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康大道》 第一章 山村小景(一) 过了小暑,这日头开始越发毒辣起来。 虽然气象台报气温不过三十二三,远远谈不上酷暑炎热,可这是城里人的感觉,眼瞅着大中午的太阳底下只怕早就过了四十度了。 就是树上的知了也都泄了气似的的不再叫唤,间或偶尔一两声以体现着自己的存在,但也马上被轰隆隆的农机声音盖过。 那是收割机在稻田里作业。 眼下是天气最冒火的时候,也是南方传统意义上的“双抢”时节。 南方地热,稻子一年两熟,早稻的收割和晚稻的插秧都要在小暑到大暑这二十天里完成。 若是放在以前,这是全村全家都要参加的大事,不管男女老少,只要能下地走的一律去田间干活,哪怕是学校也得专门放假,让孩子们跟着父辈料理农活,出去打工的,怎么也得和厂里老板软磨硬泡的请下两礼拜假,赶回来做活,甚至不惜丢掉工作。 工作辞了可以再找。 可骨子还都是庄稼人,要靠天吃饭的,夏天误了农时,冬天全家挨饿不说,在乡里乡亲面前也抬不起头来,走到哪儿都有人戳脊梁骨“喏,捞头巴基(骂人傻之意)不会过,误了农时……” 说不好听点,“双抢”是比过年还要折腾的事情,后者只是面子,大不了不要,可前者就是里子啊! 好在这些年,政府花了老价钱把公路修到大山里头,又给送来了各种农机。 当初大伙儿对着漆亮亮的收割机半信半疑,“这么个铁家伙能比镰刀还快?北方可以用这个收麦子,但人家的地硬,哪儿像咱们,都是水田泥汤子,割稻前提前把水放了,可踩下去,还是一脚陷到泥汤子里,泥浆又软又稠,穿高筒雨鞋的起脚,能把鞋子留下,腿拔出来……” 结果,县里派来的技术员驾驶员结伴绕着村支书家里的责任田转了几圈,又脱了鞋子下田来回走了几趟后就开着着这个大家伙干开了! 别说,虽然轰隆隆的声音吵的人耳朵痛,还得喝柴油,但做活儿真是麻利,往常四个壮劳力割一天的量,它一个多小时就好了! 当时轰动了全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诗大伙都被会背,庄稼人更是切身体会到这里面的含义,三伏天顶着大太阳收稻子,就是上刑。 现在有了这个玩意,还不抢着用? 虽然花几个小钱,但人省力了啊! 而且,庄稼人向来闲不住,有这个时间伺候伺候果树,或者搞点手工艺品,也是外快。 可眼下,一个年轻人正在田里吭哧吭哧的挥舞着镰刀。 “小赵哥,小赵哥,吃饭了啊!” 一个领着塑料袋的女孩子,正站在田埂上喊他。 她年约十四五,小麦色的皮肤,脸上有几个小小的雀斑,双眼皮大眼睛,鼻梁不高也不塌,嘴唇厚嘟嘟,尤其是那个寸头非常吸引人目光,身上穿一件荧光色的防晒皮肤风衣,下面一条松垮垮的棉布裤子,看上去有几分不协调,不过这也难怪,都是乡里乡亲的,也不是登门拜客,穿衣服还是看自己舒服。 那个被她叫做小赵哥的人,从地里直起腰来,顺手用手背抹了把额头。 这天热得恨不得让人撕掉自己的皮,他却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的确良衬衫,下身一条布满泥点子的运动裤,裤管高高的挽到膝盖上。 仅此就可看出,这是个老庄稼把式。 新手如果没有指教的话,多半是打个赤膊,这样好凉快些,结果就是被晒的蜕皮。 黑瘦黑瘦的一张脸,向后退缩的发际线让他的额头显得格外高,在汗水和阳光的双重作用下,简直像汽车的大光灯般耀眼,眉头间隐约有个川字,配上一脸的胡子拉碴,看上去足有四十多岁,可古铜色的皮肤和充满力量的肌肉,又宣告着强盛的生命力。 蹲在水塘边,鞠起清水往面孔上泼去,“爽啊!”他由衷的喊了出来,随即将手上和脚上的泥土洗干净,穿上拖鞋走向那个少女。 “刘慧,真不好意思,又麻烦你妈给我做饭!” “哼,还是我送来的呢?”少女不开心了,嘴巴撅得老高,但还是和他一起走到田边树荫下的大石头上,肩并肩坐着。 “哎呦,你腿上有蚂蟥!”刘慧叫了起来。 “哎,还真没觉得……”年轻人不以为然的说道,顺手从石头上拿起盒“飞马牌”,抖出一支叼在嘴上,手里的一次性打火机“卡赤,卡赤”了好几下才打出火来,让刘慧捂着嘴窃笑不已。 他摇摇头,点燃香烟,美美的吸一口后,将香烟凑到蚂蟥旁边,蚂蟥已经吸了不少血,胀胀鼓鼓看上去挺吓人。 如果是没经验的肯定是一巴掌拍上去或者捏住身子往外拽,那就吃亏了,蚂蟥嘴巴拧,一口叮上,就死死嵌在肉里,任尔风吹雨打就是不放松,往往身体断了,这嘴还在肉里,时间一长发炎滚脓都是轻的。 可庄稼汉也有自己的偏方,最简单的就是拿香烟,这么凑近,熏个几秒,蚂蟥就会自己松口…… “啪嗒”一拖鞋把掉落在地上的蚂蟥拍死。 “小赵哥,你怎么还抽这个,换个好点嘛,啥时候我从家里给你拿两包大一品过来……” “别,别,被你大大(父亲)晓得,又是一顿好打,这是他留着招待贵客的,再说,我这个烟劲儿大,一根下去就过瘾,烟也大能熏蚊虫……” “还得谢谢你,那么大太阳,跑出来,要不是为了给我送饭,搬张竹榻去房后的竹林坐着,那该多舒服啊……哎呦,今天吃的太好了,这,这,太,太不好意思了!”他一边是一边从饭盒里捞出一块炒鸡蛋塞进嘴里“其实,夏天我也没胃口,炒个蔬菜就行了嘛。” “噗嗤“这个叫刘慧的少女忍不住笑了起来”啊哈哈哈哈……” “笑什么?”小赵哥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我妈让我送饭的时候就说了,你到时候肯定要用手先捞一块尝尝,然后说什么夏天没胃口吃不下随便弄个蔬菜不就好了……你们城里人啊,就是这点假客气不好……” “嘿嘿!嘿嘿!”他只能傻笑着接过筷子,开始狼吐虎咽的往嘴里扒饭,忙了一个上午是真的饿了。 “对了,刘慧”一口气吃掉半盒子饭后,他觉得心里有点定了,“你的中考成绩和分数线都下来了嘛!” “嗯!”少女用力的点了点头! “看样子不错?” “对,这回的成绩足够上县里的高中了!谢谢你小赵哥!”刘慧说着从石头上跳了起来。 立正,站直,向他认认真真的鞠了一躬。 “哎,哎,这,这可不行”他慌了,顾不得嘴里塞满了东西,一叠声的阻止,结果,饭呛到气管里,引来连番咳嗽。 “行了,小赵哥,你安心吃饭吧,对了,今天晚上到我家来吃晚饭,俺大大姆妈说了,一定要好好犒劳犒劳你!” “别别别,今天晚上我还有事情呢!” “不行一定要来!” “真有事!” “我不信!” “哎,你这个孩子,真是……”他摇摇头,将饭盒放到一边,从裤兜里摸出个脏兮兮的手机来。 “我说小赵哥,你怎么也是村长助理,又是省城人,怎么还有这个破电话啊!”刘慧撇撇嘴。 “用惯了,用惯了”他一边搭茬一边在手机上点点划划,“这破货,怎么那么慢?老子早晚换掉你!” “哎,这话我都听了两年多了……”刘慧在笑他。 “那,你看,今天晚上,我得给几个乡亲们上课,喏,日程表上早就计划好的……” “都是乡里乡亲的,往后挪挪怎么了,再说,你早点来吃饭不就结了……” “不是啊,这个地我今天必须割完……” “这个不能明天再割?” “哪儿能啊,我明天要把地翻一遍,然后放水进来,后天就是礼拜一,我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呢,这不趁着双休日赶紧么……” “那好,我替你割……”说完就去摸镰刀。 “哎,哎,别闹,别闹,这地里又是蚊子又是蚂蟥的,你女孩子哪儿能干这个,行了,行了,我晚上肯定来……”他连忙讨饶。 “这还差不多了,其实啊,我们乡下人那里有你说的那么娇贵,我小时候也下地帮着干活的!再说了,你今天必须来,下午我姐就回来了!晚上一起!” “哎呦,刘佳放暑假了?也有小半年没见了……” “哼,就知道你是这样”刘慧悻悻道“我请你,百般推脱,一说到我姐,就不一样了!” “黄毛丫头说什么哪?”他脸上挂不住,有点发烫,幸亏皮肤是黑红黑红,否则被这个伶牙俐齿的泼辣丫头看到,只怕又是一顿好嘲讽。 “赵,赵老师,我,我和我姐姐,都,都特别,特别,感谢你,真的……” 没等他反应过来,刘慧便一溜烟的往家里奔去。 “真是的……”端起饭盒继续狼吞虎咽,同时脑子又开始转了起来“嗯,考上高中,这个学杂费什么的也是不小的开支,她家里现在这个样子,估计凑起来有点麻烦,她爹妈不拖后腿就很好了,这个我得给她想想办法。等到明年,不对,后年,她姐姐工作了,这家的日子就能好过起来……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另外,还得给她点奖品……可给啥呢?” 很快饭盒就空了,他从身边的热水瓶里往饭盒里倒了点凉水,涮了涮,一仰脖子全喝完了。 有手背擦了擦嘴,靠在大树上,喃喃自语“吃完饭得休息一会才能劳动,否则要得盲肠炎的……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片刻后,呼噜声在田边响了起来! …… 第二章 山村小景(二) 中滩村位于皖南的群山之中,先民们非常有眼光的把家安在山间的峡谷里,虽然不算太大,但却能平出不少田地用来伺候庄稼。 山区毕竟是山区,虽然推门望去满眼翠绿,风景秀丽异常,但山上可没法种粮食啊! 虽然庄稼汉恨不得像伺候土地公那样伺候那几亩田,可长出的粮食也不够大家吃,隔壁徽州府的情况倒是非常一致,而“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的古老谚语也随着胡适的出名变得人尽皆知起来。 中滩村日子比徽州府治下更要难过几分。 这地方常年受穷,解放前莫说十三四岁,男孩子十岁出头就要出去学生意闯荡,为的是给家里省一口饭,好用来养活弟妹。 女孩子因为山水秀丽的缘故,多也出落的楚楚可人,但这并没有给她们带来好运,而是早早的就离开家庭,成了别人家的童养媳。 解放后,成立人民公社土地公有,大家的日子比当年是要好过不少,地主狗腿子是没了,虽然白米饭还挺金贵,但靠着山芋南瓜老棒子,倒也能哄饱肚皮,以前那种一天一顿南瓜藤糊糊的苦日子是再也没有了。 之后又有了九年制义务教育,孩子们也能坐到学堂里读书。 但田地,还是这点田地。 为此政府也很头痛,既然没办法变出耕地来,只好换个角度,派出技术员让大家试种新品种粮食,产量确实提高不少。 不少八十年代出生的小倌,终于可以从小就吃白米饭了。 这比以前的杂粮糊口又进了一步。 可种粮食能换几个钱? 国家是敞开了收购,而且还有保护价托底,可耕地面积摆在那里,想靠种粮食脱贫还是不成。 改开后,村里人纷纷外出打工,孩子们不论男女往往初中毕业后就随着自己姨爹邻家姑父去省城或者更远的申城打工。 日子是比以前越发的好过,但因为历史欠账太多,中滩村是贫困村,所属的天石县是贫困县,帽子一带就是二十多年。 …… 山里的日头落得早,现在才六点半,太阳已经在山头上挂不住,摇摇欲坠。 村西口刘根生家里非常热闹,一张折叠矮桌,搁到院子里,上面放着好几盆菜,看热气腾腾的样子,显然是刚从灶头上端下来的。 “来来,小赵,你坐下,你坐下!” “别,别刘叔,这个位置,我,我不能坐,您坐,您坐,这是主席!” “叔让你坐,你就坐,今天你不坐下,大家都不坐,陪着!” “不,不……”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硬把小赵往板凳上按,后者拼命抵抗。 “好小子,可以啊,几年下来,叔都收拾不了你了?这身子骨壮实!” “刘先生,你,你就落座吧,今天请你来,就是想要谢谢你,你坐都不坐,你让我们怎么说话嘞?” 张口的是一个女孩子,年纪二十出头,皮肤白皙,梳着马尾辫,脸上有几颗雀斑,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笑起来露出右脸颊上会生出个漂亮的酒窝来,看容貌和刘慧非常相似,只是她年纪虽然大些,但神态却更加腼腆。 说话时候两手不停在搓着衣角。 “嘿,谁说读书没用,大姑娘读了两年大学,说话就是不一样!小赵,你不坐下,让叔怎么说话?” 无奈之下,他只能落座。 “现在知道读大学好了?当初死活不让她去的也是你!要不是小赵啊,哼!来小赵!尝尝嬷嬷的手艺,你最喜欢的小鱼!今天好好喝几杯!啤酒在井水里泡了小半天,保证冰冰凉……” “这个,这个,算了吧……” “你一个大学生,还不会喝酒,像什么话!?“ “刘叔,大学生和喝酒没关系吧?” ”大姑娘,你去把啤酒拿来,老二,帮着你妈去端菜!小赵,今天,你听我的!不吃好,不准走!老二,把院门插上!” “刘叔,这个,这个,你家里的情况……”小赵依然在努力推辞。 “嘭!” 一声巨响,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刘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起这个,你更走不脱!去年总算把贫困户的帽子给摘了!你嬷嬷以前身体一直不好,现在不但挂上了新农合,还有大病保险,村里也时不时给点补贴。你别看今天这桌菜不好,但换在两年前,就是过年也吃不到!” “所以!” 说到这里,老刘推开小板凳站了起了。 “刘叔!”小赵见了了也连忙起身。 “后生!叔给你鞠躬了!” “哎呦,您在折我寿……”面对这种情况小赵除了连忙扶住他,还能说啥? “那不鞠躬了?”刘叔问道 “千万不能……” “行,叔听你的!” “呼……”小赵松了口气。 “你也得听叔的,今天吃完再走!否则,我到村委会当着大家面给你鞠躬,我要是带头,村里老少爷们都得随着!” “啊……”小赵傻了眼。 刘根生见状脸上狡黠的笑容一闪而逝,趁机将他按到凳子…… 姐妹俩彼此对视一眼,对“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又有了新的领悟。 …… 小赵大名赵昊,是个标准的九零后孩子。 三年前研究生毕业来中滩村,挂了个“助理村长”的名头。 那时他还是披肩长发,下巴上一撮精心修剪的小胡子,脸上的皮肉比村里的新媳妇都白嫩。 脚上的球鞋也新鲜,虽然沾满了泥,但可以看出鞋面鞋帮子鞋舌头都是白的,就是鞋跟那儿一小块是绿的,一时间村里悄悄管他叫“两脚青”,一种本地土鸡,以娇贵难养和肉质鲜嫩而远近出名。 但看看现在这个满脸黝黑胡子拉碴的“中年人”。 其实他看上并不老,虽然黑但面孔其实挺光嫩,法令纹和皱纹都不明显,但发际线高速后退在脑门上形成个m形,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整整十岁。 “来,干!” 本地啤酒,水多酒精少,喝到嘴里和汽水也没啥两样。 赵昊今天累了一天,尤其是割完稻子后,还得捆扎起来,用扁担挑到打谷场上,这一扁担足有200斤,赵昊挑上走了个好几百米都不换肩。 在老把式身上不算什么,可对他来说,这比当年的健身房可累太多了,也就是在村里锻炼了几年,换成“两脚青”的时候,只怕走了不到三尺就要从田埂上摔下去。 现在冰凉的啤酒下肚,神清气爽。 “来这是,你嬷嬷知道你要来,特地弄的!”说着把一盘子红艳艳的菜推到赵昊面前。 “哎,这个我不客气了啊!”他拿起筷子夹了就往嘴里塞“好吃,真好吃……” 本地土菜,原料是小溪里的穿条鱼,这种鱼大小不过二三寸,灵活善游,肉质细腻结实,味道鲜美。 乡人精细,将其一一开膛破肚,摘去内脏鱼鳃,用盐爆腌,风干后油炸,炸到肉酥骨脆,捞起放在一边,洗干净锅烧热后倒入自己压榨的山茶油来,下大蒜头炝锅,然后将鱼和辣椒同炒,略加酱油调味,出锅时撒上一把青蒜作俏头。 金黄的鱼,红艳艳的辣椒,碧绿生青的大蒜,莫说是吃,看上去就开胃。 趁着烫嘴的时候,夹上一筷子,又香又辣,尤其这大夏天的,人被晒得没食欲,这路咸香小菜最是对胃口。 一口冰凉的啤酒,让被肺里呼出的热气熏得燥热的口腔的温度立刻降下来,一条小鱼嘴里又火烧火燎起来,冰火两重天,乃至多重天之下,赵昊觉得自己算是活过来了! 他自幼长在省城里,从没吃过这路土菜,但现在却爱的不行。 菜极好吃,而且极便宜,溪水里的小鱼众多,随便拿个网子就能捞上不少来,辣椒大蒜头也不值钱,但却极耗人工,两寸上下的小鱼要开膛破肚去腮洗干净蘸盐化翻面晾干,一套工序下来能耗去小半天,可成果就是那么一盆。 以前村里没啥事情,大把的闲暇时光可以消磨,加上穷,买不起肉,吃这个是迫不得已。 现在大家日子富了,手里也都不得闲起来,通常可没时间作这种费时费力的菜了。现在端上来,真是把他当自家子侄看待。 赵昊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也不客气,就着小鱼炒辣椒干下去两碗啤酒,又吃了两个煮地瓜,啃了半截玉米,觉得肚子里有点东西了,长吁一口气,开始像个庄稼人一样,摸出烟来,递了一支给刘叔,然后替他点上,自己也叼着一根,“哎呦,舒服啊!” 刘佳和刘慧在一旁扒着饭,并不说话,刘嬷嬷也从厨房走出来,顺手端起老公的面前的大碗喝了两口酒,这是她身为家庭主妇的特权。 “大姑娘,给你妈那个碗去,她也喝点……” “我够了……你们继续聊,我再弄两个菜去……” “别,别,嬷嬷,够了,够了,你赶紧坐下,一块儿吃,真别弄了……” “那怎么行!”农村妇女特有的朴实劲头上来了。 “嬷嬷,嬷嬷,真的够了,不够您再去弄,你看刘佳也回来了,这天也舒服,咱们聊聊天吧……今天这稻子割得我啊……”赵昊用另一只手敲着自己的腰。 “你这个孩子,不就是孙三伯那一亩地么,早晨我说来帮你,你还不要,其实,你在村里喊一声的,来个三五个人,小半天就能做完的事情,你硬是一个人扛下来……哎……”刘叔摇头“来来,再喝……” “刘叔,这孙三伯是我结对子的,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怎么好麻烦大家?要说也是他这块地位置不好,半不郎当,否则收割机过去,‘咣当咣当’来回几下就完事了……” “你这个后生啊,现在也真是一把好手了,不说谁知道你是个研究生,这农活地道的……想想你当年刚来的时候……” “刘叔……”赵昊脸色开始发青,努力去断对方的话头。 “哎,那时候村里杀个牛,结果牛哭,你也哭……”这等陈年丑事一说起,一桌子人笑了起了…… “那时候,那时候,不是,不是没见过世面嘛……”赵昊低头嘀咕着 “现在你可是见过世面了,怎么杀牛还是不敢看啊……” “爹,这种事情就别提了嘛……要不是赵先生,我们家哪儿能有今天……”刘佳噘着嘴。 “哎,不就是逗个笑嘛……还有那次……”刘根生并没有觉得什么,自顾自的喝了一口。 “哎呦……”手里酒碗忽然一晃,抬起头来,只见自家婆娘恶狠狠的剜了自己一眼,正纳闷间,她有悄悄朝自己大闺女那儿努努嘴。 刘根生顿时明白过来,但也不知道说啥好。 刘嬷嬷啐了他一口“几碗下去就开始放胡话,赶紧喝!少放烂屁……” “是,是……”刘根生闷头喝酒 “小赵啊,别往心里去,他就是这个样子,几年下来,你也知道的……来来,吃菜,吃菜……”刘嬷嬷给他夹了块红烧肉“看看,今天辛苦的,吃肉!等今年冬天,自己的咸肉好了,来吃炉子锅!” “炉子锅?”赵昊一愣“冬天?” 其他四个人此刻都不再说话,齐刷刷的看着他。 眼见赵昊不往下说了,刘嬷嬷急了,“小赵,嬷嬷待你怎么样?” “很好啊!真的很好啊!要是没有你,我中午就该饿肚子了……” “好,那你给嬷嬷一句准话,明年你是不是还留在村里!?” “哎,哎………”赵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后生,叔和你说实话吧,这个事情,不光我们想知道,村里老小都想有个确切说法……”刘根生闷闷的抽了口烟,继续说道“你是大学生村官,聘任期是三年,到今年底就到期了,你现在在看公务员考试的书,看来是想去当正规国家干部了……” “哎,哎……”赵昊有点傻眼“你们,你们,怎么……” 他见刘慧低下头,顿时明白了。 自己平时给小丫头开小灶补习功课,估计是被她看到自己那些复习教材了。 苦笑一声“你们这是使出当年端鬼子炮楼的劲头儿啊,里外摸的门清……” “后生,咱这个村子500多号人,你来的之前,算上我得有大三百是正儿八经的贫困户,一年3000块都没有。今年年头上一评,就已经去了一半,等到秋天这山上的猕猴桃熟了,估计也就剩下白把号人了,这个好,我们念得……” “别,别,刘叔,话不能这么说,咱大伙能脱贫,这个首先是党的政策好!”赵昊放下酒碗,严肃的说道。 “做什么事情,都得跟着党,党给指出条明路,咱低着头往前奔就是了,不要多想不要多说,撸起袖子加油干,对吧,就和走路一样,总得知道该往东西南北吧,这是第一……” “再有,党指路,政府给政策,给钱!这可太要紧了!没钱,啥事都干不成!至于政策的重要性,我就不说了吧……” “然后,对吧,你还得看到,咱村里老支书和县里派下来驻村的干部,个个都是人狠话不多,一门心思做事情的人……我也就搭搭手,搭搭手……” “小赵哥,你可别这样说,你看,咱村里的光伏发电站,可是你给跑下来的……”刘慧开口了 “哪儿能呢,那时候我刚出校门什么都不懂,就会瞎搞。要是闷头往上撞就能撞出结果来,那你也太小看咱的政府机关了,也就是我运气好,正好县里有了部署,我帮着跑跑腿,再说年纪轻,脸皮厚,能磨……” “所以说,脱贫这个事情,全靠党的政策指导好,干部带头落实好,乡亲们埋头苦干发展好,这才有了今天的这样,我就是小喽,充其量做了点微小的工作……” “后生,话不能这么说!”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赵昊吓了一跳。 “哎呦,老支书,您怎么来了……您坐,您坐……” 说话的是个年过七旬的老者,面孔上爬满了皱纹,带着副镜架都有些褪色的老花镜,光头上顶着块毛巾,这是乡里人夏天常见的避暑方法。 虽然年纪大,可腰不塌,背不驼,站在那儿好像一棵挺拔的不老青松。 “行了,这是招待你的……”老头儿笑道,“好好坐下吃吧……” 正说着呢,刘佳乖觉,带着刘慧从屋里又搬出几张凳子来。 跟在老支书身后的几个村民,也都一一落座。 赵昊愣了,“哎,村长,会计,还有村民小组组长都来了,老支书你这是要开村委哈……” “我张才贵在这里当了40年支书,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棒后生,现在我也豁出老脸问一句,到了明年,你到底是不是还留在咱这儿?说心里话,大伙盼着你留,可你是省城长大的娃娃,考上了当个国家干部也是正道儿,咱也不能强留……大伙说是不是……” 刘佳站在一旁,搓着衣角,神色不安。 其他乡亲们也纷纷点头称是。 赵昊见状心里有些感动,“各位乡亲,我说实话,明年这个事情我还真没想好,公务员考试我是参加的,但是不是考得上,我也没把握,另外呢,我礼拜一不是得去县里么,前几天县里组织部让我去一趟,就是要和我谈谈今后的工作开展,还有我个人的发展规划,但他们要谈什么,我真不知道……” “真的?”张才贵满脸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我怎么敢诓您?”赵昊吓得站了起来。 老头子老归老,但糟是一点都不糟的,看这挺直的身板就知道,他精神状态和脑子依然好使,他是中滩村的头雁,村里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服他敬他。 赵昊这两年也没少受他照顾,故而他能和刘根生扯淡几句,但看到老支书就好像看到自己亲爷爷,当然这也和老头儿一只手就能举起个七八岁小孩,面不红气不喘有关,更和他用来当拐杖的那根铁锹柄有关。 老头子性子上来,可是抡起来就砸的,赵昊没挨过,但看着还是打心眼里就害怕。 “行啦,今天大伙过来,也就是和你表达个诚意,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豁出老脸找县上说说,肯定不能亏待你!如果你考上了干部,那咱们全村欢送!这是咱爷们儿的情分!你们慢慢吃,我们走!对了,你就好好吃,今天晚上给乡亲们的理论学习,我自作主张给你取消了……” 一挥手,呼啦啦,人全走了。 “老支书,不留下来,吃一点?”赵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三章 学习 这顿饭吃的他肚子溜圆,最后一步三晃打着饱嗝回到住处,就是村委会小楼里的一间用来堆杂物的房间,从到村里没多久后,就把家安到这里。 已经九点多了,村委会黑灯瞎火一片。 熟门熟路的掏钥匙开门,“嘎吱”一声,人落到了那张年纪比他还大的老竹椅上,胡乱解开扣子,脱下衬衫团了个球,顺手往边铅桶里一扔,抄起搪瓷茶缸子,里面是早晨出门前就备下的“满天星”茶水,“咕咚咕咚”几大口下去,觉得胃里反酸了,才赶紧停下。 “哎,这聘用期满了后,到低该怎么办呢?” 挠头想了半天,也没个结论,倒是房间里的蚊子,饿了一整天,借着这个机会开始在他的光膀子上搞起聚餐来。 “啪”一巴掌下去。 “妈的,你吸我血,我要你命!”赵昊恶狠狠的念叨着。 随即从柜子底下出拽出个破瓦盆,点了盘蚊香放在里面。 拿了毛巾肥皂,跑到院子里那个水龙头下洗澡。 反正大晚上的,也没人…… 就算有人,这黑梭梭的也看不清楚, 山里凉。 别看白天日头火辣辣的,太阳一落山,马上就是另外一个世界,自来水的温度也不再温热,反而透出一股寒意。 对他而言倒是正好,刚才刘根生小院里那些事情,让他有点头痛,正好借机会清凉一把。 三两下冲洗完,又把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扔到桶里和昨天换下的衣服一块泡上肥皂粉,用力搓揉几把,把桶拎到房间角落,也就不管了。 反正明天还得干活,三天的衣服积在一起洗,省时省力省心。 “要是被老娘看到了,肯定又要骂了……” 端起搪瓷缸子又咕咚了几口,坐到了那张嘎吱作响的写字台前,扭亮台灯。 学习是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 哪怕白天再忙再累,晚上睡觉前的一两个小时,总是用来看书和做笔记的。 放在两年前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还有主动要求学习的时候,那时满脑子就是玩,考试就是应付,有点空闲就琢磨外出撒野,想现在这样每天雷打不动的做到书桌前,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对他而言暑假和寒假的时间更是宝贵,往常晚上是要给村里的孩子们上上补习课,而现在既然学校放假,他也放假。 赵昊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研究生,虽然不懂那套猜题押题的套路,但这里是小山村,虽然普及了九年制义务教育,但实话实说,几个村子合办的小学和乡里初中的教学水平还是有差距。 自从他到任后,就一直义务给村里孩子上补习班,从小学教到高中。 刘佳就是他的第一个成果,原本上二本都勉强的她,竟然奇迹般的考上了师范学院,不但成了大学生,连带着今后的工作都有着落了,这个事情让村民对他刮目相看不说,还纷纷牵着自己孩子的手来找赵“先生”。 先生是村民对老师,医生等文化人的尊称。 山里淳朴,原本大家叫他小赵,见面也就点个头;改称赵先生后,走个对脸,对方都会恭恭谨谨站到一边,请他先过,任他怎么说对方都不听,还说这是村里几百年来的规矩…… 想到这些,他不由得摇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容来。 但心里还是有些烦乱。 礼拜一县里的谈话,让他多少有些惴惴不安,自问这两年做事挺认真的,也给村里带来不少收益,但做的越多越明白:带领大家脱贫奔小康,谈何容易? 想到此处,从案头摸出本《****》来。 这是他离开学校时,团高官的临别赠物,崭新的一本书,现在看上去有些破烂,不少书页已经卷角毛边。 “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中……标题不过十个字,倒是大有千秋。”他往椅子背上靠了靠,调整到一个更加舒服的坐姿,左手压着书页,右手捏着一支铅笔,笔尖点着每个字,嘴里跟着轻轻的读,这是他养成的精读习惯。 “领导干部要想真正在群众心目中留下一点“影”、留下一点“声”、留下一点印象,就要精心谋事、潜心干事,努力为人民多作贡献,而绝不能靠作秀、取宠、讨巧,博取一些廉价的掌声。 领导干部要有强烈的事业心和责任感。……“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中。”为“官”一任,就要尽到造福一方的责任,要时时刻刻为百姓谋,不能为自己个人谋。我们要坚持对上负责与对下负责的统一,……既要多办一些近期能见效的大事、好事,又要着眼长远、着眼根本,多做一些打基础、做铺垫的事,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创造实实在在的业绩,赢得广大人民群众的信任和拥护。” “是啊,哥们我好歹也是个大学生村官,既然是‘官’了,那就只能低头往前,‘时时刻刻为百姓谋,不能为自己谋’,我这个位置倒是不错,对上是村长和老支书,对下就是五组的村民,说白了,其实都是一伙人……” “既然如此”右手的铅笔轻轻的点在自己额头上,“我还有什么好想不开的?不就是组织谈话么,那按照谈话程序和规则,实话实说就好!何必参杂这么多个人念头?这是不对的啊,私心一闪念,看上去不起眼,但天长日久后会逐渐增长增长,再也无法做到全心全意的‘只能为百姓谋’” 瞬间只觉得背上渗出层层冷汗来,“真是危险,幸亏有每天保持学习的习惯,否则刚才的私心杂念可能就是滑向落后的第一步啊。”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认真而用心的把那段话从头到尾细细念了两遍,越念觉得心里越舒坦“是啊,人活着无非是追求创造和价值,只要我和大伙一起努力,其他的事情就不用想那么多,关键时刻要相信组织相信党,他们是英明的。” 这时他觉得脑子里越发敞亮通透起来。 恭恭敬敬的将书放到一边,脑子又开始转动起来“礼拜一好不容易去趟县里,一大堆事情,都得借这个机会给办了。哎,时间不等人!不管是不是考上公务员,眼下一天都要当两天用!” “哎,哎,这个破手机,怎么又没电了……”他兴致勃勃的摸出手机,打算做个日程备忘录,结果只看到破碎的屏幕。 “哎……”无奈的给手机充上电。 抽出一张信纸来,“先记录下来再说吧……” 1,修手机屏幕,顺便换块电池。 2把村里的做的挂面运到县城的合作店家。 3县委谈话。 4和猕猴桃经销商再见一面,敲定细节。 5去医院看看孙三伯。 写完后,咬了咬铅笔,在“修手机”上打了三个巨大的感叹号,“这回说什么也不凑合,否则刘慧小丫头见一次说一次,而且这电池也就支撑一个白天,往后还得经常看公务员考试的视频,电池肯定要换掉……可这也得小200块钱啊,加上屏幕……这就大几百没了……” 想到这儿他一副牙痛的表情,顺手把修手机前的序列数字改成6。 “不对,刘慧考上高中了,这个事情要上心!” 然后在纸上写到 1给刘慧买点礼物,书?文具?然后去县高中问一下能不能给她办理学费减免。 纸上的字迹在不停的增加: 7省花博会筹备,是以县名字参加还是以村作为单位出席? 他撇撇嘴,继续写着“诛心”的话语,“中滩村的兰花,省里闻名,县肯定要来蹭热度,这个该怎么办?” 8环保局关于水土流失问题的调查,去摸摸口径…… 不知不觉,写了整整两大张信纸,各种待办事项以及处理过程汇总需要注意的问题,一一罗列其间。 他看得苦笑不已“估计一天都未必够……先不管了,早点睡觉,明天要把孙三伯的地给翻了,然后让刘叔帮忙放水,下午抽空把村里做的挂面都收上来,打包打好,这样礼拜一一早就能直接上路了……” 时间过得飞快,当他把这些事情都录入完破手机里之后,已经是半夜。 挠挠头,熄灭了台灯,拉开蚊帐钻了进去。 脑袋刚挨枕头,就觉得上下眼皮要亲密接触。 “不对啊,我怎么觉得,还漏了个重要的事情?让我想想什么来着?” 猛然间,一个翻身,打开手机电筒,在蚊帐里上下左右查看一番,确定没有蚊子,这才栽倒在床上,震天的呼噜声很快想起。 …… 第四章 面头 礼拜天是对城里人而言,乡下生活没那么讲究,只有农忙和农闲。 七月中的双抢是典型的农忙时节,当然这是以前,现在虽然也忙,但那种全村老少,能下地的全体出动的场景是看不到了。 收割有收割机,插秧也有插秧机,虽然要租赁费和油钱。 但大家一算,这钱花的太值得了啊! 一来可以免去汗滴禾下土的劳累,以前就是课本上都说庄稼汉勤劳肯干,顶着七月的毒太阳,面朝黄土背朝天,但若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受这份罪?双抢时节一头栽倒在田里从此再也起不来的老把式也不是一个两个了。现在日子好过了,大家都开始惜命起来。 二来农村人向来勤劳,既然庄稼能用机械化来伺候,剩下的时间自己也不能闲着,自打小赵先生来了后,村里悄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其中最大的一点就是,大家闲下来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做各种手工杂货了。 比如,中滩村的特产手工挂面。 天石县虽然地处长江以南,但却有喜欢吃面的饮食习惯。 山里不比城镇,想要什么花钱买就是,很长的历史阶段,山里人的日常消费都开初一十五赶集,或者是货郎。 若想吃面条,还是得靠自己动手,时间久了,竟然还有了名声! 大滩乡就以手工挂名而在此地闻名,甚至隔壁县市也会专门指名道姓的来购买,而中滩村的手工挂面更是精品中的精品。 赵昊对此有点搞不清楚,在他看来,挂面么,长得差不多,吃起来口感也差不多,但莫说天石县就是临近县市的居民却分辨的非常清楚,生挂面折下一截来放在嘴里嚼嚼立刻能分辨出产地。 这让他觉得神乎其技。 脑子一转之下很快想到了集中销售这个主意。 原本各家各户做完挂面后,都是自己扛着去县城摆摊卖,最多是相好的邻居亲戚帮着捎带一下。 但赵昊觉得这样实在太麻烦,成本高效率低,来回一趟,花时间不说,还得算上长途车钱呢。 他在县城找了几家面馆,和对方定了个长期收购合同,每月几次,他开着农用三轮车一路叮叮当当的面送去,一来二去,做出了名气,原本只是第五村民小组怎么做,现在倒好,整个村子都指望他了。 赵昊一面顶着太阳在地里抡大板锄,一边脑子里在盘算,礼拜一去面店送货的时候,怎么想办法再把价格抬上去几分,多一点终归好一点,既然乡亲们相信自己,总也不能让他们失望吧。 “小赵哥,小赵哥”刘慧远远的叫了起来,她又来送饭了。 “小赵哥,我还得回家帮忙做挂面,饭盆就放在你这儿,反正你等会要来收挂面的,一起带来就是了……” “好啊,就是麻烦你大太阳天的又跑过来……” “乡下人,不像你们城里人那么娇贵,我不怕的,先走了啊,对了,等会早点来,我妈说了,到时候给你多留点面头子吃!” “啧”赵昊喉咙耸动“先替我谢谢嬷嬷和叔啊。” “我就知道,我走了,再见!” …… 下午两点多,终于把地全部翻了一遍,水稻的根都被翻出来,然后重新埋入土中,这样不用过多久,就会变成肥料,到时候往田里放水,就能插秧了。 做完这些事情确实是很有成就感,可这头顶这火辣辣的太阳,赵昊热得实在受不了,他知道这个点,不会有人出门,淘气心起来,摸到条小溪里,鬼头鬼脑的左右张望一阵,脱了个赤条条,往水里一跳。 一刻钟后,他踩着小径往村委会而去,一路上路过片片油茶田,这两年村里在保证粮食种植面积的情况下,开始种植更多的经济作物。 看看远处新平出来的粮田,赵昊心里充满欢悦“这里面有我一份啊!” 脚步轻快,但速度却慢了下来,两眼不停的盯着旁边的油茶树“有了……” 顺手在油茶树上撸了两把,摊开的手掌上多了三五枚,白色的“果实”。 大小和油茶叶子差不多,但却厚实的多,这叫茶耳,是油茶树的一种变态叶,由于整棵油茶有的枝干吸收营养无法返还到每个叶片中就集中在这几片上。 扔进嘴里嚼嚼,清香扑鼻酸甜可口,还特别松脆,边走边撸边吃,心里子啊念叨,谁说山里贫瘠?这种东西放到城市里起码得好几十一斤,好吃又营养,如果不是到这儿干活,估计一辈子都尝不到这种美味。 小溪里的冷水浴洗掉了身上所有的热气,甘甜微酸的茶耳则让人神清气爽,等到了村委会的时候,赵昊的精神状态又恢复到早晨醒来的时候。 走进办公室,熟练的从墙上取下钥匙。 会计王阿姨笑道:“小赵,又要去‘跑单帮啊’” “轰隆,轰隆”赵昊一边发动着三轮,一边笑着回道“今天要做个大买卖!” “路上小心啊!” “知道了!再见……” 一转油门把手,三轮车吐出一阵青烟,噗噗噗的颠簸而去。 这些年政府的实事民心工程之一就是“村通路”,原本坑坑洼洼的土路,还是村“主干道”,一道下雨天简直是要人命的场所,现在都做了硬化,不但出行方便,带来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大幅度提升了物流效率。 外面的快递进的来,村里的往外运点东西也方便,不想以前还得看天时,刮风下雨这“摩托化”就搞不起来,还得人扛人挑的。 赵昊一加油门,“噗噗噗噗”声音更大,三轮车在硬化路面上飞驰,这感觉比在开卡丁车更让人心旷神怡。 一圈转下来,车上几乎堆满了挂面,足有三百多斤,这还只是自己所在的第五组的部分“产能”。 最后他来带刘根生的家里,推开院门,刘家已经把晒好的挂面,整整齐齐的码放在院子角落里。 见他来了,刘嬷嬷招呼道:“小赵来了啊,嬷嬷给你倒水去,先歇歇……大丫头,把留下来的面头赶紧扔到炉膛里去。” “好勒……”刘佳在里面应到。 “不急,不急,先把挂面称完再说!我不渴”赵昊说着从车厢里拿出一杆大秤来。 “行了,总共是55斤……”赵昊手脚麻利的将数字计入手机里“刘叔,我明天去,估计得礼拜二回来,你可别急啊……” “看你说的,你叔是那种人嘛?!”刘根生知道他开玩笑,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哎呦,痛啊” “给我装?一个上午就把地都翻了的壮劳力这点都吃不消?肯定是晚饭没吃饱,晚上到家来来,让嬷嬷多做几个菜……” “别,别”赵昊连忙摆手。 “你个死鬼,手脚从来没轻重,小赵是先生,是省城大学的研究生,在古代那就是翰林,娇贵着呢,哪儿和你这个粗货似的,皮厚的蚂蟥也钻不进”刘嬷嬷在旁边看得火气,又是一通臭骂,刘根生躲到一旁不敢说说,只是讪笑着摸出烟,递给赵昊一根。 他也不客气,接过来,掏出打火机给刘根生先点了,然后再是自己。 在刘慧的要求下,现场表演吐烟圈绝活,又惹来刘嬷嬷一阵夸耀,“看看这孩子,书读的好,做事情踏实,就是抽烟都抽得好,哪儿像你!”说完朝刘根生一瞪眼。 后者得了委屈,很是愤愤不平“我咋了我!我……”话没说完,就被刘嬷嬷悄悄踢了一脚,顿时明白了什么似的低头不语,继续抽烟,不过看他的样子倒是心情很好。 “赵先生,面头好了,趁热吃吧,乡下也没什么零食能招待客人……”正说着刘佳从里面走出来,把一个搪瓷缸子放到他面前的桌子。 说是搪瓷的,可看起来斑斑驳驳,活像乡间的鹧鸪鸟的羽毛,赵昊觉得这玩意弄得不好,还是刘根生结婚时候的买的…… “小赵,吃啊,吃啊,专门给你留着的呢,知道你喜欢这个……”刘嬷嬷在劝。 “我不客气啦!”赵昊顺手从缸子里拿出一小块拇指大的灰扑扑的东西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又用嘴吹了几下。 “嗯,嗯,赵先生,这个,这个,刚才都拍过灰了,挺干净的……”刘佳在一旁小声说道。 “哎,哎,”赵昊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傻笑几声以表示感谢。 然后,把这块东西丢进嘴里,用力一嚼,“哎呦,我di妈……”眼泪鼻涕都下来了,赶紧抓过水碗往嘴里倒…… “噗嗤”刘佳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怎么还是那么急啊,这是刚从灶膛拨出来的,外面见风冷,内里可烫着呢……” “呼噜,呼噜”赵昊一边秃噜着舌头,一边点头称是。 很快又拿起一块来,这回他小心翼翼的先咬下半块,也不急着往嘴里咽,而是用牙齿夹着这块面头,使劲往肚子里吸气,好让它凉的快些。 这样好几下后才心满意足的嚼碎,脸上显得的幸福无比。 一连几块下肚后,他恍然大悟似的“你们,你们也吃啊,一起吃啊……” “我们早就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里面还有点,等会儿一块装走……” “哎,哎,那,那我不客气了啊,这东西太好吃了……比什么薯片薯条都香……”赵昊一嘴二用,边吃边说。 面头其实不值钱,原本是做挂面的富裕产品。 合面盘面后,手里总会留下一小团面团来,通常是扔到大面团里继续和面用的。 乡下物资匮乏,常有馋嘴的孩子闹着要吃零食,供销社里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可都挺贵,而且看看好大一包,打开看看只有零零碎碎一点点。 于是古老相传的面头成了最好的零食,往炉膛里一扔,烧火棍子扒拉几下,盖上炉灰,一会儿就熟了。 中滩村的挂面之所以远近闻名,靠的就是在合面时要加入一种由山间野草烧出来的蓬灰来辅助发酵。 这样发出的面不但细腻匀实,还有些淡淡的香味和咸味,任何工业化产品都无法模拟出这个味道来。 而这种杂草更奇的是只在本乡几座山上没命的疯长,但出了地界后却一根也看不到。 面头进入炉膛加热后,蓬灰会产生更加奇怪的化学反应,让整个面头变得奇香扑鼻,而且松脆异常! 赵昊无意间吃到一次后就引为美味。 尤其是刘家的手艺和别家似乎又有不同,更香也更脆,所以每次收挂面的时候刘嬷嬷总是给他多留些面头,算作他特享的下午茶小点心。 茶当然不是以前喝惯了的加奶加糖的英国红茶,十块钱一大包的满天星茶叶末子,开水沏完后还得盖上盖子闷一会儿,这样才能保证茶叶末都吸饱水分沉到茶缸子底下,这样喝起来才不会拉在嗓子眼儿上。 “行啦……”赵昊吃掉了大半缸子面头,又喝了三碗水,“我走了啊……” “哎,别走啊,在这儿吃了饭再回去,嬷嬷已经在弄菜了……” “是啊,小赵先生,吃个便饭再走吧……很快的”刘佳也在轻声细语的挽留着。 “吃不下了,这一肚子面头呢!”赵昊拍着肚子跨上三轮车突突突突突突而去。 “哎,你这个丫头,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嘛,怎么连个人都留不下来?!”刘根生抽着烟有点责怪。 “少嚼蛆,过来,帮我吹火!”刘嬷嬷瞪了自家男人一眼,后者莫名其妙的跟她进了厨房。 “丫头年纪大了,面皮薄,你这个当爹的除了咋咋呼呼就不能说话带上三分眼色?” “大丫头,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刘根生有点委屈。 “你怎么就不开窍啊你!当初我也是瞎了眼,怎么就嫁给你这个木头!” “嘿嘿,嘿嘿……”刘根生讪笑不已“那,那往后咋办?” “这个事情,你就别插手,当做看不见就好,小年轻的事情就让小年轻自己解决去!” “可,不插手不行吧,人家是研究生,又是省城的,还在考国家干部,当爹妈的要是在不帮一把,以后,以后,这个……” “就你能,就你聪明,你倒说说,怎么个帮法?你说,你说,你说啊!”刘嬷嬷火气大了起来,左手叉腰,右手挥舞着炒勺,眼睛瞪得溜圆。 “行,行,婆娘别生气,我晓得了,我晓得了……” 刘慧悄悄扒门听了个仔细,眼看两人也不再说话,她扭头往姐姐房间而去…… 赵昊并不知道他给这个小院带来这么事儿,此刻正迎着山风打着饱嗝,往他在村委会的住处急驾而去。 到“家”后,将车在院子里停好,跳下车打算冲个澡,然后自己随便吃点什么。 可看看天色,又摸出手机,“今晚可能有小雨……啧”。 再看满车的挂面,顿时脸垮了下来,这玩意一碰到水可就全完了。 可这一车怎么也得近四百斤,卸车可不轻松啊…… 想了想,从房间里拿出一大块油布来“反正是小雨,盖一下应该足够了……” 想到这儿,他觉得身上又生出不少力气来,扯下油布,扔到一边。 开始动手卸车,一包包的挂面虽然不算重,但搬运起来并不轻松,全程必须轻手轻脚,面条断的多了,就卖不上价钱。 “哎”他擦着脑门上的汗珠子,面对房间里码的齐齐整整的挂面,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累了累了点,就当去健身房了,这玩意还是堆在房子里放心,油布盖着,万一被风吹了怎么办?村民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 礼拜天是赵昊和大伙约好的休息时间,晚上没有补习班也不分析时政新闻。 冲了个澡,自己泡了两包方便面,唏哩呼噜吃完。 又坐到书桌前,开始学习起来。 深夜,山间的晚风从窗口中吹进来,赵昊将书本放好,合上笔记本。 从桌子前站起来,拿起手机想看看时间,结果发现,刚才看书看入迷了,又忘记充电,此刻手机板着黑脸冷冷的看着他…… 信步出房门,天上的满月洒下清冷的光辉来,小院里梧桐树的影子在月光和山风的照拂下,翩翩而动。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赵昊摇摇头“还是李太白的好命,成天喝喝酒写写诗就被皇帝看中当了大官,咱可不行,脚踏实地埋头干,官不官的就去想了,‘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中’,总归要给村里留下点什么来吧……” 第五章 变脸谈买卖 第二天五点,手机闹铃响。 赵昊揉揉脑袋,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也顾不得披上衣服,穿着个大裤衩跑到小院里冲了个冷水澡,这下整个人瞬间精神了……山里晚上温度低,早晨水管里放出来的绝对是“冰冰凉,透心凉” 跑到三轮车的驾驶座上,摸出个纸包来,这是昨天吃剩下的面头,三两口全给送到肚子里。 这玩意非常娇贵,冷掉后味道只能说一般,当然也能可以在炉膛里再烘一下,那样能恢复个七八成味道。 但他一个人住,本来就没心思弄早饭,现在有口吃的就和过年似的,哪儿还有挑三拣四的权力?灌下去一缸水,拍着鼓起的肚皮“面团泡水,这就涨开了,顶上几个钟头没问题!” 跨上农用三轮车,突突突的绝尘而去,山间的朝阳透过树荫洒朝气蓬勃的脸上,双眼炯炯有神,嘴角挂着哼着轻快的曲子。 开了两小时,终于进了天石县县城。 赵昊熟门熟路的拐到了约定好的店家,昨天他已经电话联系好了。 对方早就等在门口,一看他来了,连忙招呼小工卸货。 “一共是三百八十五斤,老价格,一共一千一百五十五块。” “行,这是一千二”老板非常爽快的付钱。 “哎,我找你啊,四十五块……”赵昊开始摸兜。 “哎,哎,后生,客气了,不用找了,这个钱你买包烟抽去……” “嚯,那可是能买中华了……”赵昊嘴里说笑,手从兜里摸出钱来。 “哎,哎,怎么意思啊,老哥哥说了不用找了,小钱嘛!别放在心里!”老板掏出去烟递过去一支。 赵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顺手接过烟,老板给他点着火。 “林老板,你怎么连秤都不过?这个以后要有纠纷我可不认啊!”赵昊见小工直接把挂面往后仓库搬,连忙提醒。 “嗨,从今往后,只要是你送货过来,就都不过磅了,一年多了,每次都没缺分量,东西也好,咱也算老主顾,大家省点麻烦……”林老板笑眯眯的抽着烟,笑眯眯的解释。 赵昊家境不错,老娘生意做得挺大,他耳濡目染之下,对其中的道道了如指掌,林老板今天又是递烟又是“抹零头”的,显然是反常。 甭问,肯定后面还有事情呢。 这时候沉住气,看对方如何开口就是。 果然,烟抽了大半截,两人依旧是靠在车上山南海北扯闲篇。 赵昊狠狠吸了一口,将烟头往地上一扔,作势要往驾驶室里钻。 “哎,哎,小赵,慢点,慢点,这,和你说个事情……要,要请你帮忙了”林老板把烟往嘴里一塞,连忙拉住他。 赵昊眉眼一挑,“咱么!也是老关系了!能帮上忙的,肯定没二话!” “是这样,你一个月来一次,每次也就是送三百多斤,对吧……” “嗯?” “我呢,最近琢磨把清河路的一个铺面盘下来,所以,所以……”林老板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灭了,“老哥哥和你说,能不能每月多给我供点!不多,每月有个八百斤就够了……当然再多我也吃得下……” “这不好办啊……”赵昊两手一摊,脸上显出非常为难的样子,这是他从自己老母亲处学来的。 生意场就是舞台,大家相互演戏,谁演得好,谁就能在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汇中占到便宜,虽然是一点小便宜,但日积月累之下带来的好处也不可小视,多好大商家都是这样一点一点发展起来的。 “林老板,这个真不好办啊……村里情况你是知道,大家就这点产量,这还是农闲时候,要是农忙,对吧……”赵昊笑嘻嘻的说道。 林老板面孔一红,他被无声无息的刺了一下,对面的年轻人对他前几天的小动作一清二楚,但却没有撕开了讲,点了点而已,算是留面子。 他叫林东方,没什么文化,在县城里开个小饭店的,雇了几个小工,早晨蒸馒头炸油条,中午卖盒饭,晚上则开灶点菜。 生意很不错,尤其是他家的面条,用的都是中滩村的“产品”,价钱比普通切面更贵,但县城里大家都好这口,每天限量供应,总是被一抢而光,按照那些老熟客的说法“这面就是不放浇头,光用酱油猪油一拌,都特别的好吃特别的香!” 靠着这碗面,他也在县城打出了名气。 林老板不但手艺好,他做生意也很有一套,知道自己靠这面条出名,就一直想办法要把这面条的货源全部捏到自己手里。 中滩村在县城里有三家固定客户,林老板觉得,如果能跳过“中间人赵昊”,直接去村里收货,不但能把价格压下来,而且等于是独家垄断,眼下要开分店对,这样掌控了上游货源后心里也踏实些,再说就算自己用不掉也可以作为经销商往外卖嘛。 隔壁几个村的挂面,虽然味道也不错,但和中滩村的比起来总是差了些什么,蒙蒙图新鲜的外地人是可以,但本地老食客一吃到嘴里,马上就能辨出味道来。 结果自以为很懂“生意经”的林老板径自开着自己的五菱之光鬼子进村似的摸进了中滩村。 巧得很,正好有一家在做挂面,他大喜过望,连忙借口问路去套近乎,和男主人递了两支“一品黄山”后,双方熟络起来,他乘机提出要收购挂面的要求。 当时男主人并没有答话,他以为对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怂恿对方直接把货色交给自己,不用让那个姓赵的年轻人从中剥一道皮。 结果,对方听完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客客气气把他请出小院。 林老板不死心,又在村子里转悠起来,想和别家达成收货协议,他琢磨着,只要有一家同意,那就是打开缺口了,结果非但没得逞,还被其中一家的泼辣主妇给活活骂出去。 这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小青年,竟然是大学生村官,而且在村里颇有威信,一番碰壁后终于知道自己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当下急急忙忙开车离开,生怕被赵昊撞见。 其实,他从第一家出来的时候,男主人就让自家小子去村委会通风报信,让赵昊做好准备,并且拍胸脯表示,只要小赵一句话,大家就把这奸商从山上扔下去!就和当年对付落单鬼子一样! 赵昊被吓了一跳,但也没激动,自己反而躲开,他吃准了林老板肯定会无功而返。 若是换在两年前他少不得要亲自出面呵斥几句,诸如怎么能跳帮;不讲信誉等等。那时是因为心里没底。 但现在,他明白,村民和自己就是一条心,自己在村里花了多少心血,大家都是看到了,虽然嘴上不说,可,可老百姓的心里都和明镜似的。 关键时间当然知道该怎么办。 而且赵昊也不是那种只管自己做的人,他明白,要让大伙跟着自己走,就必须得把思想统一起来,比如这个集中供销的做法,晚上在村委会集中学习上课的时候,他就会拿出来和大家讨论,一开始,大伙觉得,玩去哪没必要,反正货色不愁卖,谁出价高给谁就是了,甚至有人冷言冷语的说他是不是拿了别人的好处,才贱卖给三家。 赵昊也不生气,从渠道的重要性,培养客户,保持客户竞争等等经济学角度,一点一点的讲解。 开始大伙确实不明白,但架不住他讲得多又和村里年轻人关系好,年轻人听懂后,回家再给自己爹妈上课,时间久了,不少人虽然还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也不再反对。 而之后的发展也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买卖越来越火,市场需求约越来越大,这时众人才佩服起他来,纷纷觉得这个后生不但肯干踏实,谈买卖也是一把好手。 谁能给大家带来源源不断的利益,村民自然就向着他。 …… 林东方铩羽而归后,不得已才向赵昊低头,打算多要点货。 赵昊见老家伙面孔发红,知道对方也明白了话里的味道,当下也不多话,摸出“飞马牌”递过去。 “哎,哎,小赵,这个,这个是老哥哥一时糊涂,一时糊涂,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是村官,哎,哎,这个,这个……” “行了,官不官的别再提,我和你说,我现在就是中滩村的村民,怎么让村子里多赚点钱,才是我最关心的,其他的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我球事……” 赵昊说着往地上吐了口痰,香烟歪歪的叼在嘴上,右手叉腰,左手食指中指并拢配合大拇指将烟取下,吐了两个烟圈。 要是刘佳等人在场肯定得大跌眼镜,这哪儿还是那个斯文秀气的小赵先生,分明是个在农贸市场里打滚多年的老混混,又痞又油,尤其是虚着眼睛用下巴颏看人神情,是市井出身的标配。 “小赵,小赵……”林老板又是一副苍蝇搓手(前肢)的表情。 脸上是谄媚的笑容,但心里却在大叫不妙“这个兔崽子,到低什么来头?这面孔说翻就翻,倒像是长毛的一样,一副痞子腔……” 但把他刚才的话一咂摸,发现事情似乎有转机。 “赵先生……” “别,别,叫我小赵就好。”赵昊撇撇嘴,心说村里人管我叫先生,那眼神都的尊敬瞎子都看得出来,一声声先生听在耳朵里不但受用还是激励;你个老东西,嘴里叫的客气,心里又在打什么算盘,索性给你脑子清醒清醒,别来套近乎。 “小赵啊,上次事情,老哥哥做的不妥帖,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这个货么,还请你帮忙想想办法,对吧,你那个村子是贫困村,多卖点挂面出来,也是脱贫嘛……” “哎呦,你政治觉悟还挺高啊……”赵昊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念头转动,之前一直挂念的事情,看来今天似乎是个好机会。 当下摸出手机,“林老板,等会有空嘛,大家聊一聊。” “有空,有空”搓手搓得更加勤快了。 “行,我给马老板,秦老板打个电话,让他们过来……” “哎,哎,这个,不大好吧……”林老板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有啥不好的,村里东西就卖给你们三家,对吧,大家价钱一样,量也差不多,要是我给你多供货了,他们肯定要有想法,这不是生意经啊!老哥,你刚才一句话说的对,这也是脱贫的路子,所以你们也得帮衬点,总之,你还信不过我小赵么?我什么时候让你吃过亏了?大家坐下来,聊聊,蛋糕做得大一点,大家才能有的分。” 说完把右手的香烟塞回嘴里,顺道儿拍了拍林老板的肩膀,左手捏着破手机开始拨号…… “靠,怎么又死机!”片刻后他气急败坏的对着手机一阵拍打。 “行了,行了,我们上去坐吧,我给他们打电话吧……”林东方觉得有点好笑。 第六章 奸商(上) 十分钟后,林老板二楼的小客厅里,四人团团而坐。 赵昊正努力的往嘴里塞肉馒头,这是林东方特意“贿赂”他的。 马老板和秦老板拿着茶杯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三位,我今天事情一堆,等会还得去县组织部一趟,他们约我谈话好久了……” 赵昊努力咽下馒头,一张口就让三人吃了一惊。 组织部是何等重要的机构,大家心里都清楚。 赵昊这么说分明是自抬身价,换在以前他才懒得来这套,但基层混久了,他也明白这些小老板的心思,所以先来这么一嘴,拉大旗作虎皮,不管有用没有,抖出来再说。 “刚才林老板找我,想要让我多供货……”第二句话一出,三个听者的面色各自不同起来。 马秦二人朝林怒目而视,大家都是买卖人,林东方打的什么算盘,彼此心里门儿清! “林老板,你想要多点,我们也想要啊!你这样做就不仁义,都是县城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对吧?”马老板是个粗壮汉子,说话也直来直去。 后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嘀咕“这不就是一说嘛……现在大家不是都来了?坐下慢慢聊嘛” “但我们村子也就几百口人,平时还要种地干别的事情,这一年多下来,‘产能’都被我挖掘的差不多了。”赵昊自顾自开口。 “那,那怎么办?”秦老板问道。 “这不是找三位老板的想办法嘛?”赵昊喝了口水,摸出飞马牌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根,“我就不敬你们了,这香烟实在拿不出手”又自己点上火。 三人被他这套做法弄得苦笑不已。 心里都在抱怨自己之前是瞎了眼,原本以为这小子就是个送货的小厮,没想到这派头和把控场面的能力,分明是老江湖。 “这他妈的扮猪吃老虎也太熟练了吧”三人心里同时有点火。 这倒是冤枉赵昊了,虽然他平时有点蔫儿坏,挺喜欢玩这手,但这回他可一点心思都没有。 眼下他这个外形也确实就和小工差不多,这不,现在正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呢。 见三人望向自己,他努力挤出个自以为憨厚而诚恳的笑容算作回应。 三人顿时心里都有些发毛,觉得这回要大出血了,也都赶紧朝他微笑致意。 赵昊见三人朝自己笑,本着来而不往非礼也,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古训,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爽朗,对面三人心里就越发没底。 “现在一个月,村里大概能生产出一千斤挂面来,看上去挺多,但三家一分,每家三百斤,一天店里卖十斤,三十碗的份量”赵昊吐着烟圈说到“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你们想增加多少?” 三人低头商量了一下,林老板道“我们三家多少都有扩张的打算,一个月两千斤是最少的,如果能上到三千,就能敞开卖,再往上我们可就有点没胆子了……” “好嘛,三千斤,你们也真是敢说……”轮到赵昊苦笑了。 “中滩村才500多号人啊……一个月三千斤,真当大伙是超人?” “但是!” 赵昊随即道“办法我有!” “噢,怎么说?”三人来了兴趣。 “挂面嘛,做起来其实不难,主要是人工不够,尤其是合面。我上回在县面制品厂里看到,人家都用机械化了,和面机……一台我看也不贵,2000多块钱而已……” 说着努力睁大了水汪汪的小眼睛冲着三人不停的甜甜的微笑。 三个老板也是老生意,怎么不明白他的意思。 一合计,每人出个几百块钱,就能让产量上去,倒也划得来。 “小赵,那我们就买一台机器给你们村!” “一台不够啊,现在性价比最高的是这种25公斤商用的,起码三台,你们三个人一人一台嘛……” 赵昊边说边让大家看他的手机,里面存着各种商用和面机的资料,“你们看这个好,牌子大,销量也大,还是不锈钢的,清洁起来也方便……对吧。” “小赵,小赵,那不行啊,你看这个东西要3000呢……”马老板连连摇手。 “是啊,三千不是小数字,我们是小本经营……”林老板开始哭穷 “真的,小赵,你们东西确实好,我们三个凑起来买台机器已经是很大负担了,一人一台,这个不行,不行,我们店里养了那么多服务员也是要吃饭的……”秦老板看上去最老实,但叹起苦经来也是最厉害的一个。 “三位,别和我哭穷啊,我们是贫困村,该我哭穷才是,对吧……我和你们说,这个钱花了与你们有好处,有大好处……” “小赵,明人不说暗话,这能有啥好处,不就是产量上来嘛……” “对啊,你看这机器两千七,看上去挺贵,但你算算,至少能用三年,算下来一年也就900块,折合到天呢就相当于你们每天出两块钱!两块钱,算个啥啊,一瓶最便宜的啤酒都要两块五了!但只要你们多出两块钱,就能多卖70碗面?这样的好事哪儿找去?对吧,一碗面就算赚一块,也就是说你们只要多付出2块钱就能多赚68块,是吧?!” 赵昊循循善诱。 “不对啊,小赵,这机器可要三千二呢,而且就算你说的两千七,算下来也得三块钱,你这个是阎王账啊……”林东方在苦笑,这种把收入夸大把成本缩小的说法,他太熟悉了,平时只有他用这招忽悠别人,今天却遭了现世报。 “哎,咱们说的是大方向,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赵昊豪迈的一摆手,示意他们不要钻牛角尖,“而且我和你们说还有个好处,你们没想到,但我可替你们想到了……” “哦,你说说?” “那,这个我是大学生村官,是聘任制的,三年到期,所以我年底就要走的,至于去哪儿,还没定,但大家都是熟人,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是报了秋天的公务员考试,你们看,我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研究生,考上问题不大,对吧。” “是,是,小赵,你一看就是读书人……”林老板又开始苍蝇搓手了。 他这话一出,其他两人顿时露出鄙视的表情,眼前这个穿着汗背心,歪叼烟卷,满脸黑红,发际线往百会穴靠拢的年轻后生,实在是看不出半分书卷气来。 但林老板就能这么当面捧,也是厉害! 马秦二人对视一眼,顿时都在彼此心里将林东方的威胁程度又往上调了一级,但比笑嘻嘻的赵昊还是略低。 “我说这些不是自夸,而是在提醒你们,现在我在,可以做到只给你们供货,但我走了之后呢?人走茶凉,到那时候再有别人摸到村里,你们就未必能坐着等我送货上门了。” 说完往椅子背上一靠,继续抽烟,也不再说话。 顿时,另外三人脸上都有些失态。 赵昊的话虽然有些耸人听闻,但实际想想倒也并非不可能发生。 “所以,你们现在每天花个两块钱,就当是买保险了……” “可是,小赵,机器我们买了,村民以后还是不认账怎么办?”秦老板有些担心。 “所以,你们决定一人一台了?”赵昊却不回答,反而是狐狸气十足的反问道。 “哎,哎,就算是吧!”三人无奈 “一言为定,咱可不能耍赖啊,要不咱现在就把合同签了?”赵昊从破书包里摸出个文件夹来。 “原来你都想好了啊”三人更加无奈了。 “嘿嘿,您们先看看合同再说呗,咱们也算老主顾,我小赵做事套路,你们还不明白嘛?做事要讲道理,让你们掏钱了,那就肯定给你们回报……” 说着把协议递给他们。 “哎,不对啊,小赵,怎么电费都要我们贴……” 第七章 奸商(中) “废话,我们是贫困村,哪儿有那么多钱用来付电费?这都2018年了!村民洗衣服还都靠手搓呢!那玩意有多累你们知道嘛?”赵昊敲着沙发扶手恶狠狠的道。 作为一个城市孩子,从小用惯了洗衣机,对搓板板刷的恨意一直憋在心里,眼下终于能一吐为快。 “不是有太阳能发电站么?” “废话,那是扶贫项目,电是要上网卖钱的,卖下的钱就是村民和村委会的净收入!” “可,可我们这也是钱啊……” “是啊,”赵昊理直气壮的回答道“可谁让三位是大老板呢,我不找你们化缘,找谁去?再说,咱也是老关系了……” 三人无语,又继续往下看。 “等等,怎么还得我们自己去拉货!” “这是为你们好!” “为我们好?小赵,我看你这是在给村里省油钱吧?!”林东方一脸无奈“小赵,你这个是二十四档的铁算盘啊……” “是啊,我们就是为了多要点货,结果现在货没看到,每人倒先给你讹了一台和面机,外带补贴电费,,我估计,这机器要是有个什么问题,维修费也得我们吃进,这也就算了,可让我们去拉货,这个,这个,有点说不过去吧,现在谁家做买卖不是送货上门啊……”马老板开始帮腔。 “你们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赵昊一脸的痛心疾首。 “怎么讲?” “省油钱?你们眼界太低,我赵某人是为了几个油钱嘛?实话告诉你,这油钱是县里给报销的,走的是扶贫专项资金,这车也是我从县里讹来的,不对,化缘化来的……”原本的理直气壮,忽然声音低了下来。 但三人看他的眼光却更加崇拜了,这什么人啊?! 神人啊! 竟然能从县里讹,不对,化缘化来农用三轮车,要知道,县里是掌管着扶贫资金分拨的,在下面的乡长村长镇长眼里县主要领导就和唐僧似的,整天琢磨着从他们身上拿到尽可能多的资源,然后才好向父老乡亲交差。 领导们呢,这些年哭穷的本事也历练起来了,毕竟资金就这些,县里那么多乡村都在嗷嗷待哺,必须全盘考虑,通常预算在上一年年底就做好了,资金都有了既定的去向。 换而言之,下面就算去求,领导们也是一面哭穷一面摊手“预算都做好了,专项资金专项监管不能挪用,县里财政你也不是不知道,实在不行我拼着被老婆骂,以个人名义捐仨月工资给你们村,算是表表心意……” 这种事情他们开饭馆的地头蛇是最清楚不过的,眼看这小子上任没多久就能从县里弄来一农用三轮,这能耐,可不是普通人…… “别这么看我,这是我参加扶贫精神讲用会,得奖得来的!”赵昊脸上有点挂不住,解释了一句。 “说回让你们自己拉货的事情,你们常往村里跑,和大家混个脸熟,平时给老头儿递个烟,给屁孩子带个几袋水果糖,这交情不就起来了!那样我走了之后,你们还怕啥?加上这三台和面机的缘分,以后中滩村的挂面就都是你们的了,别人想插手也插不进来,这才叫买卖……再说了,这个路子走通了,其它村你们也能这么办啊,大滩乡能做挂面的村子也有好几个呢!对吧,照着这个套路自己去开发啊……” 赵昊从沙发上站起来“光交钱拿货,大家是经济往来,以后来个出价比你们高的,你们还不是乖乖出局,眼下我是给你们个机会和村里大伙攀攀交情,有了交情了,就不单纯是经济关系,你们几位都是老买卖人,这个道理应该比我清楚啊……来来来,赶紧把字签了吧,我一会真的还有事情……” 赵昊笑眯眯的从包里摸出三支水笔递过去。 马老板心细,生怕这笔不出水,特意拿着笔在合同空白处划了几道。 “放心,昨晚都检查过,好用着呢……”赵昊大喇喇的道“写完还我啊,这得颗粒归仓” “小赵,你要是去做生意,咱们裤子都得被你骗走……” “你这话说的,可不讲良心啊……”赵昊知道他这是开玩笑,主要是他们心里多少不服气。 三个生意老手被自己个小青年圈得团团转,最后还乖乖的签下协议,不管买卖是不是合算,对特别善于在酒后纵论天下大势的中老年妇男的油腻自尊心是有巨大伤害的。 见三人都签完了,他想了想道:“上次去县政府,我听到消息,说是为了提高大家参与精准扶贫的积极性,县里准备表彰一批先进份子,你们几个把店铺全称和你们大号都告诉我,一会我去县委的时候找领导争取一下,我估计你们应该够格……” “哎,这种先进份子有啥意思?”马老板有些不以为然。 “老马别这么说,好歹能和书记握个手,合张影,挂在店里也有面儿不是”林老板到底江湖老,很快明白了好处“可,可,小赵,我们这个能算扶贫么?刚才签的可是商业合作协议啊?” “怎么就不算?你们花钱买了和面机送给我们这个贫困村,然后还包销产品,这不是扶贫是什么?要是县里不认,我……我,就敢躺县高官家门口去……” “我信,我信”马老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我记得说前两年有个后生,为了给村里跑项目,就去李书记家门口堵他,结果邻居见他鬼鬼祟祟的就报了警……那别就是你吧……” “误会,误会,那是误会”赵昊脸上有点挂不住,这是他刚到此地时闹下的大笑话,没想到两年多了,怎么还没被人忘记? “三位老板,我还是那句话,我小赵什么时候让你们吃过亏了?”说完又掏出一支烟来点上,好掩饰自己的尴尬。 结果,破打火机不给力,咔擦咔擦五六下,光见火星不见火苗。 秦老板见了摇摇头,掏出自己的都彭打火机来,“嚓”一声,给他点着火,“可小赵这个评先进很麻烦啊,材料要写一大堆,这么说吧,我们三个号称都是初中毕业,但那是加起来的……” “噗”赵昊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我从你们兜里掏了点钱出来,你们肯定心里不平衡,行吧,我这个研究所给你们当秘书总行了吧,如果县里点头,你们的申报材料我一肩挑了……” “那感情好!” 三人一听最头痛的材料问题得到了解决顿时大喜过望。 第九章 “身后”事 三个老江湖顿时毛骨悚然,心说这孙子是学川剧出身的吧,变脸的速度堪称一绝。 “行了。你弄个预算,我们仨合计合计再说,总之既然你小赵开口,咱们也不能不给面子!” “哎呦,我可太谢谢了!我代表村民谢谢,谢谢”赵昊闻言从沙发上窜起来,一个立正,冲这仨就是一鞠躬。 “别,别,你这是给我们指了条路……”林老板连忙拉起他。 “好了,这个事情就说定了,烘干房这个工程有点大,要平地造房子,买烘干机,我得去找大学的同学帮忙算算,到时候我拿个初稿出来,先让你们审核……” 赵昊说着将他们手中的合同一一收起“这些我得带回去,盖上村委会的公章,下次送货的时候再还给你们。” “好了,三位老哥哥,小赵我接下来还有点事情,先告辞,您们留步啊……” 说完一溜烟的跑下楼。 听到窗外突突突的农用三轮车发动机声渐渐远去,三个人都有点莫名其妙“怎么被这小子,三糊弄两糊弄,又答应掏钱了呢……” “是啊,这兔崽子,了不得,为了给村子弄点钱,真是连脸都能不要……我和你们说,上回逮他的警察里面有一个是我小舅子,那个事情啊,特别好玩!” “哦,哦,老马,你给详细说说,这小子精的和猴儿似的,怎么能犯这种错误?” “咳,那是现在,两年前,可不是这样,那时候他绰号叫‘两脚青’,对,整个村里都这么叫他来着,那个村的治安警和我舅子认识,来县里就到找我舅子喝酒,我都见他几次,我和你说,别看他这幅样子,本事可大着哪,中滩村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大学生就是他帮着补习给补出来的,在省城上师范,据说长得那个叫水灵啊,一点都看不出来是是山里妹子……” “噢,还有这个事情?来来,马老板你继续讲,我让后厨弄几个冷菜,搬三箱啤酒上来,咱们边喝边聊……”林东方说着打开房门冲着楼下厨房吼了几声,随后就看到有小工搬着啤酒走上楼来。 “林老板这个不好意思啊……”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做勤行的,这才花几个钱?和刚才被‘两脚青’讹走的不能比……来来来,都是熟人也就不客气了,对瓶子吹……老马你再给讲讲被,他和那个女大学生的事情!” “对,对,这个得劲儿,听起来特别得劲儿!”秦老板也不客气,用牙咬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后也加入八卦队伍。 “我和你们说,那个女大学生我是没见过,但我舅子见过……” …… “阿嚏,阿嚏”赵昊开着农用三轮在县城街道上左冲右突,没来由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娘的,昨晚睡觉没觉得凉啊?还是三个奸商觉得亏钱,这儿背后损我呢?平心而论,老子虽然开始有点坑蒙拐骗的意思,可到了最后,也是让他们经济政治两开花的……妈的,这几个孙子,还不念我好!妈的,下回见他们再加把火把他们捧的高高的,然后让他们助养几个困难户的孩子去……”嘀咕了几句,继续开车往县人民医院而去。 孙三伯叫孙如山,今年快六十了。 早年参加过对外战争,立过功,战争结束,退伍回乡下务农。 那时候的他相貌英武,身材高大,又是光荣的解放军战士,顿时四邻八乡的媒婆都轰动了,争着要给他介绍对象,也真就成了,女方不但长得好,手脚勤快,是个好家主婆的料。 谁料想结婚没满两年就闹离婚,民政局的同志办手续时总要问问原因吧,结果女的死活不肯说,男的死活不开口,再多问几句嘴,女的就开始抹眼泪。 没办法,只好给办了,女方带着孙如山的大部分退伍补偿金离开了中滩村,据说后来去了省城打工。 之后孙如山一直和父母共同生活,十几年前,二老去世后,他就一个人守着田地过活,应该说日子过的还不错。 但时间久了,他脾气越来越怪,平时不躲着见人,见人之后也不说话,伺候庄稼也不用心了。 庄稼是最公平的,平时怎么流汗,收货时节就怎么回报你,孙如山既然干活不上心,这收成自然也好不了,去掉上缴部分后,也就刚够糊口。 村支书想去帮帮他,结果每次都被客客气气的送出来。 之后依然如故,时间久了生活每况愈下。 可在两年前赵昊刚来时,在挨家走访的发现了这个情况,当时也没怎么往心里去,毕竟,贫困村嘛,比他困难的还有。 可有回,赵昊发现老孙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赶紧叫来乡卫生站的医生,后者也就对付个头痛脑热的本事,见个大活人满地轱辘也吓的手足无措,建议立刻送医院,又是他开着农用三轮把他拉到县医院。 检查下来说是急性肾结石发作,马上就要手术,又是赵昊掏钱给垫上医药费,好一通折腾,人才算恢复健康。 之后,赵昊就留上心思了,他发现孙如山脾气挺怪,但却是个实在人,垫付的医药费他一时还不起,就不顾赵昊反对打了欠条,制定还款计划,一点一点的还清。 赵昊几次示意,这点钱就算了,但孙如山就是不肯。 一来二去,两人也熟悉起来,他这才知道不是老孙懒惰,而是他在战场上受过伤,当年看着问题不大,年纪逐渐增长后,老伤就逐渐显现出来,让他劳动困难。 知道了这个原因后,赵昊和老支书商量,让他把责任田流转出去,另外找其他活路,也就是种猕猴桃。 孙如山觉得好像也只能这样,于是手里只剩下那一小块地没人要,他也觉得挺好,反正不大,一个人没事伺候伺候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结果前几天老毛病复发,又进了医院。 赵昊拎着两个西瓜进了住院大楼,到了病房老头儿正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 见了他脸上才有了几丝生气。 赵昊知道孙如山是个闷炮性子,再坐两个钟头都未必会开口,摸出破手机一看都快十一点了。 “开饭了,开饭了,出来拿饭啊……”走廊上响起了护工的大嗓子。 “我给您拿饭去……” 等他端着饭盘进来的时候,却发现孙如山已经跳下床。 “哎?三伯?” “你把饭放床头柜上,咱们爷们出去吃……”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每个字似乎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嗓音低沉,听上去就带着命令感。 赵昊是嬉皮笑脸惯了得,就是看到县高官他也敢插科打诨几句,但此刻顿时觉得压力山大。 “这,这,不是有……有……饭嘛……” “跟我走,我请……” “这,这,不合适,我,我下午真还有事情呢……” 孙如山不再说话,一把拉住他手腕,就往外走…… “哎,哎,三伯,放手,放手……”赵昊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哪儿是人的手,分明是老虎钳子。 “走!” “是……” …… 第十章 喝酒不开车 医院附近向来是热闹地界,吃的喝的用的一应俱全。 孙如山熟门熟路的拐进一家小店。 “三伯,这店你来过?”赵昊没话找话,他是话痨,没事的时候,全靠自己和自己说相声解闷,眼下对着闷炮,只怕饭没吃完,就得先给自个儿出殡。 “没” “那挺熟悉啊……” 并没有回答,赵昊撇撇嘴,意料之中嘛。 挑了张桌子坐下,孙如山对着菜单指点“这个,要挂面”,他故意带着浓重的口音。 “哎,本乡人,就是懂吃!今天刚进了中滩村的挂面,保证您满意。” 孙如山又点了几个凉菜和两瓶啤酒。 赵昊连忙说够了。 …… “敬你!”孙如山端着杯子“命令”道。 “这,这,三伯,我,我还开着车呢……”赵昊推辞,都说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同样道理也别拿农用三轮不当汽车,虽然少个轱辘,但也是装汽油发动机的,一拧车把儿就突突突的喷出一缕青烟,和汽车没啥两样,为此赵昊身边还揣着车本儿,以防警察蜀黍随时查验。 孙如山不说话,只是举着杯子,手臂伸的和铁条一样直,双眼直直的看着他。 奇怪,虽然他整个人硬得像块花岗岩,但眼神却柔软真诚,让赵昊想到了村头那头老水牛。 “好,好,我下午不开了,我……我骑共享单车去……”软硬兼施之下他只能认输。 两人碰了一杯。 孙如山吃了两筷子凉菜。 又敬了他一杯,赵昊只能从命。 一时间,桌面的气氛又开始凝固起来。 好在,热气腾腾的汤面上桌,缓解了几分尴尬。 “小赵,谢谢你……” 孙如山在道谢,但听起来却依然生硬而窒涩。 不过若是让中滩村的老少爷们知道了,估计得眼珠子掉一地,“这个生铁疙瘩也会张口谢人?他还会说话?!” “不敢当,不敢当,应该的,应该的……” “我没本事,脾气差,多亏你……各方面,都是……尤其是住院这次……” “别,别”赵昊一听双手乱摆,“这个我可不敢贪功,你本来就有新农合医保,加上又是退伍军人,国家和县里都有相关补贴的,我就是进城顺路跑个腿而已……不值当,不值当……你要谢就谢谢党和国家的政策好了。” “国家没忘记我,你也是!”说完又是一杯。 “哎,哎,您是长辈,我是晚辈,帮着跑跑腿,做点杂事是应该的,应该的,您别往心里去,等过几天你出院了,咱一起看猕猴桃挂果去!今年是头一茬,估计品相不会太好,但,至少两年的辛苦有结果了,等明年后年,树大了,咱这日子就彻底好过了!” “我信你!干!” “干!” “小赵,我不会说话,但我信你!就像当年在前线打猴子的时候信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样,踏实!以后咱们是一家人,你的事情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哎,哎,这话瞧您说的,我三伯三伯的都交了两年多了,合着您今天才把我当晚辈?不行,得罚您一杯!”赵昊给他满上,自己也端起杯子。 “兔崽子!”孙如山面孔一板,随即笑了起来,赵昊见他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再想想认识他的这些日子竟然是真的没见他露过笑脸…… “我是粗人,没什么文化,但是……”说着,孙如山撸起袖子,前臂曲起,胳膊上的肱二头肌顿时弹起。 “嘶……”赵昊好奇,借着几分酒意,伸出指头戳了戳,这哪儿是肌肉,分明是铁块! 他上学时没少去健身房,自然知道这种肌肉光靠杠铃和跑步机完全无法塑造的。 “我老兵,但部队教的还没忘,记着,以后谁欺负你了,和我说,老子草他祖宗去……” “别,别,三伯,现在是法治社会,有事110就得,再说,村里大家对我都好,谁会给我下绊子,您就放心吧!” “哼,刚才的话记住了,三伯是你最后的靠山!” “哎!”赵昊咧着嘴笑道,又给他倒上啤酒,心里却在嘀咕“法治社会好,110管一切……” 孙如山依然腰板挺直的坐着,眼神里闪烁着看透一切的智慧和几许长久未见的温暖。 饭吃的很愉快,只是在最后会钞的时候,出现了点小意外。 赵昊见时间差不多,琢磨去去账台把钱结了,手腕又是一痛,孙如山动作快如闪电,“坐好!” “我去上厕所”他哭丧着脸。 “不急这两分钟!” 说完自顾自的叫来服务员算账,赵昊刚要张口,被他一瞪眼,又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孙如山话少,但心里豁亮,知道赵昊难得来趟县城,肯定有一堆事情要办,也就一瓶啤酒助助兴,往后没再多要。 赵昊打着饱嗝离开饭店,摸摸脑袋,晕倒是不晕,水啤和饮料也没啥区别嘛,再吹个一箱都不怕,可怕的就是和孙如山这种人一起喝,知道他是好意,但还是不由自主的肝儿颤。 摸了摸兜里的钥匙,苦笑着摇摇头,掏出破手机一顿敲打拍击后,总算扫到一辆共享单车,骑着直奔县高中而去。 刘根生家里条件比前两年好了很多,但现在还是贫困户。 但如果秋天猕猴桃下来了,就能正式脱离贫困,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之前给刘嬷嬷看病欠了不少外债,日子依然紧巴巴,他得再去和高中磨磨,看看能不能减免点学费,如果能有补贴就更好了。 这些信息,其实县政府网上都有,但他觉得还是亲自跑一趟比较安心,毕竟网上只是红头文件,具体怎么执行,还得看基层单位,他这两年也没少往高中跑,加上刘佳高考成绩出色,小妮子在回校传授高考经验的时候,也特地着重感谢这个“小赵先生”,学校教职员工对这厮倒都是不陌生。 “该怎么开口呢?还是说得拎点水果进门,这样显得客气些……”他一边琢磨一边蹬车,没等想好,已经到了学校门口了。 “站住,干什么的!”看门大爷远远见一辆自行车毫不减速的过来,冲着就是一嗓子。 “哎呦,王大爷……抽烟……我,小赵啊……”赵昊被吓得一哆嗦,赶紧捏闸。 “嘿,还真是你……”王大爷接过烟,赵昊熟练的点上火。 “哎,今天怎么大门关紧,学校里静的人,停电了??” “我看你小子是犯糊涂了,现在不是暑假么!”王大爷笑得直哆嗦。 “啊……哎呦”赵昊气得抱着脑袋蹲了下来,这可太丢人了! “破脑子,破脑子,就该拿去烫脑花!”一面嘀咕一面把脑袋拍得啪啪作响。 “行啦,行啦,进来喝口水吧……” “算了算了,我还有事,王大爷再见……” 说完跨上单车玩命的蹬着踏脚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去参加环法自行车赛。 没办法,刚才太丢人了,作为九年制义务教育培养出来的研究生,竟然试图在七月中旬去高中找人谈事儿,这事情要是传出去,自己以后就别见人了,眼下赶紧脱离现场逃避目击者才是首要任务。 第十一章 新网络果品批发公司 拐了几个弯后,他也冷静下来。 “学校里没人,等会抽空去校长或者教导主任家里吧,反正手机号码和地址都有,哎,这猪脑子,要是早想到是去人私宅,就该带几斤挂面提着,便宜又实惠,我送的放心,他们收的安心……现在,还早去猕猴桃经销商哪儿再去谈谈合同吧,哎,我怎么觉得心里总有点不踏实呢……” 其实,这才是他这次进城最上心的任务。 所以特别放到下午,这样时间足够充裕,可以坐下来细细的看合同。 事情还得从村里那100多亩猕猴桃果园说起。 今年是挂果的第一年,按常理,第一年的果子数量少,品质一般。 虽然赵昊带着大伙绑扎,施肥,环割,授粉,该干的一样不拉,还特别请来农学院的老师做现场指导,但自然规律摆在那里,他再努力,对果子品质提升起到的作用也有限。 市场只认产品,这品质一般的猕猴桃怎么卖出去就是大问题。 当然了,这个事情他在两年前就找过县里分管商业的领导的,想让县里出面帮着解决一下。 那时商业局的林主任分管这一摊,可他也挠头,在完全的市场经济下,行政指令不管用,还是那句话,市场只认产品;好产品才是核心竞争力,中滩村最缺的就是这个。 林主任好心的建议赵昊,第一年的收成就挂个相对便宜的价格卖了,等于是打广告,反正之后的产量品质就稳定了,那时候县里要帮着吹,不对,林主任的原话是“县里帮着宣传”也能有发力点不是? 可赵昊不干,他不甘心! 这两年多,他带着五组的村名起早摸黑伺候果树,不就是为了让大家都能多赚几个钱,早日脱贫么? 不甘心怎么办? 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改变不了自然规律,还改变不了领导么!” …… 面对隔三差五来办公室撒泼打滚的赵昊,林主任惹不起只能躲,结果这小子能耐也真大,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林主任的家庭地址,直接上门堵,考虑到此人当日堵书记就堵出个大新闻来。无奈,林主任只好冒着大忌,愁眉苦脸把矛盾上交给了县长。 他打定了主意,县长肯定要骂人,自己硬着头皮一声不吭就是,等他火气过了,再说说好话,毕竟领导手里的资源更多,没准就能协调好了呢? 结果,县长倒是一句娘没骂,而是苦笑不已“老林,你这是给我穿小鞋啊,我看这小子不是‘两脚青’就是树上的乌鸦,招人烦不说,还是个保护动物,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林主任原本以为县长出面肯定能压压这个孙猴子,但赵昊的脸皮之厚,身段之软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当着县长的面,声泪俱下,痛陈中滩村的贫困生活,眼下脱贫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些猕猴桃身上。 县长听得直翻白眼,心说中滩村困难不假,但这些年,县里各种资金政策源源不断的播下去,扶贫攻坚到了收尾的地步,按照计划2020年全面脱贫指日可待,这小子的哭诉岂不是在抹黑? 县长也是从基层做起来的,当然知道这厮目的,不就是为了再让县里在给点扶持么!?说白了,最好是按照他的心理价位把那些头茬猕猴桃都包销了。 但这个,他还真给不了。 县里倒是有不少果品批发公司,但那是私营的,人家也不能做赔本生意不是。 虽然赵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暗搓搓的怂恿县长弄个行政指令帮着包销,李县长对他除了摇头还是摇头,少不得耐下性子来给他讲解了一番“businessbusiness”,行政力量会扭曲供给的经典经济学理论。 赵昊听了顿时吓了一大跳,合着这位是内行啊! 眼看达不到目的,他又开始撒泼,眼看这小子说的声情并茂,眼眶都红了,县长咬着后槽牙报出了自己的学历,原来是大他十几届的师兄,正经的科班出身。 但赵昊是什么人?他能被这个吓倒? 一看讲道理讲不过,这眼泪直接下来了…… 最后李县长认栽,这么个大老爷们在自己办公室抹眼泪,看着就心烦,而且按照对此人的了解,10分钟还不见效的话,他就敢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想到这儿头都大了,只好指示林主任签了个保底合同:猕猴桃的推销还是由中滩村-说白了就是赵昊负责,但如果实在卖不出去,那么县里的罐头厂会以一个相对优厚的价格来收购。 至于县里是怎么说服罐头厂“出血”的,他赵昊才不关心……这搞不定那还叫什么领带? 反正协议在自己手里,到时候真推销不出去,自己带着猕猴桃直接去罐头厂堵门就是……这经验他丰富的紧…… 两年来,这批“首发”的猕猴桃就成了他的心病,不管是去乡里,县里,还是省城,他逢人就打听,但结果并不美妙,毕竟眼下中国的水果产量跃居世界第一,是典型的买方市场。 倒是前几个月,县里新开了家叫做新网络的果品批发公司,赵昊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登门拜访。 结果对方听说是扶贫项目,沉吟了半天之后竟然给出一个相当不错的价格来。 赵昊大喜过望,当时就要签合同。 对方则表示,这个还不急,这个价格他也得再向总部请示一下,然后还有些细节要敲定。 换而言之,就是合同还需要磨一磨,这个赵昊倒也能明白。 这是常见生意套路,先报个不错的价格,吸引对方坐下来,然后在谈判桌上慢慢讨价还价,总之千做万做,蚀本生意不做。 赵昊因为有了县罐头厂的合同托底,心里也不慌,准备和对方在谈判桌上见高下,虽然他不是生意人,但他老娘可是省城出了名的生意好手,自幼耳濡目染,学到不少谈判本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是最基本的,随后自己又在此基础上琢磨出诸如碰瓷,撒耍赖皮,抱大腿“高阶”手法,效果更是好的惊人。 方才三家饭店老板就是着了他的道儿。 此刻,他来到新网络果品公司的办公室。 第十二章 花旗人威廉王 老实说,这家给他的印象不大好,赵昊从第一次接触就有这个感觉,但始终没明白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这会儿,他福至心灵,咂摸出道道儿来了。 不协调。 这里是县城,他之前还是按着省城的套路来思考,只能是感觉到有问题,现在明白了。 问题就出在这家公司的办公地点上。 新网络果品批发公司,再新,再网络,那也是个水果中间商啊! 在天石县这样的小公司不少,都是在政府统一盖好的交易中心里租个摊位,前边摆点样品,抽空也做点零售生意,真碰到几千斤乃至几万斤的大买卖就让到后面的“办公室”里谈。 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活动板房或者简易房,冬天贼冷夏天贼热,但一单单大生意就是这里面谈出来的。 倒不是说这些批发商不知道享受,没办法,天石县是附近十里八乡的水果集散中心,交易中心是个无比巨大的棚子,水果从果园收上来,就在交易中心里当场验货检查,银货两讫后,要么在中心里短租片地方暂时堆放,等待下家,要么直接拉到冷库里去冻着,等着反季节卖个好价。 整个交易过程上下家老板亲自瞪眼盯着才能放心。 所以,县里的水果大宗交易,想高大上也搞不起来,只能蹲在土不拉几的棚子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然现在有了微信支付宝,付钱确实是方便。 但省城就不一样了,交易的数量和金额更加巨大,但货品都经过了基本的整理分类,谈买卖的通常都是老客户,所以公司的办公地点一般都放在各种商务楼里。 通常双方老总对着落地窗抽个烟喝个茶扯点八卦,然后谈谈价格,手下的小弟去冷库或者临时仓库里看看货,一个电话汇报完毕,双方就签合同了,都是老主顾,这点信用和默契还是有的。 这生意做得轻松潇洒还赚得多,当然对老板资金实力的要求也更加雄厚,动辄几十万斤的果品都是现款结算收来,然后信用账期放出去,这一来一去牵涉的本钱巨大,租写字楼的支付反而是小头。 可这家开在县里的新网络果品批发公司,却堂而皇之的租了新盖的最好的商务楼写字楼作为办公地点,这就让人有点费思量。 当赵昊见到那穿着大v领显得深不可测的漂亮女接待和更加深不见底的秘书时,这种违和感就更加强烈。 县城水果批发商里也有女性,但这些大妈,赵昊见了就腿软,嗓门比村里的高音喇叭都大,个个是胳膊能跑马腰身赛邮筒的好汉,经常为了争抢地皮或者客户而大打出手,赵昊觉得她们应该都长胸毛才比较符合人设。 看看这里,再想想县城水果商该有的样子,他心里更加忐忑了,此刻他倒是非常想念那些胳膊比他腰身还粗的大妈,至少看上去让人觉得正常安心。 “赵先生,请在稍等一会儿,威廉总,马上就来……” 漂亮的女秘书带着香风毒雾,款款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在他耳朵边轻轻说到,赵昊觉得彼此的距离似乎有点太近了。 何况,这种话何必咬耳朵? 眉头不由得一皱,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哦,没事”他淡淡的回答,还皱了皱眉头,秘书见他没有自己意料中的反应,倒也不着急,“那要不要再来杯咖啡?” “不用了,谢谢。” “赵先生真客气,有什么需要的话,叫我好了,我叫cystal……”说完扭头而去,长发不经意的甩过他的面颊。 “cystal……”赵昊轻轻冷笑一声“这就是美国‘小姐’们最喜欢用的花名,看来倒真是挺合适的……看来今天这买卖多半是谈不拢了。哎,我晚上还得到县长办公室去打滚,关键时候还得靠政府靠组织……哎……我本佳人,奈何打滚……” …… 县长办公室里,郑县长正在琢磨报告,忽然觉得背上寒毛倒竖,他摸摸脑袋,招呼秘书“小李,这儿空调多少度啊……” “县长,现在大家都在节能减排,空调一律28度,您是不是觉得太热?” “噢,没事儿,可我刚才为啥感觉人有点发抖……” “您昨晚加班太晚了吧……” …… “赵先生,赵先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在和总部老总沟通,怠慢了,怠慢了……”一个看上去二十七八的男子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嘴里非常热情。 这个人就是果品公司老总,威廉王。 穿着印着辛普森头像的t恤,下身是一条七分短裤,赤脚套着豆豆鞋,脑袋上的短发显然喷过摩丝,一小撮一小撮的耸立,像百会穴上趴着个刺猬。 赵昊其实也就这个年纪,但光看发际线的话,两年得差十五岁。 “王总,大忙人,我这个小生意,不碍事的” 两人的右手紧紧握在一起。 “哎,不要叫王总,叫我威廉,威廉,这样亲热,我们花旗人都是相互叫名字的。” “哦,哦”赵昊表面上敷衍着,心里感到一丝不爽,这算什么?明明黄皮肤黑眼睛,说什么“我们花旗人……”。 中央一直在强调文化自信,这个威廉王莫说自信了,这脊梁骨软得像稻草,和平时期都和中央精神背道而驰,若在非常时刻,只怕第一个叛变的就是他。 但眼下自己是有求于人,也只好耐着性子,“威……威廉,今天我们就把合同敲定吧。” “ok ”威廉王非常愉快的耸耸肩。 赵昊觉得更加不舒服,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这家伙浑身上下哪儿还有一点中国人的样子。 混子!二流子!洋奴! “总部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授权,价格方面就按照上次说的好了!”威廉王笑着说道。 “真的?!”赵昊大喜过望,一瞬间他开始为自己的以貌取人而感到后悔。 “当然,我是商人,说话要算数的。” “那么,你们要多少货?”赵昊还有些无法置信 “我记得你上次说有大概100亩,洒洒水的小数量啦,有多少我都要。” 赵昊有点眩晕,幸福来的太突然,猕猴桃第一年挂果产量不高,一亩能有个1500斤就算是顶天了,而正常的老树起码是2400斤到3000斤。 但,一百亩的的话,也有十五万斤,七十五吨呢! 这是赵昊谈的最大的一笔生意。 自从他到村里后,中滩村的村长和老支书就算了松了口气,他们都是朴实的村民,干活是一把好手,调节村里人际关系,甚至上门劝和都是立竿见影。 但山里人确实是朴实,看到公务员就缩头缩脑,看到买卖人更是避之不及。 赵昊刚来的时候,大伙是没指望他能派上大用处,但对外联络的事情一股脑都扔过去。 而他也甘之如饴,虽然从小跟着开公司的老妈耳濡目染,但耍嘴皮子谈买卖这个事情,和去健身房练肌肉是一样的,必须反复和压力阻力做对抗,才能逐步成长。 尤其是带领大伙种下油茶猕猴桃等经济作物后,赵昊的心理压力就更大了,作物好伺候,汗水撒下去就行;但能不能脱贫就指望最后的成交价格。 现在市场经济了,政府会给预算给政策,但当年那种统购包销的计划经济做法已经不可能再出现,赵昊心里清楚,统购包销本质上是抹掉了产品的商品属性,运用行政手段来解决经济问题,短期内可能效果显著,但眼光长远点,没有严格的优胜劣汰考核,不到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去搏击一番,这个扶贫是无法持续下去的。 领袖说的好,精准扶贫不但是输血,更重要的是要让贫苦地区,贫苦群众有自我造血的能力,这样才能继续奔小康,而高举市场经济大旗不动摇则是扶贫的重要准则。 第十三章 意外的好买卖 为此这两年他努力的不放过任何锻炼自己交易能力的机会,为的就是这一天。 但现在他感觉很怪异,好像一个苦读了十二年的高中生参加高考,坐到考场上才发觉,自己已经被名校提前录取了。 “哎……哎……”饶是他平时机变百出,这下子也有点晕菜。 小小的失态,落在威廉王眼里,后者嘴角挂上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一闪而逝,赵昊并没有发现。 “所以,赵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我们签合同吧……” “可,可产量,我现在还没发彻底估算出来,现在花刚谢了,果子就米粒大小……” “这也简单啊,刚才说了包销,所以我们可以签个开口合同,没有上限的,反正你们村里就100亩地而已……” “好!好!”赵昊非常兴奋。 国家的当初给政策又给钱,一户贫困户三亩果园,还有专家现场指导,只要第一批能卖出去,那么明年也就是2019年这三十多家,肯定能摘帽! 跟着威廉王走进他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透过落地窗能看到整个县城,这一刻赵昊才感觉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省城老娘的公司里。 两人在一旁的沙发上分宾主落座。 漂亮的秘书再度携着浓重的香水味颤颤巍巍的走来,将两份文件分别放到面前。 “赵先生,在签之前,我还得说一下我方的要求,毕竟在价格和数量上,新网络公司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所以在其他方面也请你保持着相互合作,共同赚钱的态度,听取一下我方的要求。” 赵昊马上冷静下来,这才对,平白无故的收购价格比市场上高出了近三成,对方肯定是有所图的。 那就听听看吧! 他恢复了冷静,摸出飞马牌,也没有征求对方意见,叼在嘴上,破打火机这回倒是给力,“嚓”的一声就打着了。 赵昊狠狠的吸了一口,浓烈粗厚的烟雾仿佛一把刷子伸进喉咙口,让人觉得不适,但就是这种感觉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大喇喇的往沙发上一靠,右手中指食指拇指捏着香烟,往对方眼前一杵“愿闻其详!” 威廉王皱了皱眉头,“这个人不好对付啊……刚才一套话,,明明已经让他觉得天上掉馅饼了,怎么就这么一会儿,成了个老油子?” 赵昊鉴貌辨色,知道自己这手又起作用了,无形中让对方感到了压力,接下来就听听他说什么吧。 “赵先生,是这样的,我们公司和其他同行不一样。” “噢?“赵昊适时努力睁大了小眼睛,露出吃惊的神色,虽然不是津门人,但基本的捧哏操作还挺熟练。 “我们公司与其说是果品批发公司,其实是一家网络公司,是新兴产业,所以我们的操作方法也有些区别。” “此话怎讲?”赵昊从鼻孔里喷出两条浓浓的烟气。 威廉王觉得自己气势被压制了,而且有种被审问的感觉,为了扭转形势,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来,打开木盒掏出一支雪茄烟“赵先生,试试我这个?” “谢谢,乡下人,不懂这些,您自便,我抽这个就挺好……” 威廉王听了撇撇嘴,用雪茄刀切掉烟头,点然后也是吸了一大口。 赵昊是识货的,一看就知道这是古巴货色,一根就得上百。 仿佛是拿到了重要道具,威廉王的胆气壮了起来“我之前的名片,赵先生应该也看过,除了经理的头衔外,还有一行字,著名网络销售导师,著名产品经理。” “呃”赵昊一愣,这个他倒还真没怎么注意“有什么关系么?” “当然有啦,我们是新兴产业,做的事情就是颠覆原有经济模式,以网络为切入点,运用互联网思维作为工具,直击用户痛点,选择合适的方法论,运用差异化发展的打法,选择垂直细分领域为主战场,以满足用户的刚性需求为重点,打造出符合时代的新经济,新模式,对传统行业进行降维打击!” “这,这……”赵昊有点晕头转向,这一套话,每个字他都能明白,但组合在一起后,比天书还难懂 “这些传统的夕阳行业,在新势力面前必将被彻底消灭,而我们彼此将获得良好的收益!为什么?我们根据精准的用户画像优先声浪抢占,这是精准营销的重要前置条件,我们通过各种新玩法,拓展底层生态,安抚用户心智,对此我们是有一整套解决方案的。” “所以”面对这么一大套里嗦的话,赵昊有点不耐烦,他天生对这些听上去很厉害但又莫名其妙的“大”词有反感,“一点都不脚踏实地,领袖教育我们要撸起袖子加油干,可不是撸起袖子加油说,满口花花糊弄人,不是实干家!” 想到这儿他决定把话题拉回自己熟悉的地方 “那交货期就放在十月?算时间正好是大批量成熟的时候,你们派车来拉,还是我们叫车送到交易中心?我希望是前者,毕竟中滩村是贫困村,虽然公路通了,但油钱和车钱不便宜。” “到了交货期,我们会派人到你们村里,指导村民具体操作。” “嗯?什么意思?东西不拉到果品交易中心去了?” “当然,这就叫去中心化,o2o模式……” “o2o” “onlio offline……“在雪茄袅袅的青烟中,威廉王淡淡的用英语吐出这么个短语。 但赵昊觉得这厮的口音很不地道,联想到他自称是花旗人,感觉越发不好起来。 “所以?” “具体来说,到了收获期,我们会通过网络做推广,让大家通过网络购买,然后,汇总收集订单,在你们村当场采摘,装箱,贴上快递单,同时我们会联系快递公司,他们每天会派一班车来拉货,几天后,东西就到客户家里了……” “哎,这挺好啊”赵昊觉得这是条路子,按照以前的批发套路,村民摘下果子后卖给县里,县里归集后买给申城的大批发商,然后这些大商家再将东西发往全国各地,那儿会有人一口吃下,然后再通过自己的渠道向下分发。 这样一套网络确实是可以保证东西卖的出去,买的进来,但价格上就非常不友善。 层层运输层层分销层层利润,田间地头五毛一斤的玩意儿,卖给最终消费者作价五块,还不打折。 如果按照威廉王的做法,这个倒确实是个好买卖,那话怎么说来着“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想到这儿赵昊觉得自己还真是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随手将烟蒂掐了。 “ 第十四章 原来是这样的“生意经” 这样倒也好,直接点到点,虽然快递费会贵点,但也好过给中间商层层剥皮!” “就是这个道理!”威廉王一拍大腿“赵先生也是明白人!” “农民多卖钱,消费者少花钱,我们公司呢也能赚钱,所以说新经济模式对旧经济就是降维打击!” “可是,可是,我比较担心,我们的货品质量一般,这个,这个……”赵昊说出了担心。 “这个是可以靠技术手段解决的……” “技术手段?” “你看,市场上,单果重量80克的猕猴桃正常收购价是1块钱一斤,第一年的果子,单果能有65克的就不错了,市场收购价在七毛上下,是吧?” 赵昊点头,这是事实,没法否认。 “同样超市里卖80g的一斤标价五块,60克一斤3块钱最多,成本便宜了百分之30,但售价要低百分之四十,所以一般商家都不愿意做,同样的成本扔下去,莫名其妙少赚10%,换你,你也不愿意,是吧。” “确实” “我们可以让这些品质一般的猕猴桃以四元的单价卖出去。” “怎么可能!?”赵昊惊到了,低级品还卖高价,这又不是行政摊派。 “所以啊,就需要你们村里配合一下,你们不是贫困村么,肯定有那种特别穷的,还住茅草棚子的人家吧?” “哎,这个倒是没有,这几年政府专门拨款,村里的房子都翻修了,虽然不少还是平房,但也是水泥瓦片盖的的。” “那,那总还留着几个草棚子吧,我也是农民出身,我知道啊!” “有倒是有,但现在连猪圈都是水泥地了,村里几个棚子是一时没工夫拆而已,都快塌了。” “那不管,总之,你们搭也得给我搭一架茅棚出来!”威廉王斩钉截铁的道。 “???”赵昊满脸问好“这和卖货有关系吗?搭棚子倒是挺快的……” “当然有,棚子搭好后,你找几个面相特别苦的老头儿,要脸色漆黑,皱纹横七竖八的那种,穿个破中山装带个鸭舌干部帽,棚子里用土坯垒个灶台,放口缺了边的破锅,在摆点破家具,墙上贴个六十年的宣传画或者标语,我们会找专业的摄像人员过来拍些视频和照片。” “然后呢?”赵昊继续问道,但心里的厌恶却越来越厉害,他忍着,想听听这位到低还有想法。 “然后让老头穿着破衣服,扛个锄头,往果园子里一站,再拍几张,然后p上‘猕猴桃丰收帮帮我们’的字眼,往网店里一挂。然后赵先生你要出场,你得拿着国家给的贫困村招牌,声泪俱下的哭诉,这些年脱贫是多么不容易,为了保险逼真,我们会给你配个手机,把这个手机号码也挂到网上,这样万一有不放心的来问,你可以现场视频给他们看。” “这样就能买到四块一斤了?”赵昊大概知道了他们的打算,但还是有点怀疑。 “当然,现在网络发达,城里人网上买东西都习惯了,看到这样一家店肯定会有兴趣,然后就是关键,‘卖惨’,你说的越惨,他们就越同情,这些城里人不像咱们泥腿子,他们蠢得很,一看到这种照片和视频,马上就掏钱,而且还觉得是做好事,东西不卖给他们卖给谁?” “这样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威廉王斜着眼睛道,忽然他一拍自己脑门,“看看,看看,我年纪不大,忘性不小,赵先生肯定不让你白忙,每卖出去一斤,我们给你三毛的提成,你算算啊,十五万斤,那就是四万五,每天日结,这个钱随便你怎么用,我们不管,就当是你的劳务费了,而且你放心,这个钱不会出现在账上,我私下付给你,要现钞也行……” “那这样其实,你们也赚不到多少吧,每斤猕猴桃的快递费估计就得一块五,加上给我的三毛,这就是一块八,一块八加上成本一块,这就是两块八,你们的网店网站,各种宣传费用这办公楼这行政人员杂七杂八怎么也得好几万吧,折下来每斤算五毛,三块三,毛利只有七毛,这还有税没算呢……还有,你们是统货收购,还得剔掉不合格的,霉烂的,还有包装箱,这样的话……” “哎,赵先生真是明白人,反正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我不妨和你直说,我可不单指着这个赚钱。”威廉王又笑了起来。 “那,那是……”赵昊非常淳朴的问道。 “所以,我选中赵先生帮忙啊,首先,你得帮我们说服村民,不管果子大果子小,烂不烂的,都得往里装,然后一箱标重是五斤,最多装三斤半,其它的垫硬板纸什么凑数,说起来是加固防震。” “那,那,那些城里人买了就不会怀疑?” “怀疑个吊!”威廉王爆了句粗口“一个个没下过地,手上根本不知道分量,而且这些人家里也没秤,就算有了,秤了,发现不对了,我们这儿还有专业的客服啊,就说是贫困农民没文化,不认识秤,然后再卖几句惨,就说自己是贷款上大学的贫困大学生,当客服一分钱没有就是为了乡亲们脱贫来做的义工,这样几句话下去,对方通常就不好意思纠缠了,少不得还得祝福几句,甚至说声麻烦了……” “那要是真有不依不饶的呢?” “那就再给他们发一箱呗,反正小的烂的的往里面放,对方再投诉就说是物流公司野蛮装卸导致的。都已经给他再补一箱了,他还能说啥?就算投诉到淘宝上也是咱们有理!” “其次呢,我在其他城市也有点小路子,能说服些国有企业工会来买,就算是当作员工福利了,当然这个得用钱开路,对方也不是白干活的,只是这钱花的值得啊,最终的尾货全部甩给他们,每箱装个三斤都嫌多,公司免费发的,员工也没啥好说的。当然赵先生这个你得出面,写个感谢信盖上村里最好是县里的图章,给寄过去,能录个感谢视频是最好,这样对面得了面子也有了里子……” “咱们呢,也就舒舒服服的把钱挣了……”威廉王拍着赵昊的肩膀笑道“你看,轻轻松松是吧……“ 第十五章 愤怒的铁拳 “可,可,这样的话,村民会怎么想?这不是弄虚作假,以次充好,短斤缺两么?”赵昊结结巴巴的问道。 “老兄,这就是你的想法问题了,你是大学生村官,对吧,这个村又不是你家,你管那么多,合同到了就走人,临走捞一票不是挺好?再说,村民嘛,管他们怎么想,毕竟东西是卖出去了,而且卖的还比一般的贵,他们有想法,可以啊,把收到口袋里的钱先掏出来,然后我们再讲良心!然后你看看情况,闹的最凶的私下塞个几百,他们也就闭嘴了!” “老兄,老兄,现在做事情不能死板,别想有的没的,搞清楚目的,然后不择手段去达到目的就对了,在耶鲁哈佛的商学院里这叫以解决问题为导向的思考方式,红火着哪!” 见赵昊没开口,威廉王决心加把火“就说我们这个买卖,涉及的利益方挺多,搬搬手指头啊,其实大家的利益都得到了满足。我是要赚钱,你呢,首先东西卖出去了,你有了政绩,这个是实打实的,毕竟一块钱一斤,合同和村民的收条都能摆在那里;我还额外给你扣点,这样你里子面子都有了,村民得钱还摘了贫困帽子,这样给县里也是交代。” “那那些买到猕猴桃的人呢?” “他们啊,国企职工那些就不说了,反正一分钱不花,白拿的就别挑三拣四了,这东西都是你们种出来,吃是能吃的,对吧?至于那些城里人,就当是为扶贫做贡献了嘛!没有他们掏钱,我们怎么赚钱?你们村怎么脱贫?” “你这算盘挺不错啊。”赵昊“夸”了一句。 “那是当然,这就是新经济带来的新力量,这场战役要我们策划使用了新的玩儿法,给对手来个降维攻击,彻底颠覆原有的旧经济体系!”威廉王夹着雪茄烟,意气风发! “你看,这就是一个闭环,所有环节都在获利!” “放屁!”赵昊忽然咆哮起来! “你就是国家的蛀虫,你这个骗子!让我帮你行骗!你想瞎了心了!我告诉你,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为所欲为,想收买这个,你做不到!”说着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我有良心!” “切,赵先生,何必火气大呢。好好好,这个是我不对,这样,每斤我给你的返点再提高一点,一斤四毛!想想看,要是没有我,你这东西卖不出去不说,哪儿来这么一笔外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古话,何况我们做的事情也一点都不犯法啊,反而对你有大大的好处!” “呸”赵昊狠狠的啐了他一口。 他其实是个好脾气的人,尤其是刚到村里的时候,没少受委屈,“两脚青”的绰号他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些也都一笑了之,他去李书记家堵门,因为过于鬼鬼祟祟被警察给拘到局子的时候,也着实挨了几下,胳膊一个多礼拜举不起来,事后面对警察的道歉,也表现的很豁达,他确实是没往心里去,人家也是忠于职守嘛。 但眼下胸膛内的怒火却是越烧越旺,他狠狠的瞪着威廉王,眼中仿佛要流淌出炽热的铁水,把这个败类彻底化为灰烬! 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整个人像发怒的狮子。 “哎,哎,何必呢,何必呢,大家可以谈嘛,看到娜娜了嘛,就是我秘书,如果你觉得和我谈不好,那也好,我晚上让她来和你谈,我在宾馆有个常包房,你晚上就住那儿吧……”威廉王笑嘻嘻的揽着他肩膀。 “赵先生,为什么我希望和你合作呢,就是因为你年纪轻,脑子活……不像那些老东西,一个个脑子硬的像花岗石一样,我们都是年轻人,为什么不能携手做点大事呢?今年这波做好了,你有了政绩,然后考个公务员,成了有正式编制的领导,那肯定会高升一步,没准就去乡或者镇上任职了,到时候咱们继续合作,我和你说,你别看娜娜挺苗条,但是啊,这个,这个,你懂的。” “放开你臭手!”赵昊怒气勃发。 “你这个骗子,我们党带领全国人民辛辛苦苦几十年好不容易才有了点成果,现在为了实现全面脱贫,集体奔小康的伟大战略目标,政府给钱给政策,为的就是全民富裕,把中国真正建设成为一个强国,然后才能去更加广阔的天地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种民族崛起的关键时刻,更是要大家埋头苦干,一门心思跟着党的号召砥砺向前,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你不但不一起努力,反而变着法儿来掏空国家,把政府的实事工程,民心工程变成你个人的提款机!!你,你这个无耻之徒!还号称是扶贫,你就是打着红旗反红旗的败类!” 威廉王听到这里,见自己的真面目已经被完全揭穿,顿时一把撕掉了之前的伪装,将抽了半截的雪茄往地上一扔,恶狠狠的说道“别tmd给脸不要脸,你个穷逼!不就是个大学生村官,给老子摆个p的谱,不就是嫌价钱不高么,装什么装!” “你这个人全无信仰可言!”赵昊气得发抖 “信仰?信仰就是钱,老子只要能赚到钱,干什么都行,你这种穷逼货色,这辈子就等着在山沟里受穷吧,穷死你!” “我穷,我乐意!我是为乡亲们谋福利!” “哈哈哈哈,呸!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信不信我打110举报你?!” “哈哈哈哈,你打啊,我什么事情都没做,你举报个jb,现在可是法制社会,你这个法盲!”威廉王越发嚣张起来“我是来做生意的,要给本地纳税的,帮你们脱贫的,就是你们书记看到我都要客客气气的,你算老几?” 赵昊气得发昏,眼前这个人已经利令智昏,再留下也是浪费时间,当下扭头,往门口走去。 “丧家犬!扶贫就是个搂钱的机会,这个道理都不懂!”威廉王在背后轻飘飘的说道。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赵昊。 “不许你污蔑党的政策!”你回过头满脸愤恨的瞪着这个站没站相的洋奴。 “得了吧,装什么大头蒜,赶紧滚蛋,别耽误你老子我赚钱!” “放你娘的屁!”赵昊再也忍不住胸中怒火。 转过身直接冲着威廉王就冲了过去。 后者本来还在嗤笑,但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带着三分蠢气的黑瘦家伙真敢动手,一时被他的气势吓傻了,手脚都无法动弹。 “m” 怒吼仿佛地底岩浆,沸腾滚翻无数次后,终于从一个空隙中喷涌而出,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肆意蔓延,与此同时赵昊右手一记摆拳狠狠的砸到威廉王的右腮帮子上。 第十六章 肉搏 只见后者整个人腾空而起,重重的摔在沙发上。 这拳的后果把赵昊自己都吓了一跳,刚才固然是怒极,但他对自己的身体素质也是知道的,要说一拳能把人打飞,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这是两年前还是“两脚青”时代的他,那时候虽然平时也去健身房举举杠铃,上上跑步机,但身体素质也就那样。 这两年多他和农民兄弟同吃同住同劳动,锄地插秧一样不拉下,刚开始确实是叫苦连天,往往劳动一天后,回到自己的狗窝里,躺着就没法动弹,浑身上下,无一不酸,无一不痛,但咬着牙坚持一年后,脱胎换骨的变化开始了。 隔壁十二三的小屁孩和他淘气,他双手一捞,抄着咯吱窝就能毫不费力的举过头顶,还能抛上去再接住,唬得小子大爷大爷的喊个不停,大人听见了抡起棍子要打屁股,他是轻轻松松就给架住,和颜悦色的劝好了。 至于农活上就更厉害了,虽然有农机,但村里的地形不佳很多时候还得靠人力,二百斤的担子挑着,一口气走个二三里不换肩,任谁见了都得夸句“好把式!” 庄稼人最大的依仗就是身体,常年累月的劳作,让他们面色黝黑,满脸皱纹,甚至看上去有几分干枯,完全不像城里人那样脱个光膀子看上去油光水滑的,但就是这种老树根一样的胳膊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那是属于劳动人民特有的力与美。 眼下赵昊粗看去就是个青年农民,事实上,刚才那一拳也证明了他已经是个农民了。 “哎呦,噗……”威廉王靠在沙发上,觉得右腮帮子彻底麻木,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范畴,刚开口,却吐出三颗后槽牙来。 “我m!”威廉王看到自己的牙掉在地上,口腔里被浓重的血腥味充斥,顿时眼睛发红。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此刻凶性大发,从沙发上蹦起来,两步抢到办公桌前,来开抽屉,从里面顺手摸出一把匕首来! “去你码的!”威廉王正握匕首恶狠狠的扑向赵昊。 “?!!”赵昊的火气更大了,办公桌里还放凶器,那可见不是什么好人,原本的几分愧疚之心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眼下,他只觉得愤怒,出离的愤怒,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丝……兴奋? 眼看刀带着风声往自己而来,他也不觉得害怕,胸中涌向出无限豪气。 “哈!”他大吼一声,声音之大,使得这间办公室竟然有了回声。 威廉王被这一嗓子吓得一哆嗦,动作自然慢了下来。 赵昊左手摸出破打火机,用尽力气往对方脸上扔过去! 威廉王缓过来后,继续持刀扑击,就看到一件红呼呼的东西往自己面孔上砸来,他可不知道这是打火机,连忙脖子一歪,避开“暗器”。 “就是现在!”赵昊瞅准机会,两步跨到对方面前,一把捏着他手腕! “哎呦,哎呦……”威廉王瞬间面孔发白,只觉得自己右手手腕被巨大的老虎钳锁住,别说拿刀子捅人,就是整条胳膊都没了力气。 “咣当”刀子落地。 赵昊趁机一脚将其踢飞。 “保安!保安!” “啊……” 这番打斗惊动写字楼里的其他人,那个叫娜娜的女秘书已经不管不顾的尖叫起来,足足半分钟后,两个威廉王聘请的“保安”才来到室内、 赵昊一见就知道事情不妙,这根本不是什么保安,而是游手好闲的混混,虽然穿着保安制服,但从他们捏着警棍的姿势来看,绝对不是善茬子。 不管了,他左手又是一拳狠狠兜上了威廉王的胃部,后者立刻扭曲的像只虾米。 这一拳满怀怨恨与豪情,赵昊只觉得神清气爽,脑子也灵活起来。 “好汉不吃眼看亏!”这是最基本的战略思想,对面是两个拿着器械的彪形大汉,在这个狭窄空间里,除非泰森灵魂附体,否则自己绝对没有任何胜算。 而从威廉王的套路开看,这已经不单是个骗子,多少还有些涉黑,所谓的黑可不仅仅指身份,还指其下手方式。 “把老板放下!”一个“保安”说道。 “?!”赵昊一愣,心说,“哥们是不是当我傻x?眼下威廉王的唯一用处就是人质,让你们投鼠忌器,要真放了他,老子身上不断个七八根肋骨,老子跟你们姓黑!” 不过这也提醒了他。 威廉王还在挣扎扭动,他左手揪住他拎子,右手抓住他头发,把威廉王的太阳穴对准了桌子角,“你们!过来试试看!我只要手上一用力!”说吧胳膊略略加劲,威廉王顿时撕嚎起来“后退,后退!”。 “报警!报警!赶紧打110 ,我是来这里投资的客商,竟然被black社会袭击了!” “那叫gangdom,还black社会呢……你这口语就别装大头蒜了……”赵昊见对方推开,顿时放松不少,左手从裤兜里掏出烟来,抖出一支叼在嘴里,但打火机之前已经被当成“飞行道具”扔出去了。 眼下他干叼着香烟,有一句没一句的放嘲讽。 “真不合格,怎么也得找个新东方呼噜仨月吧……就你现在这球样,去村里教初中生都不合格,还和老子充洋人?我打不了洋人,我还打不了你?” 事情闹的这么大,肯定是压不住的,刚才这么几下子,整个楼层都听到了,赵昊估计现在110指挥中心肯定是收到好多报警电话。 更遑论女秘书娜娜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的对着手机报出商务楼的地址,嗯,抖是抖得厉害,确实是有料啊,威廉王这个孙子看来艳福不浅! 赵昊忽然觉得心里有一丝嫉妒,随即脑子忽然惊醒,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 从之前的言语来看,威廉王是个惯犯,甭问他租写字课的钱,请“保安”和“女秘书”的钱,那都是不义之财,都是赃款,都是农民们的血汗钱啊! 想到这里,心里的怒火又再度暴发。 …… 第十七章 轻伤……精神病院 “赵昊……”商务区派出所的孙所长,年过五旬,国字大脸,相貌堂堂,如果不是谢顶的话,实在是比县高官看上去派头都大。 两人早就认识了,虽然相识过程有点戏剧性,戏剧到赵昊都不愿意多说,而其他知情者尤其是公安干警都津津乐道的地步。 但县城就这么大,时间一长两人想不认识也难。 “赵昊……”孙所长又一次敲着桌子叹气,“你说你……,你,你……让我怎么说你……” “要不换政委来审我,他可比您嘴皮子利索多了!”赵昊现在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你,你还笑,我告诉你,政委现在满脑子包,恨不得掐死你个兔崽子,老东西正给那个孙子赔笑脸呢!一会县局也得来人,你说你,你说你,怎么就那么不安生?!啊,当年,就去蹲李书记的门,被群众以为是歹徒给报了警……后来,还几次,大半夜跑领导大院门口去撕嚎撒泼,而且嗓门特别大,说是扶贫要钱,又被其他群众打110……我好容易换到商务区了,觉得能清静点,怎么又碰到你小子?而且你越闹越大发!以前充其量扰乱治安环境,今天,今天这……”他压低了嗓子“你tmd涉嫌故意伤害你知不知道?!” “这,这……您,您听我解释……” “我不听……” 赵昊愣了,心说这位大爷怎么那么想个小女生那样傲娇起来。 “那,那给根烟总行吧……” “不行……” “哎,哎,孙所长,孙大爷,这事儿,您可真不能怪我……”赵昊不管不顾的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趁着对方听着入神的机会,顺来半包“一品黄山”,给自己美滋滋的点上。 “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您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小赵,我那么谦和的,怎么会去打架,对吧?” “呸!”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商务区派出所的政委,周长天。 “你给老子惹祸吧!”在孙所长嘴里好脾气的周长天,此刻也在骂街,可见篓子捅大了。 “赵昊,别给我嬉皮笑脸,我告诉你,县委和县局都来人,这个事情,你让我怎么办?兔崽子,你下手真黑啊,一拳头砸掉人家三颗牙,你这是故意伤害,你知不知道!对方要是一口咬死了,你得判刑,你知不知道!” “哎……”赵昊拍了拍脑袋,他有点后悔,其实那拳带来的后果,确实有点大,不过,他其实是个死脾气,不管怎么样面子不能丢。 “政委!他可是拿刀捅人的啊!” “废话,你要不是砸人三颗牙,人家能摸刀子?再说了,刀子也没扎到你啊!我倒是恨不得你给捅个窟窿,一来给你小子个教训,二来,事情也好办,现在,现在,你说!你说,怎么办?” 赵昊见这两人虽然都在劈头盖脑骂,但话里的意思到低还是维护自己的,顿时心里也有些感动。 “来,来政委抽烟……” “我不抽……” “来一支,消消气!” “谁要抽你的飞马,跟烧电线胶皮似的……” “黄山,黄山的烟,来来来……” “哎呦,日子看来好过了啊,也对,听说,你助养的学生考上大学了,一上大学就能让他自己打工了……”政委被他嬉皮笑脸的缠的没办法,只得接过烟。 “哎,老周,那烟是我的……”张所顿足捶胸“被他顺走的……” “活该,谁让你徇私,不给这小子带铐子的?别说这个了,趁着领导还没来,你赶紧琢磨一下该怎么说吧,这个事情太大,咱哥们真是扛不住了。不过你放心,劳改农场有我老战友,以后会让他关照你的,你呢,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减刑……”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赵昊被搞得满头雾水“合着,你们这意思我这回肯定是进去了?” “当然!三颗牙,轻伤跑不掉,三年起板……”张所道 “当然,最后要以法院为准”周长天补充道。 “你怎么还笑,你怎么笑得出来?我告诉你小子,现在‘扫黑除恶’正当时,你这样的……别以为你认识书记他们就能躲过一劫,我告诉你,没用!”张所在跺脚。 “嘻嘻……”赵昊却笑了。 “莫非受刺激了?”张所疑惑 “赵昊,我告诉你,虽然精神病人按照我国法律能免予起诉,但你这样临场装疯肯定是不行的,你这是在小看我国司法……”到低是政委,对这些事情的套路门儿清。 “我……”赵昊很无奈“两位,两位,我说这个事情吧,说小是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吧,如果对方连夜滚蛋,没了苦主,不就结了?” “看来是真疯了……” “别,二位伯伯,就当帮晚辈一个忙,一会领导来了,你们就说我要当场对质……” “你做梦,领导是来关注事态发展的,又不是来审案的!”政委的司法素养果然很高。 “那,那这样把,现在安排我和这厮对质,你们当场录像就好……” “这不合规矩啊”张所道 “费话,你们不是派出所么,你们最拿手的是事情不是调解各种纠纷么,夫妻吵嘴,兄弟失和,婆媳翻脸,不都被你们给劝得和和气气了么……” 周长天不吭声,走到办公桌边,拿起电话听筒“喂,我是周长天,给我接县精神病院……” “别,别”赵昊赶紧一把按住“您真以为我疯了?” “进去住几天,威廉王这里,我们再做做工作,大滩乡的李所是我老部下,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是愿意给老百姓干活的好孩子,不应该进去……”周长天板着脸,语调却着实温和“刚才我琢磨一下,只能这么办了,你放心精神病院的院长我也认识,我给他打个招呼,不会委屈你的……” “不不不不……”赵昊脸色煞白“那地方我死也不去,我小赵挺活泼可爱的,万一给整成横路进二咋办?让我跳楼就跳楼的,不行,不行,我宁可去蹲大牢……” “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你那么年轻,蹲监牢就是历史污点啊1”张所也急了。 “不对,不对,我被你们搞糊涂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去蹲牢了”赵昊哭笑不得,搞了半天周政委还真是要保他,想到这儿不由得觉得挺感动。 “周政委,这个事情,我还是给您先说一遍吧……”三言两语把情况介绍完毕“您现在还觉得我在发疯么?” “啧,你个兔崽子”周长天吧唧了下嘴,“老张,你看?” 两个老公事相视一笑。 …… 第十八章 赵昊的套路 “我系!我系!外地来你们这里投基的客航,我是专门做网络胡贫的,你们,你们竟然这样野蛮,我要向县高官,不对,我要去省里……”威廉王被带入房间,见到三人,顿时不顾腮帮子肿着,神情激愤起来。 “m”赵昊开口一句国骂。 架着摄像机的张所无奈的摇头。 周长天扶着额头也说不出话来。 而另一个负责做笔录的小警察干脆捂着嘴在笑。 威廉王也愣住了,往常在别处,他这个投资商的身份能给他带来无数便利,怎么今天挨揍后对方的气焰越发嚣张起来。 “我,我要控告你,等着,等着,坐牢吧……” “给你爹闭嘴,崽种……”赵昊非常嚣张的吼道 “你!” “臭傻逼,我知道你的心思和套路,你到处搞诈骗!狗日的骗子” “我没诈骗,我是在扶贫,我给你的合同上,对于猕猴桃的收购价格比市场高30%!”威廉王露出狡猾的笑容。 他当然知道自己做的这些都是见不得光的,除了这份合同。 但见不得光又如何呢? 反正没证据…… “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会付出代价的。”威廉王恶狠狠的道 “行啦,你不就是仗着我没证据么,切,看看,这是啥,崽种跟你爸爸斗,你还差的远呢……”赵昊将自己的破手机扔到桌子上。 “你别真的天真的以为,爸爸我和你谈买卖的时候一点准备都没吧……别说,科技进步就是好,手机都有录音功能,按一下就行,还能外接拾微型的拾音麦克风!等等,我那个麦克风呢?张所,别是你们给腻了吧……不行,你得还给我,那可是高档商用货色,电视台暗访时的标配,一个得上千呢,不行,你得还我……” “嗯!”张所一愣,心说哪儿有这玩意,周长天悄悄踢了他一脚,随即张所一拍桌子“赵昊,注意你的态度,东西都是作为证据要封存的,等案子结了,该还的自然还给你,你少来叫屈!” 赵昊一听心说张所到低老公事,自己忽然来这么一句,原本就是要给威廉王施加点心理压力的,张所倒好,仓促间两句话回的滴水不漏,仔细分析,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承认见过麦克风,但旁人听起来还真觉得麦克风是真实存在的。 “你!”威廉王的脸色瞬间发白,沉默片刻后,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叫“你这是偷录的,偷录是不能作为法庭证据的!” “沙雕,谁和你上法庭,爷们把这玩意往网上一公布,你就等着之前的被害人团结起来找你麻烦吧……”赵昊笑嘻嘻“以我的经验,你应该是惯犯了,这种事情因为金额不大且分散,处于司法管辖的边缘地带,可你既然是网络公司,当然就该明白,网络的汇聚和放大效应……然后哥们去网上开个超级话题,买点热搜把人气拢起来,让更多的受害者知道……” “这,这几个钱,没人会走司法渠道的,何况,何况金额那么小法院也不会立案,再说打官司还要律师,律师费很贵的”威廉王一改之前的嚣张,开始结巴起来。 几个警察都皱起了眉头,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滑不留手,他说的都是事实,几块几十块的东西,谁会闹到法庭上?无非是自认倒霉而已。 “啧,我就说你这个骗子是老手,法条还研究的挺清楚,都是号子的‘朋友’们教的吧……”赵昊倒是不慌不忙,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香烟,皱了皱眉头,把烟一扔,手往周长天口袋里摸去。 “兔崽子,你干什么?!”周长天被吓了一跳。 “飞马抽的嗓子都麻了,我知道,您这儿有好烟,接济下贫困村民呗……哎呦,中华!” “这是我招待客人的……”周长天被他缠得没法,只好摸出大半包硬壳中华来。 赵昊接过点了一支,很熟练的把烟盒揣进自己口袋,周长天看的气闷不已。 张所在偷笑。 赵昊冲这俩偷偷眨了眨,算是道歉。 刚才一方面是真犯了烟瘾,另一方面也是通过讨烟来向威廉王展示他和两人不同寻常的关系。 其实,在充满良民的法治社会里,这套根本没用,这些年的法治建设以及扫黑除恶,让诸如走后门,保护伞之类的丑恶现象绝迹,只要不犯事儿,没人会觉得害怕。 但威廉王不一样,他本就是个骗子,犯罪分子眼里的社会自然是险恶的丛林世界,所谓做贼心虚就是这个道理。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在犯罪,眼下对方有证据而且和警察关系相当密切,顿时冷汗就下来了。 赵昊鉴貌辨色,叼着烟走到他跟前:“哥们本科拿的是双学位其中一个就是法学的,现在给你普法,首先我国是允许联合起诉的,就是一群受害人因为同一个案子抱团告你,这样一来金额就上去了,而且知道的越多,金额就越大,这是第一,第二,律师这个您也别担心,只要事情闹大,自然有的是律师愿意来免费代理,这种案子热度那么高,等于是给他们打广告,莫说免费,贴钱都干,就算没人愿意接,哥们我还有不少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呢,现在也不是旺季,他们正闲得慌,应该会卖我个面子,第三,扶贫是国家重点政策,你tmd竟然敢把手往这里面伸?!要是判轻了,你觉得广大群众会满意?” 说完一口烟气喷到他脸上“洗干净屁股,蹲号子去吧!” “噗通”威廉王直接跪下,倒是让三人都吓了一跳。 “我,我王八蛋,我,我有眼不识泰山,我,我……赵先生,赵先生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赵昊脸上木然,嘴里无聊的吐着烟圈。 张所假惺惺的道“这个,你们之前斗殴……” 周长天心说,老狐狸也确实够损的,明明是单方面殴打,他楞说是斗殴,为的就是让威廉王也确认一下,这样不管之后如何,赵昊的责任总是能轻点。 “我相信法律的公正,斗殴?斗殴是人与人之间的暴力行为,但我打的可不是人!”赵昊义正词严道 “不不,这个和赵先生无关,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小心,不小心,我保险箱里还有五万块钱,密码756432,也,也给赵先生赔罪,我,我……” “所以”赵昊看看周,张二人,“既然不是我动的手……那就是误会?” “误会,当然是误会?我能不能先走了?” “行吧,既然是误会,这里也录像了,小李,你带王先生办个手续吧……小赵,你去给正赶来的统战部的刘干事打个电话,大致告诉他经过……” “哎,哎,好好……” 威廉王如蒙大赦。 第十九章 县委刘干事 …… “小赵,你为啥不把你和他谈话的录音公布到网上呢?如果公布了,对你的处罚也会相应减轻的……”周长天问道。 “录音?”赵昊苦笑一声“我哪儿来录音啊……” “啊?” 周,张齐齐长大了嘴巴。 “两位,我也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啊,我进门的时候可以为是正经谈生意呢,正经谈买卖大家合同一签就完事,谁搞录音记录?!”赵昊很无奈 “再说了,我这个破手机,开个微信都要五秒钟,哪儿能用来偷录……我也就是诈他一把……” 周长天一脸无奈“如果,你这招没用呢?” “肯定有用啊,做贼心虚,你们是没见这个孙子之前在办公室里那副嚣张的样子,把他娘的心里话都说出来,要不是这样,我这一拳头也不会那么重,妈的,我真是恨极了!” “哎,可惜,就这么放这个骗子走了,要不我给检察院打个电话?”周长天道。 “嘿嘿嘿”赵昊一阵阴笑“他走是走了,可事情没怎么简单……” “怎么说?你不是没证据嘛?”张所问道。 “对啊,法律暂时收拾不了他,可有别的办法啊……”赵昊说着摸出威廉王给他的名片。 “估计这名字也是假的,但他的大头照可是挂在他公司里呢,我去翻拍一张下来,然后把今天的事情,写成帖子挂到网上,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关心了,反正网民对这路孙子肯定是恨之入骨……”赵昊耸耸肩,“如果他这回能跑脱,算他运气好……不行,我得找几个做水军生意的哥们,把热搜给我炒上去……” “你就不怕他再回来找你麻烦?”周长天苦笑。 “他敢?!”赵昊眼睛一瞪,“别看他敢动刀,其实那是怕的要死,才要拿刀壮胆气,我这样的一身正气,他要对上我自己腿就先软了!” “就你?一身正气……”见赵昊歪在沙发上,三指头捏着,一副老油子的腔调,周长天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 “是!”赵昊被吓了一哆嗦,连忙立正。 “记住了,以后碰到类似情况,直接扭头走,然后想办法找组织,明白嘛!” “找组织多麻烦啊……我这不是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么……” “啊哈,你赵昊也会嫌弃麻烦?你这个话再说一遍,我录下来到县政府一放,不少人就该去烧香了……他们宁可见纪委也不愿意见你”正说着,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穿着深灰色短袖衬衫的中年人。 “哎呦,刘干事,刘干事……您好,您好,好久没见您了,您身体怎么样,我正琢磨没事来找您聊天呢……”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赵昊像上了发条一样,一个箭步窜到这人面前,也不顾对方反应用双手握着他右手。 刘干事面上立刻闪过一丝惶恐…… “宁见纪委不见赵昊”并非虚言,外人都说纪委可怕,但公务员都明白只要坐得正站得直,面对纪委也没啥可怕的,毕竟纪委也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你身上干净自然不来找麻烦;但赵昊不一样,他根本没有任何规则可言,他就想要到处给村里要钱要政策,谁被他盯上了只能自求多福,或者领导给力把事情接过去……可见其威名在外…… “刘干事,您是负责统战外联的,这些年咱们县里不少精明人都在外地发了财,办了大公司,什么时候您给我再引见引见,中滩村最近正缺投资呢,要是再有个三五百万进来,咱这日子可就要大大的好过了,到时候,全村老小谁不念您刘干事的好处?