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的白粥馆2 - xp1024.com
《小和尚的白粥馆2》


正文 楔子 我们的心灵为何不能纯净

佛经里有一个故事,大概的意思是这样的:一头性格温顺的大象,被人带入了杀戮的世界,大象每天耳濡目染,性格也变得残暴起来。

人之初,单纯得像一块白色的海绵,我们一天天在洞察尘事中成长,从纯真走向成熟,白色的海绵在不知不觉中变色。有一天,我们会发现,海绵上沾染了许多颜色,红的黑的都有。

谁能抵御这变色的过程?也许没有人能抵御。这就是生活的代价,不可回避的代价。

每个人都在努力,努力不被这混浊淹没。

有人构筑一道墙,把曾经不设防的心围绕住,可拒绝了一切,就能真的纯净了?

但不知:

千疮百孔的墙,什么都挡不住。

密不透风的墙,只会让我们的心在其中窒息。

有人在挣扎,努力洞察着混浊中的暗色,极力地摆脱它对我们的影响。

但不知:

和佛经里的大象一样,我们一天天被我们想摒弃的外物影响着。

眼中的阴暗会在心灵深处滋生,当灰烬蒙住天色,我们便只能看到这灰色的世界了。

这个世界有很多事物,我们无力改变,就像外物对我们的影响。

尘世间烦恼多多,当黑暗侵入心灵,带给我们的是无助与痛苦。

我们会想,我们内心那块白色的海绵去了哪里?

戒嗔想告诉施主们,实际上它一直都在,藏在某个角落里。

每个人都在苦苦等候可能帮自己找回内心纯净的那个人,却很少有人意识到,自己才是解铃的人。

暴雨来的时候,要懂得躲避在屋檐下。

烈日当空照耀,只有树荫下藏着清凉。

我们眼中可以看到灰暗,一样可以看到纯净。

我们耳中可以有嘈杂,一样可以感受清音。

狂躁的大象是如何变回温顺的,其实很简单,让它回归干净纯正的环境。

别以为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心底的污垢吹走。

沾满泥的双手,硬擦未必能干净,不如在清水中浸泡,让污垢一丝丝溶解,这样才能真的彻底。

在尘世间疲惫挣扎的心,要让它去世外过个双休。

只有我们内心的平和才可以战胜浮躁与烦恼。

正文 第一个 半截碑

天明寺的后院里有一块古老而残破的古碑,只剩下了半截。碑面上原应有很多文字,只是碑的年代太过久远,上面的字迹模糊得看不清楚了。有时候轻抚碑面,微微的凹凸感,让人心中不由得猜测它的前世。这块碑来自何地?问遍寺里的人都不太清楚。

半截碑竖在后院中央,也没有什么用途,甚至还有些碍事,只有晾衣服的时候,把竹竿绑在它的上面,才让它显得不是那么无用。

半截碑旁的野草长得格外茂盛,那是戒言的功劳——它每次经过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翘起后腿。

戒嗔在淼镇上有不少朋友,其中大部分都是和戒嗔年纪相仿的施主。有位吴施主去年被分配到淼镇的镇政府工作。记得有一天,他愁眉苦脸地来找戒嗔诉苦,说县里要编写县志,把他抽调去工作,他说这种事情又枯燥又琐碎,有些资历的同事都拒绝了,自己因为是新人便被指派参加了。

过了很久,有一次戒嗔无意中在淼镇上见到吴施主,吴施主开心地和戒嗔在路边聊天,那样子看起来也不似劳碌疲倦,反而白胖了一些。戒嗔笑着和吴施主诉说他样貌上的变化,吴施主苦笑着说,一连几个月关在屋子里查阅各种资料,既不见阳光,又缺少运动,自然向偶像化发展一点。

他忽然开心地告诉戒嗔,那天查阅资料的时候,看到一个关于茅山的记载,原来在淼镇的历史上曾经出过一位位高权重的官员。有一年,那位显赫一时的官员回到淼镇,打算为自己家修建一座祠堂。修祠堂之前,官员还特意请风水先生来看了风水,结果风水先生看中了茅山上的一块地方,说那里的风水特别好。那个年代运输并不方便,在山上修祠堂,难度相对要大很多,官员因此多花了很多钱,才在茅山上盖了间特别气派的祠堂,轰动了周边许多乡镇。

戒嗔好奇地询问祠堂的下落。吴施主说,相隔了几百年,经历了许多次战乱和流寇的抢掠,这座华丽的祠堂早已不存在了,但是根据书上的记载,当年祠堂的位置应该和现在天明寺的位置相去不远。

戒嗔听后笑了笑,也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真伪,可当戒嗔把故事转述给寺里的其他人时,大家却是一阵哄笑。

过了一段日子,有一天傍晚,戒嗔坐在后院里注视着院子中间那半截残碑,心中有种感觉,也许那本书籍上记载的故事都是真实的,半截残碑或许就是那座华丽祠堂的遗物。

站在天明寺的后院中间,戒嗔想:数百年前,这里或许也曾奢华和壮观过,或许还被来来往往的众人膜拜过。然而现在又怎样了呢?只剩下了旧角落里那不起眼的积满灰尘的半截碑。

一切喧嚣都会归于平静。

正文 第二个 大路和小路

戒嗔所住的淼镇附近有个小镇叫作马家镇,镇上也有间寺庙,叫作宝光寺。当然比起戒嗔所在的天明寺,宝光寺的规模是要大上很多的。因为离得较近,所以平日里两座寺庙之间也有些走动。

这几年,淼镇开通了去往马家镇的公交车,可几年前,镇里人想去马家镇还只能步行或骑车。

去往马家镇一共有两条路,其中一条小路崎岖狭窄,虽然不太好走,距离却近点儿;还有一条路比较宽阔,但是因为要绕过山路,所以距离相对远些。

通常来说,戒嗔和戒傲单独出门的话会选择小路,因为可以节省时间,但如果和师父一起前往,多半会选择宽阔好走的大路。

戒嗔的几位师父里,字写得最好看的是智惠师父,宝光寺里的几位老法师都极爱智惠师父的书法,碰面的时候总会向智惠师父求字。后来智惠师父便在闲暇之余抄录些经文交给戒嗔,让戒嗔有空的时候送去给宝光寺的法师们。

送经文的时候,戒嗔叫上了戒傲师弟。原本以经文的分量是不需要两个人去送的,只是戒嗔最了解戒傲师弟,他平日里爱热闹,有机会出去转转他肯定是乐意的。

下山前天还是好的,可刚走到出镇的路口,天便下起了雨,怕弄湿了师父的经文,戒嗔便和戒傲一起躲进淼镇的小店里避雨。

那场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雨停了以后,戒傲师弟说:“这雨等会儿说不定还要下,咱们抄小路去马家镇,可以节省点儿时间。”

戒嗔觉得戒傲说得有道理,便和戒傲一起走上了小路,但走了一会儿,戒嗔发现了问题。因为雨后的小路特别泥泞,行走起来比平日更加不便,可走了一半也不想退回去,毕竟再绕回大路上又要耽搁不少时间,于是两人只能纠结着继续走下去。

这一路走得很艰难,虽然戒嗔和戒傲都是挑着干净的地方走,但等到走完了整条路,两个人的鞋面上已经满是泥水了。

看着戒嗔狼狈的样子,戒傲说:“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刚才便不走小路了,速度是快了一点点,结果鞋子脏成了这样。”

戒嗔开玩笑道:“如果上天再给戒嗔一次机会,刚才我一定会对你说,走大路。”

戒傲说:“刚才你要这么说,我一定就同意了。”

我们顺利地把经文送给了宝光寺的法师,因为担心回去太迟,便没有在那里耽搁,而是直接回去了。

不过这次我们接受了教训,决定从大路回去。戒嗔觉得,不管怎样,大路平坦,积水的地方必然不会多,从这里回去,肯定不至于再像刚才一样弄得脏兮兮的了。

回去的路果然是干净了许多,戒嗔正在庆幸这次做了正确选择,对面忽然开来一辆速度飞快的小汽车。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小汽车的轮胎压进了路边的一个小水沟,小水沟里的水溅了出来,溅了我们一身泥水。小汽车司机也没有发觉,直接开了过去。

我们站在路边,望着对方的一身脏衣服,忍不住笑了。

戒傲说:“看来走大路也不太平,本来只脏了一双鞋子,现在全身都脏了。”

事实上在不久之前,戒嗔还曾感慨,选择小路放弃大路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可最终走上了大路被溅了一身泥的戒嗔却发现,原来当初选择小路未必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其实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当我们完成了一次抉择之后,往往会对自己说,如果当初我选择另外一种方式,那么事情的结果一定会比现在好得多。

然而世事并无绝对,大部分时候,我们的追悔并无意义,因为在命运的轮回中行走,我们的任何一步都不是绝对错误的。

正文 第三个 戒痴的面饼

戒嗔常常疑惑,寺里的小师弟戒痴长大后,是否会变成另一个师弟——戒傲。至少从目前看来,戒痴拥有着和戒傲一样的探索精神,但可喜的是,他始终都在一些不具备杀伤性的领域探索,这点让大家稍稍感到安心。

那段时间,戒痴忽然喜欢上了做菜,每到吃饭前便钻进厨房里看着智恒师父做菜。智恒师父对戒痴的喜好也很赞赏,但是戒痴要求参与的时候,师父却不同意,可能是对戒痴的水平不太放心,怕他糟蹋了食材。

就这样只能看不能动手了许久,那天,戒痴找到了实习的机会。智恒师父想了很久,终于选择了一种食品让戒痴尝试。

那是一种小面饼,是智恒师父的拿手食品,看起来很普通的面饼却极受大家欢迎。常来我们寺里的导演曲施主就特别喜欢吃,每次来之前都要打听智恒师父的面饼做了没有。但师父并不常做,所以曲施主大部分时候只能败兴而归。曲施主会偷偷地和戒嗔、戒傲商量,希望我们在智恒师父做面饼的时候提前通知他一下。不过戒嗔很严肃地拒绝了曲施主,因为戒嗔可不想曲施主将此作为减肥计划失败的借口。

面饼味道很好,但做起来并不复杂,有时候看智恒师父做面饼,花费的时间也不多。只是不管是寺里其他人,还是慕名来学习的施主们,总是做不出智恒师父的那种风味。

戒痴听说智恒师父要教他做面饼,兴奋得不得了,站在戒嗔和戒傲的房间里很得意地说,他决定要做出超级好吃的面饼,争取在口味上超过少林寺的素饼。

对于戒痴的豪言,戒嗔与戒傲却持保留态度,我们更关心的反而是吃完戒痴所做的面饼会不会拉肚子。

那天下午,戒痴忙得很辛苦,最后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满头满脸都是面粉。当面饼放在盘子中的时候我们都忍不住笑了,因为所有的面饼都焦了一半,用智恒师父的话来说便是:做面饼的时候把锅放得太斜,以至于一半面饼熟了,而另一半则焦了。

看着戒痴失望的样子,大家忍着笑,一人拿了一块饼品尝。令人意外的是,那半块没有焦的面饼,味道却相当好,和智恒师父所做的面饼不相上下。

戒嗔觉得,如果单独去看戒痴的面饼,我们可能会觉得那是一个极其失败的产品,但是事实上,戒痴的面饼除了焦的一半无法入口外,剩下的一半味道则是极好。

说起来,世上的事情很多都和戒痴的面饼一样,是好与坏共同存在的。

如果我们在意好的一半,那便是美味无穷;如果我们在意坏的一半,那么除了失落,便什么都得不到了。

正文 第四个 菊又生

淼镇上的孩子都喜欢跑到茅山上玩,现在是,以前也是。

天明寺门外有棵老树,不知道已经长了多少个年头,粗大的树身,枝干肆意伸展着,一直伸到天明寺的匾额前。听淼镇上最年长的老人说,他小时候这棵树就有这么大。

戒嗔刚来天明寺里的时候只有十二岁。那时戒嗔常会坐在寺门外的老树下读经书,阳光从枝叶间的缝隙照射下来,既不会感觉刺眼,也不会觉得昏暗。

那时候常常有两个孩子在附近玩,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年纪与戒嗔相仿。

戒嗔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就在老树下。双方对视良久,各自惊惧,最后那个女孩子笑了出来,化解了我们之间的尴尬。

后来慢慢熟络了,戒嗔知道了两人是兄妹,平时也只是以小名相称,都是极其普通的小名,哥哥叫小毛,妹妹叫小妹。两人是龙凤胎,父母是大城市来的知青,所以,兄妹两人说话语调都和镇上的方言有所不同。

那几年,他们常常跑到茅山上玩,玩得最多的就是捉迷藏。认识了戒嗔以后,他们时常躲进天明寺里,毕竟寺里能遮挡的东西比较多,藏起来也方便——他们有时躲在花丛后,有时又躲在水缸里。

还记得有一次,戒嗔在屋子里看书,小妹快速跑进屋里,然后一头钻进了戒傲的床下。戒嗔俯身去看,小妹把床单掀起一角,小声地对戒嗔说:“我在捉迷藏。”然后就把床单又放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小毛跑了进来,见了戒嗔便问:“见到小妹了吗?”

戒嗔想了想,师父上午才说过的,出家人不能打诳语,所以就说:“在戒傲床下。”

小妹从床下钻出来,气鼓鼓地说:“戒嗔,你怎么出卖我呀?!”

还好小妹的怒火没有持续多久,过了几天,她见到戒嗔就又和平常一样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两年,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两人不再上山来玩了。

有时路过镇上,戒嗔偶尔能见到他们兄妹,大家也会相视而笑。

有一次,戒嗔问小毛:“怎么不来山上捉迷藏?”小毛想了又想,说:“也不知道怎么着,忽然不喜欢捉迷藏了。”

生活就是这样,我们常常在不知不觉中遗失,又在不知不觉中成长。

小毛和小妹家有一盆很特别的花,枝叶和花朵看着都很像菊花,只是颜色有些奇异——深紫色的花瓣让它显得很特别。

每到花开的时节,戒嗔和戒傲下山的时候总会绕路去他们家看看花。

兄妹俩便会热情接待我们。

有清茶,有水果,有微笑。

每年我们都会找小毛和小妹要上一些紫菊的种子,只是每次开出来的花都不是紫色的。

一年初夏,经过他们家的时候,戒嗔看到一辆卡车停在他们家门口,便走上前去打听。小毛说:“我们要搬家了,要随父母搬回城里。”

小毛边说边开心地笑。戒嗔知道这是件好事,他们今后的生活必然比现在好。

戒嗔不禁有些难过,此时一别,后会应是无期。

回到寺里,戒嗔和戒傲合计着要找个机会和他们兄妹话别一下。谁知道第二天两人就跑进了寺里,小毛手中抱着那盆紫菊。

小妹说:“我和哥哥明天就要走了,这花是带不走了,所以,想把它送给戒嗔做个纪念。希望等到花开的时节,戒嗔可以为我们留一包花种,如果有机会我们会来取的。”

从小毛手里接过花盆,戒嗔重重地点头,说:“会的,我一定会把花种留下来的。”

小毛和小妹那次在寺里坐了很久,我们聊着小时候的趣事,一直到日头就快落山。

小毛说:“我们走了,如果再不走,等天晚了山路就不好走了。”

戒嗔把两人送出寺门,小妹抬起头望着老树,轻轻微笑,一如初见时的笑容。

几人轻轻挥手告别,什么也没有说。

我们生命中有多少人就这样来了又走了,即便再投缘的微笑,转角后可能就永不再见了。

戒嗔把紫菊放在花架上,浇水时也会对它特别关照,有时候也会想起它曾经的主人。

又过了一季,紫菊终于在施主们的赞叹中怒放。

而戒嗔收获了一整包花种,戒嗔将花种小心地用纸包起来。但小毛和小妹没有回来过,也许那只是个不重要的约定。

过了许久,有一天戒嗔正在打扫后院,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侧过头去看。隔着镂空的石头围墙,戒嗔看到是淼镇上一位姓苏的女施主在叫自己。那位苏施主戒嗔并不太熟悉,戒嗔只知道她是小妹的好友。

苏施主对戒嗔说:“戒嗔,小毛和小妹让我来讨债了。”

戒嗔微微一愣,忽然反应过来债务是什么,立刻跑回屋里翻出那包花种,从墙上的镂空处塞了过去。

苏施主说:“明天我去城里看小毛和小妹,有什么话要我带去吗?”

戒嗔摇摇头,因为戒嗔知道,那些花种虽然不会说话,可是已经带去了很多东西。

然而,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过小毛和小妹的消息了。

在一个风雨之夜,紫菊忽然凋谢,任戒嗔怎么浇水施肥也没有活过来。

望着枯萎的紫菊,戒嗔心中很是遗憾,那是朋友们留给戒嗔的唯一纪念了。

到了来年春天,后院的围墙边长起一棵植物,看样子很像菊花,戒嗔没有特别留意。

转眼又到了秋天,菊花开放——竟是一棵紫菊。

戒嗔百思不得其解。有一天,戒嗔站在围墙边,忽然想起那天隔着墙把花种递给苏施主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苏施主的手,自己当时紧张得手抖了一下,花种定是那时落下的。

凑在菊花旁,风轻轻吹来的时候,鼻中都是那淡淡的菊花香。

戒嗔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不小心跳进装满水的水缸里玩捉迷藏的男孩,和那个望着老树微微一笑又长长叹了口气的女孩。

戒嗔相信,在世界的某处,和这紫菊同根源的菊花一定也盛开了。

这世间,我们唯有坚守着我们的承诺,它才会在一个秋日里弥补我们心中的遗憾。

正文 第五个 冬雪

那一夜,不知何故,很冷。

早晨醒来的时候,推开寺门,外面已是一片白色。

冬雪就这样来了。

院子里那几棵枝干上只剩下枯黄树叶的老树,前几日众人还怜它单薄。而如今,细雪落在枝干上,反倒多了一分韵味,少了一分凄冷。

戒嗔踏去屋外,雪并未完全停止,时有星星点点的雪花落在衣襟上。

疾风吹过的时候,雪骤然大了起来,不知道那雪是来自天外,还是天地间的遗物。

脖子上片片冰凉,那不着痕迹的雪花不知道怎么就钻进了脖子里。

耳边传来欢呼声,戒痴从身后的屋子跑出,冲进雪地里,趴在地上,兴奋地拢着积雪。

这场雪下得并不太大,戒痴坐在雪地上,身边只积起了小小的一堆。他望着戒嗔,笑着说:“戒嗔师兄,等雪再下得大些,陪我一起堆个雪人吧。”

戒嗔笑着点头。

有人惧怕严寒,因为他不愿感受冷风吹在身上的滋味;也有人兴奋地等待,那是因为他看到了寒冷中的快乐。

戒嗔搬了板凳坐在寺门前方,静静地看着戒痴跳跃奔跑。

天比平日要亮了几分,因为薄薄的日光被雪地散射开后在空中穿梭。

身边有响动,戒嗔回头一看,却是戒尘从里屋走出。他来到戒嗔身旁,小僧袍里裹着厚厚的棉衣,显得臃肿不堪,行动起来也甚是不便。

戒嗔低着头偷偷地笑,不想让戒尘发现我在笑话他。

戒尘摇摇摆摆地走到戒嗔身边,就势靠在了戒嗔怀里。

戒嗔搂着那个小小的身体,感觉仿佛是抱着一个暖炉。我们一起笑眯眯地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戒痴。

戒尘忽然转过头问道:“戒嗔师兄,是不是再过几个月,等到春天来了,我们就能再见到美景了呢?”

戒嗔指着铺满雪的山地,笑着对戒尘说:“难道现在的景致不美吗?”

我们习惯于把怀念留在秋日黄叶飞舞的瞬间,把希望寄托在随着春风轻荡的柳枝上,却总是忽略侧头就可以瞥见的美丽冬雪。

正文 第六个 释戒尘

<h3>1.戒尘和外国女施主</h3>

天明寺年纪最小的和尚是戒尘,今年十一岁。戒尘刚来寺里的时候只有四岁,那时候的戒尘长得很可爱,脸蛋圆圆的,而且一天到晚都是红扑扑的。

戒尘的僧袍都是戒傲穿小了留下来的,穿在戒尘身上显得很大,只是师父们觉得反正戒尘在长身体,就没有做新的给他了。

有时候戒嗔在院子里扫地,最怕的人就是戒尘,因为如果刚扫了一半,他从院子里走过,长长的袍子就会把灰拖得到处都是,又要重新扫上一遍。

戒尘人小,但是却最容易吸引施主们的目光。那时候寺里也时常有香客来访,常常有施主趁我们不注意,偷偷地在戒尘的脸上捏一把。

戒尘对他们也很警惕,每次见到有人对他有此企图,便急速绕开走掉。

有一年,寺里来了几位外国的女施主,寺里的师兄弟们很少见到外国人,不由得多打量了她们几眼。那几位外国的女施主在寺里转来转去,看到戒嗔在旁边,便向戒嗔咨询一些佛教方面的问题。

非常意外的是,除了声音怪异了一点,这几位女施主的中文说得相当不错。

戒嗔耐心地向施主们介绍寺庙里的事物,转着转着,忽然看见戒尘拖着长袍从后面走了过来。其中一位女施主惊奇地指着戒尘对其他人说:“有个很小的和尚。”

戒尘也是第一次看到外国人,他惊奇地打量着对方,双方对视了良久。有位女施主向戒尘走了过去,这种情况戒尘已经碰到过很多次了,所以还没等女施主接近,他就警惕地转过身,准备跑开了。

可是那位女施主拿出一块巧克力,对戒尘说:“给你。”

戒尘转身转了一半,看到巧克力,于是又转了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伸手接过巧克力。女施主把巧克力搁在戒尘手上,顺手摸了摸戒尘的头。戒尘人虽然小,可动作是很敏捷的,若是平时,施主们还没有摸到戒尘的头,他就跑得远远的了。只是今天拿了施主的巧克力,注意力有些分散,加上心有感激,便没有闪避。

女施主伸手在戒尘的头上摸了好几下,忽然蹲下身子,在戒尘的脸上亲了一口。

周围的师兄和戒尘本人一下子被女施主的举动惊呆了,都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戒尘撇着嘴巴,嘴唇开始轻微颤动,女施主也被戒尘奇怪的反应惊呆了。戒尘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拖着长袍从我们身边跑了过去,边哭边说:“破戒了。”

女施主有些疑惑地问我们:“小和尚怎么啦?”

一时之间,戒嗔也不太好向女施主解释为什么戒尘要跑,只是随口说了几句,便赶快跑回后院去看戒尘。

戒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哭,戒嗔坐在门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他了。那么小就犯了色戒,换了谁都是不太能接受的,可是外国的那位女施主显然不懂宗教的戒律,也不好过多地怪责她。

戒嗔安慰了戒尘几句,谁知道他哭得更厉害了。戒嗔只得悄悄地走开,也许这时候让戒尘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比较好。

吃中饭的时候,吃到一半,智缘师父忽然问:“戒尘去哪里了?”

戒嗔怔住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一个看到事情经过的师兄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智缘师父。

师兄们都很替戒尘难过。智缘师父叹了口气,让戒嗔先去看看戒尘,等一会儿自己再去看他。

戒嗔拿了几个馒头去了戒尘的房间,戒尘仍旧关在房间里哭,只是毕竟已经哭了很久,声音还是小多了。

戒嗔说:“戒尘呀,咱们做和尚的过午不食,就要到中午了,如果还不吃东西,今天就不能吃了。”

过了一会儿,戒尘把门开了一条小缝,伸出小手接过戒嗔手中的馒头。戒嗔乘机钻进屋里,看着戒尘很伤感地吃着馒头。

才吃了半个,智缘师父就进了屋子,戒尘又想到了伤心事,难过得再次抽泣起来。

智缘师父看着戒尘说:“其实,即使被女施主亲到了,也未必算犯戒的。”

戒尘很惊奇,放下馒头,疑惑地看着智缘师父。

智缘师父说:“犯戒并不一定是在行动中体现,心念更为重要。”

智缘师父问戒尘:“戒尘,被女施主亲到的时候,你的心念可曾动了?”

戒尘伤心地说:“心念还没有来得及动就被亲到了。”

智缘师父说:“是了,那就不算犯戒了。”

戒尘终于不难过了,开开心心地吃掉了好几个馒头,只是后来见到女施主的时候闪躲得更快了。

<h3>2.爱画画的戒尘</h3>

对于戒尘师弟画画的爱好是从哪一天开始养成的,戒嗔其实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时候,戒尘师弟还很小。

那段时间戒尘忽然心血来潮,喜欢上了画画。开始的时候,戒尘只是拿着各色粉笔在寺院的地上画,画的多是寺里的景物,有香炉、木鱼,也有树木。

不过爱好归爱好,天赋归天赋,戒尘画得也不是很像。香客们见到戒尘趴在地上画画便忍不住问他:“小师父,你在画些什么呀?”戒尘便会耐心解释给他们听,他画的是一些什么景物。当然如果戒尘不解释的话,施主们也不太容易看出来戒尘画的是什么。

虽然戒尘画得不好,但是来往的施主们总会出于鼓励的目的,对戒尘的画表示赞赏。

戒傲师弟后来说,通常我们做某件事情时,最好的状态便会引发良性循环的出现。就拿画画来说,戒尘的画得到了施主们的夸奖,然后戒尘的画功就有了进步,然后施主们再夸奖,戒尘的画功就会再进步,这种局面就是一个良性循环。

不过,戒傲师弟以上的话只是举个例子,现实往往比理想要残酷。戒尘师弟的画画水平非但没有因为施主们的夸奖而进步,他胡乱画画的决心反而因此更加坚定。

戒尘生日的时候,智惠师父特意下山从镇上小店买了一盒彩笔,外加一叠白纸,送给戒尘作为生日礼物。收到礼物的戒尘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

第二天,戒尘在早课结束的时候拿出了一张画给大家看,说是昨天晚上画的。翻开画纸,上面有个人像,寺里的众人看后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画中人一看便知是戒嗔,因为那神态和体形与戒嗔有几分神似。

没想到戒尘第一次在纸上画画就画出了这种效果,看来之前众人真的是低估了戒尘。原来不是戒尘画得不好,而是我们没有给他表现的机会。

寺里的人在吃惊之余,自然不忘称赞戒尘的画功,智惠师父也很得意,觉得戒尘在绘画方面是一个可塑之才。他还说,下次镇上那位画画很好的贺施主若是来寺里,一定要让他指导一下戒尘。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戒尘听了大家的赞叹仿佛不那么高兴,大家说着说着,戒尘忽然一扭头跑了出去。大家都说,戒尘居然被夸得不好意思了。

过了一会儿,戒嗔路过戒尘的房间门口,听见里面隐隐有哭泣的声音。戒嗔赶快推门进去,只见戒尘正趴在床上哭泣。他转头见到戒嗔进来,哭得更伤心了。

戒嗔坐在床边,搞不懂戒尘为什么哭,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得默默地看着他哭泣。戒尘哭着哭着,忽然抬头问了戒嗔一句:“师兄你觉得我要画下去吗?”

戒嗔这才明白,原来戒尘哭泣是因为画画的缘故。戒嗔把他拉到身边,诚心诚意地安慰他说:“你画得很好呀,你看你把师兄画得那么神似,说明你是很有潜力的,只要有信心,一定会有所成就。”

结果戒尘听到戒嗔的话,眼泪又流了出来,他边抽泣边说:“我画的是智恒师父,不是你。”

这一次轮到戒嗔意外了,因为智恒师父比较胖,而戒嗔偏瘦,如果戒尘画的是智恒师父的话,那么画得确实有些不太靠谱。

这下戒嗔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戒尘了,这种打靶一枪命中了边上靶子十环的感觉,戒嗔也挺理解的。戒嗔只好安慰戒尘说:“画画重在神似而不是形似,其实你的画风属于抽象派。”戒尘这才稍微感到安慰了些,也就慢慢收住了眼泪。

小孩子的信心往往是变化莫测的,戒嗔原先担心自那次打击后,戒尘对绘画的态度会有所变化,会失去往日的随意性,但是戒嗔很快便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段时间,镇上有位画画水平非常高的贺施主对戒尘进行了指导。在贺施主的提议下,戒尘开始拓展画画的范围,原先只是画静态景物的戒尘,慢慢地也开始画一些其他风格的作品,比如人物和动物画。

风格的转换也导致了绘画难度的提高,当然这种难度并不是来自于戒尘自己,而是来自于我们这些替戒尘做绘画模特的人。通常来说,给戒尘做模特的人不会再做第二次,因为在经历过整整半天动也不能动的折磨后,大家都不肯再去了。

戒嗔有幸做了一次模特,还收到了戒尘的作品。看到作品的时候戒嗔有点儿傻眼,虽然上说了色即是空,但是被画得如此抽象,戒嗔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寺里能够长期做戒尘模特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戒言,因为只要戒言睡着了,那么不论戒尘怎么让它摆姿势都没有问题,而如果戒言是醒的,它便会摇着尾巴在寺里乱逛,任戒尘怎么引诱也不肯停下来。

所以,在戒尘的笔下,戒言一般都是睡着的。戒嗔知道戒尘也曾经做过一些努力,比如把一大碗好吃的放在戒言面前,可惜戒言吃饭的速度太快,总是等不到戒尘完工,就已经吃饱去山里散步了。

对此,戒尘也多有抱怨,可戒言依然做不到善解人意。

在戒嗔的印象中,戒尘只画过一张戒言醒着的画作,叫作《戒言饭后散步图》。那一次戒言午饭吃得太多,以至于吃完之后动作缓慢,再加上戒尘那次绘画潜质大爆发,所以才完成了那幅相当难得的画作。

寺里还有一个模特是戒傲,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被戒尘在清醒中摆布的人。戒傲也尝试过逃逸,可惜身体刚转过三四十度,戒尘便会在后面说:“我要告诉师父某师兄在面壁时还偷吃饼干,我要告诉师父某师兄在床下藏了可以爆炸的东西,我还要告诉师父某师兄把戒言身上的毛剃了做实验。”听了这些话,戒傲只好转了回来。

对于自己的作品,戒尘一直很宝贝,每次画完画,他都会小心地把它们藏在自己屋子的柜子里。有一年,到了梅雨季节,戒嗔和戒傲还特意提醒戒尘,这种天气,收藏起来的画作很容易受潮长霉。

于是戒尘小心地把这些画拿出来,然后用夹子夹在晾衣服的绳子上晒晒。

戒嗔和戒傲走进后院,站在这些随风轻轻摆动的图画中间,仿佛正在观看戒尘师弟的个人画展一般。

虽然所有的画作的神与形与模特都不太相似,但戒嗔知道,不管是画中人,还是画画的人,心中的快乐却是真实存在的。

确实,世间的万千事不一定要做到完美极致才能算得上称心如意。

只要怀着喜悦的心情,做任何事情,不管好与坏,我们的嘴角自然都可以翘起来。

<h3>3.爱吃糖葫芦的戒尘</h3>

戒嗔的师弟戒尘很聪明,只是常常不记人,天明寺来来往往的施主很多,即使来过寺里很多次的施主,戒尘也搞不清他们谁是谁。但淼镇里有两位施主戒尘是印象深刻的,因为这两个施主都是在镇上卖糖葫芦的。

这两位卖糖葫芦的施主年纪都已经不小了,他们一个在镇中心位置的小街上叫卖,而另一个吴施主则古怪很多,他是在镇上临近茅山的一条偏僻的小街上摆摊。

淼镇本来也不是商业发达的地方,所以吴施主的生意自然很一般。

有一次,戒嗔和戒尘从吴施主的摊位前路过,恰好碰到镇上的一位大婶带着孩子从旁边经过。孩子哭闹着要大婶给他买糖葫芦,大婶可能是不舍得给孩子买,便吓唬孩子说:“你看这位卖糖葫芦的爷爷,虽然面相和善,其实非常凶,平时最喜欢欺负小孩,谁吃了他的糖葫芦谁就会被拐卖掉。”孩子将信将疑,哭闹着走开了。

戒尘那次听到了大婶的话,从那以后,每次我们从镇上回寺里,经过吴施主的摊子时,不管之前有多开心,戒尘都会突然变得格外紧张,双手紧紧抓着戒嗔不放。

戒嗔于是费力气地和戒尘解释道:“吴施主绝对不是拐子。”可是戒尘还是不太相信。

可能是戒尘长相可爱,所以吴施主对他也挺好奇,每次戒尘路过,他都亲昵地想靠过来。

于是,戒尘便更加紧张了,他还对戒嗔说,拐子都喜欢拐卖像他这样长得可爱的小孩。

戒嗔解释了许久都不起作用,戒尘始终觉得吴施主是个很有企图的人,后来戒嗔只好说:“没有头发的小孩是没有销路的,所以拐子也是不拐的。”戒尘半信半疑,这才稍微放心了一点儿。

只是戒尘对吴施主依然很怕,直到有一次,戒尘在路上看天上飞的风筝,看得入迷了,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吴施主的摊子旁边。等发现的时候,刚准备逃,吴施主忽然递给他一根糖葫芦,戒尘迟疑了半天,终于接了过来。

那之后,戒尘和吴施主的感情便与日俱增,戒尘也不再惧怕吴施主了,每次还会主动凑上前去。

戒嗔后来觉得,戒尘和吴施主的关系也挺有意思的。如果我们一味地对别人设防,人生便会失去很多的乐趣,所以说,应该试探性地敞开胸怀对待别人,而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当然,戒傲师弟一直觉得,居心叵测的坏人其实还是会很喜欢戒尘师弟这样的小朋友的,这也不完全是因为他长得可爱,更重要的原因是作案的成本很低——一根糖葫芦就足以打开戒尘师弟的心扉了。

正文 第七个 长条石板

去年的时候,因为戒嗔的屋子有些漏雨,所以师父们特意请了工程队把寺里后院的几间屋子一起做了一次简单的维修,戒嗔还因此回家住了几天。

等戒嗔回寺里的时候,屋子已经维修好了,而工程队的施主们也离开了寺院,只是后院的围墙边上多了一块长条的石板。戒嗔心中纳闷:只是修个屋顶,要这么大的石板做什么?如果放上屋顶还不压塌了房子?

