑了起来。杜兰真是不是那种忠心至极的人余瑶还不能武断判断,但她很清楚自己还没那个人格魅力让人这么短时间内忠心耿耿。

不过,这也不赖,余瑶不讨厌这种浮夸。只要杜兰真听话、在她掌握之中,这就够了。

“首席!”屋外忽然有人疾奔而来,转瞬便在屋内两人的注视中冲进房间。

“首席!宁璇带着几个支持程晢的修士在城里给程晢喊冤,说您为了争权夺利陷害他……”来的人是卫道联盟里为数不多的中立派长老,他忠于卫道联盟,而不是余瑶或者程晢。由于程晢勾结天人会的证据确凿,这位云长老便顺理成章地站在了余瑶这一边。

余瑶听到这里,忽然目光如刀,冷冷地望了杜兰真一眼,发现后者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格外真实,并不像是早已知道这件事的样子,这才把眼里的冷意稍微放淡了一点。

杜兰真诚惶诚恐地望着余瑶,脸色“唰”地一下子白得仿佛冬雪,“首席……这,我不知道……”

“慌什么!”余瑶不耐烦地朝她翻了个白眼,勉强算是把对杜兰真的疑心打消了。但与此同时,她又觉得需要重新考量杜兰真的能力了。

本来,杜兰真把事情办得很漂亮,让余瑶很是欣赏这个得力下属。然而,最重要的一环竟然忽然爆出漏洞来,而杜兰真似乎一点都没有预料,随机应变的能力也很一般,这就让余瑶有点不大放心她的能力了。

“程晢勾结天人会,背叛卫道联盟,背叛我玄门,罪不容赦!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还妄图杀人逃命,已被执法队当场格杀!”余瑶冷着脸,斩钉截铁地说道,“事实真相,本来因为不想引起恐慌,暂不公布,但宁璇作为程晢的道侣和帮凶,不思悔改,反而聚众闹事,污蔑联盟法度,其罪亦不可免!”

余瑶说着,环顾了一圈,望着面前的两人说道,“为了辟谣以稳定人心,我得亲自出面,将这件事澄清!”

怕是想赶紧把这盆脏水浇透、吧?不过,程晢确实也不冤枉。杜兰真暗暗吐槽,面上却殷勤又恭敬,“是!属下这就为首席安排!”

“有什么好安排的?直接去就是了。”余瑶淡淡地说完,径直便走了出去。

“云长老……咱们赶紧跟上呀!”杜兰真倒没急着跟上余瑶,反而催促起有些愣神的云长老来。

“哦……好!”云长老回过神来,朝杜兰真点点头,两人一起去追余瑶。

余瑶虽然直接走了,其实还暗暗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发现杜兰真和云长老结伴而来,心里隐约有些不高兴。这个杜兰真,她余瑶还没死呢,就到处结交拉关系!

余瑶领着两人,很快就找到了宁璇,后者身边聚集了数不清的人,把整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

在余瑶的印象中,卫道联盟还从来没有这么大规模的非官方集会!她放眼望去,几乎每张脸上都带着愤慨和同情。

余瑶的心猛地一沉!

“余瑶这个贱人为了争权夺利,虚构罪名,诬陷程晢!还不知道从哪里来找了个人,非说是程晢的私生子,还说这件事我也知道?”宁璇站在一个高台上哭天抹地,从高高在上的优雅长老瞬间变成担忧道侣的温婉可怜小女人,赚足了同情,“我……要是程晢真的对不起我,我怎么可能忍下?余瑶这人,最是喜欢用这种下作手段折辱人!”

“其他的倒也还好,只是我担心……我很担心程晢!”宁璇泪眼朦胧地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有人同情我,偷偷告诉我……说程晢已经被余瑶暗害了!我不敢相信!余瑶她怎么敢?怎么敢滥用私权,为了争权夺利害死卫道联盟的元老,玄门的大功臣!”

余瑶不能再听下去了,再任由宁璇在这倒打一耙胡说八道,这些人还真的要被宁璇煽动了!

“大家不要被这个天人会信徒骗了!”余瑶厉声说道,她的音量极高,不仅盖过了宁璇的声音,还把所有人的细碎闲言都逼回了肚子。

“程晢勾结天人会,是有确凿证据的!四十年前,他强迫一位穆家女修时,他就已经入了邪道了!他逼迫那名女修生下孩子,是想用那八字和体质特殊的孩子来助他修为大进,从而变成天人会所谓的天人!没想到那个女修带着孩子跑了,只能派人前去抓,只等着那孩子七岁就拿来献祭!”

“而为了这个自私的、愚昧的、狠毒的目标,他派去的人去了青瓦港,没想到正好遇见天人会的信徒在那里作恶!他为了获取力量,便纵容天人会肆虐,最后造成青瓦港满城惨死!这一切都证据确凿,如果有人质疑,大可去监察会请求查看资料!”

“现在,他的私生子来告他,是他的报应来了!”

余瑶的说的话一句比一句要响,说到最后,简直气势如虹,几乎让满场所有人失声。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时,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死!”

一道金光自人群中暴起,几乎让所有人的眼睛报废,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朝余瑶撞开!

余瑶大惊,飞身欲躲,却忽觉身形一滞,仿佛整个人被人用莫大的巨力贯在地上,动也动不了,只能惊恐地望着那金光朝自己飞来。

在金光临头之前,谁也没有发现,一道神识从余瑶的头顶心绵延而入,直贯泥丸宫!

一瞬间,余瑶的目光涣散起来,到嘴的大喊也烟消云散了。

下一刻,金光轰然而至,在余瑶毫无防备的状态下,狠狠地打在她身上!

有人在金光里冷冷地说道,“你这尸位素餐、争权夺利的狗东西,只因你那废物侄子便想杀我,要不是程长老搭救,我早就死在你手下了!程长老对我恩重如山,我今日便给他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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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槐城风云14

来人从万丈金光里跃出,等她完全显露身形的时候,余瑶已经没了气息,半边身子凹陷下去,就算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如果不是拿了剧本的演员,谁还能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里镇定自若?

杜兰真望着那金光璀璨里的身影,忍不住暗暗吐槽才刚说没点演技傍身不好混,顾霓云这就当场表演了什么叫莫得演技莫得灵魂的尴尬念白。

你这也太冷漠、太平淡、太无情、太事不关己了一点……一点也不符合你这个义薄云天、为恩人报仇当场杀人的人设啊?

顾霓云演技不行,只能队友来描补,杜兰真震惊地大喊了一声,“首席!”声音里含着震惊和悲痛欲绝,一下子就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顾霓云,你莫非是三大邪道的细作,专门来槐城搅乱卫道联盟安宁的!”还没等杜兰真开始谴责,她身后的云长老倒是先开口斥责起来。

“余瑶她这么多年来以权谋私,本来也不清白,谁知道会不会跟三大邪道也有关联?”顾霓云按照约定好的剧本给余瑶泼了盆脏水——其实余瑶也算不得委屈,毕竟这也是事实。

“胡言乱语!首席乃是我卫道联盟的脊梁,你杀了首席,卫道联盟何安?执法队给我把她拿下!”杜兰真抢在云长老之前怒声下令。

她最近天天和顾霓云从城东打到城西,两人不和也是全城皆知的事情了,杜兰真和云长老接连指责顾霓云是居心叵测,而余瑶确实算得上是卫道联盟的顶梁柱,众人眼里顾霓云便成了反派,而一直针对顾霓云的杜兰真反倒成了眼光独到、早早看破顾霓云真面目的聪明人。

人们短时间内发现卫道联盟的两面旗帜程长老和首席居然接连死去,正处在人心惶惶的时候,正需要一个有力的声音来引导他们。

再加上杜兰真是余瑶的亲信这件事已经深入人心,由她为余瑶张目,名正言顺。

因此,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在场的执法队便冲上前来,朝顾霓云攻去。

杜兰真既然要靠余瑶的死上位,自然也要表现得真诚一点,她手一翻,胭脂色便掣在手中,化作流光朝顾霓云飞去。

打打假赛而已,这两天顾霓云和杜兰真已经培养出默契了,怎么好看怎么来,反正就是打不死也打不伤。

但这只是顾霓云和杜兰真两个演员之间的默契。对于冲上前来的执法队修士,顾霓云就是真正的辣手无情了,金光闪烁间,人们只能看到一道道身影倒飞而出,而那绯红流光却和金光不相上下,这才意识到顾霓云的实力到底有多强,而能和她势均力敌的杜兰真又有多强。

其实他们高估了这两人的实力。

仅靠顾霓云一个人,也没办法这么轻易地快速解决这么多执法队修士。但没奈何,身边有个打假赛的队友,杜兰真这个演员看似顾霓云打得不可开交,其实暗搓搓帮着把执法队修士击飞打伤,这才表演出两人天神下凡的威势来。

顾霓云长啸一声,硬顶着杜兰真的刀光而上,与杜兰真硬拼了数次之后,喷出一口血来,但身形不停,疾飞而出,往槐城外飞去,很快便不见踪影了。

杜兰真收了胭脂色,目光沉沉,厉声朝赶来的执法队修士怒斥,“还不去追?”

她自己却没有动弹的意思,朝人群中的宁璇和其他跟着来为程晢张目的人指了一指,那些人身上的衣服便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化为锁链,将他们紧紧地束缚住。

宁璇得到了特别优待,被自己的衣服裹得像个粽子,一点空隙都没露。

“顾霓云说是为了程晢报仇,可当时带走程晢、审问程晢、举报程晢的有数人,她为何却偏偏把矛头直接对准首席?就算是分辨排查,也要时间吧?她这么目标明确地对准首席,一定是有人在教唆!”

杜兰真冷着脸,环视了一圈,“程晢勾结天人会的证据确凿,首席虽不幸身亡,但证据还会如她之前所说的那般陈列,诸位但凡有所疑惑,都可以去查看!”

“那么,到底谁是顾霓云背后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在程晢身死之后想暗害首席?”杜兰真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敲在人们的心上,“诸位,首席不幸遇害,程长老也被证实勾结天人会,卫道联盟,危矣!”

“这其中种种,皆是天人会的阴谋!如果不是我们抢先发现程长老的真面目,各位可以试想一下事发之后到底有多可怕!”

“不过,大家不必惶恐,不必丧失信心!首席虽不在了,但卫道联盟还在!天人会之所以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谋,就是因为他们害怕我们!他们的实力远远比不上我们,所以他们不敢堂堂正正地来一场,只能用这种下作手段!”

杜兰真极其轻微地运用着贯珠天音控制人心和情绪,随着她修为渐深,已经能够做到不留痕迹地用贯珠天音提升自己的魅力和信服力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很有感染力的而,有了这种手段,便更能做到人格魅力的极大提升。

她对在场所有人发表了一场安抚性的演讲,算算时间差不多,便宣布要把这件事彻查清楚,还卫道联盟一个清净。

云长老在她身后目瞪口呆,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在他心里,杜兰真其实算不上一个很好的接班人选,毕竟她太年轻、在卫道联盟的资历也太浅。但一来云长老自己并没有挑大梁的能力,二来杜兰真在这短短时间里展现出来的手段确实也镇住了所有人,云长老除了皱着眉头无可奈何,也只能无可奈何。

但是……云长老担忧地想着,杜兰真现在在这里能完美接手,可那些不在场的高层却不会接受一个来卫道联盟没几天的小丫头接手啊!他本心里只是希望卫道联盟能很好地走下去,谁做首席都无所谓,但他真的不希望自家人内耗。

“云长老,咱们走吧。”杜兰真回过头来,对他说道。

云长老望着她,发现杜兰真的神色很冷静,并没有因为忽然上位而兴奋。

“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杜兰真目光沉沉,睁眼说瞎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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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槐城风云15

(替换章,先别买,明天替换)

来人从万丈金光里跃出,等她完全显露身形的时候,余瑶已经没了气息,半边身子凹陷下去,就算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如果不是拿了剧本的演员,谁还能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里镇定自若?

杜兰真望着那金光璀璨里的身影,忍不住暗暗吐槽才刚说没点演技傍身不好混,顾霓云这就当场表演了什么叫莫得演技莫得灵魂的尴尬念白。

你这也太冷漠、太平淡、太无情、太事不关己了一点……一点也不符合你这个义薄云天、为恩人报仇当场杀人的人设啊?

顾霓云演技不行,只能队友来描补,杜兰真震惊地大喊了一声,“首席!”声音里含着震惊和悲痛欲绝,一下子就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顾霓云,你莫非是三大邪道的细作,专门来槐城搅乱卫道联盟安宁的!”还没等杜兰真开始谴责,她身后的云长老倒是先开口斥责起来。

“余瑶她这么多年来以权谋私,本来也不清白,谁知道会不会跟三大邪道也有关联?”顾霓云按照约定好的剧本给余瑶泼了盆脏水——其实余瑶也算不得委屈,毕竟这也是事实。

“胡言乱语!首席乃是我卫道联盟的脊梁,你杀了首席,卫道联盟何安?执法队给我把她拿下!”杜兰真抢在云长老之前怒声下令。

她最近天天和顾霓云从城东打到城西,两人不和也是全城皆知的事情了,杜兰真和云长老接连指责顾霓云是居心叵测,而余瑶确实算得上是卫道联盟的顶梁柱,众人眼里顾霓云便成了反派,而一直针对顾霓云的杜兰真反倒成了眼光独到、早早看破顾霓云真面目的聪明人。

人们短时间内发现卫道联盟的两面旗帜程长老和首席居然接连死去,正处在人心惶惶的时候,正需要一个有力的声音来引导他们。

再加上杜兰真是余瑶的亲信这件事已经深入人心,由她为余瑶张目,名正言顺。

因此,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在场的执法队便冲上前来,朝顾霓云攻去。

杜兰真既然要靠余瑶的死上位,自然也要表现得真诚一点,她手一翻,胭脂色便掣在手中,化作流光朝顾霓云飞去。

打打假赛而已,这两天顾霓云和杜兰真已经培养出默契了,怎么好看怎么来,反正就是打不死也打不伤。

但这只是顾霓云和杜兰真两个演员之间的默契。对于冲上前来的执法队修士,顾霓云就是真正的辣手无情了,金光闪烁间,人们只能看到一道道身影倒飞而出,而那绯红流光却和金光不相上下,这才意识到顾霓云的实力到底有多强,而能和她势均力敌的杜兰真又有多强。

其实他们高估了这两人的实力。

仅靠顾霓云一个人,也没办法这么轻易地快速解决这么多执法队修士。但没奈何,身边有个打假赛的队友,杜兰真这个演员看似顾霓云打得不可开交,其实暗搓搓帮着把执法队修士击飞打伤,这才表演出两人天神下凡的威势来。

顾霓云长啸一声,硬顶着杜兰真的刀光而上,与杜兰真硬拼了数次之后,喷出一口血来,但身形不停,疾飞而出,往槐城外飞去,很快便不见踪影了。

杜兰真收了胭脂色,目光沉沉,厉声朝赶来的执法队修士怒斥,“还不去追?”

她自己却没有动弹的意思,朝人群中的宁璇和其他跟着来为程晢张目的人指了一指,那些人身上的衣服便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化为锁链,将他们紧紧地束缚住。

宁璇得到了特别优待,被自己的衣服裹得像个粽子,一点空隙都没露。

“顾霓云说是为了程晢报仇,可当时带走程晢、审问程晢、举报程晢的有数人,她为何却偏偏把矛头直接对准首席?就算是分辨排查,也要时间吧?她这么目标明确地对准首席,一定是有人在教唆!”

杜兰真冷着脸,环视了一圈,“程晢勾结天人会的证据确凿,首席虽不幸身亡,但证据还会如她之前所说的那般陈列,诸位但凡有所疑惑,都可以去查看!”

“那么,到底谁是顾霓云背后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在程晢身死之后想暗害首席?”杜兰真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敲在人们的心上,“诸位,首席不幸遇害,程长老也被证实勾结天人会,卫道联盟,危矣!”

“这其中种种,皆是天人会的阴谋!如果不是我们抢先发现程长老的真面目,各位可以试想一下事发之后到底有多可怕!”

“不过,大家不必惶恐,不必丧失信心!首席虽不在了,但卫道联盟还在!天人会之所以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谋,就是因为他们害怕我们!他们的实力远远比不上我们,所以他们不敢堂堂正正地来一场,只能用这种下作手段!”

杜兰真极其轻微地运用着贯珠天音控制人心和情绪,随着她修为渐深,已经能够做到不留痕迹地用贯珠天音提升自己的魅力和信服力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很有感染力的而,有了这种手段,便更能做到人格魅力的极大提升。

她对在场所有人发表了一场安抚性的演讲,算算时间差不多,便宣布要把这件事彻查清楚,还卫道联盟一个清净。

云长老在她身后目瞪口呆,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在他心里,杜兰真其实算不上一个很好的接班人选,毕竟她太年轻、在卫道联盟的资历也太浅。但一来云长老自己并没有挑大梁的能力,二来杜兰真在这短短时间里展现出来的手段确实也镇住了所有人,云长老除了皱着眉头无可奈何,也只能无可奈何。

但是……云长老担忧地想着,杜兰真现在在这里能完美接手,可那些不在场的高层却不会接受一个来卫道联盟没几天的小丫头接手啊!他本心里只是希望卫道联盟能很好地走下去,谁做首席都无所谓,但他真的不希望自家人内耗。

“云长老,咱们走吧。”杜兰真回过头来,对他说道。

云长老望着她,发现杜兰真的神色很冷静,并没有因为忽然上位而兴奋。

“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杜兰真目光沉沉,睁眼说瞎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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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槐城风云16

云长老……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杜兰真知道他们定的这个计划其实非常粗陋,称不上精妙。但同时她也非常清楚,在现实中,越是步骤简单的计划越有成功的可能。话本里那种层层嵌套的算无遗策,放在现实里只会变成状况频出、意外连生。况且,在绝对的武力之下,也并不需要那样细致、容易出错的计划。毕竟,她不可能控制每个人、每个细节。

整个计划其实是这样的

首先,由程慕颐出面,说服、取信于余瑶,然后在余瑶的暗中支持下指控程晢。如果没有余瑶的支持,程慕颐的指控只会被人按下,没法伤害到程晢。

程慕颐指控之后,这件事在余瑶的推动下,会在整个槐城流传开来。即使程晢平时形象管理做得很好,民众一开始不信程晢会做下这种事,但既然这件事闹大了,他们总会关注它。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心里的怀疑便会越来越强。

在这件事有了一定的关注度之后、程晢的警惕完全产生之前,由执法队出面,给程晢一个暗示,让程晢以为这是余瑶暗害不成反而失控,以为走这一趟最多就是互相拉踩、互泼黑水。而实际上执法队总部埋伏着余瑶的人,等到程晢进入,就立刻将他围杀。

而被程晢当做后备路线、场外援助、得力下属的宁璇,则早就和杜兰真达成了共识,被杜兰真说服,背叛了他。她交出了程晢作为后备、让她联系的那些人的名单,现在来找杜兰真报丧的名单里,有一大半但是这些人。

这一切都是余瑶知道、并且支持杜兰真、为杜兰真提供帮助抹去痕迹的事情。

而余瑶不知道的是,宁璇并不像杜兰真所说的那样,得到了余瑶的保证,反而对余瑶会不会卸磨杀驴心存犹疑,在杜兰真的引导下,产生了带着程晢一系比较亲近她的人自立山头的打算。

因此,宁璇带着人声讨余瑶,倒不是真的想把余瑶给拉下台,而是想博取城里居民的同情,争取带一部分人,要么出槐城在旁边再建一座附城,要么划一片区域自治。

然而顾霓云混在宁璇带的人之中,等到余瑶在杜兰真的引导下前来之后,立刻杀死余瑶。杜兰真则迅速接盘,顺便把宁璇等人制住,免得他们把自己陷害程晢这件事招出来。

与此同时,其他参赛者则互相组队,一个人跟着某高层,另一个人穿黑斗篷把该高层杀死,然后一追一逃,到无人处换下斗篷,再由原本杀人的那个去见高层,追来的那人穿黑斗篷暗杀。

参赛者们在槐城已经待了一段时间,往上爬得很快,虽然比不上杜兰真,但各自也有山头,摸清楚自己顶上高层的行迹。这种做法效率极高,能够快速地除掉不好控制的高层,给参赛者们挪位子。

这些参赛者坐稳了位子,杜兰真才能真正坐稳首席的位子、参赛者才能真正控制住卫道联盟。

如果有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破坏这次计划……那么杜兰真会教他做人的。毕竟,这个计划失败的成本不高,大不了大家多杀几十几百个人罢了。倘若有人告密或者使坏,那这人就是得罪了其他参赛者,除非麻溜地滚出槐城,否则会被当场送出场景世界。

走到现在这个阶段,放弃原本的路线、重新选择路线,那成本就太高了。

杜兰真相信这些参赛者是能坐上腾出来的位置的。毕竟,在绝对的武力面前,资历、经验、人脉不值一提,几乎不需要什么谋划,耍横都行。如果哪个参赛者这点也做不到,那他也不配继续浪费积分了。

这是总的计划。

而对于杜兰真来说,她想要坐上首席的位置,有两个大难题。第一个难题,她刚来卫道联盟没几天,就连加入监察会都嫌短,很多有排外意识的土著还不信任接受她,现在她居然要做首席,很难取得土著的信任和支持。第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杜兰真总不能做个光杆司令,亲自处理所有事务,偏偏她来的时日尚浅,还没个手下可以指使。

而这两个大难题并非单纯的武力能解决的,因为其他人的位置没有其他参赛者来争,可是首席这个位置不乏虎视眈眈者,她用了武力,别的参赛者便也会想试试,那就成了大乱斗,得不偿失。

杜兰真想要解决第二个问题,倒也简单,只要其他参赛者成功上位,她再简单地杀鸡儆猴一番,人都有从众心理,大家便都各归其位,按照卫道联盟本来的规矩做事,一时间卫道联盟不会乱。而等时日久了人心浮动的时候,这个场景世界也该结束了。

而第二个问题就有点难办了。排外这件事是组织的特点、争权也是人的天性,想让土著和参赛者都心平气和地接受她,她得借力。

杜兰真当然有她自己的心机。

现在死的高层,要么是余瑶的手下,要么是程晢的派系,总之掐强斗狠的刺头都被她安排了。卫道联盟一共只有十二个长老,加上余瑶、程晢、宁璇,一共死了八个,只剩下四个。

这四个里面,有一个是余瑶的派系,其他三个包括云长老都是平时话不多、存在感不高的中立派。这四个人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性格都不强势、更倾向于被安排。

而在这四个人里面,云长老是资历最老的那个,也是威望最高的老好人。

杜兰真现在暂时把云长老收服了,就可以由云长老为她背书、借云长老的力去收服其他人。

杜兰真基本可以肯定云长老现在是愿意听从她的安排的。以后不知道,但现在,云长老六神无主,急需一个顶梁柱把卫道联盟塌下来的天顶上去,没有谁比余瑶的亲信、一直在他身边见证各种变故却一直镇定自若、能力出众的杜兰真更加可靠。

但唯一让杜兰真有些不确定的是她竟然觉得云长老虽然不能看穿整件事,却似乎对于谁做了手脚、搞了小动作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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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槐城风云17

“大家应该都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了吧?”杜兰真坐在主位上,旁边就坐着云长老,望着大堂里满满当当的人,沉声说道,“在短短半个时辰里,首席、五位长老、三位高层同时遇害,凶手全部逃脱,连是谁干的我们都不清楚!”

虽然死了一批高层、杜兰真抓了几个跟着宁璇搞事的高层,但这个大堂里还是坐得满满的,一眼望去,不少带着迷惑、惊惶和质疑的脸。

这主要是因为秉着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想法,每个空出来的位置都有参赛者顶上,所以并不缺人。

不过,无论是参赛者还是土著高层,对杜兰真坐在主位这件事,都不乏质疑。

对于参赛者来说,他们自知没有希望做首席,又不敢在此时直面杜兰真的锋芒,而这又都是早就商量好的,因此虽然有点不服,也只是冷眼旁观。

而对于土著高层来说,一个刚来槐城没几天、在余瑶青睐下才短时间内拥有存在感的年轻人,居然坐在首位,妄图抢占这个首席的位置,简直是疯了!

然而,让人迷惑的是,目前资历最深、威望最高的云长老,居然坐在她下首,这就意味着云长老是支持她、认可她的,这不得不让土著高层们三思。

况且,在杜兰真的刻意挑选下,刺头基本被安排了,留下的都是性格比较被动、攻击性不强的修士,看见大家都没什么动作,便也心怀犹疑地坐在原地观察。

因此,直到杜兰真开口说话,都没有人质疑她为什么能坐在主位。这无形之中,给了她很大威势。

性格被动的人质疑别人有没有资格做领导的方式,不是出声质疑,而是默不作声地观察。他们并不接腔,只是望着杜兰真,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到底能不能服众。

杜兰真知道,倘若她做得不够好,那么这里便会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唯有这些人真正加入讨论了,她才算是过了这一关。

“当务之急,已经不是去抓凶手了。”——抓也抓不到,“对于槐城来说,最严重的问题在于安全的问题!必须提高槐城的安保,否则今天死了九个人,明天就会死九十个人!今天几位前辈不幸遇害,明天就是你我性命难保!”

倘若没有做过领导理事的经历,那么一般人是很难上手一个组织的事务的。庞大而烦琐的事务会让人顾此失彼,顾了这个忘了那个,手忙脚乱。唯有亲身实践过、经营过的人才能信手拈来、游刃有余。

在场的修士里,即使是名门弟子、有心经营的,也多半限于年纪,时间都花在修炼、历练上了,真正说到经营,其实自己心里没谱。

但杜兰真不同。

她在海国做卧底的时候,做着谅事宗年轻弟子第一人,协助谅事宗长老打理谅事宗的大小事务,此外还要为金长老捞钱。那时她自己不断锻炼这方面的能力,又有乐正初、宁潇鹤远程指导,早已入门。现在她对如何经营一个组织、如何有效捞钱这件事已经很有心得,做起事、安排人来游刃有余。

杜兰真并不在乎底下的沉默,她条理分明、有条不紊地把事情分析了一遍,然后给各个部门安排起任务来。她拿着余瑶亲信这个身份,一口一个“首席曾经说”“首席跟我说过”“如果不xxxx那首席九泉之下如何瞑目”。她坐在首位上,仿佛这个位置就该是她的。

人们一开始还质疑她的资格,但在她井井有条的分析和安排下,便很快忘记了这些,在从众的沉默和她令人心折的气度下顺从地应喏,甚至没有给杜兰真杀鸡儆猴的机会。

杜兰真比谁都清楚,根本就没有什么三大邪道的刺客。刺客就坐在这个大堂里认认真真听任务呢。

但无论如何,表面功夫总归是要做的,毕竟参赛者是要踩着原高层上位,不给人家报仇是得不到大家的认可的。同时要充分调动这些土著的同理心和恐惧,让他们意识到,今天是这些人被杀,明天就很有可能是他们被杀,所以一定要尽全力去找刺客——当然,他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如果真的找到了……那这个幸运儿就会获得一份刺客团大礼包。

杜兰真很清楚,想要接盘一个组织的同时维持组织的内部稳定,就需要把内部压力转移到外部去。反正三大邪道干的坏事够多的了,也不差这一件,就好好珍惜这口锅吧!

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排查之中,参赛者可以借此机会熟悉、控制手下,真正坐稳位子。等到大排查结束,卫道联盟也差不多就完全掌握在参赛者手里了。

“各位,逝者已逝,我们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已逝的各位前辈是卫道联盟的过去,我们却是卫道联盟的现在和未来!将卫道联盟发展壮大,重振玄门辉煌,这一切都还需要我们的努力。”杜兰真安排完了,便熟练地给所有人打鸡血,“这是卫道联盟的危机,也是在座你我的机会!扬名史册、成就传说,就看我们能否把握了!”

杜兰真与生俱来的感染力非常强,当她全情投入地表演的时候,哪怕是参赛者都禁不住感到轻微的热血沸腾,更不必说是土著们了。

对于杜兰真和参赛者们来说,这个世界是陌生的,但也是熟悉的。

陌生的是人,是这个外神入侵的世界,但熟悉的也是这个玄门的戡梧界。

他们也是戡梧界修士,他们也是玄门弟子。即使非常清醒地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推演出来的小洞天世界,这只是一场比赛,但对玄门的感情是无法改变的。

但凡能走到这一步的修士,都是自家宗门的天才弟子,是各个宗门重点培养对象。每个宗门都会重点抓这些弟子对宗门、道统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否则养出一群白眼狼二五仔图什么呢?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这些参赛者的脑海里都浮现了这样一个疑问

这就是评委会把场景世界设置成这样的目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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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槐城风云18

如果之前有人跟槐城居民说,余瑶和程晢会在几天内相继身死、卫道联盟十二位长老最终只能剩下四位,而一大波来卫道联盟还没满一个月的人会登上高层,成为这个组织的掌舵人,新的首席会是一个温温柔柔的漂亮姑娘……他们一定会以为这个说话的人疯了。

但槐城居民惊恐地发现,这种简直像是噩梦一样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

更让人惊恐的是,这种简直违反了所有常识的事情,居然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进行了……平稳,高效,仿佛并没有什么不符合逻辑的地方。

到底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还是他们的认知和尝试出现了问题?

而对于卫道联盟路线的大部分参赛者们来说,这件事其实也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即使是在这群专门来刷分的参赛者们心里,这样的进度,也实在有点太过迅速,简直超乎想象!

按照他们的构想,起码还得再等个一个月,他们才能顺利上位,完美接盘。然而到了槐城才半个月,这个卫道联盟居然已经易主了!而且在可预见的短暂时间内,他们还是可以稳稳地控制住这个组织的!

这一切的发展,并非自然而然,而仿佛是一开始匀速地自顾自跑着,却被人忽然一把拉向终点疯狂加速跑。事实上,就在几天前,大家还都是一心一意找机会在卫道联盟争取更高的地位,今天居然就已经把卫道联盟的高层一个个宰了自己上位了……这感觉,实在有些微妙。

深究起来,这一切的转折,都是因为杜兰真回来了。

杜兰真回卫道联盟之前,一切风平浪静,大家互相无论是合作还是竞争程度都不深。等到杜兰真从魏雪城回到槐城,这事情的发展就好像脱了缰的野马,一路往奇怪的方向去了。

虽然很多人对这个发展不乏疑虑——毕竟,他们是要阻止外神入侵,现在却先把玄门血洗一遍,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不过,大家也都是有基本判断能力的,杜兰真提了几个关键信息,再加上他们自己搜集到的信息,便很清楚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现在赶紧把卫道联盟拿到手,能早一步布置就多一点准备,也就能在最后的事件里多捞一点分。

在余瑶和几个高层被杀之后,参赛者们在杜兰真、魏玉成的组织下,把槐城梳理了一遍。原本槐城有好几个部门,其中最重要的是执法队、决策堂和监察会。现在参赛者们商量了一番,把其他部门全都撤了,并为一个后勤院,由魏玉成做院长,奚玉山做副院长——是杜兰真故意把他塞进后勤院的。

魏玉成在参赛者的联合中起到的作用其实比杜兰真大,因为在杜兰真去魏雪城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打下了一定的基础。事成之后就得分猪肉,杜兰真把后勤生活这一部分交给了魏玉成,这一块非常重要,魏玉成也算满意。但由于这一块真的非常重要,杜兰真又是一个掌控欲有点强的人,怕魏玉成有什么坑人行为,就把跟她关系比较好的奚玉山塞进了后勤院。

执法队是槐城的秩序维护机关,其实也是槐城的军队,这一块由祝青雪来主导,她是整个计划最初的参与者,也是槐城唯三的筑基后期修士,做这个主导者谁也没法反对。杜兰真对祝青雪也不是很放心,就把闵听寒放到执法队去给祝青雪当副手了——这两个人的性格都挺闷,正适合做这种事。

至于监察会的会长,却是土著云长老。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杜兰真自己的心思——她这个首席长老前面还有个“代”字在,如果手里没点势力,只有个虚名,那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甜?

至于决策堂,显然是历届首席长老的自留地,被杜兰真握在手里。

从信息上来说,杜兰真现在是占了极大的优势的。毕竟,决策堂才是对槐城最了解、解决整个槐城各方面事务的部门,她每天所能获得的信息之多,远超其他人。

但另一方面,杜兰真现在的局势有个无法忽视的问题,那就是她手底下没有一支特别靠得住的势力。她不像祝青雪那样掌控着槐城的力量,也不像魏玉成那样掌握着槐城的资源命脉,决策堂这个部门的强是建立在其他部门服从的前提下的,可杜兰真根本没把握让这群参赛者都服从她!

要是卫衔在槐城就好了。杜兰真忍不住叹息,要是卫衔在槐城,杜兰真就把他塞进执法队里去了。祝青雪虽然机敏聪慧,但不善言谈、不爱交际,显然不像卫衔那样能来事,也不像卫衔那样会收买人心。如果卫衔在执法队里,即使地位不如祝青雪,却会比祝青雪更有威望。

不过,不可能的事情就不必想太多了。卫衔现在根本就不在槐城里,他在杜兰真回槐城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具体原因不详,由于大家都是竞争对手,没有人会主动说出自己的计划,杜兰真也无从得知卫衔到底是去干嘛了,不过出于两人发小的默契,杜兰真很确定卫衔肯定不是放弃这条路线了。

如果真要猜测,她怀疑卫衔这么久没回来,是因为他被分到的这个身份。在癸水阁的时候,她就隐隐约约和卫衔有过交流,但由于那里没法传音、直接说话又怕被监听,她只是模糊地知道卫衔这个身份本来似乎也是槐城人,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离开了槐城,直到收到英雄令,这才回槐城。

如果卫衔回来,杜兰真还得想办法给他安排一个好位置——大不了再杀个土著也行,毕竟,即使不提两人的交情,杜兰真也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帮衬一下。

不过,当务之急,显然不是去想行踪、归期不定的卫衔。对于杜兰真、魏玉成和祝青雪这三个最初的计划者,也是完整计划的知情人来说,他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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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槐城风云19

如果有人离开槐城,往外走十里地,来到槐城外的某片荒野上,会发现在这里居然有一张气派华贵的木桌,桌子的四面端坐着四个气度不凡的人,正在商量着什么。这突兀的景象,绝对值得每个路过的人都打量一番。

然而,这里很偏僻,基本不会有人路过。即使有人真的不巧路过,也会被这四个人发现,提前解决。

俗话说得好,明人不做暗事,偷偷摸摸避着人谈的,那多半不是什么光明正大、可以宣之于众的事情。而对于这四个非要选在这荒野上相对而坐的人来说,他们出来显然也不是为了换个景色打麻将的。

“这里就是我在决策堂的资料里找到的信息了。”杜兰真拿着一块玉简,往桌上一扣,发出“哒”的一声轻响,然后被她推到桌子正中间。“关于那个……神秘组织的。”

如果有槐城人看见坐在她对面的艳色罗裙的女修,一定会大惊失色,因为这个和新上任的首席长老神秘相见的女修,竟然是曾经和杜兰真打得不可开交你死我活、刚刚杀了前任首席长老、现在正被整个卫道联盟通缉追杀的顾霓云!

不过,在座的四个人显然没有一个觉得她们的秘密会见有什么值得惊讶的,每个人都非常平静地望着那块玉简,注视着顾霓云伸出手来,把它捞到她的手中,然后当着其他三个人的面放在额前读了起来。

三人静静地望着顾霓云阅读玉简里的信息。几个呼吸之后,顾霓云放下了玉简,沉思了一会儿。

“玉简里说了什么?”这四个人里唯一的一个男子、槐城新上任的后勤院院长魏玉成率先开口道。

“和我们的猜测基本一致,卫道联盟的资料里记录了这个神秘的组织的源头,确实在于天外。”顾霓云尚在沉思,而发现并整理这些资料的杜兰真便开口向魏玉成和祝青雪解释了起来,“但是,卫道联盟并没有特别详细的记载——这一点很奇怪。”

顾霓云把玉简往桌上一放,魏玉成和祝青雪便轮流拿起来读了一遍,然后和顾霓云一起陷入了沉思。

“确实,这件事显得有点奇怪。”顾霓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卫道联盟这样庞大的组织、整个戡梧界秩序的制定者和维护者,没道理对这个神秘组织语焉不详。”

杜兰真给顾霓云的这块玉简里,比较详细地记载了之前神秘组织成员出现的情况和事件,也记录了其中部分人的身份,这当然比他们自己胡猜、摸不着谱来得清楚多了。

卫道联盟对于这个神秘组织的行踪和行为很清楚,顺着这些信息推理追查一番,顾霓云完全可以快速找到这个组织。正如杜兰真所说的那样,这个神秘组织是一条暗线,是即使你知道有这么一条暗线但也不一定能找到、甚至不知道怎么去找的线。如果顾霓云能快速搭上这条线,也就极有可能把她目前的不利形势抵消掉了。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这份资料里,虽然对这个神秘组织的行踪记载得比较详细,可对于这个组织本身,却语焉不详。这个组织的领导者是谁?这个组织是为了什么而建立的?这个组织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这一切即使在这份资料里也是一个谜。

这份资料对于这个组织本身只有聊聊几句话该组织的源头不在戡梧界。该组织历史悠久底蕴深厚。该组织的最终目标虚无缥缈。该组织是一群白日梦想家的狂欢。

这些语焉不详、简短至极的组织介绍,连同对于这个神秘组织的行踪的记录,是一份完整的资料,杜兰真在读完这份资料之后,获得了“积分+10”的提示,但她并不知道这10分到底是为了神秘组织的行踪还是这语焉不详的定义,又或者是两者都有?

如果这10分是为了这神秘组织的行踪,那么说明这定义如同表面上看到的这样迷糊、意义不大。如果是为了这定义,那么说明这看似不明的定义其实直指这个神秘组织的核心,甚至于直指这个场景世界的核心。

然而,既然杜兰真无法确定这分到底是为何而给,那么进一步的推测自然也无从进行,她只能从这份资料本身去考虑。

在对神秘组织的行踪有了比较清晰的了解之后,卫道联盟对这个组织竟然还是只有这样模糊的定义,这件事本身是不合理的。顾霓云可以根据这份资料去找到这个神秘组织,那么卫道联盟也可以。卫道联盟没道理对这个组织只是浅尝辄止地记录一下行踪,而不去进一步探寻这个“底蕴深厚”的组织。

如果说大家都是玄门修士对抗三大邪道,不需要浪费精力在调查友军身上的话——这显然说不通。杜兰真在找神秘组织的信息的时候,看见四大宗门和其他散修势力的资料成打成打的,和这个组织少得可怜的资料简直是天差地别。

“我找遍了资料,关于这个神秘组织的只有这么多。”杜兰真无奈地摇摇头,“连这个组织叫什么名字都没有记录。”

“会不会是这个组织本身比较松散,外围成员对于内部信息知道的其实不多、管理又非常严格,所以卫道联盟没法探查出更多的信息?”魏玉成猜测道。

“我也想过这种可能。”杜兰真微微蹙眉,慢慢摇摇头,“可是,这大概与那句一群白日梦想家的狂欢有点冲突吧?毕竟,如果已经到了知道对方是白日梦想家的地步,应该对这个组织有了更多了解才对——起码知道他们的白日梦是什么吧?没道理不提及啊?”

这不是什么只言片语,这是整个卫道联盟的资料库,是只有高层能查看的资料。关于这个神秘组织的资料,想要查看甚至必须首席长老的允许。

卫道联盟不存在比首席长老更高地位的人。这份资料没道理不全。

“说起来……为什么这个神秘组织听起来这么像三大邪道?”祝青雪忽然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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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槐城风云20

祝青雪这话一出,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其实,他们也并非没有感觉,但这感觉隐隐约约,若有似无,直到被祝青雪一语道破,他们才忽然发现,这神秘组织,听起来竟然和三大邪道这么相似!

有一瞬间,三人的脸色竟然同时一白,似乎忘记了控制情绪和表情,不由自主地表现出真实的想法——他们在恐惧。

“你们怎么了?”祝青雪皱了皱眉,莫名其妙地望了三人一眼,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她这话一出,三个人当场露出惊恐之色来。

杜兰真和魏玉成、顾霓云对视了一眼,非常默契地明白对方的恐惧出自何处如果这个神秘组织代表玄门最后的希望,而这个神秘组织又和三大邪道如出一辙……那么,这样设置的评委会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到底是想指明大家的源头都在天外,还是想指明……大家其实同出一源呢?

甚至于……评委会就是想借此告诉世人,其实神道、玄门并无什么本质的不同?

那么道统之争……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三人沉默了很久。

“我想,总归不至于是想说明神道玄门本一家。”出人意料的,率先开口的既不是魏玉成,也不是杜兰真,而是顾霓云。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她——有时候,心思多的人反而不是那么有勇气去说破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否则,玄门这么多年的教育,岂非是个笑话?”

“况且,分清道统,是戡梧界的基础教育,是六大宗门一起定下的,无论到底是否是自家为了利益的粉饰,起码这就是规矩。评委会虽然目前自成一体,但也都出自名门大派,不可能直接打整个玄门、六大宗门的脸,所以,咱们不必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了。”顾霓云拨弄了一下头发,状似安然地说道。

祝青雪听到这里,才知道她眼前这三人到底想到哪里去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指出了一个现象,这三人竟然能脑补到那里去!但她又没法说这三人的脑补就一定不是真相……

但她还是觉得他们想多了!

“顾道友说的是。”魏玉成换换电梯,又露出一个悠然的笑容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们大可不必去想那有的没的,不管玄门到底是什么来历,只要咱们认同的是这个道统,那就无所谓其他了。”

他们在这疯狂脑补,又转眼风轻云淡。脑子动得快,姿态摆得潇洒,可苦了那些守在天幕前的修士和非鹤楼上的评委们。

“这什么意思啊?”有修士茫然地望着天幕,“我怎么听着……像是在说咱们玄门道统与神道并无不同、同出一源?”这是迷茫的观众。

“我不信!他们这都是胡乱脑补,不知道在想什么!玄门道统和那旁门左道怎能相提并论?亏得他们还都是名门弟子,竟不如祝青雪一个散修来得通透守道!简直贻笑大方!”这是反应激烈坚决不信的观众。

“我就知道!怪不得评委会要给安排这样一个场景世界呢!果然是早有深意!这诸天万界哪有什么道统之分!其实都是咱们玄门的天下,只不过叫法不同、派系不同罢了!”这是极度自信、被快速洗脑的修士。

前两种修士,评委会其实都不是很担心,因为激烈的人激烈得恰当、迷茫的人也不会进一步关心。

他们最怕第三种修士。

“这几个小东西,真是会脑补啊!”李畈站在非鹤楼上,望着天幕,眉头紧锁,简直可以眉毛夹筷子。“整天都在猜出题用意,走火入魔了吧?过度脑补、过度解读,知不知道这到底会给戡梧界带来多大的麻烦!”

李畈的脾气不是很好,但评委会的都是元婴真君,没谁会忍着他的臭脾气和自命不凡,该怼就硬刚。

但此刻,轮休时出来透风的几位元婴真君都没有反驳他,反而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杜兰真他们确实不是故意制造谣言的,但他们脑补出来的错误言论不巧被天幕放映给所有人看了。

你永远不知道有些人能有多没脑子,元婴真君们可以很定,过会儿就会有谣言传出来,说玄门和神道其实是一家,大家同生同长同根同源,要不是为了利益之争,其实大家都是一家人……

不是这样的!

“当初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谭苑真君微微蹙眉,跟着李畈一起烦恼,“这也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全,没想到还会产生这种误会。”

“快点准备辟谣吧。”庾姗元君跟着叹了一口气。原本因为李畈总是质疑她,庾姗不太搭理这人,更不会出言支持李畈。然而辟谣这种事情真的很麻烦,一旦搞不好,有心人拿来对付六大宗门——特别这个节骨眼上,戡梧界绝对不能不稳定,否则,戡梧界好不容易得来的希望又得推迟了。

“别急,看看这小丫头想说什么。”昇阳宗的陈渊青元君忽然开口道。

陈渊青是评委会里修为、资历第二的元婴真君,但她其实比主审唐玉先年轻许多,可能是评委会里最接近元婴后期的人了。

她平时不大爱说话,性格比较疏淡,因此门下弟子也多是这种性子。她门下目前最有名的年轻弟子正是曾经登上过非鹤楼、群芳谱有名的郗昭。她此时开口,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天幕现在正对的的人,是杜兰真。

“我想……我们刚才肯定是想多了。”杜兰真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不是自夸——整个戡梧界里,我虽然不算跟神修打过交道最多的,但也绝对是打交道最多的那一批人。我刚才也是乱了性,一时糊涂才去歪想,事实上,神修和玄门修士绝对并非同源,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况且,就算不信我,起码也该信玄门道统,信自己多年苦修啊——场景世界里这些神道信徒的力量和咱们玄门灵力是否同源,咱们应该很清楚了才对。”杜兰真笃定地给这件事辟谣,“这绝对是咱们想多了!”

“你似乎还有下文?”魏玉成笑了起来,“快说吧!难不成非得我们给你做个捧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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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槐城风云21

“就是,你这人看上去还挺干脆,可实际上没事就喜欢卖关子,非得别人求着你才开口,恶趣味。”顾霓云朝她翻了个白眼,“知道你脑子转得快,我们还得仰仗着杜道友为我们指明方向呢,不敢拿乔,请说吧!”

杜兰真干笑了一声。她确实习惯于卖关子,这样能在细节中积累主动权,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她习惯如此,也会继续这么做下去。但这不代表被人直接戳破心思时气氛不尴尬。

魏玉成和顾霓云直接戳穿她的意图,然后怼她,其实是大家关系慢慢拉近、渐渐熟悉、有成为朋友趋势的表现。如果大家关系疏离、全靠利益维系,那么无论是否看破,此时都该装作没看破——否则就别听她分析,要听分析就得低头,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而魏玉成和顾霓云这番话,也并非是想白嫖,其实是点明他们“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我愿意低头”的心思,这是示好的表现。

杜兰真情商不差,当然不可能不明白这其中微妙,因此微微一笑,算是把这事给掀过去,不再卖关子,“在看到这份资料之前,我们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神秘组织和三大邪道的源头都在天外。”

其余三人点点头——其实这个共识是由杜兰真提出来、其他三人觉得没毛病而得出来的。

“但是,没有足够的信息,也得不出来这个结论。”杜兰真来了个转折,“我们能分析出来,是因为我们本来就进度极快、获得的信息很多,而评委会设置的时候,不可能默认所有参赛者都和咱们是一个情况。”

“虽然这份资料只有经过首席长老同意才能阅读,但得到首席长老同意、混入资料库,并不算什么特别难的条件,评委会在设置这份资料的时候,很可能是按照进度中等偏上的参赛者的情况设置的。”

“因此,这份资料里这样介绍神秘组织、给出暗示,可能只是想说明我们已经得出的这个结论罢了。”杜兰真笃定地说道。

当杜兰真说到这里的时候,站在非鹤楼上的几位元婴真君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小姑娘,我跟你说,你的路,走宽了啊!

杜兰真说到这里,顾霓云的脸忽然一黑。一份设置为进度中等偏上的参赛者就可以拿到的资料,却需要她用自己进度极快的卫道联盟路线来换,这怎么算都亏了啊!

“不过,你也不必觉得自己亏了。”杜兰真仿佛有读心术一般,立刻朝顾霓云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拿到过可以加积分的资料?”

“这些资料可以共享,但共享者不会再次得分。据我了解,这种加积分的资料,是仅此一份,不会有重复的。”杜兰真环顾了一周,缓缓说道,“而这份资料,正是有积分拿的资料。”

顾霓云默不作声地望着杜兰真。她明白杜兰真的意思。无论这份资料获取的成本和条件是高还是低,由于物以稀为贵,既然它是独此一份的,那它就是无价的。而连卫道联盟这种明面上最强的组织里都只有这一份资料,其他势力对这个神秘组织的资料只会更少。也就是说,这一份资料问世的条件已不重要,反正它的身价已经大涨,配得上顾霓云的付出。

但不知道为什么……顾霓云总觉得有点不爽。经此一事,杜兰真成了首席长老,拿了这份有附加分资料的积分,还顺利地把曾经的竞争对手转变成了为她收集神秘组织消息的合作伙伴……

啧,好处怎么都给这个女人占去了?

如果杜兰真知道顾霓云在想什么,一定会笑语盈盈地告诉她,这就是心机党的胜利。新时代的修仙者只靠武力是没法成功的,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才是正道理!

不过,即使杜兰真隐隐约约对顾霓云的沉默有所猜测,她也不会真的去刺激人家。杜兰真浅浅地笑了一下,刚要开口把这事翻个篇,魏玉成便忽然开口,“据你了解……你是不是收集了很多有附加分的信息?否则,没法这么笃定地得出每份信息独此一份的结论吧?”

杜兰真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口气。魏玉成可真会抓重点。

杜兰真自从回了槐城之后,便有意和其他参赛者打交道,收集各种信息。在成为代理首席长老之后,她更是借职务之便,和不少参赛者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互换关键信息。

但目前为止,这事还是单对单进行的。这就等于是杜兰真手里的牌,她要考虑什么时候把牌打出去。

杜兰真确实想过展开一个大型情报交流会,但是她的公信力还没那么强,组织这样的交流会未必能得到所有参赛者的认可——他们多半信任杜兰真的能力和自己对她人品的判断,但对于杜兰真是否能保证所有人都不说谎这件事并不确定。

因此,杜兰真目前是打算攥着这些情报,在合适的时候打出去控制局面的。

不过,她不得不向顾霓云解释,也就不得不带出这件事,那么被魏玉成追问,也就是难免的事情了。

换个角度想,搞不成大型情报交流会,先搞个小范围情报交流会也不错。

“我这段时间和槐城的参赛者们接触过,彼此交换了一些信息,如果你们也想知道更多那咱们现在可以交换一下情报。”杜兰真悠悠地答道。

“你怎么确定对方说的是不是假话?”祝青雪突兀地开口道。其实她问的问题不奇怪,但她总是很沉默,一开口就会显得突兀。而她的语气、口吻,也似乎天生就带着让人感到突兀的力量。

“这个就要说到一个好东西了。”杜兰真早有预料,或者说,对于被质疑这个问题经验丰富。她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符箓,往桌上一拍,介绍道,“真知会出品的求真符,只要付出0积分,就能激发一个光圈,笼罩住一定范围内的人,在这个光圈内,只能沉默,没人可以说谎。”

“0积分?你疯了?你和每个人交换情报都是这个套路?你有几分可以浪费?”顾霓云皱着眉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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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槐城风云22

“这个求真符是可以多次利用的。”杜兰真轻轻笑了笑,“只要花一次积分,可以多次使用。”她没有明确说出这个多次到底是几次,因为这毕竟也算得上一个有点价值的信息。

“你有没有想过,评委会不会给你占这种便宜。”顾霓云皱着眉打量着桌上泛黄的符箓,“这种东西,到底以什么为凭借?为什么能保障别人说的都是真的?这么有用的符箓,又为什么只需要十个积分就能反复使用?”

“我当然想过。”杜兰真点点头,“世上没有白捡的便宜,有得必有失,我不可能忽略这个。”她沉思了一会儿,最终下定决心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之所以会有这种保证双方话语真实性是符箓,很有可能是由真知神主作为见证者。这种符箓一旦使用,其实就等于是一道指向真知神主的简陋微弱的仪式,只要真知神主想,祂就可以通过这个仪式直接注视你、甚至施加影响给你。”

“你既然想得这么清楚,怎么就非得用它?”顾霓云不大赞同地望着她,“这也太莽撞了——万一真知神主直接把你洗脑了呢?”

“这前怕狼后怕虎的,待在家里还得怕噎死,不如主动一点,才能把握更多机会。”杜兰真慢慢敲了敲桌子,以一种笃定的姿态说道。顾霓云所说的,她不是没有想过,但她相信评委会设置这么一个符箓,设置积分用符箓的机制,便一定对参赛者有所帮助。至少还不至于刚一用符箓便当场被洗脑。

“那么……”魏玉成慢悠悠地问道,“想必你一定也想过,频繁使用求真符,会引起真知神主的注意咯?”

他这话一出,无论是顾霓云还是祝青雪,俱显露出惊愕之色,似乎没想到魏玉成居然会这么说。

但杜兰真面不改色,仿佛早有预料。“不错。”她只是简短地说了这两个字,便不愿再多谈了。

“等等,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顾霓云惊愕地望了望魏玉成,又望了望杜兰真,“什么叫会引起真知神主的注意?”

“简单来说,这种符箓用得多了,就好比一个同住在一栋楼里、经常去特定某一家敲门借盐的邻居。虽然这栋楼里人很多很多很多,多得数不清,来借盐的也不止这么一个,但他来的次数多了,总归会在主人家心里留下印象,路上遇见了,就能认出来这就是那个总来借盐的家伙。”杜兰真悠然答道,“我就是那个总是去借盐的家伙。”

顾霓云神色怪异地望着她。杜兰真这姿态之潇洒、神色之镇定,仿佛真的只是借了个盐而已,浑不似自知已在真知神主那里留下印象的样子。

杜兰真这么镇定,自然是有原因的。

首先,外神是肯定会降临的,这会是整个场景世界的最终任务。而参赛者连外神麾下的修士降下灵识附身都扛不住,更不可能硬怼外神了。因此,想要解决外神入侵,方法自然要落在天外的力量上。既然不是自己硬刚,即使在外神心里有印象,危险程度也没有到不可承受的地步。

其次,她是来刷分的。杜兰真需要分数,她急缺分数。这就意味着她不可能以苟为主、快乐躺赢,她需要自己去顶上、拼尽全力去刷分,在任务里抢到更多的分数。因此,在神降这个最终的任务里,她又怎么可能裹足不前?更能受到外神的关注,这对于她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因为外神越多的关注意味着更多的小任务,意味着刷分机会。比起自己去寻找刷分机会,当然是让刷分机会跟着自己跑比较有效率不是吗?

因此,她绝不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代价而放弃使用外神符箓。她会节制地、慎重地当用则用。

“那么,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你们还愿意继续交换情报吗?”杜兰真把玩着手里的求真符,声音里含着隐隐约约的笑意——她基本上可以猜到这几人的反应了。

“我不来了。”她话音刚落,顾霓云便斩钉截铁地答道。

杜兰真毫无半点意外,朝顾霓云懒洋洋地笑了一下,“那么,一路顺风。”她算是比较了解顾霓云了,很清楚顾霓云这个看似又莽又刚,其实走的是稳健路线。沈淮烟当初跟她说顾霓云看似粗放,其实很有心机,这话真是一点也没说错!剥去粗放莽撞的外壳,其实顾霓云比谁都谨慎。

顾霓云皱着眉头望了她一眼,没有过多犹豫,下一刻便起身告辞,“那么,再见了。”

话已说完,顾霓云又没有继续交流情报的意思,自然是早走早好。

杜兰真望着她离去,心里思索着这人何时会带着情报归来——顾霓云会回来找她的,杜兰真很确定。从顾霓云抛弃卫道联盟路线的那一刻起,她就走上了散修路线,即使有神秘组织的资料,也无法掩盖她缺乏该路线积累的事实。即使顾霓云找到了神秘组织、拿到了重要信息,她一个人也缺乏把重要信息变现的能力。

诚然,到时顾霓云可以去找别人合作,但别人难道比卫道联盟更熟悉吗?顾霓云手握着杜兰真这些人杀人夺权的把柄,自然会更倾向于与可以制衡的人合作。

是的,从杜兰真脑子里开始筹谋这个计划的那一刻起,她便把卫道联盟和那个神秘组织同时视为了囊中之物。她亲手送给顾霓云的资料,自然会连本带息地被顾霓云再次带回来。

而到了那时,大家合则两利,不是很好吗?

“那你们两位呢?”杜兰真目光一转,微笑着望向魏玉成和祝青雪。

“顾道友行事稳健,我可没这个冷静。”魏玉成哂笑,“论起对刷分的迫切,谁还能比得上咱们三个?别说是可能引起真知神主注意,就算是直接被真知神主标记了,那有情报我也得听听啊?”

祝青雪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三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平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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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繁忙的世界

(替换章,过1—2小时替换上)

“这个求真符是可以多次利用的。”杜兰真轻轻笑了笑,“只要花一次积分,可以多次使用。”她没有明确说出这个多次到底是几次,因为这毕竟也算得上一个有点价值的信息。

“你有没有想过,评委会不会给你占这种便宜。”顾霓云皱着眉打量着桌上泛黄的符箓,“这种东西,到底以什么为凭借?为什么能保障别人说的都是真的?这么有用的符箓,又为什么只需要十个积分就能反复使用?”

“我当然想过。”杜兰真点点头,“世上没有白捡的便宜,有得必有失,我不可能忽略这个。”她沉思了一会儿,最终下定决心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之所以会有这种保证双方话语真实性是符箓,很有可能是由真知神主作为见证者。这种符箓一旦使用,其实就等于是一道指向真知神主的简陋微弱的仪式,只要真知神主想,祂就可以通过这个仪式直接注视你、甚至施加影响给你。”

“你既然想得这么清楚,怎么就非得用它?”顾霓云不大赞同地望着她,“这也太莽撞了——万一真知神主直接把你洗脑了呢?”

“这前怕狼后怕虎的,待在家里还得怕噎死,不如主动一点,才能把握更多机会。”杜兰真慢慢敲了敲桌子,以一种笃定的姿态说道。顾霓云所说的,她不是没有想过,但她相信评委会设置这么一个符箓,设置积分用符箓的机制,便一定对参赛者有所帮助。至少还不至于刚一用符箓便当场被洗脑。

“那么……”魏玉成慢悠悠地问道,“想必你一定也想过,频繁使用求真符,会引起真知神主的注意咯?”

他这话一出,无论是顾霓云还是祝青雪,俱显露出惊愕之色,似乎没想到魏玉成居然会这么说。

但杜兰真面不改色,仿佛早有预料。“不错。”她只是简短地说了这两个字,便不愿再多谈了。

“等等,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顾霓云惊愕地望了望魏玉成,又望了望杜兰真,“什么叫会引起真知神主的注意?”

“简单来说,这种符箓用得多了,就好比一个同住在一栋楼里、经常去特定某一家敲门借盐的邻居。虽然这栋楼里人很多很多很多,多得数不清,来借盐的也不止这么一个,但他来的次数多了,总归会在主人家心里留下印象,路上遇见了,就能认出来这就是那个总来借盐的家伙。”杜兰真悠然答道,“我就是那个总是去借盐的家伙。”

顾霓云神色怪异地望着她。杜兰真这姿态之潇洒、神色之镇定,仿佛真的只是借了个盐而已,浑不似自知已在真知神主那里留下印象的样子。

杜兰真这么镇定,自然是有原因的。

首先,外神是肯定会降临的,这会是整个场景世界的最终任务。而参赛者连外神麾下的修士降下灵识附身都扛不住,更不可能硬怼外神了。因此,想要解决外神入侵,方法自然要落在天外的力量上。既然不是自己硬刚,即使在外神心里有印象,危险程度也没有到不可承受的地步。

其次,她是来刷分的。杜兰真需要分数,她急缺分数。这就意味着她不可能以苟为主、快乐躺赢,她需要自己去顶上、拼尽全力去刷分,在任务里抢到更多的分数。因此,在神降这个最终的任务里,她又怎么可能裹足不前?更能受到外神的关注,这对于她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因为外神越多的关注意味着更多的小任务,意味着刷分机会。比起自己去寻找刷分机会,当然是让刷分机会跟着自己跑比较有效率不是吗?

因此,她绝不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代价而放弃使用外神符箓。她会节制地、慎重地当用则用。

“那么,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你们还愿意继续交换情报吗?”杜兰真把玩着手里的求真符,声音里含着隐隐约约的笑意——她基本上可以猜到这几人的反应了。

“我不来了。”她话音刚落,顾霓云便斩钉截铁地答道。

杜兰真毫无半点意外,朝顾霓云懒洋洋地笑了一下,“那么,一路顺风。”她算是比较了解顾霓云了,很清楚顾霓云这个看似又莽又刚,其实走的是稳健路线。沈淮烟当初跟她说顾霓云看似粗放,其实很有心机,这话真是一点也没说错!剥去粗放莽撞的外壳,其实顾霓云比谁都谨慎。

顾霓云皱着眉头望了她一眼,没有过多犹豫,下一刻便起身告辞,“那么,再见了。”

话已说完,顾霓云又没有继续交流情报的意思,自然是早走早好。

杜兰真望着她离去,心里思索着这人何时会带着情报归来——顾霓云会回来找她的,杜兰真很确定。从顾霓云抛弃卫道联盟路线的那一刻起,她就走上了散修路线,即使有神秘组织的资料,也无法掩盖她缺乏该路线积累的事实。即使顾霓云找到了神秘组织、拿到了重要信息,她一个人也缺乏把重要信息变现的能力。

诚然,到时顾霓云可以去找别人合作,但别人难道比卫道联盟更熟悉吗?顾霓云手握着杜兰真这些人杀人夺权的把柄,自然会更倾向于与可以制衡的人合作。

是的,从杜兰真脑子里开始筹谋这个计划的那一刻起,她便把卫道联盟和那个神秘组织同时视为了囊中之物。她亲手送给顾霓云的资料,自然会连本带息地被顾霓云再次带回来。

而到了那时,大家合则两利,不是很好吗?

“那你们两位呢?”杜兰真目光一转,微笑着望向魏玉成和祝青雪。

“顾道友行事稳健,我可没这个冷静。”魏玉成哂笑,“论起对刷分的迫切,谁还能比得上咱们三个?别说是可能引起真知神主注意,就算是直接被真知神主标记了,那有情报我也得听听啊?”

祝青雪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三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平淡的微笑。



第三百三十二章 繁忙的世界2

“左护法,舵主请您去神宫一叙。”侍者谦卑地深深鞠躬,目光低垂,话语轻柔,简明扼要地传达着需要他表述的意思。

“舵主找我有事?”他们此时正站在一座山丘之巅,四处人影稀疏。被侍者毕恭毕敬奉迎的人,正半侧着身子,站在亭子里,远眺着山下风光。透过瓦缝的薄暮粲光照在她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来。听到侍者的传话,她一挑眉,回过头来问道,“是有什么事?”

“属下也不知,想必左护法去见了舵主,自然就知道舵主的意图了。”侍者头微微垂着,目光却忍不住隐晦地在左护法姣好的身段上徘徊着,几乎克制不住地,他露出些许贪婪又垂涎的神色。他的目光主要在她的腿和腰上缠绵,而这隐晦的缠绵几乎让他兴奋到颤栗——谁能想到,就是这看似纤细不盈一握的身躯,在三天前,徒手撕碎了前任左护法的躯壳!

好想拥有……好想拥有这样强大的躯体!

他魂牵梦萦的那双以纤细秀美的外表掩饰力量的手臂,慢条斯理、又不容闪躲地朝他伸了过来。

“噶——”血肉撕扯的声音快到了极致,只化作一声轻响,和喷薄而出的血水。

他的手臂竟然被当场扯断了!

侍者一瞬间发出骇人的惨叫声,缩成一团,在地上拼命地打滚,仿佛这样就能浇灭他的痛楚。

没有多给予一点耐心和同情,左护法再次慢条斯理地——这次迈开了腿,不轻不重地踩在侍者的肩膀上,将他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后者发出了杀猪般的嘶吼。

“我不喜欢别人这么看着我,明白吗?”左护法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狂吼和哀嚎,她满脸不悦地望着这个侍者,没有半点因为他的痛苦而动容。她举起那只前一刻还在侍者肩膀上好好地长着的胳膊,冷冷地问道,“这是你最引以为傲的部分吧?是从哪个倒霉蛋身上扯下来的?”

“这是一个小小的教训,希望你能早日领悟。”左护法冷着脸,当着侍者的面,把这条断臂碾为粉尘,在侍者面前轻轻地摇了摇手,那粉尘便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滚吧。”

她做完这一切,转身就走,似乎这个侍者不值得她更多的注意力。

如果让戡梧界的修士们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个左护法不是别人,而是沈淮烟!

沈淮烟在人们的心里一向是嫉恶如仇、急公好义的,现在这种冷酷到残忍的形象,绝对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但对于沈淮烟自己来说,这是一件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

首先,这些都不是真人。其次,就算这些是真人,沈淮烟对他们下起手来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这些人在她面前会奴颜婢膝、谄媚巴结,但对于弱者,他们俨然又要换一副嘴脸,把弱者有罪演绎到极致。沈淮烟可以笃定地说,每个天人会的信徒,都是满手鲜血,踩在别人的痛苦上走下来的。

天人会希望通过达到躯体每个部分的极致来实现晋升“天人”的梦想。而这每个部分的极致从何而来呢?自然是祈求悬感照冥天君的垂怜,给予他们各种各样的仪式,转化各种各样的材料,强化自己的躯体。

而这各种各样的材料,有的是天材地宝,有的就要血腥得多了。天人会信徒所采用的材料中,最常见的就是他人的躯体。可以是死人的尸体,也可以是活人身上的一部分。因此,天人会信徒的强大,无不是踏着他人的血泪甚至生命。

沈淮烟从第一天进入场景世界、第一天进入天人会,就恨不得把这些人渣统统杀死!

然而,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她没这个实力。

沈淮烟给人的感觉就是“行事超莽的暴躁老姐”“遇事不决莽一波”,但实际上,她绝不是无脑送。在她刚筑基的时候,就曾经在“心月坊”周旋过一段时间,成功救出许多修士,现在只不过是换个情景、调高难度、需要更好的演技罢了。

如果是杜兰真在海国谅事宗的那种情况,沈淮烟估计当场就放弃了,她很确定自己没那么能演。然而,评委会也不会这么刁难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天生戏精。对于天人会来说,只要你够强,在里面就能活得很痛快——可以超越道德、人性的痛快。

沈淮烟当然不可能去搞什么强化躯体,更不会去迫害别人就因为他的手臂毕竟强壮。不过,她作为剑修,是认真炼体过的,以凌云剑派的门户,炼体的法门也自有独到之处。空降天人会,沈淮烟凭借自己炼体的成果,就能直接手撕大部分天人会信徒。

这段时间里,她又是破坏博爱会的神降、又是一路手撕天人会信徒,成功把原本的顶头上司挤下去,成为了天人会总舵的左护法。

对于天人会的信徒来说,强化也是有偏向的。因为大部分人都没有那个资本和能力进行全身强化,因此他们会专注于某个部位的强化。

沈淮烟在天人会混了一段时间,非常清楚对于这些天人会信徒来说,死亡很可怕,但失去自己专心强化的方向则更加痛苦。

一般来说,沈淮烟不喜欢折磨人,更不会以此为乐,她会觉得太过麻烦。然而,对待这些天人会信徒,她也不介意多费一点功夫。而她这种残忍的行为也不会引起天人会总舵任何人的不满。

沈淮烟愿意这个侍者取乐,那就由她高兴,除非这个侍者忽然有了机缘比沈淮烟还强,那又是另一件事了。

这个侍者没有资格吸引沈淮烟更多的注意力,前者还在哀嚎,后者已经动身前往那所谓的神宫了。

天人会最近动静很大,沈淮烟已经留意了很久了。这是山雨欲来的前兆……她一个人没法独扛,已经朝好几个打过交道的参赛者发出信件了。

这回总舵主把她叫去……是终于想让她也参与进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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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繁忙的世界3

“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回去……”

“卫衔?”有人从远处喊着,“卫衔!”

卫衔正和人说着话,忽然被打断,不由纳闷地回头望去,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干嘛?”

“严青衣也在?正好你们赶紧一起来!向凌波他们等着一起讨论呢!”喊他的是个散修路线的参赛者,积分排名应该算是比较靠后的那种,进场发育得也一般,现在是找着大腿卖力抱。

“什么事这么郑重?”卫衔诧异地和严青衣对视了一眼,两人方才正在聊天——是的,聊天。虽然闲聊这件事放在严青衣的身上显得那么不可思议,但事实证明,刻板印象要不得,再高冷再冰山的人也是会聊天的。

“既然有事,那咱们走吧。”严青衣望了那来通知的参赛者一眼,淡淡地说道。

“行,咱们就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值得向大小姐这么兴师动众。”卫衔笑了一声,朝那传话的参赛者点点头,随口问道,“你也去的吧?一起走吧?”

“当然去,所有参赛者都去。”那人笑了笑,自觉地走到了卫衔的身边——要是走到严青衣身边,那什么也不用干了,直接承受冷气就完了。相比冷酷的严青衣,自然是豪爽大方的卫衔比较平易近人。

看来是真的有什么大事发生……卫衔心里一动,望了严青衣一眼,后者若有所觉,转过头来与他对视。

“我之前说的,道友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卫衔见他偏过头来,并不慌乱,随口捡了句别的话题凑上。

“我会考虑。”严青衣点了点头。对于熟悉严青衣的人,就能通过他的举动明白他对卫衔的态度已经算得上非常友好、甚至称得上另眼相看了。而他会这么对待卫衔,也并不会让人感到奇怪。卫衔本身无论天资手段还是背景都绝对算得上出色,性格又豪爽擅交游,即使是严青衣这样的冰山男,也很难对他有恶感。

三人并肩穿过一片田野,左右俱是碧绿的菜苗,薄暮正好,俨然一副令人心旷神怡的农家田园图,即使放在修仙者的世界里,也绝不显突兀,反而一派写意逍遥。

这里是西宗的后山田园,西宗的弟子在这里种植了不少灵蔬,供养自家宗门。

等到三人快速穿过田野,来到厅堂时,屋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他们互相讨论着,隐隐有争执,但并不激烈。一见到三人进来,大部分人不约而同地露出怪异的神色来,卫衔注意到,这怪异很大程度上是针对他的。

“你们来了。”徐恩池就坐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看见三人走近,朝他们招了招手,“来吧,有新的消息!”

“什么消息?”卫衔走近了,一边观察着在座的人的神态,一边问道。

“有好几个消息。”徐恩池手边摊着不少东西,他简明扼要地说道,“第一条,卫道联盟被杜兰真他们拿下了。”

听完这个消息,卫衔没有立刻说话,沉默了几个呼吸。

他被这个消息镇住了。

卫衔离开槐城做任务其实也就十几天,现在徐恩池告诉他卫道联盟已经易主了?

“你错过了一大笔积分。”向凌波坐在上首,漫不经心地说道,“杜兰真直接做了新首席,她一定赚了很多很多积分——就连我现在在西宗混了个代理长老也拿了五十分呢。”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

卫衔一时间不知道该震惊哪一个,是震惊向凌波做西宗代理长老居然拿了五十分这么多,还是震惊杜兰真居然直接做了卫道联盟新首席?

他只是出来做个任务,槐城居然已经变天了?

“第二条,”徐恩池理都没理他现在名义上的上司一下,自顾自说道,“何平书成了南宗代理掌教。”

这回卫衔已经不会再感到惊愕了。他已经可以非常平淡地接受这个世界天翻地覆只需几天这个事实了。而他很快意识到,算算场景世界里所有的势力,数得上号的也就卫道联盟、四宗、三大邪道,其中卫道联盟和南宗的领头人都是极尘宗弟子!

虽然自己不是这场比赛的主角这件事让他微感失落,但宗门到目前为止居然有这样的优势也足以让他欣慰。

“而这两条消息结合起来,就变成了第三条。”徐恩池继续说道,“无论是卫道联盟还是南宗,现在都在光明正大地广泛吸纳参赛者的加入——这场比赛进行到这一步,已经开始进入抱团刷分的阶段了。每个参赛者都是力量,我们如果不抓紧招人,那就要落后于他们了。”

“我有点意外。”卫衔沉默了一会儿,“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有预料,但我没想到卫道联盟会这么快……”

按理说,卫道联盟是这个场景世界最强的势力,理应是最晚被参赛者夺下的势力才对。可是算算时间,能被西宗得到消息,说明槐城那里好多天前就已经易主了——向凌波成为代理长老也只是两三天的事啊!卫道联盟这个最强的居然反而比其他势力先易主!

“我们也没想到。”徐恩池耸了耸肩,“我们还以为我们够快的了。没想到……卫道联盟是十天前易主的,南宗大概是四天前正式易主的,我们居然落后了这么多——不愧是名门大派,贵宗弟子果然不凡啊!”

卫衔若有所思地望了严青衣一眼,然后笑着问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啊,确实有。有几封信寄来,它们来自四面八方、各个势力。而且很巧的是,他们是同时到达的。”向凌波拿起两封信晃了晃,“魏玉成提出要和我们战略信息共享,何平书提出我们要互相守望——真奇怪,哈?我本以为来信的会是杜兰真的,如果她不是个没头脑的蠢货的话。”

“那另外几封呢?”卫衔习惯了向大小姐的随心所欲和畅所欲言,望着她手里的信问道。

“这两封信说的其实是同一件事。”向凌波懒洋洋地笑了笑,“沈淮烟和璩粥,一个在天人会,一个在真知会,不约而同地告诉我们,外神有大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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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繁忙的世界4

“璩长老,这是您的信。”信笺被恭恭敬敬地送上书桌,送信人低着头,不敢直视书桌后的人。

“麻烦你了,去吧。”璩粥从案牍中抬起头,平淡地把人打发走,拿起信笺拆开。

这封信来自南宗。

璩粥甚至不必拆信,就已经知道里面大致会说什么了。

就在几天前,璩粥顺利成为真知会总舵的一位长老——其实相比别的路线的参赛者来说时间有点晚了,主要是因为璩粥一直非常谨慎地筹谋,一举夺得地位,成为真知会的实权长老,掠过了作为一名长老巩固权力的部分。

而在成为真知会长老之前,璩粥并没有只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相反,他的目光始终留意着整个场景世界。

无论是六壬阁的功法传承、还是他与生俱来的谋划能力,都让璩粥习惯于多布局、多谋划。他喜欢万事都掌握在手中的感觉,喜欢那种默不作声织就一张大网,出其不意地把所有人都网络在其中的感觉。

早在他还只是刚刚进入真知会总舵的时候,璩粥已经开始物色最适合他的盟友了。

从了解了这个场景世界的权力结构和分布之后,璩粥就很确定,这不是一个人的游戏。这不是某人靠着武力单打独斗一路狂杀就能得第一的比赛。

这么多的参赛者、这么多的天之骄子,都挤在这个场景世界里,评委会要是想让这场比赛有意义,那就必然要着落在团队合作、团队竞争上。

璩粥靠着真知会的情报和消息,再加上他之前对参赛者的观察,综合考虑之后,谨慎地选择了许多盟友。

他找了南宗的何平书、西宗的向凌波、天人会的沈淮烟、博爱会的陆悠然、卫道联盟的魏玉成,以及不少他也比较看好的参赛者。

值得赞叹的是,璩粥的眼光一向比较精准。近段时间传来消息,卫道联盟易主、南宗易主、西宗实权朝参赛者转移……璩粥物色的盟友,也真的大多不负所望。

唯一有些偏差的,就在于卫道联盟里。

璩粥联系参赛者,基本上是每个势力联系两个人。而由于卫道联盟比其他势力都强,目测也会有更多参赛者选择它,因此璩粥在槐城联系了三个人,让人遗憾的是,他偏偏没有联系到那个最终坐上首席长老、摘取最大胜利果实的人。

这绝非璩粥看不上杜兰真,实在是时机不凑巧。杜兰真在槐城的时候,璩粥还没进真知会总舵,消息还很闭塞。等到璩粥进了真知会总舵,杜兰真早已经动身去了魏雪城。这时候璩粥也联系不上她,就和同样四处联系人的魏玉成一拍即合。

这时璩粥也没放弃再联系杜兰真,他想着等杜兰真回到槐城之后再联系一下。

谁知道,两边路途遥远,杜兰真的动作又贼快,等到璩粥收到杜兰真回到槐城的消息,跟着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卫道联盟易主的情报。

到这个地步,璩粥反而不再考虑和杜兰真联系上了。魏玉成在卫道联盟的地位仅次于杜兰真,璩粥和他联系也够了。最关键的是,璩粥不敢保证,自己与两个人都联系会不会反而激化两人争权的矛盾。璩粥想要一个可靠的盟友,而不是互相竞争太激烈、不稳定的盟友。

璩粥一边想着,一边拆开信笺。果然不出所料,何平书在信里态度积极地要和他互相守望。

璩粥看了一会儿,确认自己已经掌握了这封信的全部信息,便轻轻一摆手,让信笺燃起一丝火苗,袅袅地化为青烟。

要不是他已经成为了真知会的实权长老,受到所有人的尊重,信件不会被任何人提前打开,璩粥甚至都不敢直接收外来的信件。

璩粥烧了信,开始思索起场景世界目前的情况来。

以团队为竞争单位、在合作中竞争的模式正在形成中,短则几天,长则十几天,就会完全形成,到时候璩粥考虑的就不会再是某个人怎么样,而是某个势力、某个团体怎么样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散修路线只会有南宗和西宗这两个团体。南宗以何平书为首——说起来,璩粥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极尘宗的普通弟子很有些能耐,他才筑基初期吧?而西宗则以向凌波为首——说真的,璩粥很同情西宗团体的修士们,向大小姐这种随心所欲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忽然为了好玩做点疯狂的事情出来?

至于天人会和博爱会的情况,璩粥的了解反而没有那么详细。与大部分修士所想的相反,三大邪道可没有守望相助的概念。三大邪道之间一见面就死掐,那掐得狠度和强度,比遇见卫道联盟修士还要狠。

璩粥要是和玄门联系被发现了,那可能视情况被划分为无信者,而他要是跟天人会和博爱会联系,那就一定会被划为异信徒、神主的背叛者。

——当然,两者下场都很凄惨就是了。但后者肯定会更凄惨。

但,即使是有限的联系和交流,璩粥也可以确定,三大邪道不约而同地在搞什么大阴谋。

从他目前接触到的情况来看,真知会显然是在准备神降。

以璩粥现在在真知会的地位和权力,想做什么事都很方便,但要是有意阻挠神降,那哪怕是真知神主在世也会被信徒撕了的。

璩粥也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阻挠神降。

神降多半是最后的关卡,专门给所有参赛者准备的盛宴。

璩粥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只除了一件事——那个刚进入场景世界时被话外音提及的神秘组织。

璩粥通过真知会的情报,对这个神秘组织有了很深的了解,知道这个组织的力量来自天外,知道这个组织一定是最终对抗神降的关键点。

但非常离奇,也非常让人恼火的是,璩粥翻遍了情报,用尽了努力,却一直没有找到这个神秘组织。

他们就好像——不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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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繁忙的世界5

槐城的外来信息汇总处负责接受外部寄来的信件,大多数是正式信件,但也有不少是寄给私人的信件。因此,外来信息汇总处一直非常热闹。

“有我的信吗?”又是一个来拿私信的。

负责整理信件的修士头也不抬地答道,“私人信件需要有腰牌证明身份,你的腰牌呢?”

来人默不作声地递上了腰牌。

腰牌被递到眼前,整理信件的修士终于抬起头来直视面前的人。她目光掠过那人的眉眼,忽然愣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喊着,“首席……”

站在她面前来拿信件的,居然是卫道联盟新上任的首席长老!

首席长老亲自来拿私人信件!

这个修士没法不震惊。无论是前任首席长老余瑶,还是其他的所有长老,该摆的谱绝不会少,槐城对此很能接受,也习以为常,甚至于很赞成这种做法——高层就该日理万机,这种小事交给别人做就好了,万一事事亲力亲为,累坏了怎么办?遇到危险怎么办?

这种认知在余瑶被当众刺杀之后达到了顶峰。

虽然大部分槐城人对于这个新晋的首席长老认同感其实不高,但不管怎么说,她总归是当上了首席长老,也就是卫道联盟的排面了。哪怕大家难免因为她的年纪和资历质疑她,但好歹是接受了这件事,默认她暂时有了首席长老地位。

杜兰真居然自己跑来拿私人信件,这确实是让这个修士无比惊讶的。一个已经习惯了高层摆谱的人第一反应不会是“这个新首席好平易近人”,而是“这个新首席有点跌份”。权力给人打造一具枷锁,等到人们习惯了,干脆连钥匙都自己丢掉了。

杜兰真并不在乎眼前这个修士怎么想的。她收到腰牌的提示说她有私人信件,所以她就来了。对于她这种只需短暂停留的情况,如果都成了一把手了还要考虑一个无名土著怎么看待她取信的行为,那她过的也太逊了点。

杜兰真只是沉默地轻轻敲了敲桌子,提醒她赶紧回神专注自己的本职工作。

整理信件的修士低下头,“我给您带路……”

“您的规格很高,和其他长老的私人信件都有专门存放处——实在不好意思,本来应该由我们专门给您送去的,但您也知道,最近城里变动太多,我们太忙了……”

“不必麻烦,这样就很好。”杜兰真平淡地点点头,跟着这修士穿过许多堆满信件的书架,从她手里接过那明确写给她的信件。

一共有两封,分别是沈淮烟和陆悠然寄来的。

杜兰真当然没有在这里拆信的意思,朝那修士点了点头,“麻烦你了。”她说完,就打算离开。

然而,就在她原路返回,路过那修士的书桌时,杜兰真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是谁的信?”杜兰真指着桌上的信。桌上有很多信,看得出来是刚分好,有的好多张叠在一起,有的只有两三张,而杜兰真所指着的则是一张孤零零放在一旁的信。

“那是魏玉成长老的信……”跟在她身后回返、弱声弱气地仿佛小可怜的修士小声答道,“刚刚分好,还没来得及放到书架上……”

杜兰真没有作声,凝视了那封信一会儿。

跟在后面的修士迷惑地望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的用意,但又不敢开口打扰。

“我给他带去。”杜兰真沉思了一会儿,伸手将那封信拿到手里,和自己的两封信一起收入储物戒指。

“哎,首席……”

杜兰真带着疑问的神情望向她,眉宇间有一种理所应当的笃定,仿佛自己的要求理所应当,而劝阻反而是无理取闹。

“首席,私人信件得亲自来领……”这修士硬着头皮说道。

“你给魏长老发消息了没有?”杜兰真问道。

“还没……”

“那很好。”杜兰真听完,竟微笑了起来,“那么,你就当没收到过这封信吧。”

一瞬间,整理信件的修士冷汗都要下来了。她,她不会是一不小心卷入了上层的明争暗斗吧……

“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杜兰真紧接着说道,她的目光落在这修士的脸上,平淡又不容置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是……”可是她要是装作不知道,任由杜兰真拿走信件,那就会得罪魏玉成啊?

“你不说,没人会知道。”杜兰真仿佛是嫌逼迫得还不够紧,进一步威胁道,“如果你不同意我拿走,那你就是得罪了我。如果你同意我拿走,转而告诉魏玉成,那不仅得罪了我,还得罪了他。但你要是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就既不会得罪我,也不会得罪他了。”

即使在威胁人,她也显得温柔有礼,但只要站在她面前,感受她那含蓄的强势,便很难有人能在她面前说“不”。

“我,我明白了。”这个修士断断续续地答道,“我从未见到过这封信。”

她当然会屈服,杜兰真对此非常清楚。卫道联盟就是这个风气,这个让她不屑、但不得不承认握有权力时真的很爽的风气。权力失去了边界,对一个组织绝非好事,但不得不说,拥有权力的人真的很爽。

“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信,你知道该怎么办吧?”杜兰真追问道。

“我明白……我会扣下来给您。”

杜兰真笑了起来。她愉快地伸出手抚了抚这个修士的鬓发,柔声说道,“好姑娘。”

这个整理信件的姑娘望着面前这个仿佛神女的女人,她是这样美丽,也是这样温柔,但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是这样的可怕。

就好像她不是在看一个人,不是在看一个有思想的生命,而是一把好用的工具。

这个姑娘从未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明白,在高层眼里,普通人只能算是活着,但他们不算存在。

而杜兰真则记下这个姑娘的名字和长相,拿着三封信,分外愉悦地走出来外来信息汇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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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繁忙的世界6

杜兰真之所以会突然把魏玉成的信截下,倒不是她和魏玉成剑拔弩张了,而是因为她在信封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符号。

如果杜兰真没有记错的话,这个符号属于璩粥。

她之所以很确定这一点,是因为沈淮烟在之前的信里提到过这件事,说璩粥在真知会里做卧底,与她互通消息,暂时结盟了。

自从杜兰真得知这件事之后,她就一直在等璩粥给她来信——之所以不是反过来,主要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把信送到哪,也没有璩粥的气息为引、保密性安全性得不到保证,万一被人截胡,那两人都有麻烦。

杜兰真非常自信璩粥会来联系她,即使一开始不联系,那么等到杜兰真顺利成为首席长老之后,璩粥总该来联系她了。

然而,杜兰真等了十来天,至今毫无音讯,这不得不让她开始考虑别的可能了。

既然要合作,璩粥没道理把卫道联盟撇在一边,而如果他想找卫道联盟路线的参赛者合作,没道理不来联系首席长老。

因此,杜兰真只能猜测他不看好自己。或者说,他更看好卫道联盟路线的别人。

对于自己并不能人见人爱这件事,杜兰真早已经领会得很清楚了。然而,她并不喜欢被人挑挑拣拣的感觉,也确实需要真知会方面的情报和消息,对璩粥也比较看好。

因此,杜兰真虽然没什么动静,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她很确定自己想跟璩粥合作,那就无所谓璩粥的心意到底如何。

杜兰真回到书房——这原本是余瑶的书房,现在被她完美地接盘了。她将那三封信取出,放在桌子上,抽出那封本该落到魏玉成手里的信。

信上有封口,这不出意料。杜兰真如果强行打开,那么信里的内容多半毁得七七八八。

她观察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向其中注入灵力。她的动作非常小心翼翼,珍之重之,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然而,即使在她无比的小心中,这信件还是被毁坏得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三四成残缺的内容。

于是稀世珍宝立刻就变成了一张破纸。

杜兰真懒洋洋地望着这张纸上所剩不多的内容。

璩粥先向魏玉成道喜,祝贺他成功在卫道联盟更进一步,领先于这个场景世界所有的参赛者——这当然是商业互吹,真正要说领先于所有参赛者,那杜兰真不比魏玉成强?

然后很多内容便被她开启的时候损坏了。杜兰真仔细辨认也只能看出真知会似乎有大动静,但到底是什么动静,她不知道璩粥有没有说——反正她是没法从这残破的话语里看出来的。

杜兰真沉吟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从旁边抽出了一张信纸,拿起笔在上面写道,“璩粥道友,见信如晤,恰得信笺,觍颜蒙赞为参赛者进度第一人,不胜感激。然山高路远,信件难免有所损毁,道友所言不能尽显,恳乞赐教,恭候来信。”

有了这封信,杜兰真也算是有了璩粥的气息和灵力了,以此为媒,足以和璩粥联系上了。

杜兰真想要和璩粥合作,那就不会再给璩粥联系魏玉成的机会。她非常厚颜无耻地直接把这封信归为璩粥专门写给她的,理由是“参赛者进度第一人是她”。而更厚颜无耻的是她把自己暴力拆信归于所谓的“山高路远”,还要求璩粥再给她讲一遍信里的内容。

通过这短短两句话,杜兰真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和魏玉成联系合作这种事就不用再想了,杜兰真所不可能允许的,来一封信她截一封。但璩粥肯定还要卫道联盟的盟友吧?不要客气,尽管来找最有权势的首席长老吧!

杜兰真不在乎这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也不会因为现在她和魏玉成合作默契而对自己截胡信件的事情心怀愧疚。她把卫道联盟当成自己的地盘,就不允许别人过多作妖。

去了个信封,将自己写的信塞进去,顺手又塞了几张她的传讯符过去,方便璩粥联系她。

做完这些,杜兰真便给信封封了口,放到一边,又拿起沈淮烟和陆悠然的信来。

陆悠然已经成为博爱会总舵的长老了,虽然她没什么实权,但这已经殊为不易了。毕竟,博爱会自有会情。真知会、天人会都可以靠刚上位,博爱会却不行,陆悠然倘若稍有点不符合群体的异动,都有可能引起怀疑。她能在一群学人精里脱颖而出,已经算得上无比强悍精明了。

当然,有没有实权是一回事,是不是长老又是另一回事。无论是卫道联盟还是四大宗门、三大邪道,长老都是有编制、有定数的,想要上位,就得先把人拉下来。因此,陆悠然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在博爱会还是地位挺高、知道不少消息的。

陆悠然给她讲了讲博爱会总舵里的情况,神降仪式在魏雪城夭折了之后,博爱会一直没什么动静,既没有重头再来,也没有无能狂怒,反而是非常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而沈淮烟的信里则提到天人会最近动作频频,绝对是要搞事的节奏。作为天人会左护法,她刚刚被委派任务去一个叫“福修崖”的地方清场。

福修崖……

杜兰真的目光顿住了。这是戡梧界的一个地名。其实场景世界里出现戡梧界的地名非常常见,就连地貌都相差不大,本不值得她大惊小怪。

然而,杜兰真清楚地记得,当初她刚拿到照日镜的时候,镜中“宫主”和“朝微”的对话里,就提到了福修崖这个地方。

她真是疯魔了,怎么什么事都要到处联想?“宫主”和“朝微”既然很可能是数十万年前的戡梧人,那么提到戡梧界的著名地点也很正常。作为戡梧界的著名地点,被评委会编进场景世界也很正常。她老是胡思乱想这个场景世界和真实戡梧界的关系,恨不得把戡梧界从头到脚都摸个清楚,也不怕过度解读!

杜兰真自嘲地笑了笑,给沈淮烟和陆悠然一人回了一封信,然后拿起信封,把给璩粥的信连着给沈淮烟的信一起塞进去。

她虽然有了璩粥的灵力气息,可以设下封口,信件安全有了保障。但信送不出去也没办法。

好在,杜兰真可以让沈淮烟帮她送——她信沈淮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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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繁忙的世界7

所谓虚无,是性合于道,有而若无,实而若虚。

世人谓三千世界为有,而谓虚空浩渺为无,然而志士求道,又何必在有中修无?又为何不可在无中寻有?在虚无缥缈、所谓无道之间,反而更容得下修士的道。

超越界域的束缚,离开天道的桎梏,真正寻道求道之人,便愈爱这包容一切的虚空。

在沉寂的无垠虚空里,有无数灿烂若星河的点缀,那是三千世界、十万诸天。而在那璀璨之中有更璀璨、更耀眼的存在,那是玉京、是仙宫,是道君道祖的道场,是寻道路上先行者的辉煌。

然而也有些存在不像它们那样灿烂。也许它们隐藏在虚空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也许沉寂数十万年,忽然又在某天静悄悄地显现,朝某个幸运儿打开大门。

就在虚空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是虚空乱流的地方,是少有的元婴不敢来、阳神不愿来的地方。这里比绝大多数地方要危险。

而就在这片乱流之地,在乱流的深处,不知从何时起,静静地伫立着一座天宫。

是的,天宫。

当然,这是对于那些没有能力畅游虚空的修士而言。但凡度过了元婴第一重天劫,在虚空里游历过千把年的修士,都不会再对它奉若天宫。

但是,大多数人都会明白它的地位。

它静静地漂浮在虚空中,仿佛不起眼的微尘,但越靠近它,便越能感受到如渊如海的威严。

仿佛是有心击溃这让人心折的静默,一道流星划过虚空,带起最壮美的痕迹。

正巧,仿佛是互相呼应一般,那让人心折的天宫里忽然隐约传来“铛铛铛”的声响,缓慢、庄严又肃穆,黄钟大吕呼唤着这片虚空的苏醒。

钟声响过十二下,渐渐归于沉寂,而那流星也几乎同时来到了天宫前,放缓了速度,变为一个相貌丰伟、姿态写意的道人,闲庭信步一般,缓缓走向天宫。

“姚道兄回来了。”有人从天宫里走出来,站在高台上等他。

姚斐筠向前迈出一步,下一刻便显现在那人身边,一番行动毫无灵力波动,也无任何突兀之感,仿佛他从来都站在那里。

然而无论是姚斐筠,还是那个迎接他的人,对此都毫不在意,仿佛这拿到戡梧界里会让人目瞪口呆、奉若神明的手段只是不值一提的小把戏——确实也是如此。

“黄星月道兄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她说想在附近转转。”姚斐筠简单地回答道。黄星月和他们不是同路人,只不过是来帮忙的罢了,姚斐筠没理由管人家的行为,更没那个实力去管。

这些他全不必直说,听的人自然会懂。

“我方才听见钟声……清源老师是苏醒了吗?”姚斐筠问道。

“刚刚苏醒,还在问戡梧界的事呢。”这人微微一笑,“道兄快去吧,免得你这做实事的人反倒被人泼一身脏水,让清源老师恶了你。”

“多谢道兄提点。”姚斐筠面不改色,仿佛浑然没有听懂这人话里的含义,一本正经地答谢。

“不敢,道兄是祖师前辈,在下不过是后进晚辈,提点二字不敢当。”这人朝他礼貌地欠欠身。

姚斐筠望了他一眼,“你我修为仿佛,已不必拘泥这许多……既然清源老师相召,那在下便先去了。”

“道兄请。”

姚斐筠翩然而行,很快就到了这座天宫的主殿。他对这里太熟悉了!

结鱼宫,清源揽胜天君的道场,也是祂的一件洞天法宝,品阶属后天灵宝,已生出灵智,虽不过如七八岁孩童,但寿元悠长,千万年后未尝不能自成一方大能。

姚斐筠慢慢走进主殿,心里却沉甸甸的。

清源老师的沉睡的时间越来越久,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如果他们不能早点把前期布置完成,一旦清源老师陷入长久的沉眠,那他们数十万年的努力就只能付与东流了。

姚斐筠是夷州人。卓沉渊在死前那惊才绝艳的一战里一刀斩断三千界的时候,姚斐筠还只是夷州的无名小辈。

那时候夷州还只是夷州,是上清玄霄界最落后、最不起眼的地方。如果不是清源揽胜天君来到夷州,然后不是清源揽胜天君不愿意放弃戡梧界,那么这个本不该存在的破碎的世界便只能慢慢消亡,姚斐筠也注定只能跟着一起消亡。

言语难以形容姚斐筠对清源揽胜天君的依赖和感激。

“斐筠回来了。”姚斐筠刚刚踏入主殿,便望见那个坐在主位的男人。

他身材高大,称得上雄姿英发,但相貌带着点不羁的美,如果只是这样看着他,你会以为那个动辄陷入长眠的人不是他。

“老师!”尽管听到钟声时他就知道清源揽胜天君苏醒了,但真切地见到后者时,他还是难以掩饰自己的激动。

“说说吧,最近怎么样?”清源揽胜天君笑着问道。

“如我们计划的那样,以洞天树为媒介,测准了戡梧界,随时都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姚斐筠立刻答道。

“不过,我不建议现在就进行下一步……”姚斐筠迟疑地望了清源揽胜天君一眼,“洞天树那里……还是很不稳定,不排除有崩溃的可能。最好还是等稳定了再说。”

“我听说……这次是让这一辈的天才们进去历练?”清源揽胜天君沉思了一会儿,“万一崩溃,这些小朋友们岂不危险?”

“短途的进入不会有太大风险的。”姚斐筠解释道,“但是咱们从虚空外进去,那难度就太大了。而且那些小朋友们修为微末,给洞天树的压力也比不上咱们,他们是安全的,咱们还得等等。”

清源揽胜天君缓缓点了点头。

“哦,对了,老师,还有一件事……”姚斐筠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道,“霍明玉他……他坚持要去找沧溟界,说他可以进去。不过他现在……不小心在沧溟界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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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繁忙的世界8

杜兰真成为卫道联盟首席长老的第十六天,消失了大半个月的卫衔回来到了槐城。

当然,仅仅是卫衔的回归并不能引起太大的波澜,但跟着卫衔一起回来的人让卫道联盟路线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你出去做个任务,把严青衣给拐回来了?”杜兰真坐在余瑶原本的位置上,越过书桌、神情古怪地望着对面的卫衔,“他怎么会跟你来槐城?”

“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卫衔朝她翻了个白眼,两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气派摆得很足,“你想想,严青衣这种大宗门出身的修士,肯定更倾向于走正统、有组织的路线,怎么会选散修路线?更不必说他那个性格,也不可能去做卧底啊?”

“那他为什么一直没来卫道联盟?”杜兰真皱着眉,不是很信卫衔的解释,“这都快到关键时刻了,他才来卫道联盟,是嫌自己手段太高了吗?”

“这事说来确实好笑。”卫衔“哈”地一声笑了起来,显得神采飞扬,“就算我说了,你也绝对不敢相信!”

杜兰真挑了挑眉,双手一拢,懒懒地倚在椅子右手扶手上,“卖什么关子?说!”

卫衔也不打算再吊人胃口了,他大笑道,“他和人结伴来卫道联盟,结果一不小心找偏了方向,一路走到西宗去了!”

杜兰真呆了一下,慢慢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地露出“你在逗我”的神色来。

“看吧!我就说你不会信!”卫衔把桌子拍得“砰砰”响,笑声可以把屋顶给掀了,“我们走的时候,严青衣还问我确不确定方向!他是真的路痴啊!”

高冷冰山冷酷男神是路痴?这反差未免有点太逗人了,杜兰真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但细想想又觉得十分好笑,更别提卫衔还在旁边笑得肆无忌惮,即使她想严肃思考,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先笑了再说。

认真一点,严青衣带着伴还能找错方向,这路痴的程度也是很超凡脱俗了!

“如果我是他,我就不会再来卫道联盟里。”杜兰真笑完,便很快陷入沉思,“毕竟走到如今,他和散修路线的修士几乎已经没有区别了,再来卫道联盟只不过是弃其长而取其短,这划不来啊?”

况且,本场一共只有四个筑基后期修士,严青衣要是待在西宗,以他的实力绝对地位很高。但他要是来卫道联盟,猪肉都分完了、这里还有三个筑基后期,怎么算他都得不偿失啊?

“别的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严青衣愿意抛下西宗跟我回来,是因为你。”卫衔好不心虚地把自己努力游说的拐带行为给隐去了,把严青衣说得仿佛一片诚心只为卫道联盟。

“为了我?”杜兰真略显诧异。

“准确的来说,有一部分是因为你。”卫衔想了想,把措辞稍作修改,“在西宗的时候,我和严青衣经常接触,经常与他切磋——他很强!”

杜兰真凝视着卫衔,只是稍微挑了那么一下眉毛。她很清楚严青衣这种出身名门、天资纵横的修士一定会很强,卫衔这话虽然格外郑重其事,但并不能让她感到惊讶。事实上,虽然杜兰真非常自信,但理论上来说,她的天资可能比这种天才要低那么一点。

“当然,你卫师兄也不是什么弱手,严青衣对我也是赞不绝口的!”卫衔刚正经一点,忽然又吊儿郎当起来,满口跑马,“也就是运气差了一点,否则现在吊打他不成问题,哪还有你什么事啊?”

自从杜兰真飞速跨入筑基后期,卫衔就很少在她面前自称师兄了,但他也绝不会叫她师姐,以前杜兰真会拿这个逗他,现在已经懒得干这种幼稚的事了。

如今卫衔忽然又自称起师兄来,杜兰真忍不住怔了一下,很快又翻了个白眼。虽然卫衔说得好像有点道理,但不知怎么的就是这么欠揍。

“手下败将,何足言勇?”杜兰真慢悠悠地说道,“别扯,你跟他切磋,然后呢?”

“严青衣这个人,有点痴。”卫衔其实早已打好了腹稿,开玩笑归开玩笑,说正事一点都不打磕绊的,“武痴!他这人平生无所爱,只为斗法狂,你是不知道,西宗那里的修士平时都绕着他走,生怕被他缠上去斗法!我还算有两下子,又愿意送上门和他打,因此跟他混熟了。”

“我从他那里听说他其实选的是卫道联盟的路线,我就想,这家伙实力不错,要不给咱拉过来,也算多一份力量?”卫衔悠然说道,“那时候我还没想过你们会这么快夺下卫道联盟,但咱俩总归是一伙的,能多拉一个帮手不也好?”

杜兰真和卫衔自然是一伙的。不提他们俩的交情,只说他们都出自极尘宗,便足够他们守望相助了。

“所以我就对症下药,跟他说我这点本事在你面前简直溃不成军,真正说起强者,还是得看你——严青衣立刻就心动了。我又说魏玉成和祝青雪都在槐城,卫道联盟才是这比赛真正的精华荟萃之地,这事基本上就成了。”卫衔说道,“不过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上位了,差点让我计划泡汤。我只能继续给严青衣画饼,告诉他你简直精得跟猴儿一样,心机过人智慧了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够了!”杜兰真听不下去,朝卫衔狂翻白眼,“万一严青衣发现你把他骗了,他追着你砍,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她以后出门不会遇上严青衣约战吧……

“路是他自己选的,我骗他什么了?”卫衔不以为然,“况且,我看下来,也确实是咱们槐城实力最强,他可不亏。”

“你回来打算做什么?”杜兰真了解了情况,便转开话题,“你的身份带来的麻烦解决了吗?”之前他们隐晦地谈到过这个问题,卫衔的麻烦来自于卫道联盟内部。

“他被你们给剁了。”卫衔嘿嘿地笑了起来,“这可真是便宜了我!只是分就少了——你现在多少分了?”

开局0分,河磐城0分,重要信息0分,癸水阁0分,魏雪城0分,夺取卫道联盟0分,神秘组织信息0分,求真符-0分,杜兰真现在总计0分。

“你这是作弊了吧?”卫衔神情古怪地望着她,“你知道目前在本场景世界中主流得分是多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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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惊鹊

“目前主流得分大概在五十分左右,以我们现在的分数,应该都能排到前三十二名。”西宗的后山上,徐恩池和齐作荣并排躺在干草堆上,懒洋洋地望着将要落山的夕阳余晖。

“现在的前三十二名没什么意义。”齐作荣专注地凝视着在落日下载着暮光翩跹的飞鸟,有一搭没一搭毫不走心地回应着徐恩池,“还有两场才结算呢。”

“到现在还拿不到多少分的人,要么就是运气实在太差,否则,就是没这个本事,即使还有两轮,黑马也不会有多少,还是有点意义的。”徐恩池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十足,毕竟,就连他这种运气奇差无比的人都拿了不少分,真要是有人还不如他,那运气得差到什么地步啊?

“你忘了那几个筑基后期的了?”齐作荣揪着身下的干草问道。

“他们不算黑马!”徐恩池强调,“他们虽然从头追起,但在这个场景世界里得到的分肯定比五十分要高!你看严青衣,一路打打杀杀连主线都没找着,不照样捞了六七十分?”

“这人抢的是咱们散修路线的分啊!”徐恩池说着,有点不爽地啧了一声。

齐作荣没有理他。

忽然,他们头顶上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你们俩在这儿呢?”

不必去看,他们便知道这是向凌波来了。

“你们俩怎么回事?哥俩好到这种地步,同床共枕、共赏江山秀丽了?”向凌波跃步一挪,动作幅度极小地来到两人身边,腿一弯,极为自然地倒在地上,半支着身子,和两人一起望向天边。

两人很清楚向凌波胡搅蛮缠、胡说八道的功力有多强,这些日子来已经饱经历练,这点胡扯甚至都不配让他们动一根眉毛。

“严青衣去了卫道联盟。”向凌波也没有非要他们回应的意思,一边揪着地上的枯草,一边不爽地说道,“白眼狼,吃了我们的,用了我们的,一转眼就找别人包养了!”

徐恩池和齐作荣尽力忍住对她可怕措辞的吐槽。

“还有那个卫衔,真是心机哈?对他好声好气,他却想着把咱们的一员大将拐跑!严青衣看上他什么!西宗有我在,难道不比那个卫衔更有吸引力吗?严青衣一定是瞎了!”向凌波恨恨地把拔下来的枯草碾为粉末。

她这话一出,徐恩池和齐作荣俱是虎躯一震,惊恐万分,偷偷摸摸观察她的神色,发现她除了不爽还是不爽,不由松了一口气。他们还以为向凌波是看上严青衣了——想想吧,那是多可怕的一件事啊!

“可是……”既然向凌波只是照旧胡说八道,那徐恩池觉得这话值得反驳,“可是,非要这么说,卫道联盟不还有杜兰真……吗?”他在向凌波蓦然回转的凌厉如刀的目光下一顿,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那个“吗”几乎微不可闻。

“你想说明什么?我没她好看?”向凌波阴森森地朝他笑了起来。

这波不妙……徐恩池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向凌波自己不把美貌当一回事,但别人要是说她不好看,那向大小姐就要让人看看她还提不提得动刀了。

鉴于向凌波是三人中积分最高、性格最疯、也是唯一一个拿到长老身份的人,徐恩池决定暂时从心一波,“不是……我的意思是,她并不比你丑……”平心而论,杜兰真和向凌波的长相确实没什么高下之分,各有各的美。

“你的意思是说,她比我强。”向凌波朝他狞笑,“谁要你告诉我了?”

徐恩池朝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实际上并不太担心向凌波因此翻脸,这位大小姐疯归疯,其实肚量很大的。

“没劲。”向凌波朝他翻白眼,然后果然没再纠缠,自顾自揪着枯草,脸上露出烦躁之色来,“槐城那里现在太强了,万一他们抱团独占,那咱们还玩什么?”

“南宗那边,何平书是个性格独断专行的人,他控制欲很强,不喜欢别人跟他抢话语权,招揽的也都是点有手无脑的——麻烦的是,这些人的手段还真的挺强。”

“三大邪道那里倒是不足为虑,他们是人数最少的,平时很难见面,凑不成团,只能待价而沽。”

“真正要抱团抢分的,就看槐城、南宗和我们这三方了。”向凌波眉头紧锁,“可是咱们这里权限其实也不是很高,不像他们那样,一个是代理掌教,一个直接就成了首席长老。我只是个普通长老,没法接触最核心的内容……一步慢,步步慢!”

“你也不必这么焦虑。”齐作荣忽然开口道,“最后神降下来,布置得再多再全也没用,分肯定海了去了,足够咱们捞了。”

话是这个道理,但哪能真的不做准备呢?做了准备,又哪能不焦虑准备不足呢?

“实在不行,那就躺平认输呗?反正对你来说还不是开心就好?”齐作荣进一步扎心。

“老娘现在很不开心!”向凌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她确实很任性、对什么都不在乎,但现在既然在准备,她就想做好。不达成目的,她又怎么开心?

三人静默了,一齐望向远处那灿烂的云霞,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忽然,一抹嫣红如血的朱色混入了云霞之中,在那残阳里几乎毫不起眼。

然而,一直凝望着天边的三人不由齐齐起身,远远地望着天边,即使是最万事不上心的齐作荣,也不免带上了凝重。

“那是什么?”向凌波喃喃着,似乎在问别人,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旁边的两人没有作答,他们答不上来,而向凌波也并不需要回答。

但即使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望向那残阳里已完全混杂的血色时,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惊悸是无可遁藏的。

在这个世界里,不安和恐惧就意味着外神信徒要搞事。

“来了。”仿佛是自言自语,向凌波轻声说着,那轻柔的话语里,是浅淡的宿命感。

她预感到一个全新的阶段要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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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相知符

“西宗那里出事了。”卫衔急匆匆地冲进书房,没头没脑地说道,“我和他们约好互通消息,但是到现在都没有来。”

“也许是路上耽搁了?”杜兰真挑了挑眉,并没有被他话语间的焦躁感染。

“不是,不可能。”卫衔说着,把一张符纸往她书桌上一拍,“这是真知会的相知符,可以无视距离传讯,算是加强版的传讯符。只要积分就可以使用一次,无论是发消息的人还是收消息的人都要扣分。”

自从整个场景世界的参赛者纷纷进入稳定发展期,大家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得到了极大的发展。目前对于参赛者们来说,三大外神会给大家带来什么样的便利已经比较清楚了。真知神主主打各类符箓,博爱神主主打各种神言,天人神主主打各种仪式。

“没有消息?”杜兰真拿起那张相知符看了看,“你们约定了多久联系一次?”

“三天一次。”卫衔答道。

“他们也不至于这么菜吧?”杜兰真打量着这张符箓,喃喃道。

还没等她再说什么,那符箓忽然在她手里绽放出粲然的光彩来,一瞬间照亮了她的面庞。

“使用相知符一次,积分-。”

“你这是算计我呢?”杜兰真脸色一黑,没好气地望向卫衔。这消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到她手里就来了?

“怎么回事?”卫衔瞪大了眼睛望着她手里的相知符,比杜兰真还要惊讶,“怎么到你手里就来消息了?”

要不是杜兰真和卫衔真的很熟、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绝对怀疑这人是不想自己扣分所以把相知符塞进她的手里。

不过,即使她相信卫衔还不至于那么跌份、要为了一分算计她,也忍不住对此感到奇怪,轻声重复了一遍,“怎么就到我手里来消息了呢?”

“难道这消息其实是发给你的?”卫衔忍不住猜测道,“只不过你手里没有相知符,所以收不到消息,现在我把它给你了,你当场收到了。”

“还有这种事?”杜兰真皱了皱眉,想不出更靠谱的可能,认真思考起自己是否真的需要拿一张相知符备在身上,“可是,如果有人恶意发消息给你怎么办?”她朝卫衔摇了摇手里的相知符,“那岂不是分都给扣光了?”

虽说发一次消息两人都要扣分,但万一有人破罐子破摔、恶心人怎么办?

“你可以不接消息啊!”卫衔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如果有人给你发了大量消息,你可以选择不收啊!话外音提示你的时候,你别搭理不就是了?”

???

杜兰真满脸迷惑地望着他,“选择不收?”她可是直接就被扣分了啊?

“是啊……”卫衔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可说到一半,瞥见杜兰真的脸色,不由顿了一下,“你不会……直接就扣分了吧?”他这么说着,脸上的神情却分明写着“不信”两个字,就等着杜兰真否定掉这件事。

“我还真就直接扣分了。”杜兰真淡淡地答道。

卫衔一脸古怪地望着她。他太了解杜兰真了,每当她摆出这副模样的时候,就说明她是真的不爽到极致了,只不过脸上还摆谱,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可这……怎么可能呢?”虽然很清楚杜兰真很不爽,但卫衔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有提示就直接扣分了?”

“我骗你做什么?”杜兰真瞪了他一眼。

“这不可能啊……”卫衔喃喃道,“我在西宗的时候,被他们推荐了这个相知符,那时候我就用过这个了,肯定是有提示的!而且,那些人里,也没谁是直接扣分的啊?”他说着,微微蹙眉打量着她,“怎么到你这里,自主选择就变成了没得选择了?”

杜兰真皱着眉,神识朝那相知符探去。

“天人会在西宗附近大量出没,疑似举行仪式,务必告知杜兰真及卫道联盟参赛者,前来支援。”

“这不是给我的。”杜兰真望着这张符箓,冷冰冰地说道。

这明显不是给她的消息,否则根本不可能在里面提到“告知”她。从措辞来看,显然应该是给卫衔的。

那么,这本不是给她的消息,为什么会在她手里显示,本应该有选择的使用,为什么成了没得选择?

杜兰真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卫衔在骗她,但她和卫衔认识了这么多年,自忖还算了解他,很快把这念头打消了。况且,就算卫衔要骗她,也不至于来这么一个当场就就被拆穿的谎言。

“我可没骗你啊!”卫衔了解杜兰真,就如杜兰真了解他。他解释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也都是经过很多人验证过的,你为什么会这样,我就不知道了。”

这难道是个漏洞?专门在她身上出现的漏洞?杜兰真眉头紧锁,有点不敢相信,“如果是这样,那我岂不是不能拿着这符箓了?”否则,大家一遇到事情就给她发个消息,她能经得起几次扣分?

“我还是不敢相信。”卫衔摇摇头,“怎么你偏偏会遇到这种事?”他说着,忽然从储物戒指里又取出一张相知符,“这样吧,我现在给你发个消息,咱们再试一次。”

“来。”杜兰真没怎么犹豫,一分两分她还是扣得起的,就怕来个几十分,那她说不定可以当场退赛了。

“这个符箓的使用方法是输入灵力,然后心里默念人名就可以了。”卫衔一边给她发消息,一边为她解说。

“收到一条来自卫衔的消息,是否接收?”

杜兰真的神色变得十分古怪。

“怎么样?”卫衔问她。

“这次有提示了。”杜兰真放下相知符,“你确定一个人只能收到自己的消息?即使我拿了你的相知符也收不到别人发给你的消息?”

“当然。”卫衔极为肯定地点点头。

为什么她居然收到了别人给卫衔的消息?

“这是实时接收消息的吗?”杜兰真暂且按下这个问题,指了指相知符问道。

“是的。”

“神降开始了。”杜兰真把相知符往储物戒指里一塞,“赶紧通知大家,商量一个对策吧。”

卫衔撇了撇嘴,望着被她没收的相知符,懒懒地应了一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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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风起

(替换章,1小时左右换新章)

“西宗那里出事了。”卫衔急匆匆地冲进书房,没头没脑地说道,“我和他们约好互通消息,但是到现在都没有来。”

“也许是路上耽搁了?”杜兰真挑了挑眉,并没有被他话语间的焦躁感染。

“不是,不可能。”卫衔说着,把一张符纸往她书桌上一拍,“这是真知会的相知符,可以无视距离传讯,算是加强版的传讯符。只要1积分就可以使用一次,无论是发消息的人还是收消息的人都要扣分。”

自从整个场景世界的参赛者纷纷进入稳定发展期,大家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得到了极大的发展。目前对于参赛者们来说,三大外神会给大家带来什么样的便利已经比较清楚了。真知神主主打各类符箓,博爱神主主打各种神言,天人神主主打各种仪式。

“没有消息?”杜兰真拿起那张相知符看了看,“你们约定了多久联系一次?”

“三天一次。”卫衔答道。

“他们也不至于这么菜吧?”杜兰真打量着这张符箓,喃喃道。

还没等她再说什么,那符箓忽然在她手里绽放出粲然的光彩来,一瞬间照亮了她的面庞。

“使用相知符一次,积分-1。”

“你这是算计我呢?”杜兰真脸色一黑,没好气地望向卫衔。这消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到她手里就来了?

“怎么回事?”卫衔瞪大了眼睛望着她手里的相知符,比杜兰真还要惊讶,“怎么到你手里就来消息了?”

要不是杜兰真和卫衔真的很熟、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绝对怀疑这人是不想自己扣分所以把相知符塞进她的手里。

不过,即使她相信卫衔还不至于那么跌份、要为了一分算计她,也忍不住对此感到奇怪,轻声重复了一遍,“怎么就到我手里来消息了呢?”

“难道这消息其实是发给你的?”卫衔忍不住猜测道,“只不过你手里没有相知符,所以收不到消息,现在我把它给你了,你当场收到了。”

“还有这种事?”杜兰真皱了皱眉,想不出更靠谱的可能,认真思考起自己是否真的需要拿一张相知符备在身上,“可是,如果有人恶意发消息给你怎么办?”她朝卫衔摇了摇手里的相知符,“那岂不是分都给扣光了?”

虽说发一次消息两人都要扣分,但万一有人破罐子破摔、恶心人怎么办?

“你可以不接消息啊!”卫衔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如果有人给你发了大量消息,你可以选择不收啊!话外音提示你的时候,你别搭理不就是了?”

???

杜兰真满脸迷惑地望着他,“选择不收?”她可是直接就被扣分了啊?

“是啊……”卫衔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可说到一半,瞥见杜兰真的脸色,不由顿了一下,“你不会……直接就扣分了吧?”他这么说着,脸上的神情却分明写着“不信”两个字,就等着杜兰真否定掉这件事。

“我还真就直接扣分了。”杜兰真淡淡地答道。

卫衔一脸古怪地望着她。他太了解杜兰真了,每当她摆出这副模样的时候,就说明她是真的不爽到极致了,只不过脸上还摆谱,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可这……怎么可能呢?”虽然很清楚杜兰真很不爽,但卫衔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有提示就直接扣分了?”

“我骗你做什么?”杜兰真瞪了他一眼。

“这不可能啊……”卫衔喃喃道,“我在西宗的时候,被他们推荐了这个相知符,那时候我就用过这个了,肯定是有提示的!而且,那些人里,也没谁是直接扣分的啊?”他说着,微微蹙眉打量着她,“怎么到你这里,自主选择就变成了没得选择了?”

杜兰真皱着眉,神识朝那相知符探去。

“天人会在西宗附近大量出没,疑似举行仪式,务必告知杜兰真及卫道联盟参赛者,前来支援。”

“这不是给我的。”杜兰真望着这张符箓,冷冰冰地说道。

这明显不是给她的消息,否则根本不可能在里面提到“告知”她。从措辞来看,显然应该是给卫衔的。

那么,这本不是给她的消息,为什么会在她手里显示,本应该有选择的使用,为什么成了没得选择?

杜兰真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卫衔在骗她,但她和卫衔认识了这么多年,自忖还算了解他,很快把这念头打消了。况且,就算卫衔要骗她,也不至于来这么一个当场就就被拆穿的谎言。

“我可没骗你啊!”卫衔了解杜兰真,就如杜兰真了解他。他解释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也都是经过很多人验证过的,你为什么会这样,我就不知道了。”

这难道是个漏洞?专门在她身上出现的漏洞?杜兰真眉头紧锁,有点不敢相信,“如果是这样,那我岂不是不能拿着这符箓了?”否则,大家一遇到事情就给她发个消息,她能经得起几次扣分?

“我还是不敢相信。”卫衔摇摇头,“怎么你偏偏会遇到这种事?”他说着,忽然从储物戒指里又取出一张相知符,“这样吧,我现在给你发个消息,咱们再试一次。”

“来。”杜兰真没怎么犹豫,一分两分她还是扣得起的,就怕来个几十分,那她说不定可以当场退赛了。

“这个符箓的使用方法是输入灵力,然后心里默念人名就可以了。”卫衔一边给她发消息,一边为她解说。

“收到一条来自卫衔的消息,是否接收?”

杜兰真的神色变得十分古怪。

“怎么样?”卫衔问她。

“这次有提示了。”杜兰真放下相知符,“你确定一个人只能收到自己的消息?即使我拿了你的相知符也收不到别人发给你的消息?”

“当然。”卫衔极为肯定地点点头。

为什么她居然收到了别人给卫衔的消息?

“这是实时接收消息的吗?”杜兰真暂且按下这个问题,指了指相知符问道。

“是的。”

“神降开始了。”杜兰真把相知符往储物戒指里一塞,“赶紧通知大家,商量一个对策吧。”

卫衔撇了撇嘴,望着被她没收的相知符,懒懒地应了一声,“哦。”

第三百四十二章 西宗任务

“够了!”有人怒斥一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舵主。”沈淮烟立刻把那副欠揍的嚣张模样收了起来,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唤道。她这切换自如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几乎让所有见了的人都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否则就是记忆出现了问题。不然,何以她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怎么觉得沈淮烟自从进了这个场景世界,就和杜兰真有点像。”天幕外,有人小声吐槽道。

“沈淮烟就是沈淮烟,不像任何人,她只像她自己!”有人听见了,便朝那人怒目而视。

最先开口的人摸摸鼻子,尴尬地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其实如果让沈淮烟自己听见这话,她可不会生气,反而多半会一拍桌子,大喊“可不是嘛”。自从她选了卧底路线,就有意思地朝杜兰真在谅事宗的样子靠拢——戏精、不要脸、打蛇随棍上……杜兰真是她见过最成功的一个案例,沈淮烟不觉得向成功案例借鉴有什么不对。

不过,她显然不会知道天幕外的争辩,一心一意地装作恭敬忠诚、受委屈的下属,等着老大给她出头。

说起来“沈淮烟”明明得罪了神使——没错,虽然是她当年被废了,大家还是一致装作眼瞎地认为是她得罪了神使,毕竟,这个世界上强者的心意比道理更重要一点。她明明“得罪”了神使,却依然能够上位,而不是当场被神使下令杀掉,自然是因为有人要保她,也就是她面前这个男子——天人会的总舵主。

沈淮烟敢当场和神使硬刚,而不怕神使下令围攻她,就是她笃定总舵主黄雀在后,也想趁机打压神使的气焰,免得神使在悬感照冥天君神降后独占神恩。

说起来,这神降还是没谱的事呢,大家居然都已经开始争权夺利、企图成为悬感照冥天君最眷顾的信徒了,这事似乎很滑稽。然而,会为了自己的强化而随意地残忍剥夺别人的生命的人,你当然也不太能指望他不自私。

沈淮烟倒觉得最可笑的事情,是这些人争先恐后、非要做悬感照冥天君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狗,这件事本身让她觉得荒诞!

何其卑微?何其不自强?然而你看他们肆意剥夺别人的生命时,谁又能看出他们居然也会这样摇尾乞怜?

“神主还未降临,你们却先对自己的手足举起了刀!”天人会总舵主冷着脸,一字一顿地斥责道,“一个神使,一个左护法,在关键时刻、在会众面前挥刀相向,像什么样子!”

这是总舵主的作态,无论是沈淮烟还是神使都很明白。别看总舵主一副极为愤怒痛心的模样,其实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偷笑呢。

“左护法,你说说,你怎么能对神使出手呢?”总舵主当然也很清楚面前这两人懂他的作态,但争权夺利的精髓就在于大家都是演员,明知这是戏也都得演下去。他厉声斥责沈淮烟,“不成体统!不顾大局!”

总舵主看似在斥责沈淮烟,其实是给她先开口的机会,让她赶紧把锅扣到神使身上。

“神使想考验我,所以我们就动手了。但是神使让着我,我却一时没收住手,委屈神使了。神使,舵主,请放心,我一定能把西宗拦住!”沈淮烟掷地有声地答道。

“哦?”总舵主笑道,“可敢立誓?”

“倘若属下没能做到,但凭舵主处置!”沈淮烟信誓旦旦地说道,反正她要是当场反水了,总舵主焦头烂额还来不及,难道还有功夫满世界追杀她?反正不要钱,空口白话还不是能说几句就说几句?

“那么,你带一千人去西宗。”总舵主根本不给神使反驳的机会,一槌定音,“记住你的承诺!倘若没做到,你也不必回来了。”

如果她把西宗修士放来了,她可不就是真的没必要回来了吗?沈淮烟心里一乐,神情肃穆,“谨遵舵主吩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这事给定下了,神使在那被忽略了个彻底。他的身体强化确实是走在了整个世界的最前列,沈淮烟在他胸前来了那么大一个口子,肠子都要顺着伤口冒出来了,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伤口居然已经愈合了大半了。

想装逼却不幸被捶成傻逼,神使再找麻烦就是自取其辱了。他冷着脸听两人你言我语,直到事情定下了,才冷不丁说道,“你的剑法竟然这么强?”

天人会信徒一个个都是身体强化狂魔,很少去走剑修法修等路线,之前沈淮烟杀前任左护法就是靠炼体成果手撕的,她的剑法还是第一次在天人会信徒面前显露。

神使这是起疑了。

“毕竟命途多舛,英雄屡遭奸人害,没点别的手段怎么行呢?”沈淮烟不阴不阳、意有所指地呛道。她会使出剑法,就已经做好了被怀疑的准备。她估摸着这个场景世界快到尾声了,她甚至可能在西宗那里当场叛变,行事也不必再多顾忌。

神使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指桑卖槐,目光仿佛正望着猎物的毒蛇、紧紧地盯着她,“能练出剑芒来,这可不是一点手段!”

剑芒是金丹剑修的标志!一个金丹剑修也许可能会废物到连剑芒也发不出来,但一个筑基剑修绝对不可能强到发出剑芒!

四大绝世剑术之一的剑气雷音的前提就是剑芒。哪怕是金丹剑修,能练成剑气雷音的也不多。

因此,除非是上辈子拯救了戡梧界,才有可能在筑基期就练成剑芒甚至剑气雷音。

如果杜兰真在这儿,也许能立刻指出她见过一个筑基中期就练成剑气雷音的天选之子。

然而,沈淮烟面对这个指控,面色平淡,心里却有点发虚的。倒不是因为怕了神使的指控,而是因为她能筑基练成剑芒并非因为天资。

除非是天命之子,否则以筑基期真的没法练成剑芒,沈淮烟刚才使出的其实只能算个西贝货,是靠凌云剑派的独门剑法实现的,其实无论是速度强度杀伤力都不配给真正的剑芒提鞋。但放在大部分人眼里,它已经很强很强了,所以也面前能算剑芒。

这人好难缠……沈淮烟心里翻了个白眼耍嘴皮果然是没前途的,还是直接砍人比较靠谱。

“天赋异禀不是我的错。”沈淮烟不耐烦地答道。

神使一噎,一时竟无话可说。

“时间紧迫,属下这就带人去西宗了!”沈淮烟先附赠神使一个白眼,然后一抱拳,果断开溜。

谁耐烦和这种衰人扯皮啊?

第三百四十三章 唯一的回应

“卫道联盟为什么还没派人来?”徐恩池在西宗的大堂里焦躁地走来走去,“难道真的这么客气,不想抢兄弟们的分?”

“我们还不知道别的地方的情况呢。”有人答道,“说不定别的地方也出现了问题,顾不上咱们这边。”

“你能不能说点好的?”徐恩池不悦,“难道全体一起凉了就是什么好事吗?”

“别吵了!烦死了!”向凌波不耐烦地说道,“能不能给我好好待在自己座位上?别走来走去,弄得我头晕!”

“那怎么办嘛?你不急?”徐恩池简直要愁死了,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运气太差,导致西宗成为了首当其冲的牺牲品。“想走嘛出不去,发消息嘛也没人回,想找出事地点嘛也找不到,咱就真坐在这等死啊?”

“你稳重一点会不会?”向凌波眼睛一瞪,“你长脑袋难道是为了不让脖子太孤单吗?”

“到目前为止我们每个人都至少给三个人发过了消息,但没有一个人回复了我们,你难道就没怀疑过其实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咱们这里出事了吗?”

“我……”徐恩池嘴巴张张合合,最后颓然道,“我怎么会没想过?但这样……这还怎么搞啊?”

向凌波白了他一眼,对于他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掩耳盗铃一般的做法极其看不上,但她也没有就此嘲讽。她知道,这几天所有人的精神压力都很大。

没有人喜欢输,更没有人喜欢在明知有人关注的情况下输。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各自宗门的耀眼星辰,是各种各样的人眼里的希望寄托和崇拜对象。即使大家都对自己的实力到底在这里排什么档次有数,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能毫不介怀自己在万众瞩目下输、更不必说狼狈的输。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向凌波反而是表现最好、最冷静的那个人。这倒不是她心性远超其他这些天才,而是因为她不在乎。

向凌波自忖如果是她在意的东西面临极大威胁,那么她也可能会患得患失,没法云淡风轻。但,并不是所有东西都能让她在意的。

非鹤楼夺牌?玩玩而已。说不定向大小姐中途玩腻了挥挥袖子就退赛了。

“现在的情况确实有点紧张。”向凌波分析道,“几天前,我们刚发现方圆千里被结界封住、无论是谁都无法通过,就立刻发了消息给能联系的所有人。然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回应我们。”

“这种情况是绝对有问题的。因此,基本可以判定,结界不仅不许人通过,而且不许任何消息传出这里。”

“然而,根据我们这两天的探查来看,天人会绝对是在搞大动作。”向凌波笃定地说道,“悬感照冥天君要神降了!”

“我和陆悠然联系过,她告诉过我,博爱会曾经有个博爱神主的御前金将神识降临附体,四打一都只能抱头鼠窜,因此,如果天人神主真的成功神降,咱们还不够他一巴掌打死的。”向凌波平淡地实话实说,毫不在意她这话是否会动摇听众的信心。“所以,咱们必须得主动出击!”

其实在场都是能脱颖而出的天才,心理素质至少也是筑基修士里上等水平,她这么平淡地陈述事实,听的人不仅没有感到恐惧,反而个个集中起精神,冷静得仿佛遇到危机的不是他们。

向凌波刚说完,想歇一口气,给大家一个思考的机会,徐恩池手边的相知符却出人意料地亮了。

徐恩池一直把相知符放在身上,时刻等着外界传来消息,等了好几天都没等到,好不容易终于面对现实了,它倒是亮了!

向凌波才刚信誓旦旦地说“结界不仅不让人过还不让消息过”,转眼就惨遭打脸,脸色一沉,没好气地问道,“谁的消息?说了什么?”

“是杜兰真的!”徐恩池愣愣地说道,“消息已知,请确认是否有结界限制通行?是否消息无法通过结界?我是否是特殊情况?请尽快回复。另,建议排查福修崖。”

“福修崖?”

杜兰真这个精准的提示引起了所有人的热议。大家主要是好奇,她到底是怎么能知道得比身处局中的人还要清楚的?

“杜兰真和沈淮烟一向关系很好,知道点天人会的情况不足为奇。”向凌波不耐烦地挥挥手,在她看来讨论这个问题完全没有意义,“看来咱们的分析是对的,结界确实能拦截消息,杜兰真只是个特例。”

“赶紧给她回消息,告诉她她说的都对,赶紧来试试外面能不能进结界里。”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目前最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向凌波独断地朝徐恩池吩咐道。

在大家都焦躁不安的时候,只有向凌波镇定得仿佛超然物外,安抚了所有人的情绪,因此她现在真正获得了在座参赛者的信任和依赖,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听她的仅仅因为她“长老”的身份好用。

徐恩池没有犹豫,拿起相知符就开始给杜兰真发消息,“确实有结界,消息确实无法发出,你是唯一的特例。如果可以,请告知绕过结界通信的方法。我们会去检查福修崖的。另外,请赶紧带人来试试能不能从外界突破结界,急需帮助!”

消息发出,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不约而同地死死地盯着徐恩池手里的相知符,后者更是仿佛捏着命根子一样攥紧了这张相知符。

万一这次杜兰真收不到消息怎么办?万一她发的消息这次回不来怎么办?万一她想减少一批竞争对手,不愿意来支援怎么办?

在场的参赛者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个针对所有参赛者的集体考验!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几乎是片刻后,徐恩池手里的符箓便亮了起来。

“这个办法没法教,如果有人需要联系,可以告诉我,由我代为转达。卫道联盟已经出动。另,沈淮烟也在福修崖,建议联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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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二五仔的大失败

对于西宗的参赛者们来说,沈淮烟的到来不啻为一剂强心针。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是带着三百个天人会信徒来的。而对于参赛者们来说,这完全不是三百个敌人,而是三百个移动分靶。

沈淮烟刚来,就各种暗示参赛者们和她联手把这些信徒给干掉,大家又不是嫌自己分太多了,自然欣然笑纳。

本来天人会的信徒在天人神主的力量赐予下,不该这么脆弱的。然而,唯一的指挥者自己就是个二五仔,西宗里又聚集着十来个参赛者,哪一个不是单独站出来可以大杀四方的杀星?

可怜这群天人会信徒来西宗还没满一个时辰,就集体去见他们尚未降临的神主了。

所有在场的参赛者都得到了不等额的积分,用来奖励他们挫败了一次天人会的阴谋。分不多,得分最高的也不过拿了0分,但对于这些刚刚还犹有犹疑的参赛者们来说,足以称得上是一件令人精神一振的事情。

“我这次是被派来阻拦你们探索情况的。”沈淮烟痛快地把这批信徒卖了,“仪式应该会在福修崖附近,会波及到你们这里。咱们赶紧去福修崖把仪式给破坏掉!”

如果换个人来跟他们说这件事,参赛者们可能还要认真讨论一下是否相信她,特别是程慕颐这种人,说不定会坑害竞争对手。然而来者是沈淮烟,她的人品还是比较受广大戡梧界修士信任的。因此,在短暂的讨论之后,西宗的参赛者们便立刻动员起土著,带了一帮土著浩浩荡荡地跟着沈淮烟去了福修崖。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当他们大张旗鼓、气势汹汹地赶到福修崖时,那里什么人也没有。

和西宗修士们想的不太一样,杜兰真与他们通过消息之后,并没有立刻动身前往福修崖,反而是坐在书房里顾自沉思。

“接下来怎么办?”卫衔看着她和徐恩池你来我往把事情互相弄清楚后便陷入沉默,他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没有打扰她思考。直到杜兰真抬起眼睑,这才问道。

杜兰真知道卫衔问出这话并不是需要依赖她的主意,他自己心里肯定早有腹稿,只不过现在调动得了卫道联盟的只有她,卫衔再有主意、没人理他也没用。

她轻轻敲了敲桌子,脸上罕见地带上来几分犹疑。

卫衔无声地挑了挑眉,以显示他的惊讶。他不觉得这种事会难倒杜兰真,更不认为杜兰真会为难到犹疑之色溢于言表的程度。正因如此,他才真正不理解杜兰真现在的表现。

杜兰真在刚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就把参赛者们叫来商讨过一遍了,去西宗的第一波修士现在都已经在路上了。本来卫衔也想去的,但考虑到大张旗鼓地去可能会有埋伏,为防被一网打尽,去西宗的修士分了几波,他还要再等两天再出发。

杜兰真的迟疑不过是片刻。很快,她便再次拿出了相知符,给一个卫衔绝没有想到的人发消息。

“璩粥,我是杜兰真,听我说……”

“……听我说,你现在已经暴露了,但也不必太担心,因为在真知神主降临前你都是绝对安全的。天人会在西宗进行仪式,悬感照冥天君随时都可能降临。我需要知道真知会仪式的具体内容,万望告知。”

璩粥放下相知符,一时竟无话可说。

杜兰真这是在搞什么?

他已经暴露了?他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璩粥一度很怀疑杜兰真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或者这根本就不是她发的消息,但一阵纷乱的思绪中,璩粥又忍不住开始顺着她的话想。

假如杜兰真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在什么情况下,会发生杜兰真知道他暴露了、而他自己不知道的情况?又是在什么情况下,杜兰真会告诉他虽然他暴露了,但他却是安全的?

璩粥沉思了一会儿,再次拿起了相知符。

“我被骗了?”

福修崖上,数十个修士神情各异,纷纷扰扰地像在菜场。他们中有土著,也有参赛者,是西宗参赛者团队的中坚力量,也是西宗参赛者短时间内能凑齐的力量。

沈淮烟恼火地望着空荡荡的福修崖,简直被气笑了,“怪不得答应得这么快,原来根本就是把我当弃子了?”

是的,沈淮烟看见这空荡荡的福修崖,便立刻明白了一切。

天人会总舵主和神使早就料到组织里有二五仔,但是也不能确定到底谁是可信的,因此干脆设了个局,装作要在福修崖举行仪式、西宗是重点防备对象的样子,把整个天人会都给骗了。等到大家都以为仪式确实是在福修崖举行的时候,再来个千里奔袭,跑到真正的仪式地点开始仪式。

至于沈淮烟,她多半没有暴露她的二五仔身份,但总舵主和神使还是把她当做弃子了——反正他们和沈淮烟也没交情,指望天人会信徒有仁慈之心,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我可真是……”沈淮烟想到这里,气得牙痒痒,“我就不该走这条线!早知道当场就把他们剁成碎肉!”她恨!她就不该走卧底的心机流,还是直接抄起剑来砍人比较有效率!

“现在的问题是,天人会到底在哪举行仪式。”向凌波凉凉地说道。

“南宗。”沈淮烟飞快地说道。

“你确定?”向凌波用怀疑的眼神望着她。

“就算真正的仪式地点不在南宗,起码我们可以聚集力量——整个结界既笼罩着西宗又笼罩着南宗,咱们联合起来更有余地。”沈淮烟没有理会她的质疑,“而且,既然评委会把结界笼罩了两个宗门,没道理这件事只扯上西宗。”

虽然沈淮烟被天人会坑了一把,让众人对她有点怀疑,但她的分析说服了大家——主要是,他们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而就在西宗参赛者们决定去南宗的时候,他们的目的地正处在一片高度紧张和愁云惨淡的气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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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覆巢

南宗察觉到天人会的靠近远比西宗参赛者想象得要快。

这倒不是西宗参赛者太乌合之众,也不是南宗参赛者真的超凡脱俗,这一切只因为天人会的仪式地点就在南宗旁边。

自从神道入侵以来,南宗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大规模的神道信徒活动。

寻常上百的信徒成群出动,就足以让一个势力警惕起来,而今天,来到南宗旁边的足有几千人!

“让开!我要见掌教!我有急事!给我让开!”厅堂外,有人喧闹着,朝厅堂内而来。南宗弟子阻拦的声音混杂着来人的怒喝,搅乱了厅堂内的肃穆,让人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头。

几乎是伴着噪音而来,厅堂的门忽然被人猛地一把推开。来人几乎是冲进了屋内,步履生风,朝着主座上的人大声说道,“掌教!赶紧带人去阻止对面那些邪道信徒!否则一旦邪神降临,那戡梧界就完了!”

直到他嚷完,他才有功夫打量一下坐在厅堂里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多半都是生面孔,当然也有几个熟悉的,但……在他印象中都是些不起眼的修士。

“大长老勿忧,我们正是在讨论这件事。”何平书坐在主位上,平静地望着他,“出战是必然会出战的。”

南宗大长老听了这话,再对上何平书无比冷静的目光,忽的竟觉无话可说。

大长老一直觉得自己很明白物是人非的道理,他以为这么多年来的背叛、别离已经让他能够无比坦然地接受了。他甚至以为自己随时都可以把自己肩上的重担卸下,给年轻有为的后辈传承。

然而,此刻,他不得不悲哀地承认,他错了。

他确乎是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卸下重担,有人会替代自己成为南宗的核心、抗击神道信徒的旗帜,然而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竟然这么快,快得让他不敢相信、难以接受。

大长老当然想过让何平书接过他的重担、传承南宗的意志,但不是现在。

在他的设想中,这一切应该发生在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那是他也许还活着,但也寿元将近,可以不无遗憾、但问心无愧地卸下重担,自认对得起自己的责任;也许他已经战死,光荣得像所有曾经牺牲的同伴一样,不负玄门传承。

但不是现在。不是这样突兀地、猝不及防地失去权力和地位,失意地、像个失败者一样地做一个吉祥物。

大长老神情复杂地望着何平书和这个厅堂里的每个人。他们是那么年轻,又是那么自信,仿佛这个时代真的应该换换旗帜,老人就该退场,不配再走下去了。

“大长老请坐。”何平书似乎丝毫不明白他复杂的心绪,一如最初那样恭敬有礼地对待他,“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

“把东西放在明栾谷就走,如果遇见真知会的信徒也尽量不要跟他们起冲突,明白吗?”杜兰真严肃地望着眼前的参赛者。

“这是干什么啊?”有人忍不住问道。

“天人会已经开始神降仪式了,你们知道吗?”杜兰真反问道。

“前两天不是说了吗?魏玉成他们不是都已经去了西宗了吗?”这人迷茫地问道。杜兰真可是召集了全体说过这件事的,为什么还要问他……哦!他恍然大悟,“这是破坏神降仪式的!”

杜兰真笑了笑,拍了拍这人的肩膀,“交给你了,能捞到多少分,就看你们的了。”

魏玉成和祝青雪都已经动身去了西宗,目前槐城里杜兰真几乎是说一不二的地位。这段时间她的行为也证明了她的判断确实值得信赖,因此这几人没多问,按照杜兰真交代的材料清单去收集东西了。

杜兰真望着他们远去,这才拿起手边一直亮着的相知符。

魏玉成来消息说结界没法通过,他们只能在结界外干看着;徐恩池来消息说他们都被天人会耍了,其实真正的仪式地点不在西宗也不在福修崖,他们现在赶往南宗……

杜兰真沉吟了很久,慢慢对着相知符说道“如果势不可挡,就往北走,会有人接应你们的。”

南宗门外,无数人整装待发,神情或肃穆或坚毅,望着远处的山峦。

“咱们今日,不为了功名利禄,不为了勾心斗角,此行是为了卫我道统,守我家园!神降仪式就在门口,咱们身后便是亲朋好友、父母儿女、恩师爱徒,是咱们的根!咱们没有退路了!”何平书在队伍前,向所有人强调,“走——没法走,结界把咱们牢牢地关住了。难道你们真的愿意放弃自己的思想,放弃自己的道统,放弃自己的文化和传承,去朝神道摇尾乞怜吗?”

“我们今天要走的路,百年前先辈们也都走过,我们走的每一步都浸满了玄门先辈的鲜血,是他们托着我们走到了今天!而今天,是时候轮到我们托着后辈们走下去了!”

何平书伸出手,握拳高举,振臂高呼,“入我门中,蹈清光,宗万殊,唯一以兴玄,其九死而无悔!”

几乎像是和他商量好了一样,参赛者们同时举起手来,高呼道,“蹈清光,宗万殊,唯一以兴玄,其九死而无悔!”

“蹈清光,宗万殊,唯一以兴玄,其九死而无悔!”

他们的神情是那么的平静,可他们的眼神和声音却又是那么的坚定有力。

他们在做戏吗?

他们是在表演吗?

他们是全然虚情假意吗?

也许他们自己也说不清。这个世界和戡梧界是这么的相似,又是这样的不同。

他们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玄门当然强大而兴旺。

然而这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他们是真的,那他们在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算真算假呢?

虚实之间,也许只有他们对玄门的感情是真的吧。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想守卫玄门,无论在哪里,无论现实还是虚妄。

“蹈清光,宗万殊,唯一以兴玄,其九死而无悔!”

此刻,无论是土著还是过客,都相信至少在这一刻,自己是真心实意的。

第三百四十六章 势不可挡

天人会的仪式地点在天胶山,正对着南宗,相隔不到五十里。

南宗的队伍行至半途的时候,有人匆匆走到何平书身边,轻声说道,“前面可能有阵法。”

“我知道。”何平书答道。

“是困阵!一旦进去了,比杀阵还麻烦!”这个参赛者强调道,“咱们耗不起!”

“不急。”何平书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你有什么准备?”那个参赛者皱起眉来,低声问道。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对何平书有了信任感,他相信何平书不是什么傻子。

何平书没有回答,只是神秘地笑了笑。

转眼间,众人便行至那位参赛者所说的设有困阵的地方,转眼间,迷雾四起,一瞬间将所有人笼罩在其中,一阵阵扭曲到失真的嚣张笑声伴随着迷雾一起出现。

这笑声似乎由数万人发出,从四面八方而来,每一声都混杂着残忍和兴致勃勃,朝阵法中的人逼近。

“是谁布下的困阵?”何平书似乎有点胆怯,却强装无畏,高声问道。

“本座是你家老祖,天人会右护法!”在那喧嚷的笑声中混杂着一个尖锐的声音,“小儿乖乖在这里等着神主降临吧!”

“什么?你们居然如此丧心病狂?居然妄图让伪神降世!”何平书“又惊又怒”,声音止不住地轻微颤抖。

“桀桀桀……神主归来,同晋天人!”

南宗的修士们看着何平书和空气斗智斗勇,又是颤抖举手指着远处,又是慌张地四下打量,简直像个窝囊废,那一星半点的慌张早就跑到九霄云外了——何平书要真是这种人,他们把这个阵法当场吃下去!

“不要再无谓挣扎了,安静地等待神主的到来吧!”右护法的声音在迷雾里反复回响,却分不出方向。

“这也太麻烦了。”何平书颤声说道。

“嗯?”右护法有点接不上这话。

“我觉得……不如还是你去见你的神主更方便一点!”何平书慢条斯理地说完前三个字,忽然暴喝一声,金印从他手中爆射而出,朝前方极速飞去,仿佛他笃定到了极致,根本不在乎眼前的迷雾和困阵,也不在乎右护法到底是否真的就在前方。

然而,让人无比惊诧的是,就在金印投入迷雾的那一刻,雾,散了。

从四面八方涌出十来个人,正好将众人环绕在其中。南宗众人朝他们看去,发现每一个都是那么眼熟!

“你早就发现了阵法……你早就让人偷偷在外围解决掉我埋伏的人!”右护法一时间没有从这变故中反应过来,呆滞了一下,忽然大吼道。

然而金印不会去管他的愤怒,顾自朝他迎头拍下,气浪翻涌,一瞬间将右护法整个人压缩了一寸!

右护法的骨头“嘎啦嘎啦”作响,面色嫉妒赤红,却极力抵抗。他的肌肉慢慢鼓起,青筋仿佛毒蛇盘踞在他的手上,露出可怖的纹路。

“喀喇”,右护法的手忽然从内部爆裂开来,炸开了自己的皮肉,鲜血和肉沫混在一起,从中伸出一只厚得仿佛砖头的手。在那只手上,黑色的毛不断地生长,瞬息间便覆盖了整只手掌,而这只手掌的也又变大变厚了一圈!

右护法伸手便朝头顶迟迟难以落下的金印拍去。

“咔”。

金印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巨响,肉眼可见地摇动了一下,勉强坚挺在原来的位置。

何平书面色不变,心里却忍不住震惊!他的这只金印是上品法宝,怎么可能会被人一巴掌拍动?右护法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右护法的手,已经不是一双人手了。那更像是一只熊掌!

何平书心里无比震惊,手上却毫不停顿,反手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面旗子来,朝右护法遥遥地用力挥动了三下,狂风忽起,化作一道风刃,朝右护法飞去。

这还没完,他又一伸手,取出一把飞剑,驱动飞剑,呼啸而去!

短短几个呼吸功夫,何平书就取出了三件上品法宝!

右护法一手托着金印,想去挡那飞剑和风刃,他头顶上的金印却忽的光芒大作,当头拍下,一瞬间将他拍成肉酱,白骨和那长满手掌的黑毛在血淋淋中突兀地穿出。

“赶紧走。”何平书收了法宝,没有半句废话,挥了挥手,带着众人往天胶山赶去。

***

“什么?他们已经去了天胶山?”当西宗的参赛者长途奔袭,好不容易到达的南宗的时候,何平书已经带着人离开了有三个时辰了。

“外面的人进不来,这场硬仗只能咱们自己打,何平书他们肯定顶不住——否则这神降也太儿戏了。”向凌波头疼地说道,“赶紧去天胶山!”

出乎意料的,向凌波的决断虽然收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赞同,但有一个人却似乎非常恍惚。

“你怎么了?”向凌波直白地朝沈淮烟问道。事到如今,她实在懒得玩什么猜心游戏了,有什么事赶紧直说最好。

“我在想,杜兰真是不是放弃我们了。”沈淮烟若有所思地说道。

“什么?”向凌波万万没有想到沈淮烟居然会这么说,她印象中沈淮烟和杜兰真关系是极好的。

向凌波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天居然轮到她朝沈淮烟说杜兰真的好话,“她一直在积极和我们联系,为我们出主意。”

“我知道。”沈淮烟轻轻点点头,“但你不了解她,她要是真的觉得咱们可能成功,她是不会一直坐镇槐城按兵不动的。她一定会亲自前来,亲自想办法解决结界!”

“所以呢?”正如沈淮烟所说的那样,向凌波确实不了解杜兰真,因此她也没法反驳更了解杜兰真的沈淮烟,但——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杜兰真是沈淮烟的好友,可不是向凌波的好友,反而是向凌波的竞争对手!

“没什么。”沈淮烟慢慢摇摇头,她轻声说着,连自己都不确定,“只不过……既然杜兰真很可能认为我们现在无论怎样都只能是无用功,那么,也许神降是真的无法阻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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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剧情杀

沈淮烟和向凌波带着人赶到天胶山的时候,那里的情况不怎么好——指天人会。

很多人认为何平书只不过是运气好,但真正和他认识、相处过的人便知道,撇去运气,他其实也很有能力。

在数千天人会信徒面前,何平书带来的数百人简直就像是来送人头的。何平书收到了沈淮烟的消息,知道西宗的人也会过来,但他也知道西宗来不了多少人,等待他们一起出发所耽误的时间成本远远高于这点人数增加带来的好处。因此,他没有等西宗赶到就动身了。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

天人会匆匆赶到天胶山,准备并不充分,而他又来的太及时,打了天人会一个措手不及。

天人会在路上埋伏了三波人,每一道埋伏都是以拖延时间为目的的,他们并非没有想到南宗修士能突破阻拦赶来,但决计没有料到他们居然来的这么快!

如果是说这个时间差还能勉强让天人会用早已准备好的应对方法应付,那么何平书层出不穷的鬼点子和强硬的风格就让天人会疲于应付了。

天人会的总舵主和神使几乎是焦头烂额,眼睁睁地看着何平书一步步逼近仪式圈。

“我去!”总舵主终于决定,“你继续指挥!”

神使是仪式中唯一不可替代的人。

总舵主怀着英勇就义的心,迎上何平书,然后被何平书和霍钟毓按着打。也许他该欣慰,虽然没能做成英雄,但至少被打成了熊。

当然,他拖延时间的目的至少是达成了,无论何平书和霍钟毓再怎么凶悍,也再难在他的阻拦下向前一步!

西宗的参赛者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天人会被南宗霸凌的场景。

喵喵喵?

这和他们想的不一样!

他们这样紧张、这样担心,这样诚惶诚恐地赶来,生怕稍微晚了一步就看见外神降临了,结果千里迢迢奔来,就这?就这?就这?

他们是不辞路远,专门来看南宗独秀的吗?

在这种场面下,哪怕是无比笃信“杜兰真不看好=仪式无法阻止=悬感照冥天君必然降临”的沈淮烟,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看着情况,只要他们一加入,局势完全就是一面倒嘛!

当然,无论情势再怎么一边倒,西宗这几十个人的到来也不至于瞬间把天人会这骆驼压死,总得有个过程。

“沈淮烟!你竟然背叛了神主!”神使站在仪式圈里,一眼便看见了沈淮烟,他几乎怒不可遏,暴跳如雷地望着她。

沈淮烟抽出剑来,朝他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她飞身而出,剑光飞舞间,几个呼吸间竟已经飞到了霍钟毓和何平书的身旁。

但奇怪的是,不知道从哪来的力量,明明对着两个人已经狼狈难支的总舵主,竟然再次爆发出超乎想象的力量,硬是拖住了三人的脚步,无论三人如何努力、如何手段用尽,总舵主仿佛忽然如天神下凡,什么都挡得住,什么都料得到。可以想见,他为了这爆发,一定付出了无比巨大的代价。

也许是玄门修士不懂得什么叫信仰,所以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一个所谓的“神主”不惜生命。

天人会用一条条命拖住了他们的脚步。

但是,无所谓,反正胜利最终还是会在参赛者这一边的……

“这不对劲。”何平书低声说道。

这不现实,总舵主再强也不该这样,不该忽然就能拖住他们三个了。他们真的竭尽全力了,何平书很清楚。

就好像冥冥间有什么力量在阻止他们靠近一样。

想到这里,何平书莫名心念一动,仿佛触摸到了什么。然而还没等到他把这一丝灵光攥住,便听到有人在大喊。

“他在干什么?”有人忽然惊呼道。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望向仪式圈,那里是所有人注意力的中心,也是唯一一个能让在场所有人在乎的地方。

神使静静地跪在仪式圈里,手里握着一只匕首,从小腹开始捅入,然后慢慢地往上划去,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液喷涌而出,刹那间便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

匕首一直向上,在肋骨下停住了,神使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扒住伤口边缘,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仿佛拉开一个口袋一样狠狠地把伤口撕开。

他握着匕首,伸进了自己的腹腔,仿佛庖丁解牛一样,娴熟地顺着血肉和筋络,在不毁损的情况下,将自己的五脏六腑一个一个地完整取出,放在他身前的地面上。

“仪式快完成了!”有人惊叫道,“快阻止他啊!”

阻止他,谁不想阻止他呢?无论是土著还是参赛者,都恨不得冲上去把这个家伙锤烂。然而他们已经竭尽全力了,却离仪式圈仍有一段距离。

最初看着那样短、象征着胜利曙光的距离,竟然忽然成了天涯海角的间隔。

无论参赛者怎样焦躁,无论土著如何怒骂,无论信徒如何大笑,神使都仿佛一点也听不见。

他只是沉默地伸出手,仿佛自己已经死了一样,不会疼痛、不会害怕、不会后悔地解剖自己。

哪怕是专业的厨子,也不会比他更出色了。

在无数嘶吼和狂笑中,神使将自己掏成一具空壳,然后安静地、平和地、虔诚地停止了呼吸。

光芒在他周身慢慢亮起,他摆在地上的五脏六腑漂浮了起来,围绕着他慢慢转动。而他,这具空壳,就好像顽童的泥人一样,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头碾过,化为一摊血肉,然后又被重新捏回一个人形空壳。

五脏六腑排好了队,乖巧地、有序地飞入了这具空壳。

最后,腹部那狰狞的伤口愈合了,露出光滑的肚皮——除了孩子,再也没谁那拥有这样鲜嫩的皮肤了。

除了满地的鲜血,再也没有什么能证明刚才那可怕的一幕曾经存在过了。

在满地鲜血里,一个和神使长相截然不同的英俊男子张开双臂,站在无尽的光芒里,朝所有人露出一个舍我其谁的笑容来。

第三百四十八章 逃生

如果这个时候,还有人看不出来这个重获新生的英俊男子就是神降版的悬感照冥天君,那他就太过迟钝了。

“走!”在短暂的呆滞后,沈淮烟突然高声喝道。

没有解释,也没有迟疑,沈淮烟化为一道剑光,朝远处疾驰而去。

她这样毫不犹豫地遁逃,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呆了一下——没有半点试探,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神降版悬感照冥天君到底有几分实力,沈淮烟居然就仿佛大难临头一般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神又没有直接本体进入场景世界,只是利用仪式重新塑造了一个躯体,然后附身了,也许大家一起努力是可以打败的呢?

虽然可以想见外神降临是很可怕,但沈淮烟也不至于这么落荒而逃吧?

不管怎么看……沈淮烟都不像是未战先休、胆小如鼠的人啊?

唯一没有感到诧异的,只有刚刚降临的悬感照冥天君。祂饶有兴致地望了那飞驰的剑光一眼,伸出手来,朝着那剑光遥遥地一握,瞬间凝聚一个巨大的手印,朝那剑光握去,慢慢收拢,似乎立刻就要将那剑光拢在手里。

忽然,一道极其耀眼的白光一闪而过,仿佛闪电在天空中短暂地停留,将那手印猛地一劈两半!

剑光趁着这一丝空隙,刹那间飞得无影无踪了。

从悬感照冥天君降临,到沈淮烟从手印下逃离,甚至不到一个呼吸,所有人才刚刚回过神来。

“咦?”悬感照冥天君微感诧异,竟就此收手,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别有意味地笑了笑。

“神主!”天人会信徒奋斗多年就为了这一刻,对他们来说,还有什么比得上在有生之年能见到悬感照冥天君更值得激动的呢?

“我将这里的猎物许诺给我最虔诚的信徒。”悬感照冥天君伸出手,朝所有人做出一个轻抚的动作来。

仿佛是被人从内部吹胀了气一般,在场的所有天人会信徒都在刹那间整个人膨胀了一大圈,与之前相比,简直是鹌鹑和飞鹰的区别!

“去收获你们的猎物吧!”悬感照冥天君宣布道。祂说着,忽然又伸出手,朝身侧虚虚地一指。

在祂的指点之下,一道身影竟从无形中浮现出来,那是一个参赛者!

这个本想试试自己能否近身一试的参赛者在这一指下,忽然眼前一阵恍惚,全身上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毛刷过,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痒意忽然席卷了他,让他几乎忍不住想去把自己整个人都挠一遍。

不好!

这人立刻惊觉到自己中招了,灵力疯狂涌动,在他周身游走,如果有什么异样的力量,一定能够被他第一时间察觉到、驱逐走。

然而当他低下头短暂地看了自己一眼时,恐惧几乎是在一瞬间攫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的身上飞快地长出了无数鲜亮柔软的毛,整齐又漂亮地覆盖在他明显高了一截的胸膛上。他的手指忽然萎缩了,指甲却变得极其锋利而尖锐,掌心厚厚的,仿佛一块肉垫。

而最让人恐惧的是,他的双腿渐渐并拢在一起,闪闪发亮的鳞片慢慢地在衣服的拘束下挣脱,露出清亮的光彩。

恐惧湮没了他。

但这恐惧只有一瞬间。

下一瞬间,他便听见话外音堪称无情的提示,“已被完全污染,即将退出场景世界。”

在所有人的眼里,他委顿在地,仿佛树叶飘落在地上,他无力地、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

“宁愿死也不愿意归顺吗?”悬感照冥天君笑了起来。

只有参赛者们能猜到,这个参赛者绝不是为了所谓的气节而自杀了,而是因为即将被转化为天人会信徒而被强行驱逐出场景世界了!

这一刻,沈淮烟到底为什么逃得那么果断、那么毫不迟疑,所有人都已经在瞬间明白了。

沈淮烟无比笃定,他们是无法对抗悬感照冥天君的!

“往北!”向凌波忽然高声喊道,话音未落,已化作一道云气飞远了。

何平书一运灵力,金印朝着向他冲来的天人会信徒脑袋上狠狠地拍了三下,将人拍为一摊血肉,然后高声道,“各位,我来殿后,各自逃生!”

没有人会跟他抢这个机会。

甚至于,所有人在逃生的时候都很诧异何平书到底为什么会选择殿后——他可不是这样舍己为人的性格啊?

悬感照冥天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朝他出手,只是冷眼旁观着他一心多用,数个法宝四处飞舞,把祂活蹦乱跳的信徒变成死的信徒。

“让我来试试你的骨头到底够不够硬。”总舵主慢慢靠近他,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何平书,仿佛他是一个什么很好的材料,让人犹豫到底该从哪一部分取材。

此时的总舵主,身形几乎是原来的两倍,他的肌肉线条哪怕是从未动过手的人见了也觉心惊胆战,更不要提何平书之前和他动手时无比清楚他的躯体里藏着何等可怕的力量。

总舵主伸出手来,朝何平书探去,他仿佛已经全然无视了何平书运转的翻飞的法宝,似乎这曾给他带来巨大压力的武器已经成了顽童的玩具,再也不值一提。

何平书神色平静,金印朝总舵主飞去,似乎是要去挡他的手。

总舵主的手没有半分停滞,直直地朝那金印撞去,似乎是笃定这上品法宝对自己也毫无办法。

就在金印和手掌即将相触的时候,金印忽然闪动了一下,仿佛有些虚幻,但在极速之中这闪动是那么的不显眼。

“咚——”一声沉闷的巨响在两人之间箱起。不约而同地,两人都倒退了三步,退后的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你的拳头,很不错。”天人会总舵主眼里的诧异一闪而过,然后很快又换上贪婪——也许最初只是想报复何平书,但现在,他是真的想要何平书的手了。

何平书没有答话。他炼体,而且修的是昼夫人所给的极为高深的体修传承,之前从未显现过,但此时面对总舵主却不得不拿出来了。

“你不错。”悬感照冥天君忽然开口道。祂说着,朝着何平书指了指。

那一瞬间,何平书忽觉山河倒旋。

“锵——”

龙吟在耳。

何平书仿佛从这噩梦里惊醒,睁开眼,发现霍钟毓站在他面前,剑已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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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完卵

逃生来的太匆忙,一时间,参赛者和土著们都没时间过多思考到底该往哪里逃。

有人按照向凌波的提示,匆匆忙忙向北飞去,也有人认为向凌波可能是在哄人,偏偏要往别的方位飞。

每个人都有自己坚信的逻辑,在这匆忙的逃生中,更不会有人留意别人,做出劝阻。

何平书拖延不了多久,所有人都很清楚,而无论何平书到底是为了什么做出这样一个舍己为人的决定,所有人也只能紧紧抓住机会。

逃生者们一路冲过数百里,已经将天胶山远远地抛在视线之外了,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因此松一口气——数百里对于筑基修士来说,只是极限速度下一盏茶的功夫罢了。

向凌波临走前的那一嗓子确实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很多人难以决定到底向哪里跑,便在这极为紧张的情况下选择了相信她。

“快啊!祂跟过来了!”有人忽然高声喊道,声嘶力竭,几乎要震破所有人的耳膜。

但没有一个人对此不满,所有人、无论是西宗还是南宗,无论是参赛者还是土著,大家都在没命地跑着。

没有人去思考为什么悬感照冥天君追上来了,而何平书和霍钟毓却毫无踪影。

而冲在最前面的沈淮烟所考虑的事情,又和这些吊车尾的修士截然不同了。

“杜兰真是怎么安排的?我们去了有谁接应?能挡得住悬感照冥天君吗?”向凌波几乎是拼了老命地后发先至、追上了沈淮烟,一边与她并排飞行,一边快速地问道。

“我不知道。”出乎向凌波意料的,沈淮烟并没有给出任何确切的答案,“她只是说让我们向北走,其他的都没有透露。”

“那你就相信?”向凌波几乎绝倒。她本以为沈淮烟对杜兰真的判断如此信任,一定是对这件事了解之极吗,或者起码现在明白了,否则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毫无根据的建议就义无反顾呢?然而,让她呆滞的是,事实竟然如此荒诞。“万一杜兰真没有料到咱们现在的情况呢?她又不是事事都能算到!”

“我信她。”沈淮烟简短地答道。

“总得有个理由吧?”向凌波生无可恋。

“杜兰真认为神降无法阻止,结果神降就真的无法阻止。她认为神降后无法力敌——看你现在追上我的样子,她这推测也是对的。那么,我信她一定有对策!”沈淮烟瞥了一眼向凌波,答道。

“无法阻止?什么意思?”向凌波皱起眉,“难道不是咱们再早来一会儿就能成功阻止了吗?”

“我们来的虽然不早,但也不迟,远没到来不及阻止的地步。”沈淮烟把自己的猜测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到了最后,我们本来绝对是有机会冲到神使面前打断仪式的,但总舵主的实力一直在不正常增长,总是恰好能拦住我们。所以,我猜这本来就是难以抵抗、难以阻止的。”

“那所谓阻止神降岂不是骗人的?”向凌波听完,勃然大怒。

“给你一个捞分的机会不错了。”沈淮烟笑道,“最让我好奇的是,杜兰真到底是怎么做到人在槐城坐,能知天下事的?”

两人一问一答,仿佛闲言,其实都卯足了劲、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遁走,要不是这两人各自都出身名门、掌握着极其高妙的遁法,彼此之间便必然拉开距离,无法完成这番对话了——毕竟,她们可不是什么为了照顾同伴而放慢速度的人。

“我更好奇的是,杜兰真到底会怎么解决咱们的危局。”向凌波撇了撇嘴,“她既然答应了咱们会接应我们,总不至于这么掉价地毁约吧?可她既然已经知道外神降临势不可挡,又能怎么接应?难不成她打算舍身相救?别忘了,咱们连结界都出不去!”

“快到了,等到了结界边缘,就知道了。”沈淮烟哪里能答的上来这个问题?她连杜兰真到底怎么知道神降势不可挡这件事都不明白。

——看来沈淮烟和杜兰真的联系也没那么密切嘛……向凌波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她还以为这两人是至交好友呢,还不是互有隐瞒?

果然——她想——所谓的兄弟情深、义结金兰都是骗小孩的,这世上哪会有什么纯粹的交情啊?

然而,当两人向北一直飞到结界边缘的时候,发现这是一片空旷的平原。

没有人,只有出不去的结界静静地等待着她们。

“杜兰真!你答应好的接应在哪呢??”

杜兰真握着相知符,忽略掉向凌波消息里极度浓烈的质问和不爽,既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苦涩地叹息。

这个消息的到来,让这段时间罕见有点患得患失的她重新拾起了决断。

杜兰真再也不犹豫,对着相知符说道,“把东西给他们,然后赶紧走。如果方便,提醒璩粥一起走。”

“哈哈哈,好!璩粥啊,等到神主降临了,一定要记你一功!这么快就把材料凑齐了,真是一大助力啊!”真知会总舵主用力拍了拍璩粥的后背,赞扬与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总舵主谬赞了,这都是为了神主的降临应该做的。”面色苍白而疲倦的青年垂着头恭敬地答道,语气间毫无半点因为立功而产生的骄矜。

“好!”总舵主更满意了,然而他似乎十分赶时间,又拍了拍璩粥的后背,便离开了。

璩粥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忽然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璩长老,您这是去哪啊?”

“出去有点事,会在仪式开始前回来的。”

“杜兰真也太坑了吧?她难不成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消灭这一大批竞争对手?”向凌波望着聚在结界边缘的一大波修士,眉头紧锁,没好气地说道,“早知道,就想想别的办法了!”

她话音刚落,一股浩大的气息忽然从他们的来处传来,一瞬间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其中。

“悬感照冥天君来了。”不知是谁低声说着。

所有人都神情肃穆,握紧了自己的法宝。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股浩大全不输给先前那道的气息忽然从他们身后的结界外弥散开来!

第三百五十章 以毒攻毒

“赶紧收拾好东西,咱们即刻离开槐城。”

“出了什么事?”云长老愕然地望着杜兰真,“为什么忽然要离开槐城?”如果不是杜兰真现在神情严肃,云长老甚至会以为她在跟自己开玩笑——笑话,卫道联盟怎么能离开槐城?离开槐城,那还是卫道联盟吗?

他们是戡梧界第一势力!他们怎么会离开槐城?只有被撵得东奔西顾的丧家之犬才会动不动就搬家!

“悬感照冥天君神降成功了。”杜兰真静静地望着他。

云长老的身子缠了颤。

“郁梓白谣天君也神降成功了。”杜兰真紧接着说道。

云长老眼前一黑,身形晃动了一下,但他赶在杜兰真伸出的手触碰到他之前站稳了。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杜兰真,仿佛她在说什么绝世的笑话。

杜兰真沉默地回望。

“怎么可能?”云长老喃喃着,忽然一把拍开杜兰真搀扶他的手,“是你,对不对?”

杜兰真露出诧异的神情来。

云长老并没有被她这状似无辜的表情欺骗,他越说越笃定,“是你,你让真知伪神降临了!我就知道……前段时间槐城的气氛很奇怪,好多人都离开了……还有你忽然大肆收集的材料物资,源源不断被派出去的人……”

“天人会神降也许和你无关,但我可以肯定你在真知伪神的降临上插了一手!”云长老猛地伸出手来,恶狠狠地攥住杜兰真的手腕,而后者竟神情微妙地没有躲开。

“本来真知会是没有什么动静的,是你搞的鬼!”云长老的眼里露出一个老好人、墙头草从来没有露出过的、凶狠至极的目光来,“你竟然是真知伪神的信徒?”

“您老想到哪儿去了?”杜兰真先是恼怒至极,转眼却又长叹了一口气,神色黯淡,“我不否认这事上我插了一手,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天人会神降是必然的、已经发生的事情!悬感照冥天君神降后,偌大一个戡梧界,还有谁能制衡他?”杜兰真声音不大,但字字含针,一下一下地戳在云长老的心上,“咱们在这种大能面前,只是蝼蚁!除了引入别的天外力量之外,咱们没有任何办法!”

“你在说什么屁话!”云长老怒骂道,“你以为祂们都是蠢货,会被你挑拨,两败俱伤,让你渔翁得利吗?你前脚帮真知伪神降临,后脚祂就会和天人伪神联手,把戡梧界打造成两人平分的地上神国!”

“我何尝又能不知道外神不可信?”杜兰真终于抬高了音量,“但我求的只是一时的保全,只要能保存那里面的有生力量,咱们还有机会!”

“算了。”云长老怔怔地望着她,忽然从极怒变为极致的颓然,“你不适合当领袖,但这也不能怪你,你已经尽力了。我也没资格说你,因为我也没法做到更好……”

他几乎是带着哭腔,颓丧地说道,“但——但是,真正的领袖一定能做出更好的选择的,而不是这样饮鸩止渴的办法……如果首席还在,如果程长老还在,一定不会到这个地步的。”

“你听我说!”杜兰真强硬地握住他的肩膀,把他拉进了,几乎是凑到他脸边,迫使他和自己对视,“我不是饮鸩止渴,这个局,我有办法破!我们还有下一步!我们还有另一条路!”

她的话语仿佛隐含金铁之声,隐隐带着震慑人心的力量,真真正正的掷地有声,一开口便攫住了听众的全副心神。

这一次,杜兰真没有用贯珠天音。也许是她隐隐约约感觉这次不会有用,也许是她认为不适合使用,也许是她心知肚明自己不需要,她非常自然地、以自己的气势震慑了云长老。

“什,什么机会?”云长老愣愣地望着她,磕磕绊绊地问道。

“你知道夜行人吗?”杜兰真放缓了语气,平静地问道。

“夜行人?”云长老愣了一下,忽然一把抓住杜兰真的手,急切地问道,“你们找到他们了?”

“你们”,看来云长老对她到底是怎么夺取卫道联盟确实是有数的。杜兰真浮光掠影地想着这些,很快便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顾霓云和我一直有联系,是她联系上夜行人的。”

云长老神色忽然变得极为复杂。

杜兰真冷眼望着他。顾霓云离开槐城以后,致力于寻找那个神秘组织,并且在不久前真正加入了这个组织。

该组织的名字,叫做夜行人,意即在此长夜之中秉烛夜行者。

而说起夜行人这个组织的目的,便不得不先提到三大外神之所以会对戡梧界感兴趣的原因了。

戡梧界曾经是诸天之中极为来历不凡的世界,传承高妙之极,然而由于某些原因不幸沦为破碎世界,但当年的传承还在,三大外神图谋戡梧界,主要就是为了当年的传承。

而当年坐镇戡梧界的是位天君,而这位天君在戡梧界破碎之后不得不离开,但祂从未放弃,一直在试图进入戡梧界、拯救戡梧界。

夜行人这个组织的目的,便在于帮助这位天君回到戡梧界。

而想要帮助天君回到戡梧界的方法,与三大外神找到昔日传承的办法是一样的——找到天君的道场,结鱼宫。

唯一值得杜兰真特别注意的是,这位天君的名号,唤作“清源揽胜天君”。

当然,这是出了场景世界再思考也不迟的细节,杜兰真没空想太多,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把场景世界的麻烦解决。

“现在,您明白为什么我不惜召来真知伪神,也要保全那些修士了吧?”杜兰真放开了云长老,“外神降临也是有代价的,他们一时半会也不会集中精力对付我们,而是专注找结鱼宫。”

“而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也是寻找结鱼宫!人越多,这件事便越有可能成功!是时候争分夺秒了!”

“你说的都有道理,如果是这样,你做的非常好。”云长老沉默了很久,慢慢说道,“但我还是有一个问题。”

“您说。”

“既然天人会布下隔绝消息的结界,那你是怎么提前知道天人会神降成功、从而提前准备真知伪神的神降仪式的?”云长老抬起眼睑,死死地盯着她,眼里露出无比冷然的光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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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成功是有代价的

她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面前站着的是个参赛者,那么杜兰真能够非常痛快地告诉他实情

当杜兰真收到徐恩池的消息,而她并没有如卫衔所说的那样收到提示进行选择的时候,她便提起了全部的心神!

