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的白粥馆1 - xp1024.com
《小和尚的白粥馆1》


正文 开篇

曾经有位来过寺里的女施主和戒嗔开玩笑。她说,戒嗔小师父,你为什么总是穿着一种样式的僧衣,就没有想过做些新款式吗?

戒嗔笑而不语。

雍容华贵的唐服,典雅庄重的宋衣,早已经成了祭奠历史的凭证。山下一季一变的流行风,昨日的华彩,今天已然压在衣柜的最底层。而那不起眼的僧衣,千百年间却很少变化。

雕栏玉砌褪去了朱颜,不变的却是底座的本色顽石。

红透一时的歌曲,明年还有几人传唱?夕阳下,老人满脸笑颜,口中所哼的仍然是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山歌。

甜甜的绿豆糕、清香的糯米粽、可口的月饼,永远只能是生活的点缀。

世间最恒久的,唯有淡而无味的白米粥。

正文 第一个 藕与田螺

戒嗔所在的天明寺,位于淼镇边上的茅山。山下不远处有一方池塘,刚进寺的时候戒嗔时常和戒傲师弟一起去玩。

在寺里戒嗔和戒傲关系最好,寺里也曾来往过一些云游的师兄,但年纪都比我们大上不少。这几年又来了两个师弟——戒痴和戒尘,却又比我们小上不少。所以平日和戒嗔最能谈得来的还是戒傲。

戒傲年纪比戒嗔小,但是比戒嗔进寺早。他是小时候被放在寺门口的,身世不明,他家人也没有留封信什么的。

寺里有三位师父,他们是“智”字辈,而我们都是“戒”字辈。

每年天气热的时候,池塘中满是盛开的荷花。这里有蝉叫、有蛙鸣。因为是山区,所以即使是夏天,夜晚也是凉爽的。

池塘的水虽然有少量汇集而来的山泉,不过大部分还是雨水。暴晒下即将干涸的池塘,常在一场豪雨后溢满。池塘里的水并不是很干净,水中生长着不少生物。季节到的时候,盛开的荷花铺满了整个池塘,点点粉色,清雅宜人,淡淡花香随清风飘过,让人难忘。荷叶下有小鱼穿梭,有蝌蚪游荡。风吹过时,浮萍随之而动。也有一些莲藕。待莲藕成熟的时候,戒嗔和戒傲便赤足跑去池塘,踏在柔软滑溜、让人很容易失足的淤泥中,捞一些莲藕出来。

把大大小小的莲藕摆放在岸边,攒得多了,戒嗔就和戒傲一起用小筐抬去山中的小溪边。无论池塘的水多么混浊,无论沾了多少淤泥,这些莲藕只要用小溪里的清水稍微冲洗下就可以食用了。用小刀去掉薄薄的一层浅色外皮,里面雪白剔透。

池塘里不仅有植物,也生长着一些田螺,它们静静地潜伏在池塘的底端。田螺有一层坚硬的外壳,还有一个小小的盖子,盖住躯壳,显然比莲藕更容易抵挡混浊池塘水带来的侵犯。不过有些施主告诉戒嗔,他们把田螺捞回家去,放在清水中,再在清水里放几滴香油,不久之后,清水也会变混浊,因为田螺把它们内心的脏东西吐了出来。

所以师父说,外界的环境对事物是有影响的,但并不是绝对的。比如脆弱的莲藕即使在混浊的池塘水中依然可以保持内心的洁净,被侵蚀的只是薄薄的一层外皮,而有着坚硬外壳的田螺,内心的肮脏即使在清水中依然无法完全清洗。

莲藕始终是莲藕,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不会变成田螺。

正文 第二个 水缸里的秘密

有天早晨,戒嗔和往常一样在院落中清扫着落叶,却见智恒师父匆匆从房里出来。见到扫地的戒嗔,智恒师父忽然没头没脑地扔了句“别动院子里的水缸”,话一说完,智恒师父便下山去了。

戒嗔被智恒师父的话弄得莫名其妙。天明寺的院子里只有一个水缸,戒嗔有时不想频繁用水泵从井里泵水,便一次性多抽点儿上来,存在水缸里,用于日常使用,或者浇浇花草。那个水缸一直被放在院子的角落里,平时也没有特别留意过。

被智恒师父的话引发了好奇心,戒嗔跑去水缸那里,却见水缸上多了一块木板,绕着水缸看了又看,水缸口盖得很严实,怎么也看不到水缸里面。想着师父交代的话,也不能去揭开木板,戒嗔只得带着疑问回去扫地。

中午吃饭的时候,戒嗔无意中提起了这事,同样引起了师弟们的好奇。吃完饭,一起跑去水缸旁边,大家看了又看,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戒尘说,我觉得说不定师父在水缸里放了什么好吃的,想给我们意外的惊喜呢!

和戒傲对望一眼,戒嗔不禁心有感触,为什么任何时间任何地方都可以把任何事情联系到食物上的戒尘却长不胖呢?又或者真的如戒傲所说,戒尘师弟吃下去的能量,会积累在身体里,等到某天就集中爆发了,一下子就变成个大胖子。

戒傲看着水缸想了又想,也加入了推测。他说,或者是智恒师父在水缸里放了什么不喜光的植物,所以,才让我们不要乱动?

虽然平日寺里分析能力最强的是戒傲,这一次,戒嗔却觉得戒傲的分析有问题。因为智恒师父对不能食用的花草兴致并不大,而且就算植物不喜光也不需要弄得如此神秘。戒嗔内心里反而赞同戒尘的判断,因为智恒师父是寺里的主厨,就算水缸里真有什么食物也不稀奇。

当然戒嗔也认为,就算戒尘师弟的结论是正确的,他分析用的也不是科学手段,而是通过他强烈的第六感。

讨论了好一会儿,几位师弟又提出了各种各样的假设,却依旧分析不出所以然来。

到了晚上,智恒师父回了寺里。戒嗔和戒傲一起跟着智恒师父去院子里,看着师父打开水缸,却都感到非常意外,因为水缸里居然什么也没有。

我们疑惑地看着智恒师父。师父说,过几天,准备在缸里储存点儿东西,需要干燥的环境,所以提前把水缸晾干了,怕你们不清楚我的用途,依然往水缸里储存水,所以加了一块木板,希望大家不要使用水缸,可是临走的时候又不放心,便特意交代你们不要动水缸。

戒嗔心中不觉暗笑,因为在这个下午,戒嗔和师弟们用想象力,将空无一物的水缸里装进去很多东西,有不喜光的植物,有好吃的食物,还有绝版的佛经和珍贵的佛珠。

如同世上的许多事情一样,我们凭空生出的无妄烦恼,往往是因为我们用想象把单纯变得复杂,把简单变得繁琐。

正文 第三个 屋外的戒嗔

戒嗔住的地方在天明寺的后院。这里属于生活区,除非极其熟悉的施主,一般人都不会到这里来。

戒嗔和戒傲住处的附近有间杂物房,里面放置的多是一些平日很少用到的物品,像是一些用旧了又舍不得扔掉的家具之类的东西。

杂物间的门没有锁,平时只是用插销在外面插住,因为很少有人进去,所以杂物间的房门通常都是关着的。

戒嗔每天从住处去佛堂,杂物间是必经之路。有天早晨,戒嗔从杂物间路过的时候,忽然发现杂物间的门被人打开了。望望屋内,除了房屋中间多了一张桌子,其他的并没有异样,于是戒嗔也没有多想,顺手便把房门给关上了。

到了第二天,戒嗔再次经过杂物间的时候,竟然发现杂物间的门又被人打开了。这一次戒嗔想:莫不是杂物间的插销坏了,所以房门关不牢,风一吹就打开了?

于是这次戒嗔把插销插上后,特意用手推了推,结果发现插销是好的。戒嗔觉得,杂物间的房门是开着还是关上只是一件小事,既然插销是好的,也就懒得细想其中的原因了。戒嗔再次关上杂物间的门,便赶去佛堂上早课了。

第三天早晨,同样的事情,第三次发生了,杂物间的门又一次诡异地被打开了。

一时间,戒嗔被如此异常的现象弄得很是疑惑。戒嗔想象了很多的可能,觉得是不是两位小师弟戒尘和戒痴在屋子里捉迷藏的时候,开了门忘记关了,又或者他们就是打算和戒嗔开个玩笑,有意把戒嗔关上的门一次又一次地打开。

但戒嗔仔细一想,觉得不像,因为两个小师弟起床都比戒嗔晚。平日戒嗔起床以后,都要叫上很久,他们才肯起床,基本上两人都是在早课开始的最后一刻才会跑进佛堂,哪里可能提前戒嗔一步去打开房门呢?

戒嗔很想知道事情发生的经过,所以第四天早晨,戒嗔特意起得很早,等在走道边,想看个究竟,到底是谁在捣乱,反反复复地把杂物间的门打开?

结果戒嗔看到智惠师父经过杂物间的时候,随手把插销拔出,然后把门推开。但是智惠师父并没有走进杂物间,而是径自往佛堂的方向去了。

戒嗔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这些天每天打开杂物间的人是智惠师父。

戒嗔走进杂物间,屋子里有股怪怪的味道,而这怪味的来源就是杂物间中间放置的那张刚刚重新被油漆过的桌子。戒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几天智惠师父打开杂物间的门的目的,就是为了使这股怪味散发出去。

在之前的几天,戒嗔每天站在屋外,凭借着个人的猜想,去判断这个把房门打开的人的目的,甚至不断地找寻打开房门的人的错误。

而事实上,直到戒嗔走进房门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才是错的那个人。

我们有多少次站在屋外判断是非的经历?又有多少次把自己的猜疑和不解放在别人身上来找原因呢?

也许当我们判断人生的是非曲直时,也应该这样想,那个执迷不悟的人可能正是我们自己。

正文 第四个 我的十一岁和十二岁

快要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应该是戒嗔十一岁那年的事情。那时戒嗔还不是和尚,住在小山村里,在山里的小学校上课。就在那年,学校里用了很多年的桌椅都换成新的了。当然新只是相对以前的桌椅而言,新来的桌椅都是城里的小学淘汰下来的。

坐在新椅子上,一刻不停地摇晃,戒嗔觉得那是无比的快乐,以前的椅子只要使一半力气就会散架。

书桌上还留着不少使用者的痕迹,比如谁谁谁在此一游,也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可能是考试时打的小抄。

课堂上的光线很好,因为屋顶至少有十处地方透光。

这里有一位女老师,是学校里唯一的老师,所有课程都是她一个人教。她脾气很暴躁,时常在课堂上把学生挨个叫起来训斥,她嗓门挺大,同学们都不愿意坐在前排,耳朵很不好受。

不记得从哪一天开始,老师忽然不再骂我们了,偶尔还笑眯眯地表扬我们几句,走进课堂的时候会哼着小曲。在课间的时候,她坐在窗边望着外面出神,一动也不动,嘴角会有微微的笑,那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再后来,老师嫁人了,她丈夫在县城里上班,老师自然要跟过去。

走的那天,老师哭了,一屋子小孩子茫然地看着,以前都是她骂得我们哭。

老师说,我要走了。有个同学忽然放声痛哭起来,慢慢地感染了其他同学。戒嗔记得自己哭得很难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老师走了以后,托人从县城里给同学们带了一些糖回来,每个同学都分到两三颗。

糖后来的去向记不清了,吃掉了?被别人吃掉了?又或者是丢掉了?

但是老师在戒嗔手上打板子的情形,戒嗔还是记了好些年。

人是否都这样,只记得别人的坏处,不记得别人的好处。

老师离别的伤痛持续了一整天。

第二天开始,戒嗔便和那些不用背书包的同学在山上飞奔了。

山上有棵很古老的树,有人说有三百年,也有人说是五百年。

大家都喜欢攀在粗大的树枝上,远望自己的家,这里是山的顶端,每根树枝都能让人望得更远。

那次手握着断树枝从树上摔下来的情形,戒嗔一直没有忘记过。

戒嗔重重地摔在地上,听见围观的人在哄笑,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侧头看身边,一片殷红,有人惊恐地呼喊着戒嗔的名字,记忆就在这里断裂了。

在处处飘浮着消毒水味的屋子里醒来,戒嗔看见挺着大肚子的她正在和医生交谈着。大夫一边说,她一边流泪。

没有在医院住很多天,县城里的医院太贵。戒嗔回到家里,依然吃着很苦的药,想吐出来。她说,很贵的药不能吐掉,戒嗔只好一口口咽下去,因为很贵。

在床上睡了很多天,慢慢地开始能行走了,又能蹦跳了。

戒嗔听见有婴儿的哭泣声。

弟弟出生了,戒嗔十二岁了。

一直以来戒嗔都想问她一个问题:为什么当年有人愿意收养弟弟,而你为什么一定要送我上山?

每年见到她,其实只有一两次,每次见到她都想问,但却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理由让戒嗔不能张口。

还记得第一次上山的那一刻,她在前面走。

戒嗔说,我以后不爬树了。

她没有说话,头也没有回,只是紧紧地抓着戒嗔的手。戒嗔依稀记得自己在用力,用力地摆脱她的手,她尴尬地回望过来,想牵又不敢牵。

有人摆脱你的手,是因为他想离开你;也有人摆脱你的手,是怨恨你不肯抓住他。

记得向师父磕头的场景,不记得磕了多少个,戒嗔只知道那时的自己,没有一个是情愿的。

师父默默地点头,听见师父的叹息声,她笑着哭了。

站在寺门下,看着转身而去的她,这是我们第一次背道而驰。

她没有回头,戒嗔回头了,跟在那个手有残疾的师父后面,走进曾经不属于我的所在。

随风而动的羽毛,微不足道,轻轻停靠在天明寺的匾额上面。

你心中可曾像我一样不停地回头在看?

那个问题,困扰了戒嗔很久,不敢问寺里的师父们,因为不想从那里得到答案。不是所有问题,都愿意拿出来求解,有些问题,求解的总是自己。

曾经想换上在家人的衣服,找个不认识的施主问问答案,也许在家人对俗世的理解比出家人还要强。但是最后并没有去,因为即便是去了,又有多少人认不出戒嗔是和尚呢?

出家人被尘缘困惑是不是一件挺奇怪的事情呢?其实不奇怪,如果以经文做标准,或许是件奇怪的事情,但如果以自己做标准,或许只是一件小事。

你我之间的差别只不过是一个字而已。

深夜也曾常常难眠,偷偷摸出床下出家人不应该看的书,寻找答案,一本两本,一无所获。

以为静心打坐可以得到答案,也未有得,戒嗔一直以为自己的修行不够。

有一天在寺里看电视,这里信号不好,不像镇里已经用了有线。这里只能收到几个台,雪花点也很多,听到电视中有人在问:“你想知道什么答案?”

在禅房中没有领悟的答案在这里终于找到了,那一刻戒嗔不再困惑,在不能改变结果的事情面前,答案显然已不重要。

没有了恨,是否就真的空了?为何在雪地中为她奔跑?原来还有爱!

无惑了吗?当然还有,只是戒嗔已经把它们藏于心底。

伸手摸摸头上那块曾经让戒嗔差点儿丢掉性命的伤疤,已经不那么明显了,是时间的缘故吧。

正文 第五个 尘世中的净土

记得有一次看周星驰施主的片子《大内密探零零发》,中间有一段品酒的部分,让人记忆深刻,应该是这样的情形:有位女施主拿了一杯葡萄酒让很多人品尝,大部分人都把酒一饮而尽,结果多数人都说,这个葡萄酒又酸又涩,实在不好喝。

后来周星驰施主是这么说的,这是一杯好酒,只是有的人品的方法不对,品味酸涩的味蕾在舌头两侧,而甜味的味蕾在舌尖部位,想品出葡萄酒的好,就要把舌头卷起来,只让舌尖的味蕾品到甜味,而避开两侧味蕾品到的酸味。

生活其实是同样的道理,我们也要学会剥离掉酸涩的部分,去体会香甜的感觉。

戒嗔所住的茅山,山路很窄小,它是一条由小青石板拼接而成的道路,只是不知道这些石板是什么年代的。因为没有人负责修葺,有些路段的石板已经变成了碎石,不太好走。

戒嗔三位师父之一的智缘师父,因为佛法修为高深,所以极受小镇里施主的欢迎。每隔些日子,智缘师父便会在寺里讲些佛经里的故事,这是施主们最喜欢的内容,因为那些在常人眼中高深莫测的佛经,由智缘师父讲来,总是那么简单直白,通俗易懂。

有一次,在智缘师父说故事日子的前一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山路被雨水浸泡后,变得很泥泞,稍用力踩上一脚,便会把石头下面的泥水给带出来。

因为知道智缘师父第二天会在寺里讲故事,所以,即使山路很不好走,还是有不少施主赶到了寺里。

这样的路途,施主们的鞋子上难免会沾着不少泥土。虽然进寺之前,那些施主会在门旁的石块上把鞋踏干净,但这样做依然不彻底。只是一小会儿,戒嗔就发现寺前院的水泥地,已经满是泥块了。

戒嗔叹气道,看来下次应当放个刷子在门前,这样可以把施主们的鞋子弄干净些,避免弄脏院子,也不会影响别的施主了。

戒嗔听见有人笑,转头去看,原来是智缘师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戒嗔的身后。

智缘师父从旁边走过,迈进满是泥水的小院,他小心地走着,每一步都踏在院子中干净的地方。

走到佛堂前的智缘师父转过身说,戒嗔你看,泥水虽多,但是这样走就不会污染到鞋子了。

说起来,我们生活在尘世中,哪有那么多净土可寻,总要学会自己找个干净的地方落脚。

泥土再多又怎么样?尘世间再多纷乱又怎么样?总有单纯干净的所在。落足于泥水中还是落足于干净的水泥地上,选择权最终在我们自己手中。

学会在点缀着泥土的院落中跳跃,也是相当重要的。

让眼神穿过薄雾落在笑脸上,何必在意有雾障目,阳光出来后,它就不存在了。

正文 第六个 释戒言

<h3>1</h3>

戒言刚来天明寺的时候只有两三个月大,戒嗔把它从山下抱来寺里。戒言也不认生,在戒嗔的怀里探出个脑袋,张望着它的新家。它便这样在寺里安定了下来。

戒言长大了点儿后,便开始在寺里乱跑,和施主们照面的机会也多了起来。对于戒言的到来,施主们都很意外,围绕在它身上的疑问主要有两个。

第一个疑问是关于戒言的来历,这个问题的答案比较明确,戒言是山下的施主送给寺里的。

第二个疑问是关于戒言的体形,施主们常常会问:为什么这么小的狗长得如此之胖?

对于这个问题,寺里的人并没有标准答案,较主流的答案是:世间的生灵都有很大的个体差异。就拿人类来说,同样生活在天明寺,吃着同样的食物,智恒师父的样子看起来就明显比其他人稳重一些。所以说,戒言长得胖一点儿,也是可以理解的。

相对来说,戒傲师弟给出的解释,就显得非常专业了。他说:戒言目前的样子并不是胖,而是婴儿肥,毕竟戒言才两三个月大。即便已经能跑能跳,也还是属于幼年的狗,就像很多小朋友小时候会胖一点儿一样,戒言也在经历着婴儿肥的时期,等年纪大一些便会恢复正常的体形。

对于戒傲师弟的解释,施主们在点头赞许的同时,都不忘记夸上戒傲几句。施主们都说:不愧是释戒傲小师父,知识面宽广,果然是名不虚传。

可惜,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戒言用持续高速增长的体重,令戒傲师弟婴儿肥的说法变得非常没有说服力。戒傲师弟辛苦建立起来的博学睿智的公众形象,也因此打了很大的折扣。

可能是因为体重的缘故,平日里戒言的动作都是慢慢的,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施主们见到的戒言,都是慢腾腾地在院子里晃来晃去。很多施主都说:寺庙里的狗,任何时候都是温和斯文的,换成山下的任何一只狗,都不会有这种气度。

每每听到这种评价,戒傲师弟便会叹息,施主们真是大大的误会,如果他们在吃饭的时间看到戒言,便会发现,戒言奔向食盆的速度可以和天下任何的猛兽匹敌。所谓斯文的佛家气度,全部都是假象。

所以,可以认为,戒言的例子,恰恰印证了佛家因果的道理,正是戒言内心对食物的这种向往,才导致了这种体形。

<h3>2</h3>

在寺里,戒言的住处有好几个地方,一处在后院,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小窝,它是淼镇里的孙木匠送给戒言的礼物。

孙木匠把戒言的小窝搬上山的那一天,引起了许多施主的围观。施主们都夸奖孙木匠的手艺。大家都说:真不愧是干了多年的老工匠,连一只小狗的住处都花了这么多的心思,打造得如此精致,这种认真的工作态度太值得年轻的工匠学习了。

不过施主们也一致认为,小窝建得体积太大了,这样的小窝在保暖和避风等方面都有缺陷,有点儿华而不实的感觉。

然而在半年之后,施主们心中曾经的问号都变成了惊叹号。大家都说:只有真正的老工匠才懂得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换作任何一个年轻的工匠,都不会在半年前,便把戒言半年后的体形,拿捏得如此准确。

戒言的另一个住处是在戒嗔和戒傲的屋子里。虽然孙木匠设计的小窝非常精致,但位置毕竟在院子里,如果下雨或天冷,还是抵抗不住的。

所以戒嗔便在屋子里给它设立了临时的住处,当然屋里的住处简单得多,只是在屋子拐角放上一个木箱,里面放点儿棉花再铺上一件旧衣服。即便这样,戒言还是很喜欢住屋里,自从进过屋子就不肯再出去了,大家也只能随它乐意了。

细细想来,戒言比人还要聪明,人类在选择的时候,会考虑很多方面的因素,外在常常会影响我们的判断力,可是戒言非常务实,它更注重实际效果。

戒言很贪玩,经常溜出去闲晃。开始的时候,戒傲师弟认为这是一种好现象,多运动对减肥是有好处的。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戒傲师弟的看法并不全面,比较全面的看法是少吃多运动比较容易减肥,既然戒言做不到少吃这个前提条件,体重稳定增长也不稀奇了。

有时候,戒言会玩到半夜,等我们睡了以后才回来,即便回来晚了,也不肯将就,在门外汪汪叫。有时候屋里的人偷懒不肯起床,对着门口叫:戒言,你就在外面睡吧。

戒言却一点儿不体谅我们,把嘴巴对着门缝,发出呜呜的低鸣,仿佛饱受了摧残一样。

实在不忍心听下去,戒嗔只得在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和戒傲猜拳,输的人给戒言开门。戒嗔一直怀疑戒傲偷学了什么秘籍,要不为什么十次猜拳就有八次是他胜呢?

所以,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是戒嗔从暖融融的被窝里跳出来给戒言开门。戒嗔多次想对戒言批评教育,可惜说不上两句,它就甩甩尾巴走掉了。

这样的局面,终于得到了改观。戒嗔记得有次和孙木匠聊起这件事情,孙木匠说:这个简单,只要在墙上给戒言打个洞就可以了。过了几天的一个下午,孙木匠请了几个朋友,在我们屋子的角落打了一个小洞,还安了一个可以前后推动的门。戒嗔把戒言抓了过来,和戒傲来回把它在门中间推来推去,好让它熟悉环境,以后可以自己从这个门走。

戒言开始很不乐意从这里走,但被我们推了几十次之后,自己也觉得很好玩,便开始主动地钻来钻去。

戒言喜欢上了小门,戒嗔和戒傲也不再因为要给它开门而烦恼了。

<h3>3</h3>

只是过了半年,新的问题又来了,戒言越长越大,越来越胖了。

起初的时候,戒嗔并没有太在意,用喜欢戒言的一些施主的话来说:反正戒言也不走偶像路线,胖就胖点儿好了。

可是之后,戒言的体形引发了很多问题。有一次有位施主告诉戒嗔,一位对天明寺不太了解的外地施主问他:天明寺的和尚平日里是不是偷偷地吃荤,否则狗怎么可能会那么胖?

听到这话,戒嗔初时有些委屈,为了我们,也为了戒言。因为戒言很冤枉,它确确实实是和我们一起吃素长大的,而且偏爱吃胡萝卜。但后来戒嗔还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因为觉得任何人的质疑,都无法改变事实,只要心中无愧,任何事情都是可以接受的。

不过不久之后,戒言的形象又产生了其他不良的影响。有位身材胖胖的施主知道了戒言是吃素长大的时候,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告诉我们,他本来想通过吃素减肥的,可是现在看到戒言这个样子,对吃素减肥彻底失去了信心。

对于这位胖胖施主的言论,戒嗔很震惊。这一次,戒嗔终于下定了决心,要让戒言减少一点儿体重。戒嗔的想法得到了寺里人的支持。

戒傲师弟说,让戒言减肥至少有如下好处。

首先,从维护寺庙形象的角度说,寺里的人和动物,都清瘦一点儿,可以给来往的施主留点儿好印象,这是维护佛家声誉的大好事。

其次,从医学角度说,报纸上也常说,身体肥胖会引发多种疾病,如高血压、冠心病等等,戒言越早减肥越不容易变成亚健康状态。

其次,孙木匠当年给戒言在墙上开的那扇门的周长和戒言的腰围已经越来越接近了,不早作准备,说不定哪一天就卡在门里,进退两难了。

戒傲师弟的分析让戒嗔好生钦佩。戒嗔不过是转了一个念头,戒傲师弟便一二三地列出了那么多戒言不得不减肥的理由。看来戒傲师弟那“科技型小和尚”的名头真不是白叫的。

戒傲师弟总结到最后的时候说:减肥归减肥,但也得讲究循序渐进。如果骤然把戒言的饭量降得很低,造成体重大幅降低的话,对身体健康是会有影响的。

虽然必须承认,戒傲师弟有着极强的分析能力,不过事实还是证明,他的担心其实是一种带着彩色梦幻的美好愿望。

不久之后,我们发现给戒言减少点儿饭量的计划几乎是完全行不通的。因为寺里来来往往的施主那么多,有很多施主和戒言熟悉,我们刚把戒言的饭量减下去,戒言就跑到那些熟络的施主身边蹭来蹭去,施主们则趁我们不在意时偷偷塞吃的给戒言。

<h3>4</h3>

就戒言的体重问题,戒嗔也请教过镇卫生院的沙医生。当然,戒嗔问沙医生这个问题的时候是非常小心的,因为沙医生在进镇卫生院以前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兽医,这些年每逢沙医生误诊了病情,或者开错了药,总有不满意又了解内情的患者,当着沙医生的面,数落他做兽医的往事。所以说,沙医生当过兽医的事情,在他自己看来是个污点,属于一扎就会痛的伤口。还好沙医生对戒嗔比较宽容,不但给了不少建议,还答应亲自上山给戒言诊断一下。

沙医生的上门诊断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因为戒言见到沙医生后,便很反常。平日戒言一点儿都不怕生,对香客们也很热情,经常凑在别人的脚下,拱来拱去。戒言很胖,所以显得很可爱,有些第一次来寺里的香客想摸它,它也不反抗,任由他们摆弄,我们甚至常常担心它过于老实而会被人偷去。

只是见到沙医生后,戒言便显得很怕他,每次沙医生靠近戒言的时候,戒言就使劲往后退。

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戒言那么怕沙医生。后来有次戒傲师弟说:会不会是沙医生的名字让戒言害怕?

沙医生曾经向我们解释过他名字的来历。

沙医生出生在一个清晨,而他儿时的第一声哭泣伴随着破晓时分的第一缕晨光而来。

沙医生家里三代行医,医生这个职业和其他职业的最大不同在于,工作稍有疏忽就会关乎人命,因此,沙医生的父亲对他的要求极其严格,他希望沙医生做事可以一丝不苟。

所以沙医生的名字叫沙晓苟。

说起来,戒傲师弟平日里的分析能力还是很强的,但是这一次戒嗔并不同意他的观点,毕竟“沙晓苟”这三个字和“杀小狗”这三个字只是音同,其实含义是相差很大的。虽然戒言很聪明,但它毕竟听不懂人话。

相对来说,戒嗔还是比较倾向于另一种说法,那就是:因为沙医生平日里在医院待的时间比较长,身上有股酒精的味道,所以戒言对他很不友好。

由于没法近距离接触戒言,所以沙医生只能从宏观的角度提点儿建议。他说:既然戒言做不到少吃,那么便只能通过多运动的方式来抵消暴饮暴食带来的副作用了。

其实提升戒言运动量的想法,戒嗔也有想过,但实施起来很难。因为平日里戒言除了叼着师父们的袜子在院子里跑的时候速度快一点儿,其他时候都是慢腾腾的,如果强行驱赶戒言让它加速,显然是不厚道的。

戒尘师弟还提出过一个另类的办法。他说:我们不如在戒言的四肢上绑几个沙袋,这样它跑动的时候可以增加运动量,或许可以有效地缓解大吃大喝带来的体重飙升。戒尘还说:我在电视里看到过,少林寺的师兄们都是这样练功的。

初时,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但最终还是否决了,因为戒傲师弟说,据他所知,照这种方法练下去,可能体重不减,最后还练出轻功来。即便是现在,戒言也经常往我和戒傲的床上跳,想和我们一起睡,万一再练出了轻功,那还不往我们饭桌上跳呀!

<h3>5</h3>

戒言被人偷走的那天,戒嗔一直到了晚上才发现。平日里,即便戒言跑出去玩得再晚,也一定会回来过夜的,但是那一晚,戒言始终不见踪影。

戒嗔起先觉得生气,以为戒言一定是玩得忘记了时间,但渐渐地,戒嗔的恼怒变成了担心。因为整整一夜我们也没有听到墙上木门隔板推动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戒嗔和戒傲跑去戒言常去的地方,但是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戒言的踪影,问遍了常来寺里的施主,也没有人知道戒言的下落。

开始的几天,戒嗔的心里总是怀着希望,觉得戒言也许就是跑得远了,玩得忘记回来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戒嗔便越来越不信当初的想法了。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戒尘师弟说,听镇上的施主说,最近镇里总是丢狗,那些狗贩子会把偷来的狗卖到附近的城市餐馆里。

戒尘哭着说,也许戒言又被卖到餐馆里了。

戒尘的说法,让戒嗔心里好乱。虽然戒嗔怎么也不能接受戒尘师弟预想的结局,但是戒嗔心里觉得,戒尘师弟所说的可能性是很高的,甚至除此以外,戒嗔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晚上的时候,戒嗔让外面的风吹木门吱吱呀呀的声音骗了好几次。戒嗔总是期盼着耳边可以传来戒言的叫声,但戒言就像一个不曾到来过的精灵一样消失了。

戒嗔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戒言的样子,记得那时候的戒言被关在山下饭店门口的笼子里。戒嗔和几个师弟从笼子前走过的时候,原本懒洋洋地趴在笼子里的戒言突然站了起来,冲着戒嗔不停地叫。

那时候的戒言很可爱,个头小小的,胖胖的。饭店的厨师告诉我们,戒言是饭店里的客人们指定好,用来做菜的,大家听后都很震惊。

那一天,寺里的人犯了很多戒。大家费了不少口舌向饭店的老板讨要戒言,初时老板坚决不肯把戒言送给我们,戒尘师弟甚至带着诅咒对老板说,杀生是要下地狱的。但老板依然坚定地不肯让步,最后一直到师父出面才讨回了戒言。

戒嗔不知道命运是否有循环,或者生命的劫数,是不是只有早和迟的关系,唯一相同的是,相聚时的欢乐,最终幻化成分别的苦痛,让人深陷其中。

<h3>6</h3>

再次见到戒言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后了,戒言一身脏兮兮地出现在戒嗔的眼前,戒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时隔半个月,戒言瘦了很多,身上的毛发都打结了。

因为戒言不会说话,所以对于戒言这些日子的行踪,我们也无从查起,只是从表面判断,戒言在外面的日子过得肯定不如意,因为就连戒言原本圆滚滚的肚子也消失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戒言的身体状况还不错,除了脏以外,并没有任何的外伤。再从戒言见到戒嗔时强劲有力摇尾巴的动作来判断,估计戒言身体里的内伤也是没有的。

等洗得干干净净的戒言出现在天明寺院子里的时候,立即引起了施主们的轰动。对于戒言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施主们发挥了想象力,但主题几乎都围绕着暴力、惊悚进行。说到紧张的地方,戒嗔和戒傲都觉得头皮发麻,把怀里的戒言抱得紧紧的。

讲故事的施主还说,有关戒言这些经历的揣测,其实自戒言失踪的第一天便开始有苗头了。只是之前戒言没有回来,所以这些“精彩”的故事,大家也不好在寺庙里说,怕我们承受不了。

不过最后施主们总结说,戒言也算是否极泰来,现在戒言不但好好地回来了,就连曾经让大家头痛的体重问题也解决了。

戒嗔后来想,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在这一刻,那么戒言的故事将是一个完美的故事。历经劫数的戒言变成了一个拥有标准体形的小狗,这简直比童话故事更具励志价值。

然而,生活永远不会像童话故事一样,在某一个时刻画上完美的句号,然后变成经典,变成永恒。

仅仅两个月后,戒言的体重迅速恢复到当初离家之前的水平。事实上,那段时间,每当戒言在食盆中埋头苦吃的时候,戒嗔都会有夺过它饭碗,让它节制一些的冲动,但是考虑到戒言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最终戒嗔心中的手虽然伸出无数次,但实际的手还是动也没有动。

人生事多是如此,对于平淡生活中的戒言来说,减肥最重要;对于走失后的戒言来说,回来最重要;对于被关在笼子里的戒言来说,活着最重要,至于减肥,当然也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情。

看着胖胖的戒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戒嗔最终决定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就像施主们安慰戒嗔时说的那样——胖就胖吧,反正也不走偶像路线。

戒嗔一直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戒言时的情形,它在笼子里冲着戒嗔不停地叫,第一眼望见它的时候,戒嗔心中的直觉便告诉自己,它是自己一生的缘。

正文 第七个 带来喜悦与烦恼的中奖彩票

这两年,淼镇上的小超市又多了一项销售彩票的业务,超市老板把售彩票的机器放在店门口最显眼的位置,来来往往的镇民经过的时候常常会试试运气,随手买上几张。因为是镇上唯一一家卖彩票的地方,所以小超市的生意做得不错。

来天明寺进香的施主中,有几位特别喜欢买彩票,其中一位是和戒傲关系非常要好的陈施主,他是标准的彩迷。

陈施主不算是一个有财运的人,虽然自有彩票销售以来,他每期都会买上几张,可是运气非常不好,连最小的奖都没有中过。

陈施主时常和戒嗔、戒傲开玩笑,让我们求佛祖托梦给他,告诉他下期的中奖号码。

当然这种忙,戒嗔是帮不上的,毕竟戒嗔只是个小和尚,既不是大师,也不是妖僧。

坚持买了很多期后,陈施主的运气忽然有了好转,刮开的彩票居然不再是“感谢参与”了,每隔几期也会中出个五块钱的末等奖。

每逢中奖,陈施主便会兴奋地跑来寺里报喜,陈施主说:虽然是个小奖,但也间接地说明,自己的运气要转变了,有了良好的开端,下次该中五百万了。戒嗔和戒傲都笑着不说话。

虽然陈施主没有中过超过五块钱的奖项,但是对于五百万奖金的支配他还是有打算的。

戒嗔参与过一次陈施主和他彩迷朋友的讨论,施主们的探讨很热烈。有的施主说要买房子,有的施主说要建个小游乐场,也有施主提议要做些投资,因为坐吃山空不太好,这些意见最后都得到了大家的支持。

也有提出有争议意见的施主,比如其中一位施主说要购置几件奢侈品,但被其他的施主一致批评为浪费,最后这位施主不得不提出要取消自己的计划,大家才原谅了他。

施主们提出的每个设想都不忘记计算一下大概要花的钱。戒傲的口算能力很强,便帮着他们计算着总价格,施主们计划要花的钱也慢慢从一百万提高到四百多万。施主们一项项提出建议,到了四百七十万的时候,发现最后三十万不知道该怎么花了,大家想尽了办法,也找不到合适的途径,都觉得花钱原来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

后来戒傲师弟很败兴地插了一句话,提醒大家,中奖还要交百分之二十的税。

施主们这才发现原来测算的费用,其实是不够的,可是要把四百七十万里多余的七十万扣掉,也让人非常为难。

最后有位施主说,一百万的税收实在太高了,要是能捐给寺庙而抵扣税金的话就好了,戒嗔和戒傲听后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陈施主真正转运的那一天,是在这场讨论会结束的几个月后,那一次陈施主中了一个三等奖,奖金达到了数千元。

戒嗔知道这是陈施主所中过的最大的一次奖项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戒嗔觉得陈施主应该会兴奋得不知道怎么办了。

可是真正见到陈施主的时候,他却一点儿也不开心。陈施主说,这次的号码很遗憾,如果把一位数字移动一个位置,就会变成有一百多万奖金的特等奖号码。

有时候戒嗔会觉得陈施主的情绪很有意思,或者人性中都有贪婪的本质,一无所有的时候,我们会为小小的收获而快乐,但在成功面前,我们反而不再满意自己的小小收获了。

总之,欲望改变着我们的喜怒哀乐。

正文 第八个 棋友

天明寺的智惠师父很喜欢下棋,棋艺也不错,当然这个不错只是相对于寺里其他人而言的。戒嗔和戒傲有时和他下上几盘,通常是输多赢少。如果智惠师父的对手是戒尘和戒痴,那么往往没有结局,因为两位小和尚从一开始落后便会策划着耍赖。