戒嗔跑去问师父和师兄们,个个都说不知道。智惠师父说,这么大一块石板,应该不会没有用途吧,暂且不管它,工程队的施主们也许过几天会来拿。

院子的围墙比较窄,长长的石板放在那里其实挺碍事。过了好几天,一直没有人来取石板,戒嗔索性打了电话咨询工程队的施主们,得到的答复是:这块石板是废料,已经用不上了。

戒嗔把施主们的回话告诉师父们,师父们说:“那你和戒傲一起把石板抬出去吧,省得碍事。”

戒嗔点头答应,和戒傲一起去了后院,把大石板往外抬。石板很重,抬起来很吃力,我们每抬一小段就需要坐着休息一会儿。戒尘和戒痴两个小和尚看着我们抬石板却开心得很,蹦蹦跳跳地跟在旁边,跃跃欲试着要帮忙。我们急忙拒绝了。以石板的重量,只怕两个小家伙是越帮越忙,非但减轻不了压力,如果石板砸下来,还极可能砸到脚丫。

走到寺外不远处的山路上,看到空旷的地方,戒嗔实在不愿意再抬了,便和戒傲一起把石板丢弃在山坡下。

这件事很快就被大家淡忘了。

过了几个月,戒嗔和戒傲一起去山下,为了节省时间便从小路走。戒傲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几个笑话,边说边走。戒嗔一不留神,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了一跤,爬起身来,细看草丛,绊倒戒嗔的居然是当初随手丢弃的那块长条石板——它在草丛里露出了一小截,戒嗔没有留意到。

戒嗔急忙把石板推到路边,不想让它再绊到别人了。

回到寺里,戒嗔擦着药水,心中不免有些怨气,但是仔细想来,自己如今摔的这一跤,恰恰是几个月前自己的过错所致。

如果那一天自己和戒傲再多费点儿力气,把长条石板丢到不会有人经过的地方,今天也就不会摔得那么狼狈了。

世间的因果往往就是如此,我们常常抱怨自己受到了伤害,其实这些伤害都是由自己的过错所引起。

正文 第八个 不说话的同桌

戒嗔小时候也上过几年学,上学的最后一年班上调整了座位,戒嗔有了一个新同桌。

对这个新同桌戒嗔一点儿也不了解,因为老师一直是按同学们的身高去排座位的。前几年,又高又胖的新同桌一直坐在后排,而戒嗔相对瘦小,位置因此比较靠前。

可是这一年,戒嗔的身高蹿得很快,所以,戒嗔和新同桌才有机会坐在了一起。

对于新同桌,戒嗔知道的只有他父亲是退伍军人,因为有时候在课间,他会站在院子中间耍几下他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功夫。

戒嗔和新同桌的交流不多,因为同桌唯一的爱好就是睡觉,不管是什么课,只要一上课他就开始趴在桌上睡。

老师只有一位,可能是习惯了,也可能是因为同桌的成绩一直还不错,所以,老师基本是不管他的。

对于同桌睡觉戒嗔也无所谓,但麻烦的是,每次他一睡着身体便会舒展开,慢慢地就把不大的桌子占满了。有时候睡出了状态,他还会挥动手臂,把戒嗔的文具扫得到处都是。

戒嗔起先一直忍着,到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了,便和同桌展开谈判,内容是签订“互不侵犯条约”。我们在桌上划了条线,规定没有特殊原因不得越界。考虑到同桌的体形,戒嗔也做了必要的让步,划分给他的地盘要比留给自己的多。

同桌很合作,说了句没有问题,然后倒头便睡。

没过多久,戒嗔便发现,原来规则这种东西是给清醒的人制定的,对于那些不清醒的人是无用的,而戒嗔的同桌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戒嗔趁着下课埋怨了他几句,同桌老老实实地听着,也没有回嘴,反倒弄得戒嗔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过了几天,矛盾终于激化了,同桌睡觉的时候把桌上的一瓶墨汁扫到了前面,弄脏了前排女同学的衣服。女同学哭了一整天,同桌被老师好好地教训了一顿。

同桌受了气,无缘无故地和戒嗔吵了一架,最后两人不再讲话。自那以后,同桌上课居然也不睡觉了,有时候扭头,无意间和戒嗔的眼神碰在一起,两人迅速收起笑容,狠狠地对视着。

这样的冷战不记得持续了多久,戒嗔只记得后来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但谁也没有和对方说话。再后来,戒嗔离开了学校,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前段时间戒嗔偶然在路上见到了当年的同桌,两人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聊了很久。比起当年,他反倒显得瘦了些。戒嗔疑心自那次之后他缺少睡眠,所以身材便保持住了。

说实话,和他遇见的时候戒嗔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而那些往事也是戒嗔在记忆中拼凑了很久才回想起来的。

很多时候,等我们记起昨天的怨恨时,它可能已经是很可笑的事情了,可仍然有很多人放不下。

正文 第九个 滴水观音

那天,天明寺的佛堂中特别热闹,前来进香的镇民们议论纷纷,和平时安静修行的样子截然不同。戒嗔不由得起了好奇心,走进人群里探听,有位李施主告诉戒嗔说:“前天,淼镇西边拐角的一户姓王的人家家里出现了瑞相,他家里供奉的一尊观音像手中的玉净瓶口开始往外滴水,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有停止过。大概每过半个时辰就要往外滴上一滴,现在去王施主家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这个王施主,寺里的僧人都认识,他家就在淼镇西边的山边上,那座山比茅山陡峭许多,而王施主家的房子就紧靠山壁而建。

王施主家的那尊观音像则更加有名,那是附近几个乡镇中最古老的佛像之一,据说是从清朝时传下来的,至今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本来镇上有同样历史的佛像有好几尊,但是其他几尊因为种种原因已经毁坏甚至丢失了,只有王施主家的观音像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戒嗔把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寺里的人,大家也挺兴奋的,都觉得这样的瑞相出现在天明寺附近一定是佛对我们虔诚修行的肯定。对于此事,一向很有自己观点的智缘师父却没有发表意见,智缘师父只是说:“我们去王施主家看看吧。”

寺里人都不愿意放弃见识奇迹的机会,于是全寺出动,只留下戒言看家。

我们来到王施主家的院子外面,远远地就看到很多人把王施主家小小的院子挤得满满的。镇民们看见我们来了,便主动让出一条通道。王施主见到我们,又是开心,又是兴奋,他说,这几天,佛像已经滴了很多滴“圣水”了。他正想着找寺里的师父商量,看看是不是要把这尊佛像送到寺里去供奉比较妥当。

智缘师父随着王施主进了屋子,原来屋子里也有不少镇民。那尊观音像依然放在屋角的佛龛上,观音像手中的玉净瓶下方多了一个小小的茶杯。王施主有些担忧地问智缘师父:“因为怕‘圣水’遗失了,所以我找了一个茶杯先接着,只是不知道这样做对佛是否尊敬?”

智缘师父说:“不碍事的。”王施主才稍稍地放心了。

戒嗔和智缘师父一起凑到观音像旁边看,那尊观音像手持着一个口朝下的玉净瓶,而瓶口上还蓄积着一滴水,周围的镇民们都屏住呼吸盯着瓶口。看了好一会儿,水滴越来越大,终于滴答一声滴在茶杯里,周围的居民一起发出赞叹。

智缘师父忽然转过身对我们说:“你们有没有看到放佛龛的地上也有一点点水渍?”

大家仔细看了看佛龛周围的地上,确实是潮湿的。智缘师父伸手在佛像上摸了摸,摊开手,一样有水渍。

后来,智缘师父围着王施主的屋子转了几圈,终于发现,原来佛像瓶口的水并不是自生的。王施主家依山而建,屋顶上有棵大树的树枝断裂,引了很少的山泉落在房顶的瓦片上,而其中一小部分顺着墙壁流进屋子,正好滴在了观音像上,这才出现了瓶口滴水的现象。

围观的镇民们笑着散开了。隔了几天王施主还特意进天明寺拜了拜佛,忏悔自己没有把佛像收藏好的过失。

几滴普通的山泉,几经周折流到了观音像上,等到从玉净瓶口流出时便成了“圣水”。

在我们的生活中也时常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比如那些并没有被证实的小道消息,常常会被一些媒体报道,使得这些本来毫无依据的消息变成了奇闻逸事,被广泛传播。

我们常常过于信赖权威,也缺乏质疑的能力。所以,多一些思考,多一些分析,在是非之间保持自己的判断,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正文 第十个 黑线与白纸

淼镇是一个被群山围绕的小镇,戒嗔刚进天明寺的时候淼镇还相对闭塞,镇上连机动车都很少。

然而外面的世界还是渐渐地影响着淼镇的生活,这里慢慢有了游客,镇民们也慢慢和外界有了交流。有位秦施主在城里待过几年,人也比较有见识,他发现淼镇里有不少土特产和山货在本地都非常便宜,而这些物品一旦运送到城里,身价立即倍增,如果再加上什么绿色纯天然的标签,价格比城市里同样的商品居然还要贵一些。

其实淼镇里非绿色纯天然的东西还真的非常少,我们的日常物品换个地方就变成不寻常的东西了。

秦施主便开始同家人收购一些小商品拿去城里贩卖,居然效益颇好。他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最后自己家的人不够用了,他便雇佣了镇上的几个青年。

秦施主在做生意前家境也只是中等,随着生意越做越红火,资产也多了起来,还把家里的平房拆了,重新盖了一栋三层小楼。

流言就在这时候传开了,人们先是说秦施主发财的主要原因是偷税漏税,还有人说秦施主把外人带进淼镇破坏了环境。

秦施主原先并不在意这些流言,可是后来流言的版本越来越多了,连镇民们生了场奇怪的病也一口咬定是被外来人传染了。秦施主终于顶不住流言的压力,跑进了山里,找智缘师父诉苦。

秦施主说,自从他往城市里卖山货以来,淼镇的土特产品的收购价格涨了又涨,镇里绝大多数人家的收入都增加了不少,可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流言呢?

智缘师父听完秦施主的诉说后,反倒笑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摆在秦施主的面前,问秦施主:“这是什么?”

秦施主探头看看,回答说:“这是白纸。”

智缘师父找了一支水笔,在上面轻轻地画了一道黑线,然后又问秦施主同样的问题:“这是什么?”

秦施主回答说:“这是黑线。”

智缘师父又笑了,“这不是黑线,它还是白纸。”智缘师父说:“我们常常会因为白纸上有条微不足道的黑线而忽视了白纸的存在,其实黑线所占据的白纸上的空间有多大呢?可能还不到千分之一吧。”

人人都想尽善尽美,实际上怎么可能?每张白纸上都会有几条细细的黑线,可又怎么能用黑线去代替或否定白纸呢?

所以,只要是正确的事情,那么就大胆地去做吧,黑线根本不是问题。

正文 第十一个 智缘师父的佛缘

智缘师父年轻的时候有很多经历,甚至坐过牢,他来寺里的时候比戒嗔现在的年龄还要大。戒嗔曾经听智缘师父讲过一些往事,那还是他出家以前的事情。

智缘师父年轻的时候很聪明,十六岁就考上了大学。他是班上年龄最小的学生,他上大学的那一年离现在已经有四十年了。

那时候的中国正处于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当时每个学校、每个单位都要抓一些坏分子出来。坏分子是按比例分配,比例是百分之五。智缘师父的班上有三十个人,按比例分配需要抓一到两名坏分子出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其实并不明显,所以坏分子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几位学生会的干部决定用抓阄的办法确定坏分子,智缘师父第一个上前去抓,就抓中了写着坏分子的纸团。智缘师父一直怀疑那次抓阄有猫腻,可能当时每个纸团里写的都是坏分子,倒霉的只是第一个上去抓阄的人,倒霉的只是涉世不深的人。

智缘师父因此被派去参加劳动改造。在犯人中间他的年纪算小的,身体也单薄,刚去的时候即便是挑一桶粪也是步履蹒跚,后来时间长了身体才慢慢健壮起来,挑上两桶粪也能健步如飞。

就在他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时,一次意外的事故——当然也许是人为——让智缘师父的手落下了残疾。

智缘师父从劳改农场里面出来时已经二十四五岁,因为他的案子算是错案,所以有关部门还特意给他安排了工作。而他的家里在那几年也发生了很多变故,亲人离散。那时候智缘师父已经不太会与人沟通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有时候去上一天班,有时候连续几天待在家里不出门。

单位里的人大部分都知道智缘师父的事情,所以也没有给他太多的纪律管束,但是智缘师父还是按时拿到了工资。有一天,他忽然想出去走走,那是一段漫无目的的旅程,从一辆车上下来,又上了另一辆车。

有多少事情,我们并不知道终点在何方?那是因为你心中没有终点。

智缘师父乘坐的那辆旅行车在半路上抛了锚,司机下车,站在路边求援,乘客们有人谩骂,有人焦急,只有智缘师父静静地等着。他看到窗外有座长满绿树的小山,不由自主地从车上下来,一步步向山上踱去。

山景很美,吸引着智缘师父一步步走下去,终于还是有些累了,他便坐在半山腰的小寺门前的青石上休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寺前的大树。偶有落叶落下,智缘师父也只是坐着,等待下一片树叶落下。

寺门有时候会打开,有个年轻的胖和尚在智缘师父旁边走来走去,有时候也会好奇地看着智缘师父。智缘师父坐了很久,吃饭的时候胖和尚便从寺里出来,拿了几个馒头和一碗水放在智缘师父面前。智缘师父抓起来就吃,一边吃一边继续等着落叶。

天色渐渐暗了,智缘师父靠在寺门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身上多了条薄被子,可能是胖和尚给他盖上的吧。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第三天早上,寺门又开了,出来一个老和尚,他问智缘师父:“你要不要进来?”

智缘师父点点头。那一句问话,成就了一生佛缘,所以才有了“智缘”这个法号。

老和尚是智缘师父的师父,胖和尚是智恒师父。

智缘师父进寺门的第一句话便是问老师父,胖和尚哪里去了?老师父回答智缘师父:“胖和尚在睡觉。山上有野兽,你在寺门前睡的这两晚,他一直在你身后的木门内守着你。”

没有人会在一瞬间改变,踏入寺门的智缘师父依然不会与人交流,老师父也没有勉强过他。那些年,来寺里的人很少,偶尔有几个有心事的施主上门,老师父便让智缘师父接待。

老师父说:“他们正在受苦,你去帮帮他们。”

智缘师父说:“我不懂佛法如何说?”

老师父说:“不用说高深的佛法,只要把你的故事告诉他们就可以了。”

不知为何,智缘师父一天天地变了,变得擅长与人交流,很多施主都被他开导过。

世间万物的关系都是相互的,把手心的温暖传递给别人的同时,也能感受到他人的温度。

说故事的人也好,听故事的人也好,都在故事中有所得。

正文 第十二个 春游的小施主

茅山风景不错,所以每年春天都会有成群结队的人来春游,有大人,也有孩子。

有一次,戒嗔陪智缘师父一起去镇上买东西,然后返回寺里。行到半路上,智缘师父忽然停了下来,说道:“戒嗔,你有没有听见哭泣声?”

戒嗔一愣,停下来细听,可只听到鸟雀鸣叫声和瀑布流水声,并未听到什么哭声。

正想回复智缘师父,忽然听到风中夹杂了几声低泣。

智缘师父说:“快去看看吧。”

和师父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赶去,哭泣声越来越清晰。转过几棵大树,我们终于在树木中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一个孩子坐在大树下,看那衣服很眼熟,应该是镇上小学的校服。

智缘师父说:“戒嗔,你去看看那孩子,是不是迷路了?如果是迷路就把他送下山吧。”

戒嗔疾走几步,凑近前去看,可看孩子的样子不像是迷路。因为茅山也不大,镇上的道路孩子们都比较熟悉,所以戒嗔担心这孩子是否是因为受伤而不能下山。

戒嗔又绕到孩子身后,只见孩子的举止非常奇怪。他手中持着一根小木棍,一下下地敲击在他面前的一块山石上,口中还念念有词,不断重复着,“打死你,打死你。”

戒嗔只好凑到孩子身旁,小孩这时也发现了戒嗔,侧过头来看。只见孩子的小脸上泪痕未干,鼻子下还挂着两行清鼻涕。

他看到戒嗔凑了过来,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了一句:“光头。”然后又转过头去,看到山石又抽泣起来,接着继续用木棍去敲打石头。

这孩子心情变化得如此之快,弄得戒嗔一头雾水。智缘师父也赶了过去,和戒嗔一起蹲在孩子旁边。

戒嗔想向孩子问问原委,清了清嗓子,问道:“小施主……”

孩子猛抬头,生气地说:“你才小死猪呢!”

戒嗔只得换个称呼,称他“小同学”,边哄边问,还把给戒痴和戒尘买的零食拿给了他,才终于探听出了一点眉目。

原来这孩子和几个同学一起上山玩,中途闹了别扭,结果几个孩子在山路上就分手了,只留下他独自在山里生气。

智缘师父忽然笑了,指着孩子面前的山石说:“小同学,你是不是把这块石头当成了你那些同学?”

小孩说:“是呀。”边说边继续用木棍敲山石。

智缘师父又问:“这样解气了吗?”

小孩不答话,只是忙着敲击。

智缘师父对孩子说:“我教你更解气的办法吧。”

小孩有些疑惑地看着智缘师父。

智缘师父对小孩说:“你可以站远点,然后用泥块来砸这块石头,如果砸中了就会很解气了,砸中得越多越好。”

戒嗔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今天智缘师父所说的话和平时教导大家时说的话太不相同。

小孩虽然疑惑,但是还是照做了。他站远了一些,捡起泥块往石头上扔,每次砸中便兴奋地大叫一声。

智缘师父只是坐在旁边不动,等了好一会儿,看那孩子也砸累了,忽然问孩子:“怎么样,还觉得生气吗?”

孩子笑着说:“不太生气了。”

智缘师父对孩子说:“把手伸出来。”

小孩把手伸了出来。智缘师父从兜里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他的小脏手,然后说:“虽然你刚才砸石头确实很高兴,可是,你的手也脏了。”

那天那个孩子开开心心地下山去了,戒嗔不知道那个孩子高兴是否是因为砸中了石头,但是戒嗔想,也许有一天,这个孩子会想起来曾经有个老和尚对他说过一番话。

我们用泥土扔别人的时候,自己的手也会脏。

正文 第十三个 井底之蛙

那几天,离天明寺不远的山路边,忽然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大洞。里面泥土甚新,而且挖得还很深,大约有好几米,若是一个不小心掉进去是很容易受伤的。

因为不知道是什么人挖的洞,也不知道这个洞有什么用途,大家也就不好轻易地去填掉。只是寺里的师兄弟们都相互提醒了,平时行路的时候要绕开走。

隔了几天,戒嗔出门去,远远地就看到戒傲蹲在大洞边上,正在向里面窥探。

戒嗔好奇地走到戒傲旁边,戒傲神情专注,居然没有留意到戒嗔。

戒嗔瞅了一眼洞里面,好像没有什么异常。

轻拍了一下戒傲,打算问他在看什么,结果戒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跳,险些掉进洞里。

戒嗔奋力把戒傲抓住,使劲把他拽了回来。

戒傲被戒嗔拉倒在洞边的草地上,不断喘气。戒嗔正准备询问戒傲刚才的问题,忽然看到戒尘师弟抱着一大捆粗长的绳子走了过来。

戒傲说:“刚才戒尘说,洞里不知道怎么掉进去一只青蛙,他让我把青蛙从洞里救出来,否则,只怕过不了几天青蛙就死了。开始的时候,我计划着直接跳下去的,只是怕准头不够,万一跳下去压到青蛙,反而害了它的性命。”

戒嗔伸头看看洞里,确实有一只小青蛙伏在洞底。

于是戒嗔将功补过,用戒尘带来的绳索协助戒傲进了洞里。戒傲把那只小青蛙从洞里带出来交给戒尘,戒尘兴高采烈地去山下的池塘了。

原本这事到此也就结束了,不过后来有一天,戒尘师弟缠着智惠师父讲故事,智惠师父便讲了“井底之蛙”的故事。戒尘听得开心,还不忘记向旁边的我们说起那天救青蛙的事情。

戒尘说:“那天若不是师兄救了那只青蛙,那只青蛙也会变成井底之蛙,它眼中的世界,便是井口的一片天空了。”

戒嗔和戒傲一起笑了起来,都觉得戒尘这小和尚倒是挺会活学活用的。

戒傲忽然对“井底之蛙”的话题来了兴趣,忍不住问戒尘:“你眼中的世界有多大?”

戒尘想了又想,说:“世界嘛,自然不会只有井口那么大,当然要有淼镇、小街、卖糖葫芦的老爷爷。”

戒尘的回答让人忍不住想笑。戒尘年纪幼小,又没有出过远门,对世界的认识只有很少的一点,他眼中的世界,也不过只是淼镇这么大而已。

戒嗔觉得,或许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眼界,生活在井底的青蛙眼中的世界是井口的那一方天空,生活在淼镇里的戒尘眼中的世界只有小镇这么大。而戒嗔和戒傲呢,虽然知道世界比青蛙和戒尘所知道的大很多,而究竟有多大,我们也不清楚。

我们仰望天空的时候,没有人能把整个天空尽收眼底。

每个人都是井底之蛙,而大多数人只知道别人是井底之蛙,却不知道其实自己也是井底之蛙。

正文 第十四个 云彩之上

有一天,智缘师父在上海做房地产的那位俗家弟子戒烟师兄来到了寺里,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姓刘的施主。

戒烟师兄说,这位刘施主是他的朋友,最近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生活上诸事不顺,事业、家庭都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戒烟师兄曾经试图开解过刘施主,为此他还特意找了几本佛经给刘施主看,结果完全没有效果。戒烟师兄怕刘施主闷久了闷出病来,情急之下,便将他带到了天明寺来。

对于刘施主的事智缘师父也挺关心,师父耐心地询问了刘施主所遇到的种种问题,然后举了不少现实中的例子开导他。只是刘施主显然并不在状态,即便师父所举的例子相当有说服力,但刘施主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智缘师父忽然说:“刘施主,你这样单靠开导是不行的,因为从面相上看,你的运程不行,想改变这种情况,只有吃点药了。”

智缘师父说完这番话,在一旁围观的戒嗔和戒烟师兄都大吃一惊,因为大家从来没有见过智缘师父给人看相,至于什么吃了药可以转运的说法,更是闻所未闻。

戒嗔心里实在觉得智缘师父的做法和往常太不一样,戒嗔感觉这番话更像是从一个江湖术士嘴里说出来的,但不知道智缘师父有什么打算,所以也就憋着没有作评论。

不过这番话却引起了刘施主的兴趣,他很有兴趣地向智缘师父追问。

智缘师父从书架上取来一张纸交给刘施主,说:“你照上面的药方抓了药服用就可以了。”

刘施主高兴地接过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脸色又阴沉下来。

戒嗔和戒烟忍不住好奇,探过头去看刘施主手中的那张纸,却只看到一张普通的信纸,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刘施主疑惑地看着智缘师父。

智缘师父笑着说:“等到有阳光的时候,刘施主把纸拿到阳光下去看,就可以看到上面的字了。”

刘施主将信将疑地将纸张收了起来。

之后的几天雨一直在下,既然天还没有放晴,刘施主自然没有看到纸上的字是什么,但或许因为心中怀着一份希望,所以心情也好了很多。那几天,刘施主常常随着戒烟师兄和大家在佛堂里谈禅。

又过了几天,雨终于停了,太阳也出来了。

那天戒嗔进师父禅房的时候,见到刘施主正拿着那张纸奇怪地问:“智缘师父,为什么太阳出来后我依然看不到纸上的药方呢?”

智缘师父笑着反问他:“刘施主,你这几天心情一直不错,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施主说:“因为有师父给的药方呀。”

智缘师父又问:“可是我告诉过你,只有在阳光下你才能看到药方,而前几天一直在下雨,为什么你还可以保持好心情呢?”

刘施主说:“因为我知道天总会晴,太阳总会出来,我一定能看到药方。”

刘施主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

戒嗔这才明白,原来这次智缘师父是和刘施主开了一个玩笑。他只能希望刘施主知道,我们时常会仰着头,期盼得到阳光照耀,然而常常事与愿违。在那一刻,你眼中所见的可能只有乌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等到风吹走那朵云的时候,太阳肯定会出来,因为它一直在浮云之上。

正文 第十五个 破裤子

有一次,寺里来了两位女施主,两人的容貌很是相似,看年纪应该是一对母女。可是两人的神情却极不自然,进了寺里后便没有交流过一次,只是一前一后地在佛堂里拜佛。两人在目光接触之际也都会快速回避,看样子应该是有些间隙。

过了一会儿,戒嗔发现年长的那位女施主在和师父们打招呼,原来是师父们熟悉的施主。女施主向师父倾诉心事,戒嗔果然没有猜错——两位施主确实是母女,而且也确实是在闹意见。

女施主说,自己的女儿今年参加了工作,不久前拿到了生平的第一份工资,她用工资给父母买了一些用品,也给自己买了一条牛仔裤。

说来好笑,山下的流行很奇怪,平日戒痴师弟穿着破衣服乱跑,外来的香客见了,就说这个小和尚挺可怜的,可是很多年轻施主购置的新牛仔裤上面还特意弄了几个洞。

女施主的女儿买的牛仔裤便是这种上面有洞的新潮牛仔裤,女施主看到女儿的裤子,以为女儿不慎把裤子弄破了,当下也没有表示。到了晚上,等女儿睡觉以后,女施主花了整夜时间把洞补了起来。

女施主补得极其用心,为了使缝补的痕迹变得少些,还特意从女儿以前的旧裤子上抽了不少颜色相似的丝线。

第二天早上,女施主把补好的裤子交给女儿,结果,母女两人为此吵了一架。女儿责怪母亲没有经过她同意就擅自做了决定,而母亲心痛的是昨夜灯下一针一线缝补的那一份心意女儿没有领会。

女施主走了以后,智缘师父让戒嗔去请女施主的女儿过来。戒嗔在房门附近擦玻璃的时候看见女施主的女儿低着头坐在师父面前,师父则微笑着和她说话,她静静地听着,良久之后,默默点头。

过了一会儿,戒嗔看到母女两人在寺院后面的石凳上并排而坐,眼睛仿佛都是红红的。

戒嗔也不知道智缘师父说了什么故事,最后,母女两人消除了彼此间的隔阂。

戒嗔想:其实这世间最应该原谅的,便是爱我们的人对我们犯下的无心之失。

那天下午,母女俩手挽着手下山而去,极为亲密,似不再有芥蒂。

女施主的女儿忽然转身向戒嗔挥手告别,戒嗔急忙合十回礼。戒嗔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条牛仔裤,看得出是一条缝补过的裤子。原来女施主的手艺并不好,远远看去仍然可看出裤子上分明的颜色差别,但那缝补过的痕迹又好似一颗心。

正文 第十六个 不会关电灯的人

有一天,寺里来了几个身体很壮实的施主。

戒尘说:“他们一定不是潜心修佛的,因为看起来不像是吃素的人。”

戒痴说:“那也未必。戒言很胖,它是吃素的,智恒师父也很胖,他也是吃素的。”

几位施主走了以后,戒傲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铅球,说是那几位施主落下的。戒傲和戒嗔在院子里扔铅球玩,几个师兄经过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铅球吓了一跳。

戒痴、戒尘两个小和尚也在一旁凑趣,要扔铅球,可惜铅球没扔出去一米就掉在地上,还险些砸到了脚。

正玩着,突然有人放声大笑,智恒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后面了。

智恒师父说:“我来试试。”他伸手接过铅球,奋力地扔了出去,铅球被高高地抛起。我们还没来得及喝彩,铅球已经飞上了房顶,旋即传来了瓦片碎裂的声音,然后砰的一声,铅球把房顶砸出一个洞,落在屋子里。

戒嗔和戒傲忍不住大笑。平时我们闯祸师父都要板着脸说上半天,现在他自己闯祸了,不知会做何解释。

智恒师父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们说:“不好意思,把你们房间的屋顶砸了一个洞。”

戒嗔和戒傲面面相觑,转头一看,智恒师父已经不见了。

戒嗔和戒傲冲进房间里,发现铅球落在了两张床中间。我们苦着脸看着房顶的破洞。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只能等到明天早晨再去请镇上的泥瓦匠来修补了。

戒傲忽然笑了,他说:“其实这样也不错,今天是十五,晚上从破洞处赏月,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戒嗔忍不住拍手相应。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困难,这也是成长必经的过程,而能在逆境中保持一颗喜悦的心,更是难能可贵。

智惠师父一直觉得戒傲太浮躁,如果他看到戒傲今天的表现一定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赞扬他的修为大有进益。

夜,豪雨悄然而至。

戒嗔和戒傲累得半死抬来的大木盆很快就装满了水,戒嗔和戒傲只好把容易受潮的东西全部堆在床上,抱着被褥跑到智缘师父的房间去打地铺。

戒嗔一时睡不着,忽然想起那位穿着破裤子的女施主。

戒嗔忍不住问智缘师父:“那天您是怎么说服那位穿破裤子的女施主的呢?我看她整个下午都紧紧拉着她母亲的手,不愿意放开。”

智缘师父翻个身,侧过头说:“你去把电灯关上,我慢慢告诉你我那天告诉她的故事。”

戒嗔伸手把电灯关上,黑暗中,戒嗔听见智缘师父的轻笑声。

师父说:“戒嗔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不会关电灯的。”

智缘师父十六岁的那个夏天,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个年代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和现在可不一样,那是足够震动整个小山村的大事。师父的父亲拿着录取通知书,带着师父挨个往亲戚家跑,逢人便展示那张纸,告诉他们收到这个等于考上功名,以后有机会当官的。师父跟在他后面,很多次想告诉他,你把通知书拿反了,不过师父最终也没有纠正。

拿的人和看的人都不认识字,正和反又有什么关系呢?

师父去上大学的那天,他小小的行李包里塞满了东西,有吃的,还有用的。师父说:“这些东西哪里能用得着呀?”可有人往外面拿,就有人往里面塞。

师父去城里上学去了,那是师父第一次出远门。在山村崎岖的小道上,师父的父亲跟在后面,不停地叮嘱着,把他能想到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交代了一遍。

师父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交代那么清楚了。”

有多少人在十六岁的时候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小孩子?有多少人在六十岁时发现自己曾经如此幼稚过?

师父是班上年龄最小的学生,可能是因为年龄的差别,师父没有几个知心朋友。

一晃三年过去了。

那年暑假师父没有回家,托人带话回家,说想留在学校看看书。过了些天,师父看见父亲拎着两大包东西站在校园中间,左顾右盼。

师父冲下楼跑到父亲面前。父亲说:“我从来没来过城里,便想来看看。”

师父领着父亲上楼,父亲紧张兮兮地打听师父的身体状况。

忽然不回家的师父让父亲疑心他的身体出了问题,所以从没有出过小山村的父亲特意跑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来。

宿舍楼有不少房间都空着,师父特意找了个朝向不错的房间让父亲住下,并把自己新买的小台灯放在屋里的桌上。

第二天早晨,灯泡碎了,师父猜可能是父亲无意中打碎的吧。师父没有追问,急忙跑到小卖部买了个新的换上。

第三天早晨,灯泡又碎了。师父怕父亲尴尬,依然没有追问,再次跑到小卖部买了个新的换上。

第四天早晨,灯泡又碎了,师父终于忍不住问父亲原因。父亲说:“我看这个灯怎么也吹不熄,就用木棍敲碎了,省得点一夜,灯油都没了。”

在城里待过三年的师父已经忘记了,生活在小山村的父亲用的一直是煤油灯,还从来没有用过电灯。

也许是拮据的生活费让师父感到压力,师父冲父亲发了火,“你为什么不来问问我?”

可父子俩哪有隔夜仇?很快,这件事情就像不曾发生过一般。

送走父亲的那天,师父不停地往父亲的包里塞东西,依然是有人往外面拿,有人往里面塞。

师父站在长途汽车前,不停地挥着手。父亲忽然把头从缓缓开动的汽车中伸了出来,大声对师父说:“那几天晚上太晚了,你已经睡了,我就没有问你了,结果白天也忘了。”

师父想对父亲说一句对不起,只是车已经开远了。有什么关系呢?还有一辈子的父子要做,还有好多机会说那句话。

后来,师父坐了牢。

再后来,坐了将近六年糊涂牢的师父被放了出来。

六年的时间,长到足够摧毁一个信念,也足够留下很多遗憾。

师父父亲的坟很好认,因为只有那座坟没有人打理,杂草丛生。

风雨声很大,大到无人留心到有人在抽泣。

夜很黑,暗到无人看到有人泪流满面。

我知道你是不介意的,可是那句话我却始终没法亲口对你说。

正文 第十七个 缝隙中的螺帽

戒嗔的师弟戒傲很有当研究人员的潜质,平日里戒傲对任何新鲜的事物都充满了好奇,遇到不懂的事情也会想方设法弄个清楚。

戒傲的这种性格对于戒嗔来说也是有好处的,因为遇到不明白的事物,只需要去问戒傲,大部分时候都可以得到答案。至于那些连戒傲也不懂的事情,戒傲也会负责探索出答案来,不需要戒嗔费心。

由此,戒傲断定,戒嗔年纪再大些以后一定会很胖,因为戒嗔整天过着的是吃饭、睡觉、不动脑子的生活。

有段时间,戒傲师弟对电器忽然来了兴趣,总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他偷偷地拿着梅花起子拆寺里的电器,可也不敢乱动,贵点儿或大点儿的东西,比如电视什么的,他一般都只是打开盖子看看就装回去。小件的东西就比较惨了,总是被戒傲拆得零零散散的。

寺里的人都很怕戒傲来拆东西,见到戒傲过来,他们就把可能被拆的东西赶紧藏起来。戒傲没有办法,只好把自己的东西拆了又拆。戒傲的东西也不多,三天两头地拆,终于也厌倦了,于是,他开始打戒嗔的主意。好在戒嗔对戒傲很了解,总会在戒傲讨好的笑容绽放之前就把手摆了又摆,严肃地告诉戒傲,你别想打我的主意。

然而戒傲还是下手了,对象是摆在戒嗔和戒傲屋子里的一个公用的闹钟。拆到一半的时候,戒嗔忽然推门进来,戒傲忙把闹钟藏了起来。可能是因为太慌张,动作又大了一些,那个闹钟后盖上的一个螺丝帽被弄丢了。

从那以后,闹铃便留下了后遗症,每次闹铃响起来的时候,后盖就会咣的一声掉下来。

戒嗔和戒傲趴在地上,几乎是一寸寸地搜寻,可最后还是没有找到。戒傲觉得很不好意思,便说下次去镇上买东西的时候,会去镇上的五金店,看看能不能配到合适的螺帽。

可能是因为事情太小,真正到下山的时候,大家便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只在后盖掉下来的那一刻,螺帽丢了这件事才会被重新记起。

有一天晚上,戒傲在屋子里看经书,忽然灯灭了。他探头往门外看,寺庙里一片昏暗,原来是停电了,于是戒傲去抽屉里找了根蜡烛点了起来。

烛光并不明亮,戒嗔于是边和戒傲坐着聊天,边等着来电。聊着聊着戒嗔忽然看到方桌的缝隙中有个螺帽,戒嗔找来工具把螺帽取出来,发现正是闹钟后面的那个螺帽。

以前和戒傲搜寻螺帽的时候,戒嗔也曾经看过桌面,但只是瞅了一眼就忽略了,而这一夜,在暗淡的烛光下,却看到了那个遍寻不见的螺帽。

有时,在没有光的时候,我们才更愿意睁大眼睛去看这个世界。

正文 第十八个 山上花与水底鱼

茅山上有两处景致是戒嗔最喜欢的。

一处是春日里满山盛开的野花,逢到晴日,戒嗔便喜欢顺着绿荫山道追逐着蜂儿蝶儿的步伐,在点缀着星星点点日光的林间寻觅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有时欣喜,有时疑惑。

虽不知喜从何处而来,却无须去追寻,但知心中有趣便足够了。

戒嗔也很喜欢溪流里的游鱼,戒嗔年幼时常趴在溪流边的山石上,盯着溪流里闲适的游鱼。游鱼在水流中欢畅地扭动身体,它们没有五彩的外衣,但无妨它们自得其乐。

我们讥笑游鱼柔弱无助,那只是因为我们不能理解它们的快乐而已。

茅山的野花是生长在山顶上的,而且远比山下的花儿茁壮和茂盛,戒嗔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山顶上的环境怎么也不会比山下好呀?但戒傲师弟解释说:“野花能在山顶上盛开,那是因为山顶上人烟稀少,不像山脚下的花,还在含苞便被游人采了去。”

而溪流里的游鱼则相反。越向上走,鱼儿越少,到了山顶处,鱼儿几乎绝迹。山脚下溪流汇集的小池中,小鱼儿却是四下游动。

戒傲师弟解释说:“成长在高处的鱼,会不知不觉地顺着水流游到山脚下,而能逆流而上的鱼却少之又少。”

一路赏花的戒嗔总是不自觉地向着山顶而去,在多彩的花丛里停歇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了茅山最高处。

而有时,选择观鱼的戒嗔也会循着小鱼游动的方向而去,不知不觉中便到了山脚下。

也许就像戒嗔一样,施主们也会在某一天发现,现在的自己和最初的自己距离已经很远很远了。

那是什么缘故呢?那是因为我们一直在追寻。

我们最终是站在山顶上,还是站在山脚下,会取决于什么呢?