杜兰真不知道如果换成别人会怎么样看待这件事,反正她是没法把这单纯地当做自己运气好,或者场景世界出现了运行问题的。

她习惯去探寻原因,哪怕最后发现这真的只是一个运气问题——对于杜兰真来说,她的成功,必须是清晰的、确凿无疑的,而不是稀里糊涂、再来一遍都不敢确定自己还能成功。

因此,她独自反复思考了这件事。

首先,她所有和西宗有联系的修士确认过,他们没有哪一个收到了西宗修士的消息,而且最近联系的时间也都在三天前了。

然后,她又把这件事告诉了所有参赛者,引导参赛者们分波前往西宗附近,确认了确实有结界的存在,这则消息很可能是真的。

之后,她又反复确认过,她和所有在结界外的修士通消息都是有选择、有提示的,而她和所有结界内的修士联系、收消息都是没有选择、直接扣分的。而这个情况,只适用于她本人。

有了这些前提,杜兰真便基本可以肯定这是她的问题了。天人会封锁西宗南宗、准备神降多半是真的;西宗南宗被结界封锁、发不出消息、联系不上外界的人,这多半也是真的;相知符的使用是有提示、有选择的,这基本也可以肯定。

那么,这件事就有一定的条件了。

整件事的理由,需要追溯三个要素与杜兰真本人相关、与天人会的结界和神降相关、与相知符相关。

在这三个要素的结合下,杜兰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凡事都可以溯源,这件事也可以。对于这个场景世界来说,向上溯源也无非就那几个源头天人会、真知会、博爱会、玄门(包括卫道联盟、散修和夜行人)。

她得到西宗的消息这件事,会造成什么影响呢?

卫道联盟会出手,天人会的神降有可能会被影响,反正对于天人会、悬感照冥天君来说不是好事。对于精心准备神降仪式的悬感照冥天君和天人会来说,这绝对是要竭力避免的,而结界的设置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因此,天人会可以被排除在溯源名单上了。

而玄门里,卫道联盟是她的地盘,不可能有什么作妖情况,可以排除。南宗和西宗都被困结界,自身难保需要她帮助,也可以排除。那唯有夜行人有可能,但杜兰真刚通过顾霓云和夜行人建立联系,确定他们的全部精力都在结鱼宫上,因此也可以排除。

因此,追根溯源,只可能发生在真知会和博爱会这两个天人会的竞争对手身上了。

排除法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了,下一步把之前的那三个要素进行匹配。

鉴于这件事是发生在杜兰真自己身上的,因此,第一天要素“与杜兰真本人相关”两个势力都满足。

而博爱会可以满足第一条要素“与杜兰真本人相关”、第二条要素“与天人会神降相关”,但绝对不满足第三条要素“与相知符相关”。反观真知会,这三条要素每一条都能对上,那么,这件事到底应该追溯到谁的头上就已经很清楚了。

真知会不想让悬感照冥天君独占鳌头、抢先进入戡梧界,因此把消息通过相知符透露给了杜兰真。

那么,又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杜兰真?为什么不是别人?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她是卫道联盟的首席长老,除了她,没谁能这么快速、有效地调动玄门的力量。

然而,杜兰真反复思索,总觉得还有这之外的原因。

她一向很敢想。

既然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外神是会亲自下场炸鱼塘的,那么,就不能再把这三位外神当做简单的背景板、场景世界设定那么简单了。他们就和余瑶、程晢以及所有参赛者们见过的土著一样,都是会和参赛者进行互动的!

之前杜兰真便已经猜测过,高频率、大量使用外神的道具,即使是要收积分的,也会引起外神的注意——这个猜测本身就已经是她思维跳出新格局的标志了。

然而,在这件事之后、在大量分析溯源之后,杜兰真不由再次提出一个新的猜想,在她原本的新角度、新格局上再往上展开、进一步拓展。

既然使用道具会引起外神的注意,既然使用外神的道具要消耗积分,那么,她何妨再大胆一点?

积分本身是不是也是一个陷阱呢?

对于外神来说,积分是否就是某种特殊的力量?参赛者获得越多的积分,就越会引起外神的注意,而积分最多的参赛者,就好像米缸里的明珠,对于外神来说无比显眼!

这就是最出色的参赛者们在这个场景世界里最无形、也可能是最致命的、成功的代价!

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使用外神的道具需要消耗积分。因为积分对于外神来说,本来就是一种能量、或至少是硬通货!

杜兰真成为卫道联盟首席长老之后,立志于到处薅羊毛。她实践过自己在魏雪城的猜想,发现如果保持一定的参与度,是真的会有分白嫖的,虽然基本都是1分2分,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她当然来者不拒。

截止今日,即使扣去使用相知符的积分,她也已经有154分了。相知符的异常,很可能是真知神主的垂青!

当然,这个猜测只是“很有可能”,却并非确定,杜兰真姑且放置。

在知道了到底谁是出力者之后,杜兰真便要考虑自己得利的代价了。她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真知神主只是为了阻拦天人神主降临,而让她白占一个便宜。

凡有所得,必有代价!

从外神仪式的等价交换、每个行为的积分交换,到积分与外神注意的交换,没有哪一个不是在诠释这个道理。

那么,在这件事上,代价是什么呢?

第三百五十二章 交易

或者说,真知神主想让她做什么?

派人去打扰天人会神降仪式?

可这是杜兰真知道了这件事必然会去做的事情。

虽然杜兰真很乐意把这当做交换,但显然真知神主不会乐意。

没有谁是不贪婪、不利己的,至少真知神主这种人不会是。

分析就此陷入僵局,因此杜兰真换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

真知神主现在需要什么?

毫无疑问,祂想神降,祂想进入场景世界。

这才是祂真正的、最重要的、高于一切的目的。祂的最终目的是进入戡梧界找到结鱼宫,而不是阻止其他两位外神进入戡梧界。

那么,从这个目的出发,真知神主真正想从这桩“交易”里得到什么就已经无比清楚了

祂想进入戡梧界,并且祂试图让杜兰真为祂进入戡梧界出力!

乍一看,这件事简直荒谬!杜兰真是谁?最终任务为“阻止外神入侵”的参赛者、卫道联盟的首席长老、玄门的领袖、多次阻止真知会行动的外神打击者。她不竭力阻止真知神主降临都已经是荒谬的笑话了,居然还要让她为真知神主的降临出力?

然而,真知神主很有把握。

这就和杜兰真的另一个猜想对上了在这个场景世界中,神降无可避免。否则,这场比赛就玩不下去了。

这就意味着无论是天人神主、博爱神主,还是真知神主,至少有一个会降临。

而从真知神主的角度来说,祂很有可能是了解到天人神主的降临准备充足、绝不可能被阻止。

而对于杜兰真来说,天人神主一旦降临,那就是西宗、南宗和整个场景世界玄门的末日,天人神主可能不会大开杀戒,而是集中精力找结鱼宫,但祂把结界里的修士杀掉是很顺手的事情。

而对于杜兰真来说,那却意味着她连最后的希望——找到结鱼宫都没法继续进行了,人手远远不够。

能阻止天君神降分身的只有天君的神降分身。

真知神主要她自己主动促成自己的神降!

然而,虽然杜兰真会很担心天人神主杀光西宗南宗修士导致人手不够,可她却没法保证真知神主降临了之后不会和天人神主联手进行大开杀戒啊?

这就要引入夜行人那里的另一个消息了戡梧界的破碎之地在天胶山和福修崖,结鱼宫的入口就藏在那两处,而那也正是天人神主选择神降的地方、清源揽胜天君屡次试图回归戡梧界的地方。

三位外神之所以忽然变得这么着急,正是因为清源揽胜天君快要回来了!

天人神主和真知神主都想独占结鱼宫的传承,而天人神主的结界却把天胶山和福修崖都封住了,真知神主想寻结鱼宫,就必然要和天人神主起冲突,困住西宗南宗修士的结界也就必然会被破开。

夜行人会混在卫道联盟过去接应的修士之中,趁着结界破开时进入结界内的范围,带着西宗、南宗的修士反方向前进,分两批分别去天胶山和福修崖,躲进破碎之地,先行寻找结鱼宫!

思考到了这一步,一切都很合理了,只有一个最重要的步骤还没有得到证实真知神主目的到底是不是需要杜兰真帮真知会布置神降仪式?

想要验证这个猜想,其实并不麻烦。

杜兰真用相知符给璩粥发了个消息,告诉他“你已经暴露了,但你暂时是安全的”。这其实是在哄璩粥——他其实没暴露,但杜兰真这个消息一发,他就是真的暴露了,毕竟,相知符的主人没道理不知道利用相知符传递的是什么消息。在此之前,他们都是写信联系的,因此璩粥多半很安全,直到这个消息的到来。

而杜兰真所说的“你暂时是安全的”,其实也是骗人的,她根本还不确定真知神主的目的是不是如她猜测的那样,哪里能保证璩粥的安全呢?只不过,璩粥到底会不会被淘汰,和她有什么关系?大家互相利用互相竞争罢了。

杜兰真的消息里问真知会的神降仪式步骤和材料,就是隐晦地在试探真知神主的意思。

而等到璩粥安安全全地回了消息、完完整整地把神降仪式告诉了她,杜兰真才真正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准确的。

真知神主是真的想让她帮忙布置神降仪式!

然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是参赛者的基础上才能判断出来的,没法和云长老说啊?

别的不提,就只说使用相知符这件事吧——土著玄门修士可是没法使用相知符的,一旦使用就会被污染成真知神主的信徒。更别说杜兰真这是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和真知神主做交易,那是绝对会被云长老当做玄门叛徒的!

杜兰真的思考短暂到几乎不存在,她极为自然地答道,“我在四大宗门附近都有安排人,一出事,我就知道了。至于为什么笃定天人会能成功,是因为我在魏雪城见识过博爱伪神座下的神将附身的修士,我很清楚天外大能的实力——那根本不是我们能够力敌的。”

云长老紧紧地盯着她,过了很久,才缓缓地说道,“你说的似乎很合理——但我不信!你当上首席才多久?各处安排眼线?而且还正好在结界外?”他慢慢摇头,“你是很有点手段,但这事不可能。”

杜兰真抿了抿唇,“好吧,那我也不瞒着您了——直说吧,我是夜行人。”

云长老的脸皮轻轻抽动了一下,颇感怀疑地打量着她。

“其实我在进入卫道联盟之前就是夜行人。”杜兰真信誓旦旦地胡说道,“我们离成功很近了,但也越来越危险了,时间太紧张了,常规手段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出此下策,利用卫道联盟的势力来找到结鱼宫。”

云长老很是犹豫,显然不太确定到底要不要相信她——她说的似乎很有说服力的样子,又是这么的笃定。

“事到如今,如果我心怀歹意,卫道联盟早就玩完了,您且放一百个心吧——毕竟,就算您不信任我,似乎也无济于事啊?”

第三百五十三章 郁梓白谣天君

被前后两股浩大的气息夹在中间的众人只觉仿佛置身大海,身如浮萍,飘飘荡荡、只能任由海浪摆布,胸口有一股极度气闷之感,仿佛难以呼吸。

“哼!”

“呵——”

前后分别传来一男一女两道声音,似乎并不十分响亮,但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凝起所有注意去细听。

从结界外传来一道玄奥的波动,靠近结界时,这在参赛者眼里坚不可摧的结界竟然出现了颤抖和波纹。

“洛白珧,你也进来了。”悬感照冥天君站在结界内,神情复杂地望着远处,那里空无一人,但祂知道,一个多年的老对手就在那里。祂已经全然忘记了这些祂正在追赶的玄门修士,或者说,在郁梓白谣天君面前,这些玄门修士几乎不值一提。

“是你自己把结界撤去,还是咱们在年皓慈来之前先做过一场?”远处突兀地出现了一道窈窕的身影,瞬息而至,以参赛者们的修为和眼力,不仅无法看出行动和轨迹,甚至差点以为祂本来便站在那里。

“你觉得我会把结鱼宫拱手奉上?”悬感照冥天君反问道。

“得了吧,结鱼宫还没找到,装什么势在必得?”郁梓白谣天君是个容貌秀丽至极、气质半含半露、格外勾人的女修,她笑了起来,“咱们各凭本事,找找结鱼宫、谁运气好就归谁,这不是很公平吗?”

“我喜欢这个各凭本事。”悬感照冥天君轻轻点点头。

“你要是不解开结界,那我可就要和年皓慈联手啦?”郁梓白谣天君浅笑了起来,“你要是现在放我进去,咱们联手阻拦年皓慈!”

“看来说不得要打一场了。”悬感照冥天君淡淡地说道。

有一瞬间,结界里的参赛者们觉得天地仿佛有无数抽象的线条在眼前扭曲,但下一刻,这种让人头晕目眩的感觉就消失了。

如果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这就是两位外神说打就打,那死了也活该。在场的修士都竭力向外避走,免得被两位外神的斗法波及。

然而,天君斗法,即使只是化身的斗法,也绝非小修士们可以揣测的。

即使他们竭尽全力远离这里,还是没能摆脱那种眩晕感。天地间一时晴一时雨,一时草木暗淡,一时花叶丰满。

“顾揽胜随时都有可能回来,你非要耗费力气在和我们争抢上,这有意义吗?”郁梓白谣天君的声音遥遥地传来。

“获得重要信息,积分+10。”

在场所有参赛者的耳边都传来了话外音,这引起一阵惊骇——这是他们第一次遇到这样大规模的加分信息!

那么,顾揽胜是谁?

结界在外神的斗法中悄然而碎。

在那一瞬间,在晕眩和飘摇之中,有人飞快地冲到众人身边,一把拉起沈淮烟,“所有人,跟我走!”

她说完,便带着沈淮烟头也不回地朝众人的来处奔去。

参赛者们懵逼地望着她的背影,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人是顾霓云。

没有太多选择,也没有太多犹豫,这些参赛者们便朝着那两道远去的流光追去,顶着晕眩和恐惧,将那两个仍在斗法的大能抛在身后。

“我们要去哪?”沈淮烟被顾霓云拉着,一边问道。

“天胶山!”

***

“出了什么事?”何平书和霍钟毓作为断后的人,没有逃往别处,而是深潜入天胶山内,躲避了天人会信徒的搜索。

此时,他们在天胶山,却能隐隐约约地感到极远之地的动静。

“好像是有人在斗法?”霍钟毓细细留意着,“动静这么大,肯定是悬感照冥天君。但是,谁有本事让悬感照冥天君这么大动干戈?难道所有参赛者都拼死一战了?还是说,有一大批土著自爆了?”

两人都很清楚,如果只是几个参赛者拼尽全力,或者只有几个土著自爆,那对于悬感照冥天君来说完全就是毛毛雨。

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两人在悬感照冥天君面前几乎是拼死一战才逃生,到现在还虚弱得跟纸糊的一样。

而他们能逃生,还得归功于南宗的那位大长老。

要不是大长老为了救他们悍然自爆,两人只能当场成为天人会信徒的材料了。

“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能为玄门做的也不多了。可你们还年轻,玄门是否能留有火种,还得看你们。”大长老当时说完这话,便冲上前,在天人会信徒中自爆了。

霍钟毓承认,虽然他一直都把这些土著无视,或者当做刷分的背景板,但当时他是真的被震撼到了。

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问自己:如果真实的戡梧界也到了这样的关头,他会不会这么做?

答案是肯定的。

“可能吧。”何平书不知道他想了这么多,仍在沉思着。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嘶吼。

“糟了,那吞云虎又来了!”两人同时脸色一变。他们在进入天胶山的时候,极度虚弱,遇到了一头幼年的吞云虎,两人当时已经虚弱到不堪一击了,最后还是靠符箓法宝把幼年吞云虎给杀了。

从那之后,一只母虎便仿佛盯上他们了,两人短短一个时辰里被撵着跑了大半个天胶山。

“赶紧走赶紧走!”

两人匆匆起身,正要飞身离开,却一先一后地浑身泛起白光,一闪而过,消失在了原地。

三个呼吸后,暴怒的云吞虎冲进了这里,却只看见一片空荡荡,周围还残留着那两个杀了她孩子的人类修士的气息。

他们仿佛突然消失了。

***

“结鱼宫就在破碎之地,但破碎之地太大了,我们一直没能找到它。”

“等会儿,照你这么说,破碎之地有这么大?夜行人都找了几十上百年了还没找到?可是破碎之地不就是天胶山和福修崖这两个地方吗?”

“人天分野的交界处就在天胶山和福修崖——其实人天分野是北阴大帝卓沉渊一刀斩断的结果,戡梧界被他从上清玄霄界斩断了。但是世界不是白纸,世界是个复合的结构,所以虽然是一刀,但破碎之地却有两处。”

“这就好像穹顶神宫只有一个,但却在戡梧界的两个地方同时显现了一部分差不多原理。这都是元婴阳神大能该研究的东西,咱们略做了解就行了。”

“破碎之地就是虚空与世界的混乱之地,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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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结鱼宫

在悬感照冥天君和郁梓白谣天君双双以化身降临的情况下,场景世界反而呈现出难得的平静。

那是两位外神降临之前从未有过的平静。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平静,还得归功于大家互相之间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目前外神和玄门有两个共同的目标,一是找到结鱼宫,二就是尽力阻止博爱神主云详浩慈天君的降临。

在这样的共同目标下,双方竟然有力一处使,孜孜奋斗在共同打压博爱会的事业上。

当然,两个老对手都已经降临了,博爱神主怎么可能作壁上观?在博爱会的仪式被破坏得再无可能成功后,云详浩慈天君不惜大代价,以一缕灵识夺舍了天人会总舵主,正式进入场景世界。

而场景世界也正式进入了全民寻找结鱼宫的阶段。

而杜兰真也成功将卫道联盟打包,从槐城送到了福修崖和天胶山。

“破碎之地是虚空和世界混合的地方,不同于虚空海,破碎之地更多变、更危险一点。”

“为什么我们要来福修崖,而不是天胶山?”

“都一样的。”杜兰真向卫道联盟的成员们解释道,“世界不是一座岛,也不是一张纸,不是咱们所熟悉的这个维度,因此卓沉渊一刀把咱们戡梧界从上清玄霄界斩断,戡梧界却出现了两个破碎之地,它们其实是互通的。”

听的人迷迷糊糊,讲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其实有点超出筑基修士的理解范畴了。

“比如说我们所谓的飞升,其实就是升维的过程。我们超越了这个维度,超越了这个世界,此谓飞升。”杜兰真回想着顾霓云跟她说的话,笃定地说道,“世界也有高下之分。在那些完整的、层次高的大世界里,已经飞升的修士可以自由行走、离开或是进入,因为大世界非常完整、维度极高,可以容纳已经升维的存在。而咱们戡梧界就不行,因为咱们天道不全,维度太低。”

“维度高的世界可以容纳维度低的存在,但维度低的世界却无法容纳维度高的存在,否则就会崩塌。有很多秘境都限制修为进入,其实也是这个道理。咱们修士的寻道求道,其实就是一个升维的过程。”

“至于虚空,那就是最低维度的地方。我们这些小修士一旦靠近虚空就会慢慢消逝,其实就是自身维度在不断降低,一旦低到和虚空齐平,那就真的完全不存在了。”

杜兰真的话让所有人都听呆了,无论是土著还是参赛者,都从未听说过这种理论。

“你说的都是真的?”有人忍不住问道。

“自然是真的。”杜兰真并没有因为被质疑而气恼。她明白这个理论对修士的冲击力到底有多大。事实上,她第一次听夜行人提起的时候,也几乎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洞天呢?为什么洞天可以容纳元婴真君?总不能说洞天和戡梧界是一个维度的吧?”

“为什么不能?”杜兰真反问道。

提问的人愣了一下。

“我知道你的意思。”杜兰真点点头,“你觉得元婴真君开辟的洞天比起戡梧界实在是太小、太简陋了,洞天世界虽然很神奇,但要是拿来和戡梧界相比,还是很荒诞,对不对?”

那人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这是很合理的质疑。”杜兰真微微一笑,“但是,我们在说的维度是个很大的概念——远远超乎你的想象。有的世界大一点,空一点,有的世界小一点,密一点,这和它们的维度关系不大。”

“而且,洞天和你们想的也不一样,不是凭空造就的。所谓洞天世界,其实是在原世界的基础上创造的。这就相当于你把自家房子敲掉一块墙壁,多盖一个小房间。洞天的维度取决于开辟洞天的修士的能力。”

话一旦扯远,就很难收回来,杜兰真赶紧拍拍手,回归正题,“咱们分开寻找结鱼宫,一旦找到结鱼宫,就赶紧原路返回,通知大家。”

“首席,你说了这么多,可结鱼宫到底长什么样啊?而且,那可是破碎之地,真能原路返回吗?会不会迷失在里面啊?”

“不会。”杜兰真断然道,“破碎之地会变,但周期是十年,咱们哪有那么多时间?”

“至于结鱼宫……你们见到了,就一定会认出来的。”

***

霍钟毓至今还有一种如处梦中之感。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他明明记得自己和何平书面对吞云虎的追击,准备逃离的。为什么一转眼,他竟然就到了虚空?

或者,也不能说是虚空,毕竟以他这点实力,在虚空里不可能这么自如。

但这破地方……到底是哪啊?能不能来个人解释一下?

“这结鱼宫,到底在哪啊?”仿佛是听见了霍钟毓的心声,有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霍钟毓精神一振,循着声音的来处找去,他的要求也不高,能搞清楚状况、继续刷分就够了。

“这位道友,请问一下……”

霍钟毓的话还没说完,便望着前方两道身影愣住了。

“师兄?”陆悠然诧异地望着他,下一刻,却忽然暴起,声势骇人,刀起鹘落,一瞬间便在身边同伴极度惊恐和不解的神情下把他劈成两半。

“怎么回事?”霍钟毓茫然地望着她和那死得莫名其妙的修士。

“博爱会的学人精,别管了。”陆悠然翻了个白眼,“反正博爱神主已经降临了,现在是不是卧底对于祂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死一两个信徒无所谓。”

“博爱神主降临了?”霍钟毓忽然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一个世纪。

***

“嘿,我知道了,你们这个戡梧界,是个遗民世界!”

“遗民世界?”何平书一边望着眼前的宏大道场,一边疑惑地问道。

“所谓遗民世界,就是曾经是大世界、现在破落了的世界。曾经的原住民有的离开了,有的还守在这里。”昼夫人悠悠地答道,“怪不得你们这戡梧界来历是有点不一样呢,这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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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上清玄霄界

当何平书站在这宏大的道场之中时,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场景世界的了解还不够。

一路探索到最后发现自己漏了一条线是什么感觉?

这也不能怪何平书。其实他努力去找过那个神秘组织的,也触及到了线索,然而时间太紧,他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探索,整个进度就已经猝不及防地发展到了这一步。

何平书头一次有点茫然了。

“傻子!你给我往前看!”昼夫人不耐烦地说道。

何平书向前看去,只看见一个巨大的圆盘,上面托着一只外表莹润的巨大石球。

“你过去看看。”昼夫人简短地命令道。

何平书顺从地朝那石球走去。

他刚刚走到圆盘旁边,昼夫人便说道,“朝那石球输入灵力。”

何平书早已经很习惯昼夫人的颐指气使了,心平气和地按照后者命令输入灵力。

当他的灵力注入石球之中后,那巨大的石球忽然亮了起来。

不是那种光芒大作的亮,而是从一个不透明的普通石球忽然变得透明,呈现出各种各样的画面,仿佛里面装了一个世界。

“这是……”何平书在里面看见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仿佛一张纸画一样,在里面上下飘动着。他有一种感觉,只要他心念一动,这些人便能感应到他的心意,顺着他的指示来到这里。

“你可以选些人跟你一起来这里。”昼夫人冷冷地说道,“不过,也没差别,反正你们也都是点乌合之众。”

何平书对昼夫人这不说人话的狗脾气不以为意,反而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石球中的画面。

***

狂风忽起,将一片波动、似乎随时会裂开口子、通向虚空的东西都吹走了,几个人影跟着这狂风慢慢走上前来。

为首的那个女修忽然挑了挑眉,朝远方望去,却只见一片空荡荡。

“怎么了?”跟在她身后的修士问道。

“我总感觉……我知道结鱼宫在哪里了。”这个美貌的女修若有所思地缓缓说道,“原来是他。”

“什么?”听到这话,其他修士先是一阵狂喜,然后又很迷茫,不知道这后一句到底再说谁。

“有人找到结鱼宫了。”杜兰真收起思绪,淡淡地说道,“这人你们也认识,就是何平书。”

“什么?”其他修士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忽然之间就什么都知道了,也没见她拿到什么传讯符啊?在这种情况下,相知符肯定是没法使用的,一旦传消息真知神主就能知道,那还找什么找啊?

“结鱼宫里有法宝可以纵览破碎之地,并且和人交流。”杜兰真知道他们在奇怪什么,“刚刚何平书和我传过消息。”

她说到这个地步,其他人才勉勉强强地信了。“咱们要先去告诉别人吗?”

“不急。”杜兰真摇了摇头,“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平书也不可能只告诉我。况且,何平书到底是否可信,那还说不准呢。”

等到杜兰真按照感应一路寻到结鱼宫的时候,即使她算是很有见识了,还是忍不住为结鱼宫的宏大而惊诧。

结鱼宫不是那种外观的宏大,而是气势的宏大。要是说起外观的宏大,那极尘宗的山门比结鱼宫大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然而论起那种让人情不自禁为之震颤向往的气势,足以让人在第一眼便感受到其主人道法通天、如渊如海的底蕴。

杜兰真在见到结鱼宫的第一眼,便心生向往。

她不是没见过上古遗迹传承,但无论是红春元君的洞府,还是泰煞宫,都没有结鱼宫这样让她情不自禁地向往。

几乎是第一眼,她就已经完全确定了,这就是结鱼宫!

“杜道友来了。”杜兰真一进结鱼宫,就有人朝她打招呼。

杜兰真一望,魏玉成、祝青雪、向凌波、沈淮烟……这些人居然都已经在场了。

何平书这是叫了多少人?

“杜师姐。”

杜兰真回过头,叫她的居然是何平书!

“杜师姐可否拨冗一叙?”何平书彬彬有礼地问道。

在杜兰真遥远而微渺的记忆里,何平书是那个满头是血也要苦苦哀求杜芹泽带他去修仙的少年,是那个被暗中欺负针对也一声不吭绝不求饶的少年,是那个会因为羞恼而迁怒帮他的人的少年。她这个人的记忆是这样微薄,但没有哪一段记忆里何平书不是倔强的、执着的。

她从没见过何平书这样彬彬有礼的样子,总觉得很不符合她对他的印象——虽然她确实对他一无所知。

“师弟请便。”杜兰真敛下眼睑,朝他轻轻点点头,算是认下了何平书攀的关系。

“师姐请跟我来。”何平书说完,转身带她朝偏处走去。

杜兰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她时刻提着戒备,倘若何平书在算计她,那她就先把他剁了。

“师姐,小弟这段时间忙于南宗事务,能力所限,没能搞清楚夜行人的情况,误打误撞才闯入结鱼宫,不知道能不能请师姐为我解惑?”何平书是真的对结鱼宫啥也不知道,也不是听陆续来的修士提到结鱼宫,那他连这里是“结鱼宫”都不清楚。

杜兰真挑了挑眉。何平书这运气,也是没谁了。这事没什么不好说的,她早已经告诉了所有人,也不多何平书一个,便把夜行人的计划、场景世界的背景都和何平书讲了一遍。

直到她最后总结道“至于咱们戡梧界,实际上是一个叫做’上清玄霄界’的大世界里分出来的”,何平书便听到昼夫人在他识海里惊叫了一声,“上清玄霄界!”

这是何平书遇到昼夫人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遇到昼夫人这么师太天。她的声音里带着极度的震惊,还有些难以掩饰的恐惧,何平书太熟悉她了,一下子便听得明明白白。

直到他和杜兰真分开后,何平书才带着疑惑问道,“娘娘听到上清玄霄界的时候,似乎十分不同寻常?”

“莫非这上清玄霄界,有什么来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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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罗天神皇昼阳灯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这太反常了。

何平书会遇到昼夫人,源自于某次被人陷害。那时他入仙门已有十二载,修为却才只有炼气一层,做着杂役的活计,每日看不见未来走向何方。

外门的争斗很激烈,也很残酷。何平书被人当做炮灰,拿来利用算计,在某次宗门任务中不幸陷入绝境。

也就是在那时,他遇到了附身在一枚戒指上的昼夫人。

这么多年来,何平书对昼夫人可以说非常了解了。

根据他的观察,昼夫人最初对他只是像在对待一个消耗品,随时都准备换个人,可有可无,除了必要的指点,颐指气使之外根本不爱搭理他。

后来,因为他的不断成长,昼夫人便对他稍有期许了,把这个消耗品的消耗周期稍稍拉长了一点,对他也更有耐心了些。

而等到他一路走到如今,在他筑基之后,昼夫人对他的态度已经和最初截然不同了,甚至把飞升后的境界同他说过,这和她最初提都不提的态度绝对不可相提并论。

但有一点,何平书一直都留意着——昼夫人从未说过她的来历。

在遇到何平书之前,昼夫人是什么人?她曾经遇到过什么事,才会让她不得不附身于一枚戒指,最终扶持一个废灵根的小修士?

何平书很感激昼夫人,但他从未放下过对她的警惕。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昼夫人对他知根知底的背后,是他对昼夫人的一无所知。

直觉告诉他,这是他短期内唯一一个、也是最好的了解昼夫人过去的机会!

“娘娘?”昼夫人的沉默太久了。

“上清玄霄界……是灵台玄妙道君的庇佑之地。”昼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开口道,“整个上清玄霄界,全是灵台玄妙道君的后裔。”

“全是?”何平书不由诧异,“等等,道君?”

“不错。”昼夫人答道。

“可这……”何平书一时也不知道该震撼于整个上清玄霄界都是灵台玄妙道君的后裔这件事,还是震撼于戡梧界的来历居然能追溯到道君!

“金仙道君,那都是至少活了几千万年的大能,就算当年只生了一个,几千万年过去也该有个世界的后裔了。”昼夫人不耐烦地说道,似乎是受不了何平书的没见过世面。

“这么说来,戡梧界……我也是道君后裔了?”何平书古怪地说道。

“是这样没错。”昼夫人冷笑了一声,“不过,灵台玄妙道君的后裔可太多了,你这后裔并不值钱。”

这是实话。何平书对于灵台玄妙道君来说,并没有比戡梧界的任何一个人更有所谓一点。

“没想到……你们这戡梧界,居然是当年卓沉渊分开的三千界之一。”昼夫人若有所思地说道。

“卓沉渊?”何平书问道。

“卓沉渊,当年的北阴酆都大帝,号称是诸天万界最强道君,生死道唯一的金仙。”昼夫人语气沉沉。

“生死道?”昼夫人嘴里忽然蹦出来这么多新的概念,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对于何平书来说,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开眼看世界,他几乎是如饥似渴地扒在这来之不易的窗上,透过这窗户向外去看天外的世界。

“与你无关。”昼夫人略显冷淡地说道,“等你成了天君再去了解这问题也不迟。”

“这么说来……”何平书略有些失落,但很快便调整了心态,低声笑了起来,“娘娘全盛时应该是阳神天君吧?”

昼夫人毫不意外他能说出这话,反而甚至有些嫌弃地说道,“就这玩意也好意思开口?本娘娘就从没隐瞒过,你要是猜不出来,那就太蠢了。”

当然还有别的,何平书几乎是自始至终都在留意昼夫人的言行,他所猜到的自然远不止这些。然而,他不会多说。

倒也不是防着昼夫人,而是他深知昼夫人的脾气,倘若何平书对她的猜测太过详细准确,她会非常恼怒,这不利于何平书进一步试探。

何平书没说的,还有很多……

比如说,昼夫人这么多年来的一言一行,基本可以猜测她全盛时的修为在阳神二劫到阳神三劫之间。

比如说,昼夫人当年一定是得罪了一个很强大的仇家才落得这番田地,而且这个仇家多半现在还活着,并且还在找她。

比如说,昼夫人对人情世故并不稔熟,做事总有种诡异的非人类思维,何平书有理由怀疑她可能不是人……

“你不是一直好奇本娘娘的来历吗?”昼夫人一反常态地平静地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本娘娘来自天外,全盛时是阳神三劫天君,刚刚度过元神之衰,因为仇家暗算,不得不附身于这枚戒指,陷入沉眠,不知怎么的竟落到你们这戡梧界来了。”

“至于本娘娘的全名,唤作罗天神皇昼阳灯。”

“罗天神皇昼阳灯?”何平书低声重复了一遍。

昼夫人竟然是器灵!

这就对上了!她这反人类的思维和言行、不通人情的表现、颐指气使的态度……

“当年本娘娘的名号一旦报出去,那是会引起一片喧哗震恐的。”昼夫人不满地说道,“现在却只能给你这小鬼听一听!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娘娘莫怪,是我没见识。这么说来,娘娘必然在灵器之上了?”何平书笑道。

“那是自然!灵器算什么东西!本娘娘可是三劫灵宝!”昼夫人傲然道。

“灵宝?”

“灵器分为玄品和凡品,玄品灵器之上,便是灵宝了,灵宝可以生出灵识神智来。灵宝也有先天后天之分,并无高下,只是来历不同,一个来自天地自然生成,一个来自后天造就,真正强弱还得看度过了几重衰劫。本座便是后天灵宝。”

“到了灵宝这个层次,已经不是谁能直接造就的了。炼器的上限,便在灵宝这个层次,能否成为一劫灵宝甚至更高,就要看灵宝自身了。”

“之所以同你说这些,是因为有件事需要你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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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迷惑

杜兰真本以为何平书率先发现了结鱼宫会以此作为筹码索取更多,没想到大家真正聚在一起讨论的时候,何平书竟然竭力支持她的主导地位。

何平书吃错什么药了?

杜兰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见到的,甚至以为何平书疯了。

是,目前她最有威望没错,目前她所掌握的信息最多没错,何平书说的都对,但……这与他自己的利益并不符合啊?

杜兰真还不至于天真到以为仅仅因为她和何平书来自同一个家族、同一个宗门,何平书就会把她的利益当做自己的利益,不惜牺牲自己的利益来帮助她。

故而,她竭力推辞,暗中一直在打量何平书的表现,想搞清楚他到底所图为何。

“结鱼宫是何师弟先找到的,而我不过是提供了一点信息——何况何师弟找到结鱼宫也并不是因为我的情报。我能做什么?至今不过是做了点拙劣的决策罢了,何德何能挑这个大梁?”她一意推辞。

然而,何平书竟好似铁了心似的,一副诚恳至极的模样,“我不过是因为一时运气罢了,想要更进一步实在是能力不够。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参赛者利益一致,我自忖没有资格和能力担此重担,还是杜师姐能力威望都足够,我信杜师姐!”

“杜师姐千万莫要再推辞,否则,那就是想为难小弟我了。”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无可挽回了,杜兰真才算是真正相信他确实不想挑这个大梁。

但是……为什么呢?

看何平书在南宗的行为,他也不是不敢挑大梁担责任的人啊?他也不是闲云野鹤的人啊?

其实,何平书之所以这么坚定地把指挥权推给杜兰真,当然不是他不慕名利或者挑不起大梁,而是他被昼夫人郑重叮嘱过,不可以再出头了!

昼夫人这样说道,“我看你们这戡梧界和上清玄霄界肯定是还有密切联系!能够肆意改编那三位金仙道君、编进你们这个场景世界做背景,而不担心祂们感知到并投来注视,说明你们这戡梧界在天外一定有阳神天君在暗中庇佑!”

“想来也是,你们毕竟曾是上清玄霄界的,那里应该也不会放弃你们,肯定是上清玄霄界的天君在庇佑你们。”

“所以,你们这个比赛既然把三位金仙道君编排进去了,为保证你们的安全,这个比赛一定也被天君留意着。”

“我的那个仇家,在上清玄霄界有一位至交好友,谁知道到底是上清玄霄界的哪位天君在庇佑你们,谁知道这位会不会是那人,或者会不会跟那人提及。”

“你表现得如果太过出众,很有可能引起注意。我现在才刚刚有点恢复不一定能完美地藏匿气息,万一被发现了就难办了。”

“所以,接下来,你一定要表现得普通一点。还可以很优秀,但不能再出头了。”

何平书当时听了这番话,忍不住问昼夫人,“娘娘昔时这般有名,随便一个天君便能知道娘娘的气息和恩怨吗?”

“我和那人的恩怨,大概已经传遍了诸天万界。”昼夫人语气里的情绪十分复杂,“而且我昔时……也确实非常有名。”

何平书没有多问,再问昼夫人也不会多说了。

其实何平书和昼夫人都误会了,戡梧界并非没有被上清玄霄界放弃。之所以能够和外界保持联系、整体欣欣向荣,其实是因为清源揽胜天君的努力和坚持。

甚至于,现在因为世界升维、位面升格的原因,上清玄霄界和戡梧界还隐隐有所对立,哪怕清源揽胜天君真的发现了昼夫人,也绝不会去巴巴地告诉那位上清玄霄界的天君,更不会去通知昼夫人的仇家来抓她。

当然,这一切是个不太美妙的误会。别说昼夫人和何平书不会知道,这个场景世界的所有人都不会知道。

一转头,何平书便顺从了昼夫人的指点,把挑大梁的事情推给杜兰真,自己干脆做个动手的刷分怪。

不过,这么多人里,他偏偏会选中杜兰真,也是有原因的。

其他人,没有杜兰真这么高的威望,也没有她这么充足的情报和了解。更重要的是,她是极尘宗的宝贝!

何平书并没有和极尘宗分道扬镳的打算,他可以肯定,等到他回到极尘宗的时候一定会受到不输于任何元婴亲传弟子的待遇,很有可能直接被哪位元婴真君收入门下。

在元婴一劫之前,他还是要在戡梧界走下去的,极尘宗这个六大宗门之一的名头不蹭白不蹭。有了极尘宗元婴亲传弟子的身份,在戡梧界行走会方便太多。

而他现在把好事让给杜兰真,落在极尘宗眼里便是他心里有宗门整体意识,懂得顾全宗门利益,差的那些迟早会被宗门补回来,他也不亏。

倘若他帮别人,那又是图什么呢?

杜兰真不是很明白他到底图什么,总怀疑后面有坑在等着她。

不过,她也不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性子,何平书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她又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没道理因为一点踌躇而裹足不前。

就算后面有什么大坑在等着她,杜兰真也自然接招就是了!

她一旦上手,便开始和众人一道考虑起怎么一边瞒着三位外神,一边赶紧把清源揽胜天君接进戡梧界来。

夜行人多年来一直和天外保持联系,自然很清楚找到结鱼宫后该怎么做——他们为此已经准备了百年了。之所以拖到现在,只不过是一直没能找到结鱼宫罢了。

说到这个,杜兰真就很想吐槽——夜行人找了一百年都没找到的结鱼宫,何平书已进入破碎之地就直接被传送进去了?

这……他其实是天命之子吧?

当然,玩笑归玩笑,杜兰真知道这其实就是评委会的元婴真君的设计,就算没有何平书,总归也会有人找到结鱼宫的——否则,他们难道真的在这个场景世界里找一百年?

“现在咱们有两件事——第一,为天君打开通道,第二,迷惑三位外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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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 结鱼宫到底在哪

“你们说……这个计划能奏效吗?”幽暗的环境里,有人轻声说道。

“不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应该是能的吧?”同伴轻声答道。

“你说的好不确定啊……”最初问话的人撇撇嘴,不再说话。

在离他们百丈的后面,有人近乎完美地隐匿了身形和气息,远远地缀在他们后面。

虽然前面的人说话很小声,但以修士的耳力,一旦凝神,在这个距离是能听到的。

“他们不能成功了。”缀在后面的人互相传音,话语里不乏幸灾乐祸,甚至在这短短的交流中,透出点残忍和兴奋来。

而为首的那个人,也是气息和身形隐匿的最完美的那个人,他始终不发一言。

前面的人毫无被跟踪了的意识,自顾自地飞遁而前,全然不知的自己身后有一大串尾巴。

直到前面的人又飞了一段,仿佛感觉到什么,跟踪者中为首的那个才忽然激动了起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身侧望去,朝着一片虚无满怀崇敬地请示着什么。

哪怕是跟在后面的跟踪者们,和情不自禁为他的这番举动感到疑惑。在他们的眼里,为首者身旁根本就没有人!

不过,没有人过多猜疑。因为他们很快就明白过来,为首者身旁有个气息和身形隐匿程度高到极致、完全无法感知的存在。

而这个伟大存在到底是谁,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需要过多思考了。

就在此时,火光忽然照亮了这片幽暗的空间,仿佛是流星飒沓,自四面八方朝他们而来。

为首者的脸色忽然一变,自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吼,忽然之间他的身形便膨胀了数倍,仿佛一座肉山。他向前迈出一步,迎向那飒沓的星光和火光。

自他身上浮现出浓烈的煞气,与那火光和星光猛然相触,便仿佛火遇上了油,发出剧烈的爆响来。

爆响之后,他的身形再次显露,仿佛安然无恙。

在这星光和火光之后,除去跟踪者的恐慌和私语,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那猝不及防的突兀的攻击,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短暂的插曲。

但,他们跟踪的目标,仿佛凭空消失了。

“他们人呢?”为首者成功击溃那星光,却发现目标不见了,不由大怒。

没有人答的上来。那攻击来得太过突然、太过猛烈,而他们也太过于自信于即将到来的成功。

“神主……”为首者的脸上混杂着畏惧和尴尬,朝身边并无踪影的同伴轻声说着。

“呵。”似乎是极为自然地,一道身影出现在为首者的身边,仿佛他本来就在那里。

“果然,又是假的。”悬感照冥天君淡淡地笑了起来,他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也是一个极其英俊的男子,而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由内而外散发的魅力,给了他让人难以挪开视线的强大吸引力。

但凡神修,无论强弱,没有一个卖相是不好的。因为能抛开皮相见内核的只是少数,而神修这条路便注定了他们需要吸引多数。

“又是一个迷惑人的选项。”悬感照冥天君慢慢摇摇头,笑容似乎有点被逗乐了,但谁也不敢去想这笑容下是否藏着不悦和不耐烦。

“耍一位天君……”悬感照冥天君笑着说道,“真是了不得的胆量和本事啊!”

祂说着,忽然猛地伸出手来,竟然凭空扯出一道身影。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绚丽到极致的剑光。

“沈淮烟。”悬感照冥天君轻声细语地说着,仿佛情人的低语,“背叛者唯有以死偿还。”

他的手不知何时变为了一条毒蛇,张开血盆大口,朝沈淮烟猛地咬去。

这条蛇的花纹十分繁复,无论是谁,一眼看去都会感到头晕目眩、心惊肉跳。

但沈淮烟仿佛毫无知觉一般,自身化作一道剑光朝那毒蛇飞去。

毒蛇摇身而动,一瞬间竟有百丈长,嘴一张,竟将那剑光完全咬住,然后又突兀地变回一条手腕粗的小蛇。

“神主无双!”在场信徒见了这一幕,又看见悬感照冥天君平淡的神情,忍不住满怀敬畏低声说道。

而对于沈淮烟来说,情况就有点糟糕了。

在参赛者们的计划里,像她这里这样的用以迷惑外神的假结鱼宫有好多个,参赛者从来没想着反杀外神——除非全员做好退出场景的准备,否则也不可能成功。他们只是想耽误外神的时间,从而给结鱼宫内部打通通道一点时间。

按照计划,沈淮烟现在已经目的达成,应该赶紧逃走了。

然而悬感照冥天君一伸手,把极速遁逃的她给拎回来了。悬感照冥天君一伸手,又把化作剑光的她给吞下了。

沈淮烟这才明白,当初悬感照冥天君刚刚降临时阻拦她的那一手,完全就是过家家。一旦悬感照冥天君真正出手,她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沈淮烟被这毒蛇一口吞入腹中,便感觉四面八方一股炽烈的气息向她侵袭来。

天地仿佛化作了一个巨大的囚笼、炽热的火炉,势必要将她熔炼在此地!

沈淮烟被呛得咳了两声,一不小心极其轻微地吸入了一点空气,她的脸色忽然变得青紫,全身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连发誓此生诚于斯的剑也握不住了,手一松,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一个剑修,失去了手中剑,那她还能干什么?

沈淮烟苦笑了一声。

在出来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已经非常清楚后果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很危险的,被杀死、退出场景世界是最可能的结果。

但外神已经对结鱼宫的方位有了一定的感应了,如果不尽力拖延、把结鱼宫的气息带到别的地方吸引外神分散注意力,那外神很快就能找到结鱼宫真正的方位了。

这事总归要有人来做的。这分也总归要有人来抢的——那么,为什么不是她呢?

沈淮烟笑了一声,虽然希望渺茫,但她还是想试一试——天君对付不了,可一具化身就想让她放弃?

别说只是天君化身,真要到最后关头莽起来,沈淮烟连天君本人都敢出手!

如果没有剑,她便是剑!

剑光劈开了混沌,劈开了铜炉,劈开了所有困顿的、所有阻碍的,所有妄图阻拦的,劈开了幽暗!

那极绚丽的光,这次竟亮到连天君也要避开目光!

流星飒沓,仿佛在大笑,消失在天边,还这里一片幽暗。

第三百五十九章 评委会识不识趣

“一共有十一个诱饵,现在已经被端了八个了。”杜兰真坐在结鱼宫里,望着那画面纷呈的石球,带着淡淡的感慨,“歪门邪道还是不经用啊,这才两天就快被人完全端掉了。”

“能撑两天已经很了不得了。”魏玉成和她一起感慨,“只不过,再这么下去,咱们就算跟外神硬拼到全员退出场景世界,这通道也打不通吧?”

“别乱想。”杜兰真淡淡地说道,“你对自己没信心,也该对我们有点信心——难道你觉得我们撑不了半天?”

这个转移视线的办法大概还能管用半天,半天之后,他们便算是手段使劲,只能和外神硬拼了。

通道那里,夜行人带着人一直在努力,大概一天后就能成功对接顾揽胜,迎接天君归来。

当然,也不排除计划忽然出现巨大变故的情况,比如外神忽然就一门心思非要往这个方向一直走,误打误撞找到结鱼宫,如果出现那种情况,只能自认倒霉,拿人命拖时间了。

杜兰真当然不会承认她其实和魏玉成一样不确定到底能否成功。从他们的情况来看,拼尽全力决一死战、最后还是没能成功拖延到顾揽胜归来是有可能的。

但杜兰真不会把忧虑表现出来,她不能。

如果现在挑大梁担责任的是魏玉成,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担忧的。

作为主心骨,永远自信、永远平静是基本要素。

所谓主心骨,就是所有人合理转嫁压力的对象,而她也有义务不被这转嫁的压力击垮、永远镇定而自信、消除所有人的担忧。

“往好处想,万一严青衣,或者祝青雪给咱们拖延了更多时间呢?”杜兰真笑道,“或者,顾霓云那里打通通道比计划更快呢?”

“你放心吧。”杜兰真悠悠地说道,“评委会不会让咱们输的。”

“为什么?”她这话太出人意料,魏玉成不由一愣。

“咱们这是在为玄门争一条生路,咱们参加的是面向全戡梧界、象征着戡梧界欣欣向荣未来的比赛,这要是青年才俊不幸全员殒身、玄门不幸沦陷,那这也太不吉利、太不讨喜了。评委会不会这么不识趣。”杜兰真言之凿凿地说道。

魏玉成张口结舌,一时间竟分不清杜兰真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这么认为。她说起评委会“不识趣”的时候,仿佛不是在讨论元婴真君,而是某个极尘宗的普通弟子,没什么特别的敬畏可言。

但魏玉成不由自主地觉得杜兰真这话竟该死的有道理!

“所以,别担心,评委会的真君们会帮我们的。”杜兰真安慰道。

而天幕外……

“嘿,这小丫头还真是敢说!”李畈简直被气笑了,“真是……没规矩!大庭广众非议元婴真君,还有没有一点敬畏之心!”

“仔细想来,她说的其实也没错啊。”谭苑自然不可能坐视自家宗门弟子被批为没规矩,他笑着说道,“看看咱们最后的安排,可不就是她说的那样吗?”

“这话哪能摆在台面上说!”李畈不悦,“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她也想不到咱们正好在看她啊?”谭苑悠悠一笑。

“好了。”陈渊青淡淡地说道,“小丫头目光锐利,脾气也大,胆子也大,本事更大。”

杜兰真脾气大吗?她明明待人温柔有礼、耐心周到,比起真正脾气大的那些参赛者,她简直算得上仙女。

但陈渊青显然不是在说她表现出来的样子。

谭苑敢怼李畈,敢和李畈针锋相对,但面对陈渊青,他却只能听着,李畈也是这样。

“我们做得,她说不得吗?”陈渊青给这事盖棺定论,“小丫头脾气大,傲气重,回头让须晨管管——祸从口出,你看这不就惹了人吗?”她向谭苑说着,一边朝李畈点了点,示意此人就是“被惹到”的那个。

谭苑忍不住想笑,但还是憋住了,没让李畈太尴尬。

“这小丫头就是这个脾气。”谭苑脾气一直很好,不会揪着不放让李畈下不来台。他主动换个话题,“胆子比谁都大,偏偏本事也不小。不过,她鬼机灵,知道分寸,从不得罪人。虽然有时候会让人不喜欢她,但却从不至于让人厌恶她。”

这是谭苑真君这么多天来最真心实意的感受。他发现杜兰真这姑娘看上去是真的肆无忌惮,骨子里好像有点疯劲,但细细想来,又好像事事都有分寸,从来不越雷池一步,让人对她讨厌不起来。

辛苦须晨师兄了啊!谭苑发自真心地想着,有这么个徒弟,总让人怀疑她徘徊在过于极端和普通激进之间,在危险的心态边缘反复试探,偏偏她是个好苗子,弃之可惜。哪个师尊不心累啊?

“她要是想走得远,就该学会控制自己的野心。”陈渊青静静地说道,“野心是个好东西,没有野心的人走不远。但控制不了野心的人,也只能是昙花一现。”

“您的话,我会抽空和她说的。”谭苑郑重地说道。事实上,他非常尊重、崇敬这位前辈,这位是牛鬼蛇神混杂的昇阳宗里绝对的清流,从自己到门下弟子,个个立身正道心坚。

而且,陈渊青和她门下弟子也不吝于回馈整个戡梧界。就好比现在,她明明没必要指点别家宗门的天才弟子的,可她还是开口了,诚恳又客观,既不怕让极尘宗嫌她多管闲事,也不怕别家宗门弟子变强阻碍自家。她愿意指点,也不求回报。谭苑敬佩她。

而场景世界里,杜兰真可全然不知道几位元婴真君对她的评论。她不会想到自己的言论直接被正主听见,也不会想到引起李畈不满,但很确定的是,她不会在乎。

只要李畈不至于因为这个直接杀她,杜兰真就不在意,反正她也不靠李畈讨饭吃。

这是极尘宗给她的底气。

现在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关心。

“糟了!”她低声轻呼,“咱们算错了,严青衣要遭!”

第三百六十章 唯杀解道

严青衣是不是状况不好?

是!而且,都是他俩害的!

当然,这么说就有点太冤枉魏玉成和杜兰真来,毕竟这也不是他们有意安排坑害严青衣,而是他们能力的问题……

是的,虽然他们已经想尽各种情况,并且为此做出准备了,但这世上最常有的便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所有迷惑选项里,严青衣坐镇的那一处是最危险的。

之所以每个迷惑选项都要像模像样的安排“带路党”“掩护党”,而不是时间把带有结鱼宫气息的物品放在各个地方,是因为外神也不是傻子,他们个个都精得很,做戏不做全套等于没做。

事实上,这些“带路党”不仅会做戏做全套,而且连结鱼宫的真正方位都不知道。

而这差事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刷分,参赛者们也不会去做的。但人为分死是死得其所,他们当仁不让。

当然,杜兰真也不是什么魔鬼,更不可能为了自己拿分就恶意坑害竞争对手——如果是为了什么真正重要的东西,她会这么做,但就这么几分、一场无谓的输赢,不值得。

因此,她和魏玉成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条后路。

比如说,沈淮烟要是被绊住了,可以再掏出一件带着结鱼宫气息的物件,这件加原来那件的气息便足够吸引人了,博爱神主正好就在附近另一个方位被另一个陷阱哄骗。

再比如说,祝青雪要是脱不开身,就能立刻拿出结鱼宫的一件强力一次性法宝,靠这一击逃生。

总之,无论后路或强或弱、或直接或间接,总之都是有的,这也是给险中求分的参赛者一点指望。

严青衣这个最危险的,当然也是有后路的,而且比别人的后路都要有效。

他的后路,是一条通往某固定地点的虚空隧道。这条隧道很不稳定,但容纳一个人通过是毫无问题的,严青衣一旦进入,下一刻就会出现在破碎之地的另一处,而他可以立刻在出口把这条隧道毁掉。

这条隧道是夜行人之前发现的,杜兰真和魏玉成讨论了之后,特意在此设立了一个迷惑点。那里虚空和世界高度混合,很不稳定,一个不小心就会陷入虚空,或者斗法强度过大会让虚空更不稳定。这也是此处危险的原因。

然而,现在后路成了死路。原本严青衣通过虚空隧道之后会是绝对安全的,可不幸的是,杜兰真和魏玉成没想到另一处陷阱附近居然也有虚空隧道,原本相隔很远的参赛者猝不及防地带着真知神主出现在了出口附近,而这位参赛者也快被逼出场景世界了。

也就是说,现在顶着云详浩慈天君正在砍博爱会信徒的严青衣一旦通过虚空隧道就会对上郁梓白谣天君。如果他被这件事惊到了没来得及第一时间毁掉虚空隧道,那么就会变成郁梓白谣天君和悬感照冥天君前后夹击。

有的时候能够挑起两位外神的斗争制造混乱,那是因为祂们以为找到结鱼宫了。但当祂们都很清楚这是陷阱的时候,那只会促成祂们短暂的联手。

“现在去救他来不及了。”沉默地望着石球里的画面,不知是谁先开的口。

“他运气不好。”魏玉成由衷地说道,“堪比徐恩池了。”

这种事都能遇到,严青衣的运气是不怎么好。

但他自己并没有这个意识。

或者说,严青衣从来不会去想运气。

当他从虚空隧道里出来,正好对上郁梓白谣天君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出现了什么问题。

没有太多思考,也没有太多的怨愤,严青衣反手毁掉了隧道的出口。

郁梓白谣天君并没有阻拦他这个举动,反而笑眯眯地望着他。祂看上去是个极为美丽、又极为神秘的女人,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索她这笑容背后是否还会藏着些什么更动人的东西。

但严青衣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仿佛毫不在意,又仿佛习惯性漠视,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既不是什么动人的女子,也不是什么可怕的敌人。

他就只是不在乎。

或者说,他也许还是在乎的。然而,不是那种在乎。他看郁梓白谣天君,就好像在看一个强大的、引人忍不住与之一战的对手。

“你的眼神……”郁梓白谣天君轻声说道,“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严青衣很配合,“朋友?”

如果是对他很熟悉的人见了他这样,一定震惊极了,绝想不到他会搭理这种话。然而对他不熟悉的人,只会觉得他真是冷淡到了极点。

严青衣对郁梓白谣天君的人际关系和过往没有兴趣。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对手。如果他状态完好,现在绝不会废话。但他刚刚和云详浩慈天君交过手,现在需要恢复。

郁梓白谣天君好像看出了他的意图,但又好像没有。祂好像不在乎,又好像有点淡淡的笑意。祂轻轻摇摇头,“不,我只想他死。”

“旧情人?”严青衣问道。

“为什么?”郁梓白谣天君突兀地反问道,人们很难弄清她是什么意思。

但严青衣很清楚祂在问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因为我觉得……你这样的强者,很难会对一个人有这么强的执念。”

“你骗人。”郁梓白谣天君笑了起来,“你明明知道这世上有太多东西可以让人执念深重。可你还是这么问……你只是想激怒我。”

再也没有什么比将人贬为“只知情爱”更让人反感的了。你的野心、你的追求,似乎最终都会被人归结于你内心的脆弱。

真正的强者,怎么会为别人而强?

“看来我没有成功。”严青衣淡淡地说道。

“不,你成功了。”郁梓白谣天君的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所以,请你死得惨一点。”

严青衣脸色平静,似乎一点被一位天君化身威胁的觉悟都没有。

他并不是有什么特殊倚仗,也不是觉得自己一定能活。

但自他踏上这条仙路开始,他便是为了杀而来的。

无论什么时候,杀道都不讨人喜欢,因此严青衣从未声张过自己的道。

但这不代表他会放弃。

他居然悍然出手,指尖雷光隆隆,仿佛九天神雷在他手中炸响,朝郁梓白谣天君轰去!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戡梧界的来历

杜兰真和魏玉成几乎是全程观看严青衣在郁梓白谣天君手下被送出场景世界的。

他们研究郁梓白谣天君,也研究严青衣。

“如果对上他,你觉得你会赢吗?”杜兰真忽然问道。

魏玉成诧异地望了她一眼。事实上,他确实在心里盘算这件事,估计杜兰真心里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但他没想到杜兰真会直接问

“我会。”他笃定地答道。

不管到底赢不赢得了,反正牛皮先吹了再说,给杜兰真一点心理压力,大家毕竟以后还是要斗法的。

况且,人都是很自信的。魏玉成不可能因为一场斗法就认为他比不上严青衣。

“他很疯。”杜兰真轻声说道。

魏玉成赞同杜兰真的话。仅仅看这一场斗法,就知道严青衣是真的很疯,更凶。

他那冷若冰山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这么凶悍疯狂的性格。

“看不出来啊。”魏玉成忍不住感慨道,“严青衣看上去只是个高冷的、有社交障碍的高傲的人,平时虽然很刚,但从来没有很疯很凶的,顶多就是有点不爱搭理人,没想到真实性格这么危险。”

确实。光看外表,严青衣就像是一个很冷漠、很高傲、很自制的人,虽然他的行为确实很刚很莽,但任谁都没法把他和“疯狂”联系在一起。

杜兰真忍不住想到,如果是她和严青衣对上,会是什么场景?

如果是奚玉山对上严青衣,可能当场就缴械了吧?这人怂了吧唧的,注定斗不过严青衣这种又凶又疯的。

“这也不重要了……”她轻声说着,“咱们很快就要和外神真正的图穷匕见了。”

***

“小顾,小心!”

顾霓云一个矮身,飞出一丈,回过头看去,她原先站着的地方裂开了一道口子,她要是反应不够及时,估计当场就进虚空送命了。

“谢谢!”顾霓云向示警的修士道谢。那是一位夜行人的元老,据说还和清源揽胜天君有什么渊源。

“小心一点,这里离虚空非常近了,比外面更容易出现虚空裂缝。”夜行人元老提醒她,“马上就要打通通道、见到天君了,可别折在这里了!”

顾霓云笑了笑,“您说的是。”

就算是死撑,她也得先拿了打通通道的积分再离开场景世界!

“诶,对了,说起来,清源老师天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顾霓云状似无意地问道。

“清源老师啊……那是个真正的有道仙真,心怀天下的大能!”

“其实清源老师本不需要这么关照咱们戡梧界的!清源老师根本不是戡梧界人!”

猝不及防地,顾霓云便又听到一个大瓜。

“清源老师……不是戡梧界的人?”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啊!清源老师是因为发下的宏愿,才会这么照顾咱们戡梧界、意图振兴戡梧界的!”

“什么宏愿?”顾霓云当然知道宏愿,但这离她太远了,她一度以为那都是神话传说里胡编的,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成为组成传说的一员。

“清源老师发誓要振兴戡梧界,传扬玄门道统,将此地变成玄门圣地。”夜行人非常乐于分享清源揽胜天君的轶事,“清源老师是三劫天君。他还不到万年就聚三花凝五气晋升阳神了,是诸天万界绝对的天才,绝对的风云人物!”

“这么说来……”顾霓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清源揽胜天君既然这么牛逼,为啥非得振兴他们这破落户戡梧界啊?“那……清源老师和咱们戡梧界……在发下宏愿前有什么渊源啊?”

“咱们戡梧界是上清玄霄界的一部分啊!”夜行人纷纷惊讶地望着她,“哦!我们忘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清源老师是上清玄霄界的人,咱们也是上清玄霄界的一部分。清源老师想要一举度过衰劫,因此发下宏愿,只要完成宏愿,他就能顺利度过衰劫,成为四劫天君!”

“这是大神通者常用的方法,一旦陷入瓶颈、难以晋升,便发下宏愿,让衰劫来得弱些。还有什么比传道授业解惑更伟大的宏愿呢?”

“上清玄霄界,一定很强吧?”顾霓云默默地听着。她听夜行人提到上清玄霄界早已不是第一次了,在他们含糊的介绍里,不难听出那才是真正的修道圣地。

“很强。”夜行人承认了这一点,“上清玄霄界是诸天万界里最强盛的大世界之一。”

顾霓云得说,就凭这句话,她想做上清玄霄界的人胜过想做戡梧界的人。

“上清玄霄界和咱们是同根同源的,不过,他们放弃了戡梧界。”夜行人元老淡淡地说道。

“既然咱们戡梧界以前是上清玄霄界的一部分,那……咱们戡梧界上头一定有很强的靠山吧?”

“要说靠山,当然有。”夜行人元老笑了起来,这次,他的笑容里不乏骄傲,“上清玄霄界和咱们戡梧界同出一源,都来自灵台玄妙道君!”

“什么意思?道君?”

“道君,是指成功度过五衰之后,顺利合道的大能。灵台玄妙道君就是一位这样经天纬地的大神通者!祂是整个上清玄霄界的祖宗!”

顾霓云的下巴差点飞出去。

“整个上清玄霄界的祖宗?”

而与此同时,天幕前的观众们也陷入了同款的震惊。

整个戡梧界,乃至于那个如同传说中仙界的上清玄霄界,居然全是灵台玄妙道君的子嗣?

那岂不是说……在戡梧界随便拉一个人,大家都能攀亲戚?

这个消息之令人震惊,已经超越了“道君”这个境界的普及,让所有修士一时间都恍恍惚惚。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把这个场景世界当做评委会的元婴真君们编造的了。有一点相似可能是编,但如此相似、如此费心,只可能是六大宗门想借此向戡梧界透露出什么消息。

顾揽胜到底是谁?灵台玄妙道君又是什么人?那个据说把戡梧界从上清玄霄界一刀斩断的卓沉渊又是什么人?

这些都好像一个被掀起一角幕布的画卷,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去窥探全貌。

当然,在此之前,“戡梧界竟然是一家人”这个消息先传遍了大江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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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退无可退

当戡梧界的观众们愉快地吃着瓜的时候,场景世界里的参赛者们差不多已经到了该鱼死网破的关头。

“很快,外神就要找来了。”杜兰真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摊了摊手,干巴巴地向所有聚在结鱼宫、还没被踢出场景世界的参赛者们说道。

“顾霓云那里怎么样?”徐恩池问道。

“保守估计,还得等两三个时辰吧。”杜兰真答道。

“哈,两三个时辰,就不必这么悲观了吧?”徐恩池笑了起来,“怎么,两三个时辰,你们还没信心拖住了?往好处想,万一外神找到这里就需要两三个时辰呢?”

这当然是痴人说梦,但也不无道理,他们起码也需要一个时辰吧?毕竟,找那些假结鱼宫都要一两个时辰,总不能忽然就找到真的结鱼宫了。

“结鱼宫是没有阵法的。”杜兰真说道,“可能有,但没有清源揽胜天君在,谁也驱使不了。”

“而咱们自己布下的阵法……”杜兰真叹了口气,“虽然有点丧气,但说实话,撑不了多久。”

阵法是韦嘉言布置、杜兰真辅助的,短短两三天,根本布置不出什么特别精妙、特别强力的阵法,无论是材料还是时间都有太大限制,她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勉强设一个阵法拖延点时间。

目前还留在场景世界的参赛者已经很少了,为了拖延时间,参赛者们有大量的刷分机会,也意味着有大量的危险。

现在还在场景世界里的,只有杜兰真、魏玉成、祝青雪、韦嘉言、徐恩池、顾霓云了。

外神的到来显得那样突兀,又那样必然。

奇怪的是,当他们真的到来时,杜兰真心里闪过的居然不是忧虑,而是一种释然。

如果她真的是这个场景世界的人,也许现在会焦虑到极点,但她偏偏不是。

“我还没有在这个场景世界里拼尽全力斗法过呢。”她突兀地说着。

“我听陆悠然说,你和她在魏雪城被那个什么金将撵的像狗,怎么你没算上?”韦嘉言笑了起来。

她这话一出,惹得在场所有人都不给面子地哄堂大笑了起来。他们未必听陆悠然说过这事,但一定知道杜兰真去过魏雪城,也知道她运筹帷幄很让人佩服,这样的人一旦有什么吃瘪的事情,是很让人想笑的,但这笑并不会让人轻视她,反而带着亲昵。

事实上,杜兰真确认,她长这么大以来,确实从未有过短时间内交过这么多朋友的经历。很多人只是认识,谈不上朋友。

她勾勾唇角,算是认同了“非鹤楼夺牌很适合交朋友”这个说法。

韦嘉言留在结鱼宫里操纵阵法,其他人便一起向结鱼宫外走去。

当他们走出结鱼宫的时候,脸上的兴致好比集体出游,毫无半点恐惧和忧虑,连三位外神都不由地被惊到了。

“我想试试单挑。”祝青雪忽然说道。

杜兰真愣了一下,默默无语,“你好任性。”其实她内心里也不觉得单挑和混战有什么区别。但从理论上来说,三位外神互相是竞争对手,他们却是可以守望相助的,单挑似乎也太……任性了点。

“我也想单挑。”谁也没想到,魏玉成居然出口赞同了祝青雪。

“你怎么也……”杜兰真无语,这队伍是真的带不动了,大家都飘了啊?

“其实区别真的不大……”徐恩池话说到一半,被杜兰真打断了。

“你不会也要跟我说想单挑吧?一共就三个机会,我觉得我更适合一点。”

“你不是不赞同……”徐恩池懵逼。

“谁叫我比较负责呢?既然拉不回队友了,那只能顺应大家的意见了。”杜兰真不置可否,“你可以看看谁快死了,搭一把手,或者帮帮韦嘉言把那些小兵清掉。”

她修为高、实力又强,这段时间还一直发号施令,徐恩池都听习惯了,虽然有心反驳,但又深觉自己不配,只能做个莫得感情地点头机器。

他本以为自己一路上都被向凌波怼、被向凌波的狗脾气制着已经很倒霉了,没想到现在向凌波从场景世界退出去了,他还是得继续憋屈。

“说不定你真就成了坚持到最后的那个呢?我们这是去送命的。”杜兰真拍拍他的肩膀,说着一点也不走心的话。

徐恩池默默自闭。他一个筑基中期,不配和大佬争。

“那你想和谁比比?”魏玉成主动望向她,“让你先挑?”

“我哪配?”杜兰真轻笑了起来,遥遥地望着前方。“已经有人挑中我了。”

“嗯?谁?”魏玉成有点摸不着头脑。她还是个香饽饽啊?还有人提前预订?

“当然是眷顾我的那位了。”杜兰真笑着,飞身离开结鱼宫的阵法。

“我很喜欢你。”郁梓白谣天君朝她嫣然一笑,“只要你愿意让开,等我拿到结鱼宫里的东西,我就让你做我的祭司!只需要那么轻轻一下,你就可以立刻成为元婴修士啦!”

被一位阳神天君这样言笑晏晏地许诺前程,哪怕是哄骗的谎言,哪怕是虚假的世界,也足以让任何一个人感到荣幸了。

杜兰真从来不会把别人对她的偏爱漠视。

她温柔地笑了,轻声细语,“你知道我收下有一个云长老吗?”

郁梓白谣天君挑了挑眉。祂一定很迷惑杜兰真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但她并没有直接表现出来。她就只是平淡地挑了挑眉,“不知道?”

“这不重要。”杜兰真缓缓地说着,反正赶时间的也不是她,“他大概被你们中的一个杀了,但这也不重要。”

郁梓白谣天君已经露出些微的不耐来。祂不是为了听杜兰真废话拖延时间的。

“重要的是,他本来可以不去冒险的。他的家人也不愿意他跟我来破碎之地。他的家人问他,信奉外神难道比死还可怕吗?”杜兰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叹息。

“我也不明白。”郁梓白谣天君柔声说道,“信奉我,难道比死还可怕吗?我不会为难你的,我会庇佑你、保护你,我会对你很好……”

“谢谢您的厚爱。”杜兰真礼貌地说道,“您想知道云长老怎么回答的吗?”

“他说,我可能一无所有,但我还有自己的思想,这是唯一能证明我存在的东西。如果信奉了神,我可能会得到很多,但我会失去我自己。”

“我也这么想。”

第三百六十三章 口含天宪

今天无论是各大商行的投影还是非鹤楼的天幕前,都挤满了人,这情形比参赛者第一天进入洞天世界还要热闹,其实几天前四象楼就已经广而告之这个场景世界会在这一天结束。

虽说吧,话本发达的戡梧界深谙套路,基本用脚猜都能猜到结局是参赛者拼尽全力迎接清源揽胜天君归来,三大外神狼狈退走,“戡梧界”迎接新时代。但是吧,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哪怕再套路吧,架不住大家就爱看这个啊?

别的不说,就说火遍戡梧界的话本庾道人沧海寻仙游,究其根本还不就是斩妖除魔匡扶世事一路登仙吗?这样的话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也不影响大家追捧它。

因此,参赛者们到底是怎么把三大外神拖住、迎接清源揽胜天君这个过程,引起了绝对的关注。

由于目前场景世界内的参赛者只剩下八个,原本人人都有一个的天幕已经被撤了七七八八,只留下正主还在场景世界里的和中央天幕。

四象楼甚至还专门给每块天幕配了一个专业解说,他们的解说会跟着影像一起被所有人听到。

别小看这些专业解说,他们一个个都是金丹修士,经过评委会的专业指导,熟知三大外神的资料和场景世界设定,且个个都是斗法中的强者,保证了观众们能最大程度地看懂斗法——实话实说,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评委会知道大部分人绝对看不懂这里的斗法。

事实上,杜兰真也不怎么懂。

她刚刚婉拒郁梓白谣天君,这位就立刻动手了,一点也没有所谓“我很喜欢你”的偏爱。

而且,可能是她见识太少吧,她根本不怎么看得懂郁梓白谣天君的操作。

开局是非常正常的。她的胭脂色飞出去了,郁梓白谣天君却没有按照套路开局,反而是轻声细语道,“你无法御使任何一把刀。”

然后,这句看上去像是疯了的话就成真了。

杜兰真用胭脂色用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哪一次觉得自己不会用。但这一次,胭脂色仿佛真的不听指挥了一样——不,应该说,她仿佛真的不会用刀了一样。无论她怎样调整,都好像醉汉穿绣花针,胭脂色颤颤巍巍的,别说杀人了,不掉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郁梓白谣天君这是……言出必践的特殊形式?口含天宪、出口成真?

那还打什么打啊直接自杀吧?

杜兰真是有蝼蚁无法理解强者的觉悟的,但她没想到这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了。

她果断收起了胭脂色。

天幕外。

“杜兰真这是遇到麻烦了啊。”专门守着杜兰真专属天幕的金丹真人说道,“这是郁梓白谣天君的降维打击了。到了天君这个层次,已经不像咱们这样局限于法力了——哦,对了,法力是对所有力量的统称,可以是咱们玄门的灵力,也可以是魔门的煞气。”

“刚刚郁梓白谣天君所用的便是’道’了。准确的说,等到度过九天风雷劫、成功飞升之后,无论是什么道统,悟道都是更进一步的唯一方向,靠法力的堆积是永远无法达成质变的。”

“郁梓白谣天君这一手很是不凡,通俗一点,叫做口含天宪。当你的层次、维度不如她时,你便会由她支配。层次越接近,对你的影响就越小。如果你不巧还对此道也有研究的话,那你可能毫无影响,甚至还能反过来影响她。”

“当然,不要看郁梓白谣天君说得这么强势,好像她真的能把杜兰真限制成一个凡人一样,其实这都是她的话术。事实上,她降临场景世界之后实力几乎削弱到极致,没那么大本事。为了此刻,她早就对杜兰真做下各种布置了。”

但郁梓白谣天君对杜兰真到底做了什么手脚,这位金丹真人却没有直说。

杜兰真收起胭脂色,便没再拿出任何法宝。

她伸出手,在身前掐起法诀来。

天幕里,画面忽然模糊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解说的金丹真人愣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天幕,发现画面还是非常模糊,似乎并非天幕的问题。

很快,天幕又变得无比清晰了,但画面竟已截然不同。

杜兰真和郁梓白谣天君之间,是大片的狼藉。仿佛就在这天幕模糊的短暂时间里,凭空长出了一片森林,又很快燃起大火,转瞬又被浇灭了那样。

这咋回事?

金丹真人小小的眼睛里刚刚冒出大大的问号,天幕又一次模糊了起来。

金丹真人十分迷茫,刚想请示一下评委会的元婴真君们这是什么情况,便见陈渊青忽然出现在了天幕边,“天幕能够放映影像是通过对灵力的捕捉呈现的,天幕现在会模糊是因为她们周围出现了灵力断层。”

“灵力断层?”陈渊青元君出现了,金丹真人还解说什么?当然是立马成为元君的捧哏啊!

“真知神主的口含天宪是有限制的,不能随便用——当然,如果是真实的阳神大能对付杜兰真一个筑基小修士可以随便用。不过,现在面对杜兰真的只是一个弱的不能再弱的分身而已,所以杜兰真还有一点挣扎的可能。”陈渊青淡淡地说道。

“杜兰真放弃了使用法宝,转而用起了法术——这是个既适合又不适合的做法。她的基础法术很强,而且她很聪明,明白大道有多强——即使是天君,可以左右杜兰真,却不可能左右大道。她使用基础法术,和暂时不能再次口含天宪的真知神主打得有来有往。”

“这个灵力断层,就是真知神主为了对付她而导致的。”

“不过,等到真知神主可以再次口含天宪的时候,她这个办法就行不通了。真知神主没法影响道,但可以影响她自己。”

“这也是我说她这个举动不够适合的原因。真知神主这种手段其实只是因为她在杜兰真自己身上有布置,杜兰真要是多试探几次就能发现这个问题。”

第三百六十四章 ban/pick

杜兰真有没有意识到真知神主的“口含天宪”是因为祂在自己身上做的手脚?

其实她很快就意识到了。

这倒也不是她见识不凡,而是她不信郁梓白谣天君的分身有这么大本事出口成真。

杜兰真的所有行动,总是从“质疑”开始的。

她不信郁梓白谣天君有这么大本事,哪怕事实看起来就是如此。

她确实没有到能够接触“道”的层次,但这不代表她就在郁梓白谣天君面前像砧板上的肉了。

首先,她可以确认一件事,那就是郁梓白谣天君是没法调动这个场景世界的天地力量的,因为郁梓白谣天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是一个常识问题。无论是什么境界,初到一个世界都会被排斥,本身实力甚至都会被压制,过一定时间之后才会慢慢消除这种排斥。

当然,这不是说真正的大能跑到别的世界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了,祂们不需要调动天地力量,而是直接用道,祂们自己的力量可能比天地力量还强。

但是,郁梓白谣天君没有亲自降临,而是以分身降临,那就只能被世界压得死死的。

因此,杜兰真以基础法术,可以和郁梓白谣天君斗个你来我往。

虽然她的基础法术没有赢得解说的大加夸奖——陈渊青太大佬,没这个意识,金丹真人又不清楚天幕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在基础法术上的造诣其实非常值得一夸。

都说金丹真人才能调动天地力量,其实杜兰真已经隐隐约约摸到边了,她无限接近于调动天地力量的门槛,只差本身的修为了。只看她现在的基础法术,已经隐隐约约有点大道的意思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真知神主也不可能和她打得不可开交。

杜兰真用木行法术,瞬间就能平地起密林,阻住真知神主的去路,祂要是想离开密林,便会受到四面八方的攻击。

郁梓白谣天君以火行法术克制她的木行法术,她便强行反五行相生之道,木赖水生,反过来刀变为水行法术,克制郁梓白谣天君的火行法术。

以这其中过程之快,她要是慢一拍就无法困住郁梓白谣天君了。

或许这打斗没有刀光剑影来得好看,但其中的凶险和往来的手段,几乎到了精妙至极的地步,哪怕是元婴真君也不能在这法术技巧上做到更好了。

“咦?”金丹真人在时朦胧时清晰的天幕外看了半天,终于看明白了,“这……小丫头的法术不错啊?”

“技近于道,说的就是她了。”陈渊青用平平淡淡的语气说着非盛赞不出口的话,“筑基修士里最接近大道的,就是她了。”

“这……”金丹真人诧异地望着陈渊青。

不只是这位金丹真人,其实所有听到陈渊青这么说的人都很惊讶。

陈渊青一般不夸人。她现在这么说……难道是铁口直断杜兰真是筑基第一人了?

“那又怎么样?”陈渊青知道他们的诧异。她反问道,“筑基里最接近大道,难道有什么了不起?”

怎么就……没什么了不起了?

那可是天道啊?

那可是筑基第一人啊?

“就算是筑基第一人,她也比不上金丹。金丹也不过就是大道上的烟尘,何况她?”陈渊青说道,“现在戡梧界有股风气,什么都喜欢排个一二三,引得年轻修士们一个个都把目光放在这上面去了,却忘了筑基再强也不过是筑基,金丹再弱也是金丹!”

陈渊青这话就不是对着杜兰真说了,而是别有所指,指向最近两位新近结丹的天才。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但没人去点破。

“你无法使用火行法术。”郁梓白谣天君慢条斯理地说道。

杜兰真快速地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果然无法再使用火行法术了。

而她也豁然开朗,于这一刹那明白了郁梓白谣天君到底玩的是什么把戏。

“原来如此……”杜兰真的忽然笑了起来,“天君早早就在我身上做了手脚是不是?早在我使用相知符的时候……不,可能是在我使用求知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郁梓白谣天君像一座神像一样,含笑望着她。

“天君真是太抬举我了。”杜兰真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地说道,“堂堂阳神天君,竟然这么在乎我这个无名之辈,居然还会在我身下布置好先手——我的荣幸。”

“你还小。”郁梓白谣天君柔声说道,“你不知道,我们能走到今天,最重要的就是细心谨慎。无论你想干什么,准备都要做足。到了我们这个层次,已经很难直接杀个你死我活了,想杀谁、想抢到什么东西,你就得慢慢布局,不要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反正我们最多的就是时间。”

“我明白天君的意思了。”杜兰真唏嘘,“我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天君对我做手脚并非是狮子搏兔尚使全力,而是因为天君的对手是清源老师,是其他两位神主,你得小心布局而已,是不是?如果理解为天君狮子搏兔尚使全力,那就自作多情了。”

两人一边说着,手下却一点也不停。杜兰真使不出火行法术,可她又不是只会火行法术?

她拿郁梓白谣天君没办法没错,但她的目标又不是杀了祂,只是拖延时间而已。掐着郁梓白谣天君一轮口含天宪的时间,她有把握拖延到地老天荒。

也许别的方面她还没到惊艳的地步,但论起手段之多,杜兰真敢说同境界还从来没有对手!

在郁梓白谣天君一轮一轮的口含天宪下,杜兰真先是依次被禁了五行法术。

第七轮,她被禁了风系法术。

第八轮,她被禁了雷系法术。

第九轮,她被禁了变化类法术。

……

一开始,观众们还很担心杜兰真黔驴技穷,然而等到一轮一轮过去后,所有人脑海里都只有一个念头

她到底会多少法术?

等到郁梓白谣天君把她的辟尘诀都单独给封禁了,前者已经没了那副淡然的模样,“你怎么什么法术都能杀人?”

这不像一个筑基修士啊???

杜兰真却没有回答她,反而略显神秘地朝她笑了一下,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把戏的孩童,“我知道天君的秘密了哦!”

第三百六十五章 现学现卖

“我被天君吓到了。”杜兰真笑道,“我就说,天君只是一具化身,哪有那么强?”

要是郁梓白谣天君真的能口含天宪,说什么来什么,那杜兰真还打什么打?

不只是杜兰真,其他参赛者也做不到。她自认已经是筑基修士里手段多的极致了。

如果她不行,其他人肯定也不行!

其实杜兰真还可以再试探几轮的——她还有别的法宝可以用,还有符箓可以用,但现在也不必了。

她大概明白了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认真地思索一下,应对一件事最好的方法就是跳出这个层次去解决。

她不该想着怎么应对郁梓白谣天君的“口含天宪”,而是思考怎么让所谓的“口含天宪”失效。

首先,可以确定郁梓白谣天君是没法改变“道”,没法改变事物运行的规律的。

那么,祂到底是如何做到封禁杜兰真的法术的?

杜兰真试探了这么多轮,终于明白了,郁梓白谣天君改变了她的认知!

她应该怎么御使胭脂色、怎么施展法术,这本应该是她已经习惯成自然的行为。她不需要过多思考,就能做到这些,是因为她对这些行为已经有了准确的认知。

灵力怎么运转、法术如何演变,这些都是她不必次次都思考、习惯成自然的东西,郁梓白谣天君把它们改变了。

所以她会忽然发现她什么法术也用不出来了。

当然,明白了这一点,杜兰真也没办法把自己的认知改回来——多让人丧气,明明是她自己的认知,自己居然没法改回来了?

“所以,你想怎么做呢?”郁梓白谣天君温言软语,仿佛在和一个聪明的孩子说话。

“天君等我一会儿。”杜兰真随口说道,仿佛两人不是在斗法关键处,而是长辈指点小辈。

当然,两人一派和气,手下却一点都没停。

杜兰真一边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了一枚玉简放在额前,一边驱使着备用的白华剑。

郁梓白谣天君不大明白她想干什么,观众们也不懂。

但转瞬之后,杜兰真指尖忽然窜出一条火龙,刚冒出来时只不过手指粗细,完全冒出之后,竟变成一条巨龙,张牙舞爪地朝郁梓白谣天君飞去了。

“这……这怎么回事?她不是不能用火行法术了吗?”观众里,有人惊讶到了极致,失声问道。

随后,所有在场的人便看见陈渊青元君竟然首次打破了那副平淡的模样,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很快竟化作一道笑容。

虽然浅淡,但那确实是真真切切的笑容!

元君也被杜兰真惊到了吗?人们忍不住嘀咕着。

“这……有点强啊!”金丹真人忍不住说道,“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杜兰真的做法非常简单——你改变了我的认知,让我忽然就不会使用法术了。我确实没法瞬间把我的认知变回来,但我可以再学一遍啊?

她在仙途上早已不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了,学个基础法术简直就是瞬间的事情,哪怕一口气学几十个,又有什么难的?

她是从头学起,但重学本来就比新学快,郁梓白谣天君口含天宪再快也是有一轮轮的限制的,哪比得上她学得快?

哪怕是评委会的元婴真君,都没能想到她竟然会有此等骚操作,一时间都愣住了。

“我有点想给夜行人设置更多难度了!”庾姗坐镇后台推演洞天世界,忽然语气沉沉地说道。

“别!这丫头撑得住,其他人快撑不住了!到时候,她再强也没法一个人拦住三个外神。”谭苑真君赶紧制止。

按照评委会本来的设定,参赛者差不多到了弹尽粮绝穷途末路的地步,清源揽胜天君就可以登场了,一出场就带给近乎绝望的戡梧界希望——话本常见桥段,有效使人物形象更高大。

本来算计的差不多,可杜兰真忽然来这么一出……

那算一算,清源揽胜天君出面时她还遛着郁梓白谣天君玩呢!

那哪行啊??

然而,如果给郁梓白谣天君加点别的手段……那就太针对杜兰真了,不是很公平。况且,那会引发质疑——有手段郁梓白谣天君怎么不早用?祂是脑子坏了吗?

虽然评委会已经极力给三位外神降智+降低实力了,但也不能削弱到智障的地步,否则给大家一个“天君其实很蠢”的错觉就偏离本意了。

“她……”谭苑真君苦笑,“就让她这样吧!她凭本事想的骚操作,总不能因此针对她吧?”

“快结束吧!”庾姗厌烦地说道。她主持大局主持了一个月了,消耗比谁都大,其他真君跟她一比简直像是划水的。她唯一的乐子就是看看小朋友们吃瘪的样子,现在这一点点微小的快乐都被破坏了……

“快了快了。”其他几位元婴真君赶紧安慰她,“你看这两个已经要撑不住了!”

他们说的是魏玉成和祝青雪。

祝青雪是处境最差的那个。

她面对的是博爱神主云详浩慈天君。

这位看上去光华万丈、博爱仁慈的女神,大概算是三位外神里最诡异的那个。

你面对祂的时候,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着了祂的道,脑子以为自己在转,实际上已经跟着祂的动作走了。

祝青雪面对云详浩慈天君,痛苦地觉得自己可能是一面镜子。

祝青雪是散修。

在戡梧界散修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缺少传承、缺少后台,意味着什么事都得靠自己,哪怕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走,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面对云详浩慈天君这种手段诡异,不可力敌的,其实更需要见识和底蕴的积累。也许杜兰真、魏玉成、严青衣能够在斗法中慢慢看透并找出破解之法,但祝青雪做不到。

她只能用笨办法。

她拿出一根针放在耳后,这根针每过十息都会戳她一下。如果她被蛊惑了,就会立即被这根针弄醒。

疼痛让她清醒。

但这更像是云详浩慈天君自带的特性,不代表祂只有这点手段。

祝青雪可以保持清醒,但她没法一下子变得特别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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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踏破前障

当祝青雪紧咬牙关、拼尽全力也无法抵挡、一步步地后退、一步步地靠近结鱼宫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想,祝青雪没办法了吗?

她没办法了吗?

她只能这样不甘又无奈地一步步退到结鱼宫吗?

祝青雪知道,其实不是这样的。

她可以不这么选择。

她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尽管那也许毫无意义,尽管那也许无济于事,尽管那也许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她可以选择在这个场景世界里战死,就像一个真正的玄门志士一样。

反正她在这里死掉也只是退出场景世界罢了,走到这一步,她已经胜过太多人了。

但这就意味着剩下的人会踩着她的牺牲走向最后的成功。

他们都是竞争对手。

祝青雪很疑心自己这么资敌会不会显得像个智障?

和她表现出来的一样,甚至胜于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祝青雪是个非常冷漠的人。

她自认为拥有散修的一切品质。一个散修不自私是走不远的。

也许那些大宗门的精英弟子有着极强的责任感和戡梧界主人翁意识,但这不适用于散修。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戡梧界人,说祝青雪对这个世界没有一点感情那肯定是假的。但虚无缥缈的主人翁意识比起切切实实的个人利益来说,就没那么强烈了。

祝青雪之所以来参加非鹤楼夺牌,自然是为了扬名,然后借此加入一个不错的宗门。她不是毫无功利心地来的,也就不可能看淡胜负。

但留给她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祝青雪还在犹豫。

“天君,你看云详浩慈天君都快进结鱼宫了!”杜兰真忽然对着郁梓白谣天君正色说道。

她一开口,郁梓白谣天君就立刻明白她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了。后者几乎是被她气笑了,“怎么,你拦着我不让我进结鱼宫,现在还想让我帮你拦住年皓慈?”

杜兰真想的是不是太美了一点?

“别啊天君,虽然我是想拖延时间,但你也不想让云详浩慈天君先进入结鱼宫吧?咱们殊途同归,有什么不好开口的?”杜兰真理直气壮地说着厚颜无耻的话,“最差的情况也不过就是清源揽胜天君及时赶到、你们无功而返罢了!总比你自己无功而返、竞争对手却抢到了想要的东西,你还得担着清源揽胜天君的怒火这种情况要好吧?”

瞧瞧,瞧瞧,这都是什么歪理?

不管我有没有成功,只要竞争对手没有成功我就不算失败?

郁梓白谣天君简直给她这种神逻辑绝倒,这种满口歪理的小丫头不怼两句简直对不起自己被扭曲的三观!祂刚要开口,杜兰真又抢先开口了。

“不管天君怎么选择,总之在清源揽胜天君到来之前,我是绝对不会让天君您前进一步的!哪怕云详浩慈天君真的进了结鱼宫,我也会拦着您的!”

这话太狠了。郁梓白谣天君的话都给她这话弄得说不出口了。她不说这话,郁梓白谣天君难道会以为杜兰真会放她进结鱼宫吗?

可这话直接说明,意味也就不一样了。

杜兰真用行动让歪理不再荒唐。

虽然郁梓白谣天君对于杜兰真是否真的会坐视云详浩慈天君进入结鱼宫这件事存疑,但只看杜兰真的眼神,祂不得不说这人是认真的。

她可能真的不顾其他,一心一意拦截郁梓白谣天君。

“你真是……”郁梓白谣天君眼神复杂地望着她。祂一伸手,分出一部分力量,朝云详浩慈天君追去。

“洛白珧,你也太靠不住了吧?”云详浩慈天君本来都快进入结鱼宫了,被郁梓白谣天君这么一拦,只能退后一定距离。“你还真信这小丫头的狠话?真以为我进了结鱼宫她还会卯着你不放?”

祝青雪趁着这个空隙,稍稍得到了一点缓和的余地。

“你要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郁梓白谣天君叹了口气。

“大家注意一下,这就是骚话的正确用法。”天幕外,解说的金丹真人朝着天幕里指指点点,“要是遇上这种人啊,见面先打一顿,他们太坏了!心都脏!”

而为清源揽胜天君开路、迎接天君归来的队伍,也终于赢来了最后的麻烦。

“只要咱们再加把劲,谨慎一点、小心一点,别丧气,再有两三个时辰就能成功了!”夜行人元老精神抖擞地说道。

“两三个时辰?”顾霓云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他们哪还有更多的两三个时辰啊?

顾霓云非常清楚,结鱼宫外挡住外神的参赛者已经基本到极限了。在她跟着夜行人出发之前,杜兰真就反复叮嘱她他们的极限。

要是再来个两三个时辰,外神都要闯进来了。到时候,外神在结鱼宫里把通道破坏掉,他们这两天的努力都白费了!

这也太不靠谱了!

“可是结鱼宫那里拖延不了那么久啊?”顾霓云忍不住说道。

“这是最快的办法了。”夜行人元老望向她。“这里靠近虚空,危险远胜于之前,不可能像之前那么快的。”

顾霓云看得出来。周围的虚灵都快怼她脸上了。

她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来。

“你这是……”夜行人还没来得及问,顾霓云的手已经伸出去了。

她的手里仿佛有太阳,在极幽暗的环境里爆发出极炽烈的光。

与之相映衬的是她艳红得仿佛要渗出血的皮肤,她扭曲的神情,和她堪称冷酷的眼神。

仿佛是神话里开天辟地一样,她撕开了一切前障,沉默地、甚至是懒于开口地化作青烟,在漫天金光里消散了。

极灿烂、极辉煌的光照进了幽暗的破碎之地,照进了戡梧界。

天幕外,陈渊青元君第一次主动、毫无保留地夸奖一个人“有舍有得,方为取舍!”

刚刚退出场景世界的顾霓云微微一笑,朝陈渊青遥遥行了一礼,算是感谢元君盛赞。

而与此同时,多年未曾有外界的光照耀的世界,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这股光芒。

第三百六十七章 夜行直至破晓

对于结鱼宫外的人们来说,清源揽胜天君的降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无尽的光芒里,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谁也看不清他的面目,但本能地就觉得他一定非常亲切。

这高大的身影朝他们伸出手来,似乎只是轻轻地一摆,那三位仿佛难以力敌的外神的化身就在一瞬间如青烟一样消散了。

这高大的人影在光影里说出的话仿佛玄音在耳,一字一顿都带着力量“入我门中,蹈清光,宗万殊,大道可行!”

仿佛世界在一瞬间迅速地褪色了一样,杜兰真眼前的一切忽然都黯淡消逝了下去。

只有那满目金光还在她脑海中。

她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在这极静谧、极幽暗里,她听见有人在轻声交谈。

“他们再也不信我们还有希望了。他们觉得我们在做白日梦。”

“无所谓。只要他们还愿意为自己、为玄门坚持,那我们做的一切就都有意义,我们和他们就都还是同伴。”

“可从今往后,没有了他们的支持,我们没法光明正大地行动了——会被三大邪道针对的……你给我们取个名字吧?听起来厉害一点的那种,这样吸纳新成员的时候比较好忽悠人。”

“那就叫夜行人吧。”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感觉很苦逼,惨兮兮的。还有种自闭苦行怪人的感觉,有点压抑——来个朝气蓬勃、听起来就有希望的!”

“那就叫秉烛夜行人。”

“……我看不出来希望在哪。长夜漫漫,何时复见光辉?光辉可能复见?”

声音慢慢远去。

“不要这么想。”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杜兰真睁开眼,看见满目天光。

“真有你的!246分!总分第三!你这是稳了稳了!”沈淮烟一拍桌子,激动得好像是自己拿了这么多分。

“还行吧。”杜兰真眼神涣散,漫不经心地应答着。

“你怎么了?”沈淮烟问道。

“有一点点感动。”杜兰真实话实说,“——这个场景世界。”

沈淮烟用极其古怪的眼神望着她。

杜兰真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有点受不了地看着她,“干嘛呢?”

“看不出来啊?”沈淮烟啧啧感慨道,“你还是个感性的人呐?”

“怎么,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莫得感情的冷酷女人啊?”杜兰真冷淡地挑了挑眉。

“感时伤事,不像你啊?”沈淮烟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对这个场景世界不屑一顾,认为这纯粹是六大宗门给大众洗脑的把戏呢?”

杜兰真没想到她给沈淮烟的印象是这样的。而仔细想来,好像也不能怪沈淮烟不了解她,毕竟,她确实也是个看人看事思维冰冷的人。

“恭喜你,对我的了解加深了。”杜兰真以茶代酒,慢悠悠地敬沈淮烟一杯。

她无心去纠结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她。她知道两面都是她。

人因矛盾而复杂,因复杂而真实,因真实而美丽。

“那我也敬你。”沈淮烟微微一笑,举起茶杯,和她碰了一下杯,“恭喜你,也对我加深了解了。”

杜兰真以沉默的挑眉代替发问。

“我也感动。”沈淮烟握着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那豪气干云的架势仿佛杯里的是什么烈酒。

杜兰真没有说话。

但她的眼睛弯弯的,从眉眼里透出比勾起的唇角更纯粹的温柔。

沈淮烟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也没有再说话了。

她们都不是轻易把情绪挂在嘴边的人。

过度煽情只会让情绪变得廉价。

杜兰真端着半杯茶水,晃晃悠悠地望着窗外的远山。

她想起了云长老,想起了魏雪城城主夫人,想起了很多她印象不是那么深刻,但确曾为之投以注视和敬意的人。

她想,真正的夜行人,也许并不只局限于一个组织。他们也可以是卫道联盟的人,可以是任何一个在戡梧界坚持玄门道统的人。

所有看不见希望但仍愿意、仍坚持寻找的人,所有无所倚靠便靠自己的人,都是夜行人,都是烛火。

“我觉得,这场比赛给我最大的收获,倒不是分数或者别的什么。”杜兰真若有所思地说道,“真正的收获,其实在于最后那句话。”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其实希望又何止在天外?何止清源揽胜天君?

那些在漫漫长夜里摸黑而行的人,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每个人都是希望,每个人都是炬火。

从场景世界里出来,竟有种被人抚平所有不安和犹疑的感觉。

“你怎么这么肉麻。”沈淮烟说着嫌弃她的话,可神情却表明了这都是口是心非。

“哎,你说,天外会不会真的有清源揽胜天君在试图进入戡梧界啊?”杜兰真不理她,自顾自思索着。

“你想这么多做什么。”沈淮烟嫌弃地望着她,似乎不太习惯这个肉麻兮兮的、感性的杜兰真。

“你们在说什么呢?”

杜兰真回过头,并不意外顾霓云的靠近。她刚想开口,沈淮烟就抢答道,“杜兰真在问我清源揽胜天君是不是真的存在。”

“你怎么跟我妹妹一样。”顾霓云居然露出了和沈淮烟一模一样的、嫌弃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胡思乱想的小女孩,“遇见一个好故事,不必去问故事外的人。”

“万一真的有呢?”这一刻,杜兰真竟然真的仿佛一个胡思乱想的小女孩,问出了和顾霓云的妹妹一模一样的问题,“为什么不可能呢?”

“不管到底有没有。”顾霓云露出受不了她的神情来,“这真的重要吗?”

“戡梧界很危急吗?戡梧界大难临头了吗?”顾霓云静静地问道,“戡梧界需要谁来拯救吗?”

“何必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希望?自助者天助之。”

杜兰真露出怅惘但满足的神情来,“是啊……唯有自己能永远驱散黑暗。”

夜行人终见破晓,而这迷蒙的、未知归处的大道呢?

是否也有照破山河、照破前路万里的一天?

秉烛夜行人副本总结

嗯,秉烛夜行人这个副本到这里就结束了。

在写这个副本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写这么长,更没有想过我居然会为了这个副本开个总结。

但这是有必要的。因为这是我迄今为止最长的副本了。

总结来自以下角度

群像。

这本书后期会走群像流,但让人不耻的是从没写过群像的我竟敢放此狂言!所以这个副本试着写了群像。

首先,群像非常耗篇幅,所以明明是一个现实一个月场景世界两个月的小副本,我写得比海国十五年还长。全文节奏有点崩。

不过,不出意外的话,但凡群像都会是这个节奏。因为我发现这个节奏好像更娓娓道来一点?

其次,群像人物的设置。这方面出了点问题,我设定的有名有姓有性格的人物有点太多了,虽然这个副本很长,但总觉得他们挤在一起还是差点意思。以后他们出场再描补一下。

最后,主次问题。这点我在这个副本做的应该还可以,应该没有出现喧宾夺主的情况吧(确信x)

副本背景。

首先,这个背景一开始想的是有点克系风,写着写着发现不知道跑偏到哪去了,这点要给我自己差评。

其次,这个副本设定得太丰富了。想要把我的设定展开,就导致了篇幅无限扩大的后果。不过这好像也没法改,如果太简单,不够这群人施展身手,就会显得很敷衍,出现“他们真的是天才吗?为什么好像很智障的亚子?”这种评论。

最后,让我甚为遗憾的是,我没能在这里写出一个真正能有存在感的、代表这个场景世界的npc土著。云长老、南宗大长老都是我的尝试,我也极力去刻画了,但由于耐心和能力所限,最终也没成功,总归差点意思。

感情渲染。

这个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参赛者。作为玩家、过客,参赛者们应该是很情感抽离、很冷静很克制的,但又因为这个背景的感染力和相似性而有所触动,达到一种“既有点感动又知道这都是假的”的矛盾而复杂的情感。

第二部分,npc。他们的情感是真实的、纯粹的,感染人的,他们让这个世界鲜活。

第一部分我做的不错,第二部分就比较烂了,导致这个副本总有点差了什么的感觉。如果有个出色的npc,这种感觉大概就会被改变了。

这个是最重要的,算是一个小调查,希望看到这里的小可爱可以理我一下(理我一下,拜托了!!)

对我个人来说刻画男性角色女性角色都是一样的,只有个体性格差异,没有整体性别差异。而对强迫症来说,一本书达成出色男性角色和出色女性角色数量和质量上的平衡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但我自己的感觉是有偏差的。总感觉自己设定一个讨喜角色的时候,会变成一个小姐姐。哪怕想设置成一个男角色,设置着设置着就变成了女孩子……

所以,求各位看到这里的小可爱拨冗告诉我,你们感觉这文出彩的男女配比例平衡吗?

以上。

鬼吹灯

第三百六十八章 胥山

遥远的大型城市的商会里,荧幕还放着刚刚结束的这一轮场景世界里的精彩片段集锦。

裴琴华遥遥地望着那荧幕里一闪而过的秀丽面孔,眼神复杂。

自从当年须晨打上望云阁、将她打落初入金丹的修为、使她狼狈溃逃,已有好几年了。

这几年来,她一直在寻找办法恢复修为、报复赤霄宗,反而把让望云阁分崩离析的直接负责人须晨和极尘宗放在一边了。

真正操控御门、利用他们、害的望云阁分崩离析还要背锅的是赤霄宗,裴琴华很明白这一点。

但……这不代办她看见极尘宗、须晨、杜兰真风光无限时能淡然处之。

“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啊?”她背后传来一声招呼。

裴琴华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但她很快收起眼底的情绪,回过头时已经是云淡风轻了。她“惊喜”地说道,“怎么这么巧?一起去聊聊?”

“走啊。”招呼她的是个容貌俊秀的男修。他看上去非常年轻——不是普通修士那种容貌的年轻,而是很多修士在岁月里慢慢消逝的青春感。

但裴琴华知道,这个看上去朝气蓬勃的修士其实早已不年轻了。他叫罗词安,目前已经是金丹后期的修为,性格也……十分一言难尽。

“坐吧。”这修士带着她到了旁边的茶馆,随手设下结界,语气里很是随意,丝毫没有对着昔日元婴真君的郑重。

这种态度裴琴华已经很熟悉了。她一言不发地坐下。

“你想要的东西,我们可以给你。”罗词安说道,“但我们只给自己人。”

“你们还想怎么样?”裴琴华冷淡地说道。

“别误会,我们不会刁难自家人——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互相伤害呢?”罗词安朝她扬起笑脸,但他的语气却含着难以比及的怨毒,“错的当然不是我们,错的当然是那些负心薄情人!”

裴琴华面不改色,但语气里竟仿佛被沾染上了罗词安的怨毒,“总有一日,定要杀尽天下负心人!”

“你别担心,只要加入了咱们胥山,大家就都是自己人,理当互相帮助。”罗词安安抚她,“虽然须晨是极尘宗的元婴中期,有点麻烦,但咱们胥山也有好些真君元君,不怕他们极尘宗!等你修为恢复了,再去讨个公道!”

“胥山真的敢和极尘宗对上?”裴琴华脸上露出些许质疑。

“那是当然!”罗词安不悦地说道,他似乎有点想因此发脾气,但考虑到面前人还没见识过自家本事,又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来,“卞玉你知道的吧?极尘宗的那个元君。”

裴琴华挑眉点点头。

“前段时间,我们有一个新成员就是因为她加入胥山的。胥山的几位元婴真君还不就是立刻出手相助,帮着那位新加入的前辈去追杀卞玉了?”

“可我似乎没听说卞玉出事了?”裴琴华质疑道。

“……到了元婴,想杀人也是很有点麻烦的,这一点你曾经是元婴真君,你也该明白啊?慢慢来,不急。”罗词安一阵语塞。他总不能跟裴琴华说自家虽然派人去追杀卞玉,结果最后被她反杀了一个吧?

“说的也是……我明白了。”裴琴华慢慢点点头,她知道这件事上胥山肯定吃了不少亏。但她本意不在此,只要胥山能提供她想要的东西就好了。她主动转移话题,“所以,我需要做什么?”

话题转变后,罗词安立刻松了一口气,给她说起了胥山对她的要求。

两人的交谈很短暂,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罗词安便起身离去了。

只留裴琴华一人坐在茶馆里。

她垂下眼睑,露出厌恶与嘲弄混合的复杂神情来。

如果有的选,裴琴华肯定不会选择加入胥山的。

这个感情失败者抱团取暖的组织、这个偏执狂疯狂报复的团体、这个恋爱脑云集的地方,裴琴华从第一次知道它就很瞧不上。

但她已经没得选了。想要快速恢复修为、报复赤霄宗,胥山是她最好、最快的选择。只有这里能最大程度上不问来处、吸纳新人,甚至于门槛低到让人难以相信——只要你是个偏执阴暗、一心想报复的怨妇怨夫就够了。整个胥山都是这样的人。

为了加入胥山,裴琴华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对须晨爱而不得、想要拿杜兰真报复他,结果被须晨辣手无情”的背景。

不出她所料,这个背景非常适合胥山上下的恋爱脑们,被他们非常自然地接受了。没谁觉得不对劲,因为他们也是差不多的背景和怨恨。

明明这是她的机会,但不知道为什么,裴琴华总觉得无比憋屈。

如果可以,她才不想和这些满脑子“你爱我我不爱你”的蠢货共事!

裴琴华冷漠地放下茶杯。

***

若要问起戡梧界哪里是享乐和**的天堂,十个修士里九个都要回答“阴阳宗”。

那不是什么青楼窑子,那里的人也背靠大山、走出去底气不弱于其他大派弟子,但论起对**的研究和满足,在他们面前整个戡梧界没一个能打的!

阴阳宗宗门内,掌教解忧仙姬正忙着应付自家亲传弟子。

“师尊,这也太气人了!这次就差两天!”正扒着解忧仙姬撒娇的是个容貌精致之极的尤物。她的一颦一笑仿佛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惑人的魅力,动作间那种自然倾撒的成熟风韵让她人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难免勾动**——无论男女。

“好了,你也说了,就差两天。下次一定能超过她了。”解忧仙姬轻轻拍拍自家爱徒的背。

如果说任何人在看见年玉尧的那一刻都会被勾起**,那么和徒弟比起来,解忧仙姬就是**本身。她的容貌也许没有弟子那样精致,但她身上独一无二的气质,已经胜过了容貌。

“可是我一直被魏怜幽那家伙压一头,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要赢一回了,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年玉尧哭丧着脸,把头埋进解忧仙姬怀里,掩住自己脸上的窃喜。

师尊的拥抱太难得了,她得抓紧机会!

妙书屋

第三百六十九章 完美结丹

“我只是进了个场景,魏怜幽和年玉尧就都结丹了?”杜兰真坐在福山城紫凤钗大街极尘宗的院子里,无语地望着一起来福山城的小伙伴。

“何止是结丹?那是完美结丹!”一个月不见,杜兰真错过了不少八卦,大家恨不得立马全给她补上,堪称情绪高涨、热情洋溢。

不等杜兰真追问什么是“完美结丹”,小伙伴们就七嘴八舌地给她科普了。

完美结丹即修士在筑基圆满境界时达到神识、灵力纯度、灵力数量等所有方面的极限,在这个情况下,以最好的精神状态结丹。

这里的极限指的是筑基修士理论上所能达到的最强程度。

这个概念非常之冷门,这个状态也几乎不可能达到,所以在魏怜幽和年玉尧双双完美结丹以前,戡梧界几乎对此毫无了解。

“这么苛刻?”杜兰真咋舌。

光是听听就知道这个完美结丹到底有多苛刻,几乎可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对于修士来说,一方面达到极限就已经很难了,更别提所有方面都要到达极限……那简直是在为难自己。

想要完美结丹,那就必然会面对某一项已经达成了极限后去提升另一方面,结果另一方面的提升导致了本来到极限的方面的下降。顾此失彼,永远没有一个极限。

因此,这种状态是真正的可遇而不可求,除非是运气、背景、天资都达到了极致,否则追求完美结丹的下场就是到死也没达到要求。

也正因如此,完美结丹这个求全责备、苛刻到不像话的概念才越来越冷门,几乎已经被戡梧界忘记了,知道魏怜幽和年玉尧双双成功后才忽然又名声大噪。

但关键是……

“她俩竟然还真的成功了?还是一起成功的?”杜兰真满脸不可思议。

“这确实很难得……”有人慢吞吞地说着,立刻被人打断了。

“这还只是难得?这简直就是奇迹吧?”

“怪不得魏怜幽和年玉尧到现在才结丹……”杜兰真若有所思。

魏怜幽和年玉尧是上上届非鹤楼天元十六子第一第二,现在已经一百岁出头了,按理说她们这样的天才三十年前就该结丹了,慢一点也该在二十年前结丹。

但她们硬生生在群芳谱上等到了小了六十岁的杜兰真。

“群芳谱又要更换新人啦。”杜兰真随口说道。

群芳谱上名姓改换其实挺常见。有人是因为名气不够、被名气更大的人挤下去了,有人是因为美人迟暮、寿元将至含恨离场……而最好、也是所有群芳谱上人最希望的结局,当然是成功结丹,脱离群芳谱。

群芳谱只录金丹以下的修士,这是对金丹真人的尊重——弱者不配对强者评头论足。

“现在好多人都眼红她们呢——完美结丹的修士比起普通结丹的修士要强好多!”

“不过也只有杜师姐这种天才才有资格这么做了吧?我们的话……想完美结丹,连一项极限都达不到,就别做那个梦了。”

杜兰真微微一笑,没有搭腔,并未对此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杜兰真,你跟我过来。”

在院子里侃大山的众人齐齐一惊,他们根本没有感觉到身后有人!院子里的人猛然回过头,便见卞玉站在门口,朝杜兰真招手。

只从表情来看,卞玉神情平淡,看不出对他们的讨论有什么感想,也看不出她找杜兰真有什么事。

杜兰真朝众人点点头,便朝卞玉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翩然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卞元君找杜师姐干嘛啊?”

“谁知道呢?大概是给杜师姐讲下一场的事吧?”

这不过是众人谈天的一段插曲,很快就被略过了。反正卞玉总不能特意避开人害杜兰真吧?

杜兰真本以为卞玉找自己是为了非鹤楼夺牌,没想后者竟带着她另寻了一间房间,布下禁制,这才转过身来望着她。

杜兰真望见卞玉的神情,发现后者神情肃穆,不由一凛。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立刻整肃了心情。

“你也知道华阳宗的魏怜幽和阴阳宗的年玉尧完美结丹的事了?”卞玉问道。

“弟子刚听师弟师妹们提到。”杜兰真不解其意,只是实话实说。

卞玉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索该怎么说,“你有什么想法?”

杜兰真不太明白卞玉的意思,“师叔的意思是……”是想建议她也完美结丹?

“我问你的想法,没让你猜我的想法。”卞玉翻了个白眼,“你听了她们完美结丹远胜过正常结丹,是否很羡慕?是否……也想完美结丹?”

杜兰真心念一动,沉吟了一会儿,索性不掩饰,直白地说道,“确实有点想法。但我目前还没到筑基圆满,只是有想法,还没切实的打算——总得筑基圆满了再说。”

话虽然这么说,但杜兰真寻思着,等她筑基圆满了——估摸着也就三五年的事了,到时她还不满五十岁,那是年轻得不得了。

杜兰真了解自己,等到那个时候,她肯定会想尝试完美结丹的——求全责备、追求完美,这就是她的性格。

她本来不知道这个概念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还知道了两个成功实例,能忍住不去追求才怪呢!

卞玉抿了抿唇,沉思了一会儿。

杜兰真不解其意,但非常懂事地不打断卞玉的思考。

“这样吧,我把事情跟你说明白。”卞玉最终说道,“先声明一下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每一个字都不是我自己的——和我没关系,别以此判断我的立场啊!”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杜兰真,似乎反倒要后者一个筑基小辈给她做出保证。

“我知道了。”杜兰真一头雾水,搞不明白卞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

“以下的话,来自你师尊,须晨。他知道了魏怜幽和年玉尧完美结丹之后,特意来消息让我转告你的。他想让我告诉你的事情是——”

卞玉正色说道,“不要完美结丹!”

第三百七十章 求全责备

“不要完美结丹?”杜兰真愕然。她怎么也没想到让卞玉这么郑重其事、让须晨特地借卞玉转达的是这么一件事。

“莫非……完美结丹有什么弊端吗?”她皱着眉问道。

“不是这个原因。”卞玉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杜兰真是真的不理解了。她实在想不到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让须晨阻止她完美结丹。

“你知道完美结丹的条件吧?各个方面都要达到极限。而人的状态不是固定的。你把其中一项状态提升到极限,不代表你能一直保持。很可能在提升别的方面的时候被影响,导致下降。而一个人每天的状态也是不同的,这就意味着你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在等待所有方面都最佳的状态——这可遇而不可求,运气差一点可能会等几十年。”卞玉说道。“你有多少时间可以等?”

“为了根基打牢一点耐心等待也是正常的吧?”杜兰真没有被说服。

“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卞玉答道,“完美结丹的修士确实比普通的金丹修士要强一些,根基深厚一些,但这差距不是不可弥补的——结丹再完美,也不过只是金丹,你要是把目光放在这里,格局就太小了。”

“可我以为……宗门从来都在教导我们打牢根基、注重水磨功夫的重要性?”杜兰真质疑道,她实在没有被这理由说服。

“这是为了让你们重视基础、不要急于求成,不代表根基差距没法弥补。”卞玉解释道,“这么说吧,普通结丹是八十分,完美结丹是一百分,磕药等歪门邪道结丹是五十分。五十分和八十分之间的差距永远无法弥补,意味着你绝无可能走的更远。但八十分和一百分的差距是可以后期弥补的,而且并不麻烦。”

“这就是修为高了之后的好处——有限,但不是没有。否则,修为高了又有什么意义?干脆别看以后,只看谁筑基完美、引气完美得了。”

杜兰真明白卞玉的意思了。

就好比她现在回头看去,如果炼气期时有什么留下来的缺陷、根基上些微的遗憾和不足,她已经有很多办法可以反过来补足了。元婴看结丹,应该也是这个感觉。

但这还是不足以说服她。

“可是,既然可以从一开始就做到最好,何必非得反过来去弥补呢?总归都要花时间的。”杜兰真问道,“既然我可以拿一百分,为什么要先拿八十分,以后再慢慢补那二十分?况且,谁知道我凝婴的时候是不是就差这二十分呢?”

极尘宗的规矩比较大,严格要求弟子尊师重道,倘若有人不敬尊长,尊长若是想计较,那他受到的惩罚是很严重的。因此,无论是不是阳奉阴违,至少极尘宗弟子表面上对尊长非常恭敬。

但这规则默认不适用于涉及修士自身利益时。在不损害他人合理利益时,任何人为了自己的道途奋斗都是合理的。

如果尊长想要不经弟子同意擅自安排弟子的道途,那么只要不损害他人合理利益,弟子为了反抗这种安排再激烈也是可以理解的。

卞玉不会、不至于,也不能对杜兰真的反复质疑恼怒,相反,她必须继续解释。

“如果说完美结丹是一百分,那么凝婴的门槛就是一万分,你觉得这二十分这么重要吗?值得你花几十年去争取?有这功夫,你花在结丹后能得到更多。”

杜兰真有一点点被说动了,她凝神想了一会儿,又问道,“可这不是师尊特意让师叔转告我的理由。”

如果只是因为不值得、效率低,须晨不会特意大费周章让卞玉转告她,因为无论她完美结丹与否都是她自己的选择,须晨不会干涉她,就好像当年他不阻止杜兰真一门心思二十岁前筑基一样。

道途、道途,说到底是自己的路,师尊只负责点出最关键的部分,不会对着细节安排,否则那就不是她自己的道途了。

如果不是至关重要,那么即使她的选择很愚蠢、很不值得,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为了保持自主和独立,这是值得的。

但须晨大费周章地提出来了。这说明完美结丹还有别的问题。

“须晨师兄料到你会这么问。”卞玉微微笑了起来。她想到须晨托她转达时那种笃定的姿态“她若是这点都想不到,她就不是杜兰真了。”

“须师兄说,之所以不让你完美结丹,是因为你的性格。”

“我的……性格?”杜兰真愣愣地重复了一遍。她绝没有想到是这个理由。

“是的,你的性格。”卞玉不带个人色彩,纯粹转达须晨的原话,“你的性格向来喜欢求全责备,过度追求完美,已经有些极端了。这很危险。”

“须师兄说,如果放任你去追求完美结丹,那你的性格只会越来越极端,但世事哪能样样无缺?性格太极端、太追求完美,以后恐生心魔。”

“况且,太极端、太追求完美,本身也与求道不符。大道五十,大衍四九,总要遁去一。我们求道之人,本就是自那一线生机去寻,怎能反而求全责备,岂非自绝生机?”

杜兰真这回是真的愣住了。

她今天有太多的“绝没有想到”,但这次是真正的绝没有想到须晨真君会跟她说这个!

现今戡梧界有个风气,那就是什么都喜欢量化,达到某几个条件可以筑基、做如下步骤可以变强、灵气化液达到多少滴可以结丹……

这符合人的期待,可以满足修士的需求,让他们知道自己距离成功还有多远,给他们继续下去的希望。

而须晨真君这样从更虚无缥缈、更难以捉摸的大道来反过来劝她的,可以算得上异类了。

但杜兰真从中看出了更多。

须晨真君,是认真地、长远地为她着想、为她规划大道仙途的。

他不像很多人那样认为金丹元婴就是圆满,也不认为杜兰真结丹凝婴就已经足够。

他帮她看向天外。

第三百七十一章 第二场消息

自从离开小洞天之后,杜兰真总算有时间短暂地关心一下被委托给她的两个晚辈了。

“这么说,你们这个丹会的最后一局也是要进小洞天的了?”杜兰真听了杜君芝的话,若有所思地问道。

“是的,就在姑姑下一场比赛之后进去,在第三场比赛前会出来的。”杜君芝恭恭敬敬地回答她的问题。现在这个小丫头面对杜兰真已经毫无傲气可言了,这得多亏非鹤楼天幕的实况转播,让杜君芝在丹会期间还能实时关注杜兰真的比赛。这段时间内,杜君芝算是彻底服了杜兰真的本事,也就因此再也难以维持最初那股傲气。

“我听说你在丹会大放异彩,被誉为这届丹会冠军的最有力竞争者之一?”杜兰真当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杜君芝态度的变化,但杜君芝到底怎么想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杜君芝的傲气不能让她丧气,杜君芝的恭敬也不能让她高兴。

弱者对强者的态度是不配让强者牵肠挂肚的。

“实话实说,也没什么错。”杜君芝并没有客套谦虚一番,反而毫不客气地说道。

杜兰真想起自己曾经对便宜师妹罗滢说过“倘若自信,且就自信,长辈看了,也喜欢你从容”,现在看看杜君芝,确定了她果然是喜欢自信的修士。

“就该如此自信!”她毫不吝惜自己的赞许,朝杜君芝笑盈盈地问道,“既然你说最后一局可以带一个一起进小洞天,那你可想好了带谁进去?”

“我和蒲艺琼说好了,到时候她陪我一起。”杜君芝不假思索地答道。

看来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两个小丫头已经混熟了嘛?

杜君芝提到蒲艺琼,杜兰真便顺势朝站在一旁到朋友圈看去,她唇角勾了勾,调侃道,“这回可算是出来玩个够了吧?”

“我主要是来给师叔助威摆排面的,怎么能说我是来玩的呢?”蒲艺琼理直气壮,“师叔现在声望这么高,也有我一份功劳的!”

杜兰真一个板栗就朝她脑门敲了上去,“师叔谢谢你了。”

“哎哟!痛死了!啊!”蒲艺琼浮夸地喊了起来,“师尊,您老人家赶紧来救我啊!我要被师叔打死啦!”

杜兰真朝这个戏精翻了个白眼。她根本一点力都没用,说是在蒲艺琼额头上轻轻拂了一下都行。

蒲艺琼也就在她面前闹了!换个人试试看?无论是她师尊温海蓝、师祖须晨、大师伯乐正初,蒲艺琼哪有那个狗胆戏精?还不是就仗着和杜兰真关系好、后者又不爱拿架子?

不得不说,蒲艺琼让杜兰真一度不想收徒。这样活泼爱闹的徒弟,生在别人门下逗逗是很好玩,但要是在自己门下……

杜兰真哪有那个精力!

每次想到这里,杜兰真差不多就能理解须晨对弟子不远不近的态度了。这么多徒弟,一个个都可着劲关心,那须晨真君还修不修炼了?

“你们在小洞天里的比赛会被天幕放出来吗?”杜兰真问道。

“多半是会的吧?否则,外人连过程都不知道,怎么能确定这场比赛的公平性?”杜兰真毫不质疑杜君芝是否真的能闯入最后一场比赛,杜君芝也毫不怀疑自己的能力,敢问就敢答。

“那等我从小洞天世界里出来后就等着看你们大放光彩了。”杜兰真抚掌而笑。

“杜兰真,元君叫我们。”卫衔走进屋里,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这个时候,同时叫上她和卫衔,多半就是说下一场比赛的事情了。

杜兰真朝杜君芝和蒲艺琼打了个招呼,便跟着卫衔一起去见卞玉。

“我看你的分还挺高的,总分呢。”路上,杜兰真随口说道,“没想到嘛。”

“怎么就没想到了?”卫衔简直不敢相信她会这么说,不爽地反问道,“我在卫道联盟这条线上一直进度很快,而且还在散修路线上赚了很多分。最后神降的时候,不也去做诱饵了?”

“可你不是在那被淘汰了吗?”

“可我还是拿了分啊?我在其他部分得分也不少啊?”卫衔据理力争,“你能不能别光顾着埋汰我?理智、客观、面对实际情况行不行?我很强的!”

“呵。”卫衔要是不说这话还好,他这么一说,杜兰真便凉凉地笑了一声,“有第一轮0分的人,现在分数还没我高。”

“这是运气问题!”卫衔强调道,“我也是目前总分第十一名啊?要是运气好,我还能再高不少!我们就差一点点而已!”

“是。”杜兰真轻飘飘地笑了,“我们就差,亿,点点。”她着重强调了那个“亿”字,让卫衔务必要听懂她的意思。

卫衔装作听不懂。

他们一见卞玉,后者便直接地说道,“找你们来,是要和你们说说下一场比赛。”

两人洗耳恭听。

“首先声明,为了绝对公平,评委会绝对不会泄题的。你们谭苑师叔的人品也是绝对靠得住的,不会做出假公济私的事情。所以,我这儿没什么内部消息给你们。”卞玉说话前似乎很喜欢先撇清关系。

杜兰真和卫衔齐齐表示自己明白。

“我要跟你们说的,就是你们去四象楼也能打听到的消息,算是帮你们省去自己打听、验证真伪的时间。”卞玉说道,“下一场比赛,不会再像上一场那样大型群体地比了。这次是单人比赛。”

无论是杜兰真还是卫衔,听到这个消息,都没什么反应。

对于他们这种善于交际的修士,比赛里需不需要合作、交际都无所谓,没什么好希望有或者没有的,评委会怎么安排,他们就怎么接受。

不过,这个消息对于那些不擅长交际的修士来说,不啻为福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擅长交游的。而非鹤楼如果场场都纳入交游元素,难免对他们不太公平。

“还有一个消息。”卞玉见他们接受良好,轻轻点头,“这一场比赛,是专门拉开差距的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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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玲珑无用

有了第一场比赛的经验,大家对于进入小洞天世界的流程已经很习惯了,休息了三天后,纷纷提前来到非鹤楼前等候第二场。

等候第二场开始时,韦嘉言主动凑过来跟她说话,“听说这场会是拉开差距的关键。”

“我也听到这种说法了。”杜兰真轻轻点头,“只是不知道真假。”她这话当然是满口胡言了,卞玉亲口跟她说的话,显然已经确定是真的了。

韦嘉言知道杜兰真这是不愿意被人揪住任何一点话柄——总有人会说六大宗门暗箱操作、泄露消息,杜兰真不想做那个被拎出来举例的人,在人前从不留话把。不过,韦嘉言还是非常自然地朝她翻了个白眼。

杜兰真自觉也太冤枉了,大家都是六大宗门的弟子,都有这种担忧,互相体谅一下不好吗?

每次她谨慎小心的时候,这群人都喜欢翻她白眼。先是顾霓云、秦若菱,再是陆悠然、韦嘉言……这难道就是获得好朋友的代价吗?

这样想来,还是沈淮烟最好,看她从来都自带柔光。

杜兰真忍不住陷入沉思——这些人和她这么相性不合,大家到底是怎么做朋友的?

从韦嘉言的角度来说,那就是截然不同的了。

韦嘉言觉得杜兰真什么都好,阵道造诣好、资质好、能力强,是她少有的看得上的人。但就是有一点不太好——杜兰真太精了。

韦嘉言自忖是没有杜兰真这么精明的,想必也很少有人能像杜兰真这么精。一般来说,像韦嘉言这种高傲、一门心思阵道和修炼的人,是很难和太精明的人做朋友的。

这是性格不合适。

但为什么偏偏两人就成了朋友呢?

韦嘉言思来想去,还得怪杜兰真这人性格太矛盾了。这人温柔似水下藏着冰冷的审时度势,但精明下又藏着炽烈和疯狂。

杜兰真用审时度势把自己的疯狂约束了起来,仿佛给野马套上了缰绳。但这确实还是一匹野马。

精通审时度势的人会觉得她是同路人,而随性率性的人也会觉得她可交。

这就是杜兰真有朋友缘的原因。

当然,万金油就意味着她身上总有不同的人不太喜欢的那面。审时度势的人会不喜欢她那深藏的疯狂和炽烈,率性的人也会不喜欢她的审时度势。而这不喜欢不至于胜过对她的喜欢,因此他们还是会跟杜兰真做朋友,只在遇到不喜欢的时候稍微刺杜兰真一下。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杜兰真看似老被怼的现状。

“非鹤楼第二场,叫做玲珑无用。”唐玉先站在非鹤楼上向所有人介绍道,“相信很多人已经知道了,这场比赛会是大家拉开差距的一场,希望大家理性对待,遵从自己的内心。”

杜兰真挑了挑眉——上一场比赛可没这样介绍过,他们是进了小洞天才知道场景世界叫“秉烛夜行人”的。而且,上一次,唐玉先也没有提醒他们要理性对待、遵从内心。

杜兰真原以为这一局会是非常严苛的、针对个人武力的比赛,但现在听唐玉先的意思……仿佛不是?

“这一场的规则是,单人进入不同的场景世界,总共进入五个场景世界,每个场景世界总共会有五个任务,完成了一个会给你们下一个。每个任务十分。”唐玉先继续说道。

“需要强调的是,这些任务都是必须要做的,不可以放弃。如果你放弃了一个任务,就代表后续所有任务、包括这一场的后续场景世界都不必进入了。”

唐玉先的话引起了轩然大波。

“放弃一个任务,直接从第二场退出?这是什么规则?万一实力不够呢?也许我这个任务不能做,但后面的任务都行呢?”有人忍不住质疑起来。

“这些任务,保证都是合乎你们的水平的。你们不会有能力不够做任务的情况。”唐玉先平淡地解释道。

这个解释显然不能满足炸开了锅的修士们。

“好了。”唐玉先没有去理会修士们的疑惑,拍拍手,“准备一下,小洞天世界即将开启。”

唐玉先这个态度,显然就是最终决定了,不打算解释,也不打算改变。

谁让这是元婴真君呢?

即使修士们满腔不解和腹诽,该听话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听话。

与第一场比赛如出一辙的白光闪过,所有参赛者都先后飞入了小洞天世界。

“这群小朋友们这回要吃苦头了。”张惟然望着非鹤楼下,那里片刻前还有白光闪过。

“比起大道仙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韩素莲慢慢地说道,“想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他们早晚要面对这个。”

张惟然垂眸浅笑了一下,“说的也是。”

杜兰真进入场景世界,眼前是繁花碎玉,仿佛世界被打成了碎片,在她面前一闪而过。

她面前出现了一扇门。

杜兰真走上前,那门上刻着这场景世界的名字“玲珑无用”四个字。

杜兰真没有迟疑,伸出手来推开了门。

随着门被她推开,她眼前一花,定睛时,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身上穿着一件被刀剑划开几条大口子、被尘土弄脏的罗裙。她待在一个阴暗的、破破烂烂的小房间里,房门紧闭,估计是上锁了。

她呼吸时,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痛,灵力已经完全消失,简直就像个凡人。

如果杜兰真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她大概会很慌张。灵力的消失对一个修士的影响太大了,没有哪个修士会对此无动于衷。

但好在,她在很久以前就有过类似的精力了。那时她只是个炼气期的小修士,猝不及防毫无灵力,都敢和筑基期鬼修做交易,更不必提现在了。

杜兰真皱着眉把四下打量了一遍,断定自己这个入场身份是个家境不错的凡人小姑娘,忽然遇到祸事被抓进来的。

但抓她的人到底想干什么、为了什么抓她,杜兰真就一无所知了。

她觉得脸上湿湿的,便伸出手去摸,触手凉凉的,满手的泪水。

杜兰真望着自己的手,不由愣住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杀死直接凶手

杜兰真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没哭过了。可能有二十年了吧?

当然,她很清楚这不是她的泪水,这只是场景世界给她的伪饰。

“任务一,逃出生天。”

话外音姗姗来迟。随着话外音一起到来的还有背景信息。

“杜兰真”是xx村某乡绅家的小女儿,有一天出远门去隔壁村外祖家玩,回来就发现自家村子被整个屠了。

“杜兰真”显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隐匿手段,立刻就被屠村凶手留下观察情况的人带走了。

这就是她一降临便趴在小黑屋的地上哭的原因了。

“杜兰真”是个凡人,而且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更糟糕的是把她带走的人显然也不会怜香惜玉,在她反抗的情况下对她又打又踹,导致她现在全身都痛。

杜兰真翻了个身,勉强从趴着变成了坐在地上。她脸色惨白——这是原主自带的痛楚导致的。

她所获得的背景信息实在太少了,除了她是怎么来到这里之外,杜兰真对这个场景世界一无所知。

这和第一个场景世界截然不同。

这是评委会刻意刁难,还是说……一个普通乡绅家的女儿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就止步于这个程度呢?

杜兰真希望是前者,但她知道后者在现实里并不罕见。

不合时宜地,她心里短暂地闪过一丝庆幸、一丝后怕。如果她没有被杜磊接到极尘宗,那么,也许这就是她的命运。

但不合时宜的伤春悲秋不是她的风格。杜兰真很快便撑着身子从地上狼狈地爬了起来——她也很想风流潇洒,但这副身躯限制了她。

第一个任务,应该不需要思考太多,否则开局杀,唐玉先哪还配说“你们的能力绝对够完成任务”?

杜兰真慢慢地踱到门边,用力敲了敲门。

“干什么?”门外显然有人站着。

杜兰真不答话,只是敲门。

“你有病?”看守没什么耐心,骂骂咧咧张口就来。

杜兰真这回不只是敲门了。她还用手指甲在门上用力上下抠动,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环境里尖锐得甚至让人有点害怕。

“妈的这是找死?”看守忍不住骂骂咧咧地打开锁,粗暴地一把拉开门,撸起袖子就打算把这死丫头打一顿,让她安静一点。

然而,门一开,杜兰真便仿佛失去了知觉,软软地倒下了。

“草,这是什么情况?不会要死了吧?”看守吓了一跳。虽然这个丫头不太重要,但既然还让她活着便说明她说不定还有用,万一死了,他也要担责任的!

真是烦死人了,不就踹了几脚,怎么就要死要活的了?

看守不耐烦地弯下腰拽起她的胳膊,打算查看一下她的情况。

而就在他握着杜兰真的胳膊,将她拽到一半时,这个脸色苍白得仿佛随时都要停止呼吸的少女猛然睁开眼!

仿佛雄鹰即将捕猎,一瞬间,看守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他觉得眼前不是一个任他打骂难以反抗的弱女,而是一头凶狠至极的猛兽!

这猛兽朝他伸出手来——这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她出手几乎是比她睁眼还要早,而看守也承认他确实因为她的目光而短暂地因为恐惧而呆滞了一下。

但真的只是极其短暂的一刹那。

那只刚刚因为抠门而破了皮、轻微血肉模糊、但看得出来平时养尊处优的手,以哪怕是天下最强的宗师们也绝难想象的速度,在一瞬间插入了看守的眼眶里!

只是一刹那,只是短暂地被震慑,看守停止了呼吸,死在了他以为自己一脚足以踹死的小鸡仔手里。

仿佛是仍然嫌不够似的,杜兰真一点都没有因为自己现在举动的凶残而改容。她平静地用手继续往深处捅了捅,甚至抠了抠,直到确认看守已经死透了,她才腿一软,和看守的尸体跌作一团。

杜兰真很确认这里只有一个看守,她半仰躺着,将满手的不明物体在看守的衣服上擦了个干净。

她再次举起手的时候,手上便只有殷红了。

她说不清那是看守的血还是她自己的。

这个“逃出生天”的任务,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完成?

杜兰真慢慢爬起来,三浅一深地呼吸着,努力调整自己的气息。原主被这些抓她的人又打又踹,有点伤到内脏,杜兰真得小心自己在任务完成前先倒下。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看守的尸体拖进房间。杜兰真好久没这么疲惫过了。她拿在一瞬间爆发出远非凡人能爆发的力量,但平时还是原主手无缚鸡之力的体质。

因为她选择下手的部位不容易喷血,杜兰真把看守拖进房间后,外面看上去没什么血迹。

她像模像样地把门锁上了,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当然,以她现在一步一晃悠的状态,想不大摇大摆也没辙。

这个院子里没有别人。既没有别的看守,也没有别的被关押者。

杜兰真从各个角度稍加观察了院子外,然后理了理衣服,靠叠穿等非精致女人不能精通的技巧遮住了划口,姿态从容地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她走出院子的那一刻,话外音提示她任务一已完成。

“任务二,查明屠村真相,杀死直接凶手报仇。”

出了院子就会发现她其实在一座大宅门里,这小院不过是大宅的一角罢了。

杜兰真躲在观赏用的假山里,偷偷观察着来往的人,眉头微蹙。

直接凶手?那就意味着这只是个动刀的人,背后一定还有别的主使。

作为出身凡间乡野的修士,杜兰真还是有点基本的凡人常识的。在一个秩序比较完善的和平国家,别看一个村子好像很小,其实一个人想屠村,必然有极高的权势!

这样的人,仅仅只是另一个人的刀……

要是杜兰真修为还在,那这任务简直小菜一碟,可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啊?

她敢打赌,杀了直接凶手,下一个任务就是杀了幕后黑手——而前三个任务已经是这种难度了,第四第五个任务怎么样还用多说吗?

说好的每个人都不会出现能力不够的问题呢?

评委会都是骗子!

第三百七十四章 病态任务

“严青衣,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无情?你是不是……没有感情?”夏日的月色很美,照在少女的泪水上,反射出明珠一般的光彩来,“我……为了你,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只有你了。”少女哽咽着说着。

严青衣冷淡地望着她。他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而不是在看一个为了他抛弃显赫出身、荣华富贵、为他的强大做出赫赫贡献、对他情深义重的美貌少女。

少女眼里含着泪水,含着希望抬起头,她的目光触及到他的,她忽然颤抖了一下。

那是在看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一样的眼神。

他的目光冷漠、平淡,不为她牵动一分一毫。

“为什么?”她仿佛是承受不住,尖声大叫了起来,声音凄楚得能让最铁石心肠的人牵动情怀,“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不能稍微看我一眼……”她捂住脸,泣不成声。

严青衣没有回答。

也许在他心里这不必回答。

少女猛然抬起头,“如果,如果你这样的话……那我只能跳船了——对不起,我也不想的,我……我也要活着,我也想好好活着……”她说着,不住地向后,跌跌撞撞地退去。

严青衣凝望着她。

少女露出痛苦的神情来,但她的目光却是无比坚定的。

随着她的退开,一支支利箭如雨,朝严青衣飞来!

严青衣面色毫无变化,猛地拔出佩剑,四下挥舞着。

他手上似有千钧之力,手中剑舞动出奇异的频率,一转又一转中带着诡异的、超乎寻常的力量,每一剑都一口气挑飞数支箭!

更诡异的是,这些箭不仅仅是飞出,更是按照原路返回,从哪里被射出,便带着惊人的力道反向又朝着主人飞了回去!

谁也没想到严青衣出手竟然这么诡异!

随着那诡异的、倒飞的箭去拥抱原主,一声声自四面八方惨叫响起,将这温柔的夏夜渲染成了血色!

严青衣就仿佛一尊杀神,他始终面无表情地、平静地一步步走向那些并未死亡的埋伏者,然后一一将他们的性命终结。

最后的最后,他走向了惊恐的少女。

“你,你……”

他冷漠地举起了剑,将少女的话语永远地封在了她的口中。

严青衣收起了他的剑。

他低下头望着少女惊恐混杂的、失去了活力的脸。

在这个场景世界里,他的身份是一个一心追求力量的人。

他没有感情,也不在乎感情。

他只在乎力量。

在这个场景世界里,严青衣得到的每个任务,都是杀人。

杀所有挡住他追求力量道路的人,无论这些人是不是他的恩人、爱人或者伙伴。

这个身份和任务显然是很病态的,严青衣很清楚。

但这都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严青衣很清楚自己本质上也是一个冷酷的人。他不至于做到这个场景世界里“严青衣”的地步,但为了力量,他也确实可以放弃一切感情。

杀道,本来就是无情道。

约束严青衣的,只有道德。但场景世界里,不必谈道德。

所以,他做的很顺手,也很从容。

“你给我滚远一点!别跟着我!”少女厌恶地望着跟在她身后的青年。

那是一个长相清秀的青年,他彬彬有礼、年轻有为,足以成为同龄人心羡的对象。

但在少女的眼里,他一文不值。他甚至不比一坨浆糊更讨人喜欢。

“谁许你跟着我了?”少女嫌恶地望着他,“我就算是随便找一个男人,也不会和你结为道侣的!”

何平书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他看着少女的眼神无比宠溺。

“你别再恶心我了!”明明是最深情的凝望,但少女却仿佛见到了世界上最恶心的事物,露出绝难忍耐的厌恶——如果没有看见她的神情,任谁都没法想象一个人居然能厌恶另一个人到这种地步。

“我一看见你就想吐!你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你怎么好意思缠着我?你在我眼里就像一只癞蛤蟆!”

何平书露出痛苦而伤心的神色来,仿佛被少女的言语深深伤到了。

但少女并没有被他的痛苦打动。她几乎是宣泄般地、滔滔不绝地、变本加厉地羞辱何平书,从他的长相到他的性格和经历,丝毫不顾街上人来人往的打量和慢慢围起来看热闹的人群。

何平书捂着胸口,露出勉强的笑容来,“我们……我们到别的地方说好不好?”

“原来你也知道什么叫羞耻啊?我还以为你无耻到从不知道什么叫丢人?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在我面前的表现就不像个有廉耻的人!你像条狗!”

何平书的脸皮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但少女没有看到。她仍然在极力羞辱何平书。

何平书垂下眼睑,藏住眼里的不耐和不悦。

这个场景世界里,他的身份是一个家世、天资都不错的修士,但——可惜的是,脑子不好使。

“何平书”是个恋爱至上、爱情大过一切、无论被怎样厌恶羞辱也对他喜欢的人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的没脑子修士。

在这个场景世界里,何平书所接到的每个任务,都是突破人类自尊底线的恋爱至上的任务。

而任务的核心人物,自然是这位对他百般奚落、极力侮辱的少女。

何平书不耐地想着。

这位大小姐到底有完没完?骂一两句就够了,怎么还骂上瘾了?

上一次被这样羞辱……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印象中,那好像是几十年前了。那时他还只是一个修炼十年仍然只有炼气一层的废灵根废物。那时他的每一天都是在这样的羞辱中度过的。

当时让他恨之入骨的、刻骨铭心的痛恨,竟仿佛遥远了起来。他现在回想,竟觉得已经模糊了。

仔细想来……自从他遇见了昼夫人,就再也没有这样的事情了。他手里一旦有了力量,便再也难以忍受这种事,也再没有人敢这样对他。

不是昼夫人的垂青、不是他的运气,而是力量带给了他尊严。

何平书抬起眼睑,眼里流露出再自然不过的爱意和痛楚,深情款款地望着少女,对奚落的话语充耳不闻,对周围嘲弄的目光视而不见。

第三百七十五章 圣徒

“你真的……真的要去杀国师啊?”破落的屋内,有人怯生生地望着坐在中央的女人,“那,那可是国师啊!咱们斗不过他的!”

“我的实力确实没有他强。”杜兰真坐在屋内——非常自然的,这屋里的人以她为核心。她极其平静地说道,“但我可以献祭我的身体,剑灵会回应我的。”

“可你,可你已经献祭了一根手指了,你再献祭……”

“如果能换来正义,那么牺牲就是有意义的。”杜兰真打断了他,“我还活着,就是因为不甘心正义死去。”

她的眼里仿佛有灼灼的火焰在跳动,没有人敢去直视她的眼睛,他们害怕被那炽烈的火焰刺伤双眼。但他们又情不自禁地为她所吸引,胆怯又渴望地望着她。

“就这么办吧。”杜兰真静静地说道。她说完,起身离开了房间,并没有给任何人继续劝阻她的机会。

杜兰真离开房间,但她并没走远,只是站在院落的屋檐下,慢慢抬起手。

她凝望着自己的左手。

那本来是一只非常漂亮的手。每一根手指都纤细修长、莹润白皙得仿佛玉雕,看得出来是精心保养的,最初为了引起看守注意而挠门所抠出的伤也已经愈合。

这本该是一只漂亮的手。

但现在,这只手缺了一根手指。在无名指后,只有一个光秃秃的断根。

杜兰真脸色平淡地摸了摸自己的断指。

这根小拇指,是她亲手斩断的。

她当然没有发疯,也没有自虐情节,杜兰真清醒得很,对自己也爱护得很。

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场景世界、任务迫使她这么做。

随着任务的一步步推进,杜兰真总算是明白了自己被分配的这个身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杜兰真”是个圣徒。她愿意相信正义,愿意亲手维护正义,她愿意为此做出任何事,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这是一个力量非常低的世界。人们只能习武,实力最多达到“宗师”级别,基本相当于炼气三层的修士。

但这个场景世界有着非常强大的武器。每一把神兵的争夺,都会带来血雨腥风。

背景信息里的屠村只是一个开端。

起因是有人认为有一把神剑藏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村落里。为了获得这把神剑、并且不让别人知道他得到了神剑,这人采用了最极端的办法——屠村。

这样一来,虽然大家都知道这里面藏着猫腻,但却并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屠村。

而“杜兰真”返回村落还能保住性命、只是被抓,主要多亏了神剑不愿意被唤醒,无论幕后黑手怎么使用都好像一把凡剑。

幕后黑手以为自己找错了剑、遗漏了什么信息,认为留着“杜兰真”可能还能提供点线索。

杜兰真在接到任务后一步步去寻找凶手。直接凶手是当地的知府和江湖组织朱砂楼楼主,场景世界把他们算成两个任务。

杜兰真杀了这两人之后,便一如所料的那样接到杀幕后黑手的任务,而幕后黑手便是她现在要杀的国师了。

杜兰真现在只是个普通人,甚至是个体质不好的普通人,除非偶尔爆发,否则她根本谁也杀不了。

但她没法一直爆发。

她想要完成任务,就只能借助于外力,比如神剑。

在场景世界的安排里,神剑有灵,不愿意认国师为主,也不愿意为朱砂楼楼主动哪怕一下,因为他们都是心怀阴暗和龌龊的人。

神剑只认心怀正义的圣徒。

于是非常合理的,杜兰真想办法拿到了被当成赝品的神剑,用神剑杀了朱砂楼楼主和知府。

但神剑的驱动不是没有代价的。所有超出承担能力的力量所需要的代价也都超出寻常。

根据被杀的人的实力和数量,她要献祭给剑灵成比例的血肉。

为了杀朱砂楼楼主,杜兰真献祭了自己的左手小拇指。

她爱惜地望着自己的手。

想要杀国师,她大概要失去整条手臂了。

杜兰真从没有这样狼狈过。她的身体从未残缺过。

有时她望着自己无名指后光秃秃的指根,也会发自内心地恐惧和不安。

但更多时候,她很清楚自己是在场景世界里,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她缺少的这根手指在离开这个场景世界后就会回来,一如她来时那样健康漂亮。

这个场景世界很邪性。

杜兰真确定了这一点。设计这个场景世界的评委会也很邪性。

“杜兰真”所追求的那个苍白的正义,要求她奉献出自己——这超过了合理要求。

她没有必要为了别人而奉献自己。

哪怕国师、知府和朱砂楼楼主一直草菅人命、迫害百姓。

但这些百姓的生命并不比“杜兰真”的更高贵。

评委会的这些安排,甚至有些道德绑架的嫌疑。

但杜兰真虽然有点不爽,还是照做了。

因为她很清楚这是一场比赛。

为了成功,在一些不涉及原则的问题上顺从是她可以接受的。

况且,她的心里未必没有一块地方是藏着正义的。

虽然,大部分时间这块地方都被她变强、求道的**掩盖了。

杜兰真没有过多犹豫,而一个虚假世界里的国师也不值得她犹豫。

至于那些因为她击杀知府和朱砂楼楼主而信任她、跟随她的追随者们对她的关心和担忧……一个心怀大爱的圣徒是无暇顾及这些细小的枝节的。

在接到任务的第十天,杜兰真以左臂左肩的代价,献祭给剑灵,换来了神剑的大展神威,成功在重重包围和森严的防御中将早有准备的国师击杀。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最后一个任务的对象不是任何一个人。

“任务五,击杀所有宗师,摧毁所有武林组织,摧毁所有神兵,还天下海晏河清!”

杜兰真既意外,又觉意料之中。

这个场景世界最大的毒瘤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这个残忍的、**凌驾于秩序之上的社会。

如果没有了武林组织,没有了惹人犯罪的神兵,建立了稳定的秩序,也许这个世界会变得好一些?

也许真正的正义会大驾光临?

杜兰真知道不会,因为人的本质就是**。

没有了神兵和武林,还会有别的**和争斗。

但这和她、和圣徒“杜兰真”无关。

在频繁的献祭后,在摧毁最后一个武林组织、最后一把神兵后,在将自己完全献祭之后,她合上了眼睛,归于永恒的长眠。

第三百七十六章 老娘不玩了

“何平书!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丧心病狂?”

面对这样的指责,何平书感到的不是羞耻,也不是恼怒,而是深深的疲惫。

是的,疲惫。

他不知道自己和评委会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被分配到的场景世界和任务都是这么的……奇葩?

不,甚至说是怀有深深恶意也可以。

这次,他分配到的身份,是一个为了力量不择手段的、丧心病狂的人。

并非那种无情的、可以踏平一切阻碍前路的人,那种人虽然无情,但比起何平书分配到的身份,简直善良得像个和平使者!

“何平书”是一个可以为了一枚丹药利用无关路人到死、为了一个消息灭人满门、为了一个机会踏遍他人尸体的人。

何平书不是这种人。

他渴望力量,但他没这么丧心病狂。

这个场景世界的任务,引起何平书高度不适。

“杀了就杀了,想要成道,哪能顾及那么多?”昼夫人却对此不以为然,“心慈手软、磨磨唧唧的,我才不信真的有机缘的时候你还这么优柔寡断?”

“难道成道就要视人命为草芥?成道非得踏着无辜之人的尸体?”何平书不敢苟同。

“网络诸天,成就一人,你以为是说笑的?”昼夫人不屑地笑了一声,“想要从诸天万界中脱颖而出、成就大道,不狠一点怎么可能呢?”

“何小子你就是婆婆妈妈的,没有一点强者之心!你要是不改,哪怕有本娘娘护持,也早晚得中道止步!”昼夫人断然道。

何平书没有说话。

他第一次这样清晰地认识到,他和昼夫人不是同路人。

何平书自认和圣人搭不上一点边。他不是什么好人。他起点低,想要往上爬,底线就得放得低,即使那些大宗门的天才们知道了会嗤之以鼻。

可何平书不这么做,他甚至没有认识这些天才的机会!

但,何平书从来都把心狠手辣当做手段,而不是行为准则。在路可以走宽的情况下,他绝不会为了一点利益就做下恶事。他绝对不做没必要的恶事。

何平书心里有一张清单,列满了他为了往上走所必要的东西。为了这些,他可以不择手段,也可以心狠手辣。但不在这张清单上的东西,他不会为之脏手。

人可以心狠手辣,但不能下作。

昼夫人却认为为了成道,什么都可以做,哪怕是非必要的东西,只要对自己有好处,都可以不择手段地取得……

那么,何平书对她来说,是不是某个计划里必然要被舍弃,以换取利益的一员呢?

虽然对自己和昼夫人的关系从来都有自知之明,对昼夫人的性格也深深了解,但听到昼夫人这么说,何平书心里还是泛起了一阵寒意。

他早知道,一切东西的取得都是有代价的。

哪怕现在昼夫人没想让他还,改日也必然会让他还的。

何平书垂下眼睑,朝着眼前的任务对象扬起了刀。

“任务三,获得阁主的爱。”

向凌波面无表情地握紧了她手里的茶杯。

“咔擦。”

茶杯碎裂了,随着茶水一起从她手中落下,落在桌上,碎瓷片摊在一起,茶水却淌过了整张桌子,最终顺着桌子边缘流下。

茶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向凌波的裙子上,但好像雨水打在荷叶上那样滑开了。

向凌波的动作引来了坐在她对面的人的注意。

“怎么了?”她的任务对象、阁主扬了扬眉,轻笑着问道,“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向凌波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她面前的这个人,俊眉修目,他的容貌虽然放眼整个戡梧界数不上号,但也足以称得上英俊。但他的笑容轻佻,眼里毫不掩饰对她的兴趣——男人对女人的兴趣、猎人对猎物的兴趣。

当然,在某些人眼里,也许这笑容和眼神反而是加分项,让他更有魅力了。

但那就不可能是向凌波!

向凌波生平最讨厌别人把她当做可以争夺的、用以修饰自身、提高身价的装饰品!

她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叹息的被歧视、被当做玩物的经历使她这样痛恨这种行为。

向凌波“向大小姐”的名号可不是吹的,她出身的向家是万象楼最有权势的家族,万象楼把她这种天才当天赐明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容忍谁把她当做玩物?

向凌波就只是单纯地厌恶这种行为而已。

她从来没有那种“我不在乎你怎么想,所以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不会生气也不屑和你计较”的想法。谁的做法和想法要是冒犯了她,向凌波不管会不会生气,反正是一定要报复回去的。

普通人她自己就能解决,实在对付不了的还有万象楼给她撑腰。向凌波属于“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她的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她这种零容忍、直接怼、脾气暴的做法,在整个戡梧界都是有名的。

“向大小姐”这个称呼就是因此而生的。

不过,向凌波的暴脾气从来只怼招惹她的人,并不凌辱他人,因此人们谈及她只是觉得有意思,她的风评其实还可以。

这是她第二个场景世界了。自从进了这个场景世界,她接到的所有任务都是取悦他人的那种。

任务一获得xx的偏爱。

任务二获得xx的信任。

到了任务三,更是变本加厉,要她去赢得任务对象的爱了!

她的身份“向凌波”是个一心想往上爬的人,而且她底线低,喜欢走捷径,因此不惜取悦、献媚于强者。

前两个任务,向凌波还能以力破巧,用实力赢得偏爱和信任——所谓偏爱和信任,未必一定是对她的,也可以是对她带来的利益的偏爱、对她自身实力的信任。

但这个任务要她获得这个猥琐男的爱?要她去献媚、勾引这个从一开始就对她觊觎不已、虎视眈眈的、把她当做美丽的玩物、从来不尊重她的人?

评委会疯了吧?

休想!

向凌波在阁主的笑容里、目光中,一把将桌子掀飞,“啪叽”怼上了阁主的脸,“去你大爷的猥琐玩意,老娘不玩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无心之人

杜兰真进入了第二个场景世界。

这一次,她成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

“娘的阿真,娘的小阿真。”这个身份的母亲怜爱地轻轻抚过她的额头,嘴里呼唤着,仿佛对她的爱已经浓烈的抑制不住、必须要开口了。

杜兰真躺在她怀里,被裹在襁褓中,平静地望着她。

仿佛是在看活过来的话本,时间飞快地流逝,转眼杜兰真就从一个襁褓里的婴孩变成了垂髫女童。

这七八年的时间被压缩成一张张画面,每一幅都是这位母亲对“杜兰真”的母爱最好的诠释。

有她连夜默默做针线换钱的画面;有她自己饭都舍不得吃,给女儿买起小玩具眼睛都不眨的画面;有她在乡邻的排斥下仍竭尽全力维护女儿童年快乐的努力……

再冷漠的人,也得承认她对女儿的爱。

根据这些画面和片段,杜兰真很快就了解了这对母女和她这个身份的性格。

这是一个凡人的世界。

这个家里没有男人,只有母女两人,母亲是未婚生女、孩子生父不知所踪,因此母女在当地受到排斥和歧视。但母亲爱女儿,所以即使如此,也不愿意抛弃女儿,甚至不能远走他乡避开流言——去别的地方,她这个外乡人能获得的机会太少,而她想尽力为女儿提供好一点的生活。

这是一个再伟大不过的母亲。

但杜兰真很难说女儿是否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儿。

这个漂亮小姑娘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但显然没有继承母亲的温柔和乐观。

她一生下来,就冷冷淡淡的,没有太多情绪,不会因为母爱而感动,不会因为母亲忙碌时忽略她而哭闹,也不会为乡邻孩童的排斥鄙夷而伤心难过。

做母亲认为这是女儿被排斥而伤心自闭的结果,非常担心她童年不快乐,明明维生已经很累了,仍然打起精力来逗女儿开心,开导她、取悦她。

这是母亲对儿女发自内心的爱护和关心。

但在杜兰真眼里,女儿更像是天生情感冷淡、性格冷情,而非母亲以为的被排斥后内心自我封闭。

她冷眼旁观,全当看戏,并不觉得这和她本人有什么关系。

当“杜兰真”八岁的时候,灾厄猝不及防地降临在这对母女平静的生活里。

附近的大城市传来消息说城主府要招十岁以下的孩子培养作家臣。要求很高,小孩子要漂亮、聪明、懂事、家里牵累不多,不论男女。一旦有人送去这样的孩子,便会获得极高的报偿。

有人把注意打到了“杜兰真”身上。

母亲不同意。她很清楚,这个城主不是好人,而且是个堪称暴虐的人。她的女儿进了城主府,不会快乐的。

这是杜兰真“长大”以来第一段连贯的发展,也是她进入场景世界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个温柔娴静的女人发脾气。

母亲堪称勃然大怒。

谁都没想到这个平时温柔娴静的女人竟然能发这么大的火。她简直像是一头怒火中烧的母狮,将敌意毫不收敛地对准了每个想把她的孩子从她身边夺走的人。

那些人被暂时吓退了。

但无论是杜兰真还是母亲都很清楚,他们早晚还会来的。

当夜,母女二人收拾东西,连夜就想离开。

但也就是在这一天晚上,那些人又来了。

这一次,他们的良心已经完全被利益吞噬了。

小院的门紧锁着,他们就在外面一下一下地撞着门。要不是家里没有男人不安全,门一开始就修得很结实,他们甚至一下子就能破门而入抢走杜兰真。

那个晚上,是“杜兰真”第一次见到母亲在她面前哭。

在此之前,为了维持在女儿面前可靠的形象、给女儿力量感、让女儿不会因为家里艰难而不安,也为了让女儿快乐起来、不被负面情绪感染,母亲在女儿面前从来都是笑容开朗、乐观积极、无坚不摧的样子。

这是母亲第一次落泪,第一次在女儿面前无助地、痛苦地面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现实。

杜兰真望着这位母亲。这是她第一次有冲动想抱住一个陌生女人,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

但就在她想要伸手的时候,迟到了八年的话外音不合时宜地、让人憎恨地响起了“任务一,藏入自家和邻居家小地窖之间的空隙里一个时辰。”

杜兰真的手僵住了。

她知道这个地方。那是两家地窖间因为没有沟通自行动工而出现的隐秘空间。邻居家进不去也找不到,但从母女二人家里地窖是可以进入的。

那里非常隐蔽,绝不会被外人发现,事实上,连常年进地窖的母亲都没发现。

但小孩子总能发现大人发现不了的东西。

只要藏身在那里,杜兰真有把握不会被找到。

但问题是,那里只容得下女儿这样的幼童,再难以藏下母亲了。

杜兰真怔怔地望着这个事实上与她毫无关系的女人。

她的痛苦和自责是这样真挚。

杜兰真可以想象,外面那群已经失去理智的人在找不到她的情况下,会做出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娘对不起你,是娘没用,对不起……”母亲抱着她哭,仿佛过去八年没有流的眼泪都在这一刻流尽了。

这都是假的。杜兰真提醒自己。她真正的母亲过得很好,她也绝没有这么无助。

她的母亲对她也非常好,而且肯定也在关注她的比赛,说不定正在注视着某处的天幕,她不该这么轻易地就认别人为母亲,那会让她真正的母亲难过的。

而且,就算她不躲,母女两人的结果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杜兰真紧抿嘴唇,以至于嘴唇都隐隐泛白了。

砰砰砰的撞门声是她们难以停止的伴奏。

她忽然伸出手,拽住母亲的袖子,拉着母亲到了那个空隙之前,然后静静地望着她。

再也没有谁能用言语形容这个母亲从恍然大悟到欣喜若狂的转变了。

她微笑着,甚至是感激涕零地,把女儿推进了空隙,然后亲手糊住了这个空隙。

杜兰真愣愣地、五味杂陈地望着她做完这一切。

后来,后来的事情就和她无关了。

说来好笑,这件事的核心人物,最后却反而无关紧要了。

母亲去厨房拿了把菜刀,从容地等到家门被撞开,然后发疯了一样,一刀砍死了那个最初把主意打到女儿身上的人。

她砍伤了很多人,最后一头撞死在院子里。

这一切,都和参赛者杜兰真无关。

真的,和她无关。

如果她没有躲在地窖里哭成狗的话。

杜兰真一直以为她绝不会被人洗脑。

她以为自己不会被这种虚假的、实际上和她毫无关系的情感左右。

直到她坐在地窖里,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如果外面的那个人是她真正的母亲,杜兰真根本不会坐在这里,但那不是。

她不能放弃任务,起码,不能因为一段强加给她的虚假经历放弃。

她做不到。

再后来,“杜兰真”遇到了“仙人”,因为资质好被带回去修仙。

该做任务还是得做任务。

她抛弃了太多人。

这个世界的“杜兰真”是个完完全全的无情道修士。她是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

不是有一个跟她说

“你真的很无情,你知道吗?”

“你是不是没有心的?”

杜兰真唯一一次作答,是对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我给了我自己太多的感情,剩下的感情太少,我只能分给最重要的人。”

连最感人至深的那个她都挺住了,余子何足道?

这个世界是假的,她不会被洗脑。

一次落泪,是她唯一的情难自禁,也是她唯一的念念不忘。

第三百七十八章 这比赛不配!

“任务三,暴打金家父女,为少主出气。”

沈淮烟攥紧了她的剑。

这已经是沈淮烟的第三个场景世界了,只要完成这个任务,她第二场比赛进度就过半了。

前面那两个场景世界说简单也很简单,说难其实真的很难。评委会给出的任务要求奇葩得让人想打死他们。

这两个场景世界完全是踩着沈淮烟的底线过的。

但这个场景世界、这个任务,沈淮烟是真的没法忍耐了。

她的这个身份是某个大少爷的狗腿子之一,在一个混乱的、朝不保夕、随时可能死的世界里,紧紧地巴着大少爷的大腿保命。

大少爷的大腿是那么好抱的吗?

作为一个狗腿,你需要嘴够甜——讨大少爷喜欢、眼力够好——不会撞上大少爷的枪口、能力够强——能随时收拾大少爷的烂摊子或者满足大少爷的需求,最重要的是,你得够没良心。

有良心的只能叫随从,没良心的才叫狗腿子。

像是因为脾气脚踢老人,拳打小孩的事情,这位大少爷没少干。像是因为兴趣欺男霸女、夺人珍宝、逼人为其所不愿为的事情,这位大少爷当做家常便饭。

在这个场景世界里,沈淮烟所遇到的前两个任务还不算特别恶心——起码比起这第三个来说不算。

最重要的是,前两个任务是她可以勉强周旋的。

而这个任务太具体、太详细了,她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

这个任务要她暴打的金家父女,就是一对无辜被大少爷迫害的父女。

大少爷看上了他们家的一幅画——其实他也根本不懂得欣赏,就只是看别人珍爱,所以非得夺人所好。

这对父女都是爱画之人,爱惜这副画胜过自己的性命,又怎么会卖掉它?更不必说卖给大少爷这种根本不懂得欣赏、专门糟蹋好东西的人了。

大少爷觉得自己的尊严被严重冒犯了,认为自己很没面子。

他认为谁不给他面子,他就得教训这个人,不会去思考这些人最后回落到什么下场,也不会去考虑到底是谁的错。

于是,从沈淮烟的角度来看,话外音简直比她这个“正牌狗腿子”还狗腿得适时发布了任务。

欺凌弱小、卑躬屈膝、迎高踩低、是非不分……这都是沈淮烟最痛恨、最抵制的行为。

现在评委会要让她做这种事?

非鹤楼配吗?

它不配!

沈淮烟的回应很简单。

她拔出了她的剑,然后把大少爷砍成了三截。

“任务四,杀死秦阁主,夺回爱人。”

严青衣准备放弃了。

这出乎他的意料,想必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但这一切发生的是这么的合理,这么顺其自然。

他这次的身份,是个对某个女修爱而不得的、心理扭曲的修士。

他的一切任务、这个身份的所有行为,都是从“杀死情敌、抢到单恋对象”出发的。

而这个女修偏偏还是一个非常古怪的人。

是的,严青衣觉得她很古怪。

她明明不爱“严青衣”,明明“严青衣”的行为非常病态非常丧心病狂,明明她痛恨“严青衣”杀死自己身边的人,但每次“严青衣”把她抢到身边时,她又能奇妙地对“严青衣”开启柔软的同情心和奇怪的依恋。

正是她这种违和的、奇怪的行为,让“严青衣”坚信她是爱着自己的,一切都是那些勾引她的人的错。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上演“你出逃,遇上真爱,我杀了你的真爱,把你抢回来”的戏码。

每次都是先剑拔弩张,再温存柔情。

前者对于严青衣来说还比较好办,但后者真的太难了。

严青衣对这个奇奇怪怪的女修是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别说他一个杀道修士根本没有爱情可言,就算他真的出现了情劫,对象也绝不可能是这种脑子有问题的女修!

拿分固然很好,但严青衣不想勉强自己。

他毫不避讳自己来非鹤楼的目的——他来这就是为了战英杰、得第一的。

不冲着拿第一来,那他来非鹤楼干嘛?他的天才需要一个普普通通的“天元十六子之一”的头衔证明吗?

当然,他现在半途放弃,很可能导致他最后落后于人,连进决赛的资格都没有,更无从谈起得第一了。

他眼中的实话、他人眼里的狂言壮志,可能会变成一个笑话。

但,要是想赢比赛非得做这些莫名其妙的、违背他心意的事的话,那他不争也罢!

他坚信,最后会变成笑话的,只可能是评委会,而不是他!

当然,他要是咬牙撑过去,这些也不是做不到。

要是到了紧要关头,比如性命攸关,或者毕生所求的机缘就在眼前时,严青衣也可以逼自己做这些事。

但不是现在。

不是为了非鹤楼。

天元十六子,这个名号是很好听,但为了它扭曲他的心意?

它配吗?

它不配!

“你们既然相爱,那就好好在一起吧,我祝福你们。”严青衣冷淡地对眼前的真爱说道。

他说罢,转身要走。

“哎,严青衣……”女修明明恨他至深,此时却不由自主地叫住了他。

严青衣蹙眉望着她。

他是这么的冷漠,仿佛之前为了她疯狂杀人的不是他。仿佛他只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女修怔怔地望着他,“你……你要去哪?”

这人不会是要上演“失去了才知道可贵吧”?

严青衣心里突兀地冒出这个念头来。

他本来不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的,主要是这次来非鹤楼认识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朋友,他觉得自己整个人也奇奇怪怪了起来。

这种浮想联翩、不着边际的思维方式……是学自谁呢?

女修还在等他的回答,严青衣却陷入了沉思。

他关系比较近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但好像都不是。

哦,对了,他想起来了,这种漫无边际、满口奇怪发言的行为,来自卫衔!

那是一个不错的对手,而且也是难得的诚于战的人,愿意和他斗法切磋。就是目前修为不够,稍微有点弱,不过严青衣也可以等。

而且卫衔和杜兰真关系还很好,大概可以通过他想办法和杜兰真一战。

最重要的是,卫衔也可以做个很不错的朋友。

严青衣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就算非鹤楼之行就此止步也已经值得了。

他难得露出一抹极其浅淡的笑容,朝女修答道,“我去寻我的道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取舍

“殿下,李家人已经解决李公子了。”

闻言,正拨弄着窗台上青瓷花盆里娇软花瓣的华服女子手里放慢了动作,平静地、甚至是带着点笑意地问道,“他怎么死的?”

前来禀报的下属不知为何,忽觉心生凉意。

李公子是大公主杜兰真的表哥兼伴读,从小和大公主一起长大,感情可谓深厚,大公主说杀就杀……

“说是李公子练功走岔了气息,走火入魔,就这么去了。”

“表哥可惜了。”杜兰真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再未开口,重新回过头去拨弄她的花瓣了。

大公主没有吩咐,下属不敢擅动,只得垂首立在她五步远的地方,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再次关注。

杜兰真慢悠悠地抚过柔软的花瓣,心里想着这个世界注定谁也不知道的事。

她不知道评委会是怎么想的,这些场景世界都非常奇怪,显然是专门为难参赛者的。而任务的设置,更是怎么恶心人怎么来。

杜兰真不知道评委会这样设计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反正她确实是被恶心到了。

不会是要参赛者表演一出“有舍才有得”“以退为进”吧?

在修仙界混的修士,对于各种各样的套路都很熟悉——没办法,不熟悉的话,以各路前辈高人的古怪爱好,早晚会错失良机。

其中有一个套路就叫做“以退为进”。顾名思义,这种套路就是明面上告诉你竞争规则,实际上这种规则完全是假的,真正按照规则做事的结果就是被耍。而那些受不了规则、决定放弃的人反而是最后的成功者。

评委会的这番操作,确实有点这个意思。

但杜兰真总觉得这种烂大街的套路放在非鹤楼非常好笑——这也不是什么创新设计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评委会做的这么明显,是生怕大家看不出来吗?

投机取巧的人最爱套路了,表演一场“功名诚可贵,凌云价更高,若为道心故,两者皆可抛”的戏码很难吗?

本着“评委会没这么俗套吧”的猜想,杜兰真一路硬顶着走了下来——主要是这些任务虽然恶心,但也还没到触及她底线的地步。

当然,考试和比赛全靠揣测出题用意也是不够靠谱的,你以为评委是在第三层,可能评委在第四层呢?

杜兰真还没自大到认为自己永远能达到“我预判到了你的预判”的地步。

真正支撑她一路走下来的,是她对所谓“以退为进”套路的不屑。

或者说,杜兰真厌恶所谓的“以退为进”。

当年在浮生小榭的时候,她就十足恨透了所谓的“不争是争”。

既然都已经参与比赛了,那还谈什么不争?

既然都已经踏上了仙途,又岂配谈不争?

如果你不争,烦请你转身出门,远离仙门,去过一辈子快活凡人。该生则生,该死则死,不要来和他们这些决意一争的人抢机会!

有的人不愿争,就请他们为愿争的人让路!

杜兰真想,她这个人,该低头就低头、该服软就服软、该认怂就认怂,她可以为了目的做一切以退为进的事情,但她永远不会伪饰她自己的**!

她永远不会心里想要,嘴上却说不。

这是她的底线。

当她还想争的时候,她装作不想争!

所以,除非接下来有任务真的触及到她的底线、让她甘愿退出,否则,杜兰真绝不放弃!

如果评委会真的是这样“以退为进”,那她大不了就不争了,理念不合,争了也没意思。

杜兰真想着,转头朝下属笑了一下。

“你八岁了,该进学堂了。我看学炼器就不错,已经和炼器堂的道友说好了,明天就去。”

……

“学什么炼丹?炼器不是很好吗?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爹是为你好。”

……

“你不可以和那个人做朋友,他们家太穷了,他不配和你做朋友。你得找个家境好的朋友,这样以后才能互相帮扶,我看你们那个师兄就不错。你说他欺负你?哎呀小孩子之间能有什么愁怨?你跟他说说好话,多跟他玩一玩就行了。”

……

“去外处的学堂?那么远,家里还需要你。别说了,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就去你开蒙的炼器堂另一份薪资就行了。”

……

“你喜欢那个女人?她不行,她们家都是烂货,你应该找个家里条件更好的道侣才能相互扶持。下午你去见见周家的姑娘,过两个月就举行婚礼吧。”

……

“儿啊,爹也不想的啊!实在是时运不济啊!这样吧,你往东边走,那里有你认识的廖伯伯在,你去找他。爹往北边走,咱们分散逃,生还几率大一点。”

奚玉山深吸一口气,紧抿着嘴唇,冷冷地望着面前高大魁梧的男子。

这是“奚玉山”的父亲。

也是“奚玉山”一辈子的噩梦。

这是一个懦弱者被摆布一生的故事。

在外人看来,“奚玉山”可谓是光鲜亮丽。他相貌英俊、家世不凡、天资聪慧,在炼器上造诣深厚,在炼器堂地位颇高,道侣门当户对、美貌聪慧,夫妻相敬如宾,如果人生是一场游戏,那他显然是赢家。

但奚玉山很清楚,所谓的完美人生,只是提线木偶的一场表演。

这一切都是“奚玉山”的父亲精心设计的。

很难说这个父亲不爱“奚玉山”,毕竟他为了儿子付出了很多很多。

但,爱就是摆布吗?

如果所谓的爱子就是帮子女安排好人生的一切,不容许子女拥有和自己违背的想法,那为何不干脆直接爱一个提线木偶呢?

而现在来看,这样的“爱”也是明码标价的。奚玉山很清楚,所谓的廖伯伯,不是逃生的希望,而是死路。

这个人要他做诱饵,掩护自己逃生。

被安排了一生的人,连死亡都要被安排吗?

不知道为什么,奚玉山竟生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或许他心里其实是知道的,但他不愿去多想。

“任务三,向东走,去找廖伯伯。”

奚玉山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父亲”已经走远了。

也许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提线木偶会不听话吧?

奚玉山轻轻摇了摇头,朝北追去。

他不是为了逃生,一个场景世界没必要逃。

他追上去,只是想对这个强势至极的男人说一次“我拒绝”。

第三百八十章 圣母?

“任务三,杀死陈家人,为自己出气。”

这个所谓的陈家人,其实是“陈奉云”家的远房穷亲戚,来投奔她们家时,无意中有一点冒犯,“陈奉云”这个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人便要拿他们的性命出气。

这就是这次的任务。

陈奉云愣愣地望着面前几乎可称作“案上鱼肉”的人,忽然非常迷茫。

陈奉云来非鹤楼,就是为了夺取天元十六子的名号,证明自己的实力的。

她不想、也不愿被局限于一个“有名的美女”的身份。

她希望自己走出去,别人不是惊呼她是群芳谱上的美女,而是关注她的实力,认识她是因为她是天元十六子。

她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自称是她师尊的弟子,她希望除了所谓的“冷美人”像师尊之外,她这个人本身也能向师尊靠拢。

说来可笑,她恐惧、忐忑,又忍不住担忧于自己是师尊的弟子这个事实。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实在是个矫情的担忧。

无数人做梦都想像她一样,美貌、元婴亲传、背靠大宗门、天资不凡、声明显赫。

她过着无数人一辈子都挨不着边的生活。

但陈奉云害怕——她居然害怕!