智惠师父有个棋友叫谢施主,他住在附近的镇子上,逢到双休日,谢施主如果有空便会跑上山来与智惠师父下上几盘,只是两人的棋艺水平相差很多,智惠师父每下必输。

所以,智惠师父常说:下棋,在乎棋中乐趣,输赢只是其次。

过往的施主们听到智惠师父的话,都不免要赞上几句:智惠师父心态犹如东坡居士,平静淡泊,让人敬佩。

但戒傲偷偷笑话师父说:我如果每次都输的话,肯定也这么说。

那次戒傲说话恰巧被智惠师父听见,被师父用指头敲了好几下头。

虽然是输,但智惠师父经常叫我们在旁边观战,说可以多学习谢施主的棋艺。

两人每次对弈,我们总为谢施主层出不穷的妙招所惊叹,师父偶尔也会下出不错的开局,甚至有时候让我们觉得形势仿佛很不错,可结局始终是一样的,只是输多输少的差别。

有时候智惠师父输得太惨,戒傲也会安慰智惠师父说:其实智惠师父在下棋方面和谢施主是各有胜场的,谢施主棋艺固然是高一点点,但是师父下棋的姿势明显要好看很多。

对于戒傲这种在师父的伤口上撒盐、撒白糖再撒石灰粉的做法,智惠师父也只能苦笑。

谢施主赢棋后,常常会得意地自夸自己以往的战绩,他说自己曾经取得过无数胜利,而近二十年来,更是没有输过。

谢施主的战绩让来往于寺里的施主很惊叹,他的名气就这样被传播开了,陆续有施主慕名而来,要求和谢施主对阵,结果和智惠师父一样,都是无法从谢施主手中胜出,于是谢施主便越发得意了。

戒嗔一直以为谢施主是真正的棋坛隐世高手,但谢施主后来还是输给了一个外地青年。

那次本是戒傲手痒向谢施主邀约了一局,戒傲原也没有打算赢棋,只是打算输得体面一点儿,可事不遂人愿,那场对局戒傲输得格外惨。

谢施主赢棋之余,又忍不住把自己的历史战绩诉说了一遍。

那位外地的青年原本站在围观的人群中,不知道是不是谢施主的言语让他有了好胜之心,他突然走出人群,要求和谢施主下上一局。

谢施主起初没有拿自己的对手当回事,只以为是一场寻常的棋局,但是棋局开始不久,谢施主的神色便变得慎重了,原有的轻慢也渐渐消失,再后来甚至开始紧张起来。

戒嗔和戒傲一直在旁边观战,其实以戒嗔的棋艺来说,即便俩人出了什么奇妙的招式,戒嗔也看不出来好坏,两人对局的惊险,戒嗔只能从谢施主的神色变化中体会。

那场棋下了很久,一直下到天色很晚,外地施主最后小胜,飘然而去。

而输掉棋的谢施主则愣愣地看了棋盘很久。

自那以后,谢施主依然常常来寺里下棋,只是不再提自己的棋艺有多么高明了。

正文 第九个 商标下的疤痕

戒嗔所住的淼镇有位卖水果的蔡施主,他在小镇中心位置的小街上经营着小镇里最大的一家水果摊。蔡施主的口才很好,不管对象是什么人,总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水果推销出去。很多施主都反映,在蔡施主的水果摊购物,总会超支。因为在蔡施主的宣传下,原本只打算买一斤水果的施主,往往会买上两斤回去;计划买橘子的人,也会经不住特价的诱惑再买几斤香蕉。

戒嗔见识过蔡施主推销的本领,有时候戒嗔只是从蔡施主的摊子路过,最后便不自觉地买几斤水果回去。戒嗔每次离开的时候,蔡施主总会说:戒嗔小师父,我给你的价格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低价呀。可是有几次,戒嗔发现戒傲师弟买的价格更低。

蔡施主生意做得好,口碑却不是非常好。有一些施主说蔡施主喜欢扣秤,不过他好像从来没有扣过戒嗔的秤,或者是因为戒嗔没有还价吧。

蔡施主的水果有两种,一种贴着商标,另一种没有。戒嗔通常只会买那些没有贴商标的水果。因为有几次买了贴着商标的水果后,揭下商标,发现贴商标的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疤痕,那些漂亮商标的作用只是掩盖疤痕而已。寺里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个规律,所以不买带商标的水果成了一个惯例。

戒嗔生活的淼镇附近还有一个叫庙镇的地方,据说是因为附近的几个小镇中寺庙有三座的缘故。淼镇里有天明寺,而隔壁的马家镇有一座寺庙叫宝光寺。

宝光寺是近几年才建的寺庙,他们的寺庙算是在风景区里面,规模也比天明寺大很多,香火也旺得多。师父们常说,宝光寺的法师们修行很好,当然私心里,戒嗔还是以为他们未必比自己几位师父好。

宝光寺的法师们,也挺喜欢和戒嗔的几位师父交流,所以如果有空便会来天明寺做做客,再研习一下佛法。

有天宝光寺的法师过来的时候,带了一些水果送给我们。看到水果上那些熟悉的商标,戒嗔猜想水果应该是法师在蔡施主店里买的。

法师离开后,大家都暗自笑话宝光寺的法师没经验,买了又贵又不好的水果,吃了大亏。可是当我们揭下商标后,才发现原来这次的水果几乎都是完好的。

智缘师父说:惯例和例外相伴而行,然而真正令人忧伤的是,当例外来临的时候,我们心里依然可以见到那个商标下并不存在的疤痕。

再次买水果的时候,特意没有挑选,也许商标下的疤痕对戒嗔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吧。

正文 第十个 茅山和尚

天明寺坐落的山叫茅山,很多香客以为这里一定有道士,其实叫茅山的地方未必有道士,这里只有和尚。

有山的地方就会有水,天明寺在山南的半山腰,转到山北面,有一个三重瀑布。

所谓三重瀑布其实是一个瀑布,从山顶上流到山脚的时候,被分成了三个。

有人说,山下淼镇的“淼”字就是源自这个三重瀑布。是否真有其事,无人考证,但人们都称这个三重瀑布为淼瀑。

茅山不高,也不陡峭,淼瀑的水流也不急,山脚下的水花也只是在脚底附近形成细细密密的一层薄雾而已。

壮观是一种美,涓涓细流也是一种美。淼瀑的水源由山泉水汇集而成,即使雨水少的时节也不会干涸。

有些香客喜欢这里的山泉水泡的茶,师父有时候会吩咐我们上山顶取水。寺里其实是有自来水的,不过这里的自来水和淼镇居民家用的自来水并不一样,是用水泵从井中泵上来的。

用井水还是用山泉水给香客们泡茶,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差别,不过香客们如果有特别要求,戒嗔还是会拉上小师弟戒痴、戒尘一起上山顶去取水,从山边小路转到山的背面正好是第二重瀑布的底端。

我们径直上山取水,上去是三个人,下来的通常只有戒嗔一个人。戒痴、戒尘这两个小和尚只是假借取水的名义出来玩而已。

现在的季节正是山花烂漫之时,山间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很多,还有蝴蝶飞舞,但也不是什么奇异品种,只是普通的白粉蝶。

无名的山,无名的寺,无名的水,野花,野草,白粉蝶,便是小和尚戒嗔的生活之处。

山顶上的风一般要比山腰大许多,有时候一阵疾风吹过,把很多花瓣吹起。山风不知从何处而来,也不知道要吹向何处,甚至感觉不到吹来的方向,只是觉得风在身畔盘旋,带着花瓣飞舞,花瓣久久不肯下落,良久才落于水流之中,顺流而下。

昨天取水下山时,戒嗔看见几名旅客在二重瀑布的底端水潭中嬉闹,有位年青的男施主还把头埋于水中,暴饮甘甜的山泉水。

戒嗔也不便对他说,刚才戒痴还在瀑布上层小便过,既然是无关之人,何苦扰了他人雅兴,再说童子尿是有一定药用价值的。

转到山路中段,看见一老者坐于路边山石之上,脸上微有愁容,戒嗔上前询问。

老人家告诉戒嗔,听说茅山有一种奇异的草,特来寻觅,可是寻遍了整个山都不见踪影,所以心情郁闷。

我们是否专心寻找快乐而错过了快乐?当我们把寻找快乐变成了一种负担,就像老施主专注寻求奇草,而忽略了山边美景一样,那就得不偿失了。

正文 第十一个 戒嗔的头发

对于普通人来说,和尚的身份还是挺有神秘色彩的。就拿来过天明寺的施主来说,便有相当一部分施主对和尚的生活充满了兴趣,其中关于和尚头发的问题,戒嗔便被人追问过很多次。

还有些对佛门生活不了解的施主,会好奇地问:戒嗔,是不是有什么措施可以不长头发啊?而事实上,出家人也不是不长头发的,只是剃得勤快,所以才能保持寸草不生的形象。

戒嗔十二岁就出了家,所以自十二岁以后的十几年时间,头发都没有超过半寸的时候。

而即便是经常剃,头发上依然常常留下短短的一节。只有每逢有重要活动要出去,大家才会主动把头发剃光,以示对施主们的尊重。

在天明寺里,负责剃发的是智恒师父。在家人常说,做哪行恨哪行,其实也有例外的。比如智恒师父,在寺里给人剃发二十多年,不但没有厌倦,反而形成了嗜好,见到低辈分的小和尚头发稍微长点儿就看不下去,一定要给他剃了。

技术这种事情,当然是越练越熟悉,不过还是有例外的,依然是智恒师父。虽有二十多年的理发经验,他还是常常把我们的头皮弄破,主要是我们确实不太配合,在他手下动来动去的。同时给我们剃发只要求剃光了,也没有造型设计的要求,所以没法提升技术等级。

在小辈僧人眼里,没人比智恒师父更可怕,因为他的眼睛总会盯在你的头上看。本身我们头发就不多,还总让人惦记着。

对于理发本身,大家并没有太过抵制,但是对于智恒师父这种,理发比刷牙还要频繁的做法,大家便不乐意了。

有时候戒嗔在院子里和师兄弟们闲聊,智恒师父从里面走来,如果手中拿着剃刀,我们就会作鸟兽散。戒尘、戒痴这两个小和尚跑得最快,戒傲平时喜欢篮球等运动,所以身手一样敏捷,逃跑的速度也比戒嗔要快,嗖的一下,就不见了踪影,最后坐在剃刀下苦着脸的人通常是戒嗔。

施主们如果有机缘来天明寺,那么看到寺里头发最短的和尚很可能就是戒嗔。

当然光头也不完全是错处,每天晚上洗头的时候,戒嗔都比其他人更省心,随手用毛巾擦上一下,然后再去院子里逛上一圈,回来已经干了。

无怪乎,师父常说,细细思考自己的短处,也许会发现它并不是一无是处。

正文 第十二个 蓝天下行走

天明寺的几位师父,也曾收过一些俗家弟子,那些人中本地的居多,也有几个是外地的。在外地弟子中,和我们最熟悉的莫过于上海的戒烟师兄。

有好多次戒嗔提到戒烟师兄的名字,听到的施主们便会笑,大家都说这名字听起来有点儿怪,不太像佛家弟子的名字。

据戒嗔所知,当初师父给戒烟师兄起法号的时候,原是不打算起这个名字的,后来是师兄自己要求用这个名字。

师父们觉得,名字就是一个代号,叫戒烟的人依然可以戒贪、戒痴、戒嗔。再说,如果烟瘾极大的戒烟师兄可以把烟戒掉,也是一件对健康有利的事情,便答应戒烟师兄的要求了。

戒烟师兄在上海从事着房地产方面的工作,自从皈依佛门后,他每年都会来寺里几次。这几年戒烟师兄每次来的时候都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智缘师父说这就是修行的结果,潜心修行后的领悟,当佛法渗入心灵的时候,可以让人心情舒畅。

不过镇里的孙老施主说:戒烟师兄开心是因为房价涨得很高。

戒嗔也不知道,师父和孙老施主哪个说得对,姑且认为是两种因素综合起了作用,让戒烟师兄心情愉悦了。

在寺里两位小师弟都很喜欢戒烟师兄,他每次都会带不少好吃好玩的给戒痴和戒尘,他们一看到戒烟师兄来,便争相去翻他的包。智缘师父总是斥责他们两个太没有礼貌,可是戒烟师兄倒不介意,总是含笑看着他们俩,还告诉他们食品放在哪个包里面。

戒烟师兄喜欢给我们讲一些发生在城市里的故事,因为大家都没有出过远门,所以对于这些发生在自己所不熟悉的地方的事情充满了好奇。每到此时,寺里的小师弟们都集中在一起听戒烟师兄讲,总觉得非常有意思。

戒烟师兄说,自己住的上海是一个很大的地方,比淼镇大十倍都不止,戒嗔和几位师弟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附近的几个镇子,但是还是觉得戒烟师兄的说法有点儿夸大了。因为在附近的几个镇子里,淼镇是最大的,在镇子里走一圈,最快也要半个小时。

戒烟师兄非常喜欢天明寺附近的环境,说这里的山水特别让人心动,空气清新,即使快到六月,山里还是很凉爽的,就连天都是蓝蓝的。

师弟们听到这样的评价都很奇怪,难道上海的天不是蓝色的吗?

师父那次也在旁边,他对戒烟师兄说:回上海的时候不妨抬头看看,然后再告诉我们看到了什么。

过了些日子,师兄从上海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们,他回去之后,按师父所说的看了看,才发现原来上海的天也是蓝蓝的。

师父告诉我们:每个人其实都行走在蓝天之下,如果你没有感觉到,那是因为你没有抬头向上看,而不是它不存在。

正文 第十三个 戒忧师兄所中的彩票

前些年,淼镇上有位姓刘的施主,在天明寺里皈依了佛门,做了在家的居士,法号叫戒忧。刘施主的年纪比戒嗔和戒傲都大些,所以平日大家都喊他戒忧师兄。

有一次,戒忧师兄去城里出差,回来的时候在城里的超市买了一些特产,超市的营业员找钱的时候,给了一张特别破旧的钞票。戒忧师兄是一个爱干净的人,觉得那张钞票脏兮兮的,可能上面还有些病菌什么的,便不想接受这张钱。

戒忧师兄向营业员提出要求的时候,营业员很不高兴,觉得戒忧师兄十分矫情。他觉得钞票这种东西,管它是新的、旧的、缺了角的,都应该是大家最爱的,哪有这般挑三拣四的。

戒忧师兄平日性情很平和,怕引起争议,便用收下的零钱随手买了张彩票,哪知戒忧师兄的运气特别好,彩票中了一等奖。

虽说是一等奖,不过奖金并不是非常高,因为这种彩票最高的奖项是特等奖。戒忧师兄所中的一等奖,那一期有很多人买了同样的号码,所以奖金只有五千多块。

戒忧师兄回到镇里,在路边遇到孙大嫂。戒忧师兄中了奖,自然样子很开心,孙施主就问戒忧师兄为什么如此开心。

戒忧师兄便忍不住把中奖的消息告诉了孙施主,并请孙施主替他保密,孙施主答应了。

戒忧师兄后来说:自己实在是低估了孙大嫂的传播能力,差不多到了第二天,半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了戒忧师兄中奖的消息。等到第三天,整个镇子,除了镇东头喝多酒还在昏睡的陈施主不知道,其他人都知道了。

戒嗔觉得戒忧师兄的说法,实在有开玩笑的因素在里面,不过消息的传播确实让戒忧师兄很困扰。镇里的人和戒忧师兄熟悉点儿的,纷纷向戒忧师兄道喜,不熟悉的便在背后指指点点。

戒忧师兄忍不住去责怪孙大嫂,孙大嫂很委屈地向戒忧师兄解释,她只是在镇上的马路边自言自语时被人听到的。

戒忧师兄中奖的消息也传到了山上,不过版本很多。开始的时候,大多和中奖有关,只是金额不同,从一百万到五百万不等,后来衍生的消息也多了起来,比如戒忧师兄因为中奖要离婚以及中奖只是幌子,其实是把贪污来的钱洗白等等。

戒忧师兄那几天很困惑,逢人便解释中奖的事情,有人信了,也有人认为戒忧师兄欲盖弥彰。

为了这事,戒忧师兄特意上山向师父请教,戒忧师兄想:总要有个法子,让大家了解真相比较好。

但是师父并没有教戒忧师兄澄清真相的方法,反而建议他不要再多解释了。

师父说:真相不会因为别人怎么说而改变,时间越久,被误解的真相就会被还原得越多。

对于师父的说法,戒忧师兄也是将信将疑的,但最终还是按照师父的要求去做了。

在小镇上,关于戒忧师兄的谣言,继续传播着,但几个月之后,小镇上的施主发现,传说中了数百万的戒忧师兄,生活没有发生什么实质的变化,据说要离婚的戒忧师兄,家庭关系依然和睦。

渐渐地,那些依靠想象而生的谣言也不再有人谈起了。

正文 第十四个 心如明镜

天明寺所在淼镇的中心位置有条小街,这里集中了不少店铺,是淼镇上最热闹的地方。小街的附近有块很大的空地,因为人流量比较大,所以很多施主自发地在这里摆摊,渐渐便形成了一个露天的集市。这里的摊点卖的东西品种很杂,吃的用的,几乎都有。

我们习惯称呼这个露天集市为广场,不过有些城市里来的施主看到这个广场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笑。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广场自然是那种修建得整齐漂亮的场所,像这种由泥土地和流动摊贩组合而成,雨稍微下得大点儿连摆摊都困难的地方,被称为广场,确实有点儿牵强。

广场的中间有五处高高的旗杆,戒嗔不知道这些旗杆以前是做什么用的,它们也荒废很久,上面早已没有旗帜了。

五根旗杆也有不同之处,那就是它们外壳上残留着一些不同颜色的漆,想象中在很久以前这些旗杆应该漆着不同的颜色,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如今远远望着它们的时候,已经看不出明显的区别了。时间对事物的改变,往往大到让人难以想象。

五个旗杆中间有一根是黄色的,在这根黄色的旗杆下,总有位老施主在这里卖糖葫芦串。老施主养了一只黄褐色的小狸猫,只要老施主在摆摊,小狸猫必然会在老施主的脚边绕来绕去。

老施主的年纪挺大,身体看起来还算健康,只是他的左手和智缘师父一样有点儿残疾,还好对行动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戒痴师弟很喜欢吃糖葫芦,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老施主混得十分熟悉。有时候我们从老施主的摊点经过,老施主会笑着从插糖葫芦的草垛上抽出一串糖葫芦给戒痴。当然,如果戒嗔或戒傲在场,自然是不好意思白拿老施主东西的,毕竟老施主也只是个小生意人。

戒尘师弟也很喜欢去老施主的摊子,不过戒尘师弟的兴趣并不在糖葫芦上,他很喜欢老施主的小猫。只要走到附近,戒尘师弟便会绕道逗小猫玩玩。难得那只小猫也是不认生的,只要看到戒尘,远远地便会跑过来。

有一次,智缘师父和戒嗔以及两个小师弟一起去小镇上,路途中遇到了一个外地的施主问路。

原来这位外地的施主迷了路,还和同行的朋友走散了,施主的朋友电话联系了他,说自己站在广场的黄色旗杆下等他。

戒嗔给这位施主指点了一下去黄色旗杆的道路,因为不熟悉路途,施主便问得仔细了点儿,施主问:黄色旗杆的旁边有没有其他特征?

于是戒痴师弟说:黄色旗杆就在广场的中间,那边有位卖糖葫芦的老施主。而后智缘师父补充说:这位卖糖葫芦的老施主左手有点儿残疾。戒尘师弟又补充说:老施主还养了一只黄褐色的小狸猫。

戒嗔发现,在描述同一位老施主的时候,智缘师父和两位小师弟三个人的描述方式是有很大区别的。

即使在看同一样事物的时候,每个人所看所侧重的也是不一样的。很多时候,你看待事物的过程,就像一面镜子,不经意地折射着你心底的东西。

正文 第十五个 一克重的砝码

几年前,淼镇开了一家玩具店,这是小镇里唯一一家专营玩具的商店。虽然之前小镇上也有卖玩具的地方,但最多是在卖百货的超市里设立一个专柜。

玩具店是戒尘师弟最爱的店铺,每次路过,看到橱窗里摆放的各式各样的玩具,他便走不动路了。

有次戒嗔和智缘师父以及戒尘一起去山下办事,回来的时候正好路过玩具店。玩具店的老板林施主和智缘师父比较熟悉,便招呼我们进去坐坐。

正好那天不是很忙,再加上智缘师父看着戒尘一脸渴望留恋的样子,便笑着接受了林施主的邀请。

戒嗔和智缘师父一起坐在林施主的茶几旁喝茶,而戒尘则不客气地跑去了柜台里玩玩具。

智缘师父一边和林施主聊天,一边盯着挨个乱摸玩具的戒尘,生怕他把玩具弄坏弄乱了。

过了一小会儿,戒尘也不知道从哪里搬出来一个天平,跑到茶几旁边,问:林施主,这个也是玩具吗?

林施主说:这个不是玩具,是替镇上学校采购的实验用品。

戒尘把天平放在茶几上,然后打开天平附带着的一个小盒子,那盒子里放着各种重量的砝码,最重的有五百克,而轻的只有一克重。

戒尘把砝码统统倒在桌子上,然后大大小小挨个往天平上放,天平则是在砝码的改变下升升降降。大家都笑着看他,都觉得小孩子的乐趣果然是不同的,如此简单的玩法,戒尘也可以玩得如此尽兴。

戒尘又玩了一会儿,然后拿起了那个只有一克重的最小的砝码,将它轮流放在天平的两边,因为砝码实在太轻,天平并没有因为这一克的重量而发生改变。戒尘叹着气说:这个砝码是这盒子里面最没有用的,其他的砝码都比它有用。

智缘师父说:那可不一定哦。接着师父先把天平两端托盘上的砝码全部拿掉,在两边各放了一个一百克的砝码,渐渐地,天平在摇晃中,慢慢平衡下来。

然后师父拿起了那个一克重的小砝码,把它放在了已经达到平衡的天平的一个托盘上,托盘便立即沉了下去。

戒尘看着下沉的托盘笑着说:原来这个小砝码的作用居然如此之大。

这时智缘师父又说:那也不一定。

他伸手把和小砝码放在一起的一百克砝码取了下来,天平骤然失去了平衡,仅余下一克重砝码的托盘咚的一声再次升了起来。

智缘师父又说:失去了大砝码的帮忙,一克重的砝码就没有用了。

戒嗔以为,智缘师父想说的意思应该是这样的——

生活中的我们大多只是平凡的小人物,就像那个最轻的小砝码,小得微不足道,但我们永远都不应该觉得自己是没用的,因为在最关键的时刻,也许左右全局的人就是我们。

可即便左右了全局,也别以为自己真的就那么重要,那么必不可少。要时刻记得,自己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砝码。不要自豪地以为自己是世事的主宰,因为孤军奋斗的我们只能像那颗孤零零站在托盘上的小砝码一样被悬在空中,无依无靠。

确实,浮浮沉沉都不是我们应有的生活态度。

正文 第十六个 奇花与仙人掌

戒嗔几位师父的爱好略有不同,其中智缘师父比较喜欢养花,他在佛堂前摆放了一个花架子,把自己种的花草放在上面。对于原本简单空旷的寺院来说,有了这花架子,也算多了点儿姿彩。

花架子上的花草品种不少,多数是些寻常的,如月季、兰花、仙人掌之类的,也有些不常见的花草,戒嗔也叫不出来名字。

常常往来于寺庙的施主大多知道智缘师父有这个爱好,所以经常在上山的时候,顺便带上几盆花送给智缘师父。

只是智缘师父虽然喜欢养花,但种植花草的水平很一般。在戒嗔的印象中,智缘师父时常会把一些难养活的花草弄枯萎了。幸好经常有人送,所以花架子上的花也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

淼镇里有个姓岳的老施主,据说岳施主以前所从事的是和花木有关的工作,退休后,便从城市搬到了镇上来住。

岳施主和智缘师父有着相同的爱好,所以两个人很谈得来,当然他种花的水平比智缘师父要高出很多。

有次岳老施主给智缘师父带来了一件礼物,是一个小小的花盆,里面种着一枝不起眼的小植物。

戒嗔并不认得那是什么花,但是看到智缘师父高兴的样子,感觉应该是盆很稀罕的花。

岳老施主告诉戒嗔,这种花是从远方购买的,据说开花的时候非常艳丽,但是这种花非常难养活。岳施主特意拿出一本书,指着中间的几页告诉智缘师父,说是种植这种花的方法。

智缘师父很高兴地收下了书,岳老施主走了后,智缘师父坐在小椅子上,仔细地翻看那本书,把小花放在最容易接受阳光的地方,按着书上所说的种植方法仔细地去调配泥土、养料和水。

他还在小本子上记录了一些浇水施肥的时间,让戒嗔到时候记得提醒他。

可惜虽然智缘师父很用心,但是那盆花养了一个多月后,没有等到开花就枯萎了。智缘师父有些失望,只得把花扔掉了。

后来有一天,戒嗔搬动花架子,意外地在花架最低端,发现了一盆歪放的仙人掌,那是半个月之前就失踪的花,先前戒嗔一直以为是哪位施主喜欢带走了,所以并没有去寻找它,谁知道竟然是掉在夹缝里了。半个月不见阳光,没有水分,仙人掌的叶片也只是略显缺水而已。

戒嗔把仙人掌放回原处,再给它浇上些水,只过了几天,仙人掌便复原回从前的样子,又翠绿如常了。

精心培养的花儿,不过一个月就枯萎了,而放任半个多月没人打理的仙人掌却存活了下来。戒嗔问智缘师父这其中的原因,智缘师父说:因为仙人掌生长在沙漠里,已经习惯了没有水的日子。就算迟上几日找到它,它也未必会枯萎。

戒嗔想:原来困境并不一定完全是坏处,就像生长在沙漠里的仙人掌,在最艰苦的环境中生长,反而因此有了更顽强的生命力。

那么在艰难生活中的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时刻告诉自己,我会因此而变得更强大?

正文 第十七个 木盒中的佛像

戒嗔的师弟戒傲挺好动的,常常在寺院里舞动拳脚。有时候戒嗔拿他开玩笑说,他应该去少林寺出家,在天明寺这种没有武僧的地方出家有些屈才。

戒傲非常聪明,记忆力很强,很多文章看过一遍就可以背出十之八九。

经文不像普通文章那样好背,、《大悲咒》这种简单的,戒傲自然是背得很熟了,就连其他长篇难背的经书,戒傲也能硬记下来。师兄弟们都很羡慕戒傲的这项本事,特别是经常因为背错经文而挨师父们板子的戒痴、戒尘。

大家越是夸奖,戒傲越是得意,有段时间更是埋头在寺里放经文的房间里,把所有经文挨个背了一遍。

每天晚上睡觉前,戒傲都要给其他师兄弟背诵今天新学的经文,记性不太好的戒嗔鼓掌之余,也不禁惭愧。

戒傲经文越背越多,听他背诵的读者已经不仅限于自己屋子里的几个人了。有时候戒傲会跑去师父那里背诵,师父们照例会夸奖他几句。

寺里所藏经卷本不太多,几个月下来,戒傲居然已经全部背完了。

戒傲开始无所事事,然后他又有了新的主意。戒傲一连几天躲在放经书的房间里,出来后,居然把经文倒着背了出来。

戒傲兴奋之余,自然不忘记去师父们那里炫耀,只是回来后,却不那么高兴了,说师父们听他背诵完,只是笑笑,反响并不是很强烈。

后面半个月,戒傲每天流连在放经文的房间里。戒嗔想:可能再过一段时间,所有的经文都会被他倒着背诵完了吧,那时候又要怎么办?难不成要跳着三个字五个字的背诵吗?

当然戒嗔的想法可没有告诉戒傲师弟,因为戒嗔估计,戒傲师弟听到了戒嗔古怪的想法后,很可能兴奋地跳起来,然后立即去实施。

有天晚上快睡觉的时候,智缘师父忽然来了。

戒傲立即把新倒背的经文又表演了一番。智缘师父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交给戒傲,让他看看这个盒子。那个盒子被一张有彩色条纹的纸严密地包着,戒傲拿在手中看来看去,然后对智缘师父说,包盒子的纸一共有六种颜色,其中红色的条纹有三条,黄色的条纹有四条,绿色的条纹有……

智缘师父笑着把彩色纸盒拿了回来,伸手把严密包裹的彩色条纹纸撕破,里面只是一个黄色的小盒子。智缘师父打开黄色的小盒子,原来里面放着一尊小小的佛像。

师父笑着看向戒傲,戒傲不好意思地抓着没有头发的头。很显然,师父并不愿意戒傲再继续创新地把经文背下去,毕竟,佛经里的精彩在于它的含义,而不是背得多么流畅。就像戒傲把盒子一次次翻来覆去地看的时候一样,即便自以为已经很明白了,但是事实上他并不知道盒子中存放着一尊佛像。

正文 第十八个 王施主的手机

戒嗔发现来天明寺的施主中,性格马虎的人还真不在少数,平日戒嗔在寺里打扫的时候,经常会捡到施主们丢失的东西。当然大多数都是些小物件,诸如茶杯、帽子之类的。偶尔也有稍微贵重一点儿的东西,比如前些时日戒嗔捡到的一部手机。

发现手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戒嗔原本在打扫院子,谁知道在石凳下发现了这部手机。后来戒傲师弟分析说,这应该是某位施主下午坐在石凳上休息的时候,不慎滑落到地上的。

因为院子是平日里施主们往来最多的地方,所以戒嗔也没法回忆出手机是哪位施主遗失的。

戒嗔觉得手机不同于其他物件,即便手机自身价值不高,但里面储存的信息还是挺有用的,所以戒嗔估计失主一定会回来找,最不济也会打个电话过来,于是戒嗔把手机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等待失主回来。

结果手机被放在床头柜子上一整天,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戒嗔忍不住探头去看,发现手机早就因没有电而关机了。

戒嗔特意跑下山去买了一个充电器回来为手机充电,结果刚把手机打开,电话便开始不断地打进来。

手机的主人可能是某个企业的负责人,每次听电话,对方都称呼戒嗔为王总,他们态度各异,有谦卑,有恼怒,有娇媚,有平和,大多是找王总办事的,只是手机主人从没打过来。

紧接着几天,戒嗔被手机的事情困扰着,因为电话实在是太多了。戒嗔一次又一次地向打电话的人解释电话的来历,然后再一次又一次向打电话的人询问机主的下落,可是那么多的来电中,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位王施主的下落。

戒嗔忍受不了了,开始翻查手机通讯录,希望能从中得到一些线索。原本前几天,戒嗔便有过这样的打算,可是又觉得轻易看施主手机里的东西不太好,因为手机里很可能有一些私人的内容不方便给外人知道。

戒嗔很快在联系人名单中找到一个写着“老婆”的联系人,于是拿着电话给这个“老婆”打了过去。

这位“老婆”女施主接了电话很意外,她说,手机的主人王施主现在就在她身边。戒嗔告知了她自己的地址,女施主说,他们在平湖附近旅游,过几天,便上山来取手机。

戒嗔把手机重新关上,等待失主的到来。

又过了好几天,手机的主人王施主和妻子一起上了山来,还给王施主手机的时候,戒嗔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如此重要忙碌的手机,王施主就在不远的地方,却过了这么多天才来取?

王施主说,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做些外贸生意,平时很忙碌,这次他特意给自己放假和妻子出来旅游,旅途中依然有不少电话打进来。手机丢失的那天,确实很着急,因为很多客户平时都是通过手机联系的。王施主起初以为手机被小偷偷走了,拨了好几次这个电话,希望能把手机赎回来,可是那时候,手机恰好没了电,王施主始终拨不通,便放弃了。

整整一天,没有任何电话打过来。王施主感觉怪怪的,开始是感觉有压力,因为丢失手机会错失掉很多重要的生意,可是一天后他忽然觉得没有手机的日子,居然如此的安宁。很久以来,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机会可以和妻子单独相处,不受打扰地游玩了。

王施主心想:反正手机的联系人名单,他已经有了备份,于是并不是特别着急要寻回手机了。到了后来,知道了手机的下落,王施主更是不着急了,索性放下了一切工作,一心一意地和妻子旅游。

听完王施主的讲述,戒嗔觉得王施主在手机丢失后的心理也是有些意思的。

我们常常听闻一种观点,很多事只有在失去后才发现它是重要的,但是我们可能没有意识到,有很多事情,当我们牢牢地抓住它的时候,会觉得它重要无比,但是失去后,却会发现人生有更美好的事物,一直被这些我们以为重视,但事实上可有可无、可多可少的事物占据着。

正文 第十九个 西瓜与尿床

戒尘师弟来寺里的时候,只有四岁多一点儿。那一年,戒嗔和戒傲不算很大,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那一年,寺里虽还有几间多余的房间,但戒尘年纪小,师父不放心让他单独睡,便把他安排到了戒嗔的屋子里,好多些照应。

寺里没有适合戒尘的小床,于是师父在其他的屋子里选了一张和戒嗔用的一般大的床给戒尘用。原本戒嗔的屋子就不大,放了戒嗔和戒傲的两张床后,就不算宽松了,再放进戒尘的这张,便显得有点儿拥挤。

戒尘很听话,对师父的安排没有什么异议,看不过去的反而是戒嗔和戒傲。因为小小的戒尘孤零零地睡在成年人的床上,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后来戒傲想了办法,他把原本的两张床并在了一起,合成一张很宽的大床,然后让戒尘睡在中间。

戒尘很乖,睡觉也不乱动,但有一个毛病,就是爱尿床。有时候,早晨醒来的时候,伸手摸摸床单,已经湿了。遇到这种情况,戒嗔和戒傲就只得猜拳决定谁洗床单和尿片了。戒嗔的猜拳本事比不得戒傲,十次中八次是输的,于是去洗床单和尿片的多是戒嗔。

对于尿床,戒嗔和戒傲也想了许多的方法,还特意请教了淼镇菜市场卖菜的蔡大婶。蔡大婶说:小朋友尿床多半就是一两岁,像戒尘这种四岁还不能控制的,就只能试试饮食上调节了,如果少吃点儿稀的,或许可以减少尿床的频率。

蔡大婶的建议平日里还是见效的,但到了夏天就不行了,因为淼镇里有种味道很甜的西瓜。西瓜上市的季节,戒嗔和戒傲时不时地会去买几个回来。戒尘、戒痴最爱这种西瓜,他们虽然人小,平时吃饭的饭量也小,可是吃起西瓜来,却可以一个人消灭小半个西瓜。

他们两人最喜欢各自抱着小半个西瓜,用勺子一点点挖着吃。戒痴有时候恶作剧,会把吃完的瓜皮偷偷地扣在别人头上,弄得别人一头西瓜水,他便在旁边嘿嘿地笑,所幸和尚都没有头发,洗起来还算方便。

给戒尘吃西瓜,我们很没有底气,按理说如果要防止他晚上尿床,是不该让他吃的。

如果不给戒尘西瓜吃,他也不会哭闹,只是搬着小凳子,坐在旁边看我们吃,嘴巴不发声,却又不停地动。总是吃不了几口就被他可怜兮兮的眼神弄得不忍心了,乖乖奉上半个西瓜,戒尘便会高高兴兴地躲到屋角吃去了。

这样的夜晚危险性很高,半夜会被戒尘喷泉一样的小便淋醒,有意识的时候,戒嗔赶快爬起床来,替他把尿。有时候,疲倦得实在起不了床,戒嗔便伸手把戒尘小便的方向偏一下。这时戒嗔经常会摸到戒傲的手,原来戒尘往戒嗔这边尿也是人为的。

戒尘的尿床是那段时间最让人头痛的事情,戒嗔还一度想着要不要带着戒尘去镇里卫生院看看病,只是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去的时候,戒尘忽然间便不再尿床了。

戒尘大了几岁,戒傲依然记得那时的事情,他时不时把戒尘往大家身上撒尿的事情当笑话拿出来说。戒尘起初抵赖不承认,说一定是戒傲编出来的,最后往往闹到让戒嗔出来做证的地步。

后来有一次戒傲嘲笑戒尘的时候,智恒师父说:其实戒傲小时候也是尿床的,经常尿他一身。

那一次之后,戒尘有了反击的武器,最后,戒傲不敢轻易再提当年的事情。

过了很多年以后,再去想戒尘这桩事情的时候,戒嗔觉得很有意思,当年让我们觉得困惑棘手的事情,其实解决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人生的成长。

成长有时候可以解决很多事情,大部分生活路上的小插曲,最终结束的原因其实都是我们自己长大了。

正文 第二十个 目光的所在

前几年,有位姓李的太太经常来天明寺进香,李施主家境不错,除了穿着考究以外,身上的首饰也比一般的女施主要多很多。有时候站在阳光下和李施主说话,都会被她身上夺目的首饰晃得眼花。

戒嗔第一次见到李施主的时候,李施主正在和智缘师父聊天,李太太当时问智缘师父:刚才佛堂里那个可怜的小和尚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戒嗔和智缘师父都很意外。那几天,戒尘师弟不在寺里,所以李太太所指佛堂里的小和尚应该是戒痴师弟。

只是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李太太认为戒痴师弟很可怜。

后来李太太说:你看,小和尚的衣服都破了。

被李太太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其实李太太是误会了。虽然天明寺只是小地方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寺,但也不至于穷得没有钱给戒痴师弟做衣服。只是戒痴太调皮了,平日喜欢在寺里上上下下地乱跑,有时候,还跑到茅山上爬树摘果子,从树上摔下来很多次,却执意不改,更有甚者,他还当着外来施主们的面,趴在地上嬉闹。所以,不管多么新的衣服,戒痴都可以用惊人的速度把它们穿破。

寺里没有条件给戒痴经常做新衣服,有时候衣服破了,智惠师父看见了就帮他补补,没有看到,便只能任由他穿着破衣服在寺里乱跑。有的衣服甚至连袖子都少了一只,之前也有过施主形容戒痴师弟,说他很像是同时加盟了丐帮和少林两个门派的武林中人。

向李太太大概解释了一下戒痴的情况,李太太听了直笑,事后,智缘师父还是觉得戒痴的行为有些不妥,他叮嘱戒嗔去给戒痴换身衣服,顺便再次叮嘱戒痴以后不要再穿破衣服乱走动了。

给戒痴换衣服的时候,他一样很不老实,手脚兀自不老实地在新衣服上拉扯,好不容易替他穿上,戒痴忽然问:上午那位可怜的太太是谁?