说不得还得给您供个长生排位呢……” “行行行……赵昊,你少来这套,你这是把我当魏忠贤在损吧?赶紧的离我远点,看到你就头痛……要不是被抓差,谁愿意来……还三五百万,你真是敢开口!今年县里不是额外给你们拨了一百二十万么!”刘干事一脸嫌弃。 “刘干事记性真好,把咱们村的资料记得那么清楚,心里有中滩村啊,来来来抽烟,抽烟,我替村里老少谢谢您的关心,就是这人和钱的事情……”说完将中华递了上去。 “少来这套,哎,你小子,中彩票了?怎么舍得抽这个了?不对啊,你就是中奖,也肯定把钱往你们村划拉……” “刘干事,你还不知道这小子的套路么,那是我用来待客的,被他给摸走了……来来来,请坐,关于这个案子的事情,我们向你汇报一下,县里领导那儿就得靠你美言了。” “这是什么话,我就是来了解情况的,肯定如实秉公……” 又是衙门老公事之间的对话,赵昊听着心里赞叹,简简单单两句,但各自立场都交代清楚了,还不伤和气,果然都是做事的人。 张所打开投影,把刚才录下的视频重新放了一遍。 威廉王前倨后恭,以及那一跪的样子,让刘干事也忍俊不禁,赵昊又把事情从头到尾再讲了一遍。 “这都三遍了,我怎么我觉得我比威廉王还惨……”赵昊撇撇嘴,“刘干事有烟么……” “少来这套,我忙着呢”刘干事随手合上笔记本“事情我记下来了,这个视频你们复制一份给我,我回去就给主要领导汇报,刚才我已经微信向他们汇报了大概,但具体的还是要开个会,毕竟这个威廉王好歹是挂着投资者头衔的,如何处理还是要谨慎一些。你们两位,哪位有空跟我一块回去吧……” 赵昊听了,赶紧偷偷往门边而去,既然张所,周政委都要去一个,那么自己作为当事人,肯定也是跑不掉的,到时候少不得有得从头到尾说一遍。 这又不是说书能赚钱,自己讲得口干舌燥不说,没准还得挨顿批评,虽然这对他而言等于是玩具枪打犀牛皮,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屁弹过,但低头装孙子听训,毕竟是不爽,不如三十六计…… 第二十章 那五万块钱…… “赵昊,你给我回来!”刘干事一声暴喝。 “你跟我一块儿走……” “刘干事,我,我好不容易进趟城,我,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干呢……” “少嗦,你知道你这么一闹,政府里多少人提心吊胆么,你这个罪魁祸首,赶紧的跟我回去解释清楚!” “我这不是打骗子嘛……” “行了,就你会翻嘴皮!一会儿有你说的时候……” 张所今天要值班,于是周政委一块儿挤上那辆破桑塔纳,然后他亲眼目睹了赵昊如何嬉皮笑脸的从刘干事手上摸走半包“利群”…… 经过一番闹腾,到了县委大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 看着灯火通明的办公楼,赵昊不由得感慨“晚饭吃谁的?” “少废话,先去开会,人民政府不会让你饿死的……”刘干事开始擦汗。 “可我下午有重体力活动啊……” “你打人你还有理了是吧!” …… 幸亏县委领导效率挺高,赵昊低着头把事情从头到尾再次重复一遍,然后又放了一遍视频,周长天适时补充说明,本来就不复杂的事情大家很快弄明白了。 但会议室的气氛有点奇怪,毕竟这种事情是第一次发生,大家谁都没有经验。 要说,打人还一拳头打掉别人三颗牙的赵昊肯定是犯错误了,可各位琢磨下来,若是把自己放到那个当口,只怕表现也好不到哪里去。 威廉王做的事情毫无疑问就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而且是用新经济新思维作为工具大挖特挖,造成的后果更加严重,都是领导干部,对这些心知肚明-直接损害了党和人民政府的威信。 “打得好,打得痛快”大家心里其实都是这么琢磨的。 于是在座的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一个大会变成了若干小会。 “老李,你看着小子怎么样?”一个年过四旬相貌粗豪的络腮胡,在悄悄问邻座。 “不错,好苗子”邻座的年纪身材气质和他差不多,区别是脑门早就谢顶了。 “看上去瘦吧唧唧的,一拳头能捅掉对方三颗牙,还是后槽牙……”络腮胡摸着下巴赞叹不已。 “是的,这份劲道可以,看看年纪也不大,要不挖到人武部来,我们亲自教他几套捕俘拳,明年送去省里民兵比武大会,我估计能那个名次……” 这两人是县人武部,关于赵昊的会议和他们没啥关系,但他们之后还有个会议,所以就算列席旁听了。 “二位,二位,严肃点,咱们这儿开会呢,你们这大嗓门,全场都听到了,你们看到包部长脸都黑了么……”刘干事无奈提醒。 “哎,哎……” 气氛蜜汁尴尬。 这时周长天的手机微信响了起来“威廉王已经做长途车去隔壁省。” 他把这条信息向众人展示,顿时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地了,虽然这是个骗子,但真要是脑子发昏去省城搞事,对县里也是麻烦,现在既然去了隔壁省,那自然是落荒而逃。 想到这儿,赵昊眼睛一亮!、 “各位领导,这王八蛋走人的时候,说保险箱里还有五万块现金,算是给我的补偿,这个,这个能不能现在就兑现了啊!” “赵昊!”坐在上首主持会议的组织部副部长包天笑在拍桌子“你不要钻钱眼里!对你的处理还没决定呢!再说这钱肯定是上缴国库的,你想都别想!” “包,包部长,您听我说,眼下扶贫的猕猴桃要挂果了,正是追肥的时候,我要是拿了这钱,肯定就在县城买肥料拉回去,您看这钱转了一圈还在县里,咱的gdp又多了五万,对吧……” 会场里响起了各种细微的笑声,明知道这小子在扯淡,但扯得精彩,大家忙了一天,又碰上这突发事件,晚饭都来不及吃就要来开会,心里多少有点气,这么一笑之后倒是散了不少。 “赵昊,你别耍宝!现在开会,那么多同志加班就是为了你,你还嬉皮笑脸的!”包天笑提高了嗓门。 赵昊不敢再说话。 “赵昊,这事情,你占理,但动手就是犯错误,我这么说你服不服!”包天笑决定赶紧结束会议。 其实他也是被临时抓差,书记,和几个副县长正好都不在,出差的出差生病的生病,连带着秘书长们也忙的团团转,根本没时间管这闲事,于是理论上作为赵昊上上级的他被拖来顶岗。 “服”赵昊见他面孔板着,只能认服,但嘴巴却撅着。 “至于处理意见么”他挠挠头,这个确实不好办。 首先赵昊不是党员,党纪管不了。 如果按照《治安处罚条例》中打架斗殴条款来,那就是拘留几天,这显然过于严厉;其实罚款倒是个好办法,但赵昊穷光蛋的名声在外,每次来县政府办事,都是贼不走空,不但要到了政策预算,别人放在桌子上的烟也一支不拉的全给顺走,美其名曰是给村里的老少爷们开开荤。 再瞧瞧他面前那个破手机,包天笑觉得真要罚款的话,这厮估计得去卖血才能把钱凑到。 周长天见他犯难,悄悄咬了咬耳朵,包天笑眼睛一亮。 “赵昊,今天这个事情,你回去写五千字的情况说明,外加三千字的检查,过几天交给我!然后在大学生村官开会的时候当场检讨!明白吗!!” “是”赵昊继续噘着嘴。 道理他都懂,可就是心里不舒服。 “是不是不服?是不是县委集资给你送块赵青天的匾,你才开心!?” “没有,没有,组织上那么爱护我,我开心都来不及,您看我满脸都是开心……” “行了,行了,散会,散会……”包天笑合上笔记本,众人一哄而散。 “哎,哎”赵昊愣了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这,管不管饭啊……” 一听这话,众人跑得更快。 倒是包天笑转过身来。 “赵昊!” “在!” “我记得,今天林主任好像是约你谈话来着……” “哎,哎,是,是,我本来想把猕猴桃的合同签了,就来组织部报道的,结果,结果……”赵昊这才想起来,今天的谈话非常重要,这关系他之后的去留,还有县里对他的评价。 眼下放了鸽子……还是放的组织部的鸽子……他也傻了眼。 包天笑见他这样子倒是笑了起了,“你也有怕的时候,行啦,林主任已经回家了,我来代劳吧,走,去食堂,边吃边谈!” “哎,可,可,我没饭卡啊……” “跟我耍心眼?一顿工作餐还是请得起的,走吧……” …… 对着面前的不锈钢餐盘,赵昊吃的风生水起,包天笑在旁边看着直乐“够不够,这是饭卡,不够去加……” “行,我不和您客气……”赵昊吃得正香,头也不抬。 “我说,中滩村虽然是贫困村,但这两年也不比以前,县里不是专门给你安排了搭伙的人家么,我看你怎么像饿死鬼投胎一样,kmt拉的壮丁也没你这个吃相……”包天笑四十多了,眼下的饭量和头发一样都在直线下降,见赵昊的好胃口很是羡慕。 “我和您直说,我也是没办法……”赵昊抬起头,嘴里叼着半个狮子头,也不见怎么嚼,小孩拳头大的肉丸子就凭空消失在他的嘴里。 “包部长我苦啊,我住的地方是村委会,周围没多少人家,就刘根生家各方面看起来都不错,一开始搭伙在他家,我交点钱,每天吃热的,挺好的,哎……” “怎么了,他家克扣?这个倒是问题……” “不是,刘家不是俩闺女么,当时村里就有人串闲话,那个话是啥,您老江湖也能猜到……” “什么老江湖!” “不不,我意思您工作经验丰富,什么都知道”赵昊喝了口汤继续道,“他家大丫头叫刘佳,那时候正要高考,我觉得她苗子不错,就给她补补课,指望她能考个师范什么的,给家里减轻负担,村里的闲话,您也是知道的,后来我一琢磨,我这个年纪,她这个岁数,有会说的不会听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我得顾全这个“说着往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下。 ”整天在她家里出入也确实容易招闲话,后来补课我就不是一对一了,村里一群孩子抓到村委会,排排坐好,我挨个教,这样别人不好说什么,至于他家里呢,我也就不去了。反正住的地方有电磁炉,平时自己对付着吃点……来趟县城就当开荤。” “原来是这样,你说的不错,这个倒是我们工作忽略了,传闲话确实是个问题,但你应对的很好……这个我记下了,回头开会的时候大家讨论一下,以后如何避免”包天笑夸奖道“哎,可那个丫头不是两年前考上大学了么,不住家里,那你干嘛不接着去搭伙……” “她不是还有个妹妹么……”赵昊嘟哝着。 “噗嗤”向来严肃的包天笑笑了起来“还真是委屈你了……” 第二十一章 谈话……还有……开始 “我倒是没觉得委屈,就您这饭卡得再委屈一下……”说完拿着饭卡颠颠的又去打了一份来。 “明天我请你下馆子吧,隔壁有个饭店,大肘子红烧肉特别地道,你放开吃!” “那好,我明天午饭不吃了……” “你这个出息……” “哎,不对,包部长,这顿咱先记账行不,明天我一早就得回去,村里一大摊事情,现在是双抢,猕猴桃挂果,前几天太阳能电站也出了点问题,不知道他们修的如何……”赵昊满脸遗憾。 包天笑见他的喉结像乒乓球一样上下跳跃,知道这厮是真的馋狠了,但也为他把村里的事情放在心头而喝彩。 “说话算话,你啥时候空了,啥时候请,管饱,管好!” “我就知道您关心下属,下回我给您捎点挂面来,咱们村的挂面,哪叫一个香,不用浇头,就是用酱油和猪油一拌,凭空都能吃下三碗去……您放心,这是我自己做的,绝对不算行贿……” “哎呦,看不出啊,你学会这个了?” “那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拜劳动人民为师嘛……” “你们村挂面最近产量挺不错啊,还能挖挖潜力不?这个东西虽然单价不高,但胜在销量大,需求稳定,是个能长期做下去的买卖,也是脱贫致富的一个重要把手……”包天笑关心道。 “嘿嘿嘿……” “你笑什么?” “包部长,这您就不知道了,今天我刚讹了,不对,化缘化了三台和面机,从今往后,中滩村的制面业开始从纯手工,变成了半机械化,短期产量我估计能至少提高四倍,至于长期,那得看如何调整组织结构了,我琢磨是把村里的老弱病残集合起来,弄个作坊,这样他们有份工资,产量还能往上走,不过还在计划阶段,等和面机拿到手再说……” “化缘?”包天笑斜着眼睛在笑。 “您还不了我么,我赵某人一身正气,违法乱纪的事情是绝对不做的……”然后献宝似的把上午的事情一说“这个铜牌的事情,您上党委会的时候受累给提一下,咱不能冷了他们的心……” 包天笑扶着额头,良久才道“真有你的……今天算我倒霉,被抓差,不能回家吃晚饭不说,还欠你一顿好的,外加被你‘委以重任’,你这小子,黏上毛就是猢狲吧,什么事情到了你手里,都能变成机会?” “那也是领导给力嘛,说实话,虽然您几位没事就训我,对吧,可我不往心里去,我知道您们也有难处,我呢其实也很好打发的……” “行了,行了,现在大院里人人见你都要绕道,赶紧吃饭,吃完,我代表组织和你谈话!谈完后,我还得和书记汇报呢……” “好,好,您要是顺嘴能和书记提一提那,五万块补偿金的事情就更好了……” “你想都别想,这是要上缴国库的……” “那怎么也算我个人创收吧,总该给点奖励吧,村里的猕猴桃要挂果了,得追肥……”赵昊眨巴着小眼睛开始扳手指头“一亩地,起码得200斤钾肥……” “等等,等等……”包天笑开始觉得头痛起来“一户三亩果园,这是省里定下的扶贫政策,相关的种子,肥料,农具,都是走的专门预算,实拨实发,这钱县可是给足的,没准还被你小子多讹走了些,你怎么又拿这个来哭穷是不是欺负我是搞组织工作的?我告诉你,县里从书记开始都结了对子,我也是,这些道道门儿清,你少来这套。”不知不觉间,包天笑说话的方式也变得“直接”起来。 “那是,那是,我哪儿敢蒙您,村里有账本,东西和钱绝对没有一丝浪费,可我不是琢磨嘛,今年是第一年,产量低,品质差,卖不出好价钱,我回省城过年的时候,又去农学院老师家拜年了……” “我看你是去骚扰人家的吧……”包天笑没好脸色。 “哪儿能呢?大过年的,我不能给人添堵啊,老师说了,如果在挂果时候追施大量钾肥,应该能提高甜度,可我们村您知道啊,贫困村,哪儿来钱买多余的肥料,现在要环保,又不能烧草木灰,我这急的团团转,您看我,我,三十都不到,头发都没了……这怎么也得给我报个工伤吧,补个几千块吧……” 包天笑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有心板脸训两声,可见这半秃的脑门,黑黝黝的皮肤,以及狼吞虎咽的吃相,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行,这个算工伤,我给你报!” “啊?”赵昊愣了,嘴里的卤蛋掉下来都没察觉。 “可咱有一说一,你这个脱发我暂且算是工伤,可你这身板……”包天笑不怀好意的打量着他。 赵昊心中一跳,知道要糟。 果然,包天笑继续说道:“你这身板,我看是非常健康,怎么得来的?” 不待赵昊张口,他直接道“还不是工作中得来的?所以,我是不是该找你收点健身费?” “哎……”赵昊傻了眼,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悻悻的把卤蛋塞到嘴里,含含糊糊的嘀咕道“老狐狸……” “你说什么?” “说您一心为公两袖清风三阳开泰四季发财……” “行了,行了你怎么那么贫……听说县高中要开素描课,正找人体模特儿,要不你去试试看,听说钱不少……”包天笑逗他。 “我无所谓啊,谁现在要是能给我三万买肥料的钱,我脱光了在县委大院跑三圈都行……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再说,高中生正在长身体发育,要是忽然见到特别壮硕的,那些小孩子要是自卑了,您说咋办……”赵昊满脸猥琐。 “闭嘴,赶紧吃饭”包天笑受不了了,这厮的皮都赶上凯夫拉防弹纤维了。 …… 吃完饭,赵昊又刷卡买了两瓶可乐揣着,看得包天笑眉毛直跳。 他决定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带着他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 “坐吧,我这里只有茶和白开水,要喝什么自己去倒……”包天笑看到赵昊眉开眼笑的喝着可乐,礼节性的应付一句。 “我有这个就好,嗝儿……” “赵昊,我现在代表天石县组织部正式和进行组织谈话,我上个月刚接手这摊工作,所以对你们这些大学生村官的具体情况还不是特别了解,所以你可以先说说这些年你都在中滩村的事情吧……” “好,我是两年前,也就是2016年年头来县里报道的……”赵昊放下了手里的可乐,摸了摸鼻子,顺手摘掉了鼻梁上的眼镜,这样能让他觉得轻松一些。 “我有点好奇,我看过你的档案文件,应该说在校期间,你各方面都不错,但老实说,在政治觉悟上,只能说很一般。”包天笑用指头敲着茶几慢慢说道。 显然,他所谓的对情况不了解只是谦辞,重点还是想要听听赵昊是怎么说的。 “是啊,那个时候的我,确实,确实,如您所说。” “所以我更好奇了,大学生村官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工作,我是指一般的工作比起来,毕竟,工资只有三分之一甚至更少,工作却更加繁重,还不着家。那为什么你会报名呢?我注意到了,你在大学时甚至都没有递交过入党申请……” “这个……”赵昊有点犹豫。 “在组织面前你要坦诚,赵昊,你这两年多来所做所谓,组织都看在眼里,想必你也能感受到组织对你的关心吧……所以,你就更不应该隐瞒,何况这只是了解一下基本情况,不会记入档案的,这点你要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我是不好意思……” “怎么还有你不好意思的时候,虽然你在中滩村驻点,但这县委大院可是被你霍霍的够呛,你不也挺乐呵的……” “哎,这不一样啊”赵昊叹了口气“我之所以报名是因为喝多了……” 包天笑听了差点从沙发上滑下来…… “事情是这样的”赵昊难得的一本正经 第二十二章 喝酒误事 2015年11月28日傍晚 省师范大学研究生院。 晚上八点多,寝室和图书馆还亮着灯,那是正在用功的学子们。 校园里有几个歪歪斜斜的身影,带头的正是赵昊。 已经是研二下学期,课已经不多,大部分时间是用来给学生们磨论文和找工作的。 以他为首的四条汉子浑身酒气,脚高脚低的游荡在校园里。 寝室的老三也找到工作了,是一家事务所,对方正缺人手,要他一个礼拜后去报道。 研二楼706室其他三条三人,顿时,依依惜别起来,这一年多里大家意气相投,情同手足,自称“四贤”,而同学们则尊敬的称之为“四害”。 眼看四害将三缺一,顿时依依不舍起来。 四人中,赵昊年纪最小,家里条件也最好,所以找工作也挑三拣四,大不了回家跟自己老娘混呗。 在这毕业季,别人忙得四脚朝天,他却最悠闲,而其他三害的成绩不错,工作问题也都落实了。 于是,散伙饭便提早了整整半年,确切的说,自从知道老三要离开后,四个人每天都厮混在一块儿,家里条件都不差,平时也能接个私活儿贴补下,又都是单身,也就相互凑在一起瞎混,这几天里始终处于半醉半醒之间。 赵昊走在最前面,手里领着两提啤酒,“走走走,去二操场接着喝……你们三个废物点心,看老子不灌死你们……” “妈的,就你?一会等着当醉**……” “都别嘴硬,输的再去买酒啊……” “要你多话?” 四个醉鬼摇摇晃晃的在二操场边坐下,人手一罐啤酒,又开始胡天胡地起来,同学情谊,大学生活,平时是不当回事情,可真要分别的时候,桩桩件件都涌上心头,刚才还嘻嘻哈哈的氛围,顿时冷清起来。 “我说老四,咱们工作都定下了,你到底咋样啊?别最后闹个无业游民,整天来吃咱弟兄的……”寝室老大说到 “对,我说你也别挑了,学历什么都过得去,找个事务所或者外企,从头干起嘛……” “你们不懂,老四是等着回去接手家族企业当小开呢……” “去去去去”赵昊不耐烦的道“管好自己啊,哥们我还怕没饭吃?这么说吧,以我的能力,不管去哪儿都能发光发热,是金子总会” “让人怀孕的嘛,啊哈哈哈哈哈”三人异口同声道。 “妈的,素质极差……”赵昊嘟哝一句。 “你别吹,什么到哪儿都能发光,我们也就是占了国家高速发展的便宜,等于是坐着电梯上高楼,别把自己看那么厉害……”老大淡淡的道。 这话是正理,四害早就对此达成一致。 但酒精会让人变成杠精,赵昊也不例外。 “我就是厉害,给我一根杠杆,我能”他试图引用阿基米德的名言 “抬杠抬死你……”但三人却丝毫不放过他,再次嘲讽。 “我看你们就是妒忌!”赵昊大怒“哥们证明给你们看,妈的,不是正好在招大学生村官么,都是去国家级贫困县,贫困村,一个月工资两三千,看爸爸去做一番事业给你们看!” 说着摸出崭新的苹果手机,“我看看啊,网络报名,就是这儿,告诉你们,哥们儿绝对是能做大事情的人……” “喂喂,喂喂,你们,你们按住他”老大相对喝的最少,眼看他真的要报名,酒醒了一半“哥们刚才和你开玩笑,那些地方都在山里,一个月的这点津贴你买双鞋都不够,不能去,不能去,就当我说错话了。” “走开,我命由己不由天,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赵昊也不知道怎么的,脚下拌蒜,却能灵活的躲开其他人,还能把名给报了,堪称奇葩。 之后的事情,他什么都不记得。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摸摸昏昏沉沉的脑袋,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手机响了起来,“喂,我赵昊,你哪位?哎,张老师,张书记”,他瞬间一激灵。 校团高官张明仁操着标志性的纯正的普通话在电话那头夸奖:“不错啊,赵昊,这次大学生村官招聘,响应的同学并不多,也难怪嘛,毕竟条件艰苦,但我没想到就在截至前,你竟然主动报名了,没想到,没想到!所以,你下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把一些表格填一下……” “大学生村官……”赵昊冷汗下来了,努力拍着脑袋搜索断片前的回忆,但还是模模糊糊。 张明仁继续道“赵昊,我等你,具体见面再说,先挂了啊……” 他这一闹,寝室其他三人也都醒了。 见赵昊坐在床上呆头呆脑的捏着苹果手机,耳朵听到大学生村官,顿时都爬起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之下,赵昊终于想起来昨天晚上到低干了些什么,顿时傻了眼。 省城的孩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市郊,虽然在同一个省里,但那些地方对赵昊而言和西双版纳也差不多-听说过没见过…… 琢磨了半天,大家得出一致结论,下午去张明仁哪儿认怂,拼着被骂一顿,也好过去那些贫困县呆三年,整整三年啊! …… “什么?你喝多了?你乱报名的的?”张明仁见赵昊臊眉耷眼的走进办公室,心里就知道情况有变,虽然沐浴更衣,但这几天都泡在酒精里,他一张口浓郁的酒味让张书记更加反感,等听到他支支吾吾的扯淡后,脾气火爆的张明仁再也忍不住了。 “我告诉你!赵昊!上了那么多年学,你都学了些什么?还是都学到屁股里去了?国家严肃的政治工作,政治任务,在你眼里就是儿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张书记,张书记,我,我,昨晚真的是喝多了,才报名的,当时脑子不清楚觉得挺简单的,今天,今天……” “今天怎么了,酒醒了,知道那是去吃苦受累就不愿意干了?” 赵昊低着头一声不吭算是默认。 “你这是什么态度,死猪不怕开水烫是吧?赵昊我,我今天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个报名这个事情,是可以撤回的,但是我不会行使这个权力,你要是不服就去校长哪儿告我好了!我张明仁,就在这儿候着!!我现在要去开电话会议没时间陪你唠叨!” 赵昊一听,这就是下逐客令了,预料的之中的大骂确实如约而至,但取消报名的目的并没有达到,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摸摸脑袋离开办公室。 他刚走,副书记施蓉道:“张老师,何必这么生气呢……” 第二十三章 问路的糟老头 “哼,现在这群学生一个个养尊处优,虽然成绩还都过得去,但你看看这政治觉悟?!!你看看,个个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理想啊,信念啊,统统没看到,张口闭口就是谈钱谈待遇,自己能做点什么,怎么为国家进步出点力,完全不予考虑!这像话嘛?我们国家现在是发展了,是强大了,但还远远不够,需要年轻人投入进来!” “是,是,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嘛……”施蓉有点哭笑不得。 张明仁有着北方人的火爆性子,平时嘻嘻哈哈没正行,整天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可一旦触及到他在意的事情,立马就变了个人。 “中国梦要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要构建!那么多伟大的梦想等着我们去实现!他赵昊倒好,喝醉了脑子不清楚的时候来报名,这什么意思?是说只有酒疯子才这样?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老子恨不得举报他个反革命去!” “好了,好了,来来,吃点饼干消消气,你看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学生嘛,又是养尊处优的省城人,没吃过苦没受过罪,现在打退堂鼓也是正常。” “我看,就得把他们扔到这些强乡僻壤去接受一下贫下中农再教育,才能彻底矫正思想,成为国家建设的螺丝钉……” “行啦,老张,强扭的瓜不甜,再说赵昊本来也不是什么积极分子,入党申请都没交过,你用接班人的要求来要求他,也是有点不着啊。得了,你喝点水喘口气,不是还有三天的窗口期么,等会让他做个口头检讨,帮他撤了吧。毕竟咱们也不能强迫啊。” 张明仁不说话,施蓉和他搭档多年,知道他脾气,只要火头过了,其实还是很好说话的。 “老张,这个事情也提醒我们,大学生村官确实是个好政策,一方面给贫困地区引入新鲜血液,另一方面也让大学生们受到更多的磨练,但条件也确实艰苦,这些年经济发展那么好,学生们有想法也是正常的。” “嗯”张明仁有些平静下来“你说的对,既然是好的政策,我们就要努力的推行下去,下个学期开始,学生的思想政治教育中要加上这条,另外,校常委会上,我和书记校长提一嘴,是不是学校方面再给他们一些补贴,精神要有,物质也要有。” “这个好,不过要钱,这个难度有点大啊……” “努力去要,干工作嘛,只要是利国利民的,我们撸起袖子加油干就是,领袖都给我们指明了道路!我们只要在战术细节上发挥主观能动性就好!这才对的起这个盛世!” “好!”受了他的感染,施蓉也变得斗志昂扬起来“我先给你写个要钱的报告!” “你写得时候注意技巧和措辞,精神奖励为主,物质奖励为辅,辅归辅,尽可能多要点!” …… 赵昊挨了这劈头盖脸的一顿,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他还不知道张明仁其实已经决定放自己一马,这会儿心里还有着不少恐惧,毕竟贫困村啊,听说饭都吃不饱,一年几个月里只能靠南瓜地瓜充饥,更别说肉了,而他这个人只要一天没大荤,眼睛里就能往外冒绿光,照在别人脑门上不但人这兆头也不好。 “先生,先生……”轻微且带着颤抖的招呼声把他从自己的胡思乱想里带出来。 扭头一看,一个佝偻着腰的小老头正看着自己。 对方穿着一件到处钻毛的羽绒服,颜色也不再鲜艳,甚至一个口袋处还有脱线,脚上的皮鞋也布满了折痕,仿佛下一刻鞋面就会断成几截,背上个破破烂烂的牛仔布双肩膀,光着头,正小心翼翼的赔笑脸。 “哎,老大爷,叫我?” “是,是,这位先生,我打听一下,你们负责大学生村官的领导是哪位?” “嘶”赵昊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几个字,但看老头的样子委实可怜,那件羽绒服明显偏大,套在身上极不合身而且保暖性也堪忧,至于腿上皱巴巴的裤子和脚上的鞋子看上去就不暖和。 十一月下旬的省城已经偶有雪花飘过,又阴又冷,赵昊心里不忍,挠挠头道:“大学生村官,现在还在招募呢,归团委管……” “哎,哎,好,那请问先生,团委在哪儿,您给指点一下……” “别叫我先生,我就是个学生而已……” “在俺们村里,有学问的都叫先生”老头颤颤巍巍的回答道。 “这,这……路有点绕啊……和你讲也讲不清楚……行了,我带你去吧……” “哎,哎,不敢当,不敢当,先生您指个路就成,我自己摸过去……” “反正我顺路过去”赵昊扯了个谎,这个老头让他心里有点触动。 “那,那谢谢,先生了……” “所以,大爷你来学校干什么?”赵昊是话痨,闷头走人会让他憋死,所以开始主动搭茬。 “哎,我是来找找你们学校负责大学生村官的领导,想请他帮帮忙,给我们村再分配个好学生去……” “嗯?前面的不好?”赵昊来了兴趣。 “好,之前那个也是好后生,这三年有他在,村里可松快多了,可是啊,他今年就满合同了,村里老少都想留他下来,可是啊,他妈给他说了个对象,要他回去成亲,这个我们都明白,村里太穷了,就算他愿意留着,他家里人,还有新媳妇肯定是来的。这个怨不得他,谁让俺们这地方不好呢……” “哦”赵昊无意识的接口。 “那后生真好啊,是真好啊,可全村人都知道,咱不能为自己耽搁别人,也是你们学校出来的大知识分子,人家有自己的前途,政府好政策啊,所以我这次来省城卖点山货,正好路过这儿,我就寻思着,能不能找领导说说,这回再给我们拍个好后生来。村子落在大山里,蔽塞的很,虽然有电视机能看新闻,但我们也看不懂啊,那后生就给我们讲,党是如何要帮我们脱贫发财,领袖提出的几年后要让全国穷人都脱贫,多好啊……” 老头儿絮絮叨叨的,赵昊心不在焉的听着。 这老头显然根本不懂,学校只是召集报名而已,之后还要经过考试,政审,筛选等一系列流程,学生去哪个村根本不是学校能决定的。 赵昊也懒得和他科普这些,这麻烦活儿扔给张明仁就是,谁让他刚才还骂自己来着?! 第二十四章 又见老张 到了团委办公室门口,“老爷子,就是这儿了,进去左拐第一间办公室就是。我走了……” “哎,哎,谢谢,小先生啊……你等等……”说着把背上的双肩包卸下来。 赵昊发现这个包的拉链都坏了,只是用大号的别针勾着,起到个勉强封口的作用,眼下他取下别针,伸手进去。 在包里一通摸索,掏出个鼓鼓囊囊又皱巴巴的塑料袋硬塞了过来“小先生,尝尝,尝尝,这是村里种的花生,自己种自己炒,没打过药的,天然……绿……色,有,有鸭食品。” 赵昊没接,却忍不住笑了“老爷子你还挺时髦啊,不过,那叫有机食品,记住喽,不是鸭是鸡”说完还“咯咯”的怪叫两声。 “对,对,有机,有机,哎,人老了,脑瓜儿就废了,这还是那个后生村官和我们反复说反复说,我才记下来一点……” “??”赵昊有点奇怪,“他和你们说这个干嘛?” 老头儿听到问话,眼睛一亮,手里也加了把劲,硬把花生袋子塞他手里,赵昊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干巴老头儿气力极大,他几乎无法反抗,只得半推半就的收下,“大爷,我给你钱……” “哪儿能!”老头儿一瞪眼,“我和你说,那个后生村官啊,就是脑子活,世面见得多,他说城里人现在都要养……养生,讲究吃这种不打药的东西,同样一斤,能多卖一倍的价钱,虽然在地里伺候起来更麻烦,不打药就得用手捉虫,不上化肥就得自己担农家肥,但俺们庄稼人,伺候啥不是伺候啊?那后生真好啊,开头大家都不信,还笑话他,他也不恼,挨家挨户的劝。 村里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地的事情哪儿能听他的?一连几个礼拜,他说的口干舌燥也没人跟着。也就是我和其他几个老鬼,看他这样忙碌有点不落忍,私下一合计,就当陪着自己孙子胡闹吧,毕竟人家孩子是好心,放着城里的大钱不赚,跑到咱这落乡地方,吃在一起,住在一起,不能凉了他的心啊……反正都是种,庄稼人的力气和时间又不值钱,是吧……” “这……”赵昊有点发蒙,他没想到这个不怎么会说话的干巴老头,竟然如此善良和淳朴,为了让一个外来户不觉委屈,宁可冒着白干的风险陪着一起,这可是贫困村啊,要真是收成欠佳,他们这一年的春节只怕都过不好。 “那,那种出来的东西怎么样?”他紧张的问到。 “你尝尝啊!”老头儿带着自豪的神色。 赵昊江信江疑的的打开口袋,只见花生壳颜色枯黄,颗粒瘦小,但架不住老头儿热切的眼神,只好捏开一粒,塞进嘴里,他琢磨着得整点好词儿来夸奖夸奖,结果…… “真香!”脱口而出。 “好吃,真的好吃,看上去不起眼,但吃到嘴里,真,真,真香,真香。”赵昊还以为是错觉,又捏开几颗扔进嘴里。 “哈哈哈”老头儿第一次大笑起来,声若洪钟,“我们当时和你一样,开始都以为这回砸了,可一吃之后,才晓得,买卖是做到了!要知道这种子可是他专门托人从外地买来的,说是当地农科院的新产品,嘿嘿” 赵昊不接茬,他嘴里塞满了花生米,“这玩意才是啤酒的绝配啊,寝室里几个孙子,看到这个估计要抢得打起来……”,腮帮子鼓鼓囊囊,好似一只贪吃的仓鼠。 “办公地点请保持安静,有话去外面说!”冷不丁一嗓子,把沉浸在“真香”状态中的赵昊吓了个机灵,花生米好悬没呛到气管里去。 随着这声大喝的是张明仁的脑袋从办公室里探了出来。 赵昊一见立刻要脚底抹油做好汉,然后已经晚了。 “赵昊,你给我站住!” “张老师,你,你听我解释……” “你行啊,越活越回去了啊!”张明仁眼睛瞪得溜圆。 “哎,哎,这位老师,您,您别怪这位小先生,是,是我不好,我请他带路,他,他手上的吃食也是我,我给的……” “噢?”张明仁见这个干巴老头颤颤巍巍的样子,脸上立刻浮现出温和而儒雅的笑容。 这变脸的速度让赵昊羡慕不已,同样微妙的表情也让他觉得有种似曾相似之感,直到若干年后,他回想此场景时不由得一拍脑袋“张明仁莫不是有个叫朱一旦的弟弟?” “老大爷,您找谁啊?有啥事啊?” 张明仁身高马大相貌堂堂,远远看去就是典型的领导干部派头,往常和院长出去开会时候,都和主动保持距离,怕的就是接待方把他当作正主儿。 老头一见这位的气质形象,知道是大领导,立刻结巴起来“我,我……” 赵昊无奈,替他把来意交待了一遍。 张明仁也有点发蒙,这叫什么事情啊? 但看这老头畏畏缩缩的样子,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往外赶走。 扭头见到赵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就不给老大爷解释清楚呢?” “领导,领导,别怪这位小先生,是老头子我不会说话,不会说话,您消消气,消消气,我今天来还得谢谢你们……” “谢?”张明仁虽然有点不明白,但决定还是把老头让进屋再说,“赵昊,你一起进来,先给大爷倒杯水……” “领导,这是俺们村里一点心意”老头进了办公室没顾着坐下,就从包里掏出一大包花生来,估摸着得有个七八斤份量,“都是俺们村自己种,自己炒的,没打过要,天……天然绿色有鸭产品,可好吃了,您尝尝……” “有鸭?”张明仁没反应过来。 “就是有机食品……”赵昊把水递给老头,后者连忙说不敢。 张书记到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政工干部,三言两语之下,气氛很快活跃起来。 “你说的是郭京安吧,那个小伙子那时候是我送出去的,确实是好苗子,别看人文静秀气,像个大姑娘,可干活做事有股狠命劲头,在学生会就特别出挑……” “是,是,小郭先生,真是,真是”老头儿不停的搓着粗糙的双手,不知道该有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一个劲的说“好后生,好后生……” 张明仁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坐在一侧旁听的赵昊,手指在桌面轻轻敲着,随即他站起来给老头续上水。 “不敢,不敢,领导不敢……” “什么领导,我就是一群孩子头儿,来,您走了那么多路了,喝口水,对了……”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几个蛋糕,放到老头面前“来来,尝尝,尝尝。” “这,这怎么好意思……”老头儿连忙推却。 第二十五章 转变 “大爷,我还要请您帮忙呢!” “哎,哎,我一个乡下人,我,我能干什么?是不是你们要搬东西?在哪儿,我这就去……” “您喝点水,吃点东西……”张明仁笑着把他按到坐位上“郭京安这个小子,在你们哪儿干的咋样,你都和我说说,现在呢,又有新一批大学生要下乡,我得写点东西做做他们思想工作。” 这话让赵昊满脸通红,坐立不安,好在张明仁并没有看过来,这让他觉得有了一丝安慰,但心里却“咯噔”一下,仿佛什么地方被触动到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老头儿开始还杂七杂八,但越讲到后来越是流畅,一个大学生村官在几年时间里带着乡亲们砥砺前行的样子,就活灵活现的出现在赵昊面前。 郭京安曾经也是学校知名人物,赵昊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但没怎么深交,印象中这就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霸型人物,但听到他光着脚踩在烂泥和大家一起插秧,腿上叮满了蚂蟥时,心中不由得涌起种种感慨。 “哎呦,哎呦,领导,我,我得走了,再晚就赶不趟车了……”老头儿看着墙上的电子钟,起身告辞。 “哎,那我就不留您了。”张明仁把桌子上的点心都塞进他包里,又给老头儿随身携带的作茶杯用的咖啡瓶里倒满了开水“您路上吃啊……” “施老师,你帮我送送这位大爷,带他到校门口的车站去。” “好的,大爷,您跟我走,咱到校门口上车,坐七站就到火车站了……”施蓉带着老头儿离开,办公室又恢复了安静。 张明仁见赵昊,还坐着发呆,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啊哼”他重重咳嗽一声。 “呃,呃”赵昊从神游太虚中清醒过来“张老师,我,我……” “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赵昊,之前我态度不好,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 “张老师,我……”赵昊连忙要辩解。 张明仁摆摆手,阻止了他“大学生村官是党和政府出台的帮助贫困地区群众脱贫的好政策,当然要讲究双方自愿原则,贫困地区愿意接受,大学生愿意去,二者缺一不可,否则不就成了拉郎配了么,牛不喝水强按头,这不是我们党的工作方法。” “张老师,我……” “听我把话说完,就几句。所以我考虑了一下,喏,”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和一支笔,“你把这个自愿申请撤回报名的表填一下,我就把你的报名给拿下来,放心,这个只是行政手续,不会记到你档案里去的。明年就毕业了,找个合适的单位,好好工作,也是为国出力。” 赵昊接过表格,手有些发抖。 张明仁的态度很好,不愧为老政工。 赵昊慢慢闭上眼睛,方才的老头又出现在他面前,不管是没有拉链的破烂双肩包,还是钻绒的羽绒服,脸上带着三分讨好的笑容,此刻份外清晰。 他觉得自己喉头有点难受,努力吞了吞口水,却发现嘴里多了什么异物,舌头一扫,才发现是花生碎粒,虽然在嘴里泡了好久,但依然香甜。 “那真是个好后生,好后生啊,村里老小都舍不得他走,可我们不能耽搁人家前程……”老头儿浓重的口音又回响在耳边。 他右手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双眼用力睁开。 “赵昊!”张明仁的声音有些严厉,因为…… “呵呵”赵昊知道对方为什么生气,那张申请撤回的表格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揉成了纸团。 “呵呵呵,张老师,别生气,气坏身体,咱学校多少女老师都要伤心啊……”依然是赵昊式的油腔滑调,张明仁非但没发火,眉宇间反而松动起来。 “张老师,这个就是废纸了,三分,打板……”赵昊将申请表彻底揉作一团,往房间里最远的那个垃圾桶扔去。 “啪嗒”纸团落在纸篓外面。 “靠……”他脸一黑,一溜小跑过去,悻悻的捡起来,再次扔进纸篓。 “张老师,我不撤了!” “赵昊,你考虑清楚,你这是喝醉了报的名!” “我想明白了,这tmd就是天意!我,赵昊,就该去贫困地区,我就该去扶贫!我,从来没什么政治觉悟,但我也是华夏人,我也是吃大米饭的,我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从小到大这些年正赶上了我们国家发展最快的好时候,以前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还醉生梦死,可今天……” 他咽了口唾沫,沉声道“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还有许多没过上好日子,那么我就有义务去帮助他们,这也是我的权力!我要当一个大学生村官!” “啪啪啪”张明仁鼓起掌来“小赵,说的好,但我指出一点,你不是去帮助他们,而是和他们一起去攻克贫困这座大山,不要把自己看得高人一头,记住,到了地方上,多低头别抬头,多看看地,多看看乡亲,撸起袖子加油干,把自己当做他们中的一员,这样你会得到巨大的成长。” “嗯,谢谢书记,我知道我该怎么做的。以前你给我们上思想政治教育的时候,我觉得你超级烦,那时候我们还给你起绰号” “叫我‘张唐僧’是吧……还有,别‘我们’,我看就是你起的!” “呃……”赵昊被噎住了,“这,这,张老师,误会,误会” “我怎么看你现在样子像是被解放军抓住的特务?” “这,这,都是其他坏人起的,没我什么事情……” “呵呵”张明仁喝了口茶,摆出个你继续的手势。 “太君,我错了……”赵昊一个九十度鞠躬。 “去你的”张明仁作势要揍他。 “张老师,说良心话,当时觉得你烦,可现在你教的那些一条条一句句都在脑子里转悠,真的,都很有道理,都是真理,我以后一定照着做。” “嗯,你能有这个觉悟,我很开心,但你还是嫩,农村的情况复杂多变,远远出乎你的意料之外,我怕你到时候还是会头痛,你等等……” 说着打开柜子门拿出一本书来。 “这是?” 第二十六章 奇书 “《****》,这是工具书。” “工具书?”赵昊不解“这又不是英汉词典,也不是复利速查表……” “说你嫩!你还不服。你就是那海清。“张明仁撇撇嘴非常难得的“调(diao)侃”道”这是帮助你思考的工具,帮助你提高认识的工具,帮助你成为一个高尚的人脱离低级趣味的人的工具。” “您,您说的而有点悬吧……” “书你拿好!”张明仁小心翼翼的将书拍到他手里“回去后,包个封面。先抽个一天时间,从头到尾通读一遍,然后没事翻翻看看那,记住!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古人一直说微言大义,又说半部论语治天下,我之前也是不相信的,直到我学习了领袖的著作之后才明白,这些并不是虚言。越是朴实简单的话,往往越是耐琢磨,往往也蕴含着更多真理,更多靠近‘原真理’” 去了心结之后,赵昊又开始嬉皮笑脸起来,拿着书翻了几页,撇撇嘴,“都是大白话嘛,我说老张,你样样都好,怎么这个时候把我当孩子哄?按照哥们的条件,选上大学生村官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我和你说实话,我现在真是两眼一抹黑,这下去了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这个你得帮我啊。” “对吧”赵昊没让张明仁开口继续道“怎么没说我也是您手下爱将,要是这一炮打不响,丢的可是您的脸!” 张明仁整天作为学生头整天和他们混在一起,其实相互之间挺随便,可现在他满脸严肃 “这就叫微言大义!” “微言大义?”赵昊继续撇嘴 “古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 “你也信?” “我当然不信,但我问你,决定你行动的是什么?” “思想或者说思维啊” “那你的思维是怎么来的?” “老张,这不是上课,有话你就直说吧” “好,我告诉,人的思维来源有两层,第一是通过书本吸取前人的经验,第二是通过社会实践,两者缺一不可,如果只看书不实践,那么很容易变成教条主义者,机械论者,形而上者,反之只实践而不吸取理论基础,那充其量就是朴素的观点主义者。”张明仁侃侃而谈,仿佛又回到了课堂上,“但对于你我普通人而言,讲两者糅合起来,其实是一件非常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事情,这个你承认吧。” 赵昊点头,忽然想起了西方哲学史课堂上被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名词所统治的恐惧,顿时打了个冷战,然后忙不迭的点头。 “这本书的宝贵之处就在于此,领袖当然是学富五车,但同时他也是一个脚踏实地的汉子,不管是在陕北当大队支书,还是在正定当县官,他都努力的思考理论和实践的关系,靠他非凡的天赋和毅力终于通过通俗易懂的文字将二者牢牢的铆接起来,这本书奇就奇在……” 说到这儿他卖了个关子。 “赶紧说啊,这上课怎么还带着扣子的……又不是天桥卖艺得粘园子下拴马桩上托杵门子。”赵昊急了,他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 “你看你,你看你,哪儿还像个研究生,这一嘴炉灰渣滓,别整天‘调侃’,这不老和……”张明仁被他逗笑了。 “得,这是我不对,忘了您是津门人,我这是班门弄斧……”赵昊挠挠头,表示认栽。 “少打岔,这书太奇妙了,第一次看,你什么都能看懂,但多看看,你会发现,你其实什么都不懂,明明这些字,这些话就排列在眼前,但你就是不明白,可是呢,当你碰到麻烦了,比如思想上有了包袱,或者有了负面情绪的时候,你再去翻书,嘿,翻着翻着,就会豁然开朗。然后你在细细琢磨,会找到自己思考方式的缺陷,人嘛,最难的就是认识自己,但是一旦当你主观上有了这个动力,客观上有工具辅助发现自己问题的话,那么,恭喜你,你的进步就在这一时刻,你可以触摸到你之前无法理解的境界,相信我,这对你这样的年轻人而言是大有益处的。”说着轻轻拍了拍赵昊手里的书。 赵昊见他神情严肃而虔诚,顿时嬉皮笑脸都不见了,再次认真的审视着封面《****》四个大字熠熠生辉,仿佛有着动人心魄的魔力,他不由得将双手收起,将书贴在自己胸口,试图去感悟其中的力量。 “你也用不着这样嘛……”张明仁有点哭笑不得“以后时间多得是,足够你慢慢学习领会的。赵昊,我和你说句实话,虽然你小子整天没个正行,但我依然非常非常的看好你,真的,非常非常!” “哎”赵昊茫然了“您捧过了吧……” “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其实你身上有很多闪光点,最要紧的就是有一颗赤子之心,这是万金难买的。不瞒你说,如果你申请留校或者读博,我会帮你一把,虽然你现在尚未觉悟,但我很希望当你的入党介绍人。现在你要下去了,咱么也要短暂分别,希望以后我能当你的引路人。” “张老师……”赵昊眼睛有点发酸,张明仁向来大大咧咧,说话风趣幽默,很受学生喜爱,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对自己如此看重!刚才的话语朴素平反,但却充满感情,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之情,也是一种志同道合者的欣赏,赵昊从来不是笨蛋,相反他比大多数人都细腻敏感,平时的没正行只是一种掩饰,想来张明仁也是如此吧。 “张老师……”他努力忍着,牙齿咬着下嘴唇,“我肯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好小子,这就对了。”张明仁向他伸出右手。 赵昊连忙将书恭敬的放到桌上,伸出双手牢牢握住,张明仁受到感染,左手也随之握到一起“为了中国梦,让我们一起努力。” …… 赵昊离开团委办公室,已近傍晚,冷风吹到脸上仿佛小刀子割。 可他丝毫没有察觉到,相反他的内心火热,仿佛岩浆要从地里喷射出来似的,就这样敞着衣服一路小跑回了宿舍。 “我操,什么,你tmd疯了吧!”其他三害听完他的话后,顿时齐齐跳起来。 “,你小子没发烧吧……”老大上来摸他额头“好烫!赶紧,我这儿有布洛芬!” “不是发烧,是我激动,我想我终于知道自己的奋斗方向了,我知道我做人的意义在哪里!”赵昊大声道。 “我看还是去医务室吧”老二有些忧虑。 “我没事!”赵昊大声道“你们是我最好的哥们,现在或许不理解,时间长了,你们会和我一起干的,我相信会有这一天。现在你们笑我也好,嘲我也罢,我都不放在心里!” 三人面面相觑,总觉得这个赵昊似乎太让人陌生了,甚至陌生的让他们有点自惭形愧。 第二十七章 下乡 “走走走,今天我请,对门新开一家羊蝎子,这狗天气,吃这个最好了,再来两瓶天之蓝,今天一醉方休。”老三建议道。 “你们去吧,我不去了,记的给我打包一份炒饭就好。” “扫兴,集体活动不能缺席懂不懂,再说你一条单身狗,能有什么事情比吃饭还要紧?” “我要看书……”他拿出书来捧着。 “少来,先吃饭,吃完回来再说,实在不行,明天也有足够的时间让人看的……” “真不去了,看书学习要紧!”他在努力抵抗。 “吃饭就不要紧了,哥几个还能聚几天,走走,走走,弟兄们扛着他……” 赵昊无奈,只好由着他们,不过也有条件,白酒就免了,喝点啤的吧。 “咱们马上就要分开了,以后回忆起来这段时间都是醉醺醺的什么也记不住,岂不是尴尬?再说了,之后又不是没机会一起喝,论文答辩,拍毕业照都会回到学校嘛,就算真离校了,大家各奔东西,但你们三个都说去省会,我以后也会经常去省会办事开会,到时候再一醉方休就是。” 被他一通歪理十八条,大家觉得倒也是个**,一顿羊蝎子吃的尽兴,闹腾完后,回到寝室,各自上床,已经是十二点多了。 赵昊躺着,但却烙饼似的翻来覆去,耳朵里听到周围传来深沉的呼吸声,间或还有磨牙、吧唧嘴等动静,显然都在和周公交流心得体会了。 往常这种时候,他倒也不怕,摸出手机指指点点,很快瞌睡虫就来袭,但今天,他看着屏幕,竟然莫名的感到一丝心烦意乱。 将手机往枕头底下胡乱一塞,手却碰到了硬硬邦邦,四四方方的异物。 这才想起,这是那本“工具书”,刚才一时没找到地方妥善保存,就顺手塞到了枕头底下。 既然张明仁没口子的称赞,那么想来总该有过人之处吧。 想到这儿,他顿时热切起来,现在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想要去当大学生村官,下午被张明仁一忽悠,不对,应该说是一翻鼓动,搞得自己热血沸腾。 但冷静下来,心里还是有点毛毛的。 省内的贫困地区,对于这个从小在省城长大,从来没出过远门的他来说,简直和西双版纳的热带原始森林差不多…… “希望老张没瞎忽悠我吧,这书大概真的能派点用处……”想到这儿,赶紧坐起来,披上衣服,拧亮台灯,从枕头下摸出书,仔细的打开,开开始慢慢阅读。 夜深人静,除了别人的呼吸外,房间里一丝声音都没有,这是阅读的最好时机,赵昊当然要抓住。 “这,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五分钟后,他痛苦的揪着自己头发。 “下午的时候翻翻就觉得好像看不懂,怎么被张明仁教育后还觉得看不懂呢?好歹我也是正儿八经的硕士研究生啊!” “调研工作务求“深、实、细、准、效” “不能在“温室”里培养干部” “不求“官”有多大,但求无愧于民” 赵昊一条条的看着,“话都对,但这是高官干部写的,受众起码是县级干部,我这个号称是村官,但实际上行政级别和编制都欠奉,难怪看不懂……” 想到这儿,忽然觉得上下眼皮有点发蔫,“哈欠”…… 赵昊伸了个懒腰,“感觉和以前睡不着时看高树教材一样嘛……” 将书小心的放回枕头下,他脱了衣服钻进被窝,两分钟后他加入了另外三人的周公见面会中。 隐约中,赵昊听见一个软糯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你毕竟是年轻,很多时候还显得天真……人生经验,是需要在历练中才能得到,现在看不懂是因为你阅历未到……” 第四天,老三就走了,离开校门成了事务所社畜大军的一员。 四害三缺其一,再也热闹不起来,毕竟朝夕相处那么多年,骤然少了个人,大家心里都觉得空落落。 老大和老二觉得应该借此机会谈个恋爱,赵昊则一头钻进图书馆。 他要把论文赶出来,否则到了农村后都未必有足够的时间,而且查书翻阅资料也不方便。 对硕士头衔他还是看重的。 论文写累了,就从书包里摸出那本“工具书”来翻翻看看,他相信张明仁不会骗他。 那个意外真实的梦境也似乎是在冥冥中向他交代些什么。 …… 2015年12月20日。 “天石县大滩乡中滩村……”赵昊的去向终于定了下来。 寝室里三个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贫困县贫困乡贫困村……这是三环套月啊……” “不贫困的地方,我还不去呢!”赵昊倒是自信异常,并不理会他们的俏皮话。 “那过了元旦再去吧,马上就圣诞节了,咱们乘机再聚聚,老三也会过来几天,和女生寝室联谊一下……” “算了,我后天就走。” “没必要吧,你这个合同可是要2016年一月一号才开始呢,你早去又没工钱。”老大撇撇嘴。 “早点下去,摸摸情况也好,既然决定做了,就要把事情做好吧,这样才对的起自己,也对的起这个盛世……”赵昊已经开始麻利的打包,整理行李了。 “我说,我说……”老二也傻了眼“你什么时候那么雷厉风行了?” 2015年12月24日。 赵昊坐火车从省城到天石县,虽然看地图不过200公里,却花了半天时间,这让习惯于乘高铁到处旅行的他觉得很不适应。 没办法,天石县坐落在山里向来不是什么人口密集的地方,也只有走走停停的绿皮车才会停靠个五分钟供旅客上下车。 月台看起来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产品,灰色的水泥建筑缺乏美化,一切以实用主义为基础,想想高铁车站的豪华气派,赵昊有种穿越的感觉。 然后忙不迭的穿过乱哄哄的广场,来到长途汽车站,跳上了去大滩乡的长途汽车,幸亏事先做了功课,长途车一天只有一班,若是错过了,只能在县城住一晚再说。 想到火车站前一双双殷勤揽客的手,还有嘴里喊出的“旅馆便宜,有空调,有按摩,绝对正规,包您满意”,他不由得浑身一激灵。 长途车颠簸了三个多小时,随着售票员一声“大滩乡到了,下车的赶紧啊!” 赵昊才中昏昏欲睡中惊醒,拎着行李跳下车,满脸茫然的站在路边。 今天传说中的平安夜,要吃苹果才能保证平安的日子。 他嘴巴张得能塞下去一只苹果。 第二十八章 下车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啊?虽然来去双向两车道挺平整,看样子是新铺没多久的,可路边杂草树木丛生,和城市里症结的路边绿化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路上也没多少车辆,但偶尔能看到牛车,马车,乃至驴车经过,让人莫名有穿越感。 当然更多的是“突突突突”的农用三轮,或者叫手扶拖拉机。 公路依山而建立,一边是高高的花岗岩山脉,另一边是悬崖绝壁,显然这是用人工硬生生从群山中硬劈出来的。 还来不及感慨人力的伟大,潮湿阴冷的山风呼啸而过带走尽可能多的热气,让整个人都发抖起来,身上的名牌冲锋衣仿佛也成了假冒伪劣产品。 “这,这不是说好来接的么?现在都快五点了,连个人影都没?!!”赵昊一边跺脚取暖,一边叹气,心里盘算着实在不行就去大滩乡对付一个晚上再说。 十分钟后,看着越来越黑的天色,他越发焦躁。 “突突突突”柴油马达特有的声音在他身边停下。 驾驶座上年纪五十上下的黑瘦汉子,正瞪大了眼睛盯着赵昊。 要说赵昊的这身衣服也确实够花哨,头上戴着进口的羊毛绒线帽,身上的是进口的迷彩冲锋衣,下身进口冲锋裤,瞪着一双小白鞋,鞋跟上两块醒目的绿色,不用问也是进口货,全身上下加起来五千都不止。 这已经是他刻意“简朴”过了,否则光一件羽绒外套就不止这个价钱。 “后生,你是?”对方问道 “我,我叫赵昊,是去中滩村的……您是……”赵昊倒是非常礼貌。 “那就是了,上车吧!”说着这个汉子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帮他把行李箱搬到手扶拖拉机的车斗里“乡下地方,只有这个了。后座风有点大,不过一会儿就到了……” “哎,哎,好,谢谢啊”赵昊艰难的爬上车斗,“大叔,怎么称呼啊。” “我叫刘根生,是专门来接你的,坐稳了啊!”说着一拧车把,手扶拖拉机又喷出一股浓烟来,沿着岔路往山里而去。 大概三刻钟后,中滩村到了。 “哎,哎,后生,到了,下来吧……”刘根生已经熄火拔钥匙了,但赵昊还在后座一动没动。 “哎呦……哎呦,让我缓缓,让我缓缓,刘大叔,你先进去吧……”赵昊几乎是在呻吟,手扶拖拉机好歹算是机械化运输工具,但这玩意主要是耕地拉货用的,运人则属于兼职,因为没有避震的缘故,人坐在车斗里,感觉就像跳跳糖进了嘴巴,颠簸的那叫一个肆意张扬,欢快活泼。 村里人坐多了,也知道窍门:上车手,找个角落一靠,肌肉放松,随它怎么颠,自己绝不要用力抵抗,这样“和谐”之下,没多久也就睡着了。颇得他横由他横,清风过山岗,他强由他强,明月照山岗精髓之感。 赵昊生下来第一次坐这玩意,哪儿懂这些? 车越颠他越是努力的保持自己平衡,结果只能是自己疲劳不堪,加上一路上盘山而入更是让他心惊肉跳,不是在琢磨左边的山体忽然崩下几块碎石来,就是担心车速太快,万一翻到右边的悬崖下该如何是好,疲劳加上紧张,让他不由自主的大口大口呼吸,结果被山里冰凉的夜风灌了透心凉,他觉得要是再这么半小时,自己多半就要因为体温过低而昏过去了。 现在脑子发昏,心口发凉,双手发颤,两腿发麻,确实是站不起来了。 “噗嗤……”一声轻笑从旁边传来,赵昊扭头看去,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正趴着门看他呢,见目光投来,顿时脸上一红,扭头缩回屋里。 “大丫头,客人来了,出来帮忙。”刘根生一嗓子,又把她从房里叫了出来。 “哎”女孩子低头咬着嘴唇从房里出来。 刘根生把行李箱提进屋子。 赵昊依然坐在车斗里,抬起头正好和她视线对上。 “哇”虽然脑子发昏,但眼前却是一亮,纵然这个女孩子衣着简朴,赵昊估计她全身衣物加起来不超过500,而且外套的袖扣处都有磨毛的痕迹,显然也颇有年头,但依然无法掩饰她的美丽。 圆润的鹅蛋脸,闪亮的大眼睛,精致的鼻头有些微微翘起,看上去颇为俏皮,薄薄的嘴唇张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好漂亮的小姐姐……要是去出个cos,妥妥的全场之星……” 想到这儿觉得人似乎也没那么难受,立刻从车斗里站起。 “哎呦” “哎呦” 两人同时尖叫起来。 赵昊逞强想在对方面前留下个干净利索的第一印象,他直接从车斗里往下蹦,结果两腿还在发麻,落地时一个支持不住,差点给小姐姐行了个大礼,幸亏他反应快,双手一扑腾,正好搭住对方肩膀。 对方见情况不妙,也下意识的伸手,正好抱住他,两人协力才免了一方五体投地的尴尬。 不过这个姿势从旁边看起来却比较诡异,仿佛是梁山聚义厅,新入伙的好汉对着宋公明哥哥“哥哥受小人一拜!”,而及时雨则一把托住“贤弟莫要多礼……” “咯咯,咯咯,咯咯”差不多的笑声从门里传出,赵昊抬头见是另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估计是眼前这位的妹妹,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连忙往后松手,往后一步,好和对方保持“体面”的距离,结果腿麻还没消退,直接一个屁股墩坐倒在地。 这些两个女孩子都忍不住了,捂着嘴吃吃笑个不停。 刘根生听到动静从房里出来,顿时脸上就不好看了,“怎么回事?搭把手都不会?哎,后生,我扶你……赶紧帮你妈弄晚饭去,笨手笨脚的!” “哎,哎,刘叔,这个我腿麻了,不怪,不怪她……” “乡下姑娘上不得台面,大的叫刘佳,今年高三了,小的叫刘慧,今年初三……赶紧到屋里,暖和。” 赵昊被刘根生拉进屋子,“我,是不是先该去村委会报道?” “都几点了,村委会早没人,山里人吃饭早,休息早,有啥事情明天吧,你搭伙在我家里,住也住在这儿,房间都收拾好了。” 晚饭谈不上丰盛,只有一个西葫芦炒鸡蛋算是荤菜,其他几个都是素的。 赵昊是无肉不欢的主儿,还没吃,胃里已经在泛酸水。 不过,他也知道刘家还是贫困户,脸上也没表现出什么来,只是心里在哀嚎“尼玛,减肥餐开始了。” “赵先生,尝尝这个……”待到大家都围着桌子坐好了,刘嬷嬷从厨房里端个大砂锅,小心翼翼的放到桌子上。 “嗯?”赵昊的狗鼻子急速抽动起来,多年胡吃海塞的经验告诉他,这个锅盖上布满了锔钉,锅体黑黝黝尽是烟熏火燎痕迹的大家伙里肯定有让人垂涎欲滴的好东西。 否则自己的唾液分泌怎么会突然加快? 第二十九章 初见两脚青 等到盖子掀开后,霸道之极的鸡肉香随着氤氲的热气扑鼻而来,如有实质,让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见他伸长脖子的样子,刘嬷嬷笑了,“赵先生,这是我们这儿的特产,‘两脚青’炖野蘑菇……” “两脚青?这是啥?”赵昊问道,耳朵边传来几声低低的努力压抑着的轻笑,扭头看去却是两个女孩子正叽叽咯咯的相互咬耳朵,随即笑得扭做一团。 见赵昊目光投来,年纪大的刘佳害羞的低下头去,刘慧则全然不惧,反而是盯着他。 “没规矩!”刘根生闷声说到,小姐妹立刻吓得不敢说话。 “赵先生,这个两脚青是俺们山里的特有的鸡,平时没人管,房前屋后,树上沟里随处扑腾,自己找食吃,除了晚上进窝,和野鸡也没啥两样。”刘根生说着摸出一根烟。 赵昊连忙掏出自己的利群烟递过去,“尝尝我这个吧” “哎,这个不客气了啊,好烟啊,得三十块一包吧,咱乡下人可抽不起”刘根生也不见外,摸出一支叼着。 赵昊连忙给他点上。 “呼,好烟抽在嘴里就是不一样啊”刘根生狠狠的吸了一口,继续道“这鸡也就附近几个村里有,你看……”说着他用筷子从砂锅里夹起一只鸡脚来“青的” “哎,还真是啊?” “说也奇怪,不少人出去后,惦记这一口,为了能随时吃到,就把雏鸡带出去养,结果鸡脚的颜色就不再发青,味道也差了很多。” “是嘛,那我得好好尝尝……”赵昊顾不得给自己也点上一根,连忙舀了一调羹鸡汤。 被调羹一搅和,鸡汤上漂浮着那层黄色的鸡油被拨开,鲜甜的味道更猛烈的散发出来,不禁赵昊,刘家四口人也开始咽口水。 赵昊稍稍吹了两口,将调羹里的鸡汤吸入口中,“真香!” “嗯,嗯,不光香,而且鲜,真的鲜,眉毛都要被鲜掉了……”说着又舀了一调羹。 “那是啊”刘根生带着几分自豪继续说道“这蘑菇,也是山里长的,都是野的,我们捡来,晒干,用来炖鸡是最好!” “野蘑菇啊……”赵昊心里忽然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来。 “是啊,我和姐,没事就去山里采的,可鲜呢”刘慧抢功似的说道“而且,别小看,这里面道道可多了,咱乡里哪年不得死几个乱吃野蘑菇的……” “噗……”赵昊吓得手一哆嗦,半调羹汤都洒到饭里。 “赵先生,我妹妹年纪小,不会说话,这是和您开玩笑呢?爹妈都是辨认蘑菇的行家里手,我们从小就跟着学,采来后,他们还得在看一遍,反复确认是没毒的品种才,才会晒干……”刘佳满脸歉意。 “赵先生,放心吃,没事的”刘根生说着狠狠瞪了刘慧一眼,后者吐吐舌头不再言语。 鸡汤确实鲜美无比,但其他菜的量并不大,而且看得出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刘家四个人吃的并不多。 赵昊虽然饿很了,但也不敢多下筷子,刘家人却很热情,在他声明已经吃饱后,硬是灌了他一大碗鸡汤。 不得不说,这种灌鸡汤倒是非常让人喜闻乐见,赵昊恨不得每天都来个三五回,两脚青加野蘑菇吊出来的鲜味让人身心满足,比那夸夸其谈的畅销书是好太多了。 饭后来到给他安排的房间,一间独立平房,家具陈旧,墙面涂料也已经褪色,看上去颇有年岁,但收拾得干净整齐。 刘佳抱来被褥:“赵,赵先生,这是褥子都是新洗新晒过的……干净的很,别,别嫌弃。” “哦,哦,谢谢,谢谢你放床上吧……”赵昊正在整理自己带来的东西,随意应付了一声。 “哎,哎,这,怎么好意思,你,你放着就好,我自己来……”他抬头看到刘佳在给他铺床,连忙跳起来阻止。 “没事,没事,赵先生是大知识分子的人,怎么能自己做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吧……” “这,这,我,我也就是个学生,还没毕业呢,什么知识份子啊,谈不上,谈不上,在寝室里,这床我也是自……”他忽然说不下去了,男生寝室自古以来只要地上没有垃圾,那就算是考评合格,如果写字台上没有饮料瓶和吃剩的泡面杯,那几乎就是文明寝室的代表。 四害是爱干净的,但铺床叠被则从来没有,美其名曰被子摊开了通风以防止螨虫滋生。 刘佳手脚麻利,几句话之间,将床铺好,还顺手帮他把带来的个人物件都摆放整齐。 “赵,赵先生,这相机很贵吧!”她指着那台佳能单反说道。 “别叫我赵先生,听上去就显得很老啊。叫小赵吧”赵昊挠头“相机还行就是镜头贵点,没办法,要去拍小姐姐嘛,你拿个手机或者卡片机,她们看都不看你……” “那,那我叫你小赵先生吧……”刘佳一笑,大眼睛弯弯的。 “……” “先生是我们这儿对知识分子的尊称,您是211的硕士,说起来比咱县城高中的老师还厉害几分呢……” “那好,你随便叫吧……”赵昊无奈,“但咱各让一步,以后别用您,用你,成么?” “嗯,嗯……我给您,呃,你拿热水瓶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赵昊已经打开笔记本电脑,刚才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对论文又有了新的想法,赶紧先记录下来再说。 “小,小赵先生,你,你,学问那么好还那么用功,果然是名牌大学出来的……” “没办法……”赵昊往椅子背上一靠,随即“嘎吱”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对不住,我们山里条件不好……” “没事,没事,我还怕是我把椅子坐坏的呢。”赵昊忽然觉得和这个女孩子聊天也是件挺让人放松的事情,有点羞涩,总体上却落落大方,和他在城市里看到的女生们很不一样。 “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没论文就没法毕业,没法毕业那研究生就是白读了,我爹妈非撕了我不可。哎,你今年高考,考啥大学想好了嘛?” “这个……”刘佳咬着嘴唇,沉默了半响“爸爸说了家里条件不好,实在供不起两个人都上学……所以,所以,我打算高中毕业后就出去打工,刘慧比我聪明,今年肯定能考上高中的……” “这怎么行!?”赵昊一蹦三尺高,“你肯定不能当失学儿童啊……”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刘佳也是大姑娘了,和儿童实在是沾不上边。 “小赵先生,你是城里人,不知道我们山里的规矩,我爹能把我供到高中已经被别人戳着脊梁骨说脑子不清楚了,姑娘嘛,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然后往家里寄钱,如果运气好在打工时能寻到好人家,嫁了是最好,如果找不到,那到二十五六就回来,在乡里寻门亲事,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说到这儿轻轻叹了口气。 “嗯……”赵昊觉得这是个问题,想了想合上笔记本“可是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我,爹妈把我养那么大,妹妹还小,我,我,也18岁了,是该承担家庭责任了……” “啧”赵昊扶了扶眼镜,刘佳有着不甘,但言语中淡淡的认命感反而显示出她并不想认命,“所以,如果经济条件许可的话,你想读大学么?” 赵昊说完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这……这”刘佳低着头,习惯性的咬着嘴唇,忽然她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了头,正好对上赵昊的眼神,顿时脸上飞起一朵红云来“当然,当然想读大学,以前老师带我去省城参加比赛,省城好大啊,那时我就想着人总要出去看看的。现在觉得其实打工也算是吧……”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 “这样啊……”赵昊摸着下巴,“我倒是有个想法,你可以去念师范大学嘛,免学费,出来后还包分配工作,就是去学校当老师,不是挺好么……” “真的?”刘佳显得很兴奋。 “当然” “可,可,我不一定考得上啊,我,我只是在县里读高中而已……我们高中每年进一本的不过十几,二十几个……” “这个倒不是问题,我以前当过家教,可以给你补补课,尤其英文方面……不过,你还得先和家人商量好。” “好嘞……我这就去找爹娘去”说完小跑着离开。 接下来的事情他懒得管,主要是太累了…… 稍事洗漱后,他钻进被窝,想着明天还得去村委会报道,没一会儿便鼾声震天。 …… 第二天,五点多他就醒了…… 雄鸡一唱天下白,村里家家户户都养鸡,天还没擦亮,村里所有的公鸡开始大合唱。 赵昊睡得正香,赶紧把脑袋塞到枕头底下,试图负隅顽抗,奈何刘家的那只大公鸡似乎要和他过不去,不是在窗下就是在房顶引吭高歌,连带着几只老母鸡也咯咯哒,咯咯哒的叫个不停。 赵昊只能气哼哼的掀开被子,他的农村生活正式开始了。 按照安排,今天早晨他要去村里报道,按理说他来村里报道,县里是要拍人陪着的,一来显得重视,二来也算是个引路人。 可现在是年底,大家都忙着做决算写总结,一时抽不出人手来。 村委会的二层小楼是九十年代修的,现在看上去有些破旧。 “乡下比不得城里,条件差,地方也小,什么事情都只能凑合,你看,这个虽然号称是村名委员会办公室,但开会是这儿,做动员是在这儿,接待领导是在这儿,就是村名打架也是在这里挨训……”刚跨进院门,刘根生就介绍起来。 “挨训?”赵昊一愣“派出所不管么?” “哎,村里不比城里,俺们村也有小五百号人,可派出所就两人,一个所长,一个副所长,还有三个治安联防员,都是乡里乡亲的,也不好意思动铐子……” “那,他们不管,谁管?” “村长啊……哎,不对,现在得叫村委会主任,和俺们一个姓,叫大强,威望挺高,村里人都服他,在调皮的后生见到他也得老老实实的……” “那么厉害?” “是啊,村里第一大力士,挑着200斤的担子一口气能走五里地,还不换肩,村头那个石碾子,就他一个人能搬动,手指头和棒槌似的,别看现在都快五十了,一个人能打两三个棒小伙子呢……以前省里搞农民运动会的时候,只要他去,肯定能赢点什么回来!” “我操”赵昊倒吸一口冷气“这听起来怎么有点不靠谱啊……” “刘大强靠谱的很哩,做事公正也讲道理,除了脾气爆点,性子楞点,其它没啥不好,要不能连着当了十年村长,不对,村主任么……再说了,老支书还在帮衬着他哩。” “这又是谁?” “他才是村里的主心骨,今年七十多了,他当村长支书一肩挑快三十年了,十年前说自己老了,干不动了,大家才选的刘大强,其实他连支书都不想干了,但村里大伙都不让,他也就只能继续干下去……” 说笑之间,刘根生带着他走进办公室。 原本闹哄哄的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房间里坐着大概十来个人,能明显看出一个年过七旬的老者被大家围在中间,他身边是个五十上下的壮硕汉子,身材高大肩宽背阔,好像专业游泳运动员一样。 赵昊知道,这多半就是刚才所说的刘大强主任和老支书了。 其他七八个人,其中两个穿着警服,显然是本地派出所的正副所长,剩下五六个,男女都有,年纪四十朝上,脸上黑黝黝,粗手大脚,赵昊估计他们是村民委员会委员,以及各村民小组组长。 办公室里乱糟糟的闹成一片,个个都是大嗓门,在院子里还不觉得,跨进房门后,脑子顿时被音浪击得“嗡”一声。 见他进来,大家倒是安静了片刻,可赵昊觉得更头痛了,大家都在打量自己,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和看马戏团的狗熊差不多。 到低年纪轻,没经历,赵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一狠心,给屋里众人鞠了个躬,“我叫赵昊,是新来的,请各位多多关照。” 第三十章 下马威 “轰”房间里哄笑起来。 “这后生,说的啥呀……” “咱都是乡下人有啥能关照的。” “多多关照?我看电视机里的东洋鬼子经常这么说话,莫非这后生……” “你搞什么?这后生一看就是纯种华夏人,这是赶时髦呢……” 赵昊傻眼了,这迎接仪式和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啊。 哄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恶意,反而隐约透出一股不见外的亲热劲儿,但……笑别人是一回事,自己被别人笑又是一回事了,站在门口进不是,退不是的,还是挺难堪的。 “来,来,来,后生进来坐!”正在为难之际,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 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头儿,从椅子上站起来,右手的短烟袋锅子敲击着木头办公桌,发出“笃,笃”的闷响,仿佛是部队里的军号声似的,众人的笑声随之平息。 赵昊看去,这个老头儿满脸皱纹,目测年纪至少在七十以上,脸上黑黝黝却透着一丝红润,下颚的留着一撮山羊胡子,十根里面倒有八根已雪白,眼睛很大,但眼皮松弛,使得外眼角垂下,配上同样几乎雪白的眉毛,看上去慈眉善目却又威严,像是一只年老的雄狮。 “老支书叫你呢,赶紧去啊!”刘根生推了他一把。 “哦,哦,”赵昊紧走几步“老,老支书,您,您好……” “嗯……”老头儿并不马上接话,而是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把他好好打量一番,然后才道“后生,来这儿坐。” “不用,不用,我年轻站着就好……您坐,您坐……” “呵呵呵,挺懂礼貌啊,那老头子就卖卖老了”说完他坐到椅子上,点燃了烟袋锅子,慢悠悠的抽了一口。 “我叫刘天成,现在是中滩村的支部书记,不过我看你好像还没组织关系,所以你就把我当个普通老头子好了,我也管不到你……” 话还说完,大家又轻笑了起来。 赵昊觉得刘天成挺有意思,几句话就化解了略显尴尬的气氛。 “行了,大强,你是村长,哎,不对,现在叫村委会主任了……人老了,这脑子就变不过来了”他屈起两节手指在自己澳门上轻轻凿了两下,“接下来,你给这位后生介绍介绍村委会吧。” “好!”一个魁梧的大汉从沙发上站起来。 赵昊留意到随着他的起立,沙发轻轻“吱呀”了一声,随即他大吃一惊“好一条大汉!” 刘大强年过五旬,外形相貌极其威武,紫红色的国字脸上铜铃大眼炯炯有神,鼻子略有些塌,厚嘴唇大嘴巴,面颊上是青嘘嘘的胡子茬,光着头没带帽子,肩宽体厚,膀大腰圆,粗手大脚的往哪儿一站,显得威风凛凛。 赵昊觉得要是给他换套古装铠甲,拿个打神鞭,活脱脱的门神啊。 “后生,我叫刘大强,是这个村的村长,俺们村是贫困村,这个你来之前就晓得了,老实说,脱贫人人都想,但也不是那么简单,村里老少几百口人,也都不是笨球,都是伺候庄稼的老手了……” 这话里语气不善啊…… “大强,别说这些!”刘天成抽了口旱烟说道。 “老支书,俺没啥文化,俺就知道实话实说,国家想让咱奔小康,这是好事,但能不能脱贫,还得靠大家齐心干活才行,庄稼人只有把地伺候好了,才是正道,其他事情,我看啊……”刘大强继续说道。 “行了,这些话你以后再说吧,反正小赵要在咱这儿三年呢……是吧”说着老头儿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 “是啊,合同就是三年一签的……” “哼,别像隔壁村那个,说的花好稻好,结果一年不到跑了,说是在山里给累病了,要回去养病,这样的人啊,还是趁早……” “大强!你还像样嘛?!”刘天成眼睛一瞪。 刘大强立刻闭嘴,把剩下的话吃到肚子里。 “后生啊,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这个犟驴子脾气,我说了他几十年,都改不了,但人是好人,我给你介绍介绍这屋子里的人吧,从今往后,大家就都是乡里乡亲了,有什么事情记得互相帮着点。” 说着把会计,村委会副主任,妇女主任,派出所所长,几个村民小组长都介绍给了赵昊。 赵昊一一递烟问好,气氛倒是不错。 “至于咱村里的具体情况呢,想必你来之前都已经知道了?”刘天成问道。 “谈不上知道,只是看过一些基本资料,中滩村是典型的山村,人均耕地3亩,全村分为五个村名小组,总计500号人多一点,除了部分出去打工的青壮年以外,基本以务农为住,偶尔还有点小规模的养殖业,由于自然条件不佳,所以一直带着贫困村的帽子。”赵昊努力的回忆着脑子里的资料。 “不错,不错,看来是下过心思的,郭大嫂,要不麻烦你半天,带小赵去村里转一圈?” “好嘞”一个模样麻利的中年妇女应声而起。 赵昊认得,她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刘天成介绍的时候,着重关照过,这位郭大嫂识字不多但记性极好,为人有热情爽利,村里各家什么情况,都刻在她脑子里,比电脑都好使。 “那,那麻烦郭大婶了……” “小后生,到低是城里人,嘴是真甜,相貌也好,可惜我家里只有两个傻儿子,若是有闺女的话,肯定得招你做女靴,就怕你看不上我们乡下人……”说着顺道瞥了刘根生一眼。 “哎,哎……”赵昊又闹了个大红脸。 “走啦,走啦,大婶带你村里转转,咱们村啊,苦是真苦,分成五个村民小组也是没办法,这山里面就没有什么整块的田地,东一块,西一块,大伙只能跟着散开来……哎” 眼看赵晗跟着郭大嫂离开,村委会办公室又重新热闹起来。 “刘大强,你能耐了啊!”刘天成笑眯眯的往烟袋锅里装烟丝。 但刘大强却紧张起来,连忙掏出打火机要给他点火。 “行啊,连下马威都学会了!这些年村长没白当!” “老支书,我,我……这也是不放心嘛……”刘大强嗫嚅道,浑然没有了方才那副得意的样子。 “啪!”刘天成一拍桌子,满脸怒气“我当年也应该给你来个下马威!” 第三十一章 第一个考验 众人见老头儿发怒,连忙都劝。 “老支书,我,我和他不一样,我是本乡本土的,村里老的看着我长大,我又看着那些小的长大,我是什么人,你知道,大伙也都知道……”刘大强有些委屈“可是,可是,那个两脚青……” “两脚青?”刘天成一愣,随即脸上绷不住,跟着众人笑了几声,“大强啊大强,你这样就是不对……” “我怎么不对了,我这是给他敲敲警钟,隔壁村被这路后生害得多惨,大伙又不是不知道,那后生样貌比两脚青还好,说话更客气呢!结果,祸害了一年,把村里弄得一团糟,他自己跑回省城,临走那话有多气人,‘我是来镀金的,否则谁愿意跟这穷山沟子里混?!现在一点成绩都做不出来,我还和你搞什么?’咱这位要是也这样,别说奔小康了,就是脱贫我看都悬!” “对啊,对啊” “大强子说得挺有道理……” “谁说不是,隔壁村那个事情我也听说了,村委会气得要去县里告状,就因为那个小子瞎来乱搞!” “大强这么敲敲警钟也好,毕竟乡亲,他心里头,肯定装着咱们啊……” 中滩村“元老院”的“元老”们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老支书,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这么些年,只要你一句话,挑河泥,背石头,我那次不是干得比其他人多一倍?就因为我是中滩村的,我对村子有感情,现在我是村长了,我也得帮着乡亲们把把关,我上月去县里开会,书记亲自传达了精神,这回中央是下了决心了,2020年要全部脱贫,眼瞅只剩下个五年了,咱可真耽搁不起啊……” 刘天成看着忧心忡忡的刘大强,默默的抽了两口旱烟。 “哎呀,老支书,你还是抽我的烟卷吧……”刘大强道。 “人老了,还是按照老习惯吧……但是大强子啊,我和你说,这后生,我看着,不错!”刘天成将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几下,烟灰如同雪片般落到地面,他又装上一锅,阻止了要给他点火的刘大强。 “这后生看上去是嫩了点……” “老支书,何止嫩啊?你看看他这一身,估计得好几千,这样的少爷能和咱们一条心?”刘大强顺手捞起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用手背抹抹嘴道“省城出生的,一路读书读上去,和咱们庄稼汉子就不是一路人,这种人鬼心眼,气量小,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他得罪了,然后各种打击报复……” “你小子是电视剧看多了吧……”刘大强五十多的人了,但在刘天成嘴里依然是“小子”…… “老支书……我……” “嗯,我活了快八十年了,什么人没见过?我这双眼睛看人还是准的……”刘天成笑道,这话一出,大家又是纷纷点头。 刘大强要说什么却被他摆手阻止,“大强子说得呢,也有道理,咱这个村子好歹也有五百口人呢,大家又穷,没啥底子,也确实经不起折腾,对于这个新来的后生也确实要防着点,倒不是说他要搞破坏,我刚才说了,毕竟是嫩,万一好心办坏事了,也确实是个麻烦。” “对,对,老支书,我就是这个意思!”刘大强搓着手应道。 “可是你也要注意方法啊,我和你们说,城里的孩子,又是读书人,这心气都高,多少有点傲气,和咱们乡下人不一样,这个呢,不能说是好是坏,但咱们说话也得顾忌着点,万一,他是真响应中央号召来扶贫的,被你这冷言冷语一顿的,岂不是伤了心了?” “大老爷们的,几句话都经不起么?”刘大强嘀咕道 “你个犟驴子,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皮厚的猎枪都打不穿,要不是乡里乡亲那么多年,老子早就怀疑你是‘黑相公’(野猪)成精!”刘天成作势要用烟袋锅子敲他。 刘大强连忙躲开。 众人哄笑不已,“一猪二熊三老虎,难怪大强满膀子力气!” “还是老爷子眼睛毒,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大强媳妇儿这苦啊,嫁了个妖精,还没处说理去。” “黑相公成精这个事情,派出所管不管,拿铐子拷起来再说啊……” 刘大强脸上挂不住了“几个再胡咧咧,看老子不敲死你!” “行了,行了,说正经的吧……” “笃笃”的闷响声又起,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大强子也是为大伙好,这样吧,本来按照县里的意思,这后生来了,是直接让他当个村民小组的组长,或者是村委会副主任的,刘根生你这个五组的组长也早就不像干了是吧……” “是啊,老爷子,我也是被你逼上梁山,咱们村民五组,住的最散,也是村里最穷的,我自己贫困脑子还没摘呢,让我带着大伙脱贫奔小康,我,我是真做不到……” “嗯,是这个意思,你也不容易,两个闺女在上学,老婆有生病,全家就靠你一个人,再兼个组长是委屈你了,但没办法,谁让你断文识字呢,又是个大老爷们呢?都是乡里乡亲,就当是帮我忙了。本来我是琢磨着,让这个后生来接你的班,现在大强一说,我觉得先缓缓,咱得先考验考验他。” “怎么说?” “咋弄?” “老支书说的在理,要不给他几亩责任田?是不是好把式,交公粮的时候就知道了!”刘大强道。 “木鱼脑袋!”刘天成恨铁不成钢的训道 “人家是研究生,正经的大知识分子,厉害的是这儿!”说着用烟袋锅子点着刘大强的脑袋,“而不是这儿!”又一指他比常人小腿都粗的胳膊。 “他那是高档小卧车,是专门用来拉人,你个手扶拖拉机去他比耕地拉粪,不管输赢都是你丢人,懂不!” “哎,哎,是,是”刘大强点头哈腰不已“那您说,咱怎么考验他?” “我想想啊……大家也一块儿琢磨琢磨,这事情得有点难办,但也不能刁难后生……” 第三十二章 桥 房间里沉默一会,又七嘴八舌起来。 想出的各种眼花缭乱的考验方案,有让他去想办法提高母猪产仔量的,有让他去研究怎么让牛犊子少吃饲料多吃青草还长得特别快的,还有的建议索性让这后生去弄个养鸡场出来,反正吃饲料的两脚青,喂饲料的也是两脚青,大家自己人,还能相互攀攀交情…… “老支书,我倒有个主意……”刘根生捏着支香烟,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来。 “噢,你说说看……” “是这样的,咱们村民五组,大部分都散在村东头,那块地后面是山,前面就是涂溪河……” “不错!”刘天成眼睛也亮了“涂溪河穿村而过,把村东直接隔,解放前大伙搭过个独木桥,解放后政府出钱给修了简易桥,但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简易桥走着不错,但太窄了,拖拉机过不了……” “是啊,咱一直想要修个新桥,但拨款报告打上去老是不见回应……这也那么多年了……”刘大强也插嘴“我,我看到干部总觉得有点发晕,老支书这年纪大了,经不住路上颠簸……这事情不如就让两脚青去?” “对,对” “这个主意好!” “是,充其量他什么都干不成,也不会对村里有什么坏的影响!” “要是真被他跑下来了,这说明这小子有能耐,让他当个村民组长,带着大伙努力脱贫!” “那就这么定了,大伙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大强子你和我留在村委会里,根生,麻烦你跑一趟把这小后生叫来,就说咱有事情要和他商量。” …… 郭大嫂虽然是个女的,但脚程着实不满,赵昊捏着手机一溜小跑才能跟上,比步伐更快的是她那张嘴,几乎一刻不停,走过谁家门口,这家的情况便脱口而出,有几口人,种多少地,养了多少牲口家禽,一年收入有多少林林总总,让赵昊都来不及记录,无奈只好开了录音,先录下来等晚上有空再整理。 刘根生很快找了他们。 …… “啊?”面对刘天成和刘大强,赵昊嘴巴长得老大“让我去省里,要拨款?” “是啊,村里人盼着新桥盼了好多年了。”刘天成道 “这,这既然你们报告打上去了,那县里肯定有安排吧,还要专门去跑?” “外行……”刘大强撇撇嘴,脸带不屑,可在刘天成的逼视下还是给赵昊讲了其中门道。 中滩村要修的是一座乡间常见的普通机耕桥,配套的还有100多米机耕道,桥和路也就3米多宽,十来米长。 修完后,不但能和老桥配合提高村民的通行便利,而且能走拖拉机,这就意味着,五组那些责任田就能用上机械化耕种设备了,拖拉机耕地,插秧机插秧,收割机收割,虽然耗油,但突突突的开动起来后,比慢吞吞的老水牛效率要高的多。 赵昊听完,傻了眼。 他是嫩,可不傻。 虽然在刘大强嘴里事情很简单,尤其是拍着胸口说乡里和县里都早就同意造桥,省里其实也已经立项,证据就是负责勘探地基的工程队都来过几次,把建桥的地点都选好了,可见只要钱一到位,基建狂魔发动起来,新桥造好简直是1的事情。 但问题就在于这钱上! 村里自然没这个钱,只能一级一级打报告往上要钱,桥属于基础建设,造起来没几个钱,但要走层层的行政审批。 上级部门批钱自然要站在更高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为啥拖了几年,钱都没下来? 刘大强只是说领导事情多,可能给忘了,所以“大伙都觉得赵后生你学问大,长得好,又是省城娃娃,去省里催一催,提醒一下,这钱就下来了”。 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然行政审批存在效率不理想的问题,但那是因为各级机关有各自的规定流程要走,快不起来。 但若说是领导们把该办的事情给忘了,那才叫见鬼。 赵昊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这钱迟迟下不来的原因就在村子本身。 中滩村并非无桥可用,事实上,号称是简易桥,但也是钢筋水泥浇起来的,走人走牛走驴走猪稳当的很。 换而言之,中滩村要新桥并不是解决最紧迫的有无问题,属于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而站在高一级政府机关的角度来考虑,自然是把有限的预算优先拨给给那些一座桥都没有的村子。 “娘的”他肚子嘀咕“这个事情不好办啊,其中的道道儿,对面俩就算不完全明白,但多半是有点数的,这可是给我出难题啊……” 应该说赵昊的猜测七八不离十。 刘大强之前就去跑过,办事人员非常客气的接待了他,同时也非常客气的叹苦经“刘主任是吧,您看,咱们不是不给中滩村修桥,这个公共事业建设国家都是有规定款项下来的,必须专款专用,咱们是万万不敢乱花的,相反,这是唐僧肉香饽饽,多少村子都盯着呢,可您看,钱就这么点,咱一年要修的桥何止上百,有些村子没桥好多年了,他们年年派人上门堵咱们,当然了,我不是说,因为被堵了,所以拨款给他们,但事情也有轻重缓急,中滩村原本就有个水泥桥,年纪是大了点,但还是结实的,这个我们都有检测报告的。 可,您看看,就你们隔壁村,那座木桥还是袁大头小站练兵时候修的呢,这年纪比咱俩加起来都大,咱能不先考虑么?其他村也差不多,您放心,下一波,下一波,肯定能轮到你们村,咱们先把有无问题解决了,然后再改进,您看可好,哎,您喝茶,您喝茶,瞧您应该也是老党员了吧,我也是,咱们党内就敞开了交心吧,我刚才说的都是实在话,对吧,也得请您体谅咱们,咱这个清水衙门,每天的工作不是做预决算就是接待您这样的同志……” 看着客客气气的机关办事员,刘大强一身本事都不知道该如何施展,老实说,这可比挑水稻累多了。 刘大强这个村主任不好当,为了这个桥的事情,他每次去省城或者县里都要去催催问问,但每次的回答都差不多。 时间一长,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琢磨着自己老去也是给人添麻烦。 但村里人可不这么觉得! 大家没事就在他耳朵边唠叨这桥,尤其是刘根生作为村民五组组长,更是跟三岔五的就找他商量,甚至暗示送点礼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是不可以的! 刘大强几嗓子就把刘根生给吼走了。 但他明白这个事情是村里人的心病。 第三十三章 “钉钉子”精神 此刻他看着赵昊发愁,心里却并没有什么幸灾乐祸的念头,恰恰相反,他反而是有点同情这个后生。 刘大强是老实人,自己吃够这其间的苦头他是吃够了,眼看一个没啥社会经验的年轻人,又要去碰这些软钉子,顿时心里多了些想法。 他把赵昊拉到旁边,又详细的指点了其中门道,比如该去那些衙门找那位领导等等…… “那个,那个赵昊是吧!”刘天成笑眯眯的叫了他的名字。 “嗯?您指教? “这个事情确实是不好办,但办好了,对村里大有帮助,五组那些田能跑拖拉机收割机不说,就是那些山,其实也是能开发成果园的,只要汽车能够进去……眼下我们也是病急乱投医,如果你觉得这个事情太麻烦,不接也没啥,咱再想办法嘛……” “老支书,这……”刘大强急乐,连忙给他使眼色,心说好不容易用言语把这小子套上了,老头儿你得加把火,哄着骗着也得让他答应了,现在这话,不是给他递梯子留退路么…… 刘大强四肢发达,但头脑也并不简单,否则这个村主任的位置也不能一坐就是十年,村里老小都服气。 刘天成的短烟袋锅子在桌子上轻轻敲打,村里人都知道,这是老头子示意保持安静,也告诉大伙,马上要有重头戏。 “后生,你是刚出的校门,历练不够……” 面对老支书的循循善诱,赵昊却踟蹰起来。 很明显这是“坑”,倒不是说他们要害自己,事情的最坏结果无非是自己花了力气但毫无效果,仅此而已。 但如果做成了呢? 老支书刚才也说了,新桥修好后,汽车拖拉机都能开,那样不但种田能机械化,后面的大山也能开发成为果园,这是多大的机会啊! 中滩村贫困的最大问题就是耕地面积不够,除了种粮食的责任田外,没啥多余土地用来发展经济作物,而经济作物的高价值可以帮助村民快速脱贫。 是的,这个确实是个极其难办的事情,但同样也要看到,一旦成功,收益巨大! 赵昊陷入了沉思。 “我们要有‘钉钉子’精神。钉钉子不是一锤子就能钉好的,往往是要一锤一锤接着敲,直到把钉子钉实钉牢,钉牢一颗再钉下一颗,连续不断的解决各种问题,必然大有成效。”不知怎么的一段话浮现在他脑海里。 挠挠头才想起来,这是以前张明仁给他们做政治培训时着重强调过的。 “这是领袖的指示,一定要牢牢记住,就算现在用不到,以后碰到问题时,就能用来排除困难。”那时张明仁带着眼睛一口抑扬顿挫的普通话,教室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昊连入党申请都没提过,但张明仁还是“强令”他去听讲,为此他曾腹诽不已,本着“给老张一个面子”的心态还是去了。 他记得老张在背诵完这段大白话后,继续讲解“钉钉子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常见行为,比喻做事认真坚持到底,领袖多次提到要发扬‘钉钉子’精神,他用‘钉钉子’打比方,旨在强调大家做工作,干事业要勤勉认真,坚持到底,善始善终,要有‘一张蓝图干到底’的决心和耐心,不能虎头蛇尾,朝三暮四,半途而废,有始无终。” “太祖说过,世界上最怕就怕‘认真’二字,我党就最讲‘认真’。做事认真,脚踏实地、艰苦奋斗、实事求是,发扬‘愚公移山’精神,这些历史沉淀下来的优良传统,是我党领导我国人民取得革命胜利和建设伟大成就的重要经验。发扬‘钉钉子’精神,是在新的历史时期对党的优良传统的继承和发展。” “而发扬‘钉钉子’精神,首先就要有决心和耐心。很多时候解决问题一锤子是远远不够的,若钉得准钉得牢,非得一锤接一锤,反复多次才行,不能只看表面牢靠,不能只钉半截,半截钉看上去无妨,关键时刻却扛不住,经不起考验,因此必须用无数的努力去将其钉到底,唯有如此才能经得起历史和人命的检验。钉钉子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 奇怪的是,当初让他觉得恹恹欲睡还挨了若干粉笔头的话语,此刻变得极其清晰。 有若山间清泉当头流下,沁人心脾之余,还使人豁然开朗。 “对,领袖还说过,做事情要有‘功成不必在我’的信念,不管多么困难,只要是对国家建设和人民幸福有好处的,一门心思去做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去努力,至于结果,暂时不去考虑。” 想到这儿,他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人也从之前略带萎靡的状态变得挺胸抬头,直视着刘天成苍老却并不浑浊的双眼道“这个任务我接了,不管最后能不能成,总要先努力了再说。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出发,先去乡里和县里了解下情况,明后天去省城!” “好!”刘天成也显得非常开心。 “哗啦”他推开椅子,站起来,将烟袋杆别在腰间,伸出双手紧紧握住赵昊的右手“好后生!就冲着你刚才的话,说明咱没看错人!不管事情成不成,中滩村都会记得你!” “哎,哎,”赵昊见他这么热情,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愣愣的抽回手“那,那,刘主任,麻烦您再给我派个车吧,我整理一下,然后就去乡政府。” 刘大强也是一愣,没料到赵昊竟然如此爽快的答应下来,而且看样子这小子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事非常不好办,但依然决定接手。 顿时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没问题,你等会直接和刘根生说一声,让他开车载你去乡政府,另外,你去县里的车钱住宿都记得要发票啊,村里能给你报销的……住宿方面,最多是150一晚,不能再高了,毕竟我们是贫困村……” “行,行我明白了……”赵昊并不在意这些,他家里条件不错,大不了,超额部分自己兜进呗。 看着他脚步轻快的离开,刘大强还是有些无法置信“老支书,这,这……” “好孩子,好后生,你没看到吧,当他答应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这是信仰和信念……看来,我们村脱贫有希望了……” “真有那么厉害?” 第三十四章 诉苦靠贯口 “这后生有多大能耐我不知道,可他这颗心是火热滚烫的,一个城里后生愿意实打实的给村里办事,还不计较个人得失,还是个研究生,眼界也开,脑子活,我看啊,你这个村主任是快当到头了?” “哎?!” “我也快八十了,该退下来了,到那个时候,大伙肯定是选你当支书,村主任这个位置,依我看,多半就是落到这个后生头上,大强子,你比我小,但脑子还是死,这时代啊已经变了,当干部越来越难,不但要玩命狠干。这个我知道你是从来不缺的,村里那么多年下来,你扛活的本事有目共睹。” “那是……”刘大强面露得色。 天生的好身板,干起活来顶别人俩,村里人不管对他多有意见,但论到庄家把式,人人都得翘起大拇指夸他刘大强是十里八乡头一块牌子。 “但是啊,现在光靠苦干已经不行了,还得巧干,这个巧不是投机取巧,而是动脑子想办法,走前人没走过的路,这上面你只怕就不行了……倒是小赵这个后生,我觉得……啧” “就他?这两脚青?”刘大强不服。 “要不要打个赌?” “呃……”刘大强浑身都在哆嗦,老支书人老成精,一辈子打赌从来没输过,刘大强年轻气盛的时候不信这个邪,结果……,嗨,反正身大力不亏,再说又都是给村里干活,也谈不上吃亏,总之,刘大强已经有二三十年没敢和老头子打赌了。 看他打摆子的样,就可以大致估计出心理阴影的面积了,具体多大不知道,但覆盖掉整个中滩村是绰绰有余的。 老支书向来以德服人,可有时候光靠德也是不够的。 以正胜,以奇合,刘天成一辈子没看过孙子兵法,但用起来倒是炉火纯青。 …… 赵昊又一次坐上了那台让他差点“行大礼”的拖拉机。 这回学乖了,开动之前先向刘根生打听了一番“登机”诀窍,本着顺势而为的指导精神,叮呤咣啷三刻钟到大滩乡,虽然还是颠的有点难受,但比昨天胃里翻江倒海,双腿发抖发麻来是好了太多,尤其让人好受的是,刘佳还悄悄塞了个口罩给他,带着是有点闷,但优点是也不会再吃一路西北风了。 “刘叔,谢谢了,你赶紧回吧……”赵昊目送他离去,扭头往乡政府而去。 靠着村委会开的介绍信和身份证,顺利的摸进乡政府里,他也没太多方向,没头苍蝇似的连敲了几间办公室的房门,办事人员倒都热情,但问明缘由后都把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你们村的新桥,乡里可没批或者不批的权力,我们就是做个汇总,然后提供证明资料,你放心,该做的俺们都做了,大伙儿就隔着俩山头乡里乡亲的,肯定得帮着你们啊!” “再说了”其中一个工作人员眨眨眼“这个钱又不是乡里出的,都是中央拨下来,只要合理合法,俺们十二个支持!” 赵昊道了谢,这回答倒也在情理之中。 乡一级无非是统计汇总,苏大强一开始就建议他直接去县里,但赵昊有个习惯,不管做啥事情,总要把各种情况都自己摸一遍后才放心,为此在同学中也有少年老成的赞誉,但和他那嬉皮笑脸百无禁忌的行事风格比起来,这小小的优点被忽视是再正常不过了。 明确了乡里的态度后,心里觉得有底了,思来想去觉得流程多半是出在县里。 “该怎么办呢?”坐在长途汽车上,赵昊摸着下巴陷入沉思“毕竟村里是有老桥的,新桥确实不算太急,要不晚上去把桥给砸了?” “那也不像话啊,首先这桥虽然年纪比我都大,但看上去好像特别结实的样子,感觉十磅大锤上去也只是挠痒痒……” “五组进出就靠这一座桥,要是真破坏了,估计村民得扒了我的皮做鼓面……” “总不能放手发动群众去砸桥吧?” “再说了,今天圣诞节,这一年眼看就要过去了,万一上面没把新桥列入16年的拨款计划,那这一年大家就没桥可走了……”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嘴里叽叽咕咕,惹来隔壁座的大爷连连侧目,甚至主动往另一侧挪开些,好和他保持足够的距离。 …… 赵昊跳下长途汽车,直奔县政府而去,“不管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先去了再说……事情还得一步一步做起。” 巧得很,今天正好是领导接待日。 这些年,中央三令五申要基层改善工作作风。 为此从上到下都紧紧跟随中央指示,领导接待日就是新生事物。 县里主要领导每人一天接待来访群众,大家轮着来,每天保证至少一人,到了双休日书记县长还得去电台的领导信箱,现场接听群众打来的电话。 如此一来,行政效率大幅度提高,很多原来要走冗长行政流程的事情,往往当场就拍板决定了。 更巧的是,今天值班的是副书记卫双成,兼县精准扶贫工作小组的常务副组长。 赵昊赶紧排队领号,心终于在下午三点顺利的坐到了卫双成的面前。 “中滩村的赵昊?”因为事先做过登记,卫双成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哦,哦,是我,卫书记,我来是因为……” “嗯。”卫双成摆摆手阻止了赵昊,“我的来意清楚,登记表上都写着呢,不过以前可不是你,而是村主任刘大强亲自来的,你是今年新下去的大学生村官吧,我有印象,看过你的档案……” “哎,哎……”赵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鬼使神差的摸出香烟要递过去。 “呵呵,这里是禁烟区域。再说了,你马上就要离开的……” “卫书记,桥的事情,县里一定要管啊,你晓得,村里盼这桥盼了多少年原来的桥只能维持基本的通行能力不能走车不能走拖拉机导致村里至今还有好大一块地没法用上机械化耕种一座机耕桥而已花不了多少钱而且工程施工人员都来勘测过了造桥地点都选好了只要钱下来最多俩礼拜就能搞定卫书记你可一定要替中滩村想想啊村主任刘大强都快被逼得切腹了……”赵昊听卫双成要下逐客令,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了,拿出自己在学校辩论队里练出的高语速功夫,不管三七二十一像相声贯口似的一大套说辞就怼了个过去。 这是他在长途汽车上就事先想好的,一定要把该说的都说出来,语速要快,语气要惨,自己打交道的是正经国家干部,诱之以利是不可能的,晓之以理也没啥大用处,人家对政策的理解程度肯定远超自己,那剩下的只有动之以情了,俗称-卖惨。 “行了,行了……”卫双成连连摆手 “卫书记,我们中滩村苦啊……”赵昊只停了一秒钟,语速又开始爆发起来。 第三十五章 当幸福来敲门 “你赶紧走吧……”卫双成道“下个月工程物资就会运进村里,我是不懂工程的,但估计运气好的话,春节前就能走新桥了,就算工期延误,那也肯定赶得上春耕,你回去后好好安排一下农机分配吧……” “卫书记,您就行行好吧,刘大强为啥不来他被村里老少爷们堵着门骂啊……嗯?等等……您刚才说啥?”赵昊忽然觉得事情的发展再一次超越了自己的预计。 “小赵你挺年轻的怎么也耳背啊……”卫双成笑道,不过还是降低语速一字一句道“桥批了,一月份就动工!” “不,这,这……” “行了,我也不卖关子了,不得不说,你运气是真好!” “怎么讲?” 卫双成今天一天都在和各路来求见的群众干部斗智斗勇,毕竟要是随便就能解决的问题,大家何至于巴巴的排队来找他? 领导是派什么用处的? 是用来背锅的! 下级搞不定的事情自然是往领导头上推。 可领导也搞不定的呢? 上面不是还有更大的领导么…… 县作为中央行政管理的重点单位,向来是最吃力不讨好的,卫双成也是叫苦不迭。 在绞尽脑汁辗转腾挪的搞定了大部分诉求后,他实在累惨了,这不光是动脑子的问题!碰到个别淳朴百姓,二话不说先“咔吧”跪下,就要磕头。 卫副书记也四十多了,新陈代谢不如当年,腰围也开始无组织无纪律的野蛮生长起来,胳膊肘膝盖偶尔也会“卡赤,卡赤”作响,但今天他是提高着十二分警惕,看到那种特别老实巴交面相特别愁苦的,就得提醒旁边的办事员当心,一旦发现有跪倒的苗头,必须及时干预! 趁着还没跪下赶紧扶住! 结果,一个要跪,一个硬搀着着,副书记和农民弄的像拜天地。 卫双成觉得这比下乡都累! 毕竟扶着对方的时候,脑子不能停,嘴里也不能闲着,讲政策,谈心思,拉关系,交朋友,十八般武艺轮番使出来,高考都没那么烧脑! 更头痛的是,来访群众往往文化层次不高,一口方言夹缠不清,还得找翻译。 一天下来回家摊到床上,连责任田都不耕了,反正公粮是交不出的,不如好好休息,以应付第二天的工作。 好不容易碰到个不需要文体两开花就已经解决的问题,他权当放松。 于是耐心的解释起来:“原本中滩村这新桥估计还得往后排排,毕竟国家拨款就这些,省里县里也自筹了不少资金,但终归是不够嘛。但十月份时领袖在‘2015减贫与发展论坛’上强调,扶贫攻攻坚,要实施精准扶贫,增加投入,出台措施,发挥制度优势,做到六个精准,也就是扶贫对象精准、措施到户精准、项目安排精准、资金使用精准,现在整个政府体系从中央到地方都为践行领袖的承诺而大动特动起来。” “哎?”赵昊听得一愣一愣的,卫双成说话语速极快,但条理清晰,绕是如此他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简单说吧,中央政府又拨款了,而且是一大笔款项,省里加了一笔,而且这回为了提高扶贫工作的效率,省会还主动简政放权,把三十万以下款项的审批权下放到县里,前阵子,县里发动所有工作人员加班加点,把历年积累下来的各种要钱预算都重新审核了一遍,只要是符合要求的就批了!” “这,这,那个论坛我也知道,十月份刚开完,现在就已经开始见效了,这速度也太快了吧?!”赵昊有些难以置信“可,可有有没有什么红头文件,我拿着回去也好给村里交差啊……” 毕竟才两个多月,就解决了积累多年的难题,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 “怎么还不信?”卫双成笑道 “不敢,不敢,但……但……”赵昊还是磨磨蹭蹭的不愿意离开,幸福来得太突然不由得他不产生怀疑。 “赶紧走吧,我还能骗你?就算你不来,过几天文件也会发到你们村委会的……放心吧,我一个副书记还不至于为这个事情来忽悠你。” “好,好,卫书记再见……” 赵昊晕晕乎乎的离开县政府。 他还是无法相信这一切。 但卫双成显然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刚刚三点零五分,也就是说困扰中滩村十多年的事情,五分钟就彻底解决了。 想到这儿赶紧给村委会打个电话,让刘根生去大滩乡接他,自己扭头买了张车票离开县城。 …… 已经是晚上七点半,往常这个时候,是村民们的“娱乐时间”,吃过晚饭,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打麻将或者聊天扯闲篇,但今天村委会办公室里却灯火通明,人比早晨更多,不光是村里大大小小的干部,不少五组的村名也来了。 下午赵昊打完电话,一袋烟的功夫,消息就传遍全村…… 村民的震惊是显而易见的。 原本不怎么抱希望的事情,突然就成了,大家兴奋之余自然会产生怀疑,于是纷纷自发前来,打算好好问问赵昊。 …… “两脚……哎,后生,这个到低咋回事?”看到赵昊风尘仆仆的进到办公室,刘大强忍不住第一个问话。 他太明白这事情有多难办了,同时他也在怀疑赵昊是不是又在偷奸耍滑,玩什么文字游戏来冒功。 “下个月,工程队就来了……咱们村这回运气不错,本来估计得派到九月份,但隔壁村是明年县里要建的第一座桥,我们就蹭到了点好处,修完他们修我们,工程队也少跑点路。”赵昊也颇为兴奋。 “来,来,先喝口水,后生啊,这回你可是村里的大恩人,这事情多了那么多年,你去一次就给办妥了,大伙都得好好谢谢你!”郭大嫂倒了杯水递给他。 “对,对,还是这后生有本事,有你能耐!” “我就说嘛,读书人就是不是一样!” “政府能派来的,肯定是厉害人儿,大伙说是吧!” “那是,那是,赵先生这回是帮咱们的大忙了!” “厉害,真厉害,一天功夫全解决了!” 赵昊接过水却没有喝,面对村民的团团夸奖,他却踟蹰起来,抬眼看去,刘大强正缩在墙角一句话都没有,显然是在生闷气。 第三十六章 实事求是 想想也是,造桥此前是他一直在跑,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苦劳之所以被称为“苦”,是建立在不成功的基础上的,说白了卖个惨大家给点面子,看看看在过程艰辛的份儿上也就不再去苛求结果了。 但现在事情有了变化,刘大强那么多年次次无功而返,赵昊作为新丁一次成功,让这位资深村主任的脸往哪儿搁? 而且这样一来赵昊给大家留下一个能办事的印象,在村民心目中的地位显著上升,乡民是淳朴的,搞不懂那本多城市的考评套路,他们就看成不成事。 赵昊发现此刻收货的目光与昨天截然不同,之前是怀疑和不信任,现在么……说臭屁点,一双双眼睛中投来的尽是崇拜和欣赏。 要说没感觉是不可能的,事实上他非常享受这种目光,这意味着自己的威信和来自村民的信任,对于今后开展工作大有帮助。 虽说是因为政府的政策改进使得这座桥能彻底修成,但如果自己不说,想来村民也不会知道的。 “又不撒谎,还能收获大家的信任,顺便还报复了下刘大强早晨的不礼貌,这个世界还是挺美好的嘛”他不由得想到。 可随即脑中浮现出张明仁严肃的面孔和昔日的教导来“‘实事求是’是我党工作的基本方法之一,也是我党立足于民取信于民的根本,党员最要紧的就是诚实,只有诚实才能赢得群众最真诚的欢迎,对!不要投机取巧,要实事求是!是了,应该就这样。” 顿时为自己之前满脑子私心而感到脸红,仅仅是一闪念,但也了不得啊,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赵昊觉得背上有点汗津津的。 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各位,听我说一句,这事情能成和我其实没啥关系!” “这后生,还谦虚……” “就是啊,客气个啥……” “后生,你再怎么说,大伙也念你的好处……” 众人继续七嘴八舌,转瞬间他手里被塞了不少零食…… “不,不,你们听我说”赵昊将零食放到桌子,清了清嗓子道“我去县里找了卫书记,卫书记还在奇怪,这次为啥是我,而不是刘村长去,他对留刘村长印象很好,说他每年都为这个事情跑,是个做事的人……” 刘大强听到这话,脸上稍微好看了些。 “卫书记说了,因为领袖在十月的扶贫论坛上又有了新的指示,为精准扶贫工作指明了方向,现在各级政府的劲儿更足了,只要是能帮助大伙脱贫的事情一律优先考虑,不光如此,还特别拨了一大笔钱,具体多少我是不知道的,但,这回修桥全靠这个了!” “我赵昊年纪轻,做事做人方面还得向大伙学,但我有一点好,我不吹牛,这个事情我真的是一点功劳都没,今天我就算不去县里,过几天文件也会传过来的……有一说一,我就是提前让大伙知道这个好消息而已。” “呼……”赵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此刻他觉得神清气爽,把事情原委交代完后,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轻松!彻头彻尾的轻松。 “难怪要强调实事求是呢,不光能赢得大家的好感,对自己的内心和精神世界也确实是一种提高,不冒功,看起来是有点傻,但让人内心平静安宁。”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没发现房间里安静下来。 村民们不再大声喧哗而是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赵昊说的明白,修桥能成,确实和他赵某人没啥关系。 但他要是不说,谁知道啊! 就是几天后文件来了,那也是正常手续啊! 换成一般人肯定得加油添酱的好好渲染自己的功劳。 但…… 渐渐的大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后生好啊,真的好啊……” “是,实诚,真他娘的实诚……” “直肠子的好孩子,这年头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谁说不是啊,我就说政府给咱派来的人肯定是好样的……” “赵……赵先生……”刘大强的声音有点干涩。 “哎,不敢当不敢当,您叫我小赵,或者后生都行,先生不敢当,不敢当,我就一学生啊……” “小赵啊”刘天成敲敲烟袋锅子“先生是我们山里专门用来称呼有学问人的……” “我,我不行,不行……”赵昊双手乱摆,开什么玩笑硕士学位证还没拿到呢。 “不单要学问好,做人还得正直,咱们虽然是山里,但也一样尊师重道,先生就是老师,不但教文字,本身做人就得正,后生,你担得起这个称呼!”刘天成一锤定音后,顿时“先生,赵先生”的称呼开始满屋子飞。 “这,这……”赵昊觉得嗓子眼被堵着了什么,自己无非是实话实说,但这些淳朴的村名却给了自己那么高的荣誉,先生,传道授业解惑,自己来到这里仅仅24小时而已。 “大家,大家……我,我,谢谢大家”忽然他向众人一个鞠躬“我,我一定好好干,好好干,绝不辜负大家对我期望……” “嗯,我,我提议啊,赵昊担任第五村民小组的副组长,大伙觉得呢?”刘大强冷不丁一嗓子。 反正这是村里,村委会的各位也都在,村民也不少,他也懒得走正式程序,只要保证公开公正就行。 “我同意” “我同意” “我看行” “我琢磨着挺好” 村委会干部也一一表态,最后刘天成一敲烟袋锅子“我也同意!” “俺们都同意!”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这,这……”赵昊更加不知所措了,村民这种淳朴而原始的热情让他很不适应,却又非常感动。 “嗯……谢谢大家,我,我先回去了……”说着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扭头而去。 “看着后生还怕难为情了呢……”身后传来阵阵哄笑,不过赵昊却丝毫没觉得尴尬,这是真诚而善意的笑声。 …… 到了“暂住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又一口气灌下去一大杯凉水,总算让情绪稳定下来。 第三十七章 我下碗面给你吃啊 他发现了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饿了! 今天一天也就早晨吃了几个红薯当早饭。 午饭和晚饭因为心里有事又急着赶路就给忘了。 红薯这玩意看看挺大一坨,但因为缺乏油水的缘故,非但不抗饿,反而把肚皮里残余的油水都刮得干干净净…… 俗话说一斤红薯三斤屎,回头看看还不止,这玩意吃着挺撑,但完全不抗饿啊! 此刻心情平复,这胃就开始提抗议了。 “咕噜,咕噜”叫个不停,赵昊挠挠头,行李里是有饼干之类干粮,但在外面跑了一天,疲劳之余非常想吃点热的,一方面哄饱肚皮,另一方面也能给自己以家的感觉。 看看饼干,他觉得自己的胃在反酸水。 “去厨房碰碰运气吧,但愿还有些剩饭,加水煮了,配点剩菜也能对付了,吃完赶紧上床睡觉……妈的,太累了,今天别的事情没干,就是天石县一日游啊……我去,屁股都有点发麻了……” …… 刘家的厨房是一间专门搭出来的小平房,垒着个行灶。 行灶是经过简化的农村大灶,上面有一大一小两个灶眼,大的用来日常做饭做菜,小的里坐着个瓦罐,罐里盛满清水,利用灶火的边角热量使得水总是温温的,主要用做日常洗漱。 赵昊打开手机电筒一阵摸索,终于找到了电灯开关,拧亮后,他傻了眼。 这才发现自己对如何烧行灶完全是一窍不通。 烧灶也是一门技术活,光往里扔柴火是不行的…… 眼看都已经九点了,刘家卧室的灯都关了。 “哎,还是回去吃饼干吧……”摸摸肚子,算是安抚自己。 “小赵先生……”背后传来俏生生的呼唤。 “哎,是你啊?还没睡?”赵昊回头见刘佳正站在厨房门口。 “还没呢,昨天你建议我考师范,我觉得是条好路子,正复习功课呢……” “哦,哦,今天太晚了,明天,明天开始,我就开始给你补习,还有半年,努力一下,还是大有希望的……” “嗯,那谢谢小赵先生,我,我是真的,真的,想再读下去的……”刘佳低着头道。 “应该的,应该的,你先温习去吧,我也准备睡觉了……”赵昊有点尴尬,感觉自己行窃未遂,被群众当场扭送公安机关的蟊贼。 “噗嗤,这么晚了,小赵先生来厨房干啥呢?”刘佳忽然笑了,大眼睛中带着一丝狡黠。 “emmmmm……我,我是来打点热水洗脸的……” “你房间里不是有热水瓶么,何况你空着手,盆儿呢?”刘佳睁大眼睛问道,赵昊从她牵起的嘴角中感觉到戏谑。 正犯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咕噜……”肚子又在抗议了,在安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嘹亮而悠扬…… “我,我拿脸盆去……”赵昊觉得丢人,急忙忙要离开“案发现场”,若不是冲锋衣袖窄合身,他少不得要来个掩面而去。 “小赵先生是饿了吧……”刘佳跨进厨房,正好堵着他“我给你下碗面吃吧……” “不用,不用,我房间里有饼干……”赵昊额头见汗,他觉得自己的山村之行,怎么有种tvb的感觉。 “大冷天的,你在外面颠了一天,又冷又累,饼干怎么行?”刘佳咬着嘴唇嗔怪道“你等着,很快的,这可是村里的特产呢?” “嗯?” “你去那个桌子边坐着吧,一会儿就好了,别客气”说着笑吟吟的走到灶前,熟练的点燃引火用的稻草,然后挑了几根不粗不细的干枝塞进灶膛,抓过一旁的破蒲扇,狠命扇了几下,炉膛中泛出连绵不断的红光来,看上去温暖又温馨。 火光映着少女的脸庞,看着她来回忙碌的样子,赵昊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想要说些什么缓解下尴尬气氛,却不知从何开口。 “小赵先生,今天委屈你了,给你下点面条,昨天的鸡汤还给那你留了一碗,凑合着吃吧……” “太,太客气了,鸡汤面,在饭店里可不便宜呢……” “乡下东西,哪儿有这么好,不过这挂面是自己做的,倒是县里都出名,你尝尝就知道了……”刘佳一边说,一边从柜子里拿出碗鸡汤倒入锅中,加热后又倒回碗里。 从瓦罐里舀了点热水加入锅中,水开后放入一把两尺多长的挂面,待面浸透水变软后,盖上锅盖。 “挺快的,马上就好了……” “我,我看上有那么饿嘛?” “嗯,你看上去好像是两顿饭没吃的样子……”刘佳忍着笑说道。 “呃……” “还真被我说对了?!” “嗯,今天一忙就忘了……” “我说呢,你脖子都快伸到锅里去了……”刘佳掀开锅盖,水蒸气氤氲起来,厨房变得温润而不再干燥,赵昊靠在椅子上,现在的他非常舒适,一天的疲劳也不见了。 往锅里加了瓢凉水,刘佳用筷子拨弄着面条,背对着他轻轻道“以后,要注意,老师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是,是……” 耳朵边又传来刀和砧板碰撞的声音。 “刘佳,你这是……” “鸡汤隔夜了终归有点腥味,我切了点葱花撒进去,等会滚烫面条一激,这鸡汤就又香又鲜啦,保证你吃了还想吃……但想吃也没办法,只有这点了……”说完调皮的朝他吐吐舌头。 “呵呵,呵呵”赵昊傻笑不已。 “行了,尝尝吧……”刘佳把面条端到他面前,递上筷子。 “嘿嘿,嘿嘿,谢谢啊,我,咕噜,咕噜”赵昊还想客气两句,无奈肚子里的胃酸和嘴里的口水同时掀起波浪来,话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野蘑菇鸡汤加上葱花的香味几乎让他思维停止,赶紧挑起一筷子面条来。 “当心啊,烫的很呢……” “我,我,明白……”赵昊边说边往面条上用力吹气,好凉得快些。 “唔,唔,真好吃,真香……”赵昊嘴里含含糊糊,在塞了满口面条的情况下还能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已经说明他他功力深厚了,一般人可没这个能耐。 “嘻嘻,嘻嘻,早和你说了,挂面是特产嘛,就是没有鸡汤,用酱油和猪油一拌都特别好吃……” “嗯,嗯,”赵昊把头埋在海碗里,唏哩呼噜吃得不亦乐乎,“哎,你,你赶紧复习去吧” “没事,这几天学校放假,有很多时间看书,你吃完了,我把碗洗了就去复习……” “那,那怎么好意思,我也有手有脚的,让你下面条已经是很,很……” “行了,快吃吧,凉了味道就变了……有说话的功夫,这碗早就洗干净了……” 赵昊不再言语,继续唏哩呼噜,他今天是饿狠了,一顿不吃就饿得慌,何况两顿,何况整天都在颠来颠去的? “呼……人生圆满了……”他放下筷子,靠在椅子背上,拍着自己的肚皮,发自肺腑的感慨道。 第三十八章 传国玉玺还是公章? “嘻嘻嘻,就知道你喜欢……”刘佳手脚麻利的收走碗筷。 “哎,哎,放着,放着,我来……”赵昊试图站起来站起来抢着收碗,结果因为吃太多的缘故而未能达成目的。 “行了,乡下丫头,洗个碗很快的……”刘佳从灶膛里抓了把草木灰,洒在碗中,舀了点热水,三下五除二将碗筷洗干净。 “?这,这还能洗碗?”赵昊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乡下穷嘛,不比你们城里,什么都有的买,也什么都能买,我们只好物尽其用了……” “也是,毕竟主要成份是碳酸钾,能起到表面活性的作用……” “赵老师,这就开始上课啦……” “没有,没有,随口一说,今天谢谢你,有了这碗面,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那我回去复习了啊……” “哎,哎,明天见……”眼见她身姿蹁跹的一路小跑,跨出房门,赵昊莫名 …… 第二天清晨,村里的公鸡有开始集体打鸣……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看到时间才五点的时候,赵昊还是忍不住骂娘,“我靠,虽然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但这他娘的调整生物钟可实在受不了了,这简直脱胎换骨啊!孙猴子在太上老君炼丹炉里也不过如此!这破鸡连双休日和法定节假日的概念都没有,也就是说老子在这儿是一场懒觉都睡不成了!我去!” 最终还是骂骂咧咧爬了起来。 没办法,干一行得爱一行,既然来农村,自然就要适应农村的作息方式和时间。 吭了两个红薯后,他发现早起似乎也没啥不好,起码脑子挺清醒,而且时间忽然奢侈的多出来好多来。 …… “所以,我觉得我暂时还不能去村民五组报道……”赵昊在村委会办公室里对着刘天成和刘大强说。 两人对视了一眼,“小赵,你说的倒也有道理,这个事情能成的话,对村里是大有好处的……可这和机耕桥不一样,我们可从没打过报告,上面会不会同意拨给我们?”刘大强有点迟疑。 “小赵,我和大强想法一样,事儿肯定是好事儿,政府心里有咱老百姓,但因为这是好事,未必轮得到咱们村,毕竟什么准备工作都没做过不是?当然了,你要去做,老头子我是全力支持的,这个态我表!”刘天成抽着旱烟慢吞吞的说道“你要村里提供什么条件,说出来,咱们总能想办法的……” “嗯,只要您二位同意,我心里就有底了,至于条件么,好像也没啥,无非是打个报告,村委会用印就行……但,但……”赵昊有些迟疑。 “别有顾虑,说就是……” “我是想今天就去县城,住几个几天,争取一次性把事情解决了,报告我来写,但这印章,这印章……“赵昊吞吞吐吐。 “这个……”刘大强犹豫了。 “这个,我拍板了,大强把公章给小赵,让他带着去省城,省的来回跑,耽误时间……” “这,这,老支书,……”刘大强又冲着老头使劲眨眼。 公章是具有法律效力的玩意,刘大强平时都是锁在抽屉里的,谁要来敲章,他能把需要用印的文件,反过来倒过去的看上三遍,生怕随便盖章给村里带来麻烦。 这公章让赵昊带走…… “别磨蹭,我给小赵作保行不!”刘天成不满的敲着烟袋杆“你啊,块头大,脑子小,公章是要紧的事物,要仔细包管,这是不错的!但你也得看人啊,小赵实诚,把村里的事情当自己事情,昨天颠了一天,今天又急着往县城赶,这样的人你不放心?” “好,好“刘大强不敢言语。 “啧,看你这个样子,戏文的传国玉玺啊!”刘天成在开玩笑。 “老支书,村主任,在我眼里,这玩意就是传国玉玺……”赵昊没有嬉皮笑脸,反而神情极其严肃的说道“这个份量我知道,我这次去,不敢说一定能办成事情,但全力以赴是肯定的……否则对不起你们的信任!” “行啦,年轻人,别这么严肃,公章是发动机是推着你走的,不是你肩上压扁担!放手去干,出了事有我担着!”刘天成挥手“赶紧走吧,老头子穷得很,没钱请你吃午饭……” 被老头这么一说,赵昊也觉得轻松起来“老支书,现在才六点,离午饭还早着呢,不过您要是愿意请,我也是吃得下去的,长者赐不敢辞嘛……” “少和老头子掉书袋!”老支书一瞪眼。 赵昊吃了瘪也不生气,继续唠叨“得嘞,我找刘叔送我去乡里……哎,什么时候找县政府给咱村拨个小汽车来,这拖拉机颠的屁股蛋都快碎了。”嘴里絮絮叨叨,脚下轻快的出门而去。 “老支书”,赵昊走后刘大强脸带埋怨的开口了。 “怎么,对老头子不服气?” “不是不服气……可,可,咱这也太莽撞了吧,这两脚青到村里满打满算才两天,这就把公章交给他,这,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刘大强有点想不通,他也也是抱孙子的人了,此刻却像个楞小伙子似的耿着脖子,说完后,一屁股坐到破沙发上,埋头抽烟。 “你啊,你啊……”刘天成见状也点燃了旱烟袋,“这都多少年了,我是以前是怎么说你来着,犟驴子,死犟驴子,不知道变通!” “再咋个变通,这公章也不能交给他啊……” “嚯,你什么时候那么讲原则了?我问你,昨晚让他当五组副组长的时候,你怎么没走程序啊,有投票,有唱票,有监票,有表决,有异议么,组织流程是怎么走的,你比我老头子清楚!” “哎,哎,这,这不两码子事情嘛,再说了,昨天大伙也都是赞同的……” “行了,大强啊,你也抱孙子的人了,该服老是一条,还有也该看到年轻人的优点。”一袋烟抽完,刘天成在鞋底上磕了磕烟袋锅子,又用力吹了几口,然后又装入一点烟丝。 “我给你点上……”刘大强摸出一次性打火机。 “大强现在就两人,我和你说实话把,要是之前我也不会同意让他带着公章到处跑,当村长支书那么多年,这玩意的重要性我比你清楚。” “那你……” “可昨天你也看到了,小赵很好,一点都不贪功,老老实实把事情头尾都说清楚了,这份心性可不多见啊。你仔细想想,莫说是这种急性子的城里后生,就是你,放到30年前,碰到这种事情,你会不会从实说,而不是把功劳往自己头上拉你要知道,这个功劳就是老天爷送给他的。哪怕,哪怕,在我们夸他的时候,他一句话不说,来个闷声吃进,别人也没法说什么,对吧。” “这……”刘大强踟蹰道。 “以前周总理就说过‘要听其言观其行’,你看小赵,来了才两天,但跑事儿特别卖力,又不贪功,肯干还老实,这样的后生,你到哪儿去找?我告诉你,村里这回是捞到宝贝了……” “好吧……老支书我听您的……” 正说着,门外“突突突突”的响起,刘根生开着村里的手扶拖拉机到了。 赵昊从车斗跳下,心里嘀咕“这玩意简直是我的专车,待遇倒是不错,就是颠起来还是让人受不了,幸亏到大滩乡不过一个钟头,时间要再长点,我这脑子非得晃荡成脑花汤不可……” 刘大强见赵昊进门,也不多话,走到柜子前,从兜里慢吞吞的掏钥匙开锁,从柜子里捧出一个饼干盒子来,上面印的花纹都已经黯淡,不少地方锈迹斑斑,看上去就像年久失修的路面。 第三十九章 “真不是水变油!” 赵昊琢磨论辈分的话,自己管这饼干盒子叫声哥是理所应当的,客气点喊声叔叔也不吃亏。 刘大强一双巨手稳稳当当捧着饼干盒,小心翼翼的放到办公桌上。 “掌印太监的虔诚不过如此……”赵昊心里恶毒的吐槽,他可不敢说出来,要知道一个刘大强能打三个赵昊还是在饶他左手的情况下…… “小赵,你验一下……”刘大强从盒子里拿出公章递过去。 “嗯”赵昊,将公章反过来,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章上的字“刘主任,不是信不过你,我是怕万一拿错,就白跑一趟了。” “公章有多要紧,我就不多嘴了,你自己心里有数,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时候不该用,一定要清楚!” “刘大强,你怎么比我老头子还罗嗦!”刘天成不满的敲着旱烟袋。 “老支书,主任也是工作认真负责嘛,您二位放心,我知道轻重的,这次,我争取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回来!”赵昊将公章塞到双肩包的夹袋里。 刘大强眉头一皱,想要说什么,当看到赵昊将双肩反背到肚子上的时候,眉眼间顿时舒展开来,“后生挺好,知道轻重。” “那是啊,公章虽然轻,但这里面可包含你们沉甸甸的寄托,我能不当心么!” …… “小赵啊,你这一来一回的,怎么又要去县里了,桥的钱不是已经拨下来了么?”刘根生开着拖拉机,扯着嗓子问道。 “桥已经搞定,但昨天我去县里的时候,听到领导们谈话,说是中央这回的‘精准扶贫’政策是实打实的下的,一定要在2020年前消灭贫困,所以各种好政策层出不穷,县这回争取到了光伏项目,这可是好东西!”赵昊也拔直了喉咙回答他,没办法,拖拉机噪音惊人,山里寒风呼啸,加上他还带着口罩,不死命喊,刘根生根本听不见。 “光伏?这什么?给我说说?” “行,不过,刘叔,你先找个背风地方停车,再这喊下去,我估计得死在这拖拉机上……” 刘根生听了哈哈大笑,“行,但等到了大滩乡的时候你和我说吧,你放心,我嘴紧的很,绝对不会出去乱说……” …… “刘叔,班车过来还有半个小时,咱们找个地方吃早点去,顺便我和你说说光伏的事情,这个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呢,你也别往外说,要是跑下来了,也就算了,要是没成功,我这脸往哪儿搁啊。”顾不得刘根生的推脱扭捏,赵昊强拉他走进个早点铺子。 一人一碗菜肉大馄饨,又额外给刘根生点了四个大肉馒头,赵昊知道种地人日常体力消耗大,饭量也同样惊人。 刘根生只是吃馄饨却满脸不好意思的让服务员拿个塑料袋来。 “哎,贫苦户,实在是……带回去给老太婆和丫头们尝尝……” 赵昊无语,贫困对这些人的伤害,远超他的想象。 咳嗽一声,他开始向刘根生介绍起来。 “光伏是太阳能光伏发电的简称。光伏是一种技术,能把太阳光的光能变成电能。只要找地方支起几块太阳能光伏电池板就能发电了。” “这么邪乎?后生,我听着这像是诈骗啊……” “你……”赵昊本来是满心思做科普,一面吃馄饨,一面拿着手机现学现卖,结果被刘根生这一闷棍敲得说不出来。 “你别误会,我可不是说你诈骗,你年纪轻,有些事情没经历,早30年的时候,那个‘水变油’闹得全国沸沸扬扬的,说起来倒是和你这个差不多,你是太阳光发电,他是水能烧起来,你别这么瞪着我,那时候还有当场实验哪,把这用水变出来的汽油倒进汽车油箱里,油门一踩也就满世世界溜达,我和你说,那时候声势可比现在要大,俺们在山里都知道了。后生,我和你说别看我们山里人没见过世面,可也有好处,不容易受骗啊!”刘根生嘴里塞着馄饨含糊不清的解释道。 “这都哪儿和哪儿啊……”赵昊脸都绿了“那是真骗子,我,我说的这个,那是科学!” “是啊,水变油的时候也说是科学来着,咱是没读过什么书,可用屁股蛋想想也知道不靠谱啊……当然,我不是说你脑子不如屁股蛋,哎,看我这嘴,你,你别往心里去……” “……我……”赵昊憋了一肚子话,但不知道究竟该从何说起,只能感慨一声“九年制义务教育开展的还是太晚啊!” 他决定放弃科普想法,转而换一个角度去说服刘根生,“这么说吧,这事情,村主任和老支书都是举双手赞成的……这总让你放心了吧?!” “真的?”刘根生满脸狐疑。 “还能假得了!”赵昊从包里摸出公章“你看这啥?!” “公章!”刘根生叫了起来,引来其他顾客的瞩目。 “你轻点,这又不是传国玉玺!不就是一个贫困村的公章么,你至于么!” “刘大强竟然把这玩意给你了?” “啊?是啊,总不能是我偷来的吧!”想到刘主任那个雄健的体格,赵昊觉得中滩村的治安应该是非常好的,“给我的时候老支书也在场,不信你问他们去!” “不是信不过!”刘根生倒吸了几口凉气,才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后生,你是初来乍到,不知道刘大强对这个公章看得有多重,这么说吧,村里都传说他刘驴子晚上睡觉搂的不是他媳妇而是这个章……” “不至于吧……” “哎,这其实是好事,但……”刘根生摇摇头“我也不在背后说他坏话了,总之,以前咱们谁要是想让他给盖个公章,简直比入党提干都麻烦,犟驴子恨不得审你祖宗三代,不对,是八代!行啦,你继续说吧……既然章子在你手里,那就说明他们觉得这个事情靠谱,我没啥文化,竟然村主任支书都觉这样,我也就这样吧……” “行。这玩意原本是高科技,只有老外才玩得转,这些年不是咱国家发展的快嘛,号称世界工厂,什么东西只要让咱国家掌握了,这价格立刻就让人满意了……”赵昊笑嘻嘻的说“当然,对个人而言还是挺贵的,但政府不是说要‘精准扶贫’彻底消灭贫困么!这回是动真格的了!” “怎么说!”刘根生连馄饨都不吃了,瞪着小眼睛盯着赵昊。 “国家有了新政策,国家出面去和这些生产太阳能电池板的厂家谈,用一个非常优惠的价格把光伏太阳能发电系统买来,然后,用更优惠的价钱卖给贫困村和贫困户,中间的差额政府包了……” “有这好事?” 第四十章 我又来了。。。。 “当然!否则刘大强会把公章给我?” “可后生,我多嘴一嘴,国家的话,我是信的,国家高买低卖是好事,是给我们实惠,可这玩意总得装起来吧,会不会在这个上面收钱,毕竟堤内损失堤外补嘛,千做万做蚀本生意不做!” “这不是生意,这是国家政策,是方针大计!是领袖亲自提出的,在公开场合向全世界做出的庄严承诺……”赵昊觉得自己不光是脸就是全身都和老坑翡翠似的,这刘根生是不是想的也太多了?“不过,你倒是想得挺全面啊!” “那是当然,山里人书读的不多,但不傻!”刘根生还挺自豪“我也是见过世面的,年轻时一直在外面打工日子过的不错,也就是这些年婆娘生病,我回来照顾,两个小的还在上学,才贫困的……” “我告诉你,安装确实是要专业施工人员,但是政府早就想到这里面可能产生的猫腻了,所以安装也是经过招投标,有严格的监理过程,真有有敢在里面捞油水,呵呵,那就等着进去吧!真以为党纪国法都是吃素的啊!”赵昊撇撇嘴以示不屑。 “所以,真有国家送东西的好事?” “对啊,真就是好事,所以我这不急赤白脸的去县里么,昨天我上厕所的时候,听到几个领导聊天,说省里决定在我们县里搞试点,县里还在考虑放到哪几个村。” “那你得赶紧去,快快,把馄饨吃了,咱这就走……” “刘叔,你急什么啊,我又不能坐拖拉机去县里,而且我去了后,还得先摸摸情况,比如,这项目我们自己要出多少,发出来的电怎么卖?收电的电网公司是不是还要付钱,总之事情比修那桥麻烦多了,我是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那是,那是,后生在县城里自己要会照顾自己,吃的方面别委屈了,这个钱到时候让村委会给你报销,要是不报,我都带着五组的村名骂刘大强去。”刘根生把胸脯拍的山响,破旧的羽绒服在他用力的巴掌下腾起一股股灰尘来,在冬天朝阳的照射下格外显眼。 赵昊顿时觉得有点反胃,连忙制止“刘叔你也别高兴的太早,都知道是香饽饽唐僧肉,县里肯定也是秉公执法一视同仁,所以……”他摸摸下巴颏,到村里已经第三天了,但第一天太累,第二天太忙,今天又是一肚子心事,竟然连胡子都忘记挂了,眼下手感毛毛拉拉的,让人很不舒服“这样会不会让领导们觉得我很不懂礼貌啊……”他有些患得患失。 “而且”赵昊面带忧色“算了,不说这个了,说了也没用,我赵昊这次肯定玩命,不辜负各位就是了!” “后生要的就是这句话,等你回来,咱再炖两脚青野蘑菇汤来,让你补补,我们村里女的坐月子,除了红糖鸡蛋外,就是隔三差五的鸡汤,你看看村里婆娘的身体多好,哎,我那个老太婆啊,我对不起他,我爹妈走得早,兄弟们也早就分房各过各了,她生老大的时候,我不在身边,她月子没坐好,这才落了一身的毛病……” “嬷嬷现在不是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么,往后好好调养,活个九十岁没问题,国家现在有好政策,咱也不能浪费了,撸起袖子加油干,争取早日完成伟大领袖的嘱托-脱贫奔小康,到那时候,你给刘嬷嬷补坐月子,每天一只鸡!” “这老太婆岂不是黄鼠狼成精了?” “刘叔,这话要是让嬷嬷听到了,你的烟钱可就保不住了啊……” 虽然和刘家打交道没多久,可赵昊看人却很有本事,刘嬷嬷虽然年纪大而且有些病恹恹的,但一打眼就知道这是个精明泼辣的乡村妇女,里里外外持家一把好手,管老公当然也是…… “你这后生,说啥呢,大老爷们的,抽烟还能叫婆娘管了?!”刘根生很不服气,脖子都耿起来了。 “是是是,我年轻不会说话,来来来,您抽烟,说完掏出阔版‘三五牌’递过去……” 刘根生也不客气摸出一根来,赵昊连忙给他点上火。 老刘美美的抽了两口,忽然叹气:“哎,你刘嬷嬷其实什么都好,别看现在老了,年轻时候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结婚后里里外外都是她,还给养了俩丫头,就是,就是……管的太紧,我一直怀疑,她祖上是不是申城迁过来的……否则这家主婆怎么当的那么顺手……” “刘叔,我觉得你祖上大概是申城人吧,难怪怕老婆!”赵昊说完自己捧着肚子在笑。 “你这个后生!”刘根生又瞪眼,但维持了不过半秒钟他自己也咧开嘴笑起来“你懂个啥,这叫尊重!那话怎么说来着,妻贤夫祸少,家和万事兴!” “哎呦,看不出你挺有学问啊!” “嗨,我哪懂这个,老支书说的,前些年我被老太婆挠了个满脸花,村里都笑话我,也就老支书替我说话……哎,不对,这个事,你就当我没提过……赶紧吃,赶紧吃,长途汽车就快到站了啊,你个后生年纪轻轻怎么吃饭比我这个老头子都慢,这样下去可不行……” 赵昊想满地打滚,这个刘根生实在太好玩了,怕老婆却又死要面子但一不留神就会把实话都说出来,还真挺可爱。 …… 上了车,赵昊靠上座椅背,眼睛闭着看上去和普通旅客一样在闭目养神,但他脑子却一分钟都没有停下。 这个项目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自己作为一个新来的,不管是从村里来讲,还是从县政府的角度来说,都是如此,要想把事情办妥,太难了。 一路上他愁容满面,但下车后立刻脸上变换出神采奕奕的表情来,直奔县政府大院而去,给人的第一印象一定要好! 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 这不能怪他没用,事实上赵昊还是非常鬼的。 进了县政府他没去找相关办公室和领导,而是直接去“县领导接待日”处做了登记。 巧得很,这个礼拜书记和县长都去省城开会,只有几个副职轮流,今天又是卫双成。 老卫刚送走一位,正打哈欠呢,赵昊已经神头鬼脸的坐到他面前。 第四十一章 想都不要想了! “吓我一跳!”卫双成年轻时候挺帅,现在年纪上去了自然开始发胖,和别人不一样,他虽然腰围臀围也见长,但不严重,最大的问题出在脸上。 按照他老婆的说法“你看看你这脸,都快赶上平底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娘天天虐待给你吃发面粉呢!你说你一个领导干部,天天加班不着家,脸为什么还这么胖?看上去就特别**,你一分钱都没往家里扒拉,我不怪你,毕竟党纪国法不是闹着玩的!可是当了领导你好歹也管管家里啊,孩子那么大了,你接送过几天,你开过几次家长会!天天到家倒头就睡的和死猪一样!枕头一大半都是你的脸!” 这脸实在是肉多进而使得脸皮绷得极紧,当卫双成瞪眼睛的时候,嘴就自然合拢,反之当他长大嘴巴时,眼睛也会闭上,没办法,脸上皮肤不够用了! 他打哈欠伸懒腰时自然“目中无人”,眼睛睁开,空椅子上忽然多了个人,让他小小吃了一惊,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赵昊?怎么又是你?昨天不是已经都说清楚了么?”卫双成有点奇怪,随即拿起访客登记表,顿时眉头皱起来,上面的来访事项分明写着“中滩村光伏发电项目”! “是,是,卫书记,昨天您说完,我一溜烟的就回村里了……” “一溜烟?”卫双成楞了楞“你这是黄鼠狼成精?” “夸张,夸张嘛,这反映我心情激动嘛,我回村里一说,老少爷们也轰动了,都说您是咱的大恩人,说要给您供个牌位,建个生祠……” “打住,打住,越说越不像话。”卫双成将登记表甩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知道你这是说笑话,但我还得提醒你,这种话以后不要说,做就更不谈了,明白嘛?我是党的干部,做这些是应该的……” “是,是,我年纪轻不知道轻重,您别往心里去,但我发誓,昨天老少爷们是真的太兴奋了,就差放鞭炮了。”赵昊脸上适时露出羞涩的表情,还抓了抓头发,看上去是确实像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 如此一来,他原本漂亮的三七开小分头便彻底成了乱鸡窝,本来已经三天没洗了,下车后又是一通狠挠,加上三天没刮胡子,形象颇为憔悴而且显得风尘仆仆。 “没办法,只能继续卖惨了……” 果然。 “小赵啊,你昨天去今天来,也挺辛苦的啊,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情,但是也要注意自己身体啊!”卫双成关心道 赵昊听了心里叫苦“他娘的,我就知道这个事情不好办,要是能简单解决的,他老卫少不得打几句官腔,然后痛痛快快把我打发走,就和昨天一样……现在这样显然是要走感情路线,废话他和我能有啥感情?!还不是因为项目没戏,所以对我客气点?” (卫双成;我tmd冤枉啊,我啥时候打官腔了??) “小赵,这个项目刚推出来,文件都还没完全下来,县里打算是放到几个村里去做试点,有了成功经验后再全面铺开。” “那,那,全面铺开大概要多久?您说实话,我经得住……” “目前估计是两年……” “两年?那黄花菜都得凉了啊!卫书记,这样好不好,咱们中滩村你是知道的传统贫困村,全村一百多户人家倒有一半在贫困线下,要不,就让咱试点吧!您放心,村里老少爷们都是勤劳肯干的好把式,咱肯定把事情办的漂漂亮来的,而且不是试点么,那肯定需要搜集大量的运行数据和日常工作细节,我专业学的就是这个,我准保把试运行报告当论文写!数据真实可靠图表美观大方总结面面俱到” “行了行了行了”卫双成连忙摆手,赵昊的贯口确实让他有点头痛。 “我和你直说,这个事情你就不要想了,试点村是县委县政府开了多次会议集体研究讨论后决定的,现在都报上去了,你让我们再去把文件追回来?” “我觉得能追啊……”赵昊嬉皮笑脸道 “严肃点!” “是!” “你想的简单,这可是香饽饽!我们省贫困县好几个,贫困村就更多了,大家都盯着呢。换成前几年我没准还真能给你个方便,那个时候好多村子对这种新生事物特别抵触,我们还得做工作,让他们配合一起搞。”卫双成苦笑着摇头。 “那现在呢?卫书记,咱们村对新生事物是绝对双手捧着的!” “现在?你们这群大学生村官下乡后,村里的眼界就打开了,你们这群学生兵,下地干活是差点,但眼睛可真够贼的!整天盯着县里,有什么好政策下来,直接来抢……我们要是把申报文件撤下来重新做,一来一去耽误时间,没准现在报上去的几家的额度可能都被别人抢走,到时候你就等着被千夫所指吧。” “所以,这就是被瓜分完了?”赵昊很沮丧,看得出来卫双成说得都是大实话,不可能因为中滩村一家而影响到其他村子“哎,我,我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 赵昊弯下身子,双手插在头发里不停搅动,他太后悔了,如果早些下来,没准这项目就成了! 光伏发电,国家补贴设备钱,只要造起来后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旱涝保收,只要太阳升起来,这钱哗哗哗的就进来了!多好的脱贫路子啊! “小赵,小赵,你也别太自责,这个根本不是你的问题嘛。”卫双成见他这样,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你做的很好了,合同应该是一月一号开始,但你提早下来,下来后也没闲着在给村里跑事儿,村民都是聪明人,谁好谁坏他们心里一本账。” “……”赵昊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来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但直接面对残酷结果的时候,还是让他难以接受。 “小赵,我答应你,明年再报项目的时候,优先考虑中滩村,这个我记下了……”说着翻开小本子写了起来。 第四十二章 我不服!这事儿没完! “哎,哎,谢谢卫书记,那,那我告辞了,这次来得匆忙也没给您带什么东西,下回让您尝尝咱村里的特色手工挂面,放心很便宜的……,绝对不算行贿!” “行了,小伙子,算你有心,这话说过就行,情分我记下了,东西是万万不能收的。倒是你好好干,别气馁,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光伏项目没了,以后还会有其他项目的,再说了,就算上面不拨款,你就不能发挥主观能动性了?” “那是,那是,但有钱不拿,总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卫双成“……”,他确实是没见过那么“实诚”的人。不由得摇头,这年轻一代和老一辈确实不一样,刘大强那样的看形象和巨灵神似的,让人心里发毛,但说话时候扭扭捏捏,尤其是谈到钱,更是恨不得全程低头,大姑娘上轿都没他这么别扭。 这个赵昊倒好,见了谁都是嬉皮笑脸的,说话也直接,不绕圈子,张口便直击目标“要钱”,脸不红心不跳,反而是卫双成在对方的“坦诚”下觉得似乎是欠了对方什么人情似的! 不行,绝对不能被这小子带着走,老卫提醒自己。 “小赵,你这个话是不错的,但艰苦奋斗才是我党的优秀传统,你也要……” “我不是党员……” 卫双成被噎得翻白眼,能干到县常务副的就没有笨人,卫双成当年也是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体制内,然后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各方面能力都很强包括口才,但现在他觉得自己缚手缚脚,血压也有点往上冲的样子。 “卫书记和您开个玩笑,您的话我记心里了,回到村里后,肯定是因地制宜,发挥主观能动性,不管三七二十从小的先干起来。我也明白,政府给补助给拨款是好事,但脱贫归根结底还是靠大家实打实干出来,这时候也得发扬一把红旗渠精神,他们能在石头山上凿出人工河来,我们也没理由做不到,山里凿石头我不行,但和大伙一块埋头苦干还是能做到的。这点您放心。今天的事情麻烦您了。我替村里老少谢谢您。我走了……”赵昊倒是忽然恢复了正行,非常诚恳的向老卫告别,搞得后者一时语塞。 …… 赵昊离开县政府,在街头漫无目的的闲逛,这次任务多半是完蛋了。 还是那句话,虽然事先有心理准备,但临到头了还是极其难受。 “卖挂面了,卖挂面了啊,正宗中滩村的手工挂面,一吃就知道,不正宗不要钱了啊!”他听到一阵熟悉的口音,扭头看去,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太婆,正挑着一副担子,两头的框里都是一卷一卷的手工挂面。 看来应该是中滩村村民出来卖货,赵昊对她有些面熟陌生,毕竟村里500多号人他可没本事在三天内都记住,何况至少两天他在往县里跑。 “后生,要不要尝尝,手工挂面,正宗中滩村出的……”那个老妇见状热情的招呼道,显然她也不认识赵昊。 赵昊见她满脸尘土,花白的头发也并齐整,脚边还放着铺盖卷,就知道她可能来县城几天了,得把挂面卖完了才会回去。 既然带着铺盖卷,自然是不会住店的,估计是到了晚上随便找个桥洞或者地下通道对付一晚,吃也没啥吃,多半是自己带出来的干馍馍,找个好心的店家讨点开水,就算是一餐了。 “后生,买了尝尝看啊,保证你以后就不要吃别家的挂面了。天冷,这挂面还乃藏,买了放在家里,想吃的时候下一点,酱油和猪油拌一拌,给个皇上都不换……” “噗嗤”赵昊被逗乐了,觉得不再那么沮丧了,可随即心情却更加沉重,中滩村太穷了,真的太穷了,这天气又阴又冷,这老大妈睡露天,太苦了。 他叹了口气:“给我称五斤吧……” “哎,你看秤翘的高高的,大妈做生意实打实的!” “嗯,嗯,谢谢……”赵昊拿了面就走。 几步之后他不禁哑然失笑,自己这是干啥? 拎着五斤挂面……回村? 只怕要被村民活活笑死吧! 而且这挂面在制作的时候采用特殊的灰碱和工艺,和普通面条的最大区别就在于此,中滩村手工挂面比一般面条来得更粗,却并非实心,而是面条在发面时会膨开,充满了细小的气孔,晒干后气孔依然存在。 这样烹饪时这些气孔中就会填满各色酱料汤料,让原本寡淡的面条从里到外都透出鲜美来,加上山里特产蒿草烧成的蓬灰自带的天然清香,难怪成了特产! 但带来的缺点也明显,体积巨大! 五斤挂面看着是不多,但鼓鼓囊囊好大一包,提在手里有碍观瞻不说,走路也不方便。 除了提,赵昊还尝试了抱、捧、托等多种姿势,奈何这包挂面的体积和一个包着婴儿的蜡烛包差不多,怎么拿都别扭。 想了想,他把挂面小心翼翼的塞进背在身前的双肩包里,结果发现自己不再是怀抱婴儿而是成了怀胎九月的孕妇,走路那个别扭啊!但双手好歹是解放出来了。 “咕噜,咕噜”肚子叫起来,已经下午一点多了,想到自己还没吃午饭,赵昊得必须去大吃一顿,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顺便补补油水,红薯这玩意吃得时候管饱,但进入消化系统后把油水全部刮光,让人有眼冒金星之感。 坐在小饭馆里,要了份号称是特产的腊肉蛋炒饭,边吃边琢磨。 卫双成刚才话不多,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算是彻底把门关死,但赵昊是什么人? 见缝就钻,没缝钻眼儿,没眼儿他能想办法现场凿一个!何况这事关老支书和村主任的信任,以及自己的面子和尊严! “tnnd,这事没完!只要上面没下红头文件,事情就有回旋和改变的余地!”他食不知味的吃着蛋炒饭,嘴里恶狠狠的嘀咕。 “老卫这儿估计是没办法了,我要是再去,他就该嫌我烦了,当然能烦的他头痛然后出点血是最好,但看他的样子想出血也是权限不够啊……这如何是好?” 第四十三章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正胡思乱想呢。 就听到隔壁桌传来聊天“老林,你们村的那个项目这回咋样了?” “当然是成了!否则我能那么轻松?连着申请那么多年,要是再不成,我就跑县政府门口上吊去!赵小松你别红眼!” “切,去你的吧,你真要有这个蛮劲儿,你们村啥项目申请不下来!哎,哎,咱俩也老关系了,你给我说说,你这回是怎么把项目跑下来的!做兄弟的忘不了你的好处!咱村那笔预算也好久了,前些年县里一直说预算不够,只能往后排,最近我听说国家和省里都挺重视咱贫困村的脱贫工作,据说是要拨一大笔钱下来,趁着这个机会,一鼓作气!” “嗯?”赵昊顿时留意上了,自己年纪轻轻除了学历上有点优势外,其他方面和这些长期在基层工作的干部比起来差距是天上地下。 “不说!”那个叫老林的一口回绝。 “别,别,老哥哥,别这样,都是穷人,总得相互帮衬着点儿,今天这顿我请,我请!”赵小松开始求情。 “得了吧,你蒙谁啊,你也是贫困村,财务费用报销制度严着呢,请我吃饭这个肯定不能走账!” “谁说这个要走账了,我自己请你,请我老哥哥,总行了吧!来来,咱走一个!刚才是玩笑,老哥哥别介意。你就当教教小弟了,事情成了,咱村里爷们娘们都感激你!咱村里有几个妹崽可水灵了,要不要我介绍你认识认识?” “去你的吧,老子早年单身时候,你怎么没那么好心眼,现在娃儿都满地爬了,你和我说这个?回去我家婆娘非活撕了我不可!赵小松,你个娃子一向就不厚道!” “林老哥,林老哥,帮帮忙,帮帮忙!”赵小松的声音听上去是越发的低三下四。 “行,我也不逗你了,咱哥俩走一个!我告诉你,我这次是运气好,被我撞上李书记了!” “李书记,哪个李书记?” “费话,咱天石县还能有哪个李书记!?” “李明星?你个狗日的,运气也太好了吧,李书记调来之后,整天在县下面到处跑,大院里都看不到他影子。” “我和你说”那个老林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但赵昊依然能听出个大概来。 老林说的很明白,他们村是个修路的项目,原本有条机耕道通到省道上,也是年久失修,能走人走牛走马,但发动机的除了手扶拖拉机外啥都走不了。 虽然说金桥银路,指的是修桥的投资远大于修路。 但这也得看数量,中滩村一座机耕桥,二三十万顶天了,而老林村里的这条机耕道不单是翻修,而是升级成为水泥路,这样一来路基都要重新做过,投资的金额比中滩村加个零都不止,也难怪县里死活不愿意批,三四百万在一个穷县简直就是天文数字,能搞多少项目啊!一条路全用完了,其它村子怎么办? 老林他们的村子也知道这点,年年派人去县里跑项目,“要想富先修路”的致富真理经过这些年的不断实践,已经人尽皆知,当然,修路是要花大钱的,而这钱除了向政府摊手,贫困村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老林虽然在村子里威望高,但他也知道这个事情被批下来的概率实在太小,本着尽人事知天命想法再来博一次。 结果,在县里呆了一个多礼拜,天天往县委县政府大院跑,莫说工作人员就是县委县政府几个主要领导都认识他了,很同情,但也是双手一摊“没钱”。 老林在连续的打击之下情绪崩溃,某天晚上一个人喝了半瓶白酒后缩在一个街角嚎啕大哭,直骂自己对不起父老乡亲。 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年人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老林虽然满嘴酒气,但并没有大醉,哭号算是借酒撒风,调整情绪,此刻连忙道谢,要给这人水钱。 这人笑笑坚决不收,并自陈在旁边观察他一会儿了,看他哭的实在伤心这才好奇心发作想问问究竟咋回事。 老林有点醉眼朦胧,见有人问到自己心中的苦闷,顿时不管不顾的竹筒倒豆子起来。 那个中年人边听边拿个本子写写画画,老林觉得奇怪,但一来酒意上头,二来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实情,不怕人记录,就继续唠叨个没完。 末了,中年人听完后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来,匆匆写了几句话,塞在老林的衣兜里,吩咐他今晚好好休息;正好路过两个巡逻的警察,就用警车把他送到招待所,老林一通发泄后心情舒畅很多,到了房间就一头栽倒在床上人事不知了。 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过来,摸着脑袋回忆了半天,依稀记得昨天晚上应该是发生了些事情,但具体死活想不起来,瞎琢磨间从衣兜里掏出张纸条,展开一看,顿时眼睛都直了,略带潦草的字迹写到“让贫困村的群众半夜在路边大哭,说明我们工作没有做好,你的事情我看过报告,三天后请你持此纸条再来县委一次。”落款三个大字,李明星。 老林完全清醒了! 这三天他过得忐忑不安,心里七上八下,隐约觉得这回事情多半是有门了,但理智又在提醒最好是现实一点。 第四天,他拿着纸条去县政府,卫双成接待的,开门见山的告诉他,事情解决了,让他回家等红头文件去吧! 老林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傻不愣登的问了句“县里不是没钱嘛?” 卫双成苦笑一声告诉他,李书记那天送走他后直接回了县委,非但如此还把几员大将都叫来开了个紧急会议。 其中就有老卫,几个人带着秘书大半夜没睡,整理出了好几份和老林类似项目的材料,第二天一早,李书记直扑省城去找省里领导要拨款! “这能要到?”赵小松有点吃惊,村里问县里要钱麻烦,同样县里找省里也是同样的道理。 “嗯,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结果卫书记说李书记出发前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赵昊耳朵也伸长起来。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噗……”赵小松没忍住,“这李书记怎么和小品演员似的,就这个样子能从省里弄来钱!?” “弄来了啊,卫书记说了,李书记这回去省里真的是豁出脸去了,直接在省领导面前躺倒‘我这个县官不合格,我让我治下的人民半夜跑大街上哭,您是重要领导肯定比我强,但信不信我天天半夜到省委大门前哭嚎!’” “……这,这是讹钱啊”赵小松在擦汗。 “管他呢,能给我们弄来钱就是好官!” “啧……”赵昊摸摸胡子拉碴的下巴颏“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既然这位李书记那么有办法,哥们就从他身上打打主意?” 第四十四章 二进县政府 赵昊皱着眉头琢磨了半响后,叫来服务员买完单,又兴冲冲的往县委而去。 进门登记时,他撒了个慌,说是有份文件拉在卫双成那儿,得赶紧取回来送去省里,门卫连着两天都和他打过交代,加上大学生村官这个文化人的身份总能给别人带来一些信赖感,他很容易又一次混入县委。 他把那一大捆挂面从包里拿出来,提在手上,又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调整了背包的角度,把衣服的象征昂贵的商标遮住,对着厕所镜子自言自语“这回看上去有点基层困难群众的感觉了!”揉了揉眼,随后变作一副双目无神的表情。 “请问,县委刘秘书在嘛?”他推开宣传部的房门,愣头愣脑的问道。 “刘秘书,他今天下基层去了吧……请问您是哪位?”一个看起来有点级别的工作人员问道。 “俺,俺是他乡亲,正好来城里交个买卖,他娘让俺给他捎点挂面……这,这人不在……”他一脸茫然。 “哦,老乡啊,那你去县委秘书处吧,东西给他同事,让他们帮你转交好了,就在三楼,你楼梯上去左拐第三间就是。” “哎,哎,谢谢您,谢谢您。”赵昊千恩万谢的离开。 “既然大秘不在,那么就要好办不少了……”赵昊擦擦汗,觉得事情进展挺顺利。 …… “请问李书记在这儿上班不,俺是他村里的乡亲,这回来城里交买卖,他娘让俺给他捎点挂面,顺便再给带句话。”县委秘书处办公室内,赵昊如法炮制,狭小的办公室里人员不多,只有两个二十多的小伙子在埋头整理文件。 “哎呦,李书记不在”其中一个说道“要不您把东西留这儿,我们替你转交?” “这,这,我还是自己给他吧,这,这还有个口信呢……我,我在这等等他行嘛?”赵昊一脸的忠厚老实。 “等不来啊,他去省城了,我看看日程安排啊,说是元旦晚上才能回来,元旦我们这也休息的,他肯定是直接回家……” “啊,那,那咋办?他他家住哪儿?” “就隔壁县委住宅区……嗯“一个办事员眼看就要说出答案来,却被另一人踩了脚,下半句缩回肚子里,再也出不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这是保密的?!”另一人看上去大几岁,也确实更加老练些,警惕性也高。 “我,我,这不是想给他送到家去么。”赵昊连忙掩饰。 “领导住处一律不对外公布,这是我们的规章制度请您理解一下,如果您真想知道李书记地址,不妨去问问他的亲属,他们可以说,我们不能……”那人不卑不亢,轻描淡写之间把话路全部堵死。 赵昊立刻明白再纠缠下去可能会坏事,一脸诚恳而老实的道“哎,哎,谢谢啊,我我走了……”说着倒退着离开办公室。 赵昊离开县委。 之所以绕个圈子去打听是有原因的,之前听卫双成聊天时无意间提起李书记这几天都不在县里。 所以当务之急要明确他的行踪,而县委好歹是个衙门,衙门就会有各种规矩,一个外人随随便便去打听一把手的去向和住处,虽然不违法但肯定违反规定和纪律,工作人员绝对不会如实相告的。 而对李明星行程最了解的部门莫过于县委秘书处,秘书长就是通常所说的大秘,算是书记的体己人兼首席幕僚,这种人浑身上下都是机关消息,赵昊可不指望自己能瞒过这路人精,所以去宣传部打听一下此人是不是在,如果在,那就比较麻烦,幸好,下乡去了! 从两个菜鸟嘴里套到了李明星的行程还有住址,让他确信自己的思路是正确的,李书记忙碌异常,自己在县委里要见他几乎不可能,没预约的话,铁定被各种挡驾,那索性守株待兔,去他家门口等好了! 再忙,总要回家看看老婆孩子的吧! 再忙,总是要交公粮的吧! 再说了,虽然这是公事,但走走夫人路线也不是不可以,女性的情感较男性更加纤细而敏感,泪点也更低,卖惨的效果当然也更加好。 眼下算是有了初步的信息:李书记住在县委住宅区。 但! 这个住宅区在哪儿?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这种机关单位的住宅区已经和普通小区一样,门口挂个xx路xx弄的牌子,不再有专门的标识。 对于那些在县城里住了几十年的老土地而言,这都不是问题,可,可,赵昊是外来户!他怎么知道? 再找人打听,会不会突兀了点? 他挠挠头,看看手机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一拍脑门“有了!” 先给村里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这几天都在县里,得过了元旦才回来,让他们别担心。 然后一头栽进了县委对面的一家小饭馆。 正是饭馆下午休息,老板皱着眉头说到“这位客人,我们五点才营业呢,现在厨师都在睡觉……” “哎,哎,老板,行个方便嘛,我又累又饿又渴,找您店里歇个脚,你看外面这西北风吹的,大街上那么多饭店,我推开你的门,这也是缘分不是?”说着递上一支“中华”,这是他为了来县里办事特别备着的,结果却在这小饭馆里用上了。 “中华,客人这日子看来不错啊!”老板上上下下打量了赵昊两眼,见他虽然胡子拉茬,头发蓬乱,但一身名牌,带着眼睛斯斯文文的样子,说话也客气了几分。 “哎,哎,还行吧,混日子。” “来的都是客,请坐吧,这个点儿大师傅在和人打牌,我可没胆子坏他雅兴,要不给你来一碗面,中午还有卖剩下的大排荷包蛋,就当浇头了。别看我这店小,买的可是中滩村特产的手工挂面,特别的香。你要的话,我去让小工下面给你吃?” “小工下面给我吃……”赵昊满脸黑线,脑子里都是那个下三路笑话,但还得笑着道“行啊,那就麻烦了……对了,再给我来一瓶,呃,不,两瓶啤酒……”随后掏钱付账。 …… 第四十五章 地址! 片刻后,老板亲自把面和啤酒端来。 “老板,别走,我敬你一杯”赵昊笑眯眯的道“谢谢,你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时候收留我一顿饭。” “这怎么可以……”对方推辞道。 “哎,啤酒嘛,就是水,你说大街上那么多饭馆,我偏偏就进了你这家,怎么说也是缘分,喝完几杯后,大家各分东西……” “你这个年轻人,有点意思……不能白喝你的,你等着,我去后厨弄点花生米来……” 一碟花生米上桌,赵昊不急着吃,提起醋壶往里倒了小半碟醋“老醋花生,我今天是占您便宜了,这下酒菜平时怎么不得卖个十几块的啊!” “哈哈哈,来!你这年轻人,说话倒是讨人喜欢,干!”老板举杯道。 “干!” 赵昊脸上满带着四海的笑容,但心里却在叫苦。 现在不过三点半四点的样子,两个小时前刚刚在这里吃了一顿饱饱的午餐午饭,这家店面虽然不大,但大师傅手艺着实了得用料下本又实在!肥瘦相间的腊肉,金灿灿的土鸡蛋,这自然不在话下,隔夜的米饭用猪油爆炒,吃透油脂后粒粒分明,一大盘充满了脂肪蛋白质和精制碳水化合物端上桌子,充满了让人增肥的罪恶,但人就就是这样,越是罪恶的东西往往越是诱人!结果这顿热量爆炸的午饭,让他足足松了两格皮带,连从桌子边站起来都困难。 之后虽然在县委大楼里说学逗唱坑蒙拐骗,但到底是斗智不斗力的活儿,眼下这肚子还有八分饱,皮带还没扣回原来的眼儿呢…… 赵昊心中充满了悲哀,他有种预感,陈佩斯朱时茂的成名之作《吃面条》,今天没准要在自己这儿上演了。 此刻饭店老板目光炯炯的说道“尝尝看,中滩村的面本来就好吃,我家的大排味道那也是一绝!县政府里有食堂,但还是很多工作人员来我这儿吃午饭……” “是,是,确实好吃”赵昊还得装出一副恨不得吞下舌头的表情,这样才能取悦眼前的饭店老板,进而从他嘴里套出想要的资料来…… 但肚子是真的胀啊! 表演了一通狼吐虎咽后,他开始连打喷嚏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面条从鼻孔里喷出来。 效果倒是不错,在他一叠声的夸奖下两人很快称兄道弟起来,自然赵昊也摸清了市委住宅区的具体所在位置,很近,走过去5分钟就能到。 打着饱嗝离开饭店,沿着大街拐了几个弯,一个挺大的住宅小区出现在眼前,看上去并不豪华,房龄估计20年朝上,一看门牌号,正是饭店老板说的。就是这儿了,赵昊大喜,抬脚就要往里走。 不对! 他赶紧停下,这小区大门看上去是不起眼,通过观察发现至少四个保安站岗,甚至可以看到在门房旁边还有个警方专用的执勤亭。 “尼玛……”额头汗瞬间就下来了。 甭问,进出小区肯定是要刷卡或者刷脸的,自己这样往里闯肯定直接被拦下,如果硬来,下场肯定是被扭送派出所! “我操……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我不就是为了给村子里跑个项目,怎么感觉和武工队摸县城炮楼差不多……” 算算已经是到下班时间了,他缩在一个角落里打算趁着一会儿回家人多的时候混进去。 半个小时后他主动放弃这个想法,虽然人流略大,但保安非常尽职,对于看上去是生面孔的一律拦下盘问。 “我去……”赵昊揪着头发痛苦不堪,刚才他连李明星具体地址都从老板嘴里探听到了,眼下却只能在小区门口徘徊,这太令人丧气了。 “莫急,莫急”他开始安慰自己“办法总比困难多,办法总比困难多……”镜片后的小眼睛也开始四处打望。 …… 十五分钟后。 “有了……今天能不能进小区就看您了!” 远远的走来一个老太太,年纪在八十朝上,满脸老人斑,带着老花眼镜,走路慢慢吞吞,背都有些驼了,但馒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一件黑灰色呢子大衣,袖口领口都有些磨破,但依然可以看出做工精细,材料也是上好的英国花呢。 三刻钟前,赵昊刚到小区门口时,这老太太正慢慢吞吞从里面走出,综合其服饰气质判断,应该是退休干部,眼下她慢吞吞往回走,不同的是,手里还领着两个装着蔬菜和肉食的马夹袋,显然刚才是去了趟菜场。 赵昊再次把那五斤挂面从包里拿出来,提在手上,双肩包往背上一甩,快步走向老太太。 “哎呦,大妈,这么冷的天,您腿脚不方便还买菜啊……” 老太太正一步一步挪着呢,冷不丁听到耳朵边传来一声问候,抬头看去,一个挺斯文秀气的小伙子正含笑看着自己。 还没等她回话,小伙子已经从她手中接过马夹袋,“大妈,您住哪儿啊?我送您回家得了……” “哎,哎,不麻烦,不麻烦,我一个人慢慢走就是……”老太太连忙谢绝。 “没事,反正我年轻,多拎点东西不碍事,我搀您一把,哎,您啊,特别像我奶奶,我今天搀您,希望以后我奶奶上街时候,也能有人主动扶一把……” “小伙子,这,这,……”老太太还是想拒绝,但赵昊的话术实在神出鬼没,三言两语塑造出一个热心公益且想念自己奶奶的好青年形象,让她觉得挺感动,“哎那就麻烦了,我就住前面那个小区,直走拐弯就是……” “哎,巧了,我也去那儿,好,好……您慢着点,脚踩稳当了,这天寒地冻的可千万别摔着……” “小伙子,你这是去”老太太问道 “我爹托我给他老朋友,我丁叔叔送点挂面,别人给他从中滩村带了十斤,分一半出来……”说着把挂面举得高高的。 同时心里也在嘀咕,莫名其妙买的东西,竟然会有莫名其妙的作用,进县政府,进这大院,靠的都是它……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第四十六章 夜巡者 就这样,他搀着老太太慢悠悠的走进了县委住宅区的大门。 大概是做贼心虚的缘故,赵昊总觉得在跨进小区大门的时候保安的目光老是在自己身上晃悠,为此嘴巴上加把用劲,各色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往外翻,把老太太哄得乐开花,从外人角度看去,他就算不是亲孙子,那起码也是亲外甥,再不济也是从小走动的晚辈。 赵昊把老太太送到她家楼下,道了再见后,赵昊满脸含笑的目送老太太进门,随即脸色又垮了下来。 刚才短短十分钟,通过和这位“老住户”的聊天,又从侧面证实了李明星的地址,那饭馆老板说的没错,但有个重要信息却是后者不知道的-李明星是独居! 李明星也是省城人,老婆孩子都被他留在省会,一个人孤身上任,说是这样工作起来会比较没有顾忌,也免得有人走夫人路线。 “我可qnmd!”赵昊气得直跺脚“武工队摸炮楼都没那么复杂!再下去老子都快赶上李向阳了!妈的,李向阳多幸运!还有群众的支持,我倒好,现在整个陷入县城的亡羊大海之中!” 跳脚归跳脚,既然人都进来了那也不能闲着,此时天色已晚,小区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正是日光接火光的时候,人来人往都是步履匆匆,急着往家里赶呢。 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赵昊找到了李明星的住处,他绕着转了两圈,只见一片黑灯瞎火,看来这位李书记确实处于独居状态。 踩完点后,赵昊叹了口气,满怀遗憾的离开小区,找了家连锁旅店住下。 晚饭是万万吃不下,洗了个澡后,躺在床上复盘今天这一天的收获和不足。 今天已经是12月28号了。 他还要在县里呆三天,这三天究竟怎么打发呢? 换做以前,肯定是找个网吧一头钻进去,dota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但现在心里有了正经事情,自然是再也没心思去玩网游了。 “对……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赵昊想好了计划,抱着肚子沉沉睡去。 之后的三天里,他也没闲着,县委县政府各个部门一个个敲门敲过去,不管有用没用,他张口就请人帮忙办理中滩村的光伏发电项目。 这时候大学生村官的身份开始发挥作用了,虽然大家都烦他,但还真不好意思拉下脸来把他往外赶,这小子随时讨人嫌,但人家意图和出发点确实是好的,为了给贫困村要预算,一趟趟的往县里跑,再怎么说也不能凉了他那颗火热的心吧。 三天之内,赵昊在县里声名大噪,就是卫双成远远见了,不是让秘书上去挡驾就是自己扭头躲开,这小子简直是属唐僧的,那张嘴只要张开了,就会源源不断的唠叨下去。 正是年底最忙的时候,一二把手又都不在,卫双成恨不得住在办公室里,否则他根本无法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哪儿有闲心思听赵昊扯谈? “卫书记,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放假,咱们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卫双成的秘书吉平常说道。 “松什么气啊,元旦按照规矩,咱们得去慰问那些依然奋战在一线岗位的职工,一天要赶好几个场子呢,再说李书记明晚回来,按照他的工作作风,晚上不打电话把我拽来开会,我就该烧高香了……” “是,不过,我是说,明天终于可以不要见那个赵昊,这小子真是阴魂不散,见缝就钻,组织部从哪里找来这么一块宝货?都已经明确告诉他没希望了,怎么还在大楼里转悠,看到个长得像领导样子的就上去握手递烟……” “哎呦”卫双成脸上肥肉一阵哆嗦“你说的是,这兔崽子精得和猴似的,我琢磨他还是不死心,毕竟这县里最大的是李书记,他估计还对老李抱着希望呢……嘿嘿,这预算方面的事情哪儿能这么简单啊,虽然李书记是省里要重用提拔的,但我看姓赵的这回还是要无功而返。” “谁说不是,这小子才刚出校门,要是被他在社会上多滚几年,那就该成精了,那时候更该咱头痛了……” “不说了,不说了,马上过年了,咱说点开心的事情……” …… 2016年一月一日。 天气已经足够寒冷,从早晨起天上就飘飘扬扬的下起了大雪,天色阴沉沉的,寒风刺骨,赵昊出门后继续往县政府而去,结果在门口吃了个闭门羹,门卫双手一摊“今天休息,政府不开门!” “好几个空调外机都在转,这里面有人啊!” “那是加班,按照规定今天是不接待访客的,您包含……” 赵昊无奈,回到住处,掏出手机开始看网络小说,这几天整天装孙子,把他累的够呛,脸上两块苹果肌都快笑成小铃铛了。 吃过晚饭,他装备停当,故技重施,和三天前一样以给人当孙子的方式又进入了县委县政府住宅小区。 省城到天石县班车两小时左右一班,既然那天秘书处说是晚上,那多半就是十八点,二十点这两班了。 当他出现在楼下的时候,时针正好指向五点三刻,不是他犯贱要玩程门立雪的套路。 实在是不得已! 搀老人进小区虽然屡试不爽,但有个前提条件:得有人让自己搀才是。 像今天这种鬼天气,大家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赵昊五点多在小区门口转悠了三刻钟好容易才找到一位,要是再晚,肯定没有合适对象了。 所以他只能提早入内,在小区边转悠,边等待。 小区虽然挺老,但绿化做的不错,称得上环境优美,如果是仲夏夜,这会是让人非常享受的,但今天这鬼天气,又湿又冷,赵昊身上是进口冲锋衣号称能穿着爬雪山的,但面对南方特有的阴冷模式,完全没有半点抵抗力。 无奈他只能在小区里漫无目的的乱跑,希望运动能带来些热量,也幸亏他准备充分,来之前就饱餐一顿,包里还有各种高热量食品,勉强能抵御住寒冷。 这样三个小时后,他有点崩溃了。 “!怎么又是黑灯瞎火的啊!我勒个去!”眼看时钟已经指向八点半,赵昊毛躁起来“大哥,工作而已用不到那么拼命吧!元旦都不着家……哦,对哥们你现在一个人住,这里也不能叫家,充其量算是狗窝……” 嘴里骂骂咧咧的撒气,但心里犯愁起来。 最晚一班车是晚上十点到县城,自己到底是等还是不等? 等,是当然要等的,否则不是白挨冻了? 可怎么等? 晚上天是越发冷了,西北风卷着雪花拍在脸上就和金刚砂抛光似的,又痛又冷又麻! 虽然带着刘佳给的口罩,但还是觉得受不了。 这种情况下,最好是找个小饭店,打上二两小酒,点上几个烤串或者干脆弄个小火锅,暖暖身子顺便打发掉两个小时。 可也就是想想而已,要知道出去容易,再进来几乎就不可能了!大雪天晚上九点,谁家老人还会出门?! 别说老人,正常人也不会啊! 现在小区里人烟稀少,但每家每户都亮温馨的灯光,这代表着暖气,热食,热水澡,还是有wifi…… 赵昊觉得自己简直是在cos买火柴的小女孩…… “娘的个,再忍忍吧……十点的长途汽车,然后从汽车站到这儿最多也就二十分钟。如果有小车接的话最多也就五分钟,油门一踩的事情……反正那个时候,只要是一个中年人进这楼的多半就是书记大人,跟上去就行!” 俗话说冷尿饿屁。 人在极度寒冷的情况下,会莫名其妙的产生尿意,赵昊这会儿憋得难受,只能偷偷摸摸找个角落,拉开拉链开始给小区的绿化施肥“我操,这零下五度的天气,湿度还在百分之八十以上,老子身上的热量感觉都被抽干了,这尿倒是热气腾腾,这洒出去,得损失多少热量啊!浪费啊!” 他继续在小区里转悠,实在冷的受不住了,就去居民楼楼道里暖和一会儿,但这也麻烦,进进出出的居民见一个陌生人缩在自己家门口,难免是要起疑心的,万一一个电话叫来保安或者警察就不妙了。 总之他饥寒交迫的熬到十点多。 “娘的,终于要出头了,十点半要是还没人,就证明老天不帮我,我!我……”他想说句狠话发个毒誓什么的以发泄情绪,想了半天之后叹了口气“我,我……我明天再来就是了……” 晃了晃脑袋,又绕着李明星所在的单元楼兜起圈子来,一边走一边还得小心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住宅区挺老派,晚上有居委大妈大爷,打着手电筒摇着手摇铃巡逻值夜。 这本是当年计划经济时代的做派,每当晚上八点“叮当,叮当”的手摇铃铃声响起,那就是在关照各位住户:一天结束了,关好水电,锁好门窗,上床睡觉吧。说起来和古代的打更倒是类似,但不具备夜晚报时功能,只是安定大伙的心思而已。 随着这些年社会发展越来越快,居委大妈摇铃巡逻也逐渐退出了舞台,想想也是,晚上八点,不少享受996社畜还在享受福报呢,怎么就催人家上床了?! 但这是老小区,各种老习惯也都留着。赵昊得非常小心的避开他们,否则几个照面一打,对方不起疑心才怪。 他以为自己做的很巧妙,但殊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笼中之鸟,有一群人正悄悄的从四面八方向他靠拢来。 第四十七章 抓捕行动 “孙所长,这么冷的天还麻烦你们出警真是对不住!但,但!这个事情,我觉得还是有点蹊跷的,就没打110,直接和小王警官说了……”在李明星家对面的单元楼里,二楼到三楼间转弯处,站着几个人,为首是个身穿警服的中年男子,右边站个二十多岁的小警察,正是今天负责在小区值班的王凯中王-小王警官。 左侧是两个年过五旬的大妈和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头。 “张主任,瞧你这话说的!我还得夸你们一句警惕性高呢!不报警是对的,毕竟这人只是有点嫌疑,就算他想干点什么,听到110的警车声肯定也被吓跑了,反而打草惊蛇。对付这路小毛贼,是我们派出所最拿手。” “孙所长,这小子傍晚就在小区里转悠,我看不像是个好东西,按照你们行话说,这是不是叫踩点啊!”那个老头问话。 “哎,我今年才提的副所长,你们叫所长我可不敢当,都是老邻居了,还是那样,叫我一句小孙得了。还有啊,踩点那是犯罪分子的黑话,和我们人民警察可没关系,不过我看,倒还是真有可能……但他这个时间好像也有点长啊……” “别是在等同伙吧?!”王凯中插话道。 “可我们这是封闭式小区,就一个出入口,围墙上架着脉冲电网和摄像头,要进入只能走正门……”那个被叫做张主任的大妈是小区居委主任也是退休公务员,办事清爽麻利。 “这……”孙副所长陷入了沉思“看上去是不大像,但你们看他这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如果真是犯罪分子的话,里面多半是作案工具,快过年了,各路‘好汉’都要‘准备年货’了,每年这个时候,也是咱最忙活的时候……” “对了,我想起来个事情,昨天八号楼的王科长和我闲聊时,说大前天傍晚,她回家时候被个好心的小伙子给搀着送到家门口,我当时没在意,但现在想起来,王科长说的那人的衣服倒是和这个人挺像的!” “嗯?!”孙副所长眼睛眯了起来,“张主任麻烦你走一趟,请那位王科长想办法出来一趟,认认这个人!天冷,让老人家多穿点衣服,口罩围巾帽子耳朵帽都带上,一来防止保暖着凉感冒,二来和下面这小子走个对脸也不至于被认出来!” “好的,我这就去……”张主任带着另一个大妈“噔噔噔”的下楼。 孙副所长摸着下巴,对着对讲机喊了几句“各就各位,等我下令。记住如果下手,注意分寸,别来硬的,反正在小区里,他插上翅膀也跑不了!” 过了一会,他看到张主任搀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老太太和那个“小区游荡者”面对面的走过去。 然后两人拐进一个门洞,紧接着他手机响,接起来后就听到张主任激动的声音从里传来“孙所长,王科长说了,就是他!确定是他!” “好,我明白,谢谢你们,你现在把老太太送回家去,你也就呆在她家里,我们准备清场动手!完事后等我通知你们再出来!” 挂掉电话,带着小王下楼,站在门洞子角落里,对着对讲机道“各就各位,两分钟后动手,按照一号方案,四面合围,把他逼到墙角绿化带,然后动手带走!重申一次,下手注意分寸。” “一号明白” “二号明白” “三号明白” …… “我操,这天怎么越来越冷了,感觉脑子都快被冻起来了,妈的别把我给冻傻了吧,这不知道算不算工伤,理论上今天是我第一天上工的日子,要是工伤了,虽然瑞雪兆丰年,但对我这兆头可真是太他娘的糟糕了……靠,怎么这么冷天的还有人在小区里转悠,还不止一个?难倒也是蹲李书记的?”赵昊冷得迷迷糊糊,眼看对面走过来三人,还没觉得反常。 就在和他们擦身而过时,耳边传来一声暴喝“不许动,老实点。” 赵昊被吓得一哆嗦,腿都软了! 可在那些便宜警察看来,这小子分明是要跑,顿时使出擒拿功夫,捉住他胳膊,脚下一个绊子,赵昊哪儿防着这手啊,膝盖一软直接跪倒,接着上半身也被压在地方,摆出个非常不雅观的orz姿势来。 “我操”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糊里糊涂之下扯开嗓子大喊“抢……ji……唔唔唔”还没等字眼吐清楚就被人捏住下巴。 赵昊拼命挣扎起来,抓捕者都是行家里手,怎么会让他得逞,其中一个抬起膝盖往他背上就是一压。 只听见“卡拉拉……” 那警察被吓得弹起来,用膝盖顶住犯人背脊以控制其行动,这是省局专家亲自传授的的抓捕技巧,简洁见效快,而且造成的伤害也小而可控,最多是后背有点淤青,一个多礼拜就能好,但方才那一连串异响,怎么听起来和骨头碎裂似的。 派出所的警察不比专门抓人的刑警,临敌经验匮乏,日常又受了各种武打片的熏陶,顿时以为刚才那一下太重,搞出人命来了…… 赵昊听到自己背上一阵“卡啦啦啦”也吓的魂飞魄散,这tmd正常人哪儿能发出这种声音啊! 这天杀的抢劫犯是要谋财害命! “老实点,我们是警察!” “嗯?!”赵昊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一句话“警察?” “盯了你好久了,跟我们走一趟,老实点!” “我,我冤枉啊……” “少废话,有冤进去了再喊!” “对,我们是法治社会,不会冤枉一个坏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好人!”小王跟着呵斥道,但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是在高呼反动口号。 另一个警察一把拽下赵昊的双肩包,拉开拉链,“哗啦啦”碎成渣渣的手工挂面撒了一地! “这……” “这……” 现场气氛有点凝固…… “这是障眼法!犯罪分子的惯用伎俩,马上就过年了,大家一定要严防死守,把人先带回派出所!”关键时刻孙副所长一声令下,有效的缓解了众人的大眼瞪小眼。 …… 但尴尬的缓解只是暂时的,到了派出所,把赵昊随身物品一一做了检查后,大伙发现这回好像真的是闹乌龙了,尤其是那个村委会的公章最能说明问题,谁见过带着公章作案的?这是盗窃嫌犯又不是合同诈骗! 第四十八章 嫌疑犯赵昊 “你们,你们!”赵昊急的眼睛都红了而且非常额头青筋蹦起! 自己蹲了好几个钟头,眼看“大鱼”就快落网了,被警察横插一杠子。 身上漂亮的进口冲锋衣沾满了污渍,那是刚才被按倒在地时的副产品,这挂面原本是想送给李书记的,被警察膝盖一压,拉开包时又洒了不少,此刻倒是整包的拿出来放在一边,赵昊看去原本一大捆两尺多长西瓜粗的挂面,已经成了一大包……长短不一的牙签。 至于身份证,学生证什么的也都一一展示开。 派出所片儿警虽然抓贼不内行,但好歹也是专业人士,警校里正经学出来,哪儿还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颇为狼狈的年轻人应该就是良民。 “你们,你们!”赵昊已经气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今天见不到李明星白白挨冻也就算了,大不了明天接着蹲。 问题是今天这出之后,自己的形象等于是在这个小区里挂了号,以后想再混进去,那是连门都没有了!看看小区这高高的围墙和墙上的脉冲电网,对于一个从来不用vpn的好青年而言,翻墙更是无法想象的恶劣行为。 “你不要恶人先告状,你从六点到十点,整整四个钟头,在小区来回转悠,打的是什么主意?!”孙副所长拍案怒斥。 这也是派出所的手段之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在气势上压过对方,那么等会再认错的时候,取得谅解的概率会更大些,虽然教材上没写,但大家内部口口相传都是这么说的,这种心态套路还有个洋名“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但今天孙兆阳打错了算盘,这招对那些不怎么懂法看到大盖帽就两腿哆嗦的老一辈人效果斐然,可赵昊怎么也是正经拿过法学学位的,听了这话顿时眼睛往上一翻。 “请问我的行为违反了那条法律法规?!” “我看你有踩点嫌疑!” “踩点?你说踩点就踩点,证据呢?还是那句话,你们凭什么抓我?拿适用法条来说话!法无禁止即为可行,这话没听说过么!我闲着没事转悠你管得着么?渣滓洞还不管华子良跑圈呢,你怎么比kmt特务还厉害?!”他火气极大,嘴里自然夹枪带棒的不饶人。 “啪”孙兆阳听得差点吐血,拍案而起“你别太嚣张了!我告诉你,这是县委领导住宅区域,按照规则闲杂人等不得无故入内,要进去也行,大门口登记去!你要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不走正常渠道!?”孙兆阳当然不是软柿子,好歹基层混了那么多年,软硬套路都熟。 赵昊这种文化人虽然让他头痛,但也仅仅是头痛罢了,每年的元旦到春节前都是盗抢案件高发时段,尤其天石县作为附近城乡的周转站,大量返乡客流在此转乘换乘,治安情况更是复杂。 所以内部都有指示,严防死守,发现嫌疑就不能放过。 说起来好像有点不符合法治精神,但实情摆在这里也由不得孙兆阳们多做考虑,最多就是在抓捕的时候注意分寸,这样万一抓错了,事情也不至于闹大。 “啊!你说啊!小区门口有保安,有登记簿,有摄像头,只要你有合理要求,谁敢不让你进去!你说啊!你为什么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你说!你给我说清楚!” 这话非常厉害,正好打中赵昊的七寸,他当然可以说自己是为了去找李明星办事的,可也要别人相信啊。 其次,他正憋着一肚子火这时候落篷心里和面子上都过不去;被西北风吹了四个钟头,原指望好歹能进书记家里暖和一会儿,结果脸被按在地上泥泞的雪水里,当然了,警察不错,到了派出所后给他提供了热毛巾,让他擦脸。 可把脸擦干净了又如何? 这样一来,光伏拨款的事情就算是彻底黄了,虽然之前就有心理准备,但当结果突如其来的时候,还是让人心里不好受! 孙兆阳见赵昊不复刚才的嚣张,心里也挺满意,琢磨再吼几句,把这小子的气焰彻底打掉,然后抓个替死鬼过来向他赔礼道歉,自己再借机会训替死鬼几句,也算是让“受害者”出出其,再让人用警车把他送回住处,这事情就算完结了。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鬼鬼祟祟就不要怪我们警察多管闲事!” “我们警察是要保一方平安的,看到任何反常情况都要警惕,你自己说,你之前的行为是不是反常?悄悄摸进封闭小区,转悠了四个钟头,这万一是心理变态报复社会,或者人格扭曲要搞大新闻呢!你自己说,你是不是给小区和我们在找麻烦!” 眼看赵昊低头不语,孙兆阳大喜过望,王凯中也是满脸佩服之色,到低是领导,高啊,几句话,彻底扭转了势头。 孙副所长得意的瞥了周围一眼,朝小王努努嘴,后者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这是要去当替死鬼,让对方出气了! 但没办法,锅总是要有人背的,自己是个刚来新人,被训几句就训几句吧,再说了领导也都是明白人不会让自己白白挨骂的。 王凯中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面孔,摆出一副沉痛又诚恳的表情,走上前几步,忽然他惊恐的回头看着孙兆阳。 孙兆阳一愣,心说你赶紧开口,然后按照台本流程我训你你道歉,双方一块儿请求对方谅解,顺利的话五分钟就能完事,你磨磨蹭蹭的那是干啥。 王凯中没张嘴,却用手指指赵昊跟前的地面,孙兆阳睁大眼睛看去,只见地面有几滴水痕,这算什么?大概是刚才搅热毛巾留下的,等等,为啥这小子双手捂着脸,背脊一抽一抽的,别tmd是犯了羊癫疯吧。 他走上前几步想看看情况 “我添麻烦,呜呜呜呜……我……我添麻烦,呜呜呜呜我不就是为了给村里跑个项目么,呜呜呜呜否则大冬天的谁愿意在外面吹冷风冻得和个大冰坨子似的!呜呜”不料赵昊冷不丁四十五度抬头纯洁的泪流满面。 他是委屈坏了,仗着聪明伶俐在家从小受宠,进入学校后也是一帆风顺,人生二十多年就没吃过什么苦头,顺风顺水的走到今天。 就算是下乡了,机耕桥预算这个开门炮也打得漂亮,让村里老少都称赞。 这次光伏项目,一开始就不顺,连日来天天赔笑脸让人倍感疲劳,原本指望晚上没准有有点起色,结果事情被直接搅黄了不说,对方明明神经过敏抓错人,现在还把责任往自己头上推,赵昊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受,各种负面情绪叠加到一块儿,让他有点崩溃,眼泪不由自主的往下流。 “不就是个光伏项目么,呜呜呜呜……我们村是贫困村……听说国家有政策……赶紧来跑,……县里说已经报上去了……呜呜呜呜呜,不能补缴材料,我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唔唔唔才想找李书记想想办法嘛!我蹲他好几天了,算算时间他也该回来了结果都你们给黄了!” 第四十九章 峰回路转 “这个,这个小赵……这,这误会,误会啊……”孙兆阳傻了眼,在基层派出所里嚎啕大哭的不是没有,但大老爷们泪水滂沱哭得石楠花带雨的却极其少见,而且根据他的经验,男人要么不哭,哭起来比女人难劝多了。 哭其实也是个技术活,女性大概是从小到大哭的多,大多练就一手收放自如的本事,别看眼下满脸泪痕到哽咽,但只要满足要求了,三秒钟后雨过天晴,当然了,要是真惹急了,持久战打个三四个小时也是正常,只要能正常补水补盐,足以把警察给活活耗死,孙兆阳在基层那么多年是从大姑娘小媳妇老大妈眼泪里滚出来的,深知其中利害。 男人呢,从小被教育不能哭鼻子,时间一长导致业务能力生疏,好处是通常哭不出来,再委屈也就翻翻白眼唉声叹气,坏处在于不知道怎么收,通常是越哭越委屈,越委屈越哭,越哭声音越大,声音越大越哭的厉害,往往从沉默着掉几滴眼泪开始,到无声抽泣,到涕泪交加,如果不及时加以干预的话三分钟内直接进化到扯开嗓子号丧…… 但孙兆阳也不是心理学家啊,赵昊的事情还没搞清楚,他想要劝几句也有点无从下手。 “这,这位,赵,赵同学,误会,刚才真的是误会,您,您要跑项目,要经费,我们,我们也是有工作职责……” “是是,是是,我不怪你们,呜呜呜呜,就怪我自己倒霉好了,被你们这么一闹,我这个项目就算是黄了……” “小赵,你,你不能去县委找李书记么?”孙兆阳小心翼翼道,他也有点模糊,不就是进个派出所么,和项目黄了有啥关系? “能找我为啥不去找?他本来就忙得见不到人,我这去找的话肯定被挡驾……只能来他家蹲……”赵昊拿下眼镜边抹眼泪边说。 孙兆阳朝王凯中看了一眼,后者会意连忙又去拿毛巾。 孙兆阳搓着手面带尴尬的准备继续道歉。 “你啥也别说了,如果可以的话,放我走吧,我回酒店睡一觉,明天就回村里了。”赵昊的表现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前后不过三五分钟,情绪已经差不多恢复正常了。 “哎,哎,我让小王去拿毛巾了,你再擦把脸,我让人送你去住处,今天这个事情我们确实莽撞了,但这是县委住宅小区,我们也是怕出事……但,耽搁你的正事儿,也实在是……” “和你们无关,这个事情本来概率就不大,这个也算天意吧”赵昊叹了口气。 “哎,这个小王,怎么还不回来!”孙兆阳有点恼火,“你稍等,我找他去……” “不用了,我收拾下东西就走吧……” “哎,这个反正也挺晚了,你六点到现在也没吃啥东西吧,要不和我们一起吃个方便面,然后送你回去。”孙兆阳边说边去拉门“王凯中,你腿断啦!那个毛巾又不是去举杠铃……哎呦!你,你……” 听到惊呼,正在整理双肩包的赵昊抬头往门外看去,只见一个中年人正站在门外,满脸笑容的看着孙兆阳,后者却显得手足无措,愣了片刻,脚后跟“啪”的一磕,右掌举起,中指对着太阳穴,敬了个礼“李书记!您,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我刚坐末班车省城回来,路过派出所就顺道来看看你们,结果倒是看到一出好戏……” “这,这,是我们工作没做好,请李书记批评……”孙兆阳脸上泛红,这事情办的,不能说错,至少不妥当,也就是这后生好说话,若是碰到刺头儿,少不得得多费口舌,而且还竟然被书记看到! 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是在门外听了一会了。 “你们辛苦了,今天是元旦,还在加班。” “不辛苦,不辛苦,这是应该做的,这是重点防范时间段,我们都习惯了!倒是您那么晚还来慰问……” “顺路嘛,我就是来串个门而已,我今天可是什么东西都慰问物资都没带啊,你们可别嫌弃……”李书记笑着开玩笑“明天会有别的领导来慰问的,想要什么慰问品问他去要好了!” “???!“赵昊一吸溜鼻涕,摘下眼镜用手背把眼泪都抹掉,他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正在往好的方向转变! 天石县只能有一个李书记,那就是李明星,赵昊没亲眼见过,可这两天在县政府大楼里到处跑,照片还是看到不少的。 正琢磨怎么开口呢,李明星大步走到他身边“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首长我叫赵昊……啊,啊,报告李书记,我,我叫赵昊……” “要不紧张,不要紧张,这又不是军训,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刚才,我在外面都听到了……”李明星笑道 “这,这……是,是我,不对,我,我不该走这歪门邪道……”赵昊额头见汗,县高官的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但李明星站在跟前给赵昊带来巨大的压力,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气场吧。 赵昊的性格生冷不忌没大没小,但唯独对方正严苛的人有天然的恐惧,平时远远一见就扭头躲开。 这几天在政府大楼里上下奔波,虽然事情没解决,但关于领导们的八卦倒是听了一堆,尤其是关于李明星的,诸如工作狂、数据狂、细节狂,经常一言不合就要看原始数据,若是拿不出来当场骂个狗血淋头都是轻的,做事雷厉风行,审核严格等等等等,这正是赵昊最头痛的类型,眼下如同耗子见猫,连脚下都不知道该怎么站了。 “这个事情,还真是一场误会,不过我们你们双方似乎都已经达成一致了,那我也就不多嘴了。孙副所长,带我去看看同志们吧。” “好的……” “李书记,我,我还是有点事情,想,想向您请示,能不能,能不能,给我十分钟,哎,五分钟时间,我,我知道您很忙也很累,但,……但……”赵昊见他要跑,顿时也顾不上害怕,结结巴巴的提出要求。 “噢?什么事情?那个光伏发电的?” “是,是,我知道这个很麻烦,但……但……”赵昊硬着头皮说话,脑袋低下来都不正视对方“这,这,好不容易见您一次……” “嗯”李明星看了看手表“行啊,不过我先去和派出所的同志们打个招呼,一会儿来找你,你正好调整一下情绪,尽可能的把话说的清楚些……” “是!”赵昊大喜,这个李书记好像也没传说中的那么难弄嘛! 王凯中适时递过一块毛巾来,然后就屁颠屁颠站在孙副所长身后,陪着李明星去慰问群众了。 第五十一章 赵昊的构想 说是慰问其实也就是转一圈打个招呼,道几声辛苦,花不了多长时间,毕竟本来晚上值班的人就不多,要么散出去巡逻,要么巡逻回来正瘫在沙发上喘气休息呢。可大半夜县一把手这么做,足以说明他心里有大家,众人心里都觉得暖呼呼的。 赵昊胡乱擦了脸,捧着热茶喝了几口,觉得情绪恢复差不多了,心里开始盘算怎么说服李明星,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卖惨比较靠谱,毕竟刚刚还蒙受了“不白之冤”嘛,他甚至琢磨一会儿是不是再掉几滴眼泪,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如果能产生正向收益的话,向来脸皮厚度超过城墙拐弯处的他也不介意再表演一番。 对于男人而言,掉眼泪和女装是一回事,只要有了第一次,后面就顺理成章了。 所谓“士不可以不颜艺,任重而道远!”,两眼一闭,戏精上身开始酝酿感情,打算一会儿来个一鸣惊人,最好哭到动情处一把抱住李明星的大腿,这样事情多半就能成。 大概十分钟后,李明星把赵昊叫道一间空的办公室里,扭头对孙兆阳说“借你地盘用用啊。” 也不等老孙回答,直接关上门,转过身来抱着胳膊,盯着赵昊,后者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你是今年新来的大学生村官?” “是!” “你的合同是今天开始但明天才算第一个工作日,村里这么急就让你来跑项目?” “我上个月二十四号就到村里,我早点到能摸摸情况,方便今后开展工作,村里倒是没让我负责这个项目,是我发现有这个机会,主动请缨的。” “那跑下来怎么说?” “卫副书记告诉我基本没戏。” “那你为啥不回去?” “我想再尝试一下,毕竟光伏发电要是落户了,对村里的影响可太大了,能提升不少收益,大家脱贫的速度也能加快不少!” “好,中滩村有多少户,多少人,其中贫困户有多少。” “122户,505人,其中五分之三在贫困线下,我所在的村名五组有22户,98人,贫困户13户,人数67。” 李明星问的极快,赵昊回答的也干脆,气氛变得严肃起来。 赵昊心里有点发毛,“这样下去,卖惨大计好像用不上了啊……” “赵昊,你这次想申请多大的光伏项目?” “这个我还没来的及和村里商量,但村里全权委托给我,这几天我在县委跑来跑去,也了解个大概,目前主要分两种,一种是以家庭为单位,另一种是以村为单位,我考虑了一下,决定选择第二种,至于项目大小么……”他沉吟了片刻,“我希望能达到100kw。” “为什么不选择第一种,光伏能直接增收,可以这么说只要安装太阳能光伏电池板的家庭,当年基本就能脱贫,这对你而言也是大有好处的。” 李明星说话很实在,大学生村官虽然不算官,但也是有绩效考核的,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脱贫,如果项目跑下来,按照县里估计的规模,一个村大概可以让三四十户收益,那么就是说赵昊来的第一年一下子就帮助了这么些人脱贫,功劳大大的,这一年剩下的时候,他就算什么事情都不干,到年底考核的时候成绩依然会非常亮眼。 而且这里还有个道道,如果三年合同期满,考绩优秀的话,之后考公务员在同等条件下会被优先录取。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赵昊有点拘谨,但还是耸了耸肩“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认为眼下以村为单位的做法,才是最符合中滩村利益的,至于我个人的考核么,到时候再说吧,先把要紧事情给办了再说。” 他后面还有半句话没敢说出来“老子怕啥,我又不想当公务员,三年期满,实在不行回去跟我老娘混呗,当个二世祖小开,好像日子也挺好过的……”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考虑的?不要急,现在不是上班,我有大把时间陪你!”李明星想活跃一下气氛,甚至还努力微笑了一下。 可赵昊看到他那张没啥表情的国字脸,以及勉强往上牵起一点的嘴角,还是心里有些发抖,“这他娘的哪儿是微笑,分明是冷笑嘛!难怪县委里都怕他,我这才几分钟,感觉也有心理阴影了!” 深深吸了两口气后,他开始说到“第一,我们村情况有点特殊,因为是积年的贫困村,所以村民住的条件一般,多是房龄20年朝上的老式平房,潮湿采光差,不适宜居住,据我所知,政府这些年也是有改建帮建拨款的,如果选择按户的方式,那么太阳能板多半是装在房顶上,等到改建的时候得拆了重装,效率低且耗费人工,浪费严重。” “其次,按户安装的话,每家房顶装电池板,然后通过电缆连接将发出的电送到村里的变压房接入电网,从工程的角度来说,这等于是增加了很多不必要的工程和系统,会加大整个工程的难度以及让维护更加不便。” “噢,怎么会导致维护不便的?”李明星有点好奇。 “比较一下就好,如果是以村为单位,那么辟出一块地方集中装上电池板,变压房可以就近修建,电缆数量大幅度减少,一旦发生问题排查很方便,再有集中修建的话,我们可以考虑请专人巡逻维护,经过培训后甚至可以承担简单的检修工作,这也是按户方式所无法享有到的优势,我可不指望三十家发电户每家都成为准专业人员。” “然后巡逻维护员,我们也发放一些补贴,这样等于是又帮助若干村名实现脱贫。” “但理论上你说的这些,按户也可以实现,无非是巡逻的范围扩大。” “是的,但考虑到村里实际情况,村民的文化水平不高,在日常使用维护中难免会产生问题,而这些东西的维修费并不便宜,所以加上其他原因我更倾向于集中式。” “那还有什么原因?” “我们村也有些老房子,主要是土坯房都已经没人住了,草长的一人多高,留着也是各种安全隐患,正好借此机会申请村建设基金把这些破房子平了,然后架上电池板,也算一举两得。” 第五十二章 从“输血”到“造血” “嗯,嗯,不错,不错,说下去……看不出,你倒是对工作量很有规划啊……”李明星鼓励道。 “最重要的一点,按村的话,这笔卖电的钱是归村委会的,从目前的合同来看一年一家大概增收3000多,这点钱能让这家脱贫,但使用效率并不高,如果以村为单位,那么村委会可以增收10万,也不算多,但集中起来我可以用来办点更多的事情,我可以根据村里的实际需求去购买一些机械设备等生产工具,把村民组织起来,搞搞小型生产,发挥组织和合作的优势,提升劳动效率。这样等于是把卖电得来的钱留作资本积累转化为生产资料,光伏电板虽然说能保用二十五年,但实际上情况复杂的多,我们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趁着有钱,把经济搞起来,那么整个村子的经济就活了,这样持续若干年,形成良性经济生态后,不管有没有卖电带来的收入,村子都不会再次贫穷下去,脱贫奔小康是个持续工程,我要抓住这个机会,尽可能的改变传统的小农经济模式,让农村成为社会工业化大生产的一部分。换句话说,政府给光伏是‘输血’,我得想办法用好这个政策,让‘输血’转化为‘造血’,这样才能可持续发展。” “这有点意思,你想得还挺长远的,不过那时候你的合同都已经到期了吧,你想那么多是不是有点多余?” “合同会到期,但小康大道没有尽头,我来是想替大伙做点事情,其他的我也没多考虑。还有,还有……”赵昊有些扭捏。 “嗯?没事,言之无罪,你只管说……” “我也是怕麻烦,如果按户建,那么至少得准备三四十份材料,考虑到村主任和老支书的文化程度,这活儿基本就落到我肩膀上了,但是……“他提高音量道“不是我不愿意干啊,我到村里才没几天,很多情况不了解,几十分材料弄下来难免会有差错,我可不想在申请的时候节外生枝,以村来申请就好办多了,一份资料全部搞定!而且吧,按户申请的话基础资料是贫困档案卡,中滩村刚开始建,短时间也搞不定。”赵晗摊手。 “哎,李书记……不瞒你说,这个项目要是能成,肯定也是和插班生差不多,各种材料流程多半要加急,我确实没有太多时间去准备大量的纸面文件,当然如果明年申请的话,就不会这么仓促了。” “你还有什么别的要说的么?” “李书记,我们村苦啊……”赵昊眨眨小眼睛,努力想挤出两滴眼泪来,但遗憾的发现完全没有感觉了。 方才的问答双方语速极快,气氛也有点怪,不像是官场上下级,倒是类似商业谈判,李明星像是个手握资金的大型风投公司老板,而赵昊则是试图融资的创业者,正努力向其展示自己的可行性计划和未来步骤。 如此纯正的商务氛围之下,让赵昊的卖惨计划变得有些尴尬,毕竟现在他的情绪已经完全投入到理性的分析中滩村光伏项目中去,再流点眼泪出来对他的难度实在是太大太大了,毕竟从理性人格和感性人格之间的切换不是那么方便的。 李明星似乎感受到了赵昊的困惑,微微一笑,却没继续说话,只是在观察者他。 赵昊又酝酿了一翻情绪,发现还是没用。 不得已,轻叹一声“李书记,中滩村在山里,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可耕地面积少,这些您都是知道的。领袖教导我们‘民生在勤,勤则不匮’,虽然去了才几天,可我发现大家是真勤快啊,这样人民不应该再被贫困折磨,这也是我还想找您碰碰运气的原因。” “噢”李明星眉头一挑,示意赵昊继续。 “李书记,我在学校不是政治积极份子,各种大道理实在是讲不来,但村里这个光伏项目还是希望您能想想办法帮帮我们,当然我知道这个难度很大,如果搞不定,我也没啥怨言,回去和大伙一块好好干就是了,现在国家和省里政策多,错过这个,下个抓紧,脱贫这个事情总归是要靠我们自己的,能搭上顺风车是最好,搭不上,我们就靠自己走。” “赵昊啊……”李明星坐在办公桌前,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不停的敲着桌子。 “呃,李书记,您也有话直说吧,放心我很坚强的!经得起打击?” “坚强?”李明星有点忍俊不禁的样子。 “咳咳,咳咳”赵昊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李书记,刚才那个不算我从小到大向来老实听话,别说派出所,就是居委会都没进去过,今天被冷风吹了四个钟头,又被按倒水泥地上,您看……”他指着自己的衣襟,上面一片狼藉,“情绪失控,这个,这个也算正常吧……” “嗯”李明星眉头舒展开,可随即又拧了起来。 赵昊担心的看着他。 “赵昊,光伏发电的事情我和你交个底吧。” 一听他这样说赵昊面露喜色,通常这意味着事情能成。 “你先别高兴的太早,首先今天已经是2016年一月一号了,是新的一年,政府部门的规矩你也是明白的,所有资金都必须走预算,这么说吧,如果早两天你碰到我,我没准真能去省城给中滩村再争取一下,挤个末班车也不是不可能……” “哎……”赵昊眼里的光彩黯了下去。 李明星见状神情倒是更放松了些,但眉头拧着似乎也在做一个重要决定。 “那李书记,我就不打扰您了,您也早些休息吧。” “等等,赵昊,如果你真的想给村里弄光伏电站,办法也不是没有。”李明星站起来。 “怎么说?” “光伏项目的产能,其实我国是过剩的,这点你也清楚。所以只要有钱你不愁买不到成熟的货架商品。” “是啊,可问题不就是没钱么?”赵昊两条眉毛非常神奇拱成八字形,嘴巴张开叹息,恰似一个“”字。 “噗嗤”李明星忍不住了“我这几天去省里开会,省领导对精准扶贫这个工作当然是非常关心的,这次会议上领导传达了中央精神,‘扶贫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能光靠着政府拨款,要把全社会都动员起来,让各行各业都参与到这个伟大的项目中来。’” “嗯,嗯”赵昊点头如捣蒜“您继续。” “说回光伏项目来。按照中央精神的指引,我们是不是可以换点别的方法来实现呢,当然了,收益会少点,过程也会麻烦些,工作量会加大,但有总比没有好,你说对嘛?” 第五十三章 天地之大 黎元为先 “所以?” “是这样的,我们把光伏项目分解一下,其实就是三块,硬件,软件和资金,硬件就是设备,软件呢无非是安装调试维护,资金就不说了。现在前两样都是现成的,而且经过政府的招投标已经做到非常成熟的模块化和标准化了。用西方的时髦话来说就是货架商品,买来就能用。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自筹资金呢?你别急,听我说下去。“李明星笑道”我当然知道中滩村没钱!” “但经过改革开放以来三十多年的发展,我们这个社会开始有钱了。在回来的路上我就在琢磨,我们县政府的作用也不能仅仅是分发上面的拨款,那样要那么多人和机构做什么?我们应该也可以更主动的利用自己的优势去承担更多的责任,领袖在18届5中全会上说的好‘天地之大,黎元为先’,这是引用了房玄龄在《晋书宣帝纪利田》的观点,意思是天底下最重要的就是老百姓。只要能让大家早日脱贫,我们就应该多做一些事情。” “县政府其实还有有些优势条件的,首先我们知道哪些软硬件供应商是可靠的,价格是合理的,这就有了基础,免去了自己去找供应商的麻烦。然后钱的话可以去找银行甚至其他社会机构来贷款,政府在必要时候可以提供信用背书,当然直接担保是违反法律规定的,但有政府参与,出资方总会放心一点。甚至说还可以想办法去蹭一下省里的工程监理,让他们给我们把把关,当然这些事情由我来出面……” “那好啊!”赵昊挺高兴,原来是政府出面提供补助和贷款,现在补贴没了而且要自己找贷款,结果就是卖电的收入会少些,可蚊子腿也是肉! “成,那李书记考虑下咱们村?” “呵呵”李明星看着他并不接茬。 赵昊心里有开始发毛。 “你也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这是新政策新事物,首先要有可行性报告,按理说这个报告应该是县政府由专人出,但最近大家都是满负荷运转,如做可行性报告最要紧的掌握第一手资料,那要下村调查统计,然后再形成报告,再走流程审批……” “那,那咋办?” “既然你找上门来,那索性就让中滩村成为试点好了,那个可行性研究报告出来对你这个高材生而言不是难事吧?我回去让政策研究室把一些基本数据给你,然后你按照中滩村的实际情况完善成文,至于钱的方面,我会找几个金主大户来,但你要明白,这是纯市场行为,我不会利用行政手段让他们掏钱,得靠你的可行性报告和口才,说服他们。当然我们会帮着敲敲边鼓。” “这……这……”赵昊傻了眼,刚才就觉得气氛特别商务,整个和创业者忽悠vc似的,现在看来,好像还真就是这样。 “怎么样,敢不敢接?我也不要你范围扩得太大,就一个中滩村项目而已。如果你们成功了以后就可以作为样本推广开。那时候中滩村就是领头羊了!” “李书记,如果报告合适的话,肯定能搞到钱?”赵昊想了想还是直奔主题。 “这我可没法和你打包票,但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我会尽全力去推动,扶贫不能‘等靠要’,我们的主观能动性才是最重要的!县里还有好多贫困村,如果都能走这个路子,那么脱贫的速度会比预计的快很多!撸起袖子加油干吧!” “这个……”赵昊从刚才的狂喜中冷静下来,他没有因为李明星的热情鼓励而热血上头一口答应下来,而是开始仔细的盘算起这个工程来。 看上去是差不多,但和之前走政府拨款比起来,现方案的难度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虽然李明星拍了胸脯,说县委县政府会出面。但这属于重大决策是要上常委会的。这在省里也是首创,看上去挺好,但实际操作中肯定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可能会和现行政策发生抵触,那么县常委会上有人以老成持重的态度表示反对,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中国领导是集体决策制,必须整个领导班子统一思想后才能做出决定,光靠李明星剃头挑子一头热是干不成事情的,哪怕他工作作风再强势,再干练都不行。 这个光伏发电项目从原来的行政事务,变成了纯商业行为,其中的行事逻辑完全不同,就算常委会同意了,后续工作都没有先例可循,全靠自己一步步摸索,赵昊面色有点发青,不是他不想干,而是冷静下来后,他很清楚的知道之后会有多么麻烦。 他老娘的公司里养了个人,专门用来负责对接政府,尤其是涉及到政策方面的业务,一般人完全无法搞清各个部门的工作流程,必须专人跟进,不得不说自家老娘确实与眼光,在同行都笑话她养闲人的时候,依然坚持给这个“政府事务专员”发工资,结果在某个大型招标项目上,此人凭借着对政府流程和文件的熟悉,从一个大家都意想不到的角度出击,拿下大单! 一想到自己多半要进这个坑,赵昊有点头发发麻。 这还不算,还有那个见鬼的可行性报告呢! 作为商科的硕士,写这玩意当然是不在话下,但那多是课堂练习或者回家作业,数据来源等资料找起来很方便,网上随便一搜就有,然后按照规定格式照着来一遍就是。 就算写的不好,老师也只是指出其中错误,打回修改,影响的结果无非是期末考试成绩到底是80分还是60分。 可现在能不能要到钱就全靠这玩意!或者说能从金融机构要到钱的条件有很多,光靠一个完美的报告是远远不够的,但若是报告垃圾,那么大概以后连贷款部的门都别想踏入了。 眼看这赵昊陷入沉思,李明星也没催他。反而是悠闲的踱到窗前,看着外面黑茫茫的夜色。 这是一件小会议室,小队警察巡逻前开个例会布置个任务,或者用来接待临时来访的群众。墙面上贴着不少招贴画。 李明星看完了“夜景”,扭头开始逐幅逐幅的欣赏起来。 赵昊依然不语,光伏发电项目本来就不是计划内的,是他临时起意,搞不定才是正常。 第五十四章 沉没成本和心里话 如果就这样回去,村里人也不会说什么,李明星当然也不会说什么,让他一个刚下来才几天的大学生村官来做这么个项目,本身就出人意料,被拒绝也属当然。 虽然这几天都混在县城里投入不少精力,放弃了会有点可惜,但这也正常。 作为一个商科学生,“沉没成本”的概念他还是知道的,是指以前发生的和当期决策无关的成本,他尤其明白在做决策时千万千万要不要把沉没成本计入。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当一个股民在考虑是不是要抛出手中的股票时,那么股票之前的盈利和亏损是不应该被考虑,他要考虑的仅仅是这只股票未来的走势:涨,就留着,反之抛掉。 这几天的奔走正是沉没成本-投入了精力和资料,却未必能看到效果,理论上和他决定是不是接李明星的招没关系,但实际上却无法不考虑。 李明星看着那些招贴画神色轻松,尤其在一张画着中国娃娃的画前站了好久,上面的小女孩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哎,现在这个点儿,估计已经睡着了吧?没准还在写作业? 招贴画有着简明扼要的宣传语“实现中国梦”。 “每个人都有理想和追求,都有自己的梦想。现在大家都在讨论z国梦,我以为,实现z华名族的伟大复兴,就是z华名族近代以来最为的梦想。这个梦想,凝聚了几代z国人的夙愿,体现了中华名族和z国人民的整体利益,是每一个z华儿女的共同期盼……” 李明星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语调庄严而虔诚。 赵昊不由得抬起头看着他,李明星笑了笑,“这是领袖说的,这话说的真好啊,z国梦,和m国梦,当然不一样,后者是以个人升官发财为最终目的的梦想,不得不说,他们做的不错,以至于这都成为一个世界性的词语,但相较之下我们的z国梦就更加让人鼓舞让人热血沸腾,我们跳出了个人功利的狭隘小圈子,我们的梦想是让一个名族复兴,再度辉煌,想想看,人类历史上能做到这点有几个国家?” 面对李明星的提问,赵昊只能摇头,历史从来不是他的强项。 “我告诉你一个都没有,所以我们在创造历史!” 赵昊眼睛有点亮了。 “在外人眼里,我这个县高官还是挺风光的,年纪轻轻执掌一县,但其中的艰苦就不足为外人道了,我女儿明年要中考了,我却不在她身边,她妈每天工作特别忙,能管她的时候也很少,只能靠两边老人帮衬着。”李明星的语气忽然低沉下来“我不是好爸爸,也不是好丈夫,每当我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的滋味就不提了。” “我也打过退堂鼓,我想过离开,我的老同学大部分在东南沿海城市,说起来当年我也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这些年在体制内也是扎扎实实工作,他们都朝我抛出橄榄枝,开出的薪水翻我这点死工资好几倍,有两家还承诺解决子女户口问题,沿海城市的教育水平毕竟是要比这儿高些的。” 赵昊不语默默的听着,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不再是那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强势书记,而是一个看上去疲劳而痛苦的中年男人。 “可是啊,好几次,我都提笔写辞职信了,领袖的教诲不知道怎么的就在我耳朵边想起来,各种各样的教诲,尤其是这条关于z国梦的!要说一听到这句话,我就浑身有劲充满斗志,那不现实;但我可以告诉你,这话耐琢磨,细细咀嚼后,我随手就把辞职信给撕了,然后叹口气继续工作!” “噗……”赵昊忍不住笑出来,李明星这话说的有趣极了,他甚至能想象出他这么做时的样子。 “你别笑,赵昊,我把话放在这儿,早晚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会沉默会退缩会逃避,但是当你耳朵边响起领袖教诲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些负面情绪完全不值得一提,在让一个名族重新站起来的宏伟目标前,那些鸡零狗碎的情绪就是无病呻吟!” “可,可……”赵昊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现在这儿没书记和村官,中年人和年轻人的聊天罢了……” “是,是,既然您从教诲中得到了精神力量,但,但,那为啥,还得叹口气才能继续工作呢?”赵昊眨巴着眼睛。 “小伙子,你不懂,因为我想女儿啊……叹气是对家庭的愧疚,工作是为名族复兴添砖加瓦,二者不矛盾的……” “好了,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 “我……”赵昊要开口。 “你的反应让我很满意。” “啊?”赵昊傻了眼,他已经有点后悔自己的私心一闪念了,没想到李明星竟然还在夸,看他样子倒不像是正话反说。 “你犹豫了,这很好。如果你一口回绝,我心里会不舒服,这说明你并没有从内心深处去重视光伏项目,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做派,打着了最好,打不着也就那样,三杆子之后你就走人。不能说错,但不是做事的人!” “如果你一口答应呢,我会挺开心,但心里会嘀咕,你可能根本没考虑整个项目实施起来会碰到的困难,属于脑子一热,激情超过理性,对年轻人而言热情洋溢是好事,但缺乏细致的通盘考虑,往往会好心办坏事……” “………………”赵昊傻了眼,心说领导干部就是不一样,这眼光和思路,自己望尘莫及,县高官已经如此了,再往上那还了得?不服不行啊! “你刚才陷入剧烈的思想斗争当中,我虽然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但大体也能猜到你在想什么,就我而言,这样的人才具备了做事情的能力。” “你毕竟还是年轻,作为一个长者,我要给你点人生经验,思考是对得,一定要反复的多层次的思考,得出切实的结论后就尽最大努力去践行,不要怕犯错!年轻人总会出错的,放心,你年轻也犯不了大错,一点小毛病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能帮着擦屁股的。这样的错误对你而言是成长的必须。所以不要怕!今天也挺晚了,你早点去休息。我刚才说的事情,你明天给我回复好了。不管你是不是答应,我都不会对你有看法的。” 第五十五章 一个篱笆三个桩 “李书记,我接!”赵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高声叫道,倒是把李明星吓了一跳。 “刚才还说你沉得住气,考虑问题全面,怎么现在忽然就热血上头了呢?我得提醒你,那个可行性报告并不好做啊,而且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你得想清楚。” “我就一个要求,李书记,县委县政府里关于光伏发电扶贫的资料能不能都让我看看,涉密的我不要,我只看普通的就行……” “这个肯定没问题,你不说,我都是会放资料权限给你的,我和吉秘书说一声,让他给你办个借阅手续。” “好,那一礼拜后,我把东西给你!” “你别开玩笑”李明星眉头皱了起来“这个份材料最快也得个把月时间,一个礼拜,你有点儿戏了!” “嘿嘿”赵昊一笑“一个礼拜三个桩,一个大学生村官,三个,嗯,不,两个帮,我寝室里有两个家伙正闲着,不抓他们的差,岂不是可惜了……” “……”李明星没料到赵昊竟然已经连免费劳工都已经想好了,点点头,“那行吧,希望你们合作愉快,我还是关照一句,这个宁缺毋滥,慢点不是问题,但质量一定要好,这样才能说服农商行人,政府帮着说话也能有个支点。” “嗯,我明白,那,那我先走了。” “我让孙所长他们开车送你吧,把你弄了一身泥,也得补偿一下,不过你可别怨他们。” “哪儿啊,警察蜀黍这是提高警惕保一方平安呢,都说了嘛,误会,误会。” 李明星叫来孙兆阳安排车送赵昊回旅店。 “孙所长,你们就不送李书记了?”赵昊跟着孙兆阳走向停车场,见李明星一个人往外走,不由好奇的问道。 “李书记啊,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骑自行车的。” “啊?” “这个县里都知道,他一直说骑车既能锻炼身体,还能顺路多看看,再说他的工作时间也实在是不稳定,也没必要让司机一块陪着……” 一阵风吹过,赵昊不禁缩了缩脖子。 随即发现原本飘飘扬扬的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连带着风也比傍晚小了许多,地上的积雪在路灯的照射下泛出昏黄,看上去好像被镀了层金一样,抬头看看,夜空黑得如同墨汁,月牙儿挂在天中,繁星点点,虽然没有月光皎洁,却也努力的一闪一闪发出自己的亮光了。 这样的美景在光污染严重的省城何尝能见到? 赵昊呆呆的抬着头,脚步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雪后空气凌冽而清爽,已近半夜,有些困倦,但几个深呼吸之后,人的精神状态竟然好了起来。 孙兆阳也不催他,站在一旁点了根烟看着。 虽然不知道这小伙子和李书记在房间说了些什么,但看他的样子和之前哭得石楠花带雨的样子,显然已经不可同日而言,天很黑,但孙兆阳觉得对方眼睛闪烁出无比光亮,他很熟悉,这是信念的光芒! …… 赵昊回到旅馆,顾不上洗澡,摸出手机拨出号码,铃声响了好久对面才接起来“老三,你tmd干什么,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少废话,你和老二明天来天石县报道!” “什么?”电话那头的寝室老大声音高了起来“你滚,半夜三更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哥们现在有大任务,一个人吃不下来,teamwork,你的明白?!” “哎呦,你不是去下乡扶贫的么?怎么又接私活了?这回油水大不?你等着啊,我叫醒老二”老大一听顿时精神了,左手打开手机扩音器,右手捞起个枕头就往对面床铺砸过去“醒醒,老四又接到活儿了……找咱帮忙呢!” “嗯,嗯?”听声音就知道老二睡眼惺忪“老四,能赚多少啊?” “一分没有,还得自己贴车钱饭钱!” “我呸,你莫不是在消遣洒家?”老大怒了。 “别,别,就当帮我忙了,我牛都吹出去了,完不成就死定了,哥哥们,看在党国的份儿上拉兄弟一把,拉兄弟一把吧!” “我就知道,这孙子好事总想不到咱们……”老二嘀咕一句。 “嘿嘿,这不是咱们感情好嘛,有事情的第一反应就是‘一个电话叫来酒肉朋友’……”赵昊嬉皮笑脸的说道,他知道对方嘴上骂骂咧咧,但人是肯定会过来的! “娘的,真晦气,明天准备好请客!看老子不宰你一刀……” “行,行,我躺倒任斩,明天你们上车了和我说一声,我来汽车站接你们,手机钱包都放放好啊,这快过年了……” “算你有良心,跪安吧……” “小的向曹总管,冯总管告辞了!” “滚蛋!” 赵昊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就往浴室走去,“啊哈哈哈哈,洗掉霉运,明天就开始工作!”他带着几分猖狂的笑道。 “哎……” “奇怪,我为什么叹气了呢……按理说不应该啊?这是几个意思?莫非被李明星给传染了?可我哪儿来女儿?子女还都处于随身携带的阶段呢……” …… 李明星来到车棚,开锁之后他没有骑上车,也是摸出手机拨起了电话。 铃响三声。 “……哎,李书记,我就知道今天你不会放过我……” “嘿嘿”李明星罕见的赔笑了几声“老卫啊,我觉得有些事情,咱们还是碰一碰……开个小会,挺快的。” “嗯,我在县委呢。你什么时候到?” “你在县委?”李明星吃惊道 “哎,不但是我,主要班子都在呢,除了老朱血压忽然190,被我们赶去医院了,大伙都在等你,赶紧来吧。” “…………” ……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把同志们都找来开会。”县政府会议室里,县五套班子领导,以及各部门主官都在,李明星一进门就打招呼。 “老李也别假客气了,大家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你的工作习惯同志都习惯了,要是不碰一碰头,只怕你就算躺在床上也得睁着眼睛到天亮。哎,你这夜猫子工作习惯啊……”卫双成双手捂着脸痛苦的说道“我开完会肚子又要饿了,一吃东西肯定又要发胖……这过劳肥算不算工伤?” 办公室一片哄笑。 第五十六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 李明星站到桌子前顺手拍了拍卫双成的肩膀“富态是好事嘛……” “下面正式开会,卫书记,我这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要先听哪个?”因为是半夜拉壮丁开会,李明星说话的语气也轻松不少。 “关于什么的?” “光伏发电精准扶贫的……” “行了,我认!去之前你就和我提过,想要我们自己找钱把项目扩大这个事情吧?” “是的,我向省分管领导汇报过了,他们非常支持,但要求也很高,过程必须经得起党纪国法的审计!所以……”他意味深长的看着那张胖胖的圆脸“卫书记,你是县精准扶贫工作小组的常务副,这个事情就……” “是!”卫双成无奈“归到我名下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李书记,我最近的考勤记录你也是能看到的,真的是在连轴转了,手下人也是,你可别催太紧,我带着大家努力就是……哎……最近批加班单,批的我手软啊……” “所以还有个好消息嘛,这个事情我给你找了个免费劳动力!” “谁?” “赵昊!” “就那个大学生村官?” “是他!苗子不错。正好他要给中滩村跑项目,我将计就计把可行性报告的事情扔给他了。” “这,这能行嘛?小伙子人不错,但刚出校门……” “也是一种锻炼嘛,到时候我们给他提供资料,你的人帮忙提点提点。” “这个没问题。” “好,下一个问题,这次我去省里……” …… 不得不说,赵昊和寝室室友的感情是真好。 虽然昨晚电话里骂骂咧咧,但中午时分老大曹杰仁,老二冯俊已经在县长途汽车站了。 看到赵昊,两人不由分说,上前一人一拳。 “哥哥们,手下留情,我可不是镇关西,已经两拳了,咱是法治社会,可别闹出人命啊!走走走,咱先吃饭去,天石县的‘炉子锅’最出名,现在正好是当季,就当我给你们接风赔罪外加付工钱了……” “妈的,算咱哥俩倒霉,怎么认识你这个牛皮糖了。一顿饭竟然能cover掉那么多名堂!” …… 饭馆里,赵昊就着炉子锅氤氲的热气,把自己这回碰到麻烦从头到尾向两人介绍了一遍。 末了他认真的说道:“两位,这个活儿一分钱没有,但我还是把你们拽来了,拜托了!” “这话说的,就当是再做一个毕业设计吧……”曹杰仁到 “那么多年了,说这话就见外,你这个是正经事情,咱哥们不撑你谁撑你!” …… 县委的一个小会议室中,李明星的秘书,也就是赵昊前几天千方百计要避开的那位县委秘书长吉德平接待了三人。 “李书记今天又下乡调研去了,临走前让我转告你们,放心大胆去做,不要有顾虑。”说着递给他们三张临时通行证。 “凭证件可以出入这里而不用每次都登记了,资料室的权限也开给你们了,如果在专业方面有问题,去县精准扶贫小组办公室,卫副书记和他手下交代过了,会指点你们的,其他方面有问题的话就找我吧,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你们存一下,微信也是这个号。你们忙吧,我还有个会要开。” “您忙……” 三人送走吉德平,曹杰仁关上门又给了他当胸一拳“混得可以啊,这才几天,县政府就随便出入了!就和宫里的太监赛的!” “呵呵”赵昊苦笑,也不和他斗嘴“别光看到这些,赶紧干活吧,这事情只能靠你们了……” “你们?”冯俊听着有点不对劲“那你呢?总不成我们忙着做可行性报告,你溜号享福?” “哪儿能?我得回县里,太阳能电池板,变压器房选址,都要实地勘测过才能确定,中滩村的材料也要重新整理一遍,总之关于光伏发电的部分,比如项目投资,资金利息,收益分配,项目成本,日后维护,已经总体现金流还有收益率这些数字就靠你们了。我去负责和中滩村现实有关的,我先回去几天,等合并报告的时候再来找你们……” 一边手一边在手机上点点划划。 “叮咚”曹杰仁的手机有了提示音,他连忙看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脸色发青,将手机屏幕对着赵昊“看不起我们?” “两位,”赵昊苦笑“这三千算是你们在这里的住宿费和饭钱,哥们能来帮我,我太感谢了,但食宿总不能让你们花钱吧……毕竟你们还没工作呢……” “这几个钱,我们还是有点”冯俊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一个寝室轻亲如兄弟,二十多岁的年纪也正是最容易热血上头的时候,大家谈的是感情不是钱! “我有工资啊,你们就当我用工资请你们吃饭吧……这回真是谢谢你们了。”赵昊双手合十。 “不行,这个钱不能要,再说你那个也不叫工资。不行我得退给你,否则被老三知道了,还不得戳脊梁骨?” 三人闹作一团谁都无法说服谁。 “对了……”吉德平忽然推门进来“我刚才忘记说了,李书记特地关照过,你们这几天可以住在县政府的单身宿舍里,吃饭的话,凭临时通行证去食堂就行。” “哎,哎,谢谢啊!” “不客气,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我走了……”吉德平离开。 曹杰仁把钱又退还给赵昊“行了,赶紧滚回村子里去,这儿的事情我们替你盯着。” “嗯,嗯,还是哥们靠得住……”赵昊也不多话扭头就走。 …… 一个礼拜后,三人又集合在小会议室,这七天大家成绩斐然,双方各自按照计划完成了自己的部分。 现在迎来了最后合并部分。 “你们说,这玩意要是拿到学校里,导师怎么的也得给我们评个优秀吧……”赵昊看着厚厚一叠报告,摘掉眼镜,右手不停的“挤按睛明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这两天,他们每天工作十六小时以上,眼睛始终盯着屏幕和各种资料。 “我觉都要斗鸡眼了,《虎口脱险》重置的话,我能去演那个打高射机枪的德国兵……”冯俊也好不到哪里去,拿着个矿泉水瓶子在给自己的眼部做冷敷。 “真是的,不管是期末考试还是写论文,咱都没这么玩命过啊,赵昊,你必须得请吃饭!”曹仁杰按太阳穴,脸上也是疲惫不堪。 “一定,一定”赵昊正色道“大恩不言谢,等忙过这阵,我肯定出血,一定到位!” “就等你这句话了,算你有良心!”曹杰仁打着哈欠道。 “我觉得是没指望了……”冯俊幽幽的道 “怎么说?老四虽然鸡贼,但说话还是算话的。”曹杰仁表示疑惑。 “没说他主观要赖,但你看看这几天,咱们认识他,四年本科加两年研究生,你琢磨琢磨,他啥时候那么玩命过?连妹子都懒得追的人,现在和上了发条似的,我看啊,这段饭多半是要无限期延后了,等他忙完?哼,忙一件还有一件……” “哪儿能!我发誓这个项目搞定,我回省城就请!”赵昊拍着胸脯。只是他没料到的是,一直等他三年合同期满后,寝室四害都没找到机会重新聚首。 第五十七章 临场答辩 …… 二零一六年一月十日。 下午两点,天石县县政府的大会议室。 “娘呦……”赵昊脸色发白“李,李书记,这,这要不我看就算了吧,让,让卫书记上去说吧,他,他比,比我强,强太多了,这,这,不是我怕啊,我,我……好了,我承认,我是真的怕……”一面说一面东张西望的找厕所,虽然一个小时内他已经去了三次,但此刻向来引以为豪的年轻的前列腺开始年少轻狂起来,让他苦不堪言。 面对这哭丧脸的赵昊,李明星笑了“你不是胆子挺大的么,怎么这个时候软了。” “李书记,我这胆子是和场面大小成正比例的啊,你看,你看,五套班子都来人,还有相关部门……怎么,怎么那么多领导干部啊,咱不就是村里装个太阳能发电站么,用不着那么大阵仗吧……” 赵昊缩在一旁哆哆嗦嗦的指着黑压压的大片人马。 “没办法,谁让这回是中滩村第一个吃螃蟹呢,宣传部肯定要及时跟进报道,组织部要调派人手,统战部虽然没直接关系,但日后各方面协调肯定跑不了;监察局,政策研究室肯定也要到场,你是团员,那么团委要来人。还有精准扶贫小组这是主角啊,至于政府这一块,信息办,经管局,农业局,能源办,电力局,城监大队,国土资源局,财政局,物价局,土地储备中心,科协方方面面也都是相关部门嘛……” “还有几个银行的支行行长,以及几个财神爷企业老总,一个都不能少。” “我做论文答辩都没这么大阵仗啊……”赵昊脸色发白额头汗水岑岑而下。 本科论文答辩就是走个过场,台上台下彼此都心里有数,老师是没指望学生能有什么重大发现只要论文是自己写的,格式对头就让过,学生也明白这个时候是态度重于一切,关键是展现自己优秀的道德品质比如尊师重教比如勤奋好学等等,本科生能把握好专业就不错了,学术方面不作考量,至少是排在态度之后不做主要考量。 至于硕士论文,这不是还没答辩么…… 赵昊站在一旁抬眼看去,眼光所到之处是各种谢顶半谢顶“地方支援中央”“荷包蛋”等特色发型,这意味着发型的主人年纪不小而且多是日常用脑过度之辈……“娘的……都是老狐狸,不好混啊……” 卫双成在下面看着他,摇头苦笑,心说你小子牛皮糖起来不是挺能的么,怎么,也有害怕的时候? 吉德平走上讲台“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安静一下,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想讨论一下县里开展光伏扶贫的款项落实问题,之前县里开会的时候已经和各单位各部门通过气了,现在县政府先和大家汇报一下,如果有什么想法和建议还有意见欢迎提出来。好了,有请中滩村的大学生村官赵昊上台。” 李明星推了赵昊一把,后者一个踉跄上了台,台下掌声四起。 “孤独站在这讲台 听到掌声响起来 我的心中有无限感慨 多少青春还在 多少情怀已更改 我还没拥有大家的爱 这是初次的讲台 还没听到第一声喝彩 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说来也奇怪,方才是怕得要当场尿裤子,上台之后反而有了一种豁出去了的感受,脑子胡乱改编着歌曲自动想起,倒是让人不再神经兮兮。 “女士们先生们……呃,不对,各位在座的领导……” 赵昊一开口,曹杰仁和冯俊便痛苦的一把捂住面孔…… 场下响起一阵充满善意的轻笑。 李明星摇了摇头,快步走上讲台,一把夺过话筒“咳咳,这次赵昊和他的同学整整一个礼拜,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拿出这份可行性研究报告,县里几个主要领导非正式的过了一下,觉得不错,逻辑清晰,数据详实,确实担得起‘可行性’的定语,所以今天请相关部门也来听一听。赵昊你不要紧张,一开始说的慢点,进入角色就好了。” 说完拍拍赵昊肩膀,径自下台。 赵昊被他一鼓励心里倒是真安静下来,不再满脑子跑火车,报告中的数据公式开始一一浮现出来,毕竟这是自己玩命的工作成果啊。 而台下响起一阵细碎的嗡嗡声,这是与会人员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我没看错吧,这李黑脸竟然还拍拍这小子的肩膀?他李黑脸还会正面鼓励?” “娘的,莫非吃错药了吧,他来县里这三年,谁见他不是提心吊胆,动不动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谁说不是,李黑脸就不该当书记,公园里缺个喷壶,我看他去正好……” “也别光说风凉话,姓李的虽然吃相是难看了点但有句说句,他喷人都是喷到点子上的,你把事情做好了,他还是挺好说话的。” “老林你才是说风凉话,你是农行县支行行长,行政上不归这李黑脸管,而且他这些年到处找钱,算起来还是他求的你,见到你当然客气了,要不,这样,我是县财政局副局长,论级别比你还高点,咱们一起打个报告,岗位换换?反正咱学历和工作经验倒都是对口……” 那个叫老林的顿时一哆嗦,支吾了几声后,双手乱摆“这不符合组织流程,这不符合组织流程”脑门上也沁出豆大的汗珠来“再说了,贷款这个我也是国家政策的看门人,符合政策和相关条件的我肯定批,不符合的,他就是骂死我,我也不敢下笔啊……” “啊哼”李明星虽然退了场,但也没做到观众席上,而是站在一边,眼看“开小会”现象严重起来,顿时,不满的清了清嗓子。 瞬间,万籁俱寂! “各位领导,我叫赵昊,下面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这份《光伏扶贫项目收益影响因素及贷款可行性研究报告》,这是我和我的两位同学曹杰仁与冯俊一起撰写的,由于我们年轻才疏学浅,报告中定然有不足乃至错误之处,希望各位领导不吝提出宝贵的意见和建议。” “在光照条件较好的贫困地区因地制宜开展光伏扶贫,是实现精准扶贫、精准脱贫的有效途径,将开启扶贫开发由“输血式”扶贫向“造血式”扶贫的转变。同时光伏扶贫有着“投资低见效快收益明显”的特点,中央和领袖提出‘到2020年全面脱贫’的伟大构想,我个认认为,光伏发电扶贫是一个非常好的抓手,下面让我们用数据说话。” “农发行为贯彻落实家发改委等五部门《关于实施光伏发电扶贫工作的意见(发改能源【2015】621号,支付hi国家光伏扶贫工程实施,推动贫困地区经济社会发展和贫困人口脱贫于2016年1月2日下法了《中国农业发展银行光伏扶贫贷款管理办法(试行)》。” “其实大家都知道,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扶贫当然要靠我们撸起袖子加油干,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钱别说利就是器都找不到啊,所以……”说到这里赵昊笑眯眯的看着刚才那个被称为老林的人。 后者感受到目光中的“殷殷期待”顿时有点坐立不安,坐在他左右的人也开始低声窃笑,显然这个赵昊是有备而来,摆明了要从老林这儿化缘了,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挺自信? 第五十八章 怎么去搞钱? “一月二号的文件,他们就写到报告里,看着这波是躲不过了……”老林开始擦汗。 “根据政策分类光伏发电的主要类型氛围四种,一是用户光伏发电扶贫,利用贫苦户屋顶或者院落空地建设3-5千瓦的发电系统,二是村级光伏电站扶贫,利用村集体的土地建设100-300千瓦的小型电站,三十光伏大棚扶贫,利用农业大棚等现代农业设施建设的光伏电站,四十光伏地面电站扶贫,利用荒山荒坡建设10mw以上的大型地面光伏电站。” “由于我们的能力有限且中滩村的实际条件一般,这里只讨论第二种,即村级的100千万级别的小型电站。”。 随后赵昊一边播放ppt,一边解说,间或还在旁边的白板上写写画画,以帮助大家理解。 “应该说政府对光伏扶贫项目的诚意是非常足的,具体就体现在收购的电价上,国家发改委《关于发挥价格杠杆作用促进光伏产业健康发展的通知(发改价格【2013】1638)号》对于,分布式光伏发电实行按照全电量补贴的政策,电价补贴标准为042元/千万时(含税),这是补贴,而基础电价则按照燃煤机组标杆上网电价收购,咱们省里是037元/千瓦时,二者相加就是079元/千瓦时。各位领导这个价格其实已经不低了。” 赵昊敲敲桌子,以加强语气。 “以我们中滩村想要建设的100千万的电站为例,一年大概可以发电十万度,直接收入就是七万九千元。” 台下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声。 都是贫困县的干部,当然明白八万块对一个村有多大的意义。 “而且,省里这次也发狠了,东挪西凑宣布,在五年内给再给011元/千万时的补贴,这样发出来的电价上网可以卖到九毛!四合五入就是一块钱啊!” 他还自以为是的幽默一下。 但再坐的多是4050朝上的中老年油腻男,并不吃这哏,这让他有些悻悻。 “下面我们以中滩村光伏电站为例子来详细分析,下文中的数据都来自于公开资料,切实可靠,这点请各位领导放心。” “中滩村电站装机容量为100千万,使用寿命25年,按照直线折旧法折旧25年,残值率10%,根据省里的统一招标,其单位建造价格为8元/瓦,总投资80万元,光伏系统效率85%,电价09元,综合税率20%,年维护费7500元。工程全额贷款,预计十五年偿清。” “还有些基础数据,大家请看表6,我就不报了。然后请看表7,是我根据不同的条件做的可行性测算表,大家可以看到整个项目确实是可行。就是,就是……” 说着他尴尬的指了指表格“贷款有本金和利息,偿还掉之后,每年大概只能给村里增收15万……少是少了点,但是,但是……这前十五年是要偿还贷款的,所以收入就少,十五年后,贷款还清了,虽然光伏电板的功率会有下降,但一年净七万的收入还是可以保证的。所以,所以……” “首先,这个这个是旱涝保收的,收入支出都是明账,不可能出现赖账的情况,其次日常维护方面不需要村里操行,可以外包给设备制造商,村里还可以设立一到两个养护巡视员的职位,适当给些补贴,也算是社会效益上的另一重好处。” “虽然收入少了些,但这是可贵的资本积累,就想刚才说的,扶贫要从‘输血式’向‘造血式’转变,这光伏就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赵昊舔了舔嘴唇,想了想说道“所以,今天我向各位领导求援来了,帮帮咱们村吧,光伏发电项目大家可以看到是确实能赚钱且带来稳定的正向现金流的,虽然和那些由国家补助的项目比,利润确实不多,而且牵涉到三方借贷协议,确实是非常麻烦。” “老实说,我一开始是想打退堂鼓的,但李书记教育我眼光要放长远些,中滩村虽然也是贫困村但说实话和‘老少边穷’地区比,日子还算过得去,我们的国家依然不富裕,有限的资金应该往更加贫困的地区投入,我们条件好些,那就应该发挥自己的优势,想办法先把事情做起来,别看一个中滩村一年不过增收一万五,但好歹也有100多个行政村,中滩村是各种条件不好的,都能怎么搞,那么其他大村,好村自然更能上马了,这样从全县角度看,一年就是增加一百多万收入,这是净收入是可以拿来做资本积累的。” “还是那句话,请各位领导帮帮我们!” 赵昊说完鞠了个躬下台。 李明星“噌”一声窜到台上。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对着麦克风道:“昨晚我们几个主要领导沟通了一下,县里财政状况大家都是知道的,但是,我们初步决定,只要是自筹资金上光伏项目的,县里也给补贴,每度电一毛,贴三年,这样前三年每度电能卖一块,这样村子的年净收入能达到两万五……” “大家也看到了,赵昊是省城的研究生,毅然放弃了高新收入到咱们贫困县贫困村来驻点,不但自己来还把曹仁杰和冯俊两个同学一起拖来义务做项目,他们都是高材生。这份报告的质量足以说明一切,我和老卫估计过,报告如果去找个咨询公司来做,没有十万块下不来,而且时间至少要一个月。而现在我们花了多少钱呢?不过是一个多礼拜的饭钱和宿舍费。”说到这儿他努力的微笑,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然而,依然是典型的李明星式微(leng)笑整个面孔上半部分纹丝不动,就是嘴角抽搐两下,台下众人虽然感受不到笑意但还是陪着“呵呵,呵呵”几声。 老林行长又在擦汗,他知道接下来李明星要拿他开刀了。 国有四大行,都是八十年中期从人民很行里分出来,人民很行升格为央行,负责货币政策等宏观调控,其它业务一拆四,于是工商很行,农业很行,建设很行,中国很行。 分别对应城市业务,农村业务,建设资金业务,以及外汇业务。 九十年代改革打破条条框框,提出“工行下乡,农行进城,建行拆墙,中行上岸”的说法,不再强行规定各行的业务范围,大家公开竞争吧。 但在农村地区,农行依靠众多的网点和对农村政策的了解依然是绝对的统治者,其他三家还是不够看。 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既然农行吃到了农村业务的丰厚红利,那么自然也要承担相应成本,县里各种项目第一就是找到农行头上。 老林大号林文攻,为此总是头痛不已。 银行看到有贷款放肯定是开心的,但为了避免“放款时候笑嘻嘻,收贷时候mmp”的窘境,上面总行也是三令五申要求对贷款业务严加审核,不符合政策和规定的一律不准做,毕竟这35y汇票放总行保险箱里都会变成废报纸,农村社会环境更加复杂多变,警惕是理所当然的。 可县里生态环境复杂,就这些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是找上门来,林文功是见不见也不是,总算他脑子灵活琢磨了个祸水东引的法子,再有哪看上去不是特别靠谱却又有人引见的项目送上来,他不急不躁,摆出十二分耐心听完对方介绍后,皱着眉头一咂嘴:“我们是农业很行,面对的就是农业项目,你看,你这个项目真好,还是基础方面的,你啊,该去找建设很行/你这个项目真好,还是工商业方面的,你啊,该去找工商银行/你看,你这个项目真好,还是涉外的,你啊,该去找中国银行,他们举双手欢迎都来不及呢!我和你说,我们四大行都是当年人民很行里分出来的,有各自的业务条块分割,你看这名字就知道了……” 至于“工行下乡,农行进城”这套当年的政策,现在除了资深业内,还有几个知道? 当然,如果真碰到那些看上去不靠谱的农业项目时他也有办法“看,你这个项目真好,还是农业方面的,按理确实该我们来放贷,但是啊,你这项目太小,我们是大行放款流程和利息都是总行定的的,这一来一去得小半年,利钱还高,你啊,去找县农商行,什么是农商行,哎,就是当年的农村合作信用社嘛……” 或者“看,你这个项目真好,还是农业方面的,按理确实该我们来放贷,但是啊,你这项目太大了,我们吃不下,已经超过给我授权范围了,我给你指条路,去省城找分行,他们权限高,批的额度也大,你要五百万,他们能给你七百万!” 总之靠着一嘴功夫,林文攻引来无数“赞许”,大家纷纷热情的夸奖他是水晶猴子成精! 但今天水晶猴子坐蜡了,李黑脸的绰号谁不知道?这厮疯起来连省里领导都敢当面顶,反正这人有个本事,这脸翻的特别快,三秒前唾沫星子如雨下,三秒后仿佛之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本正经的和你谈政策。总之,县里现在连俗话都改了,原本是“不怕贼偷就拍贼惦记”,现在这个贼字就换成了某三个字的主要领导的名字。 其实天石县这些年在贷款方面做得倒是不错,申请贷款的大多是实打实的业务,不少还是可以走扶贫绿色通道的。 但问题也在这儿,银行放贷的手续是非常严格的,填写的表格和需要提交的证照一堆,而申请者文化水平往往多不高,银行无奈只好规定办公室人员轮班当前台,碰到类似情况手把手的教。 上上下下都是怨声载道,但林文攻也只能摊手…… 这也是他看到县里项目头痛的缘故,日常是能躲则躲,不过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李明星“呵呵”几声后,便不再说话,一双牛眼瞪得溜圆,直愣愣的盯着林文攻,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子。 林文攻的冷汗就和喷泉一样。 精准扶贫要有金融支持,总行是专门发文强调过的,但发文阐明精神是一回事,具体到基层操作又是另一回事。 “这个,这个”老林站起来“赵昊同志的可行性报告写的真好,非常出色,数据精确,详略得当,但是……” 第五十九章 功成的喜悦 “什么!你莫要骗我!”刘大强正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整理器物,听到刘根生的话语后,一把捏着后者肩膀“真的?” “犟驴子,给你爷放手!”刘根生痛的脏话都出来了。 “哎,哎……”刘大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根生兄弟,这是真的?” “爷气吁吁的跑过来,就是为了骗你个犟驴?你这几块肉能值多少银子?值得爷哄?赶紧去村委会吧,老支书已经等着了,到时候你自己问去!” “好,对不住了,我这就去……” “切,一把年纪了,做事怎么还没个谱,看看小赵先生年纪不大,可是稳妥的很哩!” 刘大强脚程快,很快把刘根生甩在身后,当他推开村委会办公室大门的时候,瞬间明白刘根生没有撒谎。 村民脸上的兴奋之色,眼中的喜悦之情是无法作假的。 赵昊被他们围在中间正应接不暇的回答着大家的问题。 见刘大强进来,刘天成笑嘻嘻的用烟袋锅子敲了敲桌子,“安静了,安静了,都别吵,来小赵啊,你给大伙从头到到尾,详详细细的把事情经过说一遍。” “好,我向大伙汇报一下!”赵昊也很兴奋! 将近两个礼拜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既然有了卫双成的肯定,那说明事情肯定是成了。 面对这些淳朴的村民,他迫不及待要和大家分享自己的喜悦。 但终归还是有些遗憾的“所以,这次项目实际上是借钱来做,所以预期收益和国家拨钱的不能比,要等还清贷款后才能……” 赵昊脸上有些黯然。 两万五不算少,可比起原本预计的八万来,足足短了三分之二还不止。 村民们的兴奋之情也有褪去。 “后生,谢谢你……”刘天成从座位上站起来,伸出双手紧紧拉住赵昊的右手。 这一来顿时把村名消退的热情又点燃了。 刘天成是什么人,说夸张点,简直就是中滩村的土地爷,有他在大伙心里就踏实。 老支书为人处世向来沉稳,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做事细致妥帖,从没有一惊一乍的,但反过来说,能让他激动兴奋的,也不是一般的小事。 “这,这……”赵昊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的谢谢你,俺们村确实穷,政府都看在眼里,但还有比咱更穷更困难的地方,国家那么大,花钱的地方多,咱不能都指望国家,就拿这个光伏电站来说,不错,确实没拿到财政拨款,但回过头想想,设备,施工,上网电价,哪一样不是政府带着俺们搞的?要是没有政府,咱能享受到这么好的政策优待?所你这次是立了大功!在政府和俺们之间架了座桥!” “对,老支书说的是啊” “要是没有政府,不说别的,就是买这电池板就够咱们喝一壶的了。” “对,再说这个施工队,因为有省里的监察盯着,所以绝对不会偷工减料,这也是政府出力啊!” “大家说的都对”刘天成补充道“不能因为没拿到财政拨款,就看不到政府为咱们办的实事!” “脱贫终究是要靠咱们自己,国家给咱们政策,伟大领袖给咱们指明前进方向,咱们闷头干活就行!说回小赵这次,虽然咱们村里的收益是少了点,但眼光要放大一点,中滩村这回成了县里试点,全县铺开后,谁不得念叨几句咱们村?这是啥,这就是口碑,别看这个看不见摸不着,但只要认真踏实做事,总会有回报的!” 刘天成说得非常激动,以至于腾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捏着烟袋杆的手大幅度上下翻飞,远远看去像是交响乐团的指挥,随着他洪亮的声音与激昂的语调,村民们也渐渐的被他所感染,开始交头接耳。 “老支书,说得对啊,这回咱一分钱不花就拿了个电站,每天晒晒太阳就能发电,这样的好事情到哪儿去找?” “是啊,是这个理儿,听说我亲家那个村,国家给了一大笔钱帮他们建了这,这光啥来着……” “光伏电站!” “对,光伏电站。嗨,他们家啊,从来就不拿正眼瞧人,你说都是地里刨食的,都是贫困村他们这是凭什么?前几天更可气,我去省城卖挂面,顺道看看我闺女和外甥崽子,结果他们当家的,说话那个样子啊,指着房顶那层,光,光……啥来着” “光伏电池板!” “对,对指着那玩意,说这东西要好几万一套,但国家心里有他们,给了补贴,自己拢共才掏了几千块,等第三年就能开始回本!一边说一边那下巴颏看人!你说可气不?大家都是拿一样的身份证,国家还能不一碗水端平?瞧瞧,这回咱也有了,还不用花钱!” 赵昊听这声音有点耳熟,盯着说话的老大妈瞧了半天,终于认出来,不就是那天在顶着阵阵寒风在省城卖挂面的老大妈么? 顿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这是陈彩娣”刘根生附在他耳边道“不容易啊,守寡二十多年,外姓人,嫁到咱村里来的,可结婚没几年他男人在让车给撞死了,司机缺德直接跑了,一分钱没赔,她也真硬气,硬生生一个人把一双儿女拉扯成人,儿子算是离开村子了……女儿也嫁了出去,她一个人闲不住,就流转了责任田,每天做挂面,凑满了就去省城卖。大伙还是佩服她的。” 赵昊向刘根生道了声谢,向陈彩娣走去,“大妈,还认得我嘛?” “你?当然认得不就是两脚……哎,哎,不是,不就是政府派到村里来的大学生么!” 赵昊脸都绿了,但也只能装作听不懂,“您在仔细看看我,是不是有点眼熟?” 陈彩娣闻言,又上上下下打量起他来,尤其是身上的进口冲锋衣,她更是仔细。 “哎,哎,我想起来了,你,你在省城买过我党的挂面?五斤!对吧,那天天色都快晚了,你失魂落魄的……” “小赵,你这后生,要挂面还不简单,你村里喊一声,谁家里斗鱼存货,你要一百斤都,半个钟头都能给你凑出来,怎么巴巴的去省城买?” “小赵先生,这个钱我可不能收你!”陈彩娣也急了,从怀里掏出个手绢包来,点出十五块的新票子就要塞给赵昊。 “别,别,别……这,这哪儿成,我付钱买东西那是应该的!怎么能收这钱,不能,不能,您别闹,大冷天的您在县城做点小买卖也不容易!” “哪儿能啊,小赵先生,这回你替村里办了大事情,怎么还能让你花钱?”陈彩娣非常倔强,一定要给他钱。 赵昊连忙推辞,结果被她一把捏住手腕,“哎呦”他痛的叫起来。 这看起来干干瘪瘪的老大妈手里力气极大,拿住他腕子后,几乎让他半个身子都没法动弹。 “陈彩娣,陈彩娣,你松开,小赵先生是知识份子,可不是你家那扇磨盘……你松开点,赶紧……”刘根生也在劝。 “陈大妈,这钱,我真不能拿……”赵昊揉着手腕子道。 “哎,小赵啊,你在县城没亲没故的,买面做啥?也没看你带回来啊……” “这个,这个……”赵昊支支吾吾,努力想扯开话题。 刚才他向村民讲诉跑项目全过程的时候,当然是把“被警惕性极高的居民群众协同英勇的公安干警扭送派出所”这个外篇给略去了。 只是含糊的说,在县衙门门口碰到了李明星书记…… 现在突然被人问到挂面的事情,在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顿时瞠目结舌起来,村民都是喜欢热闹的,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新闻,于是围着他起哄。 赵昊毕竟年轻,闭口禅功夫修炼不到家,在众人一番“威逼利诱”下,被迫坦白从宽,出头倒豆子交代了个干净,从自己怎么开始给县委居住区的前王科长当临时孙子开始,一直讲到在局子里巧遇李明星。 说的他臊眉耷眼面红耳赤。 “我就说嘛,这才像话!”老支书磕着旱烟袋,笑嘻嘻的说道“刚才说在衙门口碰到李书记,听上去就和目连戏戏文似的,挺像回事,但总觉得不真……” 又是阵阵哄笑,赵昊连忙告饶“各位,各位乡亲,大叔,大嫂,大爷,大娘,算是我求你们了,这个事情丢人,不要取笑,不要取笑”有若孔乙己附体。 在一众笑声中,有个银铃似的声音特别好听,赵昊扭过头去,只见是刘佳正缩在个角落里,捂嘴偷着乐。 刘佳见赵昊看着自己,脸上一红,咬了咬牙道“小赵哥……呃,小赵先生,这回是替咱村里办事,才蒙了这冤屈,咱要是再笑他,也太,也太,那啥了吧……”说完脸更红了,她自觉不妥连忙道“我年纪轻,不懂,随便说说的,我,我复习功课去了……” 如同轻盈的燕子般扭头而去。 “是啊,根生的大丫头说的是,要不是为了村里,小赵你也不会吃苦头。我代表大伙谢谢你,这回你受委屈了。”刘天成走到他身前,用力拍了拍他肩膀“好后生!” “不,不,这没啥,要不是进去了,我也碰不到李书记不是?要是进去一次就能给村里弄套一百千万电站,我宁可在里面住一年,给村里搞个300套,正好一家三套,这下子就能直接奔小康了!” “你有心了,大伙都知道!”刘天成有些感慨的说道。 “根生啊,这是二百块钱,你晚饭好好操持一下,我和大强子晚上到你家来,请小赵吃个饭!” “哪能啊!老支书,您这是骂我!小赵搭伙在我家,你不说我今天也得弄顿好的,犒劳犒劳他,至于你和大强子,平时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今天上门,我高兴都来不及,哪儿能要你的钱?不能不能!绝对不能。要是拿了,回头得给我家婆娘骂死……”刘根生连忙推辞。 “行啦,给你就拿着。你家里的事情我还不知道?你那个婆娘人是好心好,但为了操持这个家也泼辣的很。你拿钱了,他要骂你;你要不拿这钱,信不信她用拨火棍子抽你?”刘天成乐得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 众人听了也嬉笑不已,都是一个村的,家长里短的事情瞒不过乡亲。 刘根生脸上常有道道血痕,问他就说是被自家鸡或者猫给挠的,但究竟怎么回事大家都明白。 “没这事,没这事,钱不能要,不能要,要了我还是人嘛?再说了,下半年我家大丫头就该出去打工了,家里少了张嘴,她外面还能寄钱回来,我这离脱贫也就不远了!” “拿着吧”刘大强一把抓住他肩头将钱硬塞到他手里,“要是不拿啊,你家的鸡啊猫啊耗子啊就又该在你脸上添道道了……” “根生啊,你家里的情况,这瞒不了我,欠了一屁股债还没还清呢,钱你收着,大强子,你和根生去家里走一遭,告诉他婆娘就说是我硬要给,不准不要,不要就是看不起我老头子!” “哎,哎,谢谢,写老支书”刘根生只能作揖。 “可不准偷工减连,克扣伙食钱啊!”刘天成眼睛一瞪! “放心,保证吃得满意,要不再搞点西凤?”他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嗯,也好,这是喜事,该喝点儿!钱给你了就都听你的,放手去办,不够了我给你补!”刘天成大手一挥。 “得令啊!”刘根生学着目连戏的腔调,领命而去。 “对了,小赵啊”刘大强跟着刚走到门口,又回头有些扭捏道“叔我不是信不过你啊,我就想问问,这个项目啥时候能签合同,什么时候施工,这这,我都有点等不急了……” 村民原本要散去,听到这话也都停住了脚步。 “嗯,这个也我问过卫副书记,他的说法是多少还得等一段时间,毕竟保险的合同,银行贷款的协议,都是要从头开始做的,做完后至少得让省级领导过一下,他估计春节前应该能签完合同,3月份就能建设了,这个做起来挺快的……”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这个事情,你还得费心盯着点。” “我明白,如果去县城我就去县政府问问情况。” “那我就放心了。”刘大强说完急急而去,他得加快脚步,否则以刘根生婆娘的火爆性子,老刘的面皮就又该遭殃了。 第六十章 帮忙搬救兵 “行啦,大伙都散了吧,该干啥干啥去!”刘天成挥挥手。 眼见众人都离开,赵昊跟着大家往外走,忽然脑子一闪,想起了刚才刘根生的话“下半年我家大丫头就该出去打工了……” ??!! 刘佳明明想在读下去的啊?自己也答应替她补课,最近因为忙着光伏电站的事情,就给耽误,原本想着寒假就快到了,到时候有大把的时间。 可看着情况。 难倒刘佳还没给家里说,还是已经说了,但不同意? 想到这儿,他放慢了脚步。 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转身来到刘天成身边。 “老支书”赵昊和众人一样还是喜欢做这样来称呼他。 “嗯,后生,有事?” “是这样的。”赵昊想了想后,还是把事情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尤其着重,师范是免费的,且按照刘佳的成绩还大概能申请到奖学金,出来后工作也有着落,专业优秀的话,省城好学校也是抢着要的。 “我觉得刘佳努力一把,考上应该问题不大。但听刘叔刚才的意思,好像……” “呼”刘天成点燃了旱烟袋,默默的抽了两口。 “后生不瞒你说,这是山里的习惯,山里尊重文化人,但总觉得丫头不应该多念书,年纪到了就去工作挣钱,过几年嫁人生娃,念书念多了是浪费,不划算。”刘天成摆摆手,示意赵昊别插嘴“我知道你的想法,男女平等嘛,这点上我是支持你的,毕竟也是老党员了受党这么多年教育,这点基本道理要是不懂,这辈子那真是白活了。但这点上你我明白没得用,得让大家伙明白,要让刘根生还有他婆娘明白。老实说,这个可比跑光伏项目麻烦多了。” “我干村干部那么多年,也只是让村里的孩子都参加义务教育,再往上我也没办法,所以刘根生能让刘佳读到高中已经算是难得开明人了!” “可,刘佳自己想念下去,她也是念书的苗子就这么放出去打工是太可惜了!” “说的也是啊,咱村里也是好多年没出过大学生了……”刘天成在思索。 “老支书,这个您的帮我,哦,不对,帮刘佳,您在村里威信高,您说话大伙都听,这个事情也只有您开口了……” “后生,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刘根生是一家之长,那是他家里的事情,他有没违法,我要是大模大样去说他,岂不是变成那不讲理的全世界到处伸手的米国人了?” “老支书,您可真幽默……”赵昊也忍不住笑了。 刘天成说的很有道理,他现在是村支部书记,又不是一言九鼎的封建家长。 如果,刘根生不让家里孩子上初中,那么刘天成二话不说肯定要严厉批评他违反国家法律,谅他刘根生也不敢顶嘴,可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说父母必须让自家孩子上大学啊?村支书虽然不是什么大干部,但不管干啥也都得按照基本法啊! “这个事情有点伤脑筋,不过也不难办,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见机会和根生提一嘴,他应该是会卖我这张老脸的,不过,小赵啊,你觉得刘家大丫头真能考上师范大学?” “老支书,这个没法打包票,但我看了看她的功课,还有她努力的程度,我觉得值得博一把。我和您交个底吧,就算他考不进师范,但二本是肯定能进的!” “那学费可不便宜啊……” “只要她想念书,办法总是有的,国家还有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呢……总之我觉得既然高中都念了,不去参加一下高考就太可惜了。”赵昊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有话没说“真没钱也行啊,去我老娘公司打工挣学费……”当然这个现在提也没太大意思,是最后的底牌。 “这些个我就不懂了,晚上我起个头,这些细细碎碎的事情,你来讲,我和大强子撑你!” “嗯,有您这话,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了……” “刘佳大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模样周正,做人实诚,要是能上大学,挺好,挺好,这今后……嘿嘿嘿嘿”背后传来刘天成的轻语,还有“咄咄”的敲击烟袋声。 赵昊只当是老头子的唠叨没往心里去,如果他此时回头的话,会发现刘天成黑黝黝的脸上浮现出一阵笑意,能瞪得别人发毛的眼里则满是温暖的目光,刘大强若在肯定会熟悉这表情,因为他就是被这么看着长大的。 晚饭,异常丰盛。 赵昊被拉着入席,看到桌子上两瓶西凤酒,顿时腿肚子有点转筋。 他和其他三害,虽然前阵子每天喝的醉醺醺,但那不过是两块钱水啤,很多时候往往是借酒撒疯,酒精度3%的玩意,喝多了不怎么上头主要困扰是容易走肾。 面对实打实的高度白酒,他还真有点发憷,而且,他忽然想到若不是上回喝多了,莫名其妙报名,结果成了中滩村的大学生村官,虽然结果看起来还不错,但心里终归是有些发毛,这玩意喝醉之后要再闹出点笑话来,自己以后还呆不呆在这村里了? “四个人,两瓶,肯定不够啊?我当时就说扛一箱六瓶过来得了,你硬是拦着。算了,我再去屋里拿四瓶,一人一瓶也不用碗,对着瓶子吹……”刘大强皱着眉头就往外走。 这酒本就是他带来的。 “别别别”赵昊赶紧讨饶“我,我这个,真不行,您们,您们自便……这个不行,真不行……” “爷们不能说不行!”刘大强颇为蛮横“酒都不会喝,怎么当村干部……” “这,这没关系吧……” “大强子,先这样吧,小赵是城里人,和你这路大酒缸不一样,先喝着,不够再去拿……” “来,坐,坐……”刘天成一拉赵昊,让他朝南坐主位。 “不行不行,您这是折我寿……”好说歹说之下,老支书坐首席,右边刘大强,左边刘根生,赵昊在他对脸。 “慢着,根生你婆娘和两个丫头呢?”刘天成问道。 “这是喝酒的席面,他们来也是裹乱……” “什么话,新社会男女平等,赶紧叫她们过来……” “可可,这桌子不够了啊”刘根生不敢违逆,只好找借口。 “那还不简单,大强子你坐我旁边,你婆娘坐你旁边,两个丫头坐到我右手就好。” “哪怎么能让你们挤着……” “都是一个姓,沾亲带故,就别搞这么些有的没的了,赶紧,赶紧,老头子可是饿了。” 刘根生无奈只好叫来家小一起上桌。 趁着这个机会,刘天成磕了磕烟袋锅子朝赵昊挤挤眼,这意思是上午拜托的事情,咱忘不了! 第六十一章 阵前一碗酒 刘整治了一大桌子菜,冒着热腾腾的香气,中间是一大锅野山菌鸡汤,赵昊还没来得及咽口水,就又被吓到了,她麻利的摆上四只小碗,拧开瓶盖子“吨吨吨”,清澈的酒液欢快的跃入碗中,然后,酒瓶子就空了…… 空了…… “来,先走一个……”刘根生举起碗。 赵昊一哆嗦,差点溜了桌子,开什么玩笑,饭菜一口没动,就先灌二两半进去?这是给自己肠胃消毒呢? 那边刘大强还没等他话说就亮了碗底,刘天成年纪大,喝起来慢,但看着样子仿佛龙吸水,仰着脖子,只见喉头不停耸动,片刻后,碗里涓滴全无。 “……” 赵昊脸都绿了,恍然大悟这才叫喝酒,和桌上这三位爷比起来,以前寝室聚餐只能是漱口。 “后生啊,到了咱们村呢,就得守着村里的规矩,这样大伙才当你是自己人,我们平时小喝一点,但今天别看是在根生家里,但却是正式大宴,‘阵前一碗酒’是必须要喝的……”刘天成酒水下肚,老脸黑红黑红的,精神都好了许多。 “阵前?”赵昊好奇,不过一想倒也是,这酒局派头真和打仗差不多。 “酒场如战场,是爷们就不能怂!”刘大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就说不够,你们等着,我回家再扛一箱来。” “大强子,再来两瓶吧,咱得照顾小赵……” “好嘞。”刘大强甩门而去。 “后生,咱们这儿的规矩,这一碗干了,之后就各自随便,能喝的多喝点,不能喝的少喝,不喝也不是不行……”刘根生向他解释。 “是啊,小赵哥,你就喝吧,这是咱村里的习惯,我爹好久没喝过大酒了。今天也是高兴”刘佳俏生生的说道。 “行”赵昊一咬牙,短期酒碗“老支书说话算话啊,这碗下去后,就不劝了是吧!” “喝吧,小子!” “刘叔,今晚估计得麻烦你把我送回房里了……”赵昊说完闭上眼睛,一碗白酒滚滚而下。 赵昊没喝过白酒,他常听别人说,白酒的好处就在于一条火辣辣的细线从喉头直通肚子,刺激又爽快。 靠,什么细线,这分明是拔河用的粗麻绳,爷的嗓子眼都被镗大了,这都什么和什么啊,简直是上刑,怎们就有人喜欢这调调,啤酒多好,尤其是水啤,只要膀胱大,随便造…… 转念之间,这又粗又热的麻绳,忽然暴发,从胃里“腾”一声,直冲他脑门。 “哎呦!”赵昊两腿发软坐回椅子中。 “大丫头,还愣着干啥,赶紧小赵先生,盛碗热鸡汤,多撩点菌子,再加个鸡腿,热热的喝下去,酒就跟着汗跑了!” “哎,知道了……”刘佳站起来舀汤。