但对于陈奉云来说,这一切都是这么自然。她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她内心深处常怀疑自己不配。

为什么偏偏是她美貌?为什么偏偏是她天资好?为什么偏偏是她被师尊挑中了呢?

这一切真的是上天注定的吗?

这世上真的有所谓上天注定这种事吗?

明明……明明她和师尊是那样得天差地别。师尊杀伐果断、从不优柔寡断,而她却总是有着别样的柔软心怀,做事婆婆妈妈,用师尊的话来说就是“无谓的善良”“不干脆”。

陈奉云也觉得自己太不干脆了。

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她实在是拥有太多的无谓的柔软心肠了。杀人这种事对于修士来说,明明应该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但陈奉云却总是犹犹豫豫,除非到了不杀则自己死的地步,她绝不会杀人。

师尊总是很不满于她这一点,“你这么优柔寡断、无谓之仁,一点都不果断。大道争锋,你这样如何走得远?”

是啊,这样优柔寡断的她如何才能走远?

陈奉云就像是一个无意中窃取了宝物的小贼,抱着宝物不肯松手,但又心虚于自己的窃取。

她总觉得自己的优越人生是偷来的。

剥开美貌、天资,她真的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过人之处吗?

所以一切都只是一场天生的游戏,是谁在玩根本无所谓吗?

陈奉云畏惧、但又渴慕着成为自己师尊那样的人。

她的师尊性格冷淡、容貌美丽,但这一切都不能夺去师尊本人的光彩。天资和美貌在实力面前只是陪衬,锦上之花最多只能给锦帛添一点无足道的亮色。

陈奉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为此,她慢慢地沉下性格,学着师尊的模样,不苟言笑,成为了戡梧界赫赫有名的冷美人。

她努力修炼,只为了有朝一日出手时能被人发现她的实力,明白她不是一个绣花枕头。

她不远万里来到非鹤楼,参加这场戡梧界的狂欢,只为了证明她配得上自己获得的一切!

所以,陈奉云比谁都渴望、比谁都迫切、比谁都希望走到最后。

但这一切,似乎都在这里化为了一个莫大的讽刺。

来这里之前,陈奉云下定决心,为了夺得天元十六子名号,她可以做出所有事——她是那样需要一个证明。

证明她值得。

但这决心在此时已经化为了一道枷锁,让她喘不过气来。

该死的小洞天,一切都这样真实,陈奉云无法说服自己作恶。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所以她做什么都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

一切的一切,重要的是形式吗?

陈奉云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即使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评委会推演出来的虚假存在,但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是的,陈奉云很清楚自己就是一个永远莫名其妙地发善心的白烂好人。

——她厌恶着这样的自己。

“你啊,你就是个烂好人。”她记得某一次,师尊竟卸下了冷漠,罕见地露出怅惘而复杂的目光望着她,“烂好人!”

陈奉云从此痛恨这个词。

但——但让她杀伐果断、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她就是,就是做不到啊!

她要是这么做,她成什么人了?

可不去做任务,她就会退出场景世界……那么,她就拿不到后续分数了。

她也许会因此无法进入第三轮比赛。

这就意味着她下定决心拼劲一切也要得到的“天元十六子”、可以证明她这个人本身值得的“天元十六子”,将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其实,在做这个场景世界的前两个任务时,陈奉云已经有了放弃的念头了。

在了解到这个场景世界的“陈奉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陈奉云就已经开始犹豫了。

但她……她不知道这个选择值不值得。

为维护一个她决心舍弃的“白烂好心”,而舍弃一个自身价值的证明,这真的值得吗?

傻子都知道这是赔本买卖。

陈奉云开始有些意识到,当她真正为此犹豫不决的时候,就已经意味着她可能这辈子都做不了杀伐果断的人了。

这个感觉一旦产生,就如山崩地裂、浪涌雷鸣,占据了她全部心神。

奇怪的是,这个念头一产生,陈奉云心里竟同时升起了绝望而又庆幸这两种互相矛盾的隐秘情绪。

总是追逐一个人的脚步、总是否认自己,这其实……很累的。

陈奉云此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破罐子破摔了,还是理智清醒地真正意识到自我了。

她怀疑也许这个决定一旦做下,她就会立刻后悔——这不稀罕,人总是会后悔于自己的决定的,即使,他们要是选择了另一个也许注定会更后悔。

“你们走吧,这点小破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我没那么小气。”陈奉云听到自己说道。

然后,她缓缓闭上眼睛,听见了非鹤楼前喧嚣的声音。

真奇怪,她想,好像也没有很后悔。

第三百八十一章 沉瑜宫主转世

“任务一,扮演沉瑜宫主。”

杜兰真睁开眼,面前一排垂首恭立的修士,每个人给人以虚无缥缈、难以捉摸之感。站在他们面前,你会恍惚以为他们就是天道。

“宫主,一切准备就绪,是否现在启程?”

饶是以杜兰真的见识,见了这架势,也免不了眼角轻跳——她面前的这些人,都比她见过的元婴真君还要强!

须晨已经是杜兰真见过的最强的修士之一了,他即将踏入元婴后期,气息浑厚沉凝,如岳峙渊渟,站在他面前仿佛在面对一座山峰,让人忍不住仰首。

但即使是须晨和应致远,他们也远远没有这种高远而虚渺的气息,他们与道相契的程度远远比不上她面前这些垂首恭立、随时待命的修士。

这种强大超越了境界,杜兰真甚至生出了最荒谬的猜想——这不会都是天君吧?

当然,杜兰真很清楚如果她真的站在天君面前,她的感受会远比现在强烈得多。这肯定是被弱化了无数倍的气息。

但即使如此,这也都是超越了戡梧界维度和层次、她这种筑基小修士仰望都不配的大能啊!

而现在,这些大能就站在她的面前,对她毕恭毕敬、随时等候吩咐……

杜兰真不住地跟自己说“这是假的这是假的”,朝面前众人说道,“走吧。”

她探查过了,目前的修为似乎还是她自己本身的修为——也就是说,被这群天人大能毕恭毕敬对待的沉瑜宫主,竟然是个筑基修士?

这个猜想不仅让杜兰真感到荒谬,甚至于生出了其他更荒谬而不着边际的猜想。

沉瑜宫主是哪位大能的女儿吗?她难道是什么奇葩世界的主人吗?还是说,她这个宫主是注定要被献祭给谁的祭品,而她在这群大能眼里就好像某样“圣物”一样被尊敬呢?

随着杜兰真一声令下,她面前的大能们便分成两列,簇拥着她走出他们所在的这个殿堂,拥着她坐上了殿门口的白玉辇车。

这是一辆抵得上三间屋舍的高大辇车,其华丽和气派胜过无数殿堂,其品相和气息则彰显了这件法宝的层次。限于见识,杜兰真只能拿它和自己见过最强大的法宝——极尘宗灵器玄兔宫来比较,结论是玄兔宫不配给它提鞋。

而这辆堪称奢华的辇车前,拉车的是八条龙!

是龙!是神话、是传说里强大无比的神龙!

每一条龙的修为都不输于簇拥着杜兰真的天君们。

杜兰真确定到了这个层次绝对可以化形了。

这样的修为,他们为什么会甘愿现出原形来拉车?

难道哪怕是在天外,妖族也是与牲畜无异吗?这和杜兰真了解的不一样!

杜兰真几乎是感到荒谬,她打量了那辇车前的八条龙很久。

“宫主对这几条龙感兴趣?”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着、揣摩着,见她凝视着这八条龙,簇拥着她的天君里有人恭敬地问道。

“你们抓来这八条龙拉车,龙族那里没说什么?”杜兰真打定主意了解情况——上位者是不需要时刻揣测下位者的,真实情况应该是这些天君来揣摩她这个“宫主”的心意。

杜兰真记得卞玉说起过锦凰舟的来历,那是某位天君特意去凤凰聚集的世界选了一根适合的尾羽制成的法宝。卞玉当时非常骄傲地介绍,凤凰是非常强势的,不会输给任何一家玄门大道统,因此这样的行为非常胆大,而能做到这种事的天君也非常强大。

凤凰和龙同是神兽,前者很强势,想来后者也不该差太多吧?

“宫主忘了,这八条龙是您十四万年前抓回来的啊?当年龙族的岞阳公还特地为此来找您,被您打回去了。”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要不是杜兰真当初在海国伪装了十五年,练就了心里震惊到极致脸上也淡然无比的本事,她当场就要破功。

十四万年前、龙族的岞阳公、被打回去了。

这么强势的事情,有可能是一个筑基气息的小修士做出来的吗?

一个筑基气息的小修士,有可能活十四万年吗?

杜兰真明白了,她现在是这位沉瑜宫主的转世。

而妖精鬼怪之属,在天外也绝没有在戡梧界那样卑微,他们和人修没什么大差别。

这八条龙之所以会来拉车,完全是因为沉瑜宫主太强势了。

“是吗?”杜兰真皱着眉头打量了这八条龙一会儿,“好像有这回事吧。”她说这话时,已经有点意兴阑珊的不在乎了。

八条阳神修为的龙来拉车,在沉瑜宫主里完全就不值一提——她都已经忘了!

众人不由垂首,努力让自己更恭敬一点。

杜兰真落落大方地在一众天君的簇拥下坐上了辇车,她的神态之自然,仿佛赶车迎送的人和炼气小修士毫无不同。

八条龙齐齐仰首,带着辇车朝前方飞去。

龙本就比人修飞遁快得多,这是种族优势,更何况这是八条阳神修为的龙在拉一件灵器,杜兰真坐在辇车里,几乎毫无感觉,但周围的一切已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这是杜兰真的层次不够,没法分辨外景。如果是一位天君坐在这里,一定能清清楚楚地看清周围景象。

片刻之后,辇车停下了。

辇车停在一座堂皇的宫室前。

“宫主请。”

杜兰真微微扬首,走下了辇车,在簇拥下,朝宫室走去。

走进宫室的大门,就能里面一片豁然开朗,其中大小,远胜于在外面所看到的样子。

这竟然是一件洞天法宝!

杜兰真就像个没见识的土包子一样,见一件稀奇事便在心里“嘶”一声,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此生第一次经历,远超越她目前的层次。

在众人的簇拥下,她走上殿堂的中央。

“任务二,作为沉瑜宫主的转世,接受沉瑜宫主前世的法宝和修为。”

从杜兰真了解到的情况来说,一般大能转世,金丹前都是没有记忆的,金丹后才能回忆起往事。而一旦转世,那就是真的前世如烟了,一切从头再来,没什么所谓的接受前世修为可言。

评委会这是搞什么鬼?

杜兰真心里奇怪着,手里却很麻溜地去接受沉瑜宫主的前世传承。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天上月与照殿珠

跟杜兰真想的不一样,她接受沉瑜宫主的传承,并没有什么记忆钻进她脑海,也没有什么画面在她面前展开。

就好像真的只是前世的功力涌入了今生的躯体一样,她的气息不断暴涨,转眼便毫不收敛地爆发出来,一瞬间压迫得在场所有天君都弯下了腰。

杜兰真伸出手,一本薄薄的书册落在她的手里。

杜兰真握住这本书,就好像握住了整个世界。

——这句话不是指她握住这本书感到熟悉和满足。

她握住这本书,便感觉到无穷无尽的力量。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她的手中。

“恭迎宫主归位!”所有人齐齐贺道。

杜兰真没有搭理他们。

握着这本书,她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有那么一种清晰的、陌生的感觉,她和大道是那样得贴近,她可以理解大道、她可以运用大道,她就是大道!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新鲜的体验。

每个修士都是寻道者、求道者,每个修士都渴望得道,杜兰真当然不会例外。

她确信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得道——这是所有能在仙途上走远的修士必备的信念。

但她从未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

她拥有着从未有过的、强大到极致的力量,哪怕这是假的,哪怕这都不属于她,但有这么一刻,便也足够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快慰。

这是一种让人沉迷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恐惧于失去这种感觉的生活……不,甚至于,她都不敢去想那样的生活!

想想吧,寻道而未得道、大道渺渺无踪的人生,她经历了四十多年的人生,是多么的乏味、多么的让人难以忍受啊!

现在,哪怕只是一刻,她也要全心全意地感受这一刻,稍纵即逝的、难以挽留的感受……

杜兰真忽然颤抖了一下,扬起手,一把将手里的书、她渴慕的大道、她难以割舍的快慰扔出了殿堂!

无视殿堂里所有震惊的、难以置信的目光,杜兰真深吸一口气,往后一靠,坐在了中央的宝座上。

这是一个极其阔大的、奢华的宝座,只是看着它,便足以想象它的主人到底有多么的强大、多么的高高在上。

但对于杜兰真来说,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她无暇、也无意再去顾及这些她原本会惊为天人、并因此心羡天外的细枝末节。

此刻在她眼里,天君只是修士、辇车只是法宝、神龙只是飞行动力、洞天法宝只是背景、书册只是书册、大道只是大道,而她,也只是她!

一切终于抹去了华丽的装点,回归了本质。

她闭了闭眼,整理自己的情绪,很快又睁开,她的眼里已没了之前那痴迷和狂热。

就仿佛在看一切与她无关、也注定永远和她无关的东西,杜兰真平静地注视着就在方才还让她无比欣羡和震惊的一切。

这一刻,她的目光锐利到极致,也冷静到极致。

“我不会接受这一切。”她说道。

贴近大道的感觉是很美妙,是很让人狂热,在场景世界里享受片刻其实也无妨。也许换个随便什么人都愿意、也能够这么做。这没什么大不了。

但杜兰真不能。

就只是她,因为她自己、因为她的性格和追求,所以她不能。

她只是一个筑基期的小修士,她还有漫长的、艰难的路要走,她和大道还很远。

这一路上的风景都是她必须经历、哪怕艰难也必须去欣赏的。

她不能直接跳过这些步骤,提前享受最后的成功。

“我不是沉瑜宫主。”她在所有震惊的注视里,郑重其事地说道,“大道,我自己来寻。”

一切仿佛琉璃碎去、云霞散开,在她眼前化为泡影。

极致的寂静最终又化为喧嚣。

杜兰真重新站在了非鹤楼前,站在无数围观者的面前。

小洞天世界的话外音还在她耳边。

“本场总计完成任务16个,积分+80,在第四个任务前退出场景世界,积分+10。”

杜兰真挑了挑眉,评委会居然是这么给分的,算是退出场景世界的安慰奖吗?这10分好像有点少吧?好歹大家都是遵从本心退出的,给这么少,这是瞧不起谁呢?

“你怎么也出来了?”有人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杜兰真早就感知到这人的靠近了,而会和她这样勾肩搭背的人也只有那么一个。

“忍不了,退了。”杜兰真简短地答道。

“我也忍不了。”沈淮烟朝天幕翻了个白眼,“这都什么破任务?评委会出这么些恶心人的任务,还不给退出的人多一点分——就十分,还不如不给,嘁!”

“不过,”沈淮烟狐疑地望着她,“你刚才那个任务我也看到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你怎么就退出了?”

“忍不了。”杜兰真不想多谈。

沈淮烟看得出杜兰真只是没兴趣多谈,并非不愿多谈、不方便多谈,因此勾着杜兰真肩膀的胳膊摇了摇,“说说嘛?体验一下得道的感觉不好吗?”

“当然好。”杜兰真微微一笑,“太好了!所以,我要是在那待下去,我就没法面对我自己这寻道而未得的、枯燥乏味的、漫长而不见终点的道途了。”

“哈,那我们可不一样。”沈淮烟笑了起来,“我就不会这样——体会了得道的感觉,只会让我更加期盼最终的得道,给我以无穷动力!”

杜兰真垂眸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不会、也不愿意通过别人来感受别人的得道。那并不是她得道,而是她透过沉瑜宫主在体验沉瑜宫主得道的感觉。她真正得道后也绝不会是和刚才那样的感受。她是这样珍视、渴慕着她的道,她不允许任何虚假而劣质的体验来玷污她的渴慕。

真正的得道,她自己去寻!

沈淮烟没错,她也没错,这都是个人选择,想必评委会也并不会给出一个标准答案。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标准答案。

杜兰真抬眸,笑容温柔得仿佛早春晨风拂过花苞,“贪观天上中秋月,失却盘中照殿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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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玲珑无用

每个参赛者的进度都差不多,区别只在于他们是继续做任务还是当场放弃。

杜兰真一直坚持到第四个场景世界才退出,这时候还有大约十七八个参赛者在小洞天里。

每个人都有触之难忍的逆鳞,评委会更是特意选取各种各样恶心人的任务发布给任务者,加上“以退为进”这个套路大家已经很熟悉了,也难怪还在场景世界里坚持的人越来越少。

坚持到最后的,只有五个人。

他们离开场景世界之后,大家便知道这场到底是什么情况了——完成任务是真的会给你分的,退出场景世界也会给分,但前提是你得在当前场景世界里完成第三个任务、开启第四个任务前退出。

说实话,不仅所有有心来个“以退为进”的人,就连遵从本心退出的参赛者,此时都非常有意见。

你要是退出不给分吧,那大家揣摩题意失误、自作聪明,又或是坚守本心、恪守本分,没什么可说的。

可你偏偏还给分了,而且就给那么一点点,这还不如不给呢?

毕竟,你是为了什么给分?

是为了参赛者勇于看淡比赛、直面本心呢,还是为了还是为了参赛者勇于反抗不合理的参赛要求呢,或者是为了参赛者玲珑心思看透了套路并且敢于试探呢?

不管是为什么,这都难能可贵了吧?如果要奖励的话,总该多奖励一点吧?

你扣扣索索就奖励十分,到底瞧不起谁呢?

我们的道心坚定、我们的不畏权威、我们的玲珑心思,感情就值十分?

“真君,不知本场的得分机制何解?”眼看着评委会似乎没有提及的意思,参赛者立刻骚动了起来。

“有什么问题?”唐玉先站在非鹤楼上,反问道。

这……问题大了去了!

参赛者们可不信评委会就是一拍脑袋随便定的规则,背后总得有个拿的出手的理由吧?

否则,评委会也没法服众啊?

“你来说,有什么问题?”唐玉先随手指了个人。

这人刚才叫得最响,此时被点到,虽觉猝不及防,但很快就落落大方地问道,“若说设这主动退出场景得十分,究竟是为什么呢?若是说坚守本心、退出场景才是正解,那这才十分,似乎也太少了些吧?”

“若是说尽力做任务才对,那为何还要给退出场景奖励十分呢?”

“请真君为我们解惑,这场比赛到底要我们做什么?”

唐玉先对这种问题早有预料,或者说,评委会这么设计、他这么作态,为的正是这一刻。他神情平淡,仿佛这人的问题不是评委会期待已久的环节。他平静地反问道,“为什么要有正解?”

所有参赛者齐齐一愣。

没有正解……这比赛怎么判决啊?

“你问我什么才是对的,那我也问你,什么才是错的?”唐玉先环视了一周。

“坚守本心确实没错,可你的本心,和别人的本心就一样吗?”

“你忍受不了这些任务,别人就忍不了吗?”

“我们设计场景世界,确实罗列了非常多的刁难人的任务,但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我们又岂能精准地戳中每个人的逆鳞?你被戳中逆鳞了、坚守本心退出了,焉知别人是否是坚守本心坚持下来了呢?”

“如果以一场比赛去规定一个人的本心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这难道不可笑吗?”

“每个人的本心都不一样,所以我们不会偏爱那些退出的人——那样的话,就意味着否认那些没退出的人。”

唐玉先说着,神情越发冷漠,“最重要的是,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比赛,如果你们真的想赢,无论比赛合不合理,顺应比赛规则不是本分吗?哪里都有自己的规矩,你若是坚守本心退出,那就是不想守规矩,别人又凭什么非得欣赏你?”

“传承古迹、逍遥散人喜欢玩所谓的不舍便不得的戏码,这都是他们的个人爱好,是他们主观的偏好。他们可以是对的,我们也可以对的。”

“非鹤楼是个组织,一个组织不能随心所欲。组织象征着权威,我们宣布的规则就是真的,绝不玩什么明一套暗一套的规则,那本身就是对权威的自我否定。”

“当然,对于能坚守本心、退出场景世界的参赛者,我们也不会给予否定,因此给了你们十分。”

“现在你们嫌少——这是被谁惯坏了的臭脾气?坚守本心是你的本分,是你自己的事,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又有什么值得我们另眼相看的?你们信不信,比你们修为低、出身差、实力弱的筑基修士里,和你们一样道心坚定,甚至比你们更坚定的人一抓一大把?”

评委会这次太刚了,参赛者们短暂地集体失语。

虽然他们对于唐玉先的最后一句话不以为然——对于自己的实力、戡梧界筑基修士的整体水平,他们也是有了解的好不好?

但……非鹤楼的这个规则,你还真不能说它不对——规则都是人定的,有人稀罕你道心坚定,有人不稀罕你道心坚定,你总不能逼人家欣赏你、稀罕你吧?

“况且,你们之中未必没有自诩看透套路的人精——”唐玉先似笑非笑地说道,“在第四个任务前退出得十分,就保证了没有哪位玲珑心思的参赛者为了刷分一直到最后一个任务再放弃。”

确实,按照正常想法来说,大家一般会认为这个任务“以进为退”,但又觉得评委会宣布的规则也许也有效,干脆留到最后一个任务再退出。

第四个任务前退出才给分的机制,算是把这些人精限制死了。

“说了这么多,是让你们知道这场比赛的规则,而评委会真正想表达的还要落到这场比赛的名字。”

“为了一个比赛违背本心,值得吗?你可以说不值得。”唐玉先一边说一边缓缓点头,“那么,换个说法,为了比赛克服自己的厌憎和弱点,这回值得吗?”

“值得不值得,在每个人心里,难道会一样吗?”

“这场比赛没有标准答案,答案在你们自己心里。”

“我们所能保证的、我们所想告诉你们的,只有一件事——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可以由你玲珑心思做到两面光,但有的时候,玲珑无用。”

“注定有时你没法面面俱到,这时,去做你想做的事,而不是众人眼里所谓的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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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权威

唐玉先的话有点复杂,很多人听了之后,虽然明白了评委会的意思、也赞同评委会的观点——越火的套路,往往也有一大堆对它厌恶不已的人。

但,很多人虽然懂了评委会想传达的理念,却还是不大明白评委会设计这一场的意思。

你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心,无法评判谁对谁错,这话很有道理。

你说玲珑心思在某些情况下无用,此时需要遵循本心,这也很有道理。

但——这么复杂的、尊重差异化的、没有具体纲领的任务,你到底是设置来干嘛的啊?

真就试试每个人的运气,看看有没有幸运儿能一直抽到不违背本心的任务?

这也太儿戏了吧?

“你们呀。”杜兰真坐在紫凤钗大街宅院里,面对自家宗门没进第二轮、但对第二轮比赛比她还上心的同门的问题笑了起来,“唐真君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们竟还不明白吗?”

“我们哪比得上师姐心思玲珑啊?这还不是赶紧来请教了吗?”嘴甜的师弟师妹赶紧拍马屁。

杜兰真笑了一声,“如果这是散修在问我,或者是哪位外门的师弟师妹问我,那我一点也不奇怪,可你们都是咱们极尘宗的内门精英,怎么反而不明白了呢?”

为啥他们内门的就得明白?

进内门能多长一个脑子还是咋的?——他们也没发现有这福利啊?

“你逗他们做什么,有话赶紧说。”卫衔坐在她对面,见她卖关子,便朝她身下的椅子踹了一脚,催她赶紧招了,引来一众师弟师妹赞同的眼神。

杜兰真太了解卫衔了,这人绝对也是看明白了,而且以他这种立志朝宁潇鹤靠拢的人来说,他绝对是想亲口告诉师弟师妹们,用以展示自己的高瞻远瞩、锐利眼光的。

奈何,杜兰真在这,师弟师妹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往实力高强、运筹帷幄、无所不能的杜师姐靠了。

卫衔被抢了风头,偏偏抢风头的人还是杜兰真,心里一定很憋屈、很不爽、很抑郁,但他就是没办法。

如果现在抢卫衔风头的人是别人,杜兰真可以肯定他绝对会毫不客气地把风头抢走,但偏偏是杜兰真。

一来,两人交情太好,卫衔不方便抢风头。二来,他了解杜兰真就如杜兰真了解他,他很清楚杜兰真不是任人抢风头的人,而他目前硬实力确实不如她,两人真要明争暗斗,那多半是他输。

当年杜兰真和卫衔还小的时候,两人往内门一站,就好像两轮太阳,各自发光,一人自身光彩稍弱,便会在另一人身边黯淡无光。两人都是争强好胜的人,正是互相之间很清楚对方的本事才会关系这么好。

现在明知道不如她,卫衔更不会来招惹她。

从谁也不知道的本心来说,杜兰真对此是很暗爽的——一晃四五十年,当年那个只能拼尽尽力追赶资质更好的天才的小女孩,终于走在了那些天生赢家的前面!

就算明知仙途千里,她不过只走了一步,可面对这样的成就和对比,她又怎能不感到快慰和振奋呢?

她又怎能不感到荣幸和动力,怎能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

杜兰真微微一笑,敛去所有的自矜,温和地、亲切地说道,“唐震真君难道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所以在道心对错上没有标准答案——但分数和比赛有啊!”

“本场比赛有非常健全的、规范的得分标准,这不就是标准答案吗?”

“师姐,你别总学那些前辈高人打机锋啊!”

他们听不懂啊!

虽说杜兰真很清楚自己应该算是心眼比较多的那种人,但她自觉说得够具体的了,怎么看大家还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他们这样,以后要是遇到机缘了都搞不懂大能的意思怎么办?

人家大能前辈万一真的对他们非常看好,几乎是明示他们机缘怎么取了,结果他们听不懂,以为大能对他们无意,自顾自走了,那大能前辈岂不是要吐血三升?

宗门的文化教育还是要加强啊!

杜兰真拿着筑基修士的份例,操着奉公台的心,脸上还是笑语盈盈,“意思就是说,非鹤楼就是权威。在这场比赛里,非鹤楼的规则才是唯一的评判标准。如果你想要赢,那就跟着规则、跟着非鹤楼的标准走。”

“那岂不是把坚守本心的那些修士筛掉了?”有人不解。

“这场比赛的分数设置很妙。”很多事情当局者迷,唐玉先一公布评委会意图,杜兰真便全都明白了,“即使你运气不好,遇到了违背本心的场景世界,然后退出,其实在这一场你损失的分数也不多。如果你上一局得分很高,这点损失是完全负担得起的。”

“真正会被影响的,就是那些徘徊在三十二名上下的修士。运气好,三十二名开外的修士能一举进入决赛。运气不好,那原本三十二名之内的修士只能落到三十二名以外、失去决赛资格。”

“不过,所有比赛都有一定的运气因素,所以这点影响无关紧要。”

“况且,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认为坚守本心比非鹤楼比赛更重要,显然已经做好了进不了决赛的准备,那你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难不成,评委会还非得对你的坚守本心、放弃比赛另眼相看,哭着喊着要把非鹤牌塞给你?”

既然说破,那就说得清清楚楚,不留一点疑问,杜兰真详尽地进一步解释道,“我之所以说各位都是内门精英所以应该明白,是因为非鹤楼所强调的权威这个概念。”

“规则至上、制定规则者才有解释权、道心无对错但规则有胜负,这些都是完完全全地强调权威、强调组织。”

“整个戡梧界,还有谁能比我们这些六大宗门精英弟子更懂什么是组织,什么是权威呢?”

杜兰真望着所有懵懂的师弟师妹恍然大悟的神情,浅浅地笑了一下,不再多说。

其实由此可窥的东西还多着呢,但那些事她自己心里有数就够了,不方便公然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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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百八十五章 连成一线!

杜兰真不知道在她这番指点之下,面前的这些师弟师妹们是否能更进一步地去思考其中用意,反正她已经仁至义尽,能说的都说了。

对于她自己来说,所有事情都连在一起,她反反复复想了无数遍。

以前不明白的、认为是海上冰山只见八分之一的、藏着无数谜团的问题,随着她一路探索,终于连成了一线,为她展开了曾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又苦苦追寻的帷幕下的图景。

虽然只是一角,但也足够让她震撼和激动。

非鹤楼面向全戡梧界,也基本能做到公平公正,因此在整个戡梧界都非常受推崇和信任。

非鹤楼在这一点上做得太成功了,以至于大家都忘了,非鹤楼说到底还是六大宗门的非鹤楼!

无论是非鹤楼夺牌的组织工作、非鹤楼的评定标准,还是非鹤楼夺牌的评委会,全都牢牢地握在六大宗门的手里。

为了显示公正公平,哪怕是得罪过六大宗门的参赛者,非鹤楼也会公正对待。哪怕是和六大宗门某一家有仇的宗门,非鹤楼也有可能去请那家的元婴真君来评委会。

自从非鹤楼建立,这千万年来,六大宗门始终以这种手段,潜移默化地给所有人一个印象非鹤楼是绝对公正的,非鹤楼是戡梧界所有人的非鹤楼!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你得罪六大宗门中某一个,甚至某两个、某三个,剩下没被得罪的宗门会在公正立场上为你撑腰。

你得罪整个六大宗门试试?别说做评委、进决赛了,你能活着都是气运之子!

非鹤楼始终都是六大宗门手里的工具,只不过他们从来不用、也没必要用这把工具而已。

但现在,他们开始用了!

隐晦地、间接地用了。

杜兰真了解以前非鹤楼的比赛情况,她很确定从前是没有所谓“规则至上”“既然入局就得遵守规则”这样的宣言的。虽然一场有组织的比赛本身就是在顺应这种宣言,但之前非鹤楼确实从未明确提及。

可这次,非鹤楼明确地、强势地、光明正大地宣布了。它把“规则至上”“既然入局就得遵守规则”如此清晰地传达给所有人,而且是以这样让人容易信服的方式传达的。

戡梧界里,有谁能比六大宗门更有资格象征规则制定者和权威呢?

六大宗门是通过非鹤楼的这场比赛,加强自己的权威!

可是,如今六大宗门已经很有权威了,而且前段时间又出了人口贩卖的事,短时期内强势加强权威,很有可能引起戡梧界不满。

那么,六大宗门又为什么忽然要这么做呢?

纵观近百年来,赤霄宗和昇阳宗拼命死磕争夺六大宗门第一、极尘宗忽然强势宣布要照我仙道永不绝、持续了无数年的人口贩卖忽然被全盘掀翻……这是何等喧嚣而又热闹的百年!

明明底蕴还差些时间沉淀的昇阳宗为什么忽然不顾鱼龙混杂、乌烟瘴气,强势出头,和赤霄宗死磕夺第一?

明明稳居第三、前后无忧、处于喧嚣之外的极尘宗为什么忽然摆明车马要照我仙道永不绝?

明明涉及了无数隐秘利益、被层层相护的人口贩卖,为什么忽然被干干脆脆地连根拔起?赤霄宗明明扶持了望云阁上千年、明明随时都可以胁迫望云阁,为什么偏偏是在近百年?

明明从无立场的非鹤楼,又为什么偏偏忽然为规则和权威张目?

普通小事可能有巧合,但涉及到整个戡梧界局面的大事,没有巧合可言,因为所有不合心意的巧合都会被修正!

那么,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准确无疑地指明了方向,这一切也只能指向那个方向——六大宗门整装待发,是为了某个重大的、影响整个戡梧界的转机,而这个转机,就在不久的将来!

当然,这个不久,是对于整个戡梧界的历史而言的。

事实上,这个转机可能发生在几十年后,有可能发生在几百年后。

推测到这个地步,已经太远、太远了。

但杜兰真并不止步。

当年谭苑真君的元婴大典上,谭苑真君开坛讲道,讲的是神道法门扶乩之术。

杜兰真最初还以为宗门讲这个是因为她刚发现的神修组织——也就是后来被她发现源头是谅事宗的那个组织。

但听了谭苑真君的讲道之后,杜兰真便知道自己错了。谭苑真君讲的和她所发现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也就是那次,极尘宗喊出了“化作天上月,照我仙道永不绝”的口号——那还是杜兰真亲口说给所有人的,她绝不会忘!

从那之后,杜兰真便埋下了一个渴望和一个疑问。

渴望是,她要早日在宗门得到更高的地位,参与到宗门的、戡梧界真正影响格局的事务中。

疑问是,宗门为什么忽然摆明车马争第一,谭苑真君又为什么会当众讲扶乩?

后来杜兰真到了海国,拿到了《三千世界异闻录》,看到了里面清源揽胜天君的存在、天外世界的壮阔。那时候她还没意识到,她苦苦追寻的问题最重要的线索,已经落到了她的手中!

直到她来了非鹤楼、直到她进了第一个场景世界、直到今天,杜兰真把所有的所有连在一起,终于明白了一切!

所谓的不久的将来会影响整个戡梧界格局的重大转机,来自天外,来自清源揽胜天君!

六大宗门已经默默地把一切真相向戡梧界展开了,只等着所有人慢慢去醒悟。

清源揽胜天君,真的是戡梧界道统的源头、六大宗门的祖师。他也是真的一直在绸缪着重归戡梧界,重振戡梧界!

但是,由于天君位格太高、戡梧界维度又太低——看神道被提及的频率,可能还因为有神道的阻挠。在这些因素下,清源揽胜天君进不来,需要六大宗门的帮助。

清源揽胜天君重归戡梧界之时,就是戡梧界天翻地覆之时!

杜兰真想到这里,不由伸手轻轻按住胸口,她不得不这么做,即使这引起了身旁师弟师妹奇怪的目光。

她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如果她不这么做的话,杜兰真害怕自己会按捺不住那颗因憧憬、激动和喜悦而颤栗的心!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丹会

杜兰真曾经向杜君芝和蒲艺琼许诺过,等她从第二场比赛里结束后,会去看杜君芝的丹会决赛。

在此之前,杜兰真不是没有机会亲自给杜君芝捧场,但她没有去,因为这次丹会的第一评委周采桑是云州岚的弟子——而云州岚,当初在望云阁拍卖会的时候杜兰真就已经见识过了,和须晨真君绝对有仇。

当然,也许因此避嫌、担心周采桑给杜君芝穿小鞋,很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味,但谨慎一点总是没有错的。杜兰真不希望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事情让杜君芝丧失一个大好机会。

丹会的最后一场比赛,是要求丹会参赛者们进入小洞天世界辨认被演化出来的药材并炼制。

作为小洞天世界里进行的比赛,出于公开透明的考虑,非鹤楼顺手也把丹会决赛的情况搬到天幕上了。

杜兰真所谓的亲自到场,也就是来到非鹤楼前看看天幕。

“好好比赛,我在外面等你们得胜归来。”杜兰真拍了拍杜君芝和蒲艺琼的肩膀,温言鼓励道。

“姑姑就放心吧,我必能斩落头名!”杜君芝自信满满。

杜兰真喜欢别人在她面前自信的样子,闻言欣赏地望了杜君芝一眼,正要说什么,忽然有人在旁边冷哼了一声,插话道,“好大的口气,鹿死谁手还说不准呢!”

杜君芝仿佛早有预料,闻言一个白眼就朝那人翻了过去,“手下败将,何足言勇?”

但凡事不关己的明争暗斗,杜兰真一般都不会插手,相反,她看着杜君芝和她的对手你来我往互呛,倒觉得很有意思。

“好了。”杜兰真不过看了两三个来回的唇枪舌剑,便伸出手来,按在杜君芝肩膀上,“不要再说了,待会就要进场了,你和蒲艺琼都静下心来,别影响发挥。”

杜君芝很想说她不会影响心境,她还能接着怼,但当她的目光触及到杜兰真平淡的神情时,便立刻闭上了嘴。

“我……”杜兰真是杜君芝的姑姑,可不是杜君芝的对手的姑姑,后者怎么会听这么轻飘飘的一句?他还想说什么,杜兰真已经回过头望向他。

“你也是要参加比赛的吧?”

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杜君芝的对手摸不着头脑,只能皱着眉望着她。

“去准备吧。”杜兰真淡淡地说道。

他为什么要听她的?她算什么人?

杜君芝的对手简直觉得莫名其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讷讷又不甘地望了杜君芝一眼,然后愤愤又憋屈地走了。

“哎,他真的走了诶!”蒲艺琼惊奇道,“诶,师叔,你是不是用了你那一招,就是一说话别人就会听的那一招?”

杜兰真知道蒲艺琼说的是贯珠天音。

“没有。”杜兰真摇摇头。

“那他怎么会那么听话?你别看他刚才好像你一说就走了,其实这人可难缠了我和杜君芝一起出门,遇到他总是被他追着怼。他嘴可毒了,心眼也小……”蒲艺琼五官都皱在一起了,几乎要滔滔不绝地数落那人,却对上杜兰真平淡而无波澜的目光。

蒲艺琼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你为什么忽然闭嘴,他也就是为什么离开。”蒲艺琼不敢再说,杜兰真却反而展颜一笑,“我从不滥用法术,不必担心在我身边会被控制。”

她最后这句话倒不像是对着蒲艺琼和杜君芝说的,更像是对着周围人听的。

杜君芝恍然地四下望了一眼,果然看见远处有人略显慌乱地移开目光。

“去吧。”杜兰真却一点也没有回头看那人一眼的意思,朝杜君芝点点头,“祝你们旗开得胜,我在这里等你们出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配合着杜兰真隐含催促的目光,杜君芝觉得自己现在不赶紧去准备简直就是不识好歹了,赶紧拉着蒲艺琼往非鹤楼前走。

杜兰真望着两人的背影笑了起来。她不过是逗逗小朋友而已——当长辈,确实还挺好玩。她这么想着,忽然回过头,朝着向她走来的人挑了挑眉。

“我就说,你果然来了。”顾霓云望了她一眼。

杜兰真这回有点诧异了,“怎么,你早知道我会来?”

“上次在茶楼里,你不是提到过吗?”顾霓云反问道,“反正在丹会结束、小朋友们出小洞天之前咱们都是空闲的,来看看不正常吗?”

杜兰真记得她并没有当众提过这事。多半是她和沈淮烟闲聊时被顾霓云听见了,“那你呢?”

“我闲着无聊,随便看看。”顾霓云随意地说道,“我就猜会不会遇见你,没想到真的遇见了。”

本来杜兰真还担心她一个人站在这里是干看着,顾霓云一来,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她们都不是话多的人,所聊的事要么是关于非鹤楼夺牌的,要么是关于丹会决赛的。由于两人见识颇高、本身的名气也很能服众,竟把周围观众的注意都吸引过来了。

人一多,总有健谈的插话,两人也不排斥,倘若言之有理自然也附和赞同,一时间竟在身边围成了一个讨论圈子。

如果按照杜兰真自己的脾气,她不太喜欢当众高谈阔论,更喜欢传音。

如果她身边的是卫衔、沈淮烟,那杜兰真绝对二话不说就和他们传音聊得火热。但杜兰真和顾霓云还没熟到那个地步,顾霓云也属于那种不喜欢她过分谨慎小心的朋友。

因此,等到旁人也加入讨论之后,杜兰真便慢慢收了声,只听他们从丹会选手进入小洞天、对敌妖兽、寻找灵药、互相勾心斗角抢夺灵药,一直聊到各自开炉炼丹。

这个突破了炼气期普遍水平炼制了三品丹药,那个又炼制了近年来流传的知名丹药。

最惹人震惊的还要数杜君芝,她炼制的是四品丹药筑基丹!

哪怕是杜兰真这种对于炼丹了解仅限于当年权田真君教的内容和几十年来的积累、水平仅仅只是筑基修士中等偏上的人,也不由为杜君芝在炼丹上的天赋震惊。

炼气期修士能炼制三品丹药的都是凤毛麟角,更何况杜君芝炼制的还是四品丹药里尤为难的筑基丹?

难怪杜磊敢放她出来参赛、待价而沽等真君收入门下。

要不是杜君芝半途已经拜了卞玉为师,说不定权田真君会将她收入门下。

丹会的评委们也进入小洞天,在其中为选手们公布成绩,宣布杜君芝为冠。

也许对于这些选手们来说过程惊险,但对于杜兰真来说,不过是一场短暂而快速的戏罢了。她震惊于杜君芝的本事,但也仅此而已了。

但这平淡不包括她发现从小洞天走出来的修士里少了两个人之后。

第三百八十九章 孙荣林

杜君芝和蒲艺琼没有出来。

这不正常。

杜兰真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直到确定了不会再有人出来了,她才皱起眉头,垂眸沉思起来。

在杜君芝和蒲艺琼和她告别、前往参赛的时候,显然是很清楚杜兰真会一直等在这里的,她们没理由出了小洞天不来找杜兰真。如今杜兰真没有等到她们,显然是其中出了什么问题。

而且,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能想到的可能的好事也就那么几桩,而每一桩都不会仓促到杜君芝和蒲艺琼没时间发张传讯符通知她的地步。

好事多半不会仓促,只有坏事会。

可杜君芝和蒲艺琼只是参加一个比赛而已,又能发生什么坏事呢?而且,刚才宣布冠军的时候她们还好好的,这些出来的人也面无异色,显然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变故。

这说明……这事就发生在宣布冠军到选手离场这短暂的几个呼吸之间。

杜兰真眉头紧锁。

她早已向杜磊和温海蓝许诺过会好好照顾杜君芝和蒲艺琼,而杜磊和温海蓝对于她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恩重如山的两个人——一个予她仙缘,一个引她道途,这是两个她必定会竭尽全力报答、但有所请义不容辞的人。

现在这两个人把弟子交到她手里,杜兰真就得负责到底。

想知道杜君芝和蒲艺琼的下落,就得去找丹会的负责人,或者去寻实际控制推演小洞天的元婴真君们。

按理说,杜兰真应该先去找丹会的第一评委周采桑询问这两人的下落,无论是杜兰真的身份还是作为负责人的责任都要求他如实回答。

但一来杜兰真和周采桑不熟,二来她家师尊和周采桑的师尊有仇隙,杜兰真在不确定周采桑性格的情况下,不会巴巴撞枪口。

她略一思忖,便打算上非鹤楼去问谭苑真君——这位师叔系出同门、杜兰真当年还在他的元婴大典上出过力,杜君芝和蒲艺琼又都算是极尘宗弟子,他没理由不答。

在去找谭苑真君之前,杜兰真先拈了一张传讯符,细细地把事情向卞玉说明了——杜君芝既已入卞玉门下,卞玉这个当师尊的也就别独善其身了。

做完这件事,送走传讯符后,杜兰真才打算迈步往非鹤楼去。

“哎,你是不是跟杜君芝一起的?”

杜兰真挑了挑眉,朝叫住她的人望去——是那个比赛前和杜君芝互呛被杜兰真劝走的修士。

杜君芝和蒲艺琼瞧这人百般不上眼,认为他尖酸刻薄小心眼还爱呛人,从不给他好脸。杜兰真却不大在乎小辈间的龌龊,依旧是笑盈盈地望着他,“有什么事?”

大概是习惯了杜君芝和蒲艺琼的针锋相对,这年轻修士乍一见杜兰真的好脸竟然还有点不知所措,尴尬地咳了两声,不自在地说道,“我看杜君芝和蒲艺琼都没有从小洞天里出来——她们俩原本是走在我后面的,可我却没看见她们出来。”

“是吗?”杜兰真不置可否,“你从小洞天里出来,竟有心去留意两个不相干的人是否出来?”

杜兰真嘴上质疑着这人,但面上还是笑语盈盈,毫无疾言厉色,可谓一团和气。人们见了她这副情状,哪怕觉得她在质疑自己,也多半难以提起半分怒意。

然而,这个修士却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羞辱一般,想勃然大怒,却碍于杜兰真是位筑基前辈不好发脾气,只能板着脸冷冰冰地说道,“我此番运气不佳,让杜君芝侥幸夺去了第一,见不得她得意,打算与她邀战,三十年后再来一比。我一直留意着她,知道她在我身后,只等出了小洞天就与她说,却一直没等到她出来,有什么问题吗?”

他说这话时,双目湛湛,仿佛有团小火苗在眼里灼灼燃烧,瞪着杜兰真,显得不甘又不悦。

杜兰真没想到一句质疑便值得这位小朋友发这么大的脾气,不由笑了起来,“慢来——谁怀疑你了?我也正是左右等不来她们,打算去问问前辈们呢。”

“只是与你不相熟,随口一问罢了,怎么就值当你生这么大的气了?是我不对,误会了你的好意——你能来告诉我,我很感激你。”杜兰真柔声说道,“我正打算去找前辈问问情况,你和我同去吧?”

既然人证送上门,那先忽悠了拐走再说。

“我……”这年轻修士正要推辞,杜兰真又长叹一声。

“可怜你们难得棋逢对手,正该龙争虎斗、一争高下,以对方为磨刀石,磨练自家本事的,谁知道竟出了这种事。”杜兰真皱着眉说道,“杜君芝之前也和我说起过你,认为你是她难得的对手,想借你来磨练自己的炼丹术呢。”

这当然都是杜兰真的胡扯。在来决赛之前,杜兰真根本都不知道这个人。

然而,杜兰真看得很准,这修士心高气傲,自傲于自家的炼丹术,很少有看得上的同辈对手,乍然遇了杜君芝,立刻引以为命中注定的对手,那经得起杜兰真这样诱导?

当下,这修士便深感义不容辞,“那我就和你走一趟,问问杜君芝到底去哪了!”

杜兰真见他一激就中,一副“杜君芝还是得靠我这个宿敌来拯救”的模样,不由暗笑。

她在看天幕的时候也留意到过这个人,见他平素很高傲、很少说话,对着杜君芝却滔滔不绝,便知道他在旁人面前的沉默是懒于搭理,在杜君芝面前的尖酸实是引以为对手。

这性格不讨人喜欢,但还挺好懂,杜兰真稍加观察,便拿话来激他,果然便成功了。

“我只知道道友名叫孙荣林,还不知道孙道友师承何处呢?”杜兰真带着孙荣林往非鹤楼走,一边探他底细。她不会以修为凌人,需要的时候更是半点架子也没有,一个筑基后期修士叫炼气圆满的修士“道友”也神色如常、再自然不过。

“我是散修,跟着师尊四处云游,没什么背景可言。”孙荣林答道。

“原来是这样,那道友师徒一定才学过人了……”杜兰真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一直把人引到非鹤楼。

第三百九十章 上非鹤楼

“谭苑师叔可在楼上吗?弟子始宁峰杜兰真,求见谭苑师叔。”杜兰真立在非鹤楼下,朝非鹤楼上传音。

她不会直接上非鹤楼,免得被人瞧见了又是什么“舞弊”“内定”的麻烦。

“你…你怎么直接……”孙荣林本以为杜兰真会带着自己去找周采桑和其他丹会评委的,却没想到杜兰真会直接把他拉到非鹤楼下、大剌剌地直接问真君。

“少安毋躁。”人都已经到这了,杜兰真也不怕他跑了,朝他淡淡地说道,“先来问问发生了什么,再去谈怎么办。”

“你有什么事?”杜兰真的靠近对于评委会的元婴真君们来说本应是早就感知到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过了大约三息,谭苑才出现在楼头。

修士的目力远胜过凡人,杜兰真自下而上一望,便发现谭苑真君脸上带了点隐晦的忧色。

杜兰真本以为自家师侄和侄女最多是来个莫名其妙的身受重伤——别怪她想得太坏太天马行空,这都是常有的事。反正只要还活着、还能治好、还有前途,那都是可以接受的。

但见了谭苑真君的模样,杜兰真心里却不由地一沉——能让元婴真君情绪上脸,说明必然发生了很大的事情。

虽说这两件事也许无关,但这个巧合容不得她不多想。

“晚辈的侄女杜君芝和师侄蒲艺琼进了小洞天世界,至今不曾出来,晚辈是来问问她们的下落的。”杜兰真传音道。

“怎么,那竟是你的侄女和师侄吗?”谭苑真君愣了一下,他一个元婴真君,自然不会去关注两个炼气弟子,只知道都是极尘宗的,却不知道和杜兰真有这样的渊源。他苦笑了一声,半晌不答,竟似无话可说、不知如何作答。

杜兰真仰视着他,心里不由闪过些微的焦虑。她犹豫了一下主动开口催促道,“师叔就算不告诉我,我总也要搞清楚她们的下落的,否则,我焉敢去和卞玉师叔交代?”

“这又和卞师姐有什么关系?”谭苑眉头蹙起。

“杜君芝是卞玉师叔的弟子,怎么就和卞玉师叔无关了?”杜兰真索性把底给透了,“蒲艺琼也是我家师姐的亲传弟子、我师尊的嫡系徒孙,他们把人交给我,我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真君不与我说,总得跟这两位说的。”

谭苑再次苦笑了一声,既无奈,又有隐忧,“那么,你旁边这位小朋友又是什么人?”

“这位孙荣林道友是这次丹会的第二名,他可以作证杜君芝和蒲艺琼没有从小洞天里出来。”杜兰真介绍道。

“你这是准备充足。”谭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但话语里殊无笑意。“算了吧,她们两人确实没有出来,你不必要他作证,逼问我们了。你且让他去了,你上来说话。”他最后这句话说来并不传音,没有避着人,显然是谁给孙荣林听的。

杜兰真听了这话,便朝孙荣林歉然道,“出了这种事,劳烦道友白跑了一趟,实在抱歉。道友师徒俱是丹术过人的炼丹师,想来我一时也拿不出什么道友看得上眼的东西。改日若有机会,我再登门报答。若我找到杜君芝,必然让她与你定下三十年之约。”

杜兰真不太在乎杜君芝愿不愿意和孙荣林比——如果不愿意,杜兰真出点灵石丹药给她,算是买杜君芝和孙荣林比一场也行。

杜兰真不在乎自己在杜君芝和蒲艺琼身上做的事花的功夫是赔是赚、值不值得,因为她为的本就不是这两人。

元婴真君发话、杜兰真好声好气,孙荣林虽然性格高傲,但又不是不识时务的傻子,自然是应下了,还略显僵硬地跟杜兰真客气了两句——想来平时对此疏于练习。

“不过,这事仅限咱们知道就好,想来,不必说给外人听了吧?”杜兰真意味深长地望着孙荣林。

“我不会说出去的。”孙荣林对上她的目光,忽然一凛,意识到这个一直温言软语好声好气的女修其实是个杀伐果断的角色,他对杜兰真早有了解,却不知不觉就被这温柔和婉的姿态给迷惑了。他很识时务地保证道。

杜兰真拍了拍他的肩膀,取出一套自己炼制的四阶阵盘往他手里一放,“道友以后若是需要,也可以拿着这块阵盘找我。”

杜兰真志不在此,因此筑基后鲜少炼制阵盘,每一套阵盘的去向都心里有数。但她师承名家,水平摆在那,一套阵盘价值不菲。

杜兰真把阵盘给孙荣林,一方面是封口,一方面也是找借口顾全孙荣林这个心高气傲的面子。

大棒加萝卜,又有谭苑真君在上面盯着,孙荣林老老实实地走了。

这时,杜兰真才一跃而上非鹤楼,站在谭苑真君身边,“师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苑真君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孙荣林安抚了一番,眉头舒展了一点,一时倒没立刻提及这烦心事,而是带了点隐约的笑意说道,“不急,你跟我来,我们慢慢说。”

“我下次见到须师兄,一定要和他夸夸你,进退得宜,已经很有几分气度了。那孙荣林脾气难缠,你能不以修为出身压人,耐心应对,实在难能可贵。”谭苑真君一面将她往里面领,一面温和地说道。

谭苑真君也是主持小洞天的一员,对孙荣林的脾气也算有所见识。别看这人在杜兰真面前似乎老实得不得了,其实性格非常尖锐、心眼也不大,偏偏心高气傲,很容易就心存怨怼。杜兰真让这人白跑一趟,走的时候还和和气气、毫无怨言,不得不说这是她的本事了。

杜兰真习惯了须晨真君的肃容冷面、精益求精,一时间竟有点不太习惯谭苑真君这样温和的夸奖了——特别是,杜兰真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大不了的,换作宁潇鹤、辛眉、乐正初中的任何一个人来做这事,也绝对不会比她差,多半会比她处理得更好。

两人走过长廊,正要拐进房间,那房门却一下子从里面打开了。

“谭苑,你真要把这事和这小丫头说?”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不二心

“就算不告诉她,这事总也得有个交代。”谭苑真君温和地答道。

“你要是告诉这小丫头的师尊,那我倒没意见,可是,你要告诉一个还没结丹的小辈,是否欠妥?”从房里走出来的人是韩素莲。

杜兰真这一路来,心里已有无数揣测,听了韩素莲这话,更是念头如潮,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但她此时虽然思绪万千,还是垂眸不语,只安静地装作壁花。

不该她说话的时候就闭嘴,杜兰真很清楚这一点。元婴真君有争议、而她对他们争议的东西一无所知时,她没有开口的资格。

所有信任争取都要建立在她心里有头绪、有底气的情况下,而她现在还一头雾水呢,一旦开口,只会显得冒失。

“我告诉她前,自会让她发下誓言,不必担心她说出去。”谭苑真君平静地答道。

“不是我说,你这么信任这小丫头,她或许碍于誓言不会说出去,可要是遇上什么心怀不轨、想探查这件事的人,用别的手段逼她说了呢?”韩素莲挑了挑眉,她并不信任何人的誓言和保证,因为她很清楚这里面的疏漏、可以做的手脚太多了。

谭苑真君很想说这是他们极尘宗的家务事,不必韩素莲一个外人费心了,但他知道事关重大,韩素莲的质疑并非没有道理。

“我信她。”谭苑真君淡淡地说道,“我极尘宗嫡传,没有贪生怕死的。”

杜兰真的舍生取义就这么被仓促地保证了,按理说,一般人听了这话该大惊失色,但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以此来推测这件事到底是什么。

韩素莲不信她的保证和誓言,哪怕是心魔誓或天地契书,那么杜兰真说什么也没用。说到底,她人微言轻,而现在这已经是两个真君心意的博弈了。

“那么,你既然要给她担保,总得自己先做个承诺吧?”韩素莲堵在门口,瞥了杜兰真一眼。

谭苑知道里面的人一定都听着,但他们没有说话,说明也是赞同韩素莲的。而韩素莲要的保证也显然不是杜兰真万一泄露消息谭苑自己要付出什么。

她要的是极尘宗付出代价。

为了一个杜兰真,是否值得做出这种保证?

“晚辈听说碧落宗的镇宗功法《碧霞梦影玄录》里附带有一门法术,唤作’不二心’?”杜兰真忽然开口,扬声问道,“晚辈斗胆,请问张元君可会这门道术?”

“碧霞梦影玄录里的法术,我自然是会的。”其实杜兰真不需要扬声问,以元婴真君的耳力,只是一门之隔,几乎等于凑在耳边说了。张惟然在屋里被点名,沉默了一下,隔门答道。

也许有人会担心这么做万一元婴真君不理怎么办,杜兰真却绝不担心这个。别说以张惟然的性格不会这样,只说谭苑真君,他还站在杜兰真旁边,张惟然可以不搭理杜兰真,总得给谭苑一个面子。

“那么,不知晚辈是否有幸一试这门法术?晚辈愿发下誓言,结丹之前,绝不与任何不知此事的人提及。

”虽然张惟然不在面前,但杜兰真还是恭恭敬敬、姿态非常足。

“不二心?”韩素莲的神情有一瞬间变得非常古怪。

不二心这门法术,其实根本没什么大用,主要是男欢女爱缔结良缘的时候用来互相发下山盟海誓的。

一旦有一方违约,那么他就会遭到反噬,反噬的后果视双方修为而定,修为高的违约了,反噬比修为低的违约要轻太多。

像杜兰真和张惟然缔结约定,又发下这种诺言,她要是一星半点的违约迹象,便必然当场身死道消。

而张惟然不发誓言,也就无所谓反噬了。

但……这个法术一般都是道侣之间用的,杜兰真却用来做担保……

“结丹之前?”韩素莲惊了一下,很快便似笑非笑地望着谭苑,“你似乎已经早有所知?”她说着,有意无意地望了谭苑真君一眼。

杜兰真很清楚韩素莲言下之意是谭苑不经商量便私自给她透底了。

“元君不必怀疑我家师叔,他老人家一诺千金,不会做出冒失之举。况且,晚辈有眼睛也有脑子,何必非得别人告知?晚辈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想来必然是影响长远的。无论是什么大事,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总是不变的,左右都是吩咐某个金丹弟子跑腿的,何必舍近求远呢?”

韩素莲看杜兰真在场景世界里争先谋上时还夸她有进取心、合脾气,现在却只想朝她翻个白眼。

要是个心眼少点的,现在谭苑要么不告诉杜兰真,要么就要以极尘宗的名义做出担保了。

“你倒是很会偷换概念,就算我们要金丹跑腿,总也得选个真传弟子,不会随便找个普通弟子的。”

“我在宗门里素有声望又有功绩,并非无名之辈。纵然是真传难搏,我未必有资格,可各位前辈把这事交给我,我不就有资格做真传弟子了?”杜兰真不慌不忙地答道。

“你这是要拿明天的灵石买今天的法宝啊?”韩素莲不由笑了起来,“也罢,我拦不住你。”

韩素莲说完,一转身,便进了屋,任由门敞着了。

韩素莲看都没再看杜兰真一眼,杜兰真却恭恭敬敬地朝她郑重行礼。

韩素莲真的拦不住她吗?要是韩素莲不想她知道,那杜兰真就算是说破天也没资格知道。

韩素莲给她机会,杜兰真自然领情。

其实她这一番开口,有些卖弄才智的意味,也许不够稳重,但杜兰真却不能不说话。

她要是不开口,那谭苑真君要么以极尘宗的名义给她担保,要么就不会让她知道这事了。

杜兰真怎么能允许这其中的任何一件事发生?

况且……真当谭苑真君是她亲爹,为她争取的机会是毫无所图、没有条件的吗?

如果杜兰真自己扶不起来,只知道躲在谭苑真君身后沉默不语,那谭苑真君多半不会让她知道这件事了。

机会,终究还是得靠自己抓住。

第三百九十章 升格

韩素莲进了屋,其他人也没说话,这就是默许了杜兰真的资格。

谭苑朝她笑了一下,率先迈步走进屋。

杜兰真能够获得机会,才智心机只是锦上添花,最重要的是,她愿意拿命做担保换一个知情。

没有这个前提,就算韩素莲愿意成全,其他元婴真君也不会答应。

此中情状是否值得,只在个人心里。

杜兰真自然从不拿命开玩笑,她也不想随意缔结任何致命誓言,但机会就摆在眼前,她愿意一搏。

不只是为了杜君芝和蒲艺琼,甚至不为杜磊和温海蓝的恩情,只为了一个机会。

“慢。”就在杜兰真要和张惟然缔结“不二心”时,谭苑真君慢悠悠地开口道,“我这师侄诚心实意为戡梧,总不能叫她寒心吧?”

“你还想怎么样?”让一个筑基修士知道这种大事已经很让步了,谭苑再得寸进尺,其他元婴真君就要把杜兰真赶走了。

“也没什么,杜兰真的誓言只管到结丹,按理说结丹以后便失效了,但这法术其实还是在她身上的。请张道友也做个保证,她结丹后,务必给她解开不二心。”谭苑郑重道。

这个要求与之前的约定毫无违背,只是约定外的细枝末节,再挑刺的人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修士身上怎么能轻易留下别人的法术?就算不二心确实没什么手脚,但事关道途,谁不谨慎呢?

张惟然没有拒绝。其实以她和杜兰真的修为差距,就算违约了,也没太大反噬,顶多受点小伤罢了。

谭苑真君这个要求,只是让她做个承诺,万一以后张惟然反悔,极尘宗可以拿这个承诺逼她解开法术。

“既然你一定要知道这事,那我便告诉你,杜君芝和蒲艺琼失踪了。”杜兰真和张惟然缔结誓言后,谭苑真君正色说道。

杜兰真挑了挑眉,半分惊讶也无,只是定定地望着谭苑。

“小洞天是我们以洞天树为媒介推演出来的世界,本来我们反复测算,小洞天的稳定性是足够的,但人算不如天算——小洞天和别的世界有了交集,产生了一个临时通道,她们两人不幸被卷入通道了。”

杜兰真猛然抬起头来。

“不过你不必太担心,这个通道比较稳定,她们只是去了别的世界,并无性命之忧。”

杜兰真怎么能不担心?这群元婴真君之前还“确定”小洞天世界很稳定呢,结果呢?

“我说了,小洞天世界是绝对的罕见的意外,这世上没有几个这样的意外。”谭苑真君知道杜兰真在想什么,“通道是否稳定,是可以测算的,这比测算洞天准确多了。”

杜兰真姑且信了。

她蹙眉想了一会儿,“这通道有修为限制?”

否则,评委会早就通过这条通道杀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几十万年来,除了附属小世界和飞升,没有第二个离开戡梧界的可能。如果没有修为限制,杜君芝和蒲艺琼早被找回来了。

“不错,这条通道最多容纳筑基中期的修士进入,随着时间推移,会慢慢消逝。”

“师叔可知通道那头是什么情况?”杜兰真眉头紧锁。

“这你不必担心,我们对那边的世界也有所了解——”

“是清源揽胜天君要通过小洞天进入戡梧界,那头的世界,想必也有天君的布局了?”杜兰真突兀地打断了谭苑真君的话。

这本是一桩失礼而不敬、冒犯而莽撞的行为,却意外达成了超乎寻常的效果。

“你怎么知道的?”在场所有元婴真君都有一瞬间的勃然色变,谭苑更是面露惊容——一瞬间,他脑海里浮现了很多可能,是须晨,还是卞玉告诉了杜兰真……

“我说过,我有脑子,也有眼睛。”杜兰真淡淡地说道,这时她大胆得仿佛不是面对一众修为远胜于她的元婴真君,“前辈们把事情说得这么清楚、暗示得这么明显了,难道是不想让人知道吗?”

是,评委会把这件事放进场景世界,就是想暗示戡梧界,让戡梧界有心理准备,以后知道了真相可以自然地接受。

但,不是现在!

看杜兰真笃定的姿态,她哪里只是猜测?分明是确定无误了!

“我能猜出这些,还得靠这本书。”杜兰真拿出三千世界异闻录,用笃定、不容置疑,又轻描淡写的姿态把自己的分析思路说了一遍,然后朝屋里望了一圈,笑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各位前辈如果非要觉得这是长辈私自透露给我的,那大可不必说不信我的话,只直说不信有人可以管中窥豹罢!”

她这话无疑带点挑衅,如果元婴真君要计较,当场发作未必不可能。但杜兰真笃定谭苑一定会保她,因此开口一激。

“你虽然说了如何确定清源揽胜天君确实存在、确实要归来,却不曾说为何小洞天就是媒介。”唐玉先皱着眉问道。

“师叔说通道会慢慢消逝——反正杜君芝和蒲艺琼无法通过这条通道回来,干脆直接放弃小洞天不再推演,让那通道直接消失罢了,又何必一直推演着小洞天,让通道慢慢消逝呢?难不成各位前辈闲得发慌,想在这别开洞天?”

“原来是此处被你抓到了把柄。”谭苑笑了起来,他摇着头,仿佛很无奈,但笑容和话语里却似十分轻松,“罢,既然几位道友当场没有指出,可见也没想到,不独算我的错吧?”

余人各自沉默不语。

“恳请各位前辈赐晚辈一个机会。”杜兰真朝所有人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杜兰真垂首躬身,神情平淡。

所有能表现的、能卖弄的、能争取的,她都已经尽力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到了这个地步,这些前辈还不愿意给她一个机会,那只能说她命中无缘了。

“罢了,既然你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再瞒着你也无用了。”陈渊青语气冷淡,打破了沉默。

杜兰真朝她郑重行礼。陈渊青看似态度冷淡,实际上是主动打破沉默做出决定,给她机会。

“天君归来,是为了让戡梧界升格。”

第三百九十一章 因果

“升格?”杜兰真满面迷茫地回望着陈渊青。她……不太明白陈渊青所说的“升格”是个什么概念。

“简言之,我们要让戡梧界变成大世界。”陈渊青简短地说道。

杜兰真一时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哎,算了,还是我来说吧,由陈道友来说,只怕这丫头先给搞懵了。”韩素莲轻飘飘地笑了一声,“陈道友这简言之,也太简单了些。”

陈渊青也太不会侃了,要是换作别人来,谁还不是先吊足了人胃口,再慢悠悠地把最重要的说出来?她倒好,最重磅的消息打头来。

陈渊青被韩素莲调侃了一番,神色却淡淡的,全随韩素莲去。

“你既然在场景世界里亲身经历过,想必对位面、维度的概念已经很清楚了吧?”韩素莲懒洋洋地望着杜兰真,扬了扬下巴,问道,“既然知道了这个,就没想过一个世界的维度是怎么决定的吗?”

陈渊青这人说话不卖关子,已经把谜底都给揭晓了,杜兰真再和韩素莲的话一联系,哪能不懂她们的意思?

“前辈的意思是,清源揽胜天君不仅没放弃咱们戡梧界、没放弃他的宏愿,甚至于,还一直在为完美完成宏愿而努力?”杜兰真双眸轻微地瞪大了一点,似是已信却未敢承认信。

“你是不是太小看天君了?”韩素莲反问道,“既然天君已经发下宏愿,他难道还会半途而废吗?”

怎么不会?

清源揽胜天君的坚持已经是让无数人震惊的事情了,他的濒临成功更是出乎意料。

“据我所知,清源揽胜天君的坚持可是震惊了不少人的——这可是前辈们专门放在场景世界里的。”杜兰真不大信。

“你我都未飞升,岂知诸天之大、天君道心之坚呢?”韩素莲轻叹了一声,语气里染上惆怅,“朝菌岂知晦朔?蟪蛄安知春秋?燕雀,又安知鸿鹄之志呢?”

韩素莲的话带着三分叹息,可却无半分颓然,反而带着点期盼和向往。这时候,她竟有点像个想要玩具的小女孩了。

“这件事……说起来太长了。”韩素莲慢悠悠地说道,“既然要让你知道,我也不干那遮遮掩掩的事,干脆从头说起吧。”

“咱们戡梧界的源头,在于上清玄霄界,而上清玄霄界,其实是灵台玄妙道君的子嗣繁衍所成。当年咱们戡梧界还不叫戡梧界,咱们只是上清玄霄界的夷州,也就是最荒僻、最偏远、传承最不到位的地方。”

“大约在二十四万年前,清源揽胜天君度过法力之衰,那时天君修道尚不满万载,本该一路高歌猛进的,但灵台玄妙道君为他卜卦,说天君往后必有一死劫,难以力化解,须得以因果、天道伟力化之。”

韩素莲说到这里,看了杜兰真一眼,料这小丫头年纪轻轻、从未接触过天外,必不知何谓因果功德,便话题一转,先介绍起功德来。

“所谓因果,只设涉及三类。一为存灭,即生灭存亡。二为传承,即道统教化。三为道途,即他人修行路上关隘。”

韩素莲想想面前是个年轻人,而且还是个出身良好的年轻人,怕她天真——这是她这类人常有的情况,总是对某些道德充满信念。

不过,这盲目信念要是放在道途上,于修士无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没有什么道德、仁慈可言。那都是人制定的规则。你要是救无数人可得因果之助,杀无数人也能得因果之助。传道统可得,灭道统也可得。助人道途可得,毁人道途也可得。”

“只不过,天道不给你惩罚,旁人未必不会。”

“我明白元君的意思。大道本无心无情,兴也是它,灭也是它。若是去盼它助兴阻灭,那无异于缘木求鱼。”杜兰真恭恭敬敬地应声道,“助兴阻灭,本就是我辈修士的事,何必妄求天助?”

“不错,正是这个道理。”韩素莲满意地点点头,“你能明白这个,便难能可贵。”

既然杜兰真很明白,韩素莲便继续往下说。

“因此,清源揽胜天君发下宏愿,要振兴夷州,让夷州成为修道圣地、玉京中之玉京——上清玄霄界,本就已是玉京。这个宏愿一旦完成,那就不只是化解死劫,甚至可以助天君度过衰劫。”

“然而,就在清源揽胜天君安心坐镇夷州、传道授业不过几千后,有几位大神通者的斗法,波及到了上清玄霄界。其中,那位北阴大帝卓沉渊一刀斩断了三千界,也一刀把咱们戡梧界从上清玄霄界分开了。”

“这就是人天分野的真相!”韩素莲沉声说道。

杜兰真蓦然想起三千世界异闻录里,记载的清源揽胜天君所说的一句话

毁灭你,与你无关!

在此之前,杜兰真一直以为清源揽胜天君这话是在感慨戡梧界的时运不济——本来有机会慢慢振兴、成为上清玄霄界另一处修道中心的,结果因为北阴大帝的一刀沦为茫茫诸天里破破烂烂的小世界。

然而,直到韩素莲把始末全都说了一遍,杜兰真才蓦然明白,清源揽胜天君这话,不是在感慨戡梧界!

或者说,不只是在感慨戡梧界。

清源揽胜天君真正想要感慨时运不济、悲叹命途多舛的,是他自己!

想来也是,一个能助阳神天君化解死劫并度过衰劫的宏愿反噬一定也很重,一旦发下,对于天君这样的大能来说,就是道途的一道坎。

跨过这道坎,道途坦荡,跨不过,身死道消——纵能苟延残喘,也早晚陨落在衰劫下。

“二十三万四千年了,戡梧界一直与世隔绝,除非飞升,再无法与外界沟通——要知道,维度稍高些的位面都是可以建立通道,和其他大世界相通的。”

“元婴三劫三万年一度,这是元婴修士头上的三把刀。要是放在外界,是有办法将雷劫推迟、等到准备充足再渡劫的。可咱们戡梧界却不行。”韩素莲轻声说道。

“这都是因为,在这二十三万四千年里,有十三万年里,咱们和清源揽胜天君是完全断了联系的!”

第三百九十二章 沧溟

(替换章,1小时后替换)

自从离开小洞天之后,杜兰真总算有时间短暂地关心一下被委托给她的两个晚辈了。

“这么说,你们这个丹会的最后一局也是要进小洞天的了?”杜兰真听了杜君芝的话,若有所思地问道。

“是的,就在姑姑下一场比赛之后进去,在第三场比赛前会出来的。”杜君芝恭恭敬敬地回答她的问题。现在这个小丫头面对杜兰真已经毫无傲气可言了,这得多亏非鹤楼天幕的实况转播,让杜君芝在丹会期间还能实时关注杜兰真的比赛。这段时间内,杜君芝算是彻底服了杜兰真的本事,也就因此再也难以维持最初那股傲气。

“我听说你在丹会大放异彩,被誉为这届丹会冠军的最有力竞争者之一?”杜兰真当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杜君芝态度的变化,但杜君芝到底怎么想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杜君芝的傲气不能让她丧气,杜君芝的恭敬也不能让她高兴。

弱者对强者的态度是不配让强者牵肠挂肚的。

“实话实说,也没什么错。”杜君芝并没有客套谦虚一番,反而毫不客气地说道。

杜兰真想起自己曾经对便宜师妹罗滢说过“倘若自信,且就自信,长辈看了,也喜欢你从容”,现在看看杜君芝,确定了她果然是喜欢自信的修士。

“就该如此自信!”她毫不吝惜自己的赞许,朝杜君芝笑盈盈地问道,“既然你说最后一局可以带一个一起进小洞天,那你可想好了带谁进去?”

“我和蒲艺琼说好了,到时候她陪我一起。”杜君芝不假思索地答道。

看来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两个小丫头已经混熟了嘛?

杜君芝提到蒲艺琼,杜兰真便顺势朝站在一旁到朋友圈看去,她唇角勾了勾,调侃道,“这回可算是出来玩个够了吧?”

“我主要是来给师叔助威摆排面的,怎么能说我是来玩的呢?”蒲艺琼理直气壮,“师叔现在声望这么高,也有我一份功劳的!”

杜兰真一个板栗就朝她脑门敲了上去,“师叔谢谢你了。”

“哎哟!痛死了!啊!”蒲艺琼浮夸地喊了起来,“师尊,您老人家赶紧来救我啊!我要被师叔打死啦!”

杜兰真朝这个戏精翻了个白眼。她根本一点力都没用,说是在蒲艺琼额头上轻轻拂了一下都行。

蒲艺琼也就在她面前闹了!换个人试试看?无论是她师尊温海蓝、师祖须晨、大师伯乐正初,蒲艺琼哪有那个狗胆戏精?还不是就仗着和杜兰真关系好、后者又不爱拿架子?

不得不说,蒲艺琼让杜兰真一度不想收徒。这样活泼爱闹的徒弟,生在别人门下逗逗是很好玩,但要是在自己门下……

杜兰真哪有那个精力!

每次想到这里,杜兰真差不多就能理解须晨对弟子不远不近的态度了。这么多徒弟,一个个都可着劲关心,那须晨真君还修不修炼了?

“你们在小洞天里的比赛会被天幕放出来吗?”杜兰真问道。

“多半是会的吧?否则,外人连过程都不知道,怎么能确定这场比赛的公平性?”杜兰真毫不质疑杜君芝是否真的能闯入最后一场比赛,杜君芝也毫不怀疑自己的能力,敢问就敢答。

“那等我从小洞天世界里出来后就等着看你们大放光彩了。”杜兰真抚掌而笑。

“杜兰真,元君叫我们。”卫衔走进屋里,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这个时候,同时叫上她和卫衔,多半就是说下一场比赛的事情了。

杜兰真朝杜君芝和蒲艺琼打了个招呼,便跟着卫衔一起去见卞玉。

“我看你的分还挺高的,总分223呢。”路上,杜兰真随口说道,“没想到嘛。”

“怎么就没想到了?”卫衔简直不敢相信她会这么说,不爽地反问道,“我在卫道联盟这条线上一直进度很快,而且还在散修路线上赚了很多分。最后神降的时候,不也去做诱饵了?”

“可你不是在那被淘汰了吗?”

“可我还是拿了分啊?我在其他部分得分也不少啊?”卫衔据理力争,“你能不能别光顾着埋汰我?理智、客观、面对实际情况行不行?我很强的!”

“呵。”卫衔要是不说这话还好,他这么一说,杜兰真便凉凉地笑了一声,“有第一轮70分的人,现在分数还没我高。”

“这是运气问题!”卫衔强调道,“我也是目前总分第十一名啊?要是运气好,我还能再高不少!我们就差一点点而已!”

“是。”杜兰真轻飘飘地笑了,“我们就差,亿,点点。”她着重强调了那个“亿”字,让卫衔务必要听懂她的意思。

卫衔装作听不懂。

他们一见卞玉,后者便直接地说道,“找你们来,是要和你们说说下一场比赛。”

两人洗耳恭听。

“首先声明,为了绝对公平,评委会绝对不会泄题的。你们谭苑师叔的人品也是绝对靠得住的,不会做出假公济私的事情。所以,我这儿没什么内部消息给你们。”卞玉说话前似乎很喜欢先撇清关系。

杜兰真和卫衔齐齐表示自己明白。

“我要跟你们说的,就是你们去四象楼也能打听到的消息,算是帮你们省去自己打听、验证真伪的时间。”卞玉说道,“下一场比赛,不会再像上一场那样大型群体地比了。这次是单人比赛。”

无论是杜兰真还是卫衔,听到这个消息,都没什么反应。

对于他们这种善于交际的修士,比赛里需不需要合作、交际都无所谓,没什么好希望有或者没有的,评委会怎么安排,他们就怎么接受。

不过,这个消息对于那些不擅长交际的修士来说,不啻为福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擅长交游的。而非鹤楼如果场场都纳入交游元素,难免对他们不太公平。

“还有一个消息。”卞玉见他们接受良好,轻轻点头,“这一场比赛,是专门拉开差距的一场。”

第三百九十三章 大树底下好乘凉

“我也不知道让你知道这些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谭苑真君把她带出非鹤楼,直接回到紫凤钗大街。

“自然是大大的好事了。”杜兰真笑了起来,“师叔给我机会,我感激不尽!日后师叔但有差遣,我义不容辞!”

“但有差遣义不容辞”这种话,杜兰真不知道跟多少人说过了,她要真的是一诺千金的人,那光是许下的这些诺言便够她忙一辈子了。

然而,好话谁还不会说?谁又不爱听?反正不要钱,多少说一点。

什么是不容辞的“义”?还不是她说了算?真有事情找到头上,她自然还要看情况斟酌着来。

“套话倒也不必说给我听。”谭苑哪能看不明白杜兰真这话是说着好听还是全心全意?不过,就算是套话,说来也十足给全了尊重,谁还能因此生气不成?他笑着摇摇头,“难怪须师兄之前同我说,你桀骜得很。”

“这话是怎么说的?”杜兰真挑了挑眉,“我全心全意尊敬前辈,哪里就桀骜了?”

“你见了我们几个元婴真君,毫无畏怯、视若寻常,倘若不是我们之间确实存在着修为差距,恐怕你就更是平淡以对了。”

“我敬各位前辈是大道上的先行者,敬各位前辈神通了得、修为过人。倘若有朝一日我和各位前辈手段仿佛,我不客气一点——”杜兰真仗着谭苑真君脾气好,笑吟吟地说着毫不客气的话,“到那时,难道各位前辈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自认前辈吗?”

谭苑哑然失笑,“罢,要是所有人都如你这般能懂道理、更能一切落实,那我们这帮家伙就没现在这么容易摆谱咯!”

言下之意,自然是杜兰真所说的话虽然有理,却并非常人能做到的。

大多数人就算明白大道路上只有先后、没有尊卑贵贱,也并不能抛开这一切淡然处之,总免不了为修为和地位所裹挟。

除非是心里真正自傲、目光坚定远大、从不为旁骛动摇的人,才能这样一面平淡坦然地承认修为的差距,一面无谓坚毅地认定自己一定能追上。

这种人,看似平淡,其实野心比谁都大,真正需要动手的时候比谁都决然疯狂。

谭苑暗中观察杜兰真这么久,直到这一刻才算完全下定决心。

“你去沧溟界后,有什么打算吗?”

来了!

杜兰真一直在等着谭苑真君发问——她虽然不知道谭苑真君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但她和这位师叔又不熟,对方没道理为她这样尽力争取机会。同出一宗的情谊和情理,按理说最多只能让谭苑顺手帮一把。

有要求没关系,只要开口明说就好。

“等弟子进入沧溟界,首要的自然是去寻那位在沧溟界的前辈,明确弟子在沧溟界应该做些什么、怎么回戡梧界。”杜兰真胸中早有腹稿,谭苑一问,她便娓娓道来,“其次,便是去寻我家那两个小辈,都是师长交到我手里的,不管他们在沧溟界到底是死是活,总之都该有个交代。”

“弟子一边去寻这两人,一边便尽力完成前辈吩咐的任务,两不耽搁。”具体情况还要等她去了戡梧界之后再分析,杜兰真没有说太多——此时纸上谈兵毫无意义,“另外,虽然不知道弟子在沧溟界到底要待多久,但想来也得有个几十年吧?弟子便在那准备结丹事宜。”

谭苑真君听到这里,忽而一笑,“你实话告诉我,你愿意去沧溟界,除了情势所迫之外,是不是还馋人家沧溟界’夷州第一福地’的名头?”

杜兰真宛然一笑,“师叔果然法眼无差,弟子在想什么,师叔早就看穿了。不错,弟子确实有这个想法。”

她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就是馋沧溟界的好东西——很多东西在戡梧界是有灵石也买不到的,要么极为稀有、极少数人才能拿到,要么就是戡梧界根本没有。

杜兰真一旦结丹,就要开始准备本命法宝,她怎能对此不上心?

“这很好。”谭苑笑着点点头,“沧溟界绝对有不少好东西,你的实力放在那里也算得上顶尖了,正好可以好好找点宝贝。”

杜兰真一边听着谭苑的话,一边据此来揣测他的意图。听到这里,她便以为自己可能摸到谭苑真君的一两分意图了。

“弟子的实力放在沧溟界算得上顶尖?”谭苑真君在想什么杜兰真先不忙直接问,倒是朝着他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问了起来——她连金丹都没结,居然能在沧溟界排上号?难道沧溟界最高修为就是筑基期吗?

“沧溟界的最高修为也就是初入金丹左右,不过他们那里传承几乎断绝,绝对比不上咱们戡梧界底蕴深厚。他们那里的修士手段很单一、灵力积累也很单薄,以你这个元婴亲传弟子的水平,在那里完全可以力敌金丹。”谭苑解释道,“因此,你去了沧溟界,虽然没法称王称霸,总归也是能心想事成、顺风顺水的。”

原来……戡梧界其实还算得上是传承完整、底蕴深厚了?

杜兰真还以为他们戡梧界与世隔绝,算得上是诸天万界里比较困难的一个呢。

“你莫要低估咱们戡梧界。咱们虽然因为时运不济而与世隔绝,但好歹当年也是道君后裔、上清玄霄界的一部分,又有清源揽胜天君坐镇了几千年,即使放在诸天万界里,也算得上是底蕴深厚了。”谭苑真君看得出来她的想法,这个问题必须得纠正她。

“无论是普通低阶炼气筑基修士,中层金丹元婴修士,还是元婴一劫二劫的高层修士,我们都算得上是底蕴深厚、人数众多。而最顶尖的,更是有清源揽胜天君。更别提咱们其实还算是背靠灵台玄妙道君呢!”谭苑郑重道,“这一切加在一起,足以胜过诸天万界九成九的世界!”

“我们所差的,只是一个维度更高的世界罢了!”

作为六大宗门的元婴亲传弟子,杜兰真自拜入须晨真君门下后,一直以为自己深谙“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滋味。

但她从没有想过,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她还能再一次被这种感觉爽到。

第三百九十四章 便宜

“谭师弟怎么来了?”卞玉坐镇紫凤钗大街,平时和坐镇非鹤楼的谭苑真君并不见面,只用手段隔空对话。算起来,谭苑送杜兰真回来的这一次,还是他们俩这几个月来第一次见面。

也难怪卞玉感到奇怪了——平日里为了避嫌,谭苑这个评委不会和极尘宗弟子们有什么单独交流,可今天却直接把杜兰真送了回来。

“卞师姐,小弟实在对你不住。”谭苑把杜兰真撂一边,先恭恭敬敬地朝卞玉赔罪。

“怎么回事?”卞玉一头雾水,“你怎么就对不住我了?”

卞玉还不知道杜君芝和蒲艺琼的事情。

“杜君芝,这是师姐的弟子吧?”谭苑问道。

“不错。”卞玉颔首,“怎么?她出了什么事?”估计还是什么大事,否则谭苑也不至于做此姿态了。

“这事说来话长。”谭苑叹了一口气。

杜兰真看得出来谭苑这是要她来把事情交代一遍,因此恭敬道,“师叔,事情是这样的……”

这件事,说起来也不能怪谭苑真君——起码不能只怪他一个人。非要怪就得怪整个评委会没算清楚。但这事出意外,真君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卞玉自己就是这个境界,焉能不理解?

但这事情由杜兰真开口,确实比由谭苑开口要好的多。毕竟她也算是苦主、杜君芝和蒲艺琼最直接的照管人。她把事情说一遍就是“客观”,同样的话谭苑真君一说就难免变成了“狡辩”“推卸责任”。

毕竟,虽然互相叫“师姐”“师弟”,可大家其实也不熟啊!

卞玉皱着眉头听杜兰真把话说完,瞥了谭苑一眼,率先发问的却不是关于杜君芝,“她知道了?”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的,但谭苑和杜兰真都很清楚这其实是在问杜兰真是不是知道了整件事。

谭苑真君颔首。

“你为了这个消息,需要做什么?”卞玉转过头来,望着杜兰真问道。

虽然卞玉因为不直接参与这部分的原因,对于沧溟界、清源揽胜天君的计划知道得不如评委会详细,但作为极尘宗的元婴真君,她还是知道整件事的背景的。

清源揽胜天君的事情,虽然被评委会以场景世界背景的形式暗示给了整个戡梧界,但目前也仅仅只是一个先导。真正透露给戡梧界,得是一两百年以后的事情了。

在此之前,六大宗门和其他有资格略知一二的宗门一起定下约定,此事止步于元婴。元婴以下所有人知晓这件事必须经过报备。

以元婴真君这个层次、六大宗门的权势,谁不经许可透露出去、扰乱了计划,已经是一查自知的事情。

现在杜兰真能够把事情这么详细地了解清楚,一定有评委会所有人的默许。

卞玉当然很清楚这群同辈不会做慈善。她也很清楚谭苑不会做慈善、更不会拿宗门利益做慈善。

“师叔倘若有什么想寻却寻不得的天材地宝,且列个单子告诉弟子,弟子去了沧溟界,一定尽力为师叔找全。”杜兰真微微一笑,并不直接回答。

但答案已经不必言明。

“你这一去,那可就是几十年。”卞玉神情复杂,“你才刚刚声名鹊起——倘若一去三五十载,恐怕难免为明日黄花。你不是还要争那真传弟子之位吗?难道你真的甘心?”

卞玉是真心为她考虑。

杜兰真很清楚这一点。但,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有点为卞玉的天真感到好笑——多稀罕?她竟然觉得一位比她多活了几千年的元婴真君天真?

杜兰真现在可以很确定,这位师叔当年一定没去争过真传之位,也绝对不是走揽事争锋路线的人。

杜兰真在心里莞尔一笑,柔声说道,“今日有人记得我、认我为名人,为何他日就不能呢?是实打实的功绩难得,还是这来如吹云去如流水的浮名难得?”

“弟子是宗门的一员,也是戡梧界的一员,怎能不愿为我戡梧界、为我桑梓尽心竭力呢?”杜兰真真心诚意地说道,“况且,既然沧溟界是夷州第一福地,对咱们戡梧界来说到底有多重要想必不言自明了。这样一个宝地、重地,难道能让别人占了先手吗?”

杜兰真目光灼灼,似乎迸发出十二万分的神采,“在非鹤楼上时,我对各位前辈说’弟子不才,愿为戡梧界前锋’,现在我在两位师叔面前,也要说,弟子不才,愿为我极尘宗前锋!”

“就你大义凛然、大公无私,以后宗门还记不记得你的功劳,那都未必呢!”卞玉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真传弟子的位置只有你一个人想要?盯着的人多了去了。人家都是沽名钓誉,你倒是上赶着认真。”

杜兰真愣了一下。

怎么?卞玉的意思……

竟以为她杜兰真就不是沽名钓誉吗?

一时间,杜兰真竟有种古怪的尴尬。按说她对卞玉说的也不是假话,可也不能太当真。反正她是没那么大公无私的。

杜兰真一向以为,凡事论迹不论心,倘若做的是好事,那么心里怎么想的并不重要。

哪怕心存沽名钓誉之念呢?只要真的做了好事,凭什么就比心怀善念没做实事的人差了?

不过……卞玉对她的印象也未免有点太好了吧?

杜兰真古里古怪地想着。谭苑则适时岔开话题道,“既然你要去沧溟界,可一定要多捞点宝贝回来。”

“等你去之前,我给你列张单子,都是从古代典籍里找出来的沧溟界的宝贝。你顺着这个单子找,一准儿没错。”谭苑笑道,“说起来,还算是你撞了大运了。要不是这次机会什么都不确定,又事出突然,哪轮得到你一个人去沧溟界?”

“沧溟界就是个宝库,你就是那个第一个溜进宝库的大盗!”

“怎么?为什么倘若不是事出突然弟子就没资格进去了?”虽然比还没比,但……杜兰真自信她一定是筑基第一人。

“这种好事,金丹修士愿意散功一试的也大有人在。”谭苑真君微微一笑,“所以说,换个角度想,你捡了个便宜。”

第三百九十五章 对战名单

丹会后的第三天。

“师姐,你打算怎么对付那个程慕颐啊?”

“这我还没动手怎么知道,见招拆招罢了。”杜兰真面对这样的问题,只是微笑。

小洞天世界出现了这样的事,显然不可能再容纳修士们进去比赛了。丢了两个弟子到沧溟界已经很麻烦了,要是再把非鹤楼夺牌的这些参赛者们都掉,那整个戡梧界都得炸。

因此,非鹤楼评委会宣布第二轮比赛到此结束,进入决赛阶段。

理所当然的,这个决定引起了轩然大波,让无数人质疑评委会是否“朝令夕改”,而评委会则出人意料地透露出“洞天树不堪重负”这样的信息。

无论戡梧界如何甚嚣尘上,比赛还是要继续的。其实对于参赛者们来说,参加两场还是三场,最后的差异并不大,只除了那些实力排在三十二名上下的修士有运气成分罢了。

因此,在评委会这个不会改、不容改的决定公布之后,有人喜有人愁,但这决赛名单就是确定下来了。

出人意料的,第一名是何平书。

当然,认真想想,这个结果也并不奇怪。何平书在“秉烛夜行人”里本来就很突出,又在“玲珑无用”里坚持完成了所有的任务,更是以筑基初期实力在第一轮斗法中获得七胜成绩。这么算下来,他不拿第一谁拿第一?

至于杜兰真,则排在第四位,比“秉烛夜行人”结束后降了一位,被能坚持完成所有任务的人反超了一名。

不过,这个排名的意义不大,任谁、包括排在杜兰真前面的几个人都不觉得自己会比她和其他三个筑基后期修士强。

虽然杜兰真至今都没有使出什么惊人的道术和法宝,但就凭她在郁梓白谣天君面前那几乎用之不竭的法术,就已经足够惊人了。

当然,有人会因此判定杜兰真一定是除此之外没有拿得出手的手段了,然而这猜想未免荒谬,毕竟这样一个天才弟子,没道理连门像样的道术都不会。

大多数人都有志一同地认定杜兰真是在藏拙。

不过,哪怕她真的是在藏拙,那也只能止步于此了。非鹤楼已经进行抽签,定下下一场比试的对手,在这三十二人里决出前十六名,也就是真正的天元十六子!

而最让人瞩目的比赛,一共有三场。

向凌波对战沈淮烟。

顾霓云对战齐作荣。

杜兰真对战程慕颐!

第一对是两位群芳谱美女的对决,她们之前还在秉烛夜行人场景里合作过,这回算是直接对上了。

第二对则是前未婚夫妻非和平退婚后直接互掐。

第三对,就是当前所有已知赛事里最具看点的一场了。筑基后期的杜兰真,对战第一轮斗法里唯二八连胜的程慕颐。

其他的十三场比赛,悬念和看点就没那么大了。

说起来,杜兰真对第一场非常关注,对第二场也不是不好奇,但真正把精力投入的当然还是自己的比赛。

程慕颐很强。

他和沈淮烟两个人,是第一轮比赛里唯二八连胜的人,也是杜兰真认为筑基中期里唯二有悬念的对手——当然,这是理性分析的结果,如果加上不可罗列不可量化的因素,杜兰真还是坚信自己能拿第一。

想要分析对手,自然要知道他到底有些什么手段。

相比于除了一堆法术之外对她一无所知的程慕颐,杜兰真在这方面倒是占了不少便宜。

毕竟,程慕颐那八连胜可是一场一场真刀实枪地拼出来的。他的手段,自然也是清清楚楚地列在所有人面前。

质疑这场比赛的大有人在——不管怎么看,杜兰真和程慕颐两个人都像是足够争非鹤楼前三的存在,竟然在入围天元十六子的这场就相遇了,这未免太不合理了吧?

然而,评委会里可是有碧落宗的元婴真君张惟然在,她都没有说什么,外人再怎么质疑,也只能止步于质疑。

程慕颐修炼的功法是碧落宗镇宗功法《碧霞梦影玄录》的衍生功法《非影梦银经》。这是大宗门弟子常有的情况,在结丹前并不授予镇宗功法,而是授予衍生功法,直到结丹之后,才传授镇宗功法。而这种衍生功法注重基础,对于修为低的弟子来说是绝佳的入门功法,且与镇宗功法同出一源。一旦结丹后修习镇宗功法,能够自然地化为新功法。

而值得一提的是,六大宗门,以及某些传承完整悠久的大宗门里,镇宗功法是没有确切属性的。取道本自然之意,这些功法适合所有灵根。

而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所能拿到功法,就没有这么玄妙了。不仅档次低、修为上限低,而且分具体的属性,没有对应灵根便无法修习。由于修士一次只能修习一本功法,而修士往往不是单灵根,收集到的功法也不可能正好完美对应自己的所有灵根,因此大部分修士只能挑一本与自己的一两个灵根对应的功法修习。本来灵根就不好,修习的功法还又差又不适合自己,也难怪散修修行难。

杜兰真自己修习的功法也是衍生功法。金丹前修习镇宗功法反而不如衍生功法更能打基础,而衍生功法也不是谁都能学的,只有元婴亲传弟子和少数内门弟子能学。

极尘宗的镇宗功法叫做《景霄九韶真录》,杜兰真修习的衍生功法则叫做《乌霜九韶谱》。

六大宗门的镇宗功法、衍生功法档次都在同一水平线上——杜兰真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清源揽胜天君当初做的平衡之举。因此,论起功法,杜兰真和程慕颐是相差无几的。

程慕颐显露于人前的道术一共有两门。

一门唤作《大易随风神录》,是一门以风为媒的极其强势的道术。他一旦出手,便有风刀霜剑携辉而来,许多人就直接败于这一道术下。

而他的另一门道术,在戡梧界堪称赫赫有名,是碧落宗举世闻名的道术之一,也是碧落宗精英修士非常招牌的一手,浮梦神光。

第三百九十六章 心剑

论起使浮梦神光的强者来,戡梧界的修士能给你列出一大堆名字,每一个都是碧落宗赫赫有名的前辈强者。

这门道术就和碧落宗的镇宗功法《碧霞梦影玄录》一样有名,甚至还有胜于后者。在外人看来,修习了这门道术,就相当于被碧落宗认可了前途,日后必然能当大任。

这算是碧落宗的一个特色。一提碧落宗的道术,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浮梦神光。而提到极尘宗,每个人第一个想到的道术却截然不同。

知名度高,就意味着这门道术被研究得很多。

当然,要是一门赫赫有名的道术这么好破解,那六大宗门也不必再混,直接让出戡梧界得了。

但比起其他名字都很陌生的道术来说,浮梦神光也确实是更容易研究的。

浮梦神光这门道术,总共有十六色,不同的修士能修炼出不同数量的颜色。每多一色,这门道术的威力便强上三倍,等到神通大成,十六色毕齐后,堪称神光浩荡,势不可挡。

当然,道术虽好,你也得有本事学会才行。每个修士在每个境界所能修出的颜色数量都是有极限的。

对于筑基期修士来说,能够修炼出一色神光,便已是碧落宗栽培、自身天资不凡。

而能修炼出两色神光,便足以称得上是天纵奇才、精英中的精英。可以说,如果你能在筑基期修出两色浮梦神光,那么你在所有人眼里便是未来有资格争夺碧落宗真传弟子的备选者了。

程慕颐在前几场比赛里,从来都只显露过两色浮梦神光,虽然有人猜测他已经炼出了第三色,但他一直没露底。

直到他先后撞上顾霓云和霍钟毓这两匹黑马,费尽千辛万苦才终结这两人的连胜,这才在比赛中显露出他隐藏的底牌——他修炼出了第三色浮梦神光。

对于碧落宗来说,筑基期修炼出了第三色浮梦神光意味着什么呢?那就意味着此人天资纵横,哪怕放在整个高手如云天才满地的碧落宗也堪称惊才绝艳!意味着他只要能保持这个势头,那么碧落宗的真传弟子之位就是为他准备的!

哪怕杜兰真再自负,再怎么认为自己对真传之位势在必得,她也很清楚在很多极尘宗的长辈眼里,还远远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程慕颐却做到了。

虽然,杜兰真对此并不怎么看重。

杜兰真看过程慕颐的比赛,认真地研究过这个人的手段。他虽然已经修炼出三色浮梦神光,足以哄得住戡梧界九成九的人,但却并不能让杜兰真的信心有哪怕一星半点的动摇。

在杜兰真看来,程慕颐的三色神光、大易随风虽好,但却稍显博而不精。当然,程慕颐的天资确实极高,他的博而不精已经能够把绝大部分人的“精通”筛落。

但不是杜兰真。

其实真的算起纸面功夫,杜兰真根本远远比不上程慕颐。

真要论起道术,杜兰真其实只会一门秘传大衍神锋,可她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剑修,在剑道上造诣不如真正的剑修。而她最擅长的基础术法以品阶来说显然在道术面前一点排面也没有。

论起法宝,程慕颐有一件“八歧牌”,能够定住他人身形,是非常难得是上品法宝。

而杜兰真手里的要么就是中品、下品法宝,要么就是照日镜这样一出手简直算犯规的极品法宝。

如果这么一分析,杜兰真似乎可以直接认输了。

然而,如果任何事都只是纸上谈兵,比一比谁会得多,谁法宝强,那也不必真刀实枪来一场斗法了。

杜兰真的实力,在于专精。

很多人以为杜兰真不是剑修、也不专研剑道,她的剑道造诣应该是不如很多优秀剑修的。她出手虽然喜欢用胭脂色,但人们惊叹的多半是她的神识和灵力运转速度,并不觉得她在剑道上有什么超乎寻常的造诣。

但实际上,虽然杜兰真也承认自己因为不专研剑道而不如沈淮烟精通此道,但却不是出于这个原因。

她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因为她口中的剑道和他人口中的剑道不是一个概念。

正如当初云石真君指点她修习秘传大衍神锋时所说的那样,剑道其实分为心剑和意剑两种流派。一种是心之所向处处为剑,一种则是以念御剑万念俱锋。

说起来似乎难以理解,其实就是手中有剑无剑的区别。心剑流主张舍剑从心,意剑流则主张唯剑唯我。

明白了这两者的差别,便能理解杜兰真的意思了。

杜兰真所说的“剑道”,指的是戡梧界主流的意剑流,而众人眼里的“剑道”,则是整个包括了心剑和意剑的剑道——虽然后者大多数只知意剑,连心剑为何物都不懂。

杜兰真承认,自己对于戡梧界主流的意剑流了解不深,也就是稍有交手的程度,顶多因为和沈淮烟特别熟,所以比常人多了几分理解罢了。因此,她在沈淮烟面前自甘不如。

然而,真正论起整个剑道,她却是绝不认为自己逊色于谁的。

程慕颐可以同时练两门道术,甚至还把其中一门练到惊世骇俗的地步。

以杜兰真的天资、在极尘宗的地位,难道真的就只能练一门道术吗?

其实,早在杜兰真还窝在海国时,须晨便曾借乐正初之口,问她要不要再学一门道术。

但杜兰真拒绝了。

一来,她离开宗门日久,海国任务也还没个准信,她不想以此给宗门一种这个任务其实很轻松,她还有心思学道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

二来,她在海国翻谅事宗的典籍、炼天冥沙也很不亦乐乎,机会难得,实在不缺宗门的支援。

而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是,杜兰真野心很大。

她不想再多学一门道术,因为她知道再学一门的结果就是两门都不能达到极致。

她追求极致。

杜兰真用秘传大衍神锋用得很顺手,走心剑流也非常有感觉。因此她决定,势必要在这条路上走到极致——就和她的基础法术一样。

她追求着,有朝一日,她能练成四大绝世剑术。

剑气雷音,剑光分化,炼剑成丝,瞬剑术。

而她确信,剑修梦寐以求的境界,对她来说只是目标而已。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与须晨的联系

“来我这里一趟。”

正当杜兰真沉思如何对付程慕颐的时候,卞玉的传音便送入她耳畔。

杜兰真神情微动,身形一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出现在卞玉屋外。

她当然不会贸然闯入元婴真君的屋舍,哪怕有真君召唤。

“须师兄来消息了。”卞玉指了指桌上摆着的香炉。

其实不必卞玉解释,杜兰真一进屋,第一眼便对上烟雾里须晨真君的影像。

“弟子见过师尊。”杜兰真躬身行礼。

须晨平淡地应了一声,然后半点也不耽搁地说道,“既然你注定要去沧溟,那一切都自己安排好。”

杜兰真虽然知道须晨肯定不是特意来说这个的,重点肯定在后面,但还是微微一笑,恭声称谢。不管怎么说,以须晨真君非必要不插手的性格,能提这么一句,已经非常关切了。

“你去了沧溟,为我寻两样东西。”须晨直截了当地说道,“一件叫做虹光仙乳,一件叫做五行真叶,我有大用。”他的吩咐来得理所当然,丝毫不担心杜兰真会拒绝。

而事实上,杜兰真不会拒绝,也没理由、没资格拒绝。

“虹光仙乳其色如虹,只生长在十万年以上的寒潭窑洞之中,伴生有一种唤作白虹蟒的妖兽,灵智不高,以虹光仙乳为食,它的血是很好的灵材,用来炼制丹药非常有效。”

“五行真叶则不是一株植物,而是以五行精气催生而出的。具体生长环境和要求我也不清楚,总之是炼阵、炼器乃至于炼宝的圣物。你去了沧溟界找一找。”

杜兰真一一应下。

“你去了沧溟界,难免势单力孤,宗门鞭长莫及,切忌自以为有所倚仗,狂妄自大!”须晨说完了要求,冷着脸告诫道,“沧溟界传承底蕴皆不及我戡梧,但自有其独到之处,若你自骄自大、不正视对手,未必有回戡梧的一日!”

须晨这个人就是这么个性格,他从来不温言软语,哪怕是对着最得意的收徒乐正初、最关切的弟子温海蓝,他也总是疾言厉色、冷面沉声,似乎从来不知道“亲切”“和蔼”两个词该怎么写。

他的关切也是冷漠的。

但这不代表他的关切就不存在。

杜兰真知道在须晨真君心里,一切都有定数,有时甚至显得漠不关心,因为他的全部心力、全部关切都凝聚在道途上了。

指望须晨真君对你另眼相看、温言软语、亲切温和、好声好气,还不如指望赶紧得道飞升。

但要是说须晨这个师尊还不如没有,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冷漠,是因为他知道宗门给自己弟子的东西便足够他们走下去了。他给予了弟子这个“元婴亲传”的身份,并不希望给他们过多,让他们看不清自己。

如果极尘宗的元婴亲传弟子福利很低、甚至不仅没有还有打压,那么须晨真君绝非现在这样的作态。

须晨真君从来只做他认为对的事、该做的事、必要的事,无论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缺这个。至于那些没有必要的事,他不会费一点心,无论你是否希望他能费心。

就好比须晨真君现在的指点。

杜兰真并不真的自高自大,也并不真的小瞧沧溟界的传承,但须晨真君认为她可能会这样、一个年轻的天才弟子可能会这样,便毫不留情地把话说明白,甚至像是在训斥她。

须晨这样的教徒方式,显然是有点毛病的。然而,你也决不能说他不合格,因为他确实非常尽责。

杜兰真早就习惯了、了解了须晨真君的脾气。

她甚至觉得非常有趣。

她师尊这样教徒的法子,只适合愿意尊师重道、本身聪明玲珑、不怕训斥严责、需要自主独立的弟子。如果是这样的弟子遇上了须晨,那双方几乎可以说是一拍即合,非常合适了。

杜兰真看重结果,并不怎么在意形式。她觉得须晨真君这样就很好。她也不喜欢一个过分关切的师尊碍手碍脚——是的,哪怕是元婴真君插手她自己的事,杜兰真也只能用“碍手碍脚”来形容了。

“弟子明白,多谢师尊指点。”她垂首恭敬地应下。

“你既然要去沧溟,便请你卞师叔再为你传授一门道术——虽然你心气高,想于心剑上走出一条路来,但我做主,先传与你,你稍有涉猎便是,以后爱用不用。”须晨真君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

杜兰真虽然很强势,但面对她师尊,还是要弱气一点的——惹不起。她可有可无地应下了。

“至于你谭苑师叔那里,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以后你们自去了结。”须晨真君继续说道。

这回,杜兰真脸上露出点惊讶来了——谭苑真君在非鹤楼评委会前为她尽力争取,送她回来时又指点她沧溟界的好处,送她沧溟界宝物单子。

杜兰真一开始以为谭苑真君是想让她去沧溟界为他寻宝,可谁知谭苑提都没提这茬。

杜兰真又揣测谭苑真君其实不是希望她做什么,而是希望须晨真君做什么。

然而看须晨真君现在的样子,倒像是——她又猜错了?

杜兰真很清楚须晨的性格,要是谭苑真的以此向须晨提出什么请求或者要求报答,只要要求合理,须晨是一定会为弟子担下的。现在须晨这么说,那就是和谭苑沟通过,确认这事还是着落在她自己身上。

那,杜兰真就是真的不明白谭苑真君到底图什么了。

思来想去……她杜兰真这个人本身好像没什么值得元婴真君另眼相看的吧?

别看杜兰真现在好似在戡梧界名声大噪,其实放在极尘宗里,好多金丹期的师兄师姐也都是这么过来的,虽然近年韬光养晦,但当年声势、甚至于目前声势都未必弱于她。

而这些人也正是争夺真传弟子之位的主力。

这也正是杜兰真虽然对真传志在必得,却永远得费尽心思去谋一个机会的原因——竞争太激烈,对手太强悍,她一个后期直追者,实在不出挑啊!

那么……这样平平无奇的她,到底哪里值得谭苑真君上心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投资

杜兰真这人心眼多,爱打机锋,也不怕别人跟她打机锋。谭苑真君至今没有把事情挑明,她就自己去想,并且还有几分乐在其中。

而当她实在想不通的时候,也能放任自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不是她获利,没道理她自己上赶着。

不过,就在她打算把这问题放在一边的时候,卞玉倒是一句话点醒了她。

“谭苑这是在你身上下本投资呢。”

“投资我?”杜兰真吃了一惊。

她有什么好投资的?

她对于自己能永远走下去这件事深信不疑,甚至到了自负的地步,但这是每个能走远的修士必备的素质——不自负,一个人是没法在面对这条漫长而艰难的路时走下去的。

然而,这自负永远都只是修士对自己的信任,从来无关他人。

这就好比,须晨真君也信自己能永远走下去,卞玉未必信;卞玉也信自己能永远走下去,须晨未必信。

因为无论如何,从理论上来讲、从客观上来分析,这可能确实是太小太小了。

修士永远只能在自己的坚信创造不可能中的可能!

杜兰真信自己绝对能当上真传弟子,可在旁人看来,她比起那些金丹期的师兄师姐就是差了太多。杜兰真信自己能凝婴,可在旁人看来,比她天才得多的人也大有折在这里的。

没道理谭苑真君就这么……分享了她的自负啊?

所有修士都相信自己是璞玉,也必须相信自己是璞玉,但要是别人也信你是璞玉——特别是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这么相信,那你最好得警惕一点了。

“当然是投资你了,否则谭苑为什么对你这么照顾?”卞玉面对她的质疑却好似理所应当,“你以为他开善堂的?”

杜兰真怎么可能这么天真?

但……但这就是没理由啊?让一匹千里马跑千里,自然知道它是良驹。可你只让它走十步,纵比旁的马驹快那么些分毫,又能说明什么呢?

“你这就是太天真了——你以为谭苑只投资你一个人吗?”卞玉笑了起来,神气活现,倒仿佛是抓住了她的把柄,“像你这样的,他当然还会再网络几个,以备后用了!不管你们到底能不能当上真传弟子,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当上了,他就不亏。”

“可……谭苑师叔为何要花功夫笼络可能的真传弟子?真传弟子再厉害,也只是金丹修士啊?”杜兰真虽然算是被说服了,但还是极为不解——真传弟子比起普通金丹弟子来说,权力大很多、地位高很多,这都不假,但放在元婴真君面前,那就真的和普通金丹弟子没太大区别了。

权力再大,大得过元婴真君?

地位再高,高得过元婴真君?

“哎哟,你这丫头这回也够天真哈?”卞玉乐不可支,“真传弟子一个个来历不小,为什么你会觉得元婴真君不需要笼络?你以为元婴真君一句话吩咐下来,真传弟子就得从命?人家个个都有正经师尊,哪个不是元婴真君,非得听不相干的颐指气使?”

杜兰真竟一时哑然。

不错,虽然宗门并没有对真传弟子出身做出限制,但受限于资质、培养,十名真传弟子里,能有一个金丹修士的弟子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没师尊那倒不可能,因为所有筑基修士都可以拜师金丹。

当然,宗门为了显示公平,不让普通弟子寒心,遇到候选人里有金丹门下弟子的情况,也会考虑稍微拉一把,如果不分伯仲,会优先考虑金丹门下的那个。

这也算是真传弟子的结构平衡之举吧。

情况到了这个地步,也就知道真传弟子多半出身有多不凡了。要是非师尊的元婴真君要求他们去办什么私事、或者在某事里帮忙,若不给报酬,那就是在做梦。

“谭苑刚刚凝婴没几年,他门下的弟子也就那么回事——我们这种人,元婴前收的徒弟都不会花太大功夫。总之,谭苑要是指望自家弟子成什么事,那得赶紧再收那么十来个认真培养个一百年才有可能。”卞玉笃定地说道,“而他要是想培养一个能做真传的弟子,那就更是只能看老天给不给面子了。”

真传之位,总共只有十个,祁玉宇闭关凝婴,这个位子就算是空出来一半了。

无数天才弟子对这个半空着的位置虎视眈眈,只等着祁玉宇晋升元婴后一哄而上,杀个头破血流。

这个“杀”,可能要杀上几十年。

杜兰真这种奋起直追的,都已经显得太晚了,谭苑现在收徒培养,黄花菜都凉了。

要知道,真传弟子这位置坐上去一占就是一两百年是很正常的。

“本来,谭苑也不必这么着急,我们所有人刚凝婴之后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只不过是体验一下刚凝婴的必经之路罢了。”卞玉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不过,他可等不了下一个真传之位空出来。”

杜兰真恍然大悟。

按正常情况来说,谭苑真君蛰伏一两百年根本无关紧要,他还这么年轻、积累不足,在前辈面前弱势几年没什么大不了。

然而,他好巧不巧赶上了清源揽胜天君升格戡梧界的这个时机!

“少则五十年,多则一百年,这大戏就要正式开始了。”卞玉轻声说道。

谭苑真君很幸运,在这个关键时机晋升元婴,有资格在这场盛事里捞一笔好处。

但他也很不幸,因为他还太年轻、凝婴还太短暂,没有其他前辈积累深厚,底蕴跟不上野心。

“虽然这是件关乎戡梧界的大事,但在前半场,我们这些人,是不会亲自下场的,你明白吗?”卞玉露出一个沉静的、微妙的笑容来,她凝望着杜兰真的眼睛,慢慢地说道。

元婴真君不下场,下场的是谁呢?

除了金丹弟子,还有谁呢?

而金丹之中,谁又比得上实力、声望、功绩、权力、前途、背景都超然拔萃的真传弟子呢?

谭苑想投资出一个真传弟子,愿意花本钱,这再合理不过。

杜兰真露出一点恍然,然后微微一笑,“师叔同我说这些,看来是也想投资我了。”

大道自当争锋,仙路不必同行

首先,今天爆更,我尽量把程慕颐给送走√

以下是标题相关。

本文女主不谈恋爱,无cp,没有永远可以压着她的角色,她会成为最强者。

女主长的很好看,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但我不喜欢靠感情获得别人的信任和帮助,也不认为这种行为是强者。我也不喜欢因为爱情而将另一个人置于自己之上的角色,我觉得这种人走不远,绝不会喜欢他们到要女主女票一遍的地步。

所以,不必担心女主一路上征服了各色强大男人而成功。除了封轶那段剧情我没法改之外,就算有人喜欢女主,女主也绝不会动心,并且不会处于弱势,不会因此有憋屈剧情。而如果真的有人喜欢女主,那他利用女主、女主利用他、他为了成道杀女主、女主为了成道杀他,都会是毫不犹豫的。如果后期需要安排也许会写这么一个男角色,但目前没这个打算。

至于死缠烂打的牛皮糖,我自己看文的时候就想拍死,更不会写。如果真有这种角色,女主会亲手解决的。

大道自当争锋,仙路不必同行。

这是我写无男主的初衷。

然而,作为无男主吧12级黄牌,我早知道吧友要求多要求高,我自己也很挑剔,所以已经尽量搞清楚雷点、努力避免,但万万没想到“描写女主长得好看”这件事居然值得专门排雷劝退,如果说这是个人喜好也罢了,但居然还会被认为不配修仙???那你给我找一篇配修仙的文出来,真要挑毛病我难道还不会?

害,写文前总觉得作者玻璃心,写文后发现自己也玻璃心。我这心碎了一地,自觉文笔烂觉悟低玛丽苏,不配拿“无男主”宣传自己,也不该走这个捷径,遂删掉简介里这三个字。

但这文还是没有男主、不谈恋爱、永远单身,纯粹是因为我发现“无男主”三个字要求的不只是没有男主,还要求不男尊女卑、有优秀女配、文笔好套路新,而且连描写长相也不行,稍有不满足,这文就不配修仙了,比言情文还罪大恶极。

女主长得漂亮就意味着这文要靠男人上位、男配环绕了?女主修仙,我又不修仙,我喜欢漂亮的,你不喜欢那别看啊?有本事自己写,我不讳言我自己就是看不惯女频修仙才自己动笔的。你要是写得好我这人捧钱场可起劲了。阴阳怪气的,好像我欠谁一篇为他定做的文一样?互相尊重了解一下?

我这号快升高v了,在起点花的比赚的多,我除了乖乖打钱,从来不敢指手画脚,更不会因为喜好劝退别人,因为我知道这是别人的心血,不喜欢起码要尊重。

不喜欢就不喜欢,还得吐槽排雷劝退一下,好像我赚大了无男主读者的钱。每天追定20出头,纯粹为爱发电的人不需要你夸,起码别怼我啊?否则我换个文风跑去写男频脑洞文它不香吗?

对这种人我就一句话,加油,会有越来越多的大大因为你这样理智毒舌、吐槽劝退、胡乱揣测的读者,不要钱不要夸毅然跳坑无男主的!

嗯,生气归生气,按进度3月女主本该结丹了,现在却遥遥无期,我得爆更赶上。

第三百九十九章 杜兰真VS程慕颐1

三十二进十六的比赛分在了三天,每天五到六场,由评委会的元婴真君分几波亲自督赛。

杜兰真和程慕颐的比赛不幸排在第一天——或者从说早点比完早点准备下一场的角度来说,这也是幸事。

而作为三十二进十六场里少有的极具看点的比赛,杜兰真和程慕颐的这场比赛吸引了大量且高质量的观众——高质量体现在什么方面呢?

所有进入决赛、比赛时间和他们不冲突的选手都提前到场占座了。

杜兰真来得比这群人可晚得多了。

她出现在非鹤楼前的赛场时,望见人山人海的观众磕着瓜子等比赛开始,竟然产生了一种极其荒谬的喜感——她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谁的比赛?为什么一个个比她还积极得多?

还有那些嗑瓜子、脸上欢笑洋溢、好似出来郊游看耍猴的,她才不信这群人明后天就要比赛,现在心里没点忐忑!明天等着她去看戏吧!

杜兰真已经想好了,明天去看比赛的时候,带上一个储物袋,里面装满瓜子,见了人就塞两把,势必报这一瓜之仇!

她心里想着这样的歪主意,却不妨碍她云淡风轻地足底踏风,飘飘然如有风波相送,姿态优雅地登上赛台。

程慕颐已经等在赛台旁了,只不过并没有率先登场独自迎接万众瞩目。现在杜兰真出现,他便也身形一闪,转瞬登上了赛台。

论起速度和诡异,当然是程慕颐的身法更胜一筹,杜兰真这慢悠悠的腾飞在斗法时简直就像是移动的靶子。

然而,修炼到了筑基这个地步,这么短的距离,大家谁还不是一个闪身就能上去了?顶多程慕颐的身法高明,比别人快那么一点,但在这样的短途里也快得有限。

因此,程慕颐这无声无息的消失与出现,竟似明珠暗投,没有引起一点在意。

反而是杜兰真乘风而来,不仅姿态优雅如神妃仙子,而且灵力浑然一体,毫无外露。大家按照秩序排好,会自然地为她留出一块进场的空地,这通道不宽,也就半丈宽。她从这通道里飞过,离人群离得这么近,却没有一个人感受到她身侧有哪怕一星半点的灵力交换、更不必说灵力溢出了。

这样既姿态从容,又尽显底蕴的进场方式,为她在比赛开始前就赢得了阵阵喝彩,一时间声势大振得好像是来指点程慕颐如何斗法的。

程慕颐在这与他无关的热闹里平淡地登台了,就好像话本主角面前的某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然而,他的姿态却堪称风度翩翩,甚至还有功夫朝杜兰真露出一个风仪俱佳的笑容,“杜道友,今日便要领教道友高招了。”

杜兰真对程慕颐感官一般,总觉得这个人小心思特别多,利用别人利用得可顺手。但她很少因为喜好对人冷脸相待,反而朝程慕颐露出一个同样风姿优雅的平和笑容来,“我也非常好奇道友的神通手段,还请道友不吝赐教。”

两人不太熟,随便客套两句就够了。

“你们准备好了吗?”本场评委有两位,唐玉先和庾姗。他们两人都和参赛者没有直接关系,并非同一宗门,又都是六大宗门的元婴真君,以此确保比赛的公平。

杜兰真和程慕颐纷纷向两位评委回以肯定的答复。

“那么,现在开始。”唐玉先简短地宣布道。

没有任何强调,没有任何铺垫,比赛就这么突兀地开始了。

这让场上和和气气的两个人一时没有立刻动手。

杜兰真是必须得维持她高修为的风度,一宣布开始就动手,有点太弱气了——在她心里,程慕颐还不值得她这么没风度。

“那么,杜道友,咱们这就开始吧?”程慕颐又一次和她确认,姿态平和得仿佛真的只是普通切磋。他堪称彬彬有礼地慢慢说道,“还请道友——”

他说到这里,场上气息却忽的一变,似有兵戈无限由四面八方而来。

杜兰真的身侧,忽有数道比纸薄、比剑锐的风刃自四面八方而来,一瞬间,带着晚秋的萧肃之气,仿佛要凋敝所有生机,朝她席卷而来。

杜兰真在海国时,曾直面夏华容的威势,当时她觉得其气息如涛涛巨浪漫卷而来,若不是有应致远的玉佩傍身,几乎要把她掀翻撕碎,化作海浪里最不起眼的一点杂质。

然而,程慕颐平时看着文质彬彬、如公子王孙般温润优雅,一出手,却远远胜过夏华容!

他一出手,狂暴得像是怒海狂澜,但在这狂暴之下,是如渊如峰的深沉。海浪总有穷竭之时,而怒海却永不止息!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杜兰真几觉汗毛耸立,仿佛无数刀兵相对,直贴着她的肌肤向内,欲将她一把分为碎片!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一运神识,一道绯色华光便飞跃而出,化为长虹,在她周身轻轻一旋,与那风刀霜刃撞在一起。

“叮——”一声短促的长鸣如雏鸟开啼,带着嗡嗡的回震,几乎如古钟清音一样,在整个非鹤楼前的空地上回响。

如果竭尽全力去分辨,大概能分辨出这短促的长鸣其实不是一声,而是九声。

然而,这九声的每一声都太过紧促、也太过紧凑,以至于哪怕是筑基修士用尽全部心神去分辨,也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其中的差异,却不可能在那一刹那反应过来这是九声。

随着这声清音,那突兀而来的风刃也突兀散去,就如同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在空气里。

“这是……一下子就把大易随风给击散了?”观众窃窃私语。

这是两人的交手实在太快,杜兰真一刀击散了九道风刃,速度之快,竟并为了一声!

程慕颐神色平淡,似乎早有预料,他反手一挥,风刃再次凭空而起,整个过程快得简直和杜兰真的一刀是同步发生的!

而这一次,朝杜兰真飞去的风刃足足有二十七道,每一道都比之前的九道要强上三倍!

第四百章 杜兰真VS程慕颐2

对于寻常修炼大易随风神录的筑基修士来说,一次生出三道风刃算是比较普遍的情况。

然而程慕颐一出手,便是九道,杜兰真一刀打散,反手再来,朝着杜兰真飞去的风刃数量,竟达到了二十七道!

其实,这对于所有观众、评委,甚至于他的对手来说,这都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程慕颐就是很天才,否则不可能走到这一步。况且,他在之前的八连胜里,被逼出的手段还不止这些呢。

杜兰真招招手,胭脂色便故技重施,在她周身画出一道绯色圆环,将她整个人护在其中。

叮叮当当里,那一道绯色流光几乎化为一道绯色光幕,将杜兰真整个人都罩在其中。

而杜兰真就仪态万方地端立在这绯色的光幕之下。在这光幕的遮掩下,她的神情若隐若现,众人看不太清楚,又忍不住想去探究她的神情。

而看久了,就会发现她眉目含笑,一派温婉,仿佛并不在风刀霜剑的夹击里,而是小楼听春雨,深巷卖杏花。

她的姿态太过怡然,竟给人一种她并非和人斗法,而是同人赏一场风雨如晦。

她的眼神隐在刀光里,辨不清晰,却反而像是眼里有光,永不熄灭。

她是风雨中不灭的灯光。

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程慕颐皱了皱眉。他本以为这样虽然绝不至于让杜兰真乱了手脚,但起码应该能让她稍微有点动静——起码不要像现在这样始终站在原地,动都不动一下!

那二十七道风刃先后轻颤了一下,纷纷一转,化为三道风刃,竟似又从原先的风刃中生出力量,以暴风骤雨般的气概朝杜兰真卷去!

仿佛是忍耐许久一般,笼罩着杜兰真的绯色光幕在这些风刃开始轻颤、一分为三的那一瞬间蓦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八十一道细若游丝、轻若柳絮的绯色流光!

这八十一道流光如神女手里的银针穿丝一般,秩序井然地交替而飞,织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朝那八十一道风刃罩去。

“叮叮叮叮叮叮……”

一瞬间,几乎要从那绯色之网里冒出火光来一般,无数入耳几乎让人神志不清的激烈撞击声不绝于耳,竟形成了声势浩大的声潮,一波又一波在整片场地上反复回荡。

“这丫头的神识挺强啊?”唐玉先轻声说道,“这碧落宗的小子算是遇到克星了。”

庾姗轻轻点点头,算是认同唐玉先的话。

程慕颐的神识也很强。

他能够在筑基阶段以大易随风神录同时召出八十一道风刃,并且真正做到每一道都由心念而动,除了他天赋惊人、对道术理解很强之外,显然还需要他雄厚的灵力、强大的神识支持。

事实上,程慕颐能在筑基期召出远超常人数量的风刃,意味着他的神识也会远远超过普通修士。虽然没有像风刃倍数比那样到普通修士二十七倍的强度,但说他的神识是寻常修士的七八倍是绝对没问题的。

然而,杜兰真在这样的攻势下,竟还显得游刃有余!众所周知,防御总比进攻困难。想要在别人的全力攻击下纯粹防御得游刃有余、毫无狼狈慌乱,那起码得比对手的神识强上三分!

“这小丫头要是去了沧溟,对她来说,说不定还真能是个大大的机会。”唐玉先饶有兴趣地说道。

庾姗只是淡淡地听着,并不与他讨论。

唐玉先一腔讨论的得不到满足,只能满怀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正想再说什么,场上却蓦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似乎是不堪这样的焦灼,杜兰真微垂的脸蓦然抬起,半仰着望向半空中那绯红游丝里如滚珠乱跳的风刃。

八十一道绯红流光在同一刹那,从那游丝网里蓦然抽身,仿佛八十一道流星划过长空,每一道流光都正击中一道风刃!

那细弱的仿佛游丝飞絮的流光,那轻软得仿佛绣线青丝的流光,迎上那看上去锐利到极致、冷硬到极致的风刃,仿佛亲自将自己送入刀下,只等着被那利器齐齐斩断。

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地望着这绯红的游丝靠近风刃——这本该是一瞬间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所有人眼里竟仿佛有十年那样漫长!

仿佛乳燕投林,又仿佛飞蛾扑火,绯红流光投向那风刃,外形上那极强的反差几乎让人不忍去看它们相触的那一刻。

流光一闪而过,就仿佛流星一瞬而逝,无论是台下被保护在阵法外的观众,还是台上的杜兰真,眼前都蓦然一清!

几乎是无声无息的,仅仅在那相触的短暂的一刹那,那气势汹汹、仿佛能够切断一切坚固之物风刃便蓦然消失了!

八十一道风刃,在同一时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一切平静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也许不该用平静来形容现在的场景。

因为就在那绯红流光无声无息地瞬间打散同等数量的风刃的同时,程慕颐忽觉遍体生寒!

他几乎维持不住风度,猛地超前飞身扑去,那几乎让他心里发凉的感觉,最终化为如芒在背,仿佛有刀在他背后剐了一下。

“那是什么?”阵法外,观众蓦然惊呼了起来。

他们像是在惊呼让程慕颐维持不住风度的东西,却更像是在惊呼那好似声势不大的绯红流光。

这一击建功的八十一道绯红流光,在半空中一旋,将投入杜兰真的手中时,竟已化为一道,待落到她手里,便就是一把外形精巧的修眉刀了。

“剑光分化?”观众里,有人在惊骇至极下,发出了明知绝不可能,却不得不发的惊恐之声。

杜兰真这一手,难道是四大绝世剑术中的剑光分化?

那不是……天资纵横的金丹剑修才有可能练成的绝世剑术吗?她一个筑基法修……怎么可能?

“不是剑光分化,就是她神识太强了,已经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实际上还是一道流光,只不过太快!快到欺骗了所有人的眼睛。”唐玉先摇摇头,“刚才还说她的神识比程慕颐强三分,现在看来,她不仅能在短时间内找出所有风刃的破绽,并在一瞬间内连续击中破绽、将所有风刃一举击溃、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剑光分化,还能在程慕颐身后再做布置、直到势发才被发现——这起码比程慕颐的神识强上一辈!”

庾姗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说话。她又不是金丹菜鸡,跟她解说这么详细干嘛?

唐玉先很无辜,唐玉先很茫然……他只是想随便聊一聊这些小辈的斗法打发一下时间而已……



第四百零一章 杜兰真VS程慕颐3

让程慕颐突然奔走避闪的,是杜兰真早就准备好的法术——在程慕颐暴起伤人之前,对她用废话转移注意的时候,她就布置下了。

她哪有那么风度翩翩,真的等人家出手?

你不上我上,你上我也上。

之所以到了这个时机才动手,主要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程慕颐这个人还是挺强的,远远不是她可以随手打发的角色。杜兰真虽然把他的三门道术贬为博而不精,实际上一点都没有小瞧他的威力。

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出破绽,一击而溃,需要的不仅仅是三分运气、七分实力,还要十分眼光!

杜兰真的神识并没有唐玉先所想的那么强——她的神识比程慕颐强三分已经是极限了。她能做到这一切,是因为她的灵力运转速度远超常人。

无论你是什么灵根,绝大多数人的灵力运转速度都是差不多的,少有的比别人快的,便能被称为天赋异禀。

杜兰真并不天赋异禀,但她阴差阳错、歪打正着,就是比别人灵力运转速度快得多。

大概快三到四倍那么多。

神识和灵力运转速度两方面的优势叠加在一起,便足以实现让人瞠目结舌的成就了。

之前,杜兰真在程慕颐的攻势下只守不攻,这回局势反转,变成了程慕颐在杜兰真的攻势下只躲不攻了。

杜兰真手指连连掐起法诀,十指翻飞得像朵时开时拢的花,一般来说,她已经不必掐手诀施法了。但对手是程慕颐,她必须谨慎。

程慕颐虽然四下游走,但看得出除了最初稍显狼狈之外,便隐隐约约有些回转,似乎将要游刃有余。

杜兰真手一摇,数道冰锥便如雨打芭蕉,朝程慕颐飞去。

程慕颐身前风刃一闪而过,与这冰锥同时消失。

趁着这个空档,他蓦然伸出手来,朝杜兰真的方向轻轻一点,“定!”

随着他一声落下,杜兰真周身忽的浮现出八面巴掌大的玉牌来,绕着她滴溜溜地转。

而杜兰真的身形也在一瞬间僵住了,连手里法诀都停下了。

这是程慕颐手里的上品法宝,八歧牌!

程慕颐绝没有哪怕一星半点轻视杜兰真的意思,更不敢有哪怕一星半点的轻视——真正论起修为,杜兰真还要胜过他,程慕颐怎么会轻视她?

只看杜兰真一举击溃程慕颐的风刃,虽说大部分要归功于她眼光毒辣,可难道没有一两分原因在于她修为比程慕颐高、灵力比程慕颐强?

相比起杜兰真,其实程慕颐对这场比赛更如临大敌,也更紧张。

因此,八歧牌定住杜兰真身形的那一刹那,青、紫、金三色灵光在她头顶上方,朝她当头刷下!

这灵光,绚烂胜过雨后彩虹、炽烈胜过白日天光、绮丽胜过黄昏晚霞、高华胜过幽夜月色,美得不可方物,几乎让人目眩神迷。

这就是碧落宗最名震四方、成为门面的道术,浮梦神光!

程慕颐再也没有什么小心试探,象征着他绝世天才身份的、本不该出现在筑基修士手下的三色神光,一股脑地朝杜兰真刷去。

他再不去一步步探索杜兰真的极限和底牌,不再试图逼出她的极限。上一波对抗后,他知道,这很无谓。因此,他一旦出手,就是为了淘汰她!

这灵光就这么坦荡荡地朝杜兰真当头刷下,将她的脸庞映出十分光彩,似乎美人死前堪配这样的艳丽。

在程慕颐的揣测里,杜兰真肯定不会死,评委会会出手救下她的。但那也就意味着她输了。

然而,几乎是毫无迟滞的,浮梦神光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平平淡淡地在杜兰真的脸上、身上、脚下照过,仿佛真的只是三道普普通通的光。

——没有真君出手,没有美人香消,也没有观众震恐。

他的浮梦神光,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从杜兰真身上照了过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然,程慕颐不是这么想的,到底有没有打到人,他这个施法者心里肯定有数。

而就在此时,他忽然自心底最深处突兀地涌起一股恐惧感——那是走兔被猎鹰盯上的、本能的恐惧!

他想躲,他用尽了全力去躲!程慕颐可以发誓他的速度比他的极限还要再快三分!

但,即使如此,他这个人比起这种突兀的恐惧感,竟显得如此地笨拙,笨拙得可笑。

几乎与他同时飞出的,是一道巨大的风刃,以比他更快的速度,就要撞在他的背上。

在风刃即将撞上他的背时,一道明黄流光忽的一闪而过,正撞在那巨大的风刃上,使得它撞击的速度和力道稍稍减弱。

但这风刃还是执着地、坚定地、不改方向地、重重地撞在了程慕颐的背上!

“噗——”程慕颐向前摔出几步,口里喷出血来,跌跌撞撞走了两步才站稳。

而他的背后,那看得出来品阶不凡的锦衣华服,此时已经裂开一道一尺长的口子,露出里面血肉模糊、几乎可以见骨的伤口。

“那是什么啊?”观众中,再次发出不明所以、只知其厉的惊叹。

“那不是程慕颐的大易随风吗?怎么和他的浮梦神光对上了?”

“程慕颐这家伙居然还有第四色浮梦神光?!”

“那不是程慕颐的大易随风!那是杜兰真的!”

什么?那风刃是杜兰真的?

虽然事实摆在眼前,但这件事也足够让人难以置信!突兀地出现在程慕颐身后的风刃、将程慕颐打伤的风刃,居然是杜兰真的法术!

换句话说,杜兰真在精通大易随风神录、玩弄风法的行家程慕颐面前,狠狠地班门弄斧了一般——而且还真的成功把“鲁班”羞辱了一遍。

“杜兰真基础法术本来就堪称金丹以下无敌手,能把程慕颐打成这样很正常。程慕颐的大易随风神录虽然不凡,但他自己却远远没有到无敌的地步。”沈淮烟淡然自若、甚至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程慕颐居然还有第四色浮梦神光啊?”

“更重要的是,他这底牌刚一出手就被怼回去了,一点排面也没有——本来就比杜兰真修为低,现在还受了伤。接下来,他是真的不好办了。”

第四百零二章 杜兰真VS程慕颐4

如果程慕颐有心思去听台下的讨论,那他一定会有一个非常非常困惑不解的问题——为什么这些观众都不去疑惑杜兰真在浮梦神光下毫发无损这件事?

这就是他现在非常非常困惑不解的问题——是杜兰真不正常,还是这个世界出了什么问题?

不可能有筑基修士在他的浮梦神光下毫发无损——就算是金丹真人,猝不及防之下也得受伤!

然而,看杜兰真那副神态自若的样子,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就好像……好像程慕颐给她变了个戏法!

而在观众的眼里,事情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在他们眼里,八歧牌定住的那一小块范围里,杜兰真正贴着浮梦神光站立不动,泰然自若、安安稳稳得仿佛她早已算好了这浮梦神光会于她擦身而过。

在观众眼里,程慕颐的浮梦神光是被杜兰真避开了的。

杜兰真这种举重若轻、连多一步都不愿意退偏偏真的正好避开浮梦神光的姿态,除了让人觉得她太嚣张之外,也赢得了绝大多数人的敬畏——程慕颐这样不世出的、当世仅有的一个筑基期就能使四色浮梦神光的天才,在她眼里竟然像是掌中之物一样容易控制吗?

而真正的事实,其实和他们想的都不一样。

杜兰真早在比赛开始之前、研究程慕颐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怎么以最小的代价对付这个人。

她不想受伤,起码不能受太严重的伤,这会妨碍她的登顶之路。

因此,她这局的重点不在于力,而在于巧。

其实,从最开始算起,杜兰真若是想强势,哪还有程慕颐的暴风骤雨、疯狂打压?她要是从一开始就选择硬碰硬,那程慕颐的大易随风神录再强,在杜兰真面前也只能称弟。

这不是程慕颐太弱——任何一个能使出同辈修士二十多倍威力道术的修士都不可能和“弱”这个字沾上哪怕一点边。

杜兰真可以很客观地说,程慕颐非常强,他要不是在这一场撞见了她,还是有资格拿前五的。

是杜兰真太强了。

她不屑程慕颐的手段,批他为博而不精,正在于她有这个不屑一顾的本事。

她比谁都知道自己要走什么路,比谁都早开始走自己的路,比谁都知道该怎么走。哪怕中间或有歧途,但却从来没有走错过方向。

杜兰真从来不缺灵药、宝物,她想要夯实基础、打足底蕴时,从来没有发愁过没有灵石这种事。

甚至于,她的运气胜过和她同等条件的人——除了很短暂的一小段时光之外,她不仅不缺灵石,而且很富裕。

她在海国的时候扮演方雅澜,为了获得情报、笼络人心,拿着应致远给的灵石勇做散财童子。对这群敌人都那么大方,难道她还会苛待自己?她有宗门大量供给,在不过分的情况下便利一下自己,也是宗门默许的。

除了舍得花钱,她还极度自律。炼气期的时候江师叔教过许多蕴养灵力、神识的小技巧,明明仅对炼气期修士有比较好的效果,按理说她筑基后便无用了。

但杜兰真考虑到聊胜于无,有效果就是赚,硬生生坚持了几十年,至今没断。

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变强的机会。她也有资本把握每一个机会。

因此,无论是谁,论起底蕴深厚,都绝比不上杜兰真。

更别提程慕颐比她还弱一个小境界了。

而实力这么强、性格这么强势的她,为什么一开始却自甘弱势,不和程慕颐正面刚呢?

因为她还得保留实力去争第一,不打算在这局浪费实力。

她既然打算用巧,首先得知道程慕颐这人的套路。

诚然,修士斗法如天马行空,全靠临时反应,但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习惯的。

程慕颐就很喜欢玩八歧牌定身形、浮梦神光当头照的套路。

而且,他很信任自己的套路。

或者换个更准确的说法,他信任自己的浮梦神光,信任自己的八歧牌,更信任自己的感觉。

杜兰真要的就是他的这股信任。

程慕颐在她的基础法术下狼狈窜逃,却没一会儿又显得游刃有余了,难道是她太弱了?

并不是。

而是杜兰真放了一点水——真的只有一点,多了她也兜不住。

与其说她给了程慕颐一个用套路的机会,倒不如说她诱导程慕颐用套路。这次如果没成,下次她还是会这么诱导的。

而程慕颐真的如她所愿时,杜兰真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程慕颐眼里的她位置不对的原因,和当初沈淮烟在茶楼里试探她却走偏的原因是一模一样的。

杜兰真利用阵法迷惑了程慕颐的感官。

当然,这事情没这么简单。自己的法宝到底有没有困住人,程慕颐不可能不清楚。如果杜兰真真的一瞬间闪出了八歧牌的控制范围,那程慕颐立刻就会反应过来。

因此,杜兰真是真的被八歧牌定住了,是真的动不了。她只是在八歧牌出现的一瞬间闪出了一段距离,恰恰避开了浮梦神光而已。

程慕颐对自己的套路太自信了,他对自己的道术太自信了。他大概从没考虑过会有人会把他最强的底牌当弱点。

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八歧牌出现定住杜兰真、浮梦神光没打中她、风刃出现、第四色出现护卫主人、风刃被阻却仍打伤了程慕颐,这事情快得几乎超出想象。

而下一刻,杜兰真破开八歧牌的禁制,飞身而起。

而也几乎就是在同一刻,程慕颐明明受伤,却以从未展现过的决绝、疯狂的姿态,朝杜兰真飞身而来!

他的手里蓦然出现了一把剑。

这把剑平平无奇,仿佛只是一把普通的法宝,灵光也普通得让人忽视。

但当这把剑被他握在手中时,却蓦然绽放出昭如日月的光彩来!

这把剑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

这是程慕颐所隐藏是第三门道术,在此之前,他从未在人前显露过。除了他的师尊,谁都不知道他竟然会这门道术!

蚕心剑。

春蚕吐尽一生丝的蚕。



第四百零三章 杜兰真VS程慕颐5

所谓春蚕到死丝方尽,蚕心剑就是这样一门燃尽一切生机的道术。

无论修士的状态到底如何,他在施展这门道术的时候都能瞬间爆发出目前状态三倍的实力!

而等到这门道术的效果过去之后施展者便会陷入极度虚弱的状态,别说再战了,他短时间内还能不能站起来都是个问题。

也就是说,杜兰真只要扛过这一波,程慕颐就等于输了。

“现在就看这小丫头能不能在蚕心剑锋芒最盛的时候顶住了。只要撑住这一波,她这场就稳了。”唐玉先笑道,“说起来,这碧落宗的小子还挺决绝。”

程慕颐决绝?

是的。

在这时候毅然决然地施展蚕心剑,就是决绝!

他虽然受了伤,但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他想拖下去,那是绝对可以的。如果他沉得住,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在这种劣势下翻盘。

然而,后一种可能并不大,甚至可以称得上希望渺茫。

渺茫到谁要是奔着这种可能去,几乎能称得上是奢望。

但,程慕颐并不是一点牌面也没有、必须得放手一搏。他虽然不太可能等到绝地反击的机会,但起码还能和杜兰真有来有往地打上很久。

换作别的任何一个人,都有理由选择不用蚕心剑。此时用蚕心剑不胜则立刻败,不用蚕心剑却可以等一个翻盘机会——虽然渺茫,但它确实存在不是吗?

换个说法,蚕心剑随时都可以用,何必在还没山穷水尽的时候用呢?程慕颐的情况虽然不太好,但也没差劲到只能放手一搏啊?

可程慕颐就是用了。

如此决绝、如此毫不犹豫、如此誓不回头。

“他是对的。”严青衣望着台上的人,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很小,本应被淹没在赛台下的嘈杂里。但他的声音冷冷的,极具个人特色,就好像玉珠打在冰面上,让人忍不住忽视这嘈杂之音,去注意他的话语。

站在他旁边的人听见了,便纷纷好奇地偏过头来。

“是该这么做的。”

严青衣回过头,说话的是沈淮烟。他和这个人不熟,但对她印象还挺深刻的,不仅仅是因为她很强,还因为严青衣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和他目的相同的人!

他们来非鹤楼不是为了扬名的,而是为了与强者一战的。

当然,如果沈淮烟实力不强,那即使她和严青衣目的相同,严青衣也不会去留意她。

“如果不这么做,程慕颐就一点胜利的可能也没有了。”沈淮烟随口说道。

附近听到她这话的人,不由纷纷露出疑惑之色来,不太明白她和严青衣到底为什么这么说。

“本来程慕颐和杜兰真就是四六开的局面,现在还受了伤,再拖下去他哪还有成功的可能?到时候他就算想用蚕心剑也来不及了。”

蚕心剑的威力与修士的自身状态息息相关。程慕颐若是现在放手一搏,有可能凭借这门道术击败杜兰真。如果他心存侥幸去等那个渺茫的机会,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状态越来越差却等不到机会,到时候就算他使用蚕心剑,也不足以击败杜兰真了。

所谓的渺茫但存在的希望,需要寄托在杜兰真的失误上。

把希望寄托在对手身上?

程慕颐永远不会这么天真!放手一搏的胜面,远胜过那个渺茫的可能!

何况,他自有他的骄傲。

不干不脆、犹犹豫豫、优柔寡断,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宁愿用尽手段、败得彻彻底底轰轰烈烈,也不愿意为了一点侥幸,败在“不敢”两个字上!

而他选择的这个时机,也正是使用蚕心剑最好的时机!

杜兰真刚刚脱困,正是力将尽未尽、来不及新生转寰之时。在这个时候用最强的手段,本身是最好的机会!

“只要能避开锋芒,尽力支持,那她就稳稳……”唐玉先还在那里点评,话说到一半,忽然望见杜兰真极速飞起的身形忽然如鹞鹰被射中一般猛地朝地上坠去,引起一阵惊呼!

下一刻,她又蓦然腾空而起,带着比之前快了数倍、强势了数倍的气势朝程慕颐飞去。

她看似什么都没有准备,但手里紧紧攥着的胭脂色便已经说明了一切——她这是打算和程慕颐硬碰硬!

“这……杜兰真怎么搞的?她是不知道蚕心剑这门道术?也不对啊?就是不知道蚕心剑,难道她一点常识也没有吗?程慕颐状态变差了,攻势却反而强了几倍,她就不觉得奇怪吗?这……拿个猪脑子都能猜得出这是盛极而衰、不能长久的啊?”唐玉先恨铁不成钢,“避其锋芒啊!”

杜兰真不知道蚕心剑吗?

蚕心剑的名头不响亮,至少比起浮梦神光来说一点也不响亮。说起来,台下观众这么多,知道这门道术的却并不多。

但杜兰真偏偏知道它。这倒也不是她运气特别好,这得解释为她准备充足。在非鹤楼比赛之前,她认真研究过历届非鹤楼夺牌的经典斗法。或许每个人的手段各不相同,但同出一宗的修士手段总有重合之处。

以前的比赛里有人用过蚕心剑,因此杜兰真知道这门道术。

她知道自己如果避其锋芒,程慕颐不击自溃,她将赢得轻而易举、毫发无伤。

但她不打算退。

她既要毫发无损,也要堂堂正正、正面击溃程慕颐。

势不可挡?

等对手盛极而衰确实很稳,但她偏要在他锋芒最盛、并未转衰的时候击败他!

因为她不仅要拿第一,还要拿得理所当然、无可争议!

她要别人提到这届非鹤楼最强者的时候,想不起其他任何人的名字。她要别人讨论起她的胜利的时候,没有任何质疑。

不要运气好,不要对手弱,不要捡便宜,不要对方有失误。

对手越强、越理智、状态越好、运气越佳,她越高兴!

所以,她不避、不退、不等锋芒盛极而衰,她就是要在程慕颐最强的时候击败他!

她连转衰的机会都不会给他!

否则,她赢也赢得不满意!

第四百零四章 四象楼集锦

对于所有非鹤楼夺牌的参赛者来说,四象楼更像是一处与他们无关的热闹。

如果你走进四象楼,见到悬在半空的一个个影像,看到参赛者们脚踏青云、仙气环绕的样子,再看看蜂拥在前台、要么讨论要么砸钱的修士们,就会感受到一股有点荒谬的喧嚣。

这些修士对于自己押注的选手的输赢,也许比这些选手自己看得还重。

但最有趣的是,假使被押注的选手站在他们面前,这些修士也并不一定在乎。

有人走进四象楼。

他不是那种存在感很强的人,几乎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他只是悠然地在一层漫步着,没有一点参与喧嚣的打算。

当他路过顾霓云的影像时,他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凝视着这影像。

从前,非鹤楼一层有很多很多影像,他们都保持在一个高度。随着比赛进度的推进,他们逐渐拉开了差距。

最高处的影像一共有十六个,这其中的每一个都脚踏万千青云,身披无穷金丝,灿若神明,显得强大而威严。

这就是新一届的天元十六子,戡梧界当代最杰出的天才。

每个人的影像下面都有一段较小的影像来展示他们最辉煌的一段表现,那是他们在刚刚结束的一场比赛中的表现。这是四象楼为这场比赛挑选出来的集锦,向所有人展示他们的辉煌。

在顾霓云的辉煌片段里,她和对手有一段短暂的对峙。她凝望着她的对手,眼神复杂。

这个看影像的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不爱对面的人,甚至和他没怎么见过面。但她恨这个人。

恨他雪上加霜,恨他在她最艰难的时候让她陷于更深的泥沼。

但她一定很难说这是他的错,也很难说自己恨他是因为自己真的在乎这件事。

她也许隐隐约约心里有数,但她不能、也不愿去面对的是,她真正怨恨的,其实是她自己。

那个无能的、任人摆布的、无法反抗的自己。

看影像的人移开目光,正巧张望到旁边沈淮烟把向凌波的灵光一剑击破的一幕。

他的目光对着那里,人却一直站在顾霓云的影像下,漫不经心地想着谁也不知道的心事。

——也许是因为事不关己,总之他从来没有像顾霓云那样在意过两人退婚这件事。齐家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不是任人摆布,只是因为不在乎。

他不在乎订婚,不在乎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修结为道侣,自然也不在乎退婚,不在乎那个女修会是什么感觉。

哪怕是现在,他也一点都不在乎——即使他输给了自己的前任未婚妻。

但“输了”这件事本身他还是很在乎的。这是他真正在意的事情。

他本以为天元十六子是掌中之物、手到擒来的。

事实证明,他对自己过于自信了。

但这也是好事,意味着他见识到了自己的不足,而这终将转化为他的动力。

齐作荣悠然抬起头,慢悠悠地从顾霓云的影像下走开,重新在大厅内漫步。

他一路上路过了很多影像,其中不乏立在最高处的那些身影。几乎是走马观花地,他扫过所有的集锦。

不是每段集锦、每个影像下都有人的,更多人看过一遍就走了,真的想研究就会买四象楼的集锦。

其实齐作荣也买了,但在不同的地方看感觉是不一样的。

而有一个地方绝不会冷清。

齐作荣走到那里,和沉默围观的人一起抬起头仰望着那段集锦。

如果有人看看这些人的面孔,一定会大吃一惊。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至少也是闯入了第二轮的参赛者,不乏决赛选手,甚至还有几个人的影像正飘在这个大厅的最高处!

但他们脸上的表情竟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似得让人难以置信。

那是震惊、叹息、难以相信、自愧不如又不愿如此轻易承认不如的复杂神情。

那是既生瑜何生亮的神情。

齐作荣明白这神情背后的复杂心情。因为他也是一模一样的。

面色苍白,但双目湛湛、神情决然的青年手握青锋,他手中的光芒太盛,以至于让他整个人仿佛神话传说中的天神临世,怀抱日月,照耀诸天!

任何一个人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敬畏感,下意识地怀疑他是不可战胜的。

每一个修士都会扪心自问,你可以战胜一个修士,难道你能战胜天神吗?你可以压过神通道术,你能压过太阳的光辉吗?

哪怕隔着影像、隔着时空,站在这段集锦前,哪怕反复思考、反复揣摩,再次看到这一剑的时候,站在这里人还是和最初一样的反应——那是他们最真实的、发自内心的反应。

接不下。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没有任何自认天才的人愿意承认自己在真正的天才面前什么也不算,更不会有人愿意承认自己难以超越。

但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不愿意接受也得接受,事实不必你承认,也不必你接受。

如果还有心变强,那就得接受。

因此虽然难以接受,但他们这些人心情复杂后还是能很快接受的,这是一颗强者之心必备的素质!

但……绝不包括——

一把纤细的、精致的、可以直接出现在任何一个考究的少女的梳妆台上的修眉刀,泛着令人心醉的朦胧而梦幻的光泽,就像是春夜雨打海棠后、满地吹红里那一盏温柔的、诗情画意的提灯。

无论它出现在哪里,都会牵动人心里最温存的一角。

但绝不该在这里!

绝不该在这昭如日月的一剑前!

提灯迎向太阳,灯光拥抱日光。

最荒谬的、最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

灯光撕开日光,诗情画意踏破天神临世,那一点绯红就好像被日光簇拥了一样,在那盛极的光芒里上下翻飞,它不像是在撕碎日光,倒像是在起舞,对手的光辉甘愿为它加冕!

从极炽烈到极沉静,漫长得好像有几十年那么多,但其实看影像的人只是短暂地呼吸了一次。

再没有什么昭如日月,徒留诗情画意。

这不是什么赛台,这分明是戏台!

明明是两个人的戏台,却像是只上演了一个人的表演。

影像一黑,又从头开始放映起集锦来,美貌的女修微微扬首,八十一道流光织成罗网……

影像前的人没有一句话,没有任何一个人离开。

他们沉默而又心不在焉地等着影像重新放映到那昭如日月的一剑,一边沉默而又心不在焉地理着凌乱的思绪。

这怎么接受?

这叫人怎么接受?

谁能接受这个啊?

第四百零五章 她到底有多强

杜兰真击败程慕颐的那一刹那,非鹤楼前的所有人都寂然无声。

程慕颐那样强势的、极盛的、势不可挡的一剑,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毫无波澜地被化解了?

程慕颐手里的剑轻轻颤动了一下——他的手保持着出剑的那个姿势。

然后,从剑尖开始,仿佛什么易碎品似的,一寸寸地化为碎片碎裂,无力地跌落在地上。

程慕颐的手里只剩下一个剑柄。

他整个人轻轻地颤抖着,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躯体一样,越摇幅度越大,最后几乎摇摇晃晃,就要跌倒在地。

他的眼神还带着点茫然,而这茫然下是难以置信,更是不愿相信。

他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执着地不愿意倒下,想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杜兰真慢条斯理地收起了她的修眉刀,仿佛是漫不经心地望了程慕颐一眼,等着他的反应。

她在等他认输!

程慕颐很快就明白了这一点,而他的明了不知为何甚至让他厌恶!

他不希望自己流露出哪怕一星半点的厌恨,那只能是弱者的无能狂怒。程慕颐的骄傲不许他做出这样的姿态!

但这隐藏的厌恶下,还潜藏着隐隐约约的战栗。

对于杜兰真胜过他这件事,其实并不是让他、让所有人惊诧的点。

事实上,无论是杜兰真赢还是程慕颐赢,包括程慕颐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会太惊讶。前者赢了显得理所应当,后者如果赢了虽然出人意料但也不是不能想象。

他们真正震惊至极、难以想象,甚至于难以理解的是,她怎么就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接下程慕颐的蚕心剑,轻松得好像随手来一段剑舞?

说真的,所有人对于“胜过程慕颐”这个概念的要求只是整体的、最终的胜利而已,只是胜过程慕颐这个人。只要杜兰真能撑过蚕心剑锋芒最盛之时,那她就是胜过程慕颐了——连最强的、透支接下来所有力量的一招都不能把对手打败,程慕颐凭什么不败?

从来没有人会苛求她要接下这一招,没有人会把“胜过程慕颐”这个概念的条件提高到要在蚕心剑锋芒最盛的时候比它更盛!

因为那个时候,你面对的不是程慕颐,而是三倍的他最鼎盛的一击!

比一个人强,显然只需要比他强就行了。硬接蚕心剑,那就是比他强整整三倍!程慕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啊!

谁能做到这种事啊?

偏偏杜兰真做到了。

这岂不是说明她比三倍的程慕颐还要强?

这……这简直是难以置信!

这就不是一个筑基修士能做到的事情!

旁观者不信,程慕颐也不信,他比所有人都不信!

他施展蚕心剑的时候,状态虽然不算最佳,但也堪称不错。在此之前,他从来不信谁能在蚕心剑锋芒最盛时与他相抗!

他想过杜兰真避开这一剑,在这一剑里表演她高绝的身法,想过她在蚕心剑盛极而衰的那一刻悍然出手。

但他绝没有想到、也绝不敢相信,她就这么毅然决然又轻描淡写地提着一把中品法宝——是的,甚至连上品法宝都不是,而是用一把中品法宝硬接他的蚕心剑!

何等的轻描淡写,何等的举重若轻,又何等的傲慢自大!

这是羞辱!

他沉默地、摇摇晃晃地、冷冷地望着那个含笑望着他的女人。

唯一确信自己会赢、不可能有别的可能的人,大概只有杜兰真她自己了。

在所有人心里这场比赛是四六开,程慕颐四,杜兰真六。只有在杜兰真心里,这场比赛程慕颐没有赢面。

“我输了。”程慕颐深吸一口气,语气淡淡、神情复杂地说道。

他也可以不认输,但那只能意味着更狼狈、更不堪。杜兰真等他开口认输反而是在给他面子。

如果他迟迟不开口,杜兰真就会亲手送他下台,那时候他才是真的丢人丢大发了。

“承让。”杜兰真客气地朝他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温和得像是和他友情切磋。

温和得像是程慕颐真的让了她、她的胜利没什么了不起。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绝不是。

程慕颐很清楚自己绝没有一点失手,更别提留手了!

她是真真正正在他拼尽全力、手段用尽、最强最鼎盛的情况下击败了他!

即使重来一百遍,程慕颐也没有办法赢。

如果说以前程慕颐只是觉得她很强,那么这一战之后,他才真正明白她的强大的真正概念。

而最让人恐惧的是,他只是通过这一战摸到了自己的实力天花板,而杜兰真的极限在哪里,他根本看都看不到!

即使不愿承认,即使不敢承认,但程慕颐知道自己心里已经冒出了一个难以忽视、难以消除、难以阻挡的念头

无能为力。

“杜兰真胜。”元婴真君的宣布结果姗姗来迟,打碎了所有人的恍惚,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在做梦。

他们用一种复杂而难言的眼神凝望着台上那个微笑着准备退场、平淡得仿佛只是过来逛了个街的女修。

他们本以为自己了解她的强大,本以为自己了解她的实力,至少有个概念。

但事实证明,也许,他们的概念都是自以为是,他们的了解都是误解,他们以为的仅仅只是他们所以为的!

“还待在这儿做什么,待会还有别的比赛,你去不去看?”而那个让所有人陷入沉默的人,此时正若无其事地招呼着自己的密友,“还杵在这儿难道是想自己上去表演一番?”

“走了走了!”

无数人沉默地望着她挽着美貌的女剑修,云淡风轻地、姿态从容地,无视所有打量的目光,从赛台前远去。

她头也没有回一下,甚至没有给这片个人表演舞台、观众一丝多余的目光。

她怎么能这么强?

她怎么会这么强?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强?

她……到底有多强?

所有人的心里不约而同地闪过这些带着震撼和疑惑、怀疑和好奇的问题。

而答案呢?

也许在她不回头的背影里,也许在她平淡的傲慢里,也许在茫茫的风里——谁也不知道。



第四百零六章 抗杜阵线联盟

“来了?”茶楼二楼的隔间里,有人朝着门口头也不抬地招呼道,“赶紧来坐下吧,就等你了。”

进门的人抿了抿唇,快步走到桌边坐下。

这桌边坐了八个人。

最晚到的是个长相美得不可方物、冷淡得难以接近的姑娘。按理说她这样漂亮的姑娘走到哪里都会引起注意、成为中心的,但这一桌的人似乎一点都没有去关注她的长相,甚至于对她这个人的到来都不是很关心。

陈奉云抿着唇,坐在桌旁,默不作声。

她既没有对这些人的忽视感到不满,也确实没理由感到不满——她在这里确实不出挑。

或者说,这些人邀请她不是因为她这个人本身。如果她下一场比赛的对手不是杜兰真,那么她甚至不会坐在这里。

是的,这屋里的人集体坐在这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事,而是因为一个人。

一个很强的人。

每个人对自己的实力都心里有数,包括世俗眼中的“天才”,包括天元十六子。

哪怕是在普通修士眼里强大到不可思议、天才到不可思议的天元十六子,每个人心里其实都对自己在这个新晋名单里的地位有数。

谁是勇争第一的,谁是混个名额就满足的,谁是中不溜丢的,不仅他们自己心里有数,他们的对手更有数。

陈奉云心里就很清楚,她能成为天元十六子这件事虽然不能说是德不配位,但要说毫无悬念也有点太不要脸了。她要是运气差一点,现在就和程慕颐一样黯然退场了。

但她的运气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那个让实力足以保五争四的程慕颐提前淘汰的人,马上就要和她斗法了。

陈奉云在心里给自己的定位是十到十四名。

也许她在参赛前曾有豪情壮志,但真正参加了非鹤楼夺牌,来这里受到了一场全方位的打击后,她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一个道理——哪怕同样被称作天才,但天才和天才也是有差别的。

有的人在哪都是天才,生来就该被仰望、被追寻。

有的人只能黯然失色,乖乖接受技不如人、什么都不如人的现实。

陈奉云太清楚这一点了。过去几十年她一直奋力对抗、奋力反驳的,不正是今日她最终承认的这个现实吗?

有的人仰望着她,以为她是明月恒光,在她面前譬如萤火,但她望向真正的天才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这个感觉呢?

陈奉云非常清楚,她现在坐在这里,看似所有人都是为她而来,为她下一场比赛出谋划策,为她的下一场比赛费尽心思,可事实上,他们根本就不是为了她!

是为了她的对手,是为了真正的明月清光!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很强,比她强。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也不会有心思来组成这么一个小团体分析杜兰真了——他们无一不是想争个好名次的参赛者。

他们自信自己能进入前八名,担忧自己在下一场遇见杜兰真,因此干脆抱团分析这个人。

杜兰真如果只是很强,那他们绝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简直像是在开玩笑,简直像是没打已经先承认自己输了!

但问题在于,杜兰真不仅很强,而且没人知道她到底有多强!

她和所有人都不同,哪怕是在场景世界里她都没有拼尽全力去打过——那个博爱会的金将也许算,那一战也是所有人分析的重点。

但即使是那一战,杜兰真也永远显得游刃有余、从容不迫,让人忍不住去怀疑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到极限!

一个人到底得有多强,才会让同阶的对手、共称的天才抛下可能在下一场相撞的尴尬,同仇敌忾、群策群力寻找一个击败她的方法?

陈奉云当然还想更进一步——谁能不想呢?哪怕希望渺茫,哪怕痴人说梦!

但她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她这一场运气差抽到了杜兰真,那她是绝对不可能以这个人为假想敌提前分析的。

因为即使在潜意识里,陈奉云也认定自己远远没有她强。

所有敢于以杜兰真为假想敌的人,首先要有绝对的实力,其次要有绝对的自信。哪怕希望渺茫,哪怕差距存在,但也逆着困难去努力,而且是主动迎难而上。

陈奉云知道,当她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她不仅已经输给了杜兰真,而且还输给了面前的这七个人。

她自认不如不做挣扎,而这些人哪怕明知不如也要尝试,这一刻,她就已经输了。

明白这一点让她叹惋,让她惆怅,也让她心酸。

“陈道友,你有没有什么想法?你如果有什么底牌打算在比赛上用出来的,方便的话,可以和我们说一下,我们帮你分析一下。”魏玉成忽然转过头,和善地望着她。

他的言下之意已经清楚到不必揣测了。

他认为陈奉云在杜兰真面前底牌尽出也赢不了,邀请她来就是为了拿她做实验,试探杜兰真的本事,根本没指望她赢。

因此,陈奉云在他面前不需要掩饰,也不需要保留底牌,因为他们没有对上的可能。

他的言下之意是这么的明显,这么的不留情面,不知为什么陈奉云竟然有点想笑。

这样对她的实力不以为意、纯粹拿她探路的人,在另一个参赛者面前却如临大敌,甚至需要提前谋划研究,连对方的底都没摸到……

人和人是真的有差距的啊?

“我没什么底牌,真正能用而不犯规的我都已经用了。非要说没在人前显露过的,也就是一件上品法宝了。”她平静地说道,“但这件法宝并不比我常用的这件强。”

其实比赛走到这步,大家到底有多少不犯规、可以用的底牌都已经很清楚了。哪怕天元十六子之间也有鲜明的强弱之分,但那只是对于他们内部比较而言的鲜明。

可以击败,不代表可以不出底牌地轻松击败。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但有个人却打破了这两个概念之间的坚壁,让这两个概念在她身上短暂地重合了!

而这个人因此成为了他们现在研究的对象、难以逾越的对手。

第四百零七章 杜兰真VS陈奉云

对于有人暗中组建了一个联合研究她手段这件事,杜兰真一无所觉。哪怕知道了,她也不在乎。

对她来说,与陈奉云比赛的结果可以算得上是板上钉钉,毫无悬念的事情不必挂心。

与这个相比,反而是沈淮烟神神秘秘地告诉她有“惊喜”给她这件事占据了她更多的关注。

再追问沈淮烟,这人又神神秘秘地不说了,非要吊人胃口。

杜兰真肯定不会巴巴地追着人问到底是什么惊喜,她很清楚既然沈淮烟想保密,那即使追问她也没用。

既然如此,杜兰真便干脆静观其变,等着她的“惊喜”。

这一等,还没等到惊喜,倒是先等到了比赛。

这一场比赛,观众不减反增。

虽然两个参赛者的实力明显是有差距的,本场比赛悬念比杜兰真和程慕颐的那场小得多,但观众反而变多了——这很正常,很多人只是想来看天元十六子,并不是为了比赛的质量。

而且,比赛的两个人名气都很大。虽然悬念感不如六十年前魏怜幽和年玉尧的那场,好歹也能看个热闹。

一个稳操胜券的人是不必对自己的对手横眉冷对的,杜兰真更不会。

她称得上是风度翩翩地朝陈奉云点点头,请道友指点她一下。

陈奉云冷淡地望着她。

其实还没开始比,陈奉云就已经确定自己的失败,哪怕她有其他参赛者的指点,哪怕她有其他参赛者的支持。

那些人希望她能发挥她最后的作用,尽可能地试探出杜兰真的能力边界。

陈奉云现在来到这里,比她出现在上一场比赛时要强得多。

这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她的忽然变强全靠其他参赛者慷慨解囊的成全。但这慷慨解囊显然不是无偿的,陈奉云以后得一个一个的把人情还上。

但即使如此,陈奉云还是无怨无悔。

这不仅仅是因为机缘难得,还因为她也想见识一下杜兰真到底有多强。

杜兰真到底为什么要顶着程慕颐的蚕心剑硬刚?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的答案。

但这件事无疑铸就了她的辉煌,让她在还没和其他天元十六子比的时候就被认作最强的那个。

不管杜兰真是因为性格使然,还是因为想要耀武扬威,她都已经迈出了辉煌的第一步——陈奉云可以想到,杜兰真如果在这种势头下真的成为了头名,那么以后别人提到这一届天元十六子,根本不会想起其他任何人,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只有杜兰真!

陈奉云在其他参赛者的指点下变强再来和杜兰真比赛,反而是在成全杜兰真的辉煌!

但她不在乎。

她想见识一下杜兰真的手段,想看一看两人的差距,不在乎送杜兰真一场辉煌。大家各取所需,再好不过。

对面的人还在含笑望着她,似乎是礼貌至极、自矜至极,根本不愿意在她面前出先手。

陈奉云心里闪过了前两天茶楼里的殷切分析,“杜兰真这个人很骄傲,甚至有点傲慢,你修为不如她,那她一定不会对你出先手的,一定会等着你先出手——至少在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多半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这不过,无论如何,哪怕只是表面上不出先手也已经足够了。你和她斗法的时候,切记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在比赛里占据主动地位——一定要记住,你没有在第一时间占据主动,那你接下来也绝不会再有机会了!”

陈奉云想着这话,手指微动,清光大起,无数银丝从她指尖涌出,铺天盖地地朝杜兰真扑去。

杜兰真望着那当头涌来的银丝,神情倒没有一丝慌乱,反而露出些困惑来——她见过陈奉云在以前的比赛里施展过这一招,但绝没有现在的声势。哪怕是上一场三十二进十六的比赛里,陈奉云堪称手段尽出、没道理藏拙的那一场,她也没这么强。

难道这就是临阵突破?

她也有点想要啊。

困惑归困惑,杜兰真虽觉有些棘手,但也不至于太放在心上。她手里蓦地握住一把绯色的修眉刀,向前一抛,让那一点绯色瞬间化作一道长虹,朝那铺天盖地的银丝卷去。

胭脂色一触及那银丝,杜兰真便感到有些不对——这银丝的质量和数量远超她的预计,而且和她之前了解的效果截然不同。

那银丝本来是陈奉云拿来强攻的手段,以其数量和威力著称,一般人对上这样的手段,很快就坚持不住,连窜逃都做不到。

但不知道为什么,胭脂色一入那银丝潮里,杜兰真便感到一阵强烈的、诡异的吸力,仿佛在把她的法宝往里面卷。由于这些银丝数量极为庞大,杜兰真竟觉得对胭脂色的控制有些滞涩,她最最无可匹敌的优势——灵力运转速度在这种情况下竟忽然就无用武之地了!

这些银丝不求把她击溃,也不求来攻击她,声势浩大,仿佛只是为了将她的法宝控制住,让她用不了胭脂色。

与此同时,一道银色流光从那银丝潮水里蓦然飞出,宛转莹然,朝她极速飞来。

杜兰真的法宝在这银丝潮水里会被卷走,可陈奉云的法宝却不会!

杜兰真挑了挑眉,忽然笑了起来。

这一刻,她灵光一现,忽然就明白了沈淮烟神神秘秘的“惊喜”到底是什么!

陈奉云的手段,杜兰真在比赛之前自认为已经很清楚了,也很确定一个人的实力不会在短短几天内莫名其妙地增长。

会出现这种事情,只能说明陈奉云另有机缘。

有人指点过她,帮助过她——只是为了让她和自己一战时试探出她更多的底牌。

这太容易猜到了!如果杜兰真遇到了一个她这样的对手,她也会这么做的!

沈淮烟一定也是指点陈奉云的一员!沈淮烟当然也想试探她的极限!大家同台竞技,谁还不想试探一下对手的底细?

这不代表沈淮烟和她是表面朋友,因为她们两个谁也不是会计较这种事的人,甚至于,毋宁说沈淮烟正是很清楚,这正是杜兰真所期盼的,她才更要帮助陈奉云。

对于杜兰真来说,她遇到的对手自然是越强越好——这样,她的胜利就更加无可争议了。

杜兰真笑了起来,在她看来,这确确实实是一份惊喜。

第四百零八章杜兰真VS陈奉云2

杜兰真不知道在陈奉云背后给她出主意的人到底都是谁,但她基本可以猜到名字。

这些人打着用陈奉云探路、探清她底细的念头。

在此之前,杜兰真除了基础法术之外,只用过胭脂色,人们连她的道术都没有见识过,却看见她正面击败程慕颐的蚕心剑,心里一定很惶恐。

其实杜兰真也没有那么强——她要是真的有程慕颐三倍的实力,她还搞什么保存实力留待以后比赛?直接一路碾压不快吗?

所有人眼里的“正面”击溃蚕心剑,其实是个取巧的结果。

杜兰真直面蚕心剑的锋芒,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有能直接击溃蚕心剑的力量。

她看上去轻而易举的胜利来源于三方面,第一是程慕颐本身不在最佳状态,第二是她打入程慕颐背后的风刃别有玄机,第三是她目光锐利能看清破绽。

这三者缺一不可,每一个都至关重要。

杜兰真的基础法术或许没有程慕颐的大易随风神录来得强势威风,但论起变化和奇诡来,大易随风神录拍马也比不上她的基础法术!

同样是风刃,她使出来就不仅仅是一枚普通的风刃,她可以灵活地对这把风刃做出任何她想要的变化。她的招式从来没有定式,只看她的需求而改变,每一次出手都堪称别出心裁。

若不是浸淫此道颇深的修士,甚至都没法明了她招式的变化和精辟,只能以为她出的是简简单单的法术,并因此对奇强的威力感到不解。

打中程慕颐的风刃就是她的又一次临时创作。那枚风刃是半风半木的,由于风属木,她掩盖得非常巧妙,不仔细探究根本发现不了其中奥秘。

而当风刃打中程慕颐的时候,属风的那部分消散了,属木的那部分却留在了程慕颐背后的伤口上。

杜兰真炼气期时就很精通法术多次转换的奥秘,筑基时只会更强。风刃的木属灵力打入程慕颐伤口后瞬间转换为一股温养他伤口的柔和灵力,效果很弱,几乎一点也不起眼,因此程慕颐没有发现。

等到程慕颐施展蚕心剑的时候,杜兰真暗中催动这股灵力,对程慕颐自身的灵力进行催化,让他的灵力运转速度稍显过快,蚕心剑的效果和时长受到了影响,最终促成了她的成功。

但是,这些都是不为人知的绸缪和手段。在所有人看来,杜兰真就是正面击溃了蚕心剑,甚至都没有用出道术!

杜兰真这样的名门弟子,怎么可能不会道术?她能轻松击败程慕颐,岂不是说明她更天才?程慕颐在道术方面都能这么强,杜兰真总不至于比他差吧?

这样强力的手段,杜兰真竟然不用!谁知道她暗中憋着什么手段?万一以后抽中她,她冷不丁爆出一个大招怎么办?

必须得试探出她的底细!

杜兰真换个角度想,如果她遇上这样的对手,肯定也很棘手,必然会着手研究她。

那么,如果她是这个研究者,她会给陈奉云出什么主意呢?

杜兰真伸出手来,朝着远处被卷在银丝潮水里的胭脂色,手指轻轻一旋,后者便如燕子翻身一般在空中蓦然长旋,带动了无数银丝。

一开始,胭脂色旋飞的速度快得惊人,但没两下便被更多的银丝裹住了,速度放缓。

看得出来,胭脂色本来是要去拦那银色流光的,然而力有未逮,半途就又被银丝拦住了。

观众们不由得激动了起来——虽然他们大多数都押注在杜兰真身上,肯定希望杜兰真赢,但……那可是杜兰真啊!

她失手一次,那可太稀罕了!以前她哪回交手不是举重若轻、云淡风轻?能看她狼狈一次、始料不及一次,亏点灵石也值了!