戒嗔追问了几句,才发现戒痴口中的可怜太太居然说的是李太太。

戒嗔很奇怪,李太太家里的富裕程度在来往的施主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她脖子上的项链成色比佛像上的金漆还要货真价实。戒嗔实在看不出李太太有什么让戒痴师弟可怜的地方。

可后来戒痴说:你看她虽然穿得好,样子富态,但她的眉头一直皱着。

戒嗔回想起,李太太和师父聊心事的时候说过,自己的先生最近在官场仕途不顺利。

所以戒痴师弟观察得并没有错,李太太一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眉头深锁,看不到笑容。

有时候,看一件事物的方法确实很奇怪,即使是对同一件事情做评价,又即使在同一个角度望过去,戒痴师弟的目光如果落在李太太的眉头上,就会觉得她很可怜,如果目光落在李太太的衣物或金链子上,可能反而就觉得自己可怜了。

或许我们对任何事物都不应该盯着它的某一点看。用自己的长处看别人的短处,容易让自己滋生无谓的自大情绪;若看到别人的长处恰恰是自己的短处,或许又会让自己觉得自卑。唯有看清了所有,才能正确地评价自己,自大和自卑就不会出现了。

正文 第二十一个 画画的结果

戒嗔的小师弟戒尘对画画十分感兴趣,只是寺里的其他人都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所以戒尘师弟没有接受过什么正规的训练,平日里只是在院子的地上用粉笔画画。

应戒尘师弟的要求,戒嗔也曾经“欣赏”过他的画,但说实话,戒尘的画画水平很一般,大部分都不太像。

当然不像归不像,戒尘师弟画画的时候还是挺开心的。有时候,他会妄图拉着寺里的其他人做他的模特,可是他得逞的机会很少,后来便只能画画寺外的树木和山石了。

淼镇里有位绘画十分出色的贺施主,平日里贺施主和我们走动也挺多。师父们见戒尘那么喜欢画画,便冒昧地请贺施主有空的时候,指教指教戒尘,贺施主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过了很长时间,贺施主也没有教戒尘绘画。大家一度以为是贺施主给忘记了,就没有在意,毕竟师父们当初只是随口说说。

暑期到来的时候,贺施主有了空闲,他在寺里待了半个多月。这些日子,戒尘几乎每天都会随着贺施主学画,回来后,便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练习。

那段时间,戒尘的绘画水平一天天提高了,有时候他的画实在让人惊讶,寺里的人甚至不敢相信这居然是戒尘画的。

贺施主告辞的那一天,特意送了戒尘几本绘画方面的书,让戒尘根据书里的方法去画画。自那以后,戒尘练习画画的时间比以前更多了,以前的他只是在闲暇的时候去画,而如今几乎是全身心地投入了。

看到戒尘的进步大家自然替他高兴,可是又微微觉得不妥,因为大家都感觉到投入画画的戒尘,仿佛变得沉默了。

渐渐地,智缘师父对戒尘画画的态度不再似以前那样鼓励了。有时候,在戒尘画得太投入的时候,智缘师父会特意打断他,让他和戒痴一起出去玩玩。

后来,戒尘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节奏之后,明显的变化便是绘画水平退步了,过了一些日子,戒尘的绘画能力又退步回从前的水平了。

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可惜,戒嗔觉得如果当初坚持一段时间,或许戒尘的绘画能力可以走上一个新台阶。

不过智缘师父却觉得留下这个遗憾是值得的。对于戒尘而言,画画应该是一种乐趣,而戒尘的画是否可以画得更好,应该是一种附加值。当戒尘全身心投入画画的时候,这种乐趣已经渐渐被莫名其妙的好胜心占据了。

当一件事情偏离了它的初衷太远,或许它产生的价值就会去往另一个方向,也许大多时候这种与初衷无关的价值并不值得珍惜。

正文 第二十二个 远处的花盆

“六一”的时候,智缘师父意外地帮着镇政府的程施主解决了一场纠纷。

纠纷的起因,还要从镇政府安排的一场节日演出说起。那一年的儿童节,淼镇政府计划办一场节日演出,负责筹备工作的程施主希望表演的形式多样一些,便向师父们提出了邀请,说让戒痴与戒尘两个小师弟参与一下。

在戒嗔的印象中,小镇上类似于这种的节日演出,往年办得并不多,屈指可数的几次,也都是在春节或者国庆这样的大节日举办,像这样在儿童节里举办的还是第一次。

师父们原以为这次的演出规模应该很小,可能就是几十个家长在教室里观看的那种内部演出,便随口答应了。但后来,师父们发现原来演出的规模非但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小,相反比预计的要大很多。

演出的地点设在镇中心的广场上,镇政府的施主们特别重视这次演出,甚至专门派人去附近的乡镇贴了告示,并且早早地就开始进行演出场地的布置。

施主们的重视,把寺里人也弄得有些紧张了。在演出的前几天,戒嗔和智缘师父下山的时候,特意去看了一下表演节目的场地,想看看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也好让戒痴与戒尘作些准备。

到演出场地的时候,看到程施主在忙碌,他正指挥着工人们布置场地。戒嗔看到场地附近停着几辆小板车,上面放着不少栽种着鲜花的花盆。程施主告诉师父,毕竟很长时间才办这么一次活动,所以打算把演出的过程录下来,再拍些照片作留念,这些花是特意为演出会场准备的。程施主计划用花盆把场地周围点缀一下,这样拍摄的效果会更好。

戒嗔和智缘师父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便想着回去了,但此时场地上的程施主忽然和搬花的工人们起了争执。

原来程施主设计了一些鲜花的摆放方案,搬花的工人们也协助他摆放到了要求的位置,可是认真的程施主觉得花盆摆放的位置不整齐,大部分花的位置都不在一条直线上,位置都偏了。

五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负责搬运花盆的工人们本已经满头是汗了,再加上程施主的要求诸多,最后便争了起来。

工人们说程施主不懂得体谅别人,而程施主则觉得工人们没有责任心,花盆摆放得有高有低,日后拍出来一定难看。双方各有各的理,都不肯退让。

戒嗔和智缘师父站得比较远,看着那些花,却也没有觉得摆放得很难看。

于是智缘师父叫住了程施主,然后把他拉到远点儿的地方,再回头指着刚才摆花的地方问程施主,现在再看花盆还是觉得像刚才那么不顺眼吗?

程施主回答智缘师父,仍然有些不顺眼,不过感觉已经好多了。

于是智缘师父又带着他向后走了一段路程,然后再问程施主:现在再感觉一下花盆是不是还不顺眼呢?

这一次,程施主回答说:站远处看已经没有觉得不顺眼了。

智缘师父笑着说: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计较几位工人师傅是否摆放得整齐了。因为等到拍照的那天,定然是站在比较远的位置去拍摄的,那些微小的不整齐其实是看不清楚的。

那天下午戒嗔和智缘师父离开广场的时候,花盆已然快摆放完毕了。因为程施主没有再提苛刻的要求,双方的效率也变得高了许多。

演出结束后的一个月,程施主洗了一些照片送到寺里,照片果然如智缘师父所料,那些程施主在近距离感觉歪歪扭扭的花盆,拍摄出来却是十分整齐的。

再次回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戒嗔忽然觉得,其实生活中大部分矛盾的产生和那天摆花盆带来的争执是相似的。

因为生命中的小瑕疵是一件永远存在的事物,对于它们,最直接的解决方案,可能并不是纠正那些无伤大雅却又难以真正根治的缺陷,真实的态度应该是,我们必须学会包容这些仿佛不可容忍的缺陷。

当我们学会适当地站在远处看待问题时,或许我们就会发现,很多曾经刺眼的事物已然不再让人心烦了。

而如果我们站得远了,依然无法打开心结,又该怎么做呢?

答案自然是:站得更远一些。

正文 第二十三个 损毁的架子

戒嗔住处旁边的杂物间,堆砌着不少东西,平日里我们把一些很少用到的物品都放在里面,有时寺里东西损坏了,总是舍不得扔,也放在里面。

损坏的木鱼,会想着哪天也许修好了还能用,便把它们堆放在杂物间。

缺了腿的小板凳,总觉得上面留着太多的回忆,明知道以后再也用不上,依然会藏在杂物间里。

摔成两半的雕花木框,觉得雕花动人,虽然找不到留下的理由,但也找不到非要丢弃的理由,就还是放进杂物间里了。

就这样今天一件明天一件,日积月累,杂物间的东西便越来越多。

东西多了,拿起东西就越来越不方便了,有时候想用一些杂物间的物品,会因为外面堆放的杂物太多而拿不到,不得不放弃。

因为怕梅雨季节物品返潮,所以杂物间里有个木架子,架子分成四层。开始的时候我们只是将一些小型物件堆放在上面,后来东西多了,就随手堆砌了。

终于有一天,杂物间里堆放着满满杂物的木架子轰然倒塌,上面的物品全部压在了一起。

这一次大家终于下定决心要进行一次清理。寺里的人把杂物间的东西,一件一件移到院子中间,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有很大一堆:有破了的蒲团,里面的棉絮已经很少了;还有被香烛烧出洞的绒布桌布,显然没有什么用处了。

清算盘点一下,真正可能用到的东西,只有十分之一而已,而大部分的东西都是毫无用途的垃圾。大家决定彻底地清除这些垃圾,于是咨询了平日负责运送寺里垃圾的施主,可他的车子也放不下这么多东西。

于是戒嗔和戒傲只得借了他的工具专程去山下运送这些垃圾。忙碌了一整天,杂物间终于变得空旷,新做的架子放在其中,再放些物品,也不显得凌乱。

杂物间里的故事,其实在生活中也不断地上演着,那些无用垃圾就像我们身上的小缺点。

我们总能找到足够多的理由,不肯放弃本应放弃的缺点,并认为无伤大雅,而事实上,我们的陋习会像杂物间里那些毫无用途的垃圾一样越积越多。直到有一天,积攒到让我们受到伤害时,才会引起我们重视。

其实未必一定要等到木架子损毁之时才想到去弥补,当初的我们完全可以轻易将它们随手丢弃掉。

正文 第二十四个 庭院里的阳光

戒嗔所在的天明寺不是一个香火很旺的地方,来往的香客绝大多数以本地人为主,偶尔也有些外地的。

外来香客中,有位姓李的太太,让戒嗔印象很深。李太太的穿着打扮比一般的施主要好很多,身上的衣料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感觉无时无刻都是笔挺的。

李太太有时候会和师父们聊天,大家因此知道李太太家里的一些情况。李太太的先生在城市里做官,算一个等级不低的官员,只是李太太说,官场的生活很复杂,以前自己的先生做小职员的时候,生活很安稳,也很快乐。现在先生的官越做越大,就有人开始嫉妒,开始眼红,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人写各种各样的匿名信邮寄到纪检部门,揭发她先生的种种事端,各种谣言不断,时不时还有人窥探他们的隐私。李太太常常为这些事情担忧,连睡觉都不安稳,担心先生会出事。

李太太拜佛的时候,比起普通的香客要虔诚得多,因为师父说过,如果想要佛光普照,便要诚心诚意地拜佛。

而李太太祈拜的内容,自然就是求佛保佑她先生,官运亨通,不遭人妒。

也不知道是李太太的诚心起了效果还是运气好的缘故,李太太的先生确实是如她祈求的那样,工作得很顺利,据说还因为表现出色,可能有进一步升职的空间。

这几年,李太太每年都要来天明寺好几次。李太太说,自己在亲友面前大力地宣传了天明寺。她对大家说:别看这寺庙很小,香火却很灵验。

李太太的评论,让戒嗔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毕竟,戒嗔觉得人生最重要的是自己努力,如果把精力放在求神拜佛上,就是本末倒置了。

最近的一年,李太太好像忽然消失了,往日每隔两三个月便会来一次的李太太,差不多有一年没有来过了。

有时候大家聊天也会谈起李太太,戒傲师弟开玩笑说:或许李太太找到了香火更灵验的寺庙,所以便不来了。

戒嗔知道李太太的近况是在前不久,有位曾经陪伴李太太来过天明寺的施主告诉戒嗔:李太太的先生犯了点儿错误,目前正接受着处罚,所以李太太没有心情外出了。现如今,每天关在屋子里不出门,心情也不好。

那段时间,戒嗔想到李太太的时候,心里挺郁闷的,不管李太太的先生是不是有问题,李太太本身也算是个熟悉之人。

戒嗔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李太太那么诚心地拜佛,最终佛却没有保佑她的家人呢?

当然戒嗔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没有答案的,不过有一次下午时分,戒嗔走到屋外,发现庭院里的阳光虽然强烈,但总有几处角落无法照射到。

可能正如师父所说的吧——如果想被阳光照耀,就只有站在庭院中间,如果一味地躲在角落里,佛也没有办法。

正文 第二十五个 许愿的香炉

天明寺佛堂前的香炉很大,但那不是寺中最大的,寺里最大的香炉在寺后的院子里。这个香炉据说是建寺时建造的,已经有很长一段历史。戒嗔只是听说过这个香炉,却从来没有见过,因为戒嗔来的时候它就已经被深埋在地下了。

香炉原本在院子中间。大约四十年前,那时候讲求破四旧什么的,所以每天都会有人到寺里来砸东西。那个香炉的年代虽然久远,但依然精致,算是寺里相当宝贵的物件,老师父们担心香炉有朝一日会被人砸烂,便商量着把香炉藏起来。香炉很大,放哪里都不方便,所以几位老师父们便在地上挖了一个大坑,把香炉放了进去。老师父们不想让泥土玷污了香炉,所以香炉上面铺了很大很厚的一块木板,可以掩盖一些泥土。

那些年,寺里被捣乱的人光顾了很多次,那些无法搬动的东西遭到了很多的破坏,只是那只香炉从没有人留意过。

香炉在地下一待就是十几年,终于有一年,不再有人上寺里捣乱了。老师父们便决定把香炉拿出来,掀开木板,下面的香炉已经被尘土覆盖,老师父们跳下来清理了很久,终于把香炉内壁清洗干净。可是十多年的时间已经让香炉陷在了土壤中,很难拿出来,老师父们便想着找个日子,把香炉旁的泥土慢慢挖走,再把香炉取出来。

那段时间寺里的事情很多,这事便耽搁了。寺里陆续有了香客,不知从哪一天起,有香客从佛堂前的香炉里捻一小撮香灰跑到地下的香炉旁许愿,许愿之后,便把那一小撮香灰丢了下去,这种行为被后来的很多香客效仿。

老师父们再想来取香炉的时候,发现香炉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香灰。老师父们很为难,不便再次清洗香炉,因为那些香灰,都是施主们所许的愿望,只好把厚重的木板再次盖上,希望过一段时间再取出来。

淼镇里有位施主在香炉前许过愿,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考上大学,结果成绩公布的时候,他儿子成为附近几个乡镇里唯一的大学生。那位施主到处跟人说,是佛祖保佑他儿子才考上大学的,还把在香炉里撒香灰的方法当秘密一样传授给其他居民,这样的秘密照例无法保密,而且传播得还很快,很多香客都争相效仿。不知从哪一天起,厚重的木板又被香客掀开了,细小的香灰随着愿望飘下,一点一点地聚集在香炉中。

智缘师父来寺里的时候,香炉还只盛了一小半香灰,到戒嗔来寺里的时候,香炉已经完全被淹没在香灰中了。

若现在再到天明寺的后院,你甚至已经看不出埋藏香炉的地方和其他泥土地有什么区别了。那个承载了很多人愿望的香炉,终于还是被深埋在了地下。

很多时候,如果你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那么即使被深埋又怎么样?就像天明寺后院的香炉,它始终是天明寺里最大的香炉。

正文 第二十六个 清香手擀面

有天经过厨房的时候,鼻子中传来麻油的香味,戒嗔知道一定是智恒师父在做他拿手的手擀面了。

把头探进厨房,戒嗔问智恒师父:要不要我帮忙?

智恒师父回头看着我说:又想帮忙吃吗?他笑,早知道你们这些小鬼一定会被吸引过来的。

厨房门边陆续又冒出几个头,是几个师弟,个个抿着嘴,偷偷地笑,端坐在小桌前。智恒师父把面条放在我们面前,因为看到智恒师父身边的小篓子里,还有不少未下锅的干面,大家相互看着,都很客气的样子,装作谦让。

智恒师父说:别装了,快吃吧。

大家立即埋下头,斯斯文文地开始吃面,掌握着分寸,眼看着第二锅面快要好了,猛扒几口,把面碗吃得底朝天。

这种感觉好熟悉,有记忆在心底涌动,戒嗔忽然想起出家前的时光,那时家里也经常吃手擀面。那年我还不叫戒嗔,大概五岁时,我生病了,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吃坏了肚子。若那时佛祖给戒嗔一个愿望,戒嗔一定会告诉佛祖,我不想再拉了。

小孩子总是重视眼前的利益,小小现实主义也不是大缺点。

妈妈把戒嗔带到王大夫家里,他是山里唯一的大夫,医术不知道算不算高明,因为没有人和他对比。王大夫说,给孩子吃些药吧,另外暂时不要吃饭了,现在吃反而会延缓病愈的时间,等药效上来了再吃。

睡在家里的床上,妈妈在小小的桌上擀着手擀面,戒嗔无数次把头探出来问妈妈:什么时候吃呀?

妈妈只是说:再坚持一会儿吧。

戒嗔记得饿了一整天,等到晚上,妈妈将手擀面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狼吞虎咽的。

妈妈看着我笑,问:好吃吗?

戒嗔百忙中抽空抬头看着她说:好吃好吃。那不过是一碗普通的手擀面,只是在饥饿中显得特别美味。

妈妈说:慢点儿慢点儿,别噎着。

好像最后还是噎着了,妈妈递过来早已经准备好的白开水,有谁比她更了解戒嗔?

那碗面条中是否有半荤腥的鸡蛋,戒嗔已经不记得了,但是麻油的香味一直留在记忆中。

生活中苦涩的经历,反而更容易成为回忆,无数次吃面的经历中,能记起的却是那一碗。回忆就像吃苦瓜,入口后苦,再咀嚼几次便忘记了。

戒嗔还记得妈妈那时的笑容。

正文 第二十七个 胖大婶的苦恼

淼镇上有位大婶,人长得挺胖,所以大家都叫她胖大婶。胖大婶对别人这样称呼自己也不以为意,于是大家就叫得没有忌讳了,时间长了,胖大婶的真名反而无人喊了。

胖大婶最近非常苦恼,她多次来寺里向智缘师父诉苦,说自己和丈夫在家里时常打架,也不知道如何解决。

胖大婶的丈夫我们也是认识的,长得很粗壮,看起来很凶。但从打架的角度来说,胖大婶的丈夫未必能占上风。在戒嗔印象中,被打得面有淤青的常常是胖大婶的丈夫。

若说胖大婶和丈夫关系不好,其实并不确切,只是两人都是火爆的脾气,常常因为微小的观点不和便大打出手。

智缘师父初时想了一些解决方案,但是最后发现对于胖大婶都不适用。因为智缘师父所想的,都是一些打开施主们心结的方法。而胖大婶和丈夫之间,没有什么心结,他们之间的战争,几乎都是随意进行的,经常是上一分钟还好好的,下一分钟便怒视上了。

智缘师父一时也想不出开解大婶的方法,便建议大婶有空去寺里听听佛法故事,希望大婶从佛经的故事里寻找方法。大婶欣然答应,说定然天天来。

大婶很守信,虽然她家住在平湖边上,距离天明寺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但是她很虔诚,几乎每天都是来得最早的。她坐在最前排,静静地听故事。大婶没有像其他香客那样,听完故事后,再向智缘师父请教佛法,只是常常若有所思的,随后就离开了。

对于胖大婶,智缘师父还是挺留心的,他也想找个机缘特意为大婶说个故事,化解她心中的困惑。只是想了很多天,总觉得自己的诸多故事中,没有一个是适合大婶的,有些故事说得不得法,还会误导大婶。

那些日子,智缘师父在禅房中苦思,终是一无所获。后来有一天,智缘师父在三重瀑上取水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故事,他觉得这样的故事,用来开导大婶,再好不过。智缘师父心喜不已,决定第二天便在佛堂中讲出来。

第二天一早,在智缘师父开讲之前,大婶满脸喜色地向智缘师父道谢。大婶对智缘师父说,这些天,智缘师父特意为她讲了很多故事,让她有了很深的感悟,最近一段时间,她已经不和她丈夫打架了,这一切变化都是师父带给她的。

智缘师父有点儿诧异,便仔细询问大婶最近听故事都听出了些什么。

大婶细细地把最近师父所说的故事一一做出解释,智缘师父哑然失笑。原来大婶所做出的解释和师父想说的差别很大,智缘师父所说的一些故事,被大婶理解成了开解她家庭矛盾的故事。而最终,这些似是而非的故事,却真正扭转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所以说,如果一个人心中有从善的念头,所想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会往善的方向发展。若非如此,那么即便是再好的故事,若听故事的人无心为此,也一样是枉然。

正文 第二十八个 戒言的饭碗

天明寺是间有年头的寺庙,具体是什么时候建成的,连几位师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寺里的房子确实是挺破旧的,有几间房子因为时间太长没有修葺,屋顶上的瓦碎了好几块,每逢下雨就会漏雨,而且漏得越来越厉害。智缘师父说,等找个机会一定好好维修一下。

事实上维修房屋并不必等什么机会,只是寺里一时没有闲钱。转眼又要到梅雨季节,师父们有些犯愁了。

有天中午寺里来了一个进香的施主,这个施主给人的感觉怪怪的,他的目光总是很锐利。施主在寺里四下溜达,转到后院的时候,忽然蹲在戒言的小窝前,仔细地往里面盯着看。我们在院子中来来往往,他也浑然不觉。

戒言本来正在窝里趴着睡觉,见陌生人在旁边便不再睡觉了,趴在窝前和施主对视。

戒傲和戒嗔讨论这施主究竟是做什么的。

戒傲说:难道是个懂狗之人,戒言其实是名犬,所以盯着看了这么久?

戒嗔细细地盯着戒言看。戒言趴在地上,爪子上灰扑扑的都是尘土,满是口水的舌头伸得老长,杂色的毛发上还沾着几颗苍耳,完全没有名犬风范。

那位施主轻轻地把戒言的饭碗拿了起来,拿在手中细细地看,翻来覆去地看,弄得戒言的饭洒了一地。

戒言看到施主拿它的饭碗,很不高兴,嘴巴里呜呜地发出威胁的声音,施主也没有理它,只是伸手在它头上摸了摸。戒言叫了一会儿,看到没有效果,又老老实实地趴回去在地上捡饭吃了。

施主忽然回头,看到戒嗔和戒傲站在后面看他。他笑了笑,向我们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说他是做古董生意的,这些年一直在各个小乡镇间游走,很多乡镇的居民家里都有一些有年头的古董,但是他们大多不知道。施主如果发现了这些古董,便会向居民去买,因为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都是忽然而来的意外收获,所以施主都可以用相对的低价收购一些古董然后拿到城市里卖。

施主指着戒言的碗对戒嗔和戒傲说:刚才仔细看了看,这个碗有些年头了,虽然不算什么稀有的古物,但也挺有价值。

戒嗔拿起那个不起眼的小碗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价值。

正好几位师父从后院路过,戒嗔便把刚才施主说的事情告诉了师父,大家都感到很意外,来回传看这个小碗。

施主提出想买下这个碗,师父们考虑最近用钱的地方挺多,便同意了。

用施主给的钱,天明寺把几间屋子的屋顶翻修了一下,还剩了一些钱买了一些日用品。

只是戒言很不高兴大家拿了它的碗,即使给它买了新的花边碗,它还是连续几天对大家爱理不理的,最后买了不少它爱吃的胡萝卜才算消气。

戒嗔有时候会想:戒言的那只碗若没有被施主发现会如何呢?那它便始终会是一只装狗饭的食盆。

正文 第二十九个 半桶水

那天淼镇上种花的岳老施主来寺里,得知他送智缘师父的那盆花死了,他很难过。岳老施主倒没有责怪智缘师父的意思,只是觉得甚是可惜,最后闹得智缘师父有些不好意思了,反过来安慰岳老施主,再珍贵的花草死了,也不需要那么难过的。

过了几天,岳老施主再来寺里,又送了智缘师父一盆植物,依然递过来几张纸,上面记载着养这种花的注意事项。岳老施主下山的时候特意交代师父说:这植物娇贵,给它浇的水,一定不能直接用自来水,要用在空气中放置了几天的水。

施主走后,智缘师父有些怀疑施主不让用自来水浇灌植物的意思是怕净化自来水的物质伤了植物,可是山上用的水,和山下大大的不同,山上的水没有经过净化,应该不存在岳施主担心的那种情况吧。

智缘师父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这一次他决定要好好养活这盆花,于是遵照施主的意思去办了。师父让戒嗔找出一个大木桶,满满地接上一桶水,然后放在后院里,打算等上几日再去瞧瞧。

只是到了傍晚时分,戒嗔无意间看了一眼水桶,忽然发现水少了不少,伸头看过去,原来满满的一桶水,居然只剩半桶了。那时还是秋天,天气也不算很热,戒嗔觉得这半桶水消失得很蹊跷,至少不太可能一个下午就蒸发了半桶水。

更重要的是,师父对大家都做了交代,师兄弟们都知道了水的用途,应该不会乱动。

放眼看寺院里,只有戒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戒嗔心想:难道是被它偷喝掉了?

戒嗔严肃地看着戒言,戒言胖胖的身体扭来扭去,尾巴有节奏地摆动着,神情很坦然,不像做过坏事的样子。

仔细想想,确实可能是冤枉了戒言,毕竟木桶比较大,戒言一来喝不了那么多水,二来它若把头伸得那么低去喝水,结果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桶翻了,二是自己整个身体掉进去了,而这两种可能应该都不会只剩下半桶水。

回过头再来打量木桶,这才发现木桶旁边的地上有一大摊水渍,再看木桶中间的部位,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很小的洞,水都是从这里流出来的。

重新找来个小点儿的桶替换了大桶,再倒满水,这次再也没有水漏出来。

其实即使再大的桶,如果有了一个小破洞,它所能承载的水量也会大打折扣,甚至不及小的水桶。

水桶里会剩下多少水,往往不取决于水桶的大小,而在于破洞的高低。

正文 第三十个 蚊子的故事

可能是戒嗔的样子还算和善,所以平日在山里遇到陌生人,他们往往会选择向戒嗔问路,如果香客们在寺里遇到了什么疑问,常常想到的也是戒嗔。

戒嗔吸引的不仅仅是人,还有动物。在寺里,戒言最喜欢的人就是戒嗔,如果戒嗔外出,那么基本是戒嗔去哪里它便会跟到哪里。

如果单是以上这些,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戒嗔还很受蚊子的欢迎,这便让戒嗔有些受不了了。

每逢夏天到来的时候,茅山里因为树木较多,所以蚊虫的数量也不少。

戒嗔对蚊子好像有种特殊的吸引力,和戒傲住一个屋子,可蚊子偏偏都来叮戒嗔,以至于戒嗔整晚都集中不了精神,只能不停地挥舞着手。

对此戒傲师弟给出的专业解释是——你的口感好。

记得有些修行人曾经说过,他们在夏天里赤着身体躺在草地上为蚊子提供供养,每次把蚊子喂到七八分饱了,便把它们赶走,否则蚊子很可能因为吃得太饱而撑死。

戒嗔也想过学习那些修行人,可是被叮后实在痒得受不了,便没有坚持下去。

曾经想把房门关得严实些不让蚊子进来,可惜屋子里破漏的地方实在比较多,即使堵上门窗,依然没有什么效果,那些蚊子不知道从哪里又溜了进来。

支撑了几天,实在无法坚持下去,戒嗔便向镇上杂货铺的老板询问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避蚊。那些效果很好的杀虫剂,戒嗔是不能用的,据说蚊子一碰就会死,最后采购了点儿电蚊香片。老板说:这个效果好,点上后蚊子便不会来叮人了。

插上电把电蚊香片放在屋子里,蚊子们果然越飞越慢,也不再来叮戒嗔了。正在得意中,戒嗔忽然看到有些蚊子飞着飞着掉在了床上。

翻看灭蚊香片的说明书,原来这些蚊香片不仅仅会让蚊子变得迟钝,不再叮人,如果电蚊香片烧的时间长些的话,蚊子可能会死。

戒嗔吓了一跳,出家人是不能杀生的。戒嗔只得蹲下身体,仔细地在地上和床上寻找那些被熏晕的蚊子,轻轻地捏着它们的翅膀,一只只捡起来,放在白纸上集中起来,然后放在窗台上放生。忙了半夜,累得腰酸背痛,这样的过程其实很麻烦,戒嗔逃避了挥手的烦恼,却陷入了找蚊子的烦恼中。

原来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会简单顺利,此时所占的便宜,总要在另一刻偿还。

正文 第三十一个 厌恶洗碗的李施主

淼镇上有不少家饭店,但是戒嗔熟悉的只有益家饭店一家而已,一来是因为他们的素食做得很独到,二来是因为戒言是他们老板送给寺里的。

益家饭店的老板娘李施主,也是个信佛之人,平日对戒嗔师兄弟们尤其友善。我们路过饭店,她远远地便会打招呼,还会热情地把我们招呼进饭店。如果我们在饭店里吃饭,李施主收的价钱也比正常价格低得多。

李施主的样子胖胖的,但是她完全不在意别人说她胖。有时候,李施主甚至还拿自己的身材开玩笑,她时常对着饭店的客人说,其实自己以前还是很瘦的,只是开了饭店之后才变得胖起来了。每到此时,李施主就会边摇头边叹气地对着客人们说:谁叫我们家饭店的厨师做菜的水平太高呢?菜做得太好吃,才把我养得这么胖了。

戒嗔觉得李施主这种心态不错,因为有些缺点,如果你自己并不在意,它便不是缺点,还可能是优点。

和益家饭店开在一起的饭店有好几家,生意并没有因为竞争而变差,反而使美食街的名头越叫越响亮。几家店铺的老板关系也不错,经常互相串门,当然串门的时候,也不忘记顺便探探别家的新动向。

有一次李施主又用自己的体形现身说法做广告的时候,隔壁饭店的老板刘施主正好在场,忍不住插了句嘴说:如果李施主到我们饭店,可能会长得更胖,因为我们饭店的厨师手艺更好。

那次李施主笑着做嗔怪状轻轻地拍了一下刘施主,当然轻重概念是因人而异的,刘施主的胳膊当场脱臼了,在家里休息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

李施主性格虽然开朗,但是也有痛恨的事情,那便是洗碗。戒嗔经过饭店的时候,常常看到饭店的老板娘李施主搬着一个大木盆坐在饭店外面的水池边洗碗。

李施主说:每天来来往往的客人太多了,这一年四季下来也不知道要洗多少个碗,我有时一边洗一边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想到郁闷的时候,恨不得甩袖子不干了。

戒嗔笑着想,其实在几年前,益家饭店刚开张的时候,因为没有品牌的知名度,生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太好。那时候李施主最常做的事情可不是洗碗,而是托着腮坐在饭店门口发呆。

戒嗔觉得如果时间退回那个年代,李施主定然不会抱怨洗碗。那时候她心里最希望的事情,可能就是如今的现状,饭店里每天有无数客人,可以不停地洗碗。

说起来,我们的思想还真是奇怪,它们就像始终找不到支点的不倒翁一样,摇摆不定——在左边的时候,希望可以回到右边;在右边的时候,又希望返回左边。

当然戒嗔可不敢对李施主说出祝愿她客人变少的话,毕竟戒嗔的体格比刘施主还是要差些的,若被李施主拍上一下,很可能会骨折的。

正文 第三十二个 世间无人知道的两个字

淼镇上有户人家,家境富裕,为了想要个儿子,甚至不惜罚款超生,生了第三胎后,终于得了一个儿子。

这样得来的孩子自然会溺爱些。小施主见到好吃好玩的,出手就要,所幸家中挺有钱的,几乎都可以办到。小施主有点儿任性,但不是极坏的那种。

有一年夏天,那家人带着刚上三年级的小施主一起上天明寺游玩。他们在佛堂前求佛,父母祈拜的内容几乎都和小施主有关,比如希望小施主学业有成、身体安康等等。

小施主看到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戒尘和戒痴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无人管束,也不用读书,忽然心生羡慕。小施主对他父母说,想在天明寺里待上一段时间。他父母力劝无果,只能找师父们商量。师父们起先并不同意,后来挨不住小施主父母的苦求,便同意了,答应让小施主在寺里住上十天,但有个要求,既然在寺里就要遵守寺里的规则,小沙弥所要遵守的戒条,一条也不能犯。

小施主一心要住在寺里,便满口答应了下来。他的父母还有些放心不下,便请求师父多多照顾小施主,下山后,又差人买了很多东西送上山来,怕小施主有所需要。

智缘师父让送东西的人把东西带了回去,说小施主在寺里的十天将没有特殊化。

晚上,智缘师父领着小施主在禅房里一一向他讲述寺里的规矩。小施主在房间里好奇地东张西望,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也不知道是否把这些话听到了心里。

智缘师父讲完,小施主正准备去戒嗔的房间睡觉,智恒师父忽然对小施主说:寺里还有一个规矩,如果戒律满了十条,就要用寺里最严重的刑律来处罚。

戒嗔很奇怪,因为在寺里那么长时间了,也没有听过有什么严重的刑律是用来处罚僧人的。

小施主从第二天早晨就开始不习惯了,四点钟的时候,戒尘和戒痴怕他受处罚,硬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

他在上早课时,一下子倒在蒲团上打起了瞌睡,被智恒师父狠狠地打了几下板子。师父讲故事的时候让他倒茶,他又打破了香客的杯子。

渐渐地小施主发现原来寺院的生活和想象中并不一样,不仅在生活上,在饮食上小施主也不习惯,因为寺里一天只吃两顿素斋。

那天傍晚,智恒师父又赶走了小施主家里派来给他送零食的人。

晚上小施主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觉,连续几天,小施主的戒律一条条地犯着。

第四天的时候,戒傲忽然小声对戒嗔说,让戒嗔多看着点儿戒言。戒嗔疑惑地问他为什么,戒傲说:小施主刚才在院子里一直看着戒言,边看边流口水。

第五天,小施主已经犯了八条戒律了,其他各式各样的小错误更是不断。他父母下午来看小施主,小施主扑在父母怀里痛哭,一定要跟他们下山。他母亲搂着小施主痛哭,父亲也在旁边不断地叹气。

小施主下山的时候,他父母叫他和大家道别,他也只是胆怯地向大家挥手,然后紧紧地抓着母亲的手,不愿意放开。

据说小施主以前在家里不听话的时候,他父母会说“再不听话让小拐子来把你拐走”,但是效果不是很好。不过现在只要说“再不听话就把你送上山去”,小施主就乖乖听话了。

有一次,戒嗔问智恒师父:寺里最严重的刑律是什么?智恒师父笑着说:只是怕小施主一直待在寺里不走,所以吓吓他,实际上是多虑了。

有人只看到密林中翠竹清雅,却忽略了树叶下蛇纹浮现;有人只想到林地间花瓣满地,却不知下面沼泽深陷;有人只听细雨潺潺,却不知惊雷闪现。

茅山半山腰有香火缥缈,但那不是你想象中的净土。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一样也可以活得很精彩。

世间有两个字始终无人知道,那就是——满足。

正文 第三十三个 冰雪里的山泉

戒嗔住的茅山有不少处泉眼,有精通茶艺的施主说,这里的泉水很适合泡茶,用煮沸的山泉水去冲泡茶叶,比寻常的白开水,更能发挥茶叶的原味。

对于茶艺,戒嗔懂得很少,虽然偶尔有施主看到戒嗔坐在寺庙的后院里,端着一杯茶水在慢腾腾地喝,看起来仿佛很雅致的样子。但事实上,茶水对戒嗔的意义只是解渴,茶水的质量是好是坏,戒嗔基本上是分辨不出的,至于茶叶中的文化就全然不通了。

精通茶艺的施主还说,浸泡茶叶的泉水也分好坏,越是从高处取来的山泉水,水质越好。戒嗔虽然不通茶艺,但对于施主的这种说法,还是很认同的。因为戒嗔看到过很多次戒痴师弟在水中小便的情形,再好的茶叶如果是用下游泉水浸泡出来的,戒嗔也是决计不敢喝的。

有一段时间,天明寺的山泉茶水一度被传得十分响亮,时常有施主慕名来到寺里喝茶。为了待客,戒嗔和戒傲会上山取一些山泉水回来,满足施主们的愿望。

当然戒嗔和戒傲上山取水也仅限于天气好的日子,虽说茅山的山路并不陡峭,但若是下了雨雪还是会变得十分难行。

曾经有过一次例外,有一年冬天,下了挺大的雪,寺里来了一位老施主和一位年轻的施主。老施主说自己是离乡多年的本地人,这次特意带着孙子从外地回淼镇过年。

老施主说了许多天明寺的往事,还特意谈起山泉茶水。她说,自己多年前曾经喝过一次,到如今依然记得那个茶,味道很独特,有种悠然的清香。

看老施主一副非常回味的样子,大家也不忍心让她失望,最后戒傲师弟随着老施主的孙子一起上山取了半桶水,特意为老施主泡了一杯茶,老施主开心地连连道谢。

第二天,老施主下山了以后,戒嗔在院子里无意中看到了昨天用来给老施主取山泉水用的木桶。

戒嗔把桶拿进屋子的时候,忽然看见,桶里结了厚厚的一块冰。戒嗔估计是戒傲师弟前一天取来的山泉水比较多,最后只是用了一小部分给老施主泡茶,而盛着剩下的泉水的木桶被他随手放在了院子里,因为天气太冷,所以剩下的山泉水便冻成了冰。

看着水桶里的冰,戒嗔忽然想:同样是来自茅山的山泉水,但是在一个夜晚之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留在厨房里的那一半泉水变成了清香的茶水,而留在屋外的那一半泉水最终变成了冰。

其实环境对我们的影响有时候是很大的,只是一墙之隔,本质相同的东西,便有了天壤之别。

想要变成冰,还是变成茶水,并不在于山泉的本身,而是在于我们想把水桶放在屋里还是屋外。

正文 第三十四个 精通佛法的张施主

戒嗔发现,一个人佛学水平的高低,其实和学佛的时间长短并没有太直接的联系。戒嗔认识的诸多施主中,就有不少人学佛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佛学水平很高。而这些佛学水平较高的施主中,天资聪颖固然是重要的原因,也有一些施主则是因为机缘的巧合,比如戒嗔的朋友张施主。

