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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龙迷踪卷一华山惊变》


正文 楔子

蜀中唐门与江南大雷门,当今江湖最为声势滔天的两大门派。唐门历代精于机关术与用毒,暗器之术天下闻名,大雷门的前身江南霹雳堂火器与兵刃锻造之术独步天下,传说从唐宋之时朝廷就极为重视这两大门派,唐门负责为朝廷制作机关设计城防,江南霹雳堂负责为军队制作火器与提供兵刃,数百年来威名赫赫。

大明立朝以来,太祖皇帝起于草莽,所以立朝之后对江湖势力的控制颇为重视,有了朝廷作靠山,两大门派声势日壮,早已超过少林武当等传统名门正派,领袖江湖。

二十年前,两大门派却突然发生了大事。本来两大门派在江湖中你争我夺,此消彼长,相互杀戮几成世仇,大明立朝以来在朝廷调停下两家关系转好,大有联盟之势,不料突然之间唐门掌门唐太公突然失踪,由其妻唐老太太掌权,传言是唐老太联合唐门高手夺权,囚禁了唐太公。

江南霹雳堂堂主雷惊天与二堂主其弟雷动天也于次月在入蜀调查此事时失踪,随后由其三弟雷破天继任堂主,宣布前任堂主遭受唐门暗算不幸,并联合雷家十数家旁支门派,成立大雷门,决计与唐门势不两立。

这之后二十年,两大门派互相仇杀,日益壮大,江湖腥风血雨,各大小门派纷纷卷入,无不投靠两大势力,朝廷中支持两大门派的官员也分化为两大阵营,相互倾轧,直至今日。

谁也没想到,江湖上二十年的动乱之后,一个巨大的阴谋就要破茧而出了。

正文 第一章 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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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卓云走进小店的时候,老板孙瘸子正抬着门板准备关门了。/p

小店开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卖点西安城中常见的面食,对面是一户深宅大院的高高围墙,周围店铺稀少,本来就少有人走动,今天生意更是惨淡,从早到晚才卖了二十碗面。闲暇时孙瘸子总是在门口一根长凳上抽袋旱烟望一望远处隐约的大雁塔,天色黑尽他就想关上门自己弄两个小菜来一口老酒,这时候雷卓云就走了进来。/p

雷卓云撩起精致的丝袍下摆,在靠门口的一张桌子前坐下,扫视了一下空无一人的店铺,孙瘸子暗叹一口气,思量着小菜和老酒要推迟了,快步走过来陪着笑招呼:“客官要点啥?”/p

雷卓云看了看墙上的大字涂鸦的菜单,来回就几种面,轻叹了一声:“不必了,老板你忙去吧,我在这等人,很快。”/p

孙瘸子愣了下,大约很少遇见这种进饭馆不吃饭的客人,诺诺的道了声好,转身走到柜台后拿起账本翻开。其实上面总共也没记着几笔账,假装着看账本,其实斜着眼好奇地打量这位客人。/p

雷卓云知道老板在看他,他自己也觉得单止身上这件手工精美的丝袍就与这小店格格不入,作为原江南霹雳堂堂主雷惊天的独子,现在大雷门四大堂主之一,他不仅在做人做事上讲求严谨,在穿着上也非常讲究,平日里这样的小店他是万万不会来的,只是今日事非寻常,不得不亲自前来。/p

他抬头看看门外空荡荡的街道,初春三月间,夜风仍寒,今夜月色明朗,亮晃晃的照在街面上,愈发显得凄凉。雷卓云忽然想要喝一杯热茶,刚想唤老板,一抬头看见污迹斑斑的店铺又硬生生止住了,低头开始怀念对面大院内温暖的房间里那套紫砂茶具,泡上嫩绿的新茶叶,滚烫的茶汤,唉。/p

想了半晌,门外小巷街道上忽然来了三个人。为首一人一身白袍,身材修长,背着一个长形包裹,后面跟了两个黑衣劲装大汉,身材也算高大魁梧,却比前面白袍人足矮了半个头,可见白袍人身长出众。月色下,三人走得飞快,径直到了小店门口。进了店门,孙瘸子看见三人胸前绣着一个大大的闪电状花纹,仿佛是金丝所绣,在店内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金光,格外显眼。/p

大约这就是他要等的人了,孙瘸子暗想。果然见那白袍人走近雷卓云,弯腰施了一礼。雷卓云头都没抬,只略微点了点头,问道:“如何?”/p

白袍人躬身答道:“一切已经安排好,对方行踪已经查明,人手布置妥了,一切都在堂主计划中。”/p

雷卓云一脸满意,双手一推桌子慢慢站起来,自言自语道:“好,料理了这里的事我们即刻赶去会合。”一转身他施施然地踱到柜台前,笑咪咪的看着假装看账本的孙瘸子。/p

孙瘸子被看得心里发毛,又不敢发作,只能赔着笑脸哈着腰问道:“客官等的人来了?”/p

“是啊,等的人来了,下面就该找人了。”雷卓云依然笑容可掬。/p

孙瘸子一愣:“找人?找谁?”/p

雷卓云脸上的笑容忽然不见了:“找你。”/p

“我?”孙瘸子大惑不解“客官认识小老儿?”/p

雷卓云双目如电,直视他的双眼:“当然认识。”/p

孙瘸子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小老儿不过是开面馆的,也不记得见过客官啊。”/p

雷卓云步步紧逼:“你当然见过我,我就住在隔壁这个院子里,这里是大雷门西北分舵,从我到这里快一个月,你每天晚上都在我房顶上,为何说没见过我?”/p

孙瘸子如同看见了鬼一样:“客官在说什么,什么大雷门?小老儿一介残躯,如何上得房顶?”/p

“你虽残却不是个废人,”雷卓云越说越快,“你来此开店三年,每日生意惨淡,正常人家如何支持得住?我这个分舵虽然不是龙潭虎穴,却也防卫森严,三年来进出自如不为人知,即便在唐门中,这样的身手也绝非一般人。如非你不小心留在房顶的一对足印,连我也不会疑心一个瘸子。”/p

雷卓云觉得很开心,他盯着孙瘸子的惊讶与慌乱,心里感到满满的成就感,他拼命才能压抑住自己的得意的神情:“所以,你不是一般人,更不是残废,你就是唐门三奇中的唐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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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唐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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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残,蜀中唐门中响当当的人物,和唐肥,唐影合称唐门三奇,却没几个人见过他们,更少人知道他们究竟奇在什么地方,他们只听从唐老太太的指令,完成最难完成的任务,杀最难杀的人,连唐门的几大堂主都从未见过他们。 /p

孙瘸子就是唐残?真是让人难以相信的事。/p

雷卓云一直直视着孙瘸子的眼睛,那里面的惊慌让他非常非常的满意,他对自己一直很满意。从一对深浅不一的脚印上就能推断并找到大名鼎鼎的三奇之一,他简直都有点佩服自己了,最大的满足无非是你当面揭穿对手的伪装时看见他的惊慌失措,他非常享受这一刻。/p

他看见唯唯诺诺的孙瘸子的眼睛往门口瞄了一眼,不用回头他就知道白袍人此刻应该就拿着包袱站在门口,另外两个黑衣人也已经站在楼梯口和厨房门口,封住了一切退路,这本就是他的计划,来之前已经演练了好几遍,设想了唐残所有可能的反应,从不低估对手是他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唐残就算像传闻一样厉害,也绝不可能在他们四人手里脱逃,绝无可能。/p

孙瘸子,哦不,是唐残没有动。/p

面前的雷卓云也没有动,可是他感觉到雷卓云站的位置已经封住了他的动作,不管他怎么动都会把空门露给雷卓云,这个人的手放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大雷门的天雷掌天下闻名,绝对可以一击打垮自己。/p

唐残没有动。/p

门口的白袍人解开了包袱,里面是几根黑黝黝的粗短铁棍,他双手极快的几下拼接,装上枪头,就变成了一杆黑黝黝的长枪。这支枪比一般的长枪要粗上一倍,黑黝黝的枪缨,黑黝黝的枪身,只有枪尖闪着一丝寒光。霸王枪?河北宇文家霸王枪威震江湖,据说现在家族人丁单薄,声势日衰,当家的宇文烈不得不带全族投靠大雷门,看来这个长人就是宇文烈。他手里长枪一横,门口已绝无空隙,唐残的瞳孔在收缩。/p

唐残没有动。/p

楼梯口和厨房门距离很近,这时候两个黑衣人站在那里,各自手里从腰间摸出了一张网,黑黝黝的密密的网,让他想起了胶东有一对姓钟的兄弟也是用网做武器,乌金所制带有磁性,专克暗器,身法再快也难以冲破网的范围,唐残有点绝望了。/p

唐残还是没有动。/p

唐残眼里的绝望神色让雷卓云差点快笑出声来,为了对付唐残,他派人查看了这个小店,做了精密的计划。现在他们站的每个位置,对手可能的每个反应,甚至攻防时每一步的步长都经过他精心的计算,从小父亲就教导他“预则立,不预则败”,他喜欢凡事尽在掌握的感觉,讨厌意外,也不可能有意外,这个瘸子没有机会,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投降,毫无疑问。/p

唐残还是没有动。/p

唐残还没有动,可是有东西先动了。/p

动的是楼上。楼梯口顶上的楼板忽然在巨响中崩裂,纷纷掉落。破碎的木板裹挟着浓重的灰尘砸向钟氏兄弟,两人惊慌呼叫着在转身跳开躲避,二人手里的网出手罩向灰尘中,无论里面藏身的是什么敌人,都断断不可能逃脱,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灰尘。/p

敌人在身后,从厨房里闪出一个白色人影,只一闪就到了钟氏兄弟背后,两人惊惧中回身出手,已经晚了,双双扑倒在灰尘中。那个白色人影原来是个白衣公子,头上束发带上镶着好大一块翠玉,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在拍打自己看上去一尘不染的白衣,看起来很怕那灰尘。/p

门口宇文烈依然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霸王枪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但是他只能站在那里,他全部的力量和气势都在防御前面的敌人,无论前面的唐残有任何动作任何攻击,他都有绝对把握挡住并打出致命一击,可是这就是说他把所有的破绽都卖给了后面,后面没有敌人,本来是没有。现在却有人把一根针插在了他背后的要穴上,他现在全身僵硬,动弹不得,所以他只能站在这里。/p

雷卓云心里的震惊无法形容,怎么啦?本来一切尽在掌握,一眨眼的工夫,如同天塌地陷一般,局势完全扭转了过来,本来以为猎物已经毫无生机,唾手可得,忽然发觉自己变成了猎物。/p

被他逼在墙角的唐残这时候眼里再没有一丝惊慌,正狡黠地看着他,就像一只老狐狸,不,也许更像一个老猎手看着一只落网的小狐狸。他手的位置恰到好处,雷卓云感觉自己无论如何动也没把握避开对手的出击,自己就像笼中鸟。明明计划了很久,计划的很周密,就是不要有意外,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我讨厌意外,他愤愤地想。/p

这时从门口宇文烈的身后,走进来一个人,微笑着说:“你好,我是唐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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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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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大?!/p

雷卓云感觉一股苦水从胃里翻起来,他想呕吐。/p

唐大是唐老太太的亲孙子,他父亲唐情本来才情出众,武功得了唐太公的真传,是唐门的继承人,却天不假年不到四十岁就死于恶疾。此后唐老太太亲自抚养唐大,悉心调教,如今三十出头的唐大俨然已是唐门未来的继承人,但是他极少在江湖上露面,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样的人物来了这里,自己居然丝毫不知,还在计划抓捕唐残,雷卓云觉得自己还不如死掉算了。/p

他慢慢转过身面对门口,就看见了唐大。一身青衫面容清瘦,留着三绺长须,看上去他更像一个教书先生,而不是个名动江湖的高手。此刻他就坐在门口刚才雷卓云坐的那张桌子旁,笑眯眯地一招手:“二堂主请过来坐。”/p

既然已经这样的局面,人为刀俎,雷卓云索性大喇喇地走过去,在唐大身边坐下。这时放倒钟氏兄弟的白衣公子已消无声息的走到唐大身后,垂手而立。看见雷卓云注目在他身上,他也回望着雷卓云,有点调皮地笑了笑。/p

唐大也看着雷卓云,眼睛里没有杀气,很和善,如同他的声音:“这是我十四弟,唐玉。”/p

唐玉,唐家最出名的杀手,至少有十多个对抗唐门不愿依附于唐门的门派一夜间满门灭绝,传说都是唐玉做的,想不到竟然是这么一个面如冠玉,整洁得似乎有点洁癖的文弱公子。/p

难怪连钟氏兄弟也接不住他一招,雷卓云叹了口气,今夜真是活见鬼了。“这么看来,我房顶上那一对脚印,应该也是你们故意留下的,目的就是要引我来这里。”雷卓云看了看唐残,唐残报以狡黠的一笑。/p

“不错,”唐大的声音依然很和善,“一切安排都是为了今夜和二堂主一晤,得罪之处,还请海涵。”/p

这翻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雷卓云从鼻孔里哼了声,想起刚才还在为发现这两个脚印而洋洋自得,真感觉自己像个小丑。虽然自己已成案上鱼肉,但是他不愿显得过于弱势,就没有接唐大的话头,低下头默不作声,一时气氛颇为尴尬。/p

唐大不以为忤地笑笑:“我们如此颇费周折请二堂主前来,是为了一个人,听闻二堂主预备今夜对他动手,所以在下不得不斗胆来见一见堂主。”/p

雷卓云抬头冷笑:“这个灰衣人果然是你们唐家的人。”/p

唐大苦笑一下,双手急摆:“非也非也,二堂主切勿误会,此人从荆楚出现一路到西安,总共杀了十七人,其中六个是大雷门各地的分舵人员,而其余有八个却是我唐门的精干人员,此人断然不是我唐门指派的。”/p

雷卓云心里一惊,这八个人他早就查出是唐门颇负声望的地区负责人,原以为是唐门内部清理门户之举,如今看唐大没有必要骗自己,那这个灰衣人的来历就有些神秘了。/p

唐大继续说道:“我们深知二堂主心思缜密,智计无双,料此人断难逃脱,来见二堂主不过是希望能与堂主合作,留下此人一条命。”/p

雷卓云大奇:“既然身负血债,为何要留此人性命?”/p

唐大的神色竟然有些无可奈何:“因为。。。。。。一个故人。”/p

“谁?”雷卓云抬起头来,他的好奇心已经完全激发了,什么人竟能让唐大看上去身不由己?/p

唐大长叹:“当今朝廷锦衣卫指挥使叶知秋。”/p

锦衣卫,太祖皇帝朱元璋在洪武十五年设立,最初是隶属皇帝直辖的亲军体系,不过百人,后来成为皇帝监视朝臣,查办重案的特务机关,执掌侍卫,缉捕,刑狱之事,当今皇上朱棣登基以来,锦衣卫更受重视,发展到了近万人,不仅京师南京,甚至密探遍布全国,锦衣卫镇抚司还下辖诏狱,有生杀予夺的大权。/p

当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叶知秋,据说年轻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刀客,一把落叶刀据说也是江湖闻名的杀器。后来在北平跟随了当时就任藩王的燕王朱棣,参加了靖难之役,数次救护有功,永乐皇帝登基后提掌锦衣卫,深受皇上信赖,可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卷入江湖纷争里呢?/p

“叶知秋当年闯荡江湖时和唐门有旧交,灰衣人一路行来连发血案,叶知秋上月亲赴蜀中与老太太密谈之后就赶回京师去了,跟着老太太就派我和十四弟来协助调查此事。”唐大无可奈何地叹气,密谈内容无人知道,但是他知道除非天大的事才能让一向稳重老成的老太太在派他出来的时候如此气急败坏,忧心忡忡。/p

“协助?”雷卓云好生奇怪,唐大这样的人物只是协助调查,“协助谁?”/p

“叶知秋的儿子,当今锦衣卫最年轻的百户叶枫。”/p

雷卓云听说过这个人,听说他只不过是个依靠父荫才当上百户的纨绔子弟,在京中呼朋唤友,豪爽任侠,是有名的京城四少之一。这个人和自己谨慎严苛的行事方式大相径庭,禁不住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p

唐大看着他,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补了一句:“还有锦衣卫卷云八骑中的两人。”/p

卷云八骑,是千里挑一的大内高手中的佼佼者,作为锦衣卫的统领,据说放之江湖可比肩任何地方豪强,一下来了两人,可见此事的严重程度。雷卓云不禁奇怪道:“你们如此大费周章引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合作?”/p

唐大直视他的双眼:“因为有些事,我们不想让雷总堂主知道。”/p

“什么事?”/p

唐大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巾包裹的东西,递给雷卓云:“这是我们对于合作的诚意。”/p

雷卓云小心翼翼地打开丝巾,里面包着的是一方玉佩,他的眼睛忽然直了:“这……这是从何而来?”/p

唐大微微一笑:“这是老太太派人在多年前得来,个中详情合作成功之后,自当知无不言。”/p

雷卓云呆呆看着玉佩半晌,忽然抬头斩钉截铁地说:“好,我答应与你们合作!”/p

唐大一笑,回头扫了眼一旁的宇文烈和倒下的钟氏兄弟。/p

雷卓云明白他的意思,急道:“他们跟随我多年,对我一直忠心耿耿,绝不会走漏消息。”/p

唐大脸上现出满意之色,一挥手,唐残已经过去拔去了宇文烈穴道的银针,唐玉也解开了钟氏兄弟的穴道,三人默默的站到雷卓云身后。/p

唐大推桌而起:“好了,叶枫带着两个卷云骑已经去阻拦你的手下对灰衣人动手了,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会合了。”/p

雷卓云脸上现出忧虑之色:“可惜去对付灰衣人的不是我的手下。”/p

唐大一愕:“那是谁?”/p

雷卓云长叹:“总堂对此事非常重视,三叔派的是他最信任的双杀之一的雷惧。”/p

唐大脸色也变了:“是雷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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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焦尸

雷惧死了。

他躺在地上,成了一具焦尸,全身如同焦炭般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叶枫站在雷惧的焦尸前,掩着鼻子,眉头皱得老高。两个穿着朱红色官服的锦衣卫正蹲在焦尸前仔细检查着,他身后站着一脸惊愕的雷卓云和同样掩着鼻子转过头去的唐大。

大雷门号称双杀之一的雷惧居然就这么死了?叶枫不敢相信。他赶到的时候,既没见到灰衣人,也没看见打斗,只有这具焦尸,尸体当时还在熊熊燃烧,周围数丈都被烧成焦土,寸草不生。如果不是随后赶来的雷卓云凭借大雷门的腰牌辨认出焦尸就是雷惧,谁能相信声名在大雷门四大堂主之上的雷惧竟然这样被干掉了,还是死于他最得意的火。

叶枫回头看看惊骇莫名的雷卓云,问道:“天下当属大雷门最擅长火器,什么样的火器能让数丈范围尽烧成焦土?”

雷卓云的惊愕让声音都在发颤:“没有,纵然有能覆盖如此范围的,也绝做不到烧得如此干净,何况雷惧在大雷门之中的外号叫火神,他用火出神入化,什么样的火能把他活活烧死?”

“他不是被烧死的。”两个验尸的锦衣卫这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几块大小不一沾满血迹的碎铁片:“他的致命伤在胸口,先是中了这几个铁片,其中一个切断了心脉,然后才被焚烧。”

叶枫拨弄了几下铁片,回头看向唐大:“这么说,是暗器?”

唐大望着焦尸,虽然衣服都烧没了,可是那亮晶晶的护心甲还罩在焦尸身上,看来雷惧是早有准备,可惜还是没有能挡住这一击之威,护心甲胸口部位破了一个大洞。片刻,他摇了摇头:“不是暗器,暗器机簧之力不可能穿透这样细密的双层护心甲。”

锦衣卫这时道:“如果焚烧死尸,由于肌肉已死,血液凝滞,尸体烧后表面会有不同,这雷惧应是还未断气同时就被焚烧,所以不会有这样的烧灼情况。而且这火也似有不妥,不单燃烧极久,难于扑灭,气味也有异处。”

叶枫一闻果然,回想当初尸体上的火确实难于扑灭,不禁大奇,什么样的东西能既兼火器和暗器之长,又能超越二者之短,天下竟有如此武器?如果这是灰衣人所为,谁还能有把握对付这样的武器?灰衣人从荆楚到西安,杀了十七条人命,为什么独独杀雷惧要用这样的武器?是雷惧太厉害,他不得不用?

回头看看唐大和雷卓云,惊愕的神情中应该也在考虑相同的问题。忽然唐大眼光一闪,神情一变,仿佛想到了什么。他转身和身后的唐残耳语了几句,唐残立即躬身退后,急匆匆地离去了。

“唐先生,”叶枫忍不住开口问道,“是否有什么线索?”

唐大眉眼间明显有忧虑之色:“据外围眼线报告,灰衣人取官道直向华山而去,在下已吩咐手下沿途设点,务求阻他一阻,我们抄小路赶去华山,我已让七叔唐残赶去了,有些事还需要先确认一下,才好禀明大人。”

唐大分明知道一些事,可是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叶枫也不好再追问,只能同意立即出发去华山。他抬头看着走在前面的唐大的背影,忽然有种阴诡的感觉,这次父亲让自己来调查灰衣人连环血案,本就有点蹊跷,江湖血案本应是刑部的职责,锦衣卫从未插手过,这次父亲去了唐家堡见了唐老太太后立即令自己来西安和唐雷两家一起调查此事,还特意调派两名卷云骑跟随,足见此案不同寻常。可是这个名义上来协助自己的唐大,仿佛知道很多秘密,自己却查了许久一无所知,在原地打转,现在血案不但没有停止,连雷惧也蹊跷的死了,叶枫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在马背上回头望了下越来越远的西安城,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挥手叫来卷云骑之一,耳语一阵,那锦衣卫拨转马头向西安城奔去。叶枫目送他的背影,抬眼看看晨曦中高耸的大雁塔罩着一层美丽的金光,无比美丽。

清晨,总有新的希望,他想。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 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正文 第五章 华山道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

这是北宋名臣寇准在七岁时所作之诗《咏华山》。据说他随父参加宴会,众宾客久闻神童之名,遂以华山为题,要寇准当堂作诗,小寇准当堂踱步思索,三步乃成此诗,远超三国时著名的曹植七步成诗,其才思之敏捷,众皆叹服。

西岳华山,被称为天下第一险,整个山脉都是巨石而成,既高且绝,古来无路,后来道家来到华山,数代道士凿石为路,所以自古华山一条路。苍龙岭更是著名的险道,其形如刀刃,一条石道正处刃锋之上,两旁皆是万丈绝壁,绝壑千尺,走在上面如履薄刃,令人心惊动魄。传说唐代大文学家韩愈攀登华山,行至此处,回头望去肝胆俱裂,想着自己大概要毙命于此,于是大哭中写下遗书投入山崖,被后世传为千古笑谈。

灰衣人走在苍龙岭石道上,想起这段典故,不禁有点理解韩愈当年的感受。想起人生路何尝不是如此,一步踏错,粉身碎骨,可是没有选择,唯有这条险路,不能回头了。他暗暗叹了口气,抬头就看见了唐残。

唐残还穿着卖面的衣服,发黑的白围裙上点点污渍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手里拿着把破旧的笤帚,从上往下一格一格地在扫石阶。山高风急,树木稀少,石阶上别说落叶,灰尘都很少,可他扫得很专心,每一级石阶都扫得很仔细,一级一级慢慢地往下走。

灰衣人戴着个斗笠,背了一个不大的长形布包裹,仰着脸看着唐残。阳光从唐残身后洒过来,透过斗笠的缝隙,晃得他几乎张不开眼,两侧绝壑里的风呼啸着卷上来,把他的衣衫吹得鼓起来,衣襟高高扬起,几乎要打到他的脸上,他停下了脚步。唐残每下一级石阶,他感觉一种无形的压力就大了一分。逆光中,唐残的身影包括那条瘸腿配合得非常完美,毫无破绽,随着一步步的逼近,越来越大的压力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能否接得住对手一击。

灰衣人反手摘下背后的长形包裹,握在手里。包裹一在手,忽然整个人气势完全不一样了,一种凌冽的杀气逼人而来。

唐残忽然想起了雷惧那具散发着焦臭的尸体,心里一颤,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两人就这么在只容一人过的狭窄石道上对峙着,唐残突然发现自己精心设计的居高临下的位置渐渐不再那么有优势了。阳光洒在灰衣人的斗笠和脸上,反射的光芒让他无法透过斗笠的缝隙看清灰衣人的眼睛,连五官都模糊起来。两侧深壑里卷上来的风也渐渐转向,迎着自己卷上来,拍打在脸上生疼,几乎快睁不开眼了。更重要的是灰衣人手里的包裹,分明是一件武器,可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唐残的心开始沉了下去。

灰衣人仰起头来,两人的目光交炽在一起,唐残也看清了他的脸。他的五官很挺拔,可是毫无表情,罩着一层深深的冷漠,但是目光里却炽热的光芒,如同火焰在燃烧。唐残的惊讶在脸上刻画无遗:“真的是你!”

灰衣人依然目无表情,眼光里闪过一丝疑惑。

唐残迟疑了一下:“你不认识我?”

灰衣人还是没表情,眼睛里的杀意却突然增强,感觉已经下定决心,随时可能出手。

唐残面色一变,大喝一声:“你究竟是谁?”双手握紧准备好随时全力一击,他知道这已经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山下这时传来一声长啸,清亮浑厚,尾音短促,唐残一听就知道是唐大所发的暗号,让他不要动手,可是现在唐残已经箭在弦上,灰衣人的气势已经盖住了他,他无法后退,一退就会露出破绽,致命的破绽。他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全力支撑着局面,一时两人僵住了。

突然从下面的山道有一个肉球滚了上来。

说是肉球,是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胖了,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个勉强塞在一件花缎长袄里的大肉球上安上了四肢,可是如此肥胖的身躯冲上来的速度却奇快,如同滚上来的一般,嘴里还嚷嚷着:“让让,让让,赶时间啊!”

转眼间肉球已经滚到了灰衣人背后,灰衣人无法可想,也来不及想,只能腾身而起,避开来势,肉球就变成直向唐残滚过去。趁他腾身而起时气势一减,唐残立即向后急退,眨眼功夫就和冲过来的肉球一起消失在上面的山道,当灰衣人落下来时,山道上已经只有他一个人。

灰衣人望向空荡的山道,依然险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呼啸的山风刮过来灌进衣服里,一身冰冷的汗珠提醒他刚才是多么险的一个局面。

望着险峻的山道,他不禁想这下面的路该有多么艰难,可是自古华山一条道,走上来就没有退路,再难他也必须走下去,人一生,总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去做的。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 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正文 第六章 失踪二十年的人

雷卓云一直在怪有趣地盯着胖子看。

他确实很难移开眼光,这个长得像肉球一样的胖子拉着唐残走进这山道边的简陋茶寮,牛饮般喝下三碗茶水,再把两人宽的身体勉强塞进那张可怜的竹椅,这本就不是件很愉快的事情,由于不舒服因而他在椅子上不断挪动身体,伴随着竹椅绝望的吱呀声,引起身上那一大堆的肥肉不断晃动,实在是有些滑稽。

胖子感觉到了他那有趣的眼光,转过头来对他怒目而视,逼得他不得不收回眼光。抬头看去,唐大在一角和唐残低语着,其他人都在沉默地等待着,雷卓云的注意力又转回了胖子身上。胖子的轻功刚才他已经见识过了,以他所知,绝对可以列入江湖前十,这样的身手配上这样的长相,难道他就是唐门三奇的,唐肥?可是唐肥成名已久,算起来最少也有四十岁上下了,这个胖子不过二十出头,无论如何也对不上号。

叶枫注意到了雷卓云对胖子的兴趣,转头看见怒目而视的胖子,不禁莞尔:“雷公子,这位是我的朋友,我从西安专程请他来帮忙的。”

“这样身手的朋友江湖中只怕不多。”

叶枫笑笑:“这位朋友也确实有名,他姓张,单名一个痴字,祖父是追封荣国公张玉,父亲是现今新封英国公张辅。”

大家听了不禁肃然起敬。荣国公张玉,本来是前元大将,乃当世名将,后来元灭时归顺燕王朱棣,靖难之役中屡屡大破敌军,后来在东昌之战中为救被围的燕王力竭战死。朱棣曾因其死而大哭,登基后追封为荣国公。其子英国公张辅也是现下朝堂上有名的刚正不阿的统军帅才。

至于这个张痴,据说是个妙人,本名张武,原意指着他继承家业,也成个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可他从小喜好诗文古籍,尤其喜欢江湖传闻轶事,一读上这类野史便不撒手,几至痴迷,后来竟自作主张改名为痴,其行事可见一斑。平日也喜欢结朋交友,和叶枫一样也是京城四少之一。可是想不到这喜欢舞文弄墨的人,竟是眼前这个轻功绝高的胖子。

张痴哈哈一笑,勉强半起身对大家抱了抱拳,引得竹椅再度大声抗议,身上肥肉又是一阵晃动。一旁伺候茶水的茶寮老板听说这群人中竟有个英国公世子,连忙过来连连打躬作揖,一连给张痴添了几碗茶,他都是拿起来一口干了,然后若无其事的坐着。众人看了都觉好笑,想不到堂堂国公府世子行止竟也如此,嗯,如此豪爽。

叶枫笑道:“还好张兄在西安城游学,我才能请他出手,若无他的轻功,今日一旦动手损伤难免,我们也难以探知这灰衣人上华山的目的了。”

这话一出,众人默然,都想起了雷惧的焦尸,暗暗心惊。

唐大这时结束了和唐残的低语,慢慢踱了过来,沉吟不语间,仿佛在决定什么难决的大事。

叶枫问道:“唐先生可是知道灰衣人身份了?”

唐大缓缓点头:“不错,七叔看清了他的眉眼,可是这事太过匪夷所思,本来涉及本门机密,断断不能透露,不过现在再继续查下去,在座各位都恐有危险,所以我想大家都应该知道。”

叶枫道:“唐先生请放心,在座各位都是为了查案而来,自当严守秘密。”

唐大抬头看去,这破旧茶寮就只有他们几个人,唯一的一个老板远远的在茶寮外的灶台旁守着开水打盹,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唐大长叹一声,道:“这灰衣人确实是我唐家的人,而且是七叔从小养大的,可是他已经失踪了二十年,所有人都以为他已死了,想不到竟然现在又出现了。”

众人大奇:“谁?”

唐大斩钉截铁地说:“唐傲!”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 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正文 第七章 唐傲

唐傲?

众人面面相觑,唐傲是谁?谁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时唐残悠悠地说:“各位还都太年轻了,没听说过也是自然。二十年前,唐门可不是三奇,而是四奇。这一奇就是云手唐傲。”

大家都是一惊,这唐傲竟然在二十年前是与唐残他们齐名的人物,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这样的厉害人物怎么会消失二十年?

唐大接道:“二十年前,还是太祖当朝的时候,那时朝廷居中调停,唐门和霹雳堂关系改善,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

大家一起点头,雷卓云道:“听说那时两边还有合作的意愿。”

唐大摇头:“不是意愿,是真的合作了。”

大家又是一惊,这事却从未听说过。

唐大微微一笑:“各位不必惊异,我也是这次出门之前听老太太说起的。当时也不知道是谁提出的合作,两边各派重要人物合作技术,唐门的机关暗器和霹雳堂的火药各取所长,研究一种新武器,霹雳堂派出的是火神雷惧,唐门派出的就是云手唐傲。”

“哦!”大家一阵惊呼,原来这两人二十年前不但认识,还合作过,如今却是一个失踪二十年,一个已经化作焦尸。

“唐傲外号云手,就因为手非常巧,几乎无所不能,精于设计制作机关暗器,而雷惧号称火神,火药爆破之术无人能及。本来这是强强联手,可是合作两年,武器未成,却发生了变故。唐门唐太公和霹雳堂堂主雷惊天相继失踪,两家陡然成仇。”说到这里,唐大看了眼聚精会神聆听中的雷卓云,“合作的两家人马也发生了火并,唐门无人生还,唐傲就此失踪。霹雳堂方面只有雷惧重伤逃回,听说养伤半年才能下地。合作这件事从此成为两方禁忌,再也无人提起。”

听完众人默然无语,想不到两家之间竟有这样的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好半天叶枫转过去问唐残:“确定是他本人吗?会不会有人易容冒充?”

唐残摇头:“不可能,他父母在帮助红巾军对抗元军时战死,他从小跟着我长大,没有人比我更加熟悉他,世间不可能有人能制作那样惟妙惟肖的面具,连他的胡茬和脸上细小疤痕和皱纹都一模一样,要知道江湖上见过他真面目的本就不多。”

“可是……”唐残忽然想到了什么,沉思起来。

叶枫急忙追问:“可是什么?他有什么不对劲吗?”

唐残有点迟疑:“他好像并不认识我,如果不是心智丧失,唐傲绝对不会对我动手。”他有点悲哀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瘸腿:“至少他应该记得,我这条腿就是为了救他才残的。”

大家一片默然,唐残心中的感受大家都能想象,在刚才那几乎生死相搏的瞬间,这个老人面对一手抚养大的孩子,内心是何等的矛盾和悲凉。

唐大缓缓道:“不论如何,现在他已经上山,自古华山一条道,我们只要沿途搜索上去,就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了。”

雷卓云皱着眉头:“即便只有这一条山道,华山如此之大,想搜寻一个人也是难上加难。”

唐大点头:“所以我们需要找人帮忙,这里是华山,最熟悉这里的当然是华山派。看来我们需要拜访一下他们,好在他们和唐门关系不错。”

坐在一旁的胖子忽然笑了:“不必麻烦了,他们就在这里。”

众人一愕,胖子突然提高声音:“华山派自全真七子中广宁子郝大通创立以来,范圆曦、王志谨等个个都是顶天立地,驱逐鞑虏的好汉子,几时成了偷偷摸摸听墙角的角色了?”

说完,肥胖的身躯一下从竹椅里弹了起来,转头向茶寮外道:“至一无上道,崇教演全真。想必你就是当代华山掌门范上古了。”

哈哈大笑声中,一直在灶台旁打盹的老头站了起来,大步走进了茶寮:“人言张痴博学各派典故,诚不欺我也,连鄙教的《诸真宗派总簿》竟也通晓。”

老头拱手对在座众人打了一揖:“诸位请了,老朽正是范上古。”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 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正文 第八章 华山掌门

华山派在江湖上的赫赫威名不是来自于盖世的武功,也不是来源于创立者郝大通全真七子的余威,而是这百年来坚持反抗元朝,驱逐蒙古鞑子的义举。历来的华山掌门都致力于培养弟子参加各地反元义军,上任掌门索无叟就在反元战斗中为朱元璋出过大力,其大弟子范上古继任以来,明朝初立天下思定,华山派一直与世无争专研道教,所以一直颇受江湖人士尊重。

当下众人纷纷回礼,唐大笑道:“堂堂掌门,如何装扮成这样在路边茶寮卖茶?”

范上古不以为忤,大笑道:“这可不是装扮,道家讲究世情皆可为道,平时我也在此张罗点小生意,这不过是老朽的一点副业。再说唐家大公子,雷家二堂主,还有锦衣卫叶大人一道来华山,理当老朽亲自奉茶才是。”

众人心里又是一震,唐大道:“想不到范掌门在此茅屋之内,却能知天下之事。”

范上古又是一阵大笑:“你们这一行人都是唐家雷家和官府的代表人物,跺跺脚整个江湖都要抖一抖,我老道士怎么可能不知道,更何况还有那个走一路杀一路的神秘人物,我虽然老眼昏花,但是我的耳目还没闭塞到这种程度。”

他转身望向胖子:“倒是张公子是如何看破我的身份的?”

张痴陪笑了两声,引得身上的肥肉又是一阵颤动:“范掌门你来给我添水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的双手中指特别粗,青筋凸起,应该练的是华山紫霞功里的黄龙指。紫霞功是华山掌门代代相传的秘术,你的身份不就清楚了?”

范上古奇道:“紫霞功的内容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张痴笑了:“华山视紫霞功为不传之秘,可是之前的全真教并没有,全真教的很多书里对此都有记载。”

大家对这个胖子的博闻不禁表示叹服。

范上古道:“我知道诸位放那灰衣人上山的目的,其实我也好奇他不远千里上华山做什么。华山派虽只是江湖一个不足道的小门派,数百弟子还是有的,我已下令封锁所有道路,我们慢慢搜山而上,必有所获。”

叶枫道:“如此甚好,就是麻烦华山派上下了。”

范上古道:“切勿客气,叶公子在此当是代表了令尊的意思,以令尊之位当可代表朝廷的意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华山派上下自当尽力。”

话说得这么明,反而让叶枫一时接不下去,唐大急忙来打圆场:“华山五峰,搜索起来也颇为费事,想来不急在一日两日,眼下还是先解决吃饭问题吧,我等赶路前来,已有半日未曾进食了。”

一听说吃东西,胖子一下从竹椅里跳了起来:“正是正是,这朝廷不差饿兵,叶百户光叫我干活却不管饭,只能叨扰老人家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莞尔,范上古哈哈大笑道:“是老朽疏忽了,这就吩咐下去,立即安排,大家养足精神才好搜山。”说完转身拾级而下,转瞬消失在山道上。

唐大默默望着范上古消失的身影,身后唐残轻声问:“大少爷,这华山掌门看来早有准备,是否可信啊?”

唐大摇了摇头,心里默默地说:这恐怕又是一只老狐狸!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 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正文 第九章 御花园

京师,应天府。

皇宫,御花园。

虽然还是早春三月,温暖的京师,御花园里的花儿们却开始争先恐后的绽放了。

朱棣站在假山顶的凉亭里,背着手腆着大肚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御花园里的风景。登基三年来,坐着批阅奏折的时间越来越多,这样偷闲的时候都极少,更不用说弓马之乐了,这肚子就日渐见长了。

他喜欢站在这里看下面的感觉,小时候皇长兄朱标和其他几个哥哥常带着他们几个小的在花园里玩耍,那时他经常抬头从下面望这个凉亭,偶尔父皇会在这里眺望他们玩耍,只要看见父皇挺直的身影,就是他一天最开心的时候。

后来皇长兄太子朱标,二皇兄秦王朱樉,三皇兄晋王朱都先后早逝,诸皇子中自己成了最年长的,可是父皇素来并不喜欢自己,他心里永远只有英年早逝的皇长兄,竟立朱标的儿子朱允炆为皇太孙,继承了皇位。

无所谓,那时他就对自己说,只要是父皇喜欢。他从不喜欢强争,虽然他并不喜欢朱允炆的软弱没主见,文绉绉的酸腐书生气,但是毕竟那是他亲侄子,是他最敬重的皇长兄的孩子,他既然已是富贵已极的燕王,就好好为国家守好北疆,在天高地远的北平度过自己的余生。所谓他是被父皇放逐北疆的说法,他从来不放在心上。为了表明心迹,他甚至把两个儿子留在京中以为人质。

可是总有人不放过自己,朱允炆即位后,齐泰,黄子澄之流打着忠君爱国旗号的人,为了自己的功名前程,新朝伊始就挑唆皇帝对自己的戒心。这个愚蠢的侄儿也是耳根子软成这样,新皇登基不思国计民生稳固政局,竟然听信挑唆,密谋削藩。他们不单看不惯自己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享受富贵,更对自己苦心经营多年防范蒙古元朝残部的军队虎视眈眈。建文元年六月齐泰就迫不及待开始大肆抓捕燕国官员下狱,严刑拷打逼迫指认燕王谋反,后又派人欲夺北平城防军权,抓捕自己,逼得自己不得不在建文元年七月发动了靖难之役。

三年战乱,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多少忠贞之士没死在反抗元蒙鞑子的战场上,却死在大明自己人的屠刀下,连自己也几次死里逃生。而当燕军兵临城下之时,这个昏庸的侄儿不但没有清醒过来惩处齐泰这帮奸臣,反而派人来向自己求和,提出割让土地分疆而治的方案。大明的天下是多少汉人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是朱家上下付出多大代价换来的,这个竖子竟为了保住皇位不惜公然分裂它,从那一刻起在朱棣的心中,这个侄子根本就不配坐在这个位子上。

到现在,这个无能的侄子纵火烧死了自己,齐泰,黄子澄这些曾想置朱棣于死地而后快的对手也连同他们的九族一起被灭了,剩下自己独自在这里看风景,寂寞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和以后将发生的相比,这些都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但一切都需要按计划来,在那到来之前,自己必须要忍耐,忍耐。

朱棣收回目光,转身看着那个一直匍匐跪在他面前一动也不敢动的人。这个人就是被人称为天下第一才子,一门三进士的解缙。朱棣自小喜欢弓马兵法,对读书人的不喜欢是骨子里带来般的固执。他讨厌读书人的自命清高,讨厌他们的迂腐不化,讨厌他们的满口正统传承,这些人拼命想要用传统道学去箍紧一个桶,而他朱棣最喜欢的就是毫无顾忌地打碎一切坛坛罐罐。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杀方孝孺。

当年他率军从北平出发时,姚广孝曾托付他南京城破之日,不可杀方孝孺,因为他是什么“天下读书人的种子”。当时他满口答应,后来方孝孺在他面前口口声声称朱允炆是正统天道,说自己举兵反叛,天下不容,搞得他怒火中烧,找个理由直接灭了方孝孺全族。朱棣一生对姚广孝言听计从,唯独这件事,他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可是讨厌归讨厌,朱棣还是明白元朝覆灭的前车之鉴,治理天下非得要用读书人不可。比如眼前这个才名满天下的解缙。

随着对诸藩王兵权的削减完成,朱棣明白,现在的国家已经完成了对前朝弊病的清洗,现在需要进行安定的建设发展,所以他重用像解缙这样的名士,让他们编撰永乐大典,都是为了获取文人士族的支持,营造全国安定,蒸蒸日上的气象,而目前朝臣议论纷纷的立储之事,他也想听听这个大才子的意见。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 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正文 第十章 天下第一才子

朱棣在凉亭里的石凳上坐下,端起石桌上的青花瓷茶杯浅浅呡了一口,香气扑鼻。抬起头缓缓说:“你起来回话吧。”

解缙跪了好半晌,膝盖都有点生痛,赶紧站起来,在一旁垂手而立。

朱棣放下茶杯,慢慢吐出一口气,道:“刚才问你的问题,考虑得如何?”

解缙暗暗叫苦,刚才朱棣话里话外分明有立二皇子朱高煦为太子的意思,但是朝中无人不知,多年的世子大皇子朱高炽为人端庄沉静,言行识度,多年来协理政事,在靖难之役中和姚广孝留守北平,保证了朱棣大军的后方,实在是贤德之主,是立太子的不二之选,可是他自小喜欢读书,喜静厌动,以致体态肥胖,行动不便,健康也不甚佳,很不得朱棣喜爱。而二皇子朱高煦恰恰相反,自小就喜动好武,在靖难之役中作战勇猛,战功赫赫,深得朱棣喜爱,甚至战场上曾亲口许其以太子之位,现在要劝谏只怕会触皇上的逆鳞,这可如何是好。

寻思半天,朱棣已经有点不耐烦了,鼻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解缙无法,只能躬身直言道:“臣以为当立长,古来如此。皇太子仁孝,天下归附,若弃之立次,必生争端。先例一开,怕难有宁日,历代事可为前车之鉴。”

朱棣听完,沉默无语,想起这后半句竟像在说自己,脸色渐渐阴了下来。他不是不知道朱高煦自小生性凶悍,言行轻佻,一直被太祖所厌恶,当年朱允炆登基时自己曾为了大局出发把两个儿子一同送进京中为质,朱高煦惹是生非,自己写信让其舅舅徐辉祖管教,不料他竟偷了舅舅的马逃出京师直回北平,沿路还多有杀伤官员和驿卒,引得朝廷对自己很是不满。但是靖难之役中他武功高强,作战勇猛,作为主力多有战功,数次救朱棣于危难,喜爱之余自己阵前亲口许以太子之位,而今要为了立那个肥头大耳的书呆子让自己食言而肥?在他心中更重要的是朱高炽整日与这些读书人交好,性格不够刚毅,行径颇似当年的侄儿,恐日后难保不会与侄儿一样被这些举着正道传统大旗的人所蒙蔽胁迫,自己经历的这几年的风雨不能不成为前车之鉴。

解缙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里有毛病,影射了皇上夺位之举,他偷偷抬头看了眼朱棣那阴沉的脸色更是有大难临头的感觉,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朱棣有些心烦意乱的随手拨弄着石桌上的物件,刚才朱高炽的儿子朱瞻基前来给皇爷爷请安刚走,桌上还放着他呈上给朱棣御览的抄写本,解缙一眼瞥见,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个宫中的传说。

据说朱瞻基出生的晚上,当时还是燕王的朱棣做了个梦,梦见父皇朱元璋亲手把一个象征权力的大圭交给了他,并对他说:“传世之孙,永世其昌。”朱棣醒来后回忆梦里的情景,觉得十分吉祥,正在这时有人来报,说朱瞻基降生了。朱棣马上意识到梦中的情景正印证在孙子的身上,他跑去看孙子,小朱瞻基长得和他很相似,脸上还有一种英气,朱棣大为高兴,从此格外宠爱这个孙子,连孙子的老师都亲自指派,还常常过问他的学业,这个孙子也确实卓尔不凡,小小年纪已经隐隐有王者之气,今天既然谈到立太子,当然需要借助皇孙了。毕竟皇位继承人的选择不是只看一代的。

解缙立即跪下,对朱棣长拜,只说了三个字:“好圣孙。”

朱棣一愣,立刻明白过来。

解缙抬起头,君臣二人相视而笑。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 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正文 第十一章 永乐大帝

解缙叩首退下了,朱棣悠闲地呡了几口青瓷杯里的香茗,对身后的假山石丛说道:“你出来吧。”

怪石后闪身出来一个人影,穿着大红的锦衣卫官服,跪倒在朱棣身前:“臣叶知秋参见吾皇。”

朱棣摆摆手:“起来吧。”叶知秋恭恭敬敬地低头站在一边。

朱棣瞟了他一眼,心里对他的恭敬很是满意。恭敬代表着惧怕,无论一个臣子有多大本事,立下多大功劳,毕竟是个臣子,所有一切都是君主给予的,只有清醒地认识到君权的强大才会惧怕,也只有惧怕才能时刻提醒你自己的身份。叶知秋无疑就是个很清醒的人。

“纪纲怎么样啊?”

叶知秋答道:“按皇上吩咐,我安排人把解缙见驾的事透露给他,又让侍卫秘密放他进来,刚才的谈话他藏在假山中全部听见,现在已经悄悄出宫去了。”

朱棣点了点头:“我把他安排给你当锦衣卫副指挥使,就是为了你能看住他,他是老二那边的人,估计马上老二就会知道我听从解缙之言要立老大为太子了。”

叶知秋态度愈发恭敬:“一切如皇上所料,皇上神机妙算。”

朱棣冷笑一声:“我只是太了解我这两个儿子了,一个懦弱敦厚,一个狡诈凶悍,如果两人性格能糅合为一人,才是我大明天下的不二之选。”

他忽然意识到说多了,转而问道:“姚先生那边如何了,还是不愿搬出寺庙?”

叶知秋头垂得更低:“是,皇上赐给的宅院和宫女,姚大人都坚持不受,居住在寺庙,穿着僧衣,只在上朝之时才换上朝服,下得朝堂就又换回僧衣。”

朱棣叹了口气:“他这是还在怪我杀了方孝孺等一干读书人啊。”他从燕王时一直奉姚广孝为师,言听计从,只是心里对读书人的那点蔑视,终于让他没遵守对姚广孝的承诺,不但杀了一大批效忠朱允炆的文人,还把为首的方孝孺千刀万剐,夷灭九族。从此以后姚广孝就和他赌气,不但拒绝了他让其还俗的圣旨,还拒绝一切封赏,住在寺庙中青灯古佛,不过他心中始终有愧,不便发作,想起来时只能狠狠地骂几句读书人的臭脾气。

沉吟了半晌,朱棣终于要问到那个关键的问题了:“西安那边有什么消息?”

叶知秋头垂得更低,一字一字小心地作答:“枫儿他们已经追踪到了华山,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近日他们就可发现预计地点,现在就等后续报告。”

朱棣又问:“现在各方有什么动静?”

叶知秋道:“英国公世子现在枫儿身边,京中刑部郑赐已派总捕头常无义赶往西安,不过据报雷惧死后,大雷门震动,这次很可能是总堂主雷破天亲自出马。”

朱棣眉毛微微一动:“这个老怪物亲自出马吗?看来老二这回是要下足本钱了。那边一个刑部总捕头怕是对付不了他,我们的计划可会有阻滞?”

叶知秋沉吟一下,回道:“皇上计划天衣无缝,无论来的是谁,大雷门必遭重创,再说大皇子这边也不是只有刑部,唐门唐大足可应对那老怪物。”

朱棣点点头:“如果老二身后少了像大雷门这样的江湖势力支持,想必可以老实一阵,我准备让老大借此时间带兵讨伐安南,立些军功,在军中有点声望,位子稳固了,老二也就无可奈何了。”

叶知秋问道:“皇上既然早已属意大皇子为太子,并开始为他铺平道路,为何还要询问于解缙?”

朱棣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让解缙背黑锅?”

叶知秋低垂着头,不敢回话。

朱棣叹了口气,充满着无奈:“你以为我是皇帝就可以随心所欲吗?老二虽然不堪大位,但是军功卓著,在军中素有声望,如果我公然食言,恐怕会有异动,现在的情形下,稳定最重要,比起让他恨我,还是恨一个直言上谏的大臣更合适吧。”

叶知秋拜服:“皇上英明。”

朱棣挥挥手:“你退下吧,继续盯住老二他们的动静,不要影响计划的进行。”

叶知秋三呼万岁后恭恭敬敬地退出凉亭,感觉有点不寒而栗,想起曾经风光无限的解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他一样只是一个可笑的棋子呢?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 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正文 第十二章 数算奇才

深夜。

解缙府。

烛火通明中,解缙背负双手在书房中来回踱步,长吁短叹。身后立着一个红木衣架,架子上挂着一件金色的短衫,气派非凡,在烛光中闪闪发亮,正是去年立春时皇帝赐给他们内阁七位辅臣的金绮衣,代表着皇帝的无上宠信。

堂下坐着长子解祯亮,年轻的面容透着一股英气,高高梳起的发髻下印堂在烛光下映着亮光。父亲今天从宫里回来就显得焦躁不安,深夜还把自己叫到书房谈话,好像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可是听父亲讲了今天在御花园的一番谈话,只是皇帝咨询了下立储之事,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何会如此紧张。

解缙沉默半晌,停下了踱步,看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转头对儿子说:“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准备出远门。”

解祯亮一愣:“去哪儿?”

解缙思索着道:“听闻叶枫和张痴现在正在西安一带查案子,你们不是结拜了吗还号称什么京城四少,你可以先去找他们,也许你的数算能力可以帮到他们。”

解祯亮一时有点懵了,父亲从小就特别宠爱自己,但是似乎并不热衷于让自己考取功名,反而一直亲自教导数算之术,十余年来自己的数算之术早已青出于蓝,有一次父亲醉后夸口,提及儿子的数算之术已经天下难有出其右者。可是自己从小专研书本,没有半点武功,父亲虽说从不反对他在外交友玩耍,却从不让他离开自己出行,十多年来解祯亮一直跟在父亲身后从未远离,现在父亲却提出要儿子单独远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一向镇定自若的父亲有这么大的变化?

“父亲,”解祯亮忍不住问道,“皇上不是已经听从您的意见立储,为何父亲会如此慌张,还忽然要儿子远行?”

解缙看着儿子年轻的面容,长叹:“你以为皇上真的是听从我的意见?”

解祯亮不解,解缙摇了摇头:“皇上天纵英才,圣心独断,立储这样重要的事必然早就心中有数,又岂会为外臣言语所左右?”

他看儿子还是一脸的疑惑,又道:“大皇子英明谦逊,宅心仁厚,京中文臣大都属意与他,可是二皇子多年军中征战,战功赫赫,军中颇有声望,不少军中将领都指望拥立二皇子以求晋身之道,如果皇上立了大皇子,这些人没了指望,一定会跟随二皇子作乱。”

解祯亮好像有点明白了:“所以皇上才要借父亲之口说出来?”

解缙点头:“如果皇上是听从大臣之言而不是自己的意思,二皇子就还有争储的可能,军队就会暂时处于观望,只要给了皇上时间他就能逐步控制局势,从而顺利过渡。今天在御花园我看见有个身影一闪,依稀是锦衣卫副指挥使纪纲,他是二皇子的心腹,料想现在二皇子已经知道下午宫中的情形了。”

解祯亮道:“可是这么一来,父亲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了。”

解缙惨然一笑:“二皇子历来仇恨我们这些支持大皇子的文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幸现在皇上还有事需要我,我暂时应该可保无虞,等到半年后郑公公回京一切就可安然度过。”

解祯亮眼前一亮:“是三宝太监郑和郑公公?”

解缙点头:“不错,他也素来支持大皇子,虽然目前奉旨在泉州督造远洋大船,半年后就可回京,皇上对他极为信任,百官中声望也很高。目前京中有隆平侯坐阵驻京兵马,量来二皇子不敢轻动。”

“隆平侯张信?”解祯亮有点不以为然,“我听说他为了私利强占民田近千顷,闹得沸沸扬扬,御史正准备弹劾他,这样的人能信任吗?”

解缙一笑:“这才是他真正聪明的地方。当年建文密诏张信暗中抓捕燕王,张信急告燕王,在燕王府门跪求三次才得见,燕王转而令他拿下九门兵马,发动靖难之役,如此功高,难免引人侧目,尤其皇上生性多疑,登基后颇为忌惮功臣,曾想纳张信之女为妃,而被他婉拒,如今他做出这等鼠目寸光,计较蝇头小利的事,不似心思深沉有所远图之辈,反而皇上会对他放心,这才能保全自己。”

解祯亮不禁叹服,解缙挥挥手道:“你快去准备吧,明天一早出发。你那两个兄弟在西安怕是会有麻烦,你及时赶去或许可以帮他们一臂之力。”

解祯亮鞠躬退下,心里还有疑问,父亲如何知道自己两个兄弟在千里之外的西安会有麻烦的。

解缙站在堂上,目送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转身望着架子上的金绮衣,长叹一声,仿佛在回想从前的荣光。书房门外这时走进来一个人,正是解缙的夫人,解祯亮的母亲徐氏。她缓缓走到解缙身后,声音有些颤抖:“老爷,亮儿一定要去吗?”

解缙还是看着金绮衣没有动:“他必须去,只要他还在皇上的计划中,就能保住解家上下。这十几年来我一直教授他这些数算之术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徐氏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眼眶中泪光涌动。

解缙回身看着她,幽幽一叹,柔声道:“让他离开这风云诡谲的权力斗争中心,反而会安全点,毕竟,”他顿了一下,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夜空,正好一道闪电划过。伴着滚滚的雷声,他无奈地接道:“暴雨快要来了。”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 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正文 第十三章 黑龙潭

华山南峰。

仰天池南崖下,有一方不大的潭水,那是华山有名的黑龙潭。潭水冰冷刺骨,关键是水色有时黑如墨水,有时清澈见底,人们传说潭中住了条黑龙,这里是黑龙水府,龙在则水黑,龙去则水清。否则水色为何会这样变化莫测,充满了神秘。

唐大背负双手站在潭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潭水,潭水清澈,没有一条鱼,至少现在,黑龙不在家。

叶枫慢慢走近唐大,心事重重的样子。搜山已经半月,遍寻五峰,也没有发现灰衣人的踪迹,面对偌大的华山,即使有三百华山派弟子担当主力,还是显得人手不足。锦衣卫卷云八骑中只有孙风和周雷跟自己来到华山,幸而他们都是行伍出身,身经百战,把这几百华山弟子调配得井井有条,可还是人手不足,弄得自己恨不得当时为什么不把锦衣卫全带来,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唐大把唐玉和唐残都派出去了,干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自认识以来唐大一直表现得很镇定自若,胸有成竹,叶枫却老是感觉他身上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不好,虽然他请来了张痴,但是能否抗衡雷卓云一行人,还有老辣的唐大和若隐若现的唐门势力,自己真的没有把握。

唐大转过身,看着心事重重的叶枫,微微一笑:“叶公子,西岳华山风光如画,应该放松心情,好好享受,为什么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叶枫道:“搜山已经半月,一无所获,唐先生在这个时候遣走身边两大高手,不怕这里局面失控吗?”

唐大笑道:“你是担心雷卓云他们?”他拍了拍叶枫的肩膀“他有求于我,必然和我们同心同德,不会有异心的。何况今后的事一定要倚重他,现在只能相信他。”

叶枫没有作声,望着黑龙潭水。

唐大又道:“唐残是我让他去调查唐傲的一些背景线索,至于唐玉,”他顿了顿,“所以之前不说,是因为避讳着雷卓云他们。我接到消息,雷惧死后,大雷门震动,据说不光是大堂主雷雨云,连他爹雷破天都有动静,我派唐玉正是去西安安排人手接应,并落实下这些消息。”

叶枫脸色一变:“大雷门总堂主雷破天?”心里暗暗吃惊,这雷破天在霹雳堂时期就被称为雷家上下第一高手,声名远超两位哥哥,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他能够统一四分五裂的雷家,成立大雷门称霸江湖。如果他参与进来再加上灰衣人,就现在这些人能否应付就成了个大问题了。

唐大长叹一口气:“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让唐玉现在去西安调配人手了吧。”

叶枫点点头:“如果我们不能及时找出并制服灰衣人,等雷破天到了,局面就会失控。”

唐大转而道:“这个消息先不要告诉雷卓云他们,他毕竟是雷家的人,父亲失踪后雷破天待他视如己出,很难说知道了心里会有什么变化。”

叶枫只能点头,轻叹:“但愿能早点找到灰衣人,赶在雷破天来之前结束这边的事。”

唐大望向山道,忽而笑道:“也许好消息已经来了。”

叶枫转头看去,山道上三个人影疾驰而来,为首一人,须发皆白仙风道骨,正是华山派掌门范上古。

范上古走近施礼:“二位好雅兴,竟在此地欣赏风光,让范某好找。”

又回身对身后两个道士装束的人道:“这是我大弟子孟道平和二弟子姚道常。”

两人深施一礼:“见过叶公子和唐先生。”

回礼完毕,唐大笑道:“范掌门可是带来了好消息?”

范上古道:“正是,有弟子来报在全真岩下贺老石室发现灰衣人踪迹。”

唐大一愣:“贺老石室?不过一方不大的石窟,灰衣人去那作甚?”

叶枫急道:“不管如何,先去看看就知道了。”

范上古道“正是,张世子和雷二堂主一行已经赶去了,我们也赶紧出发吧。”

于是一行人急向峰下奔去。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 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正文 第十四章 全真岩下

要去贺老石室,必须先过长空栈道。

长空栈道被誉为“华山第一天险”,乃是华山派第一代宗师贺至真在万仞绝壁上镶嵌石钉搭木橼而成,栈道上下皆是悬崖绝壁,由木板搭出尺许路面,下由石柱固定,行人至此,面壁贴腹,屏气挪步,仅壁上钉有铁索可供扶手,另一侧则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叶枫和一行人施展轻功,在栈道上鱼贯而行,他忽然想起了张痴,那般肥胖的身躯,那般大的肚子,这面壁贴腹而行他是如何做到的,不禁哑然失笑。

栈道尽头就是全真岩下,远远看去,乃是一块巨大的倒坎绝岩,形如屋檐伸出,下面平滑的倒坎面上刻着遒劲的三个大字“全真岩”,笔力浑厚苍劲,有人说是贺至真所刻,也有人传说是神仙所刻,因为在那样一个光滑绝壁,又是倒坎之下,常人如何到得,真是匪夷所思。

走下栈道,是一块相对平坦的平台,全真岩遮蔽于上,岩腹中就是贺老石室。平台上站了十余个华山弟子,张痴和雷卓云一行人站在平台边,仰着脖子观赏刻字,张痴喜爱书法,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

叶枫走近他,问道:“你一向自诩轻功高绝,能否有办法上去刻字,留个名也好。”

张痴大摇其头:“这个却是难,难,纵使从崖顶以绳索垂吊而下,也到不得倒坎之内,何况刻字乎?”

大家寒暄几句,长着虬髯浓须的华山派大弟子孟道平介绍道:“这里就是当年贺真人修行的石室了,今早有弟子来报在这里发现灰衣人行踪,后来弟子们搜索不见踪影,不知他来这里作甚。”

范上古沉吟片刻,道:“这石室之中有个秘密。”

众人大奇:“什么秘密?”

范上古叹道:“这是历任华山派掌门才知道的秘密,当年贺真人造此石室,名为修行,实则躲避元兵搜索。当时他收留了不少反元义士,为了收容他们以及今后反元做准备,在这个石室中开凿了一条密道,内中宽广,绵延极深,我料灰衣人必是进了密道。”

贺老石室中有密道?连范上古的两个徒弟都是一脸的惊讶。

张痴哼哼一声:“必是,必是,只是他如何得知密道所在?”

范上古苦着一张老脸:“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无论如何先进去看看再说。”

大家说声好,转身径直向贺老石室走去。

华山派二弟子姚道常当前领路,范上古走在后面,边走边吩咐身后的孟道平:“你去取些火把来,我们要进密道。。。。。。”

忽然他闷哼一声,停住了,一低头,一截剑尖带着鲜血从他的胸口突出来,在他身后握着剑的,正是大弟子孟道平。

大家回头一起愣住了。

剑尖消失,一股鲜血喷出,范上古向后便倒,姚道常惨呼一声:“师傅!”扑上前来一把抱住。

孟道平狞笑一声,挺剑再刺,只听唐大暴喝一声:“你干什么!”一条极高大的人影扑了过来,金铁交击之声,孟道平手里剑一阵剧震,竟然再握不住,撒手掉落。抬头一看,挡在面前这人正是宇文烈,手里抓着的是霸王枪的枪头。

孟道平退后两步,宇文烈一瞬间将霸王枪拼接完成,一横枪扫向他。孟道平大叫一声,双手中指戳出,他双指青筋暴起,隐现紫色,齐齐点在枪身上,竟然发出金铁交击之声,宇文烈硬生生退了一大步,孟道平借着力道向后跳开。

张痴惊讶地大叫:“紫霞功黄龙指!”这紫霞功不是掌门才能习练的吗?为什么孟道平竟然会使,看来功力还匪浅。

唐大俯身疾点范上古几处大穴止血,姚道常抱着师父,看见他伤重痛苦的神情,不禁对孟道平大吼:“大师兄,为什么?!”

孟道平一笑:“为什么?这才刚开始呢。”一挥手,旁边草丛中山石后涌出一大群人,身着黑衣,胸前都绣着一个银色的闪电图案,围了上来。那十几个华山弟子一声呐喊,奋力迎上去,对手身手不凡,转眼间就倒了大半。

大雷门的人!叶枫心里一沉。忽然身边一条青色人影一闪,原来是唐大,身形展开,径直扑向孟道平。他已看出形势危急,所以想要擒贼先擒王,抢先制住为首的孟道平。

一旁山石后忽然也扑出一人,黑袍前胸绣着一个金色的闪电标记,他挡在孟道平身前,和唐大对了一掌。唐大如遭雷击,大叫一声:“天雷掌!”翻身打出一把金针,趁对方躲闪就势退回。

黑袍人站在孟道平身前气定神闲,只听雷卓云痛苦地呻吟了声:“大哥!”原来他就是雷破天的独子,大雷门的大堂主雷雨云!

眼见大雷门的人已经把一行人包围起来,危局之下,叶枫大喊一声:“退进石室!”众人扶起范上古直向贺老石室冲去。两侧钟氏兄弟撒开黑金网,大雷门众打出的暗器被黑金网所阻,纷纷掉落,后面宇文烈把霸王枪舞得密不透风,掩护着大家冲进了石室。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 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正文 第十五章 贺老石室

石室不大。

中间一个神龛供奉着全真重阳真人,一边几个蒲团,另一边有一个简易的灶台,如此而已。可想而知当年贺至真在此清修是何等的清苦。

现在姚道常扶着师傅躺在蒲团上,唐大刚才一击伤了左臂,动弹困难,还在旁边用右臂使金针为范上古疗伤,范上古面如白纸,昏迷不醒。

门口两扇破旧的木门板半掩着,上面插满暗器还被大雷门的火器熏得发黑,门后站着横枪而立的宇文烈和钟氏兄弟,刚击退了大雷门弟子的两波攻击,宇文烈被大雷门的火焰烧得衣服破了好些洞,一张脸也白一块黑一块,却还是站得笔直,双目炯炯有神,钟氏兄弟却显得有些累了,蹲坐在地上喘气,地上还有两具尸体,是跟随姚道常保护掌门的华山弟子,当然门外倒在霸王枪和钟氏兄弟乌金网下的大雷门弟子更多。可是面对门外众多的大雷门弟子,还有高深莫测的雷雨云以及不知何时会到的大雷门总堂主雷破天,能支持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面对这样危急的局势,叶枫心急如焚,带着孙风和周雷两名卷云骑,在不大的石室里寻找范上古口中的密道。张痴也想帮忙找密道,可是他体型太大,一但加入,本就狭窄的石室更显得拥挤,转个身都困难,他只得悻悻的坐到一旁看唐大给范上古金针疗伤。寻遍神龛灶台,四面墙壁,一无所获,叶枫心中更加焦急。

回头看见雷卓云呆坐在一边,刚才的两波攻击中,他也受了伤,大雷门弟子们并没因为他是大雷门二堂主而有所顾忌,显然这些人都是大堂主雷雨云的手下,看来外面传说的大雷门堂主之间不和的传闻是真的。雷卓云自二十年前父亲失踪后,三叔雷破天待他视如己出,悉心培养,难免会引起自己亲儿子雷雨云的嫉恨与不满。昨天他还是大雷门高高在上的二堂主,今天就要和同门兄弟们以命相搏,难怪他现在愣愣的发呆。

叶枫刚想走过去安慰他几句,忽然石室的门开了。

门一开,一块巨大的岩石就飞了进来。宇文烈大喝一声,霸王枪横扫过去,一声巨响,岩石被击得倒飞出去,岩石后却闪身进来一条人影。如果说宇文烈是高大魁梧,这个人竟然和宇文烈一般的高,可是很瘦削,像是竹竿撑起的一件素色长袍,也很灵活,从岩石和门之间的缝隙中一下滑了进来。钟氏兄弟黑金网两面合击,这个瘦长的人不可思议的一钻,从双网之间窜了出来,反手袖间射出两道黑水,反打钟氏兄弟,二人急忙避开,黑水浇在石壁上嗤嗤作响,竟有白烟冒出。宇文烈长枪一竖,雷霆万钧之势当头砸下,瘦高个大叫一声,双掌迎了上去,刚一接触宇文烈感觉仿佛长枪砸进了水里,一腔力道竟使不出来,反而被一股柔力借着自己的力量猛扯,长枪几乎脱手,脚下步子一乱,瘦高个竟然顺着枪杆一手拍了上来,枪势未尽,自己竟然无法闪躲,眼见这一掌就要拍到脸上。

唐大突然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个黄灿灿的黄铜针筒对准门口,瘦高个一见面色大变,怪叫一声,一个倒翻凌空退出了石室。他后面的大雷门人本来准备跟着他一涌而进,他一退大家也纷纷后退,钟氏兄弟赶紧掩上木门。

唐大长舒了口气,又坐了下来,叶枫看着他手里的针筒:“暴雨梨花针?”

唐大点点头,原来这就是名震江湖的唐门暗器暴雨梨花针,传说一次能打出数百毒针,见血封喉,避无可避,只是“梨花”所指为何就无人知晓了,毕竟亲眼见过的人都已死去了。

唐大苦笑道:“发射这个需要全神贯注,双手配合才能发挥威力,我受伤之后已无力发射,还好唬住了他,他若知道实情怕是没人能挡住他了。”

宇文烈惊魂未定,刚才那一幕极险,不禁问道:“他是谁?”

雷卓云咬着牙道:“他就是大雷门双杀之一,和火神雷惧齐名的水神西门柔。”

众人一脸惊愕,面面相觑。雷破天最信任的双杀之一的西门柔竟已到了,他的功夫已经高得惊人了,那雷破天是不是也到了?大雷门第一高手的武功会高到什么地步?谁会是他的对手

忽听姚道常连声呼唤:“师父,师父!”原来是范上古悠悠醒转。唐大道:“那一剑伤虽重,却没有伤及重要内腑,现在我封住他几处穴位,血已止住,性命应是无碍。”大家都是心内稍定。

姚道常急忙问:“师父,大师兄和大雷门的人把我们困在石室里,我们该怎么办?”

范上古花白的胡须上满是血渍,喘息着:“进密道,里面,有出口”

叶枫问道:“我们刚找了个遍也一无所获,密道机关在哪儿?”

范上古指了指身下的蒲团:“地板,下”

大家小心翼翼的把范上古移开,下面的地板果然是空心的,想起来当年贺至真日日在蒲团上打坐原来就是在守护密道的入口。揭开地板下面有个铁环,拉动铁环下面还连着铁链,只听一阵机关转动的咯咯声,神龛移动了,神龛后面的石壁上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大家心里都是一喜,叶枫连忙招呼大家,自己点着火折子,和唐大在前面,雷卓云一行护着姚道常背上范上古居中,孙风和周雷把机关复原,清除痕迹后殿后进入了密道之中。

机关复原了,石室里安静了下来,除了地上的尸体和门外大雷门弟子们吵闹的声音,仿佛又恢复了一直的平静。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 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正文 第十六章 大雷门总堂主

石室外,雷雨云抄着手站在崖边。

风从崖底卷上来,把他身上的黑袍吹得鼓起来,冷飕飕的直往皮肤里钻。他喜欢这种感觉,这冷飕飕的感觉才能压抑住他心里的怒火。从那无能的孟道平没能挡住唐大和雷卓云一行人冲进石室负隅顽抗,他就感觉很愤怒。号称双杀之一的西门柔攻进去也狼狈地退出来,他感觉更愤怒。现在孟道平居然灰溜溜的来告诉他敌人都躲进密道了,而我们找了快一个时辰居然找不到密道入口,他几乎愤怒得快要爆炸了。

为什么?为什么石室里居然会有密道?为什么精心的布置还是让唐大和雷卓云冲出了包围?为什么明知他们在里面却没有办法攻进去?尤其是雷卓云,想到他毫发无损自己却无可奈何,他就愤怒得想要杀人。

可是他现在必须忍耐。这里毕竟是华山,华山派的支持还是必须的,今后控制华山派还需要这个孟道平,虽然在心里他早就把这个无能的小人杀了一百遍。更何况还有身后站的西门柔,这个人是父亲的心腹,别看是来帮助自己的,一句话不说,可是站在那里就好像是父亲的眼睛狠狠地盯着自己,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传到父亲耳中。现在必须忍耐,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弱点。

他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来对抗心里燥热的怒火,脑子里在飞速地盘算着对策,一定要在父亲赶来之前结束这里的一切,尤其是雷卓云,父亲这些年对他近乎溺爱的纵容不仅让雷雨云,连大雷门上下都很不理解,我一定要证明我才是最能干的那个,我才是总堂主的独子,首先,就是要借这次的事干掉雷卓云,这样自己才是大雷门唯一的接班人。

雷雨云转身看了眼抄着手远远站着一副陌不关心的西门柔一眼,低声吩咐垂头丧气的孟道平:“赶快传令下去,在石室里安埋炸药,找不到密道就炸塌石室,活埋了他们。”

孟道平心里一惊,这也太毒辣了。毕竟这里是贺至真当年修炼之所,被奉为华山派圣地,一说要炸掉,今后自己在华山派如何服众,不禁也是一阵迟疑。

雷雨云暗骂:“这个怂包!”两眼一翻,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现在还有什么顾虑?”

孟道平诺诺着还想说什么,西门柔忽然叫了声:“慢着!”疾步向长空栈道走去。雷雨云回头一看,不禁暗暗叫苦,只见一条人影从栈道上几个腾跃,闪电般来到面前,须发尽白,面目威严,身上一袭黑袍,胸前用金线绣着三道闪电,正是大雷门第一高手,总堂主雷破天!

西门柔深揖一礼,把前面的事一五一十汇报给他,他一言不发,昂首而立。西门柔本来极高,但是在这个老人面前,一直弯着腰,加上雷破天身上逼人的气势,竟然让人完全注意不到他比西门柔要矮。

雷破天听完汇报,踱步到雷雨云面前,还是一言不发地直视他的眼睛。雷雨云竟感觉有莫名的慌乱,避开了视线,叫了声:“父,父亲。”

雷破天收回眼光,沉声问道:“叶枫,唐大和卓儿他们都在里面?”

雷雨云小心翼翼的道:“是,事先我们并不知道有密道,一时没防备让他们冲了进去,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雷破天又问:“你为什么动手前不通知卓儿?”

雷雨云急忙分辨道:“他秘而不报,私下与唐门合作,难道不是已经背叛大雷门?”

雷破天猛转身,双眼直瞪雷雨云,瞪得雷雨云一哆嗦:“他可有做与大雷门为敌的事?堂堂大雷门二堂主难道没有一点临机决断的权力?他与唐门合作协助官家查灰衣人的事,你怎知我不知情?你怎么就口口声声指他背叛大雷门?”

雷雨云被问得冷汗直冒,喏喏着说不出话来。

雷破天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算计?我让你利用华山内乱控制局面,调查清楚灰衣人的事,你竟要斩草除根,早就告诉你做大事的人要包容广蓄,你一点都不记得。还想炸掉贺老石室,你是要收服华山派还是要与华山派为敌?”

雷雨云汗出如浆,垂手默立,大气不敢出。

忽然雷破天冷冷地道:“你就算炸了石室也没用,密道还有一个出口的。”

雷雨云一惊,抬头看着父亲。

雷破天又道:“我可以帮你打开密道入口,跟着要去追踪灰衣人,你们在这里打得热闹,他早就溜下华山了。现在唐大受了伤,你和西门柔足以对付剩下的人,但是,”他转身又瞪了雷雨云一眼,“我要活口,卓儿也绝不可以有事,否则你知道后果!”

雷雨云只能弯腰答道:“是,父亲。”

雷破天哼了一声,一拂袖,当前走向贺老石室。

雷雨云跟在后面。抬头看着父亲威严的背影,不禁暗想,华山掌门代代相传的密道父亲竟然了若指掌,到底他身上藏有多少秘密,自己当真是望尘莫及。至于,活口嘛,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机。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 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正文 第十七章 密道中

密道很深,两壁和顶上用木板和圆木作支撑,布满蛛网。

密道里空气并不浑浊,火折子的火苗很旺,可见里面安排有足够的通气口,虽然比较简陋,这浩大的工程也绝不可能是贺至真一个人能完成的。

进去不远,有一块相对宽敞的地方,大家把范上古放下来休息一下。唐大先前喂了他一些丹药,现在范上古的脸上略有了些血色,气息也平稳了下来。经过前面的恶战,大家都显得有些疲惫,张胖子尤为明显,硕大的身体在狭小的密道里行走,对他实在是勉为其难。

休息没多久,来的方向又传来铁器转动的咔咔声,显然是有人打开了密道入口的机关。唐大眉头一皱:“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发现机关?”

范上古叹了口气,虚弱地声音:“看来是雷破天到了。这个密道他原也知道。”

众人都是一惊,正想再问,唐大挥手道:“来不及了,我们赶快继续走,找到出口才是上策。”转身又对雷卓云道:“二堂主能否在此设些火雷炸药,务求阻他们一阻。”

雷卓云点头,带着宇文烈和钟氏兄弟去通道中安排爆炸机关,姚道平背上师父,一行人继续向前。

通道向下倾斜,感觉越来越深入山体,忽听后面轰隆一声,通道震得尘土落下,想必是大雷门的追兵触发了机关引爆了火雷。张痴问道:“通道塌了他们就追不上来了吧?”

雷卓云摇头:“这山体岩石居多,爆炸太厉害怕会波及整条密道,我们也会有危险,所以火雷数量要刚好能崩落那一段顶上的岩石。不过以他们的人力要挖通不过几个时辰,所以我们一定要快走。”

张胖子一听很快就会挖通,也急忙道:“快走快走。”

大家在布满蛛网和灰尘的密道中鱼贯而行。谁都没有说话,一路几乎只听见大家的喘息声,连一向多话的张胖子也没有说话,只是埋着头向前走。

叶枫看了看唐大,他走在队伍中段,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也是低着头不说话,可是不知为什么,叶枫老感觉他不像其他人一样沮丧,反而有种胸有成竹的感觉。他心里又浮现了那种感觉,那种被牵着鼻子摸着黑向前走的感觉,虽然没有证据只是心里的一种直觉,这个唐大身上一定有很多秘密并没有告诉大家,他深信这一点。

一行人心事重重的不知走了多久,早已走出南峰范围,只觉得越来越深入地底,感觉越走越热,张痴肥胖,尤为明显,汗出如浆,一面脱掉袍子,边走边开始叫苦不迭。

正走着忽然密道到了终点,前面是一条宽阔的横向的甬道,四面都是用整整齐齐的大石块砌成。甬道右向已经坍塌,巨大的乱石堵死了道路,看来只有向左走了。

唐大边走边看甬道情形,不禁奇道:“这些石块是由非常坚硬的花岗岩加工的,加工非常困难,能加工到这样每块大小相等已经非常不易,这条甬道建成需要何止千万块,真不知道当年贺至真是用什么方法弄到这么多材料?”

范上古在姚道常背上气息有些微弱:“这不是贺真人建造的。”

众人都吃一惊,正要再问,眼前情景让大家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出现了一扇巨大的石门。宇文烈算是身高出众的了,站在石门前却不及石门一半高度。石门的两扇门板青幽幽的,有种墨绿的颜色,不知什么材料制成,上面刻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头像,栩栩如生,铜铃一样的圆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甬道里的众人,让人毛骨悚然。仿佛门后就是恶鬼地狱,等着吞噬这一干人。

张痴惊得有些结巴地问道:“范先生,这个,这个大概也不是,不是贺真人建造的吧?”

范上古道:“不错,这个门后是华山派最大的秘密,也是华山历代掌门的藏骨之所。”他对着背负着他的二弟子姚道常道,“师父百年之后,也是要进去的。”姚道常一阵伤感,叫了声:“师父!”

范上古安慰地拍了拍爱徒的肩头,轻声说:“我上次来是二十年前为了放置先师索无叟的遗体,想不到我在有生之年能来第二次。”

他转头对众人道:“密道出口就在里面,我们进去吧。”

大家一起向前准备推开石门。这时甬道里已经很闷热了,可是这石门竟然触之冰凉,真不知是什么样的材质,让大家都啧啧称奇。看似高大厚重的石门一推之下居然轻巧无比,毫不费力,随着石门的打开,一道红光和炙热的气浪扑面,门内的景象让众人都惊呆了。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 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正文 第十八章 上古遗迹

门里面是一个高达数丈,大厅一般宽阔的石窟。

红光和热浪来自中央,有一股不断喷涌着的涌泉,不过泉眼中涌出的不是水,而是炙热赤红的岩浆。岩浆在泉眼周围形成了一滩岩浆池,池子四周用和石门一样的墨绿石料砌成池壁,如此高温的岩浆竟不能损其分毫。

池子后面立着一尊高达数丈的巨大石像,年代久远轮廓有些模糊了,依稀能看清是一个身着铠甲的人,双手按着一把刻着龙形花纹的长刀,头盔上两个巨大的牛角格外显眼,奇异的是他的脸居然和石门上的雕像一样的是个青面獠牙的鬼脸,狰狞的面目在岁月侵蚀下还是清晰可辨。

不知道为什么,叶枫乍一看觉得这个龙形的花纹很眼熟,不过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

大家都惊得目瞪口呆,张痴喃喃地说着:“这个,这个真是……”脚步一动,忽而惊叫一声。

众人一看,原来他一脚踩着了一具尸体,不知死了多少年了,在这炙热干燥的环境中,被烤成了干尸。放眼一看,整个石窟中横七竖八遍地是这样的干尸,乍一数足足有二三十具。

唐大翻看了下旁边的一具干尸,不禁咦了一声,他看见尸体腰间挂着个皮囊,花纹做工分明是唐门之物。伸手一掏,里面果然装有唐门的数种暗器。再看旁边的尸体,正是死于唐门暗器之下,而腰间有霹雳堂的腰牌。大家纷纷检视尸体,发现都是唐门和霹雳堂的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张痴走到池子边,炙热之感更盛,他觉得仿佛身上的毛发都快要烧起来了。池子旁边有十数个同样用墨绿石料砌成的形状奇异的石台和炉子,张痴稍一查看不禁惊叫:“这,这是打铁炉!”

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张痴仔细用手摸索着石台上的花纹痕迹,又惊叫起来:“我的乖乖,这东西起码是商周以前的东西。”

一句话说得众人不禁骇然,一个商周之前的洞窟,躺满了唐门和霹雳堂弟子的尸体,大雷门成立已近二十年,这说明这些身带霹雳堂腰牌的尸体也至少是来自二十年前的,华山深处怎么会有这么一处地方?这遍地的干尸又是从何而来?一时间大家都望向华山掌门范上古。

范上古看着大家都满腹狐疑地望着他,微微一笑:“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和你们是同样的反应。”他拍了拍背着他的弟子姚道常的肩膀,示意他放下自己,又道:“本来这里的秘密是要在我快归天之时,只能对送我进来的继任掌门亲口相传的。现在形势危急,华山派也到了生死存亡之秋,顾不得许多,也就不对诸位隐瞒了。我所知的也是背我师父索无叟进来前,我师父告诉我的。”

大家一听,立即聚集过来围着范老头,一边歇歇脚,一边仔细地听。

“这要从贺真人建造贺老石室挖掘密道说起。”喝了口水,范上古的气息也渐渐平缓许多,“当年贺真人聚集了一帮擅长土工的反元义士,来挖掘这密道,本来是要收藏各路反元义士和相关物资,准备日后起事,共谋复我汉人江山。据说直挖了快半年,忽然发现挖通了门外的甬道,进得这里,贺真人也是大吃一惊。”

他转头对张痴说:“你看出这里是商周以前的遗迹,已经很不简单了,但是贺真人在石窟中找到了一卷羊皮卷轴,上面的远古文字无人能识得。四处查证史书和寻访饱学之士之后,发现这里的年代要远远早于商周。”

张痴一愣:“难道商周之前就有了冶金之术?要不这打铁炉有何用?”

范上古微微一笑:“你可听说过涿鹿之战?”

张痴等人皆面色大变:“那是传说中上古魔神蚩尤与华夏黄帝的决战,那已经是数千年前的事了。”

范上古点头:“在《山海经》中记载蚩尤长得牛头人身,军队全是铜头铁皮,刀枪不入,你以为那是神话传说?”

张痴回顾了下雕像的牛角头盔,瞠目结舌:“难道,难道那时蚩尤竟有冶金之术,有了金属盔甲?”

范上古指了指那尊巨大的石像道:“《逸周书》云:蚩尤作冶,以金为兵,就是这个意思。根据羊皮卷轴上的记载,这里应该是蚩尤建造的用于锻造盔甲兵刃的锻造场。”

众人皆哗然,简直不可思议,这里居然是一个传说中上古魔神建造的四千多年前的兵工场?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 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正文 第十九章 唐雷计划

张痴愣愣的,隐隐感觉什么地方不对。按古书记载,蚩尤统率的九黎族部落的控制范围应该在现今的山东,河北一带的东部,怎么会跑到西边的华山来修建这么一个兵工场?

还未细想,唐大沉声问道:“后来呢?这遍地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范上古明白他内心的焦急,摆摆手让他不必着急,继续讲道:“后来,贺真人仙去后,这个洞窟成了华山派最大的秘密,只有历任掌门知道这里的存在,未到生死关头,连掌门都只能在临终时进来,并把这里的秘密口传给送葬的下任掌门。历任掌门都把尸身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表明生死捍卫这个秘密。”

范上古喝了口水,平复了下逐渐急促的气息,接道:“不过,二十多年前,却发生了变故。当时先师索无叟还执掌华山,有一天唐门唐太公忽然前来拜访。唐太公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洞窟的事,向先师提出要借用这个地方。”

大家都是惊疑,纷纷望向唐大,只见他也是满脸的惊奇之色,显然这一段事情他也不知道。

“唐太公告诉先师,这地下冒出的炙热熔浆之中含有特殊的成分,经它锻造出来的铁器具有特别的硬度与韧性,是可遇不可求的宝地。当时在朝廷调停下,唐门和霹雳堂已经决定合作,合两家之长研制一种新武器,名字就叫做唐雷。”

范上古顿了顿,看了看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的倾听:“先师当时既不能与唐门和霹雳堂交恶,又不愿与他们背后的朝廷作对,只能同意了。于是两家各派了十余名精英秘密进入石窟,唐门为首的是云手唐傲,这些唐大之前讲过,你们都知道了。你们不知道的是,霹雳堂领头的是雷门最精通火器的火神雷惧,雷惧还带了他的独生女雷凤。”

大家“啊”了一声,既然双杀之一的雷惧带队来的,那雷破天知道这个密道的秘密也就不奇怪了。

范上古双眼望着石窟顶部,完全陷入了深思:“他们在石窟中一住两年,为了保密,足不出户,一应生活用品都由先师一个人负责运送,除了负责下山采买的我,全华山派上下无人知晓。雷凤在当年就被称为江湖上少有的美人,又格外聪明机灵,唐傲又是身怀绝技的翩翩公子,朝夕相对两年下来,两人竟然成了恋人。”

众人一阵惊叹,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段秘辛。

范上古叹了口气:“可惜好景不长,两年后唐门和霹雳堂都发生了重大变故,里面的人就没了消息,我以为他们都撤走了。后来送先师遗体进来时发现,里面遍地尸体,全都死了。”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唐大急问:“唐傲呢?”

范上古指了指遍地的干尸:“当时我也是后来送先师遗体进来时才看见这些尸体,已经很难辨认了,估计是全部遇难了。但是后来听说雷惧重伤逃回去了,尸体里也没有女人,就是说雷凤也没死。想必是雷惧或者唐傲保护了她,这么想来,唐傲当年存活逃走也不是不可能的。”

雷卓云问道:“那他们研制的新武器呢?”

范上古摇摇头:“不知道。听先师讲他们当年还没有成功,两家就发生了重大变故,到后来两家人马都尽数葬身洞中。当年雷惧逃了回去,这里所有的材料和东西都被带走了,连一张纸也没留下,这么多年来大雷门并没拿出什么新武器,由此推断当年应该确实没研制成功。”

众人都哦了一声,原来这个就是二十年前唐家和霹雳堂的秘密,就是这个半途而废的研制所谓“唐雷”的计划。可是叶枫总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还不太对,范上古的讲述背后仿佛还有什么秘密隐藏着,但是是什么呢?

范上古长叹:“后来先师临终之前我背他进来,看见这遍地的尸体,凭我一己之力却无法掩埋,只能任他们暴尸二十年,想起来,一直让我心有愧疚。”说着,老眼里隐隐有了泪光。

唐大叹道:“如果我们能活着渡过这次难关,一定回来好好收殓他们,让他们入土为安。”

范上古点头道:“这里现在对诸位已不是秘密了,为了安慰这些战死的亡灵,正当如此。”大家都点头称是。

范上古扶着弟子姚道常努力站起身,道:“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出口就在那门后面。”

他伸手一指,大家才注意到那巨大的雕像双脚之间竟然是道门户,双腿就是门柱,黑黝黝的不知里面有多深。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 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正文 第二十章 藏骨之地

走进门里,是一条长长的通道,看得出原本是两块巨大岩石的缝隙而由人力扩出来的,如此坚硬的岩石,从细小的缝隙扩成宽阔的通道,大家边走边感慨修建通道人的鬼斧神工。

走着走着,忽然感觉温度凉了下来,没多久走出了通道,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前面是一块平坦的石台,一旁有一滩清泉,满是绿幽幽的水。不光是水,这里一切都是绿幽幽的,只见四周石壁竟都是那种墨绿石料,他们手里的火光映上去把整个空间照得绿幽幽的。这里原来是一个这种奇异的墨绿石料的矿脉。

难怪外面酷热难当,这里却凉爽异常,想来这墨绿石料不但能隔绝热气,本身还能散发寒气,让这里舒适不少。

石台上有三具尸骨,年代久远已经只剩下枯骨,盘腿坐在地上,残留的衣物碎片依稀可以看出是道家装束。

范上古慢慢跪倒在地,道:“这就是华山历代掌门遗骨,当年发现此地的贺真人,还有石一贞和先师索无叟。”

大家跟着范掌门拜倒在地,心中默默祝祷能够顺利脱困,渡过此次难关。

拜祝完毕,范上古指了指三具遗骨旁边的位置,对姚道常说:“如果此次师父不能渡过这一劫,这里就是为师的位置了。”

姚道常心里难过:“师父,您不会有事的。”

范上古拍拍姚道常的肩头:“傻孩子,人生终有一死,谁也逃不掉的。本来我还指望你大师兄在武功上能有所突破,能接我的衣钵,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等欺师灭祖的恶行。”他从手上取下左手大拇指戴的一个扳指,大家惊异的发现,这个扳指颜色绿幽幽的,竟然和这石脉的材质是相同的。

范上古把扳指交给姚道常:“今日之事皆因我识人不明,让华山派面临生死存亡的境地,所以无论如何,我不能再继续执掌华山,如若侥幸不死,我也当静室安坐,面壁思过,了此余生。以后华山派就要靠你了。”

姚道常拜倒在地:“师父,弟子武功人望都有不足,恐怕难以服众啊。”

范上古厉声道:“不足今后可以学习培养,但是一定要有自信!华山派需要一个自信的掌门,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性必须忠纯,否则华山派可能被引向歧途。这个扳指代表了华山派掌门的身份,更代表了华山派掌门的责任。”

姚道常不再说话,毕恭毕敬地接过了掌门扳指,范上古沉声道:“在场各位都是见证,事急从权,在华山派诸位先掌门面前,弟子姚道常正式接任华山派掌门一职,今后不但要光大门楣,更重要的是要让华山派不可偏离正道,堕入邪途。”

姚道常恭敬地三叩首,拜谢师尊,接着戴上掌门扳指,正式成为华山派掌门。

说了一会儿话,范上古显得有些疲累,姚道常忙起身搀扶住师父。范上古挥挥手,招呼大家继续前进。

石台后面的石壁上有大大小小几个石洞,洞里有几张石床,布置也很简单,可以看出是在这里的人起居生活的地方。其中一个小石室里的床上躺着一具枯骨,但是却没有头颅。

唐大看了看枯骨的装束,是唐门的人,他又检查了下颈骨的断口,很平整,应该是利器切砍的,可是附近都找不到他的头颅,有点奇怪。

这个石室的壁上,画着一些奇怪的图形符号,密密麻麻画满了一面石壁,大家都看不明白内容,张痴凑上去仔细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这是伏羲八卦演算之术,是在推算什么东西。”

叶枫问:“他在算什么”

张痴摇摇头:“我只是一知半解,看不出来,不过老二那家伙精于此道,如果他在这里,一定能看明白。”

他说的老二就是天下第一才子解缙的公子解祯亮。当初他们京城四少结拜,老大是户部尚书夏元吉之子夏瑄,老二就是解祯亮,叶枫在四人中年纪最小,排行老四。

听张痴这么说,叶枫也不禁有些想念解祯亮,他不谙武事,身体一直不太好,不知现在如何了。当下对张痴说:“你可把这些图案记录下来,日后遇见二哥,也可以问问他。”

张痴一摆手:“不用,我过目不忘,看过一遍见到他就可以画出来。”

叶枫点点头,张痴自去记忆石壁上图案。

大家继续前进,就看见一道石梯,斜斜的直插上去,不知通向哪里。范上古望着石梯道:“就是这里,一直沿着石梯上去就是出口。”

大家大感兴奋,出口就在眼前,感觉平添力量,沿着石梯鱼贯而上。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 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出口

一行人不知道沿着这石梯走了多久,空气中的干燥炙热感已经渐渐消失了,可以判断他们已经逐渐走出了地底。

前面石梯忽然到了尽头,大家面前是一块光滑的古老大石板。

范上古在徒弟搀扶下摸索着在石门右边启动了机关,沉闷的响声中,门板缓缓向左侧滑动,露出了外面的阳光,一股清新的空气涌进来,这一群在地底不知摸索了多久的人们一时都忘情的欢呼起来。

走出来,发现这里是一处两峰之间的深深山谷,四周杂乱的巨大岩石和半人高的乱草显示着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不过仍可看出他们还在华山之中。此刻对于这群在地底逛了一圈,死里逃生的人们来说,这荒凉的情景在他们眼中也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这里是南峰下的一个深谷,没什么人知道这里,”范上古脸上满是怀念,“二十年前,秘窟中人们补给粮食和生活用品就是从这条通道,当年我负责采买,都是送到这个山谷里,所以知道这个地方。”

叶枫贪婪地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回头看去这一行人个个都衣衫不整,狼狈不堪地瘫坐在地上,尤其是身体肥胖的张痴刚从闷热的地道中出来,满头大汗,一面扇着衣襟一面口里碎碎念叨着地要找水喝,看样子如果现在他面前有条河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唐大歇息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色小筒,拧动底部,筒中射出一道火光冲上半空炸开,留下一道紫色烟雾,显然在给其他人放信号。

叶枫问道:“是有接应的人?”

唐大点头:“据我估计我们在地道中走了约有一天左右,想来唐玉他们应该快到了。”

回头对大家一招手:“我们还是快走吧,大雷门的人想必在华山附近搜索我们,如果让他们看见信号先赶来我们就麻烦了。”

大家点头称是,起身准备出发。

忽然听得一个声音轻声笑道:“都说唐门唐大武功机智都冠绝江湖,依我看你今天不但有麻烦,而且还真不小。”

众人脸色一变,抬头看时,四周山坡上草丛中岩石后都现身身着大雷门黑衣的人,黑压压一眼看去有百余人,各种弓弩暗器瞄准了谷底的一行人,看来他们是插翅难飞了。

刚才说话的人从前面一块巨石后面慢慢踱步出来,满脸讥讽的笑意,正是大雷门大堂主雷雨云!

他看着面前这几个狼狈不堪的人,脸上讥讽之意更甚:“你们以为这里无人知晓,却想不到我们早就在这里等着你们来自投罗网了吧?”

范上古脸上表情惊疑不定:“不可能,你们怎么会知道这里的?”

雷雨云身后这时走出来一个人:“当然是我告诉他们的。”范上古顿时面色如灰,这个人就是他一手抚育的大弟子孟道平。

孟道平满脸得意之色:“你以为华山派只有你知道这个通道,想不到我也知道吧?”

一见孟道平,二弟子姚道常顿时激动起来,提剑跳起来就要上去拼命,被唐大伸手拦住了,急得一跺脚:“大师兄,师父养育之恩天高地厚,多年来待你视如己出,百般宠爱,你,究竟为什么干出这样的事?”

孟道平脸色一敛:“为什么?养育之恩天高地厚,那杀父之仇呢?你以为我是叛徒?他范上古才是华山派的叛徒!”

范上古一听,如遭雷击,顿时面如纸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孟道平嘿嘿一笑,对姚道常说:“我今天做的不过是学他当年做的一模一样。”他转头对范上古厉声说:“你敢当着大家的面说说二十年前你这个掌门是如何得来的?”

范上古面无血色,全身瑟瑟发抖,喃喃道:“你,你是如何得知的?”

大家看他这幅样子都是惊疑不定,听孟道平的话,难道二十年前华山派还有什么秘密?莫非他们之间真有什么仇恨?

孟道平昂首挺胸地站在范上古面前:“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当着天下人面前公开当年事情真相,揭发你这个人面兽心,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真面目。”

范上古闭上双目长叹一声:“你说吧,到了现在我再也护不住华山派的脸面了。”

姚道常扶着师父,情绪也已经不再激动,在场的人都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孟道平接下来要说的话。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寻龙迷踪卷一华山惊变》,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聊人生,寻知己~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华山派秘事

孟道平望着天空,眼神里透出深深的感情:“大约三十多年前,当时天下还被蒙古鞑子占据,天下群雄纷纷起而抗之。时任华山派掌门的索无叟在一次反元行动中被元庭鹰犬伏击,身负重伤。他千辛万苦逃到一个小村子,却因伤势过重晕死了过去。在他奄奄一息之际,有一个采桑女救了他,悉心照顾,三月之后,伤情方才康复。而索无叟当时三十出头,正值壮年,相对日久之下,二人有了感情,竟然发生了越礼之亲,采桑女还有了身孕。”

众人皆是动容。要知道华山派所属的全真道教是属于出家道教,和正一道教里不出家的火居道士不同,他们与和尚一样是要守清规戒律严禁女色的,何况还是堂堂一派掌门。

“索无叟自知犯了戒律,准备待孩子生下就携全家返回华山,自首其罪,接受门规惩罚,让出掌门之位还俗。”孟道平说到这里,脸上表情起了变化,“岂知生产之际,采桑女难产而死。索无叟悲痛不已大受打击,只得带着那孩子回到了华山,可是华山派在之前反元活动中被元军镇压,几位师弟都已战死,下一代的青年弟子接掌华山掌门太过勉强,为了华山派不会就此败落,为了继续抗元的大业,索无叟隐瞒了他在山下的这一段经历,继续执掌华山门户。而那个孩子,他交给了他最信任的大弟子,就是这位后来为了掌门不择手段的范上古,成为他的入室弟子,收入了华山门下。”

孟道平看见大家的目光都投向自己,于是挺起胸膛,大声说:“不错,那个孩子就是我,我就是索无叟的儿子!”

众人听得一阵惊讶,原来孟道平竟然有这样的身世。

孟道平这时猛地转身,对着范上古几乎在怒吼:“可是在二十年前,你为了掌门之位,偷袭了你的师父。他在伤重之下只留给我一封书信在我房间告诉我身世就与世长辞了,而你这个凶手从此却坐上了华山派掌门之位,满口假仁假义道貌岸然地做了二十年。当年你看我年纪太小,不知道我父亲留给了我一封信,以为我不知内情,留下了我这条命。这二十年,你待我百般好,还悄悄传我华山掌门才能学的紫霞功,不就是因为内心愧疚,想弥补你杀了我父亲的亏欠吗?”

大家都呆住了,眼前这个背叛师门暗算师父的叛徒竟然是为父报仇,这个一直以来仙风道骨的老掌门当年竟然为了掌门之位干出欺师灭祖的事情,这都太难以置信了。

范上古满脸痛苦的看着激动的爱徒,半晌无语,终于长叹一声:“平儿,你错了,当年师父他老人家虽然死于我手,却不是我杀的。”

孟道平一愣:“不可能,你在撒谎!那为什么我父亲在信里告诉我在他死后不要恨你,不要报仇?”

范上古闭上眼,深深地叹息:“平儿,你心里竟然把这仇恨藏了二十年,二十年前你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孩,你带着仇恨天天在我身边,为师竟然一点没看出你的痛苦,是我的错。师父他让你不要报仇是因为,他是为了华山派而心甘情愿赴死的。”

什么?众人又是一惊。

范上古双眼一闭,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当年师父把你带回来,交给了我,当时连我在内,确实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但是他日常之际对你颇为偏爱,加上他失踪之后忽然带你回来,华山上下早就有风言风语了。一直到了二十年前,唐门和霹雳堂在朝廷支持下来找过师父,此后开始在秘窟中开始研制新武器,有一天,又有一个人来找师父,师父见过他之后却非常恐慌。”

叶枫问:“是谁?”

范上古摇头:“不知道,他穿了件黑色袍子,戴着一个奇怪的鬼脸面具,我只听见师父称呼他做轩辕公子。”

轩辕?大家都皱起眉头,这个姓氏很少见啊。

范上古继续说:“自从这个轩辕公子出现后,师父就常常失魂落魄的,还经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人发呆。后来他们又见了几次面,师父感觉越来越不安,再后来江湖上就发生了唐门唐太公和霹雳堂雷惊天失踪的事变。”

范上古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雷卓云。因为提到了父亲失踪的事,雷卓云正聚精会神地听着。

“那之后师父又去和这个轩辕公子见面,我感觉情形不太对劲,就偷偷跟去藏在一边。不过因为距离太远,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可是师父看上去很激动,大叫大嚷,那轩辕公子提到了什么采桑女,什么儿子,师父最后又软了下来。当时我没明白,后来才想到他是用当年的丑事威胁师父,师父为了华山派的名声不得不屈服。”

孟道平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急问:“他威胁我父亲做什么?”

范上古长叹一声:“当时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感觉那是大大不利于华山,尤其不利于秘窟中的人们。我只是暗中跟着师父回到他清修的住所,师父忽然唤我现身,原来他一早就发现我跟踪。我出来苦苦问师父到底那个轩辕公子是什么人,他威胁师父做什么,师父只是说,有些事我知道得越少越好。本来我就一直觉得师父答应唐雷两家进入秘窟中就已经违背了多年来华山派各位祖师严守秘密的传统,现在还有个神秘人物威胁逼迫师父做些不愿意做的事,对华山派必定是大大的不利,在我苦苦哀求的时候,没想到,师父他忽然拔剑就刺向我。”

大家听得一声惊咦,完全沉浸在范上古的回忆中了。

“我脑子一下懵了,一心想着师父要杀我灭口。师父步步紧逼,一连几剑我都躲开了,他又攻过来,情急之下我拔剑还了一招。没想到,师父根本没闪,这一剑竟然从他的当胸贯入!”

大家听到这里,都惊讶地“啊”了一声。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寻龙迷踪卷一华山惊变》,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聊人生,寻知己~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恩与仇

范上古这时说得脸上老泪纵横:“原来,原来师父原本就是想逼我出手,他本就是一心求死啊!”

众人都听得呆住了,孟道平口里喃喃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范上古继续说道:“我当时抱着师父,悔恨交加,几乎也要自尽谢罪,师父却拉着我,把华山派掌门扳指交给了我。他告诉我当年犯下的错事,还告诉我他当年将儿子拜我为师,他要我永远不要提起此事,让他儿子能平淡的做个普通人,永远不必卷入这些麻烦中。他还告诉我如果他不死,就会被人胁迫,做出很多违背良心,违背华山派利益的事情,华山派也会被人控制,我们所有华山弟子都会有危险。只有他死了,才能保住华山派的声名,保住自己的名节,更能保住秘窟中的几十条人命。那个轩辕公子逼他说出秘窟的入口,当晚就会有杀手要去屠尽秘窟中的人。师父最后也没有告诉他们,只要他死了,这些人就找不到入口,也没办法再逼迫师父了。”

唐大和叶枫不由得对望了一眼,心中暗自奇怪,如果杀手是所谓的轩辕公子的人,怎么秘窟中只有唐门和霹雳堂弟子的尸体,什么样的杀手能屠尽秘窟中两派精英而全身而退?

“师父握着我的手,要我发誓用生命捍卫华山派,还要我好好善待他的儿子。”范上古转头看着呆若木鸡的孟道平,“我并不知道师父给你留了封信,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但是绝不可能告诉你是我杀了他,因为,他就是为了保护我们大家才甘心赴死的啊。”

孟道平全身瑟瑟而抖,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完全不知所措。

范上古长长地叹息:“师父断气后我按他吩咐带他的尸身到秘窟中安置,也想向秘窟中人们示警,却发现秘窟中遍地尸首,已无活口。师父没有出卖他们,可是那个轩辕公子还是找到了入口,屠尽了秘窟中的两派精英。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众人想起洞中尸横遍地的情景,不由不寒而栗。

“第二天,我按师父遗命接掌华山派,从这天起就一直有流言,说我为了掌门之位杀了师父,我一直不做辩解,因为我要保住师父的名声,和他用生命保护华山派相比,我受这点委屈又算什么。只是没想到,居然会让平儿仇恨了我二十年。”

范上古这时有些哽咽:“不错,我待你视如己出,还暗中传授你掌门秘技紫霞功,我确实是出于对师父的愧疚希望你学有所成,有天能接掌华山派,希望这能有所补偿。我希望你能继承你父亲的遗志,继续保护华山派,却没想到最后让二十年来滋长的仇恨把你逼到了这个地步。”

孟道平双目赤红,全身发抖,大喊:“我不信,我不信,你在骗人!”但是在场众人都能听出,范上古说的确实是事实。面对这纠缠二十年的惨剧,大家一时都默默无语。

这时雷雨云却笑了,看上去刚才范上古所讲述的一切都没对他有一丝影响,没什么能比歼灭唐门唐大和除掉一直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雷卓云更让他心情愉悦的了,他甚至有点兴奋,有些盼望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鄙夷地看了眼跪倒在地痛苦失态的孟道平,冷哼了一声:“无论当年发生了什么,现在他们都不能生离此地,华山掌门不又归了你吗?这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说完,就不再去搭理地上的孟道平,高高举起了右手,周围埋伏的黑衣人手里各种暗器也全部瞄准了洞口这群狼狈不堪的人,他知道,他只要手一放,一切都会结束了。

唐大脸色一变:“你要赶尽杀绝?你大雷门胆敢杀害朝廷锦衣卫?”

雷雨云哈哈一笑:“我自然不敢,不过你们死后我当然会将叶公子的尸体送回京师,同时禀告朝廷华山掌门与唐门勾结,伏击查案锦衣卫,叶公子等不幸遇难,幸而我大雷门及时赶到,全歼歹人。”

看着他眉飞色舞洋洋自得的神情,唐大一时语塞,也无言以对。

可是没等雷雨云笑出声来,本来布满了大雷门伏兵的山谷,谷口忽然乱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寻龙迷踪卷一华山惊变》,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聊人生,寻知己~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突围

雷雨云跳上大石向谷口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尘土飞扬,呐喊声和厮杀声推进得很快,尘开处,隐约看见一队排成方阵的黑甲军人手持长枪方盾,快速地向谷底推进。外圈人都持盾立地,内中人则举盾蔽天,弓箭暗器无可射入,盾顶有方孔,孔中长枪伸缩突刺,挡者披靡。谷口周围的大雷门众眼看抵挡不住,节节退败。

雷雨云眉毛一皱:“黑甲卫?”

黑甲卫是由名将徐达生前选拨训练的一支禁军部队,声名显赫。

大明禁军除去不受五军都督府管辖的上直二十六卫,他们是由皇帝亲自掌管外,其余的禁军实行的是轮换制度。各地选拔的精锐军士经整编为几支禁卫军,轮流值守皇城和重要边防,这样轮换既能保证禁军的实战能力,又可稳固边防,震慑四方。更重要的是轮换制能有效避免禁军因长期值守京城,而易于被人控制的弊端。

黑甲卫就是其中最出名的一支,现在正驻守西安一带休憩,补充给养,即将随皇上最信任的内监之一马靖前往镇守甘肃,巩固西北边防,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雷雨云面色一沉,自己在山谷内外伏下的百余杀手对付普通江湖人士绰绰有余,可论对阵厮杀无论如何不是训练有素战法精湛的黑甲卫的对手,何况两万黑甲卫不知来了多少,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情势已急,他转头大喝:“动手!”

一时间,大雷门杀手一起发动,各种弓羽暗器火弹纷纷射向谷底叶枫唐大等人。

这时一直低头不语的雷卓云忽然抬头叫了声:“起!”

钟氏兄弟猛然起身站在了队伍的两侧,两面黑金大网张开,挡尽一切暗器飞羽。叶枫带着孙风周雷两个卷云骑护着范上古躲在了网的保护下,就听唐大喝了声:“冲!”左边唐大,右边宇文烈,中间是雷卓云,三个人身形跃起,闪电般扑向雷雨云站立的大石。此刻大石上即便是大雷门武功最高的雷破天亲在,恐怕也难挡住这三个人联手全力一击,后面钟氏双雄撑着网保护着其他人跟着往大石处冲去,他们是要从这里突围!

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这些人做出了如此天衣无缝的配合,显然在范上古讲述当年惨剧时就暗中观察沟通好了,就在此时发动,他们已看出雷雨云所站的位置是包围圈唯一的破绽,他们要一举突围。

他们看得很准,整个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就是雷雨云站的位置,只要冲过去,即便不能生擒他,只要能将他击退,冲过去不远就可以和谷口正冲进来的黑甲卫方阵会合,一旦会合,以黑甲卫的战力,冲出谷口易如反掌。

可是雷卓云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面前的雷雨云太镇定了,还是那样气定神闲地站着,既没有退避也没有惊慌之色,难道已经有所准备?

果然,从他脚下的大石后面一条高瘦的人影冲天而起,截住了唐大。只见他长长的双袖飞舞,正是他成名的水袖功。人影交错间唐大因身上有伤,竟然落了下风,被罩在袖影之下,这人正是大雷门双杀之一的水神西门柔。

雷卓云一咬牙,他对雷雨云的武功非常清楚,就算没有唐大,自己和宇文烈全力一击,必定可以击退他,再说,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雷雨云还是没动,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雷卓云,忽的张口大喝一声:“还不动手!”