不是时间,不是精力。

我们会走向何处,只是和我们追寻的事物所在的方向有关。

寻找善良的人,渐渐清澈;寻找邪恶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堕落。

正文 第十九个 家花和野花

智缘师父很喜欢养花,他在寺中的院子里做了一个花架子,然后把自己种植的各种各样的花都摆放在上面。花架子上没有什么特别名贵的花草,但还是给简单到有些粗陋的寺院增添了些许姿彩。

虽然智缘师父非常喜爱养花,但养花能力却是一般,花架子上的花时不时就会枯萎一两盆。所幸,那些来进香的施主经常会带几盆花过来送给智缘师父,所以花架子上倒也没有因此变得稀疏。

那么多花草中间,也有几盆是寺里人比较喜爱的,比如其中一盆红色小花,师父便特别喜欢它。大部分时候,师父喜欢把它放在窗台上。那花并不艳丽,但每每有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时,那花就被笼罩上了一层红晕,光彩鲜艳,让人恍惚。而只有天气很好的日子,师父才会把它放在外面的花架子上见见阳光。

戒傲师弟曾经在网络上搜过这花的品种,记得那次戒傲师弟还告诉过戒嗔这种花的学名。可惜戒嗔的记性不好,再加上那名字也不是朗朗上口的,所以戒傲说完之后不久,戒嗔就忘了。

平日里,戒嗔在淼镇走动的时候,也没有见过哪位施主家养过类似的花,反而是有一次在茅山里见到过一株相似的野花。

那天,戒嗔和戒傲去山顶做些事情,戒傲在山路边发现了那株野花。

那时正好是下午,戒傲发现它的时候阳光正斜照在山坡上,一片绿草地上只生了这一朵红艳的花,很是显眼。戒嗔和戒傲凑到近处去看,小花被阳光照耀着,花朵上笼罩了一层红晕,和智缘师父窗台上的那盆花颇为相似。虽然不如师父房间里的那盆花贵气,却也很有自己的味道。

戒傲说:“这么好看的花,师父见到一定喜欢。等回到寺里,我们找个好看的花盆,再来把花移栽到花盆里,送给师父。我一定要把它摆放在佛堂里最显眼的地方,这样以后上早课时,若是我念错了经文,说错了话,师父想拿戒尺打我的头的时候,就会有很大机会看到这盆充满孝心的花,这样师父也许就不会用戒尺打我了。”

戒傲师弟的想法虽然有点一厢情愿,且有投机取巧之嫌,不过戒嗔也是支持的。下山之后,我们从院子里的杂物间翻出了一个合适的花盆,只是天色已晚,我们便商议着第二天再上山移栽野花。

那天晚上下了一整夜的雨,第二天一早戒嗔和戒傲赶上山,却发现野花经过风吹雨打后,花瓣散落了不少片,虽然依旧开放着,但是已然没有了昨日的神采。我们怕野花在经历风雨后再被强行移栽会枯萎,便放弃初衷,有点遗憾地离开了。

回到寺里,戒嗔看到窗台上依然光彩鲜艳的花,心中不禁有了这样的想法——表面上类似的野花和家花其实还是有区别的,一夜风雨后,野花便失去了颜色。

又过了几个月,有一天,智缘师父把屋子里的小花拿出来晒太阳,到了夜晚,忘记收回屋子里。结果过了几天,那盆小花居然枯萎了。

戒嗔不免又难过了一阵子,戒嗔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的那朵野花,当时自己还曾觉得它比不过师父房间里的家花。可事实上,野花显然比那盆养育在房间里的花更能经受风雨,因为一贯养在温暖房间里的花,只在屋外待了一夜就失去了生机。

戒嗔又想到,在生活中其实还有很多类似家花和野花的事情,我们常常无法容忍甚至痛恨某些人的行为和处事方式,以为即便生活再艰苦我们也能坚持自己的底线和原则。只是当我们说这番话的时候,可能完全没有考虑到,其实自己只是一盆没有出过房门的花。

正文 第二十个 不通的路

戒嗔生活的淼镇里有种竹雕工艺品十分受欢迎,因此,小镇里的竹雕工匠相当多,而在众多竹雕工匠中最有名气的便是生活在平湖边上的程老施主。程老施主虽然手艺不凡,但作品很少,所以想买到他的作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一次,一位经常来天明寺的香客沈施主有缘向程老施主订购了几件竹雕,只是沈施主计算着,竹雕完工的日子,他恰好有事情要离开淼镇几天。

于是沈施主临走的时候特意请戒嗔帮忙,他说怕程老施主做的竹雕太抢手,万一自己订购的竹雕太长时间不取,被程老施主先给了别人就不好了。沈施主希望竹雕做好后,戒嗔先替他取回来代为保管几天。

其实戒嗔对程老施主的为人很了解,他非常守信,只是为了让沈施主放心,便答应了下来。

没过几天,程老施主果然打了电话给戒嗔,让戒嗔去把制作好的竹雕取回去。

戒嗔放下电话,才想起来忘记问程老施主竹雕数量有多少、体积有多大了。再打电话过去询问,已没有人接电话了,戒嗔只得叫上戒傲一起去找程老施主,以免一个人拿不动。

程老施主的家戒嗔之前去过几次,路程不算太远,走出淼镇后,顺着一条笔直的道路,很快便能走到。

只是走到半路,却看到前方堵了很多人和车,戒嗔和戒傲凑上前一看,路上有很多岩石和泥土,都是从附近山上滚落下来的。再往前走,道路上已被土石堵得严严实实,完全走不通了。

戒嗔望着路叹气,虽说这条路不是去程老施主家唯一的路,但是如果从另一条小路绕道去平湖的话,既不好走,路程还要远不少。

但如今的情况,戒嗔也只能选择去走小路了。

走小路需要绕过一片山林,戒嗔和戒傲走在树丛之中,忽然听到有稚嫩的鸟啼声。声音传出的方向很奇怪,仿佛来自前方的地面,紧接着我们又听到天空有嘶哑而凄厉的鸟叫声,抬头一看,有两只鸟正在头顶一边盘旋,一边啼叫。戒嗔和戒傲循着稚嫩的鸟啼声而去,在一棵大树下的草丛中找到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鸟。

戒傲抬头看着空中的大鸟,又看看大树,感觉草丛中的鸟可能是从上面的鸟巢里掉下来的。

于是,戒傲用僧袍兜住小鸟,用嘴巴咬着僧袍不让它散开,然后上了树,慢慢爬到鸟巢旁,把小鸟放了进去。

戒嗔想,其实在这一天里自己遇到了两件不太顺当的事情,第一件是忘记了向程老施主打听竹雕的大小和数量,最终戒嗔不得不拉着戒傲一同前来;而第二件,则是遇到了山体滑坡,不得不绕道走小路。

但是戒嗔同时也觉得,如果不是绕道走小路同时又带着爬树很有经验的戒傲师弟的话,那今天落在草丛中的小鸟也不会有机会回到自己的窝里去了。

或许人生的路就是这样,我们会遇到很多的挫折,会遇到很多走不通的路。但是,即便我们被迫走在一条我们不想走的道路上,也不表示,这条路不会给你带来意外的收获。

正文 第二十一个 爬墙虎

淼镇里的岳老施主是智缘师父的朋友,常常到天明寺里和智缘师父一起谈佛。岳老施主和智缘师父都喜欢养花,只是岳老施主对花艺更有心得,智缘师父遇到养花的难题,也会向他请教。

岳老施主为人随和幽默,寺里的人都非常喜欢岳老施主,尤其是戒尘和戒痴,每次岳老施主来的时候,他俩都会凑过来。

岳老施主的家离茅山并不远,去淼镇的时候如果顺路,大家也会去他家里坐坐。

戒嗔第一次见到岳老施主家的爬墙虎时是个下午。

那天戒嗔和戒痴下山办事,回山里的时候经过岳老施主的家。透过简单木条搭成的院墙,我们看到岳老施主正在花圃中忙碌。我们正准备悄悄走过,以免打扰岳老施主工作,但岳老施主却在此时抬起头,看到了我们。

岳老施主隔着栅栏与我们相视而笑,说:“戒嗔呀,进来坐坐,喝杯茶吧。”

听到邀请,戒嗔有些犹豫,不知道应该不应该进去。岳老施主又对戒痴说了一句:“昨天城里的朋友送了不少好吃的糕点,戒痴要不要来尝尝?”

于是,还在犹豫的戒嗔立即被贪吃的戒痴拉扯着进了院子。

戒痴坐在院子中吃糕点,戒嗔端着茶水,一边和岳老施主聊天,一边欣赏他的花花草草。

满院的绿色中点缀着各色的花,不同的香味混杂着,却并不觉难闻。只是这朵朵艳丽的花混在一起,反而失去了原有的韵味。

最后吸引戒嗔目光的却是依附在房屋墙壁上的一株爬墙虎。那还是一株幼小的植物,只有一根枝条顺着墙壁向上攀爬,幼嫩的绿叶仿佛和有些灰暗的墙壁融为一体,小小的枝叶,孤傲而动人。戒嗔蹲在它的面前打量了很久。

岳老施主看到戒嗔在看爬墙虎,便告诉戒嗔,其实这株植物并不是他刻意养的,可能是由偶然落在墙边的种子长成的。

那株爬墙虎在戒嗔的脑海中停留了很久,有时候看着墙壁,戒嗔会忽然想起那株莫名触动自己的爬墙虎。

再见到这株爬墙虎的时候,已经距离第一次见它很久了。戒嗔那天独自一人路过岳老施主的院子,无意中想起那株爬墙虎,忍不住探头进去看,却发现那株幼嫩的爬墙虎已经长得很大了,枝叶覆盖了岳老施主家的整面墙壁,颇有些气势。只是当初那种触动戒嗔心灵的孤傲的感觉却忽然之间不见了。

虽然戒嗔很难去描述自己对这些花草的心情,但是戒嗔觉得,原来很多事情并非做到了极致才是美,其实恰到好处也很重要。

正文 第二十二个 不好吃的野菜

茅山的植物很多,只是绝大多数戒嗔都不认得,有些即使能叫出名字,也只是本地人用的俗名。至于这些植物的学名是什么,或者属于什么科,那戒嗔就不知道了。

寺里对植物最有研究的是智恒师父,他认为这些植物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能吃的,另一类是不能吃的。

在不同的季节,智恒师父常常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一盘野菜就放在饭桌上了。

吃得多了,也就有了一些心得体会。大家一致认为,能吃的野菜也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好吃的,一类是不好吃的。

在众多野菜中,智恒师父最喜欢做的是一种小叶片野菜,那种野菜叶片窄窄的,颜色看起来挺好看,但吃起来有种怪异的味道。寺里除了戒言以外,其他人都不爱吃。

只是那种野菜生长得很快,所以智恒师父隔三岔五就会炒一盘,每次摆到大家面前时,人人都皱着眉头。

智恒师父也知道我们不爱吃,所以他常常用戒言作为例子来告诫我们,他说:“你们太不懂得享福了,你看戒言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的。”

戒痴曾经申辩过,一来人和狗的口味本来就不一样,不能放一起比较;二来以戒言的性格,你就是放一块树皮在它的碗里,它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呀。

只是智恒师父从不理会我们的意见,依然隔几天上一盘,而我们也只能继续皱着眉头吃了。

不知道从哪天起,智恒师父忽然减少了不好吃的野菜的数量,又过了一段时间,野菜居然再也不见了。

大家心中窃喜,但也不敢问,生怕智恒师父只是暂时忘记了炒野菜,若是去问了,反而给了师父提示,然后变本加厉地做给我们吃。

野菜消失了一段时间后,有一天戒嗔和戒傲在山路上走,看到几位年长的女施主蹲在地上,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戒嗔与戒傲一起凑上前,却发现几位施主手中都拎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面竟然是那些难吃的野菜,而施主们还在地上继续寻找着。

戒嗔问施主们为什么要采这种野菜,施主说:“最近这种野菜在城市里非常流行,城里人都说这种野菜是健康食品,有养颜和滋补的功效。现在城市的饭店里面一小盘这样的野菜都要卖好几十块钱了。”

回到寺里,戒嗔把从施主们那里听到的话转告给大家,听到的人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想来可能是这样的道理,这世上的大部分事物,如果从不同的角度看便能发现不同的价值,就像这曾经被我们嫌弃的野菜一样,换了一个地方忽然就变得金贵起来了。

或许我们的人生价值的体现也应该借鉴这种方式,寻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方能展现出真正的自我。

正文 第二十三个 跬步千里

天明寺的和尚不仅仅是和淼镇的施主们打交道,和其他和尚之间的交流也很多,而这种交流也不是只在网上。在每年的四月份以前、八月份之后,我们偶尔也会去其他寺院挂单,也时常会有其他寺院的和尚来天明寺挂单。所谓挂单,其实是不同寺院的和尚进行佛法交流的一种方式。

寺里最想出去挂单的是戒痴。戒嗔想,他心里并不是想去做佛教交流,他只是想去其他寺院逛逛而已。只可惜戒痴的年纪太小,再加上沙弥的身份也没有资格出去挂单。

戒痴郁闷的时候,戒嗔便会安慰他,“等你到了二十岁,成了比丘,再出去挂单也不迟嘛。”

只是这样的安慰效果不太好,戒痴还是觉得很失望。

他说:“要等到二十岁,都那么老了,我会急死的。”

听到戒痴的言论,戒嗔忍不住想笑,因为戒嗔记得自己十二岁的时候,也曾经觉得二十岁是一件非常遥远而且很难接近的事情。可是弹指一挥间,好多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在心中都没有留下一个很深的烙印。

在来天明寺的众多僧人中,给戒嗔印象最深的是亦行师兄。他四十多岁的年纪,瘦高的身材,僧袍破旧,上面还有不少补丁,说话时常带着笑容,让人觉得很亲切。他笑起来脸上有细细的皱纹,偶尔顾盼之时,眼中精光四射。他行走的时候有些不便,仿佛左腿有残疾。

亦行师兄自北方而来,见闻广博,最受戒尘和戒痴的欢迎,他们俩常常缠着亦行师兄讲故事。亦行师兄好似有说不完的故事,而且这些故事大多都发生在亦行师兄云游的时候。

有一次亦行师兄拉着戒嗔聊天,他翻出一个小本子,一边和戒嗔说话,一边在本子上做着记录。他顺手把本子翻给戒嗔看,戒嗔看到本子上记录着很多寺庙的名字,名寺小庙都有,还有一些笔记。亦行师兄告诉戒嗔他喜欢把云游时的见闻记下来。

戒嗔惊讶地吐吐舌头,心中感慨身有残疾的亦行师兄居然可以步行数千里地。

亦行师兄在寺里住了好几个月,他说这是他在寺庙中居住得最久的一次了。

他离开的那天,我们一直把他送到山脚下。天色已晚,落日余晖洒在亦行师兄身上,虽然他看上去步伐蹒跚,但背却是挺直的。

记得《荀子·劝学》中有一句话: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我们做事情时是否也可以以此激励自己呢?

虽然只能迈着细碎的步伐,但只要肯不停地走,一样可以行千里路。

正文 第二十四个 读书的两份心

戒嗔的床下堆放着很多智惠师父的藏书,平日里戒嗔也没有太在意它们,只是在放鞋子的时候会觉得有些碍事。后来有一次,因为气候潮湿,戒嗔把那些书拿到院子里去晒,无意间翻了几本,才发现书中的内容和佛经有很大不同。戒嗔起了好奇之心,便时常在临睡前把手伸去床下找书看。那些书的品目很多,有古籍,有名著,还有一些在智惠师父青年时期曾经很流行的小说。

就这样过了几年,床下的书也被戒嗔看了个十之八九。

戒嗔看书的时候偶尔也会觉得不好,佛经博大精深,即便是参悟一辈子也难以参透,自己怎么还能花很多时间去看无关的书呢?戒嗔有时候也想征求一下师父们的意见,只是拿不准该不该说。

后来有一次戒嗔陪智缘师父去镇上的小超市买日常用品,智缘师父在前,戒嗔跟在后面。进了超市,看到荤腥食品,智缘师父便会停下替它们念几句佛经。不知道为何,戒嗔忽然想起了读书的事情,因为不便打扰师父,便先随着师父念经。

出了超市,戒嗔把这段时间的困惑告诉了智缘师父。

智缘师父想了想,回答戒嗔说:“刚才在超市的情形你还记得吗?我们一眼望去,超市里堆放着许多商品,有我们现在想要的,也有我们想要但不是急需的,还有一些是我们不可能需要的。

“我们不应该因为超市里有我们不要的东西而拒绝整个超市,只要我们有自己的判断力,就可以从众多商品中拿走我们所需的。

“读书其实也是一样,我们阅读的书籍的内容必定是混杂的,圣贤或名家的著作中并不一定都是绝对的真理,而通俗小说中也并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读书最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见解,我们大可不必摈弃和怀疑一切,也不必绝对地盲从和信任。带着疑问心和求知心去博览群书,在思考中把我们想要的知识融合,这才是读书的正道。”

处世有时也是同样的道理。

正文 第二十五个 戒傲的“神父”好友

其实在中国,和尚的人数也不少,只是相对于庞大的中国人口数来说,比例就显得很小了。也就是因为比例小,所以才让和尚这个群体显得神秘了。

出家人和在家人有多大区别呢?其实区别很小。九华山上的一个师兄曾经在我们的QQ群里说过,如果戒嗔穿着普通的衣服去大街上走,那么十个人中会有九个人以为戒嗔是个秃子,只有一个会怀疑戒嗔是和尚,而且他还极有可能认为戒嗔是在大街上塞护身符骗取钱财的假和尚。

戒嗔的师弟戒傲平时会上网聊天,而且还认识了一些聊得很投机的网友,只是戒傲很少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除非是个别特别要好的网友。在网络上谁也看不到我们标志性的光头,当然更不会有人猜出我们的身份。

有一天,戒傲忽然神神秘秘地跑来说,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神父。寺里人都大感兴趣,因为我们和他们虽然有着不同信仰,可神父的身份,也足够让人好奇的了。

大伙七嘴八舌地问着戒傲各种问题,比如神父网友是否和我们一样吃素,以及生活习惯是否和我们一样等等。

戒傲只是说:“我还没有来得及问,很多细节都不知道。”

戒尘问:“他们是不是也要和我们一样经常剃头?”

戒傲说:“他们不要。”

戒尘便不再言语了,看得出来他很羡慕。

虽然大家觉得不方便出门去见戒傲的这位朋友,不过大家还是建议戒傲,如果有机会可以邀请他来寺里坐坐。

那以后戒傲和神父网友所聊的话题也变了,戒傲常常会说起茅山的瀑布、山泉、竹林以及清香的野茶,还把戒嗔写的几篇描写茅山风景的文章发了过去。

终于有一天,神父朋友对戒傲说:“真有那么美吗?如果有机缘,真想去看看。”

戒傲便发出邀请,“你来的话,我会请你吃山里的美味和品尝野茶。”

对方听了很是动心。

又过了几个月,有一天戒傲的手机响了,是那个神父朋友打来的,他说正好在附近办事,想来看看戒傲。戒傲开心不已,急忙在电话里向他说明了来我们寺的路线。

对方又追问了好几遍:“你真的在天明寺生活吗?”

戒傲说:“当然。”

对于神父朋友的到来大家都很兴奋,不过大家也商量了,等会儿一人问一个问题就好了,至于有关信仰的问题就不要问了,省得戒傲的神父朋友为难。

过了几个小时,戒傲的朋友出现在了天明寺的门口,只是他的打扮和我们想象中完全不同,不是电视里见过的黑色长袍,而是一身西装。

他和戒傲在寺门外对望了半天。

他对戒傲说:“原来你真是和尚呀?”

而戒傲却说:“原来你不是神父呀?”

戒傲的朋友不好意思地说:“那天你在QQ上说你是和尚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的,就随口说自己是神父了。早知道我说自己是超级塞亚人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有误会了。”

戒傲笑出声来,拉着朋友在众人有些失望的眼神里进了寺里。

说起来,我们的是非观有时候挺奇怪的,就像戒傲坚信朋友是神父,而他的好友却完全不相信戒傲是和尚一样,不可思议的事物往往是真的,而那些我们一直以为是无瑕的反而是赝品。

只是无论是真是假,清香的野茶和山里的美味还是要奉上的。

正文 第二十六个 米和小红

常有施主会夸赞天明寺周边的环境,他们觉得这里山灵木秀,有鸟鸣,有犬吠,有流水,有香茶,还时有佛音绕梁而过,虽没有与世隔绝,但也算半隐于世外,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还有施主则一直念叨着,如果能住到茅山里,那才是真正的生活吧。

其实山里的生活也有诸多不便的地方,比如我们就不太可能像淼镇里的居民那样,每天早晨花十几二十分钟就可以在市场逛上一逛,然后采购一些食品回家。所以,几乎每次我们去淼镇的时候,都会顺便带些食物回山上。

有一次戒嗔和戒傲去镇上办事,返回的时候准备去米店采购一些大米,就在快到米店的地方遇见了淼镇的童奶奶,她正一边走一边四下寻找着什么。

戒嗔和戒傲走上前去,童奶奶见面就问:“你们看到我家的小红了吗?”

戒嗔急忙摇摇头,童奶奶所说的小红其实是她养的一只鸡,因为尾巴上长了一根长长的红色羽毛,所以童奶奶给它起名字叫小红。我们还曾经开玩笑说童奶奶家养的小红尾巴那么长,一点都不像家养的鸡,说不定是没有进化好的野鸡。

戒嗔和戒傲一起帮着童奶奶找小红,可找了半天连影子也没有见到。童奶奶觉得耽误了我们不少时间,便建议我们先去买米,她一个人再找一会儿。

此时天色已晚,再不赶回寺里怕是要迟了,只可惜没有帮到童奶奶的忙,戒嗔和戒傲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告别了童奶奶,去米店买米去了。

两人很快就买完了米,然后一路加紧往寺里赶。戒傲说:“说不定童奶奶的鸡是被人偷了,未必是丢了。”

戒嗔轻轻叹口气,心中也觉得有这个可能。和戒傲一路聊着,忽然发现戒傲的米袋子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看,原来他背着的米袋子竟然破了一个小洞,两人只顾着聊天所以忽略了。戒傲赶快取下袋子,用手把破洞处抓牢,又转过头看看,只见路上已经撒了不少白米。戒傲正在可惜被浪费了的白米,却看到远处有几只鸡顺着遗失的白米一路吃了过来,再定睛一看,里面居然有童奶奶家里遗失的那只小红。

戒嗔伸手一把把小红抓住,送回去给正在着急的童奶奶。童奶奶一个劲儿地感谢戒嗔,不停地说“辛苦了”。其实戒嗔觉得并不算太辛苦,因为抓住小红并不困难,小红和戒言一样,有食物的时候便可以达到忘我的境界,所以戒嗔完全没有费心思就抓住了它。

有时候戒嗔会想,好东西其实在任何地方都会发挥它的作用的,就像我们买的白米一样,它可以是我们的食物,而它撒在路上后,却帮童奶奶找到了小红。即便没有以上的两种作用,撒在土地上的白米,最后也会成为蚂蚁的食物,那它同样也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所以说,当我们换个心态去看待自己丢失或没有得到的好东西,或许就可以没有遗憾了,因为我们偶尔的遗失,或许就能成就别人的欢乐。

正文 第二十七个 幽默的主持人

有一天中午,戒嗔经过佛堂的时候,见到戒痴和戒尘坐在小板凳上,两个人低着头凑在一起,正在说话。戒嗔走到他们身边,看到两人手中拿着一张纸,好像正在研究什么。戒痴回头看到戒嗔,把手中的纸递了过来,然后对戒嗔说:“师兄你看,是进香的客人留下的。”

戒嗔翻看着那张纸,那是一张印刷很粗糙的宣传单,上面的内容是说,在周六的那天下午,淼镇上会有一家剧团来演出。

戒痴对戒嗔说:“到了周六,你和戒傲师兄带我们一起去吧。我们要是自己去,师父一定不许。”

戒嗔轻轻地点点头,接过那张纸,去找智缘师父商量。师父说:“那你就和戒傲带着他们俩去吧,注意安全,人若太多,就不要进去了。”

戒嗔把师父的话转告给两个小和尚,他们忍不住欢呼起来。

戒嗔带着那张宣传单去找戒傲,告诉他一起去看演出的消息。戒傲疑惑地接过宣传单,翻来覆去地看着,忽然兴奋地说:“这个剧团的演出我们俩一起去看过。”

戒嗔有些吃惊,戒傲指着宣传单上的一个人名说:“十年前,你刚上山不久,那天这个剧团来镇上演出,当时是智恒师父带着我们俩一起去看演出的。我记得这个人,他是个主持人,打扮得很古怪很好笑。”

戒嗔盯着宣传单看,对那个名字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只是戒傲的记性一直很好,他所说的应该不会有错。戒傲有些兴奋地回忆着那天的事情。在戒傲的描绘下,戒嗔记忆中模糊的片段渐渐清晰了,脑中渐渐地出现了那位主持人的形象。

戒嗔突然拍手道:“我想起来了,是你笑得很大声,最后搞得全场人都只顾看你,忘了看戏的那次对吧?”

戒傲一呆,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不是很大声吧,只是笑得比较好听,所以受到了关注嘛。”

戒嗔被戒傲的辩解逗得直乐。记起十年前那次看演出,戒傲笑得前仰后合,本来全场观众都在笑,只是因为戒傲穿着僧袍,所以特别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以至于后来周围观众都盯着我们看。智恒师父紧张得一头汗,不断地小声叮嘱道:“持重,持重。”

那个周六,戒嗔和戒傲陪着戒痴、戒尘去了镇上,早早地到了演出地点。开演后,主持人出场了,远远望去依然是十年前的样貌,脸上画得花花绿绿,动作夸张,言谈风趣。节目比十年前丰富了很多,观众们情绪高涨,台下不停地有人喝彩。戒痴和戒尘两人被逗得哈哈大笑,特别是戒痴,不一会儿就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围的几位大婶被他古怪的笑声吸引,时不时地转过头望着戒痴。

每次戒痴大笑的时候,戒嗔总是忍不住轻轻地抓着他的肩膀说:“小声点,小声点。”

戒嗔又转过头看看戒傲,戒傲正扶着戒尘微笑着看着剧场中央,已经完全不是那个十年前笑得前仰后合的小和尚了。

十年,我们从少年变成了青年,曾经的大笑变成了微笑,曾经的诉说变成了倾听。

可当我们不再肆无忌惮大笑的时候,是一种成长,也是一种遗憾吧?

正文 第二十八个 花种

淼镇的施主们会有一些习俗,比如家家户户都喜欢在自己家的院子外围种上一些花草,等到花开的季节,我们行走在淼镇里,会有阵阵花香传来,顾盼两旁,各色鲜花盛开,风景独特。我们生活在其中的人,早已习惯,而那些初来乍到的施主却常常惊喜于这种习俗。

天明寺里有不少智缘师父养的花,淼镇上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当镇上的施主们家里养的花枯萎了时,相熟的施主便会向我们讨要一些花种。

有时候在淼镇里经过,戒傲会指着某些施主家的花说,戒嗔你看,那是我们寺里的花种种出来的。

天明寺院外面的院墙边,也种了一些花,花种是戒傲有次从邻镇的一位施主家里要来的。

这种花也不是特别香,它的叶片很小,花的颜色有些特别,是一种细碎的蓝紫色的花。如果把花放在花架上,也并不是特别突出,可是种在围墙外的位置,就很显眼,从山下过来的施主们,远远地便能看到这种点缀在绿叶中的小蓝花。

很多施主都向我们索要过这种花的花种,只是还是第一年种,也没有结过花种。

我把向我们索要过花种的施主姓名全部告诉戒傲,让他帮我们记着,以备来年有花种的时候,送去给他们。

索要花种的施主们中有位姓郑的年轻女施主,郑施主对花种特别关注,几乎每次来寺里都要问问花种是否有了。有时我会笑郑施主太性急,并且每次都告诉她,花开有季节,没有那么快结种,我也已经把郑施主的名字告诉戒傲了,戒傲师弟的记性特别好,一定不会忘记给她留花种的。

郑施主除了关注花种以外,还很喜欢戒言,每次来都会给戒言带点吃的来,所以,戒言时常在郑施主腿上蹭来蹭去的。郑施主有时候开玩笑说,等到她种的花开花后一定要给戒言洗个花瓣澡。我忍不住笑,想到戒言毛茸茸的身体,泡在花瓣里挣扎,一定很可笑。

过了几个月,蓝色花终于开了,我把花种分成几个小包,和其他花种存放在一起,那些索要花种的施主们来的时候,一人给上一小包,其中也包括郑施主。

那段时间,郑施主一连很长时间没有来天明寺,有次来寺里的时候她忽然说,上次拿回去的花种可能是错的,种出来的并不是蓝花,而是另一种黄色的花。

估计郑施主那天拿花种的时候,被跳过来的戒言碰掉了手中的花种,结果便拿错了。

经过淼镇的时候,远远地会看到郑施主家院子外盛开的黄色花朵。

那些细微得让人分不清楚的花种,实际上内在有着很大的差别,我们想种出什么颜色的花,并不是在于你后期是如何努力地浇水和施肥,而是完全取决于你播撒什么样子的种子。

很多事物也像种子一样会发芽,比如爱,比如恨。

在播撒我们种子的时候,记得想想它的果实吧。

正文 第二十九个 被人笑话的戒嗔

淼镇的小超市第一天开张的时候特别热闹,因为超市老板说要减价促销,所以围在超市里的镇民差不多快有一百人。戒嗔那天正好从旁边路过,便随着人群进了超市,还在超市里买回了一个黄色的小闹钟。

那个小闹钟戒嗔用了很长时间,只是有一天,闹钟的秒针不知道怎么就不转动了。拿给戒傲看,戒傲说,等他来修修。想着戒傲平日里也常常把坏了的电器修好,便把闹钟交到了他手中。

下午的时候,我回到屋子,看到戒傲正专心地坐在桌子前面,估计他是在修闹钟。可绕到戒傲前面,看一眼桌子,我被吓了一跳,桌子上居然堆着一堆散碎的零件,差不多有一百多个,戒傲正专心地拼着零件。

从来没有想到一个闹钟可以被拆成这样,戒嗔苦着脸坐在桌子旁边,也不敢打扰戒傲,怕把他弄乱了,同时也很担心闹钟的命运,怕它就要这样离戒嗔而去。

闹钟居然在戒傲的手下慢慢被还原起来,等交到戒嗔手上的时候,转动也正常了,真心地夸了戒傲几句,戒傲很得意。

又过几天,戒嗔发现了闹钟的新问题,闹钟上了闹铃也不响了。和戒傲说了这事,戒傲很兴奋,把闹钟拿了过去说,那我再来修一次吧。

想到闹钟即将又一次被戒傲肢解得不成样子,戒嗔急忙从戒傲手中夺回了闹钟,对戒傲说,还是不要修了吧,这样也能用的。

虽然戒傲很失望,但是戒嗔还是决定要对这个跟了戒嗔几年的闹钟负责,而且戒嗔也不敢肯定下次戒傲会不会组装出个炸弹来。

其实戒嗔每天早晨都需要很早起来做早课,但闹铃不响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戒嗔和戒傲平时住在一间房里,每天早晨戒傲起床的时候,都会闹出比十个闹钟还要大的响动,即便戒言那么好的定力,十天里也会被吵醒一到二次,何况是戒嗔呢?

记得有一天,戒嗔也忘记了是什么原因,戒傲晚上跑去智恒师父的屋子里睡觉,到了第二天,戒嗔便睡过了头。睁开眼睛,四周安静得很不习惯,瞅了一眼闹钟,只差几分钟就要早课时间了,吓得戒嗔从床上蹦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往佛堂里赶。走得急了,僧袍在门边上刮了一下,撕开了一个口子。

衣服破处位置并不明显,但戒嗔心里还是很痛惜,只是时间来不及,便先进了佛堂。

戒嗔用手挡着衣服的破处,可是师兄们还是时不时地望着戒嗔的衣服笑。

戒嗔有些害羞,急忙低下头。早课结束的时候,智缘师父忽然把戒痴叫了下来,叫戒痴不要总是乱爬树,弄坏了衣物,还在寺院里乱跑。

戒痴老老实实地点头答应。戒嗔有些意外,近日里智缘师父教育戒痴已经很少,怎么忽然又提了这事,抬头看看师父,却发现智缘师父正朝着戒嗔在笑。

戒嗔忽然意识到,智缘师父不是在说戒痴,而是看到戒嗔的破衣服,又顾念着戒嗔的面子没有明说,便借着戒痴来暗示戒嗔了。

戒嗔更加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找个机会回到屋子里,拿上针线把衣服的破处缝上了。

戒嗔得意地回到佛堂里时,已经是中午吃饭的时候了,智缘师父忽然问戒嗔,怎么吃饭一直笑眯眯的,难道有什么合胃口的菜?

戒嗔忍不住把衣服的补丁处举了起来说,我已经把衣服缝上了。

智缘师父有些奇怪地说,你衣服什么时候破的呀?

师兄们也问戒嗔什么时候弄坏的衣服,怎么他们没有见到呢?

这才发现,上早课的时候,并没有人留意到戒嗔衣服上的破洞。

原来很多事情,真正在意的人只有我们自己而已。

正文 第三十个 雨中的茅山

戒嗔没有出过远门,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茅山这里才会那么多雨。

在茅山,艳阳和阴雨有时只在片刻之间。

记得前几天,快到中午时分,有阵雨偷袭而至,戒嗔急忙和戒傲跑到院子里收衣服。

半掩的寺门,忽的被人推开,跑进一男一女两位施主。我们惊讶地看着他们,两位施主样子挺狼狈,头发衣服全都湿漉漉的,看到我们神情很是尴尬。

那位男施主说,今天来山里踏青,结果行到半路下起了大雨,便跑到寺里来暂避一下。

我们急忙把两位施主让进屋子,给两位施主泡上杯热茶,暖暖身体。

男施主坐在佛堂门前,望着窗外的雨说,本来今天是个踏青的好日子,这雨实在败兴。

戒嗔转过头,看着雨中的寺院。

雨从天际飘落,一滴滴落下在有些干涸的土地上,从佛堂前的走廊上吹过的风,带着那种随雨而至的清凉。

雨悄然落在院落中的树枝上,被微尘覆盖的叶面,一片片褪去灰迹,一点点恢复绿意。

记得以前也有在下雨天出门的经历,站在山后的观雨亭里,看着被雨水搅乱的三重瀑,那些本该有的平静,在那一时跌宕,好似被疾风吹皱的水波,一丝丝荡漾。

也许下雨并不完全像施主所说的那样无趣。

世间有很多事物一直在等雨。

山后的三重瀑等待着雨的到来,才会有难得一次的壮观;

雨后天空才有飞虹穿越;

本该无奈的新苗在一场雨后成长。

如果我们仔细去留心这场搅乱两位施主雅兴的雨,或许就会发现原来雨也有它特别的美丽。

夜色来临之际,总有落日的余晖让人心动,没有灯的夜晚,格外让人留意到星空。

其实任何看似灰色的事物都有着他明亮的一面,雨也是,人也是。

我们都应该学会在泥泞中看到美景,在绝望中找到希望。

正文 第三十一个 物美价廉的梨子

我的小师弟戒尘小的时候特别爱吃糕点,尤其爱吃一种豆沙馅的饼子,常常吃得满手满脸都是,而且戒尘有个奇怪的习惯,就是不爱吃除了西瓜以外的各种水果。

寺里有时候也会买一些水果,师父们每次都要分给戒尘几个,还特意告诉他,要多吃各种水果,对身体有好处,但是戒尘却像接受任务摊派一样,愁眉苦脸地往嘴里塞。

有时,来寺里进香的施主也会塞给戒尘一两个苹果橘子什么的,戒尘便会偷偷塞给戒痴,戒痴常常很自豪地教育戒尘,要学习他的好习惯,就是不挑食。

单从吃东西的角度来说,戒痴的表现是无懈可击的,他从不拒绝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包括被戒尘咬过一口的苹果。苹果被咬的原因,往往是因为送给戒尘苹果的施主,一定要亲眼看着戒尘吃上一口才肯离开,所以戒尘才不得已地去咬上一口。

有一年,戒尘受了风寒,病了几天,病好后一直咳嗽不止,智恒师父便特意做了冰糖梨给戒尘治咳嗽。连吃了几天,非但治好了戒尘的病,还让戒尘改了不吃水果的习惯,戒尘自此爱上了吃梨子。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让戒尘多吃点其他水果是有好处的,便由着戒尘去吃了,结果,有好几次戒尘因为吃得太多,还拉了肚子。

自那以后,每次去买水果,戒尘常常会主动要求和我们一起去,戒尘会对着梨子看了又看,直到我们买上一些。

记得是去年,有次我和戒傲一起带着戒尘去淼镇上买水果,我们在水果摊里挑了不少,自然也没有忘记多买一些戒尘爱吃的梨子。水果摊的施主替我们把水果分类装了几个袋子,我和戒傲一人拎上两袋往寺里走。走到路口,戒傲被一位施主拦下,施主说家里的电脑坏了,请戒傲帮忙看看,戒傲便把自己的那袋水果交给戒嗔,去施主家里了。

又走了一会儿,戒尘看我拿得太多,便自告奋勇地要帮忙。我本想给他一袋轻的,可是戒尘却提出要拿那袋有梨子但是最重的袋子。我把袋子递给他,戒尘开开心心地在前面走,但是袋子太重,戒尘越走越慢,只好不断地变换着拿袋子的姿势。

最后,袋子里的水果一个个地掉出来,戒嗔只好跟在后面不停地捡,想给戒尘换一袋轻的,却发现他手中袋子里的水果掉得只剩一半,已经是最轻的了。

我们常常会希望自己可以得到的东西越多越好,而实际上并非如此,我们所应该得到的,是否应该在自己能承受的范围以内呢?