况且,只是一招半式的先手,不影响全局,没人相信杜兰真预算错误后就拿陈奉云没办法了。全都期待着杜兰真亮出新底牌。

然而,杜兰真的神情毫无波澜,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自己的法宝挣脱不得、拦截不及。

下一刻,银光涌入银丝。

跟着胭脂色而来银丝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银光,卷住了它,或者说撞开了它。

胭脂色再次一旋,这一次正击中那银光,将它击飞。

陈奉云的法宝品质还不够高,胭脂色受到银丝那么大的限制,仍然能借力打力将它击飞。

“这就……离谱啊?那也是中品法宝,杜兰真那把也是中品法宝,杜兰真的那把还被牵制着呢,怎么就……”观众几乎失语。

陈奉云倒是对此接受良好,银光被击飞的那一刹那,她手里蓦然飞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金铃。

她摇动金铃,从中飞出三只身长如人半臂的金乌,口吐金焰,朝杜兰真飞去。

与此同时,她又取出一把折扇,“唰”地展开,朝杜兰真丢去。

而那被击飞的银光,又施施然打了个旋,朝杜兰真飞来。

陈奉云藏拙了!

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不仅仅因为陈奉云掏出的两把法宝品质都是上品法宝,也不仅仅因为这两把中有一把是陈奉云从来没在人前显现过的。

更是因为,她一面操纵着无数银丝牵制杜兰真的胭脂色,一面同时控制三把法宝,声势浩大,让人怀疑她要是早点把这手段拿出来,也许上一局胜利就没那么艰难了。

常人的灵力和神识供应其中之一算是正好,供应其二勉为其难效果不佳,可像是陈奉云这样一口气四样同下,那绝对称得上是远超同侪了!

观众们不由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低估陈奉云了。

也许……她在杜兰真面前虽然会输,但也能坚持得就一点?

如果和杜兰真打得有来有往,甚至于逼出杜兰真的底牌,那就算是陈奉云成功了。

杜兰真望着那五道以银丝为背景朝她飞来的灵光。她显然不打算让任何人如愿。

她伸出手朝胭脂色遥遥一招——这一次,向她奔来的不只是胭脂色,还有追着胭脂色而来、茫茫不胜数的银丝。

第四百零九章 杜兰真VS陈奉云3

之前杜兰真引动胭脂色,只能强行短暂地挣脱银丝的吸引,随后便再次被卷入银丝,势头放缓。

而她这一次出手,却根本没有试图让胭脂色挣脱银丝,而是凭借银丝潮对胭脂色的引力,强行通过胭脂色反向拉动银丝。

既然是互相吸引,没道理只能陈奉云吸走她的法宝,只要她神识和灵力够强,反过来还可以把陈奉云的银丝吸到自己手边。

陈奉云感觉到银丝摇动,被一股巨力强行拖走,不由得眉头一皱。这种感觉很微妙,原本她掌控银丝就好像是紧紧握在手里,现在却明显感觉有人在用力把她手里的东西往外拉。

在计划里,控制住杜兰真的法宝是个很重要的构想。陈奉云不想被杜兰真用一刀轻松送走——她已经见识过杜兰真使用法宝的手段了,想见识见识别的手段。

陈奉云紧盯着银丝潮里那一抹绯红,神识运转到极致,意图把银丝和胭脂色重新拉回来,夺下全部的控制权。

陈奉云会这么做并不是死板遵循之前的计划,而是因为她确实有优势——这些银丝每一根都对胭脂色有极大的吸引力,而她控制起来却比杜兰真容易得多。

同样是争夺控制权,杜兰真的难度起码是陈奉云的三倍!

神识的较量远比灵力的争斗要来得无声无息,两人把大半精力都投入在争夺银丝和胭脂色上,可在观众看来却远没有朝着杜兰真飞去的法宝来得重要。

那一抹绯红像是银丝里的标记,象征着两人神识领域的明争暗斗。它一会儿靠近陈奉云,一会儿又靠近杜兰真,牵动着银丝涌动来摇动去,真如潮水般永不止息。

陈奉云金铃中飞出的金乌靠近杜兰真时,杜兰真神识猛地一加力,胭脂色忽然一个下潜,朝那金乌飞去。

陈奉云脸色一变——杜兰真的加力让她猝不及防,而在此之前,杜兰真和她斗得有来有往,陈奉云一直以为杜兰真略处下风的!

她神情凝重,竭力重夺银丝和胭脂色的控制权,两人再次暗中角力。

等到陈奉云使出全力时,杜兰真那头忽然蓦然放松了神识,胭脂色朝陈奉云那头猛地飞去,而跟着胭脂色的一大串银丝便像是什么动物的尾巴一样,猛地一甩,打在那三只金乌上,把那三只灵力生成的金乌瞬间拍碎!

而杜兰真并没有打算就此止歇——胭脂色猛然冲出那银丝潮,以从未有过的、堪称令人惊骇的速度将所有银丝全部甩开,高飞而上!

陈奉云脸色猛地一白,嘴角竟溢出一丝鲜血来——杜兰真强行驱使胭脂色破开银丝,竟使陈奉云神识受损,几乎维持不住法宝。

她没想到杜兰真会做得这么狠!

胭脂色和银丝这样胶着的关系一旦产生,两人一旦开始争夺控制权,便自然而然地在操纵方面成为一体,倘若猝不及防之下强行断开这种联系,两个人的神识都会受伤!

神识不同身体,那是修士最精妙最神秘的一部分,一旦受损严重,甚至可能会失去神志、变成痴傻之人!

即使受伤不重,但恢复起来也会极为缓慢,严重影响接下来的修行和比赛!

刚刚其实两个人有来有往,完全没必要用这么决绝、这么不计后果的方法啊?

杜兰真为了挣脱银丝对胭脂色的摆布,竟然甘冒神识受损的风险吗?

这……不值得啊!

然而当陈奉云惊疑不定地向杜兰真看去时,发觉后者目光灼灼、双目湛湛,哪有半点神识受损的样子?

相反,杜兰真也正遥望着陈奉云,无视正朝着她飞去、离她几乎近在咫尺的折扇——

陈奉云忽然心里一寒,全身上下都在叫着危险,但她怎么也没找到这危险的来源。

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她的侧颈处轻轻点了一下,让她感受到一阵极其轻微的刺痛,就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杜兰真胜。”评委宣布道。

这声宣布来得如此突兀,几乎引起所有人的讶异——杜兰真怎么就胜了?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一无所觉?

“怎么回事?怎么就成了杜兰真胜了?不会是评委会暗箱操作吧?老子的灵石还投在陈奉云身上呢!”有人抱怨着,很快被人指点,朝陈奉云的侧颈处看去,那里有一个清晰的红点——那是极细小的伤口溢出血来的标志。

虽然胭脂色是把体型很小的刀,但想要在高速运转的时候给陈奉云刺出这么小的一个伤口,足以称得上是奇迹了!

有这样精雕细琢的功夫,难道直接杀人还能比这更难吗?杜兰真若是手下不留情,陈奉云此时焉有命在?

“老子的灵石啊!”

“老哥怎么就押了陈奉云啊?她明显赢面不大嘛?”

“老弟,你不懂,我要是买了杜兰真赢,那我能赚几块灵石?倒不如买了陈奉云,万一她真的爆冷,那我就发了!”

“可你赢个一两块灵石不也蛮好……这一输就是全部啊!”

“这就是赌博的策略!嗨呀,老弟你不懂!来,我跟你说说……”

而当事人却没有去理会这宣布,反而偏过头去看那在她侧颈点了一下的东西——绯红莹然、一手长短,正是她千方百计要拦住的胭脂色!

这一瞬间,陈奉云几乎什么都明白了,她望着杜兰真,脱口而出,“你知道你的刀会先攻击到我?”

杜兰真露出讶异的神情来,似乎在奇怪她的发问。但杜兰真还是和气地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小辈,包容又迁就地答道,“我知道。”

“我的飞鱼扇可是上品法宝,你万一预料错了……”陈奉云本觉得十分理直气壮,可说着说着,又忽然在杜兰真的目光里沉默了。

杜兰真很自信,自信她绝不会料错。或者……她自信即使是上品法宝也伤不了她。

其实陈奉云还有很多手段,其实她还有很多本事没用,其实她什么都还没展示呢——这场比赛就这么突兀地结束了。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弱?”最终,陈奉云冷冷地问道。

杜兰真再次用讶异的神情望了她一眼,极其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比我想的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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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陈奉云顶着一路的瞩目回到自家宗门的时候,竟然有点不敢进门。

“陈师姐,你回来了?”路过门口的宗门师妹望见她站在那里,随口招呼了一句,“刚才那里人好多,师叔说我们等不到你,就先回来了。”

陈奉云沉默不语。

她固然是知道自家师叔、同门都会去看她的比赛,她也早就知道自己会输,但是现在听到这话,仍然觉得无比难堪。

其实,如果陈奉云有理由在比赛前阻止自家同门前去观战的话,她一定会这么做的。

但她偏偏没有正当理由。

她总不能说“我很要面子,不希望你们看到我输的样子”吧?别人都能淡然处之,难道偏偏她不能?

陈奉云不能这么说。

“师姐,你进来啊?”师妹疑惑地望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说,“呃,你别太在意今天的比赛了,其实……”

陈奉云猛地迈步走进大门,朝她勉强地点点头,仓促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她不敢去想自己的背影是不是显得格外狼狈。

陈奉云现在最大的期望就是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静一静,等到心情平复了、这事过去了之后再出来。

但偏偏天不遂人愿。

“陈奉云,你过来我这一趟。”覆月宗的领队真人传音给她。

陈奉云匆匆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极为艰难地收住,纵身而起,越过一排屋舍,落在自家师叔屋前。

“比赛我也看了,你发挥得不太好,还有很多手段都没来得及用。不过那个杜兰真也确实比你强,你虽然败得快一点,但也不算太丢人……”师叔简单地打量了她一番,给她做开导。

“不是的。”陈奉云忽然开口打断了师叔的话。

“不是什么?”师叔愣了一下。

“我……我确实尽力了。”陈奉云艰涩地说道,“我根本没可能把别的手段使出来,如果我想用别的手段,那现在展现的这些就用不出来了。”

“杜兰真她……根本就没有给我一点发挥的空间。”

以陈奉云的性格,能用这样复杂的神情说出这些话,而不是冷着脸叙述,说明她是真的上心了。

师叔望着陈奉云,没有说话,等着她说完。

“她这个人,很傲慢。”陈奉云慢慢地说道,“真的很傲慢。她肯定是知道我打算逼出她其他的手段了。她明明知道我没有别的打算,我也没指望赢,只是想见识一下她别的手段。”

“但她就是不愿意。”陈奉云一字一顿地说道。

“她肯定知道有人指点过我,知道魏玉成他们在试探她,她不乐意让他们成功。有时候我觉得她可能本来愿意满足我的心愿的,但因为这些人的意图,她就是不愿意了。”

“我们想看她的手段,想看看她的底牌,但她不想给我们看,所以宁愿选择更艰难的方法。”

“她宁愿和我拼神识,宁愿冒着神识受损的危险,也要让我们计划落空。”

陈奉云边说边摇头,“我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她这一句“这种人”说出来,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哪种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但那股复杂至极的心情迫使她忍不住说下去,“她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傲慢呢?”

她凭什么这么傲慢?她为什么这么傲慢?

不是说一个强者不能傲慢,但,但是……

“我本以为她是那种很低调很谦和的性格。”陈奉云喃喃道,“直到现在我还总是不敢相信我的感觉,总觉得是我理解错了。”

“这样一个温柔的、和气的、比赛完了还会照顾对手颜面、送对手漂亮的退场的人,怎么会是这种性格呢?”

***

“快给我拿两张清心符来。”杜兰真一回到紫凤钗大街,就朝着卫衔颐指气使。

“你自己的呢?”卫衔满头问号。

“用完了。”杜兰真扶着额头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神识受损了?”卫衔一边拿出清心符,一边皱着眉头望着她。

“没,但有点不太舒服,得缓两天。”杜兰真说着,有一点点后悔——她干嘛要和陈奉云斗神识啊?干嘛非得一意孤行不出底牌啊?

当时杜兰真心里想的是“不出底牌击败她,更显我的手段”,结束了总觉得神识有点过度使用,又开始有点后悔。

“你就是闲得发慌,非得硬上。”卫衔朝她翻了个白眼,“不硬来不冒险显不出你的本事是吧?”

“不硬来我难受。”杜兰真面无表情地答道,“不出风头会死。”

卫衔的接下来的话全给她两句噎回去了,只能再次朝她翻个白眼以发泄自己的不满。

“你比赛怎么样?”杜兰真随口问道。卫衔比她先开始比赛,比完了看看顺路来看她的比赛的。

“当然是赢了,要是输了,咱俩还能这么和和气气、心平气和地说话?”卫衔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你比得太晚了,都没看见其他人精彩的地方!”

“四象楼会为我准备好集锦的。”杜兰真不以为然,“你看到什么精彩表现了?”

“何平书和奚玉山撞上了。”卫衔说道。

杜兰真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总觉得卫衔这看似平淡的语气里藏着不为人知的兴奋,“……所以?”

“是何平书和奚玉山对上了!”卫衔强调道。

“我们不是早就知道这场比赛的对战名单了吗?”杜兰真示意自己没有耳背,她说着,狐疑地打量着卫衔,“你……向凌波去了没?”

“去了!就站在最前排!”卫衔双目湛湛,紧盯着她。

杜兰真大概知道卫衔这是什么毛病了,“嗯,她什么反应?”

“她全程冷着脸,非常、非常、非常地不爽。”卫衔郑重解说道。

要是想知道卫衔为什么这么兴奋,就得追溯到很久以前——至少是第二轮比赛以前。

何平书和奚玉山打了个赌,谁先被淘汰,谁就自动退出向凌波的追求队伍……

现而这一次,他们俩——撞上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奚玉山&何平书

杜兰真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很上心,因为当时她认为自己和这两个人从无交集。

但这件事她还是记得的,甚至称得上印象深刻,因为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陈奉云的呛人功力,也是第一次听说向凌波的大小姐脾气。

对于杜兰真来说,这两种性格都很让人记忆深刻。

而且,何平书和奚玉山的赌约,也太……天生自带吸引力了!这简直是所有闲得发慌爱八卦的修士都会关注的话题,具备各种流传甚广的要素——都是非鹤楼参赛者、都是年轻修士、争夺的是美人芳心、以实力定胜负……

这赌约杜兰真没怎么关注,可其他人那是记得清清楚楚、时刻跟进。

随着何平书和奚玉山,甚至于是向凌波的一路走高,这话题的热度也飞速上升,成为了与顾霓云齐作荣这对前未婚夫妻的恩怨情仇并列第一的八卦话题。

要不是向凌波三十二进十六场撞上沈淮烟不幸折戟、顾霓云亲手把前未婚夫送出天元十六子名单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可能前者的热度还要远超后者。

在认识这话题中心的三个人之前,杜兰真对这事是一个仅限于了解但不关注、不置评的态度,但当她认识了这三个人之后,她的看法又不一样了……

杜兰真最感慨的一件事就是:

向凌波这暴脾气居然没有当场找上门去把这两人的头给打烂?

如果还有与这件事并列为“最感慨”的话:

奚玉山这怂货居然还会为了某个女修毅然决然地跟人在非鹤楼比赛上打赌?

而非得要来个“最震惊”的事,那就是奚玉山和何平书居然在追求向凌波?

倒不是说向凌波不值得谁追求倾慕,人家天资高、家世好、长得美还聪明,哪怕脾气大一点也是个人自由。

但——

杜兰真总觉得奚玉山和何平书对向凌波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向凌波对这俩人更是毫无感觉、毫无好感。这三个人性格、出身各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毫无相似之处,但唯有一点是完全一样的——大道独行。

男欢女爱哪有修仙快乐啊?

这就让人实在忍不住好奇这赌约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

杜兰真有一点点合理范围内的好奇和关注,所以卫衔比她多一点点好奇和关注也在合理范围内——也许吧。

杜兰真没兴趣听卫衔长篇大论吊足胃口再揭晓谜底,快刀斩乱麻,问出最重要、也是所有关注这件事的人最关心的问题:

“他们俩谁赢了?”

讲故事的人最怕遇到这种不守规矩的听众。

卫衔瞪了她一眼,“何平书。”

“果然。”杜兰真神情了然。

“怎么?你早就知道?”见她这样平淡,仿佛是早有预料的样子,卫衔倒是忍不住挑了挑眉,“你和何平书很熟?”

“不熟。”杜兰真断然道。

“那你为什么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不管怎么看,都是奚玉山的赢面更大一点吧?”卫衔有点不信。

筑基中期的奚玉山和筑基初期的何平书,花神宫元婴亲传弟子的奚玉山和极尘宗杂役弟子的何平书,单灵根的奚玉山和杂灵根的何平书……这闭着眼都该说奚玉山赢面大吧?

“如果只是比比纸面上的手段,那还来非鹤楼做什么?大家直接坐在自家宗门里,汇总一下会什么道术、有什么法宝、师尊是谁、什么修为不就好了?何必千里迢迢来这自找麻烦?”杜兰真反问道,“我确实不熟悉这两个人,但我知道他们两个人的性格。”

如果杜兰真说的只是两人的手段、斗法的天赋之类的东西,卫衔大概会洗耳恭听——杜兰真在这方面天赋之佳,他从小就是认的。

然而,杜兰真在这大放厥词的是两个人的性格——在这方面,卫衔绝不认输!

“这两个人的性格?”卫衔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奚玉山看似温和有礼、翩翩多情,实际上性格是个很轴的人——他心里一定有他必须要坚持的事情,而且这个事情不是他的道途。为了达成他的那个目的,他可以做任何事。”

“至于何平书——我没怎么接触过,但只要研究一下他的行为,就知道他这人的性格和他的身份并不相符。按理说他这样资质、背景的修士乍得机缘,总该有几分轻狂,但何平书并没有这样。相反,除了这个赌约,他一直非常低调,也非常谨慎。”

“这是一个心里有盘算、有图谋的人。也是一个圆滑世故的人。”卫衔总结道,“只看性格,哪里能分得出他们的胜负?”

杜兰真静静地听他把两个人的性格都分析了一遍,然后轻轻点点头,“你说得对。”

卫衔一挑眉——他是太了解杜兰真这个人了!杜兰真用这种口气说话的时候,那肯定还有下半句来反驳他!

“但只是他们性格的一面罢了。”杜兰真平静地指出,“你看我,我性格里也有圆滑的一面,你觉得我硬接程慕颐蚕心剑的时候不够锋芒毕露吗?”

“我觉得你够疯的!”卫衔没好气地说道。

杜兰真不理他,“奚玉山这个人确实有他坚韧的一面,我不知道他内心深处最坚持的是什么——多半和花神宫有关吧。但我知道一旦涉及到这个问题,他会非常非常决绝。”

“但是,除了这件事以外,奚玉山是个有点软弱的性格。他容易受别人情绪的操纵和摆布,很难为了自己的感受去硬刚强势的人。”

“我早就和他说过,如果不改改这个脾气,早晚要折戟。”

“至于何平书,他确实有圆滑的一面,散修不圆滑很难生存——他在宗门时间过短,我直接把他当散修分析了。”

“但,散修不狠也是不可能生存下去的。”

杜兰真当年在号称散修圣地的海国伪装方雅澜,作为谅事宗的大师姐、年轻弟子的出头人,可是见识了什么叫散修不易。她在海国十五年里杀的人多得超乎她曾经能想象的极限。

“奚玉山没有必胜的心念,也没有必胜的理由,所以他会退缩、会犹豫。但何平书绝不会。”

第四百一十二章 风水轮流转

正如杜兰真所预测的那样,奚玉山会惜败于何平书,最大的原因就是心态。

奚玉山刚开场的时候一切都发挥稳定,和何平书打得有来有往,甚至更胜一筹。

然而,何平书在斗法中向来是越打越凶,越大越狠,作为一个没什么背景的修士,他的手段和底牌又显得太犯规了一点——一个和散修差别不大的杂役弟子,和一个元婴亲传弟子对拼底牌,竟然全场不输!

实力和底牌并不能碾压何平书,这并没有让奚玉山惊慌——他虽然性格里有点怂,但也是货真价实从第一场杀出来的,心性其实也算得上筑基修士里上乘的那部分。

但当图穷匕见,两人斗法到了不进则死的地步时,奚玉山明显比何平书迟疑。何平书斗法的时候毫不惜命,像是个疯子一样,选取所有高风险高回报的行为。

奚玉山可以明显感受到何平书的疯狂——通过他的功法,这种感受更是加强了数倍。

直面这样疯狂、炽烈、霸道的情绪,奚玉山非常自然地迟疑了。

奚玉山无法直面那些比他坚韧、比他疯狂、比他炽烈的情绪,也无法直面比他强大的心。

正因为感受到了对手的决心,奚玉山反而迟疑了。

一个心有顾忌,一个誓不罢休,到底谁能赢已经很清楚了。

这件事给奚玉山的名声带来了很大的影响——这件事酝酿了这么久,现在终于有了个结果,一时间戡梧界都知道奚玉山和人争着追向凌波结果输了。

但出人意料的是,另外一件事把这件事的风头夺走了,让奚玉山的丢脸显得不那么丢脸了。

——或者,至少能说不只是他一个人丢脸。

在奚玉山和何平书分出胜负之后,奚玉山落败、受伤不轻,何平书状态也好不到哪去。

等到评委宣布了结果之后,两人都无比虚弱,慢悠悠的,一时间还没人动。

就在此时,向凌波从观众中挤了出来——她本来就站在第一排,作为这件事的女主角,没人跟她抢这个位置。

向凌波冲出人群,飞身跃上赛台,把何平书和奚玉山两个人相继暴打了一顿。

她状态堪称完好,打的又是两个刚刚耗尽力气的同阶修士,动起手来简直把两人打得抱头鼠窜,哪怕再累、再虚弱、就算是一具尸体都该爬起来逃跑了。

向凌波把两人暴打了一顿,当众冷笑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而这两个被她暴打的人,竟也都神情复杂地目送着她远去,没有出声拦她,更没有生气或指责她。

这种奇怪的、诡异的相处模式,让八卦的人更加好奇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向凌波三人的大戏,除了他们自己之外,谁也不清楚,这件事只能成为人们偶尔闲谈的一个谈资。

而何平书和奚玉山的沉默、不生气等表现,更被大多数人归类为对心上人的无条件包容。

不管他们三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十六进八的比赛结束后没两天,评委会便抽签抽出了八进四的对手阵容。

杜兰真的对手是霍钟毓。

而卫衔的对手,是严青衣。

“你这运气不错啊?”杜兰真随口点评道,“正好遇上你的好兄弟严青衣,你俩切磋了那么多次,现在又遇上,缘分呐?”

卫衔的脸黑得像锅底。

其实这一轮的对手分配明显有操纵的痕迹——杜兰真、祝青雪、魏玉成、严青衣四个人互相都没有相撞,摆明了要把他们都留到最后两局里分个高下。

卫衔不论是抽中谁,胜算都不大。

“你能不说风凉话吗?”卫衔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惆怅道,“我的非鹤楼之路,就要在此终结了啊。”

“走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杜兰真安慰道,“你要是像程慕颐抽中我那样,直接就没资格进天元十六子名单,那才是真的运气不好。现在都进了前八,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感慨一下而已。”卫衔叹了口气,“你这局的对手是霍钟毓——这人你可以手到擒来的。”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杜兰真有点不太信地望着他。

“这人用的是重剑,而且不是飞剑,你和我打过那么多次,要是对上他还得艰难无比,那就不必回来见我了——我丢不起这个人!”卫衔一本正经地说道。

“万一人家宗门真有什么秘法也说不准。”杜兰真不置可否。卫衔说的其实没错——霍钟毓和卫衔的手段挺像,都是用重剑的,虽然各人剑法路数不同,但总有共性。她其实对霍钟毓的路数自有研究,算得上稳操胜券。

“不过,我看陆悠然的手段,和霍钟毓也不大像……”杜兰真沉思了一会儿,“咸台……我以前倒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宗门。现在看来,能培养出他们俩这样的弟子来,这个宗门应该也是有点底蕴的。”

“咱们这戡梧界有底蕴、有来历的势力太多了。”卫衔不以为意,“年年有人冒头。这天下之大,天才何其多?”

“说的也是。”杜兰真本就是随口一提,朝他笑了笑,换了个话题,“我就等着你把严青衣打成重伤,方便我遇到他时捡便宜了。”

这话显然是玩笑话——真要那样,杜兰真就算拿了第一名又有什么意思?谁又会服她的货真价实?她巴不得严青衣毫发无损地来到她面前同台竞技。

她这话明显是在调侃卫衔,毕竟,以卫衔和严青衣的实力对比、两人长久以来切磋的结果来看,卫衔重伤严青衣、给杜兰真捡便宜的几率不大。

“行了行了,适可而止啊!”卫衔黑着脸说道。

大概是小的时候杜兰真总是处于下风——没办法,灵根差距和年龄差距摆在那里,卫衔要是嘲笑她的实力、摆摆师兄谱,杜兰真还真没办法反驳。

因此,现在杜兰真修为上去了,就开始一报还一报了。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啊?当年你在我面前摆的谱,现在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第四百一十三章 霍钟毓的请求

和霍钟毓的这场比赛算是杜兰真经历最古怪的一场。

当她从紫凤钗大街出门,慢悠悠地想晃到非鹤楼的时候,忽然被人叫住了。

“杜兰真。”

她循声望去,然后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个讶异的表情来。

叫她的人是陆悠然。而站在陆悠然身边的那个人,竟然是她马上就要交手的对手,霍钟毓。

“你们找我?”她顿了一下。

“我们专门来等你的。”陆悠然迈步朝她走来,霍钟毓沉默地跟在她一旁。

“等我做什么?”杜兰真失笑,“咱们总能在非鹤楼见面的。”

“一起走?”陆悠然问道。

这明显是找她有事,却不直说。

杜兰真挑了挑眉,看了两人一眼,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那就走吧。”

“你打程慕颐的那一场真的挺痛快的,我那天看了,简直惊为天人。”

一路上,陆悠然都在没话找话说。虽然她的聊天水平不错,不至于让人尴尬,细品还有几分趣味,但强行找话是掩饰不了的。

“你们来找我,想必不是为了和我聊天的吧?”杜兰真直截了当地问道。

陆悠然的话给她忽然打断,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来。

杜兰真见她这副表情,反而诧异了起来——在她印象里,陆悠然的脸皮可没这么薄啊?哪怕他们俩来找杜兰真是有什么非分之请,陆悠然也不该作此情态——你自己都表现得非常勉强、非常非分之请了,怎么说服别人答应你啊?

如果是霍钟毓这样,杜兰真还能理解,毕竟这人看起来确实不善言辞、有点木讷,不太聪明的样子……

但陆悠然不是这样的人啊!

“事情是这样的,”陆悠然尴尬了一下,然后硬着头皮说道,“我师兄他这人有个……习惯,就是遇到非常强悍、非常敬佩的对手的时候,喜欢提前观察他们的行为,和他们进行互动。你总是深居简出的,我们只能找上门来了。”

“怪癖”两个字被强行改成了“习惯”。

杜兰真有一点迷茫。

她确实感觉到霍钟毓一直在看她,她本以为他实在观察她的状态,从而判断接下来的比赛。没想到……这人真的只是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霍道友想和我互动?那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难道我们不熟,不愿意和我说话吗?”杜兰真望着霍钟毓,笑着问道。

霍钟毓沉默了一会儿,憋出了一句,“我不善言辞。”

哦,因为他不善言辞,但有个观察对手、和对手互动的习惯,所以带上师妹,由师妹来互动、他观察?

这得亏是陆悠然运气不好、在三十二进十六比赛中撞见了严青衣,遗憾退场,否则她自己也要准备比赛,哪会来给霍钟毓做助攻?

大家只是对手,又不是仇敌,这种普普通通的要求,杜兰真没道理拒绝。因此,她顶着霍钟毓的打量一直走到非鹤楼前。

“杜道友。”在上台前,霍钟毓第一次主动开口。

“什么事?”杜兰真对外一向是好脾气、温柔、关切的典范,从不摆架子,有问必答。

“我听说道友精通心剑。”霍钟毓问道。

“沈淮烟告诉你的?”杜兰真一挑眉,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怎么,道友也是魏玉成的小组成员,一起研究在下的手段?”

她毫不避讳自己已经知道了她正在被讨论探究的事情,态度直截了当。霍钟毓没想这么多,只是惊诧于她竟然知道魏玉成在带头研究她。

“我不是。”霍钟毓摇摇头,“不过,我师妹是。”

杜兰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陆悠然。

魏玉成等人对她的研究肯定是从她击败程慕颐之后开始的。在此之前,他们仅仅知道她不弱,但没那么清晰的认识。

而陆悠然在杜兰真击败程慕颐的这一场里被淘汰了。她不会继续比赛,也就没理由再去研究杜兰真了。

但陆悠然还是去了。

这显然不是为了她自己——专门和人抱团研究一个无直接利益关系的人,陆悠然还没这么闲。

那么,她研究杜兰真到底是为了谁也就不言自明了。

“贵兄妹感情深笃。”杜兰真感慨道。

“如果对调位置,我也会这么做的。”霍钟毓平静地说道,“其实那样更好……”

“没用的废话就不必多说了。”陆悠然粗暴地打断了他,“如果咱们位置对调,那才是浪费资源!你又不能上场,难道帮我动脑子吗?”

虽然说得凶巴巴、极为嫌弃的样子,但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堪称轻松愉快,“你的手段在正面斗法上是比我强,你上场正好。我就给你想想办法、分析分析对手,免得你傻眼。”

“况且,无论是谁上场,不都是咱们咸台的人?”陆悠然不以为然,“难不成就因为没有这个天元十六子的头衔,我就比原先弱了?”

霍钟毓露出些许愧疚来。

杜兰真夹在他们两人中间,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这对师兄妹太默契、太熟悉,虽然是非关风月的关系,不会有什么过分亲昵的举动,但默契本身就是排外的。

“咳。”杜兰真不得不轻轻咳了一声,暗示两人改日再感慨,有话赶紧说,不说就上台了!

“抱歉。”霍钟毓抿了抿唇。

没事没事,你赶紧把话说了就行!杜兰真朝他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来。

“我知道我不是道友的对手,也无意成为道友登顶路上的绊脚石。我已经成为了天元十六子,我和师妹来非鹤楼的目的已经达成。”霍钟毓字字郑重,一改之前的沉默寡言。

“因此,我现在还参加比赛,无非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见识天下强者!我是剑修,一生唯求剑道。我曾听说过心剑,但一直没有机会见识。因此,我想向道友提出一个非分之请——能不能让我见识一下心剑?”

杜兰真诧异地望了霍钟毓一眼。

说实话,虽然没有立即给出答复,但她心里已经同意了。

走到这一步,杜兰真已经无所谓藏不藏底牌了。之前陈奉云和她背后的那些人要是没有处心积虑探她底牌,杜兰真绝不可能一把胭脂色用到底。

——当然是什么顺手用什么了!

但,这就是她性格霸道的一面了——我不给你,你不可以来拿!

你们想逼我用别的手段,我偏不用!不仅不用,还让你有手段也用不出来!

像是霍钟毓这样好声好气、直截了当的请求,杜兰真反而愿意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我也正想见识一下道友的剑法呢。”她微微一笑,算是应下了——哪怕这是陆悠然为霍钟毓涉及的另一种策略,她也认了。

待她尊重的人,她也回以尊重。

至于那些笃信各凭本事、无关人情的人——那就各凭本事!

第四百一十四章 六字真意

若是有人问起杜兰真,心剑和意剑有什么区别,她多半会把云石真君当年跟她说的那门理论拿出来,至于对方懂不懂、能不能正确理解,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会这么做,倒也不是敝帚自珍,而是其中差异,非学不能明。

而当杜兰真真正开始研究秘传大衍神锋之后,才明白当初云石真君对她讲的那寥寥三两句话到底有多精准,堪称道出了心剑的精髓!

玄门传道讲究“法不轻传”,不会把一切都掰碎了给你扯清楚——大道之上,想扯也扯不清楚,一切都要靠自己去悟。

因此,除了功法心法会有一篇总纲、指点修习者思路之外,其他任何典籍都只传术,不传意不传道。

翻开记录秘传大衍神锋的玉简,里面全是这门道术的法门解说,附带有历代研习这门道术的前辈高人、师兄师姐对这门道术的注解和心得。

可以说,这些附带的注解和心得,是价值完全不输于秘传大衍神锋本身的东西。这是极尘宗千万年传承最好的诠释。

杜兰真学了这门道术,以后若是有心得,也可以递交给宗门,由元婴真君审核一遍,只要符合逻辑、不是全然胡说,都会被添加进去,供后来者借鉴参考。

当然,所有被提交的心得和注解都会在旁边标清楚注解者的身份,在每个人的心里划出一个权重来参考。

在传承上面,六大宗门已经各自发展出了一套极其完备的体系,这才能保证千万载兴荣、万世不灭。

然而,这套体系虽好,也有弊端。

每个人的体悟和心得都是不一样的,对道法的理解和思考也是不一样的。每个人从自己的角度去学道法,总能学出一片新天。别人的感悟未必适用于你,哪怕适用于你,你不亲身经历,也很难真切体会。

浮光掠影,不是真悟。

而放在秘传大衍神锋、心剑道术上来说,这一点就更明显了。心剑在人心,你看了别人见解也没用,因为他的心不是你的心。

因此,这门道术在极尘宗一十七门道术里,难度算得上是上乘中的上乘——当然,精妙强悍之处,也是上乘中的上乘。

心剑难学,更难精。想学秘传大衍神锋,就得一心一意去学,倘若又去学了别的道术,难免分心,到时候心剑进展太慢,就显不出本事来。

正因着这个原因,在极尘宗里,秘传大衍神锋这样品质极佳、威力极大、上限极高的道术,学者竟然寥寥——当然,这个寥寥是对照其他道术而言的。

要不是杜兰真特意向须晨真君提出要学一门中正平和的道术养养心性,须晨也不打算给她挑这门。

杜兰真一开始听云石真君寥寥几句指点,虽然自觉明白,但仍不免觉得太少、太简单了些,等拿到玉简,真正看了玉简里的法门,按照指点开始学,她才隐隐约约觉得这几句指点非常有用,让她学起来堪称事半功倍。

而这二十几年来,杜兰真一直钻研心剑。她对秘传大衍神锋的理解越是深入,便越惊叹云石真君字字珠玑!

玉简里除开附录,便是如何凝炼的法门。它详细地介绍了这门剑法的习练方法。

秘传大衍神锋一共分六个部分,各成一体,又互相联系,没有高下之分。而这门道术的精进正是依托于这六个部分的精进。如果六个部分都精进到了特定程度,便是这门道术的精进了。

这六个部分由六个字组成,分别是“守”“豪”“执”“绝”“疏”“乐”。每个部分都有各自的凝炼法门。

而凝炼方法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需要自己为每个部分选择一个凝炼方向。

一般来说,这个方向都由一句话来概括,这句话的长短、寓意、出处都无所谓,只是拿来做“锚点”,为修习者指引方向。

如果是意剑道法,也有这种六字真意的形式,但那就是让你去悟这六字真意了。

心剑是自己定义,意剑是去追求既定的意,两者看似相似,其实截然不同。

修习者在修习秘传大衍神锋之前,就应该选好这几句话、这几个方向,一旦选定,不可更改——除非选择放弃已经凝炼的成果重头再来。

而关于心剑、关于这门道术的玄乎但必要的解释却一个字都没有。

附录里前辈、师兄师姐的见解倒是有对这门道术的理解。然而,各人的理解不同,只能作参考,不能太当真。

如果没有云石真君的指点,杜兰真自忖她必然会着意于法门凝炼,那时不仅入门困难,而且想要更进一步就更难了。

诚然她天资不错,开头可能还算顺利,但等到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零碎理解不足以成为精进的动力时,她就会彻底抓瞎了。

云石真君没有对秘传大衍神锋本身做出任何解说,却三言两语道出了心剑的精髓。她带着这样高屋建瓴的理解去学,自上而下,困难和问题堪称迎刃而解。

而她在海国这些年专心研究秘传大衍神锋,每次遇到问题迟迟无法破解,就都从心剑的本质来着手,很快能够醒悟。

每当此时,杜兰真都会感慨云石真君不愧是元婴真君,这样的精炼、这样的高屋建瓴、这样的正中靶心,他不仅悟道极深厚,还极会教徒弟。

秘传大衍神锋的六字真意方向选定,倒也不是真的需要你天马行空——从无到有探寻方向也太难为人了。

极尘宗加在附录里的前人心得便是给后来者的一个捷径。所有别开一路的前辈便在里面记录自己选择的方向,千万年来,即使秘传大衍神锋比较冷门,也积累了数百条方向。这些方向被详细解说、附上记录者自身经历和身份,以供后来者比较,如果相似,可以选择同一句话来作为自己的方向。

杜兰真在海国的时候反复比较、反复尝试,最终定下了六个方向,全部都是在前人记录里找的。她目前对这六个字没有独特体悟,先学了别人,以后有了体悟,重头再来也无妨。

这六字真意方向完全定下来也有七八年了,杜兰真还没怎么在人前用过,今天霍钟毓既然提出请求,她便试试锋芒!

第四百一十五章 杜兰真VS霍钟毓1

霍钟毓一定是杜兰真在非鹤楼遇到的所有对手中最直接的那个——等两人上了台,评委陈渊青元君宣布了比赛开始,霍钟毓就非常郑重地望着她说道,“杜道友,请你务必不要手下留情,毫不留情地击败我!”

这样非常人能提的要求让杜兰真有一点无言以对,只能微笑点头示意。

霍钟毓见她点头,便提起了飞凰剑——这把不能离手的上品法宝。

这把剑现在很有名。因他而有名。

霍钟毓每场比赛、每次动手,用的都是这把剑,从来没有用过其他任何的法宝。甚至有人因此说他根本不会使用别的任何法宝。

但杜兰真知道,他会不会用别的法宝都不重要。

因为当他手里拿着这把剑的时候,便无需再用任何法宝!

霍钟毓修习的剑法唤作《乾离剑诀》,其中有九式,各有真意,每一式都极其强大,属于和秘传大衍神锋一样,有极大精进空间的剑法。

霍钟毓起手,剑尖微挑,一点清光从他剑尖上倏忽间冒了出来,然后仿佛是燎原之火,刹那间照开了此间天云,化作万丈光芒朝杜兰真飞来。

走到这一步,除了杜兰真自己,每个人有什么底牌、有什么手段,大家其实都已经很清楚了,就看实际交手能不能接住、会不会用了。

霍钟毓的这一式剑法也已经为众人所熟悉了,再加上咸台也并没有遮遮掩掩的打算,就连这门剑法的具体信息、施展强度都自然而然地公布了——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他们故意借机宣传自家道法、吸引弟子入门的。而这种做法也确实让咸台和它的手段得到了很大关注。

这一式,叫做“问心”。

根据咸台所给出的解释里,在《乾离剑诀》中,这一式的注解是:

一点寒光万丈芒!

当然,以霍钟毓的修为和实力,没那个本事从一点寒光衍生出万丈光辉来。他要是有那个手段,还参加什么非鹤楼夺牌!

但无论对于哪个筑基修士来说,霍钟毓所使出的问心都是无比强大的。

铺天盖地的光芒直接笼罩了杜兰真目力所能及的所有范围,几乎掩盖了太阳的光辉,势必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它所吸引。

杜兰真沐浴在这万丈寒光里,一切似乎都看不真切。

她的手里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把绯红的细长小刀,仿佛握住了一道流光。

依然是那把杜磊所赐、从炼气期就跟着她的胭脂色。

很多人都很奇怪她为什么一直用这把法宝——这只是一把中品法宝,虽然品相不错,但也称不上稀罕。对于普通筑基后期修士来说,这或许是件很不错的法宝,但对于杜兰真这样的身份和实力来说,就有点配不上了。

对于自己所不理解的事情,人们往往喜欢以己度人,做出各种各样的揣测。

有人猜这是因为杜兰真其实在极尘宗地位不高、不得师长喜欢,只能用中品法宝;有人猜这是因为这把法宝有什么另藏玄机之处,只不过杜兰真还没显露出来;有人猜这是因为胭脂色是杜兰真长辈赐予的,她不换法宝以示恭敬尊长——这个猜测的支持者甚至还有杜磊本人,他数次暗示杜兰真可以换件更好的法宝;有人猜这是因为杜兰真手段更多在法术上,对法宝不是很依赖……

总之,关于她的法宝众说纷纭,杜兰真的一切对于戡梧界来说都像是一个引人遐想的谜。

但,杜兰真很清楚,其实他们猜的都不对。

她不换法宝,仅仅是因为没有必要。

她没必要换更高品阶的法宝。

作为一个精通基础法术的法修,杜兰真不需要很强力的法宝。作为一个精通阵法的修士,她也不需要很强力的法宝。而作为一名心剑流修士,她更不需要强力法宝!

心剑心剑,心之所向,处处为剑!心剑流修士本来就不像意剑流那样依托法宝。是心剑流修士赋予了法宝意义,而不是意剑流那样互为意义。

在杜兰真这个阶段,还不能扔掉法宝凭空施展秘传大衍神锋,仍然需要法宝作为依托,但也只是依托。

当杜兰真施展秘传大衍神锋的时候,她能发挥的上限由她自己的水平上限决定,而她发挥的下限则在“她自己水平的下限”和“法宝在她手里能发挥水平的下限”这两者中取高的那个值。

无论杜兰真手里拿的是上品法宝还是中品法宝,“她自己水平的下限”都高于“法宝在她手里能发挥水平的下限”。

因此,到底用什么法宝也都无所谓了。除非哪天她寻到一把适合剑道的极品法宝,那时候倒是可以把胭脂色淘汰掉。

现在嘛,没有必要的事情就不做。胭脂色她也用出点感情了,顺便还能让杜磊对她好感大增,何乐而不为?

杜兰真这次手里握着胭脂色,没有再像以往那样当场就把它扔出去、仅以神识操纵。

她同样如霍钟毓那样,伸出手来,朝着他挥出一剑。

胭脂色虽小,但在她手里,绝不输给飞凰!

灵光从她手中那纤细的修眉刀里疯狂涌出,一瞬间竟直接撕开朝她铺天盖地而来的万丈寒光,直冲云霄,重开青天!

这是秘传大衍神锋里“豪”字真意,也是历来修习秘传大衍神锋的修士最容易掌握、最先凝炼的真意。

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现象,是因为在宗门内修习道术是有门槛的,要么身份、天资足够,要么贡献值交足。而无论是哪一种人,就选择秘传大衍神锋,要么就是心怀万丈豪情的天才,要么就是决意一剑破万法的剑修,对于这个“豪”字总有自己的见解。见解到位了,凝炼这道真意就快得多了。

杜兰真在一番精挑细选、不断尝试之后,选定了其中一条路线,而这条路线正是她认为最适合她、至少目前最适合她的一条。

她选择的这条路线以一句诗来代表:

仰天不敢长嘘气,化作虹霓万丈高!

第四百一十六章 杜兰真VS霍钟毓2

剑气直冲云霄,破开漫天寒光,那万丈光芒在这一道虹霓之下竟黯然失色,坚持不到片刻便化为虚无,好似从未存在过!

虹霓破开寒光,并不停歇,而是径直朝着霍钟毓极速飞去,剑光所指,豪情万丈!

霍钟毓望着这道虹霓,目光灼灼,飞凰长舞,仿佛也在呼应这道剑气。

他微微按下飞凰剑,刹那之间,这把剑竟似褪去铅华,忽现惊芒!

而这惊芒一出,巍峨磅礴,似由万古打磨,透过千万年风霜而来。

岁月掩盖了它的风华,时光给它抹上伪装,让它在尘埃里毫不起眼,往日的荣光化为尘土。

但重新见世的那一刻,再没有什么能掩盖它的锋芒。哪怕被尘埃掩埋,哪怕被岁月遗忘,但它一旦问世,就是光辉万丈!

咸台对于这一式的解说是,古意盎然!

而咸台公布的《乾离剑诀》对这一式的记载是:

亘古煊赫一剑锋!

这古意盎然的一剑卓然而前,与那飞驰而来的虹霓迎面相撞,两者互不相让,斗得不可开交。

在这两道剑意旁边,剑气纵横,时不时有剑气因中间激烈的交手而飞出,每一道都可以当场让一个筑基初期修士丧失行动能力!

要不是赛台旁有评委会提前布置好的阵法,将两人的灵力拦在阵内,这些剑气一旦飞出去,观众很可能当场重伤。

那个时候,就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了。没两个呼吸,观众都该跑没了。

剑招出手,除了操纵时的思路外,便再没了什么心剑意剑的区别,成为了剑修之间水平的对决。

杜兰真不是什么一心剑道的人,除了心剑之外她还研究法术和阵法,按理说比拼起剑道水平,她不该是霍钟毓这种专业剑修的对手——她再怎么天资纵横,精力也是有限的,还没到一心三用还能比别的天才一心一意来得强的地步。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那这天资简直就是作弊!

然而,这时就凸现出了心剑与意剑的不同。

意剑的“意”是既定的,需要修士去揣摩、领悟、靠拢、掌握,心剑的“心”却是无恒常的,需要修士去定义、挖掘、选择、拓展。

在这方面,后者比起前者来说,入门易,精进难。

无论是谁都有自己的心念,以此来习心剑,都可以成功,这就是入门易。但是,每个人的心念未必能走出一条强大而悠远的路来,需要自己去不断拓展和探索,全靠个人体悟,若是悟性不足、机缘未到,那就根本没法变强,这是精进难。

对于意剑来说,想要习练,首先要去理解、揣摩这个真意,如果无法靠拢、无法理解,那就一点也学不会,这是入门难。而一旦能够理解真意,便有了确定的、能够通往强大的方向,只需要靠拢和理解,不需要担心这条路是否有错误,这是精进难。

当然,这不是说意剑修士都没有创新、只需要模仿了,他们的创新表现为练到高深处发现了所修习剑法对于真意理解的不足,自己改进或者创一门新剑法。但无论如何,他们的真意都是既定的、不会改变的,会改变的只有修士对真意的理解。

在这样的差别下,无论强弱有什么差别,心剑比起意剑在斗法上就是有个优势——更加自由。

随心所欲。

杜兰真对秘传大衍神锋的体悟和练习都已经到位,即使在剑道上没有霍钟毓见解更深,但她在斗法上的天赋通过心剑的“随心所欲”这一优势,完全弥补了这一劣势,比起霍钟毓来,她倒是显得更加从容。

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意在空中缠斗了许久,虹霓一甩尾,打在那古朴剑意上,让后者化为云气,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霍钟毓只觉一股豪情万丈之气朝他扑面而来,几乎牵动他的心神。那啸世凌云、又煊赫浑厚的气息瞬间涌上他的心头,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生不出一丝一毫属于他自己的念头!

霍钟毓心里很清楚,这就是两人斗剑到了高深处的表现。

无论任何道法,到了高深处,最终都是双方意志、信念、思想和道的比拼。

霍钟毓和杜兰真虽然修为还低,但在剑道上的造诣堪称无比深厚,几乎跨越了修为的限制,有了些微大修斗法的意味了。

霍钟毓之前那一招叫做“问心”,本来是“深埋不改凌锐志,亘古煊赫一剑锋”的真意,但被杜兰真强行破去,因此受到了她的剑意的影响。

霍钟毓反复凝神,试图从这股霸道入侵他心神的剑意里强行挣脱出来,但几次尝试之后,都是将成未成。

他心知这是杜兰真的神识和对剑意的感悟比他有着明显优势的结果,仅靠凝神是没法立即挣脱的,因此平举飞凰,平平展出。

一瞬间,他的神情变得非常冷漠。

剑式,无念。

《乾离剑诀》有言:

云心无我,云无我心。

借着这一招,霍钟毓瞬间陷入了无心无念、无情无我的状态,成功摆脱了杜兰真剑意对他心神的压迫。

剑锋所指,无所挂碍!

杜兰真轻笑一声,手中胭脂色微微一动,向上挑起,明明是在激烈的斗法之中,她的动作竟在这一瞬间显得无比悠然自在、潇洒难言。

一股灵力从小巧玲珑的修眉刀上涌出,凝成一道剑意,在她手边流转了两圈,然后一跃而起,朝着那冷漠无我的一剑飞去。

仅仅是远远地望着这道剑意,远远地感受着这道剑意,并不需要直面这道剑意,观众便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其中有一股疏放潇洒的意境。

仿佛是豁然开朗,仿佛是前程万里,仿佛是大好河山看遍,仿佛是云收雨霁一片辽阔!

这剑意自如地朝着对面卷去,毫不在意、毫不收敛地散发着自己的魅力。

秘传大衍神锋“疏”字真意,杜兰真为这道真意选了一条她认为最适合自己的路:

浮云遮月不分明,谁挽长江一洗放天青!

第四百一十七章 杜兰真VS霍钟毓3

在极尘宗,“疏”字真意有很多条前人走过的路线,一般来说,大多数人会选择“拟把疏狂图一醉”“今朝有酒今朝醉”“且放白鹿青崖间”这种路线,但杜兰真尝试过这些路线后,发现它们并不适合她。

她挑来拣去,最终倒是选了一句非常冷门的做自己的路线。

倒也不是说这条路线不好,而是这句诗实在太抽象了!一句完完全全的写景诗,居然被某位师兄拿来做自己的路线,这让后来者学什么啊?

就连这位师兄自己也说了,就是那个时候见了类似诗里的景色,忽然心境到了,灵光乍现,有了自己的感悟,从此容不下原先的路线,于是更改了重头再来,对后人参考价值不大,加进来纯粹是混个贡献点。

是的,主动去测评自己的道术水平、在通过后给宗门道术增加注解是有贡献点奖励的。自己独创一条路线得到的贡献点显然比循着别人的路走更加受鼓励,得到的奖励也更加丰厚,即使对于金丹真人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笔横财。

当然,新开一条路其实很难,修为不到、心境不够,哪怕开出一条路来,也平平无奇、不够精妙,无法通过宗门的测评。

对于杜兰真这种筑基修士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先选一条别人走下的、最适合自己的路线,在这条路上一路探索,找寻真正符合心意的路线。如果到后来发现还符合,那自然皆大欢喜,如果不符合,那重头再来便是。

重头再来,理解已经堪称高屋建瓴,虽然还是要花费一定的时间,但比起学秘传大衍神锋的总时长,简直不算什么。

虽然这条路线非常冷门,杜兰真反复选择之后,竟然发现这条路最适合她。

她不怕冷门,只要适合她。

因此,她定下这条路线,再不犹豫。

“疏”字剑意一出,整片天地都仿佛变得疏阔起来。它朝霍钟毓的那道剑意悠然卷去,把后者轻易地裹在其中。

“无念”剑意在这卷裹之下四下突围,试图撕碎这道剑意,“疏”字剑意便全力镇压,将每一丝试图突围的剑意都重新按回去,两者斗得不可开交。

但这一次,两道剑意周围没有了那时不时飞出的剑气。

因为“疏”字剑意将“无念”剑意镇压得非常严,外表看浑然一体,毫无半点凌厉锋锐从中泄露,这激烈无比的争斗倒是显得温温吞吞了!

杜兰真操纵着“疏”字剑意,强行将“无念”剑意打散,然后昂然向霍钟毓卷去,似乎打算将他一波送走。

霍钟毓眉头紧锁,目光却明亮得仿佛兴奋到了极致——这是平日里神情平淡到甚至有些呆板的他从未展现出来的表情!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无念”的冷漠无我中挣脱出来,然后朝着杜兰真再次挥剑。

他的眸光锐利地好像两把刀,突破了平淡和木讷,焕发出从未有过的光彩。他的神情在一瞬间显得格外冷漠——不是之前施展“无念”时那种无心无我的冷漠,而是一种心无旁骛、无暇顾及尘世与他人的冷漠!

独来独往银粟地,一行一步玉沙声。

《乾离剑诀》剑式,独行!

杜兰真神识一探,便觉好似被什么锐器搅了一下,竟有些许痛楚。

她立刻收回了神识,免得受伤。

而与此同时,她也差不多了解了霍钟毓的这道剑意,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其中意境她总能看出——大道独行。

杜兰真垂首,低声长笑起来。

无论是评委、观众,还是霍钟毓,此刻都极为不解她到底因何发笑。

难道霍钟毓的剑意、剑式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吗?为什么他们不觉得?

或者……是杜兰真决定这道剑意太弱了,所以她被这么弱的剑意逗笑了?但……也不至于啊?这道剑意明明比之前的都要强,绝对算得上是霍钟毓的超常发挥!

这一刻,同一个非鹤楼,同一种迷茫。

杜兰真却不会去管这么多。

她笑,是因为她觉得这事完全搞反了!

为了咸台尽心竭力,和师妹感情至笃、无比默契的霍钟毓,使出的剑意竟然是这样冷酷的“大道独行”,而只顾自身、一心向道、情感淡薄的杜兰真,她选的剑意,竟然同携手共进退的!

这算不算是天大的讽刺?

杜兰真的笑声越来越大,但她的声音非常好听,不至于显得太诡异,也不至于祸害在场的人的耳朵和精神,反而精准地传达了她的心情。

“这一剑,是我们极尘宗道术《秘传大衍神锋》的’守’字真意,我给这道真意选的路——”杜兰真竟然破天荒头一遭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开口介绍起了自己的手段!

她声音温柔婉转,但谁也不会去注意这个,反而可能因为这声音里的无限柔情而加倍地感受到她如钢铁般的意志。

“我未亡时君无忧!”

她话音刚落,手里胭脂色便飞出一道剑意来。

比起她之前施展过的所有剑意,这道都显得格外平淡。就好像平平无奇一样。

但这只是表象。

这道剑意冲向“独行”剑意时,将后者完全挡住,仿佛化身铜墙铁壁,无论再强大、再凌厉的攻击都无法越过它。

“独行”剑意在这道剑意面前左冲右突,但这道剑意仿佛它难以逾越的高山,任“独行”剑意如何试图翻越,也岿然不动。

最终,“独行”剑意散去,而“守”字剑意则忽然化作白虹,朝霍钟毓飞去。

后者神情冷凝,无比郑重地望着这道白虹,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握着飞凰剑的手,仿佛是用尽全力地朝杜兰真挥出了堪称他平生最惊艳的一剑!

这一剑里,有不甘,有心酸,有自信昭彰,有豪情万丈!

这一剑里,有傲然,有不屑,有冷漠讥讽,有不以为然!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这一式,是对咸台、对霍钟毓自己最好的诠释。而它的名字,也是对他追求和向往的唯一注解!

式名凌云!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杜兰真VS霍钟毓4

这一剑,超出了所有人对霍钟毓的预期!

虽然大家都知道人在战斗中是能够不断突破自身极限的,但一来这非常困难,还讲究个人状态,二来,大家已经尽力合理估计过这个可能性了。

但霍钟毓的这一剑,完全突破了所有人对于“他可能爆发突破”概念的预计!

这一剑既出,无数观众,包括评委,甚至都开始思考自己对于霍钟毓这个人是不是有所低估了。

无论是这一剑所散发的威压、所蕴含的灵力,还是这一剑所流露的意志、显露的强势,更包括这一剑表现出的强大力量,无一不说明这霍钟毓能走到这一步,绝没有半点侥幸!

他并不因为出身小门派就比六大宗门的精英弟子差在哪里,反而因为这出身差距,更显出他的坚韧和天赋的可贵!

而他的心气和志向,也绝没有因为出身、资源差距而被磨平哪怕一星半点,反而在这样的差距里昂然而起,在这一瞬间,他整个人几乎有万丈光辉陪衬!

“这小子是个有心气的。”李畈坐在非鹤楼上,遥遥地望着霍钟毓,慢慢点了点头。

李畈真君脾气一般般,但傲气绝不少,如果不是真的能够入眼,他也不会开口夸赞了。

他既然开口主动夸奖,就说明霍钟毓所真真正正地被他欣赏了。

“可惜了,这样的好苗子不会另投他门。”李畈轻叹了一声。元婴真君的眼光何其毒辣,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霍钟毓这人到底执着些什么,什么是他绝对不会放弃、绝对不会割舍的东西。“这咸台的运气倒是很高,能一下子找来两个这样的天才,还让这两人一心一意、死心塌地。”

“是啊,运气也太好了!”韩素莲坐在旁边,应声感慨,“这样的弟子,能找到的概率能有多少呢?咸台不过一个小门派,能收徒的范围有限,竟然能出两个!”

韩素莲和李畈英雄所见略同,两人便就这个话题热烈探讨了起来,顺便酸了一下咸台的好运气。

然而,虽然两人都极力盛赞霍钟毓的天资和实力,称咸台得了霍钟毓这个弟子到底是多好的运气,但这两人没有哪一个心里会认为杜兰真接不下这一剑的。

无他,霍钟毓这一剑也就只是比前几天程慕颐的蚕心剑略强上三分罢了。当时程慕颐状态一般,霍钟毓的状态可比那时的程慕颐要好。

而杜兰真呢?接下程慕颐的蚕心剑堪称轻松自如、姿态从容,一般来说,会有这种表现,就说明她游刃有余,并没有使出全部的实力。

那么,霍钟毓的这一剑,杜兰真即使没那么从容,也总能接下的吧?

这不仅仅是评委们的想法,而且也是台下观众们的共同想法。

无论是最初,还是现在,绝大部分观众都认定两人交手,杜兰真会赢。

而哪怕现在非常震惊于霍钟毓的手段,也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强罢了,比起杜兰真在他们心里的“强大”,还是多有不如的。

唯有杜兰真在面对这样的一剑后,除了惊讶,还带了点叹惋。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这是霍钟毓的心念,又何尝不是杜兰真的心意?

杜兰真是太懂这种心意了。她心心念念来到非鹤楼,来这里张狂强势地争夺第一名,不正是出于这种目的吗?

她叹惋的不是别的,而是她竟在这一剑下生出点惋惜来——她必须得赢,也必须得强势地正面击败霍钟毓,但她有点担心霍钟毓的这种心念在她的强势下被摧毁。

杜兰真懂得这种心念,也呵护这种心念,因为她知道这有多不容易、多心酸。

诚然每个人的道路都是辛酸又艰难的,霍钟毓也并没有特别惨。但这不代表杜兰真见了心念相同的人就毫无触动。

当然,这叹惋和犹豫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杜兰真没有过多的资本去考虑别人的道途。

如果霍钟毓的凌云志被她强势打破了,那只能说明前者心性不够,不适合修道。

杜兰真纵身一跃,飞身而出,御风而行。她的眼神锐利绝不输于霍钟毓,甚至还犹有过之。

任何敢于去窥探她眼神的人,哪怕只是瞥见她眼角的半点余光,也会莫名感觉被什么尖锐之物刺痛了一般,感到心惊肉跳,不敢直视、不敢再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总觉得杜兰真的这一次出手,竟存着些毅然决然、奋不顾身的意味!

无论是谁,都觉得这种猜测简直太过离谱——杜兰真情势大好、胜券在握,纵使有这么一招半式的不确定,她也完全不必忽然拼命,何必忽然就决绝无比,仿佛你死我活了一样?

然而,真相之所以总是出乎意料,正在于与常理相悖。

杜兰真此刻,是真的全心全意、毅然决然,出剑无悔。

这倒真的不是因为她处于劣势,不得不拼命。

而是因为她所施展的这一剑意、她所选择的路线,要求她有这样的心态。

“绝”字真意,杜兰真选的又是一条冷门的路线。

这是极尘宗数代以前的一位金丹师姐在极其凶险之下忽生感悟,临死前留下的记录。后来同门为她收尸入殓,便把这份记录交给了宗门,加到了秘传大衍神锋的玉简之中,留待后人选择。

这条路线,听着就很决绝,甚至于不祥。

甘心玉碎,决意珠沉!

杜兰真在海国泰煞宫里决意顶着金丹的追杀救下地牢里的修士,从泰煞宫离开女郎峰、示警应致远自己却并不完全信任他、决定自求生路的时候,她忽然就悟了这条路,从此放弃其他路线,专心走这一条!

时至今日,她已经在秘传大衍神锋上堪称近乎小成,只待金丹一凝结,就能顺利突破!

而这“绝”字真意,恰恰是她目前掌握得最精神的一道!

杜兰真几乎化作剑光,带着无可匹敌、无人可挡、誓不回头的强烈锐气,朝霍钟毓飞去!

第四百一十九章 师兄鹿冠雪

杜兰真一剑所向,几乎堪称摧枯拉朽。

这一剑,她是抱着不胜则死的信念斩出的,选择的道路就得遵守,这是心剑的对修士的要求。

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绝”字剑意,当然不是杜兰真吃饱了没事干想拼命,而是她理性分析后,认为此刻一波带走是最有效的做法。

而会选择用剑意强攻,一方面是因为她承诺了霍钟毓让他见识心剑,一方面则是她的一点恶趣味了——你要盛极而衰,她偏偏不等你转衰,等着你最盛之时把你解决;你要费尽心机逼我使出别的手段,她偏偏就是不出别的手段也能获胜;你精通剑法、剑意凌云,她偏偏要在你最擅长的方向上正面击溃你!

极尘宗杜兰真,专治各种不服。

霍钟毓的凌云志、冲霄心、超水平发挥、极限突破,在这一剑里丧失了所有色彩!

飞凰剑发出一声哀鸣,无力地垂下,仿佛在感慨自己的命运。

而那把在上品法宝、重剑面前精致小巧、品质平平的修眉刀,此时却正停在霍钟毓的眉心前,虚虚地指着他。

杜兰真在霍钟毓眉心前虚虚地点了一下,并没有沉溺于这一刻所有人震惊、钦佩的瞩目。她很快就把胭脂色收了回来,堪称温和地朝霍钟毓笑了笑。

众目睽睽下的胜利,不需要强调,也不需要得意。观众会帮你留心,评委也长了眼睛,过于在乎结果反而不美,更容易得罪人。

“你的剑法很强。”霍钟毓语气平平,但望着她的目光却显得格外炽热,“非常强。”他又重复了一遍表示强调。

“你也是。”杜兰真早就习惯了别人的夸奖,更习惯了被剑修用这种目光盯着——沈淮烟和她关系这么好,难道会和杜兰真的剑法毫无关系?

“杜兰真胜。”李畈在非鹤楼上宣布。

杜兰真和霍钟毓一齐朝非鹤楼上行了一礼,表示对评委的尊敬和感谢。

做完这些,两人便一起下了赛台,在陆悠然的迎接下立场。

其实,这些天来,杜兰真进出赛台的过程中不是没有人试图和她搭话的——有的是想和强者说两句,有的是因为想和美女说两句,有的是想结交一下她,有的则是单纯的……想叮嘱她好好发挥,不要辜负了他押注在她身上的灵石。

包括杜兰真在内的参赛者们是苦不堪言——这些人没怀恶意前来,反而是笑脸相迎、善意满满,他们总不能把人家打一顿。不搭理他们吧,人家心里不舒服,背后指不定说你傲慢。可真要是搭理,那可就没个完了,本来不凑上来的看了他们会搭话,凑上来有样学样,那他们就别准备比赛,直接交友得了。

而最最关键的一点是,对于参赛者们来说,这些人算不上他们想结交的层次。他们当然不会看不起这些人,如果缘分到了也可以做朋友,但这不代表他们愿意为这些人花费时间啊!人家明摆着是来抱大腿蹭好处的,这谁愿意啊?

杜兰真比其他选手遇到这件事要晚一轮,主要是因为她第一轮比赛轮空,决赛打程慕颐的时候又有点太过离谱,让想蹭个脸熟的修士出于震惊和气氛,没有来得及凑上来。

后来杜兰真打完陈奉云,就面临着被包围的局面了。幸好她那天装作和卫衔专注聊天的样子——就是那种无比严肃认真地探讨某个道法问题、谁要是打断她可能等于在自寻死路的样子,吓退了这些人。

今天卫衔没来——杜兰真猜他可能是被严青衣虐惨了,现在直接回紫凤钗大街黯然神伤去了。

没了搭档,杜兰真便扯着陆悠然和霍钟毓,认认真真、满脸严肃地讨论起了今天的这场斗法。

当然,他们确实有东西可以聊。

“你们咸台的剑法非常不凡,要是练到高深处,想必不会比当今戡梧界有名的这些剑典来得差。”杜兰真先捧一捧两人的宗门——她看的很清楚,夸这两个人还不如夸夸咸台能让他们感到高兴。杜兰真最会的就是投其所好。

“道友的心剑才是真正的难得强悍——我之前都没怎么听说过极尘宗的秘传大衍神锋,如今见了,才知道这原来是一门极为高深却特别低调的道术。”会和杜兰真你来我往愉快交流的当然是陆悠然,“若非道友,其实我对心剑意剑没什么认知。”

这是戡梧界常见的情况,杜兰真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而然地拿出自己学自云石真君的招牌介绍为陆悠然解释了一下两者的差别。

杜兰真从不怕将云石真君指点她的东西告诉别人,心剑本也只是个流派,完全没必要搞什么敝帚自珍。更何况,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准确并快速地理解和运用云石真君的指点的。

虽然杜兰真从来自称驽钝,可实际上她非常清楚自己的天资到此如何。云石真君的指点是随便哪个修士都能懂的吗?自以为懂了的修士,就真的能够妥善合理应用吗?

如果道术那么好学、真君的指点那么好理解,那这漫漫仙途也就没这么难了。

杜兰真在云石真君面前、在所有人面前都不提自己学习法门花的时间,即使那绝对算得上是极快。

云石真君绝对在此期间暗中评估过她。

况且,即使听者对心剑流有了非常清晰的了解,在没有秘传大衍神锋的情况下,她还是要抓瞎。这就好比杜兰真也可以跟人掰扯清楚阵法的原理和来历,但听者就算听得再明白也没法瞬间成为阵道大师。

杜兰真和霍钟毓、陆悠然师兄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尽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安然从人群里脱身了。

然而,等到杜兰真回到紫凤钗大街,却极其意外地被卞玉传音叫去,见一个她没想过会在非鹤楼夺牌期间出现在福山城的人。

“初次见面,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鹿,鹿冠雪,是你的十七师兄,比你大三十七岁,前段时间刚刚结丹。”

第四百二十章 师兄鹿冠雪2

“鹿师兄好。”杜兰真愣了一下,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来见礼。

这位师兄的名头对于杜兰真来说可以算得上是如雷贯耳了,她在宗门总是能时不时地听有关或无关的人提起这个名字。

鹿冠雪最出名的就是他能把一切事情找出深埋的真相、引起轩然大波,但这一切都堪称光明正大因缘际会天命使然。

很多负责宗门事务的前辈一提到这个人,神情就特别特别复杂,属于那种混合着心悸、倒霉和庆幸的极其复杂的感觉。

鹿冠雪就好像一个自动戳破脓包的人,你知道他是无意的,你知道他做的这些其实都是好事,但……戳破脓包总是让人难受的。

而且不是一般的难受。

由于这些人给杜兰真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她见了这位师兄,心头也忍不住有点发怵——身正不怕影子斜是一回事,怕被卷入什么麻烦事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本来只是刚结丹打算出来游历,师尊便让我来福山城找你一趟,给你带点东西。”鹿冠雪和她初次见面,两人虽然顶着“嫡系师兄妹”的名头,实际上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两个陌生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聊聊两人共同认识的她,提一提鹿冠雪来找她的原因。

“带东西给我?”杜兰真愣了一下,这么具有生活气息、这么温馨的话由鹿冠雪说出来,由须晨真君担任主角,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师兄你是特地从宗门赶来福山城的?”杜兰真很快回过神来,诧异地望着鹿冠雪——极尘宗到福山城,可是一段极其遥远的路,当初卞玉这位元婴真君使用极品法宝锦凰舟还飞了好几天,鹿冠雪不过刚刚结丹,赶过来一定花了不少功夫。不管须晨真君对鹿冠雪到底有什么,总之人家确实为她跑了这么老远一趟。

“嗯,这就是师尊让我带给你的法宝,它叫做归元索,还没锻造完全,缺了好多材料,但目前好歹也是件上品法宝,赐予你,就是让你自己想办法去提升它的品阶的。”鹿冠雪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师妹,一定要好好珍惜它,它很有前途的!”

这却是怕杜兰真不识真宝贝,拿这件货真价实潜力无限的法宝当做普通上品法宝毫不珍惜地使用。

“鹿师兄尽管放心,小妹我还是识货的。况且,这是师尊所赐,我自当珍之重之!”杜兰真不知道须晨真君忽然差遣鹿冠雪来给她送法宝到底是什么意思。须晨真君笃信修行靠个人,从来没有给弟子提供什么物质方面的帮助——在宗门倒是为她买单过,但那也是杜兰真靠着自己二十岁前筑基得来的机会。像是这样二话不说法宝发下的情况……那是真的从未有过。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鹿冠雪解释道,“法宝该用还是要用的,否则岂不是本末倒置?只不过这件法宝以后大有可为,如果浪费了倒也有点可惜。师妹自己看情况决定就是,我就不多说了。”

“我来福山城一共受了师尊两个吩咐,第一就是把归元索交给你,第二个,则是要想你传一门道术。”

杜兰真愣了一下,“道术?之前……师尊不是请卞玉师叔为我传授过一门了吗?怎么这回又让师兄来教我了?”

“师尊料到你会问这个,让我跟你说,技多不压身,让你学你就学。”鹿冠雪笑了起来。他这一笑,之前那副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便瞬间瓦解了,露出了一个备受须晨真君宠爱的弟子应有的素质——既不正经,又能耍无赖,还会打蛇随棍上。

须晨真君看起来是个超级严肃的人,其实喜欢的弟子性格还真是各不相同的!

无论是乐正初还是温海蓝,都很像须晨真君,而鹿冠雪、樊靳、杜兰真这种又十分不着调,须晨真君居然也很关切。仔细想来,真正让须晨真君没那么上心的,可能就是那些谨慎小心、唯唯诺诺的弟子了。

当然,作为师尊,须晨真君向来还是很负责的,无论内心喜好,他对待弟子都能一视同仁,给予一个师尊应该给予弟子的东西。

“师兄,你跟我说说,这又是法宝又是道术,到底是干嘛的啊?”杜兰真还是有点惴惴不安——这种须晨真君赶着送她好东西的感觉,总觉得怪怪的。

“这得问你啊?”鹿冠雪笑着望着她,“你和师尊之间有什么秘密,难不成我还能凭空猜到?总之,师尊倒确实还有一句话。”他说到这里,却不说下去了,只是笑眯眯地望着杜兰真。

杜兰真对这不着调的师兄无话可说,笑着摇摇头,“师兄别跟我卖关子了,我要是猜的到,现在哪还会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啊?”

鹿冠雪破有点失望的意味,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吧。师尊说,你现在学好了,等你去了那里用得上。”

杜兰真一听便明白须晨真君这是打的什么哑迷,去哪里用得上这道术和法宝?

自然是沧溟界了!

“原来是这样……”杜兰真低下头略一思忖,便知道须晨真君的意思了。

这是要她多学几门道术,去了沧溟界扬一扬他们极尘宗的威风呢!

既然长辈有令,杜兰真自然不会拒绝,而以她的天资,浅尝辄止地学两门道术也无妨。

“既然师妹你心里有数,那我就不多说了,一切由师妹你和师尊两个人决定就好。”鹿冠雪见她若有所思,便点点头,“另外,倒是还有一件事,并不算重要,但却有些奇怪。”

“师兄请说。”杜兰真赶紧搭好台子。

“杜师妹认得顾宝章吗?”

“不曾听说过。”杜兰真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她是真的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那就奇怪了……我临走之前,顾宝章特意来找我,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说这是他们家送给你的东西。”鹿冠雪神情严肃,“你既然都不认识顾宝章,那他让我替他带东西给你算是为什么?”

第四百二十一章 新湾峰顾家

鹿冠雪说着,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个不过手掌大小的黑色玉球,递给杜兰真,“这是琉光玉,可以封住某些气息极强的东西,不让气息乱窜,你把神识探进去,就能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了。”

杜兰真依言接过这个黑色玉球。她试探着把神识往这玉球里探去,神识轻易地越过了琉光玉,进入了最核心被封存的地方。

仿佛是有刀割剑削一般,杜兰真的神识刚一凑近,便觉锐气逼人,即使她极力收束,仍觉刺痛。

杜兰真加大神识运转,顶着这锐利无比的气息再往前探去,待到看见其中到底藏着什么后,忽的猛然收回神识,皱着眉头问道,“顾宝章是谁,鹿师兄能不能为我介绍一下这个人?”

“顾宝章是宗门内门弟子,比我大十四岁,三年前刚刚结丹,是新湾峰顾遮眉师伯族中隔代晚辈,现在新湾峰上修行。他的生父也是本门金丹真人,四百三十多年前结丹的,如今已是金丹后期了。”鹿冠雪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如果不是这么奇怪的事情,杜兰真大概会去留意鹿冠雪喜欢提确切时间这个习惯,但她此刻无心去想这个,只是浮光掠影地记了一下。

她眉头紧锁,流露出既迷茫不解,又似乎忽有所悟的神情来。她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这位顾宝章师兄的生父,叫什么名字?”

鹿冠雪不解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如实答道,“叫顾延年。”

“原来是这样。”杜兰真挑了挑眉,一扫眉宇间的困惑。可这困惑刚去,新愁又上眉梢,“鹿师兄来找我,临别前可曾去找过大师兄告辞?”

“自然是有的。”鹿冠雪点点头,“大师兄若不在宗门倒罢了,近年来总是坐镇咱们始宁峰,我外出游历,怎能不去同他作别?”

“那鹿师兄可曾同大师兄提到过这件事?”杜兰真追问道。

“顾宝章本来找的就是大师兄想让大师兄把这东西交给我捎上。是大师兄让他直接来找我的。”鹿冠雪给了杜兰真一个出乎她意料的答案。

顾宝章这个人,杜兰真确定从不认识,也从未听说过。但顾宝章的父亲顾延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位顾延年真人是新湾峰元婴后期大修顾遮眉的同族晚辈,两人所出的新湾峰顾家也在顾遮眉的庇佑下才有了名头。

杜兰真自拜入极尘宗以来,从未见过这位顾延年真人,但她却很清楚这号人的存在。

这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追究根底,她的仙缘还和此人有那么些关系。

杜兰真之所以能够被接到极尘宗、踏入仙门,是因为她的叔祖杜磊想要壮大家族,因此数度往兄长后裔里捞人。

而杜磊能够踏入仙门,那就要归于他的一桩机缘了。

当年杜磊兄弟俩还年幼,跟着母亲摆茶摊为生,正巧遇上一位锦衣华服的青年过路喝茶。

茶喝到一半,就有在杜磊兄弟眼中的“仙人”前来杀这个喝茶的青年。青年与这追兵上天入地一通斗法,最终杀了追兵。

杜磊兄弟见了此景,知道是机缘到了,便再三跪求这青年去修仙。因资质问题,最终只有杜磊一个人被青年带走了。

这也就是杜磊得到仙缘的契机。

而这个带走了杜磊的青年,正是顾延年!

杜磊是三灵根,在宗门修行了三百年才结丹。这一方面是他自己有努力有机缘,另一方面则少不了顾延年的扶持。

杜磊是顾延年的记名弟子,他结丹后被改为了亲传弟子。

珠璃城是靠近极尘宗的一座极为繁华的城市。存在了不过一二百年的杜家之所以能够成为珠璃城四家之一,也少不了拿顾延年的名头做大旗。

仔细算起来,杜家其实也算是顾延年一手扶起来的势力。

只不过,就杜兰真所知,她家叔祖和这位顾延年真人却像是有几分……貌合神离。

顾延年当年虽然把杜磊带进了极尘宗,但对他并不上心。杜磊一直自己打拼,直到筑基后才才终于被顾延年收为记名弟子。

而杜兰真和杜磊关系日益亲厚,还知道另一桩旧事,那就是当年杜磊其实已经得了另一位金丹真人的青眼,本来要拜入那位真人门下做亲传弟子的。然而顾延年忽然又出现,横插一杠,把杜磊收入了门墙,却只肯给杜磊记名弟子的头衔,往后对他仍不怎么上心。

杜磊若是没有被顾延年横插一杠,成为另一个真人的亲传弟子,结丹之路必然比他现在顺遂许多。可以说,顾延年既是杜磊道途的引路人,却也是拦路人。

由于极尘宗宗门规矩注重秩序和传承,因此即使杜磊千辛万苦成为金丹真人、与顾延年境界相同,也没法断绝和顾延年的关系。又因为顾延年已是金丹后期,又背靠顾遮眉,杜家尚弱,不好翻脸,只能继续和顾延年维持来往。

顾延年为了把杜家绑在自家战船上,用了很多手段。杜磊手段用尽,才勉强见招拆招,留待以后有希望彻底划清关系。

杜兰真之所以能够在浮生小榭修炼三年,顺利拜入始宁峰,而不是一测出双灵根就被带到顾延年门下,便是杜磊用尽手段的结果。

杜兰真前三年的修行看似没有杜磊的参与,可实际上,杜磊为了她能够拜入某位与新湾峰无关的元婴真君门下这件事奔波了三年!

杜兰真,是杜磊这么多年来发现的资质最好的族中晚辈,也是他这么多年来最最上心的那一个!

杜兰真拜入始宁峰,拜入须晨真君门下,一步步成长,便和新湾峰顾家毫无关系。等到杜兰真结丹后,有了她扶持、有始宁峰做靠山,无论是杜家还是杜磊本人,都可以彻底摆脱顾延年的控制。

对于这件事,杜磊和杜兰真从未正式提及过,但两人堪称心照不宣。

杜兰真也是真真正正感激杜磊做的这些事。因为假如杜兰真拜入顾延年门下,不仅没了元婴亲传弟子的好处,更可能全然不受顾延年的重视,让她杜磊的重蹈覆辙!

杜兰真怎么可能会愿意呢?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太虚乾元刀

顾宝章让鹿冠雪带给她的琉光玉里,封着一件法宝。

这把法宝凶戾无比,哪怕只是神识凑近,便能感到其上令人神识刺痛的戾气。如果再进一步试探,那么这件法宝甚至会主动发出一道堪称精纯的戾气攻击探查它的人。

如果不是琉光玉将它封住,戾气被完美地裹在里面,无法泄露出一丝一毫,鹿冠雪甚至只能把它拿在手里,因为倘若他强行把这件法宝塞进储物戒指,那么不仅储物戒指里的东西会被戾气损坏,就连储物戒指本身都可能报废。

光是封住这件法宝的琉光玉,便已经堪称珍稀无比了。

“这把刀,叫做太虚乾元刀,是最近怡山古迹里被找到的一件法宝。当年品质在玄器之上,现在损毁严重,只得跌落到上品法宝了。而且因为这把刀自身材质的缘故,戾气极重,不仅伤人,也伤持刀者本身,因此它的价值还要再往下算。但无论如何,单论品质,即使在上品法宝里,这也算得上是珍贵难得了。”鹿冠雪为她解说道,“你把它取出来,打上神识,这刀便能变大了。”

杜兰真沉思不语。

新湾峰的顾遮眉元君,是辛眉的师尊,而顾延年又是顾遮眉的族亲。由于极尘宗注重传承,因此师徒荣辱与共,同出一源的师门关系便算得上是最重要的关系了。

正如别人看杜兰真是天然的乐正初党,外人眼里顾延年也是天然的辛眉党,包括杜兰真都是这么想的。

而过去的几十年里,顾延年的表现,也似乎和这个默认的猜想毫无背离。

但……

“这位顾宝章师兄在宗门很有名吗?”杜兰真突兀地开口问道。

“结丹前,他也就是泯然众人吧,直到结丹后,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名声大噪了起来。算起来,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你接触金丹圈子太少,不知道他也情有可原。毕竟——虽然他现在莫名其妙地名声大噪了,可实际上也没做什么真正拿的出手的大事。”鹿冠雪意颇不屑,“而且,他们家父子自命高贵,颇为不屑出身普通的修士,无论实力还是心胸都只是平平。”

按理说,顾延年要是早就决定了要把杜兰真和杜家拢在手心,那杜兰真根本没有拜入始宁峰的机会。毕竟,杜磊当时刚刚结丹不久,还没足够的力量拒绝自家师尊、杜家明面上庇护者的要求,顾延年如果坚持要收徒,杜磊也没办法。

至于辈分是否会因此混乱……那倒不重要。对于修仙者来说,多得是父子孙拜在同一位师尊门下的情况,非要论这个,那就搞不清了。

控制住杜兰真,基本上等于控制住了杜磊另寻靠山的希望。毕竟,有资质成为元婴亲传弟子的人是少数,很多家族找遍了弟子都没一个有那样的资质。

而资质对于修士来说,又是那么重要。不仅决定了修炼的快慢,还决定了其他人对你的培养程度。

这也正是修真界很少有长盛不衰的修真世家的原因,除非修为最高的顶梁柱能多年平安坐镇,否则很多家族甚至都等不到下一个能够撑起未来的弟子。

杜磊刚刚有振兴杜家、摆脱顾延年控制的打算,就找到了杜兰真,简直可以算得上是老天垂怜了。

而这么多年来,顾延年默认了杜兰真拜入始宁峰,即使是她十九岁筑基、风头最盛的时候,都没有派人来找过她,为什么忽然就光明正大地让鹿冠雪给她带东西呢?

如果说,这是因为杜兰真在非鹤楼声势大振、实力彰显,让顾延年认为这个弟子有用,准备像当年强行拉扯杜磊一样把杜兰真也拨到自家手里,那去找乐正初说这事又算是什么呢?干脆找个弟子送来福山城,这很难吗?

顾宝章去找乐正初,这在一定程度上,倒显得像是在挑衅。

哪怕顾延年是顾遮眉的族中晚辈,哪怕顾延年是金丹后期真人,但他在乐正初面前,也要低上一头——真传弟子、掌教后备,岂是说笑的?

更何况是刚刚结丹的顾宝章了!

说挑衅,可能有些过,但若是说挑拨离间,那倒是准确多了。

杜兰真一日没结丹,杜家就一日不便与顾延年翻脸划清界线,她就一日与顾延年有着撇不开的关系——在这种事上,元婴真君默认是不会出面的,只能作为一个靠山。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杜磊和顾延年的事情,须晨真君若是插手,怎么都会有手伸得太长之感,甚至会引出顾遮眉出面。金丹的事情就让金丹弟子自己解决,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若是杜兰真结丹了,那她便成了这件事的直接参与人,有资格拉着须晨真君的虎皮当大旗,和顾延年斗一斗。至于结丹之前,她只能算是重要棋子。

既然目前杜兰真和顾延年还有着扯不开的隐晦的关系,那么顾延年干脆把这个关系往乐正初面前挑明,送她这么珍贵的法宝,是想让乐正初疑她。

但乐正初并不是任人摆布的蠢货,他一听顾宝章的请求,便直接让他去找鹿冠雪,直接把东西交到杜兰真手里。

这是要她自己抉择。

——如果事情真的是表面上这么看的话。

之前的分析,都是基于顾延年和辛眉是一个阵营的基础上得出的。

但如果……顾延年和辛眉的关系,也如与杜磊的关系那样,看似亲厚、看似密切,实则貌合神离呢?

顾宝章突兀的声名大噪、顾延年的刻薄寡恩、莫名其妙的挑拨离间、几十年来第一次示好……

杜兰真猛然抬起头来,望着鹿冠雪问道,“祁玉宇真人快凝婴了,鹿师兄打算争真传弟子之位吗?”

她这问题一个接一个,而且个个堪称天马行空,问得鹿冠雪莫名其妙,“不,我不是那个料——而且我若是当上了真传弟子,那整个宗门上下都得惴惴不安了吧?”

他非常有幽默感地自嘲了一把,换作平时杜兰真必然会被他逗笑,但不是现在。

“原来他们是这个打算……”她冷笑了一声,“想让我为他人做嫁衣?”

“做梦!”

第四百二十三章 自立门户?

把整件事都理了一遍,杜兰真算是明白了顾延年父子俩到底想干什么,而也正是因此让她感到了难得的怒意。

一般来说,杜兰真很少动怒。

她习惯于解决问题,而不是对这问题无能狂怒。愤怒对她来说是一种既无必要,也无好处的情绪,除了让她不冷静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但顾延年父子俩让她久违地勾动了怒火。

顾延年忽然的示好和送宝就是为了杜兰真这个人。

或者更准确地来说,是杜兰真这个人身上所背负的盛名和声势!

他们想用她的盛名和声势来造就顾宝章的辉煌!

而顾宝章的目标,恰恰和杜兰真重合了——他也盯上了祁玉宇凝婴后留出的真传之位!

杜兰真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她一收下这个法宝,顾延年父子就会对他们和她的关系大做文章,把她说成是自家挖掘栽培出来的弟子,强调一下杜家和他们之间的渊源。

而等到杜兰真回到极尘宗,这两人又会立刻拿这个人情要求她去做些事情,不给她日后绸缪还掉人情的机会,顺理成章地收割掉她身上的声望,为顾宝章造势。

至于他们具体会怎么操作,杜兰真也不是神仙,猜不到,但整体上就是这样了。

甚至于,杜兰真不收这法宝,他们也能凭空捏造出很多谣言来达成目的。顾宝章把东西给了不清楚情况的鹿冠雪,让他给杜兰真带过来,让杜兰真没有办法第一时间退还给他们,这算计就已经开始了。

只要顾延年父子“送杜兰真太虚乾元刀”这件事发生、杜兰真无法否认这件事的发生,那么后续的“杜家和顾延年的渊源”“杜兰真和顾延年父子的渊源”之类的话题就可以被到处散布了,而这个认知也会被无限强化,直到人们认定这件事为止。

毕竟,要不是双方关系亲厚,顾延年父子怎么会把太虚乾元刀这样的宝物送给杜兰真呢?

杜兰真要是出来反驳、退还,那这两人就会故意提及杜家和他们的渊源,最终只会让人觉得是杜家忘恩负义。

名声这东西,其实是件易碎品。

杜兰真在海国卧底了十五年、救了上千修士积攒下来的声望和好名声,很有可能就此付水东流。

而真传之位会离她更远,她还得重头再来。

这对她来说,无异于阻人成道、杀人父母!

乐正初一定早已经看清楚了这一点,但他没有阻止。

这不是他不想阻止,是他没办法阻止。顾延年父子除了意摘桃子,还想挑拨乐正初和杜兰真之间的信任,试图真的把杜兰真撬到自家手下——毕竟顾宝章要是真的当了真传弟子,总也得有两个壮声势的帮手吧?

这挑拨是双向的,不仅让乐正初疑杜兰真,而且,如果乐正初看出两人的意图、截下这件事,他们便会想办法让杜兰真知道这件事,挑拨她怀疑乐正初不信任她、想操纵她,不许她和辛眉有交集,限制她交友的自由——在这个计划里,他们还是扯着辛眉的虎皮的。

乐正初能看透,但他却不确定杜兰真是否能看透,因此,他直接让鹿冠雪把东西给杜兰真带来了。

这其中除了自证清白,也未尝没有试探杜兰真的意思。

试探她能否看清这重重迷雾后的真相,试探她头脑是否清楚,试探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至于杜兰真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当然是恨不得把顾延年父子俩大卸八块了!

顾宝章不仅和她是竞争真传的对手,竟然还想踩着她造势?

杜兰真也就是修为不够了,否则当场就冲回极尘宗去把他剁了!

当然,顾延年父子俩肯定想不到他们眼里的工具人,修为平平、尚未结丹,竟然早就已经开始想着要争真传了!而他们所以为的运气好获得的声望和声势,其实每一分都是杜兰真费尽心思筹谋来的。

他们更不会想到,杜兰真把一切看清后,杀人的欲望比任何一刻都要强!

龙有逆鳞,触之激怒。

杜兰真的逆鳞,就是她的道途。真传弟子之位对她的道途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戡梧界玄门正统自清源揽胜天君为源头传下道统,衍生出六大宗门,各有功法传承。

然而,有的东西自源头来,仅此一份,便只能为人共享。

六大宗门共同持有一卷道书,上面记载的是修士有效延迟、化解雷劫的无上妙法。

那可是九天风雷劫,元婴三劫之一!若是能完全化解,那么立刻就会成为元婴一劫大修。

这卷道书太珍贵、太独一无二了,这是与世隔绝的戡梧界飞升的希望。以至于无论哪个宗门单独持有它都会怀璧其罪,只有六大宗门一起守护,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这卷道书十分珍贵,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哪怕是元婴真君,若非为了戡梧界做出了巨大贡献,也没资格去翻阅这部道书。

但有个例外。

那就是六大宗门的真传弟子。

在六大宗门的规定里,凡真传弟子,皆可有一次翻阅道书的机会。

六大宗门定下“真传弟子”这个制度的本意,就在于筛选出那批堪当宗门未来的弟子,竭力栽培。

每一个真传弟子,最后都会是宗门的顶梁柱、撑起下一代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真传弟子获得更好的待遇和地位,也就堪称理所应当了。

这些都是杜兰真去海国前乐正初透露给她的消息。也就是自那时起,她郑重定下了争夺真传弟子之位的目标。

杜兰真刚才问鹿冠雪是否有心去争真传弟子之位,后者一脸坦然地答她“不”,算是杜兰真对他的一个试探。

如果鹿冠雪似乎也要争真传,杜兰真在他面前就会尽量腼腆委婉,因为归根结底两人还是有利益冲突。

但,鹿冠雪既然无心真传弟子之位,那么杜兰真便能选择走一条更加直接、更加方便的路来化解目前的困境了。

“鹿师兄,顾延年父子想杀我!”

第四百二十四章 祸水东引

杜兰真这冷不丁一句惊雷,吓得鹿冠雪一呆,“什么?”

他怀疑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明明顾宝章是给杜兰真送法宝来了,为什么杜兰真问了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后倒是忽然来了一句顾延年父子要杀她?

这就是一点话术了,不上来就把事情说得严重一点,鹿冠雪怎么会忽然郑重呢?

杜兰真上来先说“顾延年父子要杀她”,等把鹿冠雪的注意都吸引过来了,又抛出“顾宝章想争真传”的引子来,把鹿冠雪彻底哄住。

这双管齐下,俱是绝对出人意料的,鹿冠雪不由皱起眉头来,“顾宝章想争真传?他也配?”

鹿冠雪这话,毫无鄙夷,绝没有瞧不起顾宝章的意思,话语里带着满满的理性讨论的意味。可见,在他心里,顾宝章是真的不配做真传弟子的。

杜兰真也觉得不配。

她既然有心争真传,自然会留意过几十年后的潜在竞争对手,从海国回宗门后的两年里,她了解了不少有声望有功绩的金丹真人。

按理说,顾宝章既然是这两年结丹的,又有这么好的出身,无论是在筑基期做出点实事,还是借着出身混点名声,都是很简单的事情。在这种条件下,他居然一直都泯然众人,好不容易结丹了,想出名居然要靠摘一个筑基修士的桃子?

人不是不能有心机,杜兰真自己也有心机,可总得把心机用在正道上吧?

况且,光是鹿冠雪所说的“看不起凡人出身的弟子”,这种事居然能被不相干的人知道,可见连“谨慎”两个字都没有。

杜兰真把自己的推论一一说给鹿冠雪听,后者又是皱眉又是挑眉,脸上的表情不断变换,几乎可以登台进行一场表演。

直到杜兰真把话说完,他才皱着眉头望着她,“杜师妹,人家就给你送了个法宝,你这也想的……太多了点吧?”

鹿冠雪言下之意,就是她过度揣测了。

“也有这个可能。”杜兰真倒不否认,“不过,我的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倒是真的。鹿冠雪微微点头。

杜兰真见他认可这一点,便知道自己这个师兄不负他走到哪哪出事的名号——这也得是有强烈的怀疑精神的人才能做到的。

“不瞒师兄说,其实我也想争真传。”杜兰真坦言。

鹿冠雪听她这么说,惊愕地挑起半边眉毛,“你……来得及吗?”

看来,鹿冠雪并没有像否定顾宝章那样认为她不配做真传。

“祁玉宇师兄凝婴少说也要几十年,这几十年里,我难道还结不了丹?”杜兰真反问道。

“就算我没能争到这个机会,可我还年轻,等下一个机会也行。让我为他人做嫁衣,我绝不答应。”

“你想让我做什么?”鹿冠雪很清楚杜兰真和她说这话,一定是有求于他。他们俩既然同出一门,便是利益相关的,虽然鹿冠雪没有义务无偿帮助杜兰真,但杜兰真过得好对他有什么坏处呢?不是太麻烦的话,自然要帮一把的。

况且,杜兰真都求到他面前,把话挑明了,是顾宝章要算计她,鹿冠雪此时要是拒绝,那隐隐约约就站在顾宝章那边了。

顾宝章和他又算是哪门子的关系了?

“不需要师兄多做什么。”杜兰真慢条斯理、声音轻柔,仿佛根本没有被这事影响到哪怕一丝一毫,“以前从来没往这方面去想,因此一无所知。现在有了这个猜想,我再一认真回想,就发现有些问题了。”

“辛眉师姐也是凡人出身,因为天资出众,这才拜入了新湾峰顾元君座下。而她又因为得力能干、才智过人,现在备受掌教和顾师伯的重视。如果顾延年父子俩真的和她关系好,又怎么会把自己对凡人出身修士的不屑弄得人尽皆知,连鹿师兄你这个局外人都清楚?”

“而我们杜家和顾延年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我也从未听说过顾延年和辛眉有什么密切的交集,似乎只是平平淡淡的。如果两方关系好,这种情况可能吗?我刚筑基的时候,大师兄就帮我出头,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师兄妹是同气连枝的。辛眉师姐没道理和自家师兄弟在外人面前表现得不温不火。”

杜兰真细细地分析道,“况且,如果这两方关系融洽,辛眉师姐帮顾宝章争真传弟子还来不及,就如大师兄帮我一样——有个师弟妹做真传弟子,谁还能不愿意?而如果辛眉师姐真的帮顾宝章,那又怎么会让他做出这样的蠢事来?阴谋诡计、歪门邪道怎么可能换得来真传之位?真当自己能够糊弄元婴真君吗?”

这也是杜兰真老老实实攒功绩、积累声望的原因之一了。宗门制定了规则,不是让你搞歪门邪道的,哪怕你真的钻空子成功,元婴真君也会让你知道规矩是人定的。只有制定规则的人修改规则以符合心意,没有制定规则的人反而被规则束缚、忍气吞声的。

“这件事不便让师尊出手。一旦师尊出手,就变成了元婴真君下场干涉普通弟子,既容易让顾师伯那里难做,也容易让人觉得我们师兄妹无能——我这个师妹处理不好别人的算计,难免会让人觉得大师兄没本事为师妹处理麻烦。”

杜兰真微微一笑,“因此,这事实在没必要麻烦师尊他老人家。我只是想请鹿师兄把这件事告诉辛眉师姐和大师兄罢了。”

“至于这把刀呢……”杜兰真悠然道,“我倒是很喜欢,就不客气地收下了。反正非鹤楼夺牌结束后我不会回宗门,顾延年的组合技等几十年后我结丹了、回转宗门了再来吧。”

“当然,流言蜚语对我也有损伤,因此,怎么收下这刀,还得另作筹谋,不过,这事我自己来就是了,不麻烦鹿师兄。”

杜兰真郑重委托鹿冠雪,得到后者的承诺后,悠然地摸了摸手里的琉光玉球。

她把刀递到辛眉手里,希望辛眉不要让她失望。

第四百二十五章 押注给谁

最终踏入前四的参赛者,是四个没有参加第一轮比赛的筑基后期修士。

这并不出人意料。

有资格争一争前四的程慕颐在一开始就被杜兰真淘汰了,而沈淮烟也接连撞上强敌,对上祝青雪的时候惜败于后者。

虽然有些人会为因某几个参赛者的运气不好而为他们鸣不平,但也没有谁会因此而质疑这四个脱颖而出的人。

因为他们每一个都配得上这荣誉。

这四强出得堪称毫无悬念。

而非鹤楼夺牌进行到这个阶段,已经算得上是渐近尾声了。

但这即将结束的事实,反而为这最后的阶段促成了极其高涨的关注。

来非鹤楼前看四进二比赛的人,是整个非鹤楼夺牌期间人数最低谷时的五倍、比第二轮开始的那一天还多了三成!

由于非鹤楼夺牌不排确切名次,只逐头名,因此被淘汰者之间不会再展开比赛。而这也就意味着这一届非鹤楼夺牌只剩下三场比赛了。

从这一天往后的三场比赛,每一场都是真正意义上的万众瞩目!

而可以预想的是,从今天起的这三场比赛,每一场都将成为四象楼狂揽赌金的摇钱树!

进入四强的四个参赛者,他们每个人的影像都已经从无数影像里脱颖而出,满载着金丝银线、青云紫烟,漂浮在最高处,俯瞰着那些惜败淘汰、泯然众人的人。

对于四个四强参赛者来说,他们现在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走下去,击败对手。

可对于看客来说,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场到底押魏玉成还是押杜兰真呢?”王九川焦虑地攥着自己的储物袋,在四象楼反复徘徊。

四强后,每一场比赛都是隔开的,由评委会十位元婴真君同时坐镇观赛。

因此,王九川需要考虑的就是每一场该押在谁身上的问题了。

按照四象楼给出的赔率来说,押注在杜兰真身上显然比较可能赢钱——看起来无论是四象楼还是大部分观众,在这两者中都稍微更看好杜兰真一点。

但这也就意味着即使杜兰真赢了,王九川能赚的灵石也不多。

王九川想到这里,焦虑地拍了拍自己的储物袋。

其实他以前基本不赌,总觉得这种行为是在给赌场送钱,他虽然不穷,但也不富裕,绝不会干这种傻事。

但……最近,他手头有点紧。

前段时间,王九川在杜兰真和陈奉云的比赛上遇到了一个常年参赌的老哥,后者明知杜兰真胜算搞得多,还是因为赔率问题毅然决然地押了陈奉云,然后不出意外地赔个底掉。

这位老哥当场哀嚎,引起了王九川的极度迷惑,由于没忍住,他开口搭话,结果被这位老哥传授了一堆参赌经验。

本来王九川是没打算学以致用的……

但是,他最近真的手头有点紧。

于是,怀着侥幸,他抱着自己其实大半空空的储物袋,颤颤巍巍地来了四象楼。

下一场,是魏玉成和杜兰真的比赛。

王九川对于上次杜兰真吊打陈奉云的印象非常深刻,但魏玉成吊打别人的印象也非常深刻,单凭个人感觉,他有点难以抉择。

是选择风险高一点、但回报也高的魏玉成呢,还是选择风险稍微低一点、但回报也低一点的杜兰真呢?

王九川抱紧了自己的储物袋,在两者之间反复横跳。

“你到底决定好了没?都在那磨叽半天了,要押注就赶紧给我押,别浪费我时间!”收赌注的小哥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呃——”王九川一哆嗦,下意识地上交了自己的储物袋,“我押,我押。”

“押谁?”

这个问题太难了!

那位数十年老赌哥信誓旦旦的话语还在他耳畔,“做我们这行,就是不要怕!看谁回报高,给我投上!只要赚了一笔,那就是大发特发!”

这位老哥都赌了这么多年了,讲起赌钱那是头头是道、一套接着一套,虽然他上次亏了,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他总该有点真东西的吧……

决定了,就听这位老哥的,要赌就赌个回报高的,那一点抠抠索索算什么赌钱!

搏一搏,法器变法宝!赌一赌,下品换上品!

王九川终于下定决心,目光严肃、神情郑重,嘴一张,“麻烦给我押魏——杜兰真,谢谢!”

“到底是谁?”收赌注的小哥沉着脸。

“杜兰真!”王九川深吸一口气,神情不断变换,最终坚定地说道,“不变了!”

众所周知,在做选择上无比困难的情况下,第一个提出的选择总是会被立即自我否决并换成另一个选择的,而大多数人对于否决过一次所产生的第二次选择,反而坚定无比——虽然他们对这个选择的信心并不一定比第一个选择来得强。

收赌注的小哥胡乱点点头,给他记下,然后把凭据扔给他,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赶紧走了。

王九川抱着凭据,一如他来时抱着储物袋的样子,颤颤巍巍、举步维艰。要不是福山城禁止斗法,就他这像是老态龙钟的样子,指不定转头就遇见打劫的了。

“杜兰真,可一定得给我赢啊!”王九川神色复杂地摸着凭据,望着这一块小木牌,眼里竟然露出些近似看自己孩子一样的爱惜来,“我的灵石,可都指望着你了!”

而这个被王九川反复念叨的女人,此刻一无所觉,正拿着鹿冠雪四处游历时留下的当地美食,和卫衔对坐,一边吃一边聊着怎么才能快速把魏玉成打趴下,早日登顶。

“魏玉成这人,心眼挺多的。”卫衔啃着一块巴掌大的甜饼,随口说道,“你心眼也多。你俩要是斗法,肯定是互相耍心眼。”

“严青衣呢,那就是个武痴,你俩要是斗法,那就是你如果耍心眼,严青衣只会莽过去,他很强,你耍心眼不一定有用,但一旦奏效那就效果极大。不过也不一定,我觉得你也有点疯,说不定真就和他对着莽了。”

他没点评祝青雪,因为和她没怎么打过交道。

杜兰真并不正面回答他,只是微微一笑,“等我们真的比了,不就知道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杜兰真VS魏玉成1

这一天,王九川是在非鹤楼前迎接太阳升起的。

修士不用睡觉这件事,在熬夜排队方面发挥了极大的功效。每天都有人提前一个晚上来到赛台最前面提前等着第二天的比赛——如果来晚了,那就抢不到前排了。

王九川甚至听说最靠近赛台的地方,有几个老哥从第一场比赛起就没有离开过赛台边的位置,大半个月来像是在原地生根了一样,就为了保住自己的前排!

这样的毅力……王九川没有。不仅没有,而且他还觉得没必要。

不就是个比赛嘛,怎么搞得这么疯狂?稍微靠后一点怎么了?又不是看不见。他当然是那种挑几场感兴趣的看看,看完就走的人。

然而,这场比赛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以至于,王九川虽然对于“不提前两个晚上占不到前排位置”这种说法半信半疑,他还是秉着多少信一点的态度、提前了一个晚上去了。

当然,去的时候,他是真心觉得这太傻了。

然而,等到王九川真的在前一天来到了非鹤楼前时,他才发现,原来,是他太傻了!

明明离比赛开始还有大半天的时间,这一天的夕阳还隐约挂在天边、参赛者们还在修养期的最后一天,好几天没有比赛的非鹤楼前竟然已经挤满了人。

王九川现在来,已经只能挤到数丈之外了!

虽然修士目力惊人,虽然旁边天幕会放大选手的影像给远处的观众看,但……数丈之外这也太远了吧?

也许单说距离无法形容这里的人数,那么,想想一下一个赛台旁边有一个数丈宽的巨型圆环,里面塞满了人,这就有点……过分夸张了!

王九川开始后悔了——他应该早点来的。

虽然对于他的目力来说这点距离不算什么,但他总觉得离杜兰真越近,他的灵石就离他越近,他就越心安。

“老天保佑,杜兰真可一定得赢啊!”他虔诚地喃喃,呼唤着刚刚认领的信仰。

“诶,老哥押的也是杜兰真?英雄所见略同啊!”旁边的修士听到了,一拍大腿。

王九川与这位老哥自此展开了极为热烈的交流,两人谈赌经谈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东方既白,王九川才有一点点时间意识。

通过这一通赌经交流——其实是该修士对王九川单方面灌输赌经,王九川发泄了自己因首次参赌而产生的强烈不安,现在心情较为平静。

也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杜兰真和魏玉成也是时候开始比赛了。

比起被淘汰的那些选手在上场前的表现,这两人显得尤为从容。

当然,这不是说其他参赛者定力不足、在比赛前慌慌张张。恰恰相反,能走到这一步的,定力都绝对足够。

但杜兰真和魏玉成这两人……就是给人一种格外从容的感觉。这种从容是由内而外、发自内心的,他们不约而同地深信着自己的实力和必然的胜利。

“好样的!就该这样!”看到杜兰真姿态从容、笑容清浅的样子,王九川低声喝彩,“把魏玉成给我揍得他妈都认不出来!”

“嚣张什么嚣张!待会儿有你哭的!得意个什么劲!”看到魏玉成镇定自若、姿态潇洒的样子,王九川忍不住低声斥道,“给我输!”

其实在此之前,他对着两个人没什么特别鲜明的偏向,直到他押了杜兰真……

“我等着一天等了很久了。”魏玉成站在赛台上,冲着杜兰真悠然道,“杜道友的手段,我一直非常希望有机会见识一番,今天终于能够如愿了。”

杜兰真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杜兰真有什么手段研究会议”“杜兰真下一场会怎么打讨论会议”“杜兰真隐藏了什么底牌猜想分析会议”都是他组织的。

“我也一直很仰慕道友的神通,今日恰逢其会,不得不说是我的荣幸。”好听话,杜兰真这里有一筐又一筐,可以变着法说到开花。

“我看道友这些天来一直没用什么高阶法宝——对于这一点,魏某实在羞愧,我不像道友这样神通了得,不得不拿出法宝来为自己增加筹码。今天,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见识一下道友的法宝?”魏玉成大概是学了霍钟毓的经验,直截了当地当众向杜兰真提了请求。

“抱歉,让道友失望了。”杜兰真满面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不拿出上品法宝,不是因为我神通了得、不必法宝,而是因为,我手头没有上品法宝。”

谁信哪?

魏玉成满脸写着“我不信”三个字。

杜兰真的回答,在观众群里掀起了轩然大波。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杜兰真刻意留底牌,没谁相信她手里真的会没有上品法宝。

——毕竟,以杜兰真这样的天资、这样的师承、这样的实力、这样的声势,旁人求而不得的上品法宝,对她来说应该还算比较容易获得才对。

只有少部分当真了。

比如说,大半身家投在了杜兰真身上的王九川。

“搞什么啊?来参加非鹤楼夺牌你就带个中品法宝?你这是专门来决赛给人送菜的吧?”王九川觉得自己心都凉了。

“别怕,老哥,稳!”刚结识的“赌圣”老哥一拍他的肩膀。

王九川无心顾及他,只是紧紧地盯着杜兰真,只觉得即使在这无尽喧嚣中,他也能听见自己因紧张和恐惧而心跳加速的声音。

“道友莫不是在唬我?”魏玉成不悦道,“若是道友不愿意,直说就是,何必扯什么没有上品法宝?以道友的天资和地位,何至于连件上品法宝也弄不到?”

“魏道友误会了。”杜兰真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向来不重外物,不喜欢拿这些宝物装点我自己的实力——这是因为我性子轻浮,容易看不清自己,所以才会如此行事,与手段无关。”

杜兰真这说辞太冠冕堂皇了,魏玉成一时不知道怎么接才能让她不得不把法宝亮出来。

不管怎么样,反正先吹吹杜兰真的牛是没错的!

魏玉成就要开口夸赞杜兰真道心坚定、不拘泥外物,便听见赛台下有人高声道,“他家有上品法宝,难道我们极尘宗弟子就只配用一件中品法宝?”

“给你,接着!”

第四百二十七章 杜兰真VS魏玉成2

随着这话音落下,一道黑光便从人群中飞起,在众目睽睽中穿过阵法,朝杜兰真飞去,引起一片目瞪口呆。

这随手一扔,这就……穿过阵法了?

要知道,这可是评委会元婴真君特意布置的阵法,里面的人斗法影响不到阵法外,阵法外的人也影响不了里面——否则,观众看的不高兴了,往里面丢瓜皮怎么办?

这两人虽然还在叙旧,但随时都可能结束聊天,由评委会宣布开打,因此阵法是早已经开始运行了的。

这人随手一扔,居然能直接穿过阵法,就好像穿过空气一样简单?

这……和他们的认知不一样啊?

杜兰真一伸手,将那朝她掷来的黑光捞住,握在手中。

她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一只巴掌大的黑色玉球。

杜兰真倒是没有去管那黑色玉球是什么,反而先叹了一口气,仿佛无奈极了,朝台下毕恭毕敬地道,“师叔,您这是……”

“给你的东西,你就拿着。你整天抠抠索索的,这东西赶紧给这昇阳宗的小子见识见识,免得人家以为我们极尘宗真的揭不开锅了。你脸皮够厚,我可丢不起这个人。”人群里,那掷出玉球的人悠悠分众而来,一直走到离赛台最近的地方。

她能这么轻易地让提前排队的观众让出位置,当然是因为她的身份了。

“这不是卞玉道友吗?”非鹤楼上,韩素莲微妙地望着这个分众而出的女人,“她怎么忽然就……”

作为卞玉的同门,这个问题似乎理应由谭苑来回答,但……

谭苑他也不知道啊!

“大概是卞玉师姐欣赏杜兰真,看不下去她每次都用中品法宝吧。”谭苑和气地敷衍道。

“这可不好。她这样胡乱插手,陈道友要是也有样学样,给魏玉成一件法宝呢?更有甚者,万一给了他一件极品法宝呢?那这还比什么,干脆咱们比比谁家宗门法宝多得了?”韩素莲眉头竖起,眼神锐利,“罔顾秩序,这样任性,谭道友总得劝劝令师姐,维护一下咱们非鹤楼的秩序吧?”

“比赛还没开始,料来卞师姐也没违规,韩道友的意思我明白了,下次会跟她提的。”谭苑打太极。

“我不会给魏玉成法宝。”陈渊青淡淡地说道,“比赛还没开始,她也不算违规。魏玉成自己有上品法宝,因此我不会给他。”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两人易地而处,陈渊青未必不会给魏玉成法宝了。

这两人是这件事的直接相关者,他们俩达成共识,韩素莲便耸耸肩,不再提了。

而台上,杜兰真则露出苦笑来,“师叔真是……”

她轻叹一声,眉头舒展,似乎是看开了,朝魏玉成轻轻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借花献佛,让大家看看我家师叔所赐之宝。”

她说着,左手托着玉球,神识一动,右手去触那玉球。在指尖凑近玉球的一刹那,她忽然收拢手指,做出一个拔刀的动作来。

而随着她的动作,她竟真的拔出了一把一臂长的黑色苗刀来!

与其说那是一把刀,倒不如说,那是一道凶戾无比的剑气!

杜兰真一拔刀,一股迫人心神的戾气便传了出来,透过阵法,让周围的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股凶戾之气。

他们甚至在这把刀下感到轻微的呼吸困难,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就好像面对凶兽时的恐惧。

“这把刀,唤作太虚乾元刀,当年曾经是玄器,如今岁月变迁,已跌落为上品法宝了。”杜兰真握着这把刀,把琉光玉随手塞进储物戒指,轻声说道。

想要让人不信一件东西的来路,就亲自给他们编一个来路。

杜兰真请得卞玉出手,由卞玉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太虚乾元刀交给她。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日后顾延年父子如果想拿这把刀作妖,说这刀其实是他们给杜兰真的,借此蹭她的声望,大众也多半不会去信他们,哪怕他们说的其实是实话。

毕竟,按照常理,大家亲眼看见这是元婴真君给杜兰真的东西,谁会去信一个金丹修士说这其实是他给的?

杜兰真不会否认这刀来自顾延年父子,但她也不会承认,只会永远回避这个问题。一旦不得不提到,她就会一口咬死这刀是卞玉给她的——这也是真相,不是吗?

这把刀的人情,杜兰真日后再说,但蹭她的名气声望,那是绝不可以的!

说服卞玉出面其实并不难。卞玉本来对她印象就不错,又有心投资她,这事又本来就不是杜兰真的问题。卞玉只需要拿着这把刀,出面扔给杜兰真就行了。

如果魏玉成不问她法宝,比赛开始之前,卞玉也会开口扔法宝的。现在魏玉成问了,这更好。

杜兰真一边压制着太虚乾元刀的上传来的阵阵戾气,一边笑语盈盈地望着魏玉成,“道友,可看好我的刀了吗?”

“若是看好了,咱们这就动手,速战速决,也免得互相伤了和气,是不是?”

魏玉成长笑一声,“杜道友有命,在下岂敢不应?道友,请——”

他说到这里,忽然伸出手,朝杜兰真一掌轰来!

他的动作无比突兀,为的就是打杜兰真一个猝不及防,然而后者竟好似早有预料一般,几乎和魏玉成出手时同一瞬间,她将太虚乾元刀虚虚一斩,朝魏玉成迎去!

太虚乾元刀未出手时,众人看着便已觉凶戾,但直到杜兰真真正出手,他们才知道之前不过只是睡狮余威。杜兰真一出刀,睡狮才真正睁开眼,露出狰狞无比的面目!

无论是魏玉成还是杜兰真,一旦出手,就绝没有半分留手的意思,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对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一旦占了上风,绝不会给他们留一点夺回的机会!

刹那间,旁观者只能看见两人动手时黑光乱舞、清光纵横,刀上的戾气、掌中的狂澜不住地向外扩散,就好像雨打芙蓉,水面狂颤一般,哪怕只是远远地望着,也让人心惊肉跳。

两人倏忽间过了至少上百招,就在杜兰真一刀飞向魏玉成之时,自她身后,忽有一掌仿佛凭空生出一般,突兀地朝她飞出,拍向她的后心!

第四百二十八章 杜兰真VS魏玉成3

这一掌来得太过突兀,正好卡在杜兰真一刀全力挥出、灵力运转到极致之时,无论杜兰真是挡还是逃,都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王九川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承认刚才两人交手的时候非常精彩,他作为一个修士,非常非常欣赏这种双方都强横无比、风格简洁强势的斗法。快节奏、强冲突、手段多样、章法自由又精准有效的斗法,能够引起任何一个修士的兴趣。

因为这是所有人心目中想达到的境界!

哪怕不能亲自去体验,即使仅仅只是旁观,也足以快慰。

但这一掌拍出,王九川作为一个修士的快意在这一刻忽然被瞬间抽离了。就仿佛从梦境中醒来了一般,他猛地一惊,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心脏简直像是被谁攥住了一样,紧张得不能自已。

这是昇阳宗道术,三琼分化术!

修炼这门道术,修士可以一口气演化三道分身。对于筑基修士来说,每一道分身都拥有着着修士自身三分之一的实力。金丹修士一道分身有自身三分之二的实力,而到了元婴期,那就是三道与自己实力完全相同的分身了。

当然,无论境界如何,这门道术都会有相应的限制,境界越高、分身越强,限制也就越大。

不过,对于筑基修士来说,这限制几乎等于没有。

而魏玉成在这门道术上,却可以堪称别出机杼。

他机缘巧合得到一件宝物,可以让分身在虚实之间转化。舍弃了两具分身,只留下一具,配上宝物,算是达成了元婴修士修习三琼分化术才有的特征——在虚实有无之间自如转化。魏玉成和分身真正浑然一体,他心念一动,分身可以变为真身,真身也可以变为分身。

当然,论其威力,魏玉成的分身不配给元婴真君的分身提鞋。

但这种特性已经足够难缠的了。

这意味着攻击杜兰真的也许是魏玉成,也许是魏玉成的分身,有可能在攻击是的一刹那是真身、下一刹那就转化为了化身。

这门改编版的三琼分化术配合着魏玉成的另一门道术孤光手,几乎让他一路所向披靡,闯到了这一场比赛。

刚才杜兰真和魏玉成打得太激烈,王九川都忘了魏玉成还有这门道术了!

王九川心里大声呐喊了起来,“你快给我躲开啊!这小子玩儿尹的!”

然而,不知为什么,赛台上,杜兰真竟好似对背后乍然出现的危机无知无觉,别说回身抵挡或者躲闪了,她连眉毛都没有动哪怕一下!

“快躲啊!!”王九川大声惨叫了起来,此刻,他已经完全无心顾及周围人会怎么看他,满心满脑想的都是他的灵石要飞了。

然而,他的努力是徒劳的,因为两人一旦开始比赛,隔音阵法也会启动,外面能听见里面的声音,阵法里的人却听不见阵外的声音。

否则,这个人出声提醒一下,那个人再指点一句,这比赛岂不是成了闹剧?

杜兰真毅然决然地、镇定自若地、甚至于称得上笑语盈盈地,提着那把凶戾十足的长刀,以誓不回头的姿态朝魏玉成挥去!

与此同时,那掌风倏忽间落在她背上,眼看着就要将她击飞!

可不知为什么,那掌风落到她背上时,却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好似从未存在过。

“呼——”王九川猛地吐出了一口气,感觉胸中那颗心刚才差点要紧张得跳出胸膛!

他仿佛大梦初醒,呆呆地望着杜兰真。刚才的紧张耗尽了他的力气,现在得好好缓一缓。

原来杜兰真早就料到了魏玉成会突然施展三琼分化术!

原来杜兰真早就料到背后向她攻击的实际上是“虚”的一面,真正“实”的那一面就在她眼前,从未变过!

这是何等的笃定、何等的自信,才能在背后忽有强敌来袭时,如此坚决而镇定地一意向前,誓不回头?

万一魏玉成真的多了或者少了一点想法,只要一念之差,那这一巴掌就是真的要击中杜兰真了!

王九川还呆呆地望着杜兰真,可杜兰真和魏玉成却绝不会停!

杜兰真那凶戾无比的一刀朝魏玉成当头斩下,带起无限如瀚海狂澜的黑光,在这黑光里,戾气疯狂涌动、溢出。

杜兰真的此时竟还有闲心保持她那温和的笑意。她是美丽的、温柔的,但当她出刀的时候,人们才能真正感受到她是冷酷的、强横的。在这无边黑光和戾气里,衬出她的笑容和美貌,让她看上去简直不像是人、不像是一个修仙者,而是一尊凶戾无比的杀神!

无论是谁、无论离她有多远,只要对上她的目光,都忍不住心下微微一跳。这些人伸手去抚自己的胸膛,却说不上来那一股完全不受控制的心悸到底因何而起。

刀光戾气里,魏玉成的神情冷肃至极。他迅速地伸出手来接杜兰真的刀——他手上戴着一副手套,是上品法宝,唤作天蚕王冰手,并不惧怕与太虚乾元刀相触。

然而,就在他伸手去捉那刀面时,本该稳操胜券、等着魏玉成接招的杜兰真,忽觉遍体生寒,一股压力自她头顶倾泻而来!

她呼吸一顿,便见一道无比巨大、有胜于魏玉成和她交手时显露出的最强力的程度的掌风,从她头顶覆下,似乎要把她当头拍碎!

“狗日的老小子!这是早就算计好了杜兰真能猜到他的化身只是迷惑而不躲,在这里等着她呢!”王九川猛地愤怒大喊。

“说不定是见招拆招呢?你咋这么肯定?”旁边修士听了这话,忍不住悄悄问他。

“嗨呀,这么强的招数,魏玉成难道是说施展就能施展的?那肯定得是提前准备好了!”王九川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杜兰真,恨不得当场冲上去,扛起她就跑!

然而,即使杜兰真反应极快,但魏玉成实在是准备太充分、太早了,当她发现的时候,这道掌风已经完全来不及避开了!

杜兰真的神情似乎隐隐约约有一丝呆滞。

而掌风已经临头!

第四百二十九章 杜兰真VS魏玉成4

那掌风倏忽间朝杜兰真拍来。

不知为什么,杜兰真脸上的表情竟显得有一丝凝滞——直到掌风落下!

掌风落下的一刹那,王九川觉得自己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他捂着胸口就要哀嚎自己遇人不淑的灵石,便见那掌风落在杜兰真身上,明明打中,却仿佛打空了一般,直直地从杜兰真身上穿了过去!

???

王九川捂着胸口呆呆地望着这一幕,感受着胸膛剧烈的起伏。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快死了的那种紧张。就算是真正面对生死,王九川都没这么紧张!

这就是赌博的刺激吗?

真是……怕了怕了。

王九川恍若新生一般,幡然想起来,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当初杜兰真和程慕颐斗法的时候,程慕颐好像也有过打空的时候——但,当时杜兰真是闪开了啊?

而眼前这次,杜兰真是真的被打中了,可掌风落在她身上,却……穿过去了?

正当王九川对此迷惑不解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声足以让他心中一紧、神魂发颤的声音——

“咳——”

不知何时,杜兰真突兀地从原地消失了,蓦然出现在了另一处地方。

她脸色苍白,嘴角竟溢出血来,左肩上被人打了一掌。她身上的法衣被这一掌留下了一个焦黑的巴掌印,看起来极为明显。

然而,虽然受了伤,但杜兰真的眼神却极为明亮——或者,可以用锐利来形容。

这一战以来,从未有过的锐利。

王九川的手还没离开胸口,见到杜兰真这样的眼神,又觉得心口轻轻地、明显地震动了一下。

杜兰真手里提着一把戾气逼人、凶戾无比的锐器,可她的眼神,比这把刀还要锐利!

她堪称是笃定无比地、毅然决然地朝身侧空地上挥刀而去,仿佛视力出现了什么问题一样,根本不知道那里空无一人!

太虚乾元刀刀身上,闪过数道幽邃的玄纹,在那一刹那,这玄纹清晰得仿佛是刻在刀身上一样,把这把刀衬得无比神秘。

而这把刀上的戾气,也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杜兰真挥刀的时候,就觉得手中太虚乾元刀上传来的戾气忽然加剧,暴涨到之前的四倍有余!

如果不是杜兰真体内还有极微弱的幽罗残存,这戾气一传入她体内,刀还没完全挥出去,她自己倒是先要倒在这戾气之下了!

怪不得顾延年父子会这么大方得把刀送给她——这哪里是一把刀?这分明是一把伤人又伤己的双刃剑!

不过,旁人碰都碰不得、想杀人先伤己的凶器,她握在手里,却正正好好能掌住。那几乎可以瞬间让人体内暴动的戾气,在杜兰真手下只能被镇压。

这是顾延年父子送她的一份大礼!

太虚乾元刀斩出的一瞬间,杜兰真所挥刀相向的方向忽然一阵扭曲。

就好像什么东西被强行从虚空里拉出来了一样,平地里忽然掉出个人来——自然是魏玉成!

他神情看似镇定,但不难望见眉宇里那些微的、未能及时掩盖的诧异。

他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接这一刀,但就仿佛是之前掌风算计好了杜兰真出手的时机一样,这一刀也算足了他的出现,让他根本没有阻挡的可能。

甚至于,这一刀所掐准的时机,比他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更精准!

——这都是杜兰真算计好的!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望着那凶戾无比的一剑,魏玉成心里忽然浮现出这个念头来。她和自己一样,事先都在思考对方的手段和风格,疯狂思索如果遇到了会怎样应对、对手会怎样反应!

从魏玉成自虚空里朝她打来一掌的时候,两人便开始了一场近乎极致的心灵博弈。

杜兰真早就料到魏玉成会利用三琼分化术的虚实之变来做文章。

魏玉成早就料到杜兰真能够在瞬息之间觉察到这一掌的虚实,并且极度信任杜兰真的胆识,确信她这种人对自己的判断极为自信、绝不会回头。

杜兰真则从不小瞧魏玉成,早就故技重施、利用阵法迷惑了所有人的感官,让人以为她仍在原地,而她其实早已经远离了那里。这一步本无必要,但即使魏玉成并没有进一步动作,杜兰真也可以借这一步再做布置。

杜兰真和程慕颐斗法的那一次,在观众的眼里,程慕颐的浮梦神光打空了。但魏玉成注意到了程慕颐脸上的难以置信。

如果只是被杜兰真避开、或者预判到,程慕颐不至于如此震惊。这种难以置信,只有在坚信、甚至于默认的事情被猝不及防地打破时才会出现!

魏玉成立刻明白,这其中一定有观众眼里看不到的事。

程慕颐被淘汰后,魏玉成去找过他,试探过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出于“击败我的人赢到最后我才能挽回颜面”的考虑,程慕颐一点东西都没有透露给他。

程慕颐不配合,魏玉成只能自己猜。

他按照当初程慕颐的浮梦神光落下的位置与杜兰真在观众眼里实际的位置之间的距离划定了范围,并且适当地扩大了这个范围以应对杜兰真可能更高的极限。

在这种条件下,他利用分身在暗中全力打出一掌,如果算计精准,杜兰真就必然会被他这一掌打得失去大半实力。这时他便立刻现身,趁着杜兰真受伤迅速将她打下赛台。

而如果没有打中,魏玉成便会利用三琼分化术,瞬间转换虚实,将本体替换为分身,以应对杜兰真可能的反击。

唯有在魏玉成确定自己打中了杜兰真的情况下,他才会现身、才会放弃使用利用三琼分化术转换虚实。

而杜兰真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将计就计,不惜以伤换出他的虚实,在此刻挥出这几乎竭尽全力的一刀!

魏玉成把一切都看分明了,他们两个人凑在一起斗法,全都想着抓到机会就一波带走,没有任何余地!

这一瞬间,魏玉成几乎觉得他输得心甘情愿——杜兰真是以和他同样的思维方式应对他、击败他,这只能让他感到由衷的佩服,恍然找到了前进的方向,而不能让他有半点的怀疑和犹豫!

他唇角微翘,竟然露出了一个绝难想象会出现在一个即将输掉比赛的人脸上的畅快微笑。

第四百三十章 决赛之前

“叮——”

杜兰真只觉手头一阵大力向她涌来,将她整个人推开,使她倒飞了数丈远!

要知道,她全力一击,其势之大,即使是金丹真人猝不及防之下也不敢硬接。可现在,她就这么轻飘飘地飞远了,甚至没有任何因被大力推开而产生的重心不稳。

而做到这一切的、忽然远远飞来、与太虚乾元刀相撞,发出刺耳而剧烈的响声的东西,直直地插在地面上,尾端因这股冲劲未被完全化解而微微颤抖着。

这是一根金签。

金签尾端,刻着“非鹤”两个字。

这是比赛中一方有性命之忧时评委掷下的东西。

这东西一旦被掷出,就意味着两件事,第一,比赛就此结束,第二,被救下的一方输了。

杜兰真轻轻揉了揉握着刀的手。这一击虽然极尽轻柔,没有损伤到她半分,但杜兰真自己冲势太猛,她一时没收住力,剧烈的反震让她的手腕有轻微的受伤。

“杜兰真胜。”唐玉先简短地宣布道。

“现在,我似乎有点理解程慕颐了。”明明是他败了,可魏玉成竟好似毫无芥蒂,主动对她说道。

“愿闻其详?”杜兰真一边把太虚乾元刀收回琉光玉,一边含笑望着他。

“你得走到最后才行,否则我输得就很冤枉了。”魏玉成笑道,“若你被严青衣击败了,那我的面子可就丢大了。”

“还有这种事?”杜兰真似乎很感兴趣,言笑晏晏,“程慕颐可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话,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并排走下赛台。

“倒也不是他说的,但我知道他必然也是这么想的。”魏玉成如朋友闲谈般说道,“只要我们还在乎面子,就都是这么想的。”

杜兰真知道如果自己遇到这种事,大概也是这种想法。她微微一笑,并没有去接魏玉成的话,反而说道,“若你没这么自信,咱们本来还可以再斗斗别的手段的。”

魏玉成知道她说的是和她互相揣测对方意图和反应的事情。而杜兰真的话再客气,也是在指出他的疏漏,按说他理应恼怒的。

“是这个理。”魏玉成坦然道,“这次是我太自信了。如果再来一次,我未必会输。”

杜兰真不置可否。

“怎么?你不信?”魏玉成当然觉察到了她的不以为然,他反问道。

“我信你一定还有很多手段,也信你的本事。”杜兰真点点头,“不过,我也有。”

她说到这里,魏玉成忽然停下了脚步。

杜兰真自然地半侧过身来望着他。

“金丹以后,我们还会交手的。”魏玉成淡淡地说道。

杜兰真不去问他到底搞什么名堂,也不去问他为什么忽然变脸,更不去问这是邀战还是预测。

她只是非常平静地点了点头,“我随时恭候。”

两人非常平淡地就此道别,分道扬镳,没有半分犹豫。

杜兰真离开非鹤楼的时候,似乎还隐约听见有人在高声狂喊“我赢了!我赌赢了!”

一切都只是送她离开的落幕之曲而已。

***

在决赛开始前的最后几天里,杜兰真一边养伤,一边听卞玉叮嘱她去沧溟需要注意的事。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很少有人在她面前提非鹤楼比赛了。一方面,他们不想给她太大压力,而另一方面,这些天里,这些同门对杜兰真培养了过于高涨的信心,以至于他们根本不觉得最后的结果会有悬念。

“你去沧溟界的时候,记得一定要随时探查回戡梧的方法。”卞玉单独嘱咐她,“别听评委会那几个人说的好像你捡了什么便宜一样,其实都是在忽悠你,让你心甘情愿地去呢!”

“我明白。”杜兰真温温地笑了起来,“事关弟子自己,弟子不会糊涂的。”

虽说评委会告诉她,等她找到了霍明玉前辈,后者便会指点她离开沧溟界的方法,但这些评委又不认识霍明玉,在天外大能面前更是只能一句指挥动一步,又凭什么保证呢?

虽说她是极尘宗的精英弟子、这一届非鹤楼的头名——杜兰真已经把这头衔视为囊中之物了,但追根究底,她也不过是个金丹未结的普通筑基修士罢了。对于戡梧界来说到底能有几分重要,还是不必去深究,免得伤了情面。

“不过,戡梧界有你师尊镇着,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若是留意到对你有什么不利,也会及时告诉须晨师兄的。”

“多谢师叔。”卞玉不是她师尊,愿意为她稍作留意,已经是极大的情分了,杜兰真除了感激,只有感激。

“我这不是忽然发善心的。”卞玉忽然淡淡地说道,“今日我结个善缘,他日你都还给你倪璐师姐。”

杜兰真露出些许迷惑的神色来,倪璐早已结丹,长得美、实力强,还背靠卞玉这座大山,到底有什么需要她这个晚了两百年的后辈师妹去帮扶的?

但这迷惑转瞬即逝,被她妥当地收敛了,“弟子明白。”

卞玉见她应下,于是平淡地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的伤怎么样?”

“算是轻伤,并不碍事。”杜兰真笑道,“严青衣的状态也并非完好,我并不吃亏。”

严青衣和祝青雪的斗法,以严青衣的获胜为终结——这和四象楼给出的赔率是一致的。

“虽说胜利很重要,但也要记得保留一个良好的状态进入沧溟界。不管评委会说的怎样天花乱坠,小心谨慎总是没错的。”

杜兰真的正牌师尊都没和她说这么多过。联想到卞玉最在乎的倪璐,杜兰真心中忍不住闪过一个猜想——这不会是卞玉对美人的特殊优待吧?

这可真是她的荣幸!

“师叔您就放宽心吧,等我去了沧溟界,保准把您徒弟完好无损地带回戡梧界,直接还给您一个筑基弟子!”杜兰真不再去想别的,而是笑嘻嘻地向卞玉许诺了起来。

非鹤楼比赛还没结束,可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奔向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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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每当我卡文到掉头,我就跑去玩一局扫雷,然后一不小心就玩了很多很多局……(沉痛)

第四百三十一章 杜兰真VS严青衣

这一天,王九川依旧是在非鹤楼前看太阳升起的。

是的,他又去赌钱了。

本来,王九川打算赌完上一票、赚了足够花销的灵石就收手,但人算不如天算……

上次他在魏玉成和杜兰真的比赛前遇到的第二位赌狗老哥,在比赛后和他聊得火热,王九川一不小心和他混熟了,被这位老哥带着又去赌了。

然后,他刚刚到手的灵石以加倍的速度离开了他。

王九川发誓,这次是最后一次了,他要重回他赢钱的那个起点,重新把灵石投给杜兰真。一个人是有赌运的,王九川坚信自己的赌运一定在杜兰真身上!

他下次一定不赌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有了上次的经验,王九川提前了三个晚上到了非鹤楼前,免得决赛引起的过度拥挤害得他占不到好位置了。

苦苦等待了三天后,王九川终于见到了决赛日的太阳!

“这次你押的谁?”旁边有人在低声交谈。

“还是杜兰真。”

“怎么还是她?我看她和魏玉成打的时候不是受伤了吗?”

“可严青衣也受伤了啊!两者都受伤的情况下——那不就等于大家都没受伤吗?那我还是信杜兰真!”

“我押了严青衣——杜兰真总感觉神神秘秘的,不像严青衣能让人安心。”

王九川撇了撇嘴,很是不屑。其实这个押了严青衣的人说的未必没有道理,杜兰真也未必就会赢,但王九川现在翻盘的希望都在杜兰真身上,根本听不得一星半点的“杜兰真会输”的话。要不是旁边聊天的修士人不少,说不定王九川都要动手了——不动手是赌狗最后的理智了。

杜兰真和严青衣上台的时候,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隆重的注目礼,走到这步,头名已经可以确定会在这两人中决出了。

由于非鹤楼只争头名,不排名次,外人所谓的“第一”“第二”都是按照淘汰顺序私排的。因此,头名在整个天元十六子里的地位之特殊,是其他任何修士都无法比拟的。

这一届的头名,会是这两人中的哪一个呢?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严青衣站在赛台上,主动对杜兰真说道。以他的性子,主动对人说话这件事并不寻常。

“我也是。”杜兰真柔声说道。

尽管……他们所求不同,但确实,他们都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

“卫衔说你很强。”严青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那是他谬赞了。”杜兰真微笑起来,“卫衔也说你很强。”

“他说的是实话。”严青衣点点头。



杜兰真觉得严青衣很有问题。但她还是笑容不减,“我心向往之,请道友赐教。”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严青衣望着她,发自内心地说道。

这人有点狂。

杜兰真一边想着,一边以微笑和沉默相对。

“你们准备好了吗?”唐玉先问道。

“准备好了。”两人爽快地答道。

“比赛开始。”

唐玉先的话音刚落下,严青衣便飞身而出,朝杜兰真抢先攻去!

王九川听见之前说押了杜兰真的人恨铁不成钢,“怎么老是让别人抢先手呢?抢个主动都不懂吗?”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杜兰真每场比赛都是这个风格,看似吃了亏,其实另有算计,她从来不抢先手的!王九川在心里默默翻白眼,心里莫名有了种自得感——他对杜兰真可比这些半吊子的要强得多了!这些人根本就不懂杜兰真的厉害之处!他们赌钱要是能赚那绝对是靠运气!

王九川还没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已经变成了赌狗的模样,只差一步就要向别人传授赌经了。

虽然目前他的赌经只有一页——杜兰真肯定能赢。

虽然这一条赌经来得莫名其妙、没有根据,但既然已经叫赌经和赌狗了,还强求逻辑与合理,显然是强人所难。

严青衣手里握着一把玄色的长尺,这是他的上品法宝云烟尺。这名字与这件法宝关系不大,是他自己取的,取的是“一切在尺下化为云烟”之意。

杜兰真手一招便从琉光玉中取出了太虚乾元刀,挥刀而出,迎上云烟尺。

对于筑基这个境界来说,但凡精擅斗法的高手出手,旁人围观时总有一种几乎杀气逼人、割肤刺骨之感,仿佛自己也被卷入了这杀气之中。

严青衣尤为其中翘楚。他这样一心杀道的修士,哪怕心中没有杀意,动起手来也自然而然地杀气纵横。意志稍薄弱些的修士哪怕只是直面这杀气,也会感到心惊肉跳,有不敢直视之感。

然而,杜兰真和严青衣斗法的时候却不是这样。

她的刀上,没有杀气,只有戾气。

这戾气之浓郁,几乎压过严青衣的杀气,弥漫在整个非鹤楼前,霸道地攫取所有人的心神。

然而,这里的戾气全部来自于这把刀,她自身就仿佛隐藏在这把刀之后,没有情绪、没有杀意,也没有任何强烈的情感。斗法,就只是斗法。

他们斗法,就好像怒海翻腾、雷霆作舞,常人所必然会有的迟疑和思索在他们这里竟难以寻觅。他们的每一次出手,仿佛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却又仿佛出手得不假思索,全然不去考虑如果稍有行差踏错,就很有可能当场重伤。

看他们斗法,就好像看他们在钢丝上起舞,每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否则,下去,就是无底深渊。

“这两人不是都受伤了吗?怎么还打得这么凶?”光是看着这样冷酷而拼命、疯狂而凶险的斗法,都足以让人心惊胆战,不得不用呢喃和交谈来稍加转移部分惊惧。

“对于他们来说,头名只在一步之遥,还有什么理由不拼命?有什么理由不疯狂?你要相信杜兰真一定能赢,也一定很想赢!”

最初低声呢喃的修士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两人斗法,听到回答,随口应了一声,“哦,好的,谢了兄弟。”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转过头看了看回答他呢喃的人,陷入了沉思。

他认识这人吗?

第四百三十二章 杜兰真VS严青衣2

严青衣和杜兰真交手时,凶险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于对手的某一次出手下,他们的每一个举动都有可能让他们自己走上死路。元婴真君再强,也未必能救他们于这样难分难解、无比激烈而凶险的斗法中。

然而,他们动手时,利落得好像对此毫无所觉——不,更准确的说,他们简直像是借来了别人的性命一般,毫不珍惜、毫不犹豫,没有一个正常人所应有的吝惜生命,只把对手放在心上。

严青衣手一挑,自他尺上便猝然升起一道电光,仿佛乍然出手的毒蛇一般,突兀而狠厉地朝杜兰真咬去。

如果不熟悉严青衣的人,如果只是旁观的人,会以为那只不过是一道平平无奇的普通电光,即使因为施展的人而平增了几分威力,也不足以让人过于惊叹,甚至没有之前很多轮里五花八门的道术来得好看。

但杜兰真却格外清楚,这只不过是表象。

严青衣和她有极为相似之处,在于他也如杜兰真一样一心一意、渴望极致。他修杀道,便只为杀道而修行。

严青衣认为,想要追逐杀道,有一门用得顺手的道术便已足够,不必再去追求更多,既没必要,也无益处。因此,他修行多年,如杜兰真一般,只正儿八经钻研过一门道术,堪称赤霄宗绝学的五行神雷。

雷法在戡梧界也算一大流派,其中种类多样、手段丰富,已堪称自成一脉。

而在这无数雷法之中,又有五行、阴阳、三才之分。修行者多半会往这些流派靠拢,相互自报家门时便会加上这些。

然而,提到真正正统的五行神雷,还要数赤霄宗的道术。

也就是严青衣修行的这门道术。

杜兰真一心一意、意图勘破心剑玄妙、自成一脉剑道,能在一心剑道的剑修面前拿剑法击败他,严青衣一心一意钻研的五行神雷,又怎么会弱?

在非鹤楼这么多参赛者里,杜兰真承认的同类人有很多,魏玉成、陆悠然,大家性格里都有精于谋划的一面,并且因此而更加锐利。

但在这么多参赛者里,唯有严青衣一个人,是杜兰真认为和自己内核有相似之处的。

本质上,无论是杜兰真还是严青衣,都极为冷漠。

严青衣修杀道,性格使然,一切情绪都不能略萦心上,因为他不在乎这些,并且视他们为无必要、有挂碍的存在。然而,他也并不是毫无理智、在杀道上疯魔的人,他杀所有必要杀之人,不会因为自己浅薄的感情而杀了别人。

杜兰真则与他截然不同。她的思维完全遵从玄门内核,认为一切情绪和情感都是随缘来去的流水,来时坦然享受,去时痛快放手,这才是顺应天人、至道的做法。

因此,她对于朋友、亲长非常关切,如果有谁伤害了他们,她一定会竭尽全力报仇。而她对于自己的欲望也非常从容,愿意去满足而不是扼制。

然而,谁若是想拿她的感情和欲望做文章、意图算计她到走火入魔进退适当的地步,那就是全然打错了算盘。

并不是欲望丰富、野心磅礴的人内心就越不平静。恰恰相反,杜兰真的内心只有一片澄澈的明月清光。

不像静水,总会有所波澜;也不像明镜,总会照见外物。

月光是不会为谁而改变的,能改变月光的只有天上的明月。

然而那至明至净、至纯至真的九天明月,不正是她所心心念念的大道吗?

求仁得仁,她无怨无悔。

修士所谓心境,从来不因境界而划分。大有执念入魔者平步青云,亦有白日飞升者走火入魔。心境会进益,自然也会后退,从来难以捉摸,没有捷径。不然,这道途何以如此神秘,又何以如此艰难?

论起心境,杜兰真已知道自己不弱于这戡梧界的任何一个人。她所欠缺的只是阅历和经验。

杜兰真和严青衣相似的地方,正在于他们殊途同归的冷漠内核。

他们不仅对人冷漠,对自己也同样冷漠,在达成目的的路上,绝不会关注自己的生死。

杜兰真望见这顺着云烟尺而来的电光,她明知这看似不起眼的一击比严青衣刚才的所有攻势都强横,也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出手都更可能让她落败甚至丧命,但她神色平静得不带有任何一丝情绪。

杜兰真数度抖动太虚乾元刀,让后者随着她手腕的每一次颤动而积累一部分力量,直到她递出这把刀,刀身上已隐隐浮现出极为繁复而断续的纹路,带着无可匹敌的锋锐,朝严青衣挥去。

太虚乾元刀撞在云烟尺上,前者忽然升起一道流光,那是一道极为精粹的剑意,被杜兰真凝成至朴无锋、不露锐气的流光,撞在那腾起的电光上!

流光与电光一触即分,来回打着旋,四下游走,不一时已在整个场中转了一圈。

而云烟尺和太虚乾元刀已又过了数十合。

严青衣发一道雷法,杜兰真便跟着他发一道剑意,一道雷光和一道流光相缠,不一时,整个赛台上都是他们的雷光和剑光了。

从台下来看,他们二人的剑光和雷光似乎平平无奇,并不十分狰狞,也未见多强威力,倒好似一对对打太极似的,两人合力在赛台上放了一场烟花。

但明白的人便自然明白,这看似平平无奇、并不强横的剑光和流光,每一道忽然爆发出来都足以当场击杀一名筑基后期修士,却不足以对这两人造成伤害。两人能把这样强横危险的招数掩盖得如此滴水不漏,可见根基之深厚,远观超过了筑基修士的水平!

因此,杜兰真和严青衣会频频发剑光雷光,手下还不停斗法,只是为了分散对手的神识和注意力,企图让对手在一心多用时出现疏漏罢了。

这一轮又一轮的无声对抗中,严青衣慢慢蹙起眉,忽然翻手衔着三枚指节大小的玉石,朝杜兰真反手掷出,炸开一片惊天雷光,将整个赛台完全笼罩在紫电青霜之中!

第四百三十三章 杜兰真VS严青衣3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东西?怎么就忽然炸遍了整个赛台?”

阵法外,观众不明所以,喧哗忽起,纷纷嚷嚷的,企图在这心脏狂跳的时刻找寻一点安慰。

“我看严青衣刚才扔出来的东西好像是玄阴雷珠啊!”有人忽然大喊道。

“玄阴雷珠?”

“怎么会是玄阴雷珠?”

王九川听见身旁那个押了杜兰真的修士绝望的声音,“完了,严青衣竟然还有玄阴雷珠这等宝物……这,杜兰真哪里有赢的可能啊?”

“完了完了,早知道就押严青衣了,谁知道他竟然有这种大杀器啊!”这修士不断地重复着绝望之音,简直像是死亡预告。

“胡说八道!”王九川被他叨叨得心烦意乱,厉声喝道,“沉不住气!就这点小事情就乱了阵脚,还想赢钱?”

他的斥责与周围或震惊或绝望的情绪截然不同,顿时引起了注意。

“这种小场面,杜兰真绝对应付得来的!别给我小题大做,不就是个玄阴雷珠吗?”王九川心里其实也不确定,但……杜兰真必须给他赢!他的灵石必须回来!

“你知道玄阴雷珠是什么吗你就这么说?那可是……”有人忍不住想反驳,可话说到一半,就被一片喧哗打断了。

一片紫电青霜里,一片如黑夜般的黯淡迷雾突兀地从极小扩到极大,一瞬间,将整个赛台都填满了!

观众的视线里,只剩下一片纯然的黑。

“这是……”搞什么?

话只说了半截,那极致的黑忽然又在一瞬间收缩,将整个赛台清清爽爽地还给所有观众的视线,最终化为一团细沙,飞入杜兰真的手中。

杜兰真随手将那一把细沙随风散去,一边还忙着和严青衣斗法。

“他俩刚才在里面一直在打?那个挡住玄阴雷珠的到底是什么啊?杜兰真的宝物吗?”

“这好像是杜兰真之前在场景世界里施展过的,是沙子吧?就是送那个金将离开世界时迷惑他的沙子。”

“她这沙子居然能直接挡住玄阴雷珠?这至少得是门道术了吧?她到底会多少门道术?”

台下陷入激烈的讨论,台上比台下激烈一千倍,但两个人却无比的平静。

他们在玄阴雷珠的爆炸、天冥沙的侵蚀下,仍然节奏丝毫不乱、丝毫不减地斗法,甚至于在这样凶险的环境里,斗法却比之前更凶狠!

严青衣想打破僵局,这本身就是情势对他不利的结果!

在严青衣的预想里,杜兰真行事一直非常谨慎,虽然有时表现得非常莽,但她的每一步背后都藏着精打细算,这种人总会有迟疑的时候的。

然而,真正和杜兰真对上、反复试探之后,严青衣才发现杜兰真斗法时堪称随心所欲。斗法时,她的思路堪称羚羊挂角,让人无迹可寻,在此道上确乎有着极为出众的天赋。

而最让严青衣惊讶的是,杜兰真眼里流露出的哪种目光——和他别无二致的目光!

斗法时,即使情势再凶险,她脸上也挂着笑意,她的神情也绝无惊慌。不同于往日的柔和,此刻她的目光澄澈如水,毫无波澜、毫无情绪。

她看着严青衣,也只是看着自己的对手,哪怕严青衣忽然一下子变成了别的什么人,她也只会平静地接招。

而在这无比平静的目光下,严青衣隐约触及到一颗冷漠而疯狂的心。

事实上,这件事会让平时的严青衣惊讶莫名,但却不会让斗法时的他稍加动容。对他来说,一旦动手,眼里只有杀道。

杜兰真的寸步不让、步步紧逼,以及她确实强大无比的实力,让严青衣头一次感受到了其他人在面对他时几欲吐血的难受。

一般来说,严青衣面对这种情况应该是以更强的姿态反击回去,然而无论他怎样努力,也只能和杜兰真达成一个势均力敌的局面。他加一分力,杜兰真也加一分,他加三分,杜兰真也加三分。

严青衣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一般来说,他只会遇见完全碾压他、让他处于劣势,或者在他竭尽全力之后被他压过气势的。他从来没有遇到过杜兰真这样水涨船高,但永远不会把船淹没的情况。

这种感觉,让严青衣感到格外的难受。

无论是习惯还是性格,都不允许他在这样的情况下等待机会——他要创造机会!

严青衣扔出的玄阴雷珠极为难得,哪怕是他这种身份,手上也不过只有五枚,为了压过杜兰真,他直接丢了三枚,按理说即使是初入金丹的修士猝不及防之下也要受伤,可杜兰真竟好似一叶浮于怒海,一羽飘于狂风一样,看似身似不系之舟,其实永远稳如泰山,不仅没有半分受伤,甚至还用那古怪的黑沙将玄阴雷珠的雷光全部压过了!

一击不成,严青衣忽地扬首长啸,声音清越嘹亮,如雄鹰搏击长空而鸣、白鹤扶摇云霄而唳,几乎使听者心旌摇曳、不能自已。

这啸声高高低低,高时如振翅高飞,低时如垂翅养怡,高时不畏艰难险阻,低时长存壮志雄心,仅仅只是听这一声声长啸,便让人几乎难以自持,唯有低首!

随着他一声声长啸,空中隐约有流光粲发,宛转汇成锋芒,朝杜兰真呼啸而来!

“这是音律之术啊,严青衣竟然还通音律?”台下,有人喃喃。

“看不出来,严青衣这人冷冰冰凶巴巴的,居然还通音律?感觉好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好奇怪。”

“音律之术不仅偏门,而且既针对神识,又针对修士本人,既有形又无形。绝大多数人终身不得入门,即使入门,威力也平平,因此在戡梧界流传不广。但如果修至高深处,那就是不二利器!”

有人断言道,“看严青衣的样子,显然对音律有些研究,杜兰真虽然肯定能接下,但多半节奏会被打断,让严青衣打破僵局、夺取上风!”

“放屁!”王九川默默地听着,在心里默默地骂人,“一个个不知道哪号人就敢指点江山!”

虽然王九川什么都不懂,但他就是不信自己会输钱!

杜兰真肯定会赢的!

------题外话------

5/5

感谢聆弋柒的打赏~

dbq昨日太困睡着了…写文写多了有一种脑子被僵尸吃掉了的感觉,整个人大脑空空,对着细纲都写不出…我先把新地图再构思一遍换换口味,晚上更今天的4更

第四百三十四章 杜兰真VS严青衣4

啸声流转,化为千风,自有形与无形中向杜兰真卷来。

在众目睽睽里,杜兰真轻轻笑了一声。

由于她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因此这一声轻笑并不显得突兀,反而像是吹开了波澜,给人以豁然开朗、怡然快悦之感。

她随手将太虚乾元刀朝严青衣一抛,姿态之潇洒,仿佛扔出去的不是自己的刀,而是玄阴雷珠那样直接会炸开的消耗品。

她的时机掐得太准,正值严青衣力将生未生之时将刀抛出,太虚乾元刀在空中轻轻一旋,恰恰架住严青衣的云烟尺。由神识掌控刀,虽不似紧握手中那样灵力运转自如,但杜兰真的灵力运转速度本就比常人快得多,太虚乾元刀与云烟尺相撞时,竟又平添了三分力量!

刀一脱手,杜兰真便敛眉垂眸,双手在身前一拉,竟似在身前拨起了弦一般,自指尖发出清响来,声线泠泠,如林籁泉韵,悦耳至极。她手下漾起波纹,仿佛指尖搅动了春池,一圈圈散开,迎上那长啸,与后者一同在渺渺间散去了。

如果仅仅是到此为止,那众人还不至于太过惊讶——

杜兰真反手又是一拨,一道甜如浸蜜、清如碎玉的乐声便自她指间悠然而出,这声音太甘甜、太悠远、太动人,让人几乎忘却思考,忍不住将全部心神寄托在这乐声里,忘记一切……

“弹指悲欢?”谭苑真君轻咦了一声,“杜兰真竟然还会这门道术?”

“这是你们极尘宗的道术?”韩素莲挑眉问道。她还很年轻,对于其他宗门的道术并不全知道,例如杜兰真现在这门偏门的音律道术她就完全没听说过。

“是的。”谭苑点点头,“不过……似乎又有点不一样,弹指悲欢只动人心绪,并不惑人心智,可能是她学了这门道术后,自己又加了什么吧?”

“我记得卞玉道友好像就精擅这门道术?”张惟然插话道。

“是的,卞玉师姐凝婴以前一直用这门道术,凝婴后才慢慢用得少了。”这不是什么秘密,谭苑真君虽然凝婴不过二十来年,却也听说过。

“戡梧界通音律之术的修士本就不多,这一下子出了两个,居然还对上了。”韩素莲觉得有趣。

“他们俩隐藏得还挺深,之前比赛里哪怕受伤都没拿出来过,底牌还真的留到了最后。”

“之前也未必适合。”唐玉先摇摇头,“严青衣这是在想办法打破僵局呢。之前几场他可没遇到过这种水涨船高的局面,不需要想别的办法破局。”

随着清音响过,一切仿佛云收雨霁、乍现晴光,春光暗度黄金柳,雪意冲开了白玉梅。

严青衣的神情极其短暂地触动了一下,然后很快化为坚冰。山泉清溪向他涌来,似乎要将他卷入一场无边的美梦,再不复醒。

如果是寻常修士,一定会以为这是杜兰真利用音韵制造出来的幻象,但严青衣也通音律之术,非常清楚这并非如此。

那是琴韵。

即使是严青衣这样的人,此时也忍不住开始怀疑起来——杜兰真怎么什么都会?心剑可以胜过剑修霍钟毓,阵道可以和阵修韦嘉言侃侃而谈,法术更是她的专擅,现在他施展音律之术,她竟然还能接下?

不仅能接下,她竟然在此道上造诣匪浅,竟已隐隐修出琴韵了?

要知道,琴韵对于音修来说,正如剑意之于剑修,一旦琴韵生成,便真正算是合格的音修了。

人的精力理应是有限的,杜兰真在剑道、法术、阵道上已有如此造诣,她凭什么还对音律之术这么精擅啊?

与此同时——

“她什么时候会的音律之术?我怎么没见过?”

“杜兰真又是什么时候去学了音律之术?”

沈淮烟和卫衔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完又互相看看,露出迷惘的神色来。

他们俩其实并不怎么熟,但都是杜兰真的好朋友,又都是天元十六子,看她比赛的时候聚在一起一起指指点点,总比面无表情地听没和杜兰真打过交道的人指点江山要好。

“你也没见她用过音律之术?”卫衔眉头一皱,觉得这事并不简单,“难道她这是专门藏了一手?”

就好比小时候杜兰真和他关系特别好,却总是偷偷摸摸学一两手别的,斗法的时候,总能忽然冒出点东西让他措手不及——当然,卫衔也差不多就是了。

“她也太谨慎了,得打她,居然连我们都不告诉。”沈淮烟郑重其事地说道。

“她要是赢了就打她,输了就算了,给她一点面子,嘲笑她就够了。”卫衔点点头。

台上,严青衣再次扬首长啸。

这一次,他的声音悠远如远山呼喊、嘹亮如空谷鹰啼,几乎是从天边呼啸而来。

在他的身前,杜兰真隐隐约约看见一只雄鹰展翅而飞,朝她扑来。

鹰击长空与鸣泉清溪交融,时而泉涸溪断,时而翼折鹰坠,在外人眼里,两人之间竟隐约有波光粼粼之感,在日光照耀下,竟有种虹光涌动、雪霁云开之美。

在两人身边,剑光、流光、雷光仍璀璨互耀,盘旋而飞,时不时从东头直飞到西头。

杜兰真敛眸垂首,指间不断拨过,她的手很好看,飞快地拨动时仿佛白玉跳珠,与那清音妙曲相映成趣。而她的神情又似乎平静无比、毫不为两人之间焦灼的战况而担忧。

然而,她心里却有惊涛骇浪。

她原以为严青衣只是专精雷法,即使另有底牌,也绝想不到他的底牌会是音律之术,而且,他在此道上的底蕴和功力,显然绝不弱于专精于此的普通音修。

至少,远超过了杜兰真在音律之术上的造诣。

杜兰真是大半个月前刚和卞玉学的弹指悲欢。这就是须晨委托卞玉指点她的那门道术。

可想而知,如果不是她由于平素闲趣而对音韵有所了解,如果不是她有元婴真君亲自教导,如果不是她在此道上天赋还可以,这才不到一个月,她可能连门都不算入。

她能够和严青衣在此道上打得有来有往,主要是因为她不止用了弹指悲欢,更是把贯珠天音融入了其中,虽然两者并不完全兼容、她又十分生疏、没怎么试过,因此委屈了自家这门神通,只能和严青衣勉强来个你来我往。

——如果她多试几次,以贯珠天音在她这里的神通品阶,何至于连个不专精音律的严青衣都压不过?

她在这厢叹息,严青衣却仍在试图打破僵局。

杜兰真只有这一件上品法宝,那么——

严青衣忽地伸手一掣,反手掣出一支细羽短箭,朝杜兰真用力掷去!

刹那间,那短箭如飒踏流星,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几乎将周围空气都化为烈火,朝杜兰真飞去!

第四百三十五章 杜兰真VS严青衣5

“哎呀,严青衣这家伙太无耻了,这是道术拼不过要上法宝了!”卫衔一拍大腿,“还不就是欺负杜兰真没别的上品法宝、想借此牵制她的精力吗?早知道我把我的借给她了!靠,这家伙和我斗法的时候都没用过这件法宝!”

“杜兰真也是,这种短板不早点补上——”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杜兰真左手轻轻一旋,袖中飞出一道银光。

这银光自她袖中飞出,恰似飞出了一道星光,璀璨至极,一瞬间,耀眼得几乎让人双目刺痛、难以直视,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直到很快适应了这过于耀眼的银光,人们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星光,而是一条银光闪烁的锁链,蜿蜒如长蛇,自杜兰真袖中飞出,迎上那飞驰而来的短箭,盘旋了几圈,将那短箭环住,意图阻拦短箭的冲势。

短箭如飒踏流星,银索也如星光摇落,两者左冲右突,如有万千星辰摇动、遍撒银辉,在这剑光雷光、泉音鹰啼里相映成辉。

这短箭来如雷霆收震怒,即使有银索阻拦,也不改去意,仍朝杜兰真飞去。

然而,银索卷舒开合,反复摇动,时不时去击打那短箭,竟硬生生将短箭截在了杜兰真身前一丈处、再不得寸进。

看得出来,这银索并不是以正面攻击为锻造方向的,能够将这短箭竭力拦住,已经是使用者神识入微、造诣深厚至极了。

即使杜兰真一直自信满满,此时也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严青衣的这支短箭威力极其惊人,他掐的时机又太刁钻。杜兰真没有合适的防御类法宝,如果运用道术抵挡则势必影响到其他博弈,到时音律、剑光、太虚乾元刀多方会同时出现乱子,她就真正陷入危机了!

情急之下,杜兰真只能用归元索顶上,法宝用处不对口,即使她竭尽全力,也觉得太过吃力,只差一点便拦不住这短箭,当场被它击中了!

——看来,不能仗着自己手段够多就轻视法宝方面的积累,否则遇上多宝又多术的强大修士,她还是会吃亏的啊!

杜兰真在那后怕感慨,严青衣的感觉却膈应得好像吞下了一万只苍蝇。

她不是说她没有上品法宝的吗?怎么除了太虚乾元刀,一转手又拿出来一件?感情是众目睽睽之时、大庭广众之下骗人,眼睛都没眨一下的那种!

而台下也忽然陷入哗然。

“不对啊……我怎么记得她跟魏玉成说自己没上品法宝,然后卞玉真君才把那把太虚乾元刀扔给她的……杜兰真这是骗人啊!”

“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傻。”王九川则默默地按住自己的心口,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脸上还挂着傻乎乎的笑容,“底牌怎么能一问就说呢?我就知道,哈……”

“她什么时候又有上品法了宝?”卫衔的话里满是难以置信,“她这也太保密了啊,我真是……”真是气死了!白为她担心了!

卫衔一想到自己居然真的信了杜兰真在魏玉成面前说的鬼话,就恨不得回到几十年前把要去鹿贤山赏景的自己一巴掌拍回去修炼——白认识杜兰真这么多年,居然还看不清这个人鬼话连篇的本质!

这么多年的友情,终究是错付了……

严青衣现在是真的很明白那些对上他恨不得吐血的参赛者了——这也太憋屈了!

现在的形式,对严青衣极为不利。

他擅长强势掌握主动,擅长迎难而上,擅长打破僵局,他本该是没有短板的——但这一切在杜兰真面前,竟都不适用!

她既寸步不让、不让他占据主动,又并不过分紧逼、和他平分秋色,而且还花样百出,总能让严青衣努力打破僵局的行为化为乌有。

她就这样清晰地、准确地卡在了严青衣的短板上,而此前他从未发现自己有这个短板——不!她是自本无短板中硬生生为他开辟了一块短板!

严青衣不擅长这种僵持的、永远势均力敌无法改变的局面。

他的性格、他的所有手段,都不是为了这种局面而存在的!僵局他可以打破、对手弱他可以碾压、对手强他可以迎难而上,但此时这些路都标上了“此路不通”的字样,他几乎束手无策!

他会在这样的局面里被她温水煮青蛙。

杜兰真一定早就反复研究过他的所有比赛、他的性格、他的习惯……

严青衣蓦然意识到,谁要是站在杜兰真的对立面,那他一定会拥有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敌人。

严青衣忽然垂眸,倏忽又抬眸,左手在身前一抹,一座七层、银辉、半人高、宝光无限的塔便飘浮在他身前。

“飞星鳞光塔?极品法宝?这东西怎么会落在他手里?”唐玉先本来悠悠地正坐着,看到严青衣身前这座塔状法宝时,忽地身子往前一倾,露出些惊容来,“这小子疯了?不懂得怀璧其罪吗?怎么能在大庭广众拿出来!”

“竟然是极品法宝……”张惟然轻轻蹙眉,“这小丫头,怕是要输了。”

赛台下——

“什么玩意?严青衣还有极品法宝?就为了一个非鹤楼夺牌拿出来,他至于吗?”卫衔怒道,“这绝对是犯规了吧?”

“别急别急——”沈淮烟安慰他。

“这怎么能不急?”眼看着非鹤楼头名就要花落他们极尘宗了,结果严青衣居然拿出件极品法宝来……

沈淮烟没想到还有别人骂人自己拦着劝的一天——一般来说情况都是反过来的。

而另一头,王九川已经捂着胸口,浑身颤抖,快要倒下,骂不了人,也没法心怀希望了。

“极品法宝?”自开打后,杜兰真首次开口说话,“为了一个非鹤楼头名,何至于此?”

她话语听起来讶异不重,但心里其实可谓震惊极了——严青衣疯了吧?大家拼拼手段拼拼底牌也就罢了,可为了一场比赛,把压箱底的全拿出来给人看,这实在没必要!

“为了你,值得!”严青衣平静地答道。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值不值。

他想赢!

杜兰真简直无语凝噎,这简直是疯了!

为了生死大关暴露极品法宝这无可置疑,可为了一个头名,引来可能的金丹真人甚至元婴真君的觊觎,这,这就是完全他妈的不值得啊!

杜兰真凝望着严青衣沉静如水神情、冷漠如冰的目光,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意识到他冷酷外表下的疯狂!

这一刻,她恨不得当场认输,理智止损,不和这种疯子一般见识,不要为了这种疯子暴露自己的底牌——那不值得!

然而,她长喟一声、太息一声,拂袖轻挥,掌心间跃出一面如明月凝光、清湖融波的古镜。

值不值得可以反复自问、及时止损可以反复思索,但,愿不愿意无可更改!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没有什么要不要及时止损,那都不重要了。

因为,她也想赢啊!

第四百三十六章 杜兰真VS严青衣6

杜兰真从不掩饰,也从不否认自己的欲望,在值不值得之前,她要先问愿不愿意!

愿意就此止步吗?愿意一切努力就因为一件极品法宝付诸东流吗?愿意败得心不甘情不愿、所有筹谋都在此夭折吗?

她不愿意!

愿意承担极品法宝暴露在人前的风险吗?愿意尝试竭尽全力仍然失败的后果吗?

她愿意。

所以,值得。

握住照日镜的那一刻,杜兰真前所未有的平静。

在此之前,她的所有平静,都是冷漠。从容的、不带感情的、抽离自身的、纯粹理性的、非人而更似道的冷漠。

只有这一刻。

从这一刻起,她是作为一个人、作为杜兰真这个人,代入地、带有感情地、发自内心地感到平静。

“我要杀了杜兰真。”卫衔望着赛台上握着明镜的女子,平静地、从容地、认真地说道。

“什么?”沈淮烟看见杜兰真的照日镜,已经震惊极了,又听到卫衔这句话,简直连震惊都不够用了。

“绝交,再也不来往了,到此为止了。”卫衔瘫着脸说道。底牌这么多,一点口风也不露,还骗人,让人担心她会输……

让杜兰真爱谁谁吧!

台上,严青衣望着杜兰真手里的明镜,首度露出一个极为明显的惊诧表情来。

他已经极力高估杜兰真的底牌了,可她居然连极品法宝都有?

但无论是杜兰真还是严青衣,他们谁都没有半分分神,也没有半分迟疑。

银辉遍布塔身,鳞光照开寰宇,展露出极为让人心醉的美来。银光在它表面游走,恰似星光下降,为它增光添彩、为它衬托荣色。

清光流转镜面,幽邃而繁复的纹路从边缘层层叠叠升起,缓慢地爬满整张镜面。日光在这如水般澄澈的镜面上反射出无与伦比的光彩来。就好像,那是第二轮太阳。

庾姗蓦然起身,下一刻,已出现在了赛台附近。

她的举动不仅引起了所有观众的注意,还吸引了其他元婴真君的注意。

“她……这是去保驾护航?”

“完善阵法吧——咱们这阵法,可未必经得起两件极品法宝糟蹋啊。”

严青衣和杜兰真同样注意到了庾姗的靠近。

然而,庾姗只是立在半空,隔着阵法注视着他们,并没有立刻插手的意思。

这两人,谁都没有去在意。

此时此刻,他们在意的、他们专注的,唯有对手、唯有输赢、唯有手里的法宝……唯有比赛本身。

杜兰真的状态不太好。

虽然她同评委会的元婴真君保证过她会在比赛中受伤,以筑基中期以下的气息进入沧溟界,也料到严青衣不会这么轻易地认输、她不然要付出一定代价,可需要动用照日镜仍然是她所没料到的。

戡梧界已知的法宝品阶,是法器、法宝、灵器,以这个顺序依次递增威力。

而戡梧界的炼器传承是有断层的。真正适合元婴真君的其实是灵器,但戡梧界的灵器实在太少了!炼器炼不出来灵器,既缺灵气又缺传承,还缺材料,让灵器成了元婴真君都高不可攀的珍品。

但戡梧界的创造力并不止步于次。造不出灵器,炼器大师们便取走别的路。他们竭力拓展、改进法宝,赋予了法宝一个全新的品阶——极品法宝。

极品法宝,是带有部分灵器特性,但品阶远远不及灵器的法宝。

即使是被元婴真君拿在手里,只要适合,也能发挥出近乎灵器的实力。

因此,极品法宝一直是元婴真君的标准配置、金丹真人的理想配置。

但对于筑基修士来说——即使是两个筑基后期修士,极品法宝也太过超出他们的层次了。

杜兰真曾经用过照日镜一次——那次她为了击杀夏华容,养了整整三个月的伤。事后,她推测自己可能使出了照日镜一成都不到的水准。

当时,她还只是个刚刚筑基的少女——回想起来,那时她其实还稚气未脱,只是当时的她以为自己成熟了而已。

这一路走来,她见证过、经历过,最终坦然拥抱自己的成长、坦诚自己的不足,回顾过去,再反观自身,一切已足以快慰。

重要的是,她永远在向前。

杜兰真忘却她微微颤抖的手,忽视她翻涌而将近干涸的灵力,不去在意她微微晕眩和刺痛的神识,毅然决然地伸出手,将照日镜在身前轻轻一旋——

羲和驾着她的车乘,从明镜里飞出来了。

此刻,所有旁观者的眼里,从明镜里飞出的不是流光溢彩,不是光华迫人,不是无法直视……

那是太阳。

而几乎与此同时,万千星光自塔身上摇落,化作落星如雨,朝那轮太阳飞去。

星光与太阳相遇时,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

仿佛忽然都被燃尽了一样,所有的所有都被抽离了,只剩下那两簇耀眼的光芒。

“喀——”

“阵法!阵法好像要坏了——”有人站得离赛台实在太近,听到了阵法最细微的轻响。

就仿佛在迎合这句话一般,一瞬间“咔咔咔”的声音不绝于耳,细小的碎纹爬满了阵法,仿佛冰裂纹的瓷盏一样,易碎又华美,维持着这短暂而不坚固的荣光。

庾姗伸出手来。

她结了几个印,那逐渐扩大的裂痕竟慢慢停下了攀爬的脚步,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褪去。

而杜兰真此时已无暇顾及这些了。

她的唇角不住地溢出鲜血来,顺着她的下巴滴在衣襟上,而她根本没有精力去管这些。

她的神识几乎干涸,现在正在一阵阵不受控制地发颤和收缩,全靠她死命控制才勉强维持。

而她的丹田里,灵力也几乎见底了,如果换作往昔幽罗还在时,她现在多半已经被这给她再生和机缘的灵火鸠占鹊巢了。

没有上次疼,想必伤也没上次那么重。

杜兰真心口都在发颤,可脑海里却情不自禁地冒出这个念头来。

筑基后期,到底比筑基初期强。

现在的她,不仅要运转照日镜,而且还要维持之前的剑光、清音、太虚乾元刀和归元索,严青衣简直疯了,把他自己压榨到极限,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赢的机会。

就好像是一边举着千钧重担,一边优雅地跳着舞步,一边还要绣花一样,杜兰真仿佛看到自己在悬崖边走钢丝,还在钢丝上翩翩起舞,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不能这样下去了!

严青衣疯得没有极限,指望他放弃,还不如指望他暴毙来得容易!

杜兰真忽然张口,轻声唤道,“严道友——”

这一瞬间,她的声音如贯珠扣玉,如敲冰戛玉,动听得让人心旷神怡、心旌摇曳、如痴如狂。

在这呼唤下,他们可以忘却天地,忘却众生,忘却自己。

严青衣的神情恍惚了一瞬。

下一刻,他蓦然回神,危机感从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角落传上心头——不好!

日光破开了星光,就好像后者只为它而明,也阖该为它而灭。

在璀璨至极的日光里,严青衣的身形终究被淹没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舍我其谁

庾姗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赛台上,那冰裂纹一般的阵法也全然消失了。

庾姗一伸手,从那日光里捞出了被她灵力笼罩、保护的严青衣,后者双目紧闭,已神识封闭,在这剧烈的冲击下昏厥了。

“杜兰真胜。”庾姗检查了一下严青衣的状态,发现他死不了,便转过头来望着脸色惨白得好似一张纸的杜兰真,宣布道。

虽然在日光破开星光的那一刻,杜兰真就知道自己赢了,可结果真正被评委宣布的时候,那感觉还是截然不同的。

那是庆幸、后怕和喜悦混合的复杂情感。

但无论如何,那确实是喜悦。

庾姗宣布完结果,便往严青衣体内输入了一道灵力,强行为他干涸的筋络和丹田重新运转。

严青衣闷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如果说杜兰真的脸色已经够白、气息已经够微弱了,那么,他的脸色就要更白、气息就要更虚弱!

观众们见了他这副模样,才真真正正明白谁才是那个赢家通吃的人。

“本届非鹤楼夺牌至此决出了最终结果。”此时,非鹤楼上高高在上的评委们,齐齐起身,并立在非鹤楼上,望着非鹤楼前的所有人。

唐玉先宣布道,“本届天元十六子均已确定。”

“闵听寒、奚玉山、陈奉云、袁振声、秦若菱、韦嘉言、顾霓云、何平书、霍钟毓、卫衔、璩粥、沈淮烟、祝青雪、魏玉成、严青衣……”

随着唐玉先挨个点名,这些几乎是过五关斩六将、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如愿以偿的修士一个个从非鹤楼的大门内,郑重地、喜悦地、骄傲地走过,进入他们仰望了几个月——甚至于几十年的那座小楼。

“……杜兰真。”

听到她名字的那一刻,杜兰真甚至有一点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她踏入修真界便仰望的地方、她刚刚修仙便倾慕的荣誉、她从小便向往无比的成功,就在她的眼前。

她只要迈开脚步,就可以抓到它了。

杜兰真有一种——如处梦中的感觉。这一切都显得如此的不真实。

她毅然迈开脚步,朝非鹤楼走去。

哪怕这是梦,哪怕这不真实,她也要奔着她所盼望的、所向往的东西永远走下去。

当她迈过那金丝的大门时,她的脚步反而没那么轻飘飘的了。

她感觉自己渐渐踩实了——一切都慢慢推开了迷雾,不在梦幻。

她赢了。

她真的拿了头名。

她做到了她最初踏上仙途的梦想——她要永远胜过那些天资不如她的人,她终有一日超过那些天资胜过她的人。她要赢,她要比所有人都优秀,她要所有人都羡慕她,她要永远立在云端。

这一刻,至少在这一刻,杜兰真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成功了。

登上二楼的时候,她几乎算得上是在万众瞩目中走进这天元十六子的阵营。

“按照规则,天元十六子每人可挑选一枚非鹤牌。头名可以第一个挑选,并且在非鹤牌上多附一门道术。”唐玉先郑重地道,“本届天元十六子的头名是杜兰真,上来选你的非鹤牌吧。”

非鹤楼夺牌,夺的自然是非鹤牌。

非鹤牌不仅仅只是荣誉的象征,更是一件上品法宝,每枚非鹤牌的用途和特征均不相同。而在这非鹤牌上,还额外附赠一门道术。这道术是六大宗门各自附上的,虽不是各家最核心的传承,但道术本身已经足够珍贵。

而非鹤楼的头名,更是可以在自己的非鹤牌上附加一门道术,这也是非鹤楼只争头名的原因——其他名次无关紧要!

