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不轨 - xp1024.com
《心怀不轨》


1

☆、楔子

楔子

手术室是个能令人心脏痉挛神经紧绷的冰冷恐怖的地方。

沉默的几近窒息的空间,只能听见金属器械碰撞时发出的冷冰冰的声响,无影灯安静地照射下来,明晃晃烧灼着人的眼球,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静静弥漫。时间滴答滴答走过,手术人员紧张而忙碌的各司其职。

程蔓站在手术台那儿,穿着隔菌服戴着口罩正凝神做最后的缝针工作。淡蓝色的除菌口罩将她的脸密实的掩住,只露出一双镇静安稳的明眸和习惯性微微蹙起的秀眉。

“换四号手术刀。”她头也不回伸出右手,低声对身旁的护士道。

……

“血压正常,心跳正常,病患生命体征正常……目前没有发生异常的排异情况……”助手边紧盯着仪器边及时汇报。这边程蔓已经结束了这场长达6个小时的肝移植手术,额际已不知不觉布满密密的汗珠,她无暇顾及仅是长长吁了口气,继而将口罩拉下稍许,转过身子,冲与她一起奋战在生命前线的战友们微微一笑,目光迥然而明亮。

“大家辛苦了。”

承恩医院是b市著名的私人医院,名气大收费自然也高,但不得不说,这里头的医生个个都是从世界各地招揽来的精英人才,来头大得很。

程蔓是这里的肝脏科主刀医生,新上任一周不到就被委以重任——替b市某大人物做肝移植手术。本来以她的资历自然是不够格,但独独就有那么的巧,上礼拜肝脏科的前任主刀医师出车祸不幸身亡,作为这位医师的得意助手兼肝脏科的二把手,加上又是院里“国宝级”老教授的门下弟子,年仅二十四岁,临床经验不足但理论实践能力都极强大的程蔓自然被院方高层一眼相中。

人人皆道这程蔓程医师的运气真是好,谁不知那病人的来头——那是响当当的赫赫声名,医院将这个大手术交给她摆明了就是想给她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找准好时机栽培她。

——可不是嘛,据说手术进行的超乎寻常的顺利,肝脏移植手术最容易出现的排异现象在经过几日的观察后排除了其可能性,目前那人的术后恢复情况非常好。上头有关领导不但大大嘉奖了一番,还特地派人送来锦旗——现在正挂在程医师的办公室里,惹人眼红嫉羡呢!

程蔓接到罗帆电话时正好快到下班时间,她脱了白大褂随手搁在衣架上,看了眼手机屏幕犹豫了好几秒才接了起来。

“师妹啊,今儿个有空没,哥们几个想请你吃顿饭。”

程蔓敛下睫毛,低声笑着说,“师兄倒是有心,不过可惜了,”边说边坐到办公椅上,她无意识地转起手中的笔来,目光深井般幽暗,“我今天还有个大手术要做,没时间,吃饭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那头立马切了声,不屑道,“骗人都不带喘的你!我老实告儿你,我今天先打了电话给你们主任,他说你这几天都闲着呢!”

程蔓笑起来,索性直言道,“嗳,师兄,你干嘛还要拆穿我呀……我就是不想去还不成吗?”

电话那边的罗帆沉默了半晌,过了好一会儿认真劝说道,“程蔓,这做人吧也别太过了——你也是聪明人,怕早猜出我的意图了,你也别担心,又不是鸿门宴……人家就是想找个机会感谢你,再怎么着你也是他爸的救命恩人,请吃顿饭是应该的。真没别的意思!”

“我就说你小气吧,果然不是你请客。”

罗帆:“……你别给我转移话题,”顿了下,又道,“我就不信你真是铁石心肠!”

程蔓道,“嗯,我是侠骨柔肠。”

两人又明枪暗箭的过了几招,最后以罗帆完败收场,无可奈何只得气急败坏的,“程蔓,你顽固不化!”

程蔓笑着应了,又好声好气的道了歉,却没待罗帆说什么就摁了挂断键。

挂了电话,似是刚才太过闹腾了,所以显得现在异常的安静,有种放松过度的疲惫感。

程蔓觉得有些累,她轻轻折了眉头,背靠着办公椅闭上眼睛,缓慢的呼吸,试图让自己放松一点点。脑海中却渐渐开始出现了一些鲜明清晰的镜头,浮光掠影般错乱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回到jj来玩了,大家给点力哦╭(╯3╰)╮

☆、程蔓其人

程家那小丫头是个好孩子。

这是程家左邻右舍的人每每提到总要竖起大拇指说的一句话。

——可不是嘛!这年头的孩子难管,可程教授家的姑娘到底不一样。从小生得乖巧可爱,伶俐又不顽皮,扎个羊角辫背个小书包每天准时上下学,路上碰到个大妈大婶的嘴巴甜得让几个上年纪的姑婆笑得合不拢嘴,还从来不逃学旷课,不跟坏孩子玩儿,等到期末了就抱回几张奖状证书什么的羡煞别个爹妈的眼。

自家祖上没积德还是怎么的,咋这么好一孩子没投胎到自个儿家里呢?

总之,程家这丫头是周遭邻居们看到大的女娃娃,十几年来就没见她做过什么出格的叫人cāo心的事儿。就这么的,程家姑娘程蔓沿着她平凡又非凡的人生轨道安安分分地长大。

小学六年的班长,初二选入奥数班,初三以全市第一名外加全国奥赛二等奖的身份进入省重点高中读书,高三毕业顺利被第一志愿q大的医学院录取。摆升学宴那天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程教授都笑眯了眼。

程蔓是程教授的老来子,四十多了才来的孩子,其实打心眼里是疼得厉害,可程教授当年是被红卫兵批斗游街被人丢过**蛋烂白菜的,好好一城市知识青年被下放到农村里改造,住牛棚挑粪水,不知有多落魄。经历的事儿多了,脾气也冷硬严肃,后来77年拨乱反正,程教授平反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再后来一路直升成了名校教授,可这臭石头脾气就再也没改过来。

别说对学生,对自家闺女程教授向来就是严厉有余慈爱不足。程蔓学业稍有松懈或是犯心眼儿了,不打不骂,人家玩儿更高段的——去,给我背化学元素表物理公式诗经论语,背完要检查的,不过关没饭吃!

所以,程蔓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自己不是天才,就算是,也是她爸给逼出来的。

首都在老百姓眼里就是一天朝,程教授想了一辈子的地儿,最后让闺女给圆了梦,怎么能不高兴?这人活着,就为争那么口气,程蔓给程家列祖列宗争了光,程教授心底高兴呀,她上火车那天,送完闺女回家,程教授特地拿出一瓶私藏了好些年头的陈年好酒,和程妈妈开瓶庆祝,一喝就是天亮。

后来程妈妈偷偷告诉蔓蔓,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知道程教授居然也会喝醉,喝醉了还会哭,哭了不说还爬上天台唱《十五的月亮》!你说大晚上的——

其实大家心里明白,这养了十八年的姑娘,从襁褓里的奶娃娃把屎把尿地拉扯大,转眼就从自己眼皮底下飞走了。闺女第一次走这么远,有时候过马路还会忘了看红绿灯,这近视眼快八百度,不戴上眼镜踢到石头还以为是踩错了台阶——眼看就已经跑到十万八千里远,这孩子长大后性子又有点愣头愣脑,被欺负了受委屈了不说他们都不知道,做父母的心疼舍不得啊!

这厢程教授在借酒装疯,程蔓上火车后找着位置一屁股坐下,抱着个装了证件银行卡什么的小背包过了一小会儿就有点昏昏欲睡。昨晚让程妈妈唠叨了一晚上,无非是不准谈恋爱要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一类,没过多久她就在火车行驶时的喀嚓喀嚓声中睡着了。

从l市到b市,坐火车大概要十个小时,程蔓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只觉周遭很吵杂,大概是又到了哪个站有人上下车。她大脑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稀里糊涂张嘴就是“妈现在几点了?……”

话音才落下,就听见一声忍俊不禁的噗嗤,她旁边空着的座位不知什么时候坐上了人,那人戏谑地笑着开口,“同学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吧?你妈没准儿也还在睡呢,没办法叫你起床啦。”这话其实说得有理,这会儿是半夜一点多,可程蔓脑子不是糊了嘛,眼镜也掉哪儿了也不知道,直愣愣地瞪着旁边这个幸灾乐祸的男生半晌没看清楚脸,等大脑渐渐清明了把人家那话想明白了,忽然鼻子一抽,眼眶红了几红,肩膀一耸默不吭声地伏桌上了。

那模样儿看着就像小姑娘不好意思哭得太厉害引人注意,使劲儿在那强忍着呢。

那男生立马慌神了,以为是他开的小玩笑把小姑娘给气哭了,手忙脚乱想过来安慰下,不料程蔓从小到大做什么事都是专心致志,连装模作样也是。压根儿就没搭理人家,一心一意趴在桌上——却是一丁点眼泪也没有。

只是也就这么会功夫,因着陌生人的几句戏言,竟也真得引来淡淡的思念涌上心头。

还没到学校,她就开始想家了。想程爸程妈了。

后来那男生见她不理人,没辙了,无可奈何地小声嘟哝了句,“小姑娘怎么这么娇气啊……”

这时有一个极清越的声音在头顶上响了起来,“罗帆,那位置是我的,你的在那儿。”

她身边的男生一听,立马如蒙大赦噌地站起来,“师兄啊对不起,我看错票啦,嘿嘿,您坐,您坐。”

“……怎么了?你把人家给弄哭了?”

愁眉苦脸,“没呀,我就说了一句话——用人格担保,我一没调戏二没人身攻击,可——唉,师兄你要相信我。”

……

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什么话,程蔓没听见,因为她睡着了=_=

再次醒来时是被列车员叫醒的,一只大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同学,到终点站了,该下车了。”

她含糊地对列车员说了声谢谢,环顾了下四周,发现周围的座位早已空了,赶紧拖了行李跳下火车。

首都的火车站在凌晨时分依旧是人流如潮,有人到来,有人离开,或是脚步匆匆或是离情依依。

八月份天亮得很早,才五点左右,阳光已透过浓浓大雾照亮了大地。都说b市空气质量不好,大气污染严重,但程蔓在双脚踏上b市这块土地上时,她环顾四周往来的人潮,心中忽然就有种特别踏实的感觉。

在今后的四年,她将属于这座城市。

每个人在人生中总有各种各样的起点,人们不停地在自己选择的那条路上奔向一个个远方。不知前途是多舛还是光明,只知必须硬着头皮勇往直前,因为上天从来只给人选择的机会,却容不得人在抉择后反悔。

就这样,程蔓以一个平静的过渡自然的姿态,开始了她的大学生活。

这天,她和往常一样,早晨六点半起床,七点穿衣刷牙洗脸完毕,七点十分背上书包,在229寝室其他三只女狼震天响的呼噜声中悄无声息地出门去——晨读,八点二十开始一天的课程,没课期间以光速冲向图书馆抢占光线好空气佳垃圾篓电插头一应俱全的黄金座位,下午六点吃完饭屁颠颠地跟在同一时段就完餐的大四师兄去实验室看标本,八点半实验室关门后才在夜色中沿着僻静小道一路走回寝室。

意外的出现于她在食堂吃完饭,准备跟着师兄去实验室看人体标本期间。

程蔓作为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的一名大一生,从开学第三个星期开始正式接触解剖学。前些日子院里传来消息说有一位年老的心脏病患者在临死前签下了志愿书,自愿在死后将遗体捐献给q大医学院供研究使用。

这下子医学院的兔崽子们欢欣了鼓舞了,每个系每个专业蜂拥抢之。虽然这种bt情绪对逝者着实不敬,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确确实实是无奈。这年头愿意把自个身体吃果果的摆在灯光底下供人瞻仰的人极少,标本源极为紧俏,可学生们教授们到底要学习要教学,该要的就是少不了,真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人家院里的领导说了,志愿者的奉献精神及对我院做出的伟大贡献我们应该铭记与感激,所以在一个月后,要将遗体还给志愿者的家人,叫逝者入土为安。

眼看一月之期就要到了,所以这几天,程蔓天天磨着那位手握开门钥匙的大四学长去实验室看师兄师姐们解剖实战,自己杵一边儿观摩,看得那是津津有味,让不少至今见了尸体还心头发毛喉头欲呕的师兄师姐们惊叹不已,皆道“前途无量啊师妹你道行深不可测啊”。

每遇到此情形,程蔓总要习惯性将耳际的发丝掼到耳后,腼腆道,“师哥师姐别夸我了,我小姨是医生,我从小就看惯了这些……见多了就不怕了。”

其实等后来与她混熟了的室友们摸透她的老底以后才知道,这丫哪里有什么小姨?纯粹是为了明哲保身随口瞎掰的。

程蔓其人,用室友的话来说,就是一扮猪吃老虎的厉害角色,只可与之为友不可与之为敌。这厮是没长心肝的,你欺负她嘲弄她,丫心里打不准压根没把你当回事,正闷不吭声地看你笑话呢。

——也不知是呆傻单纯,还是聪明绝顶。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有点枯燥啊这章,大家耐心点昂。开新文了,好像一开始就不是讨喜的题材xd,这文绝对不坑,恳请各位大大多多留评留花花!

☆、秦师兄

q大偏南边的角落有个不大不小的情人林,地处偏僻环境幽雅,每到暮色四合月黑风高之时总有不少野鸳鸯躲那儿你侬我侬好不亲热。可那道儿又偏是食堂通往实验楼最近的捷径,程蔓每回跟在那给实验室开门的师兄后头,经过那儿总要撞上么几次儿童不宜的场面镜头,刚开始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可次数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而那师兄也是神人一个,大抵是早习惯了,常在撞破他人好事面不改色还能笑眯眯的一句“小雨伞够不够用啊,鄙人代理十元三个,欢迎垂询,电话号码138138138……”过去,末了还扭头冲程蔓道,“师妹别怕,捂好眼睛跟哥走。”……

久了有天程蔓忍不住了,便对这位仁兄道,“师哥,我不怕,裸体什么的……我见多了。”师兄瞅住她愣了,心里寻思看不出呀这姑娘……但旋即转念一想,立马明白了,抚掌道,“你看的都是咱每天开膛破肚的那些标本吧?”

眉头稍拧,但很快松开,“嗳,师哥英明。”应了声又补充道,“我觉得还是那些比较有看头。”

师兄哈哈大笑,唇角笑痕深深,眼睛晶亮像会发光的宝石,一眼看过去十分俊朗阳光,他伸出手用力揉了揉她的发顶,“哎哟妹子你太合哥的脾性了,要不哥收了你做妹子吧?”

这年头,哥哥妹妹叫啊叫就成情哥哥情妹妹了。

程蔓眼底不动声色,嘴上道,“不好,我有哥哥了。”

师兄道,“多一个哥哥有什么不好?难不成——”转而暧昧一笑,“此哥非彼哥?”

程蔓道:“师哥你思想不纯洁。”倒是不承认也不否认。

最后那师兄咧着嘴巴意味深长地瞅着她看了老半天。程蔓个子挺高,接近1米65,但因骨架小又瘦,在人高马大的大四师兄眼皮底下看着还就是个小不点——小模样清秀可人,算不上美人,但一双大眼睛贼亮贼黑贼水灵,披肩的长发柔柔顺顺乌黑发亮,发顶还有一个旋,有一小撮短短的发总是不太乖顺地翘起来——叫人看着心痒痒,总生起冲动想要上前揉一揉。

还有那俏生生的一句句“师哥”唤的——真叫人通体舒畅。

小姑娘不光外表讨喜,还生了副七窍玲珑心肝,有意思,真有意思。

思来想去,该仁兄还是舍不得就这么着白白跑了个好玩的妹子,便道,“若是做了我妹子,将来保管你吃香喝辣看尽美男众生相!”

这回程蔓笑了,浓睫扇动了几下道,“师哥可不能反悔。”

“反悔的打一辈子光棍!”师兄应得爽快利落。

……就这么着,两人一拍即合,从此狼狈为奸。

这位在系里有大才子之称的师兄名曰孔旻,别名“诸葛孔明”,据说还是孔子的第多少代旁系子孙,帅气高大加上年年拿奖学金那劲头,在系里乃至校内都是鼎鼎有名的风云人物,为人爽直不羁好交友,拉帮结派狐朋狗友的不少,但妹子却独独程蔓一个。

初初也有不少闲言碎语,但日子一久大伙儿的火眼金睛瞧着吧,这对冒牌兄妹的相处模式咋看都愣看不出有啥可疑的火花,渐渐也就消停了。孔旻别说,除了撂下话说程蔓是他给罩的,欺负她就是欺负他,欺负他孔旻就是欺负整个医学系的弟兄们!——还说了句什么来着?

他的程蔓妹子名花有主,请勿偷采。

室友杜晓培在听了整个故事经过后说,“老四呀,这么着都能骗个哥回来——我说你那脑子怎么长的,里头全装的心眼吧?太精了!”

平白多了个无不良企图的护花使者不说,成天理直气壮地骗吃骗喝还能用来挡挡q大众狼的眈眈虎视。

程蔓边喝水边含糊答,“哪里哪里,我那是人品好。”

惹来寝室三双白眼。

这是初冬傍晚,天空灰蒙蒙的,微风沁凉沁凉地拂过人面,携带了些许潮湿的雾气,五点多下课也没过多久,黄昏没入流云,天色就渐渐地暗了。

程蔓与孔旻在食堂吃过饭后,两人边聊边往实验楼走去。

朦胧的雾将小树林团团笼住,一看望去乌绿郁葱朦朦的一片,远处矗立的实验楼像是融入了那雾气之中,影影绰绰的只能看清方位几何。空气如浸了水的海绵,湿漉漉黏哒哒的,大朵大朵的云乌泱泱在天际铺陈开,这天看着怕是要下雨了。

正途经那小树林,大概是因天气的缘由倒没撞见什么人,小石子路两旁的树木大多是常青植物,即便是入冬了亦是郁郁葱葱茂盛非常,两人一路走过去安静宁谧。

孔旻让程蔓猜谜语,“林黛玉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

“不对。”

“……哭死的?”

“不对。”

“被宝玉宝钗气死的?”

“不对。”孔旻得意洋洋,能难倒这小精怪他忒有成就感,一下子就感觉自个儿有做兄长的样儿了,正装腔作势摇头晃脑欲揭谜底,这厢程蔓小声叹了口气,道,“……是摔死的?”

孔旻未出口的话一下噎在喉咙,脸色青紫红白好不精彩。

程蔓接着道,“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嘛,从天上掉下来林黛玉当然必死无疑,哥我说得对不对?”

孔旻:“……”t_t,“对,哪还错得了?妹子,你纯粹在逗哥玩儿是吧。”

程蔓:“哥对我这么好,我哪敢逗你玩?”

孔旻瞪起眼,“真的?”

程蔓点头,“比珍珠还真。”

“切,珍珠还有假的呢……”

……

两人正闹腾着,忽然右旁不远处的树丛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听着又似风刮过枝桠,又似脚步踏在枯木之上碾碎了植物尸体的筋骨,喀嚓喀嚓,窸窸窣窣的。

不待反应,那人便这么拂开周遭茂密的横枝蔓桠轻轻巧巧地走了出来。

“猪哥孔,你倒是很有闲情逸致陪小学妹谈心。”

那人说着,唇角噙着未泯的笑意,眉眼轻轻一个流转,竟是刻意的瞥了她一眼。

那目光里含着几分深沉的探究与浓浓的兴味,乌黑的瞳孔在暮色之中亮得惊人,叫人看了心底发虚,程蔓面色不变,机灵乖巧地叫了声,“师兄好。”敢叫孔旻“猪哥”的系里也没几个,起码也得是同级的才对。

而即便是这样,凡是敢放胆子这么叫的总要挨孔旻一顿胖揍,但眼前这位——孔旻非但没恼,反倒嘻嘻哈哈地走过去勾住那人的脖子,哥俩好似的说道,“别胡说八道啊,那是我嫡亲妹子,要说我哪比得上老大您有闲情逸致?”

顿了顿,故意放大音量道,“嫂子,别藏着了,出来吧这里没外人,就我跟我妹子。”他这么一嗓子喊出,那树丛中果真有人影动了下,看那窈窕身段便知是个女的,却隐约看不清楚脸。

那人轻轻地笑起来,道,“真是妹子,你哪来的妹子?”

这回是真望向她了。

程蔓借此也看清楚了这人的模样。

眉眼生得实在是好看,面部的轮廓精致秀气,眸子晶亮亮的乌黑若水钻,细细看进去仿若有水光在其中波波荡漾,勾人极了,鼻梁高挺,嘴唇薄薄的,一弯起好似有着几分随性的漫不经心,连带双眸都熠熠生辉,整个人通透仿佛就要发出光来,生生能将人的眼珠吸引过去。

她愣神这会儿那人对她道,“看什么呢?”低沉的嗓音里兴味十足,摆明是在逗她。

程蔓回过神,嗳了声道,“师兄长得真好看。”

孔旻用力拍那人的肩膀,似真似假地笑道,“行了,哥,您可别拿那祸水样儿来勾引我妹子,她年纪小,单纯,容易跟坏叔叔走。”又冲程蔓招招手道,“妹子,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大哥的铁哥们儿,咱q大的一传说,来,叫秦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章开始,后面都有小修。不影响原文发展

☆、傻妞程蔓

她又叫了声“秦师兄”,没想到那人不给面子,从头到尾除了那句“你看什么”就没搭理过她,嘴角咧了下,独独与孔旻打了招呼,而后看也不看她一眼,手cha进裤兜里,姿态十分闲适地转身走了。

树丛后头那身影很快地跟了过去,依然没瞧着脸,但从背面看那细腰长腿,走起路来娉婷袅娜的,怎么着也该是号大美人。

程蔓也没放在心上,她心里想这人的嗓音听上去怪耳熟的……

孔旻在一旁奇怪道,“平时这家伙不像这样的,怎么可能见了个女的不放电就走……”

隔了几天,系里出了大事。一位大四女生因考研无望以及情感问题等种种压力过大,在寝室用水果刀割腕,等众人发现送到医院时,已因失血过多而抢救无效身亡。这事儿一出,别说系里,整个学校的天都几乎要给掀起来。这年头信息传播的速度堪比光速,别说压下去了,此事一发生,一传十十传百,没隔几个小时就迅速成为校园论坛和百度贴吧热议的话题,一时间四处人心惶惶舆论不断。

校领导在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后,立刻下达上级指示精神,要求学生会在最短时间内务必要做好安抚与解释工作。

而任务这回事,学生机构内向来是会长丢给部长,部长丢给副部,副部又丢给手下的小朋友,最后等任务出结果了,所有好处都让这些大头得了便宜。程蔓好巧不巧是宣传部的一名小干事,用几个师兄师姐私底下的话来说就是:小模样看着就是逆来顺受好欺负的类型,于是推来推去,最后开了个会,几乎所有工作都堆到她和宣传部的另外一名男生手上。

散会后两人面面相觑,那名男生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眼神飘着偷偷打量了下程蔓,没过几秒突然低低叹了口气,似是认命绝望。

在众多学长学姐面前不敢耍心眼儿,本来还指望着搭档可以分担一点——眼前这个女生看上去瘦瘦弱弱的,虽和自己一样是大一生,但那眼神和气质明显就是高中生,太纯了,适才开会时也是一声不吭,副部说让她干嘛她也只管点头,还认认真真地在那埋头做笔记,太好欺负了——害他都不好意思再欺负了,这傻妞。

这厢男生心里还腹诽着,程蔓率先开口,“罗凯,要不我们分一下工吧,宣传单就由我来发,每个班的心理委员我去联系,你就到每栋宿舍楼下贴海报……”边想边说,“另外板报我们一起出好吗?我的字写得不好看。”

“……”几乎所有麻烦的任务都让她给包了。发宣传单啊,每栋宿舍楼每个寝室都得发啊,全校几千个寝室那得发到什么时候……

这……也太憨了吧。

男生这回倒是脸红了,对自己不厚道的想法感到赧颜,想了想,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要不咱换一下吧,宣传单我来发。”

“男生不能进女生宿舍。”反之女生则可自如出入男寝,此举一度引起q大广大男同胞的公愤,皆愤怒抨击学校做出该规定简直就是赤果果的性别歧视,但不管怎么骂怎么反对,这条“不平等”规定一直在q大沿用着,数十年未变过。

……

当天下午,趁着没课,与罗凯碰头后,实诚孩子程蔓果真抱了一大叠宣传单,开始一个寝室一个寝室地发。

期间寝室长老刘发了个短信过来:“老四哟你脑子进水了吧,尽干吃力不讨好的事,要不要我来帮你发啊?顺便去偷拍裸男艳照,嘿嘿。”

程蔓很快回:“阁下目光短浅庸俗,不懂吾之深谋远虑。”

短信才刚发出去,立刻又有新短信进来,是另一名室友阿毛:“妞,姐知道你在其中定是有所算计,姐表示十分以及严重好奇——来,说给姐听听。”

程蔓简洁了当地回:“好奇杀死毛。”

等发送成功后,想了下又重新编辑一条:“抱歉,打错字了。”

……隔了大概一分钟左右,手机抽风般震动不停,两条短信同时进来,程蔓一手抱着大摞宣传单上了男寝二楼,一手困难地掏出手机,打开一看,竟是不约而同的两字——

“……我擦!”>皿<

程蔓笑了起来,清灵的眸光流转着微不可见的狡黠,她本来有些紧张的心情一时变得无比的好。

男寝a栋据说一直住的都是商学院大三大四的学生。商学院啊——在q大谁人不知道,那有钱的,啧,套用某位极度眼红商学院教师薪酬的他系教授的话来说,就是随便拉个商学院高材生花上十来分钟随随便便写个策划书,都能给系里拉回五位数以上的赞助!

坊间亦有传说,这商学院曾有一牛人,大二时就替学院拉了一千多万的赞助金,轰动一时,还上了当地的新闻。

☆、我暗恋你很久了

三楼至五楼都是大四的地盘,多数寝室都是锁着的,大抵都去实习或去图书馆啃书考研了。程蔓一个个寝室的发,锁了的就直接塞在门把手上,开了门的,人家学长看了是个大一的小师妹辛辛苦苦地上楼来发,倒也没习惯性的刁难调戏一把,所以程蔓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发到了五楼。

上楼的时候,她在楼梯拐角口止住了脚步,靠着墙壁抱紧了怀中的宣传单,深深吸了一口气。

楼梯口很安静,甚至能听到她略显沉重的呼吸和怦怦乱响的心跳。

良久,她复而迈开步子,镇定如常地上楼。

……

506号,没锁。

程蔓敛下睫,抬手敲门。

耐心敲了老半天,里头终于传来一声“对不起,请稍等”,那声音极为模糊,亦不算响亮,但程蔓听得清清楚楚——仿佛一个字一个字敲在心头之上,一圈圈涟漪不断扩散,在耳畔处惊雷般轰隆巨响。

那之后又有好一会儿没了动静,程蔓屏着呼吸耐心地等待。

门打开了,那张与记忆无异的清冷俊颜渐渐出现在眼前。身边飞快流动的时光仿佛在某个瞬间悄悄停止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年少不知事的岁月里,非常非常喜欢,并且暗恋着这样一个男生。他在记忆里,眼睛,鼻子,嘴巴,连整张面容都是柔软的,像是九月的阳光,带着盛夏的余热,每每想起总要一阵怅然鼻酸,或者是渐渐的全身就有了力量。

程观越,你知不知道,我暗恋你很久了。

那一年第一次遇见,程蔓十四岁,程观越十七岁。程蔓初二,程观越高二。

那年程爸用积蓄多年的钱买了房,一家从学校分配的单元房搬了出来。新房就在原先住的单元房旁边的花园小区,环境很好,而且因离得近也没和原先处了多年的邻居断了联系,程蔓一家都很满意。

新房的隔壁住的便是校长一家。程爸这辈子很少感激过谁,又因了这性子,即便是有那意思也很少在口头上表露出来,但独独除了程正云校长。程爸常常对程妈和程蔓说,当年平反那会儿,如果不是程正云校长不遗余力地一次又一次地向上头申报,在平反后又不计他十来年的下放履历,敞开大学校门让他重返岗位,打不准程家一家现在还在喝西北风,落魄着呢。

程观越是程正云校长的独生子,生了张极英俊的脸,面上总是冷冷淡淡的,看着不大爱与人交往,两家住对门,程蔓上学出门时常能与他面对面撞上,两人都是附属中学的学生,顺路,于是偶尔会结伴一起去上学。程爸没事时也会提上一瓶老白干,带着程蔓上对门,与程校长小杯小杯的酌,天南地北的胡侃一通。而两个落单的孩子就杵在一边儿眼瞪眼的,觉得没趣了要么一块看好莱坞大片要么瞎聊几句,比如学校某某主任其实是秃头只是带了假发,再比如程蔓说程观越我们班有个女孩儿喜欢你,还给你写了情书,程观越就说哦,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时日长了便熟悉了,有时会暗暗感叹,这个人怎么穿啥衣服都是那么挺括好看,跟杂志上的模特似的。程蔓觉得程观越只是外表看着冷淡寡离,那都是装出来的——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酷酷的男生嘛——其实他隐藏在冷漠外表之下的温柔善良,只有她知道。

程蔓打小就是老师心目中的尖子优等生,成绩那是一等一的好,初三时被选入奥数班参加全国数学奥林匹克大赛。她这人别的没有,就是性子犟,既然认定了目标就一定会下决心去达到,为了能拿奖她下着狠劲儿没日没夜地做习题,还专程求了老师给她开小灶。

本来万事俱备,只差考试状态好点这一道东风了。但谁也没有料到,等真正到了那天,终归还是出了岔子。

程蔓后来想,如果没有那天,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那么喜欢程观越,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在没有他的岁月里守着一分无望的单恋孤单而若无其事的继续自己的生活。

眼前的人,面容一如当年般清隽干净,而眉眼之间却已脱青涩,取而代之的是隐隐象征成熟的笃定,显得浑身气质愈发的俊朗雅致。

见到她时他原本淡然的面孔蓦地一怔,渐渐的眼底升起一丝似难以置信的讶然困惑,但旋即那抹情绪飞快地消失,他的眸子愈来愈亮,像夜空绽放的璀璨烟火,在程蔓心里盛开出朵朵姹紫嫣红的花儿来。

他说,“程蔓,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蔓眨了眨眼睛,硬是控制住眼眶无法抑制的热气,举起手中的宣传单,呐声道,“我,我来发宣传单……”

她只是小小的奢望了一下,真正见到了这人,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在三年前,那天夕阳落山,天边是大片大片漫无边际的火烧云,火车压着铁轨轰鸣着缓缓开动,她背着书包拼命地追赶。她跑得飞快,甚至能听到耳畔飞掠而过的呼呼风声,凛冽至极的风狠狠刮着她的脸。可那火车越开越快,那透亮的光芒一点点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最后不论她怎么追怎么赶,却终是没能追上。

最后的最后,她一个人站在铁道边上,俯□子大口大口的喘气,低下头的那一瞬泪水从眼眶里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

其实她只是想问他一句:程观越,我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可惜他听不见,从头至尾他连回头都不曾。

而程蔓那一刻清楚地知道,从今往后,他永远不会再回来。

……

见程蔓一瞬不瞬的就只管盯着他发呆,程观越目光一柔,清冷的唇角甚至略带了些许平和的笑意。

他伸出手,拍拍女孩儿的头,说,“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还愣着做什么,程蔓,这么久没见着哥也不知道叫一声。”

原来记忆中仍有些人是不会变的,憨憨的邻家女孩儿如今还是那般懵懂单纯。

程蔓张了张嘴,正欲开口,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开门的响动。

随即听到一个清朗之中又含着些微低沉的男音,“程观越。”异常熟悉的嗓音。

就见程观越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眼底似蓦然流淌过一阵莫名的情绪,他抬了抬嘴角道,“什么事?”

程蔓转身过去。

竟然又见到他了。小树林里的秦师兄。

这人真真是祸水。大概是刚洗过澡了,穿了件简单的衬衫,有好几颗扣子没扣上,乌黑柔软的短发还带着点点湿意,身体斜斜倚着门框,抱着手臂笑望着他们。透过敞开的门,可见看着对面寝室的窗户有阳光洒进来,这人就这么背对着午后阳光,那星星点点的斑驳光点落在他半湿的发梢之上,莹莹生光的仿若清晨的秋露。

她对他打招呼,“秦师兄好。”

这人这回倒是更有礼貌一些了,轻挑了嘴角冲她点了点头,笑了一下,眼神稍稍在她身上转了下就移开了,转而对程观越道,“我姐刚才给我打电话,她下个月会回国。”

程观越道,“嗯,我知道了。”又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程蔓。”

程蔓眯着眼睛看了眼程观越,却只听对面那人道,“嗯,我见过,孔旻的妹子嘛,原来你叫程蔓。”

他在叫她的名字时,那两字竟是在舌尖转了圈才缓缓吐出的,好似在空气中牵扯出丝丝缕缕暧昧缠绵的氤氲。

程蔓心里一阵不舒坦。这个师兄真不是一般轻佻。

“孔旻?”程观越缓缓皱起眉头,转而看向她,问道,“凹凸曼,你居然敢认其他男生做哥哥?”

居然在外人面前叫她小名。

程蔓郁闷了,但还是老实道,“孔大哥说能保管我吃香喝辣美男看不完。”

话音一落,就听见噗嗤一声,程蔓看过去,就见秦师兄笑得眼带桃花。

“程观越,你妹妹真好玩。”

“好玩你也别想动歪念头,”程观越也笑了,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将她护到身后,“我妹妹是个好女孩,以后是要嫁给好人家的。”

“啧,感情我就不是‘好人家’?”这人笑骂了一句,面上并无不悦,只是颇感兴趣地问她,“你为什么叫‘凹凸曼’啊?”

程蔓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眼睛眯起口气一冲道,“师兄这不干你的事。”

程观越却似想起了什么来,嘴角翘起个小弧度。

见两人神色怪异,秦准忽然就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轻撩起唇道,“好我不问了,刚才打扰你们叙旧真不好意思,你们继续,”说着,“程观越,下个月我姐回国,希望你能去接机,那样她会很开心。”

言罢,说了声再见,就打着呵欠转身回了寝室,潇潇洒洒的带上了门。

☆、不想再错过你

正目送了那人进去,程蔓头顶传来程观越含笑的声音,“下午没课吗?”

程蔓摇头,嗳了声,道,“就是要上晚自习,很烦。”

程观越仅是笑瞥了她一眼,没接话,伸手抽了她抱在怀中的宣传单,随手翻了两下,沉吟道,“还有这么多,我帮你发吧。”说话之时他看向她,瞳孔里盛满星光。

程蔓悄悄将右手放在左心房处,那里响得太厉害,四周太安静,越发显出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来。

等所有的宣传单发完,已经快下午五点了。天空已开始沉黯,程观越望了眼天色说,“大概快下雨了,我先让人送把伞过来,然后送你回寝室。”说罢,拿起手机欲打电话。

程蔓拉拉他的衣袖,道,“你帮我发了几个小时传单,我是不是该请你吃顿饭表示感谢?”

程观越听言放下手机看向她。

她正仰面冲他笑。暮色下,她穿着粉蓝色的卫衣,不算很抢眼的颜色,却将她的肤色衬得极白。露出小小的虎牙,脸也小小的,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如皎皎月牙,淡淡的光彩在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溢出,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只讨喜的小猫。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喉咙紧了下。当真是清新如露,邻居家的小妹妹已经长大了。

片刻他道,“好。”

晚上上晚自习时程蔓迟到了,杜晓培一行人早早给她占好了位置,她一进自习室就见寝室另外三人冲她狂挥手示意。走过去才坐下刘芸就一把扯过她,压低声音贼兮兮的笑,“老四,我们看到了,嘿嘿。”

程蔓茫然状,“看到什么了?”

“就是那个什么……”

“够了老刘你闪边,我来说,”毛纯纯一屁股挤开刘芸,凑过去就是机关枪一样噼噼啪啪一通话,“实话告诉你吧今天下午我们几个都看到你和一个大帅哥面对面坐着吃饭,还有说有笑的很亲密。”

程蔓,“啊,然后呢?”

杜晓培撩着落在腮边的发丝,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然后我们想知道,那个笑起来很迷人很有味道的帅哥和你是什么关系?”

老刘:“还有帅哥姓甚名甚,是哪个系哪个专业的?”

阿毛:“是大几的,多大了,三围是多少?”

杜晓培:“你和他有戏吗?没有姐姐我可要下手为强了。”

程蔓默默瞅着她的几位极品室友,心道这仨儿是在演相声么?

过了一会儿,正当其他三人对视一眼,正欲对她狂轰滥炸时,她一五一十地开口说道,“他是我哥哥,叫程观越,是商学院大四的,身高三围没具体数据,有没女朋友我不知道,老三你可以自己去问问。”

老刘摸摸她的头,目光欣慰道,“老四……老大就爱你这老实劲儿。”

阿毛郁闷问道,“我怎么没听说你还有哥哥?”

程蔓道:“你不关心我呗。”

阿毛泪眼委屈,“老四你错怪我了……”

程蔓笑着不说话,她将手放入口袋里,将已经被捂得很热的手机拿了出来。那里今天傍晚存了一个号码,号码的主人叫程观越。

程观越。

她在心底轻轻念着这三个字。指尖一下一下摩挲着手机屏幕,程观越,这一回,我不想再错过你。

又过了几天,班里组织了一次野外聚餐,因是大学以来的第一次班上聚会,所以班长和团支书挨个儿的强调每个人必须到场,杜晓培是班里的文艺委员,趁着晚自习上讲台发动群众时刻意瞟了眼正埋头做英语四级练习题的程蔓,放大音量意有所指道,“各位可以携家属参加的哈~”

结果聚会这天,程观越并没有来。

程蔓打电话给他时杜晓培凑在一旁听,亲耳听到大帅哥在那头淡淡说,“抱歉,程蔓,系里主任今天找我有事,暂时走不开。”

杜晓培楚楚动人的明眸一下子暗下来,好不失望的踩着高跟鞋走开了。

程蔓摊开另一只手,上面的纹路错综复杂,然而有一条掌纹很突兀在手心中央断开。然后她嗯了声,小声道,“啊,没关系,就是我室友对你很好奇,很想见见你,还有一个对你好像很感兴趣。”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停顿了下,“哦。”

“程观越,你的反应真冷淡。”

“……凹凸曼,有没有人说过你有做红娘的潜质。”

程蔓望天,心想我又没说要搭桥牵线,你紧张什么?

挂了电话程蔓跟着班上几个走得慢的人晃悠悠的上了车。车是班上集资包的大巴,一共两辆,宿舍其他几个人也不知上了哪辆,她随便挑了个上去,没想到运气那么背,才刚上车子就发动了,环顾了眼四周,没发现目标。看来都在另一辆车上,程蔓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索性就挑了最后一排的空位走过去坐下。

因为已经入了冬,加上又是在北方,所以车里开着暖气,那空调口正巧对着她的头顶,呼呼的吹着暖洋洋的风。淡淡的迷人阳光透过车窗洒照进来,落在肌肤上仿佛轻灵透明的金色蝴蝶。

前往郊区的路并不平坦,车子一路晃一路颠簸,程蔓没过多久就昏昏欲睡。恍然间正欲与周公相遇之时车内突然嘈杂喧闹起来,前面两个女生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什么,然后那响声越来越大,仿佛就在耳畔环绕似的。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待视线渐渐清晰,看清楚了身旁坐的人时,瞳孔猛的发大,张口极惊讶的啊了一声。

秦准就这么着饶有兴致的瞅着她。

隔得这样的近,近得他几乎可以看清眼前这个女孩儿的面上细微的绒毛,和紧致的几乎看不见的细小毛孔。他看着她长而密的睫毛轻轻的颤抖,扇动了下,然后缓缓睁开,一双眸子水漾水漾,其中倒映着他的影子。

她似是极为惊讶,短暂急促的叫了声。音量很低,却仿佛羽毛般,在他心上轻轻撩荡了一下。

☆、听说这是巧遇

少有男生能这样将米色的休闲外套穿出味道来。他正坐在她旁边的位置,手肘撑着座椅扶手,支着腮笑吟吟的望着她,眉目俊俏极了,一双清亮的眸子异常的好看,薄唇很是气定神闲的弯着。

前排的女生在议论:真是帅到人神共愤啊……

程蔓一个激灵,赶紧坐好了,结巴道,“秦、秦师兄好。”边想,这人怎么老是yīn魂不散啊,到哪儿都能遇上……

秦准一听她小小的糯糯的声音,眼里还有丝刚睡醒的迷糊,嘴角弯得愈发厉害。他伸出手指了指程蔓的嘴角,忍着笑低声道,“梦见什么好吃的了?都流口水了。”

程蔓脸一红,下意识试探性的在嘴角边摸了摸,居然真的有口水痕迹。赶紧环顾了眼四周,还好这车雄性动物占多数,除了几个花痴的女生也没什么人太注意这边,加之他的音量也小,所以没有人听到。

摸摸鼻子,她忍着尴尬小声说,“嗳,忘了做什么梦了——师兄你别到处乱说啊。”

脸是红扑扑的,小巧的耳朵是粉红粉红的,不知道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眼睛是不是也红通通的,像毛绒绒的小兔子一样?

秦准撩着唇角,眼瞳逼人的亮,他笑道,“小师妹,你倒是比你哥哥实在。”

程蔓的头发留得长,又从未去拉烫或是修整过,所以总有些乱蓬蓬的,尤其是发顶的那一撮,不论怎么梳怎么压都没用,小样儿很顽强很有生机的翘着,看得人总想伸手去压一压,抑或是揉得更乱。

秦准目光深了几分,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却只是从外套的兜里掏出了耳机戴上。

过了会儿,程蔓有点适应不了过于沉闷的气氛,想了想,找了个最寻常的问题问道,“师兄,你怎么会在这辆车上?”

秦准瞥了她一眼,耳机也没摘,双手悠闲的环着双臂,线条精致的下巴朝前抬了抬,冲她笑着说道,“我们宿舍自助露营,目的地和你们一样,没想到中途我们的车坏了,所以兄弟几个只能在路边等出租车,结果运气很好,看到了你们的车,就过来搭顺风车了。”

程蔓听言,沉默了片刻道,“看来师兄你们真是走了狗屎运啊。”

……狗屎运?

“……”秦准眉头轻拧了下,眼神扫过她清亮澄澈的眸,落在她无害的清秀面孔上,一时竟是无言。

车还没到地点呢,程蔓远远的就已瞧见寝室那几只女狼正翘首朝她的方向望来。大巴停下时,她跟在秦准身后下了车,眼角余光瞅见室友们正以极为八卦猥琐的眼神瞟着她。

好似在说,丫挺的小妞你手段厉害啊,又和帅哥勾搭在一起了。

不意外的被那三只逮着拉到一旁挤眉弄眼地盘问。

那人就和另外几个男生走在前头,走路还是那般悠闲自在,手插在裤袋里,身影挺拔磊落,他本来正与同伴们嘻嘻哈哈不知在说什么,可走了几步,突然像是记起什么来似的,顿了脚步,回头对她说,“我们在另一边,先走了啊。”

阳光太好了。那人侧过身体来这么对她说,语带笑意的,眼眸里波光流转,侧脸英俊得不可思议,程蔓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竟恍惚出神了好几秒……

那天的野炊,其实并不算多有趣。几年后程蔓回忆起往事来,只记得那天郊外的天气非常好,天空旷蓝高远,阳光像是撒娇般轻巧的跳跃,远方是略显萧瑟但依旧动人的青山黛峦。他们野炊的地方有一条清澈干净的小溪,浅浅的溪水蜿蜒幽静的潺潺流动,青草泛着黄,她和杜晓培,阿毛还有老刘一起就站在那处风景照相,四个人勾着脖子东歪西倒的,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那是她最美好最无悔的一段青春时光。

十一月上旬,全国普通话等级考试还有二十来天就要开始了。程蔓普通话说得不错,但带了点地方口音,说起卷舌音来总是糯糯的像嘴巴里含了东西。而除了她以外,寝室其他三人都是土生土长的b市人,普通话说得那是字正腔圆半点不差——在这样的反差另加室友不厚道的多番嘲笑之下,对于能否通过考试,程蔓心里也有点拿不准。

本来她这个专业也并不一定是要考普通话的,只是程教授一直希望自家闺女以后毕业后能留在b市工作,若能拿到那小本本定是有所帮助。

程蔓思忖了很久,决定打电话给程观越。

作者有话要说:为神马凹凸曼要打电话给程观越呢?明明她的室友普通话就很好呀,这是为神马呀为神马=v=

2

☆、女追男,隔层纱

程蔓不知别的女孩儿如果喜欢上一个人是怎样的。她以前从未谈过恋爱,在感情史上一片空白,可她心里似恍惚的明白,喜欢一个人,便是见不到时想念,见着了却又心生惶恐。明明很想靠近并为此费尽心机,但又在接近时惴惴难安不知所措。

假若你真的曾经在青春年少时暗恋过一个人,那么你便会知道,不论你有多么优秀多么自信,只要一遇上他,这些所有都会成为透明而无谓的存在——会觉得自己多么的不起眼,自卑得只想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自己的心意,害怕他人知道。因为他在你心目中太过美好,以至于让你的心低微到了尘埃里去。

程观越的电话打来时,程蔓正拿着普通话测试的参考书站在镜子前认真的练发音。

“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四十不是十四,十四不是四十……”自个儿听着还挺抑扬顿挫的,便若无其事无视杜晓培等人鄙夷的表情,翻了一页,继续往下念,“秦始皇是秦时的王,秦时的王不是只有秦始皇……”

手机设了震动放在桌上,才嗡嗡响了两下就让她给听到了,看了眼来电显示后连忙拿起摁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悦耳清冷的男声,“程蔓,下来,我在楼下等你。”

……

挂了电话程蔓便没了看书的心思,随便收拾了两本相关的书换上鞋子,与室友打了招呼便匆匆的跑下楼去。程观越果然正站在宿舍楼外那个大槐树下等她,长身玉立,面容俊朗,于明媚的阳光底下仿佛周身笼罩着朦胧的光晕。

风吹起他白色的衬衫衣摆,有细小的尘埃在朦朦阳光之下缓慢的浮沉,携带了风的气息,微凉但舒适,程蔓看着看着,恍然就有了种,心随着轻风飞扬起来的错觉。

但来的却不止他一人。

秦准此刻正斜倚着大槐树慢悠悠的看着她,姿态随意,树影横斜落下的斑驳光影落在他微微挑起的眼角处,见到她时似笑非笑的撩了撩嘴角,眸中波光流动,倒是很赏心悦目。

可就是太漂亮了。用程妈妈评价苏妲己的话来说,就是:长了张不安分的脸,就别奇怪人家到时做什么不安分的事儿。

她脚步犹豫了下,但没过几秒还是走了过去。

“程观越。”

又恭恭敬敬的唤了声,“秦师兄好。”

这一叫唤,秦准微微拧了眉头,总听着不太顺耳,便笑道,“对自个儿哥都直呼姓名,怎的对我倒是客气了?——别是把我当外人了吧。”

程蔓默默看了他一眼。

你本来就是外人啊……

想想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便冲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转而对程观越道,“程观越,你是来救我于水火的吗?很神速啊。”

程观越顿了下,沉吟道,“我这些日子大概没有时间帮你……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要见不到面了。”

程蔓听言静了一静,片刻,她问:“那我的普通话……”

“我拜托了你秦师兄代替我,他的普通话不错,你可以随意请教他。”他说着,嘴角有淡淡的笑,并无多大抱歉的意思,看来是早准备好了说辞,目光极为淡定。

他分明是在笑着的,却叫人不禁想起了一个句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程蔓愣了愣,条件反射似的看了眼他话里拜托的那人。

秦准仍靠在大槐树的树干上,正在接电话,也不知是他的第几任女友,电话里娇滴滴的女声正在撒娇嗔怪,透着手机隐隐传了过来。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捏着手机,靠在树干上仰头望着天,眉头皱着,似有些不耐烦,却仍耐着性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哄着女友。

侧面可以看见他精致优美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天空。

大朵大朵的云厚重的叠在一起,在天空中缓慢而飞快的流动,太阳好似被罩了层纱,并不耀眼只是温温的照射下来,厚重的灰白云层渐渐逼近,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太阳被云层一点点吞噬掉,仿佛一场还未结束的演出,被突兀降下的幕布生生隔断了凝结的视线。

她微微笑了起来,心里有那么点无以名状的难过。以前她就知道程观越是头脑是极聪明的,像她这样的心思,不管怎么掩饰——他大概不知看过多少次了吧。

嗳,不就是给你打了几次电话,约你吃了几回饭,企图找机会和你多多相处而已——程观越,你在怕什么呢?

第二天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是下午4点多开始下的,因是周末的选修课,寝室几人都选了不同的课,所以并未凑到一块儿。程蔓自昨天开始心情就不大好,加上本质上就是个闷声闷气的人,心情不好了也不愿向人倾诉,所以就一直怎么憋着闷着,课上得浑浑噩噩,连下课铃什么时候响的都不知道。

这场雨下得极大,雨点打在地上噼里啪啦响,跟下冰雹似的。听因没伞一同被困在教学楼走不了的同学说,这场雨过了后,北方的冬天就算是真真正正到来了。其实今年的冬天还是来得晚的,以往早就气候骤降棉衣裹上身了。

程蔓呆呆站在教学楼下面,仰面望天,雨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她发愁着没带伞,本来正想给室友打电话的,没想到杜晓培先打了过来,“老四,你在寝室吧,快给我们送伞过来,姐几个二教楼下等你哈。”

程蔓道,“杜十娘,我正在一教。”

“……然后?”

她老实的,“我也没带伞。”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接下来传来嗷嗷几声凄厉哀号。

没有前来救美的白马,也没有好心送伞的路人甲,程蔓最后是冒雨跑回宿舍的。晚上学生会还有个会要开,而且她还没有吃饭。

跑到宿舍楼下的时候,竟非常意外的看到了某人。

她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疑惑,“秦师兄,你找谁?”微喘着气,手往脸上抹了把水,她往楼里指了指,那里挂了个白底红字的牌子——女生宿舍,男士止步,“要不要我帮你叫。”

秦准眼睛半眯了起来,不着痕迹地飞快的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女孩儿。

氤氲苍茫的天空之下,她看上去极为的娇小。

雨下得很大,看来她是跑回来的,裤脚一直到膝盖处全部湿透了——不光是裤子,她整个人像从水里泡了一遭回来,刘海湿哒哒的贴在光洁白皙的额头上,大滴大滴的雨珠沿着发梢蜿蜒着顺流而下,真是狼狈得不行。

可看样子她倒不大在意,反倒傻愣愣地凑过来说要帮他叫人。

……另外,她今日穿的白色t恤衫并不厚,让雨这么一淋基本上已经变成透明的了,浅色的内衣肩带隐约露了出来……

他连忙移开了视线,清咳了声,上前两步将手中的伞移至她的头顶,微微笑了下道,“谢谢小师妹啊,不过我是刚送人过来的。”下巴微抬,朝女生宿舍示意了下。

哦……

程蔓明白了,点头表示了解,看来这位桃花师兄的新任女友是她们这栋宿舍的。便又道,“那没什么事我上去了。”言罢咧嘴冲他笑,摆了摆手告别。

护好了怀中的课本,她深吸一口气正欲再度冲入雨帘中,悦耳清磁的男声响了起来,“等等,程蔓。”

她回头望去。

他仔细盯了眼她怀中抱的书,状似研究,“西方经济学的书,你刚才……是从一教回来的?”

程蔓点头应道,“嗯。”然后?

他也嗯了声,若有所思,“怪不得,我也是从一教过来的,刚才在一楼大厅看到个很像你的背影,但没上前去确认,早知就顺便也送你一起回来了。”

程蔓:“……”

桃花兄,你现在说这个,是马后炮呢还是刺激我呐?

秦准举着雨伞在女生宿舍楼下站了好一会儿,目送了那瘦小的身影蹬蹬踏踏跑了进去。脚下的积水被雨点溅起了花儿来,半晌,他忽而微笑起,这样的举动确是很不君子。自嘲地摇了摇头,他慢条斯理地转身走了。

回到寝室没过两分钟,程蔓正在找替换的衣物,宿舍其他几人也回来了。这仨儿运气就是比她好,没被困多久就遇到几个不知是好心还是不怀好意的同级不同系的男生,杜晓培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外加楚楚动人的表情就足以秒杀一个足球队,自然很顺利的就骗了几把伞到手。

阿毛一进宿舍瞥见程蔓就立马嚎起来,“嗷嗷,原来老四今天穿的是粉红色bra,真是纯洁动人美不胜收!”

老刘也定睛一看,皱眉,“老四,你该不会是就这么淋着雨回来的吧?”

程蔓一听怔了怔,连忙垂眼一看,可不是嘛,白色t完全是成透明的了……她适才跑得极,一回来怕感冒就急忙找衣服,哪有空注意到这个……

脑子一个激灵,她兀的想起不久前那位秦师兄叫住她,还在她xiōng前扫视了一圈说什么“也在一教”之类的——

“老四,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该不会是发烧了?”杜晓培走过来皱眉关切道。

“没,是给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冷文咩,大家多给点力呀>_<

☆、拉链没拉

这天晚上,程蔓做了个诡异的噩梦。梦境里是一片蒙蒙的白雾,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白茫茫的大雾中走着,无论如何也辨不出方向。忽然前方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她眯着眼睛仔细一看,好像是程观越。她便想也没想拔腿就追,边追边喊“程观越你等等我啊”,那身影始终没回过头来,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点点的在缩小,眼看她的手马上要拍上那人的肩膀时,那人突然回过头来!竟是秦师兄,他冲她一笑,然后眼睛倏地一眯,猛然张开骇人的血盆大口朝她扑来——

由于前一日淋了雨,又天寒地冻的,第二天程蔓便感冒了。

早上醒来时脑袋昏沉沉的,眼睛压根儿没办法完全睁开,只觉得喉咙干得要命,额际突突的跳得厉害。意识朦胧之际只恍惚知道老刘把她叫了起来吃药,阿毛把买来的早餐搁在她桌上嘱咐她一定要吃完,并说放心休息她们几个会给她请假——后来药劲上来了,她就又迷迷糊糊的爬回床上睡了。

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寝室的人上课还未归。大概是药效起了作用,头不疼喉咙不干,只仍感到有些昏沉。阿毛买回来的早餐一摸早就冷透了,程蔓便拿了饭卡下楼直接去餐厅。

饿了一个上午有些吃不消,程蔓到了餐厅便直奔荤食区。荤食区人异常的多,程蔓一直觉得奇怪,明明还没到下课时间,为何每次这个时候餐厅都会挤满人。

学校餐厅的菜没啥特色,也就红烧肉特别好吃,肥瘦相宜香嫩可口,229宿舍的四人都爱到不行,每回都是你抢我的我抢你的。

程蔓越过几个人头,踮着脚伸长脖子,紧紧盯着那油光发亮香气扑鼻却所剩无几的红烧肉,“阿姨,给我打一份红烧肉。”

这时前面的男生回过头来,哎哎了两声说,“不好意思啊同学这红烧肉我要了。”

就这样,程蔓眼睁睁的看着最后一勺红烧肉盛进了别人的餐盘,心里不是没有失望的,无限哀怨的看了那男生一眼,口里就说,“没关系——”接着手指一转,纠结万分的冲那打菜的阿姨道,“那阿姨,给我来一份红烧猪头肉!”

两字之别,却因着她情绪莫名的愤懑语气,意外的差之千里。

她这话一出,周围听到的学生都忍俊不禁笑了。那打菜的阿姨大抵也是觉得这小姑娘还挺有趣的,也笑眯眯的多打了些菜给她。

那男生本来已经转身走了的,听了她那么一句也不由回头郁闷地多看了她几眼。

心想这女生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啊……

可这一看不打紧——

“哎?你——你不就是火车上的那个,那个——”他指着她叫了起来。

程蔓打了菜从长长的队伍中退了下来,疑惑的看着那男生戏剧味儿十足的举动,倒也是越看越眼熟,好似真的在哪儿见过一般。

只见那男生上下打量着她,边打量边啧啧道,“看着是挺乖挺内向的女孩子啊——”顿了下,又道,“哎,同学你还记得我不?火车上我坐你旁边的。”

程蔓经他这么一提醒也想了起来,哦了声,道,“就是说我很娇气的那个……叫罗什么的。”记忆深处仿佛有什么在慢慢涌动,她想起好似当时有个非常清越动听的声音叫了他一句。但后来说了什么,她倒是一丁点印象也没有了。

那男生:“……你的记性真好=_=”真的很小心眼啊……

就这么一来二往,两人也算初步认识了。男生告诉她他是大二的,叫罗帆,是商学院经管专业的。他在说到自个儿专业时那小眼神儿拽得那口气得瑟得——

“商学院经管系听说过没?咱专业牛人辈出那可是出了名儿的。”

程蔓歪头想了想,而后诚恳道,“我是医学院的,离商学院挺远的。”

罗帆朝天翻了个大白眼。

吃完饭在回寝室的路上遇到有段时间没见的孔旻。

孔旻看那样儿该是刚从篮球场回来,大冷天的穿着球衣背心还满头大汗,程蔓看到他时正与一群朋友边走边打打闹闹——他的朋友大抵都是出色的,走在一块儿非常引人注目。

孔旻抱着篮球走了过来,远远就喊,“妹子,吃饭没?哥请你吃饭啊!”近些时又压低了声音,笑得古怪指了指站在远处等他的几人,道,“趁这个机会哥介绍几个不错的给你认识,你放心,个个都是前途无量相貌姣好无不良嗜好的单身青年才俊。”

平时程蔓蹭饭蹭多了,孔旻这回反倒很是自觉。真是怪可惜的——程蔓摇摇头,“不了,我刚刚吃过了。”

孔旻一脸失望,“这样啊,那下回吧。过几天正好我们有一个聚餐,位子早定了,在聚贤楼包厢,你也来吧,咱改善改善伙食。”

程蔓一听来了精神,笑起来道,“还是哥对我好啊。”

孔旻笑嘻嘻地伸手摸摸她的头,“哥就你一个妹子,不对你好对谁好。”又仔细瞅了瞅她的脸色,研究了稍许眉头皱了起来,“目光无神面堂发黑,咋的了?”

“感冒,但已经吃过药了,差不多快好了。”

“那就好,好好照顾自己,聚餐那天哥打电话通知你啊。”那毛茸茸的头发摸着怪舒服的,孔旻忍不住又伸手恶作剧似的揉乱了她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刘海……之后心情很好的挥手向她告别。

程蔓沉默,片刻对已经走得老远的孔旻喊了声,“哥,你裤子拉链没拉——”

前方孔旻脚滑崴了一下。条件反射往□一看,顿时满头大汗,球裤哪来的拉链啊?

☆、我会吃醋

天气越发的冷了,校园各处放眼过去皆是萧索冷瑟,偶尔一阵凉意十足的风刮过,总要叫路边那些残存静躺着的枯叶被迫卷上半空,如蝶般飘摇一番才能缓缓飘落而下。

早晨六点半,程蔓紧了紧衣领,跺着脚搓着手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人。北方冬日的清晨果真是寒冷,连呼吸都能瞧见眼前袅袅升起的白蒙雾气。

q大有个很大的湖泊,程蔓刚来时那里岸边还绿草茵茵,水中波光潋滟清澈见底,湖底有柔软的水草款款摇摆,特意放养的交颈鸳鸯优哉游哉的浮在水上晒太阳。而听说入了隆冬后,那儿会结冰,整个湖泊全全冰封,有胆儿大的还敢穿上冰鞋在湖面上头溜达。

她心里想,等那大雪封湖后,不知能不能骗到程观越教她学溜冰。她记得,几年前他曾着她偷偷跑去离学校很远的溜冰场,她是一丁点也不会的,只能心痒难挠的光瞪着他滑。那日他滑得真是好看。

思绪正跑得老远,身后有人喊她,“程蔓。”

回头望去,迎面走来的那人嘴角有浅浅的弧度,一双漂亮的眼睛明亮如星。

她立马乖巧回道,“师兄早。”

秦准挑起眉,敢情是在怪他给她定的时间太早了。这小丫头说话总是一语带双关,听着好听但却说不准到底是不是在骂人。

这种感觉太新鲜,他也不知怎么的心情反倒是愈发的好起来,微侧了头过去,低笑了声,道,“带好书了吗?”

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那笑颜着实耀眼动人,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程蔓心里不禁暗叹了句蓝颜祸水,举起手中的《普通话水平测试教程》晃了一晃,抿起嘴腼腆道,“麻烦师兄了。”说完话她忽然想到至今仍不知这位师兄的名字,只知他姓秦,名甚却因之前没留心所以没注意过。现在隔了这么久又不好直接问,实在是有些失礼。

昨晚约好的地点是在校偏南角的一个小亭子。那附近因靠近小树林,环境亦是清幽僻静,又离教学楼近,所以不少学生爱跑那儿大声朗诵背书。每到清晨,那里便是书声琅琅不绝于耳。

程蔓拿起书念,“秦始皇是秦时的王,秦时的王不是只有秦始皇……”

秦准一开始只是嘴角可疑的抽(蟹)动,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程蔓知道他在笑什么,心中亦有些羞恼,暗想这人怎么这样,就是读不好才要他教——也不知给她留点面子。

好不容易他止住了笑,清咳了声,修长优美的手指伸过去指了指适才她读的那句,抬眼看向她,那双勾人的眼睛里仍闪动着笑意,他道,“这个‘秦’念‘qin’,没有后鼻音,别咬着舌头念;‘始’念‘shi’,要加卷舌音的,还有‘时’,不念‘丝’……”

就这么个短短一个句子,居然都能念得如此七零八落乱七八糟,真叫人心生敬佩。

奈何程蔓有多厚脸皮,这回到底有点撑不住了,脸隐隐烧得厉害,好似连耳朵根都烧着了,她掩饰性的干咳了声,状似忍辱负重般叹了声道,“师兄你想笑就继续笑吧,笑完您老继续教。”

她明显非常尴尬,又因皮肤白皙透析,那粉色的红晕便张牙舞爪的显了出来,灼灼桃夭,加之她那一低头,露出纤细美好的脖颈和小巧白皙得几近透明的耳垂,竟是说不出的动人。

秦准心底微微一痒,好似被什么撩拨了却又抓不住般大脑空了一瞬。这一刻他脑海莫名想起昙花一现的典故,仿佛万物皆不在,只余那花开盛世的残香,叫人惊艳却无法长留。

商学院传统向来古怪,大四了仍要学习语文,那德高望重声名远扬的商院院长说了,如要从商便要做儒商,多学习点老孔孟总是没坏处的。

秦准将语文课本翻开,目光随意的翻了几页便停了下来,将书递给她道,“依你的水准还没到念绕口令的程度,不如多念些诗词,”说着,似笑非笑的,“也好内外兼修。”

程蔓没理会他话里的调侃,装作没听懂点头称是。

书翻开的那一页是首诗,《出塞》。程蔓记得以前是学过的,却只隐约记得第一句是“秦时明月汉时关”。语文并非她的强项,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高一时闹过的一个笑话。

理科班的学生对语文多数不大上心,那日的语文课她坐在底下借着高高叠起的课本的掩饰埋头演算数学题,不料被眼尖的语文老师瞅到,那地中海小老头大概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便点起了她,随口就指了刚学不久的古诗问:“‘秦时明月汉时关’的下一句是什么?”

她正在攻克一道困了她多日的难题,眼看就要解开了,被点名站起来时大脑还是昏沉沉的充斥着各式公式和希腊字母,眼见那小老头脸色不对正欲发作,便想也没想就答,“不破楼兰终不还!”言之铿锵有力,字字如珠落玉盘。

教室安静了起码有半分钟,旋即爆发哄堂大笑。

好一个不破楼兰终不还,多有意境多押韵啊。

小老头本来想借着这个机会杀一儆百的,没料到脸没绷住,也让她给逗笑了,摇晃着脑袋语带调侃与无奈的道,“你啊,倒是‘不破难题终不还’”,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但这件事造成的影响还在。第二天程观越与她一同上学时,半途突然停下来,闷不吭声地仔细盯了她老半晌,最后笑起来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不破楼兰终不还?”

那日的阳光真是好得过分,耀了清冷少年的笑颜,红了女孩儿的脸。

……

两人上午都有课,七点半时程蔓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抬首道,“快上课了,今天我就不打扰师兄了。”状似不经意的翻开扉页草草扫了一眼,说着,将手中的书递还回去。

她笑得非常诚恳恭谨,像某种没有利爪尖牙的无害小动物,一双眼睛乌黑发亮,看着他,像极了清晨染了水雾的黑珍珠。

秦准从草坪上站起来,低首拍拍身上沾了的草屑,旋而逆着晨光看她。他微微侧着脸,身段修长挺拔,那唇畔的笑容若隐若现好似云层忽隐的太阳光线,识不出真假。他的声音闲闲的悠慢的,“我说,以后对我别那么客气,要不然我会吃程观越的醋。”

……

在最为青春飞扬的时光里,二十一岁的秦准打定了主意要染指程蔓。因为还年轻,便觉得一切都是可以挥霍的,包括情感,时光还那么的漫长,他们离老去还那么的遥远。可是年轻时的我们总会忘记,其实眨眼间我们便长大了,成熟了,而那段珍贵纯白的时光,永远无法重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xxoo了俺,好歹给点渡夜费呀……t0t

☆、旧时如梦

一大早程蔓便被闹钟吵醒。她的生物钟一向准确,平日闹钟定的七点,她六点半就能准时睁开眼睛,分秒不差,知晓此事的人皆大呼神奇。

自从考上研究生以后,两年以来对时间精准的把握已经成为她的习惯。

但今早却成了例外。她昨晚失眠,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那些已经过去许多年的场景在脑海中反复浮现,不知疲倦分毫不差。每个人的每句话,每个表情每个眼神甚至是嘴角的一个小小弧度她都记得分明,欲忘而不能。

其实都是些叫人嘴角不禁含笑的细节,可她一忆起xiōng口处总要顿生闷顿,隐隐作痛。她也不清楚,为什么那样一段年少无知的岁月会如此的刻骨铭心,好似生生印在心底深处,时不时就要突然跑出来让她扎扎实实的难受一回。

没时间赖床,她在被窝里没挣扎了两下就飞快地起床穿衣,她没忘记今天早上院里还有个例行会议要开。刷牙的时候在镜子里看见眼底一夜之间就浮起了两轮硕大的黑眼圈,不禁哀叹了口气,草草洗了脸后连忙跑去化妆镜前上了点淡妆。

医院本来就是晦气地儿,如果连医生自个儿的气色都不好,那还拿什么去让病人信服放心的让你治病?