我们获取了能力以外的东西,也许并不值得庆幸,因为那些东西最后可能成了负担。

正文 第三十二个 天明寺的开水瓶

寺里的智缘师父除了故事说得很好以外,还有一项本事也非常了得,那就是茶道。有时智缘师父的朋友们来拜访他的时候,师父便会把他收藏的好茶拿出来,用山泉水冲泡,和施主们坐在后院里边聊边品茶。

喝过师父的茶的施主,通常都会大赞师父的茶,以为那是天价的极品,其实师父的茶只是本地的山茶,并非什么名贵的品种,单纯按价格算,这些茶是中档的茶叶,只是师父挑来的茶叶口感特别纯正而已。

后来,不知道是哪位施主在镇上和大家提起了这事,于是,关于天明寺的茶好喝的传闻,在施主中越传越响。

前段时间,师父让戒嗔和戒傲去宝光寺拿点东西,正巧有位刘施主路过宝光寺,便顺路帮我们带了回来。去施主家取东西时,我和戒傲一个劲地向他道谢,因为刘施主帮我们省了很多时间。

戒傲顺口说,下次刘施主有空的时候,来我们寺里坐坐喝点茶吧。

刘施主很高兴,他说,早就听说过你们寺里的茶了,明天就有空,一定去你们寺里。

想来戒傲可能是随便说说的,因为我们也知道寺里的茶叶只是普通的茶,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好。刘施主很高兴地答应了下来,反而给我们些压力,因为不知道泡的茶会不会让施主满意。

和戒傲说了自己的担忧,戒傲倒觉得没有什么,因为平时看智缘师父泡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无非是山泉水烧得热一点。请施主喝茶关键在于师父讲的那些有关茶道的故事,再加上咱们后院是最适合看山景的地方,有了好心情,什么茶便都是好茶了。

戒嗔和戒傲便分了工,因为戒傲平日口才就好,就由他负责向施主介绍茶道的故事,而戒嗔负责烧山泉水。

到了第二天,戒嗔早早地去山顶取了山泉,烧了一满瓶水,只等施主到来。

一直等到下午,刘施主才赶了过来。

三人一起坐在后院,戒嗔拿出师父平时待客用的好看的茶壶和杯子,把茶叶放好,从水瓶里倒出水,盖上盖子,等待茶叶泡好,戒傲则学着智缘师父的样子向施主介绍茶道故事。戒傲故事说得很出彩,刘施主和戒嗔都听得很是着迷,其中有些故事,仿佛不是来自师父那里。

等了好一会儿,戒嗔打开壶盖,意外地发现,茶叶居然没有泡开,摸摸茶壶,壶身居然不太热,再去查看水瓶,里面的水居然不是开水,而是温水。

戒嗔有些奇怪,也很是尴尬,刘施主却也不在意,干脆直接喝着白开山泉水和我们聊起天来。

戒嗔有些疑惑,不知道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开水就凉成了温水。等到刘施主走后,和戒傲一起找原因,最后戒傲把水瓶拆开来才发现,原来水瓶胆底部的气尾破了,导致水瓶胆中间原来真空隔离温度的地方进了空气,不再保温了。

这天下午,虽然和刘施主聊得挺开心,但最终没有喝上茶,总是美中不足。这水瓶胆上的小小气尾,就是下午意外的症结所在。

有些看上去并不起眼的东西,却极可能是最关键的一点。

正文 第三十三个 宠物狗旅行团

我们寺里有时候会来一些奇奇怪怪的香客。有天清晨,天还灰蒙蒙的,刚做完早课,打开寺门,忽然从外面涌入一群女施主。

寺里也经常有来来往往的香客,女施主也很多,但是像这群人这样奇怪却从来没有见过。

她们绝大多数是中年妇女,数下来应该有十几位,每个人的衣着都很体面,看样子和以前经常来寺里走动的那位官太太李施主很像,只是她们更奇怪,她们每个人手中都抱着一只狗。

上前问了几句,大概了解到她们是因为宠物结缘而组团,在各地游览的一群香客。

把她们请到寺里,有一位穿着蓝衣服、身材胖胖的太太仿佛是领头的,因为一直是她和戒嗔对话。她怀中抱着一只瘦巴巴的小狗,眼睛大大的,身上几乎没有毛,样貌比起我们寺里的戒言要差远了,可是蓝衣服的太太却对它很疼惜,说话的时候手一直摸着它的头,没有停过。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小怪狗,它也看着戒嗔,歪着头瞅着,忽然“汪汪”大叫起来。

戒嗔被吓了一跳,也许是它起了个头,其他人怀中的狗也跟着叫了起来。

不一会儿,在里屋的戒言大概是听到了同类的声音,“呼”的从里屋蹿出来。

蓝衣服的太太看到戒言,也很好奇,她问戒嗔:“这是你们寺里养的狗吗?”

我点点头,蓝衣服的太太已经把手中的小怪狗放在了地上,伸手一把把戒言抓在手中。看得出戒言本来也想逃的,只是身材太胖、动作迟缓所以没有逃掉。

其他太太们也纷纷围过来看,倒也不是戒言长得好,而是因为比较新鲜。

蓝衣服的太太一边摸一边叹气,她对戒嗔说:“小师父,你们既然养狗了,就应该好好地护理一下呀,你看这毛都乱蓬蓬的,你们没有梳子吗?要定期梳理的。”

伸手摸摸头,戒嗔确实没有梳子,不但我没有,寺里的师兄弟们都没有。

蓝衣服的太太把戒言翻了一个身,几位围观的太太一起伸手在它身上东捏捏,西捏捏,戒言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戒嗔。那些太太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恶意,又在兴头上,戒嗔也不知道怎么劝她们住手,只得偏过头,回避戒言求助的目光。

另一位瘦太太,边摸边叹气说,你们也不让它锻炼吧?身上松弛得很。

一位头发比戒言还乱的太太说,是呀,我们家的小红,我每天下午都要给它按摩半个小时,狗还是要护理的比较好。

其实说戒言平时没有锻炼,是有些冤枉的,戒言每隔两天都会把智恒师父的袜子或鞋子叼出来在院子里乱跑,智恒师父只好跟在后面追。

又摸了几下,忽然那位瘦太太尖叫了一声,把我们吓了一跳,以为是被戒言咬了,但实际上戒言平时是不咬人的。

瘦太太说,这只狗是@#%品种的犬呀。

当时瘦太太说了一个很绕舌很时尚的名字,只是戒嗔没有记得,只好用@#%来代替了。

围观的人都很吃惊,又有些兴奋,看起来,这个什么什么@#%犬,应该是一种名犬。

戒嗔微微地替戒言自豪,从来没有想过戒言是一只名犬。

只是高兴了一两分钟,忽然又想起来,名犬也是犬,好像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蓝衣服的太太又把戒言翻来覆去地仔细看看,对瘦太太说,不可能的,这就是一般的小土狗,不是@#%犬。

两位太太开始辩论,说的都非常专业,很多术语一套一套的。

寺里的师兄弟都纷纷出来看热闹。

围观的其他太太也纷纷加入讨论,支持瘦太太的人数上稍稍占点优势,但是蓝衣服的太太嗓门比较大,所以双方还是势均力敌的。

双方一直越争越互不相让,幸好没有别的香客,总算没有打扰到别人。

师父们中间出来几次,可也想不出劝她们的方法,只得叹气回屋子了。

双方都没有放弃的意思,戒嗔只得搬个板凳抱着戒言坐在旁边,等她们争出一个结果。

她们从清晨一直争到中午,连水都没有喝过,又是那位瘦太太尖叫了一声。

蓝衣服的太太说,你不要以为你叫的声音大它就是@#%犬了。

瘦太太说:我们定的旅行车马上就开了。

一群太太恍然大悟,纷纷拿起行装往寺门外走。

戒嗔站起来相送,蓝衣服的太太看着戒嗔,忽然不好意思起来,为刚才的行为向戒嗔郑重道歉,她说:“争得一时兴起,都忘记了在寺庙中了。”

走到寺门外,蓝衣服的太太忽然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对戒嗔说,本来这次来是因为旅途中听说这里的山水很美,所以特意抽了半天时间来看看的,只是最后却因为戒言的事情耽搁了,真是非常非常可惜,下次再找这样的机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戒嗔站在寺门外,远远地看着下山的太太们。

忽然在想,有时候我们花了过多的时间和精力过度地去关注某些事情,真的是不值得。

时间是我们自己的,是回不来的。

正文 第三十四个 小嵇山

淼镇的附近有很多山,群山之中最高的不是茅山,而是小嵇山,小嵇山仿佛集中了附近所有山林的特质,瀑布、清泉、奇石、怪树这里都有。小嵇山比起茅山更美,但去的人却不如茅山多,可能是茅山有我们的缘故吧。

小嵇山竹子多,一片片翠绿的竹林,风吹动的时候,竹叶哗哗作响,把洒在竹林上的阳光打散。竹艺流行的时节,这里会蓦然多出不少来寻觅合适竹子回去做竹艺的施主,那些施主总会一脸笑容地背着大捆的竹子走出山林,有时候也担心竹林被破坏,后来才发现是多余的,竹林的生长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

小嵇山的瀑布和茅山的三重瀑也截然不同,那里的山水,沿着高高的山体笔直而下,重重地击在岩石之上,瞬间弥漫。

而在山的另一边,散落着不少怪石,奇异的形状比起岘山中碎石谷里的石头尤胜,只是这里的石头每一块个头都更大。

戒嗔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有次和智缘师父从小嵇山路过。那时候,智缘师父曾经问过戒嗔一个问题:“戒嗔,你知道你的前方有些什么吗?”

那时候戒嗔的年纪还小,望着雄伟的小嵇山回答师父说:“前方有小嵇山呀。”

智缘师父笑着说:“还有呢?”

戒嗔那时看了又看,回答智缘师父说:“前方还有瀑布、大树,还有叫声很好听的鸟以及大尾巴的老鼠。”

智缘师父笑着摇头,一边问:“还有呢?”

戒嗔不断补充,最后连山上的花草都讲了一遍,智缘师父只是笑着摇头。

戒嗔终于再也找不出能看到的东西了。

智缘师父说,其实在我们的面前除了这座小嵇山以外,还有很多东西,比如旁边的山路,山背面的怪石以及山后的乡镇。

每个人都知道把目标定在前方,但有多少人对前方有全面的了解呢?

我们睁大眼睛的时候,会以为前方就是视线所及的地方,只有闭上眼睛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前面的世界无穷大。

正文 第三十五个 过年与赌钱

每年春节一过,天明寺都会格外热闹,因为有很多施主会来寺里进香,为这一年的事业发展和家人健康许愿。

可是今年不同,那些来电话要求来寺里烧新年头炷香的施主都被智缘师父回绝了。

因为雪下得比较大,山路很不好走。师父说,许愿随时都可以许,这个时候,还冒着危险来寺里就没有必要了。

除夕之夜,山下淼镇传来阵阵爆竹声。站在寺门外,看着远方的烟火绽放,戒嗔知道,其实烟火下那一张张充满喜悦与期待的笑容才是这个时节最美丽的事物。

这个年过得安静而祥和。

雪停了几天,转眼便到初五,这天陆续有些香客上山来,绝大部分都是熟悉的,其中包括那位拍电影的曲施主。

戒尘和戒痴都很喜欢曲施主,因为曲施主平日走南闯北,见闻比较多,每次他来便会说不少新鲜事。

曲施主坐在佛堂门外和我们开心地闲聊,聊着聊着,曲施主忽然说,这几年我经常去寺庙,我那些同事们都说我越来越有佛相了。

坐在旁边的戒痴便跟着回答了曲施主一句,我觉得也是。

曲施主开心不已,忙不迭地夸戒痴有见识。

戒痴忽然转过头,用手指着佛堂里的弥勒佛说,你看,肚子已经越来越像了。

大伙一起大笑,把曲施主笑得很不好意思,欲找戒痴算账,可是戒痴早跑得远远的了。

过了一会儿,轮到曲施主上香,曲施主跪在佛像前许愿,口中念念有词,和别的施主小声许愿不同,曲施主说得很大声,他说了一大堆愿望,然后请佛祖保佑这一年家人和朋友们事事顺心,曲施主顿了顿,然后又多加了一句,老刘可以少保佑一点。

听到曲施主奇怪的愿望的并不止戒嗔一个人,大家心中有些奇怪,这个老刘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曲施主如此的不喜欢他。

吃饭的时候,智缘师父忽然问曲施主说,老刘是谁?

曲施主一愣回答说,老刘是我一个同事,人其实还行,就是总爱和我对着干,常常被他气得吵架。

智缘师父一笑,也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下午,来拜佛的人渐渐都走了,曲施主因为路程较远,便留下来没有着急走。

智缘师父忽然走到曲施主身边问,曲施主,一起赌钱吗?

曲施主吃惊地看着智缘师父,环顾佛堂里的满屋神佛,小声地回答说,这不太好吧。

智缘师父笑着说,这没有什么不好的呀。

然后,智缘师父拿出一个一块钱硬币说,我们来猜正面或反面吧。

曲施主笑着说,原来是这种猜硬币呀,我误会了,我心里还在想不太好意思赢师父们的钱呀。说完忍不住呵呵地笑。

智缘师父把硬币放在桌上快速地转动着,然后用手一按,让曲施主来猜正反。曲施主犹豫了一下说,是正面吧。

智缘师父又问其他人,大家纷纷猜测,然后智缘师父说“我也认为是正面”,接着他把手从硬币上移开,果然是正面。

连续猜了5次,而曲施主答对了3次,智缘师父每次都选和曲施主一样的答案。

智缘师父把硬币收了起来,对曲施主说:“刚才我们猜硬币,我每次都支持曲施主的想法,但我也一样没有全部猜对,那位老刘施主如果在这里,即使他次次都反对曲施主的话,那么他也可能会有两次是答对的。”

师父说,我们总会因为别人的反对意见而尴尬,总会觉得别人的意见没有可取之处,其实要知道我们自己常常就是错的。

正文 第三十六个 斌斌小施主的成功经验

现在寺庙里有电视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了,天明寺里的电视买来几年了,近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出点小故障,有时候图像的雪花点比较多,也有时候屏幕忽然就黑了。

电视出故障的时候,戒傲便会上去摆弄一会儿,大多数时候,电视很快也就好了。戒傲说,应该是电视里面的某个部件接触不良,只是他的修理治标不治本,还是应该找个时间去山下找专业维修的师傅帮忙看看。戒嗔也想彻底地把电视修好,可是把电视从山上搬到山下确实很费力气,电视能看的时候,总是不愿意费这个精力去做,而电视出故障的时候,戒傲的维修也挺及时的,所以修电视的事情一直就耽搁了。

前段时间,有位常来寺里的女施主带着儿子来寺里进香,女施主刚进寺不久,就接了个电话,说有急事要去处理,得临时离开一会儿,便把儿子委托给戒嗔看护一会儿。

女施主来过好几次,每次都会带着儿子来,他的儿子斌斌小施主今年七岁,平时和我们也算熟悉,戒嗔便一口应承了下来。本以为女施主一小会儿便会回来,可是女施主却左等右等也不来,小施主急得在寺里闹了起来,追得戒言满寺跑。

戒嗔心想戒言平时缺少锻炼,加上一些体型方面的劣势,若长时间追下去,估计体力消耗会很大,又想到恰好是放动画片的时间,便一把拉住小施主,把他带到屋子里去看电视。

幸亏电视上放的动画片恰好是小施主爱看的节目,小施主便老实地待在屋子里了。戒嗔平日里是不怎么看动画片的,但是想到女施主的嘱托,也怕小施主去欺负戒言,便坐在小施主旁边陪他一起看。

因为是连续的剧集动画片,所以戒嗔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太看懂节目说的是什么,不过小施主却高兴地又笑又叫。正在开心的时候,电视屏幕忽然一下黑了。

戒嗔和小施主面面相觑,戒嗔赶快跑去找戒傲,怕耽搁了小施主看电视,等会儿又要对戒言发起一场更猛烈的追击了。

可戒嗔刚走出门不久,忽然想到戒傲今天下山去了不在寺里,只得转头回屋子,却看到小施主站在电视前,电视屏幕已经亮了。

戒嗔很惊讶地问小施主,斌斌小施主,电视是你修的吗?

小施主开心地连连点头,戒嗔心里又是惊讶又是佩服,毕竟小施主年纪那么小,居然可以把电视修好,真是太了不起了。

小施主回到座位上,和戒嗔一起看电视,过了一会儿,忽然屏幕又黑了。

戒嗔再次和小施主面面相觑,小施主从位置上跳起来说,我来修。

这次戒嗔心里已经镇定了许多,毕竟小施主刚才成功地修好过一次。

小施主走到电视面前,在电视顶盖上拍了一下,电视没有反应,依然不亮,小施主又拍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应。

然后小施主重重地在电视顶盖上拍了一下,口中说,刚才这样修好过的,怎么现在不行了?

戒嗔忽然明白了,小施主刚才其实没有对电视有大动作,只是拍了几下电视顶盖。

戒嗔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电视是旧的,但是也是个大件电器,这样打的话,只怕电视以后也修不好了。

电视依然没有亮,小施主一掌接一掌地打下去。戒嗔看得心里一跳一跳的,觉得那巴掌像打在自己身上一样。

这时候外面传来小施主母亲的声音,戒嗔赶快站起身,拦住小施主,把他送还到母亲手中。女施主很疑惑地看看戒嗔,戒嗔想她可能在疑惑为什么戒嗔的脸色发白,天不热却在冒汗吧。

女施主向戒嗔道谢后,把小施主带下山去了。

戒嗔忍不住看着电视叹气,小施主无意中的一次成功,其实并没有带来什么实质的好处,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成功的模式,结果成功却不再来了。

我们习惯在一条曾经成功的路上一直走下去,但最终却发现是走不通的。

有时候成功并不是下次成功的垫脚石,而是它的羁绊。

正文 第三十七个 钻木取火

寺里的戒痴非常有探索精神,常常把书本上看到的一些内容拿出来实践。比如在戒傲喝的水里洒上很多盐,最后证明出,原来盐放到一定数量后,便不再溶解,而是饱和了。同时他也证明出另一个很少被人发现的自然现象,那就是,一个人如果喝下一杯高浓度的盐水,就会咳嗽很久。

那天在寺院里,看到戒痴和戒尘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么,戒嗔探过头去看,原来戒傲站在中间,他手中拿着一根木棍在另一块木板上使劲地钻动着,木板上还放置着一些碎纸屑。

戒嗔奇怪地问他们,你们在做什么。

戒痴说,我们看到书本上说,如果用足够的力气在木板上钻动,是可以钻出火的。

戒嗔听了一愣,因为现在人好像再也不需要用这么原始的方法去生火了,这个实验即便成功也没有什么意义。而关于钻木取火,戒嗔其实在很小的时候也在书上看到过,但是并没有实践过,也不知道是否是真的,总觉得是书本上编出来的故事,寺里的戒言动不动就在桌子腿前蹭来蹭去,也没有见生着火。在我的想象中,钻木取火,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戒嗔忍住笑,对他们说,你们别把院子烧着了。

戒嗔站在戒傲旁边,看了一会儿,戒傲头也没有抬,专心地转动着手中的木头。过了一会儿,那块木头忽然冒出火星来,戒傲轻轻地吹着火星,慢慢点燃了纸屑,火苗越来越大,最后竟然烧着了。

围观的人既是兴奋,又觉得吃惊。戒痴和戒尘轮番上去实验,在戒傲的指导下,很快也点着了木头。

三个人得意地走开了。

下午的时候,戒嗔路过院子,看到他们没有收走的木板,好奇心起,顺手找了根木棍,效仿着戒傲的动作在木板上钻动,只是钻了很久,却连火星也没看见。

戒嗔有些不服气,回想戒傲上午的动作,感觉自己做的并没有错,于是又实验了很久,却一点效果也没有,于是气馁起来。

戒嗔跑去问戒傲木头点不着的原因,戒傲看着戒嗔手中的棍子,笑着说,如果我拿着一根潮湿的木棍去钻,一定也钻不出火来。

我们常常以为花了同样的时间和精力,甚至花费了更大的力气,便一定会有收获,但事实上我们常会被小小的细节打败。

正文 第三十八个 不必回望

戒嗔平时也出远门,当然最远也就是去附近几个乡镇,宝光寺在淼镇附近,隶属于马家镇,离天明寺是有一段距离的。戒嗔有时候要替师父送东西给宝光寺的法师,就在镇中心乘坐23路公交车前往。

淼镇的居民很多人都知道我们的存在,所以在公交车上见到我们大多也是见怪不怪了,只有些外地的施主才会好奇地研究我们。

有一次,有位女施主抱着孩子,坐在我们旁边,她的孩子是个刚会说话的小施主,女施主指着我们问她孩子,我是什么人?那个孩子指着戒嗔的头说:“球,球,球。”

可能戒嗔没有头发的头,确实很像个球。女施主那次特别不好意思,急忙向我们道歉,请我们不要介意。女施主可能不知道戒嗔的法号,这种事情也介意的话,怎么能戒嗔呢?

计较一句无心而出的语言,更不是修行人所为。

有段时间没有去宝光寺了,前段时间师父又让戒嗔去宝光寺送东西,戒嗔站在公交车站等车,和戒嗔一起等车的还有另一位大婶,她也是在等23路公交车。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原本挺多的23路公交车,今天却一辆都没见到。

很多时候我们在路口等待,来来去去的都不是我们想要的。

又过了一会,戒嗔疑惑地跑去站牌处看了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23路公交车已经改道了,现在去马家镇,必须乘坐27路公交车了。而刚才等车的那段时间,27路公交车开过去了好几辆。

幸好27路公交车也挺多,只过了一小会,戒嗔和等车的大婶便上了车。

那时是春天,路两边一片翠绿,田间绿油油的新苗,让人心情舒畅,远处小山上山花盛开,远望过去,一团团的粉色在绿荫中点缀,风从车窗外吹进,夹杂着野花的淡香,有种悠然的山野味道。

戒嗔从窗口欣赏着路边美景,耳中却听到刚才一起等车的大婶在和人唠叨,原来她在车上遇上了熟人,戒嗔听到她不停地诉说着刚才错过车子的经历。

戒嗔以为,有时候错过固然可惜,但既然已经发生且无从改变,便不需要执意往回望,如果因此再错过了两旁的美景,那才是真正的可惜了。

正文 第三十九个 会飞的戒痴

世间万物都会有自己的特征,鸟在天上飞,戒言在地上跑,落叶在天地间盘旋,流水在指间滑落。

其实人也一样,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性情,我的师弟戒痴是一个很奇怪的小和尚,他喜欢模仿各种事物。

记得几年前,那时戒痴大概六七岁年纪,有次戒嗔在佛堂中,忽然有位女施主跑到戒嗔身边,神情慌张地告诉我:“戒嗔,快去看看你的师弟怎么啦,我刚才看到他倒在院子里,我没有敢扶他,怕摸你们犯戒,你快去看看吧。”

戒嗔急忙随着女施主跑到院子里,看到戒痴趴在地上,心里正紧张,却看见戒痴在地上扭动起来,身体左右摆动。走上前去看,戒痴翻起身子。戒嗔问他在做什么?

戒痴说,我在学蚯蚓跑步。

戒嗔又好笑又好气,心中也暗自庆幸,幸好他没有学蚯蚓吃泥巴,否则戒嗔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那段时间,戒痴身上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了不少,每次师父们不免要说上他几句,戒痴也肯接受师父的意见,只是他花样翻新得也很快,这件事不做了,必然还会有新的事情发生。

戒痴八岁时,寺里买了一个电视机,虽然山里的电视能收到的台并不多,信号也不好,大部分台的雪花点都挺多,可是大家对电视的兴趣还是挺大,特别是戒痴,只要一有时间他就窝在电视前。有时他会把电视里的节目学给我们看,有些古怪,有些神似,常惹得大家发笑。

记得有一天,电视上播放了一档杂技节目,几位施主在空中飞来飞去,表演各种惊险动作。虽然明知道施主们技术已经练习得很纯熟了,不会掉下来,可是心里还是有些替他们担心。

就在那个节目播放后的几天,有天下午,戒痴笑咪咪地跑到我身边,对我说,师兄我刚才去飞了。

我也没有特别在意地问了一句,怎么飞的?

戒痴说,我在小山坡上飞的。

我忽然意识到有些问题,仔细去看一脸笑容的戒痴,只见他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处,脸蛋上还有擦伤的痕迹,我再翻看身上,他的手脚上都有一些小伤痕。

我追问戒痴,才知道他一个人跑到小山坡上往下跳,弄伤了自己。

我急忙带着戒痴跑去山下的医务所里擦些药,防止感染,并叮嘱他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戒痴笑眯眯地答应了我。

这件事情过了很久后的一天,我问戒痴,那天飞的感觉如何?

戒痴笑着说,很好玩。

我苦笑着问他,摔跤的感觉呢?

戒痴苦着脸说,很痛。

我又问戒痴,那为什么还要跳。

戒痴回答我说,跳的时候只是觉得很好玩,没有想到会摔跤的事情。

我轻轻地叹气,因为大多数人都和戒痴一样的。

我们常常会钟情高飞时的喜悦,而全然忘却摔下时的感觉。

正文 第四十个 木盆中的戒言

每个人都有很多习惯,其实狗也一样,我们寺里的戒言也有很多习惯,比如喜欢在经常来寺里进香的香客身上蹭来蹭去。

戒嗔也无法评价戒言这个习惯好或不好,因为对于戒言来说,这当然是一个好习惯,戒言因此得到了不少好处,那些香客每次都会给戒言带些好吃的来。

而对于想让戒言控制体重的寺里人来说,戒言的这个习惯让我们的很多努力付诸东流。

戒言的这个习惯还产生过不良的影响,记得有位身材胖胖的施主知道了戒言也是吃素长大的时候,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告诉我们,本来想通过吃素减肥的,可是现在看到了戒言这个样子,对吃素减肥彻底失去了信心。

戒嗔也觉得很抱歉,只是也拿戒言没有办法。

有天早晨,我和戒傲坐在院子中,忽然戒言从门外蹿了进来。两人被戒言吓了一跳,因为戒言样貌全变,身上黑糊糊的,仔细再看,忍不住和戒傲相视而笑,戒言不知道从哪里蹭了一身黑泥回来。

戒傲说,看情形要等到下午,戒言才能干净了。

我有些奇怪地问戒傲原因,为什么下午戒言就能干净了?

戒傲说,因为下午会有很多香客来,戒言蹭呀蹭呀就干净了。

我被戒傲的话吓了一跳,商量着给戒言洗个澡。戒傲找出一个盆,倒上水,戒嗔抱起黑糊糊的戒言往盆里放,放到盆的上方就再也放不下去了,仔细一看,原来戒言用四肢紧紧地搭在盆边上,不肯下去。再多用上一些力气,却遭遇到戒言的顽强抵抗,始终也放不进水里。

我抓着戒言喘气,戒傲忽然坏兮兮地笑了,跑到杂物间里搬出个大木盆来。虽然努力撑着四肢,可是这次戒言终于搭不到木盆边了。我和戒傲齐心努力终于把戒言洗了一个干净,而戒言在我们洗完松手的那一刹那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我和戒傲对坐在院子里,望着给戒言洗完澡后留下的那一盆黑黑的水,这才知道,原来给小狗洗澡的工程量居然有这么大。

戒傲忽然指着我大笑起来,我这才留意到自己僧袍上全是泥点,那是戒言在木盆里奋力挣扎的结果。再看戒傲的僧袍上也是一样,斑斑点点很是醒目。

为了给戒言洗澡而弄了一身小泥点值得吗?当然值得,这样总比把尘土蹭在香客身上要好。

我们不应该因为身上可能弹上泥点而拒绝做一件我们应当做的事情。

戒嗔看了一则新闻,有位施主因为害怕被诬陷撞人,而在扶起跌倒的老施主后又松了手。

戒嗔想说,我们做每一件正确的事情,都可能会被连累,以恶酬善的事情会有,但真的会那么多吗?

选择放手的时候请牢记,就在那一刹那,有种东西同时也被你舍弃了,那就是你心中的善良。

捡回来吧!

正文 第四十一个 有疤的木凳

天明寺里来往的人不少,所以寺里的凳子也比较多,大大小小的有好几十张。

记得有一天,戒烟师兄带了一位朋友来寺里进香,那位施主身材又高又胖,以至于平日里常常觉得挺胖的戒烟师兄,现在看起来都有种消瘦的感觉。

他们上完香,在佛堂里四处看。戒嗔搬了凳子请他们坐,胖施主轻轻地坐下去,就听见“咔嚓”一声,凳子一条腿断了,胖施主有些尴尬,戒嗔赶快又找来一张凳子,结果又是“咔嚓”一声,凳子又断了一条腿。

戒嗔正准备继续去找凳子,胖施主很不好意思站了起来说,小师父你还是不要找了,我站着吧,平时都站习惯了。

戒嗔总觉得让施主站着不好意思,最后费了很大力气,从院子里搬了一张石凳给胖施主,才让他成功地坐下。

那天胖施主离开的时候,为此向戒嗔道歉了好些次。

坏掉的两张凳子也不能就这样不管,智缘师父便让戒嗔去淼镇里看看能不能修一下,免得摔坏了其他施主就不好了。

我和戒傲一起扛着木凳去了淼镇的周木匠家。周木匠看着凳子说,这两张凳子用了很久了,即便是修好了,用起来也很容易坏了,不如换两张新的吧。他指着屋子里的不少张做好的新凳子对戒嗔说,你们看看喜欢哪张吧,我送给师父们几张凳子好了。

我和戒傲面面相觑,觉得白拿施主的凳子不好。

周木匠看出我们的心思,却又执意要送,我只得和戒傲在一堆凳子中挑选。大部分凳子都做得精致漂亮,但也有几张凳子,上面有很明显的疤痕,被周木匠堆放在屋角。我和戒傲特意挑了两张疤痕大的凳子。

周木匠说,那几张凳子是用剩下的木料做的,做得也粗糙,本来是准备留给自己坐的。他挑了两张好看的要给我们。

戒傲说,反正只是坐坐,好看与不好看也没有什么区别的。

周木匠听我们这么说,也没有再勉强我们了。

我和戒傲把凳子拿回山上,师父也都觉得收了周木匠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

我把凳子放在佛堂里,偶尔有注意到的施主会说,师父们从哪里弄来的难看凳子呀。

过了几个月,寺里来了一个旅行团,其中有两位穿着考究的城里女施主在佛堂中转悠的时候,对那两个难看的凳子很感兴趣,说那对凳子没有雕琢天然的痕迹,有种质朴的美感,最后还和智缘师父商量着要买下。

智缘师父便说,既然那么喜欢就拿走吧,不用钱了。两位施主开心地搬着凳子走了。

第二天,镇上的一位木匠送来两张精致的凳子,说是那两位女施主付钱买下让送到寺里的。

记得和戒傲谈起这件事情,我问戒傲,那凳子好看吗?

戒傲说,我觉得难看死了。

戒嗔笑笑,其实我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

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美丽标准,一张镇民们眼中的难看凳子,却让城里女施主惊为天物。

可能大部分人都会觉得自己是一张毫无特色的凳子,注定不会受到重视。

然而我们可能错了,我们可能都是别人眼中的瑰宝,他可能匆匆而过,也可能不经意地看到了你。

每个人都应该属于懂得欣赏你的人。

正文 第四十二个 纯天然沐浴液

我的师弟戒傲懂得不少稀奇古怪的知识。有一次,戒傲无意中帮助一位来天明寺进香的施主解决了一个困扰了他很久的难题,那位施主感激之余,便常在同来进香的香客中大夸戒傲的本事,一来二去,戒傲的这项特长在常来天明寺的施主中渐渐有了名气,有些施主遇到问题,还会特意跑上山来咨询戒傲。

这些问题听起来就很奇怪,比如,如何引导小猫养成不随地大小便的好习惯,还有如何安装无油烟灶台可以不破坏家里的财运风水等等。虽然问题奇怪,但戒傲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好方法,让施主们满意。

前段时间,有几位施主在寺里的院子里聊天,不知道怎么聊到了沐浴液上,几位施主一起探讨自己使用的品牌。有位女施主感慨道,这些品牌虽然都很有名气,有些也号称是纯天然制作,但实际上主要成分还是一些化学物质,不知道对皮肤有没有损害。

那次戒傲恰好从旁边路边,被施主们看到,施主们便向戒傲询问这些化妆品的化学成分是怎样的。戒傲正准备向他们介绍这些化学成分,忽然有位施主说,戒傲小法师不如自己做一瓶纯天然的沐浴液吧?戒傲本想拒绝,但看到几位施主都很期待的样子,便不忍心拒绝了。

那几天,戒傲很认真地在电脑里查资料,而后根据资料找来不少植物,放在院子里捶捶捣捣了几天,居然弄出一小瓶液体。戒傲很得意地向我们介绍,他做的这瓶沐浴液经过他自己多次实验的,效果非常好,而且重要的是,没有一点化学成分,就是原材料不太好弄,难以量产。戒傲把他做的沐浴液分成几份让我们试用,可我们拿到手上都很犹豫,因为戒傲做的沐浴液颜色绿油油的,看起来怪可怕,而且戒傲以前也经常做些实验,失败是常有的事情。

但是戒傲一再向我们强调,这种绿色是植物最自然的颜色,他的成果完全没有副作用。戒嗔大着胆子抹了点放在手上,洗完手后,手上很舒适,还留下一点清香,果然效果不错。于是戒嗔向师兄弟们推荐,大家都觉得效果不错。

过了几天,戒傲又做了几小瓶沐浴液出来,等到那天参与讨论的几位施主来寺里后,给他们一人分了一瓶,施主们开开心心拿着小瓶子回去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戒嗔和戒傲去镇上,在路上见到了那天拿了沐浴液的一位施主,戒傲顺口问施主使用效果如何。

施主回答说,用了之后有点问题。戒嗔心里有点吃惊,因为戒傲的沐浴液寺里人都用过,大家都反映挺好。

施主说,那天回家用了一些,发现洗完头后,头发很干燥,梳头容易起静电。

戒傲有些尴尬,大家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沐浴液,因为一些客观原因导致洗头发的效果实验成了盲点,才导致了缺陷的产生,当我们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的时候,便可能自认为自身的言行很完美。

正文 第四十三个 佛经里的秘密

天明寺里写字最不好看的应该算戒嗔了,记得上个月有位施主拿着戒嗔出版的书让我签个名,本想把名字签在书前面的那张白纸上,这样万一以后施主看着实在受不了了,可以撕掉,又不影响书的整体性,可是后来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把字写上去,最后只好找了个章盖了上去。

说起写字,寺里写字最好看的当然是智惠师父,智惠师父的毛笔和钢笔书法都有大家风范,来寺里解签的施主,总会小心翼翼地把智惠师父写给他们的字条,折叠好放在身上。而如果是戒嗔解的签文,施主们便会选择把戒嗔的话记在心里,而那张字条,走出门口,便会扔掉了。

智惠师父的好字在来天明寺进香的施主中也有些名气。前几年,有位施主的母亲做寿,施主想不出有什么礼物可送,便特意上山请智惠师父帮他抄写了一篇经文作为礼物送给他母亲,施主的母亲收到礼物后很是高兴,拿着智惠师父的手迹在同修的居士中炫耀。结果自那以后,每隔几日便有施主上山来向智惠师父求字,有时来求字的施主太多,所求的经书很厚,而智惠师父又不好意思拒绝,便只好让求字的施主排个队,按顺序帮他们篆写。

智惠师父会把施主们交给他的经文,放在解签的小桌上,得闲的时候,便抄上几篇。

偶尔有不明真相的外地施主,因为等不及师父的字,便想请戒嗔代笔,戒嗔总是慌忙道歉拒绝,虽然写字问题不大,但是亵渎佛祖就不太好了。

记得有次智惠师父有事下山,便由戒嗔代师父替施主们解签。那天来寺里的施主非常少,戒嗔坐在智惠师父的小桌旁,顺手翻着智惠师父桌上的经书。

那几本都是施主提供给智惠师父抄写经文的母本,其中一本看起来很有些年头,装订的样式都与现在的经书不同,文字也是繁体字,戒嗔不觉多看了一会。

看着看着,戒嗔忽然觉得书里好像有些不同,对着阳光看下去,发现正常经文中间还夹杂了一些隐形的文字,虽然辨认不出是什么字,但感觉是人为用没有墨水的笔刻进去的。

戒嗔急忙叫来戒傲,戒傲对着光看了看,也觉得好奇。然后说,记得以前看金庸的中就说,有个很厉害的武功“九阳真经”最初就是记载在《楞伽经》行缝之间的,难道这本古旧的经文也藏着玄机吗?

戒嗔虽然觉得戒傲所说的很有疑问,但是也产生了好奇,这书里也许真记载着什么厉害的武学典籍,甚至记载着更厉害的“葵花宝典”也说不定。不如把它找出来,以后拿去和少林寺的师兄切磋一下也不错。

戒傲本想弄些灰覆在纸上去看那些内容,但又担心弄坏了施主带来的书,所以放弃了。

戒嗔和戒傲两人对着阳光仔细辨认着,看得眼睛都痛了,也没有辨认出多少字。我们又费了很大劲,把这些断断续续的字写在字条上,但是联系起来只是平常的词语,没有看出有什么高深。

等到晚上智惠师父回到寺里,我们和他说了这事,智惠师父也大感兴趣,他一边拿着我们的字条,一边拿着那本书仔细看,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他说,这夹缝里的文字,不是什么武学秘籍,只是这几天,他抄写经文的时候,顺手把经书放在解签字条底下,结果一些字条上的字,透过纸张印到了书上。

戒嗔和戒傲师弟相视而笑,原来傻呼呼折腾了一个下午的结果居然是这样的。

那几天,我们因为这事被师兄弟笑了好几天,虽然和少林寺师兄们切磋武功的愿望是落空了,但是戒嗔和戒傲师弟却没有太难过。

当事情失败时,如果我们只在意无果结局,当然会抑郁,但如果体会到了过程的快乐,怎么还会失意呢?