戒嗔第一次见到张施主,是在不久之前。张施主的个头不高,样子也比较瘦小,走起路来仿佛有些不方便,一瘸一瘸的。

虽然张施主的外貌并不出众,但他的口才极好,和寺里的几位师父谈论经文,也很有自己的主张,至于论点更是说得极其精彩。

戒嗔原以为张施主是一位学佛多年的居士,但向张施主求证时意外地发现,原来张施主对佛教的研究,只不过一年时间而已。

张施主研究佛教的起因很意外,他告诉戒嗔,自己在城里的一个国有单位上班,从事的工作是对饭店之类的企业进行检查和监督。

在一年之前,政府要求张施主的单位对一些大型饭店的厨房进行一次卫生检查。那一天,张施主和同事们打算对一家规模很大的饭店进行检查,在检查之前,张施主的同事还提前打了一个电话过去,通知对方迎接检查。

那家饭店虽然规模不小,但是厨房后堂的卫生不是很好,饭店的经理听说监管部门要来检查,紧急组织了很多职工,突击打扫卫生。饭店的职工效率很高,短短的几十分钟就把厨房后堂的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地上也是光滑闪亮的。

张施主便在这样刚刚水洗过的光滑无比的地砖上重重地摔了一跤。张施主的大腿骨折了,被送去了医院。

这样的伤势康复过程是漫长的,张施主在医院住了很久,虽然没有大碍,但依然不能下床活动。张施主的一位朋友来看望他,怕他寂寞,带了几本佛学的书给他看。张施主开始只是有些兴趣,反正也不能做其他事情,索性研究起佛学了,结果越看越入迷,越看越有心得。

等到一年之后,张施主可以活动的时候,他的佛学知识也积累到了相当高的水平。

张施主说,若在正常的工作中,每天肯定是白天忙工作,晚上忙家事,不可能有时间和精力静心研究佛学,反而是这次意外的事故让他有了这个机会。

戒嗔觉得人生之事,总会有得有失,遗憾失去的,同样要感恩得到的。

正文 第三十五个 被故事改变的大婶

戒嗔生活的淼镇里,有很多施主喜欢来寺里与师父们谈心事,来往的施主中有一些是佛教徒,也有些不是。

戒嗔想:许是施主们觉得佛法中的智慧最具疗伤效果,所以不管有没有信仰,施主们都乐意来这里。不过戒傲师弟有另一种解释,他说:施主们来吐露的心事多是一些隐私,若向旁人透露,遇到一个口风不严的,说不定就在小镇里传播开了。既然憋在心里不吐不快,那不如来寺庙里,即便解不开心结,隐私也不至于外泄。

有段时间,淼镇里有一位姓李的大婶,来寺里很频繁。她说自己工作很不顺心,希望听听智缘师父说的佛法故事,缓解一下自己压抑的情绪。

李施主在镇政府里工作,主要负责小镇里计划生育的工作。李施主说,小镇上的计划生育工作比城里要严峻得多,城里施主超生的话会丢工作,而小镇里的施主务农和打工的比较多,若是超生的话,最严厉的处罚也就是罚点儿款。而一旦超生的人多了,便显得李施主的工作能力差了。

和智缘师父聊天的时候,李施主对自己的错误也比较坦诚,她说自己的脾气不好,经常因为计划生育的问题与人吵架。

李施主经常边叹气边诉苦,她的工作做得很难,还感慨着说,如果镇里的人都像师父们这样不让人烦心就好了。

戒嗔听到这话的时候,觉得滋味怪怪的,毕竟让所有施主像师父们这样不让大婶为计划生育工作烦心好像并不太现实。

李施主坚持来寺里静心修行的方式还是起了一定的效果。半年之后,李施主找了一个机会,特意跑来向智缘师父道谢。李施主说自己有了不少的变化,在这段时间里,李施主和人争议的时候,心头常常会想起智缘师父的小故事,有些原本觉得重要的事情,忽然之间觉得并不那么重要了,以前觉得应该较真的事情,现在也开始思索是否有必要较真,一些无谓的争议自然就少了很多。而在以前,李施主说自己肯定不会退让,一定和违反纪律的施主纠缠到底。

李施主说,她觉得这都是听了师父故事的缘故。

不过智缘师父却说,其实每个听故事的人从故事中有所领悟,便会以为自己所得来的东西一定来自故事之中。

其实让人领悟的不是说故事的那个人,而是听故事的我们。

正文 第三十六个 智惠师父家的高考生

有一次,智惠师父吩咐戒嗔和戒傲去收拾一间客房。智惠师父说,他在城里远房的侄子要来看他,会在寺里住上一段时间。按理说,有亲人到访算是好事,可是智惠师父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戒嗔和戒傲都很紧张,怀疑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智惠师父说,自己的这个远房侄子,只有十八岁,如今在城里上高中,今年高中毕业,参加了高考。平日里侄子在学校的成绩算是拔尖的,可偏偏考试发挥失常,考试成绩恰好距离重点本科差了一分。现如今师父的侄子情绪低落,所以,他的家人便让他来天明寺散散心。

听完智惠师父的讲述,大家都觉得挺惋惜的,因为高考一年只有一次,如果智惠师父的侄子是差很多分,可能说明实力不济,而现在只差一分,这就让人很遗憾了。因为不管是选一所差一些的学校就读,还是重新读一年,都不是好的选择,却又是不得不做的选择。

和戒傲收拾完屋子,戒嗔又陪同智惠师父搜索了一些关于高考的资料。师父说,等侄子来了,可以帮他分析分析失利的原因。

从网上查阅了不少篇资料,大家这才发现,原来智惠师父的侄子所在的安徽地区,今年高考分数普遍较低,尤其是文科,考生反映成绩普遍被低估。

戒傲还找到了一篇权威专家的文章分析提供给智惠师父,这文章中的专家大约列举了十几条关于分数较低的原因,从教育环境、考生素质到天气状况,分析得透彻明白。

智惠师父很高兴,不由得感慨专家的分析能力,可以由小及大,有了这篇分析如此全面的文章,和侄子交流时也可以省不少力气。

过了几天,智惠师父的侄子如约而来,和他聊天的时候,大家说话都很谨慎,不敢轻易提起高考的事情,怕触碰了他的伤心事。

倒是智惠师父的侄子满不在乎,完全看不出来之前智惠师父所描述的“情绪低落”的症状。

师父侄子异常的表现,让大家更加担忧了。在大家以往的经验中,伤心失意通常有两种表现:一种是外向的,症状为在屋子里大哭几天,好好发泄一下内心的积郁,通常这样的施主度过了失意期,伤痛就慢慢缓解了;而另一种人,表现是相反的,就像师父侄子这样,表面上看就像没有事情发生过,也拒绝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心事,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才暗自伤心,这种人其实更危险,更容易憋出心理问题。

智惠师父平日挺会开导人的,和侄子聊天的时候灌输了许多次“失败是成功之母”的观点,但是侄子完全没有反应,这让他也没了主意。

过了几天,师父决定直接去开导侄子,他打算把话挑明了,不让侄子把事情窝在心里。师父去之前还很慎重地草拟了开解他侄子的谈话大纲,又把我们当成听众反复练习了几回。戒嗔觉得,智惠师父的谈话内容很有说服力,而且很感人,感人得都不像是出家人应有的淡泊人生的态度了。

师父去了一小会儿,便笑眯眯地回来了。原来智惠师父的侄子所在的安徽地区今年高考分数低,是因为高考的统计分数出现了重大失误,有相当部分的考生文科综合考试卷漏统计一题的分数,而智惠师父的侄子加上这题的分数后,略超出了重点大学的分数线。

戒嗔于是放下了心来,为智惠师父的侄子感到庆幸。

晚上看新闻的时候,戒嗔无意中看到了一篇关于本次高考统计分数造成社会不良影响问题的文章,前前后后列举了十几条。戒嗔看着觉得文风熟悉,仔细看作者,居然就是上次那位将高考分数较低原因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就是没点出真正原因的专家。

正文 第三十七个 堵住后门的石头

茅山上有好几条山路,其中最主要的一条是很久之前由山下施主们修葺的,这条相对比较平坦宽阔,平日里施主们上山多会走这条路。除了这条路以外,山里其他的路多是一些小路,平日也没有人打理,只是经常被人走,才形成了道路。

戒嗔所在的天明寺位于茅山的半山腰,寺里有两个门,上山的山路正好经过天明寺的前门,而天明寺的后门也对着一条小路,那条路通往茅山的背面。如果想去后山,从后门出去的话,可以节约一些路程。

有段时间,茅山里来了不少采石头的工人。那些天,寺里很不清静,常常听到采石头的机器发出的一声声巨响,每过几日上山去看,总能看到一块块山体被挖得光秃秃的。若在山下远远地望着茅山,总觉得茅山像是浓密的头发被人剃了一块一样,相当难看。

采石头的施主们说,茅山的石头材质坚硬,很适合做建筑材料。寺里的人都觉得这样采石头并不妥当,只是我们虽住在山里,但是山并不属于我们,也只能任由施主们继续采石头。

有一天早晨,戒嗔和戒傲在寺里的后院,忽然听到身边发出一声巨响,同时戒嗔感到一股巨大的震动,循着声音望去,发现寺里的后门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整个门被砸得变了形。

我们小心翼翼地去开门,发现门已经打不开了,绕道到后门去看,原来有块大石头从山上滚了下来,正好砸在门上。大家猜想可能是采石头的人用炸药晃动了这块石头,导致它滚了下来,抵住了后门。

还算幸运的是,石头的体积比较大,所以没有穿门而过,要不然,说不定就砸中人了。

集合寺里很多人一起去推石头,可是石头太大,推了半天,还是纹丝不动,于是只得任由石头躺在原地。石头带来的后遗症便是,大家再想去后山,便需要从正门绕道而行了。

石头的问题困扰了大家许多天,大家曾经商量过对策,也提出了不少解决方案。戒痴师弟更是建议在石头上垫个梯子,以后外出直接从大石头上翻出去。不过最终大家都不认同这种方法,毕竟,即使对于门没有问题,也爱翻墙出门的戒痴师弟来说,爬上爬下是一种乐趣,但对于几位年长的师父就显得太过危险了。

寺里的人商量了许久,可还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最终,戒嗔只得尝试着下山去寻找懂得采石头的施主上山帮忙。结果,施主们只动用了一些小型的机器,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把那块困扰了大家许久的大石头搬运走了。

戒嗔又请了一位铁匠将后门修了一下,除了微微有些变形,其他和以前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说起来,很多事情都是这般的奇怪,我们觉得难度大到无法想象的事情,其实对于别人来说,解决的方法可能再容易不过。

可我们常常会仅凭简单的判断,便放弃原本可以完成的“难题”,这实际上是挺可惜的事情。或许世间所有的难题,都值得尝试,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得到解决的机会。

正文 第三十八个 彩色玻璃

前些年,戒嗔生活的小镇里开了一家玻璃加工厂,位置距离天明寺所在的茅山不远。

玻璃加工厂的规模不大,产品主要是一些玻璃的工艺品,因为距离寺庙比较近,有时候寺里的人能看到整箱整箱精美的玻璃工艺品从工厂运送出去的场面。

有了工厂,自然就有了废弃物,几乎每天,工厂里都会运出不少碎玻璃。戒嗔估计这些碎玻璃都是加工工艺品所剩下的边角料,所以除了形状各异以外,颜色也不尽相同。

对于这些碎玻璃,施主们没有直接拿出去扔掉。玻璃厂的工作人员说,这些玻璃还有再加工的价值,只是数量太少不方便加工,计划是攒得多些,再一次性回收。

这些玻璃被堆放在离工厂不远的一个露天广场上,工厂的工作人员怕有人接近玻璃堆被误伤,所以特意用高高的铁丝网把露天广场拦了起来,但玻璃堆得高了,就会有一些玻璃透过铁丝网滚到外围来。

有一次戒嗔和智缘师父从堆放玻璃的露天广场附近路过,远远地望见阳光照耀在凌乱的玻璃上,流光四溢,忍不住多停了一会儿,站在铁丝网外怔怔地欣赏着那堆废弃的物品,感觉有种说不出的美丽。

智缘师父蹲下身子,伸手从流落在铁丝网外的玻璃里拣出几块,他把那几块彩色玻璃放在戒嗔的手中,戒嗔轻轻地捏着各种碎玻璃,抬起头看着天空,刺眼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便闭上一只眼睛,举起手,把彩色的玻璃遮在另一只眼睛上。

戒嗔发现,淡蓝色的天空,如果遮着红玻璃看过去,就是瑰丽的;如果遮着蓝玻璃看过去,就是舒畅的;如果遮着黑玻璃看过去,就是阴郁的。

天空的颜色其实一直都没有改变过,变化的只是戒嗔手中所持玻璃的颜色。我们想看什么样的天空,就需要隔着什么颜色的玻璃看过去。

很多事情也一样,如何看待事物常常在于你所采取的态度,你想从哪里看,你想怎么看,你想透过什么颜色的玻璃看,你就可以看到什么样的结果。

智缘师父左手有点儿残疾,如果你从左边看他,他就是残疾的;如果从右边看他,他就是健康的。

不同角度看人也可以得出不同结论,即使你坚持认为自己没有偏见没有刻意,但是事实证明,你仍然可能看到一个错误的结论。

正文 第三十九个 小木人

戒嗔小的时候也有玩具,山里孩子的玩具很简单,是一个木雕的小人,那是戒嗔小的时候父亲做的。戒嗔的父亲并不是木匠,所以做出的玩具其实很拙劣,如果不告诉别人这个是什么,估计他们要猜上很久。

孩子的眼里没有贵贱之分,当然也不会在意玩具质量的好坏。戒嗔很喜欢这个不像小人的小人,整天拿在手中。

那时候戒嗔最大的快乐就是跑到父亲面前,举着小人问:这是什么?

父亲照例要假装猜上很久,最后还是猜不出。

戒嗔会大笑着说:这是个小人呀!

戒嗔是个小小的戏迷,从小就会把自己置身在假得不能再假的场景中,一次次演绎,一次次骗自己,一次次哈哈大笑。

戒嗔五岁时,或许是六岁时,可能是长大了的缘故,忽然不再喜欢它了。

有时候喜欢一件事物,静下心来想想,为什么会喜欢,思来想去,才发现喜欢是没道理的。

不喜欢仿佛也是没有道理的。小木人被丢在屋子的拐角,久久无人问津。

那年进寺里,戒嗔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只带上了它,但是依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独独选中了它。

很多人走进寺门的那一刹那,都以为自己从此和尘世隔绝了,然而即便是莲藕内心的真空之所,也有根根柔丝穿过。

戒嗔进寺时已经十二岁,不再处在喜欢玩玩具的年龄,算是一个大孩子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戒嗔又重新喜欢上了这个小木人。

是因为这是唯一的尘缘吗?戒嗔也不知道。

戒嗔还记得自己把那个小木人放在枕边的情景,只是不记得,是哪一刻它掉到了床下。

从来没有想过要找寻,或许是这份尘缘对戒嗔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过了很久,有次扫除,夹杂在戒嗔床下书堆里的小木人忽然掉了出来。洗去沉积在小木人上厚厚的一层灰尘,这个小木人依然不像个小木人,一切仿佛不曾变过。只是对戒嗔来说,对它的感觉,已经不再是一种喜爱了,变成一种奇怪的感觉,有种追忆,有种思念,脑中不再是儿时终日不离手把玩的情景,记忆仿佛更远,有幅画面从心里闪过,是父亲把它交给戒嗔的那个瞬间。

戒嗔曾经以为自己离开过,却不知自己一直在这尘世间。

它没有变过,可是戒嗔变了。

正文 第四十个 坏人的故事

有段时间,淼镇上来了一位不太讨人喜欢的女施主。镇上没什么人知道她的来历,这位女施主仿佛没有住处,整天都在街上晃悠,样子也很脏。有人估计女施主可能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因为大多数的时候,她的表现很不正常,神情一直是很呆滞的样子。

女施主还喜欢攻击路过的小孩,经常有人见到女施主用地上的脏泥巴扔过往的小孩,或者出其不意地冲出来吓那些孩子,看见孩子惊恐的样子,她就笑得很开心。

镇上的人对她都是又怕又讨厌,不敢让孩子单独外出。她很厉害,即使有大人陪伴的孩子她也照样出现,有时候会吃亏,甚至被人打,但是过几天,她又会出现。

女施主成了镇里的公害,镇民忍无可忍决定合力教训她一顿,很多人拿了棍棒守候在她常出现的地方,在她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愤怒的镇民把她痛打了一顿。她倒在地上,不能动了。有人对她说:如果你答应不再出现在我们镇上,我们就放过你。女施主不回答,脸上平静得让人害怕。镇民们很愤怒,觉得一定要把她赶出镇去才可以,可是怕她去了又回,也有人建议把她送到镇派出所去。

这时候,有一只有点儿残疾的手扶起了女施主,那是智缘师父的手,智缘师父劝走了愤怒的镇民。

女施主没有说什么话,爬起来就走了。

有位邻镇的人告诉智缘师父,这位女施主本是邻镇的居民,有个长得挺可爱的孩子,有年孩子因为疾病死去了,她受到了刺激,渐渐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智缘师父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镇里的一位干部,就是那位经常因为计划生育问题和人吵架的大婶,大婶听了后很同情女施主的遭遇,便想试着去帮帮她。

大婶有个女儿,这年刚上小学。大婶让她的女儿每天拿一块糖到女施主身边,什么事情也不做,只是递给她。开始的时候,大婶很害怕,躲在远远的地方,万一出了问题,就上前保护。

意外从来没有发生过,女施主只是茫然地接过糖。过了一段时间,镇民们反映那位女施主不再袭击过路的小孩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女施主不见了,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

生活中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坏人”,有装残疾骗钱的乞丐,有靠小偷小摸为生的小偷,有终日打架的地痞,但又有谁能一眼看穿别人身后的故事呢?

很多事情,只是缺少一只搀扶的手而已;很多受伤的心,只是缺少一点儿爱而已。

正文 第四十一个 雪后的古树

许多来过天明寺的香客,对天明寺所在的茅山评价都不错。他们说,茅山里风景不错,植被茂盛,一片郁郁葱葱的好景象。施主们还说,山里的植物不仅多,更难得的是不少树木都是有年头的,数量如此之多的参天古树,在别处确实少见。

有些施主总结说,有如此环境的原因,应该和此山的知名度不高、位置又偏僻有关。游客来得少,环境被破坏得就少,所以这些树木才可以安生地生长这么多年。如果是知名的山和寺,恐怕就没有如此景致了。

戒嗔也不知道施主们分析得有没有道理,不过这些粗壮的古树,对寺庙还是有不少好处的。

炎热夏日,古树粗大茂盛的枝叶可以阻隔不少热浪,而无论多么强劲的山风,吹到古树群里,一样会越吹越柔。暴雨来临,循着树下跑动,雨水在层叠的枝叶间流过,也不至于把人淋得太惨。

古树还是戒痴和戒尘两个小和尚的最爱,有时候他们会溜出寺门,把粗大的麻绳拴在粗壮的枝干上荡秋千。

每每看到两个小和尚快乐地玩闹,戒嗔都不禁要感慨古树的强健。因为若换成只生了几年的小树,是断然经不起小和尚折腾的。至于茅山里那些微风吹过便要四下晃动的草木,戒嗔觉得,除了装点山林,其他也没有什么用途。

有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因为预料到了这样的天气,所以寺里有提前准备,戒嗔早早地就和戒傲师弟去山下,以储备过冬的粮食。

那些日子,暴雪铺满了山路,整个茅山一片银白,从远处望去,能看见的只有几棵顶着白雪的大树,其他矮小的事物,都被白雪所覆盖。平日在山麓间乱窜的小兔早不见了踪影,偶有鸟雀飞落寻食,能找到的食物却很少,戒嗔也像冬眠的动物一般不愿意出门了。

等到天气渐渐放晴了以后,戒嗔在下山的路上,忽然发现,前几日在雪中挺立的大树,有好几棵在积雪的重压下倒了,断折的树枝,孤零零地弯在山上。

反而是那些曾经被雪完全吞埋的矮小草木,在积雪融化后,还原了本来面目,就像不曾经历过风雪一般。

戒嗔曾经感慨过古树的强健,但在一场风雪之后,戒嗔才发现,粗壮古树的承压能力,远不如那些柔弱草木。

世间的事,皆无定式,强者也会有强者的缺点,弱者也有着弱者的优点。

正文 第四十二个 戒尘的沙漏

在淼镇里,对戒尘小师弟有着最大吸引力的地方,便是林施主开的那家玩具店。有时候,戒嗔下山办事,戒尘会主动请缨要一同前往,当然戒尘可不是抱着什么协助师兄办事的想法,他只是期盼着能路过林施主的玩具店,再找借口进去玩玩罢了。

有一天,戒嗔带着戒尘去镇上办事,回来的时候恰好路过林施主开的玩具店。

戒嗔用了“恰好”一词来描述事情的过程,其实挺牵强的。事实上,戒嗔办事结束从镇上回寺里,选择走西边的路会近很多,但是最终架不住戒尘师弟的明示加暗示,不得已选择了从东边绕上一大圈但可以恰好经过玩具店的路线。

对于戒尘师弟,玩具店的林施主一直很喜欢,再加上戒尘远远地看到林施主,便会一直望着他甜甜地笑,一直笑到林施主都不好意思不请我们进他店里坐坐,才停下来。

戒尘在林施主店里东摸摸西摸摸,对于新进的玩具,全部透着好奇,还缠着林施主问来问去,林施主也很耐心,一样一样细细地向他解释。

所幸,那天店里的客人挺少,也不算太耽搁林施主的生意,所以戒嗔便没有阻拦着戒尘师弟。

和戒尘离开的时候,林施主送给戒尘一个小沙漏,戒嗔原想拒绝的,本来带着戒尘来林施主的店里便耽搁了他做生意,如果再拿他东西,就太不好意思了。

不过林施主说,小沙漏本就是商店的赠品,不是拿来赚钱的。

回去的路上,戒尘反反复复地摆弄着沙漏,戒嗔原以为戒尘对于新玩具只是透着好奇之心,但戒尘说,这个沙漏中间有块小铁片。铁片上还有些字迹,只是被沙遮住了,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戒嗔拿过沙漏不停地摇晃,却始终不能把铁片摇出沙子之外,便只得把它拿在手中静静地等待流沙慢慢地落下。

沙子不停地流下来,隐藏在沙子中的铁片终于越来越清晰。

铁片上面原来写着:缘分如沙,惜缘。

戒嗔终于看到了铁片上的字,只是沙已经流完了。

人生常常如此两难,有时候我们不顾一切地去追求一个结果,却往往遗失了其他重要的东西。

就像沙漏中的答案和沙一样,始终只能得到一样。

正文 第四十三个 冰花

有一年的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厚厚的积雪铺满了山路,那是寺里一年间最清闲的日子,没有香客,只有不变的钟声回荡。拿起扫帚把院子中的雪扫个干净,撒一把小米在一片宽敞的空地上,退回屋里,隔着窗开心地看着那些因为积雪而难以觅食的鸟雀落在地上啄食。

戒嗔想起,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小山村,每到落雪的日子,也有很多鸟雀在地上寻食。山村里有很多孩子喜欢捕鸟,在空地上放一个用棍子支起来的笸箩,下面撒上一些谷物,诱使鸟雀走进去,再轻轻一拉绳子,把它们罩住。

那时候,戒嗔最喜欢在村子里四处乱跑,经常被人骂:你这小子,又把我的鸟儿吓跑了。

现在的时节,已经不需要再跑了,因为天明寺里不会有人想抓这些鸟雀。

天冷得不想出门,戒尘和戒痴也缩在戒嗔的屋子里看电视。那几天戒尘不知道从哪部电视剧里看到一个男演员吹口哨,觉得样子很帅,声音又好听,起了模仿之心,把嘴巴撅得老高,站在屋子中间,只见嘴动却无声音发出。戒嗔和戒傲强行憋着笑,怕打击了戒尘,时不时还安慰他几句,说什么有志者事竟成。

戒尘的悟性很高,没多久就发出了声响,最后居然还吹出了曲调。

只是几首歌吹下来,戒嗔和戒傲已经跑了好几次厕所。

戒傲终于受不了这种折磨,对戒尘说:小师弟,虽然你吹得很好听,但是我们还是更喜欢看你画的画。

戒尘开心地问我们:是吗?

戒嗔和戒傲连连点头。

戒尘又发愁了,说他的水笔没有水了,画不了。

戒嗔转头看看屋内,灵机一动,伸手指着结着冰花的玻璃窗对戒尘说:不如在那里画吧。

戒尘扭头看着窗玻璃,开心地倚在窗户旁,用指尖的温度,慢慢地融着冰花,一个个光头和尚在玻璃上现身。

戒尘一边画一边解说,当然如果他不说的话,确实也不会有人知道哪个和尚是哪个人。

戒嗔和戒傲笑眯眯地看着戒尘的画。

画中有个睡着的小和尚和一个站着的老和尚,那个睡着的小和尚是戒尘自己,站着的老和尚是晚上来给戒尘和戒痴两个小和尚盖被子的智恒师父。其实戒尘经常是醒着的,师父来了就闭眼装睡,等师父一转身,便偷偷睁眼看着轻手轻脚往屋外迈步的师父。

还有一幅画是戒傲和智缘师父的。那次戒傲做错了事,被智缘师父罚在佛堂里面壁,智缘师父后来觉得戒傲站得太久,怕他饿了,就拿了五个馒头来给戒傲。戒傲很感动,当着智缘师父的面吃完了五个馒头,结果那天晚上回到屋子后,就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了,其实也怪他自己,谁叫他面壁的时候先偷吃了六个馒头呢。

目光落在那些简单笔调的画上,每一幅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每一幅都在回忆中闪亮。

阳光照耀在画上,冰花渐渐褪去,戒尘指下那些记载着昨日回忆的画愈渐模糊,玻璃又还原了本来的洁净。

遗憾吗?怎么会有遗憾,那里曾经如此美丽过。

正文 第四十四个 元宵灯谜

每年的元宵节,淼镇的政府都会办上一个小型的灯会,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在镇里小溪边拉上长长的彩绳,再挂上写着谜语的各样灯笼,每盏灯下都会有一则谜题,最先猜出答案的人便可以得到奖品。

参加过灯会的施主说,很多人在那一天,都会在小盘子里点上一盏小蜡烛,在小溪中顺流而漂。有施主在小盘子中放上寄语,送予有缘之人。夜色中望去,星星点点的烛火在溪水中飘动,非常有意境。

对于最爱热闹的戒傲师弟来说,这样的灯会一直是他所向往的。可惜师父觉得元宵节灯会同时也是姻缘之会,如果去参与,实在不妥。

想想师父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在那样的日子里,出现几个和尚,施主们觉得煞风景,大家都觉得不自在。

不过今年元宵节到来的时候,戒傲师弟又一次心痒难熬了。

戒傲师弟对智缘师父说:这几年元宵灯会上的谜题,都是出自师父之手,真的很想去见识一下师父妙不可言的谜语。

对于戒傲师弟的心思,师父自然看得很通透,师父对戒傲说:这次给你们单独出一道题,如果在元宵节前,你们解得出,便允许你们下山;如果解不出,那就乖乖待在寺里。过完节后,再告诉你们谜底。

师父的话,着实让大家开心,当然大家也知道师父出谜题的本事是很高的,要不淼镇政府的施主,也不会每年灯会都跑来请师父帮他们出谜题。当然,对于灯会上的谜题,师父是刻意降低了难度的,要不,一场灯会下来,十道谜题中有九道猜不出答案,施主们也该扫兴了。

所以戒嗔相信,这次师父给的谜题一定是极难的,不过不管是多难的题,至少意味着大家有了下山的机会。

师父给了大家每人一张纸,纸上都写着八个字:月夜静思,过犹不及。

大家面面相觑。师父说:这道谜题一直想给组织灯会的陈施主,只是想到可能无人能猜到这题的答案,便没有给他。这道题的谜底就是我们寺中常用的一件事物,你们几个猜出答案后告诉我吧。

戒嗔拿着纸张细细思索,想不出这是个什么事物。戒傲则在寺里转悠,挨个寻找排除寺里的东西,也没有找出答案。

时间一天天过去,谜底一直都没有想出来,大家心中所盼望的已经不再是元宵灯会那天去镇里参加灯会的事情,而是希望元宵节早点儿过去,好从师父那里知道谜题的答案。

元宵节的第二天,大家一早便到了师父房里。师父笑着说:你们把我给你们的谜题翻过来,然后读一读背后的字。

大家翻到谜题的背面,发现各有一个字,便依次把几张纸背后的字念了出来,几日来的疑惑顿时消除,大家豁然开朗。简单的谜面,答案也如此简单。

早在找答案的时候,戒嗔就发现过纸背面的字,只是当时没有在意而已。

有时候,我们苦苦追寻着一个答案,却始终没有意识到答案早已经在我们手中了。

正文 第四十五个 一杯水的人生

淼镇的政府曾经有过计划,要在茅山上开发一些旅游景点,虽然最终这个计划因为茅山的知名度太低、人流量太少而搁浅了,但是当年,政府也找了一些工程师上山来策划。为了节省每天上山下山的时间,有几位工程师便住在了天明寺里。

工程师中间有位中年大叔,样子看起来很厚道,戒嗔还记得他的笑容很温和,见到人便露出平凡谦和的笑。大叔对我们也很客气,如果在院落中见到我们,便客气地行礼,等我们回礼后,又再次行礼,也正因此,常常互相行礼好些次才能结束,以至于到了最后戒嗔都有些害怕和大叔相遇了。

工程的策划工作进展得并不顺利,因为一些原因,有一段时间,策划的进度被耽搁了,几位工程师都闲了下来。其中几位工程师乘机上附近的山里闲逛去了,只有大叔没有走。大叔每天都坐在寺门前的石头上看落叶,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一动也不动。

戒嗔看着大叔的样子,忽然想起智缘师父曾经说过他坐在那块石头上看落叶的事情。

戒嗔觉得大叔一定有些心事,可是大叔从来没有露出不快的样子,只是静静地看着。戒嗔终于压制不住心中的疑惑,坐在大叔旁边一起看落叶。

大叔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问戒嗔:我们的人生如何才能满足于平凡?

戒嗔怔怔地答不出大叔的问题,大叔又对戒嗔说了一些往事。

原来大叔毕业于一所挺有名的学校,毕业那年,大叔为自己的人生设立了很多目标,希望自己将来成为一个杰出的人。刚工作的时候,大叔还不断地为自己的目标努力着,可是总遇到各种各样的阻碍,目标始终没有实现。

再后来,大叔结婚了,然后有了孩子,当年所设下的目标一个个落空了,到现在看来,已经越来越遥不可及了。

忙碌的生活让大叔忘记了曾经的梦想,最近清闲下来了,大叔忽然想起那些遥远的梦,觉得曾经有着抱负和理想的自己仿佛注定要归于平凡,与梦无缘了。

所以大叔问戒嗔:我们的人生如何才能满足于平凡?

戒嗔跑进佛堂问智缘师父这个问题。智缘师父想了想,拿着一只盛放着白开水的杯子走到屋外,当着大叔的面,把这杯水倒在了院子中的石头桌上。

水哗的一声铺满了桌子,大部分水都顺着桌子上的微小坡度流到了泥土里,只有在不平整的桌面低洼处残余了一点点水滴。

大叔呆呆地望着智缘师父,不知道智缘师父准备做些什么事情。

智缘师父说:明天,我来告诉你答案吧。

第二天一早,大叔早早地站在桌子前,昨天的那些水渍早已经干涸了。

智缘师父说:昨天的那杯水,有一小部分留在了桌面上,经过一天的暴晒,它们已经蒸发到了空气中,而绝大部分的水则渗透到了泥土中。

每个水滴都曾经梦想着要升华在空气中,只是真正能留在桌面上有机会被升华的水滴少之又少,而大部分水滴又怎么样了呢?它们有些穿越过泥土,汇集到山泉中,变成一杯杯清雅的香茗;还有一些附着在植物的根茎上,默默地向上游动,变成了片片绿叶里的汁液。

谁敢说这些流到泥土中的水没有价值呢?它们从来没有平凡过。

当那杯水倾泻在桌面之际,每滴水珠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正文 第四十六个 放生的鸟

有段时间每个月一号左右,来寺里进香的施主都比往常多上许多。后来戒嗔打听出,原来淼镇附近的小镇马家镇,这段时间每个月一号都要举办放生大会,施主们把鸟雀集中起来然后在马家镇附近的山上放生。所以,每逢放生活动时间,顺路来寺里逛逛的施主便多了一些。

告诉戒嗔这个消息的施主参加过几次放生大会,施主说,大会很热闹,而且每次都能收到很好的成效。参加的人不仅限于本地的施主,有相当多的施主来自外地,他们是专程赶来参加活动的。

听到这个消息,戒嗔很高兴,觉得这是一件很大的功德。可是,当时在旁边的智惠师父听到这事的时候却说:表面上不错的事情,实际上不一定真的那么好。

戒嗔想来想去,都觉得智惠师父是多虑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想,放生这种事情都是好事。结果一定是那些被捕的鸟得以生存,有什么事情会比挽救生命更重要呢?

等到下一次放生大会开始的时候,智惠师父说,要带着戒嗔一起去马家镇,也参加一次放生大会。同去的还有戒尘和戒痴两个小师弟。

戒痴说,亲眼见证施主们放生的功德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戒尘则说,想在现场为放生的鸟儿念一次经,保佑它们平安。

当然从两人说话间挤眉弄眼的样子,戒嗔知道能在外地游玩也是他们的重要目的之一。

到马家镇的时候,戒嗔被放生大会的规模吓了一跳。那时候只是清晨,天也不过微亮,可镇上已经满满地都是拿着鸟笼子的施主了。

施主们的心情显然都不错,他们相互交谈,带着一脸的喜悦。戒嗔想,可能每一个人都和自己一样,期盼和等待着放生大会的开始。

智惠师父却始终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雀跃,他让戒嗔去了解一下鸟的来历。

戒嗔一连问了几位施主,答案几乎都差不多,原来他们的鸟都是从山下的花鸟市场买来的。再问下去,居然问到了一位在花鸟市场里做生意的施主。他告诉戒嗔,自从有了这个放生大会,鸟儿的需求量大增,每天都要起早贪黑地抓鸟才能供应得上。

戒嗔这才想起智惠师父的话,原来师父早已料到——外地的施主很难千里迢迢地把鸟带过来,而弥补的方法只有到附近的市场去买。

而最终这样的需求催生了这样的生意,很多参与放生的鸟,原来可以在天空翱翔,如今反而必须多遭遇一层磨难。

明媚晨光下,礼炮声响,千鸟齐飞,戒嗔看到一张张满意的笑脸。

总有人向戒嗔咨询拜佛的姿势有什么要领,其实形式固然重要,但如果只注意这些形式,而没有一颗虔诚的心,恭敬地拜佛一千次又怎样?你的心依然留在佛堂之外。

正文 第四十七个 戒嗔的洗发水

有一次智缘师父在寺里讲佛经故事,忽然有事,便让戒嗔临时替他讲了一段。

那是戒嗔第一次上台讲故事,施主们挺支持戒嗔的。戒嗔在讲故事的过程中,被施主们的掌声打断了好几次。

戒嗔后来回想讲故事的全过程,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受欢迎的原因,因为戒嗔觉得自己明明讲得不太好。

后来戒傲师弟分析了原因,他说:施主们看到一个小和尚在台上,结结巴巴地讲话,也会觉得有乐趣,自然掌声不断啦。

戒傲师弟的总结,戒嗔也不知道对还是不对,不过戒嗔完全没想到这事居然还有后续。到了第二天,有位女施主送给戒嗔一个小纸袋,说是昨天说故事的奖品,女施主还鼓励戒嗔要再接再厉。

戒嗔打开纸袋,里面有个精美的小盒子。戒嗔原本想看看里面是什么礼物,可是女施主让戒嗔到了晚上再打开这个盒子。

被女施主这么一说,寺里人的好奇心反而被勾了起来,到了晚上,整整控制了一天好奇心的师兄弟们集中在戒嗔的小屋子里,等待着。撕开严密的包装,打开小盒子,大家哑然失笑,里面居然放着一瓶洗发水。

戒嗔记得女施主临走的时候,向戒嗔很诡异地笑了一下,当时戒嗔还以为自己误会了,现在才明白女施主笑容里的含义,原来是她在和戒嗔开一个大玩笑。

当然戒嗔也不是说这个礼物不好,只是对于平日头发长不过半寸的戒嗔来说,这个礼物实在是太不实用了。想要用上这瓶洗发水,只怕戒嗔还要在智恒师父的手中逃脱许多次才可以。

戒嗔把洗发水放在水池附近的地方,便暂时没有管它了。

有天早晨起床,戒嗔看到洗发水的瓶子倒下了,有些洗发液还流了出来,伸手把瓶子扶正,也没有在意。

早饭的时候和戒傲聊天,发现戒傲身上有点儿香,细细一闻,居然是洗发水的香味。戒嗔并不戳穿他,只是心里好笑,原来戒傲虽然笑话戒嗔得到的礼物,却也偷偷地使用了。

碰见小师弟戒尘,他的身上居然也有这种香味,戒嗔心中有些疑虑,难道小师弟戒尘,也偷着用了洗发水?平时帮他洗头,泡沫一多,他都苦恼得很,居然自己主动洗了?

坐在佛堂中念经,鼻子中淡淡的香味又传来,环顾四周,不知道来自哪里。身旁的一位师兄忽然偷偷拍了戒嗔一下,说:戒嗔,你今天身上为什么这么香?