杜兰真深吸一口气。

她的灵力运转还很迟滞,她浑身上下还很虚弱,她的神识还隐约有些刺痛,但她的心比任何一刻都要鲜活!

她伸出手,拿起一块块非鹤牌,仔细地观察它们、把玩它们。

她绝不会用神识一扫而过——那太轻慢了,不仅仅是对非鹤牌,更是对她自己,对她这些年的努力的轻慢。

她握着一块块非鹤牌,专注地打量着它们、欣赏着它们。

这也许显得有些拖沓,甚至有些轻慢了评委会的元婴真君们。但现在,时间被默认属于天元十六子的每一个人。

这是他们应得的。

非鹤牌的背面统一刻有一句诗,而那也正是非鹤楼名字的来由:

醉里不知谁是我,

非月、非云、非鹤。

杜兰真近乎痴迷地望着这一块块非鹤牌,它们近乎象征了她几十年来的所有欲望和梦想。

她把非鹤牌的正面翻过来,细细地去看上面的字。

非鹤牌从外表上来看是一模一样的,只有用了才会发现区别,而上面会有什么道术,也完全看不出来,总之评委会可以保证不会与参赛者本身掌握的道术重合。

所谓的挑非鹤牌,挑的其实是非鹤牌正面的字。

每一块非鹤牌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以及一句注解。

杜兰真首先看的不是名字,而去看注解。

她很轻易地放下一块又一块非鹤牌,因为那些显然不为她所喜。

直到——

“青林有雀安知鹄,碧海非鲲不化鹏。”

正名,碧鲲。

“请各位真君为我做主,在这枚非鹤牌上附上那另一门道术吧!”她郑重道。

“决定好了?”唐玉先问她。

“决定好了。”杜兰真微微颔首。

头名将得到的附加道术是什么,在非鹤楼夺牌开始前评委会便已经商定好了,现在只需要由元婴真君打入非鹤牌就够了。

非鹤牌上的传承是一次性的,看完即除,同时,获得传承的修士也自动受到制约,不可以把这门道术传给任何人。

这份荣誉仅限于天元十六子本身。

当唐玉先把非鹤牌重新递给她,郑重地向所有人宣布,“赐号碧鲲,望君珍重。执此荣誉,望早登天仙阶、终有得道时,固不负今日!”

杜兰真平静地望着这块确定属于她的非鹤牌。

她极其短暂地微微闭目。

荣誉只是荣誉、故梦只是故梦、被满足的欲望只是昨日的欲望,她曾经的愿望是那么的平凡,她曾经的向往也不过如此……她曾经仰慕的这座非鹤楼,也不过就这么高。

从这里望下去,她曾以为会无比壮丽、无比让她心旌摇曳的景色——也不过如此!

她的欲望还远没有满足,她的野心还远没有终结,她的地位还远没有很高,她的路还远没有到头……

筑基第一人,只是筑基的荣耀。

而她不会止步于此。

下一瞬,她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里平静如水。

唐玉先还在说着每一届头名都会得到的贺词和溢美,直到她睁眼之后的两个呼吸后,这贺词才结束,此时头名有资格、也理应发表两句感想。

杜兰真其实早已准备好了简短的感想,就等着这一刻说两句漂亮话,给所有人一个更好的印象——这是她的自负,还没开始比,她已经准备好夺冠感言了。

然而,此时此刻,她听着这贺词和溢美,等着它的落下,决定忘掉她精心准备的台词。那在赛前显得字字珠玑的感言对此时的她来说已不够精确了。

在这贺词和溢美的尾音即将消逝的那一刻,杜兰真傲慢地、坚定地,又平淡和笃定地说道,

“舍我其谁。”

卷总结

今日5更,本章纯粹自我总结,不占更新数。

最近爆更是因为一种紧迫感它缠绕着我…计划中最迟三月底结丹的女主至今没有结丹,这让我情不自禁害怕我坑之前写不到凝婴。

和我入V时说的一样,我真的不敢保证完结,只能保证凝婴,但我保证凝婴之前的每一步我都反复精心设计,基本上是到了我可以亲自给自己做个阅读理解有理有据吹一遍的地步(望天)当然,水平有限,我到底能写出几分谁知道呢。

【大道始通途】这一卷刚写的时候设定了大约8个小地图,后来删删减减,只留下我觉得必要而合适的这几个。

我可能会因为增强世界生活感和真实性写一点意义不大的细节,但我从来不写无意义的地图和剧情,这一卷里短暂而浮光掠影地展开了戡梧界的一角,下一卷里我会以全新的方式带大家重新观察这个世界。

可以确定的是,元婴之前,戡梧界是绝对的主场,即使凝婴以后,这里也绝不会成为过往、被女主抛在身后。比起跑到别人家里从无到有重头再来,我更喜欢把自己家做大做强。

在最初的设定里,【大道始通途】应该写到女主结丹的,但我反复思考,发现在这里结束正正好好。

如果说海国副本后,女主真正承认了自己,那么非鹤楼副本之后,她被所有人承认了。

她曾经心心念念、难以释怀、寤寐思服的东西,终于入彀,从最初修仙至今对被承认、被向往、被艳羡的欲望完全满足了。

海国之后,她是不再执着于这些,非鹤楼之后,她是已获得了这些。

杜兰真的所有自卑都来自于她的自负,她笃信自己是璞玉、确信自己能走到最后,当她自卑的时候,让她自卑的对象其实从来不是任何人,而是她心里的、认定的自己。这是极致的自负,未必是坏事,但也并非全是好事,人总要为自己的性格得到好处,也总会付出代价,咱们慢慢来。

从我开始写这个女配式的、被许多人吐槽不像女主的性格至今,这是第八个月了,杜兰真终于摆脱了这个执念——我相信不是以很多人想象的那种方式。

但我喜欢。

我心目中的强,是“我想要、我去追、我能得到”,而不是“我不想要,但我还是得到了”。后者哪怕力量上再强,在我心里也是弱者。

从下一卷开始,女主会锋芒更盛、更强大、更自信、更强势。从下一卷起,我又可以拍胸脯保证这是本爽文了。

以下是缺陷总结:

1.由于我的想象力很有限,总是想不出非常优秀的斗法场景,又不喜欢网游放技能,所以写得极其头秃,最近每天愁眉苦脸。回看这些斗法,只能说差强人意吧。

2.我超爱“先上车后补票”,经常会冒出莫名其妙、从未出场过的角色。我主线设计得很清楚,因此伏笔很多,喜欢到处穿插,对于追连载来说不是很友好。有时候我对于设定又很吹毛求疵,干脆就先一笔带过,等到后面想好了再提一提,导致这文处处有设定,读起来一定很累。

3.耐心比较差,海国和秉烛夜行人写到最后我明知道结尾有点太快了,但因为耐心问题还是草草了结,如果能沉下心来写,会写得好很多。非鹤楼最后斗法,我知道很多小可爱不爱看,但我知道这部分我必须得写,否则又要陷入虎头蛇尾的怪圈,认真回想,这次我坚持住了,做的还不错。

至于下一卷,名字叫做【仙骨无寒暑】,一切从沧溟开始。如果要给沧溟副本加个标签,我会选[大佬]。

可能会需要一两个小可爱给我贡献个沧溟界龙套,不知道会有人给我吗(陷入沉思)总之,大概就在这个星期,等我把沧溟界交代一遍,我会老着脸来求的!

最后,感谢大家的阅读~

第四百三十八章 大交易

“杜兰真。”走下非鹤楼的时候,严青衣叫住了她。

“什么事?”杜兰真非常顺从地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看向他。

这个一向冷漠如神祇的青年,此刻面色苍白,看上去竟消减了一两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和凌厉,显得可亲了些。唯有那双灼灼若含不熄幽火的眼睛,仍在诉说他的性格。

攻击性降低,确实会让人看起来更亲切一点。杜兰真心里一边想着,一边朝他微笑。

她的脸色一定也很白、惨白,但她看起来就不会比以前弱,当然也不会比以前可亲。

她从不靠姿态的强势和攻击性征服别人。

她不需要别人畏惧她。

她要的是他们信任她、崇敬她、亲近她。

“你说你没有上品法宝。”严青衣生硬地说道。

杜兰真感到很诧异——他怎么还纠结这个呢?难道到现在还意识不到“骗人了又怎么样”这个事实吗?

“我确实没有上品法宝,这是后来师尊所赠的。”虽然心里想的是“我就是普普通通说了个谎,到底有什么好奇怪的”,杜兰真明面上还是非常体贴地给了严青衣一个“部分真”的理由。

出乎她意料的,严青衣听到这个答案,竟然点了点头,似乎真的信了。

杜兰真开始纳闷严青衣是单纯还是傻,是明知她骗人却不再追究,还是根本不在乎?

这问题本就没有必要问!严青衣问了,不管怎么反应都怪怪的。

杜兰真朝他点点头,不再和他搭话,从非鹤楼离开了。

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杜道友,还没恭喜你折桂,登顶非鹤楼啊!”许梦鱼在四象楼等她。

“客气了。”杜兰真朝她轻轻颔首,“劳烦道友特意在此等我——为了我的私事,要让道友跑前跑后,是我的不是。”

“没什么大不了的,做生意就该这样,不必觉得亏欠了我。”许梦鱼当然知道杜兰真说的是客气话,“走吧,你想要的东西全部给你配全了。”

“四象楼果然不凡。”杜兰真微微一笑,夸赞道,“我看道友果然是能力出众,我第一次来时还在布置场景,现在已是能独当一面、包揽大生意的管事了。”

“要不是有点关系,我哪能这么快混到管事。”许梦鱼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纯粹没事找事,就当历练好了。等我腻了,我再回丹霞宗。”

“道友这历练方式,倒与旁人的不大一样呢。”杜兰真轻轻挑眉。

“既然是历练,便是炼心淬道,都是万丈红尘,在哪里历练不是历练呢?为何非得四处漂泊,追求一个行万里路?我足不出户,也可管中窥豹、得知天下事。”许梦鱼静静地答道。

“道友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觉得这不好。”杜兰真笑了起来,“想来也是,有那江山万里的极喧嚣,何以不能有人世红尘的极平淡?难不成大道只在那深山老林、死劫险境里中吗?”

“道友说得天花乱坠、再讨我欢喜,我也不会因为欢喜就为道友抹去灵石的。”许梦鱼微微垂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杜兰真要是油滑一点——或者更进一步,油腻一点,倒是可以花言巧语一两句“博美人一笑,花灵石也值了”之类的话。

然而,她对此毫无兴趣,只是温和地说道,“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感谢你是应当的。”

言下之意,已是暗示许梦鱼可以多收点中介费、敲她一笔了。

许梦鱼愣了一下,“你这人……”她说到这里,忽然又不说了,只是低下头笑了一下,“哎,你这人。”

杜兰真大概可以感受她的心绪起伏,但她确实认为许梦鱼不必放在心上。

从丹会上杜君芝两人消失、杜兰真得知自己要去沧溟界之后,她就来了四象楼列了张单子进行采购。

这是一笔极大的生意,就连定金对普通修士来说都是天文数字。

在杜兰真爽快地掏了定金后,四象楼为此专门为她安排了一位管事来对接,实时沟通情况、增减需求——这人就是许梦鱼。

杜兰真要的东西很多、很杂,不是一下子可以收齐的,因此,她等了一个月,终于可以拿到东西了。

这个月里,许梦鱼一直在为她奔波,杜兰真很清楚许梦鱼的付出,愿意为她让渡一部分利益——当然,这举动之中更多的也有想结交许梦鱼的意思。

杜兰真对灵石从来都是当用则用,只要她觉得值得,出手都极为大方。而与人交往时,她更不会小气,不会苛待所有对她好、帮助她、跟随她的人。

“这次,李长老肯定要打趣你了。”许梦鱼收起心绪,一边带着杜兰真在四象楼六层穿过走廊,为她推开了其中一扇门。

“杜小友啊,还未恭喜你摘得桂冠,声势大振,成为筑基期第一人啊!”门一开,里面人便迎了出来,热情洋溢地招呼道。

如果换个人,杜兰真说不定还会谦虚一下,非鹤楼比出来的只是年轻人中的筑基第一人啊什么的。

但面对迎上来的这位金丹真人,她却微微一笑,“同喜同喜。”

“哈哈哈,杜小友这一登顶,可是为我们四象楼狠赚了一笔,那些押在小友你身上的注差不多比第一轮就淘汰的天元十六子加起来都多了!”和杜兰真见了好几次、是许梦鱼直属上司的李长老大笑道,“不过,小友更是大赚一笔啊!”

“我赚了什么?”杜兰真挑了挑眉,“长老,我从你们四象楼里赚来的灵石,可是一块都没过手——全让你们拿去为我采办东西了,这一来一回,你们可是在我身上赚得大发了!”

杜兰真早就和四象楼商量好,但凡她在四象楼影像所赚到的、应该分给她的灵石,全都用来采办她要的东西。本来她要的东西还没那么多,在她发现自己一步步走下去到底有多吸金之后,干脆一挥手“赚了多少都给我拿来买更多东西”。

“都是小友愿意照顾我们四象楼生意啊。”对于杜兰真这种有钱还大方、幽默风趣不难缠的客人,没几个生意人会不喜欢,“道友给我们带来的,可是一笔大生意啊!”

“咱们各取所需,各得其所,这好得很。”杜兰真验查了东西,爽快地收了下来,补上了在总价面前几乎不值一提的差价。

“小友若是下次还需要,一定还来我们四象楼啊!”

“接下来我要外出游历了,等我游历归来,有机会一定还来四象楼。”杜兰真随口说道。

“这是小友要开始准备结丹了吧?”李长老恍然。

杜兰真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是这样没错。”

或者说,这是其中一部分没错。

第四百三十九章 淮生山神女

淮生山——沧溟界横亘南北的天柱山脉中不起眼的一段、一座百丈高的小山,数万年来静静地矗立在平平无奇和默默无闻之中。

没有稀世之珍,没有绝世传承,没有奇遇怪谈,没有传说神话……这就是一座普普通通、毫无特点的小山丘。

这座山归属于五等世族韩家的领地,只有韩家有资格享有淮生山的一切产出。

通常来说,虽然淮生山堪称平平无奇,但那只是针对名山大川来说的。对于普通世族、特别是韩家这样的五等世族来说,淮生山已经算得上家族的重要财富来源了。

“六小姐,这淮生蝶最喜欢晚生槐蜜,待会咱们到了半溪那边,您先别动手,看我们把晚生槐蜜布置好,然后就劳您出手捕蝶了。”有人沿着小道蜿蜒而上。

“哎呀,十九叔,说什么六小姐不小姐的,叫我世华就行了!”被恭敬对待的少女一身劲装,眉目明秀,双目湛湛,长眉飞扬入鬓,显出十二分英气来。她亲切地伸手挽住与她说话的老者,将后者骇了一跳,下意识地想避开。

然而,世华手一抄,便捉住了他的手,将他强行拉过来,“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分什么嫡支旁支的,岂不生分?都是韩家子弟,自当同心协力振兴家族。自家分尊卑,岂不是舍本逐末了?”她说到这里,看这老者还要说什么,抢先开口打断,“旁人我不管,只我这里,不许十九叔与我生分!”

老者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六……”他在韩世华的注视下,最终艰难地改口道,“世华你既是嫡支小姐,又天资过人,这才十九岁,已经是武者二层了,可谓前途无量。倘若日后机缘到了,便是家主之位,也未必不能一争,老朽这种资质鄙陋、修为低下、一只脚跨进棺材的糟老头子,怎么好直接叫你的名字呢?”

“便是我已经成了武宗,十九叔也还是我家十九叔,何况我还只是个小小的武者呢?日后且休提,只说今日,您是武者四层,修为比我高,我敬着您是理所应当,您就不要再客气了!”韩世华客客气气地说着不容反驳的话,把老者的话全都强行堵死在了嘴边。

老者又叹了一口气,似乎十分无奈。可看他的样子,谁都知道他不是不高兴的。

韩世华微微一笑。

她不同于她的族兄族姐,仗着自己资质好或是出身嫡支,就瞧不起旁支同族,更不会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视若仆婢。韩世华比谁都清楚,一个家族能够长盛不衰,靠的不仅仅是嫡支。嫡支旁支齐心协力,方能守住韩家的基业、以图更进一步!

韩世华的父亲是韩家的大长老,争夺家主之位失败,只能屈居家主之下。他就对这个资质颇高的女儿一向寄予厚望,倾力培养,希望她能够延续自己未竟的志向,成为下一代的韩家家主。

而这,也正是韩世华的愿望。

为此,她愿意平等对待所有韩家人,不论他是嫡支还是旁支,不论他的资质是好是坏,只要这个人能支持她、帮助她,她就绝不会像自己的族兄族姐一样轻贱他!

为此,她不会像自家族兄族姐一样天天埋头修炼和享乐,足不出户声色犬马,她愿意亲自踏遍韩家的每一寸土地,不畏惧危险和辛劳,用脚步丈量这个家族——她的家族、韩世华的家族。

“我听说……”韩世华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眼前忽然泛起一阵耀眼的金光,打断了她的话,刹那间遍布整座淮生山!

淮生山百里内,一瞬云霞满天!

“那是……”什么东西?

话语被截断在唇边。

从那朱霞青霭、金光紫烟里,蓦然出现了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

袨服华妆,风鬟雾鬓,绰约多姿,望之殆若神仙。

她一出现,风姿之美、气度之盛,竟让人忍不住去想她会不会是这淮生山的神女。

而与这群目瞪口呆的凡人不同,这突兀地、以超凡脱俗方式出现的“淮生山神女”见了他们,只是轻轻挑了挑眉,露出点可称平淡的讶色来。

“这是哪里?”她开口问道。

让人奇怪的是,这“淮生山神女”不开口时,周身仿佛有一种慑人的气度,让人情不自禁地敬畏她、尊敬她、不敢在她面前失礼。然而当她开口时,她又显得格外温柔和气,让人情不自禁地亲近她、信任她、爱戴她。

“这位……前辈,这座山是我韩家的领地,名叫淮生山,是天柱山脉偏南的一段。”韩世华从这超乎想象的场景中回过神来,低下头来,恭敬地答道。

她不知道这位前辈到底是谁,但能以这种惊世骇俗的方式出现……想必,起码也该是武王,不,至少也是武皇强者了吧!

这样一位强者出现在他们韩家……

“你过来。”这位前辈朝她看了两眼,微微一笑,招了招手。

韩世华犹豫了一下,很快就依照吩咐走近了这位前辈——在强者面前,她哪有拒绝的资格?看这位前辈的态度如此温和,说不定还能成为一桩机缘呢?

韩世华倒也不求机缘,只要不触怒这位前辈就足够了。

“我问你,你们韩家是什么状况,给我详细说说。”这位前辈笑了一下,朝她说话的语气轻声细语、温柔得好像对待自家亲近子侄,即使是韩世华的嫡亲长辈对待她都未必有这位前辈这么温柔!

但韩世华绝不会忽略这位前辈轻声细语下的不容置疑。

“是,我们韩家是五等世族,世居天柱山脉南段,在这片土地上已有两百年的历史了。”韩世华毫不犹豫地详细回答了起来——即使凑得这么近,也感受不到这位前辈身上哪怕一丝一毫的灵力气息,仿佛她真的只是个无法修炼的普通人。可一个无法修炼的普通人会有这么强的气势?会以这样玄奇的方式出现吗?

在这种前辈高人面前耍滑头,那是在自寻死路!

“原来是这样……”这位前辈凝望了她一会儿,忽然一拂袖,对着平地突兀出现的精致桌椅伸了伸手,“坐下吧,我们继续说——我还有问题要问你呢。”

第四百四十章 我在救你

韩世华只见这位前辈一拂袖,平地里便出现了一张精雕细琢的木桌和两张造型古怪的椅子——这椅子的椅背非常矮,仅比扶手高了一指,镂花描彩,于古怪中又有十分精致。

这……这是储物类装备!

韩世华震惊极了。

在沧溟界,储物类装备极为难得,至少也得是五等世族才能拥有。他们韩家就有一件,由家主亲自保管。韩世华虽然没见过,但很清楚家里那件储物类装备到底长什么样——半臂长宽的方盒子,大约能装两丈见方的东西,称得上是极其贵重了。

然而,这位前辈的桌椅,便至少须得有半丈见方的储物类装备。韩世华没在这位前辈身上看见任何疑似储物类装备的东西——这意味着前辈的储物类装备品质极高,说不定称得上是传世之珍了!

这样的宝物,就算是二等世家……怕也少有吧?

这位前辈……到底是什么人?

震惊归震惊,前辈赐座,韩世华不敢不坐,她硬着头皮虚虚地坐在椅子边缘,垂眸等着前辈继续问。

出乎韩世华意料的,这位前辈从她们韩家开始问,世族、大道修为、当今世道、附近局势……什么都问了一遍,好像这些几乎可称常识的东西,这位前辈全都一概不知一般。

这位前辈到底是什么人?

韩世华一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边又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的是淮生山的山神?这种传说故事里都没有的存在真的被她遇到了?

而且,这位前辈拿出来的这套桌椅……

韩世华隐晦地打量着。这是一套非常精美的桌椅,上面的纹路精致倒也就罢了,主要是刻在桌边的阵法——那是一套极其繁复的阵法。

韩世华见过他们韩家的大阵,那是韩家遇到大难时最大的倚仗,别说是五等世家了,就算是四等世家里也少有这样强大的阵法。可就是这样让韩家人自傲的大阵,韩世华居然疑心它不如她眼前这个被随手刻在桌子上的阵法!

然而,被刻有这样繁复阵法的桌子,材质竟然这么普通?简直和韩世华小时候练武技时,她父亲怕损坏东西,给她专门换的用具一个档次——坏了也不心疼的那种。

这位前辈……真是太神秘了!

“我明白了。”这位前辈问了一大串问题,忽然停住了,蹙眉沉思了一会儿,便展颜露出一个微笑来——这人自然就是杜兰真了。

“你们这里,真是……奇怪啊。”杜兰真感慨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些极平淡的叹息。

杜兰真从四象楼出来后,和几个朋友道别、言明自己有宗门事务去办,便极为干脆地回了非鹤楼。

她没什么牵挂可言,自然也谈不上迟疑和不舍。她和亲人之间的联系一向淡薄,属于见面时谈笑甚欢,不见时十几年也正常的关系。

或者,更直白一点说,除了生母白氏以外,杜兰真和所谓亲人的感情已经极其淡薄了,用以维持的也仅仅只是血缘了。而白氏已经子孙满堂、享尽富贵,又有杜家为她提供延寿丹药,起码在杜兰真回戡梧界之前都不会有寿元将近之忧。

评委会惊讶于她的干脆和迫不及待,但也欣赏并需要这样的效率,由于他们对于沧溟界也一无所知,没什么好叮嘱杜兰真的,便直接把她送过来了。

杜兰真现在的气息,和筑基中期修士大差不差,养伤两三月便能重回巅峰。

由通道从一个世界到达另一个世界的感觉非常奇妙——杜兰真感觉自己好像一汪流水,从高处流向了低处。眼前再次清明时,她就立在云霞满天之中,迎接这群人的目瞪口呆。

而通过面前这个小姑娘的叙述,杜兰真算是大致了解了这个世界。

可能是因为大家同出一源,虽然语言有所差异,双方大致还是听得懂对方在说什么的。而看这个名叫韩世华的小姑娘的样子,大概以为她是哪个远方世族来的强者。

在沧溟界,修仙者通通唤作武者。他们只修神通,不修心性,而由于各种资源极其丰富,他们即使不修心性也能一路走到金丹期——在这里叫做武圣。

这个世界,没有宗门,只有世族。世族分为五等,就如戡梧界的凡间君王一样,划地而治。一等世族只有三个,分别是袁家、井家、仲家,这三家都有武圣,是沧溟界的权力顶层。

而杜兰真通过韩世华的描述,得出来一个结论——沧溟界,很残酷。

由于传承落后,所有人都要靠各种天材异宝提升修为和实力,导致资源的争夺无比激烈,在戡梧界主流显得过激的灭门屠户,在这里几乎是家常便饭。

“你刚刚说,武道分为十个境界,分别是武徒、武士、武者、武师、武宗、武尊、武王、武皇、武帝、武圣?”杜兰真挑了挑眉。这一串武某的名字实在让人审美疲劳。

“是的,前辈。”韩世华立刻答道。她的态度无比恭敬,绝口不提、也表现得毫无犹疑,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一位前辈问出这些问题来时是很不正常的。

是个聪明姑娘。

杜兰真饶有兴趣地望了她一眼。

沧溟的武道共分十个境界,每个境界又都分九层,到了第十层便是突破境界了。据韩世华说,她现在是武者二层。

杜兰真看她的气息,差不多在炼气五层的样子,而据她所说她十九岁,她的资质在韩家已经算得上很不错的了。

十九岁的时候,杜兰真已经筑基了。虽然有机缘的因素,但即使没有那场机缘,以杜兰真当时的进度,筑基也就在两年左右。

——沧溟界的天材地宝可是远远比戡梧界丰厚的啊!杜兰真绝不会忽略韩世华看向这桌椅时隐晦的嫌弃,那是见惯了好东西才有的表现。

有这样的天材异宝辅助的情况下,韩世华这样注定在戡梧界默默无闻的人居然能还被称为沧溟界的天才……

这沧溟界的传承,是不是比她想的还差?

“走吧。”杜兰真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啊?”韩世华一愣。

“去你们韩家。”杜兰真朝她微微一笑,“他们来淮生山干什么,就继续。至于你,带我走一趟。”

韩世华的脸色忽的有些白——这位前辈是想做什么?她,她会不会给韩家带来灭顶之灾……

杜兰真以不容置疑的姿态朝韩世华伸出手,韩世华下意识地想躲,可杜兰真轻轻一捉,便握住了她的小臂。

在这只堪称美玉莹光的纤细柔荑下,韩世华竟觉自己仿佛直面群山,渺小如微尘。

杜兰真瞥了她一眼,见她小脸惨白,不由被逗乐了,轻轻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柔声道,“傻姑娘,我在救你。”

她开口的时候,两人还站在原地,等她说完、话音还未落下,淮生山上其他几个韩家人便见一道流光冲霄而起,自天边一瞬而过,消失在了视线里。

“武……武王强者?!”

第四百四十一章 恐怖如斯

天柱山脉韩家,五等世族,已经在此地繁衍了两百年了。自从韩家老祖踏入武宗境界之后,韩家便算是崛起了,占据淮生山附近大片地盘,威风赫赫,富贵难言。老祖坐化之前,新任家主也踏入了武宗境界,让韩家成功完成了换代交接。几年前大长老也顺利突破武宗,韩家堪称蒸蒸日上!

而韩家所隶属的三等世族高家,在韩家的巨额打点下,对韩家也还算宽松,并不过分欺凌。

因此,总体来说,韩家的日子还是不错的。韩家上上下下,最大的期盼不过就是家主和大长老早日更进一步,踏入武尊境界,带着韩家更进一步,升上四等世族,扩大地盘、更加显赫。

或者不切实际一点,自家地盘上最好能藏着什么稀世珍宝,比如传说中能起死人肉白骨、夺天地造化、延寿两百年的仙芝“黄粱一梦”,再比如不世出的强横灵兽白虹蟒……干脆直接一点,直指武圣境界的天阶功法!

当然,大部分人心里都很清楚,这只是一个说出来都惹人发笑的白日梦,因此,他们想得也不多。

但,韩家人无论如何也绝不会想到,他们只在闲得没事干的时候在脑中偶尔闪过的念头,竟然真的有成真的一日!

以离奇的、突兀的、完全超乎想象的方式发生了。

这一日,淮生山云霞满天,紫气青烟环绕。

虽然这景象仅仅只是短暂地出现了半盏茶功夫都不到,可几乎整个韩家都为这异象而震动!

“天与不取,反受其害,这是阖该我韩家大兴啊!”

家主亲自动身前往淮生山,大长老随行,韩家这两个最强的人一起去了,其他人还是在家里等着看热闹就行了。

“淮生山,到底会出现什么宝贝呢?”无数韩家人翘首以盼——不管到底是什么宝贝,不管韩家到底能不能用,有总比没有强啊!就算自家用不了,拿去送给强大的高等世族,换来点好处也行啊!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们没有等回宝贝。

或者说,他们等来的这个宝贝……有点太贵重了!

一切起于一声鬼哭狼嚎。

“灵力化虹!灵力化虹!武王强者!”

“什么灵力化虹?”屋里正兴高采烈讨论着宝贝的人被这一声惊了一跳,颇觉莫名其妙,忍不住起身朝屋外张望一眼,想训斥这喧哗吵闹的人。

但当他探出身时,喝骂已经到嘴边,却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怎么也出不了口了。

他倒是没看见什么灵力化虹,但他看见了立在半空中如履平地、睥睨着韩家族地,姿态高华的女人。

这时,她的容貌、她手里两左一右拉着如同稚童般乖巧的家主、大长老和六小姐韩世华已经完全不重要,完全不会被人投以哪怕一抹注视了。

因为她本人,已经足够所有人的顶礼膜拜!

凭虚御空、如履平地,这是武王强者的标志!

——又或者……也许这位的境界更高也说不准呢?武皇,甚至……武帝?

不敢想不敢想!

“这就是你们家了?”这位武王强者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番韩家族地,朝着韩世华笑着问道——真奇怪,她不去问家主,也不去问大长老,反而去问六小姐一个小姑娘,就好似家主和大长老这两个武宗强者在她眼里还不如一个武者有排面。

事实上,他们的想法是完全没错的。在杜兰真眼里,这俩糟老头子确实没有什么排面可言。一个筑基初期、一个炼气大圆满,放在极尘宗一抓一大把的存在。而由于传承问题,他们的手段也未必及得上戡梧界的同境界修士,哪有让杜兰真高看一眼的资格?

这个世界只修神通,不修心性,也就意味着他们只提升了境界,没有提升维度,皮囊百五十载就化为枯骨,即使是武圣也不过能活三百载,简直还不如戡梧界的筑基修士!

寿元如此短暂,那么青春自然也不会长,这家主和大长老其实不过八十岁,以他们的境界来说,应该还是年华正好的时候,放在沧溟界,居然已届中年、朝着老年进军了。

看他们现在的模样,放在戡梧界更是少有的老气,杜兰真想想戡梧界的平均外貌年纪,叫他们一句糟老头子简直毫不犹豫。相比之下,杜兰真看韩世华这个漂亮小姑娘自然顺眼许多,她修为压倒众人,不必管别人的想法,自然爱搭理哪个搭理哪个。左右韩世华稍有遗漏,其余两人一听到立刻就会给她补全的嘛!

“回前辈,此处正是我们韩家族地。”韩世华自然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份偏爱。在诚惶诚恐的同时,她又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窃喜和野望来——万一能搭上这位前辈,万一……万一她能洪福齐天、拜入这位前辈门下呢?

这可是武王强者啊!

一出现,就可直接成就三等世族的武王强者啊!

他们供奉的高家、每年拿走无数财富珍宝的高家,也不过只有一位武王罢了。

“前辈,我们族地设有阵法,必须持玉佩才能进入,晚辈这就为您开阵法。”韩家家主适时地开口献起殷勤——这可是位武王强者啊!即使他不献殷勤,人家一炷香内也能强行破开阵法的。

如此,干嘛不殷勤一点,争取给前辈留个好印象呢?说不定前辈一高兴,就赐下点法宝、灵丹什么的……武王强者指缝里漏出来一点点,就足够他们韩家取用许久了!

“倒也不必。”杜兰真悠然道。

“啊?”

杜兰真悠悠地伸出手来,在空中虚虚地点了两下,然后向前迈出一步——

韩家家主、大长老、韩世华眼前一花,震惊地发现,他们竟然已经身处族地之中了!

“这,这……”

他们家足以媲美四等世族、拦住武尊强者、让他们引以为傲的护宗大阵,在这样的强者面前,竟然形同虚设吗?

这一刻,无论是谁,只要目睹了这一幕,心里便闪过同一个念头——

武王强者,竟恐怖如斯!

“各就其位,该干嘛干嘛去吧。”而造成了这一切的人,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姿态堪称和气,“我来这儿,只是为了等人的。”

“不知前辈是想等什么人?”韩家家主精神一振。

“要你命的人。”杜兰真扬了扬下巴,神色淡淡地说道。

韩家家主一个哆嗦——这位前辈特意等的人,起码也是同境界,不,起码也是只比她低一个境界的强者吧?那岂不是……武尊?

要…要他的命?

杜兰真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在这遍地惊恐难言的目光里,慢悠悠地说道,“别急啊,我不是都说了吗?”

“我在救你啊。”

第四百四十二章 不请我去做客吗

“二哥,你说这淮生山到底出了个什么宝贝啊?啧啧,这远远一看,还真挺骇人的!不会是什么稀世之珍吧?”

在淮生山的不远处,有两名修士正在赶路。

他们的身形无比迅捷,几乎只能算是数道残影,如果周围有人看见了他们,便会立刻大惊失色——动时如影随形,这是武宗强者的象征!

绝大多数人一辈子所能见到的最强者,也就是武宗了。

而此刻,两位武宗并行!

“不管是什么宝贝,肯定都被韩家拿去了。咱们不必去淮生山,直接去韩家族地,免得他们找到什么绝世之宝,当场用掉,咱们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被唤作二哥的人头也不回地说道。

“嘿,都听二哥的!”最先开口的那个人笑嘻嘻地说道,“不知道韩家这回识不识趣啊?万一不识趣……那就不能怪咱们高家不照顾附属世族了!”

两人已经离韩家族地极近了,就在说话间,一盏茶功夫里便到了韩家族地阵法边缘。

与预想的兴奋、躁动不同,本应处于得宝狂喜之中的韩家,各司其职、各就各位,平静地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就好像那突兀的云霞笼罩淮生山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怎么可能?

一定是装的!故布疑阵,让他们以为韩家没有得宝!

“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二哥喃喃。

当弟弟的非常尊敬自家二哥,闻言立刻巴巴地望着后者,等后者给出一个解释。

二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是一开口似乎全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反复尝试,嘴巴一张一合像在表演什么大戏,但这尝试只是徒劳。

“我也说不清。”他放弃尝试,摇了摇头。

那股莫名其妙、近乎直觉的惧意来得突兀,走得也匆忙。

“走吧,咱们去问那韩家人。”二哥指挥道。

他们当然无法进入韩家的族地——他们既不是高贵的阵师,也不是强大的武尊,怎么可能破得开韩家足以媲美四等世族的护宗大阵呢?

但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需要用蛮力。

比如——

“高家高益明,高家高益生,前来拜访韩家家主,请道友开阵!”

韩家不敢不开。

哪怕韩家人心里无比清楚他们俩到底是干嘛来的。

“原来是两位高道友驾临,韩家蓬荜生辉!”与他们有过数面之缘的韩家家主很快就从族地里迎了出来,而且看神色,竟然极为平静?

这再次超乎了高益明和高益生的想象!

按理说,他们俩这其实算是来抢东西打劫的,韩家迫于他们高家威名、他们俩实力不得不交出宝贝倒是很正常,可……这么心平气和,好像有点太奇怪了吧?

他们高家到底有没有让人率众归王、让附属世族心悦诚服甘愿送上宝物的威望,他们俩心里还是很有数的。

这老东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二哥高益明狐疑地望了韩家家主一眼,亲眼看着他极度干脆地打开自家阵法,和和气气地邀请他们进门。

“韩家有二位驾临蓬荜生辉,只盼二位道友不要嫌弃我们鄙陋就好。”

韩家家主居然还能谈笑风生拍个马屁?

高益明更加狐疑,反反复复地打量起韩家家主这个老狐狸来。

这一仔细打量,还真给他看出不对来了!

韩家家主看似与平常没什么不同,恭恭敬敬的,实际上,他的神色里竟含着几分古怪——

高益明的戒心高度提起,面上倒仍是随意地笑道,“韩家主明鉴,其实我们兄弟俩是上门来打秋风的。方才,看见贵家宝地淮生山上有云霞满天、紫气环绕,想必贵家大有所获啊?”

“道友明鉴啊,这云霞满天倒是确实有,可这宝物、收获,那真是无从谈起!”韩家家主一张口,果然不是高益明想听的答案。

“韩家主这话……是想拿我们兄弟俩当傻子耍吗?”高益明眼神一厉,冷冷地望着韩家家主,话语里带着毫不遮掩的威胁,“独吞宝物、欺骗高家人的下场,我相信韩道友一定不会想见识的!”

虽说二人修为也就在伯仲之间,可高家作为三等世族,比韩家一个五等世族底蕴高出不知道哪里去了!高益明自信自己的手段绝非韩家家主可以比拟的!

如果韩家家主刚才不是被人一路提回族地的话,现在他可能真的要诚惶诚恐、战战兢兢了。

因为,这宝物他是真的拿不出来!

要是真有宝贝,献给高家也就罢了,送出去保个平安也算值得。

可问题就是——淮生山,它就真的没有出宝贝啊!

但高益明和高益生绝对不会信。

韩家家主太清楚了!换了他,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也绝对不信!

云霞满天,出的不是宝贝,倒是个煞星?这说出去谁信啊?

不过,此时,韩家家主已经把什么“煞星”抛在脑后了,现在他心甘情愿要喊那位“尊上”。

本来,那位武王尊上什么也不透露,就只神神秘秘地说“我在救你”时,韩家家主还极度不解,知道高益明兄弟俩一来,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要不是这位尊上仁慈体贴,特意跑来他们家,那到时候面对高益明兄弟俩,他说得清吗?高益明兄弟俩绝不会信他,只会认为他是想骗人独吞!

夺宝杀人——甚至于夺宝灭族,在他们沧溟界可不是什么稀罕事啊!

不过,现在嘛……一切都在尊上的意料之中!

“哦?是吗?”一道温柔婉转的声音悠悠地响起,“我倒是真的很想见识见识。”

伴随着这声音的,是排山倒海、仿佛可以让山峦崩摧海干河烂、几乎似是天地威力而非人力的威压!是一条张牙舞爪、铺天盖地的巨蟒!

那一瞬间,高益明和高益生露出了几乎肝胆欲裂的极度恐惧!

逃!逃!逃!

无数念头在这一刻化作了同一个,也只有这一个!

但,武宗引以为傲的如影随形,在此时竟好似顽童的跌跌撞撞一样,在那巨蟒面前毫无意义。那巨蟒一卷一舒,便将两人完全裹住,仿佛扔什么包袱一样,重重地摔在了原地!

这时,众人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巨蟒?那分明是一条铁索!

而高益明兄弟俩则被铁索紧紧地缚在一起,瑟瑟发抖地望着那远处朝他们款款走来的人,“武……武王!”

杜兰真对于他们这种大惊小怪的浮夸震惊已经非常能接受了。她慢条斯理地走到这两个摔在地上不能起身的人面前,微微笑了起来,“我很想见识一下两位刚才说的下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为我安排一下?”

高益明哆嗦了一笑,谄笑着望着她,“尊……尊上说笑了,我们哪敢……”

“我在说什么,你听不懂?”杜兰真挑了挑眉,打断了他的话。

高益明又是一个哆嗦,“尊,尊上明鉴!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在下是真的无意冒犯尊上,求尊上高抬贵手,饶过在下,在下一定洗心革面……”

“唉,怎么还要我说得这么清楚?”杜兰真幽幽一叹,朝高益明露出一个绝对温柔妩媚、不含任何戾气、但反而让后者更加瑟瑟发抖的笑容来,“你们高家这么厉害,不请我去做个客吗?”

第四百四十三章 前往高家

这事情到底是这么发展到这一步的,韩世华被带着飞往高家的时候还有点懵。

而这位至今连名字都没有提一个字的前辈,则一边化为流光,带着三个人好似带着三根羽毛似的,以那根银索束着,一路顺着高益明的指点往高家飞去。

带着三个累赘,这位尊上还非常兴致满满地向他们问起各种各样的问题来。

“你们高家这么厉害?已经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啊?”尊上听到高益明这么提自家世族,不由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问道。

高益明不太看得懂这位尊上这表情的意味,到底是不屑呢,还是真的惊叹呢?小命攥在她老人家的手里,高益明自然是陪着笑脸,“侥幸,侥幸,比尊上所出自然是差得远了。”

“你们高家是韩家的靠山,那……谁是你们高家的靠山啊?”

“尊上,我们兄弟俩虽然在族里略有点地位,但到底也就是两个武宗,哪能连这都知道?尊上太看得起我们了!”高益明答不上来,在她面前战战兢兢,生怕这位尊上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忽然翻脸,一个巴掌拍死他“这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然而,这位尊上的脾气可能比高益明所奢望的极致还要好——“是我疏忽了。”

韩家地盘不大,完全在高家的势力范围内,因此基本上全族都对高家很熟悉。而高家作为三等世族,地盘已经极大,称得上是一方小诸侯,在自家地盘上一家独大,很多人失去了对自家靠山是谁的概念。

即使来到沧溟界不过几个时辰,杜兰真已经大致摸清了一部分情况。

沧溟界的天材地宝乃至于灵力,都比戡梧界要丰裕数倍,可论起大小,却甚至不到戡梧界的二十分之一!

在这样丰裕的条件下,沧溟界的各种杂艺,却竟差得几乎让人发指!

杜兰真在韩家所看到的各种物用,材质之高,就连元婴亲传弟子出身的她都用不起!这还只是一个五等世族!

然而,以如此高品质材料所制作的法宝、丹药,其品相之差,让杜兰真简直瞠目结舌!杜兰真几乎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用自己精湛的技术把稀世珍宝变成绝世垃圾的?

传承落后,居然能到这种程度!

甚至于,杜兰真都生出了一股“放着我来”的冲动——要知道,她是真的对炼丹和炼器没什么研究,最系统的学习还是在浮生小榭了。能让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的她发出这种感慨,可见沧溟界的传承到底差到什么程度!

手段差、传承差、法宝差、眼界差,杜兰真恍惚间升起了一股“这还不是任我摆布吗”的念头。

如果戡梧界只求权势和富贵的修士来了这里,那他一定比飞升还快乐!

“前辈,我明白前辈的意思了。”韩世华垂下头,恭敬地说道。

“哦?”杜兰真瞥了她一眼,示意她说下去。

“前辈是早就探查到这两位前辈就在淮生山附近,知道两位前辈一定会来夺宝,到时候我们韩家拿不出宝贝来,必然要触怒两位前辈,惹来祸事。别人也许能够幸免,但我当时就在淮生山,必然是逃不过的。至于家主——他首当其冲,两位前辈必然认为有宝贝会被他拿去,因此加罪于他。哪怕家主保住性命,但韩家也会受到极大伤害。所以前辈说您也是在救他。”

“至于现在,带晚辈去高家,也是为了让高家知道此事与晚辈无关,对晚辈有照拂之意,不至于牵连到晚辈。”

韩世华说到这里,郑重道,“是前辈救了晚辈和晚辈的家族,晚辈理当为前辈结草衔环……”

“你还漏了一种可能。”杜兰真似笑非笑地望着韩世华,打断了她的话,“我未必是察觉到了这两个人就在边上。也许我是推测出来的呢?”

“推测?”韩世华愣了一下。

“你们沧溟界这动辄杀人夺宝、谋财害命的风气,见了云霞满天,难道会有人不关注吗?”杜兰真毫不避讳地说出了“你们沧溟界”这几个字,不去管这三人听到后大变的脸色。

“纵不是他俩,也总会有别人——你们韩家的地盘似乎也还没大到能把这异象完全笼在其中、非韩家人看不到的地步吧?”

杜兰真说罢,轻笑了一声,“小丫头片子,心眼也不少。”

韩世华本来还想试探杜兰真的来历修为,听到这句轻飘飘的笑声,忽地噤若寒蝉,半个字也不敢往外冒了。

韩世华刚才那番话,其实是在对杜兰真的修为隐晦地试探。

根据高益明兄弟俩的修为和速度、杜兰真出现到他俩出现在韩家族地相差的时间,大概可以推算出当时他们与淮生山的距离得有十几里。

普通筑基初期修士的神识范围大约在三里左右,到了筑基后期和筑基大圆满,起码是五里起步。

杜兰真的神识一旦展开,最少也能探查到十二里外露珠滑落荷叶溅起的水花。

韩世华想以此来判断杜兰真的实力。但被杜兰真当即点出,她立刻收起了这心思,生怕触怒杜兰真。

而高益明则在那里悲从心来——不管这位尊上到底是武王,还是更高境界的强者,只要她一提溜着他们兄弟俩去高家,那他们俩就是死路一条了!虽然他们家老祖也是武王,可……可老祖是高家的顶梁柱,怎么可能为了两个武宗子弟冒这么大的风险得罪同境界的对手?

他们明明只是按照常理,跑去打个秋风刮一笔好处,这在沧溟界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会遇到这么倒霉的事啊?

还有,听这位前辈刚才的话,不会是想找他们高家麻烦吧?那他俩就真的要变成家族罪人了!不仅自己玩完,而且还要连累至亲……

在沧溟界,世族内部斗争可从来都不温和啊!

“尊上,我们兄弟俩是真的无意冒犯啊!”高益明垂死挣扎,“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别说啦!”杜兰真柔声道,“我们到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打秋风的刘公子

这是倒霉的一天,高益涵很确定。

作为武王、作为三等世族的家主,按理说高益涵每天都该快快乐乐,然而这绝不包括今天。

他们高家距离所供奉的二等世族刘家很远,平时刘家人八百年都不一定踏足高家势力范围一次,从来都是高益涵这个家主亲自上刘家做小伏低的。

虽说在刘家憋屈,但一年也就憋屈个一回,平时山高水远的,作为三等世族家主,高益涵不能更爽。

然而,八百年都不一定碰见的事情,今天发生了。

刘家人踏足了高家族地。

而且,这次来的人来历还真不一般——前任刘家家主的独子,刘家最大的纨绔。这位刘菏公子虽然没那个本事坐上刘家家主的位置,但好在他会投胎,有个好爹。前任刘家家主大力提拔了某个同族后辈,把这个位置传给了她。现在前任刘家家主虽已故去,但对现任家主刘藻的提携之恩难以抹去。

有这层关系,刘菏在刘家的地位,一如当年还是家主独子时那样高。

不知道这位公子哥儿到底是吃错什么丹药了,居然忽然不辞路远,到处游山玩水,一路玩到数百里之外的高家来了!

高益涵确认了这人就是刘菏之后,只觉眼前一黑——世界上会打秋风的,可不止穷亲戚啊!

像是刘菏这种从小见惯了宝贝、眼界高的,跑来他们高家刮地皮,那就不是出点血就能送走的了!

果不其然,刘菏一来,就提出要去参观他们高家的宝贝,他那“就是来刮地皮”的态度,别说掩饰了,就连客气都没有一点的!

高益涵能怎么办?难道他还能拒绝?

他不能!

或者说,他不敢。

一来,刘菏背靠刘家,这是高家的靠山,是有其他二等世族甚至三等世族想来打高家主意时的大旗。二来,两人同为武王,虽然刘菏这种象牙塔里堆上来的修为让高益涵不大瞧得上,但刘菏能拥有的法宝绝对是高益涵拍马难及的。

刘菏只要稍微会使用法宝,就能靠着他高档次的法宝碾压高益涵!这就是二等世族的底蕴,高家还差得远。

高益涵除了赔笑,还是只能赔笑,在刘菏面前像个孙子一样。刘菏看上什么宝贝,立刻恭恭敬敬送给他,还不能有半分恼火和不舍。

“这灵芝看上去品相倒是不错嘛!”刘菏装模作样地说道,“高益涵,你有不少珍品啊!”

“刘公子若是喜欢,尽管拿去,我们高家的东西,就都是刘公子的东西!”高益涵按下腹中的怒火,脸上笑容殷勤至极。

“也罢,虽然这灵芝看上去也就一般,不过你既然诚信要送我,那我就收了也行。”刘菏一边埋汰着这灵芝,一边利落地把它收进了自己的小篮子里——那是他的储物装备!

高益涵恨不得把刘菏当场剁了,看到他的小篮子,也还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贪婪——那可是储物装备啊!品质极高的储物装备啊!就连他们高家也近有那么三件而已,品质还不如刘菏提着的这个。

“这篮子你喜欢?”刘菏当然注意到了高益涵的打量。他自得地轻轻抚了抚,“倒也一般,你们高家难道没有储物类装备吗?”

高益涵心头一跳——这杂种不会还要他们高家的储物类装备吧?

别的都可以放血,储物类装备不行!一共就这么三件,一旦送出去,说不定高家覆灭之前都不可能补回来了!

“哎,不比公子家豪阔,高家太穷了!”高益涵赶紧敷衍过去,转移话题,“刘公子刚刚说这灵芝品相一般,莫非是还见过更好的吗?”

“当然!”这显然也是刘菏的得意事之一了,他自得道,“当年我去仲家做客,见过的岂止这类普通灵芝?我见过仙芝!”

仙芝这两个字,在沧溟界只意味着一件东西——“莫非是黄粱一梦?”

高益涵脱口而出的惊呼极大地取悦了刘菏,后者得意地笑了笑,正待继续显摆,便见高益涵的心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家主!有位武皇强者在外面!她,她一出手就把大长老打残了!”

“什么?武皇?”高益涵心头狂跳。大长老在武尊境界停留多年,经验丰富至极,就连高益涵都不敢说能轻松胜过,却被人一出手就打残?这……确乎是武皇强者才能做到的事!

三等世族这个层次大概是内部差距最大的了。五等世族对应武宗,四等世族对应武尊,三等世族却对应了两个层次——武王和武皇!

二等世族,必须要有武帝强者坐镇才行。

他们高家属于三等世族里中下游的势力,一直没能出现武皇,只能说背靠刘家,过得还算不错。

一旦有武皇强者上门,那威胁是绝难想象的!即使人家和和气气,高家也得大出一笔。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会这么倒霉的?高益涵在心里疯狂呐喊。

一直不靠谱、不要脸的刘公子这回总算是靠谱了一次,“高益涵,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你们是没见过,不过,武皇强者,可不是那么好装的!”虽然这言下之意是高家人没见过世面认错了。

“那就劳烦刘公子了。”反正高益涵也不敢直接放刘菏一个人在宝库里,现在刘菏自告奋勇,反而方便他。

高益涵怀着忐忑的心,以十五个吊桶打水的心态战战兢兢地走出了宝库。

然而,当高益涵看见这位“武皇强者”的时候,他简直大吃一惊!

出乎他意料的,这个疑似武皇强者,居然是个外表极其美丽的女人!

这当然不是说美女不能是强者,沧溟界这么多强者里,美貌的前辈多得是。

然而,这个能做出一照面直接把大长老打残这样狠辣的事情的人,居然长了一副美得不似此间人的容貌、有一种温柔妩媚得好似全无攻击性的气质,这也是高益涵所见所未见的!

然而,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高益涵就知道这绝对是个强者!

再温和的姿态、再精致的皮囊、再和气的谈吐,都掩饰不了一个人举手投足间那股绝对的自信!而她只要站在那里,便自有余子皆当俯首的气度!

看见她的时候,高益涵心里对于“武皇强者”这个说法已经有些信了。

至于她一根银索束了两个人扔在地上,而这两个人好似是他们高家旁支的武宗,对于高益涵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你就是高益涵?”这位“武皇”眸光一转,在他身上打量了一遍,轻声笑道。

第四百四十五章 别让我失望

“你就是那个自称武皇的?”高益涵刚要回答,刘菏忽然抢先一步站了出来,下巴高高地抬起,用一副极其不屑的姿态望着她。

高益涵心里“咯噔”一声。他哪里会看不出来,刘菏这副姿态好似极其睥睨不屑,其实是因为相貌而对这位陌生的女修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在他们沧溟界,对于刘菏这种纨绔来说,这只能导致一个结果:

抢。

在沧溟界,无论你是男是女,只要你相貌出众,只要你背景不够深,那你就很难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了。

高益涵不认为眼前这位女修浑身的气度,会是从小因相貌而被争夺的人所能拥有的。换言之,这位女修的背景一定极其深厚!

然而,高益涵能看得出来的事情,刘菏未必能看得出来——他命太好了!别人需要从小适应的残酷世界,永远对他展现温和快乐的一面。

刘菏很难去想象这残酷的一面会有在他身上上演的一刻。他毫无敬畏之心,所以什么都敢做,反正都有人给他兜着。

“武皇?”杜兰真偏了偏头,这是又给她升了个档次?

不过,对于杜兰真来说,这里的境界划分大概和笑话划等号。

她毫不在乎。

“可能吧。”杜兰真随口道,“你是高益涵吗?我跟高益涵说话。”

“现在是我在和你说话!”刘菏不悦——在他生命里大概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忽视过他。他几乎是气势汹汹地望着杜兰真。

对于这些莫名其妙的人,有用的时候,杜兰真客客气气,没用的时候,就很不耐烦了。

“劳烦你,去旁边歇一会儿。”杜兰真朝他亲切地笑了笑。

话音刚落,刘菏便觉自己浑身一轻,身不由主地向后退去,转瞬飞到了远处屋檐下。

刘菏情不自禁地朝那个女人望去——她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笑吟吟地落在高益涵的面前,似乎要和后者谈些什么。而周围偷偷摸摸的注视让他几乎羞愤欲死!

刘菏从小到大,从来没受到过这样的羞辱!

这是她自己找死!

一瞬间,刘菏忘记了他出行前族姐刘藻苦口婆心的劝诫,忘记了当年父亲还在时唠唠叨叨的“谨慎”,他从没经历过什么叫奇耻大辱、人心险恶,又怎能不为这生平头一遭的轻视而羞愤难当?

他掏出临行前刘藻送给他防身的、即使放在刘家也有数的三品法宝凌云锥,含着极度的愤恨和即将杀死敌人的快意,朝杜兰真冲了过去!

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在刘菏眼里不断放大,而刘菏眼里的愤恨越来越少,快意则越来越多——以他武王的境界手持三品法宝、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即使武皇,也要当场受重伤!

就在刘菏心里的笃定越来越强时,那女修却蓦地回头了!

她朝刘菏缓缓地、从容地伸出手来,在刘菏惊骇欲绝的目光里,一把攥住凌云锥,然后轻轻地一抽——三品法宝,传世之珍,就这么被人轻飘飘地从主人手里夺走了!

“好东西。”杜兰真把玩了一下这把小锥子——材料是好材料,大概是杜兰真在戡梧界永远也拿不到手的好东西。

不过,这炼制手法,是真的不怎么样,别说把材料的特性完美表现出来了,就连发挥出一半水准都够呛!

“可惜了。”杜兰真打量着这把小锥子,遗憾地摇了摇头,“明珠蒙尘。”

她望着这把小锥子,旁人自然不会知道她是在感慨天材地宝遇到了垃圾炼器师,还以为她是在感慨这样好的法宝落在了刘菏手里太可惜。

本来陷入呆滞的刘菏听到这话,羞愤再一次涌上心头。

他自然早就意识到了杜兰真比他强这个事实,然而,在刘菏的认知里,比他强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早已习惯了比他修为高很多的人对他恭恭敬敬,即使是他过分,这些人也会包容他,甚至主动向他道歉。

就连他的族姐、被他父亲一力提携坐上家主之位、已经是武帝的刘藻,在他面前还不是只能顺着应着,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

在刘菏的认知里,无论他怎么作,都会有人给他兜着,而被他得罪的人,也被他默认不会和他计较的。

因此,即使实力完全被碾压,刘菏还是底气十足,羞愤一定要发泄出来。甚至于,因为这两次的碾压,他更恨杜兰真、一定要她付出代价了!

刘菏怒声道,“贱婢,你说什么?”

杜兰真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被一个修为实力皆远远不如她、还连续被她碾压了两次的人当面指着鼻子骂“贱婢”。

事实上,敢这么对她的人很少,而这些人又和她从无冲突,犯不着这么做。

被当面这么喝骂,即使杜兰真懒得搭理他,也不得不搭理一下了。“你是哪位啊?”她随口问道。

“咳,这位尊上,这位是刘家的刘菏刘公子,刘藻尊上的爱弟。”高益涵被杜兰真浑似挥一根羽毛一样挥开刘菏、随手夺下三品法宝的手段惊呆了——这哪里是什么武皇啊?这分明是位武帝强者啊!

看着刘菏自己作死,高益涵真是恨不得一把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巴——那可是武帝啊!你们刘家也不过就一位武帝,你到底哪里来的胆子去再三挑衅啊?生怕活得太长了吗?

然而,即使恨不得刘菏这个贪婪的蠢货赶紧去死,高益涵的理智告诉他,刘菏在高家地盘上死了,这位武帝肯定安然无恙,可他们高家就惨了。

因此,高益涵还是硬着头皮打圆场。

“哦?”杜兰真一顿,“既然高家主会这么说,那么,刘藻家主一定是非常在意他了?在意到——愿意来得罪我的地步?”

这话是什么虎狼之词啊?

他只是个小小的武王,没法为你们武帝做主啊!

“以刘藻尊上对刘公子的看重……大概不会轻易放弃他吧。”高益涵硬着头皮把刘菏与刘藻的关系简述了一遍——他做不了主啊!你们武帝自己定夺吧!他不掺和了!

“那感情好!”杜兰真精神一振,一伸手,竟把那凌云锥向刘菏一掷——

“啊!”

凌云锥正中刘菏的小腹,直戳到他的丹田上,带着一股霸道至极的灵力,将他的修为完全废去!

“好了,仇已结下了。你们派个人去刘家,让刘藻来领人吧。”杜兰真在满目惊恐里微微一笑,“希望这位刘藻尊上一定要爱护族弟啊!不要让我失望。”

第四百四十六章 化干戈为玉帛

自从杜兰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把刘菏当着所有人的面废了之后,高家的人对她更加战战兢兢、恭敬备至了。

而杜兰真也堪称毫不客气地带着韩世华大咧咧地住进了高家,等待那位武帝刘藻的到来。

按照她的推测,武帝对应筑基后期,也就是她现在的真实修为。而由于她受了伤,气息仅仅相当于筑基中期修士,理论上来说,她应该是打不过武帝的。

然而,自淮生山、韩家、高家这一路辗转,杜兰真来沧溟界不过半天功夫,就大致见识了沧溟界的修士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大概是普通散修也能称王称霸的水平吧。

当然,这并不是说沧溟界修士就真的一无是处了。虽然他们传承落后、手段单一、法宝差劲,但他们的气息却是真真实实、毫不掺假的。

也就是说,他们虽然没有提示维度,但论起实力并不差。现在堪称垃圾的表现,只是因为传承的限制,只要给他们几本不错的法术,他们一样能很强。

而最让杜兰真感到惊奇的是,在沧溟界,是没有灵根这个概念的!

对于沧溟界的人来说,人人可修仙!不必要灵根,没有这“天生的仙”限制,只要你有资源、有背景、有努力,你就能修仙!

而且,沧溟界没有什么具体的资质好坏的划分标准。他们唯一能拿来评定一个人资质的,就是这个人修炼的速度。

而这种不拘资质的结果——沧溟界修士虽然没有提升维度,但确确实实提示了修为!

只要能够提升修为,就意味着这门传承是可行的。没有提升维度,那是因为他们只修神通不修大道和心性,都是可以改进的地方。

这个发现堪称是杜兰真来到沧溟界遇见的第一个大惊喜!

因为,她本来就从不信一个人是否能求道会完全取决于一道天生的缘分!

杜兰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当年被测出来没有灵根的人如果是她,那她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

杜兰真不敢去想。

她知道,自己太幸运、太幸运!

有无数人因为这天上的缘分留在了过往,而她却永远在走向明天。

杜兰真暗自下定决心——她一定要把这门传承带回戡梧界,交给宗门,由宗门完善。

这将会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即使宗门出于各种考虑不愿意公开,她也会把这门功夫传给亲近的人,让他们有一个攀登仙途的机会。

出于这个目的,杜兰真对于高家的功法极其感兴趣。

高益涵对此极度不解。

在他看来,这位尊上能一路修至武帝,一定有极其强大的功法——再差也得是地阶功法才行吧?

功法、武技都分天地玄黄四阶,他们高家拥有的传家功法也不过就是本玄阶功法啊?

这……尊上看它干嘛啊?

然而,武帝的要求再奇怪、再不合理,由于她是武帝,一切又都合情合理了起来,高益涵除了乖乖奉上自家功法,没有别的选择。

杜兰真一边研究高家的功法,一边养伤等着刘藻的到来——她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武帝的实力,急需要一个参照。

杜兰真非常真诚地希望刘藻是个爱弟弟、担心弟弟、在乎弟弟的好姐姐——不然,她就得亲自上门讨教了。

在杜兰真的预计里,她养伤大概需要两三个月。然而,沧溟界的环境有点太过怡人,各种天材地宝又有点太过丰富,这直接导致了她超水平发挥,一个月就顺利重回巅峰,顺便还把高家和韩家的功法一起研究了一遍。

就在这个时候,她翘首以盼的刘藻,终于赶到了高家。

高家派去刘家的人花了大概十天左右到达刘家,由于他们真的在刘家上下眼里很没有排面,连“刘公子出事了”这种大事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为了把这个消息传递上去,他们还耽误等了十天。

等到刘藻得知刘菏被人废了,而凶手大摇大摆在高家等着她去领人这个消息、临时处理好家族事务、带着几个家老一路赶来高家后,杜兰真伤都养好了,在高家快快乐乐待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杜兰真指使着高家人到处打探蒲艺琼和杜君芝的消息,以及那位霍明玉前辈的消息,均无果。

这个惨淡的结果,让杜兰真深刻意识到,所谓的世族,力量范围真的完全仅止于自家地盘。

她迫不及待地换一个冤大头了。

然而,杜兰真和刘藻的见面的场景与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刘菏啊!你难受不难受?让你受苦了。”由于杜兰真只是找个由头见刘藻,并没有挟持刘菏进行威胁的意思,她直接把这人往刘藻面前一放。而刘藻一见到刘菏,就一把拉住了刘菏的手嘘寒问暖,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同境界的敌人。

“你快把她杀了!她废了我的修为!”刘菏一见到刘藻,就露出了混杂着颐指气使和依赖的神态来——看得出来,他既有点看不起刘藻,又奚下意识地信任她、依靠她。

“刘菏……”刘藻露出毅然决然的神情来,“谁也不能伤着你……”

“家主!”跟在刘藻身后的几个人里,有人大惊失色,“家主,这可是武帝强者啊!怎么能为了刘菏这样一个废物轻易得罪呢?家族大于一切啊家主!”

被当面指责“废物”,刘菏脸都绿了。然而,不知为什么,他竟一言不发,似乎根本不敢反驳这人。

“难道我就任由别人欺凌刘菏了吗?他是老师的独子,我怎么能……”刘藻义愤填膺、大义凛然道。

“家主!”

刘藻的神色几番变换,看得出来她极度挣扎。

“阿姐!”刘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情不自禁地叫道。

“对不起,刘菏。”刘藻脸色不断变换,最后露出一个混杂着痛苦和坚毅的神情来,“老师把刘家交给我,我不能辜负这份责任。”

“我爹养你这条狗,就是为了你对我大义灭亲的?刘藻,你可真行!你这个白眼狼!”刘菏怒到极致,一跃而起,从屋里跑出去。

“刘菏!”刘藻焦急地望着刘菏的背影,就要亲自追过去,却被那个训斥刘菏的人拉住了,“家主,这里还需要你,我去追菏少爷。”

刘藻不甘不愿地停下了脚步。

“道友好,刘菏惹下的麻烦,我们刘家很抱歉。道友将他废去修为的事,我们也不会计较。我略备薄礼,请道友笑纳。”刘藻抿着唇,似乎心情很差,但语气还算平和,“希望咱们之间能化干戈为玉帛。”

杜兰真望着她,又望了望一追一跑离开小院的两人,感觉自己仿佛在看一场表演。

“嗯,好。”杜兰真神情微妙地望了她一眼,饶有深意地说道,“让我们,化’干戈’为玉帛。”

第四百四十七章 刘藻

杜兰真完全可以肯定,刘藻这一副“极其在意弟弟但碍于家主责任不得不牺牲弟弟利益”的委屈和坚毅,十成里有十成是演的。

刘藻这个人,根本不在意刘菏!

她只不过是碍于刘菏的身份、刘菏父亲的恩情,不得不对他表现出在意和关照而已。实际上,她可能早就对任意妄为、毫无分寸的刘菏厌烦至极,恨不得赶紧除掉这个麻烦了。

杜兰真这个人就这么恰到好处地出现了,完美地帮着刘藻解决了这个麻烦。刘藻说不定现在多开心呢!

刚才刘藻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绝对是作态,杜兰真可以极其清楚地感受到,她对自己是真的一点敌意都没有。

莫名其妙就成了人家的好帮手,杜兰真也挺无话可说的。刘藻这个态度,杜兰真是不太能打起来的——她还比较讲道理,人敬她一尺,她也还以一尺。没有人家和和气气,她当场暴打的道理。

不过,杜兰真在高家窝了一个月,现在是真的很需要找一个更强大的冤大头。

“我对刘道友仰慕已久,不知能否有幸与道友促膝长谈一番?”杜兰真想得好好的,如果刘藻答应这个要求就罢了,杜兰真在两人谈话里想办法。但要是刘藻不答应……那她就动手。

——一切到最后,无法掩盖杜兰真需要强人所难的事实。

无论是她当前的需求、日后的图谋,都需要强人所难。

不过,解决一个麻烦,刘藻现在心情显然不错,对于这样的要求并不拒绝,“道友有请,固不敢辞。”

“我们刘家在这一片还算比较有势力,我自忖还算认识不少同道,却没见过道友——莫非道友是从远方来的客人吗?”当然,虽然两人在毫无默契的情况下联手了一把,但刘藻这个刘家家主还是要探探杜兰真的底的——一个武帝强者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家势力范围内,谁能不糟心啊?

“我不是你们这地方的人。”杜兰真望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

她这话有很大歧义,听在刘藻耳中便是杜兰真来自远方某个世族。

“原来如此——对了,我还不清楚道友高姓大名?”刘藻进一步探底。

“名姓倒也不必提——我站在这里,道友愿意和我论交,这就足够了。拿身后长辈说事,又算是什么呢?”杜兰真也不去和她解释,说些云山雾罩的话来敷衍她。

杜兰真没有想过在沧溟界掩藏来历,她在韩世华和高益明兄弟俩面前虽不直说,但也不避讳,任他们胡思乱想。在她的计划里,她早晚有一天会把这件事公开的。但公开来历也要讲究时机,她一定要在最佳的时机谋取最大的利益,否则,就是浪费。

“说来,我有一桩事想拜托道友。”杜兰真忽然笑道。

“哦?不知是什么事?”刘藻问道。

“我家有两个小辈,贪玩调皮,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她们俩的。”杜兰真毫不在意眼前这人和她其实是有过节的——就算刘藻不在意,但在外人面前,她就得表现得在意。

“我在此处没什么人脉,不知道道友能否帮我这个忙。”杜兰真说着,转过头来,微笑着望着刘藻。

刘藻古怪地望了她一眼。

“当然,道友如果找到了她们,我必有重谢。”杜兰真对这古怪的目光仿佛视若无睹。

刘藻望着她,有点惊疑不定。

按理说,正常人都不会把自己找重要的人这件事托付给刚刚勉强化解愁怨的人,可眼前这个人偏偏这么做了。

难不成,这人其实和这两个所谓的小辈有嫌隙,但不能挑明——就像刘藻和刘菏一样?

而更让刘藻惊疑不定的是,这人对她说这事,难道是看穿了她和刘菏关系的虚伪?

“哦?不知我若是真的找到这两人,道友打算拿什么谢我?”刘藻沉默了一瞬,反问道。

杜兰真听她问到这里,忽然微微一笑,顿下脚步,伸手从旁边垂柳上折下一根半臂长的柳枝,拿在手里挽了个剑花,忽然一转身,朝刘藻刺去!

那一瞬间,刘藻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没有了高家的高堂阔院,没有了微笑静立的美人,没有了天地,没有了一切!

刘藻的眼里,只剩下那一截嫩绿的柳枝!

逃不掉!没法逃!来不及!

这只是一瞬间,在刘藻的心里却仿佛有百年那样漫长!

在这令人绝望的漫长一刻里,刘藻忽觉颈边有一点刺痛,仿佛被针戳了一下。

然后,一切又重新回到她的世界。

天地还是天地,一切都还是原样,高家的高堂阔院还是高堂阔院,美人还在温柔浅笑——只除了她手里的柳枝上有一点殷红是与之前不同的!

刘藻下意识地摸了摸颈侧,那里有一个极其细小的圆孔,就仿佛是谁用针轻轻戳了一下,渗出一点血珠。

这个人,竟然靠着一根柳枝,让她无力反抗,直接破开了她的肌肤,让她见血!

刘藻惊骇无比。

这意味着,眼前的人有着想杀她就杀她的实力——随时、随地!

虽然眼前的人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威压,虽然刘藻明知道世间三位武圣里没有哪一位是长这样的,虽然这一切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但刘藻找不到别的答案。

刘藻艰涩地开口道,“……武圣?”

“你见过武圣吗?”杜兰真嗤笑一声,“见人就喊?”

“不,我很清楚武帝的实力。”刘藻复杂地望着她,冷冷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境界我不清楚,但你一定不是武帝!不可能有武帝会这么强!”

“那么,我拿这个来谢你怎么样?”杜兰真不置可否,只是微笑,“如果你找到了她们俩,我就帮你一个忙。”

——潜台词可以帮忙,但如果太过分就不算帮忙了,她可以拒绝!

杜兰真玩起文字游戏,绝对算得上师承悠远,完全继承了戡梧界大能“不说人话”“随心所欲不逾矩”“出尔反尔不违诺”的优良传统,放在直白又单纯、完全看实力的沧溟界,再配上她的实力,刘藻根本没想到潜台词!

“好,我一定派人去找!”刘藻一口答应——这样的强者的许诺,有什么理由拒绝?

“不过,”刘藻话锋一转,“我如果找到了,怎么通知你?”

第四百四十八章 浮丘山

怎么通知?

你先找到再说吧!

杜兰真都不确定蒲艺琼和杜君芝这俩小丫头被传送到哪里去了,到底在不在这一片还不一定呢!

其实杜兰真倒也不算很担心这两人的安危。她们俩在杜兰真眼里简直像两盘菜,但放在沧溟界,居然也算得上武宗强者了。再加上传承差距,她们各自可以当成武尊看。

只有她们不要太作死,行事低调一点,那安全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反而是不开眼得罪了她们的人比较有问题。

现在杜兰真的当务之急,其实是找到霍明玉。

“如果刘道友找到了她们,可以用这个通知我。”杜兰真递给刘藻一张传讯符。

“这……这是,储物类装备?”刘藻倒没有立即伸手去接那传讯符,反而愣愣地望着她。

刘家也有储物类装备,刘菏这个废物手里就有一件品质非常高的储物类装备。然而,刘藻并没有在杜兰真身上看见任何长得像储物类装备的东西——这意味着她的储物类装备的品质极高!

刘藻不是韩世华那样未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她是二等世族的家主、三武圣之下最强者之一!她非常清楚,这样的珍宝,即使放眼天下,也不过三件!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刘藻陷入了极大的惊疑。她很清楚,这世上没什么隐藏势力可言,因为再强的底蕴,也需要资源的支持,想要资源,就必须出面抢夺!

底层修士对这个世界的概念并不清晰,想当然地胡思乱想,但到了刘藻这个层次,她可以确信沧溟界完完全全是世族的世界!

“拿着呀。”杜兰真挑了挑眉。她很清楚储物类装备在沧溟界的稀有程度,但并没有拿这个出来显摆的打算——毫无意义。她用,只是因为顺手。杜兰真现在非常希望这些人能有点见识,不要这样动辄大惊小怪,耽误效率。

刘藻抿了抿唇,伸手接过那张符箓。

然而,符箓一入手,刘藻的动作便是一顿。

这一回,刘藻的神情,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变了!

无论是触手时那种熟悉的感受,还是上面那比记忆里简单但相似的笔画,无一不说明了这张看似普普通通、画在一张垃圾纸上的符箓,其实是仲家大名鼎鼎、赖以制霸沧溟界的七绝技之一——神通符!

“神通符?”刘藻几乎惊骇欲绝地望着手里的符箓,“不,不是神通符!神通符需要仲家特制的神通纸制作,你这张,这张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白纸!”

神通纸是仲家数千年来一代代继承、完善的传承,是仲家历代天才的心血汇聚,需要十几种珍稀材料制作,这才能用以制作各式各样强大的符箓!

然而,然而眼前这个人,随手掏出一张神通符,居然是画在普通白纸上的?

这是何等样的神通伟力,才能做到这一步!

眼前这个随手拿出它来的女人,又到底是什么惊人的来历!

“我知道了!”刘藻忽然断然道,“你偶然获得了上古传承,可能以前一直在别的地方争资源,小有名气。只不过你行事不算高调,我们这片没见过你罢了!”

杜兰真神情微妙地望着刘藻。

真要这么说,似乎也没错。她确实获得了上古传承——极尘宗源远流长。她确实一直在别的地方争资源——戡梧界和沧溟界是两个地方。她确实小有名气——刚刚拿了个非鹤楼头名。

明明刘藻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为什么合起来就这么奇怪呢?

一张在戡梧界烂大街、被东海摆渡人到处乱贴招揽生意的传讯符,居然值得刘藻这个沧溟界最顶尖强者震惊到失声?

杜兰真凝望着刘藻,深刻地了解了什么叫做文明下游对上游最毫不留情的碾压。

“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谈下去了吗?”杜兰真不置可否,任刘藻去胡思乱想。

刘藻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可以。”

“我多年不曾出世,想问问刘道友,这几十年来,是否发生过什么大事,让我了解一下情况。”杜兰真就站在这垂柳边,随意地开口道。

“几十年?”刘藻皱起了眉头,这到底是什么老妖怪?一闭关能闭关几十年?可见,纵这人不是武圣,也相差不远了——寻常武者一生不过百五十载,哪有那么多年岁去闭关?

“道友说的几十年,具体到底是多久?”刘藻思索了一下,谨慎地问道。

杜兰真在心里算了算——据说霍明玉是在三十四年前试图进入并且卡在沧溟界的,而沧溟界的一年和沧溟界相差不到一炷香,这么一算,“大约是四十年内的事吧——得是非常大的事,那些鸡毛蒜皮倒也不必告诉我。”

据说霍明玉在沧溟界也有一番折腾,他这样的元婴真君放在沧溟界,闹出来的动静绝不会小。

“四十年内……”刘藻神情一动——一方面是为了这个时长,能闭关四十年,那绝对超越了武帝这个层次!至少刘藻自己就没那个时间去耗!

而另一方面——

“四十年内,还真有一件极大的事发生。”

“愿闻其详。”

刘藻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三家联手,将浮丘山方圆八百里的所有人通通赶走,将浮丘山列为禁地,设下绝世阵法——七重封灵死阵,不许任何人进入!所有擅闯者,唯有一死!”

杜兰真神情一动。

“这是为什么?”

“说是因为,那里有魔孽入侵!”刘藻郑重地答道。

“魔孽?”杜兰真古怪地重复了一遍。

如果这是杜兰真获得泽芝宫传承之前,她大概很能理解。然而,在明白大家只是道不同之后,杜兰真听到这个词便有些古怪了——照这么说,她说不定也算是个魔孽了?

而且,这听着有点古怪啊……不会是霍明玉没解释清楚,被人误认为是魔道了吧?

“浮丘山在哪?”杜兰真思忖了一会儿。

刘藻的神情微妙,“你……这不会是,要去闯浮丘山禁地吧?”

“别的也就罢了,我是真的很想见识一下,你们口中的绝世阵法到底有多强。”杜兰真凝望着她,缓缓地答道。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七重死阵

跟随苍鹰,越过群山环抱的桃乡,穿过迷雾缭绕的平原,从春雷始动一路飞到晴空万里,天柱山脉的千里风光跃然眼前。

然而,有的地方,即使是自由的苍鹰也不能踏足。

浮丘山,天柱山脉最核心的一段,灵脉荟萃之地,灵禽妖兽的天堂,修炼的圣地……三十多年来,被层层绝阵封锁,仅存于传说和向往中,从不向世人展露半分芳姿。

然而,这一日,神秘了三十多年的浮丘山外,有人试图打破这宁静。

“刘藻,是你?你竟然带人来浮丘山?难道是想违背三大世族的禁令,擅闯绝阵?”绝阵外,有人阴森森地问道。

“你认识她?”杜兰真打量了一眼这拦在眼前的人——她是半途跟谁她们的。杜兰真偏头朝刘藻问道。

“这曾是我族姐,刘葆,当初争夺家主之位没能争过我,拜入兰家门下,改姓了兰,现在叫兰宝华了,是兰家家主。此人欲杀我而后快,是我的生死大敌。”刘藻平淡地望着曾经的族姐。

其实刘藻的实力比兰宝华要弱上一截,当初能当上家主之位,自然少不了刘菏的父亲的帮扶。等到刘藻当上家主,兰宝华在刘家待不下去,跑去了兰家,拜在兰家那位寿元将至的武帝门下,顺利突破武帝、接任兰家家主,对刘藻恨之入骨。

平日里,刘藻绕着兰宝华走,但今日——她确信身边这位不会让她有一丝危险的。

杜兰真微感诧异,不由重新打量起兰宝华来。

沧溟界的拜师收徒和戡梧界可不是一个概念。你要是拜入某家某位门下,就意味着你加入这个世族、改名换姓,和以前的世族再无关系了。

兰宝华改姓了兰,就意味着她再也不是刘家的人,与刘家只有私怨、再无亲缘。

由于沧溟界是世族独大,导致了这里的人宗族观念极为根深蒂固,轻易绝不会有背叛家族的念头。发展到兰宝华和刘藻这一步,就是彻彻底底的不死不休了。

兰宝华之所以没有成为武帝就立刻动手,多半是作为家主的考虑,兰家根基还不稳,没法和刘家硬抗。

等到兰宝华万事俱备的时候,就是她前来杀刘藻的时候。

“看来,你们这是不死不休了?”杜兰真若有所思地问道。

“这位道友,这是我和刘藻的私人恩怨,希望道友不要插手,事后,我必有重谢!”兰宝华看出刘藻对杜兰真的恭敬和信任,自然明白这是一位实力极强的高手。她和杜兰真没什么恩怨,就算要杀人,也是杀了刘藻以后的事情了。

杜兰真打量了她一会儿,忽地一笑,悠然道,“刘道友,我拜托你帮我,你的诚意是足够了,我倒还没展示我的——”

她话音一落,一道绯红流光便朝兰宝华呼啸而来,如长虹滑落,落在兰宝华的面前,轻轻一旋——

兰宝华的颈侧便忽地涌出大片大片殷红的血来,头颅轻轻一歪,与身体分开,掉到了地上。

刘藻的呼吸猛地一滞,只觉周围空气霎那间稀薄了起来。

“我这个诚意,道友可还满意?”杜兰真偏过头来,噙着笑意,幽幽地望着她。

到底怎么在沧溟界过这几十年,来之前杜兰真便已有打算,而等到她来到这里,却有了新的想法。

只不过,无论怎么做,杜兰真都不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的。

刘藻主动请缨带她来浮丘山,怕是从一开始就打着路过兰家、让兰宝华察觉到她的气息,从而借杜兰真的手除去兰宝华的主意。

杜兰真并不认识兰宝华,但大概可以推测出兰家的实力和底蕴不如刘家,否则,兰宝华早就杀了刘藻,夺下刘家的基业了。

在杜兰真眼里,无论是韩家、高家,还是刘家,都已经是她的产业了——只不过她还没正式通知这些人罢了。兰宝华这样觊觎她产业的人,自然是顺手杀了了事。沧溟界既然奉行强者为尊,那她就入乡随俗也罢!

杀了兰宝华,有两个好处。第一,她可以指使刘家去把兰家收入囊中。第二,还可以震慑刘藻一番,杜兰真杀兰宝华都易如反掌,杀她更是一念之间。放在戡梧界太过凌厉的手段,放在本身就残酷的沧溟界刚刚好。

在沧溟界,不到杀人这一步,是很难真正引起敬畏之心的。

“刘道友?”杜兰真又轻轻唤了一声。

“道友的诚意,我很满意。”刘藻僵硬地笑了笑,勉强答道。

“我擅闯浮丘山,这是公然违背三大世族的禁令,侵犯他们的绝对权威——刘道友不会刚送我进去,转身就去通知这三家人吧?”杜兰真亲切地问道。

“道友说的是哪里话?”刘藻断然否认,“在下怎么会做出此等龌龊卑鄙之事?我与道友情投意合,一见如故,又是我亲自带道友来浮丘山的,怎么会去通知三大世族?我还等着找到道友小辈,接受道友的承诺呢!”

杜兰真轻笑了一声,“如此就好。”

她温和地说道,“好叫道友知道,收了我的诚意,就是我的人。在我这里,没有背叛这个概念。我知道道友这种层次,必然头脑灵活、长袖善舞。”

“不过,倘若道友朝秦暮楚,我保证立即上门,把刘家上下杀得干干净净。但凡有一个活口,算我输。”

刘藻的脸色惨白。

这是毫不遮掩的威胁!

这是强盗!

“开心点,跟着我,好处多得是。”杜兰真拿哄孩子的语气轻声细语。

刘藻再看杜兰真的时候,哪里还看得见那温柔和气?

那低眉浅笑、温言软语背后,分明藏着一颗无比冷酷的心!

“我在外面等着道友出来。”刘藻不敢反驳,勉强笑道,“道友且放心,我们刘家不会背叛朋友。”

“这就对了,大家互利互惠,都是好朋友嘛!”杜兰真微笑道,“劳烦道友稍候,我去去就回。”

她说着,便要朝阵中走去,然而刚刚迈步,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忽然偏过头来,“哦,对了。”

“我带去高家的那个小朋友,也算帮了我一个小忙,我们这一出来道友不会任由令弟把她杀了泄愤吧?”

“道友这说的是哪里话?道友带来的小朋友,我怎么会怠慢呢?”提到这个,刘藻倒是很镇定。她又不是真的一心爱弟,哪会为了刘菏得罪另一个强者为他出气?

“如果我没出来,你这么做也正常。”杜兰真微微一笑,深深地望了刘藻一眼,“你可以祈祷我不要出来。”

她说完,一闪身,头也不回地闯入了绝阵。

第四百五十章 你终于来了

杜兰真踏入绝阵时,便觉一股无比蛮横的戾气自四面八方朝她侵来,仿佛要将她当场挤压成一团血肉。

即使是杜兰真,也不由为这过分浓郁和强势的戾气而惊诧。

杜兰真一反手,从琉光玉中取出太虚乾元刀来。

之前杀兰宝华时,她用的还是胭脂色,无他——杀鸡焉用牛刀?哪怕是和兰宝华同境界的戡梧界修士,一把胭脂色也足够杜兰真杀人了,更何况沧溟界的修士?

此时太虚乾元刀一出,刀上戾气咄咄,杜兰真轻振刀柄,那几乎侵人肌骨的凌厉戾气便从太虚乾元刀上一阵阵地传开,将阵内朝她侵来的戾气全数排开。

与此同时,盘坐于阵内,镇守七重封灵死阵的白须修士猛然起身,“有人在闯阵?”

这绝阵给杜兰真一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也让她稍稍收起轻视之心,一边轻轻敲着刀柄,让太虚乾元刀的戾气不断传开,一边在最外层的阵法内来回打量。

“看这情况,倒不像是什么强者。”白须修士反正有人擅闯,本来惊得几乎跳起,然而在一番探查后,却慢慢放下心来,“半天没动静,大概是死在第一重了吧。”

他口里虽然这么说着,神色却仍然十分郑重,时不时查看阵法情况。

然而,一盏茶的时间匆匆而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一重阵法并不特别难,如果是擅长阵法的阵师,又或是实力极强的武者,怎么也用不了这么久。”白须修士彻底放下心来,“就算这人没死,要花一盏茶才能闯过第一重阵法,可见实力也不行——绝对没法在后续阵法里生还!”

他重新坐下,大松一口气——阵法要是在他手里被人闯入,那他也是要受责罚的。

白须修士重新垂眸静坐。

一炷香后,阵法内还是毫无动静。

“呼——虚惊一场。”白须修士笑了起来,既为了这个事实,也为了自己刚才的大惊小怪——怎么可能会有人在三家合力颁布的禁令下擅闯禁地啊!

然而,就在白须修士自嘲的下一刻,数百里外,第一重阵法,动了。

第一重阵法,按照二十八星宿设阵,共有二十八个阵点,每个阵点上都有一件玄品秘宝镇压。

这一刻,白须修士感受到,东方角宿位上的那件秘宝,被取走了!

“这怎么可能?”白须修士震惊到了极致,猛然起身,望向东方,“秘宝怎么可能被人取走?阵法,阵法为什么还没有崩塌?”

第一重阵法是完全基于这二十八件玄品秘宝而建的,这二十八个位置上相互支撑,又相互制衡,根本不可能有人取走秘宝——最多只能强力破阵!

而更不符合常理的是,这不可能的事本应导致另外一个结局——一件秘宝消失,整个阵法崩溃。可这个不可能不仅没有按照常理发生,反而又导致了另一个不可能!

阵法,还在运行!

这时,西方奎宿位上的秘宝,也消失了!

还没等白须修士为此做出反应,南方井宿位上的秘宝也消失了!

北方斗宿!

东方亢宿!

西方娄宿!

……

几乎是一个呼吸间,总距离达上千里的二十八宿位上,二十八件玄品秘宝全数消失!

第一重阵法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而闯阵者还在势如破竹!

刘藻等在七重绝阵外,暗暗忖度着那个神秘强者的来历。看她入阵时无比笃定的姿态,没有底蕴是不可能如此自信的!这就意味着,这人很可能还是一名阵师!

既是远超武帝的强者,又是强大的阵师……刘藻很庆幸自己虽然有小心思,却没有真正与她为敌。

不过——这人到底能不能从七重绝阵里出来,还不一定呢。

刘藻一边来回踱步,一边不时张望阵内——虽然她什么也看不到。

说起来,如果这人一直没有出来,那到底是死在里面了呢,还是困在里面了?

她要等到什么时候?

如果误以为此人已死,那这人万一哪一天从阵中闯出,岂不是他们刘家大难临头之时?

然而,刘藻总不能一直等在这里。这里不是刘家的地盘,且与禁地太近太近,万一被人看见,上报给那三家,刘家同样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而她和杜兰真来浮丘山的路上,也未必没有其他强者感受她的气息!三大世族发现有人闯阵后,一排查,很可能会查到她的头上,到时,刘藻就完全说不清了。

本来,刘藻带着这人来浮丘山,确实打了“她一进去我就告密”的念头——刘藻也是武帝强者、二等世族家主,平时威风凛凛,哪会在被人威胁后轻易低头?这人再强,怕也惹不起三大世族、三武圣吧!

然而,杜兰真在她面前一刀斩杀兰宝华,轻松得仿佛在杀鸡,这极大地震撼了刘藻。

刘藻意识到,这位神秘强者,也许并不比武圣弱!

而杜兰真临走时的敲打,也让刘藻知道自己的心思完全被看穿了——她要是去告密,杜兰真也是真的会杀人的!

这一刻,退路被杜兰真切断,刘藻是彻彻底底绑死在了杜兰真的船上。

刘藻是真心希望,这位神秘强者能够顺利归来。

她想到这里,抬起头来,又往阵法里望了一眼。

这一望,刘藻彻底愣住了。

阵法呢?

眼前空荡荡,满是浮丘山的生机盎然,哪还有阵法的痕迹?

而守阵的白须修士眼里,这一切就太可怕了!

自从第一重阵法内角宿的秘宝被人取走后,此人一路长驱直入,堪称势如破竹!

第二重阵法,破!

第三重阵法,破!

第四重阵法,破!

……

须臾之间,此人连破六道阵法,三大世族耗费十年心力、数百年财富的七重绝阵,在她面前仿佛土鸡瓦狗一般,挥手可灭!

不过几个呼吸,闯阵者便突兀地出现在了白须修士面前!

“原来还有人在守阵?”这出人意料、不似此间人的闯阵者一出现,浮丘山的清山秀水仿佛都被她的美貌照亮了,她遇见白须修士,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笑了一声,朝他伸出手来——

自她袖中飞出一道星光,如流星般朝白须修士飞来,将他一把捆住。

白须修士惊骇至极地望着她。

太快,太快了!

挡不住,躲不开!

“下次守阵呢,一定要小心一点,不要再偷懒开小差了!”闯阵者朝他微微一笑,双指并拢,朝他额上点来,“睡吧,待会儿你还有用,先休息一会儿。”

随着她手指点来,白须修士双目控制不住地自行合拢了,昏迷前,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谁他妈偷懒了?是你他妈太快了啊!

杜兰真一指把人弄昏,稍微理了理鬓发——万一里面真是霍明玉前辈,那她至少得仪态得体地见飞升大能吧!

连闯六重绝阵,杜兰真的鬓发几乎毫无凌乱,她不过随手一理,便跨出一步,进入了第七重阵法内部!

一踏入最核心处,一道声音便送入杜兰真耳中,“你终于来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霍明玉

杜兰真顿了一下,“是哪位道友在此?”

虽然杜兰真猜测浮丘山是霍明玉被困之地,但这仅仅只是猜测而已,她并不能确定。

万一里面是个老妖怪,或者擅长迷惑人心、说谎骗人的家伙,杜兰真一声“霍明玉前辈”脱口而出,那就被动了。

出于谨慎,杜兰真不仅不叫霍明玉的名字,更是连“前辈”也不叫,直呼道友。

“道友什么道友!叫前辈!小丫头装什么装,别试探了,我就是霍明玉,你从戡梧界来沧溟界不就是来找我的吗?赶紧给我过来!”这声音刚刚还很平淡,如狱如渊,一听就是位极其高深莫测的大能,然而此时再一开口,忽然就撕掉了这份深沉,突然气急败坏。

杜兰真有点懵。

她偷偷摸摸给自己用了几张清心符,在心里默诵黄庭,确认自己很清醒、没有被迷惑、没有幻听、神识封闭不可能被窥探识海……

她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古怪。

她什么都确认了,什么都没有问题,而这人清晰精准地说了她的来历、报上霍明玉这个名字,这就意味着——

给她传音的这个人,真的是霍明玉?

飞升大能、一劫元婴真君,就这个样子?

这和杜兰真想象中深沉如海、强大如岳的大能不一样啊!

在杜兰真的想象中,飞升大能,应该是她家师尊那样的啊!

这位霍明玉前辈,怎么……怎么反倒有种樊靳的感觉?

杜兰真为这个发现感到惊恐。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过来啊!我等了你好久了!磨磨蹭蹭的,这都两个多月了,你怎么才来?”那声音还在催促。

杜兰真深吸一口气,扬声说道,“前辈在何处?晚辈这就来。”

“你往北走二十里地,这儿有座小山,满山都是蓝色的比昙花,我就在这里。”

杜兰真循着这疑似霍明玉的声音所说的方向找去。

比昙花这种灵植,杜兰真还是认识的,戡梧界也有,只不过不多,不像沧溟界这么泛滥——光是浮丘山,这一路上,杜兰真就见到了大片大片的比昙花。

要是杜兰真定力差一点、眼皮子浅一点、穷一点,那她可能霍明玉先不找了、阵法先不闯了,把这些比昙花全给采下来收入囊中再说。

不过,比昙花一共有红白蓝三色,一般都是混着长的,很少有大片纯色比昙花。满山的蓝色比昙花,这应该很少见,很好找。

杜兰真怀着这样的念头,一瞬飞过二十里地,一边把神识尽数展开,方圆十二里的一切事物在她脑海中分毫毕现。

然而——

“前辈,你说的满山蓝色比昙花……在哪里啊?”杜兰真满是狐疑。

她已经飞了两个来回了,愣是没有找到这个“满是蓝色比昙花的小山”。

“怎么回事?你飞过了!再往回飞五里!”这声音不悦地道。

杜兰真依言退回五里。

“再往西飞二里!”

杜兰真往西飞二里地。

“再稍微往北一点点!”

杜兰真稍微往北飞了一点点——

“好了好了,就是这里了!你往南看!”

杜兰真转头往南一望——

她沉默了。

“感情……”杜兰真艰难地开口,“您老人家说的小山,这么小啊?”

这哪里是什么小山?

这分明是个小土包!

“怎么了怎么了?”霍明玉不用传音了,他的声音直接从这小土包里飘了出来,“它和山有什么区别啊?不都是从地面上凸起来的土吗?虽然小了一点,但我不是加了个’小’吗?”

“我觉得前辈说的有道理。”杜兰真收拾好凌乱的心绪,笑道,“这可不就和小山没有本质差别嘛!”

只要承认了这个土包是座山,那霍明玉形容得是很精准——这可不就是座满是蓝色比昙花的小“山”嘛!

前辈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这小丫头倒是很伶俐。”霍明玉非常满意。

杜兰真唯有微笑以对。

“好了,既然你已经来了,那咱们就赶紧说说正事吧!”

“前辈,您在哪呢?”杜兰真忽然开口问道。

霍明玉沉默了一下。

“我从天外试图进入沧溟界,但由于自身维度太高,沧溟界容不下我,我只能勉强进入——某种程度上的进入。一部分的我进入了这个世界,但这指的不是我的某个部位或者半边身体进入,而是一种超越了有形的部分进入。”

“你可以把我在沧溟界的状态称为既虚又实、既非虚又非实,是一种既有又无的状态。”

杜兰真听得云里雾里,要不是她从小钻研各类云山雾罩、玄之又玄、不说人话的典籍,极擅长和人打机锋、辩玄妙,她还真的听都听不懂霍明玉在说什么。

“所以,即使掀翻这座……小山、挖空浮丘山,我也是见不到您的,对吧?”杜兰真试探着问道。

“没错!”霍明玉激动地答道,“哎呀,你这丫头,不愧是咱们戡梧界的人!一点就通!这沧溟界的修士啊,一个个都是榆木脑袋吧?人话都听不懂!本座都说得那么明白了,还一副木呆呆的样子!”

指责别人榆木脑袋之前,先确认一下自己说的真的是人话?

杜兰真当然只会腹诽一下,然后甜甜蜜蜜地说道,“这沧溟界的修士,只修神通,不修心性,从来不研究道经和大道,每天只知道拿天材地宝来强行提高修为。他们自然听不懂您的玄妙之言了!”

“说来——您是怎么知道我就是来找您的?”

“若非是从咱们戡梧界来的,又怎么会为了这平平无奇、什么也没有的浮丘山,擅闯那三大世族的禁地?小丫头,你刚来沧溟界没多久,怕是还不知道这里的人对这所谓的世族到底有多惧怕!”霍明玉笃定地说道,“我可以确定,只要有人踏入浮丘山,那就一定是我们戡梧界派来找我的人!”

他话音刚落,这小土包上,一簇比昙花忽然被人举起,一个垂髫小童揉了揉眼睛,仿佛刚睡醒一般,转头望见远远立在半空的杜兰真,猛地站了起来,大喊道,“师父,你等的人来啦?”

杜兰真望着这个小童,想到刚刚霍明玉信誓旦旦的话语,神情古怪至极。

第四百五十二章 玄门境界

杜兰真是真的很狐疑——霍明玉这人,到底靠不靠谱啊?

她一边想着,一边拿神识去探那小童,却惊愕地发现,她的神识里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或者说,他在杜兰真的神识里,存在感太弱了!

他躺在那比昙花里,就好像也是一株比昙花,他现在站起来,就好像一阵清风。

正因如此,杜兰真刚才神识一扫,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要知道,杜兰真的神识,即使放在戡梧界所有筑基修士里,也是最顶尖之一了!

杜兰真不说话,霍明玉也不说话,只有这小童还在嚷嚷,“你是我师父的徒弟吗?我是不是该叫你师姐?我叫霍玄光,师姐你叫什么?师姐,你长得和仙女一样好看!”

“咳,前辈?”杜兰真微妙地咳了一声。

“这个小孩是个意外。”霍明玉为了维护自己言语的可信度,极力辩解道,“他莫名其妙就穿过了外面的阵法,出现在浮丘山里,我也很莫名其妙啊!”

“不对啊!师父!”小童听到霍明玉这么说,立刻反驳道,“我哪里莫名其妙了?我刚来的时候,你还对我说’你终于来了’,我问你是谁,你说’别再说废话了,我就是你要找的人’,说明你等我很久了啊!”

杜兰真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感情——霍明玉这是逮到一个就这么说啊?

这位,也太不靠谱了吧!

天外的各位祖师是怎么放心把他单独放到沧溟界的啊?

“就那一次!就那一次!”哪怕杜兰真看不到真人,也能从话语里听出霍明玉的跳脚,“那次我等得急了,就没细看!你这次一来,我先把你打量了一遍才开口的!”

“那前辈看出什么了?”杜兰真挑了挑眉。

“你是再正宗不过的玄门修士,最最正统的玄门嫡传!头顶灵光凝蕴含微而不露,这我岂会认错?”霍明玉断然道。

说的好像还有几分道理,杜兰真听他语气好像很认真,姑且信他一回。她刚要再问,却被霍明玉率先开口堵住了。

霍明玉隐含得意地道,“况且,咱们戡梧界的传承自有其殊于万界的独特之处,我怎能看不出来?”

“殊于万界?”杜兰真这回真的被吸引住了,“这么厉害?”

他们戡梧界一个小破世界、上清玄霄界的边角料,还能有殊于万界的独特传承?

“这是自然!不然,你以为咱们戡梧界到底凭什么在二十几万年里一跃而起,涌现出如此多的元婴修士,敢放言位面升格?要知道,金仙以下,放眼向前三百万年里,咱们可是独一号!”霍明玉话语里含着难掩的自豪。

“哦,那照这么说,三百万年以前,还有人也试过位面升格了?”杜兰真的关注点却和他不太一样。

那小童听他们说些自己听也听不懂的话,又怏怏地躺下了。

“不错,之前是有人试过一次。”霍明玉悻悻道。

“那——他们成功了吗?”杜兰真追问道。

“……没有。”霍明玉不情不愿地答道。

杜兰真轻轻点了点头,神色非常平静。

“怎么,你听了这消息,反倒没什么反应?按常理来说,不是该沮丧怀疑一下的吗?”霍明玉反倒被她这平静的态度惊到了。

“前人是前人,今人是今人。前人失败了,不代表咱们也会失败。为什么我听了就要沮丧?”杜兰真反问道,“虽说史无前例,但想来,金仙大能可以从无到有开辟新世界,咱们从小有到大有,也不是不可能成功。”

“你这话说得在理!”霍明玉大悦,“咱们又不是傻子,没有成功可能的事情怎么会去做?清源老师亲自定下的计划,关乎他自己的道途,他又怎么可能想当然?”

“若是失败了,戡梧界会怎么样?”杜兰真忽然问道。

“往好里说,自然是提高了一部分维度,其余没有变化。往差里说……”霍明玉哑然,“戡梧界就此覆灭,也不是没可能。”

说到这里,霍明玉强调到,“这两种可能性都极低!只是理论上可能。正常来说——比如三百万年前失败的那次,那个小世界只是改了一部分,沧海变桑田罢了。”

如果只是改变戡梧界内部状态,那倒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由元婴真君在内坐镇,完全来得及救人。

“那么,前辈继续和我说说,咱们戡梧界传承,到底有什么异于其他诸天万界的地方吧!”杜兰真轻轻点点头。

“这就要说到清源老师了!”霍明玉精神一振,“咱们戡梧界这传承,是清源老师在上清玄霄界的传承基础上,特意根据咱们戡梧人特点改编的!”

“我想,你应该也发现了,沧溟界的传承,是不需要灵根的!”

杜兰真目光一凝。

“在诸天外界,你随便去看,从来没有玄门道统是需要灵根的!”霍明玉郑重道,“修道修道,修的本来就是大道,何须灵根?以灵根这种天生之物,划定修道资格,岂不可笑吗?”

杜兰真本以为霍明玉是要夸自家传承——“前辈这话的意思,是说咱们戡梧界传承不好?”

“不好!”霍明玉断然道。

杜兰真讷讷。

“但是,这是最适合戡梧界的传承!”霍明玉再次郑重道,“唯有用这套传承,咱们戡梧界才能用这么短的时间迅速崛起,而不是消亡在无声无息之间。”

“在戡梧界以外,包括戡梧界还是夷州的时候,玄门传承,一向都是不需要灵根的。”

“正宗的玄门道统,在金丹以下,其实分为三个境界:凝元、开脉、化真。”

“玄门修士自凝元而始,一路开脉化真,最后结丹。”霍明玉唏嘘道,“咱们戡梧界的传承,好就好在,省去了一个步骤!”

“省去了一个步骤?”杜兰真问道,“是凝元、开脉、化真中的哪一个境界?”

“错了!”霍明玉反驳道,“省略的只是步骤,不是境界!”

“普通玄门修士需要开脉,然后才算是正式踏入仙门,而对于咱们戡梧界修士来说,灵根就是灵脉!”

第四百五十三章 盛世白骨

其实无论放在哪里,有灵根的修士都是天才中的天才,哪怕是最差的五灵根,甚至废灵根,放在外面,都算得上天赋异禀。”霍明玉唏嘘道,“然而,唯独在咱们戡梧界,不仅烂大街,而且活得很艰难!”

“其实沧溟界虽然只修神通不修心性,但他们这境界划分,却是规规矩矩地对应了凝元、开脉、化真三境界的前中后期的。咱们戡梧界的’炼气’’筑基’,那都是咱们自己定下的了。”

“刚刚踏入凝元初期的修士,和炼气一层修士也差不多,化真圆满的修士,和筑基圆满也差不多。这一路上的积累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比咱们多了一道关隘——而且是极难的关隘!”

“开脉意味着一名修士正式踏入仙途,光是这一步就拦住了九成的修士。”霍明玉淡淡地说道,“而对于咱们来说,灵脉天生就有,不需要自己去开,自然也就大大减少了风险。”

“只不过,由于咱们戡梧界是被人强行从上清玄霄界上分开的,灵气稀薄,大家修炼还是很艰难,便显示不出这其中的快了。”霍明玉郑重道,“只要咱们升格成功,那凭着咱们的特殊,便能一跃而起,不出几万年,便能赶上许多老牌大世界了!”

“我不清楚外界的情况。”杜兰真沉默了一会儿,“不过,想来,天才无论在哪都是极稀少的吧?何以咱们戡梧界就这么多有灵根的人呢?”

“这……就是因为另一桩事了。”霍明玉沉默了一会儿。

听他这口气,倒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杜兰真暗自揣测,却并不催促。

“本来,咱们戡梧界也没这么多有灵根修士的。”霍明玉语气复杂地说道,“本来,咱们戡梧界作为上清玄霄界的夷州,但凡出一个有灵根的修士,那是要立刻送到别的州的大宗门里培养的。”

“变成戡梧界以后,我们有灵根的比例也不会突然变得这么高——如果按照常理说的话。”

“而现实就是,清源老师强行提高了戡梧界出有灵根修士的比例!”

“强行提高比例?”杜兰真大为惊讶,“怎么提高的?”

如果有灵根修士的比例是这么好提高的,那六大宗门肯定年年在用啊!然而,据杜兰真所知,六大宗门并没有这样的举措。

“因为,这极不人道。”霍明玉静静地答道。

杜兰真的眉毛缓缓地蹙了起来。

“其实,清源老师也是没办法。”霍明玉欲言又止,先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清源老师在灵台道君的指点下,以振兴夷州玄门传承的宏愿来避死劫。那时,这个宏愿只需要慢慢熬时间就可以达成了。当时无论是清源老师还是灵台道君,都预测二十万年内必能成功。在当时,这是一桩既惠众生、又惠自身的绝佳选择。”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清源老师发下宏愿的六千年后,北阴大帝被五位道祖、十一位道君合力击杀!他陨落前,一刀斩断了三千界,其中,就有咱们戡梧!”

北阴大帝卓沉渊临死前斩断三千界、让夷州变成戡梧这件事,杜兰真已经很清楚了。

然而,她知道的远没有这么详细。她从来没听说过,卓沉渊是被五位道祖、十一位道君合力诛杀的!

虽然霍明玉在说的事和他们戡梧界的现状息息相关,但杜兰真还是忍不住跑偏一点,“这世间,一共有几位道祖,几位道君啊?”

“不算已经得证造化的,仍然在这世间的,一共五位道祖,四十六位道君。”霍明玉显然对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早有预料——任何一个人在听到卓沉渊死前的经历时,都会问这个问题!

杜兰真堪称震惊到了极致,“五位道祖,全部联手,只为了击杀北阴大帝?”

“北阴大帝,是道君还是道祖啊?”杜兰真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道君。”霍明玉唏嘘道,“他就是因为想证道祖而被合力诛杀的。”

“为什么他想证道祖就要杀他?其他道祖证道前也是这样吗?”杜兰真不解。

“当然不是。”霍明玉摇摇头,“虽说证道祖也是千难万险,但不会引起众怒。北阴大帝,他是真的触了众怒——就只有他一个人是这样。”

“道君怎么证道祖?为什么独独北阴大帝就会触众怒,其他道君不会呢?”杜兰真简直要化身提问狂魔,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霍明玉有点吃不消,“这说来就话长了,咱们以后慢慢的说!急什么?咱们起码要在这里相处几十年呢!”

杜兰真遗憾地点点头,“那——前辈请继续说,北阴大帝分开了咱们戡梧界以后,清源祖师是怎么把咱们戡梧界的有灵根修士变多的?”

和杜兰真谈话就是这点好,她贴心得很,话题一旦扯远,再想扯回来的时候,她总能直接把台阶递给你。

“清源老师,难啊!”霍明玉唏嘘不已,“咱们戡梧界被斩断后条件实在太差了!他要是继续死磕咱们戡梧界,那只能耗上个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年,到时候说不定死劫都来了宏愿还没成功。”

“但是,他要是不继续振兴戡梧吧,他这宏愿都已经发下了,他要是不管,不仅要面对死劫,还要被未完成的宏愿拖累。”

“清源老师,这是进也不是,退也不得。”霍明玉又叹了口气,“所以,清源老师想了很久,最后就想到了这个办法——提升有灵根修士的比例,从源头上降低修炼的门槛!”

“为了达成目的,清源老师做了三件事。”

“第一,他去找了一件异宝,天地芝。这是一件先天灵宝,只要时间积累足够,便能自行生出灵智,拥有自己的道途——你应该知道万物皆可成道吧?”

“清源老师找到了还未开智的天地芝,强行打散,相当于绝了这天地芝的道途。他把天地芝分为六十四个部分,布下阵法,用以孕育戡梧界生机,给灵根的生产提供最好的条件。”

“第二件,他毁去了戡梧界除玄门以外所有的道统,包括元门、御门等各家道统,只留下玄门,强行让戡梧界所有人只能修玄。”

“而对于玄门,他也毁去了所有已存的宗门,毁去所有凝元开脉、不需要灵根的典籍,只传下有灵根才能修习的的功法,让戡梧界,变成有灵根才有仙缘的世界!”

“至于最后一件……”

“清源老师大肆提升有灵根修士的地位,鼓励有灵根修士之间的配对和生育子嗣——在人天分野最初那几年里,有灵根的修士每生一个有灵根的孩子,都会得到丹药功法的奖励!”

“由此三万年,戡梧界有灵根修士的比例自然大大提升!”

杜兰真怔怔地听着,忽然想起一句很久没有想起过的话:

盛世之下,总有白骨累累。

第四百五十四章 气运

如果杜兰真和这一切毫无关系,那她现在大可大义凛然地斥责顾揽胜丧心病狂、为了一己私欲牺牲无数人的道途。偏偏,她说不清自己到底算不算受益者。

她很清楚,事实就是即使清源揽胜天君不这么做,这些人大多也不会有机会踏上仙途。

因为戡梧界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了!

“三万年后,戡梧界的条件恶化到了一个新的地步,作为阳神天君的清源老师甚至都不能再踏足戡梧界了!清源老师若是试图进入戡梧界,那咱们戡梧界就会当场崩毁。这也就导致了咱们清源老师只能在天外指挥元婴修士,间接指挥戡梧界。”

“而将近七万年之后,戡梧界再度恶化到新的地步,元婴修士也一步步地被逼出,直到如今,修士一旦渡过九天风雷劫,就得离开戡梧界,去往天外了。也就是到了这一步,咱们戡梧界到了不进则死的地步!”

“为什么?”杜兰真不解,“为什么到了元婴一劫以下,就不进则死了?”

“元婴一凝,元神乃成。而渡过九天风雷劫的修士,元神便已强大到足以带着记忆去转世了。”霍明玉答道,“元婴三劫之难,远超你的想象。”

“每一道天劫,都是修士头上一把刀。渡过了,前程万里,没渡过,身死道消!但这其中,天数有定,神通无穷,咱们修士自然也能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元婴三劫三万年一度,咱们有许多秘法,可以让天劫提前或者推迟——比如咱们戡梧界的混元化清金书,不就是能让九天风雷劫延迟甚至化解的秘法吗?”

这还是杜兰真第一次听说这部道书的名字。

“以秘法和秘宝延迟天劫,这是一种方法。还有一种方法,就更激烈、代价更大了。那就是去转世重修。”霍明玉笑了一下,“一般来说,这适合在天劫下奄奄一息,或者自知无论如何也无法渡过天劫的修士。只要有人护持元神去转世即可。”

“这方法其实很不错。到了元婴一劫后转世重修,一开始会蒙昧几年,不过七八岁后就慢慢恢复了记忆,到时候九重天阙从头越,不过数千年就能重回巅峰了。”霍明玉说到这里,略提了一句,“你们极尘宗的祖师,姚斐筠姚道兄,不正是转世了好些次的吗?”

这事杜兰真还是第一次听说,“怎么,姚祖师转世重修过?”

“好些次了。”霍明玉说着,不胜唏嘘,“所以说,道途之难,远超你们这些小辈的想象啊!”

杜兰真算是有了点概念。

“那,姚祖师现在是什么修为?”

“姚道兄多年积累,早已渡过了破法灭难劫,距离元婴三劫只差一步。再过个几百年,戡梧界升格有一定成绩了,多半就要去渡道心通明劫了。”

杜兰真听着,这些天外大能似乎不说“道友”,只说“道兄”的。

她把这疑问一提,便得到了霍明玉的肯定,“诸天万界,称的都是道兄,等你飞升了,也改改吧。”

“闲话休提,咱们接着说为什么戡梧界到了生死存亡、不进则死的地步。”

“之前元婴修士能在戡梧界渡劫和转世,这就让戡梧界的传承有了循环的可能,数世积累若是不抵天数,也能重头再来。然而戡梧界衰落到一劫以后必须飞升的地步,就意味着之前的积累将随着修士的飞升或死亡而告罄——无论修士最后渡劫是否成功,总之戡梧界都将失去一部分有效的、促进传承的力量。”

“元婴修士差不多就象征着这万世积累的成果。原本戡梧界的积累还勉强算是个闭环,大浪淘沙,九成的积累还能回来。如今呢?九成在天劫下消失了,剩下一成飞升了,戡梧界能剩下什么?一点边角料而已。”霍明玉嗤笑一声,这笑声里却带着无限悲凉,“靠着这一点点边角料的积累,咱们得等到什么时候?”

“你修为还浅,没见过天外的世界。等你飞升了,你就知道背靠大世界的好处了。上清玄霄界在咱们戡梧界有起色之后一直想把咱们收回去,无论是清源老师还是我们,谁会答应?不仅仅是因为数十万年心血不愿被人摘桃子,更因为自成一家才有真正的话语权!”

“上清玄霄界,靠不住!他们想要的只是玉宇金书!我们要是信了他们的鬼话,交出玉宇金书,那即使戡梧界能重回上清玄霄界,也还是那个夷州!”

“玉宇金书?”杜兰真疑惑道。

“你来沧溟界,就是为了位面升格的,因此这些事我没法瞒着你。你只有搞明白了前因后果,才能明白你需要做什么!”

这时,霍明玉才真正表现出几分他作为元婴真君应有的稳重来。

“位面升格这个构想,三百万年前曾经有过一次,当时尝试这事的,是一位阳神四劫天君,他出自一方小世界,希望能把自己的桑梓升格为大世界——听到这里,是不是觉得和我们的情况很像?”

“不错,是很像。”杜兰真点点头。虽然清源揽胜天君是为了自己的宏愿,但跟随他的一众戡梧界前辈却多半是为了自己的故里。

“这是有原因的!我说过,背靠大世界好处数不尽,但最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气运!”

“气运?”这不是话本里给主角胡编的东西吗?

“气运这东西,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但,咱们戡梧界没有。”霍明玉说道,“残破的世界、小世界,都是没有气运的——有的世界里有类似’气运’的东西,但那种气运虚无缥缈,仿佛无根之水,聚散不定,反复无常,不配称为气运,只能叫运气!”

“真正的气运,只在高维度、生灵昌隆、秩序井然的大世界才存在!无形、有常、聚散有序,是昌隆到极致的表现!”

“一旦气运凝成,那么所有自此世界生长的生灵,都能分润,都能收益,反过来推动世界的昌盛!”

“似我们这些需要转劫的元婴,甚至是阳神修士,在自家大世界转世重修,更是可以分润到极高的气运,让重修之路更快、更稳!非本土修士,便是无根之萍,本土修士,才是有根之木!”

“现在,你可以理解为什么我们这么执迷于位面升格了吧?”

第四百五十五章 重张四维

“我从小便听师长说,这世上没有转世轮回之说……原来只是因为我们戡梧界修士实力太差,还不到转世的层次吗?”杜兰真听罢,若有所思道。

“这倒也不是。”霍明玉却否定了这话,“这世上,并非只有渡过元婴一劫的修士才能转世,但咱们戡梧界没那个条件。”

“轮回需要有转生媒介,而这转生媒介,需要生死道上的大能出手,咱们戡梧界不过是上清玄霄界的边角料、谁知道几十万年就会消弭的小世界,哪有这个排面请动生死道大能出手?只能任由魂聚魂散,不求轮回了。”

“生死道?”杜兰真却又抓住了一个概念。

“哎哟,这一解释还没个完了!”霍明玉唉声叹气,“你先别管这个,等咱们把正事交代完了慢慢来——来日方长呢!”

“是我没见识,乍一听这隐秘,太过急躁了。”杜兰真笑了起来,“前辈请继续。”

“总之,之前咱们是没有条件。现在就不一样了,清源老师请动了问幽道君门下的盛云崎天君为我戡梧界重筑黄泉、重开忘川,再过个百来年,咱们戡梧界普通人也能转世轮回了。盛天君门下弟子黄星月元君目前已在天外,与咱们一起绸缪升格。”

“问幽道君又是什么人?生死道的大能吗?黄泉忘川又是什么?轮回之所吗?”霍明玉烦她问题一个接一个,杜兰真便自己先给出两个答案,只要霍明玉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

“不错,问幽道君是生死道大能——当世生死道上第一人!”

“至于黄泉和忘川,那是问幽道君门下为诸天万界构建的轮回之所——问幽道君门下经常为各个世界构建黄泉忘川,这是问幽道君成道之基,如今道君虽已证道大罗,但黄泉忘川却仍然不绝。”

杜兰真听到这里,不知怎么的,忽的想起了那位被五位道祖和十一位道君共同击杀、阻碍证道的北阴大帝来,“那,那位北阴大帝,又是什么道?”

“北阴大帝……”霍明玉顿了一下,“也是生死道!”

“北阴大帝陨落之前,问幽道君不过是他麾下一金仙。当时,北阴大帝才是生死道第一人,他不仅是当年的生死道第一人,还是古往今来生死道上的第一人!”

霍明玉说到这里,语气复杂至极,“哎,北阴大帝……你日后若是见了清源老师,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提及此人。北阴大帝与清源老师几乎算是有毁人道途之仇,清源老师虽然为人洒脱,但对此事终究芥蒂难消,你我都是清源老师门下,还是少提这件事,以免徒惹老师郁结。”

“晚辈明白。”杜兰真恭声应下,觉此时气氛过于沉凝,便转而笑道,“前辈对晚辈倒是很有信心,这是认定晚辈可以顺利凝婴、渡过九天风雷劫,飞升去见清源祖师了吗?”

“哈,我可没这么说,我又不认识你,哪敢铁口直断啊!你这丫头看上去是不错,可本座见过的天才海了去,也不差你一个。等你凝婴了,就知道这道途到底有多难啦!”

“好了,闲话休提,我都说了这么多了,咱们总该说正事了!”霍明玉话语一肃。

“前辈请讲。”杜兰真收起笑容,毕恭毕敬地垂首恭听。

“三百万年前那次升格时,那位天君提出了一个理论。将一个世界的维度分为了两个方面,命、德。”

“命,即天命,指的是一方世界依道而生、循道而灭的那一部分。比如山川湖海、灵气运转之类的事件。”

“德,指的是与生灵有关的那一部分。因果、气运都包含在这之中。比如凡人王朝更替、道统立毁兴颓、种族存灭,都包含于其中。”

“在这个理论下,只要从这两个维度下手,便可使位面升格。”

“这个二维理论的提出,在当年可谓轰动一时,就连道君道祖也为之过问。而那位天君也因此名噪一时——哦对了,我忘了说,这位天君后来陨落了,不过他的徒孙现在已经得证大罗,位列金仙了!”

“由此,你大概可以理解这个理论在当时到底有多震撼、多先进,那位天君又有多么惊才绝艳了吧?”

杜兰真颔首称是。

“不过呢,即使如此惊才绝艳、引得诸方大能侧目的理论,也终究没能让位面升格。”

“金仙大能可以直接凭空造就大世界,那是因为他们力量和道法都完全足够。而金仙以下想造就大世界,就相当于是凡人想以一根铁棍翘起一座山,自然会被认为是’不可能’。”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试图在证明这个’不可能’是可能的!”

“当然,无论是我,还是其他道兄,我们都不过是跟在清源老师身后摇旗呐喊的。真正提出这个目标、为它提供可能的,还是清源老师。”

“清源老师在那位天君二维理论的基础上,重新构造了一门新的理论,新增了’宇’、’宙’二维,与’命’、’德’并行,变成了四维,而我们戡梧界的升格计划,也因此另有别称,在诸天唤作’重张四维’!”

霍明玉没有去解释宇宙二维的意义,而杜兰真也不需要他解释这个。四方上下曰宇,古往来今曰宙,这是修士通识的概念。

“只要在这四维上重新定义戡梧界的极致,那么咱们戡梧界就能升格成功!玉宇金书就是用来提升’宇’维的至宝。”

“而在这个计划里,你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从’命’维下手,将沧溟界这一维牢牢掌握在手中,三十年后自然有人来收,到时你就可以回戡梧了。等到戡梧界升格之时,沧溟界自然会并入戡梧、成为戡梧的一部分。”

“其实想要让沧溟界并入戡梧,得掌握四维,不过对你要求没那么高,你也做不到——宇宙二维至少也得元婴出手。你只需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寻三件宝物,自然就已经将这命维掌握在手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变外道为玄门

“你应该知道,沧溟界是当年夷州附近最大的洞天福地,小半个上清玄霄界都靠它供应灵物。”

“而在沧溟,有三样天材异宝堪称是整个洞天福地之基——琉光木、掩日神花、无妄泉!这三样天材异宝是沧溟的灵气根基,可以说,有这三样异宝,才有沧溟!”

“你去将这三样异宝找到,并且控制在手上,那沧溟界命维便基本上算是给你控制住了。”

“我想,你也见识了这个世界的传承——都是什么歪瓜裂枣!以丫头你的手段,想要在沧溟界称王称霸、找到这三样天材异宝,显然是很简单的吧?”

之前霍明玉讲四维时,杜兰真一直沉默细听,此时听到霍明玉这话,神色一动,“晚辈自然是压倒同境界的沧溟界修士的。不过,倒还没有同金丹修士交过手——怎么,前辈觉得晚辈能与他们相抗吗?”

虽然见识过沧溟界修士的传承到底有多差,可“武圣”毕竟对应了金丹修为,杜兰真并没有十足信心能够抗衡——要知道,筑基和金丹,那是完全两个概念啊!

所谓“金丹一成别仙凡”,在大能眼中,金丹以下,全是小孩子过家家,可见金丹与之前境界的差距之大!

而且,修士到了金丹境界,便可调动部分此方天地的力量,其中威势,自然远胜过只能调动自身力量的筑基修士。

“金丹?”霍明玉嗤笑一声,这回话语里满满的全是讥讽,“这群狗屁玩意,也配叫金丹?别太瞧得起这帮东西了,本座当年金丹一成,可以吊打他们一百个!你嘛,稍差一点,结丹以后可以打八十个吧!”

对于霍明玉话语间“你只有我当年八成水准”的意思,杜兰真不置可否,只是一笑,“那么,没结丹的晚辈,一个人能打几个?”

“你还想打几个?打这三个已经差不多了!”霍明玉没好气地道,“我看你气蕴凝实,想来随时可以突破筑基圆满,到时打磨上二十年便可结丹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问道,“丫头,你多大了?”

“晚辈虚岁四十三。”杜兰真答道。

“那倒是很快嘛!”霍明玉讶异道,“你几岁筑基的?”

“晚辈是十九岁筑基的。”

“这么快?”霍明玉骇了一跳,“那你安安心心在宗门准备结丹不好吗,跑沧溟界折腾个什么劲?”

“晚辈要是不来沧溟,谁给我讲命德宇宙?谁来为我介绍道祖道君?谁又会为我说明玄门境界到底是什么?”杜兰真笑道,“况且,沧溟界风景宜人、灵气氤氲,条件再好不过,我来这明明是赚大了!”

“你糊涂!”霍明玉毫不客气地道,“常言说财侣法地,我是不知道你在戡梧界这四者怎么样,但修行不是埋头闭关,也要常与人打交道,特别是结丹这个关隘,最重心得交流。你跑到沧溟界,谁来跟你交流?你以为这破地方能有人和你论玄啊?”

“这不是有前辈您在这儿呢吗?”杜兰真听他说这话,反而笑了起来,“元婴一劫大能为我解惑指点,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您倒以为我亏了?我说前辈,您纵是瞧不上晚辈的驽钝,总也该认清自己才高德厚吧?”

“咳,小丫头嘴倒是挺甜,虽然说的也是实话——不过,你还要去寻那三件异宝,哪有功夫和我天天谈玄?你可别以为这三件宝物好寻——那是要你天南海北跑断腿的!真要是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那哪轮得到你来这里!这可是个苦差事!”

“这倒不必担心。”杜兰真听他这么说,反而笃定地答道,“晚辈自有主张。倒是要问前辈一句,这沧溟界的命维要晚辈去掌握、宇维宙维晚辈没本事掌握,那德维呢?”

“德维么……”霍明玉愣了一下,“你要是结丹之后想来个力压群雄,把那三个武圣杀了,自己掌握沧溟界所有势力,也算是掌握了德维吧。不过没什么必要,你走后这摊子没人收,还不如别浪费功夫。反正你能做的事,我们更能做,以后能进入沧溟界了,一顺手就能收服所有势力了。”

“我若是以武力镇压、不改变沧溟界的权力架构,那自然是人走茶凉。不过,若我把沧溟界的风气和社会全都改了呢?”杜兰真反问道。

“怎么说?”霍明玉听她胸有成竹,不由打起精神来。

“沧溟界如此之乱,无非是他们坐宝山而不知,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传承太差,只能形成这样的乱序。然而,若我在此重开道统,振兴玄门呢?”杜兰真郑重道,“我有传承、有实力,我还背靠着您!虽然您不能出手,但只要您出言提醒便已足够。我有信心在三十年里将此处变为我玄门世界!”

“届时,我坐浮丘山上,自有人为我去寻那三样异宝,谁若是寻到异宝,我当即许他一门可结丹的功法,何必我亲自去寻?”

“而变外道为玄门、传我玄门道统,德维自在我手,即使我离开沧溟,德维也仍在浮丘山!”

“前辈只让晚辈去掌握命维,显然也是顾忌晚辈能力。不过,晚辈倒觉得,能多掌握一维,自然是多掌握一维更好,哪怕失败,也不损失什么!”

杜兰真说道这里,微微一笑,“而且,晚辈倒也有私心。我也想见识见识这传道统的因果到底是个什么样——前辈,若我将沧溟界变为玄门世界,这可够我稍加感受因果之力吗?”

霍明玉沉默了一会儿,“够是够了。”话说到这,他忍不住再次开口,“不过,你也就待个三十年,这真的够你变外道为玄门吗?你别告诉我你想在这待上一百年吧?”

“三十年,已经足够了。”杜兰真轻笑了起来,笃定之意溢于言表。

“那你是怎么个章程?”霍明玉追问道。

“这个么,就要先请前辈帮我一个忙,指点我一下,这浮丘山的灵脉,到底是个什么走势啊?”

第四百五十七章 势自浮丘起

“灵脉?”霍明玉愕然,“你要知道这做什么?”

“晚辈闯阵时,观察过这浮丘山方圆八百里地势灵脉——这是一处殊世难寻的绝佳灵地!”杜兰真说起这个,竟不由自主地隐约透露出些兴奋来,这对她来说可谓极其罕见,“晚辈本以为来了沧溟界长了不少见识,可是从未想过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绝妙的地势!”

“此地乃群山之首、万壑之源,十六条灵脉荟萃其间、五行灵气生生不息、阴阳往复,若有人稍加梳理,便是一处仅存于上古典籍里的绝佳福地!”杜兰真说到这里,忽地恍然,“前辈会出现在这里,是否和这里的特殊有关?”

“这你倒也能猜准?”霍明玉诧异极了,“不错,我能进入沧溟界,也只能从这里进,没有别的可能!”

“你可知道这座山脉现在叫什么?”

“天柱山脉。”杜兰真答道。

“不错,这里便是沧溟界的天柱,是沧溟界垂世之基!当年沧溟洞天未分时,灵台道君亲自前来分流灵力,疏导地势,在此放了一把宝剑,镇压地脉,由此化为天柱山。而浮丘山,更是天柱山的核心。”霍明玉说道。

“沧溟界本身维度很低,远低于戡梧界,但唯独天柱山脉的维度极高。我会前来一试,也是因为这个地方的特殊。只不过,我没想到我只能观察和交流,却没法直接影响沧溟。我要是再进一步,沧溟界就要毁了。”

“本来我想着,能说上话就足够了,这些沧溟界的修士听了我的话,自然知道我的本事,可万万没想到,这里的修士居然不修心性不修大道!”霍明玉气道,“我传授给几个小修士的简单心法,被那三家发现,夺走了,还想逼老子给他们更多传承!本座堂堂元婴真君,能受这个威胁?他们就反过来把浮丘山给封住了!”

这果然是气急了,“老子”都冒出来了,和杜兰真在心里骂严青衣“他妈的不值得”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霍明玉所说的事情,也确确实实好笑极了——那三个武圣要是弄明白了自己威胁的元婴一劫到底是什么样的大能,恐怕能够吹上一辈子吧?

关键是霍明玉还真的被人的威胁限制住了了,到了需要再送一个弟子跑腿的地步……

“说来,这沧溟界也是不容易。怎么会传承断绝至此的?”杜兰真轻咳一声,不去提霍明玉的难堪事。事到如今,她哪里还看不出来,霍明玉是那种心性纯粹、没什么心机的人?

你若是小瞧他,觉得他好糊弄好算计,那你便会见识一下这种心性纯粹的人斗法有多强、知道这种人到底怎么能在危机四伏的道途中活到现在的。

但你若是委以重任——那切记别让他做太多耍心眼的事情,他做不来!

杜兰真现在极度怀疑天外比较缺人手,否则怎么会让霍明玉来做这种需要应变胜过决心的事情。

“断绝至此?呵。”霍明玉不屑一笑,“这就是夷州本来的样子啊!清源老师发下宏愿之前,夷州遍地都是这种人啊!”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咱们被叫做夷州?”

“尔乃蛮夷啊!”

霍明玉说到这里,竟大笑了起来,“你以为为什么咱们戡梧界的先辈、包括你们姚祖师,一个个唯清源老师马首是瞻、即使是毁道统强行提高灵根比例这样大因果的事都愿意跟随?”

“因为我们见识了天外的世界有多残酷落后,知道我们有多么幸运!清源老师,对戡梧界恩重如山啊!”

杜兰真愣愣地听着。她一直以为戡梧界在浩渺诸天里如微尘,即使后来受到纠正,知道戡梧界是玄门正宗、道君嫡传,内心深处也仍未觉得自己所习以为常的一切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

直到她亲眼见识了沧溟界的情况,再听霍明玉说这就是戡梧界曾经的样子,杜兰真才悚然。

“那……道君不管?”

“灵台道君刚刚开辟上清玄霄界的时候,后裔不过上万,数百万年繁衍,终成今日,道君已经很少插手上清玄霄界的事情了。”霍明玉低声道,“本来沧溟也夷州,也受到了清源老师教化,但终究时日太浅,人天分野以后,清源老师只能顾戡梧,顾不得沧溟了。沧溟界……也就慢慢又回到了曾经的样子。”

如果清源揽胜天君当年放弃戡梧界,那今日的戡梧,多半就是沧溟界的样子了。

杜兰真来沧溟界前是打算如霍明玉所说的那样,制霸沧溟界的。她在四象楼买了一堆基础的功法和杂艺典籍,是打算来沧溟界传下去,让沧溟界的人学了新技术为她服务,让她捞一票的。

然而来了沧溟界之后,这打算就慢慢地变了。

无论在哪里、无论表现得多么张狂,杜兰真永远都是个极其谨慎的人。

她一路上韩家、高家大摇大摆逛个遍、挑衅刘藻、斩杀兰宝华,好似嚣张得不得了,其实每一步都在谨慎试探。

韩家、高家的境界太低,不必她小心翼翼,而到了和她理论上同境界的刘藻,杜兰真便谨慎得多,并不直接上门,而是等刘藻来高家——她怕刘家有什么布置,不愿意客场斗法。

直到震慑刘藻、击杀兰宝华,杜兰真才确定自己的实力在沧溟界到底是个什么水平、她又能在沧溟界做些什么。

而这一个月来的观察,也让杜兰真彻底改变了计划——她看不惯这物欲横流、不修道法的世界,看不惯投胎决定命运的世界,也不忍心再看永远望不见大道的人。

以前,有人和杜兰真说过,你要去接受事实,因为你无法改变。

但今时今日,杜兰真偏偏想要去试一试,她是不是已经够强。

她偏要改变!

她偏不接受!

玄门不兴我来兴,道统难传我来传!

如此,不负她当年遥望鹿贤山之思。

杜兰真躬身一揖,正色道,“晚辈意欲在此地开一道门,传我玄门正法,上溯先辈踵迹、下抚济世之思,变外道为旁门,请前辈助我!”

第四百五十八章 光华耀九霄

“师姐,咱们这是要干嘛呀?”

“霍师弟来浮丘山好几年了,知不知道浮丘山长什么样?”杜兰真拉着霍玄光的手,温言道。

“师姐你这话问的好奇怪,我都来了这么久,天天都在浮丘山待着,怎么会不知道浮丘山长什么样?”霍玄光疑惑道。

“我赌你没见过我说的样子。”杜兰真勾了勾唇角,“怎么样,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霍玄光狐疑地打量了她两眼,果断摇了摇头,“我才不和你赌——你这样子,肯定很有把握的。”

杜兰真“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小孩子家家的,倒是很精的嘛!”她说罢,低头朝霍玄光微微一笑,豪情万丈隐在话语里,极轻柔里藏着极笃定,“走,师姐带你看看这八百里浮丘山!”

据霍明玉所说,霍玄光是几年前莫名其妙出现在七重绝阵里的孩子,当时这孩子只有两三岁,但已有四五岁孩童的伶俐,言谈之间显然是从小受沧溟界教育过的。问他怎么进来阵法的,霍玄光也说不上来,就随便走走就进来了。这几年靠着浮丘山过分丰富的灵植,活得比大多数人滋润得多。

当时霍明玉急急忙忙什么也没细看,误以为这就是来找他的人,直接把这小童叫到身边,自此被这小童赖上了。霍玄光自称名叫玄光,非要和霍明玉改姓霍——这就是沧溟界的风俗,拜师等于改换门庭了。

提到这个,霍明玉直嚷嚷,“他不是我徒弟!这小破孩,谁有功夫教他啊!我不耐烦带小孩!我就是闲着教两句,到现在也就凝光后期的修为吧!”他就算在这里收徒,那也得找个有点阅历和理解能力、听得懂玄法的人啊!让霍明玉去带孩子,他会个啥啊?

然而,霍明玉是太久没有接触小辈了,在杜兰真看来,霍玄光这个年纪、这个修为已经非常不错了——差不多炼气六层,不比她当年差多少。

杜兰真一心兴玄,自然不能一个人传道法,总要有人学吧?霍玄光小小年纪底子打得很好,她一接盘妥妥在沧溟界算高手,正好给她做个排面!

况且,即使霍明玉嘴里说着“和我没关系”“不是我徒弟”,难道他与霍玄光就没两分香火情了?杜兰真以后用得着霍明玉的地方多了去,能骗点好感是一点。

既然要重整灵脉,疏导地势,那浮丘山必然会有极大的动静,霍玄光修为太低,可能有危险,霍明玉有没法出手,杜兰真便索性把他带在身边。

“丫头,坤位三进处,有四条灵脉荟萃!”

杜兰真请霍明玉为她详细讲了讲这浮丘山的灵脉走势,又取出她从内外七重绝阵里收来的总计六十五件异宝,引得霍明玉惊呼“你到底去哪打劫了”。

杜兰真从小学阵法研究的就是灵气运转、万象相生的规律。她虽然没有专门研究过风水,但道理总是能触类旁通的。何况,一来她在极尘宗那样灵脉、地势精准气派的地方长大,眼界极高,二来还有霍明玉从旁指导,很快便根据浮丘山设计了灵脉走势和相应阵法。

现在,她先动手,霍明玉在旁边提醒她其余灵脉的走势、不至于顾此失彼就足够了。

霍明玉一开口,杜兰真便带着霍玄光一跃高飞,翩然化作清光,朝霍明玉所指点的方向飞去。

“师姐,你会飞啊!”霍玄光猛地反手拽住她的衣袖,兴奋地瞪大眼睛,跟着她直冲云霄。

在霍玄光眼中,那熟悉的一点一滴飞速离他远去,变得极小极小,俯视下去,仿佛沙盘上的画,熠熠生辉,精致到超乎想象!

他背后仿佛被谁忽然插上了一双翅膀,像鸟儿一样,越过群山环抱的桃乡,穿过迷雾缭绕的平原,从春雷始动一路飞到晴空万里,浮丘山八百里,风光无限跃然眼前!

霍玄光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去扯扯杜兰真的衣袖,“师姐,能不能飞得慢一点啊!我还没看完……”

“别急,江山无限好,等你化真之后,亲自去看罢!”杜兰真语含笑意,声音清越,在空中飘扬,而人已无踪。

已而残霞散尽,明月在天,暮色四合。

“那人这是在搞什么啊?”刘藻还等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山岳,仍然不敢踏入那曾经被阵法拦截的地域。她有些焦躁地跺了跺脚,眉头紧锁。

她正焦躁,远处却有人远远飞来,望见她时,毫不客气地喝问道,“刘藻?你怎么在这里?”

她认得这人,宣黎君,二等世族宣家家主。宣家就在浮丘山旁边,七重绝阵忽然消失,宣黎君一定有所察觉,自然会来一探究竟。

“倒也没什么。”刘藻倨傲地望了宣黎君一眼,她和宣黎君属于互相既不熟悉又瞧不上的关系。刘藻看不上宣黎君这种紧抱三大世族大腿、上赶着巴结的人,宣黎君也看不起刘藻这种自命清高、其实五十步笑百步的人。

两人并不熟悉,但至少还是认识的。

“只不过是发现这里有动静,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往里面看看罢了。”刘藻敷衍道。

宣黎君信她的鬼话!

“你……”宣黎君正要冷笑,忽地脚下猛烈地一颤,即使她是武帝境界,猝不及防之下竟然都不能站稳!

“怎么回事?”宣黎君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朝刘藻瞥了一眼,发现后者脸上的惊骇犹有过之。

而这大地震颤只是开始。

一开始,山岳摇动,隆隆作响。

灵禽异兽或奔涌而出,或伏地静卧。

浮丘山八百里内外灵力狂涌,仿佛全沧溟的灵力都朝此处汇聚,化作漩涡在浮丘山上空盘旋回转。

四面八方接连亮起璀璨灵光,或为七七之数,或为九宫八卦,相生相汇,流转不绝。

在这暮色之中,浮丘山上空,一道清光冲霄而起,扶摇而上,化作一个窈窕的身影,看不清容貌,身后跟着一个捧银索的小童,手持一面铜镜,灵光大放,暮色如昼!

一瞬间,云霞满天,光华冲霄,天柱山脉远近数千里望之昭昭如在眼前,皆为之动容!

那人明镜流转,数道流光翩然而飞,镜水澄鲜,佳月流素,她扬首道,“空山明月照莓苔,剑匣匏尊久不开。黄鹤未知尘世险,等闲载我出蓬莱!”

其声如箫管从风,微婉清妙,照开浮丘八百里山水!

远处,山岳起伏,万壑争流,一汪碧泉自浮丘山下翻涌而出,瞬间流过群山万壑,苍山化为岛屿,平地变为瀚海!

刘藻和宣黎君不得不踏空而起,悬立在海波之上,望着桑田变沧海,不由对视一眼,骇然失声。

第四百五十九章 山门自此开

“师姐,你是神仙吗?”浮丘山上空,捧着银索的霍玄光望着霎那间山川变海域、平地变湖泊,不由目瞪口呆,小声问道。

如果杜兰真谦虚一点,现在应该满脸怅惘地摇摇头:“我算什么神仙?不过是个蹒跚学步的求道者罢了。”

然而,她有时候总是过分促狭,“你要这么问,那,在这个世界里,我就是神仙!”

她要是不承认自己是神仙,那霍玄光多半会很讶异——杜兰真让沧海桑田发生在眼前,这还不是神仙,那什么是神仙?

然而,她这么毫不客气地自认神仙中人,霍玄光又忍不住拿狐疑地眼光去望她,疑心这个师姐在吹牛皮。

杜兰真此时心情好得很。

她当然没有那样的神通伟力,能让沧海桑田于她手下翻覆——她如果真有这个本事,早就凝婴了!

能够让八百里浮丘山化为八百里海域,主要是因为浮丘山本身的特殊。一元支世、灵脉荟萃,在灵台道君手下疏导后本就无比特殊,人天分野之后不幸失落,地势稍有凌乱,便失去了这万世不移的优越条件。

杜兰真在霍明玉的指点下,重新梳理灵脉,调整地势,以三大世族友情提供的六十五件异宝镇压灵气,将浮丘山化为海上仙山,此时再望去,颇有一种天下尽在手中的豪情。

“你不信么?”杜兰真见霍玄光面露狐疑之色,忍不住想逗他一逗,曼声道,“与生俱来人中首,唯我与天同齐寿!”

声音悠悠,在林樾间往复回荡,层层叠叠,伴着霍明玉忍无可忍地大喊,“丫头,你可太狂了!霍玄光,你要是真信了她的鬼话,以后别叫我师父!”

杜兰真听他拆台,不由大笑起来,在这笑声里,一道剑气自她顶上啸起,在这苍然暮色里呼啸盘旋而上,震荡山岳,空谷传响,落在远山上,将一座小山一剑中分,化作两座山丘!

杜兰真轻轻叹了口气,“心至剑动,心易剑移,我的心意变了,这豪字真意,今日是不得不改了!”

“丫头原来修心剑?”霍明玉讶然,“我说你看着文文静静,怎么一开口能上天,原来修的是心剑!”

“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修心剑怎么了?”杜兰真笑道。

霍明玉在下面指点江山,“修心剑的,都是狂徒!”

杜兰真哑然失笑,伸手向后,往霍玄光手里一捞,将那归元索握在手中,轻轻一抛,那银索便化作长虹环住三座山丘,满山霞气一收,不再四溢,氤氲于浮丘山之上。

“好了,福地已成,咱们可以招待客人了!”杜兰真拍拍手,笑道,“看了这么久,不过来和我说两句,恐怕不是礼貌之举吧?”

她说着,眸光朝悬立于海波之上的刘、宣二人扫了一眼,忽而一笑,“也罢!只闻客至主人迎,若不相迎,倒显得我怠慢了。”

霍玄光刚想问她怎么忽然就成了浮丘山的主人,下一瞬,杜兰真便朝他伸出手来,拉着他朝海波之上飞去。

霍玄光眼前一花,便发现那两人已在面前了。

“今日洞府初开,两位适逢其会,我便请两位同庆我这乔迁之喜。”杜兰真说着,极自在地从鬓边抽出一根步摇来,往水里轻轻一掷,转瞬变为楼船画舫,精致至极。

刘、宣二人本就为她方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变山岳为海岛的手段而震惊失语,此时见她变钗为船,更是呼吸一滞。

倒是霍玄光这小童,虽然震惊极了,眼珠子滴溜滴溜直转,可在外人面前,竟似更有一番玲珑心思,并不露几分惊容,一点也没给杜兰真丢排面。

化物诀用得好,装神仙永不倒!化物诀用得妙,神仙面具永不掉!

化物诀算是杜兰真的基本功,即使放在戡梧界也算可以笑傲同侪的,更不要说这个不知道法为何物的世界了。

“道……道友,不,前辈莫非真是神仙吗?”刘藻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说是,我就是。”杜兰真微微一笑,把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刘藻和她认识,对于她忽然变成“神仙”的事情显然有点反应不过来。而宣黎君和她从未打过交道,如今亲眼见她变山岳为海岛、开山环脉,第一个想的便是如何从她身上牟利。

有所求,这就好办得很。

杜兰真凝望了两人一眼,看得两人心头发慌,这才收回目光,笑容柔和,“怎么,还要我三请四催吗?”

“不敢不敢,前辈请!”两人齐齐摇头。

待两人跟着杜兰真前后进入画舫,便见其中陈设平凡、甚至灵力稀疏,但个个精巧如天工妙手,虽然和她们想象中的仙舟并不相同,但在这位大能面前,一切都是这么仙气渺渺!

杜兰真一直在观察这两人,见她们目光频频落在自家幻化出来的陈设上,不由在心里长叹一声——化物诀也要讲究规律,能幻化出来什么东西必然要受到原物品质影响。她这支步摇虽然放在戡梧界算是品质极佳,但放在沧溟界……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好在,凭她刚才翻云覆雨的架势,就算她现在请这两人往狗窝里一钻,这两人也多半会觉得她有左牵黄右擎苍的气度!

杜兰真神态自若,往桌边玫瑰椅上一坐,伸手指向对面两张椅子道,“二位请坐。”

刘藻和宣黎君往那椅子上看了一眼,发现这椅子造型古怪,椅背很矮,仅比扶手高一指长,是她们从未见过的样式。沧溟界的椅子就没有长这样的!

两人心里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莫非这是仙界独有的椅子样式么?

杜兰真来沧溟一月,发现戡梧界和沧溟界在很多生活习惯、细节上有所差异。她实力强,她懒得改,还是让沧溟界的修士们适应她吧!只要她够强,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是沧溟界的新风气!

等到沧溟界遍地都是玫瑰椅的时候,杜兰真的计划差不多也就快完成了。

第四百六十章 三家惊议

浮丘山光华冲霄、云霞满天的那一刻,沧溟界震动!

天柱山脉在沧溟界的地位太重要了!

虽然沧溟界的修士在道统衰微的情况下并不知道所谓灵脉是什么,但哪里灵气充盈他们还是很清楚的。

天柱山脉横亘南北数千里,灵气充沛之极,是沧溟界修士心目中一等一的修炼圣地。可惜,天柱山脉核心段灵禽妖兽遍地走,太过危险,一般人轻易不敢踏足。而极为强悍的世族则建起大阵,挡住妖兽,独占一块灵力充沛之地。

——不过,这些都是三家拦起七重绝阵、列浮丘山为禁地之前的事情了。自从三十来年前三家合力迁走浮丘山八百里所有人之后,天柱山脉的人烟明显就稀少了。

因此浮丘山上空光华万丈一起,就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怎么回事?有人在浮丘山闯阵吗?”仲家,有人蹙眉遥望。

“不是闯阵!”这人身旁传来一声尖锐而短促的呼声。

“长老?您怎么……”

“不是闯阵!我们的阵法没有这样的效果!”那人自顾自打断了问话,死死地望着那远处直冲九霄的光芒,“怎么回事?谁能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入阵法?守阵修士是谁?怎么把人放进去了!家主何在?我去找家主禀报!”

“长老不必费心,我已经看见了。”

庭中人纷纷望去,一个束发儒服的中年突兀地出现在庭院里,凝望着极远处的光华,眉头紧锁,“我去浮丘山一趟。”

话音刚落,人已不见。

井家,慈祥和蔼的老妇人正手把手指点着杰出孙辈武技,“所以,这个武技应该这样才能发挥出最大效果……”

她说到这里,猛然抬头望向天边,一道光柱自远山直冲云霄!

“老祖……老祖?”孙辈茫然地望着自家老祖,在他的目光里,老妇人的身影消失了。

袁家,满头银发如老叟,容貌却鲜丽胜于少女的青年把棋盘一掀,露出极暴躁的神情来,对面下棋的人还来不及惊恐,他便从棋盘前消失了。

“你们也看到了?”

“废话,我没瞎!”

“仲嵩仪,你之前和我们保证过,只要助你布下阵法,那么至少三百载无忧的。现在才三十年,怎么就出了这种事?”

“那人既然是从天外来的,想必自有手段,我仲家绝技不会有差,但自然比不了天外传承,出现纰漏也是正常的。”一等世族仲家家主仲嵩仪面对指责并不慌张,神色平静,“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指责我,而是立刻去浮丘山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你和他废话什么,一个打铁的懂个屁阵法!他们家那个二长老才是有点真本事的,倒不跟出来看看,他来了有什么用!”银发青年冷笑了起来,“宜婉姐,咱们走吧,他除了骗咱们的宝物,什么时候起到作用过?”

“袁憬,你别太过分了。”仲嵩仪露出极轻微的怒色,但并不明显——如果一个人底气真的很足,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仅露出这样浅薄的怒意的,“井姐,这绝不是阵法的问题我来之前二长老和我确认过这件事。”

“不要急,也不要吵。”外人很难想象,在三人中看上去最平凡、最瘦弱、和和气气像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的井宜婉,其实是沧溟界最强的那个人。

武圣之首。

她一开口,便有乾刚独断之气,一扫那平凡老太太的气息,显出十分峥嵘,“事情等看过了就知道了,在这里只是内讧,有什么意义呢?”

“井姐说的是!”井宜婉没有跟着袁憬挑刺针对仲家,这让仲嵩仪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这两家联手针对仲家——仲家近年来人才凋零、实力有衰微的趋势,虽然有绝对垄断的七绝技,但面对袁家和井家,有时真的只能沦为“打铁的”“摆阵的”。

袁憬望了仲嵩仪一眼,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来,“既然宜婉姐这么说,那咱们走吧!也好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仲嵩仪冷冷地望了袁憬一眼。

虽然仲嵩仪绝不相信井宜婉对仲家没有觊觎之心,甚至认为井宜婉的觊觎之心绝不在袁憬之下,但平心而论,袁憬这样毫不掩饰的态度更让人厌憎。

“那人自天外来,手段想必极多。但看他三十年来困于阵法不得出,想必也没什么影响我等的直接手段。今日之事,必然是有人潜入阵法作祟!”三人行至中途,井宜婉忽然开口断言。

“——井姐!”仲嵩仪一惊,险些以为井宜婉和袁憬要在半路对他下手,很快反应过来这只是一句话而非对他的指责或对袁憬的暗示,这才稍稍放下提起的心。

“无视禁令,擅闯禁地,公然藐视一等世族的权威,这等人,留不得!”井宜婉没有去管仲嵩仪的一惊一乍,冷冷地道,“查明闯阵者的身份后,无论隶属于谁家,都要连根拔起、屠尽所属世族,以儆效尤!”

说这话的时候,自然默认闯阵者不是三大世族的人——如果是三大世族的人,那反而更好,先把人开出族谱,再给他安个别的姓氏,随便屠杀一家不服管教的世族,既能震慑沧溟,又能合理除去有异心之徒,一本万利!

“至于闯阵者,枭首示众!”

“宜婉姐,这是不是有点太便宜这人了?”袁憬提出异议,“要不全族枭首示众怎么样?”

井宜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袁憬这人在她面前看似恭顺,其实暗藏祸心,万一有机会,必然第一个捅刀。井宜婉从来不帮着袁憬针对仲嵩仪,就是为了达成三家平衡。吞并仲家虽好,但如果后果是图穷匕见、井袁争锋,那就得不偿失了。

“没有必要,已经够了。”

袁憬点点头,好似真的是井宜婉说什么他都听一样,但无论是仲嵩仪还是井宜婉,都绝不信他!

三人并行,一路来到浮丘山,却没有看到山峦,只看见海域。

“这……是浮丘山?”袁憬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是浮丘山?咱们走的方向真的对吗?”

井宜婉和仲嵩仪眉头紧锁,无暇去答这疑问,因为这疑问同样在他们心中。

一道柔婉似清梦的声音飘然响起,“我想,大概是对的。”

第四百六十一章 海上钓鳌客

三人心头一紧。

“谁?”

轻笑伴着戏谑传入耳中,“你们在我的船上,还反过来问我是谁?”

三人一惊,眼前仿佛一片迷雾散去一般,头一次看清了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他们正站在一艘无比巨大的画舫上,雕梁画栋,描金绘彩,极尽精美。在这清明如梦的月光下,画舫华丽之余,更透着一股不属此间的神秘,以神识去探,只觉虚无缥缈,察觉不出气息。

在这海波茫茫上、月色渺渺中,蓦然出现这一艘神秘的画舫,即使三人已是这沧溟界最巅峰的武圣,仍有一种难以置信、以为遇仙之感。

如果非要说差了些什么,那,大概就是人气了。这偌大的画舫上,一个人也没有。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来见我?”

如果非要找茬的话,可以说这艘画舫太过幽静虚渺,不像是仙舟,反倒更像是鬼船。

然而,当这句话飘然而至的时候,一切仿佛都鲜亮了起来。

像黑白画卷忽然染上了丹青,像纸上山水忽然跃然眼前,极怪,极奇,明明他们刚才已经有了一次迷雾散尽之感,此时竟再次豁然开朗。

视线尽头,一个黛蓝春衫、广袖宽裳的窈窕身影正朝她们半侧身坐在船边垂钓。

“什么人装神弄鬼?”袁憬很快从这近乎神迹之中回过神来,皱着眉望着这垂钓者。

——不过,他的语气,可比他的言语要客气多了。

“你问我吗?”这垂钓者握着鱼竿,回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

无论是袁憬还是井宜婉、仲嵩仪,在望见她的一瞬间,都忍不住呼吸一滞。

——不是因为她的容貌!

三人是沧溟界绝对的巅峰,并非没有见过美人,即使这垂钓者再美,也并不足他们这短暂的凝滞。

他们所震惊、所凝滞的,是她身上的气息。

那种虚无缥缈、仿佛并不存在的气息!

就好像,就好像浮丘山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魔孽一样!

其实,三人心知肚明,那不是什么魔孽。他们很清楚,那是天外大能。

在最初,他们也激动万分、恨不得奉若神明、探知这沧溟界之外的世界。

然而,霍明玉为他们描绘的世界,让他们发自内心地恐惧!

怎么会有地方没有世族?怎么会有地方没有天生高贵?怎么会有地方有教无类?

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教与自己毫无亲缘关系的人绝技传承?为什么会有人把自己的得意手段公然传授?为什么会有人不求家族万世不绝?

如果按照霍明玉所说的去做,那么,沧溟界,将再也不是三大世族的沧溟界!

他们不是不知道有舍才有得的道理。如果连这个也不知道,那他们也无法走到武圣这一步了。

然而,霍明玉所描绘的那个世界实在太残酷了!

在沧溟界,一步一个脚印,你是很清楚这条路该怎么走、需要走多少步到哪一个位置的。即使机缘和资质不到位,但你清楚前路是什么样的。

然而,在霍明玉的描述里,天外的世界,显然不是这样的。

那虚无缥缈的道心,那反复无常的心性,那可遇不可求的悟性,每一件都仿佛是天堑,拦在他们和下一个境界之间。

你就算砸尽天材异宝,也走不出一条登仙路!

这条路,不仅望不到尽头,而且连通向何处都不知道!

也许今日你做的错误决定,一万年后才生出恶果;也许今日你的努力,一万年后才有收获。

有几个人能为这一万年的徒劳买单,又有几个人能撑过这一万年的犹疑?

过尽千帆、历尽千难万险,如果发现从一开始就错了呢?

你能保证你做的所有决定都是对的吗?你能保证所有谬误都有机会纠正吗?你能保证数万年的艰辛只因一个疏漏而成空吗?

——你还能保证自己能重头再来吗?

这条路,太难走!

自此,三人绝了这条心!

如果说有舍就有得,那舍得的人就太多了。

然而这世上最恼人的,便是有舍也未必有得。

为何要舍弃自家在沧溟界的优越地位,跑去走一条艰难无比、多半不能成的路呢?

就安安心心在沧溟界享这百年富贵,不好吗?

但,他们拥有的太多了,不愿意舍去,别人却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所以,他们首先需要确认的,是自己不舍,别人也不许舍。

出于这个考虑,他们封住了浮丘山,让这本不该出现在沧溟的声音用另一种方式从沧溟消失!

沧溟,还是三大世族的沧溟!

“疏风乍起碧波间,夜夜南柯今不眠。遥知软红不平事,金鳌钓尽复听玄。”垂钓者温声慢语,慢条斯理地将手中鱼竿轻轻一扬,便见那鱼线上正咬着一只金鳌!

“临沧海,钓巨鳌,风浪逸我情,乾坤纵我志,虹霓为我丝,明月为我钩。”她曼声道,“然则何物为饵耶?”

她说到这里,头一次正眼看这三个仿佛忽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不知、不求、不敬、不学道者。”

话音一落,她便把鱼竿朝三人一抛,那鱼竿化作无数细钩,朝三人勾去!

她出手猝不及防,三人大惊,欲躲,不及。

那无数细钩闪着雪亮的寒芒,已至眼前!

快得超乎想象的极限!

就在三人以为将要命殒于此、只能闭目等死时,那银钩扑面而来,却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消散了。

三人愣住了。

“什么嘛!装神弄鬼!”袁憬冷笑了起来,“不过是幻术一类的东西罢了!”说这话时,似乎已忘了他还未淡去的惊恐。

“不!”井宜婉脸色难看至极。

“怎么?”袁憬和仲嵩仪朝她望去。这一望之下,一齐愣住了。

井宜婉的侧颈上,有一道鲜血淋漓、狰狞无比的伤口!

这伤口只要稍微再深那么一点,井宜婉就要当场殒身!

“这一刀上,有戾气。”井宜婉脸色惨白,按着颈边为自己止血,一边去掩饰她多年不曾展现的惊恐,“她没想杀我,否则,我已经死了。”

“三天内,所有一等和二等世族,每家都要向浮丘山送三个六岁孩童,不论男女。”垂钓者站起身来,立在舟中,仿佛随时都要翩然而去,“如果三天后我没见到人,我会上门拜会。”

其声仍在耳,其人已不见。

那虚无缥缈的、华丽堂皇的画舫,那仿佛一场梦的仙舟,如来时那样猝不及防地、如同云烟一般散去了。

眼前徒留明月照清波。

------题外话------

24/33

事情是这样的,我爱的一本书被抄了,而我是这本书的管理之一,所以我去组织调色盘了…但我不是摸鱼!我是未雨绸缪!虽然我扑街但我很有危机意识!我先学学流程……对,就是这样!

其实是我黔驴技穷忽然卡住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沧溟震动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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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后,沧溟震动。

主要是为了三件事——或者说,一件事。

第一件,浮丘山八百里七重绝阵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浮丘山变成了海域。

第二件,三大世族要求所有二等世族向浮丘山送去三名六岁孩童。

第三件——这是个不知自何处传出的消息,让浮丘山化为海域、让三大世族低头的人,名叫杜兰真,来自天外仙山,前来沧溟传扬道统,不拘出身,有教无类!

这三件事,每一件都能让沧溟界陷入莫大的震惊,更不要提这三件事加在一起,组成了一件!

这一天,整个沧溟界都在讨论一件事——这浮丘山、这杜兰真,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然而,成为整个沧溟界议论中心的人,在这个举世瞩目的地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把人糊弄住了。”杜兰真坐在浮丘山上,长叹一声,“要是他们深究,那就有点麻烦了。”

“可是师姐你还是好厉害啊!”霍玄光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满脸都是跃跃欲试,“他们三个那么厉害,都不敢和你动手,就乖乖听话了诶!”

“就是个阵法,大惊小怪的,唉,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子!”霍明玉唉声叹气,“我还以为你要大展身手,让我看看你的本事,没想到你这是连哄带骗、装神弄鬼啊!”

正如霍明玉所说,杜兰真的做法并不怎么光明正大。

她对三个武圣所做的一切能够起到如今的作用,是建立在“霍明玉来自天外”“浮丘山化为海域”这两件事上的。由于有这两件事打底,三武圣下意识地在心里将她想得来历不凡、手段通天,这是一切的基础。

杜兰真反复思考过自己怎样才能做到最好的效果。

下策是,她施展武力,把三武圣全部杀死,沧溟界任由她摆布。但这就必然会面临一个问题——群龙无首的沧溟界乱象纷呈,必然会激烈内斗、消耗有生力量。杜兰真要么分出精力去整顿秩序,要么只能人忍受大量可造之材死在无意义的争斗中。

中策是,她全力与三武圣一战,勉强一胜,但不杀这三人,让这三人向她低头,承认浮丘山的地位。缺点则是她的实力会暴露在这三人眼前,让三人明白她虽然强,却强得有限,升不起敬畏之心。

而上策便是她所做的这样,装神弄鬼、靠着霍明玉为她打下的基础、三武圣内心对她实力的过度预估、戡梧界超乎沧溟想象的传承,让三人误以为她是个无法比拟、无法匹敌的强者!

三人以为自己身处画舫,其实是杜兰真以阵法迷惑了他们的感知,就好像她对付沈淮烟、程慕颐、魏玉成一样。

至于那鱼竿化作千万细钩,其实都是幻象。那千万细钩里,隐藏着太虚乾元刀,在井宜婉猝不及防之下伤了她。

杜兰真曾向刘藻和宣黎君确认过,沧溟界最强者就是井宜婉,而两男一女以及井宜婉那不符合传统认知里强者的形象,让杜兰真一眼就认出了她。

杜兰真没法一下子同时击伤这三人,只能用尽全力去击伤其中一个,而且还是靠着太虚乾元刀这样的宝物才能做到出其不意、踪迹难察。为了最大程度地取信于这三人、让三人确信杜兰真有能力挥手杀人,杜兰真当然要选择最强的那个。

而这一番煞费苦心,被霍明玉批为装神弄鬼、连哄带骗,杜兰真也确实无可反驳。

谎言无法长久,但这个谎言一旦被人接受,那么它持续的时间便足够杜兰真拿来结丹了。

等到杜兰真结丹,这一切也就不再是谎言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二等世族和一等世族会每家送来三个孩子,那就是六十个孩子。”杜兰真开始盘算起来,“另外,我还让刘藻和宣黎君偷偷传出消息,说浮丘山有教无类,总会有志气有野心的人来浮丘山的,估计人还不少。不过这些人大多良莠不齐,真正的可造之材不会太多……”

“师姐,你是说,浮丘山以后会很热闹吗?”霍玄光仿佛才明白她的意思,恍然大悟一般拉了拉她的袖子。

“是这样的。”杜兰真点点头,“会有很多和你差不多大的小朋友来浮丘山学道,也会有很多很多大人过来求道——不过这些大人我会细细挑选,最后只有少部分能一直待在浮丘山。”她说到这里,忽然想到霍玄光在浮丘山待了几年,未必喜欢这样的热闹,不由问道,“霍师弟喜欢热闹吗?”

“不喜欢。”霍玄光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

“那我给霍师弟单独开辟一片洞府,不让这些人来打扰你的清净,好吗?”无论霍玄光怎么回答,杜兰真都不可能放弃她的计划,但她做事总是想尽量面面俱到,所以早已想好了办法。

“师姐不必勉强,我都处得来。”霍玄光摇摇头,“其实,我只是希望能和师父一直在一起罢了!”

杜兰真凝视着他。

她有太多的事情想问,又有太多的事情想做,并没有去深究霍玄光的来历,但这不代表霍玄光身上没有值得探究的地方。

事实上,霍玄光在杜兰真眼里更像一个谜。

杜兰真闯过、毁过七重绝阵,非常清楚这阵法的威力。若是完全不懂阵法,靠着实力硬闯,那即使是杜兰真也要重伤。

可霍玄光就这么轻而易举、毫发无损地通过了七重绝阵,平静得仿佛从自家卧房走到大门口。

霍玄光是个普通的孩子,这点霍明玉非常确定。

可一个普通的孩子真的能办到霍玄光所做的这些吗?

他就这样来到了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面前,触及了这个世界本不该有的传承和道法这一切是不是有点太幸运了?

“前辈并不擅长授业,所以这些事都由我来做,前辈掌舵就够了。”杜兰真最终温和地说道,“你想和前辈待在这里,我可以给你们这个阵法,让别人不来打扰。”

“师姐,你会教那些人吗?”霍玄光忽然问道,“就像师父教徒弟那样教他们吗?你要收很多弟子吗?”

杜兰真讶然,然后缓缓摇摇头,“我不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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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三章 有教无类

这一日,数家将别稚子。

刘家,刘藻望着她从族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三个孩童,以鲜少展露的郑重向三人嘱咐,“去了浮丘山,记得谨言慎行,明白吗?”

“是,家主。”三名六岁孩童都被长辈教导过,对家主极为恭敬。刘藻但有吩咐,便齐声应下,竟比许多大人还要懂事。

刘藻神色稍霁,露出点笑意来——这三人是她亲自挑选出来的、适龄且天资聪颖的孩子,其中既有旁支,也有嫡支。刘藻观那位自称“碧鲲真人”的前辈言行,可以判断出这是个极敏锐的人,多半会喜欢聪慧的孩子。

这次浮丘山收徒史无先例,乃是三大世族强行要求的,很多二等世族不知其中真相,多半会心怀迟疑,虽不敢送来那资质劣等的弟子充数,却必然会把那精英的弟子藏好,最终送来资质中上的。

而刘藻决定送去浮丘山的这三个孩子,每一个都是她很看好、认为堪为刘家下一代脊梁的孩子。

两厢对比,以碧鲲真人的敏锐,必然一眼看出这些孩童之间的资质优劣,也能进一步理解刘家的诚意。

刘藻心里很清楚,她算是彻彻底底绑死在浮丘山的战车上了。当日碧鲲真人化浮丘山为海域,请她和宣黎君上画舫一叙,要求她们两人将浮丘山有教无类的消息传遍沧溟界。

“为妨误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先说明,”那慢慢斟茶、悠然自得的女子语气温和地说着不容反驳的话,“这不是商量。”

一个人如果底气不足,那么就要以疾言厉色来为自己添加砝码,用以压倒别人的气势,让别人走进他的节奏。

然而,当一个人底气足够、实力足够的时候,这一切就没必要了。

她只需要坐在那里微笑,已仿佛掌握了整个世界。

刘藻和宣黎君没有实力、也没有底气拒绝。

她们只能唯唯诺诺,在这看似温和实则霸道的请托下甘心俯首,以免去见识那温和外表下的冷酷。

而从她们应下这件事、真的依约去散布消息之后,她们便彻彻底底地站在了碧鲲真人那一边——沧溟界不清楚这流言到底是从何处传出的,但以三大世族对沧溟界的掌控,一定能查出是她们两家做的手脚!

刘家和宣家,只能站在浮丘山这一边。

然而,没有谁比刘藻更清楚,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那位碧鲲真人的实力,刘藻比谁都清楚、比谁都有概念!

三大世族是抱不上了——讨好三大世族的人太多了,想要在其中出头,不割肉放血是不行的。

但,这位来历神秘的碧鲲真人让刘藻看到了另一条出路——一条代价小得多,但回报无限大的出路!

虽然刘藻不明白这位到底为什么愿意教导一群与她毫无瓜葛的孩子神通,也不明白为什么碧鲲真人甚至都不需要这些孩子改姓。但,对刘藻来说,这只会是好事。

抓住这个机会,让刘家顺势而起,攀龙而飞!

“可是,家主。”在她面前,那三个小童恭恭敬敬地垂首,忽然有一个抬起头,眼里亮晶晶的,胆子大得不得了,刘藻认得他,这是她堂弟的儿子刘剑青,生来聪慧伶俐,除了稍有些娇纵外,没有缺点,“我们不想改姓!”

刘藻愣了一下,“不,不需要你们改姓。”

“我们不是去拜师的吗?”刘剑青惊讶道。

“碧鲲真人她收徒不改姓,不需要你脱离家族。”刘藻说着这话,忽觉连自己都仍在惊奇、怀疑这话不是真的。她至今不明白那位尊上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为什么不改姓?收徒怎么会不改姓呢?”刘剑青莫名其妙。他毕竟还小,以为有的事情就是天经地义、无法改变的,就比如太阳会东升西落,收徒也该改姓!

他不知道,很多事,只凭强者心愿。

“你去了就知道了。”刘藻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去解释她自己也还没搞明白的事情,“碧鲲真人会告诉你一切的。”

“她真的什么都教吗?”刘剑青狐疑地问道,“有教无类、不拘出身,是真的吗?”

***

“听说浮丘山有教无类、不拘出身!”小镇上,有人眉飞色舞,“那位碧鲲真人啊,是从天上下凡来的神仙!她专门来度化众生的!”

“什么度化众生啊?人家明明是来教化生民的!”有人反驳,“碧鲲真人法力无边,一伸手,那八百里浮丘山便一霎变为了海域!若是碧鲲真人愿意,那她一挥手,咱们沧溟界就没了!”

“吓!真有那么厉害?”听者纷纷吓一跳,半是向往半是好奇地凑上去,“这碧鲲真人在仙界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我也是听人说的,仙界其实名叫戡梧,那里灵气充沛,有着数不清的天材异宝,出门就能遇见稀世珍宝!那里的仙人们习以为常,看都不看一眼的!”消息灵通的人神神秘秘地说着。

“这话不对啊?出门就遇见,怎么能叫稀世奇珍呢?”

“咳,当然是放在我们沧溟界的稀世奇珍了!在戡梧界只是寻常!”这人不悦地说道,“而且啊,这仙界有一教化生民的仙门,唤作极尘宗,不拘出身、有教无类,愿意传授给所有人道法,是真正的神仙门第!”

“不拘出身?”有人忽然开口。他声音嘶哑,好似有人拉着音调不准的二胡,格外有穿透力,自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哟,这不是俞慎嘛?”人们纷纷看去,认出这说话的人是谁,先不忙着作答,倒是纷纷嬉笑着望着他。

“怎么?俞小哥有意去这浮丘山学道啊?”那分享消息的人笑嘻嘻地打量了那站在人群里、又被人群让出而分外显眼的瘦弱少年,“浮丘山离这千里之遥,远水解不了近渴,你还不如向黎家低个头,嫁给那黎小姐,享不尽的富贵,难道还不好?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有教无类?”瘦弱少年不去理会,只是拿那双仿佛有幽火寒星的眼睛冷冷地望着他。

“对,听说是这样的。”不知怎么的,在这仿佛寒芒的目光下,这人竟不由自主地回答了少年的话,说完,却又讷讷地望着这少年,觉得面子十分挂不住,必须得补上两句,“不过,你也别做梦了,虽然说不拘出身,总归也要是世族出身,像咱们这样出身就在泥里的人,哪里真的能入真人的眼……”

少年得了准话,再不听这人奚落,竟已转身离去了。

“唉,你不会真去浮丘山吧?”

——————

我觉得修仙里生活好像只有争资源,世界非常畸形,所以去想那些作者不会去描绘的部分,希望能让这个世界鲜活。

没想到有人会反过来说我不合理“都修仙了还搞什么唱歌跳舞”,那我只能说“看什么,去学物理啊”。世界是百花齐放的,别拿你狭隘的目光和被阉割的思想来限定我。

网文怎么写能火我清楚得很,我就是不乐意,我就爱探索新世界,不赚糟心钱。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不收徒

三日里,无论天南海北,十七家二等世族、三家一等世族,都按时将自家弟子送到了浮丘山。

“哎,青蓉姐姐,你看这里,我听说这里以前就是一片大山!以前这里一点水也没有,是碧鲲真人来了以后,把这里变成海域的!”灵舟上,有女童拉着同伴的手,眼里亮晶晶的,“碧鲲真人好强啊!”

“是啊,碧鲲真人好强啊。”被她拉着的同伴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女童,后者望着这碧浪银波,露出一个孩童本不该有的、极复杂的情绪来,“我们撞大运了。”

“不过,我们是不是要改姓了?”最先开口的女童抱着同伴的胳膊,显得有点纠结,“其实,我不想改姓……我还是想姓林。”

她的女伴——林青蓉将目光放到那无尽飘渺里若隐若现的仙山上,露出无比渴望的眼神来,“可是,只要我们到了浮丘山,我们就能变得很强很强了……比嫡系弟子还强!”

“诶?”女童愣了一下,“青蓉姐姐,你说什么?”

林青蓉一愣,仿佛忽然被什么极炽烈的东西烫了一下一般,下意识地大声道,“没什么!”