我们只是觉得自己艰辛地努力后一无所有,其实这世间没有真正的无果,你得到了,只是你遗忘了。

正文 第四十四个 杂草和黄花

天明寺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空地,以前一直闲置着,前几年,空地被我们利用了起来,种了些大豆。

这一年,大豆收成不错,智恒师父在兴奋之余,便提出不如明年多开垦出来一些土地,加大种植量,再种些别的作物。

我和戒傲响应得很积极,因为我们测算了一下,目前开垦的土地面积其实并不太大,如果能多开垦一些出来,工作量也是可以承受的,重要的是,到了丰收的季节,那种收获的感觉是无法比拟的。

有时候吃饭的时候,吃到味道不错的菜,大家便会说,这个好吃,明年记得种上一些,戒嗔便会找上一个小本子,把大家的要求全部记录下来,作为明天种植作物的候选品种。

时间长了,本子上记载的品种也多了不少,比如玉米、山芋、胡萝卜等等。

偶尔戒嗔也会忽略大家的意见,比如戒尘说海带好吃,建议种点海带出来的时候。

那块空地虽然离我们不远,但是因为并非外出的必经之路,所以也很少看顾。

过了几个月,有次戒嗔发现,空地上长了一些野草,也没有太在意,毕竟要等第二年才播种,心想到时候清理也不迟。

等到第二年准备去播种的时候,戒嗔吃了一惊,因为去年非常用心清理过的土地上居然长满了野草。若重新播种,从工作量上计算,只怕也不比去年少,若要再多开垦,可能是来不及了。

戒嗔只得和戒傲顺着土地去清理杂草,发现空地里生长最多的是一种黄绿相间的野草,戒嗔问戒傲这是什么植物,怎么长得如此之快,不过短短半年,便如此茂盛。

戒傲说,以前在网上查过,野草叫一枝黄花,是一种从外国引进的植物,在我们这里泛滥得很厉害,对付它们除了拔掉,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而且即使今年除了,若周围的一枝黄花还在,那么到第二年,它们依然会生长得很厉害。

望着大片的一枝黄花,戒傲也不由得叹气,他说,若是戒言不喜欢吃胡萝卜,而是喜欢吃一枝黄花就好了,那么我们就可以又省粮食,又省力气了。

戒嗔心中也暗暗称是,但是也觉得这样神奇的事情发生在戒言身上,好像太不可能了。

我们一连忙活了几天,才把野草全部清理干净,只是计划中的多种植计划却泡汤了。

有次经过马家镇,戒嗔看到在风景区里开了家花店,里面有不少品种的花,茅山里的野花虽然多,但比起这里的花就相形见绌了。戒嗔忽然看到在花店角落的花瓶里插着一种熟悉的植物,仔细看过去,居然是前段时间把戒嗔和戒傲弄得很辛苦的一枝黄花,再看看花瓶下面还标着价钱,戒嗔忍不住问老板,这也能卖吗?

老板笑着说,当然能卖,一枝黄花是不错的配花植物呢。

戒嗔看看价钱,居然还不低,于是回去当新闻告诉戒傲。

戒傲笑着说,这植物本来就是用来观赏的。

正文 第四十五个 未完成的石头画

淼镇附近的山挺多,只是除了戒嗔住的茅山以外,有人烟的却不多。

没有人的山,景致却不见得差,落寞地枯荣的山花与畅快地奔跑的小兽,是这里独有的情境。但最奇特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山中的石头,这里有各种各样的石头,有一件事情戒嗔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差不多同样的地理位置,每座山里的石头颜色却会有很大不同。

记得前几年,淼镇有位退休的老施主,忽然爱好上了附近的石头,只是老施主并不是去找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做盆景,也不是寻些珍稀的石头收藏,而是喜欢用不同颜色的石头贴在板子上组成一些画作。

有次我和戒傲一起去淼镇,经过老施主家门口的时候,发现老施主坐在门前,在一堆小石子中翻动。那时候并不知道老施主的爱好,我们心里以为老施主可能是在挑些石子炒花生吧,只是又觉得奇怪,为什么石头都是花花绿绿的呢?

我们禁不住有些好奇,但也觉得贸然前去窥视不好,我便和戒傲有意识地绕个小圈子跑过去看,却瞧见了老施主几幅贴在木板上的成品画作,不觉地暗自称奇。

老施主看我们欣赏他的作品,心里很高兴,便放下手中的活和我们聊天,原来老施主经常去附近山里收集这些小颗的石头,然后带回来拼一些简单的画作。老施主还指着屋子外一面刚粉刷过的白墙说,下一幅作品便准备多花些时间,在墙上贴一整面出来。

老施主还拿着一幅照片和我们说,这次准备按女儿的样子来贴。

那面墙面积着实不小,如果老施主想要完成,可是一个不小的工程,估计要费上不少工夫了。更何况这次贴的是人物,要求更加精细。

在回寺里的路上,戒傲还说,同样是人物,其实如果要贴和尚的画,很明显会省一些事,因为只需要准备一些灰黄黑的石头就可以完成,而要贴老施主的女儿,难度就大了,光是花花绿绿的石头,就够难找了。

我点头称是,不过想想也不对,就算再省事,老施主好端端地贴个和尚在自己家的墙上做什么?

那段时间,去镇上的时候,我们总会去老施主家看看,墙上的画一点点地进展着,渐渐地有了身体,有了模样。再过几个月,墙上的画忽然停工了,而老施主人也见不到了,我们心里有些担心,不知道老施主出了什么事情。

又过了一段时间,终于见到了在家门口乘凉的老施主。老施主告诉我们,这几个月,他生了场病住了医院,现在身体倒是康复了,只是医生嘱咐他不要再做强体力运动了。

老施主看看墙上的画,笑着说,看来这画是难以完成了。

看到老施主花了如此多精力的画作不能完成,本想安慰他几句,老施主却笑着说,其实对他来说,画过了即便未完成并不算什么遗憾。

我和戒傲相视而笑,想来也是,对于很多的事情,太在意它的结局,往往反而会很失落。

对我们而言,能够站到起点的前方,本身就是一种成功,至于能走多远,何必在意呢?

正文 第四十六个 苹果酱

淼镇里卖水果的施主挺多,戒嗔与戒傲最常光顾的是蔡施主家的水果摊,去光顾的原因并不是蔡施主家的水果比其他家的好,也不是因为蔡施主家的水果特别便宜,而是因为蔡施主家的水果摊摆放的位置:从那条小街进去第一个经过的便是蔡施主家的水果摊。

每次戒嗔和戒傲路过时,蔡施主便会从店里冲出来热情地拉住我们,向我们介绍他新进的水果,然后我们不自觉地便被拉了过去。

有时候我们觉得很冤枉,去了那么多次,其他家的水果摊几乎没有去过,也不知道到底好还是不好。

有几次我们明明看到蔡施主的摊位前并没有人,准备悄悄地跑过去看看,但总是迈不了几步,便能听到蔡施主亲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当然因为是老主顾,蔡施主也会给我们一些其他顾客没有的待遇,比如在买之前总会拿出一两个给我们尝尝。如果味道好,我们便会多买点。

记得有一次,在蔡施主那里尝到味道不错的苹果,因为觉得味道不错,我便和戒傲一起扛了一大包回寺里。

我们开心地把苹果搬回寺里,却发现屋子里已经放了不少苹果,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智恒师父下山的时候顺路也带了一些回来,而恰好宝光寺的法师来做客,也带了一些来。我们不由得傻了眼,心想苹果一般能放得比较长久,便把苹果先收在柜子里。

一连许多天,吃苹果快成了任务,最后我们看到苹果便开始头疼了,又坚持了几天,终于解决了其他的苹果,再回过头来看我们买的苹果,才发现有些已经开始坏了。我和戒傲一起叹气,觉得这样扔掉可惜,想想只能尽量多吃点了。

这天,我下午有事外出,等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戒傲端了一口小锅在厨房里敲敲打打的,有股特别的香味不断从屋子里飘出来。

我问戒傲在做什么,戒傲说照着从网络上搜来的方法,把快坏的苹果处理了一下,做了一小锅果酱。

我伸出手指在小锅里弄了一点点出来尝尝,味道意外得好。

原来那些看起来快要坏掉的苹果,也不是全无用途,只要处理得当,他们也可以变成美味的果酱。

有什么事物是坏到无可救药的呢?也许没有吧。

正文 第四十七个 不肯出门的戒嗔

戒嗔还不是和尚的时候,也是生活在山里,那还是十几年前,戒嗔当时还算一个小孩子,没有经文的约束,比起现在要顽皮许多。

当然小孩子能顽皮的项目也是有限的,无非是和几个年纪差不多大的伙伴在山间闲混。那时领头的小玩伙叫木头,木头很擅长的本领是在山里找吃的,和他一路走,几乎每隔一小段时间,他便不知道从哪里找点东西递给我们。

那些东西的样子,有些也挺奇怪,但是小孩子通常不去管那么多,有人鼓动,有人带头,也就一起吃了。很多年以后,智惠师父教戒嗔识别过一段时间中草药,戒嗔才发现原来山里到处都是副作用不小的毒药,回想当年,居然没有吃出什么问题,也算是奇迹了。

记得有一天,木头做了一根很长的竹竿,拉着戒嗔一起去山里打高枝上的野果,戒嗔很开心地跟着去了。戒嗔跟在木头后面,拿着他的竹竿四处挥舞,一个不留意,竹竿的一头正好打在一个挂在树间的马蜂窝上。

只是一瞬间,一大群马蜂“轰”的一声向我们袭来,我们一时间慌了手脚,头也不肯回地向山下跑,并且不断感到手上、脸上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一下下的刺痛,但也顾不得许多。我们跑了很远,才发现马蜂已经不追了。

这时,大家互相看着,发现个个都被叮得不成样子了,最惨的是木头,因为木头的头特别大,马蜂可以下毒口的地方多,光脸上差不多就被叮了四五下。

疼痛感越来越强烈,我们也没有心思去采野果了,每个人都挂着一串眼泪回家,把家里人都吓了一跳。

家长们用了很多偏方,戒嗔在家里睡了好几天,偶尔起来照个镜子,发现自己演八戒是不用化妆了,于是又是伤心又是难过,躺回床上。

过了几天,妈妈便催戒嗔去上学,戒嗔一来觉得自己没法见人,二来记得前几天老师说这两天要考试,于是放声大哭,不肯去上学。

可能是哭得太难受,被妈妈误会是伤势依然没有好,于是又宽限了几天。

到了第五天,戒嗔被忍无可忍的爸爸掀了被子,赶出去上学了。

戒嗔只好一路低着头,生怕被熟人看到,虽然临出门前匆匆照了照镜子,脸上好像已经消肿了,但不知道为何心里还是很不自在,觉得伤口处有些异常。

到了学校,戒嗔才发现那几个伤友前几天便已经上学了,看看他们的样子,几乎已无异常,即便是受伤最重的木头,现在的样子最多也只能演个少儿瘦版八戒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戒嗔和同学们聊天,却没有人提起马蜂的事情了,好似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原来前几天,戒嗔躲在家里的不愿见人的种种理由,完全是多虑了。

我们每个人是不是都有很多烦恼呢?而实际上这些烦恼绝大多数都不是别人带来的,大部分时候是我们自己在折磨自己。

正文 第四十八个 高高的门梁

戒嗔刚到天明寺的时候年纪还小,个头也矮小,在全寺里排行倒数第二,垫底的是比戒嗔年纪更小的戒傲。

戒嗔与戒傲一直同住一间房,小的时候,常常会背靠着门框测算自己的身高,用手抵着头顶在门框上画上记号。戒嗔的身高总是以微微的优势领先于戒傲,当然如果戒傲恰好去池塘旁玩过,他就会带着一鞋子的泥土回来,在人为地增加自己的高度以后,他的身高便和戒嗔一般了。

记得那段时间,有个游戏是我们常玩的,那便是和戒傲比赛摸门梁。方法很简单,高高跳起,尽可能地去触摸门梁,只是以我们的身高来说,门梁是万万摸不到的,只能目测和它的距离,这样结论总是差别很大,我经常与戒傲辩论谁的手距离门梁更近,结果也是不了了之。

这样的游戏一直进行着,随着身高的变化,我们的手与门梁的距离也越来越靠近了。有一次,为了提高自己的跳高高度,我还特意从房间里助跑了一小段距离冲出来,结果一头撞在经过房门的智恒师父身上。幸好智恒师父身体质地比较柔软,所以才没有受伤。

戒嗔第一次摸到门梁差不多是几年后,虽然之前的几个月,比戒嗔跳得高的戒傲已经摸到过很多次,可是戒嗔摸到的时候,心里也是很得意的,觉得自己变成大人了。

之后的一段时候,我们每次出门时依然是和戒傲摸一下门梁再跳出去,摸门梁对我们来说,变得越来越容易。

前几天,我和戒傲在屋子里无意中看到门框上当年测量身高留下的印记。忽然想起那个跳起摸门梁的习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摸门梁的习惯已经没有了。只是记得最后几次摸门梁,几乎不怎么跳跃就可以够到了。

回想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在我们费尽心思依然够不着门梁的时候,常常会和戒傲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地去尝试,而我们轻易就可以触及的时候,却不再在意了。

我们常常为了得不到的而苦恼,而事实上有期盼的生活才会有动力,才会很快乐。

正文 第四十九个 寻找记忆中的画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爱好,就是和尚也不例外,天明寺的和尚当然也一样。寺里小师弟戒尘最喜欢画画,只是画的水平很一般。

戒尘喜欢拉着戒傲当他的模特,所以戒傲常常被迫坐在他面前大半天,还要配合着做动作。每次画完后,戒傲会偷偷地向我诉苦说,怎么每次在戒尘师弟的笔下,我都像没有完全进化好的样子呢?

不过后来戒尘画得多了,加上淼镇里几位有绘画基础的施主的指点,画的水平也逐步有所提高了。近些日子的作品,如果戒尘事先告诉我们他画的内容,然后我们再加点想象的话,基本上可以看出戒尘笔下画的是什么内容了。

记得有天,戒尘在寺院门口画山上的树,恰好智恒师父从旁边走过。智恒师父挺有兴致地站在戒尘背后看了半天,忽然说了一句,我师父当年也爱画画,而且画得极有水平,即使那时候是非常动荡的年代,也常常会有人来偷偷向师父求画。

智恒师父口中的这位老法师,应该算是我们的师祖,但是人早已圆寂,我和戒傲都没有见过,平时师父也难得提到他,这次忽然提起来,我和戒傲、戒尘都大感兴趣,正准备仔细听下去,智恒师父却已经转身进了寺门。

戒傲追过去说,智恒师父,不带你每次都这样吊我们胃口吧。

智恒师父笑着说,其实没有什么,我师父擅长画些山水国画,他当年的画作,是有些名气的,但大部分的作品都因为动荡年代没有保存下来,寺里只留下了一幅作品,也是我师父他自己认为最好的一部作品——一幅寒梅。记得很多年前,有位港台的香客曾经出过很高的价钱要买,当然我们也不可能卖的。

我们急忙追问那幅寒梅图的下落,智恒师父却有些记不清楚了,他说,或许在他们房间柜子顶的箱子里,也可能在杂物间的旧书籍里夹着。

智恒师父走后,戒尘说,不如我们把那画找出来看看吧,我估计比我画得好。我们被戒尘说得一怔,因为戒嗔认为师祖那幅国画和戒尘带着抽象派风格的画应该没有什么可比性。但我们还是动了好奇心,于是我和戒傲一起把智恒师父所说的几个地方翻了一个遍,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

有些事情,即使我们再用心,但缘分不够,就不一定能成功。

那几天,大家对那幅画的兴趣依然不减,常常不知不觉地把话题扯到了那幅身价挺高的画上。又过了些天,画的事情终于快要忘记了,一天,我和戒傲在杂物间里找东西,我们在杂物间的一个木盒里无意中抖落出一个卷轴,打开一看竟然是幅画,看看落款和画的内容,居然是那幅画工精致的寒梅,再往下拉开,纸张上居然有很多虫印,轻轻抖落,纸张上却变得坑坑洼洼的,寒梅图残缺得很厉害,找到画的喜悦在那一瞬间,便被一种遗憾代替了。

很多美丽藏在回忆中、思想中,如果我们执著地要把这种美丽找到,结果可能是把苦恼找了回来。

正文 第五十个 昨天的抱怨

天明寺的外地香客有时会和戒嗔聊聊茅山,他们会赞叹茅山的山水与环境,说这里山美水清空气洁净。

戒嗔微笑地听着施主们的评述,心中总有丝丝疑惑,这里真的有那么多优点吗?

可能是生活在山里太久了,施主们描绘的优点戒嗔很少关注过。

有时候仔细想想,茅山确有一番风味,这里人烟少,树木繁多,在正午,再强的烈日也会被绿叶消融;在山顶,再疾的风也会被枝叶打散。这片山林,戒嗔已经待了很多年,熟悉的草木,却也常给戒嗔带来意外。

记得有一年秋天,戒尘在后山中发现了一棵很高大的树,这树生得奇怪,枝叶形状与旁边的树木都不相同。戒尘带了几片树叶回去寺里,问问寺里的人,可就连几位师父也不知道这树叫什么名字。

其实戒尘也不是那么关注树的名字,他之所以留意到这树,是因为戒尘发现在高树的顶端上生长了一些火红的果子,其实戒尘最想了解的是,那些果子是不是能吃。给了戒尘解答的人是戒傲,他从网上找到了答案,找到了树木的基本情况,更令戒尘兴奋的是,戒傲说,网上介绍这树生的果实不多,但是味道很好。

那天下午,戒嗔与戒傲陪着戒尘去了树下,戒傲犹豫了好久,还是轻手轻脚地爬上树枝,从上面一个个地往下扔果子。戒尘很高心地把果子裹在自己的僧袍中。

虽然这种程度的攀爬对戒傲来说不算什么,但戒傲的行为也违反了师父们的规定。因为自从去年戒傲学习人猿泰山中的场景,从两棵高树中跳跃,把师父们吓得嘴巴都合不上之后,师父们便不准戒傲再去爬树了。

我们把果子带回寺里,和几位师兄弟一人分上几个,吃到嘴里,却觉得果子的味道很是一般。再问问其他人,都觉得果子太酸涩,并没有资料上所说的美味。我便去问戒傲是什么原因,戒傲说,或许是因为果子没有成熟,又或许等明年能生出美味的果子也说不定。

不知道戒傲是不是随便说说,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到了第二年,到了果树成熟的季节,有一天,无意中聊到那果子,戒傲说,不妨去看看。赶到去年的大树下,没想到,今年的果树上居然一个果子也没有生长。

忽然怀念起去年我们曾经抱怨的酸果子,因为到了今时今日,连酸果子也不再生长了。

我们是不是总是这样?在得到之后,还在不停地抱怨得到的不多不好呢?或者只有在遗失之后,我们才能意识到曾经拥有是一种幸运。

正文 第五十一个 古怪的小刀

记得去年,淼镇里的小超市做了一个促销活动,大概内容是买一定金额的商品,便可以有赠品相送。那天,戒嗔也去买了东西,本不是冲着活动去的,可结账的时候才发现,恰好达到了送赠品的金额。

戒嗔回到寺里,打开赠品的小包,只见里面是一件古怪的器具,塑料把柄,前段是半圆形,半圆形的圆圈处都是塑料身,只有最边上横着一块刀片,更奇怪的是刀刃还是向内的。

戒嗔翻来翻去地看,看不出这小刀有什么用途,若拿来切菜肯定不方便,若是削铅笔也很不顺手。

戒嗔把这古怪的小刀拿去和大家讨论,师弟们的猜想也很新鲜,从修脚刀到雕花刀,列举了十几种可能,最后还是没有得出结论。

后来,戒傲看到了小刀,他便把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然后用小刀去刮自己鞋底的泥土。他还对戒嗔说,这个小刀很可能就是用来刮鞋子上的泥土的,刀刃向内就不会伤手,若把这刀放在院门前,每次进门前都用它刮刮鞋子,就不会把佛堂的地弄脏了。

戒嗔仔细分析了戒傲说的这种可能,但还是有些疑惑。

戒嗔想想山下的施主们住的地方,不会有那么多泥地,而且山下的施主们家里肯定不会有那么多一逢到下雨天便兴高采烈地去踩泥巴的师弟。若这刀真是戒傲所说的用途,那么它的销路一定会很有问题。

既然想不通,便不在意了,戒嗔把刀放在寺门边上的小凳上,大部分人只是偶尔用一两次,常用到它的人并不多,只有戒傲、戒痴等一小撮不喜欢走正常道路的师弟。而他们用完后,也会隔一段时间清洗干净,继续放在原处。

又过了几个月,戒嗔与几位师弟正在院中聊天,忽然寺门外进来位进香的女施主。她走过门口时,伸手把小刀拿了过去,大家有些好奇,便跟过去看。

女施主坐在石椅上,从包里拿出一个苹果,用那小刀很娴熟地削着苹果皮。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把奇怪的小刀真正的用途是削果皮。

女施主削着皮,偶尔抬头,却看到我们几个死盯着她手中的苹果,她疑惑地看着我们,想了想,把削好的苹果递了过来。

女施主很柔和地说,小师父们别客气呀,我这里苹果还挺多的。

大家赶快一边推辞一边四散离开。

其实戒嗔的心中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的,毕竟那刀被我们刮了很多次鞋底。

想想这把奇怪的水果刀,属于戒嗔已经很久了,而在女施主来之前,戒嗔并不知道它的真正用途。

很多东西也一样,我们自以为拥有了,而实际上,我们对它们一无所知。

正文 第五十二个 得意的花泥

茅山中植物有不少,其中在山顶附近有一处地方的花木生长得特别茂盛,那里土壤的颜色也比较特殊,是一种淡紫色的泥土。智缘师父说,这里的花草之所以茂盛,就是和这种富含养分的泥土有关。有时寺里新栽种了花草,我便和戒傲一起去山顶的那块土地里挖回一些泥土回来用于栽培。

记得有一次,去挖土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泥土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坑,看泥土的颜色应该是新挖的。我有些疑惑,因为茅山上除了我们没有其他的住户,戒傲说,难道是野兽在土中挖出的?可是细看土中痕迹却又不像野兽,我不由得又猜测,可能是和智缘师父有着同样爱好的施主不辞辛劳地上山来挖泥吧!

我左思右想没有答案,虽然奇怪,但也没有特别在意这事。那段时间上山,每隔几天,总能看到土地中有被新挖的痕迹,我心想这人家养的花还真不少。

有一天清晨,在寺门外看到淼镇里相熟的吴施主从山上下来,我上前打招呼时,看见吴施主手中拎着一大包东西,透过塑料袋看过去,里面居然是一大袋紫色的花泥。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天在山上挖泥的正是吴施主。

我这才好奇地问吴施主大清早挖泥做什么,吴施主笑着说,这些泥土是用来捏泥娃娃的。原来吴施主在宝光寺附近开了一个卖旅游工艺品的小摊位,专门卖这种泥娃娃,由于其他施主所卖的工艺品都是工厂里出产的商品,东西都大同小异,所以吴施主这种用特殊颜色土壤捏出的娃娃非常畅销。

下午和戒傲谈起吴施主泥娃娃的事情,戒傲算了一下,即便是我们平时种几盆花所用的花泥,到了吴施主手中,便做成了价值几百元甚至上千元的工艺品娃娃出售。大家都觉得吴施主很厉害,把花泥的价值发挥到了很大。

又过了一些天,有次我和戒傲去宝光寺,从附近的工艺品摊点经过,远远地看见吴施主的摊子,顺路过去打个招呼,然后站在摊位前,欣赏吴施主制作的泥娃娃。

吴施主的手工相当精致,每个娃娃都笑呵呵地摆放在摊位上,想到前几日,这些娃娃不过是一些不起眼的花泥,我们心中也暗自赞叹。

就在这个时候,附近忽然跑来一只小狗,看体型比戒言还要胖些。小狗“忽”的一下从吴施主摊位前跑过,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腿,吴施主的摊子倒了下来,上面的娃娃一个个落在地上,有几个当场就裂成了两半。

吴施主有些遗憾,把那些完好的娃娃收集起来,重新摆放在摊子上,而那些破损的娃娃便扔到了角落里。

吴施主说,这些泥土曾经加工了一次,现在破损了,不但不可能再还原成泥娃娃,连做花泥也不适合了,等待它们的只能是被扔掉。

同样是泥土,有些安分地做了花泥,有些变成泥娃娃,得意地站在摊位上,但无论怎么去变化,它们的本质依然是泥土。

人也一样,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有理由有资本得意,但如果你得意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披着华丽的外衣的话,那就大可不必了。

正文 第五十三个 十年走出的路

自天明寺去淼镇有两条路,其中一条算是正规的山路,由很多青石板拼成,不算太宽阔,但绝大部分的道路是平整的,只要不下大雨,路还算好走。这山路修建得应该有些年头了,因为智恒师父说,他小的时候,这山路就已经存在了。

施主们上茅山游玩,大部分都会走这条路。山路上有一点特别奇怪,就是在很多地方,山路并非直线,而是蜿蜒曲折,绕了很大的弯,才盘上山顶。戒嗔也去过附近的几座山,那些山也常常把路修得盘旋,但大多数弯路会修建在陡峭的地方,通过这种方式,让路变得更好走。而茅山的路就不同了,因为整座山都没有陡峭的地方,本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修建,所以这些弯曲的道路,总让人觉得来得无缘无故。

除了这条正规的山路以外,山里还有一条小道,这条道路的开拓者不是别人,正是戒傲师弟。

记得戒嗔刚来寺里的时候,有时候和戒傲一起下山,但戒傲从不走山路,他喜欢从山坡上一边喊叫一边直接向山下冲。茅山并不险峻,所以这样冲下山,倒也没有危险,只是戒傲的衣服常常会被路边的矮树和枯枝刮破。戒傲怕师父们责怪,每当衣服破了,便偷偷地躲在屋子里缝补,偶尔也有意外发生,有次戒傲补了衣服,顺手把针丢在床上,结果晚上睡觉的时候被扎了屁股。

尽管付出了些代价,原来没有路的山坡上,还是渐渐地有了条小路。开始,走小路的人只有戒傲和戒嗔,后来又多了大呼小叫的戒痴与戒尘,再后来我们的后面又多了蹦蹦跳跳的戒言。

渐渐的有些对茅山了解的施主,上山的时候也会选择这条路,走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前几天,有位离开淼镇五年多的李施主,忽然回到了镇里。李施主已经在外地定居,这次回来只是住上几天怀旧,那天他特意来到天明寺,坐在佛堂中与我们聊天。李施主口才很好,和我们讲些他的外地见闻,让我们几个没有出过远门的和尚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李施主忽然说,淼镇上还是太闭塞了,在外地生活,城市变化很快,每隔一小段时间,便会有不少新的建筑物出来。而他离开了五年的淼镇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些房屋,还是那些景致,至于茅山,变化也很小,五年的时光,几乎一成不变,唯一有些不同的,是那条小道,仿佛比以前宽阔了很多。

算了算时间,这小路自走出来,已经有十年历史了,而十年前,那里还是一片草地。

我们有时候会觉得无路可走,其实不妨尝试着迈出自己的脚步,也许在你的脚下,无路的地方也会走出一天天宽阔的小路。

有一天,我们再回头想想,可能会发现,什么足迹都没有留下的,是那些一直行走在宽阔大路上的人。

正文 第五十四个 智恒师父的委托

论起天明寺里几位师父的厨艺,最好的当然是智恒师父,而最差的则是智缘师父。说来也奇怪,单看智缘师父炒菜的姿势,也有飘逸隐士风范,做出的菜,卖相也不错,可是口味却很古怪。每次我们都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吃掉一小块,有时候也觉得剩得太多有些浪费,便悄悄地放在戒言的碗里,但是戒言嘴巴比我们刁,宁愿绝食也不吃这些菜。

所以,做菜这种事,我们都尽可能不让智缘师父参与,有时候智缘师父兴致来了要替我们炒几个菜,戒傲都会拼死替下智缘师父,让智缘师父每次都很遗憾。

戒傲的厨艺,可能是寺里仅次于智恒师父的,但是吃戒傲做的菜是有一定风险的。他经常会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些不明植物混杂在菜里,边吃边向我们介绍这种植物的滋补功效。后来,每次确定是戒傲做的菜,我们都会鼓励他先吃一些,然后暗自观察一会儿,确认没有问题后再下筷子。

每当智恒师父做饭,我们都会争相去打下手,这样可以边干活边帮师父尝尝今天的菜口感是否合适。

智恒师父做的菜里面,有一种他自己腌制的小菜,是全寺人最爱吃的。这种小菜制作也不简单,每到秋天,智恒师父便选上五、六种蔬菜,把它们切碎混在一起,配上很多种佐料,经过一个月的腌制,才能完成。

虽然制作费时,但这种小菜是也是智恒师父每年必做的。因为在山里的生活,实际上也有不少不便之处,有时候到了冬天,雪下得很大的时候,我们便不能出门去淼镇买食品了,常常要靠这种菜应急。

有一年,智恒师父忽然有事要离开寺里几天,临走的时候,师父特意交代,在后院的贮藏间门边上,放了一个小罐子,里面是刚开始腌制的小菜。因为小菜的腌制过程不宜受潮和暴晒,所以让我和戒傲记得常常把杂物间的门打开,保持通风换气的环境。

我们点头答应了,以后每天早晨都去把杂物间的门打开,晚上再关上。

那天下午,忽然大雨降临,我们急着去收衣服,匆忙间忘记了杂物间的事情。

到了晚上,睡到半夜,戒傲忽然想起来这事。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说,糟糕了,忘记关门了,这样的大雨,小罐子又放在门口的位置,估计要进不少雨水,师父交代的事情要完不成了。

我急忙爬起床,和戒傲一起去杂物间,却意外地发现杂物间的门,不知道被谁关了。

第二天,在吃饭的时候,我们询问这事,戒痴忽然吃吃地笑起来,他说,门是我关的。

我们很是意外,因为戒痴是不会打诳语的,既然他说了,这门便一定是他关的了,但是我们谁也没有和他说过这事,他怎么知道要去关门的呢?

我们追问了几句,戒痴说,昨天下午和戒尘在院子里捉迷藏,他藏在杂物间里,出来的时候顺手把门关了。

原来不明真相的戒痴,无意中帮我们做了一件被遗忘的事情,使本来可能会变质的小菜得以保存。

生活中,其实我们常常遇到一些小小意外,也经常被一些不起眼的小事改变着。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大部分人都是一些小人物,但任何的小人物、任何的小举动都可能会改变和影响着未来。

正文 第五十五个 树上的野果

植物多的地方,野果自然也多,茅山也不例外。

并非所有的野果都可以食用,但对常年住在山里的戒嗔来说,这当然不是一个难题,大多在山里待过一段时间的人,都会知道这些果子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戒嗔也很在行。而这种识别能力的形成,差不多可以追溯到十年以前。

那时候戒嗔与戒傲不过十来岁,总在探讨完深奥的佛经后,换些简单的话题来议论,而这种话题大多围绕食物展开。就这样几乎没过多久,天明寺周围可食用的植物都被我们研究得很透彻了。

到了秋天,果树成熟的季节,戒嗔会和戒傲眼巴巴地站在树下,监测果子成熟的进程。戒嗔总觉得日子过得太慢,要不为什么树上的果子一直青青的长不大呢?

记得有一天下午,戒傲跑来找戒嗔,衣服里居然兜了满满一兜果子,问他来历,戒傲说是刚从树上采的。看看这些果子,依然是青的为主,看来戒傲的性子比戒嗔还急。

我们兴致很高地翻寻,准备找几个来尝尝,却被迎面而来的智恒师父撞上。那天不但没有吃到果子,还被师父数落了很久,让我们不准再去爬树,要知道天明寺周围的树木都有些年头了,要是不慎失足确实危险。

我们向师父许诺不再爬树,但是有时候走出寺门,还是会忍不住向上看,那些野果真的又多生了许多个,个头也大了不少。戒傲站在树下叹气,感慨为什么万有引力定理中的苹果会掉在牛顿的头上,而树上的那么多果子,却没有一个掉在我们的怀里,心中不由得又生了许多惆怅。

过了几日,我们早晨醒来的时候,桌子上多了许多水果,都是智恒师父从山下带来的。我和戒傲开开心心地吃了好几个,虽然水果味道香甜可口,可心头记挂着的依然是寺外大树上的果实。

又等了几日,眼见树上的果实生长得越发诱人了,戒傲又一次忍受不住,从院子里把晒衣服的竹竿取出来,费了不少力气,终于把生长在较低位置的果子打落下来几个。

我们跑去厨房,把戒傲的成果清洗干净,并且找出最大最红的,开心地咬下去,却发现果子的味道苦涩难忍,比起师父们买来的水果味道,可算得上是天差地别了。

有时候我们用尽心力追逐来的事物,可能远远不如想象中的美好,而那些轻而易举得来的也未必是差的。

正文 第五十六个 面饼与白粥

那几天,雪下得挺大,只在数日之间,仿佛变了一个世界,山道上、树林间全然被白雪覆盖了。

雪仿佛没有停止的意思,偶尔在院落中行走过的脚步,只要稍待片刻便消失不见了。

天明寺的香客原本也不算特别多,现在则一个也没有了。若不是偶尔几个从外面打来问候的电话,这里几乎就要与世隔绝了。

早课结束的时候,师父特意交代我们,不要随意外出。山路本来就很窄小,也不是特别好走,兼之恶劣的天气,若强行外出,确实很容易出事故。

师父中最得意的是智恒师父,因为在下雪的前一天,他带着我和戒傲特意去山下采购了不少食物,现在寺里的食物差不多足够坚持半个月时间,或许能熬过最艰难的日子。

关上禅房的门,盘腿坐在小炭炉前,不是太亮的火苗,时而噼噼啪啪地发着响声。

智恒师父在炭炉上支着一口小平锅,就着炭炉的温度,煎着小面饼。

戒嗔一页页地翻着经文,身旁戒痴和戒尘在旁边挤眉弄眼,目光在面团和佛经之间游离,每到智恒师父把饼子翻个儿的时候,他们便伸直了脖子。

智恒师父笑着说:“别急,别急,等好了会叫你们。”

两人只好硬生生把眼神从饼上拉回到经书上,只是看经书的样子完全没有看饼子时的那般温柔和神采。

又过了一小会儿,智恒师父说,饼好了。

两人欢呼而起,刚才看佛经时呆滞的目光,又是无限暖意。

每人手中拿着一个小盘,盛着半块面饼。

吃着吃着,戒痴忽然对同样埋头苦吃的戒尘说,如果现在能有一碗白粥就好了。

经历着风雪的人们,心中想要的,只是把手贴在距离小炭炉很近的地方。

而围绕炭炉边的人,在开心地等着即将出炉的面饼。

而吃上面饼的人,又觉得如果有碗白粥也不错。

那么有了白粥的人呢?定然还会有其他的想法。

我们总在一次次提升着愿望,这并没有什么错,只是获取了很多的人,也应该想起那些一无所有的人们。

正文 第五十七个 汇集阳光

有段时间天气一直不是很好,每天都阴沉沉的,记得有天早晨醒来,天忽然放晴,阳光照在寺院里,柔和而温暖。那天中午,戒嗔和戒尘一起去镇上,走到镇中心,远远地看到几个孩子围成一圈,趴在街道中间。这些孩子戒嗔也看得眼熟,都是附近居民家的,有时候会和寺里的戒尘和戒痴一起玩。

远远望过去,从姿势上看几个孩子像在玩拍纸牌,可是他们却很安静,没有打牌的喧闹,只是把头凑在一起,一起看着中间的地面,也没有太大的动作,看样子并不是在做游戏,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戒嗔和戒尘有些疑惑,戒尘径直跑到孩子们旁边,也把头凑在一起看了起来。

戒嗔禁不住好奇,走近他们的身边,见几个孩子神情专注,便把头从他们的头顶间隙中探了进去,只见地上放着一张白纸,有个孩子手中拿着一个放大镜,不知道在做什么。

戒嗔忍不住把头探得更前一些,想看得仔细,孩子们忽然集体发出一声叹息。

一个孩子抬头对戒嗔说:“戒嗔师父,我们在做物理实验,想实验一下,用放大镜把阳光汇集在一起,把白纸点燃。”

戒嗔轻轻地“噢”了一声,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并且奇怪这群孩子居然认识我。

那个孩子有些怪责地说:“本来我们就快要成功了,可是戒嗔师父的大脑袋把我们的阳光全给挡住了。”

原来如此,戒嗔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把头缩回来,凑在旁边往里面看,做了坏事还被人认出来的感觉真不好。

孩子们又重新开始用放大镜聚焦阳光。

正午的阳光经过放大镜的折射,变成了一个明亮的光点,手持放大镜的孩子微微调整着距离,白纸微微变色,然后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呼”地烧出一个洞。

那天拉着戒尘回山,戒尘问我为什么白纸会燃烧,戒嗔说,那是因为阳光被汇集的缘故。

温暖的阳光,不知不觉地照在身上,我们只注意到它们的存在,却很少意识到它们的力量,每一束阳光,轻洒在土地上,都毫不起眼,可是在当它们汇集成小光点时,却会有意想不到的能量爆发。

一掌掌击向木板,即便把手掌打得发红,木板可能都毫发无伤,可是如果用同样的力气挥动铁锤去击打钉子,只需小小的力气,便会穿透木板。

如此简单的道理,我们怎么会不懂呢?