雷卓云忽然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重重砸在脊梁上,他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顿时口中鲜血狂喷,摔落在地上。

抬头一看,砸在背上的正是宇文烈手里的霸王枪,他只看着面色阴冷的宇文烈说了声:“你……”就再说不出话来。

宇文烈一击得手,趁着大家都愣住的时机,一回身,手里的霸王枪蛟龙一般刺出,枪头没入了正撑着乌金网的钟氏双雄哥哥的喉头。

钟氏弟弟大叫一声,目赤欲裂地要向宇文烈冲去,周围暗器飞蝗不停地招呼过来,不得不止住身形,撑起黑金网,掩护着叶枫等人冲上去护住倒地不起的雷卓云。宇文烈一翻身,退到雷雨云身边。

唐大心里暗暗吃惊,本来计算的非常周密的计划瞬间就被破了,雷卓云重伤,宇文烈反叛,两面黑金网只有一面了,面对如雨的暗器飞蝗,左支右拙,非常吃力。现在自己和西门柔对上也落了下风,情势危急,看来只有靠暴雨梨花针了。

他一招逼退西门柔,伸手摸向腰间,竟愣住了,手再也收不回来。那边雷雨云大笑着:“唐大先生在找这个么?”他手里拿的正是暴雨梨花针!唐大额头上沁出了汗水,自己太大意了,定是一直走在自己身后的宇文烈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盗走了,想不到那么个高大魁梧的人竟然还会这样小巧的功夫。

雷雨云看着躺在地上口里满是鲜血的雷卓云,感觉开心死了,看他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垂首站在自己身边的宇文烈,眼神好像要生吞活剥了他,口里嚯嚯作响说不出话,不禁笑了:“这你不能怪这位宇文老兄,你虽然救过他的命,可是他宇文家满门都在我手里,如果今天他不出手,他全家上至八十老人,下至十岁稚儿全部人头落地。”

他收起笑容,“我不像你轻易相信别人,相信什么义气,我只相信手段。”

宇文烈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听了这话,雷卓云看着他的神色已不再有那样的愤怒。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寻龙迷踪卷一华山惊变》,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聊人生,寻知己~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死局

叶枫心里有些发凉。

眼前本来是最好的突围机会,唐大早就在范上古讲述往事时用唇语和他们商量好了,突然一击,出其不意,一旦成功形势便可逆转。

本来他还是很佩服唐大的,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能一眼洞穿局势,找出破绽,迅速制定出严密的反击计划,需要何等的冷静和自信,真是大将之才。可惜因为宇文烈的倒戈一击,正是一招棋差,满盘皆输,雷卓云重伤,钟氏兄弟折其一,唐大的杀手锏暴雨梨花针也落到了对方手里。现在面对团团包围的大雷门杀手,如同一个死局,己方已成鱼肉,只能任对手宰割了。

雷雨云这时的得意满满的堆在脸上,看着默默无语,面色铁青的叶枫唐大一干人等,把手里的暴雨梨花针筒对准了他们。只要一按动机簧,数百根毒针喷射,就凭一张黑金网是万万不够的,叶枫,唐大,还有这个斗了十几年的堂弟,这一群人中没有人可以生离此地,他绝对有这个把握。

今日之后,大雷门大堂主雷雨云将会名震江湖,纵使违背了父亲的命令,但是生米已成熟饭,父亲就算恼怒,至多也不过小小的惩戒一下而已。毕竟,自己才是父亲的儿子,大雷门将来的接班人。

一边想着,他一边按下了机簧。

得意的笑容还在脸上,忽然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犹如一堵墙挡在面前,射出的数百根暴雨梨花针全数打在他的胸膛上。这人闷哼一声,还是直挺挺的站着,一动不动。雷雨云抬头看见他一双满是血丝的双眼,眼光中犹如烈火熊熊燃烧一般的直瞪着自己,不禁一呆,这个高大的人正是宇文烈!

大家都愣住了。没想到,在绝境中救大家的居然是临阵倒戈的宇文烈。如同棋局,能决定对手胜负和自己生死的往往是同一手棋,胜负手!

就在大家都愣神之际,忽然一个人一下跃起,趁宇文烈挡住雷雨云的视线的机会,直扑雷雨云,居然是一直伤重委顿在地的范上古!

果然姜是老的辣,范上古看出了这是唯一的机会,所以趁对手分神之际,拼尽全力一击。

雷雨云只一愣神,立即反应过来,抬起一脚踢开僵立在面前的宇文烈,大喝一声,一掌拍出和扑过来的范上古结结实实对了一掌。

范上古毕竟伤重在身,这一掌几乎已尽全力,还是被震得口血飞溅,落下地来。雷雨云一招得手,得理不饶人,紧跟上一步,第二掌直拍范上古胸膛,以他天雷掌的威力,这一掌拍中范上古必死无疑。

危急之刻,突然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雷雨云身边痴痴呆呆发愣的孟道平忽然动了,他闪身挡在了范上古身前,雷雨云的天雷掌正中他的胸膛,只听一连串骨骼碎裂的声音,他的胸部几乎被打凹了下去,一张口,一股鲜血直喷雷雨云脸上,弄得他一时睁不开眼。

范上古悲呼一声:“平儿!”抓住这个机会拼尽全力伸手从孟道平肩头一指正正地按上了雷雨云的印堂穴,黄龙指!

雷雨云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吐出,往后便倒。

西门柔脸色大变,飞身抢上来一把扶住他就往后退,霎时四面暗器飞蝗齐发,防止被围众人借机突围。那边叶枫等也冲上来挡住暗器飞蝗,抢救受伤的几个人。

雷卓云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眼见暗器飞蝗袭来难于躲避,只能闭目待死,。这时倒在他身边的宇文烈竟然还未断气,拼着最后的力气起身伏在他身上,挡住了所有暗器。

雷卓云口中血沫溢出,无力说话,只能双目含泪看着直挺挺跪着的宇文烈,宇文烈惨然一笑:“我作为宇文家子孙,为保宇文家满门,不得已必须要做的事已经做了,现在作为人立于天地间,,我的命是,是公子你救的,现在,必须,要还给你……”大吼一声,身体不动,已经声断气绝

那边范上古怀抱着孟道平的尸体,悲呼着:“平儿……”一口鲜血喷出,明显在刚才的一击中引发伤势,再也抱不住孟道平,一撒手往后就倒。

叶枫赶到一把搀住,大喊一声:“退回洞口!”那边两个卷云骑孙风周雷抱起雷卓云,在唐大等人掩护下一行人向密道口退去。既然冲不出去,不如先退回密道出口固守。

西门柔一手握拳上扬,四面大雷门的杀手全力发动,势必要赶在他们退入密道口之前将他们击杀。

钟氏双雄折了一个,一面乌金网已经不能完全挡住暗器保护大家,杀手们又冲上来近身攻杀,除了自保还要保护两个不能动弹的重伤员,一时众人风声鹤唳,险象环生。

尤其张痴身躯肥大,成了暗器攻击最好的目标,他虽长于轻功,但是拳脚功夫确实不怎么样,被两个黑衣杀手缠上顿时手忙脚乱,一不留神哎呦一声,屁股中了一枚铁蒺藜,吃痛间身形一顿,被黑衣杀手手中铁棍击中手臂,顿时抬不起来,幸好唐大扑过来逼退两个黑衣杀手,一把拉着他急退,他一面负痛一面嘴里直娘贼地大骂。

眼看密道口快到了,四面大雷门杀手更是拼命冲上来袭击,压力之下几乎寸步难移,一时间叶枫他们竟冲不过去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寻龙迷踪卷一华山惊变》,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聊人生,寻知己~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战场上绽开的小花

形势危急,唐大和叶枫一行人眼看被堵在退往密道入口的路上,进退不得,四面围攻中,就快支撑不住了。

这时,黑甲卫的方阵已经冲杀了过来。

西门柔指挥大雷门杀手拼死抵挡,这半晌功夫,谷口也不见有其他黑甲卫冲入,看来前来救援的就只有这百余人的方阵,大雷门众人心中渐定,来了精神,把黑甲卫牢牢围在中间,加上谷底地势狭窄,方阵渐渐难以施展,,一时间也难以再进一步。

西门柔刚刚喘了口气,忽然听得黑甲军士兵齐声大喊,方阵突然分开,一左一右变作两队长蛇形站位,阵中两个人影飞跃而出,直向叶枫他们这边杀来。

叶枫定睛一看,左边那人,少年俊俏,一身白袍一尘不染,头上束发带镶嵌着一块拳头大的翠玉,正是唐玉。

转头看右边那人,却是个二十左右的姑娘,一身青翠短衫,不施粉黛,杏目含怒,娇叱间好一股巾帼风采。不知为何,叶枫看得心中一荡,竟愣住了,感觉仿佛看见了一朵清丽的小花绽放在这杀气腾腾的血腥战场上。

这两人武功极高,当着披靡,高低纵跃腾挪,一时如入无人之境,直奔着救援叶枫唐大一行人而来。这时一条瘦长的身影突然一跃而起,截住了他们两个,一对长袖飞舞,逼得唐玉他们两人连连后退,又是西门柔!

唐玉他们这边一受阻,围攻叶枫他们的杀手们精神大振,杀声震天的一波波冲上来,他们顿时感觉压力倍增,险象环生。

唐大一面护着受伤的张胖子,一面看了一眼背负着动弹不得的范上古的叶枫,眉头皱了起来,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叶枫腰间的刀还没出鞘,仅仅凭借着两个卷云骑的掩护和自身灵活的腾挪在避闪对方的攻击,仿佛腰间的刀只是装饰一般。

唐大早就听闻叶知秋乃当世刀法名家,但是对叶枫却一无所知。如今看来,也许他只是绣花枕头,并不擅长刀法。

这时唐玉那边依旧被西门柔牢牢压制住,半步也进不得。眼看唐大他们这边快支持不住了,那女子柳眉一竖,银牙一咬,一翻身蹲了下来。

唐玉看见她的动作,面色一变,急忙向旁边跃开。西门柔一愣,就看见从那女孩手中,居然真的绽放开了一朵花,闪着寒光的五彩的花。

出手之后,这花朵瞬间绽放开来,越开越大,五彩缤纷,只一眨眼突然分离,五色的花瓣片片飞出,花蕊中射出不知多少细如牛毛的钢针,一齐罩向西门柔。

西门柔脑中顿时出现了一个名字,唐花!

唐花不是人名,是一种暗器,据说是唐老太太的独门暗器,发射之时绚烂无比,美如花朵绽放,却是世间最致命的花朵,连唐门掌门唐太公都要畏惧三分,传言唐太公惧内便是因为这个。现在这个看上去二十不到的小姑娘居然能打出唐花,她究竟是什么人?

不愧是西门柔,没有半点迟疑,怪叫一声,舞动的长袖忽然断开,反罩向唐花,身形如同风中飞舞的落叶,全速后退,地上一路留下了斑斑点点的鲜血。

那姑娘有些惊异:“你是什么人?唐花之下能逃命的你是第一个。”

西门柔再不答话,脸色惨白,转头就退走。

唐玉笑道:“这么厉害的水袖功,他必是双杀之一的西门柔。小妹你招呼都不打就发唐花,存心连十四哥也一起收拾?”

这边西门柔受伤退走,令围攻唐大他们的杀手纷纷惊惧不已,手下一松,压力顿减。

唐大见机大喝一声:“快冲!”叶枫当前负着范上古向前猛冲,一跃率先冲进了密道入口,其他众人边打边退,眼看就要全部退进入口之中。

突然一个身影站在大石之上大喝了一声,唐大定睛一看,却是满面是血的雷雨云。只听他对着密道入口大叫一声:“点火---!”

唐大一愣,忽然念头一闪,回头一看,叶枫负着范上古已经进了密道,心中叫了声:“不好!”身形一动扑了上去,伸手要拉叶枫出来。

可是已经迟了,随着顶上轰隆隆的巨响,石块飞泄,密道入口崩塌了,连同上面落下的泥土巨石,密道入口被结结实实地盖住了。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唐大,叶枫和范上古都被活活埋在了密道之中。

大家都惊呆了,想不到雷雨云居然预先在密道入口上方埋设了炸药,差点他们就要全军覆灭在这里。可是一念之差,让叶枫和唐大都葬身在密道入口。

这时大雷门的杀手们目的已经达成,纷纷停手后撤,不再上前抢攻。

那姑娘看见这边的情形,悲呼一声:“阿大!”和唐玉冲到了跟前,大家才如梦方醒。回头只见雷雨云正狂笑着被众多黑衣杀手搀扶着退走了,四面的杀手在黑甲卫攻击下也纷纷后退逃走。

张痴怒吼一声,起身要向雷雨云追去,一迈步引动身上伤势,一下摔倒,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视野里。

他一起身冲到密道口前,用双手去挖活埋了自己兄弟的泥土石块,但是崩落下来的石块巨大,在密道入口堆成了小山一般,凭人力哪里可能挖得开?他只能坐在地上望着堆积成小山丘一样的石堆痛哭,这时那个姑娘冲了过来也扑倒在石堆前痛哭失声。

大家都低头哀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俩。

杀声渐弱,两人的哭声在这山谷中分外清晰。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灰衣人的真面目

雷破天背负着双手站在山道边,远远地望向华山方向。

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心里却波涛起伏,难以平静。

他的右手紧紧地攥着刚才接到的飞鸽传书。这次行动派出的好手几乎集中了大雷门最精锐的部下,伤亡了近半,雷卓云重伤生死不明,雷雨云重伤,连西门柔也……他的武功本在唐大之上,这说明对手也来了厉害的帮手,虽然叶枫和唐大被活埋密道,必死无疑,但是这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那孩子做事总是太着急了,唉。想到儿子,他心里总有种很复杂的感情。这些年来,出于他自己特殊的原因,对雷卓云的偏爱他从不避讳,但是这从未动摇他对儿子的爱,甚至是对儿子继承大雷门的决心,从未改变过。

也许这些年对儿子是严厉了些,但是那是因为他太了解儿子急功近利的毛病,他的自大迟早会害了自己,严厉只是希望他能学会稳重与小心,可是这却激起了儿子的嫉妒心,这是雷破天没预料到的,今天的这个局面,也许自己才应该负主要的责任。

如果,如果自己能留在华山,也许局面会不同,他不禁这么想。可是他必须走,必须来这里,必须面对这个人。

这里是华山往华阴的必经之道,虽说是山道,这里却比较平坦宽阔,一侧是峭壁,极目远眺,群山连绵,一旁是初春嫩绿的树林,生机勃勃。风景不错,雷破天虽然不会看风水,但是他也感觉这里应该非常适合做人生归宿之类的地方。

雷破天转头看着道路的尽头,人还没来,但是,他已经感觉到了那萧瑟的杀气。

他讨厌等待,二十年来,能让他等待的人除了即将到来的这个灰衣人,就是公子了。

每次想到公子,雷破天顿时就会觉得有些不舒服,二十年来,每次和他见面总让自己很不舒服,虽然他永远微笑,永远轻言细语,但是他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能看透你的想法,甚至能看穿你的灵魂,而你对他却一无所知,除了那个恶鬼般的面具,变幻莫测的神秘,那是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可是这次事情完了之后是一定要见见他的,大雷门这次的损失这么大,加上京中传来消息,皇上下诏书立了大皇子为太子,作为一直支持二皇子的江湖势力,今后该何去何从,他还要问问公子的意见。

山风吹过,卷起地上尘土,尘土朦胧间,山道尽头,灰衣人幽灵一般地出现了。依旧一袭灰袍,头戴斗笠遮住了脸,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完全没注意到道旁站着的雷破天。

雷破天还是背负着双手,长叹一声:“你终于来了。”

灰衣人停下了脚步,仿佛重复他的话:“你终于来了。”

雷破天回身面对他,语气里满是唏嘘:“这一天还是来了。”

灰衣人声音里没有一丝的感情:“这一天还是来了。”

雷破天笑了笑,一点也不动气,指了指灰衣人的斗笠:“既然见面了,还需要这个吗?”

灰衣人不再说话,顺从地摘下了斗笠,露出了那张冷峻的脸。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眼里却仿佛有熊熊的火,怒火。

雷破天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摇了摇头:“江南明家易容之术当真天下无双,这个人-皮面具果然毫无破绽,就像真的唐傲站在我面前一般。”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只可惜你我都知道,你绝不可能是唐傲,因为二十年前,唐傲就是死在我手上的。”

灰衣人眼光闪了一下,还是沉默不语。

雷破天眼里有了笑意:“你大概能猜到我先去了西安城,才过来找你的。所以我一定能知道死掉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你,纵然你把尸体烧成焦炭,留下你的腰牌,但是只要没有挫骨扬灰,我就能从骨头上看出他的年纪。”

他仰天长叹道:“自从二十年前你回到我身边到今天,当年的事你我连半个字都没提过。为了能联合雷家各系成立大雷门,为了雷家能发扬光大,我一直重用你,从没对你处处提防,可是我知道,你越是不提当年的事,越是有一天你会彻底爆发,是吗?”

灰衣人低下了头,如同默认一般。

雷破天也低下了头:“你这么做是为了你女儿?”

灰衣人还是低头不语。

雷破天长长地叹息:“我明白为人父母的心境,我自然不会怪你,只是你我相识相知几十年,如今却要戴着那破面具谈话,不觉得多余吗?”

灰衣人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地伸手慢慢揭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本来的那张苍老但是刚毅冷峻的脸,一双虎目炙热的目光直盯着雷破天。

雷破天笑了笑:“果然,天下有谁能如此轻易杀死你,火神雷惧?”

原来这个人就是在西安诈死的大雷门双杀之一,火神雷惧!

雷破天摇了摇头:“我想不明白的是,你明知这个诈死的局根本瞒不住我,还是费心费力设了这么个假死的局,除非,你是故意要引我前来?我来到华山,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你有充裕的时间可以逃掉,为什么偏偏让我轻易地摸清你的行踪,在这里截住你?你明知不是我的对手,还是不惜要和我一战,就是已经准备牺牲自己了。你隐忍了二十年没有发作,今天突然要牺牲你自己,莫非……”

雷破天说道这里,沉吟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莫非你是要保护什么人?”他猛抬头急问:“你包袱里是什么东西?”

雷惧表情反而平静了下来,慢慢解下背上的包袱,打开,里面不过是两件旧衣物和一个装水的竹筒。

雷破天一愣,追问道:“你要保护的是谁?那东西究竟在哪里?”

雷惧笑了,那是带着几分得意几分悲凉的笑容,他把包袱往旁边一丢,叹了口气:“二十年前我本就该死了,作为男人和父亲,我不能保护自己家人的安全,二十年来我一直隐忍不发,不过是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面对你,既然今天我们终于面对面了,问这些浪费时间的问题还有意义吗?”

雷破天默然半晌,点了点头:“不错,不论如何我们始终难免要面对的。如果那东西在你手里的话,也许你还有一线机会……”

他背负着的双手终于放了下来,全身突然现出一股凌厉的气势,整个人像极了一张拉满待射的弓!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知秋一叶

叶知秋坐在桌前,心乱如麻。

桌上放着刚刚接到的飞鸽传书,记录着华山的战况,也记载了叶枫和唐大的噩耗。

大雷门的行动之快超出了他的想象,虽然事先他已经通知了身在西安统领黑甲卫的马靖派人前去接应,看来还是晚了一步。雷雨云竟然如此心狠手辣,预先埋伏炸药要想一网打尽。为什么偏偏就是叶枫中了伏,为什么偏偏是他?

这一行人里谁都可以出事,唯独是他决不能有事。为了他,叶知秋动用了所有力量,唐门唐大,京城张痴,西安黑甲卫,甚至还有在路上的刑部总捕头常无义,全部都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可是偏偏就是他出了事。

叶知秋感觉有些眩晕,眼前的东西有些旋转,他抓起桌上精致的银制酒壶和酒杯,一连干了三杯,一股烧灼的感觉从喉头一直到胃里,又化作暖意流向全身,他才感觉略微好点,自言自语道:“是我低估了大雷门,想不到它竟然这么迅速的集中全部力量来对付我们,是我的计划不周让那孩子处于险境,是我害了他。”

他说到这里,眼睛里竟然隐隐有泪,他斟满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现在他出事了,我们多年的苦心谋划都付诸东流,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向圣上禀告这件事,我甚至不敢想等待我们的是什么下场?”

他一边说一边又斟满一杯酒,推向旁边的座位,回头向内屋问道:“你怎么看,师兄?”原来屋里还有别人!

这时从内屋的阴影里走出了一个人,全身黑袍黑冠,拢着双手,满脸浓密的黑色胡须,整个人都是黑漆漆的,如同一个本来就在阴影中的黑色的影子,可是他腰间却挂着一把黑色的刀,黑得发亮,映着窗外投进来的阳光闪烁流动着光芒,仿佛有灵性一般。

黑袍人在桌边坐下,冷冷地哼了一声:“要担心下场的是你,和我可没关系,不要动不动就我们我们的扯上我。”

他端起桌上的银杯凝视了一会儿,把银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低头没有说话。

叶知秋眼里有些嘲讽地神色:“师兄这么多年还是坚持用银杯饮酒,还是对师弟不信任啊。”

黑袍人抬眼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我只是习惯了,小心使得万年船,再说,你是什么样的人也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叶知秋有些尴尬,一时无语。

黑袍人顿了一会儿又缓缓地说:“一日没找到尸首,就不能确定他已经出事了。至于圣上那里你可以先不要急于禀报,破坏了他苦心筹谋多年的计划,就算你献上大雷门所有人加上你全家的人头,也抵消不了你的罪过。”

他忽而怪眼一翻:“我忘了,如果你儿子已经死了,你全家就剩你一个孤家寡人了,就只有你一颗头。”

叶知秋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叹息道:“如果不是我顾忌京城异动,亲自去华山坐阵的话也许结果会不同。”

黑袍人打断了他:“你去就有用了吗?你要是雷破天那个老怪物的对手,何必非要请我出山?他既然已志在必得,动用了大雷门所有精锐,不计代价,你去与不去,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抬头看见叶知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语气转柔和了些:“不必太过担心,那孩子福大命大,绝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的,要知道,他不但是你的儿子,还是我唯一的徒弟。”

他双手握拳,充满信心地说道:“你别忘了,还有东郭那个老东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不会没有一点准备的,我想现在他应该已经行动了。”

叶知秋眼睛一亮:“你是说,东郭先生?”

黑袍人点点头:“只有他敢于一直和公子对着干,虽然没人知道他是谁,但是他的能力你应该清楚,他的目的我看也和你是一致的,所以他也不会希望枫儿出事。你再等等华山那边的消息吧,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叶知秋无奈地点点头。

黑袍人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坐在桌边自斟自饮起来。

叶知秋站起身看着窗外,外面的树枝上发出了新芽,有一片老树叶飘飘荡荡地落下来,不知为什么,值此春景,他却感觉到了秋天的寒意。

福大命大么?叶知秋禁不住想,但愿如此吧。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绝境

福大命大么?还真是如此。

叶枫没有死。

不但没有死,连一点伤都没有。

唐大最后拼命冲进洞口,虽没能来得及拉他逃出去,却及时地把他拉进来了,他们进入了密道,躲开了密道口砸下来的乱石,真可以说是福大命大。

他没死,但是他怀里抱着的范上古却死了。

范上古本就受伤很重,强撑着接了雷雨云全力的一记天雷掌,那时他的经脉就已震断了,否则以他本来的功力,雷雨云脑门结结实实中了他黄龙指一击,怎么可能没有当场毙命。

进入密道没多久,奄奄一息的他趁唐大没在身边偷偷把一串佛珠塞到叶枫手里,在耳边轻声说了句:“卷轴在少林。”接着就溘然长逝了。不知为什么,叶枫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唐大,他觉得范上古所以避开唐大,一定有他的理由,至少出于对逝者起码的尊重,他隐瞒了这件事,虽然,这样让他对唐大或多或少感觉有些歉意。

其实唐大能舍身回来救他,这是大大出乎叶枫预料的。从他为了这个案子第一次认识唐大开始,他一直觉得唐大是个心机深沉高深莫测的人物,身上仿佛藏着很多秘密,如同罩在雾气之中,让别人没法看清楚。

对于这样的人物,叶枫向来是敬而远之的,工于心计之人所谋必大,往往近之不祥。可是这一路走来,唐大并没有做过半点不利于他的事,生死关头还不计生死的回头来救他,让他不禁对自己有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惭愧。

他也问过唐大为什么要舍身救他,唐大只是淡淡说了句:“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一下让他感觉无比的温暖。让他想起了张痴,想起了解祯亮,想起了京城四少在京师中那些无忧无虑倾心相交的日子。他相信,如果换做他们任何一人,在那种危急关头,都会毫不犹豫奋不顾身地来救他。人生得一知己,虽死何憾?

都说人在死之前会想到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可是在乱石落下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那一瞬间,他想到的居然不是其他人,父亲、师父、朋友都不是,居然出现在脑海的是那朵如同绽放在战场的小花,那个英武飒爽的女孩的脸,她在敌群中腾跃翻飞的曼妙身影。他也不明白什么原因,这样的胡思乱想不能不令自诩友情第一的他生出负罪感。

现在,他和唐大按照范上古的遗愿,小心地把他的尸首放置在藏骨之地的平台上,就在他师父索无叟枯骨的旁边,盘腿而坐,犹如未死。

起身时,叶枫不小心碰到了索无叟的尸骨,一个圆形的东西从他尸骨上掉落下来,滴溜溜地滚开。唐大一把捡起,原来是块玉牌,看上去质地比较普通,不甚名贵,但是雕刻得很不错,寥寥几刀刻着一只飞凤,颇有神采。

不知为何唐大看了脸色有异,惊奇地咦了一声,反复仔细观看。

叶枫奇怪地问道:“这玉牌有何不妥?”

唐大摇摇头:“只是有些眼熟。”说完恭恭敬敬地把玉牌放回索无叟的怀里。

两人对范上古的遗体三拜之后看到他的尸身盘坐在历代掌门旁边,想起范上古一生为了华山派背负冤屈忍辱负重,最后难免还是这样的结局,不禁感到一阵唏嘘。这平台上坐着的历代掌门都为了华山派鞠躬尽瘁了一生,可是现在在这被封闭的秘窟之中,不知道外面的战况如何了,更不知道华山派今后何去何从。

逝者已矣,现在剩下两个大活人,洞窟里没有食物,首要的就是要怎么找到出路出去。

被埋掉的出口已经被许多的大石头封死了,刚才已经试过,要想凭人力挖开绝无可能。

叶枫首先想到贺老石室进来的密道。记得雷卓云说过,因地质原因,为免波及整个密道的安全,当时他们炸塌顶上岩石时不敢用太多火药,因而较为易于挖通。

唐大摇了摇头:“雷雨云既然决定炸塌这边的密道口,贺老石室那边也一定已经封死了。就算没有,仅仅以我们两人之力,想在短期内挖通密道也是痴人说梦。这里没有吃的,我们想维持数日已是困难,哪里还有力气挖通密道?”

叶枫听了不禁丧气道:“那怎么办?难道这里还有其他出口?”

唐大没有说话,沉吟一会皱眉道:“有没有其他出口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觉一件事很奇怪。”

叶枫急忙问:“什么事?”

唐大皱着眉:“二十年前的惨案发生时,为什么所有的尸体都在外面雕像大厅里,独独在这里有一具无头的骸骨?”

叶枫一头雾水:“这和出口有关系吗?”

唐大摇头:“没有,只是觉得奇怪。”

他站起身拍了拍青衫上的尘土,看着哭笑不得的叶枫:“反正我们现在陷在这没有出路的绝境里了,不如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意外发现呢。”

意外?叶枫愤愤地想,我们两个现在被活埋在这千年石窟里,还不够意外吗?

正文 第三十章 泰山姜氏

雷惧半坐在地上,血沫不住地从他嘴里涌出来。

他的双臂骨骼被雷破天的天雷掌全震碎了,左腿已折,整个小腿拧向另一个方向,内腑也几乎全碎了,如果不是雷破天还想从他口中套问出点东西,没有下全力出手,他根本支撑不到现在。

他背靠着一棵树,支撑着不倒下,拼命咽下口里的逆血,两眼怒睁,直直瞪着雷破天。

雷破天又背负起了双手,带点悲悯的目光看着浑身是血摇摇晃晃的雷惧,看着这个曾和自己并肩作战共同创立大雷门的兄弟一般的人,

良久,长长叹了口气:“你本不必受这些苦楚,我若封住你的穴道,你最少还能支撑三个时辰不死,还要受三个时辰的煎熬。”

雷惧没有言语,只是依然怒目瞪着他。

雷破天又说:“只要你告诉我,那东西在谁手里?他在什么地方?你就可以安详地离去,不必再苦熬了。”

雷惧一张口,一股血箭喷出,直射雷破天。

雷破天侧身避过,摇了摇头,他不光从这一口血箭中看出了雷惧无比坚定的决心,更看出了他的伤比自己估计的还要严重,可能只能撑个把时辰了。

他有些意兴索然,不想再浪费时间了,看来雷惧是不会开口的了.今天经历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大雷门还有一堆事在等着他回去处理,还有他的儿子,也不知道伤得究竟如何了。

雷破天慢慢放下了背负着的双手,整个人顿时又充满了一种气势,杀气!

他很慢但是很稳地向雷惧迈了一步,突然他的身形停住了,一股比他更强烈的气势出现在他背后的山路上。他忽的转过身,凝视来路,山风刮起的如烟尘雾中,渐渐出现了两个身影,越来越清晰,是两个老头。

左边的那个走路有些瘸,一身旧衣服,看上去像个街边普通的老头。可是每走一步都很稳,瘸掉的腿和身形配合得恰到好处,分明身怀上乘武功。雷破天早已接到西安分舵的报告了,他猜想这个人一定就是在分舵边伪装开面馆的唐残!

右边的老头走路也很慢,但是显得很悠闲,半眯着眼,一把花白的胡须也慵懒地肆意生长,不加修剪,一身随意的普通衣服,可是这个整个看上去都很慵懒的老头,却怀抱着一个长布包,从形状看是一把剑,那股逼人的气势就是从这把剑上传来的。

两个老头走到雷破天面前停住,唐残看到地上奄奄一息的雷惧,面色变了变。另外一个老头面无表情,半眯的眼看着雷破天。

雷破天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老头怀抱的剑,一动不动,他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他的瞳孔在收缩。

他重新背负起了双手,语气恭敬地问:“贵姓?”

白胡子老头还是面无表情:“姓姜。”

雷破天心中一沉:“泰山姜家?”

老头脸上毫无变化:“泰山姜家。”

雷破天沉默了,盯着老头抱的剑半晌,道:“好剑!”

老头破天荒的笑了笑:“确实是好剑。”

雷破天不再说话。泰山姜家,江湖上没有人没听说过,却从没人真正见过。传说姜家是当年春秋战国齐王王室后人,家藏多柄传说名剑,与当年号称收藏名剑最多的藏剑山庄齐名,藏剑山庄游家破败后,姜家成了江湖用剑高手心中的圣地,大家都想一睹上古名剑的风采,可是奇怪的是从来没人知道姜家在哪里,也不知道谁是姜家的人。直到姜家本代尊主姜慕白,在泰山手持春秋名剑“掩日”,一举杀了九名联手来犯姜家的一流剑客,江湖从此再没人敢打姜家的主意,姜慕白也再没在江湖上出现。

现在雷破天分明从这个老头怀抱的剑上感觉到了一股炙热的战意,难道这就是传说的名剑“掩日”?难道这个慵懒的老头就是名震天下的姜慕白?

雷破天心里有点凉。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和雷惧的一场恶战,虽然雷惧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大雷门双杀毕竟不是普通角色,他自己也受了内伤,本来这点小伤静养数日便可无碍,但是现在面对的是姜慕白这样级别的对手,一丝一毫的差池便会全盘皆输。他现在不能和对方动手。

所以他就走。

他用最快的身法后退,遁进如烟的尘雾中,转眼就消失了。

两个老头没有追击,甚至连动也没动一下,看来他们压根就没准备动手,因为面对雷破天,他们实在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白胡子老头叹了口气:“雷破天不愧是大雷门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真的很厉害。”

唐残一愣:“你并没见到他动手,如何得知?”

老头摇摇头:“我不是说武功,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是我,无论如何也会耐不住试一试的。而他没有绝对胜算立刻退走,这种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一定有十成把握,这么的冷静,是个可怕的对手。”

唐残默然点点头,两个老头望着雷破天消失的方向,心里各有所思。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意外的发现

这个石洞并不大,叶枫举着火折子把洞里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除了墙上看不懂的刻字外,什么也没发现,不禁有些丧气。

这墙上不知道刻的是什么文字,完全不认得,看上去更像是画画一样,人物山川形状栩栩如生。可是里面反复出现的一个符号,就像一条翻滚欲飞的龙,叶枫觉得很眼熟。对了,前面石窟大厅中那个巨大的雕像所持的那柄长刀上就刻着这个符号。可是它究竟代表什么呢?

唐大却饶有兴趣地一直埋头在研究石床上的无头骸骨,真不知道一具二十多年的枯骨有什么好研究的。

叶枫凑过去问道:“有什么发现?”

唐大摇头:“没有。”

叶枫又问:“有什么和出路有关的吗?”

唐大还是摇头:“没有。”

叶枫一时语塞,有些哭笑不得,什么时候了,唐大居然还这样沉得住气,一瞬间,真怀疑和那个不顾一切回身犯险来救自己的唐大是不是一个人。

呆立片刻,叶枫也俯身凑上去看唐大研究无头尸骨,手里的火折子靠近石床,火苗忽然晃动几下,映在墙上两人的影子也随之一阵晃动。

唐大抬头看了眼火折子,忽然脸色一变,伸手一把抓住叶枫的手,夺过火折子仔细观察起来。叶枫吃了一惊,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唐大拿着火折子靠近石床边缘,火焰立时一阵摇晃,稍稍移开火苗就恢复正常。反复几次,皆是如此。

叶枫看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唐大面有喜色:“这是因为石床中空,这里有些许缝隙产生有风流动,火焰就会晃动。”

叶枫一愣:“中空?会不会有密道出路什么的?”

唐大点头:“很有可能。”

叶枫一听,精神大振。两人把无头尸骨移开,摸索着寻找石床开启的机关。唐门毕竟精于机关之术,没多久,唐大就找到一处凸起石钮,转动之下,石床忽然翻动,露出一处黑乎乎的地洞。

说来奇怪,面对这生的希望,叶枫心里固然是欣喜兴奋的,却并不完全是因为能找到出路活下去,更多的仿佛是因为能有机会出去再见到那个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女孩,那朵犹如绽放在战场的小花。

想到她,叶枫心里有种柔软的甜丝丝的感觉,说不明白是种什么感觉,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唐大先生,”叶枫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那个,和唐玉一块儿来帮我们的姑娘是什么人?”

唐大有些出乎意料,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会儿想起问这个,有些狐疑的眼光看着叶枫,还是答道:“那是唐家小妹,唐柔,老太太最宠爱的孙女。”

唐柔,多好听的名字,叶枫忍不住想。有老太太的宠爱,难怪她会使用唐老太太的独门暗器唐花了。回想起她放出唐花时那惊艳一幕,真是人面唐花相映生辉。

叶枫在这里胡思乱想着,脸上不自主地露出温柔的神色,唐大忽然有些明白了,怪有趣地看着他,这种险境竟然还能想起这些,至少说明这个人在临危之际并不害怕不慌乱,生死对他来说并不是放在第一位的东西。

叶枫一抬头,看见唐大似笑非笑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一阵尴尬,赶紧收敛起天马行空的思绪,举着火折子领先钻进了黑黝黝的地洞。

地洞里修有石级,沿石级而下顺着漆黑狭小的通道向前走不多远,前方出现一个洞口,隐隐有红光透入,越靠近洞口炙热之感也愈盛。

走出洞口,脚下是一道石梁,两侧皆绝壁,下面是通红炙热翻滚着的岩浆,热浪滚滚,烤得人几乎无法呼吸。石梁向前百米有一平台,上面似乎有一石桌,热浪之下看不真切。

叶枫有些失望,这分明不是出路,回头一看唐大却面露喜色,一面脱去了上衣,只留里面绿色贴身小袄。小袄看起来厚厚的,正反密密麻麻的缝制的满是小口袋,看上去有些滑稽,叶枫知道,这些口袋里的东西绝不滑稽,全是暗器和机关,能在眨眼间要了你的命。

叶枫也觉得酷热难当,伸手一摸,身上衣服竟已湿透,当下也脱去上衣,赤膊上阵,回头一看唐大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忽然有种感觉,唐大好像不是一心想要寻找出路,他好像在寻找什么更为重要的东西,而这个东西也许就在眼前的这个石台之上。

不知为什么,叶枫联想起了范上古临死前有意避开唐大交给自己的佛珠和说的那句话:“卷轴在少林。”

其实他不太明白范上古讲的卷轴是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避开唐大,只是现在这样的环境下,忽然有种感觉,唐大想找的会不会是这个什么卷轴?他又是什么目的?前面的石台上,到底有什么东西?

唐大笑笑,对叶枫说道:“既然都走到这里了,要不要去石台上看看,兴许有其他线索。”

叶枫点点头,现在这样的情况,他的好奇心都已经勾起来了,还能说个不字吗?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关中孙家

解祯亮赶到山谷里的时候,张痴已经痴痴傻傻地在崩塌的密道入口前坐了一天。

黑甲卫士兵们都已经撤走了,姚道常带着剩下的华山派弟子们,把遍地的尸首都草草掩埋了,重伤的雷卓云等人也都送往华山派所在的玉泉院妥善安置,就连为唐大悲痛不已的唐柔和唐玉也都跟随去了玉泉院,只有张痴还留在这里,不吃不喝,谁也劝不动,只能由得他了。

当他看见风尘仆仆赶到的解祯亮时,忍不住扁着嘴叫了声:“二哥!老四他。。。。。。”跟着又再度大放悲声,弄得解祯亮有些手足无措,好半天才勉强劝住了他。

解祯亮扶着张痴的双肩:“前面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信二哥不?”

胖子一阵猛点头,解祯亮又道:“老四命格奇硬,绝非短命之人,一定能够逢凶化吉的。”

胖子一边抽泣着一边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解祯亮一拍他的肩膀:“当然的,你也知道二哥的数算阴阳之术最是在行。”

胖子点点头又问道:“可是他们就算没被塌落的石头压死,也被活埋在这里面,这里地势全是岩石,根本没法挖通救他们出来啊。”

这时解祯亮身后一个人慢悠悠地说:“岩石地形不假,也不是没办法挖通的。只要理清了石脉走向,找出石脉间的缝隙,还是很容易挖通的。”

胖子这才注意到解祯亮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有点驼背的干瘦老头,穿着普普通通的粗布短衣,头上包着方巾,叼着一根旱烟杆正在吞云吐雾,看上去是个普普通通的关中农民,刚才的话就是这老头说的。后面的十几个人都是粗壮汉子,打扮也是很普通的庄稼汉装束。

张痴一听他说有办法挖通救人,几乎跳了起来,几步冲过去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个老头:“你是什么人?”

解祯亮赶紧跟过来介绍道:“老三不得无礼,这位老先生是关中老孙家的人,他们是天下最有名的土夫子之一。”

关中老孙家,张胖子当然听说过,无数野史稗录都记载着他们的事迹。他们本来是天下最有名的几股盗墓贼之一,世代以此为生,精通土工挖掘,做下许多大案,几乎是个传奇。后来人丁逐渐单薄,传闻是因为盗墓太多遭了报应,再干下去必然绝后。因而全族不再从事这个行当,渐渐销声匿迹了。

张胖子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个传奇一般的家族的人,有些惊奇地看着老头:“你真能挖通这下面救人?”

老头不再搭理他,对解祯亮道:“我们赶紧开始吧,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在下面越危险。”

解祯亮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全凭老爷子吩咐。”

老头一挥手,那十几个庄稼汉子拿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器具开始忙碌起来,把各种长长短短的竹竿插满山谷,老头则拿了个罗盘和一张地图到处走到处转,指挥着其他人。

张痴看得有些迷糊,问站在一旁的解祯亮:“这个老鬼你是从哪儿找来的?怎么还有这里的地图?”

解祯亮一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其实他心里知道,根本不是他去找的老孙家,而是老孙家的人找到的他。就在半天之前,他正急冲冲赶往华山的时候,这个老头带着人在半道上截住了他。老头给了他一封信,信里不但讲明了叶枫他们被埋的始末,还让他赶紧带着这些老孙家的人去这个山谷救人。信最后的署名是“东郭先生”。

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号,他问过老头,老头只是说这个人是他们孙家很多年前的大恩人,他们也是接到信为报恩而来,其他的就再不肯透露半个字。

无论如何,这群人总是来救人的。看着他们忙忙碌碌,解祯亮和胖子对望一眼,心里都感觉有了新的希望。

但愿唐大和老四他们在下面能顶住,一定要顶住啊。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黑色石盒

唐大看着叶枫汗流浃背打着赤膊,手里握着腰刀,准备踏上石梁的样子,忽然想起刚才在山谷中厮杀的时候,那么危急的情况下叶枫一直没有拔刀,只靠拳脚身法腾挪闪避,不禁有些犯嘀咕,难不成他并不会使刀?可是他父亲叶知秋可是知名的刀客,当年手中落叶刀可是名动江湖,他儿子难不成真像传说的是个纨绔子弟,靠父荫才做到现在的位置,没有真材实料?可是眼下这么重要的案子,叶知秋这样的老江湖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危险,他会把儿子往虎口里送?

叶枫回头看见唐大怔怔地发愣,奇道:“你在想什么呢?”

唐大回过神来,定一定心神道:“没什么,这地方有些怪异,须得小心,还是我走前面。”

说完正了正浅绿色的贴身小袄,踏上了眼前的石梁。

石梁约莫有七尺宽,很粗糙,边缘有些地方还有些崩塌,看得出来年头很久远了。唐大走得很慢,可是每一步都很坚定,全神贯注地看着前面的石台和石桌,可是一直到两人通过了石梁踏上了石台,什么异常也没有。

说起来奇怪,本来炙热难当,但是两人一踏上石台,竟然感觉到一阵清凉。唐大蹲下身拂去石台上厚厚的灰尘,竟然透出墨绿的颜色,触之冰凉,原来石台也是用秘窟中的神奇石料制成的。灰尘之下,石台上密密麻麻的刻着很多文字和图形,叶枫细细看去,一个都不认识。

唐大看了看道:“这是古字,恐怕当今世上没几个人识得。”

叶枫摇摇头:“我也看不明白,但是我觉得这些图形和上面石洞中壁上刻的很像。”

唐大一愣,仔细看去,果然有些相似,一时也闹不明白。

石台上空无一物,只有一个形式古朴的石桌。叶枫抬脚准备走过去查看石桌,一步踏出,忽然脚下石台一沉,一阵咯咯的声响传来,唐大脸色一变,作为设计制作机关的世家,他当然知道有些厉害机关是凭借重量的变化来发动的。

叶枫知道触动了机关,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进还是退。唐大一步上前,一把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半躬着腰全神戒备,可是直到咯咯声结束也没有什么乱箭暗器,看来没什么危险。

正在唐大大出意料的时候,中间的石桌动了。石桌中间忽然打开,出现一个一尺见方的孔洞,从洞中缓缓升起了一个黑色的石盒。

两个人没敢动,等了片刻,确定再无动静,看来确实没有什么危险。叶枫刚想迈步上前查看石盒,唐大伸手拦住了他,从腰间解下腰带,足有二尺来长,闪着冷冷的金属光泽,看上去颇有些重量。叶枫想起曾经听说过的一种西域天蚕金丝,据说不畏水火,能避刀枪,可是极其难以制作,如今制作方法更是早已失传,是极为罕见的传说中的异宝,看来就是眼前此物了。

唐大把腰带一头掷出到石桌下,自己握住另一头开始左右上下的晃动腰带,腰带在地面上如同一条灵蛇般左右上下晃动拍打地面,噼啪作响。反复几次后,唐大才确信再无其他机关,收回了腰带。

两人小心地走到石桌边,看着桌子中央的黑色石盒。石桌和石盒都略有些粗糙,没有什么纹饰,简简单单,却更显神秘,眼前整个石窟的秘密可能都在这个石盒里,唐大脸上泛起了一层难掩的欣喜和兴奋的神色。

欣喜归欣喜,唐大小心地检视了石盒一遍,还是很谨慎地示意叶枫后退,离开石桌,同时扬起了手中的腰带。腰带如同有灵性一般向石盒卷去,这手法分明是苦练多年的极为高深的软鞭手法。叶枫心中暗暗一惊,看来唐门除了暗器机关名声在外,真正精通的武技还有很多。

正思忖间,腰带已经把石盒盖轻轻卷起,露出了石盒里的东西。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夺命金蟾

石盒打开了。

既没有机关暗器射出,也没喷出什么毒烟恶汁,这有点出乎唐大的预料。

走近一看,盒子里既没有什么金银财宝,也没有书帛卷轴什么的,只有一个比拳头略大的蟾蜍雕像。雕像灰扑扑的颜色,看上去像是石质的,栩栩如生,身上细密的小鳞片,双目紧闭,下面却只有三只腿。

唐大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情,显然这和他期盼的相去甚远,眼前的东西分明就是一个普通商家中摆放的常见的金蟾雕像。

民间传说三足蛤蟆为蟾,能口吐金钱,传说当年仙人吕洞宾的弟子刘海成仙前用计收服危害百姓的金蟾,加以点化,因而金蟾能带来财运,市井商户多有供奉其雕像的,可是在这样一个隐蔽神秘的地方,这么复杂的机关里藏着一个普普通通的金蟾雕像,还是让人有点难以置信。

莫非这雕像上有其他线索?叶枫伸手就想拿起雕像来看个究竟,唐大连忙想要阻止已然不及,他的手已经握住了雕像。这一握之下不由大吃一惊,这灰扑扑的雕像竟然是冰凉滑腻的,而且触手柔软有弹性,分明不是石质的雕像,而是一个活物!

这一惊之下叶枫赶紧撒手,倒退了两步,就看见一幕难以置信的场景,这金蟾的双眼竟然睁开了,而且是血红血红的颜色没有瞳仁!原本拳头大小的身上也开始膨胀起来,足足大了一倍,从体内透出淡淡的光泽,灰扑扑的颜色也逐渐变成淡淡的金黄色,背上有几个铜钱形状的绿色斑纹,异常的鲜艳。这难道就是真正的金蟾?难道刚才它只是在休眠,现在刚刚醒来?

叶枫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倒退两步,结结巴巴地问道:“唐,唐先生,这是什么,什么鬼东西?”

再看唐大,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他听说过,在藏有神器的地方灵气聚集,通常会有灵禽异兽守护。莫非这金蟾就是守护这里的异兽?可是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啊,再者,金蟾怎么会被关在石盒之中进入休眠状态的?

这时就看见那金蟾动了动,仿佛能听见似的,转向了说话的叶枫。唐大暗叫不好,身形掠起,一把抓住叶枫就往后退,直退了十几步远,就看金光一闪,那金蟾已经扑到了刚才叶枫站立的位置。

叶枫额头上冷汗直冒,这样迅捷的动作,几乎看不清它的行动,要是自己晚一步真不知道是什么下场。再看唐大,屏息凝气如临大敌般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怪物。

那金蟾一扑之下扑了个空,也再没动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刚才见过了它那闪电般的动作,几乎又要让人怀疑那是个雕像。

静立了半晌,那怪物再无动作,唐大仿佛下了决心,一握手中的腰带,腾身而起,手里腰带软鞭一般卷向地上的金蟾。说时迟那时快,眼见腰带就要卷到金蟾了,那怪物竟然一跳,堪堪避开了腰带,面对唐大的方向作势欲扑。唐大身在空中一翻滚,绿色小袄中一阵乱响,七八种各式暗器射出,有的直射有的旋转有的快有的慢一起罩向金蟾。忽见金光一闪,那怪物已跳出暗器范围,暗器嗤嗤打入地下全部落空。

唐大这边刚落地,那怪物再度扑起,闪电般扑了上来。唐大一躬身,绿袄中又射出十几种暗器,这次金蟾身在空中,避无可避,眼看就要全部命中。那怪物忽然不可思议地一缩身,听见一串金铁之声,暗器全部打在它背部的细鳞之上,纷纷落在地上。唐大吃了一惊,这些暗器机簧所发,何等的劲道,竟无法穿透这细鳞,想来这怪物的鳞片必是刀枪不入的宝物。

金蟾扑上来的势头虽然被暗器一阻,但是落地之后又马上再度闪电扑起,直扑唐大。眼看唐大身形已经用老,已来不及闪避,心里不由一阵绝望,两眼一闭。

忽然听见耳边一声断喝,睁眼就看见一片淡淡的淡绿色刀光从下往上反撩了上来,迅捷无比,直取金蟾没有鳞片的肚子。

一声金铁交击的响声,金蟾还是及时翻身,刀光正中背部的细鳞,金蟾借力向后翻了出去。唐大定睛一看,叶枫握着刀站在身前,手里刚出鞘的刀比寻常的腰刀略短稍窄,刀身上隐隐透出淡淡的绿色,显非凡品。再看那金蟾,背上的细鳞上有一道淡淡的白印,不禁暗暗心惊这一刀的威力。回想刚才一幕,若不是叶枫这一刀,恐怕自己就得伤在这怪物之下。看来这小子并非传闻的纨绔子弟,反而是深藏不露,从这一刀的威力看来他在刀上的功力甚至应该不在他父亲之下。

这边叶枫心里也暗暗心惊,自己手里的是父亲赖以成名的落叶刀,虽然不是什么宝刀,但是确实是削铁如泥的当世名刀,加上刚才这一刀的威力自己最清楚,竟然无法破这怪物的细鳞,看来这怪物果然是极难对付。

那怪物挨了这一刀也吃了亏,似乎知道厉害,一时也不再扑上来,两边一时间僵持住了。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险招

那怪物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可是它正趴在平台和石梁的道口上,唐大和叶枫无路可退,也只能站着不动。

唐大看着叶枫手里的刀忽然问道:“落叶刀?”

叶枫点点头,全神还是灌注在怪物那边。

那怪物好像听见唐大讲话了,猛地转身,头冲着唐大,不过好像它也对这两人有所忌惮,一时间不敢扑上来。

唐大一面盯着怪物,一面小心翼翼地轻声又问:“可是你刚才那一刀好像不是令尊的落叶刀法?”

叶枫觉得唐大此时还在关心这个有些奇怪,反问道:“你见过落叶刀法?”

唐大快速地挪动脚步一边接连变换了好几次位置,一面轻轻一笑说道:“唐门收藏有天下几乎大半知名的武功招法秘籍,不敢说全,十之七八还是有的,令尊的刀法当年也算威震江湖,鄙门还是有记录的。”

那怪物似乎认准了唐大的声音,无论他怎么变换位置,怪物便始终都扭头对准他,丝毫不差。

叶枫听完他的话却是心中暗暗一凛,看来唐门多年来一直在收集研究天下各派武功,所谋一定不小。当下沉声答道:“在下刀法并非父亲所传,我六岁跟随师父,练刀十年才回到父亲身边,刀法乃是师父所授。”

唐大奇道:“令尊刀法出众却送你跟随他人习刀,不知尊师是哪一位?”

叶枫道:“师父吩咐名号不可对人提及,不过他是我父亲的师兄。”

唐大点点头:“那便是了,令尊的师兄刀法应该更有独到之处,不过江湖上却从未听说过。”

叶枫道:“师父不喜名利,极少行走江湖,不过在下过于驽钝,十年练刀,只习得这一招。”

唐大听了不禁脸色一变:“十年练一招?”

叶枫黯然道:“师父说过这一招变化莫测,威力无穷,练好了胜过别人十套刀法。不过我实在太笨,到如今也只练得七八分火候。”

唐大默然,刚才那一刀他亲眼所见,威力巨大,可见叶枫绝非吹嘘,这还只是练到七八分火候,什么刀法竟会如此厉害却从未听说过?这叶枫的师父到底是什么人,连叶知秋有一个师兄也是第一次听说,一个有如此刀法的人怎会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唐大觉得叶枫身上有些东西越来越神秘了。

当下不便追问,只得笑道:“难怪刚才在外面和大雷门打斗的时候你一直不愿拔刀。”

叶枫叹口气:“师父一再告诫,刀乃凶器,此招太过毒辣,一旦出刀,非死即伤。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拔刀,刚才是见唐大先生有危险所以才顾不上许多,贸然出刀,先生不要见怪。”

唐大摇摇头,面色如常,心里却莫名地涌起一股暖意。

说也奇怪,两人这么聊了许久,唐大不再变换位置,那金蟾竟也一动不动趴在那里,毫无动静,如同死物一般。

唐大沉思片刻,眉头一皱,忽的翻手打出一粒铁珠,却并非射向金蟾,而是旋转呼啸着直奔一旁而去。

叶枫一愣,难道唐大也会失手?正愣神间,铁珠打中平台一角崩落的碎石,激溅起一片碎石向金蟾打去。铁珠劲道未减,触地之后一个转弯,跟在碎石后面也直取金蟾。这手法之巧,计算之准,实在让人叹服不已。

却见金蟾不慌不忙,等得碎石近身,一跃而起,碎石便全部打空。这时那粒铁珠旋转着紧跟着堪堪打到,金蟾身在空中,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击中。忽然金蟾咕的一声一张口,长舌击出,金铁交击之声中,铁珠竟然被击得倒飞而出,去势比唐大打出时还要更为迅猛,一直落入石台旁的深渊之中。

叶枫看得一阵咂舌,这怪物的舌头莫非也是铁铸的?

那怪物吃这一记显然被激怒了,身上淡金的颜色越发鲜艳,身体膨胀得比之前更加大了,咕咕作响,作势就要扑上来。

唐大皱了皱眉,这真是个难缠的家伙!他转头看了看地形,忽然那金蟾咕咕一声,扑了上来。

就在这一瞬间,唐大脱下短袄,向一旁掷出。叶枫正奇怪间,但见金光一闪,那金蟾扑了上去,瞬间那件短袄已被撕成碎片了。再看那怪物,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叶枫有些诧异地转头想问唐大,却见唐大面露喜色地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用手语告诉他这怪物看不见,全靠听声音辩位。他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这怪物一直不主动进攻,它需要他们移动起来衣衫破空的声音才能辨别他们的位置,也就难怪它会把一件短袄当做人来攻击。

唐大这时心中已经有了计划,他小心翼翼地轻轻走到平台边缘,一旁就是深渊,下面是炙热涌动的岩浆。

他把手中天蚕金丝腰带的一头交给叶枫,自己握住另一头,转身面对金蟾。接着他从腰间皮囊中掏出一把金针向金蟾射去,那金蟾一跃而起就闪避过去,跟着咕咕一声直向唐大扑了上来。

唐大转头和叶枫四目相对点一点头,接着展开身体在叶枫充满惊讶的目光中,纵身就向一边的深渊跃去!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中毒

直到这时,叶枫才明白了唐大的计划。

唐大这一跃其实非常冒险,完全是一步险招。等于将性命完全交给了握着腰带另一头的叶枫,可见他对叶枫已经产生了莫大的信任。

果然,只见金光一闪,那金蟾越过了叶枫的头顶,直扑身在空中的唐大。

说时迟那时快,唐大大喝一声:“拉!”叶枫奋力拉动腰带,唐大接着这一拉之势身形一转,一个翻滚稳稳落在平台边缘。

那金蟾忽然失去了目标,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咕的一声,直往深渊下落去。

两人长舒一口气,抹了抹一头的汗水,站在石台边缘向下望去。原以为能看见那怪物落入岩浆,谁知这一望之下,两人看见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只见那金蟾下落之中张开了三条腿,三腿之间竟然生有一层薄薄的肉膜,下落之际肉膜鼓动犹如薄翼,大大减低下落之势,整个身体如同御风一般直向深渊对面的石壁飘去。

叶枫惊得失声道:“这,这是什么怪物?”

那怪物闻得人声,刚一接触对面石壁,拼力一跃,展开肉翼,如同飞翔一般翻身径直向唐大叶枫落脚之处掠来。

唐大见势不妙,就地一蹲,双手不停地连续发出十余种各式暗器,想要把金蟾打入深渊。那怪物看来已深恨这两人,身子一侧,用背部细鳞硬挡暗器,来势不减,直向唐大扑来。

唐大还在连续发射暗器,忽然一摸皮囊摸了个空,低头一看,暗器已然用罄。大惊之下一抬头,金蟾已经扑到面前,闪避都已不及,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这时忽然一旁的叶枫一个大步上前,一把推开唐大,断喝一声:“破!”就见一道淡淡的绿色刀光直劈下来,威猛无匹,无巧不巧地正中金蟾背部上次一刀留下的白印上。

那金蟾背部刀枪不入坚韧无比的细鳞忽然裂开了,一股腥臭的黄绿色的汁水喷溅出来,洒了叶枫一身,那怪物就犹如泄气的皮球般被这一刀之势劈得直落下深渊,掉入了翻滚的赤红岩浆之中。

两人惊魂未定地站在平台边看着怪物落入岩浆,虽然四周酷热无比,他们却感觉浑身都是冷汗。

叶枫抹了把一脸的冷汗,问唐大:“你怎么知道它眼睛看不见?”

唐大也抹了把冷汗:“它第一次扑过来的时候,我隐约发现它眼里插有唐门的金针,对暗器我们毕竟还是很敏感的。”

唐大望了望深渊下翻滚着的火红岩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拍了拍叶枫的肩膀:“你又救了我一次。”

叶枫淡淡一笑:“我们是朋友嘛,先前你不也舍身救过我吗?”

朋友,唐大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棱角分明的热情面孔,心里又涌起了那种暖暖的感觉。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些别人没有的特质,那是种让人温暖的东西,是很多人都失去了的东西。

唐大没再说话,掩饰着心里的波动,走过去收起被怪物撕烂的绿色小袄,叶枫笑道:“衣服烂了也要吗?”

唐大也笑道:“这可不是普通衣服,说扔就扔了。你有没听过唐门双宝?”

叶枫当然听过,江湖都传说唐门有双宝,销魂小青衣还有夺命大红袍,难道这件不起眼的绿色小袄就是销魂小青衣?

他刚想说话,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眼前发黑,胸口喉咙一紧,一张口竟然吐出了一口黑血。跟着全身一软,往后就倒。

唐大见了面色大变,疾步冲上来一把扶住叶枫:“你怎么了?”

叶枫脸色苍白,有些迷糊地说:“我全身好热,像火在烧。。。。。。”

唐大一摸,感觉叶枫身体有点发凉,再仔细一看,本来他赤裸的上身被喷溅上的那怪物的汁水都不见了,再一检视,发现他的血脉竟然隐隐发黑,嘴唇乌紫,分明是中了毒。看来是那怪物的汁液不但含有剧毒,还能透入皮肤,好厉害的毒!

唐大赶紧用金针为叶枫封住几处穴道阻止毒性运行,又摸出两颗药丸喂他吞下,眼见血脉中的黑色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严重。看来得赶紧扶他出洞,找个凉快点的地方,高温和热气只会催发毒性发作。

唐大伸手扶着叶枫起身,忽然愣住了。叶枫的背后在皮肤下隐约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乌青的印记,如同胎记一般,那形状犹如一条翻滚欲飞的龙。看上去很眼熟,在哪里见过呢?哦,想起来了,就在上面石窟大厅的巨大雕像,那手里按着的那把长刀上就刻着这样的花纹。

只是这怎么可能?刚才他看见过叶枫赤裸的背部,皮光肉滑什么也没有,为什么中毒后他的背上会出现这么一个印记,还居然和雕像上的图案一模一样?这真是不可思议,唐大觉得脑子有些混乱。

叶枫也觉得很晕。眼前一阵阵发黑,一些五颜六色的光线在晃来晃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清晰地看见唐柔在战场上来回拼杀的场景,她的脸越来越清晰,顾盼生辉,一颦一笑都多么吸引人,最后她放出了唐花。多么漂亮的花啊!

盛开的唐花那五彩斑斓的光芒是叶枫晕过去前最后浮现在眼前的东西。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轩辕公子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这里虽然不是西安城,却也有明亮的圆月。

雷破天背负双手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天上冷冷的月亮,周围却一片寂静。

这个院子并不大,可是平时却设有十几处暗哨,暗中护卫院子的不下百人,连飞进一只苍蝇都不会逃过他们的眼睛。因为这个院子不仅在大雷门总坛之内,也是大雷门最重要的地方,是他雷破天的居所。

可是在几天前,当他身在华山的时候,却有人进了这个院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他的卧室,从里面的暗室中盗走了一本笔记。

直到这时候雷破天才明白了雷惧为什么要处心积虑把他引到华山,为什么明知不是对手还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把他留住,一切都是为了调虎离山掩护这里的行动。可是这个盗书的人是谁?他是如何得知这本笔记的存在?又是如何从这戒备森严的地方来去自如的?

雷破天觉得有些头疼,短短数日,本来就须发皆白的他更显苍老,他今年才五十出头啊,可是他的容貌却比实际年纪苍老了何止十岁!自从他解散霹雳堂,成立大雷门之时起,他就发誓要让大雷门,让雷家在江湖上成为天下第一门。为此他鞠躬尽瘁,事必躬亲,江湖各门派、朝廷各派势力,要周旋在这些当众实在是件很耗心力的事情。

不过他一直做得很好,大雷门的发展也很顺利,虽然他看上去如此苍老,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有时也感慨大雷门实在人才凋零,尽管手下人数众多,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可惜真正能独当一面的人太少,否则他也不需要这二十年来一直重用一个明知他心怀不满的雷惧,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可是这次华山之役大雷门双杀一死一伤,四大堂主中也折了一半,老二雷卓云重伤,生死不明,而自己的儿子大堂主雷雨云,从华山回来就一直昏迷不醒,自己费了好大力气甚至不惜耗损自身真元才保住了他的命,毕竟头部要穴遭受重创,以后是否会落下什么后遗症谁也不知道。

强大的大雷门忽然间像塌了半边天,本来就不多的人才更是奇缺,无数的事务需要他亲自处理。除了维持日常运转,还需要防备敌人趁机进攻。最怕的是那些看不见的躲在暗处的敌人,那些平时称兄道弟义不容辞的朋友,这些人远比虎视眈眈的唐门更为可怕。

可是他并不怕,自从二十年前他用非常手段建立大雷门开始,他从没惧怕过任何对手,无论多么困难,大雷门会一直强大,一定会超越当年的霹雳堂,雷家的荣耀会一直光大,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信心,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二十年前为了雷家付出生命的两位兄长。

他环视了下四周,月光下万籁俱寂。他今天特别撤掉了所有的暗哨和守卫,因为他在等一个人,一个极为重要的客人,没有这个人,就没有他雷破天的今天,也没有今天叱咤江湖的大雷门。

这个人已经到了。

从墙角的阴影里走出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仿佛他本来就存在于黑暗的阴影里一样,鬼魅般地走了出来。除了宽大的黑色斗篷,还带着一个容貌诡异的青铜面具,面具上的鬼脸仿佛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雷破天没有动,这个人他太熟悉了。二十年来,这个人一直暗中帮助他,大雷门从建立到今天的强盛离不开这个人。可是这个人也折磨了他二十年,他经常午夜梦醒全身冷汗,只因为这个诡异的面具和幽灵般的身影出现在梦里。他时常在心里默念这个人的名字,仿佛恶鬼一般的名字,轩辕公子!

轩辕公子的声音有些奇怪,好像带着一种金属的颤音:“总堂主近来还好吧?”

雷破天没有作声,他心里其实一直有个感觉,这个声音和二十年前第一次找他的那个轩辕公子不像是同一个人,这个疑问围绕了他二十年,可是一直没办法问出口。

轩辕公子又问道:“大雷门这次在华山折损这么大,总堂主有什么应对吗?”

雷破天一边思索,一边小心地答道:“这次好像是一个预先策划好针对我们的一个局,虽然我们有所损失,不过能除去唐门唐大,也算是有所收获。”叶枫在他心中不过是个纨绔子弟,根本没看上眼,所以他连提都没提。

轩辕公子冷哼了一声,面具后冷森森的目光盯着雷破天:“你的消息太落后了。唐大他们很可能没死,那个老贼也出手了,他找来了关中老孙家的人来营救,如果不出意外,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挖通了密道。”

老贼?雷破天脸色一变:“难道是,东郭?”

“除了他,还有谁能一直破坏我们的计划?”轩辕公子愤愤地握紧拳头。他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月光下却隐隐映出一层金属的色泽。

雷破天若有所思:“难道,这次华山的布局幕后操纵者也是他?”

轩辕公子沉吟了一下,道:“这个却不见得,我总觉得这背后还有一股势力在暗中和我们作对,而且这股势力远比东郭更可怕。”

雷破天一愣:“还有一股势力?”

两人各有所思,一时安静下来。

沉默了片刻,轩辕公子忽然问道:“听说前几日你这里失窃了?”

雷破天心中一凛,应道:“不错。”

轩辕公子又问道:“这样戒备森严的地方能够来去自如,这个窃贼可是真不简单。不知雷总堂主到底丢失了什么重要物品?”

雷破天心中一沉。只有他知道丢失的那本笔记里记载了他二十年前辈轩辕公子所要挟的经过,还有这二十年来他暗中对轩辕公子的身份进行调查所得的所有线索。他当然不会甘心永远被这个戴着青铜面具,不敢以真实面目示人的公子胁迫一生,他希望能调查处一些蛛丝马迹,他需要进行反击。

可是现在这本笔记丢失了。他曾经怀疑过很多人,甚至怀疑是这个神秘的轩辕公子所为,不过现在看来不像,至少他肯见面说明这本笔记不再他手里,否则恐怕他早就发难了。

所以,当然不能让轩辕公子知道这本笔记的存在,虽然雷破天一直在疑惑窃贼是如何得知这本笔记的。

于是雷破天毫不迟疑地答道:“是一本名册,记载的是我大雷门在唐门中安插多年的卧底。”

轩辕公子冷笑了一声:“想不到雷总堂主在唐门内部这样任人唯亲的地方竟然也安插了卧底,想必是身居高位的人物吧?这么说来,这个窃贼一定是唐门的了?”

看来他对于雷破天这套说辞倒是没有丝毫怀疑,雷破天暗中松了一口气。

这时天上飘过一片阴云,遮住了本来很皎洁的月亮,小院陷入了一片阴影之中,这两人也隐入了黑暗里。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醒来

叶枫醒来一睁开眼,视野里就被一张又圆又大的圆脸塞满了。

他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回过神来,这张圆脸他认识,这是他的兄弟,英国公世子张痴。此刻张胖子两眼满是泪水,却咧着嘴在笑,还不停念叨着:“醒了,终于醒了。。。。。。”

叶枫没好气地拍了一下趴在他身上又哭又笑的张痴:“死胖子,你快压死我了。”

张胖子站起身来,叶枫看见床头还站着一个人,也是他的兄弟,正是从京城赶来的解祯亮。

叶枫有些惊讶,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身上有些发软:“二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解祯亮赶紧上前一步按住叶枫,示意他别动好好休息,旁边张胖子一张嘴连珠炮般地把前面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叶枫才知道依靠解祯亮带来的老孙家的人帮忙才能在一日一夜之内就挖通了一个盗洞直下秘窟之内,一行人才能进去把唐大和已经中毒昏迷的他救出来。

叶枫握住二哥的手,满眼的感激,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

解祯亮摆摆手:“你被救出来之后已经昏迷两天两夜了,全靠唐大先生金针渡穴,放血疗毒,不眠不休地才把你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叶枫这才注意到坐在房间角落的唐大,看上去有些疲惫,显然两日的救治令他耗损巨大,看见叶枫望过来,他露出微笑,依然那样淡淡的却让人温暖:“你感觉如何?”

叶枫心里满是感激,想要起身,却身上发软乏力:“还好,只是有些发软。”

唐大笑笑:“你的体质非常好,求生欲望也很强烈,否则神仙也难救回你。可惜这毒毒性非常奇特,救你出来时毒素已深入血脉,我又医术有限,尽了全力也只能眼下暂时压制住毒性,目前还比较稳定,你修养几日就能活动如常,我明日也要出发去寻访一位名医,想来他必能彻底为你解除体内的余毒。”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传闻唐门历代都擅长用毒,唐门弟子自小未学施毒先学解毒,个个皆是治毒高手,连唐大都不能解除的毒不知有谁能治?

张胖子忍不住问:“哪位名医?当真能解得了这等奇毒?”

唐大微微一笑:“鄙门向来喜爱结交天下医者,最近神医程三思正巧在鄙门分舵做客,在下亲自去请,想来问题不大。”

一干人听了都是大喜。

程三思乃当今天下第一名医,京城太医院中供职的太医几乎有一半不是他的弟子就是他的徒孙,传闻他的名言是人命重于山,每次为人诊病必然先后开出三张药方,反复斟酌,故而人称三思,本名反而少为人知。如果他老人家也不能解此毒,天下恐怕无人有此能耐了。

叶枫略有不安:“为了我要劳烦唐先生来往奔波劳碌,先生这两日已经很累了,不如让我这位兄弟代劳如何?”他指了指擅长轻功的张胖子。

唐大笑道:“其实也不光是为了你,雷卓云背脊骨断裂,身负重伤,在下实在医术有限,如不是程老先生前来,恐怕有性命之虞。再说这位张兄弟虽然轻功很高,脚程很快,又是英国公世子,不过在鄙门分舵内他恐怕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张胖子知道唐门门规森严,寻常外人很难进入它的分舵,更毋论要接走人了,当下只能尴尬地嘿嘿一笑。

叶枫心里满怀歉意:“如此只能辛苦唐先生了。”

唐大一笑:“何必客气,我们被困洞中时,你也救我两次,我们早就难以算清了,何况你也说过,我们是朋友。”

朋友,两人对望着,心底流过一股暖流,不由得相视而笑。

这时有人叩门。

张胖子打开门,进来的是范上古的二徒弟姚道常。

一进门他就满脸堆笑:“听说叶公子醒了,在下特地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鄙派上下一定尽力。”

唐大介绍道:“叶公子昏迷期间,姚道长已经举行了接任典礼,正式接任华山派掌门一职,而且传书江湖,宣布从此与唐门结盟,共同对抗大雷门。”

叶枫点点头,想起了华山派的巨变,想起了死在洞窟中的范上古,想起了良心发现死在雷雨云掌下的孟道平,不禁有些唏嘘。

唐大忽然对解祯亮一眨眼道:“叶公子那两个下属去煎药很久了,眼看服药时辰快到了,不如两位去看看?”

解祯亮心领神会,拉着张痴就要去药庐。张胖子没有领会意思,不情不愿地嘟囔着:“去看个煎药也要两个人吗?”还是被二哥拉着走了,房里就剩下了三个人。

叶枫知道唐大是要说什么,又不愿太多人知道,可是唐大并不言语,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站在屋中央的姚道常,看得这位新掌门心里发毛,一时又找不着话头,气氛颇为尴尬。

唐大忽然指了指姚道常领口露出的一段红线,问道:“当天山谷激战的时候我就发现姚道长胸口挂着一块玉牌,不知是华山派什么宝物,可能给在下开一开眼?”

姚道常一愣,明显唐大的话有些大出他的意料,接着他马上掏出挂在胸前的玉牌,递给唐大,道:“唐先生客气了,这不是什么宝物,只是家母留给我的遗物。”

唐大仔细一看,果然不过是块圆形的普通玉牌,质地普通但是雕工很不错,活灵活现的刻着一条盘旋的龙,可以看出姚道常已经戴了很多年,边缘磨得很圆润。

姚道常继续解释道:“我父母是这华山下的普通农户,我两岁那年父母双亡,师祖看我可怜收我上山,交给师父收为弟子,师祖说这玉牌是母亲临终时的遗物,所以贴身保存,聊表孝心。”

唐大叹口气,把玉牌还给姚道常:“在下不慎,勾起姚道长心中痛楚,十分抱歉啊。”

接着唐大又提出想要一些清粥给虚弱的叶枫进食,姚道常满口答应,告辞而去。

叶枫满头雾水,不知道唐大葫芦里卖什么药。唐大沉思半晌,忽然问:“你觉得这个姚道常怎么样?”

叶枫想了想:“他看上去蛮老实的,此前范掌门受伤后他一直随侍左右,对逝世多年的母亲也念念不忘,应该是个不错的人。”

唐大笑了:“你真这么想?”

叶枫有些疑惑地望着他,唐大忽然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唐大沉吟了一会,整理了下思绪:“这一切要从三十年前华山派掌门索无叟受伤开始。”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推论

“索无叟当年被元兵伏击受伤,逃亡之中被一个采桑女所救,养伤三月方才痊愈。两人相处之下产生了感情,还有了孩子。接下来一年之后,采桑女生产之际难产而死,索无叟自己带着孩子回到华山,本来打算引罪辞去掌门一职,却因为华山派弟子青黄不接,无人能够接任,为了大局着想而隐瞒了这段过往,继续担任华山派掌门。”

唐大讲到这儿,停了一下,看着叶枫:“孟道平讲的是这样吧?”

叶枫点点头:“没错,正是如此。”

唐大道:“那么我有了第一个问题,如果采桑女死后,索无叟带孩子回华山是为了辞去掌门一职,和孩子过普通人的生活的话,为什么会选择那个时候?”

叶枫没明白,一脸的茫然。

唐大解释道:“索无叟养伤用了三个月,加上采桑女十月怀胎,他在外失踪了一年有余,一直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如果要过普通人的生活他大可继续隐居,为什么在采桑女死后却忽然想着要回山领罪,不惜接受惩罚也要辞去掌门一职再归隐田园?”

叶枫眨巴着眼,答不上来。

唐大轻叹了一声:“所以他回华山一定是逼不得已的。我想也许他开始是真的想和采桑女过普通生活的,所以他断绝了一切联系,隐姓埋名地隐居下来。但是采桑女的死给他打击很大,也许他觉得这是老天对他背叛师门的报应,又或者采桑女的死有其他的原因,比如被追踪他的朝廷鹰犬所杀,让他觉得隐姓埋名一辈子是不可能的,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的安全,他不得不回到华山派。”

叶枫无语,唐大的话也不无道理。

唐大继续讲:“所以他回山根本不是想要领罪,更不会辞去掌门一职,因为只有他是华山派的掌门,他才能完全隐瞒这件往事,才能保护这个孩子的安全。这么看来后来他讲的所谓华山派当时青黄不接,他不得不继续担任掌门的说法,不过是他的托词而已。”

叶枫想了想又点点头,他确实找不到辩驳的理由。

唐大神秘的一笑:“那么第二个问题就来了,他会怎么安排自己的孩子?”

叶枫道:“他不是交给了自己的弟子范上古当了徒弟,也就是后来的孟道平啊?”

唐大摇摇头:“索无叟当年外号是百变诸葛,平素行事向来机巧百变,莫测高深,难道会这么简单处理如此关键的事?他就如此信任范上古?他难道不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一天有人会拿当年的事和他的儿子来要挟他?”

唐大看着叶枫听得入了神,继续说:“所以他一定做了预防工作。我这两日派人暗中调查过,当年还是婴孩的孟道平拜入范上古门下五天后,山下农户又抱着一个婴儿找到索无叟,自称是这孩子的邻居,说是孩子父母因饥荒饿死,孩子无亲无故,恳请收留。索无叟见其可怜,便交给范上古成了二弟子,这个孩子就是姚道常。”

唐大顿了顿,看着叶枫的表情:“可是,那之后再也没有那户邻居的消息了。那年山下确实有对农人夫妇饿死,孩子据说被人抱上华山,可是两人入门只差五天,谁能确认那个后来神秘失踪的邻居抱上来的真的就是那对农人夫妇的儿子?”

叶枫听得一惊:“你是说,那个孩子。。。。。。”

唐大直盯着叶枫的眼睛,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我猜想孟道平可能才是山下那对农人夫妇的孩子,而姚道常很可能才是索无叟真正的儿子。那户邻居也是索无叟事先安排好的,一切都是为了隐藏自己儿子的真正身份。”

叶枫摇头不信:“这不可能,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唐大道:“不可能吗?你还记得范上古当时是怎么讲述的?他说当年索无叟特别偏爱孟道平,甚至还因此引发华山派上下的风言风语。”

叶枫回想,确实如此。

唐大又道:“如果他真想保护自己的儿子,怎么会如此不加掩饰,还把大家的矛头都引向这个人?以索无叟的心机之深绝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所以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孟道平不过是个挡箭牌,这一切就是个李代桃僵之计。”

叶枫脑子有点乱:“这不过是你的猜想,你没有能证明的证据。”

唐大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很遗憾,我有。”

唐大盯着叶枫道:“你还记得我们在洞里安置范上古遗体的时候,从索无叟身上掉下来块玉牌吗?”

叶枫点头:“那不过是块普通的玉牌啊。”

唐大道:“不错,是块普通的玉牌,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联想到了在山谷中战斗的时候,姚道常在搏斗中无意中露出了胸前挂的玉牌,恰巧被我瞥见。我十四弟唐玉毕生喜欢美玉,我和他关系最亲近,自然受他影响对玉石也很有些研究。这两块玉牌的颜色水头何其相似,根本就是同一块璞玉上开采出来的,所以在洞里我看见那块玉牌会觉得眼熟。这也是我最初开始怀疑这件事背后没有那么简单的原因。”

叶枫恍然大悟:“所以你刚才要借姚道常的玉牌来看。”

唐大点头:“不错。所以我也就确定了一件事,这两块玉牌上的雕纹一龙一凤,手法很奇特,寥寥数刀而成,内力深厚,必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两块玉牌应该是一对,如果是普通的玉牌索无叟怎么会到死都随身带着?而姚道常的那块他说是母亲的遗物,所以我猜测这两块玉牌应该是索无叟和那个采桑女的定情之物,上面的雕纹极有可能就是索无叟亲手所刻,而姚道常必是他们的儿子。民间男女定情要互换信物,所以索无叟带的玉牌刻的是凤,姚道常母亲的遗物上刻的是龙。”

叶枫听得目瞪口呆,却无法反驳:“那么姚道常知道真相吗?孟道平为什么会自认是索无叟的儿子?”

唐大叹了口气:“所以,我下面所讲的,才是最难以置信,也是最合理的解释。”

正文 第四十章 背后的真相

“我想姚道常开始并不知道真相,这也是索无叟这个李代桃僵计的目的,就是用另外一种身份来保护他,让他用平常的身份生活。可是好景不长,才不过十年后,事情出现了变化。先是唐门和霹雳堂找到了索无叟,在这两大门派以及他们背后的朝廷势力的威逼下,他不得不对他们开放了远古秘窟的秘密。然后就是那个神秘的轩辕公子出现了,神通广大地利用当年和采桑女的秘事和他的儿子的身份来要挟他,当然,在索无叟的预先安排之下,所有人都以为孟道平就是他的儿子。”

唐大停下来,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至于要挟他做什么,现在我们已经无从得知了,可是一定是他极不情愿的事情。他当然明白,在这么个可怕的人物面前,不仅是华山派,连他真正的儿子也面临着危险,难保他的李代桃僵的计谋不会被识破,所以他选择了死。只有他死了,所有的线索就都断了,他的儿子也就真正的安全了。”

叶枫点点头,这确实是个艰难的选择,一转念又问:“那么那封留给孟道平的信呢?难道也是他设计的陷阱?”

唐大摇摇头:“他的死已经是最后的安全措施了,切断了一切线索之间的联系,根本没必要再留下一封信来故弄玄虚,所以如果有一封信的话我更相信是留给他的儿子姚道常的。”

他看见叶枫满脸的疑惑,解释道:“无论一个人多么强大,都需要一种最基本的东西,就是认同感,无论是自我的认同还是别人对他的认同,这是人性使然。索无叟设计了这么复杂的一个计谋,做了这么多事都是为了保护他儿子,如果他死后天下没有一个人知道,岂不是如同锦衣夜行,有些可惜了。可是这些事他只可能告诉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儿子姚道常。”

叶枫更疑惑了:“那么信为什么会到了孟道平的房间里?”

唐大叹息道:“他的信里想必是不会写明自己如何设下李代桃僵的毒计,让孟道平成为自己儿子的替身的,这么阴险的手段不必言明,只需要告诉姚道常真正的身世,他就会明白一切。可是姚道常远远比他父亲想象的还要聪明,心机还要深沉,他决定把父亲的李代桃僵之计做到底,所以,这封信是他放到孟道平房里的。”

叶枫觉得匪夷所思:“怎么可能?难道信里没有提及姚道常的名字?”

唐大道:“想必这封信在放入孟道平房中之前,姚道常是做过修改的。他一定删去了比如玉牌的来历等等会露出破绽的地方,要知道索无叟并不喜好文墨,留下的墨宝本就不多,加上当时两个孩子都应该才十岁左右,也不会辨认字迹这等本事,他只需要对原信字迹稍加模仿即可。”

叶枫无可辩驳,旋即又问:“可是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唐大叹息道:“除了想要继续父亲的计划外,恐怕他自己内心对这个师兄也是有恨的。华山派上下都知道孟道平自小就仗着师祖的宠爱横行霸道,欺凌同门,所有门人和他关系都很恶劣,但是大家都因为他和索无叟之间的传言而隐忍不发。据说姚道常自幼聪慧,对武学很有天赋,难免会引起这个资质平平的师哥的妒忌。所以自小他应该被孟道平一直欺辱,忍了多年之后忽然知道对方依仗的东西竟然是假的,是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内心会有多么愤恨。”

“更重要的是姚道常知道,多年以来对于和索无叟的关系的流言,孟道平自己也是半信半疑的,否则他不会在门内如此有恃无恐的横行霸道,所以看到信他绝对不会怀疑,一定把自己当做索无叟的儿子,这样一来,真正安全的是姚道常。”

唐大看叶枫在摇着头,知道他觉得不可思议,于是问道:“你记得范上古的讲述吗?索无叟临死时只是告诉他自己的儿子是他的徒弟,托他照顾,并没说是谁,范上古却自然认定这个人是孟道平,还暗中传他紫霞功,想让他继任掌门,这就是受流言的影响而产生的习惯性思维。”

唐大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继续说:“从那以后姚道常就安全地隐身在孟道平身后了,他可以在暗处静静地观察一切,范上古对孟道平的愧疚,暗中教授紫霞功,华山同门对孟道平的不满,以及孟道平对范上古的仇恨他全都看在眼里,甚至我猜想这次孟道平联合大雷门袭击师尊,夺取掌门的计划他也很可能事先知道,却一直不动声色。到最后孟道平终于走上了欺师灭祖,自取灭亡的死路,而姚道常这时候站出来,毫不费力地成为众望所归,名正言顺地坐上了掌门的宝座。只有一件事他真的冒险了,就是我们能否对抗大雷门的全力进攻。但是他一定要赌一把,到最后看来,他还是赌赢了。”

唐大长长地吁了口气:“也许,这才是一切的真相。”

叶枫听完这一番惊心动魄的讲述,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如果只是为了掌门,当年他把实情告诉范上古,以范上古的性格,也必会力推他为下任掌门的啊,何必要如此复杂?再说当年他不过才十岁,我不信就有如此的心机算计。”

唐大有些沉重的说:“我也不信一个十岁的小孩就有如此深远的思虑,当年他设计误导孟道平或许只是为了自身安全的一种本能行为。可是时间越久他体会到的好处就越多,比如范上古视孟道平为掌门继承人,这早就引发其他弟子心有不服,加上孟道平为人霸道,不知收敛,早就是华山派的众矢之的,就算当上掌门也难以服众。如果姚道常拿出信把一切告诉范上古,他就会成为今天的孟道平,成为其他弟子的嫉恨对象,这就是所谓的党同伐异。尤其是霸道惯了的孟道平,早就当自己是下任掌门了,岂能容他?而姚道常一直藏在暗处不会招人嫉恨,加上平素行事公允,平易近人,集聚了不少人望,经历这次的巨变之后,华山派现在是空前团结,他这个掌门是深受爱戴,众望所归了。”

他叹息着:“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有着动物般的本能,不假思索却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

叶枫愣愣地想了半晌,有些忿忿:“他居然还敢把玉牌给你看,难道他不怕我们会揭穿他的真面目?”

唐大苦笑:“就像你说的,我们只是推论,何尝有一丝一毫的铁证?玉牌上相似的雕刻手法完全可以推脱成巧合,唯一能证明的就是那封信,现在孟道平已死,信也不知所踪,也许已经被这位新掌门抢先毁掉了,信里面的内容已经成了永远的秘密。口说无凭,谁会相信我们的推论?他刚才毫不犹豫就取下玉牌给我看,就根本知道你们毫无证据,他已胜券在握。何况,”唐大放慢了语速意味深长地说,“现在这样的结局对华山,对唐门,对所有人来讲也许才是最好的,我们为什么要去揭开它呢?”

不错,叶枫点点头,人们往往都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谁会在乎真正的真相呢?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阴影

京师。皇城。

谨身殿为三大殿之一,坐落在三台之上,巍峨辉煌。有些西斜的阳光射在精巧华丽的九脊顶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如同至高无上的皇权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这谨身殿本来是皇帝上朝之前更换朝服的地方,也用于接见皇后和皇子。朱棣登基后一直喜欢安排在这里接见近臣,这里毕竟不像商议朝政的华盖殿那样正式庄重,显得更随和一些。

叶知秋此刻就跪在殿门外的石阶上,自午后到现在已经跪了好几个时辰了。毕竟年近五十上了岁数,几个时辰下来,膝盖有些吃不住劲,微微颤抖起来。岁月不饶人,叶知秋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在朱棣还在燕京当王爷的时候他就跟随左右多年,对主子的脾气可谓了如指掌。从前他也有办不好差事的时候,这时候主子总是破口大骂,甚至冲上来挥拳便打,抬脚就踢,每当这时候,他心里反而觉得轻松。朱棣是戎马出身,性情暴躁粗鲁,动手打自己是表明他还把自己当作亲信之人,以真性情相示,不必伪装。

可是自从登基之后,这位皇上的面孔让叶知秋感觉到越来越陌生了,和蔼平易的表情下他分明能感觉到一种越来越明显的距离。毕竟登基称帝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地位不同了,心境也会改变。

即便如此,像今天这样把他晾在外面跪上几个时辰这还是头一次。尤其刚才他看见从殿内退出来的内侍副总管王全,更是觉得有些不安。

近来宫中传言四起,都说锦衣卫近来办事不力,加之此前奉圣命缉捕建文朝一党逆臣,抓捕得罪了不少当世有名的文人士子。为了平息众怒也为了防止锦衣卫一家独大,皇上秘密让内监着手准备成立一个新的机构,好像叫什么东厂,要用厂卫来制衡锦衣卫。而传言中主要负责筹办东厂事宜的就是这个王全。

叶知秋对这些阉人历来就没有什么好感。大明初立的时候,太祖皇帝就严禁内监识字习文,防止他们有机会接触朝政和兵权。朱允炆登基后不仅延续太祖旧制,还尤为酷烈,内监但有过错,严刑苛法,残肢断体。

而朱棣却适逢其时地对内监大加拉拢,因而靖难之役中不断有内监暗中向靖难军通风报信,泄露军情,这让朱棣也多次死里逃生,直至最后取得了胜利。所以朱棣登基之后一众内监纷纷受赏,在朝中和军中地位越来越高。早在永乐元年就有内监李兴奉命往劳暹罗国王,现在有郑和筹办远洋船队,马靖率黑甲卫往镇甘肃等等,这帮阉人已经逐渐站上政治舞台中心了,如今还要成立什么东厂和他的锦衣卫平起平坐,叶知秋对这些阉人已经感觉到无比的厌恶了。

王全低着头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叶知秋分明瞥见他的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一股热血激涌,叶知秋几乎想把这个阉货一把抓过来,拧断他的脖子。可是他不敢,他必须忍,他只能继续跪在这里等待皇上的召见,他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就是家中养的那只犯了错的小狗,夹着尾巴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地讨好主人。

没多久,一个内侍出来传叶知秋觐见。叶知秋低着头,跟着他走进了谨身殿。殿内进深五间,内侍并没带他进任何一间房,只是示意他跪倒在房外的走道上。叶知秋的心往下一沉,看来皇上怒气未消,还不想看见他。

这时耳边传来朱棣低沉的声音:“你来求见是为了禀报叶枫他们脱险的事吗?”

叶知秋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是的。”

朱棣的声音依旧阴沉,没有一丝感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更感兴趣的是此前他们遇险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及时禀报?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叶知秋不敢辩驳,低着头冷汗直冒。

朱棣的声音依旧阴沉:“我知道隐瞒不报不是你的主意,我也知道你请你师兄前来是为了对付雷破天,但是你要记住,他对我们来讲不过是计划中的一件工具,人不可以被工具左右。”

叶知秋全身簌然一抖,俯首地上,脑子里轰地一下,皇上是怎么知道他与师兄的密谈的?当初皇上安排纪纲来他身边任锦衣卫副指挥使,说是要他监视纪纲,其实何尝不是为了让纪纲也同样的监视他?如今看来,在自己的身边,还有其他皇上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想到这里,叶知秋感觉汗出如浆,只是伏在地上捣蒜般地叩头。

朱棣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好了,总算叶枫也安全脱险了,你要记住,我们多年的计划所有干系都系于他一身,今后行事要格外小心,不要再低估我们的对手,不能再有这样的失误让他身陷险境。”

叶知秋连连应是。

朱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倦意:“你退下吧,他们下面应该会去嵩山,你要小心安排接应,不要再有闪失。”

叶知秋不敢再多言,躬着身跟在内侍后面退出了谨身殿。

走出殿外凉风一吹,叶知秋发现自己的内衣已经全被汗水浸透了。站在午门前的五龙桥上,他回头看了眼气势雄壮的三大殿,慢慢地向午门外走去。

皇上是怎么知道叶枫他们的下一站会是嵩山?这连自己都不知道,也绝不是原来的计划。看来不光在自己身边,远在华山这群人当中,也有皇上的眼线,在这全盘的计划中,他叶知秋恐怕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重要,只不过是握在人家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

走着走着,他感觉到背后的三大殿,不,是那里面坐着的那个人,犹如一个巨大的阴影,紧紧地跟在自己身后,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灰衣人的猜测

叶枫倚坐在床上,表情十分凝重,一看就还沉浸在刚才唐大的那番惊心动魄的叙述中。

唐大笑笑安慰他说:“告诉你这些,只是告诉你这个人并不简单,希望你在今后接触中能有所防范。基本上,姚道常目前只是一个心机深沉,城府很深的人,还不能完全算是个坏人。毕竟他没有亲手设计和害死别人,只是利用了别人的设计他自己将计就计而已。”

叶枫脑海里回想起姚道常在众人面前表现出的单纯和无辜,想起范上古交托华山掌门之位时的无奈,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发寒。

唐大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目前他还算是我们的盟友,不必想得太多。下面我们来谈谈正事。”

唐大喝了一口水,接道:“你昏迷的这两天里,有些事你必须要知道的。首先就是我们发现了灰衣人的下落。”

叶枫神情一紧:“你们找到他了?”

唐大叹口气:“是的。我之前让七叔唐残去唐家分舵调派人手调查唐傲的背景,果然发现唐傲的父亲虽然是唐家人,他的母亲却是江湖四大奇门之一江南明家的二小姐,所以灰衣人应该是戴了明家制作的唐傲面具,当今世上也只有明家能制作如此惟妙惟肖的人皮 面具了。七叔在赶回华山的路上前先去见了我们唐家的一位老朋友,从前唐门帮过他们家很多忙,他这次想要出手报答,两人一道同行来华山,路上却遇见了雷破天正要下手杀掉灰衣人。他们这才惊走了雷破天,救下了垂死的灰衣人。”

叶枫赶紧追问:“灰衣人到底是谁?”

唐大正色道:“他就是我们以为已经在西安城郊外死了的大雷门双杀之一火神雷惧。”

叶枫大吃一惊:“雷惧!这么说在西安城他是诈死?他为什么会背叛大雷门?为什么犯下一路血案先后杀了十七条人命?他现在在哪儿?”

面对叶枫连珠炮般的提问,唐大面色一黯答道:“很可惜,他已经死了。七叔他们虽然惊走了雷破天,但是雷惧伤势太重,回天乏术,不久就死了。所以我们得知的东西很少。”

叶枫大失所望:“那么所有线索都断了?”

唐大摇摇头:“也不尽然。我们知道二十年前华山秘窟中的惨案之后,雷凤既没有跟随雷惧回到大雷门,江湖上也没有关于她的消息,她就这样失踪了。女儿失踪了,雷惧不可能毫无行动,他一定在暗中查访什么。现在雷惧之所以忽然背叛大雷门,还暗中搞出了灰衣人这么大的案子,很可能说明大雷门与二十年前的惨案有关系,他是为了他女儿报仇。”

唐大顿了顿又说道:“但是从时间上看,雷惧是雷破天身边双杀之一,位置非常重要,行动绝不会很自由,所以此前的一连串血案他应该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做。因而灰衣人应该不是他本人。那么他为什么要在西安城外设了一个诈死的局,接着装扮成灰衣人把我们大家都引到华山来?以他对雷破天的了解,应该知道诈死根本瞒不住的,他自己也绝非雷破天的对手,可是他没有躲起来而是冒着危险非常高调地引我们上华山,很可能真正的目的是要引雷破天前来。”

叶枫一愣:“这是为什么?”

唐大道:“我刚刚听说一个绝密的消息,雷破天身在华山的时候,有人悄悄潜入了大雷门总坛雷破天的居处盗走了些东西,或者这才是雷惧真正的目的。雷破天近年来在大雷门深居简出,据说已经有五年没有离开总坛,他不离开就无法去他的居所进行偷盗。所以如果不用自己做饵,雷惧只怕很难引走这个老怪物。”

唐大叹了口气:“可惜当晚所有大雷门值岗的人都被雷破天以失职的罪名处死了,我们没法知道是什么人潜入进去又盗走了什么东西,否则也许灰衣人的秘密就能解开了。不过从雷破天事后的震怒来看,应该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而且雷破天已经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叶枫相信唐大的话,唐门和大雷门多年敌对,彼此间几乎是知根知底,安排一些暗探刺探对方机密,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对于雷破天,可能世上没人逼唐门研究得更多。

他思索着说:“你是说,犯下连环血案的很可能就是这个潜入大雷门的人,雷惧诈死还有引我们到华山都是为了掩护他?”

唐大点点头:“不错,也许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灰衣人。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所有目击的的说这个灰衣人应该是个男人,但是我们不要忘记江南明家出神入化的化妆技巧,要把一个女人装扮成男人也不是没有可能。二十年前虽然雷凤的武功并不算高,但是二十年过去了,这期间她经历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所以我们不能排除这个真正的灰衣人就是雷凤的可能性。”

叶枫神色有些黯然:“可惜雷惧一死我们的线索都断了,也许再也追查不到这个人了。”

唐大道:“这可未必,雷惧费这么大劲来布局还牺牲了自己的性命,灰衣人所盗取的东西肯定不是一般物品。既然是关系重大的东西,接下来他和大雷门都绝不会毫无行动的,一定会有后续的计划。只要他们还有动作,我们就一定还有机会查出真相。”

他脸上露出种意味深长的笑容:“何况,我们现在也并不是毫无线索。”

叶枫精神一振:“还有什么线索?”

唐大笑了笑:“当然是新的线索。”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新的线索

唐大轻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在山谷中遇险的时候黑甲卫为什么会适时赶来救我们?”

叶枫摇摇头,他还真没想过。

唐大笑笑:“据我了解,那是因为刑部总捕头常无义赶到了西安城,他一到西安就遇见了我派去西安城里搬救兵的唐玉和唐柔,之后他们一起去见了驻扎西安统领黑甲卫的马靖,常无义拿出了一封你父亲的信,要他派兵相助。”

叶枫一愣:“我父亲的信?”

唐大点头:“不错,可见我们的行动以及遇险你父亲始终都是关注着的,他还是很关心你的啊。但是因为常无义没有皇上调兵的谕令或者兵符,马靖不敢调动军队,只能派了一百黑甲卫以护送的名义随着他们赶来华山,如果有什么消息他再调动大军。唐玉他们到华山后正好看到我发出的烟火信号,才适逢其会地出现在山谷。我想你父亲叶大人本来是计划用黑甲卫大军突然围攻华山,从而全歼大雷门的精锐,可惜他没想到马靖竟然如此胆小谨慎,只派出了一百人,不但让我们陷入了险境,也让大雷门的精锐大半逃脱。”

叶枫面色微变:“原本我们只是引诱大雷门的诱饵?”

唐大摇头:“也不能这么说。你毕竟是他的独子,绝不会轻易让你犯险,他已经把可能发生的所有的危险降低到最小了。只是这次前后有太多无法预计的变数,除了神秘的灰衣人,孟道平的背叛,大雷门又几乎倾全力出击,连雷破天都亲自出马,一切变化得太快已经超出了他最初的预计,调动黑甲卫应该是他能作出的最快速的应对了。”

唐大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这之后常无义的行动却有些奇怪。他是刑部现今第一高手,他父亲前任总捕头常漫天就是江湖上著名的快剑,当年一剑破七星,是唯一一个曾破我唐门天芒七星的高手,他的快剑也得自其父真传。但是他并没有赶上华山来帮忙,而是直接去了嵩山方向。虽然刑部尚书郑赐与你父亲政见不合,但是也还不至于成为政敌,常无义一个小小的总捕头也不敢见死不救,除非他有更重要的急事。”

叶枫知道唐大一定有所发现:“什么事?”

唐大语气凝重道:“我派人查过,常无义到西安调阅了灰衣人所杀十七个人的全部案卷,然后就直接出发去了嵩山,所以我又重新查了这十七个人的案卷,发现其中六个是大雷门的人,八个是我唐门中人,剩下三个却有蹊跷。”

叶枫不禁一阵惭愧,这十七个人的案卷他看了很多遍,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唐大继续说:“表面上看,这十七人都是死于自己的得意武功,唐门的人都是死在暗器之下,大雷门的都死于火器或者天雷掌。而这三个人都是知名一方的剑客,都是死于剑下,生前也各属唐门或者大雷门势力,看起来好像都是灰衣人的杀人风格,但是细查之下我发现这三人在死之前都接到了一个相同的邀请。”

叶枫问道:“是谁的邀请?”

唐大表情凝重:“嵩山听涛山庄。”

听涛山庄?叶枫脸色变了。这里是武林中无人不知的地方,老庄主林随风当年一人一剑破了武当三长老的三才剑阵,武当以镇派之宝松纹古剑相赠,被全武林誉为天下第一剑客,从此成为天下剑客甚至习武之人心中的目标。后来他淡迫名利,在嵩山密林中创立了听涛山庄,专心精研剑术,绝不涉足江湖,与世无争。山庄时常邀请当世知名剑客前去切磋剑术共同研究,传言山庄中收藏了从古至今大量的剑谱,对于一个剑客而言无异于稀世之宝,武林中人也以受到听涛山庄邀请而为荣。算起来林随风现在也该年近七十了,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怎么可能与这些血腥的谋杀扯上关系呢?

唐大看着叶枫惊异的脸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谁也不愿相信天下第一剑客会与血案有关,但是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而且常无义已经去了。你的身体休养两日就可活动自如,虽然体内还有余毒,不可妄用武功,但是赶路应该问题不大。我明日出发去接神医程三思,你们随后出发直奔嵩山,我会和神医直接去听涛山庄与你们会合。常无义是出名的酷吏,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如果你在或许可以借锦衣卫之名镇住他,不致于闹出什么乱子。”

叶枫点点头,常无义为人冷酷无情,为了查案滥杀无辜的名声早就天下闻名,如果他敢在天下第一剑客的地方乱来,这个麻烦可就惹大了。

唐大沉吟一下:“为防万一,我会让那位唐门的老朋友和你们一道前往嵩山,想必可以在路途中保证你们的安全。”

叶枫想起了这个能惊走雷破天的人,一定不是个普通人:“他是谁?”

唐大打了个哈哈:“到了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的。”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忽然浮现起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叶枫:“唐玉和唐柔现在在西安城办事,稍后我会让他们也直接赶去帮助你的。”

唐柔?听到这名字叶枫忽然觉得心绪不宁起来。从他苏醒到现在才听到她的消息,忽然勾起了很多记忆,从山谷中恶战的初见,到他中毒昏迷前眼前浮现的景象,想不到自己死里逃生竟然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她。叶枫痴痴地想着,竟似有些呆了。

唐大看他的表情暗暗一笑,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去准备明日的出发,你先休息吧。”

叶枫客气几句,唐大推开门离开了房间。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各怀心事

唐大走出了房间。

两日两夜不眠不休的治疗和刚才的一席长谈让他很疲惫,但是他却有种莫名的成就感,毕竟眼下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上来了,虽然中途差点失去控制,但是通过他和那个东郭先生的努力最后让事情没有继续恶化,虽然他一直都不知道这个神秘的东郭先生是谁。重新控制住这一切的感觉真好,尽管他感觉到了体力透支的虚弱。

这个东郭先生和轩辕公子,两个神秘的人物,如同两个隐藏在所有人背后的两个巨大的影子。尽管现在所有人都只是听过他们的名字,还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和目的,但是从他们所体现出来的能力和控制力来看,无疑他们是两个举足轻重很可怕的人物。他们在这个事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对于唐大在进行的计划,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他不知道,因为整个计划中,唐大自己也许也只是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

其实有些事他刚才并没有告诉叶枫,因为他还没想明白。比如叶枫背后突然出现的龙形印记。在他昏迷之际为他金针渡穴的时候,唐大就发现他背上的印记慢慢淡化消失了,现在连一点痕迹也没有,这让他大为惊讶。他虽然颇通医术,却无法解释这突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印记,更无法解释为什么这印记会和秘窟中巨大雕像上的符号如此相似,如果那个巨大的雕像是蚩尤的话,难道叶枫真的是传说中的那个人?不,那只是个传说而已,神话一般的传说,不可能是真的。

还有那个黑色石盒,本来里面应该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可是现在不但东西不见了,还被人放进了一只金蟾,这种传说中的异兽是谁放进去的?从这怪物眼里的金针看,似乎和唐家有关,难道取走石盒里原本的东西的竟是唐门的人?莫非,莫非那东西竟然会是在老太太手中?

想起了严厉的唐老太太,唐大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摇摇头,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加快了脚步。

叶枫看着唐大走出房间,心里又浮现起那种感觉,那是种仿佛雾里看花一般的朦胧感觉,那种自己宛如棋子一般被人操纵的无奈感觉。

对于唐大,他一直看不清楚,从初次认识到经历生死再到几次相救,唐大的冷静与机智让他非常佩服,也有那么几次他从唐大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温暖的力量,如朋友,如兄弟。但是唐大这个人太过复杂了,给他更多的感觉是一种隐藏在背后看不清的东西,他能肯定唐大身上藏着很多秘密没有告诉自己,却没办法挑明了直接去问,毕竟到现在每一次,唐大都在尽力保护他。但是他不喜欢这种闭着眼被人牵着走的感觉,可是眼下他没有别的选择。

这番华山之行看似尘埃落定了,但是叶枫心中还有太多的问题想不明白。比如贺老石室的密道,当年贺真人挖掘此密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若无详细地图指示方位,要无巧不巧地挖通上古甬道那是怎样的幸运?还有挖通盗洞救了自己的关中老孙家,他们手里的地图是从何而来?如果是来自他们背后的那个所谓东郭先生,那么这个东郭先生会不会和当年的贺真人有关系?

对于华山派内部都如此秘而不宣的所在,二十年前唐门和霹雳堂是如何得知的?一夜之间屠杀殆尽秘窟中唐门和霹雳堂高手的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和背后的轩辕公子与当年唐门唐太公和霹雳堂雷惊天的失踪有没有关系?

太多这样的问题萦绕在他脑海里,可是现在已经无处查证。唐大说的没错,目前嵩山听涛山庄是唯一的线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如果灰衣人另有其人,他一定还有动作,眼下只有前往嵩山一探究竟。

叶枫伸手摸索着床边堆积的自己的衣物,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串佛珠,翠绿晶莹的九颗念珠串在一起,那是范上古临死前交给他的物品,还有那一句:“卷轴在少林。”也许范上古也感觉到了唐大身上那些神秘的东西,才会避开他把东西悄悄交给叶枫,也许这个什么卷轴才是唐大在一直寻找的东西,也只有它能解开叶枫心中的疑惑。

少林寺么,既然正好要去嵩山,当然要去拜访一下。这事情如此的凑巧,如果不是人为的故意设计,也许这一切真是有天意,也许这一次能解开所有的疑团了。

叶枫长长吐了口气,还有唐柔,一想到唐柔他的心里莫名奇妙地跳动起来,像是一只小兔子在里面蹦跶。这是种他无法解释的感觉,紧张之中又略微带着点甜蜜。这让他对这次嵩山之行忽然产生了一种期待,也许仅仅是对于唐柔的期待。无论前面等待着他的是多么不平凡的际遇,他也没有丝毫畏惧的感觉,因为他知道即将见到她了。

门忽然开了,外面夕阳耀眼的光线直射进来,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和金色的阳光一同闯进叶枫眼帘的,是端着药碗的解祯亮还有那满是笑容圆乎乎的张胖子的脸。

叶枫笑了,心里又涌起了那种温暖的感觉,他知道不论前面等着他们的是什么,这种温暖的东西都会支撑他们一同走下去,因为他们是,兄弟!

叶枫起身离床,迎了上去,融进这温暖的阳光里,融进这温暖的友情里。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嵩阳镇

捕头老邓带着新来的小捕快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巡视着。

嵩阳镇虽说是个小镇,却是进入嵩山北麓的必经之路。特别是听涛峰上天下第一剑客林随风建立的听涛山庄,是所有武林人心中的胜地,所以每年无数习武的年轻人来到这里,希望能有机会进入听涛山庄,扬名天下。可是除了被邀请的江湖上的知名剑客,没有人能进去,所以大批武林人士就聚集在这小小的镇落。于是这小小镇落也就常常车水马龙,繁华起来。

武林人士多了,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的事件也难免多了起来,因而县太爷特意在这小镇设立巡捕房,维持治安。老邓就这样当上了捕头。

他当然明白,凭借自己那手三脚猫功夫,手下两三个差役捕快,要想镇住这众多的武林人士,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他深谙一个躲字诀,但凡有打斗场面,他都会立马消失,等待平静之后他才带着手下赶到,比如昨天在酒楼那个什么紫云派和什么五虎门就大打出手,两败俱伤。他带人出现的时候两边都已非死即伤,不但成功的让他们因扰乱治安罚了银子,灰溜溜地离开本镇,还以管理不力为名罚了酒楼老板一笔银子。江湖帮派一般不会对抗官府,像这样的外快油水平时是不少的,所以他在这小镇上的日子过得还是非常滋润的。

此刻春日灿烂,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怀里揣着沉甸甸的银子,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新来的小捕快,看着自己治下热闹的大街两旁卖力叫卖着的商贩们,还有这街上熙熙攘攘的红男绿女们,老邓感觉如同行走在天堂一般。

一抬头,他就远远的看见了飞驰而来的三骑黑马。

三匹黑色的马,马上三个黑色的人影,在路上飞驰而来,后面扬起好大的灰尘,一直进入了小镇。

老邓忽然感觉右眼皮跳了跳,眼前这三个人必非善类,他预感他们必然带来极大的麻烦,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马匹来的很快,转眼间就到了酒楼的门口。三个黑衣人从马上下来,将马匹交给迎上来的小二,大步直接进了酒楼。

老邓来到酒楼门口站住,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要进去看看。无论他们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还是应该去看一看,至少就凭身上的捕快官服,不会有江湖人士主动来招惹他吧,他想。

这时刻还没到饭点,酒楼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三个黑衣人在正中那张桌子,一个坐着,另外两个站在他两旁,地位高低立现。

中间坐着的黑衣人一张长脸,鹰钩鼻,深邃的眼窝显得目光格外的阴骘。他的目光盯着走进来的老邓,看得老邓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过去查问这三个人,呆站在原地。

长脸黑衣人看着老邓在发呆,面无表情地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老邓迟疑着走过去,长脸人看着他的捕快皂衣,问道:“你是本地捕快?”声音低沉,不带一点感情。

老邓连忙点头:“正是,我是本镇捕头……”

长脸人一抬手,打断了他:“好极,从今天起,你和你手下在我手底下当差,听我的吩咐做事。”

老邓一愣:“你是什么人?这么大口气。”

长脸人一摆下巴,身后站立的黑衣人上前一步,摸出一块腰牌在老邓面前一晃。

老邓身旁的小捕快刚当上捕快,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老邓可是当了几十年捕快的,脸色一下变了,他分明看见腰牌上写着“京师刑部捕”,这三个黑衣人原来是京城刑部出来的捕快。他心里暗暗叫苦,本来自己在这小镇无拘无束,过着神仙般的日子,现在要在这个冷冰冰的长脸人手下干事,免不了诸多麻烦,说不定还要去冒各种危险。看来自己刚才第一眼看见他们时的预感果然不错,这三个人果然是大麻烦。

老邓眼珠一转,陪着笑深深施了一礼:“原来是刑部的大人,小老儿虽然只是本镇小小捕头,不过却隶属嵩阳县治下,待得禀明县令大人,才好来上官身边听差。”

他这话是提醒对方,纵然你是京城刑部的上差,也不能越权直接调用地方捕快。而且,这里去县城见县令大人路途不近,若加上他途中有意延误一下,来回耗上个十余天,等他再回来,恐怕这里什么麻烦也过去了。

老邓在心里打如意算盘,黑衣人如何听不出来,那长脸人脸色一沉:“你这是不愿意听命于我?”