一路她车开得飞快,可惜天不遂人愿,遇上了堵车。在b市堵车是常有的事,等了近十分钟,她开窗探头出去,遥遥看见前方的车流还在以龟速缓慢的移动着,看那样子丝毫没有通畅的迹象。

又等了十几分钟,她有点耐不住了,还有半个小时会议就要开始,迟到早退那可是要扣奖金的。正拿出手机翻电话簿欲打电话给主任,没想到这还没找着号码呢,前面的路居然通了。她心情大好,将手机随意丢在副驾驶座上,搓搓手踩了油门加大马力开始超车。

行驶在她前面的是辆黑色奔驰,很低调但车身周遭隐隐透出的那种难以形容的稳重与贵气,总要叫人不由多看几眼。堵车的时候程蔓也有意无意的瞅着那车屁股研究了老半天,这个车款她前段时间是在某本专门介绍名车的杂志上看过,去年才上市的限量款,价格高得令人咋舌。车型却也是很好看的,据说车内更是别有洞天,全然就是奢华与高科技的完美结合下的高端产物。

超车时她的白色丰田有那么一瞬间是与那极品奔驰并排而行的,她有些好奇的扫了眼过去,却只看见黑漆漆的车窗,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也就这么一会儿走神的功夫,那奔驰竟悄无声息的突然加大了马力,转眼就将她甩在了远远的后方。

程蔓怅然望着那贵气华丽的车屁股渐行渐远,直至在路的尽头消失不见,心中涌起无限伤感。怎么着欺负她个平民老百姓,想多看两眼从杂志上跑下来的顶级名车都不行么?

在停车场停了车,她背着硕大的斜跨包快步走至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门前。等电梯时遇上了几个同事,相互微笑的打了招呼。其中一位上了点年纪,正好也要去开会的女医师上下打量了下她海未来得及换的便装,笑着问她,“小程,平时见你早早就到医院了,今天要开会怎么反倒来晚了?是不是昨晚和朋友玩过头了?”

程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正正经经的解释道,“李姐,我那不是在赶研究生毕业论文么,另外主任要我整理出一份病人开刀的档案,我昨晚忙到两三点才睡,所以今天早上才起晚了。”

和程蔓处久了的人便知,她缺心眼的程度几乎无人能敌。说她蠢吧那也不对,小样儿就是个人精,平时就爱装着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其实心底跟那明镜似的,比谁都懂比谁都明白。

这位摆明就是笑里藏刀挑她毛病,其他几位同事要么等着看好戏要么明哲保身,就看她自个儿怎么回答。

她这话一出,那李医师面色有几分生变,但随即颔首明白状,笑着说,“你不说我倒给忘了,你今年也差不多研究生毕业了吧,论文确实是个大工程——哎,还要来上班,也真是难为你了。”

程蔓道:“不辛苦不辛苦,我其实还得感谢咱医院对我的垂青和栽培。”

李医师叹道:“小程你是前途无量了啊……我们这些老的没人要咯……”

程蔓皱起眉头,惊讶道,“谁说李姐你没人要?别诓人了,你老公上回来医院接你下班的时候,我偷偷瞄了几眼,帅不说还特别有气质,一看就是成功魅力型的……”

她一本正经地说,在场的几人都被她的语气逗笑了。

李医师这回又是笑了,眼底的犀利少了几分,“现在的小姑娘嘴巴甜的……”

之后电梯门开了,几人进去后又若无其事地扯起了其他事,眨眼功夫就到了三楼。她得去换衣服,就与同事们告了别,出了电梯以后转了拐角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向来是听八卦的最佳地点。程蔓进了其中一个隔间,拉开斜挎包拉链拿出要换的衣服与平底鞋时,就听见外头有两人在交谈。

“咱医院快被收购了你知道吗?董事会改选,江山一下子易主咯。”

“早知道了,副院长昨天给我们开小会的时候已经漏了口风,说是给我们打预防针,但又不准我们告诉那些新人,说是怕动摇军心——”

“那可怎么办?新老板这么一来我们这些老人……”

“谁说得准喏……”

后面隐隐约约的又说了什么,程蔓不大听得清。无意得了个天大的消息,她心情也说不出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只要别降她职位降她工资,什么江山易主啊换老板啊都是浮云,与她没关系。

当然,在不久后,她的这番心思却被全然推翻个干净。

☆、再见故人

这世上就有着这么一些人,不论经过多长时间,让岁月冲刷模糊了多少当年的模样,骨子里透出的那股气质却永远都不会变。

程蔓看见秦准的时候,他正不端不正地坐在会议桌的首席之上,一手撑着下巴专注的转着手中的钢笔,很闲适的样子。随即似是有感应般忽然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看来,懒洋洋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停驻了几秒便漫不经心地移了开,好像没什么在意亦不惊讶,如看陌生人。但那一眼分明是极为专注的,看似平静实则汹涌骇人,有微弱的光如烈火在那其中静静跳动,静水流深般不动声色却隐约散发气场。

那段永远不会重新来过的时光仿佛在她眼前浮掠而过。

这个曾属于她的,飞扬跋扈的男孩儿,终是长大了。可是,除了那眉宇间生出的那抹淡淡的居高临下的傲气与笃定,他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并无两样。懵懂冲撞的轻狂年少不知谁还记得多少?时过境迁,她已经长大,见到故人心境已与当初不同。即是陌路,便无须再有交集。

她跟在导师身后落座,因资历浅所以坐的位置离首席很远,甚至连发言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就安安分分的坐那儿认认真真的听。会议很长,流程其实很简单,无非是院长副院长代表全院做个简短的欢迎辞,随后是几个医院的董事大佬表达表达对新董事长上任的强烈欣喜与热烈期望,紧随其后是在医院地位极高的几位专家说几句感言,最后便是新董事长做一番简短的就任发言——近两个小时过去,会议才在一片掌声中宣告结束。都是些场面东西,可那就是排场,一丁点儿也不能少。

程蔓做事向来一心一意,开会的时候也没多大走神,该听不该听的一句都没落下,鼓掌也非常积极,那认真样儿看在上头眼里自然是满意,出会议室时导师拍拍她的肩膀,笑眯眯道,“不愧是老夫看中的人。”

程蔓抿着嘴笑,双眸弯弯,“师傅,你的话带着不好的歧义啊。还有您也不老,别成天‘老夫老夫’的自称,跟老古董似的——”

“什么叫不好的歧义?”导师傅老呵呵一笑,迭迭摇头道,“小丫头片子嘴巴太厉害了。”先是说他“不老”,后头又来句“老古董”,真不知是拍马屁还是在拆他台。

“谢师傅夸奖。”

傅老无奈笑道,“你哟——”语气里带了几分纵容。

傅老本是国内外权威的心脑血管与肝脏科方面的重量级专家,旅居国外多年后被高薪聘任承恩医院的特邀专家,两年后应邀回到母校q大做了医学院研究生导师,程蔓考上研究生后幸运地被这位老教授钦点为他的第一批学生,并在他的引荐下,进了承恩医院做实习医生。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在程蔓心目中,亦师亦友亦为父。

傅老这回来也不过是走走场面,平日里他是极少在医院里呆的,开完会自然就要走,程蔓把导师送到医院楼下,道了别目送来接老人家的车子离去后,才回到办公室。

承恩医院的肝脏科在全国亦是赫赫有名,当然这其中除了高水准的主治医生,广告的功劳更是不可没。承恩医院什么不多,就是人才与钞票最多,那一张张毛爷爷撒下去,什么广告做不了?平面的、传统媒体的、电子媒体的——

至今承恩医院的主楼上方还挂着一张巨幅广告照——那还是一年前,医院高层看中新进医生程蔓的形象气质与相符合的身份,突发奇想让她做了模特拍的一套广告海报。

海报之上的她化了淡淡的职业妆,穿着白大褂,明眸灿灿,眼底清澈笑容从容镇静,年轻的脸上有抹与年纪不相符的稳重。头顶的天空是极为纯粹的蓝,有几缕清淡的流云定格其上,程蔓就站在那儿,背景是承恩医院的标志性雕塑,一座铜雕的白衣天使。

别说,不少不明实情的人瞧见了这张海报,都以为是医院请来的广告模特——只是那模特气质也太沉静太“白衣天使”了些,看着看着就不像了。

程蔓有时候也会站在医院楼上看看那海报,但倒也没有自我陶醉的心思,她仅是感慨了下现在强大ps后期处理技术罢了。她拍的那会儿明明是在摄影棚,背景是那雪白雪白的墙壁——原来没有的东西也能如此真实的虚构出来,甚至叫人察觉不出其中的虚假。

曾经有位作家在一本书中写道,那些我们以为发生过的事,其实从来就没发生过。

……

那是2005年,80后作家如雨后春笋不断涌现,一本本青春疼痛小说相继面世。而这其中有位姓郭的年轻作家开始红遍大江南北。

那一年,程蔓在大一的尾巴上过完了她的十九岁生日。

☆、这才叫戏弄(修了几段)

程蔓心里非常清楚,秦师兄这人就是只花花蝴蝶,只要是母的大概都免不了要被他调戏一把的,那日的话她当做戏言耳边风,没过两天就抛在脑后了。

再见到是在孔旻安排的饭局上。

因临近毕业了,所以饭局的性质就定位为毕业聚餐。不得不说孔旻当真是把程蔓这个妹子放在了心上,聚餐那天也没落下程蔓的份儿。有吃又有喝为什么不去?程蔓在电话里干脆的应了,又记了地点与开饭时间。第二天换了身轻便又保暖的秋装就前往离校门口不远的聚贤楼。

说到聚贤楼,谁不知那里头的菜有多好吃,服务有多周到,消费有多高——

见到秦师兄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不是孔旻的铁杆哥们么——包厢里大概有三十来个人,分成两桌吃。人多就热闹,自然也不只她一个女的。她坐在孔旻在的那一席,这家伙也就刚开始对她热情点后来基本上连看她一眼都无暇了,她也明白作为东道主,孔旻自然是顾不了她一人,便十分乖巧地坐角落里,不说话只管提筷闷头苦吃。

那人姗姗来迟,进来时程蔓正好听见坐旁边的一个女生在与同伴叽叽喳喳聊天:那个很帅的秦准听说今天会来,我是为了他才来的……

另一个女生便作花痴状,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人呀,他就是那个给他们系拉到一千多万赞助金的牛人吧?

接着那谈话声戛然而止,程蔓嘴还含着筷子,也仅是无意地朝门外扫了一眼,就见他正懒洋洋的往她的方向走,顿时骇得瞪大了圆眸,一时竟也没了动弹,眼睁睁看着他步步逼近。

这位桃花兄前两天才在言辞上戏弄了她,而今又笑得桃花朵朵开的朝她走过来是嘛意思?

心里腹诽,面上却还是叫了声,“师兄好。”

秦准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转而拉开她旁边的座椅,自然无比地坐下来,侧过脸靠近了她一些,冲她轻轻笑了下,一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她,在吊顶灯下闪动着不明的光,“不是说过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的么?”

程蔓讪笑了两声,没接话,继续埋头吃东西。

坐在另一旁的那两位女生好像有点间歇性抽风,不停地挪着凳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噪声,还时不时兴奋莫名地小声嘀咕什么,加上身边坐着个气场太强太诡异的人物动不动就假惺惺地给她夹一筷子菜,害她招来不少意味不明探究目光——还不是她爱吃的菜,不是红萝卜就是做佐料的芹菜,摆明就是在逗她玩。

程蔓忍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借口上厕所,打了个招呼拉开座椅就往外走。

从古至今,尿遁法向来是屡试不爽。

出了包厢,她只觉空气如此清晰,世界如此美好,正松了口气边往出口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越的,带有某人特有的懒洋洋的嗓音,

“小师妹,你在躲我吗?”

程蔓镇定地回首,啊了声道,“是师兄啊,”又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为什么要躲你啊?我就觉得里面太吵了,头疼……”

闻言他眉头一皱,“你感冒还没好?”

“……”你怎么知道我感冒了啊。

大抵是瞧见她傻憨傻憨的表情太过有趣滑稽,他又是笑了起来,那笑在包厢昏暗的拐角处低低回荡,叫程蔓全身通体起**皮疙瘩。

他说,“孔旻说的,不知怎么回事,就惦记在心上了。”

程蔓心头微微一跳,**皮疙瘩起得更加厉害,总觉得浑身不舒坦,便看向他,索性挑明了说道,“师兄,你别调戏我了。”

他在昏暗的包厢拐角处,身体离她那么的近,嘴唇贴着她的耳朵,他微带酒气的鼻息密密地喷在她脸上,笑着突然咬了她耳垂一口,调戏?程蔓,这才叫调戏。

她脑袋顿时充血,轰隆了声炸开了。

她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从来没人这样对待过她。忍耐又忍耐,最后在看到他非但没悔改反而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嘴角轻轻抹了下,好似在回味——

她涨红了脸瞪住他,恨不得上前去呼他一巴掌,指名道姓,“秦淮,你这个变态!”

那人眉头一皱,道,“你说谁?”

“……”

下一刻他好似恍然大悟般,转而望住她,一双清眸似笑非笑,“程蔓小姐,你别告诉我,到现在你还不清楚你男人的名字。”

“程蔓,你给我记死牢了,我不再说第二遍。你男人我的名字叫秦准,精准的准,下回叫错可饶不了你。”似笑非笑的,露出刚刚咬过她耳垂的森森白牙,飞挑的眼角在黯色中流过一轮亮光。

程蔓思维瞬间被抽空。

……

若不是后来的一个电话叫走了他,程蔓自己也不知这事态会如何发展下去。可也是从那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仿佛空气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她的世界中。

时日久了渐渐地便淡忘这个人。在程蔓眼中,他就像个光芒万丈但不大重要的过客,在她生命中短暂地走过了一遭,开了些暧昧但可有可无的玩笑,然后不动声色地走向了离她很远的远方。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路,没有谁会没有理由为了一个谁改变轨道。

大一的生活忙碌而充实,医学院的课安排得多,平时的娱乐活动也多,程蔓平时为人低调,但做事效率极高,没过多久就慢慢地在学生会站稳了脚跟。到了下学期,系里谁不知学生会宣传部有个话不多只会埋头做事的程蔓,不仅在第一学期以高分拿了国家励志奖学金,还成为医学院有史以来第一个大一的学生会副部级干部。

杜晓培嫉妒地说,程蔓蔓你现在可是名人了啊,混得风生水起了啊,什么时候得请我们吃饭,不请就得让我们打屁股泄愤平衡心理!

程蔓十分谦虚诚恳地回道,“哪里哪里,也就一般般的有名,一般般的风生水起而已。如果要蹭饭可以找阿毛男朋友,他比我有钱可以请你们吃一个月的牛排,要我请,饭卡可以给你刷,不过里面只有一块三毛钱……”

又诚恳道,“另外,如果心理有不平衡的情况出现……我认识几个心理系的师姐,要不……”

话还没说完,就被呈精神崩溃状的杜晓培咬牙切齿地摁在床上蹂躏。

程蔓挣扎,“杜姐姐,别捏我屁股,很像变态大叔……”

阿毛在一边助纣为虐狂捏她的脸,边捏边痛快道,“老早就想欺负你了屁孩子!叫你老蹭饭,叫你老敲诈我家亲爱的,叫你装无辜,叫你自个儿蹭饭不说还怂恿吸血鬼杜十娘蹭~!”

“死阿毛,谁是吸血鬼杜十娘?!”杜晓培完全没了妖娆美人的气质,龇牙咧嘴转而扑倒阿毛开始挠她痒痒。身为寝室长的老刘本来凑上前是为“劝架”的,没想到不小心被战火波及,很快也卷进其中。一时间宿舍里尖叫声笑声起伏不断,几乎要掀了天花板。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程蔓每每回忆起大一的这些前尘往事,总觉得要遗忘掉是多么的不可思议。怎么能够忘得了呢,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

可是再怎样的明媚美丽,那些晦涩的过往永远也无法抹去,不管它有多么的隐秘不为认知。就像耀目当空的太阳,也有黯淡无光的黑子。

2005年元旦,当程观越带着他的女朋友秦锦出现在她面前,程蔓终于再无法自欺欺人,装作若无其事地追逐她的明月光。

古老的都城被淹没在2005年新年的那一场大雪中。清朗英俊的程观越,美丽出尘的秦锦,两人在大雪过后的q大湖畔接吻,程蔓远远站在湖的对面,对与她一起恰巧路过此处的阿毛说,瞧瞧那俩人,俊男美女,真是如画如描,浪漫唯美到了极致啊。

因为极致,所以显得不真实。

阿毛给她个白眼,“还耍文学腔腔,欺负姐姐是学理的?”待看清楚了那两人的模样,讶然不已,疑惑问,“那个不是你哥吗?原来你哥已经有女朋友了啊。”

直到那时她们都还不知程观越并不是她的亲哥哥。

程蔓双手插jin衣兜里,无声的哈了口气,缩着脖子慢腾腾说,“我不知道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说完,她转身慢慢踱了回去,不搭理阿毛的八卦追问。

其实那时她几乎已经没办法思考,大脑与外界的联系仿佛被冻僵完全切断了般。脑海里平静而伤感的只有一个念头,原来q大冬日的湖畔只很适合谈情说爱,压根不适合溜冰。

走着走着,凛冽的北风迎面吹乱了她的刘海,她伸手拨了拨,有几根刺到了眼睛,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落下来,她连忙伸出手抹,怕被走着后头的阿毛发现,就咬着嘴唇不敢出声,眼泪慢慢的就悄无声息地止住了。

暗恋就是这样,仅是一个人的事。所有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全是我们仰望着那人的背影,自己一人杜撰出来的故事,自导自演,无论是多么盛大澎湃的感动与撕心裂肺的疼痛,或哭或笑,那人通通都不知道。

这一年的雪下得非常大,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簌簌地从鸽灰白的天空落下,没完没了。邻近的几个省市或多或少地遭遇雪灾,b市亦受到暴雪袭击。道路封锁交通受阻,几大航空公司皆宣布暂时停航,还时不时的停电——据校方说是邻近有几个较为不发达省市的输电渠道因暴雪崩溃,大部分居民失去了电源,连最基本的生存需要都几乎无法保障。

元旦这天夜里,学校放了一天假,上午从q大湖畔回来后,程蔓就窝在床上看小说。老刘迷上了一个叫郭敬明的80后作家,每天经过报刊亭都要过去瞅瞅,就等着他出新书,只要一出立马掏钱买,半点不含糊。虽然在几年后她对那时的盲目崇拜捶xiōng顿足大骂自个儿幼稚脑残,但在2005年初,老刘对这位作者的迷恋完全可以用“走火入魔”四字来形容。

程蔓不喜欢这位作者,但喜欢他说的一些话。

他说,那些刻在椅子背后的爱情,会不会像水泥上的花朵,开出没有风的,寂寞的森林。

还真是让人受不了的煽情。

程蔓心想,或许她只是寂寞罢了,所以才会如此深刻的用心地记着一个人,甚至奢侈地用尽了所有温暖只为看见他一个明媚的微笑。悉数过去的岁月,这个人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信仰。可惜到了最后,她刻在椅子背后的爱情并没有开出花朵,只是孤单的独自寂寞。

晚上室友几人团团围趴在她床边,老刘望着缩在被子里她小声问,“老四,你在哭吗?”

她抽抽鼻子,探出脑袋,眼眶红红的,却没有泪痕,她同样低声道,“老大,我觉得有点寂寞。”

阿毛,“切,别这么文艺腔行不行?都让姓郭的那厮教坏了——直接说饥渴想男人了还不行?得,姐明天就安排个联谊,大把的帅哥让你挑……别不开心了啊。”

杜晓培,“安排联谊什么的我最拿手了,要不我现在就打电话吧~”

——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我打算这么一边回忆一边现实的写,大家表觉得烦啊,我尽量写得自然好看些>_

3

☆、人间绝色

他亦是看见了她,目光迎上了她的视线,随即微微勾了唇角,眸光闪动,拎起行李箱朝她快步走来。

程蔓默默看着他在于寒风凛冽的冬夜从人群之中朝她含笑走过来,那模样要有多桃花就有多桃花,垂下眼睑,伸出双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又合掌并拢搓了搓。

天气真冷……

那人很快就走至她面前,就穿着那身贵公子般的装束,歪着嘴角上下打量了她数秒,目色有几分深沉,随后似笑非笑的啧啧出声,“怎么穿得跟没断奶的娃娃似的?”

程蔓没搭理他,伸手紧了紧围巾,将脑袋往里缩了缩,随后将手伸进衣兜里,转身慢腾腾的走。这样穿才保暖的,像他这般穿大概也就图个好看,说不定正冻得腿脚发抖还逞能不让她知道呢。

“师兄……”

“秦准。”

程蔓疑惑的扭头看他,那围巾太厚重了,以至于她动作有些迟缓困难,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在大红毛线围巾的映衬下,那双圆滚滚的乌黑大眼愈发的灵动水亮。

秦准撩起唇角,“叫我秦准。”说着,旋即竟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边带着她走边张口抱怨道,“火车上的盒饭又冷又硬,我饿了十几个小时了,蔓蔓请我吃饭吧。”

程蔓闷不吭声的扭了扭身子,试图摆脱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没料到他却揽得更紧,程蔓抬起亮晶晶的眼看他,目光有几分抗拒与不满,“师兄,别这样。”

他却开始耍赖皮,垮着脸道,“坐火车太累人了,你让我靠一下都不成?”

“……”程蔓抬起头看着他,他并未看过来,双眼目视前方,嘴角有个小小的弧度,乌黑的短发细碎地垂在耳际,侧影修长清隽,侧面轮廓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独有的秀气俊美。他很高,她的发顶仅至他的肩膀,就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他浓长纤密的睫毛和眼下方因疲倦略略的青黑,可惜瞧不清楚他眼中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怎么了?”似是察觉到她探究的眼神,他微侧过脸询问。

“嗳,没……你想吃什么?”程蔓揣着兜里那仅有的五十元,有些不舍的无奈问道,本来是用来买烟花的……

火车站附近就是繁华的市中心,物价虽不如b市那般贵,但五十块钱也吃不到什么东西,又不好意思只请人家吃五块钱一碗的汤面……

秦准被她纠结的表情逗笑了,抬眼随意往四周看了看,下巴微抬了抬,瞥着她眉眼尽是暖如春水的笑意,道,“去肯德基吧,蔓蔓,我想吃炸**和蛋挞。”

他的口气叫程蔓感到匪夷所思,直至坐进了那开足暖气的西式快餐厅,她托着腮帮子瞅着那人立在长长的队伍间,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微仰着头悠闲自得的边排队边看柜台前上方那巨大的餐牌……心里还在想,为什么一个可以称得上“男人”的人,居然能如此毫无顾忌用疑似撒娇的口吻对她说话呢?

思绪正乱飞着,身后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转身一看,竟是已有一段时日没见的阮青。阮青是程蔓还没搬家时隔着堵墙壁的邻居,比她年长五岁,前几年考了北方的一所名牌医科大学,去年刚毕业就找了份很不错的工作。程蔓高考填志愿之时,正是从她口中得知程观越考在q大的商学院。

阮青左右瞅了瞅她笑着道,“刚才我还差点没认出来……丫头瘦了,漂亮了。”

程蔓脸微热,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阮青姐,听我妈说你今年要结婚了,提前祝你百年好合,夫妻恩爱。”

阮青抿着嘴巴笑,清秀的脸庞有抹幸福的晕红,“现在说太早了,我等着你给我做伴娘啊……”顿了顿,又说,“你和程观越现在怎么样了?老实说,当初我真没想到你能考上q大……程观越真是有福气,告诉姐,他见到你有没有很感动?”

程蔓有些微窘迫,嘴巴张了张正欲回答,一抬睫就看到秦准悄无声息地站在不远处,手上还端着个大餐盘,正挑起眉头盯着她笑。

她心里微微一突,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慢慢涌上来渗透全身,让她更加有些不自在。

离得这么近,她们说什么他该都是听到了吧……

见她已注意到他的存在,他终于慢慢走过来,边走还腾出另一只手做了个打呵欠的动作,好似刻意表现出有些厌烦的样子。可在阮青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时,看见的却是他轻轻扬着嘴角,一双眼睛漆黑迥亮熠熠生辉,里头似有星芒掠过,愈走近笑容愈是深。

阮青面上明显划过一道惊艳的神色,后来见那人竟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坐到了程蔓对面的座位上,震惊得眼珠子都快要突出来了。

程蔓勉强笑了下,犹豫了几秒,仍是接过秦准递过来的蛋挞开始吃。

阮青亦是识趣之人,见状便知不该多留了,便在俯首在程蔓耳边低声暧昧说了句,“哪拐来的?人间绝色啊!姐就不打扰你们了啊……”言罢,起身冲两人道了声再见,就提着外卖袋子笑着走了。

“她刚才说什么了?”

程蔓没抬头,“说你是人间绝色。”

“还有呢?”

“……”她不语,继续吃,她付的钱,不想便宜了某只明明听到了还故意假装不知的大尾巴狼。

隔了一会儿,她想了想,复而开口说道,“程观越不是我亲哥。”

“嗯。”他轻轻应了声,漫不经心的很随意的样子,似乎没认真听或是压根就没听她说什么。隔了片刻,大概是察觉自个儿的态度不大礼貌,就放下了手中的炸**翅,轻巧地扯了张餐巾纸擦手,边擦边笑眯眯地说,“我早就知道了。”

程蔓有些恼的咬了咬牙,她的心事原来早就被他看透了,这人却还要来招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肯德基出来,程蔓将秦准送到l市本地比较有名的一家宾馆,登记时发现他竟要在l市呆一个星期,就有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要在这里呆这么久?”

“怎么,不欢迎我?”他伸手拍拍她的头,戏谑道,“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你而来吧?……丫头,别太自作多情啊。”

程蔓默默看了他两秒,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还没迈开两步,很快的她就被股不大但也不小的力道紧紧拽住了胳膊,那人在后头笑得像狐狸,“嗳嗳,别生气,我承认其中有那么一小部分……是想来看看你不成吗?”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回去的路很不平整,豆腐渣人行道坑坑洼洼,若不是还有路灯微弱的光线洒照下来,怕是没走几步路就要踩空一次。偶尔一辆轿车呼啸着从身旁疾驶而过,掠过一阵急促冷冽的风。

已经走了五六分钟,别说车站,连人都看不见几个,身后的人有些不耐的道,“程蔓,你确定没有走错路?”

程蔓闻言回过头去,看了眼夜色中那张年轻英俊得过分的面容,轻轻皱着眉头道,“这条路我走了十几年,不可能走错的,别急,很快就到了。”说着,又朝前指了指,“这条路是宾馆最快到车站的捷径,到了那里你就可以不用送我了。”

她说话时嘴角略显倔强的微微抿着,眼神在昏黄的路灯光下很清亮,侧脸看过来时,脸部轮廓异常的柔和动人。秦准听言眉头一挑,道,“这么偏僻的路以后女孩子还是少走比较好,不安全。”

程蔓走在前头轻轻嗯了声,便没再说话了。

她没有告诉他,这条路是她以前上学的必经之路,她与程观越曾一起走过了整整一年,每一步每一个脚印都是她珍贵的回忆。程观越走后,她便独自一人走,时常不经意地回头,总以为他还站在不远处,面色清冷目光柔和的望着她。

秦准慢慢的跟在她后头,时不时地就找个无聊的话题来逗她。程蔓骂人向来都是不紧不慢的,要回击那也是不动声色,秦准被她话里藏刀讥讽了不知多少回,他倒也没恼,后来说到好玩的事情,那好看的唇角淡淡的撩了起来,他微仰了头眯眼望天,夜空漆黑,没有星星也看不见月亮,但他心底终于渐渐地涌起了股淡淡的安宁与温暖。

“程蔓。”

她回过头,疑惑的看向他。

她看见秦准环着双臂,正似笑非笑的注视着她,漆黑的眸子逼人的明亮,像点点的碎钻,夜色之下隐约流露出几分叫人说不出的莫名情绪。那路灯明明是很暗的,不甚明亮,可不知为何,程蔓总觉得他那隐在yīn影中的面容神色很淡,并无多少戏谑玩笑之意。疏风朗月,大抵说的就是这般神情。

两人一前一后,身影在灯影下拉得很长很长。

他的语气很悠然很自得的,“做我的女朋友,也不算太丢人吧?”

……

秦准走的那天程蔓去了车站送他。桃花兄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眉梢眼角尽是染暖冬日的春意,招惹来不少雌性生物关注的目光。

火车轰隆发动时,他探出窗口,“小师妹,别忘了我说的话啊。”

“师兄路上小心,一路顺风。”她送他上了火车,立在站台上冲他乖乖的摆摆手。心中大松了口气,终于送走了这只妖孽啊……

至于他说过的话……

程蔓轻轻吁了口气,转身回家。

谁理你?花心大萝卜。

寒假很快过去了,程蔓回校后的第五天就是情人节。b市的雪一直到二月初才稍停,听室友们说,过年那会儿暴风雪几乎席卷了整个城市,电路高压线大面积瘫痪,交通事故几乎天天都有,害她们几个别说公交车,连自行车都不愿意拖出门。

程蔓当时听了一怔,心下有些怪异。她想起了她在烟花绽放的傍晚接到秦准的电话,那天正是大年初二。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这么急的一定要赶到l市呢?

越想心头越是疑惑,却不敢想是他是因为她——又不是琼瑶小说,哪来这么多小言巴拉的情节。

这是深冬的尾巴,气温正在回升,乍暖还寒的天气同样让人吃不消,中午暖和得只要加一件薄外套,可早晨与晚上温度就骤然降到零下几度了。

程蔓畏寒,每天只要出门就一定要围上围巾。围巾是去年圣诞时杜晓培亲手织给她的,寝室每人一条,款式都一样,就颜色不同。那红色的围巾很宽大,几乎要将她半张脸都包住,软绵绵毛茸茸的,老刘说远远看过去她就像只雪地里冒出来的小狐狸。

情人节前夕,学生会为了响应广大群众号召,特意精心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情人节晚会。程蔓作为学生会中一名不大不小的干部,自然分配到了不少任务。其中负责会场的布置算是其中重中之重的一项,于是一回到学校接到通知后,就领着部里那群兔崽子们开始紧锣密鼓的活动起来。

晚会开始的前几个小时,程蔓在观众席上看见了一个寒假未见面的程观越。他在人前向来是神色清淡的,给人以浓浓的疏离感。他的身边坐着位年轻的女子,她正与程观越小声说着话,侧脸的弧度美好沉静,浑身散发着种她这个年纪无法企及的优雅淡定的气质,确实是个异常美丽的女子。

“程蔓,这彩灯怎么挂?”曾与程蔓一起被那些个学长学姐压榨,如今仍然还被压榨着的罗凯远远冲她喊,她回神过来,应了声,转身跑了过去。

演出的时候,有一位音乐学院的长发女生在舞台上闭着眼睛轻轻唱着歌,那声音如流银般婉转动听,却又是那么的清冷薄凉: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程蔓寒假时,有一天偶然途经一家精品店,店里的橱窗摆放着一瓶设计简洁的男士香水,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那香水味儿很清淡,带了点薄荷的清冽,又有些类似青草般若有若无的冷香。

她砸了她心爱的猪宝宝存钱罐买下它,可惜了,最后却没能将它送出去。

晚会结束时已经十点多了,十一点宿舍就要关门,上头的人也说了,清场一类的后续隔天再说,大家都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夜风沁凉,因是刚刚散了晚会,路上的人仍然不少,很有些喧闹,程蔓忙了一整天,现在只想扑回她温暖的被窝里好好睡一觉。

可才走到宿舍楼下,却蓦然听见男生懒懒的好听的声音,

“程蔓蔓,我在这里等了你一晚上,你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

☆、定情信物?

“程蔓蔓,我在这里等了你一晚上,你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立在宿舍楼的那棵大槐树下,墨绿色的v领薄毛衣,简单的牛仔裤将腿衬得极修长。冷风那么大,吹得她只想往围巾里缩,可他就穿那么点儿,虽然既挺括又好看,但旁人看着都替他冷。

程蔓不喜欢他说话的那调调,好像她真的与他有什么关系似的。

于是她停了脚步,看着他,纠正道,“那个什么,我叫程蔓,不叫程蔓蔓。”

“程蔓蔓听起来可爱。”他不以为意,继续道,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满,“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好歹也是玉树临风,你居然像看空气一样直接忽略我。”

程蔓视线瞥向了他身后的大槐树,又紧了紧围巾,心中默默赞同了他的话。嗯,好大的一棵树,好大的一阵风。她道,“师兄,我们宿舍十一点关门来着。”

顾左右而言他。逐客令。

秦准面上未流露出什么,可心里头凭空腾地就窜出朵小火苗来,那火苗小小的噌噌往喉咙口冒,他心想平日见这丫头对谁都是憨憨的乖乖的,怎么遇上他就没个好脸色?越是这么想着,脑中有根细小的名叫冷静理智的弦突然“啪”的声,断了。

他笑了起来,“程蔓,你倒是把我的话当做耳边风了。”

“……”

他双手习惯性的插在裤兜里,习习凉风中,他撩着唇角看着她,慢条斯理的,“那我就明着告诉你。”

“我对你有意思,想追你,你是想做我的女朋友呢还是我做你的男朋友,二选一,你随便挑一个——快点选,要不然待会儿宿舍就要关门了。”说着,大有“你不给我满意的答复我就不放你走”的态势。

愣是程蔓有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装呆买傻,遇上此等无赖,仍是几乎哑口无言。她郁闷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静静道,“你为什么对我有意思?”

秦准眉头轻拧了拧,张口正欲答,又听她自顾自的问,“你今年六月就要毕业了吧,现在追我,以后怎么办?还是想来一段毕业黄昏恋打发时间,时候到了各走各的路?”

他的目光掠过阵讶异,一时竟有些怔住了。程蔓与人说话甚少言辞尖锐,像这般直接锋利的语气更是从来没有过。

程蔓心里很难受,有股气堵在xiōng口沉沉的压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天晚上她站在后台,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往观众席的方向看。透过那厚重幕布的间隙,她遥遥望着她的程观越与另一个女子亲密地坐在一起,偶尔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什么,逗得那女子绽放出一朵极美的微笑,顿时满堂生辉,耀眼得好似能刺伤人的眼睛。

而她难过的几乎快要流眼泪,却连说“我失恋了”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她的程观越,其实从来都不是她的。

后来秦准一直记得这个夜晚。

这个在后来深深扎进他心里,拔不出一拔就是鲜血淋漓的女孩儿,一双懵懂看似单纯的大眼里有淡淡的雾气升腾,她几乎有半张脸都埋在了围巾里,看上去整个人小小的,毛茸茸的,像某种弱小的不堪一击的动物。

而她乌黑的湿漉漉的瞳孔就透过那片朦胧雾气望着他,启声时,大概是天气过冷了,她的嗓音小小的,有几分颤抖,“秦准,我喜欢的人今后是要和我度过一辈子的,如果你不能许我一个未来,那么请你不要招惹我,我跟你,不是一条道的。”

程蔓小时与父母去登山拜佛时,曾求过一支签,签的内容记得不大清楚了,但她仍记得那位解签的老方丈说,施主是长情之人,若是没遇上同样长情的有缘人,往后的姻缘路怕是会走的很坎坷。

对于这些怪力乱神玄而又玄的言论她并不信多少,但她从小就容易对某样东西执着不已也是事实。

她是早产儿,程妈生她那年因产龄过大,难产,差点儿没从手术台上下来,后来好不容易抢救回来母女平安,可程妈却再也无法生育了。程蔓的爷爷奶奶在那场席卷整个新中国的浩大的文化浩劫中困顿郁疾而亡,伯伯早年流落在外,后来听说因得了不治之症,客死在他乡。她是程家的独苗苗,深知全家的希望都在自己身上,所以懂事以后,即便没有程教授的督促,她学习起来也格外的刻苦用功,她对于高分的执着几乎超出一般人之想象。人们只道她脑袋瓜子聪明,机灵!可有多少人知道,其实她并不聪慧,甚至她的记忆力还非常差。高中时英语与语文是她最头疼的科目,别人几分钟就能背下一首诗她得背个整整一早习,记得高三时有首诗是高考必考的,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她硬是花了将近一个月才背下来——那么长时间,但她到底坚持住了。高考时她的语文年级第一,英语年级第四。

她的头发被北风吹得有些乱蓬蓬的,夜色如水墨般浓稠隽永,他的目光在她光洁白净的面孔上流连,她的鼻子也是那样小小的,但很秀挺,显得倔强——还轻轻一抽一抽的,不知是冻的还是……

他忽然感到心神渐渐的有些浮离,不消片刻,又悄然回归。让他的呼吸也不由放轻了些许,她看上去太纤细,他生怕自己呼吸重了会将她吓到。

他对这个表里不一的女孩儿产生了淡淡的怜惜,甚至看到她似乎是难受却极力忍耐的模样,也不由替她难受起来。这种感情在过去,在过去任何一个女人身上他都未能体会到。那会儿他并不知道这种情绪叫什么,以至于在往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只要一回忆起他那还正当飞扬年少,挥斥方遒无所顾忌的,如花儿一般绚烂的青春年华,总要带上几分无法抑制的强烈痛楚。

可是现在的他才二十一岁,称他为“男孩儿”一点也不为过。他的人生顺遂不已,优秀的家世优秀的成绩加上漂亮的外表,他被太多女人宠坏,那些倾倒在他休闲裤下,对他百依百顺的女孩子给了他过多的自信与骄傲。他不知道程蔓的那番话对于她的意义有多么重大,几乎就是一生一世的承诺——他只心想他大概是喜欢这个女孩的,她很特别,而且扮猪吃老虎的架势很可爱,也能让他开心,索性就在一起吧,也省去了很多麻烦。

“秦准,我喜欢的人今后是要和我度过一辈子的,如果你不能许我一个未来,那么请你不要招惹我,我跟你,不是一条道的。”

所以他听了也仅是挑了挑眉头,语气随意的道,“你怎知我不能和你过一辈子?况且——”他淡淡的笑了笑,忽而倾身过去。

他弯腰的姿势仍然非常的帅气,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耳朵上,轻轻的痒痒的,空气中有暧昧的因子渐渐将他俩围住。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不会像程观越一样,我会对你好,不让你伤心。”

说罢,他退了几步,月辉下他嘴角噙了抹淡淡的笑痕看着她,xiōng有成竹。

随后他如愿看见程蔓如撞鬼了般蓦然放大的瞳孔。圆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宿舍楼下的灯光有些暗,照得她的眸子琥珀玛瑙般晶莹剔透……可爱得无以复加。

他唇角弯得更加厉害。

程蔓心里飘起了鹅毛大雪,整个人一下子就蔫了。

“你都知道了?”她问。

不是不尴尬狼狈的,当隐藏于心底深处,从来不愿他人知晓,只想就这么藏着,自己一人的甜蜜酸楚,就这么藏着一辈子也可以的秘密——如此轻易的被一个外人识破。面对他,她忽然生出种无处遁形之感。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他意味深长的道,见她眸光微闪,张了张嘴似乎还要话要说,就开口拦了她说话的机会,“你快给我个痛快,到底选哪一个?”

她嫩白的脸颊顿时粉红一片,给气的,“你!我有的选吗?”

“当然有的选,我也没直接抢了你做压寨夫人对吧?”

她只觉一股子气血直从脚底涌上大脑,恼怒的道,“这,和抢有什么区别?!”简直就是土匪头子。

“你见过这么帅这么有型的抢匪吗?”他眼中的笑意愈来愈盛,“你说话怎么总要停顿一下,因为我向你告白,紧张得结巴了是吧?”

“别紧张,我给你十秒钟平复心情——10、9、87654321好时间到,你可以做决定了。”

“……”程蔓沉痛的闭上眼睛,几乎不想与他说话了。跟这种人没话好说的,思维完全不在一个次元上。

“程蔓。”他又唤她。语调在叫她名字总是微微上挑,舌头绕了个小小的弯残留在舌尖,好似有些刻意却又无比自然的带出暧昧迷离的味道来。

程蔓抬眼望向他。

而对面的这人,正用他那双无论何时看都是漂亮勾人的眼睛注视着她,嘴角的弧度从容不迫,他的口气忽然变得正经无比,

“我再重复一遍,我喜欢你,我会对你很好,不让你伤心。”

“请组织给我一个机会,考验我,监督我。”

他的声音很好听,如月光的清辉般越然,低低的蛊惑人心,“程蔓,我们在一起吧。”

许久之后,程蔓回头过去想想,明明没有找到心动的感觉,当初她为何会如此轻易地答应大尾巴狼秦准?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后来只能下定论:都是情人节惹得祸啊。

在离2005年的情人节结束还有一小时零五分钟的时刻,程蔓乖乖缴械投降。

她望着他夜色中亮得有些吓人的眼睛慢腾腾道,“男朋友,还有五分钟宿舍就要关门了,到时候我就要睡大街了。”

秦准不语,忽然俯□,飞快地在她启开的嘴唇上啄了一下,心情极好的笑道,“女朋友,这是定情之吻。”

这回,程蔓的脸确确实实烧红了,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的瞪他。

这个人还是这么轻浮。

他却单是笑,伸出手摸摸她的头。

她一巴掌拍开,一声不吭转身就跑。

他微错愕了下,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她脚步一顿,又转过身跑了回来,胡乱抓起他的右手往他的手掌心塞了个东西,冰凉冷硬的——拿起定睛一看,竟是一瓶男士香水。瓶身线条雅致简洁,一看便知花费不菲。

这时就听程蔓道,“本来是打算放在卫生间当空气清新剂的,现在给你好了。”她说完,看也不看他,扭身哒哒的跑走了。前方的宿管阿姨正要关门,他只听她在边跑边嚷嚷“阿姨等等别关……”,从头到尾她头也没回,就这么跑进了宿舍楼,转眼那娇小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秦准立在原地,看着她在视线里一点点消失,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那瓶差点成为厕所空气清新剂的香水,心中只能忆起她刚才执起他的手,女孩儿的手真是柔软,像没骨头似的,连那指关节都是柔软的,肌肤接触在他心底带过一阵细微的战栗的电流。

这种感觉……很陌生,他不知如何去排解。

索性就这样了,他勾起了嘴角,眸光深邃的想,这香水……算是定情信物了吧?

程蔓很少这么晚回寝室,几乎是踩着宿管中心查房的点才回,又是情人节这个特别的日子,要想229寝室都是些什么人——八卦三人组如果不能从程蔓嘴巴里瞧出点东西来怕是要彻夜难眠。

于是乎——

阿毛打头阵:“老四,蔓蔓,小蔓蔓,给姐讲讲今晚是否有艳遇对象……”

杜晓培跟进:“艳遇对象我们认识吗?”

老刘一旁做深沉状:“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加上天干物燥,能出什么事……”

程蔓瞟了那三人一眼,没什么太大情绪,嘴角抿了抿,说,“那个什么,我好像有男朋友了。”

☆、我又不会吃了你

很多年后,荏苒岁月已模糊了记忆的面容,程蔓有时候也会想,命运这东西果真玄妙,它总能在不动声色之中要么让人陷落深渊危险却不自知,要么蓦地刺来一刀,让人痛彻心扉还以为这只是一个大大的荒谬的玩笑。生活不是乌托邦,随便一点什么也能戳破击碎那些曾经坚不可摧的信仰与梦想,叫人在百般受挫后只能无可奈何的臣服于命运的脚下。

十八岁的程蔓,觉得谈恋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一直以来,她的生活单纯而充实,每天早早就会爬起,洗漱完毕吃完早点后去上早读,接着就是往返于教室,学生会办公室,餐厅,宿舍——四点一线,她喜欢按计划做事情,该干什么该完成什么在前一天晚上都会用便条纸列出来,待到次日一一付诸行动。她的生活在她的掌控之下忙碌规律,但并不枯燥。

可有了“男朋友”到底不一样。以前寝室里只有阿毛有男朋友,那是她总有几分纳闷,为什么这两口子就“你吃饭没啊”“今天有没有想我啊”“今天谁谁欺负我”诸如此类的话题能翻来覆去的说上个三四个小时?明明五分钟就能说完的事儿,就让他们这样白白便宜了移x公司。

情人节后第二天一大早,一个电话将程蔓从沉沉的睡梦之中唤醒。这日是周末,寝室几个人没到八点是不会起床的,而那铃声就在这个寂静的清晨兀自尖锐的响起来,刘德华大哥在那儿欢快的唱:恭喜你发财~

睡在程蔓上铺的老刘正陷在坐拥后宫美男三千的美梦中无法自拔,迷迷糊糊的被猛的吓醒,张口就骂:我擦,还我美男!

程蔓也是一个激灵,睁眼条件反射的在床上东摸摸西摸摸,终于找到搁在枕边的手机,看也不看就摁下接听键:“喂……”因初醒而低哑的嗓音里还透着股浓浓化不开的睡意。

那头安静了几秒,紧接着传来一声轻笑,对方口气熟稔道,“懒猪,起床了,陪我吃早饭。”

是他啊……

程蔓缩在暖和的被窝里,脑子渐渐清明了些,才六点多,又是大冷天,她实在不愿意起床,正想着推脱的理由,就又听对方淡淡一句,“你不下来,我可要上去找你。”

程蔓不语,心中寻思着宿管阿姨肯放你上来才怪。

似猜到她的心思,秦准沉吟道,“就说我女朋友程蔓大姨妈来了身体不舒服,我……”

“……你等我五分钟吧。”

深冬的早晨,寒风凛冽,呵气如雾,程蔓跑下楼时秦准正站在楼下等她。即便是那么早,也没见他有半丝萎靡疲惫,反倒是在望见她时笑了起来,眉眼瞬间无比生动,神采飞扬。程蔓心里不大舒服,这个人太口无遮拦,显得过于轻浮。

秦准心情倒很好,小姑娘很守时,说五分钟就是五分钟,不似以往他的那些女友,没半个小时化妆打扮说什么也不会下来……她却是脂粉未施,面上干净清爽,头发也只是随意的扎了一把,几揪头发乱七八糟翘着,粉色的短羽绒服蓝色牛仔裤,不知怎么的,若是别人穿了只是普普通通在平常不过,可由她一穿,看上去就是生气可爱。

他走过去,伸手很随意的搭在她肩膀上,另一手掐掐她的脸蛋,只感指下一片温润滑腻,不由多捏了几把,笑道,“还没睡醒么?眼皮都耷拉下来了。”

程蔓轻推了他一把,离他远了些,敛下眼,心道是懒得瞧你才耷拉的,口上却说,“男女授受不亲,你离我太近我会不好意思。”

秦准听言有些好笑,勾了唇看着她说道,“程蔓,我是你的男朋友。”

“啊,我知道,”程蔓抬眼丝毫不躲闪地回视他,无辜可爱道,“这和不好意思有什么关系吗?”

……

那之后过了很多天,秦准几乎是天天一个电话,要么在电话里调戏她一通,要么就让她陪他上课上自习吃饭——也不知从哪儿弄来她的课表。其实情人节过后,程蔓一直有些后悔就这么干脆地答应了他。感情并非用来儿戏,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任他秦准有多英俊多优秀的万人迷,只要不是她想要的那一个,与他在一起不论做什么,也无非是虚掷时光毫无生趣,这样对两人都不公平。她便找了不少借口来推脱,可到了后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搪塞了。

这日傍晚,他拉着她在q大湖畔散步。已是初春了,万物正在悄然复苏,湖畔边上那大片大片的草坪开始冒出点点可喜的绿意,树木静静的抽出绿枝,听上一届的师兄师姐说,这个季节,桃花就快要开了,到时候满树满校园入目皆是春色,可谓满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程蔓好几次甩开他的手,退开些与他保持距离,可这人脸皮忒厚,她甩开没一会儿很快就又缠上来,程蔓给缠烦了,索性小跑开离他老远。

两人就这么一跑一追,竟也吸引了路上不少人注意的目光。

秦准便是这样一个人,即便他一再低调,可只要站在那儿就是一发光体,任谁也无法将他轻易忽略掉。何况……他高调得很。

最后他也有些恼了,他生得好,活了二十来年投怀送抱的女人多了去,就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失去追赶的兴致,便停了脚步,星目一沉,伸出手,皱眉道,“程蔓,你这么怕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过来。”

程蔓才不理他生不生气,也顿住脚步,转过头来看他,一本正经道,“不要,和你牵手会怀孕的。”听刺探消息的阿毛回来说,这颗花心椰菜自上大学后,交过的女朋友不计其数,与他有暧昧关系的女人完全可以用“过江之鲫”来形容,多得令人发指。

此时正逢暮色四合,天色有些黑了,却也没完全黑,远方的天际还有几分橘色的惨淡流云,路灯昏黄的照下来。

学校的钟楼遥遥传来缓慢的“铛——铛——铛”声,总共响了六下,用古人的话来说此刻就是:逢魔时刻。

秦准也仅是顿了一顿,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大步朝她走去,趁她不注意一把大力将她拉入怀中。

他的力道很大,程蔓一时未察,鼻子直直撞上他硬邦邦的xiōng膛,一股子掺杂着淡淡薄荷香气的柠檬味儿扑鼻而来,她只来得及啊了声,就听见头顶的人在轻轻笑。

“程蔓蔓同学,看来你生物知识很匮乏——你知不知道要怎么样才会怀孕?”

☆、强吻

“程蔓蔓同学,看来你生物知识很匮乏——你知不知道要怎么样才会怀孕?”

他是笑着的,但程蔓敏锐地嗅到一丝淡淡的危险气息。她对未来的人生道路有自己的想法,从小到大,不论生活还是学业,一切都是在她的计划之下按部就班,她从未想过这些会偏离她掌握的轨道。可这会儿冒出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秦准,她心里忽然也有些发慌。

她涨红着脸,用力推了他一把,面色极为不豫,“你别这样!”

秦准一声不吭,单是看了她一眼,那双眸子在暮色之中幽深明亮熠熠生辉,他握住她的手,修长干燥的手指硬是扣住她的,与她十指交缠,拖着她就往边上走,末了神色还带着几分得意,那模样摆明就是在说“看你能拿我怎么办”,得瑟得真是能叫人气得牙痒痒。

可程蔓是谁呀?她慌了一下也不急了,任凭他拉着走,嘴上开始说话:“秦准,你拉疼我的手了。”

他不做声,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停了下,又继续说,“我的脚也疼,你走得太快了。”

他还是不理她。

她便慢悠悠的说,“一点也不体贴女朋友,要不咱俩就散了吧,我再去找个对我好的去。”情人节那日他附在她耳边说的那句“我会对你好”,她可是记得死牢。

秦准这回倒是有反应了。回过头来望住她,好看的唇角微微抿着,仿若仍有余怒,又仿若隐有笑意,总之就是那般似笑非笑的注视着她,树枝压下大片的yīn影,他的脸隐在其中英俊而模糊。

他道,“你的嘴皮子倒是挺利索。”树影下不大看得清他的表情,也听不出他的情绪如何。

程蔓谦虚道:“哪里哪里。”

他当下又笑了起来,轻捏了捏她的手掌,倏地紧了手指,没有半点预兆,顺着那股力道将她压在后方的那棵大树上,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他俯□狠狠堵住了她的嘴。

程蔓初初是不明所以,他靠近的那一刻眼神极为深邃,像一泓深千尺的潭水。他修长的身影遮盖了她头顶的光线,她只来得及望见他身后的是一片郁葱浓密的常青植物,下一秒就被吻住了。

不同于情人节那晚蜻蜓点水般的吻……

“张开嘴,别咬着牙……”他唇贴着她的,小心翼翼地舔着她的唇,低声诱哄道。嘴唇初接触分明冰冷,可没过几秒就兀自火热,他的舌头探进来时她脑子一空,周遭的声音通通消失了,只能听见如雷似鼓的心跳声“咚咚咚”响个没完没了。旋即被迅速攻城略地,一瞬间天旋地转,他的舌尖轻轻挑弄着她的,间或慢慢舔过她的牙齿与她交换津液……温热的鼻息密密的喷在她脸上,让她睁不开眼。

程蔓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两手被他桎梏着动弹不得,呼吸越发的灼热急促,这里虽僻静,但并非不会有人经过,她又不敢发出声响,最后只能软软的靠在他身上,任他狂肆掠夺。

……待到风平浪静,秦准将她锁在怀里,小心压抑着内心深处升起的那股无法抑制的悸动欲望。而她就这么软软的乖乖的趴在他的xiōng口处,她的心跳很快,咚咚咚令他想起林间的涧溪,抑或是欢快奔跑的小鹿,几乎就要传染了他。

不知她之前是不是吃了什么甜的东西……撩了唇角,摸摸她的头发,用遗憾的口吻评价道,“味道不错,可惜太小,不能一口吃了。”

程蔓没什么力气回他,伏在他身上呸呸了几下。

他也没恼,仅是顿了下,又道,“这是你的初吻吧。”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渐渐他的心情便更加好了起来,正欲说话,程蔓推开他,在嘴唇上抹了好几下,低着脑袋闷声闷气的道,“才不是。”

他又将她拉回怀中,不顾她挣扎,笑道,“情人节那天的不算。”舌头都没伸进去,算哪门子的吻。

这回程蔓没答他,在他怀中扭了几下,发觉没效果就开始装死人,不管他说什么怎么逗她就是不应一声。

她着实瘦小,即便穿了羽绒服在他怀里还就是小小的,可她瘦归瘦,却也不见骨,浑身都是软软的,当真没骨头似的。

怪不得有人会说,女人是水做的……

原来真有这样的女孩儿。

他心底暗暗想着,低头看她头顶小巧的发旋,还有那簇怎么梳都压不下去,总要顽皮翘起的头发,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不住就在她发顶上轻吻了一下。

程蔓哎呀叫起来,“我三天没洗头你也亲得下去……”

秦准怔了一怔,失神之际竟让她挣脱了开。

程蔓一下蹦得离他老远,看着他道,“下回被这样了,我会很生气。”说完冲他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跑。

秦准没去追,他就这么倚着大树看着她的背影愈来愈远,渐渐消失他的视野之中,眼神突然就深邃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们不好意思,因为某些很复杂的原因,我的文被人盗了,随便改了改情节和人名然后冠了个陌生名字出版了,而且由于之前是我不懂防范,对方让我把全文给他,说是上层要审核,我就给了,然后结果你懂的。我连版权都收不回来,更别说那稿费了,连个代笔的都不算太尼玛坑爹了。一直停更太对不起你们了,我承认我是受刺激了……有点心灰意冷。过几天这里会更新,放心不会断更,因为这文已经完结了。

☆、你死了心吧

和往常无异的下午,讲台上的灭绝师太正用平板无起伏的嗓音讲解着枯燥无味的药理学。程蔓昨晚没睡好,那个吻给她的刺激着实大,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整个晚上,第二天顶着双熊猫眼起床,默默接受了杜晓培阿毛等人毫不掩饰的嘲笑调侃。

药理学并不是专业课,但每次教室都是满当当的黑压压一片人头。原因在于灭绝师太为人作风狠辣非常,不留情面,堂堂课都点名,哪家倒霉孩子若被逮着一次,本学期药理学基本上就算挂了。

好在师太讲课时状态极为投入,只要一拿起课本就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耳不闻眼不见,于是底下的大伙儿嗑瓜子的聊天的,拿mp4听歌看电影看小说的——干啥的都有。

程蔓坐得位置很靠后,临窗,早春的天空在今日出奇的碧蓝,午后的暖阳透过窗户轻薄的照过来,那不大的光晕缓缓移动,渐渐的就将她笼罩住。她有些昏昏欲睡,努力睁着眼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阿毛与老刘坐在她右手边,两人正在小声争执谁才是最受欢迎的女星。

老刘神情陶醉:“日本的苍老师是我心目中的永远的女神!”

阿毛不屑:“切,那是日本动作片女星嘛,咱说说中国的——我倒是觉得郭敬x不错,你看看那瘦弱的小身板,那勾人的眼神,那销魂的露齿一笑,虽然是p过的但底子还是有的……”

老刘惊怒道,“我家郭小四是男的!我们是在说性感女星!”

阿毛啊了声,摸摸头道:“我给忘了,大概潜意识里把他归为女的了……”

杜晓培坐在最后面一排,兴致高昂地与几个男生进行调戏与反调戏的攻防战。当然,调戏的那一方永远只可能是杜某人。

周遭都是细细碎碎的声响,阳光太好,程蔓眼皮越来越沉,她伏在桌上,凉爽轻柔的微风与温和的暖阳在她耳边缠绕许久,然后离她越来越近,意识却渐渐的模糊了。

她并没有睡得很沉,只是陷入了一段埋在记忆深处的秘密往事之中。

程观越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眼中的邻家小妹妹,曾经于这样一个天空蔚蓝阳光明媚的夏日午后,偷偷亲吻过他。或许也算不上亲吻,她只是轻轻的用嘴唇碰了碰他的嘴角,很轻像羽毛拂过一般,她生怕惊醒了因发烧而躺在床上熟睡的他。然后就飞快地离开了,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她仍然害怕自己过于激烈的如雷般的心跳声会泄露她的心事。

……

迷迷糊糊之中有人耳边轻唤她,“程蔓,再睡下去口水就要沾上课本了。”

她吓得几乎是要跳了起来,再一定睛,就看见左边原本空着的座位已经有人坐了。那人单手撑着下巴,瞅着她惊魂甫定的样子兀自在那儿笑,“怎么总见你打瞌睡,像睡不醒似的。”

这人每每都要笑得很好看。平日里看着还没什么,可今天瞅着他含笑的眉眼,心竟是不由自主的微动了下。

她掩饰性的拍拍xiōng口,有些不满的小声道,“你怎么来了?吓我一大跳。”再环顾了眼四周,几个班一起上课的偌大教室仍旧闹哄哄的,灭绝师太面不改色的讲她的课,本坐在她右手边的阿毛老刘早已不见踪影,回头一看,果然见她们仨儿正挤一块儿冲她挤眉弄眼,表情之猥琐不堪叫人不忍直视。

周围也有不少或是惊艳或是探究的目光看过来。

可他半分没在意,单是看着她,低声说了一句话。

后来再想到这一天,只记得他并没有在笑了,眼神的温度很清淡,薄薄的凉凉的如湖上的浮冰,无端让她想起了冬日的冷风,里里外外浇得人心透凉。

他说,“你和程观越不可能在一起的,你死了心吧。”

?

只要听过“秦准”这个名字的人都知道,这个人偏生下来就是女人的克星。他生了张漂亮的皮相,运动好学习好人缘好,恰恰又有个牛气冲天的老爹,喜欢他的女孩子不计其数。他倒也懂得享受,见着顺眼的就在一起,等哪天觉得不合适就甩了这个换下一个。

这样的人本该早早的天打五雷轰,可老天爷厚爱了他一把,一直到他二十一岁这年,才让他遭了报应。

第一次见到程蔓,是在双胞胎姐姐秦锦的男友,他的同窗程观越的皮夹隔层里的一张照片上。

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了,边角很不平整,看上去像是直接从集体照上剪下来的。照片上是个女孩,戴了副黑框眼镜,穿着土不拉几的中学校服冲着镜头笑,笑容憨实羞涩,唯一让人影响深刻的是那双乌黑的眼睛,透过薄薄的镜片竟折出明亮动人的光彩来。

他也是在程观越付账时无意瞥见的,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开始有了猜疑。他姐姐的男友皮夹里放着别人的照片,任是谁看了也会想到那处去。

于是再见到她,心中也并无多少好感,对她也没存什么兴趣,或许因那张照片存了偏见,就越发的不待见她。后来又遇上了几次,她每回都是镇定自若地直视他,眼神澄澈坦荡荡,说起话来更是话里藏着话,叫人摸不清看不透。他不知怎么的注意上了,渐渐的便改变了心中的看法。

对一个异性在短时间内有了扭转性的改观,在某种程度上就已经不正常了。他心想这个女孩子真有趣,既然有些喜欢了,不如就放在自己身边吧,没事逗逗她寻寻开心,这样他无聊的日子会更加好打发一些,程观越也能断了念头,安安分分的守着他姐姐。

这时候的秦准,骄傲,自信,有着这个风华正茂的年纪里该有的嚣张肆意与无所顾忌,即使心中明知做得不对,却也能照旧坦然,毫无愧意。

年少的孩子不论多么懂事优秀,到底还是任性孩子气的。程蔓对程观越存的心思他全看着眼里,没有哪个妹妹会这般看兄长的。开始也无所谓,可她已经与他在一起了,心里还想着另一个男人,甚至做梦都低声唤着那人的名字——即使没有太多的喜欢,他还是恼火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生气,凭空冒出来一样,但就是觉得忍无可忍,便强压着火气叫醒了她。

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反应,竟是无比诧异的,责怪的问他,“你怎么来了?”

也就那么一瞬间,冥冥中他隐约有了预感,这个看上去乖乖的很好欺负的女孩儿,将是他有生以来踢到的最大一块铁板。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你们的谅解: ),由于被盗过的原因,后面的情节我已做大量修改,尽量比原版写得更好些,不会让盗文的人心里舒坦的。所以如果你们在市面上看到某本似曾相识的文,放心,后头的情节还是不一样的,这里才是正版。

☆、扮猪吃老虎

q大桃花开得正绚烂的时候,已是四月份了。学生会宣传部部长是外语学院的一学长,已是大三,计划要过英语八级和考研,时间很紧迫,心生退意,可又舍不得部长这一职位,就空占着位置,但凡是有了任务就通通交给程蔓去管,他乐得节省时间,还白占功劳。

杜晓培恨铁不成钢地骂她,“丫傻了吧唧的,他占着茅坑不拉shi你不起义反抗反倒跟在后头给他擦屁股!你脑子是木桩子长的?!”

程蔓面对她赤luoluo的人身攻击如老僧入定,头也不抬继续写活动策划书,轻描淡写道,“放心,那位置迟早是我的,我擦干净点以后坐着也舒服。”

杜晓培愣了下,飞快地将她的话脑补了一遍,就是:放心,那丫的坐不长久了,早晚会被我踢下去,继而取而代之。

室友们于诡异的沉默之中面面相觑,心中惊悚,皆不约而同地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扮猪吃老虎”?

其实程蔓心里倒也没想太多。上大学之前程教授曾教育过她,大学不比中学,它是一个小型社会,学习成绩并非万能通行证,积极参加活动锻炼能力,扩充人际交往面也非常重要。她从小就明白,程教授虽然平时霸道专制了点,但好歹比她多吃了好几十年的饭,又是盼着她好,所以听他的准没错。

尤记是时还是大一上学期初,军训结束后,各大学生组织机构开始招新。程蔓想也没想,就直奔学生会的招新现场大笔一挥,报了名。笔试通过得很顺利,面试时是每个人被念到名字的就挨个进一小教室,那教室里坐着一溜排评委,个个都是学生会的高层成员,光是那阵势就是吓趴不少刚上大学的小朋友。

轮到她进去时,才一进去坐下,对面就有两个评委在低声笑说,小姑娘瘦瘦小小的,气场倒是蛮大!

后来进入提问环节,坐正中央的那位问:“假如你被录取,你想进学生会的哪个部门?”

程蔓答曰:“宣传部。”

那人对她的毫不犹豫起了兴趣,就又问:“为什么?”

程蔓道,“宣传部锻炼笔杆子和嘴皮子,我笔杆子和嘴皮子都很一般,所以想在逆境中逼迫自己成长。”

她一番正儿八经的回答,尤其是那两“子”一下就逗笑了在座原本还装严肃的评委们。正中央的那位——后来才知该位正是学生会当届主席林子秋——当即就笑着道,“小师妹很实诚啊,学生会确实是个锻炼人的地方,希望你能始终保持你的热情与不怕挫折的恒心……”官面话说了一通,末了道,“行,你可以走了,请等待我们的通知。”

一般会这么说的就等于没戏了,于是程蔓回去后没抱什么期望,每天照常吃喝拉撒该干嘛干嘛。一礼拜后学生会的录取榜单在食堂门口的宣传栏上贴了出来,程蔓二字在红底黑字的榜单上非常招眼,因为排在第一位。四人结伴去吃饭,杜晓培同志是第一个看到的,当场就**冻了,整个人弱柳扶风作捧心状,另一纤纤玉手哆嗦着,指着那榜单用夏紫薇的语气如泣如诉道,啊,看到没有那个第一名,是我家的程蔓蔓!!

程蔓视而不见默默走过。

阿毛掩面而过。

老刘扭头随口就冲迎面过来的人打招呼,“哟,这不是人称世外高yín(高人)的xxx吗,久仰久仰,听说你电脑里有15个g的日本动作片——可否资源共享,造福吾等广大yín民群众?”