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赵昊努力要阻止,无奈他都没法站起来。 “你就坐着,今天你是贵客!”刘根生拍着他肩膀道“老太婆,倒酒啊!” “好嘞”刘拧开瓶盖,片刻后这瓶也空了。 “我,我,不能喝了,别倒别倒……” “这是规矩,碗里不能空,否则就是做主家的不热情,后生啊,对你怎么样?” “好,好……” “你自己说的啊,倒好了……” 赵昊直愣愣的盯着面前这碗小三两的白酒,觉得自己似乎上套了…… “酒来了!”刘大强托着个纸板箱推门而入“我寻思一会儿喝美了,就不愿意再跑出去吹冷风了,一箱六瓶,肯定是够了!” “大强子,你这是破费啊……酒可比今天这桌菜都贵!”刘天成笑眯眯的说道。 “嗨,不过了,不过了,这原本是存着过年喝的,今天高兴,索性来个痛快!” “你们放过我吧……”赵昊开始哀嚎。 但没人理他…… “小赵哥,喝点热汤发个汗,酒就醒了,今天啊,你可没这么容易就逃掉呢……”刘佳正好坐在赵昊右手边,一碗滚烫的鸡汤出现在他面前“慢点喝啊,小心烫……” “谢谢,谢谢”赵昊忙不迭的舀起一勺,放到嘴边吹了吹,汤面上黄澄澄的鸡油散开,露出清澈的鸡汤“真香!” 一口下去,“呼”满意的长吁一口气,他觉得灵魂都快出窍了“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看这孩子,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刘有些心痛“赶紧赶紧吃点菜,这是马兰头干,春天晒的,就剩下这下,今天一块儿拿来炖肉了,多吃点,解酒!” 很快他面前各色菜肴堆成一座小山。 赵昊两口鸡汤下肚,觉得人果然舒服许多,这小半个月,他天天都在县政府吃食堂,虽然真材实料,量也给的足,但食堂大师傅的手艺也就那样,和塑料花似的-看上去不错,不要钱的话还挺合算,但若是自己花钱,没人喜欢。 这纯正的山里土菜,让他胃口大开,尤其是油炸小鱼干炒辣椒,吃到嘴里咸鲜适口,辣椒和大蒜的辛辣刺激让他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昏昏沉沉的脑袋也觉得轻松不少。 “看,我就说是好后生吧,几口菜下去,就恢复原样了!来咱们继续喝!”刘天成端起酒碗。 “老支书,饶了我,好不好,再一口闷,我非得溜桌子……” “嗯,老头子说话算话,现在大家随意,慢慢喝。” “哎,好”赵昊松了口气,琢磨这一会嘴唇沾沾酒碗就算过了。 “后生,老头子先敬你!”说完自顾自的喝掉一大口! “小赵,村里规矩,长辈敬酒,不能推辞,而且喝得还得比长辈多!”刘根生“好心”的解释道。 “我要回家!!!!”赵昊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却没引来任何同情,反而是各种笑声不断。 没柰何,硬着头皮灌下去一大口,顾不得吃菜压压,赶紧先对着刘大强和刘根生拱手“村长,刘叔,你们,你们可千万别敬酒,咱们,咱们,随意……” “哪儿能啊!”刘根生“狞笑”道“入乡随俗!你也是咱中滩村的爷们,不能喝怎么行?酒量就是练出来的!来我先敬你!” …… 大家嬉笑不已,不过倒是看出来赵昊确实酒量一般,也就放过他了。 刘佳还细心的给他泡了一杯山里的野薄荷茶,放点儿野菊花,闻起来喷香,喝起来满嘴清凉,一口下去火辣辣的嗓子眼舒服不少。 他感激的看了少女一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望向刘天成。 老支书半斤酒下去,精神显得越发旺盛,知道赵昊的意思。 给自己装了袋烟,吸了两口后道“根生啊,我早晨听你说,下半年大丫头就要出去打工了?” “嗯,是啊,高中读完也差不多了,该给家里减轻点负担了!” “可根生,不是老头子多嘴,大丫头我也是看着长大的,从小乖巧懂事,你媳妇生病这的时候你在外面,都是她半大人一个里里外外收拾打理,才维持住这个家,可就这样还拿了‘三好学生’呢!这是读书苗子啊,咱村里多久没出大学生了?我看她成……” “老支书,这个我也知道,可咱家里情况你也知道,再说姑娘家,过几年就嫁人生娃了,读书多了,反而是不好嫁……” “爹,你说啥呢!”刘佳红着脸嗔道,刘慧在旁边刮着脸皮羞臊她。 “再说,念大学可贵啊,家里真没那多钱?” “可以念师范啊!”赵昊酒意上头直接喊到,巧得很,刘佳也异口同声的说了。 “咳咳,咳咳”气氛有点尴尬。 赵昊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倒是刘佳虽然脸红的像猴屁股,还是轻声道“爹,我真的想念大学……” “这孩子……可钱呢?” “师范大学不要学费,日常的生活费我也可以不要家里,我可以申请奖学金可以自己打工,而且毕业后还管分配工作,去学校当老师……” “还有这种好事?”刘根生有点难以置信。 “小赵哥说的……” “哎,刘佳你没和刘叔说过啊?”赵昊一愣,搞了半天这是沟通不畅,不是封建家长。 看来自己是白担心一场。 他从胎盘里就开始单身,到现在二十多年了,整天和狐朋狗友厮混,根本不明白刘佳这少女的心思。 她年纪不大,但穷人孩子早当家,艰苦的生活让她远比同龄人更加成熟。 当日赵昊给她指明道路时,她非常激动。 可后来就得这个小赵先生和自己非亲非故的,就要拍着胸脯要给自己补习功课,虽然看上去挺真诚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事情还是要谨慎些。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用打扮都是最漂亮的,何况刘佳本来就长的不错,在学校里很有几个家境不错的男生对她花言巧语的示好,图些什么,小女孩心知肚明,总是客客气气的推脱。 在他看来,那时的赵昊有点高中纨绔子弟加强版的意思。 这些日子,她也没闲着,到处找老师同学打听,结果发现赵昊说的一点没错,这才知道,自己有些冤枉好人了。 正琢磨着挑个好时候和刘根生好好谈谈,不料赵昊已经替她把救兵给搬来了,确切的说,搬来一尊大神。 老支书在村里威信极高,只要他说话刘根生是怎么都不会反对的。 “可,可,大丫头,这不要钱的学校肯定很多人考,你,你行吗?”刘根生是在艰辛探索的十年里受的基础教育,对女儿学习内容一窍不通。 “ 第六十二章 意料外的奖励 “刘,刘叔,这个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我看过刘佳的课本和她的作业,直说吧,现在去考,多半不成,但这不是还有半年么,我给她补补课,外语和数学抓上去,应该就差不多了,前些天太忙,明天咱就开始,我还就不信了,不就是个师范么!咱好好学,肯定不是问题!”酒精上头,赵昊舌头大了,口气跟着也大了起来。 “小赵,你还有这手?”刘尤其痛爱这个大女儿,要不是家里情况实在不好,她舍不得让她去打工,听到赵昊大包大揽,也有点不相信,毕竟嘛,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喝完酒后,莫说是人,就是鬼也骗得…… 这后生虽然看起来不错,但也是男人不是,尤其现在这样子……看上去着实不让人放心。 “嗝儿,你放心,我本科时就做过家教,再熊的孩子到我手里都是老老实实……”赵昊又开始拍胸脯,这倒不是他吹牛,大一大二的时候,他为了几个生活费去当家教,整天和熊孩子斗智斗勇,也确实有几下散手。 只是这话让刘佳的脑袋都快埋到桌子底下去了!赵昊酒后说话不仔细,这话说的,仿佛刘佳成了惹是生非的熊孩子了! “那感情好,小赵先生,那大丫头就交给你了,从今天开始,你还在咱家吃,搭伙费都退给你,咱家里穷也出不起你的工钱,一块儿吃饭,就算我们尽尽心吧,你可别推辞……” “那哪儿行!补课是补课……吃饭是吃饭,不能混为一谈,我要是不交搭伙钱,县里核查下来就该找我谈话了,你放心,刘佳那么聪明,肯定能考上!” 赵昊絮絮叨叨的说着。 刘大强不怎么吃菜,只是大口大口喝酒,他心里挺痛快,机耕桥和光伏两件事情,赵昊办的漂漂亮亮,他自问如果换做是自己,多半是做不到这个地步的。 尤其是光伏电站,等于是硬生生的无中生有的抠出来来的项目,结果相当令人满意,刘大强觉得自己可没这个本事,轮扛活下地是一把好手,但写可行性研究报告然后当着一大群干部的面做宣讲?他想都不敢想! 甚至隐约觉得,就是被村里奉为神明的老支书出马,都未必办的下来,那个可行性报告他是看到过的,两眼,仅仅两眼之后,他就把这叠纸给供到一边,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让人头晕,还有奇奇怪怪的公式和大量的洋文字母,共同组成了一道严密的防线,阻止着别人的窥伺。 自己看都看不懂,但这却是赵昊带着人写出来的,想到这点,刘大强不论如何都是要服气的。 可是现在他心里还有点小疙瘩,具体是啥自己也说不清,反正看到赵昊就会忍不住的横挑鼻子竖挑眼,他自己知道这样不对,可就是控制不止。 老支书说这是在吃醋,可刘大强不这么认为。 总之这个年轻人的出现,让刘大强原本平静的内心和生活都开始起了变化,被动的变化,这让他很难受。 不应该说不单纯是生活在起变化,而是不知不觉间,这个小小的村子在起变化。 以刘佳为例,类似的事情过去也不是没发生过。 刘大强初时也觉得可惜,但时间一长也就无所谓了。 谁让这是贫困村呢?子女大了出去打工补贴家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当然能考上大学自然是最好,光宗耀祖的事情。 村子里前些年也有小孩死活想考大学,家里不让,最后让刘大强去调解。 可刘大强能说啥? 漂亮话人人会讲,可归根结底要钱啊! 大学据说是扩的人多了,机会也大,但那是针对省城和发达地区孩子的,穷乡僻壤的县高中就这点本事,为了让孩子高考出色点,家里都是出钱去补课的。 贫困村哪来这条件? 故而他也只能摆出长辈面孔和那些家长站在一起,劝孩子们现实点,出去赚到钱才是正理。 这么些年下来,一直都是这样的。 但刘家大丫头气运好,碰到这个小赵,不但指了路,还答应帮着补课。 这样下去,刘佳多半能考上,可刘大强内心有个隐约而又可怕的念头悄悄冒出来:要是考不上,看他怎么交代! 他被吓得满头大汗,这太吓人了,刘大强承认自己有些嫉妒,但这并不妨碍他还是站在中滩村的立场上来考虑事情,几十年的风雨经历早就让他有了独特的人生信条:对村里好的就要去做,对村里不好的坚决不能做! 他当然希望刘佳考上师范,可…… 哎…… 想到这块儿,他就觉得胸口发蒙,非得用大酒浇一浇才行。 刘天成也不怎么言语,一口酒一口菜,吃得笑眯眯,间或点上烟袋锅子美美抽上两口,接下来又是一口菜一口酒。 …… 不知不觉月上树梢。 村长书记向主人家告辞,刘大强的小儿子来送他们回家。 赵昊摇摇晃晃回到房间,往床上一倒便天昏地暗起来。 …… 县高官的办公室里,李明星从写字台上抬起头,伸了个懒腰,正好看到坐在一旁沉思的组织部副部长包天笑,“哎呦,老包,对不住,对不住,再给我五分钟时间,我把这个文件处理掉。” “你忙,我正好想点事情……” 李明星不答话,伸完半个懒腰后又埋首案中。 片刻后,“老包,找你来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嗯?哪方面的?” “县里这批大学生村官都是你在管着吧?” “是啊,怎么你有新的想法?说来听听?”包天笑问道 “想法是没有,但中滩村那个赵昊啊,我觉得不错……” “噗嗤……”包天笑忍不住了“大概也只有你会觉得不错,县里上下对这小子都是烦透了……” “是嘛,那大概因为我和他交情不一般吧,毕竟是在派出所认识的”李明星打了个哈哈,随即正色道“这次中滩村的光伏项目能起来,他功不可没,现在整个项目都在稳步推进,我觉得论功行赏,怎么也不能漏掉他。但怎么赏?” “这个……”包天笑明白了。 赏罚分明是优秀管理的不二法门,一个好的组织也有足够的晋升渠道用以吸引各路优秀人才卖命。 但落到赵昊这儿,或者说对于大学生村官而言,这个就比较讨厌。 号称是村官,但实际是合同制聘用,换而言之是游离于公务员体系之外的,体制内的晋升渠道没用,物质奖励么,也有点尴尬,李明星倒是能批个千把块作为奖金。 好歹是三分之一的月工资,尺度不算小了,但赵昊似乎家庭背景不错,不缺这几个钱,但再多的话,就要考虑影响了。 李明星想得很多,赵昊在这个项目中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上吃透国家政策,下摸清地方实际,两厢结合,硬生生走出条不靠政府,自己筹资建电站的新路子来,虽然中滩村不过八十万的投资,但这说明了这条路是可行的,只要把几个步骤理顺后就能全县乃至全省推广。 从这个角度说,他赵昊算得上贡献巨大,自然也要给他相应的重奖。 一千块钱,有点小儿科了。 所以他只能找内行人来想想办法。 “你意思是要给赵昊点荣誉?” “嗯,最好是对他有些实际好处的,不是光发个奖状就完事的那种。这小子虽然有点不着四六,但做大事情的时候挺靠谱,而且踏实,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好找,既然他来了,咱么也要承担起培养他的责任,这样的年轻人是组织所需要的!” “你说的有道理,我和他没多接触,就是来报道的时候,聊过几句,没什么深刻印象,但既然你这么说,那终归是错不了的……要不”包天笑摸着下巴胡茬开始动脑子。 “有了……过几天县里有个青年干部理论培训班,请的省党校老师来讲课,参加的都是体制内的储备人才,索性把他的名字也写进去吧!” “这个好!”李明星一拍大腿“你动动笔的事情,但对他而言可是有面子有里子的好事情。这可是能写到档案里去的。我记得每次培训都会有几个大学生村官参加,但都是至少工扎根基层两年的,还有几个是三年期满续聘的。” “是的,我是这么考虑的,首先能参加青年干部理论培训班就说明了组织上对他的重视,这对他本人是个很好的激励,其次,赵昊刚从学校出来,做事有冲劲脑子也好使,但理论方面还是有欠缺,听他讲话就知道,虽然头头是道,但很少引用领袖名言和各种理论政策,这对他今后的成长是不利的,我们正好给他补上这棵,要知道领袖著作那真是思想宝库,博大精深,一辈子都学不完,现在借这个机会把他引进门,我觉得挺好。” “好,这事情交给你了,走个流程,我直接就批了。” “噢噢噢噢噢噢”天蒙蒙亮,村里的大小公鸡集体打鸣,赵昊气得把荞麦壳枕头都拍扁了,还是无济于事,只好恨恨的起床,心里暗自发誓早晚把这领头的公鸡给炖了,一面跌跌撞撞去院子里刷牙洗脸。 宿醉! 白酒带来的宿醉比啤酒厉害多了! 此刻他觉得两眼发花头痛欲裂,若是在学校,肯定是让同学请个假,然后继续蒙头大睡,但乡下,他倒是想睡,也得看村里的公鸡是不是答应…… 第六十三章 敌意与尴尬 “小赵哥,给……”个人卫生整理完毕,他迷迷糊糊去吃早饭,刘佳不知怎么的忽然出现在他面前,还递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小杯子。 “哎,刘佳啊,这啥?” “蜂蜜水,春暖花开的时候,总有蜂客开着车带着蜂箱来采蜜,我们都会买点存着,这种杂花蜜,蜂客说解宿醉最好了……” “哦,哦,谢谢,谢谢”赵昊顺手接过。 “赶紧喝了吧,温的……不烫嘴。” 赵昊一饮而尽,啧啧嘴,心里嘀咕“貌似没啥感觉嘛,也对,这玩意不就是高纯度的果糖么?从来没听说果糖能中和酒精的,没准是因为不少人因为果糖不耐而导致轻微腹泻,让多余酒精排泄出体外,才有所谓的解酒一说吧?” 当然对着刘佳期待的眼神,他还是努力提起精神“真挺有用啊,感觉好多了!” 说完还蹦了几下,以示身心合一,欣快愉悦,更彰显蜜糖水之奇效。 “是吧!我就说嘛!那赶紧吃去吃早饭吧!” “哎!你怎么还在家里,不去上学?” “学校放寒假了……” “噢,噢”赵昊一拍脑门,“瞧我这脑子,前段时间忙糊涂了。补课的事情,咱们也可以正式启动了。你这两天的主要任务是把数学和英文大致看一遍。记住是从高一到现在的,所有的!从头到尾过一遍!最好是别看书,就靠自己大脑回忆,按照时间顺序把知识点罗列出来,在这个期间发现有哪些不明白的,记下来,打上标记。我一会儿再看看你的课本和练习册,之后咱俩就都有的放矢了。” “那谢谢小赵哥了……”刘佳接过杯子,嫣然一笑,转身而去,步履轻盈,仿佛春天的燕子。 …… 吃完早饭,赵昊拔腿往村委会而去。 走到半路上他哑然失笑,这么着急是干什么啊? 眼下他浑身轻松,确切的说是典型的吃了饱饭没事干。 机耕桥的批文前几天已经送到村里,工程款也进入了专门帐户,再过个三五天,工程队就该开进来了,工期从头到尾不过两礼拜,正好赶在过年前完工。 至于工程质量验收和付款也用不着村里操心,有专门的监理和审核流程,省城的专业人员带队,确认工程质量合格后,钱会自动划出。 中滩村全程只要抄着手看就行。 当然了,村名乘机向工程人员兜售点农副产品,换几个零花钱,也是彼此都喜闻乐见的事情。 光伏电站的事情复杂些,但他想插手也插不上,都在靠县委县政府协调解决呢。 他琢磨着了半天觉得还是去睡个回笼觉补补精神,但一想到村里的鸡群,顿时打消了念头。 既然没地方去,那就是还是去村委会吧。 …… 在他眼里村委会就和游戏里的酒吧似的,不但能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还能接到奇奇怪怪的任务。 ……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刘大强和刘天成神完气足的在办公室里谈笑风生,要知道昨晚两人干下去两瓶多西凤,酒精摄入量至少是赵昊的两倍!爆表了! 可现在他们就和没人事儿似的,这让还在头痛胃痛屁股痛的赵昊羡慕不已。 “后生来的正好!”刘天成还是笑眯眯的,打完招呼后便自顾自抽烟,不再说话。 刘大强有些尴尬的道:“小赵啊,这个,这个有点事情要麻烦你了……” 赵昊一听来了精神,正发愁没事情做呢,果然是接到任务了。 “您说!” “你看”刘大强指着一叠两尺多高,a4大小的本子道:“就是这些。” “嗯?”赵昊好奇的凑过去一看,只见封面上印着《大滩乡中滩村建档立卡贫困户入户走访记录本》。 “这啥?” “嗨”刘大强越发不好意思起来,“这是上级发下来的,要求村里填写完整,其实资料都有,但现在要求工作做细做实,原本的贫困户档案重新过一遍,然后按照新标准重新填一遍。这个呢,按理说该是我这个村长带着村干部弄的,但,但你也知道,我实在是大老粗,种地捏锄头没问题,耍笔杆儿就,就差点意思。” “哦,这个倒是方便,交给我吧”赵昊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好,好,我就知道这事情找你就成了,你看这是原来的档案,上面都写真的,你只要照着新的格式重新填一遍就好。” 刘大强开心极了,他也是在艰辛探索的十年里上的学,这个文化水准……不谈也罢。 眼看赵昊痛快的接下任务,他拔腿就要走,一分钟都不想再看到这些玩意,嗯,最好是一辈子别和这些铅字打交道,后会无期! “刘主任,我想……”赵昊叫住了他。 “有啥要求,你说!”刘大强好似落水鬼找到了替代,简直是有求必应。 “单纯的纸面工作,做起来挺快的,我估计……”赵昊又打量了两叠文档的高度,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大概两到三天,就能解决。但是我觉得吧,这其实也是个挺好的机会,让我深入了解一下中滩村的贫困户情况,现在中央要求我们‘精准扶贫’,不能像以前那样不分粗细,一股脑儿灌下去,重点在精准上,要讲究‘滴灌式扶贫’,所以一户一策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但在按户制定策略之前,我得先彻底搞清情况,尤其是贫困户的具体细节,不但要记在本子上,还得完全装到脑子,这样才方便以后的工作开展。” “嗯?”刘大强一愣“你说的有道理。这些人家的事情,我倒是都知道,可我手头事情也不少,没法一直给你说啊……” “刘主任,我看这样,这个《入户走访记录本》,乡镇府要求什么时候填写完成?” “说是二季度前完成。” “那时间很充裕,这样好不好,我把节奏放慢点,村里这几十家贫困户,我想每家都去走走,去看看,和他们坐下来聊聊。这样比光坐在办公室抄档案要更合适些。” “小赵,这些档案都是我亲手整理的,我可以对每一条负责!”刘大强闷声道。 如果不是顾忌刘天成在场,他肯定要拍桌子大喊“两脚青,你这是什么意思?!嫩崽子和你爷玩阴的不是?觉得爷的资料是乱编,想查出来往上告发就直说!我刘大强虽然识字不多,做人也有点霸道,但在工作上绝对拿得出去!和爷斗你还差的远!” 当然,现在他没敢这么嚎,毕竟这个事情不好拿到台面上所,只是两只牛眼死死的瞪着对方,鼻子里也开始往外喷粗气,看上去还真有几分被激怒的公牛的样子。 赵昊有点发蒙,刘大强对自己始终若有若无的敌意,他能感觉出来,但他性子粗疏,这种事情也不往心里去。 完全可以理解嘛,原本中滩村是个封闭的小社会,刘天成老大,刘大强老二,外加老实巴交的村民,形成了非常中国特色的熟人社会,在这个圈子里,刘大强拥有天然而合法的权威,村民对此也卖账的很。 毕竟这个村主任是扎扎实实干出来,为人处世虽然有毛糙霸道之嫌,可嫉恶如仇的直爽性子大家都看在眼里,外加老支书刘天成的力挺,这些年下来他这套作风大家也都习惯了,山里人嘛,也没那么细致,刘大强肯干公正,大家就满意了,至于态度作风,怎么也比不上他帮大伙干点活来的重要。 赵昊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自己一到村里就展现出和刘大强截然不同的套路,对方心里要没有疙瘩,那才叫奇怪,从心理学上说,自己这个新人等于是直接“入侵”了原本属于刘大强的领域,他当然要反击。 “刘,刘主任,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多了解了解村里的情况,才能有的放矢嘛。”赵昊连忙摸出烟卷递过去,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刘大强却不领情,牛眼瞪着,却不伸手去接,让赵昊好一阵尴尬。 “大强子,你李家今天不是找你么,还不赶紧去!”刘天成一敲烟袋锅子,语气严厉。 刘大强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是,是……我,我……” “老支书,我,我……真没别的意思啊……我,我……” 此时赵昊递烟的手僵在哪儿,缩也不是,不缩也不是。 “来,后生,让我尝尝你这城里的好烟卷儿……”刘天成笑眯眯的伸出手“老头子散漫惯了,也穷惯了,平时就靠着烟袋锅子过瘾,今天要开开洋荤了。” 他这话一出口,赵昊顺势将烟递上,摸出打火机替他点燃。 “呼”刘天成深吸一口,吐出两道烟气“大强子,你还不去李家?” “好,好,我这就去……”他结巴两句,扭头离开。 “后生,来,这儿做……”刘天成拍了拍这个看上去年纪和赵昊差不多的手工长沙发道。 “哎……”赵昊过去,规规矩矩的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乖宝宝模样。 “嗨,和我老头子说话,这么拘束干啥,烟呢?点起来!要喝水自己去倒……” “哎,哎……”赵昊点着烟,吸了口,让自己平静下来,方才那一刻刘大强的敌意明显,以至于完全不给他面子,这个他可没法装作不在乎了。 “你知道,刘大强的绰号叫啥?” “啥?” “刘驴子,刘犟驴,犟驴子,犟驴,驴……”刘天成一口气说出好多个与lv相关的词汇来。 “噗……”赵昊乐了。 “莫说背后,逼急了,大伙当面都这么喊。你想想吧,这人就近是个啥样,你就清楚了。” “是,是,我明白了”赵昊笑笑,吐出烟圈。 “接下来,你以为我要劝你别把这事情放在心上,是吧?”刘天成烟瘾极大,挺长的一支利群,三两口就嘬完了。 赵昊摸出烟盒。 “不用了,不用了,味道是你这个好,但太淡,又太短,要说过瘾还得是这个……”说着又往烟袋锅子里装烟丝“你猜错了,我可不会这么劝你,我反而要告诉你这个事情你可千万别忘记……” “哎?”赵昊一愣,心说老头子这有点不按套路出牌啊,华夏向来讲究宽宏大量,不去计较这种“小事”,他怎么反其道而行之? “记住了,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你是城里的好孩子,又是大知识分子,来咱们这个穷乡僻壤是委屈你了,按理道理讲,你来了就和戏文里的八府巡按钦差大臣似的,大家伙都得听你的……” “没有,没有,老支书,我就是个学生,啥都不懂,来这儿是边学边干……” “是啊,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可犟驴子……哎”老支书敲了敲烟袋,少有的露出一丝苦笑来,“他之所被这么叫也不是没道理的啊……哪天要是不犟了,村里人只怕还得大惊小怪……”说着他自己都笑了起来。 第六十四章 三世“小神仙” “村子在山里,比不得你们大城市,很多时候为了开展工作还真只能拔直了喉咙,甚至捏着拳头,这个现在说了,你也估计也不明白,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那个时髦话怎么说来着,乡村和城市的生态是不一样的。” “老支书,你这新名词还真多,挺赶潮流啊!”赵昊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打趣。 老支书刚才说的情况,他来之前心里有准备,但这些日子来,似乎一切顺利,他渐渐就淡忘了,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说爆发那是夸张了,毕竟刘大强也没撕破脸,但若说是萌发出了不良苗头,恰如其分。 他倒是不怎么担心,一来是心里之前有准备,二来,刘天成显然对自己很有善意,而他是村里最高权威,就是刘大强见了也得服服帖帖,只要老头脑子清楚,那自己今后开展工作还是有依靠的。 “说这些呢,就是让你明白,让你晓得,开展工作一定要因地制宜,一定要实事求是,一定要多分析多调查多研究,真正走到群众中去,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好干部,好领头人。” “是,是”赵昊心悦诚服,眼前这老头子,说话简单却深含道理,很有几分微言大义的味道。 “可老支书,我,我,想去村里贫困户家里跑跑聊聊,这个,这个……” “这个事情是那头犟驴子想太多。哎,说起来也怪我不好,犟驴子人很好,以前对谁都实诚,特别死心眼,肚子里存不住话,这样做人是最好的,可村长大小也是个干部,肩上担子重,是带着大伙往前走的角色,必须得有点,有点,总之,不能一根肠子通到底,啥事都得多想想,而且接触各种各样的人也多,现在你也晓得,社会上骗子多,我那时候实在是担心他被骗,只好每天给他上上课,好让他长长心眼,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刘天成少见的显出无奈神情。 赵昊不说话,只是抽烟。 “结果倒还行,这么些年来,他带着村里努力脱贫,成绩是没啥,但也没吃过亏,可这么一来,他这个性子也就变了,对村民还好,对外面的,看谁都像是坏人……我也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得不偿失。” “行啦,老头子替那头驴给你道个歉。” “别,别,本来就没什么的事情。”赵昊连忙阻止。 “事情要你记着,但别揪着不放,回头我批评他,再做做他工作,至于你的想法,我觉得是对的,是符合我们党一贯工作作风的,你能想到这么做很好。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扶贫要以踏石留印,抓铁留痕的劲头抓下去,善始善终,善做善成’。这话说的好啊,就像一只巨手拨开天上云彩,让金灿灿的太阳露出来,这就是指导我们工作的真理啊。” “挨家挨户走访,我支持!”刘天成一拍桌子。 “这个事情轮不到他刘大强反对,你呢,先看看这些档案,有个大致印象,我给你去找个向导来!”说着迈步出门。 “老支书,您,您歇着,我去吧。” “没事儿,我是山里的野老头子,每天不走几里路浑身不痛快,要是一个礼拜不走,就该生病了,再说了,我不去,你知道去找谁?趁着这个时候把档案都看看吧……” “踏石留印,抓铁留痕”赵昊一边嘀咕一面开始浏览档案“领袖说话还真有水平,这比喻多形象,听一遍就能深深的刻到脑子里!” …… 大概一刻钟后,刘天成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年过五旬的半老太太。 赵昊一见乐了“郭大嫂,这回又得麻烦您了!” 正是村妇女主任郭金凤,也是前几天带他去村里转圈简单了解情况的那位。 “小赵先生啊,老支书都说了,好孩子,做事情踏实。贫困户挨家入户走访的事情,有大妈陪着,你就一百二十个放心吧,那个犟驴子敢来多话,看老娘撕烂他那张嘴。”郭金凤照例是快人快语,不但是活电脑,还是带人工智能语音输出的那种。 “谢谢,谢谢,郭大妈,谢谢,谢谢,老支书。”赵昊松了口气。 这事情基本就算解决了。 郭金凤年轻时就精明泼辣,既有着基层干部特有麻利热情也不缺乏农村村妇必要时才展现出来的……呃……“冲劲”。 如果工作需要的话,她不介意往房顶上一跪,举着菜刀剁案板,便剁边骂人十八代祖宗,直到对方认栽求饶。 这种性格脾气,说难听点往往会成为村里一霸,但也不知道刘天成是慧眼识英才还是出于别的想法,总之郭金凤在妇女主任这个位置上干的有声有色,在她治下,就是常人最头痛的婆媳关系也能让双方和和气气。 时间一长,郭金凤在村里的威信也日益升高,而她也按照干部要求来要求自己,日常说话办事比年轻时是稳妥牢靠太多,那套菜刀案板的套路最近这些年早就不再使出来,也算是“术高莫用”,毕竟原子弹只有在发射架上威力才是最大的。 撒泼也是如此。 说起来她算村里第三号人物也不为过。 “小赵先生,我今天上午正好没事,要不咱现在就走?”郭金凤快人快语。 “那最好” “你想先去哪家?” “我看,要不陈彩娣吧。” “行。” “你稍微等我一会儿啊,我把她的资料誊到《入户走访记录本》上去。” “成,你慢慢写,我喝口水。” 赵昊在重新誊写的过程中把陈彩娣的家庭情况了解了一下。 她是外姓人,那些年逃荒来到村里,后来就嫁给了他男人,刘德全。 婚后两人挺恩爱,那个年代村都叫人民公社,村民变社员,实行集体化劳动。 公社就好像个工厂,社员每天上下班,干着社里分配的活计,社里也有专门的考核管理人员,根据每人的工作成果来记录个人工分,到年底按照工分多少结钱。 他们两公母在公社的口碑是天上地下,陈彩娣干活舍得出力气,手脚又麻利,记工分的时候总是名列前茅,不但年底能多拿几个钱,还有各种小荣誉。 可她男人刘德全就不一样了。 刘德全原本可以算是村里最有“学问”的人,倒不是说他几何代数样样汇算,各国外语门门精通,实际上他也不过是初中学历,但他的职业带给他很大的“光环”。 是个……算命先生,而且还是祖传的。 刘德全的爹在解放前就小有名气,号称“小神仙”。 在县城大街上赁了门脸开的相面馆,还兼给人看看风水,偶尔抓个鬼驱个邪什么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那时的党部主任在大肆推广新生活运动,成天指示着一群学生在大街上演讲和演文明戏,内容多是痛斥和讽刺各种封建迷信活动,一来二去老老刘的买卖自然大受影响,为此他把这位恨的要死。 这天党部主任不知道吃错哦什么药搞微服私访,就这样进了老老刘的相面馆,活该他倒霉,中午多喝几两小烧,酒意上头,借着看相的机会将三民主义和常公凯申彻底批判一番,气得党部主任当场表明身份掀了桌子。 老老刘吓得跪下磕头才算躲过一劫,麻利的退了房子,回到家乡中滩村躲了半年风头,得知哪位新生活主任因为“作风浪漫”被褫夺公职后,他又重出江湖,不过是再也不敢驻点赁房子开门面了,整天举着幡儿打着小锣十里八乡的转悠,买卖倒也不错。 后来娶了媳妇,生了刘德全这么个独养儿子。 这时候已经是社会主义了,但老老刘思想落后且江湖气太重,总觉得算命是个大学问是个好买卖,就此失传实在是对不起刘伯温祖师爷。 于是刘德全白天在学校里跟着老师唱“北平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晚上在煤油灯下摇头晃脑“八卦能通天地理,六爻测出鬼神机,甲乙丙丁戊戌庚辛,明夷交癸水,天雷动地火……” 这种东西说到底都是卖个江湖诀江湖口,别看表面乱七八糟一大堆,但实际上都是“窍门”,老老刘教儿子当然是尽心尽力,刘德全也觉得这玩意比德智体美劳有趣得多。 没几年,老老刘一命归西。 刘德全继承了“小神仙”的全套衣钵,开始执业,是为小神仙二世。 当然了,人民公社一起来,这个行当就算是旧社会的丑恶现象,和牛鬼蛇神一样是要挨人民民主专政的铁拳的。 可中滩村嘛,山高皇帝远的,不如城里管得严;二来,山里人都没读过什么书,碰到有个疙瘩事情,就去找算命先生求指条道,刘德全明着是算命,实际上还兼了半拉心理医生和居委主任的职务。 私下里很是落了几个闲钱,有钱了当然就没心思上工,以混日子为己任,反正他也不指着几个死工分过日子。 刘天成年轻时就对刘德全恨的要死,嫌弃他不但传播封建迷信和党的精神对着干,而且整天磨洋工把其他社员都带坏了。 这样一来,刘德全在村里的位置和形象就变得很尴尬,晚上经常有乡亲踏着夜色去求仙人指路当然是有偿的就算一时手头紧拿不出现钱,几个鸡蛋一条腊肉还是有的,刘德全这束收的很是愉快,那些年别人肚里没油水,见点油渣都眼睛放绿光,他家里顿顿有荤腥;可到了大白天却又没人愿意和他答话,他走到哪里周围似乎有个无形的套子将村民和他隔开。 陈彩娣是个泼辣人,见自己男人明明受人“拥戴”,但平时却被孤立,怎么能不火冒三丈,妻凭夫贵是老古话! 她也是没啥文化的人,一来二去就把年轻的刘天成给恨上了,觉得这就是罪魁祸首。 认为老刘,呃,那时还是小刘对刘德全的批评教育,完全就是嫉妒,是借着机会整人。 刘天成有苦说不出,他也是响应国家政策,怎么就这么招人恨呢? 后来刘德全得病死了,她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日常也没少唠叨,导致的后果就是,女儿嫁去了挺远的村子,一年都未必能回来一趟。 儿子刘勃就一言难尽了,他的童年和刘德全类似,白天在学校跟着老师念“good good study ,dayy day up”,晚上沉在“家学渊源”的海洋里遨游。 在刘德全死前就掌握了全套本事,刘德全一死,他成了中滩村/天石县小神仙三世。 原本他的日子也能过得挺好,毕竟改开了,对这些事情不再像当年那样管的紧,甚至都允许打着“信息科技,未来预测,人体宇宙奥秘”的旗帜公开营业。 而且,刘家这套江湖诀也确实有点门道,小神仙三世不但满嘴时髦话,就是在心理咨询方面也多有建树,不管什么人去,他几句话就能把你给哄开了,加上“祖荫”,很快又在十里八乡乃至县城打响了名头。 买卖一好,刘勃就开始飘了,某次酒后撒风去村委会找刘天成吵架,被正直壮年刘大强一把抓起扔到门外的积肥堆里,真正落得的“遗臭万年”。 受此“大辱”后,他气得离开中滩村,开始“巡回执业”,省里那么多县市,他每个地方做半年买卖,倒也混的挺好,也就春节回来一次,还是不是每年都回。 平时手头送就给自己老娘寄点钱,但从寄钱的频率来看,应该是手头紧的时候占了绝大多数。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档案上当然不会写,都是郭金凤陪着他去陈彩娣家路上说的。 赵昊听得叹为观止,这简直能写个长篇小说了。 祖传算命!三代人还各有各的缘法,土味农业魔幻现实主义,要是好好写,估计能整出个中国版的《百年孤独》来。 “多年以后,刘勃站在兵马俑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跑江湖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中滩村是个八十多户人家的的村庄,一座座土屋都盖在山脚下……” 这么想想其实还是挺带感的。 第六十五章 石磨磨面 “到了!”郭金凤一句话打断了满脑子跑航天飞机的思路。 一个破旧的小院子,破破烂烂的木门虚掩着。 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几间平房。 水泥抹墙,顶上铺的是红色的洋瓦,只是时间挺久了,不少地方都长了绿色的苔藓。 赵昊知道,能用洋瓦的说明这房子还不错,至少在建造时是花了心思的,洋瓦不但贵,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不好买到。 “这房子修了也得有20多年了……”郭金凤介绍道“那时候刘勃20都没到,就开始出去跑江湖,借着他爹和爷的名头,在县城和周围几个乡都有点名气,这房子就是那个时候造的,你看着红瓦,当时村里可没多少人用得起。” “那刘勃能耐挺大啊!” “可不是嘛!我和你说,他是真的灵!真的灵!能掐会算,一张嘴就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也难怪他能赚到钱。” “哈?”赵昊傻眼了,郭金凤竟然也信这个? “郭大嫂,你,你也找他看过?” 大概是语气过于惊讶,倒是让郭金凤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哎,哎,这个,心诚则灵,我,我可不是迷信啊,对了,这个你千万别和老支书说,说了他又得批我了……” “……”赵昊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从小受的是无神论教育,他当然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儿,无非是心理学,话术,障眼法,还有些魔术技巧。 “郭大嫂,这都是骗人的啊!” “莫要胡说!小心得罪了仙人,得罪了大仙!他们一生气你就要倒霉!” 赵昊想驳斥她几句,却忽然想到了刘天成的教诲“开展工作一定要因地制宜!z真正的深入到群众中去,想他们所想……” 是了,封建迷信这玩意存在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可以说这已经成为中滩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根深蒂固。 自己一个外来者急冲冲的去反对? 只怕反而会引来各种逆反心理。 再说了,作为村干部的郭金凤都是如此,其他村民只怕更甚,要想移风易俗,光靠自己单枪匹马肯定是不行的,不但要有帮手,还得瞅准时机。 眼下,眼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进去和陈彩娣聊聊,摸清楚情况才好。 “没人啊”赵昊看着空荡荡的院落道。 “这个点儿,估计在后院磨面呢!”郭金凤倒是很熟悉,领着他往后院而去。 果然陈彩娣在太阳下,坐在半截木墩子上,面前是一扇石磨,她右手牵磨,左手不停的往磨眼里加麦子,同时小心的用小笤帚把磨出的面粉归拢到铺开着的面口袋里去。 “彩娣嫂,今天又在磨面啊?”郭金凤上前热络的打着招呼。 “太阳好,没风,就抓紧干点儿……”陈彩娣头也不抬,依然在专心的磨面,态度有些冷淡,但也不算太糟糕。 郭金凤朝赵昊眨眨眼,又凑在他耳边道“她就是这个样子,总觉得是村子里对不起她。” “哦,哦……”赵昊点头。 “陈大妈,是我啊,我是小赵,今天让郭嫂带着来看看您……”赵昊用右手在脸上一抹,瞬间摆出一副乖宝宝的表情来。 陈彩娣听到声音有异,才停下手里的活计,抬起头睁着浑浊的眼睛看着赵昊。 片刻后才想起什么似的,“哦,小赵先生啊。”说着在围裙上擦擦手,站起身来,“屋里坐吧……” “不用,不用,陈大妈,今天这天挺好,就院子里坐吧。” “那好,就不客气了。”陈彩娣又坐回那半截木墩子上,赵昊连忙从屋子里搬了两个吱吱呀呀的小凳子来,和郭金凤一人一个。 “你来干啥?”陈彩娣的声音冷冷的,和那天在县城热情推销挂面时比起来,判若两人。 郭金凤也有点尴尬,但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当年她也是晚上偷偷摸摸找小神仙二世算命,白天又大义凌然划清界限的人员之一,看到陈彩娣就有些惭愧有些抬不起头。 她泼辣,但通常而言越是泼辣的农村妇女对这些神神叨叨就越是迷信,她可不敢在陈彩娣面前甩脸子,毕竟第三世小神仙在她心里还是颇具威名的。 “彩娣婶,今天我带小赵来啊,是为了……”刚说到这儿,忽然觉得赵昊在踢自己便连忙住嘴。 “陈大妈,我今天有空,碰到郭嫂子,就让她带着找您来了,想看看这么好吃的挂面是怎么做出来的?真的好吃!”赵昊一边说一边努力咽口水,显得垂涎欲滴。 “好吃?你吃过啊?”陈彩娣有些不信。 “当然吃过,我不是从您这儿买了五斤嘛?” “可你不是说,给警察都弄碎了嘛?” “哎……“赵昊愣了愣,眼珠子一转随即道“是啊,就是碎了也好吃啊,后来我子在警察局里把事情都弄清楚后,警察也挺不好意思,就想请我吃点什么意思一下,本来说是泡个方便面,可看到那一大包碎掉的挂面,问清楚是中滩村出的后,他们就送到后面伙房去了,煮熟了,猪油酱油一拌,真是那个香啊,就是吃起来麻烦,筷子夹不起,只能用勺子……就是这样,我们都抢着吃,唏哩呼噜的热闹极了,李书记他吃的那个欢啊!” 赵昊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开始胡扯。 其实派出所里怎么可能会有厨房? 还大半夜的下面吃?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不由得人不信,再说,就算不信,又如何? 陈彩娣一个半老太婆不可能去派出所实地考察? 总之,这是准死无对证的事情,放开了吹就好。 “我和大妈你说啊,那天李书记都吃了大半碗,说是做了几个小时的车,这一碗面下去,整个人都舒坦了,也没回家去,直接去县政府加班到下半夜。”这倒不算撒谎,那天李明星确实把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抓来开半夜会,但这是他的工作作风使然,和挂面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至于那五斤碎成牙签状的挂面究竟下落如何? 赵昊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十五块钱的东西,不值当。 这套说辞果然有效,陈彩娣的老脸很快阴转多云,继而多云转晴,手艺人嘛,都是这样,别到别人夸自己产品比夸他/她本人都开心。 “哎,那是啊,不是老太婆吹牛,中滩村的挂面出名,我做的挂面在中滩村出名,别看我是外来人又是外姓,很多人都瞧不上我”说到这儿,音量提高,还斜了郭金凤两眼,后者只能假作不知的陪着笑脸。 “我的面啊,吃过一次就肯定想吃第二次,回头客多的是!县城里都是老客人!”陈彩娣非常自豪。 赵昊明白,老太太这也是在吹。反正从赵昊那天遇到她的情况来看,这买卖并没她说的那么好。 当然他也不会傻到去戳穿她,毕竟,人都是有小小虚荣心的,对于这么一个年事已高还坚持自己动手养活自己的老人,他除了敬佩,也没别的情绪。 “知道为啥好吃?”陈彩娣来了兴致,竟然开始主动问起话来。 “您给说说,不过陈大妈咱说好啊,这可是你的秘方,是要卖钱,我可没钱,您要是不收我钱,我是真想听,您要是收费,我可只能这样了啊……”说着伸出双手夸张的捂住自己耳朵,眉头紧皱嘴里嘀咕着“我不听我不听”。 其形容甚是表情包。 果然,陈彩娣被逗乐了,笑的的合不拢嘴,“你这后生真是会说话,哪儿有什么秘方啊,你看就是这个磨!” “磨?!” “对,挂面这个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当然要按照老祖宗的办法来做,每一步都得照着老理儿,你说是不是?这些年村里日子比以前好过了,最起码,电线拉过来,电费也不贵,他们啊,都开始用机器磨面,快是快,插上电,机器轰隆轰隆一个钟点,就顶我两天,但那磨出来的面粉能一样嘛?”陈彩娣的脸上带着自豪和不屑。 “太对了!”赵昊一拍大腿“用电的那叫啥?那是偷懒啊!快是快了,但磨出来的面粉,这妹有灵魂啊!这不是手艺人该做的事情!” “你这后生懂的真多!”陈彩娣夸奖道“这么简单的道理,可就是好多人不懂,别看我一个外姓人,做出来的挂面就是好吃!” “小赵先生,彩娣嫂子你们聊啊,我刚想起来家里的猪还没喂,老头子一早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我得去弄猪食,否则一掉膘,春节的炉子锅就没法吃了!你们慢慢聊啊……” 说完退出了小院。 陈彩娣见她走了,脸上又活泛几分“后生啊,咱俩一样都是这个村里的外姓人人,所以大妈看你啊就是喜欢,一会儿不能空手走,家里还有几斤挂面,你带走!刘根生家也做,但能和大妈的手艺比么?” “哎,哎……我拿,但说好,我也给钱,否则我宁可不吃,大妈,您可不能馋我不是?”赵昊满嘴跑火车,很快后院里充满了陈彩娣的笑声。 “陈大妈,我和你说,你这样的人啊,要是在曰本那就了不得了!” “咋个说呢?” 第六十六章 匠人精神…… “在他们那个地儿,你的做派,那就叫匠人精神?!” “咋个叫匠人精神?等等啊,匠人?是不是铁匠木匠鞋匠那个匠?大妈文化不好,也就是当年上了几年扫盲班,你给说说清楚” “对,就是这个匠人……” “那也没啥好啊,你瞧村里刘铁匠,现在都快没饭吃了,鞋匠赵瘸子也是……” “大妈,这小鬼子的套路和咱不一样,咱们向来是要会的多,懂的多,最好是吹拉弹唱锛凿斧锯都能耍得起,这才叫能人。可小鬼子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他们就觉得,一个人一辈子只能干一件事情,哪怕这个事情再简单,你就是埋头干,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只要你把同辈都熬死了,你就是大师就是国宝了。” “这不是缺心眼子么?哎,不对,这是骗子啊!你就说这个挂面,后生你来学,我教你三天你就能明白,然后跟着我做三个月,就差不多了,不管你做十年还是二十年,这面的味道也就那样啊,总不能里面飘出猪油香来?” “谁说不是”赵昊拍着大腿道“陈大妈,你真是明白人,确切的说,咱中国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架不住小鬼子头铁啊,在他们的首都,就是相当于咱们北平的地儿,叫***,可是热闹啊,捏粢饭团有‘粢饭团之神’,炸麻花有‘麻花之神’,炖鱼有‘炖鱼之神’……” “后生啊,大妈咋觉得你说的不是小曰本子,这些吃食不是咱们天石县城里的么?而且听起来也不像什么正经馆子,要么是早点铺子,要么马路牙子上到处躲城管的摊子?” 赵昊抹了抹额头的汗,心说大妈您是德云社出来的吧,这捧哏一看就是练过“大妈,我这不是怕您不明白么,那仨按照曰本话说是寿司,天妇罗,鳗鱼料理,我这人说话喜欢抄近道……您看……” 说着掏出手机,三划拉两划拉,调出相关网页递到他面前。 陈彩娣眯着眼睛瞧了半响“这不仨老棺材瓤子么……” “所以说啊,把比自己年纪大的,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都熬死了,也就出头了……一辈子就干一样,这就是曰本子的‘匠人精神’。” “哎呦,后生啊,怎么这么贵啊,小曰本子这是抢钱吧?就这个粢饭团吃一顿的三万多?!!”陈彩娣惊呼起来“脑壳都有包吧?” “不,不,这个是日元,实际没那么值钱,算成咱的钱,emmmmm,差不多两……千……”赵昊咽着口水道。 “那也是脑子烧坏了吧……” “总之,大妈,您这个要是在曰本也是国宝,几十年下来只用手工磨,坚决不插电!开个店的话,队伍得从南村口排到涂溪河去!” “哎!”陈彩娣忽然没来由的叹了口气“小赵先生,咱俩都是外姓人,都是受白眼的,大妈也不瞒你,这个手磨啊,也是不得已。” “???” “机器磨多好,插个电,咣当咣当一会儿就好,可这个电磨是用村子公账上的钱买的,这群姓刘对外姓人向来不厚道,几十年下来,我也是看透了,宁可自己磨也不去用,二来用的时候得付钱啊……”说着她抬头看着这个已经显得破旧的小院。 赵昊不安的扭了下身子,“咯吱”屁股下的小凳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赶紧收敛自己的动作幅度,生怕一屁股给做坏了。 “没办法,穷啊,穷人的时间和力气都不值钱,只有几个钱值钱……我得省着点儿……” 赵昊心里有些难受,却又有着一丝兴奋,此行的目的开始达到了。 深入到群众中去,倾听他们的喜怒哀乐,真正的想群众所想,才是正确的工作方法和不二法门。 赵昊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触摸到这层了。 “其实啊,这挂面就是挂面,哪儿能做出花儿来,我也就图个糊口……” “陈大妈,您儿子……”赵昊小心翼翼的提到,从郭金凤嘴里得知,刘勃和陈彩娣感情不错,纯粹是因为村子的缘故才常常不回家。 “哎,别提了,都快四十好几的人了,也不着家,我就指望他赶紧成亲,趁着我还干的动,好带带孙子……”陈彩娣的脸上充满了失望之色“而且成了家后,这钱也就存的住了,不像现在左手来右手去的,虽然每次回来都给我不少,说是让我也享享福,可我哪儿敢用啊……” “后生,这话我也就和你说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我是贫苦户能那点补贴,但实际上,我家小子每次回来都硬塞给我不少钱,算上这些钱,我可真不算贫困了。” “可,可”赵昊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指了指她身上的滑雪衫,看起来落伍而陈旧,还是亮眼的橘红色,显然不是买的,大概是她在卖挂面时,有人见她可怜送给他的。 “嗨,都是老太婆了,还要什么漂亮,现在吃得饱穿得暖,我觉得日子就挺好过,我家小子给我那些钱,我一分都不用,都悄悄存着,哪天他娶媳妇了,这就是聘钱,要是他就愿意一个人呢,我也不去说他了,这些钱等我闭眼后还是他的,留着给他养老,一个人孤苦伶仃没人照应,身边不能少了钱啊……” 陈彩娣絮絮叨叨,赵昊听着心里不是滋味。 他完全可以痛斥陈彩娣的行为,这等于是在骗取国家补贴,但望着这个面相愁苦,看上去七十开外,实际上才六十出头的早衰老人,他心里仿佛堵着什么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哎……”他叹了口气。 “后生,大妈知道,我这个不光彩,可是,我就一个儿一个女,女的嫁人了,也有外甥了,下半辈子算是有了靠棒” “为了这个儿子,我也只好豁出老脸了,后生你是不晓得,这小啊,和他爹长的一摸一样,说话做事也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脾气也是,都是气性大,容易想不开,他爹就是被这村里给活活气死,气的生了癌,没钱治,只能抬回家等着咽气,可他死前身边还有人能照顾这,小的呢,他就一个人,你说我这个当妈的,怎么能不为他想想,不给他攒点救命钱?” 说着说着陈彩娣抹起了眼泪。 “后生,也是咱娘儿俩投缘,我见着你就知道你是个好人,心软,那天在县城我都没怎么开张,我远远见到你就知道你会买我的挂面,你看着就善,刚才那些话,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我连我儿子都没告诉……哎……” “大妈也是要脸面的人,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啊,就和上面说吧,把我的贫困户补贴给取消了,大妈不怨你,毕竟责任田流转了,加上卖面的钱,也够让活着了……” “就是有一条,反映的时候,你跳过村,最好是去县城,这样那些姓刘的就看不到我的笑话了……” “陈大妈,陈大妈……”赵昊觉得自己鼻子也有点酸,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国家说了到2020年要全面脱贫奔小康,借着这股风,咱们一块动动脑子想想办法,让您啊能安度晚年,您儿子呢,也得给他个着落。” “是嘛?”陈彩娣抹着眼泪,语气中并不肯定。 赵昊知道这也是正常,毕竟自己空口白牙的,别人凭什么信自己?莫非自己长着一张主旋律男主角的脸? 摇摇头,努力的想方设法的安慰了陈彩娣几句,见她神情稍微平静些了,他道“陈大妈,要不这样,磨面你还是去村委会用那台电动磨磨,钱上面我贴您得了……” “不成,不成,这个不成,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咱俩非亲非故的我怎么能用你的钱?再有,你才几个钱,村里不是我一个贫困户,只是是带了帽子的,日子都不好过,你帮了我,其他人家你帮不帮?不帮,你这就是一碗水不端平!外姓人帮着外姓人,让大姓的怎么看?村子里串起闲话来可是了不得的了不得;如果你每家都给了,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我……”赵昊不知道该怎么回到。 “后生啊,你是个心软的好孩子,大妈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要真可怜大妈,可怜这山里的贫困户,你就该好好想想办法,让大家伙儿赶紧真富起来。这个事情,他刘天成干不了,那头犟驴子更是不行,幸亏党和国家政策好,把你派到村里来,这事情啊,也只有靠你了!” “老支书,和刘主任还是很能干的……”赵昊讪讪道。 “哼,公道的说,刘天成不错,但老了,而且眼光就这点,跟不上了,刘大强,算了吧,就他这个驴脾气,也就给我拉磨的料!” “噗嗤”赵昊忍俊不禁“大妈您真逗。” “后身啊,拉拉杂杂说了那么多,大妈就看你的了啊……” “哎,我一定努力,不让大妈你还有乡亲们失望,小康这条路,咱们一个都不能少!” …… 从陈彩娣家里出来,赵昊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难过,伤感,还有一丝不安,但又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中滩村的贫困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里面有着复杂的成因和历史问题,面对陈彩娣最后期盼的眼神,还有她用手磨磨面粉时佝偻的身影,赵昊暗暗发誓,一定要完成伟大领袖交给的精准扶贫任务。 第六十七章 严审! 心潮澎湃之后他傻了眼,郭金凤不在,自己贸然再去敲别人家的门似乎不合适。 挠挠头回到村委会,见刘天成正裹着棉大衣坐在张旧藤椅上晒太阳打瞌睡。 赵昊见状轻手轻脚走进屋子,开始整理贫困户档案,并完善《贫困户入户走访记录本》。 中午刘佳来喊他吃午饭,饭后,他回到村委会,郭金凤已经在等着了,陪着他一口气又跑了九个贫困家庭。 赵昊越看越心惊,这些人家是真的穷。 “领袖提出两不愁三保障,还真是精辟的紧。”已经是傍晚了,赵昊走出今天最后一家走访户的门。 此时已经五点多了,山里日头落得早又是冬天,这天已经黑漆漆了,村里亮起点点灯光,但石板路依然不好走,贫困村的村公账上也没几个钱,各种基础设施建设都不完善。 偌大的中滩村路灯不超过十盏,平均每个灯得管上百平米的照明,效果可想而知。 “两不愁,三保障?”郭金凤在一旁问道。 “这是领袖针对扶贫特别提出的细节要求,两不愁是不愁吃,不愁穿,三保障是义务教育,基本医疗,住房安全有保障。多细致啊,可见人民领袖爱人民,心里装着大家。” “哦,哦,对老支书之前开会时提过……我,我……光顾着打瞌睡,就没往心里去。”郭金凤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了,我是妇女主任,整天就管管家长里短计划生育,扶贫这种大事情让老支书和刘犟驴去操心吧。” “郭大嫂,这话不怎对啊,领袖说了这是全民族的伟大工程,是z国梦的一部分,是民族复兴的起点……”赵昊开始絮絮叨叨 “得了,得了,后生,你别说了,你年纪轻轻怎么和刘天成一个样子,我和你说,你要是在给我上课,我可不带你走街串巷了啊!这些玩意,听都听得懂,可让人头痛啊!我还是管管计划生育去吧,我也只能管管这个……” “行行”赵昊举手投降。 心里在苦笑,小小的中滩村还真是有意思。 一二三号人物,每个都不一样。 幸亏刘天成各方面都不错,尤其是政治觉悟高,又有崇高的威信,而且对自己也挺看重,这次要不是有他,麻烦就大了。 但这个郭金凤也太那个了吧,妇女主任也是重要基层干部啊! 平时不参与政治学习,她都在忙些啥? 很快这个问题得到了回答“我说后生啊,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没结婚,女朋友也没耍过吧……” …… …… 夜色黑,赵昊的脸色更黑…… 上学时当然谈过,不过无疾而终。 这个年纪的男生对女友的态度是两级分化,要么是gf哪儿有游戏好玩,要么是真香! 嗯,前者通常是是后者的必经之路。 遗憾的是赵昊和其他三害似乎有点不开化,四条单身狗凑在一起,乐不思姝…… “嗯,嗯”他嘴里含糊敷衍着,脚下加快步伐,再坚持二十米就是岔路,两人马上可以分道扬镳。 他个子高腿长,甩开大步后,很快离岔路只有十米了…… 郭金凤一溜儿小跑才能追上。 赵昊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简单粗暴才是最好的应对解决方案啊。 “哎呦”忽然,郭金凤一声惨呼。 赵昊连忙停住脚步,回头看去郭大嫂蹲着揉脚腕子呢。 “这,这要紧不?” “没事,没事,刚才扭了下,要不你先走吧,我蹲一会儿揉揉就好”郭金凤道。 “我也不急……”赵昊将她搀扶到路边。 “小赵先生,你现在没女朋友吧……” “嗯,嗯”赵昊开始扭捏不安。 “哎,你说你这一表人才的,你们学校的姑娘是不是都瞎啊?” “哪里,哪里” “那你想不想找个女朋友啊……” “不想,不想” “哎呦,大小伙子还不好意思呢” “没有,没有” “知道大嫂是干啥的嘛?妇女主任啊!包做媒人包生儿子!” “……” “我和你说啊,刘根生家那个大丫头其实不错,长得俏丽周正,干活麻利,里里外外一把手,据说成绩也不错……” “她……还小,还小……” “啪”郭金凤一拍大腿“小个啥啊?都高中毕业了,18岁大姑娘,早些年这个年纪都能当妈奶娃了。当然了现在有《婚姻法》,这女的年纪拉到22岁,但这不是啥问题啊,听说她还想考大学,等毕业了年纪都到了……你看大妈虽然没啥文化,但对党和国家政策还是很了解,不会让你吃亏的……” “不不,郭大嫂,你误会了” “哪儿啊,大嫂这双眼睛看人可毒呢,再说了,你要真没这个想法,刚才就该一口回绝,而不是说‘还小,还小’。你这眼睛也够毒的,刘佳不但是村里第一漂亮,放到乡里县里也都排的上号。你啊就该抓紧了一把拿下,否则去了大学,认识的人多了,你竞争对手也多了。你不是在她家搭伙么,我和你说,这就是机会,你花点心思……把她弄上手,山里的姑娘单纯的很,跟了你就跟一辈子了……听大嫂一句,这个你不吃亏,刘佳肯定是好生养的……” “郭大嫂,我,我,肚子饿了,先,先去吃饭了,您再歇会儿,要不要我去您家里喊人……” “不用,不用……一点小伤。” “那好,我走了啊……”赵昊落荒而逃。 看到他拐了个弯没了影子后,郭金凤撇撇嘴从地上站起来,大步流星的往自己家而去,嘴里嘀咕“好久没做媒了,这手艺是不是有点荒废了?赵昊是吧,别想跑!这桩大媒老娘还是保/定了!妇女主任不发威,你真当我病猫?” …… 赵昊一路跑的气喘吁吁的窜进刘家。 把正在灶前做饭的刘吓了一跳,刘慧在帮着吹火,冷不丁一下,顿时一口咬住吹火棍儿,弄得狼狈不堪,“咋啦,有狗追你?” “没有,没有,我走的有点急,饿了吗(此处非植入广告)……” “格再等等啊,马上就能吃了……” 今天的晚饭和昨天比起来就有点不上档了。 荤菜就一个炒鸡蛋,刘家四个人都没怎么下筷子,搞的赵昊也不好意思多吃,对着一堆蔬菜埋头扒饭。 下午一直在各家转悠,村子里的土路不比城市宽阔的柏油马路和铺着精美防滑地砖的人行道走起来那么舒适,中滩村的“主干道”是水泥的,算是刘天成当年的“政绩”之一,据说是从县政府软磨硬泡弄来的经费,但这都过去30年了,路面年久失修,变的坑坑洼洼,但这已经是村里最好的道路了。 其他连结村民小组与小组之间的支路,可没这么考究,好点铺石板,差点的就是碎石垫成的“弹格路”,人走在上面必须时刻保持小心和平稳,否则很容易就崴了脚,更是小朋友们的天敌,摔跤的话,很容易磕掉牙齿,再差的就是烂泥路,晴天一地灰,雨天一摊泥。 在村里日常行走的体能消耗比慢跑都大,难怪他饭量也大了起了,以前上学时为了保持体形,晚上很少吃米饭面条等碳水化合物,现在可好,虽然下饭菜大部分是素的,但蓝边大碗堆的冒尖,三下两下也就消灭干净了。 总之对他这个城里孩子而言,村里简直是异世界,吃喝拉撒睡,和之前经历的完全不一样,都要从头适应,甚至从头学起。 第六十八章 真正的补课“行贿” 眼看饭都快吃完了,这碗炒鸡蛋还剩了一半多,赵昊无奈自己夹了一筷子后,强行给每人饭碗里都拨了去,这才让大家都吃到点荤。 饭毕,刘收拾桌子,赵昊对刘根生道:“刘叔,从今天开始,我就给刘佳补习吧。” “那就麻烦你了。” “这样吧,干脆让刘慧也来,她可以在旁边做作业,有不懂的直接问我好了,一举两得,反正她也要中考了。” …… 刘根生两口子是满口道谢。 他们文化水平不高,但不代表没见识,尤其是刘根生外出打工多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当然知道知识的重要性。 自己文化不够只能卖力气,而那些年轻的人因为有个大学文凭就能去空调办公室坐着,有高中文凭的,能在车间里当个计划员统计员什么的,不受指标的考核,工作轻松,拿的钱也还多。 在他眼里,文凭就是工钱。 如果不是家里实在没钱,他也不会让刘佳放弃高考,当然了,如果刘佳是男孩子,那就另当别论,建国都快七十年了,但某些老封建思想并不是那么方便就扫掉的。 赵昊先回了自己房间,把那张充作写字台的桌子整理一下,腾出不少地方,这样两姐妹的课本作业本才能摊得开。 他收拾的差不多了,刘佳捧着被新泡的茶进来“小赵哥,喝水……” 啧,这倒是尊师重教啊。 赵昊心里挺美,他以前当家教的时候,熊孩子上蹿下跳捣蛋不说,熊父母也都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要不是看在钱的份儿,赵昊恨不得啐他们一脸臭狗屎!哎,还是这村子里的人淳朴。 刘慧则满脸的不乐意,她也不是不爱学习,事实上她成绩挺好,努力一把考个县高中并不算难事。 但这个正在青春叛逆期的小丫头和她姐姐温柔恬静的样子完全不能相比,她更像一个假小子,脸上是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的桀骜,赵昊总觉得她有点要揍自己的样子。 “嗯……”刘慧往边上一坐开始翻白眼。 不过这也在他意料之内,赵昊是什么人?还会收拾不下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也不说话。 刘慧忍不住了,“你倒是开始讲啊,讲完了我还要去看《琅琊榜》呢……” “妹妹”刘佳悄悄掐了她一把,然后对着赵昊抱歉的笑笑。 “嘿嘿”赵昊奸笑一声,转身从打开抽屉。 “今天开始,咱们就算战友了,补课什么的其实是为了让你们爹妈放心,我自己也是考上来,我最清楚自觉性在学习中的重要性,归根结底是靠你们自己,我嘛,年纪比你们大些,作为一个长者,传授一些人生经……哎,不对,传授一些应试和复习的经验。” “废话真多!”刘慧翻着白眼嘀咕。 “真是不可爱啊……”赵昊内心嘀咕一句,但表面依然客气。 “所以,复习应考还得你们自己加油,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些个你们自己分配吧……”说着从抽屉里掏出一把笔来。 这是他在县城的时候抽空去文具店买的。 县城虽然在省里属于偏远,但这些年开发的不错,南来北往的客商不少,沿海地区的新玩意也不停的在输入。 比如他手中这些漂亮又好看的各色水笔荧光笔。 其中还有几支进口的曰本货,透明笔杆,马卡龙色系的捏手,漂亮的细节装饰。 是任何女孩子都无法抗拒的。 “哇”刘慧“蹭”一声从椅子上蹦起来,一把从赵昊手里抢过来。 “哗啦”一声,都摊到桌子上,两眼冒着星星的,开始挑拣: “哇,这支真好看,荧光粉的,我最喜欢了……” “哎,这支也哎,笔帽上有个小蝴蝶结,真可爱。” “还有这个,满天星,真漂亮……” “这个是紫色墨水的,我正好缺一支……” 片刻后,桌面上一支不剩,全被她攥在手里。 刘慧有些不好意思,咬咬牙从掌心中抽出几支递给刘佳。 “刘慧,怎么能要小赵先生东西?” “姐……”刘慧满脸不情愿。 “哎,就是嘛,几支笔而已,这算学习用品,必需品,必需品,好笔捏在手里,心情都不一样的,做题份外的爽快!”赵昊大大咧咧一摆手“刘慧,既然你喜欢就全归你了,刘佳是姐姐让让妹妹,下回去县城我给你带就是了……” “那,那怎么好意思。”刘佳双手乱摆乱摇,活像受惊的小猴子。 赵昊看着有点好笑“行了,就这么说定了。哎,可惜这地方还是偏僻了点,不少快递都不送,否则打开淘宝什么都有了。” 一看几支笔就让刘慧对自己换了一副面孔,他不由得心里得意“啧,小丫头和老子斗,你还嫩!妈的,这也是经验啊……” 刘家是贫困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两姐妹学习成绩都挺好,但赵昊吃准了她们可不会去买这些精美的文具,毕竟这样一支笔能定普通货好几支呢。 可对赵昊而言,这根本不算什么,起码比请寝室三害吃顿羊蝎子要便宜的多。 “哎,穷地方也有穷地方的好处……”他有点感到庆幸,刘慧之前满脸不爽,可现在摸着那些笔再看向自己的眼光就完全不一样了。 至于刘佳,依然是那幅羞怯怯却又不失大方的模样。 “哎,这手总算是见效了”他的思绪飞到了几年前: 那是他第一次做家教,给熊孩子上了两次课,效果不是特别理想,为此有学长给他支招“不就是十三四的熊孩子么?你得送点小东西笼络笼络人家啊,至于送啥?你看小曰本的《樱花通信》不是挺好?上面都是纸片人,小屁孩子最喜欢的那种,而且彩页似露非露,绝对不犯法,但绝对引人遐想!” 赵昊听了恍然大悟,第三次去上课的时候包里揣了两本,打算作“行贿”用。 巧得很,那天熊孩子家长也都不在,当赵昊美不滋的摸出两本东瀛杂志,满以为熊孩子肯定目瞪口呆,眼中闪着星星,自己趁机鼠躯一震,放出万千王八之气,对方还不得纳头便拜? 结果,对方从鼻子了“哼”了一声…… 第六十九章 虚假的补课“行贿” 转身从柜子里摸出一叠playboy来…… 又点亮了手机架起佛跳墙连上pronpub,熟练的调出收藏夹中的珍品…… 随即一脸鄙视的看着他。 赵昊目瞪口呆眼里冒出小星星,当他还在墙内苦苦搜索资源的时候,这个熊孩子竟然已经和全世界接轨了! 熊孩子身体有些发抖。 “你是不是不舒服?”赵昊关心的问道。 “不,我是在放出王霸之气……” …… 虽然被鄙视了,但结果倒是挺好,男人和男人凑到一起后能聊的还有什么?看看他们满脸跑眉毛的样子就能猜到。 之后熊孩子将赵昊引为同道中人,一个耐心教,一个认真学,成绩噌噌的往上涨…… …… 赵昊有点痛苦的捂着脑袋,再次感慨一声“这刘慧还真是淳朴好弄啊……” 他趁热打铁,见刘慧满脸晕晕乎乎的表情,知道这丫头对自己的感观肯定是完全变了,当下也不说什么,直接从初三数学下手,把自己记忆中依稀尚存的解题思路和技巧大略一说,又从练习册上挑挑拣拣,选出来几道典型的题目作例题,边算边讲,听得刘慧点头如捣蒜。 她上的只是乡里的初中,教师水平也就那样,日常讲解基本都是照本宣科,很少有启发式教育。 而赵昊到低是在省城长起来的,家里又有钱,一路各种补习班上过来,各种思维结晶经典套路背了不少。 此刻来教刘慧真是绰绰有余,而后者也觉得自己仿佛是进了四十大盗山洞的阿里巴巴。 “好,今天给你就讲这些,再多了只怕会记不住……趁热打铁,你把练习册上这点题目都做掉,我正好给你姐姐讲东西去。至于习题的数量你别担心,我找了几个在学校的师弟,他们也给人补课的,手里有各种用过的习题集,过几天就会寄来,刘佳,你的也是。” “记住了,不管是中考,还是高考,这两样,说白了都是考熟练度的,适当的题海战术是必须的,我要教给你们的就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对最多题目的技巧,这样熟能生巧,到考试时你们就可以用大把的时间去处理最后的大题了。所以,要对自己有信心,这就是个熟练度的问题,有我这种前辈给你们趟地雷,你们只要闭着眼睛往前走就是!” ……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 赵昊把刘慧做的题目批改完毕,有强调了几处技巧,小丫头对赵昊已经陷入某种崇拜中“小赵哥”,她学着姐姐的叫法。 “你,你真厉害啊,要我说你就该去乡里当任课老师,教我们的那个老头子,真是……” “我可不是专业老师,你呢也别把我想的太厉害,实际上你的基础是相当牢固的,这说明你平时肯定挺努力也挺聪明” 刘慧听到夸奖,骄傲的把头抬得老高“那是当然!” “另外呢,也说明你的老师不错,解题技巧固然重要,但这是建立在牢靠基础上的,基础不好,我教了再多的技巧,你也没法熟练使用,这样反而得不偿失,所以啊,这次如果你能考上高中,也得去谢谢那些初中老师,如果没有他们,我没法教的那么轻松,你学起来也没那么快……” “至于刘佳,高中课程的难度和初中完全不一样,教学方式上也有差异,县高中的教学水准也只能说一般,所以,咱们的任务挺重。” “是,我,我知道,这个是给你添麻烦了。”刘佳咬着下嘴唇道。 “哪儿的话?”赵昊开始拍胸脯“这事情要是简单了,怎么显出我的本事?但咱们确实得抓紧!光靠晚上是不够的……但白天……” 他挠挠头“我,我也得上班啊!?” “有了”他拍拍脑门“我发现你几门功课里英文是最差的,也就词汇量还行,我估计你的听力口语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和我所有的对话必须用英文进行,这样既能提高你的听力,对高考做题有帮助,同时也能提高你的英语语感,万一碰到做不出来的题目,多念几遍就会有灵感,这也是英文学习的必由之路!” “全部用英文?!”刘佳一惊,用手掩住小嘴,眼睛瞪得大大,随即秀气的脑袋乱摇,两条麻花辫子也甩的飞起,看起来像个大号的拨浪鼓“不行,不行,我肯定不行的……” “没啥不行,就这么定了”赵昊颇为霸道,他知道这种时候必须要肯定要严格,绝对不能做无谓的让步。 学习嘛,都是这样,逼上梁山才有效。 “这个,这个真的不行啊……”刘佳都快哭出来了“我,我口音有问题!” “知道口音有问题还不加紧练习?又没收你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 “是啊,钱是大问题,既然不是钱的问题,那就没有问题了”赵昊开始胡搅蛮缠。 “告诉你,明天开始不需躲着我明白嘛?!” “哎……哎”刘佳怯生生的答应着。 “不许躲着你……我怎么听上去怪怪的,你别是看上我姐了吧……”刘慧一边收拾书本一本说到。 “臭丫头,撕烂你的嘴!”刘佳窘的不知所措,连忙去挠妹妹的痒,试图躲过这尴尬的气氛。 “呵呵,呵呵……”赵昊眼角跳了几跳,额头垂下三条黑线。 “我,我刷牙洗脸去了,你去早点休息。保持睡眠充足,脑子才能清醒,做题事半功倍!” 说完他连忙溜出房间。 ……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赵昊真正开始了自己的大学生村官生活,白天在村委会整理誊写档案,郭金凤有空就会带着他挨家挨户的走访。 这让从小在蜜罐子里泡大的赵昊感慨不已,这个国家太大了,地区差异也太大了。 自己在省城小日子过得不错,可中滩村这样的贫困村里,贫困户的生活是他难以想象的。 尤其是郭金凤还告诉他,这两年随着公路修到山里,大家的生活比以前提高不少了,没公路国道的时候,去趟省城起码三天! 甚至在建国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山里的村民一辈子没去过县城的都大有人在。 第七十章 荒地 “难怪领袖一直把脱贫工作挂在心上啊,而且多次在新年贺词中提到‘最牵挂的是困难群众’,所有才有精准扶贫这个项目,我既然来了,那就要学习领袖言论,研究领袖思想,贯彻领袖指示,撸起袖子加油干,三年……这三年,哥们就和贫困耗上了,丫不走,我也不走!” 随着走访的深入,他对村子的了解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细致,这些光靠缩在房间里看档案看资料是完全做不到的。 同样的他的各种疑问也层出不穷,其中有不少看上去挺幼稚简单,郭金凤也好刘天成也好,都是耐心的回答,让他受益匪浅。 可有些问题,虽然看起来并不复杂,但郭金凤等“老土地”也没法说清楚。 “郭大嫂,咱们村本来就是耕地不足,我看边边角角能种地的地方都种上作物了,为啥村东头还那片土地荒着?我看老大一块呢,得有个二三十亩吧……” 二三十亩对于,东北平原的国有农场而言,真是小意思,但对中滩村来说,那可不一样,要知道全村总共耕地也就一百亩出头。 而且东一块西一块的,散落在村子周围。 二十亩的连片土地非常适合机械化耕作,机器开起来效率很高,用不着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但这片地却始终抛荒,长满了各种灌木和矮树,还有一人多高的荒草。 “这个啊,没办法的……”郭金凤压低了嗓子,整个人显得神神秘秘的。 “??” “我和你说,后生,别看你是研究生,但这种事情你得听我的!那块地啊,没法用!” “为啥?” “你看到涂溪河嘛?从那个山谷里流出来,经过那片地,然后拐个弯……那片地的地势特别低,你别看现在挺好,再过俩月,春天到了,雨水一多,涂溪河的河水暴涨,直接就把那块地给淹了,等雨停了,水下去了,那块地又露出来了。总之从三月初到11月末,这块地就这么反复被淹!根本没法派用处!” “哈?”从赵昊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这块荒地,“那样啊?” 他估摸了一下又道,“那干脆在山谷口修个小水坝呗,涂溪河流经荒地的那块也修个河堤坝,不就好了么?” 修个小水坝这种事情,对于一个被称为基建狂魔的国家来讲真不事。 三峡都能修,这才几米宽的涂溪河有啥搞不定的? 赵昊不懂水利工程,但他目测估计一下,山谷口的水坝能有个七八米,七八米宽高就了不起了,至于荒地旁的防洪坝,修个两三米高,四五百米长应该也够了,这都算不上重大工程,他甚至估计这点工程土方量都没必要报到省里,村里给县里打个报告,李明星找专家看过后就能签字。 “哎,你年轻不懂事,这话也能说?!”郭金凤满脸严肃。 “咋啦?” “这地邪乎!” “嗯?” “以前刘天成在的时候,就琢磨过修坝,不过那时候吧,还是艰辛探索的十年,报告打上去,省里派了专家来看,说确实能修,还给画了图纸,派出一支工程队,然后处理老少趁着冬天农忙的时候全体出动,搞了个‘水利大会战’,忙乎了一个冬天,这坝子硬是靠人扛马拉的给修起来了,省里的专家组也也拍手叫好,签了验收报告,结果没三个月,涂溪河忽然发了次大水,直接把坝冲垮了!” “啊?那么厉害?” “谁说不是啊!” “刘天成为此大病一场,差点没死在这上面,他不服啊,全村人干了天天上工地,一个冬天下来,原本说好至少能用30年的水利坝就这么垮了?他得去讨说法。” “结果呢?” “县里省里倒是很重视,组织专家开了好几次会,又从外地请来更大的专家,最后的结论是,坝子的设计没问题,但那次洪水实在太大,达到什么五百年一遇的标准,坝子被冲垮也在情理之中,好在是没伤人,后来省里觉得过意不去,就给村里补了点钱,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后来没考虑过再修?” “后来啊,小神仙说,那个地方有仙气,是土地爷还是谁哪个神仙的官府,平白无故被占了,当然不开心,所以发大水给冲了……” “这……”赵昊摇头,土地爷要真那么牛叉,咱早就成了发达国家了,还扶什么贫啊。 “为了这个事情,刘天成气的要去县公安局告刘德发。” “告了嘛?” “当然没啦,大家都劝,乡里乡亲的何必呢,刘天成就是不服,打算再修一次,结果呢改开了,村里壮劳力都外出打工去了,大家挣得多了,也就春节回来两天,凑不齐壮劳力,怎么修坝?加上国家又给了好种子和化肥,还有农科院的专家来指导,村里这点地的产量是年年升高,眼看粮食够吃,大伙儿也就不打那块荒地主意了……” “我觉得还是因为小神仙的话吧?”赵昊揶揄。 郭金凤满脸严肃的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知道你是大学生不信这个,可我告诉你,山里和你们城里不一样,城里没有的东西,山里有!” “这tmd还有城乡差异?村民都喜欢往城里跑,这满山遍野的牛鬼蛇神就特别喜欢乡土环境?“他内心默默吐槽,“这不合理啊,哥们我在省城长到二十多,幺蛾子是见了不少,但都是人闹出来的,从没见过鬼狐仙怪,总不成到了山里就要开眼界吧……” “哎,国家在破除封建迷信上还是要花大力气啊,咱们这辈人倒是都不行,看看郭金凤……”赵昊摇头,放弃了科普的念头。 老迷信老迷信,迷信这玩意其实就是个心理暗示不断自我强化的过程的产物,年纪越是大的人越是不可能简单的放弃迷信思想,这是已经被证明了的道理,尤其郭金凤这种文化程度不高的村妇更是如此,她们绝对不怕人,哪怕是县高官都敢骂,但对于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却特别敏感,甚至口口相传之间还会创造出些新的封建迷信来。 赵昊有几个搞社会学的师兄做过类似的课题,他没事去帮过忙,看了不少第一手的采访记录,当时是当笑话看,现在却有点笑不出来。 “娘的,我又不是西门豹……再说,就算是了,也不能把迷信人员往涂溪河里扔啊,这是tmd公检法一条龙的法治社会,不是春秋姐为王的半奴隶半封建社会啊!?” 第七十一章 开荒的念想 想到这里赵昊明智的开始了敷衍: “嗯!” “啊?” “哎……” “噢!”(第二声) 轮番使将出来,简直能去竞选最佳捧哏。 既然自己不可能三言两语说服郭金凤,那不如把精力省下来,然后从别的地方去找找找突破口。 在此之前首先要了解尽可能多的信息。 面对郭金凤这样一个活情报站;西幻中酒馆老板的具现化,他怎么会放弃这大好机会呢? 郭金凤见赵昊不再是一副“你有神功我有科学”的臭屁样子;转而虔诚,肃穆,不可思等表情轮番在脸上闪现,顿时对自己的“说服教育”成果大为满意。 从她的唠叨中赵昊得知,这片荒地几乎成为了中滩村的禁区。 首先距离村民住户就远,没事的话,谁会去这荒地? 早些年村子里打的粮食不够吃,倒也有人去哪儿下过夹子,试图弄点野味来改善一下生活,但诡异的很,结果通常徒劳无功,任你是再好的猎手,再熟练的把式,在其他地方屡试不爽的套路,到了这块地上,往往就是颗粒无收。 时间一长就有人传言,这里面的飞禽走兽都是那什么神仙的属下,带着几分仙气,怎么可能落入凡人的套子里? 捉不到还好,要是捉到了,还不得大难临头? “这是小神仙说的?”赵昊问道 “这个……”郭金凤想了半天,面露迟疑之色,“他倒是没说过,主要是那次垮坝后大家都这么说……” “……”赵昊心里一群羊驼滚滚而过,掀起漫天的尘埃“这tmd,我真该把几个搞社学会尤其是新民俗的产生和演变方向的哥们拉过来,让他们开开眼……一堆贫困户半文盲聚集在一起能产生多大的能量……都tmd闲的!有这功夫去给千度万家号投稿多好,一个月多了不敢说,光靠胡编乱造混个三五千和玩儿一样。其实这倒是个脱贫的好方法,但……这么大规模的制造文字垃圾,只怕会生儿子没**啊!” …… 所以荒地地处偏僻导致迷信丛生加上后来莫名其妙的垮坝,以至于所有村民对此处敬而远之,除了刘天成之外。 甚至连刘大强,嘴上不说,但从实际行动可以看出,这个事情上他是真正的做到了和群众打成一片,要知道当年刘天成痛斥祖孙三代小神仙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刘大强总是借故溜走的,生怕被小神仙们记恨…… …… “这tmd……”晚上,赵昊给刘家两姐妹补习完后,坐到桌子前,摊开笔记本,开始整理这一天的收货和不足。 大部分思绪自然是落到这块荒地上。 中滩村的耕地不足由来已久,按照郭金凤的说法,也不知道是几百年前,刘家的祖宗们为了躲避战乱从北方一路迁移,最终选择在这个山沟子里落户,生根发芽开枝散叶,眼下村里倒有将近一半人姓刘,其他姓氏的一律被称为或者自称为外来户。 刘家祖先们大概也没料到自己的子孙会繁衍的如此之快,这块原本用来避难的土地,结果成为世居之所。 当土地不足以养活那么多人口的时候,大家也舍不得离开,而是纷纷让成年子女外出闯荡,以节约村里的口粮,这和隔壁徽州的形状相仿佛“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 如果能把这块荒地开垦出来,那该多好。 而且赵昊想的更远,更多,他并不满足于种粮食,这些年随着国力强盛,科技日新月异,农业方面也是如此。 省里和县里都知道自家的情况,故而千方百计的从农科入手,高产种子,优质化肥,合理的种植技术,小型机械化耕种方式,使得单位亩产节节升高,而且全国一盘棋,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强调某地必须产出多少粮食,由于运输业的急剧发达,全国范围的粮食调运变得非常方便。 而且任谁都可以想到,中滩村这种不大适合种粮的地方都能在农业科技的加持下连年丰收,那么几个传统的鱼米之乡产粮基地,每到收获季节干部们都在发愁,不是因为完不成国家指标,而是粮食太多,仓库不够用了,甚至租船当临时粮仓。 这种情况下,这二十多亩荒地完全可以考虑种植点其他经济作物啊! 虽然经济作物在种下后几年才能达到理想的收获期,从短期看,或者说对赵昊而言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选择,毕竟等真正收获了,他可能合同期满已经离开了,“政绩”算不到他头上。 赵昊不傻,当然能想到这点,但他看着桌角的领袖著作,心中泛起的是张明仁的尊尊教诲还有那天在学校里偶遇的来标识感谢的老贫农,再看看眼前中滩村的窘境,他揉揉脑袋,把这些小念头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并且为此深深的感到自责和内疚。 在精准扶贫的重大战略目标前,自己要狠斗私心一闪念,彻底抛弃小我,融入到伟大的历史好洪流中去。 “对!”赵昊一砸桌子,用力过猛导致桌子一阵乱晃,“妈的,哪怕是为了让村里人都早点用上好桌子,这买卖也值得干!” 确定目标后,自然就是订立行动计划。 他叼着铅笔又头痛起来,有种预感这事情只怕比光伏电站都麻烦。 光伏发电扶贫是上了国家精准扶贫政策清单上的大项目,按照规律开始一两年选择部分地区做试点,一旦成功马上就会大范围推广开。 今年中滩村没拿到,不代表明年拿不到,大不了拖个两三年,肯定是能落实的。 也就是赵昊的急性子,什么都想着越快越好,这种想法是好的,但落实到具体的工作中往往会事倍功半,也就是“欺负”一下政府好说话。 毕竟上边一声令下,全社会都动员起来,公务员们也是很有压力的,万一做的不好丢乌纱帽事小,被革命群众戳一辈子脊梁骨,那可是要遗臭万年的。 第七十二章 因病致贫 所以,赵昊敢去李明星家门口堵人。 但他可绝对没胆子跑村里宣布“乡亲们,咱们把村东头那块地给收拾收拾吧,这都二十一世纪了,什么土地爷狐仙黄仙都是封建迷信,是做不得数的!实在不行,咱可以请解放军叔叔帮忙,150榴弹炮一发下去,保证没有任何幺蛾子敢出来闹事!” 甚至可以引经据典来拽文“这路木有官方祭典认可的祠庙,统统叫做淫祠!淫者,荡也,不对,淫者,久雨为淫,泛指过度,多余!淫祠就是多余的祭祀场所!《礼记曲礼下》很清楚的说:‘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宋书武帝纪下》称:'淫祠惑民费财,前典所绝,可并下在所除诸房庙。'新唐书狄仁杰传》载:'吴楚俗多淫祠,仁杰一禁止,凡毁千七百房,止留夏禹、吴太伯、季札、伍员四祠而已。'” 倘若这是在里,主角少不得还得灿烂一笑,加上一句莫名其妙的“元芳,你怎么看?“来表示作者不但有学问还有幽默感。 但…… 赵昊觉得如果他真这么说的话,只怕自己在村里的日子就快到头了。 群众是善良的是可爱的,前提是群众把你当自己人。 反过来,如果成为群众的对立面,那下场……反正作为受过正统马列主义教育的他非常明白。 尤其是涉及到这种玄而又玄的“信仰”方面的事情,非得慎重慎重再慎重。 …… 他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顿时烦躁不已,吐掉嘴里的铅笔,赌气似的往床上一趟! “佛系,佛系,不要太纠结,只要缘分到了,解决方案会自动生成,就和某些扑街写手希望缘分到了,键盘会自己动起来一样……其实啊,自己动这个愿望实在是有点奢侈,而且似乎是男人都会这样想的……” 脑子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不消片刻,他便与周公坐而论道了。 ……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鼠狼不丈夫!”清晨炸号骂骂咧咧的从床上爬起来,他又被村里的鸡给吵醒了,“难怪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看看中滩村这自然环境也太糟糕了,连偷鸡的黄鼠狼都没……这样怎么才能奔小康?” 虽然不爽,但人的适应能力是非常强大的。 这些日子下来,赵昊倒是尝到了早起的甜头-起床气是很大,但相较于以前睡到太阳照屁股,午饭当早饭的作息规律来,眼下他感觉不要太好! 早餐粗茶淡饭,足以填饱肚子,高纤维低脂肪无钠,再健康也没有,吃完后顺着山路去村委会“上班”,山风扑面带来山林特有的清凉气息,提神醒脑的效果超过一切兴奋剂,硬打比方的话,好像是被扣了一脑袋风油精…… 更妙的是,到了村委会坐定后,看看手机,也不过是7点出头,这让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似乎都大幅度的延长了。他可没本事发起时间众筹,时间对他而言是有限的,早期能让他多至少三小时的有效工作时间! 要么不,要就1h! 通常这时候刘天成已经在房间里开着无线电听早新闻,赵昊一开始对此挺不习惯。 对于一个标准的城市人来说,收音机的唯一使用地点就是自己的车里,开着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作为一个信息传播渠道,收音机已经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甚至连最近五六年发售的手机里都不再集成这个功能,在2g时代,这可是手机的标配功能。 入乡随俗。 中滩村都知道早晨六点半到七点半是刘天成雷打不动的新闻收听时间,赵昊自然也不例外。 办公室每天都有村民在更早的时候就帮着打扫干净,热水瓶也都灌满了开水。 赵昊到了之后,向靠在椅子上闭眼抽着旱烟袋的刘天成问个早,后者也不答话,点点头算是回礼,有时候眼睛都不睁。 赵昊熟门熟路的给自己泡上一杯山里特产的野茶,顺便给刘天成的搪瓷缸子续上开水。 然后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手上整理当天要处理的工作,脑子里排一遍工作计划,耳朵也没闲着…… 如此一心三用之下,竟然也能井井有条,让他自己都大呼意想不到。 七点半,早新闻结束,一老一少往往就双方感兴趣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几句。 刘天成磕磕旱烟袋,推门而去,这也是几十年的工作习惯了,他总要去田间地头转转看看。 赵昊则开始继续整理誊写《贫困户入户走访记录本》。 这些天来,他把村里贫困户的情况都摸的七七八八了。 此刻一面埋头奋笔疾书,一面感慨,没下来的时候是看人挑担不吃力,觉得贫困多半是村民自己造成的,只要他们勤劳点就能过上好日子。 现在才知道当初这错的是有多么离谱! 致贫的原因多种多样,在他看来很多甚至可以归为不可抗力因素,比如典型的因病致贫,因为种种历史原因,农村的医疗保险发展的并不好,虽然这些年新农合做的不错,但新政策肯定有疏漏,那些没被覆盖的人很快就被疾病把家庭拖垮。 刘根生就是其中典型,不过他运气也还算好,刘的病虽然严重,但经过医院抢救命捡回来了,虽然欠了一屁股债,但生活是有了盼头,无非是苦几年,只要债还清,加上两姐妹参加工作,家庭情况就能立刻好转。 陈彩娣就比较麻烦,患有慢性胰腺炎,不会立刻导致死亡,但却是要长期服药,才能维持基本的生存条件,村里人在农闲时候都会做点挂面去县城售卖以换几个零花钱,但跑的最勤快的就是她,卖面是一方面,同时还得去医院看医生开药。 另外就是一个叫孙如山的,他的情况更简单,单身汉,原来当过兵,后复原回乡务农,曾经日子过得不错,娶了媳妇,盖了新房,但不知怎地,后来离了婚,再往后也患上慢性病。 但他和陈彩娣可不一样,有病从来不主动去医院,好几次都是痛的满地打滚或者半道儿昏死过去,被乡亲们送去的医院,他倒好,住了还没几天,拔了针头找医生吵着嚷着要求回家…… 赵昊把他们两人的资料单独放到一边,没事的时候就看看琢磨琢磨。 他觉得这两人就是典型的因病致贫,前阵子跑县委县政府的时候,依稀是耳朵里挂到过一句,政府对于因病致贫是有专门扶住政策的,但那时忙着光伏项目,具体措施就没仔细听。 第七十三章 就拿村长不当干部 今天他在无线电里又听到了类似的新闻,但恰好没听完整,便随口问了问刘天成,老头儿也说不清楚,这也不奇怪,他是支部书记,这种事情是归刘大强管的。 赵昊有心去问问这犟驴关于这方面的详细情况,但想到他那副蛮不讲理随时就要动手的样子,心里没来由的发毛起来。 “算了,算了……过几天,找个机会,挑老支书也在场的时候去问问这位大强子……” 随后又开始埋头整理档案。 刘天成背着双手,沿着村里小道走着,沿途的村民都向他打招呼问好,他也一一回礼,不时和大伙聊聊拉拉家常什么的,他对村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靠的就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细致工作与交流。 今天也是如此。 不过他却很少见的去了刘大强的家里。 眼下是农闲时节,刘大强和大部分村名一样,也在家里做挂面,既可以自己吃还能换几个钱,这是冬天大家的日常功课。 “大强子,你过来!”刘天成一进门直接嚷道。 “哎呦,老支书,你怎么来了,来来来,进屋坐!”刘大强拍着沾满面粉双手非常热情的往里迎他“我这儿还有一盆面,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我不进去了,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哎?”刘大强见老头子申请严肃,知道事情有些不妙,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了过去。 “大强子,我问你,去年下半年的时候,你去县里开过一次会,是关于农村医疗的,你还有印象?” “嗯,有这回事,怎么了?” “我记得你当初回来时候说,国家又给了新的政策,一些慢性病和需要长期吃药的老病号都有照顾,不但能减免药费,还能申请补贴。而且你当时说村里的陈彩娣和孙如山是符合这个政策的,这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刘大强一愣,“就没后来了……” “为啥,国家给了政策为啥不用?” “那也得看人啊!”刘大强撇撇嘴,“陈彩娣总以为自己聪明,她儿子寄钱过来的事情从来不说,没剥掉她贫困户的帽子已经算客气了,还想拿补助?” “你怎么能这样!”刘天成气得跺脚 “老支书,你管那么多干啥,她陈彩娣和她男人他儿子是怎么对你的,你都忘记了?咱们都是庄稼人也没啥花花肠子,凭良心说,中滩村虽然是刘姓是大户,可这么些年来,做啥事情都是一碗水端平,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这话我敢再县高官面前拍胸脯!” 刘大强说到此处显得极为愤愤不平,“可陈彩娣呢?她倒好整天把外姓人挂在嘴边,好像咱们多欺负她似的,说真的,咱要是有坏心思,她和她那个宝贝儿子还能活到今天?球!” “当年那些事情那些话,老支书你表面上是装着不在乎,但这个你瞒得了其他人,你瞒不过我,你是被伤心了!” “那不都过去了嘛……”刘天成点燃旱烟袋,但手在发抖,火柴划了三四根才点着。 “不能过去就算了啊!老支书,你是厚道人,可我不是!当然了,我也不会去针对她,但若是让我替她争取什么福利措施,那办不到!她又不是没儿子,刘勃这小子满嘴跑火车,在县城吃香的喝辣的,都不顾及他妈,这死老太婆管我屁事!” “那孙如山呢?”刘天成面色不悦。 “孙哑巴啊,我去他家了,结果我白白说了半个钟点,他连口水都不给我倒,问他是不是要参加,他闷头不言语,我连问三次,他还是这样,我就走了……” “怎么?”刘天成虚着眼睛,脸上的表情颇为玩味“看不出你刘大强官气还不小啊!” “老支书,话不能这么说,村主任虽然是芝麻大点,但好歹也是一村之长,我这么些年干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都说别拿村长不当干部,我也没觉得自己是官,可孙如山这是什么态度,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刘大强愤愤不平,一边在水池里洗手,一边说道。 “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子!何况咱怎么也是条汉子!” “你意思是你扭头就有你还有理?”刘天成的语气严厉起来。 “当然……不……“刘大强顺嘴接茬,但很快发现对方神情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不……老支书,我不是这个意思……” “哼!”刘天成脸绷得铁青“你能耐了,你越来越能耐了,当年我把这担子交道你身上的时候是怎么说来着?!!” “这……” “你说,你说!!”刘天成的烟袋杆子几乎要戳到刘大强的鼻子上。 “你,你当时说,若要好,老做小……还说这村里其实就和一个大家子差不多,……”刘大强的声音越来越低。 若要好老做小是当地俗话,意指想要家庭和睦美满,那么长辈的言语行为就不能有架子,莫要仗着年纪和地位的优势自我感觉良好,这样除了徒然惹来晚辈厌恶和抵触外,并没有任何好处。 刘天成把这思路用到当村官上,也算是独具匠心。 至于效果…… 看看他这在中滩村的威信就知道了。 “哎,大强子,我说了多少次了,面子是别人给的,你越把自己当回事,别人就越不把你当人……孙如山脾气是怪了点,但再怎么样,人家也会规规矩矩的村民,也符合国家政策的条件,你作为一个基层村干部就应该千方百计的去帮助他!让他享受国家提供的福利!现在你一走了之,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这样很威风,你这是在给政府抹黑你知道么!” “老支书,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算了,我不和你说了,这个事情,你看着办!” 刘天成气咻咻的离开。 刘大强傻了眼。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合着自己还得热脸贴冷屁股的去“请求”陈彩娣和孙如山两人享受国家政策!?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第七十四章 中老年妇女之友 刘天成的话刘大强是不敢不听的。 这是老头子的威信所致,他的威信来源于长久以来的成功,事实上他在村里管事的这些年里,只要他是做出的决策,不敢说样样都对,但至少是没有错过,这点看起来容易,但真有多少基层干部能做到这点,上面心里也是有数的,所以才有了大学生村官,第一书记,定向干部输出,干部挂职锻炼等一系列方案,来解决基层干部素质薄弱的问题。 对于中滩村而言,能有刘天成这么个老村长,老支书实在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只是现在这根村里的定海神针却显得有些憔悴,远远望去,走路的背影都有些佝偻了。 “哎,陈彩娣这个事情,大强子不妥当啊……”他摇摇头,往村委会而去“现在赵昊好像对这个事情上了心,以他的心性,少不得就得忙活上一场……这是好事啊,可大强子到时候会怎么想?” 刘天成索性不走了。 蹲在路边的石头上“吧嗒吧嗒”的抽着烟,满脸愁容,这事情让他觉得进退两难。 按照政策陈、孙二人是能够享受补助的,但刘大强的小心眼,让这事情拖了半年。 但老头子相信只要自己发话了,刘大强肯定会去把事情给办了,只要他们得了实惠,那么事情就算到此结束了。 可眼下赵昊似乎对此上心了,这事情就麻烦了。 农民医疗保险一直是个大问题,说大不单是因为农业人口数量大,更主要是因为实际情况比城市更加复杂。 城市,尤其是大型城市,作为人口聚集地,在拥有高密度人口的同时,对管理而言其实是带来很大的便利,起码区域小人口多机构密集,可以大幅度提高管理和监督效率,节约下来的人力物力可以投放到系统升级和改进上去,而升级过后的系统又会反过来增强监督效率,这就形成了一个正向循环。 而农村则不然。 本来就地广人稀-相对城市而言,又要面对各种层出不穷的额外问题,让原本就捉襟见肘的预算变得更加入不敷出。 其结果就是农民的医疗保证认定和享受比城市更加复杂。 这些年下来,国家的新农合算是做到了全面覆盖,总算是给八亿农民托了个底,但依然不够。 比如陈彩娣和孙如山,这两人看上去都挺健康,能走能跑,至少是具备了大部分的劳动能力,但这俩都是一身各种各样的小毛病,慢性病。 对此政府也是有政策的,个别认定,个别补助,为了堵住可能对此的骗局和漏洞,其申报手续相当复杂。 刘天成甚至不用看,就能估计出指导手册的厚度,怎么的也得有个小半寸厚。 让刘大强研究这个,那还不如让他亲自挎着犁头去犁上十亩地…… 但对于赵昊而言,这就完全不是问题了,堂堂研究生来负责申报几个病号,那还是不是三个指头捏田螺? 刘大强对赵昊的看不敢,刘天成能感觉出来,否则也就不会反复劝说了。 眼下,双方关系开始有了微妙的好转,这个时候赵昊“越厨代庖”把陈、孙二人的政府医疗补贴给解决了,这犟驴子会作何感想? 刘天成又给自己装了一袋烟,他烟瘾不大,抽烟袋锅子更多是一种给自己的心理安慰,尤其是头昏脑涨的时候来一锅,这心里自然就安静下来,脑子转起来也更快,平时最多就是两锅,过过瘾就差不多了,现在已经是第六锅了,脚下都堆起了一堆小小的烟灰。 刘大强个子大,可心眼却挺小。 哎……刘天成叹了口气,这个犟驴子啊,眼界也浅,在他看来世界上最大的就是自己的中滩村村委会主任,噢,还有支书这个位置,那都是他刘大强碗里的,谁都不能打主意。也不动动脑子想想,人家省城的孩子,又是高材生,怎么会把这个小小的中滩村放在眼里? 人家就是来干事情的啊…… 拿着这几个死补贴,是的,一个月两千多看起来不少了,这是不少村民半年的收入,但对于赵昊而言,这是屈才啊……刘大强不但没感激,反而释放出若有若无的敌意来,这换成谁都会不快活吧! 想到这儿刘天成的脸上的皱纹挤的更深了,不过随即又展开。 他想到虽然刘大强这样,但赵昊方面倒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大气,至少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依然是整天乐呵呵的工作学习,浑然没当回事。 这小子可以啊……刘天成又磕了磕烟袋锅子,晃晃悠悠的往村委会而去。 这功夫赵昊也没闲着,正掏出手机一阵捣鼓呢。 前阵子为了光伏电站的事情,他在县政府大院里上下来回流窜,虽然挺累,但也有不少收获,起码人头是熟了不少,还加了一堆公职人员的微信。 按照他的想法,先去套套瓷,然后把各个部门一把手的联系方式拿到,这样以后有问题需要解决时就方便多了,一个电话或者微信呼叫一下,可以免去一层层递报告的麻烦。 不得不说,他想的很好,但诸位公务员也不傻啊! 说不好听点,能在县里各个衙门做到一把手的,基本都是人精,智商情商两开花,眼看这小子满嘴彩虹屁的掏出手机,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要干什么。 联系方式能给么? 理论上相互留个微信不是啥大事,但都是老公事了,当然知道万一自己的流传出去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天石县人口也有好几十万,良民百姓是绝大多数,但混子二流子精神状态欠佳的也不少,还有几个以上x访为职业和兴趣爱好的专业户,若是被这些人盯上,说脱层皮是不至于,但天天不胜其烦倒是真的。 故而对赵昊要留微信的要求都是客客气气的回复“微信?哦,哦,听说是个很好的聊天软件啊,哎,真羡慕你们年轻人有时间折腾这个,我是老了,没兴趣用了……” 当时赵昊嘴角抽筋,因为之前和此公手下打屁聊天的时候就得知,这位日常的最大爱好就是在朋友圈里转发各种养生保健(没有大)信息,导致大家都把他给屏蔽了…… 可现在人家这是摆明了婉拒,赵昊也没办法啊,总不能抢过对方手机硬来? 眼看部门一把手或者常务副们指望不上,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那些部门资深员工。 又吃了几个软钉子后,他重新思考了操作方案,把目标放在4050年龄段的中老年妇女头上。 一则,这个年纪说明其机关了混了大半辈子,妥妥的资深没跑。 二来,对于中老年妇女赵昊倒是挺有心得,这不是说他操练过富婆快乐球,富婆快乐火这种庸俗技能,而是来源于他极为“丰富”甚至有些无厘头的大学课余生活。 赵昊这厮好奇心极强,特别喜欢尝试各种自己从来没干过的事情。 本科四年,研究生两年,每逢寒暑假,除了胡吃海塞打lol之外就是参加各种“社会实践”活动,有些听起来就非常邪门。 比如,去参加家马庭塞教克会的讲经开示,理论上这玩意介于合法与非法之间,是灰色地带,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他却主动摸上门去,牧师见了大为欣喜,觉得迷途羔羊找上门来是好事,而且还是个能说会道的高学历,这样人才是最吼的,于是使出十二万分的热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用十一税请他吃了几顿饭,最后他擦擦嘴道了声谢,说自己还是信仰**,便扬长而去…… 至于诸如学开挖掘机,给工作是打金代练,替小学生做暑假作业什么的就不提了。 相对而言,去做市场调查员倒是比较说得出口的。 而且他做的是最麻烦的“入户”,就是带着一堆牙刷牙膏等小礼品,去居民楼挨家挨户敲门,要求对方花一刻钟做个关于某种产品的访谈。 按理说,这个行当应该是女孩子,起码是女性占优势,毕竟,赵昊是个身高超过180的青壮年男性,通常又是在白天去做入户访问,那个时点在家的通常都是老弱病残,一般警惕性高的都摆摆手表示拒绝。 市场调研公司评价调研员的一个重要指标就叫做“入户率”,入户率=敲开门的数量/敲过门的数量。 但邪门的地方就在于,赵昊这个指标高的惊人,莫说在同期新人中排第一,就是在整个调查员中也属于名列前茅,管理层不信以为他作假,结果拍督导跟着去了两次之后,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在揣摩中老年妇女的心态上确实有两把刷子,不但访问问卷做的漂亮,通常还能收获一堆小点心和饮料…… 这其实也从侧面说明了为啥村里的陈彩娣和郭金凤对他都特别亲热,天生的中老年妇女之友啊! 赵昊在县委大院故技重施,果然效果非凡,几个主要部门的中老年资深女性职员纷纷被攻陷,愉快的交出了自己的私人微信号。 当然了这些也是机关老油条,和做市场调查时的家庭妇女不可同日而语,往日那套施展开来略显不够。 无奈之下他只好放了大招,在和她们聊天时有意无意的透露了自己还没女朋友……而这个年龄段的女性是最热衷给人做媒的! 赵昊家境不错,外貌不错,学校不错,学历不错,又嘴甜能说会道,这年头阴盛阳衰,优质男不好找啊! …… 眼下赵昊,哆哆嗦嗦的点开了卫生巾主任科员,袁锦花阿姨的微信。 看着聊天记录里一长溜的适龄女孩信息,他长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啊……” 第七十五章 条件 但千辛万苦甚至不惜以自身为代价才要来的私人联系方式,含着泪也要聊下去啊! 刘天成进门的时候,赵昊正对着手机话筒一口一个“袁姐姐”叫的亲热。 老头子摇摇头,不由得想到了当年革命文学中常用的修辞套路“小嘴就和抹了蜜似的……” 赵昊冲刘天成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又全身心的投入到语音聊天中去。 通常来讲语音聊天让人深恶痛绝。 文字信息,接受者只要扫一眼就能明白,而语音聊天动不动好几十秒,接收者还得忍受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和接连不断的语气词口癖等等,由此也可以看出,在这位袁阿姨的心中赵昊的地位着实不低。 刘天成坐到椅子上,喝着茶水,竖起耳朵听着。 “果然”老头子心里一动“这小子真的对陈彩娣和孙如山的医疗补贴上心了……” 忽然赵昊掐掉微信,开始打电话。 “哎,哎,袁姐姐啊,我小赵啊,哎,事情我也全坦白了,所以我也没办法,之前那份申报说明啊,我看了,但之后随手一放,现在怎么也找不到了,要不麻烦您再给我寄一份,哎,哎,真是不好意思……” “嗯?”刘天成眉毛一挑心说这小子倒是灵活得很,知道刘大强难打交道,索性去再去县里要一份来,而且只说是自己弄丢的,也没把责任往别人头上推。 这份心性倒确实是厚道。 “啊?那么麻烦?”赵昊的脸拉长了,电话交流方便,袁锦花在那头大致讲了讲填报流程和细节,这下子赵昊也有点哆嗦…… “小赵啊,这个也是没办法,为了防止有坏人骗保,只能把手续设定的繁琐些,希望你能理解。你是大学生村官,也应该知道,咱们这儿很多事情啊都是一管就死,一放就乱。政府这里也是没办法。” “袁姐姐,您这话说的。”赵昊捏着手机凭空点头哈腰,仿佛袁锦花就在对面,这份敬神如神在的态度让人感动不已,“这点觉悟我当然有,否则为啥要我们这些死大学生下乡呢,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不就是处理处理这种文案工作么……哎,哎,干脆,您给我寄个两份申报说明,再寄送个五份申报表格来……我先谢谢您了!祝您永远健康,不对,是永远年轻!您本来保养的就好,看上去最多三十五六,就和我姐姐似的……” “哎呦,小家伙嘴倒是甜,我女儿都大学毕业了,可惜出国念硕士去了,否则真该介绍你们见见面……” “哎,哎……”赵昊面孔抽筋“那,那以后总有机会的……” “什么?袁姐姐……您不给我寄?这,这……”赵昊脸色一黑。 刘天成听到事情有变,连忙凑过去,他琢磨着自己这张老脸在县政府也多少有点用处,必要时可以帮着赵昊说说话。 随即,赵昊的脸色变得非常古怪“袁姐姐,我,我最近,真的是忙,真的是忙,我,我,真走不开,走不开,要不,您先受累寄过来?啊……,不行……这……成,成……是……好……没问题,我我下午就过来向您请教,哎,哎,我先收拾下等会就来县城……” “后生,咋啦?”刘天成关心道。 “我……我……这是图什么来着……”赵昊一把捂住自己脑袋。 “后生,莫怕,有事情和我说,天塌下来,咱爷儿俩一起扛……”刘天成拍拍他肩膀。 “老支书,这事情是没那么严重,但您老肯定是没法替我扛了……”赵昊无奈道“哎,怪我自己不好,当时多什么嘴,说自己没女朋友,我就该说自己是娃娃亲结婚早,现在孩子都会满地跑了,否则也不至于这么麻烦……” 原来,袁锦花出于好意,建议赵昊去县委一趟,一方面拿资料,另一方面,这套表格填列起来确实麻烦,数字细节多且密,前后勾稽关系严谨,在之前的实践中,经常出现村里填好寄到乡里汇总,乡里再寄到县里,县里最最终审核,然后上交到省民政部,卫计委,扶贫办等一系列机构,在流转过程中,必须保证上百项数据正确无误,否则就是会被层层退下,修改后再层层上传。 个别村甚至有来回多次,都快半年了,还没办下来。 袁锦花意思是让赵昊带着资料,去她办公室填写,这样有她在旁边把关,准确率会高很多,而且也可以跳过乡一级,时间上能节约不少。 “好事儿啊……”刘天成又抽了一锅“看不出,你这个后生还真有一套……” 让赵昊面孔抽筋的是袁锦花姐姐提出的条件,填完后,不准走,她有个隔壁三姨夫舅妈的外甥女的小姐妹,大学刚毕业,在林业局上班,长的秀气漂亮,家里条件也不错…… “你们见见面嘛……都是年轻人,一块儿坐坐,姐姐请你们吃个饭,交个朋友嘛……对吧,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什么?你没空啊?那就是不愿意啊……啊,小赵啊,巧了,填报说明和申报表格县里正好都发完了,我们正打报告让省里再调一点过来。要多久才能到啊?那就不好说了,我们省那么大,贫困人口又多,反正,我琢磨着,怎么也得三五个月吧……要是省里的都用完了,那还得让印刷厂再加印……” 听到这红果果的“威胁”,赵昊除了隔着电话把胸脯拍得山响,积极的表示下午就到外,还能有第二条路好选择么? “噗……”刘天成没忍住“后生,这事情看来真只有你自己扛了……我是老了,靠不住了啊……” “老支书,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同情我?” “为啥要同情?” “哎?!”赵昊愣住了,这话还真没法反驳。 “当然了,咱爷们儿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赵昊闻言大喜,老头子看上去去糟,实际精的很,有他出主意帮衬着,事情肯定会好办不少“您老请讲……” “呵呵,晚上吃饭啊……” “哎,您有啥要指点的?” “这个钱可不能让人家出,这个钱,村里给你报了,但不能白报,陈彩娣和孙如山是第一批,村里还有好几个类似情况的,你都得给解决了……” “不……”赵昊傻了眼“老支书,这,这……合着……我,我……你……”他不知道该说啥。 “你放心,老头子年纪大了,可也不保守,该花的钱,还是得花,而且人家姑娘是林业局,你看咱村后面那么大片的山林,也得想办法好好利用起来,你吃饭的时候多和人打听打听政策……” “这,这……”赵昊捂着额头“不合适吧……”。他心说,这怎么有种出卖色相的感觉? 虽然寝室卧谈会的时候赵昊多次表明自己想吃一辈子软饭的宏图大志,但眼下有这免费的晚餐他却开始缩卵了。若是被其他三害晓得了,肯定得夸他一句赵公好软。(好发第四声,当然了,那三人念起来,肯定是第三声……) “别不知道好歹啊!”刘天成强忍住笑意,用烟袋锅子敲着桌面“让你公费请漂亮大姑娘吃饭,你还推三阻四的……这还有天理嘛……” “我,我不是这意思……我,我……可不想去相亲……” “人家也没说是相亲啊,你自我感觉怎么那么好?看把你美的,没准人家姑娘还未必看得上你呢……” “……”赵昊伸手抹掉额头上垂下的三根黑线,仰天长叹一声。 随即小声嘀咕“我信你个鬼哦,你个糟老头坏的很……” “你叨咕个啥哩?”刘天成问道。 “我,我,说,说,我是遇到了贵人,老支书好的很,好的很……” “哼,还算知道好歹,那还呆在这儿干啥,赶紧找刘根生载你去乡里……” “是,是……” …… “突突突突突突”农用三轮喷出一股青烟,赵昊靠在车斗里,脑袋上的黑线简直能编小辫子了…… 下午两点刚刚过,他就出现在卫生局里。 袁锦花早就在等他,见他来了,顿时笑的合不拢嘴,“啧啧,看看这小伙子,多整齐,长的好,觉悟也好,哎,可惜我那个闺女,翅膀硬了,要是留在我身边就好喽……” 赵昊假装什么都听见,露出一脸憨厚朴实的笑容,他心里指望着这种略带唐氏综合症特征的笑容,能打消对方的某些念头…… 显然他失算了。 但话说回来,袁锦花倒是没有危言耸听,绕是赵昊是商科法科高材生,对上这表格也有点两眼发直…… 别的不说,光“慢性病的审核与认定”就有足足三页,巨细靡遗! 哪怕是有袁锦花的实时指导,两份表格填完足足花去了两个多小时,还填错了好几份…… “袁姐姐,真谢谢你……”赵昊抹着脑袋上的虚汗,真心实意的说道。 “哎呦,你和姐姐客气个啥……”袁锦花将两份申报表从头到尾仔细检查后,随手装进文件袋“后天正好是往省城报送的日子,这样子送上去,估计一个礼拜就能出结果,下月头也就是春节的时候就能拿到钱!” “多亏了你!哎,我还得赶回村里,就先告辞了……”赵昊边说边往门口走去。 “回来!”袁锦花一声暴喝。 赵昊应声立正,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去!那边的办公桌,坐好!”袁锦花抬手看看表,又对办公室的其他同事说到“你们几个,给我看着这小子啊,别让他溜了,他什么都好就是太滑……” “报告”赵昊可怜巴巴的举手 “干啥?” “我要去厕所!” “不准!” “我,我真的急!” “憋着!” “憋,憋不住……” “哎呦,小赵你这可不行啊,年纪轻轻的怎么连盆尿都忍不得?莫非你和我家那个五十多的糟老头子,前列腺磨损严重,整天滴滴答答的弄不干净,要是这样的话,你就去吧……” “啊……没啥,没啥,我,我不去了……”赵昊欲哭无泪,已婚已育的中年妇女说起话来向来是荤素不忌,他一个刚出校门的小年轻哪儿招架得住?! 第七十六章 林慧慧 “等着啊,我换衣服去……”袁锦花大获全胜,在同事们的嘻嘻哈哈声中离开。 …… 最后这顿晚饭,袁锦花还是没让赵昊花钱,尤其当赵昊说这能报销的时候,袁姐姐更是一改彪悍泼辣的作风,把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这要是让贫困村来报销,咱还是人么?这种被戳脊梁骨的事情,可不能干!再说了!那么多声姐姐也不能让你白叫不是?” 赵昊心说,我现在恨不得叫你姑奶奶,只求姑奶奶开恩,高高手,放我回中滩村…… 不过那个叫林慧慧女孩子确实不错,相貌秀气干净,穿衣打扮大方得体,坐在桌子前话不多,形态端庄优雅,来往应答颇为得体,看得出受过良好的教育。 事先虽然不怎么情愿,但既然都坐到一张桌子前,赵昊也放开了。 他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只要是没经历过的都愿意尝试,去家庭教会蹭吃蹭喝是如此,去蓝翔学开挖掘机叉车也是如此,对于今天这场形式上的“认识认识”,实质上的相亲,他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就当是人生历练了。 以后寝室哥们吹牛的时候也能自豪的说一句,咱也相过亲的人,倍儿有面子!而且对面还是小美女! 于是饭桌上,林慧慧一副淑女气质,赵昊也很有绅士派头,袁锦花在旁边看得眉花眼笑,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临别前,两人还交换了联系方式,双方对彼此都挺满意。 女方其实也不怎么想谈恋爱,也是婉转的表示还是不要了,但在自诩为过来人的袁锦花眼里,这分明是害羞……就给强拉来了…… 原本以为袁锦花又要介绍什么不靠谱的对象,结果看看赵昊,发现还真挺不错,不谈恋爱,做个朋友,扩展下交际圈也是挺好。 而赵昊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对于一个漂亮且懂事的年轻女孩子,加个微信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么? 双方彼此默契之下倒是主动应验了袁锦花之前的说法“年轻人嘛,一起坐坐,交个朋友嘛……” …… 饭后,袁锦花见两人一来一往,言语互动相当有章法,顿时觉得事情有门,经验丰富的她立刻推说家里还有事情,便先离开了。 临走前让两位年轻继续“坐坐,相互了解了解……” 赵昊心情不错的立刻答应,林慧慧低着头,手指不停的搓着衣角,片刻后也轻轻挤出个“嗯”来。 这让赵昊心头莫名一动,脑海中涌出一句酸文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娇羞” “小赵,我走了啊,慧慧你可要照顾好啊!” “是,是,您放心……” …… “呼”赵昊目送着袁锦花壮实的身影远去,终于松了口气,扭头对林慧慧道“现在才七点半,要不找个咖啡店再坐坐?” “行啊……”出人意料,林慧慧答应的非常爽快。 我靠……这哪儿是水莲花,这语速妥妥的水连珠啊…… 见赵昊一副吃惊的样子,她笑出声来“哈哈哈哈,老娘装的好辛苦啊!我这个表姑吧,虽然血缘关系挺远,但和我家特别亲近,从小就抱我,我和她女儿也是一块儿长的的,那个死丫头,知道自己老娘喜欢到处给人保媒,索性躲到国外去,结果老娘就被拉来顶缸了……” “噗……”赵昊没忍住“那走吧,街那边应该有个咖啡馆……” “行,不过说好了……这个钱,咱们aa……”林慧慧道 “这个没必要吧……咖啡而已……” “反正我有你微信,到时候转账给你……” 赵昊耸耸肩,也不再多话,反正双方谁都不缺这20块,倒是林慧慧这种爽利感让他觉得颇为舒适,是一种不属于小县城的气质。 “所以,我看你挺fashion的,怎么考了公务员?”两人边走边聊,赵昊推开店门“对了,挺晚了,喝咖啡没准会影响睡眠,这天那么冷,给你来呗热巧克力怎么样?再配个小芝士蛋糕,就当饭后甜点了……” “哎呦,看不出,还挺绅士的嘛……ok,就这样吧,我去找位子……” “你念绅士的时候,心不里不要默念某个日文单词就好……” “哈,同道中人嘛……” …… “我在隔壁省会上的大学,本来是考虑留在那儿的,但我爹妈身体不好,身边要有人照顾,加上我也不喜欢折腾,就回来考了公务员,原本是和那个死丫头说好一起的,结果她竟然出去留学了!真不仗义!”林慧慧捧着热巧克力咬牙切齿道。 赵昊耸耸肩,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但到了中滩村后,不知为什么,自然而然就不再如此举动了。 眼前的女孩让他有感觉到了轻松舒适,仿佛有回到了大学生活中。 “对了,先说清楚啊,我可没打算谈恋爱,今天是被表姑烦的受不了才出来的,你可别想歪……” “所以aa是吧……”赵昊耸肩“巧了,我的想法和你一样,不过我更惨,我是从中滩村巴巴的跑过来……” “哈?”林慧慧有点吃惊。 赵昊把自己受袁锦花“威胁”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叹息“这年头,做人真难啊!” “你就装吧你”林慧慧靠在沙发椅上,翘着二郎腿“有人请你吃饭,还有漂亮小姐姐作陪,别人求都求不来,你这样说话,当心被雷劈……” “那倒不至于,如果这样就要被雷劈的话,理论上我应该是避雷针转世,但你看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么……” “你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 “你也是……” “所以,要是我表姑问起来,你打算怎么回答?”林慧慧皱着眉头 “emmmmm。我就说非常满意,但奈何林大小姐眼光太高,看不上我这个混子,我苦苦哀求,但依然无效,只能暗自神伤……” “呸,你要真这么说,我可被你害死了……表姑要唠叨死我了……你见死不救就算了,总不能再加把火吧” “呃”赵昊挠挠头“那就说,我对你挺满意的,但现在精准扶贫到了攻坚阶段,实在是没太多心思用在个人生活上,只能等等看了……” “哎,这么说会不会有点太那个?”林慧慧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你表姑会理解,因为可不是扯谎,现在确实如此,她要是不信,我敢拉她去找县高官对峙……” “你还认识李书记?” “当然,岂止是认识……我们还……”赵昊忽然住嘴,在说下去就要露馅了,自己蹲人门口被扭送派出所的事情说出去可不光彩。 “哎,哎,赵昊!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就那个被抓到派出所的大学生村官啊!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幸会,幸会……” “……”赵昊无言,小县城就是这点不好,有个什么事情,不出三天全城都知道了。 “那就这么愉快的说定了,表姑问起我的话,我就说你人挺好的,就是有点木,一门心思都在工作上……怎么样?” “我没意见”赵昊耸耸肩。 “ok!”林慧慧伸出白皙的小手“合作愉快!” “done”赵昊连忙握住,软软嫩嫩的,手感真不错,“合作愉快!” 两人又对了对口径,以防止袁锦花的双重取证。 对于这位表姑的做媒爱好,两人也都是心有余悸,但好在结果不错,彼此都觉得对方都是可以做朋友的。 “哎,你刚才一说我想了想,倒也是啊……现在扶贫是县里最要紧的头等大事,我们局长也每天忙的焦头烂额的……” “是吧,所以你表姑肯定相信的,哎,对了,你在林业局负责哪块啊?” “我啊,去年刚考上,领导现在让我管理各种政策文件还有档案,说是先让我熟悉一下部门内部情况和各种政策,到下半年再正式上岗。” “这样啊……”赵昊放下咖啡杯,摸着下巴不说话。 “喂喂,你这样看着我干嘛……我告诉你,别打歪主意啊,否则我告诉我表姑……”林慧慧被他盯的有点毛骨悚然。 “……”赵昊一阵气闷“我看上那么像坏人嘛?” “嗯!”林慧慧用力的点点头。 赵昊一时无语。 “开玩笑的啦,不过你刚才那个眼神直勾勾的确实有点吓人……想什么哪?” “想你……”赵昊在学校时就是出了名的口花花,此刻心情放松之下老毛病顿时又犯了,话一出口,对面女孩子的脸皮以肉眼可见的速率在变红,顿时知道说错话了,连忙补救“……的工作,工作……” 他心里紧张,生怕对面愤然甩出一句“臭流氓”然后拂袖而去。 “想我的工作?这有啥好想的?”林慧慧的神经倒是出人意料的大条,很快就被赵昊带着走了。 “是这样,你不是能接触到很多政策么?我所在中滩村就是坐落在山谷里前后左右都是大山……我琢磨着,这山虽然让交通不便,但怎么说也是宝库啊,领袖教导我们‘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我总觉得能不能在这山林上做点文章。比如利用部分植被覆盖率比较的山地开垦点果园什么的……一方面提升绿化率,另一方面也能给村里多弄几个钱……” “这个啊……我想想看,我记得应该是有相关文件的,对于贫困村的脱贫开了个口子,你要的话,我明天帮你找找看。” “那太好了!灰常感谢!有红头文件打底,我心里就踏实多了。否则要是成了毁绿破坏生态,可实在是对不起这盛世……” “嗯,我有点印象,要我不先复述些我记得的给你听吧,让你好歹有个感性认识!” “求之不得!” …… 咖啡店的其他顾客和店员纷纷对这对男女投来奇怪的目光的,晚上八点的咖啡馆是,恋奸情热……不对,是浓情蜜意情侣们最喜欢的场所,经常上演一幕幕活剧,卿卿我我者有之;横眉冷对者有之;抱头痛哭者有之;热情对啃者有之;先卿卿我我后横眉冷对再抱头痛哭复热情对啃的也不罕见。 应该说大家都是见多识广,不是大惊小怪之辈。 但这对确实是首见,双方衣着得体,相貌登对,气质上佳,但两人的对话态度谨慎而端庄,仿佛在上思想政治课,有这八卦的竖起耳朵去听,被灌了一耳朵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六个精准,五个一批”等领袖教诲,还有各种政策文件解读…… 店员们不由得在感慨“中国梦的实现,看来是指日可待了。” 第七十七章 冤家路窄 两人不以为意,虽然在咖啡馆高谈阔论精准扶贫和相关的林业政策,看起来有点无厘头。 但也不犯法啊…… 林慧慧也是个妙人,记性极佳,很多政策文件,她只是在整理归纳的时候大略扫过一眼,现在却能大致复述出来,这份本事让赵昊大开眼界。 两人越说越热乎,不知不觉间夜色已深。 店员见其他客人都放下杯子走人了,这两位还在讨论扶贫大计,对他们把空椅子翻到桌子上的提醒打烊居然视而不见,这厚脸皮也是少有。 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插话,“两位,我们是十点关门,您看,现在都……” “哦,哦……”赵昊看看手机,都九点五十五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林慧慧也穿上外套。 “你住哪儿,我送送你吧,有点晚了……” “嗯,我表姑这回眼光算是不错……”林慧慧点头答应,虽然县城治安不错,但女孩子终究是胆小,大晚上一个人走夜路有点怕怕的,赵昊主动提出送,正和心意,当然这也是她觉得赵昊看上去尚属于老实可靠范畴。 “你干嘛?” 她见赵昊在手机上点点画画,不由得问道。 “??打车啊……这么晚,而且路上挺冷的……你住哪个小区?”赵昊头也不抬的回答到。 “不用,我住的地方挺近,而且你肯定认识……你陪我走过去吧。” “我肯定认识?”赵昊有点摸不着头脑“我对县城一点都不熟啊,除了县委县政府长途汽车站,其他地方我都没去过……” “你去过的……”林慧慧笑的有些狡猾,与之前爽朗的形象判若两人。 “嗯?”赵昊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妙。 “嘻嘻,就是,就是你上次失风被扭送公安机关的那个小区……” “靠……!!”赵昊脱口而出“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好?!!” “那你是哪壶不开?”林慧慧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眼角弯弯的看着他。 “就是这壶!!”赵昊双脚跳“还有,失风、扭送这种词请谨慎使用,那是用来指代犯罪分子的!哥们我是良民,良民大大的,还是大大的良民!” “哈哈哈哈哈”林慧慧一阵顽皮的大笑,顺手拉开店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昊无奈,道了声谢,往外走去。 “哎,这么晚了啊,你住哪儿?”晚上的街道安静而整洁,北风吹来,让人头脑为之清醒。 “我啊?”赵昊耸耸肩,“我打算去县委宾馆,县政府在那里有几个常包房间,算是给我们这批大学生村官的优待,来县城了凭证件去住就是……” “那你明天就回去了?” “是啊!村里一堆事情呢。这回亏你表姑帮忙,我把村里两个因病致贫村民的资料都弄好了,我回去等消息就行。” “嗯,那好,你刚才要的那些文件我也都记下了,我查到了就在微信上发给你。” “好勒,多谢多谢……”赵昊发自内心的感激。 …… “站住!”黑暗中冷不丁的传出一声怒喝,把他吓了一大跳。 “怎么又是你,这回别想混进小区……”声音更大了。 赵昊脸都绿了,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林慧慧居住的小区大门口,也就是他上回失风之处,巧得很,轮班的门卫还是那位。 那件事情虽然被确认为误会,但门卫本人却因此被狠狠的批了一通,还扣了两百块钱,按照规定,对于任何进入小区的陌生人,门卫都是要登记做记录的,当时赵昊是借着搀扶老太太的机会混进小区的,这可是重大安全隐患啊!这不,犯错误了不是? 眼下仇人相见,一想到那飞走的两百块,门卫怎么能不激动? 林慧慧笑道“这回他不是来混的,是送我回来的。“ 门卫这次悻悻作罢,从值班室拿出本子和笔“请登记一下吧。” ”赵昊要不要上楼坐会儿?”林慧慧邀请道,随即似乎意识到这个时间点有些微妙,又急忙补了一句“上去的话,轻点,我爹妈都在,估计已经睡着了,别吵醒他们。” “不了,不了……我得赶紧去睡觉,明早要赶早班车呢……”赵昊连忙谢绝,人家是顺嘴客气,这个点儿去人姑娘家,好人都会被当成有歹心的。 “那好,再见。” “再见……” …… 躺在宾馆的床上,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想了想从床头柜上捞起手机,点开了阅读软件,映入眼帘的是《****》。 “哎,现在睡觉前不看会儿,还真睡不踏实……张明仁这回倒是没骗人,这书确实是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放不下。” …… 当他在县城与袁锦花和那些表格做艰苦斗争的时候,中滩村里,刘天成又在给刘大强敲警钟“我告诉你啊,这个慢性病补助的事情,赵昊直接接手过去了做了,这是好事,你可不许心里有想法,这个事情上,你要全面配合他!明白不?!” “老支书,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当众打我脸不是?这个事情你得管管啊!”刘大强气得眼睛都瞪得溜圆,活像两盏探照灯!“这是分明是叫板啊,合着我刘大强干不成的事情,他赵昊能干?!我看要不了半年,我这个村长就该让给他了!” “你糊涂!你干不成的事情可多了!我问你,光伏电站让你去跑你能跑下来不?这是第一!第二,补助的事情,就算他不插手,你能做好?你才认识几个字?那堆表格你我看一眼都觉得头晕,你觉得你能填好?我可听说了,隔壁李村,表格来回来回,都四个多月了,还没递上去,每次都有这样那样的错误,人家村长还是中专毕业呢!那可是三十多年前的中专,也算知识分子了,你比他还强?” “老支书,老支书,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他赵昊就这么把事情划拉过去,都没和我说一声,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不给你刘村长面子?!”刘天成的话里带着几分火气。 刘大强和他相处时日甚多,立刻感觉到,顿时唯唯诺诺起来。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面子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来的!你现在想到面子了?你当初是怎么对人家后生的?你刘大强要脸,人家高材生就不要了?我都不明白你到底图个啥?村委会主任?这个芝麻官?你真以为人家放在眼里?他随便去省城找个工作,一个月拿个六七千就和玩似的,会图你这个村长?再说了,就算他真想接过来,这不还有我,还有乡亲嘛!你说你这么大个个子,心眼和心胸能不能都跟着长长,别整天低头看着自己脚底下这尺把见方?!!!” “我,我……” “那后生和县里打电话我可都听见了,人家说是自己把各种资料给弄丢了,求县里帮着再给补寄一份,从头到尾都把责任往自己头上划拉,没说你刘大强一句坏话,你咋个就没人家那个气量呢?啊!” ……刘大强被训的没了声响。 “这次是陈彩娣和孙如山,村里类似他们这样的大概还有将近十个,这两个要是成了,下回让赵昊一次性把剩下的都报上去,到时候你必须全力配合!知道嘛?” “是,是……”刘大强点头如捣蒜。 “大强子啊,你做事眼界得放开,什么事情别老想着对自己怎么怎么样,你得先想想这事情是不是好,对村里是不是好。”见刘大强软了下来,老支书的语气也温和不少。 “你是村委会主任,村里就靠你领头。”刘天成继续道。 “不不,老支书,你才是村里头雁,头羊,你咋说,咱们就咋干!” “糊涂,我老了,糟了,现在看着还行,指不定哪天就倒了,你还年轻,当然是靠你,我也就给你帮衬着点。我管中滩村那么多年,心里念叨的是啥?不就是让大伙摘了贫困的帽子一块了奔小康嘛。一年又一年,我一直在带着大家做,可你也是看到的,以前是国家穷,咱们只能勒紧裤带自力更生,不给国家添麻烦。可现在国家强大了,政府有钱了,领袖心里也有着咱们,这是东风啊,多好的机会!一定要抓住这股风,借着这个机会,一鼓作气的,带着大伙过上好日子,那样我就是闭眼也心满意足了。” “不,不老支书,你别这么说,你还得长命百岁呢……”刘大强急了。 “哎,都是党员,说这瞎话骗得了谁啊,咱有不是古代皇帝,成天想着自己长寿,咱们是党员,是先锋队,党把脱贫的担子交给我们,是对我们的信任,咱们这条命啊也就搭上去罢!行了,行了,你别劝,我也就顺嘴一说,老头子现在一顿还能吃两碗米饭,一时半会死不了。但是,你要是再给我添乱,老头子就真要被你给活活气死了!慢性病补助的事情弄好了,至少能让五六户人家脱贫。大强子,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啊,你要为他们出力!谁让你是村委会主任,是党员呢?!” “好,好,老支书,你别说了,我明白了。这个事情我肯定帮着赵昊。” “就这个事情?”刘天成有些不满。 “不不,我的意思是,从今往后,我肯定和他一条心,绝不给他裹乱。他就是要这个村委会主任,我也给,没二话……” “行,要的就是你这个表态。我和你说,赵昊这小子,挺不错,有机会多和他聊聊天,收起你这犟驴脾气,人家在前清那是秀才那是举人,学问大着哪!” 第七十八章 油电混动磨 第二天,赵昊兴冲冲的赶回村里。 一踏进村委会办公室的门就看到刘天成和刘大强凑在一起嘀咕着商量事情。 “老支书,村长,早上好……” “后生,回来啦,事情可还顺利?”没等刘天成说话,刘大强抢先问候起来。 这让赵昊有点不适应。 “哦,哦,事情挺顺利的,县卫生局的袁同志特别热心,我在她办公室里填的表,她教我写,写完直接审核,这都过了,明天就往省里送。说是顺利的话,春节前,陈彩娣和孙如山就能收到补贴,虽然一个月就两百多块,但也能顶不少药钱。”赵昊给自己到了点水,边喝边说。 “眼下这些贫困户资料,我也整理的差不多了,好像还有七八户人家和他们状况差不多,过几天等省里批复下来后,我也有了经验,春节前抽个时间就把他们的资料也一块儿报上去。国家的政策既然想到大伙,我就帮着跑腿,把事情给办了……” “挺好,挺好,谢谢你啊,小赵”刘大强搓着手道。 “应该做的,应该做的,毕竟政府给我开工资嘛……”赵昊对面忽然转了性子的刘大强有点不适应,赶紧给自己这儿降降调门“拿钱就得办事,这是职业道德……” “后生啊,昨天那饭吃得如何……”刘天成笑眯眯的问道。 “哦,哦,还行,还行,饭钱是袁同志掏的,老支书,村子,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一趟啊……”他见老头子笑得诡异,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生怕继续追问,打主意要走为上。 “别走啊,那相亲的事情呢!”果然,刘天成图穷匕见! “相亲?小赵先生,你相亲?”