老邓心头一颤,嘴里呐呐着说不出话来。

长脸人叹了口气:“你心思太多太活,本来也不合适办我这件差事,你已经没用了。”

老邓心头一喜,以为对方放过了自己,感觉如蒙大赦,刚想陪着笑脸说几句客气话,笑容还没在脸上绽开,就看见长脸人阴沉着脸说:“在我的计划里,为了保密,没用的人是绝不能留的。”

就看见剑光一闪,长脸人手里多了把细长的剑,剑尖已经刺入了老邓的咽喉。老邓瞪着死鱼般的双眼倒在地上没了呼吸,咽喉处只流出少许血液,脸上还带着刚刚的笑容,显得无比的诡异。好快的剑!

小捕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根本没看清那个长脸人是怎么出手的,刚刚还神气活现的上司现在已经带着笑容死在面前了,难道这就是含笑九泉?

长脸人看着地上惊慌失措的小捕快,一看就是个新手,估计都没见过杀人,心里冷笑了一下,沉着脸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捕快战战兢兢地回答:“我姓任,叫任九,刚当了三天捕快。”

长脸人出乎意料地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恭喜你,从现在起,你就是本镇新的捕头了。”

小捕快一愣神:“什么?谁说的?”

长脸人还是面无表情:“我说的。”

小捕快有点不相信:“你是谁?”

长脸人转头看着小捕快的眼睛,看得他全身发毛,他的话像铁一样的冷:“我是京城刑部总捕头,我叫常无义。”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豪华马车

叶枫躺在马车里。

这个马车很豪华,足有一般马车的两倍宽,朱红描金,气派非凡。前面套着四匹马,每一匹看起来都神骏非凡,此刻由一个戴着斗笠的蜷缩着的老马夫驾着,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拉着马车平稳地前行。

马车里装饰更是豪华,窗口闪亮的珠帘透入春日的明媚阳光,不但让车内显得宽敞明亮,也让人心情感觉舒畅起来。车内铺设毛毯,还设有软榻,叶枫此刻就舒舒服服地躺在软榻之上,看着坐在两旁的两位义兄,解祯亮和张痴。

本来叶枫是绝不同意乘用这部马车的,这车太过豪华气派,加上他手下两名卷云骑孙风和周雷穿着锦衣卫的朱红官服骑马两侧护送,一路行来太过招摇。但是张胖子一再坚持,说他身上余毒未清,身体还很虚弱,又要赶这么远的路,不能太过劳累,加上西安知府一听说他们三人的身份,吓得腿都软了,连忙安排了这豪华的马车,叶枫实在不好拂了这众人的好意,才勉强乘坐了这辆马车。

可是这车太过笨重,也是为了平稳,老是这么不疾不徐地行进,让叶枫有些心急,这样走法,到嵩山不知还要几日。他着急的倒不完全是因为要去听涛山庄查案,也许还因为唐大临行前曾说过会让唐玉和唐柔前去嵩山帮手。想到唐柔,叶枫又想起了在华山山谷恶战之际见到的她矫健的身影,俏丽的容颜,心里感觉更是焦急,盼着能早日赶到嵩山和唐柔见面,不禁喃喃自语道:“不知唐柔……唐玉他们到了嵩山没?”

一旁的张胖子和解祯亮对望了一眼,没有作声。一路行来,叶枫念叨了一路的唐柔,就算他百般掩饰,只要不是白痴都能看出他的心思。可是张胖子是亲眼见过密道口崩塌之时唐柔为唐大痛哭的情景,他和解祯亮更见过老孙家人挖通盗洞从密道里救出唐大时,唐柔激动得如同投林小鸟一般扑进唐大怀里的情景。且不论唐大心意如何,唐柔对他绝不会只是普通的兄妹之情那么简单,他们之间本就不是亲生兄妹,表亲之间日久生情,亲上加亲的事也很常见,恐怕叶枫这回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可是眼看叶枫痴痴迷迷的样子,又不忍和他明言,两人只能对望着叹了口气。

这时马车一侧传来卷云骑孙风的声音:“公子,前面有一家客栈,时辰不早了,是否今夜就在这里宿下?”

叶枫望了眼车窗外的阳光:“时辰不是还早吗?”

孙风答道:“前面已经进入山区了,人烟稀少,现在已近黄昏,如果错过这个宿点,恐怕今夜我们只能在野外露宿,再说,明天一日路程,应该可以赶到嵩阳镇,就快到听涛峰山下了。”

叶枫本想多赶些路,能早一点到地方,听孙风这么说,也只好同意停车留宿客栈了。不过听说明天就能到听涛峰下了,也许就能见到唐柔他们,还是不由得精神一振。

最开心的就数张胖子了,从西安出发的时候他带了一大包吃的东西,可是在路上他的嘴就没停过,不到两天就全部吃光了。他老早就饿了,肚子叽里咕噜叫了一路,听说到了客栈有吃的了,笑得合不拢嘴。

这家客栈不过是间野店,简陋的两层木板小楼,灰蒙蒙的朴素色调和停在院里的这辆豪华气派的马车颇有些格格不入。店小二惯会察言观色,看马车就知道这几个人身份不凡,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迎进大堂。张胖子屁股一落座就忙不迭地催促上菜,不一会鸡鸭鱼就摆上了桌,虽然看起来当然没有城市里酒楼的菜肴精美,在这荒郊野店也算得上丰盛了。

张胖子迫不及待地撕下一只鸡腿,三两口就下了肚,拿起筷子正想去夹红烧鱼,筷子却被叶枫一把抓住了。抬头就见叶枫沉着脸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四顾环视一圈才发现整个客栈除了他们,再没一个人。

本来这种野店,没有其他客人并不稀奇,可是从他们进店到现在,除了招呼和上菜的那个小二,连掌柜的也没看见,柜台里空无一人,现在就连那个店小二也不见了,偌大的店堂里空空荡荡的,透着几分诡异。

叶枫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蘸了点红烧鱼的汁水,碎银块忽然变黑了,有毒!张胖子看着变色的银块咽了口口水,心里不禁有些发毛,看着自己已经伸出的筷子,真悬啊。

忽然空荡荡的大厅里想起了一个诡异的声音:“你们吃鱼啊,我做的红烧鱼很不错的。”声音飘飘忽忽的,听上去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张胖子一拍桌子站起来,大骂道:“你娘的搞下毒这样下三滥手段,还在这里装神弄鬼,快点给爷爷滚出来!”

嘿嘿嘿的一阵笑声,二楼走廊上出现了一个人影,白衣白裤,脸色惨白,咧着一张血红的嘴扶着栏杆看着下面大厅里坐着的几个人笑。

张胖子看得大怒:“笑什么,笑你奶奶的爪儿!”伸手抄起桌上的空碗就要朝那白衣人砸去。叶枫一把拉住他,朗声道:“白鬼无常,黑鬼夺命,你是白鬼白开心,黑鬼又在哪儿?”

“在这儿!”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从里面厨房里走出来一个人,光头,赤着上身,穿一条漆黑的裤子,可是他全身皮肤黝黑,黑得连大光头都不反光的,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块肌肉虬结的黑炭。

叶枫心里一沉,看来那豪华马车果然还是太过招摇了,竟然引得北方黑道霸主绿林三十六寨的左右护法黑白双鬼一起现身。只是明知有锦衣卫护送还要下手,这几乎等同于和朝廷宣战,他们真的是为了财物吗?一上来就下剧毒,分明是想要这些人的命,这和绿林好汉平日里劫财不伤命的规矩大不相同,难道他们会有其他的目的?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赶车老头

叶枫心里快速的盘算着。

在此之前他只在卷宗中看见过绿林三十六寨和黑白双鬼的资料,这绿林三十六寨是北方的一群强盗,常常劫掠商队和行镖,不过非必要向来不伤人命,犯案累累却一直逍遥法外,一者因为他们从不与官府为敌,二者是他们名为三十六寨,其实居无定所,分则为流民四散,合则为流寇犯案,实在难于剿灭。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有一个总寨主,神龙三现风老爷子。这人人如其名,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诡秘,智计百出,官府一直就没能摸清他的行踪,更不用说将他绳之于法了。所以绿林三十六寨一直是北方黑道最大的势力,而黑白双鬼这对左右护法不过是风老爷子的贴身护卫而已。

现在黑白双鬼都现身了,风老爷子是不是也来了?为了一辆锦衣卫护送的豪华马车,真的会让这神出鬼没的总寨主亲自出马?也许,马车里的人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现在的形势,解祯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自己毒伤未愈还不能使用武功,仅靠两个卷云骑孙风和周雷,加上一个长于轻功拳脚功夫却稀松平常的张胖子,勉强能与黑白双鬼周旋已属不易,看来要赶紧找退路,希望绿林三十六寨的人没有包围这个客栈,这样他们还有一线逃脱的机会。

叶枫双眼扫视店堂,希望找到一条脱身之路,目光所及,他一下愣住了。他们身后的桌子旁竟然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约莫五十多岁,胡须半白,却经过很细致的修剪,身材魁梧,一身衣服华丽精致,坐在那里显得非常有气势。此刻他正端着一碗酒,正全神贯注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在品,仿佛碗里盛的是琼浆玉液一般。

大家都是一惊,这人是谁?什么时候坐到他们身后的?他们五个人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了,这是什么样的身手?叶枫心里一沉,他已经猜到这个人是谁了,他应该就是那位神秘的绿林三十六寨的总寨主,云龙三现风老爷子。他果然来了。

风老爷子喝完酒,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碗,抬起头看着发呆的叶枫微微点了下头:“你就是叶知秋的儿子?”

他们果然是冲着人来的。叶枫也点了点头,心里暗想。

风老爷子盯着叶枫看了半晌,忽然问道:“你中了毒?”

叶枫不禁佩服他的眼光,老老实实的回答:“是的。”

风老爷子叹了口气:“你的伤势恐怕根本动不了武,”他的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笑容,“所以你也不必东张西望,你们根本就没有机会逃脱。”

叶枫只好承认,他们根本一点机会都没有,于是他老老实实的坐下。

风老爷子很满意叶枫的识时务,点了点头:“很好,我知道各位身上没有红货,所以我们绝不是为了财物来的。”

叶枫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他们是为了人来的,勉强笑了笑:“我们几个居然有这么大面子,要劳动大名鼎鼎的云龙三现风老爷子亲自出手?”

风老爷子眼睛一直盯着叶枫,轻轻呼出口气:“也许,你还不知道自己的重要呐。”

叶枫一愣,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才是他们的目标?这所谓的重要,是什么意思?

这时店堂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是那个有些慵懒的赶车老头,一身普通布衣,沾着些干草料,看起来有些气喘吁吁,应该是刚把马车卸好,把那四匹马在马厩安顿好。

他仿佛没看见殿堂里紧张的气氛,把手里的马鞭和马笼头什么的往店门后的角落里一扔,径直走到叶枫他们一桌坐下,端起一碗茶水一饮而尽,然后从腰间摸出一根旱烟杆,开始慢慢地往烟锅子里填烟草丝。

他一人坐着一根长凳,很自然地隔在风老爷子和叶枫他们之间,专心致志在摆弄着烟杆,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这时黑白双鬼慢慢绕了过来,一左一右和风老爷子形成掎角之势,把叶枫他们夹在中间,老头还是头也不抬地在摆弄烟杆,塞好烟丝,摸出一对火石,开始噼啪作响地一下一下打火。

风老爷子挥手止住了蠢蠢欲动的黑白双鬼,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老头,默不作声。老头仿佛在坐着天下最重要的事,低头只管一下一下地打着火,也丝毫不管周围的人。

终于烟丝点着了,老头开始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嘴,吐出一片迷蒙的烟雾。说来奇怪,那烟雾并没有四处飘散开去,而是环绕在老头四周,把他罩在一团迷蒙的烟雾里。

现在连不懂武功的解祯亮都看出这个老头不简单了,这样控制烟雾,若非身怀绝顶的内功根本不可能办到。叶枫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唐大给他讲述的那个惊走大雷门雷破天的人,那个会保护他们一路安全的唐门的老朋友。他一路一直在奇怪并没有什么人和他们同行,原来这个人早就在他们身边了。

风老爷子看了好半晌,忽然开口:“是你?”

吞云吐雾的老头点点头:“是我。”

风老爷子忽然笑了笑:“你知道我是谁?”

老头从鼻子里哼了声:“你变化再大我也认识你。”

风老爷子道:“你却变得我快认不出了。”

老头放下烟杆,把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你想要再试试?”

风老爷子不说话了,慢慢站起身来,注视着老头。突然他抄起了长凳直刺向老头,那一瞬间他魁梧的身躯仿佛更加高大,宛如天神一般的气势,那长凳犹如握在天神手中的巨剑,其势无可匹敌,剑气!

老头慵懒的神情忽然不见了,矮小的身躯舒展开来,手里的旱烟杆伸出迅捷无比的在刺来的长凳上一点,那看上去犹如巨剑一般的长凳忽然裂开了,四分五裂,风老爷子一声怪笑翻身向后倒掠出去,消失在门口。

在座的几个人都呆住了。

风老爷子的那一击在他们看来已经是气势惊人,几乎无懈可击了,可是在老头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老头出手的一瞬间,他们分明都感觉到了一股炙热的感觉,这是什么武功?风老爷子和眼前这个老头这一击中虽然用的都是很普通的物品,可是分明发出了无比凌厉的剑气,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老头又恢复了慵懒的神情,慢慢坐了下来,叶枫他们才回过神来。回头一看,黑白双鬼见势不妙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

叶枫刚想张口问道:“前辈……”

老头抬手打断了他:“不必多问,我是谁,他是谁,你们以后自然会知道。不要再前辈前辈的,现在你们可以叫我老姜。”

老姜?叶枫和张痴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都想起了一个名字,俱是一惊。

姜老头扒拉了几下桌子上的菜:“黑白双鬼做的饭菜再可口也不是阳世间的人能吃的,我老头子还没活够,只是可惜了这些食材。想必后厨还有材料,你们谁会做菜?”

几个人面面相觑,张胖子叹了口气道:“我会。”

姜老头点点头:“果然会吃的人必然会做,你进来给我打个下手,赶了一天路,总得弄点东西填饱肚子。”说完,起身慢慢地向厨房走去。张胖子没法,只能苦着脸跟上去。

看着他们进了厨房,解祯亮悄声问叶枫:“这老头到底是谁?”

叶枫轻声说:“他不是人,简直就是传说,他就是泰山姜家的掩日名剑姜慕白。”

解祯亮对武林中的这些掌故不甚了解,不明白为什么是传说,叶枫也有不明白的,他在想那个风老爷子,能接姜慕白一招全身而退,那一击分明是身怀绝世剑术,有这样剑术的人世间没有几个,他真的只是那个强盗头子风老爷子?还是,他还有其他的身份?

他,到底是谁?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绝世美妇

第二天他们赶到嵩阳镇的时候,已经时近黄昏了。

一路上姜老头赶着马车还是不疾不徐的慢慢前行,叶枫纵然心中万分焦急,巴不得早日赶到嵩山见到唐柔,却也不敢催促他。自从昨夜野店中那一战知道了姜老头的身份,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一副慵懒的神情,可是举手投足间叶枫他们都感受到无比的威严,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何况,为什么心中会如此焦急?叶枫答不上来,那是心里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有些期盼又有点害怕,既然没法对别人说,就只能默默无语的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阳光明媚的景色,愣愣地发呆。

一旁的解祯亮和张胖子看他这样,以为他只是身体还很虚弱需要休息,也不想打扰他,三个人默默无语的一路直到马车进了嵩阳镇。

马车沿着镇中的大路,直接停在酒楼门口,那华丽的装饰和两侧骑马护送的孙风周雷身上锦衣卫那朱红的官服显示了马车中人身份的不一般,酒楼的小二忙不迭地上前毕恭毕敬地招呼伺候着叶枫他们走下马车。一抬头,叶枫就看见酒楼的二楼上,一个人倚着栏杆对他微笑着,他的发带上嵌着好大一块翠绿的美玉,唐玉!

唐玉他们果然已经到了。叶枫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欣喜,又夹杂着一些紧张,可是当他上到二楼的时候,却只有唐玉一个人在上面,唐柔没有在。

叶枫心里空空的,有些失望,这些都不加掩饰的写在他脸上。一回头,坏了,解祯亮和张胖子都看着他,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更糟糕的是唐玉,他也看着自己,同样露出那种笑容,这是什么意思?他们都这么笑,难道他们知道什么?

“啊,小妹还有事情需要处理,要晚到几日,我就先来和大家会合了。”唐玉微笑着说道。

为什么唐玉一见自己就先解释唐柔的行踪?难道连他也知道了?是不是唐大告诉了他什么?叶枫心里乱成一团麻,就像一个偷东西被发现了的小孩子,都忘记了和唐玉打招呼。

唐玉扫视了下众人,没看见姜老头:“老姜叔怎么不在?”

张胖子一屁股坐下,大约已经渴极了,一边倒水一边说:“他去后院给马上料,本来我说让店小二去,他非要自己去,说他既然是赶车的,这就是他的本分。”

唐玉微微一笑:“他就这个脾气,做什么都特别认真,想做什么谁也劝不住,由他了。”

大家见礼毕,围坐下来,张胖子其实早上出发时从野店打包了一大包吃的,一路都是吃着过来的,但还是好像饿了一整天了,拉着店小二点了一桌子的菜,唐玉和众人谈着昨夜野店的经历,讲到黑白双鬼,风老爷子,唐玉脸上也不禁微微变色,想不到竟然连他也出马了。

这时,楼下忽然静了下来。

楼下本来是镇上最繁华的街道,两侧都是商铺,路旁小贩林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时却忽然安静了下来。众人从楼上向下看去,只见街道上的人都停了下来,自觉地让开道路,有一行人正沿着道路缓缓前行着。

这一行人当前走的,是由两个侍女扶着的一个华服美妇人。这妇人看起来二十多岁,盘着精致的发髻,金钗珠翠,身上穿着华丽的衣服,颜色鲜艳,金丝镶边,华贵非凡。但是这一身的珠光宝气竟丝毫不能掩盖她本身的光彩,那精致如雕刻般的五官,微蹙的双眉间透出一种淡淡的迷人的忧郁,行动间举手投足,显得柔若无骨,我见犹怜。

街道上所有的人,一时都鸦雀无声,他们的目光都随着这美妇人移动,他们的心跳都跟着她的脚步而跳动。

楼上众人也似看得呆了,张胖子忽然喃喃地念道:“近之既妖,远之有望,骨法多奇,应君之相,视之盈目,孰者克尚……”

大家一愣,不知道他在念叨什么,解祯亮忽然笑了:“胖子念的是当年楚国宋玉写的《神女赋》,这一段是描写神女绝美的容颜的。”

他看了眼张胖子拉长了声调又说:“不过《神女赋》最后神女拒绝和宋玉交好,绝然而去,徒留遗憾。你应该念他的另一篇《高唐赋》,里面楚王和巫山神女可是云雨一度,一亲芳泽了的。”

众人俱都失笑,张胖子怒目瞪了解祯亮一眼,转过头去斥道:“低俗!”

叶枫转头看那美妇,心里想起了另一篇著名的诗篇,曹植的《洛神赋》,讲述洛神的美丽绝伦,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大约就是如此了。

这时道路旁边一个挑着两个木桶卖豆腐的老汉好像是看得呆住了,肩头的扁担滑落,木桶跌倒,桶里雪白的豆腐和汁水洒落一地,溅湿了行走中美妇的衣服,美妇“啊哟”叫了一声,闪避不及,似要跌倒。路旁众人也齐齐发出了一声:“啊哟!”

大家的眼光一直都集中在美妇身上,几乎没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人,这时这几个人中领头的一个文士装束的中年男子闪身蹿了上来,一把扶住了美妇,抬脚一下就踢开了翻倒的木桶,跟着一脚把那老汉踢了一个跟头。

老汉摔得晕晕乎乎的,站起来指着那文士:“你,你怎么打人?”

文士转头怒目而视:“你自己不长眼,冲撞了夫人,踢你一脚算便宜你了。”

老汉气得直哆嗦:“你竟然这样不讲理?”就要扑上去,这时边上路人赶紧拉住劝解。

文士不再搭理老汉,转向美妇,满脸温柔之色:“你没事吧?”

美妇微微一笑:“无妨,相公,我们不必和这样低贱的人置气,回去吧。”

文士顺从地点头:“都依夫人。”

于是一行人继续旁若无人般前行,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道路尽头,街道又恢复了喧闹和繁华,只有那老汉在低头一面叹气一面收拾洒落一地的豆腐和汤汁,仿佛刚才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林少庄主

看了楼下发生的一幕,一众人都气愤不已。

张胖子憋不住说道:“怎么能这么欺负人,何况还是个老人?长得漂亮有什么了不起,看别人都低贱了?”

唐玉摇摇头:“我看下面围观的人当中又不少都是江湖中人,遇见这等不平之事竟然没有一个肯站出来的,看起来必然事出有因。”

回头一招手,唤来站在一旁的店小二,问道:“刚才那人是谁?怎的如此强横霸道?”

店小二吓了一跳,双手急摆:“客官可不能乱说话,在这嵩阳镇,可没人敢得罪听涛山庄。”

叶枫一听,问道:“刚才那是听涛山庄的人?”

店小二道:“各位敢情是外地来的,刚到这里还不知深浅,刚才那踢人的文士正是听涛山庄少庄主林守成,那漂亮的妇人人就是他夫人,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柳若无。”

柳若无,十年前被公认为江湖第一美人,父亲是武当知名的剑客柳青云,不过这女儿的名气要远在其父之上,引得江湖上多少公子哥儿趋之若鹜,甘心拜倒在石榴裙下。十年前她嫁与听涛山庄少庄主林守成,也是当年一段武林佳话。

张胖子听得一愣:“不对啊,柳若无天下第一美人之名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就嫁入了听涛山庄,算起来现在应该也是三十多岁了,可是刚才那个女人不过二十多岁啊。”

店小二叹道:“听说这天下第一美人当年嫁入听涛山庄一半是因为天下第一剑的名头,还有一半就是因为这老庄主有一种驻颜奇药,你看她这十年过去了容颜依旧像二十岁小姑娘般动人就知道了。”

什么驻颜奇药,江湖传言罢了。大家都摇头不信,张胖子嘴里还嘟囔着:“少庄主又怎么样?就能欺负人?”

店小二忽然笑了笑:“这老汉大概是附近镇子的,不常来这里,所以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儿。欺负归欺负,可是对他来说,可不见得是坏事。”

大家听得一阵糊涂,这被欺负怎么还会是好事了?店小二嘿嘿一笑:“不信?您几位就看好了,下面还有续集呢。”

续集?一干人的好奇心全被勾了起来,倒想看看下面会有什么事发生。

楼下的街道上,老汉还在躬着腰一面叹气一面收拾一地摔碎的豆腐,这时从街道的一头走来了一个穿着灰色仆从装束的老人。解祯亮眼尖,一眼认出这正是刚才跟在林守成少庄主身后的其中一人。

那老仆走到卖豆腐老汉身边,一面说着什么,一面掏出一枚足有十两的银锭塞到老汉手里。老汉赶紧推辞着,最终拗不过老仆,还是收下了银锭。那老仆转身走入人流,没一会就消失在道路尽头,只留下了卖豆腐老汉捧着银锭站在路边愣神。

店小二嘿嘿一笑:“如何,这老汉算是因祸得福吧,他要卖多少豆腐才能赚上这十两银子啊。”

楼上几人看得莫名其妙,唐玉回头问店小二:“这老仆是什么人?”

店小二道:“他叫林忠,是伺候林老庄主的老仆人了,这几年跟在少庄主身边,少庄主脾气不好,常常闯祸甚至伤人,每次都是这个忠伯拿钱出来善后,他可是个大好人,出手又阔绰,本地人大多受过他的恩惠。”

叶枫忽然问道:“你是说这种欺负人的事常常会发生?”

店小二答道:“隔三差五林家少夫人就会出外在附近进香、游玩总要从这里经过。说来奇怪,她不喜欢乘车坐轿,总是步行,常常因为美貌引起围观,像今天这样的事也就难免经常发生。”

叶枫和解祯亮对望了一眼,心中皆是一动,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时又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一个身着捕快皂衣的年轻人走上楼来。略一张望,径直走到叶枫几人面前,施了一礼,问道:“请问哪位是锦衣卫叶百户叶公子?”

叶枫问:“你是什么人?”

年轻人恭敬地答道:“在下是本镇新任捕头,名叫任九。”

张胖子在一旁忍不住问道:“你妈难道生了九个孩子,你排行第九?”

任九苦笑一下,还是很恭敬地回答:“哪里能生这么多?在下乃是独子。”

张胖子点点头:“我说也是,那么是你在堂兄弟中排行第九?”

任九头垂得更低:“在下父亲也没有兄弟,只因他名叫任八,因此在下唤作任九。”

“噗嗤”一声,正在喝水的张胖子一口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一旁众人也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张胖子无话可说,只能边咳嗽边说:“不错,这名字不错。”

任九被一帮人笑得满脸通红,尴尬非常。

叶枫看着眼前这个二十上下还透着稚嫩的年轻人,有些奇怪他是怎么当上捕头的。看他手足无措的境地,不禁有些同情,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任九施了一礼道:“在下奉命率属下三名捕快听从大人调遣。”

叶枫摆了摆手:“不必叫我大人,我们一路并未知会各地衙署,你奉的是谁的命令?”

任九道:“京城刑部总捕头常无义。”

叶枫心里一动,正如唐大所言,常无义果然来了。当下问道:“常大人在哪里?”

任九答道:“下达命令之后他就离开了本镇,说是前往县衙有要事要办。”

叶枫摇摇头,这真是个神出鬼没来去如风的人物。面对天下第一剑的听涛山庄,有本地官府的帮手,确实可以少去很多麻烦。于是他对任九道:“我们今夜就宿在本镇,明天一早,你们随我去拜访听涛山庄。”

“是。”任九的恭敬多礼让人感觉他有着和他这个年纪不相称的小心谨慎。

任九离开了,叶枫在想常无义。

他没见过这个人,可是关于他的传言却很多,关于他的冷血无情,关于他的狡诈阴险,甚至关于他那传奇般的前任总捕头的父亲。可是所有的传言也都证明了他是一个能吏,在他手上的案子,没有一件不破的,他会使用各种手段和方法去破案,无论是否正当。

这一次,他会怎么做呢?叶枫感觉很好奇。

正文 第五十章 肱股之臣

夏原吉漫步走出午门的时候,脸上显得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的忧虑倒并不是因为他刚刚顶撞了皇上。

作为曾经被建文帝朱允炆重用的大臣,早在靖难之役南京城破之日,他就被人捆绑着送到朱棣面前等待发落。所有人都认为他死定了,可是朱棣却出人意料的不但没有杀他,反而赏识他的才能,当即任命他为户部左侍郎,没多久又升任为户部尚书,成为朝中重臣。所以他是从死亡线上走过来的,他并不怕死,这也使他成为为数不多的几个敢于对皇上直言犯谏的大臣之一。

今年浙西大水,他本来奉旨在浙西治理水患,平息灾情,尽心尽力,正在关键之时,突然接到旨意返京面圣。本来他还在奇怪,不知道皇上有什么急事要见自己,不惜打断这关系到万千灾民生计的进程。

然而当他匆匆赶回京师,一见面,皇上就对他大倒苦水,絮絮叨叨地讲述北方边境如何不平静,远逃蒙古草原的北元残余势力如何养精蓄锐,虎视眈眈。最后,皇上要他拿出预算,声称准备派兵北征。

夏原吉想也不想,张口就答:“没钱。”

朱棣一愣:“国库没钱?你不是刚刚拨款给浙西修水利安抚灾情吗?”

夏原吉跪在地上,腰板却挺得笔直:“如果皇上要兴修水利,劝课农桑,发展民生,就算国库里一两银子也没有,臣也要殚精竭虑,挖空心思地抠出银子来。但是如果皇上此刻要兴兵北征,臣就只有这一句话,没钱!”

朱棣勃然大怒,口中怒骂一声,顺手抓起桌上的砚台就砸向夏原吉。

夏原吉还是跪得笔直,躲也不躲,砚台几乎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去。

朱棣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娘的给我说出个道理来,说不出来今天就砍了你的头。”

夏原吉双目迎着朱棣炯炯有神,他的声音几乎比朱棣的怒骂声还要大:“臣此次浙西治水,眼见得天下万民疾苦。靖难之役四年的战乱,多少生灵涂炭,流离失所,好容易到如今圣上临朝,天下安平,正是百废待兴,民心思定之际。加之如今浙西大水,倾覆良田,灾民遍地,哀鸿遍野,正该大力平抚灾情,重修水利,让百姓重建家园,沐百姓以圣恩。如果战端一起,臣诚恐百姓又陷水火,而负圣上贤德之名。”

朱棣怒气稍减,问道:“那如果北元残余来犯,又当如何?”

夏原吉胸有成竹地道:“圣上这是在考微臣。北元残余逃至蒙古草原后分裂为几大部落,最强大的就是鞑靼,去年北元伪帝鞑靼大汗坤帖木儿被乌格齐所杀,乌格齐就任鞑靼大汗。此人向来亲汉,与其他几个部落素来不和,他必然投靠我大明以求自保,以臣猜想他向我大明示好的文书不久就可呈于御案之上。这些部落内乱不断,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进犯我大明?所以这些北元残余眼下不足为虑。”

朱棣静静地听他讲完,忽然笑了,眼前这个刚直不阿的读书人看来还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迂腐。

对于天下大势,夏原吉还是颇合自己的见解,当然,这些必是与吏部尚书蹇义和英国公张辅他们经常商讨的结果。他们之间素来交好这点朱棣是知道的,听说夏原吉的儿子和张辅家的小胖子还是什么结义兄弟,小孩子的玩意儿,朱棣对这些江湖气息颇重的义结金兰什么的向来嗤之以鼻。

朱棣微笑着看着夏原吉,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本来就没真的打算出兵北征,这不过是个幌子,他也料定夏原吉会一口回绝。所以他下面要说的,才是他和姚广孝商议了很久的,也是绝不容许有人阻拦的计划,那就是迁都北平!

夏原吉没有说不,他也不敢说不。他早就知道这个皇上的脾气,当朱棣破口大骂的时候,你可以坚持己见,据理力争,但是当他笑眯眯地和蔼可亲地和你商量一件事,那么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不容置疑的。所以他没有说不,他不怕死,但是绝不会找死。

更何况关于迁都的事朝中早就已经传出风声了,皇上和黑衣宰相姚广孝一直在密谋迁都事宜,为此姚广孝亲自去北平跑了三次,估计这会儿连新皇宫的选址甚至设计图都已经出来了,也是到了他这个户部尚书拿钱出来的时候了。

此前他也曾经为了这事和蹇义张辅他们都讨论过,谁也说不好皇上为什么会忽然那么坚决的要迁都,是为了传说中没死的朱允炆?可笑。虽然他们都没亲眼看见朱允炆的死,虽然民间有诸多传说,但是如今天下已定,纵使这个人真的还活着,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了,何必为了他搞这么大动作,劳民伤财地迁都北平?夏原吉觉得这里边应该有着他们都不知道的秘密。

不管是什么秘密,迁都的事都已经无可更改了,夏原吉下面该干的就是想方设法在不影响浙西水利工程的情况下,尽量地省出银子来。北平新皇城的建设,人员的调配,材料的储备,包括几年后的搬迁,每一样都需要花钱,这真是不知比北征的军费贵了多少倍的大工程,夏原吉忽然感觉到自己又掉进皇上挖的坑里了。

这么一路想一路走,愁容满面地出了午门猛一抬头,夏原吉就看见了这个站在这里等了他一上午的那个人。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红墙下的谈话

这个人身材魁梧,站在那里自然有一种凛凛的威风,带着一种指挥千军万马的气势。遥遥望见夏原吉走过来马上满脸堆笑,正是淇国公丘福。

夏原吉心中暗叹一声,他果然来了,快步迎上去施了一礼:“拜见淇公爷。”

丘福双手连摇,连连说:“何必客气,何必客气,夏大人,丘某实在是有求而来。”

夏原吉素知丘福行伍出身,为人向来朴实憨厚,不讲究礼节,当下微微一笑,静静听他有何话说。

丘福左右张望一下,道:“此处并非谈话之地,夏大人可愿移驾酒楼茶舍一叙?”

夏原吉哈哈一笑,指了指一旁:“此处谈话甚好,红墙之下,广场之侧,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更无第三人知晓,何必费事去那些嘈乱混杂之处?”

丘福嘴笨,一时无法辩驳,只能顺从地应道:“也好也好。”

二人行至宫墙边,丘福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开口,夏原吉却先开口了:“淇公爷来找下官,想必是为了皇上下诏分封二皇子为汉王一事吧?”

丘福赶紧道:“夏大人果然神机妙算,预先就知道了我的来意。丘某军中出身,积战功乃有今日,二皇子常年领军,素来交好,因此皇上立储之前,丘某多次进言支持二皇子,这朝中百官大都知晓。”

夏原吉点点头,丘福素来行事也算光明磊落,并不避讳旁人,他和二皇子私交甚好,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同时他战功赫赫,也是二皇子在军中的主要支柱之一。

丘福面色一黯道:“岂料圣上听从解缙等之言,立大皇子为太子,封二皇子为汉王,而且藩国远在云南。势已至此,当如何补救,还望先生教我。”

夏原吉沉默无语,半晌,忽然问道:“下官何能,敢烦下问?”

丘福恭敬地施了一礼:“先生贤名卓著,乃当朝重臣,深得皇上信赖。且听闻太子受封后,曾两次邀请先生过府相会,先生皆予婉拒,素来在朝中都是持身中立,不涉党争,故而冒昧前来,但求高见。”

这个平时莽撞憨直的武夫今天居然这么恭敬多礼,大出夏原吉的预料,搞得他有点很不习惯。略一沉吟,他问道:“如今太子已立,汉王失势,你当真还想救他?”

丘福斩钉截铁道:“若是趋炎附势,岂是我丘某所为?”

夏原吉沉默一阵,点点头道:“好,那你一定转告汉王,千万不可前往藩国就藩。”

丘福闻言一愣:“这却为何?”

夏原吉反问道:“汉王藩国何处?”

丘福想也不想答道:“云南啊。”

夏原吉又问:“云南还有谁?”

丘福好像有点明白了:“先生是说……”

夏原吉点头道:“云南之前便有了黔宁王沐英和岷王朱楩,现在圣上把汉王藩国也定在云南,岂不更加热闹?”

黔宁王沐英是太祖皇帝的义子,开国功臣,岷王朱楩是太祖十八子,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二人皆是太祖皇帝当年亲自分封于云南,却素来不睦。沐英死后,其子西平侯沐晟与岷王关系更是恶劣,曾于建文年间数度检举岷王诸多不法之事,建文帝大怒之下将岷王削爵幽闭,直到靖难之役后当今圣上才将其平反复爵。

岷王回到云南心中何其愤恨,此后两家纷争不断,闹到御前,一边沐家是边镇重将,军功赫赫,手握重兵,另一边是自己的亲弟弟,朱棣也是两头为难,每次都是两家齐齐训诫了事。此事天下皆知,丘福当然也有耳闻。

夏原吉微笑道:“皇上刻意将汉王藩国也设在云南,一旦汉王前往就藩,必然会卷进这两家的纠纷之中,疲于应付,便再难有余力分心于京城中的争斗,太子之位也就自然巩固了。”

丘福听得恍然大悟,连连称是,夏原吉忽又问道:“淇公爷可想过,既然满朝皆知你是支持汉王的,为何圣上却会下诏任命你为太子太师,辅助太子?”

丘福摇头,本来他就一直对这个任命感觉莫测高深,只是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夏原吉道:“这正是圣上高明的地方,既说明了他了解你的心性,知道你为人行事光明正大,素无私心,必会尽心尽力辅佐太子,另一方面也是警告汉王。”

丘福没明白:“警告汉王?”

夏原吉对丘福的领悟能力实在有点无奈:“这是告诉汉王,无论支持他的人是谁,首先都是圣上的臣子,必须要按圣上的旨意办事。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党争,所谓的什么派系,一切都要看圣上允与不允。”

“所以,”他看着丘福,“如果淇公爷真的想要保护汉王,首先要顺着圣上的意思,全心辅助太子处理政事。目前还要尽量减少与汉王之间的来往,特别是您身后还有着那么强大的军方势力。”他特别在这一句里用上了“您”,提醒了对方所代表力量的重要。

丘福这时对夏原吉已经心服口服,看他的眼神无比的信服,几乎带点崇拜了,口里连连说着:“先生高见,言之有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按这个方略执行下去了。

夏原吉看看他,感觉火候也差不多了,轻声说:“淇公爷既然已经明白了,我们还是就此分手,我们之间的来往恐怕也不宜为太多旁人所知。”

丘福深以为然,深深地施了一礼:“多谢先生高见,令丘某茅塞顿开,今后还要多多请教才是。”

两人客气几句,丘福转身踏着轻松的大步离开了,夏原吉看着他离去的高大背影,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人真是可惜啊。”

正文 第五十二章 三人行

目送丘福消失在街道尽头,夏原吉转身走向长街的另一端。在街角转个弯,他家的马车就停在这里。

太祖朱元璋立朝之后,有感于前朝腐化亡国的前车之鉴,曾下令官员出行入朝皆不准用轿,只能骑马乘车。永乐年以来,稍有宽松,王公及一品官员可以乘轿。不过夏原吉很赞同古时先贤的说法,轿子是以人力代替畜力使用,实在是不人道之举,再者他历来提倡节俭,因而进出从来都是马车,并不用轿。

赶车的小厮看见夏原吉走近,赶紧撩起马车的缦帘,他一猫腰钻进车厢,就看见两个同样等了他很久的人微笑着看着他。一个四十余岁,面目和蔼,文士装扮的是当朝吏部尚书蹇义,旁边身形高大的就是新封英国公张辅。

夏原吉一坐下,蹇义就笑眯眯地问他:“如何?他果然来了吧?”

夏原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让你说中了。可是奇怪啊,你怎么知道他今天一定会来这里找我帮忙,而不去找你们?”

张辅叹口气:“丘福自视甚高,当年靖难之役中他与家父同在圣上帐前听令,平起平坐,我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子侄辈,如今在军中我和他素来不对付,他怎么肯来找我帮忙。”

蹇义抚掌笑道:“至于我嘛,刚刚被封为太子詹事,负责圣上和太子之间跑腿传话的活儿,如此近臣,他岂会找我帮忙?算来算去,朝中重臣里只有你表面和太子平时不太亲近,当然要找你了。”

夏原吉哼了一声:“你个老狐狸,你又怎么知道他一定今天来这里找我?”

蹇义两手一摊:“朝中谁不知道你是个大忙人?前些日子一直在浙西东奔西跑忙着治水,奉旨刚刚抵京面圣,搞不好明天就又要赶赴外地,哪里还能比今天在皇宫门口更有把握见到你?”

夏原吉摇摇头:“人说解缙算得准,我看你比他可一点不差。”

蹇义大摇其头:“非也非也,解大才子那是阴阳数算,我这只是推理而已,完全不一样。”

面色一整,又道:“言归正传,丘福那边到底进行得如何了?”

夏原吉道:“正如我们之前所料的,他果然是为汉王来求计的,看来汉王此刻也已方寸大乱了。”

蹇义一笑:“秋后蚂蚱,看他还能蹦跶几天。”

夏原吉继续说:“我按我们商量好的一句不差地告诉他,他深信不疑,应该很快就会传到汉王耳朵里了。”

张辅看着蹇义问道:“你说汉王真的会按我们说的那么做?”

蹇义点点头:“一定会的。原吉一直表面和太子没什么来往,我们分析得又头头是道,加上汉王对远封云南本就心有不满,这正中他的下怀,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相信的。只要他拒绝去藩国就藩,强留在京城,圣上那么多疑的一个人,岂能不起疑心?只要今后他稍有风吹草动,必遭大祸,太子也就从此安稳了。”

他转头对张辅道:“汉王在军中的党羽,如丘福辈,我们会逐步游说分化他们,今后你一定要加强监视,一有异动,立即予以剪除。”

张辅拍了拍胸口:“放心,包在我身上。”

夏原吉长吐了一口气:“你觉得汉王会找个什么理由留在京城而拒绝去云南?”

蹇义笑了:“你我都知道,以他的性格根本不用找理由,只需要在奏折上写上:我未犯罪,何故发配边疆?诸如此类的就行了。”

张辅一愣:“就这样?”

夏原吉道:“这样就够了。而且如果这样做,反而对汉王是最好的。”

张辅不解,蹇义接过来解释道:“以圣上对自己儿子的了解,汉王这种强横惯了的性格,如果处心积虑地找借口滞留京城不去就藩,反而会引起他的疑心,倒不如这样撒泼耍赖,像是汉王向来不讲理的作风。”

他转头问张辅:“听说当年圣上在浦子口为南军所败被围,汉王率救军赶到,圣上抚其背而言:努力吧,世子多病。汉王因而奋勇向前,大破南军。”

张辅点点头,这故事在军中流传甚广,当然也许是有人故意让它流传开来的。

蹇义叹口气:“这几乎等于对汉王许下了世子之位,可是后来太子在姚广孝辅助下沉着冷静,指挥得当,以万余兵马坚守北平,击退李景隆五十万大军的偷袭,立下奇功。要知道君无戏言,所以到现在要立太子之时,圣上才不得不借解缙之口,以免自己落下食言之名。只可惜了我们的解大才子,从此成了汉王一党的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

夏原吉点点头:“所以,只要汉王没有起兵造反的迹象,无论他如何撒泼耍赖,圣上都会容忍,他越是蛮横,越是说明他眼下没有其他图谋,圣上越是放心。”

马车动了一下,开始缓慢行进。

蹇义看了眼闷闷不乐的夏原吉,忽然问起圣上急着召见夏原吉的原因,夏原吉把宫里的对话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蹇义沉默了一下,道:“还是执意要迁都吗?看来圣上为此准备了很久啊。”

夏原吉道:“迁都一事在朝中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不是什么秘密了,我只是不明白,圣上为什么不计代价地非要迁都?难道真的为了民间传说的建文的下落之谜?”

“也许。”蹇义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再言语。

建文的生死有很多传说,不过公开谈论一直是禁忌。圣上根本不承认朱允炆的帝位,甚至命令史官取消了建文的年号,把太祖皇帝的年号从洪武三十二年延长到洪武三十五年,更加严禁民间谈论建文,一旦发现都是重罪。他们这些官员也只敢私下在信得过的朋友间略略提及一下。

他斜着眼看了一眼张辅,据说当时建文纵火自焚的时候,护卫圣上进入皇宫的部队就是由张辅带领的,他会不会知道什么情况?不过对这事他一直三缄其口,自己也就不好多问。

张辅知道蹇义在看着他,他装作不知,转头望着车窗外移动的街景。当年他确实看见了一些秘密,但是有些事只能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能说的,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这些朋友的安全。有时候,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安全,直爽性格的他要对朋友保守秘密并不容易,很多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从来不曾知道这些秘密。

他不禁想起那句至理名言:无知是福。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听涛山庄

第二天一早,叶枫一行人终于见到了名闻天下的听涛山庄。

山庄建在半山腰上,由于这个山庄的缘故,这个无名的山峰也被命名为听涛峰。山峰下面是一望无边的茂密林海,风从林间拂过,望去犹如波涛翻腾,名不虚传。

山庄占地不大,相对于它显赫的名声而言,它的建筑非但不豪华,简直有些简陋。远远望去,不过是座普通的大院落掩藏在春季的翠绿丛林中。

叶枫他们此刻就站在山庄那并不算气派的大门口,紧闭的两扇朱漆木门,上面悬着当年天下第一剑客林随风创立山庄时亲手书写的“听涛山庄”四个大字。

据说书法剑法颇有共通之处,几十年来一直有人来瞻仰这块匾额,希望能从中领悟到林随风那天下无双的剑法,可惜都是一无所获。不过张痴素来对书法颇有研究,按他的说法,无论林随风的剑法有多高明,这书法嘛,实在不怎么样。

小捕头任九带着三个捕快跟在叶枫他们身后,此刻他机灵地抢先上前叩门。不知道为什么,叶枫对于抄着手站在任九身后的那三个捕快总觉得有些奇怪,他们站在上司身后但是态度却颇有些倨傲,也许是任九太过年轻,还镇不住手下吧,叶枫想。

许久,门才打开,站在门里的是个须发花白的老仆,叶枫他们见过,正是昨夜给卖豆腐老汉送银子的老仆林忠。

叶枫上前施了一礼:“在下叶枫,求见贵庄庄主,烦请通报。”

林忠微笑着还了一礼:“鄙庄庄主知道各位贵客远来,已经恭候多时了,诸位请进。”说完转身前面引路,一行人鱼贯而入。

大门进去转过一道影壁,一条不长的直道直通正堂。直道两旁种了好些花草树木,春花灿烂,颇为精致,两个穿着仆役服装的中年人正在丛间修剪花木,专心致志,头也不抬。树木上有几只鸟儿在愉快地鸣叫,蹦来跳去,一点也不怕人。走在道中的人也感觉分外惬意,好一副鸟语花香的情景。

走进正堂,整洁明亮,摆放的两排桌椅古朴而简洁,房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只有正对房门的壁上挂了一个斗大的“剑”字,笔力遒劲,甚是不俗。这幅字下面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中年人,衣着整洁得体,须眉显然经过精心修剪,整个人看起来颇有气度,看上去的感觉非常精神,带着微笑,和昨夜的感觉完全不同,他正是昨夜在嵩阳镇街中叶枫他们看见的少庄主林守成。

老仆林忠上前躬身禀报:“庄主,叶公子他们到了。”

庄主?叶枫等俱是一愣,他不是少庄主吗?

林守成含笑起身,礼貌地抱拳:“欢迎欢迎,叶公子,张世子,解大公子三位驾临鄙庄,真是荣幸之至。”

他眼光一扫,看见了唐玉,又抱了抱拳:“这位想必是蜀中唐门的唐玉,实在是久仰大名了。”

一上来林守成对众人的身份了如指掌,无一叫错,看来已经事先做了调查。

林守成转头看看旁边身着捕头衣服的小捕头任九,迟疑了一下:“这位是……请恕在下眼拙。”

叶枫连忙介绍道:“这是嵩阳镇新任的捕头任九,虽然年轻,也算得是本地的父母官了。”

林守成愣了一下,赶紧道:“原来如此,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万不想捕头大人竟如此年轻。”

任九昂了昂头,想摆出点气势来,那稚嫩的面孔却更显得底气不足。

这时张痴忍不住问道:“我们素未蒙面,你怎么对我们了如指掌?”

林守成笑道:“华山之役大败大雷门精锐,不出两日,几位的威名与事迹就已传遍江湖了,何况三位一路高调乘车而来,我身为地主岂会不知?”

说到高调,叶枫脑中闪过那辆豪华马车,又闪过黑白双鬼和风老爷子,看来这一路走来,对他们感兴趣的人还真不少。

这边林守成招呼各位入座,那边又吩咐林忠赶紧上茶,等到落座完毕,林守成才问道:“不知各位不远千里赶来听涛山庄所为何事啊?”

叶枫答道:“我们知道尊父林老庄主素来有邀请江湖知名剑客前来山庄切磋的传统,我们只不过想知道前几个月他邀请的几位剑客的情况。”

林守成摇了摇头:“不,这几个月他从没邀请任何剑客。”

叶枫一愣神,却见林守成继续说道:“他已经五年没有邀请过任何剑客了,那些人,”他顿了顿,扫视了下在场诸人惊异的表情,“他们都是我邀请的。”

大家一时都有些糊涂了。

林守成微微一笑:“各位远道而来,想必都希望见见我父亲,这样,我带你们去见他,看见他你们自然就明白了。”

这时旁边的老仆林忠听了这话脸色一变,赶紧道:“少爷,你……”

林守成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轻声道:“有的事迟早都会大白于天下,你想掩盖也没用。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林忠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林守成站起身来,道:“我父亲就住在后院竹林,我来引路,诸位请随我来。”当下大步走在前面带路,大家面面相觑,只能跟着走了出去。

叶枫走在林守成身后,看着他迈着大步走在前面那挺得笔直的背影,忽然有种感觉,眼前这个温文尔雅,言谈举止得体的林守成和昨晚在嵩阳镇见到的那个对老百姓蛮不讲理,仗势欺人的林少庄主真的是一个人吗?

他恍恍惚惚的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天下第一剑客

说是后院,其实是在听涛山庄后面紧靠山崖的一片空地,路程颇有些远,在茂密的竹林掩映中有一间小屋。

叶枫一直在观察前面领路的林守成。

一路走过来,他一直保持着同样的速度,不疾不徐,甚至每一步迈出的频率和步长也没有一点变化,看来这是一个极其看重规矩和细节到有些古板的人。

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个女人大反常态,经常干出欺凌弱小的事?如果不是昨夜亲眼所见,叶枫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思忖间,一行人已经步过竹林,来到了小屋门口。小屋很简单,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显得很陈旧,却非常干净,门前一个三绺长须的青衫中年人在低头很专心地扫着地上散落的竹叶。

林守成经过他面前的时候停了一下,对他施了一礼。他却低着头视若无睹,还是专心地扫地,头也不抬,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到来的这一群人。

来到门前,林守成道:“家父就在里面,诸位请进。”说完推开门,当前走了进去。

屋里不大,陈设也非常简单,除了桌椅,就是在里面靠墙的地方摆了一张宽大的床,床上盘坐着一个老人。

叶枫定睛一看,这个人衣衫不整,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披着,遮住了半边脸,浓密的胡须也显然很久没有打理过了,肆意地生长,整个脸上只看见一双浑浊的眼睛和高挑的鼻梁,整个人正在木然地发呆。

看见有人进来,他抬起散乱的眼神扫视了一下众人,看见林守成,眼神里有了些反应,口中念念有词,呵呵有声,双手略略挥动,发出一串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之声。仔细一看,他的双手竟然被镣铐锁住,用铁链固定在床头之上。

这个人难道是个疯子?

林守成这时低头沉声说道:“诸位,这位便是家父林随风。”

什么?大家都吃了一惊,这个锁在床上的疯老头竟然就是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一剑客林随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守成看见大家惊异的表情,并不意外,有些沉痛地说:“家父五年前不慎因练功走火入魔,忽发疯癫,误杀家母,从此便锁在这小屋中再没出去过半步。”

张胖子惊得目瞪口呆:“为何这五年来江湖上竟然无人知晓?”

林守成长叹道:“一来这事乃家门不幸,传出去唯恐有损父亲一世英名,二来父亲名满江湖,自然也有不少仇家,为保山庄万全,五年来在下不得不封锁消息,并且继续以听涛山庄之名不定期地邀请江湖知名剑客前来,借以掩人耳目。”

众人这才明白刚才在正堂之上林守成说的话,也明白了为什么先前老仆林忠会唤林守成为庄主,原来这五年以来一直是林守成在执掌听涛山庄。

叶枫一皱眉:“被邀请的剑客来了听涛山庄见不到老庄主,这事岂不是就要穿帮?”

林守成道:“我对他们说家父正在闭关,由我与他们切磋,之后再赠以几本失传的知名剑谱,他们个个欣喜,也就不疑有他了。”

大家纷纷叹息,想不到叱咤天下的第一剑客,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唐玉问道:“五年来老庄主就一直如此,可有找名医诊治过?”

林守成道:“因怕走漏风声,所以我们没有广邀天下名医前来,不过也暗中请了相熟的大夫来看过,都说是因练功不慎伤了脑部,五年来用了不少名药,却一直是这样痴痴呆呆的。”

叶枫忽然灵光一闪,道:“正好我约了当世神医程三思在此会合,想必请他前来诊视老庄主或者能有奇效。”

林守成听了这话,出人意料的面无表情地说:“那当然最好,不过这五年的固疾恐怕纵是神医也难有良策。”

叶枫没再言语,和唐玉对望了一眼,心中都是暗暗奇怪,为何这林守成看来竟似对治疗父亲的疯癫之症并不热心?

一旁的解祯亮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开口问道:“既然此事你们已经掩盖了五年之久,为何现在又对我们公开?”

林守成苦笑道:“诸位是代表官府前来调查命案,听涛山庄纵是再厉害也不敢与朝廷作对,更何况此事关系到我山庄邀请的客人,为了山庄清白的名声,也只能通力合作。”

解祯亮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理由很满意,没再言语。

这时大家在屋里呆了一阵,那痴痴傻傻的林随风眼看着林守成只顾着一直和众人谈话,渐渐有些烦躁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守成,口中念叨着:“儿子,儿子……”双手挥舞得越来越厉害,弄得铁链响声大作。

林守成叹口气对大家说:“家父大家也见过了,为了避免刺激到他的病情,我们还是到正堂叙话吧。”

大家都点头称是,于是一行人鱼贯走出小屋。

走过那个扫地的青衫中年人身边时,林守成又施了一礼,他还是头也不抬地专心扫地,好像压根不知道有人经过身边一样。林守成好像也习惯了他这样的反应,也不说话,转身带着大家向外走去。

一直到走出竹林,大家还依稀能听见小屋里林随风那嗬嗬的叫喊声和铁链那清脆的金铁交击的声音。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热闹登场

一众人回到正堂坐下,客套完毕,终于开始谈正事了。

叶枫双眼直视着林守成:“庄主可知最近数月听涛山庄邀请的三位知名剑客在离开山庄后均被人杀死在途中客栈?”

林守成点点头:“在下已经听说了。这三位剑客都是江湖的成名剑客,有岭南双剑中的弟弟司徒无血,江南书生杨君,还有河北霸剑黄大刚。”他顿了顿问道,“不是传闻他们都是被神秘的灰衣人所杀吗?”

叶枫摇摇头:“那不过是猜测而已。司徒无血死于细剑穿心,杨君死于软剑,黄大刚则是被重剑劈死,都是他们自己的成名武器,他们又都是在离开贵庄之后出的事,事有蹊跷,所以不得不前来调查一下。”

林守成皱眉道:“此事确实奇怪,百年来武林中除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姑苏慕容世家外,真没听说过这么邪门的杀人方法。不过慕容家自宋代之后人才凋零,不曾听说出现在江湖上了,真不知是何人所为?”

这时张胖子嘿嘿一笑:“听说听涛山庄藏有天下剑谱,包括很多久已失传的剑法,想来庄主会使这三个人各自不同的成名剑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林守成不以为忤,微微一笑:“张兄言重了,鄙庄虽有不少剑谱,其中也不乏珍品,但是要讲到藏尽天下剑法谈何容易,何况在下天资驽钝,远远不及家父,所习不足十分之一,这三位的剑法各异,在下并不会使,当初切磋之际就算用趁手剑器也未能胜过这三位,又谈何用对方的剑器杀他们?”

一句话推得干干净净,张胖子也无话可说,只能嘿嘿冷笑。

林守成又道:“此三位剑客当时均在本庄居住月余,研习剑谱,既然叶公子与程神医也相约在本庄见面,诸位不妨也住下,可以查问他们在庄内的具体细节,看看可有帮助。”

叶枫点点头,正要说话,忽听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少庄主倒是好客,想必多我一人也不会介意的了?”

说话间,只见一个四十上下的葛衣中年人,从影壁后转了出来,一步步慢悠悠地向正堂走来。

林守成面色一变,起身大声问道:“你是何人?竟然擅闯听涛山庄?”

听涛山庄在江湖上是何等地位,此人竟然不叫门不通传,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座上诸人也不禁变色。

葛衣人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本来在直道两旁花丛中修剪草木的两个中年人这时面无表情的站在他面前拦住了去路,手里握的不再是修剪用的刀具,而是剑!

葛衣人嘿嘿冷笑道:“传说听涛山庄连扫地的仆人都是一流剑手,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两个中年人没有说话,还是面无表情的举起了手中的剑,摆了个起手式,葛衣人脸上的笑容忽然不见了,他看得出这两个人绝不简单,一伸手从腰间拔出了剑。剑身细窄,只有约两指宽,却不似寻常剑有两面刃口,而是有三刃!

唐玉眉头一皱,惊呼道:“三刃细剑,岭南剑派!”

话音未落,葛衣人已经闪电出手,惊叫声中,两个中年人双剑齐齐撒手落地,手腕上多了一个血洞,齐齐后退。葛衣人剑势丝毫不减,身形如影随形地紧跟着直刺其中一人的心窝。

只听站在正堂门口的林守成大喝一声:“住手!”身影一动,直扑入场,手里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剑,身形交错处,只听几声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已和葛衣人交手了几剑,葛衣人身形一挫,林守成已经救下了两个中年人。

葛衣人看了看手中剑,刃口上多了几个小小的缺口,不禁嘿嘿笑道:“好剑啊好剑!”

林守成一击得手,剑已入鞘,一挥手,两个中年人一躬身,转身退入道旁花木丛中消失不见。他这才微笑着对葛衣人一抱拳:“承让承让,不知阁下是岭南剑派的哪一位高人?”

葛衣人冷冷一哼:“高人不敢当,我正是岭南剑派的司徒无伤。”

林守成心中一沉,果然是他!刚才看见岭南剑派的三刃细剑他就已经猜到了,这个司徒无伤是死掉的司徒无血的亲哥哥,兄弟二人合称岭南双剑,是岭南剑派中的翘楚,传言这个哥哥的剑术犹在其弟之上,刚才交手一招,果然不假。

林守成心中清楚,这两个修剪花木的中年人原来都是父亲的剑童,其剑术都是由父亲亲自点拨,居然两人接不下司徒无伤的一招,他后面的穿心一剑其实是故意放慢速度引自己出手,自己如果不是仗着手中宝剑之锋,恐怕也不是对手。这么一个强手恐怕是为了其弟之死来兴师问罪的,林守成不由暗暗心惊。

司徒无伤却嘿嘿一笑,还剑于鞘,似乎不想再动手了,对林守成道:“舍弟应听涛山庄之邀前来,归途中遇害,听闻朝廷锦衣卫也来贵庄查这个案子,所以我特地前来看看有什么结果,少庄主不会不欢迎吧?”

林守成赶紧笑道:“当然欢迎,正好锦衣卫叶公子他们要在本庄盘桓几日调查线索,司徒先生不妨也住下来,也好早日查明真相,还鄙庄一个清白。”

司徒无伤一仰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叨扰了。”大步走进了正堂。

他的态度让林守成有些愣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正愣神间,忽然听得门外有个宏亮的声音高声宣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人在门外,声音却似乎在耳边一般,一听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有极高的内功修为,林守成不敢怠慢,连忙让老仆林忠去看看。

不一会,林忠领着一个老和尚走了进来。这和尚约莫六十上下,精神矍铄,花白的眉毛很长,显得一双眯缝着的眼睛更加的小,及胸的花白长须让他看上去很慈祥。他身上穿着普通的灰布僧袍,全身却透着一股出尘的气质,一看就是个有道的高僧。

听涛山庄在嵩山北麓,少林寺在嵩山腹地的少室山下,虽然同在嵩山其实相隔甚远,平时少有往来,因此林守成并不认识这老和尚,当下恭敬地问道:“不知这位大师……”

老僧双手合十,道:“老衲少林了尘。”

众人俱都面色一整,少林上任住持是闻名天下的凝然了改大师,虽然只做了三年就辞去住持隐居,但是他的学识和佛学修养却是天下人敬仰的。眼前这个老和尚居然也是了字辈的高僧,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

林守成态度愈加恭敬:“原来是了尘大师,不知驾临鄙庄所为何事?”

了尘叹了口气:“江南书生杨君少年时曾是老衲的俗家弟子,忽然遇害,今听闻有朝廷锦衣卫前来调查,故而冒昧造访,望请恕罪。”

江南书生杨君近年以家传剑法闻名江湖,却鲜有人知原来他幼年时也是少林出身。

林守成赶忙施礼道:“大师前来实在是蓬荜生辉,何言冒昧,如蒙不弃,大师请也在鄙庄住下,一道寻访线索如何?”

了尘颔首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林守成赶紧回头吩咐一旁的老仆林忠,派人收拾西院房间,安排诸人住下。

叶枫回头看了一眼正堂里大喇喇坐着喝茶的司徒无伤,发现司徒无伤也正斜着眼上下地打量着自己,不知心里在想什么。看看眼前的形势,三个死者里有两个的师长亲属都已经赶到了,这听涛山庄真是越来越热闹了,他想。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谈话

叶枫和解祯亮静静坐在屋里。

听涛山庄西院是安排客人居住的地方,整洁安静是最大的特点。

最爱吵吵闹闹的张胖子一进西院就嚷嚷着肚子饿,说要去厨房转转就跑得没影了。唐玉似乎对这山庄的房舍建筑比较感兴趣,也说要四处转转,真难想象穿着那么讲究的一个人会对土木建筑有兴趣。

阴沉着脸的司徒无伤首先挑选了叶枫隔壁的房间,此刻和了尘大师各自回到房间闭门不出。而小捕头任九则煞有介事的带着三个捕快在山庄里东逛逛西看看,盘问起仆役来。

所以现在就剩下叶枫和解祯亮坐在屋里,解祯亮捧着本书看得摇头晃脑的,叶枫也就趁这闲下来的片刻好好整理下思路,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屋里。

“阿弥陀佛!”一声浑厚的佛号把想得入神的叶枫拉回到现实中来。抬头一看,房门口站着穿着灰色僧袍的了尘大师,后面还站着一身葛衣面无表情的司徒无伤,看来这两位是结伴而来询问查案的情况。

叶枫连忙起身将两位请进屋内坐下叙话。了尘看了眼坐在一旁还是冷冰冰面无表情的司徒无伤一眼,摇摇头,对叶枫说:“听闻叶公子华山一役已名动天下,此次来到嵩山,可是为了听涛山庄所关命案而来?”

叶枫点头道:“正是。月前有三位剑客相继命丧中途,原以为是近期连犯命案的神秘灰衣人所为,后来发现此三人都是死于剑下,不似灰衣人作风,又查到他们出事前都接到听涛山庄的邀请,在归途中遇害,所以才来听涛山庄查问线索。”

了尘微微颔首道:“老衲也有此惑。听闻灰衣人所杀之人不是死于唐门暗器就是死在雷家天雷掌之下,而小徒等三人皆死于剑下。小徒自幼练习其家传剑法,实非庸手,司徒施主自然也知道令弟剑法深浅,何况三人剑法刚柔有别路数各不相同,要说有人能用其剑招反杀之,此人剑法必然兼修并蓄,剑术之高可想而知,因而不大可能是灰衣人所为。”

大家都点头称是,司徒无伤冷冷地说:“舍弟剑法已得岭南剑派精髓,我要胜之尚且不易,要说能夺其剑以岭南剑派穿心绝招一击杀了他,除了天下第一剑客林随风,我想不出还有谁!”

司徒无伤的剑法叶枫他们是见识过的,知道他并没有吹牛,但是还是只有告诉他:“无论这个凶手是谁,应该都不是林随风老庄主。”

司徒无伤双眉一竖:“为什么?”

叶枫把先前在后院竹林小屋中所见的老庄主发疯之事讲了一遍,了尘长叹道:“我说我们来到庄中许久为何不见老庄主现身,只当他还在闭关,原来竟然有这样的事。想不到曾经威震天下的第一剑客竟然会是如此下场,可悲可叹。”

司徒无伤冷哼一声:“你们怎么知道他是真疯假疯?说不定是他杀人后看见有人来追查,所以装疯避祸。”

叶枫摇头道:“现下其实并无任何证据说明命案与听涛山庄有关,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想,他大可推得干干净净,不必如此糟践自己来装疯。”

了尘点头同意,叶枫又说:“正好在下身染奇毒,也要在此等候神医程三思,待到程神医到了为老庄主一把脉即刻真假立辨。”

司徒无伤冷冰冰地说:“那你说是谁?反正不可能是那个林守成,如果不是仗着手中利剑,今日他就要伤在我手上,以他的剑法,根本不可能胜过舍弟。听涛山庄少庄主,嘿嘿,好大的名头!”

叶枫叹道:“凶手是谁,还需要细细查访,不过我感觉和听涛山庄脱不了干系。”

司徒无伤嘿嘿一阵冷笑道:“说了半天,你们锦衣卫也是没有半点线索,看来靠你们找凶手,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还是靠自己吧!”说完,起身拂袖而去。

了尘大师叹了口气,安慰有些发愣的叶枫:“司徒施主性格孤傲,一贯我行我素,叶公子不必在意。倒是刚才提起公子身中奇毒,老衲也略懂医术,可否为公子把一把脉?”

叶枫哪有推辞之理,当下了尘用三根手指按在叶枫手腕脉门处片刻,皱眉道:“此毒果然奇怪,看似毒性猛烈却含有温和之相,不致立刻致命,更似乎在侵蚀人的五内,阴阳自相冲克,实乃老衲平生未见,敢问此毒由何而来?”

叶枫当下将华山秘窟之中遇见金蟾这一段讲了一遍,了尘大师听得惊疑不已:“这三足金蟾乃是传说中的异兽,叶公子竟然不但有缘亲见还斩杀于刀下,只是身中其毒,真不知是造化还是劫数啊!”

话锋一转又道:“幸而唐大先生医术高超,用金针与药物将毒素封于几处经络之中,不致发作,只是近期公子不可使用武功,只恐妄用内力,催动气血令毒性四散游走。待得程神医到来,必有良方缓缓解之,可千万急切不得。”

叶枫点头称谢,了尘大师也起身告辞离去,屋里又只剩下了叶枫和解祯亮。

叶枫苦于全无头绪,长声叹息,解祯亮笑道:“何必烦恼,天无绝人之路。”

叶枫没好气地说:“你最会阴阳推算之术,不如算一卦这路在何方?”

解祯亮微笑着一指门口:“路在何方我不知道,不过这引路的却来了。”

叶枫一抬头,就看见门口急冲冲的进来一个圆滚滚的人影,正是去厨房转悠回来的张胖子。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疑点

张痴的怀里抱着一大堆瓜果,像团滚动的肉球似的冲进房间来,把瓜果往桌上一放,连声招呼两位结义兄弟快吃,还抱怨着庄中仆役们手脚太慢,到了这晌午时分还没准备好午饭,让他遍寻不得肉食,只能先用瓜果充饥。

叶枫看他一心离不开吃,没好气地对解祯亮道:“我看我们的张大世子眼里只有吃的,哪里会引什么路?”

解祯亮摇摇头笑而不语,张胖子一面啃着手里的水果,一面嘿嘿笑着:“我进来时听见你们的话了,你可别小看了人。”

他转头又对解祯亮得意地说:“二哥果然神机妙算,我去厨房转了转还真有收获。”

叶枫这才知道原来张痴借口肚饿去厨房原来是解祯亮授意的,连忙问道:“有什么发现?”

张胖子道:“二哥让我去厨房打听当初是谁负责照顾那三个死鬼剑客在山庄中的起居饮食的,他们在庄中居住期间有无异常。我问是问到了,不过有人捷足先登,已经在询问那几个负责照顾的丫鬟仆人了。所以我就没轻举妄动,先回来了。”

解祯亮听了眉毛一挑:“捷足先登?是谁?”

张胖子嘿嘿一笑:“你们一定想不到,就是那个小捕头任九。”

叶枫皱起了眉头:“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看起来稚嫩却有如此见识,首先想到寻找证人。”

张胖子摇摇头:“我看倒不是他小子有见识,而是他带来的那三个捕快厉害。那个大胡子捕快一直在盘问丫鬟们什么,我们的小捕头就恭恭敬敬站在一边,倒更像是个跟班的。”

解祯亮点点头道:“早上出发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三个捕快有点蹊跷,我们这位小捕头似乎有些惧怕他们,特别是这个长着大胡子的,不论如何伪装,他的眼睛不会说谎,眼神顾盼之间,他神情气度很是不凡,肯定不是什么小小的捕快。”

叶枫也道:“我也注意到他们三人了,虽然他们刻意掩盖,故意加重脚步,动作显得笨手笨脚,但是行动之间还是看得出这三个人武功不俗,可能是假扮的捕快。”

张胖子给了他个白眼:“一早看出为什么不说?既然有可疑就把他们拿下问个清楚好了。”

叶枫摇头道:“万万不可打草惊蛇。你也说他们有可疑了,既然武功不俗却又故意隐藏,还要扮作小小的捕快,连捕头对他们也畏惧三分,想必身份定是特殊,说不定大有来历。目前是敌是友还不清楚,不如静观其变更好。”

解祯亮也点头称是,张胖子悻悻地说:“就你们鬼心眼多,凡事都要想三遍。”

叶枫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忽然提高声音道:“唐公子四处转了一圈回来,又听了我们的谈话,想必也有所发现,不如进来大家研究研究。”

门口传来一阵笑声,一身白袍的唐玉大步走了进来。进门就笑道:“叶兄怎知我有发现啊?”

叶枫也笑道:“上午在后院竹林小屋的时候我就看见你神色有异,我们都在看发疯的老庄主。你却在东张西望,想必有所发现不便明讲,现在可方便与我们谈谈?”

唐玉一翘大拇指道:“果然不愧是屡破大案的锦衣卫叶指挥使的公子,观察如此细致入微。”

当下正色道:“不错,早前在竹林小屋我就看出有异。我唐门精通机关建造之术,因而在小屋中我便看出小屋的设计必定内有机关密室之类。你想一个关着疯子的房子里居然有密室一类的设计,想来内中必有乾坤,所以刚才我又去竹林走了一遭,发现竹林中伏有暗哨,守卫之人恐怕不下十人,戒备森严,为免打草惊蛇,我就先行回来了,预备等晚上趁黑再去一探究竟。”

大家听了都觉得小屋必有蹊跷,张胖子自告奋勇道:“晚上不如让我去吧,我的轻功自信穿过竹林必定不会惊动那些暗哨。”

唐玉摇头道:“你们没发觉小屋门口扫地的那个青衫人很奇怪吗?林守成对他非常恭敬,他却视而不见,我心里一直在猜一个人,如果是他,恐怕我们都不是对手,所以张兄弟还是不必前去冒险为好。”

叶枫问道:“是谁?”

唐玉冷声道:“武当双剑之一的顾青衣!”

听了这话,在座三人都是一惊。

顾青衣和师兄柳青云合称武当双剑,十多年前可是名震江湖。二人皆师从武当名宿李玄宗门下,据说曾得师祖百岁开外的开山祖师张三丰亲自点拨过,剑术精湛闻名天下。不过十年之前二人就不在江湖走动,渐渐无人知其下落。柳青云就是这听涛山庄少夫人柳若无的父亲,如今又听唐玉说那个扫地的青衫人竟然可能是顾青衣,看来武当和这听涛山庄之间的渊源颇深,有些耐人寻味。

张胖子晃了晃大脑袋:“不太可能吧?堂堂武当剑客顾青衣竟然会来给别人当个扫地的仆役?恐怕说出去天下没人肯信。”

唐玉道:“我也不过是猜测而已,一切要看今夜我去小屋一探的结果。”

叶枫有些担心,嘱咐道:“如果那人真是顾青衣,唐兄切莫硬闯,千万小心。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不必冒此风险。”

唐玉看了他一眼,神情之间似乎有些异样,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笑道:“多承叶兄关心,我自当小心行事。希望这一趟能对叶兄破解这三起命案能有帮助。”

解祯亮听着他们有些动情的言语,看了看唐玉的神情,忽然心里泛起一种强烈的很不好的感觉,那是一种对危险的预感,此前从未有过,却是如此的真实而肯定。但是这没有什么依据,也没有什么道理,只是一种预感而已,他没办法说出来。

他忽然有种很强烈的冲动,回头一定要为唐玉今晚的行动占卜上一课,但愿,结果是大吉。

正文 第五十八章 顾青衣之死

天色已黑,解祯亮坐在屋里看着闷闷地坐在一边的叶枫。

为了配合唐玉晚上探访竹林小屋,避免打草惊蛇,他们下午没有去询问丫鬟仆役,也没有到处寻访线索,只是静静地坐等夜晚的到来。看着叶枫自从唐玉出发后就一直魂不守舍地担心,解祯亮在心里暗暗叹气。

其实他下午抽空为唐玉占了一卦,连卜三课,皆是大凶。但是他没法说出来,只能藏在心里,难道要他为了一个卦象去阻拦唐玉?或者告诉了叶枫,叶枫必然会前去接应,如此大凶去了岂不是以身犯险?

解祯亮只有什么也不说,心里不禁想起父亲解缙教授他占卜之术时讲的,占卜只能推算运势吉凶,既不能保证准确,也不能笃定结果,因为世间万事万物随时都在变化发展,影响事件结果的往往是很小的一个因素,这是人力无法详尽推算的,早就超过了阴阳数算的范畴。现在这样的情形,恐怕只能祝祷父亲的话能应验了。

其实叶枫心里也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焦虑担心,说起来和唐玉其实并没什么交往,更谈不上什么深厚的友情。那么是为了自己和唐大之间共过生死患难的交情?好像也有点勉强。难道是因为唐柔?唐玉毕竟是唐柔的堂兄,是一家人。

想到唐柔,叶枫心里忽然空荡荡地难受,本来以为来听涛山庄可以见到唐柔,岂料唐玉轻描淡写的一句晚到几日,到现在也没有半点消息,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自华山惊鸿一瞥,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见到她?叶枫胡思乱想着,渐渐有些痴了。

两个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坐着,也不说话,一旁倚坐在太师椅里的张胖子无聊得终于支撑不住,合上眼睛开始打盹,发出老大的鼾声,整个房间里有着一种奇怪的平静。

张胖子在鼾声如雷的时候,唐玉已经悄无声息地到了竹林边。他换下了平常所穿的一尘不染的白袍,身着一套精干的黑色短打夜行衣,嵌着翠玉的发带也换掉了,整个人几乎融入漆黑的夜色,往树影里一站,几乎感觉不出那里有人。

唐玉展开身形,悄悄地进入竹林准备绕开白天所发现的暗哨。刚一进入竹林,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闻见一股熟悉的气味,血腥气!

白天他所发现的竹林中的暗哨已经死了。不但死了,胸腹之间有一个大窟窿,像是钝器插入所致。唐玉眉头皱的更高,快步前行,前面的暗哨也已丧命,却面色发黑,分明是中毒而死。这样的死状让唐玉心里暗暗心惊,难道是他们?

一路行去,整个竹林中的十余处暗哨已经全部丧命,尸首看来与前面两具大抵相同,唐玉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展开轻功直扑竹林小屋,刚到竹林边缘,他就看见了那两名凶手。

这两人一白一黑,白的白衣似雪,惨白的脸上血红的大嘴裂开嘿嘿地笑着,黑的赤裸上身,大光头,全身铁铸般黝黑健壮,手里拿着一把黑铁所铸的奇形兵刃,那外形分明是人的手臂及手掌。他们正是当初在野店中出现过的黑白双鬼。

果然是他们!唐玉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一个人来夜探竹林小屋,论武功,他一个人面对顾青衣或者黑白双鬼,纵然不能取胜,也可以全身而退,只是面对三大强敌,实在力有未逮。更何况江湖传闻,黑白双鬼是绿林三十六寨风老爷子的左膀右臂,他们现身于此,不知道那个神秘的云龙三现风老爷子是不是也来了?如果他也来了,今天这里绝难善了。少林了尘大师和岭南司徒无伤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如果自己不是太过托大,能邀约他们前来,或许还能有些胜算,眼下这局面,恐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黑白双鬼这时已经走到了小屋门前。白天默默扫地的那个青衫中年人这时站在门前,仰首望天,好像完全不知道黑白双鬼的到来。黑白双鬼停下了脚步,看上去仿佛如临大敌一般,全神戒备。

白鬼白开心嘿嘿笑着,说话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尖锐:“顾先生,多日不见,我们可是第二次前来了。”

唐玉心头一震,这青衫人果然就是武当双剑中的顾青衣!他不敢轻举妄动,隐身在竹林中,小心地观察场中的情形。

顾青衣抬头望天半晌,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们月前来过,两人合力不能挡我三招,现在再次前来,想必是他也来了。”

他的目光盯在黑白双鬼身上,厉声道:“既然他来了,又不现身,鬼鬼祟祟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黑白双鬼被他气势所摄,在他一喝之下,竟然双双倒退了两步。

唐玉在一旁听顾青衣话里分明黑白双鬼月前就来过,大败而归,此次前来,是身后有人撑腰,料想必定是云龙三现风老爷子了。眼前三个强敌已是难缠,现在又多了个莫测高深的风老爷子,唐玉心头不由暗暗叫苦。

黑白双鬼对望了一眼,大喝一声,齐齐欺身上前一起攻向顾青衣。忽听一声巨响,一道耀目的剑气划过,黑白双鬼一起向后飞出,白鬼的白衣上一道刺目的血红,黑鬼的奇门铁手断作两截,捂着手臂,分明两人都受了重伤。

顾青衣还是站在门前,仿佛动都没动过,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注目竹林之中长声道:“看来来的不止一位,不如一起现身相见吧?”

他看的正是唐玉藏身的地方,唐玉一愣,不止一位?忽然他就感觉到了背后出现了一股寒意,杀气!

不用回头,他就知道背后一定有一个高手正冷冷地注视着他,如此强烈的杀气,令他背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是他不敢回头,他一动就会有破绽,对手能欺身到他背后而没被察觉,武功必然极高,如果趁势出手一击必中,他只能僵硬地继续蹲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感觉冷汗慢慢地从额间滑下。

顾青衣等了一会儿,竹林中毫无动静,有些不耐烦了,喝道:“你们要是再不出来,休怪顾某人剑下无情了。”

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飘来:“如何无情啊?”

声音并非从竹林传来,顾青衣一呆,就见从他身后小屋后面忽然跃起一道身影如大鸟一般腾空直扑他的后背。顾青衣猛回头,就看见一道比他刚才还要耀眼的光芒,剑气!

场中突变,看得唐玉全身一震,说时迟那时快,他借着一震之势猛地翻身扑出,一瞬间他身上已经打出了七八件暗器,大小各异,快慢不同地一齐飞向身后的人影,他的人也直扑了上去,他要一击制胜!

竹林中竹影一阵摇晃又恢复了平静,小屋外也平静了下来,那个从小屋后扑出的身影站在门前,看着血泊中的顾青衣嘿嘿冷笑,黑白双鬼垂首站在他身后,赫然就是云龙三现风老爷子!

血泊中的顾青衣还挣扎着,瞪着双眼看着风老爷子,口里艰难地说道:“你不是……你的剑……你到底是谁?”

风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在血泊中挣扎,仿佛在欣赏一件作品一般的得意,直到他断了气,再也不动了。

四周除了风声,再没有别的声音,头上明月的冷光洒下来,照着山中漂浮的夜雾,有些朦朦胧胧的,如梦幻一般。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姑苏慕容

叶枫等了一夜,也没见到唐玉回来。到最后他和解祯亮都在张胖子如雷的鼾声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门口站着孙风和周雷,禀报说庄主林守成派人来请大家去后院竹林小屋。叶枫和解祯亮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出事了。

等到他们叫上司徒无伤和了尘大师一行人赶到竹林时,竹林周围已经被二十多个庄丁封锁了。林守成皱着眉头站在小屋门前,他身旁是愁眉苦脸的小捕头任九带着那三个捕快,另外还站着一个黄衫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看见众人到来,黄衫书生几步上前一一见礼,每人名号尽皆识得,无一不准,连向来鲜少踏出少林寺的了尘大师他也未认错,弄得大家都很惊奇,此人是谁?

黄衫书生见礼完毕,看大家脸上惊异的神色,微微一笑自我介绍道:“在下江湖末学后进,慕容文才。”

了尘大师眉毛一挑,问道:“太湖之畔,姑苏慕容?”

黄衫书生恭敬地回道:“慕容世家当代族长慕容皓华,正是家父。”

司徒无伤怪眼一翻:“姑苏慕容多年已不过问江湖之事,今日却为何要趟这浑水?”

慕容文才笑了笑:“只因江湖传说近来江湖有多位知名剑客可能是死在慕容家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绝技下,故而父亲让我来调查一下,听说朝廷锦衣卫在听涛山庄调查此案,所以今晨匆匆前来拜访。”

司徒无伤斜着眼看着叶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锦衣卫又如何,还不是毫无头绪。”

叶枫没理他,转头对林守成道:“林庄主请我们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林守成叹口气:“昨夜这里发生了血案,因此劳动大家前来查看。”他指了指一旁白布盖着的一具尸体。

掀开白布,叶枫他们都认出正是那位在这小屋门前低头扫地的青衫中年人。

林守成道:“因家父在这小屋中静养,所以竹林之中也设下了十来处暗哨以策周全,可是昨夜被人全部杀害,想不到连守在门前的这一位也遭了毒手。”

慕容文才问道:“守卫老庄主的想必不是寻常人物,不知这位是何人?”

林守成叹息道:“他就是当年武当双剑之一的顾青衣!”

大家尽皆变色,顾青衣是武当名宿,与师兄柳青云都是受过张三丰真人亲自点拨过武功的,在江湖中鲜有敌手,他们的师父李玄宗正是当年败在林随风剑下的武当三长老之一,如今他死在这里,若不找出凶手,只怕听涛山庄与武当派的这个仇怨就结大了。

叶枫和两位义兄在之前从唐玉口中听过对顾青衣身份的猜测,所以只是对望了一眼,并没有那么吃惊。

了尘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问道:“是什么人干的?”

林守成道:“从竹林里尸体看来,那些暗哨都是死于黑白双鬼的手上,可是在竹林里还发现了一些东西,”他摊开握着的手,手心里有十几样形式各异的暗器,“唐门暗器!”

叶枫心里一紧,问道:“有人死在暗器下?”

林守成摇头:“奇怪的就是这点,林中并没人死在暗器之下,发现暗器的地方有血迹和打斗的痕迹,却没有尸体。”

他抬眼扫了一眼众人,问道:“唐玉唐公子到哪里去了?”

大家都摇头不知,今天确实没人见过他。叶枫他们也摇头,总不能告诉林守成昨夜唐玉偷偷跑来夜探小屋,然后小屋就发生了血案。除了唐玉自己,恐怕没人知道昨夜小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容文才道:“以黑白双鬼和唐玉的武功,要杀竹林里的暗哨自是绰绰有余,但是要说杀死顾青衣,恐怕是力有未逮了。听说顾青衣的剑术已练到不输于当年林老庄主的境界,这三人即便联手恐怕也不是他的敌手。”

林守成点头道:“确实。从现场看,顾先生身前遗有他人血迹和被剑气所断的黑鬼的奇门兵器,可以想见黑白双鬼是败于顾先生之手,可能还伤在他剑下,但是顾先生的致命伤是在背后,乃是剑气所伤,一定是有人从屋后突然偷袭,用剑气刺杀了顾先生。”

众人一阵惊叹,顾青衣以剑术闻名天下,居然有人以剑气袭杀他,大家一起注目黄衫书生慕容文才。

慕容文才无辜地耸耸肩:“这根本不可能是慕容家的手法。慕容家所谓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其实是我们从小就苦练的一种内功,叫斗转星移。其要旨在于借力打力,有些类似于四两拨千斤的道理,把对方的攻击和招式引导反击回去,因而敌手招式威力愈强,反击愈强。这除了自身内功修炼之外,还需要了解对方的武功招式,找出弱点,绝不是江湖传闻的可以用任何对手的绝招反杀对手那样神乎其神。”

了尘大师颔首道:“要了解天下武功的招式弱点,加以研究,难怪姑苏慕容的燕子坞被称为天下武功典籍最多最全的地方了。”

慕容文才道:“这都靠慕容家历代先人致力收集才能收集天下武功十之七八,不过还是有很多秘而不传的武功都无法收集到。何况人精力有限,这浩瀚如海的武学典籍我了解的不过一二而已。”

听了这话,叶枫忽然想起了在华山秘窟中唐大告诉他的唐门也收集了天下十之七八的知名武功秘籍,看来他们都所谋者大。

林守成沉声道:“我也认为这和慕容家应该无关。从屋后的脚印看来,这人早就藏身屋后,处心积虑地趁顾先生和黑白双鬼动手之际偷袭,预谋已久。我想来想去,有这样武功能够杀死顾先生又和黑白双鬼有关系的只有一个人,就是绿林三十六寨的总寨主,云龙三现风老爷子。可是风老爷子一向行踪诡秘,虽然传说武功极高,却素未听说精于剑术,今日观之,其剑术甚至不在家父之下。”

大家都点头表示同意,叶枫问道:“风老爷子是黑道巨擘,这么大费周章地袭杀顾先生,有什么目的呢?”

林守成摇头道:“这是最奇怪的地方,他们既没有进屋骚扰家父,也没有动屋里的任何东西,好像就这么离开了。”

他转身对叶枫道:“唐玉唐公子从那以后也失踪了,再没人看见过他。我已经吩咐下去全力寻找,看来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先找到唐公子才行。”

叶枫点点头,心里对唐玉的担忧更重了,竹林里的暗器和血迹,唐玉失踪一定是出事了,没有尸体表示他可能还活着,可是为什么他没有回来呢?

林守成接着宣布道:“为了家父的安全,本庄暂时将封闭后院竹林,由本庄庄丁和任捕头带领捕快负责看守,请大家今后不要擅自进入这里,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林守成请大家去前厅叙话,于是大家陆续离去。叶枫看着竹林中的小屋,心里有些疑惑,既然发生了命案,封锁周边本来是正常的,可是为什么还让老庄主留在这个屋子里,难道一点都不担心他的安全?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叶枫抬眼看见小捕头任九在安排手下三名捕快和一众庄丁轮值留守看守小屋,眉头皱了起来。

失踪的唐玉,突然到来的姑苏慕容,慈眉善目的了尘大师,一直冷嘲热讽的司徒无伤,还有这个稚气未脱的小捕头带着三个神秘的捕快,还有藏在暗处没有现身的云龙三现风老爷子,叶枫感觉听涛山庄里的迷雾越来越重了。

正文 第六十章 听涛楼

日头西斜,时已黄昏。

整个白日里叶枫等人在山庄中逐一询问仆役婢女,希望能找到些线索。谈了一天的话,却没有什么收获。

刚吃过晚饭,就有仆人来请,言说庄主林守成请叶枫等前去书房叙话,于是叶枫和两位义兄就来到了这听涛楼前。

听涛楼是位于听涛山庄正中的一栋三层高楼。和山庄其他建筑简单朴素的风格不同,这座木楼设计建造都颇为精巧,处处透着巧思,虽无华丽的装饰,却也气派非凡。

大致是因为昨夜的血案,楼的四周看来有不少庄丁巡逻守护,戒备森严。

此楼一二层没有灯火,乌漆嘛黑的,各房间门户紧闭,不知道是用作什么用途,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叶枫一行人一面暗自猜测,一面在家仆带领下一路直上顶层。

顶层乃是庄主的书房,也是庄主闭关修炼之地。踏入书房,三人不由眼前一亮,但见室内宽敞非常,明烛高台,把室内照得通亮。四周都有窗户,壁上挂满字画,屋内整齐排列着几个书架上密密麻麻满是书籍,估计都是林老庄主收集的古籍剑谱。

林守成站在屋中,看见叶枫三人前来,微笑着拱手为礼。张痴喜好丹青书法,匆匆还礼完毕,并不入座,跑到墙边欣赏壁上挂的名家字画去了。大家都知道张痴性情率直,并不为意,由得他去了。

宾主入座定,林守成微笑着问道:“听闻叶公子今日一直在庄内寻访线索,不知有何发现?”

叶枫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贵庄下人们都讲到负责安排这三位剑客日常起居的乃是尊夫人,不知可有机会面谈一下?”

林守成道:“配合官府查案乃是我们的本分,何况此案涉及我们林家的声誉,自当尽全力,明日在下即刻安排夫人来接受叶公子的询问。”

叶枫抱拳施礼道:“如此有劳庄主安排。”

林守成轻轻一叹道:“当日他们三人也住在西院客房内,就是诸位现下所住的房间,不过他们离开后下人们打扫过后,恐怕也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可供查验的,连一件书信墨宝都未能留得。”

叶枫点点头:“如若能找到他们在此居住时留下的书信,对查访他们在这里居住期间的情况一定大有帮助。”

正谈话间,却听一直在欣赏墙上字画的张胖子忽然惊奇地“咦”了一声。转头看去,只见张胖子站在一副字帖前摇头晃脑地说:“庄主书房内字画皆是名家手笔,唯独这幅柳三变的词,书者虽未留名,这字却当真写得情义绵绵,颇有功力啊。不知是何人手笔?”

叶枫和解祯亮不由得也走到跟前细细观赏这幅字。上面写着柳三变的一阙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落款没有署名,叶枫念了两遍,词中写满思恋意中人的缠绵情思,他隐约也感觉到了这词中的思恋与惆怅,转头问道:“这柳三变是什么人?”

张胖子和解祯亮无语,鄙夷地看了他一看,道:“柳三变就是宋代名士柳永的原名,柳永是大词人,你总听过吧?”

叶枫当然听过,只是他对诗书向来不甚感兴趣,所以很多典故都不知道,当下闹了个满脸通红。

张胖子看得饶有兴致,问道:“这幅字从墨迹纸张看应该是近期所作,不知是当代那位名士所书?”

林守成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看上去竟有些尴尬,答道:“这幅字正是江南书生杨君所书,他对书法颇为精通,与在下相谈甚欢,离庄之前赠送给在下的。”

江南书生杨君?刚才林守成不是分明说道那三人并无只字片纸留下,为何这里又冒出杨君所赠的字幅?叶枫和解祯亮不由对望了一眼,默然无语。

张胖子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说:“这个杨君剑法如何我不知道,不过这字写得着实不凡,绵柔不绝,颇合此词的意境,余味悠长,不错不错。”

叶枫看林守成神色颇为尴尬,为免难堪,于是把话题引开:“这听涛楼看上去建得很有些气派啊。”

林守成如释重负的笑了笑:“此楼乃是当年家父从蜀中唐家购买的图纸,依图所建,楼内一二层皆存放着林家数代所收集的剑谱古籍,珍贵异常,三层用作家父的书房,常常彻夜在此研读剑谱,所以此楼把守格外严格。”

叶枫眉毛一动,从蜀中唐家购买的图纸,那么想必楼内一定机关重重,危机四伏。刚才路过的一二层都是用来存放剑谱古籍,想必在表面的平静之下不知多少机关,多少眼睛在监视。什么样的剑谱古籍需要两层楼来存放,还要机关密布来保护,看来定非寻常之物。

他淡淡地说道:“林老庄主名满江湖,听涛山庄收藏的剑谱冠绝天下,想来打这里主意的人必定不少。”

一边说一边信步走到窗边,叶枫推开窗户,此刻夜色已浓,月色静静洒在整个听涛山庄。

这楼建在山庄正中,从楼上看去,他们居住的西院客房尽收眼底。这里原来可以看清西院中众人的一举一动,叶枫心中暗自一动。

一旁的南院是林守成和夫人柳若无的居所,此刻灯火通明,仆役进进出出,甚是忙碌。

再旁边那黑灯瞎火的较小的院子想来就是东院了,叶枫问道:“林庄主,这东院住着什么人啊?”

林守成叹口气道:“东院原本是家父家母的居所,自从五年前家父走火入魔失心疯误杀家母后,在下就封闭了东院,禁止他人入内,久已无人居住了。”

叶枫一愣,他一指东院问道:“既已封闭,禁止入内,那么现在里面的是谁?”

林守成也是一愣,走到窗边一看,他就看见在东院的一片漆黑之中飘动着的一点火光!

那飘动的火光是一盏灯笼。

灯笼有些暗,握在一个人手上,这个人在走动,于是灯笼就晃晃悠悠地移动,灯光映在这个人身上,叶枫和林守成定睛看去,顿时两人感觉到一股寒意直刺骨髓,顺着脊背这寒意直冲上头顶,顿时头皮发麻冷汗直冒,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快喘不上来了。

这个人提着灯笼的人穿着一袭青衫,朦朦胧胧的灯光下,这个人正好转头看向楼上方向,他的五官依稀可辩,竟然是早上陈尸在竹林小屋门前的武当双剑之一的顾青衣!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见鬼

叶枫和林守成傻傻地站在窗边望着东院飘飘忽忽的那点灯火,呆若木鸡的表情让解祯亮和张痴大为奇怪,忍不住出声询问。

林守成伸手指着那一点灯火,结结巴巴地说:“顾……顾青衣……”

解张二人一愣,顾青衣不是死了吗?急忙来到窗边往林守成指的方向看去。这时那点灯火拐了个弯,隐入黑暗的房屋重檐下,看不见了。

两人张望了半天什么也没看见,张胖子嘀咕道:“你们俩活见鬼了?莫不是眼花了?”

叶枫惊疑不定地说:“哪里有两个人同时眼花的?刚才分明看见那里有个打着灯笼的人,就是顾青衣!”

解祯亮看他讲都这么肯定,不禁大奇道:“顾青衣不是已经死了吗?早上我们还见到了他的尸体,怎么可能现在看见他提着灯笼走路?”

张胖子听了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你们说真的?这世上真的有鬼?莫非他的死有什么冤情,所以他才难以安息?”

叶枫转过头,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压了压还在狂跳的心,道:“我也不信鬼神之说,可是明明是亲眼所见。无论如何,我们赶快到东院去看看。”

大家都点头称是,只有张胖子听了老大的不乐意,嘟囔着:“见鬼也就算了,你们还要去找鬼?”抬头一看,大家都已经走了,赶紧跟了上去。

东院寂静无声,好像连虫子都不叫了。叶枫他们四人展开身法全力奔行,当他们赶到的时候,周围漆黑一片,没有半点灯火,更不要说打着灯笼的人了。到处结着蛛网,地上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落叶,眼见得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张胖子一面东张西望,一面蜷蜷缩缩地跟在他们后面,嘴里唠叨着:“这里没有人,就算是鬼也已经走了,不如我们明天白天再来搜索吧。”

叶枫回头白了他一眼:“你生得如此粗壮,怎的这胆子却比耗子还小。”

张胖子头一仰:“胡说,我堂堂世子岂能和耗子相提并论,不过这鬼来无影去无踪的,我们到底要来找什么?”

这时,回廊上的解祯亮忽然停下脚步仔细端详一阵,笑道:“这鬼可还没厉害到来无影去无踪,看来也不甚高明。”

大家围过去一看,在刚才楼上看见提着灯笼的顾青衣走过的地方,地上厚厚的灰尘之上,浅浅地留着几个足印。足印比较小,而且很浅,但是很新,分明刚留下不久。

解祯亮嘿嘿一笑:“原来鬼走路也是会有脚印的。”

张胖子看了会儿却大摇其头:“不对,不对。”

叶枫问道:“怎么不对?”

张胖子指着足印道:“这足印如此之浅,如果是人留下的,必定身怀上乘轻功。顾青衣是武当派的,武当武功讲求轻灵,梯云纵轻功也闻名天下,这也讲得通,但是看这个脚印形状如此之小,他一个堂堂七尺汉子,怎么会留下如此小巧的脚印,这大小绝不会是个男人留下的,除非……”

叶枫追问道:“除非什么?”

张胖子脸上一脸的惊恐表情:“除非他不是人!”

他转头问叶枫:“你们确实看清了他是顾青衣?”

叶枫默默回想,当时灯笼火光昏暗,摇摇晃晃的,确实只是个隐隐约约的轮廓。抬头看林守成也是迟疑不定,不禁问道:“林庄主,事到如今,应该可以告诉我们堂堂顾青衣怎么会到贵庄作了一名仆人了吧?”

林守成叹口气道:“其实具体的我也不是非常清楚,不过当年父亲单剑连败武当三长老中就有顾青衣的师父李玄宗,大概因为这样令他耿耿于怀。大约五年之前顾青衣忽然前来,请求与父亲比剑,二人在竹林单独比试,过程无人知晓,只知道最后他败了,于是就留下来跟在父亲身边做了仆从,说是方便研究父亲的剑法,终有一日能击败父亲。可是没多久父亲就走火入魔,狂性大发,在下不得不将他锁在竹林小屋内。顾青衣从此就自己守在小屋门外,谁也劝不动他,也就由他去了。说是仆人,可是全庄上下无人敢冒犯于他,连在下每次见他也是恭恭敬敬的。”

叶枫等人回想起当天看见林守成对顾青衣的恭敬,心道原来如此。

林守成叹口气:“原想有顾青衣守卫,竹林小屋当万无一失,不曾想不但害他丧命,今日还化作鬼魂游荡……”

讲到这里,几个人不由得都打了个寒噤。

叶枫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在假扮顾青衣的鬼魂?”

林守成迟疑一下,摇摇头:“顾青衣在此五年,我对他的神情举止也颇为熟悉,旁人很难假扮,何况假扮一个死人又有什么目的呢?”

叶枫一时也想不明白,垂首不语。

这时夜空中阴云滚滚,遮住了月亮,眼见得就要有一场大雨。忽然一个闪电四周瞬间被照得通亮,张胖子一抬头,突然失声惊呼起来,手指着那高高的听涛楼。

大家急忙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都顿时目瞪口呆。

一个闪电划过,电光中大家看得明明白白,在听涛楼三楼书房,就在他们刚才打开的窗口,赫然站着一个一身青衫的人影,那面孔五官,半点无疑就是已死去多时,刚才还在东院游荡的顾青衣!

此刻他站在窗口正在低头看着东院的这几个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狞笑!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常总捕头

闪电的亮光消失了,窗口顾青衣的身影也像鬼魅一般地消失了,东院里的四个人还是呆呆地望着听涛楼方向。

张胖子仰着头,口里喃喃地说道:“不可能,他不可能是人,没人能这么快……”

要知道叶枫他们一行人是从听涛楼全力奔跑走最近的直路直接到东院的,如果有人想要从东院这么快到达听涛楼的话,他们一定可以看见。可是谁也没有看见有人,如果是绕路避开他们,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现在听涛楼。何况听涛楼还有众多守卫和重重机关,这个出现在三楼窗口的顾青衣,真的是鬼魅?

叶枫最快清醒过来,他一拍林守成的肩膀:“林庄主,你们快带人去楼上书房检查一下,二哥三哥你们也去,注意查看这个顾青衣是怎么上去的。”

三人这才如梦初醒,缓过神来。解祯亮问道:“老三,那你呢?”

叶枫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我去看看顾青衣的尸体是不是还在。”

后院竹林中草草搭了一个草棚,顾青衣的棺木就暂时停放在这里,等待案件结束就要运回武当。

小捕头任九和手下一个大胡子捕快一人拿了盏烛火站在棺木两侧,刚听叶枫说了庄里神出鬼没的顾青衣鬼魂,他脸色有些发白,紧张地看着叶枫,手里的烛火有些微微发颤。

叶枫伸手去掀开棺盖,手指碰到棺盖的一瞬间他不禁迟疑了一下,心里一阵剧跳,如果棺材里什么也没有呢?经历了刚才的亲眼所见,纵然是从不信鬼神的他,脑子里也难免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

棺盖打开了,顾青衣静静地躺在里面,双目紧闭,死灰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叶枫伸手摸了摸他身上,尸体已经全身僵硬,颈部清晰可见片片尸斑,看起来顾青衣是真真的死透了。

重新合上棺盖,叶枫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可是马上眉头就皱了起来,看起来顾青衣绝不可能是诈死,那么刚才两次亲眼所见的顾青衣该怎么解释?难道真的是顾青衣的鬼魂?

叶枫呆呆地发愣,一旁的任九在看完尸体后感觉全身寒毛直立,战战兢兢地问:“叶公子,这尸体在这里代表了什么?好抑或不好?”

叶枫回过神来,淡淡笑了笑:“这代表顾青衣真的死了。”

任九感觉更加惊惧,结结巴巴地问:“那么,公子你们,刚才看见的真的,真的是鬼?”

叶枫感觉脑子里有些念头飘来飘去,可是模模糊糊的怎么也抓不住,他需要捋一捋思绪,需要帮助。他猛地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大胡子捕快,发现大胡子捕快也看着他,藏在深邃眼窝里的两只眼睛没有一丝惊慌,显得无比地镇定。

叶枫忽然感觉灵光一闪,转头对任九道:“任捕头,麻烦你快去把附近的人手集合起来守护老庄主的小屋,我和这位胡子大哥聊几句。”

任九愣了一下,有些怯生生地回头看了一眼大胡子捕快,答应了一声迟疑着往外走。

眼看小捕头的身影消失在竹林的黑暗中,叶枫转过身对大胡子捕快说:“听涛山庄现在的局面已经远远不是调查三个剑客的血案这么简单的事了,各路神佛都登场了,你还要继续躲在幕布后面不站出来吗?”他凌厉的眼神直视对方的双眼,“常总捕头!”

大胡子捕快笑了,有点无奈地耸耸肩,伸手撕下了脸上的假胡须,露出了一张长脸,鹰钩鼻,深邃的眼窝,正是刑部总捕头常无义!

常无义叹口气:“我就知道这点小伪装是瞒不过叶公子的法眼的。”

叶枫道:“开始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只是你们三个捕快无论武功气度都比这个小捕快大人强太多了,这么个青涩的年轻人根本不可能指挥得了你们,这一点太让人起疑了。”

常无义笑笑:“我也知道这个任九不是很合适,但是嵩阳镇原来的捕头是个老油条,小聪明太多反而容易破坏我的计划,所以我实在是没有其他的人选了。”

他话题一转:“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就是常无义?”

叶枫晃晃脑袋:“小捕头自称是奉你的命令来听从我的调遣,可是进庄之后没有我的吩咐却开始暗地里开始调查,查得还有模有样的,他一个新手好像还没有这样的本事,肯定是你的主意。加上总捕头大人你到现在还没现身,小捕头说你去县衙办要事了,你来嵩山就是为了查这个案子,还有什么样的要事能让你无暇旁顾,以你素来独断独行的性格想必也不会去通报县衙州府要求支援什么的,所以这一定是假话,你就藏身在三名捕快之中。我看小捕快一直以来说话办事之前都要先望你一眼,所以才冒昧地猜上一猜,你就是天下闻名的常无义总捕头。”

常无义微笑着看着叶枫,眼神里带着些许赞许。

叶枫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常大人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乔装隐藏?是在防备什么人吗?”

常无义想了想,苦笑道:“看来现在也不必对你隐瞒了,其实我并不是第一次来听涛山庄,五年前我便因为一件大案来过这里。”

叶枫大感意外:“五年前?”他脑海里一下联想起林随风走火入魔不也正是在五年前吗?

常无义讲述道:“五年前我追查河北一伙巨盗的线索,查到和听涛山庄里的人有关,所以来到这里求见林老庄主希望在庄内调查一下。谁知刚刚来到就得知老庄主走火入魔的事情,为了听涛山庄的安全,我只能答应少庄主林守成帮他保守这个秘密,但是调查巨盗的事情也只能作罢。”

叶枫问道:“你这次乔装隐藏来调查是因为你也怀疑老庄主的走火入魔有所隐情?”

常无义点点头:“我不懂医术,不能分辨他是真疯假疯,但是他发疯的时机也太过凑巧了,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的直觉他的发疯和我调查的巨盗一定有关联。所以这次的案子既然涉及到听涛山庄,我就决定乔装进来暗中进行调查,不光是眼前的,也包括五年前留下的悬案。”

叶枫点点头,心中暗暗感叹于常无义的执着,且不论他的手段如何,身为刑部总捕头平时不知经手多少大案要案,对五年前的一件悬案依然如此锲而不舍,着实让人佩服。

正文 第六十三章 一池浑水

叶枫问道:“不知总捕大人对眼下这顾青衣的鬼魂四处出没怎么看?”

常无义沉着一张长脸:“我从来不信鬼神之说,要问我的看法,就是一定有人在搞鬼。”

叶枫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可是目的何在呢?”

常无义冷笑一下:“当然是想把水搅浑,才好从中渔利。”他看了一眼叶枫,“我也不瞒你,昨夜就在你们睡觉的时候,我有些睡不着,就起来随便走了走,发现了一个黑衣人溜进了东院。我就暗暗跟在后面,发现他在四处搜索,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不过忙活了半夜,最后空手而归。”

叶枫当然不会相信常无义什么睡不着随便走走的鬼话,哪里会这么巧随便走去封闭的东院遇见黑衣人?可是听说黑衣人进了东院,一下想起了今夜东院里提着灯笼的顾青衣鬼魂,连忙追问道:“他是什么人?”

常无义摇了摇头:“他蒙着脸,最后又是越墙出庄而去,本来是无从判断他的身份的,可是,”他话题一转,“我多年办案阅人无数,早就练就了识人辨人之法,记住了他的走路的身形举止和轻功身法,所以今天早上一见面我就认出他来了。”

他嘿嘿冷笑着:“这个黑衣人就是自称今早才赶到山庄的姑苏慕容家的慕容文才!”

叶枫有些意外,想了想说道:“这么看来他来听涛山庄并不完全是为了追查这三起血案,而是别有目的。”

常无义点头道:“所以这少林高僧和岭南剑客恐怕也不完全是为了帮徒弟或者兄弟讨要公道来的,只怕也是别有所图。再加上杀死顾青衣的风老爷子,能让他那样的人物出手的,想必不是普通的物事。所以,虽然我们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在听涛山庄一定藏着一个极为重要的秘密,才会引来这么多人物虎视眈眈。”

叶枫连连叹气:“本来要查的血案还没头绪,现在又发生了顾青衣的死,今夜又出现这个假扮顾青衣鬼魂的人,他能在东院扮鬼引我们前去,同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听涛楼,如此迅捷的速度,想必有绝顶的轻功,真想不出会是谁。看来听涛山庄这池水已经很浑了。”

常无义冷眼看着叶枫道:“水越浑,越说明下面潜藏有大鱼。不管水再浑,纵使千头万绪也需要抽丝剥茧找准入手点,一一解开难题,你父亲没有教过你吗?”

叶枫犹如当头棒喝,垂手肃立道:“敬听教诲。”

常无义哼了一声:“不论这些人是为了什么秘密而来,以目前的线索我们一时都难以查清,不如暂时任由他们活动,我们在暗中冷眼旁观,他们的动作越多露出的破绽就越多,越有利于我们查明真相。至于你现在,不如从最明显的一条线查起,我暗中盯住他们,双管齐下,相信必有收获。”

叶枫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还是先从三位剑客的血案查起?”

常无义点点头:“总算孺子可教。这是最初把我们指引来查听涛山庄的线索,也是目前最明显的一条线索。经过这两天我对山庄下人的暗中查访,死掉的三个剑客住在山庄期间,日常起居饮食都是由庄主夫人柳若无亲自负责,而且据下人们讲,这三个人都很痴迷于她的美貌,不但大献殷勤,他们彼此间还因争风吃醋动过手。”

“有这样的事?”叶枫脑海里又浮现出柳若无那倾国倾城的美貌,果然是有勾人魂魄的魅力。

常无义沉声道:“虽然目前还没有证据,但是堂堂庄主夫人与三位客人居然不清不楚,我感觉这柳若无与三人之死决计脱不了干系,你从她这里一定能有所发现。我这里目前主要是搜寻唐玉的下落,看来他的失踪与顾青衣的死一定有莫大的关联。”

叶枫此刻对常无义已是大大改观,从前听说他不过是个不择手段的酷吏,如今看来,他对办案的执着以及分析案情时的冷静,已经让叶枫甚为佩服,面对眼下听涛山庄中重重迷雾,看来今后倚重他的地方还有很多。

常无义忽然问道:“你们带来的那个赶马车的老头看起来深藏不露,是唐家派来的高手?”

叶枫恭敬地应道:“是。”心中对常无义的眼光暗暗钦佩,姜慕白自从来到山庄就和庄中下人们同吃同住,绝没露出半点破绽,可是还是被常无义一眼看破,此人眼光何其毒也。

常无义点头道:“我看他的武功极高,有他的保护,你们的安全当可无虞。你回去后切记不要对旁人泄露我的身份,我在暗中行事要方便很多。”

他挥挥手让叶枫离去:“你先回去,我们分头行事,有什么发现我自会联络你。”

叶枫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他们都没发现,在草棚外黑暗的竹林中藏着一个一身青衫的身影,一双阴骘的眼睛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等到常无义也离开了,这个身影鬼魅一般飘进空无一人的草棚里,站在顾青衣的棺材前,半晌,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正文 第六十四掌 姜老头

叶枫刚刚走出竹林,就看见了姜慕白。

姜慕白还是穿着赶车时穿的粗布衣服,随随便便地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埋着头在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整个活脱脱地一个寻常的普通老汉。

可是叶枫知道他绝不普通。

自从在野店亮了一手惊世骇俗的武功惊走风老爷子后,他又做回了一个不声不响的普通赶车老汉。进入听涛山庄后他也没和叶枫他们一起,而是跟山庄的下人们同吃同住,没有人能看出他其实是身怀绝技的大剑客。可是现在,他主动来找叶枫,看来一定有重要的事。

叶枫走到他面前,恭敬地施礼道:“前辈。”

姜慕白抬头隔着烟雾看了他一眼:“谈完了?”

叶枫一愣,只能应了声:“是。”

姜慕白从鼻孔里哼了声:“堂堂刑部总捕头,五品大员,居然乔装改扮混进人家山庄里查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他爹常漫天要是知道了,地下有知也一定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叶枫心里暗自一惊,他对常无义的身份一清二楚,看来刚才自己和常无义的谈话内容他已经全都知道了,难道当时他就在草棚外面?

姜慕白看他脸上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犯嘀咕,冷冷地道:“你们也真是大意,悄悄谈话居然连草棚外面有人都没发觉,还不止一个。”

叶枫全身一震:“当时草棚外面除了前辈还有别人?是谁?”