“为什么忽然这么大声?”女童狐疑地望着她,却只能望见林青蓉甜甜的笑容。

女童很快忘了这段插曲,转而继续观赏这神通伟力造就的奇异景象。

林青蓉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堂妹没有听到她刚刚喃喃的话语,否则,就太糟糕了!

从小嘴甜、可爱、努力、是长辈眼里开心果的林青蓉,其实有个秘密。

林青蓉,她是个很坏很坏的小孩。

她不像长辈所教导的那样和睦对待同族的兄弟姐妹,反而会嫉妒某些嫡系同辈能够得到比她这个旁系多得多的资源。

她不像长辈教导的那样诚实,反而会在长辈看不到、同辈看不懂的地方做手脚,让长辈以为她特别优秀、特别出类拔萃。

她擅长挑拨其他人闹矛盾,让他们引来长辈的责罚,享受着长辈斥责他们时捎带的那句“你看青蓉就从不惹事”“青蓉就比你懂事得多”。

她讨厌那些嫡系的同辈,即使长辈反复教导他们要友爱互助、做亲亲密密的兄弟姐妹。她痛恨那些嫡系同辈!

如果真的公平、如果大家真的是兄弟姐妹,为什么同样的资质,嫡系同辈可以拿三倍的资源,而她只能拿一倍?

如果诚实善良真的有用,那长辈们又为什么更偏爱不诚实的同辈?为什么长辈自己对待外人时从不遵守?

这世上的一切、林青蓉所看到的一切,让她觉得一切都是笑话!

所有教条都是笑话,所有道理都是笑话,所有规矩都是笑话!

唯有力量永恒。

家族收到三大世族的要求,需要向浮丘山送三个孩童的时候,林青蓉和其他旁系弟子被带到家主面前,听家主说起这件事。

在家主审视的目光下,林青蓉忽然意识到,她被放弃了。

也许最后家主选中的人侥幸不是她,也许是别人,也许她还能幸运地在林家继续过下去……

但,她被放弃了、连同这些旁系弟子一起,他们这些人被家主放弃了。

不是因为他们比嫡系弟子差。

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投个好胎,没有托生在嫡系。

所以,家主决定选三个人去应付三大世族的要求,选三个人,让这三个人去拜师改姓、脱离家族。

“家主,我愿为家族献身!”那一天,林青蓉主动开口。

于是,她就来了浮丘山。

不拘出身、有教无类,她所听说的一切都是这样吸引她。

这世上,真的会有人不拘出身吗?真的会有人有教无类吗?

只要碧鲲真人愿意给她机会变强,姓氏根本毫无所谓。林青蓉不在乎自己到底姓什么。

比起用姓氏来定义自己,她更渴望自己去定义这个姓氏。

为了这个目的,碧鲲真人越强,林青蓉就越激动。

“本处浮丘山门下,我乃碧鲲真人师弟霍玄光,何人至我山门?”有人拦住了他们的灵舟。

林青蓉循声望去。

那是个比她大一些的男童,眉目精致,神情冷淡,好似有一种与俗世一尘不染的气质。

望见这男童的时候,林青蓉听见自己心里叹息的声音。

林青蓉,有点失望。

这男童看起来年纪比她稍长一点,修为也比她高一线,林青蓉是武者六层,霍玄光大概在武者巅峰。

但,林青蓉心里对浮丘山的期盼,绝不止于此!

在她的期盼里,这个自称碧鲲真人师弟的男童既然顶着这个身份,至少也得甩她一大截才对。

否则,难道碧鲲真人门下也不过如此吗?

“我们是林家人,前来送弟子拜入碧鲲真人门下。”送他们来浮丘山的长辈虽觉这男童出来接人显得很搞笑,但毕竟是三大世族的吩咐,也不敢奚落,只是如实作答。

“人留下,你们可以走了。”霍玄光点点头。

“这……”林家长辈呆了一下。

“真人喜欢清净。”霍玄光冷着脸说道,“不喜欢哭哭啼啼、离不得家的小屁孩。”

“那……”林家长辈犹豫了一下,望了林青蓉三人一眼。

“叔公,我们既然要拜入真人门下,终须一别,不过是早晚的事。”林青蓉朝他甜甜地笑了起来,“叔公别担心我们,我们一定会在浮丘山谨言慎行的。既然真人不喜欢我们离不得家,叔公不如就离开吧!也免得真人怪罪,恼了咱们林家。”

林家长辈一想,也正是这个道理。有了林青蓉的劝解,他也正好合情合理功成身退,不至于显得太无情冷漠。“那你们三个便在浮丘山好好学艺,互相扶持,虽然拜师改姓,但好歹出身林家,不要给咱们林家丢脸。兄弟姊妹间互相扶持……”

他随口说了几句套话,便自觉尽了义务,迫不及待地走了。

林青蓉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背过身去,望向霍玄光。

“师兄,咱们走吧!”

“我不是你师兄。”霍玄光皱起眉头,“我是真人的师弟!”

“哦,那,师叔,咱们走吧!”林青蓉当即乖巧至极地改口。

就算叫一个年纪差不多的陌生人师叔又怎么样?让他得意去吧!只要能见到真人,她什么也不在乎!

“我也不是你师叔!”出乎林青蓉意料的,霍玄光没有一点因为被同龄人唤作师叔的得意。

相反,他紧紧地皱着眉,打量着林青蓉,“真人不收徒!”

第四百六十五章 碧鲲真人

林青蓉和霍玄光的初次见面可谓极其不愉快。

林青蓉不知道霍玄光为什么永远显得冷冰冰的,这在林青蓉看来是一种很幼稚、很愚蠢的行为——人们喜欢讨喜的、好亲近的人,所有把冷酷摆在脸上的人都很可笑,除非你够强。

然而,霍玄光在林青蓉眼里远远达不到“够强”的定义。

不过,考虑到霍玄光背靠碧鲲真人这座大山,林青蓉不会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就好像她从不真的在乎林家嫡系同辈的愚蠢一样。

当然,霍玄光的态度也确实对她的判断有些影响——比如,碧鲲真人会不会和这个霍玄光一样愚蠢。

是的,虽然林青蓉不会承认,她瞧不起明明不是无敌,却莫名其妙的张狂的人。

当然,对于霍玄光透露出来的一些信息,林青蓉还是很在意的。

比如——

碧鲲真人不收徒。

林青蓉坐在浮丘山半山腰的一座大宅院里,除了林家和她一起来的两个同辈,还有很多她从未见过的、来自五湖四海的二等世族的同龄人。

而林青蓉和刚认识的小伙伴亲亲密密地聊着天,心里却在想霍玄光这句话。

碧鲲真人……不是有教无类吗?为什么会不收徒?

是霍玄光在说谎?还是她会错了意思?

如果碧鲲真人不收徒,那她孤注一掷来到浮丘山不就成了个笑话?

在林青蓉的认知里,收徒和传艺是互为前提和结果的。不收徒,不会有人传艺。要传艺,必须先收徒!

“你说什么呢?碧鲲真人不收徒的!”不远处,另一波人凑在一起聊天。有人高声说着,他的话一下子穿透了所有嘈杂,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当然也包括全心全意思考这件事的林青蓉。

她循声望去,在人群中望见了一个满脸自得的男孩。

她对这个人有印象。

刘剑青,刘家的嫡系弟子,也是这么多人里仅有的几个嫡系弟子之一。

大部分二等世族和林家做出了同样的选择——送旁系弟子来浮丘山。

这就让作为嫡系弟子的刘剑青因出身而脱颖而出了——多可笑,一个标榜着不拘出身、有教无类的地方,所有到来的人却都是这样在意出身。

“碧鲲真人不收徒!不用改姓!我们家主和我说过!不然我才不来呢!”刘剑青自得地说道,“我可是我们家的天才,家主不会舍得送我来拜师的!”

他这话立刻引起了一片沉痛的不悦。

在场的多半是被家族放弃的旁系弟子——无论最后需不需要改姓,总之家族认为送到浮丘山是需要改姓的,在这个前提下,他们被送来了。

“你那么厉害,你倒是说说碧鲲真人不收徒,还要我们来干什么啊?”然而,旁系弟子比嫡系弟子受到了太多的区别对待,很少有人会像刘剑青这样直接和张扬。即使年纪尚小,但他们已经很会抓住任何一丝送到手边的机会了。

刘剑青这么张狂,正好从他嘴里套点消息出来!

“碧鲲真人的高远境界岂是你们能理解的?”被问到这个问题,刘剑青自然答不上来——连刘藻都答不上来,何况是鹦鹉学舌的他呢?然而,很多时候,他不需要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你们消息闭塞,就算和你们说了,你们也不能理解,说不定还会误解。等真人来了再说吧!”

“我看你根本不知道真人打算怎么办,在这糊弄人装大尾巴狼!”有人冷冷地指出。

“胡说八道!”刘剑青被说中了,面子上挂不住,正要发脾气,就听见一道不含任何烟火气的声音——比天籁还动听。

“是的,我不收徒。”

林青蓉猛地回过头——她要看看!

她要看看这个号称有教无类、不拘出身,能让三大世族和二等世族不得不低头的碧鲲真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青蓉看见了她,然后愣住了。

碧鲲真人,她是那样美,那样温粹,胜过林青蓉所能见到的一切美人。

然而,林青蓉望见她的那一刻,已忘记了碧鲲真人的容貌。

她的眼里,只剩下那双眼睛。

那双澄澈如北湖水,湛湛然若含清光的眼睛。

那双如明镜般清透,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那双……生在一位强者脸上的眼睛!

碧鲲真人,是那样温柔,那样美丽,但没有人会在看见她的时候忘记她是位强者。

只有强者,才会有那样无法掩盖、无法消弭、无法影响的自信。

只有强者,才会有那样温和而不含锋芒的笃定——这意味着,你没有资格让她显露锋芒!

林青蓉说不清楚,但有的人,你不需要清楚她的性格。即使说不清楚,你在她面前也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她想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虽然不收徒,但我会传授给你们各种法术和道法。能学到几分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我只能保证我不偏颇任何一个人,保证这份传承远胜过你们沧溟界的歪瓜裂枣。”碧鲲真人说这话的时候,笑容是很温柔的——慈母对幼子、淑女对情郎、长姐对弱弟的温柔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她的话语又是那样毫不留情,将沧溟界贬得几乎不值一提,“考虑到你们沧溟界的功法太烂,因此只要你们在浮丘山好好修行,即使悟性不足,我也保证你们回家以后能吊打同辈。”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强调道,“嫡系同辈。”

“真人!”林青蓉忽然开口唤了一声,喊完后连她自己也诧异于这举动。

然而碧鲲真人已经向她投来了目光。

“我想问,真人为什么会愿意教我们这些非弟子的人呢?为什么……真人不收徒?”她端起自己生来最甜蜜的一个笑容,鼓足了勇气问道。

“你们应该都听说过我不是沧溟界的人。”出乎林青蓉意料的,碧鲲真人听了这个问题,竟朝她绽开一个微笑——不知为什么,林青蓉几乎要为这仿佛风拂蔷薇般浅淡的笑容而停住呼吸了。

“我们极尘宗的规矩就是,有教无类,教化众生,以匡扶天下为己任。”碧鲲真人义正言辞地说道,“也正因此,整个戡梧界都以我们极尘宗为魁首楷模!”

末了,碧鲲真人端着无比神秘而优雅的笑容说道,“如果你们之中谁特别有悟性的话,未必没有机会飞升至戡梧界。到时,看在传道缘分上,我倒也可以向宗门说说情,让你们在戡梧界再续仙缘。”

第四百六十六章 你们走的是强者之路

杜兰真忽悠着眼前六十个孩子,毫无责任心、毫无愧疚感地把戡梧界描绘为天宫神界,把极尘宗描绘成玉京道宫,吹得神乎其神,自己都快相信了。

其实,她撒的谎——不,合理美化得够多的了。

比如,她根本不是什么真人,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筑基修士,离金丹还差得远。

然而,为了显得比较气派,杜兰真擅自给自己加了这个在她眼里早晚会拥有的头衔——她只不过是提前了一点使用而已。而这提前使用自然也引来了霍明玉的嘲笑。

杜兰真不否认自己极力装点门面忽悠人的事实,但也并不心虚——无论她做了什么样的面子工程,至少她承诺的一切都不掺假。

她确实会有教无类、不拘出身,也确实会教给这些孩子远超沧溟界的传承,因为这沧溟界的一切出身、传承在她看来都是不好笑的笑话。

说她是傲慢也好、偏见也罢,杜兰真不喜欢这个世界,而她有能力改变,所以她就要这个世界顺她心意。

无论是用什么手段。

当然,胡吹极尘宗这件事,再次沦为了霍明玉拿来取笑的话柄,但杜兰真根本不在乎,也就谈不上笑柄。

霍明玉不是六大宗门的修士,与杜兰真的目的没有太大冲突。杜兰真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给极尘宗后续的出手打基础。即使霍明玉也想夹带一点自家宗门的宣传,可他出身的宗门在极尘宗面前实在排面不够,即使朝沧溟界伸手,也不可能争得过极尘宗。

最重要的是,这事太费脑子了。

霍明玉不耐烦干这麻烦事。

在杜兰真的计划里,她对浮丘山的定义是“浮生小榭”。她要按照当年在浮生小榭的模式来传授这六十个孩子道法。

当然,不需要分男女,毕竟沧溟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凡人,更不会有男尊女卑的情况,杜兰真不需要和江师叔当年一样专门花时间教女孩子们争先——这些沧溟界的孩子已经够明白这个道理了。

而抛去戡梧界的特殊情况、适应沧溟界的具体情况,浮生小榭的模式仍然是个很好的模板。

这是极尘宗多年来反复探索和尝试下得出的模式,是最适合年纪小、无道基的孩子的模式。

杜兰真就是这个模式的亲身体验者,她很认同这个模式。

小孩子就要从小灌输,等大了就难改了。

“我知道你们心里一定有很多问题。”杜兰真朝这群孩子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来——这一刻,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江师叔。当年江师叔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招呼她们的?

是不是,和她此刻一样,已经做好了忽悠人的打算呢?

“我会慢慢为大家解答。”杜兰真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不收徒,你们更不需要改姓。事实上,在我们戡梧界,收徒是不需要弟子改姓的。”

她这话引起了这群孩子的一片喧哗。

收徒怎么能不改姓呢?那不是便宜了外人吗?被徒弟学去了带回原来的家族、原来的家族借此腾飞了怎么办?

“对于每个来到浮丘山的人,我都希望他明白一个道理。”杜兰真开口打断了这喧哗。

在这些孩子眼里,碧鲲真人神色淡淡,不怒自威。她一开口,这些孩子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一切话语——虽然,就冲着她的身份,他们也会这么做,但他们闭嘴的时候,一点也没功夫考虑她的身份。

“这个道理就是,我们极尘宗的理念在于有教无类。”杜兰真郑重其事地说道,“不拘出身,不是空话。如果拜师还需要改姓,那还算什么不拘出身?我希望你们也能有点气魄,不要拘泥于沧溟界的蝇营狗苟,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

什么是把眼光放长远?

虽然没有人说话,但不约而同的,所有孩子都不由自主地凝视着碧鲲真人的脸,渴望着她的每一句话。

杜兰真回望着他们。

这一刻,她想起了自己。

“家族、血缘,只是小道。”杜兰真静静地说道,“当你强大,这一切都不过是你道途上的点缀罢了。一味拘泥于这些琐事,对你们的道途无意。”

“真人,什么是道?”有人突兀地问道。

把这个问题拿去问戡梧界的任何一个修士,每个人都会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答案。

“是你需要去求索的东西。”杜兰真最终采取了一个最烂大街、最空泛的答案——倒不是说她对道就只有这点理解,事实上,她甚至可以针对这个问题洋洋洒洒开坛讲道。

然而,说得太深奥,这群从未接触过道法的孩子也听不懂。

“这些东西,我会一一和你们介绍,让你们了解。”杜兰真大致安排了哪一天要干什么事,今天的任务不是这个,她一笔带过,“而我需要你们铭记于心的是,谁要是还捧着你们沧溟界那套糟粕、把所谓的身世当圭臬,那就不必在浮丘山待下去了。”

这些孩子如果在浮丘山待不下去,原本的家族还会重新收留他们吗?

在这些家族有底气得罪来历神秘的碧鲲真人之前,不会。

而如果这些家族真的有这个底气,也不会乖乖把自家弟子送来浮丘山了。

杜兰真没有说得太细,但这群孩子里已有大部分明白她的意思了。

至于那些永远搞不懂、点不通、死死抱住家族出身观念的人——杜兰真不教没有悟性的人。

玄门教化所谓有教无类,其实也有点不实,比如愚钝之辈——不教。

杜兰真从不在这些孩子面前遮掩自己对沧溟界的不屑——甚至于,她特意反复强调这一点。

想要让人快速认同一样新事物,最好的办法就是贬低旧事物、说它一文不值,让人对旧事物充满不屑。

听起来很残酷,实际上,杜兰真确信这对这些孩子来说只有利,没有弊——当然,不是说有弊端她就不做了。

“你们注定该走一条强者之路,而不是把自己的未来限定在一个小小的家族、小小的沧溟界里。”她半是真心、半是忽悠地说道。

第四百六十七章 散功重修

杜兰真教这群孩子的第一课,是舍。

她要求这些孩子在她面前散去修为。

不出意外,这些乖巧听话的孩子听见这话后再难维持这平静。

“为什么?”

“为什么要我们散功?”

七嘴八舌的惊呼在一时喧嚣,很快又散去了——这确实是一群很机灵的孩子,很懂得察言观色,不会在她面前表露出任何娇纵来,杜兰真很满意于这一点。

“因为你们沧溟界的传承不好。”杜兰真直白地说道,“你们是靠着丹药和灵材走到这个修为的,如果放在我们戡梧界,只有被吊起来打的份!”

她故意把语气放得很重——只有这些孩子心里认定戡梧界哪里都比沧溟界好,才会慢慢归心。

碧鲲真人这个身份给她的话增加了很多份量。

这个神秘出现的、变山峦为海岛的女人,对于整个沧溟界来说都是个谜。

***

“家主,我们难道就真的向浮丘山低头?”

“一切都是权宜之计。”井宜婉平淡地说道,“在摸清那位碧鲲真人的底细之前,先顺着她也无妨。”

她说到这里,不由再度陷入沉思。

这位碧鲲真人,一出手就把他们三个武圣一齐镇住了,来无影去无踪,仿佛真的是神通广大、无可匹敌。

然而,如果碧鲲真人真的有那么强,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或者杀了仲嵩仪和袁憬?

既然碧鲲真人说了自己是为了传道而来、有教无类,又为什么要来这么一手?不能直接找上几个非世族出身的孩童传授功法吗?为什么非得要一等、二等世族的孩子?所谓的有教无类,莫非只是一块遮羞布吗?

“且看着吧。”井宜婉慢慢地说道,“让我们来看看,这位自称来自上界仙门的碧鲲真人,到底有几分本事。”

***

身处浮丘山的杜兰真显然是不会知道井宜婉对她的揣测的。

即使知道了,杜兰真多半也会付诸一笑。

井宜婉满心满脑都是沧溟界这套你死我活的观点,大概不会理解杜兰真的迂回。

杜兰真并不是打算向沧溟界的世族妥协,而说实在的,这些人也不配让她妥协。她只是希望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成功罢了。

她愿意花二十年把这批孩童培养成沧溟界玄门的中流砥柱,而二十年后她想必也要结丹了。

这批孩童受她教导二十年,被她灌输戡梧沧溟云泥之别的观点二十年,再回自己家族时,见到不修心性的、比自己差了数倍、但在家族受到的重视比自己高了数倍的同辈后,到底会心向谁已是不必再问的问题。

到时,杜兰真想挑刺找麻烦容易得很,由这群孩子冲锋在前,可以有效煽动世族里占据绝大部分的、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旁系子弟。而杜兰真最终需要清理的,也就是那些嫡系弟子罢了。

譬如给盆里的小树树修剪枝桠,把那长得最好、最长的枝桠给剪掉,这盆树就能搬进她的屋里了。

进了她的屋,当然就是她的东西了!

在杜兰真的计划里,世族的覆灭,必然是走入自掘的坟墓。既然他们要尊嫡抑旁、尊世族欺常人,那杜兰真就教他们知道什么叫“事与愿违”。

“真人,我愿意散功重修!”林青蓉在一片沉默中毅然说道,她眼睛晶亮亮的,仿佛含着星光,满含着期待望着杜兰真。

既然散功重修是碧鲲真人的意思,而真人的意思无可更改,那么,她就做第一个响应的!

林青蓉的小心思奏效了。

杜兰真确实注意到了她。或者说,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性格。

几乎不必去问,杜兰真喜欢的性格,当然是“争”的。

她喜欢一切把握机会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哪怕是为了鼓励榜样,杜兰真也该展示一下态度的不同。她朝林青蓉笑了笑,招了招手,示意后者来她身边。

林青蓉觉得……她快要窒息了。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林青蓉冥冥之中感觉碧鲲真人是喜欢她的。理智告诉她,这只是碧鲲真人给积极的人的奖励,是激励其他人效仿的作态。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林青蓉的直觉告诉她,碧鲲真人对她印象确实很好。这可能是她平生第一次,受到一点特殊的偏爱。不是因为乖巧,不是因为懂事,不是因为友爱,而是因为她的主动、她的争取。

不,也许你以为的都是错的。

林青蓉提醒自己——不要想得太美了。碧鲲真人身上有一种非常奇异的特质,让你不由自主地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诚的、每一个笑容都发自真心。

真好啊。

林青蓉发自内心地想着。如果她也有这样的魅力就好了。那些愚蠢的、直白的修士,只需要相信她给他们展示的她就好了。

林青蓉,发自真心地羡慕着、向往着碧鲲真人身上的这种特质。

“真人,我叫林青蓉。”她慢慢走到碧鲲真人身旁,仰起脸——奇怪的是,她现在忽然不紧张了。

“聪明的孩子。”杜兰真望着林青蓉,望着这女童眼里的所有欲望、野心、算计,还有所有的向往、艳羡,以及,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濡慕。

这孩子濡慕她。

这个发现让杜兰真觉得非常有意思——她们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林青蓉甚至都没有见过杜兰真展示手段,为什么会濡慕她?

“我喜欢聪明的孩子。”杜兰真重复了一遍。她说到这里,伸出手去抚林青蓉的头顶。

后者在恐惧和期盼中,望着这只手的靠近。

杜兰真的手落在了林青蓉的头顶,灵力顺着百会穴一路顺遂,在女童的奇经八脉里游走了三周。

杜兰真忽然拉起了林青蓉的手,将这只纤细的手掌摊开,大拇指、无名指、小指三指拢在手心,以二指为剑,朝着远处无人之地一指——

一道剑气从林青蓉的指尖飞出,瞬间将远处一块一人高的山石劈得粉碎!

“那是无棱石!”林青蓉猛地回过头,望向杜兰真,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是的。”杜兰真平静地点点头,“你们沧溟界功法实在太差了,散去你的修为,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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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霖霖爱吃肉、情之风chen的打赏~

预计还得咸鱼两天…最近的状态写不好爽文,而这段按大纲必须得爽。

给大家推本西幻女主文《魔法灾害保险指南》,有一点橘里橘气但不是百合,无男主,是我最爱的细节丰满、日常充实、对女性角色友好的文!!

喜欢的类型都是冷圈小受众,这到底什么人间疾苦。这么好看的文居然不火,作者下本估计不会再写女主文了,我是真的一想到就难过,超级难过,我觉得早晚有一天我会书荒到自己开本女主西幻,然后默默的凉,一想到这个悲惨未来我现在已经心凉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慢慢来

林青蓉瞪大了眼睛——她的眼睛圆圆的,很可爱,也很好看,无论是谁见了她,都会觉得这个孩子一定很天真无邪,他们会有这感觉全亏了这双眼睛。

然而,此时,林青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可能从来没有这么惊讶过。

碧鲲真人说——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只能”啊!

明明应该是“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啊!

无棱石这种石头坚硬无比,只有武尊才能破开,像林青蓉这样的武者,正常状态下即使用尽全力也没法在无棱石上留下哪怕一点点印子。即使是她全身的灵力都榨干,也做不到!

更不要提,又有谁能把毕生灵力汇于一击呢?

可是,碧鲲真人做到了。

而且是这样轻描淡写、不以为意地随手做到了!

用一个武者的毕生修为,换武尊强者的一击,这笔交易太划算了!林青蓉怀疑如果是让世族的人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大概会疯的吧!

这世上最缺的就是顶尖战力,最不缺的就是底层修士了。无论是那些即将跌落品阶、走投无路的世族,还是急切地想要攀升等级的世族,甚至于地位稳固的一等世族,都会为这一手疯狂!

然而,这样不可思议的、会让世族疯狂的手段,在碧鲲真人的口中只是“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只是轻描淡写、只是不以为然、只是遗憾不足?

“真人,我什么时候能学新的功法啊?”林青蓉仰起头,眼里是毫不掩饰、也无法掩饰的渴望。

在林青蓉的带头、杜兰真的“剑气”表演下,六十个孩子的散功算是非常顺利完成了。杜兰真非常潇洒地把他们交给了“武者巅峰修为、冷酷狂傲的霍师兄”和“散功重修、目前武徒巅峰、英气亲切的韩师姐”。

她之前趁着三大武圣退去、幼童尚未送来时,特意把韩世华带到了浮丘山,手把手教她引气入体、习练法术,又把霍玄光抓到这群小孩面前,就是为了把这些琐碎小事甩手的!

如果连引气入体、修炼法术还要她一个个亲手教,那这个碧鲲真人是得多没排面啊!

她不是浮生小榭的江师叔,她是不忍心沧溟界蒙昧不知道法、匡世济民的碧鲲真人,不可以这么没排面!

“小丫头搞起怪来是真的很有一手。”杜兰真甩甩手,把破事甩给拉来的壮丁,去“见”霍明玉的时候,虽然看不见后者,却能从他的话语里听到点意味不明的阴阳怪气。

“霍师弟根基扎实、修为稳固,小小年纪,在前辈的教导下对道法理解也颇为深厚,给这群孩子一点指导绰绰有余。”杜兰真知道霍明玉的阴阳怪气从何而来——不就是支使他徒弟干活了吗?

有的人嘴上不承认自己是谁的师父,其实心里护犊子得很,一点亏都不许徒弟吃。

不过,杜兰真自然有法子应付霍明玉,“然而,这件事对霍师弟的好处,反倒比这群孩子还要大。”

“怎么说?”霍明玉狐疑地问道。

“霍师弟从小远离红尘,在前辈门下修行,固然是有一颗无瑕的赤子心,能够在道途上高歌猛进,可从长远上来讲,并非好事。”杜兰真慢慢说道,“修道要修心,这道理前辈不会不懂。那过于复杂、挂碍过多的人,于道途上有所不利,需要修心,可过于纯净、不谙世事的,也要修心。”

“纯净、心无旁骛并非就是好事。”杜兰真的话语非常柔和——她对待霍明玉不需要像对待那群孩子一样,以不容置疑的态度说话。霍明玉比她大了几万岁,这些道理只会比她更懂。杜兰真需要做的,只是把关心则乱的霍明玉点醒而已。

“有什么不好?”然而,出乎杜兰真意料的是,霍明玉听了她这番话,直愣愣地反问道。

杜兰真一时竟然噎住了。

这……哪里都不好啊?这难道不是常识吗?霍明玉这么一问,杜兰真反而给问得有点懵了。

“我们修道修心,修的是一颗通透至粹之心,为的是经历时不迷于当局、经历后不拘于既往。”虽然霍明玉的话让杜兰真极为迷惑,但她并不认为自己的话有错。

她堪称坦荡地说道,“若是赤子之心能千万年不变,倒也无妨。然而,世事多半不能如此。”

没有经历、没有体悟,这样的纯粹太脆弱了。

“我就是赤子之心终不变,你看我也飞升了。”霍明玉话语里染上了笑意。

杜兰真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霍明玉之前的迷惑问题,完全就是为了这句话。他就等在这里呢!

如果问她的真心,杜兰真是非常想直接怼霍明玉一句“所以晚辈从戡梧界赶来帮您了”,然而,这就太不给霍明玉面子了,杜兰真还指望着从霍明玉口中套出更多信息来,不想激怒他。

也许飞升大能的度量不是杜兰真可以揣测的,但谨慎不会出错。

更何况,看霍明玉这个性格,与她想象中深沉如海的大能也不一样,还是不要给他擅自加上“度量大”的标签了。

“前辈天赋异禀、道心坚定,晚辈自然是无比敬佩的。”杜兰真面色不改,“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前辈这般出众,绝大多数人还是会动摇的。我们不能把霍师弟的未来全部搭在他天赋异禀上。”

“况且,所谓温故而知新,对他也大有裨益,前辈当知这并不是我在胡搅蛮缠。”杜兰真把“胡搅蛮缠”四个字稍微加重了一点语气,希望霍明玉能有点自知之明。

霍明玉不说话了。

“前辈放心,霍师弟的修为,我会时刻挂心,绝不致使他耽误了修行。”

杜兰真再三保证,终于稳住了霍明玉、保住了她的壮丁和清净。

“前辈,晚辈来此,是有些问题要请教的。”杜兰真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引气入体这些小事,大可由霍玄光和韩世华代劳,而她目前只需要把握好这群孩子的思想教育就够了。

趁着机会多薅点霍明玉的羊毛才是正事!

“上次前辈跟晚辈说,咱们来日方长,慢慢来——”如果只看杜兰真笑得漂漂亮亮的脸,大概没人会意识到她的厚脸皮,“咳,晚辈是想问问成道、道祖道君的事。”

慢慢来——总得来吧?

不如现在就来。

第四百六十九章 讨价还价

霍明玉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被杜兰真的迫不及待和穷追猛打给惊住了。

“你关心这个干嘛啊?”过了良久,霍明玉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你连金丹都没到呢,关心这么远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啊?”

“这样的事情,谁能不关心呢?”杜兰真学着霍明玉,也是长叹一声,“我不信前辈当年对这事不急切。”

霍明玉哼哼唧唧的,没有否认。

其实这事告诉杜兰真也无妨,但——他是觉得自己有点亏。

当年霍明玉刚刚飞升,对这些事也是好奇之至,反复探索。然而,没人告诉他。

这件事,譬如各家道法,甚至是比各家道法更机密的事情。所谓法不轻传,便知其中不易了。

霍明玉好歹占着出身戡梧界的便宜,算是清源揽胜天君门下,有渠道去了解这些。

然而,虽然大家都出自戡梧界,有的事情也不是轻易愿意告诉旁人的——知识、阅历都是财富。

清源揽胜天君常年沉眠闭关,很少亲自教导后辈,霍明玉想了解隐秘,就得去求教其他飞升的前辈。

当年霍明玉是在某位前辈面前大献殷勤一番,才得知这个隐秘的。为此,他还搭上了件宝物——虽然有清源揽胜天君的存在,这位前辈怕霍明玉在天君醒来后告状,并不敢过分索取,但霍明玉还是有点肉疼的!

现在杜兰真这丫头轻飘飘地就想把这隐秘套走……

霍明玉有点不乐意。

杜兰真倒也不催促,只是笑吟吟地立在那里,放眼打量此方山水——霍明玉一开始指出的那个小土丘已经为海水淹没了,不过他能影响的范围不小,整座浮丘山都在他能通消息的范围内。

“我告诉你,倒也不是不可以。”霍明玉沉思了一会儿,最终决定稍微妥协一点。一来,沧溟界之事若能成,他转头便能结鱼宫得到回报和地位。二来,霍明玉心里其实清楚自己做不了一个好师父,在人事红尘上,竟远没有杜兰真这个小辈来得明白,霍玄光若只是跟着他,最后容易学个四不像。

“前辈请说。”杜兰真早知霍明玉会应下,此时笑意不改,姿态恭敬,静候霍明玉的条件。

她的自信来自于对霍明玉的判断。

从这段时间里杜兰真和霍明玉的交谈中,她推断出了两件事,第一,霍明玉是主动、自告奋勇前来沧溟界的。第二,霍明玉想退出沧溟界虽然比较麻烦,但却是有办法的。

那么,以霍明玉的性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耐烦应付人际心机,为什么会主动来沧溟界?

在发现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可以以实力和境界碾压来达成目的之后,为什么霍明玉愿意在这里耗费数十年甚至上百年,而不愿意退去呢?

元婴一劫大能免去老病之灾,只需三万年一度天劫,几十年上百年在这时长面前仿佛不值一提,但事实是,没人愿意浪费时间。

更何况,当前戡梧界正值巨变前夕,每一年每一载都有变化和不同的意义。霍明玉在此可能浪费的不止是几十年,而是无数别的机会。

杜兰真和霍明玉相处了这些天,知道他虽然不擅交际、不耍心机,却也不是一心奉献不求回报的人,不可能是在此干耗只为戡梧界的未来。

那么,考虑到她和霍明玉还没有什么精神层面的隔阂,杜兰真只能猜测他是有利可图。

霍明玉在沧溟界若能成功,所得到的好处对他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而另一个事实非常清楚——无论这件事里到底是霍明玉出力大还是杜兰真出力大,最后得到结鱼宫嘉奖的只会是霍明玉。杜兰真层次太低了。

然而,不需要多加衡量,掌握沧溟界这件事里到底谁出力多、谁最重要,答案已经确凿无疑——霍明玉除了转达一下方法,只能干看着,在其中真的起不到什么作用。

杜兰真信奉付出理应得到回报,所以,她的报酬,要她自己来取。

“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霍明玉想了一会儿,说道。

“前辈但说无妨。”杜兰真颔首。

“第一件,好好教导霍玄光这小子,我和你们这种满肚子心机的人不一样,教不了他这些东西。但你说得对,我能始终纯粹,他未必能。人不能把希望放在运气上。”

“晚辈遵命。”杜兰真有些诧异,她料到霍明玉会提这件事,却没想到会第一个就提。

看来,霍玄光和霍明玉这几年来倒也真处出点师徒情谊了。

“第二件,你回到戡梧界以后,帮我去玄天宗看看霍家。如果现在衰颓了,麻烦你帮他们一把,起码要有个金丹镇镇场面。”

这口气——真不小!

杜兰真自家也只有一位金丹真人镇场子呢。

不过,等杜兰真回到戡梧界,必然已经结丹了,到时去玄天宗,如果霍家衰颓,想必玄天宗也不会在乎这家人,干脆她带回珠璃城,放在杜家庇佑下就行了。

“若是霍家如今……”不过,这事情还有别的可能。

“若是不存,你就去寻寻有没有散落在旁家的人,如果实在找不到,那就算了。”霍明玉明白她未尽之意。

“晚辈明白了。”把事情限定好范围,杜兰真便爽快地应下了。

“这最后一件,我暂时还没想到。”霍明玉拖长了语调,“这样吧,算你欠本座一个人情。等你凝婴了,把这个人情给我还上。”

“前辈这条件可有趁火打劫之意啊!”杜兰真挑了挑眉。

一个人情?多大算是人情?

等到杜兰真凝婴了,这人情又得多金贵?

霍明玉当初只用了一件宝物就换到了这个消息,那可达不到一个人情的地步。杜兰真还不如等飞升了再问别人。霍明玉愿意提出条件,这件事便成了交易,而不是人情施舍,他可以提任何艰难的要求,成不成是杜兰真的决定,但他不能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那这样——”霍明玉盘算一下,好像是有点过分,想了一会儿,“这样吧,我告诉你成道之秘,日后戡梧界升格过程中,你得是真传弟子,我到时若有所求,你得为我去做。”

第四百七十章 鸿蒙开辟

“当然,不会伤天害理,不会有损你们极尘宗的利益,不会对你道途有害。”霍明玉补充道。

杜兰真听到这里,几乎想笑出声来——这一个两个的,都想在她身上下一注,赌她能成为真传弟子,在升格之中有所牵扯。

时至今日,杜兰真算是对最终的升格清清楚楚了——这就是一盘棋!清源揽胜天君是棋局的规则制定者,元婴真君是下棋的人,而真传弟子是元婴真君手里棋子。

说起来,真传弟子仿佛在这局棋里地位很低、无关紧要,对于棋手来说,棋子只有被随意摆布的份。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你手里得有棋!

手里没有棋子的人,是没有资格下棋的。

每个人都想在升格里伸一手、捞一笔不妨碍戡梧界升格的好处,每个人都想下棋。

但棋子很有限。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成为棋子的,而棋子绝大部分出自六大宗门。

清源揽胜天君要是愿意青睐其他宗门,当年也不会亲自帮六大宗门的祖师创建门户了。

同样是清源揽胜天君门下,大家还是有亲疏远近之分的。

明白了这一点,杜兰真对霍明玉在结鱼宫的地位隐约有了点猜测。

“好教前辈知道,我来沧溟界之前,宗门里也有两位长辈和我说了同样的话。”杜兰真长叹一声,向霍明玉坦白,免得日后互相冲突,“晚辈又有师尊,这一算来,倒是要为四位元婴真君马前卒了——晚辈实在愧不敢当。”

如果杜兰真能看见霍明玉的表情,就会发现他脸都绿了。

“你这丫头身上牵扯倒还挺多!”霍明玉阴阳怪气地说道,“看来我眼光还蛮好。”

杜兰真微微一笑,对霍明玉这话不以为然——不是霍明玉眼光好,是她这个人好,是她费尽心思来到沧溟界的。她有的选,而霍明玉没有。

“算了算了,就这么办吧!我不管你自己怎么协调,反正这个条件就这样了,不能再改了!”霍明玉不悦地道。

杜兰真知道不能再得寸进尺了,“晚辈明白了,日后一定尽心全了这份承诺。”

“行了行了,我和你说成道之秘!”霍明玉不情不愿地说道,“你是真的赚大了——我当年为了这个可是拿出了一件三十二重禁制的灵器,你只需要做点小事就好了。”

杜兰真知道,和霍明玉争辩这个没有意义,霍明玉也不是什么讲理的人啊!他不大气,但也不小气,现在觉得亏,待会又会觉得赚,有情绪当场发出来,不会暗藏于心。

“这说来话长,我得想想从哪里说起——你修为还是太低了,我都不好讲。如果你飞升了,这说起来就方便了。”霍明玉一边思索,一边埋汰她,“当年我是一点就通,那需要废这老门子劲——我还得想怎么解释。”

如果杜兰真是霍明玉,她绝不会絮絮叨叨说这么一大串话。既然这件事里双方都是自愿的,那这样的话就是多余而无益的——除了消磨对方的耐心还能有什么意义?

不过,如果霍明玉真的是老于世故、精通人情的人,沧溟界、成道之秘也就没杜兰真什么事了。她借着霍明玉的性格得了好处,自然也要忍霍明玉身上无关紧要的毛病。

她一向很有耐心。

“这样吧,我看你对北阴大帝有点了解,咱们就从北阴大帝说起!”霍明玉终于做出决定,“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晚辈洗耳恭听。”杜兰真微微欠身——虽然她身前没有人。

“北阴大帝,本名卓沉渊,陨落于二十三万年前,由被五位道祖、十一位道君合力击杀,死前一刀斩断三千界,其中包括咱们戡梧界。”

“我之前就告诉你了,北阴大帝是生死道大能,而且当年是生死道第一人,这话其实还不够准确。”霍明玉说道,“准确的说,他是大道显化、鸿蒙开辟以来,生死道上第一人!”

“你之前问我,什么是生死道,我没告诉你,现在我跟你说说清楚,生死道是三十六条先天大道之一,是直指造化的道途!”

霍明玉的话里夹杂着太多令杜兰真不解其意的词,“前辈,什么是大道显化、鸿蒙开辟,什么又是先天大道?造化又是什么?”

霍明玉哀嚎了一声。

“我就说,跟你解释这些很麻烦!”霍明玉悻悻地道,“你要是飞升了,很快就会明白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我现在却得一个个给你解释。”

“大道显化、鸿蒙开辟,就是指世间有’道’的存在,在此之前,没有道,没有诸天万界,也没有虚空。”

杜兰真微微蹙眉,“没有诸天万界,晚辈虽然无法具体理解,但也能懂这其中意思。然而,虚空是已经是’无’了,为什么会没有呢?而大道同时蕴含于有无之间,晚辈更是不能理解没有’道’是什么概念了。”

诸天万界是“有”,虚空是“无”,这世上可以没有“有”,但“无”已经是“无”了,还能怎么没有呢?

而大道蕴于有无之中,杜兰真不能理解没有“无”,自然也不能理解没有“道”。

“你这就片面了。”霍明玉没想到自己明明是给杜兰真解释成道之秘,居然还得顺便给她讲道,“你是否想过有无之间的关系?’无’之所以是’无’,正是因为’有’。两者是一体两面的,没有’无’,哪来的’有’?没有’有’,哪里来的’无’?这两者是不可分割的概念。”

“因此,既然你可以理解没有’有’,反过来就该理解没有’无’,进而理解没有’道’。”

听霍明玉这么一说,杜兰真便立刻厘清了这其中关系,虽然碍于修为尚浅、悟道程度还很有限,不能确切想象,但至少可以理解了。

“晚辈大概理解了。”

“其实也不怪你,这其中也确实有点艰涩,全靠想象也不容易。”她这么容易点拨,霍明玉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你若是知道诸天万界纪年方式,便能进一步了解这其中微妙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造化

霍明玉一提到这个,杜兰真便立即接话道,“诸天纪年历?莫非是三元宇宙、崇明纪元这种纪年法吗?”

如果两人面对面说话,杜兰真恐怕立即能看见霍明玉瞪大了眼睛,露出极诧异的神情来。不过,虽然她看不到,也能从话语中听出霍明玉的始料不及,“你知道这种纪年法?”

“曾经在古迹典籍中见过。”杜兰真含糊地答了一句。当年她在海国小三山泽芝宫里见过耿恨云的画像,那幅画上落款处便写着“三元宇宙、崇明纪元、三百四十二年”的字样。

当年杜兰真就猜这是天外的纪年法,但时间太过久远,不方便追溯,也无从考证,只是在心里有个印象。如今霍明玉提及,她终于确认了当年的猜测。

“你懂的倒是很多……”霍明玉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在天外大能面前,谈什么懂得多?

“不,你是真的懂得很多。”霍明玉断然道,“我飞升前知道的都不一定有你多。”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我想,这里面很多不是戡梧界潜移默化传播出去的消息,也不是你们极尘宗透露给你的吧?”

“人天分野虽然隔得远,但毕竟可以追根溯源。”

“不错,”霍明玉的声音淡淡的,竟有点惆怅,“我当年若是有你这样的精明,也不至于……”

“罢了,不提这个。”霍明玉话不说完,似乎真的只是感慨由心,情不自禁,“这三元,就是指这诸天万界的’有’与’无’被重塑了三次。你刚才问我什么是造化,现在我告诉你,道祖再往上就是造化之主。每位道祖得证造化,都要重塑一次有无,重塑大道,重现一次鸿蒙开辟的过程。”

“这个重塑包括过去、现在和未来,包括宇、宙,包括诸天万界和虚空,包括大道。”霍明玉在措辞上显得极为慎重,每个字都仿佛斟酌了数遍,“现在咱们是三元宇宙,之前共有三位造化之主。也就是说,咱们现在的这个宇宙,和二元、一元宇宙已经是截然不同的宇宙了。”

“但是,咱们和二元、一元宇宙又是一脉相承的,甚至可能除了几件大事、几个重要人物、几条大道有所区别之外,极为相似。”霍明玉说得云山雾罩,“一元、二元宇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不到道祖,谁也没资格说话,所以就不要问我了。”

“晚辈不是很明白……”杜兰真皱着眉,“我斗胆做个比喻,前辈听听我说的是否有点道理。”

“说。”

“鸿蒙开辟以来,有了一本书,这本书象征着大道、诸天万界、虚空、时间、空间等一切,共有一百页。第一位造化之主把这本书抄了一遍,改动了一部分,然后开始续写后面的部分,这就是一元宇宙,这本书起始就有一百页。”

“第二位造化之主在一元宇宙这本书有了两百页的时候把它抄了一遍,按心意改了一部分,开始续写后面的部分,这就是二元宇宙,这本书起始就有两百页。”

“第三位造化之主在二元宇宙这本书写到三百页的时候得证造化,又把二元宇宙抄抄改改,然后续写,这就是我们现在这个世界了。”

“你这比喻我还真是头一回听说。”霍明玉喃喃道。

他沉默着思忖了半晌,“你要是这么理解,也有点道理,但其实还是不准确……不过我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怎么说清楚——我自己都还没搞明白呢!等你飞升了自己去想吧!现在就按着这个比喻理解也已经足够了!”

这是说不清楚就恼羞成怒了?

杜兰真越发觉得霍明玉有时候简直像个小孩子——这就是传说中的“老小孩”、越老越小吗?

“总之,这就是三元宇宙的来历了!”霍明玉草草了结这个话题,“至于纪元,则是随着道君得证道祖开始算的,每一位道祖诞生,新的纪元就此开始。上一位得证道祖的道君是现在的崇明道祖。”

“崇明道祖于二十五万年四千余年前成道,所以今年算来该是崇明纪二十五万四千八百七十六年了。”

这一大串数字,让杜兰真确切地认识到什么叫“渺沧海之一粟”——她就是那沧海一粟。

“自鸿蒙开辟以来,世间有三十六条直指造化的大道,无论造化更迭、宇宙重塑,这三十六条大道都不变,是谓先天大道!”霍明玉继续解释。

杜兰真听到这里,不由问道,“既然说是造化之主重塑了大道、重现了鸿蒙开辟的过程,那为什么这三十六条大道会不变呢?”

“你写一本书,总得有纸吧?”霍明玉被她问住了,想了一会儿,答道。

杜兰真沉思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

其实她问的问题和霍明玉所理解的不同。

霍明玉以为她问的是“为什么每一元世界都有大道”,可杜兰真问的其实是“先天大道和造化之主到底谁在先”。

如果说先天大道更接近本源,那么造化之主重塑宇宙“无道”到“有道”这个过程就值得商榷了——除非先天大道不算“道”,否则这说法就是自相矛盾的。

如果说造化之主更接近本源,那么先天大道理应由造化之主塑造,而不是“自鸿蒙开辟以来无论造化重塑始终不变”。

不过,这其中微妙——不是杜兰真瞧不起霍明玉,她估计他是真的也没搞懂,她再追问也无济于事,还是给前辈留点面子,以后自己去探寻吧。

“既然有先天大道,想必也有后天大道了?”杜兰真主动问道。

“不错。”霍明玉不知道杜兰真在想什么,还以为她真的被自己点醒了,“后天大道,就会随着造化之主重塑宇宙而变化了。世上共有一百零八条后天大道,依附于先天大道之上。每一条先天大道都能衍生出三条后天大道。”

“天君五衰过尽,成为半步金仙。半步金仙合道,可以直接合先天大道,也可以合后天大道。合先天大道的道君可以直指造化,而合了后天大道的道君就得先经历后天返先天。”

第四百七十二章 证道祖

你问我道君怎么证道祖,其实先天道君和后天道君也是不一样的。”

“半步金仙对某条大道体悟达到一成时,便能合道了。如果合的是先天大道,那么作为道君,对这条大道的体悟上限是五成,只有成为道祖,才能进一步体悟这条大道。等到体悟十成了,自然就证就造化了。”

霍明玉挨个给她解说,“因此,对大道的体悟达到五成的时候,诸天万界给这个状态起了个名字叫’人天之界’,跨过去了,你就直奔造化了,跨不过去,你就永远只能在天道下挣扎。”

“先天道君该怎么跨过人天之界呢?说起来很容易——”霍明玉说到这里,顿了顿,“杀一位和自己合了同一条大道的、同样卡在人天之界的道君。”

得证道祖,只需要杀一个人就行了,这听起来似乎极其容易——容易得让人难以置信。

比起那虚无缥缈、难以捉摸的五衰三劫,道君证道祖的过程显得那样平平无奇,让人怀疑这有点配不上他们的地位。

然而,只需要稍加思索,便可以知道,这个要求未免有些太难了!

世间三十六天先天大道,却只有四十六位道君,很多道君可能都找不到一个和自己合同一条大道的对手!更不要提自己达到人天之界的同时,这个对手也得达到人天之界了!

如果对手刚刚合道,岂不是得等上数十万年,甚至数百万年?万一对手体悟大道到一半横死,岂不是又得重新培养一个对手?

而且,即使道君非常有耐心,愿意等上数百万年培养一个对手,他也并非占据了优势——数百万年里,先合道的优势会被一步步消弭,等到对手也到人天之界时,其实两人已经是公平竞争了。

花数百万年只为了一场公平竞争,这想想就已经很绝望了。

数百万年里,反复布局,反复揭穿对手的布局,然后在一场斗法里悉数揭开,两个人疯狂亮底牌,疯狂揭开数百万、数十万年前的暗手。

胜的那个人数百万年积累终究有所回报,败的那个人却要万事成空、身死道消,就连自己的死都要化为对手更进一步的阶梯……

“你应该能想象这条件有多难了吧?”霍明玉问道,“不是每位道君都有对手的,所以他们会给自己培养几个,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嘛。”

“通常来说,无论一位先天道君到底培养了几个对手,只要其中有一位对这条大道的体悟超过了两成五,那么这个优先突破的人就会成为这位道君的对手。至于其他捞到的鱼——无论体悟到了几成,只要合了这条道,都会被杀。”霍明玉唏嘘道,“毕竟,没有人想为他人做嫁衣。”

“所以,我们一般把对大道体悟达到二成五这个状态叫做’生死坎’。”霍明玉解释道,“生死坎不是天定的,是人定的,你懂吗?”

杜兰真懂。

道君多半不会在达到人天之界以后才开始培养对手——那得耽误多少年啊?他们多半是过了生死坎就开始培养对手了,其实距离人天之界还很远,对手有一个就够了,不需要更多。对手找好了,自然要开始清场了。

“这也算是道君之间的默契吧!”霍明玉叹了一口气,“成道何其难啊!这么说吧,除非你合的那条先天大道只有你一个道君,并且你关注所有有志这条大道的人,在他们合道前把他们杀了,否则,你不可能得到安宁——你不想证道祖,有的是人想证。”

“求道途中,不进则死啊……”杜兰真轻声叹息。

“倒也没这么严重。”霍明玉笑了起来,“若是觉得到了金仙这一步就足够了,那你大可不去合先天大道,去合后天大道就好了。后天道君需要返先天,然后再按照刚才我说的流程证道祖。不过,后天证先天,就不必这么麻烦了,后天道君只需要在这条道上体悟十成,就可以返先天了。”

“一旦后天道君返先天,他在这条先天大道上天然便有二五成的体悟,直接跨过生死坎——我刚才说的也不准确,后天道君并不是一点危险也没有。”

霍明玉琢磨了一下,“也有先天道君培养后天道君做对手的,也有先天道君找好了对手后,提防后天道君返先天而杀人的。”

“总之,只要你够懒散,后天道君这个位置还算得上是比较安全的。”霍明玉总结道。

杜兰真不会考虑这条路。

她求道就是为了极致,为了走到尽头,为了真正不为外物影响自身,不是为了坐看云起云灭、逍遥世间的。

不过,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

“值得一提的是,合道之后,无论你合的是先天大道还是后天大道,无论你说道祖还是道君,其实没有本质的差别。”霍明玉补充道,“你的实力、斗法的手段、你的强弱,与你对大道体悟的程度没有直接关系,明白吗?”

“这又是为什么?”杜兰真双眸微微瞪大,对此极为不解——悟道程度既然有高下之分,又怎么会和力量毫无关系?这……这不是耍人吗?

“到了道君道祖这一步,对道的体悟就好像在答一张考卷,不管你答的是哪一张、答了几道题,只要你没答完,就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大家都是没答完!”

“只不过,道君只能拿到半张考卷,而道祖则拿到了下半张考卷。先天道君有资格去拿下半张考卷,后天道君没资格去拿。归根结底,得证造化之前,这场考试还没结束,大家都是一个层次的。”

霍明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说道,“我讲到这里,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北阴大帝一个道君,却能够逼迫五位道祖、十一位道君同时出手才能击杀了吧?”

这确实是杜兰真一直疑惑的一个问题。而今天确实得到了解答。她把霍明玉的话与“卓沉渊一刀斩断三千界,其中包括有灵台道君庇佑的上清玄霄界”这个事实结合在一起——

“北阴大帝,居然是这么强的吗?”

第四百七十三章 北阴大帝

“诸天万界都承认的、自鸿蒙开辟以来生死道上第一人,难道还能是浪得虚名吗?”霍明玉哼了一声,“你倒是没问过我,你该怎么回戡梧界——小丫头在沧溟界待得乐不思蜀了?”

杜兰真听到这,眉毛轻轻一挑。她倒不是忘了这茬,而是上次在霍明玉这儿薅了太多羊毛,怕一次性问多了让霍明玉不悦,准备等到浮丘山势初成再来问他。

现在霍明玉主动提及,那自然更好。

“你应该知道戡梧界有个穹顶神宫吧?”霍明玉问她。

“前辈说的是泰煞谅事宗天宫?”杜兰真反问道。

“嚇——”霍明玉的神神秘秘没让杜兰真惊疑,反倒被她惊了一下,“你知道泰煞谅事宗天宫?不应该啊?他们跟我说戡梧界里只知道它叫穹顶神宫啊?”

他说到这里,又忽地悟了,“我知道了,又是你那神神秘秘的消息渠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杜兰真但笑不语。

“那我考考你,泰煞谅事宗天宫是什么来历,你知道吗?”霍明玉问道。

这就是杜兰真的知识盲区了。她回忆着当年在泰煞宫里待了二十年的谅事宗弟子贺萱说的话,“据说是某位道君的道场?”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霍明玉服了,“泰煞谅事宗天宫是泰煞道君的道场。泰煞道君当年是北阴大帝麾下七道君之首。”

“北阴大帝麾下,有七位道君?”杜兰真不由重复了一遍霍明玉的话。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威势,哪怕是道祖也没有!当年北阴大帝几乎可以算是诸天万界最鼎盛的人物了!”霍明玉笑了一声,似乎正等着杜兰真的不可思议,“咱们戡梧界和上清玄霄界的老祖灵台道君,拜在通微少阳道祖门下。你知道通微道祖门下有几位道君吗?”

“加上灵台道君,共有四位。”

虽说大家都是一个层次的,但已证就道祖和未证就道祖在地位上必然也是有一定区别的——一个已经一只脚迈出大道外、直指造化,一个却还要再渡一场人劫。

通微少阳道祖已证就道祖,门下也就四位道君,北阴大帝作为道君,却能让七位道君甘愿追随,其中威势,可见一斑。

“北阴大帝麾下共有七位道君,其中包括泰煞道君的六位被合称为罗酆六天,以泰煞道君为首。另外一位,则是问幽道君了。问幽道君入北阴大帝麾下较晚,而且另有一番机缘,所以并未并入罗酆六天。在北阴大帝陨落后,问幽道君崛起,成为了当世的生死道第一人。”

“泰煞道君在北阴大帝陨落约三万年后为仇家算计而身死道消了。她的道场泰煞谅事宗天宫却留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跑到咱们戡梧界边上了。”

“你想回戡梧界,就要着落在这泰煞宫了。”霍明玉说道,“泰煞谅事宗天宫与这一片数个小世界有交集,包括戡梧界和沧溟界。”

杜兰真轻轻蹙眉,“前辈的意思是,晚辈从沧溟界进入泰煞谅事宗天宫,然后通过泰煞宫与戡梧界的交汇处出来?”

“不错。”霍明玉肯定了她的猜测,“你就把泰煞宫当做架在沧溟界和戡梧界之间的桥梁吧!”

杜兰真若有所思,“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之前没人通过泰煞宫来沧溟界呢?前辈困于沧溟界也有几十年了,按理说,戡梧界也该派个金丹真人来此啊?”

霍明玉噎住了。

“咳,这是有别的原因……”霍明玉含糊地说道,“总之,你这个层次还不能理解,别多问了。”

杜兰真挑了挑眉,把这事暗暗记下——霍明玉言语含糊,并不像是因为里面有什么疑难玄妙,倒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主动转移话题,“那晚辈该如何找到泰煞宫,并且进入泰煞宫呢?”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她主动转移话题,霍明玉显然极大地松了口气,泰然笑道,“总之,这沧溟界必然有泰煞宫的入口,也必然有进入泰煞宫的方法——每个和泰煞宫有交集的世界都会有相应的方法。”

杜兰真听到这里,立即追问道,“这么说来,结鱼宫的各位前辈已经成功进入过其他世界了?”

不然,怎么能得出“每个世界都会有相应方法”的结论?想来,到处扔钥匙也不是道君道场的共性吧?

“跟你说话真是……”霍明玉嘟囔了一句,“你和傅训棠一个样,数狐狸的,心长成筛子样。”

“傅训棠又是哪位前辈?”杜兰真没听过这个名字。

“六壬阁的某位道兄,好像是六壬阁的第四位掌教吧。心眼多得很,把你卖了你还替他数钱,在这一点上谁也比不上他。不过他有点太精、太狠了,不像他们家祖师魏凤朝道兄那样大气!

后面这个名字杜兰真听过,六壬阁的祖师魏凤朝元君,和他们极尘宗姚祖师是同辈。

“原来前辈被傅真君坑过?”霍明玉话里满是怨念,几乎要化为实体了。

“咳,打过交道。”霍明玉干咳了一声,转移话题,“你算是幸运的,遇见了我,愿意告诉你隐秘。而咱们同出戡梧界,追溯根源都是清源老师,能得知许多外人不知道的隐秘——我接下来要说的,就是这诸天万界九成九的元婴修士都不知道的隐秘。”

杜兰真明知道霍明玉这是在转移话题,但她的好奇心确实被极大地激发了。

“你现在知道了道君证道祖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更不解北阴大帝为何会触众怒了?”

杜兰真轻轻颔首。

既然大家都在证道祖,都在勾心斗角,而每个人只有一个对手,那大家各斗各的,即使因为有所牵扯会互相交叉算计,也不至于达成统一战线声讨其中一个吧?

到了道君道祖这个地步,大家也不是冲冠一怒的匹夫了,什么仇什么怨不能冷静计较、慢慢算计,居然要声势浩大地共同击杀?

“这是因为,北阴大帝他不想走正常流程!”

第四百七十四章 惜天下无堪敌之人

“不想走正常流程?”杜兰真很诧异——还能不走正常流程的?这是说不想就能不想的吗?

她还不想过五衰三劫呢,估计也不会有人想。但问题是,不想没用啊?

“诸天万界里,没什么为帝为皇的,大家问道求道,不是为了想谁俯首称臣的,我说这个,你能明白吗?”霍明玉低声说道。

“晚辈明白。”杜兰真立刻应道,“求道路上无比艰难,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能走到高处,都是心志无比坚定、无比自负之人,不可能、也不能向谁俯首称臣。”

“不错,正是这个道理。”霍明玉赞同道,“别人且不提,就说你我,难道真的会愿意对谁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因此,在这诸天万界,是没有什么仙王仙帝的——哦,也不是没有……”霍明玉说着说着,又自我否定起来,“但那是龙凤两族搞的,只在他们内部有效,放在其他人眼里,就只是个名字罢了。”

杜兰真想起了之前在第二轮比赛“玲珑无用”场景世界里,她扮演沉瑜宫主时,有人提到“岞阳公”这个称号,“是王公之类的称呼吗?”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霍明玉纳闷极了,“别是你其实什么都知道,专门来耍我的吧?”

“都是机缘巧合,都是侥幸!”杜兰真再三强调。

“不错,就是你说的那样。他们龙凤两族各自排了一个等级地位。道祖是帝君,道君和半步金仙是王,四劫天君是公,三劫天君是侯,二劫天君是伯,其下便不入品阶了。”

霍明玉说到这个,意颇不屑,“也就是他们自己内部当一回事,拿来比实力比血统的。他们从族里走出来,都不提这个的——知道除了他们自家,没人吃这套。”

“原来如此。”杜兰真还是第一次听说天外除人族外的事情,“莫非妖类之中非常看重血脉吗?”

“看重!怎么会不看重?”霍明玉笑道,“而且越是妖族,越是看重血统优劣,反倒是咱们人修对此没什么感觉,不会有什么血统歧视。因此,很多大妖修炼有成之后,并不寻归族中,反而是托身咱们人修门庭继续求道。”

“对咱们人修来说,又不是要收他们做灵宠,血脉优不优的与咱们何干?只要你实力到位了,大家就都是平辈论交。可妖族、特别是龙凤两族里风气不同,虽然你实力升上去之后会得到相应的待遇,但血脉不纯的那个会是同层次里地位最低的那个。”

“因此,但凡留在龙凤两族里的大妖,都会尽力去提升血脉纯度。”霍明玉说到这里,补充道,“不过,这血脉纯度对妖修也确实大有裨益,能给他们带来很大的实力提升。”

“好了好了,咱们继续说北阴大帝。”霍明玉把话题扯回来,“诸天万界明明没有帝王之分,但卓沉渊硬生生搞出个北阴大帝来,还逼得诸天万界都承认了。虽然只是承认这个称呼,并不是对他俯首称臣的意思,但也可见他的威势了吧?”

杜兰真点点头,认同霍明玉这话。

即使诸天万界并非对卓沉渊俯首称臣,可最终会以“北阴大帝”来称呼他、承认他这个尊号,已经是他强势到极点的标志了。

如果随便来个道君自称某某大帝,你看其他道祖道君会理他吗?

“北阴大帝这人,是自负、骄傲到了极致,因此他甚至敢于自封帝王、也有这个本事让人承认。”霍明玉继续说道,“你尽力去想象一下,用你最大的想象力去想象一下北阴大帝的自负、高傲和能力。”

杜兰真神情古怪——霍明玉这都有点神神叨叨了,北阴大帝得是有多自负啊?

“唉,不是我夸张,是北阴大帝真的自负得超出了你的想象极限。”霍明玉长吁短叹,“不过这不怪你想象力不够丰富,也不怪你见识短浅,更不怪你不够强,我当年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瞠目结舌、好半天不敢信。”

杜兰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您老可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霍明玉长吁短叹终于尽兴了,用一种神秘到极致的语气说道,“我刚才告诉你,每位道君想证道祖都要给自己找个对手。”

“但,你想想,北阴大帝是什么样的人?他高傲自负到了极点,敢于在诸天万界自行称帝,在这样的人眼里,有谁配做他的对手?”

“当年北阴大帝专门炼了一件灵宝,是一颗宝珠,叫做照英珠,顾名思义,就是专门找诸天万界英杰的宝珠。这宝珠几次要生出灵识,都被北阴大帝打散了——这也是北阴大帝的一个特点,他从不用任何有灵智的灵宝。”

“总之,照英珠这样的灵宝,在北阴大帝手里只是拿来寻一个对手的工具。”

“然而,北阴大帝合道后等了三十万年,找一个他认为配得上的对手找了三十万年,守着照英珠看了三十万年,一个都看不上。”霍明玉的话语里含着浓浓的唏嘘。

“有一天,北阴大帝公然说,说,’惜天下无堪敌之人’,宣布再也不找对手了。”

“为表决心,他毅然砸碎了照英珠!”

霍明玉叹息,“从那以后,他就真的不找对手了。”

“诸天万界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你绝对难以想象北阴大帝这样的真的会因此而止步不前,困守道君境界。”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北阴大帝不走这条确定的、大家都走的路,他跑去走一条更疯狂、更强势、更狂妄的路,而且,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走过这条路,也没有人可以肯定这条路走得通。”

“但北阴大帝就是去走了!”

杜兰真听到这里,已经觉得北阴大帝狂得不可思议了——她确乎也是个有几分狂妄的人,但只要听了北阴大帝的事迹,她这算什么狂啊?她简直是个谦谦君子!

她忍不住追问道,“北阴大帝走的这条路,到底是什么?”

“嘿,要回答这个问题嘛,我先问你个问题——”说到关键处,霍明玉却卖起了关子,“我问你,你可知道北阴大帝是走什么道统的修士?”

第四百七十五章 大同

“魔道?”杜兰真试探着问道。

如果两人是面对面交谈,杜兰真就会看见霍明玉的笑容逐渐消失……

“谁告诉你的?这又是你从哪知道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还有什么不知道啊你?”霍明玉愤愤不平——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有的人飞升了还得给前辈献殷勤才能得到一点消息,飞升前更是一问三不知,连北阴大帝是谁、戡梧界的来历、天外是什么情况都不清楚。

有的人连金丹都没结,已经什么都知道一点、问她什么问题都能答上一点了!

霍明玉……他心里真的没有一点点醋。

“看来北阴大帝真是魔道修士。”听霍明玉这反应,杜兰真哪还能不明白这是她猜中了?

她之所以猜北阴大帝是魔道修士,其实主要是因为当年在谅事宗的经历。谅事宗是借神道手段修魔道,以泰煞谅事宗天宫为尊,杜兰真猜泰煞道君是魔道修士也很正常。

至于猜北阴大帝是魔道修士——那就纯粹是顺势胡蒙了。反正猜错了也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不过随口一句的事,没想到真的猜中了,还引起霍明玉的怨念。

“对,他是元门修士。”霍明玉不情不愿地说道,“对了,你以后,少说魔门、魔道这样的话,你得叫人家元门!还有什么道魔之争、道魔不两立这样的话,我知道在咱们戡梧界是共识,但等你出了戡梧界就知道这说法不能再提!那其实是清源老师当年为了提高灵根比例搞的,遗留至今。等咱们戡梧界升格,这些说法都会被废掉。”

“毕竟,谁是道?谁又是魔?万一被元门修士听到了,这不是逼人家跟你翻脸吗?况且,大家都可以自称道门,你这么一说,好像玄门就是唯一道统了,这得罪人,别说了。”

杜兰真从善如流,“前辈说的是,晚辈明白了。”

“咦?”她应得如此爽快,霍明玉倒是惊疑不定起来,“不对啊,咱们戡梧界从小教育修士玄门才是唯一的正统——不管这到底是不是扭曲事实粉饰自身,但从小接受这样的教育,理应信它才对啊……”

他话说到这里,已露出浓浓的怀疑来。

杜兰真简直哭笑不得——霍明玉的话里满是一股“戡梧界出了个叛徒”的意味。

“晚辈得到过人天分野前元门大能的传承。”杜兰真含糊地说道,“对元门大能是什么样的人大概有些了解。”

元门并不比玄门高贵,同理玄门也并非比元门更贴近大道。两者只是两种不同的道统,殊途同归罢了。

元门有值得人尊敬的大能,也必然有恶人,正如玄门也有让人尊敬或唾弃的人一样。

以道统论人品是不客观不理智的做法。

霍明玉先重新以神识仔细观察她一遍,确定她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玄门修士,然后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杜兰真虽然没察觉到霍明玉的观察——如果霍明玉的神识还能被杜兰真发现,那他这个元婴一劫大能也就太烂了。不过,杜兰真能从霍明玉的语气里听出浓浓的狐疑和转变。

霍明玉从来不是什么会掩饰自身情绪的人,更不会刻意在她一个筑基修士面前掩饰,杜兰真只需稍加思索,便知道他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了。

“晚辈有元门机缘这件事,宗门内长辈也是清楚的。”她给霍明玉吃颗定心丸。

“算了,你就是咱们玄门再正统不过的修士了,难道我还能看错?”霍明玉已经确认了她的道统。

杜兰真只是一笑。

可见,虽然嘴上说玄元只是道统之别,霍明玉还是有点微妙的道统偏见、门户之别的。这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同——杜兰真可是土生土长的戡梧界人,即使真的是元门修士,也不可能和清源揽胜天君门下在大目标上有异。

“好吧,咱们说北阴大帝——他放弃给自己找个对手,转而去走另一条路。”霍明玉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丫头,你接下来要听的,那可真的是九成九的元婴修士,甚至于好些阳神天君都没听说过的秘闻了!要不是咱们背靠清源老师,清源老师又背靠灵台道君,咱们这种小虾米可没资格知道。”

“晚辈洗耳恭听。”他这样强调,杜兰真自然凝神去听。

“北阴大帝想追求的路,叫做’大同’——他想给诸天万界定一个统一的秩序,以他为尊的秩序!”

杜兰真不由低声道,“也就是说,北阴大帝自行称帝、迫得诸天万界承认他还不够,他还想让诸天万界俯首称臣?”

“那倒不是。”霍明玉赶紧纠正,“那也太狂妄了,北阴大帝没疯。他走的是生死道,希望给诸天万界定一个生死转轮的秩序,罗酆六天就是他为定生死转轮而封下的六宫。问幽道君当年会入他门下,也是因为北阴大帝这一构想与问幽道君的道途不谋而合。”

“你看,现在北阴大帝陨落了,问幽道君接手他当年的基业,筑黄泉忘川搞得多红火啊?”

杜兰真蹙眉问道,“为什么北阴大帝定生死转轮秩序就会犯众怒,问幽道君却没有?”

“因为北阴大帝是想定秩序,问幽道君只想遵守秩序。”霍明玉答道,“北阴大帝强行让诸天万界都奉行他定的秩序,问幽道君却从来不胡乱插手,黄泉忘川从来都是别人去请才建的。”

“生死道的东西我了解的不多,所以也说不清楚。”霍明玉总结道,“总之,北阴大帝强行定生死转轮是为了让诸天万界都遵守他定的秩序,从而在生死道上达到极致,去证就道祖。问幽道君构筑黄泉忘川却只是因为她走的道途和手段所需。”

“北阴大帝的志向太霸道、太凌云,他若成道,必然要踩着别人的道过去,因此,自然也就犯了众怒、被数位道祖道君合力击杀。”

“北阴大帝陨落后,罗酆六天也死的死,散的散,总之几万年里全部销声匿迹——这其中水深得很,咱们不去趟这浑水,只需要借泰煞宫的玄妙一用罢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不收徒

羊毛不能一直薅,韭菜也得慢慢割,杜兰真从霍明玉那套出一大堆隐秘,适时地见好就收。

她把霍明玉说的所有东西都连在一起反复思索,包括他所详细介绍的和他避而不谈的。

在此期间,沧溟界的第一批玄门弟子度过了他们在浮丘山的第一个月。

是的,这一个月里,他们只见过杜兰真一面。

“韩师姐,真人平日里都在做什么啊?为什么我们来浮丘山这么久了,都没怎么见过真人啊?”林青蓉和韩世华已经很熟了,从这位师姐那儿套消息毫不含糊。

一个月来,韩世华自认对林青蓉的性格有了点判断——这笑起来甜甜的、看起来特别乖巧懂事的女童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巧的是,韩世华也不是。

“真人是世外之人,出世只为教化生民,现在你们来了浮丘山接受教化,真人目的既已达成,自然不会过多干扰俗世。”韩世华平淡地答道,态度自然得好像她是杜兰真的心腹、无比了解杜兰真的想法和为人。

其实,韩世华也很奇怪碧鲲真人到底为什么强势讨来这六十个孩子,却把他们往她和霍玄光手下一塞,自己一个月来不闻不问。

不,不该说是“感到奇怪”,而是“毫无头绪”。

韩世华反复琢磨,始终无法理解碧鲲真人的做法——无论如何,韩世华不认为碧鲲真人真的是不理俗世、逍遥忘机的世外之仙。

从杜兰真来到沧溟界的那一刻起,韩世华便一路见证她擒高氏兄弟、震慑高家、废刘菏、收服刘藻,最终,甚至让不可一世的三大世族在她面前俯首。

毫无道理的,韩世华笃定碧鲲真人无所不能。她坚信这位突兀出现在淮生山、伴有云霞满天的前辈能走到最后。

也许……是因为碧鲲真人一路走来,确实无可阻挡、所向披靡吧。

韩世华坚信着碧鲲真人的强大,也坚信碧鲲真人的所向披靡。她决意把握住这个机会——也许是她这一生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机会,在这个机会下,带着她的家族,攀龙而飞!

现在,她有个绝好的机会——碧鲲真人信任她、把浮丘山这批弟子交给她,而韩世华可以肯定,这些人在碧鲲真人未来的计划里一定有所地位。

既然如此,韩世华便势必要保持住她现在的地位。她不需要成为碧鲲真人眼里唯一一个得力弟子,但她一定要成为最受信赖的那个!

“碧鲲真人真的……真的不会插手尘世吗?”林青蓉颇有些不信。

和韩世华一样,她也坚信碧鲲真人一定另有所图,而这所图一定非小。而更重要的是,她也决意在浮丘山攀得更高——她绝不会再让自己沦落到被放弃的地步了!

“你们好好修炼,不用管这些。”韩世华拍了拍林青蓉的肩膀,强行把女童后续的所有话掐死在腹中,“等你修为高了,真人自会知道你的。”

“韩师姐!”远处有人大呼小叫。

韩世华顺势看去,发现叫她的是刘家送来的三个小童之一。

“韩师姐,刘剑青和人打起来了!”小童两条腿蹬得飞快,“刘剑青把他们都打了,你快去管管他吧!”

韩世华无言以对。

这不是刘剑青第一次和人打架了。这男童被送来浮丘山以后乖巧了几天,发现这里规矩没那么大之后,再不安生,不仅调皮捣蛋,而且还十分骄傲和娇纵。

他是浮丘山上少有的二等世族嫡系弟子,虽然碧鲲真人强调摒弃门第之见,但从小的教育不是那么容易扭转的,大家还是免不了敬他几分。

一个月里,韩世华已经处理过好几次因他而起的矛盾了。

虽然这小童和刘剑青同出刘家,但两人其实并不相熟,而这小童显然也很清楚刘剑青的做法容易招人厌烦、怕刘剑青惹祸牵连到自家,因此特地来报信。

韩世华经碧鲲真人亲自教导,进境飞速,且她比这些小童年长、入玄门也早些,收拾他们还是手到擒来的。

听说刘剑青又惹事了,韩世华自然要去主持秩序,而林青蓉也跟着她一起去。

三人赶到的时候,却没见刘剑青耀武扬威,反而趴在地上狼狈不堪、闷闷不乐的样子。

霍玄光站在他身前,冷冷地道,“起来。”

“我不起。”刘剑青把脸埋在地上,闷闷地说道。

“起来!”霍玄光皱起眉头。

“我不!”刘剑青坚持。

“刚才还放话说谁先放弃谁就是废物,现在咱们甘心当废物了?”霍玄光眉头皱成“川”字。

“我就是废物。”刘剑青趴在地上哼哼唧唧。

霍玄光噎住了。

“你……还真好意思说啊?”霍玄光神色古怪。

“我就是废物!”刘剑青理直气壮地大喊道。

霍玄光,败了。

“韩师姐!”望见遥遥走来、看见这一幕愣住了韩世华三人,霍玄光眼睛一亮——他对付不了地上这个不要脸的人,还是让专业的来吧!

其实按照修为来说,韩世华怎么也不配做霍玄光的师姐,按辈分来说,韩世华叫杜兰真师叔,霍玄光却叫杜兰真师姐,两人这师姐师弟一叫简直乱了辈分。

然而,碧鲲真人什么都没有交代,仿佛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大家迷迷糊糊就这么叫了。

而在霍玄光看来,韩世华比他年长,见识也更广,他叫一声师姐并不吃亏。

韩世华瞥了地上的刘剑青一眼,“刘剑青,站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冷面厉声的霍玄光怎么也叫不起来的刘剑青,一听韩世华这平淡的呼唤,忽然一个激灵,立马跳了起来,鼻尖上还蹭着点尘土。

“难道只许你打别人,不许别人打你?一受挫折,竟然趴在地上不起来,靠耍赖皮,你能获得尊严吗?”韩世华平静地说道,“你觉得真人会欣赏你这种举动吗?”

刘剑青想起家主的吩咐,忽然讷讷低下了头。

“韩师姐!韩师姐!有人来咱们浮丘山拜师!他还不到二十岁,真人说可以带过来和咱们一起修炼!”

“拜师?”刘剑青忽然抬起头,“咱们浮丘山不收徒!”

远远走来的人脚步忽然顿住了。

如遭雷击一般,他愣愣地重复道,“不收徒?”

第四百七十七章 倚玉之思

“你是来拜师的?”韩世华望着这个跟着浮丘山弟子过来的少年——他大约十六七岁,衣衫破旧,但看得出是精心收拾过的。

“我……”这少年的身形轻轻颤抖,但他高高扬起头,露出隐有预感失败却偏要尝试的倔强,“我正是来拜师的!”

“你大概不知道,我们浮丘山是不收徒的——”韩世华望着他说道。

韩世华的话说到一半,被这少年打断了,“不收徒?”

“对,不收徒,但——”他这么问,韩世华只能先回答,她本想赶紧解释不收徒不影响传授道法,但这少年显然已经等不及了。

“所以,浮丘山所谓的有教无类,全都是假的?”少年的身形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并非是绝望,而更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愤怒被一下子激发了,仿佛被密林遮住的火一样,初看不觉,等到烧开时,已是满山遍野。

“所谓的不拘出身、有教无类,都是假的?”他咬牙切齿地、从愤怒中挤出一个又一个字,“全是骗人的?”

“你误——”

“若是这样,干脆就不必以此宣传了吧!”少年冷笑了起来,他太愤怒、太愤恨,以至于竟口无遮拦了起来,“干脆不要说什么不拘出身、教化众生了,直接叫不拘世族、教化世族罢了!”

这算什么呢?

俞慎愤怒地想着。既然给予了希望,又凭什么毫不犹豫地告诉他这是奢望呢?

既然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人任何希望,让他死心!

他早该想到的,这世上哪有什么不拘出身?哪有什么有教无类?又有什么不是世族的粉饰?

不是早就明白了吗?这世界上世族的世界、是血缘的世界、是一出生便定云泥的世界!

不是早就死心了吗?为什么他还会跋山涉水、不远千里,历尽艰辛来到浮丘山,来追求一个早知只是梦的可能?

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难道还没受够伤,还没受尽奚落吗?

他还在渴求什么,还在期待什么呢?

这世上没什么好期待的!

他是这样清醒,又是这样绝望。

可他为什么,又来了呢?

“你这人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人把话说完——”韩世华皱起了眉头。

这段时间,听说浮丘山有教无类而来投奔的人其实有很多,但绝大多数听说要废去修为重修就离开了。剩下的几个人甘愿重头再来,但他们年龄太大,不适合和这群小孩子一起修行碧鲲真人就让他们在浮丘山旁的山丘另起院舍。

这段时间,韩世华见了许许多多的人。她得承认,世族出身、门第偏见真的埋没了很多人。她甚至不能保证自己若不是生在韩家能走到哪一步。

见的人多了,韩世华慢慢认同了碧鲲真人的那一套——世族门第都是偏见。

当然,目前韩世华还达不到把这从小被灌输的理念当成笑话的地步,但她已经学会质疑了。

不过,即使是见了许许多多怀才不遇、命途多舛而格外桀骜或悲愤的修士,像眼前这少年一样不让人把话说完就开始悲愤的还是韩世华头一次见。

虽然她同情这些人,但不代表她愿意任人诋毁浮丘山!

一个月下来,浮丘山不仅是韩世想把握住的机会,而且是她慢慢产生归属感、慢慢当成自己家的地方!

这是她参与建设、从无到有一点点发展起来的地方!虽然这里还很简陋,但这是她努力的成果!

“你到底能不能先冷静听别人把话——”

“求学无妄、求神通而不得,这四海之大,竟无我寒门弟子容身之地!”

俞慎惨笑了起来,不等韩世华把话说完,竟倒退几步,从山上跳了下去,翻身坠入海中!

“你搞什么鬼啊?”韩世华瞪大了眼睛,飞身要去拉他,可等她到了少年原先站的位置,却忽地顿住了。

一道长虹自海水中漫卷而起,掀起漂浪白沫,推开浊潮流波,耀阳而飞,几乎将浮丘山附近海水全部搅动,掀起滔天巨浪,一道又一道地打在浮丘山上。

奇异的是,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罩住了浮丘山一样,这海浪打到面前,竟直直地流了下来,在浮丘山一丈外化为水帘,无声而流,重归于海。

“这是真人设下的阵法……”韩世华若有所悟地喃喃道。

“那是什么东西?”她仰起头,望着那翻江倒海的长虹,问出了所有人的困惑。

那长虹绕着浮丘山盘旋而飞,周转三次,耀开无边灵光,几乎让人目眩神迷,而众人也终于看清了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条巨蟒!

一条色白而光如虹的巨蟒!

韩世华若有所思地望着这条出乎想象美丽、又出乎意料强大的巨蟒,它的出现是这么神秘——它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奇怪的是,韩世华总觉得这个样子的妖兽有点熟悉,但她一时想不起来这到底是什么——

“白虹蟒?”

身后的人群里传来难以抑制的惊呼。

韩世华瞪大了眼睛。

是了,就是白虹蟒!传说中守护着虹光仙乳的传奇妖兽!

可……可白虹蟒从来都守在虹光仙乳附近,从不远离,从未单独见世过啊?

为什么这条白虹蟒会忽然出现在浮丘山啊?

似乎是明白这些人的大惊小怪、震惊无比,白虹蟒在浮丘山外盘旋了数周,蓦地缩小了,一瞬变为三丈长,蛇尾卷着什么,蜷曲着身体,朝虚立在浮丘山外海面上的人献去。

韩世华一惊——碧鲲真人?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你救下他,是因为我吗?”碧鲲真人负手而立,清波在她足下荡漾,方才白虹蟒翻江倒海留下的白沫还在海面上漂荡。她望着眼前蜷曲示好的白虹蟒,温言问道。

韩世华这才看清白虹蟒以蛇尾卷着献给碧鲲真人的到底是什么——是那个刚刚跳下山的少年!

他大概在这剧烈的动静中陷入了昏迷,双目紧闭,看不出方才的绝望和愤怒了,平静至极。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里,白虹蟒张开巨口,竟吐出人言来。

“在下卑劣之姿,竟有倚玉之思,自知妄念尤深,不敢僭越。今日救下此人,亦怀鄙陋之思。厚颜相请,望以此为束脩,拜入真人门下,得传上法,以窥大道!”

第四百七十八章 白虹蟒

在场唯一不觉惊诧的,大概就只有杜兰真自己了。

其实她早就察觉到浮丘山附近有一只海中妖兽,这妖兽的气息非常强大,绝对算得上是筑基巅峰。它虽然已经极力收敛气息,可杜兰真一有戡梧界查探气息的法门,二来神识远胜于它,探去就好似见荒原夜火,就差这妖兽凑过来告诉她“我在这里”了。

只不过,杜兰真并不知道这就是白虹蟒,否则,她一早杀过去取虹光仙乳了。

如非必要,杜兰真不会轻易杀生。其实以她在沧溟界的地位,除了寥寥几件至宝,无论她想要什么,只要稍加暗示,自然会有人给她殷勤献上。

——她本可以这么做,但她没有。

在计划里,杜兰真确实是打算带一批宝物回戡梧界的,来之前她照着谭苑列的单子仔细规划过自己要带走什么。她已经做好了千难万险的准备。

然而,等她到了沧溟界,却发现事情远远没有她想得那么麻烦。

首先,沧溟界天材异宝的丰富程度远超她的想象;其次,她获取宝物的途径之多、之简便也超乎她的想象。

在这种情况下,重新考虑自己要什么就是个必然的过程了。

杜兰真不是贪婪的人,而从小的优越环境则让她很难对物欲有太大的执念。来沧溟界之前,她摩拳擦掌想捞一笔大的,等她发现沧溟界的物质丰裕远超她的想象后,她反而冷静了下来,思考起自己到底需要什么。

首先,琉光木、掩日神花、无妄泉这三件霍明玉交代的异宝是第一位、必须要寻到的。这三件若没寻到,那她在沧溟界捞再多东西都是失败。

其次,须晨真君让她寻的虹光仙乳和五行真叶也是必须要拿到的。须晨统共没吩咐过她几件事,这次开口了,杜兰真自然得把事情办漂亮。

最后,就是她自己了。

杜兰真打算借沧溟界的天材异宝,将自己的道术打磨上去。借异宝提升道术这种法子并不稀奇,但在戡梧界少有人用,毕竟大家的灵石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很多异宝堪称有价无市。

但沧溟界就不同了。

放在戡梧界是极为难得、有价无市的异宝,在沧溟界只是稀罕而已。而放在戡梧界遍寻不得、几乎绝迹的异宝,沧溟界还留有痕迹。

杜兰真相信,以沧溟界的异宝来打磨自身,等她回沧溟界的时候,即使放在金丹修士里也拿得出手!

这就至少省去了五十年的时间。

除此之外,杜兰真的需求就没那么强了。遇到了收下很好,但没遇到也不比特意去求,那反而耽误她自身修行。

而即使今日白虹蟒不主动现身,杜兰真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总是要去寻它的。

不过……

杜兰真似笑非笑地望着这白虹蟒,它可精得很呢!

整个浮丘山都在杜兰真的神识范围内,这少年跳下山跌入海中自然也被她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如果浮丘山不是杜兰真的基业,那这少年不想活就随他去,杜兰真保证不会多管闲事——她愿意拉求生而不能的人一把,却不会去管自愿寻死的人,求仁得仁,哪有别人求着你别放弃的道理?

不过,既然浮丘山是她的基业、是杜兰真计划里的基点,她就不能这样冷漠。此事本就只是个误会,若她不出面,在场弟子即使认为是这少年咎由自取,也难免会胡思乱想。

无论这些弟子想的是“碧鲲真人未能察觉此事”,还是“碧鲲真人冷漠无情”,都不是杜兰真所希望他们有的想法。

因此,她一察觉,立刻就打算来救人。

然而被白虹蟒抢了先。

杜兰真虽然不是以遁法见长的修士,但元婴亲传弟子所学的遁法也差不到哪去,一旦施展,别说是一个人掉进海里,就算是这少年手里掉了根筷子,杜兰真也能立刻现身、贴着他的手接住。

而这条白虹蟒能够抢先接住这落海少年,只能说明一件事——它蓄势待发,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了。

而此时,蜷曲在杜兰真面前的白虹蟒,则不安地轻轻摆了摆尾巴。

它在浮丘山附近已经待了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来,它一直在用自己那不大的小脑袋反复思考它该怎么进入浮丘山。

是的,它想进浮丘山。

这倒不是杜兰真已经威震四海,能引得白虹蟒这样灵智初开的异兽慕名而来、纳头便拜,而是因为她布置在浮丘山外的阵法。

阵法分为内外两重,依照灵脉走向和山势而建,互相联动,平时隐而不显,沧溟界的修士神识和阵法造诣远不如她,甚至看不出这其中玄妙,还道她艺高人胆大、不设阵法。

然而,在白虹蟒这样感知极为敏锐的妖兽眼里,浮丘山哪里只是一座普通的高山?

那分明是一座灵气氤氲若有形、宝光粲然可辉日的海上仙山啊!

如果这样的仙山里住的是俗类,那还有谁配得上“超拔出群”“不与俗同”这两个词?

白虹蟒不大的小脑瓜里,把浮丘山和仙境画上了等号。它迫切地想进入这座仙山——哪怕放点血割点肉,哪怕做大能的看门兽呢?

反正,它的处境也不可能更糟了。

然而,白虹蟒心里还是有点别的小算盘的。它如果乍然出现、意图拜师,那这位真人拒绝它不需要理由。但如果它献上点什么……那事情就有点转寰余地了。

白虹蟒由衷希望这位真人不是那种对妖精鬼怪等异类非常排斥的修士。

它在此盘桓了一个月,就为了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今天一见到有人自山上跌下来,自觉天上掉馅饼也不过如此了,一个激灵便飞去接住人,在浮丘山卖力地飞了半天,极力展现自己的实力的气势,希望能给真人一个好印象。

甚至于,白虹蟒矜持地说出了自己精心准备了一个月、学自那些文雅修士的话,力图能靠这些细节让碧鲲真人认为它是条心向人类、有学识有见识又有文化的好蛇。

现在,它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能不能成,已经超出了它所能决定的范围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初霁

在白虹蟒混杂着期待和恐惧的眼神里,在浮丘山弟子好奇的目光中,杜兰真轻笑了一声,伸出手,将白虹蟒献来的少年摄了过来,“谢谢你帮我救下他。”

她没有直接回答倚玉之请,白虹蟒的眼神黯淡了下去,然而只是一瞬,又忽然亮了起来——碧鲲真人态度温和自然,对妖类毫无排斥轻蔑,更没有对着它目露贪婪,就好像只是对待一个来求学的人类修士一样。

只要碧鲲真人不厌恶它,一切就都有指望!

白虹蟒对自己的处境非常有觉悟。

沧溟界的妖兽很多,但像它这样灵识开化的妖类绝对是凤毛麟角,别提什么和人类修士有平等地位,他们不把它当成奇货可居的宝贝杀了分尸都已经算得上是美梦了!

像碧鲲真人所展露的态度,白虹蟒根本没见过!

这是不是意味着……它还是有希望的?

“你说你想拜入我浮丘山门下?”杜兰真打量着它,温声问道。

“不错,在下心向玄门,慕真人风仪,情愿归化!”在浮丘山周围盘桓的一个月里,白虹蟒也不是干等着的。它潜在水中,听往来人的交谈,把浮丘山的情况都了解了。

在白虹蟒看来,这位能提出有教无类、不拘出身,有强大到四海低头、天下俯首的碧鲲真人,绝对是它的最佳选择!

“也罢,既是自愿入我山门,山门便永远敞开。”杜兰真轻轻颔首,“你叫什么名字?”

这样的珍奇妖兽、虹光仙乳下落的最直接线索,自然要尽快收下了!

白虹蟒比人还精,闻言立即俯首,乖顺道,“山川野物,不谙教化,没有名姓,请真人为在下赐名!”

“如此……”杜兰真思索了片刻,“你既属白虹蟒之类,色白而光如虹,便叫初霁吧。”

“云收雨止,天光初霁,愿你从此前路有光,道途无晦,不负今日慕玄之盼。”

白虹蟒没想到碧鲲真人竟然真的为它认真思索了一个寓意颇佳的名字,并且郑重其事地为它祝福。

这是白虹蟒最好的指望也远远达不到的好。

“初霁见过真人。”色白而光如虹的三丈巨蟒甘心俯首低语。

“啊!”不远处传来压抑的惊呼。

“你叫什么?”韩世华不由皱起眉头,朝身旁的人看去,那是个平时不显眼的男童。

“白虹蟒,白虹蟒蛇蜕九次,才能有七色虹光,这,这条白虹蟒是九阶妖兽!”

九阶妖兽,那相当于人类修士中的武帝强者!

原先,山上的小童们隔着阵法望着这条巨蟒,只是觉得稀罕。他们从未见过这样威风、这样美丽又这样珍稀的妖兽。

但它们对白虹蟒的实力毫无概念——是了,确实是比他们都要强的,然而比他们强也没什么,毕竟他们年纪小小又废功重修,实力比之前都差得远。他们从小见惯强者,自己都瞧不上自己现在的修为,并不觉得遇见比自己强大很多的修士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因此,他们对白虹蟒的实力毫无概念。

等到这小童点破白虹蟒的实力,他们才乍然惊觉,想起传闻里的细枝末节,意识到这竟然是一条几乎绝迹、能和武帝强者相提并论的传奇妖兽!

可这样强大的妖兽,却甘愿在碧鲲真人面前伏低做小、侍奉左右、大献殷勤……

浮丘山上望向碧鲲真人的目光变得更加敬畏和炽热了。

韩世华制止了他们的大呼小叫,“好了,像什么样子?九阶妖兽虽然稀奇,但在真人面前不过和你我一般模样,都是来求学问道的修士罢了!你们这样大呼小叫,实在没见识!”

韩世华可能是浮丘山上最冷静、最先发现白虹蟒实力的那个人了。

她比这些孩子都要年长得多,也有见识、沉稳得多,白虹蟒一出现,她就下意识地去观察它的特征,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它的七色虹光,确信这是九阶妖兽。

然而,会让浮丘山弟子们大呼小叫,让整个沧溟界都震动觊觎的九阶妖兽白虹蟒,在韩世华的眼里,也不过就是比刚刚跌入海中的少年稍微多一点份量的求学者罢了。

她见过刘藻和宣黎君在杜兰真面前毕恭毕敬、不敢稍有僭越的模样,也见过杜兰真谈笑杀人、神通莫测的场面,在韩世华的心里,碧鲲真人无所不能。

无论是武帝,还是九阶妖兽,甚至是三武圣,都必然要在碧鲲真人面前俯首,为碧鲲真人的意愿让路。

现在,白虹蟒只不过是想来浮丘山求学,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难道碧鲲真人还能没资格教一条巨蟒道法吗?

杜兰真听见韩世华在那里坚定至极地捍卫她“无所不能”的形象,忍不住暗笑——她还没开始摆谱装样子呢,韩世华已经先开始给这群小弟子洗脑了。

这样很好。

早晚有一天,浮丘山的所有人都会坚信她的无所不能,坚信戡梧界的仙山浩荡,坚信极尘宗的道法通玄,坚信浮丘山的超凡脱俗,坚信他们走的路远胜过沧溟界的路。

直到那时候,等他们走出浮丘山,就会发现自己的格格不入,发现这个世界的不可理喻,发现自己的强大。

然后,就轮到他们无法忍受这个世界,轮到他们自己举起火把,燃烧这个世界了。

他们会这么做的,杜兰真很确定。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有力量的人,绝不会甘愿任人限制自己。

坚信自己优越的人,绝不会甘心俯首屈就那低劣的群体。

当然,这一切没这么容易。没有人愿意被淘汰,世族早晚会对浮丘山举起刀的。

而到时候光靠这些修玄十几年的弟子,就想颠覆沧溟界,显然是在做梦。

但,这不是有她坐镇吗?

杜兰真决心做个“与世无争”“一心教化”的“世外之人”,但学生的泣血请愿、含泪祈求,没人规定她必须无视吧?

她要这些人来求她出手,她要沧溟界的人主动把沧溟界交给她。

心甘情愿地交给她。

第四百八十章 丧家之蟒

“世华。”杜兰真回过头,唤了一声。

“真人。”韩世华立刻应声。

“把这孩子带回去,等他醒过来再和他把咱们浮丘山的规矩说清楚。”杜兰真手轻轻一推,手中拽着的少年便轻飘飘地飞到了韩世华面前。

“是,真人。”韩世华立即接过这少年。

“至于你——”杜兰真望着白虹蟒初霁,微微一笑,“和我来。”

她这话刚罢,便似有一阵清风吹过,转眼间,无论是那虚立于海上的飘渺身影,还是蜷曲的威武巨蟒,都在同一刻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浮丘山上,众人恍若惊梦地望着这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海面,方才的巨蟒飞虹、海浪滔天,仿佛都从未存在过。

浮丘山,还是那个平静无波、世外桃源的浮丘山。

只有韩世华手里那陷入昏迷的少年、他们尚未褪去的震惊和迷茫,还在提醒着他们方才确实发生了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

杜兰真和白虹蟒初霁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免得它乍然被遁法影响而惊慌挣扎,便带挈着它回到了她平日修行的地方。

“真人,这小楼叫什么啊?”初霁一落地,便在地上游走了一小圈,望着眼前的小楼问道,“弟子山野妖物,不识文墨,仅认得寥寥几百个字,这三个字里,只认得一个’思’字。”

它居然还识得几百个字,杜兰真已经很满意了,“我习惯写的字,和你们沧溟界的字稍有不同,你不认得也是正常的。”

沧溟和戡梧多年分离,字形也有不同,但大体上还是相似的。杜兰真花了一个月,便完全掌握了沧溟界的字形。

不过,她平时用的还是戡梧界的字,甚至暗暗引导浮丘山这些弟子也用戡梧界的字。

“我这小楼,叫做思鹿馆,算是我在沧溟界的别苑,与我在戡梧的洞府用的是同一个名字。”杜兰真随口介绍了两句,“平日我都在此静修,鲜少外出——好了,闲话休提,你且随我进来。”

初霁跟在她身后游走,两人转瞬便进了小楼。

出乎初霁意料的是,思鹿馆里并没有它所想象的那样陈设华美、灵气逼人,反而显得过分简单,仿佛雪洞一般,没几件陈设。

光是走进来,便觉得这屋里实在太过清疏,不似常人所能居住的。

它若有所悟地想着——也许只有碧鲲真人这样的世外高人,才能如此逍遥忘机、无欲无求吧!

“请坐。”杜兰真一拂袖,为初霁布了一个蒲团——如果对面的是人,她会提供椅子,但初霁是蛇,未免尴尬,还是蒲团比较合适。

她自己也取了个蒲团坐下,然后笑着问道,“我在戡梧的时候,也见过不少妖修,据我所知,你们妖修早在五阶便有可能化形了吧?”

五阶,差不多就是戡梧界的筑基初期、正统玄门境界的开脉中期。

当年杜兰真刚刚筑基的时候,便遇见过同为筑基初期的妖修甘朱。甘朱是蜜鲤化形,鲤鱼特征尚未完全褪去,仍然能从外貌上看出跟脚。不过,即使如此,甘朱也是有了人形的。

如今她面前的初霁已是九阶妖兽,相当于戡梧界的筑基巅峰,却一点化形的迹象也没有,这让杜兰真忍不住有些奇怪了——正常来说,妖修如果能化形,都会选择化形见人的。这不是它们倾慕人类,而是化形这件事本身就代表了实力和手段,是妖修“体面”的象征。

而妖兽一旦化形,也就可以被称为“妖修”了,他们会更容易克制自己的本性和冲动,学习道法也会比以前容易很多。

“呃,”初霁卡了一下,“真人容禀,不弟子不想化形,而是弟子实在……没法化形。”

“这是怎么回事?”杜兰真挑了挑眉。

以白虹蟒的种族天赋、奇异血脉和生长环境来说,没道理比甘朱一介平平无奇、可能沦为盘中俎肉的蜜鲤更难化形啊?

“真人,这件事其实由来有因。”初霁尴尬地答道,“在弟子这一族中,要想化形,须得达到九阶,然后食三两左右的虹光仙乳。这两个条件都达成后,自然就能化形,不必多费功夫,而且能化形非常完美,不至于蛇相半褪半留。”

听到虹光仙乳四个字,杜兰真心里微微一动,但她什么表情也没有。

“真人想必知道,我们白虹蟒从来都和虹光仙乳伴生伴长,这后一个条件基本没什么难度。弟子修行凡八百载,好不容易熬到九阶,本来应该服食虹光仙乳,立刻化形的……”初霁说到这里,吞吞吐吐地说道,“但,弟子愚钝,出了点事……”

“你且说来无妨。”杜兰真出声鼓励它说下去。

“是,真人。”初霁点了点蛇头,仿佛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弟子从小在虹光仙乳旁长大,从来都护卫着虹光仙乳,但前段时间,不知道从哪蹦出来一只鸡,厉害得紧,脾气凶得很,弟子几番和它斗法,都没能取胜,反而受了伤,被它霸占了洞穴,从虹光仙乳旁赶了出来……”

说到这里,仿佛是它自己也觉得太丢人了,蛇头都伏了下去,“嘶嘶”地轻声喑着,“弟子无家可归,打又打不过它,四海之大,竟无处容身……”

“恰逢真人神通广施,变苍山为洱海,海水自浮丘山底而涌出,弟子顺着这海水,一路游来,便到了浮丘山附近。”

“之后……弟子潜在水中,见了真人神通盖世,那三武圣气息远远强于弟子,却在真人面前惊惧俯首,弟子便生了向真人求学神通道法之心,盼着往后能变强,夺回洞府,以解心头之恨。”

“这些天来,实在是既渴慕真人神通盖世,又近乡情怯,不敢以鄙陋之姿搅扰……”

杜兰真默默无语地打量着眼前垂首讷讷、仿佛已能用蛇身表达出一切复杂的表情一般的初霁。

她就说为什么传说中从不离虹光仙乳半步的白虹蟒会突然出现在浮丘山附近,向她求学。

原来,这还是条丧家之蟒!

第四百八十一章 恩师与过客

初霁把事情一交代,便低着头讷讷无言,甚至都不敢稍稍抬头一觇碧鲲真人的神情——真人不会觉得它太烂了,当即把它从浮丘山赶走吧?

活了八百年、一朝变为丧家之蟒的初霁,此刻心情忐忑之极。

当然,她也可以选择对碧鲲真人的问题避而不答,或者敷衍了事,甚至于可以编些好听的谎话给自己脸上贴金。

但不知道为什么,初霁不敢。

它不敢在碧鲲真人面前说谎。

虽然它对于人类的情绪和性格并没有太深的了解——人类的心思实在太复杂了,初霁实在搞不明白,更无法猜准。

但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这是妖兽的直觉,是妖兽的生存本能。

毫无阅历、心机可言的白虹蟒,无比笃定面前的这个人不可以欺骗。

它就是非常确定,如果它在碧鲲真人面前说谎,那就一定会被看出来。而它也很确定,在温和外表下,藏着一颗无比强大、无比冷漠的心。

如果它对着碧鲲真人的问题说了谎,那下一刻,碧鲲真人露出来的是笑容还是杀意,初霁可是真的说不准了。

“原来如此。”杜兰真轻轻出了一口气,既没有露出鄙夷,也没有露出同情。她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初霁,“你说,你是顺着浮丘山涌出的海水来这里的?”

她丝毫不担心初霁在她面前说谎,因为她确信自己一定能看出来,也确信初霁没这个胆子——初霁在她面前俯首帖耳、以为她神通广大、无所不知,不敢对她撒谎,不也正是因为杜兰真的姿态吗?

杜兰真非常擅长在无声无息中利用别人的感觉来达到自己的强势地位。

“是的,真人。”初霁不知道她追问这个做什么,乖乖地答道。

“这么说来,你以前生活在浮丘山地下的世界里?”杜兰真疑问道。

“不错,就是这样的。”初霁立刻肯定了她这个猜测。

“浮丘山以下还别有洞天?”杜兰真诧异了一下——霍明玉从来没有和她提到过,而杜兰真的神识也没有探查到这件事。

“真人只要找到当初施法后,海水涌出的那个地方,顺着那里下去约百里,便是弟子从小生长的地方了。”初霁一五一十地解释道,“那里是一片地下山脉,与地上的天柱山脉正相对,很多妖兽在那里生活。”

“他们也和你一样,灵智已开吗?”杜兰真问道。

“那倒不是。”初霁大摇其头,“其实弟子能开灵智,也是另有一番机缘的。弟子不知道真人在上界是什么情况,但在沧溟界,妖兽不到九阶无法化形,不化形则无法开智。像弟子这样虽未化形却已开智的,弟子至今没见过第二个。”

“哦?”杜兰真挑了挑眉,“你说你别有一番机缘?是什么机缘,能让你如此与众不同?”

“弟子知道得也不算清楚……”初霁犹豫了一下,“总之,某一日,弟子难得从洞穴里出来一见天日,便遇上一股清流涌来,将弟子淹没,再一醒,弟子已经开智了。”

杜兰真沉默了。

如果她所料不差的话,让初霁开智的,应该是典籍中有载的宝物“帝流浆”。

这种宝物依托天地精气而凝,有时顺太阴月华而降,有时自太阳精气中洒落,有时伴清风拂开,有时随泉眼而涌,总之并无定式。

初霁所说的这种情况,大概就是帝流浆自地脉中涌出了。

“你这机缘……”杜兰真忍不住笑着摇摇头,“果然是命里有时终须有。”这运气也太好了。

“不过,你既然自小生在地下,又是从何处学会那几百个字、谈吐文雅有礼的?”前者倒也不难,后者却实在难得——即使是戡梧界的修士,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须得是出身优渥、受过专门教育的修士才行。

毕竟,这些细枝末节,不是资源占尽、修行无忧,谁会去下功夫呢?

别的不提,光是这白虹蟒一口一个都“倚玉之思”,不少修士可能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弟子在地底修行,并不是全然熬日子,也有一定的修行之法。弟子属白虹蟒一族,本族后辈会有一定的传承,镌刻在血脉之中,随着修行提升一步步揭开。这几百个字,以及这附庸风雅的措辞,也都是从传承中得来的。”初霁答道。

杜兰真轻轻颔首。

“你方才说,有一只妖兽夺了你的洞穴?”她问着这话,却没有半点疑问之色,只是在向初霁确认而已。

“正是,是一只绿毛山鸡,夺了弟子的洞穴,致使弟子无家可归,惶惶如丧家之犬!求真人为弟子做主!弟子甘愿献上伴生仙乳,只取用三两化形便可,其余全都献给恩师!”初霁立刻蜷起身子,伏地说道。

这条蛇倒也精乖。

不,可以说太精乖了!

简直称得上是闻弦歌而知雅意,杜兰真一提这事,它就知道打蛇随棍上,请杜兰真给它做主收复洞府。

它很清楚杜兰真若是想要虹光仙乳,自己是不可能拦着的,而它的存在本身已无法掩盖与虹光仙乳的联系。

况且,对它来说,当务之急是拿到足以化形的虹光仙乳,免得被那绿毛山鸡全吞了,它一点也落不着。

与其防碧鲲真人,还不如借真人之力,收回洞府!

是要三两还是遮遮掩掩最后一点都落不着,这选择初霁做得很快。

“无论最后剩下多少仙乳,我都取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留给你。不过,如果剩下的虹光仙乳太少,三分之一不足以留给你化形,那你就拿三两罢。”杜兰真神色平淡地说道。

她没有说如果剩下的虹光仙乳总共不到三两该怎么办。

初霁被她这么一绕,根本没去想剩下的仙乳若不够筑基该怎么办——它走的时候还留了好多,它压根没想到会有这种可能!

“多谢恩师垂怜,弟子感激不尽!”说它不谙人事,也是真的不谙人事。但要说它精明,也是真的精明,这就一口一个“恩师”叫上了。

“恩师这称呼就算了。”杜兰真哑然失笑,“我不过是给你们一个机缘,一切还得由你们自己去努力。”

“我是过客。”

第四百八十二章 将远行

初霁的到来,虽然为杜兰真指明了虹光仙乳的下落,但也使得她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分身乏术的境地中。

浮丘山方立一月余,这时间太短,杜兰真倘若离去,则难免放心不下这里——韩世华和霍玄光毕竟不是戡梧界的人,思维和观念和戡梧界颇有差异,杜兰真若不时刻盯着,浮丘山这些小弟子难免跟着他们有样学样。到时自这两人以下,所有浮丘山弟子都误入歧途,杜兰真想把它们纠正过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然而,虹光仙乳这件事也耽误不得。按照初霁所说,那只绿毛山鸡突兀出现,专门抢占它的洞穴,显然不是毫无理由的,必然是看上了虹光仙乳,否则,这绿毛山鸡完全可以挑软柿子捏,找个别的地盘。

如果杜兰真耽搁了几个月乃至一两年,谁知道虹光仙乳还能剩下多少?须晨就交代了她两件事,她总得上点心。

唯有此时,她才难得陷入分身乏术的烦恼之中。

诚然,浮丘山还有霍明玉这尊大神坐镇,然而,杜兰真对他无法抱有什么指望。霍明玉确实很强,确实是杜兰真可以学习、请教的大能,但这尊大神的境界太高,委实不是浮丘山这些初学者能理解的。而霍明玉显然也并不了解如何带孩子,把浮丘山交给他,杜兰真怕自己回来看见一群基础不扎实、尽知道务虚的半吊子。

杜兰真沉思了很久。

“你二人速来思鹿馆。”杜兰真打定主意,便遥遥传音给韩世华和霍玄光。

韩世华和霍玄光刚和其他人作别,各自要去修炼,忽然听到传音,不约而同地怔了一下,然后急急忙忙地往思鹿馆赶。

尽管不是第一次见识,但碧鲲真人这种隔空传话、飘渺无踪的本事还是让两人啧啧称奇。沧溟界的强者到了武王也能传音,但他们传音绝没有碧鲲真人这样神奇,总是隐约有迹可循。

而听碧鲲真人所说,过段时间,等他们境界稍高一些、基础扎实了,便教他们这神通,到时他们也能传音入密,只是没这么神奇、距离没这么远罢了。

想到这里,两人的心便火热了起来。

要说浮丘山除了碧鲲真人这位活招牌之外,还有什么是这两人心心念念的,那就是碧鲲真人所显露、所向弟子许诺的神通道法了。

这些神秘莫测,又无比强大的道法,远胜过沧溟界的武技,已经不似人间手段,倒真更像是仙家手段了。与其相比,沧溟界的武技简陋得让人心生厌弃。

“真人,您找我们?”两人匆匆忙忙赶到思鹿馆,平时这里有阵法环绕,但碧鲲真人相召,自然要把阵法放开,让他二人进去。

“从今日起,浮丘山订下如下门规。”杜兰真主意已定,便不再犹豫,伸手轻抚白虹蟒的蛇首,任它顺着自己的小臂旋缠,垂眸平静地说道,“第一,不事诸般,唯当一心。既入我浮丘山,便不可再生他念,倘若发现弟子琵琶别抱,再去学沧溟界的功法,立刻废去修为,逐出山门。倘若日后发现仍修炼我玄门道法,或者将道法别传,杀无赦。”

“是。”这条就算杜兰真不说,韩世华和霍玄光也是默认的——既然都来浮丘山了,既然都学了浮丘山的道法了,哪容得你朝秦暮楚?他们俩可以说是浮丘山最最归心、最最有认同感和主人翁意识的人了,是绝对不能容忍哪个人背叛浮丘山的。

“第二条,我本世外之人,只为教化沧溟而来,不欲干涉世事。门下弟子自当谨奉’清修守静’四字,切勿惹是生非,败坏风气。自今日起十五年内,浮丘封山,任何弟子不得外出,违者视为叛门。十五年之后,突破开脉中期即可出山。”

开脉中期,大约是沧溟界的武宗境界,戡梧界的炼气巅峰、筑基初期左右。

沧溟界的天材异宝和灵气环境比戡梧界优越很多,十五年,足够资质最好的一两个孩子达到开脉中期了。到时候放他们出山,出去转一圈就知道沧溟界和浮丘山的格格不入了。

武宗这个境界,在沧溟界很微妙。五等世族立宗便要求有一位武宗。因此,到了武宗这个境界,无论放在哪一家,都有一定的地位了——毕竟,这已经是可以自立世族的强者了,如果实在不合心意,二话不说就可以自立门户。

这是沧溟界修士的共同认知,也是这些弟子的共同认知。

因此,杜兰真等他们武宗之后再把他们放出去,他们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已经是有点话语权的、独立的个体了,在感受到浮丘山和沧溟界风气的差异后,就不会盲目屈从,而是自己判断,也有底气信任自己的判断。

弱者不仅仅弱在实力,很多时候更弱在思想上。他们不敢质疑约定俗成的东西。

杜兰真要培养的当然不是这种弱者。

“真人,十五年……是不是有点太长了?”韩世华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长,正好。”杜兰真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这回答太简单了,这语气也太过平淡,韩世华什么也听不出来,既无法判断碧鲲真人的想法,也无法判断真人的情绪。她垂下头,恭恭敬敬地应下,不敢再多质疑。

“第三条。”杜兰真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我不日将要远游,浮丘山大小事务,由你们二人决断。”

“我自戡梧而来,立下浮丘山道统,只为传道授业,不欲插手红尘。但此乃我门下基业,容不得外人置喙插手。我将控制此地阵法的阵盘交与你二人,倘若有敌来犯,只要放入灵石,阵法自可运行,哪怕是武圣,一时半会儿也闯不进来!”

“倘若武圣来犯,霍师弟,你拿着阵盘去向霍前辈求助。”

“真人,您……您要远游?”韩世华自心里泛起一阵恐慌。

“放心,少则半月,多则一月,我很快归来。”杜兰真把阵盘塞进她手里,微微一笑。

第四百八十三章 天下灵脉自此而起

一个月前,浮丘山还是苍山莽莽,一个月后,就化为海域滔滔了。

这一切归根溯源,还要寻到浮丘山内部的一处海眼。

杜兰真把浮丘山的事务快刀斩乱麻定下,又给韩世华和霍玄光一人发了一块玉简,定下今后一个月里浮丘山弟子修行的计划,把原定的法术统统删掉,改成吐纳之类的基础,一切等她回来再教。

快速定下一切,杜兰真便带着初霁,打算顺着海眼去寻虹光仙乳了。

实际上,她做出这番决定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世族突生变故,决定灭浮丘山道统,合力攻打浮丘山,等她回来的时候,浮丘山已经没人了。

不过,权衡利弊之后,杜兰真还是选择了这么做。

首先,在她明确封山、不理俗务的情况下,世族几乎不可能和她突兀翻脸。一来,沧溟界还没来得及见识戡梧界道统的优越性,二来,不是祸到临头根本看不出祸患,这是绝大多数人的通病,能深谋远虑的都是智者。

其次,即使出现了什么超乎她意料的变故,致使她这两个月的努力乍然成空,对于杜兰真来说,也不是不可接受的。

说起来,浮丘山是她在沧溟界的“基业”,但实际上,她才仅仅为之付出了两个月而已,即使重头再来也完全可以接受。

说到底,杜兰真的底气从来都不是浮丘山的这些弟子,而是她自己。她只是希望有一个完美的成功,所以才开道场、与世族无争。倘若事实所迫,她没法达成“完美”,那次好的成功也无伤大雅。

若是有谁敢来犯浮丘山,等杜兰真回来,立马去他家做个客。沧溟界的人刀子用惯了,杜兰真不介意教育他们一下,这世上不只有他们会用刀。

一切只看世族的选择。

和霍明玉报备了一下,杜兰真便带着初霁去寻那海水涌出的海眼了。

她在海国待了十五年,非常精通水下活动,以至于初霁与她一同潜入海面之下,竟发现碧鲲真人在水中的行动如处陆上,丝毫不弱于它!

“真人,弟子现在是真的对您心服口服!”初霁忍不住说道,“您简直无所不能!弟子本以为您是人修,在陆地上过惯了,一旦下水,虽然也是神通广大,但还是要比陆地上稍逊一筹的,没想到您在水里行动自如——弟子明明是条水蛇,在水中竟不比您更迅捷!”

它在那惊叹杜兰真无所不能,其实杜兰真心里也暗暗惊讶——初霁在海中竟行动极为自如。

按照杜兰真的认知,虹光仙乳既然生在寒潭窑洞里,想必这所谓寒潭也不会有多大,初霁纵然是条水生蛇,平日里应该也不是以水中奔袭逞威的妖兽。

没想到,初霁在海中奔袭自如,仿佛天生便生在这汪洋之中的。

这是白虹蟒的特性,还是白虹蟒这种异兽天生的优越性?

杜兰真一边想着,一边问道,“初霁,你平日里最擅长的是什么?”

“弟子最擅长的是短途捕杀!”初霁一听她问这个,兴致勃勃地答道,“只要能近身,弟子搏杀一流!”

“近身是指多近?”

“二十丈之内!”初霁骄傲地答道。

初霁的回答有点出乎意料,但也不算很过。长途奔袭并没有被它提起,在它看来可能不值一提——这可能真的是白虹蟒这种异兽比较优越。

妖修注重血脉也是有原因的。有些种族天生就是比其他妖兽要优越,比如龙凤两族,已经超越了“妖兽”的概念,几乎可以谓之神种。

看起来,白虹蟒这一族也算得上是有些神异、血脉优越的妖兽了。

“哦——”杜兰真轻声道,“看来,那只占据了你洞穴的妖兽,是精于长距离搏杀了?”

“呃,是这样的。”一提到让它无家可归的绿毛山鸡,初霁就忍不住陷入尴尬之中,“弟子一族最擅化为虹光袭杀,来去不着痕迹,防不胜防。然而那只夺了弟子洞穴的扁毛畜生却极其擅长御使各色光辉,它那灵光一照,弟子便得从虹光里跌落出来,一切攻击也就成了笑话。”

“倒是那绿毛鸡的光厉害得紧,差点把弟子的白鳞照成彩色!”

杜兰真听它说到这儿,忍不住瞥了初霁一眼——它身上覆着一层极漂亮、极鲜亮的白色蛇鳞,不仅不会让人赶到恶心,反而给人一种高华昳丽的美感。

若是变成彩色,那还真有点……怪怪的。

“照你这么说来,这妖兽倒像是天生克你的……”杜兰真沉吟了一会儿,“你从前从来没有见过它吗?”

“弟子虽然不常出门,但洞穴附近有什么妖兽活动还是很清楚的,绝没有这只破鸟!”如果连这个都不清楚,那初霁早就不要活了——妖兽的世界可是危险至极的。

“别急——我只是问问。”杜兰真笑了起来,“那么,你获得的血脉传承里,也没有这种妖兽的记录吗?”

“这个……”初霁倒是犹豫了起来,“弟子想来,没有!”说到最后,它又语气坚定了。

“看来,你们这血脉传承不认为你会遇到这种妖兽……”杜兰真若有所思地说道,“沧溟界有你这样的异兽已经很难得了,竟然还有专门克制你的妖兽……”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往那海眼赶去,很快就到了海水涌出、初霁出来的地方。

“你就是从这里出来的?”杜兰真绕着海眼转了一圈,随口问道。

“就是这里,错不了!”初霁肯定地道。

“不错。”杜兰真观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确实应该是这里没错。”

她这么一说,初霁倒是好奇了,“真人何出此言?”

“浮丘灵脉,自此而起啊……”杜兰真轻声喟叹了一句,并没有多说。

实际上,何止是浮丘灵脉自此而起?

天下灵脉皆自此而起!

浮丘山上天柱山脉的灵眼,天柱山脉是整个沧溟界的支柱。

那么,此处便是沧溟界的基点了!

当年灵台道君以宝剑为支,变福地为洞天,怕是就从此处起手的!

不过,这倒不必与外人道了。

杜兰真轻声招呼道,“咱们走吧!”

第四百八十四章 陆上陆下

自海眼而下,是一段幽邃无光的水道,分叉无多,只需要一门心思顺着水道向下潜就可以了。

杜兰真运起灵力为罩,便跟着初霁一路向下游。

她现在还是筑基期,潜入水中需要以灵力为罩,不能像在陆地上那样自如来去。

倘若她业已结丹,那么此刻便能来去自由,不必灵力护体了,因为结丹之后,修士便可运用本方世界的天道,无论在水中、陆上都没什么区别,自然不必再花功夫隔开水了。

自海眼而下,大约分为三层。

第一层,水域幽邃,黯淡无光,杜兰真有一种自己真的潜入地府深渊的感觉。

第二层,熹微明灭,隐有光彩,让人见了如初梦中。

直到杜兰真和初霁向前深潜百里,才算到了第三层。

这一层,光芒明亮,仿若白日,虽无羲和下照,却有金乌之耀,除水光烂漫外,与陆上几无差别。

“这倒是奇了。”杜兰真和初霁到了这里,刚踩实土地,便四下环视了一番,“此间无日月星辰照耀,何以明灭不输陆上?”

“真人,这就是我们地下的玄奇之处了!”初霁自豪地说道,“无需日月星辰,地下自有光辉!”

“既无日月,此光何出?”杜兰真好奇地望了望头顶——唯有沉沉如渊的黯淡,仿佛夜空。

但她身边确实亮如白昼。

“这弟子也不知道。”初霁摇摇头,“自弟子出生起,这地下就是这番模样了。这么多年来,大家早已习以为常,也不会去问为什么了。”

“你说你从小生长在这里,这段时间是第一次来陆上,所有关于陆上的知识都是从传承里得来的?”杜兰真问道。

“是的。”

“那其他妖兽呢?它们和人修打过交道、知道陆上的事情吗?”杜兰真挑了挑眉。

“这个……”初霁迟疑了一会儿,“这些妖兽大多灵智未开,即使实力强些,也没到可以化形的地步,像弟子这样的,毕竟还是少数。因此,弟子想来,它们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杜兰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除了一开始对着鬼斧神工、神秘莫测的陆上陆下两世界震惊之外,杜兰真便思考起这上下世界的关联和来历了。

亲身踏入地下世界,杜兰真大概确认了自己的猜想——这陆上陆下两世界,是当年灵台道君亲分的!

沧溟界当初只是一方福地,是灵台道君以一把宝剑为凭,强行开辟为洞天的。数十万年下来,这洞天自然运转演化,已经仿若天成,甚至已自成世界呢。但在最初的时候,这个洞天还是大有缺陷和问题,很可能一不小心就分崩离析的。

杜兰真这些天来其实一直有个问题——她在重塑浮丘山灵脉地势的时候,就发现这灵脉地势有点诡异。

按理说,天柱山脉是沧溟界的中心,浮丘山是天柱山脉的核心,那么杜兰真掌握了浮丘山的灵脉地势,隐隐就掌握了整个沧溟界地脉之基。

所以当时杜兰真才能那么轻而易举地化苍山为洱海——她只是引出了沧溟界本身的一股力量而已。

然而当时杜兰真引导地势,沟通地脉,却隐约发现浮丘山的地势并不平衡。

或者说,太不平衡了。

当时她就隐约有些预感,总觉得哪里还藏着一部分她没有掌握、没有发现的地脉。

如今到了地下世界,杜兰真基本可以肯定,她的猜测是对的。

当年灵台道君将沧溟洞天以一把宝剑化为两面,陆上陆下互相依存,形成了一个循环,用以达成微妙的平衡。

“道君之力,果然超乎我的想象……”杜兰真喃喃道。

实际上,要不是她亲眼见证,杜兰真是真心想不到还能这么做。

说起来好像没什么大不了,但于操作来说,那简直就是把沧溟界当成一块饼,一劈为二叠在一起,里面加根烤肠——饼成了一块美味的饼,沧溟福地也成了资源丰饶的洞天。

灵台道君做了这一切,丝毫没有使沧溟界有任何损伤,天材地宝还好好地长着,成为夷州附近最大的异宝产出地。

而对于灵台道君来说,这不过是几天的功夫罢了!

这可不同于戡梧界开辟洞天!

就拿极尘宗的六大洞天来说,没有任何一个是从福地开辟出来的,也就无从谈起毁坏原有的存在。六大洞天里的每一个都是极尘宗耗费数代精力,数位元婴真君共同努力而成的,更不可与灵台道君的得心应手相提并论。

而且六大洞天顶了天也只能是洞天,沧溟界却能演化为一个世界……

“真人?您在说什么?”初霁懵懂地望着她。

“没什么,感慨造物之神奇罢了。”杜兰真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和它说这个——沧溟界的来历,沧溟界人不需要知道。

他们只需要老老实实地信玄门、向往戡梧界、归顺极尘宗就够了。

杜兰真想到这里,忽然有点好笑——她在那鄙夷神道对信徒的洗脑,其实她自己不也正是在给人洗脑吗?

这世上实在没有什么独立思考,所谓的“独立”只能是相对的。

杜兰真从来无法保证自己能独立思考,所以她更要追求大道——求道这个过程本身,就已经是在摒弃他人的影响了。

“带我去你的洞穴吧。”杜兰真朝初霁吩咐道。

“真人请跟弟子来!”初霁大喜,痛痛快快地应下,极尽殷勤地领着杜兰真往自家洞穴游去。

杜兰真跟在它身后,一边打量着地下世界风光,一边想着一个仍然未解的谜题——这光芒既然非自日月星辰而来,那么,此光何出呢?何以散漫此间、遍布地下世界呢?

杜兰真在想什么,初霁一概不知,它只是极尽兴奋地往自家洞穴游,心里还想着写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当初它离开洞穴的时候,凄凄惨惨,以为沦落至此,起码上百年都要无家可归了,只能任由这绿毛鸡逞威!

谁能想到,这还不到两个月,它就能耀武扬威地回来了!

想到这里,它不由“嘶嘶”地叫了两声,“绿毛畜牲出来受死!”

第四百八十五章 绿雉

寒光如明月皎皎、四下如星光灿灿的洞穴里,有一汪远观似明镜平垂的寒潭,映照出这洞穴里的一切。

这方洞穴是平静的,如过去数万年一样平静。

至少,此刻是的。

“扑棱棱——”

一阵羽翼翻飞的声响里,一道道如翡翠般清透的绿光闪动,将这本来就华光映灿的洞穴照耀得光彩夺目。

这一阵翻翅之声过后,原本华光照眼明的洞穴,忽然就黯淡一点——只是一点。

倒不是因为四壁忽然毫无亮色,不再粲然生辉,而是因为空中飘起了无数翠绿的羽毛。

仿佛谁在这与世相隔、不见天光的洞穴里下了一场绿毛雨一样,绿毛若雨滴雪花一般飘飘扬扬而落,有的落在地上,有的则落在那明镜般的寒潭里,从此明镜有波澜。

“气死雉了!气死雉了!”一只毛色鲜亮、姿态优雅的绿雉从容地踏在寒潭边,一边走一边跺着地面,仿佛这地面与它有仇。

“雉不要掉毛!雉不要掉毛!”绿雉叽叽喳喳的,声音尖锐得好像崩溃的尖叫,“雉不要秃!雉要毛!雉不要秃!”

它姿态优雅但叫声气急败坏地在寒潭边上飞速转了七八圈,然后才放缓了步子,像极了颓然的失意者,“雉不要秃……雉不要秃……”

它爱惜地抚了抚自己的羽翼——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羽翼!

那翠绿而清透、碧蓝而鲜亮的色泽,即使是最美的珠宝也无法夺走它的光彩!

毋庸置疑,它是一只美貌而优雅的绿雉!

但这一切,似乎要离它远去了……

绿雉哀伤地啄着自己的羽翼,叹息着这些毛的命运多舛,忽然有一道炸雷一般的声音在它耳边响起——

“绿毛畜牲出来送死!”

绿雉抖了一抖,喙上用力稍猛,一不小心啄下了一根长长的、翠绿如最上等翡翠的羽毛——

“气死雉了!”绿雉猛地跳了起来,连那副优雅姿态都难以维持了,全身的毛都在抖,“气死雉了!气死雉了!气死雉了!”

它一振羽翼,猛地朝洞穴外飞去。

而此时,在自家洞穴外盘旋的初霁,颇有些衣锦还乡的意气风发——虽说靠抱大腿夺回自己的洞穴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但一想到一个多月前夺家之恨的绿毛鸡就要被碧鲲真人狠狠地收拾了,初霁简直激动得不能自已!

初霁有着丰富的应战绿毛鸡的经验——它也不是一败即倒的,自家洞穴被抢,那还不得拼个五六七八回的命啊?

和绿毛鸡斗了好几个月,初霁特别清楚这家伙最气什么——“绿毛鸡”这个称呼,叫一次,对方就暴跳如雷一次。

当然,也就意味着,它会把初霁狠狠地揍一次。

不过,无所谓啦,初霁想弄死绿毛鸡夺回洞穴这件事本身就够两只妖兽你死我活的,不在乎这一点点细枝末节!

现在……

既能羞辱绿毛鸡,又不用挨揍——这岂不是双倍的快乐?

初霁快乐得心都要飞起来了!

它迫不及待地想看绿毛鸡被碧鲲真人狠狠教训的样子了!

到时候,真人是会把这绿毛鸡白煮炖汤,还是油煎红烧?

初霁吐了吐蛇信,矜持地想着——虽然它们妖兽没人类那么穷讲究,不过既然是碧鲲真人做的菜,它倒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尝一尝老对头的酸肉!

不知道绿毛鸡的肉好不好吃……

初霁想到这里,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是鸡肉好吃,还是蛇肉好吃?

不对,提出这个问题的意义在于,它到底是希望鸡肉更好吃还是蛇肉更好吃?

希望鸡肉更好吃好像不太对——它怎么能比绿毛鸡差?

但希望蛇肉更好吃好像更不对——它不是一盘菜啊!

杜兰真完全不知道身边这条白虹蟒的胡思乱想,她只是饶有兴趣地对着面前这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藏有至宝的洞穴打量。

几乎就在初霁一声厉喝之下,洞穴里传来一阵风声。

下一刻,一道绿光自洞穴中飞出,仿佛闪电一般,能把一切劈碎!

杜兰真早有准备,手里一面细纱朝那绿光兜头笼去!

那细纱自她手中一出,便化作薄雾轻烟,袅袅娜娜,以这优雅姿态所绝难拥有的速度,朝那绿光铺天盖地地笼去!

这细纱自然不是凡物!

别看初霁在杜兰真面前毕恭毕敬,好似和浮丘山其他小弟子并无两样、甚至更加恭敬,实际上,白虹蟒这种异种的实力绝非普通妖兽、普通修士所能比拟的!

而能让初霁束手无策、狼狈退走,以至于无家可归的妖兽,绝对有着极其出众的实力!

杜兰真虽然看似云淡风轻,但从来不会低估任何一个对手!

更何况,这是在沧溟界!她是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的碧鲲真人,她绝不能失手!

本来,如果她一出手就是归元索效果肯定更好,但杜兰真拿它去锁浮丘山的灵脉灵气了,暂时没有东西可以替代归元索,只能另寻他法。

好在,这不是戡梧界,好东西虽然也难得,但对于杜兰真的地位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目前出手的细纱,就是从宣黎君手里网罗来的宝贝——刘藻和宣黎君一门心思想从她和浮丘山捞到好处,堪称殷勤备至,是杜兰真最尽心尽力的马仔,这段时间给她献上了不少宝贝。

杜兰真处之泰然,照单全收。

这细纱就是其中一件品质极佳的宝贝。

遗憾的是,沧溟界没有炼器师,或者说,没有杜兰真看得上的炼器师。

同样,也没有杜兰真看得上的炼丹师、符师。

这就让她万分想念起戡梧的好了。

等她回了浮丘山,便要着手去考虑这件事里——沧溟界的杂学实在太烂了,已经到了杜兰真不得不考虑收拾的地步。

说起来——

杜君芝和蒲艺琼这两个小丫头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杜兰真在浮丘山开道场,吐露出“戡梧界”这三个字,报出自己的名字,已经让整个沧溟界皆知她的存在了,没道理这俩小丫头不知道啊?

杜兰真还让刘藻和宣黎君暗中去寻这两人的踪迹,也没有什么结果。

杜兰真是绝对不信她们会在此殒身的!好歹一个是金丹门庭,一个是元婴徒孙呢!在沧溟界这个货比货得扔的地方,要是还能有什么危险……

那温海蓝和杜磊的眼光就真的太差了!

她心里还有闲情去想别的,那细纱化作的薄雾轻烟却已笼住了绿光!

第四百八十六章 迪化的初霁

以一种难以匹敌、无法阻挡的气势,那薄雾轻烟以这如诗如画外形所绝难具有的强势和力量,将那仿佛流光飞翠的绿芒一网兜住!

然后,它轻飘飘地、不带任何烟火气地飘飘荡荡,飞回了杜兰真面前。

“嘶——”初霁猛地吐了吐蛇信,扭了扭身躯,把自己盘成一团。

天啦?这是什么情况?

它本以为,它本以为……

初霁吐着蛇信晃晃脑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本以为的到底是什么了!

本以为碧鲲真人对付这只绿毛鸡需要花一番功夫?

好像不太对——它对真人的实力绝对有信心!

那,是本以为碧鲲真人就该这么风轻云淡、轻而易举?

那……那它现在又怎么会这么震惊?

初霁迷茫地晃了晃脑袋,盯着碧鲲真人面前笼着绿雉的薄雾轻烟,陷入沉思。

看来,答案只有一个了!

——碧鲲真人的实力,就是这么强!

所以人家才是世外高人,从上界专门跑来传道授业、教化众生,看不上沧溟界这俗名俗世!

沧溟界对于碧鲲真人来说,就和小孩子的小打小闹没什么区别,她根本一点都不想插手!

这么一说,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最开始的时候,初霁就非常相信这个说法,但它一个月来潜在水中听往来人谈论浮丘山,都说碧鲲真人所图非小、居心叵测,初霁听着听着……又觉得很有点道理。

直到现在,初霁确认了——碧鲲真人绝对是一心传道的世外高人!

否则,以她的实力,那还不是海阔凭鱼跃?她如果想,立马就能搅动整个沧溟界的风云变幻,怎么可能甘心于止步一个小小的浮丘山,封山垂教,向六十个垂髫的童子传道?

沧溟界,误解了碧鲲真人啊!

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满怀功利,就妄自揣度碧鲲真人——以碧鲲真人的高远境界,又岂是他们所能臆测的?

初霁此刻有一种茅塞顿开、恍然大悟之感,随后又有一种复杂难言的情感仿佛潮水一般涌上心头——碧鲲真人这样不慕名利、一心教化的世外高人,怎么能为这些蝇营狗苟的庸俗之辈胡乱揣度呢?

他们岂配揣度碧鲲真人的想法?

岂配揣测碧鲲真人的高远境界?

岂配揣摩碧鲲真人如冰玉般纯净的品格?

他们不配!

初霁愤愤地想着,望向正朝绿雉伸出手,笑容浅淡、神色平静的碧鲲真人。

她是这样云淡风轻,这样泰然自若。

初霁疑心她知道沧溟界是怎么看她的——不,不是疑心,而是肯定!碧鲲真人一定能得知现在沧溟界对她的看法!

毕竟,初霁都能潜在水中听往来船的一星半点议论,以碧鲲真人的神通广大,又岂能没有手段得知沧溟界的舆论?

但……碧鲲真人看起来是这么淡然,初霁在浮丘山附近盘桓了一个月,从未见她离开浮丘山半步,也从未见她对沧溟界有任何干涉。

她只是默默地、坦然地、平静地接受沧溟界的一切恶意揣度,并且悉心教导沧溟界的弟子。

这是何等高华的品格!

初霁开始怀疑——也许碧鲲真人早就猜到沧溟界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了。

也许碧鲲真人早就知道沧溟界会诋毁她、敌视她、曲解她,但她仍然泰然处之,丝毫不以为意。

因为她不在乎。

燕雀岂知鸿鹄之志?沧溟界这些井底之蛙,岂能理解碧鲲真人的远大宏图?

莫名的,初霁竟感到一股由衷的喜悦——它感觉自己和碧鲲真人在冥冥之中竟有了一种默契,一种心灵和追求上的默契!

其他那些人,无论是什么韩世华啊、霍玄光啊,那些看似深得碧鲲真人信任的人,都不能真正理解碧鲲真人!

只有它,它能理解碧鲲真人,它是这个世界上最能和碧鲲真人心灵相通的存在!

在初霁热切的注视里,杜兰真缓缓伸出手,抓住了那细纱,往身前稍稍拖近了一些。

她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掌中的绿雉。

刚才细纱向绿雉笼去的一瞬间,这只仅有巴掌大的小鸟乍然爆发出一道极耀眼的绿光,远远胜过了它本身的光芒,然而杜兰真一运灵力,细纱轻轻一抖,那绿光便四溢而散了。细纱则势头不减,顺势将绿雉兜在网中。

但这不代表杜兰真不惊讶。

她手里的这片细纱,在沧溟界叫做“青云纱”,其状仿佛云烟,飘飘散散,实际上坚韧细密,即使是上品法宝也无法立时斩断。

倘若将这青云纱制成法宝,轻轻松松就是一件品质极佳的上等法宝了。

杜兰真的实力已经是筑基期最顶尖的了,配上一件堪为上品法宝主材料的异宝,遇上这绿雉发出的异光,竟还有一种灼灼如烈焰临头的感觉,绿雉仓促之下的手段,已经足够强大了!

“你会说话的吧?”杜兰真隔着青云纱,含笑望向绿雉。

她表面上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不值得她费心。

可实际上,她正暗中费力地压制着竭力挣扎的绿雉,不敢松懈——这巴掌大的小鸟不仅力量惊人,而且手段极其了得,又是绿光又是蓝光的,一波又一波,杜兰真几次险些让它从青云纱里跑出来。

——回去得闭关修炼了!

杜兰真暗暗想着,她今年四十三岁,以她的修为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年轻得不得了。她在筑基后期已有八年,前段时间在非鹤楼又有一番收获,只要闭关上两年,筑基圆满手到擒来。

闭关二十年,则必然结丹!

等到结丹之后,一切就好办很多了。

首先,她不必再装神弄鬼恐吓三武圣,而是真正有了碾压的底气。

其次,她可以在这个大道不全、维度不高的世界,先行体会运用天道的感觉,等回到戡梧界,便能循序渐进,运用戡梧界的部分天道,快速拥有金丹修士的实力——而一般来说,初入金丹的修士起码也要花上几十年才能完成这个过程。

最重要的是,她不用再这么卖力才能维持自己“世外高人”的形象了!

“啾——”仿佛是明白了挣扎无用,外形精致小巧的绿雉低下了头,隔着青云纱朝她手指上轻轻蹭了蹭,“雉会说话!”

第四百八十七章 宝璨花

杜兰真微微一笑,掌中托着这只被笼在青云纱里的绿雉,朝初霁招了招手,“走吧,咱们进你的洞穴看看。”

她招呼完初霁,便迈步朝洞穴口走去,一边漫不经心地朝手中的绿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听说你以前不是这附近的妖兽,最近才忽然来抢了初霁的洞穴?”

“雉就是雉,雉没有名字。”绿雉可怜巴巴地望着杜兰真,“雉要毛!雉要毛!”

杜兰真一头雾水地望着这只绿雉。诚然,她无比清楚这乖巧可怜只是这只妖兽的表象——杜兰真方才要是失手,现在就可以尝尝被光芒照成焦尸的感觉了。现在绿雉乖巧可怜,无非是妖兽的求生本能——没有羞耻、没有傲气,只是想尽力表现出自己的无害,希望杜兰真能被它迷惑而放它一马。

它只是想活,不是弱,更不可乐。

然而,这只绿雉可怜巴巴的“要毛”,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要毛?”杜兰真一边往洞穴里走,一边随口重复了一遍——当你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的时候,重复一遍对方的话语是很有效的做法。

“雉不要秃,雉要毛!”绿雉卖力地说道。

杜兰真穿过了幽深的隧道,踏入了洞穴之中。

她看见了满地的绿毛。

杜兰真沉默了一会儿。

“哦——”她声线平平地说着,却不知道为什么,从这平淡至极的语调里硬是拖出了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要毛,是这个要法。”

“嘶嘶!”初霁兴奋地在自己的洞穴里转了一圈,去寻它守了多年的宝贝,然后忽然暴跳如雷,“绿毛鸡,你怎么能糟蹋这么多虹光仙乳!我和你势不两立!”

绿雉可怜兮兮地抖了抖羽毛,殷勤地、小意地隔着青云纱,以小脑袋摩挲了两下杜兰真的手——它很清楚这两者中谁才是真正有话语权的那个。

雉不幸沦为阶下囚,要饱受这条蠢蛇的羞辱了!

绿雉凄凄惨惨戚戚地想着——雉真是命途多舛!

“你是哪一族的妖兽?”杜兰真柔声问道。

其实她问话的时候,心里有点忐忑——

绿雉呆呆地说道,“雉就是雉,雉族的雉。”

杜兰真打量了它一会儿——她刚刚以贯珠天音问这只绿雉问题,但话出口的时候,她其实也不是很确定到底能不能对妖兽奏效。

现在看来……似乎是有效的?但这回答又好像在耍她?到底是有用还是没用啊?

“你以前在哪里生活?”杜兰真的思考过程短得几乎不存在,她仿若毫无迟疑地问了下去。

“雉以前在一片花海里生活。”绿雉乖巧得好似这世上最无害、最可爱的宠物,呆呆地、温顺地回答道,“很多很多花……”

“那里距离这里有多远?是什么样的花?”杜兰真一边问着,一边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游回她身边的初霁——后者口中还衔着一块玉石,兴奋地望着她。

“那里很远很远——雉的家离这里很远很远,在另一个世界里,雉回不去了……”绿雉清澈的眸子里忽然涌出泪水,顺着它那鲜亮的羽翼缓缓流下,在翠羽间消失了。

初霁惊诧至极——不仅仅是惊诧地望着绿雉,更是惊诧地望着碧鲲真人!

在没有谁能比初霁更明白这只看似小巧玲珑、精致无害的小鸟到底有多可怕了!

它无比强大,又无比恶劣,毫不留情地将初霁从自己的洞穴里赶走,如果不是初霁实力不差,早就被这只绿雉撕了,哪还有命请碧鲲真人出头?

但就是这样的凶狠、强大的妖兽,却立时在碧鲲真人面前低眉顺眼,甚至于真情流露,仿佛真的卸下所有坚强,就好似一只朝主人露出肚皮的小猫!

让恶人感化、让暴徒皈依、让凶兽顺服,这就是碧鲲真人的魅力所在吗?

初霁心旌摇曳,而杜兰真神色平淡。

初霁不知道她有贯珠天音在身,可以强行控制别人的思维,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因此在初霁的眼里,杜兰真是凭借强大的人格魅力硬生生感化了绿雉。

但杜兰真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贯珠天音是强行让你心怀一个无比向往、无比执着、无比渴慕的对象,然后迷惑你施术者就是这个对象。

这个对象未必是人,也可以说大道,可以是任何东西。

总之,贯珠天音能让人不设防。让人放下所有的防备,心甘情愿、迫不及待地献上自己的一切。

这个一切,自然包括情感。

绿雉在贯珠天音下,心甘情愿、迫不及待地献上了它的恐惧、怀念和哀伤。

不是绿雉脆弱,不是杜兰真人格魅力逆天,而是贯珠天音之下,任何人都只能流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如果杜兰真对贯珠天音的领悟更深,她猜测自己甚至能够永久地改变他人的心智,让爱变为憎,让惧变为慕,让向往不再是向往、追求不再是追求。

她的贯珠天音已是神通级别,除了她自身的领悟程度,杜兰真在这门手段没有上限!

绿雉还在说着,“那些花,那些花好像有个名字,叫宝璨花。它们非常好看,雉非常喜欢宝璨花!”

“整个世界的光,都来自于宝璨花!这里会有光,都是因为雉的宝璨花在照耀!”

杜兰真听到这里,挑了挑眉,“这地下世界的光,都是宝璨花放出的?”

如果这么一说,这地下世界无日月星辰却有光华璀璨也就说得通了。

只不过,无论是沧溟界的传闻还是戡梧界的典籍里,都没有这种“宝璨花”的记录,杜兰真有些奇怪——按理说,如果整个地下世界都是宝璨花放出光辉照耀的,那这种花默默无名啊?

“雉的宝璨花,是整个世界的希望!”绿雉骄傲地扬起小脑袋,以一种献宝似的姿态,急切地望着杜兰真,仿佛渴慕她的赞赏,“整个世界都是为了雉的宝璨花而生的!”

“这样吗?”听到这里,杜兰真仿佛想到了什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然而绿雉等不及她的思索,迫不及待地说道,“雉的宝璨花在很久很久以前还有别的名字!”

“有个坏蛋叫它掩日神花!”

第四百八十八章 无毛鸡

杜兰真的眼神一凝,慢慢重复了一遍,“掩日神花?”

“是一个看上去很和气很温和的大坏蛋把雉的宝璨花拿走的!他叫宝璨花’掩日神花’。”绿雉叽叽喳喳地说道,“雉被他骗了,雉以为他是好人,没想到他是个坏蛋,是天底下最坏的坏蛋!”

杜兰真凝视着绿雉,默默不语。

绿雉单纯吗?天真吗?可爱吗?

杜兰真绝不这么认为。

一切表象都不可靠,她自己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但此刻绿雉在她面前所表现出的样子,又像极了一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

妖兽和人是真的不一样。

杜兰真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绿雉的实际年龄一定远胜过她,甚至远远胜过初霁,但在贯珠天音下又显得这么单纯……

妖兽是一种纯粹的、残忍又天真的生物。至少在它们熟悉社会之前是这样的。

“你说有人取走了你的宝璨花?”杜兰真一边想着,一边继续以贯珠天音问道。

“是的是的,那个大坏蛋把雉的宝璨花全都拿走了,雉没有宝璨花了,雉找不到家了……”绿雉委屈巴巴、可怜兮兮地垂着脑袋。

杜兰真暗自皱眉——对于掩日神花,她是势在必得的。如果有人取走了掩日神花……别的不提,只要掩日神花还完好,她调查清楚下落,抢回来就是了。然而,万一掩日神花被人毁了呢?万一被人制成法宝丹药了呢?

以沧溟界这堪称垃圾的杂艺水平,这和“暴殄天物”“直接损毁”没什么区别。

“宝璨花被人抢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杜兰真沉思了一会儿。

“很多很多年了……”绿雉茫然地答道,“起码有……几十万年了!”

杜兰真呆了一下——

“几十万年?”她罕见地从话语里漏出一点惊诧来。

初霁更是大叫起来,“绿毛鸡吹什么牛皮,几十万年?你哪来那么长的寿元?你真要是活了这么久,那你现在的实力就太差了!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吧!”

绿雉没有理会初霁的叫喊,痴迷地、渴慕地望着杜兰真,“大概有三十多万年了吧,在这个世界灵气很充沛、没有变烂之前的事情!”

杜兰真微微蹙眉,“你说的那个取走了宝璨花的人……”她缓缓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雉不想叫他的名字,他是个坏蛋。”绿雉哼哼唧唧地说道,“他说他叫灵台。”

杜兰真抿了抿唇,抑制住自己的呼吸——灵台!

灵台玄妙道君!

“所以说,灵台道君取走了掩日神花?掩日神花已经不在沧溟界来?”杜兰真追问道。

这和她所得到的要求不大一样啊?

霍明玉转告她的要求是寻得三件异宝,可如果三十万年前灵台道君已经取走了掩日神花,那她还寻什么啊?

难道天外的前辈并不知道这件事?

“雉不知道宝璨花在哪里。”绿雉大摇其头,“雉只知道宝璨花一定还在这个世界,从未离开。”

“你确定吗?”杜兰真以她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运转贯珠天音,凝望着绿雉问道。

“雉可以确定!”绿雉卖力点头,“宝璨花还在这个世界,雉有感觉!而且,雉知道宝璨花一定就在附近,错不了!”

“你和宝璨花有感应吗?”杜兰真疑惑地望着绿雉——既然它确定宝璨花还在,那么如果有感应的话,绿雉不是应该早就找到宝璨花了吗?

“雉从小就和宝璨花一起长大,宝璨花长大,雉也长大,雉是这个世界上最熟悉、最清楚宝璨花的存在!”绿雉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冒犯,但又碍于面前的人是它“魂牵梦萦、渴慕追逐”的人,别别扭扭地答道,“雉绝对可以特别特别清楚地感受到宝璨花的存在!无论它在哪里!”

“既然如此……”杜兰真笑了起来,“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它呢?”

“雉找了!”绿雉辩解道,“雉找了!雉……雉没有找到。”

“雉明明知道宝璨花就在附近的!宝璨花就在旁边,雉很确定很确定!”绿雉大叫着,“雉找了很多很多年!雉找遍了都没有!但雉可以确定就在附近!雉确定能找到它!”

能让这只绿雉说“很多很多年”,看来它找掩日神花的时间是真的很久很久了。而看它这迫不及待、不容置疑的态度,那对宝璨花的感应似乎也并非虚言,甚至于是一种绝对而确定的存在。

反正杜兰真也不知道掩日神花到底在哪里,姑且信信它这虚无缥缈又无比自信的感觉也无妨。

但杜兰真仍有疑惑——

“你既然说灵台道君取走掩日神花是三十万年以前的事情,那么,你的年纪,岂不是要超过三十万岁了?我看你的修为……”杜兰真顿了一下,“恐怕再优越的种族天赋,也没法以这个境界活这么长时间。”

“雉就是活了这么久!”绿雉毫不犹豫地答道,“从很久很久很久以前,雉就活着了,和宝璨花一起生活着!”

这次又加了个“很久”,看来是比三十万年更久远的岁月。

杜兰真一时无法分清真相——绿雉在贯珠天音下,她认为说的应该是真话。然而,这模模糊糊、毫不清晰的言语,又把一切真相都割开了,让她难以触及。

“你既然在找宝璨花,又为什么要来抢别人的洞穴?”杜兰真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这里有什么吸引你的吗?”

绿雉答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这里的仙乳雉需要!雉不要秃,雉要保住毛!”

“虹光仙乳原来可以治脱毛的吗?”杜兰真惊诧失笑,朝初霁问道。

“弟子不知道……”初霁茫然地答道,“弟子……弟子没有毛。”

它说到这里,忽然恍然大悟,“哈,我知道了,以后我不叫你绿毛鸡了,我要叫你无毛鸡!”

“那么,以后,你就帮我找到宝璨花吧。”杜兰真轻轻拍了拍绿雉,放开了贯珠天音——

“你说谁是无毛鸡!”绿雉在青云纱里暴跳如雷。

第四百八十九章 二次迪化

还剩下多少虹光仙乳?”杜兰真不去理会初霁和绿雉的斗嘴——如果没有她镇着,这两只妖兽现在就要撕个你死我活了。它们嘴上互不留情,手下也不会顾惜对方的生命。

但只要杜兰真一天尚在,便不在乎这两只妖兽的你死我活——再大的仇隙也给她忍着!

“真人,请随弟子来。”本来和绿雉互相斗嘴斗得不可开交的初霁立刻化身小绵羊,“虹光仙乳还剩下不少,除了弟子化形的三两外,还有六斤呢!”

“哦?还剩下这么多?”杜兰真有些诧异,望了望手里的绿雉,“看来,你也没怎么用它啊?”

这绿雉这么在意它的毛,按理说应该竭力抓住虹光仙乳这一线希望、卖力使用才对,没道理扣扣索索啊?

“雉,雉来不及……”绿雉在青云纱里哀叹,“要慢慢来,雉没发一下子用——”

“没多少?是太多了!”杜兰真还没说话,带路的初霁先暴跳如雷了,“真人你是不知道,原先弟子这里起码有十几斤呢!弟子这才被它从洞穴里赶出来一个多月,它已经用掉了一半!弟子攒了几百年呢!”

初霁心痛欲绝,“多好的东西啊!三两就能让弟子化形!它珍惜着点用,能用一百多年呢!结果就给它这么糟蹋了——肯定是一半功效都没发挥!”它那双细看冷血的竖瞳此时焕发出的光彩,仿佛是灼灼的火焰,几乎要把绿雉烧成灰——杜兰真从没想过蛇瞳竟然能表达出这样炽烈的怒意,“要是让弟子找到这无毛鸡的宝璨花,弟子一口一朵,给它全吃了!”

咳——报仇之心她懂,但糟蹋异宝、一口一朵大可不必。

杜兰真干咳了一声,“我拿掩日神花有用。”

她只说这么多。

“原来真人是为了这掩日神花!”初霁忽然惊呼一声,恍然大悟!

它说为什么自己一求,碧鲲真人就愿意为它出头了——明明真人是这样淡泊名利、袖手红尘的高人,怎么会为了区区一点虹光仙乳而抛下浮丘山、不远千里随它来到地下世界呢?

初霁怎么也想不通!

现在,一切就都对上了!

碧鲲真人并不是为了它的虹光仙乳而特意赶来的!

碧鲲真人是为了掩日神花而来的!

虽然初霁不知道掩日神花是个什么东西,但想来碧鲲真人亲口说她要用,可见这一定是个好东西,而且是个重要的东西!

初霁可以想见,以碧鲲真人的高远境界、高尚品质,她如果要用掩日神花一定是正当且高尚的途径,是旨在造福整个沧溟界的事情——一如碧鲲真人一直在做的事情一样!

可碧鲲真人是怎么知道这只绿毛鸡会和掩日神花有关的呢?

初霁苦思冥想——一定是因为它向真人描述的“绿毛鸡”这个称呼太形象、太经典了,碧鲲真人一下子就意识到这只绿毛鸡到底是什么来历,会和掩日神花有关,所以跟着它来了!

真人真是神机妙算,太了不起了!

不过——还是有哪里不对!听真人刚才问绿毛鸡的话,她好像又不是那么确定绿毛鸡和掩日神花的关系?甚至于她好像完全不知道?

这和初霁的猜测就有点出入了……

一定有原因的!只是你没有想到!初霁在心中呐喊,它一定能想到的!

“这就是虹光仙乳吗?”杜兰真不知道初霁心里的各种想法到底把她神化成了什么样子,她俯身望向白虹蟒停下的地方。

在寒潭旁,有一根根玉石一般、焕发着虹色光芒的棱体,静静地躺在白到几乎能发光的胶装粘稠液体里。

“这些像玉一样的就是虹光仙乳了!”初霁爱惜地望着自己的宝贝,“初霁只要三两就好,其他的都归真人。”

说实话,杜兰真是很有些惊讶的,“只有这种才是虹光仙乳?下面的液体不是?”

虹光仙乳、仙乳,叫了这个名字,居然是固体?

而且,在杜兰真的感知中,这些液体状的东西和玉石状的虹光仙乳完全是一种东西,只不过蕴含的灵力没有那么浓郁纯粹、品质次一等罢了。

然而,即使是这样,把这些液体带出这里,沧溟界也会为它震动的!

更不用提戡梧界了……

杜兰真可以确定,她如果愿意暴殄天物、当场服用这液体状的虹光仙乳,那只需三两,服下后她闭关三个月,出关就是筑基圆满、随时可以准备结丹。

而这只不过是对这宝物最浪费、最让人心痛的用法!

“是啊!”初霁不知道高尚品质、高远境界、超强实力的碧鲲真人正在发出土鳖的感慨,理所当然地说道,“其他的这些品质都太差了,要再等上很久才能凝结成虹光仙乳呢!”

杜兰真有点怀疑眼前这条白虹蟒的蛇生和别人的不一样。

天生就是白虹蟒这种异种,寿元长久、传承悠远,还有虹光仙乳这种稀世之珍泡着长大。

一出门就能遇见帝流浆开启灵智,好不容易遇到绿雉受了点挫折,转头就能碰见给它出头的人……

“原来如此。”杜兰真轻轻咳了一声,神情平静地说道,“不过这些也很不错了,可以一用。”

“按照我们说好的分法,你拿三分之一,我拿三分之二。”杜兰真并不打算狮子大开口——她不是蝗虫,不需要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给虹光仙乳一点再生的条件,这是所有修士的习惯。

“啊,真人……”杜兰真这么爽快大方,初霁反倒是扭扭捏捏了起来,“这……弟子什么力都没有出,怎么能拿这么多呢?”

“虹光仙乳是你数百年心血,拿着便是。”杜兰真并不是欲擒故纵,因此痛快地摆了摆手。

初霁感动地望着她——以碧鲲真人的实力,她完全可以全拿的!甚至于,就算碧鲲真人一点也不愿意分给它,初霁都会觉得正常!

但碧鲲真人不在意……

她不是那种斤斤计较名利的俗人!

初霁确定,它选择浮丘山这个决定,是它有生以来最重要、最正确的决定!

它想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初霁想,它大概知道碧鲲真人跟着它来地下世界的全部打算了!

第四百九十章 迪化三连

初霁笃定地想着——其实只要进一步了解碧鲲真人的为人,答案就在眼前!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碧鲲真人愿意跟着它来地下,绝对不是为了一点点虹光仙乳!真人的眼皮子绝对没有这么浅!

之所以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初霁自认为理由极度充分——虹光仙乳虽是至宝,但放在整个沧溟界并不算最珍奇的那个。如果碧鲲真人真的在乎虹光仙乳,想必也不该放过那几件更珍贵的宝物,而以真人的实力,她若是依仗武力向沧溟界各个世族索要,难道还会有人敢不给吗?

但碧鲲真人没有这么做!

她平静地、淡泊地独守浮丘山,除了索要弟子,绝不多伸手哪怕一寸!

可以得至宝却不去取,这样的恬淡自适、这样的超然物外,难道还不足以说明虹光仙乳对碧鲲真人可有可无吗?

谁要是这么说,初霁先喷他一口蛇涎!

其次,碧鲲真人坦言她取掩日神花有用,绝对不是出于自私的念头,绝对不是为了她自己!最有可能的,是为了造福沧溟界,一如她现在所做的一切!

这个推论是建立在第一个推论的基础上的!

初霁不知道掩日神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宝贝,但从碧鲲真人和无毛鸡的对话里,它可以确定无毛鸡口中那个取走掩日神花的“灵台”、真人口中的“灵台道君”一定是个极其了不得的大人物!

碧鲲真人和这位了不得的大人物都需要这件宝物,然而这件宝物初霁却从未听说过——以它们白虹蟒的血脉传承,居然没有这件宝物!

可见,这掩日神花是一件隐秘的宝物,有着隐秘的用途。

那么,碧鲲真人和那位灵台道君的关系就值得怀疑了——一般来说,能共同获得同一件隐秘知识的往往是一脉相承,就好像它们白虹蟒的血脉传承一样。

这是否意味着碧鲲真人获得了那位灵台道君的传承?

或者,更有可能的是……来历神秘的碧鲲真人、来历神秘的灵台道君,一脉相传、同出一源——

灵台道君是上界戡梧的大能!

初霁无比确信这个结论!

第三,为什么在它来到浮丘山求见之前,碧鲲真人对于地下世界的存在一无所知,而方才又似乎毫不知道这无毛鸡和掩日神花的联系,但她还是跟着它来了?

之前,这是初霁所有推论中最薄弱、最站不住脚的一环,然而此刻,它恍然大悟,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因为碧鲲真人从头至尾的目标都是掩日神花!

然而,碧鲲真人也不是万能的,她虽然需要掩日神花,但并不知道这种异宝到底在哪里,又因为这是隐秘的知识,她很确定沧溟界没有人知道,因此,她坐守浮丘山,静候消息。

也许没了它初霁的到来,过段时间碧鲲真人找到线索也会动身寻找掩日神花的,它的出现,只不过是给了真人一条有用的线索罢了!

想完这些,初霁只觉得脑中一片清明,一切迷茫都仿佛风吹迷雾一般被扫开了。

想着这一切,它将憧憬的、满足的、渴慕的眼神投向碧鲲真人。这位仙姿道貌、一看就非俗类的高人,果然也有着与外貌所匹配——不,应该说是远远超过外貌所能表现的智慧和从容!

碧鲲真人想以掩日神花成伟业、造福众生,这本应是一件艰难、孤独、一听便踽踽独行、非大毅力大神通者不能为的事,然而,放在碧鲲真人的手里,却显得如此的轻描淡写、从容不迫,就好像一切天大的事在她这里也不过是一个既定的目标一般,只要一步步走,就一定能走到。

甚至于,什么时候能走到,什么时候该怎么走,她都心中有数!

初霁崇敬之极地望着这个神秘而强大、从容而淡泊,混杂着一切魅力和美好的人。

它此刻感到无比满足——越是了解碧鲲真人,它便越感到自己的渺小,越感到自己的鄙陋。

然而,也正是如此,它也就越能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满足和窃喜——这样集美好、淡泊、强大、从容于一身的存在,这样好得不像这个世界所能有的存在,被它了解了、被它理解了、被它追随了……

初霁陶醉在这满足之中。

古人说见贤思齐,它觉得能追随碧鲲真人、探寻真人行为后高远境界的一星半点,这已经足以快慰,再多追求别的,那就太贪婪、太不知足了!

在这陶然的满足中,它听见碧鲲真人说道,“你化形要多久?”

“啊…啊?”初霁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茫然地望了望碧鲲真人,然后恍然大悟,“弟子也不知道具体时间,不过,按照传承里所说,弟子先调整两三年状态,服下仙乳后,三年即成!”

之前,它就是在调整状态的过程中,被无毛鸡找上门来抢走洞穴的!

它本来已经调整到一半了,被无毛鸡这么一搞,又得重头再来!

初霁想到这里,恨得牙痒痒。

“如此……”碧鲲真人沉吟了片刻,“你之前说要归入我浮丘山门下,是因为你洞穴被抢、无家可归,但如今这绿雉已被我捉去,洞穴自然还于你。你是打算和我回浮丘山,还是重归故里?”

这怎么可以!

“真人何出此言啊?”初霁按捺不住心头的恐惧——碧鲲真人是打算把它赶走?还是觉得它实力太差,连这只无毛鸡都打不过、不想收它?“弟子,弟子既然已经拜入真人门下,自然生是浮丘山的蟒,死是浮丘山的魂,没有叛门的道理!万望真人不要嫌弃弟子驽钝,赶弟子离开!”

它“嘶嘶”地吐着蛇信,试图用那双天生构造就冷血至极的竖瞳表达出十二万分的祈求和热切。

在初霁的企盼、恐惧、热切的的目光里,碧鲲真人的片刻沉默显得无比漫长——也许天地初分、万物显化也没有那么漫长。

最终,伴着初霁那几乎可辨、数倍加速的心跳声,它看见碧鲲真人朝它微微一笑,如昔平淡、如昔美丽、如昔从容,“那很好。”

第四百九十一章 遍寻不见

杜兰真从绿雉的口中套出掩日神花的消息,自然不会错过一点寻到的可能,在初霁的洞穴里收了四斤一两的玉状、十六斤液状虹光仙乳之后,她便让绿雉说出所感应到掩日神花的方位。

绿雉小脑袋摆来摆去,信誓旦旦地说道,“就在附近这片,错不了!”

它说到这里,可怜巴巴地望着杜兰真,“你不会伤害雉的宝璨花的,对不对?雉的要求不高,雉只要能和宝璨花待在一起就很满足了。雉帮你找到宝璨花,你让雉和宝璨花待在一起……”

杜兰真隔着青云纱轻轻抚了抚它的羽翼,绿雉不自在地抖了抖。

杜兰真见它如此,不由笑了起来,绿雉这样实力强大而自由的妖兽,不习惯别人像摸宠物一样摸它的羽毛也是很正常的。

杜兰真不喜欢养灵宠,事实上,她对于养灵宠这件事本身并不感兴趣,甚至不怎么认同。

仔细想来,她这个人的性格是极具特点的。

她笃信大道独行。

不是说她排斥情感,也不是她排斥与人同行,事实上,她乐于接纳任何自然产生的情感和同伴,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然而,她确信没有谁会陪她走到最后。

不是悲观,不是消沉,不是无奈,而是事实。

再好的关系、再深的感情,都只能陪她一段旅程,然后在下一段启程时与她挥手作别。

哪怕这段旅程再长,哪怕万年、十万年、百万年、纪元始终、一元交替,那也不是永远。

她也从不期待永远。

她的全部心神、全部欲望,都汇集在她的道途、她这个人自身上。

因此,她从不认同神道,因为信徒把命运悬在另一个人身上;她从不认同灵宠,因为妖兽把命运悬在另一个修士身上。

从本心里,杜兰真不认同信徒和灵宠的选择。

从本心里,她认为促使信徒和灵宠把主宰自身命运的权利拱手相让是不道德、不正派的做法。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动过收一只灵宠的心思。

无论是初霁,还是这只绿雉,她都不打算收作灵宠。她愿意给妖兽与人类一样的机缘,一切只看它们的追求。

当然,她的这种观点放在戡梧界一定是极其为人所不理解的。

毕竟,戡梧界的修士多半不把妖兽当做与自己平等的存在,更不会去考虑它们有没有自由追求大道的权利,更不会考虑契约了妖兽是不是扼杀了妖兽独立自强的机会。

甚至于,在大多数人眼里,杜兰真这样又手段干脆追逐欲望、不惜代价、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又假惺惺尊重妖兽和旁人的自由,是一种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表现。

但杜兰真不在乎。她不去妨碍别人,但别人的想法也休想绑架她。

她复杂又矛盾的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也不必与外人道。

“附近是多远?”杜兰真没有回答绿雉的问题——她也不知道霍明玉最后会拿掩日神花干什么。即使绿雉对她来说没有威胁,她也不会做出没法保证的承诺。

“就在方圆一百里。”绿雉蔫蔫地垂着头答道。

杜兰真的神识铺不开那么远,因此先选了一个方向,一路探寻。

“往前往前,就在前面!”绿雉一路上叽叽喳喳大呼小叫,激动得几乎要从青云纱里蹦出来,杜兰真得加把劲才能把它始终摁在里面。

“你确定就在前面吗?”杜兰真飞出几里,听着绿雉的大呼小叫,有些犹疑。“如果这么近的话,你岂不是早该找到掩日神花了吗?”

如果绿雉真的能这么肯定,那它怎么可能还在初霁的洞穴里待那么久?早该找到宝璨花才对!

更何况,杜兰真随便找个方向一飞,绿雉就这么激动地大叫“就在前面”……

她的运气真有这么好?她怎么这么不信呢?

“就在前面!错不了!”绿雉疯狂点着头,一副可以下军令状、找不到就提头来见的样子,自信至极地说道,“你要相信雉的感觉!雉是最了解宝璨花的!”

说实话,杜兰真不大信,但死马当活马医,且去寻了再说。倘若绿雉在骗她,或者有什么阴谋想陷害她——杜兰真自诩艺高人胆大,不信绿雉能害到她,一切去了就见分晓。

以杜兰真的速度,百里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她刻意将速度放缓,一息五里,以便绿雉细细地感应。

“前面!前面!”绿雉只是大叫。

二十息一晃而过,绿雉还在大叫,“前面!前面!”

杜兰真挑了挑眉,默不作声地再往前飞去。

“前面!前面!”

又二十里。

“前面!前面!”

“还要往前?”杜兰真却没有再听绿雉的话往前,反而停下了,“你之前同我说,至多就在方圆百里之内,如今我们已经飞了三百里,你还说在前面?”

她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但绿雉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脑袋,恨不得把自己藏在羽毛里。

“就在前面……雉知道,就在前面。”仿佛嘤咛一般,它小声地说道。

“嘶嘶——”身形缩小,盘在杜兰真腕间的初霁幸灾乐祸地吐着蛇信,“真人,这只无毛鸡一定在说谎!竟敢骗您,真是胆大包天!”

杜兰真不去理初霁的落井下石,只是望着绿雉,“你说的最好是真的。”

绿雉缩了缩脑袋,“雉…雉没有说谎,雉不敢……”生怕杜兰真一生气把它给宰了。

其实杜兰真并没有生气。

她早有预料——如果绿雉真的很靠谱,那它早就找到掩日神花,哪还轮得到杜兰真来摘桃子?

她总归要找掩日神花的,绿雉能帮她找到最好,找不到也只是情理之中。她时间多的是,借此机会,花上几天了解地下世界的格局也不错。

这样悠闲自得、不慌不忙、得失皆喜的心态,大约持续了一个月,期间杜兰真宰了六只凑上来挑衅的筑基后期妖兽、收了十四件五百年以上的灵药、走遍了地下世界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溪——

还是没有找到掩日神花。

第四百九十二章 寸步不退

“真人还没有回来吗?”韩世华坐在大堂里,眉头紧锁,忧色难掩。

“已经一个月了,按理说师姐应该已经回来了。”霍玄光就坐在她对面,和她一起愁眉苦脸。

“这事实在难办。”韩世华叹了口气,“怎么偏偏就在真人外出的时候遇上这种事呢?”

“这麻烦是我们带来的,倘若三日之内姑姑再不归来,我们便离开浮丘山。”同坐在大堂里的,还有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修,其中一个带着点歉意开口道。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杜兰真遣人苦寻了两个月不得的杜君芝,而坐在她旁边的,自然是难姐难妹蒲艺琼了。

她们两人说来也倒霉,在小洞天世界里拿了冠军,正要衣锦还乡了,却一不小心被传送到了沧溟界,不知何时才能回戡梧。

但,非要说的话,两人也称得上运气极佳——这异宝频出、灵气充沛的沧溟界可不是谁都能来的!

更何况,她们二人一出现在沧溟界,便是一处秘境遗址之中,在那得了机缘,双双筑基。

不过,幸运处也正是倒霉处,两人得了机缘筑基,那秘境遗址便崩塌了,两人从中跌落出来,正落入了沧溟界西北的二等世族陈家。

陈家人不分青红皂白,当场就要打杀她们,杜君芝和蒲艺琼自然不会束手就擒,反杀了数人,从陈家逃出。

然而,她们两人的武尊境界,放在沧溟界虽然算得上高手,但陈家毕竟是二等世族,武帝都有,岂会把她们的修为当成一回事?

相反,她们以初入武尊境界,却能发挥出堪比武王甚至武皇的实力,这让陈家认为她们一定是得了什么厉害传承,决心捉住她们,盘问出来。

这么一捉一逃,就是两个多月,期间两人杀了无数追兵,其中不只有陈家人,还有所有分属陈家的世族之人,事情闹得越来越大,两人几乎成为沧溟界西北域的公敌。

为了躲避追杀,两人行事极尽小心,加上刘家和宣家的人不敢明着进入别人的地盘,探查比较难,竟一直都没查到这两人的消息,只知道西北似乎有些鸡飞狗跳。

但,沧溟界一直很鸡飞狗跳,隔几年就要鸡飞狗跳一次,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

杜君芝和蒲艺琼在西北域躲躲杀杀两个月,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直到听说浮丘山碧鲲真人杜兰真广开仙门、有教无类的事情,这才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路突破重围,逃到了浮丘山。

然而到了浮丘山,她们自报家门,被早知此事的韩世华等人迎进浮丘山,才知道杜兰真恰巧外出了。

碧鲲真人威势虽强,但她毕竟只震慑了三武圣,二等世族对她的实力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只知道她应该很强,却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强,有些人对碧鲲真人到底有几分手段心存探究。

追杀两人的陈家家主陈宇扬正是这样的情况。他见两人躲入浮丘山,不仅不停手,反而命人攻打浮丘山,发现无人出来制止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扬言不交出杜君芝和蒲艺琼,便要踏破浮丘山,替碧鲲真人管教一下门下弟子。

浮丘山弟子依赖碧鲲真人留下的阵盘和阵法,已经在攻击下困守五日了。

“不敢,前辈这话便让我们惭愧了!”杜君芝这么一说,韩世华立刻说道,“两位前辈是真人的后辈,自然也是我们的同门前辈,这浮丘山有我们一席之地,自然少不了二位前辈的容身之处。况且,真人曾数度问询、不断寻找二位前辈,可知真人何等看重二位前辈!倘若就这么看着二位前辈为保我们而甘愿赴险,等真人回来了,我们又哪有脸面去见真人?”

韩世华正色道,“更何况,我与霍师弟虽得真人信任,委以掌握阵盘重任,但终究才疏学浅、疏于见识,并不精湛,如三岁孩童舞大锤,难以发挥这阵法一成威力,还是需要两位前辈掌阵。前辈修为精湛、手段非凡,阵盘在两位前辈手里,能发挥的威力远胜过我们。”

“最关键的是,那陈家人既然已经逼上浮丘山外,便不会轻易退去。这五天来,咱们闭守不出,想必他们也看出真人并不在浮丘山中了。”韩世华说到这里,神色冰冷,“那陈宇扬本来就对真人的实力心怀质疑,现在更是想着法的试探挑衅……”

“倘若二位前辈此刻出去,便意味着我浮丘山俯首低头了!而到了那个时候,真人为我浮丘山树立的威望便就此崩塌了。即使以后真人回来,为咱们找回场子,但威望这东西,丢了就是丢了。”

韩世华坚定地说道,“咱们,寸步不能退!”

为她这坚定至极的语气所感染,大堂里其余三个人也不免郑重点头,“你说得是,咱们不能退!”

韩世华见在座三人重又坚定起来,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有些话她没说。

比如,守住浮丘山、不向陈家低头、等真人回来,这对于浮丘山来说意义匪浅,对于碧鲲真人来说可有可无,但对于她、对于浮丘山上下弟子来说,至关重要!