戒嗔惊异,在身上找寻,抬起衣袖,发现袖子的拐角上沾了一块洗发液,应该是扶瓶子的时候擦上的。原来上午频繁闻到的香味并不是来自别人,而是来自戒嗔自己。

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似乎每个人都习惯先从别人身上找原因,其实若从自己身上找起,反而更容易找到。

正文 第四十八个 解开心结的人

淼镇里有位姓林的女施主这些日子很苦闷,因为她的丈夫赌博输了很多钱。

事实上,林施主的丈夫迷上赌博已经很长时间了,在林施主来天明寺向师父们抱怨自己丈夫之前,戒嗔便听过她丈夫的事情。

大家说,林施主的丈夫赌博水平很高,一般人赌博的方式可能是玩牌,也可能是麻将,而林施主丈夫的赌博方式比较特别,他只赌猜拳。林施主的丈夫左手生了六个手指头,赌博的时候常常能出奇招,每年在赌博上都能赢不少钱。

对于丈夫赌博,林施主也觉得有些不妥,只是因为丈夫一直赢钱,所以林施主的危机意识也不是那么强。

这段时间,林施主的丈夫在一次意外中左手骨折了,从此不能再和别人赌博猜拳,可是长期积累的赌徒心性却没有变,时常拉上一帮朋友玩骰子赌数字。

林施主的丈夫玩骰子并不擅长,所以经常输,输得多了更想翻本,结果输得更多。林施主这才开始后悔,恨一直没有劝阻丈夫改掉不良习惯。

为了这事,林施主跑上山好几次了,希望师父们能帮她想个解决的方法。智惠师父和智缘师父觉得这件事情很棘手,两人觉得此事需要和林施主的丈夫先沟通一下,然后才能筹划解决良策。所以,他们建议林施主找个机会把她的丈夫带上山来。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林施主的丈夫不愿意上山,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都只见到林施主孤单一人上山来找师父们。师父们给林施主出了很多主意,但显然,效果并不好,林施主的丈夫依然赌博,而林施主依然抹着眼泪来向师父们哭诉。

后来的一次,林施主上山来的时候,恰好智惠师父和智缘师父都不在,接待她的是智恒师父。林施主边哭边叙述最近的经历,说了整整两个时辰,后来智恒师父对林施主说:那我跟你去你家看看吧。

戒嗔很奇怪智恒师父会用什么方法开导林施主,要知道平日在寺庙里,智恒师父拿手的是理发和做饭,至于施主们的心事,他是很少开解的。

智恒师父去的时间不长,一会儿便回来了,而等到林施主再来寺里的时候,她的脸上居然有了笑容,据说她丈夫已经改变了很多。

戒嗔不由得好奇,智恒师父到底对林施主的丈夫说了些什么,怎么会有如此的神效。

后来智恒师父告诉戒嗔,其实自己只是发现林施主平日和自己丈夫沟通得不够,两人一说话便会争执得厉害,而林施主在背地里和师父们谈起自己丈夫的时候,反而是充满了感情。

于是智恒师父引导两人之间做了一次正常沟通。智恒师父说,当时听林施主诉苦的时候,感觉有很多话都很打动人。果然林施主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丈夫的时候,也打动了他。事情自然便解决了。

原来最有可能打开心结的人,往往不是所谓大师高人,而是当局者。

正文 第四十九个 用心制作的佛像

淼镇里的居民对于木头雕刻的装饰品很是偏爱,很多镇民都喜欢在家里摆放一些木雕做装饰。这几年,有不少商家看到了这种商机,特意从外地的工厂购买了不少木雕饰品销售到镇里。只是小镇的居民对这种批量生产的商品并不太喜欢,大家更喜欢的还是那种由小镇里工匠手工制作的木雕。

在淼镇的东边住着一位姓孙的老施主,他就是一名手艺不错的木雕工匠。孙老施主平日和戒嗔的几位师父关系不错,寺里有好些木雕佛像,都是孙老施主赠的。

有段时间,不少来天明寺的施主向师父们提出要求,希望可以从寺里请一些木雕佛像回去供奉,师父们考虑再三,决定达成施主们的愿望。

师父们想到了去请孙老施主帮忙,孙老施主接下了任务。之后的几个月,老施主几乎推掉了所有的生意,一共帮寺里制作了九十九尊佛像。

戒嗔把孙老施主送来的佛像摆放在佛堂中,满满地摆了好几排。不过戒嗔左看右看,却总觉得其中有一尊佛像好像与众不同,显得格外精致些。

戒嗔忍不住问戒傲和戒尘,他们也有同样的感觉。不过,戒嗔又想:会不会是戒嗔向他俩询问之时,误导了他们呢?

正好智恒师父路过,戒嗔便让智恒师父去看看佛像,结果智恒师父在没有戒嗔提示的情况下,也一眼认出了那个与众不同的佛像。

戒嗔的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同一个工匠手下的作品,差别为什么会如此之大,会不会是镇上其他的高超木雕艺人制作了这个佛像混杂在其中呢?

于是戒嗔把这尊佛像留了下来。第二天,孙老施主来寺里的时候,戒嗔便拿出佛像向孙老施主询问这件事情。

孙老施主看了佛像后,忽然笑了。孙老施主说,这尊佛像确实是他做的,在为寺里制作佛像期间,有位姓丁的女施主向孙老施主订购了这尊佛像,说是想送给她城里的女儿,为女儿祈福。

孙老施主也有一个女儿,所以非常体谅丁女施主的心思,并且在制作这尊佛像的时候,特别用心。后来丁女施主因为其他的缘故,提早去了城里,佛像也一直未取,在寺里向他订购佛像后,孙老施主就把这尊佛像随同其他佛像一起送来了。

戒嗔把这尊佛像重新放回佛堂的时候,一直在想,其实人生中的与众不同,往往不仅限于才华和能力,我们懂得用心去做一些能力范围内的事情,也许它们便会成为我们记忆中的亮点。

正文 第五十个 曲施主的放下

戒嗔第一次见到曲施主的时候,是在一群香客之中,这一群人打扮得有些特别,手中拿着不少摄影器材。戒嗔后来知道原来他们是一个电影剧组,在附近山里拍电影,中间有些事故,不得不停下几天,闲暇之中无事可做,便上山来寺里游玩。

曲施主在一群人中显得很特别,他拜佛的时候比同行的人虔诚很多,姿势和动作都没有分毫错误,看得出是对佛学有了解的,而且他和寺里的和尚一样,没有头发,头是光光的。智恒师父借机教育几个不爱剃头的小和尚说:我们出家之人,反倒不如在家人虔诚,平日给你们剃头都东躲西藏的,可是有些施主还自己剃度修行呢。

智恒师父还是有些担心的,前不久寺里也来过一个自行剃度的修行人,一定要在寺里出家,还在为香客准备的禅房里待了很多天,师父们劝说了好些次,才让他打消了念头。

智恒师父决定要和曲施主谈一谈,因为寺里的房间实在是不多了,几间备用的房间都是留给留宿的香客的,而且这几间房间也不在寺院里面,不适合修行。

中午时分,智恒师父听与曲施主同行的人说,曲施主是因为前额有点儿秃,所以,索性把头发全剃光了。之后,智恒师父也就没有再去找曲施主了。

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戒嗔对曲施主有些印象。

曲施主第二次来寺里是去年春天,戒嗔感觉这次曲施主要沉默很多,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坐在智缘师父面前,师父让他说出心中困惑。曲施主说自己是一名导演,但不算是很有名的导演,一直想导演一部好电影,一年前忽然有了导演电影的机会,而且一来就是两个,权衡再三,他选择了起先答应的合作方,对方是个女博士,看起来人也不错。

虽然曲施主推辞了另一个知名制片人的投资机会,但是他觉得自己的选择很正确。这个世界上虽然有很多见利忘义的人,但总有人会坚持自己的原则。

然而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女博士在签合同的那天,忽然说自己的公章忘记带了,并且把曲施主签过字的文件拿走了。又过了几天,曲施主再次催促对方签约的时候,对方不再接电话,托人打听,原来女博士签约给了别人。

戒嗔记得有人说做文和做人有着莫大的联系,其实也不尽然。

长久以来的愿望忽然落空了,另一个难得的机会也错过了。那段时间曲施主的心情非常低落,有时候买醉,喝多了便打电话给女博士,对着电话痛骂对方,对方有时候不接,或者即使接了也不说话。

曲施主这次来就想问智缘师父,我们是否应该坚持原则,也想问好人真的有好报吗?

智缘师父回答曲施主说:有些事情,既然无法改变,不如放下吧。

曲施主对智缘师父说:我试着想放下过,但是始终做不到。

智缘师父引着曲施主走到屋外,指着茅山的山顶对曲施主说:你如果走上了山顶,那么你心中的困惑就会迎刃而解。

曲施主迈步向山顶走去,智缘师父又阻止了他,指着寺院里的香炉对曲施主说:你带上它一起吧。

那只香炉很大,铜制的炉身,常年摆在寺院中间,很少有人去挪动它。曲施主一愣,站在香炉前,使劲推动着香炉,而香炉只是轻轻地动了动,想把它搬上山几乎是不可能的。曲施主想放弃可是又不服气,坚持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

智缘师父笑着对曲施主说:其实,你的目标是登上山顶,不带着这个香炉也是可以的。

那个下午,曲施主在香炉前站了很久,终于笑着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转身告别,下山而去。

前些时间,戒嗔又见到了曲施主。这次他戴着帽子,戒嗔不知道他帽子底下的头发是否多了,但是能看得出曲施主的心情很好。他同行的人告诉戒嗔,曲施主前不久拿了一个很重要的奖项。曲施主也得意地望着戒嗔笑。

戒嗔忍不住问曲施主:当时你发的什么短信?

曲施主告诉戒嗔,当时他发的短信是给女博士的,发完后就删除了她的手机号。曲施主告诉女博士说:我不再恨你了,因为我的目标是登上山顶。

人生永远有比仇恨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

曲施主真的不在意那个欺骗他的女施主了吗?戒嗔看并不尽然,因为戒嗔听见他还在大声与他同行的朋友说那件往事,只是神情轻松得像在说一个笑话。

正文 第五十一个 每个人的缘法

茅山最有名的景点就是三重瀑。清澈的山泉水缓缓洒落,流水中花瓣随波而动,抬头仰望天空,这里自有一份独特的通透。

有位老施主说:在古树下,找块山石坐上去,闭目养神,耳畔只有潺潺流水之声,听闻飞虫或是采蜜归宅的蜂儿空中振翅之声。眼未睁,但依然可以看到柔若无骨的花瓣从与瀑布相连的小潭中居住的鱼儿头顶掠过的景色。

老施主说:心中美景常止于此,如果再追逐花瓣最后漂到了何处,是否化成花泥去护花了?反而不美了。

三重瀑虽美,却不是戒嗔最喜爱的地方。

因为眼中所能见到的美景,永远抵不上心的恬静。

戒嗔喜欢带着本书,去寺右侧一块很大的山石旁。这里藏于几棵大树之后,平日很少有人来此,甚至连条小路也没有,但穿过仿佛已经无路的树丛,会发现别有洞天。

这里依然有树,只有一棵,特别高大,比周围的树高出了一大截。只是树叶并不茂盛,阳光可以轻松透过树枝照耀在山石上,光线居然也不错。

寻块山石,掸去灰尘,靠在树旁翻经阅卷,偶有落叶被山风吹落,落于经文之上,信手取来,夹于书中作为书签。

这里无水无花,只是有种独特的幽寂,让人静心,也许这就是戒嗔爱此处的原因。

戒傲性格与戒嗔大大不同,不似佛门中人,喜欢多动。戒嗔时常想拉着戒傲一起来此处读经书。戒嗔感觉,如此美景说不定也可以让戒傲心静下来好好地修行,只是戒傲从来不肯来。

有次戒言衔了戒傲的布袜,从寺里跑来找戒嗔,戒傲一路追到此处。

戒嗔正在树下看书,正好借机把手中的经书交给戒傲。戒傲笑着接过,也学着戒嗔一样在树下读书,不过只坚持了一小会儿,就再也忍受不住去打球了。

戒嗔不解地向师父请教:为什么如此清净的场所却无法平复戒傲爱动的心?

师父说: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人和人的差别绝不仅仅在表面。你心中的美景,别人未必能够体会得到,别用自己的标准看待别人,也别想着要去改变别人。幽寂的山石旁并不是戒傲心中的归宿,我们何必期望每个人都变得和你相同。

正文 第五十二个 老鼠家园

智惠师父未出家的时候曾经是一名教语文的老师,他出家的时候带来了很多书,大部分都不是什么佛经,可能是那时候尘缘未了,还想着以后翻阅,这些杂书都堆到了戒嗔的床下。智惠师父进寺后就很少去碰这些书了,久而久之大家也慢慢忘记了它们的存在。

这些书也不是无人光顾,有些有着好学之心的老鼠在里面做窝,时常翻阅。

有时候早晨起床,会发现袜子上又多了一个洞,戒嗔猜想可能是被未读过礼仪篇的老鼠咬的吧。

有一天,戒嗔向智惠师父请教问题。智惠师父想了很久,也说不出答案。他忽然想起来,说床下的一本书中有答案。

掀开床单,把头探到床下,伸手摸索床下的书。那些尘封已久的书上积满的灰尘飞扬,把围在旁边的人,呛得直打喷嚏。

耳边听见吱吱叫声,两只瘦小的老鼠,一前一后从书堆里窜出来,逃出房门,跑到院子中了。

戒傲被它们吓了一跳,随即又忍不住笑,他说:小寺庙里的老鼠也挺可怜,长得这么瘦巴巴的,这两只老鼠要是在别处,估计养得比现在胖不少。

把一堆堆的书从床底搬出来,堆在院子里,一本本平铺在院落中间,让阳光晒在散发着浓浓霉味的书页上。

戒嗔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捏着鼻子拍打着灰尘,几位师兄弟趴在地上,一本本找寻智惠师父所说的那本书,终于找到了,却发现只剩了半本,另半本已经成碎纸,不用问一定是刚才那两只老鼠或者其亲友干的。

把半本书交到智惠师父的手中,智惠师父翻翻书页,已经找不到想要的内容了。戒尘愤愤不平地说:这两只老鼠真爱捣乱。他忽然又天真地说:要是智惠师父能给这两只老鼠讲讲经,让它们从此改过自新就好了。

智惠师父笑着说:教化老鼠那是佛祖才有的法力,师父怎么会有那等功力。再说,这两只老鼠也没有什么需要教化的地方。

戒尘不解,藏在床下,啃坏了书的老鼠为什么不需要教化?

智惠师父回答戒尘:因为虽然床上是你家的,但是床下本就是老鼠的家呀。

戒嗔后来想,智惠师父的话,其实也有他的道理。在地球上,人类一向以自我为中心,大凡对人类有利的就是益虫,和人类争抢食品甚至伤人的就是害虫。可如果从老鼠的角度说,打扰它们生活的人类,自然也是一种害虫。

正文 第五十三个 以退为进

戒嗔的两个小师弟戒痴和戒尘,除了头是光的以外,其实和山下小学生的差别并不是很大。平日里两人每天做完必要的功课,再跟智缘和智惠两位师父学学文化知识,剩下的时间就是在寺院周围乱窜了。

山下的小朋友玩的花样,他们俩也很快学了过来,时不时还有一些创新的东西。

没有什么昂贵的玩具,只是一些廉价的玩乐,打弹珠,跳方块,他们却乐此不疲。

有天戒嗔在院子里扫地的时候,听见两个小和尚嗨哟嗨哟地叫,探头去看,原来两人正在比赛跳远。戒嗔看到院子的地上有一条白色的粉笔线,两个小和尚正站在白线前面,轮流蹦来蹦去。每次比试结束,胜的一方都会用粉笔在地上记录下来。

在戒嗔的想象中,戒尘应该不是戒痴的对手,因为戒痴的个头要比戒尘高上一些,再加上戒痴平日的运动量也比较大,经常在寺院里爬上爬下,时不时还做出一些戒嗔都不敢做的动作,算是相当有运动天赋的。

笑着坐在院子中的石阶上,看着两人比试,戒嗔意外地发现戒尘居然丝毫不落下风,两人在院子里蹦着,不断地为谁蹦得更远而辩论。

两人正比得起劲,恰好戒傲师弟从旁边路过,戒傲师弟顺口说了一句:跳得这么近居然还好意思比来比去。

戒痴和戒尘很不服气,便说要和戒傲比试一下,戒傲忍不住放了一句大话,他说:就你们的水平,让你们两个一起我也能赢呀。

戒傲师弟说完这句话便走不掉了,戒痴和戒尘两人纠缠着他一定要比下去,并且说,如果他们赢了,便要做戒傲一天的师兄。戒傲师弟无奈,但也只能答应。

对于双方的比试,戒嗔还是挺好奇的,只是戒痴和戒尘两个小和尚提出的胜利条件好像很不合算。因为平日里,这两个小师弟经常倚仗着年纪小,对戒嗔和戒傲作威作福。戒嗔实在不知道“师兄”这个头衔,除了名义上的意义以外,还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戒痴和戒尘两个人很卖力地站在白线旁开始跳了起来,虽然两个人年纪小,力气有限,蹦得确实不远,可是两人接在一起的长度,却也不短。戒嗔目测了一下,戒傲师弟是万万比不过他们俩,定然要输的。

看到两人的距离,戒傲师弟这才发现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了。

不过他忽然转过身,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急速冲过去,借助助跑的力量,大大地迈了一步,一下便超过了戒痴和戒尘所跳的长度。

戒傲自己胜得不那么光彩,伸伸舌头说:我赢了。然后刺溜一下钻进了佛堂。

戒嗔抿着嘴笑,虽然戒傲耍了手段赢了比试,但是赢得也不无道理。

我们在处事之中,不一定是一个劲地大踏步前进,才能成功。有时候也可以尝试一下退而发力,看似不光彩的后退,也许会让你赢得更多。

当然这件事不太可能就这样结束,在日后的几天里,“戒傲师兄耍赖”这件事,被两个小和尚翻来覆去地说了很多次。

戒傲师弟很无辜地说自己的名声全部被两个小和尚败坏了。

当然,值得庆幸的是戒傲师弟这方面的名声本来也不是很好,所以说,总的影响也不是很大。

正文 第五十四个 说真话的方法

戒嗔的一位朋友叫吴施主,他的家就在茅山山下的淼镇里。吴施主很喜欢佛学,所以,只要一有空,便会到天明寺里来坐坐,来的次数多了,戒嗔也就和吴施主熟悉了。

在戒嗔认识的人中,吴施主算是挺有个性的一个。他性格随和,为人直率,属于那种有什么说什么的类型。

有位和吴施主要好的朋友曾经在戒嗔面前夸奖过吴施主很多次。那位施主说,当今的社会,虚伪不坦诚的人太多了,像吴施主这种耿直性格的实在太少。他还说,结交朋友,一定要找吴施主这样的,至少不用猜测彼此的心思。

前不久吴施主在淼镇的一家小企业里找了一份工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戒嗔觉得,像吴施主这样的人在单位里一定是最受欢迎的职工吧。

不过戒嗔后来发现,自己的估计可能有些错误。因为那段时间,吴施主来寺里的时候,都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他总是眉头深锁,若有所思。

戒嗔向吴施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吴施主边叹气边诉起了苦。吴施主说最近他在工作时总是说错话,把周围的同事全部得罪光了。现在他在单位里觉得很孤独,虽然同事们也没有特别讨厌他的地方,但都对他不冷不热的。

吴施主的话,让戒嗔很奇怪,毕竟戒嗔和吴施主认识了挺长时间,对他多少还是了解些的,基本上吴施主不是一个惹是生非的人,怎么会弄得如此被动呢?

吴施主说,自己说话太直接了。比如前段时间聊天的时候他笑话一位女同事又胖了,结果女同事当场就翻了脸;还有一次他说一个男同事爱讨好领导,结果那个同事跑到领导面前说了他不少坏话;再有一次,上级领导的老婆用了些特权,吴施主当面指了出来,领导的老婆觉得很没有面子,这些日子经常找吴施主的茬。

吴施主的话,戒嗔越听越好笑。虽然吴施主自己很委屈地告诉戒嗔,他所说的每件事情都是真实的,但是戒嗔还是觉得,造成今天的这种局面,吴施主自己也要负一些责任。

在人际交往中,坦诚虽然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品质,但是如何表达好每一句话,依然是一门大学问。甚至有时候,真话对人的伤害比假话更加严重。

其实在说话之前,我们确实应该多去想一想,我们所说的话会有什么后果,是否会带来不必要的争端和无意的伤害。

或许只有这样通过深思熟虑后说出的真话才是最有价值的。

正文 第五十五个 智缘师父的木窗

智缘师父住的房间在寺院后面,那间屋子是寺里最早修建的几间屋子之一,正因为年头比较长,修葺的机会也不多,所以房间也比较破旧。尤其是那扇窗户,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了,上面尽是虫蛀的洞,木头上曾经的棱角也快被磨平了。风大点儿的时候,总能听见木窗发出嘎嘎的响动声。

戒嗔曾经建议过智缘师父几次,让他换个新的窗户,他总是不听,觉得木窗既然没有坏,那么还是可以用的。

一夜风雨过后,木窗终于被吹断了。早晨经过智缘师父的屋子,戒嗔看到木窗已经断成几段,掉在了走道中间。这一次智缘师父也没了办法,只得请淼镇里的周木匠帮忙换个新的。

那一天周木匠上了山来,拿着工具在师父的窗户上量了很久。他先让大家用厚纸糊上窗户,暂且挡住风尘,就下山去了。

之后的几天,始终不见周木匠上山来,戒嗔觉得很是意外,因为在淼镇里的木匠师傅中,周木匠年纪最长,手艺也很纯熟。要知道,制作一副新木窗,并不算什么高难度的活,更何况周木匠家里说不定就有现成的成品,怎么一去便不复返了呢?

戒嗔下山原想去问问这事,不过师父阻住了戒嗔,他说:也许周木匠事情多,反正窗户已经用纸糊上了,又不碍什么事,去催促周师傅不太好。

再过几天,周木匠上了山来,他把做好的新木窗安在师父的窗上。没有上过色的木窗,薄薄地刷着一层清漆,凑上前看,木窗雕刻得极其精细,窗格中间雕刻的菩萨,眉目清晰,神态各异。原来周木匠用了那么长时间,是因为费了不少工夫在雕刻上,戒嗔想到自己前几天还误解他怠工,实在是惭愧。戒嗔诚心地赞叹周木匠的手艺,他咧着嘴笑,神情得意。付周木匠工钱的时候,他推托了半天,最后只拿了很少的材料费便下山了。

虽然没有艳丽的颜色,不过智缘师父的木窗在一排旧窗户中总是显得特别突出,天明寺的面积本来就不大,香客们在院子里走动的时候,便很容易走到后院。时常能见到有香客凑在智缘师父的窗前细看木窗的花纹,大部分施主都会赞叹木窗的工艺。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称赞的,有次有位大城市来的施主,对木雕手艺十分在行。他站在窗前,撇嘴笑,对着木窗一点点分析周木匠的作品给他同行的人。戒嗔虽然不清楚他说的那些术语,但听内容,他的意思大概是说周木匠的作品虽属于上品,但也有不少瑕疵。至于质疑的理由在戒嗔听来,也是很专业且有依据的。

戒嗔忽然想到寺里其实也有一个和这位施主同样观点的人,那就是小师弟戒痴。戒痴师弟曾经多次在窗下表达过自己对木窗不喜欢的意见。戒痴师弟说:都说好看,为什么我不觉得呢?

戒嗔想来,其实大家对于事情的判断,很是微妙,就像完全不懂行的戒痴师弟和那位城里来的专家一样。相同结论的背后,其实所包含的实质也可能天差地别。

所以说,即便在某些事情的是非判断上,我们做出过正确的评定,也无法证明自己的高明。如果在没有弄清楚自己是城里来的那位专家还是戒痴之前,便开始洋洋得意了,自然是不可取的。

正文 第五十六个 跑龙套的戒嗔

有一次,戒嗔的那位电影导演朋友曲施主,来到了天明寺。有日子没见曲施主,曲施主的样貌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他的头依然很光,用戒痴师弟的话说——如果曲施主穿上我们的衣服,一定会被误认为是我们的师兄。

曲施主说明来意,他说,这一次他们在附近为电影拍外景,有场戏需要两个和尚,找来了不少群众演员他都不满意,觉得他们表演的痕迹太重,没有和尚的气质。

戒嗔和戒傲忍不住笑了,都说:当和尚要什么气质,我们不觉得自己和这些施主有什么很大的差别。

曲施主说,他请的群众演员,演出得不到位,自己的电影也被耽搁了,好不容易找了几个演技好的群众演员,却又不肯剃头。后来没了主意的曲施主忽然想起寺里有现成的和尚,便想请戒嗔和戒傲帮忙客串一下。

听说要上电影,大家又是紧张,又是好奇,想上去试试,但还是有些踌躇,于是决定去请示一下师父们。

智惠师父犹豫了一下,对曲施主说:让戒嗔和戒傲去拍电影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就我们的身份而言,不能和女施主有太多对手戏。

戒嗔和戒傲、曲施主听师父这么讲都吃了一惊,吃惊的并不完全是师父同意我们演出,而是吃惊师父居然知道“对手戏”这个词。

曲施主让师父放心,只有几句对白,和女施主没有什么对手戏。

第二天一早,按约好的时间到了曲施主的剧组。

剧组里有位中年女施主,看了我们就笑了,她还对曲施主说:你这次找的这两个群众演员还真是那么回事,看起来像真和尚一样。

随后,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戒嗔和戒傲,大赞我们的敬业,连和尚的服装都准备好了。

曲施主憋着笑也没有多做解释,估计是怕解释后,引出的后续故事更多,所以曲施主只是细心地讲了演戏的内容。

那场戏的台词很简单,就是剧中男主角对其中一个和尚说:小师父,你看到那个恶人跑到哪里了吗?

然后和尚回答他:善哉,善哉,冤冤相报何时了。

而另一个和尚一直在两人对话的不远处扫地。

那组镜头是一场古装戏,当然戒嗔和戒傲是不需要换服装的,因为我们衣服的款式几千年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曲施主本想让戒嗔去说那几句台词的,可是他又考虑到,戒嗔平时在寺里扫地扫得比较多,扫地的姿势很好看,还是决定让戒嗔演那个扫地的和尚。

台词很少,但是拍了很长时间,曲施主不停地NG,不是男主角说错话,就是戒傲笑场。其中一次NG是因为戒嗔的缘故,那次是戒嗔扫到他们中间位置的时候,侧头向镜头笑了笑,结果曲施主要戒嗔低头扫地不能笑。

戒嗔只得低下头,仔细地扫地,前前后后大概扫了二十多回,才算拍摄完成。<u>?99lib.</u>

回到寺里后的很多天,收到曲施主邮寄来的光盘,因为影片还没有上市,所以光盘中只是一些片花,里面除了有正规拍摄完成的镜头以外,还有很多NG的镜头,寺里的师父、师兄弟还有一些在寺里的香客一起围在电脑前一边笑一边看。

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山里小和尚,和施主们其实差别不大,一样会上网,一样看电视,一样翻小说。

何惧红尘,若心无尘,又有何处不能悟?

正文 第五十七个 泥土中的月季花

天明寺里有一盆很大的月季花,那是淼镇上一位种植花木的施主送给智缘师父的礼物。这月季从山下送到寺里,着实费了些工夫,送花的施主特意请了两位身强力壮的伙计把花盆从山下抬进寺里。虽然茅山的山势并不险要,但在山路上运货确实要费些力气,两个伙计累得大汗淋漓才把花盆抬进寺里。这花盆自然不敢放在花架子上,因为这种重量强行放上去,只怕架子就塌了。

戒嗔细细地看着花盆,发现这个花盆比普通的要大上很多,问了送花的施主,他说是特意从外地订的货,因为这么大的花盆并不好买到。

最终月季花被放在了花架子前面的地上,由戒嗔每天负责给月季花浇水。戒嗔和智缘师父讨论过这盆月季,戒嗔觉得这盆月季这么大,应该已经长到极限,不会再长大了。

不过智缘师父却说:这花说不定还会长大。

师父的话,让戒嗔很发愁,因为就目前来看,巨大的月季花已经把花盆撑得满满的,如果它再长大一些,戒嗔很难找到更大的花盆了。

不过之后的几个月,虽然戒嗔很尽心地为月季花浇水施肥,但是花儿并没有长大。戒嗔不觉有些庆幸,智缘师父虽然佛法高深,但是养花的经验一般,也幸好这次他判断失误了。

寺里的花草大多数时间是放在佛堂中的,如果天气好,戒嗔和戒傲也会把它们搬出去晒太阳。抬这盆月季花最为麻烦,并不完全因为它比较大,还因为它的枝叶上长着不少刺,和戒傲抬它的时候,戒嗔纵然小心翼翼,还是会偶尔不小心被它刺到一下。

镇上有位女施主养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哈巴狗,名字叫旺宝。女施主每次上寺里拜佛都不忘记带着旺宝来,戒言很喜欢和旺宝在一起,虽然戒言平时不太爱动,但只要旺宝一来,戒言就变得精神百倍,有时还有些不太庄重。

有一天,和戒傲抬月季花的时候,旺宝在院子里叫,戒言嗖的一声从佛堂中蹿了出去。戒傲吓了一跳,手一松,花盆摔在地上,花盆壁上出现了一道裂纹,又搬动了几下,花盆彻底裂成了几瓣。看着四周泥土散落的月季花,戒嗔一时间也发了愁,因为找不到同样大小的花盆来替代,现在即使去定做也来不及了。

后来智缘师父说,既然找不到盆,那么索性就把它种在地里好了。

戒嗔想起,寺里的前院确实有几块泥土地,一直空置在那里,便和戒傲一起费了些力气把月季花种在那里。

那以后,有好些日子雨水比较多,于是戒嗔也没有去理会那株月季花。到了几个月后的一天,戒嗔忽然发现移栽到泥土中的月季花长大了不少。

戒嗔想起智缘师父以前回答过戒嗔的问题,一直以为是智缘师父错了,原来却是自己对花了解得不够。

原来之前的月季花一直没有长大的原因,是因为它一直被花盆束缚着,养分与水分都不足够,直到月季花摆脱了花盆,它才开始尽情地生长。

有时候,戒嗔会想,其实世上大多数事物实则没有止境,我们一直无法超越自己,无法做得更好,最大的原因便是我们总会被有形的、无形的东西束缚着。

或许唯有将自己放在更大的天地中,我们才能真正地突破自己。

正文 第五十八个 随缘的心

戒嗔的两个小师弟戒尘和戒痴都很贪玩,有段时间他们常跑到平湖边上玩,有时也会拉着戒嗔一起去。当然戒嗔的年纪和性子是不可能和他们一般玩闹的,所以即便是去了,也只是坐在旁边看他们玩。

每次到湖边,两人总是玩得很开心。他们时而在水很浅的湖边互相泼水,时而捡起湖边的小石头打水漂,有时候还为谁打的水漂多一个少一个而争执,完全失去了出家人应有的平淡之心。

平湖水很清,水清并非绝对无鱼,有施主喜欢在湖边垂钓。戒尘和戒痴如果看到有人在附近垂钓,就会把水漂越打越靠近他们,弄得鱼儿都不敢上钩。垂钓的施主看见他们,只是笑着叹气,收拾渔具回家去。

平湖边住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王施主,他几年前从城里搬来平湖边上住,在平湖边建了一座大房子。戒嗔和他认识是因为他经常在三重瀑旁边拿着画板画画,有时候戒嗔和师弟们也会成为他画中的人物。

那段时间,王施主家来了几位到小镇里度假的亲戚,他们是一家三口,父母带着儿子一起从城里来这边散散心。戒尘和戒痴玩闹的地方离王施主住的地方很近,从窗边就可以相互看见。

师弟们开心的样子,吸引了几位远方的客人,他们从大房子里走了出来。这位父亲奇怪地看了他们很久,终于忍不住问戒嗔:这个游戏真的这么好玩吗?我看两个小和尚玩了很多天,依然是那么开心。

戒嗔笑着点头回答他,确实是很有意思的游戏。

不久之后,戒嗔发现几位施主也在湖边玩耍起来。戒嗔看到那位小朋友也效仿着两位小师弟那样,在湖面上打着水漂,只是小施主扔了几块就不愿意再扔了。

小施主的父母为小施主找了不少玩乐的方法,有时候把很漂亮的玩具放在水上漂,也有时候包一只小艇,在湖上游览,只是小施主的脸上依然看不到快乐。之后不久,戒嗔便没有再见到几位施主了,戒嗔想:可能是回去城里了吧。

有时候戒嗔问师父:为什么施主们在平湖边上找不到快乐呢?

师父说:寻找乐趣的方法,和物质并不完全相关,即使有再多玩乐的手段,如果失去一颗随意、随缘的心,你依然得不到快乐。刻意强求的人往往离乐趣更远,无心而顺其自然的人反而更接近乐趣。

一刻不停乱跑的戒尘和戒痴,可以在嬉戏中放声大笑,是因为他们有一颗喜闹的心。

坐在平湖边上一动不动的戒嗔,看到水波荡漾的湖面,依然会忍不住撇着喜悦的嘴角,那是因为戒嗔有一颗静寂的心。

多与寡,富与贫,动与静,这些和乐趣都无太大关联,若有一颗随缘的心,无论在喧嚣的闹市中还是佛音环绕的天明寺,都可以找到快乐。

正文 第五十九个 头发的尺度

夏天到来的时候,天气越来越热了。山里的气候和镇上的气候是有些不一样的,正午时分烈日暴晒,可到了晚间又凉爽得似初秋。

虽然没有头发,不过戒嗔却会留意别人的头发。在这样的季节,那些冬季头发浓密,变换着各种造型的施主们,到了现在的季节,头发也剪短了很多。戒嗔想:在凉快和漂亮之间,大部分施主还是选择凉快的。

那天寺里来了一个小施主,小施主的母亲来寺中进香,小施主便随同一起过来了。小施主很调皮,看年纪比戒尘还小不少,他母亲在佛堂里烧香,他却没有什么拜佛之心,只是跟在后面不停东张西望,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我们的光头上,露出非常羡慕的神情。他忽然问她妈妈说:这几个小和尚没有头发,一定很凉快吧。

小施主问话的声音很大,他妈妈挺尴尬,小声回答她儿子说:应该会比较凉快吧。

听了这个答案,小施主很兴奋,要求他母亲给他也剃个光头。只是如此急切,当下他母亲也满足不了他的要求,小施主便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倒在佛堂的地上哭着不起来。

他母亲开始还劝了几句,但小施主一句也听不进去,又过了一会儿,小施主的抗议活动升级了,从哭鼻子变成了在地上打滚。最后,小施主的母亲被弄得实在没有了办法,便请智恒师父帮忙,看是否能帮她儿子剃个头。

智恒师父有些犹豫,因为一直以来都是给本寺的僧众剃头的,从来没有给外来香客剃过头。不过师父考虑了一下,还是同意了,毕竟给僧众剃头也是剃头,给香客剃头也是剃头,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小施主达到了目的,乐滋滋地坐在板凳上让智恒师父给他剃头。期间有几位香客以为小施主要在寺里剃度出家,纷纷驻足观望。还有几位施主向智恒师父又收了一名徒弟表示祝贺。

过不了多久,小施主的头也像戒嗔一样光光的了,他高兴地摸着自己的光头,开心地随着戒痴和戒尘一起去寺后玩耍。

只是过了没多久,小施主哭着跑了回来,说自己的头被太阳晒得好烫。说起来也挺好笑的,之前小施主嫌弃自己的头发太长不能散热,而等到头发剃光了后,才发现没有了头发,失去了对阳光的遮掩,一样不能变得凉快,只是如今再想恢复到不长不短的发型,已然是不可能的了。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就像我们对待头发一样,要掌握好尺度,不做或做得过了头都是达不到完美效果的。

正文 第六十个 会打井的施主

很多人光听名字,就觉得戒嗔生活的淼镇一定是一个多水的地方。虽然戒嗔没有去过外地,没法比较,但是外来的施主都说,淼镇的水资源绝对比其他地方要丰富得多。

说起来,淼镇里的水还真是不少,河流、小溪、山泉,几乎样样都有,因此淼镇里居民的生活用水大多是靠自然水源。这里的居民也用自来水,当然这种自来水和城市里水厂净化生产出来的自来水是两个概念。淼镇里所谓的自来水,由居民们用水泵将水井或溪流里的水引入到家里方便使用而已,本质上还是天然之水。

用惯了城市自来水的施主,会质疑这样的用水方式。他们觉得这样的天然水卫生问题不好控制,而事实上淼镇以及周围的小镇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工业的,所以水源的卫生问题其实并不是问题。至于那种在水源里面投毒,导致全镇居民中毒的情况,基本是武侠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至少在淼镇从没有听过哪个人因为水源不干净而生病。

真正会给镇民带来不便的反而是气候,虽然淼镇这里地处江南,绝大多数年份都是风调雨顺,但偶尔也会出现干旱的年份,逢到这样的年份,大家用水就相当不便了。

戒嗔记得有一年夏天,一连几个月,雨水都非常少,不仅仅是淼镇,附近几个乡镇也特别干旱。

那时候,戒嗔所住的茅山也很干旱,终年流水不断的几处泉眼都没有了水,有水的泉眼也非常小,好在居住在山上的人家非常少,每天早早地去山泉处接水,才勉强够用。

真正比较郁闷的是山下淼镇的居民,因为从山里流下的几个水源几乎全部干涸了。淼镇附近的平湖倒还有些积水,只是平湖离镇里还有段距离,取水实在是不方便。

水的来源大多依赖于镇上的几口井。天气越来越热,雨水却始终没有落下来,淼镇的镇民相约一起多打几口井。大家说,这种时候,或许只有靠地下水来解决问题了。

就这样,小镇上忽然掀起了打井的热潮,几乎每家每户都在打井。有些人家甚至同时打上几口,只是井打得虽多,能出水的却不多,绝大部分的井都成了摆设。

当然在诸多打井的施主中,也有水平特别高的,比如镇东的一位陈施主,他替自己替亲友们一共打了三口井,每一口都出了水。

这样高效率的打井方式,自然成为了大家的榜样,大家都觉得陈施主定然有什么秘技,或者是他能找准有地下水的位置,又或者打井的方式有什么特殊的技巧,要不怎么大家都打不出来,而陈施主一打一个准呢?