姜慕白轻轻喷出一口烟:“不知道是谁,只看见穿着一身青衫,打扮得和那个死鬼顾青衣一模一样,装神弄鬼的,身法上看武功不弱,我怕打草惊蛇,就没惊动他。”

叶枫脸色都变了,竟然是假扮顾青衣鬼魂的那个人,他想起了常无义说的前一晚慕容文才夜探东院的事,忙问道:“这人会不会是那个慕容文才?”

姜慕白想了想,摇摇头:“不会,这人武功远远高过慕容家的小子,身形动作也应该是有些岁数了,不像是个年轻人。”

叶枫略感失望,一转念又感觉很惭愧,自己和常无义密谈,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想不到居然有人偷听。姜慕白的武功他们没能发觉倒还讲的过去,可是居然还有其他人,看来这密谈简直没有秘密可言。

姜老头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安慰他道:“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你身上中了毒,武功大打折扣,常无义嘛当年他老子常漫天的快剑还能在江湖上排上号,传到他手里我看也没剩几成了,加上那个装鬼的人格外小心,你们没发觉也是正常的。”

叶枫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心里更觉惭愧。

姜慕白闷头连抽了几口烟,叹了口气:“我来找你是要告别的。”

叶枫面色一变:“您要走?”

姜老头点头道:“唐大飞鸽传书给我,他遇上了麻烦需要我去帮忙,何况唐玉也失踪了,恐怕凶多吉少,我需要向他交代一下。”

他看了看满脸不舍的叶枫,叹息道:“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你的安全。顾青衣的尸体我看过了,杀他的肯定是风老爷子,在野店我见过他出手,错不了,唐玉的失踪我看也和他也大有关系。他这次来只怕是来者不善,林随风发疯了,就凭林守成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加上我们在明他在暗,你要千万提防。”

叶枫连连点头:“前辈你以前认识这个风老爷子?”

姜老头道:“谈不上认识,几十年前我帮一个朋友保一趟镖,他来劫镖,我们曾经动过手,当时他完全不是对手,用的武功也不是剑,现在他的剑气可厉害得多了,你一定要小心。”

姜老头继续说道:“其他的人包括少林和尚,岭南快剑,姑苏慕容还有那个假扮顾青衣的人,他们的来意绝不简单,你也要保持警觉。”

叶枫和姜慕白相处的日子虽然不长,甚至连话也没说上几句,但是姜老头一直尽心尽力保护着他,无形中他对姜老头有了几分难舍的情义,此刻知道他要走,眼里满满的都是不舍。

姜慕白看着叶枫,好像知道他的心思,暗自叹息了一声,沉吟了片刻,道:“这个顾青衣为什么会在这里守着林随风守了五年,我感觉这事情比较奇怪。林随风当年一剑败武当三长老而扬名天下,对武当是奇耻大辱,自然顾青衣和他不会有什么恩义可言。我认识顾青衣的师父武当三长老之一的李玄宗,此人是张三丰张真人的嫡传弟子,武功高自不必言,心胸也是常人难及的宽阔,对二十多年前败在林随风剑下的事虽然引为憾事,却并不是过分计较。顾青衣是他的弟子,想来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不会为了报师父的一剑之仇而耿耿于怀,死缠烂打。我建议你派人赶去武当见见李玄宗,一方面通报顾青衣的死讯,另一方面可以查询一下顾青衣来听涛山庄的原因,可能会对眼前的事情有所帮助。”

叶枫本来对顾青衣的事就有所怀疑,听姜慕白一番话感觉如同拨云见日一般,又有了新的方向,当下恭恭敬敬地应道:“是。”

姜老头抽完了一锅烟,伸出手指捻压灭了烟锅子里的火星,把烟杆倒过来在鞋底上啪啪地磕了磕烟锅,然后把烟杆插在背后腰间,站起身来。

他神情有些复杂地看了眼叶枫,叮嘱道:“我走了之后,千万要小心,我接应到唐大就立即赶来。好在这两天唐柔就要到了,有她的暗器功夫,好歹可以保一保你。”

叶枫听了这句,脑子里一下就乱了,唐柔要到了?唐柔终于要到了!似乎盼望了太久了,他感觉胸口一热,心脏咚咚地跳动得格外剧烈,脑海里满是唐柔在华山之役时的英姿飒爽的身影,还有那光亮夺目的唐花,在唐花的光亮映照下,唐柔那娇艳如花的面容。

叶枫只顾着胡思乱想,姜老头后面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等他再抬头,姜老头已经转身走了,那微微佝偻的不高的身影,慢慢走进了山间薄薄的夜雾里,逐渐隐去不见。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美人卷珠帘

林守成果然很守承诺,第二天一早就有仆人来引叶枫他们去南院见夫人柳若无。

南院是庄主夫妇的居院,外人本来不便打扰,所以叶枫还是只带了两位义兄同去。解祯亮心思细密,善于观人,正好可以派上用场。至于张痴,听说要去见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他连走路都兴奋得连蹦带跳的,看来不带上他是不行的了。看他那兴奋样儿,叶枫和解祯亮对望了一眼,脑子里同时想起一句名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相对于破败的东院和清静的西院,南院显得格外整洁。奴仆们进进出出,打扫洒水,擦拭门窗,好不热闹。看得出,这里的主人很爱干净,把个不大的院子弄得一尘不染,井井有条。仆人们都忙忙碌碌的,低头干自己的活,对经过的叶枫他们看都没看一眼,倒显得他们三人有些与周围格格不入,很是突兀。

引路的仆人把叶枫三人引到一间屋前,还未及通报,就听一串银铃般地笑声和女人走路时珠玉碰撞的叮当声,门口挂着的珠帘掀动,夫人柳若无已经迎了出来。叶枫他们抬眼看去,好一副“美人卷珠帘”!

三人在嵩阳镇已经见过了柳若无的美貌,但是当时站在酒楼上距离尚远,看得并不十分真切。此刻近在眼前,看上去更觉惊艳。

柳若无穿了件淡青色的裙子,腰间束了根嵌着碧玉的腰带,挂着精致的双鱼形的玉佩,细腰盈盈一握,更衬托出几分少妇的丰腴线条。她不施粉黛,乌黑的头发简单地盘起一个发髻,映出面容的肌肤如玉,吹弹可破。张痴看得又有些痴了,不禁想起了宋玉的名句:“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果然不假啊,不假。

柳若无对三人行了个福礼,微微一笑:“见过三位公子,请入内叙话。”

叶枫三人从愣神中醒来,连忙回礼。在美人面前如此失态,三人大感惭愧,颇有些尴尬地连忙走进屋内。

这间屋子看来也是间书房,却和听涛楼上的豪迈大气的书房大为不同。墙上简单地挂了几幅仕女图和几幅字,一扇小小的屏风上面画着花鸟,把屋子半隔开,一边是桌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略显凌乱,一看可知主人刚才还在桌前挥毫,另一边则摆着茶案和几把椅子,是奉茶待客之处。案上插着几支鲜花,香炉里还焚着淡淡的幽香,加上这些字画秀丽的笔迹,这里分明是一位女子的书房。

柳若无请叶枫他们入座,吩咐婢女奉茶,客套完毕后,笑吟吟地对叶枫道:“三位公子的来意拙夫已经事先对贱妾言明,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贱妾当知无不言。”

叶枫点点头道:“我们只想知道一些关于司徒无血,杨君和黄大刚他们三人在贵庄盘桓期间的情况。”

柳若无略略思索了一下:“他们三个在庄里住了约有一月,起初是和拙夫切磋剑术,后来便得准许在二十日内可借阅听涛楼中的藏书,每日研习,至期满才离开山庄。”

叶枫问道:“每个受邀前来的剑客都能借阅贵庄的藏书?”

柳若无摇摇头:“据说只有剑术胜过拙夫的剑客才能有此特权。”

叶枫一愣:“这么说这三个人都胜了林庄主?”

柳若无莞尔一笑:“大约是吧,拙夫与人比剑都是闭门切磋,而且武功方面的事我一个弱不禁风的妇人如何能懂?”

叶枫想着那三层听涛楼里满满当当的藏书,这浩如瀚海的剑谱秘籍对习武之人的确有莫大的吸引力,不过短短二十日,能有多大收获恐怕就要看各人的造化了。

柳若无笑道:“那三位在庄中期间贱妾只是负责安排他们的起居饮食,一应都是下人们照应,总共也没见过几次,不过这三位来自不同的地方,南北有别,口味各异,安排他们的饮食倒是颇有些费心思呢。”

叶枫想起常无义所说的那三人曾为柳若无争风吃醋的事,又问道:“那夫人对这三个人有什么了解吗?”

柳若无咯咯地娇笑道:“连面也没见过几次,哪里会有什么了解?如果说感觉的话,那个司徒什么的感觉人比较阴,不爱说话,看上去有点叫人害怕。叫黄大刚的五大三粗是个四肢发达的人,一天到晚光着膀子像是跟别人炫耀他一身的肌肉似的,恶心死了。倒是那个叫什么江南书生的文质彬彬好像颇有些才气,听说字也写得很不错。”

一直东张西望在看墙上的字画的张胖子忽然接口道:“确实写得不错,所以他也送了你一幅。”

说完,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一幅字前。叶枫他们跟过去一看,上面写着的是北宋欧阳修的一首蝶恋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这首词描写的是闺中少妇深闺寂寞,想念爱人的幽恨怨愤的伤春之情,虚实相融,辞意深婉,令人感叹。字也写得细长绵柔,颇有些伤感的意味。

张胖子嘿嘿笑道:“这个字我可认得,和听涛楼上那一幅柳永的蝶恋花都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不是说没见过几次面吗?不是只是听说的杨君字写得好吗?叶枫不禁回头有些狐疑地看着柳若无。

柳若无看上去却似乎有些吃惊:“你是说听涛楼上的书房里还有一幅杨公子的字?写的也是蝶恋花?”

这回轮到叶枫他们吃惊了:“怎么,你没去听涛楼上看过?”

柳若无有些惨然地一笑:“妾身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听涛楼那样的重地如何能去?”

叶枫和解祯亮对望一眼,若有所思。

柳若无淡淡一笑:“我和他们三人确实没什么交往,只不过这位杨君杨公子颇有些书卷气也就聊过几句,接着他就送了这幅字给我,至于其他的,看来贱妾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叶枫也是一笑:“看来这位杨公子不但字写得不错,还是个成天拿着字到处逢人就送的主儿。”

柳若无掩着口娇笑道:“我想也是如此。”

在他们谈笑间,解祯亮慢慢地不经意踱到了书案前,案上的白纸上写着李清照的一首如梦令,明显是他们进来之前柳若无刚写的: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他抬起头,透过书案边打开的窗户,外面正好是一株含苞待放的海棠,风吹过,轻轻地摇动,抖落身上的晨露。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疑窦

一行三人刚走出南院,叶枫若有所思地停下了脚步,回头对两个义兄问道:“对这个柳若无,你们有什么感觉?”

张痴一愣:“感觉?漂亮咯,天生丽质啊!”

叶枫白了他一眼,转向解祯亮。

解祯亮笑着摇摇头:“这个女人可不简单。”

叶枫道:“怎么不简单?说来听听。”

解祯亮一边思索一边说:“首先她很聪明,她书房里挂着杨君书写的蝶恋花,常无义又打听到那三个人曾经为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证明她和他们之间关系匪浅,她刚才却说和那三人没见过几次,根本不熟悉,把一切干系推得干干净净,让我们没法继续追问下去。”

叶枫点点头,解祯亮继续说道:“第二,杨君送给她的那首蝶恋花,描写的是深闺少妇独守空房的幽怨之情,杨君如果倾慕于她,送她这首词倒也说的过去。可是听涛楼书房中挂的那一首蝶恋花,分明描写的青年男子思慕意中人的相思之意,与送给柳若无的那一首蝶恋花正好是一对,按理说绝无理由赠送给林守成,偏偏却挂在林守成的书房中,而且柳若无对此事也并不知情,看来颇为吃惊,这里面恐怕大有文章。”

张胖子略一思索,惊叫道:“对啊,刚才看柳若无书房内的那幅字虽未留名,没有印章,却题有小款,好像是什么春夜共赏明月有所思,书以赠佳人之类的,但是听涛楼那一幅上面则既无题款也无题跋,绝不是赠送他人的礼节。”

叶枫嘿嘿一笑:“春夜与佳人共赏明月,他们还真的是不太熟悉。”

解祯亮也笑了笑,接着道:“再者,这书房布置精致别雅,异常洁净,与听涛楼上的书房相去甚远,分明这是柳若无自己的书房,房内一应用具都格外精巧,没有一件男子的物品,可见林守成并不常来。两夫妻分开用各自的书房,柳若无身为女主人,竟然甚至自称从没去过听涛楼。我看见书案上她在我们进去之前写的是李清照的如梦令,讲的也是深闺妇人的苦闷与忧伤,看来这两夫妇并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恩爱。”

张胖子想了想,道:“林守成是剑术名家之后,承载着他父亲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练剑本身就是件孤独的事情,也许他压力之下专注练剑,偶尔忽略了娇妻也是有可能的。”

叶枫忽然问道:“你们还记得在嵩阳镇那晚我们见到的情形吗?”

张胖子道:“当然记得,林守成为了爱护老婆踢伤了一个卖豆腐的老汉。”

叶枫点点头:“认识林守成后,我一直觉得这件事和林守成的性格太不相符,有些表演的成分。后来不是有个老仆林忠给那个卖豆腐老汉送银子吗?根据酒楼小二所讲,这样的事情经常都会发生,而忠伯每次都会好心为林守成赠送当事人银子善后,他一个家仆能有多少银子可送?”

张胖子有些迟疑地说:“你是说,那些银子是林守成……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演戏来秀恩爱呢?”

解祯亮笑道:“往往演给你看的东西,恰恰和真实的情况是相反的。”

张胖子一愣:“难道你是说,他们两夫妻其实……”

解祯亮点点头:“所以,这位大美人和那三个被杀的剑客之间的传闻也许并不是空穴来风。”

张胖子看起来有些疑惑:“这些不过是推测而已,怎么能证明柳若无在撒谎呢?而且他们如此大费周章演出秀恩爱的戏是给谁看?总不会是我们吧?”

叶枫神秘地一笑:“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就能知道了?”

张胖子越听越糊涂:“等?等什么?”

解祯亮叹了口气大摇其头:“你这个猪脑子,看见美女就犯迷糊了。你想想,柳若无如此爱洁净,每日打发这么多人打扫南院,她这样近乎洁癖的人,我们离开后,她会怎么处理我们用过的茶具?”

张胖子好像有点明白了:“当然是让身边伺候的丫鬟送去清洗。”

解祯亮点点头:“要送去北院的厨房清洗,这里就是必经之路。往往一个贴身服侍的丫鬟会知道很多外人难以知道的事。”

叶枫抬眼看着南院的院门,淡淡地说了句:“来了。”

果然从南院出来的正是刚才在书房给叶枫他们三人奉茶的那个丫鬟。

她穿着一身翠绿色的短衫,五官清秀,看得出略施了些粉黛,尤其一双眉毛画的甚好,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衬得格外出众。她捧着刚才叶枫他们用过的茶具,款款走来,行走间,颈间那条珠链映着阳光,有些刺眼,叶枫不禁皱了皱眉。

等到她走近,叶枫上前礼貌地拦住了她:“姑娘请留步。”

丫鬟似乎在想什么事正出神间,被突然出现的三个人吓了一跳,急忙还礼道:“三位公子有什么事吗?”

叶枫微笑着:“姑娘怎么称呼?”

丫鬟垂首道:“奴婢唤作小翠。”

叶枫保持着微笑:“小翠姑娘,想必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吧?”

小翠点头道:“庄里都知道三位公子是官府中人,为了查案子来的。”

叶枫轻言细语地说:“你不必紧张,我们只问几个问题,你若知道就告诉我们,我们定当感激不尽。”

小翠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毕竟,要出卖主人的秘密,这时重大的忌讳。

叶枫看她犹豫,眼光瞟过她颈间的珠链,一转念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道:“帮助官府查案,想必庄主和夫人都不会责怪与你的,自然官府也会有奖赏的。”

说完,他手掌一摊,露出一颗金光闪闪的金珠子。

小翠看着金珠,眼里好像在发光,犹豫着说道:“你们可不能告诉别人是我讲的哦。”

叶枫一直微笑着:“万万不敢多嘴,请放心。”

小翠看了几眼金珠,好像下了决心般一抬头:“你们想知道什么?”

叶枫得意地微笑着,把头凑上去轻声低语。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此刻就在不远的南院院门内,柳若无正小心翼翼地藏身在门后,冷冷地看着他们之间的交谈。

她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得意的神色。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月下南院

夜色凉如水,春夜颇有几分寒意。

一轮明月照着南院柳若无书房那扇打开的窗户,还有窗口那株含苞待放的海棠。

从窗口望进去,柳若无姿态优雅地坐在书案前,聚精会神地捧着一本书正在津津有味地读着。烛光和月光交织中,她近乎完美的轮廓有些模糊,看上去更加迷人。

整个南院现在寂静一片,灯火漆黑,一个人也没有。每天这个时候,柳若无都会遣走所有仆人,包括贴身的丫鬟,自己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看书,写写字,从她嫁进听涛山庄,十年来一直如此。

此刻她虽然捧着书,其实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最近发生太多的事,让她的感觉越来越不好。

来自各方面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大,连官府也插手进来,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几起命案?还是有更深的所图?十年来她努力维系的所谓的平衡已经不可能了,她既无法抗拒那个人的命令,也无法违心地背叛心爱的人。可是她是一个弱质女流,根本无法去改变任何事,无法去保护想保护的人。

她脑子很乱,可是还是强打起精神,努力保持着最优雅的姿势,把最完美的侧影展示在窗前。因为她知道,此刻在南院寂静的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她。

这双眼睛看着窗口柳若无的倩影,炽热的眼光中充满了陶醉与不甘,燃烧着赤裸裸的欲望,藏着深深的痛苦。

这个人隐身在南院屋舍的阴影中,一动不动,好像融进了这黑色的阴影中,融进了他自己的痛苦中。月光洒在地面,映射上来照出他面部的轮廓,他就是听涛山庄的主人,柳若无的丈夫,林守成!

林守成双手紧紧地攥着拳头,全身绷得笔直,压抑着心底剧烈翻动的什么东西,这种深切的痛苦的感觉包围着他。十年来,每天的这个时刻他都会站在这里,看着他心里认为世上最美的东西,每一次的感觉都是这么强烈,十年来从未消退过。但是他只是看看而已,也只能看看而已,堂堂听涛山庄的主人,居然只能远远看着自己的妻子,却不敢踏近一步?要想往前再踏出的一步,实在太远了,有太多的阻碍,也许他永远也没办法迈过去。

林守成长长地吸了口气,虽然这春夜还透着丝丝寒意,他却感觉全身汗水已经浸透了内衣。他转过身轻轻地离开,每当这个时刻,他感觉快要压抑不住心底的激流,他就会去拼命练剑,在剑术中寻找慰籍。常有人说练剑是件很孤独的事情,对剑术的热情很难坚持下来,他却感觉自己一直保持着旺盛的热情,尽管这热情并不是为了剑术本身。

十年来他剑术的进境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剑术里融合了太多东西,包括他对父亲的感情,对妻子的渴望,还有,对那个人的恐惧。

想到那个人,他全身打了个寒噤,到现在为止,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如同那个人所预言的,就像设计好一般的精准,他知道接下来他只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一切都会按照计划进行下去。可是越是这样,林守成内心越是恐惧,自己犹如一颗棋子,在划好的棋盘上无可奈何地被人摆弄,那种犹如面对命运一般的无力感,才是心底深处最大的恐惧。

林守成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现在需要回到听涛楼上的书房里,他需要练剑,需要发泄,需要摆脱这挥之不去的欲望和恐惧。

柳若无察觉到了林守成离开时的动静,她知道他已经走了,十年来,一直如此。她放下手中的书本,表情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呆呆在窗前坐着,望向窗口那株海棠。看了一会,竟似有些痴了。

半晌,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轻轻地掩上了窗户。

南院又恢复了寂静和黑暗。

过了片刻,南院的阴影中溜出了三条人影,其中一个圆滚滚的如同肉球一般,正是叶枫和他的两位义兄。

叶枫远远看着林守成的身影消失在听涛楼的方向,淡淡地说:“小翠果然没有骗我们,林守成根本不在南院过夜,他每晚都是在听涛楼,他们夫妻之间的种种恩爱都是表演给人看的,其实两人十年来一直在分居,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解祯亮皱起眉头:“这样看来,小翠所讲的那三位剑客在山庄居住期间并没有在听涛楼翻阅藏书,反而成天价跑来南院与柳若无见面,还曾经为了柳若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事也是真的了。但是刚才看情形林守成夫妇二人彼此之间很有默契,很有些心有灵犀的感觉,应该他们之间还是有感情的。如果说柳若无没有故意勾引,只是那三人迷恋她的美貌苦苦纠缠的话,林守成身为庄主岂会不知?又怎么会不闻不问地听任他们在山庄里住下去?”

张胖子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非也非也,我看柳若无刚才的神情举止,分明知道林守成在偷看她,她不抗拒表明她还是爱林守成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女人都这样。要说她会背着林守成到处勾引男人鬼混,我打死都不信。”

叶枫不禁大奇道:“你又没成亲,从哪里懂得女人?”

张胖子一阵尴尬:“没吃过猪肉谁还没看过猪跑啊?虽然我没成亲,但是满大街的勾栏之所有的是女人。”

叶枫不禁失笑:“我看不是勾栏之所,而是书中自有颜如玉吧!”

解祯亮没说话,和叶枫相视而笑。

张胖子赶紧转移话题:“管他什么如玉的,这都是人家两口子的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叶枫略一思索,正色道:“三哥轻功好,先跟上林守成,看看他接下来上哪儿,我去竹林找常无义,看看他们寻找失踪的唐玉可有线索。二哥先回西院,注意一下其他人是不是都在自己的房间里。”

两人点头称好,于是大家在此分道扬镳,各行其事。

叶枫独自往后院竹林走去,他没发觉,有一个全身黑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悄跟在他身后,危险正在向他逼近。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慕容文才

当林守成走进听涛楼三层的书房时,刚才还满腔沸腾的热血瞬间就冷却了下来,因为有一个不速之客正在等候他。

这人大大咧咧地很随意坐在书案后面,穿一身明黄色的长衫,看见林守成进来,满脸笑意,歪这头看着他,正是姑苏慕容家族的慕容文才。

林守成皱了皱眉头:“鄙庄这听涛楼虽不是龙潭虎穴,却也算得守卫森严,慕容公子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请自来,姑苏慕容家端的是好轻功。”

慕容文才仿佛没有听出他言语中的讥讽之意,淡淡一笑:“过奖了,在下有要事和庄主相商,不得不深夜造访,还望勿怪。”

林守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老大不乐意地坐下来:“慕容公子在本庄来去自如也不是今日才有的事了,有什么要事请讲。”

慕容文才不以为意地一笑:“庄主也知道在下近日为了贵庄的血案夙夜忧心,明察暗访之下,果然被我发现了一件秘密。”

明明别有用心,偏偏说什么为了血案夙夜忧心,林守成真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脸皮比那些所谓的老江湖的还要厚,当下不无讥讽地一笑:“什么秘密?”

慕容文才带着神秘的笑容道:“听说最近庄里闹鬼,有很多人都看见了顾青衣的鬼魂是吗?”

林守成沉着脸:“是又如何?”

慕容文才反问道:“庄主不会真的相信那是鬼魂吧?”

林守成盯着慕容文才的双眼:“你是说那是有人假扮的鬼魂?”

慕容文才得意地笑着:“我知道假扮鬼魂的人是谁,我看见了。”

林守成全身一震:“是谁?”

慕容文才嘿嘿地笑着:“林庄主别着急嘛,我们应该先谈谈条件。”

林守成眉头皱起:“条件?”

“不错,”慕容文才点点头,“现在的听涛山庄里,除了官府的人外,武当派的死了人,蜀中唐门的失了踪,加上嵩山少林,岭南剑派,再加上我们姑苏慕容,实在真是热闹极了。恐怕谁也不会相信,这些人都是为了查几起普通的血案才聚集到这里来的吧。以听涛山庄现今的实力,老庄主发了疯,以庄主你目前的武功恐怕不能与他们中的任何一方对抗,所以你需要盟友。”

林守成若有所思:“哦?我需要盟友吗?”

慕容文才很得意,一切都在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你当然需要,我自然也不会是一个人,我也有我的盟友,如果我们结盟了,有我们的协助,你足可以对抗任何一股势力,当然也可以知道我们所知道的秘密。”

林守成看上去仿佛有些心动了:“那么条件呢?”

慕容文才笑容可掬:“当然我们也想知道你们山庄的秘密,比如,那把剑的秘密。”

林守成看起来没明白:“什么剑?”

慕容文才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看上去有些失望:“看来庄主并不想分享你掌握的秘密,你难道还看不出听涛山庄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

林守成脸上露出微笑:“身为林家的子孙,听涛山庄现在的一切不单单是家父,而且是林家几代人的共同努力。就算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就算力有未逮,也要挺直了腰杆去面对,怎么能为了生存出卖自己,数典忘祖,让林家祖上蒙羞。”

他看着慕容文才,脸上多了几分讥诮的神色:“我不像你,想当年慕容氏先人何等英雄,虽然是鲜卑族人,从两晋到十六国时期建立大燕国,辉煌一时,慕容恪,慕容俊都是响当当的大英雄,大丈夫,几百年后他们的子孙居然干起鸡鸣狗盗,敲诈勒索的勾当,还堂而皇之地跑到我面前要挟我要与你们为盟,真不知道你的祖先知道了你的所为会不会气得从坟里跳出来?”

慕容文才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又不好发作。

林守成冷冷地看着他:“慕容公子,你还是请回吧,你知道的鬼魂的秘密我没兴趣知道,你不如去与鬼魂交涉下看看他会不会有兴趣,至于结盟一事,在下实在耻于为伍,只有感谢你的好意了。”

慕容文才悻悻地站起身,还想要做最后的努力:“林庄主你不妨考虑一下我们的建议,你不愿分享那把剑的秘密,但是迟早会被他们翻出来的,到时候连同整个山庄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们真的能帮你。”

林守成点点头:“多谢好意。”然后他闭上眼睛,表明不愿再谈。

慕容文才没有办法,走到窗口回身恨恨地看了眼林守成,越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林守成静静地坐着,脑子里还在想慕容文才刚才的话,那把剑的秘密,那把剑?是的,那把剑!

慕容文才看来所知道的不过是皮毛而已,有了那个人,林守成怎么还会需要别的盟友?在那个人面前,什么姑苏慕容,不过是夜郎自大坐井观天的跳梁小丑而已,纵是天下群雄,在那个人面前也是被玩弄于鼓掌之上的棋子,包括他林守成。

想到那个人,林守成仿佛看见了他黑漆漆的身影,黑漆漆的面具,黑漆漆的阴森的死亡气息。他想要摆脱这种令人窒息的恐惧,这种无力感,他需要练剑。

他霍然而起,拔剑出鞘,身如游龙,剑若惊鸿,一时间满屋子都是他舞动的剑影,烛火摇曳,剑光闪闪。

此刻的窗外,檐上,静静地伏着一个圆滚滚的黑影,正是身体肥胖却身负傲人轻功的张痴。刚才林守成和慕容文才的对话他全听见了,此刻,他也在想刚才他们讲的话,看来这个姑苏慕容果然来者不善。那把剑的秘密,什么剑?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危险

叶枫在竹林中找了很久,别说常无义,连小捕头任九和平时在竹林中巡查和守卫那间小屋的庄丁全都没看见,这让他觉得很奇怪。

现在他就站在小屋门前,这间普普通通的小屋,武当顾青衣守护了五年,最后惨死在门前,唐玉看出小屋有机关密室,随后就失了踪。

这神秘的小屋真的只是收藏了一个疯老头?抑或还藏着别的更大的秘密?叶枫想要再进去看看,守卫这里的人忽然消失让他觉得有些不安,也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进去的理由。

他现在就站在小屋门前,却并没有急于推开门进去,无论如何里面的疯老头都曾经是天下第一剑客,纵然是疯了,武功却还在,更何况他真疯假疯都还不一定呢。

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隔着门就听见里面的疯老头在喃喃自语:“滚,滚出去……你们都不是好人……想害我的儿子,滚出去!”

叶枫不禁暗想这老头看来疯了还是耳聪目明,自己刚到门口他在屋里就知道有人来了。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这老头是在跟自己说话吗?自己并没有进屋,怎么会说“滚出去”?应该是滚开或者滚远点才对吧?莫非,这屋里还有别人?

他眉头一皱,伸手就推开了房门。

黑漆漆的屋里没有别人,只有疯掉的林随风坐在黑暗中低声喃喃地说着一些别人无法听清的话语。除此之外,再无别人。

刚才是林随风的疯癫呓语?是自己多心了吗?

看着眼前的空房间,叶枫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如同这屋里还藏着一个人,看不见的人。

也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叶枫有些无奈地走到门前,回身最后环视一下黑暗中的屋内。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背后一股寒意,激得他的背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杀气!。

寒意来自一把剑,剑握在一个人手上,这个人就在叶枫准备转身的一瞬间从屋子外一边的阴影里鬼魅一般地闪身出来挺剑就刺向叶枫的后背。这一剑尽了全力,快若闪电。叶枫已来不及闪开,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小屋里面,这一击已是必杀。

忽然从竹林中射出几件暗器,带着呼啸声打向袭击叶枫那人的背后几处要穴,就算他这一剑能杀了叶枫也一定会丧命在暗器之下。那人果断地收剑转身再出剑,整个动作出奇的快,叮叮几声已经把那些暗器全部击飞。

叶枫猛地回过身,只见偷袭他的这个人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罩袍,大大的罩帽遮住了大半个脸,完全看不见是什么人。

他一击不中,击落暗器后马上身形展开,扑向了小屋一侧的竹林之中,分明想溜。这时刚才暗器射来的方向一个全身黑衣脸蒙黑布的人影也窜了出来,跟着黑袍人追进了竹林,两条人影都消失了。

叶枫怔怔地站在小屋门前,感觉有些心有余悸,要不是地上散落的几枚暗器,谁知道他刚才已经在生死之间打了个转。

他俯身拾起一枚仔细看去,不过是一枚普通的燕子镖。暗器?难道这个救自己的人会是唐门的人,是失踪的唐玉吗?如果是他何必需要蒙着脸,或者是唐门其他暗中保护自己的人?他晃了晃脑袋,至少这个人保护了他,目前是友非敌。

那么,那个黑袍人为什么要杀自己呢?是因为自己进了小屋吗?想到小屋,他想起了之前的感觉,小屋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可是他亲眼看见小屋里只有疯癫的林随风。

叶枫呆呆地想着,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鬼魅一样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话说这边黑袍人刺杀叶枫失败后钻进竹林一直在跑,他展开身形,在密集的竹林中穿梭自如,宽大的罩袍展开,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一只黑色的巨大蝙蝠。

可是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无论他怎么跑,那个黑衣蒙面人一直跟在他身后,如影随形。所以他咬一咬牙,一翻身右手里的剑如同蛟龙一般直刺蒙面人咽喉,好快!

蒙面人看来已经避无可避,忽然他抬手双掌在剑身上一拍,黑袍人感觉手里剑如遭雷劈,右手酸麻不已,长剑竟然脱手落下。黑袍人不由脸色大变,惊呼一声:“天雷掌!”难道这个蒙面人是大雷门的人?

蒙面人冷笑一声,一扬手,打出了一点寒星,寒星刚出手忽然爆开化作七点寒芒向黑袍人当面打来,两人几乎面对面的距离,根本来不及闪避。黑袍人的眼中更加惊骇,脱口而出:“唐门天芒七星!”这个人居然会使大雷门的天雷掌,还能打出唐门独门暗器天芒七星!这到底是什么人?

黑袍人虽然惊骇,却并没慌乱,他一矮身,左手就抄起了还未落地的剑,剑花闪动间,叮叮几声竟然把七点寒芒都击落了。一切不过是眨眼间的时间,好快,甚至比刚才他用右手还要快!

击落寒芒之后,黑袍人并没有继续进攻,而是站在原地,惊疑地望着蒙面人:“你到底是谁?怎么可能同时会大雷门和唐家的绝技?”

蒙面人看着他,眼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一剑破七星,好快的剑法!都说你的快剑徒有虚名,谁也不知道你竟然是个左撇子,左手比右手灵活得多,左手剑才是你真正的杀招,看来你的快剑绝不在当年你父亲之下。”

黑袍人低着头,在罩帽之下他的脸色变了,看来对方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而他对对手却一无所知。对方是一个身负两大门派绝技的神秘人,形势对自己已经大大的不利。他没有犹豫,抬手手中剑脱手飞掷向蒙面人,同时身形一起,如同黑色蝙蝠般腾起后退,很快就隐没在竹林深处的黑暗中。

蒙面人闪身避开飞掷而来的这一击,并不追赶,看着插在地上兀自摇晃着的长剑,剑柄上居然隐隐有一丝血迹。

看来他还是不够快,蒙面人眼光闪烁间冷冷地笑了。

正文 第七十章 鬼魂的身份

这个人影出现在叶枫身后。

叶枫猛然回头,伴随着屋里疯老头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声,站在叶枫面前的这个人满脸死灰色,穿着一身青衫,冷冰冰的眼神盯着他,赫然是已死多时的顾青衣!

那眼神带着的冰冷像是死亡的气息,虽然叶枫明明知道眼前的绝不可能真的是顾青衣的鬼魂,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他当然不是顾青衣。叶枫刚刚从竹林中的草棚过来,在那里的棺材里,顾青衣布满尸斑的尸体还僵硬地躺在那里。眼前这个也不是鬼魂,月光下,他的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黑影,谁听说过鬼魂还会有影子的?

那么,这个人为什么要装扮成顾青衣的样子?深更半夜他怎么会从疯老头的小屋里走出来?这里原本守护的庄丁和捕快们为什么会消失了?

叶枫不知道,他只感觉到了危险。

平时一直跟随身边的卷云骑孙风和周雷在白天就已经被他派去武当求见李玄宗求证一些事,不在身边。

一直暗中保护自己的赶车老头姜慕白去接应唐大他们了,也不可能在这里出现。

两位义兄张胖子和解祯亮刚才从南院出来也各自忙各自的事,没跟他来竹林。即便他们俩在,一个仅仅长于轻功,一个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根本不会武功,自己身中奇毒不能动武,恐怕还是难逃对方的毒手。

叶枫忽然发现,选择今夜到这里来实在不是个好主意,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如果杀了自己,恐怕都没有人知道。

这个假顾青衣只怕脑子里也在想着同样的事,阴恻恻地看着叶枫,忽然说了句:“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他一定是戴着面具,虽然他脸上没有表情,眼光里却带着一种残酷的笑意,他一定在冷笑。他的眼神和身上都散发出一种冷冷的感觉,杀气!

他朝前迈了一步,他身上的气势逼得叶枫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假顾青衣有些嘲讽地看着叶枫紧紧抓住刀柄的手,冷冷哼道:“你还能用刀吗?”

叶枫想起身上的奇毒,不禁有些气馁,紧握的手有些松下来。

假顾青衣眼里的嘲讽之意更重,冷冷笑道:“就算你父亲在这里也不见得是我的对手,何况一个中了毒的儿子?”

叶枫默然无语,忽然问道:“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假顾青衣没想到,愣了一下:“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叶枫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大致猜到你是谁了。”

假顾青衣戴着面具的脸上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声音里却充满了惊愕:“哦?你说说看。”

叶枫飞快地整理着思绪,其实他脑子里只有一些零碎的想法,还不能完全认定眼前这个假顾青衣的身份。不过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量拖住时间,既然刚才那神秘的蒙面人能在黑袍人剑下救了自己,希望他追去不远就能够回头,他的出现目前是唯一的生机。

“你假扮死掉的顾青衣无非是希望在山庄里造成恐慌,一方面扰乱我们的调查,另一方面方便你在山庄里来去自如地找你想找的东西。”

假顾青衣眼光里带着笑意:“不错。”

叶枫脑子转的飞快,此前发生的片段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嘴里却丝毫不停:“可是顾青衣是武当知名剑客,本来就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这五年来更是销声匿迹隐居在这里,见过他真面目的人本就不多,能熟悉他的容貌举止,甚至能骗过这五年里经常见他的林守成,这可不容易,所以你必定是顾青衣非常熟悉甚至很亲近的人。”

假顾青衣眼里渐渐没有了嘲讽的神色:“哦?还有呢?”

叶枫继续说道:“你一定还有个同伙,那晚在东院假扮顾青衣把我们引过去,然后一直潜伏在听涛楼左右的你才能有机会溜进去搜寻你要的东西。所以我们才能看见顾青衣的鬼魂在东院出现后又那么快地出现在听涛楼三楼的窗口。”

叶枫叹了口气:“可惜你的这个同伙在东院满地的灰尘上不小心留下了两个脚印,这两个脚印出奇的小,绝不可能是顾青衣留下的,看来似乎很诡异,可是如果解释成女人裹足后的小脚,这个顾青衣是有人女扮男装的,就不难理解了。当时距离很远,就凭借一盏灯笼的光线,确实很容易瞒过去。”

他盯着假顾青衣的双眼,想必在那面具下的脸色也一定已经变了:“听涛山庄自从顾青衣死后戒备森严,想必这个你的同伙能够来去自如,一定是个武功不错的女子。山庄里的女人本就不多,丫鬟下人们规矩很多,行动受到很大限制,所以最有可能是你同伙的就只有一个身份既高,行动可以不受限制,又身手不错的人。巧了,这里的庄主夫人既可以做到行动自由,又是名家之后。虽然她一直没有表现出身怀武功,可是她毕竟是武当双剑之一的柳青云的女儿,自小就在武当长大,所以就算身负上乘武功也并不奇怪。”

假顾青衣眼里嘲讽的神色早已不见了,显示出深深的震惊,叶枫知道自己猜的大致没错了。

其实叶枫之前也在心里把线索梳理过,但是仅仅只是一些零碎的怀疑而已,始终缺少证据,现在危急时刻他心里快速的把这些碎片串了起来,其实得出的结论连他自己也觉得惊讶。

现在面对这样紧张的时刻,他透过对方的震惊的眼神,反而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虽然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动机,但是我肯定你就是那个和顾青衣从小一块儿在武当长大,对他的容貌举止最熟悉不过,而且是庄主夫人柳若无的父亲,你就是顾青衣的师兄,柳青云!”

假顾青衣,或者应该叫柳青云了,他眼中震惊的神色消失了,反而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和些许赞赏。自己如此煞费苦心精心设计的局,不久之前自己还在沾沾自喜,却被眼前这个年轻人就凭着一些小小的蛛丝马迹就可以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实在是不简单。

他甚至觉得有些遗憾,因为为了他的计划,为了他的理想,他眼下必须要杀掉这个聪明的年轻人。如果不死,这个年轻人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大人物的,也许。

柳青云的手缓缓握住了腰间的剑。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毒发

南院,书房。

夜已深了,柳若无这个时辰应该熄灯回卧房了,可是她还坐在书案前,就着烛光心不在焉地胡乱翻看着手里的一本书,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烛光中,她几乎完美的轮廓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美,可是眉梢之间带着几分忧虑之色,她在担心什么呢?

这时窗棂传来几声清脆的叩击之声,柳若无神色一振,赶忙起身到窗前打开了窗户。一条人影闪身从窗口进来,站在书案前,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罩袍,帽子遮住了脸,正是早前在竹林小屋偷袭叶枫不成的黑袍人。

柳若无看来并不吃惊,应该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个人。她关上窗户,款款地移步走到黑袍人面前,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是出了点意外。”黑袍人叹了口气,抬手摘去罩帽,露出了瘦长的有些阴骘的脸,烛光下,这个人赫然正是刑部总捕头常无义!

柳若无脸上带着关切的神色:“什么意外?”

常无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慢慢地把竹林小屋前刺杀叶枫失败和黑衣蒙面人交手的事说了一遍。柳若无听得惊心动魄,神色随着常无义的讲述而变化着:“叶枫怎么会这个时间出现在小屋门口?”

常无义摇摇头:“也许是赶巧了,他肯定不会事先就知道我们今晚去探竹林小屋的计划,否则他也不会一个人来。”

柳若无点点头,表示同意:“那么他认出你了吗?”

常无义想了一下:“那倒没有,不过以他的心思,迟早会想明白的。毕竟除了我,谁还能调走守卫竹林小屋的捕快和庄丁?加上他在调查顾青衣鬼魂的事,早晚都会妨碍到我们的计划,所以我才想干脆一劳永逸地杀了他,只是想不到会冒出这个蒙面人。”

柳若无皱起眉头:“你说这个蒙面人既会使大雷门的天雷掌,还会用唐门的天芒七星?”

常无义苦笑了一声,举起了藏在罩袍宽大袖子里的左手,此刻左手上斑斑血迹表明,他刚才快剑破七星的时候还是受伤了,天芒七星毕竟是天芒七星!

柳若无有些触目惊心:“这个人太可怕了,居然身兼两家绝技而我们丝毫不知道他是谁。看来在听涛山庄里除了我们知道的以外,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神秘势力的存在。”

常无义皱着眉头:“身兼两家绝技,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柳若无问道:“谁?”

常无义边思索着边沉声说:“制造之前连环血案屠杀大雷门和唐家众多精英的那个神秘的灰衣人,不正是用天雷掌击杀大雷门人,用暗器干掉唐家的人吗?这么说来,这个灰衣人也应该是身兼两家绝技的了。”

柳若无不禁大奇道:“听说灰衣人不是已经证实是大雷门的叛徒雷惧了吗?而且他已经在华山之役中死了啊?”

常无义冷笑了一下:“雷惧才不是灰衣人呢,他不过是个为了私仇背叛了大雷门,帮助掩护了灰衣人的老头子,以他在大雷门的身份,行动受到很大限制,根本没有时间和自由去制造那么一连串的血案。真正的灰衣人还藏在后边呢。”

柳若无有些吃惊:“你怀疑这个蒙面人才是真正的灰衣人?”

常无义若有所思地道:“是啊。如果这个蒙面人就是灰衣人,他出现在听涛山庄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也是为了那三个死掉的剑客而来,莫非真的有人杀掉那三个人嫁祸给他?”

柳若无安慰他道:“好了,不管他又什么目的,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等我爹回来再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吧。”

常无义问道:“那叶枫怎么办?刺杀他失败,我的身份恐怕也很快会被看破的。”

柳若无淡淡一笑:“不必担心,也许此刻他已经倒在我爹的剑下了。”

她温柔地看着常无义,伸手轻轻握住他满是血迹的左手:“还是让我先给你包扎下伤口吧。”

常无义坐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看着柳若无的眼神却忽然变了,变得有些狂乱,变得很炽热和野性,很大胆。

这时在竹林小屋门前,柳青云的手已经慢慢握紧了腰间的剑。

他的脸上戴着面具,完全看不出表情,可是一双眼死死盯着叶枫,剑还未出鞘,叶枫已经感觉逼人的气势牢牢压制着自己,几乎不能动弹,这真是个可怕的对手。

叶枫的手慢慢握住了刀柄。他知道自己身中奇毒,不能使用武功。他也知道对手是当今剑术名家,即便自己完全健康的时候也应该不是对手。但是现在没有别的退路了,他决定搏一搏,横竖是死,已经顾不了太多了。

柳青云眼光中带着一丝傲慢,一丝蔑视。眼前这个年轻人中毒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即使没有中毒,他也相信自己能轻松取他的性命。近年来他已经极少出剑,可是今晚却不得不出剑杀人,对手还是个身中奇毒,武功尽失的年轻人,他有些意兴萧索。

于是他拔剑,他全身逼人的气势忽然都不见了,都转移到了这把剑上,这把剑集中了他所有的力量,一旦出击就将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可是他没有出剑。他的气势忽然停滞了一下,他的身体似乎向一边侧了侧,像是想转身,看上去他忽然发觉了身后的什么情况,他已经顾不上面前的叶枫了。他身后是小屋,并没有人,会有什么呢?

好机会,叶枫想。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了,他来不及多想柳青云为什么要转身,手里一紧,拔刀!

一道淡青色的刀光掠过,柳青云惊呼声里身形往一边急退,直退了十余步。月光下,柳青云身上的青衫肩头赫然一道血痕直至胸前,看来这一刀让他受伤不轻。

叶枫心头一喜,成功了,正想握刀上前紧跟着继续攻击,忽然感觉小腹一阵剧烈的刺痛,全身顿时无力,连刀都握不住了,脱手跌落地上。他觉得胸口一阵烦闷,一口逆血从胸口直冲后头,一张口喷出了一口黑血。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心想完了,看来是使用武功牵动了压制的毒性爆发出来,眼前还有个强敌,看来这次真没救了。

柳青云眼睛瞪着叶枫,眼光里充满了愤怒,惊疑还有不信,他已经二十年没有受过伤了,想不到今晚伤他的还是一个中了奇毒,武功尽失的年轻人。以自己的武功,纵使稍有分神,寻常高手想要伤到自己也是绝不可能的。但是刚才那一瞬间,自己居然没法挡住甚至闪开那一刀,他怒视着眼前这个口吐黑血,摇摇欲坠的年轻人,这是什么样的刀法?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转头看了一眼小屋的门口,那里面除了传出疯老头不知道内容的喃喃自语声外,什么也没有。可是刚才他站在那里,就在拔剑那一瞬间,分明感觉到背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有个高手在暗中窥视自己,要不然自己绝不可能有破绽让这个年轻人出刀的。现在这感觉消失了,难道是错觉?

柳青云收回目光,看着眼前已经无力抵抗的叶枫,他感觉到肩头到胸口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血从伤口渗出浸透了青衫的半边身体,这伤也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这让他愈加愤怒。今晚,这个年轻人突然的出现,他所知道的自己的身份的秘密,包括他居然还能重创了自己,无论哪一个原因,他都必须要死。

打定了主意,柳青云握紧手中剑,一步一步向叶枫慢慢逼近。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唐柔

叶枫现在感觉头昏脑涨,两眼一阵阵地发黑,全身无力摇摇欲坠。他已经站不稳了,摇晃了一阵,还是跌坐在地上。他使劲地抬起头,努力保持着清醒,看着一步步逼近的柳青云。

柳青云尽量压抑着体内沸腾的愤怒,胸前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怒火中烧,连手里的剑也不禁有些颤抖起来,他只有拼命压抑,他要杀掉眼前这个弄伤自己的年轻人,发泄满腔的愤怒。

可是这时候他又有了那种感觉,那种有高手在一旁窥视自己的感觉,一种危险的感觉。

他急忙抬头四望,冷冷的月光下,四周寂静无声,别说人,连个鬼影都没有。是错觉吗?他有些狐疑。

也许并不是柳青云的错觉,因为叶枫也有这样的感觉。就在刚才他一抬头的瞬间,隐约看见小屋那黑黝黝的门洞里好像闪过一个人,依稀间那面目好像是那疯掉的老庄主林随风!这怎么可能?他不是被锁在屋里的床榻上的吗?也许,是自己眼花了,叶枫想。

柳青云没有看到,他望了望四周什么也没有看见。伤口的阵阵疼痛让他心烦意乱,二十年没有受伤的经历几乎让他忘记了伤痛的感觉,也让他非常的自信,可是现在这个年轻人的刀不单单割伤了自己的身体,还伤害了这二十年来建立的自信,把它割了个粉碎。伤口的疼痛在提醒着自己,原来他柳青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也会受伤,也会离死亡如此的近。

这感觉很不好,一想到这个就让他愤怒得几乎要颤抖。他用愤怒的眼光盯着眼前这个瘫倒在地上的年轻人,虽然他已经毒发,虽然他看上去比自己离死亡更加近,可是只有亲手杀掉他才能平息这一腔的愤怒,或者说这一腔对死亡的恐惧感。

柳青云抬起了手里紧握的长剑,剑尖直指地上的叶枫。

叶枫看见了那冰冷的剑尖闪烁的寒光,仿佛是看见了死亡。现在他全身无力根本站不起来,眼睁睁看着死亡在一步步逼近,却毫无办法。这次看来是真的无计可施了,他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闭上眼等待来的不是死亡,而是一声清脆的娇叱声:“住手!”

叶枫扭头看去,从一边的竹林中掠过来一条身影,一身翠绿的短衫,不施粉黛,英姿飒爽,整个人透着一股清丽的气质,如同一朵绽放的小花。

这个身影他在华山见过,之后就一直魂牵梦萦,盼着能再次见到。想不到再次见到居然会在这样一个场合。说来巧合,两次见她都是在自己生死关头,不同的是这次,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救。

这个身影就是唐大的堂妹,蜀中唐家最得唐老太太宠爱的小姐,唐柔!

叶枫看着她,好像看见一个瑰丽的梦,他的心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着,快乐的感觉如同血液从里面喷涌出来流遍全身,一直到每根汗毛,中毒带来的身体不适的感觉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快乐。他就这么快乐地看着唐柔,忘记了眼前柳青云手里的长剑上还在闪着死亡的光芒。

唐柔看着瘫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叶枫,关切的问:“你怎么样?”

这话听在叶枫耳朵里如同仙乐一般,他几乎想要大声叫喊出来,她关心我,她居然关心我!这一瞬间他感觉是全天下最快乐的人,什么身中剧毒,什么强敌在侧,他全都忘了,只要能这么一直看着唐柔,生死他都全不放在心上。

他想要回答唐柔的话,可他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傻傻地看着唐柔,摇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唐柔转头看着柳青云,她当然不认识眼前这个戴着面具还带着伤的人:“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他?”

柳青云也不认识唐柔,但是从她腰间的特制皮囊很容易看出她是蜀中唐门的人。

唐门的人是不好惹的,尤其是唐门的女人,唐门当家的唐老太太是出了名的护短,不论有理无理,尤其是对唐门的女人更是偏心。眼下的形势没必要多树强敌,所以柳青云说话还是比较客气的:“姑娘,这是我们的私人之间的事,请不要插手。”

唐柔柳眉一竖:“不行!他是唐大的朋友,就是我们唐家的朋友,有我在就不能让你动他!看你深更半夜一身鬼里鬼气的出现在这里,也不像什么好人。”

她忘了,深更半夜出现在这么荒僻之地的不止是面前的柳青云,还有她自己。

她的毫不客气的小姐脾气和多嘴让柳青云心里陡然烦躁起来,他胸前的伤很重,渐渐的让他越来越难以集中精神。他现在已经顾不上唐门不唐门的了,他必须要速战速决之后赶快回去疗伤,因为眼前这个看破他身份的年轻人必须得要死,所以他决定出手。

他看着瘫坐在地上痴痴看着唐柔的叶枫,嘴唇动了动,低声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声音很低,唐柔没听清,问了句:“你说什么?”

就在唐柔一分神间,柳青云闪电般地动手了。他手里的长剑寒光一闪,一道剑气激得地上落叶飞起,直取叶枫的胸膛,他要一举击杀!

叶枫感觉到了剑气,就算他正傻傻地在看唐柔还是能感觉到死亡来袭的危险。可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勉强双手撑地,想要侧身避开,一动之下,双眼发黑,胸口一闷,张嘴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叶枫感觉全身软软的,往后倒去,双眼发黑,金星乱冒,在他失去意识之前,耳边听到唐柔的呵斥声:“你敢!”

他眼前最后闪过的是一朵花,一朵闪烁着冷冷的金属光芒的美丽的花,唐花!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棋局

唐大正在下棋。

他坐在桌前,手里悠闲地把玩着手里的棋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深深皱着眉头望着棋盘的对手。

这个人六十上下,穿着很普通的蓝色布袍子,戴一方蓝布方帽,留着茂密的花白胡须,却修剪得很整齐,整个人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整洁感觉。

他看着棋局中交缠争斗的黑白局势好半天,长叹了一声:“认识你十多年了,下棋就从来没赢过你。怎么说我也是比你年长许多,你就不能尊尊老,让着我点?”

唐大微笑着:“程老一生专研医术,程三思三个字名震天下。术业有专攻,下棋不过聊以消遣,何必把输赢放在心上?”

原来这个人竟然就是天下闻名的名医程三思。只见他摇晃着头:“唐大少你下棋诡计多端,黑白之间暗中布局,让对手一直感觉处在上风,猛冲猛打,不知不觉却坠入你的圈套,一败涂地。真可谓是棋者,诡道也。”

唐大笑道:“程老谬赞了。”

程三思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听说阴谋诡计不过是术,而非道。但凡道者,一定正气凛然,光明磊落,可不会屑于这种阴险手段。”

唐大脸上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术也好,道也罢,不过是手段与目的的区别,只要目的是好的,为了成功谁会在意你用的是术还是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对付不同的人,当然需要不同的办法,不能一概而论。”

程三思有些语塞,把手里的一把棋子放回棋盒内,对唐大问道:“那么面对我们眼前的困境,你又有什么办法?”

唐大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他们下棋的地方是一间客栈的大堂,奇怪的是大白天的除了他们两个人,平时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的客栈竟然看不到一个人走动。

客栈门前是条石板大街,两旁店铺林立,想来必是这镇子上最热闹的地方,今天也是家家关门闭户,街面上冷冷清清,透着一股萧索的寒意。

唐大站在门口饶有兴致地对着空空的大街左顾右盼,自得其乐。

程三思冷冷哼了一声:“从洛阳到嵩山,短短的路程我们走了三天居然没有走出百里。这一路不断遭到袭击,每天都会遭到两三波人的攻击,今天居然更是被困在这个镇子里,连客栈大门都出不去。虽然有你唐大少武功盖世,保得平安,只不过担心到嵩山的时候你那位锦衣卫叶公子有没有毒发身亡。”

唐大无可奈何地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今天一大早开始,不单这个客栈,好像整个镇子的人都消失了,现在外面半个人影都没有,对手可以埋伏在任何地方,我们一出去就是活靶子,倒不如据守在客栈里,他们一时反而不敢出现。”

程三思没好气地问:“到底是什么人在袭击我们?难道是冲着我老头子来的?”

唐大摇摇头:“恐怕不是冲着你来的。一路上袭击我们的人大都是河南河北一带的绿林巨盗,这些人平时打家劫舍,抢抢客商,劫劫镖队还可以,要对付我蜀中唐家恐怕还差得远,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我担心的是暗中指使他们的是三十六寨的人,那么他们背后那个人就会非常麻烦。”

程三思也听过绿林三十六寨的名号,不禁有些担心起来:“所以你在洛阳就让唐柔护着真儿和我们分头走?”

唐大点点头:“我担心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拖住我们去嵩山的脚步。在洛阳我就发现他们在跟踪我们,只是洛阳是繁华之地,他们不好下手,所以我希望由我们吸引住他们,让唐柔带着你女儿能先赶到嵩山。”

他话题一转,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女儿真真姑娘到底有你几成功力?她能不能应付得了那金蟾的毒?”

程三思嘿嘿一笑:“她六岁就跟着我学医,加上天资聪慧,十几年来不说学了我全部医术也有十之八九了。如果她也对付不了金蟾的毒,那就算我到了也没用,我也一定解不了。”

唐大看了一脸得意的程三思一眼,对他的话有些将信将疑。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就算学了不少医术,至少也欠缺火候吧,怎么能和专研医术几十年的天下名医相提并论。他感觉程三思在为女儿吹牛,他和程三思相识相交十几年,深知这个名满天下的名医远没有传说的那么古板严谨,反而有些小孩脾气,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他看过了那么多生生死死,悲欢离合,哪儿还会有热情和兴趣去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疾病和药物。

程三思念头一动,把话题又转了回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就干坐在这里吧?我看你昨天放飞了几只鸽子,以你下棋的习惯每一招都留有后手,现在我们这种情况,想必你也有了应对之策了吧?”

其实程三思一直很好奇,他想不明白唐大既没带箱笼之类的行李,身上连个包袱都没有,他能把那好几只鸽子藏在哪儿呢?总不能也塞在他腰间那个皮囊里吧,再说也塞不下啊?

唐大笑了:“这你也发现了?没错,我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只希望我的棋子能抢在他们忍不住落子前能到位,顺利的话应该很快了。”

程三思看上去略略有些放心了:“都说世事如棋局,你唐大少下棋我可是领教过的,没有九窍玲珑心的人怕是算计不过你的。”

唐大微微一笑,九窍玲珑心?绿林三十六寨背后这个神秘的总寨主风老爷子不知道有没有,不过没关系,为了应付他,自己已经请老姜叔前来了,有老姜叔在不拍他能掀起什么风浪。这局棋应该是赢定的。

想到老姜叔,唐大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不对,说不上来。他仔细想了想,忽然脸色就变了。此前老姜叔的飞鸽传书已经告诉了他唐玉失踪的消息,现在自己又把老姜叔调走了,那么在听涛山庄的叶枫身边还有谁能保护他?如果那个风老爷子的目标不是这里,而是出现在听涛山庄呢?

唐大感觉到了危险,自己可能犯下了大错,额头上竟然有冷汗浸出。叶枫有危险!

可是现在已经太迟了,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他想起了一句名言,一字落错满盘皆输。眼下这盘棋也许已经错了,只能错到底了。

他抬头望向嵩山方向的天空,心里默默祝祷,这个叶枫在华山时候就福大命大,但愿这次他也能福大命大。

正文 第七十四章 藏剑

程三思注意到了唐大脸色的变化,他心里感觉有些不安。认识了唐大十几年,他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成竹在胸,不慌不忙的,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变得如此焦虑,甚至还有一些惊惧。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唐大变成这样?

他站起身来,也走到门口,把手放在唐大肩头,关切地问:“出了什么事?”

唐大苦笑了一下:“也许我犯下了一个大错误。”

程三思眉头一挑:“有多大?”

唐大的话语里透着深深的无奈:“足够大。”

程三思皱着眉:“比我们眼下的麻烦还要大?”

唐大没有回答,他在看着长街的尽头,随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本来空无一人的长街出现了一个人,一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的人。

这个人骑在一匹高大的马上,这匹马全身毛色纯白,鬃毛打理得十分漂亮,显得马非常神骏,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一个穿着小厮衣着的十七八岁的孩子牵着马走在前面,这个穿着大红衣服的人就满脸傲然地坐在马上,手里握着一把装饰精美的剑,剑鞘上大大小小满是各色宝石,尤其是剑柄上镶着好大一颗明珠,一看就知道所值不菲。

程三思皱着眉头:“这人穿的像个新郎官一样红彤彤的,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要是晚上一定以为是见鬼了。”

唐大叹了口气:“他虽然不是鬼,但是他出现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变成鬼。”

程三思问道:“他是谁?”

唐大反问道:“你听过冷血十三杀没有?”

程三思点头:“当然,那是现今江湖上最厉害也最有名的十三个杀手。”

唐大叹道:“鲜衣怒马,明珠宝剑。这个人可能就是十三杀里的藏剑了。”

程三思的心开始沉了下去。

江湖中人都知道冷血十三杀,传说他们都是冷血无情,独来独往的职业杀手,而且他们从未失手过,一旦他们接下了谁的生意,谁就等于已经在阎王殿报到了。

传闻中他们每个人都有两句话形容他们的特点,鲜衣怒马,明珠宝剑,讲的就是十三杀中的藏剑了。

据说这藏剑本姓游,本来是当年赫赫有名的藏剑山庄游家的后人,当年藏剑山庄的创立者游龙生可是威震江湖的剑术名家。可惜后面几代都资质平平,又散尽家财收集天下名剑和古籍剑谱,最后终于没落,把全部收藏卖给了现在的听涛山庄后,消失在江湖上了。到了这一辈更是出了这么一个自号藏剑的杀手,真不知游龙生如果泉下有知,应当作何感想。

这时候藏剑已经到了客栈门口。他看起来没有要下马的意思,拒马而立,俯视着门口的唐大和程三思。他的态度非常傲慢,眼神里都是一种鄙夷的感觉:“你们认识我是谁吗?”

程三思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你不就是游家那个不争气的不肖子吗?当年你祖先游龙生创立藏剑山庄,侠名满天下,想不到今天他的子孙竟然会是个满身铜臭,满手血腥的杀手,真是时过境迁,人心不古啊。”

藏剑在马上笑嘻嘻的,一点没被他的话激怒,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看两人的眼神如此冷漠,仿佛在看着两个死人。

程三思说完拍了拍唐大:“下面交给你了。救人是我所擅长,我可不会杀人,更不想莫名其妙地被人杀。”

说完他转身背负双手,径直走进客栈坐下,看来完全对唐大很放心。

藏剑用怪有趣的眼神看着唐大,唐大也是哭笑不得,你用尖酸刻薄的话先把对方激怒,然后打架的事情就交给我,这个程老头真是好盘算。

他无可奈何地对马上的藏剑笑了笑,藏剑居然也冲他笑了笑,看来丝毫没受到刚才程老头的话所影响。

唐大看着他手里的明珠宝剑:“好漂亮的剑。”

藏剑眼中已有得色:“拔出来更漂亮。”

唐大哼了一声:“拔出来看看。”

藏剑摇头:“剑不是用来拔给人看的。”

他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拔出来就要杀人!”

唐大微笑着:“你能杀得了我?”

藏剑没说话,抬眼看向客栈里面。唐大还没回头,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

程三思也听见了,他吃了一惊,客栈不是已经没人了吗?急忙回头一看,在柜台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头,留着一撮山羊胡须,正埋头专心致志地打着算盘,看来像是客栈的掌柜在算账。

程三思和唐大的心里都是一沉,这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们背后,武功一定很高,何况,他们都知道,客栈的掌柜并不是他。

他就叫算盘,冷血十三杀里有句话叫“算珠一响,就见阎王”,讲的就是他。十三杀里的杀手,算盘!

唐大开始苦笑了,冷血十三杀虽然叫这么个名字,但是彼此之间都是不认识的,向来也是独来独往。今天居然有人一次请出了两位,看来对方倒是很看重自己。

藏剑慢悠悠地说:“你是唐大嘛,为了你十三杀也破天荒的两个人联合动手,你觉得能不能杀你?”

唐大摇头:“不能。”

藏剑有些奇怪了:“为什么?”

唐大还在微笑:“因为我是唐家的大少爷,我叫唐大。”

他的笑容充满了自信,让藏剑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然后唐大转头看向长街的尽头,藏剑一愣,然后他就看见空旷长街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挑着一挑菜的卖菜的女人。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卖人头的农妇

这个妇人人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衫,腰间系着条花布围裙,头上包着一块粗布头巾。她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了,身材都有些臃肿了,却走得很平稳。脸有些黝黑,是那种长期在太阳下干活的嗮黑,黑里透着种充满活力的红润。

她肩头担着条扁担,扁担两头各挑着一大筐蔬菜,沉甸甸的看上去有好几十斤,随着她的走动扁担很有节奏地一颤一颤,看上去这分明就是个普通的卖菜农妇。

藏剑皱了皱眉。

他知道仅仅在这条长街的两头,就埋伏着好几十个绿林三十六寨的高手,这么一个普通农妇是怎么走过来的?

农妇挑着两筐菜越走越近,已经能听见她嘴里的唠叨声:“今天这镇上人怎么都不见了?”

藏剑看了眼唐大,唐大低着头,好像根本没看见走过来的农妇,这胸有成竹的态度让藏剑心里感到不安,这一定不是个普通的卖菜农妇。

农妇在他狐疑的眼光里沿着长街一路走了过来,一抬头就看见了骑着高头大马立在客栈门前的藏剑。她赔着笑脸问道:“大爷要不要卖菜?今天这镇上的人也不知道怎么的全不见了,好好的两筐菜没人买真是可惜了。”

藏剑看着她,她微笑着,眼神里没有一丝的慌乱,这笑容有些眼熟,像是,像是一旁胸有成竹的唐大!

藏剑的心里有一丝不安,声音听上去有些迟疑:“你卖的是什么菜?”

农妇答道:“新鲜的大白菜,早上刚在自家园子里割的,你看看。”她拿起筐里的一颗大白菜,拍打着嫩白的菜杆和翠绿的菜叶:“看看,多新鲜。”

藏剑一看她的菜筐,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农妇拿起了上面的白菜,却露出了白菜下面盖着的东西,那是一张扭曲的脸,满是恐怖的表情,绝望的眼睛正瞪着藏剑,人头!

藏剑的声音有些变了:“这白菜下面是什么?”

农妇想也没想:“是瓜!你也要看看?”

藏剑瞳孔在收缩:“什么瓜?”

农妇还是微笑着,一把把地上的两筐菜掀翻,里面的东西倒落出来,除了大白菜,咕噜噜滚出了十几个血淋淋的人头。

藏剑看了一眼,他认识他们,他们就是守在长街两头的绿林三十六寨的人,看来他们已经没有活口了。

农妇爽朗地笑着:“就是这些傻瓜,凭他们也敢和唐门为敌,不是傻瓜是什么?”

她手里还捧着那颗新鲜的大白菜,转向马上的藏剑:“大爷你要卖几个瓜吗?”

藏剑没说话,看着满地滚动的血淋淋的人头,他感觉胃好像被人一把抓住,要拼命压抑住想呕吐的感觉。这个农妇一定不是一个人,看来唐大早有安排,不单绿林三十六寨的人死光了,恐怕现在这里也已经被包围了。

客栈里的算珠拨动的声音忽然停了,一直埋头算账的算盘抬起了头,他看着坐在大堂里的程三思,阴恻恻地说:“你们不要乱来,一动他就先死。”

唐大还在微笑着,他面对着藏剑连头也没回:“你可以试试看。”

算盘脸色一沉,却不敢轻举妄动,他的神色有些迟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面对的可是胸有成竹的唐家大少爷。

藏剑沉着脸,手放在了明珠宝剑的剑柄上,全身显出一种必杀的气势,双眼盯着面前的唐大,随时可能拔剑,那必然是他倾尽全力最惊人的一击!

剑拔出了鞘。

就在他拔剑的瞬间,农妇手里的大白菜忽然碎了。

片片菜叶碎片裹着藏在里面不知有多少的暗器,一起席卷向马上的藏剑。藏剑躲无可躲,哼了一声就摔下了马,身上插满了各种暗器,还有菜叶。

就在他毙命的一刻,忽然一道剑光闪过,直刺唐大的咽喉,居然动手的是那个一直牵着马的十七八岁的小厮!好快的剑,好毒的剑!

唐大没有惊慌,他还在微笑,他的手微微动了动,剑光就消失了。

因为用剑的人已经倒了下去,他胸前插着一把钢针,背后居然还中了三枚钢镖正中要穴。两人面对面站着,居然能打出钢镖击中背后,而且认穴如此之准,这时何等诡异的手法!

这时客栈里的算盘也动了。

他长身而起,直扑向程三思。他盘算好了,现在的局势已经变了,唐大已经占了上风。门口的一击无论是否得手,唐大一定没有余力顾及客栈里的情况,只要自己能控制住程三思,有人质在手,就有机会能逃掉。

要抓住一个不懂武功的老头子,有什么难的?他充满了信心,已经盘算好了,他算盘一向算得很准。

可是他抬头看见程三思居然一点不慌乱,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看着自己,居然还在微笑,他的心猛地一震,不对,他有一种猎物掉进陷阱前的感觉,危险的感觉。

就在这时,柜台后面的屏风忽然裂了,变成了两半,一条人影穿了出来,带着一股炙热的令人绝望的气,直向自己后背袭来,剑气!

算盘大叫了一声,身形忽然折向而上,直扑向房顶,把屋顶撞破了一个大窟窿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地的瓦砾和一滩鲜血。

再看屏风后出来的人,一身普通的布衣,花白的须发,一副慵懒的神情,怀里抱着个长形包裹,看起来是个普普通通的糟老头子,丝毫看不出刚刚出过那气势惊人的一剑。

这人正是掩日名剑姜老头姜慕白。

他慢慢地踱步走到程三思旁边坐下,好像根本不关心其他的一切。

程三思扭头上下打量着他,一指房顶的大窟窿:“跑了。”

姜老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看见了。”

程三思奇怪道:“你还有闲情坐下来,你不追?”

姜老头头也不抬,端起桌上一杯茶啜了一口:“被掩日剑气击中的人跑不了的,跑得越快,死得越快。”

程三思不说话了,只是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姜老头也不理他,低头喝着自己的茶。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唐八婶

都结束了。

所有的攻击才刚一开始就结束了。

唐大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叹了口气,他还没有断气。他没有断气是因为唐大的暗器上没有喂毒药,虽然唐门弟子对于用毒都很精通,但是真正的唐门高手其实都是不屑于用毒的。

此刻他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唐大,满眼的不相信。他喉咙里咯咯作响,拼命挤出一句话:“你怎么知道,我才是藏剑?”

唐大看着他,眼里满是怜惜的神情:“从刚开始我就知道了。”

他看这个垂死的孩子还不太明白,继续说下去:“你的计策本来很好,找了个人在马上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自己躲在暗处。但是马上的这个人太过高调了,气势太盛,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你这几年从无失手,杀的人里面有好几个都是武功大大高于你的人,如果马上的人真的就是藏剑的话,恐怕早就死了。所以我断定他不过是个吸引注意的幌子,绝不是真正的藏剑。”

藏剑无语,他没想到自己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有如此大的破绽。

唐大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还有就是,你毕竟还是游家的人。刚才程老说的尖酸刻薄的话,骑在马上的这个人听了毫无反应,而你却全身震了一下,所以我断定你才是游家的后人,是最危险的杀招,是真正的藏剑,是藏在暗处的那把杀人剑。”

藏剑眼神黯淡了下来,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我不该来杀你的,你太可怕了。”

唐大没有说话,一直坐在客栈里喝茶的姜老头突然开口了:“剑法在于诚,在于心中的一股气,一股顶天立地的正气,所以才能做到无坚不摧。你一上来就使的阴谋诡计,心气先就矮了三分,没有了气势,再强的剑法也落了下乘。不明白剑的精义,你的小聪明只会让你更加的失败。”

听了这话,藏剑黯淡的双眼忽然闪出光芒,他仿佛被当头棒喝一般:“不错,不错,剑法既然已落下乘,岂能不败?”他一抬头急切地问道:“你是何人?”

姜老头看着手里捧着的茶碗,头也没抬:“泰山之巅,名剑掩日!”

藏剑听了身体一颤:“原来是你。”他长长地叹气:“为什么我没早点遇见你?为什么没早点听见这些话?为什么……”

他眼里的光芒逐渐暗淡了下去,身体瘫软了下去,他死了。

唐大叹息道:“他才这么年轻,以他的剑法本来应该有一翻作为的。真可惜,他走错了路。”

姜老头摇摇头:“至少他最后还是明白了剑的奥义,死得并不糊涂。”

程三思斜着眼看着他,忽然问道:“你刚才说的这些怪玄乎的东西,所谓的奥义,你自己真的明白?”

姜老头怪眼一翻:“我要都能明白了,还用得着练剑吗?”

两个老头对视着,忽而都笑了起来。

这时门外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忽然出现了几条人影,他们迅速奔到那农妇身前一施礼。农妇一挥手,他们就开始麻利地打扫着地上的尸首和散落一地的大白菜还有血淋淋的人头。

农妇却走进客栈,来到唐大面前一躬身:“大少爷。”

唐大一摆手:“八婶不用多礼,今天多亏了你们来得及时。”

农妇恭恭敬敬地答道:“属下接到传书,立即带领洛阳分堂的弟兄们赶来,幸而没有耽误。”

八婶?一旁坐着的程三思吃了一惊:“你是唐八妹?你是唐飞红?”

农妇微笑着转身面向程三思:“程老你好啊,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才二十年不见,你就认不出来了?”

程三思的表情好像刚吃了个苍蝇。二十年前他在蜀中唐门见到唐飞红的时候,她不过二十多岁,正是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现在面前的却分明是个饱经生活沧桑,粗手大脚的臃肿农妇,这换成谁能相信啊?

他只有苦笑着:“想当年你可是风姿绰约的翩翩丽人,最受唐老太太宠爱的唐八妹。只可惜后来听说拒绝了唐家安排好的婚事,执意下嫁给了洛阳的一个种菜的,如今这般……也无怪我认不出来了。”

旁边的姜老头哼了一声:“人家姓蔡,可不见得真是个种菜的。”

洛阳蔡家,本就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武林世家,不过素来行事低调,少在江湖走动。传说中洛阳附近的所有米面蔬菜生意都是蔡家垄断,在这一带蔡家的影响力无以伦比。

这一代当家蔡担山更传说是天生神力,少年时行走江湖与蜀中唐家唐八妹相识相恋,最后唐八妹拒绝了家族联姻,下嫁蔡家,也算是江湖上的一段佳话。

唐飞红看了看自己臃肿的身材,叹了口气:“当年太任性,听不进旁人之言,乃至于此,到如今唐八妹已经成了唐八婶,还只是唐门一个小小的分堂堂主。”

唐大打住了话头:“不论如何,你一直是我心目中最可亲的八婶。”

唐飞红笑笑,不再言语。程三思自知失言,坐在一旁也是默然无语。

唐大转头正色对姜老头说:“姜叔,恐怕我们要立即启程前往嵩山,迟了恐怕会有变故。”

姜老头眉头一皱:“你是怕风老爷子?”

唐大点头道:“我本来担心他会亲自来堵截我们,所以才飞鸽传书请您前来,可是他们居然不惜重金请了冷血十三杀中的两个出面,就说明他是不会来了。既然他的目标不在这里,我担心他这是调虎离山,他真正的目标可能是……”

他没有说下去,姜老头已经懂了,他的脸色也变得忧虑起来。

唐大转身对唐飞红吩咐道:“八婶你安排几个人留下善后,其余的和我们一同出发,去嵩山的路上,只怕也不太平。”唐飞红躬身领命。

唐大叹了口气,有些喃喃地念道:“但愿天佑其人,能撑到我们赶去,一定要撑住啊!”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程念真

叶枫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在昏迷中,他脑海里一幕一幕地闪过的都是一张张脸孔,有父亲带着慈爱的面容,有师父那一直高傲冷峻的面容,有结义兄弟阳光般的面容,有唐大带着温暖的感觉的面容,有唐柔那难忘的俏丽的面容,甚至有躺在棺材里的和站在他面前的顾青衣那死灰色的可怖的面容,而最后反复在他面前出现的,居然是在他和柳青云对峙时,小屋那黑洞洞的门洞里一闪而过的那张脸,带着狞笑的,疯掉的林随风的脸!

于是他就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他就看见了一张年轻的女孩儿的面容。

这张脸不是唐柔,她的五官显得很精致,脸盘比较圆润,不像唐柔的瓜子脸。她身材娇小,整个给人的感觉透出一种清秀和文静。此刻她就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她眼底透出些许疲倦之意。

叶枫轻轻的开口,似乎不愿打破这一刻的宁静:“姑娘你是谁?我怎么在这里?”

这女孩儿收回了目光,有些欣慰地一笑:“你总算醒了,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我叫程念真,我爹是程三思。”

叶枫哦了一声,原来是神医程三思的女儿。他问道:“程神医他们已经到了?”

程念真摇摇头:“我们自打从洛阳出来一路都受到监视和袭击,所以唐大哥保护我爹留下和他们周旋,让我和唐柔姐姐先行赶来,想不到你还是毒发了。”

唐柔?毒发?叶枫脑子里拼命地回想着昏迷之前的情景,他依稀记得在自己快被柳青云杀死的时候,看见了唐柔,还看见了唐花的光芒。

程念真看他冥思苦想的样子,轻声道:“幸好唐柔姐姐及时赶到,放出唐花打退了想杀你的人,才把毒发昏迷的你救了回来。唐大哥不是叮嘱了你不可使用武功吗?你怎么还深更半夜一个人乱跑去了后院竹林?”

对了,在竹林小屋想杀他的是柳青云!叶枫记起了昏迷前的事情,精神为之一振,双手一撑想要起身,却觉得全身发软,竟然坐不起来。

程念真连忙止住他:“别动,你现在刚刚醒过来,需要好好休息。你可知道你在鬼门关已经打了个转了。”

叶枫奇道:“我为什么一点劲也没有?我的毒已经解了吗?”

程念真默然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对不起,这三天我试过了所有方法,甚至连我爹珍藏的万毒丹也试了,但是你中的毒太过奇特,毒性怪异,连万毒丹也不能解。”

叶枫心里一沉,他听说过万毒丹,那是程三思毕多年心血,采集多种珍稀药物所制,据说可解天下所有奇毒,不过数量极为稀少,是紧要关头的救命金丹。想不到自己中的金蟾之毒竟然连这救命金丹也不管用了,当下有些沮丧:“莫非我还是难逃一死?”

程念真道:“也不尽然。天下之毒其毒性或阳刚猛烈,或阴柔绵长,而你中的毒却非常奇特,阴阳并济,毒性兼蓄又自相冲克,所以难解。我用药物抑制其阳性,再用针灸推拿之术使其发散全身,缓其阴性。现在你性命已经是保住了,只不过……”

叶枫听说性命无虞,正是一喜,急问道:“只不过什么?”

程念真叹道:“因为毒血遍行全身,所以你不但如今全身无力,今生恐怕也是如此。今后日常行走当无问题,只不过说到力气可能还不及一个寻常农夫,更不用说武功什么的了。”

叶枫犹如挨了当头一棒,面如死灰,全身簌簌而抖。一个习武之人如今武功全失,还不及一个庄稼汉,这对他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程念真看他反应,心下难过,低头道:“对不起。”

叶枫看着带着疲态的程念真,想来昏迷的这三天她必定也是竭尽心力,想尽办法地医治自己,对于毫不相识的自己,能到如此地步,自己还有什么好怨恨的呢?

半晌他长叹一声:“这怎么能怪姑娘?程姑娘与我素昧平生,居然肯拿出珍藏的万毒丹为我医治,足见已经尽力了。我中了这等奇毒,能留得性命已是意外之喜,至于失去武功,乃是命数,怨不得别人。”

程念真听他这么说,心里益发难过,垂首无语。

叶枫抖擞了下精神,抬眼看去,屋里除了他和程念真之外再无旁人,不禁奇道:“程姑娘,不知唐柔姑娘和我义兄他们现在何处?”

程念真道:“他们一直守在屋里,到今日早上林庄主派人来请,说是有命案,他们都一起去了。”

命案?叶枫心里暗暗感叹,看来这听涛山庄真是不得清净了。当下问道:“死的是谁?”

程念真看来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略想了想才答道:“听他们说死的是个在这里作客的少年公子,好像叫什么慕容文才。”

慕容文才!叶枫心里大吃一惊。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也没见过他的身手,但是身为当代慕容世家族长的独子,能代表姑苏慕容世家前来,这个慕容文才想必不是泛泛之辈,竟然也死在听涛山庄,不由人不心惊。

他的死会不会和想杀自己的柳青云有关呢?叶枫心里略一盘算,对程念真道:“烦请姑娘吩咐下人去请林庄主前来,我有极重要的话要和他商谈。”

程念真答应一声,起身出门去了。

叶枫努力坐起身,有些头晕眼花,眼前金星乱冒。他略微活动了一下身体,转头看见床头方桌上放着笔墨,还有几张纸,依稀画着什么,于是随手拿起来。只见纸上画着一个黑影,形状就像一条盘旋翻腾的龙,感觉好眼熟。

想了半天,他忽然记起来了,这个印记在华山秘窟之中见过,就在大厅里那个高大威猛的岩石雕像手中的那把长刀之上,刀身上就刻着这个印记。

叶枫皱起了眉头,难道程念真也去过华山?秘窟是华山禁地,她之前不可能进去过。那么她是从哪儿见到这个印记的?

正文 第七十八章 背上的龙纹

正看着,门吱呀一声开了,程念真走了进来。

叶枫随口问道:“程姑娘你以前去过华山?”

程念真一愣:“没有啊。”

叶枫感觉奇怪了,一举手里那张画有龙纹的纸张:“那你是在哪里看到这个龙形图案的?”

程念真的表情看起来比他更加觉得奇怪:“你是说这图案你在华山见过?”

叶枫点点头:“对啊,这个图案我在华山一个秘窟之中的一尊巨大石雕之上见过,程姑娘既然没去过又是在哪里见到的?”

程念真的表情如同见鬼一般:“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图案就在你自己的背上?”

现在轮到叶枫的表情如同见鬼了:“什么?在我背上?”

程念真的表情很严肃:“没错,我给你行针渡穴之时,解开你的衣服,这个龙形的图案就在你的后背之上,不会错的。”

叶枫伸手就要解衣服:“我的后背?现在还在吗?”

程念真伸手止住了他:“最奇怪的就在于此,在我给你行针两次,你性命无虞之后,我发现这个印记开始变淡,现在已经消失了。”

叶枫简直难以置信,自己后背上竟然出现了和华山秘窟之中一模一样的印记,还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这也太鬼扯了。

程念真的表情更加严肃:“我检查过了,你的体质与普通人有所不同。当你毒发昏迷,性命有危险之时,你的脉象却出乎意料的变强,显示出极强的生命力。你的血液流速也变成是正常人的好几倍,你背上的印记极有可能是背部的皮下血管破裂出血形成的。”

叶枫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血液流速,什么皮下血管?怎么这些东西从来没听说过?”

程念真一脸的认真:“这些是我爹收藏的一部医书里记载的东西,不要说你,当世著名的医者也没几个真正明白的。记载中提到这是一种遗传性的血液病,非常的罕见,致使你的背上的皮下血管出现了异常,一旦血液流动加速,就会破裂出血,造成这龙形的图案。”

叶枫更加糊涂了:“程姑娘你能说得简单一些么?”

程念真看着叶枫有些无可奈何地说:“简单地说就是你背上的淤青。”

这个叶枫是知道的:“可是淤青会这么快消散吗?”

程念真看上去好像也很纳闷:“就在你的毒素受到控制,生命无虞之后,你的脉象恢复了正常,背上的印记也在几个时辰之内就消退了,这确实很奇怪。但是在我看来,这些不像是你所中的这种毒素的影响,甚至不像是一种病,倒像是你自己身体的一种保护机制,我在我爹那本医书里看见过这样的记载,在有危险的时候,血流的急剧加速会让你的体力和抵抗力都大大地提升,一旦危险解除就又恢复正常。”

叶枫听着这些云山雾绕的鬼话,好多名称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半信半疑地看着程念真:“听你说得头头是道的,你爹的那本医书真的这么记载的?”

程念真很认真地点头道:“没错,的确就是这么记载的。这本医书据说是传自三国时期的名医华佗,我爹的医术全都是以这本书为基础开始研究的。我六岁时他就开始让我学习这本医书,到现在十多年了,不会记错的。里面的很多记载大大超越了三国当时甚至现今的医术水平,所以大家都认为我爹是神医。”

叶枫心里暗笑,这岂不就是说你的医术也大大超越了现今的医术水平,是一代神医了?还有华佗所著的青囊书不是传说当年已经被烧掉了,没有流传下来。难道这本医书并不是青囊书?

程念真看出了他的怀疑,并不以为意地问道:“在此之前没有人曾告诉过你背上出现过这样的印记吗?书上记载这样的体质应该是极少数的人才有的,只可能是遗传得到的,你父亲身上有没有这样的印记?”

“没有啊。”叶枫思索着。

他想起了在华山自己也曾经中毒昏迷,唐大也曾为自己行针疗毒,他是不是也看见过自己背上的印记?可是为什么他没有提起过呢?从小到大父亲和师父也从来没有提起过,难道是他们有意隐瞒自己?这个印记怎么会和华山秘窟中那个巨大雕像上的花纹一模一样?难道会是巧合?

想了一会儿,想得心烦意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门口有人轻轻叩门,程念真开门一看,原来是刚才吩咐下人去请来的听涛山庄庄主林守成。

林守成一进门,看见叶枫已经醒来,当下面含喜色说道:“叶公子真是福大命大,也多亏得程姑娘这三天不眠不休地救治,总算看来气色已经大为好转了。相信不日定可痊愈,真不愧是神医的女儿啊。”

程念真听了这话,想起叶枫虽然保住性命,只是从此武功尽失,不禁心中有些惭愧,低头不语。

叶枫看到林守成,不由得精神一振,说道:“林庄主来得正好,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林守成一笑:“巧了,我也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叶公子。”

程念真轻叹一声:“你们不要聊太久,他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多休息。”

林守成点头称是,程念真于是起身离开了房间,掩上房门,房里就只剩下了叶枫和林守成两人。

叶枫有些迫不及待地说:“庄主可知近来在庄中游荡的顾青衣的鬼魂是何人所为?”

林守成哦了一声:“莫非叶公子知道是谁?”

叶枫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林守成的反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感觉好像这个答案对于林守成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或者说,好像他早就知道答案了。

正文 第七十九章 雷门残册

听叶枫讲述完了发生在竹林小屋的情形,林守成还是默默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枫有些忍不住问道:“林庄主此刻不是应该派人去寻找柳青云吗?”

林守成沉默了一会,反问道:“你知道柳青云是我什么人?”

叶枫一怔:“当然知道,他是你的岳丈。”

林守成又问道:“从你的讲述中,关于他的身份一直都是你的推测,他可曾亲口承认过他就是柳青云?”

叶枫摇摇头。

林守成叹口气道:“即便他真是我岳父柳青云,现在也只不过穿着顾青衣的衣服在自己女儿女婿的山庄里游荡罢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做了其他不法之事,你这样就要我带人去搜自己的岳父,为免过于草率了吧?”

叶枫无言以对,林守成又道:“据唐柔姑娘说,在救下你时她用唐花已经打伤了那个人,以他的伤势,目前暂时只能躲起来疗伤,现在我们更紧迫的应该是眼前的命案。”

叶枫问道:“你指的是慕容文才?”

林守成点头,叶枫又问:“难道慕容文才也是死于剑下?”

林守成皱起眉头:“怪就怪在他不是死于剑下,而是死在唐门暗器之下。”

叶枫大为惊奇:“唐门暗器?”

林守成道:“不错。现在山庄里唯一的蜀中唐家的高手唐柔,在慕容文才出事的时候一直和你的两位义兄以及程姑娘守在你的房里,所以不会是她。”

“当然不会是她。”叶枫心里其实也不愿相信唐柔和这命案有关。

林守成晃着头:“所以,现在这里嫌疑最大的就是已经失踪的唐玉。”

叶枫皱着眉,他也不相信是唐玉,但是他提不出什么反驳。

林守成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轻声道:“其实我也不相信是唐玉,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叶枫一惊:“哦?还有什么不简单的?”

林守成顿了顿,回头看了看房门窗户是否关好了,有些神秘地说:“因为在慕容文才尸体的怀里还发现了这个东西。”

他从怀里缓缓掏出了一本册子,递给了叶枫。

叶枫接过来翻开一看,没看两行竟然面色大变,惊得目瞪口呆。

这本册子是很普通的纸质小手册,是寻常人家用来随手记事的那一种。册子的前半部分被人撕去了,只有后半部分,但是后半部分记载的内容居然是记录着二十年前华山秘窟的那一段屠杀。

从册子里的记载看来书写这本册子的人应该是大雷门总堂主雷破天。

册子里面记载了当年华山血案的主使之人果然是那个被称作轩辕公子的人,是他找来了十个高手并指引他们从山谷密道进入秘窟之内,屠杀尽了里面霹雳堂和唐门的高手。而雷破天正是这十个高手之一,他们行事之时都带着鬼头面具,彼此之间毫不相识,轩辕公子以“十殿阎罗”来作他们十人的代号。

叶枫心里一震,难怪秘窟之中那么多霹雳堂和唐门的精英,还包括了唐门五奇的唐傲都被屠杀得一干二净,现场却没有一具对方留下的尸体,原来是十个像雷破天这样的顶尖高手,这就难怪了。

看册子里的言语之间,雷破天似乎有极大的把柄掌握在轩辕公子手里,所以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但是雷破天心里很不情愿,他私下秘密地在调查这“十殿阎罗”的真实身份,希望能从中找出轩辕公子的线索。不过二十年来这十个人再也没有合作过,所以他只能从当年华山之役的所见所闻中推测。

从十个人的兵刃和武功路数来看,他们都是刻意隐藏了本身的武功和常用的兵器,不过雷破天还是看出了些端倪。其中一个使用的分明是唐门暗器的手法,一个用单刀的每一招另一只手都成握刀状配合,平时一定是惯用双刀的。而十个人里他最怀疑的就是其中一人的剑法,剑气纵横,这剑气剑法他在武当之巅看过,虽然也许他刻意掩盖如今看上去远不如当初那般强横,但是他应该就是一人一剑击败武当三长老,被誉为天下第一剑客的林随风!

看到这里,叶枫惊骇万分地抬头看看林守成。

林守成叹息道:“所以,这个杀了慕容文才的人把这本残册放在尸体怀里,实在是别有用心。”

叶枫忽然想起之前听唐大讲过的话:“听说在华山之役时,大雷门总坛有人潜入,不过不知道丢失了什么,当夜轮值的人也全部被雷破天处死了,难道被盗的会是这本册子?”

这传闻林守成也听过,点头道:“估计也八九不离十了。”

叶枫心里暗想,当初唐大曾推断盗书之人应该就是真正的灰衣人,雷惧只不过是为了掩护他而已。现在这本册子出现在听涛山庄,是不是说明这个灰衣人也来到了这里?

叶枫一转念,有些奇怪地问道:“这上面记载的内容实在对于令尊的声名大有影响,你为什么会想要交给我?”

林守成苦笑一下:“这本册子的真假姑且不论,无论家父当年做过什么,如今疯癫多年也已经算是报应了。眼下山庄命案频发,凶手又别有用心地抛出这本册子,分明是故意针对我山庄。面对如此局面,我已经无计可施。叶公子是现今这里官府的代表,我当然希望你能够早日破案,寻获凶手,还我林家一个清白,如此重要的线索当然要交予叶公子了。”

叶枫点头道:“林庄主深识大体,我们一定竭尽所能早日破案,还听涛山庄一片太平。”

两人还在讲客套话,就远远听见西院门口有人大呼小叫地叫嚷着跑了过来,听声音分明是那张痴张胖子。

林守成微微一笑道:“定是你的义兄听说你苏醒的消息,迫不及待地赶过来了。”

顿了顿他幽幽叹道:“你们虽不是亲兄弟,不过感情却比很多所谓的亲兄弟还要真挚,如此难得的友情,实在是令人羡慕。”说完起身告辞而去。

叶枫有些愣神,林守成最后那句感叹让他有些奇怪,总感觉是有感而发,却不伦不类有些不合时宜。

正文 第八十章 困惑

解祯亮和张痴坐在桌边,聚精会神地翻阅着那半本雷门册子,唐柔也饶有兴致地在一边探头看着,整个屋子里只有两个人现在对这本册子没兴趣。

程念真自小专研医术,素来对这些武林秘闻不感兴趣,她甚至不明白一本记载二十年前旧事的小册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她此刻情愿有一本医书,那对她而言要有趣得多。不过这会儿她注意到还有另一个不关心这本册子的人,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唐柔,这当然就是叶枫。

从唐柔走进房间,叶枫就感觉魂不守舍。虽然唐柔的反应让他有些失落,不但没有亲热的态度,连句关切的话都没有,反倒是张胖子一进来就缠着自己嘘寒问暖,嘴巴说个不停,搞得自己不胜其烦,赶紧把雷门册子的事抛了出来。

果不其然他们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这半本小册子吸引过去了,现在自己可以安静地好好欣赏一下唐柔。她专注的时候侧脸是多么的美,那线条,那忽闪忽闪如明星一样的眼睛,每一处都让叶枫陶醉。

他这么贪婪地看着,忘记了身边其他的一切,也忘记了唐柔对他的不冷不热的态度。毕竟自己以前没有和唐柔真正接触过,所以她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相信熟识以后会不同的。

他看着唐柔,完全没有注意到程念真也悄悄在看他。程念真虽然自小随父亲神医程三思学习医术,不过以前都是在死尸或者木雕的模型上练习针灸认穴,真正实际施针,这还是头一次。更何况叶枫需要全身施针,第一次看见真正鲜活的全身赤裸的异性,还需要碰触身体认穴施针,让她难免心里有些波澜。

没多久,这半本残册就翻到了最后一页。解祯亮放下册子,和张痴对望了一眼,长吁了一口气,从对方脸上他们都看出了册子上的记载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张痴的脸上现出有些难以置信的神色,有些迟疑地说:“这册子,是真的吗?”

解祯亮沉吟着道:“我看应该是真的。这里面的记载和你们在华山的所见所闻严丝合缝,毫无破绽。关于那个神秘的轩辕公子,当初范上古讲述之时只有你们几个人和附近的大雷门的寥寥数人听见,我不过也是事后听你转述,了解得并不清楚。即便有人借此炮制这本册子,也断无可能会知道华山秘窟之中的情形。所以我相信这册子真的是雷破天所写的,而他的确是当年实施华山屠杀的那所谓十殿阎罗之一。”

一旁的唐柔不由变色道:“这个轩辕公子居然可以操控十个像雷破天那样的绝顶高手为他杀人,想我们唐门眼线遍布天下,竟然不知道他的存在,那他也太可怕了!”

大家想想都是心惊,不由暗暗点头。

张胖子哼了一声:“把这十个人称作十殿阎罗,看来这位公子真把自己当做可以掌控人生死的主宰了。”

解祯亮微微一笑:“至少我们这位雷总堂主就不怎么忠心,要不然也不会暗中调查,还记下笔记让我们今天能看到了。想来这十个人同床异梦怀有异心的也不在少数。”

转而一叹道:“只可惜册子前半部被人撕去了,我们无从得知这个轩辕公子究竟掌握了雷破天什么把柄,想来一定是非常震撼的,要不也许我们也可以加以利用。”

他转头对叶枫问道:“老四,林庄主拿这册子过来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吗?会不会是他撕去的那半部册子?”

问完之后叶枫毫无反应,还是呆呆看着唐柔。解祯亮又唤了两声,才把正胡思乱想走神的叶枫叫醒过来。

解祯亮没好气地看着叶枫,把刚才的问话又问了一遍,叶枫皱着眉想了想,摇头道:“我想不太可能。既然我们推测那半部记载的是雷破天的秘密,那保留它有什么意义?难道他还想要挟雷破天?以大雷门今时今日的势力即便林随风没有疯恐怕也难撄其锋,更不用说现在仅凭一个林守成了,以他的能力和性格,断然不会与大雷门为敌。”

解祯亮笑了笑:“你讲的也有道理,不过我觉得你把我们的林庄主有些看轻了。”

叶枫一愣:“怎么?”

解祯亮道:“今天检视慕容文才尸体的时候,他口口声声说是死于唐门暗器,可是唐柔小姐看出了破绽。”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向唐柔,唐柔点点头,接道:“唐家暗器手法独特,中人身体无论认穴还是力量都不是外人假冒得来的,所以我一眼就看出暗器虽然是唐门的,但是用的人并不是唐家的人。”

叶枫早就听唐大说过,唐门暗器不仅形状分量与众不同,在隐秘处还刻有独特的暗号,所以不难辨认,当下点点头。

解祯亮又接道:“唐柔小姐既然看出慕容文才的死有可疑,我们就趁林庄主来见你的时候又检查了他的尸体,发现他表面虽无伤痕,身体里面却骨骼断裂,内脏破损,从皮下淤痕看来,分明是死于隔空剑气!”

叶枫面色大变,剑气练到隔空伤人,本就是传说中的剑术,叶枫毕生所见过最强的剑气对决就是在野店中姜慕白和风老爷子那一战,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这传说的剑术。现在在听涛山庄中居然有人以此杀人,怎能不让他心惊。

解祯亮看着叶枫的一脸惊容,继续道:“那人用剑气杀了慕容文才,又在尸体上钉上唐门暗器嫁祸,如此手法林庄主怎会看不出来?可是他却说慕容文才是死于唐门暗器,如此遮掩,不知道为了什么?”

叶枫还未及细想,一旁的张胖子忽然开口道:“老四你一直昏迷,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就在你毒发那晚,我跟踪林守成回到听涛楼书房,我发现慕容文才在屋里等他。”

叶枫脑子更乱了:“慕容文才?”

张胖子一脸的严肃:“不错,他们具体的对话我听不真切,不过这个慕容文才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好像在要挟林庄主,还提到了一把什么剑。不过林庄主拒绝了他,他就气哼哼地走了。”

叶枫陷入了沉思,嘴里喃喃地念着:“慕容文才要挟林守成,林守成拒绝了,跟着慕容文才就死了,怀里还放着半部雷门的小册子,还有一把什么剑……”

线索太多了,慕容文才,柳青云,顾青衣,失踪的唐玉,这些人一个个从他眼前闪过,他们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都在他脑中浮现,这样一幕幕地闪过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是什么呢?哦,对了,是那个梦,那个他在昏迷中一直做的梦,那一张张闪过的面孔,最后定格在一张脸上,那黑漆漆的门洞里一闪而过的那张狞笑的脸,疯掉的林随风!

叶枫想到这里忽然打了个寒战,一种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可是,很快他又犹豫了,嘴里喃喃地念叨:“怎么可能?虎毒不食子啊!”

他奇怪的情绪变化让屋里的人都莫名其妙,张胖子看着程念真轻声问道:“他不会是毒伤还没好吧?”

程念真摇摇头,表示不明白。

就在这时,叶枫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他斩钉截铁地说:“走,我们去竹林小屋!”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小屋的秘密

竹林小屋很寂静,没有了原来在竹林中值守的人,显得略有些冷清。

叶枫听张痴讲,自从他毒发昏迷那一夜之后,那个神秘的大胡子捕快和两个同伴就都不见了,只剩下了那年轻稚气的小捕头任九茫然无措的守在山庄里,一问三不知。

现在前院发生了血案,所以林守成就把人手都调过去了,竹林中就没人值守了。

也许,常无义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前去追查了?叶枫心想。由于他曾答应过要替常无义保守身份的秘密,所以他没有对两位义兄透露什么。

此刻,叶枫就静静站在屋里面对着林随风。

他知道,站在一旁的唐柔此刻双手都扣满了暗器戒备着,一旦有什么不对劲,就会全力出击。这是他在进来之前特意叮嘱唐柔的,虽然唐柔不太明白,但是还是照做了。

可是,眼前这个痴痴傻傻的疯老头真的是那晚门洞里那张狞笑的脸?

眼前的老人须发戟张,却并不脏乱,叶枫知道是因为林守成每日都会带人过来给他梳洗。说来奇怪,老头虽然疯,却很听林守成的话,并不抗拒,林守成在的时候他就会一直看着儿子,也许这就是亲父子之间的感应吧。

现在他没有看屋里的众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床对面的墙上,嘴里在喃喃地念叨什么。叶枫回头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在看墙上挂着的一幅横匾,写着“云从风动”四个大字,纸张都有些泛黄了,眼见得很有些年头了。而他口中喃喃地念着的正是这四个字。

他很随意地盘腿坐在床上,一根铁链连着他左腕上的铁环,另一头连在床框上。他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姿势,没有一点防备,空门大露。他的右腕就握在程念真的手里,由着程念真为他诊脉,没有一丝反抗。或者说,在他眼里并没有这一屋子的人,甚至都没有他自己。

叶枫皱起了眉头,这么一个疯癫的老头,真的和那晚那张一闪而过的面孔有关?可是那张脸又无比清晰的反复在他脑中出现,难道那一晚是自己眼花了?难道这只是他毒发时的幻觉?

程念真一边诊脉,一边仔细地观察着眼前这个老人的细节和反应,可是无论她做什么,眼前这个老人也毫无反应,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半晌,她叹了口气,放下了老人的手。

屋里的人们都一直紧张地看着她,这时张胖子不由咽了口口水,问道:“怎么样?”

程念真叹口气:“无论从脉象还是反应来看,他应该是真的疯了,而且时间还不短了。”

屋里的人们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都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

程念真又道:“很奇怪的是我从他的脉象看来,他应该从小脑部就有疾病,也许一直没有发作,直到几年前受了重大刺激,所以才疯癫成狂。”

张胖子有些不信:“就凭把脉你就能知道这么多?还能知道他从小就有病?”

程念真瞪了他一眼:“医理如此,你自己不懂就不要多嘴。”

张胖子被瞪得吐了吐舌头,一句“黄毛丫头”没敢说出来。

解祯亮看着皱着眉头发愣的叶枫,面色严肃地问道:“老四,你是不是在怀疑林老庄主有什么问题?”

叶枫有些迟疑地把那夜看见的小屋里闪过的那张狞笑的脸告诉了他们,张胖子怪叫了一声:“我的乖乖,你说的太玄了,一个疯子怎么可能是幕后的黑手?这难道不会是你毒发时的幻觉?”

叶枫叹口气:“本来我觉得那情景太真实了,不会是幻觉,而且有很多事情只有这样解释才合理,可是现在既然诊断出林老庄主是真的疯了,那这一切都推翻了。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如果真的是林老庄主想必也不会害自己的儿子吧。”

说到这里,他有些歉然地看了看那痴痴傻傻的老人,继续说道:“不过当初唐玉一到这里就说这里有机关密室,跟着就失踪了,守护这里的顾青衣也被杀了,我又撞见假冒顾青衣的柳青云出现在这里,所以我相信这间竹林小屋一定有秘密,而且这个秘密是所有这一系列血案的关键所在。”

解祯亮点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大家一齐把这个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除了简单的陈设外,连个多余的器具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机关暗室了。

解祯亮看这么找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转头对唐柔说:“唐门向来精通机关之术,唐玉既然能发现这间小屋有密室,唐姑娘你能不能查看出些端倪?”

唐柔脸上忽然出现了赧然的神色,她自小喜爱练武,唐家独门暗器手法更是得心应手,可惜她从小不爱看书,看见书本就头痛,加上一直觉得机关之术不过是阴诡手段,有失光明正大,所以一直不愿涉猎。现在听到解祯亮这么要求,竟一时无言以对。

众人一看她的神色就明白她并不擅长此道,解祯亮叹息道:“这样看来恐怕只有等到唐大先生赶到才能解开这里的秘密了。”

张胖子接嘴道:“说起来唐柔姑娘你们到听涛山庄已经三天了,唐大先生他们算起来也该到了,可是现在还是没有音讯,会不会路上出了什么事?”

唐柔很有信心地说:“路上有些阻碍是一定的,但是我相信以阿大的机智还有老姜叔保护,他们一定没事,也许就快到了。”

解祯亮点点头:“名剑掩日天下难寻敌手,有姜老前辈在,料想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只怕对方死缠烂打,只求拖住他们的行程,所谓暗箭难防啊。”

唐柔很肯定地摇摇头:“不会的,阿大的机智也是天下无双的,否则怎么能接掌威震天下这么大的蜀中唐门。他一定能逢凶化吉,安全过关的,天下没有什么毒计能害到他的。”

仿佛是为了加强自己的信心,她又点点头,肯定地说:“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如同是对自己说的。

看着唐柔对唐大的这样的反应,解祯亮和张胖子不由得对望了一眼,转头看向一旁的叶枫。

叶枫却冈本没有在听他们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盘坐在床上痴痴呆呆的林随风,木讷地重复念叨着墙上的字:“云从风动,云从风动……”

不知道为什么,他老觉得这四个字一定有所含义,可是,究竟是什么呢?

正文 第八十二章 魔刀

翻过这座山,再过去不远就是嵩阳镇。

此刻山道边停放着一抬锦轿。轿衣上绣着朵朵云形花纹,做工颇为精致,轿旁站着两个布衣轿夫,恭敬地看着他们的主人。

轿子停在山道旁的一座凉亭门口。这座凉亭很有些年头了,不知道是从前那位富商员外所建,修在山道之侧,供行人躲避烈日风雨,在旅途之中歇歇脚。不过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修缮了,朱漆剥落,栏杆断裂,很是破败。

凉亭中央有一块小石碑,大概记录着出资的大善人的生平事迹,歌功颂德之类。不过经过多年的风霜侵蚀,字迹已经模糊难辨。此刻轿子的主人,一个锦衣老者,正在石碑前饶有兴致地仔细品鉴着。

老人锦衣华服,皓白的须发略略有些泛黄,头发用一根精致的镶嵌着珍珠的发带扎了个发髻,胡须看起来也经过精心的修剪,看上去气度非凡。他背负着手躬着腰,仔细辨认着石碑上隐约的字迹,全神贯注,乐在其中。

好半晌,他忽然出声问道:“唐大他们到哪儿了?”

恭恭敬敬站在轿子旁的两个轿夫之一答道:“昨晚他们已经在离这里不远的镇子住下,料想今日下午就会经过这里。”

老人哼了一声:“下午么?这么慢啊。”头也没抬,继续观赏着石碑。但是很快他就直起了腰,轻轻地咦了一声,转头看向山路。

山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随着越来越近,这个黑色的人影也越来越清晰。

这个人穿着黑冠黑袍,留着浓密的黑色须髯,整个人仿佛都是漆黑的,如同一个黑色的阴影。他步子迈得很慢,但是每一步步幅却很大,踩得也很稳,所以走过来的速度并不慢。

老人就站在凉亭里看着他走过来,在经过凉亭门口的时候,他对着黑袍人微微一笑。

黑袍人本来都快要走过凉亭了,随着老人的微笑,他忽然停住了步子,一转身,径直向凉亭内走来。这时老人看见他腰间挂着一把刀,漆黑的刀鞘,黑得发亮,在阳光下闪着仿佛在流动的光,好像有灵性一般。

黑袍人走到锦衣老人面前,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老人的眼睛。他的眼神很空洞,没有一丝的感情,就好像,好像死人的眼睛!老人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脸上堆起了笑容道:“你好。”

黑袍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的声音听上去也是一样的空洞:“你在等人?”

锦衣老人好像被他震慑住了,有些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黑袍人声音很冷:“那你可以走了。”

锦衣老人问:“为什么?”

黑袍人冷冷地说:“因为我来了。”

锦衣老人忽然奇怪地笑了笑:“原来你也为唐门卖命了。”

黑袍人空洞的眼神里有了一丝变化:“你认识我?”

锦衣老人摇摇头,指了指他的腰间:“我只是认出了这把刀。”他抬起头,直视着黑袍人的双眼:“这把传说中鬼神惊惧的魔刀!”

黑袍人脸上没有一丝变化,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锦衣老人笑笑,继续说:“其实魔刀不过是误传,它真正的名字叫墨刀,传说是当年春秋战国时期墨子墨翟亲手所铸造。墨子是一代奇人,他还铸造了一把剑,和这把刀合称墨家双刃,是墨家至宝。”

黑袍人微微有些动容:“你见识倒不少。”

锦衣老人嘿嘿一笑:“这把刀在你手上,所以你当然就是曾经纵横江湖,被人称为魔刀的魔五楼,或者,你的真名是墨五楼。”

黑袍人哼了一声:“我不姓墨,也不是墨家的人。”

锦衣老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当然当然,当年为了争夺墨家巨子之位,你败给了弟弟墨剑墨七重,从此就不再是墨家的人了。”

黑袍人魔五楼的脸色和眼神都变了:“你竟然能知道这么多,你到底是谁?”

锦衣老人笑了:“我不过是个痴长几岁的老头子,见的听的比别人多一些而已。倒是你,”他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不过只是需要有朋友的支持,帮助你夺回巨子的位置,何必非要替唐门卖命呢?我们也一样可以成为朋友的。”

魔五楼低下头,好像有点心动了。

他语音里透着犹豫:“你是大雷门的人?”

锦衣老人微微一笑:“大雷门算什么东西,他小小一个雷破天也值得我为他卖命?”

魔五楼沉吟道:“所以也不可能是绿林三十六寨,既然不把雷破天放在眼里,当然也不会听命于藏头露尾的风老爷子。”

锦衣老人点点头:“不错,我背后的势力远非他们能比。如果说你要夺回墨家巨子之位,对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魔五楼低头不语,看来已经被打动了,有戏,锦衣老人心中不由暗喜。

他趁热打铁地说道:“我只不过是奉命来对付唐大而已,如果你能不插手,我和我背后的势力都将会成为你的朋友,自然明白投桃报李的道理。这对你,也是绝好的机会,你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墨家巨子的位置而耿耿于怀吗?难道你不想仰首挺胸以巨子的身份重新回到墨家?”

魔五楼还是低着头没说话,半晌忽然问道:“你背后的势力是谁?”

锦衣老人愣了一下:“你……”他感觉到有些不对。

魔五楼抬起头,脸上满是讥诮之色:“你看错了,我并没有给唐门卖命,唐大的生死和我也没关系,对于墨家巨子这个虚名,我更加没有兴趣。我保他只是因为现在在听涛山庄的叶枫,他是我的徒弟。”

锦衣老人沉默了,看来他之前了解的情报真的有错误。片刻他叹气道:“看来是没有商量了。”

黑袍人冷冷地说:“如果你老实说出你和你背后人的身份,我或许会敬老,放你离开。”

锦衣老人忽然笑了:“那可没那么简单,纵然我已经老了,最少,你也得先问问我手里的刀。”

黑袍人转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嘲讽:“你也有刀?”

锦衣老人道:“有!”

一翻手,他就亮出了刀!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必杀之局

这是一把有些奇异的刀。

比寻常单刀略长,厚度却至少是普通刀的两倍,色泽玄黑,可是寒光闪闪,一看就不是凡品。

魔五楼眼里精光一闪,叫了声:“好刀!”

锦衣老人嘿嘿一笑:“好在哪里?”