如果这次他们低头了,即使以后真人回来找回了场子,在外人眼里厉害的也只有碧鲲真人,而浮丘山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附属品,无法得到重视。

而浮丘山出身的他们所能得到的重视和尊重也将有限。在外人眼里,他们会是一离开真人便一团糟的虾兵蟹将……

韩世华怎么可能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唯有当真人不在、他们凭借阵法也能守住浮丘山、不向外人低头,他们这些浮丘山弟子的面子和尊严才算是真正守住了!

这个过程来得有点早,让他们有点准备不足、底蕴不够,但换个角度想,尊严越早立住越好!

韩世华想到这里,正要再说什么,便见林青蓉飞一样地跑进屋里,“韩师姐,陈家的那些人又在攻击大阵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犯我者死

“什么?”韩世华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蹙眉,“他们不是半个时辰前才退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们就是又来了。”林青蓉苦着脸,那甜甜蜜蜜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不安和愁绪,“但人比以前少了。”

韩世华一时不知这是什么情况,愣了一下,正要再问。

“这是攻阵常有的手段。”蒲艺琼忽然说道。

“什么?”韩世华又愣了一下,旋即便朝蒲艺琼望去,喜色自眉宇间涌出,“前辈,您知道?”

“算不上什么秘辛,这是阵道常识。”经过两个多月的逃杀,蒲艺琼眉宇间疲色难掩,对着不熟的晚辈,更不会露出什么跳脱之色,她淡淡地说道,“当某处阵法难以破解时,可以遵循规律将其拆分为数个部分,攻击各部分连接之处。如果阵道造诣不够,没法那么精准划分各部分,便粗略一画,分别攻击各个部分也行。”

“这是非常常见、操作性很可观的手段,无论内行外行都可以这么做。”蒲艺琼师从温海蓝,一说到阵法,那种恬然的自信便自她身上喷薄而出,“不过,这手段并不稀罕,不必担忧。”

她这么一说,众人悬着的心便稍稍放下了些。最恐怖的永远是未知,现在知道了对方的打算,大家便安心了不少。

“原来阵法中还有这种门道。”韩世华将这点暗暗记在心里。她虽然秉性聪慧,但论起见识,还差了很远,像这种阵法常识,她便了解甚少,几乎到了一无所知的地步。

“不过,即使这手段烂大街,但烂大街也有烂大街的道理。它确实很好用。”蒲艺琼却没有松气,反而缓缓带上凝重之色,“如果守在这里的人是师叔,那外面的人就算攻阵到寿元终结也破不开阵法。但守在阵法之中的人是我们……”

这该死的沧溟界,各种资源格外丰富,外面那些陈家人,什么样的好东西都敢拿来攻击阵法,丝毫不当一回事。

浮丘山虽然也有不少灵材,但以蒲艺琼的阵道造诣,何敢擅动杜兰真亲自布下的阵法?即使有霍明玉指点,她的动手能力也跟不上啊?

“师叔若是能快点回来就好了。”蒲艺琼低声说道。

她这话激起一片沉默的赞同。

而对这话感慨最深的,自然要数她的难姐难妹杜君芝了。

杜君芝的本性骄傲自持,天赋也尚佳,家世也不错,她自己也算得上聪慧,因此无论见谁,心底都有一种由内而外的傲气——不是瞧不起旁人,而是绝不认为自己比人差。

哪怕是杜兰真这样在杜家已被奉为希望、上下众望所归的长辈,极尘宗的元婴亲传弟子、十九岁筑基的天才,戡梧界美貌名满天下、功绩四海皆知的名人,杜君芝也从不觉得自己比她差在哪,总认为自己和她只差一个机缘。

然而,自非鹤楼以来,杜君芝见识了自家这位姑姑的手腕、实力和威望,那极为笃定的自信渐渐消弭了。

直到她知道杜兰真为了找她们二人而来沧溟界,直到今天,杜君芝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信任,又有多依赖她。

无论实力强弱,无论手段如何,杜兰真给人的底气势难以比拟的。只要有她在,即使敌人再强,旁人也觉心安。

杜君芝自忖,她是绝没有这样强势而极具感染力的魅力的。

“现在我们不能寄希望于真人忽然回返,只能指望自己。”韩世华沉声道,“劳烦二位前辈掌阵,晚辈带着其余弟子在各方守阵!”

韩世华在浮丘山说一不二了两个月,杜君芝和蒲艺琼对她没什么言听计从的意思,但无论是霍玄光还是林青蓉,听她指挥,便各自要动身。

“如此,那便这样吧!”蒲艺琼点了点头,拿起阵盘,与杜君芝往阵眼走去。

把这两尊大神安排好,韩世华便带着霍玄光和林青蓉风风火火地往阵法外围赶去。

“糟了!”韩世华一到阵法外围,便沉着脸色说道。

不必她这一声,林青蓉和霍玄光也知道事情不妙。

这已经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事实了。

原本无形无质的阵法此刻出现了若隐若现的裂纹,韩世华记得半个时辰前裂纹还远没有这么多。

“这不是陈家干的。”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韩世华脱口而出。

“什么?”霍玄光愣了一下。

“陈家没这个本事。”韩世华沉着脸,“他们虽然是二等世族,但即使不计代价,想攻破真人布下的阵法也没这么容易!况且,半个时辰前还束手无策,半个时辰后突然手段有了章法,一路高歌猛进,这怎么看都不对劲。”

“这背后,一定有三大世族的插手,特别是仲家,在这事里绝对有份!”

韩世华说到这里,忽然升起一阵浓烈之极的怨愤。

作为沧溟界的人,她一向对三大世族又敬又畏,也许不满他们的霸道,但这不满是含着恐惧的,她从未有过如今日一般不掺恐惧的、纯粹的怨愤。

他们浮丘山只是想传道法、开仙门、给天下人一个机会罢了,碧鲲真人从来袖手尘寰,不理俗世,已经把世外之人、不与世族冲突的姿态做到了极致,三大世族却不愿罢休,非要来试探……

“无论如何,大阵总是要守的。”韩世华强行按捺这份怨愤——在当下,它毫无意义,只是弱者的无能狂怒。

“他们分批分组,咱们也分组。不要去攻击这些人了,以咱们现在的修为,要耗费太多功夫才能杀人,划不来。”韩世华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只要守阵就够了,能守一刻是一刻。”

“可这样拖不了多久……”

“真人说一个月便能回来,那便是一月能回。我信真人!”韩世华打断了这微弱的质疑,“我们要做的就是等,等到真人回来!”

“等到那时,无论是陈家,还是今日参与攻击咱们浮丘山的人,甚至是仲家、井家、袁家,有一个算一个,犯我者死!”

第四百九十四章 给你看我的态度

“仲长老,多亏了您的指点,不然我们还真是拿这阵法没办法。”浮丘山外陈宇扬朝着身旁的老妪大献殷勤。

“你当然拿这阵法没办法!”老妪冷笑了一声,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殷勤而稍稍给一个好脸色,“那碧鲲真人虽然不知底细,却也是能破解我仲家七重绝阵的高人,她布下的阵法,就凭你们也配解?”

她说话尖酸刻薄,正眼不瞧一下身旁陈家人,就连陈宇扬这个和她同阶的武帝也爱搭不理,陈家人不由露出隐忍又愤怒的神色来。

陈宇扬的脸色稍稍僵了一下,显然也不太习惯这样的羞辱,以他的修为和地位,敢这么对他的人也实在不多,而眼前这个人……勉强也算在内。

陈宇扬勉强笑了一下,“是吗?那仲长老更是造诣非凡,饶是这碧鲲真人的阵法,仲长老也有本事破开。”

“破开?破不开!”老妪翻白眼,“不过是稍微找到点损坏阵法的可能,你就已经想着破开了?简直痴人说梦!做梦也没你想得这么美的!”

“仲长老这话怎么说?”陈宇扬大惊,“这阵法上明明已有无数裂纹,可见是摇摇欲坠了,怎么就破不开了?”

“等你破开,那得一个月以后了!”老妪毫不客气地说道,“这阵法看似裂痕无数,实际上只是表象,你要是以为胜券在握,那就得望山跑死马了!”

“那,那……”陈宇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对老妪的话半信半疑,“那我们这是……”

“不过是稍稍试探一番这碧鲲真人的态度罢了!”老妪摆摆手,“真要攻破了浮丘山,与她撕破脸皮又有什么好?正好,也可以看看这浮丘山除了她,都是个什么性子。如果你们想要找的那两个武尊能自己出来,或者被浮丘山的人逼出来,不也正好?”

陈宇扬恍然大悟。

数日前,他们久攻浮丘山不下,正有些焦头烂额,这时仲家人找上门来,说是可以帮他们研究一下浮丘山的阵法。

那个时候,陈宇扬就确定三大世族对浮丘山的态度了——那绝不是友好的态度!

仲家人这时出现,绝非对他们陈家心怀善意,绝对是想那他们当枪使,用以与浮丘山交锋。

陈宇扬看得清这一点,权衡之后,觉得这一波并不亏,左右他们已经和浮丘山结了梁子,现在仲家人愿意出手,有什么不好的?

甚至于,陈宇扬最开始会下决定攻打浮丘山,也是因为受到了井家交好的朋友的暗示,隐隐约约得知了三大世族的态度。他的决策一方面是出于对杜君芝两人身上传承的迫切,一方面便是急切地想讨好三大世族。

在陈宇扬看来,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如果那位碧鲲真人真的很强,那她也不至于困守浮丘山终日不出,只是教导弟子了——如果她真的实力出众,难道不该称霸沧溟、睥睨四野吗?

而碧鲲真人没有。

她只是困在一个小小的浮丘山里,做着世族客卿会干的事情——教世族弟子修行!

什么广传道法、什么有教无类,都是失败的遮羞布!

在陈宇扬看来,这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在他看来,事实多半是这个异军突起碧鲲真人获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传承,实力超过武帝阶层,能够威胁到武圣,但又没有真正达到武圣的水准,就贸然冒头,结果被三武圣摁下去了。

出于某些原因,比如三武圣内部意见不和,或者这碧鲲真人实力确实不容小觑,最终三武圣没有杀死她,而是把她限制在浮丘山,让她把自己获得的传承传授出来。

陈宇扬并不确定事情到底是哪一种情况,因此稍加试探,直到现在,他才完全确定,一定是后者!

三武圣在忌惮碧鲲真人!

“仲长老说的是,正好这碧鲲真人到底有几分本事,敢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陈宇扬自觉把事情想通了,便又不在意老妪的尖酸刻薄,再次殷勤地说道。

然而,他话音刚落,屋里便凭空传来一道凉薄如寒潭冷泉的笑声,“试探我?凭你们也配?”

陈宇扬与那老妪齐齐色变,便见身前蓦然出现一个仙姿道貌、见之如春风在沐的女修来,她眼神冰冷,望来如寒风凛冽,只是一眼,便让两人心里一凉。

也只是一眼。

下一刻,她伸出手来,朝两人抓去!

陈宇扬和老妪大惊失色,当即想挡,然而那双纤细白皙如美玉莹光的手来得太快、太急、太不容抵挡,只是一瞬,已落在二人肩头!

一股磅礴而霸道的灵力自二人肩头强行涌入,顺着二人的经脉一路而下,直奔紫府丹田,速度之快,甚至远胜过二人自家灵力的运转速度!

那灵力在二人的体内一转,刹那间汇入二人的丹田,然后微微贲张,二人不由猛地张开嘴来,喷出一口精血,面如金纸。

就在一刹那,他们的丹田已被彻底毁了,数年修行,一朝成空!

而始作俑者却并没有立刻杀了他们的意思,反而握住两人的肩头,朝屋里扫视一眼,轻啸一声,一道剑气便凭空飞出,在屋里转了一圈,那姓陈的林林总总十来个修士,在一刹那之间尽数头颅飞起,血光四溅!

一剑杀了十数人,这女修眉毛都没有动一根,神色平淡至极,握着陈宇扬和那老妪的肩头,一闪身便离开了屋内。

这十数人的性命,在她眼里甚至不值得多看一眼!

浮丘山外,陈家攻阵之人正自以为胜券在握,欢欣鼓舞,却见海波之上忽然出现一个女修,手中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家主!

“家主?”

“家主!”

“我本以为在此闭门教徒,不理俗世,便能平静度日,没想到你们沧溟界风气竟是如此……”那女修攥着两个曾经是武帝的大人物,脸色平静至极,仿佛被堵住山门攻阵的人不是她一样,“你们想看我的态度……既然如此,我便让你们看看我的态度。”

她话音刚落,剑气凌空而起,如白日贯虹,呼啸而过,浮丘山外攻阵之人上百头颅,同时飞起!

第四百九十五章 直奔仲家

一剑之下,无人可挡,唯余血流漂杵。

她的出现太过突兀,她这一剑太过惊人,以至于整个浮丘山上下内外,寂然无声,半晌无言。

“真人!”韩世华惊讶得几乎合不拢嘴,她……她虽然坚信真人的厉害,却只见过碧鲲真人举重若轻的手段,从未见过真人展露出这样锐利而冷酷的一面。

真人……真人这是动怒了?

想来也是,陈家人这次做得实在太过份了,完全不把浮丘山和真人放在眼里,让他们浮丘山的面子往哪搁?还有那暗中捣鬼的三大世族,个个不安好心!明明真人已经如此淡泊世俗、不问世事了,他们还来步步紧逼,简直欺人太甚!

若是不给他们一点厉害瞧一瞧,他们浮丘山还真要被这些人看扁了!

韩世华想到这里,率先从这堪称凌厉冷酷无比的一剑下缓过神来,喜道,“真人!”

碧鲲真人朝她轻轻点点头,下一瞬便提着两个人站在了她身边,朝她温柔地笑了笑,“世华这次做得很好。”

“不,弟子……”在碧鲲真人柔和的目光里,韩世华窘迫地摇摇头,露出无比腼腆的神色来,“弟子做的其实……”

“好就是好,不必谦虚。”碧鲲真人打断了她的话,“你能担起我浮丘山大师姐的担子,这便足以让我夸你一句好了。”

“真人……”碧鲲真人这句话一处,韩世华猛地抬起头,以一种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置信的目光望着她。

真人这意思是……

“你不是一直想做我这浮丘山的大师姐吗?”碧鲲真人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温和、平静,韩世华看去,只觉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包容,“既然你担得起来,便让你做这大师姐何妨?”

“真人,弟子……”在碧鲲真人的目光下,韩世华只觉自己的一切小心思都无所遁形,她窃喜又窘迫地望着碧鲲真人的眼睛,想要说什么,又太过局促,以至于不知该说什么。

“好了,这事等我回来就办。”碧鲲真人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韩世华的肩膀,她的语气从来那样柔和,却又从来那样不容置疑,“我把浮丘山暂时交给你,门中弟子该安抚的安抚,该奖励的也都记好,等我回来安排。”

“对了,陈家送来的三个弟子这次怎么样?”

“真人,他们这次左右为难,行动很是迟疑,不过到底还是没有倒戈,一直站在咱们浮丘山这边,只是……有点消极怠工。”韩世华立刻答道。

“人之常情。”碧鲲真人听到这三个弟子消极怠工,并没有露出不满,反而轻轻点点头,“能袖手,已经难能可贵了。”

“不要苛责他们,也不要敌视他们,他们也是浮丘山的一份子。”碧鲲真人吩咐道。

“是,真人。”韩世华立刻应下。

“好了,你去吧,你这些师弟师妹们还等着你做主呢。”碧鲲真人点点头。

“真人,您打算……”韩世华脱口而出。

“这事没完。”碧鲲真人瞥了一眼手里两人,露出一点冷笑——这是韩世华第一次见温柔随和的碧鲲真人露出这样不悦的神色。

话语在风中飘荡,而提着两个人的女修已不见身影,海波上,唯有血水掺着海水,一圈一圈地荡开,渐渐消散。

若非那漂在水上的一具具尸体还提醒着众人,浮丘山已平静得仿佛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

杜兰真提着陈宇扬和那仲长老,一路往仲家飞遁而去。

说实话,杜兰真现在的心情并不如她所表现的那样不悦,甚至于,她称得上心情愉快。

她没什么好愤怒的。

其实她回到浮丘山已有一天了,当时她从海眼中出来,就发现外面有些兵荒马乱,凝神以神识探查,花了一会儿便得知了前因后果。

最初,杜兰真确实是很不悦的,任谁被人堵着自家道场逼攻都会不爽,以杜兰真的脾气,以及她对沧溟界的瞧不上,那是十倍的不爽。

不过,她的情绪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对她的判断几乎没有影响。

杜兰真很快就意识到这件事对她来说是个完完全全的好消息。

杜君芝和蒲艺琼找到了,而且都筑基了,这意味着她来沧溟界的部分目的已经达成,而她的浮丘山教学计划又对了两个壮丁。

陈家在仲家的撺掇下,趁她不在浮丘山攻阵,明摆着不把她放在眼里,杜兰真正好借题发挥,弥补一下当初仅仅震慑了三武圣,却没有给沧溟界整体留下震慑的不足。

对于沧溟界这种粗暴而残酷的地方来说,不见血是没有足够的威慑的。

杜兰真只是因为想保存沧溟界的人才,不要出现太多的争斗以至于内斗浪费,这才以相对和平的方式,建立浮丘山道统,让沧溟界自己转变。

这不代表她不会,或者不愿意杀人。

说得再冷酷一点,杜兰真其实不在乎沧溟界人的性命,她只是觉得现在这么做能够利益最大化而已。

而现在,借题发挥,以血震慑沧溟界是利益最大化、代价最小化的选择,杜兰真自然毫不犹豫。

而这个杀鸡儆猴的对象,也需要一番挑选。

陈家虽然是二等世族,放在沧溟界已经很了不得,但在杜兰真眼里还不够格。

要杀鸡儆猴,自然得选一只壮的。

对于常人来说,陈家自然是罪魁祸首,仲家只不过是帮凶而已。息事宁人的收拾了陈家,便对仲家装作无事发生。硬气一点的先把陈家解决,然后去仲家闹一番讨一个说法。

杜兰真却不想选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个。

要震慑,自然首选仲家!

不把仲家打残,沧溟界还真以为她是软柿子!

而且……之前她装神弄鬼震慑三武圣,这三人对她的实力想必也心怀疑虑,杜兰真这次就来一手直接的。

这也是她直奔仲家的原因——如果她先去陈家,仲家有了时间应对,招来其他两个武圣,到时候想杀人就麻烦了。虽然她不会落败,但被探出底也会让她的计划受影响。

杜兰真要赶在井宜婉和袁憬赶到仲家之前,把仲家打个稀巴烂!

至于陈家……反正没人急巴巴地给他们保驾护航,收拾完仲家再去也不迟!

第四百九十六章 本座来杀人

仲嵩仪坐在他平时修行的院落里,想着远在千里之外的事情。

二长老在浮丘山指点陈家破阵,借此应该可以稍加试探出浮丘山目前的底细。且看那碧鲲真人到底会有何反应。

或者说,看那碧鲲真人的反应会到什么程度。

那碧鲲真人肯定会很不悦,肯定会报复回来,这一点毋庸置疑。毕竟,以碧鲲真人之前展现出来的实力,再装神弄鬼,也不至于被人打上门了还装不知道。

如果她真的一声不响……

那说明这其中真的有什么猫腻,到时候,他们也不必再顾忌了。

至于这个观察的时限,仲嵩仪决定一直等到浮丘山阵法被破开为止。如果到时候碧鲲真人还不现身,那就不要怪他们辣手了!

如果碧鲲真人不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外强中干的花花架子,她就必然会愤怒,然后报复。一个人的实力是她的底气,碧鲲真人报复的程度也将显露她的底气,进而反映她的实力。

而三大世族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探探她的底。

毕竟,那次震慑之后,三人再一合计,又觉得颇多疑点,倘若她真的实力远超三人,又何必装神弄鬼?直接一巴掌拍死他们不是更好?

这三人是绝对、绝对不信谁会真的像碧鲲真人对外宣布的那样“不理俗务、袖手尘寰”的!

因此,他们还要再行试探。

试探碧鲲真人的底气和实力,自然是有风险的,而且风险还不低,万一碧鲲真人真的实力超强、远胜武圣,那试探者当场就要凉了。

不过,三人一致认为这种可能性应该不算大——典型的沧溟界逻辑,碧鲲真人没有直接打死他们,更没有称霸沧溟界,说明她实力不够这么做。

如果让杜兰真知道这种逻辑,她也许会忍不住发笑,不过三人自然不会说给她听,双方自然也不会知道对方心里坚定不移的认知了。

由于他们仲家衰落得厉害,在三大世族里话语权日益下降,这个风险注定由他们来承担。

所以,二长老动身前往浮丘山指点陈家攻阵,仲嵩仪坐在家中心怀惴惴。

这件事,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告终呢?

仲嵩仪正在想着这件事,便觉脚下大地一阵剧烈的颤抖。

他是武圣强者,自然不至于在这变故中摔倒甚至爬不起身,只是身形微微晃了晃,很快便稳住了,皱着眉头,心里一颤。

这震颤每一息都剧烈一分,三息过后,几乎如天崩地裂一般,灵气乱涌!

饶是以仲嵩仪的修为,在这不断加强的剧烈震颤中也几乎有些站不住脚——这时,他感觉他不是在对抗某个人、某个强者,而是在对抗整个天地!

“到底怎么回事?”仲嵩仪大喊了一声,离地飞起,离开这院落,想去探查究竟。

在这天崩地裂里,哭声、喊声、惊叫声似乎作为背景次第而起,融汇成一片嘈杂而扰人的噪音,搅得人心神不宁、惶惶不安。

十息之后,这剧烈的震颤终于止息了,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宁静。

但满地的断壁残垣、未消退的惊惧和哭喊,无不提醒着所有人,灾难虽然短暂,但影响却和短暂扯不上关系。

然而,一切仿佛还不止如此……

“阵法!大阵……大阵消失了!”在这渐低沉的哭声、喊声、呼唤声里,一声含着惊讶、恐惧、凄凉的叫声近乎凄厉地响起。

“什么?”

仲家人连忙朝族地周围望去,看见了让他们心神震撼、几乎眼前一黑的场景——他们引以为傲的、骄傲自恃的护宗大阵,不见了。

之前灵光氤氲、环绕族地的大阵,不知踪迹了!

“族长!族长!”仲家人惶惶不安,望见仲嵩仪,一个个下意识地投去目光,希望这位定海神针能下几个命令,至少也要稳定一下大家的情绪吧?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仲嵩仪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他的眉头紧锁,远远望着不知何处,仿佛那里有什么让人棘手之极的敌人。

那里有什么?

无数人在失望和好奇的混杂间朝仲嵩仪目光所向的地方望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

“道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呢?”仲嵩仪沉声说道。

族长在和谁说话?

仲家人错愕。

“我来就来,难道还要知会你?”仿佛自虚空浩渺里衍生出一段轻笑,泠泠空空,既是天籁悦耳,又让人觉得心里凉凉的,不知为何,恐惧油然而生。

伴着这极悦耳又极渗人的笑声,一个风鬟雾鬓的女修凭空走出,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仿佛是来拜访的贵客。

“道友……”

“仲嵩仪,你唆使家人和陈家来我浮丘山撒野,莫非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这女修冷笑了一声,伸手一推,她手里提着的两个人便一齐从半空中跌飞出去,直朝着仲嵩仪撞去!

仲嵩仪眉毛轻轻跳了一下,拂袖去捞那两人,一股灵力自他手中朝那两人柔和地托去,触及到那两人时,却忽地如烟花般炸了开来,以更快的速度朝仲嵩仪自己飞回来!

仲嵩仪脸色一变,手下连续三次拍掌去接那炸开的灵力,这才将之勉强化解。

他勉强笑了一下,知道那试探的风险要来了,“道友这是何意?我……”

“本座不与你废话。”杜兰真立在半空中冷笑道,“破我山门,便如当着我的面挑衅骂街。趁我外出,欺负我家弟子,更是无耻之尤,连所谓的三大世族的气度都给你丢尽了!”

“本座本想着顺其自然,不去干涉你们沧溟界的事务,只要本座能传道便是。谁能想到,你们竟得寸进尺。”

“也罢,既然入乡,那便随俗!不给你们一点颜色看看,你们倒真以为本座是没脾气的!”

她说到这里,笑容渐渐褪去,神色已是冰冷至极,“你唆使人来攻我阵法,我便移去你这族地之下的灵脉,让你这阵法变成废阵!”

“至于扰我弟子……”杜兰真说着,太虚乾元刀已吞吐起戾气来,“本座今日,是来杀人的!”

第四百九十七章 重归平静

“什么?你是说,那碧鲲真人先后去了仲家、陈家,以及所有追杀过她两个晚辈的西北世族,一路大开杀戒?”井宜婉一把握住前来报信之人的手,她那稍显干枯瘦小的身躯一瞬间爆发出极为惊人的气势来,几乎压得报信者喘不过气来,只能惊惧震恐地望着她。

井宜婉死死地握着他的手腕,冷冷地望着他,几乎要把他的手捏碎。

良久,她才慢慢松开,将那恐怖的气势慢慢收回,平复了心情,冷冷地问道,“仲嵩仪那个废物倒是没死?”

“仲家主宣布闭关疗伤、修复大阵,仲家十年不出世,算是……算是,闭门思过。”报信者战战兢兢地说道。

“闭门思过?”井宜婉几乎冷笑出声,“看来,我们这位滑不溜手的仲家主是彻底被这位碧鲲真人给打服了啊?”

否则,以仲嵩仪的精明和谨慎,怎么会不跟他们商量,就擅自宣布十年不出世?那仲家的势力,可是要大大衰减的!

还“闭门思过”?这是惊惧到了极点、丝毫不敢有所违背,才会如此卑微!

“这么说来……”井宜婉紧紧地抿起嘴唇。

她算是很了解仲嵩仪这个人。若非这碧鲲真人真的强得超乎想象,仲嵩仪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仲嵩仪的见识没那么差!

能让仲嵩仪这么卑微、这么恐惧,可见那碧鲲真人是真的极强了!

“原来,她不是装神弄鬼,是真的神鬼莫测了?”井宜婉说着,心里一阵阵地泛凉,她厉声问道,“她,她还说了什么?”

传信者颤声道,“那位,那位碧鲲真人说……说这次只是个小小的教训,谁要是再敢影响她传道,她就让这人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她,她说……她不介意让浮丘山外变为血海……”

井宜婉猛地倒吸了一口气。

这才是最能让沧溟界修士牵动心魂、感受最深的威胁!

在心狠手辣方面,他们从不质疑可能性。沧溟界修士公认,如果放狠话的人实力足够,那他就一定会做到,什么心软、手软,那是绝不可能的。

而碧鲲真人虽然不是沧溟界人……但她不也放话了吗?

“既然入乡,那便随俗”,明明白白的狠话!

“她……她还说什么了吗?”井宜婉愣愣地问道。

“碧鲲真人说……她只想安安静静地传道。”

***

刘家。

“你是说……你是说,西北世族从上到下,每一家都被她杀了一遍?”刘藻语气发着颤,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家主……西北那儿,那儿尸体差不多有上千具,每家都有人在哭……”报信人颤颤巍巍地说道。

刘藻倒吸一口凉气,“我这是请来一尊什么样的凶神啊!”

西北大小世族不会过百,杜兰真杀了上千人,也就是说一家起码要杀五六个……

“陈家那是真的快给她杀完了!”报信人疯狂咽着吐沫,仿佛想把自己的恐惧全部以描述的形式发泄出来,“碧…碧鲲真人一到陈家,先上三刀,把陈家的阵法劈烂了,然后一路飞到陈家族地核心,从核心区域开始往外杀。靠近核心区域的,她见了就杀,一个也不放过。”

“她实力太强,一刀下去,尸首两分,没有例外!那真的是砍瓜切菜一样……”报信人唏嘘着,然而不知为何,也许是为这惊世骇俗的实力而感,竟有些激动地说道,“纵横内外,杀得陈家核心区域十来步就是一具尸体,那血啊……流了满地。”

“不过,碧鲲真人把陈家核心区域附近的人杀光了,外围的人倒是没动。”

说到这里,报信人啧啧称奇,“说来真奇怪,家主,你说,咱们沧溟界,做事做绝,要么灭人满门、鸡犬不留,要么就只杀祸首,谁会像她一样连坐一批、放过一批啊?”

“但碧鲲真人就是有这个底气!她从陈家核心区域杀完出来,对着所有人放话说,陈氏嫡系,个个败类,但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明白其他人的无辜和不易,不会把恩怨牵扯到无辜的人身上,陈氏旁系弟子可以放心。”

说到这里,报信人是真的惊奇无比,“碧鲲真人她,她还说,如果陈家有弟子想去她浮丘山学道法,她也欣然接受,一视同仁,绝不区别对待!”

以碧鲲真人的实力,没人肯定她是假惺惺——毕竟,她放过陈家旁系已经是仁慈至极了,如果不想收陈家弟子,完全可以不提这茬。

但她还是说了!

“咱们这位碧鲲真人啊……”刘藻喃喃,“真是,真是……”她心里涌起极为浓烈的不安来,但自己也说不清缘由。

她只是隐隐约约、朦胧地想到,这样强大的实力、这样高调的做派……

这位碧鲲真人,真的只是想传道吗?

耳畔,报信人还在喋喋不休,“对了,家主,真人还说了,谁也别打扰她,她只想安安静静地传道……”

***

而掀起这腥风血雨、滔天巨浪的始作俑者,则在恐惧和震惊中,平平淡淡地回到了浮丘山。

“之前我说的,封山十五年,仍然不变。”她一到浮丘山,见了自家弟子,堪称毫无波澜地安排起一切,“之后十五年里,我都不会离开浮丘山,一心教导你们。”

她的话,在浮丘山没有异议。韩世华等人虽然疑惑她此去到底办了什么大事,但见她丝毫没有提及的意思,便都知趣地没有问。

她比传闻和流言早到。

而等到半月后,消息终于传到浮丘山,这是在一大批慕名而来拜师的修士来到这里之后的事情了。

直到那时,浮丘山弟子才知道自家这位真人到底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而她风轻云淡下,又藏着怎样举重若轻的锋芒!

而这几乎让整个沧溟界惊骇欲绝的壮举,这几乎让整个沧溟界噤声失语的冷酷,在她眼里,竟不值一提!

剑藏匣中,敛去锋芒,不代表不能杀人。

就仿佛是齐齐响应碧鲲真人的号召一般,她说她想安安静静地传道,整个沧溟界便都安安静静起来,恭请碧鲲真人完成她的传道计划。

沧溟界数千年来,从没这么安静过。

第四百九十八章 金丹九品

杜兰真杀鸡儆猴,拿仲家和西北世族试了一遍刀,把声势完全打开,目的完满达成。

既然得偿所愿,她便悠悠回转山门,立刻宣布继续封山,潜心传道。

杜兰真一向不做多余的事情,杀鸡儆猴只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罢了,没有这一出,日后也会有别的机会。

自此之后,世族总能安分一段时间,她也算是没了后顾之忧,可以开始准备结丹了。

是的,杜兰真要准备结丹了。

虽然这一切看起来太快,仿佛她来到沧溟界这件事是占了多大的便宜一样,但实际上,即使不来沧溟界,杜兰真现在也要准备结丹了。

准备,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就好比八年前祁玉宇闭关凝婴,至今都还没有消息,而杜兰真连金丹都还没结就敢觊觎他的真传之位,无论是结丹还是凝婴,从准备到成功,往往要耗费很久。

当然,准备凝婴肯定比结丹花的时间更长。

结丹有三个条件,第一,修为达到筑基圆满;第二,对结丹关隘有一定的了解,有上等法诀相助;第三,有丹药、灵物、灵地辅助。

而对于杜兰真来说,丹药、宝物早已在戡梧界买好,上等法诀、结丹关隘自有长辈反复提点,至于灵地……这世上再没法找出比浮丘山更佳的风水宝地了!

也就是说,一旦她成功晋升筑基圆满,就可以直接结丹了。

对于这条仙途来说,金丹实际意味着起步,似那炼气筑基境界,放在大能眼里都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做不得准,唯有你结了丹以后,人家才算承认你是真正的修道之人了。

至于金丹修士内部,其实也自有高下之分。

丹分九品,唯有结成上三品金丹的修士才有可能凝婴,而能够结成上三品金丹的修士,无不是天赋、毅力、根基俱为上上之选。

不过相对于绝大多数修士来说难如登天的上三品金丹,放在杜兰真面前,只不过是板上钉钉罢了。

在六大宗门,元婴亲传若不成能结丹,甚至不敢自承师门。而若不能结成上品金丹,则便多半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师门到底是个什么地位了。

即使是六大宗门的元婴亲传弟子里,能结成上三品金丹的也不过三成——这比例看似平平无奇,可那是资源、天赋、教导俱全的元婴亲传弟子啊!

杜兰真自小注重根基,本就是根基深厚之辈,筑基时又莫名其妙精进了一步,后来在海国因着幽罗与泰煞宫的关系再次凝炼,如今她即使放眼所有筑基修士,也敢称自家底蕴深厚之极,绝不让人。

其实无论是卞玉、谭苑,甚至于是霍明玉,对杜兰真态度友好、愿意在她身上下点投资,便是为着这个原因,她头顶灵光含而不露,旁人看不出什么,可在大能眼里,便实打实能看出她的根基底蕴无比深厚,俨然是个能拿到元婴入场券的样子。

而当初年玉尧、魏怜幽完美结丹后,须晨特意告诫她不要完美结丹,也是因为他确认这个弟子根基已经足够,不需要为了那一丝更完满而坏了心性。

以杜兰真自家的估计、加上霍明玉、卞玉、须晨这些元婴真君的判断,她若结丹,多半是二品金丹中的上等品质,倘若机缘足够,还能再强上三分,结成二品中上上之选。而如果侥幸是后者,那么放眼戡梧,已是古往今来第一流人物了!

至于那一品金丹,倒不必去妄想,那是近乎作弊的存在。一般来说,很多人不把一品金丹纳入排列,因为这种层次的金丹已经不是机缘、天赋、努力所能达到的了。结成这种金丹,需要在兼具这三者之上,再加上近乎神迹的外力。

即,一品金丹,非金仙道君亲自出手相助不能结成!

这世上能有几个筑基修士在结丹时得到金仙道君的出手相助?

因此,一般来说,这种品质的金丹不被大家纳入讨论范围,之所以不得不入列,实在是一品金丹比之二品金丹的极致还要强得多,到了两者不能相提并论、必须在二品之上再列一品的地步。

杜兰真当然不会去做这个梦。对她来说,既然一品金丹怎么也不可能达成,那么二品金丹也已足够。

原先若她没来沧溟界,想要结成二品上上等还得靠机缘,但此番到了沧溟,有各类天材异宝,更有浮丘山这一等一的福地为基,杜兰真若是结不成二品上上等金丹,干脆羞死得了。

心中已有笃定之数,做什么都不疾不徐。

杜兰真知道自家距离筑基圆满尚差一些,不过这些都是水磨功夫,短则七八年,长则十三四年,便可功成。而她已万事俱备,只待筑基圆满这东风一来,便闭关结丹。

在此之前,她尽可潜心教导浮丘山弟子,让这些人把根基打扎实了,以便她闭关之后自己也能修炼。

仔细算来,杜兰真金丹结成、出关之时,也差不多是这群弟子感受到沧溟界与浮丘山巨大差异,并且感受到不满的时候。

当然,她估算的未必准,也许早一点,也许晚一点,但这都没关系。

在闭关之前、水磨功夫的几年里,杜兰真打算把自家道术给打磨上去。秘传大衍神锋“豪”字真意前段时间重悟,她得重头凝炼;弹指悲欢她甚至算不上真正入门,还得再次研究;五行毒砂,或者说天冥砂比较简单,只要烧钱就行,沧溟界最不缺的就是天材异宝。

此外,她自非鹤楼所得的两门道术,这段时间只是粗略看过几遍,没有细细琢磨,如今时间充裕,起码练个入门,叫她手段多一些,也能更加游刃有余。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不得不做。她得和霍明玉稍微学学炼器炼丹,免得她不得不将就沧溟界这破烂手艺。

她想到这里,朝着门外开口道,“初霁,你去将世华、玄光叫来,我要安排以后浮丘山的新章程。另外,把杜君芝和蒲艺琼也叫过来,以后这浮丘山,少不了她们的活。”

第四百九十九章 开窍

浮丘山,海浪奔涌之地、灵脉汇聚之丘,自前月起,便在外人不知不觉中封山了。

直到这件事发生了一个月之后,浮丘山的弟子们才通过往来拜师者的口中得知自家碧鲲真人到底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而往来拜师者也终于自浮丘山弟子的口中得知碧鲲真人在干成这样的大事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足以震惊沧溟界、让世族噤声,化身乖巧小绵羊的壮举,只换来碧鲲真人一句“让我安安静静地传道”。

而且她做这样冷酷、强势的壮举,居然还真的只是为了安安静静地传道?

这也太……让人恍恍惚惚了吧?

无论往来拜师者到底愿不愿意留在浮丘山废功重修,难以置信的心情却是一般无二的,而这恍惚、惊悚、不敢相信也随着往来人的往来慢慢传开,一波又一波地震撼着所有得知这件事的人。

而始作俑者,毫不在乎。

“你打算结丹了?这也太快了吧?”霍明玉的声音自滔滔海浪下缥缈而出,“不对,你现在分明还未筑基圆满,这没法结丹。”

他说到这里,话语便立时转为狐疑,“你到底又有什么鬼主意?怎么忽然问起我开窍的事了?”

杜兰真对他这过分警觉,唯有一笑,柔声嗔怪道,“晚辈哪里有过什么鬼主意?前辈这话未免忒伤人心了!我不过是修行上遇到些困难,前辈不愿助我也罢了,反来奚落我算是怎么回事?”

若是初见时也就罢了,如今两人也认识了几个月,羊毛都给她薅去了几斤,霍明玉现在一听她这甜言蜜语、柔情蜜意就浑身不自在!

“得得得得了!”他赶紧出声打断,“别给我灌迷魂汤,我不吃这套,我也不管你到底想干嘛,摊上你算本座倒霉,直接告诉你拉倒!”

杜兰真朗声笑了起来,“前辈这话实在爽利,晚辈先谢过前辈指点——不过,这迷魂汤什么的,可不敢当。”

霍明玉哼了一声,显然对她否认迷魂汤不以为然,“就算我不指点你,难道你还能真的不懂?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你这人敢来沧溟界待上几十年,那绝对把这提前了解过了!”

“晚辈确实请教过宗门长辈这个问题,也请师兄师姐指点过经验,不过,人人都有自家的经验,多问一个,晚辈把握也大些。更何况——”杜兰真微微一笑,顺手给霍明玉再灌一碗迷魂汤,“晚辈之前从未见过前辈这样的飞升大能,想来前辈道法之精深,远超晚辈见识,自然对前辈的指点无比看重!”

“这倒是你有点眼光。”霍明玉不动声色地说道,“本座虽算不上什么教徒高手,自家经验也谈不上独一份,但给你这小丫头讲一讲,却也自信能说点有见地的来。”

语气虽淡然若高人,言语却把心情暴露了,杜兰真不知道该说霍明玉是真性情还是缺心眼,元婴大能不是她配评价的,但有一点她很确定——霍明玉前辈差了点自知之明啊!

他何止“不是教徒高手”?

他和“教徒”两个字搭边吗?

要不是她来了浮丘山,霍玄光这样的良材美质,早晚给霍明玉毁了!

腹诽归腹诽,霍明玉对她确实是没得说的,杜兰真对这人是一边埋汰,一边感激,时常是无语和感谢齐飞。

那厢,霍明玉一句洋洋洒洒开,“我也没什么别的手段,总之把我当年开窍的经历与你讲一讲罢!”

杜兰真连忙凝神去听。

所谓开窍,其实指的是金丹修士在凝婴前所必经的一个步骤。

开窍开窍,开的是丹窍。

金丹修士共有三十六丹窍,须得一一将之洞开,才能凝婴。每开一窍,便强上一分。

到了金丹期,初期中期后期的划分与实力的直接关系已经不大了。常有金丹初期修士开窍多,实力胜过金丹中期修士的情况。

这初中后期的划分,仅仅代表着一个修士灵力的发展走到了哪个地步。而这个地步,是相对这个修士自身的潜力而言的,将自身灵力发展到后期,仅仅意味着你的灵力发展到你金丹期的极限了,不代表你的灵力一定比别的金丹中期修士强,毕竟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到了金丹期,其实修士之间比较实力,更多的还是看你到底开了几窍,只有见识比较浅、还未了解过结丹的没见识修士才会去看初中后期。

杜兰真不会承认她曾经也是个没见识修士……

总之,当结丹对她来说已不再遥远,杜兰真便慢慢了解起金丹之事。她并不缺平台,也不缺引路人,无论是师长辈,还是师兄师姐,都愿意为她指点迷津,因此早便对金丹之后的大小关隘了然于心了。

而开窍这件事,她也早有成算。

正常来说,开窍是凝成金丹之后的事情,对于她这个当前要务是结丹的筑基修士来说,有点太过超前了,也正因如此,霍明玉才会对她这发问感到奇怪。

但杜兰真会发问,自然是因为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有意义。

她前几年在乐正初的指点下,自宗门内找到了一门法门,能在结丹之时,同时开启三窍。这样一来,她刚踏入金丹便是开了三窍的修士,不算初入金丹了。

不过,这门法门也不是人人都能适用的,越好用、越有用的法门,条件也就越苛刻。

这门法门只适用于能结成上三品金丹的修士。若能成三品金丹,则能于结丹时开一窍。若能成二品金丹,则能开三窍。

若能成一品金丹——可开七窍!

这盖因这门法门是以金丹凝成时的大法力而发,顺势开窍。

杜兰真得了指点兑得这门法门,自然要把它用上。但她生性谨慎,虽然有法门在手,还是反复询问前辈的经验,免得到时猝不及防,又有什么变故。

霍明玉与她讲起当年开窍的经验,十句话里八句都是吹牛,还有一句是废话,唯有一句是有用的,杜兰真也不嫌弃,一一听来,铭记于心,只等着来日结丹验证。

口红续命的更新计划

1首先明确一点,v文不坑。

本来我一直强调我可能会坑,最近思来想去,反而下定决心,我不仅不坑,而且要按照原计划把它完完整整不烂尾地写完。

全勤要求每天4k+,我今后还是会保证全勤的。不管怎么说,我至少得把我花在这里的几千块钱翻几倍赚回来,否则我太亏了(瘫)

至于欠更……就让我们把它当做一个美好愿景吧!说不定我能补完呢?

但我诚挚地建议大家转daoban白嫖我吧!只要我够凉、没有羊毛可薅,就没有人可以薅我!

当然,我没法保证全勤到完结,因为可以预见我今后生活中还会有不少变动,可能会很忙,来不及日四,到时再通知。目前只保证不坑。

2做好两手准备,我前几天刚吃瓜的时候就跑去绿江开了个新号。

目前名下有两个坑。都是写这本有一定经验后的新灵感,有大纲有设定。

这两本目前缘更(一般来说3日一更,每更3k),等到6月1日,我会选其中收藏较多的那本隔日更。

如果感兴趣,建议搜“一问仙机”然后进专栏,因为这本发得早,app可以找到。至于笔名…我今天下午刚改,绿江可能还没发应过来,不一定搜得到,叫“口红为命”。

这两本鬼知道会不会签约,反正我凉惯了,无所谓推荐位。但事先声明,我只保证v文不坑,其他随缘。

以下一本有男主一本无男主,都是绝对大女主爽文,男主要是压女主一头,我当场把手机吃下去!

而且由于成长文写一本就够了,所以这两本从头爽到尾,不会出现像本文前面那样有点憋屈的情节,我发誓!!

第一本叫《[修真]一问仙机》,本文有男主,存在感渺茫,在我坑之前未必有机会出场……

【沧海渺渺,大道悠悠,传说有十洲五岛广开仙门、频传道法。

陆照旋前世一路登仙,终是神通不抵天数,殒身劫数之下。幸得转世至宝,重生于凤麟洲洞冥派下院一同名姓少女身上。

在重叩仙途、再问大道之前,陆照旋有三个问题需要解决

第一,资质太好,没人敢收她为徒怎么办?

第二,前未婚夫想借她气运种仙胎怎么办?

第三,见色起意的世族子弟、暗含嫉妒的同门弟子,把她打晕运到床上,她杀完之后,该怎么善后?

-阅前须知-

绝对天才流大女主爽文。女主美苏强,大佬开新号炸鱼塘。

修真境界炼气、明光、玄感、化丹、元婴、蜕凡、问元

有男主,蜕凡之前不会出场。

女主不是夺舍,是转世!】

第二本叫《马甲遍诸天》,非正统修真,类似于小世界其乐无穷、魔改文明。这本无男主,今天下午刚发,不一定搜得到。

【我靠游戏改变世界

幕后黑手

自从傅虞穿成某高武世界常年镇守登天台不出的圣女后,她每天都在梦里玩游戏。

每个月,她都能解锁一个新角色,用通关奖励的游戏币购买新游戏。

梦里亲亲,我们这个平台什么种类的游戏都有哦!请问您是想玩这个打地鼠游戏、这个经营类游戏、这个乙女游戏、这个吃鸡游戏,还是这个一神带四苟的5v5oba呢?

傅虞你们这不是什么梦,其实是stea异界分部吧?

自从道祖开天以来,诸天万界一直都处在充实而有活力的混乱之中,直到某一天,

被困阵法多年的暝天宗太上长老为何忽然脱困?

沉迷美妆穿搭的大荒第一美人为何把魔爪伸向了女人的钱包?

天机世家的绝世天才为何毅然学剑破万法?

……

一切,都要从辣个沉迷游戏的女人在梦里抱起她心爱的游戏机说起。】

如上,两本都是绝对的爽文。

乐意就看,不乐意就算,反正咱们还有这本书的缘分不是?

3关于本文日后走向

由于世界观揭得差不多了,因此日后进度会加快,预计再有300w能完结吧(非常不确定)。可以确定的是,虽然一个炼气筑基我写了110w,后面那么多境界只有300w,看似篇幅安排不当,实际上我心有成算,不会让发展显得突兀的。

至于日后本文的基调就一个字爽。

是真爽,信我!

第五百章 茶馆闲话

“话说那碧鲲真人回转,见了那陈家孽障率一众宵小,趁真人不在,逼上浮丘山,引得那浮丘山生灵涂炭,弟子惶惶,不由是勃然大怒,早运起神通道法,使那浮丘山光华涟涟,金光如日光,将那陈家一众宵小尽数逼出了浮丘山!”

茶馆里,说书人正眉飞色舞地讲着数年前的一段奇闻,他身前簇拥着无数翘首以盼、听得如痴如醉的茶客,几乎要一路挤到门口去。

然而,讲到精彩处,说书人却忽地不说了,拿起桌上的茶杯,凑到唇边,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然后呢?然后呢?”茶客正听得起劲,哪等得及他这磨磨蹭蹭吊胃口,“碧鲲真人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收拾了那群宵小?”

说书人放下茶盏,嘿嘿一笑,“这碧鲲真人到底怎样将那陈氏宵小尽数解决,就是下一回的故事了。各位客官,咱们明日再见分晓!”

“什么嘛!”

“反正不费事,你倒是把这事说完啊!别老吊着我们胃口啊?”

“就是啊!老丈你可不厚道啊!”

“我明天还赶着去浮丘山拜师呢!哪来得及听下回啊!老丈,你行行好,把话说完啊!”

然而,无论这些巴巴望着的茶客怎样哀求、斥骂,这说书人就是不应,只是笑着连连摆手,丝毫不为所动。

“各位客官,这是小老儿安身立命的活计,哪能就这么说了是不是?那明日各位客官都不来听了,小老儿喝西北风去?”说书人连连拱手赔笑,但姿态从容,看得出底气很足。

这家茶馆背靠着刘家,现在沧溟界谁不知道刘家是最早抱那位碧鲲真人大腿、抱得最紧的?

这说书人背靠这家茶馆,自然不怕茶客急眼后动粗砸场子。

茶客们都明白这家茶馆后台硬得很,因此见这说书人不为所动,唯有叹息。

眼看着说书人就要离去。

“哎,稍等!”人群里忽然有人灵机一动,“老丈,你不愿说下去,无非就是因为想靠这个挣点花用罢了,那倘若我们能弥补你的损失呢?”

说书人的脚步顿了一下,意外地望向人群,一时沉吟。

“我愿出三百灵珠,老丈说下去吧!”那人见这说书人似是意动,赶紧趁热打铁。

三百灵珠无论放在哪里,都可算一笔不菲的酬劳了!这沧溟界绝大部分说书人一辈子都攒不下这么多灵珠!这人一开口,便觉稳操胜券了。

然而,出乎此人意料的是,本来意动的说书人听到这报价,却猛地一哂,“客官,算了,小老儿在这茶馆里说书,赚得虽不算顶多,但蒙东家照应,也敢夸口颇有点积蓄,还是明日再来吧!”

“什么?三百灵珠,只是一个故事,你还嫌不够?”这人不由惊呼道,“你在此说书,我们只需要付茶钱,最多打赏两个钱,刘家竟愿意给你那么多报酬吗?”

他说到这里,竟摇了摇头,叹惋道,“先生讲得确实很好,我刚才也听得入迷了,这才愿意出三百灵珠,没成想先生竟看不上眼……然而先生有如此大才,为何竟愿意委身于此,拿着刘家的报酬呢?”

“要知道,刘家的报酬固然高,却是一成不变的,先生到底招来几个常客,都只能拿那么多。若先生换一家去讲,按听众拿钱,岂不是更能有所施展吗?”

他再一次意外了。

说书人还没说什么,旁人倒是抢先嘲弄道,“先生在此说书,是刘家聘来的,讲的自然这是刘家的书,该怎么讲、怎么付灵珠,都是刘家和先生定好的,你不过是付两个茶钱,让你听了已经是施舍了,还自以为是客人就有多高贵,能对刘家的东西指手画脚了吗?”

那人被噎住,竟一时无话,讷讷道,“我不过是为先生不值罢了……”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斥责他的人白了一眼,不再搭话。

正在场中气氛颇为尴尬之时,又有人忽然开口,“我出一千灵珠!”

说书人本只是微笑不语,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眉毛抖了又抖,终究笑道,“客官,还是罢了吧!”

“一件上品法器!”有人凑趣吆喝。

说书人维持不住那副淡然之色了,左右犹豫,最终垂死挣扎,“还是……还是算了!”

“浮丘山三百功德点!”这时,不远处的茶座上,有人淡淡地说道。

其声并不多么响亮,但一语既出,竟有种慑人之感,仿佛仙声妙音,一下子把这茶馆里的嘈杂尽数压了下去,堪称掷地有声!

茶馆里安静了一瞬。

“什……什么?”说书人的神情彻底崩了,结结巴巴,两眼放光,“三百,三百功德点?”

“不错。”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神完气足,浩然挺拔,只是神情略显冷淡罢了。

“这位小哥是浮丘山的……”说书人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只说你愿不愿意讲下去就够了。”那年轻人打断了他的话。

“当然,当然愿说!”说书人一口应下,“来来来,小老儿我这就给大家伙儿再讲讲这碧鲲真人是怎么把一众宵小尽数解决的!”

说书人走回桌边,洋洋洒洒开讲,“话说那碧鲲真人神通一现,浮丘山的大阵登时显现,照得那宵小抱头鼠窜……”

开口报价三百灵珠的年轻人静静地倚在桌边,听着说书人挥斥方遒,思绪渐渐飘远……

一晃,他俞慎来浮丘山也有八年了。

这八年来,他得传正法,得窥大道,再回想当初未至、甚至是初至浮丘山的情景,竟有种不胜唏嘘之感……

这八年来,浮丘山弟子虽谨遵碧鲲真人的教诲,寸步不离浮丘山,但随着碧鲲真人在沧溟界声望的水涨船高,竟已有了沧溟魁首的地位。

就比如浮丘山内部通行、用以自给自足交换的功德点,竟成了沧溟界趋之若鹜、求之不得的极珍贵之物……

要不是他这段时间为真人特批下山,还真不能如此清晰地了解到这个事实。

俞慎想到这里,不免满足地一叹,陶然于这满茶馆对碧鲲真人的歌颂之声中。

然而,等俞慎离开茶馆,赶回浮丘山,却得到了一个令人无比惊诧的消息——

在浮丘山亲自教导了弟子八年的碧鲲真人,闭关了!

第五百零一章 金丹成

杜兰真闭关了。

认真来说,她还没有立刻就凝神打坐开始结丹,只是在调整状态。

这八年来,杜兰真一边教导浮丘山弟子,一边耐心打磨自家修为,终于在一月前顺利踏入筑基圆满。

从筑基后期到筑基圆满,看似并不遥远,但修为打磨的难易从来不是看起来的模样。为了这一天,杜兰真八年勤修不辍、宝物消耗如流水,终于是把修为打磨到了极致。

这已经算得上极快了。

她一旦筑基圆满,立刻就打算结丹,而如果她能成功——其实没有第二种可能,那么,杜兰真便会成为不满六十岁的金丹修士。

这个年纪,比戡梧界有载最年轻的修士还要年轻十岁!

在记录里,戡梧界古往今来最年轻的金丹修士于六十三岁那年成功突破筑基、金丹得成、仙凡得别。

而杜兰真如今不过五十一岁。

说起来奇怪,走到这一步,她竟觉得分外容易,仿佛没费多大力气,就已经走到这里了。

倒不是说这一路顺遂、毫无难处,而是说杜兰真自认为一切尽在计划之中,她不过是按部就班走下去,又因为一点机缘巧合,比计划更快走到如今。

她甚至有点担心自己走得是不是过顺,这样的顺遂会不会对她的心境有所影响——毕竟,元婴三劫中,可是专门有一破法灭难劫的!

不过,一百步才走了不到十步,这就开始想那么遥远的事情,实在有点想得太多了,这念头不过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又是一片清明。

杜兰真静坐调息,幽幽熏香在屋内缓缓飘荡,带着让人无比安心的力量。

这是沧溟界独有的宝物,一念香,能让人静心澄念、心无旁骛,于突破时有奇效。

如果放在戡梧界,一支一念香便足以让那急需凝婴的金丹修士打破头争个你死我活,甚至于能让将渡劫的元婴大能起觊觎之心。

但,放在沧溟界,它只能埋没在浩渺的宝物中,屈尊为一件“很不错的宝物”,仅此而已。

杜兰真第一次见到一念香,顿觉心痛难抑,叹惋明珠暗投,让宝物落到了有眼无珠者的手里。

一念香在沧溟界修士的炼制下,丧失了太多效力!这是在浪费!

然而,杜兰真在那扼腕叹息、翻沧溟界人的破烂炼制水平白眼,她其实不也还是个甚至不如沧溟界炼药修士的门外汉吗?

要真想研究,杜兰真自然很快就能把这群传承断绝的炼药师比下去,但杜君芝不是来了吗……

有限的时间,为什么要滥用在不专精的领域呢?

杜君芝是杜磊精心培养的弟子,又是丹会的冠军,纵然修为刚刚筑基,放在沧溟界也是顶顶高手了,稍微一学,炼制出的一念香自然已远胜沧溟界自产的。

从那以后,杜兰真就把这活全部推给杜君芝了,督促杜君芝给她炼制一念香。

对此,杜兰真毫无愧疚感——让杜君芝对这样珍贵的材料下手,这对杜君芝炼药术有天大的好处!

这是杜君芝的福报才对!

况且,做姑姑的又是庇佑侄女、又是不远两界之遥来找侄女,那她使唤一下侄女,也是天经地义,是不是?

到今时今日,杜兰真手头的一念香已足够她一路修炼到元婴一劫了。

而为了不至于竭泽而渔,她也不打算再收一念香了。

室中唯有静谧。

杜兰真体内灵力反复游走,旋了一周又一周,那已至圆满的修为在这调动下,竟隐隐有山岳潜行之感。

当灵力旋至三十六周时,一切忽地一变!

仿佛山峦崩摧、江河倒悬,灵力猛地翻涌而动,在她体内疯狂涌动,掀起风浪无穷。

灵力在她周身飞快地游走着,满室灵力朝她疯狂涌来,杜兰真仿佛鲸吞一般,尽数收下,一时间连满头青丝都轻轻摇动。

然而不知为何,这疯狂涌动的灵力,竟并未打破这一室静谧,以一种古怪而近乎玄妙的韵律,在杜兰真周身游走,反而更十倍百倍地衬出这一室幽邃。

如果现在有人站在一旁,一定会看见,杜兰真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然后惊讶她竟于突破之时也不曾把那微笑放下。

然而,这就是太过高看杜兰真了。

结丹何等艰难,杜兰真还没那个本事一边结丹,一边有心思管理神情。如果谁能做到这一步……那他为什么还没结丹啊?据霍明玉所说,就连转世重修的大能,每一重关隘也慎之重之,不敢分心大意,阴沟翻船的多了去了!

她之所以笑,只是因为快慰。

不结丹,不走到这一步,杜兰真不会明白这是一件多么让人快慰的事情。

她曾以为结丹只是一个目标,只是她必经的一个阶段,然而真正走到这一步,杜兰真却霍然发现,结丹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快慰的事!

从筑基突破到金丹、金丹凝结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一股玄之又玄、无比奇妙的存在。

仿佛是一面镜子被人擦去蒙上的灰尘,仿佛是一汪碧水被人剔去杂质……

杜兰真感受到从未体验过的,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所心心念念的大道,她所念念不忘的大道……

就是这样的吗?

在丹田紫府之中,金丹缓缓凝成,它每凝聚一分,杜兰真便觉与天地契合一分、熟悉一分……

在杜兰真无从分神注意的地方,整个浮丘山八百里以内的所有人,都堪称惊惧地望向那屹立于碧海之中的青山。

灵力疯狂朝那里涌去,几乎在一瞬间,人们竟有一种浮丘山灵力要被全部抽走之感!

这……这怎么可能?

莫非是碧鲲真人……在施展什么神通了吗?

“真人!”韩世华正独自坐在屋里,此时忽然起身,猛地冲出门去,愣愣地望向灵气汇聚的方向。

“真人,真人这是……突破了?”她喃喃着,连自己都不信自己的话。

思鹿馆内,一室静谧已化为大道无穷,一枚金丹在杜兰真紫府之中缓缓而旋,不断向外释放着威压!

杜兰真感受到,她和此方天道,仿佛抽去了一层隔膜!

天道的力量,从此也是她的力量!

金丹,已成。

第五百零二章 连开三窍

金丹已成,杜兰真却没有半点要停下来欢欣雀跃的意思,反而加倍凝神,借着金丹刚成的这股无名之力,收束心神与力量,往那金丹之内而去!

俗话说人身小天地,天地大肉身,玄妙无比,而金丹则更像是于肉身中再开一天地,于天地中别筑一肉身。

若三十六丹窍俱开,则金丹化为元婴,修士元神乃成,托庇于元婴之中,便不再拘泥于肉身了。元神是三魂六魄超脱肉身后的形式。在元婴之前,修士元神未成,三魂六魄必须寄托肉身,桎梏于离地七尺之间,终不得自在,唯有元神得成,才算是真正超脱于一方天地。

因为金丹、元婴俱是近道而虚的存在,你若杀了修士,剖开他紫府丹田,是无法挖出一个所谓的“金丹”“元婴”的,故而,也称“元神寄托虚空”。

开丹窍这个过程,便是一步步完善金丹,从而化丹为婴、沟通大道的过程。

每开一窍,便是离道更近一步。

杜兰真心神全部投入紫府丹田,去望那静静散发着道意的金丹。

那金丹仿佛明珠,光纹盈盈,照开她紫府丹田,不必多加思索,杜兰真便可以确定,她所凝结的绝对是上品金丹。

虽然早有所感,对自己的金丹品质心中有数,结丹的那一刹那也有感觉,但观察时发现与所知的特征一模一样,杜兰真还是微微松了口气。

下品金丹晦暗无光,中品金丹莹莹如玉,上品金丹却光芒毕显,如灯如月,直能照开紫府丹田!

而这金丹光华也有讲究。

三品金丹光华如金如银,二品金丹光华如月如波,一品金丹光华如日如如曜。

杜兰真丹田紫府里的这枚金丹,正是如月如波之光,盈盈生晕,近乎璀璨夺阳——这是品质高到极致的表现。

她所凝成的这枚金丹,即使放在二品金丹中,也可堪极限了。

到了这一步,杜兰真算是可以放心日后在宗门中的地位了,如果连二品极致的金丹修士都没法在宗门中获得优待,那极尘宗早晚玩完得了。

而有了这样品质的金丹,杜兰真的真传之谋,也算是真正有了底气。

但,还没到她松气的时候。

灵力汇入那金丹之中,杜兰真脑海中仿佛被人塞入了一副深山窑洞图,又好像一张星罗之图,玄而又玄,一时之间,杜兰真几乎失神。

几乎在一瞬间,她便恢复了神智,收束心神,归于平静,又忍不住暗道一句“好险”。

刚刚映入她脑海的图,不是别的,而是她金丹中丹窍之图。

金丹非实物,因此并不是一个里面弯弯绕绕的大丸子。将它想成一个世界其实倒更贴切些。那三十六丹窍,便是这世界的组成部分。

这三十六丹窍,分布因人而异,每人都一张不同的丹窍图,但丹窍分布总归都暗合三十六天罡,每一窍都有一对应的天罡。

在见到霍明玉之前,这就是杜兰真对丹窍的全部理解了。

然而等到她见了霍明玉,听霍明玉点拨,便又了解了些戡梧界所不明之处——这三十六丹窍对应三十六天罡不假,但除此之外,还暗合三十六先天大道。

说到这一步,霍明玉又不愿意再说了,杜兰真反复试探,他都不愿再说,她便权且记下。

金丹初成,杜兰真只觉全身上下近乎灵力无穷,四方天道都对她无比亲近。

生平头一回,天地对她来说不是桎梏囚笼,而是水之于鱼。

在杜兰真所得的那门法门里,把这种玄之又玄的状态称为“灵光”,是伴着金丹凝成而短暂发生的状态。她不可能每时每刻都有这种状态,随着金丹凝成后会飞速消退,逐渐变为正常状态。

而这法门这正是要借着这个难得的状态、借着“灵光”,一举突破丹窍。

“灵光”的时间非常短暂,大概只有半炷香左右,若是寻常状态下,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开一窍已经是做梦,更毋庸说是连开三窍了!

因此,“灵光”只是基础,关键还是要看修士成丹品质到底能提供几分力。

灵力注入金丹,就仿佛江河汇入碧海,甚至仿佛石牛入海,几乎毫无波澜,并不能让金丹有什么变化。

然而,杜兰真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尽其所能地灌入所有灵力,几乎要将她周身灵力榨空也不罢休。

随着她灵力狂涌,她这金丹上如月如波的清光越发耀眼,仿佛光芒大作,要照破山河!

这光华虽耀眼,却是只要大量注入灵力便能做到的,杜兰真异日若是愿意,随时都可以营造出这么一副局面来。

光华可曜,丹窍难开。

一盏茶时间转瞬而过,留给杜兰真的时间不多了。

然而,就在此时,那光芒大作的金丹之内,仿佛天地初分、宇宙初开一般,自混沌与虚无之中忽地生出一线生机来,刹那间溢满一隅,那照耀紫府丹田的波月之光,竟幽幽地照进了金丹之内!

天巧窍,开!

这一窍之开,仿佛给出了什么信号一般,几乎是同一时间,这一窍旁一声轻响,如雏凤清音、山河摇动,下一瞬,那月华银光便悄然流入金丹之中。

天哭窍,开!

行至此时,距离“灵光”消逝约莫还有三十息。

但那法门所承诺的最后一窍仿佛遥遥无期。

杜兰真脸色不变,仍闭目凝神,却伸出手,去够旁边一个酒坛。

她不必去看,也不必去用神识探知,一伸手,便刚刚好够到酒坛,提起来就往口中灌。

这酒坛里装的不是酒,而是从初霁那得来的虹光仙乳!

如果不饮下这虹光仙乳,杜兰真确定也能赶在“灵光”消逝之前开第三窍,但她还有别的打算。

一口虹光仙乳入腹,灵力再次翻涌,成倍注入金丹之中。

仿佛是不堪重负一般,那迟迟不开的第三窍,终于在这狂涌的灵力下发出轻响,任那月华银光照开。

天暴窍,开!

三窍尽开,法门所承诺的二品金丹极限已经达成,此时距离“灵光”消逝不到十息了。

杜兰真本应见好就收。

但她再次举起酒坛。

这一次,她一口气将那虹光仙乳尽数饮下!

第五百零三章 离山

浮丘山,依旧山清水秀。

别开洞天、不同红尘。

“林青蓉,你也要下山了!”

“你是第二个有资格下山的呢!除了刘剑青,还没人有这机会呢!厉害啊!”

“刘剑青不过是侥幸,有刘家时不时给他送东西来,你说他修炼得能不快吗?林青蓉那是纯粹靠本事修炼到武宗的!”

林青蓉在同伴们的簇拥下,缓缓向浮丘山下走去。当初碧鲲真人定下的十五年封山之期已满,她已顺利突破武宗境界,可以下山游历了。

在浮丘山这么多弟子中,她是第二个能下山的人。

第一个是刘家的刘剑青。

不过,林青蓉私以为刚才那个同门说得对——刘剑青修炼的快,无非是刘家借着给碧鲲真人送宝物的机会,顺便给他送了不少宝物,否则他哪有可能比她快啊?

一晃在浮丘山上修炼十五载,她早不是最初那稚嫩可爱、天真无害的女童了。现在的林青蓉,是个年轻漂亮、自信强大的武宗女修——当然,在浮丘山,所有人都更喜欢称这个境界为开脉中期,或者筑基初期。

十五年来,林青蓉已经不再是当初那副心口不一、强装懂事的性子了。

她更喜欢随心所欲。

当然,一个人的性格不可能完全南辕北辙,出身、幼时的经历,都给林青蓉的性格塑造带来了难以磨灭的影响。

她还是比旁人多不少心眼,还是比别人野心勃勃,还是彬彬有礼,但她不再恐惧,也不再迷茫。

现在的林青蓉,内心满是笃定。

她不必担心谁会不会去选择她,也不必担心自己会不会永远是被放弃的那个,更不必担心命运时刻悬于人手。

她的命运,她自己来掌握!

林青蓉想到这里,忽然转过头,回望远山。

从这里往回望,八百里山河入目,唯余一片苍翠。

只有浮丘山,云气为伴、青烟如盖,真如神山屹立于海上,翩然不染尘埃。

她看不见思鹿馆。

自从碧鲲真人闭关,已有七年余了。

这七年来,浮丘山弟子一直都是杜君芝、蒲艺琼两位前辈指点,韩世华、霍玄光两人管理,也算井井有条、和谐至极。

说来,就连林青蓉自己也觉得奇怪——放眼天下,哪一处不是明争暗斗?即使是血脉至亲,天天待在一起、资源都在一处,哪能没有龌龊,哪能没有算计?

但浮丘山,就是没有!

林青蓉敢下这个判断,自然有她的底气。她不是那种迟钝的性子,不会因为自己没有和别人直接冲突,就傻乎乎地以为一切岁月静好。

相反,她敏感、心机重、善于观察,对一切龌龊与冲突都极为敏锐。

而正因如此,林青蓉才更笃定、更惊叹于这浮丘山的和谐!

虽然同门之间难免摩擦,难免磕磕碰碰,但有两位前辈坐镇、有两位师兄师姐看顾,这矛盾都能化解,最终冷面相对的还是能相视而笑、至少是平淡以对,不至于怀恨在心。

林青蓉觉得……

她由衷地喜欢这里。

她爱这平淡、爱这一心向道、爱这和睦相处、爱这自由自主。

居此十五载,她竟真的产生了浓浓的归属感。

林青蓉不知道该怎么准确形容,但她很确定的是,如果说最初她只是把这里当做一个机会、一个变强的机会,那么如今,她是真正认为自己是浮丘山的人了。

“不知道真人到底什么时候出关。”她喃喃道。

“就是啊!真人这一闭关,都七年了!”她这话一出,立刻引起了一片赞同。

“你们说,这都七年了,真人会不会……”有人怯生生地说道。这担心并非毫无道理,毕竟对于沧溟界人来说,一生不过一百余年,这一闭关就是七年……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数名同门一齐呵斥了回去,“胡说八道什么!以真人的本事,怎么可能有事?又来胡思乱想!”

那人被这么异口同声的齐声呵斥,吓得一哆嗦,但神色里却不免染上了释然——同门们说得对,真人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出事?

“说不定真人是想考验我们一番呢。”林青蓉已收起那一星半点的感慨,笑道,“也许,真人就是想看看我们在她不坐镇的时候有什么表现呢?”

“什么?”

她这话一出,这些弟子纷纷投以目光。林青蓉头脑灵活、实力强大,现在更是突破了武宗,这些弟子一向很服她,不自觉地看重她的意思。

“我们浮丘山一脉,在此也有十五年光景了,虽说真人不慕名利、袖手尘寰,但作为真人门下,我们也该有点作为、有点担当,否则岂不是堕了真人的门庭与教诲?”林青蓉说道。

“诶,你这话……”有人迟疑道,“林青蓉,我怎么觉得你有点怂恿我们到处找事的意思啊?真人不愿干涉世事,你却这么煽动我们,小心真人出关后惩治你!”

“我可没这个意思!”林青蓉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道。管她到底有没有这个意思,反正不能承认!

这个反驳她的人和她一向别苗头,两人虽没什么仇怨,但总有点争先争头的冲突。

“我只是觉得,虽然真人不插手世事,但那是因为真人淡泊超脱,我们却没那个资格!”林青蓉缓缓地说道,“如果遇事而不为,只是一味去寻求真人的庇佑,那愧为浮丘山弟子!”

“你口气倒是不小……真人还让我们封山十五年不理世事呢,到你口里不就成了一味寻求庇护吗?”

“真人只是淡泊,不是没有担当,你看她于沧溟界开道统、杀西北世族,可有半分迟疑吗?有所为有所不为,不是让你当一个木头人,装无知无觉!”林青蓉说到这里,缓缓摇摇头,“言尽于此,听与不听,只在各位自家选择。”

“山高路远,马上就要出山门了,不必再送。”林青蓉微微一笑,朝众人摇摇手,“各位,希望大家早日突破武宗,咱们改日再见!”

她说到这里,转头踏上山下的小舟,迫不及待地奔向她远离了十五年的、新鲜无比的红尘俗世了。

但她还没意识到、但已镌刻在内心深处的是,她的每一次离去,都是为了归来。

第五百零四章 林青蓉的山下行纪

自浮丘山而下,一片清波出雾,在风平浪静之时,行过诸山,便有一种怡然快慰之感。

林青蓉立于舟头,任小舟轻摇,一路漂远,只是回望了浮丘山一眼,很快就被这阔别了十五年的天地吸引了全部心神。

太久了。

她远离尘世实在太久了!

浮丘山的岁月静好虽然养怡,但那枯燥单调的生活又怎能满足少年人的勃勃生机和跃跃欲试?

林青蓉早就想下山游历了!

“青蓉小姐!”有人在岸边呼唤她。

这是林家人。

自从碧鲲真人在西北大杀特杀之后,这沧溟界的世族对上浮丘山便换了一副面孔,一个个笑脸相迎,自家送去的弟子也不再是放弃状态,多了两分关注。

林青蓉突破武宗后,林家一得知这个消息,立马就派人来接她了。

可以想见,如果当初碧鲲真人没有跑去西北大开杀戒,那今天即使林青蓉突破武宗了,林家对她也不过淡淡的罢了。

林青蓉足尖轻点,自小舟上凌空而起,不过虚虚踏出一两步便来到岸边,她身后,那小舟没了人控制,又自个儿顺着阵法的吸引漂回浮丘山去了。

“青蓉小姐,你可算来了,老头子在这儿等你半天了。”来接她的人朝她殷勤地笑了笑。

林青蓉认识他,这人姓徐不算正儿八经的林家人,而是某个旁系堂姐的亲家,依附于林家,和林青蓉关系尚算近。想必,也正是因为两人认识,族里才会特意派他来接她。

放在十五年前……林家哪会对她如此上心!

林青蓉近乎满意地朝他点点头,“我们走吧!”

徐老头立刻应下,“是,青蓉小姐,咱们这就回家!”

听到“回家”这两个字,林青蓉不由恍惚了一下。

这两个字对她来说,似乎分外遥远,但实际上,这其实是她念叨了十五年的字眼!

在浮丘山上,大家一个个都以突破武宗、回家为目标,林青蓉在这样的环境下,也难免俗,辛辛苦苦十五年,似乎全是为了这个目标。

她曾无比清晰地设想过自己突破武宗回去吊打以前压她一头的嫡系弟子,让曾经放弃她的人目瞪口呆、后悔不迭,每次一想到这些她就干劲十足。

然而,今时今日,夙愿达成,不知为何,她心里并无喜悦。

只是平淡。

为什么会这样呢?

林青蓉想不明白,一时也没时间让她去想明白,只是跟着徐老头一路往自家车队走。

“青蓉小姐,咱们这一路,还顺路捎带了不少东西,算是顺便采买,所以车队比较庞大,行路也比较慢,您别怪罪!”徐老头和她喋喋不休。

“不会。”林青蓉料来不过是捎带些东西,能有多大规模,并没放在心上,随意地摇摇头。

徐老头赔笑。

两人很快行过岸边,行过人群,最终走到林家的车队。

“这……这是咱们家的车队?”林青蓉愣住结结巴巴地问道。

眼前,车队绵延,一眼望不到头,起码铺开十里路!

她听徐老头说林家这次车队比较庞大,却绝没有想过这么庞大!

这到底是来接她,还是来行商的啊!

徐老头干咳一声,“咳,家主吩咐,这儿有些东西在咱们那儿比较紧俏,好不容易来一趟,正好多带点回去,这不是……给小姐您下山回家做排面嘛!”

这做排面的方式……还真是够独特的啊?

林青蓉抿了抿唇,有些不快,但并没有显露出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走吧!”

正主入队了,车队便缓缓行进,回林家去。

林青蓉单独坐在其中一辆车里,听着周围车轮滚滚、灵兽嘶嘶、一派喧闹,忽然觉得这一切和她的想象相差甚远。

这不是她想象中回林家的场景。

她忍不住去细思。

是她始终对林家念念不忘、抱有太大希望了吗?

还是她对自己的重要性过度高估,以至于落差太大?

她这多年来的心心念念,难道都只是一个幻想、一个执念吗?

林青蓉不知道。

“嘿!好狗不挡道!滚远点!”

车外传来呵斥声,压过一切喧闹。

“凭什么是我们让路?你们这车队规模这么大行进又这么缓慢,我们得等到猴年马月去?让我们先过一下,所需不过是你们十分之一的时间!”

“嘿?我们这车队,可是林家的车队!”这是徐老头的声音。

“林家又怎么样?在这浮丘山附近,二等世族的人多了去了!那浮丘山上多得是二等世族的弟子也没见碧鲲真人容他们嚣张!”

“你知道我们车队里坐的是谁吗?”徐老头半是恼火半是得意道,“是我们家去浮丘山学道的姑娘突破武宗、下山探亲的!你又是什么人,口气倒是大得很!小心我们小姐把你眼珠子掏出来!”

“什么?浮丘山门下?”那与徐老头对峙的不由有些迟疑了。

“老徐!”林青蓉一掀车窗帘,探出头唤了一句。

徐老头一听她呼唤,立刻扔下那对峙的人,屁颠屁颠地凑过来,“青蓉小姐,有什么吩咐?”

“让他们先过吧。”林青蓉把事情始末听清了,原是林家车队与人争道起了冲突。对方虽然也是车队,但比起林家这庞然的规模,想走动可以算得上迅捷无比了。

“啊?什么?”徐老头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是,我这就去说!”

几乎没有任何异议的,徐老头照办了她的吩咐,引得原本听了浮丘山名头有些气虚的对方反而觉得林青蓉实在是通情达理了。

“青蓉小姐,那人……是您故友啊?”等对方过去的时候,徐老头凑近了问她。

“不是。”林青蓉不解他为何这么问。

“啊……老头子明白,明白。”徐老头愣了一下,露出极为困惑的神情来,最终却化为恍然大悟。

“你明白什么了?”林青蓉眉头紧锁。

“小姐放心,老头子明白的!”徐老头拍胸脯信誓旦旦。

林青蓉满脑门问号。

徐老头一转头,叫人吩咐给林家在浮丘山边上留守做生意的人带个信,以后若是见了刚才那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在徐老头看来,这一定是青蓉小姐认识的人,只不过两人不熟,林青蓉不想搭上关系罢了!

不管怎么说,林青蓉现在背靠浮丘山,地位不一样了,他们这些依附林家的人,自然要留心一点、多多揣摩上位的心意了!

在他心里,威势可以压过一切,没有为道理让位的道理。因此,明明可以先走,林青蓉却吩咐他让路,一定是因为那人与林青蓉是故旧!

等到林青蓉知道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百思之后终于理解这奇怪的脑回路时,她已经快到林家了。

然而,不知为何,她隐隐约约有了预感,她所盼了十五年的一切……可能并不会使她快乐。

第五百零五章 今天又在想念浮丘山

当林青蓉怀着微妙、失望的心情踏入浮丘山时,她的同门、先她一个月离开浮丘山的刘剑青,正怏怏不乐地趴在自己屋里数蚂蚁。

他回刘家有将近一个月了,现在的想法就是想回浮丘山,很想回浮丘山。

倒也不是刘家对他不好。

实际上,作为嫡系弟子、天才弟子、浮丘山弟子,这三个头衔往他脑门上一放,足够刘剑青在刘家当个小祖宗了。

也不是刘家不好。

刘家正儿八经的二等世族,自从抱上了碧鲲真人的大腿,那更是水涨船高,堪称扶摇直上,威风派头直逼三大世族,仗着碧鲲真人的风头,近年来甚至比三大世族还高调些,比起清修守静的浮丘山来说,自然奢华得多。

在浮丘山上的时候,刘剑青曾无数次地想念山下的生活。

浮丘山上,太苦了!

没有人把他捧在掌心里当个宝贝,反而天天都有同门看他不顺眼和他掐架。刘剑青偶尔作弄那么一小下,无论是同门、师兄师姐,还是前辈,没一个会包容他的,揍起人来那叫一个疼!

更重要的是,没人会为了他的修为进步欢欣雀跃。他的每一次突破,赢得的不是崇拜和狂喜,而是一大批憋着气想赶超的同门。

当年在族里,人人夸他夸得天花乱坠,到了浮丘山,他明明比以前强了太多,却反而没人夸他了!

反倒是一群人质疑他的突破是靠刘家开小灶……

这刘剑青能忍?

这难道能忍?

他忍了。

毕竟他不想挨揍。

想想他当年多骄傲多快乐、想干什么干什么的一个孩子,硬生生在浮丘山给揍成谨言慎行、懂得看人脸色的普通人了!

刘剑青为自己感到不值!

他真想下山,做回他的快乐小天才!

就冲着回了家能受到全族的嘘寒问暖、吹捧爱护,刘剑青憋足了劲就想回家!

就在一个月前,他为之奋斗了十五年的目标终于达成了!

几乎是喜极而泣,几乎是欣喜若狂,几乎是手舞足蹈,刘剑青他回家了!

但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的好像有点不一样。

几乎是众星捧月的,刘剑青被刘家人欢呼雀跃地迎回了刘家。

这很正常。

他才二十一岁,已经突破武宗了,而且拜在碧鲲真人的浮丘山门下——放眼整个沧溟界,刘家可能是最最推崇、最最将碧鲲真人奉若神明的世族了!

毕竟,他们的底气、他们的傲气、他们敢比三大世族更出风头的胆气,都来源于碧鲲真人。

碧鲲真人好,刘家才会好。

刘剑青几乎要融化在这含着怕化咬着怕碎的包容和宠爱中了。

但,短暂的三天快乐之后,刘剑青慢慢地又从这久违的众星捧月中超脱出来,那激动和满足淡去了,露出了被它们所掩盖的部分。

刘剑青惊恐地发现,刘家和他记忆中的不一样!

他的记忆里,刘家是天下顶顶牛逼的世族,除了三大世族之外,没谁比他们更牛逼。而因为碧鲲真人超然的实力和地位,刘家也不输给三大世族多少了。

但……当他回了刘家,才发现一个问题——他们刘家,似乎、好像、可能有点菜啊?

他就不拿浮丘山作比了,毕竟他们浮丘山上沧溟界最牛逼最有派头的第一势力、远超第二名的那种,刘家比不上很正常。

但,他降低标准,还是觉得刘家……很弱啊!

家主还是家主,长老还是长老,长辈还是长辈……这些刘剑青在浮丘山上仍然凭记忆认为很厉害的存在,真正到了他面前,他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股“就这”的念头。

当然,念头归念头,被浮丘山冷酷现实毒打了十五年的刘剑青当然很有眼色,不会直言不讳。毕竟,他虽然心里喊着“就这”,目前其实还是打不过……

但他确信,过段时间,他一定能胜过他们——远胜过他们!

至此,刘家在他心里“强大”“牛逼”的形象就此破灭!

第二个问题……

他的同辈们,真的好弱啊!

不仅境界比不上他,而且实力也根本不够看!刘剑青和他们同境界的时候,一个人可以把他们全都揍一遍、毫发无损!

明明在他印象里,这些同辈还是很有点本事的啊?

为什么现在给他一种……弱得像五等世族弟子的感觉?家族亏待他们了?

虽说刘剑青在浮丘山一直很想当那个最天才、最厉害的老大,但他是想在强者里面脱颖而出,不是想做垃圾里的第一人啊!

至此,刘剑青对同辈的美好记忆就此破灭!

而最大的问题是……

刘剑青发现,他和刘家格格不入。

他不懂同辈到底都在玩什么把戏,为什么不能好好修炼,要去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

为什么不能好好修炼,要去为了无谓的感情纠葛争风吃醋?

为什么不能好好修炼,要去欺压别人来获取快乐?

纵然他们不像他这样好运,能够得到碧鲲真人的教导,可修炼是自己的事情、受益的是自己,为什么不愿意专注于此呢?

他们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自己的未来,手上却做着截然相反的事情!

如果他们能够把无谓的争斗、无谓的算计放下,只争修炼所必要的东西,他们早就比现在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但是他们没有。

也许有的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刘剑青发现,他可能真的无法理解他的家人。

他从来没有这样庆幸自己被送到了浮丘山,去见识一个不同的、广阔的、清净美好的世界。

那里有实力超然的师长,有直爽强大的同门,有清净美好的氛围……

刘剑青想,如果非要说的话,那才是他心目中的仙门圣地吧!

如果不是父母一直围着他嘘寒问暖、同辈一直围着他推崇备至,让刘剑青不好意思刚回家就又离开,他早就收拾东西回浮丘山了!

现在,碍于情面,他只能勉强自己眼不见心不烦,每天尽量不出门,好好修炼——万一等他回了浮丘山,发现那群小崽子全都比他强了,那就糟糕了!

再过两个月——刘剑青瘫在床上想着,再过两个月,情面上就过得去了,到时候他立刻就回浮丘山!

刘剑青想到这里,翻了个身,哀嚎了一声——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两个月,也太久了吧?

今天,又是想念浮丘山的一天呢!

第五百零六章 林青蓉的觉悟

与刘剑青的先狂喜后无趣不同,自踏入林家的那一刻起,林青蓉便预感到了她与这个家的格格不入。

那并非是因为谁慢待了她。

从踏入林家的那一刻起,林青蓉享受到的便是所有林家嫡系天才弟子所能享受到的待遇。

她幼年时所渴慕的、期盼的,现在都摆在了她的面前。

但当她得到了,又觉得一切不过如此。

因为即使她得到了她所渴望的一切,却只是得到形式而已。

在所有人眼里,她能得到这一切,不是因为她的努力,不是因为她自己,更不是因为他们相信“一个人的努力有可能改变命运”这个道理。

在他们心里,一个人的出身就是决定了他的命运。那些自底层崛起的、少之又少的人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他们承继了失落的传承而已,追根溯源,还是因为某些高贵的存在赐予了他们更好的命运。

在他们的心里,一个人或是通过血脉,或是通过机缘,总之都要承继一段高贵的传承才配让人尊重。

只是因为她从浮丘山来,所以她地位不一样了,仅此而已。

林青蓉怎么甘心?

她又怎么愿意?

即使浮丘山上她人生真正开启的地方,她的努力、她的实力,难道就全都不值一提了吗?

她这个人,难道就不值一提了吗?

抱着这样的愤懑,她把当初受到比她更优越待遇、如今又对她隐含不屑的嫡系弟子挨个揍了一遍,在这些人又耻辱又畏惧的目光里,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她觉得,她与这里格格不入。

林青蓉第一次郑重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抛开传承、抛开修为、抛开血脉,她和这些人到底是否一样?

如果说不一样,可他们又到底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凡胎、仙道难成,在红尘俗世里苦苦挣扎的凡人吗?不都是欲壑难填、难得逍遥,无尽循环地追求各种各样存在的俗人吗?

如果非要划出一个区别来,又是否是痴人妄语,五十步笑百步,徒逞无谓的优越感?

但如果说大家都一样……

那她又为何会感觉格格不入,为何会常觉他们是错的、为何会无法接受他们的思想?

又为何会……愤懑难平呢?

隐隐约约的,林青蓉触碰到了一点她从未考虑过、从未认知的东西。

也即是,人的思想和认知。

在沧溟界,生活是很单调的。林青蓉想不出除了修炼、吃喝嫖赌寻欢作乐、为鸡毛蒜皮斤斤计较打生打死之外的事情了。

好像从来没人去思考这些事情,好像除了抢夺宝物提升修为和恩恩怨怨之外再无生活可言。更不会有人去上升到思想层面,去思考这个世界。

这样的生活,与禽兽何异?

林青蓉想着,露出极度迷茫的神色来。

她隐隐约约感受到这其中有哪里不对,有哪里让她由衷地反感,但她……说不出。

“青蓉姐,你想什么呢?”有同辈问她。

林青蓉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你说,为什么大家平日里都觉得命运是天生注定的,为什么没有人反驳呢?”

这人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道,“青……青蓉姐,其实自从你去了浮丘山,我们大家都觉得你不比那些嫡系弟子差,你看现在族里对你和他们也都是一样的待遇……”

林青蓉一开始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到底在说什么——他以为她在不满家族对她的待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啊……”林青蓉喃喃了一句,回过神来,对上这同辈忐忑的目光,无心多言,朝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得对,族里待我很好,我没什么好埋怨的。”

但她……并不知足。

林青蓉觉得,她的格格不入和难以接受,一定是因为有哪里出错了。

要么是她出问题了,要么是这个世界出问题了。

但林青蓉左思右想,不管怎么看都觉得不是她的问题,更不是浮丘山的问题,更绝不是碧鲲真人有问题!

所以,一定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由果推因,也许正是因为沧溟界有很大问题,所以碧鲲真人才会不惜插手红尘,来此传道授业吧!

以真人的淡泊、纯粹,如非必要,她绝不会轻易插手红尘,干扰凡俗生活。而以真人的担当、见识,她又不得不插手!

林青蓉忽然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她仿佛忽然明白了一切。

长久以来,林青蓉一直有一个困惑,既然碧鲲真人说她只为传下道法、教化众生,既然碧鲲真人是个淡泊超脱、不慕名利的高人,那她为什么要自开道场、震慑世族,而不是直接公开传承上法,让沧溟界所有人一起学习呢?

这两点几乎是完全相悖的,让人有一种自相矛盾之感。

林青蓉困惑了很久,最终情感压倒理智,对碧鲲真人的崇拜和渴慕压倒困惑,让她把这问题埋在心底。

但现在,她似乎明白了……

想必当初碧鲲真人选择震慑世族、自开道场,而不是直接将道法直接公布,正是因为沧溟界的风气!

真人一定知道,如果她公布了传承,最终结果只能是被世族攫取利益、敝帚自珍,沧溟界风气毫无改变。

传说中的修仙圣地、真人的故乡戡梧界,一定不是这种风气,修仙盛世,也绝对不是这种风气!

在这种畸形的、思想桎梏、传承封锁、只看出身的世界里,是出不了道门大昌的局面的!这是不健康的风气!

以真人的真知灼见、高远境界和担当,对这种不健康、不合理的风气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而是挺身而出,扭转乾坤!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世上……竟真的有这样的人!

林青蓉的目光逐渐坚定了起来——她虽然没有碧鲲真人这样高远的境界,但她也是浮丘山的弟子,是真正的玄门修士,更是沧溟界的人,理应为这个世界做出一点贡献!

但她势单力孤、实力尚弱,能做些什么呢?

林青蓉朝着家族长老甜甜地笑了起来,亲亲密密地凑了过去,“二姑姑,最近又在忙什么呢?您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一切,就从林家开始!

第五百零七章 俞慎探宝记

对于修士来说,岁尽不知年,时间是最转瞬而逝的东西,一晃时间匆匆如逝水,前脚世族送弟子来浮丘山求学,后脚十五年已过,武宗弟子可以下山游历了,再一闭眼睁眼,又是五年过去,浮丘山最初的六十名弟子里,过半都下山去了。

俞慎也离开了浮丘山。

但与他的同门们不同的是,他下山,不是为了游历,更不是为了回家。

他没有家,也早已在这冷酷、残忍的世界里游历够了,对这个世界并没有他那些天真的同门们所抱有的期盼和向往。

再也没有比浮丘山更好的地方了——他坚信这一点。

然而,俞慎还是下山了,但不是为了他自己。

他下山是因为杜君芝和蒲艺琼这两位前辈交代下来的任务,据说是真人闭关前交代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主动为前辈分忧揽下来的任务——寻找几件宝物。

虽然所谓的“掩日神花”“无妄泉”“五行真叶”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但只要知道生长环境,按图索骥,需要的不过是耐心和时间罢了。

俞慎不缺这种东西,而据他所知,那些主动前来浮丘山拜师学艺的修士有很大一部分都和他一样自愿处出力寻宝。

对碧鲲真人的感激、对浮丘山的归属是一部分原因,而更现实、更让人有动力的原因在于真人许诺的报酬。

真传上法、亲自指导,这是什么样稀罕的宝物也无法替代的东西,是除了碧鲲真人、除了浮丘山以外谁也无法提供的东西!

他们这些自主投靠的修士与那些世族送来浮丘山的弟子不一样,在拜入浮丘山门下之前已经见识过这个世界了,也正因如此,他们从一开始就明白浮丘山传承的强大!

据他所知,其实浮丘山上隐隐也有派系之分,一方是世族送来的弟子,一方是自行投靠的修士,两方隐约有龌龊,但在浮丘山这种地方,谁也不敢造次,更不敢败坏风气,因此不明显罢了。

俞慎想到这里,微微皱起眉头来——希望几位前辈能重视这个问题,别让浮丘山和其他地方一样乌烟瘴气的!

俞慎下山已经有好几年了,这几年里,他走过了无数山水,仗着武宗修为和浮丘山的声势,这一路来也算是平安无虞,危险仅在于山水和天地。

然而,俞慎却由衷地认为,他偏爱山水和自然,胜过人世红尘,起码前者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算计残杀。

这一日,他又是行至一处山水。

这里被当地人称作“上清谷”,是一处极其危险的地方,即使以武宗的实力,也只能在外围试探观察,倘若进了内中,恐怕当场就要身死道消!

俞慎听了这骇人的描述,表示他非常慎重、非常相信这些人的话,也非常珍惜自己的小命,但是他还是要过去看看,试探一下!

“你怎么就这么轴呢?到底有几条命给你浪啊?浮丘山门下就很了不起吧?不还是**凡胎?你又不是碧鲲真人本尊!”给他带路的是附近某个世族的家主,这位女修不情不愿、一路埋怨地带着他往上清谷走。

俞慎只是平淡地笑了笑,他知道这位道友只是出于好心、不忍心他因为自大而丧生。

但俞慎不认为他会丧生。

从外远望,上清谷清荣峻茂,一派仙家气象,不知道内情的游人多半会以为这里是什么风水宝地、灵山胜境,然而等到凑近了,他们便会明白,这里其实杀机四伏。

靠近上清谷,距其百里时,俞慎已觉一股锐利至极的气息如刀割剑刮一般朝他削来,如不轻微地运起灵力,便会感到全身上下一阵刺痛。

那位带他来的家主冷眼旁观、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想观察他会有什么反应。

让她失望的是,俞慎神情平淡至极,与她所预料的大惊失色简直天壤之别。

她想——这人还真有几分本事,浮丘山门下果然有些不凡。

行过百里,俞慎二人来到了上清谷的外围边缘,这里锐气似已化为实质,有无数刀枪剑戟自无形无相中朝他们刺来,即使是武宗强者也无法在此处不运灵力保护自己。

“你真的打算进去啊?”这家主讷讷地问道。

“当然。”俞慎点了点头,都到门口了,为什么要退却?“进去一探是我的主意,道友带我来此已是仁至义尽,我进去就够了,道友尽可归去。”

“不用你来说,我不会跟你一起进去的!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这位家主白了他一眼,却没有立即就走。

俞慎知道她是想看看他进了上清谷之后的反应。

他也不排斥,朝她微微一笑,点点头算是作别,然后一步踏出,顶着那无形无相的刀枪剑戟,毅然踏入了上清谷!

一进入上清谷,俞慎便觉一阵狂暴而强势的灵力朝他翻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撕成碎片!

俞慎长这么大,行过千山万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狂乱而恐怖的灵力!

怪不得即使是武宗也不敢踏足此处!倘若是寻常武宗入内,只怕立时就要被四分五裂!

俞慎轻叱一声,手中握着一柄小剑,注入灵力,立时,自那巴掌大的小剑上涌出一道极为明亮的灵光,猛地将那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灵力尽数排开!

俞慎只觉周身一轻,不由暗赞起这柄小剑来——这是蒲艺琼前辈看不惯沧溟界的法宝,亲手铸造的,虽然蒲前辈一副极不满意,但在俞慎看来,已经堪称稀世珍宝了!

这绝对是一把难得的利器!

那守在外面的女修远远地望见俞慎在一道灵光里,顶着那狂暴的灵力渐渐走远,不由目瞪口呆——浮丘山门下,真的就这么不凡吗?

而俞慎已经走远。

他在上清谷外围兜兜转转,发现这里的环境似乎与几位前辈某处宝物所生之地的描述极为吻合。

其气如刀如澜,五行相生而灵……似乎是那五行真叶所生之处!

俞慎不由一阵狂喜——若是真有五行真叶在此,那他的真传上法、真人指点就稳了!

得赶紧回去禀报两位前辈!

第五百零八章 出关

当俞慎一路往浮丘山紧赶慢赶的时候,杜兰真睁开了眼。

天地渺远,大道悠悠,江海无定,她是一叶孤舟。

自结丹以来,杜兰真与天地之间便仿佛多了一重隔阂——这是筑基修士不配有的隔阂。

结丹之前,天地就是天地,她就是她,两者毫无联系,天地渺远而难以捉摸。结丹之后,天地却变得真实而可以触及了。

而随着丹窍一一破开,这隔阂便会一层一层地散去,最终她与天地无限近,也就能无限地借用这天地的力量。

杜兰真可以肯定,金丹初成时那短暂的“灵光”,便是丹窍尽开后的精神状态,那时会觉离天地无限、与天地毫无隔阂,而等到“灵光”褪去,修士便会回到正常状态了。

不得不说,体验过那丹窍尽开的“灵光”一瞬,再回到自己的真实水平,这落差不是一般大。

杜兰真目前开了九窍。

开前五窍时,她借了“灵光”与法门,前后花了不到半炷香时间,这样的结果已能让无数金丹修士眼红如兔了,但她并不满足。

仗着“灵光”并未完全褪去,仗着手握虹光仙乳这样的至宝,仗着浮丘山是稀世灵地,仗着自家根基深厚,杜兰真立刻作出决断——她不仅不就此止步,反而要更进一步!

为了于法门之外再行开窍,她花了整整十年。

半炷香——五窍,十年——四窍,这一对比,仿佛像是什么荒唐闹剧。好似在法门之外,她这人自身的能力像个笑话一样。

然而,若杜兰真没有在“灵光”之末毅然再行突破,他日再想开这四窍,起码多花一倍的时间!

这世上金丹修士何其多,能凝婴的能有几个?多得是人等到寿元将近也没开几窍!

九窍开后,杜兰真便觉短时间内难以再进,便转而去修练她的道术。

杜兰真心里很清楚,戡梧界送她来沧溟不是为了给她创造修炼环境的,她的第一要务始终是掌握沧溟界命维与德维,倘若一闭关几十年,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别说霍明玉要跳脚,她自己也耽误不起——她还要回戡梧争那真传之位呢!

因此,杜兰真没去钻研她已掌握的道术,反而拿出当初在非鹤楼所获的两门道术来,先入门再说。

不算非鹤牌上附带的两门道术,杜兰真自家一共掌握了四门道术——天冥沙、秘传大衍神锋、弹指悲欢、一气怀玉。前三门都是拿来杀人的,她可谓用得极顺手,唯独最后一门是培基固元的,当年鹿冠雪传给她,杜兰真便一直在用。

而非鹤牌上那两门道术分别是“化灵之术”与“万法归一”,前者修至完满时能将各种力量转化为所需的力量,后者则能将自身的力量转化为任何力量。

听着似乎十分了不得,实际上,这两门道术是杜兰真这么多年来见识过的最鸡肋的道术了!

首先,这两门道术极难炼成,在此道上没个二十年浸淫别想拿出手。

其次,这两门道术所能转化的力量是有限制的,刚刚入门时最多转化一种力量,随着精进不断增加可转化的力量,等到“万物化灵”“万法归一”的时候,说不定修士都直奔天人了!

最后,修士其实并不需要这两门道术。除非在某些极端环境里,否则用处不大。

虽然早知道非鹤楼所赠的两门道术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杜兰真也没想到竟然能鸡肋到这个地步!

你要说这两门配不上道术品阶,那便是绝对的胡扯了,这两门档次摆在这里。然而若说这两门是什么正经道术……又实在是太过鸡肋!

因这两门道术对她来说意义不大,杜兰真便权且练至入门,也不去择那对应的力量,搁置在那,什么时候真的需要了再临时选择。

做完这一切,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杜兰真便结束闭关,十二年来,第一次踏出这思鹿馆。

她踏出思鹿馆的时候,初霁正懒洋洋地盘在思鹿馆外的树上,望见她就是一呆。

“真人!”

初霁仿佛一道虹光一般,直朝杜兰真飞来,后者一抬手,任它盘在腕间。

这条白虹蟒自她闭关前已经成功化形了,却始终偏爱蛇身,更喜欢到处游来游去、盘在一切竖着的东西上。

杜兰真也不去管它,初霁毕竟是条蛇,没有强逼它做人的道理。

“真人,您出关了!”初霁缠绕在她腕间,身躯缩小,仿佛一条漂亮的手链,只有那双天生让人生畏的竖瞳散发着无限光彩。

“出关了。”杜兰真轻轻抚了抚它的细鳞,悠然道,“一别十二年,你修为似乎精进了不少。”

“弟子这些年来始终勤修苦练,不敢辜负真人教导和期许!”初霁立刻挺直了软软的身躯。

“不错,很有些样子了。”杜兰真含笑点头,“这些年来我忙着修行,却是忽略了这浮丘山上下。十二年来有什么大事发生吗?且说与我听听?”

她这么要求,初霁自然绞尽脑汁,恨不得把十二年里什么样的鸡毛蒜皮都讲给她听,杜兰真也不嫌弃它啰嗦,只是默默地听着,时不时问上两句。

等到话痨初霁也没词的时候,杜兰真便知道这十二年里实在堪称平平无奇,一切都朝着她计划发展,甚至于比她预期得更好……

“啊,对了,真人,您要找的那什么泰煞神宫,还有什么琉光木、无妄泉,都有消息了!”

杜兰真愣了一下,“什么?”

这消息来得是不是有点过于成群结队了?虽说她早有预料,知道这群弟子总能帮她找到东西的,可一下子堆在一起,也太快了吧?

“这些人一听说是您要的东西,一个个都积极得很,恨不得不眠不休、一切放下,专门去为您寻宝呢!”初霁与有荣焉。

杜兰真一路听它说,一路悠悠踱步,不觉走到人迹常至、弟子云集之处。

“真人!”

望见她的弟子甚至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真人出关了!”

第五百零九章 无足鸟

俞慎赶回浮丘山的那天,正是近几年来最热闹的一天。

碧鲲真人出关了。

这个消息浮丘山藏不住、也没打算藏,几乎是碧鲲真人前脚出关,后脚就传遍周围大小势力了——这些年来,浮丘山已经成为沧溟界最繁华的地方,无论是四方求学的寒门子,还是在此行商建业的世族,不约而同地在世外仙山外打造繁华盛世。

也正因如此,除了道法传承之外,浮丘山对于整个沧溟界来说,没有秘密。

对于这一点,其实很多弟子都颇有微词。有人认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有人则认为浮丘山这样的圣地应该保持神秘,还有人则认为这繁华盛景是扰了求道答道清净……

但无论这些弟子怎样私下抱怨,在碧鲲真人默许、几位前辈遵从的情况下,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发展了起来,以至于随便拉个沧溟界的修士,都能信口开河、半真半假地给你扯两句浮丘山的事情。俞慎走南闯北听到过不少人从未凑近过浮丘山千里之内,吹起牛却好像生活在山中一般。

这些人言语中虽然颇多夸大,又有不尽不实之状,但管中窥豹,浮丘山的声势是真真切切地显现了出来,早已压过三大世族,成为整个沧溟界心驰神往的圣地。

对此,无论在山修行的或归家游历的,都以浮丘山弟子身份为傲。很多人在下山之前,便已经认定自己和沧溟界的普通人是不同的,是优于普通沧溟界修士的,而沧溟界的修士也有相似的认知,对浮丘山弟子十分推崇。

不过,据他所知很多同门下山游历前兴致勃勃,却没多久便悻悻然回了山。问他们为什么,一个个都答“没意思”,再问却又不说了,搞得还没下山的同门摸不着头脑。

俞慎大概理解这些人的想法,因为他早就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可不就是一个“没意思”吗?

不抱期待,就不会失望。

由于浮丘山的消息传得快,俞慎离浮丘山很远的时候,就已经隐隐约约了解到浮丘山最近的动静,等到他踏入浮丘山外海域时,竟听人说碧鲲真人出关了!

十二年了,碧鲲真人闭关已有十二年,竟然在近日出关了!

这莫不是上天在助他那他真传上法,阖该他在道途上更进一步!

这消息简直为他打了鸡血一般,俞慎马不停蹄地赶回浮丘山,正赶上碧鲲真人为诸弟子答疑解惑,这样的场景已有十二年未见了!

俞慎赶紧凑过去排队。

“真人!”俞慎一排到跟前,激动已难以抑制,“真人,那五行真叶,弟子找到了!”

杜兰真的动作极为短暂地顿了一下。她打量了俞慎一番,她认得她闭关前来到浮丘山的任何一个弟子,这个被初霁当作束脩送上来的弟子更是给她以深刻的印象。

说实话,她刚一出关,又是琉光木,又是泰煞宫、无妄泉的消息挨个奉上,她还没来得及去问,这一转眼俞慎又来报五行真叶有下落了,杜兰真倒颇有几分惊奇。

十二年在她如弹指转瞬,竟能让世事翻覆这样大的变化!

“你找到五行真叶了?”杜兰真挑了挑眉,笑道,“我看不像——你是找到五行真叶生在何处了吧?”

在浮丘山待得久了、和碧鲲真人有一定接触之后,便能知道她并非刻板冷淡之人,平时言笑无忌,极易亲近。因此俞慎嘿嘿一笑,也不尴尬,“虽是如此,但看那处环境,也是板上钉钉了!”

“你带路,我们这就去!”杜兰真思索了一会儿,果断道。

“啊?”俞慎倒是愣住了,“这个,这个……真人,咱们……这就走?”

“怎么,你有什么事吗?”杜兰真反问道,“倘若你还有什么要紧事,咱们可以改日再去。”

“不,不是。”俞慎赶紧摇头,“弟子无事,只不过,只不过……”只不过,真人这也太雷厉风行了吧!这后面还排着一群人等着答疑解惑呢!

杜兰真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先去旁边等着,稍作休整,待我将这些弟子的问题答完,咱们便去寻五行真叶!”

“欸——”俞慎意识到什么,“真人,那地方可离得很远呢!以弟子的修为,一来一回起码也要几个月!”

“这不怕。”杜兰真笑道,“我带你去,保管不会耽误你太久!”

这……真人的遁速竟有那么快吗?

俞慎从未见过碧鲲真人全力飞遁,闻言半信半疑,然而归根究底,还是信远多于疑。在浮丘山弟子心里,真人但凡说了什么,就一定能够做到!

他不再犹疑,退到一边去,转而思索起从浮丘山到上清谷最近的路线来。

杜兰真为诸弟子答疑之后,先唤来韩世华随意叮嘱了两句,赢得后者的惊呼“真人,您要远行”。她不以为意,“不过是取样宝物,三五天便能回转,不必当回事。”

浮丘山永远都是碧鲲真人说了算,她既然做了决定,韩世华只能接受,“真人,您…一切小心!”

杜兰真微笑颔首,然后朝旁边久立之人招了招手,“俞慎,你来。”

俞慎立刻走到她面前。

他满心好奇,不知真人到底会怎样带着他飞遁——听说很久以前韩世华和霍玄光都被真人带挈着飞遁过,这传闻还曾数度引起整个浮丘山门下的羡慕。

毕竟,放眼沧溟,谁还不想与真人亲近些呢?

如今,他竟也有这样的荣幸……

俞慎目光灼灼地望着碧鲲真人,就差直说自己已经迫不及待了!

而杜兰真也没让他失望。

她一反手,掌心上便托着一只巴掌大的青木雕制的雀,其上光华内敛,一看便知绝非凡物,却并不似俞慎所见过的法宝那样宝光灿灿。

“真人,这是……”碧鲲真人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拿出什么烂货呢?俞慎立刻问道。

“这是我当年侥幸于师门所获至宝,多年来,一直没有机会使用。”杜兰真轻轻拂过那青雀漂亮的尾羽,轻言慢语,“它叫无足鸟。”

第五百一十章 朝骑鸾凤到碧落

这无足鸟是当年杜兰真初初筑基、拜见掌教徐灵雨时,徐灵雨代表宗门许诺给她的二十岁前筑基奖励。

当时宗门给她的条件是她可以去藏宝之所天府任意挑一件极品法宝,只需出一半的灵石。当时,即使有这奖励,以杜兰真的身家也买不起极品法宝,是须晨为她出了这笔灵石。

这么多年来,由于极品法宝远不是她这个层次所能使用的,杜兰真一直没机会用到它,现在结丹了,终于可以一试。

“师门?”俞慎眼瞳一缩,定定地望着那巴掌大的青雀。

碧鲲真人的师门,那岂不就是传说中戡梧真正的道门仙宗极尘宗吗?

能让真人说出“侥幸”二字,即使是谦虚,也足以说明这件宝物何等珍贵了!

俞慎望着这只木雕青雀的目光立时变了。之前只是认为它不凡,却不知道到底有多不凡,现在俞慎望着它的神情,简直像在看什么神器仙器。

“就以它为载,咱们往你说的地方走一遭吧!”杜兰真微微一笑,“说吧,那地方在哪?”

之前杜兰真答疑解惑时,俞慎已经思考了很久,现在她一问,自然立刻就精准地报了上来,杜兰真早就把刘家献上来的沧溟界堪舆图记了下来,俞慎这么一说,她便笑着点点头,“我知道它在哪了,来——”

她一面笑吟吟地说着,一面朝俞慎伸出手来,后者虽并无躲闪之意,面对这一伸手,却不由有一种躲无可躲之感,便见杜兰真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哄小孩一般柔声道,“走了!”

话音未落,身已随风,浮丘山上众人便见两人化为一道璨金流光,自眼前消失,转瞬连远空也不见踪迹。

“真人真是……”有人立于山间,望见这一幕,默然无言,半晌才半是感慨、半是敬畏,“神仙入世,红尘任来去啊!”

韩世华望着茫茫远天,喃喃道,“……神仙入世吗?”

神仙入世,是否终有出世之日呢?

若到了那一天,浮丘山上下,还有……她,该何去何从呢?

远天回她以寂静。

韩世华收回目光,敛去积攒多年的忧虑,重新投入她持续了二十年的纷扰、她的生活。

被带着高飞的俞慎,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感觉自己脱离了世俗、脱离了尘世、脱离了一切桎梏,化解了一切束缚,而更接近于飘渺无定的飞仙。

杜兰真将他拉过,下一瞬,那巴掌大的青雀便化为鸾凤,两人并立于上,高飞而去。

一切在他身侧化为云烟,俞慎只觉自己如清风拂过,转瞬万里,然而无足鸟这样的速度并未让他感受到任何不适,反而带给他一种怡然欢悦之感。

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升仙了!

俞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总有一种自己在偷偷享受不属于自己的逍遥。

他偷偷摸摸地朝身侧人望了望,只能看见碧鲲真人长身玉立,如仙如神,在这清风、云烟里泰然自若,更有十二万分悠然。

与真人一比,他是何等地小家子气,简直真像是从谁那偷来几分逍遥的样子!

“咱们到了。”碧鲲真人忽地悠然而笑,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还没等俞慎反应过来,两人便落了地,鸾凤化为青雀,静静地落在掌中。

俞慎东看看西看看,那四周一草一木,竟是那样眼熟,不正是他前些日子踏足的上清谷外吗?

他骇然——两人从浮丘山出发这才多久?有半盏茶功夫没有?这怎么就……到了?

真人莫非真是神仙吗?

若非如此,又怎么可能有这样快的速度?所谓的朝游北海暮苍梧,想来不过如此吧!

杜兰真收起无足鸟,想的却与他截然不同。

这无足鸟不愧是极品法宝,效用之强,饶是杜兰真有心一探,也难免为之一惊,旋即便是一喜,有了这件法宝,杜兰真敢保证元婴之下谁也追不上她!

不过,越是强横有用的法宝,消耗也就越大,杜兰真御使这无足鸟不过半盏茶功夫,灵力竟已消耗了五分之一!

要知道,成丹品质越高,根基底蕴也就越深厚,灵力也就越浑厚,以杜兰真二品巅峰的金丹,灵力足以傲视群雄,却在半盏茶内消耗了五分之一……

这极品法宝,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等回了戡梧界,她还是要想办法寻一门品质更优的遁法。

杜兰真一边盘算着,一边朝俞慎笑道,“前面就是你说的上清谷了吧?五行罡风猎猎,果然是五行真叶所生灵地。你是随我进去,还是在此等我?”

俞慎回过神来,望了望她神色,试探道,“真人……能带弟子进去见见世面吗?”

“能固然是能,但我并未进去过,并不能保证你的安全。”杜兰真笑道,“罢了,你就在此等我吧!”

碧鲲真人既然下了决定,俞慎哪有反驳的余地?他满心信服,“那弟子便在此等真人!”

杜兰真朝他笑了笑,消失在俞慎眼前。

一踏入上清谷内,杜兰真便感受到四面八方猎猎罡风朝她涌来,似乎无数刀剑欲将她四分五裂。

俞慎修为低、见识也不广,不知道这狂风到底叫什么,杜兰真却是知道的。这风自五行真气而来,刚猛炽烈,每一股都是一道极为精纯的五行之气。

杜兰真不以为意,不仅没运功去抵御那罡风,反而伸出手来,掌心托着一只玉匣,另一只手往半空中去捉,那罡风便好似轻烟细缕一般被她挽在手里,随手收进玉匣里了!

杜兰真一边顺着五行罡风来处凭虚遁去,一边不疾不徐地频频伸手,那一路罡风便全为她收入匣中,因她速度极快,竟在上清谷内清出一道无罡风的净土!

不过几个呼吸,杜兰真便越过上清谷罡风环飞之地,来到一片数万年无人踏足的地方。

当她踏入上清谷最核心之处时,忽觉清风过耳,泠泠作响,眼前白雾涌开,化为无限壮丽繁盛,伴着这清音,将她带入一片繁华。

第五百一十一章 上清天风

对不起大家,今天来不及了,新章我得再打磨一下,晚一点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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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无足鸟是当年杜兰真初初筑基、拜见掌教徐灵雨时,徐灵雨代表宗门许诺给她的二十岁前筑基奖励。

当时宗门给她的条件是她可以去藏宝之所天府任意挑一件极品法宝,只需出一半的灵石。当时,即使有这奖励,以杜兰真的身家也买不起极品法宝,是须晨为她出了这笔灵石。

这么多年来,由于极品法宝远不是她这个层次所能使用的,杜兰真一直没机会用到它,现在结丹了,终于可以一试。

“师门?”俞慎眼瞳一缩,定定地望着那巴掌大的青雀。

碧鲲真人的师门,那岂不就是传说中戡梧真正的道门仙宗极尘宗吗?

能让真人说出“侥幸”二字,即使是谦虚,也足以说明这件宝物何等珍贵了!

俞慎望着这只木雕青雀的目光立时变了。之前只是认为它不凡,却不知道到底有多不凡,现在俞慎望着它的神情,简直像在看什么神器仙器。

“就以它为载,咱们往你说的地方走一遭吧!”杜兰真微微一笑,“说吧,那地方在哪?”

之前杜兰真答疑解惑时,俞慎已经思考了很久,现在她一问,自然立刻就精准地报了上来,杜兰真早就把刘家献上来的沧溟界堪舆图记了下来,俞慎这么一说,她便笑着点点头,“我知道它在哪了,来——”

她一面笑吟吟地说着,一面朝俞慎伸出手来,后者虽并无躲闪之意,面对这一伸手,却不由有一种躲无可躲之感,便见杜兰真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哄小孩一般柔声道,“走了!”

话音未落,身已随风,浮丘山上众人便见两人化为一道璨金流光,自眼前消失,转瞬连远空也不见踪迹。

“真人真是……”有人立于山间,望见这一幕,默然无言,半晌才半是感慨、半是敬畏,“神仙入世,红尘任来去啊!”

韩世华望着茫茫远天,喃喃道,“……神仙入世吗?”

神仙入世,是否终有出世之日呢?

若到了那一天,浮丘山上下,还有……她,该何去何从呢?

远天回她以寂静。

韩世华收回目光,敛去积攒多年的忧虑,重新投入她持续了二十年的纷扰、她的生活。

被带着高飞的俞慎,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感觉自己脱离了世俗、脱离了尘世、脱离了一切桎梏,化解了一切束缚,而更接近于飘渺无定的飞仙。

杜兰真将他拉过,下一瞬,那巴掌大的青雀便化为鸾凤,两人并立于上,高飞而去。

一切在他身侧化为云烟,俞慎只觉自己如清风拂过,转瞬万里,然而无足鸟这样的速度并未让他感受到任何不适,反而带给他一种怡然欢悦之感。

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升仙了!

俞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总有一种自己在偷偷享受不属于自己的逍遥。

他偷偷摸摸地朝身侧人望了望,只能看见碧鲲真人长身玉立,如仙如神,在这清风、云烟里泰然自若,更有十二万分悠然。

与真人一比,他是何等地小家子气,简直真像是从谁那偷来几分逍遥的样子!

“咱们到了。”碧鲲真人忽地悠然而笑,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还没等俞慎反应过来,两人便落了地,鸾凤化为青雀,静静地落在掌中。

俞慎东看看西看看,那四周一草一木,竟是那样眼熟,不正是他前些日子踏足的上清谷外吗?

他骇然——两人从浮丘山出发这才多久?有半盏茶功夫没有?这怎么就……到了?

真人莫非真是神仙吗?

若非如此,又怎么可能有这样快的速度?所谓的朝游北海暮苍梧,想来不过如此吧!

杜兰真收起无足鸟,想的却与他截然不同。

这无足鸟不愧是极品法宝,效用之强,饶是杜兰真有心一探,也难免为之一惊,旋即便是一喜,有了这件法宝,杜兰真敢保证元婴之下谁也追不上她!

不过,越是强横有用的法宝,消耗也就越大,杜兰真御使这无足鸟不过半盏茶功夫,灵力竟已消耗了五分之一!

要知道,成丹品质越高,根基底蕴也就越深厚,灵力也就越浑厚,以杜兰真二品巅峰的金丹,灵力足以傲视群雄,却在半盏茶内消耗了五分之一……

这极品法宝,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等回了戡梧界,她还是要想办法寻一门品质更优的遁法。

杜兰真一边盘算着,一边朝俞慎笑道,“前面就是你说的上清谷了吧?五行罡风猎猎,果然是五行真叶所生灵地。你是随我进去,还是在此等我?”

俞慎回过神来,望了望她神色,试探道,“真人……能带弟子进去见见世面吗?”

“能固然是能,但我并未进去过,并不能保证你的安全。”杜兰真笑道,“罢了,你就在此等我吧!”

碧鲲真人既然下了决定,俞慎哪有反驳的余地?他满心信服,“那弟子便在此等真人!”

杜兰真朝他笑了笑,消失在俞慎眼前。

一踏入上清谷内,杜兰真便感受到四面八方猎猎罡风朝她涌来,似乎无数刀剑欲将她四分五裂。

俞慎修为低、见识也不广,不知道这狂风到底叫什么,杜兰真却是知道的。这风自五行真气而来,刚猛炽烈,每一股都是一道极为精纯的五行之气。

杜兰真不以为意,不仅没运功去抵御那罡风,反而伸出手来,掌心托着一只玉匣,另一只手往半空中去捉,那罡风便好似轻烟细缕一般被她挽在手里,随手收进玉匣里了!

杜兰真一边顺着五行罡风来处凭虚遁去,一边不疾不徐地频频伸手,那一路罡风便全为她收入匣中,因她速度极快,竟在上清谷内清出一道无罡风的净土!

不过几个呼吸,杜兰真便越过上清谷罡风环飞之地,来到一片数万年无人踏足的地方。

当她踏入上清谷最核心之处时,忽觉清风过耳,泠泠作响,眼前白雾涌开,化为无限壮丽繁盛,伴着这清音,将她带入一片繁华。

第五百一十二章 上清往昔

白雾散去,展现在杜兰真眼前的是一片青山秀水,山之高,直冲云霄,云气环绕,飘渺脱尘。

在那仙山之上,是一座道宫,其华美恢弘难以言表,无论是谁见了它,都会由衷地认为那是一座真正的仙宫!

伴着耳畔那泠泠清音,若有人自飘渺外悠然而唱,“南山之幽,云冥冥兮。孰居此者,缘生宫道君。”

杜兰真神情一动——缘生宫道君?

他们戡梧界和上清玄霄界的老祖灵台道君的道场,不正是缘生宫吗?

杜兰真很清楚自己处在一段蜃景之中,而这段蜃景很有可能是数十万年前留下的。

那歌声幽幽而唱,“君胡为乎山之幽,顾宫殿兮久淹留?又何为一去此而不顾兮,悲此空山之人也!”

杜兰真一边听,一边思索其中之意。听这句的意思是,灵台道君曾在此驻留过一段时间,后来又忽然离去了?

“来不可得而知兮,去固不可得而讯也!”

想来,这说的是灵台道君的旧事应是无差,但唱这歌咏的却又是什么人?为何悲灵台道君之去?

那歌声宛然一转,铿然雄壮,似有无限豪情。

“君之来兮天门空,从千骑兮驾飞龙!”

伴着这歌咏之声,一阵雷声轰鸣自远而至,转瞬便至杜兰真眼前,那漫天所来、遮天蔽日的,尽是凌空而飞、凭虚御风的修士!

自那千乘万骑之中,有人足踏飞龙,翩然而至,虽难见容貌,其风华却如月映苍空,渺渺无定,漫然而立,已是人间飞仙。

这千乘万骑、漫天从者的场景,实在是过于气派,即使杜兰真不是个会被他人的摆谱打动的人,也忍不住咂舌一番。

若此人便是灵台道君,杜兰真可称心悦臣服。她虽然看不清这人的面容,却能从蜃景里感受到那隐约的飘渺无定,而这蜃景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所能传达的不过千百分之一罢了。

不过,杜兰真不是那种畏惧权威而放弃思考的人,即使此人真是灵台道君,她也不惮于揣测和了解他是什么样的存在。

“懭有妖兮虐下土,精为星兮气为虹。啸盲风而涕淫雨兮,时又吐旱土之烛融。”

伴着这歌咏,哀声无限,杜兰真眼前便有无数神异无比、凶悍无匹的妖兽肆虐四野,生民难以为继、困苦不堪的场景。

这蜃景到底是真是假先不去提,这其中展现的凶兽,倒是一个赛一个强大,尽是杜兰真即使在典籍中也不曾见过的大妖。

这句话的意思,似乎是沧溟界曾经有大妖肆虐?

杜兰真眉头紧锁,实在不大相信——上清玄霄界、灵台道君亲自为后裔开辟的大世界,居然会有大妖肆虐?

这是哪里来的胆大包天妖啊?

这歌咏莫不是在瞎唱吧?

“乘飞霆而追逸景兮,歙砉扫灭而无踪。渐俯伛以旅进兮,锵剑佩之相砻。”

这段便是说灵台道君斩杀那大妖的英姿了,四周清风泠泠忽地一转,化为铿锵之鸣,似乎金戈铁马、神通杀伐就在眼前,几乎直听得人热血沸腾、心驰神往。

伴着这清风铿锵,那位仙圣之人便如天神一般,大杀四方,其英姿无限、手段无穷,让人望之生畏。

然而,杜兰真从小听过的神话传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看过的话本也是对主角吹得神乎其辞,听这歌咏,除了文采斐然外,尽是无用之语。

不过,自这话里,杜兰真倒是隐约明白了这歌咏者的身份,多半就是当年为那大妖肆虐所困苦的沧溟界修士——如果上清玄霄界真的会出现大妖肆虐这种荒唐的事的话!

“司杀生之必信兮,知神君之不汝容。既约束以反职兮,退战栗而愈恭。”

这段是说灵台道君杀伐手段之下,那肆虐的大妖甘心归化,不敢造次,成为上清玄霄界的一份子。

“君之去兮天门开,款阊阖兮朝玉台。群仙迎兮塞云汉,俨前导兮纷后陪……”

那歌咏漫漫而言,杜兰真却已不再把精力全部放在其上,而是反过来去揣测这歌咏背后之事。

杜兰真怀疑自己可能陷入了一个误区。

她总以为灵台道君既为金仙,一定强大无比,放眼诸天万界,不过那四十多人可以与他争锋。基于这个认知,杜兰真下意识地神化了灵台道君。

其实,她对灵台道君一无所知,对上清玄霄界也一无所知。

都说上清玄霄界是灵台道君成就金仙之后特地为后裔开辟的大世界,可这无穷后裔也不是一日而来的啊?到了需要特别为其开辟世界居住的地步,可见繁衍了多少代、多少年!

那么,在灵台道君成就金仙之前,他们都住在哪里?

有没有可能,这首歌咏描绘的并非沧溟界、上清玄霄界的事情,而是在上清玄霄界开辟之前,灵台道君后裔居住的世界?

杜兰真总以为,以道君的实力,敢招惹他的必然也是位道君,这样的存在总不至于做出以后裔相胁这样既没品又没用的事来,因此在她的默认中,上清玄霄界、灵台道君的后裔始终是无比安全的。

真的是这样吗?

在灵台道君成就金仙之前,未必如此!

她这揣测似乎天马行空、莫名其妙,明明她站在从沧溟界里,怎么忽然就联想到灵台道君金仙前的后裔世界了?若真是如她所想,这段歌咏又为什么出现在沧溟界之中?

然而,杜兰真之所以形成如此构想,来由却是因为她联想到清源揽胜天君的重张四维,究其根底,那也是个并四方世界为一界的计划。

第一,清源揽胜天君凭什么敢重张四维?戡梧界是北阴大帝从上清玄霄界一刀斩断的,按理说应该是个不完整、不全的世界,能苟活已经难能可贵,他竟然还打算为其升格?

就算清源揽胜天君孤注一掷,跟随他的那些前辈也不是傻子,不会为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奔波,那么,这问题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第二,据霍明玉说,清源揽胜天君想要重张四维、为戡梧界升格,上清玄霄界似乎有心阻拦,让戡梧界重归其下。

上清玄霄界提出这样的要求,说明他们其实是有办法让戡梧界重新并入的?那么,为什么之前不提这件事?是代价太大了吗?

而清源揽胜天君有底气拒绝、自立门户,更能说明他对戡梧界的升格是何等有信心,这信心从何而来?

若说背后没有灵台道君的默许和支持,杜兰真是绝对不信的。

可灵台道君到底为什么要默许清源揽胜天君的行为?

第三,上清玄霄界与清源揽胜天君对于如何让一界并入另一界的方法很清楚。无论这知识是从灵台道君那里传下来的,还是诸天万界烂大街的,总之灵台道君一定也清楚。

那么,上清玄霄界由灵台道君创造后又并入其他世界,包括原本后裔聚居的世界,也是很可能的。

将这一切联系起来,杜兰真忽然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她本就奇怪,为何上清玄霄界、道君后裔,居然会有沧溟界这种不得正法的旁门传承!而据霍明玉所说,夷州在清源揽胜天君来前都是这种传承——金仙门下,就是这么没有排面的吗?

杜兰真原以为是沧溟界分离太久,原先的玄门传承湮灭,导致产生了这种奇怪的旁门传承。现在想来,也许她以为的旁门传承,其实比上清玄霄界的传承更久远呢?

沧溟界一直都是戡梧界的一部分,无论是福地升为洞天之前还是之后,都属于戡梧界。因此,由沧溟界产生的一切推断,都可以直接带入戡梧界。

把一切串联在一起,杜兰真有个惊人的揣测,惊人到她自己都只敢当作妄加揣测——戡梧界,本就是上清玄霄界建立后并入的。

戡梧界的来历,更早于上清玄霄界!

所以戡梧界才会被称为夷州——金仙之前的传承和金仙之后的传承本就不能同日而语。

所以多年来戡梧界与上清玄霄界一直格格不入,直到清源揽胜天君发下宏愿才有所改变。

所以清源揽胜天君有底气自立门户、有信心戡梧界能升格成功——这本来就是一个独立而完整的世界,北阴大帝那一刀只能损其皮毛,却不能伤其根骨。

所以灵台道君默许了清源揽胜天君自立门户……

泠泠清音在她耳边连绵不绝,远处,那仙圣般的身影忽地转过头来,望向她。

明明看不清那人面容,可不知为何,杜兰真总觉得他朝她笑了。

满目繁华在眼,诸天盛景如烟,那泠泠清音似沁入她心间,袅袅娜娜缠绕着她。

杜兰真忽有所感,抓住这一丝清音余韵,低声道,“霓裳曲罢天风起,吹散仙香满十洲。神君莫归人不见,微风细雨自开帘。”

白雾涌起,一切归无,往昔往兮,唯有杜兰真一人在今夕。

第五百一十三章 暮见沧海生白波

俞慎等在上清谷之外,先后见上清谷天翻地覆尘土飞扬、重归原状甘霖遍洒,最终飞虹斜挂、恬然静好,即使只是远远望着,也觉得神通莫测,堪称鬼斧神工!

他正在那暗自惊叹真人的手段,却又有一种本该如此的了然,便见眼前一花,碧鲲真人已立于他身前,朝他微微一笑,“让你久等了。”

“不,弟子等真人是理所应当,没有久等之说,当不起真人……”俞慎立即诚惶诚恐地答道。

“好了,不必这么拘束。”杜兰真并没有摆谱的习惯,摇了摇手,“我在此处已得所求之物,多亏了你为我寻到这份机缘。”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指尖绕着三缕游丝,仿佛飞絮一般轻轻柔柔。

“除了之前许诺的奖励之外,我再赠你一点小玩意吧!”杜兰真说着,将手中游丝递向俞慎,“这上清谷中五行罡风你也见识过、体验过了,想来还不至于看不上眼吧?权且送你三道,无论是拿来炼宝,还是对敌时放出,都是难得的宝贝!”

杜兰真对自己人一向大方,既然能以财帛获取人心,而她又不缺这些,何乐而不为呢?

她抚掌而笑,“你找来的地方,你找到的机缘,我借花献佛了。”

“这……”俞慎大吃一惊,望向杜兰真指尖那三道游丝,“这是那罡风?”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凌厉无匹的罡风,那让他几乎在上清谷中步步维艰的罡风,居然像是青丝软絮一般,柔柔地缠在碧鲲真人的指尖,一点也看不出那锐利狂暴了!

俞慎不敢去接。

“拿玉匣出来。”杜兰真吩咐道。

碧鲲真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不容置疑,但语气却总是无比温和,俞慎还没反应过来,手里便托着玉匣递到碧鲲真人面前了。

杜兰真将那三根游丝往玉匣里一塞,罡风一离开她指尖便又露出无比锐利、似乎撕碎一切的狂暴之气了,俞慎望着,甚至担心这玉匣会在顷刻间四分五裂、任罡风飞远。

杜兰真盖住盖子,指尖在玉匣上花了三道,那罡气便戛然而止,玉匣平静得仿佛其中没有装任何东西。

“拿去吧!”杜兰真把玉匣还给俞慎,“我还有点东西要去取,你是随我一道去,还是我先送你回浮丘山?”

以碧鲲真人的速度,就算是去天涯海角、碧落黄泉,那也是瞬息而至的事,能耽误他多久?俞慎怎么可能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与碧鲲真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真人若是不嫌麻烦,只管带着弟子去。弟子没什么重要的事,就不耽误真人多送一趟了!”

杜兰真早料到他会这么答,轻轻颔首,“如此,便陪我走一遭吧!”

她说到这里,再次伸出手来,这次俞慎学乖了,早早把手臂伸过去,由她一扯,两人立在无足鸟上,化为璨金流光遁远了。

俞慎立在无足鸟上,这回有点实感了,不再轻飘飘得仿佛百日飞升,却更觉这遨游青冥的潇洒与快意,虽因无足鸟遁速太快,他看不清一路风景,却总觉一览众山小。

这不过是沾了碧鲲真人的光罢了!他已如此快活!

那么,真正一览众山小、天地任遨游的碧鲲真人,又将是何等的潇洒快意呢?

俞慎不过略微想了想,两人便已下了无足鸟,杜兰真把他往边上一放,叮嘱道,“不要走远,我很快就回来。”

俞慎站稳,觉已是换了天地,哪怕刚才已经有过这样的经历,仍觉如处梦中,听了碧鲲真人的吩咐,茫茫然下意识道,“是,弟子遵命。”

他话音一落,碧鲲真人已不见踪迹了。

俞慎呆愣愣地四下打量,一时不知他到底来了哪里。

四下荒丘野树,一派草木凋零之象,与上清谷的水草丰美、山清水秀截然不同,只看这两处环境,俞慎全然无法揣测碧鲲真人到底是想找什么。

这就是真人的境界吗?已经远远超脱了他这等凡人所能揣测的地步!

俞慎在那胡思乱想了半天,不过一盏茶功夫过去,便觉眼前一花,碧鲲真人已立于眼前,“还有一处,咱们走吧!”

这次真人动作太快,俞慎几乎没反应过来,便已被她抓住,带上无足鸟,高飞而去了。

两人到第三处时,碧鲲真人亦是如法炮制,快得俞慎来不及胡思乱想。

这一次,碧鲲真人出来时,脸上竟不再是那副风轻云淡、笑意温和的模样了。

她竟罕见地露出思索之色来!

俞慎大气也不敢出——能让碧鲲真人露出凝神细思之色的,想必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吧!

起码——起码也得是件能让沧溟界天翻地覆的大事吧?

“好了,咱们也该回浮丘山。”杜兰真收起思绪,朝俞慎笑了一笑,重归平静。

“真人,咱们,咱们这都是去了哪啊?”俞慎鼓起勇气问道,“咱们这是……在哪里?”

“这里是北域雪原,刚才那里是西域阴山。”碧鲲真人爽快地答道,仿佛说的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俞慎则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北域雪原、西域阴山、上清谷、浮丘山……这几乎绕遍了沧溟界天南海北,把整个沧溟界转了一圈!

可碧鲲真人的架势,却好似……却好似在自家菜园子里溜了一圈一般自在。

这……这就是金丹修士、真传上法的强大吗?

这简直超乎了人的范畴,这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情!

所有能做到这一切的,大概就是……仙吧?

“也罢。”杜兰真打量了他一眼,笑道,“方才赶路太急,倒没注意你感受,这样吧,回去的时候,我放缓速度,带你看看这千里江山!”

她说着,又朝俞慎伸出手。

这次,无足鸟飞得不再那么快,给俞慎一点喘息之机,容他一窥过路风光。

山河如画。

身旁仙人悠然而唱,“河汉下平野,香雾卷西风,倚空千嶂横起,银阙正当中……付与孤光千里,不遣浮云点缀,为我洗长空!”

浮丘山的碧波生白浪,似为这歌声而鸣。

俞慎忽然想起一句诗来,也许拿来形容真正的仙人、他身边这位仙人,再合适不过了吧。

朝骑鸾凤到碧落,暮见沧海生白波。

真仙圣也!

第五百一十四章 暗流涌动

杜兰真一回浮丘山,就受到了万众瞩目的待遇。这并不奇怪,她本身就是浮丘山绝对的焦点,更何况她回到浮丘山的方式又是这样地潇洒、引人注目。

“真人,您回来了!”她一落地,便见虹光明灭,初霁蹿至她腕间,宛转一旋,挂在了她的手上。

“不过去办点小事罢了。”杜兰真轻轻抚了抚初霁,轻声问道,“绿雉呢?”

初霁蛇头一扬,露出极迷惑极警惕的目光来,“无毛鸡不知道去哪野了,真人找它有事吗?是不是它闯了什么祸?”

看来她闭关十二年里,朝夕相处并没能让这一蛇一雉化干戈为玉帛啊!

“有些事与它有关——它这些年来,还在找掩日神花吗?”杜兰真一向不去搭理这一蛇一雉之间的恩怨,这两者毕竟曾是生死相争的对手,又是妖兽,想让两者亲如一家实在不太可能。

之前,杜兰真的打算是,只要她压得住这两者,不叫它们在浮丘山掐个你死我活就够了。至于她离开以后……到时霍玄光和韩世华也成长起来了,杜兰真会留给他们一些法宝符箓,足以镇压宵小、约束两妖。

更何况,在她的计划里,事情没有发展到那一步的可能。

其实在这方面,杜兰真的态度是很随缘的,她愿意为自己离开后的沧溟界考虑,但本质上并不在乎这里。

从利益的角度来说,自然是浮丘山一直流传、尊她为祖师、在沧溟界地位超然对她来说更好,杜兰真也一直为这个结果筹谋,但如果日后浮丘山当真覆灭甚至衰颓,她也不会失望,顶多有点遗憾罢了。

正是这种典型的过客心态,能让杜兰真随心所欲地施展身手,把沧溟界当作自己的玩具,随意摆布。

初霁全不知道她的打算,听她问话,立刻嚷嚷道,“可不是嘛!那无毛鸟天天疯疯癫癫地说它的宝璨花就在附近,让我们和它一起去找——这都多少年了!它从地下找到地上,去哪都说宝璨花就在附近,我看它是有毛病!”

杜兰真轻轻笑了一声,没有答话,只是悠悠叹了口气,“绿雉啊……”

初霁见她感慨,顿觉十二万分警惕——碧鲲真人语带惆怅,虽不浓厚,也不见过多怜惜,但终究是为绿雉而起的!莫非是绿雉这狗东西又作了什么妖,把真人蛊惑了吧!

“你平日里也不要太针对它了,这么多年下来,绿雉也是浮丘山的弟子,你们既为同门,和睦些才好。”杜兰真下定主意,对初霁和绿雉之间的关系插手改造。

初霁极为惊讶地望着她——这是碧鲲真人第一次要求它和绿雉和睦相处!在此之前,只要没有闹出大事来,真人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对你只好不坏。”杜兰真自然不会去解释什么。

之前不去管两者的恩怨,是因为没必要,现在插手,是因为有必要了。

但既然“碧鲲真人”这个人本身就不是两妖或者沧溟界任何人所能理解的,“碧鲲真人”的目标也不为任何人所知,那么,她的任何行为也没必要寻得任何人的理解。

他们只需要接受。

***

碧鲲真人出关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沧溟界,但随着她的守山静修、足不出户,这消息热过一阵子也就压下去了。

但她带来的影响不会消失。

“你说这碧鲲真人早不出关,晚不出关,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关了?”沧溟界的某处,有人带着恼火、不解和畏惧抱怨道。

“大哥,我总觉得不妙……你说那碧鲲真人当年多狠的一个人啊,西北给她杀得血流成河的,这要是被她知道咱们打算抢浮丘山弟子的生意,那她岂不是……”

“这天下跑商做生意的,谁还不是各凭本事了?怎么,就许他们浮丘山门下做生意,其他人就得拱手送钱,干看着?”

“大哥……”

“不过,这碧鲲真人也确实得罪不起。这样,咱们慢慢来,一步步试探,万一人家真是避世清修、不插手俗世呢,那咱们把那白露商行的生意全给抢过来也无所谓。倘若真人稍有半点不悦,咱这就撤,惹不起就是惹不起!”

“大哥,这主意好!就是时间也太长了点。而且,万一碧鲲真人一出手,不管咱们到底过不过分,直接杀人怎么办?”

“这你不必担心,在此之前,自然是得去找个靠山——倘若出了事,还能帮着挡着点!”

“你说的不会是那三大世族吧?大哥,他们那都是喂不饱的恶鬼啊!咱们要是找上他们,怕不是辛辛苦苦,到头来白忙活,为他人做嫁衣?”

“什么三大世族?仲家早给碧鲲真人吓破了胆,又衰落得不像样子,也就是一个武圣在那撑着架子罢了!等仲家主一陨落,仲家不比普通二等世族强多少!真正要找靠山,还得找井家和袁家!”

“可咱们这……这能落下多少啊?”

“谁叫这世道不饶人呢!”

***

碧鲲真人出关三年后,由某个浮丘山弟子创立、近年来生意遍布沧溟界的白露商行,遭遇了一场全方位的打击。多家与之合作的世族因各种不同的原因拒绝今后的合作。

在几年内快速崛起的白露商行,忽然半死不活。

那位浮丘山弟子最终不得不腆着脸上山求见碧鲲真人,后者为他指点了一条行之有效的出路,却对他的恳求听而不闻。

那名弟子说的是,“弟子是看不惯世族独大,想为沧溟生民再开一条生路,这才创办了这白露商行,却频频遭世族抵制,这次更是险些被他们害得解散商行!恳请真人出手,一匡沧溟风气!”

碧鲲真人拒绝了他,“我本世外之人,轻易不愿插手俗世,在此开道统传道法便已满足。”

该弟子失望而归,只凭借真人指点的出路,将白露商行维持住,不复昔日辉煌。然而白露商行虽然暂时沉寂,却并不甘心,始终伺机回归原先的地位。

而沧溟界的修士……听说了碧鲲真人真的不愿插手俗世,一个个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第五百一十五章 联名请愿

“你说真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上次那袁家针对刘剑青办的青崖武馆,那气焰嚣张的,都差直接把刘剑青打死了,真人竟也不去管,只说什么世外之人不插手世事?”

“林青蓉,你说我怎么觉着,真人出关以来,这三年里,咱们反倒比真人闭关时还憋屈呢?”

林家,有人拽着林青蓉的衣袖抱怨道,“这三年里,咱们都憋屈成什么样了?我满以为真人一出关,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谁能想到,真人倒是来了个袖手旁观!这下好了,那些世族知道真人不会插手,一个个的有恃无恐了!”

“要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也就罢了,可咱们谁创下基业的时候没怀一片旷世济时之心啊?这世族太过分了,咱们就想为这沧溟界做点什么,现在倒被世族压着打……”

“好了。”林青蓉制止了远道而来的同门喋喋不休的抱怨,“真人自有她的道理,不是你我可以妄加揣度的!更何况,每次浮丘山弟子回山门请见真人,真人不都给他们指明出路了吗?又不是不管弟子死活了。”

“可真人明明可以亲自出手的!”这同门满肚子不解,还有丝丝缕缕的怨气,不敢朝着碧鲲真人放,只能化作委屈,“你说我上次遇到的事情,那些人有多过分?简直不把咱们浮丘山看在眼里!真人却一句话都没说……”

这人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我看照这么下去,世族的气焰一天比一天嚣张,二十三年前陈家的事还要重演!”

“够了!”林青蓉脸色一沉。随着年岁增长、阅历加深,再加上她在林家地位的日益提高,她整个人都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现在面色沉下来,更显肃穆。

她的同门近年虽也见过不少世面,却不由在她这威严下住了口。

“你来我这,事先和谁商量好了?”林青蓉神色淡淡,目光落在这人脸上,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变化。

“我……”在她这锐利如有光的目光下,同门不由有种无可回避、心思全被看透之感,讷讷道,“是刘剑青他们找我,大家都是被世族针对打压的,互相之间就抱怨了几句。”

“找你抱怨几句?”林青蓉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道,“我看不止吧!说吧,你们到底打算干什么?这些天来,你已经是第五个来和我说这话的人了!”

“啊?”同门大吃一惊,愣愣地望着林青蓉,“还,还有人也和你说过这话了?”

“车轱辘话翻来覆去,这人也说,那人也说,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林青蓉冷笑一声,“刘剑青那小子一向没脑子又冲动,你倒和他搞在一起!他出了什么馊主意给你?”

又被林青蓉猜中了。

同门服了,“哎,什么都瞒不过你!没错,刘剑青来找我,是说回浮丘山联名请愿的事!”

“联名请愿?请什么愿?”这回轮到林青蓉震惊了。

“就是世族这个样子,咱们看不下去了嘛!想联名去请真人出手,一正沧溟界风气,打压一下世族的嚣张气焰!”同门说着说着,底气反而上来了,“当初咱们都是一个个去的,真人多半以为我们只是想保全自家利益夸大事实,现在咱们联名去求真人,便可见世族到底有多过分了!”

“你们这是在搞什么鬼东西!”林青蓉几乎呆住了,怒道,“你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沧溟界风气到底如何、世族到底过不过分,难道真人还会不知道?你们未免也太小瞧真人了!”

“我知道真人无所不知、神通莫测,可你说,我们如果坐以待毙,早晚会被世族吞并消灭,我们能怎么办?林青蓉,你我想对抗的哪里是世族啊,分明是这沧溟界数万年定下来的秩序!真人若不出手,就凭你我,可能成功吗?”

“现在不是时候!”林青蓉斩钉截铁地说道。

“现在不是时候?”同门犹疑地望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总之,你只要知道真人心里必然有数,不会对沧溟界、对你我不管不顾就够了!”林青蓉不去直接回应问题。

同门再三追问,但林青蓉就是不愿多谈,只能失望而归。

“青蓉姐,我看这人不会听你的!”族妹凑过来。

“有的人来找我,是真心想让我给他出出主意,可有的人来找我,只是希望我肯定他早就做好的决定罢了!”林青蓉叹了口气,却并无太多叹惋,“也好,正好叫我们瞧一瞧,同门之中,到底有多少人对世族不满到极致了!”

“其实咱们和世族也算不上关系好。”族妹忽然说道,“那井家的人,天天来恶心人!”

“还不是时候。”林青蓉只是安抚。

在林青蓉接待这位同门之后的第三个月,她在林家听说有超过五成的同门参与了这次联名请愿,而有七成同门都明确表示了对他们的支持。

这场声势浩大的请愿,不仅有林青蓉和其他浮丘山弟子密切关注,世族、沧溟界的所有人都早有耳闻,巴巴地观望了两个多月!

杜兰真其实也等了两个月。

从刘剑青开始联系同门的时候,杜兰真便知道了这件事——浮丘山弟子虽已下山,她仍对他们的行踪和动作了如指掌。

和林青蓉一样,杜兰真也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受不了世族了。不过,她看的不是浮丘山弟子。

杜兰真观望的是整个沧溟界。

七成的浮丘山弟子旗帜鲜明针对世族,背后带动着极大的关系网,这是一股足以让沧溟界任何势力恐惧的力量。

但不包括世族这个完整的群体。

还可以再等等。

碧鲲真人对着弟子,依旧以标准模板回绝,“我本世外人,不便插手红尘事。”

但这一次,她还说了点之前从未说过的话,“该教的我都教了,若真有抱负,先始于足下,总想着倚仗外物拈轻怕重,不是我浮丘山风气!”

第五百一十六章 再次请愿

以二十年成为沧溟界无冕之王、至高之地的浮丘山,在三年里飞速沉寂了下去。

这一次,是真正沉寂。

在碧鲲真人闭关的十二年里,浮丘山封山,也堪称沉寂低调,但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跑去挑衅,立刻就会被碧鲲真人杀上门来教做人。在这十二年里,浮丘山的地位是稳步上升、超然物外的。

然而,当碧鲲真人无视大批弟子上山请愿、坚守浮丘山不愿意插手红尘,持续观望的世族胆子又渐渐大了起来——只要他们不去浮丘山舞,只要他们没有朝浮丘山挑衅,只是正常竞争,那是完全可以的嘛!

浮丘山,或者说,碧鲲真人的声望并没有因此而消减分毫,反而随着她的不理世事、不插手红尘而变得越加超然。不过三年时间,碧鲲真人在沧溟界已经俨然是隐世神仙、陆地神明的代名词,而浮丘山也已经成为了“修道圣地”“真正道门”的唯一指代。

这对于浮丘山门下弟子来说,本该是一件好事,毕竟,师出名门的他们在沧溟界的地位有很大一部分受师门的影响。师门越强大越超然,他们背靠大树也就越好乘凉。

然而,世事奇妙正在于事实与情理并不相符。

那些在之前十几年里对碧鲲真人闭口不提、讳莫如深的世族,忽然改了脾气,大加吹捧起浮丘山和真人的不凡,态度转变之快、态度之诚恳、言辞之夸张,让人见了几乎怀疑他们才是真正的浮丘山门下。

然而,在吹捧浮丘山的同时,他们将碧鲲真人“不理世事”“避世清修”“不慕名利”的品质大加赞誉,几乎一瞬间改换门庭,信奉起碧鲲真人来。

碧鲲真人的名声、浮丘山的地位已经成为沧溟界不容置疑、不可诋毁的高峰,然而浮丘山门下呢?

无人问津。

诚然,有不少浮丘山弟子在下山后做出了一番基业,在世族的针对下顽强奋斗,成为了名震一方的人物,人们提起他们时,都会情不自禁地赞叹一句豪杰人物,不愧是碧鲲真人门下。

但浮丘山门下这个整体呢?那就显得默默无闻了,仿佛与真人隔了一层似的,浮丘山的荣光不能分多少给他们。

世族针对他们的时候,会拿出碧鲲真人“本事都交给你们了,什么事都借助外物不是浮丘山作风”攻击他们的能力和心性,借助舆论挤兑,让这些人不好意思回浮丘山搬救兵。

然而当世族下手的时候,却又不会去顾及道义、规矩了。

当然,世族也很理直气壮——毕竟,他们是世族啊!他们又没有真人约束,这么做怎么了?

三年来,碧鲲真人不闻、不问、不插手,从未对世族的态度有半分反应,就好像真的已经功德圆满、不愿插手世事了一般。

世族慢慢放心了。

而在外游历的浮丘山弟子就不舒心了。他们在外行走,别说有当年真人未出关时的地位了,就连前几年联名请愿之前都不如!

一年不如一年!

世族的态度,嚣张成什么样了!

诚然,浮丘山最早的一批弟子尽数来自于世族,但这二十来年里,慕名求仙者何以万计?四方求仙者,多半是求学而不得的普通人,本来就对世族有怨,好不容易借着浮丘山名头和平相处了几年,日子又不好过了……

在这样的大环境里,有人心灰意懒,不再外出,专心于浮丘山静修,有人心怀怨望,不解碧鲲真人为何当起了缩头乌龟、对世族的嚣张气焰不管不顾……

当然,也有人愈挫愈勇、屡败屡战,势必要和世族死磕到底,成为浮丘山在山下、在世俗的精神领袖。

刘剑青就是这种人。

他本是刘家嫡系弟子出身,天资极佳,又备受宠爱,按理说,不该对世家态度如此坚决的。

然而,刘剑青忍受不了这个与他认知迥异的世界,他不愿去忍受!

当碧鲲真人所教导的东西、自己自幼深信不疑的东西,与这个世界冲突了,到底该信谁?到底是谁对了,又是谁错了?

碧鲲真人不可能有错,他也不可能有错!

所以,需要改变的是沧溟界。

刘剑青对此深信不疑。

举凡是自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人,走到高处后,都很难初心不负、与这曾经限制了他的世界对抗。因为他们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一切。

而天生就有、天生不缺这些的人,却更容易摆脱这束缚,去为他认为对的事情背叛自己的天然立场。因为他们所拥有的东西太轻易了,容易到他们不会意识到珍贵。

当然,后者的理想主义很快会被无情的现实打碎,要么变成前者,要么自暴自弃,放弃目标。

但刘剑青不是这样的人。他失败了一次,便从头再来一次,又失败一次,便再来一试……愈挫愈勇、屡败屡战,不过短短三年,他便成为了浮丘山门下最又名望的那个。

而在这两种人之外,更多的人选择和光同尘,既不直接与世族杠上,也不与世族同流合污,若是世族做得过分,自然也要声援同门。

在这种人里,林青蓉算是最有名望的那个。她已经在林家有了极高的地位,不过,据说因为不是嫡系的问题,一直和林家内部的某些派系面和心不和、关系很僵。

就在这样心照不宣、不怀好意的默契里,浮丘山门下与世族过着每天都在想怎么搞死对方的事情。

压抑的平静一直持续到冲突必须用血来化解的地步——很多血。

最开始本只是两股势力的矛盾,然而连番巧合下,冲突不断升级,最终仿佛滚雪球一般,牵扯到了半个沧溟界。

这一次,刘剑青再次挑头请愿,无数人响应,哪怕是一向稳健的林青蓉也明确支持了他。

等到请愿之人聚集到浮丘山时,不仅有浮丘山弟子,他们身后甚至还簇拥着无数本与浮丘山无关的沧溟界之人。

他们聚集在浮丘山下,万众一心,高呼碧鲲真人的尊号,请她出山主持公道、匡扶沧溟。

这一次,碧鲲真人没有拒绝。

第五百一十七章 一匡天下

碧鲲真人同意了!

意识到这一点,浮丘山上下聚集起来请愿的人都沸腾了!

其实除了少数几个人,比如林青蓉这种常常揣度真人心意、又审时度势的,再排除那些没头没脑、看此次声势浩大就觉得一定能成功的,绝大多数人虽然聚集来到浮丘山,其实对于真人到底会怎么反应是心里没底的。

碧鲲真人会不会答应他们的请求?会不会为了他们打破“不理世事‘”袖手红尘“的原则?

如果真人不愿意,他们该怎么办?

他们会这么想,其实倒也不是杜兰真一个人的功劳,诚然,她装清心寡欲的世外之人装得是很潇洒,但能让整个沧溟界深信不疑,还得多亏世族的卖力宣传。

世族不愿意得罪实力超然的她,便把杜兰真捧得高高的,架在天上,企图以舆论让她高高在上、不插手世事。这是世族拿她实在没有办法,又不愿意束手束脚,根据她表现出来的态度,而做的无奈之举。

想必在世族看来,既然碧鲲真人清心寡欲不理世事,只在乎她的道途传承,那么干脆就把她捧到天上、对她和她的道统奉若神明,这样就不会激怒她了吧?

反正她自己也说了,“各凭本事”,那么世族凭本事打压浮丘山弟子的事业,也不过分吧?

其实世族已经很小心、很谨慎了。这个过程,是一步步发展的,每一步他们都小心试探、反复观望,确定碧鲲真人毫无反应,这才进行下去。

只除了他们不知道碧鲲真人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只想沧溟血流成河!

杜兰真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一晃二十三年,她在这沧溟界待得太久了!

虽然从决定离开戡梧界、进入沧溟的时候,杜兰真便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这不妨碍她结成金丹后期待回戡梧。

沧溟界哪里都好,资源丰富、环境上佳,她在这里用着最好的资源,住着最好的灵地,有着最高的地位,平时有疑惑还可以去找霍明玉请教,一切似乎比她在戡梧好了太多。

然而,杜兰真是这样迫不及待地想回戡梧。

沧溟没有她的挚友,没有她的亲眷,没有对手,没有让她仰望追逐的人,没有真传上法,更没有寻道之路。

当一个人再无可进之处时,就是该离开的时候了。无敌是个无意义且虚假的概念。

沧溟虽好,不是吾乡。

杜兰真足够有耐心,即使她再想回戡梧,也不会在不恰当的时机出手,破坏她多年的等候。她是如此地耐心,就像蜘蛛结好网一样耐心地等待她的猎物一步步向她走来。

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浮丘山上,道袍出尘的世外之人幽幽而叹。

“我本非沧溟之人。”碧鲲真人带着叹息开口,“往者一力开浮丘山道场,只因不忍生民疾苦,不忍沧溟不得我玄门正法罢了。”

碧鲲真人说到这里,许多人心里微微一沉,以为她又要拒绝。

“心愿既遂,再不愿插手世事,一心传道,闭门不出。这些年来,你们受到的委屈,其实我都很清楚。”真人长叹一声,“然而,不得磨炼,何以成道啊?这一路刀山火海,早晚都要闯的,我能护得住你们一时,焉能护住你们一世?”

刘剑青伏在地上,哽咽道,“真人苦心,弟子与诸同门岂能不明?只是世族独大,天下苦其久矣!请乞真人垂怜,为我沧溟生民争一条活路吧!”

刘剑青话音一落,簇拥在他身后的人便齐声高呼,伏地请乞,呼啦啦漫山遍野,四野只回荡着一个声音,“求真人为我们争一条活路!”

碧鲲真人良久沉默。

“真人,弟子知您不愿插手俗事、干扰沧溟事宜,然而天意将您送来沧溟界,正是沧溟到了世事翻覆的时候啊!”林青蓉忽然开口道。

碧鲲真人长叹一声。

所有人的心渐渐沉下去,仿佛被千钧巨石压在胸口一边,闷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本座早便知道,有一就有二,先例开不得。”碧鲲真人淡淡地说道,“往者为传道而插手,今日终究不得不再为昔日作为承担因果。”

“真人!”

“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碧鲲真人收了叹息,冷冷地说道。

她的话音刚落,身影已不复见。

浮丘山上,无数人抬起头,露出茫然中混合狂喜的神情来。

***

杜兰真答应出手,当然不会磨磨唧唧,她才是真正迫不及待的那个人。

无足鸟载着她高飞万里,瞬息便落在了井家的门庭。

杜兰真立在井家族地外,取出她许久无用武之地的太虚乾元刀。

一刀出,阵法破碎,戾气横空。

井宜婉又惊又怒地出现在半空,怒意很浅,惧意却一层又一层地涌上心头。

杜兰真没有说话。

一刀出,身死道消,再无声息。

在满目的惊恐人群中,杜兰真的心情与她的神情一样,平淡如水。

结丹之后,在这沧溟界里,她就是神明!

这样轻而易举的事情,她硬生生等了六年,是谁都会觉得烦躁吧?

杜兰真一路去寻井家的藏宝之处,心思却已飘远了。

一日之内,碧鲲真人周游四海、环览八极,将整个沧溟界天南地北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世族尽数戮灭,然后悠悠回转浮丘山,宣布此后绝不再不插手沧溟事宜。

一日之内,席卷整个沧溟界、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态的冲突,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个笑话。

但没有人会觉得这很容易。

一日之内,沧溟界重归于平静,平静得仿佛和之前的数万年不是同一个世界。

这是沧溟界从未感受过的和平。

所有人是如此小心翼翼地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如此慎而重之的把握这份和平。

无数人将碧鲲真人视为唯一的神明,视为整个沧溟界的大救星。

浮丘山弟子组建的势力一夜之间从与世家撕得不可开交,忽然变成了这个世界最有话语权的势力,而他们无比清楚这转变从何而来,也更尊崇这力量的来源。

一夜之间,早已在神坛上的碧鲲真人走下了神坛,将沧溟界握在了手中——即使她足不出户。

第五百一十八章 预备离开

杜兰真一朝离开浮丘山大杀四方,再度回转后,向所有人宣布她不会再理俗事,从此便真的再也不出山门。

她忙着理她的收获。

“洗劫”了数家的宝库,杜兰真处于甜蜜的烦恼之中——好东西太多,她带的储物袋不够多,没法全部拿回戡梧界,现在就要开始考虑选择最合适的带走。

首先,所谓的“稀世符箓”“稀世阵法”“稀世法宝”,她投一个筛出来,绝不会放进储物袋里浪费空间。诚然,这些东西的材料是很稀有不凡,但工艺实在太差,差到了杜兰真觉得自己拿去打发炼气期小辈都羞于出手的地步。

这些东西戡梧界的炼气期修士也不是不能用,甚至用着应该也不错,但无论是谁见了,都该痛惜她暴殄天物,杜兰真丢不起这个人。

而让她拿回去挨个回炉重造,杜兰真又嫌麻烦——她手头又不是没有材料,直接带回去不好吗,何必费那个功夫?

还是把这些“稀世之宝”留在沧溟界,让他们自产自销吧!

把这部分东西剔除,剩下的东西便很简单了,无非是天材地宝。

在这些天材地宝中,最让杜兰真注意的,是一件真正当得起“稀世之宝”的东西。

传说中起死人、肉白骨,服下便可使人延寿两百年的仙芝,黄粱一梦。

杜兰真在沧溟界这些年来,对这个名字堪称如雷贯耳,它和仲家的某阵法并称天下奇珍——杜兰真觉得后者完全拉低了前者的档次,这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无论在哪里,能让人延寿的宝物总是有价无市的,一旦出现,立即会被人以高得离谱的价格买走。而更大的可能是,你没有机会买到它们。

杜兰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延寿之宝。

黄粱一梦能使人延寿两百年,却有个缺陷,那就是一旦服下,会使人忘却前尘,如获新生。

而正是这个缺陷让它稍显鸡肋了——杜兰真猜测这可能就是沧溟界把它和仲家的垃圾阵法并列的一个理由。

试想,这世上能得到黄粱一梦的人,谁不是一方霸主?等到不得不以黄粱一梦续命的时候,他们真的敢在这残酷的沧溟界丧失记忆吗?

一个忘却前尘、如稚儿一般的修士,纵然握有强大的力量,也是个好算计的、脆弱的人。

杜兰真是从仲家的宝库里找到这件异宝的,她估摸着仲嵩仪准备在寿元将至的时候用它。如果放在袁家或者井家,也许井宜婉二人宁愿拥抱大限也不会使用它,因为他们要给家族的未来留点希望。

唯有仲家已经濒临没落,仲嵩仪死后没有武圣接替他,立马就会被吞并,他不得不预备使用这黄粱一梦。

换个角度想,杜兰真不也是避免了仲嵩仪这种艰难处境吗?不必树倒猢狲散,她直接一步到位。

黄粱一梦杜兰真用不着,但却可以收着,以后说不定拿来换别的宝物。

杜兰真挑了又挑,把她带来的所有储物袋都装得满满当当的——她离开戡梧界的时候,曾在四象楼大肆采购,这些年来,那些东西都用在浮丘山的发展上了,储物袋也就空了出来。

把储物袋装满,杜兰真忽生一股惆怅。

只差最后一步,她来这沧溟界的目的便全部达成了。

差不多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如果说杜兰真对这世界全无感情、全无留恋,那自然是不现实的,她就算不想念霍明玉,不想念韩世华、霍玄光等浮丘山弟子,也会想念浮丘山这大好灵地、沧溟界这大好宝物的。

杜兰真今年不过六十九岁,已经结了上品金丹、开了七窍,而在这个年纪,温海蓝还没结丹。

能有这样的速度,固然是她勤修苦练,但机缘、传承也缺一不可。尤其是这沧溟界一行,对于杜兰真来说裨益实在是太大了!

如果在戡梧界也有这样的条件就好了!

杜兰真偶尔做一下梦,很快便放下这奢望,传音给杜君芝与蒲艺琼,让她们来见她。

两人接了传音,立刻赶来思鹿馆。二十多年来,两人在这沧溟界突飞猛进,只差一步便能踏入筑基后期了。她们年纪都不大,还没满五十,这个水平甚至可以去非鹤楼一试了。

然而这两人差了那么几年,等下一届非鹤楼夺牌,已经过了年纪了。

“约莫一年后,我便打算回戡梧了,你们是个什么主意?”杜兰真把她们叫来,也不废话,言简意赅道。

“师叔,我们能回戡梧了?”听她这么一说,蒲艺琼的眼睛立马就是一亮,她在浮丘山这几年地位崇高,也是天天做决策的人了,但性格还是很难甩掉跳脱,见了杜兰真更是放松,装不了沉稳了。

“世家一除,浮丘山的地位已然无可撼动,自然是时候回去了。”杜兰真笑道。

“姑姑……”杜君芝听她这么一说,倒是微微蹙眉,一副颇有疑虑的模样,“若是咱们就这么走了,那浮丘山怎么办?”

“世家已除,谁还能动摇浮丘山的地位?难不成我们不在了,这些小家伙们还能把浮丘山搞没了?”蒲艺琼不解其意,大大咧咧道。

但杜兰真明白杜君芝的意思。

世家虽除,却不是一切的结束。

这世事从来与话本故事里不同,不是打倒了恶人便自此过上美好的结局,一切顺遂、再无烦忧。

世家虽除,可浮丘山门下的问题其实很多。

比方说,这些主力虽然都受过杜兰真的洗脑式教育,一心认同师徒传承的模式,可沧溟界和戡梧界的风气不同,结果也不会相同。杜兰真在的时候可以在大方向上掌舵,等她走了,那浮丘山就会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往未知的方向发展。

沧溟界的风气,本身就是残酷的,杜兰真能扭转,却不可能根除。杜兰真带着蒲艺琼杜君芝一走,浮丘山便再无镇得住场子的人,门下这些弟子谁也不能服谁,最终各自为政,浮丘山的凝聚力会大大减弱。

而这些弟子受到沧溟界残酷风气的影响,所坚持的师徒传承一定也是魔改版的师徒传承,如果发展个几十年上百年,便会成为另类的世族。

一样会有独大,一样会有压迫和垄断,绝对远比戡梧界冷酷。

这些杜兰真都清楚。

但她更清楚的是,她创建浮丘山道统,一是为了收掌德维,二是为了宗门在此铺路、破落的传承,三是为了改变沧溟界垄断的现状。

对于第一点——这些人崛起后若想垄断和独大,不被颠覆,就要给自己找一个高贵的来源,就好比世族的“生而高贵”“高贵血脉”一样。浮丘山门下日后想追溯高贵来源,自然只能归于浮丘山,神化她和浮丘山。当这些人都在神化她、承认她是唯一来源的时候,德维永远在浮丘山,永远在她手里。

对于第二点——这些人神化她,自然会给她找一个高贵的来源,自然就是戡梧界、极尘宗了。他们神化她,自然会神化戡梧界,神化极尘宗,把戡梧界说成是仙界神界,把极尘宗说成是至高无上的仙门。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些人若想独大,反而对她是件好事。

而对于最后一点——无论如何,她给了沧溟界的所有人一个机会。她从来不给传承设置门槛,愿意来浮丘山学习,就可以学习。甚至于,她还广泛传播了很多基础功法出去,流传整个沧溟界。以后,沧溟界无论如何扭曲师徒模式,沧溟界人的生活也绝对比她来之前好得多。

杜兰真不是救世主,她只做她能做的。

“君芝,”杜兰真轻轻唤着杜君芝的名字,唇边露出一抹浅淡而平静的笑容,“我们只是过客。”

第五百一十九章 执掌命维

杜兰真之所以对蒲艺琼和杜君芝说一年后离开,而不是立马动身,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她对于最终如何执掌命维已经心里有数,三件异宝中,琉光木、无妄泉已经按照灵台道君的指示寻到了,掩日神花却没有。

或者说,杜兰真已经知道掩日神花在哪里了,但她不去取。当然,这一切建立在她很笃定掩日神花跑不了的基础上。

杜兰真只是在等,等她的天冥砂更进一步。

这些年里,杜兰真把秘传大衍神锋中“豪”字诀重新补上,剑芒已生,离那四大绝世剑术中的“剑气雷音”还差了临门一脚,只等一个机缘了。

而天冥砂自然也没被她放下。或者说,这是杜兰真首选提升的道术。

无他,似天冥砂这种靠数量和质量往上堆品阶的道术,沧溟界是最最理想的修炼圣地了。杜兰真都不需要费心去寻宝物,只管拣合适的往里面堆就是了。

天冥砂共分三个境界,无阻、无生、无妄,一般来说,未开满二十窍的修士是不具备将其修练至无生境界的条件和能力的。

然而,杜兰真靠着砸宝物、堆灵石,硬生生破开了这条客观规律,一路把天冥砂堆上了无生境界。

最高档次的无妄境界需要有黄泉宗的特殊法门配合,当年罗青寒的玉简里却没有写,杜兰真也没法自创一个法门硬生生突破——等她元婴了还可以试试,金丹期?还是不做这个梦了。

没法突破无妄不要紧,达到无生极限也可以!

杜兰真初步打算在沧溟界把天冥砂堆到极限,然后再去那泰煞宫一探,回归戡梧。这中间大概需要一年时间。

而在这一年里,初霁和绿雉不约而同地认为自己饱受摧残,老了几百岁。

绿雉是因为——大魔头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天天把它叫去谈心,从如何看待诸天万界到如何看待沧溟界,从如何看待她到如何看待那什么戡梧界和极尘宗,问东问西,什么都要问,把雉给烦到毛都掉了一大把!

她不知道她每次找雉谈心,雉都觉得特别紧张特别恐怖特别惊悚吗?

大魔头就不能体谅雉一下吗?雉的毛天天都在掉,她怎么还嫌掉得不够快啊?非得亲自上阵帮它?

而初霁则是因为——夭寿了!真人天天找无毛鸟去谈心!她从来没有找初霁谈心过!一定是该死的无毛鸟蛊惑了真人!初霁得想办法让真人明白无毛鸟的真面目!

两妖兽以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围绕着杜兰真天天斗智斗勇,后者见它们比之前已和睦了太多,虽然互相不喜,却到不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便不再干涉。

直到一年后,她和绿雉谈心的时候,忽然问道,“你还想要你的宝璨花吗?”

“当然想!”绿雉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答道。

“我可以帮你见到它。你会永远得到它,和它永不分离。”杜兰真轻声说道,“但你得听我的话,配合我。”

“如果雉能得到宝璨花,雉肯定听你的!”

杜兰真凝视着绿雉,“你得留在浮丘山,再也不能离开,你得永远奉我、奉极尘宗为唯一的归宿。”

绿雉有些犹豫。

“向我发誓。”杜兰真冷冷地说道。

绿雉犹豫了很久,向她发誓自己永不离开浮丘山,也会永远视她和极尘宗为唯一归宿。

杜兰真知道它会答应。

因为这是它的宿命。

“那么,是时候了。”杜兰真凝视了它很久,轻声说道。

绿雉不明所以地望着她,见她平静地起身,朝它伸出手。本能地绿雉一拍翅膀,跳到了她的手背上。

几乎是下一刻,它与杜兰真一起出现在了浮丘山巅。

杜兰真挥了挥手,山阴忽然窜出一株巨树,眨眼从山脚一路向上生长,不过几个呼吸,就要与浮丘山同高下。

这株巨树的生长一瞬间引起了整个浮丘山远近的注意。

“那是什么?异宝出世吗?”

“说不定是真人施法呢?”

“果然是浮丘山啊!这大手笔啊!我还从没见过这么高的树呢!你看这一瞬间蹿那老高!”

没有人惊恐,没有人慌张,没有人觉得这异象意味着任何负面的影响。

因为这里是浮丘山。

杜兰真再次伸出手,一汪清泉自山阳涌出,水花溅得比浮丘山还高,落在海面上,化作点点星光。

“真人在做什么法呢?”

“没听说浮丘山最近有什么大事啊?”

“之所以等了一年才告诉你真相,是因为这件事非常重要。”杜兰真望着这碧泉佳木,幽幽道,“我需要你做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你会获得无比强大的力量,你会受到无比强大的束缚,你将无法离开浮丘山。不过……你和你的宝璨花,确实可以永远在一起。”

“到底是什么?”绿雉不耐烦地尖叫道。

杜兰真望着它微微一笑,朝远山遥遥招手,一道长虹自远天飞起,满山忽地涌起无限霞气,一瞬间将八百里浮丘山化为紫气云雾之境!

那长虹落在她手里化为一道银索。

归元索强行镇压浮丘山灵脉近三十年了,今日终于功德圆满,回到她的手上!

杜兰真神识遍布八百里浮丘山,扣住灵脉,对着绿雉轻声道,“还不醒悟吗?”

“掩日神花,还不归位?”

随着她话音落下,绿雉的翅膀忽然扑棱棱地扇了起来,它大叫一声,身躯猛地一抖,全身的羽翼在一刹那尽数落下!

一瞬间,它在这霞气云光里,化为了一朵艳色无双的花!

杜兰真望见这近乎神迹的一幕,神色丝毫没有变化,她揽袖轻摇,这浮丘山远近的云霞便仿佛受她吸引,尽数朝她涌来!

而在万里之下,那方地下世界里,忽地地动山摇,百兽惊恐出巢,不知是什么天灾临世。

陆上、陆下,以这天柱山脉为分割,也以它为镜子,一体两面,叠起整个沧溟,让它改福地为洞天!

杜兰真顺着灵台道君当年的设计,神识一路探寻,借着这三件命维异宝,将整个天柱山脉所有因洞天分裂成界而产生的缺漏一一补全!

雷声隆隆,似乎在为她作奏,紫电盈盈,仿佛在为她伴舞。

随着一道银光紫电自天空中狠狠劈下,雷声轰鸣而至,一道灵光忽地自山中飞起,一瞬间绵延数千里,光盖整座天柱山脉!

等那灵光完全升起之时,人们远远望着,才发现那竟是一把剑!

山下,霍玄光望着那灵光化作的剑,连自己也不知为何的,心情复杂到极致。

杜兰真伸手轻招,那灵光化作的剑一闪,朝她飞来,只在一刹那,便如乳燕投林一般,涌入她身旁那多光艳动天下的花!

灵光涌入掩日神花的那一刻,一声轻啼传遍八方,光华忽起,有那么一瞬间,没有人能看见太阳!

随着光华散去,再没有什么掩日神花,一只绿雉眼神无比复杂,沉默地望着她,最终向她低下了头。

杜兰真轻轻抚过它新生的羽翼,露出一个微笑来。

筹谋二十七年,命维终归于手!

第五百二十章 离去之前

“真人!”