几天后,学生会的老大林子秋在开完新一届学生干部大会后,笑眯眯的问她,“听说你有个很迷琼瑶的室友……嗯,长得比林心如还漂亮的那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程蔓算得上是促成林子秋杜晓培在此后纠纠缠缠数年的红娘。

而这时的程蔓,除了学生会有大量的工作要完成,感情问题也开始困扰她。

“感情问题”四字是阿毛同学说的,程蔓心里并不是这么想。她看待感情很慎重,她以为爱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事情,程观越搁在她心里头捂了这么多年,早就成了某种不可动摇的存在。即使他并不属于她,但喜不喜欢却是她的事,别人管不着,就算程观越本人也是,她不会死皮赖脸纠缠让他讨厌,但没有人说她不可以将他继续放在心里,一个人默默的喜欢。

可秦准却说,“程观越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你死了心吧。”

她愣了一愣,随即小声回道,“不可能在一起,我知道,可这和我死不死心有什么关系?”她有些不高兴,但对着名义上的那男朋友又不想直接给他脸色看,便老老实实的说出心中的想法。

没想到他突然就生起气来,一声不吭从座位上站起,也不顾老师还在讲台上讲课,转身头也不回的从后门走了。

于是两人开始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冷战,时间一晃就是一个多月。

这期间程蔓仔细想了想,归根究底她也是有错的,好歹他也是她男朋友,她就这么明着告诉他她心中还对另一个人念念不忘,不管是多大度多豁达的人,也是会不高兴的吧。

再说了,秦锦还是他的姐姐……

在感情方面她是新手,一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就心烦意乱,索性就全部压着不想,让繁重的学业工作冲掉脑中这些令她不舒服的事情。

这天,她写完宣传部最近要完成的工作策划书,出了宿舍楼,打算将策划书呈交给顶头上司林子秋过目,好巧不巧,就遇上了秦某人。

☆、恋爱的状态

四月的b市,料峭春寒,气温并不算高,校园里穿棉服打围巾的大有人在,可他仍是简简单单的墨蓝薄毛衣,灰色休闲外套,并不怕冷似的,但不得不说,他立在风口处悠闲的望着她时的模样很是丰神俊朗。

前段时日他几乎天天在楼下等她,要么给她送早餐,要么拉她去上课上自习,久了,托他的福,系里不少人都知道,那位学业优秀而且生的十分英俊的大四师兄秦准,如今是程蔓的男朋友。

有一段时间未看到他了,乍一见竟有几分陌生,程蔓恍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走到他跟前,他却只是望着她,不说话。程蔓一时也没想好说什么,就等他说话,气氛有些尴尬停滞。过了一会儿,他道,“这么久,你也不知道打个电话给我。”眼底隐隐含着的怒气深寒陡峭的,那不悦的样子像极了闹别扭的孩子。她看着就越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又有些好笑,便凑近了过去,伸手扯扯他的衣袖,压着嗓音道,“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开心,对不起。”

这些天她也想了很多,也想过先低头,主动给他打个电话发个短信什么的,但又不知以什么话题起头,再说,如果她打电话过去他还在气头上,不给她好脸色或者干脆不接她电话,那她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斜着眼轻轻瞥她一眼,“你心里当真这么想?”

程蔓被他那一眼看得心虚,嗯了声,可想想又觉得不公平,便道,“你还不是一样,一般这种事情不是该男孩子主动的么?”

“谬论,”他低哼了声,一把牵起她的手,转身就走,边走口气有些恼怒地道,“程蔓,我发现你还没有进入恋爱的状态。”

她本来想说她还有事不能跟他走,可一抬头却望见他细碎乌发下掩着的耳垂,好似被天边的朝霞染上了几片淡淡的红,他微翘的发梢从她这个角度望去变成浅色透亮的金黄,像夕阳下笼罩在光晕之中的水边垂柳,一下子让她的心都柔软起来。

于是话到了嘴边,却是,“你带我去哪儿?”

“不想去?”

她随口就道,“小的哪敢?”

秦准忽然就笑了起来,回身捏了她的脸一把,欺身过去,眸色乌黑深沉,里面有浅淡的流光一闪而过,“笨蛋,这么久没约会了,你也不会想我。”

微风轻轻吹动着两人的发梢,初春校园大片大片的桃花正开得嫣红,嫩嫩的绿意摇摆在春风之中,跳跃在薄暖的阳光里,掠过他的眉目,她的眼角。十指交扣之间倏地变得很热很烫,他的眼神太深,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太亮了,几乎能摄住人的心魄,就这么直直的凝视她,程蔓心里像揣了个弹跳不已的皮球,扑通扑通激烈的砸在心脏上。

她忽然想起了那日傍晚路边的林荫下,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柠檬香,口腔灼热的清新,他身后是茂盛蓬勃的树枝,铺天盖地几乎要将她淹没……

“脸这么红,”他皱眉,随即挑起眉,佯装叹气道,“想我直说就可以了,一个人害羞个什么劲。”

程蔓脸一烧,回道,“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啊?”

他兀自笑,复而牵着她走,只是那掌心的温度一下子变得软软的暖暖的,步子也放慢了一些,他捏捏她细细的手指头,说,“走,带你去吃饭。”

程蔓乖乖的跟在他身后,任他牵着,心里也有一些不一样的情绪缓缓漫上来。

年轻的爱情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水到渠成,不需要说什么爱或是不爱,也并无多少轰轰烈烈。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喜欢的感觉,心动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或许也正是因为得来的这般容易,好似根本不需要努力一样,所以我们总是轻视了这份感情的珍贵,理所当然的以为对方永远不会离开。不懂珍惜,不懂挽留,更不懂那些一起走过的日子一旦失去了,便不会再回来。

————

☆、这么远,那么近

后来,是许多年后了,杜晓培说,要我说,当年你们两个都傻到一块去了,要说错,都有错,可要追究起来,你们也不过是因为太年轻而已。

分手后,程蔓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时不时就会想起那年那些事儿来。想起他那双一笑起来就流光溢彩的乌黑眼睛,想起他总是带着几分悠闲自在的姿态,想起他吻她时浓密纤长的睫毛会轻轻颤动,然后好笑又好气的单手覆上她的眼睛,说“木头,亲嘴哪有睁着眼睛的”,想起他薄怒时唇边抿起倔强好看的弧度……

还有一回,他与她一同在食堂吃饭,饭粒沾到她的嘴角,他探过身伸出手指替她拭去,动作亲昵无比自然仿佛已经做了很多回。可那会儿她还没不好意思呢,他却率先微红了脸,大概觉得害羞是件很没面子的事,就清咳了两声,拿起手机扭过头去开始装模作样的打电话。

哦,对了……他每次脸红都是从耳垂开始的,软软的耳后根意外的白皙秀气,那粉红泼染于上,浸得耳垂几近透明。

就是这样一个他,在那不久的未来,神情淡漠语气平静的对她说,我知道你很累,我也是,我们到此为止吧。

一句“我们到此为止”,她那时就知道,从今往后,他们再也不会有交集。

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连他的样子在记忆中都有些模糊,可当他再度出现在她的世界中时,她却发现,不论岁月流淌冲刷了多少往事,他的存在仍是如此鲜明动人,清晰如昨昔。

医院下班时间是晚上八点,但今天出了点小事故。一位怀疑自己有肝硬化的病人被查出患有肝癌,一时无法接受现实,便在医院歇斯底里的大吵大闹,非说医院误诊要赔偿精神损失费。

程蔓作为肝脏科的负责人之一,一接到通知立马亲自去与这位男病患沟通。她心平气和,原本想告诉他,早期肝癌并非无药可治,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希望还是很大的……没想到那人精神明显受到很大刺激,压根儿就是什么也听不进去,她才说了没两句就被狠狠扇了一巴掌,那人打了她还不泄恨,嘴里不干不净的骂,“妈了个巴子,你们这些熊瞎子医生没一点医德,老子得p的肝癌,你们就是想坑我的钱!——”最后几乎是语无伦次了,嚷着要去法院告医院。

脸颊火辣辣的疼,周围几个同事看不过去了,做这行的什么病人没见过,可程医生文文弱弱的,一个女孩子这又高又壮的大男人也下得了手?任是谁也看不过去。口腔科的黄金单身汉赵迁医生一直对程蔓有好感,这回见心上人挨打挨骂,心火蹭得就往上冒,哪管得了什么“视病人为上帝”,面色沉了一沉,迈步上前就想替程蔓出气。

后来还是程蔓出面调停拦了他,赔着笑脸好说好歹,终于安抚了那病患,送走了这尊大菩萨。

这么一闹一折腾,时钟转眼就走到了九点一刻。

鉴于程蔓同志平日里脚踏实地走好了经得起群众考验的亲民装x路线,她这么一受委屈,顿时有不少人为她忿忿不已打抱不平。住院部的护士长是位严肃而不失温情的前辈,三十多岁了,有个活泼可爱的八岁儿子。在给程蔓红肿的右脸颊上药时忍不住训她,“其实刚才让赵医师教训教训那人也好,赵医师的背景够硬,不怕得罪人,也能让你出口气……”

程蔓的脸被那男病患的指甲划破了点皮,这会儿让药水一碰,疼得她龇牙咧嘴,哎哟哎哟叫起来,“护士长姐姐您轻点……”

护士长笑,“你个丫头!别人还求不来我给上药呢,还敢冲我撒娇。”

说话间力道也不禁大了,程蔓痛得眉头紧皱,还十分狗腿地倚小卖小,“我不就是仗着您对我好吗?”

换下白大褂,穿上便服,又在办公室里整理登机好今日所有的病例单,走出办公室时已经十点多了。从电梯里直达地下停车场,偌大的停车场空荡荡的,除了一辆辆车什么也没有,白炽灯亮晃晃的照射下来,那样的安静,没有喧闹的气息。

程蔓心里有点发怵,这么大一地方连点人气都没有,怪吓人的。便不愿做耽搁,她环顾了眼四周,很快就找到她白色丰田,正要走过去,可只是这么不经意的瞥一眼,她不禁微微怔住了。

这晚的夜空,星星特别的多,也特别亮,地下停车场出口处的地方,一眼望去皆是茫茫的浓重墨色。他站在那里,手还搭在车门上,似是刚从车内走出来,又似已经等待了许久。

她与他离得很近,她甚至可以看见他修长略显纤细的手指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那指尖轻缓的弹了弹,灰白的烟尘簌簌的纷扬落下,不消片刻,尘埃落定,万事俱静。

可仿佛又是那么的远,她有些恍惚的看着他的眼睛,这双曾被公认为电倒无数无辜少女的桃花眼,她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那其中流转的明亮的,恣意骄傲的光芒了。他沉默着看她,连嘴角惯常挂着的笑意都深深的敛住。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后认真的想,她是不是该走过去打个招呼,说声好久不见啊前男友,什么时候回国的咋也不通知她一声,虽然分道扬镳了好歹有个情分在,一起聚个会吃个饭叙叙旧什么的……

正犹豫着,秦准这才脚步一动,匀步朝她走过去。他眉头皱着,眉间有个小小的“川”字,摆在那张依旧英俊年轻的脸上,看得人直想伸手去揉平,走至她面前时,微眯着眼睛,声音压得有些低沉,含着隐约的蓬勃怒气,“怎么,在想怎么假装已经不记得我?”

程蔓一派懵懂之色,抬起头看他,“你说的是什么意思,秦准?”

他不自觉地眉头皱得更紧,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阖,像吐纳气息般叫出他的名字,语调声音并无异常,可奇怪的是,当这两个字穿过空气直达他的耳膜时,心脏竟渐渐泛起阵阵隐痛。

到底有多久了,没听到她这般唤他的名字?

4

☆、欺人太甚

原本以为再也不会相逢,这个城市那么的大,大到足以让他们每天与无数张面孔擦肩而过,却独独遇不上彼此。程蔓知道他在上个月就已经回国——生他养他的老爹正病怏怏的等待做肝移植手术,听同科的同事说,他是来过几次的,却总挑很晚的时间。那时她早已下班,所以这么久以来,她一次也没遇到他。

她想大概他是不愿见到她的,当年虽然算得上是和平分手,可毕竟不是什么美好的往事,见着了她总要想起的,何必徒增不愉快?其实她也有相似的想法,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确实真的爱过,爱得连什么时候把心交出去了都不知道,但世界上没有谁会因为离了谁而活不下去,痛过了,伤过了,日子还是要过。

那些绚烂明亮的色彩,在五年多后的如今,终究在时光的风里渐渐褪去了原来的样子。

这几年她的生活过得很平静,他走后她放在学习上的精力更多,加上本来基础就好,她大三就修完了大学五年的学分,而后顺利提前保送本校硕士生,又遇上了个好导师,学业事业一路走来顺顺当当。正如孔旻在她拿毕业证那天说的那样,小师妹,如果非要说你辉煌灿烂的大学生涯有什么败笔,那就是跟秦准那小子谈了场莫名其妙的恋爱然后给莫名其妙地甩了。

夜晚的马路车灯闪烁,一辆辆车疾驰而过,转眼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之中,遥遥望去就像万千扑火的飞蛾。外头的路灯飞快地向后退着,路的两旁光影交错,近几年b市发展迅猛,早已是国际化大都市了,一处处霓虹高楼不断涌现,用“灯红酒绿歌舞升平”这些词来形容这座古老的城市都已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外面的世界越发的喧闹嘈杂,她的心境却越发的平静安宁,有位作家说,冲动的都是孩子。有时候她便也会想,大概是有些老了。打小她就比一般人要早熟些,这几年愈来如此了。要不然为什么在这个万千璀璨的世界里,风光无限美好,她却再也没有激情去留意一个谁谁谁,为哪个人心动过?

此时前方的红绿灯转红,踩下刹车,车停稳后她下意识地朝后视镜瞥去,果然,那辆黑色的大奔还是离这么个距离,不靠近也不拉远。

今早她才对着大流口水恨不得上前去摸摸的极品车现在居然跟在她的小丰田屁股后头亦步亦趋,感觉真不是一般的怪异。

在停车场时不是给她脸色瞧么,她也不过问了他一句那话什么意思,他便沉着脸转身就走,还砰的用力关上车门,踩了油门呼啦就走了。

没想到她才开出医院没多久,就看见他那几乎要融入这夜色中的奔驰正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

红绿灯转了绿,她回过神,无声的笑了笑,复而发动车子,再也没往后视镜看一眼。

从侧门进了学校分给研究生的宿舍区,此时大概有十一点多,守门的大爷不在,大概是躲在里头喝茶抽烟了,大铁门没关,程蔓想想还是别打扰人家浮生偷闲的好,就没按喇叭,径直将车开了进去。

q大的研究生向来是抢手货,一般还没毕业就让各大公司给签走做实习生了,所以晚归与使用四轮交通工具那是无比正常的事情。宿舍楼下有一片空地,学校为了节约经费和方便,索性就在那儿搭了个大棚子,专门给在校研究生停车用。

车棚很宽敞,程蔓随便找了个位置将车停好,才刚下车,就听见身后“吱呀——”一道刺耳的刹车声。

她讶异回头一看,就见他大力甩上车门,旋即大步朝她走来。他只比她晚了半分钟到,居然真的跟到了这里。

程蔓站在原地,仰起头看他,他身姿修长的立在这儿,就在她眼前,晚风吹起了他衬衫的一角,弧度美好一如他微微扬起的下巴。他面色沉郁冷峻,唇线抿成细细的一道漠然。今日发生的所有事纷拥至心头,她一下子觉得有些疲倦,清亮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独独避开他的眼睛,道,“秦准,你别这样,很没意思,真的。”

她见不得他这个样子。以前的他多神采飞扬啊,漆黑的眼底不管何时总有淡淡的光芒在其中极轻盈的跳动,目光里的勇气坚定无比,唇角撩起的弧度又漂亮又骄傲,叫人一看就挪不开视线,以至于后来每每想起,总觉得只要是与他有关的一切记忆,都是鲜活跳跃的。

晚风有些凉意,程蔓觉得手指有些哆嗦,就悄悄握起拳头捏了捏,见他只是沉默,也没耐心等他开口,转身就想走。

他却比她还要快半步,飞快地攥住她的手腕!她条件反射地用力挣了两下,没挣开,一下子火气也升上来了。

明明是他先说到此为止的,现在又来纠缠不清……

拧着眉转过头正欲开口,却又是一怔。他的眼睛因盛大澎湃的强烈怒气而格外的明亮,xiōng膛剧烈起伏着,咬着牙恶狠狠的样子似乎要生生将她拆吞入腹。

“我别怎样?程蔓,你别欺人太甚!”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她的手腕被他攥得很疼,几乎连骨头都要给捏碎了。

程蔓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任由他拽着,一动不动,定定的望住他,眼神渐渐流露出几分迷茫,“我欺人太甚?当年你不准我破坏你姐姐的婚礼,好,我就乖乖地和你在一起,再也没有去找过程观越;你说分手,我一没哭二没闹就答应了你,大方放手让你走。我都这样了,秦准,你倒是说说,你还想我做到什么地步?”

话音还未落下,他的吻就压了下来。

果真是要将她吃了,辗转不定,力道凶狠的咬噬,她拼尽力气推开他,胡乱抹了把唇,怒气冲脑,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最后她便只能气急败坏冲他道,“你再碰我一下,我就告你耍流氓!”

时光飞快流转,依稀记得那年,十八岁的程蔓涨红着脸瞪着眼前正对她耍流氓的某人,“秦淮,你是个变态!”

那人眉头一皱,道,“你说谁?”

“……”

下一刻他好似恍然大悟般,转而望住她,一双清眸似笑非笑,“程蔓小姐,你别告诉我,到现在你还不清楚你男人的名字。”

……

那时两人相识不久,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她连他的名字都没搞清楚,只想这人怎么这么轻佻随意,一看就知道是个伤透女人心的料。大概两人都没有想到,日后他们之间会有这么多的交集。

秦准微微出了神,望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女人,或许称她为女孩儿也一点不为过。岁月不饶人,却偏心地饶了她。看着她的恼怒不知所措与微红的脸颊,他忽然有了片刻的怔忪。

他去了美国后,在斯坦福大学继续深造。一次在学校图书馆里看书,无意间抬眼,一个不算矮但很瘦的身影在不远处一晃而过,他只来得及看见那女孩子白皙修长的后颈与一头不太柔顺的乌发。一下子也不知发什么疯,脑子空白一片,几步跑过去一把就抓住那女孩儿的胳膊,等恢复意识时,那被他粗鲁拽住的女孩儿正惊讶回过脸看他。

他顿失言语,正欲张口,xiōng口处却有股淡淡的但极为尖锐的哀戚与疼痛涌上来,堵住了他的喉咙。

那个曾被他真切拥在怀里,会扬起脸眯眼对他笑,会与他胡侃瞎侃逗他开心,会红着脸冲他嚷嚷“秦准,你别这样!”,有着实实在在温度的女孩儿,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他缓缓松了手,看着那早已羞红了脸但面孔陌生的女生许久,最后只能微哑着声音,淡淡说,“对不起,认错人了。”

……

而如今程蔓抿着唇,用防备的强硬的眼神瞪着他,抵住墙壁试图离他远一些,更远一些。

他微阖了眼,终是伸了手过去,触到她的手腕,见她又要动,就用力了些,指下的触感依旧纤细如初,仿佛他再用力一点点,就要折断了似的。

但他知道,或许也只有他知道,她并非如此弱小。尤其是她的内心,强大得几乎无坚不摧。当年程观越与他的姐姐订婚,他以为她会难过,或者会扑在他怀中大哭一场,更甚则是将怨气怒火发泄在他身上。可她并没有,从他口中得知消息她仅是平淡的哦了声,便转身去做其他事了。

……拉近一些,他开口说出“分手”二字时,她亦是这般,仿佛早已知道了会是如此,所以连最后的分道扬镳都被她演绎得平静而惨烈。

叫他在往后的岁月里每每想起,总要不甘心,不死心。甚至在见到她之前,他几乎是一直恨着她的,就这么恨着,所以从未忘记过,不知不觉,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可奇怪的是,见着了,却又一下子不恨了,只想将她大力拥入怀中,深吸一口气,坦然说一声,“很想你,所以回来了。”

半晌,他终是开了口,却是,“程蔓,我从上午等到你现在,很饿了。”

☆、我们重新来过

程蔓不大会做饭,离开家上大学到现在都快7年了,她的技术也仅限于煮面和炒几个简单的家常菜,所以她很少自己做饭吃,一般都是在学校餐厅解决温饱,后来开始到医院上班了,便时常往医院的员工餐厅跑。

她在冰箱翻找了一会儿,目标明确地拿出两个生**蛋与一包速食面,正想看看煤气灶上的水烧开了没,转身就看见秦准悄无声息地立在厨房门口,安安静静的望着她。

她动作仅是顿了一顿,旋即直接忽视掉,继续她伟大的煮面事业。

其实心里面仍有几分不自在。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些啥,就这么轻易地让他进了屋,说是引狼入室也不为过。可这头狼刚才在夜色下,微微垂着眼睛看她,离她很近,他的额头几乎要抵上她的,他的身上有某种她曾非常熟悉的香气。他对她道,“我饿了。”

以前还在一起的时候,他亦是常常这样将她拐去吃饭,回回都是屡试不爽。其实她只是懒得跟他胡搅蛮缠,又想着可以蹭饭吃,这才顺了他的心意。他们最初便是这样相处的,他无聊了就找她打发时间,她漫不经心敷衍了事,各自都没怎么把对方放在心上。而后来是怎么变了的?她竟记得不多,也不大清楚,只余下了一些模糊的印象,冥冥让人觉得那是段很美好的时光……

许久,他开口,“程蔓。”声音温温吞吞的,不符他张扬跋扈的性格,可这回由他口中说出来,却并无多少突兀。

她正往锅里滚烫的开水中下面,闻言扭头,“嗳?”

厨房明黄的灯光下,她白皙光洁的面孔微微侧过来看他。她的头发并没长多少,大概是时常剪的缘故,这会儿胡乱的扎成一个斜斜的低马尾,露出纤细温润的后颈,衬着那乌黑的发丝,仿佛携了淡淡的香气,在她周遭的空气隐秘缓慢的漂浮。

他目光定在那里,有几分出神,但很快的,嘴角弧度微微上扬,像是好玩刻意作弄她般的,又唤,“程蔓蔓,程小蔓,蔓蔓,凹凸曼。”

“……”程蔓黑线,皱着脸纠结万分地看他,“那个什么……你确定你没饿坏脑壳?”

他痞痞地耸了耸肩膀,微抿起唇不紧不慢笑道,“单叫叫你都不行吗?”

这回程蔓不看他了,转过身,继续下面。谁料到那水温太高,她一个没留神,冷不防就让那升腾而起的滚烫雾气熏着了眼,熏得鼻子和脸颊皆灼热一片,眼前更是朦胧看不清。那一瞬仿若有泪意快要夺眶而出,却硬是给她眨了眨眼,愣没让眼泪掉下来。

捞了面出锅,撂上荷包蛋,再撒上把碎葱花,折腾了十来分钟,一碗面总算是完成了。做这些时,秦准已经回到客厅。程蔓小心翼翼地端了面到客厅,搁在饭桌上,正欲唤他来吃,抬眼一瞧,却见他正窝在客厅的布艺沙发上,安然熟睡。

或许是真的累了,窄小的沙发他竟能睡得如此舒展安适,长腿微屈在沙发一边,呼吸安稳均匀。程蔓不由放轻脚步走过去,俯身看他。

这人不论是醒着还是睡着,他的姿态中总要带上几分似是与生俱来的舒展闲适,叫人看着看着便觉得是种视觉享受,不知不觉就看痴了。

但程蔓没心情欣赏美色,面再不吃就要糊了。她伸手推了推他,“醒醒。”

他浓睫微微一动,很快就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平静的脸。头脑混沌,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以为这是一个将醒的梦。

“……程蔓?”他嗓音微哑,犹带了睡意。

程蔓对他带了问号的称呼有几分郁闷,却也没细想,仅是道,“面煮好了,快起来吃,吃完了,”顿了顿,“——慢走不送。”

他便没再吭声,没睡醒般又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里头已是深黑如沉沉的潭水,坐直了身体,正对上她的视线,“你巴不得我走?”

“啊,”她应了声,算是承认,坦然回视他,道,“孤男寡女呆一块儿容易出事,再说,我没有留下你的理由,你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他突然笑起来,“容易出事,容易出什么事?”正说着,目光落在她的右脸颊上,不由定住了——之前因光线暗,一直没能仔细看清楚她的脸,如今在客厅明亮的白炽灯下,他清楚地看到那儿正微微红肿着,还有药水涂抹过的痕迹。

眉目一敛,他低声问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程蔓被他折腾得愈发的烦闷,情绪开始波动得厉害。直到现在,她仍是不喜欢他那随口就来的轻佻语气,“我不想和旧情人搞暧昧。”

“所以呢?”他起身,走至餐桌前坐下,头也不抬,一副漫不经心地敷衍道。

她索性直言,“所以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们好聚好散,别弄得跟仇人似的,我觉得很困扰也很尴尬。”

他抿着唇角轻哼了声,竟是不再理会她,埋头开始吃面。

程蔓有些伤脑筋地坐在沙发上,只觉她用尽全力,却是一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xiōng口闷堵得慌,心想这人真是厚颜无耻,怎么赶都赶不走的……

又隔了好一会儿,仅是一两分钟的样子,正当她寻思着怎么赶走这尊没脸没皮的大神时,就听见他开了口,声音很低,低得几乎让她以为仅是幻觉,很快就融入了窗外漆黑的夜色与静默的空气中。

他说,“程蔓,回到我身边,我们重新来过。”

程蔓xiōng口微紧,她并未装作没听到,只是沉默了阵,垂着眼睛道,“然后呢,再一次分道扬镳?”

“再也不会了,”秦准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很后悔,当年。”

程蔓抬首望过去,一下子就撞上他漆黑明亮的眼睛,他的表情晦暗不清。她忽然就有些难过,可到底为什么而难过,却又一下子说不出来。最后,她只能道,“世上没有后悔药吃。秦准,其实我一直到现在都还在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

如果没有与他在一起,或许她现在还可以默默地喜欢追逐她的明月光,单纯而美好地守住心中的那一方秘密花园,不让任何人侵犯。可是她后来默许他闯了进来。这人不厚道,闯进来就算了,还非要将她的花园搅得一团糟,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去,半分愧疚都没有。

☆、苏醒吧,奥特曼

程蔓不想告诉秦准,得知他已经去了美国的那天晚上,月亮出奇的圆,她一个人绕着q大那湖畔一圈一圈的走啊走,也不知走了有多久。除了几盏路灯微弱的光线,周围都是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

路上也遇上了些人,有几个神情怪异地不停看向她,后来有一个索性在后头与同伴低声谈论“你看那女生是不是有轻生念头啊……”,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传入她耳内,她眼睛一下子就潮湿了。

其实她并无轻贱生命的念头,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会突然不爱了?为什么他能走得这么干脆,所有人都通知了,却独独没有告诉她?

……

很多时候程蔓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她能在心里还有程观越的同时喜欢上秦准。秦准走后不久,程观越也与秦锦去了加拿大。彼时他与秦锦已经订婚,也不知何故,竟是匆匆走的,待到了目的地才一一打电话告知,让周遭的亲朋好友都十分诧异,却大多没有细想,只是纷纷开玩笑道,等那两位回国结婚时,他们定要将婚礼搅得**犬不宁方才解恨。

程蔓也接到了他的电话。自从她与秦准在一起后,他们之间仿佛无形之中多了隔阂,说话生疏了许多。可那日程观越在电话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隔了一个太平洋的关系,他的声音含着笑意,却显得辽远空旷,“蔓蔓,我很怀念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我们一起上学,我陪你复习功课,你偷偷跑到我家看美国大片……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背着你一口气从学校跑到医院,别看你小小瘦瘦的,可真是重,放下你的那会儿我的腿都软了,打一天的篮球都不带这么累的……”

程蔓道,“哥,我丢人的事情你非要记得这么清楚。”

他便说,“我全部都记得,不光是这个。”

期间还乱七八糟的扯了些话题,她记不清楚了,只能忆得起她最后说,“哥,回来结婚的时候我给你当伴娘啊,还有,你和嫂子得给我包个大大的红包。”他没有再说话,片刻,那头就传来嘟嘟的挂断声。

程蔓那晚彻夜未眠,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恍然间她便觉得自己是真正的长大了。

事实上这几年来,她时常会想起秦准,这个男孩儿在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太过漂亮耀眼,虽然最后落了个无疾而终,可她终究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忘记。那么就记着吧,也没什么不好的。她是喜欢过他的,但她对他并无多少怨恨,或许有几分难以释怀,可都已过了这么多年,后来回想起,有的只是淡淡的牵挂与怀念。

她会想,那人这么挑食,以前胡萝卜青菜都是碰也不碰的,每次一起吃饭就将这些一股脑倒到她的餐盘里,碳酸饮料也从来不喝,他不喝也就算了,还连带的禁止她喝……他吃得习惯洋鬼子们的汉堡可乐煎牛排么?……他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是那副轻佻随意到处骗女孩子的德行……

虽然她一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当初他能走得如此决绝,用她永远无法企及的脚步甩开了她,走前连句话也没给她留下。

碗里余下的面汤早已冷了,程蔓洗完澡出来,发现原本该走的人居然独占了客厅里唯一的那张沙发,还擅自从她冰箱里拿了一罐冷饮,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遥控器,正悠闲自在地坐那儿看电视。

她皱眉瞅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已经凌晨一点多,便开了口,“我明天还要上班,要不我送你下楼吧。”

秦准闻言转过脸看她。太久没见过面了,连她皱着眉头,白白净净的脸上那抹显而易见的不满与忍耐看在眼里,都像是久违了的风景。

他抿了唇一笑,指着电视屏幕对她说,“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放动画片——你看看那个奥特曼,像不像你?”他笑起来极为好看,乌黑的眼睛里都闪着晶亮的光芒,映在灯光下真的如同宝石一般璀璨。

程蔓怔了一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见荧屏上脑袋呈**蛋状,内裤外穿的奥特曼被强大的怪兽一拳打倒在地,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有个缺门牙的小姑娘用她那漏风的童音焦急大喊,“苏醒吧,奥特曼!”

☆、红色炸弹

研究生宿舍楼下,黑色奔驰在夜色中低调如潜伏的黑豹。秦准半倚着车,微微仰起头望向那个还亮着灯的窗口。

修长的手指间还夹着燃了半截的烟,那猩红明明灭灭,他却没去管,任由其这么燃着,有微风拂过,烟灰轻轻袅袅地随风抖落了下来。

……他指着电视,冲她笑,“你看那个奥特曼,是不是很像你”

她仅是失语了片刻,随即不在乎地摆摆手,笑了笑,愈发显得唇红齿白,道,“如果我是奥特曼,你就是小怪兽,正义必胜!”虽是带着玩笑意味的,可语气与面上的笑容隐隐透露出种无形的疏离。

中国有句谚语,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无论曾经多么喜欢多么万般宠爱,激情总有平淡的一天。当年便是这般因为一些事情,不成熟的两人亲手葬送了一段本可以很美好的感情,到后来所有一切都归为零,连回到最初都无法了。

他终是没为难她。她送他至门口,他在几米外的楼梯拐角转身看她。楼梯间的声控灯很亮,却并不是白日的那种剔透玲珑的光,而是明黄明黄的晃荡着照下来。

她站在门外的灯下,一手还抵着门,因洗澡换了身轻便的白色家居服,上衣xiōng前印着这两年很热的大嘴巴猴,裤脚大抵是长了些,便随意地折了几下挽起,头发亦是松松地挽着,在灯光下还看得出有几分凌乱的湿意。她望着他,有一半侧脸隐没在光影下,嘴角抿起的礼貌微笑一如当年初见,平静镇定,仿佛他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

晚风习习,他随手将燃尽的烟头丢入路边的垃圾桶,兀自笑了笑,但慢慢地又收敛了回去,眼底浮起一丝凛冽漆黑的凉意。

几天后程蔓收到了一封红色炸弹。杜晓培的。

这个在大学时代稳坐四年系花宝座的强悍姑娘,与当年亦是学校风云人物的学生会主席林子秋分分合合,相互折磨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决定以这种世俗的方式给众多旁观者一个交代。

大学毕业后,程蔓继续留在了母校读研,而毛纯纯和刘芸相继离开了b市。毛纯纯一毕业就嫁给了她的有钱男友,在丈夫的老家t市做了幸福的全职小主妇。刘芸出了国,全家移民到新加坡,后来恢复联系,这丫说在那儿靠父母资助开了家诊所,没事就调戏调戏来看病的正太帅哥,小日子过得很滋润。杜晓培本来已经签了某上海制药公司的合同,但后来为了保住与林子秋的感情,终是放弃了大好机会,选择留在b市。

物是人非果真是世上最残忍的一个词语。毕业之后大伙儿都各奔东西,也难得聚上一回。读研后班里系里也有人举办过同学会,程蔓收到过的请柬多多少少不下五六张,可总因各种原因没去成。

杜晓培现在是b市某药品公司的销售部副经理,据说业绩在同行里那是赫赫有名,加上这几年出落得越发美艳动人,妆点一番,整个人走出去俨然就是一气场强大的都市白骨精。两人都是大忙人,虽说同在b市,但程蔓与她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如今掐指一算,229寝室的姑娘们已经有两三年没聚在一起了。趁着这回杜晓培结婚,几人便在电话里约好定个时间聚一聚。

幽静雅致的咖啡厅里飘荡着悠扬的轻音乐,程蔓推门而进,醇厚的咖啡香气便若有若无的钻入鼻间。她仅是随意扫了眼,就望见许久不见正激动地朝她猛挥手的阿毛和老刘,杜晓培则干脆站起来,待她走近些便嚷,“老四,怎么来得怎么晚啊?姐几个嗑瓜子都嗑了一盘!”

邻座几位客人被她的大嗓门引得皱眉望过来。

杜十娘的傻大姐风范不减当年啊。

程蔓摸头笑了笑,走过去与几位好友一一拥抱,坐下后道,“临时有个小手术要做,耽误了点时间。”

阿毛促狭:“大忙人,有前途啊有前途。”

程蔓微微一笑,道:“比家庭妇女是要有前途。”

“……”阿毛内牛满面,“老四,你故意戳我痛处。”

话题转来转去,还是转到了今天的主角杜晓培身上。当年风头很劲拥趸无数的林子秋苦追杜晓培数月,在女生宿舍楼下摆爱心蜡烛,抱把破吉他唱“月亮代表我的心”,擅用职权在校广播台大胆求爱,闹得全校几乎人尽皆知,最后皇天不负有心人,林大主席如愿抱得美人归。但现实并不是童话,“王子与公主后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仅是一句美丽而空洞的谎言,真正的结局到底是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这些年下来,两人分了合,合了又分,折腾得连周遭的亲友都看不下去了,前些日子,杜晓培的姨妈给她安排了个相亲对象,条件不错,典型三高人士,有房有车,仅比她大一岁,怎么看都是一社会精英人士。杜晓培与那人吃过几回饭,看了几次电影,相处得不错,本来基本就算是定下了,没想到消失了许久的林子秋突然又横插一脚进来,满脸胡渣憔悴落魄,跪在杜家门前求杜父杜母将女儿嫁给他。

老刘叹着气,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男人都是天生的演技派,口头说说而已……晓培,你太幼稚了,居然这么容易就被拐进了死人堆里!”

阿毛悚然,“我有疑问……何谓死人堆里?”听着怪碜人的。

老刘飞过一个鄙视的眼神,道:“不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么,坟墓,不就是死人堆嘛。”

阿毛:“……原来如此,受教了t_t。”

程蔓嗅着空气中淡淡的咖啡香,看着单是笑不说话的杜晓培,心里也有了几分好奇,便开口问,“你前段时间不是才跟我打电话说,和林学长过不下去了吗?怎么变卦得这么快,还马上就结婚了?”以前读大学那会儿,她就觉得林子秋是个很能玩而且城府不浅的主,白长了张狐狸精脸的傻大姐杜晓培落在他手里,别说农奴翻身当家作主,大概连起义反抗的心思都没有。这样的男人不好驾驭,杜晓培的感情路走得很坎坷。正当程蔓也开始有些不待见这位昔日颇为照顾她的学长时,这两人竟毫无预兆地说要结婚了。

杜晓培正漫不经心地捏着精致的小茶匙把玩着,听言眯起眼睛笑起来,“还能有什么?爱他呗!老分来分去太累了,咱也不是小姑娘小伙子,没时间瞎折腾,想想还不如结婚算了,反正也离不开。”

程蔓微微有些怔住了,却又听她很神气地道,“反正你们几个到时候都得给我当伴娘,都得给我包大红包,说好的不能反悔啊。”

阿毛嘿嘿一笑,“已婚人士表示没有压力。”

老刘拍拍xiōng口,“成,给我未来的干儿子的娘做伴娘是理所当然的。”

真绕口……= =

程蔓也正欲表达下态度,杜晓培又道,“老四,听说秦大人回国了,你们可不能赶在我前头结婚,要不我又要少了一伴娘。”

☆、狭路相逢

程蔓愣了下,有那么一刹那心绪起伏不宁,但最后她仅是平静地摇摇头,道,“不可能。”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到底能维持多久呢?是一生还是一刻,她说不清楚,只知有些事情不能勉强,过去便是过去了,她爱的是过去那个秦准,可惜她与他没能走到最后。现在见面了,看这样子也成不了什么朋友,顶多算是故人,见面时能颔首打个招呼就算不错了。

老刘素来精明,程蔓面上一闪而过的恍惚落入她眼中,心想不可能才怪。秦师兄走后那会儿,程蔓的生活仍然朝着正常的轨道走着,上课,工作,照玩照闹——她的失常很少有人能察觉到,除了她们几个与她朝夕相处的室友。

比如说,有时她正与人说着话,说着说着忽然就会走神;没事就边摆弄手机边发呆,一发呆就是大半个小时,等被人扰得猛地回神时,便傻兮兮的摸头笑一笑,随意扯起别的话题来……

在老刘的眼里看来,程蔓是个没什么大心机,但小心眼无数的姑娘。她待人坦诚真实,善良可爱,但同时她对隐私极为重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程蔓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似澄净清澈,实际周身都因充满秘密而笼罩着淡淡的神秘感。

慢吞吞的喝了口茶,老刘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可能,难道你不爱他?”

程蔓听言,当真歪头想了想,旋即轻轻勾起唇角,“谁说没有爱过呢?”

当然爱过,而且是刻骨铭心的爱过。刻骨铭心这个词,是在他们分手很久以后,她发觉自己仍是常想起他后开始习惯用的。可她并不知道这样的刻骨铭心,到底是因它曾经很美好,却被他决绝的一刀划破开,断了她对未来所有绮丽的想象而感到惋惜怅然,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他曾对她很好,好到令周围准备看好戏的人们大跌眼镜。就连一开始极力反对她与他在一起的孔旻那会儿都啧啧称奇道,过尽千帆的秦大帅哥这回真是栽在你手里了,哥我好歹是他的铁杆兄弟,他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也不下十几个了,可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生这么上心过!

但那年分别,她从他冷漠的面孔上看到了浓浓的疲倦与不耐,所以在他还未开口说出“到此为止”时,她心中便有了预感。她知道,那个她不愿去想象的结局,终是要到来。

几个女人阔别数年,这回好不容易聚在一块儿了,便有说也说不完的话。四人天南海北地瞎侃一通,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程蔓临时接到个电话,是院里的主任,说是接到临时通知,明天市里会有几位领导来医院视察,让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医护成员紧急开个小会,以便做好一切准备迎接领导到来。

挂上电话,杜晓培在那儿长吁短叹,“好不容易聚一次啊,老四你居然提前走,本想一起吃顿晚饭的。”阿毛老刘猛点头作积极附和状。

程蔓也很郁闷,但没法,上司命令,不得不从。与几位好友依依告别后,程蔓驱车前往医院。私人性质的承恩医院到底是有钱,除了会议室外,为了能装下更多人,前些年头新建了个小礼堂,有些类似演唱会大厅,以供开员工大会和年末尾牙娱乐庆祝用。

程蔓赶到那儿时才六点不到,但礼堂里已是人头攒动,仔细一看,竟没几个位置了。找了个虽离主席台较远但视野不错的座位坐下,她不禁想,也不知是多大来头的领导,居然能让医院这么重视……

会议开到尾声,几位领导陆续发完了言,正一遍遍的强调注意事项,身边坐着几位面熟但不并相识的女同事,其中一位不无失望的说,“我以为新董事长会来的,没想到……”

另一位道,“放心吧,新董事长还没正式在员工大会上露过脸呢,总能见到的……”

程蔓坐的位置靠后,周遭细细碎碎的嘈杂不断,一场会议下来,她有些疲倦,只想赶快回去洗澡休息。

出小礼堂的时候,又被院里一位十分看重她的领导拉住,絮絮聊了些公私事,等她送走领导时,已经很晚了。正松了口气垮着肩膀往外走,抬眼就看到赵迁立在那儿,怀里捧着一大束玫瑰,那抹嫣红鲜艳热烈地映入他眼中,见她望过来,俊朗的脸挂上笑容,冲她道,“程蔓,等你吃饭啊。”原本略显随意的眼神在看见她时似点亮了般熠熠生辉起来。

程蔓被他这么一出弄得有些尴尬,此时刚散会不久,还有不少人经过,余光一扫,果不其然,有几位熟稔的同事正朝他们投来暧昧了然的视线。

他倒也不管,仿佛知道她会推脱,说,“我知道你没吃晚饭,走吧。”

程蔓摇摇头,说,“我在减肥,超过八点不吃饭的。”

赵迁是院长的二公子,高学历海龟一只,去年一回国就直接空降到了承恩医院做了口腔科主治医师。长得好学历高加上性格开朗平易近人,没有半分富家少爷的高姿态,所以一到医院没多久就被众多雌性生物视为心中的白马王子。口腔科与肝脏科的办公室是临着的,赵二公子觉得无聊便有事没事往肝脏科跑,尤其喜欢与嘴皮子利落的程蔓聊天磕牙。时间久了两人就熟悉了。但程蔓一直没弄明白,这丫是什么时候就突然对她来了电的。

“骗人也不打草稿,”赵迁露出一口皓白的牙齿,伸出手捏捏她尖尖的下巴,笑道,“再减就要被风刮跑了。”

程蔓平时和他玩闹惯了,但还是不爱与他有肢体接触,便侧开脸避开,“吃饭的事情下回再说吧。”

赵迁亦是聪明人,见她明里暗里的拒绝也没强求,笑眯眯道,“也行,下回我带你去临仙阁吃大餐!”说着,将手里开得灿烂的玫瑰花一把塞进她怀中,又道,“花店打折买来的话,没处搁,就送给你吧。”

言罢,双眸灼灼望住她,竟有几分不可抗拒的意味。

被人这么个追法,程蔓抱着那一大捧玫瑰花,脸有点烫,送红玫瑰的意思谁不明白?可她知道这花烫手,不能收。

正寻思着怎么拒绝,身后传来朗朗笑声,“小迁,追女孩子不能这么霸道的。”

程蔓头皮一麻,心里暗叫糟糕。这声音,不是院长是谁?

此时赵迁视线越过她的头顶,也笑起来,“爸。”顿了下,又叫,“秦先生你好。”

她回头望过去,承恩医院的院长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们俩,目光很是柔和。而他的身侧,秦准双手交错在xiōng前,静静立在那儿望过来。他微微侧着头,脸上分明是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神却如同一弯深沉乌黑的墨潭,似笑非笑的,最后漫不经心地将目光全部落在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好抽

☆、我不准你喜欢上别人

他穿了身黑色的西装,却并不大正式,连领带都没大打,衬衫上的扣子前三颗没扣上。这是他的习惯,以前他也是这样的,不管穿什么衣服,最后总要带出股悠闲劲儿来。那时她不喜欢他这样随意,瞧瞧人家程观越,那衬衫扣子一溜排扣得齐齐整整,给人以一丝不苟的精致感,看着便是种享受。

一次她忍不住了,便诚实地将心中想法说给他听。没想到这厮听言眉头一挑,笑起来道,“小管家婆,你是在提前行使自己的权利吗?只有我老婆能这么管我的,我可没说一定会娶你。”

程蔓当时送给他是一对大大的白眼,秦准却撩起好看的唇角瞅着她笑,觉得她模样可爱,忍不住就低头亲了她一下……

他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面容不改当年英俊,让人恍然便觉得时光一直停留在许久许久的那个从前,物是人非事事休,或许什么也没改变,改变的只是人的内心。

赵院长笑着对她介绍,“小程,这位是秦准秦先生,承恩医院的新董事,你应该在上次的会议上见过的。”

到底是当做陌路,还是旧识?

心中刚刚掠过想法,耳边就飘过他清朗好听的声音,不咸不淡的,“我跟程小姐是故友,不必介绍了。”

程蔓沉默,心想谁告诉你我要自我介绍了……装十三也不带这么装的。

此时赵迁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肩膀,靠得很近地道,“程蔓同志,你认识这么个大人物,也不知道跟我说说。”他嬉笑着,眼神却极为认真。

赵院长却沉了脸色,不悦道,“公众场合别勾肩搭背拉拉扯扯。”

赵迁不理会,兀自缠着程蔓,“你说咱俩都什么关系?上回你挨了打还不让我帮你出气,明显就是把我当外人看,是不是啊?”

程蔓有些不豫,可当着院长的面又不好意思给赵迁脸色看,便草草的敷衍两句,眼角余光蓦然撞上那双眸子,可那人的视线仅仅是稍稍掠过她的脸,平静无波仿若她是陌生的路人甲,他对赵院长道,“我父亲现在身体状况如何了?”

赵院长说,“放心,有小程在,秦市长的身体健康绝对没问题。”

程蔓没想到院长会突然提到她,一时无措,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话,“哪里,院长别夸我了……秦市长的身体素质很好,加上意志坚强,所以才恢复良好。这几天还要再观察一下,没事的话就能出院了。”

秦准轻嗯了声,却仍是没看她,道,“赵院长,劳烦你陪我去看看我父亲。”

赵院长:“好——赵迁,你送小程回家,女孩子家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赵迁应了声,末了还道,“爸你太见外了,以后叫程蔓‘小蔓’就行,小程小程的多生疏。”……

走廊上的灯太亮了,程蔓微微眯起眼睛,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落拓俊挺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他还会像当年的某一天那样,走着走着突然顿下脚步,回过头来对她轻轻一笑,眼中波光流转,侧脸英俊如雕塑,对她说,我们在另一边,先走了啊。

而现实却是,他与她陌路相逢,眼神一再交错,拉开距离,连一秒都不愿在对方身上停留。

赵迁终是没有送她。理由很简单,她有车,技术还不错,天虽然黑了但也不过八点多,正是灯火繁华之时,她回去一路皆是在闹市,并无安全之虞。所以经她几番坚持,赵迁无奈妥协,放弃了送她回宿舍的念头。

走前这厮道,“到了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啊。”语气里还有些不甘。

她又不是三岁小姑娘,凭什么向他报备?

程蔓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钻进自家车子,发动油门扬长走人。

××

走廊很长,出了电梯后,秦准与赵院长朝这层楼的最后一间病房走去。

赵院长是个很健谈的人,一路笑呵呵地与他聊着各类话题。他兴致不高,但并无怠慢长辈的意思,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答着。

赵院长说:“小程医生很不错,理论知识十分扎实,临床技术水平也掌握得很熟练,是个不得多得的人才,医院打算大力培养……”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冰凉冰凉压下来,久了便让人生出烦闷不适来。他微闭了闭眼,眼前渐渐浮起那张清秀倔强的脸庞,她气息悠长,眸子乌溜溜的像只小白猫,面容白皙,灯光下眼里的暗色无处遁形。

赵院长在他旁边说着什么,渐渐的却听不分明了。

出了医院后,夜色已深沉。罗帆打电话过来,“师兄,我们在‘蓝调’开了包厢,你过来不,咱一起喝几杯?”

晚风习习,一股凉意扑面而来,空气清冽的直直钻入肺中。

他嗯了声,想也没想,笑了笑,漫不经心的,“成啊,咱不醉不归。”

回国后,他仅与罗帆见过一次面,是在给他办接风宴的时候。那会儿这小子还拍xiōng脯装神秘,说是会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面上没表示,但心里却是十分清楚他所说的“惊喜”是什么?

……那又如何?

他甚至是有些恼怒地想着,那个木头,会来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到最后,她果真没有来。竟是连奢望都不肯留给他一点。

走出酒吧,夜风越发的冷了。包厢里罗帆与另外几位熟人死命儿灌他,一时间大家都有些喝多了。秦准脚步有些不稳,坐进车内后,头伏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许久,远处有一束光打过来,刺眼的亮。

他微微眯了眼,抬首,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一会儿,接通了。他不待那头说话,就道,“程蔓,我不准你喜欢上别人。”

——

☆、在乎过

“程蔓,我不准你喜欢别人。”

接到这个陌生号码的电话时,程蔓洗完澡擦干了头发,上了床正想休息。

他的声音在这样的深夜里响起,带着几分惯有的随性与漫不经心,并不十分霸道的语气,反倒多了一些低缓暗哑。她盘腿坐在床上,心中忽感淡淡的哀戚,那些或是清晰如昨昔或是模糊如梦境的往事,一点点的悄无声息地浮上来,渐渐就堵住了喉咙。

原来有些话,也会因时光流转而变了模样。

秦准,这一回,你用什么身份来说这句话?

她听着那头略显沉重的呼吸,张口欲言,那边却“喀嚓”一声,挂断了电话。

月光皎洁,清辉如水。车内很静,只听见空调口呼呼吹出的风声嗡嗡响着,秦准转头朝着漆黑的车窗望了眼,看见那玻璃窗上模糊晃动的倒影,头脑终于清醒了几分。

手机丢在副驾驶座上,他并未再看,从口袋中摸出一根烟,打火机腾起一朵幽蓝幽蓝的火苗儿,瞬间擦亮烟头,朦胧跳动的点点红光间有烟雾轻袅升腾而起。

“秦准,你不能再这样花心下去了,在我之前该有多少姑娘被你踩碎了心……”十八岁的程蔓轻拧着眉头,神情无比认真的对他说。在五分钟前,秦某人的前前任女友在他们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却在他清清淡淡的一句“好聚好散,别婆婆妈妈的这么不干脆”下激得愤恨离去,走前怨恨道:“秦准,我诅咒你这一生都无法得到幸福!”

该姑娘明显是受琼瑶***影响过深,程蔓被她这么一句话雷得外焦里嫩,愣了好半天后,才以万分烦恼的表情这样对他说。

他捏捏她的脸,半开玩笑道,“那要看你的本事了,要使尽浑身解数努力把我栓牢啊。否则说不准那天,我就移情别恋跟别的女孩子好上了。”

程蔓嘴角抽搐了两下,本想说“花心椰菜你爱找谁找谁,谁理你?”,他眉头适时一挑,英俊的眉目间隐隐带着威胁的意味,于是她想了一想,很识相地改口,“那我不准你喜欢别人。”

他唇角勾起,做出十分受用的表情,望着她道,

“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程蔓用眼神儿告诉他:你很幼稚。

他不恼不在意,只道,“再说一遍,我爱听。”调子斜刺里挑着,最后三个字几乎是贴在她耳边随着气息轻吐出来的。程蔓被他突然靠过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几乎是噌的就往后退了两步,眼底惊慌未定,还带了一丝不悦,可由他看来,却并无半点威慑力。

秦准承认,他确实是无聊了,大四的课程很少,修学分考英语四六级,该忙的事情都忙完了,只等着拿毕业证与学士证。他总要找些什么来打发时间,而身边的风景亦有些看腻,所以当他遇上程蔓时,他便想,她给他带来的挑战性与新鲜感大概能让他很长一段时间不再那么无聊。

但那一日,她微显烦恼的撇撇嘴,还叹了口气,似纵容孩子任性般不太甘愿的道,“秦准,我不准你喜欢别人。”说话间她态度很不认真,眼珠子滴溜滴溜乱转着,就是不愿看他,可是不知怎么的,他竟觉得她的双眸灵动如雪地狡兔,水灵明亮,说话的时候骨碌一转,好似有清透的光流泻出来,撒了一地银辉。

他有片刻恍神,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是信了她的话,只觉心脏怦怦跳得厉害,耳膜轻微的轰响着。可年轻的男孩儿总以为这种情绪是羞耻的,便掩饰的清咳一声,“傻瓜,跟你开玩笑的,当什么真?”

程蔓哦了声,答,“我没当真。”又补充一句,“是你让我再说一遍的。”

……

有人在轻敲车窗。

秦准阖着眼眸,恍若未闻。

那人敲得愈发凶,边叫着,“师兄,师兄。”

他不紧不慢地降下车窗,外头的路灯光微弱地照着他脸上,将他的大半边面容都隐入yīn影中。

罗帆被几个朋友架着,醉得东倒西歪,脸红得不像话,却硬是凑过去,打了个酒嗝,含糊不清的道,“忘了告诉你……师兄,程、程蔓那丫头……还是一、一个人……兄弟我一直帮你守着呐……”

他舒展眉眼,低笑,手指探出车窗,弹了弹指间的烟灰,“兄弟够义气啊。”

罗帆嘿嘿笑,“那是……”又打了个酒嗝,拍拍xiōng脯,摇晃着手指,“我、我打包票……她、心里还有你……”

他不置可否,仅轻撩了嘴角,转而对几位架着罗帆的校友随意聊了几句,都是以前同系的学弟,个个如今皆是社会精英,但谈笑之间脾性也未改多少,之前在一起喝过酒,对他少了几分恭敬,多了几分亲热。瞥了眼正蹲在他车边呕吐不止的罗帆,他与那几人说了再见后,踩了油门疾驰离开。

路的两旁是长长的延伸至尽头的路灯,乍一眼看去仿若是一道璀璨的银河,越来越细,逐渐消失在尽头的茫茫黑暗之中。

程蔓一整晚都在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用被子蒙住头开始数绵羊,当数到第250只绵羊时终于重重叹了口气,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啪啪的走进书房,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噼里啪啦继续写研究生毕业论文。她必须用这种方式转移注意力。

心里着实气恼。气秦准,也气自己。

刚分手那会儿,她想不通,她甚至还想过或许他只是与往常一样,故意开玩笑逗她的,说不准第二天睡得迷迷糊糊,他就打了电话过来笑着说,“程蔓,下来,我给你买了早餐。”……可并没有,他真的走了,走得干干净净,甩甩手什么也没留下。

“回到我身边吧,我后悔了,当年。”

“程蔓,我不准你喜欢别人。”……

他低低的嗓音在脑海中又一次响起,她只好闭上眼睛,等心里的抽痛缓缓过去。

其实当年,她有一句话一直没有告诉他:她是在乎他的,虽然她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而他的放手,也真的,真的曾经让她狠狠的痛过。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看以前写的这些章节,还是觉得有点矫情在: )

☆、据说是前女友

那是他与她分手的一个月后,有一日她住的那栋教学楼热水系统故障,停了热水,无奈之下她只好提着热水瓶去隔壁那栋宿舍楼打水。

隔壁宿舍楼据说住的全是音乐学院与美术学院的女生,个个打扮得要么个性张扬要么花枝招展美艳动人,被不少好事者誉为q大“后宫”。

程蔓正在楼下排着队,忽然有人在后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扭头一看,是个极清丽纤细的女生,身材高调修长,长发披肩,一双眼睛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却仿佛会说话似的,叫人不由自主地就沉溺其中。

女生试探性的问,“你就是程蔓吧?”

程蔓仔细地瞅了瞅她,总觉得有几分面熟,想来想去,终于从记忆深处搜索出了关于眼前这位的记忆——不就是情人节那天晚上,在舞台上唱王菲的《流年》的女孩儿么?

嗯了声,她道,“我是。”

女生便笑,眼睛弯成迷人的弧度,“原来真的是你。”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一直很想认识你,但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上次在机场时也没看到你——你没去给秦准送行吗?”

她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前女友。”……

一宿未眠。清晨,天光大亮之时程蔓边对着镜子里的熊猫眼长吁短叹,往事一旦回去起来,便是那摆脱不了的藤蔓,无休无止的生长,即使假装忘记也无法。

月底程蔓又收到一封邀请函,q大百年校庆,邀请各大杰出校友回校参加庆典。

本来以她的资历自然是够不着“杰出校友”的边儿的,但她的导师傅教授是镇校之宝级的大人物,于是她顺带沾沾光,也收到了烫金邀请函。

这日,孔旻打电话过来,语气轻快,“妹子,哥今天晚上到b市,你有空不,到火车站来接我吧。”

孔旻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的第二年加入了支援西部大开发的志愿者大军,去了西藏。那会儿程蔓去了火车站送他,该位仁兄上火车前摸摸她的头发,半开玩笑的道,“妹子,等哥从西藏回来,如果你还是一个人,咱就凑合凑合在一起吧。”

程蔓心想这情节真是似曾相识,不少言情小说里都有写的,蓝颜知己最后成了炮灰男配……这么一寻思就觉得狗血至极,于是不留情面的回道,“我要就要最好的,才不跟你凑合。”孔旻饱受刺激地做西子捧心状,控诉道,“没良心的丫头!哥要走了也不会说几句好听的,平时那张甜嘴长哪儿去了?”……

两个人嘻嘻哈哈,相处得轻松自在,心无芥蒂,自相识以后便一直是这样的,可没想到,他日火车站一别,青藏铁路修好了,奥运会开完了,时间眨眼一晃,至今已过了这么多年。

程蔓接到电话是有些意外,心里也有几分欣喜,便笑道,“没空也要挤出时间来啊。”

“嘿,几年没见,还是自家妹妹最贴心!“

程蔓谦虚道,“哥你别夸我了,拿点实际的吧,比如礼物什么的……”

孔旻在电话那头嘿嘿笑,“丫头片子,哥就是你的礼物呗,要不我栓个蝴蝶结在脖子上,任你拆任你蹂躏~”

程蔓望天,唏嘘不已。去了西藏几年,没培养出个爱国爱党好青年来,孔猪哥的猥琐程度反倒是更上了一层楼。))

☆、在沉默中灭亡

跟秦准分手以后,这家伙大概是心想秦准再怎么混蛋王八蛋好歹也是他的死党,死党抛弃了妹子,他觉得自个儿作为“间接介绍人”也要负一半的责任。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孔旻每回只要一见到程蔓同志,便摆出一副“时刻准备为党和人民献身”的悲壮神情,道,“妹子你心里舒坦了没?要还难受的话,就做我女朋友,尽情地把气出到我身上吧……”

……如果这事儿晚发生几年,到了腐女大行其道的今日,大概程蔓会鄙视地回一句,“孔猪哥,你这个受!”

可惜那阵子互联网还没现在这么普及,腐女势力也尚不猖獗,极少上网三观正常的程蔓蔓同学只是淡定应道,“这样占你便宜不好,要不这样,我不做你女朋友,但照样可以把气撒你头上?……”

孔旻同志表情愈加悲壮了。

……

一路顺畅,夜色中的公路两旁霓虹闪烁,程蔓娴熟地开着车,边想着往事边笑,不知不觉就到了火车站。

高大俊朗的孔旻站在人群中很扎眼,程蔓仅是稍稍环顾了下四周,一眼就瞅到了那张风尘仆仆但依旧很帅气的脸。

孔旻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风流相,没心没肺的,两人一碰面,开口便是,“妹子,哥哥我想死你了!来,让我抱抱看瘦了没有……”

程蔓往后一躲,嘿嘿笑了一下,“男女授受不亲,”也不搭理他不以为然的表情,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七点半,便道,“火车坐了这么久也该饿了。”

孔旻挑挑眉,“恩,火车上的盒饭比石头还硬……所以呢?”

程蔓面不改色,“所以你请我吃饭吧。”

话音才落下,便听见身后有个愉快而略显轻佻的嗓音响起,“那敢情好,孔旻,我也不客气了。”

一回头就看见了秦准,站在距离四五米的地方,微挑着眉头,似笑非笑的朝他们望过来。

火车站的灯光很是明亮,照在他脸上映下一大片yīn影——是逆着光的,他的下巴在yīn影下精致得冰冷,程蔓下意识的低头看,地上拉着两道长长的影子,她与他的,好似快要交叠,却又远远的错开。

他身边还有几个人。罗帆,林淼,还有几个有些面熟但记不起名字来的熟面孔。

忘了说,林淼,就是当年程蔓在隔壁宿舍楼与她搭话,还在情人节晚会上唱歌的那名漂亮女孩儿,音乐系的名人,年纪轻轻如今已被留校当上了音乐教师。程蔓有时候在校园内亦常常撞见她,流年转了几番,随着年纪的增长,林淼除了愈加漂亮外,更是多了几分成熟妩媚的味道,听同为研究生的某男八卦道,林老师是全校百分之五十男生的梦中情人,剩下的不是有主的就是gay。

林淼见到她时总会冲她微微一笑,偶尔还会叫住她,有意无意地提起秦某人在美国的情况如何如何,说着说着,清丽出尘的眉眼不自觉地就流露出一股子肆意的美丽来,程蔓只觉晃眼得很,阳光都不带如此灼人的。嘴角也抿起回一个微笑,心中却默默想着下回得眼尖一点,瞅着她的裙子边就绕道,能绕多远就绕多远。

她没有办法对一个看着心里就不舒服的女人,一次又一次违心而笑,又不想开罪人,索性——得,惹不起总躲得起,到时候这姑娘要不识相还上前来变相挑衅,她便只好直面惨淡人生,在沉默中爆发了。

可黑心肠的老天爷没给她一爆发的机会,反倒是想着法子让她在沉默中灭亡。

临仙阁是b市今年新开的高级会所,娱乐用餐住宿一应俱全,装修奢华设施完善,加上厨师手艺有口皆碑,服务生素质一流哇啦哇啦……总而言之,称其为五星级酒店也并不为过。这些年头b市发展迅速,不少平民老百姓一夜之间跃升京城新贵,手头上有钱了,花起来更是眼都不眨一下。这可不,临仙阁开业剪彩才不到半年,虽说消费昂贵,可客人却是络绎不绝纷至沓来,最后普通客人竟是要提前一礼拜预定才能抢到座位了。

罗帆是临仙阁的老板,临仙阁开业那会儿他亲自上门给程蔓送了请帖。有免费的饭蹭,她自然就去了。那日她坐在设计高雅的餐厅吃正宗川菜,享受俊美服务生贴心服务时,心里还叨念着,也不知他从哪儿筹到那么多钱,造了这么一个销金窟……

而今她再一次来到这儿,亲耳听见罗帆嬉笑道,“我就是一小老板,秦师兄才是幕后大老板,大股东……”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秦市长的独子,l市地产王的外孙儿当然有钱投资一个高级会所。别说一个,大概再多几个也不在话下。

临仙阁清透璀璨的水晶灯下,程蔓边听着孔旻与罗帆一行人高声调笑嬉闹不断,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埋头走路,眼风偏都没偏一下,怎么也不去看右后方,正手插在裤兜,闲闲迈步的某人。

期间孔旻抽空凑近过来悄声对她道,“妹子,别怪哥,我只叫了秦准和罗帆来的,没想到……”

程蔓不回话,不动声色地狠狠踩了他一脚。

☆、我们无处可逃

杯盘狼藉。餐桌上早已宴散人空,一打啤酒瓶搁在那儿东倒西歪的,姿态与包厢内几个醉得找不着北的男人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准坐在包厢的沙发上,手上捏着一包烟,正欲摸出打火机点燃,却蓦然想起来,打火机落在车上了。

大概是下车急躁了,生怕会与那人错过。

包厢的光线很暗,橘黄橘黄的,带了几分暖意。他微眯了眼,懒洋洋的斜靠着椅背,穿过绰约的人影,另一头的沙发上坐了几个人,正挤在一起对着大屏幕唱歌。

孔旻手握着话筒在那引吭高歌:“妹妹你坐船头啊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罗帆醉醺醺地抢过话筒,张口就拉着嗓子飙高音:“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嗷嗷嗷——!!”

被两人挤在中间的程蔓手里捧着杯柠檬汁,是服务生送来给解酒的。柠檬汁酸得要命,一入口就感觉牙都要酸倒了,可不喝头又晕得厉害——便皱着眉头小口小口的抿。

忽然凌空伸来只手一把夺了她的杯子,是孔旻,俊脸通红通红的,眼神都不稳了,“妹子,干坐着干嘛?来,唱首歌来听听!”说罢,将唱得正hign的罗帆一屁股挤开,抓过话筒就给她。

程蔓瞅了眼失去着力点跌趴在地上的罗帆,只见这家伙起不来,索性就躺在那儿哼哼唧唧,还不时地翻滚两下,然后继续面朝地的趴着哼唧——一下子没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也没扭捏,坐直了身子,接过话筒,往液晶大屏幕扫了眼,跟着旋律往下接着唱,

“所有知道我的名字的人啊你们好不好。世界是如此的小,我们注定无处可逃……”

她的声音不算顶好听,也没有女声特有的尖细柔媚的腔调儿,但清清脆脆的,明朗纯洁又不缺稳重,让人想起暖洋洋的夏季风徐徐吹过的夕阳海岸。

林淼从卫生间补妆回来,见他一人远远的坐在包厢的另一头,微微挑起嘴角,想也没想就笑着朝他走去。

在他身旁坐下,她低声问道,“累了?要不要先回去?”