魔五楼没说话,忽然双眼直视他的双目,伸手去抓他的胸口,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锦衣老人哈哈了一声,双手扶刀一错,咔嚓一声,那刀竟然分为两把!怪不得如此之厚,原来是两把刀合二为一,只要拨动机关就会分开。

锦衣老人双手一撩,魔五楼猝不及防,只能缩手后退。再看老人手里的双刀,一长一短,一厚一薄,形态各异却同样是寒光逼人。

他脑海里一下闪过一个名字,惊讶地说道:“如意双刀,你是张如意?”

锦衣老人微笑着:“你也听说过我这老朽?”

魔五楼心中的惊讶难以表述,张如意当年凭一把如意双刀纵横江湖,据说当年张三丰点评天下英雄,如意双刀是天下双刀第一。可惜二十年前便销声匿迹,不知所踪,算起来现在也该六七十岁了,正好符合眼前这个锦衣老人的形象。可是,这样的人物,竟然会受人驱使,前来对付唐大?不过唐大身边的姜慕白,要不是这样的人物,谁又能动得了?

魔五楼眼中的惊讶一闪即逝,又恢复了那种空洞的平静:“就算你是张如意,你既然知道我,就应该知道你并不一定是魔刀的对手。”

张如意点点头:“神魂俱灭的魔刀,我当然不是对手,不过我听说魔刀的刀法你好像没有练全,否则也不会败给你弟弟墨七重。”

魔五楼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还是空洞的死寂,这让张如意有些意外。他的声音冷冷的,也让张如意很不舒服:“你真的相信你听说的?”

张如意不确定。他从没见过魔五楼,更加没有见过魔五楼出刀,一切不过是那个好像无所不知的公子告诉他的,公子真的一定对吗?他没把握,略一犹豫间,他忽然发现魔五楼整个人的气势已经压过了他。

高手对招,信心决不能有丝毫的动摇,这一犹豫,张如意明白自己已经落了下风,他一咬牙:“无论如何,我想要试试。”

魔五楼脸上没有半点变化,心里却惊讶莫名,看来张如意得到的是死命令,以他的武功和地位,什么样的幕后人物能让他如此不计后果地拼命?

他伸手握住了腰里的刀柄,那把鬼神惊惧,神魂俱灭的魔刀!这一瞬间,他仿佛和刀合二为一,全身散发出一种死亡的气息。

张如意低沉地喝了一声,揉身上前,双刀舞动,直取中路。两把刀长刀刚猛,短刀阴柔,互补互济,果然配合得十分完美,威力非凡。

可惜,他遇见的是魔刀。

魔五楼拔刀。

一道黑光闪过,如意双刀的光芒忽然不见了,黑色的刀光已经以无以伦比的气势直劈下来,那是粉碎一切的力量,无论它面对的是什么人或物。

魔五楼感觉有些不忍,张如意成名多年,素有侠名,何况他还想从这个老人身上问出幕后人的消息。可是一切都太晚了,这魔刀一出,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了。他甚至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他就感觉到了变化,整个局势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在张如意厉声大喝,全力接他这一刀的时候,在凉亭门口站着的两个轿夫之一,忽然手里多了一把铁斧。那是一把平淡无奇的铁斧,如同寻常人家里劈柴的斧子一样,可是他一握住铁斧,整个人感觉完全不同了,本来站在哪里毫不起眼的他,身体仿佛舒展开了,显得格外的魁梧高大。他提着铁斧忽然一步跳到魔五楼背后,大喝一声,一斧劈了过去。

就这么简简单单地一劈,却有着开山般的气势,魔五楼此刻所有力量和注意力都在正面的张如意身上,这一突生变节,他已经躲无可躲。

魔五楼忽然明白了,这根本就是一个局,一个必杀之局,张如意负责正面吸引注意力,真正的杀招是这把铁斧!以这一斧看来,这个人的武功竟然绝不在张如意之下。能同时驱使两个如此的绝顶高手,这个幕后的人太可怕了。

他们设下的这个局一定不是为了自己,应该是为了对付唐大身边的姜慕白,可惜自己闯了进来。幸好是自己闯了进来!

好个魔五楼,他右手的刀已经被张如意缠住,无法收回,他身子一侧,左手忽然并指如刀,迎着袭来的铁斧反撩了上去,他的手竟然隐隐闪着金属的光泽,发出气势逼人的刀风,手刀!

巨响之下,人影一合即分。

张如意尽全力接下了魔刀的一击,倒退数步,倚着凉亭中的石碑大口地喘气。执铁斧的魁梧大汉和魔五楼的手刀拼了一记,震得倒退数步,花白的胡须颤动着,喘息着惊讶地瞪着魔五楼。他无法理解居然有人能用手接下他开山碎石的一击。

而魔五楼此刻刀已入鞘,笔直地站在凉亭一侧,冷冷地看着魁梧大汉,问了句:“劈山斧焦柯?”

魁梧大汉有些愣愣地点点头。

魔五楼自嘲地笑笑,要知道江湖上用斧子的不少,什么样的外号都有,什么开天裂地之类的,而说起劈山斧,只有一个人,就是焦柯。此人性如烈火,嫉恶如仇,在江湖中也是颇有侠名,奇怪的是同样是二十年前销声匿迹,再没在江湖上出现过。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伏击自己。

魔五楼点点头,说了句:“很好,很好。”

忽然他长身冲天而起,一道黑光,凉亭的顶忽然裂开两半,瓦砾灰尘漫天落下。等到尘埃落定,魔五楼已经不见了。

张如意这时身体晃了晃,面色惨白,一张口吐了一口鲜血。焦柯赶紧过去一把扶住:“老哥哥,怎么样?”

张如意摆摆手示意不碍事,叹道:“好厉害的魔刀!如果不是为了对付你减了力道,恐怕我绝接不下这一刀!”

焦柯有些吃惊:“他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要走?”

张如意道:“他也一定强行接你一斧的时候受了伤,毕竟天下能接你劈山一斧的人没几个,更何况他是空手,估计他的伤还不轻。反正我也受了伤,已经无力对付姜慕白,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就退走疗伤去了。”

焦柯想起刚才魔五楼空手接下自己全力一斧,也不由得暗自心惊,连忙道:“那我们也赶快离开吧,你的伤可要赶紧治。”

张如意点点头,焦柯搀扶着他走向锦轿。

他回头看着眼前的一片瓦砾,心里还在为刚才那一刀心惊。魔刀,多么可怕的一刀!

正文 第八十四章 易筋经

叶枫一个人坐在房里发呆。

程念真对于林随风的诊断彻底击碎了他心中的猜测与怀疑,使得现在眼前的这一切线索又变得云山雾绕,扑朔迷离。

可是,如果不是他又是谁呢?难道自己有什么线索想错了?隐约中,他感觉有支无形的手在操纵拨弄着自己,往一个错误的方向上走。

他想起了不知所踪的刑部总捕头常无义。那一夜与自己的谈话里,能感觉出经验丰富的他对于这个案子还是很有想法的,对于这个山庄里千头万绪的线索,他应该有自己的见解。如果现在能和他谈一谈,一定对于眼前的困境很有帮助。可是他现在究竟在哪儿呢?他的失踪是不是因为发现了新的线索前去追查了?

他不禁又想起了父亲,如果父亲在这里,以他的沉着冷静和缜密的心思,他会如何查这个案子?面对这杂乱无章的线索,父亲会怎样梳理?他不禁开始回想父亲对他的每一句教导,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和下来。只有冷静,不为纷扰的线索左右,才能看清那最重要的一根线。

可是越想冷静,心绪越是翻腾,一转念他又想到了唐柔,不知道她现在会怎么看自己?本来还想在她面前露一手,结果却被大大的打了脸,也不知她会不会对自己失望?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抬头一看,推门进来的是面带喜色的程念真和少林了尘大师。看着程念真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叶枫暗暗奇怪,可是还是赶紧站起来和了尘大师见礼。

了尘宣了声佛号道:“听闻叶公子所中奇毒已经被程姑娘妙手慧心给控制住了,老衲素来醉心医术,所以希望能为叶公子诊一诊脉,也长长见识。”

叶枫岂有不允之理,当下满口答应。

了尘闭着眼,手指按在叶枫的脉门上,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程姑娘年纪轻轻竟能用药物压制此毒的刚猛之性,又用针灸推拿把阴柔之性的毒血发散至四肢百骸之中,同一种毒竟然分而治之,如此神乎其技,足见已得令尊神医程三思真传了。”

程念真微微一笑:“大师谬赞了。”

了尘转头对叶枫又说:“只可惜毒血散在四肢百骸之中,虽不致发作,却伤害了经脉,使血气无法流转,所以此后武功尽失,气力比常人还要弱些。”

叶枫看程念真面色一沉,有遗憾之色,心中大是不忍,赶紧道:“晚辈身中奇毒,能偷得性命已是万幸,如何敢有其他奢望?纵然此生武功尽失,也无半点怨言。”

了尘和程念真对望了一眼,有些神秘地一笑:“武功尽失是事实,不过若是说此生,倒也未必。”

叶枫一愣,不禁想起来程念真进来时脸上的喜色,心里不由得一阵狂跳,难道有什么转机?

了尘直视着叶枫,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易筋经?”

叶枫心头一震,他当然听说过,恐怕天下习武的人没有人不知道的。易筋经是少林绝顶内功,被誉为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传说有通天彻地的力量,可是没有人曾见识过。难道这易筋经能让自己恢复武功?

了尘微笑着对程念真道:“正如我刚才所讲的,叶公子的毒血目前散于四肢百骸的经络之中,寻常方法无法驱动流通,因而也无法可解。但是如果他能修习本门的易筋经,相信可以达到驱动毒血的效果。”

程念真道:“只要能把毒血驱动流转出来,我就能用药物解除毒性,但是易筋经一定管用吗?”

了尘点点头:“理论上是这样。”

叶枫一怔:“理论上?”

了尘微微一笑:“当然是理论上。毕竟那是本门不传之秘,少林史上有缘修炼的高僧不出十人。我也无缘得见,只是在一些其他的相关记载上得知一些皮毛而已。不过从这些皮毛推看,应该对叶公子的毒伤有效。”

叶枫不由大感失望,程念真又问道:“即便易筋经真的有效,但是那毕竟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叶公子不是少林弟子,如何能够学习少林的不传秘法呢?”

了尘笑道:“世间万事皆是缘,叶公子身中奇毒,能遇见程姑娘是缘,而现在又遇见老衲也是缘,老衲自当尽力。这样吧,待得此间事了,二位可以和我共赴少林,尽管一试,如何?”

叶枫咬咬牙,反正死马当活马医,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这时门外忽然又传来了脚步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叶公子在吗?”

叶枫认识这声音,是小捕头任九。

答应了一声,门开了,进来的果然是他,两手还抓着两只信鸽,赔着笑脸站在门口。

看叶枫看着他手里的鸽子,急忙道:“我曾亲眼看见叶公子放飞过这两只鸽子,想必是与他人通信所用。所以刚才我看见两只鸽子都回来了,就捉了来给叶公子。”

叶枫点点头:“多谢了。”这两只信鸽正是他和他派去秘密调查的两名卷云骑孙风和周雷之间联络的工具。

自从和常无义夜谈之后,第二天叶枫就派这两名卷云骑外出调查,至于去哪儿和调查什么,他没和任何人提起,包括他的两位义兄。他心里隐约有种感觉,他们调查回来的结果,一定是能解开眼前听涛山庄的迷雾的关键。

任九放下两只鸽子,哈哈腰退了出去。

叶枫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两只鸽子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只听从叶枫父子和卷云骑的指令,寻常人想要接近它们都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一下抓住两只。看来这个小捕头绝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至少他的身手肯定不是表现的这么逊。

叶枫小心翼翼地从信鸽脚上的小竹管里取出两卷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字,想必是两名卷云骑的调查结果。

叶枫看着字条上的内容,脸色一变再变,失声道:“竟然是这样!”

他抬头对程念真道:“快找我两位义兄来,快!”

程念真和了尘面面相觑都大感意外,不知他从字条上看到了什么。程念真问道:“出了什么事?”

叶枫一边思索一边答道:“我看我们需要去拜访一下忠伯了。”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死去的忠伯

忠伯就是林家老仆林忠,那个叶枫他们刚到听涛山庄时负责接待他们的,那个据说从小就跟随在老庄主林随风身边当书童,伺候了林家两代几十年的老仆人。

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林家的底细了,叶枫想。

听到叶枫一行人要见林忠,林守成虽然显得有些惊讶,但还是满口答应,亲自带着他们去了林忠住的小屋。

林忠在林家年久,明显身份和一般仆人不同,不像一般仆人都集中居住在北院之中。他住的房子在山庄后面,相对僻静,还带了一个小院子。

可是林忠没在。

庄丁们回报,在庄内到处也没看见林忠。林守成仔细回想起来,好像有两天都没见到这个忠心的老仆人了。他能去哪儿了?

叶枫斜着眼看着林守成脸上的神色,看起来他的焦虑倒不像是装出来的,他应该是在林忠照顾下看着长大前来的,看得出来,他和这个老仆之间也有着不浅的感情。

苦无线索,大家开始搜索林忠的小屋。

这个林忠在林家多年,可是看来生活很简朴,屋里除了简单的桌椅硬床,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除去几套手工粗劣的劣质料子的衣服外,他几乎是身无长物。

叶枫伸手抖了抖床上叠好的被褥,腾起一股灰尘,倒像很久没有人睡过了。他心里一阵奇怪,皱起了眉头,有种不祥的感觉。

忽然有搜索的庄丁来报说屋前院子里的土,好像被人挖开过。大家赶紧来到院子里,果然发现地上的土色新旧不一,应该是新近被人翻动过。

林守成指挥庄丁在土色较新的地方挖开,挖不多时,果然有所发现。一股腐烂的恶臭飘出来充满了院子,大家都捂住了鼻子。那是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从身上的衣服样式看来,应该是个男尸。

随着泥土逐渐被清理干净,露出了花白的头发和胡须,面部轮廓也清晰了起来,周围庄丁全都认得,骇然大叫了一声:“忠伯!”

叶枫吃了一惊,仔细看去,虽然轮廓相似,但是面部已经开始腐烂,五官还是难辨。这时四周哄然一片,急切中他喝了一声压制住众人:“真的是忠伯?!”

“真的是他。”说话的是林守成,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悲痛,“我爷爷性格偏激,对下人尤其严厉,忠伯少年时曾因偷吃食物被他老人家处罚,左手尾指被切去一节。”

大家定神一看,果然如此。

那么这真的是忠伯的尸体了。在叶枫正要找他了解情况的时候,知道最多秘密的他竟然被人杀死了,还埋尸院子里,凶手是谁?这长眠的忠伯又到底带走了什么样的秘密?

“让我来吧!”这时程念真站了出来,“让我来检查尸体。”

大家都是一愣,叶枫问道:“程姑娘精于医术,连查尸验伤也会?”

程念真白了他一眼:“学习医术的基础就是学习人体和内脏,从十岁开始我就会剖解尸体了。”

大家一阵咂舌,张胖子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的妈呀,这是什么女人啊?”

程念真仿佛听见了,面色一变,忽然又道:“不过,我需要个人给我搭把手,帮帮忙。”

林守成点点头:“但凭姑娘意愿。不知姑娘想要谁帮手?”

程念真转身伸手一指:“他!”

她指的正是张痴张胖子。

张胖子脸都吓白了,圆瞪着两眼,连连摆动着胖乎乎的白净双手,连声音都变了:“不不不,我,我不会……”

程念真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你只是帮手,我会就行了。”

林守成沉声道:“既然已经答应了程姑娘,我看还是烦请张兄辛苦一下,尽早查出忠伯的死因,也好抓住凶手,绳之以法。”

张胖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就是死活不干。开玩笑,让他一个养尊处优多年的世子去解剖腐烂的死尸?想想都恶心得要吐。

可是架不住大家的劝说,两个义兄弟更是好话说尽,软磨硬泡,更要命的是不知怎么得罪的这个玉面俏罗刹,不,这个姑奶奶无比坚决地就必须要他帮手,最后,我们的胖世子几乎是哭着被义兄弟架进了林忠住的小屋。

林守成吩咐两个庄丁把林忠的尸体也扛进屋里,程念真就寒着一张脸,走进了屋里。她转身关上了门,就在这关门的一瞬间,传来张痴撕心裂肺般绝望的号哭声,大家的心都仿佛被揪了一把。

大家就这么在屋外静静地等待,谁都没有说话,四周出奇的安静,连屋里张胖子刚开始还能听见的号哭和呕吐的声音也没有了。时间就这么静悄悄地过去了,直到屋门打开了。

屋门打开首先出来的是一脸平静的程念真,一面走一面擦拭着双手,丝毫也看不出她刚刚干过什么事情。她身后跟着的是面色惨白,目光呆滞的张胖子,解祯亮赶紧迎上去一把扶住,才发现他两唇之间夹着一片生姜。

程念真径直走到林守成和叶枫身前,平静如常地说:“检查完了。”

叶枫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程念真道:“死者是个不懂武功的老人,死因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一个练过武功的人很快速地用重手法点了死穴,死得非常快,没什么痛苦。”

林守成有些半信半疑:“就凭一具腐烂的尸体,你能看出他死时毫无防备,而且没有痛苦?”

程念真有些无奈地望着他:“因为尸体虽然有些腐坏,可是根据他面部的肌肉线条,他还保持着微笑。”

大家恍然大悟,一个人只有毫无防备又死得太快,才会保持着生前的微笑表情。可是想到一具腐烂的尸体还在微笑,就让人不寒而栗。

“还有件事你们也许会觉得更不可思议。”程念真直盯着林守成,看得他心里有点发毛,“根据尸体的情况判断,这个人已经死了半月有余了!”

什么!在场的人全都一阵震惊。这个人如果真的是林忠,按这说法,他半月前就已经死了。可是叶枫一行人到听涛山庄不过数日,期间一直是他负责安排生活起居,连庄内上下,甚至庄主林守成在内,天天都能看见忠伯上下忙碌的身影,直至前日他才失踪。如果忠伯半月前就已经死了还被人埋尸在此,那么天天和大家朝夕相处的人是谁?

难道真的……有鬼?!

有人惊叫起来,大家一阵慌乱纷纷各自逃也似的离开小院。林守成也没有头绪,吩咐两个胆大的庄丁重新埋葬林忠的尸身后,也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叶枫皱着眉头,反复想着这奇怪的事。林忠的失踪,死亡半月的尸体,真是越来越乱了。

跟在他身后的是搀扶着张胖子的解祯亮,他一路都在唤着张痴的名字,可是张胖子从小屋出来后就一直呆呆傻傻的,跌跌撞撞地走着,也不答应。

直到扶着他进了张胖子的房间,张胖子一直呆滞的眼珠忽然转了转。他扭头看看四周没有其他人,忽然一把关上了房门。

他的举动把两位义兄弟吓了一跳,连连唤他的名字:“你没事吧?”

张胖子不耐烦地一摆手:“叫叫叫,这一路上叫魂似的,没事也被叫得有事了。在小屋里程姑娘让我闻了热醋含了生姜片后就没事了。”

两人更奇怪了:“那你这副样子是为了什么?”

张胖子神秘地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帛绢,隐约可以看出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把帛书递给叶枫:“这个是检查尸体的时候在鞋底发现的。”

解祯亮赶紧一把捂住鼻子:“我说扶着你怎么一路都有股臭味呢,原来不止是尸臭,还有脚臭。”

张胖子白了他一眼,转头对叶枫说:“程姑娘让我交给你,说一定是极要紧的物事。她说我只有这么做别人才不会疑心我们从尸体上找到了什么东西。”

叶枫接过帛书,暗暗为程念真的细心和聪明感到佩服。同时他心里隐隐感觉到,一切的真相,也许手里这帛书才是真正的关键。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小桥 流水 长街

唐大站在桥头,远远望着前方的嵩阳镇,不禁感慨道:“终于要到了。”

前面就是嵩阳镇,这一路行来有些出乎意料的顺利,再没遇见什么人跟踪和袭击。老姜叔说有人在帮他们清道,一路上也确实看见几处打斗的痕迹,甚至有一处凉亭倒塌,从痕迹看是被人一刀劈塌。看来这个人刀法非常霸道,威力让人咂舌,只是不知道这人是敌是友。

不论如何,桥那边就到嵩阳镇了,就到了听涛峰山下了。唐大连同身后的程三思和唐八婶,还有唐八婶带的四个洛阳分舵的弟兄们,都大大地舒了口气。

可是姜慕白看上去一点都不轻松,他一个箭步蹿到前面,站在桥头,他的神情看上去甚至有些紧张。

这是座青石小桥,很有些年头了,粗糙的表面布满青苔,看起来夏季小河涨水这小桥没少被淹没。小桥的对面桥头有一株茂盛的垂杨柳,密密的翠绿枝条下静静坐着一个头戴竹笠,身披蓑衣的钓叟,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胸前花白的胡须。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如同泥塑木雕一般,不仔细看几乎注意不到。

唐大心头一动,难道老姜叔紧张的竟是这个钓叟?

程三思有些不耐烦了,走上前拍了一下姜慕白:“死老鬼,你搞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姜慕白双眼并没有盯着那钓叟,而是不断在扫视河水,好像害怕这河水里隐藏着什么,低沉着声音说:“你们快走,我盯在这里。”

程三思和姜慕白是老相识了,一路上也斗嘴斗惯了,这时也发现了情况不对。他和唐大对望了一眼,唐大低声说:“快走!”

唐大刚一迈步,钓叟手里那长长的钓竿忽然动了。好像是风吹过,钓竿的尖端忽然晃动起来,一下一下很有节奏,越晃动幅度越大。那晃动的方向正是桥面之上,唐大他们想要过桥,就一定避不开去。

姜慕白忽然往前踏出了一步,他的手紧紧握着手里的长形包袱,一种无形的气势逼了上去,晃动的钓竿就像被人一把抓住,一下静止了。

唐大借着这时机一招手,带着一行人快速地鱼贯过了小桥。踏上对岸的土地,他回头望向还站在桥上的姜慕白,老姜叔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他保持着手握包袱的姿势不变,和那钓叟对峙着。

唐大咬咬牙,转身就走。跟在身后的程三思有些忧心地问道:“死老鬼留下来不会有事吧?”

唐大昂首道:“不会!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赶到听涛山庄,放心吧,当今世上能做老姜叔对手的人没有几个。”

他的话语里充满着信心,可是他心里却真的没有那么肯定。能让老姜叔这么紧张的对手,这些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钓叟一定不是泛泛之辈。再说,他们真的能那么顺利地抵达听涛山庄吗?

一踏进嵩阳镇那条平日里热闹繁华的长街,唐大的心就沉了下去。

街道依旧热闹繁华,道路两旁商摊林立,中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可是唐大看得却觉得有些蹊跷,他一抬手,一行人停下了脚步。

正是人来人往的繁忙时辰,道路两旁的商铺却全都紧闭着大门,营业的只有道路边临时摆放的一些商贩摊子。

第一个摊子是个卖猪肉的。卖肉的屠夫满脸横肉,精赤着上身露出一身的肥膘,手里握着一把厚重的半圆形的剁肉刀在剁一根脊梁骨。他手里的刀看着沉重无比却并不锋利,可是每一刀下去极有节奏,骨头应声而开,每一块竟然都是同样大小。他的眼睛却一直都没看肉案,直勾勾地盯着唐大他们,那眼神仿佛他们已经成为了肉案上的肉。唐大老觉得他剁的好像不是猪脊骨,再仔细一看,他摊子上挂着的那一片片的肉也不像是猪肉,那倒挂着的两条大腿,倒像是……人肉!

唐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想起了冷血十三杀里的一个人,“杀人如杀猪”屠夫!

肉摊子旁边却是个堆满布匹的裁缝店,屠夫剁肉溅起的骨渣肉末纷纷溅落在摊子上摆放的布匹上。老裁缝瘦削的下巴留着花白的山羊胡,眯缝着双眼也在看唐大他们,眼光上下打量着好像在目测他们的尺寸,手里的一条软尺却一刻不停地在桌上的布匹上丈量着,看样子在给他们量体裁剪布料。

唐大摇摇头,冷血十三杀里“管杀管寿衣”裁缝!

摊子之间熙熙攘攘的人们虽然看着热闹,可是仔细一看都没有在挑选东西,而是都回头看着唐大他们,那眼神如同在看几个死人。

唐大叹口气,低声对身后的唐八婶说:“戒备,退!”

唐八婶点头,迅速回头吩咐跟着的四个弟兄。

程三思看起来还没闹明白,问道:“出了什么事?”

唐八婶瞪了他一眼:“你见过猪肉摊紧挨着裁缝摊的吗?”

程三思好像有点明白了,刚想转头退走,却已经晚了。

他们背后传来一阵拨浪鼓声,一个一手推着小车,一手摇着拨浪鼓的货郎出现在他们身后。小车上满满当当都是些五颜六色奇巧好玩的小物件,唐大心里明白,这些玩意儿不但好玩,还能要命。这个人他认识,从前也是唐门中人,后来违反门规逃出唐门就成了杀手,冷血十三杀里的“夺命一车货琳琅”卖货郎!

唐大忽然感觉有些头疼。

看来桥头的钓叟的目的就是刻意为了留住他身边姜慕白这把剑,没有了老姜叔,自己加上唐八婶还要保着一个不懂武功的程三思,面对十三杀中的三个顶级杀手,是万万没有生机的。他的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却焦急万分。

身后拨浪鼓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前面的屠夫和裁缝也走出了摊子面对着他们,看来他们就要动手了。

就在这紧急的时刻,唐大站的地方旁边的店铺本来紧闭的门忽然发出吱呀的一声,慢慢打开了。

正文 第八十七章 掌柜和算盘

唐大一行人正好站在酒楼的外面,前面有屠夫和裁缝,后面是卖货郎,腹背受敌。就在这紧急关头,酒楼那紧闭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门里出来了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头。他穿着一身颇为讲究的绸缎衣衫,留着八字须,满脸是和善的笑容,一看见唐大就拱手作礼道:“哎呀,唐大少你可算到了,小店已经恭候多时了,快请进,快请进。”

一面说着一面侧身把唐大一行人往酒楼里面让,看上去还真的像是酒楼的掌柜。

唐大来不及犹豫,无论如何进酒楼总比这腹背受敌的情况要好。他略点点头,带着大家就走进了酒楼。

门关上了,危险也暂时关在了门外。

可是唐大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熟人,一个干瘦干瘦的留着山羊胡须的老头,手里拿着一把黑黝黝的算盘,唐大一愣,这个人正是先前和藏剑一起暗杀他的十三杀里的算盘!

他急回头警惕地看着那胖乎乎的掌柜模样的老头,那胖老头却没有任何其他举动,径直走到唐大面前施了一礼:“唐大少一路辛苦了。”

唐大有些诧异了,问道:“你……你是谁?”

胖老头笑了笑:“唐大少还想不出来?”

唐大有些迟疑:“你莫非就是冷血十三杀里的掌柜?”

胖老头点点头:“所谓笑脸是毒,和气是刀,我正是掌柜。”

他一回头指了指旁边的算盘:“这位算盘你们已经见过了,他却是在下胞弟。”

算盘微微欠了欠身,唐大发现他胸腹之间衣服里裹着白布,想必是那天被姜慕白的剑气所伤的。

唐大有些不解:“十三杀不是受雇来杀我的吗?你为什么要为我解围?”

掌柜哈哈一笑:“十三杀彼此之间并无交情,只是收钱办事的杀手而已。别人能花钱请他们来杀你,自然也可以有人请我们来保护你。”

唐大一怔:“谁请你来的?”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自然是我。”

一个人坐在一张木轮车上被身后店小二模样的人推了出来。他赤裸的上身包裹着厚厚的白布,还是隐隐有血迹渗出,看来是身负重伤,可是他头上束发带上一块拳头大的翠玉还是那么的显眼,这个人正是失踪多日的唐玉!

唐大看见他,顿时喜出望外,本来数日来他一直在担心唐玉的失踪,现在唐玉不但安全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帮自己解了围,如何不喜。

他握住唐玉的手,看着他的伤口,问道:“十四弟,到底是谁伤了你?你又怎么正好在这里接应到我们?”

唐玉笑笑直起腰来,但是仿佛牵动了伤口,眉头跟着一皱,说道:“说来话长了,我受伤后逃到这镇上联络上了我们唐门预先安排在这里的暗桩,所以躲在这里养伤。前两日有人来把这里的商户都赶走了,我觉得不对,派人打探之下发现十三杀里有好几个都来了,所以才派人去联系了掌柜他们。现在来不及细说,在听涛山庄刺杀我的人很可能会继续动手,叶枫他们在听涛山庄有危险,你要尽快赶过去。”

唐大点点头:“我知道了。现在十三杀里屠夫,裁缝还有卖货郎都在外面,还有很多绿林三十六寨的人。他们越是如此全力的阻止我们,越说明听涛山庄那里形势危急,只是现在你和算盘都受了伤,凭我们现在的能力……”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是大家都明白,现在依据着酒楼的地势他们暂时自保或许还行,要想冲出去打破外面的围攻冲上听涛山庄,无异于痴人说梦。

大家都沉默了,这时掌柜走到唐大面前,朗声说道:“唐大少不必担心,反正是需要冲一冲的,我兄弟愿意为前锋。”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两个老头不过是杀手而已,收钱杀人,何至于如此卖力?

掌柜看出了他们的惊讶,微微一笑:“唐大少你可知我兄弟为何要做杀手?”

他双眼直视着唐大的眼睛又问道:“你可知道三十年前川西宋家庄的惨案?”

唐大脑子里机灵一下,川西宋家庄?难道这两兄弟和宋家庄有关?难怪听他们说话好像有川西口音。

掌柜朗声说道:“三十年前,有一支官军奉命到川西清剿流寇,路过宋家庄。宋家庄上下以为他们是为民除暴的正义之师,全庄上下热情招待。岂料到了晚上,这支官军竟然大开杀戒,把宋家庄所有男丁三百余口全部杀死,割去头颅,只剩下了一百多个妇孺。只要是男的,连几岁的娃娃都不放过,简直是灭绝人性!”

掌柜说到这里,胖胖的圆脸上激愤之情溢于言表:“原来这群官军追不上流寇,朝廷限期将至,情急之下,为首的军官竟然下令屠杀平民,杀良冒功!可怜宋家庄三百多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就这样成了流寇,头颅还被挂在枪尖上,马脖子上被带回去邀功请赏。只剩下了一百多口老弱妇孺,全是女人,如何生计?”

听到这里,大家都唏嘘不已。程三思问道:“难道官府就不管吗?”

掌柜惨笑一下:“官府?这支官军回去之后,为首的军官因此战功连升几级,调入京师禁军,高高在上,哪个地方官府敢管?宋家庄也曾前去附近官府报案,可是没有一个当官的敢过问这事的,到最后也只有告官无门。”

程三思激愤得胡须颤抖:“怎么能这样?还有天理吗?”

掌柜道:“天理还是有的。官府不敢管,却有个姓唐的老者来到宋家庄听说了这事,见到了满庄寡妇的惨状之后告诉大家他会为宋家庄讨回公道。一月不到,那支官军驻扎的营地忽然被人袭击,一千官兵全部被割下头颅,后来发现这些头颅全部被供奉在宋家庄外的乱葬岗上,用来祭奠当年被杀的三百多男丁。官府被吓得魂飞魄散,可是这事涉及杀良冒功的丑闻,又不敢追究,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讲到这里,程三思忍不住击掌叫了一声好。一转念又问道:“那姓唐的老者莫非是……?”

掌柜点点头:“没错,那老者正是当年蜀中唐门的掌门唐太公,为宋家庄上下报仇的也正是蜀中唐门的高手!”

正文 第八十八章 闯出去

这些往事唐大在蜀中唐门的记录中读到过。

蜀中唐门雄踞江湖数百年,不仅仅是依靠令人闻之色变的暗器机关之术,只有唐门少数人知道,在唐家堡有一间屋子,里面收藏着满满的书册都记录着数百年来唐家子弟从蜀中到天下所作的行侠仗义,大快人心的义举。

虽然说施恩不图报,但是这些记载里无数受益的民众,在唐门需要他们的时候,都会奋不顾身成为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这才是唐门能够屹立江湖几百年声名始终不坠的原因。毕竟,小到一个团体,大到一个国家,强盛必然有它合理的地方。

唐大作为唐门的接班人,有幸能够翻阅过这些记录。川西宋家庄的事件并不算久远,他还有映像,但是记载中没有提到宋家庄还剩有男丁。对于唐门记录调查的仔细他是很有信心的,既然宋家再无男丁,那么眼前的掌柜和算盘和宋家有什么关系?

唐大忍不住问道:“我记得宋家庄当年惨案之后,连孩童在内再无一个男丁,不知两位……”

掌柜眼中泪花闪动:“我兄弟因为家贫,自小被送去附近村子过继给他人为后,早已不再姓宋,不算是宋家子孙,宋家族谱也没有记载。”

唐大暗暗点头,原来如此。

掌柜接着道:“可是我们的亲生父兄全部在惨案中殒命,只剩下亲生老娘,今年已经八十有余了。其实庄中剩下的妇孺们大都在惨案中受到惊吓刺激,已经没有劳动能力,这三十年来生活无以为继。我兄弟自小习武,略有小成,其余再无一技之长,于是我们俩便入江湖做了杀手,一方面赚得银两都送回宋家庄支撑着那一百多口老弱妇孺艰难度日,一方面也在打听当年那支军队的统领之人,希望能有朝一日报仇雪恨。可惜,多年以来除了知道他因军功晋升入京以外,杳无消息。”

大家听到这里都纷纷感叹,想不到江湖上闻名的一对冷血杀手背后,竟然有这样一段辛酸的往事,有这样一群需要他们养活的老弱妇孺。

这时算盘走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唐大面前:“小人有眼无珠,贪图钱财,不知道要杀的人是唐大少爷,几乎对恩公动手,猪狗不如,请恩公原谅。”

唐大大出意外,赶紧上前搀扶:“快请起身,不知者不罪,何况我也毫发无损。”

这边掌柜也忽的跪倒:“舍弟如若知道要对付的是唐门的人,是决计不会接这笔生意的。唐门对我宋家庄有恩,我们却差点恩将仇报,如今唐大少爷遇险,我兄弟除了奋勇当先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将功赎罪。只是有一事还望玉公子恩允相助。”

唐玉一愣,什么事还需要自己帮忙?

掌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双手捧给唐玉:“玉公子身负重伤,断难上阵,如果今日我兄弟有什么不测,希望玉公子今后能派人把这包东西交到川西宋家庄,这里面是这一年我兄弟所赚的银票,是全庄上下的救命钱。希望玉公子能恩允。”

唐玉双手接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唐大正色道:“两位但请放心,无论成败,今后宋家庄上下当如唐家堡中人,你母便如我母,以后都由我唐门照顾了。”

掌柜和算盘都素知唐大一言九鼎,不禁面露喜色,再三拜谢。

一旁的程三思不禁摇头喟叹,天下医者皆以性命为重,殚精竭虑,不过想要延长人的生命。可是这世上有些事物,却的的确确比性命更加重要,让无数人甘心情愿的去抛头颅,洒热血,个人生死反而不重要了。也许他们也是对的,毕竟人活在这世上,不是仅仅只有性命而已的。总有一些东西,值得你用生命去维护,譬如情,譬如义。

唐大这时候还是显得很冷静,他转头静静地听了听屋外的动静。说来奇怪,自从他们进入酒楼之后,外面的人只是将酒楼围了起来,却任由他们在里面,并不进攻。

听了半晌,唐大摇摇头:“看来他们是不会攻进来的。他们接到的命令应该就是挡住我们,拖住我们,越是这样,越说明听涛山庄那里的局势已经很危急了,越说明我们赶到听涛山庄的重要性。”

唐玉点点头:“我遭到袭击,也许就是因为我看出了什么端倪,阻止你也许也是因为害怕你能看出来。我们不在,叶枫他们找不出真相,处境就会更加危险。”

唐大斩钉截铁地说:“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出发,我们杀出去,就算面对千军万马,我们也要杀出一条路来。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只要我唐大还站着,我们就一定可以过去。早一刻到达听涛山庄,叶枫和小妹他们就能早一刻安全。”

他的信心和豪情仿佛一把火,点燃了大家的热情,他们感觉不到恐惧,只有沸腾的热血和即将面对敌人的激动。

唐玉也提高了声音说:“我已经下令在这里的唐门所有人员,在你们冲出去的时候协助你们。虽然他们人不多,但是都是唐门的精英,一定能帮助你们杀出一条血路的。”

他的话让大家更有信心,个个都嗷嗷叫好。唐大却没有说话,有些忧虑地看了唐玉一眼。没有唐老太太的批准,擅自启用埋伏在这里监视听涛山庄多年的暗桩,如果一旦出了什么事,这可是重罪,按照唐门门规,必然会遭受最严厉的惩处。不过现在的形势下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有什么都等度过今天再说吧,唐大暗暗叹了口气。

他回头对程三思说:“神医,我把十四弟就托付给你了,他的伤势很重,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程三思点点头,叹息了一声。他明白,若不是前面有极大的危险,唐大是不会以照顾唐玉的名义把他留下的。自己不懂武功,跟在后面反而会成为他们的累赘,留下也许更好,不过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冒险,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这样的无力感让他实在有些难受。

唐大握了一把唐玉的手,微笑着对掌柜和算盘两兄弟说:“烦请贤仲昆前面开路,我们一起闯出去。”

掌柜和算盘两个老头齐声叫了声好,走过去打开了酒楼的门。

门开了,外面的阳光洒了进来,唐大看着这温暖的阳光,忽然开始怀念起姜慕白,虽然他们刚刚才分手。如果老姜叔在的话,也许能多几分把握吧?

可是老姜叔现在在哪儿呢?

正文 第八十九章 东海渔

姜慕白这时候还站在石桥上。

他全神戒备地站在这里已经一个时辰了,保持一个姿态一动不动,他的腰和腿已经有些酸麻,这让他内心有些感慨,岁月不饶人啊,毕竟是上了年岁了,早几年这算什么。

可是尽管酸麻,他还是不敢动。对面桥头大柳树下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钓叟也没动,连钓竿尖也没晃一下。两个人就这么如同石雕一般对峙着。

姜慕白并不认识这个钓叟,但是他从他一动不动的姿势里却感觉到了极强的气势,这气势这装扮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传说里的东海第一高手的东海渔!

江湖中的人都曾经听说过“南山棋,东海渔”这句话,讲的是几十年来两个传说里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一个是在终南山中隐居的隐士,据说此人曾经是叱咤风云行侠仗义的大侠士,与武当张三丰张真人交情不浅。他一生酷爱黑白之道,尤胜武功,被人称为南山棋。

另一个就是在东海一带赫赫有名的黑道巨头,人称东海渔。

东海渔传说就是一个钓叟打扮的人,武功极高,没人见过他出手,甚至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因为和他动手的人都已经死了。他的徒弟号称飞鱼,据说穿着用东海巨鲨的皮做成的水靠,在水中行动自如,水性极好,尤其擅长暗杀。可是这东海渔虽然称霸东海一带黑道,却从未听闻进入中原活动,难道这次也来插上一脚?这样的人物恐怕不是绿林三十六寨所能请动的了,到底背后是什么人在操纵?是怎样一股可怕的势力?

姜慕白不敢再想下去,他需要集中精神面对对面的钓叟,还要时刻防备桥下水中的动静,毕竟东海飞鱼的传说可不是闹着玩的。

时过正午,日头正毒,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暴晒在太阳下,桥下浑浊的河水看不清水下的情形,也许敌人就隐藏在下面伺机而动,加上对面莫测高深的钓叟,只要他一动就会有破绽,就会给对手可乘之机,所以他只能这么晒着,心里开始羡慕起钓叟,早早就在树荫下坐着,真是个好地方!

就在他心里暗暗叫苦的时候,那躲在舒适的树荫下的钓叟倒好像按捺不住了,他手里原本纹丝不动的钓竿忽然犹如微风吹过,钓竿尖端随风摇摆起来。钓竿一动,姜慕白立即就动了,他向着钓叟的位置踏前一步,踏得很慢,却很坚定,那钓竿的晃动顿时犹如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压迫住,再也晃不起来。

就在姜慕白踏前一步的时候,桥下的水中突然有了动静。在他背后的桥下原本平静的水面之上忽然一片水花冲天而起,一条黑色的人影,从水中一跃而起,全身罩在一件黑色的水靠之中,那水靠光滑异常竟似鱼皮制成,在阳光下光滑闪亮,东海飞鱼!

阳光下反光的不仅是水靠,还有带起的一大片四溅的水花,这些反光晃得人眼花,任谁也无法在这一片明晃晃的白光中分辨出飞鱼手中那一对分水刺,直刺向姜慕白的背后。

姜慕白没有看,他甚至头都没有回,仿佛他早就算准了飞鱼的出现,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手里布包袱中的剑霍然出鞘,一股如火焰一般炙热的剑气迸发出来,反手一挥就斩向身后,掩日神剑!

在这炽热的剑气面前,那些反射着白光的水花忽然都不见了,如同一瞬间被这炙热的剑气蒸发掉了。于是,分水刺断了,一股血花绽开,飞鱼本来扑向姜慕白背后的身形忽然在空中一个急转,划出一条不可思议的弧线,直投向一旁石桥之下的河面。

想逃?姜慕白的剑气忽然也跟着飞鱼的身形拐了个弯,如影随形地紧跟着他,眼看就要在他入水前将他在空中斩杀。

那钓叟却忽然动了。他手里的钓竿如同有灵性一般忽然弯转过来,钓竿尖端带着风声呼啸着直刺姜慕白后脑。鱼竿上的鱼线带着鱼钩如同一条软鞭直抽向姜慕白的后背,却是无声无息,更加难防。

姜慕白皱皱眉,不得不侧转身将手中神剑回扫向钓竿。钓竿仿佛有生命一般,竟然一荡之下躲开了神剑的剑气,转而刺向姜慕白的腰部。

姜慕白嘿嘿一声,手中神剑竟然诡异地脱手在空中中转了个圈,剑气再度向下扫上了钓竿,离手剑!

这次钓竿再也无法避开了,被炽热的剑气扫中,登时断为数段,四分五裂爆裂开去。

这一交手间,家母白已无暇顾及先前那受伤的飞鱼,他已经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河水泛起一串血花,再无动静,想来已经借水遁逃走了。

姜慕白也不去理会逃走的飞鱼,一伸手抄起神剑,身形顿起如飞鸟投林一般直扑向仍坐在柳树下的钓叟,手中炽热的剑气暴涨三尺,他这一击尽了全力,惊人的一击!

出乎意料的,那钓叟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剑气直接刺中了蓑衣。这顺利地让姜慕白也愣了一下。

剑气击中蓑衣的一瞬间,蓑衣顿时燃烧起来,四分五裂迸飞开去,一条黑色的人影却从蓑衣下贴地如同游鱼一般滑溜地一扭,趁着姜慕白一愣神的工夫,滑入了河水之中。阳光下那黑色人影反射着白光,竟然也穿着巨鲨皮制的水靠,又是一个飞鱼!

不愧是飞鱼,一入水中,顿时身影就隐入浑浊的河水里,再也寻不见了。

姜慕白回剑入鞘,站在河水边显得有些意外,想不到居然有两个飞鱼!不过以他们俩的武功要对付自己应该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才会装扮成东海渔的模样,那么东海渔本人应该没有来。明知不敌还出此下策,难道他们的目的本就不是要刺杀,而是要留住自己?

姜慕白忽然脑中激灵一下,猛抬头望向前方的嵩阳镇,他们这样处心积虑地要留住自己,难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唐大?

正文 第九十章 冲

程三思搀扶着身负重伤行动不便的唐玉走上了酒楼的二楼。

推开二楼的窗户,就是酒楼前的大街,可是眼前的情景让两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大街上此刻熙熙攘攘挤满了好几百人,从上面望下去黑压压全是人头,男男女女形色各异,不过都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刃,阳光下闪着明晃晃的光芒。

这么大的排场,看来绿林三十六寨这次是倾巢而出,志在必得。唐玉不禁暗叹一口气,这次看来唐大要面对空前的困难,同时也说明了阻拦唐大对于三十六寨来说也是生死攸关,如果一旦唐大成功闯过去,恐怕今后江湖上将再没有绿林三十六寨这个名号。

酒楼的门开了。

外面围着的人群起了一阵骚动,闪着白光的兵刃一阵晃动,只有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三个人没有动,他们就是屠夫,裁缝和卖货郎。三个人就冷冷地站着,冷冷地盯着酒楼打开的门。

门里走出来的不是唐大,而是一胖一瘦两个老头。瘦老头冷着一张脸,手里拿着一把算盘。胖老头则是满脸对着笑,拱着手对门外的人群点着头打哈哈:“辛苦辛苦,诸位久等了。”

裁缝阴着的一张脸眉头一皱,又开始摆弄起手里的软尺:“掌柜?算盘?”

旁边的屠夫哼了一声,腆着的大肚子一晃:“那又怎么样?不同道就得死。”

卖货郎低着头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拨浪鼓。

掌柜点头哈腰地走到三人面前,满脸陪着笑:“三位远来辛苦,这小镇比不得大城市,吃住可还习惯?”看起来一副和气生财的生意人模样。

裁缝皱着眉:“掌柜和算盘?看来你们是站在唐大一边了?”

掌柜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笑容:“岂敢岂敢,不过是受托来和各位谈个生意而已。”

裁缝问:“什么生意?”

掌柜凑近了上去,故作神秘地说:“不过是向各位借条道。”

屠夫狞笑了一下,晃了晃手中沉甸甸的屠刀:“我们的规矩只要接受了生意,在完成前绝不会再谈别的生意,你是知道的。”

他的眼睛看着一边有些委顿的算盘,算盘之前接受了和藏剑一道刺杀唐大的任务,结果藏剑死,而他现在却站在唐大一边。屠夫的意思很明白,破坏规矩的人,就要死。

掌柜还是笑容可掬:“规矩归规矩,不过任何东西总归总会有个价钱。”

裁缝忽然冷笑了一下:“我很好奇,你明知道规矩还要来和我们谈,你到底能出什么样的价钱?”

掌柜脸上的笑容更甚:“唐大公子说,如果你们愿意让路的话,”他有些神秘的凑近了裁缝的耳边,低声说,“他会考虑留你们一命。”

裁缝惊觉不好,但是已经迟了,掌柜已经靠得太近,双手已经按上了他的两肋。

他感觉到一股雄浑无比的力量撞击着他的胸口,接着他的胸膛就塌陷了下去,随着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他的身体被大力推得向后飞出,撞翻了站在后面的两个三十六寨的帮众,一个撞断了手臂,一个被撞得口吐鲜血。而裁缝则再也不能动了。

不仅是三十六寨的帮众们,连屠夫和卖货郎都愣住了。自己这边几百人站在这里,对面只有两个人,居然他们会选择先动手,而且一上来就先突袭干掉了自己这边最重要的战力之一,这份果断和决心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屠夫大喝一声,手起刀落劈向掌柜,势若闪电。眼看掌柜已经避无可避,他却双掌向上,硬生生拍在屠刀的两侧,巨大的力量震得屠夫连退了几步,虎口都麻了,几乎握不住刀,心中更是惊骇莫名。看来这个掌柜练的是开碑手铁砂掌一类至刚至阳的掌法,江湖中练这种武功的人何止成千上万,但是能练到这样的境界,可以硬接屠夫这全力一刀的,他从来闻所未闻。

掌柜也被震得倒退了好几步,双掌火辣辣的疼痛,两臂也快举不起来了,心里更是惊讶不已。自己练这双铁掌以来从来没有遇见过对手,眼前这个屠夫必定是天生臂力过人,硬拼这一招竟然一点不落下风,看来果然不愧是冷血十三杀之一,和自己势均力敌。幸而抢先一步出其不意先毁掉了裁缝,让对面三大杀手只剩下两人,要不三人联手应该更加可怕。

卖货郎却没有急于动手,而是一挥手,他身后站着的密密麻麻的三十六寨帮众一声呼喝,一拥而上,潮水一般扑向了掌柜和算盘两人,顷刻间就要淹没他们。

这时从酒楼门里冲出了几条人影。当前的是唐大,后面紧跟着唐八婶唐飞红和她的几个手下。他们一冲出来就全力施为,一时间暗器如飞蝗一般,冲在前面的三十六寨帮众顿时倒下一片。

唐大扫视了一眼,看准屠夫和卖货郎所站的位置,忽然飞身而起,直向二人所在之地扑去。人在空中,手里多了一个亮灿灿的黄铜圆筒,指向了他们。

卖货郎原本就是唐门叛徒,知道厉害,脸色一变惊呼道:“暴雨梨花针!”看来唐大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开始就出杀手锏,他要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面对目前的局面,一举先毁掉武功最高的两大杀手。

唐大一按机簧,针筒内数百支钢针顷刻射出,密密麻麻笼罩了一大片区域,眼见两人是逃不出去了。这时屠夫忽的一把抓过身边一个三十六寨帮众挡在身前,这个帮众惨叫声中和周围的一大片人一样被钢针插成刺猬一般,登时毙命。

屠夫虽然躲在他身后躲过了大部分钢针,但是一声闷哼,左臂还是中了一枚。唐门的剧毒与暗器一样闻名天下,见血封喉,所以他没有丝毫犹豫,右手的屠刀一转,把钢针周围的一大片皮肉一齐割下,血淋淋地掉落在地上。

其实他不知道,像唐大这样的真正的唐门高手,是骄傲得不屑于在暗器上喂毒的。

与此同时,卖货郎从手推车上抽出一根黑黝黝的铁棍,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钢针过后,看他手中铁棍上沾满了明晃晃的钢针,想来这铁棍必是特制,带有磁性吸附金铁之器,专破暗器。

唐大眉头一皱,看来这个唐门叛徒果然有备而来,有些难对付。

暴雨梨花针过后,虽然屠夫和卖货郎两大杀手还站着,但是他们周围的一大片三十六寨帮众已经如同收割过的稻田一般全部倒下。卖货郎一把抓住左臂血淋淋的屠夫向后退去,隐入了后面密集的人群中。

两大杀手退走,冲在前面的几十人在一瞬间倒下,后面黑压压的三十六寨帮众不禁为之一窒,暗生怯意,一时不敢再冲上来。

唐大见机大喝一声:“冲!”

一行人向着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反冲了过去,他们要杀出一条血路!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步步是血

掌柜和算盘冲在最前面,冲进人群中铁掌翻飞,一时间挡者披靡,加上身后唐大他们的暗器如雨,三十六寨帮众一片片地倒下,剩下的也纷纷面露怯意,连连后退,简直是势如破竹。

可是冲不多远,忽然感觉压力陡增,这些帮众忽然像是来了精神,死命向前,再不后退,潮水一般涌上来把唐大一行人围在中间。

酒楼二楼上观战的唐玉皱了皱眉头,向长街远处看去,看见在黑压压的三十六寨帮众后面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全身衣衫雪白,连面上都现出一种惨白的颜色,头发眉毛都现出一种白里透黄的颜色,眯缝着一双眼,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站在队伍最后面。

三十六寨帮众好像非常害怕这个人,自从他出现后,本来已经心生怯意连连后退的这些人忽然变得勇猛起来,呐喊着向前冲。面对这几百悍不畏死的帮众,唐大他们一时间被重重围住,竟然难以再前进一步。

程三思看得直摇头,问道:“这个白衣人是谁?看起来他倒像得了很严重的羊白头病。”

唐玉淡淡地说:“他是绿林三十六寨的两大护法之一,黑白双鬼中的白鬼白开心。”

程三思心头一凛,虽然他不是武林中人,可是也听说过江湖中的很多传闻。据说这个白开心不但天生患有羊白头病,通体皮肤发白,长相异于常人,而且善于用毒,心狠手辣,是黑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唐玉叹了一声:“这个黑白双鬼一向是绿林三十六寨总舵主的贴身护卫,现在他出现在这里,只怕下面这些人害怕的不仅仅是他,而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老爷子。”

程三思沉默了。他当然听说过风老爷子,如果这个人真的在这里,他不禁为唐大担忧起来。

这时楼下传来一声惨叫,是唐八婶的一个手下,被人群中伸出的一把钩镰枪勾倒拖入了人群中,惨叫声中瞬间被乱刃分尸。没多久,又有一个手下一不留神被一把铁锤砸中肩头,身形缓了一缓马上就被三把刀剑穿身而过,惨死当场。

形势如此危险,连唐大都有些焦急了,回头看见掌柜和算盘身上也是添了好几处血淋淋的伤口。他们对望了一眼,发一声喊,双掌翻飞,还在拼力向前。

算盘毕竟身上有伤,行动有些不便,被三十六寨帮众一反冲竟然被围了起来,和其他人隔开了。他怒吼一声,一掌打得一个身边的敌人口吐鲜血,另一手的铁算盘砸得另一个帮众脑浆迸裂。

忽然他背后的人群忽的分开,一个人闪身出来一刀劈向他背后。他反身拼尽全力用铁算盘一挡,只觉得这一刀无比沉重,金铁声中,铁算盘被刀锋一劈为二,刀锋继续向下,在他左肩到后背留下又长又深的一道伤口,鲜血喷涌,半边身子顿时被染红了。

算盘抬眼一看,这个人正是握着厚重屠刀的屠夫。他大喝一声,就要上前拼命,屠夫却往后一闪,隐入了人群之中,只剩下他桀桀的怪笑声。一分神间,背后一把剑直插入了算盘的后腰,他狂叫一声,反身把持剑的人一掌劈倒,自己也向后便倒在地上。

倒地之际他双手一拍,那被屠夫砍断的铁算盘四分五裂,算珠崩出把面前几个三十六寨帮众射得全身血窟窿,惨叫着倒下。而他这最后一招使出之后,再无余力,瞬间周围刀剑齐下,直被砍得血肉横飞。

掌柜看见弟弟倒下,心急如焚,狂叫一声,双掌上下翻飞向他倒下的位置直冲过去。挡在他面前的敌人纷纷倒下,剩下的也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不由自主地后退,竟然被他一路冲了过去。

唐大回头看见算盘倒下,掌柜失去理智地猛冲进人群,暗叫不好,招呼一声,几个人就向掌柜的方向杀过去接应他。

唐大一面冲杀一面高声呼喊掌柜,可是掌柜目睹弟弟倒下丧命早已杀红了眼,完全听不见其他声音,一门心思只有冲杀。

随着面前敌人的倒下,他看见了面前站着的是手持拨浪鼓的卖货郎。他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轻轻摇动着拨浪鼓,发出令人心烦的叮咚叮咚的声音。

掌柜一咬牙挥舞双掌,猛扑上去,卖货郎扭身躲开他的攻击,将拨浪鼓向他一掷,往后边退。掌柜岂肯放他溜走,大喝一声,一掌扫开拨浪鼓就要紧追上去。

后面赶来的唐大见了心知厉害,急叫不要却已经晚了,掌柜的手掌一触及拨浪鼓,拨浪鼓即刻炸开,碎片和藏在其中的牛毛针直射掌柜,插满了他的脸和前胸。

唐大此时飞身赶到,一把暗器逼退周围三十六寨帮众,身后唐八婶和剩余的两名手下即刻布成犄角阵型,把唐大围在中心。唐大一把扶起重伤倒地的掌柜,却见他面皮发青,奄奄一息,显而易见那些牛毛针上定然淬有剧毒。

掌柜伸手一把抓住唐大的手,口里剧烈地喘息着:“大少,今日我兄弟,用命报答唐家的恩情,只希望,希望……”

他喉头咯咯作响,已经说不下去了,唐大点点头:“我一定遵守我的诺言,宋家庄从此便是唐家堡的一员。”

掌柜知道唐大素来一言九鼎,眼里露出放心的神情,随后手一松咽了气。

唐大抱着掌柜的尸体,面对眼前黑压压的敌人,眼看自己这边死的死伤的伤,而这些三十六寨的帮众还在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悍不畏死地冲上来,心里有点绝望了。

他知道唐门在各地都安插得有暗桩眼线,观察各门各派的动静,听涛山庄如此有名的地方当然不会例外,唐玉所说的接应的人大抵就是这些人了。但是作为收集情报暗中观察形势的人,当然不会太多,通常不过几个人,面对这里数百的三十六寨帮众,还有白鬼白开心和屠夫,卖货郎三大高手,这几个人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想要突破目前的困境,一定要有外来的援军。

可是,援军在哪儿呢?

正文 第九十二章 蔡家十杰

程三思站在酒楼二楼的窗口,看着掌柜和算盘倒下,唐大他们被围在街心,情况越来越紧急。

他心急如焚地对一旁的唐玉说:“你不是说还有支援吗?为什么还不让他们上?”

唐玉也焦急万分,可是他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程三思几乎要叫喊出来:“还不是时候?唐大他们就快坚持不住了!”

唐玉斩钉截铁地说:“他们必须坚持住!他们一定要坚持到援军到来。”

他双眼看着在重重包围之中的唐大,心里很明白,唐门在嵩阳镇的暗桩人数太少了,面对这样的局面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现在唯一能寄希望的就是他派人去搬的救兵,如果能及时赶到给予敌人重击,配合上暗桩的接应,才能有可能扭转局面。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到目前为止,绿林三十六寨露面的高手只有一个白鬼白开心,看来那神秘的风老爷子没有来,也许他认为这里的布置十拿九稳,不必他出手,也许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办,赶不及过来。无论如何,这也许是他们最大的机会。

可是,唐玉心里和唐大一样在反复问着一个问题,援军到底在哪儿?

白鬼白开心感觉很开心。

他就站在长街尽头,看着三十六寨的帮众们潮水一般向前冲去,把唐大他们围在中间。他知道驱使这些帮众悍不畏死地往前冲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令他们更加恐惧的人,总舵主风老爷子。他们当然不知道风老爷子并没有来,但是看到一直跟随在总舵主身边的自己,当然会认为总舵主也来了。真是一群傻瓜!

不过只要这群傻瓜能干掉唐大,自己就是大功一件。唐大,蜀中唐门的大少爷,未来的接班人,一个狡诈多变,冷酷可怕的对手,如今也不得不在这重围之中做着困兽之斗,白开心感觉开心极了。因为他能看出来,唐大他们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

这时唐八婶一个手下不慎让乱刀砍翻在地,唐八婶伸手想去拉他,结果她的手臂反而被旁边一把剑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不止。唐大赶紧上前护住,唐八婶嘴里说着没事,一手麻利地撕下一片下襟,裹扎住伤口。

白开心几乎要笑出来,唐大他们的动作已经开始变得缓慢了,他们已经很疲倦了,还能支持多久?他似乎已经能看到唐大血肉模糊的尸体,可以看到自己扬名天下的时刻。

忽然他脸上的喜悦消失了,他回头向后看去。

山下刮起了风,这个季节山区是经常有山风刮过。猛烈的山风刮起了地上的尘土,一片尘雾中白开心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他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对危险的直觉。

风卷着尘雾很快就过去了,白开心逐渐看清了,在尘雾中走来了一排人影。这是十个很年轻的青年,身材很高大,全都赤裸着上身,露出满身如同雕刻出一般健壮的肌肉。他们面色都很凝重,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肃杀的气势。

白开心有些发愣,可是他知道这个方向绿林三十六寨是安排有不少探哨的,现在没有一点警示这些人就到了自己背后,看来探哨都已经被解决了,这些人一定来者不善。

不过他并不担心,就这不过十个人能掀起什么波浪?他转身向他们走过去,一面冷冷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这十个人面无表情地停下了脚步,一句话都没说,石像一般站在那里。一个宏亮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出:“我们姓蔡!”

一个络腮胡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他也很高大,同样赤裸着上身,露出身上铁疙瘩一般虬结的肌肉,和那十个青年不同的是,他的皮肤更加黝黑,看起来是长期在太阳下暴晒的结果。

姓蔡?洛阳蔡家?白开心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洛阳蔡家虽然是武林世家,曾经也显赫一时,但是早就没落了,人才凋零,现在的当家听说叫什么蔡担山,也没有听说过在江湖上有什么事迹,再说就凭这十个人,能做什么?

白开心脸上又浮现出笑容,使他那发白的脸看上去愈加的难看:“原来是洛阳蔡家的人,这里是绿林三十六寨在办事,我看各位还是绕行吧。”

全身黝黑的中年人冷冷地盯着白开心,就如同盯着一个死人,这眼光让白开心的心里有些发毛:“我们就是专程来找你的。”

白开心一愣:“我们认识吗?”

中年人摇头:“我们不认识,但是我知道擒贼先擒王。”

白开心怒道:“你们有这本事吗?”

中年人不再说话,一挥手,他身前的十个青年中有一个走出行列,径直向白开心走来。

白开心又是一愣,随即心里大怒,自己怎么说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竟然派一个这样的毛头小子来单打独斗,真是找死。他双腕一翻,手里就握了一对匕首。这对匕首精光闪闪,一看就知道锋利非常,而且刃口隐隐发青,显然淬有剧毒。

那青年好像没看见匕首,走到白开心身前伸手就来抓他肩头。白开心冷哼一声,反手一匕首刺向他的手臂。这青年竟然不避,匕首划过,在他手臂上拉出深深一道口子,而他的手也搭上了白开心的肩头。

白开心皱皱眉,怎么有这种打法?自己的匕首上有剧毒,见血封喉,这青年虽然伤的是手臂,不过他已经死定了。正想间,那青年一用力,竟把白开心整个拉向他自己。

白开心一惊,这是什么打法?手中一对匕首一提,直刺青年的胸膛。青年还是不躲不避,噗嗤一声,双匕首齐齐没入青年胸膛,而青年双臂竟然从两侧抱住了白开心,两臂箍紧了他。

白开心一呆,就听青年大吼一声,收紧双臂,白开心就觉得一股大力雄辉无比,接着就听见了自己双臂骨折的声音。青年吼声未绝,白开心接下来就听到自己胸肋骨骼碎裂的声音,惨叫声中全身顿时瘫软了下来。

那青年的吼声戛然而止,看他面色发黑,毒性发作,已经气绝身亡,他倒下的时候还紧紧抱着已经骨骼尽碎的白开心。白开心一张口,一股血箭射了出来:“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中年人走上来,眼里带着悲悯地看着白开心,沉声说:“我叫蔡担山,他们是十杰,蔡家十杰。”

白开心后悔,早知道这个人就是蔡家蔡担山,他就绝不会轻敌。如果刚才他能展开身法,不让对手近身,他决不至于这样落败。可是谁会想到对方根本不是来动手的,他根本就是来换命的,这样的打法太可怕了。

白开心想到这里就停止了,他以后再也不能想了,停止呼吸前他最后记住的一个名字就是十杰,蔡家十杰!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屠夫之死

白开心死了。

护法白开心被这几个神秘的蔡家的人杀死了。

绿林三十六寨的帮众一下子有些懵了,一时间都停下了手,不再围攻唐大他们了,全都回头打量着这几个神秘的蔡家人。

唐大松了口气,转头对唐八婶笑道:“八叔到底是赶来了。”

他叫蔡担山八叔,是因为蜀中唐门的规矩,女子从不出嫁,只接受男方入赘,所生子女也一律姓唐。正因如此,唐家数百年来才保持香火鼎盛,人丁兴旺。

当年唐八婶唐飞红违抗了唐家安排的婚事,执意与蔡家蔡担山成亲,遭到了严厉的处罚,但是唐家的规矩还是没有变,蔡担山在唐家族谱上记录的是“唐蔡担山”,姓了唐姓,辈分上讲,唐大应该唤他作八叔。

唐飞红仿佛没有听见唐大的话,只是怔怔地远远望着高大魁梧的蔡担山。她知道这十杰是没落的蔡家十余年前便开始的计划,从年轻俊才中选拨十人,进行秘密训练,这十个人几乎是蔡家的全部精英,是蔡家想在江湖上重新崛起的希望,想不到这次蔡担山会为了唐大,或者是为了自己,动用了蔡家这最后的本钱。她心里不知道是吃惊还是感动,一时愣住了。

蔡担山也远远地望着重围中的妻子,眼神里流露出温柔的神色,抬步就向前走。可是没走几步,一个人就拦在了他面前。这人提着一把厚重的屠刀,左臂血淋淋的流着血,他却好像浑然不觉,脸上挂着一丝残酷的笑容,正是冷血十三杀中的屠夫。

屠夫用刀指了指地上瘫软得好像一滩泥的白开心的尸体,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居然能一出手就干掉了白开心?”

蔡担山脸上没有表情,淡淡地说:“我叫蔡担山,我们都是蔡家的人。”

屠夫哼了一声:“洛阳蔡家?我以为蔡家人都死光了,想不到还有几个有本事的。你们能杀了白开心,以为就能插手我们的事?我们接下的生意从无失败,所以劝你们还是不要管闲事。”

蔡担山脸还是没有一丝表情:“被你们围着的是我老婆,所以这就是蔡家的事。”

屠夫狞笑了一声:“看来你是一定要救他们了。就凭你们几个人,先来问问爷爷手里的刀!”

蔡担山点点头:“我知道你是谁。”随后就不再说话了,他身后的九条汉子里忽然走出了两个,直接走向屠夫。

屠夫嘿嘿一笑:“白开心小看了你们,着了你们的道儿,看看你们能不能接住爷爷的刀!”

说完忽的一刀直劈向其中一个,同时身形一偏,防着另外一个扑上来。

他这一刀势若闪电,直劈下来,没想到那汉子不闪不避,这一刀竟然直接砍中他肩头。屠夫一愣,自己这一刀的力量,就算你练了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横练功夫,毕竟是血肉之躯,绝对是挡不住的。

果然这一刀直接砍入他的肩头,直接砍进了肩胛骨中。屠夫心中暗暗得意,这小子果然练了横练的功夫,要不然自己这一刀一定可以直接卸下他的整个手臂。自以为有横练的功夫就敢硬扛他这一刀,也太小看他了。屠夫脸上显出得意的笑容。

可是他脸上笑容还没消失,就发现中刀的汉子脸上没有一点变化,连痛苦的神情都没有,好像根本就没有感觉。他不觉一呆,急忙想要拔刀,却感觉刀锋深深嵌入这汉子的骨头之中,加上这汉子竟然在运功用身体肌肉骨骼夹住刀刃,一时竟然拔不出来。

屠夫心中暗叫不好,正打算弃刀而退,这时那汉子的另一只手忽然搭上了自己握刀的手,一把牢牢地抓住,用的手法竟然是大擒拿手。

被人如此重伤,他哪里来的力量竟然能用擒拿手控住自己?屠夫心中赶到无比的惊骇,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回头,只见另外一个汉子已经快步抢到了自己的贴身位置,平平的挥出一拳打向自己的胸口。

那是极为普通的一招黑虎掏心,普通村夫都会的平淡无奇的招式,要是平时是绝对不可能击中屠夫这样的高手的,但是现在他一手被制,无法移动,情急之中只有伸出自己血淋淋的左臂去格挡。

屠夫感觉到这极为普通的一拳竟然传来极为雄浑的劲力,他听见手臂骨折的声音,看见自己的手臂忽然反转着扭曲了过来。他刚张口还来不及喊叫,那一拳越过他的手臂继续击中了胸口。一阵胸骨碎裂的声音他的整个胸口就塌陷了下去,整个人向后飞了起来,摔出十几米去。

屠夫在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脑子里在想,这些人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和性命,不计代价只为杀死对手,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啊,他们是多可怕的一群人啊。

屠夫也死了。

三十六寨的帮众一片哗然,如同看怪物一般瞧着这几个蔡家的人,看着他们在为肩头中刀的汉子包扎止血,那汉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连肌肉都没抖动一下,好像没有感觉一样。

这些是什么人?啊,这些简直不是人,这是什么怪物?

这些帮众一时目瞪口呆,站在前面的因为恐惧甚至纷纷后退,场面开始乱了。

这下连包围圈里的唐大都看得呆住了,十杰这样凶悍的杀人方法简直闻所未闻。这时却有一个人没有呆,他就是在酒楼二楼上的唐玉。

蔡担山正是之前唐玉派人去请来的援军,现在的情况下,距离嵩阳镇最近的只有洛阳的蔡家,只是他没有想到现在的形势恶劣已经大大超过了他之前的想象。而八婶唐飞红和唐大同行,因而蔡担山为了妻子带来了蔡家最精锐的十杰,这也是唐玉之前没有料想到的。无论如何,白开心和屠夫两大高手连续被杀死已经大大打击了对手的气势,他们已经开始乱了,时机已经到了。

唐玉从怀里掏出一支袖箭,甩手打上天去,袖箭在空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声,这是通知暗桩动手的信号。

就是现在,这是最好的机会!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偷听的人

听涛山庄庄主夫人柳若无轻轻叩响了叶枫的房门。

开门的是解祯亮,房里除了叶枫,还有唐柔和程念真,四个人对于柳若无的忽然到来似乎颇为出乎意料。

柳若无不经意地眼光一扫,注意到他们围坐的桌上展开着一张纸,上面草草勾画着一幅图,好像是一间房屋的平面布置图。

柳若无看他们脸上意外的表情,微微笑了笑:“叶公子大病初愈,身体尚未复原,妾身一直也没有机会前来探视。听闻下人说叶公子中午的饭菜一点也没动,不知是身体不适还是饭菜不合口味,妾身负责庄中各位宾客的日常起居饮食,闻听之后颇为担心,因此前来探望。”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几个人脸上的表情,有些迟疑地问道:“怎么,可是妾身来得不是时候?”

叶枫如梦初醒般急忙站起身来说:“哪里哪里,夫人快请坐。”一面说着,一面随手把桌上的图纸收拾起来。

柳若无仪态万千地款款坐下,关切地询问叶枫身体的近况。

叶枫笑道:“多劳夫人挂心了。这里有神医程三思的爱女程念真姑娘,又得少林了尘大师垂青,他二人都精通医术,调理之下在下身体已经基本恢复,已无大碍。”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贵庄厨下的饭菜也是极为可口,今日中午是由于我们忙于商议一些事情,没顾上吃饭,却不料惊动了夫人。”

柳若无笑道:“如此妾身便放心了。程姑娘的医术我是听说了的,庄中现在已经传开了,她已得程神医真传,医术非凡,连查验死尸也是一把好手。少林了尘大师也是得道高僧,有他们在,想来叶公子的身体定当无虞,妾身也就放心了。”

程念真垂着头,脸上微微有些泛红,看上去像是被夸得有些羞涩,轻声说:“夫人谬赞了。”

柳若无看着害羞的程念真,似乎很喜欢她这种青涩的感觉,眼神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叶枫这时忽然问道:“不知林庄主今日可在庄内?”

柳若无有些意外,答道:“他平日都在听涛楼书房中埋首专研剑谱古籍,若无特别事情甚少出门,自然是在的。”

她一转念问道:“叶公子可是有什么急事要见拙夫?”

叶枫笑笑道:“也没有什么急事。只是唐柔姑娘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我们想要邀林庄主一同前往探寻,在庄中一些地方查探毕竟有主人在的话,比较方便一些。”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说道:“今日已经天近黄昏,夜里多有不便,我们只好明日再去劳动林庄主大驾了。”

柳若无哦了一声,又问道:“可需要妾身转告拙夫?”

叶枫连忙道:“不敢劳动夫人,我们明日一早自去见庄主便是。”

柳若无点头称好,接下来又寒暄了一阵,说了一些关于饮食饭菜之类的话题,她就起身告辞了。

走出房间,柳若无皱起了眉头。

进门的时候虽然只瞄了一眼,但是柳若无很清楚的记得桌上那张图纸上画的内容,细想起来,倒好像和竹林小屋的布局一样。唐柔发现了蛛丝马迹?虽然叶枫在言谈之间有些吞吞吐吐,故意隐藏了些内容,但是谁都知道,唐门精于机关之术,唐柔加上竹林小屋的图纸,难道是唐柔发现了竹林小屋的什么秘密?

回想起之前叶枫和唐柔他们曾经去过竹林小屋见过疯掉的老庄主林随风,柳若无心里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可是唐柔到底发现了什么秘密呢?无论是什么秘密,柳若无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加快了脚步。

柳若无走后,屋里大家都没说话,有些神秘的沉寂。叶枫转头看了看唐柔,唐柔侧着头在认真地听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唐柔转头对叶枫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走了。”

房间里的人都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解祯亮抬头对叶枫说:“你没猜错,她果然来了。”

叶枫点点头:“她当然会来,她本来就一直在找机会想来试探我,我给了她个理由,她马上迫不及待就来了。而且,她已经上钩了。”

解祯亮又问道:“我们的另外一位客人呢?”

叶枫没有说话,他走到后窗边,推开了窗户。窗户下的墙根处,有一滩水渍,那是他之前故意泼洒的茶水,现在,茶水边留下了一对脚印,很清晰。

很明显,刚才有人在后窗这里偷听他们的谈话,但是叶枫并不吃惊,而是抬起了头,看向一旁茂密的花丛。

花丛中忽的站起了一个人,圆滚滚的,浑身沾满花瓣和草叶,正是他的义兄张痴。真难为他这么臃肿的身躯居然能在低矮的花丛中藏身,竟然还能从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

叶枫看着他轻声问:“是他吗?”

张胖子点点头,头上的片片花瓣飘落下来:“是他,他刚回屋。”一面说着一面一跃进了窗口,很难想象他那么臃肿的身躯竟然能做出如此轻盈的动作。

看来叶枫早就知道会有人来偷听他们的谈话,所以早就安排张胖子藏身一边,现在,他们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

所以,这次谈话就是叶枫他们设计好的一个局,他们成功的引来了柳若无,还有这个神秘的偷听者。不过,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解祯亮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叶枫淡淡一笑:“他对我们态度一直冷淡,冷言冷语,可是当初住进西院的时候他刻意抢先选了我隔壁的客房。他口口声声是为了血案而来,可是这些日子并不热衷于查案,反而行踪神秘,谁也不知道他平时在做什么,所以我一直就觉得很奇怪。”

张胖子在一旁拍打身上的尘灰:“那你又怎么知道他一定和那个人有关?”

叶枫看着唐柔一笑:“当然是唐姑娘告诉我的。当她告诉我唐玉没死和他遇袭的情况后,我就已经确定了。”

解祯亮长吁了一口气:“那今晚那个人真的会出现吗?”

叶枫眼里满是坚定的神色:“一定,他一定会的。”

唐柔显得有些迟疑:“算日子大少和老姜叔他们应该到了,你真的想今天晚上就动手,不等等他们了?”

叶枫摇摇头:“算起来他们早就该到了,现在还没到一定是路上遇见麻烦了。再等下去,恐怕就遂了凶手的意了。”

唐柔脸上还是满满的担忧。叶枫看着忽然心里一阵欣喜,她在为自己担忧,顿时觉得胆气就壮了起来,浑身都是力量。

叶枫抬起头,看着天边逐渐落下的夕阳,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黑夜,等待着即将拉开的幕布。

也许,在这个夜里,关于这里的所有的真相都会开启。

正文 第九十五章 突破

唐玉的袖箭发出尖厉的啸声蹿上空中,场中的情形忽然变了。

本来两旁门板紧闭的店铺,忽然门板纷纷碎了,从店铺里冲出来七八个人影,对街中的三十六寨帮众发起了突袭。

当前冲出来的是一个白须老汉,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担着两只木桶,唐玉见过他,在刚到嵩阳镇的那一晚,他就是那个被林守成欺负的卖豆腐的老汉。

此刻他与那晚的畏畏缩缩大不相同,大声呼喝中连白花花的长须也激荡飞扬起来。他现在两只桶里挑着的可不是豆腐,而是热滚滚的油。他把油泼向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被烫得嗷嗷直叫。老汉一手忽的打出几点火星飞射出去,那些身上沾满热油的三十六寨帮众们便着火燃烧起来。他们嚎叫着乱窜,又引得更多的人着了火,一时场面大乱。

另外几个冲出来的人也都是贩夫走卒的打扮,各施绝技。这些三十六寨帮众们本来就被蔡家十杰接连斩杀白鬼白开心和屠夫的雷霆手段所震慑住了,正在发愣观望间,忽然遭到这七八个人的突袭,虽然人不多,但是太出乎意料,顿时被打懵了,一时间纷纷逃窜,包围唐大的阵型已经乱了。

唐大一见机会来了,一拉八婶唐飞红,叫了声:“快走!”他们俩和唐八婶仅剩的一个手下,三个人突然发力,朝着蔡担山他们的方向猛冲!

蔡担山抬头看见,一挥手,剩下的九杰也一齐向前冲过来要接应他们突围。

两面猛冲之下,三十六寨帮众挡者披靡,纷纷倒下,剩下的也都朝两边退开,现在已经无法再困住唐大他们了,眼看他们就要冲出重围。

这时人群中忽然一个身影一闪,挡在了唐大他们的前面,正是冷血十三杀中的货郎。

这一次冷血十三杀出动了屠夫,裁缝和货郎三大杀手,加上绿林三十六寨中的白鬼白开心,还有这几百帮众,料想拿下唐大是十拿九稳了。想不到对方虽然没有了姜慕白,却多了掌柜和算盘,还发动突袭上来便先毁掉了裁缝。

虽然后来两人都战死,可是又冒出来个什么蔡家十杰,连着搏杀了白鬼和屠夫,现在自己这边的高手只剩下货郎一个了,如果让唐大他们冲了出去,不但绿林三十六寨要面临瓦解的危险,连让人闻名色变的冷血十三杀在江湖上的赫赫威名也会荡然无存,成为笑柄。所以货郎一定要拼死一搏,决不能让唐大他们脱困。

唐飞红冲在最前面,一路上暗器连发,前面的敌人纷纷倒下,这时看见前面又有人拦路,头也没抬,一扬手打出一串寒星。

货郎嘿嘿一笑,手里的漆黑的铁棒一转,几点寒星就不见了,牢牢媳妇在铁棒上。唐飞红这才发觉面前的人是货郎,一愣神的功夫,货郎双手一抬,十余件暗器直打唐飞红的面门。就在她展开身形躲闪之际,货郎双脚脚尖一抖,有两粒寒星无声无息地射向唐飞红。

唐飞红此刻身形已老,来不及躲闪,哎哟一声,被一粒寒星打在腿上,顿时倒在地上。

货郎心中一喜,扬声大喝道:“如果让唐大逃掉,你们难道不怕总舵主的处罚吗?”

周围本来畏缩不前的三十六寨帮众听了这一声断喝,想起了总舵主风老爷子处罚人的那些残酷手段,不由得机灵打了个寒战。再抬头看见唐飞红受伤倒地,不禁胆气上来了,嗷嗷叫着又重新围了上来。

这时委顿在地上的唐飞红忽然一跃而起,打出如雨暗器,围上来的三十六寨帮众顿时又倒下一片。旁边她的手下疾步上前,唐飞红正正落在他背上。

货郎一皱眉,踏前一步正要再施放暗器,忽然唐飞红身后一条人影高高跃起,却是唐大!唐大一扬手,向货郎打出七点寒芒,旋转着直罩向他全身。

货郎脸色一变,惊呼道:“天芒七星!”他不敢怠慢,舞起手中铁棒,迎着天芒七星来的方向飞掷出手。

这铁棒乃磁铁所制,含有极强的磁性,能吸附天下金铁之器。这货郎原本就是唐家子弟,因为违反门规而逃出门墙,心里一直愤恨不已,这铁棒便是为了专门破唐家暗器所制。如果今日能破天芒七星,诛杀唐大,他就可以从此扬名天下,再不是个隐姓埋名的杀手。

不过这天芒七星乃是唐家秘技,只有少数经过挑选的精英才能习练,货郎之前从未见过,也只是听说过而已,这一掷究竟能不能破天芒七星,实在是没把握。所以他铁棒一出手,身形便动了,向后急退。

铁棒没有撞上七星,七星的旋转竟然避开了铁棒。而且铁棒的磁性似乎对七星没有丝毫影响,货郎心中一惊,难道这天芒七星竟然不是金铁所制?

七星的速度远远快过货郎的身法,眨眼间就追上了他,饶是他躲闪得快,也是闷哼一声,至少有两粒寒芒击中了他。他再不敢停留,洒落一溜血迹,身形向后隐入了三十六寨帮众的人群中,不见了。

唐大发出天芒七星击退了货郎,更不停留,一连几个腾跃,暗器如雨,挡在前面的敌人一片一片地倒下,他身后,负着八婶唐飞红的那个弟兄紧跟着他的身形一路急奔,终于在三十六寨帮众合围之前冲到了蔡担山的身边。

三十六寨的帮众先是一愣,接着脑海里想起了总舵主风老爷子,以及他那些残忍的刑罚,猛然发了一声喊,潮水一般地追了上来。

蔡担山看了看疲惫的唐大,点了点头。他眼里满含柔情地看着受伤的妻子,伸手和妻子的手紧紧握了一下,眼神忽而转为坚毅,对唐大他们一挥手:“你们快走!”

他挺直着脊背,猛地转身面对面前涌过来的追杀的人浪,一点头,剩下的九杰马上和他站成了一排,他们如同人墙一般,挡住了不断涌上来的人潮还有那些明晃晃的兵刃。

唐飞红伏在背着他狂奔的手下的背上,忍不住回头望去,望见丈夫那高大魁梧的身影,望见那黑压压一片杀声震天的敌人和他们手里明晃晃的刀刃,望见站成一排的九杰在吼叫嘶喊中坚守到最后陆续地倒下,她禁不住热泪盈眶。

她知道,今后也许不会再有蔡家十杰,也不会再有蔡担山了,更加不会再有洛阳蔡家了。但是今后还有蜀中唐家在,还有唐大在。

虽然代价巨大,他们到底毕竟是胜利了。

远远的山坡上,劈山斧焦柯扶着张如意在远远地眺望这边的战况。

看到蔡家十杰救出了唐大他们,焦柯叹息了一声:“他们果然还是拦不住唐大。”

张如意闭上眼,默然一阵后,也叹道:“又让公子言中了。”

半晌他睁开眼,又是长长的叹息:“以后江湖中不再有绿林三十六寨了,只怕也不会再有我们这位老朋友了。”他转头看向听涛山庄的方向。

焦柯扶着受伤的张如意离去了,他们背后的山坡上,一轮残阳正在缓缓落下。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大幕拉开

夜空,阴云密布。

天上没有月光,没有点灯的竹林小屋里更是漆黑一片。

白发苍苍的林随风还是孤身一人盘坐在床头,呆呆地盯着墙上的字幅的方向口里念念有词。漆黑的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吹过竹林时竹叶发出的沙沙声配上他的低语声,显得分外的诡秘。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闪电的白芒照耀下,屋内出现了一个人影。他静静地站在林随风身边,正直勾勾地盯着这个痴呆的老人。电光照耀下他穿着一身青衣,三绺长须,竟然是已死的顾青衣!

林随风好像完全不知道身边站着一个人,依然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而顾青衣也并不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一直观察着他,倾听他的喃喃自语。

忽然小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又有一个人缓步走了进来。他一袭青衫,三绺长须,赫然也是顾青衣!两个顾青衣?

如此令人震惊的情况,而林随风还是没有一点反应,连目光也没移动一下,还是呆呆地看着墙上那张写着“云随风动”的字幅。

刚走进来的顾青衣这时轻笑了一声,那嗓音居然是女人一般清脆甜美:“我早就说了,这老爷子是真的疯了。这样的情形下,正常人不可能没有反应的。”

说完,她反手在脸上一揭,揭下一张面具,露出了真容,她就是听涛山庄庄主夫人柳若无!

门口又闪进一条人影,垂着手如同影子一般紧紧跟在柳若无身后,此人一张长脸,鹰钩鼻,深邃的眼窝,正是刑部总捕头常无义。

站在林随风身边的顾青衣观察良久长叹了一声,声音浑厚而低沉:“看来你是对的,这曾经天下第一的剑客是真的疯掉了。”

柳若无慢慢走了过去:“五年前我也曾经怀疑过他是装疯,不过经过这五年的暗中观察,我可以确信他是真的走火入魔疯掉了。”

她走到顾青衣身边,轻声唤了一声:“爹!”

原来正如叶枫所料,另一个顾青衣就是柳若无的父亲,武当双剑之一的柳青云。

柳青云这时也摘下了面具,露出了留着短须的真面目。他环顾了下小屋,问道:“下午叶枫他们没有提到究竟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柳若无摇摇头:“没有,为了避免他们疑心我也不好多问。不过根据他们桌上的房屋图纸和唐家精于机关暗室之术的传说来看,我觉得秘密一定在这小屋里。”

柳青云点点头:“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和林守成一同前来,到时候秘密就会被发现,我们只有这一晚的时间,哪怕把这小屋翻个底朝天,也一定要找出来。”

柳若无问道:“只是,要从什么地方找起呢?”

柳青云沉吟着,是啊,从哪里开始找起呢?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夫人可需要在下帮忙?”

柳氏父女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墙角的衣柜后走出了一个人,手里亮起了一盏烛火,跳跃的火光映着他的脸庞,正是叶枫。

他身后跟着全神戒备的唐柔,紧紧攥着的双拳里扣满了暗器,时刻防备着柳氏父女发难。

柳若无无比惊讶地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门外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不光是他,我也可以帮忙的,岳父大人。”

柳氏父女急回头间,门口忽然在众多火把灯笼的照耀下亮如白昼。一个人影大步走了进来,正是听涛山庄庄主,柳若无的丈夫林守成。

他身后跟着一群人,包括了解祯亮,张痴,少林了尘,岭南司徒无伤还有一票持着火把灯笼的庄丁。

柳氏父女这一惊非同小可,柳青云一转念就已明白了。所谓桌上的图纸,唐柔的发现,一切都是事先设计好的圈套,都是为了引自己来竹林小屋。可笑自己竟然相信还有一晚的时间去寻找秘密,人家早就张开天罗地网等着了。

林守成轻叹一声:“岳父大人,这是何苦呢?你们到底想要找什么?”

柳青云摸了摸肋下,唐花造成的伤口虽然被紧紧地包扎起来,还是疼痛非常,不过他可是武当双剑,他是柳青云!他傲然一笑,忽的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他相信只要他一剑在手,对面所有人无人能够匹敌。

正在这时,一把细长的剑忽然从身后无声无息地袭来,迅捷无比地刺中了他的手腕,他的长剑呛然落地。

柳青云一惊之下抬头一看,手持细长快剑的正是一直站在柳若无身后没有言语如同影子一般的刑部总捕头常无义!

柳若无也惊骇莫名地惊呼一声:“你这是……”

常无义嘿嘿一笑,阴冷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剑尖指着柳青云:“我常无义是什么人?你以为我真的会贪图你女儿的美色?五年前我就追查案件来到听涛山庄,结果老庄主走火入魔疯了,线索就此中断。这五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想不到这次又来到了听涛山庄,美若天仙的庄主夫人竟然一早看穿了我的身份,还主动投怀送抱,我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没有那么多规矩教条,当然也就将计就计看看你们到底要搞什么鬼。想不到你居然真的相信我投靠了你们。”

柳青云将信将疑地问道:“那你那一晚在这小屋刺杀叶枫可是千真万确的啊,难道也是假的?”

常无义有些歉然地看了一眼叶枫,转头对柳青云冷笑道:“在你面前如果不尽全力岂不是被你一眼看穿?我那一剑当然是真的,如果他运气不好死在我剑下,只要能查出真相,这也是可以接受的代价。我常无义办事向来如此。”

不知为何,这话听在耳里,叶枫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一败涂地,柳青云喟然长叹,面如死灰,低头轻声说:“事已至此,你们想要怎样?”

叶枫淡淡一笑:“柳先生别着急啊,我们不过是想要揭开真相而已。不过,还有一位客人还没到呢。”

他转头对屋外高声叫道:“风老爷子,外面夜黑风大,快要下雨了,何不进来共叙?”

随着一声长笑,一个身影从窗口如同一片落叶般飘了进来,落在靠墙的一张椅子上。

这个人身材魁梧,须发花白,一身华美的衣衫,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正是绿林三十六寨总舵主,神龙三现风老爷子!

叶枫暗自点点头,该到的客人都到齐了,现在大幕可以拉开了。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李玄宗

风老爷子就这么随意地坐着,脸上带着几分神秘的笑容,冷眼看着叶枫:“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叶枫笑了笑,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岭南快剑司徒无伤:“当然是因为司徒先生。”

司徒无伤有些没听懂:“因为我?”

叶枫道:“我们当初刚到西院选房间的时候,司徒先生抢先挑选了我隔壁的房间。自此之后,我房间有什么人进出,他都一清二楚,首先占了地利。而他一开始就表现得对我们不屑一顾,冷嘲热讽,不愿和我们一同查案,于是就成功地把自己和大家分开来,为自己赢得了自由的时间,平时大家谁也不会去注意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大家听了暗暗一想,司徒无伤平时确实很少露面,经常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加上他一直表现得很高傲,说话行事非常不客气,搞得与大家的关系都不好,所以一直以来他在做什么,他在与不在,谁也没有去注意过。

叶枫又道:“我早就发现每当我们在房中商议案情的时候,都会有人在后窗偷听。后来我在后窗地上泼洒了些水渍,根据脚印查明了偷听的人进出的正是司徒先生的房间。现在回想唐玉失踪那一晚,想必也是这样被你得知了行踪,才会被你在这竹林里暗中偷袭。对吧,司徒先生?”

大家听了都是一惊,失踪的唐玉原来是被司徒无伤暗中偷袭了。不知唐玉如今生死如何?

司徒无伤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是我偷袭的唐玉?”

叶枫淡淡一笑:“这很简单。你们有没有发现自从唐柔姑娘来到听涛山庄后,本来应该很着急地搜寻唐玉的下落,然而她并没有这么做。”

众人都暗暗点头,唐柔是唐玉的堂妹,她应该是很关心唐玉的生死的,但是自从来到这里,她每日只是和叶枫他们一块查案,好像对于唐玉的下落并不着急。

叶枫微笑着转头看向唐柔,道:“这当然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唐玉的下落。”

他对唐柔一笑,唐柔朗声说道:“那晚司徒先生虽然重伤了我十四哥,但是他却并没有死,只是逃出山庄,到了嵩阳镇上藏起来养伤而已。我和程姑娘刚到嵩阳镇,我就发现十四哥留下的唐门标记从而和他见过面了。偷袭他的人就是司徒无伤,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而且他前胸岭南剑派三刃细剑留下的伤口就是铁证。”

司徒无伤面无表情:“原来他还没死,我正奇怪为何这么久还找不到他的尸体呢。所以你们今天下午的谈话其实就是设好的局,故意让我偷听了去,好引风老爷子前来。”

叶枫点点头:“没错。”

司徒无伤又问道:“可是你们怎么就知道我和风老爷子有联系?”

这时柳青云身后的常无义忽然开口道:“当然是我告诉他的。”

他看了眼司徒无伤惊异的眼神,说道:“这些年你司徒无伤曾经帮助岭南一带的镖局武行甚至官府寻回了不少被打劫的货物钱财,因而声名鹊起,颇有侠名,在岭南一带武林之中声望日隆。然而经我暗中调查,打劫这些财物的全都是绿林三十六寨的人。所以我一早就怀疑你和绿林三十六寨有勾结,故意演戏来博取侠名,目的就是为了逐渐控制岭南武林。”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叶枫接着讲道:“所以当我听完常总捕头告诉我的这段推测,再联想到杀顾青衣的很可能是风老爷子,而你又同时在竹林中刺杀唐玉,于是我就断定你一定是风老爷子安插进来的眼线,至于为你弟弟司徒无血报仇云云,不过是托词而已。毕竟岭南剑派中你们两兄弟素来争权夺势水火不容,早就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

司徒无血沉着一张脸,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风老爷子脸上依然露出轻松的微笑:“就算司徒无伤这个笨蛋害得我中了你的计,可是就凭现在这里的人有谁是我的对手?本来柳青云或许可以一战,不过他已经受了伤,现在恐怕连我一招也接不下来。我实在想不出你今夜处心积虑引我前来做什么?”

叶枫也微笑着:“老爷子先别着急,我本来也不过只想给大家讲个故事而已,一个关于这听涛山庄的故事。”

听了这话,风老爷子眼光忽然闪烁了几下,默然不语。

叶枫却转身对着柳青云又道:“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和柳先生谈几句。”

柳青云有些垂头丧气地低着头说:“谈什么?你到底想对我父女怎么样?”

叶枫叹了口气:“柳先生虽然一念之差一度对我起了杀机,逼得我毒发昏迷,险些丧命,不过从始至终,在这听涛山庄里,你的双手毕竟没有真正沾染上鲜血,残杀过一条人命。其实这十年来你处心积虑牺牲如此之大,在这里寻找的秘密,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柳青云惊讶地抬头:“你如何得知的?”

叶枫从怀里掏出一卷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字条:“自从顾青衣被杀之后,我就奇怪以他的身份,为什么会在这里死心塌地的守候了五年。加上庄主夫人又是你的女儿,我就疑心这里发生的一切可能与武当和林老庄主之间的陈年旧事有关。因此我派身边两名锦衣卫孙风和周雷去武当拜访令师,一面是为顾青衣报丧,一面就是探查当年的旧事。这就是他们发回来的飞鸽传书,上面详细讲述了你们来这里的原因。”

大家的眼光不由得都盯在了那张纸条上,好奇心大作,等着叶枫继续讲下去。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椅子上默然不语的风老爷子突然动了。

他手里多了一把剑,一闪身就疾刺向叶枫后背。这一剑既突然又迅速,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剑芒闪动间,一股霸道无匹的剑气,眼看就要击中叶枫了!

忽然有人高声念了句“无量观”,一条人影从门外飞泄而入,挡在叶枫身前,一举手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击风老爷子的霸道剑气。两股剑气相交,风老爷子被震得连退数步,而这人影只是晃了一晃,高下立见。

大家惊异地一看,这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瘦瘦高高,一身杏黄色的道袍,颇有些道骨仙风的味道。他淡淡地对风老爷子说:“尊驾何必着急出手,此时才想到杀人灭口,未免晚了一些。”

风老爷子面上神情没有变化,可是看着老道的眼光却透着无比的惊骇。片刻,他收起手中剑,重新坐了下来,默不作声。

转身叶枫恭恭敬敬地对老道士见礼,老道微笑道:“幸亏贫道星夜赶来,总算没有来晚一步。”

这边柳青云见了老道士,全身一颤,双膝一弯跪了下去,低头唤道:“师父!”

众人听了俱是一呆,难道这老道士竟然就是张三丰真人的亲传弟子,武当双剑的师父,名震天下的武当三长老之一的李玄宗!

正文 第九十八章 风老爷子的真面目

李玄宗背负双手,看着俯身匍匐在地上的爱徒,长叹道:“青云,十年了你杳无音讯,想不到会在这中情形下见到你。”

柳青云不敢抬头,道:“徒儿不孝,累及师父奔波劳累,师弟他,他……”一阵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玄宗闭目长叹:“当年为师一时口快,对你师兄弟二人讲述了当年败于林随风剑下的事,引为平生憾事。想不到我心中的一点疑惑竟令你二人这些年来费尽心力追查此事,青衣更是已经阴阳永隔。都是为师害了你们。”说到这里,一行老泪滚落。

柳青云伏在地上,喊了声“师父!”,已是泣不成声。

在场诸人都是一阵惊疑,原来这武当双剑在这听涛山庄要寻找的秘密竟然与当年柳随风和武当三长老那一场比剑有关。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秘密?

李玄宗叹息道:“十年前我曾失言告诉你当年柳随风击败我们三长老,赢走的武当镇派之宝松纹剑中藏有你师祖张三丰真人所创的无极剑气剑谱,若练成此剑气当可击败柳随风,重振我武当声威。”

他转头怜惜地看了一眼柳若无,继续说道:“想不到你竟然牢记于心,不但十年前将如花似玉的女儿嫁入林家,自己更是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暗中潜伏在听涛山庄周围,一心只想寻获松纹剑中的剑谱,重扬武当之威。”

柳青云叩首道:“可惜弟子无能,林家防范甚严,十年以来徒劳无功,到今日也未能寻获剑谱,愧对师父,愧对武当。”

李玄宗长长地叹息道:“可惜你不知道松纹剑中的剑谱并非唯一的剑谱。”

柳青云吃了一惊,抬头看着师父。

李玄宗沉气凝元,大喝一声,右手双指并立,急速划出,竟然发出了一道凌厉的剑气。剑气过处,将几十步外墙角的布幔割裂了一片,飘飘荡荡落到地上。

大家都是一惊。剑气乃剑术的至高境界,传闻练到最后可以百步之外取人首级,不过都是传闻,从无一人能练到如此境界。而且剑气需要利刃,越是神兵利器所发剑气威力越大。如今李玄宗手无寸铁,仅用手指就能发出剑气,几十步外威力不减,真是神乎其技。

李玄宗看了看众人惊异的眼神,沉声道:“这便是家师张真人所创的无极剑气。”

他转头看着柳青云道:“其实在武当还收藏有剑谱的手抄本,松纹剑中的是师祖张真人当年亲手绘制的剑谱,所以松纹剑才是武当的镇派之宝。可是无论什么宝物都毕竟是身外之物,可叹你为了这身外之物竟然处心积虑,虚耗了十年光阴。”

柳青云一仰头:“我为的不是剑谱本身,我为的是武当的声誉,为了武当当年丢掉的荣光!”

李玄宗叹道:“你真糊涂,枉自你自小跟随我这么多年,对于道法居然没有一丝领悟。所谓颜面,所谓声誉,何尝不是身外之物?上德无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凡事强求则失去了本心,这个道理你竟然不懂?”

这时门口的少林了尘大师宣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一切烦恼皆来自贪嗔痴,道兄此言,足见道心。”

柳青云匍匐在地上,看来被师尊之言触动,默默无语,若有所思。十年了,浪费了这十年的光阴,牺牲了女儿,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不断在心里问着自己。

李玄宗叹口气道:“你师兄弟二人都是如此,全无道心,你师弟青衣更是枉自送了性命。”

叶枫忽然接道:“柳先生是为了剑谱而来,不过顾青衣顾先生却并不知道剑谱之事。李道长你到底又对他说了什么?”

李玄宗摇摇头道:“都是我犯的错。五年前有一日我和青衣谈起当年一战,我告诉他我心中一个一直以来的疑惑。当年林随风单身挑战战三长老,以松纹剑为赌,约定次日在武当山门比试。第二日他也是一人前来,连败我们三长老之后扬长而去,第二日才上山要求履行赌约。后来我常常细想当年的细节,总觉得比剑那日林随风身形步伐,面目神情与上山约战之时似有不同,有什么不同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自始至终他也是一言不发,连一个字也没说过,得胜之后旋即离去,这让我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众人听了也觉疑惑,既已得胜,为何不当场履行赌约,为什么马上就离开了,要等到第二日才再度上山?比剑当日一直不言不语连起码的寒暄都没有,这好像不合基本的礼仪吧?

风老爷子还是坐在椅子里,淡淡地说:“或许是因为与三位长老比剑太过重大,紧张所致吧?”

叶枫点点头:“这也有可能。无论如何,顾先生在听完李道长这番话后,就前来了听涛山庄,却正好遇见林随风老庄主练功走火入魔,成了疯子。于是他便留了下来,在这小屋之外为老庄主守了五年的门。”

李玄宗道:“如非叶公子遣人前来报信,我也不知此事,更不知他竟然已经命丧于此。”

他一转身面对风老爷子:“不知小徒何辜,竟然得罪了大名鼎鼎的风老爷子,以致要痛下杀手?”

风老爷子低头不语,叶枫却笑道:“自然是顾先生守在这里妨碍了他人的计划,所以才不得不下手除去。”

他转头面对着风老爷子问道:“我说的对吧,风老爷子?”风老爷子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叶枫忽然又道:“或者我应该叫你的另外一个名字,你说呢,林老庄主?”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如堕云中,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枫淡淡一笑:“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伪装下去吗?不如我们以真面目相见吧。”

风老爷子也是一愣,但是很快就大笑起来:“看来我果然是小看了你,想不到官门中居然有你这样聪明的人物。”

笑声中他双手在脸上一抹,竟然揭下了一张薄如蝉翼般精致的人脸面具,露出了真容。浓密的花白胡须,高挑的鼻梁,这张脸居然和一旁盘坐在床头一直对于众人不理不睬的疯老头林随风一模一样!

两个天下第一剑客!

两个林随风!

正文 第九十九章 林家的秘密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两个一模一样的林随风,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一个眼神呆滞,表情痴傻,而另一个面目阴沉,眼神狡诈凶狠。

叶枫看看大家惊讶的神情,淡淡地说:“其实大家不必惊奇,这说穿了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林随风林老庄主其实还有一个孪生的弟弟,就是这位疯掉的老人,他叫做林从云。”

大家都惊讶地哇了一声,心中都奇怪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

风老爷子,哦不,现在应该叫林随风凶狠地盯着叶枫,有些咬牙切齿地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叶枫淡淡一笑,扬了扬手里的飞鸽传书,说道:“我早就查过,林家的祖籍就在武当山下,所以我让孙风和周雷去武当面见李道长的时候顺路就去山下调查了一下林家的背景,谁知道这一顺路竟然让他们从户籍旧档中查到当年林家生了一对双胞胎兄弟,哥哥就是以后的天下第一剑客林随风,弟弟大约在三四岁的时候就夭折了,名字叫做林从云。”

林随风冷冷一笑:“那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死?”

叶枫叹了口气,从怀里又掏出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帛绢:“这次是忠伯告诉我的。忠伯从小就在林家给你当书童,你们一同长大,从小到大一直是你最亲信的人,自然也对林家的所有秘密一清二楚。虽然你为了灭口在半月前趁他不备下手杀害了他,并且把他埋在他居室的院子里,你以为所有秘密就会随着他一同长埋泥土。可惜他的尸首却被我们找到了,而且忠伯对你太了解了,包括你的心狠手辣,他早就把林家的秘密写在这张帛书上藏在了鞋内。又多亏了程姑娘医术高明,懂得查验尸首,在查验中又细心地发现了帛书,因而你的秘密才能大白于天下。”

他叹了口气:“其实你疑心太重了,忠伯从来没想过要背叛你,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忠心耿耿,要不然少庄主林守成不可能这么多年一无所知。可是忠伯也太知道你了,害怕有一天会死得不明不白,所以这张帛书就是他为防万一之举,也许他从没想过要让它现世。是你忍不住杀了他,才让这帛书出现在我们面前,是你自己亲手揭开了一切。”

林随风没有说话,只是凶狠地盯着叶枫,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叶枫此刻恐怕已经被千刀万剐了,可是他不敢动手,叶枫身边站着的李玄宗正牢牢地盯着他,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他不会出手。

大家也是如堕云中,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张痴扬声对叶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们大伙儿说说。”

叶枫看着痴痴傻傻的林从云,又看看墙上写着“云从风动”的字幅,长叹了一声:“这位可怜的老人背后藏着的是一个离奇而悲惨的故事,一切秘密都藏在这张字幅背后,而写这张字幅的就是他们两兄弟的父亲。”

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这要从当年林家诞下双胞胎说起。本来这是一件大喜事,林家还大张旗鼓地宴请附近亲朋好友庆祝了一番,当时在座的就有武当的李道长。”

李玄宗点点头:“不错。林家是武当山一代的大户,又几代以来都醉心武学,尤其是剑术,所以和我们武当派关系一直很好。当年我也在受邀的宾客之列,不过好像后来听说那对孪生兄弟在三四年后得了重病其中一个不幸夭折了。”

叶枫摇头道:“其实没有重病也没有夭折,这一切都是林父制造的一个弥天大谎。当两个孩子长到三四岁的时候,林家人就发现哥哥林随风聪明活泼,而弟弟林从云却有些痴傻,当时林家暗中请了名医诊治,发现弟弟是先天不足,导致智力低下,就算长大了也几乎等于是个白痴,甚至连语言都有障碍,个人生活也不能自理。林父当时何其恼怒,林家是富庶一方的名门望族,决不能有一个白痴儿子丢人现眼,让林家蒙羞。可是终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林父下不了杀手,于是就对外宣称孩子重病身亡,实际上却秘密养在深院,听天由命自生自灭,一切饮食由忠伯照顾,全林家只有忠伯才知道此事。”

李玄宗长出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不过这和后来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

叶枫看着痴傻的林从云继续说道:“本来他可以这样平淡地渡过他的一生,可是想不到林父的一时善心竟然让他发现了一个大惊喜。随着孩子越来越大,林父开始教授林随风武功,有一次林从云在一旁无意中看到了,岂料他看了一眼林随风练的剑法竟然无师自通,能耍得有模有样,这让林父惊奇不已。后来他发现林从云虽然痴傻,但是在武学方面,尤其是剑法极有天赋,不但过目不忘,而且无人指点就能领悟其中的诀窍。林父试着传授了他一些剑法,不出几日他就已经超越了哥哥林随风,这让林父如获至宝,大喜过望。从此更是悉心教导,倾囊相授,果然把林从云培养成了剑术高手。你们记得林随风当年十一岁开始便四处挑战,先后击败了不少当时的成名剑手吗?”

李玄宗一惊问道:“难道那些剑手都是……”

叶枫点头道:“不错,那些成名剑手全都以为他们的对手是林随风,其实却是林从云。林父当年用这一手偷梁换柱为林随风挣了不少名气。”

他转头问李玄宗:“林父当年是否和武当来往密切?”

李玄宗点头道:“不错,林家当年富庶一方,林父又醉心剑术,常常上武当山来捐献钱粮,也常和我们切磋剑术,甚至经常和家师张真人促膝长谈,谈论武学剑术,当时家师还没有离开武当云游。”

武当张三丰张真人不但在武学上堪称大宗师,而且一生修道,尤其长寿。传说他生于宋淳佑年间,历经宋元明三朝,在洪武帝朱元璋反元中还鼎力相助过,在元至正十九年时有一日忽然气息全无,众弟子都以为他羽化飞升了,置办棺木准备后事。想不到次日忽然苏醒,自称阳神出游,时年已经一百二十多岁了。天下都以为神仙,从洪武帝直到现在的永乐帝朱棣都先后遣人寻访,希望能请他出山求教长生之术。因不堪其扰,张真人在洪武二十三年便离开武当远游四方,至今行踪不明生死不知,不过时至今日一直有各种各样传说,说有人遇见他在哪里哪里,仿佛真是个长生的神仙。

叶枫有些神秘地说道:“也许正是在和张真人的多次长谈中林父得知了无极剑气的存在和藏在松纹剑中的剑谱。知道了这样的秘密,林父心里就开始筹划一个阴谋,一个让林家不但能光宗耀祖,而且能称霸武林的大阴谋。”

正文 第一百章 林父的阴谋

李玄宗脸色有些变了:“你的意思是……”

叶枫很坚定地点点头:“没错,林父计划的正是利用林从云的天才,偷梁换柱挑战武当以得到松纹剑中的无极剑气剑谱,从而可以让林家称霸武林。林从云虽然有些痴傻,可是真的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剑术天才,而林父因为常常和李道长你们切磋剑术,虽然每次都完败,但是对你们武当三长老的剑法却非常了解。加上了他专门针对你们武当剑法的指导,林从云的剑术进步神速,眼看他的计划实施的时机就快到来了。可惜天不假年,林父忽然身染重病,一病不起,很快就辞世了。在他临死前他把整个计划告诉给了林随风,又或者从一开始林随风就知道这个计划,总而言之,在林父之后,你就成了这个计划真正的执行者。对吧,林老庄主?”

叶枫双眼直视着林随风,林随风也用凶狠的眼神盯着他,嘴里嘿嘿冷笑着。

叶枫继续说下去:“等到林从云的剑术已经达到有了击败武当三长老的把握的时候,一切就按照林父当年设想的一样开始执行了。其实自从林父有了把林从云培养成林随风的替身这个想法后,林从云从小就被严格训练,模仿哥哥的举止动作,特别是要听从哥哥的命令。云从风动,这墙上的字幅就是林父当年亲手写下的,既是对林从云的训诫,也是对林从云一生命运的定格。”

大家不由得都转头看着墙上陈旧的字幅,心里想起当年林父写这字幅时的情景,一个父亲决心要牺牲一个自己的亲生儿子的一生,到底是怎样的心境?