刘根生的声音响起,他来村委会找刘大强商量点事情,刚跨进门就听到这一句,顿时关心上了。 “没,没有的事……真,真没有……”赵昊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拔脚就跑。 “老支书,咋个回事?”刘根生凑过去问道。 “赵昊这后生啊,被县里的办事员看上了,要给他介绍对象!” “那咋成?!”刘根生嚷道。 “哎,哎,根生,你这什么意思,赵昊年纪轻轻,又没结婚,人家给他介绍对象有啥不对的?” “这,这……哎……”刘根生一跺脚“行……不说这个了……我来是找村长的……” …… 和刘大强商量完事情后,刘根生离开村委会,一路上心思重重,嘴里在唠叨“这可咋个是好呢……” …… 接下来的几天里,赵昊也没闲着。 成天往陈彩娣家里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好说歹说,终于劝得她愿意去村里的公用磨坊磨面了。 为此赵昊提前和刘天成打了招呼,他要利用老支书的威信,堵住村里各色闲散人员的嘴,毕竟这些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冷嘲热讽,陈彩娣的性子强硬,最受不了这套,到时候又要回家自己动手磨。 实际上她那腰椎盘突出的毛病就是长年累月牵手磨牵出来的。 第一次去公用磨坊,陈彩娣还是不大好意思,赵昊虽然有点无法理解她这种情绪,但还是热情帮着她扛上五十斤麦子,结果脚底发软,差点摔个跟头。 关键时刻,一只大手托住他腋下,抬头一看是刘大强。 刘大强也不多话,轻轻一提,五十斤的面粉口袋就上了他肩膀上。 “村长,我来,我来,我年轻”赵昊急了,刘大强虽然强健但也是五十的人了,自己年龄是人家的一半,怎么好意思让对方出力! “村长,村长,不麻烦了,这个我自己能扛得动……”陈彩娣也楞了,片刻后也要来夺面粉口袋。 “都别闹了!乡里乡亲的,我是村长,没读过多少书,也就一身傻力气,攒着不用也不会下崽。赵昊你是文化人,干活不行,陈彩娣你也别硬抗,这么大把年纪,当心弄伤身体。村里的磨坊本来就是公用的,你户口也在中滩村,以后要磨面喊我一声,我帮你扛过去,磨完在替你扛回来。” 说完也不理两人,大踏步离开,腰板挺直,活像奔赴战场的士兵。 这是他的尊严,刘大强在扛活上永远是中滩村的第一把手,不管啥活儿,到了我刘大强手里就没有干不好的! …… 到了磨坊里,其实也就是个水泥平房。 这个所谓的机械化磨盘也是让赵昊大开眼界,不由得深深感叹起人民群众的伟大创造力来。 赵昊本以为怎么也得是个插电或者烧油的,从头到尾不锈钢制成,充满工业产品美感。 结果…… “就,就……这……”他满脸黑线。 “咋啦,后生,你觉得有问题?”刘天成知道陈彩娣要来公磨磨面,生怕刘大强压不住场子,也赶了过来。 “这,这……”赵昊挠头“这不就是普通的石磨么?就是大一些,这不插电,不烧油的,还得靠畜力驱动……我记得村里以前说这是自动的,可,可哪……” 不怪他吃惊,眼前个半人多高,直径三尺多的大型石磨,以前也就在电视节目里见过,实物还是头次看大。 他绕着石磨转了两圈,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这个确实没办法插电啊……这么大的磨,靠人推……我肯定是不行……”忽然他福至心灵的看了一眼身材壮阔的刘大强…… 后者一愣,随即脸上也有几分奇怪的神色“别看俺,虽然俺力气大,但这个磨也推不动,这是牲口磨……” “那,那,老黄牛或者毛驴再哪儿?”赵昊已经懒得再去纠缠是不是机械化问题,反正只要不让自己推一切好说。 “不用牲口,不是说了么,这是个机械磨,烧油也行,用电也行”刘天成笑眯眯的抽着烟袋。 陈彩娣在一旁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 “合着这还是高科技啊,油电混动啊……给不给上绿牌?政府给不给补贴?”赵昊也豁出去了。 “你还不信?大强子,赶紧架上啊!让这后生开开眼!” “好嘞……”刘大强答应着,扭头钻进旁边的一扇小门。 “这,这……又啥?”赵昊见刘大强从门里推出个东西来。 房间里光线暗,依稀像是自行车。 仔细看看,却有不是,这玩意有着助动车的骨架,但坐垫置物箱甚至必要的挡泥板踏脚垫的附件都没了,车身也重新涂过漆,不过这油漆看上去质量就不怎么样,刷的也不匀实。 “这,这应该是辆燃油助动车吧?”赵昊有点迟疑“这玩意不是政府明令淘汰好几年了么……” “是的,政府是说这玩意不许上路。可没说不让用……”刘大强说了一句,不知道从哪儿又提了个挺大的带盖子铁桶,拧开盖子,一股汽油味扑鼻而来。 “顿顿顿顿……”把桶里的汽油倒进助动车的油箱里。 “您这是骑车去牵牛?”赵昊一琢磨,这倒是个事儿,磨坊坐落在村子旁边的一个小山包上,距离村子有些路程,靠两脚走确实麻烦了点,但这破车连坐垫都没,莫非刘大强天赋异禀,菊部有特异功能? “谁说的……”刘大强说着,把骨架式助动车推到磨盘旁边,手脚麻利的用细麻绳把车把牢牢的捆到磨盘的两侧伸出的木把手横杠上。 赵昊刚才就觉得奇怪,这好好的助动车车把上,怎么还垂直焊上几根铁管,看上去突兀而丑陋。 现在才明白,这些垂直铁管是固定麻绳和磨盘横杠的,比单纯的绑在车把上更加结实牢固。 “噢?”他恍然大悟起来。“原来是派这个用处的啊?” “怎么样,后生咱山里虽然穷,但穷人也有穷办法……”刘天成笑眯眯的道。 刘大强不说话,把助动车发动起来,通过握把把油门调节到一个合适的档位,助动车便缓缓开动起来。 他随着车紧走两步,将一个小塑料片卡到档位上,随即松手。 由于绑在磨盘横杠上,车龙头始终保持一个倾斜角度,就这样这助动车带着巨大的石磨,“嘎拉拉,嘎拉拉”的转动起来。 “成了!”刘大强递给陈彩娣一把长柄木勺“用这个把麦子往磨眼里加,你这五十斤东西很快就好了……” “我勒个去,这简直是农业朋克啊!”赵昊感慨。 虽然这烧油的助动车喷出滚滚青烟,“尼玛,这里面都是pm25……”赵昊摇头不已。 但话说回来,只要门窗大开,里外通气,其实也还好。 气味处于尚可忍受的地步,但这对于人力畜力可是巨大的节约。 “看看,这车是村里小二子前些年出去打工时,他老板送他的,说是政府不让开了,他那时候好奇就给骑了回来,但这车只能在柏油路上开,而且也不适合拉货,他闹了一阵子新鲜就给扔角落了,后来还想要当废铁卖。正好被我看到,一琢磨,这玩意虽然不好骑,但好歹有个发动机啊?就花了200块买下来,自己收拾收拾后,发现动力还不错……”刘大强抱着胳膊,慢条斯理的说道,神情中透出无限的自豪来。 “是啊,后生,你别看他人五大三粗的,其实这心可细着哩,不但扛活是好把式,各种修修弄弄,电工木工都能对付都能上手,而且还都做的不错。”刘天成也在夸他。 “你瞧瞧咱这个机械化公磨,也就烧点汽油和机油,但转起来又块又稳,还不用人伺候……” “所以,如果没有的时候,电瓶车也能做动力源吧……”赵昊面孔有点抽筋“这还真是油电混动……” “是啊,你看多省力……” “确实……”虽然房间里的尾气味道是重了点,但赵昊不得不承认,这个充满土味的“发明”实在是太帅太使用! 都是淘汰产品,但11之后却发挥出让人吃惊的巨大能量。 难怪刘大强这么自豪,若是换成自己搞出这玩意,只怕尾巴得翘到天上去。 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 这就是! 第七十九章 病虎 “后生,这玩意你会开吧?”刘大强问道。 “会啊,当然会,我连挖掘机都会开……”,赵昊把胸脯拍得山响,实际上从来没开过这玩意,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这玩意和电瓶也没啥区别,是个人都会。 “那好,我和老支书还有事儿要做,就先走了,等陈彩娣磨完面,你收三块钱油钱,一会交到村委会入账,然后把助动车关了,放到隔壁小房间里,钥匙交给我就好……” “哎,好的。”赵昊显得心悦诚服。 “这位大强子整个一张飞绣花,粗中有细啊……”他心里嘀咕道。 “呵呵呵呵”刘天成带着一串笑声和刘大强离开了磨坊。 “这我来吧,你一旁坐会儿……”赵昊去陈彩娣抢木勺。 “那哪儿成,这个又不累……” “大妈,我就是好奇,长这么大,没玩过……您就让我过过瘾吧……” …… “真tmd农业重金属啊……土味朋克……”赵昊一勺一勺的往磨眼里加麦粒,耳边是隆隆的磨盘声,还有突突突的发动机声。 这感觉让人难以形容,明明知道自己处在一个现实的世界里,但难免有种不真实之感。 为了让这份难得感觉更加强烈些,他摸出手机,点开播放器,“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嘹亮的歌声瞬间充满了磨坊。 陈彩娣不善言辞,就在旁边枯坐着。 这让赵昊觉得有些难受,于是没话找话起来。 “大妈,今年春节咋个安排啊?” “今年啊,我家那个小子大概会回来,祭了灶王爷他就该回来了,等过了十五再出去……” “哎,那就是说,还有个把礼拜,您就能见到儿子了?” “是啊……”说到自己的儿子陈彩娣又絮絮叨叨起来,话里话外都是操心。 虽然她口音重加上没牙漏风,十句话里赵昊最多能听懂六句半,但依然被陈彩娣的母爱所感染。 不由得想到了自己老娘。 老娘在省城开公司,算算年纪也该退休了,但依然忙得脚不沾地。 在赵昊的印象,从小自己就和老娘见面不多,家里日常都是父亲在照应。 但他能理解,尤其是在看到老娘看着自己眼神的时候,他完全能明白母亲的心思,说起来她整天全国到处飞,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不就是想趁着还跑得动的时候给自己多攒些家底么…… “老娘年纪有点大,但还没老,飞来飞去的谈生意,赚钱是小事,主要是有事儿干,我开心啊!要我退休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给我找点事情做做,否则你老娘的忙碌命啊,在家里吃上两个礼拜闲饭就该生病了。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真心痛妈的话,就赶紧结婚,我给你带孩子,这样我就有事情干了,不用到处飞了,你说是不是啊……我看我小姐妹的女儿就不错,要不要……” 母亲的笑语晏晏就这么悄然的出现在脑海,让赵昊一身冷汗“结婚……太早,太早……催婚做媒是不是继广场舞后成为广大中老年妇女最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了?” 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收回心思。 “大妈,我给你说个好消息吧,就当提前给您拜年了!” “啥消息啊,我老太婆一个的能有什么好事?” “你的档案我都看过,按照政府规定,你属于慢性病患者,是符合国家相关政策的,从下个月开始,你每月都能拿200的医药费补贴,是党和人民政府发给你的!” “……” 预料之中的欢呼乃至狂喜并没有出现,陈彩娣神情木讷的坐在一边。 “咳咳,钱是不多,但这也是党和人民政府还有伟大领袖的一份心意……” “后生,你,你刚才说啥,你说的是啥?”陈彩娣嘴唇蠕动满脸无法置信的表情。 “哎?!”赵昊于是放慢了语速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 “大妈,大妈”赵昊慌了。 陈彩娣听完这话后,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就要给赵昊跪下。 “别,别,这,这,您这样,可是要折我的寿,不行,不行……”赵昊连忙扶住她。 双方僵持了好一会而。 陈彩娣忽然不在坚持,“后生啊,我谢谢你……”浑浊的眼眶中涌出两道热泪。 “哎,哎,大妈,大妈,您别激动,也别谢我,要谢就谢党和人民政府还有伟大领袖去,这都是他们心里有咱苦难户,才出的政策。这年头在搞精准扶贫,像你们这样因病致贫的,党和国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以前是没钱,现在有钱了,就想到大伙儿了。村委会有领袖画像,您要跪去哪儿跪吧……” “不不,后生这个还得谢你,要是没你,我也拿不到这个补助。还得谢你!刘大强这个夯货怎么看都靠不住……” “嗨,这叫什么话,这是新政策,刚刚开始试点,还没全面铺开,我这个就是替您提前几个月申请而已。再说了,我就是跑个腿,当当小三子的……您别这样,再这样下去,我可真不好意思了……哎呦,磨眼都空了,我得加麦子去了……”赵晗一脑门子汗,心说得赶紧把这个苗头去了。 否则陈彩娣拿到补助还大骂刘大强做事不利索,双方原本就不怎么对付,要是再搞这么一出,自己夹在中间可就难做人了。 他连忙放开陈彩娣,去伺候这“机械化石磨”,嘴里也没闲着,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把刘大强给摘出去,同时强调这表格有多让人讨厌,自己也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勉强搞定。 陈彩娣默默的坐回凳子上,默默的听着,默默的抹眼泪。 “多好的人民啊……”赵昊一边干活一边心里感慨“知恩图报,知道好坏,就是冲着他们,我也得把这个村官好好干下去,不把村里的贫困帽子摘掉,我就,我就……不结婚……对,今年春节回家就这么和老娘说,嗯,对,老娘当过兵,对党和政府特别有感情,这么说肯定能堵住她的嘴,是了还得先和老爹商量一下,让他给我敲敲边鼓……” “这事情要是成了,我算算啊,今年是2016年,伟大领袖说是要在2020年全面消灭贫困,全民奔小康,是了,前前后后,我能有五年的轻松时候,不用面对催婚……就这么定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 别说这个机械化石磨确实给力,效率杠杠的。 人力和畜力都有个力量和疲劳程度的上限。 尤其是牲口,毛驴腿脚勤快,转圈拉磨的速度快,但脾气比刘大强还犟,往往拉到一半驴脾气上来就死活不动,任你棒打鞭抽,还是用草料引诱,真正做到了不动如山,简直是李天霞转世;老黄牛脾气是好,但这脚程实在是慢的可以,老牛拉破车也不是白叫的。 这么一大袋麦子要是用畜力,少不得得花个半天时间。 但助动车可没那么多毛病,只要汽油灌下去,打上火,就永不疲倦的转圈。 嫌弃速度慢还可以加油门。 这车虽然只剩下骨架,但看得出是经过精心保养的,轮毂等处都有上过油的痕迹,而拆掉坐垫等配件也无非是因为这些玩意装着无益于拉磨,反而增加重量增加油耗,现在这辆骨架车几乎是个完美的动力源。 赵昊还特地提了点速,这效率就更高了。 前后不过一个多钟头,五十斤麦子就全变成面粉了。 把助动车收拾完毕归位放好。 赵昊看着这磨好的面粉犯愁了。 方才的事实已经证明,别看他能在县委大院来去自如,但那是肩上没份量,若是这五十斤压上去只怕就该跪了。 陈彩娣抢过口袋就要往自己肩膀上放,吓得赵昊连忙阻止,开什么弯下,陈彩娣有严重的腰椎盘突出,能维持住不开刀就是老天有眼了,还要扛重物,这分明是作死啊。 陈彩娣身边也没个亲人,要是真进医院手术了,那才叫麻烦,大麻烦。 琢磨了半天,他发现磨坊角落有根扁担…… 于是,他和陈彩娣一人一头挑着这五十斤面粉往回走。 一路上没少被人指点,害得他面孔涨得通红,恨不得钻到地里去。 农民都是从事重体力活动的,五十斤的面粉口袋,在他们眼里就和玩似的,或抗或提或挑,总之莫说是壮劳力,就是村妇们往往一只手提了就走。 至于像刘大强这样的,二百斤上肩走个几里地连肩都不用换,这样才能让大伙树个大拇哥夸一声好把式。 眼下的赵昊还真就是成了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公子哥儿,“不行啊,一定要向广大贫下中农学习,坚决改掉自己身上的城里人习气,要深入乡村,深入田间地头,这是重要的再教育!” 送陈彩娣回家后,他拍拍手上的面粉去了趟孙如山家里。 做挂面虽然也挺麻烦,但她一个人慢慢来,无非是多几天时间而已,也用不着别人帮忙。 孙如山的住处和陈彩娣类似,看得出在20年前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房子,只是这些年因为各种原因属于保养,已经呈现出破败的样子来。 但孙如山比陈彩娣可难打交道多了。 他人虽然瘦且有些佝偻,但从那双骨节粗大,手指修长,掌缘肌肉发达的大手来看,这也是一条身强体健,或者说曾经无比强健的好汉子。 如果说刘大强看上去像是一头棕熊,那么孙如山就好像是老虎,力气上或许略有不如,但整个人更加精干,更加敏捷,尤其当他坐在角落里不说话时,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好似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赵昊心里无端冒出这么反诗来。 宋江是以老虎比境遇,可孙如山就真的想只病虎一样。 “孙……孙……大叔……”赵昊照例堆起人畜无害,还略显几分呆傻的笑容来打招呼。 “……” 对面毫无反应,孙如山只是抬了抬眼皮,随即又沉入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了。 第八十章 走上正轨 “尼玛,这叫什么套路?档案上说这位老哥一身慢性病,可没说有自闭症之类的精神问题啊……”热脸贴了冷屁股,他自然有些不爽,满腔浓浓的阶级感情顿时消散于无形。 不满归不满,人来都来了,总不能因为对方态度冷淡而别转屁股就走人吧。 这又不是男女恋爱,可以耍耍小性子。 赵昊抹了把脸,熟悉的笑容再度浮现“孙大叔,孙大叔……我叫赵昊,新来的,帮着老支书和村主任跑跑腿的小角色……今天正好顺路来看看您……我要咱们村至少呆个三年,以后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哪……您叫我小赵就好,哎,听说您身子不大好……” “我很好!”孙如山闷声道“你走吧” “?” “我没事……” “这……”赵昊脸上有点挂不住,严格来说,这是他到村里后第一次被人下了逐客令,而且是充满敌意和不信任的逐客令。 刘大强虽然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可表面上大家还是过得去的。 这孙如山…… “孙大叔……” 话还没说完,孙如山踉踉跄跄站起来,赵昊连忙去扶他。 “哎呦……”他刚搭上对方胳膊,就觉得一股大力涌来,整个人顿时往后摔去,总算他年轻,倒退几步后才站稳脚跟。 “好大的力气”他心里吃惊,刚才那一下,孙如山肩不动,腰不慌,仅仅是凭借着手臂力量就把他甩出那么老远,如果对方认真起来,只怕五个赵昊都不够打。 “我睡觉去……”说完孙如山钻进内间卧室,门也不关,就这么合衣倒在床上。 “啧……”赵昊莫名其妙了,心说哥们我又没欠你钱,你何必给我甩脸子? 有心拂袖而去,可想到这些天日夜学习的成果,不由得迟疑起来。 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老乡不单是一个群体,在赵昊看来,更是一个个个体。 刘根生是,郭金凤是,陈彩娣是,孙如山自然也是。 “领袖说过小康路上一个都不能少……”他叹了口气“这人虽然脾气怪,但我也不能不管啊……2020是全面脱贫,但凡还遗留一个那就不叫全面,我可不能给中央部署拖后腿……但,现在干啥呢?” “还是,先离开?过两天再来?”他摸摸脑袋不知道该咋办。 “嗨,来都来了……”国人经典的自我安慰句式冒了出来“那,那做点什么吧……” 看看孙如山的居住环境实在是不怎么样,桌子上老厚的一层灰,吃过的碗筷随便堆放着,地上也不干净,各种杂物垃圾混合在一起,连下脚都困难…… “啧,得了,今天下午就交代在这儿,当个钟点工……这位挺大年纪一个人过,以前也是有媳妇的,这么多年下来,估计也蛮苦的……还是贫困户,刚才的没礼貌就原谅了吧……” 他是乐天派的性子,非常会安慰自己。 伸出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肩“小鬼啊,今天就辛苦你了……” 随后投入到不怎么愉快却忙碌的工作中去…… 两个钟头后,看着依然破旧但至少整洁了许多的房间,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露出欣慰的笑容。 “哎……本想提前告诉他这个消息的,让他也开心开心,既然不愿意见我,那下回再说吧……估计也睡着了,得哥们这就走人吧……”晃了晃脑袋,抬脚就往外走。 “有什么事?”背后一声闷闷的问话,语气平淡,可冷不丁的一下子,吓得赵昊腿一软,左腿绊右腿,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回头一看,孙如山站在里间的门口,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孙,孙大叔……啊……你,你醒啊……” “那你扫地的时候就醒了……” 听这话的意思,孙如山至少观察了自己半个多小时了,但自己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孙,孙大叔,是这样的……您的档案材料我都看了,正好符合政府的慢性病补助政策,昨天我去县城替您把申请表填了,明天送省城,估计春节前你就能领到第一笔补助了,往后啊,每个月都有的……打到你的银行卡里……我今天来就是通知您一下。” “嗯……” “行,那我走了,有新消息我再来和您说……”赵昊言毕扬长而去。 孙如山站在门口,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五官缓慢挪动,但大概是冷漠太久了,使得他脸上呈现出一种非常怪异的表情来。 像是哭又像是笑,仔细看去似乎还有些别的意味在里面…… 良久,孙如山缓缓蹲下,双手抱着脑袋,背脊微微耸动,仿佛被山风拂过的树林“党和人民政府还是记得我的,还是记得我的……” ……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又回复到了正常状态。 每天早晨被打鸣的鸡群从被窝里叫起来,骂骂咧咧的洗漱完毕,一碗红薯稀饭加一点儿酱菜填饱肚子,然后去村委会报道。 和刘天成一块听半个小时早新闻后,伏案埋头工作,终于村里所有贫困户的资料都已经整理完毕。 厚厚的一叠《贫困户入户走访记录表》是看得到的工作成绩,更让赵昊满意的是那些看不到的方面。 至少,村里这68家贫困户的基本资料已经完全扎根在他脑子,每家几个口人,年收入多少,因何原因致贫,他一拍额头就能脱口而出。 在他手机里还有一份详细的备忘录,里面记录了他对这68家脱贫之路的一些基本想法。 精准扶贫一改过去的粗放做法,讲究滴灌式工作方法,一家一策,在详细了解每家每户的情况后,在因地制宜因人制宜的为其度身定制脱贫的方法,赵昊作为一个村干部,不但要在后面,更要在前面拉,这样才能让扶贫工作的效率达到最高化,尽快实现伟大领袖的托付。 这些日子的辛苦没有白费,刘大强话不多,但也不是笨人,对赵昊的行为都看在眼里。 他也开始逐渐改变对这个年轻人的成见,是的,这小子看上去油腔滑调,而且穿红挂绿,怎么看都是公子哥儿做派。 但至少他工作时的认真态度,村民有目共睹。 刘大强当村长最怕的就是各种文案工作,偏偏上级下来检查时对各种表格文件是最上心的。 这也好理解,检查起来方便嘛。 为此刘大强经常挑灯夜战,甚至不惜向村里的年轻人求援,但碍于综合文化素质不足,结果一直不尽如人意。 其实他还算不错了。 别的村,甚至乡里闹的笑话更大。 前些年,县里要求各乡填报一些统计数据。 其中有一条,“服务业情况”。 按照最初的表格设计,这条是叫做“第三产业情况”,但统计局局长对下面这些人的文化素质心知肚明,第一、第二、第三产业对他们而言还是有些遥远,就索性用了农业、工业、服务业来替代。 结果报表收上去,局长的鼻子都气歪了,“服务业情况”一栏里,各家填的都是,“有洗头房x家,洗脚店y家……” 为此县里反复开展各种培训,但效果也就那样。 所以,县里各衙门中对大学城村官最欢迎的就是统计局,局长甚至觉得自己的高血压都有望逐渐减轻。 从刘大强的角度来说,虽然不喜欢这带着几分油的年轻人,但考虑这文案工作,他对政府拍大学生下乡也是心怀感激的。 如此一来,他对赵昊的态度倒是一天比一天热情,而赵昊也投桃报李,或者说他本来就挺尊敬这个村主任。 以前绕着他走是因为有几分害怕,现在对方既然主动释放善意,那自己当然也知道该怎么做。 刘天成见此心情也是大好,只要这一老一小能够齐心协力,中滩村脱贫的希望就大增,而且自己也老了,精力不够,很多事情也可以放手,让他们去做了。 这天下午,正好三人都点空,这是过年前惯有的懈怠,人人都不能免俗。 本来就是农闲时节,除了搞搞三产外,每家每户的婆娘开始忙碌起来,山里虽然穷,但各种规矩挺大,春节是一年中最要紧的日子,一定要做好各种准备。 咸鱼咸鸡咸肉都挂在屋檐下,哪怕是在困难的人家,也得从年头就开始省钱,到了腊月去集市上买一刀肉,用盐腌了,吊着吹干。 这不光是口福的问题,也是对来年美好的寄托和祝愿。 相较之下,男人们就清闲下来。 村委会办公室里生着取暖用的炉子,上面还坐着壶开水,不但能供人饮用,也能增加空气中的湿度,让人的嗓子不至于被寒冷和煤烟子扎的生痛。 三人围在桌子前,面前的茶缸子里沏着浓浓的山间野茶,桌子上几个斑驳的搪瓷盆子里放的是一些,农家自己炒制的瓜子,核桃,花生等。 都是村民们自发送来的,用以感谢老支书和村主任一年到头的辛苦工作。 也算是中滩村的一项传统。 也就这时候,刘天成对于“送礼”采取来者不拒的态度,不管谁家送啥,都是乐呵呵的收下,然后拱手抱拳行礼。 这些年货他也不拿回家,就放在村委会里供大家自行取用。 第八十一章 荒地啊荒地 “嘎巴”赵昊捏开个花生,小心翼翼的碾去红色的果衣,将白胖的花生米扔进嘴里,狠嚼几下,大呼一声“真香!” 然后抄起茶缸子灌上一口,顺手将花生壳扔在地上。 如此周而复始。 不是他不讲卫生,这是山里的习俗从腊月二十过后,这房间里就不能扫地拖地扔垃圾了,说是容易破财,非得等到初五接了财神后,才能动扫帚。 也不知道是传了多久的规矩。 赵昊刚来,对此好奇万分,他还有点小孩子脾气,喜欢热闹。 越是不让扫地,他就越是吃各种带壳零食的,瓜子他都嫌弃不够刺激,花生才是上佳选择,吃完把壳往地上一扔,脚踩上去嘎吱嘎吱,嘎吱嘎吱,特别好玩。 今天已经是25号了,明天就是祭灶王爷的日子,按照村里的说法,这就算是开始过年了,天大的事情都要往后挪挪。 刘天成也觉得年前没啥事情了,便招呼两人坐下聊天喝茶,大家休息休息交流交流感情。 上面的公文也下来了,过了十五修桥和造光伏电站的工程队就进村了。 那时候可有的村干部忙了,虽然工程方面有专业人士承担,但小小的村子一下子涌入几十号精壮汉子,这吃喝拉撒就组织者喝一壶的。 这不是城里,拿了钱去超市随便买。 村子是小农经济,工程队的进入也是各家买买山货发点小财的机会,怎么买怎么卖,如何相互调配,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村干部都得管。 万一工程人员和村民有口角,甚至打架了,村干部还得出面调停。 “那话怎么说来!”刘天成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养精蓄锐,后生这话就是说给你听的,春节后工程队进来后,会忙死你的……” “是……”赵昊很谦虚“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您老说的我都听。”说完从口袋里摸出红梅香烟来,递了一支给刘大强,替他点上火后,自己才开始抽。 “后生,行啊,啥时候换的烟啊……”刘天成问道“艰苦朴素了,挺好” 赵昊原本抽的是二十多的利群,这红梅才四块八,档次一下子降了不少。 “哎,什么艰苦朴素啊,我看村子里大伙抽的都是五块以下的,我要是抽利群实在是有点不像样,所以还是换了吧……” “不是吧,是不是被蹭烟蹭的心痛了?”刘天成笑眯眯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赵昊连忙否认,老支书也不追究,继续美滋滋的抽着旱烟袋。 眼看气氛不错,赵昊把在心里憋了好久的话的问了出来。 “老支书,村长,我到咱村也一个月了,上上下下也都挺熟悉了,但有个事情我不明白。” “啥啊?你说,咱爷们知道的肯定告诉你!” “村东头那块地荒着太可惜了,我看这二三十亩的要是开垦出来,种上经济作物,可是能给村里增收不少啊!” “不行!” 刘大强脸色一变,连忙打断了他。 “村长!” “不行,这个地不能动,这个没得商量!” “我看过土质挺肥沃的,就这么让它荒着?可惜了点儿啊……” “这个不能动……” “为啥涅?” “这个……这个”刘大强眼珠子乱转,开始想借口。 “我托县里的朋友查了,这块地不属于植被保护范围,也就是说开垦出来的话,是符合政策的。是,我知道涂溪河每年春天会把那块地给淹了,但我前几天找了几个学水利工程的师兄,让他们从专业角度来谈谈这个事情。他们调出地形图研究后都说,这地方完全可以修个小水坝,图纸模型施工队都是现成的。” 赵昊滔滔不绝,并没有注意到刘大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个钱倒也好办,这个我也从县里拿到文件了,能走扶贫专项资金,修个水坝再加上几百米防汛墙,一百万都不要,这个甚至都不要经过省里,县委李书记就能批。对吧。那可是块好地啊,旁边就是涂溪河,灌溉不愁,如果水坝起来了,还能凭空堆出个湖来,到时候往里放点鱼苗,这又是一个进项。再有,咱这村子四面都是山,风景不错,可是啊,真要风景好,还得山水搭配,一条涂溪河不够,加个人工湖就齐活了,到时候咱把农家乐旅游项目开起来,山里夏天特别凉快,空调都不用,肯定能吸引很多人来完的,人一进来,这钱也就进来了啊!” “你们想想看,这样一来能增收多少啊?虽然不能一步到位让村子和大伙都摘了贫困的帽子,但人均可支配收入肯定能上去,村委会公账上的盈余也能多不少,有了钱办事就方便了,你们说是不是?” “不行,这个就是不行!”刘大强一拍桌子。 “村长,你这个就不对了,行不行的不是你一张嘴,你起码得讲个理由吧,我刚才也说了,红头文件上也没不准咱开垦啊,符合政策的事情有啥做不得的!”赵昊也有点火了,三番五次被打断,而且刘大强态度蛮横。 他当然知道对方为啥不干,不就是那点封建迷信旧思想么。 亏你还是个党员呢! 想到这儿,他把眼睛看向刘天成,在他心目中老支书年纪虽然大,但心却不老,相反非常能接受新鲜事物,这个水坝工程要是能获得他的支持,那么事情就会方便许多。 不料刘天成并不接茬。 反而是刘大强受了他这几句话的刺激,“蹭”一声跳了起来,“咋的,你还批起我来了?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天还是村长,你这个事情就一天别想过!” 说完他大踏步走出去房间,咣当一声关上门。 赵昊傻眼了…… 今天这个话题是他故意挑起的,他算盘打的挺好,村里人有迷信思想,这确实是阻碍,所以他根本没提这个茬儿,直接开始画饼,经济作物-水库养殖-农家乐休闲旅游,这个三连击bo下来,其蕴含的经济利益是巨大的。 最要紧的是,这么的经济利益并不需要村里出多少钱。 耗资最大的就是水坝和配套的水利工程,这个是政府全额拨款的。 只要工程搞定,接下来的经济作物种子(虽然还没想好种啥),鱼苗(虽然还没想好养啥),农家乐小旅馆(虽然还没想好建在哪儿),都是小意思。 就算没钱,还能找银行贷款呢! 有了上回做光伏电站可行性计划的经验,赵昊有十二分信心,能从银行里讹出钱来,不对,应该贷出款来,利息高了咱还不要!必须是低息贷款,最好是政府补贴利息…… 他算盘打的挺好,而且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发现刘大强缺点不少,但有一条,他也是真心为村里谋发展的,只要能村里带来收入的合法事情,他都会支持。 原本觉得这个大饼一画,刘犟驴未必会马上松口,但至少会表示考虑一下,只要他思想上有点松动,赵昊相信凭着自己见缝就钻的本事,肯定能说服他。 结果…… 这不像话啊,没三言两语对方就跳了起来,而自己所依仗的王牌刘天成也不像之前那样给力,全过程一句话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沉重而悠长的叹息,把赵昊吓了一跳。 房间里除了自己只有刘天成了,但在赵昊眼里,老支书向来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不管什么大风大浪都难不倒他。 可此刻,赵昊觉得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乡间老头,身上原本的淡然和一丝狡黠气都荡然无存。 “老支书,老支书……你,你还好吧……”赵昊有点慌,刘天成的情绪以肉眼看见的速度在萎靡,想想老头子都七十多快八十了,要是为此来个脑溢血或者心肌梗死,那可是真要人命的,毕竟这儿到大滩乡的卫生院都得颠簸个把小时呢,“我,我扶您去躺会儿?” “不用……我没事……”刘天成艰难的摆了摆手,笨拙的给自己装了一袋烟。 但却怎么也无法划燃火柴,他的双手抖的太厉害了。 赵昊见状摸出打火机替他点上。 刘天成狠狠吸了两口,神情终于稳定下来不少。 “老支书……我,我莽撞了……”赵昊见状也没了别的心思,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了再说呗。 虽然他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问题,但现在这个状况却是由他而起,怎么找舌头上先打个滚,把气氛缓和下来再说,尤其是这老头儿,是自己的铁杆盟友和靠山,只要他对自己没成见没看法,那么很多事情就能顺利推下去。 所以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先认怂都是最佳策略。 “后生啊……你莫道歉,我知道你心是好的……” “老支书……我……” “我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你想啥,我不知道,但能大概猜出来,这个事情,真不怪你!” “……”赵昊无言 “可你也别怪大强子,他刚才是不应该发火,但这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我这个糟老头子……” “修个水坝当然是好事情,大修水利嘛,那是m主席时代就留下来的口号,道理咱大伙都明白,可村子和村子不同,有些事情在别的村子可行,在咱们中滩村就是麻烦,是个大麻烦。刚才我说话,不是因为要看冷铺,而是因为我不知道该说啥啊……” 第八十二章 曾经的私心 “老支书……”赵昊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 刘天成的样子显然是深受打击了。 这让赵昊想起了郭金凤当时的话,三十年多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刘天成就在琢磨怎么修水坝了。 事实上在他的努力下,坝子也确实修了起来,但人算不如天算,最终还是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五百年一遇的暴雨而导致垮坝。 这些日子来,刘天成和赵昊可以说是无话不谈,老头儿简直是一部活的历史书,共和国的每一页,只要是他亲历过的,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讲起来也是娓娓道来,让赵昊对村子乃至县城都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但唯独对于这块荒地以及曾经修过水坝的事情,他绝口不谈,可见对其心理影响的巨大。 赵昊这时才想到这点,可惜已经晚了。 “哎”他懊恼的砸着自己脑袋,要是早些发现刘天成的心结,他今天就不会这么单刀直入的说水坝的事情,肯定是先私下和老头子聊聊,去了他的心结再做计较。 这么冒冒失失提出来,让刘天成情绪低落不说。 刘大强更是一蹦三尺高,现在人影都没了,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眼看又要崩,修复过程看来是任重道远。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 “后生啊,你是好孩子,但开荒修坝的事情,老头子要提醒你一句,这个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吃下来的……这个里面的事情太多太杂。” “老支书,您也别说了,那些事情郭金凤和我讲过。我呢,年纪轻,确实不懂事,今天莽撞了,把您那些不痛快的回忆勾起来,这个我得向您道歉,是我的不对。但是,我还想问您一句话,您可以不回答,但千万别骗我,成不?” “你说吧……” “老支书,事到如今,你还想不想把这个坝修起来?”赵昊也豁出去了,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这……”刘天成苦笑,嘴唇蠕动却没发出声音来。 赵昊也不急,就这么静静的温和的看着他。 “哎……这是好事,这是好事啊,我当然想,当然想!”刘天成见躲不过,依然苦笑着说道。 “后生,你大概不知道为啥我不愿意提起这个事情……今天既然说到这个了,我也老脸不要,和你说说吧。” “我身在解放前,那个时候,穷啊,一年到头来,吃白米白面的日子,一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大半时候都要靠红薯填肚子,不光是红薯,就是红薯藤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也能用来做成菜糊糊救命,我从小就给地主放牛,一直到10岁,我连棉裤棉鞋都没穿过,一道冬天就和上刑一样,后来解放军来了,赶跑了地主成立了公社,田地归了国家,大伙儿成了社员。虽然地里还是不怎么出粮食,但是啊,党的干部带头,大伙一齐上阵,修水利开荒田,慢慢的日子好过了,吃红薯的日子越来越少。我那个时候还是个半大孩子,又是县里来的干部给我们办扫盲班,教我们认字做算数,还教给我们革命理论和做人的道理。这一晃啊多少年过去了,可这些日子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那时候确实吃的不好,但那是真的开心啊,翻身做主人了。” “后来,我怕政治上要求上进,入了党,干活也卖力气,加上这头脑也管点用处,大伙就选我当村长,后来又当了支书。那么些年干下来,不敢说功劳,但起码是对得住大伙儿了。我带着大伙听党的话,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那块荒地也一直是我心头的病,我一直在想要是能开出来,多好?” “那时候国家穷,上级拨不出多少钱来,可我年轻气盛,觉得钱不是问题,劳动人民能从荒山上一锤子一锤子的凿出个红旗渠来;还能一簸箕一簸箕的挑出个大寨来,不就是修个水坝嘛,我当时给县里说,只要能把水泥钢筋批给我,这玩意我变不出来。但我只要水泥钢筋和专家指导,其它的都是村里自己来!” “老支书,你很厉害啊,换成我可没胆子说这话……” “哎”刘天成有点上一袋烟,抽了几口后,看了眼赵昊,老脸上显出几分羞愧来“你莫要这样说,我心里有愧……” “?” “修水坝是为了大伙,这不假,但我也是存了点私心,那个时候,县里有人悄悄和我说,我在中滩村那么多年,把个村子弄的齐齐整整的,这在村支书是能挑大拇哥的。乡里正好缺人,如果我要是再能干出点大成绩来,就把我调到乡里。后生,你还不知道吧。去了乡里身份就变了,不再是农民而是国家干部了。能正儿八经的穿四个兜的毛呢子中山装,带列宁帽了。这是我的私心啊……我,我怎么能这样想啊我!” 说到这儿刘天成痛苦万分,双手捂着脸。 “老支书……,这,这,也算人之常情吧”赵昊干巴巴的说道。 “不对,我是党培养出来的,我就该全心全意为大伙做事情,带着大伙往前奔,不能有私心,私心只要有了一点,就会越长越大,越长越大,到最后,公私不分,公私颠倒。哎不说这个了……” “当时我也魔怔了,省里的专家当时是给出了两个方案,我选了第一个。为啥呢?这个方案工程量小,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少,但相应的对洪水的防护能力也差点。那个时候专家组也不像现在,都还带着帽子呢,虽然他们建议是上第二个方案,但那个工程量就不是一个中滩村能吃下来的。我已经拍过胸脯了,这个时候只能硬着头皮上。我在论证的时候拍桌子大喊大叫,我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政治成分过硬,专家组见我都怕三分,再加上这两个方案都是可行的,他们也就听我的了……” “我高兴啊,回到村里,带着全村男女老少一块儿砸石头,刨大地,那个年头可没现在这么大吊车小吊车,那年从秋收后,一直到春耕前,小半年的功夫,大伙儿就没休息过,也就春节放了三天家,大伙都在工地上干活,报酬也就是几个工分而已。我知道大伙不是为了钱,那是因为相信我,相信我刘天成能带着大伙过上好日子,跟着我有奔头……可结果呢……” “我……我对不起,大伙儿”说到这儿,他声音哽咽。 赵昊看到一对昏花的老眼中滚出两滴眼泪来。 “这个事情憋在我心里快四十年了,一直没和人说起过,就是我家老太婆都不知道。县里和专家组在出事后都很给我面子,也没提那个茬,可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啊我!如果我那个时候一门心思为大伙,不想着自己升官,我就该选第二个方案,哪怕条件不成熟,但我可以等啊,等个两三年,县里总会考虑的,但我就是被魔怔了,一门心思想要马上修好,然后调到乡里甚至县里去穿干部装,去吃商品粮。我,我有罪啊……” “村里穷,虽然我政府给我发点工资,又没有孩子,我家的日子是可以比村里大部分都好过点的,但我是支书,我是带头的,看到乡亲们有困难,我能不管么,没法下地的,我帮着下地,看病没钱的,我给垫出来,时间一长,我家里也就这样子了。我自己倒是没觉得啥,毕竟解放前就给地主放牛扛活,再苦还能苦过那个时候?可是我心痛我家老太婆啊,当年我是穷小子,她就一门心思要嫁给我,她家里不肯,她就跑去县城找干部做主。可跟了我之后,非但没过上好日子,我整天顾着村里,自己的家和责任田都是她一个人在伺候,大半辈子就没过过好日子,那时候我也想,如果能去乡里,那就是干部了,每天上下班,工钱多,平时的时间也多,能多陪陪她,到处走走,别整天脸朝黄土背朝天的……”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在修水的事情上存了私心……” 说到后来,刘天成渐渐有些语无伦次,翻来覆去的念叨着自己不该有私心。 赵昊在一旁听着,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他看来,刘天成并没有做错事情。 是的,他是有点私心,想把水坝多快好省的修好,然后自己能借机会更上一个台阶。 但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都是普通人,谁没点私心杂念? ***那样好干部有没有? 当然有! 但既然他成了全国宣传的典型,那就说明这样的人还是太少,而不是太多。否则z国早就超英赶美称霸地球了。 有点私人想法不是什么罪过,只要不因私误公就好。 至于说刘天成当初拍着桌子要选相对便宜的第一方案,说白了也没错啊。 老头子是有点魔怔,把责任都往自己脑袋上扣,也难怪几十年下来,一直憋在肚子里,不能对人说,就是老伴儿也不行,这不要不憋出病来,真就是奇迹了。 人是会钻牛角尖的,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容易钻,而且往往钻进去就出不来了。 刘天成就是。 第八十四章 弯弯绕的那些陈年旧事 当年的刘天成和赵昊一样,早就对这荒地上了心,同时也知道村民的封建迷信是开展工程的最大阻碍。 迷信这玩意,光靠宣传说服是没用的,信了就是信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刘天成是多管齐下,正面宣传引导自然是要做的,但这远远不够。 老头子当年也不算什么善男信女,眼看正面突破没戏,眼珠乱转就打起别的主意来。 他其实想的挺透彻,迷信之所以能占据人们的心灵,靠的无非是人们对未知的恐惧,以及试图理解未知的努力。 正常情况下,当人具备了足够的科学和人文素养后,对封建迷信这类玩意除了嗤之以鼻外就没有第二个态度。 比如赵昊他们就常用***当作骂人的词汇。 但中滩村不一样啊,那时候大部分是文盲半文盲,科普宣传说破天去他们也不行。什么日食月食什么地球月亮太阳三体运动,在他们眼里,当然是天狗吃月亮更来得容易理解。 刘天成一琢磨,既然大家是因为未知的恐惧而信了迷信,那干脆弄个已知的恐惧出来不就好了? 未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已知的就摆在眼前,不照着做,就等着吃亏吧。 正常人面对两者,何去何从,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了,这是老头子说的好听。 在赵昊看来,什么叫已知的恐惧,说白了,不就是威胁么? 那个时候也不像现在这么法治昌明,村民动不动就要威胁打官司,那个年头大家还淳朴的狠,政府说啥就是啥,只要是上面传达下来的,大家就信。 正好,那阵子在严打各种封建迷信和反动会道门。 刘天成见机连忙去县里拿了一堆红头文件,又豁出面皮请了县里公安局的领导下来做宣传。 村民一见老虎皮,顿时都被吓得不轻。 刘天成乘机提出问题“要修水坝,大家有啥想法嘛?不要紧,我们讲究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只要好好的说出道理来,就没事……” 话是如此,可台上还坐着几个全身警服的公安干警呢! 就算心里想反对也不敢公开说啊。 几个老迷信都哑口无言,那些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村民也就更不在乎了。 事情进展的颇为顺利,村民大会这就算通过了修坝的决议。 刘天成千恩万谢的把警察送走。 但几天后,他发现情况不对,村里又开始有了莫名其妙的传言,说这荒地是金毛神仙的洞府,凡人不得妄动,而且比以前更加有鼻子有眼。 刘天成那个气啊! 找了几个村民,一顿威逼利诱,他们都把传言的源头指向一个人-第二世小神仙刘德全,也就是陈彩娣的老公。 刘德全在艰辛探索的十年里,基本处于老老实实的状态,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至于晚上,别人找他打卦算命,也就没人去管了。 有时候他玩的有点大了,白天也出来造谣撞骗,那对不起,刘天成就得敲打敲打他,而他呢也很机灵的缩回壳里去。 双方维持着这么一种似有似无的默契。 有时候乡里或者县里来人要捉几个封建迷信典型,刘天成知道消息后,还让其他人给刘德全通风报信,让他老实点别乱说乱动,自己则去糊弄上面的来人“咱们村向来唯物主义,封建迷信,一概都没有,以前有个小神仙,都被改造好了,现在正拿着大板锄刨地呢……” 这是刘天成聪明的地方,刘德全再怎么说也是村里姓刘的,不偷不抢,“自力更生自食其力”犯不着对他穷追猛打。 毕竟多少都沾亲带故嘛,再有,这个刘德全也很有一套,有时候婆媳失和,妯娌吵架,兄弟阋墙,气不过的那方去他那儿打卦算命问前程顺便想咒死对方,他也都是利用江湖诀给抹平了。 有他在对村子的“和平稳定”是一大助力。 虽然这听上去很不政治正确,但事实就是如此。 刘天成觉得这也不错,起码能减轻自己不少压力。 但这回,刘德全竟然开始拿这块荒地说事,这可触了他的逆鳞! 要知道,这不但是关系村里的收入,也是关系到他刘天成能不能穿上四个兜的干部服的大事。 刘天成盛怒之下,本着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的态度,亲自去举报了刘德全。 上面正好要抓反面典型,一听大喜过望,马上派人来。 可走到半路上,刘天成就后悔,毕竟没偷没抢的就给弄进去,有点说不过去,而且这些年靠着他的“指点”村里家庭矛盾也都化解的不错,没功劳也有苦劳啊。 思来想去的心里觉得不踏实,正好在半路上碰到还是半大孩子的刘根生,于是赶紧让他去给刘德全通风报信,让他出去避避风头。 刘根生那时候还有点傻不愣登的,听完这话撒开脚丫子就去了“神仙府”,半大孩子办事毛糙,进门劈头盖脸就一句话“快跑,支书带人抓你来了!” 这把刘德全吓了一大跳。 其实,他也不是故意要给刘天成下绊子。 刘德全是江湖人,各种江湖套路规矩门儿清,一眼就看出了刘天成这狐假虎威的做派。 他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但又说不清是哪儿不舒服,于是在某次喝多了之后,开始信口胡扯。 要不说酒不是好东西呢,和小神仙谱系犯冲,第一世就是因为喝多了在县党部主任面前胡说八道,差点被打成“反新生活运动坏分子”,第二世也踏进了同一个坑。 刘德全有心问问清楚,可看到刘根生那小脸煞白的样子,知道事情多半假不了,于是收拾几件衣服,拿起祖传的幡儿从村西头悄悄溜走。 刘天成唯恐刘根生腿脚不快来不及跑路,带着人进村子转了一圈后才扑向“神仙府”,当然是扑空了。 这也正好,刘天成当时觉得刘德全外出避风头怎么也得好几个月,有这点时间水坝早就修完了。 等他回来后用事实教育他就是。 …… 那正是蠢蠢欲动的时代,打迷信是一阵,可没多久迷信就大回潮。 刘德全在外面混的不错,但对刘天成的恨意就落下了。 后来,坝跨了,刘德全欣喜若狂,暗地里一阵煽风点火,把全村的迷信值拉高了好几个点。 这等于是在当众打刘天成的脸和揭他伤疤,于是两人迅速势成水火,以前那些默契荡然无存。 当然,刘天成也不是真要把他送进局子里去,那样没必要。 他充分利用自己在村里的威信和地位,很快刘德全在村里就有些待不住了。 索性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就业”,隔三差五往家里寄点钱。 再后来刘德全死在外头,是刘勃去把骨灰抱回来的。 这么一来,陈彩娣和刘勃看刘天成就更是恨之入骨了,在他们看来,刘德全是被逼得客死他乡的,这个仇可就深了! 当然这里面的曲曲弯弯,几个当事人自己都搞不明白。 再往后,刘勃也离开村子去“子承父业”,陈彩娣的性子也越发古怪起来。 之后刘天成其实还是考虑过再修一次水坝,刘勃知道后,明面上没怎么行动,实际每次他回村里,都要就那块荒地的“所有权”和“使用权”问题发表“重要指示”。 一来二去,现在的社会虽然是越发文明,可这块地在村民心目中却越发神秘和不可触碰起来。 刘天成对其中的道道也未必完全清楚,但村民的言行举止他能看出来,此刻去修水坝开荒,会面临着比以往更大的困难。 “我了个去……”赵昊听完,一脑门子的汗。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明明是现实题材文,给村子修个水坝而已,怎么还扯上几代人的恩怨和封建迷信了? 这样下去会被踢出现实主义征文活动的啊…… “……”赵昊叼着烟头开始头痛了“哎,生在这个时代,硬件是没问题了,这软件……我说老支书,能不能强行上马?报告打上去,上面批下来,工程队进来,一两个月估计也就成了……” “呵呵呵……”刘天成笑了笑“后生,你是不知道咱这个村吧,解放前这儿是抗战前线,常有那落单的日本鬼子和伪军,三三两两,扛着三八大盖进村耀武扬威,知道结果么?” “怎么说?” “他们进村后就再也没出去过……倒是建国后,政府征集抗战文物,村里刺刀步枪交上去好大一捆……” “我了个去……”赵昊又开始抹冷汗了“贵宝地民风强悍啊……” “是啊,是不是怕了?” “怕倒是不怕,我觉得大伙对我都挺好的……” “可你要是打算强行上马这工程,后生不是我吓唬你,我都保不了你……” “这法治社会了,他们,他们……” “你别想太多,大家违法的事情不会干,可我敢打赌,郭金凤第一个蹦出来,拿着菜刀剁案板,边剁边念你名字往你脑袋上扣各种屎盆子尿罐子,她能这么喊一天不带重样的……就她这样的,咱村里还有好几十……都听她。我听说你每天早晨都抱怨全村鸡叫,这么说吧,全村的公鸡加一块也就顶小半个郭金凤……” “我,……我明白了……咱,咱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第八十三章 解心结 赵昊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这其实都挺正常啊,换成谁到那个位置上,都会选择便宜方案。 想到这儿,他咳嗽一声。 摸出红梅香烟,硬塞一支到对方手里“来来来,老支书,抽这个,我给你点上……” 然后自己也叼上一支,狠吸两口后,吐了几个烟圈出来。 “老支书,我觉得这个事情你有点想岔了……” “后生,你莫要安慰我,这个事情我翻来覆去想了几十年,越想越觉得罪孽深重……”刘天成拿烟的手都在抖动。 赵昊翻了个白眼“您别打断我,让我先说几句嘛,说的不对,您再骂就是……来来来,抬头好不好,就算给我小赵一个面子,看着我的眼睛,对,对……咱爷俩也不算外人,您就这么看着我,让我觉得您在听,我说起来也有劲不是……” “我觉得吧,您是想太多。莫说您,你不管把谁,刘主任,根生叔,金凤主任,甚至是我,放到当初那个位置,那个时点,大家也肯定选方案一的,这个我和你打包票。” “为啥?” “您糊涂啊,那是四十年前啊,还有粮票油票肉票布票呢,这些玩意说明啥?说明国家穷啊!当家的都说穷有穷过法,富有富活法,国家不也是这样嘛?” “咋个说?” “你看啊,现在国家发达了,这钱就不是问题。光伏电站的事情,虽然没法走政府预算,但我把银行拖进来,而且是几个银行。也没费多少力气……可,要是放在您那个时候,我就是在县政府门口跪三天三夜,也跪不来一分钱啊……不对,估计能收到几个分币,那是广大热心群众可怜我来着……” “呼,你这个后生,说笑话本事倒是挺大……”刘天成被他逗乐了。 “嘿嘿,小赵我别的本事也大着呢,以后您就知道了。继续说回来。那时候穷,办事的第一要素就是节俭!从上到下都是恨不得一个钱掰开成三瓣花。所以您选方案一才是正理。” “可那些专家都建议方案二啊。” “废话,谁让他们是专家啊?专家科学家是厉害人,他们只对自己的专业和数据负责。两个方案都是通过的,说明都是合理有效的方案,不过是第二方案冗余量更大。” “冗余?”刘天成不解道。 “哎,这个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刘大叔你要是一个人住,你去买尿盆,普通的也就够了。但你不放心一定要买个大号的,那种四五口人的小家庭用的。大出来的这些,就叫冗余量。我也知道买大的肯定比小的好,毕竟能装的多不是?万一这天晚上喝多了水,也好应对。但一来要多花钱,二来这大尿盆用起来就没小的方便,占地方,端起来还重,你说是不是?你看这和水坝的两个方案不是差不多?方案一,便宜够用,方案二,看上去保险的多,但付出的代价和成本也更好。” “你这个理儿……”刘天成一愣,他没想到赵昊竟然能把水坝扯到尿盆上去,而且听上去还挺合理的。 “大致意思差不多。老支书,咱国家那个时候多穷啊,要钱没钱,要人也没人。一号方案,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也就够用了,二号方案,水泥石子钢筋黄沙用量上去不说,那时候可没挖掘机,都得靠人,一个中滩村肯定是不够的,你说这建筑工人的缺口,到哪儿找去?这都是要工钱的啊?村里哪儿拿得出这么些钱!?” “可,可我可以等两年,和县政府省城慢慢磨,让他们拨点款子出来……” “图样!”赵昊不客气的道。 “啥?” “我意思是,您这个想的不周全。水坝这个工程是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的,而且咱村修了,别的村也眼红呢?都一齐向上级政府伸手要预算,那把县委大院的给扒了也凑不齐那么多材料和工钱啊,所以方案一是唯一的选择,因为只有你带领的中滩村才能发动全村人几乎义务的来修水利,其它村子我估计未必能做到这点。那么他们再眼红也没脸找政府要钱,毕竟政府完全可以堵他们嘴‘别看到中滩村吃肉,人家可是全村人在工地上干了小半年,没拿国家一分钱。人家那个坝子,石头是自己砸的,沙子是自己淘的,政府也就拨点水泥和专家组,你们要是能做到这点,我二话不说就给你们批条子送水泥!’” 赵昊学着电影里领导的样子,双手背在背后,昂首挺胸。 “你,你这个后生啊……”刘天成说不出话来,只是苦笑。 “老支书,您别笑,仔细琢磨琢磨,换成你是领导,是不是也这么想,这么做?” 刘天成沉默了。 赵昊等了他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有自顾自说道“你当时拍桌子要方案一,其实是给领导解围了。为啥这么说,你想啊,咱的领导都是要给人民谋福利谋太平,方案二肯定更稳妥,但没钱,只能选方案一,这话要是从领导嘴里说出来,岂不是容易被用心人扣上一个‘对金钱斤斤计较不把人民群众安危放在心上’的帽子?那个年头,这帽子上去……啧啧”赵昊撇撇嘴。 “……”刘天成还是不说话,不过看赵昊的眼神却有点不一样了“这个你咋都知道?” “因为网文看多了呗……起点混三年,个个都是键盘国师……”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念叨,说是不敢说出来的,否则烟袋锅子能杵到自己嘴里。 “咳咳,这个嘛,老支书,其实你也是明白的,但是呢,你精神压力太大,钻了牛角尖,老把锅往自己脑袋上扣,自然就看不到这点,现在你冷静下来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道理?”赵昊赶紧转移话题。 “被你一说……” “所以啊,不管你是不是赞同,其实结果都是注定的……没办法,那个时候国家穷,是真的穷,能省一点是一点。不像现在,你看看这公路铁路桥梁的建设标准都上去,为啥?有钱吊就大呗!”他说的高兴,粗话都出来了,不过对面是刘天成什么没见过,这也不是什么问题。 “再有,老支书,也不得不说你这个点儿确实背,刚修完就来个500年一遇的……”赵昊摇头,确实是挺同情老头的。 这就是历史问题,要是放到现在,根本不会出现这种bad ending 。 社会都富裕了,基建能力也上去了,修个水坝肯定按照最高防护标准来,反正z国的钢材和水泥产量比全世界其他国家加起来都多。 别说村里修个小水坝,再挖条巴拿马运河都是小意思,赵昊等人闲着没事的时候计算过一个方案,从胡建填海修一条来往四车道能跑坦克(字面含义,和按f无关)的大陆到宝岛,开始是好玩,但后来算着算着发现,其土方工程量并不算太大,当然是针对z国工程能力而言…… 眼看刘天成的烟抽完了,赵昊把烟盒递过去,老头儿不再推辞,抽出一支,和之前的香烟屁股一对火,继续吞云吐雾起来。 看来心理状况不错啊,赵昊心里暗喜。 刚才一堆话看似不着边际,但他知道这些话应该是有用处的,只要刘天成能听进去,不敢说起立竿见影的效果,至少能让他心里的结稍微松开些。 “老支书啊,我是真佩服你啊……”赵昊慢慢说道“那个年头,你能带着村民硬生生的靠铁锹扁担簸箕,自力更生去修坝,这份豪气,我比不了,真比不了。” “后生,你这是骂我啊,我是有私心在里头……” 赵昊脸一黑,怎么老头儿,还在这个私心杂念上转悠,刚才不是把该说的都说了么? 接下来怎么办?车轱辘话再重复一遍,虽然这书没上架,看书不要钱,但这样会被读者认为在水字数,导致弃书的啊! “老支书,一句话,现在我小赵打算再修一次水坝,你帮不帮吧!” 赵昊急了,为了赶紧推进剧情,他只能豁出去了。 乌龟过门槛,看此(绝对)一番。 (说起来绝对一番这书还真是不错啊。诸位可以看看去。) 摇了摇头,把这些胡思乱想都赶出脑海。 他有些担心的看着刘天成,生怕老头不接茬。 “帮,帮!”刘天成慢慢道。 赵昊大喜。 “既然你知道了前因后果,还是想把这水坝修起来,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能在一边看冷铺。只是,这个事情上,我没法出太多力气……” 说到这儿,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来。 “你这些时日一直和郭金凤走街串巷的,加上你早就对那块荒地上了心,估计这里面七七八八的门道也知道的差不多了。眼下最麻烦的就是怎么说服乡亲们。” “您当年是怎么做的?教教我呗?”赵昊不以为然。 想想也是,四十年前民风比现在封建的多,刘天成都能带着大伙上工地,那信息时代萧规曹随再来一遍不就好了? “哎,你想的太简单了……”刘天成叹了口气,“那个时候能管用的法子,今天是肯定派不上用处了!” “啊?!” “你听我慢慢给你解释……” 第八十四章 升(纳米)官了 “你小子啊,真是党和政府给咱送来宝!”见赵昊吓的小脸煞白,刘天成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你的心是好的,但还是那句话,你到了村里,就得沉下来,把自己当成中滩村的人,知道大伙的喜怒哀乐,这样才能更好的开展工作,这就是我党的法宝之一‘群众路线’,做啥事情都要走群众路线,不能光凭自己一腔热情,一件事情你觉得是对的,那固然要紧,但更要紧的是,你得让大伙觉得对,这样,大伙才能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 “是,是,您教导的是……”赵昊心悦诚服。 刘天成这话可不是泛泛而谈,瞧瞧他当年对刘德全的手腕,用一个起点历史文常见的名词“羁縻”来形容真是恰如其分。 或软或硬,让其发挥最大作用,虽然略显政治不正确,但基层工作哪儿来那么多条条框框,只要没私心带着大伙往好日子奔,具体操作手法上出点偏差也没啥大不了的。 当然了最后那下子有点玩脱了,可那也是刘根生愣头愣脑不聪明,要是他当时就补一句“是刘支书让我来通知你的”,事情不就结了?刘天成还能卖个大人情不是? 哪儿还会曲里拐弯的缠成一团乱麻。 赵昊脑子不错,又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综合郭金凤和刘天成的叙述,加上他从其他村民哪儿打听来的消息,一阵综合分析之下,倒是把事情的经过了解的七八(防屏蔽)不离十。 甚至可以说,这里面的弯弯绕,他比几个当事人都清楚。 可知道来龙去脉又如何? 他又没办法给村民挨个洗脑……不对,应该说挨个科普,毕竟这陈年旧事,说出来也未必有人听。 再有,还关系到老支书的脸面呢。 “娘呦……要做点事情怎么那么难?我宁可去县委跑项目……”赵昊双手捂着脑袋“这都什么和什么啊!要是在里,老子就去找当地驻军帮忙,管你什么妖精,在155高爆榴弹面前,都他娘的是渣,全部崩飞了再说……” “不行,这个事情不能就这么完了,我得想想办法,明明是对村子大有好处的,决不能让这些封建迷信给搅黄了!但……怎么才能反迷信啊!领袖说要用健康的思想武装我们的头脑,这个话是对的,我也是被武装了……”随即想到郭金凤提到荒地时那副恭敬的样子,他实在是头痛之极。 “行啦,真是看不出来,你这后生年纪不大,心眼倒是挺多,还特别会说话,老头子今天被你一通说,心里倒是畅快多了!谢谢你啊,后生!” “哪里,哪里”赵昊连忙谦虚几句“这些事情,您心里都明白,就是您有点魔怔了,从头到尾,您哪一步都没走错,但就是点儿背……” “哎,要做点事情,确实是难啊……”刘天成感慨。 “是啊,真不容易”赵昊心有戚戚焉。 “对了,有件事情忘了说了……应该是让大强子来交代的,哎,可他……” “……”赵昊不知道该怎么接茬 “这个事情你可真别怪他,今天他脾气臭,给你甩脸子是他的不对,回头我让他给你道歉,但他可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维护我这个老头子的脸面……”刘天成解释道“还有嘛……哎,他自己只怕对小神仙那套也信以为真……” “靠……”赵昊脱口道“他都信这个了,这事情就更麻烦了啊,老支书,我看他和您挺亲近的,要不您这儿?” “是,我能压住他,但这个事情,可不是光靠压就能解决的,我可以让他嘴上说不信,但背不住他暗地里搞些小动作,而且就他那个脑子,没准还以为这是为我好呢……这个犟驴子,那么大年纪了,还让我操心!” “这个……” “对了,就是上次说的,你不是来了么,总得给你的职位,第五村民小组副组长,你就接了吧,组长是刘根生,但他其实也不是这块料。其实呢,直接改让你当组长的,但他是老人,也做了那么多年,在村里有点威信,人头也熟,让他在前面替你扛掉点事情,再过段日子,等你和大伙都混熟了再说。” “我,我……”赵昊迟疑道“我,我行嘛?” “有啥不行的,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没你本事大。对了,村民五组的事情你要挑起来,但每天早晨还得来村委会找老头子我报道,明白不……” “是,我知道……” “哎,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家吃午饭了。修坝的事情,我支持你,老头子年纪也大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能在闭眼前,看到水坝起来,荒地被开垦,我就高兴!” “老支书,别这么说,就您这体格,活个一百岁就和玩儿似的……修坝的事情,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哎,估计今年是不成了……”赵昊觉得挺遗憾。 大部分农村地区修水利都放在冬天,一来是枯水期,施工方便,二来农闲阶段,调用人力物力也方便,再有修完之后正好赶上春耕,不耽误农时。 中滩村这个坝工程量很小,赵昊原本指望花上一两个月就搞定,这样到了春天,就能去垦荒了。 但现在看来,修坝简单,但要拆掉村民心里封建迷信的牌坊可是太难太难了,难到他觉得无从下手。 “不急,不急”刘天成点燃烟袋锅子“你还年轻,**点钟的太阳,慢慢来,不要急于求成,坝修好了,你也不会被调到乡里去的……” “嘿嘿,竟然拿自己开涮,老头子看来心里想明白了不少,也是个豁达大度的人”赵昊琢磨着,嘴角露出笑意。 “我啊,想去也不行啊,这卖身契一签就是三年啊……” “那就是了,不用着急,有什么想法就和我说,咱爷俩一块合计合计。你方才说的,也是我以前想过的,但比我想的更好,种上经济作物,再养上鱼,最后办公旅游农家乐……”刘天成显得悠然神往。 “是啊,只要水坝起来,这些都不是事儿” 第八十五章 午睡? 吃完了午饭,赵昊也没急着出门,拿了个板凳坐在刘根生家的院子里晒太阳。 今天是好天气,过年前常见的阴霾一点不见,太阳从云层里露头,把光和热量洒满这山间小村。 赵昊靠着南墙根儿,双手袖着,两眼眯缝,那神情和家里吃完罐头的老猫一摸一样,要是有人来rua几下,他也能发出满意的呼噜声。 rua是没人rua的,身边倒是多了杯新泡好的野茶,那是刘慧送来的。 这些日子,她可不轻松,赵昊在校的时候交际面广,人缘也极好,他在群里一提了句需要点高三和初三的教辅书,一个礼拜后,刘慧刘佳就目瞪口呆的盯着小山似的的书籍…… 赵昊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到群里狂吼暂时谢绝,就这样还是晚了,不少资料已经在半路上了…… 最终,他收到了三位数的辅导材料和各种试卷,刘根生家都放不下,只好堆到村委会的杂物间里。 他有了辅导资料就好比战士有了钢枪,补习起来更加如鱼得水。 这也让两姐妹叫苦不迭。 乡初中,县高中的教学质量一般,加上两人日常还得负担不少家务活儿,虽然在班级乃至学校里的成绩都不错,但真和赵昊这种在省城出身长大,一路名校、补习班拼杀过来的“成功人士”相比,差距马上就出来了。 基础薄弱,解题思路单一,解题熟练度不够,应试技巧严重不足。 几堂课下来,刘佳面色发白不说,就是向来不服人的刘彗也彻底蔫儿了。 赵昊对此倒是早有预计,连连安慰她们“有错是好事,说明有改进空间,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是学习前进的第一步,还有半年至少一百八十天,一天进步百分之一,那么一百八十天后的结果是多少啊?” 那时刘佳直接说“180呗!” “错,你毕竟是图样,我告诉你,这是单利算法,要是按照复利来算”他在手机计算器上按了几下,随即让她们看结果“看到没?是五百九十九巴仙,六倍,六倍啊!“他学着台湾腔。 这等灌鸡汤是他拿手的,刘佳不是小孩子,但县里毕竟闭塞,信息的接受远少于省城,顿时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至于刘佳,就是个小屁孩,没事的时候眼高于顶,真当赵昊小露一手后,马上转变成他的迷妹…… “切,半大孩子,还和哥们叫板?一套黄冈题库就把你小丫头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他美滋滋的喝了口茶。 乡间的午后最是安静。 早晨有鸡叫,半夜有狗咬,家禽家畜的早晚班让喜欢睡懒觉的他痛不欲生,眼下正是鸡犬都宁的宝贵时刻,往南墙上一靠,眼皮就有点发沉。 耳边依稀能听到厨房里传来的说话声。 “妈,小赵先生要睡着了,要不要给他拿个被子批一下?”这是刘慧的声音。 “用不着,这太阳比十斤棉被都好使唤呢!你娘我会盯着的,要是没了太阳再拿被子也不迟,不过我看他也睡不了多久……” “为啥?我看他每天早晨起来都是满脸怨气,哈气连天的……嘴里嘟囔着要把打鸣的鸡全杀了,晚上给我们补完课后,睡的也晚……这时候,要不是他给我们布置了一堆作业,我也想瞌睡会儿……”刘慧继续嘟囔。 “行啦,懒丫头,碗你放着,别在厨房添乱了,赶紧复习去,妈现在身子好了,用不着你们帮着做家务了,你们俩把精力都放到复习上,苦个半年,只要你们都考上了,妈的心也就定下了,走走走……你去给小赵先生的杯子里续点水,然后就看书去吧……” “哎,乡下日子也不是一无是处吧……”朦胧间,脑子冒出这么一句来“起码,生活节奏是真的慢……懒洋洋的,哈欠……真舒服啊!” 赵昊这时候才有一丝乡村生活的感觉来。 农村相对于城市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对事件的概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应四季而作是z国农村几千来的生活规律。 村里人白天虽然起得比鸡早,但晚上睡觉也早啊。 以前五点就是晚饭时间,吃完后里那新闻联播都没开始。当然了那个时候,村里也没几台电视机,全村老少通常都去村委会看新闻,七点半之后,愿意看电视的就继续留着看,不愿意看的,往往就回家搂着老公/老婆上床休息。 所以这也是计划生育这项基本国策在农村的落实远不如城里的缘故,夜生活太贫乏是计生的大敌啊。 “这样平凡的夜晚,除了创造人类,……”著名主持人的话果然是诚不我欺。 赵昊越想越迷糊,越想越迷糊,没多久,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有心想好好睡一觉。 猛然间脑中炸雷般的响起,“要踏石留痕,抓铁留印!” 顿时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起来。 瞬间觉得自己实在是渺小,大好的时间竟然用来睡觉,而不是投入到紧张而忘我的工作中去,实在是愧对领袖教诲。 想到这儿,瞌睡虫也不见,一个甲鱼打挺,从椅子上蹦起来! 跳的太高,撞到了房檐下挂着的腊肉,蹭了一脑袋油…… 但这下也让他清醒了些。 “等会干啥去呢?” 刘天成之前就解释过,乡村的干部和城里不一样,和传统意义上坐在办公室里的干部完全不一样。 刘天成现在是年纪大了,精力不够,才坐在村委会里,但看看相对年轻的刘大强,除了忙和自己的责任田外,其它大部分时间都在村里转悠。 看到谁家缺把手了,就上去帮一把。 盖房子少个抹墙的,村干部上…… 磨面缺个推磨的,村干部上…… 犁地缺个扶犁的,村干部上…… 夫妻生活不协调的,村干部……上……去调解…… 总之,不坐在办公室里的干部才是好村干部! 赵昊挠挠头,贫困户档案也整理完了,再去村委会估计就是陪着老头喝茶聊天嗑瓜子…… 这么关爱老年人倒也不能说错,但赵昊总觉得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哎,算了,就到村里转转去吧,也别走远就村民五组,谁家缺个扛活的就去帮一把,虽然技术不行,但好歹年轻有力气,边做边学嘛。 他这么琢磨着,知识青年归根结底还是要深入生活di 第八十六章 陌生人效应 转着转着,就到了陈彩娣家门口,老太太正在打扫院子呢…… “陈大妈,忙着哪?来来,你歇着,我帮你……”赵昊跨进院门,还没等对方明白反应过来就抢着把扫帚捏到手里“甭和我客气,我午饭吃的太多,这正到处转圈消食呢,扫扫地收拾收拾的挺好,运动量不大,不会得盲肠炎……” 赵昊心说,别看自己挺高挺大一个人,能干的也就是这类简单日常劳动,不用花大力气也没啥技术含量。其它的莫说去下地割稻,哪怕是捆稻草,当众闹笑话不说,结果肯定是给人添乱,别人还得多费手脚来重新收拾一遍。 这些日子来他和陈彩娣混的挺熟。 路过她家的时候常推门进去看看,有事就帮着料理掉,没事的话,一老一少坐着聊聊天。 从陈彩娣的嘴里,他了解到了另一个中滩村,或者说一个更加现实的农村,陈彩娣因为种种原因和村里的“主流社会”脱离接触几十年,她嘴里出来的自然没什么好话,甚至多有充满了怨毒情绪的夸张之词。 这些赵昊倒都是很很清楚的分辨出来,毕竟也是去心理学课堂上蹭过课的,不至于完全被对方带着走。 反而能从中筛选出不少有用的信息来。 刘天成也喜欢聊天,但他嘴里的村子就几乎没有不好的地方,整个一世外田园,赵昊总疑心是老头子在自夸,但没得证据,但听到陈彩娣的话后,两相一对照,对村子的了解,便又深入起来。 而且陈彩娣没事最喜欢唠叨的就是她的“骄傲”,第三世小神仙刘勃。 她自己是半文盲,认识字不超过一百个,但刘勃从小上学,晚上还要接受其父的“单独辅导”,在昏暗的油灯下背诵各种股改拗口的神神叨叨的口诀密传,还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案应运而生,更有一些奇妙算法,这些陈彩娣根本不懂,刘德全也从来不解释,只说是传子不传女的吃饭本事。那些用过的纸张也都被送到灶膛里,在刘德全的注视下化为灰烬才算了结。 对于一个寡妇而言,有这样一个儿子实在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不但“文化”好,有“一技之长”,还能赚来不少钱。 但可惜这些“值得夸耀”的事情,她只能憋在心里,不敢向村里人吐露。 毕竟刘德全被“逼得”客死他乡,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她本能的不再信任村里任何人。 …… 有趣的是,她却愿意对赵昊敞开心扉,各种能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赵昊对此倒也心知肚明,这就是所谓的“陌生人效应”,他更愿意称之为“最好交情见面初”,这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心理现象,两个初识之间往往有着更深度的沟通,可能认识不过几个小时,双方就已经要换金兰谱了。 网络时代这个现象更加明显,赵昊和好几个网友的深厚交情就是这么得来的,当然在寝室其他三害嘴里,那便是“沙雕之间会相互吸引的……” 总之,陈彩娣几十年憋着的委屈和倾诉的**都在这个时刻被释放出来…… “哎,今天就祭灶了,往年啊,今天晚上我儿子就该回来了,到时候我让他给你磕头啊……“ “别别”赵昊吓得手直哆嗦,连扫帚都快拿不住了,开什么玩笑,刘勃的年纪在四旬以上,给自己磕头,那可要折寿! 再说,自己何德何能来受这大礼? “要的,要的,你既然说受不得我老太婆的,那我儿子替我,总行吧……” “别,别,陈大妈,这个真不行!我,我,我啥都没干……” “还这么说?我的慢性病补助是你给跑下来的,又是你豁出脸带我去处理的公磨磨面,这个真是省事啊,花上几块油钱,一会儿这白花花的细面就磨好了,哎,人老了却越来越要脸子,那时候还和你说手磨磨出来的面粉做挂面好吃……哎……” “哈哈哈哈”赵昊觉得话题有点尴尬,为了缓解这份尴尬,他果断尬笑几声。 于是陈彩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咳咳,咳咳,其实陈大妈,您也别想太多,都是一个村子的……”赵昊试图换个话题。 “呸,我和他们血海深仇!”陈彩娣一拍椅子“我也老了,没法把他们怎么样,但只要我不死,就一辈子咒刘天成这个人面兽心的王八蛋不得好死!下雨天打雷被劈死,走到被山上掉石头砸死,路过涂溪河被落水鬼讨了替代……” “大妈,大妈,您坐啊,你要干啥?”赵昊听得满头大汗,见陈彩娣越说越起劲,人都从板凳上站起来,要往屋里走。 “别拦着我,我去拿菜刀案板,今儿个天气好,咱就骂骂这个老王八蛋……趁着我现在我还能上房,再过几年老了,腿脚不便,上不了房,这骂起来就不得劲了!” “别,别……”赵昊连忙拦住,他可不想亲眼目睹这“非物质文化遗产”,这玩意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中好了。 好说歹说总算把人给劝住,赵昊不敢多说话,赶紧手脚麻利的把事情做完,一溜烟的回到村委会。 …… 当天晚上,他正趴在桌子前学习领袖文集呢,就听到院子们被敲得“砰砰”响。 打开院门一看,正是中滩村骂街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陈彩娣,身边还跟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相貌中等,但一双眼睛明亮而有神,甚至有种特异的光彩似的,让人见了就会不由自由的被其目光所吸引。 “陈大妈,您真是?”当然问还是要问一句的。 “儿子,给恩人磕头,这么些年了,村里就他那你娘我当人!” 那中年人面上显过一阵尴尬之色。 显然这就是第三世小神仙了,轮年龄他勉强都能当赵昊的爹,论阅历闯荡江湖二十多年,也完全不把这年轻人放在眼里。 他向来孝顺,老娘的话不敢违背,可下跪…… 就这么迟疑间,陈彩娣怒了“怎么了?发达了?连老娘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刘勃无奈,双膝开始发软。 赵昊见情况不妙,赶紧一把搀扶住。 “哎,哎,陈大妈,您,您别这样,这就见外了不是,这位是谁啊?” “哦,这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嘴里说着不争气,但眉梢眼角的自豪感都快溢出来了。 第八十七章 当年到低是咋回事? “噢,噢,您是刘叔吧……”赵昊也吃不准该怎么叫,总之嘴甜点是没错的“来来,赶紧进来……外面冷……” 这时候刘根生听到响动也披着衣服出来,陈彩娣对于这个当年跑的口吐白沫来“通风报信”的傻不愣登的小子倒是印象还行,两人寒暄几句,刘根生得知他们是来找村民五组副组长的,便喊了声“大丫头,来客人了,泡两杯茶”,便自顾自回屋去了。 赵昊把两人让到屋里落座,陈彩娣又催着刘勃下跪。 “大妈,您别这样,咱都是自己人,这刘叔要是跪下了,我也只能跪下还礼了,这不就成夫妻拜天地了?” 这话一出,三人都乐了。 刘勃并不多话,待刘佳出去后,便站起来,直直的冲赵昊一个九十度弯腰鞠躬“谢谢,赵先生对我母亲的关照,刘某感恩不尽,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开口,刘某一定竭尽所能!” “哎,哎,您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赵昊措手不及间,生生受了他一礼,无奈也只能鞠躬还礼。 眼看刘勃又要“还还礼”,赵昊连忙道“刘叔,刘叔,真,别这样,再下去就成俩曰本人见面了……” “赵先生真是个有意思的人,这样吧,我也不矫情了,您的恩情我记下,还有也别叫我刘叔,我比你大几岁,你叫一声老刘或者刘哥吧……” “哎,那您也叫我声小赵吧……” “我就说嘛……”陈彩娣笑的份外开心“你们俩肯定聊的起来,都是文化人,和刘天成这路粗胚不一样,看看,看看还不是被我说到了?” “娘哎……”刘勃满脸无奈“赵先……小赵那是正儿八经的高材生,有文凭,正宗知识分子,我和人家怎么比?这话别说出去了,人家要笑话的……” “我,我就是死读书的,没啥本事,没啥本事……”赵昊连连谦虚。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双方相谈融洽,赵昊本来待人接物就不错,刘勃又是常年闯荡江湖,察言观色也有一套,说话恰到好处。 双方你来我往,相互喂招,人际交往进行的甚是愉悦。 “哈欠”陈彩娣站了起来“都八点多了,我先回去了,你们再聊聊吧……” 赵昊和刘勃连忙要送她。 “送什么送啊,乡下老婆子没这么娇贵,再说这路走了几十年,闭着眼睛都行……好了,好了……”陈彩娣挥挥手,示意他们别跟出来。 …… 老太太走后,两人间的气氛又有了变化。 “小赵,我是真心实意的谢谢你……”刘勃说到,见赵昊要谦虚,连忙又道“不要客气,听我说下去……” “这些年,我走南闯北跑江湖,心却一直在村里,在我妈身上,你也是知道,我爹去的早,都是我妈一个人把我和我妹拉扯大的,不容易啊……而且村子又这样……是吧?” “我也想回村,守着她,苦了一辈子了,有个儿子陪着,走过最后那段路,给她养老送终,山里人就讲究这个……可是啊,很多事情,我实在是……实在是……”说着也在叹气“毕竟我爹……” “所以这些年,我人在外面,却一直不踏实,我妈的性格我知道,犟,死犟,啥事情都靠自己,不会去求人,可年轻时能这样,现在老了咋个还行?我没办法只能多寄点钱回来,让她过的好点。结果你也看到了,这些钱甭问肯定都替我存了起来。哎,幸亏有你照应啊……” “您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政府把我们这批人派到农村来可不是让我们吃闲饭的,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时候,盛世了,盛世了啊……这种时候,大家一起努力,生活就会好起来的……” “小赵,你这觉悟不低啊……” “谈不上觉悟,埋头干就是了……” “哼,刘天成运气倒是好,到了老了,还有你来给他帮衬……”刘勃和陈彩娣一样,提到刘天成脸色就变了。 “嗯……”赵昊挠挠头,这里面有误会啊,既然刘勃来了,那正好借机会调解一下,有用没用不知道,但好歹别让老头儿背锅。 “刘哥,这里的事情,只怕有点曲折,这样,您等着,我去叫根生叔来,有些话,你们当面一对就清楚了……” …… 刘根生披着衣服趿着鞋和赵昊一起进了房间,边走边嘟哝“后生啊,有啥事情不能明天说么,电视剧正精彩呢……那个fbb的武则天啊,啧啧……” “哎,哎,根生叔就几句话,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这个事情今天要是不弄好,我晚上是死活睡不踏实了……” “行吧……”你快点吧,还有可别说太麻烦的事情,我年纪大又是晚上,脑子可不清楚……说错了,别怨我!” “成,您请坐,事情很简单,您能不能用五句话或者更少,就把当年您给刘哥父亲通风报信的事情给说出来,从头到尾!” “啊?你拉我来就为这个事情,都陈芝麻烂谷子的有啥好说?” 刘勃听到这话,却瞪大了眼睛,他知道赵昊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既然大晚上特地把刘根生拽来,肯定是因为有自己所不知道的隐情。 “根生叔你说啊?”赵昊催促道。 “行,那天,我正在山里转悠想找几个野果解馋,就看到老支书带着两个警察还有两个穿干部服往村里走,看到我就朝我咳嗽一声努努嘴,我知道这是找我有事干,就拐进林子,一会老支书也借着撒尿的由头拐了进来……”刘根生开始回忆。 刘勃面无表情的听着,但赵昊注意到他整个身子都绷紧了,死死抓住椅子扶手,盯着刘根生“后来呢……” “老支书悄悄和我说‘你抄近路回村去找刘德全,就说县里来人找他了,让他赶紧走’,正说着呢,一个警察也进了林子,拉开裤子开始撒尿,我就躲到树后头,等他们都撒完了,才出来,绕小路回村到了你们家……” “什么?”刘勃满脸无法置信“是刘天成让你来的?” “啊?是啊?”刘根生脸上挺迷糊“我当时就说了啊……” “你哪儿说过这话!?”刘勃急了,“那时候我虽然比小点儿,可也是记事儿了,你当时跑的满脸煞白,扑进门就对我爹妈说‘赶紧走,老支书带人来抓你们了!’” “啊?!“刘根生也跳了起来,“不能吧!老支书让我转告你爹快跑,我转告了啊!” “可你铁定没说这是刘天成说的啊……” “费话,那时候我才几岁,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能把话传来已经不错了!” 刘勃不言语。 片刻后,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瞪着刘根生,后者被弄的有点莫名其妙“你做啥咧?” “你没骗我?” “骗你?”刘根生鼻子都气歪了“你们家祖传三代小神仙,我敢骗你?!!” “所以……真的是老支书让你来通知我爹的?”刘勃的语气依然充满怀疑。 但既然用了老支书而不是刘天成,那足以说明他心中对此早已有了定论。 “刘哥,这个事情我也是前阵子和老支书聊天时候听他说起来的,我和陈大妈走的挺近,她把当年这些事情絮絮叨叨的都告诉我了。我两边这么一对照,发现这就对不起来啊!然后我就琢磨,这中间是不是有了什么岔子……”赵昊摊手,满脸无奈。“没想到一岔就岔了那么多年……” “呃……”刘根生不言语了,刘勃也没话说。 这事情闹得…… 第八十八章 迷信与科学 刘勃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似乎想笑,却又愁容惨淡。 毕竟三十多年的啊! 这么多年的心结,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开的。 刘根生也傻了,“合着都怨我啊……” 刘天成和刘德全后来那点恩怨他全都知道,但怎么也没想到是因为自己传话不完整而导致的。 “这,这刘勃啊,是,这事情是老哥哥对不住你们家,你,你这个别往心里去……” “根生哥,话不能这么说,你那个时候半大孩子一个,跑成那样来传话,已经是我们欠你情了,要是没你,只怕我爹当时就得进局子,那个时候,人要是进去了,后面事情就不好说了……哎!”他叹了口气,“咱家那些年也是过得太顺,命里合该有此一劫吧……” 说完他一脸苦笑的看着赵昊“小赵,我这个可不是封建迷信,古人说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邪门……” “根生老哥,我谢谢你了……快过年了,我在村子总得住上一段日子,没啥说的,过几天,我请你吃饭喝酒。” “那可使不得,乡里乡亲的……” “不,这是替我爹请的。你到时候一定来,不来就是看不起我。” “这……” “好了,今天天也晚了,你先睡去吧,有事咱明天再说,咱哥们还得交下去呢……” “行啊,老哥哥先去睡了,俺还是山里人,到点儿了就困,不像你啊……好福气,好福气……” “啥呢,我那么大年纪了还是光棍一条,看看你两个闺女出落的水灵灵的,将来肯定找个好女婿,嫁个好人家……” “嗨,说这个干啥,早着呢……没影子的事情。”刘根生看着赵昊,向两人打了个赵昊,有趿着鞋子板,“踢秃踢秃”的离开了。 房间里的气氛再度沉默下来。 赵昊摸出烟来,递了过去,“刘哥,抽根烟吧……” “谢谢啊……”刘勃神情低落,将点着的烟用力吸了了好几口,却不吐烟,而是屏住呼吸,片刻后两道浓浓的烟雾从他鼻子眼儿里喷出,仿佛带出他胸口无尽的郁闷。 “小赵,老哥哥惭愧啊……我的老娘是你在照顾,家里几十年的心结也是你给解开的……我,我……实在是无以为报啊……” “您说啥呢……都是分内事儿,我呢,本事没多少,大事干不了,也就做做小事,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就别这么说话,大家去了心结,然后就是团结一心往前冲了!” “不行!”刘勃咬牙切齿 “?!!!” “这个大恩,我一定要报!老刘家向来是恩怨分明!” “兰尼斯特有债必偿”赵昊在心里默默给他配了一句。 嘴上当然是客气的“哎,刘哥想太多了,只要大伙都能过上好日子把这贫困帽子摘了,我就特别高兴……别说什么报不报的,政府给我津贴就是让我干这些的……” “这样!”刘勃脸上神情变的非常严肃,几乎吓了赵昊一跳“小赵,你听着!” “哈?” “老哥哥我这些年虽然赚了点钱,但江湖人左手来右手去,钱来的快,去的更快,我们自己都说是吃‘空心饭’,身边存不下几个钱来,而且你这么大的恩情,用钱来说事,未免是看不起你!但我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东西,只有一样,你别嫌弃……” “???”赵昊一脸茫然 “我教你算命!” “噗……”赵昊被自己口水呛到! 开什么玩笑?堂堂s会注意接班人,去学这江湖套子?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活活笑死? 别的不说,张明仁就估计恨不得一脚踹上来,然后和自己割袍断义,多半还要发个声明,宣称没有这个学生! 于是将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不不,这是您吃饭的本事,说是传子不传女的绝活,我何德何能,哪儿配学这个,这话您别再提,千万别再提……” 他没好意思说,这封建迷信哥们我一点兴趣都没,现代科技社会谁要信这个岂不是脑子进水了?进的还是不干净的水…… 刘勃是老江湖怎么看不出来他在想啥? 此刻他的神情也不再激动,反而是显得有几分悠闲“小赵啊,你肯定是子啊看不起这老迷信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绝对没有”赵昊两手乱摆,有心夸几句,但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词来。 “我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心思。但我告诉你,我教你的这些完全不是迷信……” “噢。”赵昊点头 “这是科学!”刘勃正色道。 “是,是,科学,科学……”赵昊表面上点头如捣蒜,心里却大摇其头,这江湖口又上来了。 封建迷信从来就没有说自己是迷行的,以前用的套子是玄学,现在玄学不好使唤了,纷纷改头换面往科学上靠。 当然这也确实是科学,比如油锅洗手不就是因为醋的沸点比油高么…… 但赵昊要学这个干什么? 刘勃见他这个样子,知道还是在不以为然。 摇了摇头道:“我给你说个故事吧,我们这行收徒谨慎,一来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二来,这里面的道道也确实有点多,不是聪明人理解不了。我爷爷有个同门师兄,常年在岭南做买卖,他本事更大,不但赚的多,还成了社会名流,信徒无数。” 赵昊来了精神,他别的爱好没有就喜欢挺各种八卦传闻。 “还有许多人要拜他当师傅,后来我这位师爷年纪大了,觉得老这么飘也不是个事儿,再说自己无儿无女,这一身本事绝了也确实可惜,就收了个徒弟,这个徒弟呢,不算聪明,但也有优点,首先人老实,其次是个富家子弟,学这个主要是感兴趣,用不着去闯江湖卖艺。当时就说好了,我师爷教会他后,正式金盆洗手,就住在这徒弟的宅子里,徒弟给他养老送终。” “这倒是挺好啊看起来”赵昊开始捧哏。 “确实不错,但没过半年,这徒弟不干了!硬说我师爷骗他,没给真解!我师爷气得对天发誓说没给真解就被雷劈死!” “那到低给没给?”赵昊好奇道 “给了啊,咱这行的都是伶牙俐齿,嘴上不吃亏,经常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但极重信誉,讲究一诺千金,说给真解就是给真解,绝不私藏!” “那真是怎么回事啊?“ “嗨,这就是我们这派的特色,这么说吧,小赵,人家想学的是预测祸福命运,但这个我们完全不会!” “啊?” “我们会的只是揣摩人心!” “你们说能推算凶吉祸福都是假的?!!”赵昊一脸难以置信。 刘勃的表情份外精彩“可,可不是假的么……要是真的,我们何至于整天走江湖。所以刚才这故事就是我们门里的笑话,徒弟想学真的,师傅教给他真的,他却认为是假的……” 说话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之色,仿佛退隐江湖的武林高手,在感慨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小赵,这些我都教给你!也不要你拜师,你只要对祖师爷的排位磕三个头就行。你想想看,我们祖孙三代,从大清到北洋,从北洋到民国,解放后经历那么风波,到现在改革开放走上复兴伟大征程,不管这上面的人怎么变,都不妨碍我们吃香的喝辣的。” “而且,这门‘手艺’也不是人人能学的。我们啊,说来惭愧,和那贼行一样!” “什么?刘哥,这违法犯罪的事情咱可不能做啊,来来来,我陪你去县公安局投案自首,我认识个派出所副所长,为人忠厚老实,你只要去和他好好说,肯定不会亏待你的。进去后呢,你认真改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几年后出来,开始新的人生,陈大妈我会照顾好的……” “等等等等……”刘勃哭笑不得的打断他,“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和什么啊?!我们这行最是遵纪守法,万一碰到黑吃黑,都是主动报警的……” “那你刚才不是说和贼行一样么?”赵昊翻着白眼。 “哎……怪我没说清楚。别的行当都是徒弟找师傅,我们是师傅找土地,这点和贼行类似,其他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我们是守法良民……而且对s会主义和谐社会是有贡献的……” “噗……”赵昊把茶水都喷出去了“您这口气有点,有点大吧……” “你听我说啊,刘天成也好,村里其他人也罢,在和你说到我们祖孙三代时,应该有提到,我们爷儿们在村里的时候,这村里就太平,尤其是最难弄的婆媳都太太平平的?” “是的”赵昊老实点头。 “不就结了,婆媳都不闹了,这不是和谐社会是什么?” 赵昊忽然有一种虚脱感。 刘勃这嘴确实厉害,明明歪理十八条,从他这儿往外说,愣是能让人觉得,“哎,好像就是这个道理。” “小赵啊,你想想看,这就是我们这行本事的所在,你要是学会了,还愁没饭吃……哎……我说错话了,你这样的高材生还真不愁没饭吃,大公司都是排着队来请你的……” “但话说回来,技多不压身是吧?”刘勃眼珠子一转从另一个一个角度来说服“上班八点到六点走,还得加班,听说还有个叫996的福报,多累啊,要是你学会我这些,不用坐班,想开张就开张,不想开张就缩在家里睡觉,天王老子都没法管你,而且这行学深了,各种好处多到想不到,你去大城市,随便给人看个风水拍个八字就是几千几万的,你这英文又好,还能给外国人看相,那就是赚外汇了,扬我国威……” 第八十九章 神仙湖 “刘哥,刘哥,谢谢你的好意,我真对你这个手艺,不大感兴趣……” “先别急着下结论”刘勃一笑,随口背诵起来“谈男命,先吓后捧,谈女命,先捧后吓,少年捧他长寿,老人许加福泽……” “嗯?这是,你们的口诀?”赵昊问道。 “差不多是吧,这是我爹当年抄在纸上强逼我背下来的,背完后纸就烧了,你琢磨琢磨,这里头是不是大有门道?男人争强好胜攻击性强,你若是一上去就捧他,他反而是轻贱你觉得你就是个江湖骗子为了几个钱见人有说好话,所以必须先恐吓一番打掉他的锐气,让他陷入六神无主的境地,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再捧一捧,那么他就和捞到救命稻草似的,乖乖掏钱。你自己想想看?” “女的就要反过来。女人性子温和却更固执,上去就吓,万一真怕她吓跑了,那买卖就没法开了,所以先要捧一捧,捧的她心花怒放,全身毛孔都开了,对你的感官自然也好了。那话怎么说来着,女人都是感性动物,等她把你当自己人,这个时候,你再吓唬,事半功倍!这都是学问啊。” “小赵”刘勃笑嘻嘻的道“就算你不吃这碗饭,但掌握这些后,你不管是经商还是走官场,那都是……啧啧,对吧?” 一瞬间,赵昊心动了。 他看得很明白,小神仙这派的“相法”确实是打着迷信旗号的科学-心理学,社会学,组织行为学等现代人文科学的集成体。 换句话说,这套东西学到手后,起码对情商提高是巨大的,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都在这“古老智慧”之中。 他想到了张明仁的日常宣讲“你们是s会主义接班人,向来要实事求是有一说一,别搞那歪门邪道……” 再有,刘勃现在明显是在报恩,报答他对陈彩娣的照顾。 但赵昊觉得这是自己的分内事,不管有没有好处都是回去做的,因为分内事而收取别人的报答,这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刘哥……真的……真的不要了……”赵昊努力推脱,但刘勃依然坚持。 “这哥们莫非真姓兰尼斯特?”他心里吐槽一句,忽然一个念头闪过,顿时眼睛一亮。 “刘哥,说起来,我还真有件大事情要请你帮忙,这事情,大概只能有你能帮到我了,你可千万别推脱,我是真走投无路了。你可千万不能看冷铺!”赵昊开始求饶,语气诚恳的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嘴里冒出“张军长,看在党国的份儿上拉兄弟一把吧,拉兄弟一把吧……” 果然刘勃被他所吸引,“小赵,真有麻烦事儿?” “真的,太麻烦了,我都快被烦死了,刘哥,这事情真还只有你能办……” “你说!哥哥义不容辞!”小神仙的神仙胸脯被拍的啪啪作响。 “嘿嘿,嘿嘿,刘哥,”赵昊脸上露出一丝猥琐的笑容来“咱村西头有块荒地你是知道的吧,就是涂溪河从山里流出来,经过的那块地。” “嗯?知道啊?刘天成当年想修坝开垦的那块?” “对,现在我也想修个水坝,把这地开出来。咱村本来耕地就少,这么三十多亩出来,要是种上经济作物,得给村里带来多少收入啊,村里有了钱,像陈大妈这种人的日子就好过了,每年村里还能给补贴,很多事情村里贴钱让人代劳,多好。” “这事儿啊……”刘勃脸上有些哭笑不得“哎……说起来,还是我给惹的呢。当年那事情后,我家和老支书就对上了,我们父子都知道他要打这地的主意,他明着说服村民,我们就暗地里吓唬大伙,说那是金毛大仙的洞府,是福地,上面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兔子狐狸都带着仙气,吓唬得大伙多不敢打那块地的主主意。” “哎,哎……还是你本事大……”赵昊听到他亲口承认,再联想到村民们说到这块地是那种神秘且惶恐的态度,不由得对刘勃又多了三分敬佩。 “你看,这就是我们这派的本事,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让大伙被一块荒地吓得半死,小赵你真不打算学?”刘勃还是有点不死心。 “真不学,刘哥,这么说吧,这个事情你要是替我解决了,你让我跪下磕头,我都愿意,这是大好事儿啊!” “你和老支书和村里闹了那么多年别扭,现在事情都搞清楚了。你怎么说也是姓刘的,对这个村子的发展是有责任的,您父亲您爷爷当年在村子里的时候,没事还利用‘专业技能’调停邻居关系呢,可以说,中滩村能有今天,和你长辈分不开,眼下这就都你了,你看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你替村子做点事情,大家都不会忘记你的!” “这些年,你到处跑应该也看到了,我们的国家国力蒸蒸日上,是前所未有的盛世啊,我听几个家在外地的同学说,这两年黄河比以前都清澈了不少呢!” “什么?”刘勃吓一跳。 “我骗你做什么。黄河清圣人出!这是伟大复兴的开始啊!”赵昊也开始神棍起来。 他知道小神仙这路人虽然是靠“科学”吃饭,但长期处在这种神神叨叨的环境,自身总会带着几分神棍色彩,算得上是自己把自己给忽悠信了。 赵昊这么真真假假的一说,刘勃果然上心了。 他见状加了把火“刘哥,盛世啊,这是多好的机会,投入进来吧,领袖公开表示要在2020年全面消灭贫困,全员奔小康,咱村可不能落在人后头。你看啊,涂溪河上修个小坝子,再修上几百米防汛墙,这块荒地就成良田了,水坝拦水后还能形成个挺大的人工湖,这里面又能养鱼,咱村风景本来就好,现在又加上个神仙湖,搞搞旅游业,不要太好!” “你说的是啊!这样一来,大伙都能增收”赵昊画大饼的功夫确实是一绝,不但刘天成这样的老狐狸中了套,刘勃这样的老江湖也未能免俗,不由跟着一块儿喃喃自语起来。 大家都穷怕了,眼看有个能让全村发财的规划,怎么会不上心? “哎,不对,小赵,你刚才说那个人工湖叫啥来着?”刘勃忽然想到个问题。 “神仙湖啊?村里风景那么好,再有个湖,说是神仙居所不为过。其次,这个湖要是真能开出来,刘哥你肯定是在其中要出大力的,虽然不能明说,但你家里三代小神仙,叫神仙湖也算是不忘本了……” “小赵,你可真是太有心了……” “我这不是求到你头上来了嘛,总不能让你白忙活一场,是吧?” “这个事情……”刘勃摸着下巴,坐回到椅子上,那双能仿佛能看出一切的眼睛也收回目光,他陷入沉思状态。 赵昊心知,对方多半已经答应下来,眼下正想着如何处理解决。 他也不着急,坐在旁边一口一口的喝着茶水。 “有了!”过了会儿,刘勃一拍大腿“这风是我和我爹放出去的,现在就让我来收回来吧……” “谢谢刘哥,你需要什么配合和要求,告诉我,我一定尽量满足!至于时间么,咱得抓紧点。今年已经是2016年了,修个水坝大概要2个月。我的想法是,如果可以明年也就是2017年三四月春耕的时候,那块荒地就能派上用处了,给你的时间最多只有一年,而且还得耽搁你做生意……这个,这个,实在是……当然了,你也别勉强,不行的话2018年,2019年都成……” 赵昊挠挠头,显得非常不好意思。 他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全村现在都对那块荒地心存敬畏,是整整两代小神仙花了三十多年,悄悄的不知不觉的给大家在心里种下的因果。 现在要想在短短一年内除去,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小赵,我那套玩意儿,你当真不学?”刘勃忽然问道。 “刘哥,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真不是这块料!这个事情以后就甭提了……” “好,我和你说,只要你手续更得上,我保证你在十天之内!你就可以破土动工!” “靠!”赵昊大吃一斤,像看妖怪似的的看着他“刘哥,你别开玩笑,这个是百年大计咱们从长计议……” “信不过我不是?” “不是,不是”赵昊双手乱摇“但,但,我,我就就……觉得……” “觉得我在骗你?” “没有没有……” “行啦,这回就让你后悔一下,看看我小神仙的手段!”刘勃显得意气风发。 “……”赵昊不知道该回以什么表情,十天之内?三十多年日积月累给村民灌输下去的东西,最多十天就能取消掉? 就是拿了黑衣人的记忆消除笔,挨个拍照也没那么高效率啊? 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和理解。 “那,那刘哥,你需要啥帮助不?”尽管不信,他还是热情的问道。 “倒是不需要啥,要的东西你这儿也没有……” “都要啥?”赵昊有点不死心。 “香烛,纸绽,桃木剑,朱砂,黄表纸,罗盘……”刘勃一口气说出好多。 “呃……这个真没有……” “对了,我问你,晚上巡逻是几点?” 第九十章 做法开始 村里也有这个习惯,晚上睡觉前村干部打着手电筒摇着手摇铃,绕着村子转一圈,提醒大家锁好门窗关好水电。 这是以前打更所留下的残余。 按理说赵昊作为准村官也是要加入轮值的,但村委会讨论后一致决定,他不必参加! 这让赵昊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大学生更应该和农民打成一片,故而强烈主动请缨,要求自己也加入。 最终是郭金凤一席话让他涨红了面孔:广大村民嫌弃这位两脚青,脚力差,不认路,还带这个眼镜。 村里小道不比城市柏油路,各种鸡零狗碎多不说,还没规律,也就是本地人常年走惯了,才看上去健步如飞,就赵昊这路城里孩子,走上三个来回至少得摔四个狗吃屎。 这还是冬天,要是夏天,路上难免有来纳凉的各种蛇类,乌漆嘛黑的踩上一脚,若是菜花蛇也就罢了,问题是,这两年环境比以前好多了,不少毒蛇也开始显露踪迹…… 还有就是,村里的夜班工作者-中华田园犬。 白天大家都把狗拴着,到了晚上,小院门一关,土狗没了拘束,就在院子里上蹿下跳,间或有那门没关好或者院墙有缺口的,这些土狗仿佛越狱般欢喜,在村里四处流窜,见到人便大声狂吠,每当这时,郭金凤们往飞起一脚,狗子“嗷呜”一声,夹起尾巴跑了,但这种优待只针对村里的熟人。 若是生人,呵呵,后果不堪设想,看门狗三个字可不是白叫的啊。 赵昊当时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看上去安静祥和的村庄到了晚上竟然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就有生命危险,顿时就怂了。 现在太阳一落山,他就和个规矩小媳妇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贤良淑德的紧…… “嗯,和以前一样,九点从村委会出发吧,从村东到村西,一圈下来一个多小时。” “嗯,我看看啊。”刘勃摸出手机,“已经九点了,今晚就可以行动……” “晚上?” “对啊。” “你要干啥?” “作法!”刘勃诡异一笑“小神仙家传道法,怎么要不要一起跟着开开眼?” “呃,呃,那还是算了吧……”赵昊有点缩,冬天没有毒蛇,但满村乱跑的狗还是不少的。 “嘿嘿,小赵,这个你还得真跟着我去,你在效果更好!”小神仙笑得分外诡异。 “我在效果更好?你自己不都说,你那套都是骗人的么?” “是啊。你在,骗人的效果更好……怎么不敢?” “有啥不敢的……” “那好,你在这儿等着,我回去准备点东西,十分钟后,我来找你……”说完便离开了。 赵昊摸摸脑袋,有点吃不住小神仙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推开窗,今晚的月色倒是不错,小路依稀可见。 他不放心,从行李中摸出个高光手电筒来,这是进口军用货色,按下按钮,身前十米,纤毫毕现。 又整理了下身上的冲锋衣,在脖子上围上条羊毛围巾,紧了紧鞋带,自觉收拾妥当了,这才出门。 还没出院门,他敲了自己脑袋一下“该死,这个给忘了……” 站在那里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往东头的一间平房走去,这是两姐妹的住所。 “砰砰”他敲响了房门。 “谁啊?”刘佳的声音。 “我,赵昊,你们还没睡吧?” “当然没,还在做题呢?小赵先生什么事情啊?”刘佳打开门,平房没有暖气,乡间的夜晚湿冷无比,刘佳虽然穿得像个皮球,但脸颊还是冻的红红的,在灯光下看上去颇为诱人。 “哦,我要出去一趟,时间估计不会太长,我和你们说一声。一会儿留点心眼,别听不到我叫门。” “小赵先生,那么晚了还出去啊,还是等明天吧,天亮了还暖和!” “哎,这不没办法嘛……” “那你小心点啊……” “我知道……” “你等等……” 刘佳往门里跑去,片刻后手里拿着个口罩出来。 “这,这是没用过的,山里晚上特别的凉,山风吹进鼻子管儿让人头痛,你带着,会好点儿……” “哎,好的,谢谢啊……”赵昊接过口罩,转身离开。 带上口罩在院子门口站了一小会,远远看到刘勃的身影,双手似乎提了不少东西。 “刘哥……”他连忙迎上去“我来吧!” “行,这个盆和壶你替我拿着……”说完递过来一个破脸盆和一个烧水用的铝质水壶,赵昊认得这就是陈彩娣日常所用。 “干嘛啊,这是?”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好那咱走吧……” “再等等!” “等啥?” “刚才回家的时候,我老远就听到说话声,天助我也,今天是郭金凤和魏桂芝巡逻,要的就是她们!” 赵昊听得莫名其妙,但心里隐约有些期待,毕竟小神仙啊,三代人都靠这迷信为表科学为里的套路活的不错,未必忠厚传家远,但绝对诗书继世长,总该有点秘而不宣的法门吧。 赵昊有种预感,十天之内这似乎并非对方乱夸洋(非错别字,为了避省会的铭感词的讳)口,没准还真能成! “时间差不多了,走,记住一会儿,碰到郭金凤他们,别乱说话,我会把话茬子都接过来的……” “明白。” 赵昊拧亮手电筒。 “嚯,这洋玩意的吧,真是好使啊……” “是,我寝室哥们怕我晚上走山路一脚踏空,凑钱买了送我的……” “人缘挺好啊……” 两人有一搭每一搭的边走边聊。 很快到了一个丁字路口,赵昊脸上开始不自然的抽筋,此地正是那天郭金凤佯装扭伤了脚要替他强做媒的‘案发地’…… 冤家路窄! 叮当,叮当的铃声从远处渐近,昏黄的手电筒光斑也近了,一起近来的还有郭金凤那标志性的叽叽喳喳的大嗓门。 “我和你说隔壁村东头那个谁啊,这回据说是撞邪了!大白天在家里又蹦又跳,你说吓人不吓人?……哎,哎,这前面的白光太亮了,这谁啊?有好电筒也不拿来孝敬老娘?哎,哎,原来,小神仙,哦哦,还有小赵先生?!” 两组四人在丁字路口相遇了。 赵昊觉得头皮发麻。 郭金凤和她身边的老年妇女魏桂芝是老姐妹,性格脾气类似,中滩村非物质文化继承人,属于赵昊见了避之不及的那种。 郭金凤对赵昊挺随便,但看到刘勃在场,顿时有些不自然。 赵昊看在眼里,心说封建迷信确实威力无穷,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力。 “郭嫂子,魏嫂子,巡夜哪?”刘勃很客气 “是啊,是啊,今天轮到我们俩……哎,哎,你们这是……” “哎,这个啊……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啥事儿啊,能让你晚上出来,肯定挺麻烦吧,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给嫂子说说,兴许能帮你呢?别客气啊” “这个”刘勃显出为难的表情来,看了眼赵昊,“小赵先生,这个,能不能说啊……” 赵昊意念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这戏精本色啊。 嘴里含糊几声。 刘勃接着道:“我也不瞒你们,刚才我去小赵先生,谢谢他照顾我老娘,然后就聊聊天,他说,他觉得这几天晚上西边的动静特别大,吵的他都睡不着。但看村里其他人都没啥反应,就觉得有点邪门有点怪,这不正好碰上我了么?” “村西头动静特别大?”魏桂芝问道。 “是啊,你们没觉得嘛?我今天一进村就感觉有点不对头,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具体哪儿不对又说不上来,幸亏小赵先生提醒!”刘勃一拍大腿,神神秘秘的看着郭、魏二人,“你们仔细听听,西边的动静,是不是,是不是,特别……等等,等等,对,对就是现在,你们屏住气,闭上眼睛,往西边侧着耳朵,仔细听,对,闭上眼睛,脑子里什么都别想,是不是觉得特别闹腾,特别喧腾,那唔唔唔的声音,和往常都不一样了?” “对,对,哎呦,还真是……”郭金凤结结巴巴的道。 “郭姐,我,我没觉得啊……”魏桂芝道。 “郭嫂子,别听了,停下,停下,别听了,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发凉?”小神仙神情紧张的问道。 “是,是……”郭金凤上下牙有点打颤。 “有,有,我也听到了,好,好闹腾啊”魏桂芝说到 “行了,魏嫂子,别听,别听了,你们凡胎肉身,能听到就已经不错,时间长了当心伤身体,那不是你们能多听的!” “小,小神仙,这,这究竟是啥玩意啊……”郭金凤越发结巴了。 “住嘴!”刘勃大怒“这话也是你说的,赶紧自己抽两个嘴巴子!快!” “哎” “啪啪”郭金凤一面抽着自己耳光一遍嘴里唠叨“神仙爷爷,乡下人不知道规矩您可别往心里去!” “行了,行了,玩意也是你能叫的?算了,念你无知,大仙不会和你计较的……”小神仙道,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张黄表纸来,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文。 “你们一人一张,折起来,贴着胸口放好,连放三天,第四天中午十二点,用炉膛火点着了,对着西面拜三拜,这事情就算了了……” 郭、魏二人闻言忙不迭的接过去,贴身放好。 “怎么,是不是觉得胸口这儿有点热气了?”刘勃问道 “哎,还真是,你看我说话都不结巴了”郭金凤很高兴。 “要说这小神仙就是灵啊,村里有了你们祖孙三代那真是我们的福气……” “客气,都是乡亲,应该的”刘勃淡淡道。 “哎,哎,这符就不用给小赵先生一张么?”郭金凤怯生生的道。 赵昊心说,这位郭婶子倒还真是厚道人,虽然嘴上泼辣,但心是热的的! 第九十一章 小神仙……套路深…… “哼”小神仙一声冷哼。 郭金凤不敢言语。 片刻后刘勃冷冷道“你以为小赵先生和你们一样,是凡胎**?” 趁着没人注意,赵昊开始翻白眼,心说这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我不是凡人那我是啥?奥特曼么? “我告诉你,小赵先生是硕士,放在以前就是举人老爷,是直接能做官的。和你们不一样!西头荒地上的动静为啥他马上就能感觉到?那是因为他天耳通,天眼通……” 如果不是顾忌人多,赵昊都快笑出来了,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所以,他才不会受影响呢!哎,惭愧,我们祖孙三代都是干这个的,事到临头,还得让他来提点,惭愧,惭愧,真是没脸见人了……” “小……小神仙啊,这个就近是啥动静啊,你们,你们这又是干啥去?”郭金凤怯生生的问道。 “这个么”刘勃陷入沉思。 赵昊知道他在拿乔,心里开始给他配音“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我们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贯彻爱与真实的迷行,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赵昊,小神仙……” “这么说吧!你们听到那么大的动静,是因为那块荒地上的金毛大仙在迁府了?” “铅斧?这是啥斧头能砍树么?”魏桂芝问道。 “哎,和你们说不明白,搬家,就是搬家的意思,金毛大仙要搬家了!” “啊,这个咋个好,大仙在咱这儿住的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招呼都不打一声!” “屁,大仙何等身份要和你这个村婆打招呼……” “哎,哎,那,大仙搬哪儿去可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回来啊……” “更西边。” “那是哪儿?” “米国!” “啊?”莫说郭金凤和魏桂芝,就是赵昊也吃惊的叫出来,这尼玛一杆子也支的太远了吧。 “怎么跑外国去了,这人生地不熟的,说话也听不懂,咱这本地大仙也……听说那儿连挂面都吃不到,平时吃的牛肉都是生的血赤糊拉的……” “你懂个啥?新闻联播看不?米国新选出来的大统领看到不,啥毛色的?” “金,金的?”郭金凤恍然大悟“莫非,莫非……” “别莫非,他就是最大的金毛大仙,他道行深修炼出人形了,他这夺了大位,全世界的金毛仙都投奔他去了!”刘勃一本正经的说道。 赵昊忍的很辛苦。 他忽然发现,干这行也不容易,话说的荒诞不经,但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十二分的正经,两者的反差之大,足以构成最好的喜剧效果。 “哎,今天既然被你们俩遇到了,也是缘分,走吧,和我一块送送大仙去,没准还能结个善缘什么……” “这,这,咱,咱这凡胎肉身的过去,会不会冲撞大仙?”郭金凤小心翼翼的问道。 “大仙迁府是忌讳被凡人看到的,咱们人都讲究个财不露白,大仙洞府里的各种宝贝就更多,更要藏着掖着了。但算你们运气好,一来有我在,刚才这符就是给你们护身用的,二来小赵先生一身先天罡气,金丹已过元婴未成,有他在,就算没我这灵符也行。只要你们不乱说乱动,就没问题。去不去,随便你们……” “大哥,你走江湖的时候,应该没少去起点的仙侠频道吧,但咱得说一句,元婴金丹这个套路已经过时了,现在是什么凤初琴心,炼体后天,仙侠为皮,后宫为本,有本叫问(谷)道红尘的,现在挺流行,哎,可惜啊,按照时间线来说,现在应该是那本x乐x秋,可惜,起点不让推外站的,也只能留下个遗憾的bug了。” 郭魏连忙合计一下,一叠声的道,去,去,去。 赵昊现在对刘勃崇拜的五体投地。 什么叫骗死人不偿命,说的就是眼前这位。 专业人士出手,那真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什么都没有的事情,被他几句话一说,就和真的一样。 那些套路原理他倒是都明白。 什么村西头动静大啊,声音和以前不一样啊。 废话,今天的西北风比前几天更大些,吹出来的声音当然不一样了。 再说晚上,山里风吹过树林子发出的簌簌声,也从来没有标准啊。 至于人发冷,这就更好解释了,这鬼天气本来就够讨厌的,当整个人忽然安静下来,去感受“动静”的时候,确实人的感觉会比平时更敏锐,小风一过,机灵灵打个冷战也是常理。 这些招数对赵昊没太大用处,因为他压根不信这些,但对郭金凤等长期生活在这个氛围中的人而言就不同了,足以构成及其强大的心理暗示,进而影响其六感。 赵昊实在佩服的紧。 虽然这些他都懂,但让他来做戏的话,绝对达不到这个效果,越琢磨越觉得里面套路深。 首先,这日常形象就不一样,刘勃对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想骂就骂的腔调,哪怕对面是中滩村核武器郭金凤,他也照样敢啐她一脸,后者还得老老实实的听着,这份心里操纵就堪称高人。 其次,说话的语气,声音,神态,何处该反问,何处该设问,何处又该粗暴打断何处需要循循善诱,几乎都有固定套路。 而且还因地制宜根据现场环境期货,因势利导的加强对方的心理作用。 要他说,那简直是神乎其技,一时间,他对自己之前一口回绝对方好意的决定有些后悔了…… …… 赵昊打着手电筒和刘勃走在前面,两人手上的东西都被两位中老年妇女抢着提了,这也是她们表达崇敬的一种朴素方式。 到了那块荒地上,刘勃吩咐她们二人去涂溪河里打上慢慢一壶河水。 趁着这个空挡,赵昊终于有机会表达自己滔滔不绝的敬仰。 “你要是改主意现在还来的及……”小神仙笑道。 “谢谢好意,刘哥,真有你的!”赵昊翘了大拇指。 “嘿嘿,有这个郭喇叭在,你的计划还能提前……” “哈?” “我和你说,这就叫取巧。村里人都知道这荒地上有金毛大仙,三十多年了,老的灌输给小的,小的灌输给幼的。哪怕我爹活过来,亲口告诉他们,那都是咱们编出来的,根本是没有的事情,他们也不会相信。” “具体道理我不懂,但我走南闯北看的多了,既然所有人都信,那只能假装真有这回事,从这个角度下手,才能达成目的……” 两人站在荒地的中心位置,离涂溪河有点距离,郭魏二人一时半会来不了,刘勃说话就随便多了,手上坐着等会迷信仪式的准备活动,嘴里也不闲着,给赵昊拆解其中的奥妙。 “既然这个金毛大仙是存在的,那么为了不影响你的修坝大计,只能请他走路了……”刘勃随身带着把小铁锹,此刻正在用力挖坑。 “别挖太深了,等会还得填上,太深不值得。话说挖坑必填也是z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啊……挖坑不填的都是太监……”赵昊有点莫名其妙,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为啥会说出这种话来。 “说的是啊……”刘勃符合着,但还是把坑挖得又深又圆“而且,这金毛大仙动迁的事情,还不能我亲自出面说,因为这样一来,会影响到我苦心经营的高冷人设!” “大爷的,你肯定看网文,否则高冷人设这种流行词,这么会从你这个四十多的中老年妇男嘴里说出来”赵昊心里咆哮。 “迷信这玩意,有个特点,越是神神秘秘,越是口口相传,那么信的人就越多,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了,参与感,要让迷信受众有参与感,参与的同时也要有足够的仪式感,这样,他们就会不由自主的跟着你指挥棒走,就和提线木偶一样。不一样的是,木偶被操纵的是肢体,他们被操纵的是脑子。” “大爷,您是white-lotus教的无生老母转世吧,还是说历史穿越文看多了,这理论说起来,真是老母猪带凶兆,一套又一套的……”赵昊心中不停吐槽。 “一会儿,你配合着点,咱们把这台戏唱足唱好。到了明天,郭金凤魏桂芝会主动出击,到处说这事情,咱们稳坐钓鱼台,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是无神论不懂这个,但还得显出几分心虚的样子,明白么……” “……”赵海还能说什么,只是无力的竖了竖大拇指,意思是大哥,您真是人才。 “对了,刘哥,这些你其实可以明天再告诉我嘛,何必用打水的借口把他们支开,路也挺远的,咱们早点完事嘛……” “嘿嘿,你猜猜让他们打水是为了啥?” “不是支开她们,好说话?” “当然不是……” “那是仪式的一部分?”赵昊挠挠头? “不是” “那是为了让她们有参与感?”赵昊想到刚才的教诲,开始活学活用。 “啧,我就说你小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小神仙面露赞许之色。 赵昊也有得色。 “但还是不对……” “……刘哥,说话别大喘气啊……被卖关子了,告诉我究竟为啥?” “秋冬季节,气候干燥,小心火烛……挖坑和打水都是为了一会烧黄表纸……” “噗……您这真是一脚天一脚地的……” “你懂个屁,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再说了,要是引起山林大伙,咱哥俩就该进去了!” “看不出,您法治意识挺强……” “废话,之前不就说了么,咱们这行都是守法公民”刘勃面有得色。 第九十二章 赵昊的狗屎运来了 眼看郭金凤和魏桂芝快回来了,两人停止了谈话。 刘勃继续板着脸做准备工作。 赵昊背着双手,皱着眉头在一旁看着,神态更加高冷。 郭,魏两人颤颤巍巍缩在一旁看着,眼里满是崇敬与……一种自以为的……了然…… 是的,她们现在自己我感觉非常良好,作为凡人终于有机会接触到了普通凡人无法接触到的神秘仪式,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啊! 能在村子里吹一年! 郭金凤甚至已经在组织锤炼语句了,争取明天一开口就镇住听众! ……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伐善可陈。 在六双眼睛下,小神仙满脸严肃的表演了全套。 赵昊神色冷峻,看的目不转睛,时而皱眉,时而作势倾听四周,时而用手指按在额头仿佛非常疲惫。 换来的是郭魏二人更加崇拜的眼神。 但赵昊心里自始至终,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这他娘的真是行为艺术啊!哪天农家乐起来了,这也算是表演项目之一吧……” 小神仙充分发挥职业技能和职业道德,桃木剑,罗盘,令牌,杏黄旗,各色道具一一登场,整个流程一丝不苟。 赵昊心里暗暗竖着大拇指“这真叫敬业啊,有敬业精神,干那行都能成为状元,就是去写网文,也是起码一天五更的主儿,一个月更新三四十万字,洒洒水啦……” 仪式的最后。 小神仙脸色恭谨的点燃一叠黄表纸扔在到坑里。 口中轻轻念道“迁府迁府,莫忘旧顾,莫忘旧顾,万里祝福……” 见坑里火苗子挺旺,他从怀里摸出一瓶白酒,扭开盖子,对三人道,“看仔细了,金毛大仙临行前要显形了!” 言毕,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往火上喷去。 “轰”酒精的激发下,火苗子瞬间窜出尺把高来。 “快看,大仙显形了!”刘勃大喝一声。 “哎,哎,真的真的。我看到了……”郭金凤嚷道 “是是,我也看到了,大仙威风啊,那头金毛就和米国大统领一摸一样,难怪要去投奔呢……” “既已显形,仙家已散,尘归尘,土归土!”小神仙说完,提起水壶将坑中的火浇灭了。 赵昊挥着铁锹将土填回到坑里。 “今日之事,你们都看到了,别的都可以说,但最后仙家显形,是天机,不能妄泄,明白嘛?大仙千变万化,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若是说出去,那就不灵了。记住千万不能泄露,否则……”他并不往下说,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眼睛的光芒让人心寒。 “是,是……” “走吧……” …… 进了村子,郭金凤和魏桂芝继续巡逻,只是看她们那激动的步伐,赵昊总觉得这两位今晚是别想睡了,非但她们,就是枕边人估计也得反复听故事。 “行了,该做的都做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我这几天在找机会敲敲边鼓,剩下的事情就靠你了,我是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了。” “谢谢,刘哥!”赵昊冲他鞠躬。 他是发自内心的在感谢,如果不是小神仙的歪门邪道,只怕他三年后离开中滩村时,水坝也修不起来! 眼下问题是解决了,虽然解决方法不那么政治正确,但赵昊对此倒是没怎么多想,毕竟开启民智,扫除迷信是个长远而艰巨的任务。 中滩村村民的迷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闭塞,是因为信息传播不畅。 既然自己来了,那么传播科学是自己责无旁贷的事情,他相信真理和科学总是越变越明的,只要长时间的精力花下去,总会收到成果。 而且贫穷是迷信最好的土壤,作为大学生村官,他来的主要任务就是扶贫,帮助大家脱贫奔小康,没了贫苦,迷信的威力起码少一半。 ……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小神仙今天给的印象过于深刻,实打实的给他上了一课“心理学的实战应用”,让他觉得获益匪浅,一面咂摸着复盘,一面在床上烙饼。 实在没办法了,摸出手机来,鬼使神差的点到了林慧慧的微信“睡了?” “还没,在看沙雕综艺呢。” “哦……”他也不知道该回什么。 “我说你不是想泡我吧,你们男生这种套路我懂,专挑夜深人静,女孩子情感最脆弱的时候来套磁……”对面的回复倒是来的很快。 赵昊回了个吐血的表情过去。 随即想到什么似的,玩命打字“你是林业局的,和水利局熟不熟啊,我想借个老档案老图纸,能不能帮帮忙,就是中滩村,八十年代头上修水坝的相关档案。” “你怎么要这东西?” “我觉得这个项目不错,想看看能不能再上马……” “哦,你等等啊,我替你问问同事去……” “太晚了,明天吧,人家也要休息的……” “没事,那是一男的,还没结婚,嘻嘻,明白吗……” “……”赵昊无言以对,这个林慧慧说话行事还真是出人意料。 片刻后,微信响起,一看却是语音消息,点下去,林慧慧风风火火的高语速传来“赵昊,你丫运气怎么那么好!你,你明天下午赶紧来县政府一趟,省里的专家春节前正好有空,正一个县,一个县的开现场会,研究水利工程项目呢!” “我了个去!太棒了,谢谢你!明晚我请你吃饭,地点随便挑!”赵昊兴奋起来。 “请我吃饭啊,哎呀,人家女孩子一个人有点不好意思呢,要不我让我袁阿姨陪着吧……” “……”赵昊再度回个吐血的表情,袁锦花的热情,让他有种吃不消的感觉。 “嘻嘻,吓唬你的啦,明天本姑娘赏你个面子,亲自单刀赴会……” “大姐,这不是鸿门宴啊!” “呸,你才大姐!” “是,是,小姐姐能赏光,赵某三生有幸了!” “这还差不多!不过我以前听你说过,中滩村这个工程很难弄起来,因为村民特别迷信……” “这个太精彩,明天见面我再和你讲,这个问题已经彻底解决了……” “噢,是嘛,你蛮厉害的嘛……” “嘿嘿,小意思,小意思。” “呵呵,年纪不大脸皮挺厚啊,我睡觉去了,晚安……” “晚安……” 想着明天能和这个特别活泼开朗的女孩子见面,赵昊觉得轻松不少,翻了个身,抱着枕头留着口水睡死过去。 …… 第二天一早,赵昊在村委会陪着刘天成听完早新闻后,开始在村里转悠。 所到之处,果然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 不少中老年妇男妇女,悄悄对他指指点点,他也不在乎,权当没看见。 也有那些日常和他关系不错的上来套近乎,一阵尬聊后,才小心翼翼的把话题转到金毛大仙头上。 赵昊记着小神仙的吩咐,皱着眉头,显出不耐烦且心虚的样子“这个事情,嗯,嗯,啊,是啊,现在是新社会了嘛,都是要讲科学,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事情,对吧,哈哈哈哈,是吧?” 说完不顾别人话没说完,扭头就走。 在半道上碰到了,面如寒霜的小神仙,彼此点了点,又各自去“体察民情”了。 看看时间差不多,他让刘根生载着他去乡里。 路上他关照老刘,昨天刘勃和他的那些话,一个人都别说,以防止别人以为刘勃和刘天成捐弃前后帮着老支书完成夙愿。 刘根生有点不明白其中道理,但还是点头答应。他现在对赵昊印象越来越好,有事没事就笑眯眯的看着他,让后者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一路颠到大滩乡,赵昊琢磨着有时间的话,自己还是去考个手扶拖拉机驾驶证得了,以后去乡里和县里的机会更多,每次都让刘根生带着也不大好意思,毕竟人家也是要干农活的。 …… 到了县城,赵昊吃完午饭后抹抹嘴直冲县委大院。 到了门口他一甩专门证件,随口问门卫道“今天李书记在嘛?” “李书记今天没来,大概是下乡去了……” “哦,好,谢谢啊……那卫副书记呢?” “他在的……” …… 卫双成开了一个上午的会,好容易熬到午休,吃完午饭在阳台上,正和秘书长吉德平一起“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 成仙不过两口烟的功夫,吉德平年纪眼尖,“哎,看,那小子直不愣登的往里闯,这谁啊,难么毛躁……” “管他谁呢,只要不撞到人,咱就别管了,下午省政府水利部门的专家还有学校的相关教授一块儿来开现场会,这会开完了,又有得咱们忙了。你说啊,这些年啊,咱国家有钱了,领袖又重视,水利工程还真是个扶贫的好抓手,水坝一修,良田鱼塘两开花……” “是啊,这鱼塘不管是谁承包,对个人对集体都是大好事!” “哎,那个小子走路的样子,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啊,吉秘书,你再仔细看看?” “妈的不就是前阵子搅咱们这儿一锅粥的赵昊么?这小子今天怎么又来了,都快过年了,也不安生几天,娘的,今天不知道谁被他盯上……这年就别想好好过了……” “哎,看看,他抬头了,他再冲我们笑,哎呦还要挥手……走走,走,赶紧,别让他看到……” 卫双成满脸肥肉直哆嗦,以和他体重好不相衬的敏捷,两个小碎步离开阳台窜到室内,途中还狠狠的吸了一口烟,将烟蒂在垃圾桶上碾灭了扔到痰盂里,整个动作油光水滑,一气呵成。 吉德平也赶紧入内。 …… 赵昊进了办公大楼,略一琢磨,直扑卫双成办公室,他想法明确,省里专家这个时候来开会,那多半是说明上面有修水利的心思。 不管怎么样论证先做起来。 如果自己能卡住这个时点,让他们重新审核一下当年的图纸,这个事情没准就成了啊! 第九十三章 白用白不用 直扑卫双成也是经过考虑的。 华夏自古就是郡县制,县级衙门是最整个治理体系中最要紧的一个中转站,或者说承担着承上启下的重要责任,这些年简政放权后,县里的权力大了不少很多项目不用往上面报,直接就给批了,事前做个备案就好。 在一把手直接负责制的今天,直接跳过部门一把手去找他上级,虽然挺遭人恨,但效率上确实有不小的提升。 具体到县里么,这种事情最好是找李明星书记或者赵卫国县长,但这二位恰好都不在,副书记兼精准扶贫小组常务副组长老卫就成了他的目标,修坝嘛,肯定也是扶贫咯! 前阵子跑项目让他对县政府大楼的地形非常熟悉,三转两弯就摸到了副书记办公室门口,巧得很卫双成正从另一边拐过来,扭着脖子和和吉德平说话呢,“这孙猴子太能折腾,上回光伏电站的事情,县里几个银行还有保险公司老总,事后都跑我这儿哭诉来了,莫名其妙落下这么大个差事,而且是新业务试点,没有先例可循,给上面打个报告,说新业务风险太大不建议发展,结果上面直接回复,让他们先研究起来,如果力量不够,可以申请长期支援和领导,这话什么意思?‘长期领导’那就是换将呗……你说这小子,谁碰到他谁倒霉……哎,你瞪着我干啥?哦,哦,小赵啊……今天怎么来啦?” “卫书记下午好……”赵昊一脸真诚的笑容。 “你找哪个部门啊?我让人带你去?”老卫脸上肥肉一抖,计上心来,先把这个瘟神送走再说。 “吉秘书,你和我去趟会议室,我忽然想起个事情要和你说明一下,免得李书记问起来,你措手不及……哎,吉秘书,吉秘书……吉德平??” 一眨眼的功夫,吉德平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凭空消失在空气中,“来无影去无踪的,真不愧为干秘书的好材料!”卫双成骂了一句。 “卫书记,我正要找您呢,妹想到竟然碰到了,真是太巧了,缘分啊……” “缘分你大爷!”老卫心里在骂,但面团团的脸上还是笑嘻嘻的。