秦准沉默,低首把玩手里的烟盒。指尖冰凉,触及烟盒时竟无一丝暖意。

世界是如此的小,我们注定无处可逃。

过了好一会儿,他嗯了声,“林淼,你回去吧。”

林淼微愕,随即轻声道,“你不是让我……”

他撩唇浅浅一笑,抬起头望向那边,眸色乌黑深沉,闲闲道,“我现在后悔了。”

不远处坐着的那名女子,从在火车站见到他伊始,一直在避免与他有直接的目光接触,即使两人的视线不小心的撞上了,她也仅是极为礼貌地冲他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不似躲避,反而自若非常。她的防线竟比他的还要牢固上好几分。

隔了几年没见,他似乎忘记了,她就是“好马不吃回头草”的主儿,对程观越是,对他更是。区区一个林淼,她压根不会放在心上,更别说会生出什么醋意来……或者说,她是全然不在意罢,整个人置之度外,如此一观倒是越发显得他幼稚了。

林淼坐在那儿,身段纤细,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这么做是何苦?她根本不在乎。”

秦准听言回头看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喝了一些酒,眸子十分濯亮,他笑了笑,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林淼,人总是偏心的。与她在一起后,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之间还会有其他人插足。”

牛头不对马嘴,意味含糊,可林淼听懂了。她屏息望着身旁的男人,他说完话,便微阖了眼,似闭目养神,又像仅是有些疲惫,不愿睁开眼看她。侧脸一动不动,叫人隐约感到从前的时光已经归来,仿佛从来没有远去过。

她曾名正言顺的站在他身旁,在两人都尚年少的那段短暂的时光。那会儿他还是个大男孩儿,连眼神都是清亮、勇敢、年轻无畏的。她是音乐学院的系花,他是商学院的高材生,本来两人是不会有交集的,却因一次她在食堂打饭,他与几位同伴嬉笑打闹着对面走来,也不看路的,一个不小心她将餐盒中的饭菜洒在了他身上——还记得那会儿他只是轻拧了眉头,生得极漂亮的脸上并无不悦,只是勾了勾唇角,冲她道,“下回小心点啊,美女。”

……真是无理取闹,明明是他自个走路没长眼睛撞上来,却要怪在她头上。

那时便有些动气,回去找了人一问,才知他便是商学院赫赫有名的秦准。后来便上了心,她无意间总会去关注他的动向,知道他又交了多少个女朋友,知道他拿了系里的特等奖学金……

时间流逝,后来两人又巧遇了几次,一来二往的,她也不记得,到底是为什么两人便在一起了。只清楚的明白,他对她,或许从来就没有爱过。

作者有话要说:jj傲娇受

5

☆、一直只有你

她微侧了脸,恰好望见程蔓用脚踢了踢睡在地上的罗帆,似乎是在试图叫醒他。对于这个女孩儿,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怎么忘记得了呢?她从未想到过,秦准这样的男人,原来真的会爱。

……

许久,她低声道,“我在这里陪你。”动听如水银流淌过湖面的嗓音里带着些许强硬的坚持。

秦准听言轻瞥了她一眼,眉头微不可见地折了折,随后漫不经心地道,“随你。”

林淼抿起唇,只觉室内的空调温度太低了,她正对着空调风口,呼呼的凉风灌进她眼里,亦是冷涩非常。

这边正不咸不淡地交谈着,另一厢,程蔓踢了醉得稀里糊涂的罗帆几脚,欲叫醒而未果,正想转回身,突然一股子掺杂了浓浓酒气的温热气息贴近她的耳际,“妹子,你能耐啊,几年不见,别说泰山崩于前,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见得你会变脸色吧?”

程蔓被孔旻这么一出激得全身**皮疙瘩瞬间起立唱国歌,忙不迭地推开他,面色纠结道,“那个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嘿,放心,哥我压根没把你当成女的看,”孔旻不以为意的在那笑,又凑过去一些,闪烁的目色竟无几分醉意,清明得很,“你也别给我扯开话题啊——来,跟嫡亲哥哥说说,你跟那位——”斜斜眼,眼神儿意有所指地飘向包厢的另一头,“还有没有可能了?看到他,你还会不会心动?”

程蔓在好几年前就给孔旻做了一个深刻而贴切的评价:这厮要搁古代,就是一老鸨与八婆的完美结合体。

若是以前,她虽然觉得烦,但总能认真地听进去,然后截住他的话,四两拨千斤的将话题给转移开。可今天她实在没什么兴致,心思晃晃悠悠的也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只觉他吵得慌。

她嗯嗯啊啊的本来想随便敷衍过去,没料到孔旻比牛皮糖还粘糊,又是拉又是扯,无意间也不知吃了她多少豆腐,缠着她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程蔓被他缠得没法子,烦不胜烦,又念及今天是他的接风宴,便压住恼意,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小声道,“哥,要不我编个借口先走,你掩护我。”

孔旻咧着嘴巴,“说得跟抗日打游击战似的……”

程蔓道,“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孔旻这回不说话了,瞅着她富含深意的笑。

就说嘛,这丫头片子还是在乎的。这可不,瞧瞧,他还没唠嗑两句就坐不住了。

程蔓忍耐了一会儿还是受不了地单手盖住眼睛,呻yin道,“你能不能别笑得这么蒙娜丽莎啊,怪寒碜人的……”

程蔓走的时候没有与秦准打招呼。也不是赌气或是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缘由,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他的身边已有如花美眷,她特意跑过去说再见反倒容易叫人误会,索性省了麻烦。

出包厢时她忍不住回头瞟了眼,室内的光线果真是暗了些,又仿佛蒙了层雾气,叫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能瞥见他的嘴角,抿着一言不发的弧度,勾勒出一抹叫人捉摸不透的神色来。

此时正是春末夏初了,b市是典型的温带季风气候,变天变得很频繁。外头乌黑的云层压得有些低,连带着气压也低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大概是快下雨了。

程蔓席间为了少说话,就多喝了些酒,头有些晕,便停住脚步,在临仙阁的走廊上掏出手机给杜晓培打了个电话,让她打出租车过来接她,顺便将她的小丰田开回去。

出了临仙阁,走到停车场,拿出钱包正欲翻出车钥匙,一束强烈的灯光突然打过来,她条件反射的闭上眼睛,下意识的伸手捂住眼挡住那光。

等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后,她睁开眼,就看见秦准已经下了车,连车门都没关上就朝她走过来。

待走至她面前,他心平气和的说,“我送你回去。”

程蔓仰头看他,同样心平气和的回道,“谢谢啊,不麻烦你了。”

他眉头紧皱,“你喝多了,连路都站不稳,怎么回去?”话里语气熟稔,好似这几年空白的时光里,他们从来没有分过。

程蔓无声笑了笑,并未指出他不妥当的语气,只是道,“我打了电话让人来接我。”又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些什么,就又补充说,“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林淼会误会。”说罢她不禁又有些后悔,嗳,怎么听都带着酸味儿是不是?

失策啊失策。

“误会……”他闻言神情一顿,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陡然如这沉沉夜色般,眼角是抹清淡如冰的神色,他一字一句地说,“程蔓,装傻也得有个限度。”

程蔓沉默,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淡淡抬眸,轻声道,“别忘了,当初是你说的分手,我这么说不也是为了避免尴尬么……”

他蓦然哑了声音,似是极为压抑着,见她镇静自若低眉顺眼的样子,有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胡乱扯松了领带,终是没忍住,上前几步一把拉住她,手腕一转旋即将她拉入怀中。

心口针扎般隐隐作痛。

如果当初预料到这个女孩儿会在今日带给他如此之多的欢喜与难受,有时他愤怒得恨不得掐死她,有时候又心疼至极——那么他宁愿此生都不要遇见她。可偏偏遇上了,还是他主动招惹来的——那又怨得了谁呢?自作自受罢了。

没错,就是自作自受!他自己造的虐,活该受惩罚。

心中微微叹息着,他强硬地搂住她,敛着眉目,冰凉的嘴唇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声音低缓,字字清晰的道,

“你给我听好了,程蔓,我们在一起以后,一直只有你,从来没有别人。”

☆、没那么长的耐心

程蔓参加工作后才慢慢的知道,不管校园里有多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比不了社会的一分险恶。世界和她想象中似乎一样,又好像不大一样。有些人吧成天笑呵呵的和你瞎扯淡闲唠嗑,嘘寒问暖关怀至极,可打不准哪天等你将心肝都交出去了,才知就是这些个人在背后冷不防的捅你一刀,叫你痛得话都说不出来。

她心想,人心是世间最为复杂的东西,没有哪个谁能够真正摸透。而有些人就是这样,谎言说多了,欺骗的人多了,演技不断精进,渐渐的就与真的没什么两样了。

可她由始至终的相信,秦准的确是真心喜欢过她。

2005年情人节的夜晚,他身影落拓地立在女生宿舍楼的那棵大槐树下,双手插在裤兜里,夜风轻轻撩动他的衣角,他倾身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会对你好,不让你伤心。”

那会儿大概便有些心动了,从来没有哪个男孩儿对她许下这种承诺。而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为她的不解风情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又莫名其妙的与她和好。他吃起醋来蛮不讲理,二话不说也不看场合捉住她就是乱亲一通。他总嫌她瘦,每回吃饭就不停往她餐盘里夹菜,嘴里还不正不经的说“太瘦抱起来手感不好”……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十分清醒地知道自己在一点点的沦陷,一点点的靠近悬崖边,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个不小心,就跌入了悬崖万劫不复。但她心甘情愿。没有人会为了远方遥不可及的光明而放弃近在身旁的温暖,她只是做了最明智的选择。

以前室友常常说她别看嘴巴挺利索,其实就是个面瘫闷葫芦,喜欢啊不喜欢啊就大声说出来呗!可她在心中稍微演练一番就会觉得匪夷所思,又不是演偶像剧,为什么喜欢就一定要说出来,不嫌腻得慌么?有哪个正常的成年人会成天将爱挂在嘴边的……

年少时的程蔓相信爱是要在细水长流的相处中才能慢慢体现出来,好比执子之手,与之携老,这个世上也是存在永远的,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但两人的结局却硬生生地推翻了她的信仰。

……

回忆扑面而来,程蔓脑子有些昏沉。他的怀中仍是那股淡淡的混着柠檬香气的青草味儿,她记得这个味道,一直都记得。

一切仿若归于昨昔,可偏偏又是不一样的。

这个人,曾让她结结实实的成长了一回,让她明白,原来爱是会疲倦的。她不懂如何去回应他的感情,所以他累了,对她没有了新鲜感,于是两人终于走到了终点。

杜晓培说得没错,造成这样的结果,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他的错,归根究底,只是他们太过年轻了些。他说出“到此为止”的那天,她很想问他,是不是她哪里没做好,还是不小心将他惹恼了,能不能不分手?可最后她看着他冷漠清淡的神情,目光里无一丝平日的暖意,她心中一下子就产生了退意,那些疑问全部被她咽了回去,心想分了倒也好,反正离了他也不是活不了。

而所有的困惑在岁月的流逝中,却逐渐模糊了本来的面容,原来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如今变得可有可无。日子马不停蹄的行走着,秦准这个人在她的生命中匆匆出现了一回,即使再绚烂耀眼,也不过是过去的事情

——放下了吗?大抵是没有,但那份最初的,对一个人的感觉,却真真切切的消逝了。

“一直只有你,从来没有别人。”

天空黑沉沉的,看不见星光,只有夜风沁凉沁凉地吹拂过她与他的发梢。

她没有挣扎,像以前那样,软软的乖乖的偎在他xiōng前,抬首看他,眼睛微微眯起,兴许是喝了些酒,大眼里波光荡漾如璀璨的星河,“秦准,我没有那么长的耐心,可以把对你的喜欢保留这么多年。”

话音刚落,他的手臂一紧,力道之大几乎是要将她勒断气。

“你……”

他咬着牙,似正欲说着什么,此时不远处驶来一辆红色出租车,“吱呀”一声在路边停了下来。随即有人从车上跳下,急冲冲的就往这边大喊一声,“住手!谁胆敢碰我的人,找死啊!!”

☆、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程蔓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的小丰田也是能用来飙车的。

杜晓培边猛踩油门开着车,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优哉游哉跟着车内震天响的摇滚乐打节拍,身体还时不时地随着强劲的节奏扭动两下,一副朋克小青年的叛逆样。

前方的路灯影闪烁,不停的有车辆在两旁迅速倒退,转眼就被远远甩在了后头。程蔓坐在副驾驶座上,越发的头晕,心里也有些发憷,在这样下去不出事才奇怪。思索了下,她虚弱出声,“杜十娘,你开这么快……是希望咱早死早超生么?”

车速骤缓,杜晓培一头黑线的扭头看她,啊呸了一声,道,“乌鸦嘴!不是你让我开快点的么……”

程蔓道,“不用开这么快了,他不会追过来的。”

杜晓培听言挑了挑精致的秀眉,“怎么说?我看秦大人对你倒是念念不忘穷追不舍啊。”

她嗳了声回道,“本来可能是这样……但您老刚才的独特表现太有气场了,只要是个人都得让你吓跑,哪还有胆子敢追上来?”

“……我那不是着急么,以为你遇上歹人了。”说着,杜晓培似是回味过来,皱眉,“那个啥,你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程蔓:“当然是夸你。”

“怎么我听着怪别扭的……”杜晓培思索着。

良善的好公民程蔓晃悠悠回道,“那都是错觉,你好好开车吧……”

傻大姐杜晓培脑子转不过弯来,也没再想太多,哦的应了声,转回视线,老老实实的继续开车。

车内的音乐还是放得很响,程蔓听在耳朵里只觉连xiōng口都是堵得慌,便摇下车窗透气。

沁凉的夜风透过降下的车窗吹进来,携着猎猎的风声。

程蔓靠在车座上,微微斜着头望向窗外。夜色深沉如墨,真是黑,远方的云层压得几乎要接近地面了,空气里漂浮着潮湿的因子,拖拖拉拉却迟迟不见下雨,叫人的心也变得潮湿潮湿的。

怎么还不下场大雨呢?

怎么不与她19岁生日那天一样,痛痛快快的下场大雨呢?

记忆如黑白胶片般在脑海中回放。

那日是六月十五,她上大学以后的第一个生日,没有家人,没有情人,只有229的姑娘们陪她一起度过。她在室友们睡着后悄悄出了寝室,爬上了宿舍楼的顶层。那晚下了场大雨,雨停后天空是纯粹的墨蓝,月亮清冷清冷的,却十分的圆,跟武大郎卖的烧饼有的一拼。

许多人都说外国的月亮比较圆,她心想,不知隔了整整一个太平洋的那头,月亮是不是真的要比她看到的更加的圆,更加的亮?

就这么坐在顶层的楼梯上呆望了天空许久,久到她自个儿都觉得有些傻了,这才磨磨蹭蹭的站起身来,脚麻麻的酸酸的,她却顾不上,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出电话簿,排头第一个就是“禽兽”二字。

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有一回他无意瞅见她手机电话本里的第一个名字是程观越,立马就翻了脸,二话不说夺过她的手机噼里啪啦一阵乱摁,没过一会儿就将手机还给了她。瞅着她道,“下不为例。”本是恶狠狠的语气,偏偏他的眼角噙了份洋洋的笑意,眉峰微动,转瞬就流转出叫人移不开的万种风情。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程观越”三字之所以排在第一个完全是因为程字开头字母是c,在她认识的人姓名里排首位,所以系统就将其默认排在首位了,她压根儿没刻意设置过的……

她纳闷地接过手机,低头一看,顿时冷汗噌噌直掉。只见那名称一栏赫然写着——我男人秦准。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又瞪大眼睛看了遍,没错,就是这五个字。

……这哪里是五个字,明明是五道雷,“五雷轰顶”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沉默了阵,她无语抬头看他,“那个什么,这也太……”恶心巴拉了吧……

他却没待她说完,嗤了声掏出自个儿的手机,银黑直板的,牌子款式在那会儿都是稀罕的奢侈货,他调出手机里的电话本,伸过来给她看——我女人程蔓。

程蔓说不出话来了,嘴角抽搐了几下,闭上眼睛,几乎不忍目睹。她心想自个儿是何德何能,竟摊上这么个极品……

秦准被她悲怆的神情逗得哈哈大笑,伸手摸摸她的头,眉眼轻翘,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不是吗?”

……

后来她还是觉得肉麻别扭,就将“我男人”三字删了。他故技重施,又抢了她的手机重新输回这三字,她再删,他再抢……最后她学乖了,当着他的面便没再改,与他道别回了寝室以后,她才狠狠地蹂躏按键,想也没想,将“我男人秦准”改成了“禽兽”。

改完后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发了好长一会儿的呆,等回神过来发觉脸还是滚烫滚烫的,烧得十分厉害,连带着心跳也多了几分热度,扑通扑通跳得毫无规律可言。

……而在六月十五日那一晚,她给这个已很久未在她手机里出现过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今天是分手一个月的纪念日。秦准,再见。”然后摁下删除,这个号码从此消失在她的世界中。

程蔓喜欢做事情先计划安排好,失恋,失意,伤心,她给自己定的期限是一个月。一月为期,从今往后,秦准这个人的所有一切,都与她无关。

可她忘记了,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

不久之前,在昏色沉沉的暮霭里,那张漂亮的脸几乎要被暗光融进去,他俯身看着她,张嘴欲言,眼底飞掠过一阵痛色……

——为什么离开了,还要回来,秦准?

在车上闭目养神没几分钟,包里的手机开始欢快的唱起歌来: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

杜晓培扑哧一笑,又转过脸来,“老四,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你居然还在用这个铃声……”

程蔓瞥她一眼,边将手伸进包里边笑着反问道,“为什么喜欢一样东西不能长久?”

杜晓培愣住,砸吧了下,也笑了,“有道理有道理。”不愧是老四,说话就是有深度。

莫名接收到杜晓培隐含崇拜的目光,程蔓心里有些疑惑,正欲问,恰在此时已经摸到了手机,就作罢,拿起手机一看,指尖僵住了。

杜晓培问,“谁打来的电话,你怎么不接呀?”

太阳穴突突的跳,程蔓伸手按了按额际,回道,“不敢接。”

杜晓培拉长声音哦了一声,意味深长,“还真老实啊。”调侃了句,却也没再说什么了。

一首《恭喜发财》唱完,手机消停了会儿,没隔几秒,一个短信进来,还是那个没署名的号码,程蔓心惊胆战的打开来看,上书: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

几天后,周六的大清早,孔旻的夺命连环call将正与周公缠缠绵绵到天涯的程蔓吵醒。

她东摸摸西摸摸,睡意朦胧中好不容易找到手机,才一接起那头就是噼里啪啦一股脑的交代,“妹子你醒了没醒了的话赶紧收拾收拾自己待会儿我来接你巴拉巴拉……”

这下子再多瞌睡虫也要让他给赶跑了。

不就是个校庆么……十点才开始。

程蔓拧开台灯,瞥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匪夷所思的打断他,“那个,哥,现在才五点多,天还没亮呢,你急什么?”

那头尴尬了下,“我这不是怕你不去么?”

“为什么不去?”

“没什么……”语焉不详的笑了几声,孔旻又道,“既然醒了就别睡了,你穿正式点,最好化点妆,我八点来接你。”

“好。”

挂上电话后她起床慢腾腾的穿衣服,慢腾腾的洗漱完后挑了套品牌职业装换上,拍上保湿水化妆,末了吸着拖鞋晃到宿舍楼下的早餐店买了一份小笼包子与一杯豆浆,就坐在店里吃。

这家的小笼包子程蔓吃了近两年都没吃腻,馅多皮薄,肉馅儿鲜美汁多不油腻,沾点花生酱好吃得让人恨不得将舌头都吞下去。还挺便宜,两块钱能买到一笼十个。老板人也很厚道,每回都给她盛很多花生酱。

这日清晨,研究生宿舍楼下的香樟树开的正好,阳光在叶缝间穿梭跳跃,与叽叽喳喳的小鸟儿竞相追逐。微风吹过,绿油油的树叶就摇曳着哗啦啦作响,撒落一地光斑。

程蔓一口气吃完了十个小笼包子,摸摸肚子感觉还是没吃饱,视线从盘中抬起,扬声对正在忙碌的老板道,“大叔,再来一笼包子!”

话音正落,她余光一扫,就望见一辆在白日里越发引人注目的黑色大奔,在门面简陋的早餐店前很突兀的停下,下一刻,车门打开,一个人于晨曦逆光之中走下来。

浅色衬衫,紫白相间的领带松松系着,一双铮亮铮亮的皮鞋落在地面发出哒哒的声响。他的臂弯还挽着一件黑色西装,那模样似是刚从会议上下来,又似即将前往重要场合赴约。

显然是后者。

逆影中他的表情看不分明,可程蔓无意识的含着筷子,直愣愣的瞅着他朝她步步逼近,脑中很自然也很诡异地就冒出那几个字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与此同时还冒出来的一句话是:孔旻你这个大叛徒!

☆、怎样才叫有理取闹

q大百年校庆举办得十分隆重。黑色大奔一路开过去,两旁彩旗飘飘,遥遥望去,只见恢弘气派的校门口前方拉着大红色的巨型长幅,上头用黑色大字写着“欢迎杰出校友回归母校!”一长溜服装统一的学生立在校门两边,笑容灿烂地迎接从世界各地汇聚于此的各界名人泰斗。

前方有位曾在q大就读如今已是中央领导核心的大人物下了车,一时间周遭的人群蜂拥围了上去,嘘寒问暖求勾搭求握手的比比皆是,媒体记者更是不消停,闪关灯咔嚓咔嚓响个没完没了。

黑色奔驰在愈渐缓慢的车流中困难前行着,程蔓坐在大奔的副驾驶座上侧过头,脸贴着漆黑冰冷的车窗,饶有兴致的望着那挤得密密麻麻的人群后几个矮小的记者将手中的话筒摄像机举得高高,不停的蹦啊蹦,活像一只只被丢入滚烫热水中的青蛙……

开车的人无视她挠着车窗流连不舍的目光,目光斜都没斜,继续前行,这么有爱的一幕就一点点地被甩在了后头。

车内的温度很舒适,安静的空气里有股淡淡的却说不上名号来的香味。程蔓无声地咧了咧嘴,忽然想起前年的校庆。彼时,她是校学生会宣传部部长,带着底下那群大一的小兔崽子执行上级命令,xiōng前挂着个工作牌,也就是这么傻愣愣地站在校门口,咧开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迎接贵宾。

那时也有一个大人物驾到,场面之壮观跟刚才可有得一拼!她目光越过黑压压的人头,遥遥只能瞧见那位的含笑的侧脸与鬓间若有若现的白发,在此之前,她对那些位居高位的权势人物的印象一直是来自于每晚7点的新闻联播——不是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富绅,就是地中海发型非洲身材的国际友人……

她心里暗暗感叹着,原来真的有这样一种人,浸yín官场身居高位,却自有一番凛然威严的气势。

她身边站着一位眉目清朗慈祥的老头儿,只听他赞叹了声,与旁边几位同样年迈的老者说道,“秦市长是当今少有的好官了,这些年在国外我经常关注大陆的新闻……城市被他管理得非常好。都说虎父无犬子,大概他的儿子也不是池中物……”她一听也有了点兴趣,就下意识拉长耳朵,却听另外一老者附和了几句,道,“听说秦市长家的公子也在q大,出名得很,叫秦准……”

那位颇为欣赏秦市长老头儿就是后来成为她导师的傅教授。程蔓对那日记忆犹新,最大的缘由就在这人话音一落的后头。只见那傅教授目光稳稳地扫视了周遭一圈,最后将视线定在离他很近的程蔓,缓步走过去对她慈眉善目的笑道,“同学,麻烦你帮我们一个忙好吗?”

“我与秦市长是多年没联系的忘年交,现在想去跟他打个招呼,但老骨头不禁挤……你能否过去告诉秦市长一声,就说傅老在校门口恭候他多时。”

……

正遥想当年,耳边传来刻意压低的咬牙切齿,“程蔓,再这么着我可要亲你了。”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程蔓大骇,魂魄速速归位,本能地飞快与他拉开距离,一直挪到肩膀贴着车门动弹不得时才呐呐出声,“我什么也没做啊……”

语气真是,无辜至极。

秦准侧过脸,她正面露茫然之色惶惶的望着他,仿佛他是洪水猛兽般可怖。

半晌,他斜斜瞥了她一眼,启唇,语气轻慢道,“你无视我,不跟我说话,还在我旁边走神……”

“……”程蔓一直以为自己的脑袋就已经迥于常人了,没想到,眼前这位的脑袋结构更是超越常人所能想象范畴。

她的思维停顿,看着这人乌黑幽深的眼里光华明灭,失语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不带这么无理取闹的……”

他听言竟是轻轻撩起唇角,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道,“那你倒是给我说说,怎么才叫有理取闹?”

程蔓心里默默吐了口血,微闭了眼,不再与他说话。

她沉默,他也没再开口。只是须臾,她就发觉有温热的气息扑上面来,心头一跳,还未来得及睁开眼,唇就被覆住了。

☆、踢坏了,你怎么办?

他的亲吻热烈而霸道,先是轻轻舔舐她的唇,见她紧闭着唇就在之上重重咬了一口,他的口腔里有淡淡的烟味,却不浓烈,混着他身上的草木香铺天盖地的覆下来。

程蔓瞪圆眸子瞅他,这个人怎么说亲就亲?

任由他在她的唇上辗转不定或轻或重的咬噬,她皱紧了眉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他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住她的下巴,在她耳边哑声命令道,“张开嘴。”

她便乖乖张了嘴,他温热的舌尖灵巧地探了进来,程蔓轻轻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然后——狠狠咬了下去。

进了校门后,程蔓远远就瞧见孔旻一身正装,却眉飞色舞的与另外几人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想也没想,迈开步子就欲往那头走,却有一股力道飞快地抓住她的手腕。

她回过头去,看着秦某人漂亮至极的脸蛋上闲适自然的表情,磨着牙道,“……你再拉拉扯扯的,我就要正当自卫了。”

此时他已将黑色西装穿上,衬着挺括的衬衫衣领,立在那儿颇有几分珠玉在侧的味道。他并未松开手,紧紧扣着她纤细的手腕,仅是笑,眉目间流转着淡淡的光彩,道,“程蔓蔓,你是狗转世投胎的吗?尽咬人……”语气里含着轻忽不定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宠溺与纵容。

程蔓沉默了一下,瞅着他,目光渐渐下移,然后在某处含蓄地停留了一秒,道,“除了咬人,我还会踢人的。”

秦准愣了半晌,双目凝视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程蔓倒是镇定得很,任由他用灼热绵长的视线试图侵略她的思维,半晌,他的眼里浮起一丝淡淡却极为明亮的笑意。

他俯□,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踢坏了,你怎么办?”

程蔓聪明得很,乍一听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下一刻立马恍然,脸像煮沸的开水腾地烧红。

之前被他强吻还没这么生气的,她脸红成了西红柿,用力推了他一把,啐了口大声嚷道,“你,你这个变态!”

她的声音招来周围不少人侧目,秦准不羞不恼,牙齿轻顶着舌尖,直到现在他任能感到口中残有淡淡的血腥味与刺痛感。可他心底深处开始缓慢地溢出浓烈的欢喜,那欢喜几近酸痛的折磨着他的心脏,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嘴角便自然而然地牵起一丝弧度来。

这句话在很久很久的从前,久到那会儿他们俩还是青春稚嫩的孩子,她也曾这般羞怒红了脸,眼里噌噌冒着火光对他叫道。彼时他心里就想着,这小丫头脸红起来的样子还挺好看的,尤其是那双眼睛,真是水灵动人,表情更是张牙舞爪的,朝气蓬勃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微笑。

他原本是拽着她的手腕的,被她这么一推,他就顺势一转,修长干燥的手指趁机钻入她的指缝间,紧紧扣住了她。

十指相扣,容易让人想到与子携老。

可他此时只想执子之手,将子拖走。

这是他的姑娘。明明没有多出色多漂亮,眼睛也不算顶大,身材也不是顶好,明明这么瘦下巴却不够尖,个性更是闷得一塌糊涂——可独独就这么一个,丢了,再也不会有了。他丢过一回,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再捡回来。

——若是捡不回来呢?

秦准心中淡淡的想着,那就抢吧……

孔旻被程蔓那么一嚷嚷也注意到这边,眼神儿贼尖的瞥见两人手牵手,立马怪笑着走过来,单手合拳用力撞了下秦准的xiōng口,眼珠子不安分地在两人之间滴溜滴溜的转啊转,yīn阳怪气道,“怎么,破镜重圆了?”

却不待两人说话,他扭脸对程蔓道,“妹子,这么说来,我是没有机会了。”嘴里笑嘻嘻的,“秦准这个死小子哪来的好运气……”

程蔓眉头一拧,开口正欲辩驳,却被秦准打断,“是啊,哥们儿,朋友妻不可戏,你以后可要注意一点……”

睁眼说瞎话。

程蔓不赞同的望了他一眼,却见他目不斜视,脸微侧着看着孔旻,口吻玩笑,可那表情分明是认真的,深黑色的眼睛仿似能洞悉一切。

孔旻嘿嘿笑,“妹子,你家男人在吃醋……”

程蔓认真的纠正道,“他不是我家男人。”

秦准一下子就沉了脸,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指下力道一紧,硬生生地在她手背上按出淡淡的淤红来,疼得她皱起眉头。

只听他在身旁道,“程蔓,你可以再狼心狗肺一点。”

就这么脱口而出,竟也不避讳孔旻在场,一时程蔓与孔旻都有了几分尴尬,有那么一个时刻,三人无言以对。

片刻后,孔旻清咳了声,笑起来道,“瞧我,差点忘了,刚才我和其他几个哥们正聊着呐,秦准,听说你那位貌比天仙的姐姐要回国了?”

__

☆、原来你还记得

q大并未变多少。有些人便是这样,看了一路风景,蓦然回首,总会觉得还是最初的景色最为美好。

程蔓研一的时候做过助教,走在校园里,虽然毕业了很久,但仍有不少面孔稚嫩的学生跑上前来打招呼,学姐学姐的叫得热情殷勤,看得出来她的人缘极佳。

秦准站在她身侧,冷眼看她冲那群明显居心不良的屁小孩儿傻咧着嘴笑得灿烂,模样憨实可人,心中掠过阵微微的不舒服。

扮猪吃老虎的家伙,总爱装可爱……

他本生得就出色,一身笔挺的西装将他衬得身姿更为挺拔利落,眸中桃花流转,面容愈发俊俏逼人。整个人立在那儿即使不说话,也是一存在感极强的发光体。

正与程蔓攀谈的几名男学生一眼就发现了他。其中一名男生莽撞问道,“学姐,你旁边这位是你的男朋友吗?”

程蔓看也没看秦某人一眼,摇摇头,对着那几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不是,你们别乱猜。”

另一名男生没能沉住气,眼神研判的,“那你们……”

她笑了笑,答:“这位是咱们共同的学长,是杰出校友来的,秦准听过没有?就是这位,你们可要使劲儿的向人家学习。”

先前开口的那名男生情绪明显放松了下来,但另一名男生眼神却突然放出光,神情激动几步上前做膜拜状,“你,你就是当年大名鼎鼎的秦师兄啊……师兄好,我是你的直系学弟,没想到你和程蔓学姐认识……”

男孩子脸有些红,边说着却心不在焉,眼神儿一直往程蔓身上飘。秦准从头到尾本事面无表情,听言轻轻笑了,似有些自嘲,双手插jin裤兜里,还是悠悠闲闲的,一声不吭转身就走。可没走两步,又像是后悔了,回身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利落走人。

程蔓没有防备,被他拽得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模样有点儿狼狈,见周遭已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一时又羞又恼,就压低了声音对他道,“你别这样……”

秦准自顾自的拖着她走,好似并未听见她说什么。

后头那几名男学生错愕过后,望着两人的背影悄声议论着:“看样子应该是男朋友吧……”

声音不大不小,恰恰传入程蔓的耳中,她无奈撇撇嘴,一下子就蔫了。说实在的,她心里有些反感他这般作为,无所顾忌肆意而为,有时候自个儿不高兴了就不给人面子,半点礼貌也没有。看在人眼里就是嚣张跋扈,霸道得可恶。

本来她只是想脱身,一人在校园内逛逛,顺便与原来带过的学生打打招呼,不料他却非要跟来。跟来也就算了,还当着她的面给人脸色看。

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程蔓只觉异常的难熬,被他力道没轻没重的拉扯着走路,又是无奈又是恼怒。也不是什么时候,两人又变成十指相扣了,他的手指很烫,程蔓偷偷往那交缠在一起的手指瞧了眼,心跳不可抑制的有些快。

可想来想去,还是不知如何主动开口与他说话。只知他是在生气,他这模样儿她以前见多了,但事实确实是如此的,她没必要对他说抱歉。就这样,各怀心思的两人一路无言,直到途经q大偌大的运动场。

秦准下意识地停下步子,朝运动场望去。偌大的橙色塑胶跑道中央,是绿草茵茵的足球场。足球场上有不少面孔稍显青涩但神情专注的年轻男孩儿正在踢球,呐喊声助威声不绝于耳。此时是上午九点多的样子,天气十分好,微微抬起眼,漫天的阳光就哗啦啦的涌入眼中。

他想起了那时,她每到换季总要感冒发烧几回,抵抗力差得不行。他心疼嘴上却没说,只是天天早上六点夺命连环call,逼她下楼与她一起去跑步。她在前面呼哧呼哧的跑,他在后头轻轻松松不紧不慢的跟,嘴里威胁她,“凹凸曼,再不跑就要被怪兽吃掉咯……”

此招屡试不爽,她一听就跑得比兔子还快了。

“我记得,那时候这里还是水泥跑道。”他已然松开了她,微侧着脸,指了指足球场那头,笑了一下,“以前每次在这里跑步灰尘都是漫天飞的,你还跟我抱怨说跑完步就不用再吃早饭了,因为……”

她皱着眉望向如今橙绿相间干净整洁的运动场,也忆起了当年的惨痛经历,想也没想就脱口接下去,“吃灰尘就吃饱啦!”

说完,她就愣住了。下意识抬首看他,只见他正撩着唇角望她,语气里带了些许得意的说,“原来你记得。”

阳光正好,可程蔓怔怔地看他舒展开的眉眼,恍惚便觉得,阳光再是明媚再是灿烂,也抵不过他这个神采飞扬的笑容的一分一毫。

记忆中的他便是这个样子的,微抬着桀骜的下巴,笑得有些漫不经心,可眼里分明闪烁着光彩夺目的自信坚定。他会在她赖床不愿起来跑步的时候对她说,程蔓,你这个懒鬼,也就我会看上你。

她眼神渐渐有些迷茫起来,望着他,神情有一瞬间的软弱,但转瞬而逝,仿佛那不过是场短暂的幻觉。片刻后,她开口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秦准闻言一怔,眼神像拧灭的灯泡暗了下去,笑容渐敛,却只是抿着唇,不愿意开口。

沉默良久,她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往足球场看去,道,“这里是你走的那年开始改建的,拖到去年才真正完工。”说着,笑了笑道,“因为时间太长了,我早就毕业了,所以跟你一样,没这福气享受哈。”她故意打着哈哈扯开话题。

阳光之下,她额前的细小绒毛嫩黄嫩黄的,清秀的面容光洁红润。她就站在离他不足一米之处,这么近的距离,却仿佛无论如何的努力,却触不到彼此半分。

他看着看着,周遭空气渐渐凝住,他喉头不禁有些紧,有股似是悲怆的情绪几乎要从体内涌出。

承认吧,秦准,其实是你,从来没有忘记过。

☆、冷暖自知

q大南门cāo场今日张灯挂彩好不热闹,这里原本是学校每年举行运动会使用的场地,后来北门的水泥跑道与足球场改建成了崭新的运动场后,这里便成了学校举办各类盛典的专用场所。

校庆典礼正式开始,傅教授作为教师代表在主席台上讲话时,程蔓正被几个教授拉在一边说话。其中一位正是当年医学院鼎鼎有名的灭绝师太,两年前辞职结婚,与夫家远赴欧洲,目前在德国某药品研究所担任顾问一职,收入高福利好,前途光明似锦。

灭绝师太姓雷,当年还在q大时,年年拿特等奖学金的程蔓是她常常摆在门面上炫耀的得意门生,这回她作为杰出校友身份回到q大,见到许久未联系的爱徒,言谈之间自是亲近随和了不少。

其实真的是这样的。年少时我们总以为面容狰狞冷漠可怕的师长,待长大了些,直到我们也与他们一样了,才知那不过是他们不经意在我们面前流露的一面。实际上,他们温和可亲,内心善良,不动声色地以一颗慈爱包容的心静静地注视记录着我们成长。

雷教授面上微微笑着道,“今早经过承恩医院时,如果我没认错人的话,那巨幅广告上的女孩子就是你吧?”

程蔓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道,“嗯,是我……”

另一名教授开玩笑似的接话,“雷老师火眼金睛啊,那会儿我也是无意看见了,吓得不轻——这丫头倒是很上相。”

雷教授听言笑着颔首,算是赞同,转而扶了扶眼镜,仔细往程蔓脸上瞅了瞅,忽而略带调侃的笑道,“丫头前途不可限量啊……你事业是顺当了,感情上有没什么动静?我这次回来倒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走了,不知道能不能喝到你的喜酒?”

程蔓平日里就不是个喜欢成天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的人,被长辈问及这种事情,觉得有点难为情,脸上微微发烫,在恩师面前又不好敷衍了事,便嗯了声,摸摸头,讪讪笑了下,不自在地道,“暂时还没动静……”

雷教授目露诧异,“你和那个商学院的大才子,叫……”微顿,似是努力回忆了下,随即道,“秦准的谈了这么久,还没结婚的打算吗?”

见程蔓怔然,她便笑着解释说,“别以为我看不到啊,以前每次你来上我的课,他要么就跟来旁听,要么站在窗户外面,害不少女生不听课专看帅哥去了……我还记得有一回你在打瞌睡,他在旁边抄抄写写的,旁边有个女生想向他搭讪,他就皱着眉毛指了下你,对那个女生做了个‘嘘’的动作……”

程蔓默默听着,时光悄悄倒流,仿佛回到了那段日子。他总说两人的相处时间不够培养感情,大四课少,他每回没课就跟来与她一起上课。药理学枯燥无味,听老师照着课本来念着实无趣,加上以为灭绝师太看不见,她就常常在药理学的课上偷偷补眠,为下堂课养足精神。没人与他说话,他闲着无聊,索性就替她抄笔记。

还真别说,这厮除了自个儿名字龙飞凤舞叫人看不懂,平日给她抄的笔记字迹却是清隽秀挺,乍一看去,倒是与他那张漂亮精致的脸蛋有几分神似,皆是让人赏心悦目。

到那会儿他就会嘲笑她说,程蔓,你又能睡又能吃,怎么跟母猪一样?……

话是这么说,但下了课后他总能将做得条理分明又工整美观的笔记递给她……后来细想,学期结束时她的药理学是全系最高分,与课后复习他给她做的笔记绝对分不开干系。

……

果然,重游故地,重逢故人,连在一块儿便总要令人不由想起故往。

恍神回来,指尖有些许冰冷,她将双手藏在身后搓了搓,情绪在过去宠爱自己的师长面前并无几分掩饰,只是抿起嘴唇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分了,好几年前就分了。”

当年他与她分手,如今想来,竟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没有争吵,没有冷战,没有呼朋唤友借酒消愁,满世界的宣告一场年轻爱情的死亡。仿若流深的死水,连一粒石子丢进去,也未能溅起一丝波澜涟漪。静默得以至于有些人到了现在,仍不知其实他们俩原来早已分开。

雷教授面露诧异,与其他几位教授面面相觑,正欲开口询问安慰,却见立在她面前的女孩子面容清秀柔和,目光清亮坦荡荡,眯着眼睛冲他们笑得风淡云轻,嘴边陷下的弧度可爱得像两个括号。

一时竟失言。活了近半辈子,雷教授等人何尝不懂,感情这种事情是容不得局外人插手置喙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场面停滞了几秒,程蔓有些郁闷尴尬,自个儿的破事搞得连师长都知道了,正想着怎么化解,只听主席台上透过话筒传来熟悉的清越嗓音。

周围一阵骚乱,不少雌性生物躁动着翘首望去。

她愣了半刻,又听雷教授在旁边低笑着,摇头叹息说,“没想到以前惹得学生春心大动的漂亮小少年,现在居然是杰出校友的代表人物……”

老一辈的称呼就是与众不同。程蔓半天才恍过神来,禁不住也噗嗤一笑,可不是吗?漂亮任性,看似沉稳实际还未长大的小少年!

之后的庆典如何进行程蔓不得而知。傅老不喜这类排场,发言完毕就从后台下来,说是突然想起悉心照顾的几株兰花今天还没浇水……

其实心性淡薄的老爷子只是不喜喧闹场所,所以才随便找了个借口想走人。程蔓忍住笑,并未拆穿他,与几位领导与老师道别后,就陪同他出了校门,拦了俩出租车本来是想将恩师送到家门口,没想到车门才刚打开,身后就传来孔旻的几道高声叫唤。

一转头,只见孔旻正站在不远处冲她直挥手。而那人就立在他身旁,双手抱臂,懒洋洋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谁在折磨谁?

又是一场饭局。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回算得上是校友聚会。因着校庆的缘故,不少老同学都回到了母校,也不知是谁提议说要办个聚会的,地点就设在q大不远处的聚贤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聚贤楼是让许多q大学子铭记的地方。他们曾在这里熬通宵打牌,拿了奖学金呼朋唤友,一群人浩浩荡荡来这里搓一顿,临近毕业了,就聚在这儿吃吃喝喝闹腾一番,笑闹到最后抱头痛哭,然后再就是一转眼各奔东西。

曾经的白衣飘飘鲜衣怒马早已一去不复返,饭桌上,觥筹交错间只余下佯装熟络的客套微笑与圆滑世故的言谈举止。程蔓安静地坐在角落的位置上吃东西,期间有几位校友与她聊起天来,末了便掏出名片欲她交换——来之前压根没想到会有什么饭局,名片更是想也没想要带来,她只得抱歉笑一笑,不好意思地冲他们摇摇头。

因来的大多是受邀前来参加校庆的精英人士,主要是商院与法院的,程蔓环顾一周,竟没发现几个熟识的人,多是些似曾相似的面孔个个衣着光鲜举止得体,改变太大了,以至于有些明明有些印象的,却想来想去,也未能忆起这些人的名字来。

倒是遇上了许久未见过面的林子秋。

程蔓对于他的好印象仅止于大学几年,后来因了他对她好友的种种不好,就愈发的不待见起他来。所以当大伙儿吃完饭,在包厢里说说笑笑交流感情时,林子秋主动走过来与她打招呼,她也仅是抬了抬眼,叫了声“师兄”,就埋头专心喝手中的饮料,摆明不想搭理他。

他明显是有些喝多了,见她态度欠佳不恼反笑,端着杯酒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微眯起俊眸,眼神荡漾恍惚,似在追忆,“程蔓,如果我们都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程蔓皱起眉头,本不打算应声,但想了想,仍是扭过头去看他,忍不住道,“结婚以后……还是收收心吧,对晓培好点……”

她想不通,杜晓培这样一个好女孩,林子秋怎么舍得一次又一次的伤她的心?

林子秋一听便笑了,笑了好一会才停下,俊朗的眉眼轻挑着,靠在椅背上侧过脸看她,语气轻慢的对她道,“你怎么知道,到底是谁在折磨谁?”

程蔓心莫名抽了一下,他那一眼好似看透了她的内心。半晌,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余光下意识地一瞥,朝打自进了包厢后就目不斜视,佯装与她不熟的秦某人的方向望去。他立在那儿,一手闲闲插在裤兜里,另一手夹着根香烟,正与几名同样西装革履的故友交谈。距离有些远,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黛灰色的烟雾在他周遭淡淡升腾缭绕,沿着他的眉眼描画着一点点散开。大概都是些原先很好的朋友,只见那头没说多少句话,突然就爆发出阵阵哄笑声。

而她终是看清楚了他。这个人无论是呆在哪儿,总是叫人无法忽视的。他眼角微微勾起,唇边有抹轻笑,仅是一低首弹了弹指尖的烟灰,竟就给了人深沉而内敛的感觉。

眼角微微刺痛,她揉了揉眼睛,在抬起头时,就撞上了他的眸光。却仅是那么一瞬,转眼她就见他眼中似是掠过一阵滔天怒气,眉头拧了下就别开了视线,不再看她了。

程蔓怔了怔,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吃完了饭,又有人提议去ktv唱歌。程蔓心里有了倦意,这类的聚会似乎都是这个套路的,先吃饭,然后去钱柜喝酒唱歌,唱完歌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蒙头睡一觉一切回到原点。

孔旻被几人围在中央,正指手画脚绘声绘色地讲述他的西藏之行,程蔓凑过去,低声在他耳边说,“哥,我有急事要先走了。”

孔旻挑眉,心下也是了然,知她是厌烦了这隔三差五来一遭的聚餐,便道,“行,要我送你回去不?”

“不用了。”

“那我叫秦准……”说着,抬头作扬声叫人状,程蔓暧暧两声,连忙拦住他,面色无比纠结,“你存心不让我过好日子是吧……”

孔旻笑得妖娆动人,“哥就是逗逗你。”

可这回没等她出包厢,还正与孔旻瞎扯淡呢,他就已经从人群的那头走过来,面上仿佛还残有几分隐隐的烦躁,没待她反应过来,他已然伸手环住她的腰际,看似轻柔实则强势无比。

孔旻惊愕了下,张嘴欲言,他却率先开了口,声量不高不低的,带着他惯常的漫不经心,“不好意思了大家,我们有点事,先走了。”

言罢,竟也不看他人有什么反应,手上力道一紧,硬是扯了她走出门去。

程蔓瞠目结舌。

他这么一遭,又是演哪一出的戏?

☆、想要我怎么样?

程蔓至今都没弄明白,为什么秦准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地在她心里走进来又走出去,而等她好不容易适应没有了他的日子,他又回来了……

说累就真的累了,连回个头与她道声再见都懒得做。仿佛她是卑微可笑的跳梁小丑,初初还觉得有趣,渐渐的他逗弄腻烦了,就索性干干脆脆不要了,剩下她一人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大脑空白一片,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他不是开玩笑的,原来他是真的不想继续了。怎么连他也走了……

她这个人骨子里就是闷就是古板,为情所伤这种理由她没办法说出来,就憋在心里一个人难受。幸好还有时间这东西,再深的伤口也能被它抚平。话说回来,即使是断胳膊断腿,只要接得回去也终将愈合。正如《大话西游》里至尊宝对紫霞仙子说的一样:长得丑也没事,吐啊吐啊就习惯了。她难受啊难受啊逐渐就麻木无知觉了,后来想起了甚至觉得挺搞笑的,心想咋这么傻呀,居然心痛得在自个儿生日的夜里睡不著,矫情兮兮地爬到宿舍楼上去看月亮……

年少的爱情不都是这样的吗?那会儿我们以为有多么惨烈多么刻骨铭心,简直可以称作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了,其实等长大了,伤多了,世故了,我们便会渐渐的明白过来,那其实是上帝给予年少无知的我们短暂的一段美丽梦境,梦自然是会醒的,而醒了以后,生活仍在继续。

程蔓从来就不是一个会活在梦境里的人。

最近几日大概是换季的关系,天气都有些古怪。晚上气温骤降,白日却是阳光大好,此刻正当午后,灿烂的阳光噼里啪啦打下来,透过茂密的树枝桠落在地面上,伴随着潮湿的微风划过耳际,树影摇曳间,恍然可见男孩子精致漂亮的脸与女孩子纯粹沉静的眼,可转瞬却被叶子划破成璀璨的光斑落满一地。

那些不了了之的错过与遗憾,蓦然回首,竟恍惚不知隔了几多世了。

出了聚贤楼,朝东南边看去,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一路延伸而下,不远的尽头就是q大。

黑色的奔驰安安静静地停在聚贤楼的门口,大片树影覆盖下来,将它笼罩进郁郁葱葱的绿意里。

程蔓伸手扯了扯秦准的袖子,道,“你要带我去哪儿……”她的一手被某人牵得紧紧的,几次偷偷欲挣脱都未果。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下巴的弧度,真是好看得……令人叹为观止。

但他却仿佛耳聋了般,居然理不理会她,牵着她大步往前走,走了有好长一段时间,他突然启声,硬邦邦的说道,“去民政局,结婚。”

程蔓脚步猛地顿住,哑然,瞳孔放大震愕地瞪向他——结婚?开什么国际玩笑?!

用尽力气想甩开桎梏她的大手,可他却像是铁了心的,力气十分大的捏着她的手,一声不吭地拽着她往车子走。

拉开车门,将她丢进车厢内,然后砰的一声巨响,用力关上!

待他坐进驾驶座,程蔓死拧着眉头盯着他,微抬着下巴,目光倔强地表达自己“宁死不屈”的鲜明立场,他个头本就比她要高出许多,两人坐在偌大的车厢内,靠得如此的近,程蔓觉得压迫感太强,以至于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不瞪他还好,一瞪他反而笑起来。

他左手肘撑在方向盘上,手指轻扣着额际,侧着脸看她,牵着嘴角道,“程蔓蔓,我告诉你,我现在很生气。”

你生气干我什么事。

程蔓心里默默回应,嘴上却小心翼翼地顺着大boss的意愿问道,“哦,为什么?”此时的他看上去太危险,她不提防怕会被吃掉。

他的笑容又渐渐的敛了下去,转而浮上眸里的是一股涌动的叫人心惊动魄的暗潮。他略欺身过去,鼻息几乎要喷在她脸上了,声音压得很低,却明显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

“你还想逃跑多少次才肯真正面对我?程蔓,你是个胆小鬼。”

“……”

沉默了良久,程蔓扇了扇睫毛,忽而摸摸鼻子笑起来,抬起眼睛看他那张怒气蓬勃的脸,目光安静的说道,“……那你想我怎么样?”

他眼神一黯。

她加重语气继续说道,“我的旧情人想吃回头草了,我就该乖乖的巴上去让他吃?”略顿了下,想想似乎语气尖锐了些,便缓了缓,不再看他,低首绞着手指头,片刻后才道,“你走后,我忍不住想了很久,想你为什么要与我分手,为什么分手后我给你发的短信给你打的电话都音信全无……可是一直没有想通,因为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我对你不够好,你有了新欢……是不是在跟我赌气呢,等着我给你道歉……”

他唇抿得愈发紧了,目色里的沉黯如幽深的潭水,却只是沉默,一声不吭地等她说完。

她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说不上是讥讽还是自嘲,“直到你回来了,我才想明白,原来都不是这样的。你那时是真的累了,真的存了不想与我在一起的心思,所以你痛痛快快地和我一刀两断,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我说的对不对,秦准?”

☆、如你所愿

之后的几分钟,车内的空气几乎凝固,两人都沉默着,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起伏不定。

程蔓神情有些冷淡,大概是粉底涂白了,抑或是光线的缘故,她的脸色微微苍白。唇色也是透着白的,却又似倔强使然。

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从身体深处迸发出来的火焰,小小的却燃烧得很热烈,像灼灼亮得惊人的星子。

秦准看了她好一会儿,漆黑的眸底一片莫测高深,却什么也没说,他转过视线,沉着脸踩下油门。

车子会停在q大的研究生宿舍楼下,大致上是在程蔓的预料之内的。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平日里娇生惯养,习惯被人众星拱月一样捧到天上去,大少爷脾气养成了想改都改不了。

开车门,脚才刚刚落地,身后就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嗓音淡淡的,有些不似她印象中的那个人,但琢磨一番又并无差别,他说,“程蔓,如你所愿。”

日历一页一页的翻,转眼到了周五。

程蔓起床的时候特意拿了支红色油性笔,指尖在日历上跳跃而过,最后在下个礼拜周五的那个日期上重重画了个圈,也没其他什么标记了,画完圈她把笔捏在手上一圈一圈地转,静静地站在日历前端详了一会儿。

程观越,程观越。

她在心底默默念了几遍,待收回心神后,兀自咧开嘴笑起来,赤着脚哼着小曲儿刷牙洗脸去。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程观越。

春末夏初之际正是各种病症多发的季节,尤其是传染病与感冒发烧,前来就诊的病患几乎要踩破医院的门槛。程蔓从早上8点忙到下午三点多,喊号都快喊哑了嗓子,直到同科室的小邵吃完饭来接她的班,这才得以休息。

在员工餐厅点了个快餐,因早过了午饭时间,打饭的师傅见汤还余下不少,就给她盛了些,算是免费赠送。程蔓笑眯眯地道过谢,乐呵呵的端着餐盘与一碗汤找座位去。无端捡了个小便宜,心里也高兴。

她吃东西不挑食,几乎什么都吃,以前与秦准在一起的时候,那人十分挑嘴,胡萝卜洋葱大蒜是碰也不碰一下,所以每回他餐盘里只要出现以上的任何一种,基本上都全全让她给吃了。

她有时候挺纳闷,这个人真是奇怪,既然不爱吃,也明知道最后会落入她餐盘里,为什么还总要点这些个不爱吃的菜?

正埋头吃得欢,头顶传来一道清朗的笑声,“程蔓,你吃东西的样子怎么像只兔子?”

她恍惚了下,怔愣几秒,下意识地抬起头一看,是赵迁,心中有淡淡的情绪起伏,可转瞬就被她抑制了下去。

赵迁今日没穿白大褂,着装很是正式,深灰色西装这么一上身,一股子精英气息就扑面而来。

她放下筷子,啧啧两声,目光研判似的上下扫描两眼道,“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裳啊。”

赵迁挑挑眉,“难道我以前就不帅?——不对啊,我明明记得,刚来医院那会儿,有护士说我是‘承恩’第一美男子的。”说着,状似烦恼地撇撇嘴,“不过最近确实行情下降了不少……”欲言又止,眼神闪烁不定,“哎,你知道原因不?”

知道他又要故伎重演了,程蔓扯了下嘴角,索性不理他,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赵迁见状急了,一屁股坐到她身边,“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啊,我正跟你说话呢!”

程蔓头也没抬,夹起块醋溜排骨就往嘴里塞,边吃边垂着眼含糊回道,“赵迁,我已经很清楚地告诉你了,我不想谈恋爱。”

赵迁一听笑了,屈起手指敲敲她的后脑勺,随即立起身,说道,“你总不能一辈子当老处女,得,你不答应,我等。”

自以为很是帅气地说完,言罢,他又有些不甘心地揉乱她的发丝,说了声再见,这才不甘不愿地走了。

吃完饭,看了眼时间,将近四点了。这才立起身,双手插jin白大褂的衣兜里,慢悠悠的往住院部走。

天气仍是很不错,又过了午后最热的时段,微风习习,吹在脸上十分舒适宜人,她微阖了眼睛。

今天,是秦市长出院的日子。

————

6

☆、闹脾气

程蔓第一次见到秦麟,就是那年的q大校庆。

彼时她方得知这位举步生风气定神闲,手握重权的中年男子是秦准的父亲,那会儿傅老因了老一辈骨子里那点儿根深蒂固的矜持自傲,心中虽然很欢喜见着了许久没联系的故友,却不愿意主动上前找招呼,怕的就是落下个“阿谀奉承”“攀权富贵”名声被人嚼舌根。

还是学生干部的程蔓就成了傅老与秦麟这对忘年交重逢的媒介。

有时候世间万物就是这般玄妙,一件小小的事情就能让所有事情都变成机缘巧合。

秦麟早期肝癌确诊,几日后从s市转院至承恩医院,本来是与她没什么多大关联的,可这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授意医院让她作为他的主治医师。最开始院里的领导也是为难了许久,让她这么一个实习医生来做这种大手术,怎么想心也没法子踏实,要是有个万一……

“没有万一,那孩子好歹是傅老的学生,我把命交给谁,心里有数。”那位含笑着这样说。

这句话程蔓也是在手术的前几天,才从一位领导口中听到的。她本来心里也没底,却被他这么一句话激起了熊熊斗志与信心。伴随而来的是油然而生的感动——当一位几乎可以算作是陌生人的长者,如此放心信任地将性命交到她手上,除了感动她不知还可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她那时澎湃激昂的情绪。

肝移植手术的结果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程蔓打了漂亮的一战。现任的s市市长秦麟,承恩医院董事长的亲爹,在入院几个月后经过细致精密的术后观察,确诊已大致康复,可出院休养。

虽非本市的当权者,但谁不知这位秦市长这几年做得风生水起政绩出色,深得上头的赏识,打不准没过多长时日,就要给调到中央去了。这年头就是这样,强权就是真理,谁手头有权有势了就巴结讨好谁,无关人品道德,在这个社会上人们之所以如此,有时候只是为了生存,抑或说只为了生存得更好些而已。

秦市长出院这天排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院长、几位医院的董事包括院里的大部分员工齐齐立在医院门外欢送这位前途无量的权势人物。

派来接的车子是不大扎眼的奥迪a6,三十出头的市长秘书手里提着个小行李箱——里头放着秦市长入院后的一套换洗衣物以及一些盥洗工具——安静地立在一旁,看着秦市长与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小姑娘握手。

说是小姑娘一点也不为过。自打上大学至今,程蔓除了气质略显成熟了些,面容身高与当年并无差别。还是瘦高瘦高的,下巴的弧度不算尖但十分的柔和,大眼睛黑白分明,与人谈话时这双水灵灵的眼会认真而专注的注视着对方,让人感觉礼貌舒服。

“程蔓,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秦麟面露微笑,眼角轻折出几道岁月沧桑的痕迹,深深的法令纹让他看上去有些严肃深沉,但看着程蔓时,目光却极为柔和。

这类人有种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程蔓稳住心神,伸出手,镇定自若地与他短暂交握,随后抬起头望过去,嘴角也淡淡的弯起,但在这位长者面前,却终是没办法抑住小心翼翼的羞涩,她小声道,“应该的,秦伯伯。”

语气里含着几分尊敬与感激。或许这辈子她也无法忘记,这位长辈仅仅因了多年前的一面之缘,就将性命如此信任安心地交付到她手上。

见她眼神澄澈闪动地看着他,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秦麟拍了拍她的肩膀,含笑道,“别怀疑自己,傅老与我说过,你是他见过的最有天分也是最努力的学生,能令苛刻严厉的傅教授如此盛赞的姑娘,我相信绝非等闲。”略停顿,眼神又温和了几分,其中隐约闪着睿智的光芒,“我相信我的判断,况且,相对你的医术,其实我更相信……”

话未说完,只听身后传来一道轮胎狠狠摩擦发出的刺耳尖锐的刹车声,所有人视线不由朝声响传来的方向移去。

是一辆白色保时捷。从车内出来的人修长挺拔,初夏的天气里,穿着墨绿色的休闲外套,浅色直筒牛仔裤,脚上一双简单的白色板鞋还隐约能瞧见匡威经典款的星形标志。他一手搭在车门上,程蔓站在比之高几节阶梯的医院门口看着他,正好能看清他那双桃花眼里勾人的水光,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这是一张极漂亮的脸。

若是还要在其中加一个形容词,那么,这是一张极漂亮的波澜不兴的脸。

他看也没看她,视线直接从她身上滑过,落在旁边的那人身上,薄唇轻掀了下,懒洋洋的声线带着她陌生的淡漠,他叫了声,“爸。”

秦麟似并不奇怪他的态度,淡笑着嗯了声,对他说,“小准,过来。”

他却不理会,反倒微皱了眉头,面无表情地道,“不早了,家里客人都在等你。”

“也不急这一时半会,过来,这位就是为我做手术的程医……”秦准打断父亲的话,话却是对立在一边的秘书说的,“张秘书,你先将车开回s市,我爸刚出院,不急着复职,我接他回家,让他在家里休养几天。”

张秘书不动声色地望向自个儿的领导,收到对方默许的颔首,这才点点头,听令开车先走了。

张秘书才刚一走,程蔓思绪正游离不知何踪,耳边就听秦市长低声笑着道,“不知在跟谁闹犟驴脾气……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怕丢了老秦家的脸。”

程蔓没吭声,心里默默的想,定是不会的,大家会夸你儿子气质不凡,有贵公子的范儿。

待那辆外表不低调车牌号更不低调的保时捷消失在视野中,送走了两尊大神,院长与董事们便回去了。先前居然一直没发现赵迁也在高层队伍中,一身西装人模狗样的,可从她身边走过时却起了坏心思,开玩笑的捏了捏她下巴,力道倒是挺足,捏得她骨头都有些疼了。

当着他爹的面敢怒不敢言,只好悄悄瞪他几眼,赵迁歪着嘴角回以一笑,不正不经的,眼里却写满坚定的势在必得。

程蔓视而不见,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边走边暗暗吁了口气,却终是未能纾解心里沉甸甸的情绪,满脑子反反复复的回荡着那几个字:

程蔓,如你所愿。

……

☆、逆鳞

在程蔓的记忆中,秦准极少有与她拧巴的时候。与他相处久了便知,只要不触到他的逆鳞,他可以对你万般的好万般的宠,小花小草也能被他捧成天上的星星地上的公主。花花大少的名号绝不是浪得虚名。

那个时候他的逆鳞,是程观越。

大一下学期活动很多,课程也多,身为学生机构的一名干事,还得稳住这个学期的奖学金,程蔓时常忙得焦头烂额,别说花时间谈恋爱约会了,连打个电话都得掐着时间,恨不得立马就能挂了。

她以前总要怀疑秦准是不是把她的行程表都背熟摸透了,否则怎么每次都能那么恰巧,正好等她忙完了所有事情洗漱完毕后,打算上床睡觉了,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每次他都要说——

“程蔓蔓,回回都是我先打电话给你,你什么时候可以主动点?”声调里含着懒散的气息,程蔓爬上床,缩在薄被里听电话,总不由想笑,“我太忙了呀……我不是给你发了短信吗?”譬如“我还在上课,你呢?”或者“中午吃了红烧肉,我猜你又把剩菜倒掉了,因为里面有芹菜和大蒜”一类。

有一次老刘无意看见她在编辑短信,好奇之下凑近一看,立马发出嗤之以鼻的一声“切”,鄙视道,“老四你庸俗了……你应该说‘我突然有点想你,你呢?’,‘中午喝了杯普洱茶茶,温暖清香得就像你的怀抱’……”谆谆教导,口沫横飞。

……

她单是想想就觉得一阵恶寒,怎么可能说出口?