叶枫看了看面沉如水的李玄宗一眼,知道他心中现在一定很不好受,接着说道:“后来就是哥哥林随风负责上山和武当三长老订立赌约,第二天上山击败三长老的其实是弟弟林从云,多年的训练已经让他可以在举止上和哥哥一模一样,只需要能顺利地做到全程不发一言,获胜后立即就走,就是怕一旦开口说话你们就会发现破绽。毕竟林从云不但声音上有差别,而且除了剑术在其他方面他的心智有问题,根本不可能做到模仿哥哥的言语,只能不说话。而第三天上山按赌约取走松纹剑的又换作了哥哥林随风,整个计划进行得非常的顺利,天下武林都不明就里,从此公推林随风为天下第一剑客。”

李玄宗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堂堂武当三长老居然败于一个白痴剑下,还被人算计玩弄于股掌之中,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叶枫顿了顿,面对着林随风又说道:“林父的计划看起来是非常成功的,但是他的计划从这里开始出现问题了,不是吗?林随风虽然拿到了松纹剑,也扬名天下,可是数年下来,无论他如何把玩研究这把剑,试过各种方法,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取出剑中藏着的无极剑气剑谱。”

这时一旁的李玄宗沉声说道:“当初家师张真人创下无极剑气之后,反复揣摩研究之下,发现此剑术威力太过强大,如果落入宵小之徒手里,会是一场武林浩劫。于是铸了松纹剑,把剑谱封于剑中,并无机关可打开,除非折毁宝剑,否则无法取出剑谱,可是宝剑也就彻底毁坏了。松纹剑本身就是绝世神兵,怎会有人想到要去损毁?家师本意便是不愿让此剑谱重见天日,你们自然寻不到打开之法。”

林随风阴沉的双眼一阵闪动,表情有些惊异,看来他确是从未想过要毁去宝剑。

叶枫接下去讲道:“拿不到无极剑气的剑谱,就完成不了林父称霸武林的梦想。万般无奈之下,林随风不得不另辟蹊径。他利用林家的万贯家财在嵩山听涛峰上建立了听涛山庄,一面暗中继续寻找取出剑谱的方法,一面经常邀请天下知名剑客前来,名为切磋,其实是定下了赌约,如果对方比剑输了,就要留下成名剑法的剑谱。他利用偷梁换柱的手法让弟弟林从云冒名顶替比武,这么多年下来,天下第一剑客从无败绩,也积累了大量的剑谱秘籍。借着研究这些剑谱,因此林随风的剑术也大有长进。”

这时在场众人不禁纷纷开始低声议论起来,这一切实在是太过令人难以相信了,可是在叶枫讲来又丝丝入扣,不由得人不信。

叶枫摇摇头:“可惜,对于松纹剑,林随风一直一筹莫展。没有无极剑气,林随风的剑术也远远达不到称霸武林的地步。就在这时候还有一个麻烦也渐渐凸显了出来,那就是弟弟林从云。多年来似乎他的病情开始有所好转,头脑略微清楚了一些,开始有些不甘于作为哥哥的一件工具,开始有了自我的意识。这让林随风十分恐慌,一旦弟弟的身份曝光,无疑就是他和林家身败名裂的时刻。所以,我们的林老庄主做出了一件禽兽不如的事情。”

说到这里,叶枫提高了声音,双眼直逼着林随风大声说:“因为怕秘密外泄,照顾林从云的生活饮食都不敢假手外人,一直都是由林随风的夫人亲力亲为。林从云这一生没接触过别的女人,对这个嫂子非常依赖,有了近乎迷恋的感情。所以为了继续控制弟弟,林随风竟然逼迫自己的夫人与弟弟发生了奸情!”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一片哗然之声。林随风却在叶枫目光逼视之下,竟然垂下了头,默然不语。这分明就是心生惭愧,默认了叶枫所讲的是事实。

叶枫继续大声说道:“而且在此之后,林夫人还珠胎暗结,产下一子。当夫人当年诞下林从云的儿子之后,我们的林老庄主不知是何心情,竟然把孩子留下当做亲生儿子一般抚养,一方面为林家延续香火,另一方面有了心爱的女人和儿子在哥哥手里,林从云从此就不得不继续俯首帖耳地听命于他。”

听到这里大家都是一阵哗然,儿子?他们的眼光都投向了站在门口的少庄主林守成。林守成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厉声对叶枫道:“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叶枫一扬手中的帛书:“当然是忠伯的遗书上写的,如果少庄主不信,还有一个证据就在林老庄主身上,忠伯记载着林老庄主少年时练剑下体曾经受过创伤,他根本不能生育!所以他才会想到需要你来为林家延续香火。”

林守成面如死灰,全身簌簌而抖。不能生育?那自己岂非就是林从云的儿子?这数十年来自己岂非就是认贼作父?

叶枫有些怜惜地看着林守成。其实对于他的印象一直是不错的,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叶枫也不愿意当众讲出这些秘事,毕竟这如同惊雷一般的惊人真相,一般人是很难接受的。

何况,后面要讲出来的事也许是更加的震撼。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旧事

林随风蜷缩在墙角的椅子上,一双毒蛇一般的眼睛怨毒无比地死死盯着叶枫,一言不发。

解祯亮看着全身簌簌发抖默然无语的林守成,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转头问道:“你讲的这些内情确实非常震撼,但是这毕竟是林家的家事,纵然涉及当年与武当派的恩怨,可是和如今山庄发生的连环命案有什么关系?林老庄主他又怎么会变成了北方黑道的霸主云龙三现风老爷子?”

叶枫淡淡一笑:“不要着急,下面就快要讲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虽然林老庄主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重新控制了弟弟,但是随着弟弟心智的回复,已经很难再像从前那样利用他来骗取其他剑术高手的剑谱秘籍了。而自己由于天资有限,无论他如何努力,在剑术方面他多年来再难更进一步。加上始终得不到松纹剑中藏着的无极剑气剑谱,这让他难免感到灰心丧气。这时他已经步入中年,却没能如同当年林父计划的一样凭着无极剑气称霸天下,依然不得不依靠哄着傻瓜弟弟用偷梁换柱的比武对付各路的挑战者,从而来维持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这给了他很深的挫败感。人往往就是这样,当在某方面发展一再受挫的时候,就会伤害到他的自尊心,会对自己产生怀疑,这时候很容易就会转移注意力,所以他就把精力投入了自己另外一项新兴趣中,那就是财富。”

叶枫说到这里,看了一眼一旁的常无义:“自此之后,江湖上一批黑道高手忽然联合起来,一个叫绿林三十六寨的组织突然就冒了出来。他们的总舵主叫做云龙三现风老爷子,很少有人见过他,行踪诡秘,神出鬼没。也许真的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也许他不过只是一个虚构出来的身份,总之他的真面目现在大家都已经看见了,原来就是眼前这位声名显赫的林老庄主。绿林三十六寨打家劫舍,剪径劫镖,无恶不作,积累的财富以及势力也不断地膨胀,短短数年之间,雄霸了北方黑道,足见林老庄主的铁腕手段,领导力非凡。不过随着财富的日益增加,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大,终于后来对官府运送的官银下了手。”

常无义盯着林随风,重重地哼了一声:“果然是你做的!”

叶枫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抢劫官银,非同小可,如此大案当然会惊动刑部,于是常总捕头介入了此事。仔细调查之下,发现很多蛛丝马迹都指向了听涛山庄。可是五年前正当常总捕头来到听涛山庄调查时,却发生了林老庄主走火入魔误杀夫人的事件,所以调查不得不搁置了起来。”

常无义气愤地说道:“确实如此,本来我查到绿林三十六寨劫掠的财物都在经过秘密的多次转运之后最后送到了嵩山,而听涛山庄纵然不是三十六寨的贼窝也必然和他们有所联系。可是我刚到山庄,就听说前一夜林老庄主练功走火入魔,竟然误杀了夫人,还疯癫痴傻了。所有线索都就此中断了,我也不得不停止了对这里的调查。我派人一直留意着听涛山庄的动静,这五年来这里一直风平浪静,而江湖上风老爷子和绿林三十六寨却一直在屡屡犯案,看上去好像这位林老庄主真的很干净。但是我一直怀疑听涛山庄一定和他们有关,不过一直苦无机会,直到这次发生的血案我才又能再次进入这里调查。”

叶枫叹了口气,扬了扬手中忠伯留下的帛书:“其实你们全都被骗了。真正的事实是五年前林从云的病情已经大有起色,远不似现在一样痴傻。当时林夫人对于林随风的卑鄙行径以及心狠手辣也已经绝望了,甚至从一些线索上开始怀疑林随风和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强盗头子风老爷子有关联。而对于林从云她则是充满了愧疚和同情,于是她决定趁着林随风经常外出不在山庄的机会,带着林从云一起出逃,离开林随风的魔掌。可惜林随风正好回来撞破了她的计划,此时的林老庄主何其恼怒,平时对自己低眉顺目的夫人竟然计划背叛自己,还要和弟弟一起私奔,更重要的是如果弟弟的身份一旦曝光,多年以来建立的名声地位全都将毁于一旦,而且夫人对于他风老爷子这个身份已经开始起疑,所以他当着林从云的面下手杀害了林夫人。而林从云因为目睹心爱的女人在面前被杀,凶手却是自己从小就被教导要服从的哥哥,内心冲突受刺激过度,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痴傻的模样。这才是五年前事件的真相,正好这时常总捕头查到了听涛山庄,于是林老庄主借机把疯癫的弟弟推到前台假冒自己,编造了自己走火入魔误杀妻子的谎言,切断了一切线索。真正的林随风也就顺理成章隐身在暗处,一心一意地当起了风老爷子。”

大家又是一片哗然,张胖子忍不住说道:“这怎么可能?林从云既然剑术天下无敌,怎么会任由哥哥当面杀掉自己一直心爱的女人而无动于衷?”

叶枫叹息道:“有可能的。当一个人从小到大都被灌输同一个思想,一直遵从一个人的指令的时候,就会形成习惯性思维。云从风动就是林父当年一直灌输给林从云的思想,也是他的遗命,林从云一定要听从林随风的命令,这四个字令他根本无法对哥哥出手。但是他无法承受心爱的女人死在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愧疚感,这彻底压垮了他的精神,所以才会刺激过度变成现在这样。”

大家不禁默然了,都纷纷看着这个可怜的老人,而老人却全然不知道身边发生的事,没有听到他们谈论的话,还是呆呆地看着墙上的字幅念念有词。

常无义恨恨地盯着林随风,一振手中剑,冷笑着说:“就算你机关算尽,但是你做了这么多恶事,欠下多少的血债,躲藏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难逃法网。”

叶枫笑了笑:“常总捕头先别急,林老庄主做下的恶事,欠下的血债,恐怕还不止于此。”

常无义一愣:“他还做了什么恶事?”

叶枫直视着林随风,一字一顿地说道:“之前三位剑客的血案,以及我们到山庄之后顾青衣和慕容文才的死,凶手都是这位林老庄主!”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林随风的秘密

叶枫顿了顿,整理了下思绪:“这还要从十年前柳青云柳先生挖空心思把号称武林第一美人的女儿柳若无嫁入听涛山庄说起。柳先生的目的当然是想要女儿作为内应,寻找松纹剑以及藏在剑中的无极剑气剑谱,重振武当声威。这点伎俩当然无法瞒过老奸巨猾的林老庄主,表面上他风风光光把这个儿媳妇迎进了家门,另一方面却严令儿子林守成不得与她多接触,甚至要他们夫妻分房而居,实际上就是将柳若无软禁在南院之中。这样的情况一直到五年前,听了李道长讲述当年比剑经过从而起了疑心的顾青衣来到了听涛山庄,想要查证当年武当比剑的真相。这时常总捕头也来到山庄调查绿林三十六寨的线索,迫于各方的压力,于是就有了林老庄主发疯的事件发生。我刚才已经讲过了,林老庄主其实并没有发疯,而是悄悄地隐身在暗中,这件事除了他最信任的忠伯之外没有人知道,包括林守成在内。可惜他没料到一件事,那就是林守成真的爱上了大美人柳若无。”

叶枫抬头看了看低着头的柳若无一眼,继续说道:“林守成虽然不能违抗父命,十年来没有与妻子同房,可是每一晚他都会潜回南院书房外,远远地欣赏在书房的柳若无,聊解相思之意,他的爱慕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说到这里他有些歉意地看了眼林守成:“对不起,我们在跟踪你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你的这个秘密,你对夫人的情真意切却需要拼命压抑,确实够难为你的。”

林守成低着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不过从他发抖的身体可以看出他情绪很激动。

叶枫接着讲下去:“所以当五年前他一接手山庄,柳若无就获得了更大的自由,甚至可以参与山庄的日常事务,比如安排客人的食宿。我想他并不是不知道柳若无嫁入林家的目的,但是不会知道知道得太多,也许仅仅是知道她是为了替武当盗回松纹剑而已。林老庄主一定曾经嘱咐过他,却不会告诉他全部的真相。一方面是爱情冲昏了头脑,另一方面他也并不清楚松纹剑的下落,也不知道当年武当比剑的内幕,更加不知道松纹剑内的秘密。所以他没有限制柳若无的行动,甚至于还常常陪同柳若无外出的时候演戏秀恩爱,不惜在外落下为了维护娇妻仗势欺人的恶名,目的就是让柳青云和其他人相信柳若无和他的婚姻很美满,两人很亲密,进而相信柳若无找不到他们要寻找的东西是因为那东西并不在山庄里。”

解祯亮和张胖子不约而同地看向林守成,心中想起了刚到嵩阳镇那一晚见到的情景,他们也一直奇怪待人接物客客气气的林守成怎么会做出那样蛮不讲理的事情,事后又要派人前去送银子安抚,原来真相是这样。

“可是老谋深算的柳先生当然不会相信,反而觉得林随风的发疯是个绝好的机会,加紧逼迫柳若无查探松纹剑的下落。不过柳若无在山庄里还是受到很多限制,比如听涛楼她就不能进去,所以在无奈之下她开始利用自己的美色接近那些接到听涛山庄邀请的可以出入听涛楼的客人,利用这些客人来帮她查探。我们在调查中知道司徒无血,杨君和黄大刚三人都曾经为了柳若无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而柳若无的书房挂着杨君送的一幅蝶恋花的词,相信他们三人都是被她引诱来探查松纹剑下落的工具。”

这时叶枫双目如电,直视着林随风:“他们三人之中应该是有谁查探出了什么蛛丝马迹,却被暗中的林老庄主发觉了,也许你不能确定是三人中的谁,正好江湖上这时发生了灰衣人制造连环血案的事件,所以你为了保险起见就索性学他的手法,用这三人成名的剑法杀了这三人,既保住了秘密,又能嫁祸给灰衣人,真可谓是一石二鸟。”

林随风恶狠狠地盯着叶枫并不说话,等于是默认了他的话。站在门口的少林了尘大师想起了惨死的爱徒,不禁双手合十,高宣了一声佛号。

叶枫停顿了一会继续讲下去:“可惜你的嫁祸没有成功,代表官府的我们前来调查让你感觉到了危险,所以你的另一个化身风老爷子就在来嵩山的路上袭击了我们,不过因为有蜀中唐家唐大安排的姜慕白护送而让你的计划失败了。在此之前,你已经为了保密而杀掉了一直忠心耿耿的忠伯,所以你索性化妆装扮成他留在山庄中监视我们。忠伯跟随你几十年,他的言谈举止你都了如指掌,居然没人看出破绽。加上司徒无伤先生的配合,我们在山庄中的一举一动都会在你的控制之中。”

叶枫长吁了一口气:“接下来你发觉了常总捕头装扮的捕快有些可疑,而一些其他的线索让你知道柳青云也暗中到了山庄,这让你觉得你隐藏的秘密快要保不住了。我猜这些秘密除了松纹剑外,还有绿林三十六寨几十年来搜刮的财物,常总捕头之前已经查到这些财物最后都悄悄运来了听涛山庄,看来你不但喜欢金钱,还喜欢放在自己身边守护,原来你也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

林随风还是一言不发,但是眼中怨毒之色更重,看样子简直想把叶枫一口吞掉。

叶枫继续说道:“不仅如此,而且我猜想你把这些东西都收藏在了这里,在这座小屋之中!”

这句话一出,不但大家都是一愕,叶枫注意到林随风的身躯也是一震,看来自己猜对了。

“所以,你察觉到了危险首先就想到要把这些东西悄悄运走,而五年来一直守护在小屋门前的顾青衣就成了你最大的障碍。自从五年前你炮制了发疯事件后,顾青衣就一直守在这里,看来他根本就不相信你安排的诡计,你甚至无法确定他五年来到底查出了多少内情,所以你决心除掉他。可是他毕竟是武当知名剑客,你没有把握能一举杀掉他又不惊动其他人,因此你让黑白双鬼在正面当饵,你就从身后偷袭暗杀了他。可怜他在临死之前才从你的剑法上认出了你的真实身份,这一点从他尸体上脸带惊容不难推断。看到黑白双鬼一定会想到风老爷子也到来了,他不可能不提防的,可是他没想到传说中擅长轻功的风老爷子居然会使这么厉害的剑气,而且从剑气中他一定看出了你的真实身份,所以他才会在震惊之中被你一举刺杀。不巧的是那一晚正好唐玉也目睹了这一切,因为害怕他也看出了你的真实身份,所以悄悄跟着他的司徒先生不得不下杀手想要灭口。可惜唐玉并没有死,还把这些都告诉了唐柔姑娘,从而让我们知道了真凶。”

一旁的李玄宗听到这里,心中痛惜爱徒之死,眼中含泪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陷害

窗外又有闪电划过,隐隐传来轰鸣的雷声。阴沉的夜空乌云密布,似乎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屋里叶枫慢慢踱着步,继续着他的讲述:“姑苏慕容家的慕容文才忽然到来大大出乎了林老庄主的意料。我听常总捕头说他曾发现这个慕容文才在夜里暗中四处探查听涛山庄,好像在寻找什么。装扮成忠伯暗中观察的林老庄主当然也发现了,而且一定知道他在寻找什么。姑苏慕容蛰伏这么多年不问江湖事,忽然派出了族长的儿子这样重要的人物来听涛山庄暗中寻找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他转身看了看张胖子:“后来我的义兄张公子在无意中发现慕容文才在私下曾威胁过林守成,言谈之中提到要他交出一把剑,我想那必然是指的武当镇派之宝松纹剑。林老庄主必然也知道了此事,自然也明白慕容家为的是剑中藏着的剑谱。虽然不知道慕容家是如何得知剑谱的秘密的,不过此时林老庄主心中必然有些慌乱,不管这个慕容文才究竟知道多少秘密,在隐藏的财宝转移走之前,无疑他的存在是非常危险的,所以他必须死。”

林随风还是不说话,嘴角却隐约浮现出一个冷笑。叶枫看着他,从容不迫地说:“你一定是用忠伯的身份把他约出来,比如说要告诉他一些林家的秘密什么的,让他毫不提防从而突然杀了他,否则他若知道林随风没有疯必然会有所防备,以他的武功不可能毫无反抗让你一击即杀。”

林随风虽然没有说话,可是他的惊讶的表情让叶枫知道自己推测得不错:“杀了他之后你甚至还把唐玉在竹林中和司徒无伤动手时遗留下的暗器打入他的尸体,造成他是死于唐家人之手的假象。不过这一手太过拙劣,你并不会唐门的暗器手法,唐柔姑娘一眼就能看出破绽,而尸体只要仔细检查就会发现他其实是死于剑气之下。这一切不但没能嫁祸唐家,反而把更多的疑点引向了听涛山庄,引向了想要维护你的林守成。”

叶枫顿了顿,看了眼一边低头不语的林守成:“这时我想起了曾经在听涛楼书房中看见的墙上挂着一幅字,是柳永的蝶恋花,正好和南院书房中杨君赠送给林夫人的一幅欧阳修的蝶恋花字迹相同,分明也是杨君所写,而且词中的意思一个描写深闺怨妇的幽怨孤独,一个描写青年男子的思慕之情,正好是一对。我们了解到南院的那一幅是杨君仰慕林夫人柳若无所以赠送的,可是听涛楼上那一幅既无题款也无题跋,根本不是赠予他人之物,想必是杨君自己写来抒发感情的,可是林守成却说是杨君所赠,分明是撒谎。那么这幅字怎么会到了听涛楼书房的墙上?”

大家都疑惑的把目光投向了林守成,叶枫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开始也想会不会是林守成因为嫉恨杨君他们三人觊觎自己妻子的美色从而杀了他们,那幅字也是这样到了他手里。但是后来我了解到林守成和这三人比剑全都落败,这三人胜利后都可以进入听涛楼翻阅珍藏剑谱。他的剑术并不及这三人,更别说要用他们擅长的剑法反杀他们,我就断定这幅字是凶手故意挂在这里把疑点引向林守成的。可是林守成为什么要撒谎说是杨君赠送的?”

叶枫顿了顿,有些得意地看着四周人们疑惑不解的神情:“他这么做分明在保护凶手,所以凶手一定是他很熟悉而且必须要保护的人,加上这个人剑术很高,我就想到了林老庄主你老人家。可惜,后来程姑娘检查了疯掉的假冒的林老庄主,确定他不是装疯,加上我当时还不知道林守成真正的身世,正所谓虎毒不食子,我怎么也不相信一个父亲会去陷害自己的亲生儿子,于是案件陷入了僵局。直到我接到孙风周雷调查林家背景的飞鸽传书,知道了林老庄主本来有个孪生兄弟,跟着又发现了忠伯的遗书,了解到林家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我终于想通了。”

他看着朝着他冷笑的林随风,回报以胸有成竹地微笑:“林老庄主你不但剑术高超,演技也更是精湛。你一定先是用本来面目去见林守成,让他以为你是这里疯掉的林随风。你告诉他你的疯病已经好了,那三个剑客是你不忿他们和你儿媳妇纠缠不清有辱家门而一怒杀掉的,为了躲避我们的调查,你必须继续装疯。林守成是个孝顺儿子,当然听信了你的谎言,所以才会在那幅字的事情上撒谎保护你。不光如此,后来你杀了慕容文才之后,他明知是你下的手,却在验尸时草草了事,宣称慕容文才是死于唐门暗器,也是想要保护你。”

他叹息了一声:“可怜这个孝顺儿子并不知道有两个林随风的秘密,也不知道你不单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还一早就计划好了要陷害他让他做你的替死鬼。墙上的书画是你杀了杨君后带回来悄悄挂在听涛楼书房墙上的,慕容文才尸体上那拙劣的嫁祸也是你有意为之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认为林守成才是凶手。”

叶枫盯着林随风的双眼问道:“这就是近来发生在听涛山庄里这些个凶案的真相,我没猜错吧,林老庄主?”

林随风的冷笑逐渐消失,变为惊讶的神色,叶枫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林守成虽然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但是从小由你抚养,待你如同亲父一样孝顺,与亲生儿子有何区别?你居然对他也能狠得下心,你是何其冷酷无情?”

痛斥之后,叶枫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神秘:“可是你没想到,慕容文才的尸体上居然带着半本雷破天记录的手卷。这上面记载了二十年前在华山秘窟之中屠杀唐家和霹雳堂精英的事件,虽然没看见你的真面目,但是雷破天还是从剑气上认出了那所谓十殿阎罗的凶手其中之一就是你,林随风!”

林随风听到这里面色大变,满脸惊愕的表情,看来这二十年前的旧事比眼下血案的揭露更加令他惊讶,甚至是惊恐,慌乱。

叶枫看着他的眼睛,放慢了语速缓缓说道:“现在,你应该告诉我们二十年前藏在十殿阎罗背后这个神秘的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宋帝王

林随风看着叶枫,脸上的惊恐慢慢散去,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好半天,他终于开口了,嘴里嘿嘿地冷笑着:“想不到啊,你竟然能查到这么多东西,真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原本我想借柳青云的手除掉你,没想到你这么命大,早知道就该亲自动手的。”

叶枫昂首道:“我确实命大,如果你要下手杀我,机会有很多的。那晚在这屋外我和柳青云对峙之时,你其实就在屋内窥视,我毒发倒下之际隐约看见屋里你得意的笑脸,这也是我最初开始怀疑你的原因之一。你一定认为我毒发必死,却想不到程姑娘的到来居然让我能起死回生,可见冥冥中自有安排,你坏事得太多注定要由我来揭破你的真面目。”

林随风怪眼一翻:“坏事?我能够选择吗?你们都觉得我弟弟这一生可怜,他就是我的替身,我的影子,那我呢?我快乐吗?我这一生也是从小就被我父亲定好了角色,我不过也是他计划里的一个棋子而已。他把所有他的理想都压在我的身上,哪怕用卑鄙无耻的手段,从来不管我是否愿意,而我只有接受,只有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去完成,因为他是我父亲,因为这是林家几代以来的梦想,而我是林家的子孙。”

他苦笑了一下对叶枫说:“你前面说的都对,我们确实按照我父亲的计划一步步地执行,哪怕他已经不在了,我们还是成功的取回了松纹剑,赢得了天下第一剑客的名誉。可是我用了十多年的时间也没法找到打开松纹剑的办法,没办法按他的想法凭着无极剑气称霸武林,只能守着一个天下第一剑客的虚名守在这个破山庄里虚度光阴。”

他转头看了眼柳青云和李玄宗:“还要时刻提防着武当派或者其他什么人千方百计地来抢夺松纹剑或者挖掘当年的真相,你们以为我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叶枫反问道:“就算当年比剑的事是你不得不遵从你父亲的遗命,那么后来的绿林三十六寨呢?还有二十年前华山的大屠杀呢?你为什么会成为十殿阎罗的一员,听命于轩辕公子?”

林随风看着叶枫,沉默了一阵,看得出二十年前的事情真的是他的心病。好一会儿,他叹息了一声:“不错,我就是十殿阎罗中排名第三的宋帝王,二十年前华山的屠杀我也确实是其中之一,可是这一切都不是我所愿。”

叶枫一皱眉:“宋帝王?”

他身后的解祯亮赶紧解释道:“传说中阴司中有十殿阎罗,分别是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和转轮王,各司其职,宋帝王排在第三位。”

叶枫心里一动,既然林随风排名第三,那是不是说明他的武功在这十个人当中也是排第三?那么雷破天的武功会排在第几?

林随风顿了顿,沉声说道:“大约二十多年前,忽然有一夜,我的房间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他带着一个鬼面青铜面具,一身黑衣,自称轩辕公子。”

叶枫暗中点头,和当初在华山范上古描述的果然一模一样,看来必然是同一个人。

林随风脸上隐约有一丝惊恐之意,看来他也不愿意回想当年的情景:“这个轩辕公子的武功很高,交手之下我竟然完全不是对手,可是让我更吃惊的是接下来他对我讲的话,他居然知道当年武当比剑的真相。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可是这个秘密一旦泄露,林家几代以来在江湖上辛苦建立的名望就全完了,将被全武林所不齿。惊惧之下我只能接受他的条件,就是成为他麾下的十殿阎罗的一员,在需要的时候听从他的调遣。而他除了允诺为我保密之外,还答应我会给予我极大的好处。此后没几年我就接到了他的指令,参加了华山的大屠杀。”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叶枫:“你说雷破天当年从剑法上认出了我,其实我也认出了他。虽然我们各自都带着不同的鬼脸面具,但是他的天雷掌实在太明显了。那时候我也很奇怪,那时候霹雳堂的大当家雷惊天和二当家雷动天已经失踪了,而他这个三当家竟然会和我们一起屠杀霹雳堂自己的人,我想他也是身不由已,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也会听命于这个轩辕公子。而十殿阎罗里其他的人虽然我没看出他们的身份,但是他们的武功绝不在我之下,能同时驾驭这么多的顶尖高手,所以我也更觉得这个轩辕公子的可怕。”

听林随风这么说,大家都沉着脸,同时能驾驭十个林随风这样级别的高手,武功更是深不可测,连林随风也完全不是对手,这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林随风继续说道:“其实绿林三十六寨不是我创的,风老爷子也真的有这个人,可惜现在他剩下的只有这张人脸面具了。就在华山事件之后不久,轩辕公子就给了我这张面具,命令我用风老爷子的身份接管绿林三十六寨,此后我就成为了威震北方黑道的云龙三现风老爷子,而我们每次抢劫来的财物最后也都交给了轩辕公子,我们也就成了他的一棵摇钱树。”

叶枫冷笑一声:“你别把自己讲的那么不得已。我猜后来你不再甘心听命于他了,于是悄悄把劫掠来的一部分财宝转移到听涛山庄藏匿了起来,也因为这样你才会被常总捕头盯上了。”

林随风低头不语,等于承认了叶枫的话。

叶枫有些得意地一笑:“我猜想你不光把财宝藏在这个山庄里,甚至就藏在这间小屋之中。”

林随风一听这话,霍然抬头,直盯着叶枫,显然很吃惊。

“当初司徒无伤袭击唐玉,除了因为他目睹你杀顾青衣的过程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唐家擅长机关之术,唐玉之前已经看出这个小屋藏有机关密室。当你知道唐大和程三思要来听涛山庄和我们会合的时候,为了保住藏在这里的财宝,又怕神医程三思会治好你弟弟的疯病,所以你下令绿林三十六寨动用一切力量对他们一路截杀,算起来他们早就该到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他们的踪影,想必这一路上定然是艰难重重。”

叶枫说到这里提高了声音:“如果不是柳青云父女一直在附近查探,恐怕你早就搬运完了这里藏的财宝,远走高飞了吧?”

林随风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里透着一种阴沉的感觉。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林随风之死

林随风笑了一阵,又恢复了那狡诈凶狠的眼神,看着叶枫说道:“就算你猜对了又如何?财宝确实就藏在这里。不过唐家这丫头根本就不懂机关之术,否则你们早就找到密室了。你在想等唐大来么?哼哼,现在他恐怕已经自身难保了,也许此刻已经真的去阴曹地府见了十殿阎王。”

他有些骄傲地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众人:”而现在这里的这些人纵使我杀不了你们,但是如果我要想走凭你们还是留不住我的。只要没有唐大,你们根本找不到藏宝的机关,等我下次带了人再回来,这些财宝还是我的。”说完,他得意地大笑起来。

大家都沉默了,凭他的武功李玄宗虽然在他之上,但是他若是一心想走,的确在场的这些人还是留不住他的。

在林随风得意的笑声中,忽然门外一个宏亮的声音响起:“你错了!”

叶枫急忙回头,就看见门口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双眼带着温暖的笑意,面容虽然略带疲惫,却还是有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

唐大,唐大赶到了!

伴着唐柔欣喜万分的一声欢呼:“阿大!”林随风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惊愕和黯淡的表情,唐大居然没死?动用了三十六寨的全部精英,还请出了冷血十三杀中的顶尖杀手,居然没能杀掉他,甚至没能阻拦住他,这不可能!

唐大到了,意味着他所有的盘算都落空了,勘破这里的机关对唐大而言是轻而易举的,这里藏着的财宝都将不再属于自己,所有的计划,之前所作的一切事情全都会成为一场空,就算可以逃走,也不过两手空空,自己会失去一切。

一切都是他,都是因为他!林随风怨毒的双眼盯着叶枫,满腔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唐大走进屋子,只是微笑着对着叶枫点了点头:“我有错过什么好戏吗?”

叶枫好像受到了感染,不由得也微笑了起来:“至少你赶上了落幕。”

两人相视而笑,这微笑如同春风一般让身旁的人都感到一阵温暖。

就这一瞬间,林随风却突然动了。

他手一伸,腰间的剑就到了手上,身形一闪就到了叶枫背后,提剑就刺。不过他刺的不是叶枫,而是他身边站着的李玄宗!他早就看明白,要想杀叶枫,一定要先逼退这个最大的障碍。

李玄宗大出意料之外,又惊又怒大喝了一声,却不得不向后闪避开他的剑。

这一闪,叶枫就被晾在了一旁,林随风阴恻恻地一笑,手上剑芒暴涨,一剑直取叶枫,剑气!叶枫此刻武功尽失,眼看是断然避不开这一剑的。

这时一条人影一闪,一道青芒起处,和林随风的剑气相交击,叶枫一看,竟然是一直站在一旁低头不语的林守成!

林随风看清来人,也是一怔,这一瞬间他就感觉林守成这剑气的力量竟然超过自己的想象,甚至居然还要强于自己,这一击之下自己被震得回身翻了回去。这时恰好唐大发出的两枚钢镖射到,所以旁人看去,倒像是他自己翻身躲开了唐大的暗器。只有他自己知道,林守成的这一剑震得他全身气血翻涌,虎口发麻。

旁人都没看出来,只有李玄宗眉头一皱,仿佛看出了点什么端倪。

林随风知道,时机稍纵即逝,要杀叶枫已是无望了。不待身形站稳,他大喝一声,再度起身,手中剑气发挥到极致,直扑向唐大。他心里盘算好了,只要能杀了唐大,对方一样没办法找到宝藏,那些财宝迟早还是自己的。

这一剑他拼尽了全力,多年来修炼剑术的精华,人剑合一,完美的一剑,其势断不可挡。

唐大却不慌不忙,一把脱下身上长袍,兜头迎面罩向林随风。

林随风一愕,忽然想起了唐门的毒,再看那长袍,似乎隐隐有青色泛起,心中起了犹豫。就算自己这一剑能刺中唐大,却断断避不开他的长袍,唐门擅长用毒的说法素来威震天下,唐大在此危急时刻用这一招来对付自己绝不会是普通的毒,一旦沾身后果难料。想到这里他硬生生止住身形,长剑反撩挑开那件长衫。

就在他顿身变招的时候,一道剑气从他身后直袭而来,正是李玄宗。李玄宗何其老辣,这一剑也是尽了全力,迅捷无比,等到林随风察觉想要躲闪已经不及,长剑从后背贯心而入,竟然将他生生钉在地上。

大家一时都呆住了,仿佛没有想到这突如其来的结局,愣愣的看着垂死的林随风。

血泊中的林随风挣扎着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所有人都用一种惊讶和怜惜的眼光看着他。他痛恨这种眼光,他痛恨被人可怜。几十年前他们的父亲曾经这样看着他,因为发现痴傻的弟弟居然是百年难遇的剑术奇才,而不是正常的他。

跟随自己几十年的老仆林忠也曾经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因为知道他这么多年来为了不输给弟弟而拼命练剑,穷尽心力去算计别人,其实他心里的苦楚。

五年前那个想要救弟弟逃离山庄的夫人,被自己撞破了计划,在杀她之前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虽然他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用这种怜惜的眼神。

现在,他们都已经死了。

他是林随风,他是天下第一剑客,他应该有无上的尊荣,他不能容忍别人可怜他,绝不!

他勉强着抬起头,用恶狠狠的眼光迎着周围的人,他的眼光最后落在坐在床头痴痴呆呆的弟弟身上,林从云根本没有看这边,好像任何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一张口却喷出一股血箭,两腿蹬了几下,登时断了气。

唐大叹息一声,慢慢走上前俯身拾起了自己的长袍:“我的长袍本来并没有毒,只是你惯于用阴毒手段算计别人,自然以己度人,堂堂一代剑豪落得如此下场。”

大家听了更觉感慨,看着林随风的尸体唏嘘不已。只可惜他再也听不见了。

这样的结局也大大出乎叶枫的意料,一时脑中翻腾不已,木然地站着。正发呆间,听见唐柔一声欢呼“阿大!”抬头看去,就见她宛如一只投林小鸟一般,连蹦带跳地扑向唐大,双手一把揽住他的脖子,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叶枫一呆,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种什么滋味。他感觉双手双脚甚至全身都不再是自己的了,连自己就像不再存在,只是呆呆地看着在唐大怀里撒着娇的唐柔。

他身后的解祯亮和张痴对视一眼,暗暗叹了口气,这一幕他们早在华山就见过,当唐大和昏迷不醒的叶枫从密道中被解救出来时,同样的一幕就发生过。就算是呆子也能看出即使唐大对唐柔无意,唐柔对唐大的感情却绝不是一般的兄妹之情。从他们看出叶枫对唐柔一见钟情起,就知道这样的一天终会到来,本来想要提前提醒他,可是感情的事毕竟旁人是难以插嘴的,加上这段日子各种变故应接不暇,所以一直也没找到好的契机。现在面对这样的场景,这两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唐大一抬头,看见了呆呆发怔的叶枫,一愣之下连忙拨开唐柔的双手,可是唐柔却一双眼睛一直在他身上,缠着他叽叽喳喳地问长问短。

大家都默然无语,这一刻在叶枫的耳边,四周都静寂无声,唯一响着的就是唐柔那如同喜鹊一般叽叽喳喳的声音。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消失的藏宝

叶枫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发呆站了多久,直到背后有人一拍,才猛然醒悟过来。

一抬头,就看见唐大带着温暖笑意的眼睛:“怎么样,你没事吧?”

叶枫摇摇头:“没事,只是看见柳随风的下场有些感慨。”说完他转头扫了一眼一旁的唐柔,想起刚才的一幕,心中不禁有些黯然。不过他很快振了振精神,这些迟点再想吧,无论如何,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回头一看,林随风的尸体已经被人搬走了,地上还留有一滩触目惊心的鲜红的血迹。林守成跪倒在生父林从云的膝前,默默流泪,而林从云脸上还是带着痴痴傻傻的表情,看着林守成眼睛里却有了一丝感情,嘴里喃喃地念着:“儿子,儿子……”

唐大叹了口气:“程神医稍后就会到,希望可以帮助这可怜的老人恢复一些神志,能渡过一个幸福的晚年。”

叶枫点点头,四下一望,大家都还没走,他们在等着看什么他心里自然清楚。只是有一个人不见了,就是那个岭南快剑司徒无伤,趁着刚才林随风死时的一阵混乱,谁也没留意他偷偷地溜掉了。算了,他不过是个小角色,过了今天他勾结绿林三十六寨的消息将会传遍江湖,他也会身败名裂,难有容身之处。

叶枫回头看向唐大,现在,是找出林随风隐藏的宝藏的时候了。

唐大微微一笑:“刚才我已经看过了这间小屋,唐玉说的没错,这里有一个密室,而入口,就在那里!”他伸手一指,指向的是痴傻的林从云一直盘坐的那张床。

扶开林从云后,唐大伸手在床头一阵摸索,床板忽然陷了下去,出现了一个通道。围观的众人一阵惊叹,原来这里竟然是密室入口。林随风安排他的疯弟弟坐在这上面原来就是在守护他的宝藏,谁也不会想到一个疯子居然整天坐在宝藏的入口上面。

唐大点着了火折子当前进入,后面紧跟着叶枫,还邀请了武当李玄宗和柳青云,以及少林了尘大师,当然少不了庄主林守成和刑部总捕头常无义,至于其他人都留在外面等候。

床下是一条暗道,看得出当初修建得很匆忙,空间很狭小,四周也没有用石料加固,还留着挖掘的痕迹。暗道不算长,在尽头有一架梯子直通上面的出口。攀上出口上面是一间不大的石室,算起来应该在小屋后面紧靠着的山体里面。普通房屋建筑时一般不应该紧靠山体,都会保留一段距离。而这间小屋为了缩短地下暗道的距离减少坍塌的危险才会选择这样紧靠着山体,所以当初唐玉一看就知道这间小屋建有机关密室。

密室不大,一目了然,地上简单的铺了一些干草以防潮湿,空空荡荡的没有箱柜器皿,更加没有什么财宝。唐大俯身仔细查看地上的干草,发现明显有被箱子一类重物长期压过形成的印痕。他把印痕指给大家看,叹息道:“看来我们恐怕还是来晚了,这里的财宝应该都被转移走了。”

常无义皱起眉头:“林随风都已经死了,这些财宝都被他转移到哪儿去了呢?”

叶枫摇摇头:“恐怕这将成为永远的谜团了。”

柳青云对财宝没什么兴趣,举着火折子四下里一照,在靠近石壁的地方有一张木桌,木桌上有一个木架,上面端端正正放着一把剑,他顿时发出了一声欢呼:“松纹剑!”

大家围了过去,只见这把剑剑柄和剑鞘雕刻精美,浑然天成,宛如一节古色古香的松枝。柳青云一把拔出了剑,剑身明净如水,隐约透着一些若隐若现的纹路,手指弹之声音清亮,果然是把好剑。有谁会想到这样一把好剑中,竟然藏着引发这几十年纷争的无极剑气剑谱。

柳青云双手捧着剑,掩饰不住的激动:“师父,我们终于找回松纹剑了,武当振兴有望了。”

李玄宗看着激动万分的爱徒,这十余年来他千方百计,不计代价,甚至牺牲了女儿的幸福也要找到这把剑,今天终于捧在手中,心里不由生出了怜惜之情。他长叹一声:“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可是,真的值得吗?”

柳青云一躬身,回答得无比坚定:“值得,我自小是师父养大的,为了师父,为了武当付出再多也值得。只要能重振武当声威,我情愿跟随师父回到武当,为我之前犯下的错接受处罚,就算今后永不下山,我也心甘情愿。”

李玄宗叹息着抚摸爱徒的头顶:“那你女儿今后怎么办?”

柳青云面上一黯,心里对女儿泛起了愧疚之情,他转头看着林守成。

林守成默然片刻,低声道:“她毕竟是我的妻子,我当然希望她能留下来,只是不知她……”

叶枫忽然笑了:“你们做了十年夫妻,你竟然一直都不了解她。”

林守成一愣:“此言何意?”

叶枫说道:“你以为十年来你夜夜去南院偷偷看她她会毫不知情?如果她对你无意,又怎么会十年来每一夜同样的时辰都坐在窗前?常总捕头告诉我,虽然她以美色引诱,但是总是止于言谈之间的暧昧,并没有真正的越礼之举。我相信她对于之前死去的那三位剑客也是一样,她定然没有做过对不起你对不起林家的事。”

林守成神色有些木然,想来这些他竟也从未想到过。

叶枫又说道:“这一切都缘于她其实何尝不是对你怀有深情。你们十年来一直防着她,甚至你与她从未同房,但是我相信她也早已把自己当做了你的妻子。我想她引诱其他人除了是父命难违要寻找此剑之外,也有想要刺激你,让你嫉妒的目的。”

说到这里,柳青云脸上惭愧之色更重:“我想叶公子说得不错,如果那傻丫头不是对你有心,也不会和你演那些秀恩爱的戏来欺骗我这个老头子了。再说,难道你还要她随我回武当去受罚,他可是你林家的媳妇。”

林守成先师一愣,慢慢脸上泛起了喜色:“如果这样,岂不是可以……”

唐大哈哈一笑:“你父亲这一生如此坎坷,今后你们夫妻能够好好伺候他的晚年,一家人和和美美,也不失为美事。当然,我说的可是你的生父。”

叶枫打趣道:“最好你们能生一群孩子,有了这绕膝饴孙之乐,我想他的病也会好得快些。”

林守成已经喜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应道:“一定,一定。”

大家都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又见灰衣人

听涛峰山道。

柳青云有一些伤感地一边走一边抚摸着一旁的棺木,棺木里躺着的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一起立下振兴武当志向的兄弟顾青衣。当年两人齐名,江湖上谁不知道武当双剑,如今却只剩下这冰冷的棺木,还有就是一身沧桑的自己,再看不见当年那两个热情洋溢的少年。

几个挑夫挑着棺木在这崎岖山道上健步如飞地走着,他们无疑非常熟悉这里的山路,可能赶着把棺木尽快挑到山下的嵩阳镇,再用赚来的银子去喝上几杯解解晦气,毕竟挑棺材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背负着松纹剑的武当长老李玄宗并不着急,慢慢地走在后面,一面走一面观赏嵩山的风景,不知不觉和柳青云他们落下了一大截距离。

他身边是依依不舍送行的叶枫,不知道为什么,叶枫对李玄宗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大概是因为他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请求而从武当山不远千里远赴嵩山的这一份信任。如果没有他的鼎力相助,也许这里的一切不会完结的如此顺利,叶枫心中难免有一些感激。和这样道骨仙风的人物能多请教几句也是莫大的受益,所以叶枫坚持要送送返回武当的李玄宗,这一送不知不觉竟然送出好几里地。

他此刻武功全失,身体也没有完全复原,走了一阵,有些微微喘息起来。

李玄宗察觉到了他的疲态,脚步放得更慢,面容上透着一种慈祥的关心:“叶公子身上余毒未净,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叶枫放眼看着远处重峦的山影,答道:“准备先随了尘大师去一趟少林。”

李玄宗一皱眉:“少林有什么事发生么?”

于是叶枫将了尘所讲易筋经也许可以帮助化解余毒一事说了一遍,李玄宗叹道:“若如此便真是缘分了,易筋经传说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冠,不过没有人见过,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功效。只是少林和尚素来木讷呆板,规矩甚多,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传与外人的。”

叶枫淡淡一笑:“晚辈中此奇毒,几度死里逃生,至今还留有性命,已是幸运至极,早已明白凡事不能强求,一切但凭缘分而已。”

李玄宗点点头,双目凝视着叶枫的双眼,那里面透出的是真诚的感情,是对生命的热爱,是对人生际遇的淡然和豁达。他甚至觉得有些羡慕,心里不由感慨,如此年纪竟然能有这样的胸怀,但愿这孩子无论一生经历多少风雨变故,都能保持这样的心境,能保持对生活的热情和信心。

他收回目光,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觉得林守成怎样?”

叶枫一愣神,随口答道:“他虽然剑术不济,不过没有什么野心,今后他们夫妻和睦,好好照顾悲惨大半生的父亲林从云,也算是个很好的结果。”

李玄宗微微一哂:“你真的觉得他剑术不济?”

叶枫一愕,回想起林守成险些败给岭南快剑司徒无伤的情景,看上去他的剑法中规中矩,不过确实乏善可陈。

李玄宗面容一肃问道:“你可记得昨夜在小屋里他帮你挡了林随风一剑?”

叶枫点点头,当然记得。

“当时林随风那一剑是全力出手,剑气已经催发到极致,如此威力连我恐怕也没有十足把握能接下来,可是却被林守成那一剑震得倒翻回去。”李玄宗看着叶枫的表情,知道他不信,“我不会看错的,那一霎那林守成用的也是剑气,而他的剑气威力恐怕早就在林随风之上了,看来他父亲的天才他多少还是继承了些的。”

叶枫真的是不信:“如果他剑术如此高明,那为什么还要刻意隐瞒,此前比剑还会接连输给杨君他们三人?在我们面前他也明显远远不及岭南司徒无伤?”

李玄宗微微一笑:“所以,我也在奇怪,明明有极高的剑术却偏偏要长期装作庸手,我猜他的所图非小,我想今后你面对他的时候一定要留个心眼才是。”

叶枫默然无语,心里还是半信半疑。

说实话,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对这个谦谦君子般的少庄主还是颇有好感的。有着曲折的身世,又被最信任的人陷害出卖,这些都是很让人同情的,叶枫心里甚至一度为了在众人面前揭开他的身世而对他怀有一份歉意。可是李玄宗的话却直指他身上还藏着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甚至谎言,那么他平时的老实谦逊都是装出来的?

那样的话,这个人就真的太可怕了。

李玄宗看他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心中还没完全相信自己的话。他微笑着一拍叶枫的肩头:“好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身体不好,就送到这里吧。”

叶枫忽然有些不舍,想说什么却不知说什么好。

李玄宗笑道:“我们缘分未尽,今后一定还会再见的,希望下次见面你还能保持这颗赤子之心。”

说罢转身一面扬声大笑,一面大步流星地追赶柳青云他们去了。

叶枫心里觉得有些惆怅,站在原地看着李玄宗的背影,山风里那宽袍大袖随风舞动,看了好久才慢慢转身。

刚一转身,突然发觉他背后站着一个人!

叶枫自从武功尽失之后,反应远不及当初敏锐,竟然不知道这个人在自己身后站了多久。只见他戴着一顶竹斗笠遮住了大半的脸,全身灰色的衣衫,背上背着一个长方形的包裹。这打扮分明是在华山见过的那个神秘的灰衣人!

叶枫全身打个一个激灵。在华山的灰衣人是雷惧所扮,而雷惧已经死在雷破天手下。那么眼前的这个灰衣人是真的吗?雷惧不惜用自己做饵来掩护他,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是专程来找自己的?

一阵山风吹过,吹得两人的衣襟猎猎飘动,面对这个神秘的灰衣人,武功尽失的叶枫感觉从脊背升起了一股寒意。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唐仇

叶枫的心里开始有些后悔了。

刚才准备出门送李玄宗一行人的时候,为了能更自由地和李道长交谈,他并没有告诉两位义兄,否则以他们的性子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让自己一个人出门的。如果现在他们在这里,就算他们一起联手也打不过灰衣人,但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至少也能想出些应付的办法吧。

他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灰衣人,心里竟有些发慌了,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佩刀。

这时候灰衣人却忽然说话了:“叶公子不必担心,在下并无恶意。”叶枫愣了愣神,这声音听上去怎么觉得有些耳熟。

跟着灰衣人缓缓摘下了头上戴着的斗笠,露出了一张年轻冷峻的脸,这张脸叶枫认识,还很熟悉,正是初到嵩阳镇时就认识的小捕头任九!只是此刻他脸上再没有了那种稚气未脱,畏畏缩缩的神情,多了一份坚毅和镇定。

叶枫一震,任九是真正的灰衣人?这太难想象了。

回想起来,自从他给自己送来那两只信鸽之后,好像就没有见过他了。不过如果不是现在他的主动现身,谁也不会注意到他的消失,因为谁也没有真正重视过他的存在。他在听涛山庄这出戏里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叶枫脑海里急速地回想着从见面到现在任九的所有表现,想着想着好像很多事反而豁然开朗了起来。

任九淡淡一笑:“看叶公子的反应对于我是灰衣人这一点似乎还是很出乎意料啊。”

叶枫点点头:“不错,我们确实都忽视了你,不过我也相信你对我没有恶意,如果你要对付我们有着大把的机会。相反的,现在回想起来,你的演技真是太高超了,你一直都在有意无意间引领着我们去查寻真相。”

任九点点头,微微一笑:“哦,是吗?”

叶枫说:“从一开始进入山庄,你就刻意表现出你的稚嫩和弱势,引领我们去怀疑你身边假扮捕快的常无义的身份。等到我和常无义见面后,你就巧妙地把你们查到的三名剑客为了柳若无争风吃醋的事借他的口告诉了我们,引导我们去查林守成夫妻间的关系。这一路走来,你借着我们的手查清了不少的秘密,所以你不但对我们没有恶意,反而一直在暗中保护我,我猜那一夜小屋门外在常无义剑下救了我的就是你吧?”

任九微微颔首,表示默认。

叶枫对他点了点头,以示谢意,继续说道:“后来慕容文才威胁林守成交出松纹剑,结果被林随风所杀,我想他身上那半卷雷破天亲手书写的册子也是你放的,目的就是让我们知道林随风当年在华山犯下的血债,从而开始怀疑他隐藏的其他身份,我猜这也是你找上他的原因之一,就是要为当年死在华山惨案中的人复仇,比如唐傲。”

任九依然没说话,等于默认了他的话。

“后来你看到了我派出的锦衣卫赴武当查访发回的飞鸽传书,你已经大致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你亲自把飞鸽传书给我送来,是怕中途会发生什么变故,为了保证我也能看到那上面的信息。可是你不知道那两只信鸽是锦衣卫专门训练的,只听从我和几名卷云骑的指令,寻常身手的人连靠近它们都很困难,而你能轻易抓住它们,所以那一刻我对你的身份有了一丝怀疑。如果说你有破绽,恐怕这是唯一的破绽。”

任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暗暗承认这确实是自己的疏忽。

叶枫叹息道:“可惜当时因为信鸽传回的信息太震撼,而我也没有对你的身份多想。再后来我们发现了忠伯的尸首,也得到了他藏在鞋里的遗书,所有的真相都昭然若揭,这时候的你却悄悄地消失了,躲在暗中观看这出好戏的结局。你成功地利用我们让林随风的恶行大白于天下,身败名裂,甚至最后还丢了性命。”

他抬头直视着任九的双眼:“你现在出现恐怕是准备告诉我真相了吧?你究竟是谁?你和唐傲是什么关系?雷惧为什么会牺牲自己引开雷破天,而你从大雷门到底偷走了什么东西?”

他心中实在有太多的疑问,这么连珠炮一般地发问,让人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任九抬手打断了他的提问:“不要着急,既然来了我就一定会解开你心中的疑问。首先,其实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告诉了你们我叫任九,这也确实是我的真名,不过我把一个字拆开了而已。”

叶枫一怔:“任九,人字边加一个九字,是个仇字!”

任九点点头:“没错,我就叫唐仇,而雷惧是我的外公。”

叶枫大吃了一惊:“你是,你是唐傲和雷凤的儿子?”

任九脸上涌现出一种悲愤的神色:“不错,我母亲就是雷惧的女儿雷凤,而我的父亲正是当年丧生在华山秘窟中蜀中唐门的云手唐傲!”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二十年前的惨剧

叶枫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他们的儿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任九,哦不,现在应该叫唐仇双眼眺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悠悠地说道:“我是遗腹子。我出生的时候我父亲就已经去世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我母亲和外公告诉我的。”

他长长吸了口气,整理着思绪,娓娓道来:“二十年前,在官府的调停下,蜀中唐门唐太公和江南霹雳堂大当家雷惊天决定摈弃前嫌,携手合作,在华山秘窟中利用当地含有特殊矿物的岩浆一起研究新武器,这就是唐雷计划,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叶枫点头道:“这些华山派前任掌门范上古先生在生前已经讲过了。”

唐仇一笑道:“他知道的不过是皮毛而已,很多内情连他师父索无叟也不知情,何况是他?当年双方合作的基础其实是一张古卷上的一幅草图。”

叶枫一皱眉:“什么草图?”

唐仇道:“据说这张古卷是朝廷中一个神秘人物拿出来的,草图上面描绘的是一个威力巨大的武器设计图,就是后来他们想要研制的唐雷。当年的唐太公和雷惊天之所以决定抛弃旧仇转而联手合作,多半还是因为看过了这幅草图的缘故。两人都是机关和火器制造方面的名家,能够打动他们,可见草图上的武器其威力实在是非比寻常。”

朝廷?神秘人物?叶枫心里有些惊疑不定,看来当年唐门和霹雳堂合作背后的推手竟然是朝廷。可是居然有人敢于挑战两大门派和背后的朝廷势力,破坏这样的联合还进行了大屠杀,难道是为了这张古卷?看来这张古卷上的草图确实是异常珍贵。

唐仇继续说下去:“无论如何,唐雷计划就这样开始了。蜀中唐门派出了四奇中的云手唐傲,霹雳堂领头的则是我外公带着我母亲雷凤。我父亲唐傲一双巧手精于制作,而我母亲聪敏非凡设计上常有巧思,两人合作很快擦出火花,日久生情终于走到了一起,就在那个时候,他们偷尝了禁果,还有了我。”

唐仇说到这里顿了顿,对于父母当年的这一段,说起来确实有些难为情。

“可是那张古卷上的文字叙述和草图所揭示的东西已经大大超越了我们现在所能理解的东西,技术上完全达不到,所以研究了两年唐雷还是没能成功。就在这时,我外公接到总堂的命令,让他带我母亲回去报告研究的进展。就在出发前,我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她留了下来,准备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父亲并商量婚事,而由我外公单独回总堂报告。他们一直幽居在华山秘窟之中,自然不知道此刻江湖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唐门唐太公和霹雳堂大当家都已经失踪了,双方的战争一触即发。”

唐仇此刻脸上现出了一种激愤的神情:“就在我外公走后不久,十个戴着鬼脸面具的杀手突然闯入了秘窟。他们武功极高而且心狠手辣,见人就杀,不留活口。那些唐门和霹雳堂的精英完全不是对手,纷纷被杀,我父亲也身受重伤。危急时刻他把我母亲藏进自己居住的石洞里石床下面的一个密道里才侥幸躲过一劫。我母亲在密道里不知道躲了多久,,当她出来的时候,整个秘窟中已经没有了活人,只有遍地的鲜血,飞溅的碎肉和残缺的尸体。”

叶枫专心致志地听着,那十个戴着鬼脸面具的杀手大约就是所谓的“十殿阎罗”了,而提到石床下的密道,他马上想起了那个藏着夺命金蟾的密室。看来唐傲早就发现了那个密室,而石洞里墙上的字迹符号也是他画上去的,分明是在计算研究着什么,只是不知道他从中到底发现了些什么。

唐仇的情绪已经越来越激动,身体有些瑟瑟发抖:“我母亲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我父亲的尸身,她把他搬回了石洞放在石床上。她为他清理干净血污,好像他只是像平常一样疲倦了小憩一会儿,只是睡着了而已。可是我父亲再也没有醒过来。我母亲守着他的尸身,不眠不休地守了好些天,直到最后他的尸体由软变硬又由硬变软,已经开始腐坏。终于,她用一把刀砍下了我父亲的头颅!”

叶枫吃惊地“啊”了一声,他想起了石床上那具没有头颅的骸骨,想不到那竟然就是唐傲。

唐仇有些哽咽,几乎要说不下去了:“我母亲把头颅用布包裹着捧在手里,就这样走出了秘窟。我的外祖母是江南明家的三小姐,我母亲在半清醒的状态下捧着我父亲的头,就这样一直从华山走到了江南明家。在她的哀求下,明家人剥下了我父亲的面皮,用它制成了一张人脸面具。从那一刻起,我母亲就坚定了报仇的心。”

原来那张面具是江南明家用唐傲的面皮制作的,难怪连从小带大唐傲的唐残也不能分辨真假,四大奇门之一的江南明家的化装奇术果然天下第一。叶枫脑海里想象着一个悲哀的女人手捧着爱人的头颅行走的场景,只感觉浑身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唐仇大口地喘息着,平复了下激动的情绪,接着讲述道:“没多久我外公接到明家的消息也赶了过来,那时候江湖上已经形成了新格局,霹雳堂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雷破天一手建立的大雷门。外公为了安全让我母亲悄悄隐居起来,再后来,我就降生了。我母亲当年受刺激过度,精神状态一直不大稳定,时好时坏,但是从我记事起,她就一直不断地给我讲述当年发生的事情,告诫我一定要报仇。从小到大我的生活就只有一件事,不断苦练唐家和雷家的武功,我活着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我父亲报仇。这样的隐居生活一直到了去年我满二十岁,外公告诉我,报仇的计划可以开始了。”

正文 一百一十章 复仇计划

“我外公他表面上归顺了大雷门,对雷破天惟命是从,凭借他的武功得到了重用,成为了大雷门双杀之中的火神,其实暗中他一直在调查当年华山秘窟的惨案。终于他查到当年参加屠杀的十个元凶之一就是雷破天本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雷破天似乎也一直在查证其他九个人的身份,在他的居所有一本手册记录了多年来调查所得。为了得知其他仇人的身份一定要得到这本手册,可是他的居所在总坛戒备森严,加上他极少外出,根本没有机会下手,于是我们定下了一个计划。”

唐仇看着聚精会神倾听的叶枫,继续说道:“我外公知道雷破天表面上对他很信任,实际上一直对他有所防范,他的外出一直都会被跟踪监视。所以我就戴上我父亲的面具,装扮成我父亲从隐居的荆楚之地出发一直到西安。一路上我袭击唐门和大雷门的手下,引起两方的猜疑和恐慌。果然,唐门出动了唐大,而大雷门为了抗衡也派我外公到西安调查,这正中我们的下怀。于是我和外公在西安郊外见了面,杀掉了跟踪他的人并装扮成他的样子,再毁掉尸体外观让人难以辨认。接着我外公继续装扮成灰衣人一路引你们去华山,而我则悄悄潜伏回大雷门总坛附近,等待机会下手偷取手册。”

叶枫问道:“你们认为那具烧焦的尸体真能骗过雷破天?”

唐仇淡淡一笑:“我们也猜到骗不了他的,但是无论他相信与否,以我外公身份的重要,加上唐大的出现,他一定会亲自前往调查真相,只要他离开总坛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叶枫摇摇头还是想不通:“把雷破天引出总坛你们的目的就达到了,为什么一定要引他去华山?而且雷惧一直有充足的时间,如果他想无声无息地溜走并不是难事,为什么他会拖到被雷破天发现还死在他手里?”

“其实你们锦衣卫的介入是在我们计划之外的事,当外公在西安发现朝廷已经介入调查的时候,他就决定不光要报仇,还要将当年的惨案揭露出来。最直接的莫过于引你们去华山,让你们自己发现真相。他早就知道大雷门雷雨云他们暗中渗透了华山派,一旦他们借机对唐大动手就会势必波及你们,而以你的身份和背景,朝廷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有朝廷力量才能真正打击大雷门的势力。果然,在华山一役中朝廷黑甲卫的介入让大雷门不但没能除掉唐大,而且精英损失过半,元气大伤。同时由于精英尽出,大雷门总坛几乎成了空城,这也间接支援了我的盗书行动。”

叶枫眉头一皱:“原来你们一开始是打算牺牲我和唐大的,我们一出事唐家和朝廷的力量都会全力对付大雷门,端的是好计策!”

唐仇脸上现出歉意的表情:“当时对于我们你们毕竟是陌生人而已,再说我们身负血海深仇,行事难免会有些极端。当时我外公就已经打定主意连自己都要牺牲,何况是你们了。幸好你和唐大都福大命大,安然无恙。”

叶枫一怔:“雷惧为什么要牺牲自己?”

唐仇脸上黯然下来:“一方面他希望他的死能切断灰衣人这条线索,让大家认为他是真正的灰衣人,保证我的安全。更重要的是,外公他一直在为当年的事自责,他一直认为当年因为他听信雷破天的命令回总坛,才没能救下自己的女儿女婿,害的他们一死一疯,他很内疚。二十年来他一直活得很辛苦,一心想要查出当年的凶手,现在得到了雷破天的手卷,终于可以查出凶手让我一一报仇了,他可以对自己有了交代。他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他故意让雷破天找到自己就是想要以死相搏来谢罪,他把所有的重担交给了我,我还要继续走下去。”

叶枫长长出了一口气:“所以,当你拿到雷破天的手册,看到上面对十殿阎罗其他人猜测的第一个就是林随风,你就决定先对付他了。”

唐仇点点头:“也是因为正好你们要来查那三名剑客的死,看来有人想把他们的死嫁祸到我头上,我可不想替人背黑锅,于是我就提前来了嵩阳镇做了一名小捕快,想用这样的身份接近你们了解调查的进展,结果正好遇见了常无义需要人配合他混进听涛山庄。他杀掉了原来的捕头,因为感觉他太奸猾,害怕他这个地头蛇在嵩阳镇时间太长会和林家有所勾结,让我顶上了捕头的位置,那我也就将计就计混了进去。后来的事情,你就都已经知道了。”

叶枫叹了口气:“那一晚在小屋外,你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为什么还要救我?”

唐仇苦笑了一下:“一方面是因为我希望借你的手来揭发真相,不光是林随风,今后对付雷破天和其他凶手,也许也会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毕竟现在你的身后可是有着朝廷和唐门唐大的支持。还有就是,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叶枫一愣:“羡慕我?”

唐仇的脸上现出无比的落寞:“我从小跟随母亲隐居在深山里,除了每天练武以外无事可做。没有朋友,没有伙伴,我以为我的生命里只有黑暗的仇恨。可是认识你们之后我发现你不一样,你身边有一帮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和朋友,你们之间没有防范和欺骗,而是一种感觉很温暖的东西,连唐大这样的人面对你的时候也会变得温暖起来。你给我展示了完全不同的一种人生,一些光明的东西。也许,这就是你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是我永远无法做到的。”

他抬头看着叶枫,眼光里有一种炙热的东西在燃烧:“我多希望我也能有你这样的朋友,能感觉一下这种温暖。”

叶枫没有说话,他面前的这个人本来是他应该追捕的对象,应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可是现在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身负血海深仇,孤独落寞的少年。无论如何,他还曾经救过自己的命。

且不说此刻他已经武功尽失,就算自己武功还在,就算自己能打得过,是不是就能下手抓唐仇呢?毕竟他不是常无义,他是叶枫,是别人眼中那个能带给人温暖的阳光般感觉的人。

终于,他冲着唐仇伸出了手:“我们已经是了,朋友。”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关于李玄宗的猜想

唐仇紧紧抓住叶枫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叶枫能感觉到从他手上传来的热情和温度,其实唐仇的心里有着非常热烈的情感,但是他的身世和成长环境让他不得不把这样的热情深深地埋藏起来。现在他终于有了朋友,有了温暖的友情。

叶枫明白,自己也许是他人生的第一个朋友,也许是他阴冷的人生之中第一次感觉到温暖的东西,这是无比珍贵的东西,希望这一点温暖能改变面前这个本来冰冷的人。

好半晌唐仇才松开手:“希望今后你能记得我这么一个朋友。”

叶枫点点头:“当然,你可是救过我的命。”一转念又问道:“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手里那上半本雷破天的册子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唐仇淡淡地说:“写的是轩辕公子如何要挟雷破天成为十殿阎罗之一的过程。因为与眼下听涛山庄的事情无关,所以我留下来了。”

叶枫很好奇:“他到底有什么把柄让人拿住了?”

唐仇神秘地一笑:“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叶枫脑子一激灵:“你是准备对付雷破天了?”

唐仇摇摇头:“大雷门现在势力还是太大,对付雷破天谈何容易,还是要等待机会。”

叶枫点点头:“这千万不能着急,还有,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唐仇问道:“什么事?”

叶枫说:“在确定你的仇人身份之前,不能再胡乱杀人。”

唐仇看着叶枫的双眼好一会儿,终于坚定地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今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杀害无辜之人。”

叶枫相信他。

眼前这个少年虽然并无深交,但是莫名地就相信他,相信他的承诺。像他这样渴望友情渴望与他人交往的人,对于信义必然是十分看重的,轻易不许人,许下的承诺一定是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抛开自己武功全失不谈,刚才之所以违背了冷冰冰的大明律条,而选择和他做朋友,很大程度上也是希望这温暖的友情能改变这个小小年纪就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少年,让他知道人生不只有冷酷的复仇,还有很多温暖的东西。现在叶枫很庆幸自己的选择。

唐仇抬眼看向山下,山道上武当一行人已经去得远了,小小的人影犹如一行蚂蚁般大小。他忽然对叶枫说道:“刚才我看你似乎对李玄宗颇为推崇?”

叶枫说道:“李道长仙风道骨,举止之间都含道理,令人敬仰,有什么不对吗?”

唐仇冷冷地说:“我看今后你若再遇见他还是留心一点的好。”

叶枫大奇:“为什么这么说?”

唐仇的话语还是冷冰冰的:“我只是奇怪,身为师傅又是明德悟道的高人,怎么会在十年前一时失口对徒弟柳青云讲出镇派之宝的秘密,引得他十年来为了武当的所谓虚名挖空心思千方百计对付听涛山庄?”

叶枫有些不以为然:“一时失言也是有的。”

唐仇冷笑一下:“如果那是一时失言,为什么五年后又会莫名地对另一个徒弟提及当年比剑的疑点,又引得顾青衣在听涛山庄苦守五年,最后丧命于此?听他的言语之间对胜负得失应该都已经视若尘土,这样的得道高人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同样的错误?”

叶枫有些无言以对了。

唐仇看出了他的疑惑,继续说道:“据他所讲,张三丰真人所创的无极剑气应该威力巨大,而他依据武当收藏的剑谱的手抄本已经练成了,可是他所演示的无极剑气虽然能以指尖发出剑气,几十步外割断布幔,确实匪夷所思,但是你不觉得就凭这样的威力就能称霸武林有些言过其实了吗?所以我猜想他其实并没有练成,至少没有完全练成无极剑气。”

叶枫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他为什么要宣称他已经练成了?”

唐仇嘿嘿冷笑:“就是为了避免其他人怀疑他与两个徒弟的行为有关,把自己的动机撇的干干净净。我猜想他一定对当年的比剑耿耿于怀,因此想到了张真人的无极剑气。可是根据手抄本练来练去感觉威力总是不够,所以他怀疑是手抄本有问题,他想要得到原版的剑谱。可是藏着剑谱的松纹剑当年比剑输了已经送给了林随风,他堂堂武当长老岂能食言讨要?所以十年前他借机向柳青云透露了无极剑气剑谱在松纹剑中的秘密,引得柳青云千方百计要从听涛山庄盗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

他看了一眼面露惊色的叶枫,继续说道:“想不到柳青云花了五年时间居然一无所获,于是在五年前,李玄宗又把当年比剑的疑点告诉了顾青衣。他太了解自己一手带大的两个徒弟,知道他们的弱点。果然顾青衣为了武当的声誉去找林随风了解详情,却不料正好遇见林随风发疯,于是他在听涛山庄甘心为奴五年,想要查明真相。想不到李玄宗机关算尽,想要借两个徒弟之手夺回松纹剑,最后却害得他们一个身败名裂,一个命丧林随风之手。还好,最后他还是拿回了松纹剑,看来他练成绝技,武当重新称霸武林指日可待。”

他一口气说完,怪有趣地看着一边默然无语的叶枫。

叶枫不能也不愿相信他所说的这一切,看起来仙风道骨超然脱世的李玄宗道长居然会如此卑鄙伪善,设计利用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弟。可是唐仇却有着和他年纪不相衬的敏锐的观察力,他的推想合情合理,严丝合缝,自己找不到一点破绽来反驳,只能呆呆地默不作声。

唐仇笑了笑:“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这些不过是我的一些推想而已,不曾有半点证据,再说这些推想是真是假与我们毫无关系。我只是觉得你太容易相信别人,提醒你一下要有防人之心而已。毕竟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我可不想你死得太快。”

叶枫抬头看着唐仇,心里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唐仇叹息了一声:“可惜,我现在必须要走了。你的两位义兄不见你这么久一定会寻找过来,如果让他们看到我会让你为难,所以我必须走。”

叶枫心中一阵怅然:“我们什么时候还会再见面?”

唐仇一笑:“不会太久的,我还需要你帮忙对付我的其他仇人,还想和你一道揪出藏在后面的那个罪魁祸首轩辕公子呢。时机到了我自然会来找你的。”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山道旁的树林中,隐去不见,叶枫耳边只留下他悠悠的声音:“保重啊,朋友!”

叶枫默默无语,心里也在说这同样的话:“保重啊,朋友!!”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再见

日上三竿的时候,弥漫在嵩山山间的薄薄的一层轻雾也逐渐散去了。

阳光洒在听涛山庄的房舍间,整个山庄显得如同往日一般宁静祥和,仆役们如同往日一般有条不紊地进进出出忙碌着,丝毫看不出前一夜所发生的一切。

在这样的祥和之中,唐大一行人要离开了。

叶枫走在唐大身旁送行。

刚送走了武当李玄宗一行人,现在唐大他们也要走了,他满心的不舍。既是为了唐大这样的好朋友,也许还为了在唐大身边兴高采烈的唐柔。相聚是如此的短暂,难道短暂的相聚就是为了这离别?不知道下次的相逢又在何时?

唐大脸上还是带着温暖的笑容,他看出了叶枫心中的惆怅,拍了拍他的肩:“不必难过,原本我也想多盘桓几日与你们好好聊聊的,不过此间事既已了,此刻唐玉和程神医还在嵩阳镇等着我,我们立刻就要赶回华山。当日急着和程神医赶过来,雷家二堂主还留在华山托华山派的人照顾呢。”

叶枫这才想起了在华山一役中重伤的雷卓云,不禁关切地问道:“他的伤势如何了?”

唐大叹了口气:“他的脊柱被宇文烈的霸王枪大力重创,我们此番前去纵然程神医使尽浑身解数,恐怕他今后也难以再站立起来了。”

叶枫想起当时初见雷卓云时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忽然成了残疾之人,毕竟是共同经历过华山之役的故人,心中不免有些唏嘘不已。

唐大接着说道:“何况当初他答应与我们合作之时我曾许了他一个条件,想必这些日子他也等着急了。”

叶枫问道:“什么条件?”

唐大神秘地一笑:“是关于一块玉佩的故事,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

叶枫见他不愿说明,也就不再追问,眼睛看向一旁正和程念真手拉着手依依话别的唐柔。虽然相处日子不长,但是这两个姑娘年纪相仿,自然有不少私房话,俨然一对姐妹淘。

唐大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心中暗暗一叹,微笑着说:“小妹这次出来许久,华山和这里发生的情况必须要她马上赶回蜀中向老太太禀报。相信不久之后,你们还能见面的。”

叶枫有些魂不守舍,一时都忘记了掩饰对唐柔的情感,只是呆呆地“哦”了一声。但他旋即就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唐大,面上顿时通红。

唐大心中暗笑,话题一转:“你留下来有什么打算?”

叶枫说:“准备随了尘大师上少林寺,希望易筋经真的能对我身上的毒伤有所帮助。”

唐大微微颔首:“这次你去少林,如果能习得易筋经,定是莫大的缘分,加上程姑娘留下来为你药物调理,想来你的毒伤定然可以痊愈。你别看程姑娘年纪轻轻,她的医术可是连他父亲程神医本人也赞不绝口的。”

叶枫点点头,想起她为自己疗毒和检验忠伯尸首的事情,也由衷说道:“程姑娘的医术我已经见识过了,确实是不凡。”

唐大微笑着拍了拍叶枫说道:“你我曾经共过生死,也算患难之交的好朋友了。这次离别,但愿相聚之期不远,你一定要好好保重,万事小心。这次你能一力揭破林随风的秘密,确实令我有些刮目相看,这说明短短日子你已经比在华山之时进步不少了,这样我也能比较放心地离开。你要记住,容易相信别人是你的优点,却也是你最大的弱点。”说话间,他有意无意地瞟了几眼跟随在他们身后送行的林守成。

林守成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一身素净的长袍,整个人看起来保持着谦恭有礼的儒雅之风。夫人柳若无低着头亦步亦趋地在他身边,男才女貌,看上去他们简直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枫却想起了李玄宗临走前对他说的关于林守成的话,但愿是李道长多虑了,他禁不住这么想。

看着大家都在热情地道别,站在唐大身后的唐八婶唐飞红低着头默默不语。她想起了她的丈夫蔡担山,想起了在嵩阳镇上面对群敌留下断后时的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那种无惧无畏的气势也许今生再也见不到了。

她心里升起一种悲凉,当年她为了这个无惧无畏的男人不惜违背唐门安排好的婚事坚持嫁给他,婚后这个貌似粗犷的男人却其实心细如发,对她呵护备至,就算这么多年来她遭受唐门处罚境遇坎坷,她也从未后悔过。可是她的丈夫如今不在了,她心里明白他不光是为了保护唐大,他更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不惜出动了十杰,牺牲了整个蔡家的未来,甚至牺牲了自己。

普天之下为了自己可以牺牲一切的男人不在了,唐飞红感觉生命好像忽然失去了颜色。

她抬头看向大门,她多么希望能再次见到丈夫魁梧伟岸的身影,看见他那带着点憨厚的笑容。依稀间,她的眼里隐约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向门口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正是她的丈夫蔡担山。是幻觉吗?可是为什么这个幻影这么真实,身上到处还包着血迹斑斑的裹伤的白布?

幻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一步步缓慢而坚定的步伐,那带着些憨厚的笑容,是真的,是活生生的蔡担山!

唐飞红大叫一声,跳起来就朝门口奔去,冲到丈夫面前,抬手就是一拳捶在他胸口:“你原来还没死啊!我还以为……”

这一拳正好捶在伤口上,蔡担山疼的一咧嘴,还没等他回答,他身后一个带着些慵懒的苍老声音响起:“本来他是快要死了,不过我老头子及时赶到救了他。”

接着一个一身布衣的慵懒老头走了过来,正是手捧裹着掩日神剑布包的姜慕白!

唐飞红已经顾不上理会老姜叔了,双手揽住丈夫的脖子,像小姑娘一样扑进他怀里,只剩下姜老头摇着头叹着气从他们身边走过。

阳光洒在两人的身上,他们欢笑着,这场景让人感觉无比的温暖。

真美,叶枫忍不住这么想。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是结局的结局

约略应飞白玉盘,明楼渐放满轮寒。

天垂万丈清光外,人在三秋爽气间。

闻叶欢,想风鬟,浮空仿佛女乘鸾。

此时不合人间有,尽入嵩山静夜看。

这一首鹧鸪天是宋人描写嵩山秋夜明月的词句。

此刻虽然不是三秋九月,却也有一轮圆月如同白玉盘一般挂在朗空之中,皎洁的月光把听涛峰上照得明晃晃的。月光下的山道上,有一个人影正施施然地拾级而上。

听涛山庄建在半山,这里却是通往听涛峰顶的山道,平素就少有人来,这三更半夜的会是什么人呢?初春的山风仍然寒意袭人,吹拂着夜里山间淡淡的薄雾,吹起了那人的袍襟,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就是如今听涛山庄的庄主,林守成。

这么晚了,林守成一个人去峰顶干什么?

他的步子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走得并不快却很从容,显得胸有成竹。这里的山路虽然陡峭难行,但是他走得很轻松,应该对这里的道路非常熟悉。

这里的路他确实很熟悉,从小到大当他遇见不顺心的事情就会一个人跑上峰顶单独呆着,看看壮丽的山景,或者夜空的繁星,心中的烦闷就会逐渐平复。这是他的秘密,没有人知道。从小他的父亲,应该是他以为是亲生父亲的林随风总是忙于自己的事情,对他并不关心,所以也不知道。

但是他却在无意中发现了林随风的一个秘密,就是每个月十五的夜里林随风都会去峰顶附近的一个凉亭小坐片刻,有时是他一个人,有时那里却会有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等着他。

现在林随风已经不在了,已经不可能再去见那个黑斗篷,要见黑斗篷的已经换作了他,林守成。

山路忽然一个急转,在临近断崖的山路边,一个有些破败的凉亭藏身在山壁投下的阴影中。那有些残破的飞檐和棱角,仿佛一个怪兽在张牙舞爪一般,躲藏在那阴影里,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林守成走近凉亭,在凉亭里背对着他站着一个全身罩在一件黑色斗篷里的人。他站在那里好像和四周的阴影合而为一,让四周黑色的阴影也有了生命,在静静地窥视着林守成,等待着他走过来,等待着一口吞噬掉他。只有林守成心里知道,这黑色的阴影有多高的武功,有多大的权力,有多么可怕。

林守成走到凉亭边,停住了脚步。

黑斗篷还是一动不动,声音却很低沉:“你来了?”

林守成垂首道:“是的。”

黑斗篷的声音听上去仿佛不是人发出的,异乎寻常的沉闷:“他们都已经走了?”

林守成还是低着头,看上去很恭敬:“是的,武当和唐门的人上午就离开了,叶枫他们一行人下午也跟着了尘去了少林寺。”

黑斗篷沉吟了一下:“真的去了少林寺么,那帮秃驴几十年来一直闭门不出,从不过问江湖恩怨,为什么会对他的毒伤竟然这么热心?”

林守成还是恭恭敬敬地站着,没有搭话。

思索了片刻,黑斗篷终于又开口道:“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于你,终于结束了。”

黑斗篷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着林守成,地上的月光映射在那漆黑的斗篷里一张青铜的鬼脸面具上,这个人赫然就是在大家口中那躲在一切的背后,神秘莫测的公子,轩辕公子!

他的双眼藏在鬼脸面具里,完全看不清他的眼神,那沉闷的声音在面具里的回音有着一种金属的感觉:“终于,你还是成功了。”

林守成低着头都不敢看一眼:“全靠公子算无遗策。”

轩辕公子嘿嘿一笑,沉闷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还是你自己有本事。依我看你不光在剑术上,你的办事能力也比你爹,哦不,应该是你的伯父林随风强得多了。”

林守成道:“多谢公子夸奖。”

轩辕公子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当年本座让林随风掌管着绿林三十六寨,几乎控制了北方黑道的所有生意,一直是我们暗中的财源。可是他这个人在剑术上一直没什么进展,却开始财迷心窍了。他不知道,林家的剑法本来就有很大的缺陷,当初创立这剑法的林家先祖应该也没有练成,很多地方都是想当然推测的,如果不是他弟弟林从云那样的天纵奇才,根本不可能发挥出威力。林随风可没有这样的天才,越是苦练林家剑法,对他自身的损伤就越大。”

说到这里他转头对林守成道:“所以本座才传了你另外一套剑法,看来你身上多少也继承了你父亲林从云的天才,短短三年,你就能把剑术练到超过苦练几十年的林随风,看来本座果然没有看错你。”

林守成垂着头,那样子更加恭敬了。

轩辕公子看上去对他的恭敬很是满意:“本来他经手那么多金银,私下里吞没一点也无可厚非,本座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可是他的贪心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老实,竟然想要脱离本座的掌握。五年前他故意安排劫杀了朝廷运送官银的人马,引得刑部插手追查绿林三十六寨。而他把所有的金银财宝都藏到了听涛山庄,玩了个假发疯的把戏,想把朝廷的调查引到本座身上,自己却找准时机带着这些财宝人间消失。”

说到这里,轩辕公子冷笑了几声:“可惜他没想到我略施小计,不但刑部常无义没有追查到本座身上,反而是他被柳青云和顾青衣两个人盯上了。这两个人成天地守在听涛山庄,让他根本找不到机会运走那些财宝。其实,在三年前你第一次在这里遇见我的时候,本座已经决定要让你取代他了。所以才把你林家所有的秘密,包括你的身世全都告诉了你。”

林守成的态度愈发恭敬:“多蒙公子教诲我才能看清这老匹夫的真面目。”

轩辕公子道:“三年来你按照本座教给你的剑法练习,剑术上早已超越了林随风,可是本座一直要你隐藏实力,装出一副剑术不济的样子,让林随风和武当那两师兄弟斗去。果然他终于为了保住财宝的秘密忍不住出手杀了那三个剑客,还自作聪明地想要嫁祸给灰衣人,结果引来了朝廷的调查,最终不但身败名裂还赔上了性命。而那些财宝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我们转运走了,只有一件事出乎本座的预料,就是为了给我们转移财宝争取时间,本座甚至出动了十殿阎罗中的人来狙杀唐大,加上林随风安排的人,原本以为唐大必死,想不到到最后他还是毫发无伤地到达听涛山庄。幸而我们已经及时转移了财宝,对了,关于财宝的去向,没有人起疑吧?”

林守成道:“没有,他们都认为应该是被林随风转移走了。”

轩辕公子点点头:“那就好。这次你不但成功地报了父母之仇,还很好地扮演了一个值得同情的孝子的角色,今后你不但是堂堂正正天下第一剑山庄的庄主,有慈父在堂,娇妻在侧,羡煞旁人。在江湖上还得到了武当,少林,甚至还有唐门和朝廷里这些人的信任和支持,实在是前途无量啊。你不会忘记你当初的承诺吧?”

林守成躬身答道:“怎敢相忘,全凭公子吩咐。”

轩辕公子看上去很满意:“很好,那么从今天起,你就是十殿阎罗新的宋帝王,今后只听从本座的差遣。”

林守成单膝跪地:“属下参见公子,愿为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耳畔传来公子得意而阴沉的笑声,再抬头轩辕公子已经不见了,他消失在阴影之中,就像他从来没出现过一般,耳畔只传来他的声音:“你好好过你的小日子吧,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来找你的。”

声音缥缈,眼见得人已经去得远了。

林守成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站在断崖边,山风刮过寒意袭人,把他的襟角吹得高高扬起。他望着月光下黑漆漆连绵不绝的山影,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一种得意和自负的笑。

月光下,他的笑容显得格外的诡异和让人发寒。

(第一卷完)

京师疑云 第一章 汉王府

华灯初上的京师,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京师应天府自古便是人杰地灵之地,钟山龙蟠于东,石城虎踞于西,北有玄武湖,南有秦淮河绕城而走,素有虎踞龙蟠之说。

自古这里便叫做金陵,北宋更名为江宁,南宋称建康,元代唤作集庆路。明初太祖皇帝朱元璋定都于此后,改名应天府,经过数十年的建设发展,如今的应天府人口百万,繁华无比,商贾如云,是当今天下第一大的城市。

朱高煦的汉王府就建在靠近北面玄武湖的地方,闹中取静,是由朱棣亲自选下的地址。虽然已经入夏,由于靠近玄武湖,夜间湖面吹来凉风习习,倒也觉得宜人。

朱高煦坐在花园凉亭之中,看着满园精致的江南园林,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烦躁。自从去年他还率军在开平防御边境的时候,父皇忽然下诏立皇长兄朱高炽为太子,册封自己为汉王,弟弟朱高燧为赵王,而且将自己的藩国远封云南,他的心里就没有一天舒心过。

他常年在军中征战,军功显赫,和军中各级将领关系也极好。因而淇国公丘福来信,为他分析利弊,坚决劝他不能远赴云南就藩,反而应该居于京师,便于上下活动,以待时变。他对丘福的话深以为然,只是有些奇怪,丘福这个大老粗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精明,对形势分析得头头是道,倒像是有高人指点。

无论如何,他还是听从了丘福的建议,给父皇的谢恩奏折上只写了一句话:“我何罪,斥我万里?”随即带着儿子返回了京师,坚决不肯就藩。

出乎意料的是一切都如同丘福信中所言,平素脾气火爆的父皇不但没有因为他的违逆而大发雷霆,反而调派大内工匠,精心为他翻修了这座汉王府,端的是雕梁画栋,精美异常,甚至不输给皇宫的建筑。这无疑等于默许了他可以在京师长住,不必急着前往云南就藩。这个结果反而勾起了他对丘福背后那位高人的好奇心,有机会一定要见上一见。

父皇的纵容其实不难理解,从小朱高煦就顽皮好动,弓马武艺样样都很不错,这颇得当时还是燕王的父亲的欢心,觉得自己和他很像。而大哥朱高炽则性格上喜静厌动,喜爱经籍文学,长得也是肥胖臃肿,他的腿还落下了毛病,行动须得两个内侍搀扶着才能跌跌撞撞地行走,这让父亲很是恼火,曾评价说“子不类父”。不过因为他的言行很受太祖皇帝的喜爱,这才立为燕王世子。

靖难之役的时候,父王的军队几次大败,处境危急,都是自己带领部下勇猛冲锋,才能扭转败局,反败为胜。父王对此很是满意,一直到后来登基,言谈之间已有许下太子之位的意思,这在军中已经不是秘密了。想不到自己远在边疆,以解缙为首的那帮酸腐文人竟然在父皇耳边摇舌鼓噪,搬弄是非,竟然一纸诏书不但册立了朱高炽太子之位,还把自己远封云南,做了个什么汉王,实在是岂有此理。尤其那个为首的解缙,在父王面前说什么“好圣孙”来为兄长朱高炽极力游说,更是可恨。

不过说起这位一母同胞的皇长兄朱高炽,其实小时候两人关系还是不错的。两人都是当时的王妃如今的皇后徐氏所嫡出,母亲是中山王徐达的长女,可算得是家世显赫。

虽然两人自小性格相左,但是这位哥哥平素行事多以仁爱为本,对他这个爱闯祸的弟弟也颇多爱护,几番在太祖和父王面前加以维护,所以自己对他还是有几分感激的。直到,直到自己遇见了茹云。

那一年太祖驾崩,建文登基称帝,父王为了消除他的疑心将朱高炽和朱高煦还有弟弟朱高燧兄弟三人送到京师,交给舅舅徐辉祖教导,其实就是留在京中为质。虽然当时自己早已被封为高阳郡王,徐辉祖又是亲舅舅,但是他忠心建文帝,挑动朝廷对父王严加防范,甚至上书请求把兄弟三人拿下,以逼迫父王交出兵权。幸而小舅舅徐增寿和一直关系不错的驸马王宁劝谏才得以免于牢狱之灾。

那段时日,朱高煦心中烦闷不已,加上对舅舅徐辉祖的反感,更加无心向学,成日间在京师四处闲逛,惹是生非,一直到遇见了茹云。茹云是京师名儒的女儿,生得虽不算倾城倾国,却也美丽大方。那一日,她偶然掩护了又在街头闯了祸的朱高煦,于是两人就成了朋友。

朱高煦自从这次来到京师,身旁没有一个谈得来的人,连兄长朱高炽也是一天到晚唠唠叨叨要他收敛心性,烦也烦死了。如今遇见了茹云,难得她对自己这个高阳郡王在京师中惹是生非的累累恶名毫不在意,因为自小养在深闺,反而对他多年随父王走南闯北、征战沙场的事迹很感兴趣,甚至还想去北平看看这一路的民风人情,看看这京师外面的世界。

为了她的这一句话,朱高煦躲开了监视他的人,悄悄偷了舅舅徐辉祖的宝马,带着茹云踏上了回北平之路。

这一路上他才知道这位看来外表柔弱的美丽女子其实心怀侠义、豪气干云,路上但凡见到官府军兵欺压百姓的不平之事,她一定要出头去管。时值天下战乱初定,民间乱象频发,官军蛮横霸道,往往结果都是被朱高煦斩杀。于是这一路上,关于他任性妄为,击杀官民的传言四起,朝廷甚至因此派专使斥责远在北平的父王。

于是等他到了北平就被父亲怒斥并关了起来,再也没有见过茹云。在被关押的日子里,他从没后悔过自己这一次的莽撞胡为,也丝毫不在意给自己招来的恶名。他所关心的只有茹云一路上的如花笑靥,只要她高兴,自己遭受再大的罪责也值得。

他时常想念茹云,想念二人跃马江湖行侠仗义的日子,想着等到一出来就要去找寻她。可是没多久靖难之役就开始了,三年战乱,自己随父王四方征战,血染沙场。当间也曾派人去京师打听她的消息,却因为战乱始终找不到她的下落。

等到天下平定,重新进入京师,再见到茹云的时候,竟然是在皇长兄朱高炽的府里,她成了皇长兄的女人,而且还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妾室。原来父皇为了笼络京师文人之心,让朱高炽与京中名儒联姻,于是茹云就成了他的女人。

这让朱高煦几乎要发狂,心爱的女人忽然变成了小嫂嫂,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接受。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当他私下去找茹云的时候,她竟然保持着冷冰冰的礼节,和当年纵马江湖热情奔放的那个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不可能的,茹云不可能这么地绝情,一定是他,是他逼迫她,强占了她,朱高炽!

想到这里,朱高煦握着酒杯的手用力握紧,嘡啷一声脆响,盛着美酒的金杯被他一把握碎了。

京师疑云 第二章 赵王

金杯的碎片刺破了朱高煦的手掌,鲜血顿时流淌了下来。

一旁伺候的内侍们惊呼着,赶上前来手忙脚乱地为他包扎止血,他鄙夷地看了一眼斥退了他们,一群没用的蠢奴才!一看见血就如同惊慌的小鸡仔般叽叽喳喳,乱作一团,没见过世面。想当年自己纵横战场,见惯了血海尸山,如今这大明的安定天下,就是靠这无数的尸体堆起来的。

包裹好的手掌上伤口隐隐传来的阵痛,刺激着他心里熊熊燃烧的怒火,朱高炽!既然他摧毁了自己唯一的梦想,就不能怪自己不念同胞之情了。

说起同胞之情,他看了看桌上的酒菜,想起了刚刚送走的另一位同胞弟弟,被封为赵王的朱高燧。在他们三兄弟中,这个弟弟既不像大哥得到太祖的喜爱,也不像自己有着累累战功,在朝中也没有势力,相对来说要弱势得多。平时对两位哥哥也是毕恭毕敬,看上去也是谦逊有礼,对太子之位更是毫无野心。

这次他被立为赵王,远封北平,他也没有丝毫不满。刚才他就是前来辞行的,不日就要出发前往北平就藩。对于这一点,朱高煦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他的毫无怨言岂不是正好在父皇面前反托出自己的不满?

可是,就是这个谦逊有礼、毫无怨言的赵王,在刚才的酒席中,言语之间竟然有反对朱高炽,支持自己这个二哥争夺太子的意思。

对于这个,朱高煦并不意外,这个三弟在他们三兄弟中因为年幼,向来比较受父母宠爱。表面上他虽然是个谦谦君子,可是实际上背后一直恃宠而骄,自小就偷偷干了很多不法之事,最后大都是大哥朱高炽仁慈,为其遮掩甚至代其受过。

所以从小朱高煦就知道他这个弟弟其实一点都不老实。现在他主动跑来表示支持自己去争夺太子之位,分明是想挑起两个哥哥的争斗,希望能从中渔利。这一点,朱高煦一开始就看透了。但是,他还是动心了。

对于太子之位,将来的皇帝,如果说有哪个皇子不动心,那一定是假话。不过朱高煦想要夺太子之位有些不同,他对于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其实没有太大的兴趣,对于父皇当年许下太子如今出尔反尔也没有什么不甘心,说到底,这本来就是父皇圣心独断的事,他喜欢给谁就给谁,旁人无话可说。

可是,现在这个太子给了朱高炽。

朱高炽,这个夺走了他最爱的女人,毁掉了他最大梦想的人。本来太子之位给谁都行,但是绝不能给了这个人!他一定要去争,要去抢,他也要抢走这个人最重要的东西,这样才叫做公平。因为他知道,朱高炽心里是很看重太子这个位置的。

可是,这个眼下在朝中无权无势,又无大臣军队支持的赵王到底可以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帮助?

他的封地在北平,而前不久父皇曾经亲自巡视北平,他所倚重的心腹老臣姚广孝此前数次前往北平,据说是勘测设计,准备修建新皇宫。京中对于改北平为北京,迁都的传言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如果这是真的,把赵王封去北平就绝不会是父皇无心的一步闲棋冷子,而应该是为迁都所作的准备。他心里不禁暗暗庆幸,幸好自己当初听从了丘福的建议,没有前去万里之遥的云南就藩,否则恐怕迁都之后,自己在京中将再无立足之地。

这么看来,这个赵王也许今后真的可以帮上些忙,朱高煦有些得意地想。

这时有内侍上前禀告:“天策卫孙指挥使来给殿下请安。”

朱高煦点点头,示意内侍领他前来。

天策卫,太祖皇帝朱元璋当年大败陈友谅,自称吴王之时所设立的十七卫亲军之一,骁勇善战,战功赫赫。不过后来天下平定,太祖登基之后,设立上十二卫,天策卫被排除在外。朱棣登基后再度增设十卫,合称上直二十六卫,由皇帝直辖,不服五军都督府管理,成为皇帝的禁卫军。而这一次,天策卫再度被排斥在外。

而此时的朱高煦却看中了这支战功显赫却处境尴尬的禁卫部队。几月前他上疏称闲居京中,请求把天策卫拨付给他。他的本意是想试探下父皇是否对他久居京师有所猜疑,没想到父皇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把这支身经百战的精锐部队拨付给他做汉王府护军,成了他的私人卫队。

朱高煦实在是大喜过望,在京师还能统领兵马,这表明了父皇对自己是充分地信任。这令得他对争夺太子之位,又多了几分信心。

洋洋自得之中,想起当年秦王李世民击败王世充、窦建德联军后,被封为天策上将,在洛阳开“天策府”的典故来。后来李世民玄武门之变,登基称帝,大半都是靠着这个天策府中招揽的众多人才的鼎力相助。如今自己有了这支天策卫,他不禁心中暗自以秦王李世民自诩。

天策卫指挥使孙殿臣大踏步走了过来,他生得极其高大,虎背熊腰,走起路来身上的铠甲叮当作响,配合着响亮的脚步声,果真是人未至声先到。

只见他对朱高煦毕恭毕敬地躬身道:“殿下,府中防卫卑职已经查验过了,一切正常。”

朱高煦点了点头,他很喜欢这个体态魁梧,又有些沉默寡言的将军,虽然话不多,却能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他常年领军征战,知道在军中真正能征惯战好用的将领都不会是那些口若悬河舌绽莲花之辈,会咬人的狗一般平时都不会乱叫,他明白这个道理。

他放缓了语速,让自己尽量显得和蔼一些:“孙将军辛苦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吧?”

孙殿臣身躯一震,显得有些出乎意料:“贱诞何劳殿下挂心,卑职惶恐。”

朱高煦笑了笑:“本王备了一点薄礼,已经差人送到府上。听闻你在家中设有家宴,宴请部下将领,有此礼物当可添光彩。既然此间事务已经安排好了,你就早些回去吧。”

孙殿臣的声音有些颤抖,透着感激:“多谢殿下,卑职告退。”他躬着身子倒退出凉亭,大踏步去了。

朱高煦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很满意。多年在军中的经验让他很清楚应该如何和这样简单爽直的将军打交道。有时一些小小的关心和恩惠,就能让他们感激涕零,忠心不二。

他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比起朝堂上那些貌合神离,勾心斗角的大臣们,这样的人才更加让他放心。

京师疑云 第三章 无头血案

清晨。

阳光从门窗温柔地洒进屋内,把屋里照得明堂堂的,外面鸟儿欢快地晨鸣,提醒着人们珍惜这美好的晨光。

屋里宽敞明亮,分明是一间厅堂。堂中分主客位整齐地排摆着桌几,上面残留的酒菜显示着主人刚刚在此宴请过宾客。空气中弥漫着的酒菜的香味,却隐隐含有一丝血腥气。

此刻客座皆已无人,唯独主席之上端坐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不过双臂颓然垂落,他面前酒壶倾倒,美酒已经尽洒,桌上的菜肴上面都喷溅着一大片暗红的颜色,是血!

仔细一看,主席之上这个身影竟然脖颈之上光秃秃的没有头颅,是一具无头的死尸!

京兆尹杨文昌杨大人此刻正苦着一张苦瓜脸,站在无头尸体面前长吁短叹。

京兆尹掌管着京师刑狱缉捕,在他的治下,本来太平盛世的京城,三个月之内这已经是第三宗命案了,难怪他心里叫苦不迭。

何况这里是天策卫指挥使孙殿臣的府邸,这主席位之上的无头尸身很可能就是孙殿臣本人。这天策卫虽然在禁军之中地位不高,近来又被皇上赐予汉王成为了王府卫队,但是天策卫指挥使无论如何也是正三品的武将,品阶比他这个从三品的京兆尹还要高。有这样的高官不明不白地死在他的治下,恐怕他这个乌纱帽是要不保了。

查看了半天,除了尸身脖颈断口平整光滑,显然是利器切割所致之外,既找不着头颅,也寻不见凶器。厅中客座位置都桌几倾倒,菜肴酒水泼洒了一地,可以想象当时在座的客人们都是非常慌乱地奔出厅堂。如此一片狼藉,想来也找不着所谓鞋印之类的其他线索了。

杨文昌苦着脸,转身慢慢走出了厅门。

门外院子里衙役们正在四下搜查寻找线索,院落中央站着一群人,大都是孙府中的仆佣,惊疑不定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起。孙殿臣自两年前丧妻之后,并未续弦,府中事务都由这一众仆佣打理。

旁边站着几个武将装束的人,大约便是昨夜孙殿臣宴请的宾客了。据说他们大都是天策卫中的部将,而其中一人却大有来头,乃是当今皇上身边禁军旗手卫的指挥使傅正。

旗手卫,乃洪武十八年太祖皇帝所设立,也是当今上直二十六卫之一,执掌宫中大架金鼓和旗纛,负责随皇帝左右护驾宿卫,是皇上最信任的亲军。这个旗手卫指挥使,更是皇上身边跟随左右的心腹爱将。

杨文昌心里叫着苦,却还是不得不循例上前盘问这个官阶正三品的跟随皇驾左右的爱将大人。

他上前先恭敬地施了一礼:“傅将军,下官有礼了。”

傅正也赶紧还了一礼,看上去倒也客气,并没有趾高气扬的感觉:“杨大人不必客气,你乃京师父母官,此案既然发生在你的治下,自然不必多礼。”

杨文昌心中稍定:“将军既然是昨夜在座宾客之一,又是凶案的目击者,循例下官还是要问一问的,请将军勿怪。”

傅正摆摆手道:“哪里的话,此是分内之事,本将当知无不言。”

杨文昌略一思索,问道:“不知将军昨夜为何前来孙府赴宴啊?可是孙将军相邀而来?”

傅正道:“不错,昨日午间本将接到了孙将军派人送来的帖子,言及昨日是孙将军生辰,特意摆下酒席,相邀本将晚间过府一叙。”

杨文昌看了一眼参加夜宴的其他天策卫部将,口中淡淡地“哦”了一声,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久闻孙殿臣为人刚直,不善交际,朝中没什么朋友。他与傅正当年在军中便有矛盾,素来不合,多年来也绝少交往,这在朝里已经不是新闻了。昨夜生辰宴会上所请的都是他麾下部将,并无半个外人,怎么会单单请了一个向有嫌隙的傅正?

傅正似乎也看出了杨文昌的疑虑,又道:“我本来也奇怪孙将军为何会邀请我前来,不过酒席之间他言辞恳切,希望与本将尽释前嫌,和好如初。想来天策卫眼下被皇上赐予汉王作为卫队,只怕不久将被移出禁军之列,处境堪忧,孙将军大约是想为自己考虑条出路吧。”

杨文昌点点头,傅正常年跟随皇驾左右,深得皇上信任,如果能得他美言几句,倒也确实是条不错的晋身之道。

他接着问道:“那么昨夜席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孙将军的头颅为何会不翼而飞?”

傅正听了脸上忽然显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那是恐惧惊骇不愿回想的表情,他回头看了看身边其他参加酒宴的部将,他们的脸上也浮现出同样的表情。

杨文昌心里一阵奇怪,杀人斩首这样的事对于眼前这些曾经浴血沙场身经百战的军中宿将来说,应该是司空见惯之事,怎么会惊骇成这幅模样?到底在酒宴上发生了什么事?

傅正的声音有些颤抖,感觉得出他心中难以平复的惊恐情绪:“本来酒宴之上气氛很好,我们宾主言谈甚欢,可是酒过三巡,忽然在这院子里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几乎不可视物。”

“狂风大作?”杨文昌一愣,回头看了看院子里,整齐洁净,井井有条,并无一丝乱象,哪里像有狂风刮过的样子?

傅正看着杨文昌不信,赶紧分辩道:“现在院子里的情形,本将也觉得难以解释,但是当时确实狂风不止,这里当时在座的诸位将军都是看见了的。”

一旁的天策卫部将们也纷纷点头称是,搞得杨文昌纵使将信将疑,一时也无可反驳,只好问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傅正的表情就像大白天里看见了鬼,瞳仁里都是血丝:“狂风刮了一会儿就停了,接着院子里就忽然多了一个红衣女人。她慢慢走进厅堂,灯光下她的面目清晰可辨,七窍流血,这个女人本将认识,她,她竟然是孙殿臣已经过身的夫人谭氏!”

杨文昌听了这话,大为惊讶失声道:“谭氏?岂不是已经死了两年的孙殿臣的夫人?”

傅正的回答却让他感觉自己也见了鬼:“正是!”

一阵不留痕迹的狂风,一位已死两年的夫人,杨文昌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感觉到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眼前傅正的话让他无法相信,却又不能不信,这世间难道真的有鬼?这鬼究竟与孙殿臣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京师疑云 第四章 厉鬼索头

杨文昌觉得实在是难以置信:“将军你不会认错了吧?你确定看见的确实是谭氏?”

傅正的表情让人感觉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一切:“本将在军中与孙将军共事多年,岂会不认识他的妻子?再说,即便是本将一时眼花看错,难道这些参加宴会的部将们也都看错了不成?”

他身后的天策部将们纷纷七嘴八舌地表明大家看见的确实是谭氏,这让杨文昌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这些部将都是跟随孙殿臣多年的老部下,当然不会认不得谭氏,更加没有可能和傅正串通来撒谎。

杨文昌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他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么接下来发生何事?”

傅正的声音有一丝颤抖:“那谭氏走上堂来双目溢血,直勾勾瞪着坐在主位的孙将军,嘴里念叨着还我命来,一步步径直向他走过去。孙将军此刻大约和我们一样惊诧莫名,竟然无法动弹,只能瘫坐在座位上。那谭氏走到他面前,手里忽然多了一把淡红色的短刀,只一刀,孙将军的人头便滚落在了地上,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杨文昌想起了那些喷洒了一桌的鲜血,不由得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傅正的声音有些发哑,很明显他也不愿意回想起那一幕情景:“接着谭氏俯身拾起孙将军的头颅,面露笑容,一手执刀,一手提着人头,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就这么一步步地慢慢走出了厅堂,来到院中。说来惭愧,本将和在座诸位当时都是瞠目结舌,浑身瘫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面前走过。忽然院中又是狂风大作,尘土飞扬,不能视物。待到狂风息止,谭氏已经带着孙将军的人头不见了。”

傅正一口气说完了,额上已是冷汗涔涔,他长吁一口气,抹去汗水。他身后的天策卫部将们也是低头默然不语,分明印证了傅正所说的确是实情。

杨文昌听完只觉得冷汗连连,浑身发冷。

死了两年的鬼魂夜半出现,当众杀人斩首,再带着人头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可是死的却是一名朝廷三品武将,讲这个鬼故事的也是一名三品武将,还是皇上身边近身的爱将,何况还有一群死者的部将亲眼目睹,由不得人不信。

只是这案子自己该如何查下去?若是人犯下的凶案,多少总会有些蛛丝马迹可寻,可是凶手是个死了两年,来无影去无踪的鬼,这应该如何查 ?这案件文书应该怎么写?

杨文昌想起了刑部衙门,想起了刑部尚书郑赐那张铁面无情的面孔,想起了总捕头常无义那深深的眼窝和毒蛇一般的眼神,他感觉这些比这半夜夺头的鬼魂还要让人畏惧。

不行,这案子绝不能捅到刑部去,绝不能惊动了这些老爷们,一定要想个法子把这个案子压在自己手里。

杨文昌觉得头很痛,该怎么办才好?

忽然听见院门外一阵喧闹,一抬头就看见两个穿着朱红色锦衣卫官服的缇骑正在推开他布置在门外的衙差,一个身着便装,神态威仪的人正在大踏步走进院中。

杨文昌一看见他,心里就叫苦不迭,看来这次真的乌纱不保了。这个人他认得,这个人是真正的皇上心腹,京师中闻名色变的锦衣卫指挥使叶知秋叶大人。

想来也是,死的毕竟是朝廷正三品的武将,又是汉王府护军指挥使,锦衣卫耳目遍布京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们?只是自己本来想要瞒着刑部想个法子解决此案的,想不到现在来了个比刑部还要难缠的。

杨文昌赶紧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服,上前施礼:“叶大人如何来了?”

叶知秋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过去和旗手卫指挥使傅正见了礼,直接就开始询问起昨晚的情形,于是傅正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叶知秋听完明显也有些愣神,他还是没有理会杨文昌,而是转身直接进了凶案现场的厅堂。

杨文昌想要跟进去,却被跟随叶知秋的锦衣卫挡在外面,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搓着手在院中来回踱步。

过了好一会儿,叶知秋才沉着脸低头思索着从屋里走出来,一抬头唤道:“杨大人!”

杨文昌忙不迭地快步迎上去,恭恭敬敬地应道:“叶大人有何吩咐?”

叶知秋问道:“孙将军的头颅在哪里?”

杨文昌一面擦拭着额头的冷汗,一面答道:“四下搜索遍了,并无发现。”

叶知秋想了一下,抬头唤来孙家的仆佣问道:“孙夫人谭氏葬在何处?”

仆人答道:“两年前葬于京师东郊乱坟山。不过不太好找,两年来将军从未前去拜祭过,所以具体位置我们都记不太清了。”

两年来从未前往拜祭过?叶知秋不觉皱起了眉头。

他回身对身后的锦衣卫吩咐几句,那锦衣卫躬身领命而去。杨文昌猜想他必是去寻找谭氏之墓去了,可是谭氏之墓与这里的事有什么关系?莫非,莫非孙殿臣的人头会在谭氏的墓前?

想到这里,杨文昌禁不住又打了个寒战,恶鬼索命,厉鬼报仇啊!

叶知秋看着脸色大变的杨文昌,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忍不住有些讥诮地问道:“杨大人,你没什么吧?”

杨文昌如梦初醒,赶紧躬身应道:“下官没事,没事。叶大人此番前来,可是要接管这个案子?”

叶知秋明白杨文昌想要推脱责任的急切用心,心中暗自冷笑,口中却道:“杨大人多虑了。杨大人身为京兆尹,乃京师的父母官,此间大小事务如无圣旨,当然是由大人决断。锦衣卫虽负有监督朝中大小官员和一切刑事之责,也不过只是从旁协助而已,所以本官今日才是便服前来。此案嘛,当然是由大人主查下去。”

杨文昌听了这话,脸上犹如写了一个大大的苦字:“查?这厉鬼索命的事情该如何查下去?”

叶知秋充满鄙夷地看着低头长吁短叹的杨文昌,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这京兆尹之位的,如此蠢笨的人,竟然会相信厉鬼杀人这样的事。

厉鬼?这个案子背后藏着的鬼恐怕还不少呢。

叶知秋背负双手仰面望天,温暖的晨光洒在他的脸上,可是,风雨恐怕就快来了,他不禁暗自想着。

京师疑云 第五章 杨溥

杨文昌愁眉苦脸地从府衙回到家中,换下了官服,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怔怔地发愣。

今日孙殿臣被杀的案子,实在是让他忧心忡忡。堂堂朝廷三品武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厉鬼所杀,这样的奇案,实在是让他束手无策,无从查起。

如果他要是将厉鬼杀人的事情写成卷宗呈送上去,先不说百官如何议论,因为此案涉及正三品武将,皇上又素来偏爱汉王,此事他是一定会过问的。查了半天,最后凶手居然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鬼,一旦皇上雷霆震怒,自己丢官事小,恐怕人头都将不保。

想到这里,杨文昌觉得心中苦闷,哀叹自己流年不利,倒霉透顶,竟然会遇上这样的案子。他拿起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饮,借酒浇愁。

这时一名家仆走进书房禀报道:“老爷,有人求见。”

杨文昌此刻正心烦意乱,摆一摆手道:“什么人?不见不见!”

家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可是这人,是老爷您的侄儿杨溥杨大人。”

杨文昌愣了一下:“侄儿?”