那些打了井但没有出水的施主,争先恐后地向陈施主请教经验,然而陈施主的答案很简单也很令人意外,他说自己没有什么诀窍,只是把每口井都挖得比较深而已。

戒嗔听到陈施主打井诀窍的时候就很感慨,那些打了几米深,不出水就变换地方的施主,因为打的井次数比较多,所以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其实并不比陈施主少,可是这样做的结果是,众多的浅水井,没有一口可以出水。真正打出出水井的人,是那个一直深挖下去的陈施主。

想来生活中也有许多事情道理是类似的,说起来,每个人的精力都非常有限,如果我们资质普通,天赋又不是非凡,却又想对众多的领域多多涉猎多多探究,那么这样做的结果,可能是我们继续平庸,继续浅薄。但如果平凡的我们,专注一些,将所有的力道集中在一起,对准一点一直挖下去,那么说不定我们因此会有丰厚的收获。

正文 第六十一个 粉色山果

茅山上有很多植物,每逢秋风吹满山谷的时候,山上就会出现很多不知名的野果。比起施主们常吃的那些种植类水果,山里的野果味道差别是很大的,有些酸涩得难以入口,有些美味得无法形容。

在这样的季节,戒嗔常和戒傲一起进山去采果子,把各色水嫩的果子放在山泉水中仔细清洗干净,用僧袍满满地载上一兜回寺里和师父、师兄弟们一起分享。

到了寺里,戒嗔会挑出几个最大的放在三位师父面前,因为此事,几位师父都交口称赞戒嗔懂得尊敬师长,特别是智惠师父,他还会借机教育戒痴和戒尘,要他们向戒嗔学习。

每到此时,戒嗔便会觉得不好意思,因为刚才在路上的时候,更大的几个已经被戒嗔和戒傲吃掉了。

在戒嗔的记忆中,山果中味道最好的是一种粉红色的果子,这种果子香甜多汁,但缺点是特别稀少,完全不像其他的野果那样,满山随便生长,有时候跑遍全山,都找不到几个。

如果找到这种果子,戒嗔和戒傲便不好意思偷吃了,一定会带回来让大家品尝。

记得三四年前,戒嗔有次和戒傲去摘果子的时候,碰巧又摘了几枚粉色山果回来。由于戒尘师弟不顾形象地死盯着果子,于是师父就把几颗粉红色的果子挑出来给了戒尘。戒尘吃了后,晚上先是拉肚子不止,接着发起高烧,病得十分严重。

后来大家分析发现,那天在寺里戒尘吃的唯一特别的东西就是那几颗粉红色的果子,想想之前,大家也没有吃过几次这种果子,也不知道粉色山果到底是什么果实。师父说:说不定这种粉色山果本来就有些毒副作用,只是前几次我们运气好,恰好抵抗住了。而这次年幼的戒尘没有那么强的免疫力,所以便发作了。

师父的话,让大家生了警惕,自那以后,寺里再也无人敢吃这种果子。就是看到了也不再采摘。

去年,有几个游客在山里游玩,中途经过天明寺,便想进来休息一下。几位施主一路上摘了不少果子,他们在水池边清洗水果的时候,恰好被戒嗔看见了。

戒嗔发现施主们的水果中居然混杂着粉红色的毒果,正准备提醒客人们这个果子不能吃的时候,他们已经张口吞了下去。

戒嗔把几年前戒尘的事情告诉了几位客人,他们都很紧张,也不敢立即外出了。戒傲还跑下山请沙大夫来寺里,生怕出意外。

等了整晚,吃了毒果的客人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于是告辞下山而去。

戒嗔看着他们的背影,想:那一年发生的事情是否只是一个巧合,实际上和粉红色的果子无关。我们却因为那个事情,从此不敢吃粉红色的果子。

偏见对事物的影响,比一无所知更无趣。

正文 第六十二个 月季有刺

天明寺的前院种了棵月季,因为个头比较大,所以即便是种在偏僻的角落里,也还是容易引人注意。花儿盛开的时候,很多来寺里进香的施主都喜欢站在月季花前欣赏一番,也有施主忍不住伸手想摸摸花。

也不知道是不是品种特殊的缘故,这株月季花上的刺特别多,总有赏花的施主被刺中。最惨的是一位施主想去闻闻花香,结果脚下没有站稳,栽进了花丛里。当然发生这事的时候,戒嗔不在现场,所以也没有看到,但据当时在旁边看过了全过程的戒傲师弟描述,这位赏花的施主从花丛中出来时候的样子“就像和刺猬打过架一样”。

有了这件事情,智缘师父便让戒嗔去做了个牌子放在月季旁边,提醒一下施主们。

于是戒嗔便从杂物间找出几块木板,然后钉在一起做成了一个牌子,之后又在上面贴上白纸,只是纸上的字戒嗔不愿意写,因为戒嗔的字写得实在是不好看。记得前些年,戒嗔也曾经按照师父的吩咐在墙上写了一个“厕所此处向右”的标识,因为字写得太过潦草,结果导致这标识一点儿都没有起到指向性的作用。最终,内急的施主往往对标识视而不见,依然向寺里人打探厕所的方向,反而是一些游览寺庙的游客,喜欢聚集在标识下研究标识上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有了前车之鉴,戒嗔便找了智惠师父帮忙,由他用正楷在木牌上写上几个大字——月季有刺,小心勿摸。

戒嗔把木牌放在月季花旁边,左看右看,很满意,这么大的字,任谁都能看清楚了吧。

但戒嗔忽然觉得,这个举动是否有些多余。按道理说,月季有刺是一个常识,大部分人都应该知道,即使不知道,月季上长着这么大的刺,也能看得清楚,被刺中的人,几乎没有几个是因为不知道有刺而去摸的。

戒嗔有些疑惑,因为很多事情,不想做的人,始终不会做,就像寺里的戒言,它是个文盲,而它每天在院子里窜来窜去,也不见被刺中。而那些想摸月季的人,靠一个标识去阻止有用吗?

当然虽然心有疑惑,戒嗔还是按照师父的吩咐把木牌放在了月季旁边。非常意外的是,木牌真的起到了作用,那以后,被月季刺伤的人变少了。

也许正如智缘师父所说的,最显而易见的道理,反而更容易被忽略,每个人都需要时时刻刻地督促和提醒自己,这样才可能不犯错,少犯错。

正文 第六十三个 施主的文章

除了念佛以外,戒嗔也有一些机会去学一些其他方面的知识,教这些内容的便是戒嗔的几位师父。因为师父们觉得,既然生活在社会中,就不能偏离现实太远,若是除了佛法以外,其他东西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好。

戒嗔的几位师父中,智惠师父出家前曾经是一个语文老师,智缘师父出家前也是学习中文的大学生。两位师父空闲的时候会轮流讲些课程,只是内容仅限于语文和少数一些历史课程。

师父们也议论过,这样教授弟子们,会不会太偏了,是否要搭配一些其他理科的课程,但是他们二人互相推着让对方教理科,最终还是都在教语文。

戒嗔和戒傲曾经私下议论过,师父们为什么不教其他科目,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肯定不是他们不想教,而是他们自己就不擅长理科。

当然戒嗔和戒傲从来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过师父,因为我们都觉得,揭师父的短,不是一个温顺善良的徒弟该做的事情。

智惠师父常说,教写文章比较容易。以前他教学生,是教怎么用最优美的词汇把事情说出来,而教寺里的弟子,则只需要告诉我们怎么把一件事情说得清楚就可以了,毕竟我们不需要用那些词去当考试成绩。

教课之余,师父们也会布置些作业,多半是一些文章的鉴赏,有时候是几首诗词,有时候是几段名篇精选。

有次智惠师父拿出一篇文章,说是一位施主写的文字,让大家评判。

那天晚上和戒傲在小屋里看文章,戒嗔原以为是一篇美文,结果看到后来肚子快笑疼了。因为这位施主文字章法杂乱,有很多地方不通顺,错字病句更是随处可见。

戒傲师弟后来对戒嗔说:一直觉得你的文章错字和病句多,但是相对于这篇文章的作者而言,你简直就是大师了。

想了又想,总觉得戒傲师弟的话也不是好话,不过想着师父布置的任务,戒嗔还是大度地和戒傲合作,把文章中的毛病挨个找了出来,再由戒傲师弟抄录在纸上。

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起把昨天的答卷拿给了智惠师父。智惠师父粗略地看完我们的答卷,并没有给出评价,只是把文章又交到我们手中,让我们再看一看后告诉他结果。

晚上回到小屋,我们再次看施主的文章,边看边冒汗。原来文章中的错处远比我们昨晚找到的多很多。昨天看文章的时候,我们笑得太开心,以至于寻找得不是太仔细,疏漏了很多。

戒嗔想,师父之所以不满意,估计就是这个原因吧,我再次整理了施主文章中错误的条目,竟然比第一次多了一倍有余。戒嗔翻来覆去地看,觉得这次定然没有疏漏了。第二天一早,戒嗔和戒傲早早地跑到智惠师父屋子里,得意地递过纸去,结果师父只看了开头,又把文章退给了我们。

师父说:这篇文章的作者没有读过什么书,文笔固然不美,叙述的时候也很不连贯,但是他所说的故事是极好的。我给你们这篇文章的目的,其实是希望你们看到故事中的真情实感,而不完全是它的错字和病句。

戒嗔和戒傲两人有点儿惭愧地对望着,仔细去回想那篇文章的内容,忽然发现师父讲得没有错,除去文法上的缺陷,那实在是一篇相当不错的好文章。

戒嗔忽然觉得,其实好多事情都是如此,有时候,我们因为苹果上有疤痕,便去抗拒和贬低整个苹果,我们甚至忽略了,这可能是一个美味无比的苹果。

任何事物本身都不会完美,如果我们一味地寻找它的缺点,结果可能是荒废我们的时间,如果我们细心发掘它的优点,或许会因此让我们进步。

正文 第六十四个 希望中的郑施主

前些日子,天明寺里来了位躲债的施主,这位郑施主是淼镇的居民,前些年在城市里做生意发了些财。郑施主其实很年轻,他为人豪爽,平日喜欢结交朋友,经常拉着朋友一起玩乐。因为喜欢佛学,所以郑施主时常会跑到天明寺里来找戒嗔和戒傲聊天,有时候看到寺庙的房屋有些破损,他便会找人上来帮助修缮。

郑施主特别喜欢淼镇附近的山水,他在这里有好几处房产。后来他觉得淼镇附近山清水秀,是个休闲的好去处,就投资了一大笔钱在附近开发旅游业。

谁知道不久后他的公司陷入了一场经济纠纷,虽然郑施主在法律上是占理的,但是这次事件导致他的很多资金被冻结了,投资了一半的旅游业面临很多项追加投资。郑施主资金无法周转,一狠心便把自己的房子给卖了,这才没有让项目中断。

坏消息通常传得很快,郑施主公司纠纷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他的债权人耳中。大家怕郑施主官司打不赢,便纷纷上门逼债,甚至没有到约定归还期的公司也找上了门。郑施主的朋友中没有特别富裕的,他们即便是倾囊相助也只是杯水车薪。

郑施主每天被人堵在公司门口逼债,终于忍受不了,跑到天明寺来,要求躲一阵。

郑施主对戒嗔说,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寺庙里最安全。因为里面的师父个个都视钱财为身外物,所以哪怕小镇的债主们再高价悬赏找郑施主的下落,效果也不会太好。

师父知道郑施主为人不错,只是遇上暂时的困难,便同意他在寺里住一阵儿。可能谁也没有想到郑施主会住到庙里来,那些债主也没有跟过来。

天明寺平日人来人往,师父也怕郑施主被人找到,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便破例没让他住在寺外的房间,而是让他在戒嗔和戒傲的房间里加了张床。

郑施主性格豁达,即使是遇到了这么大的事情,心情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他常常靠在小床上哼着歌,唱到开心的时候,还用手拍着床板和着节拍。

郑施主虽然唱得很难听,但是调子是很欢快的,有这样的心态也不错。

郑施主隔几天便往山下跑一次,回来时会很兴奋地说他的进展。戒嗔和戒傲都不明白他所说的那些事情,但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来,事情应该是比较顺利的。

过了两个月,郑施主赢了官司,临走的时候,还特意邀请大家下山的时候一定要去他的公司坐坐。

又过了几个月,戒嗔下山买东西的时候,看见了开着车的郑施主。郑施主远远地和戒嗔打招呼,一定要送戒嗔一程,戒嗔推辞不过,便坐上了车。郑施主一路和戒嗔聊天,挨个问着寺里的人,边说边笑。

道别的时候,郑施主忽然说,现在非常忙碌的他,会时常想起在山上的时光,虽然那时的他随时随地都可能一无所有,但是那段日子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戒嗔想:也许在困境中也不全是绝望,如果你能乐观地去面对,也许会发现希望依然很多。

正文 第六十五个 花瓣和绿草地

有一年,在冬季刚去的日子里,无人的小路上,无意侧目,眼中便会呈现大片大片的映山红和路边郁郁葱葱的绿意,山间小道上曾经枯败如干柴的大树上,居然又有些许嫩叶长出,蛰伏了整个冬季的山草陡然茂盛起来。闭眼静听,山道中曾被冰封的泉水,潺潺而动。

这才猛然醒悟,原来春已经来了。

那天清晨,结束早课后,戒嗔和智缘师父一起去山泉里取些水。师父年纪大了,只走了半途便累得走不动了,和戒嗔一起坐在铺满碎花瓣的草地上休息。

林地间有黄鼠狼贼溜溜地跑过,忽然停下步伐,歪着头愣愣地看着我们。它们从来不光顾寺院,可能是寺院并不养鸡的缘故。

戒嗔起了玩心,快速跑向它,黄鼠狼吓得窜进洞穴。

清晨的草地,还有些许晨露,微微地把僧袍打湿了。放眼看过去,到处红绿相映。满山的映山红,在风吹过的时候,时而散落几片。一阵疾风从山边吹来,卷动着红艳艳的花瓣而来,戒嗔顺手接过一片从空中飘过的花瓣放在掌心,摸着嫩嫩的花瓣,有些感慨。

戒嗔问师父:是否人生也应该像这些花瓣一样,虽小巧,但也应艳丽?

智缘师父笑着回答说:我们眼中的花瓣虽然艳丽,但它不会持久,隔夜以后再看,花瓣就可能已经枯萎了。因为没有根茎供养的它们,美丽只能是短暂的,注定没有生机。而花瓣下那些不起眼的绿草,没有多少人会重视它们的存在,但它们会一直生长下去,直到铺满整个山野。

戒嗔想:师父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生活中,我们常常会遇到像花瓣一样的人生诱惑,可是我们很少去想——

璀璨闪亮的流星往往只是一晃而过,昏暗的路灯却能一直亮到路的尽头;

被巨浪敲击过的岩石,依然挺立在那里,可小小的水滴年复一年终可穿石;

豪放的大笑能让人侧目,但温暖人心的可能是那淡淡的笑容。

人生也是一样,一味追求短暂的辉煌毫无意义,绚丽之后又怎样?除了改变自己原有的人生轨迹外,往往什么都得不到。点点滴滴积攒我们的智慧,一笔笔勾勒我们的未来,那才是永恒。

正文 第六十六个 贵贱之分

戒嗔外出的机会并不多,偶尔出次远门,也不过是去附近马家镇的宝光寺。那天,智恒师父叫戒嗔去趟宝光寺,带封信给那里的法师,再顺便借两本书回来。

去宝光寺只有一路公交车,平日里去马家镇的人并不多,但是这路公交车的车次并不少,所以,戒嗔每次乘坐公交车的时候,同车的旅客往往都不多。有好几次,整个车里只有五六个人同行。开车的司机时常和大家笑着说,大家应该庆幸这路车是公共交通工具,若是由私人承包的旅行车,估计一天最多只能开一次,要不连油钱都赚不回来。

那一天戒嗔上车后,很意外,车里居然坐满了,原以为是遇到了外来的旅行团体,所以车里人数变多,但仔细看后,意外地发现,乘客们大部分都不是生面孔,而是熟悉的淼镇居民。

去马家镇的路程是有些距离的,不过小镇里的公交车不像城市里那样,有规定的停车点,两个小镇之间没有固定的车站,居民们想搭车,只要在路边招手就可以了。

公交车开了一会儿,上来一位老施主,说起来这位老施主也算是戒嗔的熟人。戒嗔记得这位姓陈的老施主家境不错,听过好几位施主谈起陈老施主家的房子,大家都说他家是淼镇里布置得最讲究的家庭。

陈老施主平日里和戒嗔接触得挺多的,所以一上车,便冲着戒嗔微笑点头。戒嗔看看车厢,车上人恰好坐得满满的,戒嗔正想起来给陈老施主让座,却被更靠近车门的几位施主抢了先。陈老施主远远地望着戒嗔笑了笑,便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陈老施主坐下的时候,戒嗔心里也挺感慨的,觉得小镇的居民素质越发好了,尊老爱幼的美德发挥得相当不错。

没过多久,车子又停了一次,车外又上来了一位老施主。这位老施主看起来比较面生,戒嗔感觉好像不是本地人,老施主身上的穿着很破旧,手中还费力地拎着两个大麻袋。

老施主拖着麻袋向车子中间走,只是这次车里却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戒嗔起身帮他一起搬东西,他轻声地道谢。戒嗔请他坐自己的位置,他却不肯,只是把其中的一个麻袋横倒在地上,他坐在上面。

老施主坐下之后,戒嗔的心里却变得不好受。事实上,在这个旅途中,一共上来过两位差不多年纪的老施主,车里的旅客争相给家境富裕、人际关系较好的陈老施主让座,却对另一位衣着普通的老施主视而不见。

虽说我们强调任何一件善行都值得称颂,可是当我们做善事的时候心中多了一层贵贱亲疏之分,或许我们善行的意义,也会因此大打折扣。

正文 第六十七个 一次在线讲经的经历

有一天,戒嗔得到了一个视频,那是五台山一位与大家时常在网络上联系的师兄通过网络传给戒嗔的,而视频的内容则是这位师兄的师父讲经的过程。

戒嗔看完视频,觉得这位讲经的法师很有智慧,说法的方式虽和天明寺的师父不同,但也让戒嗔学到不少。

看视频的时候,正好智惠师父在场,智惠师父说:既然认识了,不如联系一下那位法师,看看能不能在线给大家讲讲经,定然会有更多的收获。

发了消息去联系五台山的师兄,师兄请教了自己的师父,法师同意在下午的时候给大家讲一次。

戒嗔通知了寺里的师兄弟们下午法师要讲经,大家都挺高兴的,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虽然现在能上网的寺院也挺多的,不过交流也仅限于邮件和博客,像这样面对面交流的机会还是很少的。

为了迎接法师讲经,戒嗔做了不少的准备,比如安排座位的时候特意把戒痴和戒尘两个小师弟安排到摄像头照不到的角落里坐,因为戒嗔估计法师讲经的时候,戒痴和戒尘两人安静不乱动地听讲是一件小概率事件。

下午时分,寺里的人都集合坐在了电脑前,过了一会儿法师坐在了电脑前。法师样子清瘦,瞧模样应该不到五十岁,比天明寺的师父要年轻点儿。

面对摄像头,法师看起来也挺紧张,他开始讲时,大家却听不到声音了。原以为是对方的话筒有问题,但是戒傲去电脑前实验了一下,发现其他包含声音的文件都播放不了了。

本想让法师停一停,可是法师已经讲得很投入了。后来智惠师父说:还是暂时不要弄了,大家坐下来,以免法师尴尬。

那个下午,大家都傻傻地看着屏幕,有时候法师讲着讲着中间会停顿一下,戒傲便带头鼓了几次掌。

庆幸法师说的时间不长,中途又讲了一番话后便离开了。后来戒嗔问五台山的师兄才知道,原来法师说自己的嗓子有点儿不舒服,剩余的部分打算明天下午再说。

戒嗔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赢得了一天的时间可以修好电脑。

戒嗔伸手拍了几下音响,只听见电流沙沙的声音。戒嗔也知道自己的电脑水平有限,不敢随便摆弄,怕把电脑弄坏了,于是把修电脑的任务委托给了戒傲师弟。因为论电脑水平,寺里最高的便是戒傲,他偶尔会把寺里的电子产品拆开,虽然每次大家都担心他把电器弄坏了,可每次他都能完好地拼装上,偶尔也会多个零件在手中,不过电器也没有见坏。

戒傲在电脑上弄了很久,又是重装驱动程序,又是下载新的播放器,音响始终没有好。戒傲弄得满头大汗,本想多试一会儿,但是明天下午法师又要来讲课,时间上来不及,只得放弃,他决定请山下的电脑高手来帮忙。

高手们一个接一个地来,各种招数都用了一遍,音箱始终不响,最后他找上了淼镇卫生院的沙大夫。

沙大夫因为经常要在网上报告传染病的发生情况,所以电脑也用得极熟。

沙大夫坐在电脑前,戒嗔出门给他倒了一碗水,回来时发现电脑已经可以发声了,戒嗔惊奇地问沙大夫:电脑哪里坏了?

沙大夫说:你们把音箱接电脑的线碰松了。

想想这个下午发生的事情,也挺有意思的。一个个精通电脑的施主绕了一大圈都没有完成的事情,最后居然就这样简单地解决了,想到我们分析过的音箱不发声的十几种原因,戒嗔心里忍不住笑话自己。

想来好多事情都是如此,用简单的思想去理解复杂的问题固然不可取,但是把简单事情复杂化同样也不可取。

正文 第六十八个 火柴的故事

茅山上有个三重瀑,当阳光强烈之时,折射在水流之上,便会有七彩霓虹从飞流而下的水流中折射出来,置身于此,便仿佛在光彩之中。

可能是山上有寺的关系,有人称三重瀑为佛光瀑,戒嗔知道这不是真正的佛光,只是别人对天明寺的尊重。

瀑布是山泉水汇集而成的,有时候豪雨过后,水势会变得很急,甚是壮观,带着彩光的水珠,分外美艳。每逢雨后有彩虹出来和“佛光”辉映的时候,就会有很多施主赶来站在山石上观瀑,这里甚至成了茅山上著名的景点。

人们很容易被虚幻的光影迷住,也许是那一刻心灵被震撼住了,又或许是那些光影在那一刻也曾经存在过。

位于三重瀑的中段附近,有个山洞,入口很小,有进去过的施主说,里面洞洞相连,面积非常大,也有人说这里面的山洞是古时候屯兵之所,乃人工修葺,并且刻意制造了迷局,是为阻止敌人进入而设置的。没有经验的人一般都不会去这个山洞,戒嗔也很少进去,怕在里面迷了路。小师弟们常喜欢在附近玩耍,戒嗔常叮嘱小师弟们不要轻易进洞去。

有次戒尘和戒痴在附近玩耍,戒痴跑进洞里躲猫猫,很久没有出来。

戒尘很害怕,在洞口叫戒痴的名字,一直没有反应,也不敢进洞去,只得一路飞奔回寺里。戒尘不敢告诉师父们,怕他们责罚,便偷偷地来找戒嗔商量。戒嗔便跟着戒尘跑去山洞里寻找戒痴,特意把戒尘留在外面,这样万一戒嗔也迷了路,戒尘还可以再回去搬一次救兵。

戒嗔来得匆忙,居然忘了带盏灯来。刚进洞的时候,从外面照进来的光亮还能依稀照清楚洞里的路,越往里面走越看不清了,脚下碎石凌乱,只能手触着阴冷的山洞壁慢慢前行,脚步慢慢移动,以防不嗔踩到坑洞里。能听见有水滴滴落的声音,但不知水源从何而来,隐隐听见戒痴的哭声。戒嗔大声呼喊戒痴,洞内回声荡漾,不知身处何处。戒嗔摸进怀里,意外地发现还有一盒生火用的火柴。戒嗔轻轻地一根根擦着火柴,照亮着周边不大的地方,不远处哭泣的戒痴终于循着火柴的微光,跑来戒嗔身边。

有时候,戒嗔会想,在我们的世界中,确实有很多角落,是艳丽的“佛光”照不进去的,但那里总会有微光闪烁的火柴去照亮它们。

正文 第六十九个 仙兔

淼镇的政府前年分来一个女大学生杨施主,她的住处就在茅山的脚下。杨施主很好学,戒嗔常常看到她带着本书,一个人跑进山里找个僻静的地方读书。

杨施主喜欢佛学,时不时地会来天明寺坐坐,对于天明寺里的人,杨施主说自己最敬佩的人便是智缘师父。她觉得智缘师父对于为人处世有着非常好的见解,能多听他的建议,对杨施主这种初入社会的人,会有很大的帮助。

因为住得近,杨施主几乎每天都往山上跑,还会把自己在生活中遇到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告诉智缘师父,请教他应该怎么办,而智缘师父总会耐心地告诉她应该怎么做。

寺里对杨施主最好的是戒言,因为杨施主常常会顺便带几根胡萝卜来给戒言,所以戒言远远看到杨施主就开始摇尾巴,大家也因此笑话戒言唯利是图。

小镇政府人员的编制是挺紧张的,杨施主进入单位的时候,已经没有编制了,所以杨施主属于编外人员,并不是镇政府里的正式职工。为此,杨施主挺苦恼的,总觉得不太公平,因为付出了同样的劳动,却得不到应有的收获。后来杨施主尝试参加了一些城市里的公务员考试。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税务局的一次招聘考试中,杨施主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被录取了。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挺为杨施主开心的,因为大家说杨施主进的那家单位待遇和环境都不错,杨施主就要交好运了。

因为平日里接触比较多,所以对于杨施主的离开,寺里人都有些舍不得,当然大家还是替杨施主高兴的。

杨施主自己显得也不是特别快乐,仿佛有心事。有天智缘师父在故事结束的时候,问杨施主有什么心事。杨施主说,这两年,每逢在工作中、生活中遇到什么样的问题和挫折,都会上天明寺来找师父们商量,现在就要离开去外地了,忽然对自己不放心起来,觉得以后再遇见什么事情自己没办法应付了,也没有人可以商量了。

智缘师父笑了笑说:这个好办,我送你一只有灵性的仙兔好了,你带着它去城市里就不怕遇到麻烦了。

我们大感意外,从来没有听过寺里有仙兔这种说法。杨施主也很意外,随即变得高兴起来,向智缘师父仔细询问仙兔的情况。

智缘师父带着杨施主到了屋外,忽然伸手把戒言抱了起来,塞在杨施主手中说:这就是仙兔。

周围的人一愣,纷纷呆呆地站着,看着戒言。戒言也很意外地看着大家看它,随即在杨施主手中乱动起来。杨施主无奈地抱着戒言,抱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无奈之中,她忽然伸手在戒言身上重重地揪了一下,戒言痛得汪地叫出声来,从她手中挣脱跑开了。

杨施主苦笑着对智缘师父说:戒言明明是条狗,怎么会是兔子呢?

智缘师父笑了,说:虽然我指狗为兔,但是杨施主自己也是有判断能力的,并没有完全认同我的说法。

大家和杨施主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也觉得师父的比喻很好。或许人生是要有这样的一个成长过程,从依赖别人到相信自己。

正文 第七十个 不平等的标准

淼镇里有位王施主,年纪和戒嗔一样大,可能是同龄人的缘故,王施主来寺院里时喜欢找戒嗔聊天,有时候会说一些他的事情。

王施主是去年的大学毕业生,这几年,工作并不好找。王施主说,上学的时候他曾经有着很远大的抱负,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也幼稚地以为在城市里上大学便是走向外面世界的第一步。

但等到找工作的时候,王施主才发现现实和理想之间像平行线一样,找不到交点,看不到希望。

王施主说,自己的学校一般,能力也一般,毕业之后联系的几家单位都不是很满意,想想在外面工作生活也艰难,收入低支出又多,还不如回到小镇,收入虽不高,但是胜在开销少。

王施主便这样回到了镇里,他凭着家里的一些人脉,在镇里的一家单位上了班。

刚上班的人,通常表现得相当勤奋,王施主自然也不例外。这一年来,王施主每天早晨总是第一个到单位,除了打水、扫地,还给同事们都泡上茶。

领导分配工作的时候,王施主也事事抢先,做得又快又好。

这样的行为自然得到了一致的赞誉,同事都夸王施主勤劳肯干,王施主便干得更加起劲了。

转眼过了一年,单位里又来了新同事,王施主心里便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终于从单位的新人混到了有资历的老人,作为老同事也该做些清闲点儿的工作了。至于前一年来,自己额外承担的工作,也是时候交接给新同事了。

可是新来的同事,却和王施主不一样,更没有像去年的王施主那样任劳任怨。他上班后只做了自己分内的事情,分配工作时也没有抢先的表现。

那段时间,办公室里的水没有人打了,地也没有人扫了,至于泡茶,当然也要大家自己动手了。

王施主原以为,不久之后新同事便会在同事们的压力下改邪归正,但意外的是,同事们的不满居然并没有针对新同事,而是私下里认为王施主变得懒惰了。

对于此事,王施主自己更是觉得愤愤不平,所以时不时地便向戒嗔诉苦。

事实上,戒嗔认为,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很怪的,如果一定要较真,那么世界上几乎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公平的。

人们往往在面对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时,会采取不一样的标准,对好人要求高,对坏人反而要求低。

一个天天迟到早退的人,偶尔连续正点上班,便会引发同事们的赞叹,至于平日里公众印象好的人,只要做了一件错事,就很容易成为反面教材。

于我们而言,在遇到种种不公平的时候,去寻求这种绝对的公平,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如果我们因此刻意地降低自己想要的标准,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正文 第七十一个 闪光的小山石

有段时间,戒嗔一连几天都在茅山里遇到一位长相很奇怪的施主。这位施主看起来四十岁左右,满脸的大胡子,还有一头长长的头发。他一直站在山顶最旁边的一块石头上,面朝山下的方向张望。有时候,施主会忽然大叫一声,把周围的人吓一跳。

戒傲师弟私下里和戒嗔说,看来这位施主应该是一个文艺界人士。因为文艺界人士总是举止有些怪异,并且他的发型也是属于艺术家范畴的,从以往来过天明寺的各类施主们的发型分析,文艺界人士的发型要不是长发,要不干脆是光头。

其实,戒傲师弟的分析有没有道理戒嗔也不是很关心,反而戒嗔有点儿担心的是这位施主的安全,因为他站的位置,位于山上最陡峭的地方。戒嗔甚至觉得施主是不是有轻生的念头。

当然从历史的经验分析,戒嗔的担心或许有点儿多余,因为茅山里的山势实在是太平缓了,几乎不管从什么地方跳下去,都很难出大问题。理论上有轻生念头的人,绝对不会选择茅山。

为了弄清楚施主到底在做什么,戒嗔也试着朝施主所在的方向望去,但戒嗔能见到的无非是一些寻常的草木石头,偶尔也有些小动物经过。但这些,在山里是最寻常不过的东西,不管在哪里都可以欣赏到,确实没有必要站在一处看这么久。

最终戒嗔和戒傲的好奇心还是被施主勾了起来,于是戒嗔找了一个机会跑去和施主搭讪。

施主转过头,虽然长相凶凶的,有点儿怕人,不过脸上的神情却很和气。他对戒嗔说,他一直在看山上那块闪烁着光彩的小山石。

施主的话,让戒嗔大感意外。戒嗔和戒傲再次一起探头去看山下,一切都是老样子,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更没有施主所说的闪烁着光彩的小山石。

施主笑着从他所站的石头上走下来,然后让戒嗔站在他刚才所处的位置上向山下看。

戒嗔和戒傲挨个站在大石头上,这一次终于看到了刚刚在下面看不到的景致。阳光照耀在山中的石头上,石头反射出一道彩光,原本灰暗的山石闪烁着一层光晕,石头中间不知有什么物质,像碎花一样点缀其间,甚是美艳。

想起来,真的挺有意思——当戒嗔站在石头下面的时候,觉得大胡子施主的行为不可思议,但当自己也站在石头上的时候,便只剩下了衷心的惊叹。

有很多事情或许如此,如果我们愿意站在别人的角度和立场看问题,想要理解他人便不是那么困难了。

正文 第七十二个 白开水中的快乐

除了天明寺,淼镇里还有另一家寺庙,那就是小镇边上的水云庵,论规模天明寺算是一间很小的寺庙了,但是水云庵的规模比天明寺更小。

与戒嗔所在的天明寺还有马家镇的宝光寺都修建在山里不同的是,水云庵建在淼镇里的街道上,当然对于修行的人而言,山野中,闹市中,分别是不大的。

水云庵的门很狭小,门板也只是狭长的一扇,所以即便水云庵所在的街道还算热闹,但它也并不起眼,若不仔细分辨,很容易忽略它那块古旧的牌匾。

水云庵的屋子原也没有几间,本还有个后院,这几年也被占用了,变成了仓库。

水云庵里面只有两位年纪很大的老法师,早几年,她们也想收弟子让香火不断,只是自告奋勇愿意来庵里的人一个也没有。两位老法师都很喜欢戒傲师弟,有次她们还笑着对戒傲说:如果当年放在天明寺边上的是一个女婴,而不是你的话,我们就有弟子了。

每年到夏天的时候,两位法师便会在庵堂门口放上一个很大的盛开水的壶。戒嗔不知道这个开水壶有多少年头了,只记得戒嗔第一次来淼镇的时候,它就在那里了。年代虽然长久,但开水壶很干净,因为两位法师会天天清洗,开水壶的旁边有法师写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免费开水”几个字。开水壶旁边放着两个年头和开水壶一样久远的搪瓷缸,过路的行人如果渴了可以自行取水。

两位法师每天清晨都会放上满满一壶开水,傍晚的时候再把开水壶抬回去。

时常看到满头是汗的路人,在庵堂门外畅饮,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暖暖的笑容。

喝完水的人都会自觉地到旁边的水龙头那里去把搪瓷缸洗干净,所以,搪瓷缸始终是干净的,因为前一个人已经洗过了。

有一碗免费的白开水喝,也许只是一件小事,但有时候,这个做了很多年很多年的小事情,却也让很多陌生的人心中生出一番涟漪。

快乐也许只需要一杯白开水。

正文 第七十三个 网络升级

有次,一位来天明寺进香的施主忽然需要传一份重要的资料给城市里的客户。因为山上唯一有网络的地方就是天明寺,于是施主来借用电脑,收发电子邮件。

戒嗔领着施主去了自己的房间,施主用完电脑后说:小师父,你们电脑的网络速度好慢呀,我看需要升级一下了。

一直没有和外界比较过,所以大家都觉得网络速度还算正常,仔细去想,好像寺里网络的速度确实不快,虽然已经习惯了打开一个网页的页面后,舒展舒展筋骨再等待另一个页面的这种方式。

但施主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适当的时候,网络还是升级一下比较好。

和智缘师父商量了一下升级的事情,师父说如果价格不贵就升级吧。

下午打个电话去电信部门,那边的施主大概介绍了资费,盘算了一下价格确实不贵,于是便同意了。

电信局的施主很热情,很快便派了工程师到寺里来。

电信局的施主在电脑前摆弄来,摆弄去,我们几个凑在旁边好奇地看,什么都看不明白,但都不肯离开。

只一小会儿,电信局的施主说,他这边已经完成了,等到下午就可以正式升级了。

大家开心地向施主道谢,把他送出寺门。

那天下午,寺里的事情很多,一直没有空上网。临到晚上,戒痴边上网边开心地说:电脑网络速度已经快多了,你看我把对手们杀得大败。戒嗔探头看过去,看见戒痴又在玩对对碰。

戒嗔笑着对他说:你就是网速不快,也是照样能赢呀。戒嗔凑上去体验了一下,觉得确实快了不少,看来这点钱花费得也不冤枉。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打电话到寺里。戒嗔去接电话,原来是电信局的施主,正准备向他道谢,结果电信局的施主却道歉说,下午太忙,忘记升级了,明天上午一定升。

戒嗔和戒痴对视而笑,原来网络还没有升级成功呀。

有时候我们可以相信感觉,但是它可能是错的。

正文 第七十四个 发烧的戒嗔

夏天的天气真是变幻莫测,有一天,戒嗔下山去寄了封信,去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但走到山下,天色便有点儿阴暗了。戒嗔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寺里,但刚行到山脚下,暴雨便下了起来。山路途中没有什么躲雨的地方,戒嗔只得这样迎着大雨奔跑,回到寺里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

那天晚上戒嗔生病了,发烧了一整夜。师父们找出体温计给戒嗔量体温,居然超过了四十摄氏度。对于戒嗔的病,大家都很紧张,师父找出了寺里存储的退烧药、感冒药给戒嗔。

戒嗔看着手中的一大把药,也不知道会不会冲突,不过还是吞了下去,师父们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戒嗔因此在床上躺了三天,事实上,到第二天的时候,戒嗔的精神已经好了不少,只是师父们不放心,所以戒嗔也没有起床。等到第三天,戒嗔便开始下地活动了。

对于戒嗔的复原,智恒师父依然不放心,他把体温计塞到戒嗔身上,量下来,体温依然有三十八摄氏度。于是智恒师父强行把戒嗔拉回床上,让戒嗔继续休养着。

那几天,戒嗔感觉自己快成药罐子了,因为戒嗔开始不停地吃药,身体虽没有什么异样,但是每次去量体温都超过了三十八摄氏度。

对于戒嗔的病情,师父们都很关注,智恒师父过问了好些次。但当大家要戒嗔讲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的时候,戒嗔却讲不出来,因为戒嗔确实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什么异样。

戒傲师弟为此特意在网络上查了一些关于哪些病可能引起持续低烧的话题,但是搜寻出来的结果都很吓人,相当多的结果都是不久于人世。

又等了几天,戒嗔的病情不见好转,师父们觉得这样拖下去可不是办法,说不定小病变成大病。打了电话去镇卫生院咨询,沙大夫也很紧张,他建议师父们把戒嗔送去他那里住上几天,观察一下。

几位师弟知道戒嗔要去山下住院,都很难过,一溜排站在床前道别。戒痴抓着戒嗔的手说,要快点儿治好病,早点儿回寺。

握着戒痴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小朋友的手热量容易大些,戒嗔觉得似乎比自己的体温还高一些,再挨个去摸其他人的手,感觉都差不多,没有觉得要冷一些的,于是翻出放在床头的体温表,塞在戒痴的身上,果然也是超过了三十八摄氏度。

再给戒尘和戒傲去量,居然全部超过了三十八摄氏度,师父们这才怀疑起别的原因来。智缘师父从柜子里找出另一支体温表,再给大家量了一圈下来,这一次,所有的人又全部正常了。

大家哑然失笑,原来困惑了大家几天的病因,不是出在人身上,而是出在体温表上。

说起来,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在生活中我们常常会被各种各样的问题困住,百思无解,但是当我们懂得换一个角度换一个方向去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也许我们就会发现,原来曾经让我们困惑的问题,其实不是问题。

正文 第七十五个 爱听故事的小痞子

戒尘被外婆送上山的时候还很小,父母离异后,他跟着母亲在镇上过。有一天母亲跟着戒尘的继父一起外出打工,一去就没有再回来。戒尘的外婆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怕有一天不能照顾戒尘了,想把戒尘送去孤儿院,可是孤儿院的工作人员说,戒尘有父母,不符合收留条件,不能收留。镇上曾经有个耍猴戏的男人提出过收养戒尘,外婆怕戒尘跟过去后,会和他一起在街上流浪,还听说他们经常把小孩子弄得很狼狈然后去乞讨,外婆便和智恒师父商量,是否可以把戒尘送上山来。

那年寺里的香火并不旺盛,几位师父商量很久还是决定留下戒尘,和尚的生活也简单,多一个孩子应该也是可以养活的。

戒尘来寺里的时候只有四岁,基本不说话,也不太喜欢笑,没有特别抗拒过这个陌生的环境。也许是习惯了这种被送来送去的日子,他从父亲那里被送到母亲那里,再被母亲留给外婆,最后到了寺里。

戒痴天生好动,不过什么事情都会让着戒尘,戒尘一天天变得活跃起来,这和戒痴有很大关系,因为其他人毕竟和戒尘有很大的年龄差距。

戒尘小的时候会偷偷问戒嗔:你们会不会把我送走?