老刘认真道,“小说里都这么写的,你照着做,保管能把你家禽兽大人栓得牢牢的……”

那一日,“在想什么?”电话那头似察觉到她的走神,这样问道。

她嗳了声,将手机捏在手心里,脸紧紧贴着枕头,没有将老刘的话转述给他听,只是躲在被窝里低声笑着道,“想你是不是神算诸葛……”

他就在那头答,“没办法,女朋友忙么,不神通广大点怎么行?”她闭上眼睛,寝室小小的空间里她听不到其他声音,唯有电话里那个闲散悠然的嗓音戏谑动听,她可以想象到他此时的表情,好看的眉毛略拧成无奈的样子,可嘴角的弧度却弯得比妖娆桃花还要动人。

那时候真的太年轻,不明白为何只因对方语气自然的一个“女朋友”就莫名开心得有些睡不着觉,不明白这种心悸到底从何而来,只知是开心的,像糖果般光是想想就觉得淡淡的甜蜜。

就在这夜,伴着寝室里室友们沉沉睡去的呼吸声,秦准在电话里说,“那么请问大忙人程蔓同学,‘五一’放假有时间吗?我想介绍你给我的家人认识。”说得轻描淡写的,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程蔓呼吸慢慢放缓了些,她静静的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低低道,“……对不起,‘五一’我有事。”

那头便开始沉默,许久,他开口,“因为是程观越的生日?”他问得平静,似乎是早就料到她的回答。他话里的轻忽冷淡明显得叫她一听便察觉了,并无隐瞒之意,她嗯了声,坦然答,“是。”

言罢,她还想解释些什么,却没来得及,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程蔓后来想,大概也是从这个时候起,她与秦准,开始一步一步走入倒计时。

没隔两天,医院里又出了件大事。一位肝癌患者来办治疗手续,打算在承恩医院接受诊治,可不知是惹了上头哪位,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却被告知已被列入患者黑名单,医院拒绝对其进行治疗……

这名患者也是有来头的人物,被这么变相一羞辱立马就怒了,当天就请了律师团将承恩医院告上了法庭,还向几家媒体控诉医院的不人道行为,这番一闹,搞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一时间承恩医院形象大跌。

因直接涉及到肝脏科,但此事没闹大前程蔓半点都不知情,便觉得事情有些诡异。后来找人细问之下,才知那位将医院告上法庭的,竟是前些日子被确诊为肝癌患者却不愿接受结果,反倒恼羞成怒扇了她一巴掌的病患。

————

☆、救星

如此巧合,叫她不注意都难。

起初她以为是赵迁为她抱不平擅作主张做的,心里有点发急,念头一起就上隔壁口腔科找人去了。

“赵迁,你存心让你爸爸不安生是吧?”医院也不是什么清净地儿,院长的职位不知有多少人在垂涎眼红。

一身白大褂的赵迁见她走进来,面上刚露出笑意,听言撇嘴,几分诧异道,“说什么呢你,我怎么会让自家老子不安生?”说着,忽忆起这两天搞得父亲焦头烂额的那事儿,顿悟,转而挑眉望向她,“——打了你一嘴巴的那个?我倒是想,可——”摊手耸肩,一副“与我无关”的无辜相,“确实不是我做的。”

程蔓突然沉默,良久,怔怔说不出话来。赵迁似是觉察了些什么,眉头深皱,却在瞧见她失神的表情时,生生将即将脱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隔天晚上,程蔓意外接到了罗帆的电话。

罗帆近来日子很不好过。身为临仙阁的小老板,在人前是前呼后拥威风无比,可到了人后,就得强撑着笑脸,没日没夜地陪刚回国不久的秦准周旋于各类商业应酬中,眼睁睁看着打心底尊敬佩服的师兄喝酒跟喝白开水似的灌个没完没了,也不怕喝出什么事来。

就好比今天,不管阿猫阿狗,只要有人劝酒了他就一定喝,还不让他替他挡酒,末了还能神志清醒不动声色的与人谈生意谈条件,着实叫人惊悚不已。而他自己也被灌了不少酒,此时脑袋有些晕,怕也是不能开车送师兄回去了。

正发着愁,但很快的他想到了程蔓。这些年来作为局外人他一直看在眼里,这个女人是师兄临走前,唯一的放不下。

程蔓接到罗帆的电话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她洗完澡正抱着笔记本上网查文献。她的学位论文已经开始动笔,研究生的课程极少,大多是听一些学术讲座或是进实验室做临床试验,其他时间基本上都是自由安排。她大三时学分修满,提前拿到了毕业证书,后来就被傅老挑中成为门下弟子,几年下来的该学的都学了,就差一篇数十万字的学位论文,如今好不容易确定了课题,她便开始着手搜集论文所需材料与文献,除此之外白天还要上班……想想便有些疲累,即便是喝咖啡也无法遏制这股打自心底冒出的倦怠。

右手握着鼠标久了,眼前正渐渐朦胧,罗帆的一个电话让她睡意全无。听着那头重复了好几遍地址,生怕她不去似的,她有些心不在焉,简单应了几句就挂了。

挂上电话后,也没什么心思上网了,坐在桌前,随手将手机搁到一旁,却不料一个没留神,手肘撞翻了旁边的马克杯。她急匆匆地起身扯了纸巾去擦拭,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

“照师兄这么喝下去,没准多久就得进医院!不是酒精中毒就是酒后驾驶……”

将染了湿渍的纸巾丢入垃圾桶,她暗叹了口气,几近妥协的,目光难明的复杂。

就算是分开了,就算她极力想保持与他的距离。

但还是没办法不管不顾。

昏暗的光线松松的笼罩着整个包厢,秦准懒懒地坐在椅上,眼里已有了微醺之意,却仍淡笑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此次是本市的烟草大王田老板做东,与其他几位老总请他吃饭,目的无非是想借由他与他的父亲攀上丁点关系,将来进军s市市场时能多走些捷径。

罗帆了解他,知道他向来不喜别人提及将他与他的家世背景挂上钩。上大学的时候,极少有人知道他便是s市市长的儿子,他也是在毕业后很久才无意得知。

可今日不知为何,对于田总几人酒席之间的意有所指,他不仅没恼,反倒笑吟吟与这几人把酒言欢,一聊竟是好几个小时。酒是一瓶瓶的开,一瓶瓶的见底,可人却是眉目不动,照喝不误,看得罗帆心急火燎,最后只得干坐在一旁,搓着手不停看手机,心里巴望着救星快点来。

程蔓来得很快,也才过了十来分钟,她就敲响了包厢的门。

——

☆、回家

他并没有喝醉,程蔓推门而进的时候,似是有大风随着门的洞开呼啦呼啦地刮进来,那风吹拂在脸上,带来些许凉意,让大脑愈发清醒。他微眯起眼睛,视线正好停驻在那儿,这一停,就再没移开。

几年没回国,很多东西都没变。她还是那个她,下巴弧度有些尖,却又不算太尖,柔软温润的线条叫人看了直想伸手去捏几把,乱蓬蓬的长发永远有一小簇是梳不齐整的,目光清亮安宁,像山间小溪流淌的浅水。初夏的晚上乍暖还寒,她就在黑色内衫外加了件米色薄外套,内衫领口开得有些低,包厢摇曳暧昧的灯光下,露出大片白腻如润玉的肌肤。

他有些口干舌燥,敛睫挪开眼,一手扯松了领带,另一手拿起杯子,与笑得满面生光的田老板干杯。

紧接着,门口的脚步声蹬蹬地朝他快步走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杯子,啪嗒一声搁在桌上!

田老板一行人惊讶地望向莫名其妙突然闯进来的程蔓,毕竟是商场沉浮多年的人物,也只是略略惊诧了几秒,只听田老板重咳了声,语气略带不悦的道,“小姑娘,没进错包厢吧?”

在电话里罗帆已草草交代了个大概,知这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人物,程蔓皱着眉头装作没听见,站在秦准面前,开口说道,“跟我回去。”

秦准低笑了声,坐在椅上仰头,视线懒洋洋地看着她,一双乌黑如墨的眼睛十分濯亮,“你来干什么?”

她脸色微沉,心里隐隐生出些许不耐。罗帆见状连忙在旁边挤眉弄眼,意思是:这丫喝高了您老别跟他穷计较啊。

再看了眼包厢内的其他几人,个个都无醉酒之相,看来是存心想把他灌醉的……

压下微起的恼火,她俯□体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我来带你回家。”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漆黑的眸子越发逼人的亮,“回家?”

她见他有了动作,就没去拽他的袖子,随着他不大稳的起身顺势扶住他的肩膀,“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

她的双手与以前一样,指尖很纤细,手指没什么肉,却柔软非常,此刻搭在他肩膀上,似乎还能隐约感觉到那指尖传来的热量,温暖而安宁,如她的气息般,令人贪恋如斯,在她不在的岁月里,令他不愿忆起但更不愿忘记。

脚步跌撞了一下,果不其然,她条件反射地又伸出另一手拉住他的手臂。

他眼睛轻轻挑起个极勾人魂魄的弧度,唇角微抿起,却什么也没说,就着她的扶持朝包厢门口走去。

罗帆在后头安抚几位老总,抽空朝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望去,心里悲壮万分地想他这回真算的上是舍己为人,改天一定以此为由让师兄请他海搓一顿……

?

秦准的住所位于b市北部,离中心市区挺远,僻静但交通很便利。程蔓一路开着车,红灯亮起,停车时她瞥了一眼身旁坐着的人。

他微闭着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方重重覆下大片yīn影,还可以看得见淡淡的象征疲惫的暗青色。他的呼吸很轻,像是睡着了。

但她知道他并没有。他只是不愿与她说话而已。

黄灯一晃而过,绿灯亮起,她踩下油门,开口问道,“你的住所在哪儿?还是老地方吗?”

他没问答,继续假寐,只是嘴角抿得更加的紧,流露出那样的倔强,恍然让人以为这还是当年,那个动不动就与她赌气的少年。

他不说话,她就当是默认了,轻咧开嘴,嗤笑了声,继续开车。

过了半分钟左右,他突然开口说话,还是闭着眼睛:“程蔓,你在笑我?”语气轻忽,不大像疑问,也不大像陈述。

她若有若无地嗯了声。

白色丰田被淹没在夜晚的滚滚车流里,路灯光昏昏撒照在上面,竟晕出淡淡的温暖来。

他的住所管理很严,进去的时候门外的保安还特意拦了车,程蔓降下车窗,冲他指了指旁边那人。保安一看立马转了态度,心领神会笑着对她说,“秦先生喝醉了吧?喏,他住在15楼……”

末了又说,“小姐,需要我帮忙吗?”眼神瞥向车内似已睡沉的那人,意味十分清楚。

程蔓以前来过这儿,只是保安换了人,正欲开口回绝,就听身旁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不必了。”

等电梯门开了,她扶着他走进去,封闭沉默的空间容易产生尴尬,她想了想,犹豫了半晌才对他说,“罗帆说你常常酒后驾车,这样不好,容易出事。”

“与你何干?”

轻轻巧巧的四字从他口中淡淡吐出,程蔓一直隐忍不发的脾气终于上来了,甩脱他的手,冷声道,“秦准,你可以再幼稚一点。”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他眸色深沉地注视着她,眼底莫测高深,忽然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带离电梯,没走几步,又将她反压在墙壁上,紧紧扣住她的下巴。

起初眼神是恶狠狠的,可瞪着她虽惊惶吃痛但仍保持镇定的神情好一会儿,他妥协了,手上的力道松了些,他欺身过去,额头抵住她的,无奈的,咬牙切齿的,“很好,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幼稚——程蔓,你赢了。”

他在这场毫无胜算的角力中丢盔弃甲,输得一败涂地,输得心甘情愿。

他的视线过于灼人,程蔓呼吸一紧,xiōng前起伏了下,开口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扭身欲挣开他,不料却被他勒得更紧。

心里莫名烦躁,又有些害怕,仿佛前方就是悬崖,他逼着她往下跳。抑住狂烈的心跳,她屏息凝神,皱起眉头道,“你放手。”

“不放,”他在她耳边道,温热的鼻息染红了她的耳朵,他的声音很低,有些哑,“我不放……”话没说完,他的吻就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太抽了,一直发不上来,已经到熄灯断网时间,明天继续发。

☆、不是超人,也会疼

她近在眼前,就困在他身下,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以前他总说她太瘦,抱起来磕手,其实不然,她瘦归瘦,可掩在保守衣物下的身材却是极好,腰肢盈软曲线纤美。他看着看着,心神一乱,微阖住眼,仍无法控制紊乱的鼻息,体内血液开始狂躁叫嚣着涌动。

可俯□,真待吻住她时,却是极力克制的,仅是轻吻上她的唇角,如蜻蜓点水。

她条件反射地扭开脸,不停想要挣开他,却被他不轻不重的按住动弹不得,吻渐渐深入,他似入了魔障,对于她的反抗几乎毫不理会,酒精促使着欲望沿着滚烫的血液蔓延至他通体

程蔓被他吻得快要说不出话来,眉头拧成结欲言张嘴,没想到他会趁虚而入。一股浓烈的酒精味混合着他的气息霸道强悍地钻入她的口腔,很快熏红了她的眼睛。

电梯外的走廊空无一人,寂静得只能听见两人分开后,彼此沉重的呼吸声。声控灯暗了又亮,明灭不定如她眸里薄薄的水光,一荡一荡几乎要勾走人的魂魄。

她红着眼,“我们已经结束这么久了,你还这样……有什么意思?”她望着他,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却一字一字很清晰地在安静的走廊之上回荡,“……分开那么长时间,足够我忘了你……我已经把你忘记了,你听懂了吗?我不再喜欢你了……”

程蔓心想他一定是老天爷派来收她的白无常,存心不给她安生日子过。她原本以为已经不会再难受了,可他硬是要生生撕开她的伤口,以凌迟的方式慢慢逼着她重新忆起那些有他的往事,一刀一刀地割下去半点不手软,不动声色就能令她很痛很痛。

她只是个普通人,外表再坚强再满不在乎也会受不了。

秦准身体一僵,指尖掠过一阵轻微的疼痛,他心里有种冲动,想去触碰她干裂苍白的唇角。

她还在继续说着,如在梦呓般,“分手后整整一个月,我每天都在想,你不是说过会对我好吗?怎么睁开眼睛人就不见了呢?……我很难受,很想找你问个清楚明白,也想向你道歉,那天我态度不好,不该装作一点不在乎就答应分手,其实我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可是美国这么大,你人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我说过,我喜欢的人是要同我过一辈子的,你做不到,就不该给我承诺,不该来招惹我,”她慢慢地说,大滴大滴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秦准,我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不是超人,我也会疼。”

说分手的那一天,她就站在原地看他离去。心里潜藏着不愿说出口的希冀,可是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再也没有回头。

他的呼吸在她为抑制哭意而大口大口的喘息中,停顿了许久,望着她苍白流泪的脸,声音哑了哑,竟说不出一个字。就像溺水的鱼,明明活在赖以生存的水里,却觉得透不过气来。

这是漫长深刻的记忆里,他第二次见到她哭。一次是为了程观越,而这一次,是因为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只喜欢看她笑,弯着的眼睛像小小的月牙儿,笑得傻憨憨,眼里却是清亮透彻的光,看似平凡,实际上睿智美丽得可以吸引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尽管她努力地在克制,可眼泪却流个没完没了,如她心里的那根崩断的弦,顷刻就已溃不成堤。

他只沉沉的看着她,眸底如深深黑暗的海沟般暗流涌动,看着他的女孩儿在他面前默默流眼泪,她面上几缕发丝因适才的挣扎凌乱地落在脸颊边,被泪水一点点沾湿。他其实还记得她头发的触感,松软蓬松,轻盈落在手心里痒痒的,让年少的他怦然心动而不自知。

他就这么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妥协,他什么也不能说,那已经是深埋在岁月深处的秘密,可是他见不得她落泪,她一哭,几乎要将揉碎他的心脏。

僵直的手指微动了动,随即抬起手抱住了她,“对不起……”

一滴灼烫的眼泪落在他xiōng前,渗入衬衫,直达他的肌肤,他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她止住她的爆发,那眼泪太过噬人,让那一股深潜的燥热从身体深处慢慢涌上燃烧起来,如同小小的火苗,直直蹿进了心里去。

大脑空白了片刻,他顺从着心底的渴望,将她一把抱起,迈开大步朝他的公寓走去。

☆、如影随形

浑身烫得厉害,酒精让大脑昏沉,他将她压在床上,几乎要将她拆吞入腹的吻法粗暴而直接,强迫性地在她身上烙下属于他的印记。

她的衣物已被他扯至腰际,露出大片大片雪白如缎雪的肌肤与内衣,他扼着她的手臂,力道越收越紧,仿佛要就此将她牢牢禁锢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成为他的,她就再也跑不了了……这个念头疯狂地吞噬他的理智,而手下肌肤温润滑腻的触感与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他再也无法控制心中作祟的魔鬼,只想占有,占有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程蔓重重喘息着,仿若进入了一个她从未到达过的迷幻之地。他的唇很热,贴在她因遇空气而冰冷的肌肤上,感官似乎愈加敏锐,甚至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微醺的酒意也随之渡过来。他指尖沁凉一点点地攻占着她的身体,肆无忌惮的朝着那禁忌私密处滑去……

她用力挣扎,叫道,“秦准……”

他却不管不顾,一路吻下去,在她瘦削精致的锁骨之上细细啃咬吸允,手指沿着内衣边缘兀自灵活地探入,温热干燥的手掌覆上了那处丰盈——

“秦准!”她几近绝望的叫唤终于使得他顿下动作,从她xiōng前缓缓抬首望向她。她睁着红肿的眼睛,和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对望了很久,他的眼里藏着未退的欲望,凶神恶煞像张牙舞爪的野兽,又像带着恨意的绝望。她有些心神恍惚的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个地步?

明明已经分开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彼此?

良久,她嘴唇颤抖着启声,声音哑得惊人,“……会后悔的……再继续下去,你和我都会后悔的……”她面上仍残有泪痕,全身都在发抖,但大脑已经清醒,看着他,眼底是如水般流淌的暗光。

他就这般压在她身上,桎梏着她的手脚不让她动弹,却并未继续下去,理智一点点重返,身下的她衣裳半褪凌乱狼狈,□皮肤上狰狞清晰的青紫红点证明他刚才的动作有多么的粗暴野蛮。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体因恐惧而不自觉的战栗着。

他停顿了许久,没有再动作下去,半晌,松开了她,平复着急促紊乱的呼吸,一股强烈的自厌情绪让他微闭了闭眼,缓缓道,“对不起。”

这是今天她第二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三个字,却不知他是在为刚才的一时冲动,还是为过往道歉。

程蔓从床上坐起身,低首沉默着整理衣物,指尖仍轻轻颤抖着,她抑制不住,只好用力地捏紧了拳头。

她离开他的公寓时并没有回头,但心里清楚的知道,他就站在那儿,沉默地望着她离去,眼里蕴藏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承恩医院近来负面新闻不断,先是有病患以侮辱人格罪将医院告上法庭,闹得沸沸扬扬,随后又爆出有医生勾引自己的女病人,致使该病人怀孕的丑闻。

踢爆此事的报纸对于那名医生身份的描述语焉不详,却巧妙地利用各种暗示性词汇将矛头直指承恩医院现任院长的二公子赵迁,大致意思便是背景深厚的富二代始乱终弃,玩弄纯情少女的感情,后为逃避责任不惜花天价逼受害人堕胎……

抄刀写这篇报道的作者文笔不赖,语言抑扬顿挫富有感情,将这个事件描述得绘声绘色叫人如临其境。程蔓边看边想,这文不该放在财经报纸上,应该投给《知音》杂志社。题目她都给想好了,就叫:牙科医生哟,你如此始乱终弃是为那般?!

她煞有其事地把想法说给了正赖在她办公室不肯走的找某人听,赵某人听言苦笑,“程蔓同志,你就别在我伤口上撒盐了。我发誓,除了智齿,那位小姐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我都没碰到!”

程蔓扬扬手中的报纸,做认真思考状,“可她怀孕了,你还是要负责的……”

赵迁嘴角抽搐,心里莫名有些恼火,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吐了口气,“不用你多管闲事!”语气很冲,说完他就后悔了,一边默默唾弃自己的无用,一边欲想法子出言补救。可未等他说话,就见她无所谓的摆摆手,一手撑着下巴,面上很轻松的笑起来说,“你让我管我还不想呢,祝你好运啊。”

他一时失了言语,嘴唇蠕动了一下,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却因为心底滑过的那淡淡的失望,让所有的话题仿佛瞬间失去了滋味。

丑闻这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关键就在于能否主导舆论的走向。隔天上午,程蔓上班时,在电梯里听见两名年轻女同事在议论:

“……说是医院现在上头有人罩着,天大的事儿也能压下去。”

“上头的人?是说咱那位神龙不见首尾的董事长吗,他爹可是……”

窸窸窣窣的低语,她没有再听下去,电梯门开,她安静地走出去,将所有与那人有关的信息通通抛至脑后。

世事太奇妙,当他重新闯入她的生活的那一刻起,她周围有关于他的所有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多了起来,无时无刻,如影随形。

——

☆、你不一样

日已西沉,傍晚的天空上划过一道长长细细的飞机云,让黄昏泼染了浓浓暮色。

程蔓背着大挎包站边等车,她的车才刚发动就抛了锚,无奈只能打电话通知维修站来拖车,完了又从钱包里掏出几个硬币,打算坐公交车。承恩医院离q大并不算远,坐公车二十来分钟也能到。

她倚着站牌,正百无聊赖地等公车,目光随意一瞥,轻轻滑过从身边走过的一对年轻恋人。大概还是学生,天气仍未转暖,男生却是一身短袖的运动衫,脚下踩着双白色运动跑鞋,带着点邋遢潇洒的帅气,被他揽着肩膀的女孩子个子小小的,小脸清秀,扎着简单的马尾辫,走路正儿八经的,十足的乖宝宝模样。两人姿态亲密的从程蔓身边走过时,那女孩子正好微嘟着嘴皱着眉,低首小声向身边的恋人抱怨:“大街上搂搂抱抱的很难看,让熟人看到多不好……”

男生没在意,挑起浓眉大大咧咧地回道,“有什么不好?看到才好,我这叫宣示所有权!”

……

交谈声渐行渐远,程蔓脸色还是一贯的波澜不惊,思绪却已乱成一锅粥。

……宣示所有权吗?

这是过去的秦准最爱做的事。

医学院那时是典型的阳盛yīn衰,全院男女比例7:1,大多专业都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程蔓学的是临床,全班共60人,女生12名,这在全院已经算是多的了,令其他专业的狼群眼红不已,本班的男生更是得瑟:怎么滴?咱班不仅有母的,还都是优良品种!不仅有怡情怡心的大美人杜十娘,还有成绩彪悍能力一流的凹凸曼。

大学里喜欢程蔓的人不少,有一段时间,院里疯传某位不近女色出了名的帅哥曾在寝室夜谈会中透露对她有意思。没隔几天消息就传入她耳中,她有些惊讶,但也并未有多大感觉,顶多心里小小的飘飘然一下……又是没过几天,此段逸事就让“校学生会主席林子秋苦追医学院系花杜晓培”这一更为劲爆的绯闻给冲淡了。

因为事前事后都未见过那位传说中“对她有意思”的仁兄,程蔓很快便将这事儿给淡忘了。有一天,秦准一个电话打来,说是在篮球馆打球,商学院和医学院pk,让她去给他送水。

她正在图书馆看书,捂着手机小声答:“你可以叫同学买呀……”

“你买的不一样。”

短短六个字,让她妥协。飞快收拾了书,虽然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但还是跑去了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往篮球馆走去。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一天,走进喧闹沸腾的篮球馆时,场上的那人正好一个巧妙的假动作晃过面前拦着的高大男生,轻轻巧巧一跃而起,干净利落地将球灌入篮中!——满场的尖叫口哨声中,他边用白色大毛巾随意地擦拭着额前鬓前密密的汗珠,边噙着淡淡笑容朝她走来。

程蔓头皮发麻,这人真爱出风头,她能不能假装不认识他啊?

下一刻,眼前一暗,他随手就将用过的毛巾罩在她头上,然后一把将她手中的矿泉水夺过去,扭开盖子仰头就喝。

那模样与年纪相仿的男生并无差别,程蔓扯下毛巾,抬眼就见他因仰头喝水而上下滚动的喉结,弧度一路优美向下,真是性感好看。

这时他突然停下动作,皱起眉头欺身过去,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嘴唇贴着她的耳朵说,“不是冰冻的?”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汗味儿,但并不难闻,扑面而来的是清新湿润的气息,像初春破土发芽的小草。她的心跳快了好几拍,余光一扫,发现已成为焦点所在,尴尬地推了他一把说,“众目睽睽之下别搂搂抱抱的……”停顿了下,又认真道,“刚运动完喝冰水对身体不好。”

他眉梢一动,笑了,目光清明,俯身靠得愈发近了,几近低语,“会心疼我了,嗯?”最后一字轻轻挑着音,漫不经心地就让程蔓烧红了脸,骚包男,他以为是在拍偶像剧吗?满头黑线地退后几步,正欲出言低斥,腰际一紧,只听他搂着她,神情自若地低语道,“别动,没看我正在宣示所有权么?”

后来她才知道,那位被秦准盖了帽,看上去很是酷帅高大的男生,就是传闻中对她有好感的冷面帅哥。

……

程蔓有时候想,他其实与寻常的同龄人并无不同,连表达情感的方式也是不成熟的,可只要是那个年纪的女孩儿,大概都会为这样眼中只看到她一人的男子着迷吧。刹那风华,时光定格。

嗳,那时候啊……

她嘴角微微弯起,可还没待笑容传入眼底,公交车由远而近,在她面前停下。她收敛了笑,随着人流上车,丢硬币,哐啷哐啷几声脆响,重重似敲打在她心上。

正值下班高峰期,公车上人很多,位置早已满了。程蔓站在沙丁鱼罐头般拥挤的车厢内,沉闷的空气令人窒息。突然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车,站在她前面的年轻女人一个没站稳,高跟鞋狠狠踩上她的脚背。

她疼得龇牙咧嘴几欲流泪,那女子慌忙向她道歉,正强忍着剧痛笑笑说“没关系”,挎包里的手机欢快地边震动边唱起歌来,她摸索了一阵掏出了手机。

下一秒,她的大脑坠入空白。

闪着荧荧蓝光的手机屏幕上,“程观越”三字清晰干净,足以刺痛人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字。

☆、旧照片

程蔓宿舍抽屉底部静静躺着一张陈旧的老照片,十七岁的程观越穿着校服留着短短的平头,扶着辆“飞鸽牌”自行车,已经逐渐长开的身体修长挺拔,背景是他们每日去学校并经的公路,三月柳絮纷纷扬扬迎面扑来,她坐在车后座上扬起脸看他,笑颜如花。照片明显是偷拍的,面容青涩的两人表情很自然,甚至从这个角度看,他嘴角的弧度竟不经意带着几分少见的,叫人心动不已的柔软。

毕业那天宿舍收拾一空,她正整理着桌上与抽屉里的零碎小物,轮值的阿毛大扫除,无意从她拉开的抽屉看见照片,抽出来才看了一眼就“哇”的尖叫起来,“老四,你哥以前也这么帅啊?!”

杜晓培与老刘闻声围过去,杜晓培边研究边时不时发出几声夸张的感慨,“没想到留这么土不拉几的草坪头也好看,果然是美人胚子啊……”

老刘也摇头啧啧道,“连校服都能穿得这么派头有气质……”

彼时的校服几乎是所有那个时代祖国花朵们心中永远的痛——大多是白色为主,袖子与裤腿上刷拉两条蓝绿相间的道道,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跟一麻布袋没多大差别。可程观越愣是能将这松垮的布袋装穿出磊落俊挺的名牌气场来。

她愣神了好几秒,已有两三年没看过了,曾经她以为这张照片会就此被她遗忘,在角落里蒙尘悄然失了岁月的颜色,没想到会被再次翻出来……

“老四,这张相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恍过神来,她啊了声,想也没想,道,“初三上学期。”

程观越那时高三,两人都算是毕业生,清晨7点前要赶到学校早读,程校长给程观越买了辆自行车,款式很中性也很好载人,程蔓便每日搭顺风车去学校。刚开学不久,程教授思忖着要给程蔓买辆自行车,省的总麻烦校长家的好孩子程观越。

自行车买来的第一天程蔓就摔伤了。她躺在床上,抹着眼泪对正给她的膝盖擦红药水的程教授可怜巴巴说,“爸,那条豆腐渣马路坑坑洼洼的……”

程教授心一痛,又是一软,犹豫了会儿叹气道,“看来还要继续麻烦观越那孩子了。”

那条“坑坑洼洼”的路至今仍未修整过,而程观越的自行车后座从那以后就真正成为程蔓的专属车座,直到那日他乘上火车,背影冷漠的离去。

阿毛花痴了老长一段时间,又语气羡慕道,“老四,你和你哥的感情真好,看看那气氛,啧啧!”

程蔓握着拳,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的纹路,那纹路中间突兀的断开,如人与人之间的有缘无分。她笑起来,嗯了声说,“是啊,我们兄妹俩感情固若金汤,忒好着呐。”

杜晓培不屑地切了声,用口型说,瞧你得瑟的。

她就很得瑟地咧开嘴巴笑,心里却拔凉拔凉空荡荡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那感觉如想要拼命抓住却不断流逝的指间沙,哗啦哗啦,什么喜欢啊暗恋啊刻骨铭心啊,都被浩大的时光之河轰然冲走了。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道一声,“程观越,你要过得幸福快乐,才不枉我曾经那么掏心掏肺的喜欢过你一场。”

看到电话上闪烁不停的名字时,她脑中第一个念头是:啊,程观越回国了。紧随而至的是:他的手机号码居然没有改。最后一个念头:打死不接电话。

她右脚脚背钻心的疼,说话一定不利落,潜意识里她不愿程观越知晓她的狼狈处境。程观越去了加拿大后,周围的好友都说他若是回国一定因要举行婚礼,那一刻她心里就暗下了决心,如果真有这样一天,他重新站在她面前,即使身边还有个秦锦,她也一定要光鲜亮丽笑容灿烂,从容自然地告诉他她过得很好,过得很幸福,也衷心祝愿他能够幸福。

这是她从不轻言道出的小小骄傲,杜晓培说她是硬撑着要面子,她心里也清楚这东西值不了钱填不饱肚子,可偏偏已入了她的骨,想改了也改不了。

等回到研究生宿舍后,她拨了电话回去。没想到接电话的竟是一个清丽动听的女声,柔和而不失轻巧,那头说,“你好,程观越有事在忙,请问你是?”

她瞬时哑了声音,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秦锦姐姐,我是程蔓。”

……

挂上电话,她坐在床上轻揉着脚背,仍是疼得龇牙咧嘴,再一看,脚背亦是一片青紫,高跟鞋作为防身武器的强大杀伤力由此可见一斑。她一瘸一拐走向杂物柜翻找药水,一个人的生活便是如此,即使是受伤了,因了没有那人,哭也是没用的。

傍晚的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徐徐吹进来,暮色靡靡。

程观越回国了。

☆、送你最好的

“程蔓,明天就算天塌下来,你也要陪我挑婚纱。”

“明天有个手术要做来着……”程蔓坐在办公椅上,歪着脖子夹手机边翻病历表边答。

“我不管,你敢不来我卸了你的脑袋!”言罢,那头喀嚓一声挂了电话。

程蔓叹气,又有些感慨,傻大姐真的已经成长为都市白骨精了,说话那叫个有气势。她由衷希望,结婚后的她也能有如此气场,打倒一切反动派,镇住那位不安分的林子秋同志。

下午两点有场重要的研讨会要参加。中午下班在员工餐厅吃饭时,她忽然想起有份重要材料落在宿舍忘了拿,连忙扒了几口饭就往宿舍赶。

路上堵车,车后喇叭声响成一片,她也有些着急,怎么每回一遇到要紧事就堵车?b市的交通果真是全国有名的一塌糊涂。等了有十来分钟,前方的车轮开始缓缓滚动,她降下车窗,远远看见身板直溜挺拔的交警正在疏通道路,心终于安了几分。

在这个繁华的国际都市,公路两旁的人行道上熙攘拥挤,行人或是背着行囊或是拎着小包,个个形色匆匆,步子迈得又大又稳,好似这些人都知道自己要走向何处,都明白自己想要抓住什么,他们为生存奔波,为事业打拼,为家庭咬牙坚持,辛酸苦楚冷暖自知,但从未放弃过希望,失去过坚持的力量。

程蔓来到这座有着深厚历史底蕴的城市有好些年了,却在今天才发现,自己从未好好观察过它。想要的东西太远,她只顾朝前追赶,于是自然而然地便忽略了身边的风景。

五分钟后,前方的道路终于疏通完毕,她收回游荡的思绪,正欲降下车窗,眼睛无意间朝外一瞟,顷刻间,脑海中便是电闪雷鸣。

车后喇叭声又响起来,起起伏伏好不热闹,间或夹杂着司机探出头爆粗口的大嗓门,她一概听不分明,只知道那个她暗恋了很多年,追着他的脚步上大学的人,身材依旧修长挺拔像棵小白杨,眉目一如当年英俊清冷。他就在人行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穿行而过,穿行过数十年的光yīn,离她越来越近。可他并没有看见她,他的右手牵着笑容清淡的秦锦,秦锦浅色的裙摆轻轻擦过她的车旁。

程蔓坐在车内凝视前方涌动的人群,望着那身影一点点被逆行的人流吞没,忽然便生出了种不真实的感觉。五年前的时光仿佛一下子重返,那些离开的她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们,一个个都回来了。

“观越,怎么了?”身旁的女子吃痛地皱起眉,疑惑轻问,见他回头似是在望着什么,又问,“见到熟人了吗?”

“……”他并未说话,眉目黯沉的默着,隔了好一会儿,仿佛恍然回过神来,手指一动,飞快松开她,薄唇轻启,道,“抱歉。”

秦锦抿唇浅笑,“对我客气什么?”笑容晏晏,神采飞扬的精致眉眼无一处不完美。

他扯扯嘴角算是回应,并无想要继续话题的意思。

秦锦道,“没想到商业街离这么远,早知我就不该怂恿你陪我一起逛街的。”

他沉默了下,道,“没关系,你要买的东西找到了吗?”

秦锦轻声笑起来,撩起眼角看他。她与她的双胞胎弟弟长得并不像,却同样漂亮精致,优雅恬静,但轻描淡写一个眼风就已是风情万种。

她道,“给你买的生日礼物怎么能马虎,程观越,我要么不送,要么送你最好的。”

他不置可否,淡淡的哦了声,继续迈开步子前行。对于她的性子,他早已摸透,却并无多大兴趣去迎合适应。

回宿舍拿了牛皮纸装着的重要材料,待重新回到医院,已是下午一点半了。阳光撒满一地,她气喘吁吁地赶到小礼堂的后台,找到了正与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谈笑风生的傅老。

此次研讨会的主角正是她的导师,傅老。这场研讨会是早早就定下了的,傅老也在很早前就严肃告诉她,这个研讨会十分重要,攸关她的前途,让她务必用心准备。

为什么会与她扯上关系?这事说来话长。

☆、你走哪我跟到哪

回到几年前,自打那次校庆后,程蔓也算是与傅老熟悉了。恰好这一年傅老辞职归国,应邀回到母校担任医学院研究生导师,准备为祖国教育与医学事业发挥余热。杜晓培说她走了狗屎运,在校门口随便转悠一圈也能捞到个重量级导师,还是人家指明要人的……

阿毛鬼哭狼嚎:“苍天啊大地啊为神马此等好运不是落在我头上啊!”

老刘坐在床边幽幽的,以祥林嫂的口吻不停地重复,“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老四要带着群毛孩子去那杵着迎宾,不知道原来天上也会掉馅饼……”

……

程蔓摸头傻笑:“天意如此,阿弥陀佛……”

事实上当然没那么简单。大二上学期她开始自学肝脏学原理,大三时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写出篇上万字综述,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投给了b市某家知名医学杂志,没想到很快就收到录用的消息与一笔不菲的稿费,更没想到时隔半年,那篇费尽她心血的论文会让傅老留意上……

当时傅老正好在研究相关课题,后来他老人家告诉她,注意到那论文正是冲着那有点儿印象的名字,初看时便感不似出自学生之手,再细细品读,发现她的观点十分新颖独特,且有扎实的理论基础,与他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就觉得吧这小姑娘倒是个可塑之才,有培养的价值,若是收来做学生,倒是能帮上他不少忙。思忖之下就给学院说了,大意是这学生我老头子要了,谁也甭跟我抢。

她就这么着成了傅老名义上的学生,实质上的跑腿小妹兼课题研究助理。真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回的研讨会由政府相关部门官方主办,地点就设在承恩医院的礼堂,傅老是其中重量级嘉宾。老教授中年丧女,膝下无子,旅居海外多年回国,机灵聪慧的程蔓很是对他孤僻古怪的脾性,渐渐就生出了喜爱与惜才之心。这两年来她的出色与努力他都看在眼里,说他偏心眼儿也罢,这一次他是打定主意要借机会让他的学生在界内打响名号,也不枉他作为导师的一番苦心指导与培养。

礼堂座无虚席,专家学者齐聚与此,不少媒体早早就架好了拍摄设备。程蔓站在后台的角落,远远听着傅老沉着而权威地将她准备了近两年的研究资料透过话筒宣读阐述出来,内心涌动着一股无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身旁有人揽住她的肩膀,凑近过来,“程大医生,恭喜你如愿以偿。”刻意压低的嗓音里含着浓浓的笑意。

程蔓也笑起来,躲开他的手,转头看他,道,“赵医生,那我是不是该谦虚一下啊。”

赵迁轻嗤,说,“得了吧,不如请我吃顿饭来得实在。”

她想了想,“你想吃什么?”

似是未预料到她会答应,赵迁愣了下,但很快,脸上的笑容明媚如花,“麻辣火锅。”

出了医院正门,往西南方向走一百来米处有家火锅店,恰应了“兴隆火锅店”这一店名,一年四季生意都是红火非常。

“我猜过不了多久,你就要提交辞呈吧。”

正拿着菜单研究到底该点金针菇还是香菇的程蔓一怔,抬首看向坐在对面的赵迁。犹记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这人立在她的办公桌前,俯身冲她勾唇一笑,道“你好,我是口腔科的赵迁”。当时她眨巴了两下眼,脑海中浮现出的便是四个字,人间祸害。

他正单手撑着下巴看她,也不知看了多久,俊朗的脸上带着惯常的略略调侃的笑,目光却并无戏谑之意。

她敛睫不答,端起服务员送上的清水开始慢慢地喝。

赵迁伸手夺过她的杯子,哎哎几声抗议道,“程蔓同志,请严肃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

程蔓不屑地看他一眼,“对于明知故问的笨蛋,我有权保持沉默。”

赵迁叹了口气,说,“我以为你会改变主意。”说着,又笑起来,“不过没关系,反正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你辞不辞职对我来说没多影响。”

☆、香菇和金针菇 (大修)

话题就此中断,服务生端上滚烫红艳的汤底,拧开液气灶,啪嗒一声,灰蓝灰蓝的火苗摇曳窜起,汤水袅袅升腾的雾气让他的表情变得不分明。

不远处走来两人,细细一瞧,是与程蔓同科室的小邵医生,他的臂弯上挂着个娇小漂亮的女人,年轻看上去相当轻,妆容精致衣着时髦,只见她两眼放光,激动地甩开男友快步走过来,神情难掩兴奋,“请问你……就是程蔓吧?”

程蔓愣愣点头,应了声,正有些不解,紧随而至的小邵脸上满是尴尬地与他们俩打过招呼,转而拉住女友,低声斥责了几句什么,那女孩儿却是秀眉一沉,大力挣开他,委屈道,“你干什么啊?我明明没认错,她不就是照片上……”

“够了,”没想到平日温和安静得几乎成透明人的小邵也会发火,火还不小,白净斯文的脸上因生气微微涨红着,“乔璐璐,这跟你没关系!”

没想到威力还挺大,女孩子一听嘴巴就撅了起来,整个人顿时就像焉了的白菜,怏怏的不吭气了。一双大而明亮的杏眼仍有些不甘心地在程蔓身上滴溜了一圈,却终是没再开口说什么。

作为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程蔓与赵迁默默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眼前这戏码到底是演那一出。

小邵医生牵起正与他赌气的女友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笑了笑说,“打扰你们吃饭了,我女朋友年纪小,不懂事,我代她向你们……”

“道歉”两字还未说出口,女孩子这下子又不高兴了,俏脸一沉正想发作,“邵亦磊,你胡说八道什么……”却让小邵飞快打断,“你们继续,我们不打扰了。”

点的菜都上齐了,赵迁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将生蔬肉食丢入正沸腾冒泡的锅内,刚才他趁程蔓不注意,把香菇与金针菇给一起点了。

“在想什么?”眼前的玻璃杯让筷子敲得叮当响,程蔓抬起头,有些心不在焉的道,“别以为我没看到……”

赵迁闻言心头一紧,有些底气不足,心虚的发问,“什么?”

yīn测测地瞟他一眼,“金针菇比香菇贵很多,你居然还叫了两大盘,待会儿这钱你单付。”

“小气鬼,没良心的东西,我平时对你这么好,你连点表示都不肯给。”赵某人嘴上好不委屈,连声叫冤。

赵迁又道,“你别又给我转移话题,顾左右而言他。”

程蔓拿了把大勺子捞起已经烫熟的食物往碗里装,抽空瞅向他,“你想我说什么?”

“刚才的事情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我记得你和小邵没什么交情……”果然,赵某人沉不住气了。

程蔓微微敛下睫,仔细琢磨着他这句话该怎么接口,半晌才搭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别说这个了,我们开动吧。”

赵迁抿紧了嘴唇,她匆匆忙忙的一垂眼,他只瞧见了额头柔润的弧度,肤色剔透仿佛莹莹要生出光。

他想起两人初识不久的一日,他闲着无事干跑去她的办公室找她聊天,两人聊着聊着,他心血来潮就问道,“怎么不见你男朋友来找过你呢,他在什么地方工作?”他心想她虽然生得不算极漂亮,但十分耐看,与她相处也很舒服愉快……这样的女孩子不可能没人追的。

当时她却是愣在了那里,反应很奇怪,眼底倏地划过一道怔然,犹豫了一下,面上却带着轻巧的笑意,“涉及个人隐私,能不能不回答啊?”明明是半开玩笑的语气,却第一次让他心中有了不舒服的异样之感。

而过去了这么久,她还是与当初一样,轻描淡写就拒绝了他的靠近。

就如现在,他看着她唇角轻轻弯起的弧度,那份刻意的疏离与冷淡,叫他觉得无可奈何,却越发的想要重新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算是大修: ),与xx不同。

7

☆、爱情不是以牙还牙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赵迁从车后座翻出把花俏的大伞把她送到宿舍楼下。

“你的车要好好检查一下了,这礼拜第二次抛锚了吧?”赵迁撑着伞皱眉道。

程蔓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送我回来,下次你点金针菇的话我付账。”

赵迁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笑得妖孽丛生,“真实在,不过我不介意你给我个吻当谢礼。”说着,当真将脸凑近了些。

程蔓说,“赵医生真是性情中人啊。”

赵迁惭愧道,“哪里哪里。”

程蔓说,“不如今日咱们就聊到这里吧,天气不佳,赵医生衣着单薄,可别感冒了。”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程蔓,你做我女朋友吧。”

程蔓瞥了眼天空,灰蒙蒙的,雨下得不大,落地无声,细细绵绵的触感像她小时候爱吃的棉花糖。其实她最怕这样无孔不钻的柔情攻势,以前她就上过一回当,没想到会将自己给赔进去。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她哆嗦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有些木讷道,“是这样啊……”

这一幕似曾相似。

……他伏在她耳边低声道,“程蔓,我们在一起吧。“一双漂亮的眼睛乌黑而明亮。

赵迁更干脆,听言不满意地拧起眉头,“就这样?你连回应都没有!我告诉你,你没给我确切的答复,我就……”

他的话没能说完,程蔓就打断他,“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山无棱天地合我们也没可能。”趁着愣神之际,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上楼梯时她忍不住回过头去,他还在路灯下愣着。

其实程蔓的爱情观很简单,你爱我,我爱你,如果可以就爱一辈子,与子携老,忠诚于对方,不离不弃,等老了彼此还可以嘲笑对方皱纹多了几道,牙少了几颗,或者小小的炫耀下,老伴,如果没有我牵着你,你一定走不了这么快。

仅此而已。

而拒绝赵迁的理由很简单,她从未想过会与他共度一生,连一丁点念头也没有。与一个不爱的人生活有什么意思?

她做事喜欢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暧昧这东西她玩不了,也控制不了。既然是她无法驾驭的东西,那么她不会去轻易尝试。

晚上吃完饭后,程蔓打开电视看新闻,新闻联播里播着西部某地区又发生了强烈地震,受灾民众逾百万,数万群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中国是个多灾多难的民族,每年揪心的事儿都特别多。

她换了个台,是b市的地方新闻,镜头正好播着今天在承恩医院举行的学术研讨会。她去倒了杯水,又翻箱倒柜找出很久没吃过的健胃消食片,坐在沙发上边吃药边看。中午和赵迁那家伙抢金针菇和牛百叶,一个不留神就吃多了,至今仍有点消化不良,肚子和胃隐隐作痛。

阿毛打电话过来,她一接起就听到那头哇哇乱叫着,“老四,你看今天的新闻了没?如果我没听错,傅教师说的那个‘程蔓’就是你吧?——嗷嗷的你红了啊!我早说了吧,跟着傅老走你一定有肉吃——来,跟姐姐说说,你感觉怎么样?”

程蔓思忖了下,老实回答,“没太大的感觉。”出名并不是她的目的。

阿毛切了声,凉凉道,“你就装吧,口是心非是女人的权利。”

又与阿毛闲扯了几句,那头正说着,“我还有件事要提醒你,明天杜晓培要挑婚纱,你一定要到,不然……”门铃就响了起来。

她接话,“不然她会卸了我脑袋。”

“没错,哈哈!”

两人在电话里心照不宣的笑起来,杜晓培是谁?她们的好姐妹好朋友人生里最重要的一段时刻,她们怎么舍得不参与?

“阿毛,有人找我,咱们明天见面再聊吧。”

阿毛转而笑得贼兮兮的,程蔓甚至能想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猥琐,“哦,这么晚了,有人找?”

她笑着回答,“好奇杀死毛。”

边挂了电话边跳下沙发往门口跑。这个时候会来找她的一般是大三大四的学弟学妹,她在学校也算得上是风云人物,知名度挺高,时常会有些即将考研或是在同专业有困惑的学弟学妹上门来找她聊天请教。

门铃响个没完没了,大有她不开门就誓不罢休的态势,她往猫眼里一看,愣住了。

怎么会是他?

犹豫了几秒,门铃声停了,转而防盗门被砰砰地拍着,响声巨大,震得她的心一跳一跳的。没再细想什么,她拉开了门。

门外的照明灯从秦准身后洒过来,逆着光,他的头发落了一层融融的光晕,眸光深沉又沉默,在昏暗中跳动。

两人都没有说话。秦准立在门口看着她,忽然笑起来,笑容真是好看落拓,顾盼之间流光浮动,让她不由恍了下神。然后他拉了她的手,她感到他手心里细微粗糙的薄茧,痒痒的让她不自在,几乎是条件反射就要甩开他。

被他紧紧扣住十指,动弹不得。

他说,“你要走了,是不是?”

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她有些困惑,挣不开他的手,她就任由他拉住她的手,道,“嗯,这回走了,大概就不会回来了。”

到现在她仍然很难定位对他的感觉。年少时的感情就像刚煮好的方便面,出锅那会儿香,时间一长搁久了就糊了,虽然还是那个味道,但却已失去了重新拿起筷子的欲望。曾经他与她在一起的点滴,拥抱的温暖亲吻的甜蜜,还有那一并而来的回忆,如今都成为了桎梏两人的捆仙索。

腹部疼痛有些加剧,看来健胃消食片没什么起作用,还是吃整肠丸的好。

他看着她,如很久以前那样,这个人说话时候总是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疏懒,像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可是这次却难得的专注平静,他面无表情的说,“程蔓,如果你是想报复我,让我自取其辱的难堪,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做得很好。”

程蔓一怔,答,“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有些人年轻的时候,总以为爱情就是毒品,离不开逃不掉,一旦割舍了就是天崩地裂。而有些情感,如果慢慢的藏在内心深处,或是不去想起,就好比深埋地底没有机会在开花的种子,因为再没见着光,渐渐腐朽成了泥沙尘土。待很久很久之后回忆起来,只余下风淡云轻的感慨与喟叹。

爱情不是以牙还牙,他曾经用他的方式狠狠伤了她的自尊与骄傲,可是她从未真正怨恨过他,更没想到要报复。

他似笑非笑,“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顿了顿,“如果你要这么想也可以……”腹部的疼痛已经完全盖了胃部的不适,她咬了咬唇,脸色都发白了,“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很疼。”

他嘴角轻轻的抿起来。他想这女人太狠了,而且狡猾,知道什么地方才是他的软肋他的致命处。

他最怕的,就是她的不在乎。

☆、不可言说的秘密

医院走廊上,他靠在塑料长椅旁边,指间的打火机,“啪啪”的闪着光,额前的发垂下的大片yīn影将他脸上的神色映得昏暗不明。

两个小护士推着药品架从不远处走来,边走边说,“你看到没有,程医生痛得脸都白了……”

他将打火机收起来,没忘记医院内不允许抽烟。

“不痛才奇怪了,急性阑尾炎和胃溃疡一起发作,倒霉倒到这份上,唉。”

“抱她进医院的那个男人很帅啊,就是看着有点面熟。”

“你是新来的不知道吧,那个人就是咱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董事长,平时低调得要命,但长得那叫个祸水,这里有不少人花痴他,不过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啦……”

“为什么啊?”

“因为……”一副知情人士表情的小护士正要说,无意一抬眼,顿时哑了声音,脸噌噌就烧成了西红柿。

有什么事情比正兴致勃勃八卦得很happy,却让当事人现场抓包更为尴尬的呢?

他站在那儿,望着两名小护士低着脑袋,小声慌张地与他打过招呼后匆匆离去的身影,嘴角扯了下,有些想笑,却实在是笑不出来。xiōng口涨得厉害,他明白这种感觉,叫后怕。

转身推开病房门,走进去,刚刚做完手术,她还未从麻醉中清醒过来,面色苍白,呼吸轻轻起伏,柔软乌黑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纤密的睫毛,小巧秀挺的鼻子。五官明明都很精致,可拼凑在一起,却总显不出有多漂亮来。

她并没有变多少,还是他记忆中的那般模样。

……没有人会知道,当她捂着腹部,神情痛苦地在他面前软软倒下去的那一刻,他的心情如何。而这将成为他永不言说的秘密。

他坐在她床边,守了她许久,注视了她许久,终于没忍住,伸出手指拂开她额前的发,俯身在她眉心处轻吻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那一刻,我很害怕你会突然消失,再也不能看我一眼。

程蔓同志在承恩医院的群众基础之好出乎想象。做完手术后的第二天,送花送水果的一波一波的来,不少科室的医生护士一得空了就往她病房跑。里头以雌性生物居多,程蔓心里敞亮敞亮的,不会自恋的以为自己的人缘真的有这么好,人家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禽兽大人也。

杜晓培阿毛和老刘三人一进来就让程蔓震撼了。

她面色惨淡,呐呐道,“你们居然给我送花圈……”那么大的一花圈,将个子并不娇小的杜晓培整个上半身都给遮住了。

杜晓培放下花圈,飞给她一个媚气的眼风,yīn阳怪气道,“你放了我鸽子,我没卸你脑袋还给你送花,你好意思嫌弃?”

老刘嘿嘿笑了几声,“这比较便宜嘛,一束菊花都要一百多块呢,这才八十。”

阿毛说,“我就说了吧老四不会喜欢的,还不如买仙人掌,二十块钱还送一个花盆!”

程蔓被这三人的伶牙俐齿弄得灰头土脸,却因理亏在先,狼狈之下只得哎哎叫起来求饶,“没见过你们这么损的,我都这么惨了,还刚做了手术——你们没点同情心。”

杜晓培,“这不是来看你了么?”

阿毛,“还给你买了花。”

老刘叹口气,“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老四,你自个儿不就是个医生么,怎么着连得了阑尾炎都不知道?还晕倒了让人送你到医院,丢不丢人?”

程蔓纠结万分,谁规定了做医生就一定得知道的?正欲反驳,门口传来响动。

杜晓培几人闻声望过去,齐齐啊的声叫出来。

来人倒是很淡定,见到她们也仅是微讶了几秒,随即便扬起浅笑,道,“好久不见。”

☆、贵客来访

有时候连程蔓自己都没想过,程观越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可当他真正站在她面前,下巴弧度春寒料峭,眼里却流转着淡淡的温情,她心想,他就是这个样子的的,从来没有变过。

时光都好像悄悄流转了起来,年少的他寡淡清冷的眉眼,他故作冷淡疏离的神态与声音,她的爱意静悄悄如夏夜的藤蔓,安安静静的生长,以为可以这样过一生。直到那一天在q大湖畔看见他怀中的秦锦,她才明白,原来无论如何臆想,那个骑着单车与她一起上下学走夜路,与她一起看好莱坞大片,为到底是安吉丽娜朱莉好看还是奥黛丽赫本好看争论得不欢而散,神情专注地给她讲功课,背着她从学校跑到医院,最后累得腿软却还要握着她的手指一遍一遍说,“程蔓,别哭,我们一定可以赶回去……”的男孩子,蓦然回首,原来早已隔着时光的河流,与她擦肩而过。

如果那个时候,她可以再勇敢一点,再冲动一点,也许那句“程观越,我喜欢你很久了”就已说出口了,即使他没有回应,却也没有了后来那么多的遗憾。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如果的事?

时过境迁,当年的心情已经消磨殆尽,偶尔想起了那会儿困兽般找不到出路的暗恋,只觉恍若隔世,像一道隐秘的伤痕,晦涩又有些可笑。时间无法逆转,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靠坐在病床上,望着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的他,内心有片刻的翻江倒海,可转念一想,不是早知道他回国了吗?b市那么的大,但若是有心想要知道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并非难事。

正想着用什么表情是面对故人,程观越已经走近,与杜晓培等人淡淡打了招呼。

“程蔓,我给你买了午餐,我问过医生,你这几天只能吃流食,所以给你买了鲜鱼白粥。”没有鲜花没有礼品,他举起手中的塑料袋冲程蔓扬了扬,眼梢微微斜飞,声音还是那样清凛,像是从天而降的羽毛,又如大片大片柔软的雪花在地面融化了开来。他唤她程蔓,这么多年未曾变过的称呼,随意熟稔并且温情,让她手心一片濡湿。

杜晓培佯装惊讶,“哟,贵客来访啊?”

老刘,“程家哥哥,真是很久不见了啊,听说你和你未婚妻在加拿大读书……”

程观越没有说话,静静看向程蔓,目光莫测。她这才如梦初醒,润了润干燥的嘴唇,好像那么虚弱的声音不是自己发出来的,“哥,你怎么来了?”

若要她描述此时的心情,她大概很难说得清楚。这是她的初恋,或许说出来很可笑,她从十四岁开始暗恋这个人,一直到十八岁为止,整整四年,期间有三年两人未曾相见过,她竟就这样执着地暗恋一个男孩子那么长时间,可也是这样一转眼,物是人非。

“问了一位熟人,他告诉我你在这里。”他轻描淡写的答,又转而回答老刘,“嗯,不是读书,我在加拿大找了份工作……”

……

“xx集团?”老刘目光更加亲切,连称呼都变了,“这可是世界五百强公司啊,程大哥俺葱白你。”

“……”

阿毛趁机踩了杜晓培一脚,用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疑惑道,“什么‘贵客’,人家是老四的哥,不也就是咱的哥?”

杜晓培轻哼了声,“咱可没这个福分。”

阿毛瞪起眼睛,用眼神儿说:“什么意思?”

杜晓培没有回答,只有当事人才有权决定是否将所有秘密都曝露在日光之下。

这一顿饭程蔓吃得极不专心。窗外有阳光洒进来,细小的尘埃在金黄色的微弱光芒中轻飘飘的上下浮动,与她的心跳一样的节拍。

杜姑娘一句“哎呀差点忘了,我预约了婚纱店来着!老刘,你的伴娘礼服还没定吧?阿毛,你个已婚妇女陪我先去试试婚纱……”,结果,病房内只剩下她与程观越两人。

因毕业后同在一个城市,杜晓培知道的要比阿毛和老刘知道的要多得多。可是——

程蔓心里默默哀叹,她怎么会忘了,杜十娘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历史源远流长……

程观越沉默了一瞬,似乎觉得看她无言以对很有趣,抑或者,他并不想让两人间陷入尴尬无话说的境地,轻轻笑起来,道:“程蔓,你还记不记得,那时也是这个样子?”。

☆、无法重来的时光

怎么会忘记,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心脏微微的被撞了一下,程蔓愣了几秒,思绪浮上,随即点点头,“记得。”

程观越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他很少露笑,以前程蔓就常常偷偷想,他不是不爱笑,而是他的笑容,从来只绽放在他眼睛里。不知道有没有人对他说过,程观越,你的性子就是一杯温吞的白开水。看着清淡无味,细细一品才知道原来也是有温度的。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读初三,个子才到我这,”他伸手在xiōng口处比了一下,往事很轻易地回忆起来,好像就在昨天一样,“我当时心里想这丫头片子个子那么小,又那么瘦,怎么这么沉……哭得又那么厉害,别人会不会以为我是拐卖未成年少女的?”

脸顿时腾的烧起来,尴尬又困窘,程蔓不知如何接话,哑了半天才道,“哥……你怎么总记得这回事啊?”

他愣了一愣,嘴角一扬,“是吗?没注意过。”然后她看到他的脸微微地侧了一下,还有他不自觉的抿了一下嘴唇。这些细微的小动作,隐约透露出他的一丝不自在。

心里忽然溢满了酸涩,程蔓视线移向窗外金色的阳光,耀眼的光线微灼着眼。她可以从容地说记得,其实回想起来总有几分辛酸怅然。

难受完了开始头疼,冷场了,这话题又该怎么往下接啊?想了想,她说,“对了,我嫂子呢,你们这次回国也差不多快要结婚了吧?”

程观越似乎凝神考虑了很久,半晌,斟酌着答她,“这件事还没确定,加拿大的事业还不大稳定,想过一阵子时间再看看。”

她哦了声,“原来是想先攒够老婆本啊。”

他没有答,只是笑。接下来的时间,话题转来转去,漫无边际。程蔓渐渐有些心浮气躁,凭空少掉的那些时光怎么可能可以重来一回呢?

日光被细微的小尘埃打乱成不规则的线条,在空气中铺陈出了一片光晕。她心想该说些有用的话题,思忖片刻,说道,“哥,这几年程叔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你也知道他那病……他很想你,有空回去看看他吧。”

程观越脸色有片刻的晦暗,转而垂下眼帘,下眼睑上有一层幽淡的yīn影,模糊地应了声,“有空再说吧,”很快笑起来,又道,“又自告奋勇来做说客了啊?”

那股笑意并没有直抵眼底,程蔓看得很清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是在多管闲事。她此时内心的情绪就如火山喷发出岩浆一样汹涌,可想想也确实没什么立场,怏怏的低声说,“我以后再也不管了……”

说完了她沉默下来,过了一会他站起来摸摸她的头发,“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好好养身体,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程蔓叹气,“过几天早就出院了……”

程观越这回是真真切切的笑了,“傻丫头。”

程观越走后程蔓拿出电脑本玩游戏,她心情郁闷的时候就总想找点乐子来消磨时间,转移注意力。以前一般是听歌,听摇滚,尤其是崔健的,听这位中国摇滚老青年在耳朵边嘶吼,“我的眼睛将不再看着你,我的怀念将永远是记忆”。

杜晓培听了鄙视她太老土,就给她下了个单机游戏,叫植物大战僵尸,说别看这游戏挺弱智,但这两年却是贼红贼红滴。其实游戏任务很简单,就是不停的种植物打一波一波来袭的僵尸,确保不让僵尸闯入家门,否则会被僵尸吃掉脑子。这款游戏程蔓断断续续玩了很久,却因为学习工作太忙,直到现在都没玩通关。

一大拨僵尸慢悠悠的晃过来,她在前方埋了个炸弹,轰隆一声僵尸们轰然倒地,全部炸成灰去见马克思。又一波僵尸从坟墓里爬出来,她鼠标点得飞快,豌豆射手噼噼啪啪地将僵尸的脑袋给射掉了……

程蔓就这么一关一关的过,蹂躏僵尸们蹂躏得很痛快,但心情却没有恢复过来,反倒使伤口因为过于激动而隐隐作痛。玩了一会儿她开始厌倦,于是关了电脑本,拉起被子蒙头睡觉。

头有点昏昏沉沉的,过去的事情在脑子里一幕幕的重演,而她只能强迫让自己尽可能地忘了。既然已经改变不了任何事实,那么就顺其自然吧。

在病床上辗转了许久,她终于困了,于静谧中沉沉睡去。

醒来时迷迷糊糊感觉到手背被轻刺了下,有些疼,继而有冰凉的液体缓缓流入体内。头顶有一个声音隐约清晰,“她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您别担心,等她伤口愈合,肠胃通气了就可以出院了。”

“肠胃通气?怎么通气?”

“……”

她没睁开眼,开始冥想,自己是一只小蜗牛,爬呀爬,遇上了yīn险狡诈的狐狸,于是她很聪明地原地不动,慢慢缩进自己的壳内,安全可靠还是双保险。

脸却悄悄红了。

她敢打赌他是故意的,谁不知道肠胃通气就是那个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单是复制粘贴都这么累啊

☆、小方你太不纯洁了!

输液瓶内的药水沿着透明软管一滴滴注入她的体内,缓慢如此刻行走的时光。秦准捏着她的手指头专心致志地把玩,两名护士轻敲了门推着药水架进来。

指关节的柔软与记忆中的无异,但摩挲掌心却又能隐隐触摸到细细的茧,那是长期使用手术刀与用消毒水洗手留下的痕迹,还有些苍白,他问了另一名医生,说是术后用碘伏洗手的结果。

她似是伤口扯痛了,或是觉得难受,闭着眼眉头紧皱,微微侧过了身体,将脸埋进枕头的另一边。

旁边的护士低声与他说了几句什么,他只顾看她了,失神着便未能听清,就笑起来说了句抱歉重新问了遍。无非是病人术后保养该如何如何,其实这些在来之前他已上网查过,此时却仍认真听了遍,生怕遗漏了什么。他本来就长得好,微笑起来的样子十分漂亮,其中一名小护士看着不禁红了脸,声音压得更低了,“董事长,该叫醒程医生了,到换药时间了。”

他嗯了声,恍若罔闻,隔了片刻道,“再让她睡一会儿。”

两名护士听言着急了,这药不换她们怎么完成任务?“可是……”

却见他俯□,在程医生的耳朵边低低说了句话,然后程医生像触了电似的,身体一僵,下一刻就睁开了眼睛,神情明显微恼,却又像是冷淡至极,嘴巴张了张,道,“请你出去。”

她的口气极差,他心情倒是有几分愉悦,仿佛惹怒她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快感似的,轻撩起唇角站起身来,然后转身,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从头到尾目睹全过程的两位护士完全是一头雾水,其中一位与程蔓交情蛮好,便忍不住问,“程医生,刚才董事长跟你说什么了?”

——“换药是要脱裤子吧?你就继续装睡好了……”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荡着清越的轻佻的嗓音,程蔓呻yin一声,捂住眼睛叫起来,几乎是把声音绞出来的,“小方你太不纯洁了!”

“……”她什么也没说啊。

方护士觉得委屈极了。

住院第三天,赵迁同志终于姗姗来到病房探望她。平日俊俏的脸蛋平添了几道涂了红药水的伤口,手臂上吊着绷带,进病房时手肘不慎撞到了门槛,痛得他龇牙咧嘴哀叫不断。

程蔓哎呀道,“赵医生,你残废了啊?”

“滚。”赵迁咬牙忍痛,抛给她一个哀怨的眼神,“还不都怪你的麻辣火锅……”原来是吃坏了肚子,半夜爬起来找药没找着,就穿着睡衣踩着拖鞋跑下楼想去不远的药房买药,不料却遇上了一群小混混。赵迁同志宁死不屈,护住了装有几张毛爷爷的钱包和手机,直到附近的保安出现才摆脱那群混混的纠缠。

“……结果,您老的胳膊断了脸也破相了?”程蔓接下他滔滔不绝的话头,语气悲悯。

赵迁叹气,“就一点小伤,家里的老头非要关我禁闭……你就巴不得我好是吧?”他话音才落下,敞开的病房门前有几位同仁走过,其中一位说,“36号床,肝癌的那个,刚刚已经确认死亡了。”

另一人就说,“得尽快通知亲属,还得想办法解释清楚这并不是医疗事故,病人送进来已经是晚期了,发现得太晚……”

语气平铺直叙,像是在谈论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其实并非人心冷漠,只是实在是见多了,自然而然就麻木了。生老病死,各缘其法。

谈论声渐行渐远,一时寂静。

良久,赵迁明快的声音传入她耳中,他道,“别心事重重的样子了,这都不像你了……”顿了一顿,又说,“改明儿我跟你一块去l市吧。”

☆、人至贱则无敌

今年喜事格外多,与程家做了多年邻居的街坊像约好了似的挨个儿办喜酒,不是满月酒就是婚礼。住在楼下阿花比程蔓还小两岁,今年春节风风光光的嫁给了个公务员,没隔两个月就怀上了。阿花她妈成天笑眯眯四处炫耀:“别看我闺女长得没程家的那丫头讨喜,也没人家学历高,可我家阿花到底是争气了一回,俗话说得好……”

程妈平时不爱跟人争,可这回也不知怎么的,偏偏动了气。每隔几日就给程蔓打电话:“蔓蔓,回来的时候也把你男朋友带过来让妈看。?”

阑尾炎发作完全发生于计划之外,程蔓因住了几天院落下不少工作,。出院第三天,她坐在办公室里经不住程妈三番两次的疲劳轰炸,无奈之下只能摸摸鼻子,呐呐回道,“没有怎么带啊?”

程妈诧异半晌,叹息,口气一本正经的教育道,“岁数不等人,你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还记得以前咱隔壁家的阮青丫头吧?人家也就比你大个几岁,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

程蔓听得头皮发麻,敢情老妈是想抱外孙了?连忙推说毕业论文没写完急着要交,赶紧挂上了电话。

晚上登录msn遇上赵迁,这厮一上来就给她发了个痛哭流涕的表情,“蔓蔓姑娘,想我赵迁一表人才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车见车爆胎人称妙手回春玉面俏公子,我家老头怎么会以为我娶不到媳妇呢?”

程蔓早已习惯他无可救药的自恋倾向,很善解人意地回道,“怎么回事?”

捶地嚎啕,“老头子逼我去相亲,否则要把我逐出家门……”

“哦。”

“‘哦’是什么意思?”

笑脸:“就是明白了的意思。”

对话界面倏地刷出一片长长的省略号。

可以想象对方挫败无奈的表情,程蔓低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又慢慢收敛了,想了想,指尖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出几个字,“赵迁,我们这样就很好,友谊万岁。”

所以,请别试探我。

她按了enter发送,等了几秒,却发现赵迁的头像悄无声息地暗了下去。

程蔓叹气,心情也不禁低落了几分。怪不得有人会说男女之间很难有纯友谊。又在几个论坛逛了逛,发了几个帖子,一看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半。她起身去泡了杯麦片,重新回到电脑面前时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赵迁。

赵迁:“程蔓,现在我郑重地请问你。“

程蔓呵呵笑起来,“您请说。”

赵迁说:“作为一个纯爷们儿,我是不是挺贱的?”

程蔓沉思片刻,嗯了声道,“好像是有点儿……”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抚额叹气,这个二百五啊……

赵迁恨声道,“死没良心的,居然真敢说!”顿了下,他的声音有些压抑的,“不过你没说错,谁让我喜欢你,想要你做我的女朋友,可你却不答应。”

程蔓尴尬的不知如何回话,赵迁没听到回应,大大喘了口气,也不知道是给她气的还是怎么的,听在耳中像在下定决心,“没关系,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有个人——我就不信我有哪里比不过他,总有一天你会向我举白旗投降。”

她呼吸滞了一滞,须臾,感叹道,“人至贱则无敌啊。”

“你别得瑟,多少女人盼着我回头看一眼我都不肯,你不感动还寒碜我。”发泄完毕,赵迁语气轻快了不少,又开起玩笑来,“程蔓,有个人像我这么喜欢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回答,“是是,哪里是八辈子,明明是十八辈子。”

她是真的这么想。

隔天与杜晓培阿毛和老刘约好,四人踩着高跟鞋雄纣纣气昂昂浩浩荡荡地前往b市最好的婚纱店试婚纱与伴娘服。

已婚妇女阿毛双手环臂,很得瑟很有范儿地坐在沙发上给杜晓培提意见。

“这件太保守了,糟蹋了你的魔鬼身材……”

“这件太红了,老土!”