他这才想起了自己在京师中还有这么一个侄儿。杨溥的父亲杨文宪,是自己在老家的族兄,老实本分,是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可是他却生出了杨溥这么一个号称天才的神童,算起辈分来,他确实是自己的侄儿。

杨溥自小就非常聪明,十岁不到就精通诗对,常常会妙语惊人。据说有一次他父亲杨文宪因为一桩案件受到株连,被抓进县衙大牢。家人都惊慌失措,没有办法,唯有他独自一人前去县衙向县官求情。

县官见他虽然年纪小,却毫不胆怯,对答如流,想起他在当地称为神童,于是一时兴起,出了一幅上联要他来对:四口同图,内口皆归外口管。

这是一幅拆字联(繁体的图字是含有四个口字),妙就妙在既说明了图字中内外四个口之间的关系,又暗喻我乃一县主宰,此间一切都由我做主。

谁料想杨溥想也不想张口便对:五人同伞,小人全仗大人遮。这下联比上联更妙,他把伞字拆开(繁体伞字拆开有五个人字),既讲明了伞字的结构是一个大人字遮盖着四个小人字,又巧妙地奉承了县官老爷。

县官听了下联十分高兴,也很佩服他的机智和才华,断定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于是就释放了他的父亲。

后来杨溥在建文二年的时候,高中进士,被任命为翰林编修。后来靖难之役后,朱棣登基称帝,听说了他的才华,也很珍惜,在去年下诏册立朱高炽为太子后,就任命杨溥为太子洗马,辅佐太子的文理修养以及政事处理。

听说杨溥为人谨慎廉洁,从不攀附权贵,对人也谦恭有礼,即使对待下属说话也是客客气气。在京师数年间,除去每年年节会礼节性地送来拜帖和贺礼外,其实和杨文昌这个叔叔总共也没见过几面,所以难怪杨文昌一时没想起他来。

虽然杨文昌心里暗自奇怪这个侄儿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前来拜访,不过他现在可是太子身边的红人,所以还是赶紧起身,一面吩咐家仆请杨溥进来,一面整理衣冠准备相迎。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文士大踏步走进书房。一身朴素的布袍,白净面皮,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看上去精神而内敛,正是杨溥杨弘济。

杨溥一进门就对杨文昌长施一礼:“经年不曾上门请安,乞请恕罪,叔父一向可安好?”

杨文昌赶紧一把扶起:“弘济贤侄,一切安好,快请入座。”

两人分宾主落座,寒暄已毕,杨溥双眼一扫,就看见了桌上刚才杨文昌自斟自饮的酒具,微微一笑:“叔父可是还在为今日天策卫指挥使孙殿臣的命案而烦忧?”

杨文昌一怔:“贤侄也已知道此事?”

杨溥道:“京师才多大点儿地方,加上孙殿臣乃新任的汉王护军指挥使,汉王多大的名声,不到半日,这京师中就已传遍。不过侄儿对于详情倒也不甚了解,叔父可愿相告,或可为叔父分忧。”

杨文昌心中暗暗嘀咕,看来这位贤侄今天忽然上门拜访就是为了此事。本来此等要案,本不应对局外人谈及详情的,一则杨文昌心中实在苦于没有调查方向,束手无策,二则杨溥身为太子近臣,忽然上门询问此案,想必是太子想要了解此案,却又不便出面,因而派他前来打探。如果真是这样,太子之意他杨文昌可是万万不敢拂逆的。

于是他长叹一声,把今日在孙殿臣府中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对杨溥讲述了一遍。

杨溥听完也是半晌默然无语,这也难怪,鬼魂杀人这种事讲出去确实是难以让人相信的。

杨文昌只能唉声叹气:“叔父实在是倒霉啊,这样诡异的凶案,人家一辈子也遇不上一次,我却是接二连三地碰上,看来这次轻则丢官,重则人头不保啊。”

杨溥一直在思索着杨文昌讲述的案情,忽然听到他这么说,不觉一愣:“叔父是说你还遇见过这样诡异的案件?”

杨文昌点点头:“不错,就在前月,京师近郊一户地主赵四,因为收回土地逼死佃户,半夜被佃户鬼魂复仇割喉而死。而上月城中酒楼小二钱甲,素来忤逆不孝,夜夜饮酒,致使家中老母无人照顾,摔死在后巷。没过几日,老母回魂,竟然将逆子在家中众目睽睽之下逼得上吊而死。”

他长叹一声:“每月发生一起命案,至此已是第三宗了。如此奇案,叫我如何缉捕凶手,如何写得案宗文书?”

杨溥追问道:“此两宗案子也有目击之人吗?”

杨文昌道:“正是,赵四死时妻妾正在身旁,钱甲则是在吊丧亲友的面前上吊而死,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杨溥皱起眉头若有所思:“赵四,钱甲,孙殿臣?”

忽然他一惊:“每月一宗凶案,死者姓氏又是赵钱孙,莫非有所联系?”

杨文昌只觉骇然心惊:“百家姓?难道,难道按此规律下月还要死一个姓李的?”

随即他哀叹道:“叔父我身为京兆尹,在我治内若如此继续发生奇案,我命休矣。”

杨溥看他的丧气模样,微微一笑:“叔父倒也不必如此灰心,我有一策,或可避祸。”

杨文昌听了简直如同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贤侄救我,救我!”

杨溥沉声道:“叔父刚才提及锦衣卫指挥使叶知秋也插手此案了?”

杨文昌点头道:“正是。”

杨溥道:“据叔父所讲,他先是蛮横无礼,强行插手此案,可是从案发现场的厅堂出来后却客气了许多,推说没有皇上圣旨,只能从旁协助查案。叔父试想,锦衣卫插手刑狱,何曾必需皇上圣旨?再者,他的态度前倨而后恭,何也?”

杨文昌本就对此一节颇为疑虑,只是一直不曾细想,经杨溥一点,恍然大悟:“想必是他在厅堂之中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看出此案背后的什么猫腻,他又不想插手招惹麻烦,这才托词不愿接手此案。”

杨溥点头道:“既然他已经看出端倪,叔父不妨上疏告病请罪,并推荐叶知秋接手此案。死的是三品武官,又是皇上新近赐予汉王的天策卫指挥使,所以叶知秋当初才会想要插手此案。如此重案皇上必定重视,十之八九会准叔父所请。如此叔父岂不是避过此祸?”

杨文昌闻言大喜之下,深深拜谢侄儿。低头躬身之际他没有看见,杨溥的嘴角挂着的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京师疑云 第六章 少林寺

晚课的钟声敲过,惊起了少林寺附近林中的飞鸟,成群结队地在夕阳的余晖中自由地翱翔在嵩山山坳之间。

叶枫就坐在禅房内,呆呆地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那一碗药。

转眼间他来到少林寺已经一年多了,了尘大师所说果然不错,少林住持仁山毅公大师了解到他的毒伤之后,慈悲为怀,当即同意让他留在少林修习易筋经。

只是有一条,少林寺从不留宿女客,所以他们决定让叶枫就住在寺里,而解祯亮和张痴则护着程念真姑娘在山下寻了一家农户暂住,每日白天来到寺里煎药为叶枫调理体内的毒性。待到太阳下山,他们再返回山下农户家。

现在他们已经走了,桌上的就是程念真亲手熬了一个白天的药。

可是叶枫实在是不想喝。

这药汁不知道用什么药草熬制的,不单苦涩无比,而且腥臭难闻,每次服药对叶枫而言简直无异于酷刑一般,着实难过。不过这程姑娘的医术确实了得,服用这臭药汁加上修习易筋经一年以来,他的内力逐步恢复,如今已经恢复了六七成,料想体内的毒性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说到易筋经,其实习练下来,并不像外面传闻的那样是所谓神奇霸道的内功心法。其实就是一种以各种奇异姿势锻炼身体四肢,再辅以特有的吐纳方法和了尘大师以他的内功修为和奇特手法定期按摩,从而调节体内经脉内息、血气流转速度等等,是一种对内功修行之人大有裨益的功法。但是要说习练了易筋经就可以内功大进、无敌天下,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这一年来熟读之下,叶枫发现这易筋经虽然序言中写及是达摩祖师所创,但是里面有大量的道家术语,连“易筋”二字都是出自道家文献,而并非是佛家所创的语汇。所以它的来历确实有些神秘。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对叶枫而言最重要的是要喝掉面前的这碗药。

就在他捏着鼻子苦着脸准备把碗里的臭药汁一饮而尽的时候,门开了,一个身披袈裟宝相威严的老和尚大步走了进来。

叶枫当然认得,这位就是当代少林住持仁山毅公大师。时值晚课,众僧都在大殿诵经,堂堂住持竟然亲自前来他的禅房,必然是有要紧之事。

当下不敢怠慢,一口气喝下药汁,赶紧上前见礼。

仁山大师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一面在椅子上坐下,一面问道:“近来老衲诸事缠身,少有过问,不知叶公子身体恢复得如何?”

叶枫恭恭敬敬地答道:“承蒙大师相询,在下身体日渐康复,武功也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想来体内毒性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仁山大师点点头:“程姑娘是当世神医程三思的女儿,已尽得程神医真传,在她的调理之下,想必应是如此。”

叶枫谢道:“全蒙大师做主,在下才能住在贵寺习练易筋经,想来不出数月在下必能痊愈下山。”

仁山大师摇了摇头道:“可惜你没有几个月了,你明天就要上路了。”

叶枫不禁大奇道:“上路?去哪儿?”

仁山大师掏出一封信函递给叶枫:“这是京师给你的信,傍晚刚刚送到。”

叶枫接过信函,拆开刚看了几行,就面色大变。

仁山大师关切地问道:“送信的人只是叮嘱请你明日务必返程回京,看来必定发生了重大变故,京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枫放下信,忧心忡忡地说:“京师发生奇案,皇上责令父亲限期破案。如今限期已到,父亲被指办案不力,已被免去官职投入狱中。”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叶知秋,当今皇上朱棣的心腹之人,居然被免职下狱,连仁山大师也不免动容:“竟然有这样的事!叶公子有何打算?”

叶枫道:“在下即刻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就返京。”

仁山大师默然无语,半晌道:“你且坐下,老衲有些事要告知于你。”

叶枫顺从地坐下来,对于面前这个德高望重、慈眉善目的高僧他是很尊重的:“大师有何教诲,在下洗耳恭听。”

仁山大师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老衲并非出身少林一脉,这一点,叶公子知道吧?”

叶枫点点头。仁山大师名满天下,关于他的事迹,很多人都知道。

仁山毅公大师,少年出家悟道,四处云游,弘扬佛法,很有名望。洪武十六年,四十三岁的仁山大师奉当时的晋王朱桐之令,出任当时名寺太原崇善寺住持。十年后,因少林住持凝然了改大师辞去住持一职,仁山大师奉了周王朱椭之命出任少林住持,至今已经十余年了。

而所谓少林一脉,传说元初有个和尚叫雪庭福裕大师,他统一了当时分裂成五派的少林僧众,从此曹洞正宗便成为了少林正统。这仁山大师既不是雪庭福裕的法脉,甚至于也不属于曹洞一派,完全是因为周王的令旨才成为少林寺的住持,这在少林寺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周王朱椭且不论他的政治野心如何,他却是一个爱好医学之人,与神医程三思相熟。据说他就藩于开封时,当时河南连年遭灾,民众饥死者甚多。朱椭遍查当地,将野草可食用者与可入药者一一记载,图文并茂,著成《救荒本草》一书,对解救灾荒大有贡献。

不过从未听说过这么个王爷热衷佛法关心佛教寺院,究竟他为何要命仁山大师出任少林寺住持,至今无人知晓。

仁山大师缓缓说道:“易筋经作为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历来为少林不传之秘,叶公子作为一个外人能够习练恐怕百年以来你是第一位。”

叶枫感激地说:“多谢大师破例准许,在下实在感激莫名。”

仁山大师摇摇头说道:“虽然我身为少林住持,但是因为我的出身,其实在少林寺中很多事我是不方便管的,有很多人对我也是有所保留的。”

这一点叶枫明白,自幼成长在官宦之家,对于朝廷上派系倾轧、党同伐异的事情并不陌生,只是没想到这方外之地的少林寺竟然也有派系之别。

仁山大师继续说道:“所以决定让你修习易筋经的其实并不是我,你也不必谢我。至于为什么会同意你修习,其实是因为一样东西。”

叶枫奇怪地问:“什么东西?”

仁山大师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慢慢地展开,叶枫看见纸上画了一个黑影,那样子犹如一条翻滚欲飞的龙!

京师疑云 第七章 凝然了改

这个图案这张纸,叶枫都曾经见过。

这就是当初在听涛山庄叶枫毒发昏迷之际,程念真按照他背后呈现的图形所画的,而这个图案,和之前叶枫在华山秘窟之中所见的,那个巨大的雕像手中所持的长刀上的龙形雕纹是一模一样。

这件事叶枫一直觉得非常奇怪,无从解释。可惜此后一直忙于其他事情,这件事就暂时撂下了。

想必这张纸就是那时被了尘大师看见并悄悄收藏起来的,叶枫已经几乎要忘了这一节了,如今直到仁山大师把它拿了出来,才又勾起了叶枫心中的疑惑。

他本想问个明白,可是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大师,不知这个和在下习练易筋经之间有何关联啊?”

仁山大师叹了口气:“老衲只是知道了尘一拿出这张纸,了改大师立马就同意你留在少林寺并修习易筋经了。至于原因老衲确实所知不多,还是由了改大师亲自告诉你吧。”

叶枫一愣:“了改大师,莫非是名满天下的凝然了改大师?”

仁山大师点头道:“正是。”

叶枫心中暗自惊讶。

凝然了改大师,十四岁出家入少林寺,从低做起,后来师从当时的少林寺住持松庭子严大师,在子严大师身边做了五年的书记。他平素酷爱读书,除了精于佛法经典之外,对于经史典籍无一不通,被师尊子严大师戏称为“会行走的藏经阁”。

后来应北燕仰山隐禅寺之邀,了改大师出任首座三年。直到子严大师圆寂,少林寺众僧仰慕了改的德品,具疏请他出任少林寺住持。岂料三年之后,了改以身体染病为由主动辞去住持之职,隐居在少林寺后山。这也才有了后来周王下旨令当时在开封的仁山毅公大师接任少林住持一事。不过以周王一个封藩河南的王爷怎么会下令让一个山西的名僧出任少林住持,这着实令人费解。

如今听仁山大师的话中意思,不但少林寺背后有很多事还是由这个前任住持决定,而且当时决定让自己留在少林习练易筋经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这个图案。究竟这个图案有何玄机?何以能左右少林寺的决定,甚至于自己的命运?

叶枫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淡淡地问道:“了改大师是想要见我吗?”

仁山大师点头道:“不错。本来是想待你身体复原之后再和你见面的,不过你明日就要启程返京,事出突然,故而由老衲携此图前来相请。叶公子可愿意前往一见啊?”

看来这个了改大师一定知道很多秘密,当然也包括自己身上出现的这个图案的秘密。叶枫恭恭敬敬地对仁山大师行礼道:“烦请大师引见。”

仁山大师的表情显示他早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了,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袈裟,对叶枫淡淡地说:“请随老衲来。”

随即他转过身,当先走出了禅房。

叶枫跟着仁山大师不紧不慢的步子,静静地走在后面,逐渐走出了少林寺,一直走到了塔林之侧。

塔林在少林寺西边小山脚下,是唐代以来历代少林高僧圆寂之后的埋骨之地,建有大小参差,粗细不一的近两百座砖石墓塔,形式多样,排列散乱,远远看去如同茂林一般,因此唤作塔林。

在塔林之侧有一片小树林,林中建有一座竹庵,远远看去里面透出灯光,叶枫暗想,这里必定就是了改大师隐居之处了。

踏入林中,却是异常的静谧,连鸟叫虫鸣之声都没有,反而有一股肃杀之气。叶枫经过这一年多以来,武功已经恢复大半,耳目也逐渐恢复了以前的灵敏,他能感觉到这小小的林子里至少隐藏有四五个人在保护这里,而且武功一定极高,正是他们身上散发的肃杀之气惊走了这里的鸟虫。

不难猜想,这里一定是少林寺的禁地,而且守卫森严,如果不是仁山大师带领,恐怕自己一步也无法踏入。叶枫只是觉得奇怪,一个前任的住持,隐居的地方居然需要这么多高手护卫,到底了改身上有什么秘密呢?

正想着,已经来到了竹庵门口。仁山大师轻轻推开了竹门,走了进去,对里面的人一稽首:“了改师兄,叶公子到了。”

叶枫环视四周,竹庵里异常的简单,一床一几,几个蒲团,剩下的就是靠墙的一排排竹制书架,密密麻麻盛放得满满的全是书册竹简,地上也到处都堆满了书籍,看来传闻中了改大师酷爱读书果然名不虚传。

在屋里唯一的案几后面,盘坐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和尚,面目慈祥,白眉白须,正微笑着看着叶枫,他一定就是名满天下的凝然了改大师了。

叶枫赶紧深深施了一礼:“晚辈拜见大师,大师安好!”

了改满面笑容点着头,一面应着“好,好”一面挥挥手示意叶枫坐下。叶枫盘膝在蒲团上坐下来,一回头,却发现仁山大师不知不觉已经悄悄退出了竹庵。叶枫心里一阵嘀咕,不知道这了改大师要和自己谈什么,竟然连身为住持的仁山大师也不方便旁听,需要回避。

转过头,看见了改大师笑眯眯的,一双眼睛却怪有趣地盯着自己,上下打量着。叶枫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只有硬着头皮坐着沉默不语。

过了半晌,了改大师才开口道:“叶公子不必紧张,老衲不过是想问几个问题而已,或许也可以解开我们彼此的一些疑惑。”

叶枫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了改大师的笑容看起来很亲切,让人油然而生一种信任感,慢慢地,他的紧张在消退。

了改大师问道:“叶公子看过那张纸上的图案了,这个图案你们之前是从哪里看到的啊?”

叶枫于是把在华山秘窟之中看见的雕像上的图案,以及在听涛山庄中自己毒发昏迷醒来后,程念真告诉自己背上曾出现过这个图案的事讲述了一遍。

了改大师饶有兴致地听完,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似乎陷入了沉思:“雕像上的图案……你背上出现印记……后来又消失了……”

叶枫看他似乎在想一个极为重要的难题,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于是有些怯生生地把程念真所讲的关于他体质异于常人的说法讲了出来。

了改大师听了这话忽然猛地抬头,两眼直盯着叶枫,用一种惊疑的眼神重新上下打量着他。

叶枫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犹豫着问道:“大师为何对这个图案如此关心,莫非也曾经见过?”

了改大师盯着叶枫看了好一会儿,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终于开口道:“老衲也是从一本古卷轴上第一次看见这个图案的。”

叶枫一愣:“卷轴?什么卷轴?”

了改大师的脸上现出一种神秘的神色:“一本来自华山的上古卷轴。”

京师疑云 第八章 上古卷轴

一本来自华山的上古卷轴?

不知怎么的叶枫忽然想起了怀里的那串佛珠。

那是已故的华山派前掌门范上古在临死之前偷偷塞给他的,同时还留下一句话:“卷轴在少林。”(参见第一卷华山惊变)

这么没头没脑的话实在让人无从揣摩他的意思。本来叶枫虽然把佛珠日日带在身边,却一直不知有何用处。直到了改大师现在提到了来自华山的上古卷轴,叶枫忽然想起,也许他们所说的是一回事。

于是他从怀里掏出了这串佛珠,递给了了改大师:“不知大师可知道这串佛珠?”

了改大师接过佛珠仔细端详了一阵,忽然抬头面色一沉看着叶枫:“这串佛珠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叶枫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当初他们怎么被活埋在密道内,范上古在临死前如何避开唐大把佛珠交给他,以及范上古的遗言都告诉了了改大师。

了改大师沉吟了片刻,叹息一声:“想不到范掌门竟然会如此信任你。好吧,既然他认为你是那个可以托付之人,那我也将一切都告诉你。”

叶枫面色一整,端坐着静静等待了改大师即将告诉他的话,他预感到,这一定是个很让人震惊的秘密。

了改大师略一思索,沉声开口道:“我所知的都是我师尊上一代住持松庭子严大师亲口告诉我的,这一切还要从华山派当年的掌门贺至真贺真人说起。当年少林住持还是天下闻名的月岩永达禅师,当时正是前元朝至元年间,忽必烈称帝,天下经过战乱之后刚刚平定不久,人心思安,元朝官吏也还没有以后的那么腐败,所以为天下百姓计,少林寺子弟都一直专心研究佛法,没有参与反元活动,也极少与江湖上其他门派来往。一直到有一日贺真人忽然来访。”

这已经是百余年前的旧事了,叶枫目不转睛地仔细听着了改大师的讲述。

“贺真人那时年事已高,还亲自远赴嵩山,可见事关重大,所以永达大师用很高的规格接待了他。两人在房中密谈了三天三夜,除了送茶饭的小沙弥之外,没人能接近他们,自然也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三天后贺真人离开少林返回华山,后来贺真人走后没两年,永达大师忽然辞去住持一职,隐居起来。直到六年之后贺真人忽然驾鹤西去,永达大师才又回到少林寺继续担任住持,一直到他圆寂。”

叶枫听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了改大师道:“其实当年贺真人从华山带了一样东西交给了永达大师,永达大师之所以辞去住持隐居起来就是为了秘密的研究这个东西。可惜,六年的时间过去了却一无所获,永达大师明白这东西所包含的内容实在浩瀚如海,玄深无比,穷自己毕生之力也无法解答一二。在闻听贺真人仙去之后,他感觉自己身体也大不如前,恐怕这个秘密会随他埋入黄土之下,于是他回到少林再度担任住持,寻找下一代的继任者。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圆寂前亲口告诉继任的住持当时已经七十二高龄的普就大师,请他继续寻找良才来解开那样东西的秘密,于是这个秘密就一代一代由历代的住持口传了下来。”

了改大师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串佛珠,也是由翠绿晶莹的九颗佛珠穿成,他把两串佛珠放在一起,它们无论色泽还是珠子大小完全一模一样,分明就是一对。

他对叶枫说道:“这两串佛珠其实本是一串,由十八颗大小色泽相同的玉珠穿成,是永达大师的心爱之物。当年他收下贺真人送来的东西后,就把这串佛珠一分为二,他和贺真人各持一串,只待以后解开那东西的秘密后作为信物使用。这个佛珠和秘密只传给华山派和少林继任的掌门和住持大师,想不到如今华山派发生了如此巨变,难得范掌门在困境中对你又如此信任,这两串珠子才能在百余年来第一次见面。”

叶枫赶紧追问道:“贺真人带来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了改大师有些神秘地看了叶枫一眼:“就是我前面提到的那卷来自华山的上古卷轴!”

他顿了顿继续讲下去:“据说当年贺真人是反元活动的积极分子,他有一次聚集了一群反元义士挖一条密道用来收藏反元活动所需的财物和兵器,无意中竟然挖通了一处上古遗留的秘窟。”

说到这里,他嘿嘿冷笑了一声:“无意?鬼才相信呢,那么大的华山,竟然让他无巧不巧地挖通了一千多年前的秘窟,要是没有地图谁会相信?不过贺真人已经仙去百年,这些已经无从考证了。”

叶枫点点头,表示深有同感。

了改大师继续讲道:“无论如何,贺真人挖通了上古秘窟,更重要的是,他在秘窟中一个密洞之内,找到了一卷上古留下卷轴。”

叶枫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他和唐大遇见夺命金蟾的那个密洞,看来果然是有人捷足先登,取走了黑色石盒里的卷轴,而那只金蟾异兽又是谁用金针暗器刺瞎双眼关在石盒里的?

正想着,了改大师又说道:“贺真人虽然得到了这卷轴,可是里面全是上古文字,无人识得,他研究了很多年,拜访了很多宿儒学者,不过能勉强分辨出这卷轴是上古魔神蚩尤时代留下的。万般无奈之下,他想起了少林寺,少林寺藏经阁不止是佛经,还收藏了许多古籍,号称天下藏书最多的地方。于是贺真人就带着卷轴远赴嵩山拜访住持永达大师,永达大师饱览群书,知识渊博之极,一见卷轴就爱不释手,也一心想要解开里面的秘密,于是接下来就有了我前面所讲的这些。”

叶枫听见这些百余年前的秘辛,只听得目瞪口呆,不过也略微解开了一些他在华山秘窟之中的疑惑。

当下他追问道:“那么这百余年来少林历代高僧解读出这上古卷轴了吗?到底里面记载着什么秘密?”

了改大师微微一笑:“哪里有那么容易!且不说里面的文字都是一些类似图画的象形文字,久已不用,无人识得,只能从一些古典籍中寻找类似的,解读起来困难无比。单就它的质地而言,就不是我们所见过的任何动物的皮,兼具坚韧与柔软,而且千余年来丝毫无损,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

叶枫脸上满是失望之色,说了半天百余年来还是不能解开卷轴上的秘密。

了改大师看见叶枫的神情淡淡一笑:“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经过我师尊子严大师和我多年来的不懈研究,发现有另一本书上记载的有些图形和文字和这卷轴上有相似之处,所以两者之间必然有所联系。”

这时他扫了一眼叶枫,又说道:“包括你身上那个奇怪的龙形图案,在卷轴和这本书上都出现过。”

叶枫听见和身上的图案有关,精神一振,问道:“那么这本是什么书?”

了改大师反问道:“你听说过推背 图没有?”

京师疑云 第九章 第一奇书

叶枫当然听说过。

传说当年唐太宗李世民为了推算大唐的国运,下令当时两位著名的奇人道士袁天罡和李淳风合力编写一本书,这就是被称之为道家第一奇书的《推背 图》。

可是叶枫对于道家典籍并无研究,所以这本书到底奇在哪里,他就不知道了。

了改大师道:“这本书之所以被后世称之为奇书,是因为它是一本预言。”

叶枫奇道:“什么预言?”

了改大师微笑着说:“编写这本书的本意是唐太宗为了推算大唐的国运,传说编写此书的袁天罡和弟子李淳风都是旷世奇人,两人亦师亦友,精于周易卜算,极为灵验。当年编写此书时两人就是用周易推算,没想到一算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一直推算到了大唐之后的两千年。李淳风还要再算下去,袁天罡轻推其背说道天机不可再泄,阻止了他,因而此书名为推 背图。全书共计六十副图像和对应的谶语,全部来自易经八卦演算,它不但预言出大唐,甚至预言了今后两千年的重大事件。”

叶枫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两千年?这怎么可能?他们的预言都应验了吗?”

了改大师的微笑看上去很神秘:“书里的图像和谶语都很晦涩难懂,非常难以解释。加上历代君王无一不担心它的流传会影响民心,从而危及其统治,所以民间几乎无人知道其内容。但是从大唐之后至今所发生的很多重大事件来看,它的预言大多数都应验了。”

叶枫不禁大为奇怪:“既然民间无人知晓其内容,大师又是如何得到此书的?”

了改大师笑道:“我说的是几乎,少林寺并不在其中。虽然因为年代久远无从考证来历,但是少林寺中现在却收藏有两本推 背图。”

叶枫愣了一下:“两本?”

了改大师点点头:“没错,是两本。而且两本内容都大致相似却又各有不同,应是两个不同的版本。”

他看了看叶枫一脸的茫然,又接着说道:“这两本书里都有和华山的上古卷轴中图形文字相似之处,而这相似之处却都是在两本书各自不同的地方。”

叶枫摇摇头,还是不明白。

了改大师叹息了一声,似乎对他的理解能力有些着急:“你真的相信当年袁天罡和李淳风能仅凭着周易推算就能算出今后两千年的重大事件?”

叶枫苦思片刻,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上古卷轴……相似的图形文字……莫非,莫非他们手里也有一本上古卷轴?”

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可是却看见了改大师在缓缓点头:“不错,老衲也是如此认为。”

他看着叶枫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笑了笑:“老衲多年研究发现,这两本推 背图上的预言几乎都可以和历史上发生的重大事件相印证,唯独这有着和上古卷轴相似图形的部分却无法解释,也和历史事件毫无关联,所以我有个大胆的假设,这部分其实并不是预言。”

叶枫问道:“不是预言那是什么?”

了改大师脸上洋溢出一种激动的神情:“是方法!是解读上古卷轴的方法!”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老衲猜想当年袁天罡和李淳风手里一定也有一本上古卷轴,虽然不见得和华山的这一本内容相同,却一定是同一时期的。而他们所谓的周易推算不过是用一定的方法解读出了卷轴中的秘密,而堂而皇之地把这些秘密作为自己的预言写在推背 图中。”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老衲研究了大量唐代的史书和野史,通过一些零碎的记录可以佐证,当年袁天罡和李淳风搞出了不止一本的推背 图。老衲相信其实他们是将解读上古卷轴的方法分成了很多份,伪装成预言偷偷加入了不同本的书之中,所以造成了这些书各有不同,而这些不同的地方却又无法和历史事件相印证的情况。”

“所以,”他最后总结道,“只要能找到这些书,把这些不同的地方都找出来,合起来就能解读这上古卷轴的秘密了。”

叶枫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问道:“那怎么知道他们搞出的这推 背图一共有多少本?藏了多少个不同之处?”

了改大师皱着眉头:“这确实是个难题,没有任何记载可以知道当年袁天罡和李淳风一共搞出了多少本推 背图。不过他们都是道士,道家认为一为万物之始,九为数量之最,所以应该不会超过九本。”

九本?叶枫感觉脑袋都是晕晕的,天下之大,要找到一本已是难事,何况九本?看来要解开自己背上的图案之谜是遥遥无期了。

了改大师笑了笑:“不用沮丧,虽然我们估计这推 背图有九个不同的版本,但是不一定需要全部找齐才能解读上古卷轴的。只要能多找到几本,让我从这些不同之处中找出一定的规律,举一反三,大致也能了解卷轴里面记载的秘密了。”

叶枫轻轻呼出一口气,幸好不用找齐九本,大概这是今天到目前为止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了。

一转念他又问道:“大师特意找在下前来告知这许多的秘密,我想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串佛珠吧?”

了改大师微笑道:“叶公子果然很敏锐,难怪能接连勘破华山和听涛山庄这两起奇案,名震天下。其实你自己也很想弄明白你身上那忽隐忽现的图案和这上古卷轴之间的关系吧?”

这一点叶枫无法否认,他只能点头。

了改大师继续说道:“这一次听说令尊因为京中奇案蒙难下狱,我想以叶公子之才此次返京必然能勘破奇案,立下奇功,救出令尊。我只希望你在合适的时机能打探一下,因为我知道在皇宫内院之中一定收藏有推 背图。”

叶枫一愣:“你是要我去皇宫中盗书?”

了改大师依然慈祥地微笑着,可是如今这笑容在叶枫眼中却有些意味深长:“老衲并没有这么说,叶公子只需要打探即可,是否下手,全由公子自己决断。”

叶枫有些发愣,这话说的这么圆滑,反而让他接不上话了。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了改大师打断了他:“好了,叶公子明日一早就要启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不过今夜老衲所讲,请公子藏于内心,切勿外传。”

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了,叶枫只得一面点头应允,一面起身告辞。在他转身走出竹庵之际,身后传来了改大师的话:“叶公子请放宽心,只要公子需要老衲的帮助,老衲一定会尽力的。”

这话来的有些突兀,叶枫一时没怎么明白,刚想回头问时,门外立候的仁山大师对他作了个请的手势,他只好随着仁山大师走了出去。

他能感觉到树林里那些肃杀之气依然还在,可是他现在的心里却乱糟糟的,满脑子都是刚才了改大师告诉他的上古卷轴和推 背图,其他的都不在意了。

叶枫走了。

了改大师一个人静静坐在案几前,怔怔地看着几上的烛火忽闪忽闪地跳动,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这时竹庵门外忽然走进一个穿着僧袍的和尚,这个和尚身材极其魁梧高大,连宽大的僧袍都裹不住他浑身隆起的肌肉。他面生横肉,满脸钢针一般的虬须,如同寺庙中的金刚罗汉塑像一般凶神恶煞。

可是此刻他的表情却极温顺,对了改大师合十为礼:“师兄,我来了。”

了改大师没抬头,还是盯着眼前跳动的烛火,只是淡淡地道:“了空师弟,明日叶公子上路返京,你去暗中保护他,有需要的时候帮他一把。”

了空躬身应道:“是,师兄。”

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师兄没有把您解读出的上古卷轴中那个关于龙形图案的预言告诉他?”

了改大师忽然猛地抬头,两眼严厉地盯着了空,吓得了空一哆嗦,赶紧低头闭嘴木立当场。

盯了好一会儿,了改大师才慢慢开口道:“少林百余年来多少高僧的心血才解读出了这一条预言,他现在没有知道的必要。需要他知道的时候,他自然会知道,以后你也不必再提!”

最后这一句非常严厉,了空偌大的身躯一颤,似乎非常害怕。

了改大师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语气也轻柔了些:“通知京城的佛眼,该是佛五心行动的时候了。”

了空恭恭敬敬地应道:“是!”躬身倒退着退出了竹庵。

寂静无声的竹庵里又只剩下了了改大师继续坐在案几前,低头怔怔地看着面前跳动的烛火。

京师疑云 第十章 青石镇

因急事出差珠海,预计要到周二才回来,特请假三天,不能拜访各位老友,周二回来后会一一赔罪,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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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疑云 第十一章 香饵与鱼

唐大就这么施施然地从酒楼院子里慢慢踱步走了出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街道,都没看坐在街对面的雷厉他们一眼,扭头就往长街的一头信步走去。

雷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唐大就这么走了?

丢下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酒楼院子里,他居然就这么走了?

可是他确实是走了。

雷厉略一思索,一摆头,递了个眼色,五虎中的老二老三站起身,走出面摊子远远地跟着唐大。雷厉有些不放心,对他们俩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只要跟着唐大,别有什么行动,有什么不对马上回来报告。

两虎点点头,跟着唐大慢慢走远了。

雷厉这时心里稍稍定了些,就算你唐大厉害,我只要远远跟着你,知道你的去处,不轻举妄动,你又能奈我何?

现在他的目光又投向了院子里那辆孤零零的马车。

唐玉在酒楼里,程三思在厨房,唐大又不知道优哉游哉地去哪儿了,现在就剩下了本来被严密保护着的马车孤单单地停在这儿。自从刚才酒楼的小二送了酒菜,马车里再没有半点动静,估摸着里面的人没准这会儿正在大快朵颐。

想到刚才那些个丰盛的酒菜,雷厉不由得又看了眼面前那难以入口的面条,肚子又是一阵咕噜噜地响。

雷厉的耐心很好,做事不急不躁,在大雷门里他的稳重是出了名的。

为了锻炼耐心,他很喜欢钓鱼,空闲的时候常常在河边一坐就是一天。他就是喜欢和鱼比较耐心,这些个野生的鱼非常狡猾,对于口边的香饵往往吞吞吐吐半天,就是不吞钩。但是无论多狡猾的鱼只要你有耐心,最后总是会忍不住上钩的,所以每次最后胜利的都是雷厉。

可是现在,雷厉觉得眼前的这辆马车,仿佛化作了那充满诱惑的香饵,自己成了那待钓的鱼。

从西安一路沿蜀道跟了半月,就是想要知道这马车里藏的人是谁。在他眼里,这马车就如同是那狡猾的鱼,放长线才能钓到大鱼,只要有耐心,不怕没收获。

可是唐大他们一路都很小心,没有给半点机会,到了眼下这马车忽然就在眼前了,只要走过去一撩帘子就能知道里面的秘密,这诱惑真的是非常的大。

不过眼看着这机会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来到眼前,虽然一直都在等待这样的机会,雷厉还是犹豫了,他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虽然人们一直都在说天降机遇、以待天时之类的话,但是实际上机会从来不会无缘无故从天而降的。只有做了非常详尽的准备,在机会到来的时候才能抓住,但是世上做准备的人有千千万,真正成功的人没有几个,可想而知这机会来得是多么的稀少,得上天多么眷顾。

可是眼前这机会忽然就摆在了雷厉面前,千辛万苦地跟了这一路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机会,只需要走过去一伸手就能知道答案。偏偏这时候的雷厉却犹豫起来了。

雷家五虎是雷厉能够在大雷门中位居四大堂主之位的左膀右臂,是他最为倚重的心腹,平时做事向来让他放心。此刻四虎五虎分别在酒楼里盯着唐玉和程三思,如果有什么不对他们一定会马上回报,现在还没动静,说明没有异常。

二虎三虎跟着唐大走远了,唐大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突然就出现在马车边上,现在的马车真正是不设防的状态。

雷厉想来想去犹豫了半天,眼睛死死盯着马车,脑子里在反复地盘算着。如果再犹豫下去,一旦唐大或者唐玉回到马车边,这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雷厉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抬头对着坐在对面的雷家大虎点了点头,大虎明白他的意思,站起身来,慢慢地向对面酒楼院子里那辆马车走了过去。

雷厉坐着没动,眼睛看着雷大虎一步一步走过去,每一步好像都踩在他的心坎上,就是紧张,就是不踏实。可是这一路走过去都没什么事发生,一直到雷大虎走到了马车边上,雷厉揪着的心才算稍稍放下了点。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可是雷厉还是不能相信像唐大这样的厉害角色居然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把这天赐的良机白白地送到自己面前。现在只剩下雷大虎撩开门帘,马车里的秘密就要真相大白了,雷厉觉得心跳都加速了。

雷大虎在马车边上站定了,回头望向雷厉,雷厉深呼吸了一下,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对他点了点头。

马车是冲着里面停在院子里,从雷厉的角度看不见门帘,他屏住呼吸看着雷大虎一弯腰伸手去撩那马车的门帘子。

门帘撩开了,雷厉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却清清楚楚看见雷大虎脸上现出了一种惊讶的神情,略一犹豫,他居然一猫腰钻了进去!

雷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雷家五虎能够成为他的心腹,除了对他忠心耿耿,最重要的是他们做事也是非常的小心,没有自己的吩咐,雷大虎怎么可能会钻进马车?到底马车里面的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东西?

雷厉怔怔地看着马车,雷大虎钻进去之后,马车再没有半点动静,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雷厉等了半天,既没有动静,也不见雷大虎出来。不能啊?就算里面有唐大这样的高手,动手之间马车也该摇晃几下啊?难道这大虎上了马车和里面的人吃喝起来了,刚才不是有小二送了酒菜进去吗?也不可能,他绝对没这胆子。雷厉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人影来到他身边,一躬身唤道:“堂主!”

雷厉一惊醒,抬头一看,原来是跟踪唐大的两虎之一雷二虎。他心里咯噔一下,这雷二虎怎么忽然回来了,难道是三虎出事了?

他心里虽然惊疑不定,脸上却是没有一丝表情,低声问:“你怎么回来了?”

雷二虎看上去神色如常,不像出了什么事,也是低声答道:“属下兄弟二人跟着目标到了街尾,目标进了一家寿材铺,属下不敢轻举妄动,老三在门口盯着,属下回来禀告堂主定夺。”

原来没有出什么事,雷厉心里稍定一些,一挥手示意雷二虎坐下,一面转头看了眼面摊子的老板。

这面摊老板是个有些佝偻的老头子,有些散乱的花白须发,穿了一身脏兮兮的旧布衣服,站在热气腾腾的大面锅后面低头煮面,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离雷厉他们坐的位置有些远,应该听不到他们的说话。

雷厉回过头又看看街对面院子里的马车,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他心里感觉到一丝不祥。寿材铺?唐大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寿材铺干什么?加上眼睁睁看着雷大虎钻进马车再没了动静,十有八九是出事了,雷厉心里有些慌乱了,他不能再坐在这里等待了,他坐不住了。

雷厉低声吩咐雷二虎在这里盯住马车,自己站起身来,向对面的酒楼走去。

如果马车是个陷阱的话,现在从雷大虎一去不回几乎可以肯定了,那一定是等着钓自己这条大鱼,雷厉才没有这么笨,自己送上门去,他现在要去酒楼和雷家五虎六虎会合,看看唐玉和程三思的动静。

这一路跟下来,程三思的存在一直让雷厉很奇怪,马车里的人难道有病?或者是个受伤的人?需要神医一路相伴。无论如何,程三思对于唐大和车里的人一定是十分重要的。

天下皆知神医程三思不会武功,如果能找到机会从他下手,甚至抓住程三思,那么就算是折了雷大虎也不亏,还有机会翻盘。

到底谁是香饵谁是鱼,还不一定呢,雷厉有几分得意地想。

京师疑云 第十二章 唐门

雷厉一踏进酒楼,所有的得意感都消失了。

整个酒楼没有一个人,或者说,没有一个活人。

掌柜的,跑堂的,甚至连客人都没有,一楼大堂包括二楼雅座都空荡荡的,悄然无声,静悄悄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只有靠墙边的那副座头上,雷四虎趴在桌上,鲜血淌满了桌子,染红了桌上的几盘菜肴。雷厉不用查看就知道他已经被人割断了喉咙,早就气绝身亡了。

看来这个酒楼一定是蜀中唐家的据点,怪不得唐大会选择这里落脚,雷厉有些后悔自己的大意。

一转念,他抢前几步走向后厨,雷五虎应该在那里监视熬药的程三思。可是他走进后厨,整个厨房也是空无一人。

灶台上的大锅里煮着鸡汤,热气腾腾,白花花的鸡肉还在翻滚着。案板上的菜切了一半,看来这里的人走得很匆忙。

雷厉低头在地上发现了几点血迹,血迹一直延伸到墙角的柴禾堆。他伸手拨开柴草,露出了一张血迹斑斑的死尸的脸,雷五虎!

雷厉的心沉到了底。

原来这个酒楼连同后院的马车就是唐家设下的陷阱,自己大摇大摆毫无警觉地踩了进去,居然还在暗自洋洋自得,真是可笑。

可是现在酒楼里的人都不见了,他们去哪儿了?

雷厉心里有些慌,他再也无法假装镇定了,赶紧跑出了厨房。可是眼前的一切让他几乎惊呆了。

刚才还空无一人的酒楼大堂里忽然热闹起来。片刻之前还趴在桌上的雷四虎的尸体不见了,现在大堂里那些空荡荡的桌子都坐满了客人,推杯换盏,喧嚣热闹。两个跑堂的小二穿梭在宾客中间,来往忙碌着。整个大堂没有一个人抬头看雷厉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雷厉感觉好慌乱,眼前的情景如同梦境一般不真实,自己如同困在梦里无法醒来,一个可怕的噩梦。

他跌跌撞撞几步抢出酒楼大门,刚想喘口气,一抬头,发现街对面的面摊子,本来一直坐在那里等着自己的雷二虎不见了。

雷家五虎对自己忠心耿耿,没有自己的吩咐,他们是绝不会擅自离开位置的。雷厉抬眼扫视了一圈,除了正在低头煮面的面摊老板外,周围空无一人。

雷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定睛仔细看了看正在煮面的那个老头,忽然冷汗就下来了,他看见正在冒着热气的大铁锅边上伸着一样东西,那是一只手,一只人手!从袖口的衣服颜色看,雷厉脑子里轰鸣了一声,不用问了,这个正在大锅里被煮着的人,就是雷二虎!

雷厉想起了刚才酒楼后厨里锅里正在翻滚的白花花的鸡肉,还有刚才败在自己面前那一晚浇着油辣子红亮亮的面条,他的胃一阵抽搐,几乎要呕吐出来。

雷厉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酒楼门口,面对这空无一人的长街,身后是酒楼里宾客们的喧嚣热闹,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

仅仅在片刻之前,他还坐在对面面摊子上踌躇满志,指挥若定,现在就剩下了他孤身一人,茫然无措。

对了,还有雷三虎,还有跟踪唐大去寿材店的雷三虎!

雷厉想到这里转身顺着长街跑去,虽然他心里知道雷三虎也一定凶多吉少了,但是无论生死,他一定要亲眼看看。何况,他心里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对方没有对自己下手?

寿材店并不远,很好找,不光因为门口挂着一面写着“寿”字的布招,更是因为整个长街所有的店铺都关着门,这是唯一一家还开门营业的。

店铺里面光线很暗,大白天里面都一片黝黑,雷厉走进去,站了好一会儿,眼睛才能适应店铺里的黑暗。

这个店铺不大,雷厉连叫了两声,没有人应声,不但没看见唐大,连雷三虎也不见踪影。

店铺里两旁摆了很多纸扎的花圈纸人之类的祭品,正中央一字排开摆了五口棺材,每口棺材前面都摆放着一个灵牌,雷厉一看,心都凉了,那上面依次写着雷家五虎的名字。

他走近几步,这五口棺材有四口都是空的,只有中间一口雷三虎的棺材里整整齐齐地躺着一具尸体,正是雷三虎。

此刻雷三虎的尸体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寿衣,脸上也明显经过粉饰,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紧闭着双眼,在这黑暗的寿材店中显得格外的诡异。

雷厉这一刻感觉血液都凝固了,全身寒毛竖立。

看来从他们一进入这个镇子开始,他们的一举一动无不在对手的掌握之中,这一次多半是劫数难逃了。回想起他此前还在幻想立下奇功,能在大雷门中取代大堂主雷雨云的地位,现在看起来是多么的可笑。

忽然他感觉到了门口有人,终于来了,是唐大吗?

雷厉猛地转身,寿材店门口果然站着一个人影,却不是唐大。这个人有些佝偻,须发花白,竟然是刚才那个面摊子的老板,那个不起眼的老头。

此刻老头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用一种奇怪的语调对雷厉说道:“大雷门四堂主雷厉,欢迎来到唐门。”

雷厉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老头的双眼:“唐门?蜀中唐家不是在唐家堡吗?这里怎么会是唐门?”

老头淡淡地说:“整个蜀中都是唐家的势力范围,进入蜀中如同进入唐家,而这里是把守蜀道进入蜀中的第一门户,所以这青石镇就是唐家真正的门户,这里的分舵就叫做唐门。”

雷厉一时无语,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们进入青石镇的时候,他还以为这里不过是一个人烟稀少的荒凉小镇,想不到这里竟然是蜀中唐家最重要的门户据点,如此戒备森严,自己就这么毫无防范地踏了进来,多么的愚蠢。

他抬头看着老头:“那么你是谁?”

老头叹了口气:“我在唐门这里守护了二十年,在唐门的人都已经和唐门合为一体,本来的姓名早已很久不用了,不过我还记得二十年前,我叫做唐风。”

唐风?雷厉吃了一惊,他早就听说过这个名字。二十年前他是蜀中唐家的第一猛将,为唐家冲锋陷阵,立下汗马功劳。传说他的武功之高,他的进攻犹如风一般无孔不入,无从防御,不知多少高手死在他疾风暴雨一般的攻击下。后来听说犯下唐家门规,忽然就销声匿迹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想不到竟然在这个小镇上默默守护了二十年。

雷厉长吁了一口气:“看来我今天要葬身于此了。”

唐风眉毛一挑,却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这里只有五具棺材。”

雷厉愣住了。

什么意思?这五具是雷家五虎的棺材,难道说对方要放自己一马?唐家做事从来心狠手辣,怎么可能会如此好心?

难道,他们有其他的什么阴谋?

京师疑云 第十三章 第六口棺材

唐风寒着一张脸,冷冷地说:“这里五口棺材是雷家五虎的,如果你看见第六口棺材,那就是你的了。”

雷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说,是真的要放自己一条生路了?还是在哪个角落里藏着第六口棺材等着自己?

唐风一指屋后:“那后面有一道后门,通向后山,从那里可以离开这个小镇。”

雷厉还是不敢相信,唐门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掉雷家五虎,没有道理会这样放自己独自逃生。莫非,他们还安排了什么阴谋诡计?他迟疑着,呆在原地没有动弹。

唐风双眉一皱,电光一般的眼神直盯向雷厉:“莫非你在等我改变主意?”

这一眼仿佛盯在雷厉的心坎上,他觉得心脏猛地一颤,全身一个哆嗦,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一闪身就冲向唐风指的后门。

原来这里真的有扇后门,雷厉来不及细想,一低头就冲了出去。门外一条土路,直通向后山,他一面狂奔一面回头看去,唐风果然没有追出来,四周也没有人埋伏堵截。

看来唐风没有骗自己,难道唐家人真的大发善心,决定放过自己?雷厉自己都不相信,可是他已经没工夫再考虑这些了,现在只有沿着路埋头狂奔,只希望越早离开这个鬼气森森的镇子越好。

这一路狂奔,一直翻过了后山,只要进入前面的山口就是蜀道了,沿着蜀道他就能很快离开蜀地,离开这个鬼地方,雷厉心里涌起了一种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喜悦。

可是一抬头,他急奔的身形顿时硬生生地止住了,一股凉意从脊梁直冲脑门,只觉得头皮发麻,四肢发冷。

在山口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口黑漆棺材,在阳光下分外显眼,棺材一头上写着血红的两个字,雷厉!

第六口棺材!

果然,蜀中唐家的人还是不肯放过自己。雷厉眼前浮现出雷家五虎那可怖的死状,禁不住全身微微颤抖起来。不知道唐家人安排下了什么毒计,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下场,不由自主地他的双脚顺着一旁的小道跑开去,他要远离这口妖魔一般的棺材,远离危险,这是他本能的反应。

这条小路平时定是极少有人行走,荆棘密布,坎坷难行。雷厉跌跌撞撞地奔行着,两旁阴森茂密的树林里被他惊起一群飞鸟,尖叫着在上空盘旋着,那凄厉的叫声让雷厉心中更加的惊惶。

也不知奔行了多久,身上的衣衫也被路上的荆棘钩得破破烂烂,一直到翻过了一道山梁,雷厉才停下来歇息。

一抬头,发现这条小路一直通向山梁下一座农家小院。

小院很简陋,稀疏的竹片围成篱笆,院中两间黄泥土墙的茅草房,看上去很是萧败。这四下里都是树林,也没有看见田地,这样荒僻的地方居然有一户人家,更是显得格外的诡异。

雷厉走近了小院,看见茅草屋屋檐下挂着几只獐子野兔一类的野味,院子里堆了几大堆木柴,看来住在这里的是个砍柴打猎为生的人。

一步踏进院子,他就看见了这里的主人。

这人坐在柴堆后面,背朝着院门,看不见面容,只能看见他宽阔魁梧的背影和满头花白的头发,看来是个老人。他坐在那里一手挥舞一把斧子,正在劈柴。

他劈得并不快。那把斧子看上去少说有好几十斤,他就一只手握着,挥舞起来毫不费力,如同那斧子是纸制木雕一般轻巧。每一斧下去,面前立着的木柴就应声而开,看起来就像切豆腐一样。可是他每劈一斧,都要放下斧子,用这只手去拿新的木柴,因此速度很慢。

雷厉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看见这个老人用另一只手,心里暗自狐疑,莫非他只有一只胳臂?从他举重若轻的手法和力量看来,这个老人必定不是寻常普通人,必定身怀高超的武功。这样劈柴与其说在干活,倒不如说更像在练功,一种独特的练习方法。

这个老人是谁?他出现在这里是真的居住在这里还是刻意在等自己?他和那口恐怖的棺材到底有没有关系?

雷厉脑子很乱,自从见了那第六口棺材之后,他这一路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可是这一路跑过来始终没有看到唐家人对他下手。现在忽然发现了这奇怪的院子里这奇怪的老人,不由得心里惊惧万分。

他就这么站在院子里看着那老人劈柴,看了好半天,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上前问个明白。可是刚刚踏前一步,老人挥舞斧子的手忽然停在了空中,雷厉立刻止住了步子,警惕地看着老人。

老人放下了斧子,慢慢站起身来,他的声音苍老而有力:“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雷厉犹豫了一下,声音里明显透着底气不足:“我只是过路的。”

“过路的?”老人霍的一下转过身来面对雷厉,雷厉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了一惊,全身一个激灵。

这个老人身材魁梧,左臂袖子空荡荡的虚飘着,果然只有一条手臂。他身上一袭破旧的布衣,可是举手投足间威严十足,双目之中精光湛湛,可见内功修为极高。再看五官,雷厉几乎要脱口而出:“总堂主!”

这个人的面貌竟然与大雷门总堂主雷破天极为相似!

可是仔细一看,却又有些许差别,明明白白的不是一个人。

雷厉顿时愣在那里,在这个荒僻的小院里,遇见一个和总堂主面貌相似的独臂老人,这震惊已经大大超越了他刚才看见写着自己名字的第六口棺材时的惊惧,整个人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独臂老人看着他的反应,眼神一闪:“你认识我吗?”

雷厉摇着头:“不认识,只是你长得好像我们总堂主。”

独臂老人问道:“哪一个总堂主?”

雷厉心里暗想,看来这老人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许他不是唐家安排的人。于是他赶紧答道:“当然是当今大雷门总堂主雷破天。”

独臂老人眼中寒光一闪,冷冷一笑:“大雷门?”

他转头又问:“你是雷破天的手下?”

雷厉看他冷笑,心下一阵惊疑不定,不知这人是敌是友,可是还是只有答道:“在下是大雷门四堂主雷厉。”

独臂老人低头沉吟:“雷厉?”

雷厉赶紧问道:“前辈可与总堂主相识?可是大雷门的故交?”

独臂老人冷哼了一声:“我和大雷门没关系。”

忽然又抬头问道:“雷三麻子什么时候也投靠了雷破天了?他的腿疾可好些了吗?”

雷厉大吃了一惊。他父亲面上生有麻点,在家中排行第三,背地里雷家人都唤他作雷三麻子。父亲自幼患有腿疾,影响了练武,加上在雷家中他们属于旁系分支,历来不受重视,雷家之外更没什么人认识他。可是眼前这个独臂老人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看来这个独臂老人和雷家一定有莫大的关系,也许,他能看在雷家面上救自己一救。雷厉心中泛起了一丝生的希望,可是该如何开口求救,一时间他又犹豫起来。

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独臂老人一抬头,两道目光刀锋一般盯在他脸上,声音里充满了阴森森的杀意:“既然你已经见到我了,你是想自尽,还是要我动手?”

京师疑云 第十四章 独臂老人

雷厉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瓢凉水,他有些吃惊地问:“你,你要杀我?”

独臂老人斜着眼看着他,那表情就像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当然,难道我还会放你回去报告给雷破天?”

这个和总堂主长得很相似的独臂老人分明和雷家有着很深的关系,可是他现在又要杀自己灭口,难道他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到底是谁?

雷厉脑子里乱哄哄地如同一团乱麻,根本理不出头绪,一时间呆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独臂老人看他低头不语,只道他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有些不耐烦了,伸手便来抓雷厉的领口。

雷厉一惊,本能地一掌推出,惊惧之中他使了全力,正是雷家成名的天雷掌。

独臂老人冷哼一声,变爪为掌,两人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掌。

雷厉感觉对方掌力极为强横,自己手掌如中雷击,脸色大变,惊呼道:“天雷掌!”

独臂老人这一掌竟然也是雷家的天雷掌,而且掌上功夫远胜雷厉,起码有数十年的苦功。

这独臂老人长相酷似总堂主雷破天,知道雷家许多不为人知之事,在天雷掌上还有很高的造诣,雷厉脑子里咯噔一下,难道是他!

雷厉惊呼未毕,发出一声惨叫,那独臂老人的掌力如同浪涛,一波接着一波,他的手臂被独臂老人的掌力猛击之下,喀嚓一声,臂骨已经断为三截,整个人向后飞去。

雷厉不愧为大雷门四大堂主之一,危急时刻定下心神,借着独臂老人这一掌的力道展开身法,借力后跃,身形直飘出了院门。

江湖上向来传说“南拳北腿”,南方武林一般对于手上功夫比较精通,下盘功夫较弱。雷家地处江南,正是典型的南方武功路数,注重掌上功夫,雷家中轻功出众的寥寥无几。

雷厉平素却勤于练习轻功,关键时刻使出这一手也大大出乎独臂老人的意料,他惊讶地咦了一声,愣了一下。

雷厉怎肯放过这一线的机会,忍住手臂剧痛,对独臂老人大喊了一声:“原来是你,我知道你是谁了!”

话音未落,他转身展开身形就是一阵狂奔,一直到奔上了山梁,才停下回头望去。奇怪的是那独臂老人还是站在小院之中,并没有追出来。

雷厉心里虽然非常奇怪,但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毕竟这怪物一般的独臂老人没有追来,看来这条命是捡回来了。

可是他刚一转身,整个人就僵在原地,一股凉意袭遍全身,感觉到血液都凝固了。

此刻在他面前的,就是刚才停在青石镇酒楼院中的那辆神秘马车,也不知是如何到得这山梁小径之上的,现在就鬼魅一般立在他面前。

此刻马车布帘紧闭,不知道里面坐着的是什么人。马车两侧各站着一个人,正是头上系着一块翠玉的唐玉和刚才在寿材店里的老头唐风!

雷厉心中何等悲凉,这一路从西安沿着蜀道一直跟到了蜀地青石镇,自己带来的心腹的雷家五虎已经尽数殒命,本以为自己能逃得一命,想不到才脱虎口又入狼窝,眼前的唐玉和唐风都是蜀中唐家的顶尖高手,自己断臂之后无论如何都不是对手的。这一切都是起源于眼前这辆神秘的马车,这车上坐着的究竟是什么人?

雷厉觉得心中一股气血上涌,无论如何他一定要知道这马车里的秘密,堂堂大雷门四大堂主之一,就算是死也不能做个糊涂鬼。

雷厉暗暗运气调息,集聚力量,准备做殊死一击。奇怪的是,唐玉和唐风似乎都没有立刻要动手的意思,背着手随随便便地站在马车旁,看着他的眼神好像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雷厉咬了咬牙,忽然一跃而起,一面提防着唐玉和唐风,一面力贯单臂,直向马车扑去。眼下形势败局已定,他只求能在死前冲入马车,看一看这把他逼入绝境的神秘马车之中到底是何方神圣。

唐玉和唐风还是毫无反应,似乎完全没有阻拦他的意思,眼看他就要冲进马车了,忽然间,马车那一直紧闭着的布帘竟然被人撩开了。

雷厉吃了一惊,硬生生止住了身形。抬头一看,坐在马车里撩开布帘的正是唐大。唐大脸上还是带着胸有成竹的微笑:“四堂主,久违了。”

雷厉冷哼了一声,唐大那颇有些得意的笑容让他很不舒服,不过既然已经一败涂地,夫复何言。只是可笑他还曾经幻想过唐家能够放自己一条生路,如今看来,自己不过是被唐大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已。

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了生的奢望,唯一的愿望只是想知道一直藏在这马车之中的到底是谁?可是当他把目光投向马车内部的时候,却着实大吃了一惊。

他曾经想过,这马车根本就是为了钓自己上钩的,里面也许藏着蜀中唐门的杀手,甚至于马车里根本没有人,这些都不会使他如此吃惊。可是他现在看到的,确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马车里被改装过,中间摆着一张软榻,在软榻之上一个面容委顿的年轻人躺在上面,下半身包裹着厚厚的被褥用布带捆绑在软榻上避免颠簸,眼见得是身负重伤下半身活动不便。

这个年轻人雷厉当然认识,他就是在华山之役中遭宇文烈偷袭重伤,之后一直生死不明的大雷门二堂主,雷卓云!

没想到会是他,本以为华山之后他纵然不死也必然残废,一定藏在秘密之处静养,却不料会乘马车忍受一路颠簸之苦经蜀道进入蜀地。难怪要程三思这样的神医一路相陪,如无他的华佗圣手,只怕雷卓云是捱不到这里的。

雷厉呆呆地站在马车前,思绪万千,雷卓云冒着伤势加重的危险不惜奔波千里入蜀,到底是为了什么?身后小院中那面貌酷似总堂主雷破天的独臂老人又到底是谁?唐大他们本来在青石镇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了自己的命,却留自己活到现在,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唐大叹息了一声:“四堂主现在看到了马车里的秘密,只怕心中的疑问更多了吧?”

雷厉冷哼了一声:“唐大少既然成竹在胸,想必我已在劫难逃,不知是否能让我解开心中的这些疑问?”

唐大苦笑了一下:“对不起,恐怕四堂主只能去做个糊涂鬼了。”

雷厉听了这话面色一变,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唐大双手微微一动,他只觉得胸口一痛,顿时如同泄气的皮囊一般瘫软在地,再也没有了反应。

雷卓云低头看着马车车厢外的雷厉的尸体,心中百感交集。一年以前,他们还同是大雷门四大堂主之一,蜀中唐家还是他们共同的最大敌人。

可是华山之役后,大雷门精英损失大半,四大堂主中雷雨云重伤,自己半身不遂还要靠唐家保护,现在雷厉又死在了蜀地,大雷门真的气数将尽了吗?

一切都源于面前的唐大,都源于当初唐大坐在西安城里小面馆时交给雷卓云的一块玉佩。无论如何他一定要知道这块玉佩的秘密,因为这块玉佩的主人,正是二十年前就已失踪的他的父亲,霹雳堂的堂主,雷惊天!

京师疑云 第十五章 雷动天

唐大有些悲悯地看着地上雷厉的尸体,这个在半日之前还满怀理想,自负满满的青年,如今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所以他死了,变成了一句渐渐冰凉的尸体。

本来唐大早就发现了雷厉和雷家五虎的跟踪,如果他愿意,甚至在蜀道的时候他就可以让他们全都无声无息的消失。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他有意在青石镇先处理掉了雷家五虎,却独独留下了雷厉,并且让唐风指引他逃跑的道路。然而在这条路上却摆着第六口棺材,这对于雷厉来说无疑是催命符,惊慌失措之下,他一定会顺着旁边的岔路逃跑,而这条岔路就一定会把他引到这个山梁下的农家小院。

所有一切的安排都是为了让雷厉来到这个农家小院,让他看见这个独臂老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让独臂老人看见雷厉。现在,目的达到了,所以雷厉可以死了。

唐大抬起头,山梁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向他们走来,步子很大很慢,可是速度却很快,转眼间就站在了雷厉的尸体旁边,垂着独臂,冷冷地看着唐大。

唐大微微一笑,抱拳施礼道:“您老一向可好?”

独臂老人没有答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唐大,半晌,他一指地上的雷厉尸体,冷冷问道:“这个人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唐大叹口气:“这个人是大雷门四大堂主之一的雷厉,他能找到这里来想必是得到了一些线索,想来雷破天那边也应该得到了消息,只怕……”

没等他说完,独臂老人一抬手打断了他,他沉默地看着雷厉的尸体,好一会儿才叹息一声道:“原本我想着当年我没死就算是上天垂怜,给我重生的机会了,就这么隐姓埋名了此残生算了,想不到二十年后他还在搜寻我们,还不肯放过我们。”

忽然他一咬牙:“既然他一定要赶尽杀绝,我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转头看着唐大:“你们唐家有什么计划没有?”

唐大微笑着:“雷老既然肯帮忙对付大雷门,唐家上下自然会倾尽全力,不过今天先不讲这些,您老先看看这是谁?”

说到这里,他一指马车车厢里软榻之上的雷卓云。

从独臂老人一出现,雷卓云就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老人的面容,神情激动,嘴唇却喃喃地嚅动着说不出话来。

独臂老人看着雷卓云,觉得有些眼熟,却不认识,看着他那激动的反应也觉得奇怪,于是问了一句:“你是谁?”

雷卓云说不出话来,只是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正是当初唐大交给他的父亲雷惊天的玉佩。

独臂老人一呆,很快他就认出了这块玉佩,他的面容也激动起来,看着雷卓云的眼光开始炽热起来,颤抖着声音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雷卓云嘴唇嚅动了半天,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话:“你,你是二叔?”

独臂老人眼眶里已经泛着泪光,用变调了的声音问道:“你,你是卓儿?”

雷卓云眼中也含满了泪水,哽咽着点点头。

独臂老人忽然抬头,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惊喜,愤怒,还有沧桑。

原来他正是已经失踪了二十年,当年霹雳堂雷门三杰之一,如今大雷门总堂主雷破天的二哥,雷动天!

难怪他不认得雷卓云了,二十年前,雷卓云不过还是个几岁的孩童,如今已经年近三十,还半身不遂躺在软榻之上,任谁也不敢相信的。

雷动天长笑一阵,几步抢到车厢之前,伸手一把抓住了雷卓云的手:“很好,很好,苍天垂怜让你我叔侄还有相见的一日,大哥若知道了,也必会大笑三声。”

一转眼看见雷卓云盖得严严实实的下半身,不由一惊,问道:“卓儿,你的腿怎会……”

雷卓云惨然一笑道:“说来话长了。”他握紧二叔的手,转而急切地问道:“二叔,到底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到底我爹他在哪里?”

雷动天面色黯然下来,转头看向唐大,看来唐大什么也没有告诉雷卓云。这样也好,也许没有谁能比他这个亲历当年惨剧的人讲述得更详细,更让人信服的了。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对雷卓云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到我住的小院里再慢慢告诉你吧。”

说完,他纵身跃上马车,唐大点了点头,一旁的唐玉上前牵着马匹,引着马车向山梁下的农家小院走去。

唐大远远的跟着马车慢慢地步行,一旁跟着恭恭敬敬的唐风。

唐大眼睛看着前面的马车,嘴唇微动:“这次的事情办得不错,计划很成功,记你一功。”

唐风低着头,几乎看不见他嘴唇在动:“全靠大少爷计划周密,属下只是依计行事,何功之有。”

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不过这个计划真是很冒险,倒不如当初在镇上就除掉雷厉干脆。这么大费周章真的有必要吗?”

唐大冷哼了一声:“如果要除掉雷厉我早就动手了,眼下大雷门声势日颓,正是对付他们的好时机。但是雷家树大根深,要想连根除去,谈何容易。除去雷破天之后,如果能有个雷家有声望的人站出来替我们收拾残局,让其他雷家势力能为我所用,这才是上兵伐谋之道。”

他两眼看了一下前面远远的马车,又道:“雷动天这二十年来心灰意冷,既满心的愤恨,又不愿意与雷家为敌,让雷家子弟自相残杀。所以他一心想在这里隐居下去,把当年的秘密带进坟墓,但是内心的愤恨却一直在折磨着他。现在他已认定雷厉是雷破天派来赶尽杀绝的,二十年来集聚的愤怒就会爆发而出。只要他站在我们一边,以他的身份,一旦揭露出当年之事,雷破天就会众叛亲离,我们则是事半功倍。这也是我唐家暗中养了这老残废二十年的真正用意。”

唐风颔首道:“这个属下清楚。”

唐大又冷笑一声:“雷厉身为大雷门四大堂主之中唯一的雷家旁系子弟,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他生性谨慎小心,可不是愚蠢胆小之辈,不会乖乖听话的。我们只有通过雷家五虎的死让他心胆俱丧,信心全无,他才会在情急之下按照我们安排好的路线一路找到到这里来。所以我才在青石镇上布下这样的局,像你们这样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能成什么事?”

唐风听了不由大为叹服,语气更加恭敬:“大少神机妙算,属下佩服万分。”

唐大对于这些奉承话并不感兴趣,抬头望向远方的山影。其实制定这个计划,养了雷动天二十年,耐心等待时机要一击必中的人并不是他。

他想起了真正策划这一切的人,那个女人,那个掌控了蜀中唐家二十年的老女人,他唐大的亲奶奶唐老太太!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这是挂在唐老太太卧室门外的一副对联,据说是出自于佛经里的话语。可是唐大每次看到这幅对联,就会想起唐老太太那对深邃神秘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别人的思想,而那里面的东西,唐大从来没有看清楚过。

也许,她才是藏在唐大心中最深的恐惧,天下最可怕的女人。

京师疑云 第十六章 天下第三神医

雷破天坐在书斋中,带着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书桌上的一纸报告。

从早上起他就觉得心绪有些不宁,左眼皮老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财没看见,想不到就跳来了个这个。

这是刚从西安分舵快马传回的消息,写着在蜀道路口发现一字排开摆着六副棺材,里面盛殓着的正是大雷门四堂主雷厉和手下心腹雷家五虎。

雷破天这之前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

自从华山之役大堂主雷雨云重伤,二堂主雷卓云失踪之后,大雷门如同断了左膀右臂,门下精英也折损过半,声势已经大不如前了。原来依附于大雷门的一些帮会门派,那些曾经支持大雷门的朝中势力也纷纷见风使舵,倒戈投向了蜀中唐家的门下。

但是雷破天没有气馁,从霹雳堂到今天的大雷门,雷家子弟包括他自己在内,到底付出了多少牺牲,恐怕只有他心里清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岂能因一时势弱就轻易认输?

所以雷破天比从前更加忙碌,各地的事务他都事必躬亲,每日从早忙到晚,真的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他在谋划一个计划,准备要反戈一击,现在的情势之下只有出奇谋才有获胜的机会。所以他已经下令门下偃旗息鼓,唐家的风头越劲,越是容易麻痹大意,大雷门的胜算才会越高。

可是在这样的时候,竟然传来了雷厉的噩耗,这无疑在本就觉得用人捉襟见肘的雷破天心口上又添上了一刀。

雷厉是雷破天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武功不算高,但是行事一贯精细谨慎,身边雷家五虎也都是得力之人,怎么会轻易进入蜀地被唐家一网打尽,连个活口都没有留下。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唐家出动的也必定是精英。

雷破天觉得心中怒不可遏,满腔的恨意无处发泄,几乎要一把将桌上的那一纸报告扯个粉碎。这还不够,他要将这书斋中的所有物件砸个稀烂,他要砸碎一切他看得见看不见的束缚枷锁,一切的坛坛罐罐。

但是他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拼命把心中的怒火压抑下去,一丝一毫地消磨干净。因为他知道,怒火对于此刻的大雷门毫无用处,只有冷静才是正确的反应,才能做出正确的应对。

书斋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晃,恭恭敬敬地躬身立在门外,雷破天不用看也知道来的一定是双杀之一的水神西门柔。

自从盗书事件发生后,雷破天加强了自己居住的小院的守卫,再也不许任何人进入,能够被允许一直走到书斋门口的,现在只有西门柔了。

大雷门双杀本来一直是他最信任的心腹,可是在火神雷惧被他亲手所杀之后,对于这唯一剩下的又是外姓的西门柔,他不是没有起过疑心。

一则西门柔跟随他身边已经二十多年,在霹雳堂的时期就一直对他忠心耿耿,二则他私下派人去调查西门柔的背景也没有什么疑点。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身边实在是已经无人可用,相比较那些个心怀鬼胎,和他同床异梦的雷家旁支,还是西门柔更加放心一些。

雷破天咳嗽一声,门口的西门柔这才敢踏进书斋。

他低着头,完全不敢抬头看雷破天一眼,低声道:“禀告总堂主,封三爷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公子房中。”

雷破天“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封三爷,就是神针封家的传人,大名鼎鼎的神针封不疑。传说他医术超群,尤其一手针灸之术尽得神针封家的真传,和神医程三思齐名天下,被誉为一时之瑜亮。可是他却颇为嫉恨程三思,凡事都要和程三思对着干。

程三思为人诊病必开三副药方,反复斟酌,故名三思。封不疑却从来每日只为一人诊病,只开一张药方,从不更改,却都是药到病除。有人问及,他则言尽识天下之药,一方足矣,何必有疑。所以天下皆称他封不疑,本名反倒没人知道了。

此外他曾宣称天下医者他当排第三,自号“天下第三神医”,所以又被成为封老三。至于排在第一第二的分别是谁,则无人知晓了。

神医程三思广受门徒,多半宫中御医都是他弟子,封三爷则是从不收徒,独来独往。程三思和蜀中唐家关系颇深,来往密切,因而这脾气古怪的封三爷偏偏和他作对,也就专门医治大雷门中人。

所以自从华山之役雷雨云重伤归来之后,雷破天便请来封不疑医治。虽然当时范上古身负重伤,使出的黄龙指已经威力大减,可惜雷雨云伤在额间要穴,颅脑受创,又影响了神志,以封不疑这样的医术医治了年余,时至今日,方才有了点起色。

西门柔看雷破天没有说话,于是又禀告道:“据封三爷所说,今晚行针之后就满了七七四十九次之数,今后再辅以药物治疗,一年之内公子神志糊涂的时候会逐步减少,只是痊愈之期恐怕急切不得。”

雷破天还是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来,慢慢踱步走到窗前,看着小院对面的房间。那里面躺着的就是他的儿子,大雷门的大堂主雷雨云。

他的这个儿子曾经是那样的雄心壮志、雷厉风行,却又性烈如火、缺少城府。本来雷破天希望能用严厉磨一磨他的性子,可是如今看来却起了反效果,反而给了他太大的压力,才会行事急躁,在华山身负重伤。

是自己的错,才让本来活蹦乱跳的儿子如今只能躺在对面的房中时而昏迷,时而糊涂。

雷破天心中泛起一丝愧疚之情,也许,自己对儿子的关心和温情太少了。可是转瞬,这一丝愧疚又化作怒火熊熊燃烧起来,那是恨,对唐家,对唐大,对叶枫,对所有参与了伤害他儿子的人的恨。是他们,他们害了雷雨云,害了大雷门,他们一定要付出代价!

西门柔等了很久,略略抬头看见雷破天那因满腔怒火而微微颤抖的背影,迟疑着问道:“今夜最后一次行针,如此重要,总堂主是否要亲自前往看看?”

雷破天沉吟了半晌,猛地一摇头:“不必,你马上去安排一下,注意不要走漏风声,今晚你就和我一起出发。”

西门柔呆了一呆:“出发?去哪里?”

雷破天斩钉截铁地说道:“京师!”

西门柔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随即又迟疑了一下:“但是公子他……”

雷破天的语气里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心:“本座既然请了封三爷,就绝对信得过他的医术。目前的形势日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转身把桌上的报告递给西门柔,西门柔接过来一看之下不禁脸色大变:“这……竟然连四堂主他也……”

雷破天叹息一声道:“我们的敌人已经开始动手了,探子回报说叶枫他们也已经在回京的路上,我们必须要马上行动了。”

西门柔点点头:“是,属下去立刻安排相关事宜。”

西门柔走了,雷破天站在窗前抬头看着天上西落的夕阳,周围一片如同火焰一般的火烧云,夕阳金色的余晖罩在他身上,他心里涌起了一股激情,一种无畏的豪情。

无论前方要面对的敌人是谁,他都毫无惧意,也许是蜀中唐家,也许是那个在背后一直操纵着他的黑影,那个可怕的青铜面具。

京师疑云 第十七章 太子遇刺

掌灯时分,一辆马车在一队卫士的护送下慢悠悠地驶出皇城。

太子朱高炽坐在车上,皱着眉,满腹的狐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自小性格和弟弟汉王朱高煦相反,喜静厌动,爱好读书不爱练习弓马,这除了性格的原因外,很大程度上是缘于他自幼就落下了腿疾,加上体态肥胖臃肿,行动不便,日常行走都需要两个内侍搀扶。所以相较弓马纯熟、屡立战功的弟弟,他一直不得父皇的欢心,父皇偏爱更像自己的朱高煦,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因而当父皇下诏立这个曾被评价为“子不类父”的长子为太子的时候,不但众臣,连朱高炽自己都大出意料之外。父皇永远是这样,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没有人能猜透他下一步会做什么,或许,这就叫做君威难测。

就像今天,他做的事又让这位皇太子大吃了一惊,他竟然主动提出要让朱高炽纳英国公张辅之女入府为太子侧妃。此前太子府中有太子妃并妾室已经有五人了,再添一人原本也非难事,只是父皇的用意恐怕是在这个女子的家世上。

她出身显贵,是勋旧之后。祖父便是当年靖难之役中战死,追封河间忠武王的张玉,其父张辅一年前刚加封英国公,也是沙场悍将,在军中很有声望。最重要的是,他虽然是军营出身,却并不是汉王朱高煦一派,反而素来和太子身边的一众文臣关系很好。

如今父皇要让自己和这样的军中重臣结为姻亲,难道是看出自己这个太子身后缺乏军中势力的支持,希望用这样方式来加强实力,从而对抗汉王?莫非父皇心中果真属意自己承继大统,而不是那个他一直更为偏爱的弟弟?

朱高炽想不透,他当然清楚张辅其实是自己一边的人,但是因为父皇素来行事喜怒无常,朝令夕改也是常有的事,加上他一直宠爱弟弟,自己这个太子的位置实在是如履薄冰。所以他一直让张辅故作中立,不涉党争,以防有一日太子易位之后还能保住这一股军中的势力,不会遭受池鱼之殃。

而如今父皇忽然要自己纳张辅之女,到底是真的想要帮助自己,还是在提醒自己他其实早已清楚张辅是谁的人?这到底是福是祸?

朱高炽想得心烦意乱,忽然马车颠了一下,他不禁怒从心起。因为他有腿疾,身躯又肥胖臃肿,因而最怕颠簸,平日间都令赶马车的奴仆小心谨慎地慢慢行驶,如今这个奴才却怎的如此大意?

他正想开口叱骂,忽然车厢门帘一动,一个人影扑了进来。朱高炽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赶车的奴仆。此刻见他仰面倒卧,双目圆睁,胸口插着一支箭矢,竟然已经气绝身亡。

朱高炽惊得全身一震,却并不慌乱,就地一滚趴在车厢地板之上。随即耳边听见嗖嗖的几声,几支利箭破厢而入,正正钉在他刚才坐的位置。

接着就听闻车外一片嘈杂,卫士们呼喝着:“有刺客!护驾!”乱作了一团。

朱高炽没有慌乱。

虽然他喜好读书,但是并非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腐儒。即使他因腿疾不能练武,不过当年为了博取父亲的欢心,他也曾苦练过射术,熟读过兵书。

在当年靖难之役初期,趁父亲领大军在外征战,后方空虚,建文大将李景隆曾经带兵十万围困了北平城。当时城中自己手下仅有一万士卒,但他并没有慌乱,反而冷静地在姚广孝的帮助下安排城防,指挥作战,成功打退了李景隆大军的多次进攻。最后和挥师回救的父亲军队内外夹攻,大破李景隆,立下大功。

自此之后,姚广孝对他颇为欣赏,父皇素来视姚广孝如师如友,有了他在父皇面前说好话,对于今日太子之位的归属还是有颇多影响的。

当年面对千军万马朱高炽也没有慌乱,所以今日他也不会。

他伏在车厢之内,伸手撩起门帘一角,只见外面石板大街两侧的房顶上、角落里一跃而出十余条黑影,手持明晃晃的兵刃,扑了上来和保护车驾的卫士们缠斗了起来。一时间呼喝和兵刃相交之声四起,人影交错晃动,乱作一团。

这些黑影都身着夜行衣,黑巾覆面,身手矫健异常。京师之中素来治安清平,加上朱高炽今日下午入宫,因为和父皇商议迎纳张辅之女的事才会直至天黑方才回府,所以身边带的护卫并不多,交手之下完全不敌刺客,接二连三纷纷倒下。

朱高炽眼见形势危急,再拖下去绝非善策,低头一看,倒毙的驾车奴仆手中还紧紧拽着马缰绳。他伸手夺过缰绳,坐起身来,拼力一甩,大喝一声:“驾!”

马匹神骏,听见喝令精神一振,迈开四蹄就往前狂奔。马车一路撞开前面数人,直向前奔去。刺客们见了,一声唿哨,弃下卫士们直向马车追来。

朱高炽紧张地回望,虽然马匹神骏,但是太子车驾豪华沉重,一时跑不起来,加上这些个刺客都是武功高强训练有素的,眼见得就要追上来了。

他心中焦急,正要拼力催马,马车之前却忽然出现了一排人影,黑暗之中灯光不明,看不真切。

当前一个高大的人影踏前一步,伸出一手按住了马头。骏马奔行之势何其猛烈,被他一手按住,长嘶一声,竟然硬生生停住四蹄,再不能前进一步。

朱高炽大吃一惊,心中不由得一凉,暗叫:“吾命休矣!”

这时刺客已经纷纷追了上来,前面的一个一跃而起,手中明晃晃的长剑直指马车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高大的人影放开了马头,大喝一声,向前两步,迎着刺客一拳挥出。

那刺客惨叫一声,身上一阵骨骼碎裂的咯咯声,身子如狂风中落叶,直向后飞去,又撞翻了后面跟着的两个刺客,眼见是不活了。

这时那一排人影呐喊一声,迎着刺客冲了上去,厮杀到一处。看他们身上着装,尽是官军服饰。再看那高大人影,亮盔铁甲,一副军官装束,此刻拜倒在马车之前,声音宏亮:“臣京师巡防营统领李飞虎救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朱高炽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时战战巍巍竟说不出话来,只是一把紧紧抓住了李飞虎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战斗很快结束了。

巡防营几十人加入战斗后,人数上优劣立见,刺客们留下了几具尸身之后纷纷退走了,为了保护太子安全,李飞虎也没有下令追击。

略微检视了刺客的尸身后,李飞虎向太子跪禀战况。

朱高炽定了定神,问道:“可有抓住活口?”

李飞虎低下头:“刺客身手了得,臣顾忌殿下安全,没有追击,因而只有留下的刺客尸身。”

朱高炽皱了皱眉,问道:“尸身之上可有线索?”

李飞虎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低了下去:“还是……请殿下亲自查看。”

朱高炽一愣,却也没有再问,跟着李飞虎走到了刺客的尸身前。

此刻巡防营兵士已经把刺客的尸身拖到一处,一字排开,手持火把把尸身围在当中,照得如同白昼。

朱高炽站在尸身之前,问道:“有什么发现?”

李飞虎躬身道:“殿下请看。”

他俯身伸手拉开一个刺客胸前的衣衫,露出了胸膛,只见他胸前清晰地纹着一个图案。

朱高炽皱起眉头问道:“这是什么?”

李飞虎靠近太子耳边低声道:“禁军军士都是从各处军中选拔的精英,一旦入选,就要在胸膛上纹上禁军各卫各自的徽记。臣已查过,这几具尸身上都纹有一样的徽记。”

朱高炽沉默了一下,轻声问道:“这是哪一卫的禁军?”

李飞虎忽然噗通跪倒,用极轻的声音答道:“天策卫!”

京师疑云 第十八章 铁无情

叶枫皱着眉坐在酒楼二楼的桌前,看着桌上满桌的菜肴在犯愁。

自从离开嵩山少林寺,在赶赴京城的这一路上,每到一处市镇,总会有酒楼的小二站在镇口迎接他们,然后把他们引到酒楼,等待他们的总是一桌丰盛的酒菜。

饱餐之后就会有马行的伙计送来定好的马匹,让他们换马之后继续赶路。如果天色已晚,来的就是客栈的伙计,引领他们去已经定好的干净整洁的客房休息。

这一路以来一直如此,眼看着京城已经近在咫尺了,居然谁也不知道这个为他们一直订餐订房在马行租好马匹的这个人是谁。这个人真的神通广大,对他们的行程了若指掌,总能提前为他们安排好食宿马匹,还结清所有的账。

可是每当他们询问这些个酒楼客栈的掌柜这个神秘人是谁,这些掌柜们要么推说不知,要么笑而不答,让叶枫他们更加觉得神秘莫测。

不过眼下叶枫的犯愁倒并不是为了这个神秘人。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个神秘人既然如此礼待他们,迟早总会露面的。

现在让叶枫犯愁的是桌上这些菜肴。

桌上有蒸豆腐、拌豆腐、炸豆腐、麻婆豆腐、熊掌豆腐……总之是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豆腐,每一样都是色香俱全,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看来豆腐是这家酒楼的特色,这整个就是一个豆腐宴。

可是叶枫不吃豆腐。

他不吃豆腐并不是因为他挑食,而是豆腐从小他已经吃得太多了。

叶枫八岁就被送去跟随师父魔五楼学刀。江湖上称魔五楼为“魔刀”,他的刀法当然不一般。初到的两年,叶枫练习的只有一样,那就是拔刀。

这个拔刀却不是一般的拔刀。在身前放着一方豆腐,要练到一刀拔出能快速地平平切过面前的豆腐,还要豆腐不碎不烂,甚至不能移动分毫。这不但需要动作够快,还需要手极其的稳。等到两年之后,叶枫终于练成,魔五楼又在豆腐上放了一个生鸡蛋,要求练到鸡蛋不摇不动,这让叶枫又足足练了两年才能成功。

这四年里,每天的三顿饭全是叶枫练刀后剩下的稀烂的豆腐渣和摔碎的鸡蛋。魔五楼看起来是个阴沉的人,平时也寡言少语,可是想不到他居然烧的一手的好菜,每一顿几乎都变着花样地做各种豆腐和鸡蛋菜肴,而且都是色香味俱佳。

可是不论如何的色香味俱佳,一连吃上四年,任谁也都厌了。所以叶枫现在对两样东西是绝对不会吃的,一个是豆腐,一个就是鸡蛋。

他心里只对一个问题感觉好奇,那就是师傅魔五楼当年也是这样学刀练刀的吗?为什么他对豆腐和鸡蛋就吃不厌,还肯花心思研究那么多的做法,让每一顿都那么的别出心裁?

想不到今天面前却摆了满桌子各式各样的豆腐,弄得叶枫只能呆呆坐在桌子旁边发愣,连摸都没有摸一下筷子。

一旁的张胖子管不了这么多,一坐下来就狼吞虎咽起来,连嘴都来不及抹一下,不断地嘟哝着:“好吃,好吃,这厨子手艺真不错。”

程念真不知道叶枫的这些事儿,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奇怪着他为什么一口都没吃。而解祯亮却是知道这位义弟的这些禁忌,不由在一边偷笑,心中暗想,看来这个神通广大的神秘人也不是那么地了解他们,至少叶枫饮食的喜好他就不知道。

笑归笑,他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前面靠窗位置的一个人。

这个人长袍方巾,整齐的胡须,看上去书卷气十足,像一个饱学的中年儒生。他面前的桌上没有酒菜,只有一杯清茶,看起来像在等人。从叶枫他们走上楼来开始,这个人一双眼睛就一直盯着他们,没有片刻移开。

解祯亮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悄悄碰了碰一边的叶枫。叶枫头也没抬,还是愁容满面地看着一桌的菜肴,却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说:“早就看见了。”

解祯亮刚想说点什么,没等开口,那中年儒生忽然动了。他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叶枫他们这一桌,一言不发,竟然坐了下来。

叶枫他们都吃了一惊,连张胖子都停下了筷子,愣愣地看着这中年儒生。

这中年儒生微微一笑,对叶枫点点头:“叶公子请了,在下久候了。”

叶枫心中暗想,终于来了,大概这个就是一路照顾他们的神秘人了,只是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

于是他也微微一笑,对中年儒生道:“不知尊驾贵姓大名,在这里等候我们有什么事啊?”

中年儒生点点头赞道:“不惊不诧,气定神闲,果然如传闻中有大将之材。”

他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说道:“在下慕容皓华。”

慕容皓华?这个名字好熟悉。叶枫不禁一愣神,脑子里苦苦思索着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哦,想起来了,是一年前在嵩山听涛山庄,那个穿黄衫的年轻公子,叫慕容文才的,曾说过姑苏慕容世家当代族长慕容皓华是他的父亲。后来,慕容文才死在林随风剑下了。

这么说,眼前这个中年儒生就是慕容文才的父亲了?当初慕容文才在听涛山庄中就别有用心,现在他的父亲忽然来找自己会有什么意图?

叶枫一面想着,脸上却不露声色:“原来是姑苏慕容世家的族长驾到,令郎先前在嵩山与我们也有过几面之缘,对于他的死我们也痛惜不已,不知慕容先生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痛惜?”慕容皓华的笑容忽然都不见了,一张脸沉了下去,“恐怕你们心里都还得意得很吧?”

一句话说得在座的几人脸上都变了色,解祯亮开口问道:“先生此话究竟何指?”

慕容皓华冷冷地说:“想当日在听涛山庄中,我儿子无辜惨死,叶公子却因揭破林随风的秘密而名扬天下,何言痛惜?”

叶枫还没答话,一旁的张胖子忍不住大声道:“你儿子在听涛山庄别有用心,四处暗查,还出言威胁少庄主林守成,这是我亲眼所见,后来被林随风发觉杀死,怎么能说无辜?再者林随风的恶行如今天下皆知,你儿子的死又和我们有何关系?”

慕容皓华冷笑几声:“我儿别有所图,威胁林守成,这些有何证据?现在林随风已死,死无对证,又是你叶公子揭破说是他杀的,这又有何为证?何况我听说我儿子尸身上有唐家的暗器,林守成曾经说他是死于唐门暗器之下,是也不是?”

一番话说得叶枫竟然无言以对。

若说慕容文才当初在听涛山庄的所作所为,眼前这个做父亲的一无所知,恐怕无人相信。那么看来这个慕容皓华定是有备而来,故意来找茬的。只是不知道他是为了儿子之死而恼怒,来为慕容家找回颜面,还是有别的什么企图?

张胖子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怒道:“那你想要怎样?”

慕容皓华脸上浮出一丝笑意,眼睛里却用凶狠的眼神直盯着叶枫:“听闻叶公子在少林寺中竟然习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易筋经,在下不才,却想见识见识。”

叶枫心中一震,莫非他是为了易筋经而来?先前听慕容文才夸口说起姑苏慕容收集了天下十之七八的武功秘籍,这少林七十二绝技乃是不传之秘,少林寺又是藏龙卧虎之地,慕容家想来一定没有机会得到。而今一个身负毒伤的后生小子竟然能有机缘习得易筋经,眼下又远离了少林寺,在慕容皓华眼中,无疑就是一本活生生的秘籍。如此良机,他怎会错过?

可是,叶枫心中明白,这一年来虽然自己勤习易筋经,虽然程念真每日用良药相辅,自己的武功也不过恢复了三四成而已。纵然如此,比起当初身中奇毒武功尽失,已经是奇迹了。

可是眼前这个慕容世家的族长,武功莫测高深,即便自己当初未中毒之时,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何况今日?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慕容皓华,叶枫心里升起了一丝焦虑。

慕容皓华微微一笑:“如果叶公子不愿动手伤了和气,就请随老夫走一趟吧。”

叶枫问道:“去哪儿?”

慕容皓华满面的得意之色:“去姑苏燕子坞住上一年半载,待得老夫查明犬子之死的真相,若是果然与叶公子无关,姑苏慕容自当恭恭敬敬礼送公子回京。”

张胖子怒道:“你这分明是要绑架么?”

慕容皓华得意地一笑:“放心吧,叶公子乃锦衣卫中人,我慕容世家可不敢得罪,只不过是请叶公子去作客而已。”

就在这时,楼梯声响,一个人大步走上楼来,用宏亮的声音道:“慕容先生这么做是想要请客吗?”

慕容皓华一愣,看了看来人,满面花白的虬髯,浓眉大眼,虽然穿着一身寻常衣衫,举手投足却分明是官府中人的做派。他略一犹豫,问道:“你是何人?”

来人哈哈一笑,答道:“老夫姓铁,铁无情!”

京师疑云 第十九章 天意楼

慕容皓华的脸色有些变了。

天下姓铁的人众多,可是只有一个铁无情,如同天下只有一个刑部总捕头常无义一样,也只有一个大理寺少卿铁无情。

大理寺,执掌刑狱案件审理量刑,和掌管断案缉捕的刑部、负责监察弹劾的都察院并称为“三法司”。如遇重大案件,皇上则会下旨由三法司最高长官共同审理,称为“三司会审”。大理寺地位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大理寺最高长官为大理寺卿,少卿即是副手,而几十年来的这个位置只有一个人,就是铁无情。

铁无情当年不满三十就当上了大理寺少卿,名满天下,历经了洪武、建文、永乐三朝,几十年来大理寺卿的位置换了好几个人,只有他这个少卿却是雷打不动,天下人都说“流水的衙门,铁打的无情”。

传闻铁无情不但查案断狱铁面无情,一身武功也是炉火纯青,不知多少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黑道高手被他一一捉拿归案,绳之以法,所以江湖上把他和常无义合称为“天下双捕”。

现在这个走上楼来的虬髯老汉就是铁无情?他来这里做什么?慕容皓华的心里犯起了嘀咕。

铁无情自报姓名之后,大踏步径直走到了慕容皓华身边,坐了下来。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往桌上一按,那坚硬的红木桌面,却忽然像是豆腐做的一般陷了下去,铁无情的一只手掌整个嵌进了桌面。

在场众人都面露惊容。天下练铁掌一类功夫的不知有多少人,能够练到这样境界的,恐怕只有眼前的这个铁无情。

慕容皓华倒不是担心铁无情的武功,他向来最看不起这些苦练硬功夫的莽汉,姑苏慕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最擅长的就是对付这些个笨重的硬功夫。凭自己的武功,他自信要对付这个练得一双铁手的铁无情并不难。

可是铁无情毕竟是大理寺少卿,他的背后可是当今朝廷,慕容皓华可不想惹上这么大的麻烦。不过他刚才对叶枫的话说得太硬,现在铁无情一出面就退缩的话,当着这么多人又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一时间他不禁犹豫起来。

铁无情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慕容先生就算不给老夫这个薄面,也该看看这家酒楼的主人是谁。在他的地方大打出手的话,你觉得他会高兴吗?”

慕容皓华一愣,忽然就反应了过来,脱口道:“你是说,天……”

铁无情点点头,打断了他的话:“没错,若非是他,老夫也不敢向慕容先生讨要这个面子了。”

慕容皓华脸上忽然现出一种决然的神情,站起身来一抱拳:“今日我就卖了这个面子,山不转水转,我慕容家和叶公子之间的事,错过今日以后再算。各位请了!”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径直下楼走了。

他这态度的忽然转变倒让叶枫他们一头的雾水,转头看铁无情,已经大大咧咧地拿起一双筷子开始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起来。

叶枫忍不住开口问道:“铁大人……”

铁无情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生平最恨官场上的繁文缛节,我没穿官服,不必客气,还是叫我老铁吧。”

叶枫无奈,只得改口:“老……老铁,不知此间主人是什么人,竟然让慕容皓华这样高傲的人也不得不卖他面子,乖乖退走?”

铁无情的表情看起来比他们还要惊讶:“你们不知道?”

叶枫有些莫名其妙:“我们怎么会知道?”

铁无情还是不信:“你们这一路上人家食宿住行照顾得一应周全,你们竟然不知道他是谁?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你们居然如此胆大,还敢吃他准备的东西,睡他安排的地方?”

铁无情的表情满是惊疑,看上去对于这几个胆大妄为、毫无江湖经验的菜鸟居然可以活到现在深感惊奇。而叶枫他们则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无辜表情,反正吃也吃了,睡也睡了,也没见出什么事。

良久,铁无情这才摇了摇头,似乎也在为这几个胆大的年轻人庆幸,开口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天意楼?”

天意楼,他们当然听说过,恐怕天下就没有人没有听说过。关于天意楼的传闻已经有几百年了,可是从来没有人知道这楼在哪里,或者这根本就只是一个名字,没有一个实实在在具体的地方。

它的主人姓姬,代代相传,每一代都是经商奇才,经过几百年来的苦心经营,如今天下的钱庄银号、酒楼旅店,七十二行里几乎三分之一的店铺幕后老板都是天意楼,真正可谓是富可敌国。而且历代朝廷和天意楼的关系都非常好,毕竟谁也不愿意得罪一个真正的财神爷。甚至有朝廷手头拮据,向天意楼借银子的传说。

所以叶枫他们忽然就明白了慕容皓华为什么乖乖退走了,任你和谁过不去,也不要和钱过不去,更不要和天意楼姬家这样的财神爷过不去。

按照铁无情的说法,那么在上京的这一路上,一直照顾他们食宿的那个神秘人应该是天意楼姬家的人,可是他们和天意楼从来没有打过任何交道,也不认识天意楼的什么人,为什么这姬家会如此照顾他们?

叶枫和两位义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开口再问问正在埋头痛吃的铁无情:“老……老铁,这天意楼为什么会这么照顾我们?”

铁无情一翻眼:“你们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莫不是你们哪一位和天意楼有旧交?”

叶枫他们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

铁无情无奈地嘟囔了一句:“反正我是不知道,他们只是告诉我在这里能找到你们。”

天意楼和朝廷关系很好,身为三法司要员的铁无情和他们有交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叶枫奇怪的是离京还有两天的路程,铁无情就迫不及待地到这里来找他们,而不是在京城等候,想必一定是为了极重要的事。

铁无情抬起头,看见叶枫他们几双眼睛都满是狐疑地盯着他打转,于是放下了筷子,抹了抹嘴,一脸严肃地开口道:“诸位连日赶路,大概还不知道,就在几日前夜间,太子遇刺。幸而京城防卫严密,刺客未能成功,太子无恙。皇上震怒,现在这案子已经交给我们大理寺查办了。”

太子遇刺,在座的人脸上尽皆变色,叶枫脱口问道:“行刺太子是灭九族的重罪,什么人如此胆大?”

铁无情摇摇头:“不知道,除了留下几具尸首之外,没有活口。不过刺客的尸身上,”他放轻了声音,“有天策卫的纹身标记。”

天策卫?!那不是汉王的卫队吗?难道……这干系太大,一时间谁也不敢说出口,都默默无语。

铁无情看着他们脸上的震惊表情,继续说道:“月前天策卫指挥使孙殿臣夜半遇刺,头颅不翼而飞。叶公子的父亲锦衣卫指挥使叶大人也是因查办此案不力,而获罪锒铛入狱。如今天策卫又牵涉到刺杀太子的大案,老夫猜想这两者之间一定有所联系,可惜叶大人被关在锦衣卫诏狱之中,除了至亲可以探视之外,无皇上手谕谁也见不到他,所以我才来找叶公子,想必你回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探视令尊吧?”

叶枫冷冷地看着铁无情:“你是想让我去帮你问出一些线索?”

铁无情脸上浮现出一个狡猾的笑容:“面对令尊叶大人,当然以叶公子聪慧更容易问出一些线索。难道叶公子你不希望找到线索尽早破案,救令尊脱困?”

叶枫默默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铁无情的话。他看着貌似大大咧咧的铁无情,心里不禁嘀咕道:“真是一只老狐狸!”

京师疑云 第二十章 黑鬼

从酒楼出来的时候,叶枫还是觉得有些饿。

刚才他只是草草扒了几口白米饭,满桌丰盛的豆腐菜肴到底也一点也没动,最后被铁无情风卷残云一扫而光。传闻中行事铁面无私的铁无情,想不到吃起东西来如此不雅,那狼吞虎咽的吃相连一旁的张胖子都看得直咂舌。

走出酒楼,门口照例有马行的伙计送来了养精蓄锐的良驹,换走了他们骑来的筋疲力尽的马匹。从前不知道,现在知道是天意楼姬家在背后照顾,不禁心中暗暗起了嘀咕,莫非这姬家如此礼下于人,是对他们有所求?以姬家的财力和势力,有什么样的事情还需要求人?

算了,反正想也想不明白,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姬家人自然会找来的。叶枫晃了晃脑袋,转身准备上马。

就在这时候,街上忽然起了一阵骚乱。

酒楼的对面是一家客栈,是属于装修简朴的很便宜的那一种。这会儿客栈门口围着一圈人,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

张胖子好奇心最重,蹦着高就跑到人群里看热闹去了,叶枫本来心里着急着赶路,想要早点赶到京师,可是既然张胖子已经跑去看热闹了,他只能和解祯亮对望了一眼,也走了过去。

人群中间是两个客栈的伙计,长得膀大腰圆的,把裹在被子里的一个人丢在了客栈门口,这个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生是死。这似乎引起了周围围观的群众的不满,有人指责了他们几句,他们正扯着嗓子地辩解。吵吵闹闹中,叶枫他们大致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这个被子里的人是住在客栈里的客人,大约一个多月前一帮人带着他来到客栈,当时他就生着病。可是没几天,那些人都纷纷消失了,剩下这个病人住在客栈里,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不但一直病倒在床上,而且身无分文,送他来的那些人又一直没见人影。

后来他开始发着高烧说着胡话,根本问不出什么情况,客栈掌柜的也请过镇上的郎中来瞧过,也不知这郎中怎么治的,连高烧都退不下去。掌柜的害怕他会病死在自己店里,所以在无奈之下才让两个伙计把他抬着扔到了路边。

开旅店做生意的最忌讳的就是有客人死在店里,店家在无奈之下出此下策也是情有可原,天底下这样的事情可多了。叶枫拍了一下张胖子的肩头,示意他赶快走吧,没想到张胖子回头对他一挤眼,指了指裹在被子里那个人。

叶枫仔细一看,这个人好面熟,黝黑的皮肤,大光头,想起来了,他就是一年之前跟随在风老爷子身边,在野店中伏击叶枫他们的绿林三十六寨左右护法,“黑白双鬼”中的黑鬼!

“黑白双鬼”中的白鬼白开心一年前在嵩阳镇狙击唐大的那一战中被蔡家十杰所杀,自从风老爷子也就是听涛山庄庄主林随风死后,绿林三十六寨已经作鸟兽散,江湖中这一年来都没有听到过他们的消息了,想不到今天会在这里看见身为护法之一的黑鬼,竟然还如此的落魄潦倒。

堂堂绿林三十六寨的护法,一身好功夫的黑鬼,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叶枫好奇心也起来了,拉着张胖子挤进了人群,来到了黑鬼身边。

黑鬼闭着眼,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看样子还昏迷不醒。一旁的程念真蹲下身子大致检查了一下,回头对叶枫说道:“他在发烧,昏迷着,身上很多伤,很重。”

这时客栈那个长的瘦瘦小小的掌柜走了过来,看见叶枫他们在检查裹着被子的黑鬼,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叶枫点点头:“认识,我们是老熟人了。”

掌柜一听他们认识,想必是朋友,他就像看到了收到这一个月欠账的希望,忙不迭地解释着:“这位大爷,你们可算是来了。我这样做也是没办法啊,他在这里一个月以来都是我们照顾着,还给他请了大夫,还抓了药,这可都是钱啊。我以为不会有人来接他了,实在是没办法,这才……”

叶枫摆了摆手止住了他,想了一下说道:“掌柜的,麻烦你找人把他抬回房间,我们这里有最好的大夫,我们就是来给他治病的。他之前和之后的费用,都算在我们账上。”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两,放到了掌柜的手里。

掌柜的简直喜出望外,不但收到了前面的死账,还有新的生意上门,他一面紧紧攥着银锭,好像生怕到手的生意溜走似的,一面连声招呼两个伙计过来小心的又把黑鬼再抬回客栈里。

直到回到了客栈房间,程念真为高烧昏迷的黑鬼仔细检查了一遍,大家才看见黑鬼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刀伤、剑伤,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兵器造成的各式各样的伤口,有的伤口甚至已经溃烂流脓,难怪他一直高烧昏迷了。

叶枫对程念真说:“能不能把他救醒,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念真点点头道:“可以,我用针灸再辅以汤药,他很快就能醒,他的这些伤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说完转身吩咐客栈伙计去药店按照他说的方子去抓药煎熬。

张胖子一把把叶枫拉到了房门外,满脸的诧异:“你这是想要救他?”

叶枫却是一脸平静:“当然,难道我们见死不救?”

张胖子觉得简直难以理解:“上次见面,这个人可是想杀死我们的,他可是敌人!”

叶枫淡淡地笑了笑:“想杀我们的是林随风假扮的风老爷子,他只是奉命而已,何况现在不但林随风死了,连绿林三十六寨都已经灰飞烟灭了,既然我们遇见了他,力所能及地帮一把有什么不好?”

张胖子摇摇头,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走开了。

解祯亮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见他正咬牙切齿的在嘟囔:“真是一副菩萨心肠!”

解祯亮笑了:“你还不知道我们这个四弟吗?如果他不是有一副菩萨心肠,也不会受这么多人欢迎了。”

张胖子苦笑了一下:“但愿他这次没有救错人。”

铁无情从开始就一直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直到现在才算大致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静静地站在一旁打量着叶枫。出钱出力去救一个曾经想杀掉自己的敌人,看来这个人的确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只是一个喜欢玩乐的纨绔子弟,他身上还藏着很多东西,很多耐人寻味的东西。

叶枫,果然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这时,屋里正在为黑鬼针灸治疗的程念真高声招呼了一声,黑鬼醒了。

京师疑云 第二十一章 黑鬼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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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疑云 第二十二章 回到京师

客栈门前,叶枫他们正在整理马匹,准备出发赴京了。

经过一番商议,程念真留下来照顾黑鬼赫连铁,等他的伤势稍好一些之后再赶赴京师和叶枫他们会合。

毕竟程姑娘是行医之人,不能见死不救,她只是提出让张痴留下帮忙,毕竟一个女孩子平时行事多有不便,张胖子身为当今英国公世子,有身份也有身手,跑跑腿打打下手什么的还是有很多方便的。

张胖子自从去年在听涛山庄里被程念真报复性地带去为忠伯的尸体验尸之后,一直有些怕这个貌似柔弱的小姑娘。这一年的相处下来,深知这个小姑娘才不像她表面的那么温柔,其实是个外柔内刚的主,这次被留下来满心的不愿意,哭丧着一张脸有些乞求地看着叶枫。

叶枫装作没看见,他的心情倒是不错,不单单是因为刚刚帮助了一个穷途潦倒的黑鬼,其实也因为程念真不在身边,这几日大约可以不用每天都喝那腥臭的药汤了。翻身上马的时候,他看见一脸哭丧相的义兄张胖子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虽然心中有些不忍,不过还是蛮愉快的。

略略寒暄几句后,叶枫一马当先,后面紧跟着义兄解祯亮和大理寺少卿铁无情,一行人直奔镇外而去。

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的程念真默默地看着叶枫远去的背影,想起他们此去的风云诡谲的京城,她眼里透出一丝忧虑,还有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情,一种不舍,一种愁绪。

一年以来的相处,让她开始了解叶枫这个人,他绝对不是传言中一般的纨绔子弟,他的身上,他的心很干净,如同被明亮的阳光照耀着,一览无余,让人觉得和他相处非常舒服。

可是同样的,程念真感觉到他身上也藏着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藏在深处,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谁也看不见。

一路上叶枫策马疾驰,归心似箭,他心里担忧着此刻身陷囹圄的父亲,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京城。这一路狂奔之下,第二天午后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京师应天府。

叶枫没有回府,而是直奔锦衣卫镇抚司衙门。

刚在门前翻身下马,衙门里就有两个身穿朱红色锦衣卫官服的人迎了出来,正是一年之前曾经一路追随叶枫的,叶知秋最得力的“卷云八骑”中的孙风和周雷。

双方略为见礼,叶枫心急如焚地问道:“我父亲现在如何?”

孙风道:“现在叶大人还在诏狱之中,案件已经由大理寺接手,锦衣卫目前暂时由副指挥使纪纲统领。”

对于这个纪纲,叶枫很熟悉。他一直是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汉王朱高煦一派的人,为人狠毒奸猾,心狠手辣。而叶知秋向来不涉及党争,只忠于朱棣一人,所以和纪纲的关系一直都不算融洽。

而诏狱正是锦衣卫下辖的监狱,专门关押一些犯下重罪的朝中重臣和涉及谋反大案的要犯,如今父亲被关入诏狱,而且主事的人又是纪纲,叶枫不禁深深地为父亲的境遇而担心起来。

孙风看出了他的忧虑,安慰道:“虽然叶大人如今获罪免职,但是锦衣卫中我们这帮兄弟都是叶大人一手栽培起来的,诏狱之中我们早已上下打点好了。而且纪纲深知叶大人素来深受皇上信任,以他的性格一定不会把事情做绝了,势必会给自己留条后路,所以想必也不敢对叶大人怎么样,公子勿忧。”

叶枫点点头,但是心里还是很担心,问道:“能不能安排一下我进诏狱去见一见父亲?”

孙风和周雷不禁面露难色,要知道关入诏狱之中的人全都是皇上严旨查办的要犯,没有圣旨是绝对不可能允许其他人进诏狱去私下见面的。

叶枫也知道他们为难,正想再多说几句,忽然发现他们两人的神色变了,变得畏畏缩缩,有些噤若寒蝉。正奇怪间,一个声音响起:“原来是叶公子回来了,在下可恭候多时了。”

随着声音,一个人从衙门里走了出来,八字须,面有横肉,一对三角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 ,正是如今统领锦衣卫的副指挥使纪纲。

孙风和周雷退开一边,纪纲大踏步迎上前来一把握住了叶枫的双手,对叶枫说道:“叶公子一路辛苦了,请放心,叶大人在诏狱之中在下一定会特别关照,断断不会让他吃苦的。”

看着纪纲那一脸洋溢着的假模假样的真诚,叶枫想起他说的对父亲的“特别关照”,心里越发地担心起来。

果然,纪纲紧跟着话题一转,说道:“不过叶公子也是锦衣卫,自然知道诏狱之中虽然至亲可以探视,不过叶大人身份特殊,又涉及如此重案,所以如无皇上特旨,非办案人员均不得探视。想必公子不会让在下为难的吧?”

说完,他哑着嗓子发出几声假惺惺的干笑,听起来让人觉得那么的难受。

一番话说得绵里藏针却不容置疑,不但拒绝了你还让你无可辩驳,叶枫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他身后的铁无情忽然说话了:“纪大人,也许有下官在,叶公子就可以去探视了。”

纪纲愣了愣,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老头,不由问道:“不知这位是……”

铁无情上前一步,一拱手:“下官乃是大理寺少卿,铁无情。”

纪纲明显吃了一惊,赶紧还了一礼。铁无情的名气他自然是听说过的,可是他想不透这个出了名铁面无私的难缠角色怎么会和叶枫走在一道?

铁无情微笑着说道:“大理寺奉旨接管孙殿臣命案,这个苦差落到了下官身上。听说叶公子一年前助刑部勘破绿林三十六寨一案,精明能干,名震江湖,加上又是叶大人之子,为救其父,想必会更加全力以赴,所以下官已请大理寺卿大人奏请皇上,借调叶公子相助下官勘查此案,公文稍后便到。想来作为查办此案的相关人员,下官和叶公子进入诏狱询问叶大人关于此案的相关细节,想必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纪纲实在没有想到这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而且铁无情的这一番话顺理成章,无懈可击,自己竟然一时也无话可说,只能连声应道:“这个自然,自然。”

叶枫看着眼前纪纲那一脸尴尬的表情,只觉得大快人心,紧跟着问道:“纪大人,皇上给大理寺的旨意可是限期破案的,不知我们何时可以进入诏狱见到我父亲?”