戒嗔告诉他:不会的。他才稍稍安心点儿。

戒尘来寺里几个月后,慢慢地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他也不再问了。

小孩子遗忘伤痛的能力总比大人要强。

那时候戒尘和戒痴都比较小,师父们便让他们睡一张床,两个人各睡一头,互相蹬着脚,闹个不停。两人总不肯乖乖睡觉,每逢睡觉的时候便对戒嗔说:师兄给我们讲故事吧。如果说没有故事,两个小和尚就死缠烂打,到最后实在缠不过这两个小和尚,戒嗔便只好说,那就讲一个吧。

那时候戒嗔大概是十七八岁,所会的故事并不多,没多久就把智缘师父教给自己的佛理故事讲了个遍,可是两个小和尚,依然不放过戒嗔,每到睡觉的时候就开始闹。

被他们逼得没有办法了,戒嗔只得把当年在家里听过的故事也搬出来讲。那些可不是教人向善的故事,多半是妈妈当年为了哄戒嗔睡觉编造出的故事。故事的模式很简单,总是一个不听话、不肯乖乖睡觉的小孩子,最后被坏人或妖怪抓走了。

这样的故事实际效果比佛理故事还要好,基本上每次讲到关键时刻,两个小和尚就已经一起闭着眼睛强行逼迫自己睡觉了。

可能是那段时间坏人的故事讲得太多了,两个小和尚的脑子里全是坏人的印象,甚至经常疑神疑鬼。

有一次戒嗔去淼镇办事,回寺里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那是冬天,天黑得比较早,路上有些昏暗,由于天冷,街上的行人很稀少,两个小和尚有些害怕,一人一边抓着戒嗔的两只袖子。

有路人从旁边路过,戒痴就悄悄地问戒嗔:这个人会不会是坏人呀?是不是师兄故事里所说的小流氓、小痞子那样的人?

最后有位看起来七八十岁的老施主路过的时候,戒尘又问:是不是老拐子,专门拐小孩子的那种?

戒痴抢着答戒尘:别疑神疑鬼的,别人还以为我们三人也是一个老痞子带着两个小痞子呢!

戒嗔低头看看两个一丁点儿大的小家伙,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那么不识货,认为他们是小痞子。

我仰头笑起来,大声说:只要有师兄在,有坏人来也不用怕的。

伸手抓着两个小痞子,迎着黄昏里的微光,大步前行。

正文 第七十六个 角落里的弹簧

戒嗔早晨扫地的时候,从佛堂的角落里扫出来一根弹簧。看看弹簧,再看看周围的物品,不能确定这弹簧是从什么地方掉出来的。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不敢随处乱扔,于是戒嗔把它放在佛堂前的桌子上,怕万一是什么电器里的重要部件,还可以用得上。

这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寺里来了两位施主,看起来是一对母子。母亲约莫四十出头,孩子的年龄看起来不大,和戒尘戒痴一般高矮,大概也就十一二岁。母亲领着孩子进了佛堂,母亲在佛堂中拜佛,孩子却东张西望。母亲一刻不停地告诉孩子,拜佛的时候一定要集中注意力,要一心一意。

只是孩子似乎并不太在意母亲的话,母亲说什么他也不怎么听从,两人说话的时候好像在闹别扭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寺院的钟声传来,孩子忽然兴奋起来,四处寻觅钟声的来源。母亲刚想叫孩子安心拜佛,孩子就已经跑出了佛堂,去钟旁边玩了。

母亲远远地看着儿子,不觉叹气,她对着佛堂里的智缘师父诉苦道:我这个孩子,平日里让我费了不少心思,可是他总是喜欢和我对着干,叫他往东就偏往西,叫他不做便偏要做,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管束他了。

智缘师父忽然笑了,他对女施主说:其实未必最严格的管束,才是教育孩子最佳的方法。

智缘师父顺手从桌上拿起了那个弹簧,把弹簧举到了女施主面前,用手轻轻地捏,弹簧被压缩成小小的一块,猛然松手,弹簧恢复了原状,再用手拉扯着弹簧的两端,把它拉长,然后再次松手,弹簧又恢复了原状。

智缘师父对女施主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自己的弹性与张力,无论你出于何种目的,都不太可能强行去改变。就好像这个弹簧一样,你对它所用的力气越大,它向相反的方向发展得越厉害。

女施主伸手拿过弹簧,不断地拉扯,若有所思。她笑着问智缘师父:师父的意思是说,很多事情的处理,都应该顺其自然,如果一味用蛮力去解决,可能适得其反吧。

智缘师父笑着点点头,女施主带着孩子满意地下山去了。

戒嗔目睹了师父指点女施主的全过程,想想女施主所得到的领悟,恰恰是缘于戒嗔没有随手扔掉的那个弹簧,戒嗔的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

不过下午的时候,戒嗔听见戒傲在佛堂里撇着嘴向智恒师父诉苦,戒傲师弟说:不知道是谁把我闹钟上的弹簧拉得严重变形了,现在安不上去了。

正文 第七十七个 用身体布施的施主

来天明寺的香客差别还是挺大的,在戒嗔的印象中,施主们从事各行各业的都有,有富裕的商人,有斯文的学者,也有普通的上班族和在校的学生。

大部分施主来到寺里,都会在佛前点上一炷香,为家人为朋友为自己祈求健康和财富。有时候,一些富裕些的施主进香的时候还会往院子的功德箱里放些钱,当然也有些囊中羞涩的施主有心但没有能力布施。

记得有一次,一位穿着很破旧的施主来寺里进香,他很虔诚地在佛前跪拜。戒嗔看得出来,这位施主应该是一位佛教徒。施主跪拜完毕后,恰好看到智缘师父,他有些歉意地告诉智缘师父自己家境不太富裕,没有办法给寺里香火钱。

智缘师父笑着说:既然你已经上过香了,心意已经到了,未必一定要额外给香火钱。

可是这位施主听了师父的话后,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可能是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心意。

智缘师父看到他的样子,便递给他一把笤帚,对他说:布施的方法其实有很多种,并不是单纯地给香火钱就叫布施。没有钱的时候,用身体布施也是一样的。我们寺院的院子正好脏了,如果施主不介意,那就请施主帮忙打扫一下吧。

智缘师父的话,让施主很开心,他高兴地接过笤帚,开心又认真地扫起了院子。

平日里,戒嗔每天中午都会把寺里的院子扫一遍,那天也一样,在施主扫地之前,戒嗔便已经把院子扫过一遍,所以只一小会儿,施主便扫完了寺院。

施主把笤帚还给戒嗔,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笑眯眯地看着寺院。然后,他又向智缘师父提出,不如让他多留在寺院里一段时间,多替我们做些杂事,也可以多布施一段时间。

这一次,智缘师父并没有同意他的要求,而那位施主呢,也没有强求,他恭恭敬敬地向大家行了一礼,便转身下山了。

戒嗔觉得,师父的话还是挺对的。因为一个人若有心修行,其实不一定要局限在寺庙中,更不一定要把对象锁定为佛门。我们在世间任何地方,对世间任何人传播的爱都是一种布施,无论是用钱财或用行动。

当然戒嗔站在寺门前看着那位施主下山的时候,心里还是挺希望施主继续用身体布施几天的,因为负责打扫寺院的一直是戒嗔。

正文 第七十八个 优点和缺点

有一次,天明寺来了一位特别的香客,他一到便找智惠师父诉苦。诉苦并不特别,找智惠师父诉苦也不特别,特别的是来人的身份,他是智惠师父的远房表弟。

智惠师父的这位表弟周施主在城市里上班,虽然是平辈,但是年纪比师父要小很多。如今他在城市里已经工作十几个年头了。周施主有位同事冯施主,他和周施主同年上班,同等学历,其他方面的情况也都差不多,只是冯施主在十年内连续升职了两次,而周施主一次都没有过,始终只是办事员。

周施主还特意把冯施主的情况一一列举了出来,做了充分的对比。让他不平的是,自己在很多方面都比冯施主强,甚至连人际关系也比冯施主好,可是为什么升职轮不到自己呢?

最后周施主猜想自己一定是时运不济,于是想起了在天明寺出家的表兄智惠师父。这次上天明寺来,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请智惠师父帮他转运。

周施主的话,我们都觉得挺好笑的。很多城市里的施主对佛教不太了解,总是把它看得太神秘。事实上,和尚也是普通人,这种转运之类的事情,我们是做不到的。

智惠师父也忍不住笑了,他问周施主:情况真的是你所描述的那样吗?你认为你遇到的事情真是只关乎运气吗?

智惠师父让戒嗔找了一张纸,画了一个表格,第一排写着周施主的名字,第二排写着冯施主的名字,然后他把周施主所说的自己的优点和冯施主的缺点一个个写进表格。紧接着,他又向周施主询问了一些遗漏的问题,再把周施主的答案全部记录在表格中。

最后智惠师父把周施主和冯施主的所有个人情况做了一个详细对比,并把统计的结果展示给周施主看。

周施主看后变得沉默了。

原来,冯施主的优点并不是像周施主所说的那样少,甚至在绝大多处都强于周施主。

你在看待一个对手的时候,如果不断用自己的长处,比较对方的短处,那么你便会永远觉得自己的水平很高,对手水平很低。如果这时候对手的成就高过自己,甚至会让你产生不公的感觉。就像周施主一样,心中一直记着冯施主的缺点,却忽略了冯施主的优点。

看待一个对手,就要学会挖掘对手的长处,如果总是盯着别人的短处,自己怎么能进步呢?

每一件事情的存在都有它的合理性,如果别人比你获得的东西多,那不用质疑,他一定在有些方面是你所不能及的。

正文 第七十九个 石头上的画

茅山附近的小山特别多,其中离天明寺最近的一座山叫岘山。有段时间,戒嗔和戒傲经过岘山的时候,总看到一个老施主坐在山上的一块大石头上。他面朝着山顶方向,背对着我们,看不清在做什么,只是见老施主头一直低着,手中仿佛拿着些什么东西一直在看。

有些好奇,戒傲师弟便说要去看看老施主在做什么。因为戒傲师弟害怕打扰到老施主,所以我们便悄悄地凑到了老施主的身后。

原来老施主手中拿着一支毛笔正在一块石头上画画,因为距离还是有点儿远,我们也看不清楚老施主在画些什么。戒傲师弟禁不住好奇,便又凑近了一点儿。

老施主一直很专心地在做自己的事情,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直到戒傲凑到旁边,他才感到了有点儿异样,侧头去看,却看到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吓得一抖,手上的东西全部掉到了地上。

戒嗔和戒傲原先并不想打扰老施主的,结果却吓到了他,这让我们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赶忙蹲下身子帮老施主把掉在地上的笔和石头捡了起来,却看见地上已经摆放着不少块已经画好的石头。

我们将笔和石头递到老施主的手中,老施主笑着说:原来是两个小和尚呀,头也太亮了。

我们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因为早晨才被智恒师父抓住剃过头,所以头确实比较亮。

戒嗔和戒傲询问老施主是否可以看看他的作品,老施主笑着点头,于是我们蹲到地上,拿起那些画好的石头细细看。

岘山的石头原本就很特别,很多石头中间都有特殊的层次,带着不同的颜色纹路。以前有懂得地质的施主说,那是不同岩层的石头常年被水冲击后形成的。

这些石头上的画没有具体事物,只是顺着纹路画几笔,虽然不知道是些什么,但戒嗔总觉得老施主挑的石头和搭配的笔调特别好看。

戒嗔和戒傲齐声赞叹了老施主的作品,老施主得意地笑出了声,他说:我在城市里工作,最近到淼镇来住上几天,看到这里的石头生长得很特别,便迷上了画石头。明天我就回城里了,你们如果喜欢这些石头,我就送你们几块吧。

我们大喜,从石头中挑了半天,总觉得个个都好看,下定决心选了几块,用僧袍兜上,怕手中的汗弄散了石头上未干的墨。

俩人开心地拿着石头向老施主道谢,回到寺里,把石头放在佛堂中。

以后路过岘山的时候戒嗔也会想起那位老施主,只是再也没有见过他。老施主的作品一直摆放在佛堂中,来来往往的香客常常会围在石头旁评头论足。

喜欢它的施主会说:这个石头上的画仿佛神来之笔。

不喜欢它的施主会说:这个石头上画的什么东西呀,看不懂呀。

还有施主问戒嗔:这是小和尚的涂鸦作品吗?

后来戒嗔常想:为什么小小的石头画,得到的是差别这么大的评价?

原因可能是事物的好与坏、喜与恶,往往并没有一定的标准,迥异的结论只因为理解不同罢了。

大多数时候,我们没有必要强行用好与坏去评价一件事情,因为我们自己的心中也未必有正解。

正文 第八十个 生不逢时的人

淼镇附近的镇子里有位生意人郝施主,大概快六十岁了。和镇上的大多数人相比,郝施主的家境算是相当不错了,收入稳定,还有几处房产,子女都在大城市工作,经济条件也都不错。

郝施主的妻子对生活有自己的理解,她觉得人生不应该完全为生活而生活,有很多钱以外的东西,也是必须享受的,所以她要求郝施主无论生意多么忙,都要在周末的时候安排一些时间一起出门散散心。

开始的时候,郝施主觉得外出旅游太浪费时间,会耽误很多生意,可是被妻子拉出去几次后,他慢慢地改变了态度,原来劳逸结合才是最快乐的。

郝施主和妻子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天明寺。两人在周末的清晨就起床,从家里出发,带上些随身物品,也不乘车,一路步行到天明寺,累了就坐在附近的石头上休息。

郝施主说自己最喜欢茅山的原因就是这里景色很美,而且山不高,上来也不费劲。

郝施主的妻子却笑话丈夫说,他喜欢这里是因为这里离家近,万一有大生意上门,可以及时赶回去。

两人每次斗嘴,都能将旁人逗得大笑。

郝施主很喜欢讲故事,总拉着人讲他年轻时候的事情。郝施主口才很好,每逢他说故事的时候,大家都聚在旁边不肯走。戒嗔时常感慨,郝施主用这样的口才谈生意,怪不得越做越大了。

郝施主说,他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一个生不逢时的人。

他曾经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有学识的人,可是在上学的年纪,社会动乱得很厉害,当时读书对于所有人来说,根本就是次要的,能看和允许看的书籍很少很少。

到了考大学的年纪,全国都停止了招生,这一停居然就停了十年之久,等全国恢复高考的时候,郝施主已经有了妻子和孩子,不再有精力去圆当初的梦了。

八十年代以后,开始鼓励大家从事商业活动。那时候的郝施主已经有了稳定的工作,想舍弃却舍不得,害怕未知的前途,就这样纠结了许多年。等郝施主决定去挑战外面世界的时候,才发现最容易赚钱的时机已经过了。

郝施主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不停错过的人,总是不停地发现好机会跑在自己的前面,等自己追赶过去的时候,好机会已经变成了别人的。

郝施主的话,让戒嗔也感慨起来,毕竟很多时候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便不再回来。不过戒嗔感兴趣的是:郝施主如今的成就是从哪里来的?

郝施主后来告诉戒嗔,他到了四十岁以后,生意开始做大了,因为他忽然发现,在人生的每个时期都存在着属于自己的机会,而这一次自己紧紧地抓住了。

事实上,戒嗔觉得郝施主的经历已经说明了,在生活中,我们所谓错过的机会,根本就是虚假的命题。如果我们只是抱怨生活把好机会都给了昨天,那么等到今天变成了昨天的时候,我们才会发现原来今天也曾经充满了机会,只是自己又错过了。

机会永远不会出现在昨天或明天,只会在今天现身,你若不能把握,它便悄然而逝。

正文 第八十一个 观雨亭

来往于天明寺的香客有不少是经常旅游的施主,对于天明寺所在的茅山,大家的评价是:茅山是一座景致不错的普通小山。施主们说,所谓普通小山和名山大川,最大的差别并不在景致,而是在于有无人文景观。

戒嗔后来想了想,施主们的描述还真是非常准确。由于茅山的知名度过低,戒嗔确实没有见过任何名人在任何文章里提及过茅山,即便是有着不文明习惯的游客,好像也懒得在茅山的石头上刻上“×××到此一游”这样的话语。

在茅山里,戒嗔能想到的人工建筑,除了戒嗔所在的天明寺以外,大概就只有山中间的那座“观雨亭”了。

观雨亭是修建在茅山背面的三重瀑附近的一座亭子,那是一座有些年头的老建筑了。戒嗔也不清楚它是哪一年修建的。这亭子很破旧,既没有雕刻,也没有很好的造型设计,只是简单地用土黄色的石柱撑起了整个亭子,在亭子上方的石梁上隐约可以看到“观雨亭”的名字。很显然,当初修建这座亭子的施主并没有打算花很大工夫。

当然虽然观雨亭没有很好的外观,但是它的好处依然是显而易见的,经常有走累的游客在亭子中休息。因为是在三重瀑旁,所以平日里坐在亭子中的人,通常不是观雨,而是观瀑的。

南方的天,变化莫测,只是有时候一阵悄然而至的雨,才让观雨亭变得名副其实,在这时候,常会有很多游客挤在观雨亭里避雨。

每次看到在亭子中避雨的施主时,戒嗔的内心里也会感慨观雨亭的作用,因为即便是如此不起眼的小亭子,一样也可以发挥它的作用。

观雨亭倒塌的那天,戒嗔并不在场。那天,戒尘师弟吃坏了肚子,于是戒嗔便跑去镇卫生院找沙大夫,想从他那里拿些治疗腹泻的药品。

结果戒嗔在卫生院的病房里,发现好几位受伤了的镇民,他们有人包着头,有人包着手臂。当时戒嗔觉得很奇怪,因为淼镇并不大,卫生院里很少有这么多人同时住院,更何况这几位病人戒嗔也算熟悉,不像惹是生非的人,然而,看样子他们却像是刚刚打过群架的。

戒嗔忍不住好奇,顺便去打听了一下。有个病人说:上午上茅山运石头,经过观雨亭的时候,它忽然倒了,我们都被倒塌下来的石头砸伤了。幸好反应得还算及时,而且人都不在亭子中,否则问题就大了。

这一次戒嗔真的意外了,因为在戒嗔的印象中,那座一直默默地为路人遮风挡雨的观雨亭,今天伤到了人。

生活中的好坏也不是恒定的,一个长期无人管理的好亭子,也可能发挥坏作用。

正文 第八十二个 破碎的镜子

戒嗔去淼镇的时候,有时候会路过镇上的益家饭店。戒嗔差不多每次都能见到饭店里的老板娘李施主,因为如果是吃饭时间,李施主通常会在门前热情地招揽客人,即便不是吃饭时间,李施主也会搬个木盆坐在饭店外面的水池边洗碗。

记得有一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经过益家饭店的时候都没有见到老板娘李施主,戒嗔觉得有些意外。戒傲师弟一度猜想,李施主不会是和老公吵架跑回娘家了吧。

不过戒嗔后来否定了戒傲师弟的想法,因为李施主平日在家里相当强势,不管是吵架或者是打架,李施主都没可能落于下风,更别说是跑回娘家这种事情了。

又过了一个月,我们才知道,李施主生了一个女儿,原来前一阵子她是去生孩子了。

对于女儿,李施主自然是疼爱得不得了,只要一有空,李施主便会把女儿带到茅山玩,也经常跑到天明寺里来坐坐。

李施主的女儿生得活泼可爱,寺里的人都很喜欢她。戒痴最喜欢偷偷地捏小妹妹胖胖的小脸,小妹妹也很喜欢和戒尘与戒痴一起玩。

小妹妹过四岁生日的时候,戒尘和戒痴合计要送小妹妹一件生日礼物。两人跑去镇上逛了一整天,最后看中了一面小镜子,便将它作为送给小妹妹的生日礼物。

在戒嗔看来,戒尘和戒痴这次选的礼物其实很普通。戒嗔估计是因为两个小师弟也没有什么钱,所以选了这样的礼物。

但是小妹妹收到这礼物的时候,却兴奋得不得了,她开心地在寺里院子中乱跑,还把镜子迎着光,到处照射,一道道光在人的脸上晃,弄得人睁不开眼。

看来最了解小朋友的,还是小朋友自己。戒尘和戒痴选择的这面小镜子,果真对了小妹妹的胃口。

过了一会儿,不安分的小妹妹跑去院子里玩,再过一小会儿,院子里传来她的哭声。李施主吓了一跳,以为小妹妹摔倒了。等大家去了院子,才发现原来小妹妹手中的镜子摔在地上,裂成了好几块,小妹妹望着地上大哭。

李施主原本担心女儿出事,现在放下心来。但是,打碎了戒痴和戒尘新买的镜子,李施主有些不好意思。

戒尘笑眯眯地跑到小妹妹面前安慰她,小妹妹只是哭,戒尘指着地下的碎镜片对小妹妹说:你看这地上的镜片,原来完整的时候,只能看到一张脸,现在破碎了,反而可以看到很多张脸。你试着笑一下,就会看到很多的笑脸。

听了戒尘的话,小妹妹试着对着地上笑了起来,满地的碎镜子都投射出小妹妹的笑容。

这一次小妹妹不再哭了,而是对着地面上的碎镜子开始不停地笑。

戒嗔后来想:戒尘虽然是小孩子,但是他说得很对。

有时候,生活是否失败,并不在于得失,而在于我们的态度。对着一面已经破碎的镜子去哭,你看到的哭脸会更多,而对着破碎的镜子去笑,就能看到更多的笑脸。

正文 第八十三个 无形的鸟儿

茅山上有种鸟,叫声很特别,这种声音不是清脆,也不是轻柔,而是洪亮,可是入耳特别动听。

戒嗔只听过这种鸟的叫声,未见过其形,也没有特别留意过它。

有天戒傲随口问戒嗔,是否见过这种鸟。

戒嗔回答没有见过,晚上睡觉的时候,想起了戒傲的问话,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戒傲一句无心的问话最后反倒变成了心事,戒嗔开始想象小鸟的样子,想象中应该是一种艳丽的鸟儿,而且体形不会太小,要不声音怎么会传得那么远。慢慢地,小鸟的样子成了戒嗔心中的一个疑问。

这种鸟儿只在早晨四五点钟的时候叫,而每天早晨四点多的时候正是戒嗔做早课的时间。有几次,早课刚结束,戒嗔便跑到树林中去寻找小鸟,但是已经看不到了。

那段时间,早课诵经的戒嗔,总是心不在焉,小鸟的形象在想象中千变万化。

智缘师父发现戒嗔这段时间不对劲,在走道中遇见的时候,问到缘由。戒嗔便对智缘师父说出了自己的困惑。智缘师父笑了,说:既然那么想知道,那明天就不用上早课了,去看看吧。

戒嗔有些意外智缘师父的回答,同时觉得耽误了早课,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想到困惑了自己那么多日子的疑问就要解开,戒嗔也挺兴奋的。

第二天早晨,戒嗔早早地守在山林里。这个季节的天已经微亮了,在雾蒙蒙的林间寻觅,只一会儿,小鸟啼声响起。戒嗔循声望去,声音发自一只灰扑扑很难看的小鸟,这种鸟戒嗔其实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只是从来没有把这样的声音和它联系在一起。

戒嗔有些失望,低头回到佛堂。智缘师父问:见到小鸟了吗?是什么样子的?

戒嗔把所见的一五一十告诉了智缘师父,智缘师父笑着说:现在还觉得小鸟的样子真的重要吗?

戒嗔摇摇头,忽然想通了道理,小鸟的样貌其实不重要,见或不见,又能改变什么呢?而戒嗔却把很多心思放在了它的样貌上,还因为这个耽误了重要的修行时间。

有时候我们常常被一些事情困惑,其实不妨在困惑的时候,细心想想困惑着你的它,是否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果是,还值得被它继续困惑吗?

正文 第八十四个 抽奖箱

天明寺人也不算太少,有些物品是公用的,比如水池旁放的牙膏和洗衣物用的肥皂以及洗衣粉之类的东西。前段时间,寺里的牙膏用完了,智缘师父便吩咐戒嗔去淼镇上的小超市买几支回来。那几天寺里的香客特别多,戒嗔也没有下山,就耽搁了下来。

等到早晨起床的时候,忽然想起来牙膏的问题,牙膏虽然没了,可是牙总不能不刷吧。寺里的人一个个用尽力气地去挤牙膏中最后残留的一点内容,甚至动用上了擀面杖,最后大家总算把牙给刷了。

这回不得不去买牙膏了,于是戒嗔上午特意找了个时间,跑到山下的小超市里,手中有张纸条,上面记录着要采购的其他物品。

到超市门前的时候,看到这里异常热闹,原来有个什么厂家在这里办活动。平日里很少见到这样的活动,戒嗔好奇地站在人群中张望了一会儿。

台上有两位年轻施主拿着话筒在主持节目,有几位施主在台上又唱又跳,非常热闹。

戒嗔边看边笑,忽然台上的主持人说要进行有奖竞猜,要找观众参与。

许是戒嗔的外形太引人注目,主持人的手忽然指向戒嗔。正迟疑间,戒嗔便被围观的人推上了台。

尴尬地站在台上,主持人也没有为难戒嗔,只是拿出几个一模一样的盒子说,如果戒嗔回答出问题就可以任意选择一个盒子,拿走里面的奖品。

最差的奖品是牙膏。

戒嗔本想拒绝,可是听主持人说,奖品里面有牙膏,便留了下来。

问题很简单,比如问《大话西游》是谁演的之类,戒嗔自然一下就答了出来。

一连回答了几题,拆开了好几个盒子的奖品,结果一支牙膏也没有中上,倒是中了一把梳子。

回寺的路上,戒嗔拿出后来去买的牙膏,再看看手中的梳子,想想刚才的过程,不由得想笑,终于有机会给戒言梳梳毛发了。

生活带给我们的东西,就像抽奖箱里的奖品一样,在打开之前,永远都不知道它会带来什么,而之后呢,我们能做的只是想方设法地接受它。

正文 第八十五个 难看的陶罐

比起天明寺里变化不大的生活,山下施主们的生活就要丰富得多。在戒嗔的印象中,淼镇里总有一波波的流行,有时候是服装,仿佛几天之间,施主们便变换了一种新奇的装饰;也有时候是游艺,忽然之间,某些从未见过的游戏项目便在施主们中传播了。

有段时间,淼镇里忽然流行起了陶艺制作。据熟悉内情的施主说,事情的起因是一位从小居住在这里的艾施主,在国家级的陶艺大赛上拿下了一个奖项。

戒嗔也不知道这个奖项有多么重要,但是在淼镇这个地方,引发了轰动。那些天,镇民们所谈论的话题都和艾施主或陶艺有关,连当年住在艾施主家附近的几家人都觉得光荣起来。镇东的陈大叔见人就挽着袖子说,你看我手臂上的伤疤就是当年和小艾打架弄伤的。

不久之后,从某些和艾施主家比较亲近的施主们那里传来消息,大家说艾施主如今身价很高,随便一件作品便可以卖出很大的价钱。

虽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家都有所质疑,总觉得不会有人花那么多钱去买个破罐子回家。可是当镇上另一位懂些陶艺的于施主开起了陶艺培训班时,大家便一窝蜂地跑过去学了。

戒嗔认识的施主中也有好几位参加了这个培训班,其中有位很年轻的李施主还对智缘师父说,等他学成后一定要为天明寺制作十八尊佛像的陶罐。

施主们学习陶艺的热情没有持续多久,就很快冷却了。因为大部分参与培训的施主发现,原来陶艺并不是那么简单,距离用陶艺赚钱更是远得很。去陶艺培训班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五六个施主。那位向智缘师父许诺要为天明寺制作十八尊佛像陶罐的李施主,倒是坚持了下来。

这期的陶艺培训班没多久就结束了,主办的施主也没有继续办下一期,因为想继续学的人实在太少,继续办下去,只怕连办学的成本都拿不回来。

结束培训的李施主一连在家里待了很多天,然后真的制作出了十八尊佛像陶罐。

李施主把陶罐送上山的那天,寺里的人很多,李施主把纸箱里的佛像陶罐一个个拿了出来,一字排开在佛堂里的桌子上。

因为听说李施主要送陶罐,所以施主们都围在桌子前。等到李施主把陶罐拿出来后,围观的施主哄堂大笑。

那天戒嗔也在佛堂中,说实话虽然戒嗔不懂陶艺,但也知道那些罐子制作得很粗糙,因为有的扁,有的方,罐子的口也不是圆的,罐子上的佛像几乎认不出是哪位。

施主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那些罐子,特别是那几位和李施主同期学习的施主,把罐子制作上出现的毛病一一指了出来,说得相当专业。

虽然戒嗔觉得李施主制作的陶罐并不好,但是情有可原,毕竟培训班教学的时间很短,可是李施主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

智缘师父把罐子小心地摆放回纸箱,然后让戒嗔拿回后院,好好收藏。

对于李施主,智缘师父更是给了极高的评价,师父说,其实做得好看不好看并不是那么重要。当我们决定去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比只说不做要好很多了。

正文 第八十六个 举手是爱

有一次,智缘师父让戒嗔送封信去宝光寺,临行的时候,戒尘师弟非常热心地要和戒嗔一同去完成这项任务。

当然以戒尘师弟这种独立外出都让人担心的年纪,去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戒嗔心里很清楚戒尘师弟的想法,送信可不是他的目的,想出去玩一玩才是他真实的想法。

看着戒尘师弟一副渴望的样子,师父便同意了他的要求。戒尘师弟开心地跑回屋子,一会儿背着一个小布包出来了。

戒嗔不明白戒尘背着小包的目的,戒尘解释说,他是怕等会儿师兄在路上主动给他买些好吃的时候不好拿。

戒嗔下意识地伸手摸摸口袋,看来昨天师父给的零用钱就要这样离开自己了。

拉上戒尘往宝光寺赶,戒尘一路上不停地在各处摊点旁停留,见到好吃好玩的便用目光暗示戒嗔。暗示的次数太多了,戒嗔只好装成看不到。

于是戒尘的目光越发黯淡,最后眼神迷离得快让人心碎了。

终于抵抗不住内心的自责,在宝光寺的山下戒嗔买了一瓶橙汁给戒尘。

戒尘眼中的阴霾立刻不见了。

宝光寺的附近有很多旅游景点,山上修整得也比茅山强,游客自然也是多过天明寺的。那天正值双休,山上人很多,戒嗔怕戒尘跑得不见了,便紧紧地拉着他的手。

戒嗔忽然感到戒尘在扯自己的袖子,忙转过头看他。

戒尘小声说:师兄,有位老奶奶一直跟着我们。

看身后不远处,有位衣衫褴褛的老人家看着我们,皱纹密布的脸上露着憨憨的笑,身上背着脏脏的蛇皮袋,手中拿着很多空饮料瓶。

她的目光一直盯在戒尘喝了大半的空瓶子上,戒嗔忽然明白她是在等戒尘手中快喝完的饮料瓶子。

戒嗔示意戒尘赶快喝完饮料,把空瓶子交到她手中时,她很开心,笑眯眯地离开了。

戒嗔告诉戒尘,老奶奶要拿我们不用的空瓶子去卖钱,然后过生活。

戒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一路,戒尘变成了一个小拾荒者,看到路上有废弃的瓶子,便跑去捡来拿在手中,最后自己的手不够用,连戒嗔的也用上了。

那一天,也不太能数清楚戒尘到底捡到了多少个瓶子,但是下山的时候,戒尘把捡来的瓶子交给那位拾荒的老人家时,她又意外又喜悦。

同样的笑容也出现在戒尘师弟的脸上。

有时候,戒嗔觉得生活中快乐的形成,真的差别很大,有些人衣食无忧却找不到快乐,但有些人一两个旧瓶子,便足以让他们展开笑颜。

生活无常,并非人人富足。

不要的空瓶子,可以随手扔掉,也可以变成需要它的人的午餐。

傍晚散步的时候,看到未收摊的食品小贩,你花上一两元,小贩就可以早点儿回家。

爱往往是我们获得快乐的根源,它很伟大,却不难获得。

因为我们举手之间便是爱。

正文 第八十七个 许愿的佛堂

平日里,戒嗔生活的环境相对闭塞,很多外界流行的东西,戒嗔都是从与香客的聊天中才了解到的。

有一段时间,戒嗔经常听到一些关于股票的话题,施主们说,如今的股票涨势还是不错的。

对于股票,寺里人虽然没有接触过,但还是挺好奇的。于是,师父的一位在大城市工作的皈依弟子戒愁师兄,便自告奋勇地要给大家普及一些股票的知识,让我们对外在事物多些了解。

戒愁师兄把大家召集在佛堂中,然后很认真地从最基础的股票知识开始讲解。

戒愁师兄讲了很多,听得出他想尽量讲得细点儿,不过我们还是听得一头雾水。有很多戒愁师兄觉得非常简单的道理、非常浅显的词汇,我们还是不能理解。

师兄有些感慨,看来想了解自己生活圈子之外的事情,确实挺难的。

最后戒愁师兄只好用天明寺打了一个比方,这一次,我们才稍微了解了股市是什么。

戒愁师兄说:如果说天明寺是一个股市,而来来往往的香客则是股民,天明寺里的佛堂可以许愿,佛堂的门也始终是敞开的,所有香客都可以来许愿,在允许许愿的时间里,所有的许愿都可以实现。只是香客们都不知道这个允许许愿的时间有多长,也许是十个时辰,也可能只有半个时辰。但是大家都知道一个规则,那就是如果许愿时间结束前离开佛堂的香客可以带走愿望并且成真,而那些直到许愿结束的时候还没有离开佛堂的香客,不管许了多少个愿望都无效,而且今后的日子还要负责帮许愿时间结束前离开佛堂的香客实现愿望。于是有些香客达成了一个愿望,也有些人达成了两个愿望,而那些不停地许很多愿望的人,最终一无所获,甚至还要替别人实现愿望。

听到这里,一直在旁边边玩边听的戒痴师弟忽然插话说:那许一个愿望就走,不就可以了吗?

听了戒痴的话,大家都忍不住笑了,不可否认,戒痴所说的话,其实是整个故事中最正确的决定,但是尘世间充满欲望的心永远不可能和小孩子简单的心思相比。

确实,人生便如同这许愿的佛堂,适度的需求,可以让我们进取,但是无尽的欲望,终会让我们迷失。

正文 第八十八个 怪树旁的景点

茅山的山顶附近有一处景色很美,那里有几块巨大的山石。可能是山石构造的缘故,每当山风吹起时,这里很容易形成风的旋涡。如果是鲜花盛开的春季,戒嗔常常会看到风卷着山花的花瓣和绿叶飘舞,飞到此处便不再飞出去,而是随风轻轻盘旋,久久不落。

很多施主喜欢在这里拍照,有人回去后把照片放在了网络上。如此美景,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也有人质疑照片的真伪,列举了十几条理由,笃定地说不可能有这种景色。

有位徐施主在网络上看到了帖子,他很惊异居然有这样的景色,后来徐施主从居住的城市慕名来到了淼镇,打算上山亲眼看看这个美景。

徐施主上山的时候,在天明寺里停留了一晚,他向我们求证,这处景观是不是真有如此好看。说起这处景观,寺里的人都见过无数次了,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所以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便告诉徐施主确实有这个地方。

徐施主仔细地打听了景点所在,戒嗔详细地告诉了他去的方法。考虑到茅山上多是些自然生态的地方,也没有什么指示牌可以辅助徐施主认路,唯一有点特色的,是山顶上一棵长得奇形怪状的树。怕徐施主找错地方,戒嗔特意找了张纸,画了一张山顶的地图,告诉徐施主山顶上有棵怪树,景点就在怪树的附近,只要能找到那棵树,就很容易找到那处景点了。

第二天一早,徐施主拿着戒嗔画的地图兴冲冲地上了山,到了中午,又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他告诉戒嗔,在山上确实看到了戒嗔说的怪树,也找得很仔细,但没有看见那处景色。

戒嗔有些意外,询问了徐施主去的路程,听他的描述,仿佛没有找错地点。那几天,恰好戒嗔不忙,便决定陪徐施主再上一次山。跟在徐施主后面上了山后,徐施主顺着路走到怪树旁边,径直向前走了过去。

戒嗔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了徐施主一直没有找到景点的原因,因为景点在怪树右侧,而不是前方。

徐施主就在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朝错误的方向去了。

想来也有点儿遗憾,徐施主小小的错误,使得他多费了许多的时间和精力。确实,有时候成功越是在眼前,我们反而越要小心,因为这个时候,我们反而更容易失去谨嗔的心。

很多事情失败的原因,并不是做事情的人没有能力完成,而是我们在岔路上越走越远,反而错失了本可成功的机会。

正文 第八十九个 张小施主

淼镇上有个姓张的小施主,平日偷鸡摸狗的事情做得挺多,名声也因此变得很坏。有次张小施主偷了镇上一位老施主家的鸡,一直被追打到山上。

淼镇里的居民中最讨厌张小施主的是童奶奶。童奶奶在镇子里开了家布店,张小施主以前经常和另外几个施主去童奶奶的店里闲逛。他们中间总有一个人负责和童奶奶搭话,而另一个人则挡着童奶奶的视线,剩下的人开始偷布。童奶奶对镇上这群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恨之入骨,不但防着他们朝自己的店铺下手,还经常关注他们的动向,时不时地提醒其他人。

那天清晨童奶奶悄悄地告诉戒嗔,提醒我们这些天小心点儿张小施主,还说张小施主最近一直在天明寺的附近转悠。

童奶奶的话让戒嗔有点儿意外也有点儿紧张,因为在不久之前,戒嗔还听淼镇里的一位施主说,张小施主最近有改邪归正的趋势,已经很久没有干坏事了。

可是据童奶奶的说法,张小施主很可能又开始重操旧业了。

戒嗔开始留意张小施主的动向,结果连续几天在天明寺的附近都看到了张小施主。戒嗔回去告诉了戒傲他们,每个人都忧心起来。天明寺里的庙产并不多,那些香炉、木鱼什么的,就是被偷去也没有用途,而且这些物件,张小施主显然是看不上的。唯一担心的就是戒言,它肥肥嫩嫩的,容易遭人惦记。

每当张小施主在寺前出现时,寺里的大小和尚如临大敌,有人看着功德箱,也有人盯着戒言,生怕被偷了去。

一日,二日,三日,危险终未来临,戒言还在寺里吃着胡萝卜,香炉和木鱼也都在原地。

戒嗔忍不住靠近张小施主看个究竟,原来张小施主出现在寺前,目的是在山里寻觅一种野菜,倒不是看上了寺里的东西。

这一下,戒嗔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本应宽容的和尚开始对人产生偏见了。是否在每个人的心里,总觉得自己有些与众不同,高雅点儿,清高点儿,但是实际上遇到事情时,处理事情的方法也是一样的?