有太多的道理就存在我们手边,只是它们常常像捧在手掌中的水一样,被我们轻易漏掉了。

正文 第五十八个 能躲雨的屋檐

智缘师父的弟子戒烟师兄在上海做房地产。记得有次他在佛堂里和镇里人聊天说起了他们那里的房价,所说的价格把周围镇民都吓了一跳,大家都说城市里的房子难道是用镀金的砖头盖的吗?否则何以卖得那么贵。

说来我们淼镇虽不大,但人口也不多,所以,相对于城里人,镇里人的住房面积都不算小,只是建房的花费却比城里人要少很多。

镇上有些经济条件比较好的施主还会买块地,盖上一栋独门独户的两三层小楼,镇里这样的小楼大约有十几栋,基本集中在镇子的西南边。因为多数都是自己联系的施工队,所以,这些房屋样式都有很大不同,但是每家都会建一个小院子。

淼镇里的人大多爱好花木,所以每户人家都会在院子里种上一些花木,以及搬上一些山石装点一下。

花木不仅仅种在院子里,院子外也会种上一些,沿着院墙边种上一些花花草草,等到花开季节,这里也算是一道独特风景。

镇上有一位许老施主,他的儿子在北京工作,收入挺高,因此寄了一些钱给家乡的父母盖房子。去年,许老施主也买了块地盖起了新房。

许老施主的新房面积大,而且建造得很气派,但是有一处和邻居们的房子都不相同,许老施主房子的院墙很特别,院子边上的房檐伸出墙壁之外很长的一截,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设计。

有次许老施主来天明寺做客,大家问起他房檐的疑问,许老施主很得意地告诉大家说,如果下起了雨,院子上的房檐长的话,可以方便路人避雨。大家恍然大悟,纷纷夸赞许老施主想得周到。

又过了一段时间,有次戒嗔去淼镇,经过许老施主家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许老施主院墙边上虽然也像其他施主一样种了不少花草,但那些花草生长得却极其不好,无意中向屋檐看过去,忽然意识到是因为过长的屋檐挡住了阳光。

原来可以防雨的屋檐,同样也会挡住阳光。

很多事物,好与不好其实是混杂在一起的,我们一味想把不好的东西拒之门外,其实连同好的东西也一起拒绝了。

正文 第五十九个 能驱鬼的戒嗔

每个人小时候都会喜欢听故事,戒嗔也不例外。那一年戒嗔刚上小学,有几个从小玩大的玩伴,都成了同学,其中有一个叫木头,还有一个叫石娃,这两个名字从小就一直这么叫着,所以上学了,也没有改口,至于他们填写在作业本上的是什么名字,戒嗔反倒忘记了。

我们几家住得不算太远,所以经常串来串去的。那时候最常去石娃家里玩,石娃家里几世同堂,人很多,他家里和我们最熟悉的是他的姨妈。现在想起来,石娃的姨妈当时年纪也不大,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她已经很老了。

石娃的姨妈很擅长讲故事,她喜欢在晚上讲,还要求听众要足够多,不达到五个人以上,她是决计不开始说的,有时候人手不够,逼急了还把一个从小就很耳背的同学也拉过来当听众。

石娃的姨妈喜欢说鬼故事,讲到精彩的时候,她会故意把灯调得很暗,声音压得极低极细,遇到有风吹过来的时候,她便配合地叫一声,吓得我们连声尖叫。

每到这时候我们每个人脸上都会带着一种恐惧的神情,包括那位很耳背的同学。有一段时间,戒嗔也想不通,为什么很耳背的同学也怕成那样,照理说,石娃的姨妈声音那么小,他应该是听不清故事内容的,后来我想通了,那位同学不是被故事吓的,是被我们脸上的神情吓的。

经常听鬼故事的人会有后遗症,那就是整天都觉得故事中的鬼会在现实中出现,睡觉之前,都要非常犹豫地看看床底下有没有异常,在漫漫夜路中行走的时候,也会突然觉得身后有丝丝凉意,终于勇敢地转过头去,结果是什么都没有,但是心里的恐惧依然不减。

最惨的路程是从石娃家听完故事回家的那段路程,故事情节还浮现在脑子中,耳边依然有石娃阿姨的叫声回荡,加上那段回家的路上是没有灯的,光亮只来自天空中的星星点点与远处住家的灯火。

还好和我同走那段夜路的还有另一个人,就是木头,木头家比戒嗔家里还远,木头会稍微绕一点从我家门口路过,至少我不用单独走夜路。

木头的胆子比我大,在路上,他会很有经验地说,你不要在每一棵树后面都躲一会,鬼会藏在树后面的,于是戒嗔便只能在木头身后躲来躲去了。

虽然很害怕,但是这条路却是非常安全的,行走了很多次从没有出现过异常情况,甚至连人也没有见过。

就这样,戒嗔也从容起来了,但是有一天,和木头回家的时候,戒嗔忽然远远地看到远处路边飘过来一个白影,那白影往田边飘过去,然后就不动了。我紧张得全身冷汗直冒,小声地对木头说,有鬼,快跑吧。

木头转过头,看脸色也是害怕,木头颤声说,石娃的姨妈说,见到鬼一定要镇静,鬼也是怕人的,如果你逃跑,那么鬼就会追你,如果你攻击它,它便会走。

其实这个方法,戒嗔也从石娃姨妈那里听过,但是这时候却没有胆子去攻击鬼了。

木头说,这样吧,我数一二三,然后我们一起叫,如果鬼追我们,我们就逃。

戒嗔微微点头,木头开始数数,等数到三的时候,我和木头,一起发出尖厉的叫声,眼神一直盯着鬼的方向,那鬼“呼”的一声便消失了。

戒嗔和木头相互看着,这次我们已经确定,刚才在我们面前的一定是一个鬼,如果是人,怎么可能瞬间便消失了呢?

木头大喊一声,发足奔跑起来。戒嗔跟在后面跑,心里又紧张又兴奋,既害怕那个鬼组织一帮小朋友进行集体的反扑,同时又觉得自豪,因为我们战胜了一只鬼。

那天很开心,一路尖叫着回家了。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戒嗔和木头还忍不住开心地讨论,是不是要把我们伟大的战绩告诉同学,却有一个同学很神秘地告诉我们,住在东边的黄大叔正在用自己种的西瓜悬赏找两个孩子。问他什么缘故,同学说,黄大叔昨天晚上往西瓜田里倒夜香,被突然出现的两声尖叫吓得摔倒在田里,最可气的是,往田里倒的“肥料”,差不多一半沾在衣服上带了回去。

戒嗔和木头面面相觑,木头没有表情地拉着戒嗔离开,一起躲到教室后面,笑了很久。

就这样时间过去了十几年,那天,忽然在淼镇上见到了办事经过的木头,两人站在路边聊了很久,聊起往事,聊着今日,木头忽然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

木头说,第二天真的很想把戒嗔交给黄大叔换半个西瓜的,但是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不用戒嗔换西瓜了,因为他怕戒嗔被抓走后,交代出他。

两人一起大笑。

有时在一个清晨,我们一觉醒来的时候,回忆起一些曾经发生的事,会笑着说,原来我曾经如此幼稚。

可是在做傻事的那一天,又会怎么样呢?我们丝毫不会察觉出自己的错误。

假如明天来临,或许我们才会明白,今天的我们也在犯着错误,今天的我们正在毫无知觉地说着错话,做着错事,今天的我们和昨天一样很傻。

正文 第六十个 当模特的戒嗔与戒傲

记得应该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戒嗔和戒傲的年纪也就十三四岁,只比现在的戒痴他们大一点点。那时候的我们也算清闲,寺里的事情都是师父们承担,我和戒傲便常常在茅山上跑来跑去,最喜欢去的地方,当然是有流水有花香的三重瀑旁。

山里的生活,其实也没有什么玩乐,当时觉得最好玩的游戏,便是从山顶跑到山下,然后再跑回去。

那天早晨,戒嗔和戒傲照例冲下山,在山下跑了很远,绕到山后,然后顺着三重瀑附近的小道向山上奔跑。

因为知道平时这时山里没什么人,所以戒傲边跑口中还照例大呼小叫着,他总是喜欢把各种经文混在一起喊,常常听得戒嗔一头汗,也不知道佛祖会不会怪罪。戒嗔的速度没有他快,只是跟在后面,然而戒傲忽然没有了声音。

戒嗔跑到停下来的戒傲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过去,原来距离我们远处的山路边有一个人,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山石上,望着瀑布的方向。

戒傲小声说,怎么现在山里就有人了呀?

可能刚才戒傲的声响惊动了对方,那个山石上的人,忽然回过头,向我们这边望过来,然后又把头转了过去。

戒嗔轻轻地推推戒傲,对他说,我们继续走吧。于是两人赶快很斯文很斯文地向山顶的方向走,慢慢地接近了那位施主。从背后看过去,施主的头发很乱,戒嗔觉得对方太怪了,小声地和戒傲嘀咕,戒傲安慰戒嗔说,头发乱未必一定是有问题的,也可能是一个文艺工作者。

那位坐在石头上的施主忽然又回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然后说,两个小师父上山有重要的事情吗?

看他的神情,戒嗔心中顿时安定了许多,于是和戒傲一起摇头,示意并没有重要的事情。

施主转过身,手中居然是一块画板,施主说,那请两位小师父帮个忙吧,当我的模特,在瀑布前的那块石头上坐一会儿好不好。

戒嗔和戒傲对望一下,看施主不像坏人,而且反正又没有事做,便点头同意了。

我们背对着施主坐在山石上,施主塞给我们一大盒饼干,说你们边吃边坐,可以不太无聊。

我们捧着饼干盒坐在石头上,里面的饼干有很多种颜色,戒嗔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饼干,便和戒傲你一块我一块地吃着。但是只坐了一小会儿便觉得无聊了,戒嗔便打算和戒傲讨论一下前几天学的经文打发时光。不过后来话题没有发起成功,而是和戒傲讨论起什么颜色的饼干最好吃这个问题了。

那天我们差不多坐了有一个小时,施主画好了画,居然是两份,一份工整地交给我们,一份放在了自己的画夹中。

那是我们唯一一次见到那位施主,他给我们的画,我们带了回去,藏在桌子里。

前些天,戒尘无意中把那幅旧作翻了出来,图画中有清秀的山水,还有那个已经倒掉的观雨亭,以及年少的戒嗔和戒傲。

十年前的我们,最喜欢玩的游戏是在山路上乱跑,现在想来这种游戏几乎无趣得不可思议,可是当时却让我们为此不知疲倦。我们毫无防范心地给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当模特,还大吃他递过来的那些来路不明的食品。

我们在生活中走来,一天天地学会防范别人,保护自己,就这样把人与人之间也会存在的那种单纯丢弃了。

正文 第六十一个 爱扣秤的吴施主

淼镇上有一个挺大的菜市场,是镇民们每天必去的地方,市场中有长期的摊位,也有临时经营的施主。在菜市场的左侧,有一排固定的商铺,基本以销售素食为主,这几年,我和戒傲负责为寺里采购食品,为此认识了不少销售素食的施主。

在那一排商铺中,有三家专营豆制品的店面,是我们经常光顾的,三家店铺的老板,一家姓陈,一家姓吴,还有一家姓王。

每次上市场时,我们总是随机在三家中的一家买点东西,但是买了几次后,我们忽然发现,每次在吴施主家里买的东西,总是不足秤的,有时候会少上好几两,而其他两位施主家销售的东西,则没有这种情况。

我们问了寺里的师兄们,原来他们也有同样的经历。做和尚的,不便与施主们理论,所以,以后上市场买豆制品的时候,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去吴施主家买东西。

吴施主见到我们依然会很客气,一样地打招呼,吴施主生意不好的时间,也会很期盼地看着我们,但我们还是不太敢去他家买东西。

这样的日子,差不多维持了大半年。快到过年的时候,有天,我们忽然发现市场中关了很多铺位,一打听是不少施主回乡探亲了,这其中就包括陈施主和王施主。

我们只得进了吴施主的店铺,因为知道吴施主的习惯,便特意多要了一些。

吴施主把我们要的东西,仔细地称好,包上一包,我们拎在手中发现沉甸甸的。戒傲小声说,我感觉这次吴施主并没有扣秤。

把东西拎回寺里,在智恒师父的秤上一放,果然没有缺斤少两。

我们有些懊悔,心想难道以前我们一直都误会了吴施主吗?还是吴施主已经改过了,但我们依然有偏见?

于是心中有了疑问,后来我们又光顾了吴施主家几次,每次都不再缺少斤两了。

过了些天,遇到一位镇里工商所专门负责管理菜市场的施主,他无意中说,以前经常有人向我们反映商家喜欢扣秤,后来,我们便在市场中放置了一个公用的电子秤,自那以后,市场中卖东西的人,就很少扣秤了,因为买东西的人会很快发现他们的东西少重了。

我们忽然明白了,吴施主改正的原因,可能并不是因为心中有愧,而是那个电子秤。

很多不好的行为产生的原因,和一个人的品德并无绝对关联,在缺少监管的情况下,道德高的人一样可能有不当的行为;而一些陋习,在监管之下,反而会慢慢改正过来。

正文 第六十二个 痱子水与洗面奶

我的戒痴师弟,特别爱出汗,有时候在外面跑上一圈,运动量也不是非常大,却已经满头是汗了。最近这些时间天越发热了起来,那天在佛堂外面看到戒痴,他正伸手在脖子上抓来抓去,我凑上去看,见他脖子上生了不少痱子,于是我急忙阻止他继续抓下去,戒痴的双手也不太干净,若抓破了痱子,非常容易感染。

我把戒痴带到山下的沙大夫处去看看,只是很不巧,沙大夫恰好不在,却遇到了镇上的李大夫。李大夫并不算真正的大夫,只是他家几代都是中医,偶尔也帮人看些小病,开几服中药,但是没有行医资格,不能正常营业。

李大夫说,痱子只是小病,正好他配有秘制的药水,保证一擦就好。

李大夫还是挺有技术的,记得上次戒傲生病的时候也找过李大夫,吃了他的中药,结果病很快就好了。

李大夫伸手在戒痴身上涂了些药水。然后取出个小包,放在我手中,说给我备用,然后说,使用方法很简单,就是涂抹在患处便可以了。

我向李大夫道了谢,拿着小包回到寺里,打开小包,里面一共有两个瓶子。其中一个瓶子上有用手写的“痱子水”三个字,下面还有手写的使用方法,凑过去闻了闻,痱子水中有种淡淡的清香,我倒了一些放在手中,又往戒痴的脖子上涂了点。

我再看另一个瓶子,却很吃惊,瓶子上写的是“洗面奶”三个字,我在电视上也看过这种东西的广告,知道属于化妆品,而且是女施主经常用的。

我不知道李大夫给我们这个是做什么用,便拿起瓶子问戒傲要不要,因为瓶子上说,用了后脸会变得嫩白起来,戒傲却摇手说,不用不用。

又问了其他的人,每个人都不愿意用,唯一没有表示反对意见的,就是不会说话的戒言,但是我舍不得给戒言用,因为它脸上的毛太多了,消耗起来大。

我只得把洗面奶放在屋子里,准备找机会还给李大夫。可洗面奶放了几天后我便忘记了,见了李大夫也没想起来还。李大夫的“痱子水”倒是起到不少作用,基本上稍微擦上一点,第二天症状就轻了。

有时候来寺里的香客生了痱子,我们也拿出来给他们用。

不久后,“痱子水”便用完了,我打电话去山下找李大夫,希望能让他再帮忙配上一瓶。

李大夫有些惊奇地问,这么快两瓶都用完了?

我说,只有一瓶呀,还有一瓶叫什么洗面奶。

李大夫笑着说,那一瓶也是痱子水呀,我那天找不到瓶子装,便装在洗面奶的瓶子里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李大夫给我们洗面奶的原因,于是我赶紧跑回屋子找到那个洗面奶的瓶子,打开瓶口,一股熟悉的清香飘了出来,确实是先前的痱子水。

我们的世界有太多东西是未知的,但大部分时候,我们因为表面现象就拒绝进行进一步探索,这样也许会让我们失去真正需要的东西。

正文 第六十三个 蟋蟀与瀑布

茅山里有条瀑布,虽然水流并不大,但是因为瀑布的走向有些特色,层层叠叠地分了三层,加上流水和山花相映,情景也算特异,所以附近的施主们都很喜欢这条瀑布,闲暇的时候也会来走走。只是这条瀑布的位置在天明寺山背面,所以平日在天明寺中是完全看不到、听不见这瀑布样貌和声响的。

但天明寺也不是完全寂静的,除了清脆的钟声四季从不会停息,还有一种生物也是周遭世界里声音的主角。这当然不是戒言,因为戒言比较懂得养生,为了保持能量,平时是不会轻易叫的,只是在吃饭的时候,才兴奋地嚷几下子。

这种喜好发音的生物便是藏匿在乱石堆和草丛中的蟋蟀,季节到的时候,蟋蟀会不停鸣叫着,不分白天或黑夜。

戒傲说,蟋蟀会发声的器官是翅膀而不是嗓子。

而戒嗔却想,整天一刻不停地扇动着,是不是也很累呢?

前段时间戒嗔去了趟宝光寺,因为时间比较晚,便留在宝光寺住了一晚。宝光寺和天明寺一样都修建在山里,寺的附近有条瀑布尤为壮观,一股疾流从山中汇集,然后坠落在附近小水潭中。

第二天一早,戒嗔从床上起来,宝光寺的师兄见了面,笑着问戒嗔,昨天晚上睡得可好。

戒嗔苦笑着摇头,因为这一夜瀑布的激流声一刻也没有停过,所以戒嗔折腾了很久才入睡。

戒嗔把原因告诉宝光寺的师兄,他有些诧异地说,水流声很大吗?为什么我一点没有知觉呢?

如此大的声音,却让宝光寺的师兄没有知觉,这样的回答着实让戒嗔意外,忽然想起来前不久,宝光寺的师兄也曾经在天明寺里住过一晚,戒嗔也曾经问过同样的问题。

宝光寺的师兄当时说,夜风中,蟋蟀鸣叫声太大,一直吵闹得无法入睡。

蟋蟀嗡鸣从来没有停止过,戒嗔仿佛也没有在意过。

瀑布激流川流不息,只是宝光寺的师兄也没有在意过。

是不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忽略着身边的人或事呢?

也许就是这个理由吧!

正文 第六十四个 摇曳在空中的灯

有天中午,戒嗔回房间拿点东西,打开屋门,忽然一股扑鼻的怪味传了过来。有些疑惑,不知道怪味传自何处,于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去找寻味道的来源,很快便发现怪味来自戒傲床边的一个小袋子里。

小袋子很不起眼,但是戒嗔很快便找到了,并不是戒嗔的眼力好,而是戒嗔寻找的范围很精确。平日里,戒嗔和戒傲的房间里也常常会出现一些奇怪的事情,其中绝大多数都和戒傲有关,所以,戒嗔这次是直接奔戒傲的地盘去的。

戒嗔打开小袋子,发现怪味来自一些装在小瓶子里的深色液体,仔细再闻闻,仿佛是一小瓶煤油。戒嗔再看看袋子边的其他东西,发现还有一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剃刀,那是智恒师父的专用剃刀,曾无数次割破过大家的头皮。

除了刀和煤油,袋子里还有一些棉花、棉线、白纸,甚至还有一只毛笔。

戒嗔心里一惊,因为戒傲平日花样百出,而这些东西看起来,太像制作爆炸物的材料。戒嗔想起来心里有点害怕,不知道戒傲准备做出什么事情,便赶快跑去找到戒傲。

戒嗔找了半天,却不见戒傲的踪影,于是向戒尘问戒傲的下落,戒尘说,戒傲师兄去竹林里砍竹子去了。

戒嗔于是问戒尘,戒傲为什么要去砍竹子。

戒尘很兴奋地说,前几天,戒傲偷吃了他的饼干,所以答应给他做一盏会飞的孔明灯作赔偿。

戒嗔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因为戒嗔立即明白了,那些材料的用途原来是做孔明灯的,而不是什么爆炸物。

那几天,戒傲在屋子里削削砍砍,孔明灯一点点成形了。戒尘每过几个小时便来监督一次,看看戒傲的进度。孔明灯做好后,戒傲又用毛笔在灯罩上画了好看的图案,等墨迹全干了以后,便把灯交给了早已焦急不已的戒尘。

等到夜晚来临的时候,戒嗔陪着戒尘、戒痴一起去山下空旷的场地里放灯,戒嗔把孔明灯下端浸上煤油的棉花点燃,等灯里的空气加热后,孔明灯便缓缓地向空中飞去,灯罩壁上美丽的图案被灯中的火光照亮,孔明灯随着风轻轻地盘旋,显得很有风味。

戒尘、戒痴看得十分开心,每次等到孔明灯里的煤油烧得差不多后,他们便用系在灯上的细线把孔明灯收回。

就这样一连玩了十多天,那天晚上戒尘、戒痴又一次要求戒傲和戒嗔陪他们去放灯。戒傲把手伸向天空,然后说,今天的风太大了,不太适合放灯,不如改天。但两人前几天玩得太开心,只是不肯,无奈之下,只得和戒傲再陪他们去山下。

孔明灯又一次冉冉升起,随着山旁的风而摆动,忽然一阵疾风吹过,孔明灯一阵剧烈抖动,飞翔在空中的灯罩被火焰点着,灯罩夹着火焰从空中掉了下来,戒尘瘪着嘴巴,仿佛就要哭出来了。

戒傲急忙安慰他说,过些天再帮他重做一个,戒尘这才转悲为喜。

回寺里的路上,戒尘始终闷闷不乐,想想刚才来之前,戒傲曾经劝过他,风太大的天气不适合放灯,可是他兴致太高,执意要放。

我们选择后悔的时间,往往是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之后。

正文 第六十五个 女施主的合影

戒嗔生活的茅山算不得旅游区,但也时常有三三两两的游客来山里游玩,天气好的时候多些,天气不好的时候少些。

若逢天气好,戒嗔特别喜欢拿着本经书去附近的小山林中看书。前几天的一个上午,戒嗔拿着本经书正准备出门,刚打开寺门,却看到寺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位施主。

施主们看到戒嗔便凑了过来,很客气地向我打听山里的一些情况。原来两位施主在附近的山里自助旅行,恰好走到了茅山。

戒嗔便向两位施主粗略介绍了茅山上的一些风景,并简单地在他们拿出的本子上画了图给他们。

女施主忽然又问,茅山的位置既然那么偏僻,又没有被开发过,那么这山里会不会有野兽呢?

戒嗔笑着摇头,因为茅山里动物虽不少,但多是一些松鼠或野兔这样的小兽,很少有大型动物,若单纯论体型,我们寺里的戒言极可能进入前八强了。

当然,戒嗔还是提醒了施主,因为山里虽然没有凶猛野兽,但是难免也有一些鼠蚁虫蛇之类的生物,两位施主连连称谢,便进了山里。

说起来戒嗔和这两位施主应该算是有缘分,下午闲暇的时候,戒嗔扫了一遍院落,正准备把扫来的落叶运到门外,刚打开寺门,却又看到了两位施主。可能没有想到会如此之巧,双方都是一愣,随即都笑了起来。

两位施主说,花了整天的时间,仔细地玩遍了茅山,虽然没有人文名胜,但自然风情让他们游乐得很畅快,还拍了很多照片,收获颇丰。

女施主忽然问戒嗔,不知道寺里是否有电脑,因为她的相机已经快满了,想转移一些图片到U盘里面。

于是戒嗔把两位施主领进放电脑的屋子,恰好戒傲也在屋子里,两位施主一边翻看和选择照片,一边很有兴致地向我们讲解下午的照相经历。

这些风景其实我们都曾经见过,只是两位施主的摄影技术高超,把平平无奇的风景照得很是好看。

施主们一张张地翻着,等翻到了一张在后山竹林里的风景照时,戒傲忽然插了一句嘴,这张合影真好看。

戒嗔看看那张照片,只有女施主一人站在竹林里,好像谈不上是合影,显然两位施主也有同样的疑问,我们三人一起惊奇地看着戒傲。

戒嗔问戒傲,什么合影?

戒傲伸手指向照片,然后说你看。

顺着戒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戒嗔忽然发现在照片里距离女施主脸非常近的地方,居然有一条小青蛇,看起来距离应该不足10厘米。

虽然戒嗔知道这蛇并非是毒蛇,但心里还是挺佩服女施主的,毕竟距离那么近,万一被咬一下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才佩服了三两秒钟,忽然女施主发出了一声尖叫,声音凄厉得把戒嗔和戒傲都吓得浑身一抖。本来在板凳上睡得正香的戒言,也被吓得从板凳上掉了下来,戒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甩甩尾巴跑了出去。

女施主用很颤抖的声音说,怎么有蛇,好可怕。

戒嗔这时才知道原来女施主在照相的瞬间是不知道身边有条蛇的。

看看照片中的女施主,微微笑着望着镜头,神情轻松,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浑然不觉。

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女施主是镇定的,当危险远离的时候,女施主却是惊恐的。

这很奇怪吗?

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恐惧与痛苦就是这样,如果你不放在心上,便可轻松地跨过。

正文 第六十六个 寻不到的水声

那天清晨,听到有人在敲寺门,觉得有些意外,因为虽说夏天的早晨,天亮得特别早,但是来得这么早的人还是挺少的。

戒嗔正准备去开门,却发现站在门边的戒尘已经走了过去,于是戒嗔回过头往佛堂走,耳边听到寺门“吱”的一声响,然后紧接着是戒尘“啊”的一声,戒嗔赶快回头去看,以为是戒尘被人撞到了。这样的事故曾经发生过一回,上次也是戒尘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位又高又胖的施主,没有留意到矮小的戒尘,结果戒尘被施主的肚子撞了一下,幸好,施主的肚皮质地柔软,所以没有伤到戒尘。

戒嗔抬眼望过去,却没有看到戒尘倒地。从寺外进来的两位施主,其中一位戒嗔认识,是淼镇上的一位年轻施主,平时也不常来天明寺,而另一位施主却从来没有见过,打扮得很奇怪,眼睛上蒙着厚厚的纱布,看起来有点恐怖,估计刚才戒尘就是因此被吓到了。

戒嗔急忙把两位施主请进屋里,那位淼镇的施主对我们说,他的朋友因为最近做了眼睛方面的手术,要等些天才能拆绷带,所以他特意带着这朋友来山里住上几天,放松一下。

两位施主坐下后,绑着绷带的施主问戒嗔,刚才开门的是个小和尚吧,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戒嗔有点迟疑,因为佛祖教育大家不能说谎,所以戒嗔只好回答施主说,是呀。

施主面容有些苦恼,他又问,我的样子是不是很恐怖呀?

戒嗔只得回答,是呀。

施主的表情又痛苦了很多。他接着问戒嗔,这里的……

戒嗔急忙把施主的话题岔开,虽然这样做挺没有礼貌,但是施主若继续问下去,戒嗔这样照实回答,只是徒增他些痛苦罢了。

不说谎固然是正确的,但是这样的回答等同于往施主的伤口上洒盐,也是不太好的,更何况还是这样一把接一把地去洒。

戒嗔向施主粗略地介绍了一下茅山的风情,施主的脸上有了一些微笑,他说,一路上其实上也听到了不少自然之音,能感受到这里的景致。

戒嗔把施主领进离寺里不远的香房,那些日子,施主便一直住在这里,因为眼睛不便,他也没有四处走动,常常一个人靠在院子里的小椅子上。

有时候路过香房,戒嗔担心施主一个人觉得孤单,便坐下来和施主聊上几句,不过看施主的样子仿佛并不寂寞,谈笑间感觉心情不错,总是笑呵呵的。

又过了几天,施主的朋友把他接下了山,他的朋友说,施主的眼睛的伤势快好了,要把他接回医院拆绷带。

施主下了山后,便再没有回来过。过了半个月后,戒嗔收到施主的一封邮件,施主信里说,他的眼睛已经拆了绷带,这些日子非常喜欢茅山的环境,虽然看不到东西,但是每天都在享受凉爽的山风,耳畔还时时传来钟声、蝉叫与蛙鸣,还有溪流中一刻不停的流水声。

戒嗔不禁为施主伤势好转而庆幸,也很高兴他喜欢茅山的景致,只是戒嗔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茅山的主要水源都集中在山后,前山的溪流,距离天明寺有些距离,在这里是绝对听不到流水声的。

这个疑问放在心里好些天也没有合理的解释,又过几天,戒嗔忽然看到戒傲从寺门里进来,僧袍上湿漉漉的,便问他怎么了?

戒傲说,香房里的一个抽水马桶坏了,一直在滴水,刚才去把它修好了。

戒嗔便随意听了听。过了好半天,站在庭院里的戒嗔忽然想到,原来施主听到的水声不是什么溪流中的流水声,而是坏了的抽水马桶的滴水声。

看来单纯靠闭上眼睛想象中的事物,和现实中的情形差别还是很大的。

正文 第六十七个 和戒尘一起看烟火

我的小师弟戒尘是一个可爱的小和尚,性格有时内向,有时外向。简单来说就是,在外人面前戒尘很内向,而在我们面前就显得外向了。

戒尘很害羞,往往和不熟悉的施主说不上几句话,就已经满脸通红了。而在天明寺,戒尘这样的小和尚显然更受关注,时不时便有施主拉着他聊几句,所以,戒尘的脸蛋每天都红扑扑的。这样的结果是造成了恶性循环,因为施主们更喜欢找这个脸蛋红红的小和尚说话了。

这几年,可能是年龄渐长,戒尘怕生的习惯已经改了很多,但是他的另一个习惯却总改不掉,就是他不太喜欢表达自己的观点,无论多喜欢的东西,戒尘也从来不伸手索要,我们很少能从语言上判断他的喜好。这个习惯让我和戒傲头痛了好久,所以只能经常猜测他的想法了。

戒尘有个喜好,我们是知道的,那就是特别喜欢看烟火。

每当节日来临的时候,戒尘总会溜到寺院外的高处,出神地望着山下淼镇的方向,乐颠颠地看着镇上人放的烟火。

每当这时候,我和戒傲便把戒尘和戒痴一起拉到寺里低矮的院墙上,这里位置高,又没有遮挡物,自然是最适合看烟火的。

当烟火从地面上腾空而去,五彩在空中绽放的时候,戒尘和戒痴脸上喜悦的笑容总比烟火更灿烂。

记得有次,我们在寺里听到一个消息,山下的小超市又逢周年庆典,这次的周年庆典,他们想要好好庆祝一番,因此准备了一些活动,还买了不少爆竹和烟花。戒嗔无意中转头,看到戒尘凝神在听,戒嗔心想这是个好机会,因为以前放烟花总在新年期间的夜里,很显然是不能到山下去看的,而这次正好可以带着他们去逛逛了。

到了周年庆典那天,恰好戒嗔有些事情,便和戒傲说了这事,戒傲带着戒尘与戒痴一起下山去了,几个人一直到傍晚才回来。

过了几天吃饭时,忽然谈起庆典的事情,戒痴和戒尘争着把那天庆典的活动描述给我听。我便随口问了一句戒尘,那天的烟火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戒尘却说,烟火没有太留意,因为是白天,烟火和期望中的样子差距很大,后来忙着看活动,完全忽略了烟火的事情。

原来那天下午,平日最喜欢看烟火的戒尘,完全忘记了烟火的存在,原因是什么呢?只是因为在夜晚中绚丽的烟火,在白天却全无姿彩了。

很多人都希望能有机会在一瞬间释放光华去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看来只是单纯地学会去放光还远远不够,知道在何时何地去闪亮也很重要。

正文 第六十八个 清泉石上流

天明寺所在的茅山顶上生长着一种野花,这花外观并不特别,颜色大多是红、黄、紫这几种平常的颜色。每当春来的时候,这野花便开遍了山顶,远观虽美,但也脱不了山花的小家气质。

但这花有一长处,那就是经得起细看,山花的花瓣片数不多,可形态喜人,若凑在花旁,还有淡淡的香味。

茅山不太高,可说来也奇怪,即便是这样低矮的小山,山上与山下的自然条件也不太相似。淼镇上曾经有好几位爱花的施主尝试着把这种野花移栽到家里,可是往往过不上多久,移栽的花便凋谢了。到后来,施主们也不再尝试了。

所幸,这山下无法盛放的野花,在山上也算得上茁壮。

前段时间,戒嗔从淼镇回寺里,走到山下的时候,看到有很多施主聚集在山下的溪流旁嬉闹。

淼镇很小,镇上的大多数施主,戒嗔即使叫不出名字,也会看得眼熟,而这群施主戒嗔全然不认识,可能是从外地来旅游的。

戒嗔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发现有几位女施主站在溪里捞着什么,不由得心想,施主们不会是在捞鱼吧,若是这样,戒嗔就要多待一会儿,建议施主们不要惊扰游鱼了。

戒嗔凝神去看,忽然见一女施主非常兴奋地从水中捞起一片花瓣,然后把花瓣细心地贴在岸边的岩石上,再看岩石,上面已经贴了好些片花瓣了,而另一位女施主正把脱水了的花瓣当作标本夹在本子里。

看看花瓣形状,正是那种只生长在山顶的野花。戒嗔正疑惑为什么山顶上的花会跑来了山下,再细看溪流,里面还漂动着不少花瓣,戒嗔这才明白原来这些花瓣是顺着溪流从山顶流淌到山下的。

戒嗔沿着这条山泉汇集的溪流向上走,逢山风疾吹的时刻,一片片花瓣便顺着溪流流下,那段时间雨水不丰,水流不疾,泉水只是游走在山石之上。而那些花瓣呢,它们绝大多数并没有流到山下,大部分花瓣搁浅在路途的山道中。

戒嗔盯着水流,细细去看那些搁浅的花瓣,这才发现它们搁浅的原因:往往是因为遇到前方的障碍物时,它们没有冲上山石,没有从石头上越过,而是顺着水流改变了方向,最后被水流带到了旁边的山道上,再也流不动了。

那些想去终点的花瓣,总不会一帆风顺,遇到石头的时候,选择超越,或许比回避更有利吧。

正文 第六十九个 可以吃的草药

茅山里长的植物挺多,其中有不少挺奇怪的,也曾有来山里游玩的施主向戒嗔咨询过植物的名称,只是这些植物各式各样的,戒嗔也不大认得。寺里对植物懂得最多的是智恒师父,其次是小师弟戒尘,当然两人对植物的认知能力之间还是挺有差别的,智恒师父能认出绝大多数的植物,而戒尘则只是对某一分类的植物有着特别的研究,简单来说,也就是在茅山生长的植物中凡是能吃的,戒尘都很熟悉。

这些植物中,除了山野里生长了很多的寻常野菜,其他植物生长的数量都不太多,平日智恒师父在做菜的时候,会偶尔在饭菜里放上一些这样的植物,有两种植物他放的频次最多,智恒师父说,它们都有药用的功效,多吃对身体有好处。

同样是草药,口味却不太一样,其中一种有着浓重的药材味,每次师父把它放在菜里,我们都不免要抗议一番,然后捏着鼻子才能吃下去。

而另一种植物却没有明显的药味,口感香甜,大家都很喜欢吃。戒傲还特意在网络上查询了这种植物,上面详细记载了它的药用功效,据说主要是可以生发的,大家听了都很郁闷,因为这种药效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副作用。

但每次智恒师父把菜做好后,我们还是会勉强自己多吃一点。

这一年,药味重的草药忽然少了,听淼镇上的施主说,是因为城里的施主们宣传起了它的药用价值,所以忽然流行起用这种草药熬汤。

而另一种好吃的草药,数量却没有少过,可能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城市里施主们的关注。

我们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在我们这里不受欢迎的草药,会受到那么多人的关注,而好吃的反而没有人去在意呢?

戒嗔觉得,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差别吧,同样才能的人,遇到伯乐的会更有机会展示自己,而另一位可能默默无闻。

但是对于草药本身来说,无论是否会被人发觉,它自身的价值是没有变的。

如果你特别在意命运对你的垂青,可能是会苦恼的。

正文 第七十个 弄不明白的股票

戒嗔知道有股票这种东西差不多是一年多以前,那段时间,常常在佛堂里听到来寺里的施主谈论它。

后来在大城市工作的戒愁师兄向我们解释过一次股票是什么,当时觉得有点明白了,过后再听别人议论几次,戒嗔又觉得糊涂了。

偶尔看电视换台的时候,也看到过穿着很正式、样子很严肃的施主在说股票,底下有红红绿绿的数字在滚动。

戒嗔其实挺好奇的,以后每逢施主们聊这个,便和戒傲凑过去听,听了几回,戒傲说他有点懂了,但是戒嗔还是不太懂,毕竟那样的东西离我们有一点远。

虽然不懂,但是知道施主们谈起股票都挺高兴的,因为有位很抑郁的施主和师父谈了半天,心情不见改观,后来只聊了几句股票,便好了起来。

有次吃饭前,不知道怎么说起来股票,戒嗔问戒傲,为什么要叫炒股票,不叫蒸股票?