“这件……”

程蔓坐在一边听得头疼,又见杜晓培陀螺似的一件件换,百无聊赖地随手抓起本时尚杂志看了起来。

婚纱店面积颇大,店厅装修很是华丽,程蔓坐的沙发靠窗,正临晌午,外头有阳光洒进来,暖洋洋的逗人昏昏欲睡。耳边是寝室三人组在不停笑闹折腾,杜晓培背对着她婚纱一件件换,偶尔抬眼看过去,换了几件是记不清楚了,只透过婚纱店华丽的落地镜,望见杜晓培笑颜如花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从这章开始,后面是新内容啦。

☆、相见不如偶遇 (最新章节)

中午几人一起吃饭,商量了下一行人决定去吃自助火锅。恰巧离婚纱店不到百米的地方有家当地颇有名气的火锅店,今日特价打折,消费两百还送礼品送饮料。

行至店门时杜晓培手机响了,大概是林子秋,杜晓培脸色不大好看的向好友几人打了下招呼就走到边上去接了。程蔓几人面面相觑,也难怪杜晓培要生气,婚期临近,准新郎非但没有陪她来挑婚纱,还招呼都没打声就出国洽谈公务去了。

这几年林子秋也是混得风生水起,三十不到便已是知名外企的大中华区经理,活脱脱已是一枚前途不可限量的优质精英男。可偏偏杜晓培不稀罕,追她的精英男海里去了,其中不乏有比林子秋更出色的男子,她已经过了恣意不羁怒放不止的花样年华,如今只想找个疼她懂她的男人与她相伴一生。

阿毛咬牙:“如果林子秋对咱家晓培不好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老刘不屑问:“你能干什么?”

阿毛:“我可以请律师告他。”

老刘翻白眼:“这还需要你请,你以为晓培是那种让人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再说,你拿什么名头告他?”

阿毛沉默,道:“那就私下解决了他。”

老刘:“怎么私下?”

阿毛:“好歹咱们是学医出来的,多的是法子让他不能人道。”

老刘:“……阿毛,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被两人的“冷笑话”这么一闹,程蔓本来因杜晓培与林子秋的事情而不高的兴致好转了不少。火锅店门口站着几位穿旗袍的小美女过来发优惠单,她接过道了谢,正低头研究有什么好吃又便宜的菜时,身后的声音凉甜,像潺潺汨汨的清泉,“程蔓?”

程蔓转头一看,有点头疼了,怎么是她?

林淼袅袅走过来,程蔓笑笑,很有礼貌的打了声招呼,“你好。”

“上次你走得太早了,我都没来得及与你多聊会儿,”她语气有些温和而矜持,精致的下巴微仰着,像优雅的白天鹅,“前几天听说你住院了,现在怎么样了?”

程蔓点点头,“已经好了,谢谢你的关心。”说完,又指了指几位好友,“我们正想去吃火锅,你呢?”交浅言不深,她也没想给她介绍好友们,正想怎么脱身,林淼身后徐徐走来一人,程蔓一见就有掉头走人的冲动。

阿毛眼尖,挥手叫了起来,“秦师兄!”

对方一身浅色,款式简单的西裤,走过来时仿佛带动了周遭涌动的气流,他的视线直接投向这边,一双桃花眼真是摄人心魄。

他远远的冲与他打招呼的阿毛微笑了下,竟让这盎然春意愈发的柔和温暖起来。

走近了些,就听林淼说,“你车停好了吗?”

他立在林淼旁,淡淡点了头,心情极好的与阿毛和老刘打了招呼,又道,“你们来吃饭?”说话间眼睛泰然自若地扫向程蔓,阿毛与老刘默契的耸肩,不吭声。

被他看得有些尴尬不自在,程蔓抿着唇嗯了声,显然他并不满意她的敷衍,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指了指火锅店的招牌,“吃火锅?”

“嗯。”

他眉头皱得更紧,“上次就是吃火锅吃进医院,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

程蔓没什么表情,“这是我的事。”

老刘见秦师兄脸色不对气氛诡异,赶紧打圆场,“放心吧,师兄,我们不点麻辣的,到时候也会看着点,不会让老四吃多的。”

那厢杜晓培已经结束了通话,笑着走过来,“谁说b市大来着,这样我们都能遇到一起。”与秦准林淼问了声好,一把勾住程蔓的胳膊,笑盈盈道,“你们也是来吃饭的?不如我们一起吧?”

程蔓道,“这样不大好吧,没看到秦师兄还陪着女朋友吗?”

秦准若有所思的望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从容道,“这次还有些事情要忙,下次吧,我请你们。”言罢,又补充了一句,“我和林淼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这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不言而喻。

寝室三人组又齐齐露出意味深长脑补过度的眼神来,本来没什么的,被几个损友这一看,程蔓面上渐染淡淡的胭脂红,尴尬得几乎想找个地洞埋下去。

烧开的汤底咕噜噜冒着水泡,杜晓培边往锅里丢肉丸,边乐不可支,“你们都没看见,秦大人刚说完的时候,林美人的表情!那真是比冬天还要萧瑟!”

阿毛举筷子抗议:“谁说没看见,一清二楚呢,只是不好意思当面笑出来。”

老刘敲某人的碗,“老四,金针菇别吃这么多,不好消化,你肠胃病还没好全吧?”见程蔓配合的放下筷子喝水,很是满意的给她夹了个鱼丸,又语重心长道,“老四,我说你刚才的表现是不是太明显了点,说话酸溜溜的,任谁也听得出你是在和秦师兄赌气。”

程蔓也觉得很丢脸,这么多年还是没办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面对室友们好奇又了然的目光,她犹豫了下,坦白道,“也不是赌气。只是前两天他明明说喜欢我,要和我重新开始,可我却总看到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眼神黯下来,“我这样是不是挺自私的,既不想和他在一起,又没有办法马上接受他和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

杜晓培理解的点头,“虽然这样是有点自私,可也怪不得你,说句实话,秦师兄给我的感觉就是不大靠谱,长得太好,那双眼睛一看就是命里多桃花的,没办法给人安全感。”

阿毛在一旁弱弱插话,“其实吧我觉得……以前秦师兄和老四在一起的时候,感觉还是很可靠的嘛,她对老四多好啊,堪称二十四孝男友啊。”

老刘瞪阿毛一眼,“再好又怎么样?当初追咱老四追得多勤快,可后来呢……”

程蔓拍桌,“我说,这些都陈年烂谷子的事情了,你们老揭我伤疤有意思吗?”

那仨默契答,“太有意思了。”

程蔓伏桌不起。

吃完饭,又寻了家咖啡馆喝下午茶,几人海阔天空瞎侃着,不觉日光已渐高,转眼就近3点了。阿毛男人打电话要来接人,229的姑娘们商量着这次就聚到这里算了,下次再找地方happy,结了帐后各回各家,作鸟兽散。

程蔓在路边等出租车,正想回医院办理假期返家的手续,可还没等来出租车,就接了个电话。

是秦锦打来的,邀请她参加她与程观越下个月的婚礼。程蔓微愣,没想到这么快,他们才回国多久,居然连婚礼都准备就绪了。转念一想也并不算神速,毕竟他们已订婚这么多年。

想起杜晓培与林子秋的婚礼也是在下月底举行,不禁感慨今年的五月新娘还真多。

秦锦在电话中说,“观越非要在锦阳湖举办婚礼,离市区有点偏远,怕你找不到路,到时候我让人来接你吧。”

程蔓听说过锦阳湖,是b市郊外有名的旅游度假胜地,夏季可踏青游湖,冬季可溜冰看雪,自然风光保持完好,据说除了深冬,几乎全年都是山花烂漫,漫山遍野美不胜收,算是在都市文明践踏下难得保留的一方净土。但离闹市确实很远,60码车速也起码要三个小时才能到达。

程蔓一口答应下来,“秦锦姐姐,恭喜你们了,到时候我会包个大红包去的,不过不用来接我,我有车,车上有导航系统,到时确定好了酒店告诉我就行。”

秦锦顿了顿,又道,“我以为观越已经跟你说过了,上次你不是还给他打了电话吗?虽然他有事情,是我接的,但他说会与你再联系。”

程蔓握着手机,觉得有些好笑,试探太明显,害她都不好意思不表达点什么了。便说,“上次打电话只是想提前祝他生日快乐嘛,因为他生日那天,我可能没办法当面送他礼物啦。”

“为什么?”

“我要回次老家,办理出国手续。”

作者有话要说:新章节: ),后面的我看下安排,正在大修,基本两天一章。

☆、过往容颜

挂了电话,秦锦摩挲着手机,望向窗外遥远的风景,幽幽叹了口气,此时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你是在试探她,还是在试探我?”

她自嘲一笑,转身,对着已久立在卧室门边的秦准道,“都有吧,你要理解一个患有婚前焦虑症的女人,她现在非常需要安全感。”

室内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开了,流动的细小气流卷起他前额的碎发,额发下那双漂亮的眼眸黯黑乌沉,眉头微微皱起来,这是他有心事时惯有的神情。

“如果,我是说如果,”良久,秦准说,“将来你不幸福,一定要及时回头,我和爸会是你坚强的后盾。”

秦锦笑吟吟地看他,弯眸灿灿,“啊呀,我家老幺果然是长大了啊,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想了想,又说,“不过程观越,他是我的,这点永远不会变。”

“你太固执了。”

秦锦反诘,“你又何尝不是?”

“我和你不同,”清淡的嗓音里含着一丝焦躁,他的眉头皱了又很快舒展开来,表情如风平浪静的湖面般不动声色,“姐姐,我必须承认,当年你比我勇敢,但也比我自私,你可以带着喜欢的人远走高飞,而我不能,我做不到。”

“那你后悔过吗?”

秦准没回答,良久她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才听见他好像说了个字,“不。”

诧异地投眼过去,他已经转身走了。

“你已经做到最好了,男人和女人毕竟是不一样的……可是如今看来,我们却是殊途同归。”秦锦苦涩的微笑,自言自语道。她看着秦准的身影,这个男人曾经连眼神都是灿烂而明亮的,如今却将锋芒藏得滴水不漏。往事如潮水卷来,她的思绪不禁飘了很远。

那一年发生的事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早知情深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程蔓,站住!”医院门口,一声清朗的高呼吸引了周遭不少目光。

程蔓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扭头说,“赵医生,你烦不烦?”

英俊高大的赵医生立在她面前,撇着嘴不依不饶,“你不让我陪你回去就算了,怎么,送你到火车站都不行?”

“我记得待会儿你还有预约的病人。”

“哪有你重要?不要这么见外嘛。”

“你啊,还是把你的油腔滑调留给你的女病人吧!”程蔓忍不住笑了,伸手赶鸭子似的挥了挥,“我还要回去收拾行李呢,没空和你磨叽,火车误点了我会恨死你。”又补充了句,“再说了,我就回去办个手续,过两天就回来,你别搞得生离死别一样好不好?”

“我……”我只是想去看看,你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我已经错过这么多年。

赵迁张了张嘴,却在触及她无垢安静的目光后止了声,喉咙里气流缓缓飘出,最后仅干涩地发出个单音节。

因早上是杜晓培开车到研究生宿舍接她,所以她并没开车过来。走到站台上等车的时候,她眯眼望了眼天,天色很好,满目都是金灿灿的阳光,那阳光明明暗暗地跳跃在她脸上,干净白皙的脸显得越发的生动。

一辆黑色的奔驰悄然滑至她身边,降下的车窗露出张熟悉的冷峻面容。程蔓看了过去,几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一天遇到两次,这是不是也算缘分?

“上车吧,我送你。”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说。

她愣了愣,嘴角无奈牵起微笑,并没拒绝,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原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面再有交集的,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逢。

系好安全带,她转头对他说,“送我回宿舍吧。”

他嗯了声,淡淡问,“拿行李?”

她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略带嘲讽地看她一眼,转而踩下油门发动了车子,目不斜视,“我还知道,你要赶今晚7点的火车回l市。”

“嗯……”她应了声,不说话了。她要回老家的消息想来应该是秦锦告诉他的,而其他信息,凭他,只要有心的确很容易查到。

行李不多,换洗衣物老家都有,主要是些必备的证件。又去翻柜子找去年夏天收到的托福成绩单,记得在网上已事先查过成绩,于是收到成绩单后她连拆都没拆就随手丢进抽屉里。翻了几翻,终于从书桌抽屉将已经皱巴的成绩单找出。

随之抖落出一张相片悄然坠地。她俯身捡起,微微怔住了。是那张她与程观越唯一的合影,自行车后座年少的她笑颜如花,程观越侧脸安静柔软,过往容颜,恍若昨天。她以前曾想过假如有一天能嫁给程观越,她希望他们的爱情能一直如此,彼此依靠,然后在时光中十指交错,垂垂老去。

她用了很多年才明白,从程观越坐上那辆向北的火车起,他们就已错过,生生世世无法重来。只余下这张照片,涂着属于她的暗恋色彩,那是迤逦一地肆无忌惮的梨花白。

室内灯光温暖,她捏紧手中安静躺着的照片,终于无法自持,泪雨滂沱,然后,释怀微笑。

吃完饭后天色已经暗了,天空中鸽子灰的云层低低压下来,悄悄覆盖住白昼的微光。看了眼手机,也才5点半而已,大概是要下雨了。

拎着行李袋下楼的时候她诧异的发现那辆黑色奔驰还是安安静静的停在那里,驾驶座的车窗敞开着,听见她这边的动静,秦准转过头来,左手无名指弹了弹,烟灰絮絮纷纷落了地,转而他将烟头摁灭在车内的烟灰缸里。

她愣了会儿,才尴尬的走过去,嗫嚅道,“你,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以为你早走了。”

他不以为意,道,“反正顺路。”

顺路?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上了车。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了很久,车内气氛再度尴尬起来,她悄眼看了过去,再见到他,他给她的大部分记忆都是缄默与冷峻,他的笑容越来越少,可是他曾经的样子却还是那样清晰。

心中不由一动,她想了想,说,“你没吃饭吧?要不……”

“不用,赶火车要紧。”

“哦……”她没话找话,“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的,为了身体还是少抽点好。”

“嗯。”他心不在焉的答了声,方向盘一转,车子拐上了高速。

车内只余悠扬的钢琴声,车速很快,但开得很稳,透过车窗,远处是星星点点的微光。

半晌,只听他低声开口,“你还记得?”她抬眼望过去,他正目不斜视,专注的开车,侧脸清宇卓然,安静而沉默。可若是仔细一看,便可见他的嘴角微微勾着个好看的弧度。

她不禁松了口气,又有些复杂的心绪浮上来,沉默了会儿,还是老实道,“记得一些,可还是有很多不记得了,比方说,在没再见你之前,我连你的脸都快想不起来。”

独行了这么久,不需回头也知道,那些打磨过自己的人们已经随着时光走得很远,渐渐就面容模糊了,令人想不起最初是什么模样。

此时已出了高速路口,前方是临江大道,一路灯光璀璨,车子骤然停在了路边。

“怎么在这里……”她的疑惑还未全问出,就被突如其来的一个拥抱蓦地打断。他的领口残有沐浴露的淡淡香气侵入鼻息,耳边传来的砰砰心跳让她一瞬哑了声音。

他将她牢牢按在怀里,不让她看他的表情,紧接着他慢慢俯下头,呼吸温热,下一秒唇落在她发间,喃喃的叹息,“对不起……”经年流转,当初是他先放了手,可时至今日,却也是他不顾厚颜试图挽回。

她抿住嘴巴,克制住心底的酸涩与痛楚慢慢地侵袭眼眶。车里的暖气缓缓地送来,他的手还环在她肩上,程蔓只觉得恍若一场梦境,很想问出什么,但是话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六点四十分抵达火车站,其间两人没再说话,可有些什么东西似乎不一样了,可感觉太淡,还未抓住就从指缝间飞快淌走了。

目送秦准离开,程蔓转身上了火车。时下已至五一黄金周,是以车上人很多,连卫生间过道都站满坐满了人。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她抱着行李包靠窗坐下来,身边无人落座,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3分钟就要开车了。

手机进了个未接电话,她点开一看,是赵迁,时间六点二十四分。周遭太喧闹吵杂,她便没回电话,编辑了一条短信发出去,上书:“已上车,一切安好,回来再联系。”

很快手机震动,点开:“嗯,路上小心,还有一定要记得想我q_q”

幼稚。她被逗笑,却没再回复,将手机收回包里,然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阖眼养神。

不消半会,头顶突然传来一道清亮沉敛的嗓音,“先生,不好意思,你坐的位置是我的。”这句话就如火车外那凉薄的月光,传入耳中连同心脏都惊跳了一下,她蓦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他。

她旁边不知何时已坐了个衣着寻常的中年男子,只见中年男子诧异地看了眼手中的票,接着十分尴尬的笑着说了句抱歉,然后起身走开了。

程蔓眨了眨眼,恍然觉得这一幕,出乎意料的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潇湘那头我怎么都没办法把通告和更新发出去,很发愁。现在潇湘变了很多,适应无能╮(╯_╰)╭

8

☆、不速之客

“蔓蔓,你老实跟妈说,刚送你回来的那个年轻人,跟你真的没什么关系?”

洗漱后的程蔓此时正坐在自家饭厅的餐桌前,埋头喝粥,脸几乎要埋进碗里了,半响才有些不满的模糊应了句,“是啦,妈我求你了,别八卦了,人家是来看外公的,跟我顺道而已。”

程妈妈很是失望的哦了声,转而又若有所思,“人看着是端正乖巧的好孩子,又懂礼貌,可就是长得太好了,不是做女婿的好人选……”

程教授将注意力从早报上转移过来,扶了扶老花镜,严肃道,“孩子刚回家,你又在神神叨叨什么?”

程妈妈愁眉苦脸,也顾不上和老伴抬杠了,“我这不是着急嘛,蔓蔓年纪不小了,这几年也没见她带个什么人回来,再说这出国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回来的事……”

“孩子自己有分寸就行,你瞎cāo心个什么劲。”

“我怎么能不cāo心,难道你指望女儿带个洋女婿回来?”

“……”

程蔓听得头皮阵阵发麻,也不敢搭话,三两下喝光白粥,将碗放下,起身说,“我吃饱了,爸妈,我回房休息会儿,午饭不用来叫我了。”

程妈妈细心叮嘱道,“刚吃饱先别睡,对胃不好。”

她应了声,汲着拖鞋噔噔上楼,直到关了房门,才稍稍松了口气。心绪纷乱的仰躺在床上,她合上眼,脑海中不由想起他在火车上与她交谈的情景。

他眸光乌沉,脸上是与她记忆相悖的沉敛表情,“你大概误会了,我是去看外公的,不过很不巧,他也是l市人。”

“另外,程蔓,”他注视她,淡淡笑起来,“我想我们可以慢慢来,所以你不要这么紧张,我不会让你困扰的。”

秦准的外公是l市赫赫有名的地产老大,这点是她在他出国后隔了很久才无意从罗帆口中得知的,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恍然明白,怪不得那会儿他说来l市不是为了看她,怪不得……

而“我们可以慢慢来”是什么意思……她睫毛微动,单手飞快覆上眼睛,却掩不住从脖颈蔓延而上的滚烫热度。

思绪沉浮间不觉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程妈妈的嗓音,“蔓蔓,醒醒,有客人来了。”

她迷迷糊糊睁眼,伸手在床边摸索手机,一看时间,是下午二点。她睡眼惺忪地爬下床,穿好鞋随意抓了抓头发,走过去打开门,老妈已不在门外,大概是去招待客人了。下楼时自楼梯无意往客厅一看,顿时睡意全消。

她伸出手指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懊恼极了,这个人,不是才说不会让她困扰吗……

而此时正坐在客厅与程教授聊天的秦准也恰好抬了头,将她懊恼无奈的表情尽收眼底。她还穿着睡衣,脚上踩着双大嘴猴拖鞋,发顶还有几簇头发调皮地固执地翘着。好像有许多年没见到这个样子的她了,他不由低笑起来。

程蔓见他的样子,才想起自己连衣服都没换,脸一下子烧红了,瞪他一眼后飞快的跑回房间换衣服。

程妈妈从厨房端出茶来,放在这位英俊的年轻人面前,嗔道,“让你见笑了,这孩子还是跟没长大似的。”

他先道了谢,心情很好的回道,“没事,她这样就很好。”

这话怎么听都透着暧昧,这下连程教授都没办法佯装淡定了,目露警惕,“秦先生,你刚不是才说……”和我家蔓蔓是普通朋友关系吗?!

“你别吓着人家,这么凶干嘛?”程妈怒瞪程教授,见程教授冷哼一声没再吭气后,才转而笑眯眯问秦准,“小秦,你老实跟伯母说,你和我家蔓蔓是不是在处对象啊?我家孩子就是脸皮薄,也不肯跟我说。”

话音刚落,就听程蔓不悦的声音传过来,“妈,你别听他乱说话。”

秦准正喝茶,闻言无辜望向她,他什么也没说。

他这是什么意思?程蔓抿着嘴巴看他一眼,也不知道该生谁的气了,只好问道,“你来干什么?”

他微笑,站起来,目光灼灼,“来邀请你共进午餐。”

此时是初夏,道路两旁种植的乔木枝叶已渐繁茂,l市昨夜下了场大雨,先已放晴,空气里混杂着青草与泥土的湿润气息,扑在脸上清凉至极。

l市的生活节奏较之b市要慢上许多,程蔓在前头走,秦准在后头气定神闲的跟,两人并无交谈,他望着前方闷不吭声的身影,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她在生气,气他擅作主张惊动她父母,他怎么会不知道?

可对他生气,总比对他无动于衷好。

两人沿着文明大道一路走,穿过斑马线时他轻轻牵住她的手,她身体微僵住,须臾不着痕迹挣脱了开去,他没放在心上,不由分说又握住她的手,然后十指不动声色的挪动,没给她挣开的机会,直到两人十指交缠,他才满意地舒展眉头。接着竟是看也不看她,牵著她随着人流大步向前。

他觉得就是应该这样,安稳妥帖地握紧她的手,而自己的手掌足够坚定有力,可以护她一生安好,不管她知不知道。

待过了斑马线,他就马上放开了她。程蔓愣住,那掌心的热度还未散去……

却听他在一旁问,“你想吃什么?”

她脸一热,心里暗暗唾弃了下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咬了咬唇,她硬邦邦的说,“随便,反正是你请客。”

他嗯了声,指着眼前的招牌,道,“就这里吧。”

她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懵了,花白胡子的肯德基爷爷正朝他俩眯眼笑。

他好笑的看着她目瞪口呆,诧异糊涂的表情,牵起她的手推门进去,“是你说随便的,不准嫌弃。”又有些怀念的说,“说好了,只能吃五十块钱。”

往事纷涌翻卷,程蔓回过神,隐约明白了他的用意。她心中有些难受起来。

他们这个样子,像是在彼此试探,彼此考验耐心,就看谁先扛不住,俯首认输。

最后自然不止吃了五十块钱,时隔六年,肯德基的价格表都不知换了几次,原先八块钱能买到的**腿汉堡,现在都涨到十四块五毛了。

两人出来的时候路上行人不多,l市是个安静的适宜居住的城市,不远处一辆洒水车开过来,秦准拉着她胳膊往里站了站。此刻赵迁的电话打过来,彼端很吵杂,像是在广场一类的地方。他的声音很大,“程蔓同志,劳动节快乐!”

程蔓下意识将手机拿远,皱着眉头没好气的回答,“你这么大声干嘛?”

秦准抿了抿嘴唇,面上没了表情,他可以清晰的听到彼端是一个年轻开朗的男声,“嘿,我不是怕你听不到吗,你听,我现在在红旗广场听演唱会——啊,有人在放白鸽,一大群太壮观了!”

“小心鸟屎砸你脑门,还有不要那么大声跟我说话……”

好友间习惯性的调侃开玩笑语气,没注意到身边的人面色已沉了几沉,程蔓又絮絮的与对方聊了几句,方才挂断,就听秦准神色如常,好似不曾看过她一眼,淡声问她,“是谁打来的?”

“赵迁,你见过的,赵院长的儿子。”

“他啊,”他“唔”了声,若有所思,似乎在追忆什么,半响眼角露出抹叫人捉摸不透的神色,笃定道,“他喜欢你。”

她尴尬脸热,像什么要不得的事被他随口拆穿似的,可似乎没有向他解释的必要,于是忍了忍,还是将已至唇边的“不关你事”四字吞回肚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会再更一章:)

☆、据说这是见家长

当下日光正好,风有些大,路过的女孩子黑发被风卷成好看的弧度,程蔓紧了紧衬衫领口,身旁的人不疾不徐的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下意识问,“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答。

“我累了,不想去。”

“呵,”伸手拦了辆出租车,低声与司机报了地名,秦准回头看她,他的眼睛十分漂亮,乌黑又不失犀利,仿佛随时都能游刃有余看破她的心思,声音里含着笑意,“这是你的地盘,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你想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她答,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车门已打开,他纵容的立在原地等她,她僵直在原地不肯动。抱着再不起波澜的心情与他相处,难听的话她说不出口,除了冷淡以对,她不知该如何才能将他推离。可他却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不动声色的让她无所适从。

他定定看着她,眼里有抹兴味,对她的态度不恼不气,“我明白了,放心,我只是带你去见个人。”

见一个人?在这l市他认识的……她心里一惊,已脱口而出,“我不要去见你外公!”

她恼怒疑惑的瞪着他,那表情真是既好笑又可爱。

秦准忍不住笑起来,握住她的手腕将人带入出租车内,眸色灼灼,应道,“嗯,现在还不是时候。”

既然不是见他外公,在l市他还有什么亲戚?以前也没听他说过有舅姨什么的,更没听说过有关他母亲的事情……细琢磨起来,她对他的事情,了解得真的不多。

刚一回头,却发觉秦准已经靠着座椅阖上了眼睛,似有些疲累。她目光不觉集中在他的睫毛上,不翘,却是又长又密,像两把整齐的小刷子齐齐拂拂的盖下来。

“在看什么?”他毫无预兆的出声,程蔓被吓得整个身体都往后一缩,头皮麻麻的,好半天,见他没睁开眼,就匆匆将视线移往窗外飞快倒退的风景,“没,没有。”

他仍是没睁眼,只是嘴角轻轻勾了勾。

出租车停在长陵山,程蔓从车里钻出来,有点懵,“你带我来墓园干嘛?”长陵山不是山,仅是依山而建的墓园,地处l市西北,占地数十亩,风景秀丽,放眼望去皆是郁葱林木。

他却没马上回答,牵住她的手,朝墓园大门走去。她被他带着走,被他包住的手指蜷缩了几许,触到了他手心的温热,一时间就魔怔了,竟没想要挣脱。

天气有着淡淡的yīn霾,已近四点,阳光不知几时不见了,她一眼望去,墓园远处那头的青山泛着沉默浓稠的墨色,毫无生气的样子。墓园守门人好像早已认识秦准,未说什么,仅引他们至墓园深处,吩咐了句“还有半小时就要关门了,请抓紧时间”,放下装有香火的篮子便走了。

秦准带着她走至一座灰白墓碑前,她望过去,碑上是个女人的照片。年龄大约四十岁,却很美丽,眉目像山水画一样静谧安然。程蔓微微出了神,太像了,那眉毛,那眼睛……

视线挪向下角刻的碑文,上面简单刻着:爱女林美冉之墓;落款是:父林旺明敬立。除此之外,碑上一片空白。

“你大约已经猜到了,这是我妈,”见她有些手足无措,秦准松开她的手,微笑说,“早就想带你来见见她。”言罢,他在平整的大理石台上跪了下来,点燃香火。烟雾缭绕,他闭上眼睛,表情沉静虔诚,口中低声说着什么,程蔓凝神。

“妈,我来看你了,你在天上过得好吗,儿子这么久没来看你,你心里一定在怪我吧?”即便逝去的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在这种严肃又悲伤的气氛里,也难免被感染上伤感的情绪,程蔓心里突然酸涩,喉咙似被卡住,一声也说不出。

她从来没听他说过他的母亲……

他说:“这回我把你的准儿媳带来了,你瞧瞧,满不满意?”

程蔓脸一烧,本想大声驳回,但又不敢对死者不敬,只得低斥:“你不要乱说话!”

秦准看她一眼,解释道:“不说出来,只在心中默念的话,往生的人是听不见的。”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程蔓不吭声了,心里有些羞恼,又有些难过。之后的时间,她默默看着他上香,磕头,重重的三下,仿佛敲在她心上。世上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

待秦准从大理石台上站起来,回头一看,就见程蔓抿着嘴唇,红着眼眶看他,模样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不禁愣了愣,道:“怎么了?”

她摇头,什么也没说,转向那墓碑,躬□虔诚的拜了几拜。

秦准扬眉,笑起来:“你倒是很有自觉。”

程蔓不示弱的看过去,勾着唇角,学他扬眉:“你想太多了。”他正低眉看她,目光清湛明亮,刹那间的目光相接,气氛隐隐的有些暧昧了起来。

程蔓手指一颤,心中发慌,此时天空中有冰凉的湿意携着这个季节特有的暖寒飘落而下,细雨绵绵如针,像迷雾般弥漫于他们的上空。她抬起头,看着灰白色的天空:“下雨了。”

“嗯,我们回去吧。”

跟着秦准身后离开时,程蔓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那块墓碑静静立在那里,照片上的女人目光柔和如水,好像在微笑注视着他们。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妈会葬在这里,而非我家的祖坟,这是个很长的故事,等你哪天愿意和我在一起了,我就告诉你。”快到家里小区门口时,秦准突然道。

程蔓没好气:“你大概不了解我,我这人最缺的就是好奇心。另外,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没有那一天!”字字铿锵,语气强硬,也不知到底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笑了笑,语气很淡:“这个可由不得你。”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亮之中隐约混合着的笃定叫人生气。

“你!”她气结,他却神情坦荡自然的拍了拍她肩膀,说:“好了,我就送你到这里,要不然,我可要留在你家吃晚饭了。”

啊呀呀,是谁死皮赖脸非要送她的?程蔓咬牙,说:“你赶紧走吧,慢走不送。”最后四字真是恶狠狠。

秦准站在原地,目送她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蒙蒙雨幕中,他微微勾起唇角,眼神中的柔和一闪而逝。当年最令他无奈的就是她的喜愠不形于色,而今她的转变,值得期待,不是吗?

☆、她喜欢他,再也阻止不了

第二天是“五一”劳动节,程蔓早早爬起,吃完早点后就去了邻居程校长家。这几年程正云的身体愈来愈差了,退休在家后,在梅姨的照顾下每天养花养鸟的虽惬意,可日渐佝偻憔悴的样子还是让程蔓很心疼。

“程叔,程观越下个月要结婚了,你知道吗?”程蔓坐在客厅,捧着梅姨送上来的果汁,犹豫了许久,才呐呐道。

程正云笑起来,“露出这个表情干什么,待会你梅姨要以为我骂你了呢。”过了一下,又说,“孩子的事他自己有主张,以前是我们这些做大人的对不起他,他不原谅是正常的,他要结婚就随他去吧,父母总是希望孩子能够幸福。”他叹着气,“程叔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再听他叫我声爸爸。”

程蔓眼睛红了,她走上去搂住程正云的脖子,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说:“程叔,我也是你的女儿,以后我结婚了,你要牵我走红地毯。”

她撒娇的样子逗乐了程正云,他拍拍她的肩膀,大笑:“ “当然了,你也是我程家的小闺女,啧,不过到时候走红地毯,我抢了你爸的位置,他一定要跟我大吵一架。”

程蔓笑起来:“不会,你们一人牵我一边,刚刚好。”

回家的时候心情还是沉甸甸的,吃完午饭,又蒙着被子睡了午觉,醒来时随意瞟了眼日历,突然想起了今天是程观越的生日,想来想去,觉得在这种心情下实在是说不出什么的祝福的话来,就简单的发了生日短信过去。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心想大概是与朋友庆生或者在忙其他事,她便没再关心,丢开手机,跑进厨房给老妈打下手。

程妈正在擀饺子皮,煤气灶的炉子文火炖着鸽子汤,咕噜噜的飘出香气,鲜肉馅刚刚剁好盛在盘里。看上去好像没啥事情可做了,她平时很少做饭,自不敢跟老妈抢活干。最后程妈被她无所事事的转悠得没法了,指着地上的蔬菜与橱柜里的碗筷:“去去,把这些洗干净了。”

她应了声,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菜。程妈问:“蔓蔓,你出国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

她想了想,大概说了下:“差不多了,学校也定了,我的导师已经为我写了推荐信,现在就差几个必要的手续,到时候还要去一趟外使馆……再过半个多月应该可以办好。”

“哦……那好,那好。”程妈有些伤心,“这么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程蔓被程妈的语气搞得也有点伤感,说:“妈,我不是说了吗,顶多三年我一定会回来的,而且过年过节啊我都会尽量回家陪你们。”

程妈瞪她一眼,责怪道:“这算什么事?你在外面读书读了七年我们也没说啥啊,可是你今年二十四了,再过三年都二十七了,老姑娘!到时候没人要,看你怎么办?我和你爸爸怎么办?”

程蔓哭丧着脸,二十七岁也不算很老嘛。

“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人家阮青和阿花……”

哎哟,又开始了。程蔓傻笑着埋头洗菜,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程妈还在唠叨:“蔓蔓,我可和你说啊,你别带个洋女婿回来,到时候你爸和我都不会答应的。”

程教授不满了:“我什么时候让你代表我了啊,孩子喜欢就行,你管那么多干嘛?”

程妈将碗筷往桌上一放:“啊呀老程你什么意思……”

程蔓摸摸后脑勺,无奈的笑了笑。老爸老妈几十年都是这样小吵小闹过来的,却从没见过他们真的红过脸,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幸福的吧。

吃完饭,程蔓自告奋勇要去洗碗,却被程教授叫住。

“蔓蔓,从小到大,爸一直严格对待你,别的不怕,就怕你学不好,走上歪路,断了我老程家的希望。你现在也长大了,爸也对你很放心,可你自己也要明白,事业固然重要,但不要误了别的事情。你性子随我,太硬,这样可不好。”又笑,“毕竟像你妈这样的人可不多。”

在程蔓印象里,老爸一向严谨肃穆的,对她要求十分严厉,极少对她说这类体己话。她怔了怔,点点头,答:“我明白。”

“出了国也要好好照顾自己,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一定要给家里打电话,闷在心里像什么话?”

她乖乖的点头,觉得今天老爸不是一般的煽情,都快把人整哭了。

正这么想着,只听程教授话锋一转:“对了,昨天来我们家的那个秦先生,跟你关系没这么简单吧?”

程蔓被程教授犀利探究的眼神盯得无处遁形,嗫嚅了许久才小声说:“他,我们大学的时候交往过。”

“现在分手了?”

“嗯。”

“为什么分手?”

“我也不知道,”她苦笑,“大概是性格不合。”当年,他在感情上大胆直率,有时候太轻佻随性,而她木讷笨拙,别说坦率面对,连情话都羞于启齿,两人的性格千差万别,后来会分手也是正常的事情。

程教授若有所思,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究,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种事情他们不好管。父女俩又聊了些其他话题,比如未来的发展规划一类,不觉已夜深。程妈下楼来催两人睡觉,她听话的与父母道了晚安,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才想起手机一直没放在身边,从床上拿起一看,果然收到不少短信。大概都是节日祝福短信和几条旅行社的广告,她想着,逐一点开了看,一一回复,很快半小时一滑而过。

没有程观越的短信,但有两通他的未接来电,分别是六点二十分和八点。而现在,她看了下表,已经十点多了,不知他睡了没有。想了想,还是回拨了过去。

才响了一声,那头就接了,清朗悦耳的声音传来:“喂。”

“哥,是我,我手机刚落在房间里了,一直没注意,”她解释道,又问,“现在打给你,会不会打扰你休息?”

程观越笑:“不会,我刚从饭店回来,没这么快睡。真巧,你给我发短信的时候,我正好在与客户谈事情,所以也没注意到。”

她放下心,感慨道:“国际劳动节也就算了,你过生日这天还要工作,真辛苦。”

“没办法,这次回国恰好有一笔业务要谈,要不然我老板也不会这么大方给我放长假的。”程观越语气很无奈,却并无不悦的样子,还半开玩笑道,“这是资本家的剥削本质,我们无产阶级抵抗不了。”

“说得没错!”她笑起来,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对了,秦锦姐姐上次打电话给我,说你们这个月中旬要结婚,恭喜你们了。”

那头沉默了半晌,才开了口:“程蔓,我还没想好要与你说这件事,没想到秦锦已经同你说了。”他的语气很平淡,比刚才沉了不少,却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程蔓不明所以:“这是好事啊,你干嘛不跟我说?”又想起了很久以前她说过的一句话,笑着调侃道,“你不会是记着我以前说你结婚了,要给我包红包的这事儿吧?放心啦,我跟你开玩笑的!”

彼端也终于笑了笑:“程蔓,我总想起我们的从前。”

又提这一茬。程蔓懊恼,扶额呻吟道:“上回你在医院已经说过了——哎呀,你怎么总记着我一些糗事,忘了忘了吧,我求你了。”

“没办法,忘不了。”

那头正经的语气让程蔓呆了两秒,她不傻,很快就从里头听出不寻常的意味,却不愿去深想——

程观越说:“有时候我会后悔,当初怎么会这么的轻易离开你身边,自从走了后,我总是无法真正感到开心。程蔓,也许你不知道,我再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的女孩子了。”

不行,不行,这话题越来越危险了。程蔓飞快打断他,尴尬的笑:“哥,你话说出来不怕秦锦姐姐……不对,应该是嫂子,你就不怕嫂子罚你跪键盘!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好,还以为我是小孩子呐,随便哄两句就信了?”

程观越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似乎也发觉到自己越了界,很快就顺着程蔓转了话题。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有些话该说,而有些话,却只能永远深埋于逝去的岁月里。

又随意聊了其他有的没的,就听见彼端隐约传来熟悉的女声,是秦锦:“观越,洗澡水已经放好了。”

原来他们已经住在一起了。程蔓了然,道:“哥,咱们这么就聊到这里了,再次祝你生日快乐,还有,你结婚的时候我一定会到的。你早点睡吧,大晚上还和其他女人打电话,嫂子要生你气啦。”

他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嗯了声:“谢谢,那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去冲澡,从浴室出来后她没什么睡意,就披上外衣走到阳台,夜凉如水,弦月当空,几粒稀疏的星子点缀在墨蓝天空上。

程观越说他忘不了,她又何尝忘得了?

她记得那一年初三,她上课时突然急性肠胃炎发作,内脏传来的剧痛如刀绞般疯狂折磨着她,她伏在桌上,一声不吭浑身直冒冷汗。当时老师同学都被她吓坏了,又不敢碰她,连忙打了120。却不想120急救车迟迟不来,过了不知多久,她痛得快没知觉了,身体突然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拥住,她知道,那是程观越。

从没见过程观越这么的慌乱紧张过,他一向是淡定冷清的,可那回却是满头大汗,眼睛充血的红:“程蔓,别怕,我带你去医院!”说罢,将她背起来,飞快就跑出了教室,直奔医院。那个年纪的他,清瘦修长,背并不厚实,肩胛骨在颠簸中甚至顶得她的下巴很疼,他跑得发汗,一股浓烈的属于他的气息扑入她的鼻息,她浑浑噩噩之中仿佛被惊醒。

那天天气很好,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她可以看到少年焦急的侧脸,乌黑的短发,大颗汗珠从他鬓边飞快滚落,他的双手有力的托着她,她几乎能感到他手臂上突出的青筋。xiōng腔无措的鼓动与涨满的巨大幸福让她窒息,之后她伏在他肩膀上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她心中绝望的明白,她喜欢他,一直喜欢,这下子再也阻止不了。

而这些如今都是很悠远的记忆了,那是只属于她的秘密,埋在青春的土壤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然后落入了泥土,伴随一些单纯、美好的年华,悄悄埋葬。她不会忘记这些过去,也不会忘记曾经这样热忱不顾一切的喜欢过一个人,因为即使是在最张皇失措的时光里,她也从来没有弄丢过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大家应该看得出来,程蔓其实早就从那段暗恋走出来了:),她是个在情感中过分理智的女孩子。我认为,每个人都有从前,若说要将一个人完全剔除于心房外那也太不现实了,除非这个人没有真心喜欢过。

嗯,程观越到这里为止,完全炮灰了。

另:这文如果星期二没更,那么星期三一定更。因为下一章还在大修,而改文改得犯恶心的无良作者正在写一个古文,目前灵感如尿崩,不写下来会死的!

目前已攒有一点存稿,初定名字:《破军公子》,更新稳定。发完这章我就去开新文,各位看官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求留言求收藏。

☆、市长红娘?

假期最后一天,程蔓回到b市上班。医院一些关系不错的同事都知道她六月份要辞职出国深造,即便以后学成归国,回承恩医院工作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有事没事就来肝脏科找她絮叨。

“程医生,我说吧,一个女孩子干嘛读这么多书呢?趁着年轻赶紧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多好啊。”护士长说,“我看赵医生就很不错,为人稳重大方,这么多莺莺燕燕围在身边也没见他瞅过一眼,一门心思的稀罕你。”

程蔓心想,那厮也算稳重大方?明明就是个无赖泼皮嘛!

黄金周结束后,秦市长在秘书的陪同下来医院复查。显然他对程蔓十分有好感,检查过程中不仅无条件配合,而且时不时与她唠几句家常。

检查结束后,除了几项化验结果还没出,其他检查结果都显示秦市长术后恢复良好。程蔓边写诊断书边笑着说:“秦伯伯,您身体恢复得非常好,术后缝合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您好像还比手术之前胖了点,看来您平时很注重养生,也把医嘱听进去了。”

秦市长饮了口温水,不紧不慢的笑了笑:“养生我是不懂的,不过我儿子确实给我请了位营养师安排饮食。”

程蔓嘴角微僵了僵,又扬起个微笑:“哦,这样就好。最近几个月你还是要忌口,禁辛辣烟酒,尽量推掉一些应酬,工作时也尽量注意休息时间,毕竟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您这病就是烟酒过度加上休息不足,压力过大造成的,以后可要好好注意了,可再经不起折腾一次了……”

秦市长对眼前笑容腼腆害羞,与病人一谈话就是滔滔不绝的姑娘印象很深刻,不仅由于她是老友的得意弟子,更因他的一双子女都与她有不浅的渊源。她正埋案写诊断书,长长的发丝垂落在颊际,遮了半边脸,只露出尖尖的又有些圆润的下巴,显得年龄很小,她与他交谈时面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容,毫不张扬,如摆放在眼前的这杯干净清澈的温水。

没想到儿子喜欢的是这种类型。

秦市长摸摸下巴,嘴角含笑不语。

这厢程蔓却是有些坐立不安,她觉得后脑勺在麻麻的发热。这秦市长总瞅着自己做什么……虽然心里隐隐有猜测,应该是与秦准或程观越有关,毕竟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的准女婿。可是不论是扯上哪个,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事……

程蔓心中默默流泪,面上却未显露出半分紧张与心虚,将写好的诊断书复写的一面撕下来递给立在一旁的市长秘书,她又仔细交代了些休养注意事项。

秦市长状似随口打断道:“小程,你有对象了吗?”

程蔓一愣,摇摇头:“没有,秦伯伯,这有什么问题吗?”

听说有不少病人在看病时都有一种“大夫期望”,即将医生的形象定义在一个他们自己所认为的标准内,倘若为他们就诊的医生不在这个标准之内,那他们会认定这个医生不合格。比如有些病人喜欢给自己看病的医生年纪大一些,而年轻医生则得不到他们信任;比如有些病人认为成了家的医生更加稳重,不容易弄出医疗事故……

其实这些看法都是十分片面的,但社会上存在这种现象也是个事实。

秦市长不是没看出来程蔓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微妙,但他并不知道她心中在想的是这一回事,只心想这个小姑娘倒是很敏感,他只不过稍微试探一下就被察觉出来了。

秦市长暗暗反省了下自己的交际沟通能力,似乎有所下降啊……

索性挑明试探罢。他微微沉吟了片刻,笑道:“没什么问题,你不用想太多。我只是想,既然你没有谈对象,我这倒有几个不错的青年才俊想介绍给你。”

程蔓又是一愣,眨了眨眼,心中惊疑不定,搞不明白眼前这位上位者到底想做什么。她不会单纯的以为,作为权力机关的中心人物,秦市长会有闲情兼职来给她牵红线。转念心思就岔到另一个方向:秦伯伯是不是知道她与秦准的事情了,以为他们俩还有什么干系,所以才来委婉劝说她知难而退?

抿了抿嘴唇,眼角瞥见市长秘书还立在秦市长身后,面无表情,好似什么都未听到。她原本还不错的心情陡然急转而下。却见秦市长面露亲切微笑,像无害慈爱的长辈,安抚道:“小程,我就是问问,你不用想太多。我给你介绍的都是很可靠的才俊,配得上你。”

怎么可能不想多……

程蔓定了定神,唇角扬起一抹小小的笑容:“谢谢秦伯伯的关心,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最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她欲言又止,又心想告诉他也无妨,她作为他的主治医师也有义务告知,便道,“我已经打算好了辞职,下个月出国读博。”

又重点补充了句:“不过您可以放心,我的工作会交接给我们科室的邵医生,下个月您来医院复诊的时候不会找不着人的。”

秦市长目露诧异,又十分奇妙的,似乎有些苦恼:“你要出国读博士?”

她点了点头,道:“是的,所以没个三四年大概是不会回国的。”她不动声色的挪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凳子发出了轻微声响。不知怎么的,虽然秦伯伯的语气表情并无太大不对劲,可她全身却越发的不自在起来。

秦市长没再说什么,微笑起来,赞赏道:“那也好,女孩子多读点书也没坏处,只是……小准,你怎么来了?”话锋转得太快,程蔓大脑立刻当机。转身的刹那,程蔓还是处于条件反射状态,乍一看到那人,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定定的看着他。

他的眸里,沉淀出一望不尽的墨色。

程蔓莫名就慌张了起来,手里不知何时握着的笔“吧嗒”一声掉落,发出清脆的坠落声,尔后骨碌滚下了办公桌。

他却仅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视线就移向了秦市长:“张秘书刚刚发短信给我,说你在医院里。”他简洁的说着,边走了进来。

秦市长微顿,瞥了眼身后跟了自己六年的秘书,还是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样子。嗯,回去可以加薪……

“我没什么事,只是提前了两天来复诊。”

“结束了吗?”

“嗯,还有份血液检查结果没出。”

秦准嗯了声,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拿起一份“妇友周刊”翻开,然后——

“既然没事的话,张秘书,你先送我爸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村高香子,作者消失了╮(╯_╰)╭据说明天才会出现。

☆、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出远门看同学去啦,我是村高香子。

空调机呼呼送着凉风,程蔓站起来走到饮水机用一次性杯子接了杯水,放到正垂着眼眸看杂志,旁若无人的男人面前,见他还是一副冷冷淡淡,视她不存在的样子,心中有点恼火,又有些好笑。不愿意就这么尴尬沉默下去,她思忖了下,开口:“秦先生,恕我提醒一句,现在还是上班时间,我无法接待客人;如果你是是问诊,麻烦请到前台挂个号。”

他依然不急不徐的将手上的杂志翻了页,却淡淡的抬了眼,似笑非笑的:“什么时候下班?”

程蔓抿紧了唇,双手插入白大褂口袋中,立在他面前不吭声。

秦准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她一直以来都这样,一紧张就抿起嘴巴,眼神放空,看上去很镇定严肃,其实不过是在焦虑地琢磨寻找脱困的方法。

“我昨晚到今天一共给你发了八条短信,给你打了三通电话,你一次都没回。”他微顿了顿,不像是生气的模样,倒是很心平气和道,“我不知道你要装傻的什么时候,但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这次回来,对你势在必得。”

程蔓许久没说话,垂着睫毛看不出表情。秦准心里叹了口气,站起身走至她面前,伸手替她理了理刘海:“我有点着急,对不起……我有点着急,只要一想到你快走了,我就觉得心慌意乱。”

“对不起,”程蔓讷讷半晌,抬起头来看他,眸光闪烁道,“其实应该我说对不起,是我不对,秦准,我……没办法适应你现在这样,我心里也很乱,可是,”她有些语无伦次,思绪太纷杂,可她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咬了咬牙,还是将心中的话吐了出来,“你现在这样,让我想起了你以前也是这样的,肆无忌惮的撩拨我,招惹我。你总是这样。我并不是那种很缺安全感的人,但也不愿轻易再一次把幸福托付给一个曾经弃我而去的男人。”

“我明白你的心意,也相信你现在是真心喜欢我的,可不管当年你离开我的原因是什么,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倘若那个原因再重来一次,你是不是还是会丢下我,义无反顾的走掉?”

秦准眸光微微一凝,英俊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程蔓从未见过的神色,她有些怔愕,却不知这抹神色代表了什么含义。秦准微勾了唇角沉默,隔了会儿出乎意料地探过来,在她左脸颊温柔地印了个吻,蜻蜓点水般很快离开,甚至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就听他沉声道:“不会了,再也不会出现那个原因了。”

她几乎提到嗓子眼的心轻轻沉沉的落了下去,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她想不明白。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期待他说些什么,将藏在心里的话全部坦白,她发现这并不难堪,难堪的是当你说完后,听众的反应与你想要的不全一样。

室内安静,程蔓叹了口气,被偷袭过的脸颊还隐隐发热,她一下子竟想不到说什么了。都说年纪越长越圆滑,她怎么发现自己越大越不会说话了呢?

看了眼壁挂的圆钟,已经到了下班的点,她踌躇片刻,道:“我去吃饭了,你呢?”

他理所当然的开口:“和你一起吃。”

“员工餐厅的饭菜怕董事长吃不惯。”

这会子又叫他董事长了。秦准笑了笑:“没关系,身为老板要体恤员工,如果不好吃我可以在董事会上提议换个厨师。”

“你真是……”她无可奈何的瞪他一眼,可看在他眼里却是另一番风景,莹润晶亮的黑眼珠,白皙细腻的额头拧着小川,微红的脸颊与紧抿的红唇,表情像幼时家中养的猫,可爱极了。这么多年过去,她身上干净透彻的气质却一如往昔。秦准觉得自己心跳失律了几拍,薄唇轻轻一动,几乎要出声,可又不知到底能说什么来平息内心的波荡悸动,便只能沉默下去,轻轻笑了笑。

空气里微微浮起了带点捉摸不透的,大约是只有彼此才心知肚明的暧昧。程蔓不自在的偏开头,轻咳一声:“那就走吧。”

午饭终是没能一起吃成。在走廊时秦准接了个电话,起初语气十分平淡,对方的身份应是属下之类,可没过几秒,只见他神色一凝,目光深黯的看了她一眼,还是走开了些,低声而简单地询问了几个问题,眉目拧成严肃的一团,程蔓虽不知彼端说的是什么,可从他的脸色看得出来事情很不妙。

直到他挂了电话,她问:“出什么事了吗?”

他微微阖了目,再睁眼目光又是清明亮朗,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她的发丝极其柔软,发顶却有一簇很倔强,如她的人。他的掌心在她的发上流连了会儿,似乎极其不舍离开,隔了好一会才低声开口:“过几天再跟你说,我先走了,你等我电话。”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程蔓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走廊拐角的尽头,怔然了许久,才想起,似乎很多年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却有一种奇异的错觉,似乎他曾带着这样暗无天日的沉寂与隐痛,不经意的钻入她的眼里。

时间飞快,转眼就到了中旬。这段日子程蔓很忙,与同科室的邵医生交接工作,到大使馆办理手续,给手头上负责的几个病人检查、手术、复诊,赶论文——尤其是这论文,说起来她就头疼,上月底她回老家时已将完稿的论文交给傅老,可没隔几天傅老就一个电话传唤她,当面指出她有一个论点犯了原则错误,而那个错误早在数年前就有学术权威纠正过来了,但她居然没注意到并且继续沿用,导致后面的观点一团糟。傅老对此没说太多,只让她好好反省,以后不要再重蹈覆辙。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程蔓性格向来倔强认真,有时候转不过弯来。

傅老若是狠骂她一顿还好,这么轻描淡写的,反而让她当场红了眼眶,差点哭了出来。心中说不出的自责自省,她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不仅亵渎了学术,还让老师对自己失望……

眼瞅着小徒弟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瘪着嘴巴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傅老叹了口气,自觉态度过于严肃了些,遂收回严厉神色,缓和道:“你也别想太多了,人这辈子总要犯点错误,这个不重要,重要是知错能改。我看你是最近被太多事情分了心,没把心思放在学业上,这可不像你了,你回去好好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想清楚了再认真修改你的论文。”

程蔓重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老师。”

昏天暗地的忙了好一阵,程蔓几乎瘦了一圈,原先还有些圆润的下巴现今已瘦成尖尖的莲角,看得找上门来的杜晓培心疼不已。

“就你这样一直忙忙忙,肯定要把身体搞坏的。”坐在沙发对面的杜晓培探过身体,捏捏她下巴,十分不满,“下巴没肉,不可爱了。”

“别闹!“程蔓一巴掌拍开她,白眼甩过去,“十娘,你大早上来我宿舍就是为了挤兑我来的啊?那恕我不远送,再见。”

“我这不是心疼你吗?”杜晓培嘟起红艳性感的嘴唇,索性坐过去,嗲兮兮的贴到程蔓身边,“宝贝,你以前没有这么无情的,以前呐可爱多了,就是读书读得有点傻……”

程蔓被她呼到耳边的气吹得痒痒的,赶紧挣扎欲跳开来:“哎呀别靠我这么近行么姐姐,还有别对我耳朵吐气!小心你家男人看了吃醋!”

杜晓培动作一顿,哎呀一声拍了下自己额头:“差点忘了正事!”又低首在包里掏了会儿,翻出一张烫金的精美请帖出来,递到程蔓面前,笑起来道,“瞧姐姐够意思吧,亲自给你送请帖来了。”

“本来我以为伴娘不用送请帖,没想到这也要的!”杜晓培好生烦恼蹙着秀眉,“你说我们这么熟了干嘛还多此一举,可林子秋偏偏说劳什么子的‘礼不可废’,迂腐!”

程蔓一怔,接过来,翻开看了眼日期,五月二十日。其实之前试好伴娘服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是这日,可如今还是有点适应不了:再过三天,这个与自己走过四年大学时光的美丽姑娘就要结婚了。

“想什么呢?”一只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回神过来,摸了摸后脑勺,她嘿嘿笑道:“心情挺复杂的,吾家有女初长成啊。”又觉得自己语气生硬了些,赶紧又补了句,“你幸福就好了,真的!”

这都说的什么啊……

程蔓尴尬的住了嘴,对自己有些无语。再看杜晓培,这火辣脱线的妞儿却是坐在那儿,笑眯眯的看着她,她妥协了,眼眶一热,挪过去抱住她的肩膀,低声说:“晓培,不怕你说我矫情。你可一定要幸福啊,林子秋被宠坏了,你千万别纵着他了……他如果对你不好,一定要告诉我们,不要藏着不说。你总说我读书读傻了,其实我们几个里,就你最傻,你最傻了!”

杜晓培笑着拍了她一下,话里却有哽咽:“知道啦!”

☆、伴娘不是这么好当的(修bug)

杜晓培与林子秋两人的家庭在b市都颇有盛名。杜晓培家从爷爷这辈就是搞医疗器械出身,这么多年积累下来财名都有了,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在b市扎下了牢牢的根基;林子秋父亲从政,母亲是知名女导演,家境亦是十分殷实。两家长辈对子女的婚姻很重视,定下婚期后小两口完全不用cāo心婚礼事宜,全交给长辈一手cāo办。

对此杜晓培乐得轻松,优雅的一撩头发,扭头:“反正林子秋那厮不上心,我还cāo这份心做什么?”

老刘深沉地看她一眼:“晓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啥?”

“结婚呗,反正你们俩还没领证,现在后悔你还是单身贵族一枚!”

杜晓培笑起来,面容灿若春花:“老刘,你错了,我不会后悔,我要慢慢折磨林孙子,用一辈子来收拾他,要后悔让他后悔去。”又在时装店的试衣镜前转悠了一圈,没心没肺的说,“诶你们看我是不是胖了?这个码子的我以前穿刚好合适,现在xiōng口这里怎么绷绷的……”

阿毛摇头,吐出两个字:“傻缺!”晓培难道不知道这也同样代表着,她得赔上自己一辈子吗?

程蔓暗暗叹气,心中仍担忧着杜晓培与林子秋的未来,可感情是他们两人的事,怎好让他们这些旁观者插手?更何况,她连自己的感情都处理不好,又有什么资格去对杜晓培的决定指手画脚?

两天前带着新交的女友环球旅行的罗帆归国,打电话请她吃饭,她忙得不可开交,实在脱不开身,就婉拒了,末了罗帆开口来一句:“程蔓啊,话说你知道师兄哪去了不?我给他打电话怎么尽是关机?打给他秘书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是不是和你腻歪着怕人打扰啊……”

程蔓打断罗帆的胡言乱语:“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没有跟我在一起。”

那头罗帆很是失望的“哦”了声,嘀咕挪揄道:“敢情师兄还没把你拿下啊,这也太逊了……”

程蔓轻轻挂断了手机。

点开通讯记录,这已经是第八天了,秦准消失了八天,一个电话与短信都没有,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医院他一向是很少来的,听说这礼拜的董事周会他没有参加;听人说他回国后,身兼多家公司的大股东,自己的公司总部在美国;听说他很重视私生活隐私,常去什么地方连秘书都不清楚……

这些都是听说来的,她了解他太少,以至于他一与她断了联系,她就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五月二十日很快来临,这天,程蔓三点不到就起了床,打理好自己后抓起包就往杜晓培家赶去。到了没几分钟,阿毛和老刘也来了,身后还呼啦啦带着一大群请来的婚礼工作人员,几名化妆师、美容师左右开弓,先给伴娘们简单地画好了妆,然后一窝蜂扑向了新娘子。

杜妈妈是很典型的贵妇人,个子小小的,身材皮肤保持得很好,对她们几个笑得很和气,还在一边帮忙打理,瞧着杜晓培一脸睡眠不足精神不振的模样,笑着嗔怪了几句,可程蔓分明看到她几次偷偷背过身抹眼泪。她看在眼里,心里也有点酸酸的。晓培是独生女,家里宠着爱着二十几年,就这么嫁到别人家了。也难怪杜爸爸一直不肯出来,听杜妈妈说在卧室里抽了一晚上的烟……

七点,门外响起了鞭炮声,新郎的豪华车队浩浩荡荡到达,一身阿曼尼西装的林子秋俊朗逼人,身后几个伴郎也是相貌堂堂,这些个社会精英如今站在关得死死的门外个个神情紧张。

其中尤以新郎林子秋为甚。老刘与杜家其他女眷出了无数个坏主意刁难“迎亲队伍”,拖延了老长时间又叫他们大出血撒了无数红包,最后老刘摸着下巴与程蔓商量了下,觉得欺负得差不多了,这才大手一挥,放行。

林子秋已经被折腾得满头大汗,却只是无奈地笑看了她们一眼,率领伴郎军团奔进房间抢新娘子去了。

婚礼与婚宴地点都定在b市的锦江酒店,两家长辈大手笔包了两层楼,将婚礼现场装饰得十分豪华。鲜花簇簇,灯光璀璨,一身纯白婚纱的杜晓培说完“我愿意”后,林子秋突然探过身捧起她的脸,狠狠吻住她,引来阵阵叫好与哄笑声。

观礼的阿毛羞红了脸躲进丈夫的怀抱;两家长辈又是尴尬又是高兴的纷纷摇头;狐朋狗友们吹口哨狼嚎;作为伴娘充当背景的程蔓与老刘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微笑。无论未来是个什么模样,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就一定会不幸福?

婚礼过后便是婚宴,中午自助西餐,晚上满汉全席,程蔓作为伴娘为新人挡了不少酒,开始还没什么事,后来酒劲一上头就扛不住了。她酒量不算好,婚宴结束时脑袋已经昏沉沉的,脚踩在地上跟踩到棉花似的,轻飘飘没有边际。

杜晓培看不过去,又瞅着老刘已经醉成了一堆烂泥,逢人便傻笑,更是无言望天。后来与林子秋商量了下,就让两位伴郎分别护送伴娘回去,末了还横眉竖眼地警告护花使者们务必要将人安全送到家,途中不允许动手动脚偷吃豆腐!

程蔓被杜十娘的王霸气场逗得一直笑,上了出租车后还咯咯笑个没停,叫护送她回去的伴郎瞧着有趣,就笑着挪揄她:“程小姐,白天看你文文静静的样子,没想到喝醉了倒是性情大变啊。”

程蔓看了看身旁坐着的人,虽然眉眼儒雅长得不错,但并不是熟人,只听林子秋介绍说姓钟……便微收敛了笑,轻咳了声,疏离礼貌的轻声道:“对不起钟先生,我失礼了。”

没想到那人扑哧一笑,摸摸鼻头,有些自嘲的道:“程小姐,我们见过面的,你不记得了吗?”

程蔓一怔,又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可现下脑袋实在似乎是不好使,她在脑海中搜索了许久也没搜出对这人的印象,便老实的摇了摇头,面露抱歉:“不好意思……没什么印象了。”

“没关系,毕竟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伴郎先生笑了笑,脾气很好的提示,“我是子秋的大学室友,你记得上次校友聚会吧,去聚贤楼吃饭的那次,我也在的,就坐在你旁边那条沙发上。”

“我和孔旻在大学是篮球队的队友,我见过你来给他加油,喊得特大声的那个。还记得孔旻那小子曾说过要把你这个妹妹介绍给我们认识,”伴郎先生目光怀念,微微笑看着一脸茫然的程蔓,“没想到一下子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程蔓缓缓回过神来,她脑筋有些钝,眨巴眨巴眼,隔了好一会才笑了起来:“哎,原来是师兄啊,虽然我还是没什么印象,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不会忘掉了。对了,敢问师兄尊姓大名?我叫程蔓。”车窗外霓虹闪烁,灯火迷离映入她眼里,晶亮如星。

伴郎先生微笑的报上名字:“钟群,时钟的钟,人群的群。很高兴认识你,程蔓。”

没想到会遇到校友,程蔓酒醒了不少,一路上与这位钟姓师兄相谈甚欢,时间飞快,没过多久,出租车就停在了q大研究生宿舍的大铁门外了。

来开门的守门大爷笑得意味深长:“小程,你对象送你回来啊?”

程蔓连连摆手,一叠声否认解释:“大爷您别瞎猜啊,这是我师兄,也是咱学校毕业的……”

钟群将程蔓红彤彤的俏脸收入眼底,温和的笑笑:“程蔓,我就送你到这里,子秋那里还要我帮忙的地方……对了,”说着,递给她一张名片,“我的联系方式都在上面,有空常联系,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尽管开口。”

程蔓迟疑了片刻,还是微笑的双手接了收进包里。

挥别了钟群,她往宿舍走去,回头一看竟瞅见守门大爷还是笑眯眯望着她,正有些疑惑大爷何时变得这么八卦,突然前方一黑,她躲避不及,撞上了个宽阔坚硬的xiōng膛。

白衬衫,最上头两粒银纹纽扣散了开,扑鼻而来是熟悉清冽的柠檬香气。

她微微一怔,心中已隐隐知道了对方是谁。阖眼又睁开,她欲推开,却被紧紧攥住了手腕,耳边是极低极低的嗓音,含着微微的沙哑:“你喝酒了?”

程蔓脸忽然涨得更红!秦准正俯首轻嗅她耳际的鬓发,用极其暧昧的姿势,温热的鼻息密密喷过来,暖暖熏热了她的脸。她觉得自己快晕厥了,本来就昏沉的大脑严重缺氧,该死的,他到底知不知道,守门大爷还在后边看热闹啊?!

用力推了他一把,她羞恼的压低声音道:“你不要这样!”却见他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双眸极纯极亮,如朗空皎月般盯着她,一声不吭。

盯得她心浮气躁。

☆、失控

用力推了他一把,她羞恼的压低声音道:“你不要这样!”却见他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双眸极纯极亮,如朗空皎月般盯着她,一声不吭。

盯得她心浮气躁。

秦准一直紧抿得嘴角微微一动,露出抹淡笑:“去哪儿……”目光触及她身上的小礼服,“伴娘服?今天谁结婚了?”

程蔓往宿舍楼走,看也不看他。

“xiōng口开得太低了。”

她定住脚步,羞恼万分,连xiōng前领口是不是真的开得很低都不敢看,她只知道,她非常非常不喜欢他说话的调调,百无禁忌,就算有外人在围观也不在意。酒劲很上头,一股子热气从xiōng口直往上窜,她低声道:“秦准,你想丢人的话走远点,别拽上我!”话罢,加快了步伐向前走,很快就上了楼梯,脚步噔噔的踩得感应灯一个个接着亮起。

昏黄的晚灯晕晕笼住她娇小的身体,身后有脚步声稳稳的、不急不徐地跟上来。她低头往包里掏钥匙,掏了许久都没找到,大脑跟灌了浆糊似的乱成一团,她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才记起在出租车时曾经从包里拿过纸巾,钥匙会不会是落在车上了……

忽然身后伸出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手上捏着把钥匙,钥匙精准探进孔里,“咔哒”一声,门开了。

程蔓反应迟钝的愣了愣,待想明白了——顿时瞠目结舌,猛地转身过去,指着正笑望着她的男人,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怎么——!”