正文 第九十个 吵架的女施主

淼镇里有所小学,前几年,学校的教学质量不太好。镇民们都说,这里毕业的学生到外地上中学后经常拖后腿。

小学的校长因此很头痛,于是向镇里申请了支持,打算从师范学校招收一些高水平的教师,以提升整个学校的办学品质。

就这样,毕业于省里师范大学的吴施主被招进了学校。据了解吴施主的人说,吴施主当年在上学的时候便是班上的尖子生,原是不可能轻易进乡镇小学教书的,后来镇小学的校长花了挺多精力去说服她,再加上目前就业环境确实不好,所以吴施主才到了镇里教书。

事实证明校长的眼力是不错的,吴施主的口才很好,教学方法也新颖,被吴施主带过的学生对她的反映都很不错。

在学校里吴施主很受重视,大家都预言说,吴施主以后一定有很不错的发展。

吴施主除了教书好以外,人品也不错,对人很热心,如果有什么事情找她帮忙的话,她一定全力以赴。当然吴施主也有缺点,比如她的性子很直,脾气也不算好,看到别人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事情,即使和她无关,她也会立即上前纠正,正因此,镇上很多人都和吴施主吵过架。

对于人际关系紧张的状况,吴施主自己心里也很郁闷,因为和吴施主吵架的不仅仅是那些做错事的人,甚至有时候曾经受过吴施主帮助的人,也不领她的情。

有天,吴施主又和镇上的人争执了一场,争辩中,对方叫吴施主检讨一下自己的行为。吴施主回到家里,觉得有些不对,她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但是整整一夜,女施主细细思索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觉得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正确的,找不到任何理亏的地方。

为此吴施主特意上山请教了智缘师父,她把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一一告诉了智缘师父,每说一件事,便问智缘师父,她的观点是不是正确。

智缘师父边听边点头,认同了吴施主的所有观点。

吴施主越发觉得自己无辜,智缘师父这时说:虽然每件事情你的想法都是正确的,但是处理事情的方法有很大的问题。不懂得顾及别人自尊心的劝告,即使做得再多,说得再好,也是没有用的。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光有正确的见解是不够的,若我们不懂得谦虚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这些见解将很难被人接受。

智缘师父的话让吴施主若有所思,离开寺里后,再和人交流的时候她就稍微注意了点儿说话的方式,与镇民的关系渐渐地也有所改善。

正文 第九十一个 倒下的树

记得有一年,茅山里下了一场很大的雪,雪停了之后,戒嗔发现山里的好几棵大树都被积雪压垮了,反而那些矮小不起眼的草木,受到的影响不大,大雪融化之后,那些被冰雪覆盖的草木,很快便恢复了生机。

戒嗔曾经感慨,强壮的大树也有自身的弱点,暴雨来临的时候,强健的枝干,反而成了冰雪摧残的靶子。

当然,戒嗔也发现,真正强健的树木依然是可以屹立不倒的,比如后山那边的一棵老树。老树的枝干生得极其粗壮,即便是遭受了如此大风雪的侵袭,天刚放晴,它就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好像全然没有经历过风雪的感觉。

前些日子,戒傲师弟有次外出,回寺里的时候,样子很狼狈,不但衣服被划破了一个大口子,左边面庞还有几道擦伤的痕迹,有一道深点儿的伤口,还有血渍。

戒傲的样子吓了戒嗔一跳,仔细打量戒傲,他身上没有尘土,不像是在山上摔了跤,反而像是和人打了架,互相撕破了衣服,抓破了脸。

当然戒嗔知道,戒傲出去打架的可能性不大,虽然戒傲生性好动,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出家人,但平日还是很守寺规的,一般来说不会出去无端生事。

所以说,如果这件事的唯一解释就是打架的话,那么更大的可能就是戒傲师弟单方面被打了。

不过后来戒傲解释说,刚才路过山下的时候,有棵树倒了,自己没闪过去,被倒下的树枝划伤了。

去房间翻出了点儿药给戒傲,戒傲边擦药边向戒嗔介绍事情的经过。

戒嗔越听越奇怪,奇怪的不是有树会倒下,而是倒下的那棵树,是后山那棵最粗大的。戒嗔不明白的是如此强健的树,连暴风雪都可以扛过,为什么忽然就倒了。

再向戒傲追问一些细节,他所能诉说出的,也只是自己用矫捷的身手躲过了重重危险,逃过了更大的危机,至于大树倒下的原因,就一无所知了。

戒嗔觉得很是好奇,于是去后山的时候便特别留意了。可能是事发突然,所以知道树倒下的人并不是很多,也没有施主上山把那棵倒下的树运走。

戒嗔看到那棵大树依然歪倒在山边,曾经茂盛的枝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枯黄。

上前细看,大树粗壮的树干上密密麻麻都是虫蛀的印子。树干中间断裂之处,已经被虫蛀空了。

原来这棵在风雪中屹立不倒的大树,却被小小的蛀虫击倒。

其实在生活中,小事物对我们的影响会更多一些,就像光彩四射的银饰很快便会在空气中锈蚀,湖水边曾经棱角分明的石头,也会被岸边的微波一天天打磨得圆滑。

“小”的危机有时候比“大”的来得更让人忧心。

正文 第九十二个 齐施主的日记本

有一次,天明寺里来了一位香客齐施主。在来往于天明寺的香客中,这位齐施主算是个人条件相当突出的一位。他在城里的一家大企业工作,单位的待遇相当不错,比起同龄人,齐施主的收入要高上许多许多。

按理说,拥有这样一个人人羡慕的好工作,齐施主的日子应该很惬意快乐才对,可是齐施主的样子很不快乐,戒嗔看到他一个人坐在佛堂的角落,心事重重的样子。

那段时间,齐施主住在淼镇里,只要有空他便会跑进寺里来坐坐。找了一个机会,齐施主对智缘师父说,期望师父可以帮他解决一些生活中的烦恼。

师父答应了齐施主的要求,于是齐施主从随身的行李中拿出一本日记。本子里密密麻麻地记载着齐施主的生活,记载着他这几年在大企业的日子。齐施主一页页地把日记翻开给智缘师父看,一边诉说着他生活中的苦恼。

齐施主的烦恼让戒嗔很纠结,因为戒嗔发现,齐施主的那些烦心事并不是单一的,他涉及的内容太多,有人际关系、工作压力,甚至还有一些家庭生活的问题。戒嗔认为,如果齐施主让戒嗔去帮助他解决这些问题,只怕戒嗔焦头烂额也解决不掉。戒嗔也很好奇,智缘师父到底会采取怎样的办法,去解决齐施主这么多这么乱的烦恼。

智缘师父很耐心地听完齐施主的介绍,然后,让齐施主等上一天,还说定然会给齐施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到了第二天,齐施主来的时候,智缘师父送了齐施主一个日记本,说是给齐施主的礼物。

齐施主开心地翻着日记本,但他很快发现,原来这个日记本只是一个空白本子,里面没有齐施主期待已久的解决方案,甚至连日记本的本身也是最普通寻常的。

师父笑着对有些茫然的齐施主说:其实同样是精美的本子,未必要写满烦心事的。

齐施主一愣,随即明白了师父话里的意思。他把自己的日记本交给了师父,然后带着那个空白的日记本下山去了。

戒嗔不知道齐施主的未来会怎样,但是戒嗔想:或许选择放下烦恼才是解决烦恼的第一步吧。毕竟有些烦恼,当我们特别在意的时候,它便可能真正困惑我们,可如果我们选择放下,选择容忍和超越它,或许快乐的生活便离我们更近一步。

正文 第九十三个 桌子上的掌印

天明寺的佛堂里曾经有张很破的桌子。戒嗔也不知道它有多少年的历史,只记得自己来寺里的时候,它就被放在那里很长时间了。桌子上的油漆已经掉了很多,一块块的破损处露出原本的木色。

戒嗔到天明寺的第二年,镇里有位油漆匠来天明寺还愿,见到了这张旧桌子,便提出要帮忙油漆一下。智惠师父犹豫了一下,想到这个桌子确实已经很旧了,便请这位施主帮着漆一下。施主下午便拎着小油漆桶上了山,把小桌抬到院子后面,仔细地漆了起来,最终小桌子焕然一新,大家都很满意。智惠师父要给油漆匠钱,他不肯收,径自下山去了。

油漆未干的桌子放在寺院后面,师父怕有人无意中摸上去,便嘱咐戒嗔写了张字条贴在桌子旁边。戒嗔还特意跑到师兄弟的房间里,挨个通知他们小桌子油漆未干,请他们小心点儿,大家都点头称是,说会留意不碰到。

到了第二天,戒嗔帮了一位香客的忙,那位香客感激之余,将戒嗔大大地夸奖了一番,结果戒嗔一个得意便把自己的手掌放在了桌子上,等醒悟过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清晰地留下了自己的掌印。

师父觉得也不方便再去找那位油漆匠施主了,便直接把桌子抬到佛堂里用。

虽说,过了很多年后,桌上的掌印已经变得不那么显眼,但总有细心的施主会留意它。有相熟的施主知道内情后,不免要笑上一笑。但也有不少并不熟悉内情的施主,就会做出各种猜想了。

解释得最特别的有两位——

一位是导游王小姐。

虽说平日里来往于天明寺的不管是周边的镇民还是外地的客人,多是三三两两的散客,但也会有极少的旅行团体即兴而来,把天明寺作为非常规的旅游景点。

那一年,导游王小姐一连带了好几次旅行团来到天明寺。王小姐学识渊博,口才很好,如果时间充裕,她会在每一尊佛像前停上很久,细心地给香客解释佛的前世今生。虽说有些故事戒嗔觉得她说得有那么点儿不对,但不能否认王小姐的故事说得很精彩。

有次有个旅行团的团员问王导游:这个手掌印是什么意思?

王小姐笑着回答那个团员说:这个手掌印是代表着一种含义,那就是命运掌握在手中。

王小姐的解释让在场的香客们赞叹不已,以至于戒嗔也不好意思解释真相,去扰乱王小姐的精彩故事了。

还有一位是戒嗔的好友导演曲施主。

那一年,曲施主带着几个朋友来寺里,其中有一位看到了那个手掌印,向曲施主咨询。

戒嗔明明记得曲施主是知道掌印来历的,曲施主却开玩笑说,这个手掌印是一位来天明寺做客的某位大德法师留下的,就类似于现在明星们常常留的手掌印。他还说,大家如果想祈福,不妨按在这个手印上许愿,很灵的。

曲施主的朋友们挨个去摸那个手印,当然也有位施主忍不住说:这个法师的手掌很小呀。

看着施主们抚摸手印时虔诚的样子,戒嗔同样也没有好意思说出真相。

有时候戒嗔会想:很多年前一个无意识产生的小小手掌印,居然有那么多种的解释,而多数听众却深信不疑。或许,世间多数“神迹”的产生都是因此而来的,多数的信仰,盲目的精神意义更甚于其他。

正文 第九十四个 清香野茶

淼镇附近是产茶区,每年春季采茶的人特别多。山上的茶叶一般分两种,一种是施主们自己种植的,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茶树。还有一些是野茶,通常是生长在山上比较高的地方。野茶的产量很小,生长的地方也是东一株西一株,外加茶叶的外观比家茶要难看些,所以采摘野茶的人比较少。野茶价格也很低,大部分采野茶的人家都不是拿出去卖,而是留着自己喝的。

野茶不同于家茶,有自己特别的味道。寺里没有自己的茶树,所以寺里所用的和待客的茶叶都是野茶。每到茶叶采摘的时节,戒嗔和戒傲常常会去附近几座高山上采野茶,晚上就把采来的茶叶集中起来交给智恒师父,由他来炒制茶叶。

有次寺里来了一些年长的客人,其中有位客人对茶叶非常有研究。他坐在佛堂里和其他客人聊茶叶,从各种茶叶的来历到制作工艺,以及泡茶的注意事项,一一介绍。老施主讲得很详细,虽然生活在产茶区,但是寺里的师兄弟对这些茶叶知识所知甚少,便安静地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老施主的讲解。

听着听着,戒嗔想起没有给施主们泡茶,于是打开茶叶罐,取些茶叶放在茶杯中。老施主看到茶叶,忽然笑着对旁边的人说:你们看这些茶叶就制作得粗糙,大大小小的叶片,看起来很不好看。真正的好茶在制作的时候,都会非常注意这些事情,而且茶叶的形状,即使泡开后也会保持一定的形态。

戒嗔笑着告诉老施主说:这些是野茶,因为生长的地方太散,叶片的大小差别很大,所以制作时无法考虑它的外观,至于冲泡后,更是起起浮浮,没有任何形态。

用山泉水冲在杯子中,端到每个施主的面前,只是一小会儿,野茶中那股特有的清香便慢慢散发出来,弥漫了整个屋子。老施主大为惊异,取过茶来一喝,更是赞不绝口。

老施主回到城市后,特意委托朋友来淼镇收购野茶。由于产量小,那一年,野茶的价格翻了好几倍,最后大大超过了家茶。

有时候戒嗔觉得,野茶的经历和很多事情相似。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个人,都会有外在和内在的两面,对于与生俱来的外在因素,我们的话语权十分有限,而那些内心的东西却是可以慢慢修炼的。

我们抱怨外在的事物让自己受了委屈,但是如果我们可以像这些同样没有外表的野茶一样,在沸腾山泉水的冲泡下,用不做作的清香证明自己的价值,那么我们的才华同样有机会被展示。

当然,对于戒嗔来说,野茶被重视并不那么让自己开心,因为野茶的价格贵了太多,也导致那一年,山里大部分的野茶都被施主们摘去卖钱了,为了摘到和往年差不多分量的野茶,戒嗔足足花了好几倍时间,而且所摘的叶片品质比以前还要更差一些。

戒傲师弟说,野茶难摘最大的受益者是智恒师父,因为他终于可以替自己制作的茶叶卖相不好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了。

正文 第九十五个 第二名的钱施主

淼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想要丰富镇上人的业余生活,所以时常会举办一些活动,比如打牌或唱歌之类的比赛。

有一年政府又举办了一次唱歌比赛,虽然寺里的人不会去参加这种比赛,但还是挺关注这类活动的。淼镇的居民中有几位唱歌很好听的施主,只要逢这样的比赛便会参加,我们便在远远的地方欣赏施主们的表演。

茅山的山脚下,有个规模不大的食品店,主要经营一些自制的食品和调味品。小店的老板是一个很年轻的施主,姓钱,身体胖胖的,说话声音低沉,和他说话总觉得嗡嗡的。钱施主很喜欢唱歌,而且唱功和嗓音都非常好。只要有唱歌比赛钱施主就必然参加,只是每次比赛都得第二名,有施主笑话钱施主注定是第二名的命。

这几天,戒嗔每天早晨醒得特别早,因为钱施主很早的时候便上到半山腰来练嗓子,一直啊、啊、啊个不停。戒嗔估算了一下时间,至少在钱施主练歌半个小时后,镇上的公鸡才开始打鸣。

虽然被吵得无法睡觉了,但所幸钱施主的嗓子不错,所以基本还能忍受得了。有时候钱施主的高音传来,戒嗔和戒傲都羡慕得不得了。戒傲说,这种高音也就是钱施主这种体形才有气力唱出来呢。

这时候大家都觉得,钱施主这么用功,而且嗓子又这么好,看来今年非常有希望拿到歌唱比赛的冠军。

比赛那天,戒嗔也去了。钱施主站在舞台上,唱了一首当前最流行的歌曲,嘹亮的歌声让人感觉不比原唱逊色,自然是赢得了阵阵掌声。可是比赛结果出来时,钱施主依然是得了第二名,得到第一名的是一位唱山歌的施主。

戒嗔在回寺的路上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位得了第一名的施主,声音、形象以及台风都比钱施主要差一些,可是如果让戒嗔在两人中选择一个冠军的话,戒嗔可能也不会选钱施主,而会选择那位得冠军的施主,因为他在表演中让人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种独特的魅力,让人有选择他的冲动,只是戒嗔说不上原因。

做晚饭前,戒嗔和戒傲在厨房里给智缘师父做帮手。戒嗔忽然提起下午唱歌比赛的事情,戒傲居然和戒嗔有同样的感觉。

忍不住去分析钱施主失败的原因,戒嗔发现,钱施主虽然有很好的唱功,可是在众多的参赛者中却显得特色不足,仿佛一直在追逐着流行,模仿着原唱。

而那位夺得冠军的施主,却自始至终张扬着自己的个性,最终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或许只有特立独行的人才更容易绽放出光彩,这也许就是用浑厚嗓音唱着流行歌曲的钱施主又一次得了第二名的原因吧。

正文 第九十六个 愿望的种子

有一次寺里来了一位心事重重的女施主。女施主拜佛完毕,特意去向智缘师父求教。她说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等待一个人,她不停地为他付出又付出,可是他从来没有知觉,又或者是装作没有知觉,她应该怎么让他知道自己的等待,又应该怎么让他不再沉默呢?

智缘师父想了一会儿说,他这里有一种植物,如果女施主可以努力地种植它,并让它开放的话,那么智缘师父便可以教女施主实现愿望的方法。

女施主有点儿疑惑,但也有点儿兴奋,便向智缘师父索要这些种子。

智缘师父说,种子现在没有,他让女施主第二天再过来拿。

师父的话让戒嗔觉得很奇怪,戒嗔不知道种花和许愿有什么关系,这也让戒嗔对这种子产生了兴趣。

第二天,女施主如约来到寺里。戒嗔看着她走进佛堂,智缘师父拿出一个纸包交给女施主,戒嗔好奇地瞧了一眼,那纸包包得很严实,什么也看不见。

女施主走后,戒嗔在扫地的时候,发现地上有好几颗种子模样的东西,便伸手拾了起来。

戒嗔想来想去,根据这些种子遗落的位置判断,它们应该是智缘师父刚才给女施主的种子包里散落的。

戒嗔看看花种,好像就是师父养的一些很普通的花草种子,这些种子在戒嗔印象中应该是很好养活的。

戒嗔生了好奇心,小心地捧着种子,把它们种在了后院里。

那几日戒嗔每天跑去给种子浇一次水,只是种子从来没有发过芽。那段时间女施主也经常来寺院,见到师父也只是叹气,显然花没有开放。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有一天,戒嗔再也忍受不了了,伸手把种花的土地拨开,那几颗种子还在,只是连芽都没有发,反而有些腐败了。

过了好一段时间后,女施主又来了寺里,问智缘师父:为什么师父给我的种子我不管怎么种,都不能发芽呢?

智缘师父回答女施主说:因为我给你的种子是煮过的。

智缘师父的回答,让戒嗔和女施主都很吃惊。

智缘师父说:其实并不是每一分耕耘都会有一分收获的,就像种植被煮过的种子一样,不管你投入了多少心力,到头来依然是无果的。

人生的等待也分成两种,有意义的和没有意义的。

我们常常因为习惯和依赖,而去执着地等候一份不太可能有结果的答案,这时,我们需要的往往不是坚持,而是客观地重新评估这份等待的价值。或许,放弃它,去选择一些新的种子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正文 第九十七个 橘黄色的小气球

戒嗔生活的淼镇前几年开了一家生意挺不错的小超市。戒嗔觉得超市的生意不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小镇里商业不发达,同类的商店非常少,所以竞争也少;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超市老板经营有道。

在戒嗔的印象中,小超市经常会举办一些增加人气的小活动,虽然每次活动提供的都是很小的奖品,但是对增加人流量还是有着相当好处的。有时候戒嗔和戒傲师弟去镇上,便能看到超市周围聚集着一大堆人。

有一次,戒嗔和戒傲去淼镇,经过镇上的超市时,看见超市正在筹备一场促销活动。超市的老板说,今天的活动是打气球,规则就是,准备一块挂满气球的木板,然后现场举办产品的问答活动,如果有观众答对了问题,那么便会有一次用玩具枪射击气球的机会。

而每只气球里都会藏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有奖品的名称,参加活动的人只要打破了气球便会得到里面的奖品。

听着老板的介绍,戒嗔觉得很稀奇,因为在戒嗔的印象中,这种方式的活动以前是从来没有办过的。

见戒嗔和戒傲感兴趣,施主便也邀请我们一起参加活动。施主的邀请让戒嗔觉得很犹豫,总觉得类似于这种抽奖的活动有着赌博的性质,不晓得会不会违反戒律。不过戒傲师弟说,这种活动和赌博有显著的不同,有本钱的才叫赌博,不花本钱的就不叫。

被戒傲师弟如此一说,本来就不坚定的戒嗔,便留了下来。

活动开始以后,围观的施主比想象中还热情,至于超市的各位施主所出的题目也是极其简单的,即便是戒嗔这种知识面不太宽广的,也知道绝大部分的答案。想来是不想为难观众,反正奖品都是要送的,所以,不如让大家都有机会。

在答对题目的施主纷纷上前去击打气球的时候,戒嗔发现,超市的施主抬出的那个挂满气球的木板颇有玄机。木板上挂满了红色的气球,但是在木板的最上方,有一个橘黄色的小气球,在一堆红色的气球中,显得格外显眼。而且橘黄色小气球个头也比其他气球要小,击中的难度相对也大了不少。

施主们私下都在议论,都觉得既然设置了那么多障碍,那么这次活动的最大奖项,一定藏在橘黄色的小气球里。于是,答中题目的施主纷纷瞄准橘黄色的小气球射击。不过施主们的运气不好,一连几个施主都没有打中,最后连平日里爱远距离把垃圾投掷到垃圾箱且命中率极高的戒傲师弟,都没有击中橘黄色的小气球,只是打中了一只红气球,得了一个小奖。而戒嗔打中了主持人,所以什么奖也没有得到。

活动快结束的时候,终于有施主一枪命中了橘黄色的小气球,可有些意外的是,气球里面也仅仅是一个小奖品。

戒嗔这才想起来,其实从来没有人说过,大奖藏在橘黄色的小气球里面,所有的一切,只是参与者猜想的而已。

想到刚才施主们集中火力去打橘黄色小气球的场景,其实挺可笑的。因为在大多数时候,我们常常会盲目追随大多数人的观点,而这些观点未必就是正确的。

正文 第九十八个 岘山的石头

岘山很矮小,由好几座山丘组成,岘山也很特别,沿着山坡走,有一条很长的碎石谷,这一片没有植物生长,也没有水流,只是堆积着非常多的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石块。

戒嗔不知道这种特殊的地貌是如何形成的,只是听智惠师父说,这里曾经有道清泉,不知道为什么干涸了,所以留下了这特别的地形。

有一阵子,淼镇里忽然流行起了石头工艺品。那段时间,戒嗔和戒傲师弟一起去小镇的时候,总会看到小镇广场中,许多摊点前多出了不少石头工艺品,有放在花盆中的小盆景,也有堆放在店门口的大块假山石。

与其他用石头加工出的工艺品不同的是,淼镇的石头工艺品都是天然石头制作而成的,而原料呢,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岘山。

众多石头工艺品店之间的生意也有好坏的差别,有位和戒嗔熟悉的李施主所经营的店铺生意相对要好很多。

有次和李施主聊天,戒傲忍不住和他开起了玩笑。戒傲说,李施主的生意真是无本万利,因为原料是不要钱的,甚至连加工费也很少。

不过李施主却说,戒傲师弟的话也对也不对,因为虽然原料不要钱,但这堆石头的选择却是一件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儿。

李施主说,自己会根据石头的形状去判断这些石头的可塑性,再赋予它们一些含义,只有购买石头的客人认同了李施主的想法,这才算成功。

戒嗔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曾经看到李施主在自己的小店门口捡石头,那是李施主的伙计从岘山里运来的一些他们认为值得加工的石头。

那时候,李施主便坐在这堆石头前挑挑拣拣,他把每一块石头拿在手中,仔细地观察,然后再把这堆石头分成两个小堆。

李施主说,左边的一堆是送去请人继续加工成工艺品的,而右边的一堆则属于二次淘汰的石头,它们也不会被运回岘山,而是直接运去小镇里铺一条石子路。

从戒嗔的角度去看这两堆石头,似乎看不到太大的差别。

戒嗔咨询李施主到底用什么标准去区分这一堆石头,李施主说:主要是凭感觉吧。

戒嗔想,其实从石头的角度来说,每块石头的命运都很无助。有的石头会摆放在台上被人赞赏,而另一些石头则被踩在脚下,不受重视,造成这一切的可能就在李施主的一念之间。

人也许也是一样的,即使是拥有同样品质的人,因为小小的变故,便会有着相当不同的生活,大部分人会被命运所左右,无从抵抗。

命运也许不公,你几乎无力改变,你可以怨恨,但也可以微笑地接纳,何不像一块曾经可能变成工艺品的石头一样开心地躺在脚下,即使被踩着,也要发出嘎吱嘎吱的欢笑之声?

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刻,阻止你笑的权利的人只有你自己。

快乐一直就在你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你想快乐,你就会快乐。

正文 第九十九个 朽木

茅山上有不少有年头的树,在天明寺的门前便生长着几棵,其中最粗的一棵树要两人合抱才能围起来。炎夏来临之际,这些高大的树木能带来不少清凉。

也许是山里的生活太过单调,戒傲小时候最喜欢爬到那些树上去玩乐,有时攀在坚实的树干上,四下张望,有时则倒吊在粗大的树枝上,冲树下的戒嗔呵呵傻笑。

那情景,如果师父们见到了便会说他两句,只是戒傲常常转头就忘。

到了秋天,果实成熟的季节,戒嗔常常一边听着智恒师父数落戒傲不顾危险乱爬树,一边吃着戒傲摘下的香甜果子。

江南的天,雨水很多,有时一连几天的豪雨,还伴随着声势浩大的雷电,师父们常常叮嘱,有雷电的时候千万不要靠近这些树木,会很危险。

所以,每逢雷雨到来时分,大家都会自觉远离那些树木,但仅仅是因为师父有嘱咐,而不是因为害怕危险。

因为危险未到来之前,大家很少会感到害怕。

在一个雷雨到来的夜里,睡得正香的戒嗔,忽然被远处巨大的响声所惊醒,戒嗔从床上坐起,看到同样疑惑不解的戒傲也坐起身来。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分明是什么物体倒塌的声音。

戒嗔赶快穿上衣服走出门外,看到寺里的其他人也陆续走进院子,原来除了定力很高的戒言以外,其他人都被这一声巨响给惊醒了。

推开寺门,才发现离寺里那几间厢房不远的地方,有棵大树被雷电击倒,粗大的树干横倒在地上,若树生长得再靠近房子点儿,很可能就会有危险。

戒嗔这才安心地回去,和戒傲暗自惊叹这雷电的威力。

那棵大树倒下的位置虽然离寺里的厢房很近,但因为接近山体,所以并不太妨碍行走。

曾经大家想过要把大树运走,只是从山上把这么大的东西运出去,也很费脑筋,只得先任由它倒放在那里,准备有机会时再把它运走。

树一直横在老地方,既不太碍事,也没有任何用途。

过了很长时间后,有天在寺里吃饭,智恒师父炒了一盘味道很不错的香菇,被大家吃了个干净,智恒师父很是得意。戒嗔忽然有些奇怪,因为那段时间总是戒嗔陪智恒师父去买菜的,记忆中好像没有买过香菇。

问智恒师父香菇的来历,智恒师父说,那天无意中看到那棵倒下的大树上居然长出了不少可以食用的香菇,便采集下来做菜了。

原来世上并没有真正毫无用途的东西,只是因为我们没有发现它的好处而已。

正文 第一百个 另一只戒言

戒嗔小的时候,和普通的小孩没什么区别,也喜欢玩一些诸如捉迷藏之类的游戏,那时候的戒嗔总在放学后,被同学们呼喝着去附近的山上玩到黄昏时分。

相对来说,戒嗔躲藏的本事是很好的。大部分的时候,戒嗔会一直躲到游戏快结束的时候,才主动走出来。

有一天,戒嗔和同学们玩乐的时候,躲到了一棵大树下。戒嗔从树枝的缝隙里偷看着玩伴,忽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在动,低下头,只见地上毛茸茸的一团,居然是一只很小的猫,它看起来很狼狈的样子,可能是被人遗弃的,又或者就是野猫。

小猫看到戒嗔在看它,便娇滴滴地叫了起来,戒嗔吓了一跳,因为这种时候,它这样叫,很容易被玩伴发现戒嗔的所在。戒嗔慌忙地对它又是做手势,又是安抚,但是它叫得更欢快了。

那一次是戒嗔记忆中唯一一次第一时间被人从藏身地点找到的经历。

晚上回家的时候,小野猫依然纠缠着戒嗔,几次回头,都发现它在后面跟着,想把它甩掉,几次都没有成功。

进了家门后,小野猫便蜷缩在屋子外面,可怜巴巴地叫。戒嗔被它叫得不忍心,想它可能是饿了,因为戒嗔从下午到晚上都和它在一起,没有看到它吃过东西。

于是戒嗔便找了一些白饭给它,吃完饭的野猫更不肯走了。戒嗔关上门,它娇小的声音叫得让人心碎,于是戒嗔拿了一只纸盒放在院子里,它很自觉地爬了进去,那里就成了它的家。

小野猫得寸进尺,没过几天,便把自己的势力范围从院子扩张到了厨房,然后一点点地扩张到了卧房。

戒嗔也不知道它算不算是自己养的猫,它擅长从戒嗔口中蹭一点儿剩饭,但睡觉时它从没有进过家门。

它是一只杂毛的狸猫,灰溜溜的,很不好看。因为它喜欢在半夜里娇滴滴地叫,戒嗔有好几次被它吵醒的经历。后来戒嗔决定给它起一个名字,想来想去决定叫戒言,戒嗔希望它没事不要乱吵。

戒言虽然不好看,而且名字又像尼姑的名字,但是可能山里母猫是个稀缺品种,又或者猫的审美观点和人类不一样,戒言长大后,每逢夜晚,总有不少公猫在附近叫,还有为它打架的。

再后来戒言怀孕了,肚子一天天变大,戒嗔给它的窝里加了一些棉花,还有一些旧布,算是对孕妇的优待吧。

有天早晨它很早就在院子里叫,戒嗔发现它的肚子扁了下去,跑去窝里看,多了六只小猫,都是没有睁眼的,毛茸茸的,很可爱。

那天它见到戒嗔的家里人都要叫上半天,然后把戒嗔的家人们领到它的窝前看它的小猫。

它比以前更活跃了,每天都上蹿下跳的,可以出去抓老鼠了。

那时候附近的老鼠很多,而猫却不多,大家对付老鼠的方式是给偷食的老鼠吃老鼠药。戒言因此吃了一只中了毒的老鼠,自己也中了毒。

跑回家的时候,戒言已经没有力气了。

它一点点地往窝里爬,可能想到上午喂完奶后还没有喂过,小猫们正饿着,也可能想用爪子摸摸它的宝宝们。

终于没有力气了,戒言躺在宝宝们的摇篮前,不再动了。

戒嗔轻轻地叫着它的名字,戒言,戒言。

它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炯炯有神。

戒嗔帮它养大了那些小猫,送给了山里的朋友们。

不再敢养猫了。

正文 第一百个零一个 小生

戒嗔认识弟弟小生的时候他五岁,其实早已经见过他,只是每次回到家的时候都很匆忙,而小生年纪还小。见面的时候,妈妈会对小生说:小生,这个是你哥哥,叫哥哥吧。

小生总是怯生生地叫一声哥哥,然后便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再到了第二次见面,他早把戒嗔给忘了,所以妈妈还要再介绍一次:小生,这个是你哥哥,叫哥哥吧。

依然是怯生生的叫声。

戒嗔也没有特别在乎过小生记不记得自己,可能是从未在一起生活过,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出生改变了戒嗔的命运。也许,他在戒嗔心中的地位只是顶着弟弟称号的人,比陌生人好一些,远比不上戒傲、戒尘、戒痴他们在戒嗔心中的位置。

那一年,妈妈上山来看戒嗔,小生跟在后面,东张西望。妈妈说:我和你爸爸要出门几天,把小生放在你这里几天吧。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犹豫,但是已经有人代戒嗔回答了——戒傲说:我们会照顾好小生的。

妈妈下山的时候,小生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背影看,嘴巴撅得老高。戒嗔忽然想起来五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看着她,期盼着她回头。

只是她有一天会来接走小生,却不会接走戒嗔。

一直到妈妈的背影看不见了,小生才转过来看戒嗔。戒嗔伸手牵住他的手。软软小小的手,好像少一种感觉,是温暖吗?

戒痴和戒尘都比小生要大一些,三个孩子在后院里玩得很热闹。戒嗔想:也许在小生的心目中,我也是一样,比陌生人好一些,但比不上戒尘、戒痴。

三个小家伙越跑越远,回来的时候小生浑身湿漉漉的,一问才知道,原来掉进了山边的池塘里。换下脏衣服,戒嗔倒上一盆温水,把他放在盆中间,他却哭闹着不肯让戒嗔帮他洗头,可是不洗怎么办,头上都是池塘边的淤泥。

总算洗完了头,小生又开始调皮地打水花,溅了戒嗔一身的水渍。

戒嗔说:别捣乱了,小心着凉。

那一晚,丝毫没有征兆地下了场大雨,小生真的着凉了,傍晚时分还一刻不停地在躁动的小生,变得很安静,通红的脸蛋,毫无神采。戒嗔摸着他越来越烫的额头,一时有些慌了神。

戒傲说:还是去镇卫生院看一下吧。

戒嗔看着窗外越来越急的雨势,戒傲说:我陪你一起去吧。

戒嗔把小生背在背上,在大雨弥漫的夜路前行,时不时地向后问一问:小生,你怎么样?

小生有气无力地回答:头很痛。

沙大夫的家就在卫生院附近,他衣冠不整地从家里跑来。

戒嗔坐在小生的旁边,看着沙大夫给他吊水。

忽然看见戒傲的半边身子已经湿透了,应该是他刚才给小生和戒嗔撑伞的时候,只记得要把我们护住,而忘记了自己。戒嗔有些歉意地望着戒傲笑,没有特意说些感谢的话,我们两人之间已经不需要那些了。

戒傲说:如果给领导干部打伞有这种态度,可能已经升官了。戒嗔死命地憋着不笑出声,怕影响闭目养神的小生。

用干毛巾轻轻擦着小生额头细细的汗珠,戒嗔觉得有些东西已经回到了我们之间。

原来我们之间一直很近,只是没有人伸手去捅破间隔的那层薄薄的纸。

院落中被雨水冲刷的石板,正一点点褪去覆盖在它身上的尘土,恢复本应有的色彩。

从卫生院里拿来不少药,小生摇头不肯吃,戒嗔只好对他说:吃完带你去三重瀑玩。

小生立即来了精神,问:好玩吗?

戒嗔说:当然好玩,不过只有把药吃完了才能去。

小生乖乖地吃完了药,立即扯着戒嗔的袖子往后山跑。怕他病后体力跟不上,戒嗔让他坐在自己的肩头。小生很不老实,在肩头动来动去,戒嗔只担心弟弟会忽然掉下来。

戒嗔感觉有手摸在自己的头上,小生忽然问:哥哥,你们为什么没有头发?

戒嗔居然随口打了一句诳语:因为小时候不听话,所以长大就不长头发了。

小生立刻老实了很多。

又过了几天,妈妈来领小生回家,戒嗔站在寺门前,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那次没有失意。

戒嗔没有和妈妈说小生生病的事情,是无意间遗忘了,还是刻意地回避了,自己忘记了。

戒嗔是否在担心妈妈会因此不再带小生来了?

那个冬天,妈妈说:小生想来看你。

戒嗔说:有时间就过来吧。

几个月没有见小生,他好像长高了。

小生诡异地对戒嗔笑。被他笑得心中发毛,戒嗔忍不住问:小生,你在笑什么?

小生摊开手,手心有几根灰扑扑的草药。戒嗔问他草药是做什么用的。

小生悄悄俯在戒嗔的耳边说,这个草药是从老中医那里要来的,如果涂在头上,很快就可以长出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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