这个问题其实戒嗔早就想到了,但是不好意思问施主们,总觉得他们可能会笑。

戒傲被我问得直挠头,他说,其实炒股票只是一个比喻,它的意思大概是说,五元钱买进一只股票,然后十元卖掉,这样就多了五元钱。

被戒傲这么一说,戒嗔一下便领悟了,原来炒股票是这个意思。戒嗔心算了一下,五元钱也不少了,镇上一个馒头三毛钱,五元可以买十六个馒头还节余两毛钱,能吃好几天了。

戒嗔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戒傲,又看到戒傲在挠头,他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但是施主买股票一般都是买好几百甚至上千块钱的股票,所以不会只能买十六个馒头的。

戒嗔吃惊地张着嘴,忍不住说,那馒头不是可以吃好几年了。

戒嗔忽然听见戒尘在笑,他说,怎么可能吃上好几年?几千个馒头,冰箱也放不下,过个十天二十天也就坏了。

戒嗔觉得戒尘也怪笨的,怎么可能一次买几千个呢?镇上的小卖部一天也就做百来个,都买完了,施主们吃什么?

戒嗔心里还有好几个疑问没有解,但是看戒傲不停挠头的样子,实在是没好意思问下去,毕竟少了头发做隔离物,这样下去是很容易把头皮抓破的,做师兄的也会不好意思。

又过了几天,见到一位施主很兴奋地在谈论一只股票,股票的名字戒嗔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施主说,这只二十块钱的股票很有投资价值。

戒嗔还不懂什么叫有投资价值,于是悄悄地问戒傲,戒傲说,有投资价值就是指这只股票五元买了,可以涨到十元。戒嗔暗暗地点头,因为这次又多懂了一点,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什么叫没有投资价值,戒傲说,没有投资价值就是指这支股票五元买了,不知道会涨到多少钱。

戒嗔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又糊涂了。

紧接着很长的一段时间,来寺里的施主不知道为什么不怎么聊股票了,戒嗔也渐渐忘了股票。

前段时间,换台的时候,戒嗔无意间又看到电视上穿得很正式、样子很严肃的施主依然在说股票,只是下面的数字已经全是绿色了。戒嗔这次没有问戒傲了,因为戒嗔也一直觉得红色太刺眼了,对视力不好,电视台早就应该把显示数字的颜色换了。

昨天,戒嗔在佛堂见到那位买了二十块钱股票的施主,聊了一会儿,无意中问起那只股票,施主说,那只股票呀,现在只有三块钱了,不能买了。

戒嗔又一次糊涂了,但是感觉应该是说错了话,要不本来谈笑风生的施主们为什么都不怎么说话了?

戒嗔不敢追问下去,只好把问题留下来去问戒傲,那三块钱的股票和二十块钱的股票是一样的股票吗?

戒傲说,是一样的股票。

戒嗔忍不住问,为什么二十块的时候可以买,而三块钱的时候不能买呢?

戒傲想了很久说,就像我们在山里采野果的时候,明明兜了满满一包,足够吃了,可是还是会想多采点。但是若在竹林里遇到了蛇,明明前面没有蛇了,我们也不敢前进了。

戒嗔虽然还是有些迷糊,但是想戒傲大概想要告诉我的是,人的欲望与恐惧是一样的,都没有止境。

正文 第七十一个 铁丝前的鹅

戒尘有段时间心血来潮,忽然喜欢上了画画。开始的时候,只是拿着各色的粉笔在寺院的地上画,画的多是寺的景物,有香炉、有木鱼、也有树木。

不过爱好归爱好,天赋归天赋,戒尘画得也不是很像,香客们见到戒尘趴在地上画画便忍不住问他,小师父你在画些什么呀?戒尘会耐心解释给他们听,他画的是一些什么景物,有时候香客也会夸戒尘几句,戒尘便高兴得不得了。

那天戒尘生日,便向智惠师父提了一个要求,说想要一些画笔和纸。智惠师父觉得画画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便同意了戒尘的要求。智惠师父特意下山从镇上小店买了一套各色的水笔,外加一叠白纸送给戒尘,戒尘收到礼物高兴得不得了。

第二天一早,戒尘在早课结束的时候,拿出了一张画给大家看,说是昨天晚上画的。翻开画纸,上面有个人像,寺里的众人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画中人居然是戒嗔,神态和体形有八分的神似。戒尘第一次在纸上正规画画,居然画出了这种效果。师父们和师兄弟交口称赞戒尘的画功,智惠师父也很得意,觉得戒尘在绘画方面是一个可塑之才,还说,下次镇上那位画画很好的贺施主若是来寺里,一定要让他指导一下戒尘。

不知道为什么戒尘听了大家的赞叹仿佛不那么高兴,大家说着说着,戒尘忽然一扭头跑了出去。师兄弟们都说,戒尘居然被夸得不好意思了。

过了一会,戒嗔路过戒尘的房间门口,听见里面隐隐有哭泣的声音,赶快推门进去,戒尘正趴在床上哭泣,转头见到戒嗔进来,哭得更伤心了。

坐在床边上,也不知道戒尘为什么哭,一时也想不起来该如何安慰戒尘。戒尘哭着哭着,忽然抬头问了戒嗔一句,师兄你觉得我要画下去吗?

原来戒尘哭泣是因为画画的缘故。戒嗔把他拉起来,诚心诚意地安慰戒尘说,你画得很好呀,你看你上午把师兄画得那么神似,说明你是很有潜力的,只要有信心一定会有所成就。

戒尘哭得更厉害了,边抽泣边说,我画的是智恒师父不是你。

戒嗔听了一愣,智恒师父比较胖,而戒嗔偏瘦,如果戒尘画的是智恒师父的话,那么画得确实有些不太靠谱。

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戒尘,这种打靶一枪命中了隔壁靶子十环的感觉,戒嗔也挺理解的,只好安慰戒尘说,画画重在神似而不是形似,其实你的画风属于抽象派。戒尘稍微觉得安慰些,也慢慢收住了眼泪。

有天,镇里画画很好的贺施主来到寺里,特意向他请教了画画的问题。贺施主说,不如带戒尘去画些活的东西,也许能提高点水平。

戒嗔晚上睡觉的时候,在床上苦思,想到淼镇上有好些池塘,池塘里有不少人家在养鸭或养鹅,下次不如带戒尘去那里看看。

有天和戒尘说了这个想法,戒尘开心地拿着水笔和画板随我一起下山了。

山下不远处就有个面积挺大的池塘,这个池塘没有多少植物,只有一些鸭子和大白鹅在塘上游荡。

我和戒尘坐在池塘边上的柳树下,有风从塘上吹过,带着水波一道道飘动。看着戒尘在画板上画画,他认真地一笔一画地画着。戒嗔正准备说,你看你把这个鸭子画得多好看,忽然见到戒尘画了一个长脖子出来,原来他是在画鹅,赶快把到了嘴边的这句话又吞了回去,若再刺激了戒尘就不好了。

忽然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鹅都大部分集中在我们面前一块塘面游动。戒尘忽然说,师兄你看,池塘上有一根铁丝。仔细看水面,前方不远处果然横着一根铁丝,大部分鹅游动到铁丝附近,便调头游了回来,只有少数低着头游了过去。

戒尘说,这些自由自在的鹅遇到铁丝也不得不低头呀。

有时候,不得不低头是件很无奈的事情。但是不肯低头的鹅,始终越不过铁丝,而那些狼狈低头而过的鹅,却成功地游到了广阔的天地里。

正文 第七十二个 戒嗔与戒真

相对于寺里其他人的名字而言,戒嗔的名字好似要难认一些。其实嗔是发怒与生气的意思,我们所说的不要犯了嗔戒,也就是不要生气的意思。

记得淼镇上那位卖水果的蔡施主以前便经常叫错戒嗔的名字,戒嗔去买水果的时候,蔡施主常常笑眯眯地称呼戒嗔为戒真,然后推荐他新到的水果。初听的时候很不习惯,因为读音虽然稍微有些不同,但是含义却差别很大,做和尚的不可生气是件好事,但是拒绝真诚就不好了。

戒嗔总觉得当面去纠正蔡施主的错误有点尴尬,便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对他说,只是机会始终没有找到,蔡施主就一直那么叫着。到了后来,蔡施主没有改正过来,反而是戒嗔对蔡施主的叫法习惯了。

仔细想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姓名只是个代号,其实也不代表什么,如果叫清廉的人都不会贪污了,那还要法官做什么?如果叫戒尘的身上没有玩耍染上的灰尘,那也就不是戒嗔的师弟了。就这样,纠正蔡施主的事情便被戒嗔淡忘了。

这样一直过了好几年,有次去买水果时,蔡施主忽然对着我说,戒嗔呀,你今天想买哪种水果呢?

戒嗔意外地四下张望,总觉得蔡施主的话不是对自己说的,只是并没有找到其他人,便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蔡施主的问题。

戒嗔一边挑着水果,一边忍不住问蔡施主,为什么今天叫正确了戒嗔的名字。

蔡施主笑着说,那是前几天,戒痴给纠正的,他还特意送了戒痴一个大苹果做谢礼呢。

想起来一直被叫错了几年的名字,只是被戒痴的几句话便纠正了。

事实上我们一直在犯的很多错误,也许并非无法纠正,我们所缺少的,只是那个肯帮你纠正错误的人。

正文 第七十三个 捉迷藏的经验

我的两个小师弟戒痴与戒尘年纪都比较小,今年不过十几岁。在天明寺,这两个小和尚很受施主们的欢迎,常有施主夸奖他们,施主们说两位小法师虽年轻幼小,行事却也沉稳,说话做事都透着礼数。

听到这些评价,戒嗔总是忍不住想笑,因为这一切仅仅是一个假象。

其实当寺里没有香客的时候,他们两人的顽皮程度是令人瞠目的,要不就在寺里的后院爬上爬下,要不就是一阵疾奔。

有时候两人玩得过火了,师父也会低沉着脸说上他们几句,但是过不了几分钟,他们便忘记了师父的交代,又恢复了常态。

到了后来,反倒是他们不顽皮的时候,我们会觉得不习惯了,有次,两人整整安静了一天,结果智恒师父赶快跑去看看他们是不是感冒发烧了。

虽然两人生性好动,但我们居住的天明寺毕竟位于山上,能玩乐的地方依然有限。不过两人依然可以在有限的条件下,不断翻新花样找出新的游戏。即便是加入了不少新的游戏,但有一个游戏始终是两人的保留项目,那就是捉迷藏。

戒嗔坐在院子里的时候,常常见到两人蹑手蹑脚地在院子中跑动。无事的时候,也特意留意了两人,发现有几个是他们特别喜欢躲的地方,比如戒尘喜欢躲在古树下和围墙旁的杂物后,而戒痴则不同,他爱躲在戒傲的床下和厨房的木板后。

戒嗔没有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们,怕影响了他们的乐趣。

有时候,戒嗔会心不在焉地拿着佛经偷看两人的游戏。看着两人四处找寻不到的焦急模样,戒嗔也忍不住想笑。

看久了,却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戒尘每次去找戒痴的时候,首先去的地方不是戒痴喜欢藏身的床下和厨房,而是他自己喜欢去的树后和围墙旁。

而戒痴亦然。

细细思索其中的道理会想到,是不是我们每个人都会习惯把自己的想法,当做别人的呢?

正文 第七十四个 谁是最高、最胖的和尚

不知道是不是做和尚的身高都不高,至少戒嗔认识的和尚里绝大部分身高都不高。天明寺的智惠师父是一个例外,虽然没有具体测量过实际高度,但比起寺里的其他人,智惠师父基本上都要高半个头。有时候议论起身高,智惠师父还会说,他现在年纪大了,骨骼缩了一些,若是年轻时,则还要高个两三公分。

身高相貌这些外相,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只有戒傲特别羡慕,因为戒傲若长到师父的身高,他的篮球水平铁定进步不小。

而说到体重,论身高与体重比,最重的当然是寺里唯一非和尚的戒言,戒傲曾经非常用心地计算过,若戒言的身高能长到80厘米,那么它的体重也可能超过80千克,将超过寺里所有人的体重。

戒嗔闭目凝神,想象着戒言长到80厘米的样貌,不禁心头大怔,因为那形象哪里还是普通犬,分明是藏獒,只是如此不威猛的藏獒,也是不多见的。

戒嗔看着脚底下的戒言心中也有庆幸,这两年戒言的身长也就维持在二三十厘米,并没有增长的趋势,应该不会出现把我们全寺吃穷的场景。

记得有一天,寺里来了几个很特别的施主,说他们特别主要就是在身高和体型上,几位施主也不知道是从事什么职业的,长得异常高大,领头的一位胖胖的中年施主还领着一条强壮的狼狗。几位施主笑眯眯地和戒嗔聊了很多有关佛学的问题,戒嗔觉得低下头不看着施主说话很没有礼貌,于是仰着头和这位身高可能超过两米的施主说话,初时几分钟还好,聊到后来脖子越发酸痛起来,幸好戒尘搬了一张凳子来,才算解了困。

聊了不久,几位施主便自行在寺中四处走动,经过佛堂的时候,恰好中年施主与领着戒言的智惠师父擦肩而过,两人一比较,却让天明寺中最高的智惠师父看起来也消瘦而矮小,而我们平时觉得龙卷风也刮不走的戒言,竟也显得娇小迷人。

忽然想起智惠师父以前说过的话,世间最容易让人自豪的事情,无非是最强最大,但若这种强大只是存在于狭小的空间,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正文 第七十五个 施主的不快乐与戒痴的快乐

前几年,有位施主选择了一个有趣的研究课题,他跑来天明寺,去采访来来往往进香的施主,希望分析出喜欢来寺庙进香的施主有些什么共同特征。

结果这位施主的研究没有进行下去,一方面可能是因为来天明寺的人不算很多,另一方面是施主发现喜欢去寺庙的人实际上很难归类,他们常常是来自各行各业的,几乎无法归类。

但不论香客是什么样的身份与年龄,他们来寺庙的目的大多只有一个,那就是寻求一个寄托,寻求一个希望。

前段时间的一个下午,那天寺里人很少,师父们交代戒嗔所做的事情也已经做完了,便和戒傲坐在院子里聊天。说着说着,戒嗔忽然发现石桌旁有人坐下了。

定神去看,原来是下午来寺里进香的一位中年施主,戒嗔不知道施主坐过来有什么用意,只是觉得施主眉头深锁,仿佛有心事。

中年施主坐在桌边并没有加入我们的讨论,而是一言不发地望着寺门的方向。

戒嗔和戒傲本来聊得也挺开心,但施主坐在旁边以后,两人越聊越不自在,也不好意思换到其他地方,最后只好和戒傲干坐在桌边。

中年施主看了好一会儿寺门,又转过身看看我们,弄得我和戒傲有些尴尬,便找了些话题和施主聊天。

施主忽然问:“最近过得很不快乐,小法师们知道如何让人变快乐吗?”

我们不知道施主的烦恼在何方,正准备询问,可施主却似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向我们介绍起他的生活。

我们以为施主定是遇见了什么烦心的事情,才会如此不开心,可是聊了一会儿之后,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施主的家境挺好,生活平静而无忧。

聊天之前也曾想过,如果施主遇到什么烦恼,定要找几个佛经故事和他交流,希望能宽慰一下施主,可是现在的戒嗔与戒傲,直到施主离开天明寺,也没有想出为他解忧的良方。

我们站起身来,准备舒展一下筋骨,却发现戒痴手中拿着几块小石块走了过来。戒痴笑眯眯地坐在墙边,拿着手中的小石头,坐在地上自顾自地玩闹着,还时不时地望着我和戒傲傻笑。

戒嗔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没有玩具的戒痴,用几块随手捡来的石头就可以如此快乐,而家境殷实的中年施主却眉头深锁着。

这一切,也许没有什么高深的原因,因为快乐本身很简单,只要你喜欢手边的东西,满意自己得到的东西,便可以得到真正的快乐。

正文 第七十六个 想出家的沈施主

来过天明寺里的施主挺多,有些是常来的,也有偶尔来一两次的。戒嗔发现偶尔来的施主往往好奇心强一些,他们会找些机会和我们聊聊天,还会问一些问题,所以,戒嗔会经常面对一些各式各样的问题。

而在众多问题中,有一个问题被问的次数挺多,也是让戒嗔觉得难以解答的问题。

施主常常问戒嗔:“小师父,我来你们寺里出家吧。”

开始的时候,戒嗔总是老实地回答说:“寺里的房间不多,估计暂时收不得人了。”

听到答案的施主们会忍不住偷笑,有的施主会说,不急,不急,如果编制不够,那么我等你们寺院扩招的时候再来;还有施主说,也不是急于一时,我只是想退休以后再出家的。而说这话的施主也不比戒嗔大几岁,戒嗔这才发现原来大部分施主只是在和我们开玩笑。

虽然开这样玩笑的人挺多,但也偶尔有一些施主是比较认真的,前几年就有一位姓沈的施主三番五次地要求来天明寺出家。

第一次见到沈施主的时候,距离今天应该有十年了,那时候戒嗔刚到寺里没多久,那天和智惠师父与戒傲在院子里,忽然见到沈施主从门外奔了进来,一下跪在智惠师父的面前,一句话不说,便痛哭起来。我们三人被沈施主的行为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处理,便赶快和戒傲把沈施主扶起来,然后递了张凳子给他。

沈施主坐在凳子上,眼泪却没有收起,一边流泪一边向智惠师父要求给他剃度。本来智惠师父叫戒嗔与戒傲去厨房打扫一下卫生的,可是被沈施主一闹,我们两人便舍不得走了,留在旁边听沈施主哭诉,看看我们会不会多一个师兄。

沈施主哭几句,说几句,东一句,西一句,听得我们很吃力,最后终于闹清楚了,原来沈施主是因为平时成绩很好,可是大学落榜了,于是想出家。我和戒傲对望,觉得也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情,人生的路很多,如果都选择一条路走,那不是太拥挤了?而且每年高考落榜的学生怎么说也有好几百万吧,都去做了和尚或尼姑,那过不了几年,中国就成了一个佛教国家了。

智惠师父只是坐着听,偶尔插话开导一下沈施主,具体和沈施主说了多久,戒嗔却不知道,因为我们只听了一小会儿,智惠师父便很严肃地看着我们,直到我们想起要去厨房打扫卫生为止。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沈施主已经离开了。

问起沈施主的情况,智惠师父说,沈施主想通了。

到了第二年,沈施主的邻居带来了他的消息,说沈施主复习一年,考上了非常好的学校。听到这个消息我们也为沈施主庆幸,不管怎么样,这对沈施主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结果。

那几年,见沈施主的次数很少,也就是假期时候能见到他几次,但是在佛堂中,淼镇的施主们却经常提到他,毕竟镇上考到名校的学生并不多。

过了几年,又见到沈施主一次,依然是我和智惠师父与戒傲坐院子中,他冲进院子里向智惠师父痛哭,恍惚间觉得时光是不是倒流了,要不怎么情景如此相似?

不过这次沈施主哭泣的内容略有不同,说是因为一个费了很多心力才弄到的工作指标在最后时刻被别人取代了,所以,又一次想不开了。

我又一次和戒傲对望,还是没有好意思去插话,我们也知道现在工作不好找,没有就业就失业,这种心情应该不好受。

还是智惠师父开导了他很久,沈施主离开时,心情仿佛好了很多。

过了一段时间,沈施主离开了淼镇,一直没有回来过,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前段时候,在镇上见到他,由镇政府的工作人员陪着在路上走,他远远地向我们挥手,他胖了很多,若不是他主动打招呼,戒嗔是认不出的。

又过了些天,在佛堂里听到大家对沈施主的议论,据说这几年,沈施主在外面闯荡,人有天分,加上机遇不错,事业已经有了不少成就。

回想起当年在天明寺院子中痛哭的沈施主,我们都觉得他的变化很大。

人的命运也许就是这样,有坦途,有波折。

有时候,命运可能会把属于你的东西拿走,但其实我们不需要失落也不需要彷徨,因为这可能只是命运跟我们开的玩笑,如果你坚持下去,就会发现,原来命运为你准备了更好的礼物。

正文 第七十七个 戒傲的礼物

在淼镇中,戒嗔有不少在家的朋友,其中有一位姓汤的施主最为特别,特别的不是他的姓,而是他挂在嘴边的口头禅,那就是“我想出家”。

汤施主与戒嗔和戒傲是同龄人,我们认识差不多有十年的时间。那时候大家都是小孩子,汤施主很羡慕戒嗔和戒傲的光头,他觉得反正现在和尚也不需要烫香疤,不用忍受痛苦,不如出家,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剃成这样光溜溜的,一定很凉快。

这可能是戒嗔听过的最奇怪的出家理由,师父们当然也不会同意。

汤施主来寺里很频繁,有时候坐在佛堂里听智缘师父讲故事,有时候坐在我们房间里闲聊。偶尔感慨之时,汤施主那句口头禅便脱口而出:“我想出家。”

前两年,汤施主工作了,就在淼镇的政府里,紧接着汤施主买了房,戒傲便拿他开玩笑说,汤施主,佛经规定,欠钱的人是不能出家的,所以在你还完房贷之前,是没有资格出家的。

汤施主想到还有好几十年才能还完房贷,只得很无奈地点头。

戒傲又坏兮兮地提醒他,记得不要断供,否则就永远不能出家了。

汤施主神情黯然。

直到去年,戒傲忽然对戒嗔说,汤施主这次是真出不了家了。

戒嗔一愣,忙问戒傲为什么。

戒傲说,因为汤施主结婚了。

戒嗔忍不住笑。

汤施主的妻子也是本地人,与我们也见过几面。汤施主结婚后的一小段时间里,来寺里的频率确实少了,而且来了之后,那句“我想出家”的口头禅也不见了。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差不多一年,有次汤施主在聊天中忽然又冒出了那句“我想出家”的口头禅。

我们疑惑地望着汤施主,觉得他一定有心事,要不怎么平白冒出这句话。

汤施主可能猜想出我们的疑惑,因为对戒嗔和戒傲也很信任,于是说了一大堆他的家事。

原来汤施主和妻子因为一些小事吵架,两人冷战了好几个月,都不肯原谅对方,现在关系闹得很僵。

戒嗔很同情汤施主的遭遇,但是这种调解感情的事,戒嗔确实很不擅长,所以,只能傻呆呆地坐在旁边当一个倾听者。

汤施主走后,戒傲和戒嗔聊起他们夫妻的事情,都感觉很棘手。

等下一次汤施主再来的时候,戒傲从床下拿出一个纸包,让汤施主拿回家,然后嘱咐汤施主一定要说这是汤施主自己送给妻子的。

戒嗔私下偷偷问戒傲,这纸包里是什么,戒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不知道这事能不能成功,若能成功再告诉你好了。

到了第二天,汤施主跑上山来,对我们说,他妻子收到戒傲纸包中的那条围巾,感动得很,一下子便原谅了汤施主,两人谈了很久,现在和好如初了。

戒嗔问戒傲围巾哪里来的,戒傲说,前段时间用零用钱买了一些毛线,从网络上学习了打毛衣的方法,本想给戒言打一件毛衣的,但考虑到戒言平时喜欢在地上蹭来蹭去,又考虑到戒言厚厚的脂肪层和长毛都有很好的御寒效果,便放弃了这想法。

这次看汤施主很为难,戒傲便替他织了一条围巾送给汤施主的妻子,只是毛线不太够,最后还凑了不少杂色的线,也怕汤施主妻子不喜欢,所以一直没好意思说,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戒嗔有点敬佩地看着戒傲,不是因为他几天时间便学会了打毛线,比这更奇怪百倍的事情戒傲也经常做的。戒嗔只是觉得自己的这个师弟想出的方法很巧妙,若戒傲去居委会上班,一定可以匹敌一个很不错的居委会大妈。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我们常常抱怨,我们得不到真心与真情了。而事实上,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真心与真情,我们首先需要做的便是付出自己的真心与真情,这也许就是戒傲替汤施主送礼物最成功的地方。

戒傲帮助汤施主的办法固然不错,但也留下了一点点缺憾。

过了些天,汤施主又跑来寺里,向戒傲咨询,那条织着烟火花纹的围巾到底是哪里买的,现在汤施主妻子单位的女施主们要组织团购,还要委托汤施主去买呢。

正文 第七十八个 踢毽子的戒痴

前段时间,来茅山的小施主比平日多了许多,一开始觉得有些奇怪,过了几天才想起来,原来是淼镇的中小学都放假了,所以孩子们都跑到山里来玩耍了。

距离天明寺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空旷的地带,每天下午便有不少小施主们聚集在空地周围游戏,游戏的花样很多,有时候是砸石块,有时候是在地上比跳远,也有时候是老鹰抓小鸡。

每次路过这里的时候,戒嗔都会驻足观望一会,戒嗔很喜欢小施主们无拘无束的笑声与欢快奔逃的样子。

戒嗔并不是寺里最关注小施主们的人,最关注他们的是戒尘与戒痴,每到下午他们常会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笑嘻嘻地望着玩耍的小施主们。有时候小施主们也会邀请他们一起玩,只是碍于师父们特意交代要他们在外面稳重一点,所以两人总会先要半推半就地推辞一会。

记得有一天,戒嗔经过空地的时候,听见一群小施主围在一起大声地数数,而人群中间有位小施主正认真地踢着毽子。戒嗔凑近了看看,才发现小施主踢得很不错,围观的小施主们已经数到快一百了。看着看着,戒嗔无意中发现人群中有两个光头,原来,戒尘与戒痴也在此处,只是两人看得太认真,没有留意到戒嗔也在。

戒嗔挤到他们的背后,用手捅捅他们,小声地问他们怎么不参加进去踢呢?

戒痴回答说,这好像是小女施主才踢的吧。

戒嗔忍不住笑戒痴找的理由,因为今天参与踢毽子的小施主中,男孩的比例还要大于女孩的。

戒嗔从来没有见戒痴踢过这个,因此估计戒痴一定是不会的。

正傻笑中,戒嗔忽然感到什么异物落了下来,抬头去看,却被迎面而下的毽子砸了正中,周围的小施主们一阵哄笑。戒痴帮戒嗔捡了毽子,转手递给刚才踢毽子的小施主,小施主没有伸手去接,只对戒痴说:“戒痴来试试吧。”

看得出来戒痴这次是真的想推辞的,但是戒痴已经被众多小施主拉到人群中间了,戒痴掂量着毽子,有些犹豫。试验了几次,却因为太不熟悉,没踢几下毽子便掉到了地上,又一次引发小施主们的哄笑。

但是没过几次,戒痴渐渐适应了毽子,开始一下一下地继续下去,小施主们开始是微笑,后来渐渐地变成吃惊了,戒痴的毽子在空中飞舞,大家越数越大声。

一百下,二百下,三百下……戒痴一直踢了很长时间,我突然想到,平时在戒嗔睡觉的时候,从窗口很小的缝隙中准确地扔进小石子骚扰戒嗔的人可能是戒痴,可以乘机报复一下,当然邪恶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戒痴差不多踢了四百多个才停下来,小施主们使劲地鼓掌和欢呼,因为这个数字远远地超过了围观小施主们踢的数字。

如果在一个小时之前,若有人说戒痴可以连续踢几百个毽子,戒嗔一定不会相信,而现在戒痴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而这一点,戒嗔估计连戒痴自己也不敢相信的。

我们常常自以为对自己最为了解,而事实上每个人都会有许多不自知的地方,学会发现那个未知的自我,一定是一件很有意思、很有趣味的事情。

正文 第七十九个 横着走的戒傲

记得有次看电视的时候,听到一则新闻,说过几天将出现一次日食,电视里公布的可以看到日食的地区,是包括淼镇的。

戒嗔在佛堂里和戒傲说起这事,戒傲挺开心,他说,日食现象平时也不常见,到时候要好好观测一下。

下午见到戒傲的时候,却见他站在智惠师父桌子前面,手持着师父的毛笔不知道在写什么。戒嗔有些奇怪,因为寺里除了几位师父,其他人都不用毛笔写字的,戒傲上次用毛笔,还是趁着戒痴睡觉的时候在他脸上画熊猫眼。

戒嗔凑过去看,原来戒傲并不是纸上写字,而是在几块玻璃片上用黑墨水涂抹着。

戒嗔问戒傲在做什么,戒傲说,直接用肉眼看日食,会灼伤眼睛,所以,涂点墨水用来过滤光线,可以保护眼睛。

戒傲涂好了玻璃,便跑到寺门外对着阳光看。正好有位在镇政府里上班的年轻施主从我们旁边经过,便问我们在做什么,戒嗔大略向他说了看日食的事情。

施主笑着说,说起来日食,我倒有个好地方可以观测,在我们镇政府里有一架望远镜,最适合看天象,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不妨来我们这里看日食,会清楚很多。

我们有些担心去他们那里会妨碍施主们办公,施主说,没有关系的,在房顶上看,不会打扰其他人,我们于是十分开心地和施主约了时间,约好日食开始的前一个小时在政府的办公楼前见面。

到了日食那天,戒嗔因为有事情先去镇上,便顺路提前去了政府的办公楼。

政府的办公楼有三层,施主将戒嗔领到办公楼的顶楼,这里差不多是淼镇最高的建筑。日食还没有开始,戒嗔好奇地拿着施主的望远镜东看西看,施主很热心地教戒嗔怎么使用,望远镜的效果不错,镇上那些远处的景观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过了一小会儿,戒嗔远远地看到戒傲从寺里的方向走过来,于是把望远镜的焦距调远一些,在镜头里的戒傲,虽然很远,但是人很清晰。

戒傲向办公楼的方向走来,忽然停在一片田地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戒嗔有些奇怪,因为戒傲的前方是一片田地,只需要沿着中间的田埂走过来,便可以省去不少路途,不知道戒傲为什么会忽然停下来。

戒傲看了一会儿,忽然不再向前,而是沿着田地边横着走了过去。戒嗔不知道戒傲打算做什么。这条田埂是我和戒傲平时经常走的,按道理不至于不知道沿着中间走的这条路是最近的。

戒嗔用望远镜盯着戒傲看,他越走越远,一直绕到田地的边上,转到几栋房子后面,忽然不见了。

戒嗔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戒傲爬上了楼顶,正想问戒傲刚才走错路的原因,但日食已经开始,便压下了疑问。

看完日食回寺里的时候,经过那片田地,戒傲忽然说,今天可能要下雨,等会儿回去先把衣服收起来吧。

戒嗔问他为什么,戒傲说,刚才来的时候,看到田埂上很多蚂蚁排队搬家,有点像下雨的预兆。

忽然明白了戒傲刚才走错路的原因,原来是为了避开那些蚂蚁。

我们常常不能理解别人的言论和行为,以为那一定是错的,而事实上,如果我们可以多一些了解,便可以对别人的行为多一份理解。

错误,未必是来自他人不正确的思想,也可能是因为我们自身的无知。

正文 第八十个 装饰庭院的草

淼镇虽然是个小地方,但是附近的山水景色都不错。我们常常听到有游客感慨,这么漂亮的地方,东西又便宜,房价又低,如果有机缘,应该在附近置点产业,花不了多少钱,却多了一个夏日避暑的好去处。

这样的话听过很多次,但是多数都只是说说而已,实施了具体行动的人却很少,毕竟在外地置业有着很多很多的不便。

当然也有例外的,有位常来天明寺的姓张的施主,家也住在外地,但是家境很不错,只来了淼镇几次,便在平湖边上买下了一所房子。那所房子,戒嗔也曾经去看过,很宽敞,可以尽览周遭的山水,最实用的就是还有一个极大的院子。

张施主对这所房子也算满意,他说,以后每年夏天便会带着家人来这里避暑,可是他觉得房子里还是有些遗憾的,因为院子中的草木偏少,卖给他房子的人,好像特别把院子里植物都铲平了。

张施主知道智缘师父喜欢养花,便上门请教智缘师父,他的院子里适合种些什么样的植物,因为人可能会长时期不在,所以,最好这种植物是不需要太多护理的。

智缘师父想了想,便推荐张施主去种一种茅山上生长的草,这种草生命力挺强,而且连成一片的时候也很好看。张施主去附近的山上看了看,觉得非常满意,便拉着戒傲和戒嗔去帮他运了一些草去他的院子里。

我们差不多忙活了好几天,终于在院子里种上了一些草,张施主就此回了家,有比较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来。

等到张施主再来的时候,他很兴奋地来到寺里,开心地对我们说,刚才去院子里看过了,那些草已经铺满了院子,长得恰到好处。

我和戒傲替施主高兴,不过那次张施主并没有逗留太长时间,只几天便离开了小镇。

后面的一段时间,雨水比较多,又过了很久,等到张施主再来的时候,他忽然愁眉苦脸地问戒嗔,懂不懂除草的方法?

我有些疑惑地问张施主原因,张施主说,前段时间长得恰到好处的草,最近开始疯长,现在连原先院子中预留的小径都被这种草占满了,不得已一定要拔去一些。

戒嗔和戒傲再次费了很大力气,去帮张施主除草。

想想也很好笑,在这一刻急需的,到了下一刻,也许就成了累赘。

往日人见人爱的英雄,在明日也许就变成了罪人。

正文 第八十一个 明天的棋局

天明寺不是一个香火旺盛的寺庙,以前不是,现在不是,戒嗔想今后也一样不会是。

有时候,在寺里没有香客的黄昏,智惠师父会摆上棋盘叫上戒嗔去弈上一局。

天明寺的院落,此刻最是寂静,偶有山风轻拂,动荡的只是僧袍的衣角和古树间飘零的落叶,或枯或荣,只让静中多添了几分姿彩。

何为静,凝固的不为静,不动的心绪才是真的静。

棋盘中黑白两色的棋子,是智惠师父的祖父留给他的遗物,至今应有百年历史了。最初棋子有少许遗失,师父便陆续混杂了一些同种石料的棋子在里面,初时色彩微有不同,但棋子随着时光渐渐和谐。到如今,若非细看,戒嗔已然分不清哪些是新物,哪些为旧物了。

几十年前,智惠师父便是夹着这副棋来到天明寺出家为僧的,师父常说自己做不到空,要不怎么出家还带着棋子与许多书。

但强求来的空,是最无用的。

智惠师父喜欢下棋,闲暇的时候,总会拉着我们小辈们一起下棋。戒嗔的棋艺不佳,下了多年,和师父对弈还是输多赢少,十场中只有两三胜,而戒痴师弟虽然年纪幼小,但棋艺了得,只是略逊于师父,且隐然有超越之势。最厉害的是戒傲师弟,对局之中鲜有败迹,因为每次看到势头不对,戒傲就会找出诸如肚子痛要上厕所、下雨了要收衣服以及和五台山的师兄约好在网络上用QQ讨论佛法等理由逃遁。

智惠师父说,万物之中都蕴藏着人生,棋局中也一样。

有次有位做生意做得严重亏本的施主来寺里向智惠师父倾诉,智惠师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带着施主去后院观棋,施主盯着戒嗔与智惠师父的棋局良久,依然疑惑不减。

智惠师父说,智惠和尚与戒嗔下棋,结局会有两种,一种是我胜,一种是我败。

只是到了明天,这里依然会有一局棋,这局棋是否会继续走下去,与昨天我的成败无关,只要下棋的人没有失去下棋的心,就能等到重新开局的那一天。

人生是不间断的棋局,无论是侥幸得胜或是大败之时,都应该记着明天的棋局总是要来。

正文 第八十二个 可笑百步的五十步

前段时间,戒嗔用的电脑总是死机,每次开机时间不长,画面就忽然不动了,有时候屏幕还会变成蓝色,上面是一串英文。运气好时,重启动一次机器,也就好了,运气不好时,机器会不停地死机与重启。

和戒嗔同用一台电脑的是戒傲师弟,他是寺里用电脑最熟练的人。只是鉴于戒傲以往有很多次把电器肢解得不成样子的经历,所以戒傲动手修电脑之前,戒嗔还是不停地叮嘱他要小心点修。

戒傲在电脑里摆弄来摆弄去,最后说,看来只能重装系统了。戒嗔电脑水平很差,也不知道重装系统是什么意思,戒傲解释说,就是把电脑里面的所有东西全不要了,从头再来。

戒嗔吓了一跳,因为电脑里戒嗔存了施主们送给我的百余幅漫画,还有几个文档里留着博客与论坛里几十万条留言和信件,如果都给删了,重新收集就麻烦了,说不定还不能收全。

还好戒傲说,这些都备份了。那天,戒傲折腾了很久,终于把机器重新安装了,虽然少了几个以前下载的软件,不过速度却是快多了。戒嗔正暗自高兴,忽然电脑画面又不动了,紧接着蓝屏了。

戒嗔和戒傲面面相觑。戒傲说,看来不是软件问题,可能是硬件有损坏,看样子有点像内存接触不良,要下山请卖电脑的施主们帮忙了。

戒嗔也不知道什么是内存接触不良,只得跟着戒傲一起把电脑搬去了山下。

卖电脑的施主们把电脑打开调试了半天,他们测试的结果和戒傲所说的差不多,他们说电脑蓝屏的问题是出在主板上插内存条的地方接触有问题,要解决就只有更换一块主板了,但是我们电脑的主板款式太老,一时找不到同型号的主板。卖电脑的施主打了几个电话,最后问到,临近镇上有位施主有一块闲置的主板。

卖电脑的施主说,要不你们先搬回寺里,过几天,等我从那位施主那里拿来主板,便去你们寺里帮你们换下来。

找到了问题所在我们自然很是高兴,只是让施主专程跑来寺里替我们装总是不好意思。戒傲说,不如施主告诉我们临镇电脑店的地址,我们自己去取回来好了。

施主见我们坚持要去,便把对方的地址写在一张纸条上交给了我们。

说起来,戒嗔和戒傲平日里很少去外地,去得最多的是马家镇,施主所说的这个镇子,离我们虽然近,但戒嗔也只去过一次。

依稀记着要搭乘两趟公交车,中间转车的时候,去另一个车站要走一段路程。

下了公交车,我们一路走一路找,戒嗔记得要在一个路口转弯,再向前走,果然看到了一个路口,正考虑是不是这个路口,戒嗔忽然看到路边有块标语牌子,上面写着,“要想富,先修路”。戒嗔心头大喜,因为记得上次来的时候,看到这个牌子还觉得很有意思。

戒嗔和戒傲赶紧转进路口,走了几步,戒傲说,怎么觉得不太对,在印象中,没有这么快转弯呀?