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别看他算是县里第三号人物,但对赵昊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要是换成普通工作人员,卫双成少不得打几分官腔,三言两语把人糊弄走再说,对方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当然卫双成这么做也很理直气壮“政府机构都有相关条例啊,办什么事走什么流程,都写的一清二楚,要是大家都不守规矩,不按照流程来,我们这些小领导的办公室还不得成7*24小时的便利店?再说,不是有领导接待日么?!什么你不知道流程该怎么走,来,王秘书,你抽空给这位讲讲吧……” 这是大实话,就是官司打到中央去,他也是这么说。 但赵昊烦就烦在是个大学生村官,甚至都不是体制内人员,县里只是代管,组织关系暂时都挂在省一级呢,而且省里领导对这批年轻人也挺重视,这让赵昊面对县领导时完全没有了那种下级面对上级战战兢兢的压力,“老子又不归你们管,怕你们个蛋蛋?有本事扣我工钱啊,反正一个月2k5……” 他又是一副牛皮糖自来熟的性子,贱(非错字)人先带三分笑,对方就算一顿子火气也只能伸手不打笑脸人…… 卫双成暗叫一声晦气,无奈道“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卫书记,直说吧,今天下午不是有个水利专家会议么,我想参加,而且还想说几句……” “这个啊……”卫双成松了口气,白胖的面孔恢复了正常血色“让你旁听倒是可以,反正会议室大,我带你进去就好。但发言,你,你……” 说着盯着赵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久,那意思是,说话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够格,一堆专家教授在,你个硕士生,还是法商科的,就有点不够看了。 赵昊也明白,挠挠头道:“卫书记,中滩村正好想上个小水坝……对吧……这个机会凑上了……” “哈?你挺能折腾啊,下去才一个月,水坝项目都敢捣鼓?”卫双成有点吃惊“可赵昊你别想太简单了,这可不是光伏电站啊,有块空地就能搭架子,水坝再小,那也是重要水利工程,前期的实地调研就得好久,出了方案后还要组织不同单位进行方案认证评审,总不得好几年哪。” “这就是我来的缘故了,中滩村当年就有个很好的方案,不过没照着修罢了,档案图纸应该还都在,我就想让专家们现场看看呗,一个村级的水坝,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那要是图纸已经失效了呢……” 赵昊摊手“那就没办法了,我回村老老实实从头再走一遍流程……” 卫双成听得牙痛,合着你也知道要老老实实从头走流程啊?自从认识你小子一来,你哪次是按照规矩办事的? 但这话又不好说出来,憋在肚里很实闷气。 “卫书记,我也是讲道理明是非的s会主义接班人嘛,您对我要有点信心。再说了,要是这图纸没问题,那不就省事了嘛?” “你,你,你是真能折腾啊……”卫双成投降了。 赵昊说的在理啊,这么多专家聚集一堂审个村水坝的图纸不比吃饭还简单? 现成的人力资源摆在面前,不用白不用! 再说了,专家组是归省里管的,中滩村可是归县里管的,用额外的省里的资源做县里的事情,啧啧,卫双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想到这儿,他说道:“行了,你去王秘书办公室,找个角落坐着,到时候我带你去,图纸我让王秘书先去档案室调出来……” “哎,谢谢卫书记,哎呦,瞧我这脑子”说着从背上脱下双肩包,拿出一大捆挂面来,“这个您尝尝,村里特产,昨天刚做好的……” 卫双成脸上肥肉抖动,喉结也不安分的上上下下起来,他能长那么胖不是没有原因的,卫副书记下了班的最大爱好就是“流窜”于县城的各色饭馆之间…… 中滩村的挂面,他不但知道,而且随便挑一根放到嘴里就能尝好坏,这份本事神乎其技。 话说回来,吃面吃到能过双盲测试,也确实值得吹几句。 “卫书记,拿着呗,这点东西,肯定不能算我行贿吧……” “好,不客气了,我给你钱……”卫双成接过挂面脸上笑开了花,最近事情多天天加班,晚上到家后,肚子空落落的睡不着觉,要是睡前能吃上这么一碗猪油拌面,那晚上睡起来打呼噜声音都能比往常响个三分。 “哪儿能要您钱……再说了,这才几个钱?这是村里老少的一片心意,行了,我到王秘书办公室老实呆着去……一会儿您去开会时候可别把我忘了啊……” “哎,行啊,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一会儿开会时候,你也别说话,审图纸的事情,我来说吧……”卫双成摇摇头,迈叹了口气,开胖腿走进办公室。 “谢谢,谢谢……”赵昊乐得鼻涕泡儿都出来了,同样一句话,一个要求,从他嘴里出来和从副书记嘴里出来,效力肯定是不一样的…… …… 冬天向来是修水利的好时候,省里重视,特地拍了专家组一个县一个县的现场办公指导,天石县今年冬天的水利工程是早就安排好的,专家们看着施工报告和现场视频、照片频频点头,一切都符合要求和规范。 大家纷纷点头,夸奖几句又提了几句建议后就准备散会,等明天一份报告交出来,他们这趟出差也就结束了,回到省城就该准备过年了。 “各位专家各位教授,我这儿还有个小事情,想稍微占用几位一点时间,实在抱歉,但这个事情,也只能请各位把关了……” “卫书记客气了,不过我们这群人除了开河炸山修坝,别的什么都不会啊……” “要的就是您这句话,王秘书,把档案和图纸都拿来吧。” 当专家组面对桌子上已经泛黄的档案和图纸时候,都有点皱眉头。 卫双成笑着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这个事情啊,我有印象”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专家道“中滩村这两个水坝方案,都是当年我导师参与设计的,他给我们上课的时候还特地作为案例讲过,如果当时有钱直接上马第二方案的话,就没后面那么多事情了,事实上后来第二方案也成为了许多小水坝的标准方案,就结果来看,是非常令人满意的。这个图纸我再看看啊……” 说完和大家一起埋头其间。 过了一会儿,专家们抬起头相互交流了几句,方才那专家继续发言“就方案而言,完全没有问题,但这毕竟是将近四十年前的图纸,那么多年来,当地的地质水文气象条件都有变化,这个也是要考虑的。” “王秘书,把其他资料也拿出来吧!各位请看,这是最近四十年的气象水文图标,我让王秘书简单汇总了一下,好像变化不大?” 王秘书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有掏出一大叠东西来。 赵昊在一边叫绝,“尼玛这才叫领导,考虑事情就是周到,该带的资料都带齐,逼着各位现场出工,这个我得记下,以后用的着……尼玛,王秘书也是人才啊,好像就一个小时,他能把这么多资料全找齐,虽然档案室有专人,但专业和时间跨度那么大,找起来肯定麻烦,而且还做个简单汇总……深不可测,深不可测啊……” 第九十四章 能提速的贵人 这时候,县气象局,水利局的几位技术骨干也站起来,指着这一大叠资料开始低声解释。 “对了”卫双成拍拍脑袋“去年,省里正好派人来中滩村搞过一次地形地质测量,数据的副本我们也有……接下来就请各位专家费心了。”老卫说完得意的看了赵昊一眼,那意思是,怎么样,活儿挺细吧? 赵昊心悦诚服冲他一树大拇指,“大爷,您牛叉!”,以前看书说某某人是政务高手,没有概念,现在看看老卫,赵昊依稀能摸到点门道了,至少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调集起尽可能多的资料和资源,把事情往正确的方向上推动,这就是本事,其间所需要的细致、耐心、勤奋、乃至脑洞就不用说了。 可佩服之余却又难免心生疑惑“这位大爷工作强度应该是不小,怎么还那么胖?这样很容易引起ji委的注意啊,同志!” 这个会议原本是比较轻松的。 上面也得体察民情,过年前几天,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心思上班了,把他们发到外面出个差,做做审核,验验程序,时间上也不卡,以轻松为主要。县里的接待工作也是照着这个思路进行的。 昨天专家组来,开了半天会,今天上午就放大家休息,下午1点开会三点半结束,剩下时间么,天石县这些年发展挺快,主要是公路修的四通八达,过年前附近的村民都来县城贩卖乡间特产,比如挂面,野菜干,山里的蘑菇干等等,然后再采购些年货回去。 一来二去,天石县就自发的形成了一个在省里都挺有名的“年前大集”。 上面把专家过年前最后一场会议安排在这儿,多少也是存了让专家不走空的心思。 只是此刻,专家组成员自动围成一个圈,开始对着一大叠资料文件图标,高谈阔论起来,说到后来还不过瘾,干脆打开电脑当场验算。 会议室闹闹哄哄仿佛菜市场。 一个多小时候,大家达成一致意见“可行!” 赵昊大喜过望! 这事情实在是太顺利了。 也就是说,运气好的话,今年春耕那块荒地就能种东西了! …… 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当然现在技术进步了,管理也跟了上去,虽然专家组各位都是大拿。 但好歹也是个水坝,不能大家闹哄哄的说能修就修的。 各种程序步骤该有的都得有。 比如,施工总要图纸吧? 眼前这份就和蘸满了尿似的,纸张黄的人,上面一些细节都快看不清了,这种图纸,施工单位是肯定不要。 得重新描一份。 再有,现在都进步了,图纸档案都在搞无纸化管理保存。 这图纸还得做成电子档。 这样纸质文档和电子档之间还得校对审核,以确保一致。 再往后还得有完整的施工文件,上面设计人,审核人,复核人,设计院的签名一个都不能少。 这些事情来来往往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定的,最快也得个把月。 这些是卫双成见赵昊过于兴奋而泼上去的冷水。 …… 看着这小子听完话后就和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了,老卫心里泛起一丝报复的快感了“兔崽子,让你给爷找事儿做!” 不过,随即又有些于心不忍,毕竟这事情从头到尾,可都是为村子,他在里面可没任何私人利益。 “哎……”赵昊叹了口气,“那还得等明年啊,可惜,就差这么一个月,就错过一整年啊。” “看不出,你还挺有只争朝夕的精神的嘛……”卫双成笑道,顺手往自己嘴里塞了块饼干,边吃边说之下,饼干屑顺着嘴角四散。 “我觉得可惜啊……坝子要是起来,村里当年就能有收益,我合同签了三年,三年后政策怎么样,还不知道……在说了,就算政策允许,我估计也干不了……” “怎么说?家里反对?” “也不能说全反对吧……这回我签这个合同,家里吵的鸡飞狗跳,我妈支持我;但我爹明确反对。其实他们都是为我好,结果我下来一个多月了,我爹妈现在还分房睡呢……”赵昊只能苦笑。 “给你父亲些时间,他会理解的。饼干来一块?”卫双成安慰道。 “谢谢,我不饿。希望我爹早日理解我。我就想啊,争取早点把村里来个大变样,到时候让我爹来瞧瞧。村子在山里,夏天特别凉快,涂溪河绕着村子,要是在来个湖,那就是再好不过的度假地了,我之前琢磨着,今年春天就把二老接来住几天。我爹喜欢钓鱼,让他在湖边泡上几天,估计就能理解我了……哎……看来等明年吧。” “饭要一口一口吃嘛,你看我这么胖也不是一天吃成的啊?”卫双成又现身说法似的往嘴里塞饼干。 “卫书记,谢谢您安慰我,道理我都懂,我就是觉得可惜啊……2020年迫在眉睫了,怎么也得完成伟大领袖的嘱托啊……再说了,咱们村的老支书刘天成你知道吧……应该在县里挺有名的。老头子为了村子操了一辈子的心,这几年老了,也确实干不动了,他嘴里不说,但我知道当年垮坝给他留下了特别深的心理阴影。要是能重新修个水坝,他估计也会好受许多。哎。但事情就已经这样了。我就慢慢走流程吧,今年不行,那就明年!” “其实,手续方面,我们倒是能临时加加急”又是之前那个四十多岁的专家说话,他叫朱振富,是水利局的核心专家,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他听到赵昊和卫双成的谈话后主动插话。 “朱,朱教授……”赵昊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导师年纪大了,现在已经不承担社会工作,我们几个学生,有空就去陪陪他和他聊聊天……老头儿这些年越发老了,但对你们村子的念叨也就越发多了起来。” “噢?”赵昊好奇“那老先生是什么意思呢?” “哎,他惋惜啊,那个时候没钱,虽然出了两个方案,但从上到下都知道,花钱多的二号方案基本是不可能的。他印象很深,那个时候,你们的村长叫刘天成,在会议上拍胸脯的样子。” “咳咳咳”赵昊有点不好意思,那时候刘天成有点私心,说话态度和语气难免有些让人不舒服,尤其是这些知识分子,平时交谈都是细声细气的,猛然间被一个大老粗手指头戳到鼻子下,唾沫星子喷脸上,难免心里会不舒服“咳咳咳,咱村的老支书,别的都好,就是这脾气,请你们的老先生多包涵啊……” “你想岔了”朱振富摆摆手一方面表示对赵昊的否定,另一方面在婉拒卫双成递过去的小蛋糕“我们那个老家伙说了,刘天成啊,真是个人才,当年拍胸脯说只要钢筋水泥和专家,他就能把水坝修起来,其实项目组一开始是不信的,后来他真的修好了,大家这才佩服。觉得农民兄弟做事干活确实不一样,有狠劲,老家伙一直拿这个事情教育我,让我向刘天成学习。老家伙还说,当年实在是可惜,其实两个方案就差了40%不到的成本,也就大几万吧,放到今天,这根本不是事,再当时却造成了损失……听说后来他一直想再修座坝,但因为种种原因就没弄起来……” “是的,原因挺多挺复杂,不过眼下来看,村里这儿基本没啥阻力了。” “行啊,中滩村的水是你们刘天成的心病,也是我老师的心病。我老师年纪也大了,说难听点,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要是这个水坝早点修成,我估计他一开心还能多活几年,也算我们做学生的尽到孝心了。当然真落实到工程上还得有段时间,但我可以先弄几分图纸回去,给他看看,老头没准能多吃几勺饭。至于走流程么,也向他通报通报……所以,我能帮你们提提速……” “朱教授,您的意思是?”赵昊的心提了起来,“尼玛,这莫不是传说中的遇到贵人了吧”他嘀咕道。 “流程当然是要走的,但谁来走,怎么走,这里面学问就大了。很多时候之所以要设定比较复杂的流程,是为了照顾整个过程中的短板。如果参与者都是专业内行的话,许多步骤的执行速度是超乎你想象的。” “就拿图纸来说,往常你要重新描图,必须花钱去设计院,他们接单、排单、派单,这些纯行政流程就得花掉好多时候,可你这次运气好,咱们这些人开会,每人身边都有俩研究生旁听,现成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嘛……”说着朝两人一笑:“小刘,小孙,你们来一下……” 两个年级和赵昊差不多的年轻人从角落里站起来,跑到他身边,“朱老师。” “你们家伙都带着吧?” “嗯,都在呢!” “那好给你们派个急活儿,把这份图纸复制先复制两份,越快越好。卫副书记,麻烦您安排空间大点的会议室。” “要不这么吧,去县水利局的描图室吧,那儿是按照标准化造的,你们需要的设备应该都有……” “那是最好了……”两个学生道谢后,跟着王秘书离开。 “但是小赵啊,我有点怀疑,就算我们这几天帮你把流程全部走完,对你也没用啊,昨天祭灶,今天就是腊月二十四了……还有一礼拜就过年了。施工的工程队,这个时候基本都散了。这么算的话,等于是三个礼拜什么事情都没法干。等过完十五,没几天就是两月修个水坝满打满算,两月总是要的,这到最后浇注坝体的时候就是三月底四月初,春雨春汛下来……施工难度上去不说,还会影响春耕啊……” “朱教授,这个吧,我倒是有点想法。”赵昊眼珠子一转,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哄得对方把流程替他走完再说,至于施工方面,“朱教授,为了这个水坝,我之前也看了不少资料,应该说施工核心就是浇注坝体,但之前得花点时间,清理场地,拓宽河道,准备石料,然后弄个临时坝,分流河水,然后浇注……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 第九十五章 爸爸对不起你们! “搭临时坝,浇注坝体这样的核心工程,肯定要专业施工人员来,但前边这些工程,我觉得一般工程队也行啊,不就开着挖掘机挖挖挖么,只要有监工,问题应该就不大,所以我想我可以想办法在春节这段时间先干起来。等过了十五之后,再让专业工程队来……” “这个,你确定能找到施工人员?”朱振富有点怀疑。 “这不有卫书记么……”赵昊乐了。 “小赵,不是我推,这个事情我还真是爱莫能助。我确实是认识一些包工头,现在施工队都是市场化运作了,行政命令不管用了。什么事情都得用钱说话。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工人都散了,回家过年去了。再把他们找起来麻烦不说,这要是春节施工,按照国家规定得给三倍工资……你这个水坝,县里可以支援部分款项,剩下部分得你们自筹,筹来的钱付三倍人工,我怕……”卫双成也有些打退堂鼓。 “这个好办……”赵昊咬着牙道“钱,村里没有,但有了太阳能光伏电站的先例,我们可以继续贷款嘛……” “又贷款?银行行长们……”卫双成迟疑道 “呵呵,不同意是吧?没事啊,村里五保户孤寡老人十好几个呢?每年春节都是他们最难过的时候,今年倒好,银行正副书记,正副行长,每家我送一个过去……就当他们给扶贫工作做贡献了。” “你可别乱来啊……”卫双成急了。 “卫书记,我就这么一说嘛,这个事情,咱们还是按照之前的路子,我写商业计划书,让银行方面审呗,就是您得帮忙递个话过去,这玩意让他们别拖,越快越好……说实话,您琢磨琢磨,这坝子修好了,就是哗哗的来钱啊……” “行,钱的问题上,我明天找李书记商量一下,按理说修坝的钱应该是政府来的,但是这要走预算,你这冷不丁的冒出来,我们也是措手不及。财政上只能解决一部分,缺口先走银行借款救个急,最多是明年新预算做进去,就把钱给还了。你看如何……”卫双成认真起来“但,你得告诉我,施工人员的问题,你到底打算怎么解决。” “是啊,小赵,你的心是好的”朱振富也道“但修水坝毕竟是个不小的工程,真不是你光凭一腔热血单枪匹马就能做好的,这是个工程项目,设计方方面面,各种资源的调配。如果你真能搞定的,那我豁出面子,请今天开会的各位帮帮忙,大家都是有审核权,复核权,评议权的,今天凑在一起,就能把实质性的流程给走了,剩下几天时间文件传递敲章签字也就好了。” “行!”赵昊摸着下巴咬牙道,“我也不瞒二位,办法是有点。幸亏是生在这个好时候,要是当年,我可真抓瞎了。” “噢?怎么说”两人好奇。 春节是z国人最重视的节日,尤其是农村人口,宁可不赚钱也要千里回家团聚,施工队的农民工尤其如此。 这几天县城里大小工地都停了,机器设备拉上油布盖好,农民工集体放假回家过年,等过了十五甚至二十五之后才继续出来扛活。 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们实在是不信赵昊能解决。 但这两人心地都不错,也不明说,只是婉转的点出,算是给他留面子。 “现在都讲究机械化施工了,不像刘天成当年得发动全村,靠扁担簸箕大锤钢钎,现在就是挖掘机的天下。这人得回家过年,可机器不用啊……” “噗”卫双成笑了“小赵,机器就是得靠人开的啊,难不成你会开挖掘机?” “我会啊……”赵昊的回答,让两人笑着摇头,这实在太孩子气了。 “我真会!”赵昊急了,“我有本儿!不但我会,我们寝室都会,都有本儿……” 朱振富捂着自己的额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这话对他的冲击力有点大。 大学生村官嘛,顾名思义就是正经本科生研究生来干的,可从来没听说过那家全日制大学有挖掘机专业啊。 难倒他们自己去学的?可好好的法商科学生学这个干啥?道理讲不通啊? 卫双成的嘴里也开始往外掉饼干渣,他自己还没察觉到。 “小赵,这可不能开玩笑啊……口说无凭……”卫双成虽然神情有些呆滞,但口风依然很紧。 “你要证据啊?”赵昊摸摸下巴,“这倒也是合理要求,可,可,这又不是驾照身份证,谁没事带在身边啊……有了。” “您二位稍等……” 说着他拿起手机一阵哗啦,片刻后道“您二位看这样成么?” 卫、朱二人凑到手机前,发现这是视频通话,只见屏幕上出现个人来,卫双成觉得眼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这是谁。 “赵昊,你个孙子,整天折腾你爸爸,今年春节看爷爷不斩死你!哎呦,卫,卫书记……我,我刚才和赵昊闹着玩呢,我,我小冯啊,上回光伏项目的商业计划就是我们几个做的,您还有印象?” “哦,哦小冯啊,你好,你好”卫双成终于想起来了,顺便和朱振富介绍“这小伙子不错是赵昊一个寝室的同学,算是老铁吧……” “卫书记,您可够潮的……老铁都知道?”屏幕里的冯俊和身边赵昊脸上都有黑线。 “666666”卫双成右手比了个数字6。 换来的是一片死寂。 “咳咳,那就开始吧”赵昊道。 “几位请看,这是我的身份证,号码是34032119910912xxxx”冯俊满脸无奈的拿着身份对着摄像头“我怎么感觉自己是在借裸条啊!” “滚蛋,就你这个样子,你脱光了和人视频,那属于恶意敲诈”赵昊骂道“真缺钱,哥们个你介绍个富婆,就怕你快乐球的功夫不到家……没法赚这个省力的钱……” 冯俊吃瘪便不再理他,将身份证放下,又那起个本子,打开了,贴着自己面孔举着“你们请看这是我的挖掘机驾驶证,上面的身份证编号是34032119910912xxxx和刚才一摸一样。老大,老大,该你了,来来来对着摄像头……” 片刻后老大,如法炮制一番,最后补充道“我们前年两年不懂事,又闲着没事,暑假就跑去学了挖掘机作为兴趣爱好……” 卫双成和朱振富听得面孔直抽筋,爱好?当代大学生的行为已经那么让人迷惑不解了么。 赵昊关了视频,又小心的确认后,把手机放回兜里,不是他谨慎过头,而是接下来那些话,绝对,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寝室好兄弟”听到。 “其实,我们觉得这挺好玩的,我还有叉车证,寝室老三有个电工证,老大那时候还想考压路机驾驶证……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啊,不都说现在流行考证给自己充电么?” “啪”卫双成一巴掌呼在自己脸上,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当代大学生确实是不同凡响。 “所以,这回你打算亲自上阵?”朱振富打趣道。 “何止啊……”赵昊左手平摊在胸前,右手一圈砸上去“寝室四害,不对,四贤,集体出动,学以致用,学成报国的时候到了!” “我看你们是四闲才对,闲得发慌的闲”卫双成摇头。 “所以朱教授,这个事情您看……”赵昊睁着小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他。 “嗯,但他们会来?”他有点不放心。 “一定来,一定来”赵昊点头哈腰拍胸脯连连保证。 “真的能来?”卫双成有些怀疑“春节啊,不回家陪着爹妈,去山沟子里开挖掘机?就算你们感情再好……” “一定来,一定来……”赵昊咬的死死的。 “行吧……”朱振富无奈的笑道“刚才和你说了这些话,我自己都觉得像在做梦一样,真的假的都搞不清楚了,既然你拍胸脯了,那我也就老夫聊发少年狂陪你疯一次,这个流程的事情我来搞定吧。另外,刚才的小刘,小孙也可以借给你们,让他们在工地上给你们把把关,他们也是咱们省的,你三十初一得放他们回家……至于工钱么……” “这个您放心,我肯定亏待不了不他们,按照市场价和国家法律,该三倍就三倍……”赵昊开心还来不及呢,恨不得上去抱着朱振富亲两下,他不但解决了图纸问题,还附送俩工程监督,有他们在,挖掘机开动的时候就有的放矢多了。 “我的意思是,稍微给点,但也别太……毕竟他们和你年纪差不多,都是学生……” “那不成,那不成”赵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卫书记刚才说了,这是市场经济,必须按照经济规律办事,我是拿了政府工钱,这是我份内工作,他们是您的学生,可没有这个义务来山沟子里的工地监工,再说了,这都是人才,当然要重视,总之钱这个事情,您甭操心了,再说了不是还有卫书记么……” “你小子可真够滑的啊,这么会儿功夫又把我给摘进来了……” “嘿嘿,嘿嘿……这个抱歉抱歉”脸上的得意劲儿却任谁都能看出来。 “开个玩笑,卫书记,我赵昊把话撂在这儿,当年老支书能带着村里人白手起家,靠人力硬堆把这水坝堆起来,今天这生活和施工条件远胜与那个时候,我要是再和您在预算拨款上掰扯不清,我就是那个……“说着手掌朝下,五个指头乱动,意思是某种有壳的爬行动物,名字经常被用来骂人。 “就算有拨款,我也得省着点花,国家的钱也是钱,不能浪费!” “好,有志气!”卫双成颇为欣赏的看着他。 这让他觉得赵昊和其它人的与众不同来,对于预算大家都是能用多少用多少,想他这样,不管钱多钱少都省着花,都想着自力更生的,倒是异数。 不能说前者的想法不对,毕竟嘛,现在的拨款都有相关法律管着,要钱不方便,事先要申报,事中要监督,事后还要审核,并且是终生追责制,可以说如何拿拨款花拨款已经成为了一门学问。 而无数人都沉醉其间,渐渐的拨多少钱,做多少事就成了一种潜规则。 有钱才干,没钱就等。 这当然不能说错,毕竟没违反香瓜法律。 但对于建设强盛大国而言,这种态度不但无益反而有害。 这意味着丢掉了最重要的主观能动性,彻底的沦为了唯条件论者。 卫双成当了这么多年领导,自然明白其中害处,但不得不说,这种思想虽然危害极大,但却难以根除,或者说缺乏有效的克制手段。 毕竟,所有行为都没有违背法律,只是拖着而已,而且拖也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合理。 县委领导对此除了狠抓思想作风外,确实没什么好的应对办法。 这些都是主观意图和人的思想,现在是法治社会,当然不能凭思想就给人定罪扣帽子。 但这些现象屡禁不绝,领导班子都非常头痛。 眼下赵昊的表态,让他耳目一新,年轻人里有这种思想觉悟的可不多了啊! 不管是光伏还是这水坝,赵昊虽然各种胡搅蛮缠,但仔细想想他从头到尾的表现都是一致的“我需要资源,我会努力获得更多的资源来推动项目,但是如果资源不够的话,我也会推下去,只要项目对村里有帮助!”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卫双成心里感慨一句。 朱振富饶有兴致的听了一会,便和他们告了个歉,就跑到那堆专家中,唾沫横飞的讲起话来。 声音不大,但表情颇为生动,听者不时传出阵阵笑声,还不停的在打量赵昊。 “你这回又出名了,不但县政府都认识你了,就是水利系统的专家学者也知道你赵昊的字号了,你可是真能折腾啊啊……”卫双成看着贼眉鼠眼聊微信的赵昊,实在是又气又好笑。 赵昊回以“嘿嘿,嘿嘿”的人工憨笑声,眼睛却没离开手机屏幕。 赵昊这个人虽然滑头,但带人礼数却很周到,这种只盯着手机不看别人的情况很少出现。 卫双成觉得好奇,“你聊什么哪?那么起劲?” “得把那三个孙子弄过来啊……” “弄?”卫双成本能的觉得这不是个好词,后面隐藏着一些不大好放到台面上说的东西。 “是啊,他们又不是傻子,春节不在家陪着爹妈看春晚,跑到山沟子里喝西北风开挖掘机……不骗怎么行?”赵昊叹了口气,对着手机喃喃自语“孩儿们啊,爸爸也是不得已……爱你们……” 第九十六章 一个寝室的友情! 卫双成看的眉毛直跳,“看你的样子,似乎在下决心了?” “是啊,那么多年同学下来了,感情都挺深了,要不是这回我是被逼急了,也不至于这么干,希望他们最终还是会原谅我的,您说是吧……” “我说你可别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啊……”卫双成见他这样,有点担心。 “卫书记,我好歹也是学过法律的。当然要遵纪守法。至于办法么,这么多年同学下来,生活习性都摸透了……” “然后呢?”老卫听得起劲。 “下面没有了?” “嗯?” “这玩意还是别说了吧,总之,卫书记我向你保证,开挖掘机的人肯定能凑齐,否则我用牙啃也把基础工地给先啃平喽……对了,我等会和村里联系一下,让他们送几只正宗‘两脚青’上来,这鸡县城都少见,但确实是鲜,这次成不成就全看它们的贡献了。” “行,没事的话,我先去忙了。还有下回有事,先找王秘书!” “是,是”赵昊点头哈腰,要说卫双成确实够意思,堂堂副书记陪着自己这个连体制都没进的小年轻玩,一句怨言都没,反而把事情办的妥妥帖帖,赵昊心里是感激的,而且这个白白胖胖面团团似的的家伙,比像一张绷紧的弓的李明星更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和好感。 想到这儿挠挠头“卫书记,到时候‘两脚青’给你留两只,别推辞啊……炖汤时候,再加上两把山里的野蘑菇,啧啧……” “不行,不行,那不行,违反规定的……再说李书记,赵县长哪儿……” “这个是给你的特供,李书记这个人是挺好,但总觉得让人有点怕,再说他一个人住,鸡汤炖了喝不完,第二天就腥了……赵书记,我和他缘分没到,就没碰到过。总之,您别推辞。吃的好,替村里宣传宣传……” 卫双成还要推辞,但自己身体上却产生了奇怪的生理反应,虽然脑子里各种说辞包扣但不限于人情世故党纪国法等一应俱全,但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就算嘴巴张开了,也是一个音节都无法喷出,只剩下喉结在疯狂的上上涌动。 “哎,”他悲哀的叹息道“幸亏生在这个和平盛世,要是在革命战争年代,被敌人抓住了,莫说严刑拷打,只要饿三天,我还不什么都招了啊……” “卫书记,放心吧,两只土鸡而已,真够不上标准……” “我,我给你钱……”卫双成在努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党纪国法要遵守的……” “行,行”赵昊也不再勉强,看卫双成那个样子,自己要是执意不收钱,他没准就真咬咬牙不要了,但之后肯定痛不欲生的睡不着觉,让一个吃货胖子馋得晚上在船上唉声叹气的打滚,这个孽可太大了,赵昊扛不起…… “这是我家里的地址,鸡的话,麻烦你给我送家去,我会和老婆交代的,钱你一定要收,就按照市场价来!”卫双成关照道,想了想又提了一句“我这个人就是嘴巴馋,但我馋的有原则有尺度,你要是不收钱就是在害我,明白嘛,我这年纪还想在‘进步’一下呢!莫坑我!” 说完拍拍他肩膀,扭头和专家组哦各位打了声招呼,迈开两条邮筒似的粗腿,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离开办公室。 赵昊缩在办公室的角落,在手机上玩命打字。 “四贤居”是他们的寝室花名,也是微信群名。 赵日天(赵昊):“乡亲们,快出来吧,蝗军说了这回不抢粮食!大声宣传jpg。” 冯太英俊(冯俊):“狗日的东西,这回又在撒什么坏水?上回骗我们给你做商业计划书,回去后爸爸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缓过来,你也没在床边给送个饭,端个尿盆什么的,这还没久病呢,床前的不孝子就没影儿了……父慈子孝jpg。“ 赵日天:“嘿嘿,老二,你把送饭和端尿盆放一块儿说,让大伙对你的吃饭家伙产生了无尽的联想啊……嫌弃jpg” 冯太英俊:“去死吧,你这破嘴,真是缺德到家,村里的老少爷们怎么没打死你?错失了为国除害的机会!” 曹杰仁:“你们俩哪天要是失业了,倒是可以去搭班说相声啊……” 赵日天:“不脱衣服的咱不去……脱衣服的国家拦着不让……难受点jpg” 曹杰仁:“……” 作为寝室老大兼寝室长,他面对这无厘头的对话和满天飞的沙雕表情包,也是一筹莫展。 赵日天“老三,老三人呢?别是被事务所的前台给迷住了吧,我和你说一定要把持住,否则泄了元阳,你这cpa是铁定考不出了……三阳开泰” 三阳开泰(杨泰):“干啥呢,这几天事情多到爆,天天只睡五六个小时。” 曹杰仁“老三注意身体,咋这么忙啊?” 冯太英俊:“完了,元阳不保!吕洞宾三戏白牡丹jpg” 三阳开泰:“去你大爷的,上市公司审计要出年报呢……睡眠不足jpg。话说叫我干啥,这几天是没空,春节时候好好聚聚啊!” 赵日天:“找你们就说这个事情呢!老大,老二,上回那个商业计划书做的真好,银行和保险公司报到上面去后,从上到下都在夸!马屁jgp。” 冯太英俊:“孙子,你有事说事,别灌**汤!是不是又要让我们给你做苦力了?告诉你门都没有!” 曹杰仁“赵昊,不是我说啊,都是同学,相互帮助是应该的,但上回你把我们用的也太狠了!” 冯太英俊:“949494,我就说这孙子要么是当年美国南方种植园主转世,要么黑砖窑的少东家……总之不是一般人,错了,你们自行忽略‘一般’二字!” 赵昊对着手机屏幕傻乐,一遍感慨,到低是遗传啊,都随我,瞧瞧这机灵劲儿,连刷三张沙雕图后继续道:“这回还真有事情找你们,村里要修个水坝,我们先弄个底稿出来,交给水利局就好,他们会帮着完善的,相信我,这回真没多少工作量。老三忙就不指望了,咱们三个人,说说玩玩,最多三天就能搞定。这次绝对不让你们白出力!” 冯太英俊“呵呵呵,吹吧你!别的不说,上回这县食堂吃的我都快吐了,大学五年半食堂方便面,原本指望能来天石县换换口味,结果不是方面面就是食堂,你还有人性嘛你!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这原本是一句反问句,不需要对方作答,主要用以表示说话者的强烈感情,从冯俊用了感叹号而不是问号来看,他的感情应该是真的很强烈! 曹杰仁:“老四啊……哎……一言难尽jpg。” 赵日天:“爸爸们,儿子知道错了,这回补偿你们,钱还是木有的,但吃的方面绝对让你们满意!我在村里也混的挺熟了,这回我让村里给我弄几只正宗的‘两脚青’上来,还有山里的野蘑菇,这玩意炖汤……具体我就不形容了,你们自己网上搜吧……” 曹杰仁:“当真?” 冯太英俊:“我觉得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三阳开泰:“我去,你们能不能给我留点,我估计得腊月二十八才能放假,到县城怎么也得二十九……” 请吃两脚青的赵日天:“咱们也那么多年感情了,整天一块儿上课,吃牛,喝酒,吃饭,dota,睡觉……” 冯太英俊:“你丫说话注意点,这一块儿睡觉,听上去给里给气的,万一这书被定性为**就完蛋了……比利xvan样jpg。香蕉君舞蹈小视频。” 请吃两脚青的赵日天:“抹汗jpg” 三阳开泰:“我就喜欢吃鸡啊!你们这样太残忍了……555555” 幸亏没开视频聊天,否则众人肯定能看到赵昊此刻脸上神采奕奕,奸诈的光芒几乎照亮了整个会议室,“啧啧,瞌睡掉下个枕头,乖三儿,爸爸真是没白痛你……” 请吃两脚青的赵日天:“要不这样吧,咱哥几个,春节也别回家了,都来中滩村聚聚呗,村里是‘两脚青’的原产地,满地跑!想吃哪只抓哪只!抓完直接在涂溪河里开膛退毛,支个大铁锅,现场炖!涂溪河里的鱼也肥,老大你不是会钓鱼么,弄两条起来,一块儿炖了!” 冯太英俊“春节不回家,这不太好吧……” 请吃两脚青的赵日天:“和爹妈说一声呗,就当是度假了,现在还有寒假,你们想住几天住几天,等变成社畜后,老板一个夺命call过来,就得随时伺候,想悠闲都悠闲不起来……再说了,不就是晚几天见爹妈么……” 曹杰仁:“我有点动心!” 三阳开泰:“我也有点动心!” 冯太英俊:“我有点担心!” 曹杰仁:“被你一说,我也有点……” 三阳开泰:“我也有点……” 赵昊急了:“我可去你们大爷的,别好心当驴肝肺啊。你们几块料,吃喝拉撒无一不精,又是带把儿的,我能把你们怎么样?你们说啊,我能把你们怎么样?拐卖给贫困妇女当老公么?就你们这饭量下来,小康户都得被吃得重返贫困……” 娘的,眼看就要成了,千万不能功亏一篑啊…… 请吃两脚青的赵日天:“爱来来,不来滚!生气jpg。” 冯太英俊:“别,别……我开玩笑的……磕头jpg。” 曹杰仁:“老四别生气,老二就这个脾气,再有你上次也确实……” 三阳开泰:“55555,我做梦都想吃好吃的啊,盒饭已经吃腻了……” 请吃两脚青的赵日天:“少废话,这几天帮我弄完计划书,然后就去村里过年,干不干吧!” 冯太英俊:“计划书真不难吧?” 请吃两脚青的赵日天:“绝对不难,你也不想想,这就是个水坝项目,我让你们往难里写,你们也得会啊?你们俩算个土方量我看看?钢筋用几号的?对吧,所以,就是一般性的文案工作。” 三阳开泰:“这倒是……” 曹杰仁:“行,一言为定!我和老二明天就来,老三么……” 三阳开泰:“我,我腊月二十九准到……” 冯太英俊:“话说,你小子不会住了三天就把我们往外赶,或者收钱吧?!” “蛤?”赵昊对着手机冷笑“鸡贼是你小子鸡贼啊?事情前因后果想的滴水不漏,可惜啊,儿高一尺,爹高一丈,你们几个怎么可能跳出爸爸的手掌心呢!” 两脚青随便吃的赵日天:“我要是收钱或者赶你们走,就是你们儿子!” 冯太英俊:“乖” 三阳开泰:“听话” 曹杰仁:“爸爸过几天给你压岁钱” 赵昊哭笑不得,心说还是老大厚道,伦理哏占了便宜还给点口头上的甜头…… 随即一声冷笑,孩儿们啊,不是为父心肠硬,实在是时间不等人啊,到时候你们不叫我爷爷,我跟你们姓!就叫曹冯杨赵昊,怎么听起来像曰本人似的?莫非《绝对一番》看多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收拾行李去!” “呵呵呵呵呵呵”一阵奸笑声从会议室的角楼中响起,顿时所有人都盯着赵昊。 “对,对不起,有点忘形了,打扰大家了,对不起,对不起……”赵昊对着众人一个劲儿的致歉,但心里美啊,“再狡猾的狐狸都逃不过好室友!” 两脚青随便吃的赵日天:“对了有个事情啊,你们把挖掘机驾驶证都带上……” 冯太英俊:“我怎么依稀闻到了阴谋的味道?没事让我们带这个干啥?” 曹杰仁:“老四啊,这是为啥?” 三阳开泰:“我,我……怕怕……” 两脚青随便吃的赵日天:“这个怪我,我和卫副书记扯闲篇的时候,说到咱们是当代大学生的典范,文能伏案做预算,武能到处开挖机……他不信……” 冯太英俊:“刚才不是验证过了么……” “我操,这孙子怎么这么鸡贼,骗起来还真得费点儿功夫……”赵昊喃喃自语。 第九十七章 美妙的两脚青 两脚青随便吃的赵日天:“是啊,刚才他说了,反正你们过来,就带着嘛,他也好让别人看看,证明自己没吹牛……” 冯太英俊:“虽然听起来不大靠谱……” 曹杰仁:“那就带着吧,老四总不会让我们去开挖掘机吧……” 两脚青随便吃的赵日天:“说机不说吧,文明你我他,净网风暴提醒您,谨慎言行,以防404。” 三阳开泰:“我觉得老大说的是,赵昊再混蛋再鸡贼,也不会骗咱们去开挖掘机啊……带着就带着吧……” 曹杰仁:“好,老四明天县城汽车站接驾吧……” 两脚青随便吃的赵日天:“遵旨!” 随后关掉微信,捏着手机跑到走廊上打电话:“喂喂,根生叔啊,我赵昊啊,哎,我挺好啊,事情有转机,现在还没完全敲定……有新消息我肯定通知你们,有个事情要麻烦你一下,你从村里收个四只‘两脚青’,对,收到后,都杀了,清理干净,然后明天,请你走一趟县城,给我送来,我有用处……哎,哎,这个一定拜托了。成!我先挂了,您明天快到的时候,打我电话,这事儿能不能成就指望它们了。对了,蘑菇干也带个几斤,我算钱给你。哎,别和我客气,亲兄弟明算账,何况你还是我叔呢,这账就得算的更加清楚不是?我挂了啊……” 当天晚上,他请林慧慧吃了顿饭,好好感谢一把她的及时情报,否则事情至少得拖到明年…… 林慧慧也挺高兴,一来是帮上了忙,二来么袁锦花属于热心过度的,只要一看到她就催她终身大事,林慧慧特别烦这个,但又不好翻脸。 正琢磨,搞个曲线救国的策略先应付了再说,这不,赵昊就出现了。 从各方面讲,这赵某人都是个不错的相亲-恋爱乃至结婚对象,更妙的是,对方也没太多花花肠子,两人脾气相投,倒是很有点一见如故的意思。 而且双方都对袁锦花敬而远之,于是达成了攻守同盟。 不管袁阿姨问谁,得到的回答都是:“啊,小赵/小林,挺好啊的,各方面都不错,但毕竟相互没啥了解,先交个朋友慢慢接触呗……这才几天啊?” 听到这话,袁锦花当然是满意的离去。 尤其是林慧慧还提前打预防针:“袁姨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是女孩子家的,一起拿也没谈过恋爱,这个赵昊一看就挺老道的,我怕,我怕,我到时候受骗吃亏……”说到这话的时候,还得让脸红一下,然后低下脑袋,嘴里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又不能让袁锦花听不清楚,双手还得配合着搓弄几下衣角,以和“没谈过恋爱”的天真少女人设相呼应,末了还得加一句“袁姨啊,我听你的,你要是觉得他没问题,我就豁出去和他谈了!” 袁锦花哪儿敢拍胸脯打包票?只能赞同着“不急,不急,先接触起来再说!”如此也是她自己堵上了自己的嘴。 她虽然社会经验丰富,但一来是没防着自己从小看到到的外甥女会伙同外人联档来糊弄她,有心算无心之下,哪儿有不成功的道理? 其次,这套路当然是赵昊琢磨出来的,针对的就是袁锦花的这路人心理特点!对毕竟老一辈人而言,“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否则容易吃亏”这个观点对她们而言就是最大的政治正确,大过天的那种! 林慧慧听到赵昊说这话时笑的前仰后合,“男的就不要保护自己了?否则万一碰到假富婆,被快乐球了却没拿到钱,那岂不是更糟糕?”,看到赵昊满脸黑线林慧慧笑的更加放肆。 总之,袁锦花对自己的这场大媒保的非常满意,以至在知道赵昊来县城办事还请林慧慧吃饭后,特地去他们的饭桌上露了个面,名义上是顺路走过正好看到,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你小子要是敢动坏脑筋,老娘活活扒了你的皮!” 林慧慧乐在在桌子下直踢他,这让赵昊颇有作茧自缚的感觉。 好一通诅咒发誓才把袁阿姨忽悠走,赵昊瘫在椅子上直喘。 “你这个也太虚了吧……”林慧慧乜着眼睛“还是我袁姨气场太强大,我看你平时挺能吹的,怎么才几分钟就瘫了?” “你知道个屁……”和林慧慧在一起,赵昊觉得特别放松,甚至有时候会忽略其作为一个漂亮女生的属性,觉得对方是和自己臭味相投的货色,说话特别随便“娘的,今天累死了,在书记专家面前拍胸脯立军令状不说,还非常没有人性的把一个寝室里最好的几个哥们骗来当苦力……这有没有教堂,我想去忏悔一下……” “哈?当苦力,你说话别这么夸张,s会主义有劳动保护法的……” “呵呵,当年大学生,一天开十几个钟的挖机,你说算不算苦力?” “十几个钟……看来你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啊……呵呵……那种地方没少去……” “真不是,我就是说话爱省略……” “呵呵,呵呵,女孩子果然是要保护好自己啊……” “大姐您是相声专业毕业的吧?”赵昊败下阵来,方才群里1vs3,还成功骗来人头的豪气全然不见。 “男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林慧慧悠然的转换着话题。 “这话怎么说?”赵昊没反应过来“哏在哪里?还请赐教……” “我这是在同情你的那几位好室友啊……” …… 第二天中午,他从刘根生手里接过四只鸡和一大袋蘑菇,不顾对方反对,塞了500。 把蘑菇一分为二,先去了趟卫双成的家里,留下两只鸡和一半的蘑菇,走的时候口袋多了400…… 那是卫夫人硬塞的,虽然赵昊连连推辞说真用不了那么多,但还是犟不过,卫夫人倒也爽快:“老卫交代过了,钱就按照市场价给,你这两脚青一看就是正宗的,市面上150一只已经是便宜了,这蘑菇干就更不说,十斤晒一斤,我代表老卫谢谢你这份心,所以这钱,你千万不能推辞。” 不过走到半路上他忽然觉得这好像也是条生财之道……但坑领导的风险似乎是有点大啊…… 下午,从汽车站把曹仁杰和冯俊接来,他们两人倒是很有职业道德,到了县委宾馆没怎么休息就开始工作。 当赵昊把要求讲完并且拿出相关资料的时候,两人傻了眼…… 曹仁杰:“真就这么些?” 冯俊:“你可别哄我们,还有多少文件一块拿出来吧,我们好统筹安排……” 赵昊:“…………真就这些……你们要相信我!我赵昊是那种对不起朋友的人么?” “是” “是” 那两人异口同声道。 “你们!”赵昊大怒“现在就让事实来教育你们!跟我走!” 说着把两人带到厨房,那两脚青和蘑菇他以两包烟的代价,拜托宾馆厨房帮助料理。 “靠,真香!”冯俊抽着鼻子。 “好香啊?”曹仁杰也道“这就是两脚青炖蘑菇……” “当然了,咱先回房间去,现在火候还没到,晚上吃保证把你们眉毛都鲜没了,再来瓶这县里特产的富春黄酒,这日子啊,给个县高官都不换……” “嘿嘿,嘿嘿,赵昊啊,哥们真是误会你了,你是好兄弟,好兄弟,有啥事情尽管开口。”曹仁杰年纪最大,也最厚道。 “是,是,老四,之前是错怪你了,晚上敬你三杯赔罪!”冯俊也有点不好意思,深深的为自己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感到惭愧。 “哎,哎,别这么说,哥们我也有对不起你们的时候,你们不怪罪就好……”厨房有点热,赵昊边说边擦汗。 “事情都过去了,你还提做什么?”曹仁杰道 “是,是,你们都是好人,宽宏大量的很……走走,咱们回去吧,先把计划书给做了吧……” …… 晚饭时候,三人缩在餐厅的一个角落,风卷残云之下,一大锅鸡汤被喝的精光,“你们,你们注意点吃相好不好,这鸡骨头被你们嘬得赶上抛光了……喂喂,说你呢,别biaji嘴,这儿好歹是个宾馆……” “嗝儿”曹仁杰打着饱嗝,拍着赵昊的肩膀“老四真有你的,两脚青名不虚传!肯定挺贵吧……在省城这一只鸡至少200多……” “大家都是哥们兄弟,别和我谈钱,谈钱伤感情。”餐厅暖气开的足,赵昊又开始擦汗。 “尼玛,两只才100,还不算蘑菇……但这话是肯定不能往外说的。”赵昊用手背抹了抹额头“你们吃的好,我就开心!冰箱冷藏室里还有一只,明天咱们继续!你们坐会儿,我去上个厕所……” 眼看他远去,曹仁杰对冯俊道:“我就说嘛,老四人还是好的,上回那是不得已,你看今天,多上路。你啊鬼心眼别那么多……” “老大,你可冤枉我了,我也看人,我啥时候坑过你?赵昊这孙子特别鬼,对上他不多几个心眼早晚被他卖到山沟里当苦力去。” “不至于把,你看他今天态度多好……” “大概吧,虽然觉得有点反常,但没准真是下乡后受到了教育,人性变了?” “哎,都是一个寝室,你别把人想太坏……他回来了,咱们走吧……” …… 卫双成今天少见的到点就走,进了单元楼,走廊上就弥漫着醉人的香气,“哎呦,香啊,赵昊那小子没晃点我,这是正宗两脚青的香味啊,哎,当年这鸡还挺多,现在各种养鸡场办起来,引进外国肉鸡,出肉率是高了,这种土鸡就没人养了,郊县的土鸡基因也被污染,也只有山里还有正宗货色。哎,过几天是不是和老李,老赵讨论一下,两脚青怎么算是县里特产,能不能想办法保护一下,以后也是个盈利点啊……” 这段晚饭,卫双成抱着吃河豚的心思,松开两节皮带扣,饭后他躺在沙发拍着肚子,“哎,真好吃啊……” 第九十八章 城里来的挖掘机驾驶员师傅 腊月二十八。 之前三天,赵昊几乎是把曹杰仁和冯俊当祖宗供着,吃喝拉撒都是给最好的。 他们倒也很有觉悟,深知“吃人嘴短”的道理,也知道赵昊现在事情多,两人联手把计划书给搞定了。 赵昊也没闲着,拿着手机满县城的转悠。 这几年基建火爆,小小的天石县,也开了好几家挖掘机租赁行,赵昊多次比价压价杀价,其间还动用了诸如装傻充楞,转身离去,诅咒发誓等各种手段,终于选中一家。 租赁行老板都准备封店过年去了,没想到竟然还有撞上门来的客户,顿时非常开心。 往常这大半个月,是绝对没生意的,大家也懒得守着铺子,索性门一锁,回家过年,等十五甚至出了正月后再做买卖。 眼看这小伙子找上门来,虽然压价挺狠,但指明时间也就春节那俩多礼拜,一边是把挖机扔在仓库里吃灰,另一边是把家伙送出去赚钱,两厢比较,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的报价其实也不低,但为了做成这笔买卖,他提出个非常有诱惑力的优惠,运输挖机的运费,双方一人一半。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算算也得上万,赵昊便愉快的决定了。 那老板急着回家过年,签完合同第二天就找了运输车把挖机拉到中滩村。 也亏得这几年高等级公路修的四通八达,这四台铁家伙才安安稳稳的到了村里。 这一切,赵昊都在电话里和刘天成交代了。 老头子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当听到赵昊说,省水利局的专家答应帮忙时,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正当赵昊有些担心时,那头才传来老头子略带哽咽却又坚定的话语:“好后生,真有你的!” 四台挖掘机就齐刷刷的蹲在村西那块“故金毛大仙府”上。 刘大强为此还组织了村名值夜巡逻,生怕出点意外,这可是好几十万一台的玩意啊! 村民倒是非常踊跃,虽然没钱拿纯属义务劳动,但他们也积极报名。 为啥? 都是庄稼人,对土地当然是有特殊感情的。 这荒地,一直没敢动,是因为金毛大仙威名赫赫。 但既然小神仙亲自做法礼送金毛大仙出国寻亲,这事情经过郭金凤和夏桂芝的“扩散”后,没半天全村都知道了。 就算是全村人亲眼看小神仙作法,那效果都不如听这两位“大喇叭广播电台”。 郭、夏有着天生的本事,鸡毛蒜皮的事情从她们嘴里说出来,能扯到定国安邦上,而且还不让人觉得突兀。 刘勃是老江湖,当然懂这些道理。 所以那天晚上“作法”过程,特地和这二位做了不少互动,让她们深切的感受到,自己也是封建迷信大家庭中的一员,这宣传起来就更加卖力了。 以至于村里人最近的聊天话题都在围着这转。 既然大仙走了,这这块地就是上好的良田啊。 刘天成在和刘大强谈了三个小时后,后者也心悦诚服的表示,在修水坝的事情上一切听从赵昊指挥,并且积极投入到宣传“建坝好,不建坝坏”的伟大工作中去。 …… 腊月二十八晚上,赵昊带着两名一脸懵懂的室友来到了中滩村。 前几天得了消息后,刘天成就指挥着大伙,把村委会的空房整理出两间一来,一间给赵昊带来“挖掘机驾驶员师傅”,另一间则是给朱振富手下的两个研究生,陈斌和孙君德。 可住宿条件还是一般。 没办法这是贫困村啊,能收拾出两间住人的房间就已经不错了,好歹是石灰抹墙,水泥地面,还通了电的。 这里面的被褥,赵昊是特地关照了,去乡招待所借,哪怕花几个钱也得弄来。 条件简陋点,他是可以忍受。 寝室几位虽然平时都养尊处优的,但关键时刻也属于能将就的主儿。 但,自己把风华正茂的还没毕业的研究生“弄”到这穷乡僻壤卖苦力,他自己心里多少也有点过意不去,尤其是这几天曹杰仁和冯俊对他态度格外亲热,一口一个兄弟,一口一个哥们……这让他心理压力挺大,总觉得自己有点像电视新闻里说的那种拐卖女大学生的人贩子。 而且,这几天到处跑,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时间找神父去忏悔。 对陈斌和孙君德两人,赵昊也有点愧疚。 毕竟对他们而言有点“无妄之灾”的意思,原本挺好,春节前跟着导师出来开个会,吃吃当地菜,回家的时候顺道买点儿年货土特产,结果被老板扔到山沟子里当监工,对于研究生而言导师的话大过天,一个好好的春节就这么没了。 赵昊一方面打算在工钱上尽量多开点,另一方面也指望着让他们吃好点,住好点,算是尽了自己一份心意。 至于为啥,晚上才把他们带到村里。 没办法啊,四台挖掘机停在村头荒地上,存在感极强! 赵昊怕他们进村看到这玩意当场翻脸,然后以“新人快跑,这群全是基佬,快跑jpg”的方式通知杨泰。 三个苦力,一个都不能少! …… 山里的日头落得早,六点半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三蹦子一路颠曹杰仁和冯俊腿软,那惨状和一个月前赵昊第一次进村的时候差不多。 更类似的是,他们第一眼看到刘佳时,两眼发直的表情,赵昊看在眼里,摇头不已,心说,老子的脸都让你们俩丢尽了,这辈子没见过美女还是怎么的? “喂喂,老大,我算是明白了,这小子为啥这大学生村官当的那么有滋有味了……”冯俊猥琐的挤挤眉毛。 “靠……看不出啊,难怪丫这么积极……感情是为了在美女面前显摆!” “说什么哪你们?”赵昊大怒,压低声音道“你们有没有人性?人家才高三!” “我操,年纪都知道了,高三已经过十四成年了成年了……对了,怪不得你小子前阵子,让大伙给你找教辅材料呢……都她这儿不是?”冯俊在这种问题上总是特别的眉眼通挑。 “哪天净网风暴起来的时候,我就去实名举报你这个脑子,让扫黄打非办好好的进驻一下……”赵昊恨得牙根痒痒。 “对了,你那个时候还说要初中的书呢……”冯俊没理他。 “那是她妹妹……”赵昊无奈,没办法,看在之后要卖苦力的份儿上,就让这俩厮的嘴先痛快几天吧。 三天后,要是还有工夫耍贫嘴,那就说明“工作量严重不饱和啊!” 晚上这顿接风宴席是在刘根生家里吃的,和一个月前那顿差不多。 赵昊还开了瓶西风,他是这么琢磨的“以前上法场前还得吃顿好的,喝点大酒呢……” 趁着曹杰仁倒酒的时候,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顺手发到群里。 两脚青管够:“三阳开泰,赶紧啊,照片拍的一般,味道怎么样,你自己问他们吧……” 冯太英俊:“真香!” 曹杰仁:“确实好吃,老三,你吃不到真是可惜了……” 三阳开泰:“55555,这个时点发吃,你们不道德,我赶晚班火车,明天六点到县里!” 山里特有的新鲜食材,加上刘的精心料理,吃的两人恨不得连筷子都咽下去。 赵昊扶着醉醺醺的他们到了房间休息,自己摇摇头回刘家。 …… 农历腊月二十九,早晨八点多。 赵昊陪着老支书听完新闻,见曹杰仁和冯俊还没起床,顿时羡慕起他们来,“这俩孙子,真是好睡,村里公鸡都快吧嗓子扯破了,他们竟然能丝毫不受影响。” 正琢磨着呢,就听到院子传来大喊:“姓赵的,你给爸爸滚出来!”。 “嗯?”声音倒是耳熟得紧。 赵昊三两步来到院子,张开双臂热情的奔了过去“老三,可想死我了!” “我呸,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又是请咱们吃饭,又是来村里过节的,合着你根本没安好心啊!” “你这话说的,你这还不了解我,我是那种坑队友的人嘛?” “你就是!”杨泰跳脚“别以为我傻,路上来的时候就看到村口四台挖掘机,我当时就觉得情况不妙,问这开车大爷,回答说是你从县里租来的,只租了机器,专业的驾驶员师傅,你会想办法的!我去!咱寝室四个都有本儿,你不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嘛?孙子你缺德不缺德啊?我刚被事务所剥削玩,就指望着能放个假好好缓缓,你倒好,你比资本家狠多了,不行,我要回家!” “这话说的,来来来,先屋里坐……” “我不进去!”杨泰有点急了。 这是正常的,刚从事务所当完社畜,满怀希望的以为是去村里度个假,结果看到迎接自己的是四台挖掘机,就是圣人也得光火啊。 “老大和老二可都是答应了啊,我自己就不用说了,肯定上工比你们早,下工比你们晚!”赵昊陪着笑脸。 “赵昊,我们可没答应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曹杰仁和冯俊已经站在一旁。 冯俊痛心疾首:“我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这厮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果然,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曹杰仁“……现在说啥都没用了,赵昊,这个事情你不厚道,你得送我们回去!” “对送我们离开”杨泰也在附和。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这儿是公共厕所?”赵昊用重庆话嬉皮笑脸的说了一句台词。 随即以更嬉皮笑脸的态度道:“咱们都是老交情,你们真要走我也不强迫……” 第九十九章 磨 “走,老大,老三,咱们走!”冯俊立刻跳起来。 “呵呵,这儿去大滩乡靠走的话,大概得半天吧,而且一路上也没个地方买吃的……虽然现在治安不错,但没准也有那要回家过年的蟊贼找你你们借点路费……” “这,这,让人开拖拉机送我们出去啊……”杨泰道“把我们弄来,就要弄出去啊……” “图样,图森破!”赵昊冷笑一声“没我的命令,你们休想找到人载你们离开!” “赵昊,你这个事情做得不地道……”曹杰仁有些生气“过了……” 赵昊耸耸肩,并不会话。 过了片刻,他道“好吧,我承认,把你们弄到村里来,没事先说明实情,是我的不对,这个我认,你们要打要骂我也没二话。” “谁要打你,放我们走!”冯俊跳脚 “你们要走,我真不阻拦,要拖拉机送,也没问题,但是……”他顿了顿,见三人都认真的盯着自己后,才继续道“给我一个小时,我带你们去村里转一圈,转完后,你们要走就走吧,行礼你们可以先拿出来放在拖拉机上,一会儿我让刘叔送你们。等事情完了,我再给你们正式道歉赔罪。几年哥们下来,这个事情我做的不厚道。” “?” “?” “?” 三人楞了。 赵昊的性格他们是知道的,嘴巴比谁都硬,没道理的事情也能扯个一二三来,偏生他又特别能说,一张嘴就是歪理十八条,三人加一块儿都不是他对手。 但除此之外,还真没见他做过什么出格事情。 然而今天反常了。 这厮竟然态度诚恳的道歉了! 不寻常,绝对不寻常! 冯俊甚至抬头看了看天,奇怪,这太阳还是挂在东边啊。 “哥几个,给我个机会,跟我走一趟吧……”赵昊诚恳的说道“我带你们看看这个村子,咱们之所以那么要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家家庭背景,成长经历类似,三个省城的,老二虽然不是本省,但也是隔壁省发达地区长大的。在此之前,我对贫困缺乏想象,到了之后,我才明白,为什么国家要扶贫。” “为什么要?道理你们都懂,但其实你们都不懂。先别急着反驳我,跟我走吧,我带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往外走去。 “这,这……”杨泰有点不知所措“你们,你们觉得呢……”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能怎么样,看看就看看去吧,反正也不差这一个钟头”曹杰仁道。 “行,也只能去了,老四虽然满嘴跑火车,可我看他刚才的样子倒是挺诚恳……”冯俊撇撇嘴“再说吃了他几只两脚青……哎,我就不该贪嘴……现在啥都晚了,我有种预感看完后,我们就真不会走了……哎……怎么感觉又上套了呢?” 三人面面相觑,毕竟都是还没走上社会的研究生,年纪不小,心理年龄却不大,对赵昊这种做法当然是极端不爽,可眼看赵昊一副认真而沉重的样子。 虽然明知这厮多半是装出来的,但也没法子拒绝。 “小赵先生啊,这快过年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啊,爹妈都该想你了吧……”走到半路上,陈彩娣迎面而来,见赵昊施施然的走着,后面还跟着三个年轻的生面孔,便停下来打招呼。 “哎呦,陈大妈,这几天没见,你气色越发好了,走路的腰杆都直了,看来儿子回来了,这效果就是不一般啊!”赵昊和她打趣。 “嗨,你这个孩子”陈彩娣也笑了,“当娘的看到儿子肯定是开心的,莫说是我,就是你娘看到你也是这样,春节了,村里也没啥事情了,赶紧回家去吧,一年到头在外的,你娘嘴上不说,心里是肯定恨不得你马上飞到她身边,亲手做几个菜给你吃,你吃的越多,她笑的就越开心……天底下都是这样的……哎,你身后这些个后生都是谁啊?” “呃……今年春节我是不回去了。” “啊,那怎么行?必须得回去,村里的事情再忙也得让你过了十五后再来,刘天成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哦,我明白了,老东西那是欺负你年纪轻,脸皮薄,好啊,一把年纪了还怎么算计后生辈的,也真是不要脸!后生,别怕,大妈给你做主,这个老不羞的,看我不骂死他的!”说着转身往回走。 赵昊白毛汗都下来了。 “喂,赵昊,这老太太,说是去骂人,怎么像是往自己家里走啊?”冯俊问道。 “娘的,她这是去拿战争道具……”赵昊一边抹汗一边道。 “战争道具?”三人好奇。 “等会和你们解释……”赵昊当然知道到陈彩娣打算干啥,回去拿菜刀砧板,弄不好还得去借架能上房的梯子…… 中滩村这“非物质文化遗产”,赵昊前几天见识过了一次。 别看刘大强一脸傻混的模样,天不怕地不怕的,看到这老娘们顶着大太阳,跪在房顶上,边用菜刀剁案板,一边用方言按照某种奇异的节奏咒人十八代祖宗,整个过程一个格愣不打,而且合辙押韵,轻重缓急恰到好处,深的庖丁解牛之三味,要不是刘天成拄着棍子赶来,压住场子,赵昊估计那老太太能骂到太阳落山…… 他赶紧拉住陈彩娣,“大妈,大妈,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你听我说……” “咋个,我年纪大了,可脑子还没坏,刘天成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赵昊摇头,按理说第二世小神仙的那些事情,他和刘勃都已经说开了,想来刘勃也把前因后果和陈彩娣说明,但人的恨意哪儿是那么容易就消除的?尤其是陈彩娣性子本就有几分执拗,莫名其妙的背负了几十年的怒火,要想消弭掉,可不简单啊…… “大妈,大妈,咱不是要开村西头那块荒地么?” “是啊?这和你春节不回家有啥关系?听说还要造水坝什么的,怎么也得等明年秋收后再弄吧……” “不不,大妈,时代不一样了,现在啊不是四十年前,你看……”他一指那三人“四十年前,国家穷,咱们只能用肩膀扛,铁锹挖,现在啊,都用挖掘机了。那可比铁锹簸箕好使唤多了,戏文里不是唱么‘大吊车真厉害,成吨的钢铁他轻轻一抓就起来’……这挖掘机就是大吊车的亲戚,我这回捡了个便宜,租了四台,但没人开啊,这不,政府给我们派了三个驾驶员,算上我自己,四个人,趁着春节这俩礼拜,先把场地给平了,过完十五,等专业的工程队进来,就能正儿八经的开工了,这回啊,咱们的春耕就能赶上了?” “真的?”陈彩娣有点无法置信“这,这,政府不但给钱,还给驾驶员?” “当然,当然!”赵昊脸上笑嘻嘻的,非常真挚。 好说歹说把陈彩娣劝走了。 杨泰不乐意了,“赵昊,你不地道啊,咱们可还没答应留下来了呢……” “哥几个,我这也是没办法啊……”赵昊在擦汗,“这路山里中老年妇女彪的很,一个不开心就卷人十八代祖宗,她刚才要打算去骂这个村里的老支书,那老头也七十多了,要是被骂个脑溢血出来,这算谁的?” “那你也不能用我们当幌子啊……这话都说出去了,你不是绑架么?”冯俊不大开心,他觉得这是阴谋。 “哥们我还是那句话,一会儿你们走我绝对没二话,至于怎么给村里交代,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牢你们费心……” “对了,刚才这老太太其实人不错,我带你们去她家里看看吧……” 陈彩娣见他们四人进了小院,立刻热情起来,不但让儿子端茶倒水,自己还吭哧吭哧抖落出不少炒花生之类的零食,显然,这都是年货。 然后一个劲儿的招呼“后生们,吃啊,吃啊,山里自己种的样子差点,但都不打药,放心的吃!” 刘勃也一改小神仙的傲气,给几人都泡上茶,还敬烟。 他到处跑码头,可比自家老娘眼光毒辣多了,赵昊说这三人是挖掘机驾驶员,可他根本不信,看穿衣打扮,言谈举止以及和赵昊说话的态度,刘勃更愿意认为他们是赵昊的同学…… 赵昊如果知道他的心理,肯定要当面翘起大拇指夸一声“老江湖,看得准……” 刘勃在村里算是“大明白人”“大学问人”,但他很清楚自己的份量,是以一旦对上真学问人,便显得极为客气和尊重。 如此,倒是让曹杰仁他们感到受宠若惊,眼看对方年纪比自己大不少,言谈举止大方得体,显然也是读过不少书的人,顿时大家便惺惺相惜起来。 赵昊见状朝小神仙使了个眼色,随即开始向三人介绍起村子的情况来,而且专挑惨的说,什么刚吃饱饭才没几年啊,以前都是地瓜当饭,地瓜叶子当菜,整天没有一滴油水,导致拉出的大便干燥板结,甚至都不用草纸来擦屁股等等等等。 当然,这些都是事实,赵昊今天的策略很简单:有隐瞒,但绝不撒谎! 刘勃虽然不知道赵昊这么说的目的是啥,但既然得了眼神暗示,那么自然是跟着捧哏,他这张嘴,在江湖上滚了几十年,此刻施展开来,那还了得? 第一百章 可累不死你们? 他从小长在村子里,对过去那些艰苦岁月的印象可比赵昊深多了,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唉声叹气起来。 曹杰仁他们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就和赵昊刚来时一样,知道这是穷山沟子,但不知道会这样穷。 或者说以前对贫穷二字只有不完全理性认识,可眼下亲眼目睹,亲耳听到后,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多么无知。 “看看,就是这个石磨,陈大妈以前每天都要牵磨十个钟头以上,这个磨看上去是不大,但你们可以试试看……”赵昊,对着磨盘做了个请的手势。 曹杰仁挠挠头道“这个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当度假的农家乐呗,尤其是你,老大,没事花钱去健身房撸铁,这个石磨虽然不比杠铃刺激,但好歹也要牵动整个上半身的,你来试试看呗,再说了,陈大妈是村里贫困户,你帮着牵磨也算是新时代青年做好事。刘哥,你家麦子麦子在哪儿啊?” “哎,这个怎么使得?几位一看就是有大学问的人,怎么能做这种粗活?”刘勃假意阻拦。 “刘哥,别这么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g会、g青团、f联开展的机关干部下基层活动要常态化、制度化,成为每个干部的习惯和自觉,大部分工作时间要到工人、青年、妇女中去。下去了,不要走马观花,不要蜻蜓点水,不要前呼后拥,而是要深入基层群众,掌握第一手材料,推动解决群众需要解决的问题。’这三块料,好歹都是团员……平时向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今天既然来了,也就让他们感受感受吧……百闻不如一见……”说着又冲老刘眨眨眼。 刘勃会意,朝房门那边一努嘴,但话依然动听:“哎,领袖的话要听,但都是读书的后生,都是天上星宿下凡,怎么能干这些粗活?使不得使不得?” 陈彩娣在一旁看着有些糊涂,“小赵先生啊,咱村里不是有个公……” “哎呦,妈,你看水都没了……”刘勃连忙打断自己老娘的话,他不知道赵昊目的是什么,但显然,是想让这三人来磨这石磨,所以村里第一高科技“油电混动公磨”,最好还是别说出来。 陈彩娣被这句话一带,再瞧瞧几人的杯子,果然都空了大半,连忙道“我,我再去烧点热水……” 赵昊赶紧向房间里走去,顺便侧着身子遮掩着,朝老刘一竖大拇指,随即食指和拇指圈起,剩余三根手指翘着。 刘勃回以一个得意的眼神。 很快他拎着一大袋麦子出来。 “你们看也不多,五十多斤吧,很快就能搞定的……,行行,你们都是文化人,那我也不勉强了,咱们去下一家吧。”赵昊见三人有店悻悻然的样子,顿时决定再加一把火“刘哥,不好意思啊,这些麦子等我一会儿把这几位送走后再来帮你们磨,咱哥俩搭班应该挺快的……” “使不得,使不得,小赵先生,你也是大学问人,怎么能做这些活计,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刘勃痛心疾首。 “儿子,你说的还真对,你不在的时候,小赵先生特别照顾我,没事就上我这儿串门,帮着干活,你别说啊,他扫地的样子确实和村里的粗胚不一样,特别的斯文,读书人就是不一样……”陈彩娣从厨房探出脑袋补充道。 刘勃满脸是汗:“娘……你……你赶紧烧水吧……” “明知道泰迪赵这是在用激将法,但我怎么还是上当了呢……”杨泰满脸无奈,走到石磨旁边“没办法,我可不想被他看扁了啊……” “说的也是啊”冯俊挠挠头“泰迪赵铁定是没安好心,但就这样走的话,估计得被他嘲好几年,算了算了,不就是磨磨么,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和你搭班,按照电视上演的,你推磨,我来加麦子和收拢面粉,妈的,不就是直径一尺半的手磨么,我看还能累到哪里去?!” “对!”冯俊咬着牙道:“尼玛,不就是大点么,平时磨黑胡椒和咖啡豆,不都差不多么!杨泰咱们干!” “好!” 冯俊杨泰智力都不低,虽然这辈子打出娘胎就没摸过这玩意,但好歹电视电影看了不少,依葫芦画瓢还是会的。 赵昊在一旁冷笑:“看不出啊,还挺劳动人民的,可这是手磨啊,直径不过一尺,你们都要两个人,要是换成四尺大磨,你们怕不是要来一个班,相互配合?” “赵昊,你少说风凉话,别管大小,总是要两个人的……这个小的,咱两人,换个大的,最多加一个人,两人推,一人加料……” “呵呵,哥把话撂在这儿,莫说这个小的,就是四尺大磨,哥一个人,比你们仨都快!说你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不服气?” “你少来……我不信。” “少废话,你先把这些磨了再说,一会儿哥给你们露一手!”赵昊大喇喇的说道。 杨泰道:“冯俊,别理他,咱们做给他看就是……”说着左手抄起勺子,往磨眼里倒了一勺麦子,右手拿着小笤帚,准备把磨出的面粉扫拢到口袋里。 “啧,还挺像回事情啊……”赵昊撇撇嘴,捏开个花生扔到嘴里。 …… “哎呦我操,累死我了,我这腰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妈的,我不行了,老三,咱换换,你来牵磨,我来加料,哎呦,哎呦”不到十分钟,冯俊从椅子上歪歪斜斜的站起来,双腿打颤,左手按在磨盘上,右手握拳一个劲儿的再砸自己的后腰。 “老二,你不至于吧,才这么会儿就不成了?你这是腰亏啊,赶紧整点毁人肾宝,否则以后可没姑娘愿意跟你,年纪轻轻守活寡,你这是不人道啊……”赵昊开始说风凉话。 “去你大爷的泰迪赵……”冯俊没好气的道,他觉得挺丢脸的。 “啧啧,知耻近乎勇,挺好啊,小伙子知道生气,证明还有前途,不过你这个时间确实断了点,十分钟都不到,按照你这个年纪不应该啊……” “你tmd闭嘴,你小子缺德话专业毕业的吧,话里话外都把大爷往肾亏的路子上引……” “你不要心虚”赵昊笑嘻嘻的道。 “心不虚,肾不亏,才是s会主义好青年”赵昊拍了拍冯俊肩膀。 “离爸爸远点,我没你的这不孝子……”冯俊毫不领情,一通拳头猛砸后,他觉得自己的腰的感觉好了许多,起码上半身能直起来了。 “冯俊,不至于吧,这才十分钟啊?”杨泰满脸不可置信。 “你来试试看就知道,娘的,别看人挑担不吃力!”说着一把抢过杨泰手里的勺子和小笤帚。 “……”寝室四个人里,杨泰相对是最老实的,也不多说话,手搭上把手,开始牵动石磨。 …… 十五分钟后…… “我去,这玩意怎么那么重,旋转机构连润滑都没做么?喷点wd40也好啊。”他前几天刚去了一家工厂做审计,此刻便活学活用起来。 wd40是一种常用的工业用润滑剂。 “噗……”赵昊被他气乐了,上去给他脑袋上一巴掌“这是石头和木头做的,每个部件的结合处缝隙都挺大,你往里喷wd40,磨出的面粉就全是硅油味儿了,根本卖不出去……再说那玩意一小罐就得40,咱们这个贫困村,人均年收入3000都不到,40块钱,差不过是一个礼拜的生活费了,哪儿有你们这么阔气……” 杨泰默默无语。 “喂喂,你这是几个意思啊?”赵昊嚷道“杨泰,你才磨了几分钟,这就起来偷懒了?坐下,坐下?继续,继续!看看五十斤麦子,现在磨了5斤都不到……赶紧啊……” “磨不动,磨不动了……”杨泰开始讨饶,姿势和方才的冯俊一摸一样,左手搭在磨盘上,右手握着空心拳对自己的腰杆就是一通猛砸。 “老大,你不去试试看?”赵昊坏笑着道。 “不了。”曹仁杰要要头,“不过,赵昊,你刚才不是说你一个人就能比我们更快么,来露一手啊?” “哎?!”赵昊没料到,对方反过来将了自己一军。 “行啊,平时沉默寡言,看上去怪厚道的,心里小算盘不少啊……”他咧嘴一笑。 “成啊,就得让你们见识见识,不过不是在这儿,村里有个公用磨坊,你,背着四十多斤麦子跟我走……” “为什么是我背?”曹杰仁抗议。 “废话,他们俩刚才都劳动过了……你个字最大总不好意思再把这副重担压倒他们羸弱的肩头吧,我的寝室长同学!” “那你不能扛?”曹杰仁瞪眼。 “我等会还得给你们表演单手磨磨呢……” 曹杰仁看着这袋麦子直运气,寝室四个人都宅的可以,整天电脑台,饭桌,课桌,三点不漏,身体看上不怎么健壮,但好歹也都是二十多的青壮年,一个礼拜有几节体育课呢。 “嘿……”曹杰仁抓住袋子口,拧了几圈把袋口扎紧,马步下腰,双腿崩紧,双手较劲把口袋提起来,随后腰部发力,口袋旋了半个圈,就砸到他后背上了…… “靠……”四十多斤不算重,可在没防备时这么来一下,还是挺刺激的。 曹杰仁屏着的那口气立刻散了。 “咣当”一屁股坐到地上,总算他脑子还没混,紧紧的攥着口袋,否则麦子洒出来就麻烦了。 …… “哎呦,哎呦,我就说,这都是粗活,您们这些读书人……”刘勃适时出现了。 “刘哥,你也别给他们几个找台阶,我和你直说吧,这几块料,都是我同学,一个寝室的,村头那四台挖掘机就指望他们了。刚才的磨面就好像狗熊用两条后腿走路,重点是走了,至于走的好不好,那对他们来说要求太高,而且也不是重点……” “噗……嗤……”刘勃捂着嘴里,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这话太刻薄了。 “姓赵的,你的嘴有毒啊!”冯俊气的发抖。 那两人也是一副心有戚戚的表情。 这是典型的赵昊式吐槽,不但形象而且恶毒,两者叠加后会产生让人一眼/耳难忘的印象,甚至会衍生出不少绰号来。 “赵昊……”曹杰仁脸上也有点抽筋“说话别这么缺德,都是一个寝室的……” “我挺客气了啊,特地多加了个‘熊’字呢……”他倒是委屈起来。 “你……”三人几乎要翻白眼。 “你这损人怎么还有上下集啊……”杨泰无奈,他脾气好,知道在这方面三人加起来都不是姓赵的对手,若是贸然反抗只怕会让对方更加兴奋,那张堪比小化工厂排污口的嘴巴里不知道还会出现多少恶毒话语来,便索性躺倒任锤。 “别说那么多有的没的,一句话,这牵磨感觉怎么样?”赵昊顺坡下驴,毕竟都是一个寝室的哥们,真毒舌过度了也于心不忍。 “累,真tmd的累……”曹杰仁道 那两人点头如同鸡啄米。 “我告诉你们,陈大妈原本一磨就是大半天……” “这,这……她怎么吃得消啊?”杨泰惊道。 “吃得消?当然吃不消了,但她是贫困村里的贫困户,不这么干活,就要饿死了。所以,她有非常严重的腰椎盘突出……”赵昊摊手。 “牵磨是累,别的就不累了么?一会儿我带你们去村东头看看就晓得了,看到没,哪儿有座看起来年纪比我们都大的桥么?桥那头就是……这年头虽然大部分地方都开始搞机械化农业,但是,因为那桥太老,只能走走人和牛,大型机械运不进去,所有的田间劳动都依靠人力和畜力……春天的时候,赤脚踩在没过腿肚子的烂泥里弯着腰插秧,一插就是一整天,连着两个礼拜……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安排体验,保证你们终生难忘……”他一边冷笑一边说。 “这就是贫困村,老实说,这些年好了许多,但和咱们过的日子,说天上地下不为过吧,陈大妈家当年还不错,有点家底,所以能一口气拿出四个玻璃杯来,给咱们倒水,你别看杯子上都有缺口了,但这个村至少一大半人家是凑不出来的,你们去的话,只能有碗给你们盛水……同志们,这就是我们国家目前的现状。省城灯红酒绿,咱们胡吃海塞,可不代表全国人民都能过着和我们一样的日子!” 第一百零一章 中央是恩人,省市是亲人 三人听了,默然不语。 大家同学多年,说心意相通是有些过,但只要对方一撅屁股就绝对知道能拉出什么屎。 赵昊为啥搞这套,他们心里有数,无非是让城里的娇贵孩子亲眼见识到什么叫做贫困,然后激发他们的热情,主动要求留下来开挖掘机-多半还是义务的。 其实吧,开了也就开了。 如果赵昊一开始诚恳直说,没准事情就成了,但三人现在深恨这厮用人贩子套路对自己宅男兄弟,所以一个个虽然脸上有震惊之色,但嘴都是牢牢的闭住,绝不主动请缨。 反过来,他们也想溜溜赵昊,让这小子也急上一急。 …… 如此倒也是让赵昊有点意外,按照他的设想,这三个小子只要磨的腰酸背痛之后,很快就会放弃无谓的抵抗,加入到自己的队伍中来。 三人虽然性格各有不同,或沉稳或机灵或绵软,但一颗心都是火热滚烫的。 而且身上还有不少朴素的情绪在,说白了就是特别容易上头,看到别人受苦恨不得自己上去一把把对方拉出苦海。 也因为这份赤子之心,大家才成了意气相投的好朋友,好兄弟。 眼下,这三人没啥动静,赵昊心里也有点发毛,莫非这回真的是有点玩过头了?按理说不会啊……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他抓过装满麦子的口袋,随手把袋口打了个结,也没看到怎么动作,编织袋就到他右肩膀上了,动作流畅干净,比曹杰仁之前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好,跟我走,我给哥们表演个单人磨磨,今天我卖卖力气,各位老少爷们,兄弟出门在外不容易,都靠大伙儿帮衬,所谓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一会儿若是练的好了,老少爷们还请赏个脸,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我也不怨您,您有力出力,捧个人场,兄弟我就承您老的情啦。闲话少说,现在就练起来!啊~~~悠!” 嘴声响还没听,左手已经插到腰上,这是刘大强教给他的干活技巧,肩膀上有分量的话,另一只叉腰,可以有效的减轻负担,跑起来更快,走的时间也更长。 一开始他还不信,但试过几次后,立马服气。 这劳动人民传承下来的智慧确实是不简单,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能让效率大幅提升。 难怪张明仁要自己下乡拜劳动人民为师,后者虽然文化程度不好,但智慧方面也不好小觑。 “行了,行了,你少贫嘴……”曹杰仁摇摇头,心说寝室四个人里,赵昊年纪最小,鬼心眼最多,各种杂七杂八的也懂的最多。 刚才那番话听起来像是老北京天桥卖艺耍贫嘴,实际上里面有暗扣呢-不就是要自己三人留下来“有力出力,捧个人场”么? 但三人火气都没消,一个个脸和锅底似的,其中俩还要捶捶自己的腰眼,没人搭腔。 “几位爷,小心脚下啊,这是村子里的小路,不是城里的柏油马路,狗屎牛粪常有,别踩着了,否则鞋子废了,容易摔跤不说,你走到哪儿身后都有一群旺财跟着……其次,路上经常有各种碎石头,烂泥坑都小心点,你们读书人都金贵着呢……”说到这儿,话里已然带出一丝讽刺来。 “赵昊,你这话什么意思?”冯俊跳起来了。 “没啥,没啥,您们金贵。” “少阴阳怪气的,不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 “不一样,不一样,你们是文化人,我么,呵呵”赵昊说着扭过头来,向三人露出一个憨厚朴实的微笑“鄙人赵昊现忝任天石县大滩乡中滩村村民五组副组长,乃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你们跟上啊!脚下有点劲儿,别还没我一个扛了四十斤的走的快……” 其实赵昊对抗东西也不内行。 现在村里谁见到他都得客客气气喊一声小赵先生,见他提重物都会主动接过去,对此他怎么好意思呢? 也就抽空向刘大强学了几招,一来呢是响应伟大领袖号召向深入乡间地头,二来也是借机会和刘大强搞好关系。 刘犟驴这种脾气,肯定是吃软不吃硬,但哪里软,怎么软就是学问了。 真要低声下气的给他赔笑脸,他这狗脸驴脾气未必看得上,反而是觉得你这个人奸诈狡猾。 赵昊便投其所好,挑他最擅长的各种农活虚心请教,如此一来,拍马屁的舒舒服服,被拍马的乐乐呵呵,双方其乐融融。 再加上村里的道路他这些日子也没少走,虽然达不到闭着眼睛都能健步如飞的程度,但是比身后三个城里生瓜蛋子那就是博尔特对z国男足了。 …… 很快就到了那个“油电混动”磨坊了。 一路上曹杰仁他们也是开了眼,村里的贫穷状态深深刺痛他们的内心,同时更惊讶于赵昊受到的尊近。 村里不管男女老少,见到赵昊都是恭恭谨谨的一声“小赵先生”,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让到一边,一定要让他们先过。 冯俊鬼点子多,一开始还以为这是赵泰迪和村名窜通好了做戏给他们看,随后便自我否定,村民言谈中的尊敬之色是无法做伪的。 或者说一个两个,还能是群众演员,但连续十多个都这样,那只能说赵昊在这个村子里真的很有威信。 想想他来村子不过个把月…… 三人脑子都不错,自然能明白这里意味着什么。 “哎,哎,李大爷,别这么说啊,水坝这个事情,我就是跑跑腿当当小三子的,这个都是党和人民政府的政策好,伟大领袖没忘记咱们……”赵昊又和一个路过的老头打招呼,顺便拉几句家常。 “小赵先生先生就是谦虚,这可是大事情啊,刘天成那个老东西折腾了几十年都没弄成,到你手里就定了,说不是你出力的谁信啊……” “李大爷,李大爷,你可千万别这么……”赵昊额头冷汗下来了。 山村就这样,不是一个姓的,往往多少心里会有点疙瘩,平时看不出来,但只要环境合适,该来总要来。 陈彩娣是如此,这位李老头也是这样,不过他的怨气明显要小很多。 “李大爷,李大爷,这回是运气,正好赶上省里的水利专家下来,中央政府又正好有相关政策,所以就成了!” “小赵先生我懂,事情嘛就卡在县里,加上刘天成干不了大事……中央是好的,省里也是惦记咱的……” 赵昊无奈,立定脚,张开嘴,足足唠叨了五分钟才把老头的观念给矫正过来,起码不再是一口一个刘天成,转而叫了老支书。 眼看老头颤颤巍巍的走远了,赵昊对着仨无奈道:“让你们看笑话了,没办法,这就是现实。我去县里跑的时候,就听到他们有个顺口溜” “是啥?”冯俊对这种事情最感兴趣 “中央是恩人,省市是亲人,县里是恶人,村里是敌人”赵昊摇头。 “啥意思,解释解释?”曹杰仁也凑了上来。 “这是县里某个老公事闲聊时和我说的……”赵昊挠挠头,这个老公事就是袁锦花…… “从村民的眼睛里来看,中央政府肯定是最好的,毕竟新闻联播天天看,这个地方扶贫,那个地区拨款,各种政策流水一样的出来,大家都是知道好坏的,虽然识字不多,但心里一杆秤。再说了,中滩村49年前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白米白面,现在至少不饿肚子了,所以中央是恩人。” “省市是亲人,这个也好理解,拨款政策该有的一样不拉。” “县里是恶人,这个算实话,但县里其实挺冤的,毕竟一个县下面上百个村镇,要想一碗水端平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上级拨下的预算,制定的政策最终都是靠县级政府落实,虽然现在钱多,但也得看到农村的落后程度不是一星半点,必须把钱集中起来,大项目一个一个搞,光靠撒胡椒面是不行。比如水利工程款,假使中央政府给五亿元,省里自筹五亿,十个亿,看起来很可观了,新闻里当然是要播的,但一个省下辖的县市就有上百。均分到每家头上也就一百万,看起来也不算少,但别忘了,还有省级的超大型工程,这种多半就是吃掉三分一以上的预算,而且持续好多年,这样一来,每个县级能分到几十万就不错,县下面百把个村……”赵昊耸耸肩。 “所以县里是恶人,至于村里是敌人么,刚才那老头和之前陈彩娣是怎么说话的,你们也都听到了?在你们面前,我可以负责任的说,他们的观点肯定不对,老支书或许有做错的地方,但绝对没有任何歧视外姓人的主观意图。而且做事分钱向来公平公正公开……” “那为什么还说他不好?”杨泰奇怪了。 “这个问题,其实也很简单,旧思想作祟呗。”赵昊耸耸肩,因为扛着麦子的缘故,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中滩村的大姓支书做事是公平的,但其他地方呢?我可不敢保证,而且咱么也多算是看过点书的,应该知道在49年以前,乡村宗族势力横行,大姓吃小姓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后来土改再后来解放算是掐掉了这个歪风,但别忘了,z国是一个2000多年的封建郡县制国家,皇权从来不下县,乡村始终是缙绅们来管理,这他娘的就是封建遗毒啊。” “陈彩娣和李老头,年纪一大把,对以前那种生活很了解,心里有了成见,看啥自然也就都不顺眼了。所以,我现在才明白,为啥政府要搞‘大学生村官’,我们这些人都是是党培养出来的,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虽然经验什么的缺乏,但至少观念和思想是正确的,我们下来后,利用自己的优势和村民一起努力脱贫,同时我们也能潜移默化的改变村民的想法,去掉这些有的没的的旧思想和错误思潮,把大伙拧成一股绳,实现中国梦!” 第一百零二章 PM2.5 “被你一说,好像这村里还挺有意思,到处都是学问……”曹杰仁挠挠头 “是啊,这是和城市完全不同的生态,就好像伟大领袖教导的那样,必须沉下去,才能真正了解,才能真正做好工作,不能浮夸……”赵昊说的非常认真。 三人心里都叹了口气,朝夕相处那么多年,他们太了解这个人了,从来都是没正行,但现在说话的深度和层次都远远超出了他们。 “到了”赵昊把麦子口袋往架子上随手一放。 “这么大个家伙,你一个人?”三人倒吸一口凉气,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眼前这个大石磨,都有半人多高了,在电视里拉这种磨的都是牛啊,驴啊,赵昊看上去比三人都结实点,虽然说起话来非常牲口,但毕竟是双足直立行走的智人,他能一个人推动这玩意?我国的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发达了? “赵昊,玩笑归玩笑,你,别乱来啊……”曹杰仁上去拍拍他肩膀“都是哥们,没必要……” “看好吧你们……”赵昊也不多话,扭头进了旁边的小房间。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老大,赵昊这小子虽然油腔滑调的,但骨子里死犟,一会儿他真乱来,咱得拦着……”杨泰有点担心。 “妈的,不至于吧,莫非他要来苦肉计?”冯俊想得比较多,当然他的思路也比较诡异。 赵昊如果听到了少不得大笑三声:“苦肉计?苦道友不苦贫道!” “放心吧,他一会儿要真是乱来,肯定拉住他……这厮不厚道骗我们,我们可不能像他那样做人!”曹杰仁咬牙切齿道 “对,老大说的是,不能和这厮一般见识。他要是真出点问题,咱们还得扛他去县医院,不值当……不值当”杨泰也点头。 “对,没准这厮还会碰瓷咱们,一把就讹上了。这就没法说了,我觉得这他做的出来……小心为妙”冯俊的思路一如既往的发散。 但看曹,杨二人点头如捣蒜的样子,显然大家对某人的人品上是早有一致观点的。 他们这儿正嘀咕呢,赵昊推着那辆骨架子燃油助动车出来了。 “靠……你这是什么玩意?”冯俊一愣。 “高科技……”赵昊随口说着,熟练的将车龙头绑在磨杆子上。 发动后,用一小块塑料片卡住车档。 在三人恍如看高达的眼神中,这个“高科技”石磨便缓缓的转动起来。 赵昊拿着勺子往磨眼里倒麦子,间或用小笤帚将磨出的面粉扫拢来。 “我操……” “我操……” “我操……” 三人异口同声的开始骂脏话。 “我怎么感觉是到了马戏团一样……”冯俊满脸不可思议“正tmd整个一无人驾驶啊……” “说对了,这货还是油电混动呢……”赵昊乐呵呵的回答道“哪天这个坏了,我就捣鼓个电瓶车去……那就更绿色了。” “这有你的……”冯俊也服了。 “这个和我可没关系,是村民们自己弄出来的……怎么样,虽然pm25有些高,但效率提高可是太多了……” “咳咳咳” “咳咳咳” 三人一开始还没注意到空气中呛人的废气味道,此刻被一提,顿时个个面露痛苦之色,掐着自己喉咙咳嗽起来。 “妈的,赵昊,你得给老子报销医药费!”曹杰仁首先忍不住了,凑到窗前,随即杨泰也挤过去,两人并排趴在窗台上就和跑完一公里的狗一样呼哧呼哧的。 “****有哮喘,对这个过敏!”冯俊脸色立刻变了。 二话不说从裤兜里掏出气雾剂塞到嘴里,狠狠的按了两下,面色才恢复正常。 “你这看上去怎么和犯大烟瘾似的的啊,听哥们一句话,下回啊,大英帝国的烟,曰本国的白面儿,两大强国伺候你一个……” “去去去,赵泰迪,你少贫嘴”冯俊吓得跑到门外,此刻正拔直了喉咙嚷嚷呢。 赵昊一面劳作,一面叹了口气。 “哥几个,都一块儿睡那么多年了……” “停停,停停” “打住,打住” “姓赵的,说话注意点,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开卖书网站的李老板呢……” “行行,都一个寝室的,对吧。把你们骗来,确实是我不对,这个我认,认打认罚都行。但这个事情你们得帮我……” “听我说下去,自从前年村里多了这个公用磨之后,大家的日常劳动量确实减轻不少,但这个环境也确实够恶劣的……行了,行了,你们俩也都到门外去吧,没必要陪着我。我嗓门大点就好。” 曹、冯二人闻言如蒙大赦,像脱了僵的野狗似的窜到门外。 村民不懂pm25是啥,但他们对这玩意的危害可太清楚了。 “你们是人,村民也是人,pm25的危害是一样的,他们不懂,就算是懂了也只好忍着……毕竟能省力不是么……” “那每人买几个防pm25口罩啊……”杨泰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昊的冷笑给噎住了。 “大哥,这是贫困村,人均年收入3000都不到,一个口罩要多少钱?你这是何不食肉糜啊……” “我说哥哥们啊,眼下就有个机会能帮助他们彻底摆脱pm25的侵害,同时还能继续使用机械动力来磨面,你们不能徐手旁观啊!” “怎么说”曹杰仁问道。 “明知故问嘛,村西头那四台挖掘机看到了吧,把那个水坝修起来,以后就是水力磨坊了,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全天然绿色无污染……而且,对吧,水坝起来后,还能养鱼,村西头那块荒地也能种上大量的经济作物,村里一年能增收好几万。这还是一期,等春耕过了,大伙空点,叫工程队进来,改建一批房子,这就是农家乐啊……哎,可惜,这儿不能盖小水电站,否则直接就脱贫了!怎么样,哥几个,帮帮忙吧……” 回到他的是一片沉默。 “张军长看在党国的份儿上拉兄弟一把吧,拉兄弟一把吧……”赵昊试图撒泼。 结果光顾着演出效果而忽略了旁边还有个突突突冒着黑烟的发动机在运转,被挂住了衣角,顿时整个人被扯着横移几步,赵昊大惊失色,连忙要去捏刹车,但人已经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和地面亲密接触。 关键时刻,门外三人嗖一声的窜进来,捏闸的捏闸,扶他的扶他(咳咳)。 第一百零三章 同意了! 曹杰仁眼明手快,一把撸掉卡住油门的塑料片,捏死刹车,轰隆隆的“高科技”终于停了下来。 赵昊脸色煞白,如果自己一个人的话,这个麻烦就大了。 他为了提高效率,把助动车的油门开的挺大,自己衣角挂上后,一旦摔倒的后果就是被拖着绕圈,这房间里杂物很多,地也不平,要是磕着碰着要害,那就真不好说了。 “谢……谢……谢谢啊……”一时间嘴巴也不灵活了,哆哆嗦嗦的。 “妈的,你小子也有怕的时候啊,看这口条都快赶上《卖拐》里的范伟了。” “谢谢……谢谢……要不是哥们儿在,我这比撞猪身上都惨……”赵昊总算是恢复过来一些。 “老大,你说这孙子刚才是不是苦肉计啊……”冯俊在嘀咕。 “姓冯的,你可别过分,我啥时候要玩这手了?姓赵的这儿,只有苦别人,从来不苦自己!”赵昊大怒“虽然我是要求你们帮忙,但我也是有底线的?” “你底线是啥?可以冒充人贩子,但却绝对不让自己吃一丁点的亏?”冯俊冷笑。 “算是吧……”赵昊的脸皮厚度确实超过大部分人的想象 “你……”冯俊没料到他竟然如此不要脸,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茬,直不楞登的站那儿傻眼了。 “叔叔们,爸爸们,算我求你们了好不好,这个春节就在山沟子里陪我吧。这种经历总要有一次吧?我就不在这儿背诵《钢炼》里的名言了……” “等等,等等”曹杰仁打断他的话“你小子怎么又不正经起来了?” “我哪儿有?”赵昊满脸委屈“我非常正经认真的在请求你们帮忙!你们感受不到么?”说着水汪汪的小眼睛像通了电似的一通猛眨。 三人只觉得阵阵恶寒。 “好好的说扶贫呢,你怎么扯到动画片上去了?” “哪儿有动画片?”赵昊反问 曹杰仁被气笑了:“钢炼,我看你这回怎么扯……” “呃……”赵昊眼睛一翻“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我们必须抓紧时间生活,因为即使是一场暴病或意外都可能终止生命。” “……” “……” “……” 三人再次傻眼。 “你个小子没去说相声真是我国曲艺事业的重大损失,重大损失!!”杨泰已经无力吐槽了。 “行了,行了,哥几个,留下来吧!”赵昊诚恳的说道“还有俩监工,是朱振富教授的带的研究生,人家也是放弃了春节,窝到这山沟子里来的……论年纪比咱还小点,咱们不能让他们瞧扁了啊……对吧。” “再说了,学以致用。这个证考出来了,总也得派用处吧,眼下还能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对吧,操作要求不高,挖挖土,平平地而已,咱们这种‘本本族’也就能干这个了。以后水坝修好了,咱们在立个碑,把哥几个名字都刻上去……” “好吧”曹杰仁叹了口气,“我说你要是一开始这么说不就好了。” 赵昊听他语气松下来,顿时大喜:“是是,以后我肯定提前说……” “可没下次了啊!” “哎,哎!谢谢了,还是老大厚道!” “姓赵的,你这话说的,我和杨泰这就走了啊。”冯俊有点不高兴。 “别,别都是我的好哥哥,好叔叔,好爸爸……”赵昊开心的得跳起来,哥几个终于是答应了! 伟大的胜利! make zhongtancun great again!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啥好说的,赵昊让他们三继续去门外等着,自己抓紧时间把麦子都磨完了。 然后把面粉送到陈彩娣家,又把三人带回了村委会。 巧得很,朱振富派来的哼哈二将,他那两个研究生:陈斌和孙君德也已经到了。 村委会里又热闹的像是菜市场一样。 刘天成,刘大强,郭金凤,刘根生等“各级官员”全体出席,还有不少村民也来凑热闹。 陈孙两人看起来有些相似,都是身材高大,神情木讷,面对大家的热情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见到赵昊顿时就像见到救星,或者说有点落水鬼看到替代的意思,连忙向他打招呼啊,指望这位把自己从人堆里解救出来。 “来,让我搭把手……”赵昊对曹杰仁说到,后者还没反应过来,赵昊已经跳上了一张摇摇晃晃的凳子,为了防止摔倒,他一只手支在曹老大肩膀上“嘿嘿,自己兄弟就是靠得住……” “安静一下啊,安静一下啊……”赵昊拉开嗓门叫起来。 效果一点都没,房间里热闹的不像话,间或还有郭金凤高昂的声音传出来:“两个后生真俊啊,结婚了嘛,要不要大嫂给你们介绍介绍?咱们村啊,虽然是穷了点,但有一点好,村里的姑娘个顶个的水灵,你看刘根生家那个……哎,不对……”郭金凤见刘根生恶狠狠的瞪着自己,顿时知道说错话了。 “哎,哎,刘家大闺女那是有主儿了……但村里其他姑娘也都俊俏啊,你看看大嫂我,都五十多了,要是不说别人都以为我才四十出头呢……” 立刻有人起哄“郭金凤,你这婆娘的面皮,比山里的黑相公皮都厚啊,还要不要脸了?你不就是想把你那闺女给嫁出去么……” “赵秃子,你再这么说话,信不信老娘去你门口骂三天,少一分钟我跟你姓……” “喂喂,安静一下啊,安静一下啊”赵昊无奈“大家给我小赵一个面子啊……给我个面子吧……” 这话的效果好的立竿见影,顿时菜市场就变成了学校教室,大家都不再吱声,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来。 第一百零四章 闹哄哄啊闹哄哄 赵昊大喜,心说哥们这面子似乎挺有用啊。 “笃笃笃”……… 他扭头望去,只见刘天成的烟袋锅子又敲响了! “靠”他暗骂一声,什么小赵先生的面子,搞了半天还是这根扔废品回收站都没人要的玩意在作祟! 不过说起来,这玩意似乎挺有用,在中滩村这几乎就是权威的象征,就好像老外的权杖。 这烟袋杆子用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六七寸的管子,整个儿发红发凉,不说明的话,没人相信这是竹子做的,烟袋锅子看上去黑乎乎的,原本是铁制的,用久了后,表面形成厚厚的氧化层,和烟杆配合显得分外沉稳。 权威,赵昊苦笑一声,说白了不就是村民的民心么?这么多年扎根在村里,吃苦在前,享乐在后,带着大伙一点一点的往好日子奔去,他玩命的干,大伙也不是瞎子,好坏当然分得清。 哎,不知道啊,我要达到这个地步,还得多久?赵昊有点走神,他羡慕刘天成,发在内心的羡慕,虽然这个老头子没什么钱没什么势,一辈子到头也就是个贫困村的支部书记,但看看房间里这几十号人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们是真的信任,愿意把自己的前途托付给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乡村老头子。 “后生,你想要说啥啊?别吊大伙儿的胃口了。”刘天成依然是笑眯眯的。 “是啊,是啊” “小赵先生,你肯定有好消息,就和我们说吧……” “对,对,别吊胃口!” “是,俺们乡下人,胃口大的很,被吊起来了,有你苦的……” 村民纷纷跟着起哄,于是村委会内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娘的,老子下回带瓶一氧化二氮过来……我让你们再傻乐!”赵昊心中涌出无限“豪情”。 “你们看”他一指陈斌和张君德。 “哎呦,这俩小伙子真不错啊!” “是啊,挺精神的,样子也好!” “话还不多。挺好挺好!” “这俩后生啊,你们结婚了嘛,没有的话,大嫂子给你们介绍介绍,咱村是穷了点,可姑娘啊,个顶个的水灵!”一个声音尤其起劲。 赵昊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肯定是郭金凤。顿时有点头痛起来。 陈斌和孙君德显然也没经历过这种世面,或者说这俩是个标准的工科男,从他们羽绒服里冒出的格子衬衫领子就能证明其血统纯净的不像话。 此刻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该说啥好,两张不甚白皙的面孔上,泛起黑红色的羞恶来,看上去有种诡异的萌感。 是的,两个身高超过一米八,肩宽背阔,穿着李宁羽绒服,提着板刷头的棒小伙子就这样不知所措的被一群农村大婶围着起哄,这情景看起来就像动物园里狗熊似的,更糟糕的是,狗熊装傻能换来不少好吃的,他俩天然的傻了眼,却换来更多的戏谑。 赵昊摇摇头,清了清嗓子,“大婶大嫂子啊,咱保大媒的事情先缓缓再说好不好……他们得在村子里呆一阵子呢。他们可是省城水利局专家的得意徒弟,这回来县里开会朱振富教授特地带在身边的!这回让我给截胡过来了。村里前期的准备工作就由他们负责指导,这可是真正的水利工程师啊!” 村民听到这话,发出阵阵惊叹。 想来也是,对他们而言小神仙就算算是大知识分子了,水利工程师这种职业,有些人只怕都未必听说过,但既然是省城专家的徒弟,那想来也是能人。 顿时,郭金凤的嗓门更大了:“两个后生……哎,不对先生啊,一会儿跟我走,我带你们村里转转,谁家的姑娘漂亮,大婶子我心里门儿清,保证你们看的眼都直了,咱村啊,就喜欢读书人……” “行了,行了,郭金凤你可闭嘴吧……”刘大强忍不住了“我看你就和大赤包似的……” “犟驴子,你怎么人说话的?”郭金凤立刻不乐意了,“我这不也是为了俩后生和村里的姑娘们好么?你这路人就是把别人的好心当成你自己的驴肝肺,你今天把话给我讲明白喽,否则老娘会不开了,就跑你门口骂三天,整整七十二个钟头,少一分钟,我跟你姓,郭金凤不叫了,叫刘金驴!“ 哄堂大笑。 郭金凤没啥文化,一辈子的修炼都在嘴上。 刘大强当然知道她首席“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的身份,顿时就哑巴了。 郭金凤撒起泼来,那真是说到做到足尺加三,说三天就三天,只要加量没有缩水。 “行了,行了,都别闹了。”刘天成又敲起了烟袋锅子。 “刘大强,你这张嘴怎么没个把门的?一把年纪说话怎么还和放炮似的?你这肠子够直的的?” 郭金凤听到刘天成批评刘大强,顿时嘴角高高撅起,显出一副得胜回朝的模样来。 “郭金凤,你大小也是个妇女主任,他刘大强说话没把门的,我看你就是嘴上没门!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还真打算去骂三天?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你骂啊,你去啊,信不信老头子用手机拍下来,放到网上,让你红遍全中国!” 赵昊一听,心说大爷,您可太潮了,一点都不落伍啊,要是真要放我推荐放到b站上,弹幕飞起来之后,那就真的冲出全国走向世界了。 刘天成各打二十大板后,见两人都不吱声,也就不再追究,对赵昊道,“继续吧。” “是这样的,村头那四台挖掘机大伙都看到了是吧,驾驶员呢,今天也找到了……”赵昊往身边一指“就是他们” “哎?” “不会吧!” “是啊,就这仨?怎么看都不像啊!” “不对啊,这仨咋个这么年轻,莫不是骗子吧?” “不会吧,小赵先生多精明的人,只有他骗人,哪儿有别人骗他?” 村民们议论纷纷,赵昊脸色发白,“什么?刚才还说要在村民中建立微信,建立口碑,搞了半天我这是恶名昭彰啊……” 想到此处耳朵也莫名灵敏起来,顿时一些之前被有意无意忽略掉的音节也一一清晰起来,尤其是两脚青长,两脚青短的…… “咳咳,大伙静一静,静一静”他有点想跳脚,但刚有念头,随即想起,这是在一张摇摇晃晃的凳子,顿时脸又有点发白,顿时平息的想法。 “不是啊,小赵先生,这不是四台机器么,怎么只有仨驾驶员师傅啊?” 师傅两字一出,曹、冯、杨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论外貌三人都不错,勉强称得上是低配版小白脸,虽然直男不以容貌自矜,但被人当众叫做师傅,还是有点不适应。 “大伙听我说。这仨是我大学同学,我们一个寝室的,都是研究生,我们四个人都有挖掘机驾驶证!这次就我们来开了……” 第一百零五章 凑……凑钱? “轰”围观的村名顿时炸锅了! 也是,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出人意料,或者说反套路。 这些年村里通了公路,老老小小有机会去大山外面看看世界,以前那种在山里住了一辈子没去县城的事情的是再也不会发生了,莫说是县城就是省城,只要真有事,也是说走就走,大家多少都算是开过眼界。 挖掘机嘛,人人都见过,一面惊叹于其巨大的威力,同时也免不得好奇的往驾驶室里打望几眼,想看看究竟是何等人在操纵这些庞然大物,不少少见世面的女孩子往往还在幻想里面会是一个白马王子。 不要笑,这是真事。 毕竟这个闭塞的村子包扣大滩乡也只是刚刚开始增加和外界的沟通,除了那些外出打工的外,很多几乎没有机械化的概念,就算有,也就是村里那个“油电两用”的公磨。 值得一提的是,赵昊非常没有公德心的给这玩意取了别称-“自己动”,他琢磨着是不是在适当的时候在这大石磨上贴个条,上书仙子二字。 然后,在磨眼上也贴个写有“红尘”字样的条子,如此,万事齐备,可保佑自己桃花运不断。 当村民们看到挖掘机驾驶室里出来的,多是脏兮兮的中老年汉子,或者未必中老年但依然眉眼上沾满灰土的年轻人时,很有一种幻觉崩塌的感受。 虽然她们没说,但赵昊能感觉出来,大致类似于去年冯俊兴匆匆的去网恋奔现,结果灰头土脸回来,问他过程死活不开口,在连番阿鲁巴下才痛不欲生的招供,“说好了和她还有她两个闺蜜一起去吃个饭,结果到了饭店我多了个心眼,没直接往里闯,就看到约定的位置埋伏着一个505重装甲营,两辆panzerkampfwagen tige,,一辆panzerkampfwagen tiger ausfuhrung e ,幸亏我闪的快,否则差点就被步坦混编……” 虽然没这么崩溃,但大致应该类似。 时间一长,大伙就自然而然的认为脏兮兮的挖掘机和脏兮兮的挖掘机驾驶员更配哦…… 当然,这倒不是歧视,毕竟庄稼人自己也常常是一身泥,充其量是一种刻板印象。 今天看到四个低配的年轻版唐国强说有本儿,顿时都有些眼晕。 “小……小赵,先生……”郭金凤的声音浑然没有之前“在村里混要讲信用,说骂三天就一定要骂足七十二小时”的豪气,显得底气不足“这,这可是大事,大伙都知道你是好人,一心要带着咱们往前奔,你也知道咱村里穷,但再穷,这个请驾驶员的钱,咱们凑凑还是能凑起来的……一个人出个几十块也就够了……这可是大家伙,儿戏不得……你们还年轻呢,连媳妇都没娶……” 刘天成见她虽然心是好的,但越说越不像话,也只好无奈的咳嗽一声,郭金凤立刻不再作声,但扭过头去还是嘀咕了几句。 顿时,村民有些骚动,赵昊隐喻听到一句“要出钱,你自己出,我们可不陪着……” “嗷”的一声,郭金凤似乎被激怒了,左脚一抬,右手便把左脚上的布鞋给扒了下来,竖着捏在手里,鞋底对外,仿佛朝笏,随时准备效仿以之痛殴权臣的宇文邕。 在她“凌然杀气”下,村民堆顿时安静下来。 “别不知道好歹。”郭金凤顺手用鞋子往凳子边上抽打,发出“啪啪”的声响,形状有若刘天成的烟袋锅子“穷了一辈子,别心眼小的和芝麻似的,也别脑子里就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水坝修好了,那钱就是哗哗的进来,今天你出50到时候一分不少还你,还给点利息什么的!再说了,穷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小赵先生一个替咱们扛着?呸,还大老爷们呢?我一个老娘们都替你们感到害臊。行啊,不想出钱的说一声,老娘出!我家没多少钱,但这个事情,我砸锅卖铁也把钱凑出来来,反正到时候会还我的,而且还给分红……” 郭金凤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声音越来越轻,语气也游移不定起来,原本昂首挺胸,器宇轩昂的不像话,此刻莫名有几分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的样子来,“老,老支书,我,我说的没错吧……” “哈?你郭金凤竟然也知道征求我的意见了?”刘天成的表情带着几分玩味。 “这,这……” “行啦,我敢不答应么,否则你要是去我家门口骂三天,我年纪大了,血压高,估计半天就要翘辫子……” “我,我,哪儿敢骂你啊……” “谁都不能骂!记住不是敢不敢,而是能不能!”刘天成一拍桌子,“不过你刚才说的没错,我当村长当支书那么些年了,碰到的大大小小问题无数,大部分都是缺钱闹的。虽然说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是啥大问题的,但是没有钱就是最大的问题。每次,都是大伙集资,我记得当初修水坝时候,大家不但免费出工,还你一个钢我一张毛票的把钱塞到手里。是我不中用,辜负了大伙的期望……” “老支书,老支书,话话不能说这么!”刘大强连忙跳出来,说着狠狠的瞪了郭金凤一眼。 “你瞪啥?!” “瞪你咋的!” “犟驴子我看你就是欠卷,老娘这回不骂你个三天三夜,我跟你姓,叫刘金驴!”郭金凤损人确实有一套,一句话里明着暗着指出刘村长和某种长耳朵大牲口有亲缘关系。 “她不懂得什么叫语言,正象鱼不知道水是什么化合的一样。但是,鱼若是会浮水,她便也会戏弄语言……”赵昊觉得郭金凤简直是口头文学上的奇才。 “笃笃笃”烟袋锅子又响了! “老头子血压要被你们搞上去了!都闭嘴,刚才说到哪儿了都?!” “老支书,你说上回大伙儿凑钱修坝,但,但后来的事情和你没关系啊!”刘大强又开始安慰。 “是是,老支书,这个事情,你别太往心里去,这是天灾”郭金凤也劝慰道“那话咋说的,失败是成功的娘,四十年前什么环境,现在是什么环境,当年那么多事情都你一个人在扛着,现在犟……刘大强能帮你不少,再加上小赵先生,你只要把把关就好……” “我老了,但是啊,我只要回忆起当年那些日子……我,我觉得自己又回到年轻的时候,乡亲们啊……”刘天成从椅子上站起来,大伙见了,知道老头子又要说些什么重要的事情,顿时纷纷靠拢来。 “乡亲们啊”刘天成又一次重复道,赵昊觉得他语气中多了许多让人感慨的东西,觉得心中似乎憋了些什么,却无法抒怀。 “那个时候,多穷啊,一年倒有小半年要靠玉米南瓜度日。咱么这地方产稻子,但那些年,我们却吃麦子吃的多,为啥啊,一斤大米能换一斤二两面粉,如果是富强粉能换到一斤四两,而且面粉调成菜糊糊,比喝粥更能哄饱肚皮,那时候,两块红薯,一碗红薯叶糊糊就是晚饭了。咱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刘天成的声音有点发抖。 村民听到这话,有些交头接耳,随即便更加安静,每个人都想到那时的艰苦岁月。 是的,现在中滩村是贫困,但好歹白米饭能吃饱,村里老少爷们能抽上卷烟喝上散装白酒,而在四十年前,大伙要门抽烟袋锅子,要么托人从外地带马合烟来自己卷大炮,至于酒?根本买不起,是刘天成带着大伙自己开锅坊制酒,因为土法上马,蒸馏技术不过关,喝了特别容易上头,但就是这种劣质地瓜烧,依然让人趋之若鹜。 “那个时候,我一说要修水坝,大伙二话不说就凑钱……那个清单至今我还留着,没放在村委会,而是放在我家衣柜的抽屉里,我寻思着,那天老头子去见阎王爷了,别的都不带,随身揣着党员证和这单据,和我一块烧了得了。” “带着党证,我下去了也能找到组织,带着这个名单,我心里踏实,这是村里老少信我啊……”刘天成越说越激动,脸上的皱纹都深刻起来,远远看去,仿佛一副木雕版画。 “乡亲们,那个时候你们都愿意把最后一个钢给我,现在怎么就往后退了呢……郭金凤刚才没说错,老头子在这里重复一遍,集资的钱,肯定还上,新开垦的荒地和水坝养鱼的钱都进村里公账,明年就能还给你们……你们还等啥呢?” 刘天成一席话,说的村委会里鸦雀无声,长久以来大家都习惯了他权威和稳重,在村民眼里他就是定海神针,永远刚强挺直,永远不会被弯腰。 但刚才,大家分明看到了一个普通的老人在感慨自己的过去。 一时间大伙儿都有些发蒙。 包括赵昊。 “不对啊,等等!”赵昊一愣,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搞了半天还是小看你们的“小赵先生”和他们的朋友们? 第一百零六章 “老支书,您别被他们带着走啊,咱哥几个是真有本儿的……”赵昊哭笑不得,连忙示意行李还在村委会的杨泰先把驾驶证拿出来…… “冯俊,你回去把你们的本儿也拿出来吧……”他无奈关照到。 冯俊这回倒是少见的没有抬杠,分开人群就往昨晚下榻处而去。 赵昊也道:“各位等我一会儿啊,我去拿本儿,五分钟后,咱们不见不散,拜拜……” 刘天成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杨泰的挖掘机本儿,眼神不停的在本儿上的照片和他脸上来回挪动。 杨泰被他盯得有点毛骨悚然:“大爷,大爷,您别看了,那就是我,不过那是大三时候,都三年前了,肯定有变化啊,你看这是我的身份证,和本儿上的号码一样”。 “嗯?所以后生,你真会开?” “当然了,我们四个人那是一起去蓝翔学的……” “挖掘机哪家强!z国山东找蓝翔!”赵昊正好进来,顺口报出脍炙人口的广告词,可惜的语气绵软神态猥琐和一代老白脸之王唐老师的风姿仪态差的何止十万八千里! 但这洗脑广告的威力实在不容小觑。 村民们又议论纷纷起来:“哎呦,这研究生就是不一样,读的都是名牌学校,省城师范还有蓝翔!” “是啊,蓝翔,听说老厉害了,大炮摆在操场上!” “那是啊,要不认能请来躺锅强做广告。” “你懂啥,那个不叫广告叫代言,估计躺老师也是在他们那儿学的挖掘机……” 四个人四张本,一溜儿摊开。 绕是刘天成老江湖,也有点看不懂。 想了想说道:“后生们啊,谢谢你们,这个工钱咱们好商量,村里穷但也不会亏待你们……” “工钱咱们一分不要!”赵昊一拍胸脯“老支书,这个你得听我的,他们都是我好朋友好同学,虽然平时做人有点这个那个,哎呦,冯俊你踢我做什么?” “嘿嘿,老支书,咱继续啊,这三个小子思想觉悟是一般,但人还是好的,到了农村来也是受教育,就当是社会实践了……” “那哪儿成!”郭金凤有跳出来“这可是技术活计!不能亏待你们,否则传出去不得让别人戳咱们脊梁骨?说咱们不懂事?不行,不行……” “郭嫂子,钱呢就别提了,但我也有个小小的要求,希望村里能满足……” “你说,啥要求都能满足,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啊?哎,你们年轻人脸皮就是薄,来告诉嫂子,我给你们说去!” “不,不,不是这个”赵昊连忙阻拦“这个,这个,对吧,小陈小孙和我这个三个同学都是城里孩子,这嘴是有点刁的……这个两脚青……炖汤,确实是鲜的……所以,所以……” “成了,大嫂知道了,你们不就是想吃两脚青么,放心包在我身上,每天两只加野蘑菇炖汤。我亲自给你们挑去,全村选!” “郭大嫂,别这么大动静,别这么大动静”赵昊冷汗直冒,这样下去有点鬼子进村的感觉,再说一天两只,两个礼拜下来……三十只鸡没了。 这让他想到甲方乙方中那位主动要去村里吃苦的百万富翁…… 再说了,这鸡就算按照村里给他的优惠批发价算也得一百一只,30只……3000块没了…… 是的,他当然打算出钱而不会白吃村里的。 农村人养鸡就像是个人的小银行,平时一把米一把菜的存着,到了必要的时候一刀下去就是一道好菜。 或者到了年节了,卖掉后也能换回一笔“过节费”,赵昊很清楚自己是来扶贫的而不是来“吃鸡”的,虽然他觉得这段日子应该都是大吉大利的。 只是自己的生活费也剩下不多了。有心想说一天一只也就够了,但回头一看,算上自己总共六个棒小伙子呢,一只鸡炖汤确实有点不够。 而且开挖掘机看上去挺省力,坐在驾驶室里操纵把手就可以,但实际上,由于节省成本的缘故,这些个国产货的把杆都没有液压助力装置,都得死命的硬拔硬拉,一天下来,其消耗之大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至于陈斌和孙君德,号称是监理,听上去和监工似的,风光的紧,但这种现场监工也是非常累的,整天上蹿下跳不说,一旦发现情况还得拔直了喉咙喊,也是体力大于脑力的活计。 再说了,大伙都放着春节不去和家人团聚,窝在穷山沟里喝西北风,这伙食上不弄好点……赵昊自己都觉得良心上有点过不去,山里也没教堂没法找神父忏悔,那只好办实事了。 再说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也是z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解决了四人的驾驶资格问题以及伙食问题后,村民的兴奋之情也开始逐渐平息下来,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但赵昊从大家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众人的心中的希望。 刘天成又吩咐了两句,无非是要大家鼓起劲儿来,这回修水坝主要靠挖掘机,但多多少少也得村里出点人,晚上看看场子,白天送水送饭,打个下手,甚至有些地方大型机械只能粗略的开掘一下,细部还得靠人力。 刘大强也表了决心:“我也就不说啥了!这个坝子一定要修好!我春节不过了,和几个后生一起呆在工地上……” “村长,村长,这,这没必要啊”赵昊连忙阻止“我们反正是来干活的,您不一样,一年到头了总要和老婆孩子在一起吧,要不大婶就该来骂我了!” “她敢?”刘大强驴眼一瞪,“还反了她的,再说你们城里娃能舍出春节不过,我们乡下人就不能?何况这还是我家呢!啥也别说了,我让老太婆给你们做饭!” “村长,村长,这个真没必要……”赵昊说到“小陈小孙他们有帐篷,往空地上一支,我们早晨带几个热水瓶保证有水喝就行,午饭也别弄了,馒头什么的对付一下,时间只有两个礼拜,我们也不熟练,任务还是挺紧的……” 第一百零七章 土方车! 好说歹说之下,刘大强终于没有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 “行了,大伙都散了吧……” 村民们嘻嘻哈哈往外走去。 赵昊他们也不说话,跟着离去,陈斌和孙君德道:“昨天,我们来,对施工现场已经做好了初步勘测,我们现在和你们一块儿过去,向你们具体解释一下……” …… 其实工程量不算太大,至少对挖掘机而言是如此。 中滩村这座是小型的支墩坝,最大优点就在于能在工程强度和造价上达成一个完美的平衡,当然了,这是在当前国家不差钱的环境下。 “我说两位,这坝子修起来应该不难吧!”站在涂溪河边,赵昊没话找话以掩饰自己心里的紧张。 修水坝,修水坝,本来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跑一跑,结果阴差阳错之下竟然成了,不但成了,而且现在要亲自参与到建设当中去,他有些恍惚更有些惶恐。 这个瞬间他心里闪过的不是水坝建成时的胜利场面,而是那日刘天成含着泪水的双眼…… “只能胜不能败!”他捏紧拳头给自己打气。 “这个啊,当然不难”陈斌笑道 这个木讷的工科生,刚才在郭金凤的连番攻击狼狈不堪,此刻倒是显得非常轻松。 说话的时候,整个人意气风发。 “你在看什么?”陈斌见赵昊盯着自己,摸摸脑袋觉得奇怪,忽然面孔一红,连忙低头看自己的裤子前襟,“这拉链也没开啊……” “我怎么觉得你和刚才变了个人似的……而且”说着他绕着陈斌转了两圈,“我怎么举得你身上有东西散发出来?” “啊?”一阵风吹来,陈斌晃了晃身子。 “身躯一晃,散发出无数王霸之气来……”赵昊嬉皮笑脸道 “呵呵。赵昊,这是正常的。”陈斌显得非常轻松“毕竟我要面对的只是一座小水坝啊……这可比,刚才那个什么大嫂子好对付多了……” 孙君德在一边连连点头,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来。 “你们这么有信心?”曹杰仁好奇。 “当然!”孙君德点头“一个小水坝而已,说个狂妄的话,这个坝子的图纸我们两个自己就能画出来,完全没有难度,我们本科的毕业设计都比这难……” “你们别吃惊,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陈斌补充道“基建狂魔不是白叫的,你们多半是在网上看到不少大桥,隧道的建设,但很多人都忽视了,这些年我们修了许多水坝,而且修坝的目的也不再是以前那样为了发电,多数是蓄洪和调节流量,单纯的为生环境生态服务,这些小水坝遍布全国各地,可以说从画图到施工都已经高度成熟化,全过程可以说都是货架式产品和服务。你们就放心吧……” “是的,尤其我和老陈盯着,我们可不敢砸老师的招牌,否则就别想毕业了!”孙君德笑得很轻松。 六个人年纪差不多,背景也相似,虽然有商科和工科的区分,但好歹不是文科和理科那样泾渭分明,双方很快就混熟了。 如此陈孙说话就更加随便了。 “这货名义叫水坝,论难度不值得一提。首先你们把外面的土地平了,然后再开挖防护墙的地基,等施工队进场后,先修防汛墙,之后,你们挖一条临时引水渠,把涂溪河的水引走,原河道的拓宽和加深,这个都有图纸也不是什么细活儿,大致到位就行,反正之后会有专业工程队进来,他们的工程能力非常强,你们把基础的做好,他们能直接修整,快的很……” 孙君德也在一旁随时补充。 赵昊四个人听得有点发痴。 “听你们的意思,这玩意真没难度?”杨泰还是有点无法置信。 “真没难度,何必骗你们,尤其是你们主要做的是各种基础工作,哎,工程量是有点大,但是吧,这个……”说到这儿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来,“这真不叫事啊!” “那,那,咱们还等什么呢?干吧……” 赵昊扭头奔向挖掘机。 “等会儿,”陈斌拦住他,“还得再等等,不过也快来了……” “哎,还有什么?”赵昊有点好奇。 正说着呢,村口莫名卷起一阵沙土,扬天蔽日,随之而来的是“嘟嘟”的气喇叭声。 这常见的汽车喇叭不一样,声音格外冲,虽然隔得老远但仿佛就在耳边似的。 四人被吓了一大跳,“这啥?” “朱老师找人借来一辆大型土方车,供你们零时使用,毕竟挖掘机只能把泥土挖出来,虽然没啥运输要求,但成吨的土要挪来挪去也不方便,所以有辆大型渣土车会方便不少。” “哎……”赵昊一拍脑癌,“到低是专家想的就是周到,只是,我得从新算算开支了……这个土方车司机的钱也不便宜啊……” 说话间,一辆砖红色的大型土方车开到跟前停了下来。 从上面跳下一个人来,头上安全帽,身上全套工作服,年纪四十出头,胡子拉碴的叼着烟头。 看样子就让人觉得安心,浑身上下洋溢着对本职工作的自信。 “斯……”赵昊倒吸一口冷气,他明白,这种人职业技能没问题,职业道德也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要价贵,而且这路工种有个习惯“结现钱”,当天做当天结,而且价格绝对不便宜,“哎,一份价钱一份货”他撇撇嘴,准备挨斩。 不料,陈斌却迎上去,递给他几张百元钞票,又对赵昊道:“赵昊吧,麻烦你安排个车把他送出去。” “等等,等等……”曹杰仁有点吃不准情况“他,他不是司机嘛?” “是啊……”孙君德道 “可,可把他送出去,那,那这车怎么办?” “我开啊……”孙君德满脸堆笑,一个箭步窜上这泥头车。 “下来,这可不能开玩笑,这是要有专门操作资格的!”赵昊大叫,他是真的急,这玩意可是真正意义的庞然大物,一脚油门下去,速度提起来,莫说是人就是大黄牛被擦着一下也受不了。 “没事儿,小孙的技术可好呢……”那个司机模样的人道“他也是有本的人,我说你赶紧给我找个车啊,我还得赶回去过年呢……” “啪”一个小本子飞到赵昊手里,是孙君德从驾驶室窗口扔下来的。 赵昊的嘴巴张的老大,简直能塞下一只鸭蛋去。 “这不一回事情嘛,刚才我看那个老支书看着你们四人的挖掘机驾驶证的时候也是这幅表情,那个时候你们好像还挺美的,怎么落到自己头上就不行了呢?只准你们开挖掘机,就不准我开土方车?” “这他妈的到低是什么样的世界啊,太疯狂了!太疯狂了!”赵昊捂着脑袋蹲在地上,“这还是正常位面么?下次再出来个新角色的时候,是不是要掏出个高达驾驶证的本儿来……” 第一百零八章 英语角 但不管怎么样,白白捡了台带着小“老司机”的泥头车,等于是让工作量又减轻不少,确实是值得开心的。 “师傅,你跟我走,我找人送你出村子去乡里,那里有去县里的班车!”赵昊带着他离开。 曹杰仁晃了晃脑袋,“咱们开始吧……地上都用白粉画好了线,照着线挖应该就行!” 腊月二十九,小年夜就这样在隆隆的机器声中过去了。 …… “我操……”晚上六个人围在刘根生家的桌子前,面对鲜美的鸡汤,陈斌和孙君德也不客气,筷子调羹一起往汤碗里插去,喝汤的喝汤,吃肉的吃肉。 可赵昊四人组却好像集体变了性,个个和大姑娘似的,光看着却不开动。 “哎……”陈斌的喝了两口汤,正往嘴里塞鸡腿呢,见四人都没怎么动,只是看着自己吃,顿时也有点毛骨悚然。 “你们,你们吃啊……” “怎么吃啊!?”赵昊哭丧着脸。 他右手捏着调羹想要去舀点鸡汤润润嘴,只是这手抖得和帕金森似的,好容易舀起来,还没凑到嘴边就都给抖没了。 其他三人原本在这种时候肯定不会吝啬自己的嘲笑,向赵昊挥洒出各种人间的恶毒,但此刻一个个也都是苦笑不已。 “哎,”赵昊痛苦的捂着额头“国产精品,任重而道远啊……” 原因很简单,国产挖掘机的操纵杆上并没有液压助力系统,完全靠蛮力来使唤,一下两下还好,一个钟头两个钟头也行,甚至下班的时候,他们也只是觉得胳膊有点沉重,结果洗完澡后才发现,情况似乎不妙,眼下这胳膊肘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刘家人为了避免和他们抢桌子已经提前吃了晚饭,刘身体不好,饭后便早早上床休息去,刘根生去村里熟人家里打牌逗乐,招待六人工程队的任务就由刘佳操持。 原本以为能能看到六个人狼吐虎咽,甚至为了一块鸡肉“大打出手”的精彩场面。 可引入眼帘的却是,六人彼此间大眼瞪小眼的滑稽场面,一时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那还是我来帮你们吧……”说着又拿出四只小碗来,“幸亏提前问邻居借了碗,否则就不够用了。” 她将鸡汤分别盛入小碗中,又各夹了几块鸡肉和蘑菇干放进去,然后递到四人面前。 “这样吃起来方便点……今天辛苦你们了。” “哪里哪里,你辛苦才是真的,还得帮我分汤……”赵昊伸出还算能正常使用的左手接过,也顾不得吃相,连调羹都不用,嘴凑到碗边,美美的喝下一口鸡汤,四肢百骸都暖和起来。 “对了,你最近作业怎么样了?我给你布置的那些习题做起来还顺利?”冷不丁的他忽然用英语问道。 刘佳一愣,脸涨的通红,憋了半天,“还还行……” “说英文,详细点。”赵昊并不放过她“你慌什么,你现在也好几千的词汇量了,回到这种基础问题绰绰有余,放心大胆的说!”依然是一连串英语,言语神态也不像刚才那样随便,换了语言他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至少在刘佳看来,此时的小赵先生比她在高中里碰到的老师更像老师。 这一个多月来,刘佳和赵昊没少打交道,也习惯整天吊儿郎当的腔调,唯一例外是在晚上补习的时候,每逢这时,平时说话没正行的“小赵先生”就会莫名严肃起来,话唠的毛病也抛到了九霄云外,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但一琢磨,却发现密度很大,可以说是干货满满,这让刘佳甚至感到有些害怕。 但只要过了上课时间,那个跳脱的赵昊就又出现了。 今天冷不丁的赵老师有开始授课,刘佳有点懵…… 陈斌孙君德发现忽然换了语言频道,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还是曹杰仁向他们解释了赵昊给两姐妹补习功课的事情,期间自然也是满口的“英格里希”。 陈孙恍然大悟,年轻人的性子从来都是喜欢凑热闹的,于是也不管熟悉不熟悉,两人也开始用英文和刘佳打趣。 这里面其实有点心理学的常识,小年轻看到漂亮异性的时候总要凑上前去套套近乎,倒不是说有啥坏心思,圣人说的好,知好色,则慕少艾嘛。 水利工程是典型的理工科和尚专业,其男女比例之悬殊,大概也就比“现代殡葬技术也管理”专业强点,而且工科生向来木讷少言,虽然隔壁经管系中文系漂亮女生大把,但这群工科男整天窝在宿舍里,除了算结构强度就是lol,完全没胆子向外发展,还美其名曰“基建未成何以家为?” 这话落到赵昊这路缺德人士的嘴里,基建二字自然能念出别样的意思来。 总之陈、孙看到刘佳时也被有点震惊,这个破落贫穷的山沟子里能有这样漂亮清爽的女生,让他们大吃一斤,而刘佳不但外貌可人,待人接物也是落落大方丝毫不见小家碧玉常有羞涩扭捏,这让两个“怂货”也感觉轻松不少。 虽然他们外文能力都不错,但毕竟不是母语,在使用中难免有些疙瘩,但正是这种略带陌生的语感,反而能让人卸下些防备,说话的时候胆子都会变大,很多用母语不敢说不能说的话,换成外语往往便脱口而出。 安静的农家小院顿时成了热闹的城市英语角,受到他们的鼓励,刘佳也开始结结巴巴的用英语回答他们的问题。 “不错嘛,最近乘着他们在的时候多练练,多说说,有空把刘慧也叫来,这种程度的口语锻炼对提高你的英文水平用处很大。”赵昊乐呵呵的说道,虽然他的手还是在抖,但并不影响他嘴里说话。 “刘佳,你可以啊,其它人学英语,一个学生对一个老师练口语就算顶级待遇了,你倒好,一对六……”冯俊也在打趣。 “是,是……谢谢,谢谢你们了,还打扰大家吃饭,真不好意思……” “说什么呢?太见外了不是,咱们不也闲着没事么……哎呦,姓赵的,你把这鸡腿还我,否则和你没完!” 第一百零九章 晚饭 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岂止是干活呢? 这顿晚饭,四个人的胳膊都酸的要死,陈斌那张木讷的脸上没啥表情,但看他那别扭的坐姿也知道,一天的土方车司机让他饱受折磨,虽然运输距离很短,但他一辆车伺候四辆挖掘机,感觉好像辜鸿铭嘴里的一个茶杯配四把茶壶,从头到脚都被灌的满满当当,应接不暇,但气氛倒是非常欢快活跃。 原因就是刘佳,她帮着盛饭舀汤,还得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回答六个高材生的各种刁钻问题,没一会儿额头上便布满了细细的汗珠。 “行了,行了,劳逸结合,劳逸结合”赵昊开始说中文“她毕竟才高三,县高中的教学水平尤其是英文教学水平也实在不怎么样,今天已经是超负荷运转了,再这样下去,我看她的cpu就快烧了。咱们适可而止吧……” 刘佳满怀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正好两人目光对上,赵昊咧嘴一笑,对方也是报以浅笑回应。 “喂喂,喂喂,老大,你别光顾着吃啊,抬头,抬头”冯俊用右胳膊肘在捅曹杰仁,只是右手今天使用过度,动作分寸把握不好,老曹正端着碗喝汤,他一肘子过去,差点把他的脸都杵到汤碗里去。 “快看,快看”冯俊小声道“瞧瞧,瞧瞧,赵昊这小子和这小美女眉目传情哪?!孙zei!” “靠,还真是!“杨泰也凑过来“看不出啊,挺有几下散手的嘛?” “呵呵呵,我说对这个村子那么上心呢,搞了半天这是要当女婿啊,成,把哥们都卖了,是条汉子!”冯俊咬着牙。 “说什么,说什么那?”赵昊不满意了。 三人说话声虽然轻,但一张桌子上,别人多少能听到一点儿,陈斌和孙君德这会儿正努力憋着笑,不过看他们肩膀一抽一抽的样子,显然忍的很辛苦,“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工科男都开始不厚道了……所谓世道的崩坏就是从此时开始的吧”他心里默默吐槽一句,随即狠狠的瞪了三人一眼。 “哎,哎,灶上的水开了,我,我去冲水,你们晚上要喝的……”刘佳小脸涨的通红,连忙跑开。 “你们少说几句好不好,她马上就要高考了。要是在省城,这个时候的孩子都在补习班里刷题或者和补习老师一对一上课呢,现在她可是在用自己的时间伺候你们吃饭……” “呵呵,伺候‘我们’吃饭?”冯俊白眼一翻“话说,谁碗里的鸡腿最大啊?同志们,大家都可以展开讲一讲自己的看法嘛……” “你闭嘴!”赵昊发现火要烧到自己身上,赶紧转开话题“我告诉你,她这回是华山一条路了,家里穷没法支付大学学费,我建议她靠师范,这样学费有着落,毕业后工作也有去向,所以她这回只能考师范,否则就算分数上线了,其他学校也是读不起的。你们要是在风言风语的,小女孩脸皮薄,受了影响,复习跟不上,你们就是造孽。多好一个读书苗子毁在你们手里……” “我操,你别吓唬我”冯俊在吐舌头。 “吓唬你?行,今晚你和杨泰一块儿给两姐妹补习补习就知道了。咱们这些人读书不算差,但如果咱们从小就生在这个穷山沟子里,我估计是不如她的……” “赵昊,赵昊”杨泰怯生生的发言“补习,补习这个事情我就不掺和了吧,我不像你们以前当过家教,这个我完全没经验啊……就让冯俊一个人去好了……” “没经验,你就在旁边看着,看几天自然就会了……” “老三,你就去吧……”曹杰仁开口了“赵昊这小子精着呢,让你们两人出动,相互牵制,呵呵,看不出,你小子虽然不属狗,但也挺会护食啊……” “噗……”众人发出低笑,赵昊闹了个大红脸。 刘佳原本想过来继续帮忙,一看这几人笑的鬼鬼祟祟,赵昊又一脸扭捏的样子。顿时芳心乱跳,知道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过去凑热闹为妙,虽然大致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而且坦白的说,似乎也不怎么让人反感,但……但……哎……想到这儿她气咻咻的跺跺脚,嘴角却挂出美丽的弧线来。 …… 六个壮年小伙子,本来就是能吃空食堂的主儿,又在工地上忙了一天。 不出一刻钟,把所有的饭餐一扫而光,但看起来好像还是都没吃饱的样子。 刘佳也被吓到了,这要是双手同时开动的话,效率估计还能提升。 “这,这,我,我今天饭,饭烧的少了,这个,这个,你们还没吃饱,要不,要不……”她满脸犯愁,山里虽然穷,但却好客,最起码的一定要让客人吃饱,否则就是大大的不尊敬,今天这六个可比客人都要尊贵。 “这不是还有地瓜么……”赵昊在这儿呆的时间长,倒是熟门熟路。 “哎,那好啊,我给你们做地瓜汤喝……” “用不着,用不着,刚才吃了一肚子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也该清清嘴了……”赵昊费劲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是因为吃太饱,而是整整一天,双脚不停的在油门、离合、刹车之间来回踩,眼下腿肚子有点转筋。 “小赵先生,你坐下,这个,这个生的怎么好意思让你们吃呢,灶台还有火很快的……你,你先坐下……”刘佳急忙阻止。 “嗨,别把我们当外人……”赵昊晃晃脑袋…… “啧,这近乎套的,我琢磨这孙子的心里话应该是‘别把我当外人吧’。”冯俊悄悄吐槽。 赵昊只当没听到“咿,奇怪了,怎么感觉有猪叫?” 随即对刘佳道:“我去挑几个红薯,洗干净,削了皮,每人一个,就当饭后水果了……” “这,这怎么可以……”刘佳努力的反对,“哪儿有让客人吃地瓜的道理?” “客人,咱们可不是做客的,咱们是工地师傅啊……”赵昊挪到地瓜堆前,开始挑选“再说了,这玩意富含膳食纤维,能润滑肠道,促进排便,我看这儿有些人屁挺多,估计是憋坏了,多拉点儿,就好了……” “姓赵的!”冯俊跳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为什么穷?(上) 山里的红薯又大又甜,汁水丰莹,甘美可口。 刚才的热汤喝的大家身上微微发汗,凉脆可口的红薯入嘴,让人精神都为止一爽。 席间顿时“花擦,花擦”的咀嚼声响作一片。 “真好吃,我得再来一个……”曹杰仁一块红薯下肚后还觉得不够,自己又要去拿。 “行了啊,适可而止,一斤红薯三斤屎,回头看看还不止……”赵昊打着饱嗝道“你是s会主义新青年,不是造粪机。” “我说同样的话,为啥从你嘴里说出来就特别容易让人上火呢?”