秦准看着她大舌头说不出话、憋得满脸通红的小模样,一双眸子深藏笑意:“上次来你家,我看鞋柜上里放着一把,猜想应该是备用的,就拿走了。”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被你拿的!”这根本不是备用钥匙!害她第二天出门前翻箱倒柜找了许久,后来没法了,还是跑去找守门大爷那拿备用的钥匙又配了把。程蔓气得七窍生烟,阖眼深呼吸,再睁开,她竭力压抑蓬勃的怒气,她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冷静理智,“就算是备用的,你也不该拿走我的东西。拿来,”她伸出手,望住他,“把钥匙还给我。”

不敢肯定她是否喝醉,但绝对是喝多了。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白皙滑腻如温玉般夺目的xiōng口到脸颊、从小巧可爱的耳垂到眼角,酒精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染成了粉红色,再轻覆上一层晕黄的灯光——这样的风景却并不止他一人看到。

他眸色一暗,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唇,顺势握住她的手。他的手修长干燥,凉凉的熨着她的掌心,也不给她反应挣扎的时间,将她带入了室内:“再不进来,对面住的就要出来看热闹了。”

程蔓立在门口,皱眉看着秦准以主人翁的态势进屋、换鞋、进卫生间洗手,出来以后从茶几下方拿出她新买的茶叶,驾轻就熟的泡了一杯茉莉花茶。她的思维反应不过来,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还愣着干嘛,进来。”

他淡淡笑起来,客厅米色的光把他英俊漂亮的脸渲染出一层淡淡的晕,周围的光影绰绰,程蔓被他一笑晃得眼睛生疼,胃里更是翻江倒海起来。

她倔强的站在门口,“这么晚了,你回去吧。”

秦准坐在沙发上,他的脸微微仰起来,马克杯中袅袅热气细细描画着他的眉眼,rǔ白的水汽,精致漂亮的脸部轮廓,两者混成了一抹水墨工笔。他看着她,慢条斯理的道:“我姐和程观越的婚礼,取消了。”

程蔓立刻就怔在那里,她直直地看着秦准,心里只有念头,他告诉她这个做什么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话中微妙的含义,脖颈与脊背不禁僵住。空气几乎要凝滞住,唯有他还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端起平日里她用的杯子,茶还有些烫,他对里头呼了几口气,然后慢慢饮尽。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慢慢走了过去,立在他面前。顺手把额前的刘海抚到耳后,她的手指被盛怒灼得颤颤发抖,可她居然还能勾起嘴角笑了笑,问道:“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要我趁虚而入,还是想说婚礼取消跟我有关?”

秦准微眯眼,眼睛里似乎写着复杂的情绪,但是又转瞬即逝,他淡淡的说道:“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种人?”

“这话我原句奉还。”她道,“你走。”

他的嘴张了又合起来,眼睛里有些情绪慢慢的变凉,语气陡然如夜色一般,沉到深渊:“程蔓,你就是个顽固不化的小东西。”他站起来,俯视着她,舌抵着牙齿轻笑,“我该说你太敏感,还是说你太迟钝?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你——”程蔓红了眼眶,强大的羞辱与怒意几乎让她控制不住情绪,扬起手掌直呼他的脸,“你走!”

秦准一把攒住她纤细的手腕,不怒反笑:“我不走。”他现在可以完全确定,这丫头片子就是喝高了,想问题说话都不经脑子——可没想到她的酒品会这么差,话没说两句手动脚却没个轻重。

紧紧桎梏住对他拳打脚踢的某人,他心想跟个醉鬼有什么好计较的。微阖了目,他从xiōng臆中轻吐了口气,然后俯首不由分说地堵住了她的嘴巴。

说实话,这样的吻滋味并不好,浓郁的酒精味充斥在两人的嘴唇间,她咬破了他的嘴角不让他侵入,两人一个怒火中烧奋力推搡,一个强势霸道步步紧逼,铁锈味与酒精味矛盾的混成强烈的荷尔蒙气息,几乎要让周遭燃烧起来!

直到她停止了挣扎,呜呜小声的开始哭泣。

“乖,终于安静了。”见她在哭,他反倒笑了,揉揉她的发顶,似乎是安抚她,也似乎是在平息他内心狂烈得几乎无法控制的燥动。

他还是低估了她对他的影响力。

他倾身将她拥在怀里,不顾她的挣扎,将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掌心有炽热的温度,而唇边轻轻擦过她的发丝。他微叹了口气,声音有些疲倦与沙哑:“我外公去世了。”他慢慢的说,语气很平静,“脑中风,只撑了三天。”

“所以我姐的婚礼没办法举行,你听明白了吗?这跟你没什么关系。”

“……”

许久没得到回应,埋在他xiōng口的女孩子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他疑惑地正欲低头,xiōng膛一股力道骤然将他推开——却已经来不及。

秦准无奈的看着洁白昂贵的衬衫染上了大片污渍,解开纽扣脱掉,丢入洗衣机,又看了看冲进卫生间、跪在马桶前吐得天翻地覆的身影,一时间竟失语。

将女人吻到呕吐,这绝对是男人的耻辱。

卫生间传出哗啦水声,他走过去,见程蔓正蹲在那里,身体缩成小小一团,她瘦了许多,蝴蝶骨微微突出,背对着他像小动物似的轻轻颤抖。仿佛只是一瞬间,他就心软了。对她还能有什么恼怒愤懑?她就是这样的,平日聪慧伶俐,舌灿莲花,面对感情却又木讷笨拙,不解风情。他一直是知道她的,却不知为何总被她这样的态度激怒。

似乎是听到后方有动静,刚刚漱完口的程蔓犹如受惊般蓦地扭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惊惶的看向他,睫上还残挂泪珠,又飞快的转移开,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秦准道:“我现在要借用你的卫生间洗个澡,你要么先出去,要么……我当面脱给你看?”

然后毫不意外的看着她就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从地上一个窜起闷头冲了出去。他克制不住,低低笑了起来,却见小兔子又折返,立在卫生间门口,看着他,眸光微动,声音低如蚊讷:

“……对不起。”

他一愣,以为她是对弄脏他的衬衫说抱歉,笑着道:“帮我找一件合适的衣物是不是会比道歉更好?”

程蔓这才注意到他上身未着半缕,脸轰的烧得通红,却还是强撑着没挪动步子,抿着嘴唇,又说了遍:“对不起。”

这回他听明白了,目色微暖,眉头舒展,嗯了声:“我原谅你。”

她定定看了他几秒,这才跑回去,没多久给他找了件宽大的白t恤:“这是医院里发的文化衫,我只有这件你穿得下的……”她有些不知所措,尴尬的解释着,又道,“你先穿着,如果实在不喜欢我去给你买……”眼珠子转来转去、东瞥西瞧,就是不愿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唯有烧红的耳后根透露了她的心思。

秦准接过t恤,她立马触电般缩回手。明明羞赧又佯装镇定的样子挠得他心痒痒,心念一转,随手将t恤搁在一边,他一把拉过正欲跑路的某人,旋即拧开了莲蓬头。

程蔓猝不及防被他那么一拽,顿时扑进了他怀里!微凉的液体迎头盖下,没消半会儿就浇得两人一身湿透。程蔓愣了几秒,直到感觉一股温热的柔软轻轻含住她的耳垂——顿时倒抽口冷气,想也没想就一巴掌拍过去,却被他顺势捏住手腕,施力将她整个人摁在了墙壁上。

“你走开!”她整个身子都被笼进他覆下的yīn影中,他光裸精壮的上身紧贴上来,灼热炙人的温度透过她湿透的衣服传达过来。她惊惶地望见他眼中的欲望愈燃愈盛,吓得几乎语不成声,奋力扭动想要挣开,“秦准,你不能!”

“别动……不要动!”秦准紧紧按着她,懊恼的深呼吸。本来只是想逗逗她,却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理智告诉他,不能继续下去了,不能,会伤害到她,他得慢慢来。现在必须放开她。可是这么柔软曼妙的身体,散发微妙的香气紧贴着他扭动,她身上的小礼服还没换下,低头便是大片白皙柔嫩的肌肤张狂地涌入视线。

他嗓子着了火,干涩得说不出话,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顺从身体的欲望,对着那满目腻人的白皙铺天盖地的吻了下去!

程蔓吓坏了,这样的秦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就连那次……也没有这么的失控,她的衣服快被他扯坏了,下面硬邦邦的顶着。她是医生,熟悉人体的生理构造和反应,隐约觉得这次不一样,吓得浑身发抖,还没开口眼眶就红了:“秦准,你不要这样——啊!”话未完,她蓦地瞪大眼睛尖叫出声,秦准已经拽下她的xiōng衣,一口含住。

像被点中了穴道,她身体瘫软下去,脚一软得几乎快要站不住跪下去,慌乱中只能拽紧他的胳膊支撑住。他温热的口腔细细包裹着她,舌尖糙糙刷过顶端,她低喘了声,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从深处升腾而起,侵袭着她所有的感官,视线忽然模糊一片,她睁大的眼睛里滚出泪珠。

秦准猩红了眼眸,手掌沿着小腹一路往下,徐徐探到了大腿内侧,修长的手指揉捏了几下,强势闯入那个从未有人侵入的神秘区域。程蔓惊喘了声,紧抓住他的胳膊,脑子嗡嗡的空白了半响,忽然开始剧烈的挣扎,她害怕了,眼泪无声流了下来,哀声向他求饶:“不要,秦准,我求你不要,我很怕……”

秦准一声不吭压着不让她动弹,慢慢把手指退了出来,就在程蔓松了口气之时,忽然又再次推了进去。“秦准!”她低声哭了出来,狠狠咬住他的肩膀,脑中浑噩晕沉,她觉得自己快死了,这个人却无论如何都不放过她!他不敢太深入,速度却很快,他的肩膀已经被她咬出了口子,口腔充斥着血腥味,他却无动于衷,直到她浑身剧烈颤抖不止后瘫软在他身上。

他抱住软成一滩水的女孩子,她的头伏在他肩膀上重重喘息,xiōng口起伏了几下,他俯下头吻着她的耳垂,抓着她的手往下方探去,在她耳边低声沙哑的道:“蔓蔓,帮我,帮帮我……”

程蔓眼睛紧闭,莲蓬头洒下的热水氤氲了周围,她睫毛颤抖着,完全没办法阻止他的动作,她全身的力气都被他抽走了,直到指间触到那坚硬的灼热——她再也控制不了羞耻的哭出来,这个人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对她做这种事……

秦准怜惜一边边的吻着她的眼皮,他身体烫得太要烧起来了,哪里管得了这么多,身下的女孩子动作很青涩,可单是这样简单的肌肤贴合摩擦,就已经足够让他彻底失控。

……

直到一切都平静下来,周遭的温度渐渐下降,秦准将女孩子搂在怀里,用浴巾抱住。却发觉她安静得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却见程蔓苍白的脸色透着奇异的嫣红,见他看向她,紧抿的嘴巴颤了颤,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谁说我不会写肉的?这真的是有尺度的肉啊!

ps:这章昨天就该发的,但我昨天回来比较晚,恰逢晋江小受大抽,反复刷新直到熄灯,也没能刷新进来。给各位等文的亲说声抱歉,来么个。

另:前几天出门去了,今天才发现原来我上了个小红字榜,对晋江的榜单制度还不是很了解,不过听说需要达到一定的数据才能得推荐什么的,不然会被冷藏(?),既然如此,嗯,大家看得高兴就多撒花多收藏下吧,感激不尽=3=

9

☆、大城小事

一觉醒来,窗帘大大拉开,满室阳光。宿醉的头疼让程蔓有赖床的冲动,但她没有忘记今天还要上班。

阵阵早餐的香气从厨房飘过来,她晃过神,脑仁顿时一疼,昨夜的记忆清晰地潮涌而至,连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呻吟着抱住枕头往脑袋上狠狠砸了几下。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

在床边坐了下来,想了半天,觉得这个问题很严重,秦准的行为已经完全构成性骚扰,她虽然喝多了但也不至于理智全失,怎么到最后会演变到那个程度?可他也着实太过分,趁人之危。想想就来火,程蔓袖子一挽踏步出了卧室,要向姓秦的说清楚,要与他划清界限!

秦准正在熬粥。

煤气灶上开着朵小小幽蓝的火,粥熬得差不多了,他将火拧灭,拿起勺子慢慢搅拌,动作娴熟优雅、行云流水,他的侧脸专注沉静,大约刚洗完澡不久,八分干的头发柔软垂在额前,简单的衬衫休闲裤,袖子挽起一截,露出线条优美的手腕,他向来是长得比女人还要秀色可餐的,就这么站在清晨的光里,明冽美好,一瞬间定格成了隽永清新的画。程蔓想,时间待他真好,如今他已经长成有致命魅力的男人了。

正发着怔,他已经戴上隔热手套将粥从灶上端起,转过身来一眼就瞅见了她。程蔓下意识地想跑,可她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最后只能像被撞破什么似的,局促困窘的站在厨房门口,明知故问:“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问完后就想抽自己,错了,应该直接开口要他走人!秦准没理会她的问题,瞥她一眼,眸里闪动笑意:“洗漱过了没,过来吃早饭。”他神情自若的坐在餐桌前,明明是轻佻嚣张的人周身却散发着温暖美好的气息。

程蔓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抿了下嘴巴,不吭声了。看来他并不很介意昨晚的事情,执意要装傻,既然如此,那她也从善如流,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都不是多话的人,气氛又诡异,两人无话的吃完早餐,加了葱花与香菜的白粥清甜美味,含进嘴里仿佛要化开般糯香无比。搁下筷子以后,程蔓有些生硬的说:“谢谢,很好吃,碗筷放在这里我来洗就好了。”

秦准看她一眼,唇角小小勾起一个弧度,有些意味难明的样子,却没再说什么,嗯了声,立起身来,如她所愿的道:“那我也该走了。”

她心想快走吧不送,脸上很平静地跟着站起来,清淡的眸子一同如往:“嗯,再见。”宿舍再过一礼拜就要交还给学校了,她的东西要在短期内全部搬走,毕业论文她已经交给傅老,签证也下来了,今天回去上班继续交接工作,大后天结算工资。这一切都在提醒着她,她即将离开这个城市,远赴重洋到地球另一端,开始崭新的生活。

程蔓辞呈批下来这天,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是赵迁跟家里闹翻了。起因是前些日子赵母塞了个刚回国的世交姑娘让他照顾,也没多久的事,那姑娘查出怀孕了,两家长辈震惊,海龟女含含混混的不说明白,一逼问就哭得梨花带雨。长辈们再一想平时赵迁沾花惹草的做派,就认定了是他混小子干的好事,要人赶紧把姑娘给娶了。

赵迁冷笑:“感情是觉得我好欺负了,一个个上赶着玩儿我呢!那女的我连名字都没记全呐,想让我当便宜爸爸,嘿——我还真受不起了!”

又说:“哎程蔓你说,我回国以后怎么尽遇到些破事啊,难不成祖国妈妈因为我投奔资本主义就把我给记恨上了?哎你说这也不对啊,当初也不是我愿意出国的啊,还不是当年拉肚子误了高考,我家老头子非逼我去的嘛!”

程蔓也心有戚戚,想这孩子真是倒霉催的,好事不上门坏事天天来,前些阵子也是,不是挨揍就是给病人诬陷,若是真有关联还好,还偏偏都是些追根究底跟他没半点干系的。想了想,说:“大概是你出生的方式不对,导致体质出了问题。”

赵迁迷茫的思考了会儿,说了句没听懂。

程蔓耐心解释:“天生带煞的意思。”

赵迁还是没听懂,作为海归人士很好学的问了句,“天生带煞”也能这么用吗?

程蔓摊摊手,理科生是无辜的。

二是前往财务处结算的路上时,在走廊拐角恰好遇见了同科室的小邵医生,正背对着她打电话:“……今天结工资了……赵迁昨天来找过她,没多久就出来了……嗯,我会看好嫂子的,哥你放心……”

邵亦磊挂了电话回身,就见程蔓医生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正站在离他十米不到的地方笑眯眯的瞅着他,吓得连说话都结巴起来:“程、程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程蔓抿唇一笑:“怎么不叫嫂子了?”

邵亦磊哭丧着脸:“程医生我错了。”之后吞吞吐吐的由头到尾交代出来,原来邵亦磊是秦市长以前秘书的儿子,与秦准念的同一所中学,两人私下交好,以兄弟相称。高二时邵亦磊的父亲去世,秦市长资助他念完了大学。大四那年秦准出国,邵亦磊受他之托好好照顾某人,并定期向组织汇报其情况……

程蔓若有所思地看面露菜色的邵医生一眼:“这么说来,你是为了我才进的承恩医院?”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邵医生平时少言寡语,待人腼腆,存在感极弱,院里的同事偶尔说起他来,一般就是“哦,你说小邵啊,人还可以”或是“小邵长什么样来着,好像从来没注意过”一类,就连与他同科室的程蔓,也常常会忽略掉办公室里还有这么一号人存在,更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秦准安排进来监视她的“细作”。

邵医生一愣,讷讷道:“也、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这里蛮好的,我很喜欢。”边说着露出个腼腆谨慎的笑容来,小心翼翼的说,“程医生,我哥真的很在乎你,你知道的,他那样的人……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在意一个女孩子,我们都希望你们俩能有好结果。”

说起来程蔓是个很闷骚的人,心里憋了一肚子的郁气也不会对陌生人发作,虽然小邵医生不算陌生人,但毕竟只是泛泛之交,对于这样对他们之间的情况一知半解的局外人,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了,只风淡云轻的笑笑,说了声得去财务处结算,打个招呼就走了。这种感觉很微妙,曾经所有人都不看好她与他的恋情,她却不管不顾一头扎了进去,最后的结局教会了她这个世界很无奈,年轻的生命充满了变数,有些东西并不是你以为可以永恒就能永恒的;而当她等到心灰意懒以后,又有一些人冒出来,告诉她不要这么执着于过去,不要不识好歹,好马要懂得吃回头草。

十八岁的程蔓不懂得如何追求暗恋对象,不懂得如何去表达自己的喜欢,不懂得如何去挽留一段舍不得放弃的爱情,笨拙得像个学步的孩子,边摔边长大。而那个十八岁早已走远了,秦准的背弃耗尽了她对爱情的所有期待,于是这么些年平平淡淡的过去,说不上来还有什么原因,她却再也没有了重新开始的勇气与念头。

下午的时候程蔓开始收拾办公桌,清理属于她的东西。隔壁小儿科与五官科要好的几位同事凑过来找她,说大伙儿想给她办个送别会,叫她选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她也没啥矫情应了下来,末了补充道:“到时候可别叫我付账呀,还有,我就要走了,你们是不是该给我点礼物表示一下啊……”

“得了吧你,你到了美利坚怎么说也得给我们带点特产啊啥的!”

“成,我给你买每个人都捎一条夏威夷沙滩裤。”

……

一群人嘻嘻闹闹,最后商量好时间,就定在周末晚上七点,沿江大道青枫俱乐部不见不散,到时候除了程蔓,账单其他人分摊。程蔓对此结果表示满意,说:“你们真够意思,就是我有点过意不去啊。”

与医院一干人等告别后,程蔓抱着装满杂物的纸箱刚走出大门,双眼朝前一瞥,就愣住了。

程观越正站在喷水池旁边,身姿挺拔像郁葱的白杨,眸色清澈,嘴角温暖看着她。为什么说温暖呢?彼时正好是正午,阳光越过喷泉,让密密水雾撕裂成七彩的小珠子,他就站在那里,整个人望过去似被水雾朦胧笼着,像那个从来未曾走远的时光。

程蔓走过去:“哥,你怎么在这里?”

程观越极淡的笑了下:“当然是来接你的。”

程蔓:“不用了,我自己开了车过来。”

程观越道:“很巧,我没有开车来,不如你送我吧。”

程蔓摸摸头,笑不出来了:“哥,你和嫂子的婚礼是要推迟了吧?这回我可能参加不了了,不过到时候我会记得给你寄新婚礼物。”

程观越一下子便不说话了,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却终没有开口。只是那样脸色莫测的、眸光发凉的定定看了她许久,却没在她脸上搜寻到任何异常神色,半晌才道:“程蔓,我有话想和你说。”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我今天和教授约好有事。”

他拉了下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他的掌心很凉,程蔓心一怵飞快地甩开,他的脸色更差,却是沉默着,一双清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那里头掠过无数情绪。

程蔓退后几步,抿着嘴巴向他笑了下,说:“哥,再见。”

“程蔓。”

程蔓已经往地下停车场走,听他低声唤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回过了身,冲他无声地摇了摇头,然后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发晚了>_

10

☆、向日葵

程蔓心里赫然一动。

这样的起头通常都藏了一言难尽的味道,她自认与钟群见面不过几次,交情尚属一般,而且这位师兄进退有度,若不是真有要事,怕也不会直接开口提出邀约,看来之前是她误会他了。

爽快的报出号码,只见钟群微低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手机上飞快地按了几个键,下一刻她就感到小手提包里的手机传出震动,摸出一看,是个陌生的国内号码,他笑道:“我会在费城待一个礼拜,这是我的电话,你随时可以打给我。我们下次再见。”说完,轻轻牵起她的手,优雅俯身在她手背上印下一个礼节吻。他动作很轻柔,她的手指堪堪触到他温热的手心,有些微怔忪,待回过神,钟群已走了。

她眨巴眼望着不远处,人群中忽然冒出个高挑火辣的美女飞扑进钟群怀里,微微尴尬的摸摸鼻头。她先前弄丢了他的名片,本想装作无事,下回悄悄询问杜晓培,却没料人家早识破了……

回去的时候已近十点,星光漫天。她将喝得醉醺醺的艾利从出租车中拖出来,丢给早已在楼下迎接的米缇,不忘委婉提醒一句:“她喝醉了,不要让她乱来。”

高大壮实的米缇生了张娃娃脸,鼻头还有几粒可爱的雀斑,听了她的话脸颊微涨红,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轻巧抱起已醉得不知云里雾里的艾利朝楼梯走去。

回到自己的住所,她洗了澡换上睡衣,打开了电脑。趁msn登陆之际,她照常例打开邮箱。收件箱里有几封日期为今天的新邮件,最前的一封是詹姆森教授的助手发来的附件,附注简要的写明是导师布置下来的作业,要求她做好整理,另外告知她下礼拜导师将前往斯坦福大学参加一个重要学术会议,询问她是否有意向一同前去。这可是极大的殊荣,哪有不去的道理?詹姆森教授性情古怪刁钻,向来喜独来独往,她八月份正式入学以来,几乎没给过她好脸色,而这一回竟会从门下几个学生中选中她,个中必有其缘由。她想也没想,敲下肯定的回复发送。

网页往下拉,除了几封垃圾广告以外,最下方竟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程观越。

自医院那一别,似乎再与他没了联系。以至于乍看到他的名字,竟有几分恍然不知年月。

她犹豫了片刻,点了开。

上面寥寥数字:我结婚了,今天将回加拿大。

望着这行字,她片刻怔然,至今记得初初相识的那阵子。那会儿的程观越眉眼清朗出尘,其实很爱笑,那笑轻浅浮在眼里,单纯干净,好看得不得了。她还记得他神采飞扬地与她议论那个好莱坞女星最漂亮演技最好;还记得他表面成熟冷静像个小大人,其实私底下最爱看日本真人版的《奥特曼》;还记得他踩着脚踏车载上她穿过那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子,揣着零花钱瞒着双亲去市中心买感恩节礼物;还记得他在医院握着她的手,眼眶充血的红,却含笑回答她幼稚的惶问:你怎么会死?你可是无敌的凹凸曼。

那样的他已不知在岁月中离去多远了。

回。他用的是“回”字,可见在那片生养他的土地上,已没有了他留恋的东西。

而有些事,他一向不爱听人提及劝告。她低低的叹了口气,手指微动,只能以温柔的心情真诚恭喜他,这个占据了她几乎整个青春记忆的男人:祝你们幸福,程观越。

不知那些过往经年的伤痕他需要多久才能磨平,但她相信时间的力量。

关掉邮箱网页时,才发觉msn里的好友头像已在电脑右下方跳动许久。一看头像便知是谁,点开,被气笑。

禽兽:怎么这么晚?

禽兽:程蔓,你不守妇道。

秦师兄果然神通广大,即使隔了大半个太平洋也能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vine:[愤怒表情]

禽兽:我只是担心你。

禽兽:你那边应该快深夜了吧,怎么才回来?有没有喝酒?

禽兽:离钟群远一点,他对你心有不轨。

程蔓本不想搭理他,可看到最后一条还是没沉住气,心有不轨,到底谁才心有不轨?指尖如飞轻轻敲下一行字。

vine: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钟师兄人很好,你不要诋毁他。

禽兽:[微笑表情]

然后是数分钟的沉默。

禽兽:有人威胁我的地位,你说我该做点什么才好?[微笑表情]

vine:别说奇怪的话。

对话框里的仿宋体看似很淡定。

禽兽:嗯,听老婆的。

系统:您已将您的好友[禽兽]移入黑名单。

又过了几天,忙完了手头上导师布置的作业,她致电给钟群,约好下午在费城艺术博物馆门口见。

因是周末,又恰逢毕加索画展,博物馆门外人流攒动。

暖阳灼目,希腊式的高大建筑在蓝天衬托下显得壮丽耀眼。程蔓刚下巴士,就见车道前方一抹火红骤停,不消半会,副驾驶座下来一个东方男子,一身严肃的黑西装好似刚从重要场合离开,身高在来往的西方人之中并不显特别高大,却站得挺拔优雅。

她叫了一声,挥了挥手,那厢也看到了她,向她一笑,低头对敞篷车里的金发女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快步朝她走来。

“抱歉,我迟到了。”

程蔓摇摇头,露齿一笑:“没有,我习惯提前十分钟到,其实你来早了。” 眼角余光看见那金发女人朝这边望了眼,之后又钻入车内,绝尘而去。

钟群扬扬眉:“我以为在约会中迟到是女人的专利。”

“那多耽搁事啊。”程蔓皱眉,又道,“再说,我们又不是约会,师兄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不如我们先进去,边走边聊?”

钟群被她的直奔主题整得一愣,侧眉,直视她,有些无奈道:“程蔓,有没有说过你……嗯,”话尾顿住,他思虑斟酌了许久,苦恼的开口,“有点不解风情。”

凭票进了大门,程蔓听言抬头看了看他,白皙清秀的脸庞,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一双漆黑滚圆的眸子里有乌亮的光,内里波光荡漾,干净清亮如不知世事的豆蔻少女,钟群心头又是一阵微动,正欲开口再说点什么——

“学长,我们就直接挑明了说吧,”她语气里有微不可闻的尴尬与不好意思,却还是坦诚道,“嗯,虽然没定下来……但我现在没办法和别人谈恋爱……”

现代人的速食爱情她也见得不少,所以钟群对她的态度,她看在眼里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钟群看出她的不自然,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追问,说:“我知道。”

程蔓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他的笑容清淡内敛,牵起眼角细细的纹路,连那原本严谨肃穆的一身西服都让这笑柔和几分。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程蔓挪开视线,理智的拒绝此等美色诱惑。心中不无感慨,这样静水流深,又不失真诚的男人才是她最初想要的吧,若是早点认识这个人,说不定也没后面这么多破事了。但转念一想,当年她眼里心里只有程观越,其他男人都是浮云都不如的存在,这位钟师兄的性格又是不温不火过分绅士,就算早点相遇,两人大概也没戏。

世事难料。

“还在q大读书时,你和秦市长儿子的那段我略有耳闻,前段时间子秋也提到过,你现在……”欲言又止,没再说下去。

程蔓思绪正乱七八糟的游离,让钟群一番话猛地拉回心神,暗暗嘲笑自己的天真,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如果”是世界上大概是最没用的词了。虽然知道对方不知自己的想法,但仍有些不自在,最后还是落落大方的笑着点了点头,心中不免感激他话中的保留。

钟群止了话尾,笑笑:“我明白了。”

与聪明人交朋友就是这点好。

费城艺术博物馆今日画展爆满,世界各地的游客慕名而来,毕加索名画展出中心不远处,程蔓停在一幅闻名遐迩的画前,钟群买饮料回来,递给她一瓶矿泉水,顺着她视线看去,映入眼中的是梵高的《向日葵》,笑了:“今天我们运气不错,大家都去看毕加索了,平时这里都是挤满人的,西方人的块头又大,我们想要瞻仰一下这位英雄的大作还真不容易。”

程蔓被他自嘲的调侃逗得嘿嘿偷笑,问道:“师兄,你以前来过?”

钟群嗯了声,回答:“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初对这幅只在书本中介绍过的名画很向往,所以一直想要来亲眼看看,最后也没有失望。”

程蔓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画。大片大片嚣张的明黄,绚烂又压抑。

她模糊想起了曾在杂志中看过的一句话:梵高是个骄傲的天才,他无法接受命运的不公带给他的任何屈辱与难堪,也不愿让世人瞧见、嘲笑他的落魄,终选择了最沉默最决绝的方式以求解脱。身后名从来不是他所想要的,他仅仅是希望保留最后那点卑微的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就不说啥了,家里事情紧急,比预期闹得还严重,没心思找地方上网。旷课良久的某人回来了。今天10点50分前会四更,明天两更。

☆、时光深处【第二更

忽然手机响起来,掏出一看,屏幕上闪动的名字让她额角青筋一阵抽动,本想不接,触及钟群疑惑的眼神,扯起嘴角勉强向他一笑,走开了点接电话。

“程蔓,你现在在费城艺术博物馆?”口气中有隐隐的笑意。

瞬间,她心脏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在人群中转了几转:“啊,啊,你……”

“别看了,我乖乖呆在中国等你回来呢。”那边笑意很浓,竟是将她的心思猜得分毫不差,没等她详问,他又说,“我不是故意破坏约定给你打电话的,你拉我进黑名单,我联系不上你。是你违约在先。”

恶人先告状。

程蔓恨恨咬牙了一番,才道:“是你满嘴胡言乱语。”

那头慢条斯理:“哦?我哪里胡言乱语了?你说来听听,我改。”

“……你心里明白。”

“你不说我怎么会明白?”似对她的恼羞成怒毫无知觉,不知死活的某人继续撩拨。

她气得双颊通红,死性不改的家伙!想不通当初她是脑子发热还是怎么着,居然会答应他的条件。一言不发正欲挂断,彼端又轻笑了声,清淡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焦躁,他道:

“逗逗你就生气了?那我可怎么办啊?喜欢的姑娘太讨别人喜欢,我担心被人惦记上了不松口。”

程蔓立刻就怔在那里,很本能的脱口而出,“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不会红杏出墙。”话音落了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耳根隐隐发起热来。

果然,秦准低声笑了,狡黠如得了食的馋猫,那声音透过漫长的电磁波传入她耳内,清越又喑哑:“嗯,有这种所有权觉悟就好。”

挂了电话,她走回钟群身边,脸上还有点热,抱歉道:“久等了。”

“没事,”钟群指了指展厅外的露天咖啡厅,微笑提议,“我们去那里坐坐吧。”

“好。”一直在默默等待他进入正题的程蔓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虽然尚不知钟学长到底想告诉她什么,可见他与适才完全不同的郑重其事的神色,大约确实是很重要的内容,令她长久缺乏的好奇心也慢慢浮了出来。

两人选了靠近草地的位置,午后阳光越过遮阳的落地伞,懒洋洋的斜照过来,不远处草坪上的巨大铜雕下,一群白鸽扑腾着翅膀朝万里无云的天空飞去。

叫了两杯蓝山,付了服务生小费,西装革履的钟群双手在桌上交叠,放松而不失优雅的姿态秒杀了不少路人眼球。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程蔓,我想冒昧问你一个问题,你对……秦准了解多少?”

她愣了一下,嘴边笑意敛去,微微的皱起眉头,嗫嚅道,“我……”顿了几顿,她摇摇头,口腔微苦,尴尬道,“很少,几乎不了解。”当年与他在一起,她从没听他谈及他的家庭,除了知道他有一个姐姐以外,就连他是s市市长儿子这件事,也是透过旁人之口才得知。“学长,你知道些什么?”

“对不起,我无意触到你的伤心事。”钟群面露抱歉,程蔓赶紧摆手说没关系,他微微笑了笑,并未直面她的问题,温和的眼睛直直注视她,说道,“说起来我与你算是老乡,我祖籍虽在b市,但从我爷爷那辈就已经搬到l市,回国后我与好友合伙开了家律师事务所……”

听他略提到事务所的情况,程蔓有些讶异,这家律师事务所她听过,这几年l市当地赫赫有名。似乎有些东西要破土而出,心里没由来的一紧,她抿着嘴唇问道:“这和秦准有什么关系?”

钟群调侃她:“这么着急?”

程蔓脸一垮:“师兄……”

他笑了下,不再逗她,重归肃穆:“我该和你道歉……我对你隐瞒了一些事,其实前些时候我到b市,一来是为了参加子秋的婚礼,二来是接受了委托,秘密调查秦准的财务状况与回国后的动向。”

“几个月前,l市的地产大王林旺明猝死在家中,医院给的说法是脑溢血中风,抢救不及,但据我的委托人所说,此事没有这么简单。林旺明去世后,家族旁系并未获得多少遗产,反倒是他的外孙秦准,归国不久就获得公司45%股份及其他不动产80%,而我们的调查资料显示,林旺明早年因不满女儿林美冉嫁入秦家,登报与林美冉断绝父女关系,声明不承认她所生孩子的继承权;7年前,林美冉一人回到l市,半个月后去世,死因不明,当时舆论不一,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并没有闹大。”

“照理说,林旺明即使念及血缘,也不会将大部分遗产都留给多年不见的外孙……”

“师兄,”程蔓苍白着脸色打断他,“如果你想要说的就是这些,我认为,我已经没有听下去的必要了。”

她指间收紧,无意识的握住杯子,轻声的说:“他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

钟群敛下眼中的黯光,拿起桌上的咖啡饮了口,半晌说:“很抱歉。”

“你没有错。”程蔓低着头,几乎没有了与他交谈的欲望,小声道,“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必须承认,最初想要接近你,确实存了点其他想法,想从你身上获取有用的信息。但现在我对你有好感,所以不想再对你有所隐瞒,当然,这些也不算什么机密。”钟群坦然望住她,嘴角有淡淡的安抚弧度,“而且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秦准违法的证据,所以如你所说,这或许只是场误会。”

她忽然就沉默了下来。两人之间安静得只剩下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午后柔柔的风吹得落地伞柄哐哐的响,不远处的大道上,法国梧桐树的叶子在阳光中轻轻的摇曳,撒下满地斑驳光影。偶尔有一两片不听话挣脱了树枝的怀抱,随风旋了几旋,缓缓下落。

七年前……

心脏被这三字微微撞了一下,回忆中那人与现实的秦准慢慢重合在了一起。她闭上眼睛,终于忆起那埋在时光深处的点滴往事。

那年寒假,l市的人民广场正热闹的放烟花,他到l市来找她,半撒娇半赖皮的逼她请客吃肯德基;她带着他穿过那条幽深弯曲的小巷子,地面石板斑驳不平,深鸽灰的天空点缀着几粒寂寥的星子,他懒洋洋的跟在她身边,一路闲唠嗑乱找茬惹她万分不悦,瞪他一眼,却见他黑眸幽亮,眉目神采奕奕透着股傲然贵气,叫人一个不留神就要被吸去魂魄。她后来还感叹过,若是放在古代,他一身轻裘白衣,手执锦扇,眼含桃花的笑盈盈冲人一望,那又是怎样的光景。

当时以及那以后,他从未表露过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她与他的距离,那么近,又那么的远。后来他一脸平静提出分手,丢下一句累了然后悄无声息的远走他乡,余下她一人苦思冥想到底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而如今,物是人非已经掩盖了过去的真相,也不知道在揭开之后,一切是否都已在岁月中变得无法预测。

良久,她定定看向钟群,语气里有点迷茫与难过:“学长,你不用在我身上下功夫了,他什么也没对我说过。”

她有些想通了,之前她为何迟迟无法下定决心重新与秦准在一起,并非记恨他的舍弃,也不是矫情矜持作祟,只是她一直隐约的明白,出现在她面前的秦准永远都是神采飞扬光芒万丈,而那个落魄又脆弱的秦准,她从未见过。与其说是没见过,倒不如说,他将他的另一半真实紧紧藏好,从来就不愿让她看见分毫。

xiōng腔溢出一股强烈而激荡的情绪,她一下子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好似明白了些东西,又好似皆是猜测一切都拿不准,一时竟没了心思听钟群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只胡乱找了个借口起身走了。

周二程蔓接到导师助理的电话,通知她到办公室填写申请,不日陪同詹姆森教授前往纽约。又提醒她晚上有场家庭式小聚会,詹姆森教授的所有学生如无急事,一律要出席。詹姆森喜欢通过聚会这种方式来探讨学术与课业问题,这个习惯程蔓早已摸透,赶紧记了聚会时间,又答应了助理提前到场,帮詹姆森太太做饭。

这里的做饭,当然是指做中国菜。虽然她的手艺很一般,但据吃腻了肥牛肉烤面包的詹姆森夫妇的说法:能吃到地道的中国菜就不容易了,我们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其他同学纷纷狗腿附和。

程蔓很受用,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久而久之也觉得:自己做的菜,其实也蛮好吃的……

这天下了很久的倾盆大雨,瓢泼的雨水滚滚冲刷着街道,直到过了下午茶时间才转成细雨,日光从云层中怯怯探出头。

大抵下雨天会让人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忧郁起来,从住所出来时候已经四点了,站在站台上等公交车,绵绵细雨落的不疾不徐,只能感觉脸上沁沁的凉,打在伞上扑扑的响,干净的地上湿了一片,水色均匀,泛着清凉的湿意。

她寻思着去超市转转,买点小葱豆腐猪肉什么的。豆腐在美国的超市不太好找,她在超市的好几个冰柜前转悠了遍都没找到,刚准备去前一个冰柜买点日本豆腐代替,人群中看到了个熟悉的影子,还没出声,那边已看见了她,喊了她一句:“程蔓,好巧啊,在这里都能遇上!”

☆、祸不单行(上)【第三更

程蔓面上有点纠结:“是啊,学长,这难道就是传说中虐缘么……”

见她神色自然,并无那日膈应的表现,钟群宽心一笑,“我几个老同学都住在附近,我明天的航班,所以今天过来看看他们,刚出来想买点啤酒。”

程蔓了然颔首,这边是大学城嘛,几个同学都住在一块很正常。

“你呢?”

“和你差不多,晚上要和导师同学吃饭,我进来买点食材。”

“你会做菜?”

程蔓毫不脸红的点点头。

“现在会做饭的女孩子不多了,不知哪天有机会能尝到你的手艺……”还未说完,他身后传来一声高亢的女声,“钟,你跑到这里干嘛,啤酒在那边!”

程蔓循声望去,不远处站着个深眸高鼻的金发美人,修长笔直的长腿踩着裸色高跟鞋,豹纹底色的裙摆缀着粉嫩蕾丝,衬得肌肤胜雪,优雅动人,一双美丽的蓝眸若有若无地瞟着她。很是眼熟,想了想,原来是宾大聚会那晚扑入学长怀中的那位……再拉近些一想,这大概就是那玛莎拉蒂跑车的车主了吧。不知和学长是什么关系?情人?同学?同事?……

心里正瞎想着,钟群说:“那是我老同学,没什么特殊关系。”

程蔓说:“跟我说干啥,以后同你老婆说去。”

“也是。”钟群笑起来,面上仍是令人如浴春风的暖意,向她微微颔首,“那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又补了句,“学长一路顺风。”

“……”

钟群有瞬间失语。哪有对即将上飞机的人说“一路顺风”的道理?

晚饭后程蔓被詹姆森教授单独留下,詹姆森太太被打发回房,程蔓坐在凳子上被导师冷飕飕的眼神盯得有点紧张,左顾右盼不敢直视他。半晌,詹姆森瘦削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人气:“vine,我今天为什么要把你留下?”

“……是作业没做好?”

“……”

“今晚的红烧狮子头不够吃?”

詹姆森冷冷看她一眼。

吞吞口水,“莫非……是和您太太那生活不和谐……?”

嘴角向上扯了扯,詹姆森露出个令人胆颤的微笑:“vine,你想被打屁股吗?”

教授,你才四十岁出头,不要搞得像变态怪叔叔一样好么……

程蔓哭丧了脸,屈服于导师的暴力威胁:“老师,我错了。”

“不要撒娇。你错在哪里?”

“我不该在作业里私自掺杂其他病例……”程蔓嗫嚅,弱弱举手,“我请求宽大处理,您看,我不是还给你带了好酒吗?”

詹姆森喝了口学生孝敬的老白干,被辣得微皱眉。瞥了眼正耷拉着脑袋一副俯首认罪模样的程蔓,这个来自中国的小姑娘优秀则优秀,就是平时小聪明有点多,常常有意无意膈应他。

什么好酒?不就是做菜时用剩下的吗?

沉吟半响:“算了,下次不要再犯了。”

程蔓心凉,又听导师带点伦敦音的平板腔调说:“病例报告我已看过,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虽然我的研究方向偏重神经科,但对于这种病症,我无能为力。”程蔓一怔,猛地抬首看向他,脸色有些白:“老师,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詹姆森似笑非笑,开口十分不客气:“不仅是我,只要有人可以提出完美的治疗方案,那毫无疑问,他将是下一年的诺贝尔奖得主。”

“从病例报告上看,患者45岁才被确诊患有进行性肌营养不良,同时确诊出的还有其并发症,心脏与呼吸道呈现衰竭趋势,发现得太晚,药物治疗已经效果不大,而vine,相信你也很清楚,目前该疾病的基因替代治疗仍处于试验阶段,十年内是不可能取得突破进展的,而患者今年已有54岁,等不了这么久的。所以,”寡言少语的詹姆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点口干舌燥,端起老白干润了润嗓子,却发觉雪上加霜,面色扭曲了会儿,这才慢悠悠道,“很抱歉,我帮不了你的忙。”

程蔓半天无法出声。

回去时天已擦黑,云层很厚,小雨还在绵绵不断下着,在路灯的照射下丝丝缕缕如细密银针。 风很大,将前两天的闷热一扫而光。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车,本想打车,不料由于前方出事故的关系,道路堵了许久,看着纷纷掉头的出租车,程蔓选择了走路回去。

好在带了伞,她估算了下,从大学城走回去大概40分钟,抄近路说不定20分钟就能到。若是抄近路,就需要经过几栋废弃楼房之间隔出来的小巷子,因为是废弃危房,为保障路人安全,又拉了隔离带的关系,路径很弯曲,一眼看去不是一般的偏僻幽深。

古人有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又云:世上无后悔药吃。

当察觉到有人不远不近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时,程蔓已在巷子的拐角处,左边一路往前是死角,右边是回去的路,但前行百米拐弯后又是一条很长的偏巷。从眼角余光可以判别跟踪她的人身材高大强壮,逃跑肯定没戏,没跑几步肯定会被抓住。

她悄悄将手伸进挎包里,能感觉到手心和额头正冒着细密冷汗,努力克制住拔足狂奔的冲动,她深深吸了口气,略略加快步伐往右边拐去。

那人果然也跟了过来。

她步履慢慢加快,心里暗想还好穿的是帆布鞋,虽然踩湿了但并不妨碍行动。身后脚步声渐急渐响,她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再度加快脚步,几乎是奔跑了起来!

身后浓浊剧烈的喘息声和鞋子踩在湿地上的“啪啪”声飞快逼近,程蔓恐惧得连面部神经都在微微战栗发麻,那人距离越来越近,只要再过几秒她就会被抓住——她将右手从挎包里伸出,猛地转身,防狼喷雾剂大量扑向那人,另附送一记用尽全力的断子绝孙脚!

那肥胖的中年猥琐白人发出一声疯狂嘶哑的惨叫!涕泪满面单手捂着眼睛,另一手挥着砸烂一半的啤酒瓶朝她疯狂刺来!程蔓脑袋一懵,来不及跑,下意识用手挡住,手臂先是一木,紧接着一股剧烈的烧痛从腹部处席卷而来,她什么也不想,脑子已经空白一片,对那人裤裆踹了一脚,转身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字。

另注:进行性肌营养不良是基因缺陷所导致的肌肉变性病,随着病情加重,患者会失去独立行走能力,只能长期卧床。而且由于容易引发各种心脏类并发症,患者常因呼吸衰竭、心力衰竭而死。该病症国内外仍没有根治的办法,主要还是预防为主。

☆、这次换我在原地,等你

手臂与腹部剧痛不已!

该死的洋胖子!

早前在报上看过费城最近不太平,有一伙贩毒的瘾君子从加州越狱潜逃至此,行踪诡秘的与警察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主要活跃于贫民窟一带,虽抓获不少,但仍有漏网之鱼,警方也警告了市民注意安全,尤其是女性孩童不要独走夜路。可这边明明是繁华的大学城啊,她怎么这么倒霉……

细密的雨水迎面刺入眼中,程蔓欲哭无泪。

身后的死胖子跟吃兴奋剂了般不断狂叫地追来,嘴里吐出的尽是肮脏可怖的字眼,她头也不敢回把手上的折叠伞往后砸去,听到噗通被绊倒的声音,更是不敢回头看,腿肚子发软几乎就要跌倒,后脑勺麻麻的,她满身大汗,心脏狂跳,腹部处有粘稠的液体蜿蜒而下,濡湿了她衣服下摆与裤管,可已经管不了这么多,忽然远远看到巷口有光源,隐约有人影晃动,她大喜,一边狂奔一边大叫起来:“help!”

巷子尽头是几个正在搬运砖头打算夜间工作的工人,听见有年轻女人的呼救声很快抄起家伙就往这边跑来。其中一名跑在最前面的大汉及时接住软了膝盖几欲跪倒在地的程蔓,后头几人呼啦过去没几下就制住了那胖子,扭送去了警局。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终于安全了,程蔓强撑已久的意志力瞬间崩溃,眼泪夺眶而出,浑身的力气仿佛被全盘抽空,一点都使不出来。伤口处传来的蚀骨痛楚如压抑已久猛然爆发的火山,她除了浑身发抖,强忍着哽咽一遍遍对留下陪她等待救护车的两名大汉不停说谢谢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浑身都是血水污泥、狼狈虚弱不堪的年轻女子,饶是满脸络腮胡的强壮大汉看了也是心生不忍,一个小心翼翼避开伤口将她抱到边上的干燥地带,一个不停说荤段子逗她,还说千万不要睡觉,否则就醒不过来啦!

可她还是不争气的昏了过去。

她像是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深睡眠。

……

“你要走,我不会妨碍你,以后也不会在纠缠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他抬起眼,说。修长好看的手指捏着瓷杯的杯耳,神态悠闲悠闲的,好似在与她谈论明天天气如何。

他的声音向来好听,清越而不失磁性,含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萦绕在耳边。

“我浪费了你这么多青春,不做点补偿我可要良心不安的。不如这样,我们定个三年之约。在这三年,你如果想谈恋爱,我是第一候选人,型号不对也要试一试才知道吧?”

“如果最后试过你还是没办法接受我,到时候我会放手,真心祝你幸福。”

“我?三年里,我发誓不会看其他女人,不会和任何人暧昧,不考虑婚嫁,心里只有你……需求?对着你的照片解决需求是我经常做的事情。”

“变态?我哪里变态了,你说说,我为你守身如玉这么多年,你却勾三搭四招蜂引蝶,我心里不知有多委屈……你别一生气就走行吗?我人不就在这里,随你蹂躏。”

“我不会去打扰你,但你不能让我彻底失去你的消息。”

“程蔓,我伤过你的心,再多的道歉也于事无补。这次就换我留在原地,等你。”

……

她是被忽如其来的从头烧到五脏六腑的灼烫热醒的,睁开眼满目皆白,她穿着病号服躺着床上挂点滴,手臂和腹部的伤口都缠上了纱布,明明很热冒着汗,脚底却阵阵发凉。旁边守着的一名制服男子见她醒来,向她微微一笑,然后出示警察证件,公事公办的说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如果没什么大碍,希望她能前往警局录口供。

一个亚裔小护士推门进来,礼貌的对执法人员说病人还在发高烧,需要充足睡眠,请无关人士暂行离开。

程蔓松了口气,冲小护士感激的眨眨眼。昨夜发生了什么,她现在没有丝毫回想的欲望。小护士却半点反应都没,板着脸一丝不苟的为她换了纱布,重新包扎好,然后给了她一杯温水与几粒药片,盯着她吞下后,嘴里叽里咕噜的吐出一大串英文,大意是忌荤腥忌辛辣禁止剧烈动作保持愉快心情balabalabala……

几分钟后小护士还在滔滔不绝,耳朵生茧的程蔓一脸呆然,早已神游不知天外,她想起以前还在承恩医院给患者看病时的情形,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会儿她好像也有这么聒噪= =

吃了药,推了支静脉针,不消多时,她又沉沉睡了过去。

身心得以放松,又吃了含安眠成分的药片,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肠胃发出强烈抗议她才不甘不愿地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睁眼,小心翻了个身,恍惚感觉身边有人影晃动,暗暗哀叫,开口就嘟哝了句:“警察先生,我还是伤患呢,强烈要求人道主义关怀……”

呵。

那人轻轻笑了声。??

程蔓一个激灵睡意顿消,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会听到某只禽兽的笑声?

“你没有做梦!”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惨绿惹得坐在床边的某人十分不满,没好气道。

“……”她罔若未闻,喃喃的自言自语,“说不定闭上眼睛人就不见了……”

“你敢给我闭眼试试!”秦准隐忍多时的火气一下子炸了开,怒极反笑,站起身一个上前,左右开弓捏住她的脸颊,用劲:“好啊你个程蔓蔓,故意的吧?你觉得我脑子犯抽过来骚扰你?!”

“……哼。”程蔓拍开他的手,把头埋进被子里,声音从被子里闷闷传出,“你破坏约定,三年之约取消!”

“你还有脸提约定?”秦某人弧度好看的下巴一扬,俊秀无双的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冷笑,把她从被子里扒出来,“你非要气死我才甘心?大晚上一个女孩子也敢走夜路,你胆子倒是挺肥!”

程蔓扭开脸不看他,心里也有些气,他以为她愿意出这种事吗?谁能想到会有这种意外,人都说夜路走多了会遇上鬼,可她就走了这么一次,哪里知道……

脑海中浮现那白人胖子歇斯底里的扭曲肥脸,她脸色顿时一白,遍体生寒,毛骨悚然。那完全不像一个正常的人类,简直就像让什么给附身或是注射了迷幻药剂一样,现在想起来那模样不是一般的可怖。

秦准本来还被这根病怏怏的榆木疙瘩气得直想吐血,得到她出意外受伤入院的消息时他正被一大堆麻烦搞得焦头烂额,脑中却是轰然空白什么都没无法想、什么也不敢想,只抛下一切直奔机场。可由于太平洋地区连日暴雨,航班取消,从不愿与高高在上的市长权威扯上半点关系的他咬着牙向父亲求助,动用政府力量办理私人飞机合法入境手续——什么可为不可为都做了,心急如焚只想见她安好,可偏偏这不解风情的丫头——

视线触及到她苍白的脸色与干裂的嘴唇,满腔愤怒、担心刹那间皆烟消云散,只余下那心疼与酸痛不断放大膨胀,让他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替她痛替她恐惧替她流泪。这股不可抑制的冲动直冲眼眶,大悲大喜的情绪来得如此之快,让人来不及掩饰。他仓促地闭上眼睛,俯身连人带被子抱入怀中。

声音有点喑哑,咬牙切齿:“有时候我真想吃了你,拆吞入腹!”

这个女人分明是掐在他的命脉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有读者猜到了,禽兽果断灰过来了╮(╯▽╰)╭。其实我一直很想小虐下不开窍的女主角……

☆、高烧未退的爱情

程蔓刚见到他时,他容颜俊冷,周身皆是慑人的寒意。白色衬衫袖口随意的挽着,领带歪在一边也没管,她现在才发现他的脸上带着浓浓倦色,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病床边还丢着个行李箱。

她只是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男人,会为了自己不远万里风尘仆仆从中国赶过来。

此时已是睡意全无,整个人裹成一团被他抱着,抱得太紧,让她觉得很热。扭了扭身体退出来,却被他冷声喝住:“别动!”

她愣愣看他。

那些诸如冲动、愤怒、后怕、无计可施、疲倦的情绪在他眼中交错掠过,她眼看他来不及掩饰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神色慢慢缓和下来,说:“你受伤了,腹部的伤口很深,小心一点。”

程蔓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眨,一时没了言语。初见他时的不自在与逃避在这一刻消散殆尽,秦准一旦露出不像秦准的表情,做出不像秦准的举动,再一想到这些都是为了她,她心脏的某处忽然就柔软了下来。过去那些坚持在此刻竟变得无关紧要,她突然很想再勇敢一次。

视线相对,气息交缠,两人的姿势很暧昧,可气氛却很诡异。

他以为她的沉默是在笑话他的失态,眼底蕴着怒意,也赌气不语,却不松开她,两人幼稚地较着劲,两人四目相对,最后还是程蔓绷不住了,把脸埋在他xiōng口闷闷的笑起来,说道:“那个啥,秦师兄,我有点想谈恋爱了。”

“你高烧没退?”言罢一手搭上她额头。

……

什么气氛都没了。

“秦准!”程蔓恼羞成怒,须臾扬了扬眉,又笑起来,“你说得没错,我是烧坏脑袋了,你就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吧!”

他凝着她的表情,唇角微微一抿,下一瞬手指从后扣住了她的脖颈,跟拎小猫似的,接着俯下头来。她感觉到他拂面而来的温热气息,如掺了来自太平洋的海风般清新。她大眼眨也不眨,以为他要吻她,心脏飞快跳动着,紧张得连呼吸都不会了,结果他形状完美好看的唇却直接落在她下巴——

启唇、露齿、啃住,下口精准动作快速,没有半分犹豫的劲道让程蔓痛得不由大叫:“秦准!”

他不让她动弹,看着她恼火通红的眸子,眼里掠过一抹笑意,“我早想这么干了,咬死你这个终于开窍的别扭东西!”说着又将唇贴近她,淡淡的命令,“再说一遍。”

“你咬了我还想让我说什么?”她捂着下巴冷笑。

“不准装傻。”他微笑。

她意图扭开脸无视之,却被他捏住双颊,他垂着眼看她,浓密的睫毛动了动,视线落在她脸上,那专注热烈得足以令人心跳加速的凝视给人错觉,仿佛在这一刻世界唯剩她。他重复道:“再说一遍。”

语气却有些强抑不了的耐不住,下一刻他的唇热热的印了下来,准确地落在她唇上。

这一回,她再也躲不了了。

“唔……不要咬我的嘴巴……”程蔓大惊失色,呼吸困难地用力推搡他。

“……笨蛋。”微愕之后是话音模糊的失笑,尔后是更加大力的探入,攻城掠地,他的动作蛮横不讲理,他的吻凶狠而强硬,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确定她是属于他的,只属于他的。

程蔓面红耳赤,被他气势汹汹的吻压制得喘不过气,他滚烫的温度透过唇齿以惊人的速度传染了她,高烧一样的发热感潮水般袭来,下一刻,她感觉到他微凉的指尖灵巧的从她衣摆下方探入,小心翼翼绕过伤口,攀延直上。刚确定关系就上演限制级画面,而且她还未伤愈……

她含糊不清的发出几个音:“对伤患你也下得了手……”

这种时候还要气他!

秦准重重咬了她一口,正想教训她几句,电话大煞风景的响了。

他紧蹙起眉,拿出手机看了眼,眼底微暗了暗,松开她,在她唇上又吻了记,神情自然亲昵:“我出去接个电话,你再睡会儿,醒来吃东西。”

程蔓面色绯红,因不适应而略显紧张的眉宇舒展开来,带着孩子气般的可爱与甜美。

“嗯?”

“知道了……”她臊得慌,嘟哝了一句,慢慢下滑,将整个身体都缩进被窝里。

电话是罗帆打来的。

“师兄!大哥!你终于接我电话啦!”罗帆快哭了,这已经是他拨出的第十八个电话了,再不通他就要愁出便秘来了,“虽然追媳妇是很重要,可你也要留着命做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边现在狗急跳墙,放了狠话要买你的命,你还敢——都不晓得说你什么好,今年的工资你还没付给我呢,可不要死了啊。”

“垂死挣扎而已,不用担心。”秦准不在意的淡声道,又说,“对了,我正想知会你,费城市中心的那套房子可以退了,你联系下中介商办理退订手续。”

那厢一听态度大变,**冻了:“哟呵,小蔓蔓被你拿下了啊?师兄,你动作真快。”罗帆啧啧出声,佩服不已,“我还以为就算你悄悄搬到她附近去住,近水楼台也好歹要个一年半载才能得手呢。”

秦准笑笑:“罗帆,你讽刺我?”

“哪敢啊~?”罗帆拖长了音否认,“我还得向你学习,追媳妇就该这样,紧迫盯人,兵不厌诈是吧。”千金难买后悔药啊,早知他就不该贪图高额薪水,一时鬼迷了心窍,辞职给秦boss干活。如今可好,不但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还要兼职拉皮条、情感专家一系列无薪工作,满肚怨气无处申啊……

“什么三年约定,你哪里忍得住?哎师兄你说,要让她知道你之前的那些话都是以退为进的缓兵之计,你说她会不会跟你翻脸啊?”

“……”

秦准心情尚佳,决定不与他计较,做个宽容体恤员工的好老板。

更何况。

他心想,生气就生气罢,人都是他的了,总不能气他一辈子。气他,骂他,不理他也没关系,只要她还在那里,不再跑去他看不见的地方。

☆、杜十娘驾到

程蔓没睡着,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本想表现下“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意境,可偏偏腹部有伤口,一扯就痛,不能频繁翻动身体。索性坐起身,从床头柜子的挎包里翻出手机,给导师打电话告假。

詹姆森教授先是表示接受她的请假,然后提醒她注意身体,最后祝她早日康复——如所有出身高贵礼节繁琐的英国贵族一样,虽然很是冷冰冰形式化,但被人关心的感觉还是让她觉得很受用。心里又惦记着几天后要陪导师从纽约中转到旧金山的行程安排,就忍不住提了出来,没想到导师轻描淡写的说行程暂时取消,反正也不着急,等她好了再说。

“老师,你对我真好……”她感动道。

詹姆森冷哼了句“不要自作多情”就啪的挂了电话。

已是傍晚,费城的雷雨天气在下午暂告了一个段落。窗外温暖的橘黄色渐染在洁白的床单上,远方天际有一缕细细的飞机云无限延伸又缓缓转淡,与天空浑为了一色,这是个静谧安逸的黄昏。

秦准提着一袋冒着热气的食物走进来,顺手关了门。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将袋中的保温杯小心翼翼的打开,热气腾腾的**汤粥浓香四溢。用一次性纸碗盛出一碗,吹凉,做完这一切才抬首看她:“我来喂?”

程蔓本来还饶有兴致地看他“贤惠”的忙来忙去,听言面色一僵,又磕巴了:“我、自己会吃。”

他不以为意,嗯了声,倾身上前,在她腰后垫了个枕头。

饿久了反而不觉饿了,她慢吞吞地解决完晚餐,放了碗,开口说道:“你什么时候走?”

他看她一眼,笑道:“这么快就想要赶我走?”他的眼神和微笑在落日余晖中显得异常清俊柔和,褪去了一直以来冷讽讥诮、轻浮不正经的神情,大约是逆着光的关系,整个人晕上了一层煦暖莹润的色泽,模糊而不真切。

这样的他有些陌生,又万分熟悉,她鬼使神差就脱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完有点发愣,都不明白自己说了啥,大着舌头慌乱补充,“啊,我是说,我不想你那么快走。”

秦准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弯,却没笑出声,只是伸出手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

“知道了。”

程蔓原本还因太诚实而有些不自在,却在瞄到淡定自若的某人耳后根悄然渲染开来的淡淡粉色时,眼神忽然发了怔,脑中不由浮出了首老歌的歌词:温的风山的锋,吹成了山风。你酷酷的笑容,也有腼腆的时候。

恋爱中的女人,总是会很介意自己的样貌。就算是闷骚的程同学也不例外。

杜晓培在接到电话的第二天就赶到了费城,如程蔓所料,杜小姐除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包包,什么也没带,轻装得十分彻底。即使乘坐了数十小时的飞机也没显疲态,光彩照人的俏脸在推门瞧见程蔓时露出微诧的神色,开口第一句就是:“老四,你怎么变丑了?”

“……”

瞅见正抱恙卧床的伤患脸色大变,杜晓培这才惊觉说错了话,赶紧快步走上前,一屁股坐到床边,温声安抚:“住院都是这样的嘛,出院再打理打理就好了。而且你还算好,也就皮肤粗了点,头发枯了点,额头长了几颗青春痘,哦……”明眸大眼眨巴了下,细细观察一番,“鼻子上好像有点黑头……”

程蔓虚弱咬牙:“十娘,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定是被你气死的!”

杜晓培不高兴了:“你这孩子,心xiōng怎么这么狭隘?我就随便说说,还都是实话,你就生气了。”

“……”真想给她五毛钱,买她闭嘴。

浑然不觉有杀气的杜晓培思维已经跳跃到了另一个话题:“对了,你给我说说,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受伤了?电话里我没听明白。”杜晓培嘴巴虽然厉害,其实一听她受伤了,在电话里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全,最后连拜拜也没说就挂了电话冲去买机票。

程蔓也无意再计较,按捺下之前想扁她的冲动,省略了其中血腥可怖的那段,将来龙去脉大致给说了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杜晓培脸色越听越差,听到那暴徒是磕了迷幻药的强\奸犯时眼泪都快被吓出来了,一把抱住程蔓像哄小孩子一样大力拍着她的后背,红着眼睛哽咽道:“你真是!这么不注意安全,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这么办?”

程蔓被她的“重重数击”拍得伤口隐痛,心里却还是感动得无以复加,别别扭扭的说:“哭什么哭,这不是没事吗?多养几天就好了。”

“没事也得给你拍出事来!”一道不冷不热却十分好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闺蜜两人循声望去,门边站着的男人身姿卓然,面露不善,也不知站了多久。

“哟,这不是秦师兄吗?”杜晓培叫了声,心中虽诧异却没表露出来,只问道:“近来可好?”

秦准说:“还行,麻烦杜小姐把手移开点。”

程蔓可以清楚地捕捉到了他眉宇之间的一丝担忧和不快,杜晓培却未觉有异样,反倒想要气他般更加使劲的抱住她,得意洋洋的笑道:“某人嫉妒了啊?我家老四抱起来好软好香啊……”

秦某人终于按耐不住了,大步走上前扯开杜晓培,动作轻柔的抓着程蔓顺手带入怀里,语调冷淡的:“她肚子和左手臂有伤。”

“我没事。”程蔓靠在他怀里怏怏的说,脸上尴尬得有些发热。

粗神经的杜晓培终于看出了点什么,眼珠子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隐约感觉他们俩之间有种亲近到旁人不能介入的气氛,欲言又止:“你们……” 没等当事人吭声,她被内心的猜测震惊到了,“老四,你又和他勾搭上了?!”

程蔓说:“晓培你以前来过费城没有,等我明天出院,陪你到处逛逛吧。”

杜晓培笑眯眯:“老四,你转移话题的本事愈加不精进了。”

接下来杜晓培紧迫逼问,强烈要求她从实道来。程蔓被缠得无法就随便敷衍了几句,杜晓培虽然很不满意,可顶着秦师兄冷飕飕的眼神压迫的感觉也是十分不好,最后还是放过了她。

没隔多久秦准又出去接电话,从他之前电话里的自言片语中她大概猜得到他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事,可每次问及他都不在意的说是**毛蒜皮的小事,不要担心。他不愿多提,她问了几次也就再不问了,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心态要放宽,不要再像以前那样钻牛角尖。

已有三个多月没有见面,俩闺蜜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两人侃来侃去,把周遭人的近况都八卦了遍,程蔓想了想,还是开了口问:“晓培,你和……林子秋最近怎么样了?”

杜晓培面色不改,撇撇嘴:“就这样呗,我们本来就住在一起,不过多了张结婚证书而已,跟以前没啥变化。”她的表情越是自然,反而让程蔓越是莫名介意,抿了抿唇,她犹豫着又问:“那蜜月呢?蜜月玩得开心吗?”

杜晓培淡淡答了句:“哪有什么蜜月,我堕胎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会不会太甜了啊?我一写温馨向的东西就别扭>_<

☆、同居中……(伪更放张图

泰戈尔说:“有一次,我梦见我们彼此是陌生人。醒来后,才发现我们是相亲相爱的。”

第二天出院,程蔓一下午都在警察局录口供,秦准在桌子底下握着她的手,一刻也没松过。 非但没松,还不停作怪,不是揉揉捏捏把她的手当面团玩,就是若有若无地挠她的手心,窘得她面红耳赤语不成句,生怕让人瞧见端倪,忍不住悄悄踩他一脚以示警告,他反倒很是无辜地冲她疑惑眨了眨眼。

出来时杜晓培正黑着脸不耐烦的挂断电话,扭头就见两人牵着小手从警察局明亮庄严的大厅走出来,脸上马上挂了笑,蹭过去:“怎么样,怎么样?”

一上午无休止的疲劳轰炸,是个人都得蔫吧,程蔓按了按抽痛的太阳穴,道,“还能怎么样?我只是作为受害人录下口供,必要时出庭作证,走完程序就可以了。”

“那强\奸犯呢?”