杜兰真穿过浮丘山山间碧溪,顺着山势而走。她不急着回思鹿馆,反而久违地亲身以脚步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远处有人急切地呼唤,“真人!”

杜兰真早便察觉到她的动静,闻声才回过头,微微一笑,“有什么事吗?”

“真人!”韩世华一口气冲到她跟前,步伐急得几乎要让她这个武皇喘息,仿佛慢一步杜兰真就会离开一样。

然而当她凑到了杜兰真跟前,却又忽地顿住了,好似不知道自己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讷讷地、愣愣地望着杜兰真。

“什么事这么急?”杜兰真笑着问道,“能让你这大忙人急匆匆跑来问我?”

韩世华现在统管浮丘山上下一切事务,包括弟子的招收、教导,来客的安排,俨然已经成了浮丘山实际上的掌权人——当然,谁都知道,这权力是碧鲲真人赋予她的。

“真人,您是不是要走了?”韩世华顿了顿,猛地开口问道。

杜兰真顿了一下,望了她一眼,轻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韩世华初一开始见她微笑,还觉得侥幸,然而当杜兰真真正开口,心里才猛地一沉,落在了谷底,“您……”

她不说话了,惶恐与不安涌上心头,只能怔怔地望着杜兰真。

挽留、不舍、畏惧,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心头搅动着、翻涌着,促使她去开口,去请求碧鲲真人不要离开,浮丘山不能没有真人、沧溟界不能没有真人!

然而畏惧和理智压倒了一切。

韩世华无比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到来既然无可预测,那么她的离开也无从揣度。

碧鲲真人的到来无人可阻,她的离去也无人可拦。

“真人,我……我们不能没有您!”韩世华犹豫了很久,最终情感压倒了理智,让她脱口而出,“我们需要您,我们不能,不能……”

求您不要走!

在杜兰真的微笑里,韩世华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她的喉咙口,让她的一切话语只能堵在心里。

但她的眼睛分明已把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

哀求、憧憬、恐惧、向往、仰慕……

杜兰真望着韩世华的眼睛,轻轻喟叹了一声,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鬓角,没有说话。

韩世华依赖她,正如浮丘山的每一个弟子一样,他们以为她神通广大,他们没有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便误以为她就是神灵。

此刻,韩世华是如此真心实意地期盼她能留下来,希望沧溟界永远有她坐镇。杜兰真看得出来,这一刻,如果她愿意点头,韩世华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何其柔弱?何其卑微?又何其可怜?

杜兰真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杜兰真相信韩世华是真心实意的。

但人都是会变的。

今天的沧溟界自觉前路无方,不能失去她这样一个强大而笃定的引导者指引方向,然而日后的沧溟界只会厌恶她这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崇高无比、永远躲在幕后的存在。

说到底,无论是韩世华,还是这个沧溟界,都只是现在“需要”她而已。每一个新生秩序的时代都盼着有人来指引方向,可这个指引方向的人最好识趣一点,适时地退场,否则只会讨嫌。

“终有一别。”杜兰真平淡地说道。

韩世华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如此的难过,也是如此的失望,但又是如此确信这个事实无法改变——没有人可以动摇碧鲲真人的决定,谁也不行。

“本来就是要与你说的,现在不过是早一点罢了。”杜兰真微微一笑,和声道,“等我走了,这浮丘山上下可都听你这大师姐说了算了,开心一点?”

韩世华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会带着蒲艺琼和杜君芝一起走,绿雉和初霁会留在浮丘山,有他们在,这浮丘山的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这些年来,我也教得差不多了,你这个大师姐本就是他们真正的老师,一切都会很平稳的。”杜兰真慢慢安抚她。

“我走了之后,你那些师弟师妹们估计不会听你的话——他们会很尊敬你,尊敬浮丘山,尊敬我,但永远别再想他们有如今听我的话这样服从你。”杜兰真告诫她,“以后,这个世道还是会乱的,这没办法,你阻止不了。”

“人都是会变的。”杜兰真怕韩世华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你的师弟师妹们不满世族垄断沧溟界上升的机会,毅然与世族对上,明天却有可能自己成了垄断资源的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韩世华忡怔地望着她。

“你要做的,只是把我的道统传扬下去,只要你不偏不倚,你将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人,浮丘山也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圣地。”杜兰真拍了拍韩世华的肩膀,笑道,“你不是一直盼着这样的人生吗?”

韩世华被她点破了心思,不由一赧,露出无比窘迫的神情来。

——奇怪,韩世华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羞窘的,可碧鲲真人一指出,她竟连脸都红了。

“这有什么的?我很喜欢这样的脾气。”杜兰真安慰她,“否则,我也不可能一直让你做这大师姐了,对不对?”

安抚罢、交代罢,杜兰真最后说道,“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往后便不说了,更不必再与旁人说了。我来时不必通知任何人,离去时也没意愿大张旗鼓,你可以告诉你的师弟师妹们,我回戡梧界了。”

“真人!”韩世华大惊失色。

“别怕,我没说现在就走啊。”杜兰真笑了起来。

“那……”

“过两天吧。”

韩世华离开了,唯余杜兰真一人留在原地,她忽地伸出手来,一道璀璨光华直落在她手背上,化为一只绿雉,静静无声。

绿雉不言,杜兰真也不言,她望着远山寂寂,四野宁宁,忽地心境开阔之极,仿佛尘埃尽去,不觉恬然而笑。

第五百二十一章 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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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

杜兰真穿过浮丘山山间碧溪,顺着山势而走。她不急着回思鹿馆,反而久违地亲身以脚步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远处有人急切地呼唤,“真人!”

杜兰真早便察觉到她的动静,闻声才回过头,微微一笑,“有什么事吗?”

“真人!”韩世华一口气冲到她跟前,步伐急得几乎要让她这个武皇喘息,仿佛慢一步杜兰真就会离开一样。

然而当她凑到了杜兰真跟前,却又忽地顿住了,好似不知道自己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讷讷地、愣愣地望着杜兰真。

“什么事这么急?”杜兰真笑着问道,“能让你这大忙人急匆匆跑来问我?”

韩世华现在统管浮丘山上下一切事务,包括弟子的招收、教导,来客的安排,俨然已经成了浮丘山实际上的掌权人——当然,谁都知道,这权力是碧鲲真人赋予她的。

“真人,您是不是要走了?”韩世华顿了顿,猛地开口问道。

杜兰真顿了一下,望了她一眼,轻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韩世华初一开始见她微笑,还觉得侥幸,然而当杜兰真真正开口,心里才猛地一沉,落在了谷底,“您……”

她不说话了,惶恐与不安涌上心头,只能怔怔地望着杜兰真。

挽留、不舍、畏惧,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心头搅动着、翻涌着,促使她去开口,去请求碧鲲真人不要离开,浮丘山不能没有真人、沧溟界不能没有真人!

然而畏惧和理智压倒了一切。

韩世华无比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到来既然无可预测,那么她的离开也无从揣度。

碧鲲真人的到来无人可阻,她的离去也无人可拦。

“真人,我……我们不能没有您!”韩世华犹豫了很久,最终情感压倒了理智,让她脱口而出,“我们需要您,我们不能,不能……”

求您不要走!

在杜兰真的微笑里,韩世华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她的喉咙口,让她的一切话语只能堵在心里。

但她的眼睛分明已把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

哀求、憧憬、恐惧、向往、仰慕……

杜兰真望着韩世华的眼睛,轻轻喟叹了一声,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鬓角,没有说话。

韩世华依赖她,正如浮丘山的每一个弟子一样,他们以为她神通广大,他们没有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便误以为她就是神灵。

此刻,韩世华是如此真心实意地期盼她能留下来,希望沧溟界永远有她坐镇。杜兰真看得出来,这一刻,如果她愿意点头,韩世华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何其柔弱?何其卑微?又何其可怜?

杜兰真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杜兰真相信韩世华是真心实意的。

但人都是会变的。

今天的沧溟界自觉前路无方,不能失去她这样一个强大而笃定的引导者指引方向,然而日后的沧溟界只会厌恶她这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崇高无比、永远躲在幕后的存在。

说到底,无论是韩世华,还是这个沧溟界,都只是现在“需要”她而已。每一个新生秩序的时代都盼着有人来指引方向,可这个指引方向的人最好识趣一点,适时地退场,否则只会讨嫌。

“终有一别。”杜兰真平淡地说道。

韩世华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如此的难过,也是如此的失望,但又是如此确信这个事实无法改变——没有人可以动摇碧鲲真人的决定,谁也不行。

“本来就是要与你说的,现在不过是早一点罢了。”杜兰真微微一笑,和声道,“等我走了,这浮丘山上下可都听你这大师姐说了算了,开心一点?”

韩世华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会带着蒲艺琼和杜君芝一起走,绿雉和初霁会留在浮丘山,有他们在,这浮丘山的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这些年来,我也教得差不多了,你这个大师姐本就是他们真正的老师,一切都会很平稳的。”杜兰真慢慢安抚她。

“我走了之后,你那些师弟师妹们估计不会听你的话——他们会很尊敬你,尊敬浮丘山,尊敬我,但永远别再想他们有如今听我的话这样服从你。”杜兰真告诫她,“以后,这个世道还是会乱的,这没办法,你阻止不了。”

“人都是会变的。”杜兰真怕韩世华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你的师弟师妹们不满世族垄断沧溟界上升的机会,毅然与世族对上,明天却有可能自己成了垄断资源的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韩世华忡怔地望着她。

“你要做的,只是把我的道统传扬下去,只要你不偏不倚,你将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人,浮丘山也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圣地。”杜兰真拍了拍韩世华的肩膀,笑道,“你不是一直盼着这样的人生吗?”

韩世华被她点破了心思,不由一赧,露出无比窘迫的神情来。

——奇怪,韩世华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羞窘的,可碧鲲真人一指出,她竟连脸都红了。

“这有什么的?我很喜欢这样的脾气。”杜兰真安慰她,“否则,我也不可能一直让你做这大师姐了,对不对?”

安抚罢、交代罢,杜兰真最后说道,“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往后便不说了,更不必再与旁人说了。我来时不必通知任何人,离去时也没意愿大张旗鼓,你可以告诉你的师弟师妹们,我回戡梧界了。”

“真人!”韩世华大惊失色。

“别怕,我没说现在就走啊。”杜兰真笑了起来。

“那……”

“过两天吧。”

韩世华离开了,唯余杜兰真一人留在原地,她忽地伸出手来,一道璀璨光华直落在她手背上,化为一只绿雉,静静无声。

绿雉不言,杜兰真也不言,她望着远山寂寂,四野宁宁,忽地心境开阔之极,仿佛尘埃尽去,不觉恬然而笑。

沧溟界副本总结

1.关于沧溟界

打下这个标题的时候我觉得有亿点点羞耻,因为这个副本真的算不上好……

本来列好的大纲,三线并行的结构,最后莫名其妙有一点烂尾的感觉?就是那种…什么都交代清楚了,但就是感觉怪怪的。

思索一下,大概是沧溟界这个世界太简单了,而我偏爱复杂结构,写起来动力不强。原本写这个世界是为了放松一下,结果因为不算特别喜欢导致我越写越致郁,越写越卡,不愧是我!

不过迪化太火了,长久以来我都想试试,这段时间写了一遍,我大概掌握了诀窍,以后如果还写至少能让自己满意。

这个副本最大的缺点是节奏不太对,前面十几章我觉得我写得可稳,后面一路野马式乱跑,典型的高开低走,唾弃一下我自己!

不过我自己可以觉得我写得烂,希望读者不要告诉我这一点,大不了就是弃文嘛!

这本书主要是给大家分享杜兰真这个人,分享我心里的修仙世界,分享我扫荡男女频各类的新奇脑洞,顺便练笔,其余的我做不到。

2.关于金丹期。

从金丹开始节奏会加快,女主会正式回归“天才流”这个定义——字面上的,不是我前两卷那种挂羊头卖狗肉式的天才,是真正的天才。

另外女主的外挂终于要上线了,它消失了很久了,久到我都觉得陌生了。

最后,金丹期有三个主要目标,真传、升格、凝婴。

接下来写的就是前两个目标了,它们是交织的,我把它们并成一个副本来看,其实它甚至有点游记式,我会在这部分带着大家把整个戡梧界重新认识一遍。这里面当然少不了世界和生活细节,而且很大量,如果只想看女主升级、觉得这些是水字数的话,大概可以直接弃文了。

嗯,凝婴部分我先保密,总之是我对这篇文热情最高涨的时候特别期待写到的部分,属于我最爱的复杂设定+新世界观+各种苏爽场景大杂烩。我已经为这个部分铺垫了一整个副本,想想就兴奋。

3.关于隔壁双开

(以下有负能量,建议跳过,总结一下就是一句话:我以后放飞自我,大家不喜欢赶紧撤,我不会挽留也不会改变的)。

坦白说,看到别人成绩比我好,我会酸,因为我比较自负,我不觉得我比谁写得差,我觉得我配得上更好的成绩,跑去隔壁开新书就是想试试看把所有劝退点去掉、适当迎合读者会怎么样。我征服欲很强,而且不怕失败,我只怕我不敢尝试,所以这次坦然一点,我就是奔着成绩去的。

心有明月光这本有打击到我,主要是因为我太投入了,我的性格、我的追求、我的三观都在里面,我和这本书联系太紧密了,看到有人喷女主感觉就是在喷我,而我每天都能看到好几个人喷女主。

我这种莫名其妙自负的选手倒不会自我怀疑,但会生气,每一个喷女主的人我都在心里骂过傻逼(望天)。

说这么多倒不是想揽客,我很讨厌“求”这个字,所以我从没求过票,没求过订阅,没求过评论,生活够难了,至少写的时候我想站着把钱挣了。发这段话也不是求大家跟过去看,只是给大家一个交代,我以后肯定无限放飞,大家可以谨慎一点对待我,及时退坑。

关于放飞程度……目前均定93,就算掉到9也比我前三个月的均定高,而我确定其中3个是盗版网贡献的。所以我会回到去年写海国时的自嗨状态,起码那时候我每天都很快乐。

啊,越说越心酸了。

总之就是,在喷子疯狂输出、盗版满天飞、又凉又没有推荐又没有评论又没有版/权的点家,我不可以再失去快乐了。

最后……这章竟然写了两个小时,我今天得晚点更新了,接下来两章是替换章,明天再看吧!

第五百二十二章 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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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换章,过会儿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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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

杜兰真穿过浮丘山山间碧溪,顺着山势而走。她不急着回思鹿馆,反而久违地亲身以脚步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远处有人急切地呼唤,“真人!”

杜兰真早便察觉到她的动静,闻声才回过头,微微一笑,“有什么事吗?”

“真人!”韩世华一口气冲到她跟前,步伐急得几乎要让她这个武皇喘息,仿佛慢一步杜兰真就会离开一样。

然而当她凑到了杜兰真跟前,却又忽地顿住了,好似不知道自己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讷讷地、愣愣地望着杜兰真。

“什么事这么急?”杜兰真笑着问道,“能让你这大忙人急匆匆跑来问我?”

韩世华现在统管浮丘山上下一切事务,包括弟子的招收、教导,来客的安排,俨然已经成了浮丘山实际上的掌权人——当然,谁都知道,这权力是碧鲲真人赋予她的。

“真人,您是不是要走了?”韩世华顿了顿,猛地开口问道。

杜兰真顿了一下,望了她一眼,轻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韩世华初一开始见她微笑,还觉得侥幸,然而当杜兰真真正开口,心里才猛地一沉,落在了谷底,“您……”

她不说话了,惶恐与不安涌上心头,只能怔怔地望着杜兰真。

挽留、不舍、畏惧,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心头搅动着、翻涌着,促使她去开口,去请求碧鲲真人不要离开,浮丘山不能没有真人、沧溟界不能没有真人!

然而畏惧和理智压倒了一切。

韩世华无比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到来既然无可预测,那么她的离开也无从揣度。

碧鲲真人的到来无人可阻,她的离去也无人可拦。

“真人,我……我们不能没有您!”韩世华犹豫了很久,最终情感压倒了理智,让她脱口而出,“我们需要您,我们不能,不能……”

求您不要走!

在杜兰真的微笑里,韩世华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她的喉咙口,让她的一切话语只能堵在心里。

但她的眼睛分明已把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

哀求、憧憬、恐惧、向往、仰慕……

杜兰真望着韩世华的眼睛,轻轻喟叹了一声,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鬓角,没有说话。

韩世华依赖她,正如浮丘山的每一个弟子一样,他们以为她神通广大,他们没有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便误以为她就是神灵。

此刻,韩世华是如此真心实意地期盼她能留下来,希望沧溟界永远有她坐镇。杜兰真看得出来,这一刻,如果她愿意点头,韩世华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何其柔弱?何其卑微?又何其可怜?

杜兰真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杜兰真相信韩世华是真心实意的。

但人都是会变的。

今天的沧溟界自觉前路无方,不能失去她这样一个强大而笃定的引导者指引方向,然而日后的沧溟界只会厌恶她这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崇高无比、永远躲在幕后的存在。

说到底,无论是韩世华,还是这个沧溟界,都只是现在“需要”她而已。每一个新生秩序的时代都盼着有人来指引方向,可这个指引方向的人最好识趣一点,适时地退场,否则只会讨嫌。

“终有一别。”杜兰真平淡地说道。

韩世华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如此的难过,也是如此的失望,但又是如此确信这个事实无法改变——没有人可以动摇碧鲲真人的决定,谁也不行。

“本来就是要与你说的,现在不过是早一点罢了。”杜兰真微微一笑,和声道,“等我走了,这浮丘山上下可都听你这大师姐说了算了,开心一点?”

韩世华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会带着蒲艺琼和杜君芝一起走,绿雉和初霁会留在浮丘山,有他们在,这浮丘山的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这些年来,我也教得差不多了,你这个大师姐本就是他们真正的老师,一切都会很平稳的。”杜兰真慢慢安抚她。

“我走了之后,你那些师弟师妹们估计不会听你的话——他们会很尊敬你,尊敬浮丘山,尊敬我,但永远别再想他们有如今听我的话这样服从你。”杜兰真告诫她,“以后,这个世道还是会乱的,这没办法,你阻止不了。”

“人都是会变的。”杜兰真怕韩世华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你的师弟师妹们不满世族垄断沧溟界上升的机会,毅然与世族对上,明天却有可能自己成了垄断资源的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韩世华忡怔地望着她。

“你要做的,只是把我的道统传扬下去,只要你不偏不倚,你将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人,浮丘山也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圣地。”杜兰真拍了拍韩世华的肩膀,笑道,“你不是一直盼着这样的人生吗?”

韩世华被她点破了心思,不由一赧,露出无比窘迫的神情来。

——奇怪,韩世华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羞窘的,可碧鲲真人一指出,她竟连脸都红了。

“这有什么的?我很喜欢这样的脾气。”杜兰真安慰她,“否则,我也不可能一直让你做这大师姐了,对不对?”

安抚罢、交代罢,杜兰真最后说道,“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往后便不说了,更不必再与旁人说了。我来时不必通知任何人,离去时也没意愿大张旗鼓,你可以告诉你的师弟师妹们,我回戡梧界了。”

“真人!”韩世华大惊失色。

“别怕,我没说现在就走啊。”杜兰真笑了起来。

“那……”

“过两天吧。”

韩世华离开了,唯余杜兰真一人留在原地,她忽地伸出手来,一道璀璨光华直落在她手背上,化为一只绿雉,静静无声。

绿雉不言,杜兰真也不言,她望着远山寂寂,四野宁宁,忽地心境开阔之极,仿佛尘埃尽去,不觉恬然而笑。

第五百二十三章 你的机缘到了

替换章,明天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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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兰真穿过浮丘山山间碧溪,顺着山势而走。她不急着回思鹿馆,反而久违地亲身以脚步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远处有人急切地呼唤,“真人!”

杜兰真早便察觉到她的动静,闻声才回过头,微微一笑,“有什么事吗?”

“真人!”韩世华一口气冲到她跟前,步伐急得几乎要让她这个武皇喘息,仿佛慢一步杜兰真就会离开一样。

然而当她凑到了杜兰真跟前,却又忽地顿住了,好似不知道自己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讷讷地、愣愣地望着杜兰真。

“什么事这么急?”杜兰真笑着问道,“能让你这大忙人急匆匆跑来问我?”

韩世华现在统管浮丘山上下一切事务,包括弟子的招收、教导,来客的安排,俨然已经成了浮丘山实际上的掌权人——当然,谁都知道,这权力是碧鲲真人赋予她的。

“真人,您是不是要走了?”韩世华顿了顿,猛地开口问道。

杜兰真顿了一下,望了她一眼,轻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韩世华初一开始见她微笑,还觉得侥幸,然而当杜兰真真正开口,心里才猛地一沉,落在了谷底,“您……”

她不说话了,惶恐与不安涌上心头,只能怔怔地望着杜兰真。

挽留、不舍、畏惧,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心头搅动着、翻涌着,促使她去开口,去请求碧鲲真人不要离开,浮丘山不能没有真人、沧溟界不能没有真人!

然而畏惧和理智压倒了一切。

韩世华无比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到来既然无可预测,那么她的离开也无从揣度。

碧鲲真人的到来无人可阻,她的离去也无人可拦。

“真人,我……我们不能没有您!”韩世华犹豫了很久,最终情感压倒了理智,让她脱口而出,“我们需要您,我们不能,不能……”

求您不要走!

在杜兰真的微笑里,韩世华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她的喉咙口,让她的一切话语只能堵在心里。

但她的眼睛分明已把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

哀求、憧憬、恐惧、向往、仰慕……

杜兰真望着韩世华的眼睛,轻轻喟叹了一声,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鬓角,没有说话。

韩世华依赖她,正如浮丘山的每一个弟子一样,他们以为她神通广大,他们没有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便误以为她就是神灵。

此刻,韩世华是如此真心实意地期盼她能留下来,希望沧溟界永远有她坐镇。杜兰真看得出来,这一刻,如果她愿意点头,韩世华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何其柔弱?何其卑微?又何其可怜?

杜兰真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杜兰真相信韩世华是真心实意的。

但人都是会变的。

今天的沧溟界自觉前路无方,不能失去她这样一个强大而笃定的引导者指引方向,然而日后的沧溟界只会厌恶她这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崇高无比、永远躲在幕后的存在。

说到底,无论是韩世华,还是这个沧溟界,都只是现在“需要”她而已。每一个新生秩序的时代都盼着有人来指引方向,可这个指引方向的人最好识趣一点,适时地退场,否则只会讨嫌。

“终有一别。”杜兰真平淡地说道。

韩世华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如此的难过,也是如此的失望,但又是如此确信这个事实无法改变——没有人可以动摇碧鲲真人的决定,谁也不行。

“本来就是要与你说的,现在不过是早一点罢了。”杜兰真微微一笑,和声道,“等我走了,这浮丘山上下可都听你这大师姐说了算了,开心一点?”

韩世华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会带着蒲艺琼和杜君芝一起走,绿雉和初霁会留在浮丘山,有他们在,这浮丘山的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这些年来,我也教得差不多了,你这个大师姐本就是他们真正的老师,一切都会很平稳的。”杜兰真慢慢安抚她。

“我走了之后,你那些师弟师妹们估计不会听你的话——他们会很尊敬你,尊敬浮丘山,尊敬我,但永远别再想他们有如今听我的话这样服从你。”杜兰真告诫她,“以后,这个世道还是会乱的,这没办法,你阻止不了。”

“人都是会变的。”杜兰真怕韩世华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你的师弟师妹们不满世族垄断沧溟界上升的机会,毅然与世族对上,明天却有可能自己成了垄断资源的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韩世华忡怔地望着她。

“你要做的,只是把我的道统传扬下去,只要你不偏不倚,你将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人,浮丘山也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圣地。”杜兰真拍了拍韩世华的肩膀,笑道,“你不是一直盼着这样的人生吗?”

韩世华被她点破了心思,不由一赧,露出无比窘迫的神情来。

——奇怪,韩世华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羞窘的,可碧鲲真人一指出,她竟连脸都红了。

“这有什么的?我很喜欢这样的脾气。”杜兰真安慰她,“否则,我也不可能一直让你做这大师姐了,对不对?”

安抚罢、交代罢,杜兰真最后说道,“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往后便不说了,更不必再与旁人说了。我来时不必通知任何人,离去时也没意愿大张旗鼓,你可以告诉你的师弟师妹们,我回戡梧界了。”

“真人!”韩世华大惊失色。

“别怕,我没说现在就走啊。”杜兰真笑了起来。

“那……”

“过两天吧。”

韩世华离开了,唯余杜兰真一人留在原地,她忽地伸出手来,一道璀璨光华直落在她手背上,化为一只绿雉,静静无声。

绿雉不言,杜兰真也不言,她望着远山寂寂,四野宁宁,忽地心境开阔之极,仿佛尘埃尽

第五百二十四章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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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兰真穿过浮丘山山间碧溪,顺着山势而走。她不急着回思鹿馆,反而久违地亲身以脚步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远处有人急切地呼唤,“真人!”

杜兰真早便察觉到她的动静,闻声才回过头,微微一笑,“有什么事吗?”

“真人!”韩世华一口气冲到她跟前,步伐急得几乎要让她这个武皇喘息,仿佛慢一步杜兰真就会离开一样。

然而当她凑到了杜兰真跟前,却又忽地顿住了,好似不知道自己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讷讷地、愣愣地望着杜兰真。

“什么事这么急?”杜兰真笑着问道,“能让你这大忙人急匆匆跑来问我?”

韩世华现在统管浮丘山上下一切事务,包括弟子的招收、教导,来客的安排,俨然已经成了浮丘山实际上的掌权人——当然,谁都知道,这权力是碧鲲真人赋予她的。

“真人,您是不是要走了?”韩世华顿了顿,猛地开口问道。

杜兰真顿了一下,望了她一眼,轻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韩世华初一开始见她微笑,还觉得侥幸,然而当杜兰真真正开口,心里才猛地一沉,落在了谷底,“您……”

她不说话了,惶恐与不安涌上心头,只能怔怔地望着杜兰真。

挽留、不舍、畏惧,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心头搅动着、翻涌着,促使她去开口,去请求碧鲲真人不要离开,浮丘山不能没有真人、沧溟界不能没有真人!

然而畏惧和理智压倒了一切。

韩世华无比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到来既然无可预测,那么她的离开也无从揣度。

碧鲲真人的到来无人可阻,她的离去也无人可拦。

“真人,我……我们不能没有您!”韩世华犹豫了很久,最终情感压倒了理智,让她脱口而出,“我们需要您,我们不能,不能……”

求您不要走!

在杜兰真的微笑里,韩世华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她的喉咙口,让她的一切话语只能堵在心里。

但她的眼睛分明已把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

哀求、憧憬、恐惧、向往、仰慕……

杜兰真望着韩世华的眼睛,轻轻喟叹了一声,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鬓角,没有说话。

韩世华依赖她,正如浮丘山的每一个弟子一样,他们以为她神通广大,他们没有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便误以为她就是神灵。

此刻,韩世华是如此真心实意地期盼她能留下来,希望沧溟界永远有她坐镇。杜兰真看得出来,这一刻,如果她愿意点头,韩世华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何其柔弱?何其卑微?又何其可怜?

杜兰真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杜兰真相信韩世华是真心实意的。

但人都是会变的。

今天的沧溟界自觉前路无方,不能失去她这样一个强大而笃定的引导者指引方向,然而日后的沧溟界只会厌恶她这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崇高无比、永远躲在幕后的存在。

说到底,无论是韩世华,还是这个沧溟界,都只是现在“需要”她而已。每一个新生秩序的时代都盼着有人来指引方向,可这个指引方向的人最好识趣一点,适时地退场,否则只会讨嫌。

“终有一别。”杜兰真平淡地说道。

韩世华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如此的难过,也是如此的失望,但又是如此确信这个事实无法改变——没有人可以动摇碧鲲真人的决定,谁也不行。

“本来就是要与你说的,现在不过是早一点罢了。”杜兰真微微一笑,和声道,“等我走了,这浮丘山上下可都听你这大师姐说了算了,开心一点?”

韩世华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会带着蒲艺琼和杜君芝一起走,绿雉和初霁会留在浮丘山,有他们在,这浮丘山的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这些年来,我也教得差不多了,你这个大师姐本就是他们真正的老师,一切都会很平稳的。”杜兰真慢慢安抚她。

“我走了之后,你那些师弟师妹们估计不会听你的话——他们会很尊敬你,尊敬浮丘山,尊敬我,但永远别再想他们有如今听我的话这样服从你。”杜兰真告诫她,“以后,这个世道还是会乱的,这没办法,你阻止不了。”

“人都是会变的。”杜兰真怕韩世华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你的师弟师妹们不满世族垄断沧溟界上升的机会,毅然与世族对上,明天却有可能自己成了垄断资源的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韩世华忡怔地望着她。

“你要做的,只是把我的道统传扬下去,只要你不偏不倚,你将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人,浮丘山也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圣地。”杜兰真拍了拍韩世华的肩膀,笑道,“你不是一直盼着这样的人生吗?”

韩世华被她点破了心思,不由一赧,露出无比窘迫的神情来。

——奇怪,韩世华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羞窘的,可碧鲲真人一指出,她竟连脸都红了。

“这有什么的?我很喜欢这样的脾气。”杜兰真安慰她,“否则,我也不可能一直让你做这大师姐了,对不对?”

安抚罢、交代罢,杜兰真最后说道,“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往后便不说了,更不必再与旁人说了。我来时不必通知任何人,离去时也没意愿大张旗鼓,你可以告诉你的师弟师妹们,我回戡梧界了。”

“真人!”韩世华大惊失色。

“别怕,我没说现在就走啊。”杜兰真笑了起来。

“那……”

“过两天吧。”

韩世华离开了,唯余杜兰真一人留在原地,她忽地伸出手来,一道璀璨光华直落在她手背上,化为一只绿雉,静静无声。

绿雉不言,杜兰真也不言,她望着远山寂寂,四野宁宁,忽地心境开阔之极,仿佛尘埃尽去,不觉恬然而笑。

第五百二十五章 丹成一品

白天替换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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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兰真穿过浮丘山山间碧溪,顺着山势而走。她不急着回思鹿馆,反而久违地亲身以脚步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远处有人急切地呼唤,“真人!”

杜兰真早便察觉到她的动静,闻声才回过头,微微一笑,“有什么事吗?”

“真人!”韩世华一口气冲到她跟前,步伐急得几乎要让她这个武皇喘息,仿佛慢一步杜兰真就会离开一样。

然而当她凑到了杜兰真跟前,却又忽地顿住了,好似不知道自己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讷讷地、愣愣地望着杜兰真。

“什么事这么急?”杜兰真笑着问道,“能让你这大忙人急匆匆跑来问我?”

韩世华现在统管浮丘山上下一切事务,包括弟子的招收、教导,来客的安排,俨然已经成了浮丘山实际上的掌权人——当然,谁都知道,这权力是碧鲲真人赋予她的。

“真人,您是不是要走了?”韩世华顿了顿,猛地开口问道。

杜兰真顿了一下,望了她一眼,轻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韩世华初一开始见她微笑,还觉得侥幸,然而当杜兰真真正开口,心里才猛地一沉,落在了谷底,“您……”

她不说话了,惶恐与不安涌上心头,只能怔怔地望着杜兰真。

挽留、不舍、畏惧,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心头搅动着、翻涌着,促使她去开口,去请求碧鲲真人不要离开,浮丘山不能没有真人、沧溟界不能没有真人!

然而畏惧和理智压倒了一切。

韩世华无比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到来既然无可预测,那么她的离开也无从揣度。

碧鲲真人的到来无人可阻,她的离去也无人可拦。

“真人,我……我们不能没有您!”韩世华犹豫了很久,最终情感压倒了理智,让她脱口而出,“我们需要您,我们不能,不能……”

求您不要走!

在杜兰真的微笑里,韩世华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她的喉咙口,让她的一切话语只能堵在心里。

但她的眼睛分明已把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

哀求、憧憬、恐惧、向往、仰慕……

杜兰真望着韩世华的眼睛,轻轻喟叹了一声,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鬓角,没有说话。

韩世华依赖她,正如浮丘山的每一个弟子一样,他们以为她神通广大,他们没有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便误以为她就是神灵。

此刻,韩世华是如此真心实意地期盼她能留下来,希望沧溟界永远有她坐镇。杜兰真看得出来,这一刻,如果她愿意点头,韩世华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何其柔弱?何其卑微?又何其可怜?

杜兰真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杜兰真相信韩世华是真心实意的。

但人都是会变的。

今天的沧溟界自觉前路无方,不能失去她这样一个强大而笃定的引导者指引方向,然而日后的沧溟界只会厌恶她这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崇高无比、永远躲在幕后的存在。

说到底,无论是韩世华,还是这个沧溟界,都只是现在“需要”她而已。每一个新生秩序的时代都盼着有人来指引方向,可这个指引方向的人最好识趣一点,适时地退场,否则只会讨嫌。

“终有一别。”杜兰真平淡地说道。

韩世华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如此的难过,也是如此的失望,但又是如此确信这个事实无法改变——没有人可以动摇碧鲲真人的决定,谁也不行。

“本来就是要与你说的,现在不过是早一点罢了。”杜兰真微微一笑,和声道,“等我走了,这浮丘山上下可都听你这大师姐说了算了,开心一点?”

韩世华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会带着蒲艺琼和杜君芝一起走,绿雉和初霁会留在浮丘山,有他们在,这浮丘山的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这些年来,我也教得差不多了,你这个大师姐本就是他们真正的老师,一切都会很平稳的。”杜兰真慢慢安抚她。

“我走了之后,你那些师弟师妹们估计不会听你的话——他们会很尊敬你,尊敬浮丘山,尊敬我,但永远别再想他们有如今听我的话这样服从你。”杜兰真告诫她,“以后,这个世道还是会乱的,这没办法,你阻止不了。”

“人都是会变的。”杜兰真怕韩世华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你的师弟师妹们不满世族垄断沧溟界上升的机会,毅然与世族对上,明天却有可能自己成了垄断资源的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韩世华忡怔地望着她。

“你要做的,只是把我的道统传扬下去,只要你不偏不倚,你将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人,浮丘山也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圣地。”杜兰真拍了拍韩世华的肩膀,笑道,“你不是一直盼着这样的人生吗?”

韩世华被她点破了心思,不由一赧,露出无比窘迫的神情来。

——奇怪,韩世华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羞窘的,可碧鲲真人一指出,她竟连脸都红了。

“这有什么的?我很喜欢这样的脾气。”杜兰真安慰她,“否则,我也不可能一直让你做这大师姐了,对不对?”

安抚罢、交代罢,杜兰真最后说道,“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往后便不说了,更不必再与旁人说了。我来时不必通知任何人,离去时也没意愿大张旗鼓,你可以告诉你的师弟师妹们,我回戡梧界了。”

“真人!”韩世华大惊失色。

“别怕,我没说现在就走啊。”杜兰真笑了起来。

“那……”

“过两天吧。”

韩世华离开了,唯余杜兰真一人留在原地,她忽地伸出手来,一道璀璨光华直落在她手背上,化为一只绿雉,静静无声。

绿雉不言,杜兰真也不言,她望着远山寂寂,四野宁宁,忽地心境开阔之极,仿佛尘埃尽去,不觉恬然而笑。

第五百二十六章 夜台开昧心经

在一瞬间,杜兰真陷入了她久违的、如处梦中的“灵光”状态。这一刻,没有天地,没有众生,只有她和道。

几乎是熟门熟路的,杜兰真在这状态下,极为自然地顺着金丹重凝的法力,不断调动,回转金丹。

天罪窍,开!

天竟窍,开!

天剑窍,开!

……

天究窍,开!

几乎是几个呼吸间,杜兰真便已连开六窍,她身旁光华涌动,仿佛宝光无限,就算是什么绝世灵宝出世,也没这么耀眼的。

黄星月侧目。

那灵力运转的速度慢慢迟滞了,那短暂的“灵光”似乎就要离去……

杜兰真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此刻毫无半分慌张,沉心静气,仍尽力去调动那灵力,带着它一周周盘旋……

天微窍,开!

杜兰真猛地睁开眼,光华内敛,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她没急着去看黄星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黄星月倒也没有催促,只是冷眼旁观。

金丹重凝之后,杜兰真便获得了泰煞道君完整的传承,仿佛凭空生出一段记忆一般,一部道书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她脑海中。

泰煞道君的这部道书唤作《夜台开昧心经》,是一门直指合道的、真正的大道之法!

顺着这门传承走下去,最终便能追泰煞道君踵迹,一路朝金仙而去。

至于如何合道、金仙后如何寻道,那就是个人自家的路了,谁也不能帮你安排。

这自然是一门生死道传承。

“方才我家祖师就在周围,晚辈不好细问,此处只有元君与我,请元君为我解惑。”杜兰真没有当场研究那夜台开昧心经,反而沉思了一瞬,平静地望向黄星月。

黄星月对上她的目光,忽地愣了一下。

杜兰真的目光,平静如水。

这不像一个刚刚获得了泼天机缘的人的目光!

“你说。”黄星月微妙地收起轻视——不知为什么,她意识到也许事情与她想的不太一样。

“问幽道君是否还没定下对手?”杜兰真问道。

“祖师确实还未……”黄星月忍不住皱眉,“你不会真的想着一路杀上金仙,与我家祖师争个你死我活吧?”

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好笑呢?

杜兰真望着黄星月的神情,知道自己的问题在黄星月听起来简直像是孩童戏语、痴人说梦。

一个金丹修士,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能走到最后,与金仙道君一争高下,就如孩童说自己长大后会是天下第一,这确实有够好笑的。

但杜兰真的人生永远不缺质疑。

“这么说来,道君是有几个人选了?”杜兰真平淡地问道。

“你不会真的……”黄星月神情无比古怪。

“我想……”杜兰真顶着黄星月无比古怪的目光,仿佛一无所觉,“元君显然不是对我一见如故、视若己出,这才殷勤相助,帮我取得泰煞宫的传承的吧?”

“你想说什么?”黄星月挑了挑眉。

“元君想必也不是为了给自家祖师找个对手、让问幽道君无法得道而帮我的。”杜兰真自顾自说道,“在元君心里,我不配。”

“你是个聪明姑娘。”黄星月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来。她望着杜兰真,指望这有意思的后辈能再说出些什么有趣的话来。

“祖师方才说,元君到此,是为了泰煞宫。”杜兰真把冷淡的审视藏在温柔的目光里,“这么说来,即使没有我,元君在此也有所求——想必不会是泰煞道君的传承,元君出身名门,与泰煞道君本就有嫌隙,看不上也是正常的,否则,也不至于便宜了我。”

“元君助我,自然是觉得晚辈有些利用价值的。然而晚辈苦思冥想,始终想不出卑贱之姿能帮到元君什么,请元君教我。”

黄星月高深莫测地望了她一眼。

“你像是个明白姑娘。”黄星月轻飘飘地说着,仿佛在叹息,“这么聪明的姑娘,为什么甘心入彀呢?”

她这话仿佛莫名其妙,但杜兰真明白。

“对于元君来说,问幽道君是不可逾越的高山,是不可攀的强者,然而在我看来,不过是诸多强者中的一个罢了。”杜兰真轻声道,“若我想成道,走到哪一条路上没有对手?哪一条路会更简单?不是问幽道君,也是别的道君,有什么区别呢?”

“况且,”杜兰真望着黄星月,轻声笑了,“元君为我可惜,我也为元君可惜。”

“这话是什么意思?”黄星月挑眉。

“元君可惜我走了捷径,把路走窄了,可元君自己何尝不是呢?”杜兰真反问道,“您也走生死道,问幽道君一日不死,您也没法走到尽头,为什么反而要来笑话我呢?”

黄星月一愣,哑然。

“想要得道,总归要杀个头破血流、不死不休,能走到金仙的没有哪个是弱手,对手到底是谁,重要吗?”

黄星月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被一个金丹小辈当面批评教育了。

她有心说杜兰真初生牛犊不怕虎,有心说杜兰真根本不知道大道之难,不知道问幽道君到底有多强……

但对上杜兰真的目光,黄星月无比清楚,这不是一个会被所谓权威、所谓大能话语动摇心志的人!

面前这个小辈,她不是利欲熏心,不是被机缘冲昏了头脑,不是看不清利弊……

她是清醒地发疯。

“你说你怎么就……不撞南墙不回头呢?”不知道为什么,黄星月隐隐升起一股可惜之感,喃喃道。

“这世上,到处都是南墙。”杜兰真平静地道。

“我想让你得这传承,确实是有原因的。”黄星月望着杜兰真,忽地觉得这人虽然很疯,但能疯得很久、很远。她原本并没有与一个棋子细说的意思,但杜兰真打动了她。

也许,她可以不当卒子,当个車呢?同样都是棋子,不同的棋子也有不同的价值。泰煞宫传承、卓沉渊的机缘、戡梧界的背景、还有她这个人……

黄星月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知道罗酆六天都有哪些人吗?”

第五百二十七章 俞第尧

除了泰煞谅事宗天宫薄春雪,我一无所知。”发现黄星月的态度有所松动,杜兰真立马接口。

她一个远离外界、不过金丹的小修士,能知道泰煞谅事宗天宫、知道北阴大帝、隐约知道当年恩怨,已经是机缘不断的结果了,像是罗酆六天中到底都有谁,她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就连泰煞道君名为薄春雪,都是从黄星月这儿现学现卖的。

泰煞道君的传承极其简单,只有那一部道书,就连黄星月所说的“势必要杀问幽道君”这个誓言都没有——杜兰真怀疑泰煞道君的传承是分阶段的,等她修为上去了,还会有别的部分。

“罗酆六天分别是纣绝阴天宫、泰煞谅事宗天宫、明晨耐犯武城天宫、恬昭罪气天宫、宗灵七非天宫、敢司连宛屡天宫,这六人中,除了薄春雪与卓沉渊是半途相识之外,其他五人都是卓沉渊放弃杀一人成道、决心走那前无古人之路后,亲自培养、用来做他成道根基的。”

“自卓沉渊陨落之后,这罗酆六天一个接一个地陨落,转世数次也俱被推演找出击杀,消弭于岁月里了。”黄星月简短地把这一段满含腥风血雨的过往说了一遍,“除了薄春雪支撑了数万年不死之外,还有一个人勉强维持,至今仍存真灵,如今一步步重新证道,成了我家祖师培养的对手之一。”

“这人叫做俞第尧,受封宗灵七非天宫,当年诸天万界尊称他一声宗灵道君。不过,转世数次,他早不是什么金仙道君了,如今不过刚过法力之衰,是个阳神二劫修士罢了。”

杜兰真侧目——“不过”“罢了”,这话能拿来形容阳神二劫天君吗?她俩一个元婴、一个金丹,怎么好意思用这种词啊?

细究黄星月的态度,无论是对泰煞道君薄春雪,还是对宗灵道君俞第尧,俱是十分不屑、毫无客气与应有的尊敬,直呼其名、语带贬低……这是因为问幽道君门下承祖师辈恩怨,还是别有因由?

杜兰真觉得是后者。

主要是……论起仇怨来,他们戡梧界与北阴大帝还有点破界之仇呢,杜兰真也没见霍明玉贬低卓沉渊,更没见非鹤楼比赛里编排卓沉渊坏话啊!

问幽道君门下应该没这么睚眦必报、斤斤计较……吧?

“俞第尧与我师门有仇隙。”黄星月不知道杜兰真所想,只是平淡道,“对于祖师来说,最终对手是谁都无所谓,总之会成为她成道路上的一个台阶。但对于我师尊一脉来说,倘若俞第尧重新成为道君,便是莫大的麻烦!”

“问幽道君不会保令师门吗?”杜兰真不解。

“你未出过戡梧界,不了解诸天万界的情况也很正常。”黄星月瞥了她一眼,“祖师自然会保护我师尊,保她的传人,但这保护不是无条件的,祖师不可能费太多精力在门人身上。道途是自己走的,难道我们还能永远赖在祖师身上?”

“若俞第尧真的重回金仙,若一心要对付我们,祖师未必护得住我们——这世上永远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黄星月说到这里,神色复杂,“况且,等你修为再高些便知道……等到了金仙道君那个层次,已经是随心所欲,没什么可以约束他们,而除了大道,他们也没什么在乎的了。”

“也许俞第尧把我们师门屠尽,问幽祖师还不以为意,只在乎俞第尧到底什么时候能到人天之界呢!”

杜兰真听着,黄星月对此毫无怨气,只是复杂和惆怅。

“于我们来说,祖师能证道祖自然是天大的好事,然而祖师证道祖的这个踏脚石,不可以是俞第尧!”黄星月收起情绪,冷冷地说道,“当年薄春雪诚心归附卓沉渊,成为罗酆六天之首,俞第尧还蒙她教导过。薄春雪死前发的那道誓言,其实是对俞第尧的一个邀请!”

“若是有旁人得了她的传承,多一个势必要杀祖师的人自然很好,但若是俞第尧还活着、一步步走上去,得了她的助力,能杀了祖师也很好。”黄星月冷笑,“你在此重凝金丹,便是托了薄春雪留下的法力所助。你修为太浅,受不住更多,传承应该只继承了一小部分,日后修为上去了,再来泰煞宫还能再得助力。”

“这助力若是不被你获得,等俞第尧找到了泰煞宫,自然就是他得到了!”黄星月说到这里,朝杜兰真微微一笑,“反正我也无法毁去,给他不如给你。”

泰煞道君的道场,金仙以下无法毁去,而问幽道君本就在寻对手,多一个选择反而更好,不会来毁。

对于黄星月及其师盛云崎一脉来说,另择他人来接受这传承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杜兰真没想到自家还有另一个麻烦——

“这么说来,我还得与这位宗灵道君争锋了?”

“如果你能走到阳神,如果你能一路追上俞第尧,那……是的。”黄星月笑道,“我也不算祸害你,你若是连这俞第尧都没法压过,那就更不必提我家祖师了。”

如果杜兰真是个胸无大志、修至阳神便心满意足的修士,那黄星月确实对她只有莫大的恩情可言。

“原来晚辈还能与您这样的元婴真君各取所需。”杜兰真忽地笑道,“金丹期就有这样的机会,不得不说,这是晚辈的造化,以后可以到处胡吹了。”

这小辈委实有点太豁达了点!

对自己多了个前任道君的对手、可能上了后者的黑名单这件事,接受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其实你好好修炼,只要不是一百年元婴,三百年阳神,一千年内追上俞第尧,他也不会把你当成对手的。”黄星月安慰起杜兰真来。

“元君愿意安慰我,这好意晚辈心领了。”杜兰真微微一笑。

与黄星月想的不一样,她并不觉得这是个坏消息。

这修行路上,一路俱是艰难险阻,没有这个,终究也会有那个,她能提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艰险,难道不是一件莫大的幸运吗?

前路艰险,何如前路无方?

她甚至有心思开玩笑,“元君与我说了这么多,不如告诉我,问幽道君叫什么吧?晚辈既然为之努力,总不能连名字都不知道,那也太心酸了吧。”

第五百二十八章 孟频余

黄星月见杜兰真言笑无忌,心知这小辈是真的毫无畏惧感,虎得不行,竟然连问幽道君的名字都有心思问一问了!

“你倒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黄星月奇异地打量了杜兰真半天,“祖师名讳虽不是秘密,但诸天万界也不是人人皆知——不是每个人都和你这般毫无敬畏之心,敢去问道君名讳的。祖师姓孟,上频下余,道号问幽。”

孟频余……

杜兰真在心里把这名字念了两遍,朝黄星月微微一笑,“知道道君名讳,我这敬畏之心才有处可奔啊!”

黄星月心道这小辈日后便知今日大言不惭是何等的无知了!她心气一平,索性也不去打击杜兰真的信心,反倒朝她笑道,“我听说一品金丹上溯大道,于金丹之上别有一门神通,唤作应地无疆,这门神通一成,便能变换虚空,咫尺天涯,不如捎我一程,咱们回去,免得你家祖师等得久了着急!”

一品金丹与别个不同,便在于黄星月所说的这门神通。应地无疆不是腾挪之术,而是虚空之术,两者有本质区别,前者再快,也只是“术”,后者却近“道”。譬如从甲地到乙地,前者即使仅仅一瞬便至,但在这一瞬间里经过了两点一线间的每一处,而后者却是直接出现在乙地,不经过其中的途径。

这样的虚空之法,即使是元婴真君,能掌握的也不多,得到阳神境界才成为人人都会的东西。

杜兰真原先对这些一无所知,仅从宗门典籍中得知二品金丹外还有传说一般的一品金丹,又从霍明玉那里得知一品金丹的来历,直到如今得了泰煞道君的传承,才知道这其中微妙。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杜兰真本来就想试试这门神通,朝黄星月轻轻点了点头,运起神通,两人便好似凭空挪移一般,转瞬出现在姚斐筠面前。

姚斐筠一怔,颇不敢信般望了杜兰真一眼,而黄星月更是不由露出异色——杜兰真初结一品金丹,刚刚获得这门神通,第一次使出,竟如此精准、如此娴熟吗?

要知道,道术与神通之间的繁琐程度与难度,不可以道里计,道术学得再快,也不代表神通就能快速上手!

唯有杜君芝与蒲艺琼两个小辈左右看不懂,不知这其中微妙,只是见杜兰真回转,齐齐松了一口气。她们虽然不算毫无城府,但放在元婴真君面前却和小孩子没什么区别,黄星月瞥了这两个小辈一眼,一时升起无语之感来,她们那表现,竟好似怕她把杜兰真给吃了似的!

杜兰真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却视若无睹,朝黄星月笑道,“元君先前说,能助晚辈执掌泰煞宫,怎么晚辈转了一圈,只是得了一点机缘传承,却没见这泰煞宫全为晚辈号令啊?”

黄星月心里“呸”一句,“只是得了一点机缘”?这小辈看上去漂漂亮亮,脸皮倒也够厚的!黄星月再埋汰薄春雪,那也得承认人家是金仙道君,传承不凡,不下于他们问幽门下,这小辈倒好意思厚着脸皮说“只是一点机缘”!

“这泰煞宫是薄春雪的道场,本身不下于一件三劫灵宝,你不过金丹期,想执掌泰煞宫,那还差得远。”虽然心里呸呸呸,黄星月表面上还是很有元君气度的,“对于目前的你来说,日后你回了戡梧界,若是在泰煞宫与戡梧界交界处,可以直接进入泰煞宫,这里是你的主场,你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能调动一部分泰煞宫的力量。至于完全执掌……你且慢慢等着吧!”

“原来是这样。”杜兰真早便料到这一点,问黄星月这句,不过是想看看黄星月的反应罢了。

黄星月来泰煞宫必有目的,然而她一个元婴修士,既不能继承泰煞道君的传承,也不能毁去泰煞宫,来此又是为了什么呢?现在是有了杜兰真的存在,黄星月来这里好像有了意义,但若杜兰真没来呢?

盛云崎和黄星月一听到泰煞宫的存在,便答应前来相助戡梧界升格、构筑黄泉忘川,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总不能是想来泰煞宫见识见识、开开眼界吧?

杜兰真数度试探,黄星月都没有露出任何痕迹,让她无从揣测,只能疑惑。

杜兰真不敢再多试探,只能点到为止,免得黄星月察觉她的意图。

“既然你得了泰煞道君的传承,回到戡梧界后,也不必去学景霄九韶真录了,咱们极尘宗这镇宗功法是我当年写的,只能修到元婴一劫,其后便要自行摸索。有泰煞道君这传承,你在阳神前堪称一路顺遂,又有一品金丹为底蕴,想来飞升是很快的了。”姚斐筠一边说,一边叹气,活脱脱为后辈操碎了心的样子,竭力为杜兰真的选择找好处安慰自己。

杜兰真觉得自家这位祖师有一点点……老妈子?不敢想不敢想,不能对祖师不敬,她毕恭毕敬地听着姚斐筠唉声叹气,一点也没有初见时那副仙气渺渺、世外高人之感了。

“其实咱们极尘宗的功法,这些年来我琢磨琢磨,又续了一段,就是没想好什么时候给你们。现在就算给了,咱们戡梧界还未升格,拿着也没意义。算了,还是等升格之后再说吧!”

“见面即有缘,我这做祖师的总该为弟子准备个见面礼。不过我手头没什么可以给你的,干脆送你一个忠告,你要是把我这忠告记在心里、利用好了,比什么法宝灵器都受益长远!”

杜兰真洗耳恭听。

“升格这件事里,你一定不要去管什么点到为止,哪怕是瞎搅合呢?那也给我往里面凑,瞎折腾都行,只要歪打正着多抢了一点存在感,以后升格成功了,你的气运便强一分!气运越强,你在这戡梧界也就越顺遂,也就早一步凝婴、早一步飞升。”

“言尽于此,你自己琢磨吧!”

姚斐筠说到这里,一挥手,乾坤倒转,一眨眼,杜兰真三人已离开泰煞宫,落在那片久违的土地上。

第五百二十九章 归来

替换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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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

杜兰真穿过浮丘山山间碧溪,顺着山势而走。她不急着回思鹿馆,反而久违地亲身以脚步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远处有人急切地呼唤,“真人!”

杜兰真早便察觉到她的动静,闻声才回过头,微微一笑,“有什么事吗?”

“真人!”韩世华一口气冲到她跟前,步伐急得几乎要让她这个武皇喘息,仿佛慢一步杜兰真就会离开一样。

然而当她凑到了杜兰真跟前,却又忽地顿住了,好似不知道自己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讷讷地、愣愣地望着杜兰真。

“什么事这么急?”杜兰真笑着问道,“能让你这大忙人急匆匆跑来问我?”

韩世华现在统管浮丘山上下一切事务,包括弟子的招收、教导,来客的安排,俨然已经成了浮丘山实际上的掌权人——当然,谁都知道,这权力是碧鲲真人赋予她的。

“真人,您是不是要走了?”韩世华顿了顿,猛地开口问道。

杜兰真顿了一下,望了她一眼,轻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韩世华初一开始见她微笑,还觉得侥幸,然而当杜兰真真正开口,心里才猛地一沉,落在了谷底,“您……”

她不说话了,惶恐与不安涌上心头,只能怔怔地望着杜兰真。

挽留、不舍、畏惧,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心头搅动着、翻涌着,促使她去开口,去请求碧鲲真人不要离开,浮丘山不能没有真人、沧溟界不能没有真人!

然而畏惧和理智压倒了一切。

韩世华无比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到来既然无可预测,那么她的离开也无从揣度。

碧鲲真人的到来无人可阻,她的离去也无人可拦。

“真人,我……我们不能没有您!”韩世华犹豫了很久,最终情感压倒了理智,让她脱口而出,“我们需要您,我们不能,不能……”

求您不要走!

在杜兰真的微笑里,韩世华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她的喉咙口,让她的一切话语只能堵在心里。

但她的眼睛分明已把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

哀求、憧憬、恐惧、向往、仰慕……

杜兰真望着韩世华的眼睛,轻轻喟叹了一声,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鬓角,没有说话。

韩世华依赖她,正如浮丘山的每一个弟子一样,他们以为她神通广大,他们没有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便误以为她就是神灵。

此刻,韩世华是如此真心实意地期盼她能留下来,希望沧溟界永远有她坐镇。杜兰真看得出来,这一刻,如果她愿意点头,韩世华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何其柔弱?何其卑微?又何其可怜?

杜兰真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杜兰真相信韩世华是真心实意的。

但人都是会变的。

今天的沧溟界自觉前路无方,不能失去她这样一个强大而笃定的引导者指引方向,然而日后的沧溟界只会厌恶她这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崇高无比、永远躲在幕后的存在。

说到底,无论是韩世华,还是这个沧溟界,都只是现在“需要”她而已。每一个新生秩序的时代都盼着有人来指引方向,可这个指引方向的人最好识趣一点,适时地退场,否则只会讨嫌。

“终有一别。”杜兰真平淡地说道。

韩世华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如此的难过,也是如此的失望,但又是如此确信这个事实无法改变——没有人可以动摇碧鲲真人的决定,谁也不行。

“本来就是要与你说的,现在不过是早一点罢了。”杜兰真微微一笑,和声道,“等我走了,这浮丘山上下可都听你这大师姐说了算了,开心一点?”

韩世华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会带着蒲艺琼和杜君芝一起走,绿雉和初霁会留在浮丘山,有他们在,这浮丘山的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这些年来,我也教得差不多了,你这个大师姐本就是他们真正的老师,一切都会很平稳的。”杜兰真慢慢安抚她。

“我走了之后,你那些师弟师妹们估计不会听你的话——他们会很尊敬你,尊敬浮丘山,尊敬我,但永远别再想他们有如今听我的话这样服从你。”杜兰真告诫她,“以后,这个世道还是会乱的,这没办法,你阻止不了。”

“人都是会变的。”杜兰真怕韩世华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你的师弟师妹们不满世族垄断沧溟界上升的机会,毅然与世族对上,明天却有可能自己成了垄断资源的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韩世华忡怔地望着她。

“你要做的,只是把我的道统传扬下去,只要你不偏不倚,你将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人,浮丘山也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圣地。”杜兰真拍了拍韩世华的肩膀,笑道,“你不是一直盼着这样的人生吗?”

韩世华被她点破了心思,不由一赧,露出无比窘迫的神情来。

——奇怪,韩世华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羞窘的,可碧鲲真人一指出,她竟连脸都红了。

“这有什么的?我很喜欢这样的脾气。”杜兰真安慰她,“否则,我也不可能一直让你做这大师姐了,对不对?”

安抚罢、交代罢,杜兰真最后说道,“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往后便不说了,更不必再与旁人说了。我来时不必通知任何人,离去时也没意愿大张旗鼓,你可以告诉你的师弟师妹们,我回戡梧界了。”

“真人!”韩世华大惊失色。

“别怕,我没说现在就走啊。”杜兰真笑了起来。

“那……”

“过两天吧。”

韩世华离开了,唯余杜兰真一人留在原地,她忽地伸出手来,一道璀璨光华直落在她手背上,化为一只绿雉,静静无声。

绿雉不言,杜兰真也不言,她望着远山寂寂,四野宁宁,忽地心境开阔之极,仿佛尘埃尽去,不觉恬然而笑。

第五百三十章 老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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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换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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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

杜兰真穿过浮丘山山间碧溪,顺着山势而走。她不急着回思鹿馆,反而久违地亲身以脚步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远处有人急切地呼唤,“真人!”

杜兰真早便察觉到她的动静,闻声才回过头,微微一笑,“有什么事吗?”

“真人!”韩世华一口气冲到她跟前,步伐急得几乎要让她这个武皇喘息,仿佛慢一步杜兰真就会离开一样。

然而当她凑到了杜兰真跟前,却又忽地顿住了,好似不知道自己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讷讷地、愣愣地望着杜兰真。

“什么事这么急?”杜兰真笑着问道,“能让你这大忙人急匆匆跑来问我?”

韩世华现在统管浮丘山上下一切事务,包括弟子的招收、教导,来客的安排,俨然已经成了浮丘山实际上的掌权人——当然,谁都知道,这权力是碧鲲真人赋予她的。

“真人,您是不是要走了?”韩世华顿了顿,猛地开口问道。

杜兰真顿了一下,望了她一眼,轻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韩世华初一开始见她微笑,还觉得侥幸,然而当杜兰真真正开口,心里才猛地一沉,落在了谷底,“您……”

她不说话了,惶恐与不安涌上心头,只能怔怔地望着杜兰真。

挽留、不舍、畏惧,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心头搅动着、翻涌着,促使她去开口,去请求碧鲲真人不要离开,浮丘山不能没有真人、沧溟界不能没有真人!

然而畏惧和理智压倒了一切。

韩世华无比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到来既然无可预测,那么她的离开也无从揣度。

碧鲲真人的到来无人可阻,她的离去也无人可拦。

“真人,我……我们不能没有您!”韩世华犹豫了很久,最终情感压倒了理智,让她脱口而出,“我们需要您,我们不能,不能……”

求您不要走!

在杜兰真的微笑里,韩世华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她的喉咙口,让她的一切话语只能堵在心里。

但她的眼睛分明已把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

哀求、憧憬、恐惧、向往、仰慕……

杜兰真望着韩世华的眼睛,轻轻喟叹了一声,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鬓角,没有说话。

韩世华依赖她,正如浮丘山的每一个弟子一样,他们以为她神通广大,他们没有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便误以为她就是神灵。

此刻,韩世华是如此真心实意地期盼她能留下来,希望沧溟界永远有她坐镇。杜兰真看得出来,这一刻,如果她愿意点头,韩世华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何其柔弱?何其卑微?又何其可怜?

杜兰真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杜兰真相信韩世华是真心实意的。

但人都是会变的。

今天的沧溟界自觉前路无方,不能失去她这样一个强大而笃定的引导者指引方向,然而日后的沧溟界只会厌恶她这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崇高无比、永远躲在幕后的存在。

说到底,无论是韩世华,还是这个沧溟界,都只是现在“需要”她而已。每一个新生秩序的时代都盼着有人来指引方向,可这个指引方向的人最好识趣一点,适时地退场,否则只会讨嫌。

“终有一别。”杜兰真平淡地说道。

韩世华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如此的难过,也是如此的失望,但又是如此确信这个事实无法改变——没有人可以动摇碧鲲真人的决定,谁也不行。

“本来就是要与你说的,现在不过是早一点罢了。”杜兰真微微一笑,和声道,“等我走了,这浮丘山上下可都听你这大师姐说了算了,开心一点?”

韩世华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会带着蒲艺琼和杜君芝一起走,绿雉和初霁会留在浮丘山,有他们在,这浮丘山的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这些年来,我也教得差不多了,你这个大师姐本就是他们真正的老师,一切都会很平稳的。”杜兰真慢慢安抚她。

“我走了之后,你那些师弟师妹们估计不会听你的话——他们会很尊敬你,尊敬浮丘山,尊敬我,但永远别再想他们有如今听我的话这样服从你。”杜兰真告诫她,“以后,这个世道还是会乱的,这没办法,你阻止不了。”

“人都是会变的。”杜兰真怕韩世华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你的师弟师妹们不满世族垄断沧溟界上升的机会,毅然与世族对上,明天却有可能自己成了垄断资源的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韩世华忡怔地望着她。

“你要做的,只是把我的道统传扬下去,只要你不偏不倚,你将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人,浮丘山也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圣地。”杜兰真拍了拍韩世华的肩膀,笑道,“你不是一直盼着这样的人生吗?”

韩世华被她点破了心思,不由一赧,露出无比窘迫的神情来。

——奇怪,韩世华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羞窘的,可碧鲲真人一指出,她竟连脸都红了。

“这有什么的?我很喜欢这样的脾气。”杜兰真安慰她,“否则,我也不可能一直让你做这大师姐了,对不对?”

安抚罢、交代罢,杜兰真最后说道,“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往后便不说了,更不必再与旁人说了。我来时不必通知任何人,离去时也没意愿大张旗鼓,你可以告诉你的师弟师妹们,我回戡梧界了。”

“真人!”韩世华大惊失色。

“别怕,我没说现在就走啊。”杜兰真笑了起来。

“那……”

“过两天吧。”

韩世华离开了,唯余杜兰真一人留在原地,她忽地伸出手来,一道璀璨光华直落在她手背上,化为一只绿雉,静静无声。

绿雉不言,杜兰真也不言,她望着远山寂寂,四野宁宁,忽地心境开阔之极,仿佛尘埃尽去,不觉恬然而笑。

第五百三十一章 前尘随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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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兰真穿过浮丘山山间碧溪,顺着山势而走。她不急着回思鹿馆,反而久违地亲身以脚步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杜兰真早便察觉到她的动静,闻声才回过头,微微一笑,“有什么事吗?”

“真人!”韩世华一口气冲到她跟前,步伐急得几乎要让她这个武皇喘息,仿佛慢一步杜兰真就会离开一样。

然而当她凑到了杜兰真跟前,却又忽地顿住了,好似不知道自己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讷讷地、愣愣地望着杜兰真。

“什么事这么急?”杜兰真笑着问道,“能让你这大忙人急匆匆跑来问我?”

韩世华现在统管浮丘山上下一切事务,包括弟子的招收、教导,来客的安排,俨然已经成了浮丘山实际上的掌权人——当然,谁都知道,这权力是碧鲲真人赋予她的。

“真人,您是不是要走了?”韩世华顿了顿,猛地开口问道。

杜兰真顿了一下,望了她一眼,轻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韩世华初一开始见她微笑,还觉得侥幸,然而当杜兰真真正开口,心里才猛地一沉,落在了谷底,“您……”

她不说话了,惶恐与不安涌上心头,只能怔怔地望着杜兰真。

挽留、不舍、畏惧,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心头搅动着、翻涌着,促使她去开口,去请求碧鲲真人不要离开,浮丘山不能没有真人、沧溟界不能没有真人!

然而畏惧和理智压倒了一切。

韩世华无比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到来既然无可预测,那么她的离开也无从揣度。

碧鲲真人的到来无人可阻,她的离去也无人可拦。

“真人,我……我们不能没有您!”韩世华犹豫了很久,最终情感压倒了理智,让她脱口而出,“我们需要您,我们不能,不能……”

求您不要走!

在杜兰真的微笑里,韩世华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她的喉咙口,让她的一切话语只能堵在心里。

但她的眼睛分明已把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

哀求、憧憬、恐惧、向往、仰慕……

杜兰真望着韩世华的眼睛,轻轻喟叹了一声,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鬓角,没有说话。

韩世华依赖她,正如浮丘山的每一个弟子一样,他们以为她神通广大,他们没有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便误以为她就是神灵。

此刻,韩世华是如此真心实意地期盼她能留下来,希望沧溟界永远有她坐镇。杜兰真看得出来,这一刻,如果她愿意点头,韩世华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何其柔弱?何其卑微?又何其可怜?

杜兰真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杜兰真相信韩世华是真心实意的。

但人都是会变的。

今天的沧溟界自觉前路无方,不能失去她这样一个强大而笃定的引导者指引方向,然而日后的沧溟界只会厌恶她这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崇高无比、永远躲在幕后的存在。

说到底,无论是韩世华,还是这个沧溟界,都只是现在“需要”她而已。每一个新生秩序的时代都盼着有人来指引方向,可这个指引方向的人最好识趣一点,适时地退场,否则只会讨嫌。

“终有一别。”杜兰真平淡地说道。

韩世华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如此的难过,也是如此的失望,但又是如此确信这个事实无法改变——没有人可以动摇碧鲲真人的决定,谁也不行。

“本来就是要与你说的,现在不过是早一点罢了。”杜兰真微微一笑,和声道,“等我走了,这浮丘山上下可都听你这大师姐说了算了,开心一点?”

韩世华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会带着蒲艺琼和杜君芝一起走,绿雉和初霁会留在浮丘山,有他们在,这浮丘山的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这些年来,我也教得差不多了,你这个大师姐本就是他们真正的老师,一切都会很平稳的。”杜兰真慢慢安抚她。

“我走了之后,你那些师弟师妹们估计不会听你的话——他们会很尊敬你,尊敬浮丘山,尊敬我,但永远别再想他们有如今听我的话这样服从你。”杜兰真告诫她,“以后,这个世道还是会乱的,这没办法,你阻止不了。”

“人都是会变的。”杜兰真怕韩世华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你的师弟师妹们不满世族垄断沧溟界上升的机会,毅然与世族对上,明天却有可能自己成了垄断资源的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韩世华忡怔地望着她。

“你要做的,只是把我的道统传扬下去,只要你不偏不倚,你将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人,浮丘山也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圣地。”杜兰真拍了拍韩世华的肩膀,笑道,“你不是一直盼着这样的人生吗?”

韩世华被她点破了心思,不由一赧,露出无比窘迫的神情来。

——奇怪,韩世华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羞窘的,可碧鲲真人一指出,她竟连脸都红了。

“这有什么的?我很喜欢这样的脾气。”杜兰真安慰她,“否则,我也不可能一直让你做这大师姐了,对不对?”

安抚罢、交代罢,杜兰真最后说道,“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往后便不说了,更不必再与旁人说了。我来时不必通知任何人,离去时也没意愿大张旗鼓,你可以告诉你的师弟师妹们,我回戡梧界了。”

“真人!”韩世华大惊失色。

“别怕,我没说现在就走啊。”杜兰真笑了起来。

“那……”

“过两天吧。”

韩世华离开了,唯余杜兰真一人留在原地,她忽地伸出手来,一道璀璨光华直落在她手背上,化为一只绿雉,静静无声。

绿雉不言,杜兰真也不言,她望着远山寂寂,四野宁宁,忽地心境开阔之极,仿佛尘埃尽去,不觉恬然而笑。

第五百三十二章 回宗门

替换章…明天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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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兰真穿过浮丘山山间碧溪,顺着山势而走。她不急着回思鹿馆,反而久违地亲身以脚步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远处有人急切地呼唤,“真人!”

杜兰真早便察觉到她的动静,闻声才回过头,微微一笑,“有什么事吗?”

“真人!”韩世华一口气冲到她跟前,步伐急得几乎要让她这个武皇喘息,仿佛慢一步杜兰真就会离开一样。

然而当她凑到了杜兰真跟前,却又忽地顿住了,好似不知道自己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讷讷地、愣愣地望着杜兰真。

“什么事这么急?”杜兰真笑着问道,“能让你这大忙人急匆匆跑来问我?”

韩世华现在统管浮丘山上下一切事务,包括弟子的招收、教导,来客的安排,俨然已经成了浮丘山实际上的掌权人——当然,谁都知道,这权力是碧鲲真人赋予她的。

“真人,您是不是要走了?”韩世华顿了顿,猛地开口问道。

杜兰真顿了一下,望了她一眼,轻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韩世华初一开始见她微笑,还觉得侥幸,然而当杜兰真真正开口,心里才猛地一沉,落在了谷底,“您……”

她不说话了,惶恐与不安涌上心头,只能怔怔地望着杜兰真。

挽留、不舍、畏惧,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心头搅动着、翻涌着,促使她去开口,去请求碧鲲真人不要离开,浮丘山不能没有真人、沧溟界不能没有真人!

然而畏惧和理智压倒了一切。

韩世华无比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到来既然无可预测,那么她的离开也无从揣度。

碧鲲真人的到来无人可阻,她的离去也无人可拦。

“真人,我……我们不能没有您!”韩世华犹豫了很久,最终情感压倒了理智,让她脱口而出,“我们需要您,我们不能,不能……”

求您不要走!

在杜兰真的微笑里,韩世华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她的喉咙口,让她的一切话语只能堵在心里。

但她的眼睛分明已把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

哀求、憧憬、恐惧、向往、仰慕……

杜兰真望着韩世华的眼睛,轻轻喟叹了一声,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鬓角,没有说话。

韩世华依赖她,正如浮丘山的每一个弟子一样,他们以为她神通广大,他们没有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便误以为她就是神灵。

此刻,韩世华是如此真心实意地期盼她能留下来,希望沧溟界永远有她坐镇。杜兰真看得出来,这一刻,如果她愿意点头,韩世华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何其柔弱?何其卑微?又何其可怜?

杜兰真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杜兰真相信韩世华是真心实意的。

但人都是会变的。

今天的沧溟界自觉前路无方,不能失去她这样一个强大而笃定的引导者指引方向,然而日后的沧溟界只会厌恶她这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崇高无比、永远躲在幕后的存在。

说到底,无论是韩世华,还是这个沧溟界,都只是现在“需要”她而已。每一个新生秩序的时代都盼着有人来指引方向,可这个指引方向的人最好识趣一点,适时地退场,否则只会讨嫌。

“终有一别。”杜兰真平淡地说道。

韩世华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如此的难过,也是如此的失望,但又是如此确信这个事实无法改变——没有人可以动摇碧鲲真人的决定,谁也不行。

“本来就是要与你说的,现在不过是早一点罢了。”杜兰真微微一笑,和声道,“等我走了,这浮丘山上下可都听你这大师姐说了算了,开心一点?”

韩世华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会带着蒲艺琼和杜君芝一起走,绿雉和初霁会留在浮丘山,有他们在,这浮丘山的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这些年来,我也教得差不多了,你这个大师姐本就是他们真正的老师,一切都会很平稳的。”杜兰真慢慢安抚她。

“我走了之后,你那些师弟师妹们估计不会听你的话——他们会很尊敬你,尊敬浮丘山,尊敬我,但永远别再想他们有如今听我的话这样服从你。”杜兰真告诫她,“以后,这个世道还是会乱的,这没办法,你阻止不了。”

“人都是会变的。”杜兰真怕韩世华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你的师弟师妹们不满世族垄断沧溟界上升的机会,毅然与世族对上,明天却有可能自己成了垄断资源的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韩世华忡怔地望着她。

“你要做的,只是把我的道统传扬下去,只要你不偏不倚,你将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人,浮丘山也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圣地。”杜兰真拍了拍韩世华的肩膀,笑道,“你不是一直盼着这样的人生吗?”

韩世华被她点破了心思,不由一赧,露出无比窘迫的神情来。

——奇怪,韩世华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羞窘的,可碧鲲真人一指出,她竟连脸都红了。

“这有什么的?我很喜欢这样的脾气。”杜兰真安慰她,“否则,我也不可能一直让你做这大师姐了,对不对?”

安抚罢、交代罢,杜兰真最后说道,“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往后便不说了,更不必再与旁人说了。我来时不必通知任何人,离去时也没意愿大张旗鼓,你可以告诉你的师弟师妹们,我回戡梧界了。”

“真人!”韩世华大惊失色。

“别怕,我没说现在就走啊。”杜兰真笑了起来。

“那……”

“过两天吧。”

韩世华离开了,唯余杜兰真一人留在原地,她忽地伸出手来,一道璀璨光华直落在她手背上,化为一只绿雉,静静无声。

绿雉不言,杜兰真也不言,她望着远山寂寂,四野宁宁,忽地心境开阔之极,仿佛尘埃尽去,不觉恬然而笑。

第五百三十三章 自开洞府

替换fl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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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兰真穿过浮丘山山间碧溪,顺着山势而走。她不急着回思鹿馆,反而久违地亲身以脚步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远处有人急切地呼唤,“真人!”

杜兰真早便察觉到她的动静,闻声才回过头,微微一笑,“有什么事吗?”

“真人!”韩世华一口气冲到她跟前,步伐急得几乎要让她这个武皇喘息,仿佛慢一步杜兰真就会离开一样。

然而当她凑到了杜兰真跟前,却又忽地顿住了,好似不知道自己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讷讷地、愣愣地望着杜兰真。

“什么事这么急?”杜兰真笑着问道,“能让你这大忙人急匆匆跑来问我?”

韩世华现在统管浮丘山上下一切事务,包括弟子的招收、教导,来客的安排,俨然已经成了浮丘山实际上的掌权人——当然,谁都知道,这权力是碧鲲真人赋予她的。

“真人,您是不是要走了?”韩世华顿了顿,猛地开口问道。

杜兰真顿了一下,望了她一眼,轻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韩世华初一开始见她微笑,还觉得侥幸,然而当杜兰真真正开口,心里才猛地一沉,落在了谷底,“您……”

她不说话了,惶恐与不安涌上心头,只能怔怔地望着杜兰真。

挽留、不舍、畏惧,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心头搅动着、翻涌着,促使她去开口,去请求碧鲲真人不要离开,浮丘山不能没有真人、沧溟界不能没有真人!

然而畏惧和理智压倒了一切。

韩世华无比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到来既然无可预测,那么她的离开也无从揣度。

碧鲲真人的到来无人可阻,她的离去也无人可拦。

“真人,我……我们不能没有您!”韩世华犹豫了很久,最终情感压倒了理智,让她脱口而出,“我们需要您,我们不能,不能……”

求您不要走!

在杜兰真的微笑里,韩世华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她的喉咙口,让她的一切话语只能堵在心里。

但她的眼睛分明已把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

哀求、憧憬、恐惧、向往、仰慕……

杜兰真望着韩世华的眼睛,轻轻喟叹了一声,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鬓角,没有说话。

韩世华依赖她,正如浮丘山的每一个弟子一样,他们以为她神通广大,他们没有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便误以为她就是神灵。

此刻,韩世华是如此真心实意地期盼她能留下来,希望沧溟界永远有她坐镇。杜兰真看得出来,这一刻,如果她愿意点头,韩世华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何其柔弱?何其卑微?又何其可怜?

杜兰真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杜兰真相信韩世华是真心实意的。

但人都是会变的。

今天的沧溟界自觉前路无方,不能失去她这样一个强大而笃定的引导者指引方向,然而日后的沧溟界只会厌恶她这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崇高无比、永远躲在幕后的存在。

说到底,无论是韩世华,还是这个沧溟界,都只是现在“需要”她而已。每一个新生秩序的时代都盼着有人来指引方向,可这个指引方向的人最好识趣一点,适时地退场,否则只会讨嫌。

“终有一别。”杜兰真平淡地说道。

韩世华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如此的难过,也是如此的失望,但又是如此确信这个事实无法改变——没有人可以动摇碧鲲真人的决定,谁也不行。

“本来就是要与你说的,现在不过是早一点罢了。”杜兰真微微一笑,和声道,“等我走了,这浮丘山上下可都听你这大师姐说了算了,开心一点?”

韩世华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会带着蒲艺琼和杜君芝一起走,绿雉和初霁会留在浮丘山,有他们在,这浮丘山的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这些年来,我也教得差不多了,你这个大师姐本就是他们真正的老师,一切都会很平稳的。”杜兰真慢慢安抚她。

“我走了之后,你那些师弟师妹们估计不会听你的话——他们会很尊敬你,尊敬浮丘山,尊敬我,但永远别再想他们有如今听我的话这样服从你。”杜兰真告诫她,“以后,这个世道还是会乱的,这没办法,你阻止不了。”

“人都是会变的。”杜兰真怕韩世华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你的师弟师妹们不满世族垄断沧溟界上升的机会,毅然与世族对上,明天却有可能自己成了垄断资源的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韩世华忡怔地望着她。

“你要做的,只是把我的道统传扬下去,只要你不偏不倚,你将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人,浮丘山也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圣地。”杜兰真拍了拍韩世华的肩膀,笑道,“你不是一直盼着这样的人生吗?”

韩世华被她点破了心思,不由一赧,露出无比窘迫的神情来。

——奇怪,韩世华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羞窘的,可碧鲲真人一指出,她竟连脸都红了。

“这有什么的?我很喜欢这样的脾气。”杜兰真安慰她,“否则,我也不可能一直让你做这大师姐了,对不对?”

安抚罢、交代罢,杜兰真最后说道,“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往后便不说了,更不必再与旁人说了。我来时不必通知任何人,离去时也没意愿大张旗鼓,你可以告诉你的师弟师妹们,我回戡梧界了。”

“真人!”韩世华大惊失色。

“别怕,我没说现在就走啊。”杜兰真笑了起来。

“那……”

“过两天吧。”

韩世华离开了,唯余杜兰真一人留在原地,她忽地伸出手来,一道璀璨光华直落在她手背上,化为一只绿雉,静静无声。

绿雉不言,杜兰真也不言,她望着远山寂寂,四野宁宁,忽地心境开阔之极,仿佛尘埃尽去,不觉恬然而笑。

第五百三十四章 陵谷

杜兰真依照乐正初的指点,有应地无疆这门神通,她赶去执事堂不过是几个呼吸的事,直到她落在执事堂门前,整个极尘宗怕是都没几个人瞥见过她的身影。

但当她落在执事堂门前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前辈,您有什么事吗?我这就给您办了!”执事堂弟子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这还是杜兰真第一次享受到这种热情——以前她来执事堂的时候,一应事务都是自己打听好流程,一步步去做,哪有这种往那一站就有人殷勤招待的资格?

原来金丹修士在宗门地位这么高的吗?

杜兰真陷入沉思。在她的印象里,金丹修士似乎也没什么稀奇。温海蓝是金丹修士,杜磊是金丹修士,乐正初是金丹修士,就连不着调的樊靳都是金丹修士。她见过太多金丹修士,且从不认为自己会止步筑基,思来想去,似乎真的从未把金丹修士当一回事。

她只是觉得金丹修士很强,比她强,仅此而已。

但看今天这待遇……在普通弟子眼里,金丹似乎已经是极为了不得的层次了?

杜兰真有一种“书本知识忽然化为实践知识”的恍然。从理智上来说,她知道金丹修士已经是戡梧界地位极高的层次了,常人见了甚至是会当作高不可攀的存在的。可从情感上来说,她一直没有准确的感受。

“我来择一地开洞府。”杜兰真当然没有在普通修士面前摆谱的爱好,人家客客气气招待,她自然也客客气气回话,不会因为修为高低而变换态度。在她看来,修为和一个人的尊严无关。如果她仗着修为,面对不如自己的修士便觉高人一等,那么面对更强者,是不是得自甘卑贱了?

像杜兰真这样人美、修为高的修士,再怎么傲气,也多得是人逢迎她,然而她和气得仿佛邻家的姐姐,让人不自觉便安心又信任她,“前辈想择地开洞府?我这就带您去。”

“倒也不必。”杜兰真笑道,“你知道晏嘉玉师兄在哪吗?”

“啊……”这凑上来的小修士愣了一下,“您与晏长老认识?他一般都在二楼办公,我带您去吧?”

杜兰真望着这小修士的神情,感觉他心里一定在想“原来还是个关系户”,不由一乐,柔声道,“那就麻烦你了。”

在执事堂内,别说施展应地无疆这类神通了,就算是行动过快,都会被坐镇的长老当场拿下——像晏嘉玉这等金丹修士担任副长老,旁人尊称时自然把“副”字识趣地拿掉,可真正担得起“长老”这两个字的,只有元婴真君。

极尘宗有自家的规矩。

若是你也赶得急,我也用手段,执事堂本就人多,动不动就迎面相撞,没得扰乱秩序。更别提筑基修士与那炼气修士若是一撞……

极尘宗看得很明白,高阶修士自然是宗门脊梁,低阶修士却是宗门根基,一个宗门长盛不衰,便是由这些低阶修士一代又一代撑起来的。故而,与那小门户相比,极尘宗反倒更注重对低阶修士的培养和保护。

杜兰真没打算以身试法,尝试一下元婴真君的手段,老老实实跟着那修士一路找到晏嘉玉,道明来意。

与名字的温润尔雅不大一样,晏嘉玉是位体态丰满、笑容和蔼、一看就满肚子冒坏水的师兄。

“我记得杜师妹似乎还不满七十岁?”杜兰真往他面前一站,自报家门,晏嘉玉没急着帮她,先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上个月刚满七十。”杜兰真坦然道。

“真是天资绝世啊!”晏嘉玉立刻夸道,“当年师妹十九岁筑基时,我就觉得你将来必为咱们极尘宗风云人物,一晃五十年,果然如是!”

在金丹、元婴修士眼里,炼气筑基什么都不算。

面对晏嘉玉这种长袖善舞的人,杜兰真只会比他更能吹,你一句天资纵横我一句位高权重,两人相对而夸,一个比一个真诚。

杜兰真耐心极佳,绝不因自己是来办正事就急着结束对话,反而格外认真地为晏嘉玉找各种优点,晏嘉玉在司勋司待了将近六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能说的人!

按理说,司勋司掌管财地等奖赏分配,最是难缠又麻烦,到处扯皮,一不小心就要得罪人。元婴真君自然不可能每天过问寻常俗务,真正做事决策的还是晏嘉玉这种副长老。能在这位置上稳坐六十年,晏嘉玉敢说他可谓是宗门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前三甲!

但就在今天,晏嘉玉觉得自己拥有了对手……

他满心纳罕地打量眼前这个师妹,颇有一种百思不得其解之感。按理说,像杜兰真这样美貌、天资高、实力强、家世好的修士,应该没这么多花花肠子,至少没这么丰富的逢迎经验啊?她往外面一走,只要不是太过分,谁不愿意让着她一点啊?

怎么就养成了这么个……这么个性子!

“咳,杜师妹既然是乐正师兄的亲师妹,欲开洞府,我自然要帮着物色一处上佳之地。”晏嘉玉还忙着呢,怎么可能一直和杜兰真聊下去?他干咳一声,赶紧扯正事来,望着杜兰真,颇有一种“要不要把这个师妹招揽来司勋司”的念头。

“按照师妹刚才说的,周围有什么人不重要,景色如何也不重要,只要灵气充足、灵脉上佳就可以了——我只当你说的全是确定无比的话,若是待会自相矛盾且别来怪我。”晏嘉玉见多了那种一开始什么都“随便”,给他找完了来一句“不好”的修士,丑话先说在前头。

“我给你找了找,寒丰洞天有一处陵谷,四面环山,地势颇佳,有三条上等地脉环绕,灵气极度充足。只是有一点不好,金行之气过盛,若非金灵根修士难以久住,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反而事半功倍。这陵谷也因此上无草木,寸草不生,丑得很。而且寒丰洞天你也知道,肯定远远不及右清洞天、阳山洞天热闹,更不必提清河洞天了,你要是过去,飞个半天才能见着个邻居。”

杜兰真一阵无言。

这位晏嘉玉师兄……是真的很实诚啊?她所说的条件完美对应,一点也没在她“不在意”的条件上优待啊!

至于金行之气过盛,锐意凌人,杜兰真倒是不在乎——她完全可以通过阵法转化灵气,给白氏提供一个五行平衡的条件。而且金行之气过盛,多半说明下面会有些金行灵物,虽不值几个钱,好歹也算特产了。

她略一思忖,便笑道,“既然是晏师兄亲自为我选的,师妹自然放心,等去陵谷看罢,再来定下。”

第五百三十五章 二十七年往事

杜兰真自执事堂得了陵谷的方位,便先辞别晏嘉玉,几个呼吸间,已进了寒丰洞天。

应地无疆这门神通有些过于方便,比任何遁法都要迅捷高明得多,又因为是附于金丹之上的神通,驱使起来并不会消耗过多灵力,杜兰真已懒得再去学旁的遁法,有它尽够了。

杜兰真刚从浮生小榭来到极尘宗时,便知宗门内有六大洞天,其中最繁华者便是她师尊的始宁峰所在的清河洞天。除此之外,三位元后大修的洞府也俱在清河洞天之内。

而清河洞天下,右清洞天、阳山洞天也不错,温海蓝的宜中岛在右清洞天,杜磊的在武宁岛则在阳山洞天。在六大洞天中,寒丰洞天大约是最人烟冷清的一个了。

说实话,杜兰真幼时对自家日后洞府确实有过不少幻想,可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跑到寒丰洞天开洞府……

当然,她现在长大了,自然不会奔着气派、有面子而去了,无论把洞府建在何处,只要适合就行。她已经过了那个需要外物来加持自身的阶段,现在该由她反过来为外物赋予意义了。

杜兰真现在该追求的,是她所在的地方,就是最繁盛、最引人向往之处!

当然,前提是这陵谷真如晏嘉玉所说的那样,灵气充沛、地势颇佳。

顺着晏嘉玉所给出的方位信息,杜兰真很快便找到了一处群山连绵、峰峦环绕之所。

说来也稀奇,她长这么大,似乎与海特别有缘,筑基前十年住在宜中岛,筑基后在海国住了十五年,回了宗门又在宜中岛住了八年,好不容易出门参加个非鹤楼夺牌,一转眼跑去沧溟界,把浮丘山化为海域,在里面实打实住了二十七年。

这样算下来,她其实一直都住在海边。

如果陵谷合她心意,也许会成为杜兰真第一次远离海边、投身山林的经历。

因为不熟悉陵谷的位置,到了这里,杜兰真便不再运使应地无疆,只是闲闲飞遁,在这群山环抱中绕了一圈,找准方位,将整座陵谷看了一圈。

杜兰真立在半空中,默然无语。

晏嘉玉事先毫不客气地告诉她上无草木,寸草不生,丑得很,杜兰真却觉不过是石土山丘罢了,一地再丑能丑到哪里去?恐怕是晏嘉玉以为她是神秘娇气爱美的小姑娘,要求过高,这才一提。

她自觉已经做足了准备,竭力想象一个光秃秃的丑地方,见了真正的陵谷应该不会嫌弃。

然而她错了。

晏嘉玉真的没有夸大形容。

陵谷,是真的丑。

一种难以言喻、无法细说的丑。

杜兰真反反复复打量陵谷,试图找出自己认为它丑的具体原因,如果她能具体列出个一二三四五来,也就有了改造的可能,等她大刀阔斧一番,就不丑了。

然而她失败了。

就好像她没法具体说出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为什么她就特别好看一样,杜兰真没法说出都是山石土丘,为什么陵谷特别丑。

杜兰真陷入沉思——虽然她是有“我在哪里,哪里就是繁华圣地”的豪言壮志的人,可把洞府放在陵谷这么丑的地方,是不是有点刻意提高难度了?

她拿不定主意,又绕着陵谷飞了两圈。

晏嘉玉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陵谷丑得很,但确实地势颇佳,有三条上等地脉环绕,灵气极度充足,虽然比起浮丘山来说完全不配作比,但放眼整个戡梧界也没能和浮丘山比较的灵地,要求还是不要太高了。

起码,这陵谷与宜中岛一比,灵气尚要更充沛三分!

即使放眼整个极尘宗,只论灵气,这也是一处最上等的地方了。

还有一点也如晏嘉玉所言,陵谷确实金行之气过盛,晏嘉玉原话是“若非金灵根修士难以久住”,其实这话还少了一个隐形前提“筑基中期以下修士不参与讨论”。杜兰真往这陵谷一站,便觉无形间有金铁之气照面而来。

对于她这个九成五金灵根的金丹修士来说,这金行之气刚刚好,然而对于普通修士来说,这陵谷便不啻为一大险地,稍不留神便要被金行之气所伤,甚至于,金行之气转换不及,在体内暴走,损伤筋络。

杜兰真犹豫不决——她自家既然想做真传弟子,起码得结交些同门壮壮声势,洞府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真的好吗?

她正在犹豫间,忽觉手边灵气一振,一道传讯符飞来,在她面前燃起。

“乍得归讯,喜不自胜,静候重逢之期。”

这道传讯符……是冯沛凝发来的。

杜兰真没什么要紧事,手头唯一的事就是选洞府,索性一道传讯符发回去,请冯沛凝过来,帮她看看这地方能不能找出什么别样的优点来。

杜兰真自家心里有数,她其实还是倾向于陵谷的。无他,若是放弃陵谷,再想寻一处灵气如此充沛、地势如此上佳的地方,那可就难了!

她一问乐正初有没有相熟的人,后者便毫不犹豫地给她报上晏嘉玉的名字,可见这两人关系非比寻常,因而,晏嘉玉看在乐正初的面子上,给她介绍的地方应是手头最上佳的那几个了。

因此,虽然丑了点、环境恶劣了点,陵谷真就算是佳所了。

杜兰真在那努力发掘陵谷隐秘的优点,冯沛凝那里接了传讯符,却猛地一愣!

——杜兰真要自开洞府了?

那岂不是说……杜兰真已经结丹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杜兰真比她还小两三岁,她现在还在筑基中期苦苦挣扎,杜兰真竟然已经结丹了?

如此,往前推去,杜兰真真正结丹的年龄,岂不是更早?

冯沛凝猛地起身,快速收拾了一番仪容,力图以最好的状态去见故友。

这次杜兰真说她要开洞府,冯沛凝觉得以杜兰真的审美和挑剔,对于洞府的选择肯定没有问题,以此相请只是找个由头邀请故友相见罢了。

但杜兰真提了,冯沛凝便愿意郑重以待,给出她也许无关紧要、但发自真心的建议。

直到……她真的来到陵谷。

第五百三十六章 细说近况

替换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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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兰真穿过浮丘山山间碧溪,顺着山势而走。她不急着回思鹿馆,反而久违地亲身以脚步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远处有人急切地呼唤,“真人!”

杜兰真早便察觉到她的动静,闻声才回过头,微微一笑,“有什么事吗?”

“真人!”韩世华一口气冲到她跟前,步伐急得几乎要让她这个武皇喘息,仿佛慢一步杜兰真就会离开一样。

然而当她凑到了杜兰真跟前,却又忽地顿住了,好似不知道自己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讷讷地、愣愣地望着杜兰真。

“什么事这么急?”杜兰真笑着问道,“能让你这大忙人急匆匆跑来问我?”

韩世华现在统管浮丘山上下一切事务,包括弟子的招收、教导,来客的安排,俨然已经成了浮丘山实际上的掌权人——当然,谁都知道,这权力是碧鲲真人赋予她的。

“真人,您是不是要走了?”韩世华顿了顿,猛地开口问道。

杜兰真顿了一下,望了她一眼,轻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韩世华初一开始见她微笑,还觉得侥幸,然而当杜兰真真正开口,心里才猛地一沉,落在了谷底,“您……”

她不说话了,惶恐与不安涌上心头,只能怔怔地望着杜兰真。

挽留、不舍、畏惧,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心头搅动着、翻涌着,促使她去开口,去请求碧鲲真人不要离开,浮丘山不能没有真人、沧溟界不能没有真人!

然而畏惧和理智压倒了一切。

韩世华无比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到来既然无可预测,那么她的离开也无从揣度。

碧鲲真人的到来无人可阻,她的离去也无人可拦。

“真人,我……我们不能没有您!”韩世华犹豫了很久,最终情感压倒了理智,让她脱口而出,“我们需要您,我们不能,不能……”

求您不要走!

在杜兰真的微笑里,韩世华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她的喉咙口,让她的一切话语只能堵在心里。

但她的眼睛分明已把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

哀求、憧憬、恐惧、向往、仰慕……

杜兰真望着韩世华的眼睛,轻轻喟叹了一声,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鬓角,没有说话。

韩世华依赖她,正如浮丘山的每一个弟子一样,他们以为她神通广大,他们没有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便误以为她就是神灵。

此刻,韩世华是如此真心实意地期盼她能留下来,希望沧溟界永远有她坐镇。杜兰真看得出来,这一刻,如果她愿意点头,韩世华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何其柔弱?何其卑微?又何其可怜?

杜兰真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杜兰真相信韩世华是真心实意的。

但人都是会变的。

今天的沧溟界自觉前路无方,不能失去她这样一个强大而笃定的引导者指引方向,然而日后的沧溟界只会厌恶她这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崇高无比、永远躲在幕后的存在。

说到底,无论是韩世华,还是这个沧溟界,都只是现在“需要”她而已。每一个新生秩序的时代都盼着有人来指引方向,可这个指引方向的人最好识趣一点,适时地退场,否则只会讨嫌。

“终有一别。”杜兰真平淡地说道。

韩世华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如此的难过,也是如此的失望,但又是如此确信这个事实无法改变——没有人可以动摇碧鲲真人的决定,谁也不行。

“本来就是要与你说的,现在不过是早一点罢了。”杜兰真微微一笑,和声道,“等我走了,这浮丘山上下可都听你这大师姐说了算了,开心一点?”

韩世华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会带着蒲艺琼和杜君芝一起走,绿雉和初霁会留在浮丘山,有他们在,这浮丘山的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这些年来,我也教得差不多了,你这个大师姐本就是他们真正的老师,一切都会很平稳的。”杜兰真慢慢安抚她。

“我走了之后,你那些师弟师妹们估计不会听你的话——他们会很尊敬你,尊敬浮丘山,尊敬我,但永远别再想他们有如今听我的话这样服从你。”杜兰真告诫她,“以后,这个世道还是会乱的,这没办法,你阻止不了。”

“人都是会变的。”杜兰真怕韩世华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你的师弟师妹们不满世族垄断沧溟界上升的机会,毅然与世族对上,明天却有可能自己成了垄断资源的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韩世华忡怔地望着她。

“你要做的,只是把我的道统传扬下去,只要你不偏不倚,你将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人,浮丘山也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圣地。”杜兰真拍了拍韩世华的肩膀,笑道,“你不是一直盼着这样的人生吗?”

韩世华被她点破了心思,不由一赧,露出无比窘迫的神情来。

——奇怪,韩世华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羞窘的,可碧鲲真人一指出,她竟连脸都红了。

“这有什么的?我很喜欢这样的脾气。”杜兰真安慰她,“否则,我也不可能一直让你做这大师姐了,对不对?”

安抚罢、交代罢,杜兰真最后说道,“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往后便不说了,更不必再与旁人说了。我来时不必通知任何人,离去时也没意愿大张旗鼓,你可以告诉你的师弟师妹们,我回戡梧界了。”

“真人!”韩世华大惊失色。

“别怕,我没说现在就走啊。”杜兰真笑了起来。

“那……”

“过两天吧。”

韩世华离开了,唯余杜兰真一人留在原地,她忽地伸出手来,一道璀璨光华直落在她手背上,化为一只绿雉,静静无声。

绿雉不言,杜兰真也不言,她望着远山寂寂,四野宁宁,忽地心境开阔之极,仿佛尘埃尽去,不觉恬然而笑。

第五百三十七章 逝者如斯

替换章2

—————————

杜兰真穿过浮丘山山间碧溪,顺着山势而走。她不急着回思鹿馆,反而久违地亲身以脚步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远处有人急切地呼唤,“真人!”

杜兰真早便察觉到她的动静,闻声才回过头,微微一笑,“有什么事吗?”

“真人!”韩世华一口气冲到她跟前,步伐急得几乎要让她这个武皇喘息,仿佛慢一步杜兰真就会离开一样。

然而当她凑到了杜兰真跟前,却又忽地顿住了,好似不知道自己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讷讷地、愣愣地望着杜兰真。

“什么事这么急?”杜兰真笑着问道,“能让你这大忙人急匆匆跑来问我?”

韩世华现在统管浮丘山上下一切事务,包括弟子的招收、教导,来客的安排,俨然已经成了浮丘山实际上的掌权人——当然,谁都知道,这权力是碧鲲真人赋予她的。

“真人,您是不是要走了?”韩世华顿了顿,猛地开口问道。

杜兰真顿了一下,望了她一眼,轻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韩世华初一开始见她微笑,还觉得侥幸,然而当杜兰真真正开口,心里才猛地一沉,落在了谷底,“您……”

她不说话了,惶恐与不安涌上心头,只能怔怔地望着杜兰真。

挽留、不舍、畏惧,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心头搅动着、翻涌着,促使她去开口,去请求碧鲲真人不要离开,浮丘山不能没有真人、沧溟界不能没有真人!

然而畏惧和理智压倒了一切。

韩世华无比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到来既然无可预测,那么她的离开也无从揣度。

碧鲲真人的到来无人可阻,她的离去也无人可拦。

“真人,我……我们不能没有您!”韩世华犹豫了很久,最终情感压倒了理智,让她脱口而出,“我们需要您,我们不能,不能……”

求您不要走!

在杜兰真的微笑里,韩世华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她的喉咙口,让她的一切话语只能堵在心里。

但她的眼睛分明已把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

哀求、憧憬、恐惧、向往、仰慕……

杜兰真望着韩世华的眼睛,轻轻喟叹了一声,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鬓角,没有说话。

韩世华依赖她,正如浮丘山的每一个弟子一样,他们以为她神通广大,他们没有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便误以为她就是神灵。

此刻,韩世华是如此真心实意地期盼她能留下来,希望沧溟界永远有她坐镇。杜兰真看得出来,这一刻,如果她愿意点头,韩世华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何其柔弱?何其卑微?又何其可怜?

杜兰真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杜兰真相信韩世华是真心实意的。

但人都是会变的。

今天的沧溟界自觉前路无方,不能失去她这样一个强大而笃定的引导者指引方向,然而日后的沧溟界只会厌恶她这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崇高无比、永远躲在幕后的存在。

说到底,无论是韩世华,还是这个沧溟界,都只是现在“需要”她而已。每一个新生秩序的时代都盼着有人来指引方向,可这个指引方向的人最好识趣一点,适时地退场,否则只会讨嫌。

“终有一别。”杜兰真平淡地说道。

韩世华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如此的难过,也是如此的失望,但又是如此确信这个事实无法改变——没有人可以动摇碧鲲真人的决定,谁也不行。

“本来就是要与你说的,现在不过是早一点罢了。”杜兰真微微一笑,和声道,“等我走了,这浮丘山上下可都听你这大师姐说了算了,开心一点?”

韩世华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会带着蒲艺琼和杜君芝一起走,绿雉和初霁会留在浮丘山,有他们在,这浮丘山的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这些年来,我也教得差不多了,你这个大师姐本就是他们真正的老师,一切都会很平稳的。”杜兰真慢慢安抚她。

“我走了之后,你那些师弟师妹们估计不会听你的话——他们会很尊敬你,尊敬浮丘山,尊敬我,但永远别再想他们有如今听我的话这样服从你。”杜兰真告诫她,“以后,这个世道还是会乱的,这没办法,你阻止不了。”

“人都是会变的。”杜兰真怕韩世华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你的师弟师妹们不满世族垄断沧溟界上升的机会,毅然与世族对上,明天却有可能自己成了垄断资源的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韩世华忡怔地望着她。

“你要做的,只是把我的道统传扬下去,只要你不偏不倚,你将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人,浮丘山也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圣地。”杜兰真拍了拍韩世华的肩膀,笑道,“你不是一直盼着这样的人生吗?”

韩世华被她点破了心思,不由一赧,露出无比窘迫的神情来。

——奇怪,韩世华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羞窘的,可碧鲲真人一指出,她竟连脸都红了。

“这有什么的?我很喜欢这样的脾气。”杜兰真安慰她,“否则,我也不可能一直让你做这大师姐了,对不对?”

安抚罢、交代罢,杜兰真最后说道,“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往后便不说了,更不必再与旁人说了。我来时不必通知任何人,离去时也没意愿大张旗鼓,你可以告诉你的师弟师妹们,我回戡梧界了。”

“真人!”韩世华大惊失色。

“别怕,我没说现在就走啊。”杜兰真笑了起来。

“那……”

“过两天吧。”

韩世华离开了,唯余杜兰真一人留在原地,她忽地伸出手来,一道璀璨光华直落在她手背上,化为一只绿雉,静静无声。

绿雉不言,杜兰真也不言,她望着远山寂寂,四野宁宁,忽地心境开阔之极,仿佛尘埃尽去,不觉恬然而笑。

第五百三十八章

福山城坐落在非鹤楼旁——或者按照面积来说,非鹤楼坐落在福山城外。

和所有大型城市一样,福山城是禁止修士飞行的,因此当一只金凤缓缓飞入福山城紫凤钗大街的时候,整个福山城的人都看见了。

“那是哪家宗门啊?”人们不禁纷纷议论起来,“之前碧落宗和六壬阁都来了,这是谁家的飞舟啊?这派头看起来挺威风的样子,就是凤头有点小了。”

比起戡梧界其他的大型修仙城市,福山城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傲。

福山城的人比起其他地方的人来说,精神面貌都不一样。放眼戡梧界,没有哪个城市能够经常看见这么多的元婴真君、金丹真人,也没有哪个城市能够把天之骄子、人中龙凤批量会集。再天资纵横、惊才绝艳的天才,见得多了,也不过就是那样。

福山城的居民见了一只金凤落入城中,倒不忙着惊叹,甚至还对这金凤品头论足起来,居然还有心思嫌弃人家头小!

幸亏金凤上的人听不见他们这话,否则大概会气死,堂堂极品法宝,逼得三位元婴真君落尽下风的绝世利器,居然被人嫌弃头小?真是岂有此理!

“咱们这出场方式大概也是头一份了吧?一只金凤落城中,嘿,绝对惊艳!”不知道福山城居民高标准高眼光的天真少年从锦凰舟上走下来,兴奋地说道。

“哎,小伙子还是太天真了啊。”卞玉元君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咱们这锦凰舟虽然大出风头,但非鹤楼夺牌期间,向来是各大宗门打广告、树立宗门形象的时候,咱们气派是气派了,但还是不够标新立异啊!”

“标新立异?”

“你们不知道,那些狗币们为了来年抢到好弟子会做出什么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卞玉元君痛心疾首地说道,“他们不是六大宗门,不需要注重品牌形象,没有那么重的偶像包袱,不需要稳重自持,做出来的事情简直丧心病狂!丧心病狂!”

她连说三个丧心病狂,说话间咬牙切齿,把望着她的极尘宗弟子们弄得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你们都没看过《修真选》吗?”卞玉元君对上一张张茫然的脸,不由问道,“非鹤楼夺牌这种大事,《修真选》还会专门出特辑啊!你们没看过里面写出场方式的专栏吗?”

回答她的是一张张茫然摇头的脸。

“怎么回事?”卞玉元君大惊失色,“这些小年轻们还没筑基也就算了,你们是来参加非鹤楼夺牌的,难道都不看看往年的比赛积累一下经验吗?”

“我们看了啊……但我看的是《三百年龙凤精选》,就没翻历届特辑。”杜兰真答道。

“《三百年龙凤精选》?”卞玉元君重复了一遍,不解,“那是什么?”

“那也是《修真选》针对非鹤楼夺牌新出的特辑,全名叫《三百年龙凤精选一百战》,专门收录了之前十届非鹤楼夺牌中最经典、最有价值的一百场斗法,附有解说,非常有用!”有人抢着回答道,“是杜师姐推荐给我们的!”

“是啊,这本书可好用了!里面的解说也很经典,要不是杜师姐推荐得早,我都买不到!现在宗门附近大大小小商铺都售空了!”

卞玉元君蹙了蹙眉,朝杜兰真伸了伸手,后者立即会意,取出《三百年龙凤精选》递给她。

卞玉元君粗略地翻了翻,这本书总共一百来页,每一页翻开都会在半空中投射一个影像,里面有两个人开始斗法,可以控制这个影像的进度和快慢,关键之处还有解说。

卞玉元君翻了又翻,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众人不明所以,一边时不时暗中觑着她,一边互相疯狂眼神交流,试图弄明白卞玉元君到底是哪里不满意。

“这本书——”卞玉元君顿了顿,强压怒气,“是谁编纂的?”

“额,好像是《修真选》特意请了几位名家、辑录了往年特辑的内容,共同编纂出来的。”有人小声答道。

“这书根本不准!”卞玉怒气冲冲,“胡说八道!本座的爱徒,名震戡梧界的倪璐,当年在非鹤楼夺牌,成功夺得天元十六子之名,她当初连续击败了万寒和宗青,凭什么这书里倒是把这两个没用的臭小子的比赛录进去了,反倒没有倪璐的比赛?”

“本座知道,一定是这编委夹带私货!”卞玉柳眉竖起,美目带煞,“别叫本宗知道是哪个孙子编的!否则老娘亲自打上门让他知道什么叫眉高眼低!”

众人在暴怒的卞玉元君面前,唯有沉默不语,瑟瑟发抖,生怕自己招了她的眼。虽然卞玉元君一旦暴怒,似乎有点忘了形象……但是没关系,大家都会选择适时地失聪的。

“还有你们!”卞玉元君怒火未熄,矛头一转,对准自家宗门精英开炮,“看的这都是些什么?啊?急于求成!功利心过甚!怎么?在你们眼里非鹤楼就只有比赛有点意义?其他的就都是浮云啦?”

“总是这样功利地看事情,会忽略其他很重要的事情的!”卞玉元君痛心疾首地指着他们,“各大宗门弟子之间的八卦没意思吗?各家元婴真君之间的八卦没意思吗?是瓜不好吃了,还是戏不好看了?需要你们看这种东西吗?啊?”她说着,拿着那本《三百年龙凤精选》,使劲地摇了摇,似乎觉得语气还不够似的,又强调了一遍,“啊?”

可是他们……是来比赛的啊?

有人弱弱地想解释,被卞玉元君抢先一步瞪了回去,“还敢狡辩?”

那人缩起脖子,当自己是个哑巴。

“不是不让你们看,但你们想想,比赛,重要的是发挥出自己的实力,不是获胜!不是名次!”卞玉元君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重要的是你们来见识了这场戡梧界盛会!怎么能本末倒置呢?”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要面子好名声,但不可以这样!”卞玉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年轻的时候都没有这种事情的!哎,现在的年轻人啊!太功利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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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替换章…今天替换一章,明天替换一章。

两个小时,600字,我觉得不行……我确实可以水水字数骗大家几章,但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不希望这本变成湿海绵,我希望能按部就班地一步步走下去,但这个过渡我实在拿不定主意。

替换章确实是个防盗的好方法,但我本意并非如此(叹气)这个月全勤我努力苟一下,如果下个月还卡,我就放弃全勤,不欺骗大家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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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兰真穿过浮丘山山间碧溪,顺着山势而走。她不急着回思鹿馆,反而久违地亲身以脚步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远处有人急切地呼唤,“真人!”

杜兰真早便察觉到她的动静,闻声才回过头,微微一笑,“有什么事吗?”

“真人!”韩世华一口气冲到她跟前,步伐急得几乎要让她这个武皇喘息,仿佛慢一步杜兰真就会离开一样。

然而当她凑到了杜兰真跟前,却又忽地顿住了,好似不知道自己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只是讷讷地、愣愣地望着杜兰真。

“什么事这么急?”杜兰真笑着问道,“能让你这大忙人急匆匆跑来问我?”

韩世华现在统管浮丘山上下一切事务,包括弟子的招收、教导,来客的安排,俨然已经成了浮丘山实际上的掌权人——当然,谁都知道,这权力是碧鲲真人赋予她的。

“真人,您是不是要走了?”韩世华顿了顿,猛地开口问道。

杜兰真顿了一下,望了她一眼,轻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韩世华初一开始见她微笑,还觉得侥幸,然而当杜兰真真正开口,心里才猛地一沉,落在了谷底,“您……”

她不说话了,惶恐与不安涌上心头,只能怔怔地望着杜兰真。

挽留、不舍、畏惧,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心头搅动着、翻涌着,促使她去开口,去请求碧鲲真人不要离开,浮丘山不能没有真人、沧溟界不能没有真人!

然而畏惧和理智压倒了一切。

韩世华无比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到来既然无可预测,那么她的离开也无从揣度。

碧鲲真人的到来无人可阻,她的离去也无人可拦。

“真人,我……我们不能没有您!”韩世华犹豫了很久,最终情感压倒了理智,让她脱口而出,“我们需要您,我们不能,不能……”

求您不要走!

在杜兰真的微笑里,韩世华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她的喉咙口,让她的一切话语只能堵在心里。

但她的眼睛分明已把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

哀求、憧憬、恐惧、向往、仰慕……

杜兰真望着韩世华的眼睛,轻轻喟叹了一声,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鬓角,没有说话。

韩世华依赖她,正如浮丘山的每一个弟子一样,他们以为她神通广大,他们没有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便误以为她就是神灵。

此刻,韩世华是如此真心实意地期盼她能留下来,希望沧溟界永远有她坐镇。杜兰真看得出来,这一刻,如果她愿意点头,韩世华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何其柔弱?何其卑微?又何其可怜?

杜兰真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杜兰真相信韩世华是真心实意的。

但人都是会变的。

今天的沧溟界自觉前路无方,不能失去她这样一个强大而笃定的引导者指引方向,然而日后的沧溟界只会厌恶她这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崇高无比、永远躲在幕后的存在。

说到底,无论是韩世华,还是这个沧溟界,都只是现在“需要”她而已。每一个新生秩序的时代都盼着有人来指引方向,可这个指引方向的人最好识趣一点,适时地退场,否则只会讨嫌。

“终有一别。”杜兰真平淡地说道。

韩世华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如此的难过,也是如此的失望,但又是如此确信这个事实无法改变——没有人可以动摇碧鲲真人的决定,谁也不行。

“本来就是要与你说的,现在不过是早一点罢了。”杜兰真微微一笑,和声道,“等我走了,这浮丘山上下可都听你这大师姐说了算了,开心一点?”

韩世华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会带着蒲艺琼和杜君芝一起走,绿雉和初霁会留在浮丘山,有他们在,这浮丘山的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这些年来,我也教得差不多了,你这个大师姐本就是他们真正的老师,一切都会很平稳的。”杜兰真慢慢安抚她。

“我走了之后,你那些师弟师妹们估计不会听你的话——他们会很尊敬你,尊敬浮丘山,尊敬我,但永远别再想他们有如今听我的话这样服从你。”杜兰真告诫她,“以后,这个世道还是会乱的,这没办法,你阻止不了。”

“人都是会变的。”杜兰真怕韩世华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你的师弟师妹们不满世族垄断沧溟界上升的机会,毅然与世族对上,明天却有可能自己成了垄断资源的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韩世华忡怔地望着她。

“你要做的,只是把我的道统传扬下去,只要你不偏不倚,你将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人,浮丘山也会是沧溟界最超然的圣地。”杜兰真拍了拍韩世华的肩膀,笑道,“你不是一直盼着这样的人生吗?”

韩世华被她点破了心思,不由一赧,露出无比窘迫的神情来。

——奇怪,韩世华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羞窘的,可碧鲲真人一指出,她竟连脸都红了。

“这有什么的?我很喜欢这样的脾气。”杜兰真安慰她,“否则,我也不可能一直让你做这大师姐了,对不对?”

安抚罢、交代罢,杜兰真最后说道,“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往后便不说了,更不必再与旁人说了。我来时不必通知任何人,离去时也没意愿大张旗鼓,你可以告诉你的师弟师妹们,我回戡梧界了。”

“真人!”韩世华大惊失色。

第五百四十章 结交与声势

乐正初曾经和杜兰真讲过其中诀窍,分享过他争真传时的经验,便是从些细微处入手,给自己加分。

自从六大宗门搞了个“真传弟子”的概念之后,其他宗门有样学样,以六大宗门的制度为标杆,也纷纷弄这“真传之争”,这所谓的真传拿到整个戡梧界到底有几分面子和影响力倒不去提,总之各家弟子争得很是卖力。

而对于这些稍弱一筹的宗门来说,弟子想争真传,声望、功绩就没那么重要了,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弟子在宗门之外的声势。

倘若这弟子在宗门外广交好友,与六大宗门有名有实力的弟子相识,能请得这些好友前来助拳,甚至于结交些元婴前辈,让元婴真君能赏他几分薄面,那这弟子在宗门内便将颇得重视,争真传时,能给自己狂揽筹码。

虽则极尘宗在戡梧界地位极高,不太在乎自家弟子是否去结交什么宗门外的元婴真君,也不在乎弟子是否知交遍天下,认得什么青年俊杰,但若是弟子真能做到这些,也确实能给自家加点分的。

乐正初当年争真传之位时,对手阵容比较强大,两人争夺真传时,颇有种互不相让之势,乐正初为了给自家增加筹码,在这些方面死命下功夫,甚至干脆跑去虚空海待了六十年,最终顺理成章上位。

杜兰真筹谋了六十年,论起那三个基础方面来说,比乐正初尚要强上不少,而她冷眼观望,目前所知的人里,似乎没有谁能在这三方面胜过她。

冯沛凝此时提及的,便是让她在极尘宗外广交同道,壮壮声势了。

是杜兰真想争真传,她自然想过这个方面,为防意外、为了保证自己的成功无可争议,她确实也打算出去多转转,把自家声势给打出来,但这不算当务之急,她刚回宗门,没必要这么赶。

“等过段时间吧。”杜兰真随口说道,忽地又挑眉,“怎么,你有什么推荐?”

“算不上推荐,只看你心意。”冯沛凝轻描淡写,显然对自家接下来的话不以为意,“之前有人想要结交你,却遍寻你不见,不知道从哪打探到我与你相识,求到我头上来,打探你的消息。我说我并不知道,他也不失望,估计是早就和许多人打探过了,给了不少好处,委托我若见到你,提他一句。”

冯沛凝同她说起这件事,便是那人予了她好处,而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她绝不会再多说一个字,无论杜兰真是什么态度,她都不会管。

冯沛凝与杜兰真相识几十年,非常清楚后者是什么性格。杜兰真并不怕别人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只在乎她能从别人身上得到什么,故而,说起这事来坦坦荡荡,丝毫不担心杜兰真不悦。

杜兰真确实没有不悦。

“这是什么人,这么大手笔,竟能一路找到你头上?”杜兰真笑道,“他想认识我做什么?”

“这人是玄雾宗弟子,名叫郁飞章,修为已臻金丹期,他为什么想认识你倒是没说,不过,我猜是因为他想夺他家真传之位。”冯沛凝见杜兰真真的有兴趣,便一一说来,“这玄雾宗说来还算有点名气,有两位元婴真人坐镇,也算是一流宗门了——当然,与本宗不好比。”

“我听说过玄雾宗。”杜兰真笑道。当初她方筑基,便被徐灵雨派去在元婴大典上迎宾。既是迎宾,自然得知道自家到底要来什么客人,否则客人来了,错漏百出,那岂不是成了笑话?而以极尘宗在戡梧界的声望,有头有脸的宗门总归要派些人来恭贺,基本上戡梧界有数的宗门都齐聚一堂。

因此,她借机把戡梧界有些名望的宗门简单了解了一遍,这个玄雾宗有两位元婴真君坐镇,已经算得上有排面,自然也被她记下了。

“他这是想同我互利互惠?”杜兰真说到此处,不免好笑。这个郁飞章想结交她,也是非鹤楼之后的事,想必他以为杜兰真只是个筑基修士,他提前下手,算是折节相交,多半能够成功。

然而杜兰真一去二十七载,一回宗门,金丹已结,丹窍已开过十四窍,身份与当日不可同日而语。毫不客气地说,以她现在的身份,她绝非哪个无名之辈想结交便能结交上的!

不知道那个郁飞章发现局面变成了这样,会是个什么表情。

“想来,他差不多就是这个打算吧。”冯沛凝听她这么说,也忍不住露出些笑意来,“他这些年断断续续常来问,似乎一直没有放弃,我想到了,便提一句。”

“等我把洞府建成,开一场乔迁之宴,到时多请些朋友来聚聚,不拘是谁,来者即是客,那位郁飞章若是仍有兴致,也可以来。”杜兰真略一思忖,朝冯沛凝点点头——她目前并没有把精力放在四方结交上的打算,但有人想结交她、给她送声势,她也不会拒绝。

“我回去给他一个消息。”冯沛凝点点头,她只是传个话,随便提一句,和这个郁飞章并没有什么交情,略微一提,便把话转到其他上去了,“有件事我不和你说,总也有人要告诉你。最近伏魔宝境空了,之前关押的邪修基本死绝了,六大宗门威势下,也没什么新的邪修出现,故而,六大宗门有意向金丹修士开放伏魔宝境。”

“伏魔宝境?”杜兰真一怔。

专门关押邪修、连元婴期邪修也只能在里面饱受酷刑的伏魔宝境,向金丹修士开放?这是要人命啊?

“估计只是放开一部分,让你们进去历练吧。”冯沛凝也不大清楚,“这件事传得很广,很多人都知道,前两年沸沸扬扬的。我不是金丹修士,也没想到再见面你就结丹了,故而不算很了解,你若是有心向其中一试,可以问问须晨真君。”

“伏魔宝境空了……”杜兰真点头应下冯沛凝的建议,悠悠一笑,“阖该如此。”

第五百四十一章 洞府管事

冯沛凝不清楚伏魔宝境为什么数万年不曾空,偏偏到了今世便空了,杜兰真确实清清楚楚——戡梧界将要升格,清源揽胜天君想要完成自家的宏愿,振兴夷州、也就是戡梧界的玄门,筹备了二十万年的事情,就要在这几百年里完成了,六大宗门怎么能不赶紧清清场,把那碍眼的给扫清?

原本伏魔宝境是用来惩罚邪修、刻意折磨他们,而非直接杀人的,其实若是真想立刻杀死这些邪修,根本不必费那么大功夫。现在自家正经事要提上日程了,哪还有功夫去折磨这些邪修?没得耽误了自家升格。

伏魔宝境既无用武之地,拿来造福戡梧界修士,给予修士历练机会,自然也很正常。

杜兰真早便听说过伏魔宝境的威名,据说里面十分险恶,想来若是进去历练,指不定能勘破生死玄关,更进一步。

如果她需要这么刺激,那她一定会去试试的。不过目前来说,她还没必要把自己往死里整。

杜兰真与冯沛凝一番闲聊,因来日方长,很快便分别了。她径直回司勋司去找晏嘉玉把洞府定下。

“一旦定下洞府,那可就轻易改不得了。”晏嘉玉对于她的选择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例行公事提醒她。

“好山好水好地方,改它作甚?”杜兰真笑道。

晏嘉玉不由侧目——这看起来倒是真心实意得很,难道这位师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洞府的样子?还是说……她审美比较独特,完全不觉得那陵谷长得不好看?

看杜兰真这神色如常的样子,这镇定自若的神态,还有这无比自如,甚至还带着点喜悦和感激的样子……莫非真是审美差异?

看不出来啊,这位师妹长得这么漂亮,原来眼睛不太好……

晏嘉玉一边暗自吐槽,一边神色如常地给杜兰真把手续办了,笑道,“从今往后,这陵谷便归师妹了,不会再列进宗门的分派单子。还有一个问题,日后若是有人来查师妹的洞府,要不要给他知道?”

“若是师妹有远方朋友前来拜访,又没有提前通知,可以通过咱们司勋司的名单查到,这是便利,然而以师妹的名气和声望,想必会有很多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去拜访,到时也许不胜其扰。”

晏嘉玉坐在司勋司副长老这个位置上这么久,耐心是最不缺的东西,与她细细说来,“如果师妹不愿意,我就把名单上的名字隐去——这是很多人的做法。”

杜兰真不意宗门还有这么一项细节,她住在宜中岛的时候,访客并不多,没有见识过宾客盈门的场景,更不会想到还有人能查到自家洞府所在。

她思忖片刻,笑道,“多谢师兄告知,不过,我就不必隐去了,若是有人来找我,便让他来就是了!”

她既然要走真传这条路,与人结交便是免不了的事情,纵使她不去广交朋友,也有的是人想来结交她,杜兰真若是把这些人全都拒之门外、一副皎皎不群偏爱清净的模样,她干嘛要争真传呢?

不过,她显然没那个时间天天去逢迎,更没有那个耐心去结交没必要认识的人,那么,找几个靠得住的人为她打理陵谷便是当务之急了。

温海蓝不是什么名人,也不喜结交,故而不必找那玲珑的人打理宜中岛、接待访客,只需要有人为她安排琐事就行了。

而杜兰真不同,她的路子和乐正初更相似一些,遇到这种事情,去请教乐正初比较靠谱。

“如果师妹需要,我也可以为你找几个手段玲珑,心术也正的,帮你稍稍看顾陵谷。”杜兰真自己正盘算着,晏嘉玉似乎早有准备,先开口了。

“这岂不麻烦师兄了?”杜兰真一怔,旋即意识到这也是晏嘉玉想卖她个好,另外,还可以为认识的人谋个好出路——似晏嘉玉这等职位,自然少不了借职权为自家日某些隐形的好处,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黑幕、强行抢掉别人应得的机会,宗门也不会追究。

杜兰真琢磨着,她这个七十岁便已开十四窍、势头正劲,且背靠着须晨和乐正初的真传候选人,大概还是有几分排面的,去她的洞府,对于炼气期,甚至于筑基期的修士来说,也确实是个不错的归宿。

能和前途广大的金丹修士混个脸熟,多些接触的可能,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机会?倘若他们能得她青眼,蒙她一星半点的赏赐,便能受用无穷了——特别是,她其实真的特别特别阔绰。

“既然晏师兄愿意出手相助,小妹自然感激不尽。”杜兰真略一思忖,并不拒绝。这晏嘉玉稳坐司勋司副长老之位多年,想必很是有些手段,而这职位本身也是极其便利,与之结交好处不少,坏处倒是没什么——只是普通交好,难不成还能连坐到她?晏嘉玉示好,她自然应该接下。

“师妹若要寻一管事,那须得注意三点,第一,品行要好,且心不能太大!”晏嘉玉为她讲其中门道。

“若是心气高,又有志气的,谁愿意给人做管事?自然是自家艰难苦修上去了。除此之外,要么就是没有心思再行进取,想找个安稳的环境度日的,要么就是心术不正的。这等人招了徒惹祸事。”

杜兰真并非真的不谙世事、一心修炼的天才,其实不必为她讲这么详细,但晏嘉玉既然有示好之意,她自然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第二,便是手段了。虽说咱们开府,只是个管事,不需要什么知交遍天下的豪杰,但毕竟是代表咱们的态度、咱们的脸面,必然得选个心思玲珑的。”

“最后,便是背景清白了。”晏嘉玉侃侃而谈,“你别说什么英雄不问出身,咱们找管事,不是找英雄,如果背景纠缠不清,没得倒给咱们找麻烦了。”

他说到这里,望到杜兰真似笑非笑、无比了然的神情,不由干咳一声,神色却仍自若,笑道,“我这里恰好有一人,三点俱佳,可以推荐给师妹!”

第五百四十二章 故人

“哦?小妹在宗门内拢共没待过多少年,于这管事人选确实没什么想法,既然是晏师兄推荐的人,想必不会差,不如把这人叫来,我聊上几句,看看是否合脾气。”杜兰真并不拒绝,只是微笑。

晏嘉玉这么殷勤,自然不可能是被她的特殊气场吸引,心甘情愿为她把一切都办好,只能是别有所图。大家各取所需,倒也很好。

“我这就把她叫来。”晏嘉玉当即一拍手,顺手将传讯符发了出去,此后神色无比坦然,似乎对自己推荐的人选非常自信。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了几句,那接了传讯符的人便急匆匆赶来了。

“晏长老,您找我?”这人一进门,与杜兰真目光相对,不由一愣。

“原来晏师兄要为我推荐的人就是她。”杜兰真却笑了起来,“这却是巧了。”

“怎么?”晏嘉玉一怔,望望来人,又望望杜兰真,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道,“你们,之前认识?”

“可不是认识吗?”杜兰真笑道,“人还是我领回宗门的呢。”

“宁酒见过杜前辈。”这来人收回目光,朝杜兰真行礼。

“一别经年,没想到今日却又有缘再见。看起来,你过得不错。”杜兰真轻轻点点头,心中隐有讶异。她没想到晏嘉玉打算为她介绍的管事竟然还是个熟人!

这个宁酒,便是当初杜兰真从望云阁拐回来的酒儿!

一转眼几十年过去,当初身处险境威逼利诱的筑基修士如今已经结了丹,当初被威逼利诱的炼气期小侍女已然筑基,以这种奇诡的方式再次相见。

比起杜兰真的微微讶异,宁酒可谓是震惊之极!

她接了传讯符赶来,对于晏嘉玉到底要她干什么心里大约有数,只是不知道到底会是哪位金丹真人开府缺人,谁知道一来这里,竟发现当年的筑基中期修士竟摇身一变,成了金丹真人!

宁酒来到极尘宗之后,详细了解过这位杜前辈的经历,知道她是个十九岁筑基的天才。这位前辈天资既如此之高,自然心也志若鸿鹄,不会圉于一地,安心教导弟子,只是给她一个极尘宗弟子的身份而已。

宁酒也是有点心气的人,不甘心做一个无人问津的普通弟子,又觉以自家的资质,若平平淡淡守在思鹿馆,未必能筑基。若是等杜兰真结丹才算熬出头,她这个炼气期弟子到时早已垂垂老矣。因此后来找了门路,给自家谋了个前程。杜兰真也没说什么,任她选择。

她离了思鹿馆之后,找了门路,进了执事堂,虽然只做个普通弟子,负责点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但她有在望云阁的经验,一切做得都很出挑,很快又被委以其他职务,几十年下来,也算是有点积累的人。

然而一晃多年,酒儿靠着自家积蓄,勉勉强强筑了基,便觉若想再进,难如登天,不由起了些别的心思,若是能够搭上某位金丹真人,想要晋升总归更容易得多。

她也没以色侍人的打算,只想靠着自家这么多年的经验和手段,混个稍有盼头些的前程。若是哪位真人能让她做个洞府管事,那就是再好不过了!宁酒自忖她别的不行,往来逢迎却是极为熟稔、担得起来的。

故而,她再次找了门路,求到晏嘉玉这里来,若是有哪位金丹期的女前辈需要个管事,多给她点机会。

然而……宁酒没有想到,晏嘉玉为她谋的这个出路,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杜兰真身上!

“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还能见到前辈。”宁酒沉默了一下,朝杜兰真笑道,“我看前辈气息远胜往日……想必早就结丹了吧?果然是真君高徒。”

杜兰真微微一笑,没有答话,朝晏嘉玉笑道,“晏师兄为我介绍的人既然是她,那我也不必多麻烦,直接带回去就是了。一来这人我也熟悉,二来,有晏师兄掌舵,那想必多年未见,她还是不错的。”

宁酒是晏嘉玉给她推荐的人,也是杜兰真亲自带回极尘宗的人,若是没见着她就罢了,既然见了她,杜兰真没理由不让她做自家管事。

对于宁酒当年自寻门路的行为,其实杜兰真也是默许的——她并不打算在凝婴前收徒,又何必拘着人家小姑娘、不许人家上进呢?

甚至于,若非宁酒这些年自家奋斗,还真未必能筑基——杜兰真满天下跑,甚至往沧溟界去了二十七年,若宁酒只靠她,现在早就白发苍苍了。

现在这样,岂非更好?她顺顺当当摘了宁酒奋斗几十年的桃子,把人放出去转一圈,等人自己筑基了,又收回自家了!

“宁酒确实不错。”晏嘉玉见两人似乎一拍即合,当下也不多言,只是笑道,“若还有什么事情不了解,师妹只管来找我就是。”

这也就是客气话,晏嘉玉这个司勋司长老拨冗与她一见,已经是极其给她、给乐正初面子了,杜兰真若还有什么鸡毛蒜皮的破事找他,未免不知分寸。

“晏师兄公务繁忙,我不多叨扰,这便告辞了,等洞府建成,定请师兄前去一叙。”杜兰真顺势起身,与晏嘉玉别过,朝宁酒招了招手,“且随我走吧。”

她语罢,应地无疆已催动,带着宁酒自这司勋司中悄然离去。

晏嘉玉眼瞳微缩,露出极为凝重之色。

他竟未从杜兰真这突兀消失中察觉到任何灵力波动!

就好像那里本来就没有人一样,杜兰真带着宁酒突兀地消失了!

晏嘉玉清楚,到了金丹这个层次,那些对道的掌握和理解尤为深刻的人确实能够摆脱灵力,更进一步,直接顺道而行,但那都是期年的金丹、少之又少的强者!这些人纵不是将要凝婴,也离元婴不远了。

可杜兰真才多大?她结丹才多久?怎么可能已经到了这种层次?

这么说来,乐正初这个师妹还真是有几分不凡!

晏嘉玉微微蹙眉。

若是如此,等杜兰真夺了祁玉宇留下的真传之位,那乐正初三人的掌教之争,恐怕要再起波澜!

第五百四十三章 待价而沽

晏嘉玉为应地无疆的而生的震惊与深思,杜兰真虽不知道,但却能猜到——她这样大剌剌使出应地无疆,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结果!

对于极尘宗的掌教之争,结丹后的杜兰真,自然与结丹前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

结丹之前,无论是面对宁潇鹤、辛眉,还是她自家大师兄乐正初,杜兰真都称得上极度谨慎——人家是金丹真人、真传弟子、下任掌教的有力竞争者,她自家却只是个刚筑基的小修士,因为师承可以唤人家一句“师兄”“师姐”罢了。

她与这三人相处时,倒不会卑躬屈膝,也不会自觉鄙陋,自己的东西该争就争,见了这三人,心里想的也是几十年后咱们就不差什么了。她一向觉得自己与这三人只是差了年纪罢了,若她早生一百年,也许争掌教的还有一个她。

也正因如此,杜兰真抱着“任你们怎么争来斗去,我只管攫取我自家的好处”的心,颇有点看热闹的心态。这掌教之争,在她心里与她关系也不大,哪怕最后乐正初没当上掌教,只要她自家结了丹,关她什么事?

然而等她如今结丹了,心态又大不相同了。

随着她获得真传之位的可能一步步增加,随着她自家实力一步步提升,掌教之争与她逐渐有关了,甚至于,她会成为其中极为重要的力量。

将目光放到最远,她就算是现在开始准备争掌教都不晚!等她真传之位到手,再养养声望,奋起直追,筹谋个几十年,比这三人也就不差什么了。

但问题是,杜兰真为什么要争这个掌教之位呢?

她既不缺资源,也不缺传承,更没有对权势的痴迷,得到真传之位后,宗门对她的资源倾斜的着重培养已经足够。这时候她再去争掌教之位,一方面,会让须晨真君十分难做,最终也未必会在她和乐正初中选择支持她,另一方面,反而是对她精力的耽误。

她倒不如安安心心提升实力,早日飞升,去见证更广阔的世界。

不掺和的立场不变,但对于掌教之争,她的态度显然还是有了很大的转变。

最显著的转变是,她终于有底气了。以前面对乐正初三人,她话语权不高,每一步都要自己去盘算,自己去争取,而到了今时今日,这三人但凡有事涉及到她,自己就会先带三分客气。

杜兰真以前坚定大师兄这方大旗,坚决拥护乐正初的地位,那是因为她修为还低,辛眉与宁潇鹤不需要、也不相信她会支持他们。而如今,两人纵不信她,也会需要她。

在这掌教之争中,杜兰真的态度可以稍微暧昧一些了。

她以后是要在升格里伸手的,谭苑和卞玉,甚至于霍明玉的人情也得还上,如果不出意外,这三个人想要的应该也是气运。她不仅得为自己谋气运,还得为这三个人每人出手一次,可以想见,未来两百年里,她得在戡梧界翻江倒海了。

杜兰真还没自负到以为她可以凭实力办到这种事的地步。

她必然得借力。到时这三人谁能在某件事上给她一个人情,她自然也能还回去。一切都是互惠互利。

她对自己在这场掌教之争中的定位,便是待价而沽。只看谁有诚意能请动她出手了。

乐正初虽然是杜兰真的大师兄,但谁也没规定师妹得对师兄忠心不二吧?

更何况,归根结底,杜兰真觉得自家和这位大师兄也没多熟呢!如果引导她融入极尘宗、对她无限关怀的温海蓝想争掌教之位,那杜兰真肯定一心一意助师姐上位,乐正初……就远了。

师出同门这件事,当她实力弱的时候,对她影响很大,但等她实力强了,便不再是束缚了。

而杜兰真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师承,把自己和谁捆绑。她是须晨的第二十四个弟子,这几十年里想必还有师弟师妹入门,可她到现在还只认得乐正初、温海蓝、樊靳、罗滢这四个嫡系同门呢!

杜兰真既然作此打算,便不打算遮遮掩掩,免得日后大家还互相试探,耽误她时间。

这一切,先从展示自己的实力做起,因为她的实力才是她这么做的底气、这么做能有意义的保证。

杜兰真相信,以乐正初三人的精明,与她接触几次,便会了解她的打算的。

至于乐正初会不会因此而不悦,甚至于在真传之争上卡她一手,杜兰真却不担心。

一来,她如今对这真传之位有把握,不是乐正初施舍给她的机会,而是她自己真刀实枪拼来的!她不需要依靠谁,也就不必担心谁靠不住。

二来,乐正初试探出她心意,不仅不会卡她,反而会继续帮她,甚至于更加尽力帮她,否则,就是把她推得更远,且还没什么用,白白便宜辛眉和宁潇鹤。以乐正初的城府和手段,他是不会做这种意气之争的。

三来,别看须晨似乎对她不怎么偏爱,但该给她的从来不少,若乐正初发昏,针对起自家师妹,须晨真君自然会出手。

有这样的笃定,杜兰真早便对自己回了宗门之后的作风有了盘算,现在不过是践行罢了。

她对宁酒介绍了一句,“我这洞府将要建在寒丰洞天,外观不太好看,胜在灵气充沛。不过,那里金行之气过盛,你恐怕不能久待,这次只是让你认个方位。等我改造一番,依照陵谷地势布置些阵法什么的,你再过来也不迟。”

宁酒刚应下,两人眼前再度一闪,身前金行之气如刀枪剑戟般迎面割来,逼得她不得不运起灵力来抵挡。

宁酒挡住这金行之气,朝前望去,不由一愣。

杜兰真是说了陵谷外观不好看,但……竟然是这么个不好看法吗?

这……又偏远,灵气又狂暴不平衡,卖相也极差,纵使灵气十分充沛,也比不上始宁峰,杜前辈这到底是图什么啊?

杜兰真冷眼打量宁酒的神色,见她愣住,也不尴尬,神色自若,“近段时间,我会琢磨陵谷如何安排,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和经验,可以告诉我。若是有什么信得过的、想找个安稳地方依附修练的人,也可以让他来这里。”

宁酒一愣。

第五百四十四章 各有盘算

杜兰真这话的意思,是要广收门客了?

如宁酒这样心眼多的聪明人,只需要听杜兰真说这么一句,自然会往外发散开去——杜兰真是不是有心一壮声势,是不是不打算做那等一心潜修的修士,在修练外还别有所求?

进而,她便想起杜兰真的年纪和修为来。

杜兰真不过七十岁,却已经结丹,又背靠始宁峰,师尊是最有望成为元后大修的真君之一,师兄又是真传弟子、掌教的有力竞争者。偏偏杜兰真还有声望、有名气,当初在海国一举扬名已是无数修士求而不得的绝世机遇,更别提她紧跟着还在非鹤楼一举夺魁……

宁酒想到一个她从未设想过,在今天之前提及甚至连自己都会以为虚妄的可能。

杜兰真她不会真的打算去争祁玉宇留下来的真传之位吧?

这个构想在今天遇到杜兰真之前,从未进入过宁酒的脑海,即使进入了,她也会一笑而过,觉得十分可笑。

在宁酒心里,杜兰真不是没有手段,也不是没有本事,如果杜兰真说她日后有志于真传之位,宁酒绝对是相信的,甚至于,她认为杜兰真非常有可能成功。

然而,祁玉宇留下的真传之位?

这……有点太梦幻了吧?祁玉宇非常有可能凝婴成功,而他出关恐怕就在这几年了,杜兰真这才多大?她结丹才几年?这就想上位,是不是有点太早、想得太美了?

要知道,极尘宗历代真传弟子,最年轻的也有九十来岁了,结丹起码超过二十年。结丹后,又要在宗门积累声望和功绩,须得是最最有机遇与实力的修士,须得要时来天地皆同力的运气,才能赶在二十年里把这些备齐,成为真传弟子的热门竞争者。

而声望、功绩、实力俱全的修士,也未必能当上真传弟子,有时就是差了那么一点机缘和运气,让他们与真传之位失之交臂!

杜兰真她……

“真人,您不会……”宁酒想到这里,忍不住开口,话刚出口,却又迟疑了,化作一句零乱的残言,徒惹人疑惑。

“嗯?”杜兰真挑了挑眉,示意宁酒说下去无妨。

“您如今声望正隆,又有海国的莫大功绩,天资拔群,已经结丹,又背靠始宁峰,有须晨真君做靠山、乐正初指点迷津,想来,那真传之位也不是得不到的。”宁酒想了一想,硬着头皮,换了个说法。

她当然也可以不问,但搞清楚杜兰真的心意,对两个人都好。

如果杜兰真否认了她的猜想,宁酒自忖,她说不定……反而心生遗憾。

不过杜兰真想争祁玉宇留下来的真传之位这个猜想,有些过于惊人,宁酒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提了比较好,如果杜兰真没这个打算,她这么一问,两相尴尬。

“原来你吞吞吐吐的,是为了这个。”杜兰真笑了起来,“不错,我是有心一争真传之位,只待祁师兄化丹为婴,一举突破,那就是我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宁酒震住,磕磕绊绊地问道,“您,您打算争祁玉宇留下了的那个位置?”

这……没几年了,真的来得及吗?

“成与不成,我自然比你更有数,你看我难道像是对自家毫无成算、盲目自大的人吗?”杜兰真微微一笑,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无论如何,我都需要你帮我壮壮声势,这陵谷沉寂多日,也该热闹起来了。”

杜兰真当然打算等祁玉宇出关,便一举夺下这个遗留的名额!她盘桓筹划了几十年,就是为了这个机会!

但她何必大剌剌见谁都说呢?关键人物,如乐正初、辛眉、宁潇鹤,又如其他有志于竞争真传的人,再如元婴真君们,这些有关的人知道,这就够了。

杜兰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也从来不会否认自己的欲望,但她也没必要围着极尘宗转一圈,逮谁都告诉一句吧?那她也太没有城府、太嚣张了一点。

况且,这是她自己的事情、自己的打算,自然有她自己来规划,如果详细告诉了宁酒这种心思多、盘算多的人,难免会揣测她的意思,糟糕时,甚至会自以为了解她的心意,自作主张。

保留一点神秘感,有利于约束门下。

宁酒细细品味杜兰真这几句话,又觉杜兰真是自信昭彰,摆明车马要争祁玉宇留下来的真传之位,又觉杜兰真似乎十分谨慎、十分有自知之明,并不打算争抢自己得不到、没资格的东西。

这两种猜测都十分有可能,怎么都说得通,宁酒反复回忆思索杜兰真的语气,终是不得真意,只能将此事放下,朝杜兰真恭敬道,“真人请放心,我必谨遵吩咐,挑选一批信得过的人来。”

“另外,我之前在宜中岛住了几十年,那思鹿馆里还有些旧人,你是现在同我去见见他们,还是先回去找些人来,等我把陵谷建成了,再带着人来?”杜兰真虽然这么问,其实已经猜得到宁酒的选择。

宁酒暗忖,思鹿馆既然是杜兰真住了几十年的地方,那即使杜兰真多年在外,里头的人到底也与旁人不同,只说守了思鹿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宁酒当初住在思鹿馆的时候,确实与其中几个人处得不错,然而三十年一晃而过,里面的人早就换了两茬了,她哪还有什么交情可言?倒是里头几个人,常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已成了一个外人融不进的小团体了,她现在去认识了,势单力孤的,没得倒给人压一头。

倒不如她去找些信得过、关系不错、愿意听她差使的人来,先集成一伙,再去陵谷时,也有底气,她也能真正配得上管事的地位。

宁酒想到这里,笑道,“真人,想来若想认识,以后总有机会,而真人手段高明,想将这陵谷改造成风水宝地,想来也不需要太久,招募可信的人却要一段时间,我还是先去把消息放出去,招揽够了人,一起去洞府吧!”

这话不出杜兰真所料,她看得透宁酒的心思,却没有任何制止的意思,只装做不知道,任她去,“可。”

第五百四十五章 宜中岛

杜兰真把宁酒送回执事堂,拢共花了三个呼吸时间,宁酒来时有了经验,去时虽仍觉震惊,但想到杜兰真是有志于真传之位,甚至可能是有志于在十几年内登上真传之位、打破极尘宗立时的人物,又有点见怪不怪了。

自从有了应地无疆这门神通,杜兰真颇有一种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的豪情。

虽说以她现在的实力,瞬息之间只能平地挪移千里,放在极尘宗这六大洞天里都不太够看,可比起金丹修士的正常遁速来说,已经胜过三倍之多了。

况且,应地无疆胜在奇诡、近道,速度倒只是细枝末节了。即使不说斗法,就算是她平时也有妙用。

比如说,她若在宗门内直接急速飞遁,难免过于招摇,运转起应地无疆来,就无声无息、格外低调了。

她从执事堂离开,一路前往右清洞天,经过鹿贤山时,稍稍停了片刻,望着远处几不可见的宜中岛,感慨片刻,便落在了自家门口。

看门的小童低着头玩灵珠,心不在焉地说着,“本处主人在外游历,思鹿馆不接待访客,请客人……”

“是吗?”杜兰真挑了挑眉,灵气一动,将那小童手里的灵珠摄了过来,“那可巧了,我不是客人。”

小童灵珠被人夺了去,当即就要抬头看这人到底是谁。虽说灵珠被夺走这个过程太过突兀,显然夺灵珠者实力远远胜过他,不过他只有炼气二层,宗门比他强的人有一大堆,根本不稀奇。

即使这个抢他灵珠的人实力很强,这小童也根本不怕——这是在极尘宗,不是那等动辄生杀予夺的左道旁门破落户,一言不合就杀人那绝对是不占理的。

更何况,这小童底气足得很!

他自家虽然实力不高,可主人不在,那他就是这思鹿馆的门面之一!打杀了他,就是打杀了思鹿馆的脸面,自然也是打了此间主人的脸面!

若这思鹿馆是哪个破落户的洞府,那也就罢了,可它不是!他们可是背靠着须晨真君的亲传弟子、非鹤楼头名、群芳谱榜上有名的杜兰真杜师叔!谁敢随意打思鹿馆的脸面?

这小童满怀信心地抬起头,就要义正言辞地讨回自家的灵珠,目光与那抢了他灵珠的人一对上——

愣住。

“杜,杜……”这小童憋红了脸,好不容易挤出一句,“杜师叔,您,您回来了。”

杜兰真从未见过这小童,估计是她去沧溟界之后新来的。若是寻常人离了洞府多年,之前在此帮忙打理的弟子或是放弃仙途回乡、或是外处斗法身死,那洞府便空了。

杜兰真离开了二十多年,思鹿馆一直有人在,大概是温海蓝偶尔过问几句,替她找了人来代替之前的弟子。

如果换了旁人遇上这种情况,这小童见了,还真不一定能认出来,但杜兰真不同。

杜兰真既是群芳谱上有名、更是非鹤楼头名,名声大得离谱,在二十多年前几乎是极尘宗上下共同崇拜的对象,她的洞府要招杂役弟子,那一个个都是奔着她这个人去的。

这小童,自然也是。

“你是新来的弟子吧?”杜兰真不过逗他一下,怎么可能真的稀罕他两个破灵珠,翻手弹回去,朝他笑道,“我可没见过你。”

“回师叔,弟子刚来思鹿馆两年。”小童低下头,一副格外乖巧的模样。他修为太低,只觉杜兰真气息深沉,如渊如海,却辨不出她到底是个什么层次,只凭着印象里杜兰真二十几年前还是筑基修士,便叫一声“师叔”。

杜兰真点点头,神识往思鹿馆里一扫,发现一个认识的都没有,不由一愣。

“这些年来,思鹿馆来来去去得很频繁吗?”她朝小童问道。

“听刘师姐说,咱们思鹿馆好多年一直没有主人坐镇,好些弟子都是奔着您的名声来,希望能等到您回来,被您带挈的,结果他们耐不住性子……等了两三年又觉得没意思,就谋了出路,另寻他所了。”小童一五一十地把自家知道的事情告诉她。

“原来如此。”杜兰真若有所思。

她虽然总以为二十来年很长,可又不自觉认为这二十年非常短暂。觉得漫长只是因为她迫不及待地回来,觉得短暂却是因为她觉得这二十年里变化会很小。

她以为短短二十七年,改变来不及发生。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二十七年,足够筑基后期修士结丹,足够中年女子垂垂老矣,足够这思鹿馆里人来了又去……

二十七年,其实很长。

而可以想见的是,这样的认知差异随着她修为日益提高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

“我知道了。”杜兰真点点头,神识一动,对这思鹿馆里所有人齐齐传音,将陵谷之事提了提,若是愿意随她去的,且继续留在思鹿馆,等陵谷建成,她再来把人接走,若是有人不愿意去寒丰洞天那么偏远的地方,那就赶紧去找下家吧。

她特意来思鹿馆接这些人,算是感谢这些人在她不在时为她搭理洞府,独守寂寞时他们在,没道理繁花似锦的时候反倒被她抛下了。然而若是这些人不愿意去陵谷,那就与她无关了。

杜兰真把话往这一放,转瞬便离开了思鹿馆,立在松络阁里,正对上坐在躺椅上任由灵草给她按摩的蒲艺琼,把后者吓了一跳,差点把躺椅带个后翻。

“师叔,你这也太吓人了些!”蒲艺琼好歹是个筑基修士,当然不至于带着躺椅栽个仰倒,不过一瞬便稳住,正坐了起来,随手挥开那灵草,朝杜兰真抱怨道。

“师姐呢?”杜兰真见她悠哉游哉,不由好笑,往旁边躺椅上有样学样——说起来,这还是蒲艺琼占了她的便宜。

当年杜兰真由温海蓝教导时,捣腾出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中就有这灵木躺椅,可以随着人的姿势变换形状。杜兰真想,温海蓝做,一共只做了两把,全放在松络阁里,你一把,我一把,得闲时一坐,无比惬意。

“师尊外出游历了。”蒲艺琼答道,“给我留了信,说起码七八年不会回来。”

第五百四十六章 温家

“这样?”杜兰真错愕,倚在躺椅上懒洋洋地说道,“也不知道师姐是和谁一起去的,可不可靠,到底安不安全……”

她本来还想着自家终于结丹了,可以和师姐一起外出历练了,没想到一回宗门,却发现师姐出去游历了。

似乎她每次回来,总有人不在宗门内,修士四海为家,这聚散总无常,可谓是真的无常。

“应该是回家了吧。”蒲艺琼随口答道。

“回家?”杜兰真一愣。

“是啊,温家。”蒲艺琼听她这么问,反而疑惑地抬起头,似乎觉得以杜兰真和温海蓝的关系,不该对此发问。

杜兰真想起她困于炼气期、无比焦躁时,被温海蓝找来给她算机缘的温海平……

“你了解温家吗?”杜兰真不由问道。

温海蓝与她相处时,从未提及过自己的身世,她不说,杜兰真自然也不问,哪怕那次见了温海平,既然师姐没有详述的意思,杜兰真也不会深究。

按照杜兰真的猜测,她估摸着温海蓝与温家关系一般,和她与杜家的关系差不多,属于有事可以伸手帮忙,没事就一边玩去。

然而温海蓝这次居然回温家了!师姐这么多年都没回过温家,这次居然去了!

“不知道啊,师叔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啊?”蒲艺琼茫然反问。

“为什么你不可能知道我不知道的?”杜兰真莫名其妙。

蒲艺琼哀怨地望着她,“因为我们的情况你也知道……”

“好好说话。”杜兰真翻她一个白眼。

“师尊她对你最信任、最喜爱,这不是咱们有目共睹的吗?”蒲艺琼收了表演,长叹一声,“可怜我,明明是师尊的亲传弟子,却总觉得像是被捡来的……”

“你本来就是。”杜兰真无情揭穿。

蒲艺琼是温海蓝某个故人之女,属于故人殒身之后无处可去,最终被塞到温海蓝门下的弟子。

“你也是啊!”蒲艺琼不服气,“你不也是被师祖塞给师尊的?”

杜兰真本该无言以对,“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斗嘴归斗嘴,杜兰真却忍不住细细思索起那个神秘的温家来。

温海蓝从未提及过温家的事,但杜兰真知道师姐是八岁那年被须晨带到始宁峰的,也就是说,温海蓝在温家也是待了八年之久的。

杜兰真六岁来修仙,杜家对她来说也是羁绊,人生最初几年很难不对一个人留下痕迹。可杜兰真看不出温家给温海蓝带来的痕迹。

如果非要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杜兰真觉得温海蓝的过往也许是一片空白。

不是失忆、不是不存在,就只是空白,什么也没有。这样才能解释她与温海蓝相处时,那种明显的违和感。

“等师姐回来,你可以问问她。”杜兰真若有所思。

“为什么不是你问?”蒲艺琼侧目。

“你是师姐的弟子,关心一下师姐,难道不正常吗?”杜兰真反问。当然,她是不会直说自己怕随便发问惹温海蓝不悦,想让蒲艺琼试试水的……

“不要,师尊想说会说的。”蒲艺琼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坚决不上当,“师叔,你骗我骗了太多次了,只要是你提的意见,我坚决不会采纳的!”

杜兰真长叹一声,竟也没坚持,更没有再说出什么话来引诱蒲艺琼上当,反而惹得后者狐疑地望着她。

“我和师姐的事,当然应该我亲自来问。”杜兰真淡淡地道,“倒是你,过两年的非鹤楼夺牌,打算去吗?”

原本杜兰真以为他们会在沧溟界多待几年,等回转戡梧界时,蒲艺琼与杜君芝应该已经过了五十岁,不能参加非鹤楼夺牌了。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她的沧溟界之行比较顺利,三人提前回来,算算时间,杜君芝年纪超了一点,蒲艺琼却是正正好好卡在线上。

“当然。”见她说起正事,蒲艺琼也赶紧一本正经,“既然赶上了,再不去参加有点对不起我在沧溟界多年苦修!”

“之前在云林城等传送阵开启时,我新买了几套非鹤楼三百年精选集,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杜兰真点点头,声色淡淡,“从今天开始,你每十天详细研究一场比赛,然后来找我报告你的研究结果,如果我不满意,那就重来。”

“等你过了,我们就针对这一场给你模拟一遍,让你看看身处其中是什么感受,不经过大量实战,你永远没法掌握斗法的精髓。”

蒲艺琼呆住。

“我之后会在寒丰洞天打理我的新洞府,大约十天左右,陵谷就能建成,等我洞府新成,我会来检查你的完成情况的。”杜兰真悠悠道,“如果连第一次都不能让我满意,说明你态度不端正。”

“作为师叔,在师姐不在的情况下,我得担负起教育你的责任,如果态度不端正,我只能把你丢进陵谷正中心,让你感受一下金行之气。”

杜兰真折腾完蒲艺琼,施施然起身走了,心情十分愉快。

这愉快一直持续到她坐在乐正初面前,言笑晏晏,“师兄,小妹多年未回宗门,对这金丹期有哪些声望实力俱佳的师兄师姐毫无概念,能不能请师兄为我介绍一下?”

杜兰真问这个,显然不是想知道那期年的老菜帮子,而是在问有志于夺真传之位的都有哪些人。

“每次有真传之位空缺,都有许多人想争,有更多人陪跑。”乐正初早知道她回了宗门,一旦闲下来绝对会立马问这个,答得不假思索,“如果你想问对你有威胁的,从声望和功绩上来说,没有。”

杜兰真颔首。她也这么认为。

“有些人功绩声望虽不如你,但也足够入围,这时就要看实力了。”乐正初说到这里,瞥了她一眼,“从实力上来说……”他说到这里,淡淡地笑了一下,“这我就不知道了。”

杜兰真既然来了,便早已经思考过该给乐正初透个底,让他心里有数,至于有数到什么程度——

“师兄开了几窍?”

第五百四十七章 精明

杜兰真忽然这么一问,倒让乐正初愣了一下,像是开了几窍这样的问题,除了须晨这个做师尊的,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直接地问他了。

“二十九。”乐正初沉默了一瞬,坦然道。

杜兰真挑了挑眉,“师兄实力如此惊人。”

“宁潇鹤和辛眉俱开了三十窍。”乐正初没去搭理她的吹捧,透底索性说全。

宁潇鹤与辛眉比乐正初年纪要稍长一些,但这三人还算是一辈人,年龄都在二百来岁。

三人竞争了少说有一百年,彼此之间无比了解,像是开了多少丹窍这样的问题,杜兰真这个师妹还得亲口来问,他们三个却互相心知。

“想来,师兄与他们凝婴,也就是在一百来年以后。”杜兰真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却是赶上了。”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乐正初却一听自明,“你是说升格?”

杜兰真心道“果然”,以乐正初在极尘宗的地位,绝对够得上知道此事,也许他所知程度,更远胜于她的想象。

“不错,我说的就是升格。”杜兰真轻轻点点头,“从今一二百年里,恰是戡梧界前所未有之大变局,师兄与他们正巧赶上,岂不是一桩天大的机遇?”

“你不必与我打机锋。”乐正初听她说到这里,忽地微微笑了,“你去沧溟界这么久,知道的未必比我少,不如我们互相透个底?”

平心而论,杜兰真自然是更希望乐正初争得这个掌教之位的,待价而沽是一回事,谁更亲近又是另一回事,升格这事她似有头绪,却又觉摸不着头脑,若能和乐正初互相印证,则既能弥补她缺漏的,也能给乐正初多几分把握。

“怎么个透底法?”杜兰真笑道。

“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若对方说的自家已经知道,便等说了上半句,自行补上下半句,则对方得再补一句,若还知道,则再反复。”乐正初淡淡道。

“师兄这是让我呢?”杜兰真听罢,笑道,“若我只说我不知道的,把那上半句说得模棱两可,诱你补足下半句呢?一句也罢,我若反复不休呢?”

“有这个必要吗?”乐正初神色不变,反问道。

这是问她,需要算得那么精吗?

杜兰真愣了一下。她确实有待价而沽的打算,也不惮于让乐正初、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然而她才刚刚回宗门,还没来得及展示态度呢,乐正初这便已有预料了。

乐正初看似问她这游戏似的问答有必要算那么精吗,实际上,却是在问她师兄妹间是否有必要算得那么精。

若杜兰真答有必要,则态度自明,大家这便可以开始个算个的,小到眼下这次问答,大到真传之争,远到升格之中。

若她答不需要,那大家还是兄友弟恭的好同门。同门之间不必算得那么精,一切从情分来。

当然,无论她如何回答,乐正初都不会吊着她、卡住她的真传之路,反而会一如既往地帮助她、为她铺平道路。

但从此以后,他为杜兰真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代价的,需要回报的。

这个问题之后,乐正初不会明说,也不会改变态度,但两个人心里都有数。

她刚刚回宗门,乐正初只是见了她一面,只是知道她结丹了,就已经猜到了她的打算、猜到了她会怎么做。

杜兰真忍不住开始反思,难道她这个人的性格太过鲜明了,以至于乐正初完全猜得出来?

“师兄真是,一点便宜也不给我占。”杜兰真半真半假地嗔了乐正初一眼。

“似你这样的人,身处这样的境地,我问你这话,再正常不过。”乐正初平静地望着她。

“师兄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杜兰真反问。

“志若鸿鹄,智狡枭桀。”她一问,乐正初不假思索,缓缓地道,想来对她评判已久。

“这都是什么评价。”杜兰真翻他一个白眼,懒洋洋地道,“师兄只管说我狼子野心,岂不痛快?”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也可以。”乐正初眼底露出些笑意来,“没有哪个有志于真传之位的人会仅仅因同门关系而放弃自己的利益。你我情谊还没深厚到哪个份上。”

乐正初这话是言笑晏晏,但态度并不会变。他确实气度非凡,但不代表愿意被师妹当作冤大头,既然精明,那就从头开始精明。

杜兰真默然,最终叹道,“也罢,把话说开也好。”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竟就不再说了,似乎毫无自家刚刚才说“把话说开”的自觉。

乐正初竟也就不问,把话一转,跳转回方才的话题了,“既然是我先提的,自然也是我先来说。戡梧界升格是要连横周边数百各小世界,最终将本方世界升格为大世界。”

乐正初透露的这个消息,一半是杜兰真早就知道的,可那“数百小世界”却是她完全不知的,故而唯有默然。

她沉吟了片刻,“升格是依据清源揽胜天君的四维理论,分别是命维、德维、宇维、宙维这四维。将小世界四维掌握,也就是掌握了整个小世界,等万事俱备时,便可升格了。”

乐正初并未听说过这所谓的四维理论,不由挑了挑眉,任杜兰真说完,思忖了一瞬,“升格时,元婴真君不会亲自出手……”

“只会由你我这等真传弟子代劳。”杜兰真抢先把他下半句说完,笑道,“师兄,我都去了沧溟界回来了,你怎么竟和我说这个呢?”

“我没说完。”乐正初神色如常,“但升格的整个过程,都是六大宗门数位元婴真君早已设计好的,我们走的每一步,都不过是在这个框架里反复试探罢了。”

杜兰真安然等他说完,似乎没有下文了,不由又是一笑,“才说精不精、算不算的,师兄这就开始算计我了?对不住,这样的话,糊弄不了小妹。”

乐正初淡淡道,“整个升格的过程,都维系在一个人身上。”

第五百四十八章 天君转世

“清源揽胜天君?”杜兰真第一反应脱口而出。

乐正初与她默默对视,自觉改口,“戡梧界内、我们能看见、能插手的部分,都以一个人为中心。”

“谁?”杜兰真追问道。

乐正初不答,“该你了。”

她真是一点便宜都别想占啊!

杜兰真悻悻,“命维是指一方世界依循道而生成的、天然的部分。本方世界天道属命维,灵气运行属命维,山川湖海属命维,总之与人、与任何生灵无关的都属命维。”

她这是打算把四维理论拆成四份,套来乐正初的四条消息了。

乐正初明知道她的打算,却不在意,本也就想听听这四维理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故而等她一说完,便把自己那句接上,“这个升格中的关键人物,现在还没有出生,至少要在四十年后才出生。”

杜兰真动作一顿,朝乐正初望了一眼,沉吟了一会儿,竟就顺着往下说起德维了。

“德维与人、与生灵有关,因果、气运都包含在其中,如王朝兴替、道统立毁、种族存灭,都是德维的一部分。”

乐正初忽地问道,“道不涉人,人却能成道?”

这就不是问答之中的问题,而是与她讨论起道与人的关系了。

杜兰真思忖片刻,笑道,“不错,是这个道理,天道与人无涉,人却能在天道自成一脉。如那因果,不正是与自然无关,却与人有关的吗?”

她说到这里,正色道,“然而,天道与人无涉,大道却包容一切!”

“天道与大道有什么区别?”乐正初向她请教。

“天道只在一方世界之中,如咱们戡梧界便有天道,大道却无处不在,在虚空、在大世界,也在咱们戡梧界之中。天道只与命维有关,大道却命德宇宙四维俱全。”

“先天有三十六条大道,包罗万象,由此化为诸天万界、虚空浩渺。”杜兰真把霍明玉同她介绍的关于先天大道、如何证道的隐秘尽数告诉了乐正初。

她说,乐正初便听着,默默不言,直到杜兰真讲得差不多了,心里高看这师妹一眼。

其实乐正初并非真的打算和杜兰真算得清清楚楚、一分一毫都不吃亏。他如果只是个真传弟子,这么做倒是皆大欢喜,但他有志做掌教,宗门的利益自然毫厘必争,自家的利益若这么争,也太小家子气了。

杜兰真算计得精明些便罢了,他难道还真的每一分都算清楚要求回报?未免贻笑大方。

他之所以摆出这样的态度,其实只是想试探试探杜兰真的心性和态度,等两人说到最后,他自然会把自家知道的合盘托出。

但乐正初没想到,还没等到他合盘托出,杜兰真先向他展示了一下什么叫“姿态大方”。

毫厘必争固然精明,却未必能走得长远,有的人能坐上真传之位,想更进一步去争掌教却总差了那么一点,就是因为算得太精了。

精明确实好,可有时候难的是糊涂。

乐正初想到这里,忽然开口,朝杜兰真问道,“你看过话本吗?”

杜兰真一愣,“话本?”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错,话本。”乐正初颔首,忽而微微一笑,“我忘了,你与樊靳相熟,怎么可能没看过话本。”

错愕消去,困惑却上心头。杜兰真微微蹙眉,笑道,“师兄,你这话倒是让师妹我摸不着头脑了。咱们好好的说着升格,怎么反倒讲起话本了?”

“我正是在同你说这升格。”乐正初正色道。

“愿闻其详?”杜兰真见自家把从霍明玉那得来的隐秘同乐正初一分享,这位大师兄立刻投桃报李,不由挑了挑眉,欣然恭听。

“方才我同你说,这升格的关键维系在一人身上,说来与话本倒十分相似。”乐正初缓缓道,“这个人,便似那话本里的主人公,升格,就像是一本话本。”

“主人公?”杜兰真一顿,“那想来,咱们都是这话本里的配角了?”

乐正初望她一眼,“在升格这话本里,不错。”

杜兰真十分困惑。

在她心里,升格是一件关系到整个戡梧界的大事,是所有元婴真君都想插一手的大机遇。

在这件事里,理应没有谁是主角,大家各凭本事,能攫取多少好处就攫取多少。

一看手段,二看运气。

可乐正初这话……怎么好像有那么一个旱涝保收、无论怎么样都能攫取到最大利益的作弊式人物呢?

那大家还玩什么,直接捧着那位一路飞升呗?

她把这话朝乐正初一说,后者竟反问道,“不可以吗?”

他这话倒把杜兰真给问愣了。

这到底是她脑子坏了,还是乐正初脑子坏了,还“不可以吗”,当然不可以!

大家辛辛苦苦修炼一场,就是为了让某个“天命所归”的大人物享福的?

这念头不过转瞬,杜兰真想到这,忽然狐疑地望了乐正初一眼,觉其意有所指。

“要说咱们这升格,从头到尾都是清源揽胜天君一力坚持。天君地位太高,威望也太高,唯有他坐镇、唯有他一力坚持,才能把这戡梧界二十万年人才尽数聚拢起来,为升格效力。”杜兰真沉吟道。

“对于天君来说,戡梧界升格这件事本身就是巨大的收获,或者说是最大的收获,其余的细枝末节自然比不上它,故而,也许看不上那三瓜两枣的破烂好处。”

“但对于其他人、对于天外那些真君,包括咱们戡梧界这些元婴真君,对他们来说,除升格这件事本身之外,也是有利可图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可图的“利”便是升格后的气运了。卞玉、谭苑且不提,就连霍明玉也要向她伸手,可见即使是飞升大能,对这气运也很稀罕。

“若说有这么一个人能包揽无数好处,甚至是在所有人的默许、帮助下把最大的好处占了,让所有人甘心沦为配角……这人若不是清源揽胜天君,我可真是想不出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威望。”

杜兰真说到这里,朝乐正初望了一眼,“天君转世?”

------题外话------

先天大道就相当于自然规律,你可以从宏观世界研究经典物理体系,也可以从微观去看量子,但这个世界的规律是既定的,不一样的只是研究的角度。所以女主肯定是要证先天大道的啦!走到这一步,她到底走哪条路也很清楚了,道路明确,不搞转折,说好生死道就是生死道。

第五百四十九章 谁是沈妙姬

“为什么一定是转世?”乐正初反问道。

杜兰真一愣,转而笑道,“是了,也许是分神下降也未可知,我说得太绝对了。”

但她这么说是有理由的。

当年霍明玉与她提到过,清源揽胜天君将黄星月请来,就是为了构筑黄泉忘川、以便日后戡梧界生灵也能转世投胎的。

然而霍明玉却并未说过这黄泉忘川在升格里到底有什么用,为什么非得这么急匆匆地建好。

清源揽胜天君在升格前去请生死道大能出手,与升格后再请,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和难度,绝不可同日而语。如果不是必要,那完全可以把转世之所放一放,等升格成功之后再说。

左右戡梧界修士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二十万年了,也不差这么几百年。

“可以这么说。”乐正初点点头。

“这就难怪了。”杜兰真喃喃道,“我就说……为什么非鹤楼要反复提及清源揽胜天君。别的人都只是模糊隐去,却把天君单独着重强调。想来,这是在造势了?”

事先造势,让清源揽胜天君的名号众人皆知,等天君转世之后,再四方齐心协力,为天君重修发力,最终一举重聚德维。

“升格之中,天君是不会记得前世之事的,直到九天风雷劫渡过,修为在元婴一劫之后,才会忆起前尘。”乐正初继续道。

“这么一来,倒确实更像话本主角了。”杜兰真失笑。

话本主角不都是这样吗?来历不凡、大能转世、气运滔天、如有神助,全世界都在为他让路……

“具体在什么时候?”杜兰真问道。

“约莫六十年内,此人必会出生。”乐正初答道,“在此之前,他这一生会在什么时候接触道法、什么时候踏上仙途、什么时候筑基、什么时候结丹、什么时候凝婴,一切都已经设计好了。他只需要出生,然后顺着计划走就可以了。”

有人保你踏上仙途,保你筑基、结丹、元婴,保你一步步气运滔天,一步步造化无穷,而你只需要顺着别人的安排,稳稳地走下去就行了。

这会是让多少人心驰神往的人生?

“清源揽胜天君……能忍受这样的摆布?”杜兰真狐疑。

普通人自然会向往这样的人生。

但杜兰真不相信到了清源揽胜天君这个层次,会愿意将人生置于旁人的摆布之下!

这仙路再是坎坷、再是无定,那也是自己走出来的!旁人帮你把每一步都规划好的路,真的还算是你的路吗?

“只是有个框架,并不是每一步都确定的。”乐正初答道,“况且,这路子不是元婴真君们定下的,而是天君自己规划好的。”

自己规划好的?

杜兰真神色古怪。没想到清源揽胜天君的兴趣爱好……还挺特别的?这是话本没看够,要自己亲自下场当主角了?

“我对这其中之事也不算十分清楚,想必就连绝大多数真君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唯有六大宗门掌教这等人物才有资格得窥全貌。”乐正初说到这里,轻轻摇了摇头,“就我所知,此人的人生会被分为数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有一个既定的方向,由某个宗门负责设计,由另外一个宗门负责实现。”

好家伙,清源揽胜天君这不只是看话本不过瘾要亲自上阵,他还要整个戡梧界陪他一起演!

“你应当看过樊靳的庾道人沧海寻仙游吧?”乐正初问她。

“自然看过。”杜兰真微微颔首。

说来,她一去沧溟界二十七年,不知道樊靳有没有写好下一卷话本?等她待会去市集上问问看,如果没有的话……

她已经结丹了!

樊靳那个东一榔头西一榔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想必也不会全心全意苦修,就算他积累深厚,杜兰真便算他也开了十四窍,那也照样把他吊起来打!

杜兰真炼气期时便认识樊靳了,与他交情甚笃是一回事,了解此人的性格、知道他的缺陷又是另一回事。

樊靳其实天资不错,否则也不可能作为散修一路修至金丹,拜入须晨真君门下了。但他自结丹拜师后,便不自觉松了一口气,把先前那方寸必争的心气慢慢丢掉了,抱着养老混日子的心,这也玩玩,那也试试。

也正因如此,须晨真君对他可谓是恨铁不成钢,明明刚拜师时是个一心上进、百折不挠的大好青年,怎么的一拜师就变了呢?给樊靳找根绳子往梁上一挂,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咸鱼了!

以樊靳这样的态度,杜兰真不信他这些年有多少长进。而以樊靳这性子,拜入极尘宗后手段也许大涨,狠劲和果决却比之前弱了数重,与杜兰真这等自小在安逸中仍朝自己磨刀霍霍的人根本没得比!

故而……杜兰真琢磨着,她现在大概已经到了可以靠实力“请”师兄提笔的程度了。

乐正初不知她心里盘算,一路说下去,“天君就好像这话本里的庾道人。只不过,等到六十年后,为这主角指点仙缘的无名老道可能是某个宗门的长老,在主角迷茫、陷入险境时指点迷津的可能是某个宗门的真传弟子,与主角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的可能是早有准备、领师命前去的修士。”

“这故事里,有沈妙姬这个角色,也算红遍大江南北,比许多真正的大宗门弟子还要有名了,是不是?”乐正初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在咱们升格这本话本里,沈妙姬早就知道主角、早就计划好要同他相识、交好、引为好友了。”

“这是一场绝大多数角色都心知肚明的戏,却是天君转世后真正的人生。”乐正初缓缓道,“而天君委以这样的信任,戡梧界自然也不能辜负他。”

“在这场戏里,这指点仙缘的、指引迷津的、一见如故的,全都只是配角,但也许配角比主角更了解这出戏。”乐正初说道这里,一字一顿。

“师妹,你说在这场戏里,谁是沈妙姬?”

“是你,是我,是这戡梧界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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