曹杰仁斜着眼睛道 “嘿嘿,那是你们气量不够……” 见众人吃的差不多了,刘佳开始收拾碗筷,赵昊等人要帮忙却被她阻止,“你们,你们都是知识分子,怎么好做这种粗活,放着,放着我来吧,干净休息去……” 赵昊晃晃脑袋,“你们几个也确实累了一天了,就不要假模假样要帮着干活了,以前在宿舍时候为了谁下去拿外卖都要先搓几把爷孙局游戏来定,这时候别装勤劳了。老二老三,你们洗把脸,一会儿给刘佳还有她妹妹补习功课!” “她还有妹妹!?”冯俊两眼放光。 “想什么呢?小丫头才初三!”赵昊飞起一脚“你原来不是自称才子么,号称在省级刊物上发了不少酸文,正好语文我不擅长,就交给你了……” “我那是叫文学创作!”冯俊不甘心的反驳“你这种粗人,没法和你说……” 随即扭头对刘佳道:“刘佳是吧,你别听赵昊乱吹,我就是手痒写点东西而已,但我高考语文分数挺高,尤其是作文上多少有点心得,一会儿,你把你和你妹妹的作文都拿来,我先看看……” “那,那,麻烦小冯先生指教了……”刘佳露出个笑脸来。 冯俊骨头酥了半边,“什么话,什么话,相互学习相互学习……” “冯俊,杨泰,跟我走,去我房间吧……一会儿她们就过来,现在九点多,你们把时间控制在两个小时之内就好,记住一点,她们的基础一般,所以讲的慢点,别跳……” “明白,明白,赵昊,你小子可以啊……想出这么个接近人家的办法来,果然拿下了!”冯俊的眉眼有点猥琐。 “冯俊,我认真的和你说,这回你想岔了。这也是扶贫的一个途径!你们随便坐吧……” “切,又瞎扯……”冯俊撇撇嘴,满脸的不信。 “我认真的,这个村子你们也看到了,是真的穷。我们扶贫,不但要看到穷的现状,还要去分析导致贫穷的原因,领袖教导我们要深入到群众中去,把基础工作做实做细才能有的放矢,做到精准的滴灌式的扶贫。这些日子,我就在观察和记录,同时我也在想,扶贫是好事情,但要建立长效机制,要让他们有能力彻底摆脱贫困,向小康迈进。这话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真挺麻烦的。我们以刘根生,也就是刘佳这个家庭来说吧。” “好,你说,我们听”杨泰见赵昊神情严肃,知道他要说正事了。 “中滩村的穷是因为地理环境导致,这里四周都是山,可耕地数量不够,无法容纳那么多就业人口,所以村里人只能出去打工,然后往回寄钱。虽然外面工资比山里高不少,但生活成本同样高企,能积累下来的钱很少,加上有乡土观念,等他们到了一定年纪后,就会回到村里,继承父辈的土地,从农民工再度变回农民。” “所以,你看,一个中滩村村民的人生轨迹其实就是,接受义务教育的学生-农民工-农民,从改开开始后村里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已经传了好几代了。当然这个模式确实让很多人的日子比以前好过,但依然不够,毕竟出卖劳动力的岁数过去后,他们又回到田地里。这里面的问题在哪儿呢?文化程度不够呗。初中毕业了只能去工地或者工厂卖力气,赚点辛苦钱。” “确实啊……”冯俊若有所思 “但我们都知道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对国家而言是,对个人也是,看看你我看看陈斌孙君德,社会上混几年后,一个月的工资能顶村民大半年,靠的是啥?不就是学历和相对高端的专业技能么?” “这点我们很清楚,但村里很多人其实不明白,贫穷是很可怕的东西,他会蒙蔽人的眼睛和心智,让人变得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前看不到未来,只关注短期利益看不到长期收货,我们上学时候爹妈都说‘只要你愿意念下去,学费不要担心’是吧” 冯,杨二人点头不已,这是每个城市孩子都听腻了的话。 “但我告诉你们,这是对于中滩村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刘佳原本读完高中就要去打工了,你们别以为这是刘根生愚昧,事实上能让女孩子念完高中,这足以说明他在村里绝对算是目光长远的!” 见冯俊和杨泰目瞪口呆的样子,赵昊又补了一句“想不到吧……” “这,这……我完全无法理解,明明大学毕业能挣更多,但他们为什么就不让孩子继续念下去呢?” “呵呵,这就是你所不了解的乡村……”赵昊叹了口气,“对于这些贫困家庭而言,只要孩子出去打工,至少每年能寄回好几千,甚至上万块回来,但读大学的话,哪怕是学费全包,那生活费总是要的吧,就算她自己打工赚生活费,但也没法寄钱回来了,一年算八千四年就是三万多,在村里是巨款了。而且村里的女孩子结婚早,到了18岁出去打工,到了二十三四就该嫁人了……所以很多人觉得让女孩子读大学完全是浪费……” “啊……啊……”杨泰张大了嘴,赵昊说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认知以外,虽然以前在电视书刊上看到过类似的文章,但那时完全没放在心上,觉得和自己相距太过遥远,眼光一扫而过。 现在听朝夕相处的好友亲口说出来,带给他的震撼之大,简直是前所未有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为什么穷?(下) “不,不就是三四万么?至于么……”杨泰无法置信。 “呵呵,在贫困村里,这是一个家庭好几年的收入……”赵昊在床上坐了下来,慢吞吞的说到“所以,看上去土不拉几的刘根生真的已经是村里出类拔萃的人物了。至少在见识上,他超过了90%的村名。你是不知道,以前那些国家推行九年制义务教育时面临的阻力有多大么?我也不知道,是来到村里后,和大伙聊天时才略微明白一些。完全出乎我们的想象啊。那时县里省里反复派人来做工作,承诺学杂费全免,国家还管一顿饭和点心,可是就是有家长不同意,说小孩子认字也没有,与其上学不如放牛打猪草……” 杨泰和冯俊满脸的难以置信,“这,这……” “这些事情离现在也就20年而已……不管你们信不信,但事实就是这样,有机会可以去县里看看以前的工作报告,这玩意我觉得应该不算保密资料。” “老二,老三啊”赵昊站起来,双手按到他们的肩膀上“这才是眼下的真实,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而所闻,你们肯定是不会相信的。我第一次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比你们还震惊。所以,这也是我只能想办法把你们弄到村里来的原因,我们吧,成长经历斗差不多,性格脾气也相投,所以大家想法应该也差不多,我就觉得,作为一个国家的公民,我们有责任投入到这个伟大的工程中去。现在国家在搞‘精准扶贫’,这是多好的东风?我这些日子干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从县里给村子拉回不少好处,这说明啥?说明党和政府的决心。你们想想看,村民想要脱贫,上面想要扶贫,那么我们作为中间层正好可以完全投入进去,我们上了那么多年学,有知识有文化也有眼界和思路,这正是村里所欠缺的。跟着我一起干吧……” “赵昊,赵昊,不是我不愿意,这大学生村官报名都结束了啊”杨泰有些为难,事实上他差不多被说服了。 “我又没说要你们也下来,我们都是国家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我在村子里卖力气,你们在省城也能给我提供不少帮助的。比如这回的挖掘机,要不是你们我还真搞不定。” “回头再说刘佳的事情,是的,我承认,我对她挺上心,我也承认她很漂亮,扔到我们学校就算不是校花,系花院花是没问题的。可我告诉你,我真一点没往这方面上想,我就在琢磨,怎么帮她补上去,让她能考上师范,给村里做个榜样!告诉这群眼光还没放长远的人,‘女孩子当然要读书,读书能改变命运!’只要考上了,刘佳和这个家庭的命运就都改变了。你们明白吗?想想看,她考上师范,一分钱不要家里出,毕业后去当老师,在村里老师这个职业可是相当受尊重啊。” 见冯俊和杨泰都有点模糊的样子,赵昊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村子是闭塞的,你们看看这些村民挺淳朴厚道,但我告诉你,你只是他们的一个方面而已,大家都是哥们兄弟,我也就实话实说了,贫困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会让个人或者组织丧失一些美好的能力,取而代之的是人性的丑恶面大爆发……” “???赵昊,你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村民嘛,最多就文化低点,说人性丑恶,过分了吧……”冯俊反驳道。 “我没说他们人性丑恶,我是说在贫穷的作用下,人性中的阴暗面会更加集中的暴发出来。这不是说坏话,这是客观规律。所以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就是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当然了这个现在和你说你也不明白。举个例子吧,封建迷信丑恶吧?我们是把搞迷信当笑话看的。但这个村里,迷信是常态,是他们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些年移风易俗的工作县里做了不少,算是好很多,以前,呵呵呵……这次的水坝工程,也是托了封建迷信的福,才搞定的,否则,只怕这些村民知道我要动这风水宝地,就该活活把我给撕了……” “等等,这又是什么故事?”杨泰简直像个好奇宝宝,扶着眼睛满脸吃惊的神态。 赵昊想了想,觉得都是自己哥们,当下也不隐瞒,将自己和“小神仙”合谋请金毛大仙搬家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 “…………” “…………” 冯俊和杨泰听完后,陷入痴呆。 “,老四,真tmd有你的,这路缺德主意也就你这缺德脑袋能想出来,这一肚子坏水真没白存……” “什么话,你这是!我告诉你,姓冯的,你要是再这样说话,信不信我让尝尝这村子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那又是啥?” “呵呵,五十多岁的老娘们,爬到房顶上跪着,面前一块砧板,右手举着菜刀,一边剁着打拍子一边卷你十八大祖宗,通常情况下有职业资格证书的能不停的骂半天,一口水都不喝,要是有初级证书的那骂起来至少一个白天……这个村里,据我所知,至少有几个考官级的……这么说吧,姓冯的要是你碰到这种情况,我建议自己找个盆儿站里面……” “为啥?”冯,杨,知道他后面没好话,但还是忍不住问。 “呵呵,就你这小模样,不出两个钟头,能把你给骂化了……” 冯俊忍不住浑身发抖…… 这种能力远远超出他的认知范畴。 “总之,你们在村里这些天,千万别得罪那几个老娘们儿,否则我也救不了你们,看到她们客客气气的就是……” “好好”两人连连抹汗。 “行了,刚才一大堆话,你们也都听明白了吧……” “明白,明白”两人不停点头。 “所以,今天我就偷懒了,刘佳交给你们了,我看看啊,按照课程表,今天应该是语文,正好冯俊你最擅长……” “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冯俊一跃而起“哥们当年高考作文那是被省里列为范文的,里面的心得套路我都教给她,只要学会了,绝对能糊弄过监考老师!” “嗯,语文我就比较一般,所以你们来了还真是帮了我的大忙。想想看,如果这波补习见效,刘佳进了师范,那么非但不要支付学费,她还能申请奖学金,日常去当当家庭教师什么的,这么算下来,她不但能养活自己,还能给家里寄点钱,虽然是很辛苦,但对山里的女孩子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人生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刘大妈的心事(上) 赵昊耸耸肩,“而且这么一来,刘慧如果考上高中的话也就有了继续念下去乃至考大学的理由了。” “这时乡村和城市不一样的,做事情你光靠嘴说没用,得让他们看到切切实实的利益,这样才会跟着你走。明白么?这也是我党群众路线工作的秘诀之一,别说大话,认认真真沉下去,给大家带来实惠,威信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大伙儿才愿意跟着你往前奔。所以补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眼看冯俊杨泰两人摩拳擦掌的样子,赵昊连忙补充道:“饭得一口一口吃,你们俩可别太用力过猛,满堂灌那套,她肯定没法接受,要讲究讲究方式方法,明白么?” 关照完两人后,赵昊拍拍屁股离开。 他也有事情要做,修水坝的工程队过了正月十五之后就要进来。 一个小村子忽然涌入好几十号棒小伙子,肯定会对现有的秩序造成冲击。 尤其是这年头吧,虽然不讲什么男女大防,面对忽然涌进来的陌生的青壮年男性,没准村里大姑娘小媳妇有了想法了呢? 对吧? 这不得不防。 如果明媒正娶那倒还好,可男女关系要是都能最终落实到婚姻上,这天地间估计就能减少八成以上的麻烦事儿。 所以,必须防患于未然,这是对村里姑娘们的保护,同时也是对新来建设者的爱护。 农村的社会生态和城市里完全不同,对女性的分类标准也与城市相差甚远。 没结婚的叫大姑娘,结了婚的叫小媳妇,生完孩子的直接被尊为老娘们儿。 三种称呼不但是从婚姻和生育角度来区分,实际上也是一种战斗力的划分。 大姑娘整天见了人就得脸红,实在没法红的,那就涂上点胭脂,否则难免被村里人视为不稳重。 到了小媳妇级别,就放开了不少,至少在听到荤笑话时不再害臊,反而一拍大腿“你这个不行,我给你讲个更黄的……”,至于吵架骂街等技能也开始逐渐习得,或者说开始部分觉醒自身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血脉”。 生育完成之后么,用赵昊的话说就是火影中开了五门的李洛克……越级杀怪不是问题,更可怕的是老娘们具有强大社会性,没事就喜欢成群结队的聚集在一起,形成狼群效应,维持着村里的日常安定团结。 刘根生曾满脸心悸的说过一个事情,前些年修路的时候,施工工人里有人对村里的姑娘起了坏心思,只是还没得手便被老娘们儿兵团发现了。 之后她们的惩罚报复来的猛烈而凶残,一群中老年妇女突袭工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嫌疑犯”当众揪出,他的同事想要阻止,郭大嫂舌绽春雷:“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今天代表政府!你问问这兔崽子,知道自己做了啥缺德事不!” 那工人此刻被五六个壮年农妇按到在地,仿佛落入网中的鱼儿似的玩命挣扎,怎奈双手难敌四券,他一边奋力扭动,一边撕嚎“我这不是什么都没干么?!” “呵呵,所以今天只是教训教训你,真要干了,老娘切了你的子孙根!”郭大嫂豪气冲天“都别顾忌了,赶紧动手,完事儿还得做挂面去呢!” 这个案例给赵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心里创伤。 为了防止此类事情再度发生,他必须得事先做好充足准备。 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事情,其它杂七杂八的更多,甚至不准随地大小便,以及对这些外来者的管理,照顾,都是学问。 赵昊明白自己在学校管理学课程里学来那些玩意,不能说都是假的,但使用范围和效果有限,在城市工厂公司里或许管用,到了乡下……算了,还得听当地老土地的。 中滩村嘛,不是正有尊超级大神镇着么? “呵呵,后生啊,你想的挺多啊……也好,老头子年纪大了,一膀子力气都是老天爷收的差不多了,也就腿脚和脑仁儿还灵便,正好我替你盯着点,大强子,郭金凤那儿我也会吩咐他们,这个,这个,咋说来着,‘现场管理’是吧,你就不用操心了……” “呵,老爷子,真有你的新名词,一个接一个,一点都不落伍哩” “活到老,学到老嘛,时代在进步,光靠老一套东西可没法包打天下,国家在蹭蹭往前走,咱也不能落后不是,哎,可惜啊,这个道理大强子就是搞不明白,我看他这个榆木脑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赵昊讪讪的,这话他没法接也不敢接,只是反复的感谢了老支书的大力协助后,便告辞而去。 “后生啊……”他走到院门口,身边送他的刘天成的老伴儿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哎,刘大妈,您有事儿?”赵昊问道。 “后生啊,大妈真的真的是要谢谢你了……” “嗨,谢啥啊……这我应该做的,我,我是拿了政府工资,拿钱就得办事,您说是吧……” “后生,你莫要这么说话。你是好孩子,是诚心要替村里做事情的人,这点啊,大伙嘴上不说,可心里都清楚着呢,都是活了好几十年了,要是好人孬人都分不出,那不是白活了?” “这……”赵昊想谦虚两句,却被刘大妈制止。 “大妈要谢你不光是因为你替村里办事。” “啊?!” “哎,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家那个老头子,精气神比以前好太多了,老东西自己大概都没觉得,可我和他一个枕头睡了几十年,哪儿能不知道?真的,后生啊,我是没想到,老头子几十年的心病,愣是让你给治好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刘大妈的心事(下) “???心病”赵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显然当年的垮坝事件一直盘绕在刘天成的心里,哪怕他表面上再刚强再不在乎,哪怕省里专门有文件说明此事和他没关系,但对于一个一辈子要强一辈子都出彩的人来说,除非他自己真正想明白了,否则这个事情就像一块巨大的磨盘似的会永远压在心头,直到生命消逝。 “后生啊,这个事儿,大妈就和你一个人说了,你可千万别往外传啊,咱家那个老东西,一辈子要面子的……” “嗨,哪儿能呢……老支书啊,聪明着呢,但就是聪明人反而容易想不开,这次重修水坝,他也是出了大力,他自己开心了,心里的疙瘩不就解开了。” “你这后生的心是真好。”刘大妈左手捏着赵昊的胳膊肘,右手要去拍他肩膀,只是两人身高相差颇为悬殊,一个干瘪老太太要拍到棒小伙子的肩,还得垫着脚,赵昊赶紧弯下腰,将肩膀送到老大妈跟前。 “多好的孩子,心好还有眼色,我和老头子结婚几十年了,他那块心病啊,生在他身上,也生在我心里,我就怕他哪天他一个想不通就犯轴,痰迷心窍说的可不就是这么嘛?这事儿吧,要是落在别人家里倒也方便,找小神仙开解开解就好,可咱家……哎……后生啊,大妈,大妈……真是……”说着老太太就要抹眼泪。 “刘大妈,刘大妈,您别激动,老支书这个是好事儿啊,您抹眼泪算啥啊?老支书年纪是有了,可你看着腰杆儿比我还直,这肩膀比我都宽,眼下他心病也去了,再活个二三十年就和玩儿一样,过了一百岁那就叫人瑞了。多吉祥啊。到那时候啊,县里领导每年都得给你们过生日呢,多热闹,多喜庆?!” “你这后生,嘴真甜,你妈怀你的时候没少吃野山蜜吧?” “嗨,我爹妈老说我油嘴滑舌成不了事……您就就别夸我了……晚上风凉,您回屋吧,过阵子工程队进来了,老支书又得满村子转悠,整天不着家了,您这个后勤大总管,到时候别可别骂我啊,骂我我要哭的……” “你这孩子还真是油嘴,老头子要是能满村子转,他还真能活到100岁,反而是闲下来,就要生病。对了,孩子,大妈最后问你一句话,你可得老实说……” “嗯?”赵昊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这什么情况,刚才说老支书说的挺顺溜的,怎么忽然间话题跑到自己头上来了?而且吧,此刻刘大妈神情让他隐约感到不安…… 出于本能,他立刻做出判断,“风紧,扯呼”,“大妈,我先走了啊……” “呵呵呵呵”刘大妈笑得很慈祥,可手上一点都不含糊,一把抓牢他胳膊不放“后生啊,大妈是过来人,你和大妈说心里话,刘家那个大丫头你觉得如何?放心,大妈不和别说人,我看你啊,年纪也到了,刘家丫头模样周正,门风也好,最要紧的是,她看你这眼神,绝对不一般。你到底是怎么个心思,说出来,大妈肯定帮着那你的!” “没有,没有……我,我真就是帮她补习功课,现在是关键时候,她能不能考上大学就看这半年时间了,哪儿有心思想别的?”赵昊吓得双手乱摆。 “噢,那就是说半年后就有心思想了?”刘大妈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 “大妈,大妈,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年轻脸皮薄,大妈明白的,这个都是小事,都是小事……大妈都知道了,知道了,这个事情抱在我身上……” “刘大妈,您,您,我觉得这里面有误会,真的有误会……”赵昊感觉有点窒息了。 “好了,好了,晚上风凉,你赶紧回去吧,放心,大妈嘴巴紧的很,不像郭金凤,知道点事情就全村嚷嚷……明天见啊……”不由分说的将他推出院子。 看到在身后关上的大门,赵昊扶着额头陷入沉思“这tmd都叫什么事儿!” “哗啦啦”晚上的山风果然和白天不一样,不但吹得没叶的树枝不停作响,吹到身上瞬间能带走所有的热气,赵昊打了几个冷战后,摇摇头往刘家而去…… 第二天一早,四人吃完早饭直奔工地,该说的昨天都说了,寝室四人组之所以关系好的能穿一条裤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彼此三观契合,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正是精力旺盛,敢想敢干的时候,平时是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眼下被赵昊一鼓动,觉得自己能投身到火热的扶贫大计中去,实打实去改变一个贫困山村的现状,顿时热情都高涨起来。 燃,就是此刻他们最真是的精神状态写照。 挖掘机这货,看起来挺好玩的,否则四人组当年也不会心血来潮去学。 但在蓝翔学和实际操作起来差异巨大。 昨天一天的疲劳还没完全恢复,今天就又上工了,上午还好些,到了下午,四个人都觉得吃不消。 想想也是,一个上午坐在驾驶室里,反复作一百八十度的半圈运动,没当场吐出来已经说明他们身体素质不错了。 关了油门,四人找了个背风的角落,不管不顾的一屁股坐下,哀嚎声四起。 “小赵哥,你们在啊……”刘慧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 “哎?你怎么没在家帮忙,刘叔说今天要做最后一次挂面啊?”赵昊问道。 “就是我爹让我来的,瞧……”说着把胳膊上的篮子递了过来。 赵昊接过,只见篮子里垫着几块棉布,上面也盖着厚厚一层蓄着棉花的厚布,揭开一看,里面是一大捧面头。 “俺爹说了,这会儿估计你们也累了,乡下没啥好东西,这面头还能当个点心……” “哎呦,哎呦,谢谢啦,那就不客气了……” 四人也确实有点饿了,顿时不顾形象的狼吞虎咽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突如其来的抗议 转眼了到了年三十,整个村庄都洋溢着浓浓的年节气氛。 在华夏,过年那是顶天的大事情,特别是农村,那更是了不得。忙碌了一年,得趁着这个农闲的时候好好休息,顺便胡吃海塞,养精蓄锐,以应对来年的春耕秋收。 可在城市中,随着工业化的发展以及由此带来的服务业的繁荣,“年味”反倒是不浓,对于城市居民而言,过年能吃到的平时都能吃到,年假七天主要是用来在家里表现各种各样的葛优瘫,或者和亲戚在卫生麻将上一决生死。 赵昊几个都是省城的孩子,从年幼长到现在,恰好经历了中国改开后的巨大变化,物资从匮乏到充足再到丰富,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他们一说起过年就撇撇,仿佛九斤老太似的叹上一句“年是越来越没以前的味道了……”。 正是由于对这种心态的熟悉,赵昊在忽悠同伴们下乡时特别提到,山村过年的热闹景象-虽然吃的比城里可能是差点,但胜在一个新鲜,早晨还在扰人清梦的大公鸡到了中午可能就变成红烧鸡块了,而且最要紧的是“年”味浓啊! 当然在回答诸如怎么个浓法的时候,着实让他出了一头的汗,毕竟他在村里呆了才几天?但仗着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加上另外三人对于寝室同学的信任……总之,曹杰仁、冯俊、杨泰三人之所以心急火燎的赶到中滩村来,能过个“年”味强烈的农历新年这个幌子是起到了重要作用。 但…… 大年三十一早,曹、冯、杨三人依然在临时寝室里蒙着脑袋呼呼大睡。 “咣当”房门被用力推开。 “拆铺啦,起来!”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一个冷漠而凶狠的声音响起“芦柴棒,去烧火!妈的,还躺着,猪猡!”配合着的还有拖把柄砸在地上的“砰砰”声。 “大清早的干什么啊!”曹杰仁不满的嘀咕。 “刚才那话我怎么听着耳熟呢?”杨泰的声音明显带着惺忪。 “娘的,这不是《包身工》的台词么?姓赵的,你包工头附体啊!”冯俊裹着被子笑骂道。 “揍你的!再不起来?懒虫!等太阳上山嘛?”伴随着“砰砰”声的,依然是当年课本中的语句,此刻听起来倒是有几分亲切感了。 “姓赵的,你他娘的先把门给关上!”曹杰仁怒斥。 “瞧把你们稀罕的,放心没人偷看!” “放屁,这tmd是春节,三九四九冻死狗的!一年最冷的时候,这山风吹得,老子隔着被子都觉得冷!” “对,我也是” “我也是!” 赵昊挠挠头,心说这几个壮劳力要是真病倒了还是麻烦,山村里也没啥好的医疗条件,一旦生病主要靠抵抗力硬扛,还有就是小神仙会弄点土方草药,是不是真有效果,谁也说不清楚。 到时候真金白银租来的挖掘机没人开,自己还得花钱养着他们,这买卖可不合算啊。 顿时骂骂咧咧的一脚踢上房门,不得不说这一刻他确实从内而外都有包工头的风范。 “快起来!!” 三人本来就是贪睡的年纪,这两天忙得吐血加上温暖的热被窝,原本愉快的懒觉被赵昊这么一骚扰,顿时瞌睡虫都被赶到爪哇国去了。 加上刚才一阵闹腾,山里清醒的山风把房间里的污浊气都吹散,原本暖烘烘的懒觉的氛围顿时化为乌有。 三人骂骂咧咧的从床上坐起,开始穿衣服。 “赶紧,赶紧,穿好衣服,就去隔壁吃早饭,白粥管够!” “白州?威士忌!行啊,赵昊,你可下本,这货前几年500都用不到,现在只怕都快翻三倍了吧?只是大早上喝酒不太好吧……” “去去去去,又想敲我酒喝?做梦吧!”赵昊对冯俊比了个中指。 “哎,不对啊……”杨泰的语调一下子高了起来“赵昊,你昨晚可是说好的,年三十,初一,放我们假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蛤?”赵昊楞了“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想赖账不是,你昨晚明明就这么说的!”杨泰不依不饶起来“你看看,你看看,我左胳膊都肿了……你看看,你看看“ 赵昊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这胳膊明显有充血症状,别说杨泰,自己不也是这样么,挖掘机的操纵杆没液压助力,每一下拉动都和健身房做器械训练似的。 ”我在事务所被老板逼着加班都没那么惨,原本指望到了乡下能放松放松,可是啊,可是啊……”杨泰此时的毛衣穿了一半,脑袋和左肩膀进去了,右肩膀还露在外面,说到激动处,他也顾不得穿衣,右手伸直,拇指食指中指并拢作剑戟装死死点着赵某人。 “我没想到,你的心这是比开黑煤窑的都黑啊!哥们几个几乎被你活活折腾死,要不是确信我身上还是黄皮,否则我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十世纪米利坚南部的棉花庄园里去了!!黑奴采棉花都比我轻松啊!” “这位大师,您先把衣服穿好再说,你这样看上去会让人以为在cos喇嘛,这就涉及宗教问题,会导致书被莫名审核的……”赵昊眼角有点抽筋。 寝室四个人中间,杨泰是最老实,甚至可以说是朴实。 自己性格怎么样? 自己当然清楚。 他也知道自己活那么大没被人套麻袋打闷棍,除了说明当代社会主义法治建设完善以外,对其个人人格并没有任何正面的佐证和说服力。 冯俊,那是大哥不说二哥。 曹杰仁年纪最大又是寝室长,号称是老大哥,但心眼也不少,只是不常用,真要“心动”了,那也是让人头痛的主儿。 也就是杨泰,从小就是乖宝宝好学生,长那么大连女生手都没牵过的主儿。 团队里最老实的都发出强烈控诉了,赵昊自然也有点牙肉发酸。 通常而言,男生寝室的气氛就和起点男频作者群类似,都比较融洽,甚至关系好的有点过分,这比一言不合就撕逼开小群上调色盘的女频作者圈而言确实要适宜生存的多。 但是! 如果真犯了众怒,那也是很惨的,诸如阿鲁巴等通行海峡两岸乃至全球各地的男生寝室的惩罚措施也并不是说着玩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放假,必须放假! 他正琢磨着是不是要把自己从cos包工头转变为化身穆仁智时,曹杰仁和冯俊也不干了,把床板拍的山响“对,对,我们也听到了,你昨晚明明就是这么说的!” “对,别想赖账!” “姓赵的,做人不能这么无耻,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们别那么用劲儿拍,我肉眼都能看到你们床单上的螨虫被你们拍得轻舞飞扬了,这会让我鼻炎的!”赵昊贫嘴拖延时间,他有点傻眼了……这根本不可能啊!自己怎么会说让大伙休息两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连轴转那才好呢!宁可前面玩命,也好过被deadline逼的睡不着觉…… 昨天吃晚饭时,刘根生塞过来一瓶西凤酒,说是老支书吩咐的,山里寒气重,大家一天都在野地里干活,冷风一吹,寒气入体,得喝点酒去去风寒。 赵昊以自己已经戒酒为由推辞一番,但看到其他五人眼睛放光,也就顺水推舟的接了下来。 一瓶酒五个人分,正好一人二两,新时代青年酒量都不算太差,二两下肚就和玩一样。 反正从旁边看,六个人的脸色都差不多,谈吐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赵昊面前的鸡骨头是最少的,毕竟喝酒费菜嘛…… 所以赵昊完全可以确定,别看眼看三人信誓旦旦的说的很真的似的,但昨天自己绝对没有说要放假。 “你们,你们喝糊涂了吧……”他觉得情况有些不妙,一步一步往门退去,他有种预感,这要是自己继续否认下去,那阿鲁巴**可不是闹着玩的。 “呵呵,你去椅子上坐好……”冷不丁屁股上挨了一脚,却是曹杰仁不知何时悄悄从床上起来,不声不响的堵住了门! “好汉扰民……” 赵昊临危不惧,四字真言脱口而出。 “你们赶紧穿好衣服来替我,这山里冷得冰柜似的,这秋裤穿了等于没穿,我现在感觉是光着屁股……”曹杰仁龇牙咧嘴。 “好” “好” 杨、冯二人穿好衣服,把住房门。 …… “三位好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虽然是坐在椅子上,但看着逼上来的三人面色都有些不善,赵昊也有点发毛。 “老四啊,你记性不好,仔细琢磨琢磨,昨天是不是这么说来着?”曹杰仁摆出大哥风范,不过怎么看怎么都像电影里的黑道大哥…… “我,我真没说过啊……” “呸,你就是说了” “你抵赖” “你下贱” “你就是馋……”冯俊忽然意识到这台词用在此处并不合适,不由得悻悻然住口。 “要不这样吧……”冯俊摸摸鼻子道“这不是有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嘛?咱们肯定要遵守。” “你想干嘛?”赵昊本能的觉得不妙,平时冯俊的鬼点子数量之多,质量之高,缺德之甚也堪称一方霸主级别。 “民主,,民主,我们要讲民主,投票吧!” “啊?” “好主意!” “好主意!” “我们寝室最讲民主”曹杰仁狞笑道“投票决定,赵昊是不是昨天同意放假!” “我能不能表示反对?”赵昊可怜巴巴的举手道。 “你闭嘴!”曹杰仁眼睛一瞪 “我们在讨论民主!”冯俊和杨泰异口同声道。 “你们这是什么民主?”赵昊小声嘀咕。 “呵呵,人民民主专政,也是民主的一种……”曹杰仁继续狞笑。 “这不挨着吧……” “怎么不挨着?赵昊,你要知道所谓人民民主专政就是指,对人民民主,对不是人民的进行专政。你是要当人民呢?还是当敌人?”冯俊笑嘻嘻的补充。 曹杰仁此时把拳头骨节捏的嘎巴作响! “要不这样,我们去问问陈斌和孙君德!”赵昊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相较于奸诈的法商课学生,那两位工程男可是要厚道多了,一看他们的格子衬衫和秃如其来的发型就会莫名的让人安心。 “嗯,对,这三个孙子沆瀣一气,给我搞投票,我把那二位拉住了,投票就投票,三对三!” “呵呵,老四你毕竟是图样啊……”曹杰仁走上前,在他肩膀上拍了两把。“你以为,你今天还能走得出这个房间?” “好汉扰民……” “呵呵,汉语拼音给我念准点!别以为咱们听不出前后鼻音来!” “我没啊……” “呵呵,杨泰,冯俊,大刑伺候!” “威!“冯俊 ”武!”杨泰 “慢着,慢着,这村里的春节,年味最浓,今明两天是重头戏,村民还自己搭个台子唱戏,不一定好看,但肯定热闹,你们也忙了好几天了,也该休息休息了……”赵昊见风使舵的本事也堪称一绝,眼看自己被逼到墙角,肚里一转后,果断选择认怂。 反正,昨天陈斌孙君德大致估算了了工程量,认为时间绰绰有余。 “此话当真?”冯俊问道。 “当真,当真!” “是你说的?”杨泰追问。 “当然,当然,昨晚我就说了,刚才是没想起来!”赵昊陪着笑脸。 “行!弟兄们上床!”曹杰仁合衣跳到床上“赵昊,麻烦你从外面给我把门儿带上!” “喳……” “慢着!” “好汉还有什么吩咐?” “你去隔壁把早饭给爷们拿来,这天怪冷的,就不出去了……”曹杰仁道 “是,是……” “我操,姓赵的你真狠心啊!”冯俊捏着手机,满脸悲愤“这尼玛七点都不到,你就来折腾我们!你莫非姓赵名周字扒皮?!” “我……我……这不也没办法么?刘根生家那只瘟鸡是和我较上劲儿了,每天天刚麻麻亮就跳到我窗台上号……”赵昊满脸无奈“我这就伺候好汉爷用早膳去……” …… 出了房门,清冷的山风吹来,他摇摇头,苦笑一下“前几天看来是压榨的有些狠了,从鸡叫做到鬼叫,每天十几个小时在外面,这些学生平时养尊处优,哎,还得慢慢来……”不知不觉间,他的心态和房间中的三人已经有了差距,门里的学生和门外的村干部,毕竟是不同的。 陪着笑脸给同寝室的三位老哥送完早饭,他也没忘了,另外两位工科男。 当后者听到这两天能休息时,虽然表现的颇为礼貌,但脸上露出轻松劲儿是无法掩饰的。 “劳逸结合,劳逸结合,这两天,好好吃,好好喝,好好休息,好好放松,初二咱还得上工,我本来是预留了点时间,想等项目完了在休息的,但既然我看大家也挺累的,那就临时调整一下吧……” 一番话说得两件格子衬衫几乎要上来拥抱了,“啧,还是工科男好忽悠啊……” ……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看大戏 年三十的村子显出独特的气氛来,平静而又兴奋,忙碌又松散。 虽然地处南方,但中滩村的祖先来自北方,带来种种北方过年习俗,在这个闭塞的小村子里一代一代的流传,并没有受太多外界的影响。 诸如祭灶,打扫,腌制咸肉风鸡等事情,在进入腊月的后半程便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但大家也不得闲,这会儿正紧密团结在刘大强周围,搭台呢…… 曹杰仁、冯俊、杨泰三人面对团结起来“争取”到的两天假期都显得兴奋不已,牙没刷脸没擦的就如饿鬼扑食般的干掉了一大锅粥,随即用手背一抹嘴巴就各自跳上床试图火线加入回笼教,只是这么一折腾之后是再也睡不着了。 无奈三人只好气哼哼的洗漱完毕,决定去村里随处转转,毕竟他们来了好几天,对村子还不熟悉呢。 “哎,老四人呢?”曹杰仁有些奇怪,三人绕着村子走了小半天,村民见了不少,但却没看到赵昊。 “不管他了,他现在是村官,管的事情可多呢,再说没准,他又在给刘家小娘子开小灶了!”冯俊说话是满脸跑眉毛。 “啧啧,还真有可能……对了,他临走前说,让我们去村南头看看,戏台子昨天就搭好了,今天就该开演了……” “你说这破村子能有啥戏可演的?”曹杰仁摇摇头。 “哎,这个赵昊,怎么没影子了呢,这种杂七杂的事情,咨询他是最清楚的……”杨泰挠头。 赵昊的日常爱好极其广泛,从秦始皇吃什么到小德张的结婚排场,在他嘴里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算是个合格的“知道份子”。 有时候也难免说漏嘴,一开始冯俊总要跳出来嘲笑几句,可后来曹杰仁嘱咐他“何必呢,他愿意说就说呗,哪怕是不对的,但就当听个乐嘛?毕竟不要咱哥们花钱不是!?” 冯俊这才恍然大悟,深深觉得这寝室长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当的,起码在维持寝室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上,他比曹老大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算了,算了,有他这个半桶水在是热闹点,不在的话,那,那咱们就看看热闹吧……” 三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看到陈斌和孙君德,这两人也正在先逛呢。 上前一问,正好也是打算去看唱戏,于是并作一伙。 …… 戏台倒是挺好找。 与其说是戏台,倒不如说就是个大号的台阶。 众人印象中的戏台,就算没有五尺高,但三尺是必须的,三五丈长,一二仗宽,还有漂亮的帷幕。 可眼前这个,离地也就尺把高,长不到一丈的台子,普通人随便一步就能跨上,看上去就觉得寒酸。 泥土地上搁几块巨大的青石,石头上铺着木板,人踩在上面,肉眼可见的摇摇晃晃,木板下几口大缸半埋在土里。 五人好奇不已,纷纷琢磨这究竟是牌啥用处的,冯俊一本正经的认为这是某种封建迷信的辟邪仪式。 后来还是旁边的村民听不下去,撇撇嘴给出了答案,这是土法上马的扩音装置,埋了缸后台上人唱戏的声音不但穿的更远也更好听。 五个高材生这才明白,这是土混响。 纷纷感慨小村子里也有大学问,杨泰问那村民,这办法是谁想出来的? 得到的回答是,也不知道是哪一代老祖宗的聪明才智,反正,村里人从小看戏这几口大缸就没缺席过…… 村名见五人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也没了继续交流的心思,摸出旱烟袋点着后美美的吸了两口,跟着台上的旋律摇头晃脑起来。 “这,这唱的什么玩意啊?”冯俊忍不住开口了“尼玛,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其他四人纷纷点头,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曹杰仁没说错,这戏确实没啥好听也没啥好看。 毕竟小村子弄的出来的,连草台班子都不如,何况还是贫困村。 戏台子是凑合的,服装道具就更不像话,宽袍大袖的戏服一看就是廉价的化纤材质,而且看得出来在配色上顾不得讲究协调,突出一个大红大绿,夺人眼球。 此刻台上的刘大强手里横捏着个秃了巴基的棍儿,上面垂下几撮毛来,在山风里飘飘荡荡,看着就觉得凄惨。 再看刘大强的扮相,脸上涂得雪白,眉眼画的的粗糙不堪,这幅尊容也只能白天登台,晚上出门谁看见了都得被下个半死,他也不是唱,而是拔着嗓子干嚎,嗓音一大,惹得脸上的白粉秫秫的往下掉,在冬日的阳光下,五人清楚了看到了pm10是如何轻舞飞扬的。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我看这与其说是唱戏,倒不如说是村民自娱自乐……”陈斌难得的吐槽起来。 “是啊,我看这就是原生化的cosplay,山里也没啥娱乐活动,所以干脆乘着农闲季节,大型cos秀来一场,大家上台过过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瘾,这也算精神文明建设了……”孙君德的吐槽也挺厉害。 “走吧,走吧……”杨泰道“今天阳光不错,咱们找个背风的地方,晒晒太阳打打瞌睡……” “同去,同去……” 众人纷纷响应。 这个下午大家过的非常愉快,因为走到半路上碰到在村里遛弯的刘天成,老支书问明情况后,很热心的建议他们去村委会,场地足够,而且还有各种零食。 五人吃着瓜子花生在冬日的暖阳下度过了非常没有意义的一天。 “老四,你今天哪儿去了,怎么一天没看到你人啊……”晚上吃年夜饭饭的时候,曹杰仁关心的问道。 “我啊,反正闲着没事,就跑去开挖掘机了……”赵昊用调羹嘴里扒拉一大口饭含糊的说道。 “这……”众人都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早晨凶神恶煞,但毕竟是读书人,脸皮薄,自己休息让同伴干活的事情们还真有点做不出。 “没事儿,我之前就打足工程余量了……休息两天完全可以,我看看自己闲着也没事干,不如去活动活动筋骨……” “赵昊,这,这早晨……咱,咱真不是……”冯俊支支吾吾的。 “我说了,这都不是事儿,说起来还是我对不起你们,把你们骗来,既然来了,那就感受一下这村子里过年的气氛吧,怎么样下午的戏看的还行?” “老四,不是我说你,这就是你不对了!”曹杰仁开始翻白眼“这都什么玩意啊……咱们一句都没听懂,还有这戏服道具,真的就是土味cosplay秀……” “……”赵昊放下饭碗,叹了口气“你啊……啧啧”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 鸡的挫败 “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朽木不可雕也了是吧?”曹杰仁有点心虚。 虽然他对赵昊“知道份子”的身份有点不屑,但知道终究比不知道要更厉害些,再说曹杰仁往往回头就把从赵昊嘴里听来的冷知识贴到x乎上去,一段时间下来竟然也成了大v,可见这小子日常倒也并非尽是信口开河,干活多少有一点,起码能唬住不少人不是? “那是活化石啊!同志们!”赵昊用力的敲着桌子,“同志们,这玩意,你们跑遍全世界也未必能看到!” “你别吓唬人!”杨泰不服。 “吓唬个p,你们这帮无知的地精!!”赵昊撇撇嘴。 “真以为哥们唬你们啊?!这么说吧……你们听不懂那是正常的!听懂了才叫见鬼……” “赵昊你怎么越说越玄乎?”孙君德插嘴问道。 “咳咳”见“外人”问话,赵昊稍稍收敛了那幅嘴脸,开始一本正经的介绍道,“真不是我瞎吹,这个戏看上去确实简陋了点,但毕竟贫困地区嘛,哪儿来那么多钱置办行头,但是出了天石县,可就真看不到这种了。这是目连戏!” “目连戏?” “目连戏?” “听着有点耳熟啊……”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是的,肯定耳熟啊。目连戏你们多半是头回听说,但目莲救母的故事总知道吧……” 目莲救母的故事是出自《大藏经》,根据《大藏经》的记载,目莲(佛陀弟子之一)在阴间地府经历千辛万苦后,见到他死去的母亲刘氏四娘受一群饿鬼折磨,目莲用钵盆装菜饭给她吃,菜饭却被饿鬼夺走。目莲向佛主求救,佛主被目莲的孝心感动,授予盂兰盆经。目莲按照指示,于七月十五日用盂兰盆盛珍果素斋供奉母亲,挨饿的母亲终于得到食物。为了纪念目莲的孝心,佛教徒每年都有盛大的“盂兰盆会”。 目莲救母是佛教中重要的典故之一,同样盂兰盆会也是佛教的重要节日,在中国经过漫长的时间演变后,逐渐成为了七月半鬼节。 赵昊大略解释了一番,众人连连点头。 “所以目连戏就是以目莲救母为主要题材的戏剧?”杨泰问。 “是的,目莲救母是演的最多的,但这个艺术形式中还有很多其他内容。这是是中国有据可考的第一种比较成熟的戏剧形式,是将佛教和儒教结合起来的戏剧品种。” “厉害的来了啊!”赵昊一提嗓子“这玩意最早的文字记载可以追朔到南宋孟元老写的《东京梦华录》,而这书是记载北宋崇宁宣和年间的事情,也就是说目连戏有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至少是有900多年了……” “想想看,今天我们看到的东西,很可能就是宋朝的样子……你们还会嫌弃难看?换句话说,咱们看的东西可能宋江也看过,或者在想象一下,宋江在和李师师那啥的时候,没准外面戏台上唱的就是这个,这么一想,是不是特别有历史的厚重和沧桑感?”为了增加自己话语的感染力,赵昊略略向前伸出右手,手掌向上,随即握拳,显得颇有力度。 “宋江和李师师没那个过吧?”曹杰仁若有所思。 “我觉得应该是有……”冯俊在抠鼻子 “老陈,老孙你们觉得呢?”杨泰咨询两位监理的意见。 “这个老实说,我是想不来了”陈斌木讷的回答道 “我也是……”孙君德摸出手机“要不咱查查原文吧……” “你们……你们……”赵昊无力的扶着额头“新时代的研究生怎么都这个调调……没有一丝一毫亲眼目睹历史的激动,竟然沉迷与九百多年前失足妇女那点事情?……” …… …… …… 五人并不理会黑着脸的赵昊,而是非常热烈的就就及时雨是不是及时的给徽宗送了顶绿幞头而讨论了五分多钟,这才想起什么的轻飘飘的说道“这个目连戏好像是有点意思啊……” 赵昊“……” …… 这顿年夜饭吃的他郁闷不已,原本是想和刘家人一块儿凑个热闹的,结果刘根生说自己乡下人就不来和他们坐一个桌子了。 其实主要还是怕尴尬,老刘文化程度不高,但挺会动脑子,他觉得六个年轻人聚在一起蛮挺好,自己和老伴儿只要给他们做好饭菜,当好后勤部长就行。 但此刻赵昊恨不得老刘就在身边,虽然文化程度是差点,但至少这个半老头子对目连戏的兴趣肯定比对李师师要强的多。 但话说回来,看着五人唾沫横飞的描述黑壮矮胖的宋公明和雪白粉嫩的花魁如何搞那个调调儿的,听起来有点三俗,可确实挺带劲儿。而且这种骚气哄哄的气氛,让他不由得怀念起当日的寝室生活来。 是啊,来村里也就一个多月的功夫,怎么感觉自己和学生时代已经彻底告别了呢? ……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刘家的大公鸡倒是恪尽职守,蹦到窗下一通撕心裂肺的“喔喔喔喔”。 “麻辣隔壁,这破鸡,有它没我有我没他,一定要说服根生叔炖丫的……”赵昊骂骂咧咧的爬起来。 本想着再去摸摸挖掘机。 但站在小院里里洗漱时却发现了一丝异常,安静,真安静啊。 往日农村的早晨都是熙熙攘攘热热闹闹,鸡叫犬吠来往人的招呼声间或还有农用三轮车的突突声,交织成热闹而亲切的晨间音乐。 虽然闹哄哄,但赵昊已经习惯,这才是人世间的烟火气。 今天是大年初一的早晨,整个村庄里除了那群不知疲倦的鸡在大合唱外,似乎一切人间的声音都被抽离了。 耳朵里传来的只有呼呼刮过的山风呼呼。 显然,昨天除夕的年夜饭大家都吃的不错,喝的也不错,至少赵昊是第一次看到刘嬢嬢也拿了个杯子倒了半杯白酒,然后和刘根生开始划拳…… “那,那今天就偷个懒吧……”念头一起,顿时人的四肢百骸都沉重起来。 “是啊,到这里一个多月,就没停过,这要是放到企业里,连996都扛不住,我这才是真福报……只要能和着大伙儿一起,脱贫致富奔小康,累点就累点,不过,脱贫也不急在一天吧……哈欠……” 想到这儿,哈欠也起来了。 “那……那就在睡会去……” 觉得脑袋有点发木,赵昊脸也不洗了,牙也不刷了,回到自己房间,一脚踢上房门,往床上一倒。 “这破鸡,怎么还在叫啊……”抱怨了两句,又嘀咕了几声,片刻后呼噜声似打雷般的响起。 刘家的大公鸡顿时觉得受到了严重侮辱,鸡格尊严不容亵渎,于是更加卖力的“喔喔喔喔喔喔”起来。 往常这个时候,它总能获得胜利,因为没多久房间里的人就会骂骂咧咧的摔门而出。 只是今天,它从六点半不到生生打鸣了三刻钟,房间里的呼噜声非但没停反而是越发嘹亮起来。 鸡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挫折…… 赵昊一直睡到十二点才醒过来,虽然脑子因为睡眠过度而有些模糊,但精神状态却极好。 第一百一十八章 春节施工队(上) 这天是他过的进村来最为舒服的日子,饱饱的吃了一顿午饭后,便强拉着五人再去看那“宋朝文化的活化石”。 “这戏,真不错!” “你看,服装虽然简陋!但古意盎然!” “听,这唱腔多高亢有力” “看看这动作多么端庄质朴!” 赵昊啧啧称奇看得如痴如醉。 另外五人要么是翻白眼,要么低头刷手机。 戏剧专家的形象维持了十分钟,“我操。刘大强唱的这叫神马玩意!走,走,不走,再看下去今晚就要做噩梦了……” 在五人的哄笑声中,赵昊带头落荒而逃。 之后的几天,村民依然在享受节日。 而他们六人白天在村口涂溪河边,四台挖掘机轰隆隆的响个不停。 晚上吃过晚饭后,稍加洗漱倒头就睡得和死狗一样。 一直到了初六,在六人组辛勤的工作下,土方挖掘和平地已经初具规模,看上去该有的模样都已经有了。 这天挖掘机正响的欢呢,就看到陈斌在一边打手势,示意他们停车。 “老陈,干嘛啊?这不挖的挺好的么?莫非出问题了?”赵昊问道。 “不是,不是,你们看,村里来人了……”陈斌指着远处说到。 “嗨,那有啥,看了几天目连戏了,腻了,就刘大强那个扮相,比钟馗漂亮有限,乡里乡亲看看是给面子,可谁愿意多看啊?还是咱这蓝翔传统艺能有看头,你看……” “挖掘机真厉害,多大的土方轻轻一抓就起来……”他还怪模怪样的哼了几句京戏,顺便一推操纵杆,挖掘机的抓斗一松,大量土方落成一座小土丘“你看现场造坟墓,保证标准圆锥体……” “不是,不是,你自己看嘛……”陈斌急了。 “哎……”赵昊闻言,从驾驶室里钻出来,站在踏板上往村子方向看去。 “果然是不大一样啊……”赵昊看着一大群人嘴里喃喃自语。 距离有点远,看得不甚清楚,只能主要到一大群人其实是分了两拨。 第一波就那么五六个七个,走在中间的是个穿着羽绒服的人,脸看不清楚,但走路的姿势和步态似乎有些陌生。 这人左右两边的倒是认识,刘大强和刘天成,再边上和身后是刘根生,郭金凤,还有治保主任,几个村民小组长,但距离远看不真切,只能大致猜测。 至于后面那一大群看衣服和走路样子就知道是村民。 “皆尼玛,是何方神圣,大过年的也不消停,跑这穷山沟子里来和西北风?” 其他几人也都是满脸疑惑的样子。 赵昊倒也不急,反正开了一段时间,总要放松一下,甩甩胳膊,扭扭脖子的,否则晚上下车的时候,整个人的肌肉都会僵硬到无法正常工作,这让他想到了古代著名毒药-牵机药,理论上二者都会造成同样的后果。 “我操……”等人走近了,他差点一个跟头从驾驶舱踏板上摔下来…… 来的竟然是李明星…… 天石县县高官亲至。 众人都有点傻了,讷讷的不知道该说啥好…… 而且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打扮也有点惭愧。 几个人穿的都是随车奉送的军大衣,那是挖掘机老板的额外添头,赵昊原本嫌弃这玩意土不拉几,但因为不要钱的缘故,也还是勉为其难的收下。 原本指望是可以用来在村里做人情送人,结果一开机器上才知道,这军大衣简直是挖掘机标配,保暖便宜,脏了坏了也不心痛。 结果几人光从衣着上看,都有丐帮长老的意思,还是污衣派的。宽松舒适, “赵昊,怎么?傻了啊?李书记来看你们了,你们几个一个个都这么站在挖掘机上这是凹造型拍广告哪?”隔着老远,县委秘书长吉德平的大嗓门就吼了起来。 作为大秘,基本上李明星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哎,哎,……李……李书记,吉……吉……秘书长”赵昊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从踏板上跳下,三两步窜到李明星面前。 “小赵,可以啊……”李书记很自然的伸出右手,要和小赵同志握个手,这是很正常的社会礼节。 但赵昊刚出校门,对这些常规套路有点不熟悉。 见面要握手? 虽然道理都懂,但正确处理方式不应该是给彼此先给对方当胸一拳(仅限男性),然后相互拍着肩膀道“儿子/孙子,你可想死爸爸/爷爷了……” 没办法新时代青年就是这样热爱传统艺术的精华-伦理哏。 总算他反应快,拳头刚握紧便立刻松开,但看到风度翩翩一副成功人士样子的李明星要和自己握手,自己如果也单纯的伸出右手,这好像有点托大啊…… 于是,学着革命题材油画里的工人阶级见领袖的样子,双手牢牢握住李明星的右手。 “哎呦……”赵昊的叫唤让大伙吓了一跳。 “李书记,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忙松开手,因为开挖机的缘故,他手上还带着一副脏兮兮的手套。 这是驾驶员或者工人常用的白色棉纱手套,只是带了一个礼拜没洗,机油污泥把手套染得斑斑驳驳,还有一股怪味,那是抹汗留下的后遗症。 三两下把手套扒了,往口袋里一塞,再度双手握住李书记的右手,弯腰鞠躬,屁股撅得比脑袋还高。 “行了,行了……”吉德平在一边看不下去了。 要是行头换换,简直是侦缉队长见黑藤太君,老吉摇摇头,旁边的记者也赶紧放下手里的相机。 这照片要是流传出去,估计得给李书记拉来天大的仇恨。 “李书记,我给你介绍一下……”赵昊恍然大悟,连忙朝后面招手,曹冯杨陈孙五人围了过来,随即李明星和他们也一一握手。 有了赵昊的“珠玉在前”,这五人的动作就规矩多了,“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也应时响起。 “小伙子们不错啊,这个春节过得怎么样?”李明星问道 “挺好,挺好,吃得下,睡的足。”眼看那五人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赵昊只好发挥自己脸皮厚自来熟的优势来负责回答。 “怎么了,你们几个都哑吧了?”李明星有心活跃气氛“还是干活太累,说不动话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绝对符合劳动法……”赵昊开始满嘴跑火车。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春节施工队(下) “我呸!哎,不是,李书记你别误会,我们是骂这小子呢!你不知道,这兔崽子说是让我们来山里过年,把我们骗来,然后这段时间,咱们哥几个天天泡在工地上开挖掘机!”冯俊见李明星挺好说话的样子,便开始诉苦。 “天天都在?!”李明星有点吃惊。 “李书记别听他们胡咧咧,我,我给他们放了两天假,三十和初一都歇着呢……再说,管住管吃,吃的还是山里特产,绝对绿色有机食品!这待遇哪儿找去”赵昊连忙解释。 “按照国家规定,国定假日算三倍工资,双休日算两倍工资……赵昊,你可不能让你的同学寒心啊……”吉德平在一边打趣。 他和李明星都挺喜欢这小子,虽然有点油嘴滑舌,但做事情真是不赖,肯动脑子更肯下力气,虽然闹出过被扭送派出所的活剧,但反过来这岂不是恰恰证明了主观能动性强么,只是,强的有点过分,而且有时强的不在地方。 两人没事聊天的时候也常会提到他,眼下见到了,顺嘴打打趣,知道这小子皮厚,就当活沙包了。 “李书记,你不知道,这家伙每天早晨七点多就踢开我们房门骂骂咧咧的叫我们上工……真的,他就是《包身工》里那个工头附体……那两天休息还是我们团结起来经过斗争都才争取来的……”老实人杨泰开始补刀。 “你们大爷的,给我留点脸,我叫你们叔叔好不好,回头我请你们吃三天!随便吃敞开是……”赵昊开始抹汗,这些事情他问心无愧,但说出去终归有点害臊。 “哈哈,老吉,你看这群小伙子还真有朝气啊……哎,那么累了,还有精力斗嘴打闹……”李明星扭头朝吉德平说到。 “是啊……看到他们就想到自己二十多年……”吉秘书长深表赞同。 “累倒是不累,就是心里的火有点大……”曹杰仁也表态了。 “哈,你叫曹杰仁是吧,这时候可别充好汉,上回帮着他做预算的时候我见过你们,和现在可不一样,现在黑眼圈也有了,腮帮子也瘪了点,脸上还有高原红……”李书记的观察力颇为敏锐。 “哎,我代表县里谢谢你们……”说着李明星走上前一步,在六个大小伙子的肩膀上用力拍了几下。 “真的,咱们县穷,穷了可是好几百年了。每一任领导班子都在努力的解决贫穷问题,应该说成果很大,但距离脱贫还是有些距离。这次伟大领袖指出要在2020年全面脱贫,他教导我们输‘要以踏石留印,抓铁留痕的劲头抓下去,善始善终,善做善战,防止虎头蛇尾,让全党全体人命来监督,让人民群众不断看到实实在在的成效和变化’。老实说,我们这届班子是不敢懈怠的,但咱们这儿毕竟底子薄,钱、物资、人才都有缺口,所以班子里现在也都是在连轴转,但分身乏术,而且要挂记全县几十万人,对很多细节方面始终是做的不够,没想到,你们几个大学生,倒是好的很,埋头苦干任劳任怨,不计名利不讲报酬,真的沉下来,替大伙谋福利,这让我这个县高官感到背上冒汗啊……” “李书记,你,不,您别这么说,咱们也就是春节闲着没事干……过过瘾。” 赵昊这个人很奇怪,平时脸皮厚的像城墙拐弯处,但在这种需要直面别人夸奖的场合,却害羞的像个大姑娘,说话都有些结巴。 “哎呦,李书记,你看,你看,这个赵昊,好像还会不好意思啊……”吉德平在一旁补刀。 “没有,没有……哎,不对啊,老支书,你应该是早就知道李书记要来的吧,怎么也没和咱们说一声啊……”赵昊连忙调转话题。 确实,县高官下基层,通常都会提前打个招呼,倒不是说要搞形式主义那套,而是保证接待人员整齐,村长,支书,妇女主任,治保主任都要在,毕竟人家下来可不是走亲戚,而是要听工作汇报的,顺便做点指示的,万一村委会都出去县里子女家过年或者去隔壁乡走亲戚,岂不是要扑空? 所以,刘天成和刘大强是肯定事先知道的。 “呵呵,为啥要和你说啊?”刘天成叼着旱烟袋,笑眯眯的问道。 “哎?!!”赵昊被这话堵个正着,一时眼睛有点翻白。 “其实大强子是想和你通个气的,被我给拦下了……”刘天成解释道“所以你平时是咋样的,今天李书记应该都看到了……你是好后生,实在人,不给咱们乡下人搞那虚头巴脑的那套,踏踏实实帮着咱,所以是不是提前告诉你李书记要来的消息,没啥必要。总不能你知道书记来了,就得穿红挂绿上台扮一出吧……” 刘天成的话引来阵阵哄笑,人群中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行啦,现在都快中午了,耽搁你们两个钟头,我请你们吃顿饭吧……”李明星笑道“就在老支书家里,放心这个钱我已经给他了,绝对符合中央项规定……” “后生们,走吧,我让老太婆炖了一大锅野猪肉,至于鸡鸭鱼都有……一直打算犒劳犒劳你们,这不李书记来了,我们就借东风了……”刘天成招呼道。 “有肉?!”赵昊眼睛亮了“还是野猪肉,炖了一大锅?” “嗯,我有个远房侄子在隔壁乡开野猪养殖场,我是年前就和他定下了,今天一大早,他就把肉送来了,放开了吃,管够!” “弟兄,走去!” “同去,同去,同去” 一群人簇拥着李明星往刘天成家里走去。 …… 饭桌上果然是好大一锅,山里的土菜也没那么多花花道儿,讲究的就是一个原汁原味,量大管饱,赵昊他们忙了一个上午也真是饿的狠了。 入席后和李明星他们客气了几句,筷子头就和雨点似的往下落,一开始还有几分顾忌,到后来,看赵昊的样子恨不得连锅都端走。 “年轻真好啊……”吉德平在一旁羡慕不已 “是啊,这胃口,我看着都觉得香……” “李书记,你多吃点啊……这野猪养殖场去年刚开,还没往外供货呢。”刘天成劝道。 “老支书,你不知道吧,咱书记啊,年轻时是运动健将,现在年纪上去了,身材还是保持的不错,就是在吃上特别节制,今天已经算是破功了……”吉德平解释到。 “李书记,早知道,今天就让卫副书记来了,这菜对他的路子……” “也是啊,不过他要是来了,只怕那几个小子就要急了,老卫这张嘴真撒开了吃……也是……”李明星摇摇头,卫双成工作认真负责,是一等一的好人,唯独在饭桌上从来不松口,当初李明星刚来的私人掏钱请班子聚个餐,事后一算,卫双成吃掉的东西足足占了三分之一。 李明星后来也婉转的劝老卫向自己学习,四十出头脱了衣服还能有六块腹肌,结果老卫一晃脑袋“李书记,不瞒你说,我也有六块腹肌,但是我这个人爱惜东西,为了怕伤着,外面给裹了一层脂肪保护着……” …… 第一百二十章 烧鸡危机(上) 大家边吃边聊,倒是很愉快,尤其是李明星听到这是那个野猪养殖场的产品后,对着刘天成又了解了不少情况,比如成本多少,乡里是不是扶持,产品是不是有市场等等。 老支书叼着旱烟袋一一作答。 李明星不说话,只是认真在听,间或还在手机上记录些什么。 眼看一顿饭快吃完了,李明星给吉德平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清了清嗓子道:“几位同学,你们都是年轻人,学历高脑子活,又长期在省城见多识广,有个事情,得借用一下你们的脑子了……” “嗯?” “哈?” “?!!” 六人顿时好奇起来,县委大秘说这话,其实就是书记的意思咯,他李明星还有搞不定的事情? “您说……要是能出上力的,咱义不容辞……”赵昊拍了胸脯。 “这个事情啊,让整个班子都在发愁……”吉德平叹了口气,摸了摸已经有些升高的发际线说了起来。 话题还得从扶贫和李明星身上说起。 前些年李明星刚上任时经过调研,发现天石县地理和农业环境一般,大规模种植业搞不起来,只能另辟蹊径,从养殖业着手。 最方便的当然是养鸡,投入少,见效快,肉鸡45天就能出栏,但普通农户养个几十只,到时候后往外一卖,也能赚几个钱,而且引进的肉鸡品种抗病能力强,只要按时投喂就行,这意味着回款快,特别适合散养户。 那种饲养数量超过十几万的大型养鸡场固然很好,但李明星看中的却是更适合县里实际情况的散养价值。 于是县里一边派人去农科院取经,一面发动大家筹资资金,很快全县的大小养鸡场就如雨后春笋般的建立起来。 县委班子考虑事情全面,在鼓励大伙办养鸡场的同时,还充分到考虑养出的鸡该往哪儿卖的问题。 最后县里出钱,在县城弄了个烧鸡加工厂,引进了全套流水线和工艺流程,基本做到了活鸡从前门进去,烧鸡从后门出来。 至于产品大半就由本县消化了。 烧鸡厂的围墙上开了个小窗,作为销售点,当天卖不掉则做真空包装,成品保质期可达半年。 几年下来,这套模式运转得当,基本形成了自产自销一条龙。 而在李明星卫双成等人的带动下,县城甚至形成了逢年过节都要吃烧鸡的新民俗,眼看买卖越来越火,天石县自产的肉鸡已经供不上了,每逢年节前,养鸡场都要向外采购大量白条鸡,以保证节日市场的供应。 问题就出在这儿! 烧鸡味道确实不错,这点赵昊可以拍胸脯做证明,而且卖的也便宜,二十一只,他兴致高昂起来,一顿吃掉一百块的不在话下。 但这东西吃多了,也有腻味的时候。 尤其是县城居民的消费潜力,基本都被挖掘的差不多了,毕竟就那么十几万人,再努力能吃掉的烧鸡数量也是有限的。 烧鸡的销量从去年开始就陷入增长缓慢的状态,可是白条鸡的供货合同都是之前就订好的。 于是过年前那段时间,厂里就有点发愁,这玩意可能要积压一点库存了,不过好在量不算大,时间拉长点也能卖出去,而且当时卫双成也拍了胸脯,“明年少订点货,反正这个烧鸡厂存在的意义主要是消化县里养鸡场的成品鸡……有点积压就积压,无非一两千只,到时候发动企事业单位一下,也就完事了……” 一切看起来都挺好,可谁料到,从阳历十二月开始,天石县的天气就一直不正常,不是大风就是大雪或者大风大雪两开花。 这样一来导致许多散养户,甚至几个大型养鸡场的房屋结构被严重破坏,大量的肉鸡面临冻死的困境,为了避免损失,只能杀了送到烧鸡加工厂。 毕竟,当时县里可是给大伙承诺的,只要本地农户送货一律敞开收购,当场付现。 这下工厂坐蜡了,一下子涌入几万只白条鸡,占用冷库不说,关键是大部分都是农民送来的,那就是现钱交易,很快,厂里的流动资金就见底了。 卫双成这下急了,连忙组织银行开会,看看能不能调调头寸,结果银行的守财奴个个摇头,老卫气的双脚跳,但对方说话也特别实在“卫副书记,不是咱们不帮,都是县里的,这烧鸡咱也没少吃。但咱们毕竟是受省分行管的,上面还有总行,规章条款您也是知道的,银行本来就是晴天送伞雨天收伞的行当,你看看这烧鸡厂,账上流动资金都快没了,可流水线还在转,工人还在上班,对了,光那个冷库的电费,就得抽掉多少钱,这种企业,咱真的不能贷款啊……” 最后好说歹说,用企业的固定资产做抵押才贷了点款回来,但这点钱刚到手就又被用来支付养殖户的货款了。 要放在平时,也不是不能拖一下,毕竟这些年县委班子的成绩和做法大家有目共睹,老百姓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把道理说清楚,然后政府出面担保一下,延后两三月不是问题。 但,坏就坏在,马上要过春节,姑且不说欠账不跨年的老规矩,也不谈什么过年了大伙要置办年货这种大道理,养殖户眼下卖鸡还现钱大部分是为了回家去修理被风雪破坏的养鸡场,这个钱一拖,麻烦更大。 这下子班子都坐蜡了,卫双成让人赶紧去统计,结果报上来的消息更让他们头痛,今年的自然灾害实在严重,估计最终烧鸡厂要吃进将近三万只成品肉鸡。 好嘛,就算收购价10块一只,那就要三十万,冷库电费,工厂运转的正常成本加起来,总共要大几十万,更糟心的是,这三万只鸡不知道得卖到猴年马月去。 好在过年了,烧鸡厂名正言顺的放了大假,通常是只休息七天,这回厂领导借口检修设备福利索性一口气放到正月十五以后。 第一百二十一章 烧鸡危机(下) 现在仓库堆着六千多只真空包装的成品烧鸡,在往常这是差不多是两到三个月的销量,春节期间的年货大家早就备齐了,按照测算,工厂就是停工到四月份都可以。 当然这也只是嘴上说说,这烧鸡厂其实不怎么赚钱,除了作为养殖户的下游承接肉鸡外,还有吸纳了不少就业人口,尤其是残疾人低保户,都给他们安排个力所能及的工作,有一份不算多的工资,加上政府原有的补助,也可以让这些边缘贫困人员的生活得到不错的保障。 所以这也是烧鸡厂精英成本降不下来的主要原因之一,李明星对此倒是说得很透彻:“扶贫是必须的,但是咱们是中国人,中国人就是勤劳就是朴实,政府有福利保障制度是不假,但政府绝对不养懒人,否则那就是在打那些勤劳工作人的脸,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靠自己双手挣碗饭吃,这才是堂堂正正做人的样子?县里不指望这个厂赚钱,但指望这个厂帮着大伙自食其力走出困境!” 当时看看确实挺好,眼下问题也出来了,厂子一停,这些工人怎么办?! “赵昊啊,不瞒你们说,我们连硬性摊派的心都有了……”吉德平补充道,摊派只是嘴上说说的,但县委班子这回陷入困境是不假。 “几位同学,我们是绞尽脑汁,但机关人员都在体制内呆久了,脑子是不如你们来的活,你们可以搞搞头脑风暴嘛……放心大胆的说,说错了没人怪你,主意要是有效,等事情解决了,我请你们吃好的!”李明星皱着眉头。 这种事情说大不大,打破天也就是几十万的事情,但说小绝对不小,因为如果处理不好,那就说明之前这条扶贫的路子有问题,碰到点意外就走不通的路是无法支撑一个贫困县长久的脱贫攻坚的,至于是不是会影响几人的仕途,这自不待多言。 “可,可,李书记,我随便问问啊,我听说你以前是省里,现在被放出来当县高官,你就不能去省里想想办法么?你以前争扶贫资金的时候,不是挺……”赵昊说着,做了个正展二头肌的动作。 李明星为人强势,工作作风往好听了说叫坚毅果敢,说难听点就要和十二生肖中某种以发疯和咬吕洞宾而出名的动物挂上勾了。 就是靠着这份混劲儿,他每年都能从省里“据理力争”来不少经费,不过据吉德平说,李书记每次从省里开完经费大会,右手巴掌都是又红又肿……拍人当然不可以,但拍桌子吓人,是李明星的拿手好戏。 “哎……”李明星摇摇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吧和争预算争经费还不一样,中央把钱拨下来,省里扣掉统筹部分,其他钱只是代管,那我当然要据理力争是吧!”说着右手巴掌不自觉的往桌子上拍,总算及时醒悟这是饭桌子,才算生生收住。 李明星那张帅脸上少见的露出一丝尴尬来,继续道:“但这个烧鸡不一样,这是个市场经济的产物,经济问题当然要用经济手段去解决,县里是这样,省里也是这样,再说了我去省里讨救兵能讨来什么?让省里去摊派?姑且不说是不是符合市场经济原则,这下面的企业也要听啊……现在网络那么发达,要是被人告一状传到网上去,那就头痛了……” “再有”李明星忽然咬牙切齿到,“几万只鸡而已,几十万到的钱款,我就去动用我的私人面子?那岂不是亏了?我还指望拉下脸去搞个大买卖呢……你求人帮忙一次后,第二次就开不了口了……何况要是基层干部都像我这样,一点事情就往上面捅要援助,那省里日常也别办公了,就帮我们下面擦屁股还差不多……” “所以”他最后总结道“这个事情,蛮大,但我还是希望靠我们县里的力量自己解决,如果有办法了,那么我可以来协调统筹资源!” “现在就是没办法……”吉德平补充。 “这个啊……”赵昊开始摸下巴。 冯俊等人的眼珠子也开始乱转。 李明星,吉德平脸上是云淡风轻,但心里也有点毛毛的。 这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如果赵昊等人没法子,李明星回头就让秘书定第二天的车票,决定去省城豁出老脸。 赵昊琢磨了一会,又把脑袋凑到旁边和冯俊等人一阵嘀咕。 最终脸色古怪的盯着李明星半响,把后者看得毛骨悚然“小赵?” “李书记,办法倒是有,就是就是……” “就是怎么样?” “有点馊……”曹杰仁插嘴“但除此之外,我们也是找不出别的法子来了……” “这个,要不你们说说看?” 赵昊一五一十把大家商量出的“方案”讲了一遍,刘天成和刘大强是瞪大了眼睛,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李明星的脸色怪异。 吉德平在挠头:“这,这不合适吧……” “吉秘书长,主意要我说确实有点馊,但咱这不是还有时间嘛,干脆两头走,咱们几个这几天抽空再完善完善想法,你们哪儿也再集思广益一下,要是有办法是最好,要是还没招儿,对吧……” “行,赵昊你说的是,反正还在春节里,咱还有点时间”李明星皱着眉头下了决定。 一顿饭吃完,李明星等离开奔赴下一个村庄,赵昊他们又登上了挖掘机。 日子在挖掘机的轰鸣声一天一天的过去。 到了正月十二,小水坝的基础整理工作基本完工,按照陈斌的说法接下来就是修正一下,甚至不修问题也不大,反正施工队没多久就进来了,让这些专业人士来弄,效率会更高。 冯俊等人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在村里躺尸晒太阳了。 然后赵昊却接到了电话让他立刻去县委报道。 到了县衙门口,已经有工作人员在等着了,连忙把他引到一间会议室里。 赵昊一看,哎呦,班子主要领导都在,看样子会议已经开了一小会儿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素人效应 “同志们,事情就是这样,办法都想过了,眼下只剩下赵昊提出的解决方案……我个人觉得是可以试一试,要是不行,我就去省里讨救兵。只是这次救兵讨完后,估计今年是别指望从上面拿到更多支持了,所以……”李明星敲敲桌子“大家觉得如何?” “看上去是可行,但我总觉得有点胡闹啊……”卫双成摸着肚子说到。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啊”吉德平补充 “那我赞成……” “我也同意” “我没意见” “只要烧鸡能卖出去不违法的事情都可以干……”这是烧鸡厂林厂长的声音,在座人中间,他压力最大,毕竟三万只鸡啊!翅膀拉翅膀连起来估计能绕县委衙门好几个圈…… “好,那么下一步的问题是,谁来干?出来出镜做这个这个直播……带货”李明星向来流利的嘴皮子打了个磕巴,毕竟这四个字对他来说和天方夜谭没啥区别。 顿时会议室中乱了起来。 但一片闹哄哄中“李书记”三个字通过不同的口音从不同的角落里传来,可见李明星颇受同志们的信赖。 但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让李书记的脸都绿了。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我,可没干过这个……不行,不行,这个真不行,哎,老赵,老赵,你可以啊,上回你说你大学时候不是文艺骨干分子么,学校大型活动的金牌司仪”李明星把枪口对准县长赵卫国。 “我?!”赵卫国哑然失笑“老李,你这病急乱投医可不行啊,要换到二十年前,不对十年前,我当仁不让,可你们看看我现在这个状态?”说完指着自己的脸向在座众人略作展示。 顿时哄笑声四起。 赵卫国原本相貌不错,说当年是金牌司仪倒也不算吹牛,但问题是,他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去年做了个大手术,此刻还在恢复中,脸色发青,腮帮子没肉,看上去俨然有几分贾贵贾队长的神韵,外带两个鸡蛋大的眼袋和肿眼泡,形象上确实不能代表天石县。 “而且吧,真不是我老赵往外推事情,这个直播是吧?要买的是烧鸡,我瘦成这个样子怎么也没说服力啊,要么这样下回,县里的减肥药上市,我可以代言一把,我现在的腰围才二尺二……” 李明星无奈,赵卫国的话都在道理上他也没法反驳。 但这话也给他启发,太瘦确实不适合,那么胖子呢? 这么一想顿时豁然开朗,心宽体胖,看上去就慈眉善目的,这是天然的亲和力啊! 赵昊这小子也说过,最好是边吃边播,这比光唠唠叨叨动嘴更容易吸引观众刷支付宝…… 这么说来,最佳对象岂不是…… “来来来,老卫,当仁不让,当仁不让,这回就看你了,是发挥你专业实力的时候到了!”李明星非常亲热的拍着坐在他右侧的卫双成的肩膀。 老卫被他两巴掌一拍,脸上肥肉都抖了起来。 “李书记,你这是绕着弯子骂我酒囊饭袋啊……” “老卫,多心了,能吃是福,能吃是福,你看你多有福气……你这张脸也上镜……看上去就让人觉得亲近……” “别,李书记咱们也认识不少年头,你的李记**汤,大家都知道,你夸谁,谁就要倒霉给你扛活……这个,直播带货是吧……我,我也不行……”卫双成眼睛乱转开始琢磨说辞。 “首先啊,我太胖了,在这儿都有人暗地里说我这个肚子太大,影响公务员的形象,还有人举报说让纪委好好查查我,就因为这个肚子看上去太**了。老金,是吧?” 那个叫老金的是县纪高官,闻言没说话,只是点头,脸上憋着笑。 “再有,我胆囊开过刀,医生嘱咐我不能暴饮暴食……你们都知道我现在午饭都是我老婆准备好带来的,天天蔬菜色拉,粗粮窝头……这玩意吃一两天觉得新鲜,吃一个礼拜就要吐血,我都吃了半年了……看见红烧肉我眼珠子都绿了,你们知道我有多么苦么?!” 卫双成说道这儿叹了口气,显得无比哀怨,一时间大家觉得开着空调的会议室有点六月飞雪的意思。 “赵昊的方案说为了保证效果好,直播是要一口气吃至少七只烧鸡,我们算一只烧鸡的净含肉量是半斤,只就是四斤,我要是这么来一次马上就得进医院。虽然说进医院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要说是因为吃烧鸡进去的,这个,这个,对吧,影响不好……李书记,这个我是爱莫能助……” 李明星目瞪口呆,卫双成的话有礼有节,让人没法反驳。 他还不死心又点了一圈名,得到的结果全是摇头。 剩下几个没点到都属于老弱病残系列,比如政协萧副主席,本地著名书法家,年过旬一口白髯,看上去就像画上的老神仙似的,让他表演现场吃鸡?就算老头自己愿意豁出去,可他那些徒子徒孙估计能把县衙门给围了…… 还有几位女同志…… 那就更不说,平时吃的比鸡都少,让她们当众不顾形象的暴饮暴食?李明星自己都觉得不靠谱。 搞到最后,他又成了众人焦点。 其实李明星挺帅,长的有点张嘉译的意思,长期的政府机关工作,让他气质也不错,威严还带着几分斯文儒雅,赵昊一开始就选中他来做直播,就是冲着他这副好皮囊去的。 “你们,你们不要看我,我,我真的不行”向来强硬的李书记少见的结巴起来“我,我皮肤不行,你们看太粗糙……” “那可以化化妆啊,李书记,这个不是问题,咱把县电视台的化妆师招来……”卫双成摸双下巴非常热心的出主意。 “那,那让县电视台的主持人直播?”李明星抓到了救命稻草 “老李这个不行啊,小赵的方案说的很明确,要的就是素……素人效应”赵卫国咧开嘴笑着。随即他悄声嘀咕了一句“素人,这词有点耳熟啊……怎么就想不起来了是哪儿听到过的呢?” 老赵没注意到的是,此刻会议桌上一大半男性同胞都露出类似的神情。 “素人嘛,就是没有经验的人,***就被称为素人”赵昊在一边有点心虚的自我解释,也许这样可以避免读者想歪,以维持这本书的正气,好能拿到更多的推荐位。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先期炒作 “我寻思,小赵这个说法挺有道理,这年头不管啥事情都讲个眼球经济,社会节奏太快,当年酒香不怕巷子深那套可不好使唤了,话说回来,咱这烧鸡也远远谈不上酒香,就一个标准的工业化食品,味道是还可以,但吃多了要腻,而且这套工艺和设备全国各地到处开花,同质化严重。所以必须要从夺人眼球上下功夫!”赵卫国摸着下巴慢慢说道。 这话赢得了大家广泛的赞同,就是李明星也对此表示无话可说。 是啊,虽然国人喜欢吃鸡。 但天石县的烧鸡,别说在全国不能和所谓的四大烧鸡比,就是在省内也是籍籍无名之辈,要说打品牌,这厂从建设到投产也不过四年功夫,哪儿来的美誉积累度?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大家的目标就很明确-只供县内,在生产规模的选择上也严格遵循这一点。 应该说效果不错,要不是这回过年叠加大灾,这个烧鸡厂完全能平稳的运行下去。 “所以,老李啊!”卫双成一巴掌呼到李明星的肩膀上,算是报了方才的一箭之仇“老赵的话你也是同意的,眼球经济嘛?你看啊,县高官直播卖烧鸡,你看多么好的标题,然后你再表演个现场吃鸡,啃个十只只的,这传播效果简直是拔群!哎,老金,这个不算违反中央项规定上班时间大吃大喝吧……” “不算,不算当然不算,不过要是李书记自己掏钱的话,那就更好了!”老金忍笑忍得非常辛苦。 “既然李书记没意见,那么我们也没意见,这种小事也别投票表决了,我提议同意的同志热烈鼓掌……”说完赵卫国带头鼓掌 话音刚落,会议室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李明星目瞪口呆之余,也只能跟着象征性的拍了几下巴掌。 “咳咳,为了表示县委班子的团结,和大家对李书记的支持,我提议,这十只不二十只烧鸡的钱,就由大家凑个份子,当然了李书记就别掏腰包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嘛……咱不能让李书记出钱又出力。”卫双成一本正经的说道。 回答他的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其中夹杂着李书记惶恐的话语“不对,刚才不是说,最多七只的么,这么一会变成二十只了,这,这要出事的……” “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嘛,李书记一直坚持锻炼,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放心,我个人再支援你一板吗丁啉,半瓶消化酶!”此刻卫双成那张胖脸上显出无比真挚的表情来。 “老卫啊,老卫,我算明白了,你不把我肚子整的和你一样大,晚上睡不着是吧?” “李书记,说话慎重,这话传多了,容易引起关于你生活作风的误会!” 李明星一愣,随即嘴角抽搐“好,老卫……你狠!” 随即往椅子背上一瘫:“我认栽,随你们便吧……”言毕双眼一闭,一副从容就义的模样。 “小赵啊,打算什么时候直播?我看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让秘书先去买二十只烧鸡来……”卫双成笑眯眯的道。 赵昊这才从一场大戏中醒悟过来,连忙摇头“不行,不行,这个虽然我也没太多经验,但多少知道一点门道,今天肯定不行,你们得给我几天时间,我要把势头炒起来再说……” “???” “……” “这,这又是什么意思?”赵卫国问道。 “找水军!买热搜啊!”赵昊撇撇嘴。 “嘿,这可不行,这,这算操纵舆论,李书记是公务员,你可要慎重……”卫双成吓了一跳。 “放心吧,卫副书记,李书记都豁出去了,我肯定也不能闲着啊,花钱买舆论的事情是肯定不能做的,这是邪道。但是吧,我好歹也有不少朋友,散布于豆瓣知乎微博快手抖音等各大网站和app,我找他们转发一下,总可以吧,那都是我朋友……朋友间向来是只谈感情不谈钱的。” “小赵啊,切记,切记,不能涉及到钱啊,一来这是忌讳,二来,这个钱县里可没法走账!”卫双成不放心的叮嘱。 “放心,放心……” “要不,小赵方便的话,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究竟是怎么让你这些朋友替你转发的?”赵卫国提议道“我们也学习学习,接触一下新鲜事物……” 赵卫国稳重,生怕这小子有搞出什么不可控的幺蛾子来。 他这个提议顿时赢得其他领导的赞同。 “这个……”赵昊犯难了。 “不方便?”卫双成的语气有点警惕。 “不是我不方便,只怕是您们各位不方便……” “这话怎么说……” “这个,这个,主要是群里都是同龄人,大家说话奔放惯了了……我怕……” “怎么还怕吓着我们这些老江湖?”卫双成有些不信。 “那行吧……”赵昊无奈,从背包里摸出笔记本,连上投影仪“我的群组讨论很多,今天随便挑一个,做做示范吧……” 说完打开qq输入密码。 众人只见到qq列表中一堆群组在跳,组名后都显示“99”的字样,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心说这货得多能聊啊。 赵昊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到:“没办法,没办反,前阵子有点忙,就没顾得上水群……” 说完,顺手点开一个群。 大家看群名“xx黑粉群”,xx是眼下一个当红的流量明星。 “小赵这个黑粉是什么意思?”吉德平虚心求教。 “这,这,就是铁粉,死忠的意思……”赵昊额头冒汗。 “哦,哦那你开始吧……” “大家好,我有个事情,想请你们帮忙……”赵昊左思右想了半天,觉得为了避免吓到这些中老年妇男妇女,还是采用了相对中老年的问候方式。 瞬间群里一片沸腾。 “我操,这tmd谁?” “喂,刚才说话的孙子,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盗号的!” “儿子,别理他们我是你亲爸爸啊,来叫声好听的……” “你们别闹,赵日天什么时候会这样说话,没准真是被盗号了……” “是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哄他叫声爹,咱也不吃亏啊……” 会议室中一片寂静,赵昊眼角抽筋,咬咬牙打出一行字“你们这群rbq,三天没见到爸爸,就开始忤逆了?!” “哎,还是这货!” “嗯,这骚浪贱的味道,只有他……” “行了,行了别闹,这有大事情找你们帮忙……我现在是个大学生村官,咱县里有批烧鸡滞销……”他连忙说正事。 不料还是被无情的打断。 “赵日天这是要请我们吃***?” “孙子,真是什么时候都要占便宜!” “喂喂,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是啊!铭感词多了,会封群封号封书的!” “别打岔,现在为了解决问题,咱们县高官决定亲自直播带货,并且现场表演吃鸡,嗯……二十……不……十只……”虽然他有点看热闹不嫌弃事大的心,但看到李明星心里总是莫名的有点怕。 “?!!!” “???” “我书读的少,你可别骗我!” “对,这玩笑开得有点大吧……” “骗你们我不是人……”赵昊怒斥 “你什么时候是人了?”随后便是一堆“你可做个人吧”的表情包刷屏。 “赵县长,这个,这个我和这群人熟悉惯了,大家说话都这样,您别在意,别在意啊……” “没事,没事,我觉得你们挺有活力的,嗯,挺有活力的……”赵卫国显得非常言不由衷。 “天石县,李明星,你们自己网上搜嘛……” “我操,还真有这个人……” 花了好大时间,赵昊终于让群友相信确有其事,并且打开摄像头,拉着满脸哭笑不得李明星露了一小脸。 第一百二十四章 紧张 瞬间群里安静…… “总之,这个事情就拜托大家了,直播时间定在三天后的晚上八点……我是打算全平台发布……所以拜托你们多多宣传了,毕竟这个烧鸡厂是专为贫困户服务的,厂垮了大家养出的鸡没地方卖,收入就又会下去,脱贫又变得遥不可及,厂里的不少残疾人职工,也会没了工作。这厂经过这些年运转,其实已经非常不错了,只要度过这波难关,今后就省心了……所以拜托拜托。” “事是好事,可我们好像只会黑人……” “是啊,这种事情好像我们不大专业,会不会搞砸了啊……” 面对群里的疑惑,以及吉德平阴沉的脸-显然他已经大致知道黑粉的真正含义了,赵昊连忙补充“你们给我转发,转发,转发!!!转发十个群,你的qq等级会变成七个太阳,我已经试过了,太阳数没变,但这他妈的事情是真的,如果有一丝假的,我天打五雷轰……” “得了吧,你日天什么时候怕过这个,我们私下都怀疑你根本不是人……” “蛤?那我是啥?”赵昊也好奇。 “呵呵,避雷针成精!” “我可去你大爷的”赵昊大怒“妈的,每人转发20个群,否则老子顺着网线爬到你们家里……” “呵呵铁憨憨吧,现在都无线了,你怎么爬?” “行了,行了,看在是扶贫大计的份儿上,咱就帮你一次吧,群友们转发起来,日天说了,到时候直播观看人数过十万,他就女装……” “我tmd什么时候说过!”赵昊怒砸键盘。 “我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一分钟后,贴出一张截图,图上显示“日天:视频观看人数过十万,我女装裸奔!“ “你们这是一条龙啊,连ps截图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等等,女装裸奔?这有点矛盾吧?” “那就裸奔吧……” “我觉得女装比较好” “我认为先裸奔再女装……” 赵昊一把合上笔记本屏幕,脸上抽搐几下“让,让各位领导见笑了……” “小赵,你的代价也不小啊……”卫双成拍着他肩膀颇为沉痛的说道。 “……呵呵,真逼急了,我就带副墨镜加个口罩,号称面部three point式,这也算女装的一种……和我玩心眼?切……” 轮到卫双成嘴角抽筋了。 赵昊在网络上的人际交往非常广泛,作为资深网民,别人还在一笔一划写字的时候,他就偷着用他爹的电脑在bbs上和人斗嘴骂街。 多年积累下的人脉关系都被用起来之后,很快在小范围内形成热点。 一时间书记直播带货,成了热搜。 虽然热度上和xxyy分手,yyzz复合这类“新闻”没得比。 但赵昊对这个结果倒是非常满意,毕竟前者是花钱刷出来的,后者可是一分没投,都是网友自发形成的热度。 要知道是县高官啊…… 也是国内宣传太成功,大多数国人一看到这四个字,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李雪健扮演的***,发黄的衬衫,披着的这一件皱巴巴的中山装,头上带个干部帽,说话特别接地气,一开口就是“捞香,窝代表组织来尼来啦”的那种。 这实际上形成了一种刻板印象。 现在居然说有书记要直播带货,这里面的反差萌可太有意思了! 赵昊把时间设定在三天后也有用意,时间拖得太长人气就散了,毕竟这个年头能吸引眼球的事情太多,再者他也怕万一再来个什么书记提前直播一个,这等于是截胡了他的创意,虽然这种概率很小,但不等于没有,李明星私下也说,现在基层干部都在响应人民领袖的伟大号召,把扶贫当作头等大事去抓,基本上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格局。 所以很难排除过来“抢创意”的。 但预热时间设的太短,也不行,炒不起来,看的人不多,达不到预定的效果,甚至李明星的直播反而可能成为别人的预热…… 当赵昊把这些门道讲出来的时候,赵卫国等人听的点头如同鸡啄米,纷纷表示果然样样事情里都有大学问。 “哥们这把好像是玩的有点大……”赵昊在领导面前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私下里也有点怕,这个创意有点史无前例的意思了。 …… “李书记,李书记,您别紧张啊,您,您放松,放松……” “我,我没紧张啊……” “您自己看,您左脸的肌肉一直在抖,让我怎么给您上粉底液……” 给李明星化妆的林慧慧撅着嘴不乐意了。 本来是说去找电视台的专业化妆师,可后来内部一挖潜才知道林慧慧深藏不露,上班是公务员,下班后往自己房间里一宅,打开摄像头就开始直播打游戏唱歌说段子,竟然还小有名气。 当知道有这么个超级“业内”人士后,赵昊二话不说立刻征用,网络直播和电视直播毕竟有差距,不说隔行如隔山,但有个真内行指点,肯定能让人少踩坑。 林慧慧倒也不含糊,从拟台本到化妆乃至麦克风摆放位置,摄像头架设角度都提出自己的看法。 赵昊索性放手让她去干。 林慧慧都做的不错,就是化妆问题上卡壳了。 “李书记,您怕啥啊,这不和县里开会一样么……”林慧慧试图安慰他。 “哪儿能一样啊?”李明星显得有点哆嗦。 “哎……”林慧慧也叹气了。 “直播软件不是都有美颜功能么,到时候开的级数高点不就好了?”赵昊在一边插嘴。 “直男一边儿去,不懂别瞎出主意,美颜开到五级,那还能看吗?个个眼睛面孔比例和杰克马似的……” 李明星又是一哆嗦“咱不开!不开,真的不开!” “不开,不开,肯定不开!”林慧慧语气温柔仿佛哄小朋友打预防针的保健阿姨“再说了,李书记啊,我发现您挺帅啊,你这样呢,其实开个磨皮就够了,但是咱等镜头里还得有烧鸡呢,你磨皮了,这鸡也磨皮了,看上就怪怪的……” “嗯,不开,不开……”李明星在无意识的重复。 赵昊和林慧慧好说歹说才让李书记平静下来,捯饬完后,李明星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结婚时都没这样过。” 片刻后摸出手机,笨手笨脚的调到自拍模式。 “哎呦,李书记还挺潮啊,玩自拍。”赵昊有点吃惊,在他看来直男的手机有没有前置摄像头都无所谓。 “不是,不是……”李明星结结巴巴的解释道“被小林这么一画好像看上去确实精神不少,我拍几张发给我老婆……告诉她,我现在一个人生活的挺好的,让她和小家伙别担心……” 第一百二十五章 直播啊直播 “噗……”林慧慧忍不住笑起来“李书记,我教你,自拍,你得这样,对手机举过头顶,头抬起来,这样显得脸小,还有,您别站那儿,旁边就是个台灯,这光从下面打上来看上去就是犯罪分子似的,对,对,还有,别硬憋着笑,你这样比哭都难看,自然点就好……哎,怎么说那么明白你都不会?!你们直男真讨厌……懒得说了,我去做直播准备了……” 说完跺脚恨恨离去。 留下赵昊和李明星面面相觑,良久两人叹息一声:“这都是学问啊……” 没一会儿,林慧慧又回来了。 “李书记,我给你的台本都记下了吧……” “嗯,都记下来了,不信我背个你听……” “哎呀,我不是说了吗?千万别背,千万别背,要记在脑子里,你这么背出来,那不是和开会做报告一个样子么,谁要看你?!” “哎,……哎……那咋办?”李明星心虚了。 “背都背了,那就背吧,反正到时候我会站在你对面的白板旁边,要紧地方我会写上去。但是啊,你记住,直播这个真没啥!关键就是要自然,一定要自然,就像你和你爱人说话那样,那就对了……” “可是,可是我爱人老说我和他说话和办公似的……”李明星的声音依然发虚。 “我的天哪……你们直男怎么都这样……”林慧慧有点绝望了。 赵昊想说些什么,不料进入工作状态的林慧慧狠狠瞪了他一眼“单身狗,闭嘴” 赵昊“!!!???” 我tmd招你惹你了!!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说,毕竟林慧慧这个技术骨干可不是吹的,三天里,她把一切直播事项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别的不说,光那个话筒就是她自己的装备,临时借给县委使唤使唤。 赵昊在安装时笨手笨脚的,惹来她一阵薄怒,赵昊不服撇撇嘴说这么个千把块的破玩意有什么娇贵的,当知道实际售价两万挂零时,吓得一哆嗦差点把这两万给摔了。 “李书记,那换一个场景,你不是常下去慰问困难群众吗?我看挺和蔼可亲的啊,要不你就照着那个感觉来?” “我,我尽力……”李书记的声音依然底气不足。 卫双成这时走了进来,“哎呦,老李,可以啊,像新郎官啊,不用说今天你这一波肯定能火,我听我女儿说,现在最流行的就是颜粉!” “颜粉?” “就是长得帅就有粉丝”面对李明星的落伍,林慧慧一阵无奈,只好耐心的给他解释。 “哎呦,老李,你脸红了啊!哎呦,哎呦,老赵,小吉,老金你们都来看啊……咱的李书记竟然脸红了!那个谁,明天天石日报头版有新闻了啊!”卫双成非常没有领导样子的冲着门外大喊。 林慧慧急了:“卫副书记别添乱好不好,李书记这儿已经够紧张,你在让人来围观起哄,一会儿直播出事故怎么办!” “哎哎……”卫双成被一通抢白后倒也不发火,摸着肚子在一边含笑不语,同样含笑不语的还有赵卫国,吉德平,金大德等人。 “时候差不多了……李书记,开始吧。” 闻言,李明星又是一哆嗦,随即咳嗽几声,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记住啊,一个是自然,第二要夸张,嗯,嗯,最好是浮夸一点,这样才会让大家眼前一亮,反差萌的人设也立的起来!”林慧慧在谆谆叮嘱。 “放心吧,我豁出去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放松,放松,李书记你这上直播,不是上刑场,不要那么悲壮……好了,好了,为了保证直播效果,与直播无关的人都出去一下。”卫双成等人带着满脸的遗憾离开书记办公室,纷纷凑到隔壁的会议室里打开手机。 “赵昊,等会看我白板上的指示做事!” “明白……” 林慧慧一点头,李明星哆哆嗦嗦的在屏幕上按下了“开始”按钮。 “呦,竟然真的开始播了啊……”手机前,电脑显示器前,无数观众正等着呢。 “啧啧,大叔好帅啊……” “是啊,是啊,我原本以为是土老帽呢,没想到帅大叔啊!有点张嘉译的感觉!” “对,对,对,我也觉得眼熟……被楼上姐姐一说还真是……” “哈,这是县高官?别是找来的替身演员吧……长这样不去拍电影可惜了啊……” 直播屏幕左下方,大量观众话题刷出。 李明星看到这些,脸色有些不自然,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心想谦虚几句,但直男病发作起来,总觉得大男人在大庭广众下讨论自己的长相,实在是非常猥琐。 嘴唇嗫嚅,但就是不知道说啥好,紧接着眼神也有点溃散起来。 眼看就有点僵。 “说话,说话”林慧慧在白板奋笔疾书,后面还打上大大的感叹号。 李明星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奈何说话这种事情看起来简单,但在某些场合还是要靠情感支撑的,眼下他正在努力酝酿感情…… “哇,这大叔挺酷啊……” “是啊,侧脸四十五度真好看,啊,我恋爱了” “哎,我发花痴了……对不起了……阿伟……” “阿伟乱葬岗出现……” “awsl” “awsl” “awsl” 面对一连串的“awsl”李明星陷入沉思,显然这已经完全超出他的认知能力了,隐约感觉这是可能是好话,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林慧慧白眼三连后,恨恨的跺脚,用红笔在白板写了个大大的“背”字! 李明星如蒙大赦,清了清嗓子后开始背诵“各位尊敬的网友,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明星,木子李,明亮的明,星辰的星,现在是天石县县高官,这是我第一次直播,如果有不足之处还请各位多多海涵,给我一个机会……” 林慧慧一巴掌捂住自己的小脸“完了,又是开会做报告风格!” 观众字幕继续刷出。 “哎,声音也挺好听啊!” “就是官腔有点浓……” “是啊,是啊,听上去就和做报告似的……” 林慧慧眼看要糟糕,连忙在白板上写到“改话题,聊几句!” 李明星又陷入沉默中……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回生二回熟 眼看进入观看的人数停滞不前,甚至还有人离开,林慧慧和赵昊都急了,这可是开门炮一定要响啊。 林慧慧一咬牙,抓过自己手机,双手在键盘上一阵翻飞。 瞬间赵昊看到一条特别扎眼的话“哇,蜀黍好帅,看上去身材也保持的不错!你有腹肌嘛?!” “噗……”他差点没喷出来,林慧慧牛叉啊,披了件马甲这就亲自上阵带节奏了! “咄咄”两声,这是林慧慧用笔在敲白板,抬头看上,白板上三个血淋淋的大字夺人耳目“说腹肌!” 李明星脸红的和关二爷似的,他绝望的闭上双眼,随即又睁开,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虽然年纪比较大,但年轻时候是校足球队主力前锋,工作后也积极锻炼,现在事情多锻炼时间少了,我就坚持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一方面是更好的观察民情,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有益的活动,加上平时比较注意控制饮食,我……我……腹肌还是有的!” 话音刚落,“666666”刷屏! 李明星大喜,这意思他明白,林慧慧特地讲过,这是网民表示肯定啊! 顿时来了精神,打算趁热打铁。 可还没开口脸色又有转白了,原来是部分女网友花痴病急性发作,连连要求“大叔露个腹肌……” “看一眼,就看一眼腹肌好不好?” “既然有腹肌了,那个,那个马甲线应该也有吧……” “是啊,想看,想看……” 甚至还飞上来好几个火箭。 “露,露腹肌,这,这不合适,要不以后有机会,夏天我去游泳池直播?”李明星开始硬着头皮瞎扯。 但林慧慧却目露嘉许,这就对了嘛……直播不就是扯淡么! “哎,要问为啥我身材保持的还不错,这个我还真有心得,主要就是……”“哗啦”李明星从旁边堆的老高的烧鸡中抓了一包过来! 忽然很无师自通的说道,:“其实刚才都是事先写好的台词,实际情况是,原来我很胖,身材很差,这让我非常自卑,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了天石县的王中王烧鸡,抱着吃吃看,试试看的心思,我打开尝了尝,结果越吃越好吃,越吃越爱吃,吃了三个月后,哎,腹肌竟然都出来了!” 林慧慧激动把大腿拍的啪啪作响,惹来赵昊的白眼。 “干嘛?”她不敢出声,只是用嘴型表达自己的意图。 赵昊不说话,用手往下一指。 林慧慧的脸红了,原来方才拍的是赵昊的大腿…… “牛逼,牛逼” “啊哈哈哈哈哈,xswl” “这书记可以啊,有讲脱口秀的天赋……” “我听着靠谱要是多吃点,没准没变成超级英雄?” “烧鸡侠?” “我看行……” 说来也奇怪,彻底豁出去之后李明星倒也不慌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继续舌灿莲花,普普通通的烧鸡在他嘴里,变得和山珍海味差不多,沙雕网友顿时乐疯了。 毕竟一个高颜值中年妇男,有腹肌,说话就和讲段子似的,虽然看得出还不够老练,但真是这种素人感,让大家觉得亲切和现实。 眼看屏幕上又飞出几个火箭。 李明星忙到:“各位,请不要刷火箭,如果要刷就请刷支付宝,那么好吃那么神奇的烧鸡,到低有多贵呢?不要99,不要9,只要4,买一送一,快递送到你家,让你足不出户就能尝到天石县的美味,还等什么?!” “为了告诉大家,天石县王中王牌烧鸡真的好吃,我现在就吃二十……不……十只给大伙看看……注意,如果有还没吃完饭的观众,请自觉关掉app,同样正在节食减肥的观众也请不要观看,否则引起的后果本人和天石县概不负责……“ 说完带上一次性手套,抓起一只烧鸡,撕下一只鸡大腿塞进嘴里,也没顾得上细嚼慢咽,匆忙吞了下去,,右手高举鸡腿用一种难以言述的中年人特有的浮夸语调喊道:“天石县王中王牌烧鸡实在太好了啊!” “我操,这大叔怎么画风突变啊!” “刚才看着挺严肃,怎么那么逗!” “十年代末期电视广告feel!” “是,这台词喊的很有《食神》的感觉” “被你一说还真是,有内味了……” “不行,不行我上头了,叔叔你再喊一句……” 李明星一心多用,嘴里在啃烧鸡,眼睛瞄着屏幕上的观众反馈,肚子里盘算该怎么回答。 他本来就不是笨人,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个位置,之前是因为第一次尝试而放不开,经过一段时间适应后,他逐渐明白了其中的门道,顿时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如何互动,怎么互动,怎么接住对方抛来的哏并还回去,甚至还不露声色的怼了两个一看就是前来恶意挑衅的家伙。 “李书记天生就该干这个啊……”林慧慧眼中满是崇拜。 然后又在白板上刷刷的写出几个大字来。然后轻轻咳嗽一声。 李明星抬头一看,顿时会议。 三两口把鸡腿咽下去对着屏幕又是一嗓子“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666666” “666666” “书记挺潮啊,这都懂……” 眼看直播气氛进入** 然后她踢了赵昊一脚,后者会意。 抓起手机开始打字。 片刻后屏幕上浮现出挺长一行字来:“看到这个直播我全身发抖满头冷汗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这个世界怎么了,一个公务员竟然在办公室里公然违反中央规定大吃大喝,连啃十只烧鸡,最恶劣的是竟然还不放淘宝链接!是可忍孰不可忍!” “66666666” “666666” “哈哈哈哈说的太好了,别的不谈,不放淘宝链接真是罪大恶极。” “纪委,纪委呢?你们还管不管事情了!赶紧,赶紧让他把链接交出来!” “快放链接,否则莫为言之不预也!” “对,对,我也要有腹肌,我也要吃烧鸡!” “55555555 看起来好香啊,转眼已经五只下肚了……他可真能吃啊……” 这边李明星吃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为了这个直播,他早晨就喝了点稀粥,午饭也没吃,为的就是给肚子腾出足够的空间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计划成功! “咱们先缓缓,先缓缓好不好,让我喘口气……”李明星放下鸡骨头,顺手抄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大口。 又想起什么似的,摸出一片药塞进嘴里。 “我靠,公然作弊!公然作弊!” “这,这吃的啥?我看是兴奋剂!” “对,对肯定是兴奋剂!” 面对网友的沙雕言论,李明星一脑袋黑线,连忙解释,“吗丁啉,吗丁啉,这是我们副书记友情赞助给我的……” “那也还是作弊啊……” “不行,得罚,刚才不算,再来十只。”网友热情高涨 李明星摇头,“大家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其实这烧鸡是我们县里弄的扶贫产业,以前供销非常平衡,但今年因为几场大雪,导致养鸡场遭灾,为了减轻损失,只好集中性的杀鸡,这就导致了厂里的原材料和成品积压,其实我们厂的财务情况非常不错,只是因为为了及时给散养户支付货款才导致了流动资金出现困难,所以我想请各位网友帮帮我们。只要这些烧鸡能卖掉,我们就能回笼资金,厂自然就活了。在此我代表全县人民感谢大家。” 说完从桌子上站起来,深深的鞠了一躬。 “好了,中场休息结束,下半场开始。” 坐下后,李明星又拿起一只烧鸡往嘴里塞。 “淘宝店,淘宝店!” “淘宝店,淘宝店!” “淘宝店,淘宝店!” “淘宝店,淘宝店!” “淘宝店,淘宝店!” “淘宝店,淘宝店!” 屏幕上刷出一长溜儿来。 “我要买爆!” “我也要买爆!” “我也是!” “天石县旗舰店即可,里面不但有烧鸡,还有一些其它的特产。”李明星嘴里塞满了鸡肉含含糊糊的说道“那么好吃的烧鸡,当然是!买他!” “对了,虽然我们天石县王中王牌烧鸡选料上乘工艺考究安全卫生,但实话实话,烧鸡就是烧鸡,大家也不要买得太多,以免吃不完造成浪费……如果觉得好吃可以以后再买,反正都是包邮的,要知道我们的目标是做百年老店,虽然还差了九十六年!” “wow 说话真实在,我喜欢” “是啊,带货有节操” “949494,而且是真吃没偷奸耍滑” “喂李县长啊,你结婚了嘛,小女子今年二十七岁硕士毕业家里省城两套房……” “2333,楼上的姐姐真会!李书记妹妹我条件也不错,今年二十六,在国外读博,……” “咳咳咳额咳咳”李明星被呛到了,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谢谢,谢谢大家的热情,我,我已经结婚了,孩子也已经上学了,但是我们天石县还是有不少青年才俊的,男的帅气女的漂亮,欢迎大家来玩!” “我现在先给大家介绍一位我们的大学生村官……直播这个主意就是他想出来的……” 赵昊发现情况不妙,连忙要拔脚。 “站住,赵昊别想跑”耳边传来李明星的怒喝。 “李书记,我……” “过来!” “我要上厕所!” “几分钟耽误不了!赶紧,广大网友还等着呢……” “是!” 赵昊哆嗦着双腿走到李明星身边,对着镜头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赵昊,你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我又要说又要吃的,可我只有一张嘴,你就帮忙吧……” “李书记,我要上厕所!” “不准去……”李明星脸一板。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这个沙雕赵昊是谁啊!” “年度悲情人物!” “233333,不准去!真是霸气啊!” 网友们乐疯了。 “要么替我吃,要么替我和网友交流!我很民主的,你自己选吧……” “我,我选择吃……”赵昊寻思半响,觉得还是吃比较省力,毕竟只要动嘴不要动脑子。 “呼”李明星长吁一口气“哎,所以还是要找个助手啊……小鬼,努力啊”说着装出一副慈爱的样子拍拍赵昊肩头。 后者含泪开始啃烧鸡。 姜还是老的辣啊……他腹诽不已。 直播圆满结束。 赵昊捧着肚子瘫在椅子上光剩下喘气的劲儿了,沙雕网友热情高涨,强烈表示他吃的越多就买的越多。 还说起点看网文的时候有规矩,读者打赏多了作者必须加更,直播界也是如此,销量过千就要加吃一只。 结果一个多小时的直播,瞬间就清出去两多千只烧鸡。 原本的指标是十只,再加上两只,赵昊吓得连连告饶,差点在手机前给沙雕网友跪下,“叔叔们,这,这真要出人命啊,烧鸡是好吃,但这是高蛋白东西,前五只吃起来就和没喉咙似的直接往下塞,到了第六只就开始翻胃了,你们都是好人都善良,就当是把我放生了吧……我还年轻……李书记,那吗丁啉还有嘛……” 沙雕网友这才放过他,但也留下话来,没吃的记在账上,等事情完结后一起算。 “小赵,不错啊,到低是年轻人,就是有朝气有冲劲,今天没有你,我是悬了……”李明星一边卸妆,一面夸奖到。 “李书记,你不厚道啊,我出的这个主意,怎么说也是有功之臣啊,您怎么反手就把我给卖了?嗝儿……”赵昊有气无力的说道“哎,林慧慧给我倒杯水,哎,算了,胃里面已经没空间了……” “你要是不吃,那就得我吃啊……我比你大二十岁呢,这么一顿塞,我非得进医院不可……” “是,”赵昊摇摇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这回也给你寄上一功!” “别,李书记,到时候沙雕网友再要我吃烧鸡的时候,您给我挡了,就算您心里有我了……” “那怎么行!?这样下去你是新一代的网红啊!” “别……” …… 直播后的当天夜里库存的五千只烧鸡被抢购一空。 烧鸡厂厂长乐的鼻涕泡都出来,连夜发动干部去,挨家挨户去职工家里通知“明天正式上班!” 原本大家都因为厂里流动资金问题而人心惶惶,一听到明天上班,就知道事情解决,其中不少人也是看直播的。 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十五,烧鸡厂马力开到最大,流水线的烧鸡一只一只的通过快递,飞到了祖国各地的顾客手中。 林慧慧结束直播后也非常兴奋。 她拼了一个通宵,把一个多小时的直播剪成好几段,时长在一分钟内的短视频,往各大网站散播出去。 这等于是又加了一把火,毕竟看直播的人群并不太多,但全网站全渠道覆盖后,这个收看率就非常惊人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后续措施 尤其是剪辑版中的各种快进镜头和15倍的语速,让整个短视频看起来充满了诙谐感。用林慧慧的话来说,这是非常拉路人缘的套路。 当然从转化的角度而言,短视频不如直播太多,但架不住收看用户的基数大,而且林慧慧作为“资深”从业者,在剪辑方面很有一套,短短几十秒的小视频妙趣横生,往往是让人看了又看。 差不多两个礼拜后,一万五烧鸡通过快递公司飞向祖国各地,库存去了一半,这还是因为春节期间快递停工,以及烧鸡厂产能跟不上的缘故,否则数量会更大。 就是这样后台还积累了一万多份订单,但这也没办法,只能慢慢发了。 对此赵昊倒是很有先见之明的从县委县政府机关里抽调了好几个大学生去淘宝店当临时客服,这才勉强满足了网友的热情提问和下单,当然就是沙雕…… 销售进入正常阶段后,回款也很快打到厂里的帐户上,厂长林光华第一时间把银行贷款给还了,当初为了调头寸,这利息可是订的挺高呢! 扣掉这些还有不少结余,工厂的现金流转正,又步入良性发展的轨道中去。 这件事皆大欢喜。 除了…… 赵昊。 他之后在招待所里唧唧哼哼躺了两天,三餐都是林慧慧给他从食堂打来的白粥,佐餐的也就是几根榨菜或者一点腐乳。 不是他要压榨林慧慧的劳动力,而是确实是撑着了,年轻的胃消化力再强,也干不过整整9只烧鸡。 更要命的是,烧鸡厂听说这是李书记要直播时吃的,特地经过手工挑选,送到案头上的都是最大最肥的。 其实吧,都是标准话的产品虽然有大小,但误差最多也就10%上下,正常烧鸡一斤左右一只,精选版的差不多都在一斤一两,看起来好像没啥大不了的,可架不住数量多啊,按照九来算的话,他实际是吃了十只…… 这其实人家一片好心,但好心往往是会办坏事的…… 当晚直播结束后,县医院消化科的大夫就来了一趟,对着一桌子鸡骨头直挠头,面对咬牙啃下去六只的李书记,除了开点消化酶并且嘱咐多运动之外也就差不多了。 可对着瘫在椅子上只剩喘气劲儿的赵昊,大夫的建议是直接催吐,这被赵昊理所当然的拒绝了,笑话,咬着牙吃下去的东西再吐出来,那不是白吃了么? 大夫也不多话,以一副看白痴的眼神对他行了个注目礼,就离开了。 第二天,赵昊才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高蛋白吃起来爽,但不好消化,消化酶当零食吃也不管用啊! 正当他躺着唉声叹气呢,听到有人敲门,挣扎着开门后,吓了一跳!“赵县长,卫副书记!你们,你们怎么来了!呕儿……”一激动,胃里又开始不太平,觉得有些东西要喷涌而出,赵昊连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倒是把来访的客人下了一大跳。 分别落座后,赵昊挣扎要去给两人倒水。 卫双成见他这幅样子也心有不忍,连忙摆手“行了,行了,都是熟人,就不忙活了,我们马上就要走的……” “那您二位来这是?”赵昊问道。 “主要嘛,是看看你身体如何?”赵卫国笑嘻嘻的说道。 “没事,没事,谢谢领导关心”赵昊脸上很感动,心里却嘀咕道“蛤?这两位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怎么有时间来探病?我又不是快死了的样子……” “看到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卫双成补充道“还有呢,就是想请教你一下……” “请教不敢当,有事情您说,我知无不言,言不尽……” “是,这样的,截至到今天,咱们县的烧鸡卖掉了六千只,订单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加……”卫双成笑的更欢了。 但赵昊总觉得老卫的笑容里似乎还隐藏了些别的东西,具体是啥,却看不清楚。 “那是好事啊……” “确实是好事,刚才吃午饭的时候吧,我和赵县长特地一人吃了一只烧鸡……” “呕儿……”赵昊一听到这两个字,胃开始痉挛,脸色发白,额头开始渗出汗珠…… “没事,您说,您说……” “我们觉得,咱这……烧……嗯,特产吧,味道其实还行,你看着销售势头也很好,这是大好事啊。”卫双成继续道“所以,我和赵县长是这么琢磨的,烧鸡厂的盈利很一般,一方是承担了大量的社会责任,另一方面其实还是产能不够,导致固定成本太高,林厂长和我汇报过,如果再加一根流水线,员工人数只要增加百分之二十就可以,从成本角度看,只要多开支一点工资就行,这么一来,厂的盈利就会变得很好看,县里嘛,财政是吃紧的,有个能赚钱的烧鸡厂,政府的花销也会变得宽松点。当时我们是否掉了这个提议,因为产品没名气,外面不认,我们也没钱打广告……但李书记昨晚一直播等于把我们产品的名气也打出去了,林慧慧剪的那些短片子在网上也很热,这等于是不要钱的广告啊……所以……” “哦!哦!”赵昊明白了,原来这两位动心了,想趁着现在这股热度加大投资,增加烧鸡产能,为县里开辟一个新财源,甚至说发展出一个新的产业链来,这要是成了,可都是钱啊。 而且赵昊也知道他们的心思,天石县是传统农业县,gdp主要靠第一产业和第三产业,工业的贡献很小,但谁都知道农业是立国之本,工业是强国之基,工业起来后国家自然就富强了,落到县级也是如此。 虽然讲农业现代化,但天石县这个自然环境使得农业大部分时候还是要靠天吃饭,充其量是现在碰到灾害性天气的时候,损失比以前要小些,整个县全部绝收这种惨剧是不会再发生了,可这样一来收入还是很不稳定,今年气候好大丰收,大家卖粮能多赚些,明年老天爷不给脸,那么卖粮收入能抵得上种子农药钱就不错了。 但工业不一样,厂开好,只要机器能转,这钱就源源不断的进来,工业对于农业的优势也就在旱涝保收上。 烧鸡厂虽然听上去很不高大上,但食品工业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永远不会过时啊! 而且想想看中国那么大,十四亿人,一百个人里只要有一个人只要买一只,那就是一千四百只,多大的市场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新产品……脆皮鸭? 赵卫国补充道:“我们就琢磨吧,李书记形象那么好,只直播一次未免可惜,我想干脆让他做烧鸡厂的产品代言人。而且还不用给代言费”说完脸上露出一个奸商似的笑容“这样一来,借助他的热度,我们的产品往外推广会变得更加方便些。” 赵昊笑着摇头:“赵县长,卫副书记,我大致明白你们的意思,但是要我说,只怕这条路不通……” 虽然面对的是县里的二把手三把手,但他还是选择实话实话,因为坦诚才是最高效的交流方式,而对方显然也是有此觉悟。 果然,赵卫两人的脸上有些抽筋,想来也是,原本兴致勃勃的劲头被人忽然一盆凉水浇上去,这要是还兴高采烈那才叫见鬼。 “为什么?”赵卫国皱着眉头问道。 “赵县长,卫副书记,这就是新经济的常态,热度来得快去的也快,现在大家都觉得新鲜,所以才会买,但热度过去之后呢?或者说别的地方也搞这套呢?眼下一个热点新闻,能在网上存续三天就已经是非常长寿了,非常非常长寿了,如果要让一个热点比如说咱们的烧鸡持续热下去,那么后续的投入会非常巨大……这次咱们是占先手的优势,因为史无前例嘛……才把大伙的胃口吊起来。以后要继续保持热度可不容易……你看那些短视频的主播为了吸粉保持热度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往裤裆里扔鞭炮的我都看到好几个呢……就是这样也仅仅能保持粉丝数量不往下掉而已……” 赵卫两人听到这话,都是下意识的一耸肩,然后又小心翼翼且不引人注目的往下瞟了一眼,才恢复正常状态。 “咱的李书记好歹也是干部,做事情条条框框很多,虽然这脸确实挺帅,可这年头比他帅的多是的,而且光帅已经不够了,帅且卖腐才有看头……” “小赵啊,什么叫卖腐?”赵卫国虚心求教。 “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赵昊也有点尴尬,这玩意确实不好解释啊,“就是,就是……脆皮鸭吧。” “脆皮鸭,你意思是我们要开发新产品?”卫双成摸着下巴有点兴奋,显然他自以为是领会到了赵昊的意图。 “不是,不是,总之,这个你们别问了,李书记是不可能去做的……” 看着赵昊支支吾吾的样子,两人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双方非常默契的一起转移话题。 “既然无法长久保持流量热度,产品本身也没护城河-嗯护城河的意思你们能理解吧,就是独特的且竞争对手难以模仿的或者模仿起来要花费巨大代价的地方……” “嗯,嗯” “嗯,嗯” 两人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扩大产能我觉得不是个好主意,李书记带来的这波热度是不小,但我估计能把咱库存的那些清完,也就差不多了,以后可能来自外面的订单会增加些,但总的来说数量有限,应该是填不满一条流水线的。”赵昊干净利落的总结道。 “听你一说,确实挺有道理……”赵卫国刀条子般的脸上没啥表情,但看得出,他是把话都听进去,“哎”他往后一倒,靠在沙发靠背上,双手按摩着两只巨大且醒目的眼袋“娘的,真是不甘心啊,好不容易有个热度起来了,哎……” “是啊,我还以为咱们这回又能多一条新路子,烧鸡啊,好歹算个小产业链,真起来了,上游的饲养,饲料,乃至兽医都能得到发展,没想到啊……我就说,事情没那么简单……” “老卫,咱们还得加强学习,努力跟上时代潮流,刚才的道理,小赵是随口就说出来,但你我就不行……三天不学习,赶不上诺维奇……” 看着两人沮丧的样子,赵昊也有点不忍心,他能理解这种心情,自己之前替村里争桥争水坝争光伏项目时候也是一股雄心,发誓要把事情做好,同时还抽空偷偷幻想一下事成之后的美好场景来给自己打气,自己是运气好,三件事都成了,赵卫二人么,只能说对新经济又加深了一层领悟。 “但我觉得吧,您二位的想法大方向没错,我在琢磨,县里面完全可以往这条路上走。淘宝店是有了,微信店也弄一个,拼多多也要,两分钟那儿也可以去开个第三方店铺,咱们县虽然穷,但特产终归是有的吧,只要质量过硬,终归是有消费者光顾,初期也不知道多赚钱,慢慢的积累好评度和市场,这是个新的渠道,成本低效果好,慢慢培育着,肯定会有成果的,就是要多花点时间和心血……” “对,小赵这话说的在理,只要好好做,肯定会有结果的,老卫,你这个担子你要挑啊……”赵卫国拍拍卫双成的肩膀。 “得,我就知道……行啊,谁让我挂着个常务副组长的名头呢?回去我把手下的年轻人调集起来研究一下,先弄个方案出来,到时候你这儿可得给我资源倾斜……” “行啊,只要你的方案好,我肯定全力配合……” “那行,去年新进来的几个大学生,你借我用个几天……” “老卫,你这个不厚道了,事儿还没办呢,就开始挖角?” “借来用用嘛,咱这个脑子确实是跟不上了,对了那个林慧慧我也要……” “行行行,这个咱回去后再说。小赵谢谢你。咱们先走了,你安心养病吧,想吃什么给食堂打个电话,就说我关照的,让他们给你开小灶,要是不舒服就去医院挂急诊,自己身体一定要当心啊……”赵卫国关照了几句,便和卫双成双双告辞。 赵昊送走两人,又躺倒在床“哎呦,饿肚子难受,吃多了更难受……妈的,这李明星太狡猾……” 两天后,他狼狈不堪的回到村子里,之后整整三个月,看到鸡就两腿发软,面色发青。 再也没有念头去炖了那只天天扰人清梦的大公鸡,后者似乎是知道了自己警报解除,打鸣的更加起劲,时间也从六点半改到六点…… 第一百三十章 大工地 曹杰仁他们都已经离开,修筑水坝与重塑河道的专业工程队已经开工,村里那座老水泥桥的旁边新桥也打下了桥墩。 2017年的春天,来的格外早,且温暖。 过完正月十五,村子又开始恢复到原有的秩序和节奏中来。 年轻的打点铺盖卷出门打工,留在村子里的也从过年的慵懒气氛中走出来,一面整理副业一面为春耕做准备。 一年之计在于春,对于华夏这种传统的农耕民族而言,春天是播种的季节,春耕是一年中最要紧的任务,跟紧农时是庄稼人最大的本分。 和往年不同的是,村口机械声轰鸣不断。 水坝工地上人来人往,相对而言,新桥工程就冷清些,但进度却丝毫不慢。 修桥铺路原本都是大工程,但在当下这种传统认知发生了变化,除非是九曲十弯的盘山公路或者高海拔一桥飞跨千米会让工程人员有点伤脑筋,类似村里这种投资几十万的小桥,简直和吃饭一样容易。 大量的预制件的引入,让修桥不再是一种手艺活,更类似于工厂流水线大生产。 赵昊站在功底看着工人在工程师的指导下,按部就班的工作,虽然热闹程度和修坝那边不能比,但独有一种秩序凛然的美感,整个工程队像是一部精密啮合的齿轮机器,没有多余的动作,每一步都精确完美,后续步骤衔结的井井有条。 “妈的……这个国家真是不一样了啊……”赵昊感慨,童年时也常见到修桥铺路,但和眼前的场景不能比。 那时的工地上人多机械少,许多工作都是由人力完成的,比如打夯,要么是一群人推着个巨大的石碾子在新路上来回滚动,或者是一圈人抬着巨大的石块一下一下的砸着路面以夯实地基,累人且慢,往往一段路,得弄上好几天。哪儿像现在,小型压路机“突突突”喷着青烟,没半天,桥两头的辅助路段就压平实了。 “好时候啊……”晃晃脑袋收拾起自己的多愁善感,又往村里奔去。 这些日子,他的微信运动数量冠绝朋友圈,三万步打底,五万也常见。 没办法,现在的中滩村简直就是个巨大的工地。 除了水坝和桥,这几天造光伏电站的工程人员也进驻到了村里。 三个处同时开工,虽然都是专业人员在操持,但小村子一下子涌进那么多工人,吃喝拉撒睡都要人协调。 这时候就显出有老将压阵的好处来。 刘天成,刘大强,郭金凤三人虽然加起来念书的时间不如赵昊一个人,但在料理这种场面上简直是驾轻就熟。 三人联手,把施工队的日常安排的妥妥当当,赵昊反而成了次要角色,主要负责各处跑腿,盯盯现场,了解了解情况,能解决的当场解决,搞不定的或者搞起来麻烦的,直接回村委会,反正有三尊大神在坐镇,问题交上去后,通通能妥善解决。 尤其是是郭金凤,精明泼辣,识字不多,但看人极准,当她发现修坝工程队里有几个小子贼眉鼠眼的一直瞟着刘佳时,她当场也没说啥。 只是在和包工头聊天时,有意无意的把自己当年和众妇女把喜欢毛手毛脚的外乡人捉出来,在众目睽睽下套上螺母公开处刑的“辉煌战果”讲述了几句,并且着力描述,螺母套上后,除了跳进冰冷的涂溪河外就没有其他办法能取下,而不跳河的话很可能导致器官缺血性坏死。 顿时包工头的脸都绿了,之后施工人员变得特别好管理,上班卖力,下班后就呆在临时房内足不出户,规矩得和古代黄花大闺女似的。 同时刘天成也在开村名大会的时候婉转的提醒年轻的姑娘媳妇们自己也得注意。 不能说工程队里都是坏人,但大几十号外行青壮年里万一混进个把坏人呢? 再者都是棒小伙子,正是荷尔蒙爆棚的年纪,万一真那啥上脑,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来也很常见,这种事情不可不防。 开会的时候赵昊乖乖坐在一边旁听,老实说刘天成说的话其实政治很不正确,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乡下能保住不出事就是上上大吉,至于真要老支书叼着旱烟袋讲出符合国际先进水平的涉及两性关系的言论来,那才叫活见鬼。 比如,刘天成直接要求年轻姑娘们少往工地去,要去最好也得有男性亲属陪着,这话若是放到网络上,赵昊估计老支书能直接被骂的狗血淋头。 可让这些骂人的设身处地来中滩村,他们能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案么? 显然不能! 甚至说假如按照他们的方针观点来处理问题,对女性不作要求,工地爱去就去,晚上去也没事,也不用人陪着。 当然了,法制社会下,大概率是没问题的。 但万一呢? 何况这又是偏僻落后的山村,姑娘家要是真出了点什么事情,从此后她自己和家人都没法在村里抬起头来。 这种歧视观念当然是不对,是落后的,是要革除的。 但毕竟是延续千年的深植人们脑海中的观念,又不是脚皮说撕掉就撕掉了。 别的不说,看看过年时候,小神仙门庭若市,村名送去各种年货在院子里堆的老高,就可见一斑。 甚至有几次,赵昊在和小神仙聊天的时候,就有村民噗通跪下求解灾。 总之,通过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赵昊对山村的社会环境和民间生态又有了新的认识,至少他领悟到了一个原本觉得和废话似的观点“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只要大方向正确,很多细节问题上也只能“权变”了。 这还造成个小小的蝴蝶效应,赵昊在深受现实洗礼的同时,对刘佳的学业盯的更紧。 原本还讲究个愉快教训,以发挥刘佳的主观能动性,近来则开始满堂灌,神器《黄冈题典》开始登场,刘佳在学校里一个礼拜五天天天埋头在各种卷子里,指望回家后能喘口气,结果赵昊大魔王根本不给机会,见面后连话都不说,“刷”一声,扔出挺厚的一本练习册“做!认真做!就当是高考!做完后自己批!错题抄下来,自己琢磨一遍,能搞懂最好,搞不懂来问我!” 以上这些话还都是用英文说得…… 搞得刘根生老产生幻觉,觉得自己家里就和拍谍战剧似的,叽里咕噜的话自己一句都听不懂。 赵昊也有自己的苦衷,中滩村观念封建落后的现状深深的刺激到他,面对落后他想改变,奈何满身的力气却也没地方使,。 实在想糊涂了就去找老支书聊天,指望从这个智慧的老头子哪儿得到些启发。 结果,干啥都是成竹在胸的老头除了闷头抽烟也是一脸无可奈何,来来回回就一句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之后,赵昊也算明白了,移风易俗非旬日之功,要想改变人的既有观念,其实也挺简单,首先要有更新的更好的替代观念,其次,耐心细致的转变工作,再有足够的转变时间。 说起来挺容易,但除了第一条外,二三都是欠奉。 思来想去,他一肚子火只能发到刘佳头上,或者说是把希望寄托在小丫头身上,只有她成功的考出去,才能给村里人做个榜样,若是今后她还愿意回答村里来,那言传身教的作用就更大了。 刘佳就算毕业后回村里也得四年半后,那时自己还在不在这儿都不好说,只好以只争朝夕的精神,给刘佳再加价压力了,以确保万无一失,要知道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刘佳在学校里的成绩算中上,但县高中的教育水平和省城没法比,而本省的整体教育水平在全国范围内也就是中不溜秋。 要和全国考生竞争,刘佳身上的担子可不是一般的重。 刘佳本人有点莫名其妙,原本挺和蔼的小赵先生,怎么忽然间就凶神恶煞起来,讲题时也不问自己是不是能听懂,捏着笔从头写到尾,只是在几个关键变换处才讲解两句,之后就要求自己复述一遍。 原本觉得自己学得不错的刘佳,瞬间汗就下来了。 她基础不算扎实,成绩之所以还不错一来是勤奋,二来县高中出卷子的水平也就那样。 眼下是碰到真正的硬仗几套模拟卷一做,才明白自己原来的分数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优点,那就是勤奋,勤奋到了执拗的地步。 好几次,赵昊半夜起来上厕所,都看到她房间里亮着灯,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到黑漆漆的院子中来。 …… 第一百三十一章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转眼到了二月中,村里的三大工程终于先后完工。 经过验收后光伏电站正式并网发电,电网公司会把每个月的收购电力的钱直接打到村委会的帐户里,然后一部分用来还债,一部分就成为村委会的资产,至于怎么用,那还得等开村民大会时,大家一起讨论表决。 眼下第一期款子还没进账,但村民看赵昊的眼神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光伏发电这玩意,说起来确实有点颠覆认知,什么事情都不用干,太阳晒到这一块块电池板上就能产生电,电就是钱。 这其中的原理赵昊给大伙儿解释过,就算他不说央视农业频道科技频道也经常介绍,大家都不陌生。 但理性认识归理性认识,当看到几百平方米的电池板大阵搭起来时,众人还是啧啧称奇的,以至于当工程验收完工后,每家每户都要来摸摸看看,敲敲打打,害得村里新设立的“光伏发电维护员”李哑巴急的呵呵大叫。 他是真急啊。 李哑巴原本不哑,只是前些年生了一场大病,送到医院后变卖家产凑抢救费,好歹一条命是捡回来了,但后遗症就是不会说话了,而且身体虚弱,没法再干力气活。 原本他是不错的庄稼把式,靠着种地娶媳妇生孩子,这么一来等于是丧失了生活能力,他那年轻老婆一看这种情况,顿时抛下刚上小学的孩子就跑了。 李哑巴一下子陷入了绝境。 这时候就看出中滩村村委会的好来,刘天成刘大强没有因为他是外姓人而为难他。 反而是想方设法帮着他渡难关,李哑巴名下那些责任田都转包给其他村名,这算是一点收入。 老支书又巴巴的去了趟小学,填了几张表格,把孩子的餐费学杂费都申请了免除。 刘根生开着三蹦子把李哑巴拉到县里给办了个残疾证,有了这玩意,每个月能拿几个钱的补贴不说,还有免费的体检,医药费也能全报。 再给他申请个困难户资格,省里县里都有专门的补助资金。 种种开源节流的努力下,李哑巴和他儿子的正常生活是得到了保障。 但这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别的不说,父子身上的衣服就没有买的,都是村里人送的旧衣服,孩子听话懂事,拿到衣服后总是嘴巴甜甜的谢谢叔叔阿姨大爷大婶,李哑巴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当爹的自己可以吃穿差点,但看到孩子跟着自己受苦,那别提有多难受了。 常一个人躲到村口的河边偷偷哭,还被刘天成撞到过一次,老头儿除了蹲在他身边拍拍他肩膀外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次光伏工程批下来,当只要招一个维护员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想到李哑巴! 这个职位简直就是为他而设的,首先工作不算繁重,不需要太多的体力,只要每天照看这些电板,小毛病自己修理,大问题打电话报修,其次,好歹一个月能有个千把块钱,这对父子俩是极大的改善,起码小李是可以不用穿旧衣服了,再有,这活儿没啥时间限制,也方便李哑巴每天接送孩子上下学。 当刘天成拉着赵昊去李家通知这个消息时。 李哑巴“噗通”一声就给两人跪下了,还要磕头。 赵昊连忙去扶,好不容易拉起来后,只见李哑巴两只眼睛都是泪水,他话说不出来,但心里明白啊。 刚想安慰两句,冷不丁,小的也跪下了,小家伙年纪小身子倒是特别灵活,还没等赵昊反应过来三个头就磕完了。 然后也不要人扶,自己一股溜儿站起来,抱着自己老子的大腿嚎啕大哭。 这一来把赵昊也弄的眼睛酸酸的。 虽然小李今年才七岁,但这三个响头磕的他也受不起。 刘天成无所谓,论年纪他当李哑巴爷爷都行,重孙子磕头也是小意思。 但赵昊不一样啊…… 这玩意又不能还回去了…… 于是一边红着眼睛劝父子俩,一边琢磨,末了还真被他想出个好主意来。 于是,村委会小楼,又多了一个常客,小李放学后就村委会做作业,但凡有不会的,那就问赵昊呗,他连微积分都能教,讲个汉语拼音还不是手到擒来? 高中的刘佳,初中的刘慧,小学的李大宽,虽然学生只有三个,却涵盖了九年制义务教育外加高中的全部初级教育阶段。 赵昊为此也在苦笑“要是大学生村官期满了,我回城找不到工作,干脆去民办教育机构当老师好了……” 李哑巴经过培训在维护员这个岗位上干的有模有样,他是吃过苦头的人,当然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更明白这份工作后面凝结着多少人的苦心,真是把光伏电池当成金砖来看。 眼看村民你摸我摸的,他当然要急。 如此一来,倒是把大伙给逗笑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李哑巴那点心思大伙也都知道,笑骂两句后也就各自散去了。 “老李啊,好好干,小李的功课有我盯着呢,你放心!”赵昊拍拍他肩膀笑着说道。 他知道李哑巴的眼下的心里就两件事:工作和儿子。 李哑巴双手翻飞比划,表达着内心的激动。 “行了,行了,饭我就不去你家吃了,有这时间,给你小子多做点好吃的……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然后去了水坝旁边,原本的山涧口,现在是耸起了一座七米高的“小”坝。 别小看这坝。 由于地势的缘故,坝起来后,能够积蓄大量从上游流下的涂溪河河水,原本金毛大仙的领地从此不会再有被淹没的危险,河道也经过拓宽。 原本赵昊希望还能有个二期工程:将整条涂溪河的河岸都做水泥覆盖。 他把这个想法和陈斌孙君德提了下,立刻招来阵阵反对。 原因也很简单,河岸硬化固然好处多多,比如防洪方便,比如整洁美观,比如有利于规范河道。 但反对的原因和很简单,当时孙君德非常严肃的说道“伟大领袖教导我们,‘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我们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我们不能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换去经济的一时发展’”。 背诵完语录后陈斌开始解释,虽然硬化河岸优点不少,但最大的缺点在于硬化是人工做法会对生态造成不小的破坏,以前大家对此的认识不甚清楚,但经过领袖高屋建瓴的指点后,大伙都明白过来保护生态环境的重要性。 以河岸来说,不做水泥硬化,在防洪上会麻烦些,而且河岸上的泥土滚落,造成河底淤积抬高河床,每年都要花钱做清淤。 但账不能这么算,首先省里的河道办为了响应领袖号召决定,花钱添置一批机械清淤船,每年免费为境内河道清淤至少一次,以保证河流通畅。 其次,河底淤泥是极好的有机肥料,原本每年农闲时节,村里老老少少都要划着小船去涂溪河里“揽泥”,站在船上用长柄的大扁夹把河底的淤泥夹上来,然后再送到田里,这活儿不轻松,赵昊是干过也没见过,只是在听刘大强说过,能让大强子喊累的活计,那大概是真的很累了。 