未等程蔓开口,秦师兄含笑瞥来一眼,真真是黑黝黝里透着波光潋滟的惑气,成功让杜晓培噤了声,一时间心领神会,什么都明白了。

回她住所的路上杜晓培明显心不在焉,一问之下才知出了事。起因是林子秋打野食没擦干净嘴,杜晓培才刚上飞机没几小时,外面的女人就闹到杜家去了。杜妈打电话命令杜晓培马上回国离婚,而杜父已经气得血压狂飙当场昏厥,被送进了医院。

程蔓血气上涌,她没有想到林子秋真的敢伤害晓培到这种地步,可看到杜晓培没什么太大情绪的脸色,心又泛起阵阵疼,握紧她的手,“晓培,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但你绝对不能委屈了自己。”

杜晓培叹了口气,愁眉道,“这事暂且不说,现在我比较担心我爸,他身体一直不好……一开始他就很反对我和林子秋结婚,我……”

事情发展到这份上,程蔓也没了留好友在费城陪她的心思,当即陪着直奔机场,送杜晓培上了飞机。

之后几天她的情绪一直不高,做什么事情都懒懒的,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每天窝在家里除了吃饭就是上网睡觉。期间给杜晓培打了好几次电话,彼端还是一贯没心没肺没神经,说叫她安心养着,此等小事不需cāo心,下次再来看她。

暮色渐渐降临,室内空调坏了,打电话给修理工却说今天客户太多,明天才能过来。而天气直到这时候才凉快下来。程蔓洗了澡,换了宽大的t恤与短裤,闲着无事,就窝在沙发里抱着笔记本看美剧《罗马》。昨天艾利来找她聊天见她兴致不高特意推荐的,同时笑容很暧昧的告诉她看完马上就能high起来。

此时北半球已走近盛夏,流金落日带了余热的光线顺着云层流畅圆润的弧度洒进来,流淌在她发上、颈上、臂上,融着这个城市特有的温润气流,有着微妙的协调感。

正带着耳机看得入神,身旁沙发忽然陷了下去,男人探过头,一看电脑屏幕,一对全身光裸的男女正激情四射的xxoo,先是愣了愣,转而笑着凑近她的耳朵说:“原来你喜欢看欧美的……”

程蔓已经傻了。

“你、怎么进来的?”她明明记得锁了门。平时他要进门必须先敲门,得到她允许才能进来。即使……他们正在同居。

当然了,此同居非彼同居。

她睡二楼卧室,他睡一楼沙发。

秦准噙着浅笑,俊秀的眉目点尘不染,举高手晃了晃钥匙:“开门走进来的。”见她还是呆呆的,也不知遮一下电脑屏幕,顿起了作弄之心,趁她窘迫,倾过身体摘了她的耳机,捧住她的脸,吻她。是个火辣辣的舌吻,程蔓惊吓不已,怕掀翻笔记本,整个人当场僵在那里不敢动弹,任禽兽轻薄完舔舔唇,做意犹未尽状后才回过神来,心火四起,从牙缝里道:“你犯规!”

同居约法三章之一:钥匙只归屋主所有,其他人无权使用。若要进屋,务必征求主人同意。否则扫地出门。

同居约法三章之二: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未经本人同意,严禁任何形式的动手动脚。否则扫地出门。

同居约法三章之三……

同居约法三章之特别规定:不允许在屋主刷牙洗脸时,只着内裤擅闯卫生间。否则撕破脸,扫地出门!

最后一条结尾带了个重重的恶狠狠的感叹号,显然这种囧事多次发生过……

“犯规?”秦准失笑,伸手托了下颌,慢慢的说,“第一,谁让你的习惯不好,我出门前看到鞋柜上有串钥匙,怕被外人给拿了,所以好心帮你收好,刚才我敲了很久的门没有反应,又看门缝里透着光,就怕你出事,这才自己开门进来,哪里知道你在……第二,我没有对你动手动脚,”他伸出食指在她的唇虚触了下,笑道,“我只动了嘴。”

“……”

程蔓张口结舌了一阵,却始终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闷声说,“下次不要这样了。”

秦准问:“你刚在看什么?”

就知道他会抓着不放,她翻了个白眼,很淡定的说:“美剧,剧情还可以。”其实这种又黄又暴力的片子,她看得还……不少。当年老刘是个跨时代的腐女,在网络尚不发达的大学时代就已学会了如何使用爬墙软件下载资源,据她“自夸”:她的电脑里有近百g的小片儿,还按国家性向尺度大小有□等细致分好了类= =

虽没有老刘这样的特殊爱好,但也曾出于好奇,与室友们共同观摩过一番,兴许是经常解剖尸体(?)的原因,她们几人非但没人抵触,反倒很严肃的讨论过譬如尺寸持久度等问题。更何况《罗马》并不是单纯的爱情动作片,剧情和深度还是有的。

秦准指尖卷起她一缕长发把玩,眼底掠过一抹笑意:“其实我们可以试一试真人……”

“……”

程蔓心想,看来还得加个约法三章特别规定之二:不允许以任何形式调戏屋主!

悠闲的黄昏,两人窝在一张沙发上看又黄又暴力的美剧,时间渐渐流逝,秦准突然开了口:“程蔓。”

正看到精彩之处,她目不转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嗯?”

“程蔓!”

他又叫了声。

手指被他捉住,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痛的她直抽气。注意力终于转移开来,她有些恼有些疑惑地瞪住他,示意他有话快说。他眼珠子很黑,像幽沉沉的黑玉,细看之下,五官漂亮得不像话却毫无笑意,竟是生生逼出抹冷凝来。他眼色yīn暗不定的看了她片刻,再度开口:“我不是林子秋。”

他这一生只爱了一个女人,一旦认定,至死不渝。

程蔓怔了两秒,睫毛微微颤了下,很认真的看他,反问:“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实吗?”

他不做声,只定定看着她,赫然伸过手,把她牢牢搂在怀里。

满腔熟悉清爽的气息,她听见了他的心跳,一下下,有力而平稳,急促而剧烈,鼓动着她的耳膜。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霸王好多,大家看完撒把花留个言什么的吧,我真的很爱看评论……你们就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吧,哈哈。

发张小怪兽与凹凸曼的真实写照:

完完结

☆、祸不单行(下)

一礼拜后,秦准回国处理公事,程蔓陪同导师前往斯坦福参加国际医学学术研讨会。她也是后来才得知,由于取消了去纽约的计划,她错过了与傅老见面的机会,虽觉惋惜,可也没来得及纠结,后头的会议一场接一场,她跟在导师屁股后忙成了陀螺。

冗长而枯燥的学术会议持续了整整两个星期。结束时日子已走在了夏季的尾巴上,而来自大洋彼岸的一通电话让程蔓来不及从紧绷疲惫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就匆匆告假,收拾行囊回国。

l市秋老虎还未开始肆虐,气温却仍旧居高不下,心焦如焚与这闷热的天气憋得她满脸是汗。程教授说“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也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程蔓扯了扯嘴角,却没笑出来,只立在急救手术室外,紧紧抓住梅姨的手,掌心濡湿。

程正云校长昨夜突然病发,心跳数次停止,从昨天到现在已经是第二次抢救,可情况依然不乐观。

“梅姨,对不起……”她声音有些微脱力。这一刻她无比清醒的明白,人类在病魔面前,有多么渺小与无可奈何。就算做出再多努力,也不一定可以得到想要的结果——忽然她对过去几年的自己生出无数怀疑与不确定,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走到今天,她的梦想是什么,最后——为什么还是回到了原点?

梅姨仿佛没有听见,一双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手术室门外鲜红刺目的灯,生怕它会灭掉似的,眼睛眨也未眨,过了许久才回过神,只一个瞬间,之前的疲倦绝望都仿佛只是一层薄薄的泡沫,轻忽地被吹散了。她飞快地抓紧了程蔓的手,有些惊惶失措的语无伦次道:“没事……你已经尽力了……其实早就知道的……”说着竟一下撑不住,捂住脸哽咽,“早知道是救不了的绝症,还耽误你麻烦你……”

“我们对不起小越和他妈妈,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不知过了多久,程妈絮絮安抚梅姨的声音愈加低了远了,程教授躲去了外头抽烟,没多久又走回来,沉默地坐在手术室外的塑料椅上再也没说话。

傍晚的时候下了场大雨,急救室的红灯还令人焦躁的亮着。空气中有一种干燥的消毒水味道,又浅浅沾染了股淡淡的烟味,顺着细细的不知从哪儿来的风钻进四周的每个角落。

这场急救整整进行了五个小时,直到那盏灯忽的闪了闪,随后灭了,走出来的白大褂医生摘下口罩,声音里有竭尽全力的疲倦和看惯生死的冷漠:“抱歉,家属准备后事吧,节哀顺变。”

程观越家里没什么亲戚,举行丧礼的时候陆陆续续来的亲友比程校长的学生要少了许多。后事几乎全由梅姨一手cāo办,大概早料到会有今天,连墓地与丧服都已早早准备好了。程蔓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葬礼结束后被长辈们赶着回去睡觉,她不肯走,也没吃东西的胃口,立在程校长家里空荡荡的阳台上发呆,思绪漫无目的地飘着荡着,他答应了要牵她走红地毯的,可好好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浑浑噩噩又是好几天,这些天程妈搬去了与梅姨住,家里只有程教授和她两人。某天她从厨房洗完碗出来,就听下楼拿报纸回来的程教授轻描淡写的说:“楼下那辆车都停了两天了,玻璃乌漆抹黑的,也不见那孩子出来过。”

她怔了怔,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恍若不闻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回房去了。

而这一晚她终于不再失眠,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光未亮,她辗转了会儿,却再也睡不着。

不久后,远在b市的某间总裁办公室里,搁在桌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加班至深夜的年轻男人揉了揉眉心,无暇顾及那点轻微的动静,英俊的侧脸疲倦而冷漠。

抱着一大沓材料夹推门进来的罗帆脚步虚浮:“喏,所有财务报表都在这里了,资产评估——会计部已经将数据统计核对过了,文件没有问题,”把材料啪的放桌上,他一屁股坐下来,“师兄,你也该回去休息了,几天不眠不休,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啊。”

秦准埋首工作,嗓音低沉冷静:“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中午再过来报到。”

罗帆没吭声,看着大学时代的师兄,如今的顶头上司仿倦极了般微微阖了目,终是没忍住:“师兄,我们不是胜券在握了吗?这些本来可以不用做,我们只要等着法院开庭就行了不是……”他欲言又止,像是想起了什么。

秦准笑了下,原本可以不回答的,思绪却远了去,眸色渐渐转凉,还是开了口:“我不放心。”

罗帆微微怔住,见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眸色却清亮幽深得吓人,衬得眉宇极为俊朗。

“他们当年敢那么做,我没办法保证他们现在不会,”他按了内线,吩咐秘书送咖啡进来,才又有了说话的兴致,复道:“我不想冒险。”

办公室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眉目熠熠,白衬衣外松松披着件黑色西装,神色与语气都是慢条斯理的:“秦市长碍于身份无法做更多,我却是要尽快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他唇角微微勾起,像在笑,可深处明明是一片彻骨冰冷。悚然惊住。罗帆半晌才回过神,叹了口气,有些怀念,有些怅惘的,低声说:“师兄,你变了很多。”

当年的事情他也是隐约知道始末的,也是第一次看见师兄露出那样颓然倦怠到无从掩饰的表情,彼时他立在人流涌动的机场,嘴唇微动了动,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罗帆,如果她问起,你……一个字都不要说。”

那会儿他郑重应下,目送师兄离开,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怎么也想不通师兄这么做是什么道理:母亲亡逝,姐姐遇袭毁容,这些又不是他的错,他为什么要因此舍掉一段他视如珍宝的感情,独自一人远渡重洋,改名换姓,从此音信全无?

而现在,他好像又有些明白了,一切无非是那四字:“我不放心。”

秦准站起来,负手站在窗边,看着外头漆黑的夜色,语气有些淡漠事不关己:“你知道,我那时太年轻,除去父辈的庇荫,什么也做不了,我——并非无所不能,”办公室亮得刺眼的光把他清俊的侧脸渲染出一层淡淡的晕,周围光影不明,黑暗和光亮交织,“除了离开,我没有其他路可以走——而到了这种境地,我又怎么向她开口——说我可能会牵连到她?我做不到。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我是为了保全仅有的一点骄傲而做出了自私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一直在考试,寝室又断了网,所以一直无暇顾及更新,大伙儿抽死我吧我绝不反抗……老规矩,这两天会赶完进度的,明天还有两更,后天也是:)

☆、皮蛋瘦肉粥

从未听过师兄如斯向他吐露心声,罗帆表情中带着一丝不忍,却又不得不说:“可你又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不定她是愿意的——”

其实他还想说的是“或者你可以带她一起走”,却忽然从记忆深处挖出一幕:在火车上初见时,那鬼精灵的丫头片子还因第一次离家而红了眼眶。

“我舍不得。”

秦准淡淡打断他,又笑了笑,“不说这些了,你现在出门左转下电梯,不要开车,直接打出租回家,没有睡满八小时不要回来上班。”

罗帆感动了,泪眼汪汪几乎要扑上去抱住boss的大腿蹭两下:“师兄……”

秦准眉目不动继续说道:“……养足精神才不会坏了我大事。”

“……”

程蔓啊程蔓——虽然被挤兑了一番,罗帆出去前还是重重叹了口气,你男人可是个极品啊,这回你可要好好抓紧咯。

远方天际破开一丝鱼肚白,咖啡杯中的深褐色液体已然冷却多时,秦准端起喝了一口,酸涩冰凉的口感让他皱起眉头,将杯子搁回原处,目光随意的一瞥,手机正巧在此时又震动了下,屏幕莹莹亮起幽蓝的光,那弱光怯生生的,像升腾起的一朵蓝色的小小火焰,带来些许暖意。

早上程妈回来收拾衣物,说要陪梅姨回一趟娘家,程教授不放心两个女人走这么远,自荐做了免费司机,最后家里只剩了程蔓一人。她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拆了沙发套洗好,下楼丢了垃圾,回来时看了眼玄关镜子前的自己,表情平静而寂寥。

忙活了大半上午,中午草草解决了温饱,她心里边琢磨着回校事宜,边回卧室补眠,直到黄昏晒入屋内才转醒。

下午五点要上网接收导师助理发来的周五例行课业安排,顺便列个论文提纲。睁开眼时她下意识翻了手机的通信记录,发了两条信息却仍是没有意想之中的回复。

——“公司的事怎么样了?”

——“我们好像快一个月没见面了。”

回复一下会死?

她抓着手机像鸵鸟一样把脑袋重重埋进枕头里,心里把秦某人凌迟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而几分钟后,当门铃骤响不歇,她匆匆下楼开门,见到秦准一身风尘仆仆的立在门外时,她完全没能反应过来,只站在原地愣愣看他,呆若木**。

她刚起床,穿着浅色的睡裙,外头罩了件薄薄的针织衫,一头长发还乱糟糟的落在肩上,夕阳暖橘色的余晖自门外落进来,从他的角度望去便是全落在她的身上,更显得肌肤莹润白皙,她的表情明显有片刻的迷惘惊愕,微微张开嘴巴,澄澈的眼底还有些难以言明的情愫。

他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笑,借机摸了摸她的脸,眸子清清亮亮的:“怎么,不是想我了吗,见着人了就只管发呆?”

因逆了光,他的表情看不大分明,可那双眸子里透露些许的温柔暖意,好像深海里一尾游鱼绕过珊瑚暗礁划出的丝缕不断的涟漪水痕,全数的倒映在她的眼睛里。

神志有片刻恍惚,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越过她,若无其事的径自往屋里走:“伯父伯母在家吗?我还没吃晚饭,好饿。”

“他们不在,你怎么来了?”她关了门,跟在他后面,连他的脸都不敢看,却还是觉察得出脸颊有些诡异发烫。

他脚步一顿,扭头过来,看着她他嘴角翘了翘:“我高兴。”知道她不自在,也不待她说话,公务繁忙的秦总很自来熟的往厨房走,“冰箱里有什么好吃的,我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正常的饭菜了。”又抱怨,“飞机餐真难吃,有我讨厌的洋葱……”

说来也怪,秦师兄岁数也不小了,可每回他那明显带有撒娇抱怨的语气听上去……竟毫无违和感。

最近两人都很忙,联系也少了许多,乍一听他的嗓音竟有些陌生。程蔓有些心慌,还有点小惊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良心建议道:“冰箱里只有牛奶和菜……要不我煮点粥?”

“什么粥?”他居然很认真的询问。

“……皮蛋瘦肉粥?”犹豫了下,她反问。

“还是我来吧。”说着已经挽起了衬衫袖子,系上程妈专用的麦太围裙,“我煮得要比你好吃。”

“你太自大了,”她不服气,“詹姆森先生和他的太太都说我做得很好吃。”

秦师兄微笑,如实指出:“人家那叫‘退而求次之’。”

她不反驳,表情反倒像摆脱了什么包袱一样放松下来,凑过去帮忙剥松花蛋:“那以后都你做饭。”

拿着菜刀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

“怎么?”

“没什么。”

他只是想,他的女孩,有时候也并不是那么不解风情。

吃完晚饭,天已擦黑,程蔓去洗碗。拧开了水龙头放水,窗外突然传来隐约的轰隆爆炸声,她循声透窗望去,外头的建筑群被夜兽吞噬成一个个模糊的影子,而天空却不断绽放出绚烂的烟火,七色的火焰流光溢彩相互碰撞,擦亮了大半个苍穹,将整个略显萧瑟寂寥的初秋渲染得活泼而温柔。

程蔓连忙关了水龙头,跑出厨房,想拉秦准一起看烟花。可一出厨房,才发现刚吃完晚饭不久的男人已经躺着沙发上睡着了,脸上还盖了本财经杂志。

沙发显然容纳不了他的身形,一双长腿以极不舒服的姿势蜷在扶手上。她愣了愣,俯身拿开盖在他脸上的杂志,眼眶周围是暗淡的黑眼圈。

他不在的这些年,她过得很平静,安稳的生活,安稳的升学,安稳的工作,没有什么大起大落起伏跌宕,努力的朝自己制定的计划一路前行,看着周围的朋友结婚生子,没事就聚一聚打个电话聊半天,忙的时候几天睡眠不足,不忙的时候就帮老师代代课,生活充实而充满希望,可夜深回宿舍时,面对空落落的房子,还是感到一室全是寂寞。

好友不是没有给她牵过线做过媒,她也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参与过几次联谊,与几个不错的男人约过会,但那感觉就好像放多了味精的菜肴,怎么品尝都觉得不对,索性就没了那心思。后来才慢慢的明白,并不是那些不好,只是他们不是那一个人。

而现在,她的心底总是有种淡淡的欣喜,也有些隐隐的不安。她有种感觉,这么多年安静的生活,因这个人的再次出现,已经悄然打破了。

☆、掏心挖肺不可怕

烟火消逝,窗外恢复了寂静,她心里虽然有小小的遗憾,可转念一想,来日方长,这样的良辰美景未尝不会再有。

想明白了心情又好起来,吧嗒吧嗒跑回厨房洗碗,洗洁精快用完了,正双手开弓使劲挤着瓶身,岂料一双手臂从身后抱住她,仿佛有电流从周身窜过,她身体微微僵硬了下,直到感到有绵绵细细的温暖从另一人身上传来,她愣了愣,才随即松懈了下来,没有像往常一样挣开他,努力将洗洁精从瓶中挤进水池里,转头看他一眼:“你吓死我了,都不吱一声。”

秦准笑起来,就是不松手:“你还记不记得,我去你宿舍的那一回,你在厨房里烧水下面条,我就站在门口,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走进去。”

“后来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是什么原因,现在终于知道了,”他长长舒了口气,语气带着戏谑,“原来我秦准也会有‘近乡情怯’的一天。”

她听得似懂非懂,不做声,只看着他。他的脸映在薄薄的光晕里,线条清俊柔和,垂眸注视着她,睫毛下有抹淡淡yīn影。时光在两人之间悄悄倒流,7年前的秦准,似真非真,恣意洒脱,看似体贴温情,却从没给过她安全感。而这一次,她终于在他的瞳孔之中,看到自己完完整整的样子。

她说:“我能不能理解为,你在向我掏心挖肺真情流露?”

他微怔,佯作苦恼的表情:“这个……好像没这么夸张,”他说,眼眸深处掠过一阵笑意,“不过你如果希望我对你‘掏心挖肺真情流露’,我当然‘万死不辞’,一定‘知无不言言之不尽’。”

这么夸张。

她很挫败,灰溜溜的瞪他一眼,可一下没绷住,笑了出来,伸出手,抹他一脸泡沫,忿忿然:“我语文就是不好,不会用成语!大才子你就嘲笑我吧!”

耳垂上被轻轻咬了一口,濡湿温热的触感让她脸一热,身体抖得更厉害,他搂她更紧,在她耳边说:“我没有说笑,是认真的,以后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有什么疑问,一定要对我说。”

她挑眉,看进他的眼睛里:“……即使是你不想说的?”

他顿了顿,好似有几秒钟陷入了深思,须臾,伸手摸摸她的头,表情很认真:“只要你想知道。”

她“唔”一声,抿了抿嘴,摇摇头:“算了,我现在对过去的事情没有兴趣了,懒得问你。”

他好气的捏捏她下巴,笑起来:“口是心非的东西。”

唰”的一下脸就红了,她不自然的扭过头去,可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动弹不得,他就势捏着她的下巴面向他,问她:“说老实话,我那个时候……就这么走了,你心里怎么想的?”

他的动作实在很纨绔,她忍不住,一巴掌拍开他明显带有调戏意味的手,耍流氓的本性果然改不掉。白他一眼:“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看他老实了,才想了想,接着说,“该说的以前都跟你说过了,不过我现在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后悔。我的语气太重,什么都不了解就把过错都推到你身上,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只是气你什么都不对我说,全世界都知道,就只有我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程蔓……”他低声唤她,好像是有些心虚似的双臂环紧她。

越说越气,她深呼了口气,继续道:“总之还是你的过错最大。我可以理解每个人都有一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小秘密,但不管是什么理由,你都不该对我隐瞒得这么彻底。”

“那时候你一声不吭就这么走了,没有谁告诉我你去了哪里,去干什么,我给你发的短信你一条没回,电话永远是占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是把我拉进黑名单了。我还曾经有过念头,你是不是从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但如果是这样,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路,一起看过的书,一起上过的课,还有你给我做过的笔记……这些回忆都是假的吗?当初如果你一定要走,那就不该招惹我,对我那么好,给我希望,那是我的初恋啊,秦准,我当时就想,如果哪天再重逢,我就拿手术刀把你的xiōng腔给解剖了,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

好像发泄情绪般一口气说了很多,话音落下,有那么一个片刻,两人之间陷入诡异的沉默。她忽然有点赧然窘迫,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下来,赶紧掩饰性的低下头给洗了一遍的碗过水,不做声了。他倒是笑,那双乌黑清亮的眸子流动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动人光彩,说:“解剖?听上去还真渗人……你想谋杀亲夫?”

都这个时候还不正经。

她没好气的回答:“放心,会帮你缝回去,我技术很好的。”

“这样我就放心接受惩罚了。”他佯作叹息,似真非真的,“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对你造成的伤害?”

“免了,都过了这么久的事了,如果你不提,我都快想不起来了。你觉得我是那种小气的人吗?”

“难道不是?”

“……”她被噎得说不出话,涨红脸极愤怒的瞪住他。

他突然正色,唤了句:“程蔓蔓!”

她气没消,不搭理。

他不在意,将她的手从水池里抓出来,湿漉漉的攥在手心里,像握住了这七年流逝的岁月时光。“你给我一点时间,以前的那些事我会全部告诉你,再也不会有隐瞒。另外……”他垂眸望着她,清晰而明澈的笑意从漆如乌墨的眼底渗出来,“你刚才说了那么多,好像是在对我告白?”

“……你可以再自作多情一点。”

从厨房出来,新闻联播正好播完,程蔓回房间把笔记本挪到客厅,秦准在泡茶,瞥她一眼,笑了:“《罗马》?一起看吧。”

她白他一眼,也不解释是要写论文提纲,打开文档边打字边说:“不,这回看《行尸走肉》,你来不来?”

他勾了勾唇,不再逗她,泡好的茶汨汨倒入两只玻璃杯中,茶香随着雾气蒸腾而起,清冽四溢,杯底的茉莉花苞在滚烫的浅碧液体中舒展绽放,渐渐浮了上来,彷如一朵朵清丽小巧的芙蓉。她分神看着,接过他递过来的玻璃杯,视线撞进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波光潋滟,她嘴角的弧度不受控制的向上扬了扬,他眨眨眼,探过身体吻了她一下。

他们拥有的,不是过去,而是现在与未来,而那些得失与之一相比,突然就变得无关紧要了。——虽然这个认知迟到了七年,但幸好,似乎还不晚。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评论想说点啥:

第一,关于更新慢。从xx追过来的读者应该都知道,我平时很忙,由于专业缘故要考很多证,要社会实践,现在还是苦逼的英语渣+考研党,生活重心完全不在网络上,写文完全是凭着股兴趣挤时间撑下来的,所以速度和频率实在没法儿保证,希望大家多多体谅。

第二,关于更新预告。呃这个其实我以前也写过,但我没办法办法保证一定能更新,后来觉得这种做法是在是对你们太不负责任,所以就没再采取这个做法。一般来说我是落了多少到时候再码回多少来弥补,加之这个文其实早已完结,完全是我龟毛发作后头重新大修,而当初写文的感觉其实早没了,所以我现在重新动笔,咳,还是有点压力,速度慢频率古怪我也明白,但这个文马上就要结了,大家稍微忍耐下吧,哈哈

☆、电话

隔天两人一起去了b市,秦准一下机就乘派来的专车处理公事去了,走前像老妈子一样不停叮嘱“不要乱走”“每小时给我一个电话”“过马路要看两边”诸如此类,完全把她当幼童看待,叫人又好气又好笑。人一走,程蔓也乐得和来接机的杜晓培混在一起。杜晓培开了车,途经红旗广场时,恰好看到有人在放白鸽,因国庆才过了不久,许多横幅彩带都没拆下,白玉拱桥铺着的红地毯一路延伸至广场中央,有霜鬓老人相携散步,也有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在放风筝。

杜晓培说:“前几天听一个校友说程观越回国了。”

程蔓愣了下,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我知道。”

“你还跟他有联系啊?”杜晓培不赞同的鄙视她,“你都有秦师兄了,别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的啊。”

“瞎扯什么?!”程蔓瞪她一眼,低声说,“程叔去世后,我在楼下见到他的车了,不过他没看见我。”

杜晓培了解的唔一声,长长叹了口气:“说起来,他心里肯定也在后悔吧,子欲养而亲不待,想想就觉得苦逼。”

程蔓抿了抿唇,一下子竟不知说什么好。

车子停在边上,她意图转移话题,降下车窗,指着扑棱着翅膀斜飞的白鸽:“我记得今年劳动节的前一天,这里开演唱会,也放了很多鸽子,当时我就想,等人都散了,后勤部的工作量一定很大。”

“你好恶心!”杜晓培明显听懂了,嫌恶瞥她一眼,转而疑惑道:“五一的时候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么知道的?”

程蔓笑了笑,没做声。她去美国前,曾与赵迁开诚布公的谈过一次。她至今还记得,他面上带着笑,眼里的暖意却渐渐冷了下去,一字一句说得明白:“程蔓,我喜欢你,不是对朋友的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感觉,你懂不懂?你接受不了我,那我们以后也就不是朋友了,因为我没有办法面对你,更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幸福了,而这幸福偏偏与我没有半点干系。”

他嘴上说得决绝,走的时候还是回了头看她,“我不会再等你,但如果有一天,你过得不好,希望你可以回来找我,指不定本少爷没找到更好的,就勉为其难的收了你。”

她心想,这个男人,喜欢她欣赏她,守护她关心她,却从没有勉强过她,连最后的放手都给她留了余地。这种有气度有风度的男人太稀罕了,值得更好的女孩去珍惜。

杜晓培告诉她,她已经辞去了原来的工作,进了一家出版社做文艺编辑。程蔓惊讶的叫起来:“你个学医的跑去做文艺编辑,脑子进水了?”

“去去,你懂什么?!”杜晓培怒了,朝她翻了个白眼,脸色不大好看的怏怏说,“老娘就是不想再给人看低了,说我仗着家里的关系横行霸道,所以随便投了几份简历,人出版社那叫个慧眼识明珠啊,面试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我!”

程蔓嗯了声:“一眼相中了你的皮相吧,人家心里想,这么漂亮的花瓶摆着多好看呀。”

杜晓培吹吹修得精致漂亮的指甲,媚眼一扫,毫不在意的说:“那又怎么样?第一印象多重要啊!这叫资本,你嫉妒不来的。”

程蔓不假思索,点头赞同,“上帝是公平的。”不过杜晓培会说出这么现实的话还是挺叫人奇怪的,她有些意外的向她看去,发现一个多月没见,她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原本不施粉黛也照样红润健康的面颊瘦得了一圈,上了妆也盖不掉的黑眼圈与暗沉的肤色,怎么也看不到原来的明艳照人与神采飞扬。她试探地开了口,“晓培,你好像瘦了很多。”

“这话我爱听。”杜晓培刚回味出“上帝是公平的”几字的意思,听言含嗔带怒的瞪她一眼,笑了下,踩下油门发动车子,软声道,“你什么时候走?今晚就住我家里吧,咱姐俩说说体己话。”

程蔓见她态度有些古怪,又不敢多问,想了一会儿,摇头拒绝,“我明天要回校,今天过来就是看看你,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住,我还是住宾馆比较方便,明天一早就走。”

杜晓培边开车边翘着嘴角道:“放心,我早搬出来一个人住了,你不用顾忌林子秋,他没我那的钥匙。”

程蔓一怔,惊异的看向她,缓缓开口:“你们……”

“什么?”

她索性挑明了问:“你和林子秋现在是怎么回事?”

杜晓培很诧异的看她一眼:“好好的啊,怎么了?”

“……没什么。”

一旁有辆卡车超过去,天还未黑,明晃晃的灯光已慢慢压下来。道路两旁的大树零零落落的掉着叶子,大约换季的关系,白日闷热不堪,天色晚点就有些凉了。

程蔓发现,她们之间的对话已经完全可以用“莫名其妙”四字来形容。总觉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可细细想来,大概是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一时竟说不清楚到底奇怪在哪里。

两人本说好了去母校后门的路边摊解决晚餐,以前还在q大时,宿舍几人常常溜达出校门改善伙食。沿着后门那狭长的石板路小巷子,左拐个弯右拐个弯,前方柳暗花明,不算太宽的道路两旁,各类小吃摊多得令人目不暇接。

程蔓的一个电话打断了两人的遥想当年。拿起一看,竟是个意想不到的电话号码。怎么会是……她睁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铃声久久不歇,杜晓培忍不住问:“你咋不接?”

程蔓递给她一个纠结难解的眼神,忐忑的接起电话:“秦锦姐,你好。”

☆、往事(上)

锦阳湖的红枫很有名,每到秋季,遥遥望去,大片大片如火的枫叶染红了山野,几乎要将天边都烧起来。

这个地方选得那样好。好似隐匿在枫林深处的仿古建筑静静立在锦阳湖边,青灰飞檐延绵一路,曲径通幽。有不知名的昆虫在窗外叫着,声音清越悦耳。透过九宫格的褚色木窗朝外望,树木山谷倒映在湖面上,淡淡一阵风过去,山谷的林木翻滚起伏,袅娜婆娑,影照万千。不远处就是著名的锦阳湖西式饭店,现代与古典微妙的交织成绝佳的风景。

“这里的清蒸鲈鱼和红烧螃蟹味道很不错,你们可以尝尝。”秦锦坐在对面,身姿窈窕纤巧,浅色的碎花长裙,清爽干净的妆容,朝她们微微笑了笑,面颊就透出几分妩媚娇艳来。她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大约是先入为主的关系,程蔓总觉得她给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疏离感。

程蔓嗯了声,视线在古色古香的包厢里转了圈,赞叹道:“以前从来不知道锦阳湖有这么不错的地方。”

杜晓培也点了两个菜,这才挥退服务生,然后兴致勃勃的摸摸这,摸摸那:“桌凳和餐具居然都是用竹子做的,还有格局设计,都挺特别。”

“去年动的工,上个月才开始试营业。”秦锦神色柔和,眨了眨眸,笑着道,“也不怕你们笑话,这家饭店是我和观越与几个好友一起投资的,以后欢迎你们常来。”

程蔓有些惊讶,道:“可是你们不是已经决定加拿大定居吗?”

秦锦笑着说:“目前是有这个想法,但总有一天要回来的,外面哪有故乡好?”又问,“是谁告诉你我们会在加拿大定居的?”

程蔓语塞,她总不能说,是从程观越发给她的邮件中猜测得知的吧?

杜晓培瞧她一脸尴尬,幸灾乐祸的冲她挤眉弄眼。

程蔓装作没看见,含糊答了句:“有人告诉我的。”

秦锦一愣,了然说道:“是秦准?”见程蔓面不改色的点头,她笑吟吟的,“你们现在还好吧?我这个弟弟从小就给家里和女人宠坏了,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程蔓脸红的答“还行”,秦锦又问了其他一些问题,程蔓皆乖乖回答了,话题的中心一下子转移到了她与秦准的感情问题上。杜晓培没怎么吭声,津津有味的喝着大麦茶,眼珠子在两人间转来转去,完全是看好戏的局外人模样。

程蔓心里早在暗暗叫苦,秦家的人都不是简单角色,想来秦锦是养尊处优惯了,字里行间透出的高高在上与委婉试探令她十分不适应,可也不好直接开口挑明了说,只能忍耐着与之虚以委蛇。

话题绕来绕去,秦锦抿了口清茶,微微笑了下,终于进入正题:“不用太紧张,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很不耐烦了。”道行果然不是一个层次的,被直接说中心思,程蔓脸一红,正想说点什么,就听秦锦声音轻柔的说:

“今天找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和你聊聊我家的事情,我想,我那不省心的弟弟平时一定很少和你说我家里的事情吧?”

程蔓心一动,她原以为她是想说程观越的事……

杜晓培难得机灵一回,在旁边说:“你们要谈家务事,我是不是要回避啊?”

秦锦抿嘴笑了笑:“没有关系,你既然是程蔓的闺蜜,也就不算外人。虽然这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但我相信你不会多嘴说出去。”

真是柔中带刚恩威并施啊。杜晓培促狭的朝程蔓眨眨眼:你嫂子好厉害啊。

程蔓不动声色,偷偷踩她一脚。

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与这位“嫂子”见过面了。那么久没见,她依旧美丽得像是静静绽放的白玫瑰,她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很多年的情人节夜晚,她与程观越并肩坐在舞台上,言笑晏晏,眉眼如画。如今那神态里微掩的锋芒与自然的典雅并没有因时间流逝而消磨半分,反倒愈盛。

“你已经和我父亲见过面,大概也知道……我家的背景有点特殊,由于外公的关系,仇家也不少,”秦锦沉默了片刻,含蓄道,“我和秦准为了安全和避免麻烦,不能随意向外人透露家里的情况,所以你不要怪他,这也是无奈之举。”她的思绪渐渐飘到很多年前的记忆里,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

“我们的母亲在七年前死于仇杀,生前遭到□,外公很生气,把她的骨灰带回了l市,”她语气淡淡的,“一开始只查出与我父亲的政敌有关系,后来我在l市遭到爆炸袭击被毁容,这才知道他们还和l市与外公过节颇深的黑道势力也有牵扯,”说到这里,她将目光轻轻转向程蔓,优美白皙如葱根的手指抚了抚脸颊,有点自嘲的道,“看不出来吧?在加拿大的医院做了很多次整容手术的,用了近五年的时间才恢复原样。”

身旁的杜晓培小声惊呼,程蔓震惊的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些事情都过去很久了,现在告诉你可能有些晚,大概你也不需要知道。”秦锦道。如果说初见时眼前的女孩还能维持起码的镇定自然,可现在,她面上那丝不知所措的慌乱疑惑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果然,如她所知的那般,这个女孩儿与他们不同,活得如此单纯,如此……幸福。

那些记忆,那个世界对于她来说,一定是遥远而不真实的吧。怪不得她那傻弟弟……

秦锦内心深处感慨良多,她在心底叹了口气,目色清淡的说:“我遇袭后,我父亲为了我们的安全,利用关系给我和秦准都制造了假身份,打算送我们出国,是不是很狼狈,像逃兵?”

“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时我们都还小,秦准甚至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我们能做什么?只能走,不给我们的父亲留下后顾之忧,给他拖后腿。其实就算走了,我们也无法保证那些人找不到我们,所以秦准后来……这是他的骄傲,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你。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程蔓抿紧嘴唇,唇色泛了白。她点点头,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情绪,有些酸,有些疼,拧在一起纠成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看你们的评论我也很幸福……另外,完结后会有杜晓培番外的,放心吧:)

☆、往事(下)

见她脸色极差的点头,秦锦又笑起来:“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想让你不好受的,否则秦准知道了,非得恨死我。”

此时服务生敲门进来,将香飘四溢的菜肴热气腾腾的端上来。

直到包厢门又重新轻轻关上,室内重归安静后,她才再度开口:“我们边吃边说吧,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程蔓拿起筷子,食不知味的随便吃了点,连吃进嘴里的是什么都不知道,食指大动没心没肺的杜晓培赞不绝口:“果然很美味,秦锦姐姐,你可以给我张贵宾卡吗,下回我还来!”

秦锦眨眨眼,唇角笑意浓浓:“当然可以,欢迎常来。”

其间三人坐着用餐,浅浅叙了些几乎要忘记的往事,话题虽然少得可怜,但不知不觉时间还是悄然走了一个多小时。

分手时秦锦叫住程蔓,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遭到爆炸袭击的那一天,我和程观越在一起,我把他推开了,后来他就向我求婚了。” 她立在那里,仪态优雅,目光坦荡,“告诉你这些并不是炫耀或者装可怜,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爱他,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才得到了他,虽然无关爱情,但我和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努力。”

程蔓脑子钝钝的,过大的信息量让她消化了很长时间,最后她抬头注视对面的女人,有些腼腆的道:“我好像忘记了同你说,祝你们幸福。”

秦锦笑着点头,欣然接受。

夜色浓浓,杜晓培的粉色甲壳虫在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上疾驰,她边开车边说:“你嫂子这次约你出来可真是用心良苦,我还以为她是为了你哥的事呢!老四啊,我现在很想采访下你此刻的心情。”刚得了人家好处——兜里揣着一张限量贵宾卡的杜小姐心情很好,油门是越踩越快。

“杜晓培同志,你是文艺编辑还是八卦记者啊?”

“有啥区别?”杜晓培满不在乎的撇撇嘴巴,锲而不舍的问,“你就说说呗。”

程蔓认真想了会儿,摇摇头:“心情太复杂了,无法用言语表达。”

“……”杜晓培无语了,叹气,“唉,我就知道,闺蜜的地位就是比不得情人,想必你现在有千言万语想对秦师兄说吧!”

“那是当然!”程蔓一点不脸红的点头。

“也是,没想到事实原来是这样,你以后可要对秦师兄好点。”杜晓培叮嘱道。

“我也没对他不好,”程蔓看向窗外,一棵棵高大的植物在视线中静默飞快的后退,她沉默了会儿,开口道:“不过我现在特想对他说一句话。”

“我好爱你?”

“……”

“不是?那……我们结婚吧?”

“……”考虑到目前的处境可能会造成同归于尽的人间悲剧,程蔓强忍着掐死旁边满嘴胡言乱语的女人的冲动,没好气的道,“八字没一撇的事就别乱扯。”

“没影儿的事你会脸红?”

“我没脸红。”

杜晓培大笑不语,程蔓咬牙切齿,一路赌气不与她说话。

到了杜晓培在城郊的公寓后,杜晓培喊着累踢踢踏踏的去浴室泡花瓣精油澡,程蔓走去阳台给秦准打电话。

很快那头就接了电话,他低声说了句“等等”,又说“会议暂停十分钟,你们先讨论”,他应该是在开会,她听见他走到安静处,摸摸鼻子,有点抱歉与不好意思的说:“好像打扰你工作了……”

男人语气不大好,轻哼了声,不答反道:“程蔓蔓,我让你每隔一小时给我一个电话,你做到了吗?还有,我给你打的电话,你怎么不接?”

“啊?”程蔓愣了下,赶紧解释,“刚才……嗯,和朋友在吃饭聊天,不想被打扰所以设了静音。”她下意识没将今天见了秦锦的事情说出来,尽量让语气随意自然。

秦准唔了声,并没追问那个“朋友”是谁,只道:“晚上吃了什么?”

……

两人又聊了些其他,十分钟很快就到了,正要挂电话,程蔓突然想起了点什么,叫了声:“秦准,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嗯?”他应。

“你……”

彼端很安静,知道对方在等她的话,夜色深黯,她的心情蓦地明快起来,程蔓有些狡黠的笑起来,说道:“你很像向日葵!”

“……”电话那头失语了片刻,复而传来含笑的嗓音,如月光般清越动听,“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以为你想对我示爱。”

“你想得美!”她噗嗤一笑,又长长舒了口气,说,“明天我就要回校了,要不是你太忙,我真想让你也一起去。”一起去那里的博物馆,看梵高的《向日葵》。

“怎么,还没走就舍不得我了?”

“随便你怎么想,”她也不解释,脸有点红,小声嘟哝,“反正不是这个意思。”

他低声笑了笑,“蔓蔓,你真可爱。”

这下子耳朵根都恼红了,所幸那人看不到,程蔓再也不想和他多说话,约了明天早上见面,就飞快的挂了电话。

睡觉时闺蜜俩躺在一张床上,半夜程蔓迷迷糊糊醒来,发现杜晓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阳台,正小声与电话那人对话,话音低而含糊,她听不清楚。等杜晓培带了满身从外头染上的凉意钻回被窝后,她想了想,还是出声:“是林子秋打来的?”

杜晓培冷不丁被她吓了一大跳,拍拍xiōng脯:“你还没睡啊?”

她应了声,杜晓培就答:“不是他,是他的马仔,说他喝得醉醺醺的,要我去接他。”

又不耐烦的抱怨:“他总这样,留着烂摊子让别人给他收拾,小孩子也比他懂事!我烦透了,才不去接呢。”

敏感的捕捉“马仔”两字,程蔓沉默了会儿,问道:“林子秋不是在大公司做总经理吗?”

杜晓培嗯了声:“是啊,不过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不要理他,他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约会

小王子对玫瑰花们说:“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因为没有人能为你们去死。当然了,我的那朵玫瑰花,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会以为她和你们一样。可是,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

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小王子》

一大早秦准就来了接人,杜晓培毫无形象的打着哈欠:“还怕我吞你的人不成!话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自问自答,“不可能是老四呀,她又不知道这具体是哪儿。”

秦准将崭新的牙刷毛巾从便利袋中一一拿出,递给程蔓,“刚从超市买的,先用着,昨天一时忘了这事。”程蔓是带了行李来b市的,打算只呆一天,然后直接在首都机场搭乘飞机,可是很显然的,某人已经把忘记得一干二净了。说起来行李还是他放进后备箱,也是他拿出来的。她犹豫了下,还是不忍拂了他的面子,在杜晓培兴味盎然的关注中僵硬的接过,抬头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有些无语,这个男人连她闺蜜的醋都要吃。

等人进了洗手间,秦准这才有暇将注意力放到这房子的主人身上,“听你老公说的。”

杜晓培顿时脸色一变。

他勾勾唇:“放心,我和他没什么特别的交情,最近的一单生意和他有合作罢了。”

杜晓培才不会信,冷笑:“没有特别的交情,他会告诉你我住在哪里?”

他面不改色,淡定自若的坐在沙发上松领带,神情有些疲倦,漫不经心的:“我没有向你解释的义务。”

“……”杜晓培气得眼前发黑,这是对老四娘家人说话的态度吗?!!

“你不要作出一副受害者的表情,否则我家那位要以为我欺负你了。”一夜没睡的秦师兄没耐心应付她,只轻描淡写说,“你们的事我一点也不想掺和,但看在程蔓的份上我还是奉劝你一句,有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是眼睛看不见的,麻烦你多长点心眼。你老公的日子可没有你过得滋润。”

昨夜他的合作伙伴大醉不醒,失约缺席,导致一个重要的会议拖到凌晨才得以进行,别说是他,所有陪着熬夜苦等的高层人员也没有一个谁会有好心情。

程蔓很快就发现了秦准的不对劲。虽然看上去还是神采奕奕的,可眼底浅浅流动的yīn翳却瞒不过她的眼睛,另外,他的衣服还是昨天的没有换下来,有些皱乱,这些完全不是有轻微洁癖的秦某人的作风。

她问:“你昨晚又熬夜了?”

他开着车说:“没有。”

程蔓不信,不悦道:“你又骗我。”

“哪来的又?”秦准被她不负责任的指责逗得失笑,瞅着她,眨了眨眼,“好吧,昨晚开会耽误了点时间。”

“你很累,前几天也是。最近你一定都没睡过一个好觉。”她下意识的摸摸xiōng口,觉得那里有点闷疼,嘴上却说,“你这样是疲劳驾驶,多不安全啊。”

“没事,你就安心坐着吧,”他随意答了句,望着前方,目光专注,“反正你是晚上的飞机,时间也不赶,不如这样,我有个提议,你听不听?”

“什么?”前面想好要说的话被打断,程蔓脑筋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愣愣顺着他的话问道。

他在路边停好车,转过头来看她,语气自然得好像在与她谈论天气,“我们去约会。”他想了想,“先去吃早餐,再去母校逛逛,然后随处走走,去哪里都听你的,好不好?”

程蔓犹豫了会儿,摇摇头:“不去了,回你住的地方吧,你好好休息,晚上送我上飞机就行了。”

他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你确定要去我住的地方?”

“……”她又不是傻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勃然大怒,面上却强撑着,“干嘛这样看我?以为我不敢去?”

他好气的摸摸她的头,像安抚炸毛的小宠物,叹了口气,眼神明了又暗:“你马上又要走了,我想和你呆在一起,制造更多的回忆,就这么小的要求你都不肯答应我。

她嘴角微抽,骑虎难下。

他又微微笑起,悄悄握住她的左手:“不过我不想勉强你,只是说说罢了,你不愿意就算了。”

“……”程蔓被他说得也有点动心,沉默了须臾,学着他叹了口气,“也,也不是不愿意……”

怪不得莎士比亚会说爱情是甜蜜的痛苦。

一个人真爱着的时候,会时时刻刻想要与对方在一起,因为与对方相处的每一刻,分秒流淌着的都是酸甜动人的滋味,令人回味再三却又感觉如此的短暂。

q大还是老样子,唯一不同是这里的学子,来了一些,又走了一些。

她和他手拉手在q大的鹅卵石小道上闲逛,这个百年老校经历了无数风吹雨打,见证了国人由蒙昧到开化的艰难探索,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才输送到各个需要的地方去;不知有多少学生曾经在那块草地上大声背过书,在那片幽深僻静的小树林与情人细声喃语,在那个吃不到多少荤菜的食堂排队抢过红烧肉……

“你看!”程蔓惊喜的挣开身旁人的手,指向不远处湖里三三两两浮水的鸳鸯,“上次我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它们,问了学生说是害怕有禽流感,校方把鸳鸯给捉走了。没想到居然又放养回来了,”她仔细数了数,又叫起来,“哈!还多了两只!”

秦准循着她的手指望去,皱起眉,不感兴趣的说:“几只鸭子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鸭子?!她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问,“你好歹也在这里呆了快四年,难道不知道这是鸳鸯吗?”

“没注意过……大概是我们学院离这块比较远,”秦准又抓住她的手,牢牢握紧了,听她说那是鸳鸯,也露出感兴趣的神情,眯起眼观察了几秒,若有所思的说,“还真是成双成对的。”

程蔓皱皱鼻子:“怎么会没注意啊……”她记得他以前常常去她们学院陪她上课,一定是要经过这里的。

秦准不甚在意,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来到实验楼的情人林:“我倒是对这小树林记忆深刻。”

程蔓点头说:“那是自然的,你和女朋友们约会的最佳地点嘛!”

唔,怎么闻到了陈年老醋的味道?

秦准捏捏她的手心,眉眼柔和,侧脸笼罩在树叶间隙摇曳的光晕之中,“你还记不记得,这是我们第一次打照面的地方?”

程蔓嗯了声,“当然记得,那会儿你和一个大美女在这里约会嘛——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林淼?”

他愣住,隔了几秒才说:“你误会了,那天我是和她在这里谈分手。”言罢,又想起了点什么,唇角抿成平线,“你才是吧,一路都在和孔旻打情骂俏。”

远在西藏支援祖国建设的无辜孔旻躺着也中枪。

“你瞎扯什么?我和孔旻可是清清白白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同你不一样。”程蔓不屑地看他一眼,反驳,“既然是谈分手,那就证明你和她还是有过关系吧?”

“关系,能有过什么‘关系’?”醋意当头,他不悦的沉了脸,“我对不是真心喜爱的女孩根本硬不起来。”

“……”程蔓怔了怔,回神的时候大脑一嗡,脸轰得烧红,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结结巴巴的,“你,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他认真的反问:“怎样的话?”

“……臭流氓!”程蔓推了他一把,脸红得快要滴血,他分明是故意的,“你就欺负我吧!”狼狈丢下一句话,就想甩开他走人。

不慎惹怒了小豹子,他连忙逮住她,连声道歉:“别走,我错了还不成吗?……”从身后抱住她,他附在她耳边轻声笑着说,“……何况也就欺负你一个而已。”

晚上八点半的飞机,在机场候机厅程蔓给父母打了电话,絮絮叨叨说了近半小时才挂断。广播里甜美柔和的嗓音回荡不止,一遍遍提醒乘客进站检票。

秦准站起身,替她提起行李,思索了会儿,说:“我还是陪你一起去吧。”

程蔓嘲笑他:“别说大话了。如果你敢,罗帆兄非追到美国把你给五花大绑带回来!”

“我知道,”他勾唇一笑,眸光流动,“就是随便说说逗你玩的。”

程蔓提不起劲来生他的气了。

他被她甚是可怜的指控眼神一看,如墨的目色柔软了下来,倾过身子,眷恋的摸了摸她红润光滑的脸颊,说:“你一个人在那里要好好的,晚上不要出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他严肃叮嘱,再度化身老妈子,担心得眉头紧皱,“尤其是男人,男人都是禽兽,你看起来就一副傻傻很好骗的模样,更要加倍小心。”

程蔓嗯了声,心道原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嘛。

又交代了些其他**毛蒜皮的小事,见程蔓都点头答应了,他满意的亲了她一下,“乖。”好似亲一下不够,他索性捧起她的脸,当众上演火辣辣的香艳舌吻。这一幕发生在机场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程蔓把头埋进他怀里,努力假装啥事都没发生,抿了抿有些刺痛的唇,小声说:“那……我走了。”

想了想,又说:“你,嗯,好好保重自己,注意安全,不要让我等太久了。”

他闻言身体微顿,苦笑一声:“我姐姐找过你。”并非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他忽然感到有些烦躁有些狼狈,臂弯紧了紧,“她说的你不用在意太多,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

再过几人就轮到她检票了,从她开始的队伍已经与前面断了一大截,后头排队的发出不满的吵杂声。程蔓只得推了推他的xiōng膛示意他撒手,应着,“知道了,我走了,你记得要听话啊!”

他被她的逗笑,松开了手,目送她进了检票口,那双乌黑如墨玉的眼眸隐藏在长睫暗影下,流光溢彩。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下午要考最后一门,所以明天可能不会更,大家也可在22点50分左右刷新一下,如果没有更新那请第二天再来看。ps:我的网卡早过期了,最近都是借用别人的电脑更新,也不好意思占用太久,所以很抱歉已经很久没回复评论了ojz,后天啥时去个网吧,我会一个个认真看并且回复。

☆、终章(上)

在费城的日子分外安宁。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期间杜晓培打来电话说,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结束她的婚姻。

“林子秋太孩子气了,他喜欢折磨我,但更喜欢折磨他自己。原来我觉得与他斗其乐无穷,现在看他现在这个样子,突然就觉得我自己才是最无聊的那一个。”

程蔓没说什么,只淡淡嗯了声表示了解了,然后说:“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就行,当然,如果就我私心来说,我希望你的决定是对你来说,最好的。”

这么多年来,程蔓从没试图去追问杜晓培与林子秋之间的事,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杜晓培虽然粗神经,但一点也不傻。

有一天她上网,无意在国内最大的论坛上看到一则新闻:“特区s市副市长被揭发贪污巨额公款,利用上市公司洗黑钱,同时涉嫌买凶杀人、包庇受贿等诸多违法行为,现已被停职双规,部分罪行已被查证是事实。”

底下有网友评论说:“其中一项罪名就够他吃不了兜着走了,犯了这么大的罪没有十年八年是出不来的。”

也有人幸灾乐祸的猜测:“肯定是惹到了不能惹的厉害角色了,要不然天高皇帝远的,要查点什么天朝也是鞭长莫及……”

果然没隔两月,判决结果就公开了: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所有财产,判处死刑。

空调没修好多久又坏了,程蔓坐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窗子外吹进的风透心的冷,她打着颤跑去把窗关好。然后出门,她与艾利约好了一起吃晚饭。

程蔓住的地方几百米外新开了一家田园风小餐厅,名字很特别:苏珊很难等。附近的居民都简称其为苏珊。

老板是个美籍法国中年男人,擅长各国美食,年轻时拿过的烹饪大小奖数不胜数,尤其牛排煎得十分油嫩鲜美,火候和调味品的掌控完美的令人拍案叫绝。每到饭点,从厨房里飘出的诱人的香气时不时就将路人勾引进去,从此成为常客。

这里的冬天其实是很难熬的,虽然费城常年湿润并不算太冷,但纬度高却是事实。这样的天气里,将自己裹成了球的程蔓坐在苏珊的店里与老板闲聊,这里的人都叫他阿尔法,没错,就是那个长得很像“a”的数学符号= =

阿尔法说,十二年前他离婚,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跟随着一个救援队去了朝鲜,在灾区遇见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比他大五岁,不年轻但很美丽,她住在乡下,从来没有出过国,却会一口流利的英文。有一回她对他说,她在书上看到了美国独立时的费城,虽然他们的国家憎恨那里,可如果有一天她能站起来,她希望可以去到那里看看,因为那里看上去自由和充满爱。

“她曾患过小儿麻痹症,无法直立行走,但她很聪明也很美丽,我告诉她,我可以把她带到费城来,只要她和我结婚,可是她冷漠的拒绝了我。”阿尔法眯着眼回忆往事,一双灰蓝的眸子深邃如海,“直到两年后,我再度去到那个国家,忍不住想再见她一面,可她的家人告诉我,她在我离开的半年后,死于喉癌。”

艾利完全沉浸在了阿尔法的故事里,听到此处靠在程蔓身上哭了出来。边哭边对阿尔法哽咽道:“她一定是爱着你的,一定是的……”

程蔓拍拍她的肩膀,心中一动,轻声问:“她叫……苏珊?”

阿尔法正无奈的看着在自家店里哭得不能自己的艾利,听言笑起来:“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苏珊。她是我的苏珊。”

“你的苏珊。”程蔓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良久良久,只听到艾利哭得凄凄惨惨的声音。她眨了眨眼睛,想要隐去情绪,低低重复了一遍,“你的苏珊……可是她已经走了,你为什么还要等?”

阿尔法想了想,摇摇头:“我也不明白,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他笑,眼角鱼尾纹韵味优雅,“不过决定开店的时候我曾想过,或许今后我还会爱上别人,但却绝对不可能再这么深爱了。因为苏珊只有一个。”

回来时艾利被米缇截在楼下,隐约听见米缇结结巴巴的询问艾利今天是否可以赏光与他看场电影。

毕竟今天是圣诞节,米缇再害羞木讷也不会想错过这样的表白好机会。

时临傍晚,天色已是灰蒙蒙一片,程蔓一个人坐回屋里,开了灯与电脑,冻得发僵的手指竟握不住鼠标。她搓着手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进邮箱接收邮件,然后一字一字的认真检查写了一半的论文,word文档雪白的底色衬得屏幕晃晃的刺眼。她看着看着,有些走神,不知是刚才的故事结局太不尽完美,脑中总充斥乱七八糟的各种事物,让她在郁结不安中走不出来。

她站起来,关上电脑,下定了决心,在电话键上拨了一个号码。没有人接听,她又拨了一遍,把听筒贴在耳边,耐心的等,忽然想起这个时段在中国还是清晨,正想挂断,蓦地听到一个熟悉的铃声在门外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结文!!

☆、终章(下)

“我那时什么也不懂!她使我的生活芬芳多彩,我真不该离开她跑出来。我本应该猜出在她那令人爱怜的花瓣后面所隐藏的温情。花是多么自相矛盾!我当时太年轻,还不懂得爱她。”

——《小王子》

离圣诞夜还有两天的时候,秦准请罗帆及其他几位忠心耿耿的下属喝酒。几个男人在包厢里碰杯痛饮,半点不谈白日险些功亏一篑的惊心动魄。灌下一瓶啤酒两杯茅台的罗帆直呼快哉,大着舌头红着脸说:“师兄……这辈子……不,下辈子我也不要认识你了!自从认识了你,我就成了一天生劳碌命……”他想到自己不仅在公事上要做牛做马,在老板的私事上还要三八兮兮尽心尽力,顿时悲从中来,郁不可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所以为了消愁,他决定:“小哥,再上一瓶最贵的茅台!”

秦准没说话,仰头将满满一杯烈酒一饮而尽。他倚靠着沙发,思绪陷入了过往,半天才回神一笑,眉眼间并无心事尽了的轻松:“你们尽兴喝,我先走了。”

连夜驱车前往l市长陵山公墓,天亮时分方抵达,开门的工作人员异常诧异:“先生,这么早就来了?”

他笑了笑没有答话,独自一人沿着枯枝横生的幽径走去,寻到那一处,立在碑前,俯身将怀中抱着的一束三色堇放下。

冬天的早上萧瑟又凄清,今年l市没有下雪,其实这个城市向来是甚少下雪的,连她走的那些天也是这样不动声色的湿冷干燥,连场雨都没有下。山间雾气慢慢覆上来,又慢慢融入了空气里,他静立了良久,身后忽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去,看着来人叫了声爸。神情倒没几分惊讶,他早料到他会来,只是时间上比较凑巧罢了。

秦麟手上空空,什么也没拿,负手立在他身边,虽不再年轻,但身姿挺拔气场卓然,眉宇间尽是上位者惯有的泰然与稳健。

“这件事,做得很干净利落,很好,怪不得有人会说虎父无犬子。”

秦准淡淡看自己的父亲一眼,觉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他双手□西装裤兜里,微微仰着头,天空是鸽灰色的白,“爸,虽然妈走了以后,我并不怪你,你有你的立场,但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你真的很失败。”

母亲走的那个冬天,外公认为是父亲害死了他的女儿,执意要将她的骨灰带回l市下葬,出乎所有人意料,父亲一句话没说就默许了,只是在葬礼结束后,在老家祖坟为妻子立了衣冠冢。他原本是名校教授,后被提携进了机关,成为市长秘书,从市长秘书到副市长,再到市长,过程沉浮,命运将他推进了政治这个乌漆抹黑的大染缸,本身就意味着一种不得不为的牺牲。

秦锦在幼时就被送出了国,十多年不被允许回来,直到秦市长觉得位置坐得够稳了,已经无人可以威胁动摇他,也没有人再敢对他身边人下手了,才淡淡一声吩咐人去接女儿回国。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万万没有想到,有时候最信任的那人,才是可能伤他最重的那个。他一手提携上来的属下,与黑道勾结,妄想取而代之,不仅想夺了他秦家的权,还意图取了他岳丈的万贯家财。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向来如此,可出身于书香世家的他,骨子里刻着的那些道德仁义,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早已在观念中生根。

他的忘年交好友傅老也曾调侃道:“其实你不是当官的料,如今能爬的这么高,若真要说个理由出来,那就是运气太好了。”

秦麟唇角平直,许久不言。待开口时,语气低沉郁缓:“我对不起你们,尤其是你妈和你姐姐。当年把你姐姐送出国,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你妈心里也是怨我的,我也不理会,我认为我的决定才是正确的。所以你姐后来……我也不能劝她什么,她小的时候我们没有给她足够的爱,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说到底是我的责任。”

“只是……要委屈观越那孩子了。”他长叹口气。

秦准不赞同的挑眉,眉眼仿佛又出现了年少时的锐气与不可一世:“我姐有什么不好,程观越能娶到他,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秦麟一怔,缓缓失笑道:“是,是我说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目色一顿,看向儿子道,“你和……程医生现在是什么情况?前段日子听人说你们和好了,可人怎么又回美国去了?”

秦准是何等人?《厚黑学》早已学了个彻底,一听就知父亲话里的含义,他语气冷而笃定,五官在灰蒙的晨色里轮廓很深刻:“爸,我承认我曾错过一回,但绝对不会再错第二次。”

秦麟颇有兴趣的说:“我现在有点期待见亲家的那天了。”

秦准就再也没说话,唇角微微勾了勾,面上平静,内里情绪却早已因这番话翻江倒海,他也在期待着这一天早日到来。

不谈也罢,一念及心头赫然微动,好似风平浪静的湖面,让岸边的垂柳的绿丝绦若有如无的轻撩了一撩,痒得连指尖都是一紧。

秦麟立在原地,远远望着年轻的儿子身影消失在来时的枯败幽径,微微笑了笑,将视线转向墓碑上温婉浅笑的女子,沉黯的目色温柔眷恋。

早上的阳光大片大片从云层中落下来,稍稍驱散了冬日的衰败。昨晚下了整整一夜鹅毛大雪,松软如棉花糖的雪花落在树枝桠上,落在屋顶上,落在街道上,将天地裹成茫茫银装,又渐渐在日光中温柔的消融,汇成一股股细细的水流滴答汨响。

就算昨夜努力说服过自己,程蔓还是无法适应清晨睁开眼,会看到一张放大的男人的睡脸。

即使这张脸很英俊很养眼。

她有点低血糖,刚睁开眼时脑子仍是空白茫然的,现在若要她为昨晚发生的事做个总结,她大概会说:虽然这张俊脸的主人“技术”不尽人意,但体力与耐心却是非常的好,好到让她咬牙切齿,悔不当初。

并没有像许多小说中描写的“浑身上下如被卡车碾压过般酸痛”那样夸张,可身体的某个部位难以启齿的不适还是清楚的提醒着她昨夜发生了什么。

都怪气氛太好,都怪某人出乎意料的小小浪漫,都怪她魔怔了般的意乱情迷,一切的发生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思想迂腐的程蔓同学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两个人才在一起不久,这样的进展会不会太快了?

想到昨夜某人不知节制的索取,“……臭流氓。”她小声的骂了句,大为光火抽走被子,懊恼地将自己从头到尾裹成了一大团。

其实早已清醒正装睡的秦准闭着眼睛,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隔了一会儿,悄悄掀起被窝的一角钻进去,光裸的双臂携着寒气环住她,将头埋入她颈窝,低哑的埋怨:“冷……”

他说话的时候让热气呵在她耳朵上,熨得她耳根痒痒的,一阵阵发烫,她忍不住探出头来,深呼吸:“你好好说话,不要在我耳朵上吹气!”

被子微微滑落至她的xiōng前,露出一大片白皙的痕迹点点的肌肤,若有若有的流露出缱绻与柔和。不知是不是被憋红的脸两腮鼓起,一双清亮的大眼又羞又气的瞪他,再好的春光,不过如此。

他就着卧室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暖光看着她,眸里异彩流转,并不答她,很快他的唇覆上来,在她的唇间辗转舔舐,不容她躲开,他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一路亲到她耳边,说:“程蔓,我好像没有同你说过,我爱你。”

程蔓招架不住,躲闪不及,扭开脸不让他凑近:“床上的话谁会信啊,尤其是你这个花花公子……”

他笑起来,翻身压住她,将她拢在怀里:“别扭的傻子,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俯下去亲亲她的鼻子,漆黑的眼眸清澈如泉,流露浅浅的温柔,“这下,我是你的了,你现在是不是得抽点时间想想,该怎么对我负责?”

爱情没有那么多借口,如果不能圆满,只能说明爱的不够。他吻住她因为羞赧窘迫而紧抿的唇,初见时,我没有想到现在会这么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嗯……你们没看错,这文到这里就结束了,现在大概想了下,文中几个重要角色都有番外,还想往下看的童鞋可以期待:)也可以提出想要看什么内容,神马平反啊揭秘啊大船啊最有爱了。周期不定,我暑期要进入全面复习,时间拮据,但会尽量赶出来,所以~~你们一定要多多给我鼓励和爱啊(卖萌一下可以不要打我头吗?)

下面进入俗套的后记:

这个文拖拖拉拉写了这么久,很多时候我自己都不记得前面写了啥,只能一遍遍回去看,然后捂脸,羞愧,飞快修改。《心有不轨》不是我写得最长构思最严密的一篇,但却是我最喜欢最放不下的一部作品。之所以会想写这篇文,初衷就是想要通过一个温情的简单故事,记住这么一段难以忘却的青春岁月,年轻时候的矫情误会犯错无法避免,但有多少人可以在多年后,再遇上与挽回最初最爱的那一个?

在写文的过程中,我常常感到自己水平不足文笔不给力,许多想要表达的东西都无法传递给你们知道(现实中的何奈其实很木讷很不会说话的哈哈),但无论如何,我都已经尽可能的去做到最好了,也非常感谢你们的强大的耐心与支持,让慢热又磨叽的作者慢慢爬完了一个大坑,感谢你们的一路陪伴!

(话说,闷骚的作者看评论时经常看得时而傻笑时而皱眉时而泫然,表情之诡异狰狞绝对超乎你们想象。)还有一句绕口的话我真的憋了很久了,再不让我说出来我就orz了:有可爱的读者的作者真的很幸福……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