戒嗔和戒傲说了牌子的事情,戒傲便不再怀疑,和戒嗔一起往前走,走了很久,却一直没有见到车站的影子,路上也没有行人,偶尔有几辆车经过,也没有办法问路。

又走了长长的一段,我们终于看到了行人,才发现是真的走错了。

我们急忙回头,转到正确的路上,这才发现原来这段路都在修路,有的修新路,有的翻修老路,所以每条路都挂了相同的标语。

取回主板回到淼镇已经是傍晚了,比我们预算回镇上的时间迟了很久,而耽误时间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戒嗔这次错误的指路。

仔细回想,其实我们行走在错误的路上不久的时候,戒傲师弟便提出了质疑,如果我们及时回头,所耽误的时候可能就会少很多。可是因为戒嗔的坚持,我们在错误的道路上继续走了很远。

有句古话说,五十步不可笑百步,但有时候,走错五十步与走错一百步是大大不同的。

如果能在五十步处回头,又何必要等到一百步呢?

只是不管是五十步还是一百步,只要回头了,或早或迟,我们总能走到正确的路上。

正文 第八十三个 矮墙

天明寺自建成以来已经有不少年头了,从建筑质量上看,当年建设者在建寺的时候是非常用心的,最早建成的几间屋子,许多年来,几乎没有出过大的问题。

到了“文化大革命”时期,寺里住进了一些外来的施主,天明寺一度成了他们的总部,就在那段时间,他们在天明寺里盖了几间屋子,还有一道厚厚的院墙。

相比较而言,后期建设的几间屋子常常出现问题,时不时地出现漏雨的情形。而围墙的建筑质量就显得很糟糕了,上面裂纹清晰,在裂纹里还长了不少野草。

有段时间常常下雨,一天下午我们在佛堂里听到一声很大的响动,于是赶紧跑过去看。原来整面围墙轰然倒地,还好当时寺里的人和进香的施主都在佛堂,所以没有伤到人。

倒下的围墙是非常影响美观的,戒嗔和戒傲花了很多工夫去搬开那些石头,但是石头太重,一时之间难以搬空。

有天我们在搬石头的时候,被一位很热心的施主看到了。施主跑去对智惠师父说,自己是做建筑的,正好自己的施工队就在附近,愿意义务帮忙寺里重新修一道墙。

智惠师父本不好意思让施主麻烦,很客气地谢绝了施主的好意,只是施主一再坚持要帮忙,智惠师父便同意了。

施主下了山,第二天再来的时候,带来了几张图纸,上面是院墙的设计方案。

戒嗔本想随便修修便好,却没有想到施主做得那么认真。看看图上的内容有好几款,而施主向我们推荐的墙,与山下的施主们家的院墙一样,墙很高,上面还会放上一些铁丝或玻璃做防盗措施。

其实戒嗔觉得,对天明寺而言,有或没有这道围墙也没有什么要紧,围墙的作用不外乎阻挡不良行为的人。

而天明寺里,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除了几个会念经的和尚和经书香烛,实在是很难让人惦记。

可是施主却说,要不修一道高墙,万一有人潜了进来,把戒言偷了怎么办?

戒嗔摸摸脑袋,告诉施主,对方偷了戒言回去也是没有什么用途的,普通的狗是用来看家的,但是我们寺里的戒言是见过世面的,就是寺里进上几十个陌生人,它也会镇定地睡觉。

施主一愣,可能没有想到戒言有这样的定力,他又说,万一有不知道真相的施主呢?

戒嗔想想也是,便和施主拿上图纸,一起去问智惠师父的意见。

智惠师父看着几张图,却选了一道最矮小的墙。

施主一愣,随即笑了,便照着图纸去修墙了。

没过多久院墙就造了出来,很漂亮。虽矮小,但比起之前的土墙要显得精致许多。

至于天明寺,就像院墙造出来之前一样,从来都没有不良行为的人光顾过。

也许就像师父所说,对于一道墙来说,不论多高都挡不住想进来的人,不论多矮都招不来不想来的人。

我们常常以为在可与不可之间的界线,是一道墙,一条规矩,一个法则,可事实上我们错了。外来的限制永远挡不住想跨越的心,在原则面前,我们心里建筑的那道墙才是最关键所在。

正文 第八十四个 撕碎的佛像

天明寺里年纪最小的和尚是戒痴与戒尘,基本上还算是小小和尚,小孩子天性总是贪玩的,两人平日总在寺里蹦蹦跳跳的,还经常变换着不少新花样的玩法。

有段时间,他们两人不知道怎么就迷上了折纸,一直缠着寺里的师兄们教他们折纸,其中也包括戒嗔。

对于折纸,其实戒嗔也不是非常在行,只会一些简单的折法,比如飞机、纸鹤、青蛙等等。而这些折法,不到半日,两人便已经全学会了。可是两人并没有因此放过戒嗔,依然缠着戒嗔要学新折法,万般无奈,戒嗔只好出卖了戒傲师弟,把戒傲推荐给两人,因为戒嗔知道戒傲平日的花样是比较多的。

这一方法还是挺奏效的,戒傲从网络上找了好几款很复杂的新样式去教两人,暂时安抚了他们。

又过了几天,戒嗔正坐在后院的椅子上休息,忽然从角落里飞过来一个纸飞机,戒嗔转头去看,原来是戒尘和戒痴在实验他们的新作品,他们的身边放着好几个纸飞机,不停地在院子里投掷。看看那个飞机样式和我们平时所折的大大不同,感觉他们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去投掷,但是纸飞机却可以在天空中盘旋许久才落下来。

戒嗔猜想这飞机可能就是戒傲教他们的新折法,因此微微有些好奇,恰好有架纸飞机停到了眼前,戒嗔便伸手拿过来,仔细研究它的折法。戒嗔拆开纸飞机,无意中发现,纸飞机里面是有图案的,再拆得多一些,里面居然是半张佛像,边角还有撕开的痕迹。戒嗔急忙叫来戒痴与戒尘,问他们是怎么回事,戒痴拆开手中的另一架纸飞机,居然是另半张佛像。戒痴有些紧张,他说刚才折飞机的时候,还以为是张白纸,顺手就给撕开了,没有想到是佛像。

一时之间,大家都紧张起来,戒痴与戒尘都没有了玩耍的兴致,一起跑去找几位师父,恰好师父又不在山上,一直煎熬到晚上,才见到智缘师父。

师父看看撕毁的佛像却说,无心损毁佛像并不是亵渎佛。

真正亵渎佛的是什么人呢?应该是一边做着恶事,一边恭敬地向佛像跪拜的人。

有的人以为把佛像保养得好一些,修缮得漂亮一些,就是救赎自己心灵的好途径,这是一种非常错误的认识,可这样的人却越来越多了。

我们并不清楚佛在哪里,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佛一定不在纸上。

正文 第八十五个 不亮的路灯

记得有次戒嗔的一位QQ好友问过戒嗔一个问题,他问,淼镇是什么样的地方?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戒嗔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戒嗔没有去过很远的地方,淼镇是大是小,是否算得上明秀,都无从比较。

我们最为熟悉的事物莫过于自己,我们不了解的事物也莫过于自己。

淼镇不大,我们从镇中穿越,从镇头走到镇尾,所花费的时间也只不过十几分钟。

淼镇的道路都还很短,一共也没有几条,记得戒嗔刚到天明寺的时候,这里的道路还没有一条是有路灯的,到了晚上,镇上便是一片漆黑。

淼镇闭塞归闭塞,但这些年一样是有所发展。前几年,政府筹到一笔钱,便选择在镇上最宽阔的道路边修上了路灯。

路灯从无到有,所选灯的样式也挺特别,所以刚修好的时候,引起了众人的兴趣。

有时我们经过的时候,会特意多等一会儿,等待天色暗下来,然后循着路灯的光辉走回去。

只是这样的兴致只持续了几天。路灯越修越长,越修越多,渐渐覆盖了整个小镇,而它们在我们心里的地位也越来越微不足道了。

前段时间,戒嗔陪着智缘师父去镇上办点事情,回镇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走在这条镇上最早修建路灯的路上,戒嗔忽然发现,这条路已经很久没有维修过了,几乎每隔一小段路,便有路灯有损坏。一路上无所事事,戒嗔便在心里默默地数着那些坏掉的灯。

智缘师父忽然笑着问戒嗔在做什么,感觉仿佛若有所思。戒嗔对师父说,可能每个事物都会由盛而衰,曾经很漂亮的路灯,因为疏于管理,最后会变得越来越不完美了。

可是智缘师父却说,路灯是用来照亮的,我们一路走来,虽然路灯少了,光亮不如从前,但是它们依然闪耀在道路上,让我们不会跌到。

我们所经历的很多条道路都不会完美,但是如果上面有着足够我们走完道路的光亮,那对我们来说,就并没有什么差别了。

我们追逐完美,但有瑕疵的路一样是可以走到头的。

正文 第八十六个 藏在窗户上的画

那天午后,戒嗔从后山回寺里,远远看到有个小小的身影趴在杂物间外的窗户旁,正朝里面张望,戒嗔仔细去看那背影,从衣服上判断应该是戒痴,因为那件衣服上有不少补丁。

天明寺里唯一一个所有衣服都有补丁的便是戒痴,他平时一向喜欢在寺里寺外爬上爬下的,师父给他做的新衣服,多则一个月,少则三五天,必然会裂出几个口子。在衣服补了又补之后,那些熟悉的施主便会拿戒痴开玩笑,说他是同时加入了丐帮与少林的小高僧。

戒痴察觉到戒嗔正向他走来,便从窗户上爬了下来,向戒嗔这里走过来。戒嗔问他在做什么,戒痴说,我刚才在窗户里看到了一幅画,画着一只猪。

戒嗔牵着戒痴的小手带他回佛堂,心里也有些奇怪,是谁在窗户上画了只猪呢?

然而这个疑问只是一闪而过,戒嗔也没有把它放在心里,过了几天,戒嗔便忘记了。

过了好一段时间,戒嗔从寺后经过的时候,无意中转头,正好瞥见杂物间的窗户上好似有幅画,想起戒痴那天所说的话,戒嗔动了好奇心,便凑了过去,想看一个究竟。

戒嗔走到近处,却很意外地发现,杂物间的窗户上贴着几张已经发黄的白纸,其中一张上面,确实草草地画了一幅画,但内容却和戒痴说的完全不一样,画上分明是一只狗。

戒嗔仔细看那只狗,感觉说不定模特便是选择了寺里的戒言,体型确实有点胖,但猪与狗的样貌差别还是很大的,若比起猪,戒言的鼻子就显得小巧秀气了很多,而且它的舌头也一直吐在外面,这点猪可很难做到。戒嗔微微有点替戒言不平,即使是地震里坚强的猪体重最轻的时候也上百斤呀,不能因为胖就说它长得像猪呀。

中午吃饭的时候,戒嗔和戒痴说起这件事情,戒痴大感意外,一定坚持说自己看到的是只猪。

等吃完了饭了,戒嗔便和戒痴一起绕去杂物间后面,想当面讨论一下。戒嗔刚准备把窗户上的画指给戒痴,却发现戒痴伸手把窗户推开,原来在窗户后面的一个柜子背面用毛笔画了一只猪。

戒嗔这才知道,原来和戒痴讨论了半天的画,并不是同一张。

有时候仅仅隔着一张纸,我们所看到的事物,便是截然不同的。

正文 第八十七个 挡住戒嗔去路的小汽车

淼镇上的交通工具并不多,居民们有的一些交通工具,大多数是自行车和摩托车,至于汽车就极少了,镇上能见到的汽车通常是外地路过的。戒傲比较喜欢汽车,经常在网络上找一些资料看,所以懂得比较多一些。每次遇见有汽车经过,戒傲便向戒嗔介绍那汽车的品牌和性能什么的,当时听的时候,戒嗔也会留意,但汽车开走后,也就全部不记得了。

那天,师父让戒嗔去一趟宝光寺,经过淼镇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一辆黑色小汽车,样子有些怪,比戒嗔平时见过的汽车都要长一截,车身光亮亮的,看得挺舒服,戒嗔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戒嗔心中有些替戒傲懊恼,如果他见到这车的话,一定很喜欢,说不定还能说出一些所以然来。

黑色汽车开得很慢,并且向戒嗔的方向开过来,戒嗔生怕挡住了开车施主的去路,等汽车靠近点的时候,赶快往旁边快走了几步,只是汽车还是用着很慢的速度向戒嗔站的地方靠了过来。戒嗔赶快加速跑开,汽车却跟在后面。然后车窗放了下去,里面人探出头说,小师父,您别总跑呀,向您问个路。

戒嗔转过头,回到车窗旁边,车里是一位年轻的施主,他问戒嗔,去宝光寺怎么走?

戒嗔心头一喜,刚才施主说向我问路的时候,心里是有些为难的,因为戒嗔平时没有方向感,除了淼镇里,其他地方的路,基本上是弄不清的。而上街的时候,还经常有施主向戒嗔打听路,每次给施主指完路,戒嗔都要多嘱咐施主几句,让他们再向其他人确认一下。但是,今天施主问的是宝光寺的路,那是戒嗔经常去的地方,是决计不会搞错方向的。

戒嗔给施主详细说了方向,还认真地画了张图给施主,施主很感谢地走了。

戒嗔有些遗憾,因为戒嗔今天也是要去宝光寺的,也看过施主的车里是很空的,而且没有女施主,所以,如果刚才施主知道戒嗔的去向,又邀请戒嗔带路的话,戒嗔便会欣然同意的。但是施主也没有问戒嗔要去哪里,而戒嗔自己也不好意思说,所以便错过了。

戒嗔坐上公交车,赶去宝光寺,和几位法师聊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天色有些晚了,怕错过了公交车,便忙着往回赶。

走出门不久,戒嗔忽然又看到那辆很长的汽车。汽车开了过来,车里人把车停在戒嗔旁边,那位年轻的施主伸出头,看到戒嗔有些意外,他问戒嗔,小师父,宝光寺就在前面吗?

戒嗔赶快点点头。

年轻的施主说,虽然看了小师父的图,但是路上的岔路太多,我还是不小心开错了路,所以,一直绕到现在才赶过来,刚才见到小师父,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我开回了刚才的小镇呢。

他忽然又问,小师父不是宝光寺的吧?

戒嗔急忙摇摇头,也不好意思向施主多作解释了,否则施主要大大懊恼了。

年轻的施主回到座位上,开着车向宝光寺去了。

施主的车,速度是很快的,而且出淼镇的时间也比戒嗔要早不少,但是施主却因为走错了路,最后花费的时间比戒嗔多了很多。

我们想要顺利到达目的地,路途中花费些精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懂得鉴别路的起点。

正文 第八十八个 戒尘的画册

戒嗔的小师弟戒尘喜欢绘画,虽然绘画的水准一直没有大的提高,但是画得多了,总有一些还不错的作品出现。每次戒尘把他的作品拿给我们欣赏,遇到大家都夸奖的那一幅,戒尘便会很开心地挑出来,然后把这些画集中起来,找一个画夹夹好。

时间越久,戒尘的画册内容便越多了起来,画册里有各种姿势的戒言;有后山的瀑布,大雨之后,水花翻腾的景象;有春季密布野花野草的小山坡,红绿掺杂,全是自然的味道;有淼镇里卖水果的蔡施主,把过往的镇民拉到他商铺的场景;还有一幅大家都公认画得很神似的戒嗔画像,虽然戒嗔记得那是戒尘根据戒傲画出来的。

这本册子是戒尘的宝贝,遇到投缘的施主,戒尘便会搬出来,向施主们细细介绍。也有一些和戒尘熟悉的施主,会特别向戒尘要求看他的画册,戒尘会很高兴地与他们分享。

前几天,有位施主来天明寺找戒傲,因为戒傲带着戒尘外出不在寺中,于是戒嗔便请他去后院里坐一会儿。

施主坐着等戒傲,一时无所事事,顺手翻到戒尘放在桌上的画册,他一边翻看,一边向戒嗔打听画的内容。有几幅内容实在有趣,施主看得忍不住笑,结果施主一不留神打翻了桌上的墨汁,墨汁翻倒在画册上,大部分的画都被浸染了。

因为戒嗔事先向施主介绍过这画册是戒尘师弟的宝贝,所以打翻了墨汁的施主很不好意思,也很紧张,担心戒尘回来怪责他。

看着被墨汁浸染的画,戒嗔也替戒尘惋惜,但看到施主不安的样子,只得安慰了他几句。

那天施主没有等到戒傲与戒尘回来便先下山了。等到了晚上,戒尘回来后,戒嗔告诉他白天发生的事情,戒尘虽然也心痛,但也不是太往心里去。

到了第二天,戒嗔见到匆匆上山的施主在一个劲地向戒尘道歉,施主眼圈黑黑地对戒嗔说,因为弄坏了戒尘的画,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想想挺好笑的,因为在施主失眠的晚上,戒尘小师弟反而睡得很香甜,到了早晨他还说要将其中几幅弄脏的画,改成泼墨山水。

若我们把简单的事情想象得过于严重,当然会生出许多苦恼。

正文 第八十九个 流水与跳跃

茅山的后山,有一道三重瀑布,它的水流很长,从山顶蜿蜒到山脚下。瀑布的源头就在山顶某处的小泉眼下,顶端的部分只是细小的水流,流水在山石中穿梭,汇聚了其他的山水,一点点壮大,渐渐有了规模,水流到了山石落差之处便形成了有些模样的瀑布。

可能是山水为主的缘故,即便长久不下雨,瀑布的水也不容易断流。雨水多的时候,水势便疾一些,雨水少的时候,水势便缓些。

瀑布中水流不管有多缓,也有一些宽度,若施主们想从这水中穿过,却也不是一件易事。似天明寺的和尚们,长久地住在山中,对整个流水的路线也比较熟悉,我们会清楚这水中有哪些地方的石头很稳固,可以借此跨越到水流的对面,而施主们对此便不是那么清楚了。

时常有鞋子湿漉漉的施主跑进天明寺里,戒嗔会跟在他们后面,一点点把他们鞋子带来的泥土扫去。有时候会边扫边偷笑,因为我们知道施主们一定是没有找到适合垫脚的石头,便轻易地从水中穿过了。

有时候戒傲与戒嗔也会告诉施主们那条瀑布什么地方最适合过人,但可能是我们描述得并不清晰,能找到正确路线的施主们依然不是很多。

前两年,有位施主出钱请人在瀑布的中段修了一道桥,很简单的小石桥,横跨在瀑布之上,寺里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觉得是一件与人方便的功德。

原想今后一定不会再有穿着湿漉漉鞋子的施主们来我们寺了,可是没过多久,那些穿着湿鞋子的施主又来了,戒嗔忍不住问施主们为什么不走小桥?施主们会很无奈地回答说,本想走小桥的,但一来桥的位置有些远,二来看水流不大,便试着跳跃了。

对于常在山中行走的施主来说,在水流中跳跃并不是一件难事,可很少来茅山的施主便可能踏进水中了。

做事情往往是这样,无论是多么渴求的目的,得到的结果却只是因为你的修为。无为再强求便只有苦果了。

正文 第九十个 好看的木鱼

来天明寺的施主们常会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比如盯着我们桌上的木鱼看上半天,然后说,小师父,你们的寺庙有没有纪念品提供,能不能卖个木鱼给我们呀?遇到这种情况戒嗔便只能很不好意思地回答他们,这个不能卖的,卖给施主们我们就没得敲了。

实际上我们寺里当然不会只有一个木鱼,只是那么大个头的是唯一的,其他的都是较小的木鱼,比如戒傲师弟的桌子里便藏着好几个。

有时晚上,戒傲会在屋子里敲木鱼,师父们路过我们的屋子的时候,常常要皱眉头,有次智恒师父还特意跑进来指导戒傲,敲木鱼一定要有节奏,不能随心所欲地乱打,这样敲出来很不好听。其实戒嗔知道戒傲不是乱敲的,只是智恒师父对周杰伦施主的《龙拳》不太熟悉而已。

如果论规模,天明寺不管在人数或面积上都只能算得上一个小型寺院,而我们寺院的周边也没有卖法器的地方,来往的施主们若想留些纪念,便只能去距离天明寺有些路程的马家镇上的宝光寺附近购买了。

有时候戒嗔与戒傲去宝光寺办事,也会停留在附近的法器店逛逛。

有一次,在法器店的橱窗里,戒嗔看到一个很漂亮的木鱼,木鱼身上纹路天然,配合着清漆的光泽。戒嗔越看越喜欢,不禁伸手拿出来,随意地看了看价格,却被吓了一跳:居然要二百多元,戒嗔吐吐舌头,赶快把手缩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戒嗔和戒傲探讨那个木鱼,大家都好奇那个木鱼是什么材质做的?普通的木头不会卖得那么贵吧。

戒傲说,刚才忘记听听那个木鱼的声音了,我想一定很好听。

戒嗔暗自点头,只是也不好意思再回去专程去敲木鱼。

那段时间,戒傲在屋子里敲木鱼的时候,偶尔也会谈起那个好看的木鱼,看起来还是念念不忘的。

上个月,戒嗔有了笔意外的收入,于是决定奢侈一下,便找上戒傲跑去那家商店,木鱼依然陈列在橱窗中。戒嗔把木鱼拿出来,刚准备付钱,不料戒傲随手敲了一下,木鱼声音嘶哑沉闷,着实让人失望,再敲几次,音质确实不好,只好把它放回原处。

我们看着那个没有买下的木鱼,想到前段时候也曾和戒傲讨论过它,我们心中一直认定它敲击的声音,肯定是清脆而悠扬的,而事实证明我们错了。

我们常常把得不到的东西,想象得很美好,原因可能是因为你对它了解得太少。

因为虚幻的美好,把执著寄托在得不到的事物上,是不是完全没有必要呢?

正文 第九十一个 岩石上的小水洼

戒嗔居住的茅山地貌是挺特别的,这里的土壤与岩石有很多种类,有适合种花草的肥沃的深色土壤,有施主们用来捏制工艺品的红土,还有一些样貌奇特的岩石。戒尘师弟有个比喻还算贴切,他说,茅山就像戒痴的衣服,东一块,西一块的都是各种颜色的补丁。

从天明寺去淼镇的路程并不算远,但在这条不算长的石板路旁,却集合了山里大部分的地貌特征,花花绿绿的土壤和奇异的山石在附近都可以见到。

这样的地貌是怎么形成的,戒嗔也不清楚,听过戒傲解释过几次,但是过不了多久便忘记了。

顺着山路向上走,在靠近天明寺的地方,有一处岩石很特别,是一些很大体积的灰色石头。石头并不高,也还算平整,而且石面上的大部分地方都是很光滑的,但岩石中间却有一个接一个的洞。洞口都不大,差不多在尺许的宽度,但是深度差别就大了,有的洞只是浅浅的一层,而有的洞若不小心踏了进去,整只脚都可能陷进去。

岩石层恰好是挡在山路中间的,可能是因为从石头上并不好修路,所以,当年修山路的施主特意把山路从旁边绕了一下,增加了一些路程,但是也回避了从岩石层上经过。

这片岩石并不算陡峭,对山路比较熟悉的施主,总会想绕个近道,便直接从石头上走过,选择绕路的通常只有年长点的施主或者是陪同师父们一起需要表现得稳重一点的戒嗔戒傲。

那几天,一连几天下雨,戒嗔便躲在寺里不出门。那几天来寺里的施主也很少,直到雨停后,才开始陆续有施主进寺里。

到了下午,戒嗔看到一个熟悉的施主从寺外进来,走路一拐一拐的,半条裤腿已经全湿了。戒嗔关切地跑过去问,施主坐在屋子里,一边扭着潮湿的裤腿,一边告诉我们,刚才在上山的路上,本想抄个近道,可是从岩石上跑过的时候,不小心把脚踩进了积满水的洞里了。

施主笑着说,其实踩进去之前,是先看到洞的,只是那个洞已经被雨水填满了,从外表看过去,只是一个浅浅的小水洼。

戒嗔想,若当时施主从洞边经过的时候,并没有踩进去,那么在施主的想象中,那个洞永远只是一个浅浅的小水洼,只有在施主踩进去以后,那个浅浅的小水洼才真实地变成了一个满是水的洞。

在我们心目中,一件事物的深与浅,绝对不是它的真实深度,而是你思维中的深度。

用浅的思想看待深刻的事物,那么再深的也变成了浅的,而同样道理,用深的思想去看待浅薄的东西,一样会看出很多的无中生有。

我们找不到正解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没有运用正确的思维去找寻。

正文 第九十二个 冻豆腐

离天明寺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前几年,智恒师父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他说,看这地空着也挺可惜的,不如种点什么。

寺里的人听了都觉得主意不错,只是并不是所有的作物都适合在山上种,于是大家讨论了一下,最后决定种些豆子。

我们集中精力花了几天时间把那空地里的野草除去,然后去淼镇采购了一些种子,把它们播撒在空地里。此后一段时间,寺里人便多了一件事,只要一有空大家便会去看管一下秧苗,为田地灌溉除草。为田地费心的也包括戒言,因为它也会隔三差五地跑去施施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贡献。

这一年,大豆丰收了,我们把收获的豆子放在阳光下晒干,装了好几大包。我们又把豆子放在杂物间里,需要就时不时地取出一点。

智恒师父很得意,若有施主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他总要向大家好好介绍一下这盘无农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的来历,若有施主喜欢,他便会再送上一些。

平心而论,豆子的口味确实不错,只是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让人受不了,有段时间,几乎每餐都有豆子,最后弄得戒尘和戒痴吃饭都愁眉苦脸的。

有天清早,戒傲从杂物间里翻出一个小石磨来,站在院子中清洗,我问他要做什么?戒傲说,从网上查了一些资料,想来做一些豆腐。

我还是挺好奇的,虽然戒傲经常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是成功率也是挺高的。我便跑过去帮戒傲打打下手,戒傲按着查来的方法有模有样地做着豆腐,折腾了好半天,最后居然做成了一块豆腐。戒嗔一起跑去厨房把豆腐交给智恒师父,智恒师父问了来历,看了又看,直夸这豆腐做的好像比山下的还细腻!

到了中午,智恒师父把戒傲做的豆腐做了一份汤,还有一份炒菜,大家吃了赞叹不已,特别是戒尘和戒痴很不知足,闹着让戒傲有空再做些。

戒傲被大家夸得得意起来,过了几天,加倍努力磨了不少豆子出来,做了满满一份豆腐,送去智恒师父那里,把师父吓了一跳,师父说,你做得那么多,要真的都让我们吃完了,估计一个个都要见佛祖去了。戒傲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豆腐做了出来,看来只能把多余的豆腐放在冰箱里保存了,要不放不了许久便坏了。戒傲正准备把豆腐送去冰箱,结果戒尘与戒痴在旁听见,便主动要去放。戒傲把多余的豆腐交给他们,两人一小会儿便回来说,已经放好了。

到了第二天,戒嗔去冰箱里拿豆腐,找了半天也不见,再往下看,原来戒尘与戒痴把多余的豆腐全部塞在冷冻室了,戒嗔苦着脸取出被冻成冰棍的豆腐,交给智恒师父,把师父也吓了一跳,豆腐被放在旁边解冻,上面一个洞接着一个洞的,看来冷冻让豆腐发生了不少变化。戒嗔轻轻地叹口气,看来戒傲辛苦做出的豆腐,就这样被糟蹋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中间多了一盘豆腐,只是样子已经不再是平日所见的豆腐了,然而吃到嘴里却感到非常意外,豆腐口味很特别,比之新鲜的豆腐,可算别有一番风味。

原本只是想放在冰箱里保存的豆腐,被意外地放错了位置,而变成了另一种口味的豆腐。只是更为意外的是,味道居然也不错。

我们的目标,我们的期望,在很多时候往往和结果相差很远,但是这种意外的结果未必是失意的。

如果我们错误地走上了另一条道,那就好好地欣赏岔路的风景吧。

正文 第九十三个 最不实用的捐助

戒嗔在网上认识的一个朋友说,她带儿子看新闻,告诉他,灾区的小朋友没有衣服穿,没有奶粉喝,没有饭吃。然后她儿子忧心忡忡地说,灾区的小朋友还没有玩具玩!他要捐助自己的玩具。

听到的时候,戒嗔觉得这小孩子有点傻,玩具既不能解渴,又不能当饭吃,送去了又有什么用?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因为儿童有着与成人不同的思维,在他们的心目中,钱与玩具之间,玩具才是最珍贵的,在他的想法中,自己准备捐出去的玩具远比后来实际捐出的两百块压岁钱价值大。

戒嗔想说,在这个灾难中看似最不适宜的捐助里,恰恰包含了捐助中最最需要的真心。

灾难来临的时候,物质很重要,因为它们是受灾人的食物、药品和今后的生活保证,只是物质也有无助的时候,钱再多,也无法挽留住逝去人的身影。

还有另一件东西也很重要,那便是真心。

有个企业家捐了二百万被人骂了,很多人认为他应该捐助得更多,单纯从物质中我们并没有理由去指责,无论付出了多少,他是给予的,我们应该感恩地去接受。

但是这位企业家依然是有错的,错在他对为什么捐助二百万的解释,那是一个由很多合情合理的观点组合而成的解释,却从心灵上伤害了许多人。

有时候在难关面前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物质,也需要温暖,过于冷静与理智的解释,反而成为情感失控的导火索。

在路上,我们盛气凌人地扔给乞丐一元钱,付出了,当然值得称道,但是付出的同时,我们也回收了一些东西,那就是乞丐的尊严。

既然决意要施舍了,又何必吝啬一个微笑呢?

有人痛心,所以谩骂了,谩骂中有什么呢?有真心。我们感伤自己的无能为力,希望有能力的人可以去担当,我们急切地想付出自己的真心,想替无家可归的人多索取一些温饱。但是我们也有错,因为谩骂的同时,我们一样没有注意到别人的尊严。

可能我们忘记了,强求来的物质中,是缺少真心的。

可能我们忘记了,我们在伤害另一些心,甚至我们还误伤了很多付出了的真心。

我们真的能在谩骂中索取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吗?也许未必吧。

真的没有更好的方法来实现你的真心吗?可能只是我们忘记了去找寻吧。

我们在驳斥,驳斥质疑的人,驳斥谩骂的人,斥责他们不懂得感恩,斥责他们只懂得谩骂,但是我们也在犯错,我们找到了别人的错误,忘记了自己同样也在犯错。

我们也忽略别人的真心。

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要通过加重嗓音去完成的。

说话的声音越小,才越有人愿意贴近你去倾听,那样我们就靠得更近了。

离去的人没有痛苦,留下的全部交给了我们,我们需要用时间和心意去化解这痛苦,而不是用寒冷把它们冻结在心底。

正文 第九十四个 戒嗔小泥巴

戒嗔初到天明寺的时候,曾经烦恼过好一阵子。

那时的戒嗔,忽然之间进入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即便从来没有想过,但那个本不应该属于戒嗔的生活瞬间便属于了戒嗔,还将要伴着戒嗔一生。

师父们很和气,同龄的师弟戒傲性格活跃,但不顽劣。

戒嗔不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知道师父吩咐念经的时候便去念经,师父吩咐扫地的时候便去扫地。

戒嗔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满,或许是真的没有什么不满,也不应有什么不满。

那时候寺里比现在的香客还要少,没有事的时候,戒嗔便搬个小凳子,倚在古旧的寺门旁,呆呆地望着山里,看着落叶从树枝上一片片飘落。

戒嗔会想,生活也许就会这样茫然而孤独吧,像那些树叶一样不经意地生长,但结局注定是落在脚边。人生有很多变数,但这一切仿佛不属于戒嗔,戒嗔已经望见了自己生命的终点,从剃度的那天起,戒嗔便知道了自己的命运,那就是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不知名的小寺里做一辈子和尚。

有一种生活就像闹钟上的时针,每个人都会知道,在下一秒,下下一秒,那个时针会落在何处,戒嗔觉得自己的生活便是这样。

那时候,在戒嗔发呆的光景,智恒师父总会找些事情给戒嗔做,有时候让戒嗔去厨房替他打打下手,有时候让戒嗔替进香的施主烧点茶水。

智恒师父有点胖,可手很巧,他能做很好吃的斋饭,也能把随手摘来的枝叶做成草编玩具给戒嗔与戒傲。

戒嗔想心事的时候,智恒师父会笑话戒嗔,他说戒嗔的样子似极了他年轻时候的样子,自以为很瘦就可以有资格光发呆不运动,等最后变成大胖子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也有时,智恒师父会搬个凳子坐在戒嗔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戒嗔说话。只是这样寺里其他人进出很不方便,因为山门很小,而师父很胖。

戒嗔曾把疑问交给智恒师父,为什么在茅山中,有艳丽的花,有怜人的草,还有数不清的鸟兽,可最多的却是整整一座山的泥土?大部分人是不是天生和泥土一样,注定庸碌而平凡呢?

戒嗔的问题仿佛难住了智恒师父,至少智恒师父听完后很久没有说话,然后趁着戒嗔发呆的时候走开了。

戒嗔知道,不是智恒师父不知道答案。对于那些注定是不完美的答案,又何必一定要强解呢?

有天下山,智恒师父给戒嗔和戒傲带了两件礼物,给戒嗔的是一个漂亮的陶瓷小猪,给戒傲的则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布猴子。

戒嗔把小猪放在手中观赏,小猪制作得很精致,完全不似小镇的工艺。

看着欢快的戒嗔与戒傲,智恒师父忽然说,戒嗔你知道这小猪是什么做的吗?

戒嗔茫然地望着智恒师父。

智恒师父说,是泥巴做的。

有的笑容会绽放,仅仅是因为明了。

在我们脚下什么最不受重视呢?当然是泥巴,它们藏在某一处山林中,默默地把昨天的生活复制到明天去,谁也不会在意它们,多一点,少一点,有一点,无一点,都一样。

它们最多最平凡最无用。

只是我们应该知道,若用心去做一块泥巴,一样可以做成一块精彩的泥巴。

不是吗?

正文 第九十五个 我们的方十向

失去桨的小船,只会在水中游荡,留给它的是没有方向的迷茫与无处可遁的恐慌。

在大部分时刻,没有目的地的人心便和那水中小船一样,充斥着迷茫与恐慌。

有一样事物是我们必须拥有的,是人心和小船都需要的事物,那就是一个航向,一个值得去寻找的航向。

得到未必是一件好事,当你得到了你自以为想要的东西时,结果可能不是你期望的无边乐趣。

没有追求的心在那一刻会失控,苦恼会重回心间。

为什么有钱人喜欢拜佛?因为得到了,没有目的地的心,开始茫然。

为什么有权人喜欢拜佛?因为得到了,权势再多,也无法改变人心中的畏惧。

这就是为什么有很多钱、很多权的施主们也未必快乐的症结。

我们烦恼得不到,我们怨恨自己的脚步一刻也无法停止地在追逐,但你不知道,这是你笑容常在的本源。

我们只以为需要得到,却不知道我们更加需要得不到。

只有得不到,才是我们走下去的动力。

只有得不到,心灵才不会游弋在夜色弥漫的荆棘丛中。

人心需要不停地去找寻,才可以不苦恼,追求无欲一样是一种找寻。

有施主说,我们不停地向前,为何依然痛苦?

循着错误的方向而去的人,自然永远得不到快乐。

苦苦追寻绝望而去,最好的结果依然是失意。

执迷于困境之中,看到的永远是不能穿越的墙。

我们的方向,并不一定在你眼睛注视的前方,它可能在四面八方。

停下疲惫的脚步,闭上眼睛,留在原地,在无音的世界中旋转,感受到清凉的那处,才是你寻找的地方。

等我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刻,前方才有真正的空旷。

我们的前方,我们的终点,一定要放置着希望。

一个接着一个的希望。

就这样每一次走近都有快乐,每一次得到可以寻找下一个希望。

我们需要得与不得。

我们需要知道自己心向何方。

我们更需要知道我们想要的、能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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