现在好了,政府的清淤船都是全自动的,在河里来回开几次,底层的淤泥就被吸了上了,然后么就交给村里,至于村里怎么分配,他们是不管的。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泥土化原生态的河岸,看上去不甚整齐,却是自然生态的一部分,各种两栖动物爬行动物的乐园,河滩上茂密的植物给它们还有各种鸟类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和安全的居所。 长此以往,水自然是越来越绿,山也越来越青,人与动物在其间和睦相处,大自然会慷慨的回馈任何善待他的人,同样也会报复那些为了眼前小利而大肆破坏环境的人。 “这就是绿水青山才是金山银山的核心含义”那时孙君德推着眼镜认真的说道“我们设计院,搞设计,不单是要参考国内外的先进理念和想法,现在还专门开设了领袖文章学习讲座,大家发现,虽然领袖言语平实,但里面可都是大智慧大道理,粗看没啥,但仔细一琢磨,特别有道理,尤其是站得高看得远,对我们这种专业人士有很强的指导意义……” “哥们你挺有心得啊”赵昊嘴上在夸他,心里却在琢磨当初张明仁也是这么说的,自己一开始是没当回事,后来越读越觉得精深,越看越觉得智慧。 没想到有同样感受的人显然不在少数。 第一百三十二章 荒山果园(上) 想到这儿思绪又飞了出去,也不知道陈斌和孙君德这两个格子衬衫工科男现在过得如何,究竟是在电脑显示器前疯狂的画着图纸,还在支部书记的课堂里对着领袖的锦绣文章冥思苦想。 水坝蓄水后,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工湖,赵昊一边怀念着和两位战友一起开着挖掘机奋战的场景,一边爬上边上的小山包。 从山顶看下去,又是另一方景象,人工湖面积巨大,波光粼粼,湖水清澈,这是养鱼的好地方啊,也是搞旅游的好地方! 养鱼的准备工作已经提上村委会议事日程,之所以还没实施是因为……山里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养…… 于是这又成了赵昊的任务,他得想办法去请个专家或者老养殖户到村里,手把手的教大伙该怎么弄。 至于购买鱼苗,选择销售渠道,日常养护等等,事情繁多,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但琐碎无比,而且都马虎不得,赵昊想想就觉得头痛,可一想到这能给村里每年带来好多收入,顿时干劲又起来了。 “这涂溪河有了水库蓄水后,水流变得稳定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一会儿急,一会儿缓的,这样下去,夏天倒是能搞搞激流勇进啥的,作为农家乐的一个配套项目……哎,就是农家乐这块也是缺人缺钱缺宣传啊……算了,算了,事情一件一件来,这个先缓缓。水库养鱼是一件事。其次,这块荒地今年春天应该也能赶上播种了,至于到低种啥,老支书这儿正到处抓人研究呢……我就不去操这份心了,我再懂还能懂得过这群庄稼人?” “倒是,新桥修完后,载重能力大大增加,桥上能跑满载的十吨开车了……那么桥对岸这片山地,是不是也能利用起来?现在是春天啊,是交配的……不对是万物复苏,是播种的季节,一定要抓紧了,错过一个月等于是错过一年……” “至于这个山上种啥,我得去县里的农科院驻点咨询一下,山地种植不同于平地种植,中滩村完全没经验,这个还得去听听专家的专业观点,自己瞎搞可没好处。” 村后头这片荒山是整片山脉的余脉,不算太高,海拔也就几百米,这要是放到东南沿海的城市,就是了不得的风景区了,什么天然氧吧,钟灵毓秀,仁者乐山等等溢美之词会不要钱的堆上来。 可这是偏僻的山村,大伙儿对隔绝交通的大山可没那么多感情,不少人做梦都指望出个愚公,把这山给搬了。 反正是没啥名气的荒山,村里人前些年也尝试着开垦了部分。 山地没法种粮食,一般经济作物也无法存活,唯一的用处是种植果树。 刘天成曾经带着村民自筹资金,开山种树,但碍于当时的社会环境及农技水平,结果并不好。 山上东一片西一片的小果园不少,苹果,桔子,杨梅都有,到了采摘季节枝头倒也挂满了累累果实,但口味着实一般,放到市场上也就是便宜货的命,没啥竞争力,这些东西原本倒是做罐头水果的好材料,但整个中滩村和临近几个村庄的产量加起来,也填不满一条小型流水线。 时间一长,大伙也就听之任之,该浇水浇水,该施肥施肥,反正必要的工作都做了,到了收获时节,自然有果贩子进山来收购,三钱不值两钱的卖掉后,一合计,扣掉农药农具的成本,赚还是赚点的,比种地还多些,但多的也有限。 既然如此,也没人会和钱过不去,下一季该怎么收拾还是怎么收拾。 至于为啥都是小果园? 因为这山是被大伙分片承包的,每家就这么几亩或者十几亩,正好一个家庭的劳作量可以覆盖。 “这山上,应该能产生更多的经济效益……”赵昊一边下山一边琢磨“现在新桥修好了,通行能力大幅度增加,载重车能把肥料农机直接拉到山脚下,往山上搬固然是很累,但以现在国家的工业化程度,弄条小的索道,应该也没多少钱,这样一来可以大幅度提高搬运效率,就是这果园子都是分散的麻烦啊……要是能整合起来,让一家或者少数几家承包,那么生产效率和生产积极性就能提升的更高……哎,先不想这么多了,去县农技站咨询咨询吧。” …… 第二天一早他来到农技站里,现在的赵昊在县城大小也算是名人。 尤其是书记直播卖烧鸡事件之后,大家都知道了“幕后黑手”就是这个看起来油嘴滑舌的大学生村官,好笑之余对他也有点佩服。 毕竟李明星绰号李黑脸在县城里也不是什么秘密,能忽悠的李黑脸直播卖鸡,看来这小子也不是一般的厉害,加上他之前在县委里死缠烂打跑项目乃至于被扭送派出所的“光辉事迹”也逐渐传开,不管走到那个政府机构或者企事业单位都有在背后指指点点。 至于赵卫国卫双成等人的推波逐流集体行动把自家书记顶到杠头上的实情,却也不足为外人道。 赵昊一进农技站,站长滕高勋就迎了出来。 老腾年过五旬,原本是农科院的一个小领导,这些年中央提倡科技扶贫后,农科院积极响应,主动加强了各县农技站的科研力量,把大量本部基层干部派出去任职,以充分利用他们的专业知识和人脉。 当听完赵昊的叙述手,滕高勋顺手将脑门上垂下的头发拨回原位,毕竟年纪到了,知识多了,头发就得相应的减少,眼看头顶已经光溜溜,但老藤显然不服输,还要努力留住最后的尊严,于是将左侧的头发留到足有尺把长,整齐的覆盖在头顶,形成“地方支援中央”的中老年男性特色发型。 “小赵,你稍等……”说着打开笔记本电脑,埋头搜索起来。 赵昊好奇,凑过去看,只见屏幕上一堆表格,密密麻麻的也看不清具体内容。 片刻后,老腾抬起头来,翘着兰花指再次“支援中央”后,慢条斯理的说道“刚才是省里的土地资源数据库,这些年农科院和省里几所大学联合搞了个全省土地摸底调查,巧的很中滩村是首批取样地之一,通过土壤检测还有水质检测后,我们得出结论,中滩村附近山上的土质以酸性土为主,肥力普遍不足,不大适合果树的种植,这么说吧,种是能种,但结出来的果子,味道就不怎么样,淡水气,甜度不足,酸度也不足……缺乏水果应该有的风味感,这样的果品在市面上通常是买不到好价钱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荒山果园(下) “对,对,对”赵昊激动的拍大腿,“您这可真神了,说的和实际情况一摸一样,一摸一样啊,村里这二三十年来,确实种了不少果树,啥都有,但都不算好吃……” “没什么,这就是科学的力量嘛……”虽然头发并没有来捣乱,但滕高勋右手翘着兰花指,从左自右的在自家额头略过,将意念中散落的头发拨正,神态潇洒,形容大方,仿佛决战紫禁之巅的叶孤城,当然是《大内密探00》里的那位。 “腾站长,现在咱村里也修好桥铺好路了,这山我觉得应该能利用起来,所以……您看?” “这样啊,你意思是想让农技站给你那个种植方案出来,从品种选择到后期管理一条龙,以保证种出的作物能卖个好价钱?” “对,对,现在扶贫攻坚嘛……就是要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让村里富起来,中滩村是出了名的贫困村,要是能脱贫,这该是多好的事情啊!这才叫盛世!” “这样啊……”滕高勋倒是没被感染,慢条斯理的又撸了下头发,随即埋首电脑前。 “哎,天底下撸猫撸狗的多了,撸头发的倒是少见,都秃了那干脆剃光多好,这么撸来撸去的恶心不恶心啊” 滕高勋那尺把长的长发有光闪亮,光可鉴人,间或还点缀着点点白色,显然是头皮屑了。 “大爷至少三天没洗头了吧……我操”赵昊正暗自吐槽,忽然心里一惊,他想起来,刚才和滕高勋握手时就觉得对方手掌有些发粘,原本以为是手汗,现在看来还有不少头油! 呕…… “小赵啊”滕高勋抬起头,再次一抹额头。 赵昊原本不停的在牛仔裤上擦拭着自己的右手,见到这魔性的动作,一时都忘了该说啥了。 “这个呢,也算你运气好,农科院前阵子又开了几个课题,探讨如何在并不优质的土壤上,种出相对优秀的果品啊。这是当今农业科技发展的一个趋势,虽然顶级的果品必定有其独特的自然生长环境,一般情况下无法强求,但通过合理的综合规划统筹,比如选择合适的品种,调整化肥用量,增加授粉率,挂果时额外追肥等等一系列措施,我们可以让原本只有50分的果子达到0分甚至更好。” “中滩村这个土壤条件虽然不好,但也不算太坏,去年课题完成了,经过专家论证和小规模实验,最适合的你们村山地种植的品种是……” “啥?”赵昊急切的问道。 “啧”滕高勋再次一抹额头“是猕猴桃。” “猕猴桃?这玩意本来就酸不拉几的,要是到了咱村里的后山上,只怕就该变成柠檬了吧……”赵昊撇撇嘴。 “小赵啊,你要相信科学。你看这个课题可是经过审定后发表在核心刊物上的,现代农业技术的发展程度之快是你无法想象的。你既然来咨询,就应该相信我嘛……” “是,是,腾站长,我年纪轻,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赵昊连忙道歉,刚才那话说的确实有失水准,可这也不能怪自己啊,每当看到对方撸起这油腻腻的“长”发时,他心里总归会有点发抖。 “那,你来看”滕高勋将电脑推到他面前,将鼠标也递了过来。 赵昊见那鼠标背上仿皮的材质都已经片片剥落,仿佛斑秃,而且某些地方泛着可疑的油光,用古董街行话讲,那叫“包浆完整,莹润有致”,顿时心里有翻江倒海起来。 触控板用起来更别扭,无奈他只能用三根指头夹着鼠标移动,一目十行的把老腾贴出的几篇论文大致浏览一遍。 别说看上去还挺靠谱的。 “怎么样?” “嗯,反正是说服我了!”赵昊实话实话。 “年轻人脑子就是灵活,接受新生事物就是快。”滕高勋很满意对方的反应“做课题的时候农科院是花了心思的,特地考虑到了成本问题,换句话说,这几篇论文的可行度极高,基本上只要照着做就能有好结果,当然了,真开展项目的话,农技站甚至农科院都会派人来指导协助的……” “咱是贫困村,可请不起啊……”赵昊先哭穷。 “哈哈,这都是惠民项目,就是饭钱都不要你们出,村民只要老老实实听农技人员的指导就行。” “这样啊……那确实很不错……” “而且,省里对此也很关心常委会上还特批了一个扶持的长期贷款,什么意思呢?比如说这猕猴桃吧,种下去要到第三年,快一点的也要两年才能挂果,考虑到树苗,农业,农业器材都要花钱,农民可以在项目开始的时候申请一笔贷款,等到果子满足商品化上市条件,卖掉后再还。这个贷款项目能推行起来可不容易啊,因为那等于是把农科院也给套进去了,如果到时候项目效果不好,农科院的负责人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么好?!”赵昊乐了,扶贫扶贫,因为贫了才要扶,有了固定的产业,乡村经济走上正循环发展之路后,自然也就脱贫了,但摆在众人面前最大的拦路虎就是没钱! 现在省里不但在技术上提供了足够的支持,还给贷款,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闭着眼睛都难找!赵昊怎么能不开心。 “是啊,就是那么好,本来这就是今年要力推的,你既然问起,我就先透露给你,怎么样,要不咱们就合作一把?老实说,县下面那么村庄,我倒是最想把项目放到中滩村。” “为啥?”赵昊奇道 “因为你啊!” “我?” “你能折腾啊!” 赵昊脸一黑,这叫什么话? “折腾是好事,代表你花了心思,也愿意投入成本,不管干啥事情,都要有这两条!所以咱们合作一下?”滕高勋说着向他伸出右手。 赵昊嘴角抽筋。 “嗯?不愿意?”老腾耐心极好,依然笑眯眯的询问。 “不是,不是,我,我是很有兴趣,但村里这山被好多户人家承包了,我,我一个人可做不了主,得回去找村长支书他们商量商量,估计还得开群众大会,才能最终决定……” “噢,是这样啊……”滕高勋有些意兴索然的放下象征着友谊与合作的右手。 赵昊轻轻松了口气“腾站长,那我先告辞了,我马上会村里,向村长他们汇报一下,说实话,这个方案我太动心了,真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开会与科普 “呵呵,我就说嘛,你这个折腾劲儿是好事。” “对了,腾站长在问个事情,村头有块地,原本春夏之际都会被涂溪河给淹了,今年咱们村弄了小水坝调节水位,这块地就能用了,但大伙都不想种粮食,考虑弄点经济作物。这个您有啥建议不?” “这个啊?”滕高勋右手在额前一抹,又看起了电脑。 片刻,熟悉的动作后,他依然慢条斯理的说道:“这块地,我们没有相关的土壤资料,所以有些拿不准,但是根据我个人这些年的经验来看,这种土地种植油茶其实是非常好的。” “油茶?” “对,就是产茶油的那种植物。茶油因为覆汉不饱和脂肪酸,是一种相当健康的油品,又因为没什么异味,所以是很好的豆油,花生油的替代品,沿海大城市和省城这些年的销量一直在节节高升。不愁没市场。收下后的再加工也简单挑选清洗后用榨油机做物理压榨就好,出油后的渣滓既可以作为高营养饲料卖给各种饲养场,鸡鸭猪牛羊都能吃,也可以作为优质肥料卖给园艺公司,这是一条非常成熟的产业链,而且缺口很大,现在只要加入,就能赚钱,而且油茶的管理也挺方便,不娇贵,病虫害也少,每年按时施肥喷药就行,不需要投入太多精力。” “那好啊,咱们村里壮劳力都外出打工去了,老弱病残多,这个太适合了!” 滕高勋一抹额头,食指与中指夹着一缕头发,小心摆正位置,露出满意的笑容:“大家都知道扶贫攻坚,这是大事情,所以也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但是呢,归根到底还是靠你们这些冲在第一线的人发挥作用,我们搞农技的,当然要做好你们的后勤,给你们提供弹药。 “谢谢,腾站长,对了这些资料您能不能发我一份?” “没问题,你的邮箱是多少?” “腾站长我先告辞了……不管村里开会得出什么结果,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赵昊说完从椅子上站起来,扭头就要走。 “哎,不急……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您忙您留步。” “今天还行,人也没几个,小赵我是很希望这个项目能成功,毕竟新年头一炮嘛……” 赵昊额头冒汗,眼看滕高勋已经走到自己身边,对着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无奈只好向门外一同走去,“腾战争留步,留步,我小年轻实在不敢劳动你的大驾……” “什么话,都是为人民服务,看到你啊,我自己也觉得年轻了好多,哎”滕高勋说着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百会穴,“想当年啊,我头发可比你多啊……”随着他手上的动作,赵昊脸色变了,他分明瞥见滕高勋黑色羽绒服的肩膀部位纷纷扬扬的下起了小雪…… 到了门口,赵昊拔腿要走,但看到老腾满脸笑容的伸出右手,他只能在内息无声的哭泣:“搞了半天,这临别握手还是避不开啊……” 只见县城街头一个年轻人一边步履匆匆的赶路,一边神经质的不停的用纸巾擦拭自己的右手,嘴里还在莫名其妙的唠唠叨叨。 …… 回到村里,赵昊并没有直接去找老支书和村长商量,而是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里,打开电脑,收下了滕高勋发来的邮件,把这几份论文和课题研究报告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研究了好几遍。 然后又闭上眼睛,靠在床上,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嘀咕了好一阵子。 没办法,赵昊本人也不想这么麻烦。 如果面对的是李明星赵卫国,他直接把报告打印出来甩过去就是。 最多是自己写个一页纸的浓缩版,以节约领导看报告的时间。 县领导的学历都挺高,看专业文献也是基本功之一,只要他们看完,那么都不需要做太多交流,就能拍板定论了。 可村里不一样,刘天成从小给地主放牛,49年后进了扫盲班才算认字,虽然说能看报纸看文件,可看他总是从半导体收音机里听早新闻就知道,他的真实文化水准了。 刘大强么,号称是初中毕业,但那个年头初中的教学质量和水平也挺让人头痛,据说如果不是因为他有个贫下中农的阶级成份,这毕业证能不能到手还不好说。 其他村委会干部差不多也都是这种水平。 让他们看论文和课题研究报告?那不是强人所难么? 所以赵昊,只能硬着头皮,先把这些玩意全部看懂吃透,记在脑子里,然后用更加简单的易懂的话语向大家解释。 至于其他村民哪儿,自然由“听懂”后的村委会成员去负责。 …… 晚饭后,村委会成员集中在刘天成家里“开会”…… 赵昊一进去就觉得气氛不对,有纳鞋底,有嗑瓜子的,刘天成捧着收音机正听的开心,刘大强瞪着牛眼在和人划拳,赌注是花生米…… 大家倒是很给面子,见赵昊进来后都三三两两的收拾住了自己的举措,做出认真听讲的样子来。 “咳咳,乡亲们好,闲话我就不说了,今天我去了趟县里的农技站,挺有收获,下面我向大家汇报一下成果……” “农技站的腾站长很热情……咳咳”不知道为啥,赵昊觉得自己右手忽然特别痒,往裤子上蹭了蹭后继续道“而且他非常专业,给我讲了刻把钟吧,干货满满……” “一个是村东头那块荒地,水坝成了之后,也就不会在被涂溪河淹了,算是一块良田,眼下是春天,这么好的地可不能荒废了,总该种点啥……腾站长的建议是种油茶,这玩意好种好管,收起来后加工也方便,不加工也可以直接卖给榨油厂,价格也不错,现在那些大城市人都流行吃茶油,不愁没销路。” “而且,油茶在咱们县里大规模推广已经好几年了,当初前几批种下去的都已经到了收货时节,都挺成功的……而且省里有扶持贷款,可以用来做启动资金,买种子买化肥啥的,利息基本没有,等产生收入了再还就是……” “所以”赵昊见众人都听得全神贯注不由得心里大乐,清了清嗓子道:“油茶项目从资金到技术,省里县里都是一条路给包了,咱们只要照着专家化的去做就行……大致就是这样。” “后生,巧了!”刘天成从嘴里拔出烟袋锅子笑道“这几天,咱们商量下来,也觉得油茶挺好,大强子还去隔壁乡转了圈,他们五年前就是油茶种植的试点乡,现在长的都不错,所以大伙也决定了,这块荒地就种油茶了。土地挂在村委会下面算公产,第一村民小组还有几家贫困户,我寻思着可以把他们组织起来,让他们来负责耕种,等收获的时候,给他们分成。” 第一百三十五章 意料外的反对 “那好啊,这个问题上,咱们是不谋而合了。行,我明天就和腾站长联系,农技站会组织种子农药等生产资料的,至于贷款的事情,我啥时候去县城一块儿给办了吧……”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赵昊和村委会之间有了不错的默契分工。 赵昊对外,村委会对内,双方强强联手,各自发挥自己长处。 反正他赵昊混不吝的名声在县委县政府里已经人尽皆知,这份折腾劲儿也确实给村里带来不少好处。 至于怎么组织贫困户来集体耕种,到年底怎们分成这些活儿,自然是由刘天成他们负责完成,农村和城市不一样,眼下的华夏城市已经是逐渐开始摆脱发展中国家的帽子,开始努力向发达国家进军,但广大农村,说的不好听些,往往还有非常浓厚的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封建残余。 比如宗族社会体系。 中滩村就很典型,刘姓是大姓,哪怕是经过民主选举,村长村支书也肯定姓刘。 尤其是刘天成与其说是支书,倒不如说是中滩村的族长。 刘天成作为党员和人民干部,做起事情来也是清清爽爽,一碗水端平,绝对没有什么封建家族作风。 可越是这样,村民反而越是把他看作自己的族长,而不管自己是不是姓刘。 赵昊刚来时觉得无法理解,但时间一长也就了然了。 村民文化程度低,村子有偏僻闭塞,大家的文化和眼界都有限,伺候庄稼没问题,但真碰到些突发事件,难免就抓瞎了。 这时候眼界和能力比大伙高出一截的刘天成自然成了权威与核心,加上他处事公正严明,办事为大伙着想,一心搭着大家努力前行摆脱贫困,时间一长这威信自然而然的就建立起来。 村民其实分不清人民公仆和族长之间的区别,只要带头人对自己好,那就服管,反之,就闹。 农村的逻辑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有些事情明明是好事,但村民因为某些原因就是无法接受,让赵昊来解决,那肯定是反复苦口婆心的劝说,这才城市也许有效,可在农村里,三次后只怕他连对方的门都敲不开。 换成老支书就简单了“这是好事,你不要不同意,今后别在村里呆了!再说,我刘天成还会骗你小子不成?当年我给你换尿布时,你兹我一脸童子尿我都没说过啥,怎么到了今天就给我摆谱了?!”如此对方只能乖乖听话,当然事情之后的发展也证明了刘天成确实是正确的。 双方把彼此任务这么一划分,就说明这个事情板上钉钉了。 赵昊喝了口水开始第二个话题。 “其次,就是咱村里的新桥也修好了,以后载重卡车就能直接开到山脚下,这村后的荒山,我琢磨着是不是也让它发挥更作用?” “后生,这话咋说涅?”郭金凤问道。 “这个事情我也咨询过腾站长,他的建议是,因为咱后山的土壤不灵,所以种出的大部分水果口味都不好,现在他们研究后发现,不如改种猕猴桃,这样算是物尽其用!” “啥?改种猕猴桃?”郭金凤叫了起来“那怎么行?你看看这山,二十多年来,大伙苹果桔子杨梅啥的都种满了,这要是种猕猴桃,这些果树咋办?” “砍了!”赵昊回答的非常干脆。 当初他也是以惊讶的语气问这个问题,滕高勋的回答也是两个字“砍了!” 然后腾战争向他耐心的解释,果树其实也是有年龄的,并非越老越好,尤其是通过农业科技筛选出来的品种果树,都有早结果和生命周期偏短的特点。 通常十多年后就进入生命周期尾声了,挂果率和出产的果品品质,都不如盛年期。 再有,早些年农业科技不发达,果树的品种和现在的新产品比差不少。 所以砍掉虽然是有点可惜,但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 再有,山上果树品种繁多,虽然看起来五颜六色挺好看,但对科学种植并不是好事,各种果树的管理措施不一样,对肥料的品种数量需求也不一样,农药喷洒也是各有各要求,总之混种是一种非常低效且落后的生产方式,在以自给自足为目的的小农经济时代,有存在的意义,但面对当今工业化大生产模式的新农业,则属于必须要被淘汰的。 这些道理滕高勋一讲,赵昊就明白了。 但他也知道这里面的麻烦之处。 这就涉及到经济学中“沉没成本”概念。 沉没成本是指已经先期投入到项目中的成本,这些成本未必产生收益,在考虑项目是否应该被保留的时候,哪怕沉没成本的数额再巨大也不应当进行纳入决策范围。原因也很简单,一个项目是否持续下去,主要是看其后续能否带来收益,而不是看之前投入多少。如果死盯着前期投入而忽视后续收益觉得之前投的钱不能浪费,所以项目要保留下去。这种心态造成的决策结果很可能就是,之后项目非但不会赚钱,反而会吃掉更多的资源,从而变成一个巨大的累赘。 换成炒股术语来说就是“及时割肉斩仓回笼资金去寻找新的利润来源。” 这是非常浅显的经济学理论,赵昊大学一年级就学过了。 但对于中滩村的村名而言,恐怕就不大容易理解了。 赵昊对此是有心理准备,对郭金凤她们来说,后山这些杂七杂的果树不但是每年能产生收益的固定资产(虽然着实不多),也是看得见的心血和精力。 当年刘天成带着大伙开荒种树,那小破桥称重能力不行,数量农药化肥农具都靠人工搬运过河,然后再一步步扛到山上。 光鞋子就不知道磨坏了多少双。 现在说要都砍了?换成赵昊自己也得反复说服自己才行啊…… 所以他尽量温和耐心的给大伙讲道理,别说,下午那点功夫没白费,此刻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讲了大半个小时都没打什么格愣,而且自认也算做到深入浅出了,倒不是自信力爆棚,赵昊一边说一边还是留意听众的,大部分人都听得频频点头,刘天成一边抽烟一面笑眯眯的,显然证明自己说的不错。 “所以……” 就当赵昊决定收尾时,一个声音爆了起来:“俺不干,你们要干你们干,谁敢砍我家的苹果树,看老娘不卷死他!“ 赫然是郭金凤跳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行就是不行(上) “看看啊,这树干都快二十公分粗了,多少心血啊!那时候我还怀着孩子,但为了能过上好日子,能多赚几个钱,还不是和大伙一起扛着树苗子上山?后来为了做人工授粉,我把孩子背在背上,没日没夜的在山上忙活,就是为了不耽误时节,是,!我知道这些年果子不咋样!但好歹也是个果子啊?!我家三亩园子一年下来也多多个两千的进项,不多,但也省心啊!我是庄稼人,我不懂啥,可我就知道一点,放着每年太太平平到手的钱不要,反而去把摇钱树砍掉,我是不做的!而且我是妇女主任,也是大伙选出来的村干部,现在不都说要讲名主么!我就说了,我不同意!而且要同意的也给老娘想想清楚再说!人死了没法活过来,这树砍了,一样没法再接果子了,到时候只怕是哭都哭不出来!” 要遭! 赵昊脑子嗡一下就炸了。 他原本就是打算今天先说一通把大伙拢住,给他们好好画张大饼,让乡亲们有个大致概念后,再联合村委会干部慢慢说服,毕竟这个饼也不是凭空乱画的,只要照着标准流程干,不愁没有好结果。 结果没想到,郭金凤第一个跳的老高。 她在村里威信不低。 中滩村里第一号人物自然是刘天成,属于放句话出来,狗都要听的。 刘大强作为村长威信挺高,但和刘天成不能比,通常而言在男性中他比较有权威,可一对上各种老娘们儿,拙於言词的他往往未战先退,甚至望风而逃。 郭金凤的妇女主任也是大伙一票一票选出来的,尤其是村里的女性基本都投了她的票,可见她在中滩村娘子军中的地位之高。 郭金凤凶横霸气,但在维护妇女地位上却真的是不遗余力想尽一切办法,这点哪怕是被她骂过的人都咬承认,如果没有这么个母老虎在村里镇着,只怕各种莫名其妙的麻烦事会更多。 公开处刑套螺母的逆天操作就不说了,说点日常的吧。 中滩村的男尊女卑其实挺严重,以前村里倒有一大半男人信奉老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古训”,家庭暴力多的一塌糊涂,而且男人通常喜欢喝大酒,喝多了回家后就打老婆,一到晚上,村里哀嚎声叫骂声四起。 这事情刘天成也管,还花了不少心思去管,但老实说效果一般。 清官难断家务事,而且吧,更头痛的地方在于,媳妇虽然挨打了,但在面对外人时往往还帮着自己老公说话。 刘天成就是有心要帮,也无从下手。 他倒是想私下单独找“受害者”聊聊,但男女有别,他也得考虑影响,拖累自己名声事儿小,要是害得女方又被一顿毒打或者背后被人指指点点,那罪过就大了。 为此,他很是头痛,之后福至心灵的想出一个妙招来。 经过一通捣鼓宣传,以老支书的崇高威望为背书,十五年前郭金凤成功的被选为妇女主任。 郭主任也确实没有辜负老支书的期望,上任后有事没事三把火。 谁要是再敢打媳妇,郭金凤第一个冲到他家里,一把拽起鼻青脸肿的受害者就走“来,到大姐家睡去!臭男人还翻了天了!?” 郭金凤的老公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就一个女儿,受害者去她家睡,倒也没人说啥。 那时就有不服气的老公,指着郭金凤鼻子骂她多管闲事…… 后果是这位被她指着鼻子回骂了两个钟头,夜深人静的时候,声音传的格外远,这等于是当着全村人的面在上大刑了,还是精神攻击。 “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全力施展之下,鬼神辟易,何况打老婆的窝囊废? 间或也有“爷们儿”仗着自己身强体壮想把媳妇抢回去,郭主任随手从怀里摸出菜刀…… 把受害者接回自己家后的操作就更说明刘天成看人眼光厉害了。 郭金凤也不帮着骂人,就是两人一块儿挤在床上说点女人间的悄悄话,通常说着说着,对方就哭得和泪人似的。 郭主任一边好言相劝,一边怂恿她“那混球竟然敢这么揍人,你啊,也别急着回去,在我家住几天,我看他能挺到几时!至于你家小的,也没事,一块儿住来就行!” 一开始这家男人还觉得事情没啥,自己老婆嘛,总是要归家的?等了两天,老婆没回来不说,连孩子也去了,这能不慌嘛? 留在村里的大多是种地的,在田里忙了一天,腰酸背痛,回到家,灶冷锅清,连一口热水都没,至于热酒热床头就更别提了。 顿时,想起自己媳妇的好处来。 郭金凤也灵,早就给左邻右舍安排好了,眼看他开始唉声叹气的后悔了,觉得晾的也够了,就亲自出门把他拉到自己家来,吃一顿饭,然后板着面孔训几句,任是五大三粗的爷们,也得低声下气承认错误,之后陪着笑脸,右手抱着孩子,左手揽着面孔通红的媳妇,满脸傻笑的回家…… 就凭着这手,中滩村打老婆风气几乎被她以一己之力给平定了。 当然了,每当这个时候刘天成总是主动站到受害者这边,这下子哪怕家暴男再牛逼,再耿着脖子,也得跪…… 中滩村的妇女向来朴实勤劳善于持家,有人给自己撑腰后,腰杆子也逐渐硬起来,逐步接管了家里各种大权,屋里屋外操持的井井有条,而男人们对此倒也乐得接受,反正回家有热的吃,热的喝,炕上还有热烘烘的媳妇儿,这日子过得实在且舒服,还不用操心。 十多年间,郭主任的赫赫威名也就逐步建立起来。 难怪村里人笑言,中滩村里其实有俩支部,男支部,女支部,刘天成不是支书,而是总支书。 眼下郭金凤带头一跳,村委会其他人也都被她带着节奏走了。 总算他们都挺顾忌赵昊面子,没像郭主任那样当面开销,而是用一种比较婉转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态度:大家纷纷极有默契的回忆起当年开荒种树时的辛苦,你磨破几双鞋,我崩断几根皮带,他家小子才岁就跟着搬树苗,结果一脚踩空从山上咕噜下去,虽然命保住了,但眉头开了好大个口子破了相这不三十好几都还没结婚呢…… 眼看刘天成家里变成忆苦思甜大会现场,赵昊真有点毛了。 尤其是郭金凤刚才的话,其实是强词夺理,但她的语言天赋摆在那里,一通嚎竟然显得颇有道理,这尼玛让拿过最佳辩手的赵昊有种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撒泼打混其实他也会,否则他这个最佳三辩是怎么得来的? 但碰到郭金凤才知道,自己手上的玩意绝对不够看。 顿时生起骂人的心思,逛论坛的时候都知道,实在说不过别人,那就骂街,把水搅浑了,没准也能起到点作用。 但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要这么干,否则后悔的铁定是自己……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行就是不行(下) “行啦,行啦都别吵吵了!”郭金凤泼辣的嗓音又高亢起来“现在日子虽然和城里没法比,但比早些年是好太多了。再说小赵去年来了之后,给咱们带来多大好处?这个咱可不能没良心,做人要知恩图报,你们这么说话就是不给小赵面子,老娘我第一个不答应!” 赵昊的脸更黑了。 郭金凤真是太厉害,控场能力一流,刚才看上去是替赵昊说话。 实际上呢?恰恰是把话头截住,不让他辩解。 还第一个不答应!? 大姐,这话头儿可是你挑起来的啊! 怎么现在竟然开始来充好人了?! 赵昊肚子在大肆咆哮,但他的反抗也仅止于此。 不对啊!往常老支书不都是站在自己一边的嘛?怎么今天? 想到这儿不由得扭头看去,只见刘天成好暇以整的靠着桌子坐着,旱烟袋上青烟袅袅,眼睛半开半合,看上去是那么的悠闲,春节时听戏就是这个样子的。 赵昊非常努力的朝刘天成使眼色,奈何结果和努力之间并没有线形关系,到后来老支书干脆闭上眼睛了! 我去…… “好了好了,天也不早了,散会了散会了,那个谁,你等会走,我把计生用品给你留着了,你刚回来,肯定憋不住那啥,我和你说计划生育可是咱们国家的基本国策啊,你家里都两个了,可再也不能生了,知道吧!东西我是专门给你留着的……哎,你别脸红啊,咱什么没见过……” 随着郭金凤的聒噪,村委会爆出阵阵哄笑,大家一边笑一边离开,洋溢着快活的空气。 赵昊目瞪口呆的站着一边不知道说啥好。 眼看房间转眼就空了。 他一个箭步窜到刘天成面前:“老支书,这,这,你……你怎么不帮我啊!?” “怎么?埋怨老头子了?”刘天成睁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真不是这个意思……”赵昊有点慌,刚才那话是有点冲了。 刘天成凭什么就必须得帮自己啊?又不是自己爷爷。 当然了,若是能换来老头儿的支持,赵昊倒是不介意当孙子。 “这回的事情,你知道自己的毛病出在哪儿嘛?”刘天成抽着旱烟袋,慢条斯理的问道。 “?!!我,我……”赵昊心说,我没错啊?先是巴巴的去县里农技站搞清楚相关技术信息,然后自己消化后再讲解给大伙儿听,而且是开诚布公的字村委会上讲,倒是郭金凤不知道好歹,直接出来把事情给搅了。 想到这儿,他有点生气了:“我错了?我错就错在,不该管这摊子事情!好心当成驴肝” “你再说一遍?!”刘天成一声暴喝截断了赵昊的牢骚。 “我,我”面对忽然发怒的老支书,赵昊顿时哑巴了。 刘天成一把年纪,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和老人斑也不少,粗看和常见的农村老人没啥区别。 可是方才这一嗓子,以及随后展示出来的气息,给了赵昊极大的心理压力,仿佛自己面前不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是一座巍峨大山,虽然不高,但对于一个凡人而言足以构成压制。 “老支书,我……,我……我没那个意思!” “行了,你也别说了,今天天晚了,老头子也累了,有啥事情明天再说吧……” 眼看刘天成下了逐客令,赵昊只好告辞。 “哎,后生啊,小心点,大妈送送你……”刘天成的老婆看不过去了,连忙出来打圆场。 “刘妈妈,不用,不用……” “没事儿,我和你说,咱家那个老头子脾气犟的很,但有一条,他是真喜欢你,刚才那样估计是吃错药了,你可别往心里去,我一会儿回去就骂他去,后生啊,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没事儿,没事儿,刘妈妈,我知道老支书是好人,对我也特别好,肯定是我惹他不高兴了。再说了他这个年纪莫说是口气重点,就是打几下也是应该啊……” “哎,你这后生嘴巴就是甜,死老头子连你也吼,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小院门口,在赵昊的再三要求下,刘妈妈止步门前,看着赵昊远去后才关上远门。 随即她气冲冲的回到房里“老头子,你可真是老糊涂了?我就不明了,你今天是吃炮药子了还是咋的?人小赵忙的脚不沾地就像给咱村里找点脱贫的路子,这有啥错?你吼人家做啥?城里的学生娃可不是你这种老油皮,你吓坏人孩子咋办?” “行啦,别瞎吵吵,孩子还不好,我还不明白?这么多年了,我这双眼睛几时看错过人了?”刘天成在桌子角上磕了磕烟袋锅子。 “那你还?”刘妈妈有点吃不准了。 “和你说吧,就因为他是好孩子是城里的学生娃,我今天才给他来这一出的……” “咋个说?” “这个嘛?”刘天成用烟袋锅子挠了挠头皮 “咋还和我卖关子?明天还想吃热灶头饭不?” “你急个啥,我这不是琢磨该怎么和你解释么?走走,天色也晚了,回屋睡觉去吧,靠床头上说……” …… 赵昊踢着小路上的石子,心里正莫名其妙呢。 一直以来老支书对自己都是和蔼客气,笑容有加,不管什么事情都主动站在自己身后,各种帮助扶持,这让自己在村里开展工作方便不少。 但今天…… “哎……”叹了口气,他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小赵先生……”刘佳从桌子前站起来。 “哎,你怎么在?” “趁着你不在,我给你打扫一下房间……”说着指了指手上的抹布,脸上露出个羞涩的微笑。 “你挺空嘛?” “嗯?“刘佳一愣,一直以来赵昊始终是客气待人的,怎么今天就和吃了火药似的。 她还在震惊中呢,就听到传来让他心惊胆战的话语“既然那么空,那就再去刷一套数学卷子,明天我要检查的……” “哦……呃……” “呃什么呃?!快去!” “好好……”刘佳被吓得不轻,也顾不得说什么,低头匆忙而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学习(上) 见小女孩走了,赵昊倒是有几分后悔起来,毕竟人家是好心好意来替自己收拾狗窝的,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变相体罚。 真是……以前自己上学时最讨厌老师用这种方式来折磨人,现在倒好,不知不觉间就用上了。 人啊,终究是要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他有点感慨,琢磨着明天找个机会给刘佳道歉去。 哎…… 叹了口气,拿起漱口缸子去厨房作睡前洗漱。 原本这时候,他总要看会儿书,学习一下领袖言论和文章,然后才能心满意足的睡去。 但今天心情实在是坏透,什么都不想干,什么都不想去想,就想赶紧在床上躺平,两眼一闭就这么睡死过去。 草草洗漱后,他穿着秋衣秋裤躺在床上,用力闭上双眼。 一分钟后,眼睛睁开。 翻了个身,把杯子卷成一个筒,自己人躺在其中就好像是虫子缩在茧房里,感觉到安全感大增,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30秒后,再度睁眼! **……这是怎么回事?平时到了床上直接死猪附体,今天这是几个意思?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数到500多只的时候,再度放弃。 小羊那么可爱,这么念叨下去会把持不住自己的……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赵昊有点惶恐,自己可是个标准的无神论者啊,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种极富异国风情的想法? 一想到这种乱七糟的问题,脑子瞬间就炸了,各种问题疯狂涌入,但不知道为啥,在眼前盘旋最久的却是滕高勋那油光光且极具辨识度的脑袋,还有其上纷纷扬扬的白点…… 呕…… 眼看自己内心乱得和平安县大战后的晋西北似的,赵昊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得,就这个状态,今晚是别指望能早睡了,到凌晨时候再说吧…… 既然睡不着觉那该干什么呢?长夜漫漫,也不要浪费。 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椅子上捧着喝了几口,觉得心绪算是平静了不少。 他陷入了沉思。 老支书的为人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今天他的不客气肯定有原因,绝不会无的放矢。 对,一定是这样! 他在表达对我的不满! 但有不满意就说嘛,都说gc党人从不隐瞒自己的,老支书啥时候也染上了那位大人的毛病,不隐瞒归不隐瞒,但就是“今天我不说!” 老头子不厚道啊,一把年纪了还打什么哑谜? 嗯?! 哑谜? 赵昊忽然来了精神? 中国人嘛,看到哑谜第一反应自然是禅宗历史上那段著名公案了-当头棒喝。 所以老支书,其实也是在点化我? 赵昊有点兴奋,他隐约有点摸到刘天成的想法了。 但…… 老头儿究竟是想表达什么啊…… 靠…… 赵昊又头痛起来。 此刻他深深的怀念起之前胡闹的学生生涯来,那时候也常碰到难题,解决方法倒也简单,寝室四害一起出去喝的二麻二麻的,然后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问题。 虽然得出的结论多半挺扯淡,但这种扯淡倒也起到了头脑风暴的作用,思维碰撞之下很往往倒是很能给人启发。 哎,还真挺想这几块货的。 赵昊摇摇头。 娘的,真是太远了,否则去问问张明仁倒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对,赵昊摸出手机,一看都已经十一点多了,想来老张也该睡了吧,这时候去扰人清梦难免有些不道德,再说了,这事情里枝枝蔓蔓还挺多,光靠电话还不一定说的清楚。 啧 那该怎么办? 有了…… 想到张明仁,他眼光便落到了书桌上那一堆新书上。 这是曹杰仁他们上回带来的,也是来自张明仁的馈赠。 收到书后赵昊非常激动的打电话致谢,老张在电话里叮嘱的语言让自己印象深刻:这些书啊,都是我特地一本一本挑出来的,你年轻有冲劲,这是好事,但在工作方法上肯定有欠缺,而且在村里,身边没人出了问题找不到人商量,这些领袖文集其实都是相当好的工具书,语言平实,但里面都是干货,而且讲的都是方法论,你有空好好看看,对你有大用,如果有不理解的地方,可以写邮件问我。 啧 赵昊撇撇嘴,老张说话依然是怎么玄乎。 但眼下也没别的事情好做,那就看看吧 没准真能有些用处呢? 想到这儿他坐到桌子前拿起一本《扶贫金句》翻阅起来“每个人都有理想和追求,都有自己的梦想。现在大家都在讨论中国梦。我以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就是中华民族近代以来最伟大的梦想。这个梦想凝聚了几代中国的夙愿,体现了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整体利益,是每一个中华儿女共同的期盼。” 对啊……赵昊将这段话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嘴里还在不自觉的低声念着。 领袖亲切朴实的话语,仿佛山间的清泉缓缓滋润着自己的内心,赵昊觉得此刻,自己的内心才算是真正的安静下来。 感觉好像有点用啊,他一边琢磨,一边翻到了下一页。“对于改革过程中已经出现和可能出现的问题、困难要一个一个克服,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既要敢于出招,又要善于应招,做到‘蹄疾而步稳’!” 是了。 这话教导的对头啊。 说起来后山换果树不也是一种改革么? 自己已经出招了,但效果并不好,之后招来郭金凤的出招,把自己打的狼狈异常,但这不是逃避的理由,要善于应招!要“蹄疾而步稳! 对! 赵昊觉得心里亮堂了不少,于是饶有兴致的继续往下看。 “常制不可以待变化,一途不可以应无妨,刻舟不可以索遗剑”…… 越看心里越明白,越看感觉越通透。 一句句朴实的话语好像山间清风拂面,润物细无声,却发人深省,把人的思维从低层次往高层次上带。 上了层次后,再看原来的问题,顿时有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山村一片静谧,赵昊沉浸在获取新知识的快感中久久无法自拔,他贪婪一页一页的翻着,时而冥思苦想时而奋笔疾书。 他陷入到了狂热中,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心中缓缓出现,仿佛武侠小说中的打通任督二脉,让自己整个人都由内而外产生了变化,具体是什么变化他不清楚,但赵昊知道,自己的似乎是开窍了。 一面思考一面阅读一面记录,在他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时间似乎停止了流逝。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学习(下) “姐姐,都一点半了,你怎么还在做啊?”刘慧从被窝里伸出头来,睡眼朦胧的问道。 她已经睡了一大觉了,结果醒来后发现,写字台的台灯还是亮着,自己姐姐正伏案奋笔疾书。 “你继续睡吧,我还有两道大题要做完……” “姐姐哎,睡吧,那么冷的天,房里又没暖气,以前都是你搂着我睡的,自从你去县里上学后,好久没一块儿睡了,不就是两道题么,明天再说吧……” “不行啊,这是小赵先生关照的,一定要做掉……” “你那么听他干啥嘛……莫非?嘻嘻”刘慧忽然来了精神!“我姐姐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啊?比老水牛都犟……嘻嘻” 刘慧正值豆蔻年华,对男女感情正处于懵懂阶段,好奇心无比强烈。 何况一边是自己的姐姐,品学兼优而且身材相貌样样出色,另一边是年轻的研究生,虽然有点猥琐但真能办事,不说给村里拉来这么多项目,就是在补习功课上,也让刘慧获益匪浅。 不知不觉间,小丫头心里就开始给配起了cp来。 “哎呦,大晚上你可是睡糊涂了!”刘佳又羞又气 刘慧见姐姐恼了,也不再说话,把脑袋往被子里一钻。 刘佳被她这么一闹,刚才好不容易理出的一点解题头绪,被妹妹一闹又消失的无隐无踪了,说是两道题,但这是卷子最后的大题目,专门用来拉差距的,本来就不好对付,何况现在心里又羞又恼,渐渐的竟然连面孔都开始发烫起来。 心虚的瞥了眼床,刘慧背对自己,裹着被子一动不动,估计也快见到周公了。 刘佳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带着几分做贼心虚的样子,她悄悄从椅子上站起来。 既然面孔发热,心绪也平不下来,不如去吹吹夜风,人也许就静下来了呢? 带着这个念头,她蹑手蹑脚的将房门推开,一个闪身溜了出去,又小心的将门虚掩上,以防止冷风灌入。 “呼!”长长的吁出一口白气,清冷的山风随之灌满了胸腔,觉得自己果然是舒服了些,但,但脑子似乎还是有点晕晕乎乎“这刘慧,怎么什么都敢说!” 跺着脚,刘佳嘴里小声嘀咕着,可全然没注意到,自己只是在报怨妹妹的“敢说”而不是“瞎说”。 “咦?”她被一丝细微的光线吸引了。 “这是小赵先生的房间啊?!这么晚了,他也还没睡?” 赵昊的房间虽然拉着窗帘,但昏黄色的灯光依然透过缝隙偷偷的洒出几线来,在山间冷风嗖嗖的夜晚,显得格外温暖。 “那么努力啊!”刘佳心里有了几分颤动。 名校研究所,大学生村官,和县高官一个桌子吃饭,多么优秀的人,还这么用功! 刘佳瞬间觉得受到了巨大的鼓舞“我,我也要用功才是啊!只要能考进师范大学,那么就像他说的那样,一条全新的人生道路就会出现,我,我一定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想到这儿,她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仿佛是要吸进更多的力量来帮助自己渡过难关,“哼,两道题而已,小赵先生以前讲过类似的题目,我一会儿翻翻错题集和笔记,我就不信解不出来!” 蹑手蹑脚的推开房门,闪身进入房内,又小心的插上锁。 轻轻的搬开凳子,当圆珠笔再度入手时,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赵昊的口头禅下意识的出现在少女的嘴里…… …… 赵昊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开夜车竟然还能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当然就算他知道了,此刻也没心思去琢磨这些。 他依然如饥似渴的阅读在思考,仿佛一个在沙漠中步行许久一口水都没喝的旅客,忽然看到一片绿洲那样激动。 “不能胜寸心,安能胜苍穹?……领袖的教导太对了,我之前为啥和老支书撂挑子,说白了,还是没认识到自己的内心呗。我到底想干什么?我是要带着大伙儿一起脱贫致富奔小康啊!在具体的操作上,大伙有反对,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干啥都没一帆风顺的!既然大伙儿反对,那就说明我工作还没做到家,要真是做细做实了,大伙还不嗷嗷叫的跟着我跑?!” “村里一年收入也就几千块,其中那些半死不活的果树再差也能提供大几百到上千,新树种下去,起码要两年后才能挂果有收成,而且第一,第二年的果实质量一般都不会太好,算是育种育苗的两年,大伙这三年里,确实是一分没有,还得背上贷款。” “啧,换成我到了这个位置,要犹豫也是正常的。” “对啊,换位思考,换到他们的角度上去,事情就想通了嘛……” “既然知道他们的顾虑,那就好办了,看来我还得多和大伙聊聊,多做科普,得把大伙的心气都聚拢起来,人心齐了,才好办事,办大事!” “眼下村子里年轻的都去打工了,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所以让他们再像当年那样出力也确实不现实,所以要反对也在情理之中!但算算啊,我现在比老支书当年号召开山垦荒的条件可是要好的多了,那时候全凭肩扛人挑……” “嗯,主要就是这两条了,我得想想怎么去和大伙再次解释,同时也得再想想办法,去解决实际的问题。” 不知不觉间一夜过去,而赵昊并没有觉得,学习领袖的教诲让他没有疲劳的感觉,甚至连水都没喝几口。 只是,这快乐实在是有点短暂。 “喔喔喔喔喔喔!”刘家那只大公鸡又开始准点报时了! “我靠!这破鸡是不是吃错药了,大半夜的你打个鸡x鸣啊,老子明天就和刘根生说,炖了你丫的,连报时都报错,那留你何用!”赵昊气得把手里的笔扔到桌子上。 “喔喔喔喔喔喔”依然是高亢的鸡啼。 “破鸡!”赵昊气疯了,好容易感觉自己上层次,却被这么生生的打断,如何不让人火大,哪怕对方只是一只鸡,也要承受他赵某人的怒火! 他右手抄起还有大半杯水的茶杯,左手“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准备给这破鸡叉个透心凉,这杯子里的水早就冷了,冬天的夜晚,山里气温最高也就零下三五度,这兜头盖脸的上去……呵呵,公鸡变瘟鸡!在乡下,这鸡若是有点瘟头瘟脑的迹象,那等待它的只有雪亮的刀子…… 鸡瘟会传染,一旦发现,及早了断才是正道! “哎!”他愣住了。 随着窗帘的拉开,万道朝霞扑面而来! “啊,难道说我竟然一夜没睡?不可能啊!我,我一点都没觉得啊,感觉时间好像也就过了一两个钟头似的……” 他正嘀咕呢,眼前忽然又是一亮。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带着无穷的光和热从地平线下跃出,堪堪的挂在,远山青松的枝头,将山间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外壳。 赵昊被这壮美的自然风光惊呆了。 下意识的推开窗,晨风轻轻卷入,将室内积聚了一夜的沉闷空气一卷而出。 “呼,呼,真舒服啊……”他贪婪的呼吸着山间的清气,随着负离子一起涌入他身体的是无限的力量和信念。 “咯咯咯咯……”大公鸡冷不丁被吓到,顿时拍着翅膀飞上了房顶。 “喔喔喔喔喔喔”又是一阵嘹亮的打鸣。 “哈哈哈,雄鸡一唱天下白!”此刻赵昊身心愉悦。 一丝疲惫感悄悄的爬了上来,毕竟整个通宵呢! 一夜不睡十晚不醒,老古话还是有道理的。 但赵昊觉得这种**上疲惫感反而更加激发心灵的舒畅,就好像从健身房回来后,虽然肌肉痛的要死,但心里却非常轻松。 “这是多巴胺的威力啊……学习果然是能带来快乐的。” “嗯,必须长久的保持这种快乐心境啊……” 他摇摇头,嘴角咧开一个微笑来。 “磨刀不误砍柴工,又是新的一天,这就得干活了啊!” 说着动手将桌子上散乱的书册和笔记本一一归拢。 第一百四十章 化缘(上) “咕噜……”肚子也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哎,肉身炉鼎还是脆弱啊,容不下我这伟大光辉的学习心得……啧啧……”心情大好之下,脑子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洗漱完毕后,他照例去厨房吃早饭。 “哎,小赵先生,早啊……” “刘佳早啊……” 刘佳正在熬粥。 “哎,你昨晚没睡好?”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嗯?”赵昊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看你两个黑眼圈啊……”刘佳笑了,随即面色一变“哎,哎,这么我,我,我是不是。”说着连忙从衣兜里掏出面小镜子来。 昨晚的睡眠状况她自己最清楚,后来是花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把两道题目给解出来了。 但上床后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觉得有些什么,却又说不清,寻思起来无隐无踪,可偏偏放不下,想到后来也没搞明白到低是啥,只知道想着的时候,自个儿脸上是笑着的,烫着的……结果,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了许久,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一会儿。 只是没多久,就被那只公鸡给叫醒了。 刘佳特别体谅家里人,只要她在家,就会主动包揽大部分家务活,起的最早,睡的最晚,一如当年没生病的刘嬢嬢那样。 “哎呦……”她恨恨的跺着脚,镜子里漂亮的面孔上果然是多了两个大眼袋,而且因为急着要给大家做早饭,连头都没好好梳,这,这落在小赵先生眼里,岂不是羞死人了? “啊,今天吃啥啊?”赵昊倒是没注意那么多,毕竟眼下肚子里的抗议才是第一位的,“咕噜……”又是一声。 刘佳被逗笑了,“还是老样子,山里实在没啥好东西,要不我给你下点挂面?粥还得过会再好……” “不了,不了,我也不饿”赵昊连忙阻止 “咕噜……咕噜……噗”不但肚子就是身体后部也传来异响,显然在表达某种不满。 冷尿饿屁的古话大家都是明白的。 刘佳捂着嘴憋的满脸通红。 赵昊尴尬不已,连忙扯开话题,这才算逃过一劫。 …… 吃完早饭,他去和刘天成打了个招呼后,又往县城里跑。 “妈的,这县城怎么和老子娘家似的,隔三差五就要回一次……”在长途汽车上他不由得苦笑。 “哎,没办法,谁让咱就干上这行了呢……” “嘿嘿嘿,县里的同志们,我赵昊可是又回来了啊……”他摸着下巴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烧鸡厂,啧啧,上回替你们解决了那么大的麻烦,这回怎么也得来报恩吧……” …… 到了厂门口,一听是赵昊来了,厂长林光华连忙亲自出来迎接。 要不是来的突然,他恨不得组织个队伍,披红带绿敲锣打鼓的欢迎赵昊。 大恩人啊! 要不是他,这烧鸡厂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他作为厂长自然难辞其咎,一想到差一点就要面对李书记的万丈怒火,林光华就觉得背上寒毛都竖起来了。 当然了,直播后李书记看到他的时候脸色也不见得有多好看,但好歹是没当众骂人不是? 这都亏了赵昊! “小赵,小赵,一直想要谢谢你,但都没什么机会,今天你来的正好,来来来,黎科长你去和仓库说一声,准备600只烧鸡,装那辆五菱宏光上!随时出发!” “小赵啊,你啥时候走,我们送你,这600只烧鸡,就算咱们厂一片心意,让中滩村的老少也尝尝……” 赵昊心里翘了个大拇指,暗暗称赞林光华会做人会办事。 同时对于今天的化缘大计又多了几分信心。 600只烧鸡,数量不算少,体积上也颇为壮观。 至少,赵昊是看到司机开始在拆五菱神车的后排座椅,显然是为了增加货运空间。 毕竟那得好几大箱子呢…… 其实成本倒不算太高,一只鸡出厂成本最多也就十五六块,600只连一万都不到。 当然了,这对烧鸡厂而言不算是小数目,上回不过十万的流动资金缺口就差点让厂关门。 但眼下,库存商品一波清走不说,而且淘宝订单还在雪片似的飞来,已经有了供不应求的苗头,这也是之前卫双成和赵卫国想把全产业链搞起来的底气所在,虽然是短期效应,但瞬间的冲击量之大,依然让人瞠目结舌。 厂里两条线加班加点开足马力,甚至出现了三班倒,24小时连轴转的排班,这在烧鸡厂的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生产强度。 工人们嘴里是骂骂咧咧抱怨被打乱了生物钟,但干活儿的时候那股劲头谁都看得出来,那绝对是豁出去玩命干,林光华在管理上很有一手,知道大伙工作卖力做的辛苦就得在钱上补足。 按理说三班倒和日班是一样的工钱,可他在厂委会上拍板,中晚班一律按照加班算,工钱是平时的15倍。 然后他又厚着脸皮去敲了吉德平办公室的门,在老吉面前磨了大半个下午,第二天,李明星在工作之余又去烧鸡厂慰问一番,带去富有特色的饮料食品毛巾清凉油等慰问产品若干,全厂职工深受感动,纷纷拿出最好的东西的款待敬爱的李书记,面对精选出来的特等烧鸡,李明星英气的脸色闪过一丝青气,说话时也开始有点打磕巴……最终是带了100只烧鸡落荒而逃,这些后来都被送进了县政府食堂,政府雇员们享受到了一顿不错的加餐。 总之,600只烧鸡对满负荷运转的厂里而言,说不上小菜一碟,但也无伤大雅。而且大伙也都知道,厂子之所以能起死回生,首要功臣其实不是李书记,而是这位又出脑子又出胃的年轻人。 当林光华下令送鸡的时候,还有个别干部不理解。 旁边立刻有明白人上去指点:“咱们林厂长这些年做事干活,那次是乱来了?赵昊现在虽然才管着个小小的贫困村,但这货的折腾劲儿,你还不知道吧?来来来来,我先从他在李书记家门口蹲点被扭送派出所说起……” “水坝……光伏发电……扶贫资金……明白了嘛,这货简直孙猴子投胎,走到哪儿折腾到哪儿……但你别说,他这么一折腾还真搞出成绩来了。肯下死力气,又肯动脑子的高学历大学生村官,你说他这日后的前途还了得?” “是吧!村子里折腾几年,没准就调县里了,甚至有可能去省里呢,这路人咱们得巴结啊!先结个善缘,厂里日后万一碰到困难,招上门去也不算太寒颤。” “至于为啥送600只烧鸡?你糊涂啊!这路人你送钱他根本不会要,何况这也不符合法律和财务制度,但中滩村是贫困村,咱们是贫困县的解贫工厂,现在咱们有盈余了,给依然没脱贫的乡亲老小献献爱心,这事情说到天边都是光彩的……” “那个村子才多少人?四五百最多了吧!算上外出打工的,眼下村里大概也就200多口,按照人头发的话,一家能落个两三只,够他们吃几天的了。贫困村,虽然是能吃饱,但也是没啥钱买烧鸡开荤的。现在忽然天上掉烧鸡,你说他们念谁的好?还不是赵昊嘛?” “所以,这就是替赵昊收揽人心,让他以后开展工作更加方便!而且,他连推都没得推,说起来这是给村民的,不是给他的,他有什么资格拒绝啊!告诉你,这才叫会办事会做人!林光华这小子也确实有点野路子!” “孔大爷,你咋懂那么多啊!”听者顿时满脸钦佩。 “那是,咱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主讲人面有得色。 “可你这么厉害,为嘛还在流水线干活呢?”听者非常不合时宜的问道 主讲人老脸一红“那不是因为我不识字么……” “啊?不识字,哪你咋知道那么多?” “听书听来的嘛……” “切……”听者撇撇嘴,又自顾自的忙了起来。 “哎,你不懂,听书长见识长能耐,前阵子来了几个说书的在满香园书场说《乱世评弹》那可真是好书啊,就是起点看不到……”姓孔的摇摇头,手上不停。 这姓孔的继续感慨“啧,哎,这个月能多拿小一千,今儿回家闹几盅,对,走的时候,顺便搞点便宜的下脚料,回家一卤,啧这小日子给个县高官都不换!咳咳……还是当书记好啊,当着大伙面啃烧鸡,啧啧,要不说,人还是得读书呢?要是我当年小学认真听讲,不去往老师的自行车坐垫里塞图钉的话,怎么着现在也得是个副书记吧……哎,要是那样,这蹄髈烤鸭还不得可劲儿的造?论吃,他李明星肯定不如我!” 但不得不说,孔姓文盲倒是践行了杜月笙的教诲“人可以不识字,但不能不适人头”。 他把林光华的那点花花肠子摸透了,赵昊也是明白人,自然知道人家这是向自己示好呢。 大吉大利,全村吃鸡。 这样的示好,他倒是不介意再多来几次。 “小赵啊,今天什么风把你刮来啊?”办公室里林光华热情的递过去一杯茶。 赵昊接了,喝了一口,想了想决定还是开门见山:“林厂长,中滩村这回有点困难,想请你们厂里支援一下?” “咯噔!”林光华心里一跳,心说莫非这是要钱来了?早知道就不送烧鸡了…… “你说,你说!只要厂里能做得到的,我……我……肯定在厂委会上提出来并且带头同意!”他把胸脯拍的山响 赵昊心里暗笑,这林光华真是个人精啊!以为我赵某人是来打秋风的呢,这话的语气慷慨激昂催人尿下,胸脯拍得更是惨烈,以至于让赵昊以为这位瘦小枯干的林厂长是不是大猩猩成精,拍胸脯已经成为血脉中的一部分。 他也不多说,只是简单的把中滩村要开发后山的事情简述一遍,然后着重提出,想弄条索道,钱的方面,村里应该能筹措一些,但如果能有其他渠道就更好了。 “哈?”林光华听完乐了,感情这不是打秋风啊,虽然赵昊话里有点缺钱的意思,但更主要的是缺技术,毕竟建个索道,也不是小工程,没专业人士指点,这玩意用着心里不踏实。 “啧”林光华一拍大腿“钱,咱们……”他在琢磨,到低给多少好,少了不得劲,多了,也不合适。 毕竟,厂不是救济站,中滩村能来要,那以后大滩村小滩村左滩村右滩村男滩村女滩村一窝蜂的涌来,怎么办? “林厂长,你误会了,资金方面,我们是想借点儿,打欠条,至于担保么,说实话,咱们村里也确实没啥资产,我琢磨着,就以我个人名义做担保好了,我就是本省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主要还是技术上……” “……不用,不用,小赵咱是信的过的,但钱这个事情,真的还得上厂委会,大家要讨论一下,但我估计班子成员都不会反对,毕竟这是正经事情。至于,技术……” “怎么说?”赵昊有点紧张,他之所以摸到烧鸡厂来,并非无的放矢。 烧鸡厂的前身,是县机械加工厂。 在那个年代,每个县城都有这么家机械厂或者机械加工厂,平时生产各种农具,从锄头铁搭到小型抽水机,乃至铁锅,烟袋,都能做出来,主要就是满足县里市场,如果有特殊需求,比如村里要盖个抽水站泵房磨坊什么的小工程,厂里的技术人员还承担指导和制作预算的职能。 在当年机械厂就是县里的北方机械生产制造联合体的意思,集供产销教学科研生产于一体的高级单位。 后来市场经济大潮一来,这种企业就经营不下去了。 一直半死不活的吊着,但因为是县里自家产业,政府也一直想办法续命,毕竟里面还有不少职工呢,之后陆续转产,或者承接一些简单加工业务,也试图成为大企业的联营厂,但都不大顺利。 直到李明星来了,才转型成了烧鸡厂。 虽然听起来有点搞笑,人还是这点人,产品却从粗糙的翻砂铁锅变成了香喷喷的烧鸡,但小县城嘛,只要味道过得去,也没啥人操闲心。 原来的那些技术人员老职工还留用了不少,流水线也是要人维护的,而这些人的学历虽然不高,但都是在基层一线滚出来,让他们设计什么机器是不行,但在怎么维护怎么因地制宜怎么因陋就简怎么收旧理废上那差不多都是专家级的。 事实证明,赵昊的主意打对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化缘(下) “这个啊……”林光华挠挠头“我……还真不懂机械方面的事情,我一直是做管理和搞销售的,不过我听你一说,感觉倒是问题不大,这样吧,你稍等,我抓个人来……” 随即拎起电话,几啦哇啦几句,一会儿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小老头走了进来。 一件工作服,上面都是各种机油污渍,光着脑袋,酒糟鼻子,两只手黑漆漆的,“啥事啊,我还忙着,流水线都24小时运转了,我这儿带着人,抓紧时间检修呢,有话快说,我还得去盯着,否则误了工,可别怪我……” “老楚,老楚”林光华上去一把按住这小老头的肩膀,将他扯到沙发上“先坐下啊,不急这几分钟,我和你说,我说话算话的,你就别操心那份奖金了……找你来是问你点专业的事情,厂里只有你了……” 说着向赵昊道:“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厂设备科科长,老楚,楚大德……” “粗大的?这名字很危险啊,虽然都是常用字,但组合在一起,很容易触发铭感词系统,别到时候又来个404吧……”赵昊心里犯嘀咕。 “这是小赵,赵昊,中滩村的大学生村官,前阵子厂里积压的烧鸡,就是他撺掇,呃……不对,建议李书记直播给卖出去的……” “哦”并没有想象中的热情回应,楚大德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小赵,你别介意,老楚就是这个毛病,从来不理会和他没关系的事情,他那一点心思都在机器设备上……你,把你的想法再提一遍” “好,这个事情啊,还真的楚师傅您这样的内行出手才行……”赵昊先拍了句马屁,虽然掏出烟来,恭恭谨谨的递过去。 楚大德面色有些缓和,将烟叼在嘴里,赵昊点燃打火机。 然后又给林光华敬烟,自己也点上一根,在浓浓的烟雾中,赵昊把村里后山要建索道的事情又大致说了一遍。 楚大德并不说话,只是一根接着一根的抽,但看得出来,他是听进去了。 “林厂长,楚师傅,这个事情不好干啊……”赵昊最后总结道,“但却非常重要,现在村里年轻人少,都是老弱病残在伺候庄稼,毕竟在外面打工挣得多,总不能因为要伺候山上的果园子,就把这些年轻人都叫回来,当然了,就算我叫了,他们也不会回来……” 赵昊有点丧气,“所以,只能想别的办法,尽可能降低劳动强度,提高效率,思来想去,也只有修索道这么一条道了……但这方面我实在太外行,只能请你们这些熟悉本乡本土工程的人帮忙了,工程不小的,但我们预算却不多,甚至可以说是越少越好……” “这,这”赵昊脸有点红,“我知道,这个不是办事的路数……但眼下中滩村就是这个鸟样,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 “你这个小子,有点意思……”楚大德面前的烟蒂堆起老高来。 “这,这,我不也是没办法么,只好到烧鸡厂来求神仙了……” “老楚,你倒是给个话啊……”林光华有点急。 “这个嘛,你的意思是要多快好省的把这条索道建起来?钱用的是越少越好?” “是,是……” “这个嘛……”楚大德有点着一支烟,眼睛往上翻白,嘴里念念有词。 片刻后,他说到:“我刚才估了一把,这个索道也不能太差,毕竟以后是要往山上运化肥,往山下运成熟果子的,这玩意要有一定的承载量,化肥一包算一百斤,水果一筐算两百斤,一条索道上同时走十个框那就是两千斤,走十五个就是三千斤,然后还要打上余量……这些设备加地基怎么也得七万上下……” “那么贵!”赵昊跳起来。 七万,对不少城市人而言不算大金额,但对人均收入三千上下的贫困村而言,绝对是巨款了。 “要不,我再去申请一下贷款吧……”他有点苦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索道用的柱子马达等等,都是要花钱才能买到啊。 “这个,这个……”林光华在搓手,他琢磨着烧鸡厂该出多少血才好…… “但是……”楚大德喝了一大口茶,吧唧了几下嘴,将混入口中的茶叶嚼碎了咽下去“眼下倒是有个便宜的办法。” “嗯!怎么说?”赵昊眼睛放光,这些日子,他从一个五谷不分的城市学生转变成斤斤计较的商人,只要听到有便宜,马上精神抖擞,不管是不是用的上,先捞到手再说,没办法,中滩村穷,天石县也穷,资源贫乏的情况,只能拉到栏里都是菜了,至于吃不吃,怎么吃,那是下一步要考虑的问题。 “老林……咱们厂里那个报废库,你知道吧……” “啊?”林光华楞了楞 “就是那个,每次盘点你都不愿意进去,嫌弃里面又黑又脏的库房!” “咳咳咳……”林厂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个啊,那个啊,不是有你老楚盯着嘛,我放心我肯定放心……” “你放心个p,里面现在是空的,那些东西都被我卖了换酒喝了!” “哪儿能呢,哪儿能呢!所以,老楚你的意思是?” “说是废品库,但其实里面还真不是废品,这么些年啊,咱们厂,各种转产,每次都会淘汰一些机器设备,工装夹具,这些东西卖是卖不出几个钱的,加上运送麻烦,所以就只好作了报废处理后,扔在仓库里,我是让手下几个认真照料着,不当废品,就当正常设备,该上油就上油……所以都还能用……” 楚大德说到此处面露得色,摆出一副此处应有掌声欢呼声的样子,二郎腿一翘,整个儿脊梁都贴到沙发靠背上,脑袋一个战术后仰,嘴里的香烟笔直的冲着天花板,仿佛一座微型的丰碑。 面前的两人都是人精,当然知道这肢体语言意味着什么。 顿时马屁就和不要钱似的往外涌动,尤其是赵昊,更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废品库,废品库,那不就是说这都是报废的玩意。 废物不值钱啊!换而言之,只要给出三瓜俩枣,那些一切正常的玩意就能搬回村里了。 想到这儿,嘴里唾沫横飞,各种角度刁钻的好话跟不开闸泄洪一样的往外送。 应该说,这些好话都能换来钱啊! “刚才我把中滩村需要索道的规模考虑了下,心里盘了盘,咱库里那些东西应该是能凑合用了,当然了不少东西是老了点,年纪比你赵昊还大,但不是钢就是铁的,只要保养的好,就是放100年也没事,对吧……” “对,对”赵昊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尼玛,三钱不值两钱的玩意,谁还在乎新旧,能用就好! “所以,我该怎么办?” “这次呢,我也要谢谢你……”楚大德忽然很真诚的看着赵昊,这让后者颇有些不适应。 “这,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当年学徒就在这厂里,一晃都快四十年了,因为手上有点功夫,所以不管这厂怎么变,我都管着设备科,这些年变了烧鸡厂,老实说,我心里是不开心的,毕竟原来县里一提起机器厂,哪个不是挑大拇哥夸来着,可现在呢,都说是做j的……” “可前阵子,听说厂里因为流动资金不够要垮的时候,我才着急了,这厂毕竟是我呆了大半辈子的地方,眼看他要完,我心里也难过,没想到这几天他就又活了,不但活了,反而买**以前更好,从厂里大伙的脸上我就能看出来,大伙这回是真的欢喜……” 楚大德说完,看了赵昊一样,“所以,既然你找到我们头上,那不管怎么说,咱都不能不管,林厂长你说是吧!” “当然,当然!”林光华简直是乐开了花。 废品库的意思他当然明白。 他之所以不愿意去盘点,一个是嫌脏,更主要的是看着容易生闷气,老林是搞管理的,看到这一屋子不知道拍什么用处的铁疙瘩,第一反应自然是“卖掉,卖掉,能换几个钱就是几个钱,破玩意扔着占地方,还要保养,浪费人工……” 但这玩意也不是那么好卖的,没销路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别看在老林眼里这是垃圾,但可是货真价实的国有资产,卖贵了没人要,卖便宜了,尼玛,“国有资产流失”的大帽子谁要的起? 眼下听到这些玩意有了用武之地,而且还能不用给赵昊银子,那还不乐的冒鼻涕泡? “库里面,那些冲床还得放着,但提升机,料道,加固件,这些东西,稍微改装一下用到索道上是正好,驱动马达也是县城,至于悬挂具,用以前的工装件改改就好……” “好,好,那,那,我需要做什么?”赵昊听到点头如同鸡啄米。 “老楚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样吧,你先回去,弄个清单出来,我回头写份报告,把你的清单附在后面,递到县国资办去,只要他们批下来事情就好办了……” “行……”楚大德转身离开。 “小赵啊,那事情就这样敲定,这些东西就算你们帮我们厂里清库存了,到时候我们派人过来给你们安装调试,我们自带伙食,一分钱不收,就是你得给安排住处,楚大德年纪不下了,让他睡露天可不成啊……”林光华打了一个哈哈。 “哪儿能啊!”赵昊连忙拍胸脯。 “那,就这么说定了……” “行!那啥,林厂长,我先走了,回头我让村里写个大红感谢信,敲锣打鼓的给你们送来……” “哎,哎,不要那么客气,都是本乡本土的……”林光华在推脱,可看起来就和elva那张脸似的,怎么看,怎么假…… “嘿嘿,林厂长,见外了不是,你给咱村里送烧鸡,我可没推辞啊……”赵昊又递了根烟过去,顺便甩出一个你懂的眼色。 林光华嘿嘿而笑,接过烟并不言语。 花花轿子人抬人,林光华也想再往上走一步,毕竟这是个看实力的社会。 他管理烧鸡厂也是尽心尽力,不但要赚钱还得承担起相应的社会责任来,只有这样两手都抓了,对他个人的今后发展才有足够的好处,如果只会赚钱或者只会撒钱,都不会给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们留下好印象。 赵昊这下就非常投其所好,甚至可以说礼尚往来了一把,这让老林对这小子不由得又高看了几分。 …… 大事情谈妥了,赵昊心里挺松快,见时间还在,便去县城逛逛,反正今天回村方便,不用去挤长途汽车再转三蹦子,五菱神车送人到家…… 走着走着,一抬头,他哑然失笑,这不是,县政府么…… 怎么不知不觉间走到这儿来了? 随即一拍脑袋,既来之则扰之…… 林光华说他要打报告给县国资办,估计这公文流转也挺花时间的,不如…… 想到这儿,他抬脚就往里走,反正门房秦大爷也认识他,笑着点点头也就随他去了。 熟门熟路的拐进办公楼,赵昊琢磨了下,直冲目的地…… …… “嘶”吉德平看到面前笑嘻嘻的年轻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皱着眉头挠挠头,唧唧哼哼了半响,才皮笑肉不笑的道“小赵啊,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啊?” 心里在骂“这兔崽子别又是有啥新花样了吧……哎。也是掉以轻心了,总以为水坝修完,电站修完,桥修完,马上要春耕了,这小子得消停一段时间,大意了啊……今天搞突然袭击摸过来,估计又是要扔一堆头痛事情出来……别的地方都说是官员扰民,但为啥咱们县就是这兔崽子扰官?还有没有天理了?” 虽然是腹诽,但面上多半是要露出几分来的。 赵昊见他唧唧哼哼的模样就知道,这位肯定是在头痛,心里暗笑,但脸上依然是一副懵懂无知的神情。 “嗨,就是正好路过,来看看吉秘书长!” “我信你个鬼啊!”吉德平内心嘶吼“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吉德平的幸福工作和生活 想到这儿,久经江湖的吉秘书长脸上显出几分沧桑勇毅来“小赵,找我有啥事情嘛?” 一面说,一面心里在嘀咕“妈的,千万没有,千万没有,这小子就是路过来看看我,就是路过来看看我……” “哎,没事儿!”赵昊笑嘻嘻的说道 “呼”吉德平松了口气 “就是……”赵昊一个转折,让吉德平差点背过气去。 “行啦,你说吧……只要是不违反原则的事情就好……”吉德平认命了,躺平任捶,毕竟这小子扰官扰的有理有利有节,政治极度正确,自己虽然头痛但也不能去扫了年轻人的工作积极性。 “嘿嘿,嘿嘿”赵昊奸笑两声“这回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儿,特别特别小的事情,您只要伸伸手就能搞定!” “说重点!”吉德平有气无力的说道。 赵昊随即将中滩村要修索道,然后自己从烧鸡厂化缘化回一堆报废品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 “哦?”吉德平瞬间来了精神。 毕竟是衙门老公事,头痛归头痛,可对于各种事务门道是清楚的一塌糊涂,否则向来严苛的李明星也不会选他当大秘。 听完叙述吉德平就明白,这事情应该不麻烦,看来这小子这回倒是没吹牛。 “吉秘书长,事情大致就是这样,眼下厂里设备科在做清单,林厂长在拟报告,我寻思这公文走一圈得花费不少时间,现在是春天,正是交……哦……播种的季节,等公文上画满了圈,签满了名之后,再施工,那肯定就要错过季节了……所以……我是想快一点,争取抓住这个时间点,如果错过了,那就要等明年,等于是白费一年……” “这个啊……”吉德平摸着下巴上靑虚虚的胡子茬,眼珠子也转了起来,这一刻,他是有点佩服眼前这小伙子的,确实能折腾也会折腾,关键是没啥私心,一门心思都是为村里。 “事情倒是简单,过几天班子开常会的时候,我可以抽空提一句,这是大好事,没啥人会反对的,最多就是有人对细节方面要提出点要求,毕竟这是国有资产,有固定的管理规定,而且吧,国有资产流失是敏感的话题,很多人都栽在这个问题上,所以大家谨慎些也是正常……”吉德平字斟句酌的向赵昊解释。 “你要知道,报废-流失,这个在某些贪官哪儿是常规操作,所以,现在涉及到国有资产转移的,不管是不是正品,都有严格的事前,事中,事后监管制度,还有各种抽查备案……这个我想以你的学历应该能理解吧……” “是……我明白”赵昊当然知道吉德平和他说这话是完全没把他当外人看。 政府部门制定各种规章管理制度,当然有其必要性,甚至很多在被执行者看来纯属无聊或者没事找事的规矩,在诞生之初也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要怪就怪这个社会上刁民太多,拉了整个良民阶层为其陪绑。 “那,那……咋办啊……”赵昊有点傻眼,国有资产管理光听起来就是个很大很复杂的事情,他哪儿懂这个?虽然上学时多少是接触过一些,但自己有多少斤两自己清楚,那些书本上的知识用来忽悠林光华都嫌不够,何况这要真刀真枪的走流程? “这样,你让林光华把报告递到我这儿,我给他润润色,我以前是省国资委里的……做过不少项目,内控点和内控细节方面还是有一点心得的……” 吉德平说完这句话,就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娘的,这是嫌自己事情还不够多么,莫名起来又拉来个麻烦差事…… 但话都说出去了,也没法往回吞,只能苦笑着道:“你小子啊,实在是……一会儿我得把你的出入证给没收了……免得你到处给我找麻烦……” “嘿嘿,嘿嘿,您好人,您好人……我,我先告辞了……这个事情就拜托您了……回头必有重谢……” 说完一溜烟跑了。 “重谢?我看中邪还差不多!”吉德平哭笑不得。 …… 晚上八点多,吉秘书长锁上办公室门,边走边琢磨事情。 到了县政府门口,冷不丁听到一声大叫“吉秘书长!” “?” 只见门房秦大爷笑眯眯的从传达室里拿出两个无纺布购物袋来,看上去鼓鼓囊囊。 “干啥?” “这是小赵,哎,就那个特别能折腾的小子,让我转交给您的,说是您托他买的……” ???? …… 吉德平满头问号,自己啥时候委托过赵昊买东西了? 接过口袋一看,不由得满脸苦笑,两只袋子,每袋装了五只烧鸡…… 正是县烧鸡厂拳头产品…… 顿时明白过来,“这就是重谢啊……还真是重啊……” “行了,老秦,这袋子先放你这儿,明天早晨我上班时来拿,另外,你晚上嘴馋了,就拿两只啃啃……” “哎,那谢谢吉秘书长了……” …… “妈的,我吉某人……也算堂堂中文系的高材生,省作协会员,笔头子也算了得,上学时就靠着稿费过得不错,今天倒好,破天荒的收到烧鸡稿费……”吉德平嘟囔着往外走。 “吉秘书长!”背后又是一声大喊。 “老秦,干什么?”吉德平无奈转过头来。 “你先带两只回去,老婆面上起码能糊弄一下……否则,你天天这么晚归家,家主婆肯定要那你撒气的……”秦大爷笑眯眯的递过去一个袋子,脸上的神情分明在说,我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人生经验可以传授一点给你。 “行,谢谢了啊”吉德平一琢磨,似乎还真是这样,俩烧鸡虽然不值钱,但好歹能增加个话题,应付一下老婆的例行唠叨。 …… “老吉……回来了啊……晚饭吃过吗?厨房还给你留了些菜,我给你热热去……”满脸紧张的进了家门,正等着迎接自家老婆的抱怨呢,结果却有点出乎意料。 “这?”吉德平顿时生出受宠若惊之感,来自老婆的温柔比领导的夸奖可值钱多了。 李明星就算黑脸又怎么样,大不了不看呗?反正只要工作搞定就好,可这是自己老妻,若是得罪了,那谁要睡沙发的,吉德平年纪有点,身体大不如前,一晚上沙发睡下来,腰酸背痛,感觉就像被人打了一顿,所以见到老婆自然是十二分的客气,大有相敬如宾之意,只是这“敬”大多是单方面的。 “晶晶呢?”见老婆心情不错,他放心不少,随口问到。 “在自己房间写作业呢!你先歇着,我给你热菜去……” “不用了,不用了,我在食堂吃过了,这个你收好……” “这啥啊?烧鸡?花这个钱干嘛?你想吃鸡和我说,我给你做啊,自己家里热气腾腾刚出锅的,怎么也比这塑封的好吃吧……”吉太太有些小埋怨,但眼里还是含着笑的。 “啧?老秦果然有几下子啊……”吉德平心里夸了一句,同时暗自长舒一口气,今天看来是混过去了。 “不对!”他忽然脑子一激灵,事有反常必为妖!老夫老妻那么多年了,每当自己太太显出温柔的时候,那通常意味着……公粮……瞬间冷冷涔涔而下…… “老吉啊,……哎,和你说个事,你当年就是中文系大才子,现在又在给书记当大秘,这笔头子是越发厉害了,正好呢,我单位领导,给我派了点小任务,但是,我……” “哎……又要让我帮你写啥官面文章了吧……行,你把材料都拿出来,把要去说清楚……我,我……从命……” “老吉,你就是聪明,这种东西你最擅长了,我写起来一个礼拜,都不如你一个钟头写的好……” “行了,行了,你这**汤灌了十多年了,也不翻翻新……” “姓吉的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也是为了这个家!” “是,是,夫人说的对,说的对”吉德平顿时低声下气起来,“我先去洗个澡,你把材料啥的放我书桌上,洗完我就写,我就写……” “这还差不多,你先去洗着,我给你泡杯茶去……” “好好,还是夫人关心我……”吉秘书长低头哈腰陪了两个笑脸,步履沉重的走向浴室…… 是的,这是吉秘书长家的特殊家情,交公粮便是指他要给自己太太捉刀代笔充当记室。 他甚至怀疑,自己老婆的领导应该是知道这种情况的,所以才把各种写材料的工作交过来,毕竟论笔杆子,在天石县里,不管是写正经的还是不正经的,他吉大秘书长可不怵任何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讨主意 “喔喔喔喔喔喔”刘根生家的大公鸡照例在窗下引吭高歌。 房内人骂骂咧咧的把脑袋缩到被子里,试图抵抗这刺耳的声音,大公鸡似乎知道这人的心思,顿时叫的更起劲了…… “**……”赵昊愤怒的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所以,老支书啊,事情大致就是这样,烧鸡厂那边已经说得差不多了,眼下就等公文流转了……但是,但是……”在村委会小楼里,赵昊坐在刘天成对面,双手捧着茶杯一脸恭谨的在讨主意。 后山重新种猕猴桃的事情,在上次开会被否决后,赵昊私下找刘天成和刘大强讨论过,刘大强还是那副唯老支书马首是瞻的样子。 刘天成本人也表示支持,但也表示自己年纪大了,没有挨家挨户再去做工作的精力,其它人家那儿得赵昊自己去跑去说。 赵昊觉得这倒也不错,毕竟老支书的威信摆在那里,到时候只要和村民讲清楚,再加上村长支书的背书,那应该能很方便的获取共识。 而且这几天他他通宵读领袖著作,越读心里越亮堂,越读心里越踏实,哪怕走路上,嘴里都时不时冒出各种学习金句来。 有了理论武装,我还怕办成事?赵昊意气风发,仿佛二战中入侵衣索匹亚的黑塔利亚军队。 但是! 赵昊跑了好几家,和颜悦色的充满耐心的循循善诱的把改种猕猴桃的优点掰碎了揉细了讲给他们听。 结果倒是不错,那几家人一边听一边点头,还连连念叨“后生,你说的真好,你这是有心了,咱村里老小都念你的好!”“城里娃娃就是不一样,看得多懂的也多……”“到低是研究生,这说的一清二楚……” 听起来挺让人满意的,可要他们同意一起把原来的果树拔了,然后改种猕猴桃,顿时一个个都讪讪起来,摇头的摆手的乃至闭口不言的都有。 赵昊也纳闷,刚才不都觉得挺好么,怎么到下决心的时候又都缩了呢? 好说歹说之下,这几家人才给出一个共同的答案-“郭金凤”。 郭主任是中滩村的头号语言健将,战斗力爆表,在村里属于谁都不敢惹的存在。 郭金凤本人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通常而言她是个非常称职的村干部,热情泼辣为大伙着想,但反过来,谁要是逆了她的心思和她对着干,那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惨,被堵着门骂上三天三夜只能算是开胃菜。 上回大伙开会的时候,郭主任一锤定音“我就是不同意!”,顿时吓住不少村民。 之后郭金凤也在到处串联,虽然她没啥文化,但在语言和心理方面确实是登峰造极的大师,“猕猴桃是好,可那好歹得三年,万一要是造个灾呢?原本每年旱涝保收的的钱没了,还得还贷款!” “赵后生是好人,这没话说,要不是我闺女太小,我能白白便宜了刘根生家?但那是城里娃娃,哪儿懂啥伺候田地啊?” “这猕猴桃可是洋玩意,你看着外国人高鼻子蓝眼睛绿胡子的,那都不是咱这水土能养出来的!人是这样,水果不也一回事么?看看咱后山那些苹果桔子梨那才是咱本乡本土的玩意儿,不管闹再大的灾,总能多多少少给你点收成……” “咱们年纪都大了,腿脚硬了,腰板也挺不直了,当年别说你们大老爷们,我都能抗两袋化肥上山,现在呢?两人提一袋只怕都不行了?把原本的果树刨了,在重新种,这得花多少时间和精力?你们啷个吃的消?真要有这身子骨,还缩在村里干啥,去省城扛活都比这儿赚的多啊!” 在这些逻辑混乱但蛊惑性极强的话语轰炸下,加上她的往日“淫威”,村民们对重新种植猕猴桃也确实心里有些毛毛的。 哪怕赵昊说的再天花乱坠,依然没用。 其实这倒不能怪大伙儿觉悟低,实在是庄稼人自己也有个风险收益的考量。 像往常一样浇水施肥,一年到头,每亩地能摸个大几百,老天爷赏脸的话,四位数的收入也不是不可能。 反过来,要是听赵昊的,前两年一分钱没有不说,还得背个债务,哪怕今后一年能赚两千三千,可这风险也确实是大了啊…… 赵昊在村里一圈挨家挨户的宣讲活动结束后,也算是彻底明白了大伙儿的心理。 只是明白归明白,但怎么去下手解决,却让他犯难了。 不得已只好又去找刘天成讨主意。 他有种感觉,老刘头是绝对有办法搞定这一切的,但他就是这么宅在村委会里不出头,也摸不清是什么路子。 莫非这是在考验我?赵昊不禁往这方面想。 随即沮丧起来,这个考验看来还真是过不去了。 …… “后生啊,所以你这就到我这儿讨救兵来了?”刘天成抽着旱烟袋笑眯眯的问道。 “老支书,您就是我亲爷爷,这个事情你得帮我啊,烧鸡厂那儿人家都在清点材料了,要是咱们村里自己不要,那岂不是闹大笑话了?” “老头子,老了,不行啦……” “别,您,您可别这么时候,老支书,咱不敢劳动您出马,但您起码得给我出点主意啊。刚才收音机里也报了,领袖又有指示了扶贫的基础就是要做到‘三不愁两保障’,这话可太实在了,不愁吃不愁穿,义务教育,基本医疗、住房安全有保障,哪一条都是真心盼着咱好的。这也给咱指明了方向,但这都要钱啊,有了钱了,啥都好办!是吧?这猕猴桃别的不说,那个产量就吓死人。要是产量起来了,只要后山有果园的,都能立马脱贫,而且吧,三年后,这果树的产量还会节节攀升!多好的事情啊!不行,这个事情上,您一定要帮我!” “噗……”刘天成笑的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一块儿“你这是碰瓷讹我老头子?” “对,我就是讹上了,您要不帮我,我天天去你家蹭饭,不给钱的那种!” “成啊,我家老太婆倒是一直在念叨你,一会儿,你跟我走就是了,饭钱一分不要!” “哎……”赵昊傻眼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有方向了! “行啦,不逗你了。后生我和你交个心,这事情,我能扛,只要我出面,郭金凤也得乖乖的听话,但我不能这么干。” “为啥?” “为啥?为了你啊!你想想看,咱们村总共才五百多号人,去掉外出打工的,剩下只有200多口,再去掉孩子们,你算算看这么些人,你都搞不定?今后你去别的地方是不是更要吃瘪了?”刘天成语气严肃的说道。 “老支书,这这,我不就是卡在郭主任这儿吗……”赵昊嘀咕。 “郭金凤是什么人?村里的妇女主任,半文盲,除了嘴巴凶点,也没啥毛病,这样的人你都收拾不了……”说着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这……” “你年轻有朝气有冲劲,也愿意替咱们想,这都是好事,但是你得明白一条,这世间的事情,可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好的,你得说服大家一块儿做,这就叫统一思想。眼下虽然只有郭金凤一个人反对,但是你也看到了,她的反对能带着大多数人一起来,这就充分说明,你的工作能力还是不够……我们党向来说要走群众路线,什么叫群众路线?就是深入群众,去听去想,把自己当成大伙的一份子,从根子上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这话说的有点玄,但你要明白,老头子干了那么多年支书,多少是有点经验的……” 赵昊明白,刘天成这是在提点自己了,这些话平易朴实但却充满了智慧,不是历练丰富的人是断然说不出来的。 可…… “老支书,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就是……”赵昊哭丧着脸,“我现在是无从下手啊……您好歹教教我,或者给我出个主意,至少至少,你得和我讲讲从哪儿打开突破口……郭主任那嘴就和机关枪似的,我可不敢正面怼上去……” “笃笃”老支书的烟袋锅子敲得桌面直响。 “那好,老头子给你个思路,至于能不能有用就看你自己了!” “成,成,您说,我洗耳恭听,您说出来的那肯定是管用的……” “小子啊,我先问你,你和郭金凤之间关系如何?” “哈?”赵昊挠挠头“挺好啊?郭主任虽然刀子嘴,但对我确实不错,客气极了!” “啧”刘天成撇撇嘴“知道问题了嘛?” “???” “!!!” “……” 赵昊彻底傻眼,尼玛,老头儿这是干啥给自己打哑谜么?我就说了一句话,他就能看出问题来? “你再琢磨琢磨”刘天成循循善诱。 “挺好啊,郭主任虽然刀子嘴,但对我确实不错,客气极了!”他不由得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 “我明白了”他恍然大悟“问题就出在这个‘客气极了’上!老支书,我说的对不对?!”赵昊热切的问道。 “成,不算太笨”刘天成给自己装上一锅烟,点燃抽了两口“刚才我说了群众路线,群众路线,现在你该明白了吧?郭金凤对你客气,是没把你当普通群众,没把你当成咱村里人,在她眼里你还是个城里来的研究生娃娃,天生和这儿不登对……” “咋不登对!”赵昊急眼了“我对天发誓,我要是对村里有二心,天打雷劈!劈碎了拼起来再劈一次!” “瞧瞧,瞧瞧……你毛躁个啥?你刚才那话真有点大强子当年的样子……”刘天成摇摇头 “哎……哎……”赵昊脸上讪讪的 “直说吧,猕猴桃的结点就在郭金凤身上,只要郭金凤想通了,这个事情也就差不多了,但是怎么让她想通?这就是要看你的工作能力了,老头子当了那么多年村干部,今天就教你一手!” “您说!” “认真的,真心的和工作对象交朋友,把你当成她,这样你就知道她到低是咋想的,也能找到对策!这是咱们党一直以来的工作态度,当年解放战争的时候,咱的战士从前线退下来修整的时候,还帮着老乡盖房子挑水呢?将心比心,这样老百姓们才会支持咱的队伍啊!你说是不是?” “我,我……更糊涂了……”赵昊脸都白了“您说了半天,还是没说从哪儿下手啊?道理我都明白,但我必须得自己做过一遍,而且得做成了之后,才能有自己的体悟是吧……” “滑头小子……”刘天成笑骂了一句“你去村里转转,打听打听郭金凤最近有啥犯愁的事情不?如果有,你就帮着给解决了!那样她还能不念你的好?有了恩情在,她就是要反对也不好意思当众开销啊!是吧!” “那要是没麻烦呢?总不能我去给她弄点麻烦吧?”赵昊听到这儿,心里有了点底,随即又开始不正经起来。 “呵呵,小滑头,添麻烦?就你,还想给郭金凤添麻烦你也别走了,我这就叫她过来,给你创造点条件?” “别,别,老支书,您是我爷爷,我刚才就随口一说,您别往心里去,正面的对上,我非死她手里不可……那啥,我先走了啊……” 赵昊拔腿就溜。 刘天成又点上一袋,在袅袅的烟雾中,他含笑自语:“好孩子啊,中滩村就是块磨刀石,你好好历练历练,等以后,能成更大的事情。” 赵昊来村里三个多月了,和村民们一直处的不错。 尤其最近这段时间和大伙的交情更是达到了巅峰,主要原因就是那600只烧鸡。 赵昊是明白人,当然知道林光华的意思,所以也没多推辞,反正这是官面上的往来,烧鸡厂主动给贫困村捐点自家产品,谁都说不出话来,何况他赵昊还是烧鸡厂的救命恩人…… 烧鸡拉到村里后,顿时引起了轰动! 这些年虽然大伙日子好过了不少,但600只烧鸡,十好几大箱子,这种“壮观”场景还真是不多见。 赵昊也非常会做人的,请老支书和刘大强帮着分。 但刘天成做事情更上道,推脱自己年纪大,刘大强事情多,这分鸡的艰巨任务就只能交给年富力强的赵昊了。 于是整整一个下午,村委会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全村人都来领“福利”。 原本赵昊还得核对户籍资料,以确保一人一只,防止多领冒领,结果刘天成就坐在他身边,不管谁进来,他都能一口报出这家家庭成员情况,有些和赵昊不熟悉的他帮着居中介绍。 如此一来,赵昊在村里的人气暴涨。 走在路上路上大伙依然喊他“小赵先生”,话里客气尊重没减,亲热劲儿还有增加。 借着这股东风,赵昊在午饭前就大致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郭金凤郭主任最近还真有点麻烦事儿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郭主任的烦心事儿 郭金凤的老公叫刘义明,从血缘关系上说和刘大强是堂兄弟,外表上看也确实如此,两人都是一般的高大健壮,扛活的好料子。 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打工赚钱,常常春节因为赶工而不回来。 但前阵子却归家了。 原因是长久的劳作让他的腰椎出了点问题,某天在工地上,忽然瘫倒在地,把工头吓得半死,连忙送医院,检查下来的结果是腰肌劳损外加腰椎盘突出。 倒是不严重,但医生说了,至少静养半年,让肌肉恢复弹性,否则持续下去,早晚有瘫痪的危险。 工头一听连忙给他结工钱,劝他先回去,养好病再出来,否则真出了事情,谁都担当不起,这年头政府对基层务工人员的保护力度是越发的大了,要是刘义明真在自己工地上出点事,那他这个工程等于白接,利润全填进去不说,还得吐出不少才能了结。 刘义明也没啥文化,听了医生的话也被吓了一大跳,只能乖乖的回家。 郭金凤常年见不到老公,见自家男人回来,顿时高兴的和什么似的,她在外面是凶神恶煞,但在家里还是非常传统的中国农村妇女,整天围着家庭围着丈夫围着孩子转。 于是刘义明就开始了养病生活,各种体力活也不能干,每天就帮着打打下手。 可他毕竟是做惯了的人,一开始觉得是享清福了,两礼拜之后顿时觉得浑身不对劲,整个人都蔫吧了。 刘大强见表弟这样也有点犯愁,于是使出村里男人惯用的绝活来“没啥事情是一顿大酒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恰好又是春节,村里都沾亲搭故,刘义明做人向来朴实厚道,既然他难得回来,那大伙更不能放过了,天天都在外面喝,整个春节就和泡在酒缸子里似的。 这要在城里,媳妇早翻脸了,喝成这样还敢回家?要么跪搓衣板,要么睡阳台。 可这是山村,村子里向来认为喝酒是好事,喝醉了也不是大事,加上郭金凤心痛自家男人,也就没唠叨。 刘义明以前也没啥酒瘾,但大概是因为心绪不佳的缘故,几顿大酒一喝,竟然沉迷了! 最近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喝的醉醺醺的。 他倒是有一点好,喝醉了不吵不闹不打不骂,可也不睡觉,就可劲儿折腾郭金凤! 越是醉越是折腾这动静还特别大! 莫说左邻右舍,就是隔了几家也都听的明白,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第二天,大伙对她都是指指点点,绕是她泼辣也有点受不住。 再说老夫老妻的熟门熟路的,一开始郭主任还挺美,可时间一久也受不了,再有,郭金凤的爹当年也是好酒如命的主儿,结果五十出头就因为酒精中毒走了。 眼看自己男人也在往这条路上走,郭金凤她能不急嘛? 可急归急,她却没有好办法。 别看她在外面一张厉嘴打遍县城无敌手,可在家,面对自己男人,楞是一点心肠都硬不起来。 她尝试着把刘义明锁家里,结果酒瘾上来后,跃窗而去…… 郭金凤只能苦口婆心的劝,但刘义明清醒的时候拍胸脯答应的好好的,到时候该咋样还是咋样…… 这把郭主任愁的啊…… 这些情况是赵昊跑了好几家综合总结出来的,尤其是陈彩娣原本就和郭金凤不对付,这添油加醋的讲起来,听得赵昊耳朵根子都红了,但还得耐着性子听,毕竟挺精彩的不是么…… …… 一顿午饭,赵昊食不知味,心里就在盘算,怎么帮助郭金凤解决这个问题,然后增加点好感度,好顺利把任务给完成了。 “哎,这扶贫,怎么扶出rpg感出来了……”他心里嘀咕“娘的,真难啊……我这个大学生村官怎么整的和居委老大妈似的,哎……但为了让大伙早日奔小康,老大妈就老大妈吧,只要别让我裹脚一切好说。” …… 巧得很,下午他在村委会里整理资料,正巧郭金凤来找刘天成,说是老支书找她有事。 赵昊一听就明白了,老头儿之前和他交代的是“老骨头有点困了,下午回去睡觉,你在村委会盯着点……” 摆明了,这是给自己创造机会啊。 想到这儿心里不由得给老家伙竖个大拇指,“啧,老狐狸,办事一点都不洒汤漏水,妥妥帖帖稳稳当当。” 当下把郭金凤迎进来,谎称老头儿回家吃饭,估摸着再有个十来分钟就回来了。 郭金凤见了赵昊也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上回可是当众驳了他面子。 想想人家孩子为了村里人尽心尽力,自己这么做确实有点不上道,但她心里也清楚,自己这不是私仇,这也是为大伙,庄稼人向来靠天吃饭,这猕猴桃万一有个水土不服的,大伙原本的钱没了不说,还得背一屁股债,这日子可就真没法过啦! 她心里有愧,赵昊也能感觉出几分来。 于是更加热情,泡茶递送瓜子拉家常,很快就把气氛搞的热络不已。 郭金凤本来也是热情的性子,两人很快把之前那点小不愉快抛到一边,开始进入八卦模式…… 聊着聊着,赵昊便有意的把话题往刘义明身上引…… 果然 “哎,后生啊,大嫂和你说,这个事情愁死我了,我爹就是喝大酒喝没的,我男人要是再这样,那可咋办啊!” “啧,这个确实是问题,根据who,就是联合国卫生署的报告,酒精是一级致癌物,属于不应该摄入的成分,义明叔这样下去,确实不好。”他心里有谱,眼下开始进入科普模式,而且是挑严重的说“酒精真不是好东西,喝下去后要靠肝脏来分解,这样一来就会加重肝脏负担,导致酒精性脂肪肝,脂肪肝逐渐发展会导致肝硬化,肝硬化后,这肝癌的发病率就上去了,这还是次要的,酒精还会杀死脑细胞,酗酒会导致智力下降,并且诱发阿尔茨海默病。” “阿……啥病啊?”郭金凤听得目不转睛的。 “阿尔茨海默病,以前叫老年痴呆症,得了这病的老人,脑子啊逐渐会变得和海绵似的,原本的脑浆子会充满一个一个洞!” “啊!?” “你想啊,咱们事情都是记在脑子里的,这脑浆子上大洞连小洞的,那还了得?咱们记着的那些事情可就都没了!这病最吓人的就是,到后来哪怕亲儿子站面前都不认识!” “!!!这咋行!?”郭金凤尖叫起来,“对了,村里老陈头,就是前年过去的老陈头,好像就是这个病,和你说的一摸一样,亲儿子亲闺女不认得,每天去茅房打一桶粪水,往家里墙上泼,说是要给儿子装修婚房……” “呕……”赵昊差点没吐出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事发(上) “后生,后生,你是文化人,给大嫂出出主意,出出主意,能不能帮我家那个大牲口戒酒!就算大嫂求你了!” “有门!”赵昊心里窃喜! 脸上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郭大嫂,咱俩其实挺说的来的,按理说,你不开口,我都要帮你想办法,可,可,你这么伶俐的人儿,都拿我义明叔没办法,我,我一个外人,可就,可就……”倒不是赵昊装逼拿乔,实在是他也没啥好办法。 酗酒是世界性难题,真要随随便便就能破解,诺贝尔医学奖就该找上门来了。 “后生,你想想看,想想看,大嫂是真没辙了……我前几天气的要和他离婚,那个混蛋一听这个倒是怕了,但酒瘾一犯又不知道自己是啥了!” 郭金凤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这么一来赵昊也被感染了。 他虽然存了点看热闹的心思,但到底是个善良的人。 方才那些关于酒精的话,虽然是恫吓,可也所言非虚,酒精摄入过多会带来大量的健康问题。 但……怎么把刘义明从酒海里拉回来,这,这确实不好办啊…… 总不能把他给绑起来? 靠硬熬熬断酒瘾? 这听起来就和少帅戒毒似的……总觉得不靠谱。 眼看赵昊满脸犯难,郭金凤把手绢往怀里一揣,从凳子上站起来“都是狗日的刘大强,自己烂酒鬼还要害人,老娘先去骂他三天再说!”说着就往外走。 “别别别……”赵昊急了,赶紧拦住,这要是骂起来可真是火星撞地球,而且是从村委会出去的,事后他自己也跑不了。 “大嫂,大嫂,你先别急,咱们,咱们再想想办法……” “能成嘛?大嫂也知道这个事情不好办啊……” “别急,别急,让我琢磨琢磨,让我琢磨琢磨……”赵昊说着坐了下来,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开始想事情。 郭金凤在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和老公那些成年往事。 刘义明是不错的丈夫和父亲,在外面打工赚了些钱,可自己从来不乱花,都寄回来给家里,虽然身强体壮,可也从来没打过老婆孩子,做人做事都是一等一的棒,可就这突如其来酒瘾,让人头痛。 “后生啊,你也别费脑子了,我家那个混球,劝是劝不住的,只能随他去了,要是他真倒了,我伺候他下半辈子就是了,哪怕,他到时候认不出来我,我也不在乎了,终归夫妻一场……”说着又开始抹眼泪。 “夫妻一场……”赵昊听了也觉得有点心酸,此刻的郭金凤再也没有平时“火力四射”的样子,到低是个传统的村妇啊。 “这这……郭大嫂啊,我,我倒是想了个法子……但,但好像有点馊……而且吃不准,能不能见效?”赵昊灵机一动 “咋说?你先说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试试看再说!你说,大嫂绝不怪你!” “郭大嫂,我还得多嘴问一句,你们夫妻关系挺和谐的吧?”赵昊期期艾艾道。 瞬间郭金凤愣住了! 赵昊其实问的是两人的感情,正确的问法应该是“你们夫妻感情不错吧?”。 但好死不死的,他也是脑子忽然短路用了“关系”,嗯,“夫妻关系”,这词本来就有了几分那个意思,更要命的是,后面还跟了个“和谐”…… 夫妻关系……和谐…… 这让人不往那地方想都不能! 郭金凤本来就因为刘义明喝醉后老喜欢折腾她而有点心虚,冷不丁吃这一问,顿时也不知道说啥好……“挺,挺好的……就是,喝醉了,劲儿大,我拗不过他,而且在城里打工时间长了,总是要学坏,那个孬录像,孬电影看多了……奇奇怪怪的动作……” 赵昊脸白了,一脑门子汗,刷刷的就下来了。 尼玛……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这样下去书要被封的啊! 而且这基调不对啊,书名莫不是要改成《大嫂请自重》? 一面擦汗一面组织言辞,总算把事情给含糊过去了。 不过,虽然尴尬,但倒也从那些话语里得出个结论,郭刘的夫妻关系(感情)相当不错! 这就好办了。 “郭大嫂,那我说了啊,但是不是见效,我可不敢保证,而且万一闹崩了,你,你可不能骂我!” “成,成!主意是你出的,但用不用在我!这个道理我老娘们还是懂的!”郭金凤的回应颇为豪气。 “行,郭大嫂,你听我说啊……”赵昊把自己的馊主意,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郭金凤满脸疑惑,“后生这能行嘛?” “我不知道啊”赵昊一摊手“但郭大嫂我和你说,酗酒这个真的是世界性难题,因为这玩意不但生理上有瘾,而且有心瘾,生理瘾头好戒,心瘾就太难了……酒精严格来说其实也算毒品……所以一定是戒酒人自己要有顽强的意志和坚定的决心。” “所以,这个法子只能试试看了……” “成……成吧……死马当活马医!”郭金凤想想眼下似乎也只能试试看了,反正这法子听起来是有点馊有点损,但实际施行起来倒也没啥风险,而且也挺对她自己专业路子的。 …… 送走了郭金凤,赵昊抹了抹额头,“妈的,乌龟过门槛,绝对一番了,不对,看此一翻……不过,那个秃子天王写的书还是挺好看的……据说……不对啊,现在才2017年,我为啥会知道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刘根生的大公鸡趾高气扬的跳上窗台,此鸡气焰极其嚣张,扑腾几下翅膀后,拉长了脖子,准备一声“喔喔喔喔喔喔”…… 但它还没出声呢,村西头忽然暴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撕嚎来“你个臭不要脸的,竟然去找狐狸精啊!” “村里这是那个**,给老娘站出来!” “刘义明,老娘是看错你了,离婚!” “那个**狐狸精,你有本事偷人,就别藏头露腚啊,站出来!让老娘看看!” “刘义明,你起来,你放开我,我要和你离婚!” “不成,这日子没法过来了,咱找老支书评评理!我郭金凤哪点对不起你了!” “你说话啊?你说话啊!装哑巴啦!?你!啊!能耐了啊!” “你抱着野女人亲嘴的时候,倒是快活啊!” 赫然是郭金凤的声音! 村里闭塞,没啥娱乐活动,要不刘大强化妆的和鬼一样的社戏也不会有那么多观众。 眼下郭金凤这一嗓子把,大伙全炸出来了! 妈耶!好刺激的说!好像还是男女问题! 村里群众最喜闻乐见的事情啊! 顿时,无数男女老少,齐刷刷的往郭金凤家而去! 走在最前头的赫然是刘大强,他还搀着老支书,嘴里不停吆喝,“干啥,干啥,都干活去,干活去,人家家里事情,看啥热闹!” 他嚷归嚷,但根本没人理睬他。 刘大强嚎了一阵后也自感没趣。 毕竟,他出生在这里,对村民的生活习性是太了解了。 这要是都没人去看热闹,那才叫不正常。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事发(下) 进了刘义明家的小院。 众人直奔“案发地点”,也就是两人睡觉的房间。 只见郭金凤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看上去就特别惨的样子。 顿时有几个和她相熟的就要去劝几句,结果一听郭大嫂这嘴巴里的话,顿时都停住脚步了。 那话语之恶毒,语气之激烈,简直令山河变色,郭金凤一边哭,一边含恨诅咒野女人的十代祖宗,并且科学的证明了这十代祖宗都和悲风似的,属于那种一个人能创造出一个或者若干新物种的神仙大能。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郭金凤见乡亲们来了,倒是止住了哭号,一溜烟的跑出房去,大伙以为她是想不开要有过激举动,连忙跟上去。 只见郭主任直奔厨房,顺手就把切菜刀操起来了! “金风嫂子,你不能这样!” “阿凤!冷静!” “对,别赔上自己,咱有话好好说!” 几个中年妇女连忙扑上去,牢牢抱住她。 “放开,放开,杀人犯法我知道!我又不剁人!”郭金凤跳脚大叫 “啊,那你拿菜刀干啥?” “废话,我还要拿砧板呢!?” “噢……”众人恍然大悟,连忙松手。 郭金凤倒也没食言,右手举着菜刀,左手拿好砧板,窜到屋子外,把搁在墙角的梯子架好,“呲溜”一声上房了! “得……”赵昊脸黑了“尼玛,这非物质文化遗产又要来了……” 随后污言秽语伴随着菜刀剁砧板的声音从房顶滚滚而下,令人动容。 大家都是乡亲,见郭金凤如此做派,自然知道问题不大,传统艺能嘛,都见怪不怪了。 于是又纷纷涌进房间里,只见刘义明穿着秋衣秋裤正傻不愣登的坐在床上。 “赶紧,赶紧把门关上,当心义明着凉。”刘天成的烟袋锅子敲得砰砰作响。 “义明,你这是咋回事啊,你家媳妇平时对你不是这个样子啊?再说了,咱都是一块长起来的,你也不是糊涂人啊?”刘根生问道 “义明,你赶紧穿上衣服,这像个啥样子!有话咱慢慢说!”刘大强边说,边跑过去给他披上外衣“哎!你这是咋回事!” 刘大强指着刘义明的左脸说不出话来。 众人围过去一看,只见两个半口红印! “义明,你这是咋回事?”刘天成问道。 “我,我不知道啊!”刘义明脸色煞白,这让口红印更加显眼。 “不知道?那是这印儿自己长脚跑到你脸上去的!”刘天成挥舞着烟袋,显得十分生气。 “老支书,我真的啥都不知道啊!”刘义明都快哭出来了“我是你看着长起来的,我啥样,你还不知道么?” “我是知道!可,可……”刘天成气得直哆嗦,烟袋都快杵到刘义明脸上了。 “啊哼……咳咳咳……”刘天成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咳嗽声,眼角飘去,只见赵昊臊眉耷眼站在一旁,两人视线一对,这兔崽子立刻把脑袋别过去。 …… …… 刘天成觉得自己的面皮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落到刘明义眼里,顿时觉得这是老支书被自己气的面孔抽筋…… “老支书,老支书,你听我说啊……”刘义明连滚带爬的从床上扑过来,一把搂住刘天成的大腿。 “野女人,骚狐狸精,有脸做,没脸认?” “都是一个村的,早晚被老娘知道你是谁!?” 房顶上,郭金凤的女高音滚滚如雷。 “我,我,昨晚犯酒瘾了,就借口出去散步,到小卖部打了两斤散装酒,一个人跑到河坝子哪儿过瘾去了!” “两斤!”刘天成火气又上来了。 “啪”一巴掌拍在他头顶,“你这是在作死你晓得不?两斤白酒!两斤白酒!你再这样喝下去,死了埋地里都不会烂,你知道不!” “啪”又是一下。 “老支书,消消气,消消气”刘大强赶紧劝。 毕竟老头也快十了,这脸红脖子粗的,看血压至少10,真要有个啥的,大伙哭都没地方哭去。 “让义明先把话说完……”刘大强继续道。 “哼,让他说!” “义明,然后哪?” “然后,然后,我觉得喝多了……” “哼,你还知道喝多?”刘天成的手又举了起来,众人连忙拦住,连拉带推的把他按到椅子上。 “我,我晕晕乎乎就回家了,然后就睡着了……”刘义明苦着脸道 “然后,一觉睡到天亮,就听到金凤在骂人了……我一照镜子才知道……可,可,我真的啥都没干啊!” “啥都没干?那,那这个印儿是咋回事?”刘大强满脸狐疑。 “干了,干了,”刘义明抱着脑袋想了一会,抬头道“我就折腾我媳妇了……”。 “轰”众人大笑起来。 房间内外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死狐狸精,涂的嘴巴血红勾男人,老娘在家照顾孩子伺候地,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什么嘴唇膏!”房顶上郭金凤的声音适时传来。 顿时打消了部分人以为这口红印儿是郭主任黑灯瞎火激情漫天时遗留的想法。 “对啊,确实没见过金风化妆打扮,她性子是泼,但对这家,对你义明可是真没的说……” “是啊,是啊,义明,咱做人不能忘本……” 众人纷纷数落起来。 “我,我真的没啊,不,不,我真的是想不起来了,我,我,要是真有那啥,昨晚还怎么折腾我媳妇儿了?!”刘义明忽然福至心灵的提出反驳。 这下子房间里更乱了。 但大伙也确实有点纳闷,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刘义明大伙都熟悉,确实是一等一的稳重好人。 真要有那不三不四的事情,他在外面打工的时候岂不是机会更多?何必巴巴的回到村里来? 再说了,他一年到头基本都不在家,就是想和那个女乡亲勾搭成奸,也没条件啊? 何况也一把年纪,终日操劳,这脸就和树皮似的,这y妇得多饥渴才能亲的下去? 大家都不笨,觉得这事情有蹊跷。 但倒是咋个回事,却都说不出一二三四五来…… “莫不是撞邪了?”人群中忽然有人小声道! 顿时引起众人的赞同。 “对,对,没准是真撞邪了!” “狐狸精,肯定是狐狸精!” “是啊,这就好解释了,估计是水坝哪儿的黄毛大仙走了,又被其他野神仙给看中了风水宝地……” “是啊,义明这也是倒霉催的,好好的去哪儿喝啥酒,看这就惹事了吧!” “那咋办?”刘大强懵圈了。 “还能咋办,赶紧去请小神仙啊!”也不知道是谁一嗓子。 “对,对!” “找小神仙给看看吧!” “这种事情他最行!” “哼”刘天成一声冷哼,扭头往外走去。 刘大强左右为难,最终一跺脚去追老支书。 “大强子,你留在这儿,把事情给平了!”刘天成发话了“赵昊,你搀我回村委会!”说完狠狠的瞪了过来。 赵昊一哆嗦,战战兢兢挤过人群,扶住老爷子。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后遗症 “这就是你给郭金凤出的主意?!”半路上,刘天成忽然问道。 “哎……哎……”赵昊低着头没敢回话。 这乱子看起来确实有点大,连小神仙都被召了出来,刘天成是向来对怪力乱神没好脸色的。 “问你哪?哑巴了啊!” “是,是,我,我当时看郭主任哭的挺可怜,也觉得义明叔真这么大酒喝下去,早晚要出事,就给琢磨了一个法子,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啥……” “这副作用好像是有点大……” “你也知道!哼!” …… 刘义明家里,围观群众自觉分成三波。 一波爬上房顶做郭金凤的工作,好说歹说让她从房顶上下来,顺便让菜刀砧板也各自归位。 第二波闹闹哄哄的直奔陈彩娣家去请小神仙。 第三波则围着刘义明,纷纷打听,他喝醉后的事情,明面上是替他参谋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撞上狐狸精的,实际上话里话外都在打听他是怎么折腾郭主任的,毕竟都四十好几的人了,每天反复折腾,有几个和他同年的眼中羡慕嫉妒恨的神情,都快溢出来了。 刘义明宿醉未醒,一大早又吃了郭金凤一通组合拳,眼下被那么多人围着,脑子里还晕晕乎乎的呢,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别人问啥他就说啥。 倒是搞得小小的房间里充满了少儿不宜以及让审核大惊失色的气氛。 小神仙很快就到了。 作为第三世小神仙,刘才福的“专业能力”自然不用多说。 原本就是靠鉴貌辨色的江湖诀吃饭的,对上知根知底的乡亲,那套功夫自然是更加发挥出色。 在来的路上从众人的七嘴舌里就打听明白了大概。 见到呆头呆脑,满脸无奈委屈不甘的刘义明后,他就更断定,这事情有蹊跷。 但具体怎么个蹊跷,打死他也想不明白。 于是一顿云山雾罩的忽悠,又作了个法事,郭金凤要谢他三十块钱,他也摆摆手摇摇头,随后飘然而去。 刘大强把众人驱散后,痛心疾首的说道“义明啊……” “哥,你啥都别说了!第一我没过亏心事!第二,以后再喝酒我就是孙子!” …… “你确实能折腾啊……”刘天成无奈的摇头“这缺德点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这随便想想……随便想想……” “嚯,还挺谦虚啊,这意思要是你认真想的话,指不定还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赵昊低头认罪。 “不过,我问你,咱村子里的老娘们,都没啥化妆的习惯,郭金凤那圈人都这样,她到低从哪儿弄来的口红?”老支书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这,这也简单啊,反正红的就好呗,我让郭主任偷偷用她女儿的水彩画颜料对付一下,反正有那个意思就行……而且,颜色也差不多……” “你……”刘天成一时语塞,良久后叹了口气“你可真是能耐啊……老头子活了一辈子,你这样的都没见过……” “哎,幸亏你小子人性不错,否则你这脑子要是用到邪路上去……”刘天成摇摇头。 “我,我……胆小……” “行啦,老头子自己走回去,你该干嘛就干嘛去……这换种猕猴桃树可是个大事情,老头子真的没啥能帮你的,只能靠你自己了……抓紧时间去干吧……” “好,老支书,我明白了……肯定不让您失望!” “不是不让我,是不能让大伙儿!” “明白,明白!这回啊,肯定让大伙得着甜头!” …… 村子里的事情就是这样,热闹来得快去的也快。 当然了,这和郭主任的泼辣性格也有关系。 是的,这天早晨的事情,确实有这点丢面子。 倒不是说她蹿到房顶上举着菜刀边剁砧板边卷野女人十代祖宗,这大家都司空见惯了。 主要是刘义明在稀里糊涂之下,连说带比划了好多网文不宜的情节,这年头吧,家用电器都普及了,虽然是贫困村,但电视机基本是家家户户都有了,城里人早就淘汰的vcd dvd在村里也颇受欢迎。 这些家电得来基本都不要钱,多半是外出打工者带回来的,来路倒也简单,别人不要了,送的。 有了播放器材,那肯定要有播放的内容啊。 各种盗版的电影电视剧占了主流。 当然男人们之间也少不得悄悄流传各种奇奇怪怪的光盘,到了晚上,哄睡了孩子,夫妻俩拉上窗帘把电视机音量调低,开始如饥似渴的学习岛国先进的姿势水平。 “喝点小啤酒,看点孬录像”一度是天石县流传甚广的名言。 看归看,虽然这这些光盘里的东瀛娘们个个哪样,但看多了也就那样。 倒是身边的事情更容易激发大伙的兴趣。 尤其是郭金凤的泼辣远近闻名,但没想到在家里竟然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随便自己男人折腾,可劲儿的折腾,最多也就骂两句死鬼,之后该啥姿势还是啥姿势,这腿该盘哪儿就盘哪儿,这就很有反差感了,对于塑造人物性格有极大的好处,也容易成为大伙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开始大伙还在背后指指点点,但被郭金凤连续撕了几人的面皮后,此事便告终结。 刘义明还是莫名其妙的搞不清到低是咋回事,但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砸个坑,打这天后果然是再也没碰一滴酒。 但不知道为啥这个折腾劲儿却越发的上头,每天晚上都闹的四邻不安。 但这也带来另外一个好处,郭金凤的皮肤和脾气都变得好了不少,这也让大伙啧啧称奇,不少人又去了小神仙府上,询问阴阳调和的秘诀。 小神仙也是无可奈何,虽然他明阴阳懂卦,但此阴阳非彼阴阳,只好客客气气的将来人送出门…… 第一百四十九章 说服她(上) 这天赵昊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了,找了个机会,在路上“偶遇”郭金凤。 “郭大嫂,这法子还是得不?” “真有你的,家里那口子这回真是滴酒不沾,就连酒酿都不碰了!大嫂真得谢谢你,啥时候来家里吃饭啊!大嫂给你做好吃的!” “嗨,小事儿,大嫂就别放在心上了,你没嫌我主义馊就不错了……” “哪儿能啊!这可真是你的功劳了,走,现在横竖没事,去大嫂家里坐坐?” “哎!” 到家后,两人又扯了几句,正好刘义明从外面进来,见了赵昊也是热情招呼,倒是他赵某人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丝心虚,尤其是对面的刘义明一脸憨厚诚恳的模样。 “你们聊,我去操弄晚饭去,今晚小赵先生就在咱家吃了!”刘义明边说边往外走。 “回来,厨房哪儿是男人呆的地方,你弄完,我还得收拾,你就给我太太平平坐着去看电视……”郭金凤喊住自家男人。 “郭大嫂,我今天来是想和你在聊聊,咱村里后山改种猕猴桃的事情……义明叔,你是一家之长,这个事儿我也想听听您的意见……” “我?”刘义明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是没啥主见的,但我那大强哥说,小赵先生是好人,是为咱想的,那你说啥我都支持就是了……” “哎呦”刘明义忽然大叫一声。 原来是郭金凤见情况不妙,狠狠的踩了他一脚。 “你干啥啊?!”刘义明吼了一嗓子。 “你现在就去厨房把菜摘了!”郭金凤也恼了。 “不去!今儿我就是不走,我就在这儿听!”刘义明犟脾气上来后,不管不顾往床上一坐“后生啊,你只管说,叔给你撑腰!” “你还翻了天啊!脸上的野女人印儿的事情还没和你算账呢?!”郭金凤双手叉腰,泼辣的性格展露无遗。 “啷个野女人,这小神仙都说了,是不干净的玩意,你男人我能捡条命回来就不错了,你少叨叨这些有的没的!” “别,别,叔叔,大嫂,你们也别呛火,你们是两口子,别为了我一个外人吵架……”赵昊头都大了。 刘义明是老实人,但老实人发起犟脾气来,只怕更让人头痛,郭金凤也是多少有点怕的,正好就坡下驴。 好说歹说,两人终于算平静下来,赵昊琢磨着这个气氛下实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可刚才话都说出来了,那也只好硬着头皮上。 照例先扯几句家常,渐渐的气氛缓和下来,话题也开始逐渐转到刘天成身上。 “老支书能干啊,我到村子里几个月了,跟在他身边可是长了不少学问和见识,可惜,他年纪大了,基本不下地,否则还能学不少农活技巧呢……” “谁说不是,老支书真是人精,不管干啥,一学就会,一会就精,要不是他心在村子里不愿意出去打工,否则以他的能耐,估计早就能带好几支施工队了……手上有活儿,处事公平,待人和气,这样的人不发财谁发财?”刘义明补充道。 “是啊,老支书的心思都花在村子里了,我去后山玩的时候就看到,满山的果园各种果树都有,这都是他当年带着大伙一铁锹一铁锹干出来的吧……” “谁说不是?”郭金凤叹了口气“当年,我还是新媳妇,也跟着上山扛力气,后来肚子里有了娃,还是跟着……这些果园子都是咱的心血啊……” “我明白……”赵昊说到这儿没往下劝,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在上面点点划划一番后,递了过去“你们看看这个吧……” “这啥啊?”夫妻俩凑一块儿,满脸疑惑的接过手机。 “这,这啥地方啊,看上去土不拉几的,到处都是黄泥巴……”郭金凤有点疑惑 “黄土高坡吧?”刘义明走南闯北见识的多,很快从地形地貌上辨认出了大致。 “是的,这是陕北的延川县,国家级的贫困县,比咱中滩村都穷……”赵昊好暇以整的解释道“但是,你看延川是全国脱贫的重点县,也是领袖亲自关注的脱贫基地。哪个地方,真的是脸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混个饱都难,但你你们往后翻翻……” “哎呦,……这,这个看不出啊,黄土地上都种了树,还有各种蔬菜大鹏也起来了……义明,你看你看,这人身上过的衣服也比之前好看多了……这,这咋弄的啊……”郭金凤好奇的问道。 “咳咳,是这样的,我前几天找了点资料,延川方法,是全国重点推广的脱贫道路之一,讲究一村一策,一户一法。首先对于实在不适合居住的地区,就采取移民搬迁政策,让他们从穷山恶水里走出来,到镇子上或者始于耕种的地方集中居住,有房子有水煤电,生活条件改善了不少啊!”赵昊故意放慢了语速,如果估计的不错,郭金凤这儿肯定要跳起来的! 果然! “搬家?!那咋个行!祖祖辈辈住了几百年的地方,肯定是有道理的,别的不说,这风水就特别好……” “拉倒吧”刘义明不满的打断她的话“你才吃了几天饱饭就满嘴胡咧咧,风水好?解放前,这村里老少谁没去要过饭?我可没听说过好风水出叫花子!” “你!”郭金凤顿时语塞。 随即又不管不顾的大叫“这都什么和什么啊!随随便便就搬走,这不是个做事的路数的,祖宗们千辛万苦的搬来,这会儿说走就走,哪叫不孝!” “啷个不孝?搬走是为了脱贫,是为了过好日子,你这婆娘,头发长……见识……嗯……也长”刘义明在老婆能杀人的目光下及时改口。 “是,义明叔说的是,搬家不是目的,是过程,搬到平地上集中举重,当地政府还有‘四个一工程’一户一个大棚,人均一亩中药,人均一头大家畜,外加人均一亩果园……” “这,这看起来不错啊……”郭金凤喃喃道,她在村里大半辈子,当然知道这四个一对农民意味着什么。 “所以郭大嫂,你看啊,他们是样本,但咱们其实也不错啊。大家畜,这就先不说了,毕竟耕地都能用拖拉机,喝点柴油比老黄牛都好使,大棚村里也有,中药材么,不瞒你说,我是找以前的同学帮忙联系,但这个也没那么简单,还得等等,至于果园……” 眼看郭金凤要反驳,赵昊连忙加快语速,“郭大嫂,我给你算笔账,就算咱后山的果园,每年给你带来1000块,现在看看是还行,但你得明白,果树也是有生命周期,这些树木最年轻的也是15年了,再有几年就都该走下坡路了,到时候,结出的果子质量和数量都下降。反过来这些年全国各地都在引进好品种,等三五年成气候了,那个市场可就变了,现在每年1000块,到时候能不能有500,都不好说,你别说我危言耸听。我就问你一句,我小时候,我妈给我吃的苹果要么是国产的国光、红蕉,要么是引进的印度青蕉,这个你有印象吧……” 郭金凤点点头。 “但现在呢?这仨品种你跑遍全中国都买不到?为啥?产量低,口感一般,2000年前后,从曰本引进的红富士铺天盖地的占领市场,以前的老品种自然就被淘汰了!” “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郭金凤除了点头还能说啥呢? 第 一百五十章 说服她(下) “所以,领袖教导我们说‘知其事而不度其时则败’……” “小赵先生啊,这个话啥意思?领袖是大学问人,他这话,咱们咱们有点不明白,你给说说?”刘义明道 “嗯,这是唐朝人的话,领袖引用的,意思是仅仅知道事情本身却不懂得审时度势就会失败,顺应时势并采取与之相应的行动才能取得成功。形势千变万化,对策也就不可能一成不变。” “这话有道理啊,是唐太宗说的?”刘义明问道。 “呃……” 这话出自唐代陆贽的《论缘边守备事宜状》,赵昊虽然这些日子天天晚上通宵刻苦钻研领袖文集,但领袖的智慧如同浩渺大海,哪儿是他一个普通人所能领会的,故而生吞活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背下来。 别说,倒是挺管用,这时候自然而来就引用了,但细节上,比如出处出典那就一概欠奉了。 “嗯,嗯……这个先别管谁说的吧,这话是太有道理了。就拿咱后山的果树来说,在十年前那确实还不错,但现在有点鸡肋的意思,啥叫鸡肋?就是两脚青的肋子骨嘛,扔了有点可惜,但吃起来没味道,硬吭的话还得搭上几两白酒……” “这个……”郭金凤有点动摇了。 “义明叔,郭大嫂我给你们算算啊……眼下后山一亩地一年也就能收个400-500的样子。这些年农科院的专家们可都没吃干饭啊,他们整天琢磨着怎么把外国的高产猕猴桃给引进来。啥叫高产?举个例子,以贵长品种为例,这玩意种下去,第二年大概就能亩产400斤,当然质量一般,算5毛一斤,那就是200块,当然这个钱确实不算什么,但从第三年开始产量能跳到一千斤,那就是500块,再往后逐年递增,这玩意在新稀烂能涨到7000公斤每亩,在咱这儿达不到那么高,但进入第五年的稳定期后,伺候的勤快点一年4000斤,还是可以达到的,这时候果子的质量也上去,至少能卖七毛一斤,一亩地就是200近3000!你想想看啊,国家给的贫困线就是年收入3000!” 赵昊的声音变得非常有诱惑力。 “那么多?那咱岂不是连地都不要种了?”郭金凤有点吃惊“后生,那你咋不早说啊!” “我上回就说了啊,但你肯定是听不进去……”赵昊无奈的摊手“当然了,这产量上去,你肥料和日常的伺候也得跟上去,像现在这样的施肥强度肯定是不行的,果子要甜最要紧的就是钾肥要足,猕猴桃特别吃钾肥,这肥料成本也不小,再加上换贷款,但就是这么算到了成熟期后,每亩至少可以收入一千块,比现在是翻倍了,等贷款还清了,那就不提了……你家现在是三亩果园一年一千五肯定是不到的,换成猕猴桃,第三年就能有2000,……这还是扣掉贷款后的净收入……” “郭大嫂啊,你看看延川,那是真穷山沟子啊,但他们都能整体脱贫,咱么还有啥不能的?他们连祖辈住了几千年的地方都能舍了,咱们不过是一点果树而已……” “几千年,后生,你这是乱说了吧”刘义明怯生生的指出。 “哪儿啊!从北京猿人算起,咱们祖宗在这块土地上可是生活了几十万年,东亚直立人种是咱们的前辈,再有,陕北一直是人类起源地,蓝田人都快有百万年的历史了……这几千年算个啥啊!”赵昊一通胡扯总算是把话题给圆了过去。 “所以啊,既然要脱贫,那肯定要下决心巧干加苦干,必要的时候还得有点豁得出去的精神!现在是多好的机会啊!”赵昊叹了口气“领袖亲自抓,从中央到地方大伙都拧成一股绳,大家劲儿往一处使,就是要在2020年实现全民脱贫!想想看啊郭大嫂,咱们国家几千年了,从来没有这么厉害的时候,啥叫盛世,这就是盛世啊!想想看十四亿人,都告别贫困了,那是三皇五帝唐宗宋祖都做不到的事情!这个时候你可不能拖后腿……” “咋个,被你一说,我好像还成了李鸿章了?这就是要成什么民族罪人?”郭金凤有点犯糊涂,被赵昊一通绕,她觉得哪儿不对,但却说不出来。 赵昊趁热打铁:“郭大嫂,我问你,上回这烧鸡好吃么?” “真香!”刘义明抢答 “烧鸡厂和我关系不错,我前几天去他们哪儿打秋风,结果还真被我敲出不少油水来。” “咋个说?” “烧鸡厂有一批设备,都是淘汰下来的,扔在仓库里,但保养的可好呢,按时上油,我去看过,件件都是亮闪闪的!我和他们林厂长说,咱们村要重新开后山,但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村里一堆老弱病残,这往山上运东西实在是麻烦!他一听就说,正好那些设备也没啥用了,干脆让人整理整理,送给咱们,搭个索道啥的还是没问题的。” “索道?”郭金凤眼睛亮了。 “对,就是最简单的索道,没法坐人,但是可以运东西上去,化肥,树苗农药都行,等果子熟了,也能通过索道往下运,这样大伙可是省力不少。尤其是化肥,都是一百斤一包的,只要上了山,再拆散分运就方便的多,果子也是,原本都靠人力往山下背,又慢量又少,而且不安全,尤其碰到下雨天,山路上都是泥,容易摔跤,果子撒了事小,人摔伤了,才叫麻烦。但你看看,这索道,多好,200斤挂上就能传送好几里地,省时省力省心……” “这,这他们就白送?” “不光白送,还派人来帮我们安装!怎么样,我刚才说全国上下都拧成一股绳,一心脱贫,可不是吹牛吧……这个事情,林厂长在起草报告,我也和县里的吉秘书长汇报了,他说这是好事,他支持,县里开会的时候会讨论一下,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这,这……”郭金凤神色迟疑了。 “郭大嫂,延川那么恶劣的条件都能脱贫,这一方面是领袖亲自关怀,另一方面也是人家苦干加巧干,我还是这句话,咱中滩村的条件怎么也比他们强吧,可咱至今还顶着个贫困的帽子了,这个帽子不摘,我看大伙儿心气都不顺。他们能脱贫,咱们也能!而且有他们是开路先锋,摸着石头过河,咱们跟着,可是省力不少,咱们摸着他们过河!” “噗嗤……”郭金凤被逗的笑起来,“你这后生的嘴啊,死的都能被说成活的……” “那是因为我说的都是真话,实话……”赵昊撇撇嘴。 “对,小赵先生说的是……婆娘你之前那事情我也听说了。是非对错我也不管了,小赵先生也不会在意这些过去的事儿。婆娘啊,你叫我一声男人,这家里我就得挑起来,小赵先生刚才的话多实在!这是完全在为咱们想。你想想看,这猕猴桃种下去要三年才能有个好收成,他这个村官合同也就三年,到时候他可能都不在村子里了,他栽下的树,自己一点好处没落下,俺们却能靠着大树乘凉,这是啥?这是仁义啊!” “义明叔,你,你说的太过了。。。我可担不起……我就是觉得吧,在眼下这个大环境里,不做点事情,就亏了!” “可是……”郭金凤还在犹豫 “没啥可是的了,小赵先生我和你说,我这次回来是养病的,本来是指望等病好了后,再出去扛活,现在我决定了,不走了!” “死鬼!这话可是你说的!不许赖!”郭金凤大喜过望,脸颊都红了。 “对,不走了,不但不走,我还要跟着小赵先生一起干,把咱的后山彻底给换换!那个啥来着,大啥鱼,为了治理洪水,三次路过家门都不进去,这回我也得像他一样,不把这后山收拾好了我也不回来!” “死鬼,你敢!原本还指望你回来盯盯孩子的功课!”郭主任大怒,跳起来要拧老公的耳朵。 “你个婆娘,在后生面前别这么疯!”刘义明一边躲闪,一边笑骂。 “功课这个吧……”赵昊挠挠头“要是你们不嫌弃的话,让小朋友每天放学了来村委会?我反正有空可以帮着看看作业什么的。根生叔家的二丫头,李哑巴的儿子都在,你们小家伙来了也等于是多个伴儿……” “哎,哎,那怎么行?这个,这个,可是添大麻烦的,我在省城干活的时候就知道,你这种叫晚托班吧,不便宜,咱们真出不起这个钱……” “啥晚托班啊,村委会反正空地方多,腾个房间出来给孩子们写作业呗,我反正也没事,就随便看看。我是最好村里的孩子都来,我呢,以前成绩还行,教教小朋友的基础学业问题不大,这样村里的孩子们成绩能提上去,家长也能有点空闲时间,这不一举两得么!” “那……那……我,我们就不客气了啊!”郭金凤说着连忙答应下来。 村里都在传,这小赵先生是文曲星下凡,专门来帮助大伙的,考虑到这个“谣言”流传的广度极其细腻程度,那只有小神仙这种“专业”人士才能编出来。他是存了报恩的心思,要给赵昊扬扬名,以便于他在村里开展工作。 应该说目的是达到了,还有个以外的收货,赵昊补习班从此大收门徒,就算是隔壁村的也把孩子送来。 赵昊做事情很绝也很有古风,学费当然是不收的,如果孩子们考试成绩好,他还自己掏钱给买奖品,但这一切也不是无偿,每个孩子一年一只两脚青,算是补习费,如果一时拿不出,也没事欠着就好,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还! ……眼看郭金凤这关都过了,赵昊大喜过望,连忙屁颠屁颠的告辞,去向老支书报喜。 老头儿看着他这幅样子,笑骂了几句后,当即表示,后山的二次开荒,算他一个!而且要带头扛树苗上山,把赵昊吓得不轻。 开玩笑,十多的老头干重体力活儿,这要是出点啥事情,村里老少非把他给撕碎了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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