纪纲有些无奈的看了眼叶枫,有些悻悻地说道:“在下这就安排,这就安排。”

说完,他转身唤来一旁的孙风周雷,吩咐安排相关事宜。

叶枫满怀感激地望向铁无情,铁无情也报以会意的一笑,没有说话。

叶枫看了看义兄解祯亮,他并没有官职在身,也不是这个案件的查办人员,应该是无法进入诏狱的。

叶枫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二哥,你既然进不去诏狱,不如先回府上看看解伯父和伯母,毕竟你也在外飘荡了一年多了。”

解祯亮点了点头,对于铁无情,他的看法和义弟是一致的,有这个老狐狸在,不怕纪纲会耍什么花样,这一点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他目光投向家的方向,父亲,一年前就如同预先知道叶枫将会遇险一般,父亲安排自己去华山帮助义弟,而此刻这位被称为天下第一才子的父亲不知身体可好,在做什么呢?

京师疑云 第二十三章 诏狱

虽然叶枫作为锦衣卫百户,可是诏狱这样的地方,他还是头一次来。

诏狱是专门负责关押犯罪的两千石俸禄以上的朝廷重臣或者涉及皇上钦定的重案案犯的监狱,一直由锦衣卫管辖,据说里面阴森恐怖,刑罚之残忍令人闻所未闻,就算铁人进去也会被扒掉一层皮。比起刑部掌管的天牢,这里简直就是传说中的阿鼻地狱。

诏狱的大门是黑色的,远远看上去犹如一张洞开的恶鬼巨口,正等着把进去的人一口吞噬掉。大门左边有一个上古神兽狴犴的雕像,雕得活灵活现,似乎马上就要扑上来一般。另一边的墙壁上篆刻着明太祖亲笔手书的《大明律》的序言:“朕有天下,仿古为治,明礼以导民,定律以绳顽……”

站在诏狱的大门口,让人有一种肃杀的感觉,不由自主的觉得不寒而栗。

叶枫一面往里走,一面想起那传说中各种残忍的刑罚,心里不由得担心起关在这里的父亲来。一直到亲眼看见叶知秋,叶枫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

纪纲没有说谎,他对叶知秋确实是作了特别的安排。

叶知秋的牢房在诏狱最里面的一排,是专门单人关押的房间,房间里很是整洁干净,烛火通明,除了厚厚的被褥床榻还有桌椅笔墨,连马桶也是崭新的。

叶知秋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书,他的须发都很整齐,看来是经过仔细的梳洗,身上的衣服也很整洁,全身没有戴着任何刑具,如果不是隔着面前手臂粗细的铁栅栏,叶枫几乎要忘记这是在令人闻名色变的诏狱之中,父亲那泰然自若的神情倒像身处在舒适的旅店客栈之中。

叶知秋放下手中的书本,隔着铁栅栏他看见了正快步走过来的叶枫和铁无情。他的脸上涌现出一种激动的神色,但是很快就压抑了下来,又恢复了那种平静。

他起身走到了栅栏门前,对儿子伸出了手:“你回来了?”

叶枫激动地一把握住了父亲温暖粗大的手,应了一声:“嗯。”看着父亲温暖的笑脸,他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父子俩就这么隔着铁栅栏对望着,眼神里满是深深的感情。

良久,一旁的铁无情轻轻咳嗽了一声,叶知秋转过头看了一眼身穿便服的他,并不认得,但是心知能够进入诏狱的人,身份必定是不一般的,于是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大人是……”

铁无情面色一整,恭敬地答道:“大理寺少卿铁无情,奉旨查办孙殿臣命案,特地前来拜偈叶大人。”

叶知秋一摆手道:“如今老夫已被免职,叶大人的称呼就不要提了。”

叶枫这时才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放开了父亲的手。没有圣旨,谁也不敢打开这道铁栅门,看来只有站在外面隔着这铁栅栏叙话了。

他低头正在思索着该从哪里问起,一旁的铁无情已经开口了:“叶兄此次遭难之前,一直在调查孙殿臣的命案,不知道有些什么发现,可否告知下官,也好令下官能从速破案,还叶兄自由之身。”

叶知秋叹息了一声:“其实我所知的,在案件的卷宗上都写得有,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接着,他缓缓地把当天赶到孙殿臣府上之后所见的,和在场的旗手卫指挥使傅正当天所讲的口供都叙述了一遍。

这些铁无情之前在卷宗上都已经看过了,但是叶枫却是第一次听说,听完之后,他的表情也是愣愣的,明显对傅正的话也是将信将疑。

半晌,他忽然问道:“父亲当日曾经差手下去孙殿臣已过世的夫人谭氏的坟前寻找孙殿臣的头颅,不知是否寻得?”

铁无情心中暗暗佩服,仅仅只是听了一遍叶知秋的讲述就能在众多的信息中敏锐地抓住关键的缺失环节,这需要多么准确的判断力啊。

叶知秋点点头:“找到了,头颅就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谭氏的坟前。”

叶枫追问道:“确实是孙殿臣的头颅?”

叶知秋沉吟一下道:“应该是。从头颅颈部的断口看,和孙殿臣家中的尸身严丝合缝,可以确定是同一具尸体。只不过头颅可能被坟堆间的野狗啃食过,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血肉模糊的人头,无头的尸身,还有一群目击者亲眼所见的厉鬼割头,叶枫一时之间也觉得心惊肉跳,虽然好像这一切都无可辩驳,但是他心中隐隐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铁无情看上去略微有些失望,叶知秋所讲述的内容确实和卷宗上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有些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难道没有查到其他的什么线索?”

叶知秋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厉鬼杀人,这来无踪去无影的鬼该如何追查?”

铁无情也叹息了一声,不禁默然,的确,任何人做下的案子都会有线索可寻,可是这鬼犯下的案子该如何追查?他也感觉到有些头痛起来。

叶知秋看他低头不语,转头看着叶枫,嘱咐道:“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去问当时最先赶到现场的京兆尹杨大人。”说到“杨大人”三个字的时候,他特别加重了语气。

铁无情听了,脸上显出一种鄙夷的神情:“你说的就是那个称病不出,逃避责任,才让皇上下旨要锦衣卫限期破案的京兆尹杨文昌杨大人?如果不是他推脱逃避,叶兄也不会落得今日身陷囹圄。像这样无能的鼠辈还能帮上什么忙?”

叶知秋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反驳。

叶枫看着父亲的笑容,总觉得这里面有一些意味深长的东西,可是一时又想不明白。

铁无情这时说道:“叶兄请放心,大理寺已经奏请圣上,暂时借调令公子来协助办案。令公子心思缜密,聪敏冷静,能勘破绿林三十六寨大案,名震天下。想来有他相助,必能早日破此疑案,救出叶兄。”

他如此不吝惜赞美之词,倒让一边的叶枫有些汗颜。

叶知秋对铁无情抱拳道:“犬子尚且年幼,资质驽钝,经验不足,还请铁大人多多照应才是。”

叶枫听他们言语间已有辞别之意,想着老父亲还要继续身陷囹圄之中,不禁心中一阵酸楚,依依不舍地说道:“父亲,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叶知秋故作轻松的哈哈一笑,道:“放心吧,为父毕竟曾经是锦衣卫指挥使,这里的人都曾经是我的手下,你看,我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除了不能四处走动之外,和住在客栈旅店没有区别,你不用担心。”

叶枫知道父亲是怕自己担心,这才会故作轻松,毕竟这里是被称作人间炼狱的诏狱,怎么可能如同他讲的一样随意。

他心里愈发地一阵心酸。

叶知秋对他们挥挥手,道:“你们快走吧,希望今天我讲的能对你们有所帮助。圣上下旨大理寺限期破案,留给你们的时间可不多了,我这里房间有限,可不希望你们也进来陪我这个老头子。”

叶枫点点头,依依不舍地跟着铁无情走了。

他们都没有发现,在叶知秋牢房的隔壁,那黑漆漆没有灯火的牢房里一直坐着一个人影,他们之间所有的对话全都听在了这个人的耳中。

等到叶枫他们走后,这间牢房忽的灯火亮起,灯光下,这个人影赫然正是锦衣卫副指挥使纪纲!

纪纲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叶枫他们离去的方向,嘴角隐隐挂着一丝冷冷的笑。

京师疑云 第二十四章 解府

叶枫走出诏狱大门的一瞬间,就看见一个身形清瘦的青年文士正站在狴犴雕像之旁。

叶枫见了他顿时喜上眉梢,欢呼了一声:“大哥!”快步奔了上去。

这个青年文士正是户部尚书夏原吉之子,“京城四少”中的老大,夏瑄。

夏瑄看见叶枫,也是满面的喜色,一把扶住义弟的双肩,不断上下打量着。

叶枫有些激动地问道:“大哥如何在这里?”

夏瑄道:“听说你们今日回到京师,料想你回来必然首先来诏狱探视叶伯父,所以我直接到这里来等你们。”

接着他关切地问道:“听说你这次出去身中剧毒,还险些丧命,怎么样,现在没事了吧?”

一抬头扫视了一下四周,看见和叶枫同行的只有铁无情,又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老二老三他们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叶枫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只有握住义兄的双手,道:“三哥在途中一个小镇留下来照顾一个生病的朋友,二哥是因为诏狱无旨不得随意探视,他进不去,所以我让他先回家去看看解伯父和伯母。”

夏瑄点点头,忽而又问道:“既然诏狱无旨不得随意出入,你是如何进去的?”

这时叶枫身后的铁无情忽然笑道:“当然是因为我了。”

夏瑄这才放开义弟的双手,上前和铁无情见礼,笑道:“想必是大理寺奉旨查案,铁大人把我四弟也调入了查案人员之中,如此就可以入诏狱探视了。”

铁无情也笑道:“人说夏公子之聪慧不下于乃父,真是名不虚传。”

两人这里一翻寒暄,一旁的叶枫心里不知怎么的感觉到一阵奇怪。铁无情虽然名气很大,多年来一直担任大理寺少卿一职,但是他性格孤傲,不喜交往,以致于在京师多年以来,深居简出,几乎没有朋友,连号称京师之中无所不知的锦衣卫正副指挥使都不识得他。

可是刚才他和夏瑄的一番见礼,叶枫分明感觉到他们是认识的,而且很熟。虽然他们言语间没有露出熟识之意,但是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两人对视的眼神之间分明熟识,却又似乎想要掩盖这一点,为什么?确实有些让人想不透。

夏瑄有些关切地问道:“不知这次探视叶大人,可有什么收获吗?”

铁无情神情有些黯然地摇摇头:“没有,他所讲的基本和案件卷宗上所写的一模一样,看来还是很难找到什么突破口。”

他转头对叶枫问道:“叶公子从令尊话中可有什么收获吗?”

叶枫此刻正愣愣地在想着刚才所见夏瑄和铁无情熟识那一节,还没回过神来。想来想去,也许是因为大哥夏瑄现下在吏部尚书蹇义蹇大人手下做事,而铁无情身为朝中官员,多少和吏部总有一切来往,他们之间的熟识,或许就缘于此。

想到这里,想起了吏部,忽然叶枫脑中似有亮光一闪。他有些急切地对夏瑄说道:“不知大哥可否帮小弟一个忙?”

夏瑄正色道:“但凡能力所及,自当尽力。”

叶枫凑到义兄耳边,低语了一阵。

夏瑄听了明显一愣神:“原本查阅吏部旧档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老四你想要查这个人做什么?”

叶枫挥挥手道:“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反正你赶快去查一下他,有消息就马上通知我。”

夏瑄郑重地点点头道:“好,我立即就去。”昨晚,转身就要走。

叶枫忍不住叫住他问道:“你怎么不问问到时候去哪里通知我?”

夏瑄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叹口气摇摇头一语不发走掉了。

叶枫有些愣神,被他搞得莫名其妙。

这时一旁的铁无情轻笑一声:“叶公子真是多此一问,你难道没有发现自从我们一踏进京师,在我们的周围就有很多双眼睛都在暗中盯着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去了哪里,甚至吃了些什么,只怕不出半个时辰全京城都会知道了,他又何必多此一问。”

叶枫听了顿时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左右顾盼。

铁无情冷笑一声:“能被你看见的话,就不会叫做暗中了。”

他拍了拍叶枫的肩头,道:“我们走吧。”

叶枫问道:“我们去哪儿?”

铁无情答道:“去见一个人,有他的帮助,今后我们查案会有诸多便利。”

他看叶枫有些半信半疑,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进京这一路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到了地头也不去拜访一下,是不是有些失礼啊?”

叶枫一愣,随即吃了一惊:“你是说,我们要去见的是姬家的人?”

铁无情点点头:“那你还不赶快走?”说完转身大踏步走在前面。

叶枫无可奈何地快步跟在后面,心中暗自纳闷,看来这神秘的姬家就快要露面了,经过这一路上的照顾,他对这个姬家早已满怀好奇,对他们的目的更加好奇,他倒想知道,这个富甲天下的姬家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求助自己。

解府。

解祯亮和二弟解祯应在堂上对坐。

面前的茶碗里滚烫的茶水飘散出清新的茶香,充满了厅内的空间。早前在家的时候,父亲曾经常常要他陪伴品茶,说是能够修身养性,培养心性。出外这一年多时间,他已经很久没有闲情逸致静坐品茶了,再说,外面也没有这样的条件。

真怀念啊!怀念这熟悉的味道,怀念这家中熟悉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还有眼前熟悉的二弟。可是这次回家,明明白白的他又感觉到了一些变化,一些莫名其妙的陌生感。

父亲上朝议事未归,母亲回乡省亲,家中就只留下了眼前的二弟解祯应。这个二弟,虽然和他年岁相差不大,从小是一起长大的,但是在家中的待遇和他却是截然不同的。

父亲从小对解祯亮是比较宽松的,甚至有些时候有些放纵。除了严格督促他学习阴阳数算之术外,平时是不大管教他的,对于他经常跑出去鬼混也并不太在意。否则他也不会认识了夏瑄、叶枫和张胖子他们,几个人成日间在京城里胡混玩耍,惹是生非, 有了个“京城四少”的名声。

可是对于眼前这个二弟父亲却是非常的严厉,每日闭门苦读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也从不让他随便出去胡混玩耍,有一回他跟着自己出去在京城里玩了一天,结果差点没被父亲打死,而自己这个领头的哥哥却没有受到一点责罚。

这样迥异的教育方法逐步让兄弟俩产生了隔阂,距离越来越远,二弟总是心中嫉妒父亲对自己的骄纵,其实他不知道,自己何尝没有羡慕父亲对他的严厉。父亲其实把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二弟身上,所以才会对他如此的严厉,而对自己,父亲真的在意吗?哪怕自己在外成天价的惹祸,父亲也毫不生气,每一次都让希望以此引起父亲关注的自己最后无可奈何的失望。

如今二人都已长大,特别是在自己出去的这一年之后,这次回来尤其感觉到这个二弟身上有了明显的变化,可是一时之间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同。

解祯亮看着坐在对座的二弟,有点雾里看花的感觉。他的表情、眼神,甚至是他的姿势,都那么地酷似父亲,也许,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质更加是活脱脱的和父亲一模一样,那么深邃,那么难测,好像藏着很多东西,很多不能说出来的秘密。

在一瞬间,解祯亮心中有一种感觉,或许二弟才是父亲一直培养的接班人,那么自己在父亲心中到底算什么?父亲多年来的教导自己阴阳数术,让自己在危难之际一直陪伴帮助义弟叶枫,到底有什么用意?

京师疑云 第二十五章 忧虑

解祯应面对着一年多不见的大哥解祯亮,言语之间充满着一种奇怪的客气,仿佛面对的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大哥,而是一个远道而来的远房亲戚。

这种客气让两人之间无端地生出了一种陌生,这让解祯亮感觉很不舒服。

解祯应低着头问道:“不知大哥此次回府,准备盘桓几日啊?”

解祯亮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二弟的话里分明有着希望他不要多待的意思,现在父亲母亲都不在府中,难道这是二弟现在心中真实的想法?他为什么会害怕自己在府中多留?

解祯应看他没有回答,又问道:“听闻锦衣卫叶大人蒙难下狱,叶公子和大哥有结义之情,想必此次回京也是为了此事吧?”

解祯亮点点头:“不错,叶伯父此次蒙难,恐怕唯一救他的方法就是协助大理寺从速破案,所以此次回京想必要在外奔波忙碌,在府中时间不会太多。”

他看解祯应还是低着头没有说话,有些歉意的又接道:“父亲平素公事繁重,母亲又不在府中,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务全靠二弟帮忙打理,为兄一直在外帮不上忙,实在有些惭愧。”

解祯应摆摆手道:“大哥在外忙碌,小弟所作的都是本分,何足挂齿。倒是大哥所说的协助破案一节,愚弟以为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解祯亮看他言下之意竟然是对此案有所见解,不由精神一振,问道:“关于此案,二弟可是知道些什么?”

解祯应摇摇头道:“愚弟既无官职在身,朝中又没什么朋友,所知道的不过是街坊市井间的传言而已。现在满京城都传遍了,都说是孙殿臣的夫人死得不明不白,阴魂不散,所以才夜半还魂,杀人斩首。本来这鬼神之说不足为信,不过据说现场有很多目击者,还有朝中大官亲眼所见,不容置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兄长:“何况,据小弟所知,京城中数月来,这厉鬼索命的案子可不止这一桩。”

解祯亮听了全身一激灵,赶紧问道:“还有什么案子?”

解祯应放慢了语速,缓缓说道:“大哥知道,自从母亲回乡省亲,这半年以来,一直是小弟负责打理府中日常事务,因此认识了京城郊区的一个小地主,名唤赵四。”

解祯亮点点头:“我原来在府中之时也听说过他,他在京郊有大片土地,专门种植时令蔬菜果品,供给京师里一些朝廷大员的府邸,我们解府的日常蔬果也是由他每日采送。怎么,他出了什么事吗?”

解祯应面色阴沉:“他死了。”

解祯亮一惊:“死了?怎么死的?”

解祯应有些沉重地说道:“据说他最近不知何故收回了手下一个佃户的地,逼得那佃户走投无路投河自尽了。结果在那佃户的回魂之夜,他正和两个妾室在家中饮酒,那佃户的鬼魂忽然出现,用利刃割断了他的喉咙。此事他的两个小妾就在一旁亲眼所见,数月来京兆尹衙门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因此都说是佃户鬼魂复仇。”

解祯亮听得一阵心惊肉跳,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鬼魂杀人,这么会如此之巧?这和孙殿臣的案子何其相似,可是这死者一个是朝廷禁军统领,一个不过是京郊种菜的小地主,到底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解祯应看着兄长听得一阵一阵地发愣,于是又讲述道:“本来这个赵四没读过什么书,但是素来对读书人尤其是父亲非常敬佩,所以平时送蔬菜果品来都算得极为便宜。如今他一死,府中不得不换一家蔬果商人,平白贵了不少不说,品种也远不及赵四的丰富,现在想起来倒是满怀念这个赵四的。”

解祯亮点点头,这个赵四和父亲关系好他是知道的,平时的蔬果都拣选上好的先送解府,算得也实在便宜,只是逢年过节向父亲求取一两件墨宝什么的,他就欢天喜地,如获至宝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既然这个案子和孙殿臣的命案如此相似,应该赶紧告诉义弟叶枫知道,说不定对接下来查探案件会有所帮助。

于是他赶紧起身辞别了二弟,急匆匆地就出门寻找叶枫他们去了。

看着兄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解祯应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眼光里流露出一种忧虑的神色,也许,他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对兄长冷漠,他心中还是很关心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

他走出了厅堂,穿过院子走进了后院,在西厢房门前停下,那是解缙的书房。

解祯应轻轻地叩了叩门,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进来!”

于是,他小心地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

屋里采光很好,阳光洒满了房里的桌椅书架,也洒在一个背负着双手站在窗前的人身上,他正是解府的主人,解祯亮和解祯应兄弟的父亲,天下第一才子解缙!

他不是正在朝中议事未归吗?为什么他要躲在这书房之中,避开自己已经一年多没见过面的儿子?

解祯应低着头禀告道:“父亲,他已经走了。”

解缙点点头,问道:“该说的都已经告诉他了吧?”

解祯应答道:“是的,父亲,他听了之后就着急着去告诉叶枫他们了。”

解缙转头看了儿子一眼,问道:“他没有对你起疑心吧?”

解祯应摇摇头:“没有,我按您讲的只告诉他个大概,剩下的想必他们一查就能查出来。”

解缙眼里的神色温柔了下来,挥挥手道:“好了,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解祯应走了,解缙看着他的背影叹息了一声,其实他的心里是有很多疑问的,很多事情自己都没有告诉他,也不能告诉他,可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按父亲的吩咐做了,包括对大哥解祯亮的冷谈。

这都是因为他对父亲的信任,对素来神机妙算的自己的信任。

解缙在椅子上坐下来,屋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他放松下来,显出了一种苍老的疲态。他的双鬓已经斑白,可是他才刚刚四十出头啊,正值壮年,可是长期的劳心已经让他的容貌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

他不是不想见解祯亮,也不是不疼爱这个大儿子,只是只有他才明白解祯亮身上背负着什么样的使命。这个使命连解祯亮自己也不知道,是一早就定下来的,所以自己才会从小就教授他阴阳数算之术,才会从小就骄纵他放任他,都是因为他背负着他的年龄所不该背负的使命,他的未来有着不可预知的危险,也许有一天要靠他来拯救整个解家。

所以,在现在的形势下,他才不得不尽量让解祯亮和解家减少联系,不要被自己现在的处境所连累。

伴君如伴虎啊,解缙在心里长长地嗟叹。

一年前,因为自己在御花园对圣上讲的一句“好圣孙!”,接着圣上命自己亲手执笔起草了册立朱高炽为太子的立储诏书,从此后,自己就成了汉王一党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后来汉王朱高煦长期居住在京师,拒绝前往云南就藩,圣上不但没有责怪降罪,反而更加隆宠,汉王的礼秩甚至超过了嫡亲的标准。解缙一时情急,上疏劝阻道:“启争也,不可。”可惜不但没能引起圣上的重视,反而不知道汉王一党如何摇舌鼓噪,竟然让圣上怀疑他在离间骨肉,开始疏远他。

数月之前,淇国公丘福口无遮拦,泄露禁中语,导致朝廷机密外露。然而汉王却嫁祸解缙,而圣上居然相信了,还把解缙大大责罚了一通。

不久之前,圣上赐给同是内阁首辅的黄淮、胡广等人二品纱罗衣,却独独没有赐给解缙,看来现在的形势已经很危急了。

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也许就要靠解祯亮和他身负的使命了,毕竟圣上和他解缙之间,还有着旁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不过,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解缙但愿自己从不知道这个秘密,至少,自己的儿子就不会被当做牺牲品,从小背负上那些沉重的使命。

可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一切既然都已发生,就只能跟着别人计划好的步子一步一步的走下去,毕竟,所有人都只是人家宏大棋盘上一颗身不由已的渺小棋子,进退从来就由不得自己。

解缙抬头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里暗暗担心起解祯亮他们。

能帮的他已经做了,剩下的,就要看这帮孩子的了,但愿,他们能有个好运气。

京师疑云 第二十六章 姬无双

醉仙楼是全京师最出名的酒楼。

据说这里的客人都非富即贵,连朝中三品以下的官员来到这里都没有资格上二楼的雅间,京师之中的官员富贾都以能在醉仙楼吃一顿饭为荣。

这不仅仅是因为醉仙楼的装修豪华气派,金碧辉煌,冠绝京城,更是由于这里汇集了天下名厨,做出的菜肴绝对都是天下美味。

这里无论是如同清秀素丽的江南美女一般的江浙菜,还是有如朴实直爽的北方汉子一般的鲁皖菜,抑或是像风流典雅的翩翩公子一般的粤闽菜,又或者是犹如脾气火爆的肌肉猛男一般的川湘菜,不管哪一种,都能让人啧啧称赞,流连忘返。

叶枫和他的三位义兄虽然号称是“京城四少”,不过这醉仙楼真的从来没有进来过,不是因为这里的东西特别的贵,主要还是由于进出这里的有许多朝中大员,其中不少还是他们父亲的至交好友,见了面难免要叔叔伯伯的一通见礼,也就没什么心情吃饭了。

而今天,叶枫却跟在铁无情身后被醉仙楼的小二直接引上了二楼。他心里不由的一阵奇怪,铁无情虽然身为大理寺少卿,不过也只是个从四品的官职,照例是没有资格上二楼的雅间的,想必是因为姬家的面子,看来这姬家在京师之中的实力果然不凡。

小二点头哈腰地把两人引到了天字号雅间门前,躬身退下了。一推开雅间的房门,叶枫感觉眼前忽然一亮。

这醉仙楼的装饰风格以豪华奢靡著称,四处都是金碧辉煌,而这雅间之内却简洁素净,四壁挂着画卷字幅,装裱精美,连小屏风上的题词也看得出定是出自名家之手。房中的桌椅陈设都古色古香,显然不是凡品。整个屋里与外面的感觉截然不同,给人一种浓浓的清新墨香。

但是屋里最让人眼前一亮的却是一个人。

这个人四十上下,穿着一身精美的素色锦袍,好像还镶着金丝,雍容华贵。手上戴着一个硕大的翠绿欲滴的绿玉扳指,腰间一块古色古香的玉佩,头发梳理得异常整齐,束发的金冠上嵌着五颗龙眼大小的明珠,熠熠生辉。

最重要的是这满身的珠光宝气竟然丝毫不能掩盖这个人的光芒,剑眉星目,丰神如玉,如同画中的人一样。他就随随便便地坐在那里,却有一种比身上的衣饰更加华贵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被折服。

看见叶枫和铁无情走进来,这个人微笑着站起身来。

叶枫心中正在猜测这个人大概就是天意楼姬家的人了,一旁的铁无情已经对着这个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姬公子好。”

想不到这位穿着如此华贵的姬公子竟然没有一点架子,赶紧给铁无情还礼:“铁大人客气了。”

一回头,对叶枫又道:“这位想必就是叶公子了吧?在下姬无双,久闻大名,幸得相会。”

叶枫心中不由一震,姬无双,想不到眼前这个人就是姬无双。

姬无双,二十年前天意楼姬家的老楼主姬天语突然离世后,他的独子年仅二十岁的姬无双就接手了天意楼的所有生意。二十年来天意楼始终生意兴隆,声名不堕,全是靠了姬无双的过人才能,他几乎成了天下商贾口中的传奇。要知道天下间天意楼的生意何止万千,而姬无双接手之时可是比现在的叶枫还要年少,就凭这一点,叶枫就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想不到现在竟然能真正的看到这个传奇一般的人物,叶枫感觉有一些激动起来。

姬无双很随和的微笑着,伸出手臂请叶枫和铁无情入座奉茶。很快有仆人端上沏好的香茗,清香扑鼻而来,一闻便知一定是罕见的珍品。

姬无双很优雅地端起茶碗小小地呡了一口,放下茶碗对铁无情说道:“老铁,你们这次诏狱之行有什么收获吗?”

叶枫心中一动,他称呼铁铁无情为“老铁”,看来他们可是老熟人了。

铁无情有些沮丧地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还是毫无头绪。”

姬无双笑道:“不必灰心,只要查下去相信会有收获的,没准线索会自动浮现出来的。”

铁无情有些抽头丧气地嘟囔着:“但愿如此吧。”

这时叶枫有些憋不住了,开口问道:“姬公子,听铁大人讲在下和同伴这一路进京的路上,都承蒙姬公子一路照顾了,实在是感激不尽。”

姬无双还是微笑着:“何必客气,那些都是姬家自己的生意,算不得什么的。”

叶枫心中暗自一惊,想不到这一路他们所住宿的客栈,以及那些酒楼和马行,竟然全都是天意楼姬家的,怪不得这一路上他们的行程快慢,全都被人了如指掌。

他心里又浮现出那种感觉,那种成为被人随意摆弄的棋子般的感觉,他讨厌这种感觉。

于是他对姬无双道:“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们与姬公子素不相识,不知为何会给予这样的照顾,实在是让我们心中不安。”

姬无双脸上的笑容一点没变,丝毫没有为他这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而在意:“说来惭愧,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其实在下是有些事需要请叶公子帮忙。”

叶枫听了不由一愣,他不相信眼前这个富甲天下的传奇人物居然会请自己帮忙:“我?我能帮什么忙?”

姬无双的脸上透出了一丝神秘,他看了铁无情一眼:“也许这件事和你们正在查的案子有几分关系,就像我刚才说的,没准查下去线索会自动浮现出来的。”

听了这话,铁无情不由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急切地追问道:“有什么关系?”

姬无双正色道:“就在孙殿臣案件之前的十天,这醉仙楼里有一个伙计死了。”

铁无情接口问道:“你是说钱甲上吊自尽的案子?”

姬无双点点头道:“不错,正是钱甲的事。”

铁无情看上去有些失望:“那案子京城里早就传遍了,他上吊自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可疑之处,和孙殿臣的案子会有什么关系?”

叶枫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案子,追问道:“什么钱甲?什么自尽?”

姬无双道:“钱甲不过是醉仙楼的一个跑堂的小二,本来没什么特别的,单身汉一个,家里有个病恹恹的老母亲,平日里就喜欢喝上几口,赌上两把。就在孙殿臣死前的十天左右,他又旷工跑去赌坊一连赌了三天三夜,当他输光了钱回到家,却发现他久病卧床的老娘因无人照顾,腹中饥饿而勉强下床来找东西吃,结果摔倒在后巷。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去多时了。”

铁无情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明显他之前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了。叶枫却是第一次听说,听得聚精会神,目不转睛。

姬无双继续讲述道:“老母亲死了,钱甲东拼西凑借了些钱摆起了灵堂给老母亲料理后事。本地风俗,在亡者第七日回魂之期的时候,要大摆宴席请左邻右舍来喝解秽酒。就在解秽酒的席上,满座的宾客大家都看见随着一股狂风,死去的老母亲的鬼魂从外面走了进来。想来定是这不肖子贪赌,害得老母亲无人照顾摔死了,因而阴魂不散前来索命。”

这一番讲述直讲得叶枫目瞪口呆,有些心惊肉跳地等着姬无双继续讲下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钱甲跪倒在老母亲的鬼魂面前痛哭流涕的忏悔,到了最后他当着大家的面拿出一条麻绳上吊自尽。而在场所有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动弹不得,直到老母亲的鬼魂消失不见了,大家才如梦初醒,而此时钱甲吊在屋梁上早已经气绝身亡了。”

姬无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结束了这番惊心动魄的讲述,而叶枫还呆呆地沉浸在这离奇的故事里,半晌才问了一句:“官府怎么说?”

铁无情冷哼了一声:“负责这个案子的就是那个胆小无能的京兆尹杨文昌杨大人,有这么多的目击者证明钱甲是上吊自尽,他还能怎么说?当然是草草了事了。”

又是这个杨大人?同样是有着众多的目击证人,同样是鬼魂回来复仇,这个钱甲的案子和孙殿臣的案子有这么多的相似点,可是这两个人一个是朝中三品高级武官,一个不过是贪酒好赌的一个酒楼跑堂的小二,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叶枫忽然抬头问姬无双:“姬公子与这个钱甲有何关系,为什么一个小小的跑堂的死还需要劳动您的大驾?再说,以姬公子的财力,要想查出他的死因想来也非难事,为什么要请我们帮忙呢?”

姬无双笑了,他好像早就猜到叶枫会问这些问题:“第一,钱甲是醉仙楼的员工,而醉仙楼背后的老板,就是在下。钱甲的死太过离奇,已经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弄得人心惶惶,他死后酒楼里有好几个厨子都私下偷偷跑掉了,去了别家,觉得这酒楼不干净。现在,钱甲的死如果不查清,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不止是醉仙楼,更是我姬家天意楼的名声。做生意的,最看重名声,所以这件事绝不是小事,我一定要管。”

叶枫暗暗点点头,原来醉仙楼也是天意楼姬家的产业,看来这里不光是赚钱的酒楼,更是姬家联络结交朝廷重臣的场所,这也就难怪这姬公子会如此着急了。

姬无双继续说道:“第二,这个案子涉及到冤鬼还魂,和孙殿臣的案子如此相似,必然有所联系,可是孙殿臣的案子是皇上钦点大理寺查办,我没法插手,所以只能借助两位之手了。”

他抬头含笑看着叶枫:“叶公子如今名满天下,连听涛山庄林随风那样离奇的疑案都能够勘破,以你的机智细心,定是此案的不二之选。所以,从叶公子启程回京开始,在下就在这里等候你多时了。”

一连串的高帽搞得叶枫有些惭愧,脸都微微有些泛红,只能低着头连声道:“过奖了,过奖了。”

铁无情坐在一旁冷眼看着叶枫,心中暗自感叹,这小子是不是聪慧细心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他的阅历的确是够稚嫩的,几顶高帽就戴的他不知道姓什么了。

查案?鬼魂作案,什么线索都没有,查个鬼哦!唉,恐怕这次真的要去查个鬼了。

京师疑云 第二十七章 杨文昌

走出醉仙楼的大门,叶枫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家仆打扮的人站在街对面有些畏畏缩缩地向着这边张望。看见叶枫走出来,他似乎有些如释重负的表情,赶紧向叶枫这边跑了过来。

这个人叶枫认识,他是义兄夏瑄府上的跟班,以前跟着他们进进出出的跑腿儿,倒也混了个脸熟。现在他出现在这里,多半是义兄回吏部衙门查的东西有眉目了。

只是,义兄打发这个跑腿的来醉仙楼等着自己,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呢?

叶枫心里还在犯着嘀咕,那跑腿的跟班已经来到面前鞠了一躬,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他。

叶枫拆开书信,粗粗地看了一遍,心中暗自点头,果然和他猜的一样,跟着就从怀里掏出了点散碎银子赏给那个跟班,挥挥手打发他回去了。

身后的铁无情不认得这个人,好奇地凑上来询问书信的内容,叶枫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正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忽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忽的一下停在了他们面前。

叶枫和铁无情正一愣神间,马车的布帘子一下掀起,一个人跳下马车,却是神情急切的解祯亮。

叶枫还没来得及开口招呼,解祯亮就着急的说道:“你们果然在这里,还好没错过,我正有事告诉你。”

叶枫心中不由一阵狐疑,摆摆手让他先等等,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解祯亮回身一指马车:“他告诉我的。”

叶枫一看,马车车身上一个徽记,明明白白写着一个“胡”字。

叶枫点点头,原来是他。

胡广,南宋四名臣之一胡铨的后人,与解祯亮的父亲解缙既是同乡又是同学,还都曾一起在建文朝为官,靖难之役后又一同归顺了朱棣,如今两人同为左春坊大学士,都是内阁七首辅之一。

曾经朱棣在大宴群臣之时提到两人既然是同乡同学如今又是同事,不如更进一步,让胡广把女儿指腹为婚许配给解缙的长子解祯亮。胡广诚惶诚恐地跪地奏道:“臣妻正在孕中,尚不知男女。”

朱棣抚须大笑道:“定然是女子。”后来不久之后孩子出世,果然是个女儿,于是两家之亲就此定下,只待胡家女儿年满出阁就要嫁入解家。

叶枫是知道这件往事的,于是笑道:“原来是你未来老丈人指点你的。”可是心中的疑问还是没有消除,胡广又是怎么知道他们来了醉仙楼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一旁神态自若的铁无情,想起了刚才他的话,看来确实有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且,恐怕这眼睛还不少呢。

解祯亮被叶枫一句话说得满脸通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四弟不要打趣哥哥了,我这次回府,发现了一件案子,十分奇特,或许跟叶伯父查的案子有所关联。”

叶枫心中一动,说道:“这么巧,刚才在醉仙楼上姬公子也告诉了我一件奇案,可能也与家父这件案子有关。”

解祯亮听了,吃了一惊:“姬公子?你是说那个天意楼姬家的姬无双姬公子?”

叶枫点点头,忽然想起了那些在暗中窥视他们的眼睛,挥挥手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上马车,边走边说。”

解祯亮和铁无情都是一愣:“去哪儿?”

叶枫淡淡一笑:“我们去见见京城的父母官,那位胆小怕事的杨文昌杨大人。”

解祯亮和铁无情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是一阵奇怪,既然此人称病在家,远离此案,去找他做什么?

回头看叶枫已经钻进了马车,两人也只好跟了上去。

一路上马车颠簸,他们在马车里相互讲述赵四与钱甲的奇案,不觉中,已经来到了杨文昌的府前。

叫了半天门,才有一个仆役前来应门。虽然他一再推说杨大人重病卧床,谢绝见客,却拗不过铁无情一番吹胡子瞪眼,加上大理寺奉旨查案的招牌,无奈只得引着三人直接来到了杨文昌的卧房之中。

杨大人真的病了。

只见他脸色蜡黄,额上敷着湿布巾,裹着厚厚的棉被躺在床上,却依然瑟瑟发抖,看起来确实病得不轻。

铁无情俯身在杨文昌耳边唤了几声,杨文昌只是神志模糊地应了一声,连眼睛都没张开。铁无情无奈,只得抬头看看叶枫,摇了摇头。

叶枫叹了口气:“看来杨大人确实病重,我们是在有些唐突了,还是不要再叨扰了吧。”

铁无情一愣,不知道叶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他已经走出屋去,也只好跟在后面。

那仆役小心的掩好卧房的门,转身引着叶枫他们向外走去。走到院中,叶枫有意无意地摸了一把腰间,忽然惊道:“哎呀,我的玉珏怎的不见了?莫不是刚才遗失在屋里了?”

说完他一转身就向刚才的卧房奔去。

铁无情一愣:“这是干什么?”

一旁的解祯亮笑道:“你以为杨大人真的病了?”

铁无情有些迟疑地说道:“刚才你们也看见了,难道还会是假的不成?”

解祯亮摇了摇头,他实在不能把眼前这个粗心大意的老头和名满天下的双捕之一铁无情联系在一起。

他轻声对铁无情说道:“你见过哪个病重如此的病人榻前连一个端茶送水服侍照顾的佣人都没有的?”

铁无情听了犹如当头棒喝,双眼一亮。

这时叶枫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卧房门前,领路的仆役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叶枫一伸手,猛地推开了紧掩着的房门。

只见卧房里,刚才还躺在床上病得人事不省的杨文昌杨大人,此刻在坐在桌边,正端着一碗茶水,无比惊诧地看着突然冲进来的叶枫!

叶枫却一点也不吃惊,好像眼前的一切早就在他意料之中。他慢慢地走到桌边也坐了下来,看着杨大人微微一笑:“杨大人,病这么快就好了?”

这时铁无情和解祯亮也跟了进来,铁无情似乎有些气恼刚才被杨文昌瞒过,气呼呼地瞪着他。

那个引路的仆役这时站在门口,搞砸了老爷吩咐的事,他有些怯生生地看着杨文昌:“老爷,我……”

杨文昌叹了口气,挥挥手吩咐他出去关好房门。

仆役退出去了,杨文昌有些尴尬地起身给叶枫他们赔礼,铁无情气哼哼地坐下,道:“杨大人的病真是来得快去得快啊!”

杨文昌尴尬地笑笑,有些无言以对。

叶枫指了指他脸上的黄色,怪有趣地问道:“杨大人这病扮得还真像,只不知这脸上的黄色……”

杨文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拿起刚才敷在额头的湿布巾在脸上一搽,那蜡黄的颜色顿时没了一大块:“这不过是用柑桔皮捣碎,把捣出的汁抹在脸上就成了这个颜色。雕虫小技,不值一哂。”

铁无情有些气恼地嘀咕道:“想不到你一个文弱书生,鬼心眼儿倒是不少,连我都上了你的当了。”

叶枫哈哈一笑,对他说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杨文昌杨大人,我也是托我义兄在吏部查看了杨大人的旧档,才知道你们口中这个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杨大人,可有着辉煌的过去。”

铁无情这时忽然想起了在诏狱之中叶知秋的话里也有意无意地着重提到了杨文昌,看来叶枫定是听出了父亲话里的暗示,才会托夏瑄去吏部调查这个杨文昌。

叶枫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夏瑄的书信,说道:“杨大人在永乐年间参加殿试,钦点探花,却因朝中无人,只外放做了一个小小的县令。可是杨大人能力卓著,连破奇案,政绩斐然,五年内连升数级,在建文年间调入京师做了京兆尹,直到当今皇上登基依然沿用了他。如此一个能吏,怎么在你们口中就成了如此胆小怕事之徒?”

铁无情和解祯亮听得面面相觑,万没想到杨文昌竟然有这样辉煌的过去,杨文昌苦笑了一声:“京师重地,遍地权贵,要么明哲保身,要么粉身碎骨啊!”

他说的如此的感慨,分明是已经见过了皇权更替的残酷,见过了权贵们相互倾轧的无情,早已胆战心惊,心灰意冷。

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下来。

半晌,叶枫开口了:“杨大人,虽然你明哲保身,无可厚非,但是如今死者沉冤待雪,我父亲蒙难下狱,我身为人子,势必要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还烦请杨大人能把此案的一些线索倾囊相告,在下一家都感激不尽。”

说完,他对着杨文昌翻身就拜。

杨文昌赶紧伸手扶起叶枫。他看着叶枫炽热的双眼,看了好一会儿,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叶公子的大名早已传遍天下,既然你一定要查此案,就一定不能畏惧任何的势力,要排除所有的阻扰,不管最后是什么样的结局。你有没有这样的决心?”

叶枫无比坚定地一点头:“有!”

杨文昌抬手一拍桌子:“好!老夫今日也舍命陪君子,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包括那些别人不知道也不敢知道的东西!”

叶枫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他预感到,杨文昌即将讲出的,一定是令人无比震惊的内容。

京师疑云 第二十八章 疑点重重

杨文昌看着叶枫,感觉到千头万绪,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他问道:“关于此案,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叶枫看了一眼一旁的解祯亮和铁无情,说道:“我们对于此案所知的,不过都是案卷上所写的。可是我们听说京师近来发生了两起命案,和此案颇有些相似之处,也是由杨大人经办的,加上我父亲在狱中言语之间也特意提到了杨大人,所以我想杨大人应该对这些案子是有所发现的。”

杨文昌苦笑了一下:“我以为叶大人也是不敢碰这个案子的,原来他双目如电,早就看出了一些端倪。不错,对于这几起案子,我确实有所发现。”

叶枫感觉精神一振:“还请赐教。”

杨文昌略微思索了一下,开口道:“你们说的那两起命案应该就是赵四和钱甲的命案吧?”

叶枫点点头,杨文昌说道:“我们先说赵四,他不过是一个在京郊有点田地,雇佣了几个佃户种种地,给京师一些达官贵人府上送送新鲜蔬果的小地主而已,他的死原本也应该是件小案子。可是怪就怪在他死得太不一般了,他是在半夜被死去的佃户鬼魂当着两个妾室的面割喉而死。”

叶枫和铁无情之前已经在马车上听解祯亮讲述过这个案子了,可是如今听来,还是一样的心惊。

杨文昌看了一下全神贯注倾听的三人,继续说道:“他的死因和凶器我在现场都检查了,没有一点可疑,两个妾室也不像在撒谎,可是要说厉鬼杀人,这谁信哪?所以,仔细调查之下我有了第一个疑点,就在那个佃户的死亡上,赵四为什么好好的要忽然收回佃户的土地,逼得佃户自杀身亡?”

杨文昌顿了顿,又说道:“所以我进行了调查,发现他在这块收回的土地上修建起了一个大院落。我带人去查看过,里面刚刚完工,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铁无情沉吟道:“莫非他看这块地风水好,修个房子想要搬进去住?”

杨文昌不置可否地说:“也许吧,可是这也不过是一块地而已,赵四还有其他的土地,完全可以重新安排那个佃户去耕种,为什么非要逼得那个佃户感觉走投无路自尽身亡了?这完全讲不通嘛。”

大家都点点头,这一点确实很奇怪。

杨文昌叹了口气:“赵四的案子还没查出头绪,这时候,京师知名的醉仙楼,又发生了钱甲的案子,闹得京师沸沸扬扬。”

叶枫点头道:“这个案子刚才在醉仙楼姬公子已经告诉我了。”

杨文昌又是一阵苦笑:“想不到连醉仙楼的幕后大老板姬公子都出面了,可见这个案子如何重要,影响多大了。可是这个案子却更加的离奇,就在于现场有十几个左邻右舍都亲眼目睹了钱甲老母亲的鬼魂以及钱甲的上吊自尽,这让原本从来不信鬼魂的我也疑惑起来。”

杨文昌的语速逐渐变快,显示着他的内心也激动了起来:“可是,在我检查过现场过后,更是大吃了一惊。钱甲的尸体当时吊在梁上,我扶起被他踢倒在一旁的木凳,那凳面和他的脚尖距离足足有一尺之多!”

叶枫他们的脸色都变了,脱口道:“莫非,难道他……”

杨文昌点点头:“我把尸体放下来检查,发现他的脖子上居然有两条索痕,一条颜色较浅,向上交于耳后,而另一条颜色较深的,竟然平平向后,交于颈后。这颜色较深的一条分明才是钱甲真正的死因,没错,他根本就不是上吊自尽,而是被人活活勒死后再挂在梁上的!”

铁无情只觉得目瞪口呆:“那老母亲的鬼魂又如何解释?难道那十几个目击者都在说谎?”

杨文昌摇摇头:“不可能,这十几个人有老有少,家境和身份各有不同,甚至还有两个德高望重的老者,绝不可能同时被收买,一起为凶手撒谎。所以,我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在那一晚究竟看见了什么?”

解祯亮忽然开口道:“我曾经听张胖子说过,他在书上看到在云南苗疆有一种迷药,服用之后会让人产生幻觉,会不会当晚在场的人都服用了类似的迷药?”

杨文昌想了一下,还是摇头:“也不可能,每个人的境遇和经历都不相同,哪里会有十几个人服用迷药之后产生的幻觉都是一模一样的,这完全不合逻辑。”

解祯亮想想也是,于是低头不语。

杨文昌长叹了一声:“就在我还在为这两起疑案头痛的时候,想不到十天之后,天策卫指挥使孙殿臣却在家中宴会之中,众目睽睽之下,被亡妻的鬼魂当堂斩下头颅。我此时已经身心俱疲,方寸大乱,因此才会托病不出,把这个案子交了出去,想不到会连累叶大人为此蒙难下狱,这实在是非我所愿了。”

叶枫点点头表示理解,无论是谁,接二连三遇见这样离奇的疑案都会方寸大乱,畏缩不前的,这实在也怪不了杨文昌。但是这两件案子的死者到底不过只是一个小地主以及一个跑堂的,和后面死的朝廷三品的禁军指挥使大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不过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问道:“杨大人当年审案断狱,也是个中能手,除了案件卷宗上写的内容,关于这个案子一定也有什么发现吧?”

杨文昌看着他,有些神秘地说道:“我这些日子躲在家中,有时间好好梳理了一下所有线索,还真发现了一些疑点。”

他面色一整,继续说道:“首先,就是令尊叶大人派人去孙殿臣亡妻谭氏的坟前找回的那颗人头。表面上看,冤魂斩下人头,供奉在坟前,表明当年她的死定然有冤情,也从侧面印证了所谓鬼魂杀人的说法,是这样吧?”

铁无情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杨文昌反驳道:“可是这颗人头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血肉模糊,难以辨认了,仅仅只能通过脖颈处的断口证实是孙殿臣的头颅。如果说是坟间的野狗野兽啃食造成的话,这头颅应该是滚落在一旁才对,为什么被野兽啃食过后还会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谭氏的坟前呢?”

铁无情无言以对,叶枫回想在诏狱中父亲所讲述的,确实是这样,也是感觉到十分疑惑。

杨文昌接着说道:“其次就是孙殿臣面前桌几上的血迹。如果他的头颅是被当场斩下的话,桌上的血迹应该是喷上去的,应该是喷溅状,可是我看见的却不是这样的,桌上的血迹虽然很多,但是都是点状的,更像是有人故意洒落上去的。”

叶枫只觉得心惊肉跳:“你,你是说……”

杨文昌沉声说道:“我没说什么,毕竟有那么多人亲眼看见厉鬼当场斩下孙殿臣的头颅,这才是铁证,我说的只不过是一些疑点而已。”

叶枫听了心中却是一动,这话其实也就是说,连鬼魂杀人都可能是真的,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杨文昌深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道:“最后一个疑点就是在现场发现了一个盛汤的金盆,按朝廷定制这个金盆不可能是孙殿臣家能使用的,所以我查问了孙家的仆役,证实这个是当晚由汉王府送来的,据说是汉王殿下特意赏赐给孙殿臣寿宴的一道名菜,八仙过海。”

在臣属的家庭宴会上赏赐珍贵菜品,本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对于臣属更是一种无上的荣光。大家都不明白杨文昌讲的这个有什么可疑的地方,都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杨文昌脸上浮现了一种有些诡异的表情,缓缓地说:“我问过当晚负责在宴会堂上服侍的人,据他讲,当晚为了显示汉王的恩典,这一盆八仙过海孙殿臣是和在座的所有客人都分而食之了,每人都吃了一碗。而这时间正好是在出事之前!”

叶枫脑中忽然一个念头一闪,追问道:“可有查验过金盆中剩余的羹肴?”

杨文昌摇头道:“可惜的是金盆早已打翻在地,汤水泼洒已尽,没办法查验了。”

好好的查验汉王赏赐的菜是想要做什么?

解祯亮和铁无情心中一惊,脸色大变,对杨文昌脱口而出:“你是说,汉王……”

杨文昌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说道:“我可是什么也没说,我只不过讲述了一些事实,至于结论,还需要你们继续去调查。”

他讲述的这个事实引出的猜想太可怕了,关系重大,一时间屋里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时候,杨文昌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似乎又有一丝犹豫,可是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还有一个疑点,不知道有没有用?”

铁无情追问道:“什么疑点?”

杨文昌说得好像有些难为情:“清理现场的时候,我们发现桌上有一盘鸡肉,可是在鸡肉下面压着两片残留的爆炒腰片。”

在座的三人都愣住了,铁无情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问道:“好好的为什么关心起桌上的菜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杨文昌摇摇头:“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铁无情还是没明白:“有什么奇怪的,也许在夹菜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

杨文昌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腰片应该掉在鸡肉的上面,而不会被压在下面啊?”

铁无情一时无话可说,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那你说为什么?这两片腰片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杨文昌苦笑了一下:“也许没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顺便提一下而已。”

叶枫看他俩为了一盘菜里的两片爆炒腰片在斗嘴感觉有些心烦,于是插话打断了他们问道:“不知道现在孙殿臣案的尸首和证物都在哪里,我们能看一看吗?”

杨文昌正色道:“一切证物都保存在京兆尹衙门,一直都没有人来查看和调取过,我安排一下,今日天色已晚,你们明日就能去查看。”

叶枫一皱眉:“你说没有人来查看过?难道我父亲也从来没有来查看过?”

杨文昌很坚决地摇头道:“没有,令尊叶大人自从接到皇上限期破案的严令后,一直到被皇上免职下狱,既没有来调查过尸首和证物,甚至都没有来找过我谈话,这一点我也觉得非常奇怪。”

叶枫没有说话,低头思索着,父亲是由于办案不力而被皇上下旨免职下狱的,现在看来,他能指引自己来找到杨文昌,其实他也并不是全无线索。

可是他为什么既不调查证物,也没有来找杨文昌了解线索,什么也没做,倒好像是一开始就故意不想查这个案子?难道是他一开始就发现了什么,所以有意不想去碰触这个案子?

莫非,莫非这个案子真的像他们刚才所想的那样,背后隐藏着不能碰触的黑幕?

叶枫抬头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几个人,不由得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

京师疑云 第二十九章 胜伯

辞别杨文昌,叶枫一行走出杨府。

铁无情回身看了眼杨府紧闭的大门,轻叹一声:“想不到平时大家都认为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杨大人,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厉害角色,这旁人看来全无头绪的无头悬案,在他眼里竟然有如此多的疑点破绽,就像那筛子一样,浑身上下都是窟窿。”

叶枫点点头,他对于杨文昌敏锐的观察力确实非常的佩服,不过他也叹息了一声:“可是他到底还是不敢管。”

铁无情感慨地说:“他肯把这些告诉我们,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了。毕竟,这里是京师。”

没错,这里是京师。

他见过了太多的官员,本来在各个地方上也都是出了名的不畏权贵,干练能吏,可是一旦调任到了京师,这里满大街都是达官贵人,丢个磨盘都能压死一堆王孙公子。这里到处都充斥这风云诡谲的权力斗争,踏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这些原本刚正忠直的能吏们,一旦得罪权贵,往往轻则被弹劾排挤,远斥流放,重则遭受谗言陷害,蒙冤落狱,生死难料。

所以,能在这京师存活下来的官吏,要么找到一个靠山党同伐异,勾心斗角,要么就像杨文昌一样唯唯诺诺,谁也不敢得罪,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哪一桩案件身后会牵扯到那些手眼通天,炽手可热的权贵高官,哪一个案件后面隐藏着深不可测,不见天日的黑暗阴谋。

毕竟,这里是京师。

铁无情心中还在感慨,一旁的解祯亮却看见在杨府一旁的角门处,停着一辆拉货的板车,一个老头正在指挥几个后生把车上的蔬菜瓜果搬进杨府。

解祯亮扬声唤了一声:“胜伯!”

那老汉转过头来,看见解祯亮,立即满脸陪笑着走了过来,和几个人见礼。

解祯亮对叶枫介绍道:“这位胜伯,是之前死掉的小地主赵四手下的雇工,专门负责每天给京中一些达官贵人府中运送蔬果的。我们解府中的每日所需也是一直由他负责运送的,所以认得。”

叶枫听说这个老汉是赵四的手下,不由大感兴趣,上前问道:“胜伯您老是京郊赵四家的雇工?”

胜伯虽不认得叶枫,但看他与解祯亮相熟,料想也是哪家的贵公子,态度非常恭敬的应道:“正是,老汉一直在赵四爷家帮忙混口饭吃,每日就是给京城里的各位贵人府上送些蔬果。”

叶枫一指那车上的新鲜蔬果问道:“赵四如今已死,这些蔬果又是谁家的?”

胜伯叹了口气:“赵四爷虽然突然离世,但是那些种菜的佃户还要过日子,京城里的各位贵人府上也还需要新鲜蔬果,所以老汉就牵了个头带着几个后生继续做着这个营生,替赵四爷守着这摊子生意。”

叶枫暗自点点头,看来这是个忠仆啊。于是又问道:“赵四爷既然殁了,如今赵家是谁在当家主持着呢?”

胜伯皱起了眉:“说也奇怪,自从赵四爷殁了,没两天他那两个妾室也各自卷了些细软跑了,现在赵家再无一个做主的人,所以老汉才出来牵了个头,守着这摊子生意,等着赵四爷的家里人来京城接手。”

两个妾室?莫不是就是赵四死时那两个在旁的目击者?那可是重要的证人啊,怎么会丢下这一摊子的生意和家产,也没有变卖私分,仅仅是卷了些细软就跑掉了?这实在是不合常理。听上去她们倒像在怕什么,躲什么。

叶枫心中犯疑,继续问道:“赵四爷府上就没有其他什么人了吗?”

胜伯想了想,答道:“好像曾经听说他是江南一带的人,在京城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两个妾室也是这两年买下的。至于他在老家有没有兄弟姊妹什么的,就不得而知了。”

他叹了口气,又说道:“可怜好好的一座府邸,如今连下人都跑光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人拿走变卖了,连墙上的字画什么的也没留下一幅。”

叶枫原本还想要去赵四家中查问一番,听他如此说不由得大失所望。

犹豫了一下,他向胜伯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关于赵四爷的死,你们都有什么看法?”

胜伯没回答,看着叶枫看了好半天,忽然问:“公子是官府中人吧?”

叶枫微微一笑:“何以见得?”

胜伯淡淡地说道:“其实赵四爷出事之后,我们一直都在等着官府来调查,找我们问话,可是奇怪的是一直也没有官差来找我们,大约是我们人微言轻吧。刚才公子问的这些问题都是关于赵四爷的,还非常的细致,所以老汉猜想公子乃是官府中负责调查此案的。”

叶枫笑道:“老人家好眼力啊!”

胜伯得意地笑了笑:“老汉没什么长处,总算这辈子阅人无数,又经常出入达官贵人们的府邸,这点眼力价儿还是有的。只是你们官府办案也忒拖沓了,时隔如此之久才来调查,实在有些晚了。”

叶枫歉意地笑笑:“老人家说的是,不知对于这案子,老人家有什么看法?”

胜伯带着几分狡猾地看着叶枫:“对于这个案子,你们官府是怎么看的?”

叶枫道:“官府还在调查之中,不过大家都传言是被逼自杀的佃户鬼魂复仇杀人。”

胜伯冷冷一笑:“胡说八道,这绝无可能。”

叶枫眉头一皱:“哦?却是为何?”

胜伯说:“这事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了,那块地本就是赵四爷的,当初赵四爷收回土地,不但赔给了那佃户银两,还安排了其他土地给他耕种,谈何逼迫二字?那佃户没过多久忽然上吊自尽,本就很蹊跷了,这和赵四爷本就没什么关系,更加谈不上鬼魂复仇杀了赵四爷云云。”

叶枫反驳道:“可是鬼魂杀人可是有人亲眼目睹的啊?”

胜伯满脸的鄙夷之色:“不就是那两个跑掉了的小妾吗?那两个小妾都是当初赵四爷从秦淮河畔的勾栏场馆买来的烟花女子,本就不是什么良家闺秀。赵四爷殁了,这偌大的房屋田产她们都顾不上了,卷了些细软就消失无踪了,这难道不奇怪吗?她们的话还可信吗?”

一席话说得叶枫默默无语,低头沉思。不错,那两个柔弱的妇人作为最重要的证人竟然在还没结案的情况下不顾官府的警告,抛下偌大家产消失了,这的确让赵四的死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叶枫想了片刻,转而又问道:“老人家可知道赵四爷当初为何要收回这块土地,听说他是用来修了一处新宅子?”

胜伯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反问道:“你说的是那一所鬼宅?”

不单叶枫,连同身边的解祯亮和铁无情都吃了一惊:“鬼宅?”

胜伯点点头,一脸的神秘:“赵四爷当初收回了那块地,就在上面新修了一所宅子,可是奇怪的是白天从不施工,到了晚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群人就开始热火朝天地干活,到了天亮又是一个人都看不见了,每天都是如此。而且这宅子修得飞快,十余天就已经修好了。”

叶枫眉头一皱:“这么奇怪?”

胜伯双眼一瞪:“奇怪的还在后面呢。宅子是修好了,可是赵四爷还没来得及搬进去就出了事,那宅子也就空了下来。这空宅子白天都是空荡荡,阴森森的,一个人影没有,可是到了晚上,宅子里就亮起了灯光,还有不少人进进出出,不知道干什么的。到了白天再去看,又是空无一人,连有人待过的痕迹都没有。”

铁无情接口道:“也许是附近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晚上宿在这空宅子里?”

胜伯说道:“原本我们也是这样想,附近有几个胆大的后生晚上结伴去查看,还没进宅子就全都昏睡了过去,到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却是身在不远处的一处乱坟岗上。于是这宅子晚上闹鬼的消息就传了开去,再也没有人敢靠近那鬼宅了。”

听完胜伯的话,叶枫他们都有些愣神,赵四的死本就感觉扑朔迷离了,现在又冒出个阴气森森的鬼宅,这之间只怕大有关联。

这时那几个搬运蔬果的后生大约已经准备好了,高声招呼胜伯过去,于是老汉和叶枫他们作礼告辞,引着那几个后生从角门走进杨府去了。

叶枫转身若有所思地信步走着,一旁的铁无情说道:“明日才能检验孙殿臣的尸首,你们之前一直在赶路,看来今晚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叶枫摇摇头:“不,今晚我们要做的事可不少呢。”

铁无情不由一愕:“什么事?”

叶枫抬起头对解祯亮说道:“刚才胜伯所讲的,赵四那两个跑掉的小妾是从秦淮河畔的勾栏妓馆里买来的,想必那里会有她们的户籍记录,我想二哥跑一趟,去查一下她们的背景出处,兴许能帮我们找到她们。只是一定要快,迟一分则她们多一分危险。”

解祯亮一点头:“没问题,我就是一家一家地找,今晚也一定要查到她们的资料,你就放心吧!”

铁无情问道:“那我们干什么去?”

叶枫神秘地一笑:“现在这里就数老铁你的武功最高,自然是你保护我,我们一起去见识一下那个让人谈之色变的鬼宅!”

铁无情精神一振,连声叫好。

叶枫低头一笑,心里暗暗思忖,消失的两个小妾,神秘莫测的鬼宅,所有的线索忽然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就摆在了眼前,而把这些摆在他们眼前的人,就是那个看似普普通通的胜伯,但是这个胜伯,真的是那么普通吗?

京师疑云 第三十章 夜探鬼宅

天色已黑尽。

原本晴朗的夜空忽然起了乌云,遮住了明朗的圆月,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大雨,也用黑暗笼罩着四周。

黑暗中,叶枫和铁无情就这么一前一后地漫步走着,四周是一马平川的田地,雨前的闷热微风中,四周头顶不时飞过振翅低飞的蜻蜓,夏季里此起彼伏热闹的蛙叫虫鸣,丝毫也没有减轻他心里的紧张感。

白天空无一人的空宅子,到了晚上居然灯火通明,还经常有人进进出出,什么样的人需要这么诡异的隐藏行踪?他当然不会相信真的是有鬼出没,那些去查看的胆大村民也不是撞鬼什么的,而是被武林高手暗中偷袭弄晕了再丢到乱坟岗去的。

这鬼宅里面的主人如此的神秘,到底是想要掩盖什么样的秘密?

叶枫正低头想着,一旁的铁无情忽然伸手拉了他一把,他一抬头,前面的一片小树林边,一所黑黝黝的大宅子就出现在眼前。

远远看去,那宅子高高的院墙里虽不是灯火通明,却果真有一点灯光忽闪忽闪的亮着,在这一片的漆黑之中,这一星半点的火光反而更加的让人觉得诡异。

叶枫的脚步不由得缓慢了下来。

他想起了那些前来查探的胆大村民遭到袭击的事,于是他回身对铁无情耳语了几句,两人放低身子,藏起身形,顺着小树林边缘慢慢地向那黑漆漆的鬼宅摸过去。

奇怪的是一直到他们二人顺利的来到了院墙下面,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既没有人对他俩拦截袭击,也没看见有人从院里进进出出。

叶枫心中反而更加紧张起来,和铁无情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一纵身上了墙头。

院子里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只有草丛里的蛐蛐在闷热的夏夜起劲儿地大声叫唤着。院子对过厅堂的门窗紧闭着,却透出微弱的灯火光芒,一闪一闪的,在四周漆黑的房屋中间显得尤为瘆人。

这平静有些出乎叶枫的意料之外,他想过在宅子外围就遇见阻拦甚至袭击他们的人,也想过这宅子里都是戒备森严的人影,他们一上墙头就被人发觉动手,这些最坏的情况他都想过了,可是眼前是一片空荡荡一览无余的院子,这风平浪静的情形反而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眼前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厅堂里忽闪的灯火,是不是要就这么过去查看?叶枫心里有些犹豫,可是此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查明这鬼宅的秘密吗?可是直觉告诉他,这貌似平静的黑暗中隐藏着危险,好像一只怪兽潜伏在夜色中窥视着他们,等着他们跳进那张开的血盆大口。

叶枫还在犹豫,一旁的铁无情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对他使了个眼色,指了指那一点灯光,意思是准备过去。叶枫一把拉住了他,摇了摇头。

铁无情有些不耐烦了,他不明白叶枫在害怕什么,眼前空荡荡的院子里一览无余,根本没有任何埋伏,有什么可害怕的?难道蹲在这墙头上这宅子里的秘密就能自动跑出来摆在他们面前?

漆黑的夜空里这时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明晃晃的电光把院子里照得通亮。就在滚滚传来的轰隆隆的雷声中,那透出虎山湖上灯光的厅堂的门,忽然打开了!

叶枫和铁无情都是一惊,赶紧伏低了身子,定睛看去,从那门里慢慢走出来两个人。

当前的是一个老人,须发皆白,面容威严,气势非凡,一身黑袍,胸前用金线绣着三道闪电图案。他身后站着一个面目有些阴骘的中年文士,一身白袍,高高瘦瘦的,虽然比前面的黑袍老者高出不少,可是一直躬着身子,让人几乎感觉不出来。

这个老者叶枫没见过,不过后面这个白衣文士叶枫可认识,他就是在华山之役时一直出现在大雷门大堂主雷雨云身边的,后来伤在唐柔的暗器“唐花”之下,与雷惧一起合称为双杀之一的水神西门柔!

西门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他站的姿势,对前面的黑袍老者非常恭敬,那个老者又是什么人?

叶枫想不明白,他一转头就看见一旁的铁无情也目瞪口呆的看着厅堂中出来的这两个人,滚滚的雷声中铁无情无比震惊地脱口说出了一个名字:“雷,雷破天!”

虽然有震耳欲聋的滚滚雷声,可是铁无情就近在咫尺,叶枫还是清晰地听到了这个名字。

雷破天,大雷门总堂主,传说中的大雷门第一高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鬼宅之中?难道这里是大雷门的秘密据点?那么赵四就是大雷门的人?他的死又和大雷门有什么关系?

太多的问号一瞬间涌上叶枫的心头,他怔怔地愣住了。就在这时,院中雷破天忽然一抬头,双目如电直直看着叶枫他们藏身的墙头,冷冷地笑了一下。

铁无情暗叫一声不好,一把抓住还在愣神的叶枫,往后一纵身就下了墙头,转头就拉着叶枫向小树林狂奔。

天空继续地划着闪电惊雷,叶枫回头一看,这时一条白色的人影出现在了墙头上,正是西门柔。他飘然下了墙就向他们追了过来,身形极快,明显轻功远在他们之上。

眼看逃走无望,铁无情忽然一把把叶枫往前一推,坚毅的眼神看着他喝了一声:“快走!”说完转身就对着追过来的西门柔迎了上去。

叶枫万万没有想到平时表现得老奸巨猾的铁无情到了关键时刻竟然会舍身挡住西门柔掩护自己,一时愣住了。他没有走,叶枫是从来不会舍弃朋友单身逃走的,他就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铁无情。

西门柔似乎也没想到铁无情居然会反冲过来,冷笑一声,一抬手,两股水袖舞动,顿时把铁无情罩在当中。

铁无情练的铁掌是刚猛的路数,此刻对上西门柔的水袖功却感觉绵不着力,一身力气无处发泄,被生生地压制在水袖之下。

叶枫站在那里看着铁无情落在下风,处境危险,不由大为心焦,全神贯注之下,他没有发现有一条黑色身影在树林中一闪,一把明晃晃的飞刀忽的破空直飞向他的后心。

等到轰隆的雷声过去,他听见身后风响,急回头看去,飞刀已经近在咫尺,来不及闪躲了。大惊之下,他还是勉强提气,想要提起身形向后闪避,可是这一提气,顿时觉得丹田之中犹如针扎般刺痛,身体再难移动分毫,眼见得飞刀直插过来,只能闭目等死。

就在这一瞬间,忽然从旁边飞来一把燕子镖,准确地撞在飞刀之上,当啷一声双双坠地。叶枫睁眼一看,一条人影从侧面掠出,一身白色长袍,面如冠玉,头上束发带上好大一块翠绿的美玉,竟然是唐玉!

再一看,闪电照耀中从树林中一条黑影冲天而起,抓严隐入了漆黑的树林中,消失不见了。不知为什么,叶枫心中一动,感觉这个黑影的身形动作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好眼熟。

这时唐玉已经冲到了叶枫身边,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叶枫摇摇头,勉强抬手指了指正在西门柔手下苦苦支撑的铁无情。

唐玉明白他的意思,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再无埋伏后,放下了叶枫,一纵身加入了战团。他的武功明显远在铁无情之上,一出手就截住了西门柔的水袖,两人立即斗得难解难分起来。

他一面和西门柔缠斗,一面对铁无情大喊道:“快带他走!”

铁无情明白,就算他和唐玉联手,要想在短时间内拿下西门柔也是不可能的,何况那鬼宅之中还有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大雷门第一高手雷破天!越往后拖,他们就越危险,所以他马上就行动了。

他一转身脱离了战圈,来到叶枫身边一把搀扶起来马上全力就往外逃。在雷破天出来之前,他们逃得越远越好,他相信以唐玉的武功没有他们的拖累,要想脱身并不难。所以他现在就是全力的逃!

一直跑到远离了那片小树林,跑到感觉已经要搀扶不住快要倒下的叶枫了,他才停下了脚步。

低头一看,叶枫已经无力地瘫软下去,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了。铁无情皱起了眉头,他对于医术一窍不通,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了。

忽然,他感觉到四周有人,猛抬头,周围一瞬间亮起了众多火把,一群身着官军服饰的士兵手持火把和武器,发一声喊,把他俩团团围在中心。

铁无情大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我乃大理寺少卿铁无情,奉旨查案,让你们长官出来答话!”

这时,一个军官装束的虬髯大汉排开兵士走了进来:“铁大人,我们找的就是你。末将京城巡防营统领李飞虎,奉太子谕令,带你们前去问话。”

李飞虎,铁无情听说过此人,正是他带兵救下了遇刺的太子朱高炽,此后皇上便下旨让太子暂时节制京城巡防营,以加强对太子的保护。

可是这个时候了,太子怎么会忽然想起要见他们呢?再说,铁无情对于这个李飞虎只是闻名,却并不认识,所以他有些犹豫,问道:“不知太子殿下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李飞虎冷哼了一声,说出的话让铁无情惊得目瞪口呆:“因为就在今日黄昏,在你们造访之后,京兆尹杨文昌杨大人被发现死在府中!”

京师疑云 第三十一章 沐晟

杨文昌死了?

铁无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几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和这个老奸巨猾的杨大人在一块儿谈论案情疑点,如今却传来了他的死讯。

他对李飞虎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李飞虎冷冷地说道:“末将只是奉命捉拿你们,其余的一概不知,你们自去向太子申辩。”

一挥手喝令:“走!”

铁无情无奈,只得搀扶着半清醒的叶枫,在众多官兵的簇拥下慢慢离开了这里。

就在他们离开的同时,在他们身后远处的那片小树林中,雷破天正背负双手在远远地眺望着他们。

在雷破天身后站着十余个黑衣人。他们全都黑巾覆面,一身劲装,胸前都绣着一个明晃晃的闪电图案。此刻他们都恭恭敬敬地站着,看着站在前面的大雷门总堂主雷破天。

这时一个又高又瘦的白色身影走到了雷破天身后,恭恭敬敬地站着,正是水神西门柔。

雷破天沉声问道:“唐玉已经走了?”

西门柔垂首应道:“是。”

雷破天的声音听上去竟然好像非常满意:“很好,办得不错。”

西门柔抬头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那些手持火把的官兵,轻声问道:“就这样放他们走么?”

雷破天叹了口气:“算了,叶枫迟早会为华山的事付出代价的,现在没必要和太子的人直接起冲突,毕竟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无谓再节外生枝。”

说完,他一挥手,站在他身后的那十几个黑衣人顿时都不见了,随即他和西门柔也一纵身,消失在黑暗之中了,树林里恢复了寂静的黑暗,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其实,雷破天不知道,那些官兵押解着铁无情和叶枫没有走出多远,情形忽然就变了。

这些官兵忽然停下了脚步,在他们面前出现了几骑人影。李飞虎走上前去,对中间一个身着锦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施礼道:“沐公爷,末将幸不辱命,已经把他们带来了。”

铁无情抬头望去,不由吃了一惊,心中暗自嘀咕道:“他怎么会在京城?”

这个人他认识,因为他就是朝中几乎无人不识大名鼎鼎的黔国公沐晟。

沐晟的父亲,就是开国元勋,太祖皇帝的义子,外号“云南王”的西平侯沐英。大明王朝建立之后,沐英一直领兵在云南镇守边陲,战功赫赫,直到洪武二十五年年仅四十八岁就病逝于云南,追封为黔宁王。

他死后由长子沐春袭爵西平侯镇守云南,可惜天不假年,仅仅六年后也病死于征战途中。沐春死后无子,故而由其弟沐晟承袭西平侯之位继续坐镇云南。

沐晟生性寡言少笑,喜好读书,尤其擅长兵马韬略,在战场上多次立下大功,保障了大明的西南边境安全。

就在两年之前,征夷将军成国公朱能病死在征讨安南的途中,朱棣下诏让西平侯沐晟和新城侯张辅分兵合作,共同征讨安南交趾,大破敌军,生擒敌酋黎季氂。朱棣大喜,论功封张辅为英国公,封沐晟为黔国公。

如今这位堂堂的黔国公沐晟不是应该在云南统兵吗,怎么会无声无息地入了京,现在还出现在这里?铁无情有些吃惊的听着他和李飞虎之间的对话。

沐晟骑在马上,神情之间却没有一丝傲慢,对李飞虎抱拳道:“多谢李将军帮忙借太子之名接应他们,本公感激不尽。”

李飞虎态度还是很恭敬:“末将能为沐公爷办事,不过报答当年军中恩情之万一,不敢居功。”

铁无情这时有些听明白了,看来是李飞虎为了报答当年沐晟的恩情,受他之托率队假称太子谕令带走自己和叶枫,实则是保护了他们。可是这黔国公为什么要赶来救他们,这就不知道了。

这时从沐晟身后的几骑中两个人翻身下马跑了过来,铁无情一看却都认识,一个身材圆滚滚的胖子正是英国公世子张痴张胖子,旁边那个娇小清秀的姑娘就是神医程三思的女儿程念真。他们不是在进京途中留在下镇上照顾伤重的黑鬼赫连铁吗?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铁无情还在愣神,两人已经跑到了半昏迷的叶枫身边,张胖子一面呼喊着叶枫的名字一面扶起了他,程念真则伸手为他诊脉。

沐晟这时也翻身下马走了过来,关切地问道:“他怎么样了?”

片刻,程念真松开了手,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没什么,他不过是这几日没有按时服药,体内未尽的余毒集聚,加上他突然运功一时发作而已。不碍事的,只要服用我的汤药就没事了。”

听了她的话,在场的众人仿佛都松了一口气,沐晟道:“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先把叶公子送到我京城的府邸中再慢慢计议。”

大家点头称是,于是张胖子和铁无情把叶枫小心地扶起俯卧在马上,一行人旋即上马绝尘而去。

当叶枫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身在黔国公府的客房之中的床榻上,床前坐着的是面若寒霜的程念真正在用银针为他针灸。

看见他醒来,程念真寒着脸一言不发,一根根的拔去他身上的银针。

叶枫感觉到气氛的尴尬,有些歉意地说道:“程姑娘,多,多谢了。”

程念真哼了一声,话语中带着明显的火气:“不必谢,只要你不要再借故不按时喝药,让我一年多的努力不至于白费就好了。”

叶枫皱着眉问道:“我怎么会这样?”

程念真气哼哼地说道:“本来你体内的余毒我一直用药物分散中和它的毒性,慢慢地排出体外,谁知道你一连几天不按时喝药,余毒逐渐聚集在丹田,你一运功就导致余毒发作,当然就会痛得要命。”

说完一伸手把一碗熬好的汤药放在叶枫面前:“喝了它!”

叶枫看着眼前散发着腥臭的药汤,眉头皱的老高。本来以为这几日程念真不在身边,可以不用再喝这臭汤药了,还暗自窃喜了好一阵,谁知道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这回知道厉害了,再也不敢马虎,屏住呼吸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看他听话地喝完了药,程念真的脸色稍稍平和了些。

叶枫看着程念真,忽然心中有些惭愧,这个女孩和自己本来素不相识,却守护在他身边一年多的时间,尽心尽力地为他针灸配药,治疗毒伤,这份情谊实在是难以为报。可惜自己却因为害怕这又苦又臭的汤药而险些让她的付出都付之东流。

叶枫迟疑着想要说几句关心的话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却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正迟疑间,房门忽然一下被推开了。

圆滚滚的张胖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看见叶枫醒了,顿时喜笑颜开:“老四,你没事了?刚才可把我们吓坏了。”

叶枫还没开口,一旁的程念真没好气地搭话道:“吓什么吓?有我在这里,难道还会让他有事?”

张胖子似乎对她颇为忌惮,被她一句话顶的很是尴尬,喃喃地说道:“是是是,有神通广大的姑奶奶在,当然能起死回生,逢凶化吉。”

程念真柳眉一竖,斥道:“你说什么?!”

张胖子吓得全身一激灵,连声道:“没什么,没什么。”

叶枫不禁莞尔,想不到大大咧咧的张胖子竟然也有害怕的人,正想出言打趣他几句,门外有仆人高声禀告道:“沐公爷传话,如果叶公子醒了,请到堂上叙话。”

叶枫和张胖子应了一声,目光都不由自主的投向了程念真。程小姐幽幽一叹:“想必你们有正事要谈,你们去吧,我在这里收拾一下东西。”

两人哦了一声,赶紧溜了出来。叶枫悄悄低声问张胖子:“你怎么那么怕那个程姑娘?”

张胖子一副惊恐的表情:“你是没见过她拿把刀在死尸上做的那些事,哪里还像一个姑娘家?如果得罪了她,我怕她只凭一根银针就能把我们整得够呛。”

叶枫心中暗笑,要说凭着程念真的医术,这么做原来也绝非难事。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了院子来到了国公府的厅堂之上。

黔国公沐晟此刻正端坐在厅上和铁无情叙话,看见他们进来,含笑站起身迎了上来。

他关切地对叶枫问道:“怎么样,叶公子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吧?”

叶枫含笑答道:“些许小疾,何劳沐公爷挂心?”

两人一番寒暄,叶枫知道这位黔国公沐晟和张胖子的父亲英国公张辅曾经共同领兵征讨交趾,所以他们两家互相之间很熟悉,但是自己和这位沐公爷并不熟悉,之前甚至从没见过面,只是听说过他的很多事迹。如今看来,他不但没有架子,不像个常年统兵,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还很平易近人,说话客气,似乎很好相处。

只是他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自己去夜探鬼宅是听了胜伯的话,临时起意的,这位沐公爷又是怎么预先知道自己会遇上危险,安排人来接应的呢?

京师疑云 第三十二章 蝶舞姑娘

双方在厅堂上落座。

叶枫忍不住问道:“沐公爷怎么会在京中?在下的义兄张痴又如何会与沐公爷在一路的?”

沐晟微笑着,说话的声音轻柔,如春风拂过:“本公此次入京是接圣上诏令,前来禀明一年多以来关于交趾平定之后的民生抚慰和降军安置的情况。在途中小镇偶然遇见了张世侄在照顾病人,于是就连他们带病人一块儿进京了。”

他与英国公张辅相交甚厚,年岁既相近,爵位也是相等,所以和张痴之间也颇熟识,这么说来也合情合理。

沐晟话题一转问道:“听闻叶大人如今蒙难下狱,不知近况可好?”

叶枫恭敬地答道:“在下已经入诏狱探望过家父,家父一切安好。”

沐晟又问道:“不知叶公子黑夜之中为何会在京郊田地之中?莫非和令尊的案子有关?”

叶枫本来一直想问沐晟为何会及时出现在那里还安排了李飞虎带队为他解围,可是沐晟抢先发问岔开了话题,当下只好先隐忍不问,把从诏狱探望叶知秋到杨府和杨文昌密谈,再到遇见胜伯了解到赵四命案的疑点,直至和铁无情夜探鬼宅的所见都讲述了一遍。

一番话说得沐晟和张胖子惊心动魄,脸色凝重。

沐晟虽然是朝廷勋爵,常年在军中领兵的将领,可是江湖中的事还是略有耳闻的,何况是大雷门这样名满天下的江湖霸主。

沐晟开口问道:“如此说来,赵四的死应该和大雷门有关?”

叶枫迟疑着答道:“雷破天既然出现在鬼宅之中,想来这里必是大雷门在京城的一处据点,由此可以推测也许赵四本人也极有可能是大雷门的人。只是……”

沐晟问道:“只是什么?”

叶枫犹豫着,明显他也有很多问题没想明白:“只是赵四死得如此离奇,这鬼宅早晚会被官府查到,在这种时候雷破天还要来到鬼宅之中,对前来查探的附近村民又装神弄鬼的搞得人心惶惶,不是显得太过高调了些吗?”

张胖子说道:“他会不会在那里找什么东西?”

叶枫摇摇头:“感觉不像,从赵四死后,这宅子闹鬼的传闻已经一个多月了,宅子又不大,把宅子拆掉翻个底朝天的时间都够了,怎么会还留在这里?我的感觉他更像在这里等什么人。”

张胖子一愣:“等人?等什么人?”

叶枫感觉脑海中思绪翻滚,叹息道:“不知道,也许是我们,也许是……”

他忽然想起了挡住西门柔救他们离开的唐玉,赶紧问道:“不知道唐玉怎么样了?”

铁无情安慰他道:“放心吧,以他的武功要想走的话,区区一个西门柔还留不住他。”

沐晟也说道:“本公刚才也派密探去查看过那片小树林,没有血迹也没有尸体,想来唐公子必然无虞。”

叶枫还是忧心忡忡,一个西门柔可能是留不住唐玉,但是那里还有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雷破天啊!但愿唐玉能够无恙才好。

他一抬头,看着一脸和气的沐晟,心中暗自警惕。竟然还派了密探去小树林查看,那想必他一定非常清楚发生的一切了。看来这位沐公爷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也许,铁无情口中那些暗中的眼睛,就有他沐公爷派来的。

叶枫想起了小树林里那个用飞刀偷袭自己的黑影,如果沐晟派了密探在监视夏树林中的情形,那说不定也看见了那个黑影。

他刚想开口询问,可是一转念间又犹豫了。那个黑影虽然黑暗之中看不真切,但是那动作那身形,分明像极了他心中的那个身影,每天他都会在心里默念无数遍那个让他魂萦梦绕的名字,太熟悉了。

可是怎么会?她怎么会要杀自己?之前每次看见她的时候,都是自己身处危难之时,她都是在救自己,为什么这次会想要杀自己?

不会,一定不会是她。叶枫斩钉截铁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其实如果真的是她想要自己的命,他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何必如此麻烦?

叶枫正在胡思乱想,身边忽然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大家都扭头看去,张胖子站在那里满脸的不好意思:“从下午就一直赶路来到京城,什么东西也没吃,这会儿肚子抗议了。”

这一说,叶枫忽然想起自己在醉仙楼也只顾着说话,仅仅饮了一碗茶水,到现在也是颗粒未进,腹中也感觉饥饿起来。

沐晟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是本公疏忽了,我这就安排人准备一下。”

虽然沐晟常年不在京城,眼下又是深夜,但是国公府毕竟是国公府,不一会儿厨下就整治出了满桌的酒菜,大家都是饥肠辘辘,围坐在一起就开吃起来,尤其张胖子更是埋头一顿痛吃,汤汁淋漓的。

沐晟和张痴素来熟识,知道他的性格,也不以为意,只是频频对叶枫和铁无情劝酒布菜。

酒过三巡,沐晟忽然说道:“雅宴不可无乐,说起来,本公府中倒有一位歌女,极擅音律,当可助兴。”

回身吩咐一旁伺候的仆役:“去请蝶舞姑娘前来。”

叶枫心中一动,在富贾贵胄府中豢养歌妓舞女,本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这类人都是身份低微,地位卑贱的人,可是刚才沐晟言语之间又称她“蝶舞姑娘”,又用了“请”字,看来此女身份定非一般歌妓可比。

铁无情也是微微一笑:“蝶舞,好美丽的名字。”

沐晟笑道:“这位蝶舞姑娘本是江南望族之后,家境破败后被后母卖入青楼,飘零到了云南。可是她对音律极为精通,尤其吹得一手好箫,实在是天下一绝。本公偶然遇见她在青楼被一些宵小欺侮,于是便买下了她,请她客居在府中,却从未当她是歌妓下人。”

他叹息一声道:“这位蝶舞姑娘身世也实在是可怜啊。”

铁无情笑道:“想不到沐公爷也是位怜香惜玉的风流人物。”

正谈笑间,忽然听得门口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

只见她身着一袭夏日清凉小衫,露出白藕一般白嫩的胳臂,手里拿了一支碧绿的青竹箫。她柳眉杏目,樱桃小口,略施粉黛,却不过分妖艳,反而显得一种出尘的清秀,让人看了有一种惊艳的感觉。就连一直低头吃个不停的张胖子也停下手中竹著,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看着这位女子。

只见她对着沐晟盈盈一拜:“小女子蝶舞,见过沐公爷。”

沐晟微微一笑:“如今府中有贵客,还烦请蝶舞姑娘吹奏一曲,以助雅兴。”

蝶舞道:“谨遵均命。”站起身来,略一思索,手扶绿箫,缓缓吹奏了起来。

她吹奏的是三国时期“竹林七贤”之首的嵇康所作的《风入松》,这首曲子本是琴曲,显然是经过刻意改编之后以箫吹奏,箫声低沉悠扬,反而更加突出了此曲的意境。

这蝶舞姑娘确实技艺非凡,在悠扬的乐声中闭上眼,座上诸位似乎眼前都看见了晴朗夜空中明月照耀下,无边松林在清风吹拂之下,波涛汹涌,层峦起伏,蔚为壮观。

一曲终了,大家还沉浸在曲子的意境中,忽听“啪”的一声,原来是张胖子拍案而起,连声叫好。

接着张胖子径直跑到蝶舞姑娘身边,东拉西扯问长问短,从乐曲的出处典故,到改编的精妙之处,唠唠叨叨个不停。蝶舞姑娘略带羞涩的带着笑,礼貌地听着张胖子一通的絮叨。

张胖子的旁若无人让叶枫感觉颇为尴尬,毕竟蝶舞姑娘在这里的身份不同于一般歌妓,何况还当着沐公爷的面。他赶紧上前拉了拉张胖子,可是张胖子浑然不觉,看样子他眼里现在只剩下了蝶舞姑娘。

沐晟和英国公张辅交情深厚,早就知道张家的这个小胖子素来行事如此,也不以为意,只是笑了一笑,挥挥手让蝶舞退下。

蝶舞施了一礼缓缓退了出去,只剩下张胖子满脸失望和不舍站在堂中看着蝶舞姑娘的背影。

就在这时,一个仆役走进们来躬身禀报:“启禀公爷,有人求见。”

沐晟看看外面漆黑的夜色:“如今已是深夜,是谁这么急着来造访?”

那仆役却有些吞吞吐吐:“那人,那人不是来求见公爷的。”

大家都是一愣:“那他要见谁?”

仆役道:“是叶枫叶公子。”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叶枫,叶枫也是莫名其妙,谁会这么神通广大知道他身在沐国公府上,还来深夜求见?

带着满腹的好奇,他走出厅堂想要见一见这个神秘的来客。

一跨出厅堂的门口,他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熟悉的人,一个满脸带着温暖笑容的人。

唐大!

竟然会是一年多不见的唐大!

京师疑云 第三十三章 唐大的计划

虽然嵩山之后有一年多没见了,但是唐大脸上的笑容依旧那么温暖,让叶枫想起了在华山一起经历的生死瞬间,在嵩山唐大千里闯关突破一路阻碍来解围的情景,心里又涌起了一股暖流。

他几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唐大的双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唐大含笑上下打量着他,道:“看你的气色好多了,看来这一年多在少林寺果然没白呆。”

叶枫忽然想起了唐玉,赶紧问道:“不知道唐玉唐公子怎么样了,刚才真是多蒙他出手搭救。”

唐大一脸的轻松:“放心吧,十四弟安然无恙,此刻已经回到京城的分舵了。要不是他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被沐公爷救走了呢。”

叶枫点点头,听说了唐玉的确切消息,总算是安心了一些。

唐大面色一整,说道:“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京城中这一连串的命案背后恐怕绝不简单,今后你查案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还有就是那座宅子你以后不要再去了,交给我们应付好了。”

叶枫一愣:“为什么?”

唐大道:“你今晚也看见了,那宅子里的人就是大雷门总堂主雷破天。自从华山之役以来,大雷门在江湖上处处被我们唐家打压,声势已经大不如前了,很多的门派都已经站到了我们这一边,掉转枪头开始对付大雷门。”

叶枫点点头,这些他之前已经听说了,如今大雷门的日渐衰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时唐大话头一转道:“可是这一年多以来,大雷门尽管处处遭受重创,却一直步步退让,没有什么像样的反击,这一点也不像雷破天的性格。在华山之后他再也没有离开过大雷门总堂,可是现在居然会神秘地出现在京城的这座宅子里,我估计他一定是在准备一个什么大的计划。”

叶枫眉头皱了起来:“你是说我们现在查的这一连串的命案都和大雷门有关?”

唐大点点头:“很有可能。我们已经查到死去的赵四其实就是大雷门在京城的联络人,所以他的这座宅子很可能就是大雷门在京城的据点。如今这个赵四死得不明不白,雷破天又忽然亲自出现在这里,而且根据确切的消息,雷家几个旁支的当家人都已经赶到了京城,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京城近来的这一连串诡异的案件即使不是大雷门策划的,也必然与他们有关。”

叶枫还是有些怀疑:“大雷门就算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帮会,也不敢对朝廷高官动手吧?更何况是禁军的高级将领。”

唐大缓缓说道:“这一年多以来,随着大雷门的日益式微,加上大雷门背后支持的汉王争夺太子之位失败,原本朝中明里暗中支持大雷门的很多官员和将领都已经不再站在他们一边,这一年大雷门接到的朝廷火药和火器订单已经减少到不足往年的一半。这在经济上对于汉王和大雷门无疑都是很大的打击,所以他们完全有理由会铤而走险,清除一些朝廷中的异己官员。”

叶枫想想也有道理,于是问唐大:“你们有什么计划?”

唐大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既然雷破天亲自到了京师,可见这里的事情对他一定非常重要。他现在离开了他的老巢,防备自然不如原来一样严密,也就给了我们动手的机会。”

叶枫一惊:“你想在京城对付他?”

唐大点头道:“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我们唐家在他身边安插着眼睛,清楚他的一举一动,而且我已经调了洛阳的唐八婶带人赶过来,她是我现在最信任的人,何况我手里还有雷破天做梦也想不到的杀手锏,我就要在这里和他决一死战。”

叶枫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惊容,想不到蜀中唐家如此神通广大,竟然在雷破天身边也能安排眼线,看样子,他们策划这一切已经很久了。

唐大看出了他的惊讶,笑了笑说道:“不必惊奇,所谓兵不厌诈,不仅仅是我们在大雷门里安插了眼睛,大雷门何尝在唐家内部没有内线?否则我也不用从洛阳那么远的地方调派人手过来了。”

叶枫叹了口气,他们这种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的斗争太复杂了,想想都觉得心累,也许只有像唐大和雷破天这样心机深沉的人物才能应对自如,并且好像乐在其中。

唐大拍了拍叶枫的肩膀:“对付大雷门的事就交给我们好了,你只管去查你的案子,尽早找出真相,也好尽早解救令尊脱困。如果需要人手帮忙的话你在你家府门前的大树上刻一个‘唐’字,自然会有人来找你联络的。”

唐大的话让叶枫心中感觉到一股温暖,本来他还想问问唐大关于那个用飞刀刺杀自己的黑影的事,但是现在他把话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如果那个黑影真是他想的那个人,那她要杀自己的话唐大一定不可能不知情。可是从现在唐大的话里话外没有一点想要杀自己的意思,再说他也没有杀自己的理由啊,所以那个黑影一定不是她。

也许,是我一时的眼花看错了,叶枫想。

唐大压低了声音:“你要小心,我们发现在你身后可是有好几拨人暗中跟着你们,其中就有这位沐公爷的手下。”

叶枫点点头,这他已经想到了,沐公爷在进京途中偶遇张胖子他们,还有让京城巡防营来为自己解围都是事先就安排好了的,绝不是他说的那样是偶然。

只是,在这京城这一片让人晕头转向的迷雾中,这位沐公爷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唐大微笑着道:“我现在得回去了,也许等到你破了案,我也对付完了大雷门,我们再坐下来好好地聊聊。”

才刚刚见面马上就要分别,叶枫感觉不舍:“你也不进去坐坐这就要走?”

唐大笑道:“我是自由惯了的江湖人,不习惯那些繁文缛节,像国公爷这样的大人物,还是能免就免了吧!”

说完他挥了挥手,转身就向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叶枫忽然想到,唐大是怎么知道他家府门前有一颗大树的?

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唐大消失在视野,叶枫才转身回到了厅上。

刚才两人在院中谈话时,沐晟他们都在厅上远远地看着,这会儿知道刚才来的就是名动天下的蜀中唐家的大少爷唐大,沐晟有些遗憾地连声道:“怎么也没进来坐坐就这么走了?”

叶枫一阵尴尬,只能推说唐大还有重要的事要办搪塞了过去。

众人问起唐大深夜来访刚才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叶枫想了想,只讲了唐大关于那鬼宅和大雷门之间关系的话,对于蜀中唐家和大雷门之间决战的事情,他一个字也没提。

铁无情皱着眉头:“这么说来,赵四竟然是大雷门的人,他的死是因为有人要对付大雷门?这一切只不过是缘起于江湖争斗?”

一旁的张胖子摇摇头:“那么那个跑堂的伙计钱甲和身为禁军统领的孙殿臣呢?难道他们也是大雷门的人?”

这么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越想越糊涂。

叶枫止住他们道:“算了,一切都要等明天去查验过孙殿臣的尸首之后再说。”

铁无情犹豫道:“京兆尹杨文昌杨大人如今已经死了,明天我们还能顺利地去验尸吗?”

张胖子怪眼一翻:“你们大理寺可是奉了圣旨查案的,这么大的招牌还不够你臭屁的?谁敢拦着你?”

铁无情道:“话虽如此,可是我们一走,杨大人就死了,我们是最后见到杨大人的人,如何脱得了干系?”

张胖子哼了一声:“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无论如何,这尸首是一定要去查验的。”

叶枫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们俩在争辩。

张痴说得对,无论如何,这孙殿臣的尸首是必须要查验的,他预感到,在尸体上也许能发现重要的线索。

对方为什么要杀杨大人呢?或许,就是不希望他们能顺利地去京兆尹衙门查验尸体吧。

京师疑云 第三十四章 验尸

果然,第二天叶枫他们来到京兆尹衙门的时候,有一个人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

这个人一张长脸,鹰钩鼻,深邃的眼窝。这张有些阴骘的面容叶枫很熟悉,他就是在嵩山听涛山庄一案中和叶枫联手破案的刑部总捕头,“天下双捕”之一的常无义!

常无义就那么很随意地站在衙门大堂之上,没有穿官服也没有带随从,只是一个人,看起来就像来看望朋友一样,很随和地看着走过来的叶枫他们。

叶枫心里稍稍定了一些,至少,他不像是来抓捕人犯的。

走到身前,叶枫对常无义一抱拳:“总捕大人怎么来了?”

常无义看着叶枫,一如既往的冷着脸不苟言笑,眼光里却透着柔和的神色,半晌开口问了句:“一年未见,叶公子身上的毒伤可好些了?”

叶枫心中有些惊讶也有些感动,想不到常无义这么一个外表好像对什么都很冷漠的人居然还挂心着他中的毒。当下恭声答道:“有程姑娘妙手回春,如今已无大碍了。”

一旁的张痴和程念真是常无义在听涛山庄时就认识的,当下略点点头就算见礼了,却连看也没看旁边的铁无情一眼。铁无情也背负着双手站在那里,眼光看向别处,就像根本不认识眼前的常无义。

叶枫心中暗笑了一下,“天下双捕”虽然齐名于世,可是彼此之间向不来往,形同陌路,这传闻他早就听说过。

据说铁无情铁面无私,担当大理寺少卿数十年,无论官职还是名气甚至还在原刑部总捕头,以“一剑破七星”快剑名震天下的常漫天之上,没想到如今却与常漫天的儿子齐名,被人用来相提并论,于他而言几乎就是一种羞辱了。

本来这些只是一些坊间流言而已,叶枫是不大相信的。可是从今天二人见面的态度看来,兴许这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常无义冷着一张脸,对叶枫说道:“我也不绕圈子了,这次前来是奉了刑部尚书郑赐郑大人之命,有几个问题希望叶公子能如实相告。”

叶枫淡淡一笑,心道果然不出所料,开口问道:“可是为了杨文昌杨大人的案子?”

常无义说道:“不错。昨日你们拜访过杨府之后,杨大人就被发现遭人杀害在家中,所以需要问一问叶公子,你们昨日到底和杨大人谈了些什么?”

叶枫道:“我们不过是和杨大人讨论了一些所查案件的疑点。”

常无义追问道:“什么疑点?”

这时一旁的铁无情冷哼了一声:“大理寺奉圣旨查办案件,当然是直接向皇上禀告,恐怕不需要向刑部交代吧?”

常无义抬头怒视铁无情:“如今涉及到新的命案,死者又是朝廷命官,难道问一下也不行?”

看二人剑拔弩张,气氛极是尴尬,叶枫连忙出来打圆场:“常大人职责所在,我们自然明白,不过此案疑点关系重大,此时确实不便张扬,请常大人相信我们绝非杀杨大人的凶手。”

常无义面色稍缓了缓:“如果不是我在嵩山就认识你,相信你们绝不是凶手,我今日也不会单身前来了。不过既然根据杨府下人讲,你们是昨天最后进出杨府的外人,那有些事就不能不问一问。”

听了这话,叶枫忽然心中一动,缓缓说道:“其实,其实我们并不是最后进入杨府的外人。”

常无义一惊:“哦?那么是谁?”

叶枫答道:“是胜伯。”

常无义问道:“胜伯是什么人?”

叶枫于是把他们出门之后如何巧遇胜伯,胜伯又告诉了他们关于赵四案的一些疑点,以及最后看见胜伯带着几个后生搬运蔬果进入杨府的情形讲述了一遍。

常无义皱起了眉头:“这么说这个送蔬果的胜伯不但在言谈间指点了你们很多案件的疑点,还在你们之后带人也进入了杨府,看来这个胜伯有些不简单啊。”

叶枫说道:“既然他是赵四手下负责运送蔬果的,长期进出各个达官贵人的府邸,想必不难查到。至于他是否和凶手有关,就有劳常大人细细查明了。”

常无义看着叶枫的双眼好一会儿没说话,仿佛想从中看出叶枫话里的真假。终于,他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我立即就去追查这个胜伯,不过杨大人的死说明对方对你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你们今后行事一定要小心。”

叶枫还来不及道谢,常无义已经转身走出大堂,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张胖子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愣:“就凭老四几句话,他就能相信我们?”

铁无情冷冷一哼:“我们是奉旨查案,连郑赐那个老家伙也奈何不了我们,只派了个常无义来问问话走走过场,他当然愿意就此做个顺水人情。反正我是有官职在身的,你们的家人又尽数都在京城,难道还怕我们跑了不成?”

张胖子想想也是,一阵点头。

叶枫看着常无义大步离去的背影,心里感觉一阵心潮澎湃,这常无义虽然名为“无义”,冷面无情,但是叶枫总感觉他心中其实还有着一腔的热血。

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现在,我们该去查验孙殿臣的尸首了。”

杨文昌虽然已经死了,但是看来他生前已经安排好了,有京兆尹衙门的差人引着他们来到了停放着孙殿臣尸身的地窖门外。

查验尸首自然是程念真的拿手好戏,不过照例她还需要一个助手,她的眼光投向了一旁的张胖子。

张胖子感觉腿都软了,颤抖着声音问道:“又是我?”

叶枫看着他绝望的神情,心中大是不忍,于是上前一步道:“不如这次由我来陪同程姑娘一块儿查验吧。”

张胖子仿佛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好好好,老四心思缜密,一定能帮上忙的。”

程念真看着叶枫:“你?”她好像想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点了点头就转身进了地窖,叶枫看了眼如释重负的张胖子,也跟着走了进去。

地窖里又黑又冷,时已入夏,不知道地窖中怎么会这么寒冷。点起烛火,两人才看见地窖的四壁都堆满了很多大冰块,想来是害怕尸首腐坏,才把这里弄成一个冰窖。

程念真点点头道:“看来这个杨大人果然有些本事,懂得如何保存尸体以待查验。”

孙殿臣的尸体就摆放在地窖正中几张木凳支起的木板之上,虽然这里冷如冰窖,但是毕竟时间长久,尸体还是散发出很重的臭味。

程念真看见叶枫皱着眉头捂住鼻子,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片生姜片,让他含在嘴里,舌头顶住上颚,又递给他两团包着药草的布团塞住鼻孔,果然尸臭味道大减,人也觉得神清气爽了些。

掀开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下面就是孙殿臣的无头尸身,从尸身看来孙殿臣生前必然长得高大魁梧,身强体健。

程念真首先捧起一旁血肉模糊的头颅,和尸身脖颈上的断口仔细查看了一番,点点头道:“这人头确实是这具尸体的,是被人用利刃砍下的。”

叶枫站在一旁看着程念真,看着她摆弄尸体头颅不惊不诧,没有一丝害怕慌乱,不由心中暗自佩服,怪不得张胖子会这么害怕她呢,看来这女子果然不平凡。

跟着程念真摸索着检查了尸首全身,再无其他伤口,也没有淤青痕迹,看来致命的就是砍下头颅的那一刀。

不过当她检查道尸首的双手的时候,禁不住惊讶的“咦”了一声,叶枫凑过去问道:“怎么啦?”

程念真想了想问道:“这个孙殿臣既然是武将,必然勤练武功,身手了得吧?”

叶枫点头道:“这个自然,听说这个孙殿臣擅使一口泼风刀,刀法还着实不错。”

程念真摇摇头:“按理说常年练刀之人,天长日久手掌之上必然磨有老茧,可是这人却没有。”

叶枫仔细一看,果然如此。他有些疑惑地说道:“兴许他这几年身居高位,荒废了练习刀法,所以才会如此。”

程念真哼了一声:“多年老茧,怎么可能会无端消失?”

她抓起尸身的左手:“还有这里,他的左手手指有一些细微的割伤,还有中指指尖竟然被削去一小段,缺了一截。而且双手手背和手臂上有很多细小的圆形烫伤疤痕,不过看起来都是陈年旧伤了。”

叶枫一面看一面皱起眉头:“这却是为何?”

程念真还是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管查验,至于受伤原因就要靠你们去查了。”

说完她打开了随身带来的一个包袱,打开了里面的一个木盒,木盒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形状各异的各种刀刃匕首,还有小斧头。

叶枫看着稀奇,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程念真头也没抬:“当然是剖开尸体,看看他肚子里都有些什么?”

叶枫吃了一惊:“你,你是要把他开膛破肚?”

程念真冷冷地说道:“你以为呢?要不怎么知道他吃的东西里有没有毒?”

说完,她在一堆刀具中拿起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弯刀,对准了尸首的肚子。

叶枫目瞪口呆地看着弯刀刀刃上闪着的寒光,顿时觉得自己的胃仿佛被一只手一把攥住,一阵阵酸水直冲喉头。

程念真看着他冷笑了一声,一刀下去,尸身的肚子开了个大口子,黑浊的尸水顿时涌了出来。

叶枫只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了,一转身冲出了地窖门,对着墙角一躬身子,张开嘴胃里的东西就箭一般地喷射了出来,喷得一地都是。

京师疑云 第三十五章 黄金汤盆

叶枫在墙角昏天黑地的一通呕吐,只觉得把昨夜吃的东西全都吐了个干净。

张胖子走过来,一边轻轻抚摸叶枫的后背,一边有些悲悯地看着他。他也曾经亲眼见过程念真检验尸身的手段,当然明白叶枫此刻的感受。

只是此刻叶枫的呕吐可比他当初在听涛山庄中厉害得多了,想不到这个老四不但心思武功样样在他之上,连呕吐也强过他,真是佩服,他心中暗笑。

好半天叶枫才眼冒金星地坐下来,还没喘息定,就看见程念真面色如常的走出了地窖,在院子中的水缸里洗手。她洗得很慢很仔细,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文弱又爱干净的女孩刚才在地窖中对着那具无头尸身做了些什么。

铁无情沉声问道:“程姑娘有什么发现?”

程念真低着头一面洗手一面答道:“没什么可疑的,没外伤,没中毒,致命的死因就是脖子上的一刀砍下了头颅。”

铁无情有些失望,原指望在尸体上能找到什么突破口的,看来是没戏了。

程念真这时低声嘀咕了一句:“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地闭上了嘴。

叶枫忽然抬头问道:“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程念真想了想,答道:“在尸体的胃里没什么肉食,倒是有很多来不及消化的米饭,显然他死的时候正在吃饭。”

铁无情愣了一下:“孙殿臣确实是在酒席上被杀掉的,这有什么奇怪的?”

刚问完忽然想起,刚才程念真一定是剖开了那无头尸身的肚子,想起那场景,他看着程念真那十根洗得干干净净的纤纤玉指,忽然胃里一阵翻腾,顿时明白了刚才叶枫为何在那里大吐特吐的原因。

叶枫倒像已经恢复了正常,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确实很奇怪。”

张胖子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完全没明白:“你们俩没事吧,这有什么奇怪的?”

程念真还是低着头在洗手,轻蔑地哼了一声,看样子懒得跟张胖子解释。

叶枫摇摇头对他说:“你没事吧?怎么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明白,那酒席之上都是大鱼大肉,宾主推杯换盏,吃的尽是些酒肉之类,可是尸体肚子里只有米饭,酒肉哪里去了?”

张胖子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是很奇怪。”

叶枫转头问程念真:“这是为什么?”

程念真一瞪眼:“你问谁呢?我只负责验看尸体,至于解开疑问不是你们的职责吗?”

叶枫无奈地点点头:“不错,是应该我们来查。”

他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忽然转头对站在一旁等着伺候他们的京兆尹衙门的差役问道:“案发现场带回来的物证都在哪里?”

那差役站在旁边刚才听他们说话,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小姑娘居然会这样摆弄死尸,此刻他看程念真的眼神就像看着夜叉罗刹一般,正呆呆地站在那儿发愣。

被叶枫一叫,才顿时醒悟过来,连忙答道:“就在这边的小屋之中,请几位大人移步。”

铁无情此刻手扶着墙壁,正在压抑自己翻涌不止的胃,挥挥手示意叶枫他们先去。

叶枫看了他一眼,心里很明白他现在的感受,暗叹一声,转身与张胖子和程念真走进了小屋。

这小屋果然很小,就在屋中央摆了一张方桌,上面杂乱的堆放着一些盘盏酒具什么的,都是从孙殿臣命案现场带回来的物证。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个黄灿灿的黄金汤盆了。这个汤盆做工精致,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缠绕着盆身,九曲盘绕,龙首却在盆盖之上,浑然一体,通体上下黄澄澄的透着一股华贵之气。

要知道按照朝廷定制只有一品以上官员府中才能使用黄金制作的器皿,而龙形图案更是非皇族王公不得使用,孙殿臣作为天策卫指挥使不过只是三品,断断是不可能有这样的黄金器皿的。

据说这个汤盆里是汉王朱高煦特别为孙殿臣生日宴所赐的珍肴八仙过海,可惜在命案发生之时汤盆被打翻,已经泼洒干净了。

叶枫饶有兴趣地绕着汤盆看了半天,伸手小心翼翼地揭开了盆盖,一股淡淡的奇香飘散了出来。

八仙过海,传说是用八种山珍海鲜熬制而成的,材料名贵又难得,所以叶枫和张胖子都只是听说,却从未见过。

难道这香味就是传闻中的八仙过海?只可惜汤盆中因为时间太久汤汁都已经干透了,无缘一睹真容了。

可是在一旁的程念真闻到这香味却忽然皱起了眉头,凑近了黄金汤盆仔细地闻着。

张胖子嘿嘿一笑:“好闻吧,这原来就是传说中的八仙过海的味道。”

程念真却摇了摇头:“不对,这气味不对。”

叶枫心中一动,急忙问道:“怎么不对?”

程念真缓缓地说道:“这香味不光是汤的香味,还有药草的味道。”

叶枫追问道:“什么药草?”

程念真一字一顿地说道:“莺粟草。”

莺粟草,叶枫听说过,唐朝时从西域传入,到宋朝时已经广为人知,很多医书都有记载,医者多用莺粟子入药医治痢疾腹泻等病,难道八仙过海里还有这味药材?

程念真看着叶枫说道:“世人多以莺粟子入药,却不知道其果实用特别方法加工之后可以制成迷药。”

“迷药?”张胖子一愣,忽然想起来,“我在一本游记中见过,记载着云南边陲一带有一种迷药食用之后能让人产生幻觉,栩栩如真,难道就是用莺粟草制成的?”

程念真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我需要取一些回去查验,才能知道这汤里究竟是什么。”

说完,她取出一把小刀,小心地从黄金汤盆里刮下了一些干透的残渣粉末,用手绢仔细包好。

迷药?莺粟草?幻觉?叶枫心里隐约一动,开口问道:“据杨文昌所讲的,那一晚在筵席中每一个宾客都分食了这个八仙过海,如果里面真有迷药的话,那么他们所见的厉鬼杀人会不会是出现的幻觉?”

程念真认真地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认为不太可能,纵然是迷药制造的幻觉再真实,幻觉本身是源自于人内心的欲望和渴求,这每个人都不尽相同,所以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根本不可能这么多人看见的幻觉都是一模一样的。”

叶枫听了想想也是,这确实没法讲得通。

张胖子也说道:“书里记载着这种迷药是云南一个巫毒部落的圣药,后来这个部落在战争中被灭掉了,没有人幸存,这种迷药也就失传了。现在怎么可能在京城中出现?”

叶枫点点头,或许确实是自己多心了。

这时铁无情大步走了进来,看见程念真正在刮弄黄金汤盆,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张胖子哈哈一笑:“我们正在研究这盆里的八仙过海里面都有些什么。”

说完,拉着叶枫和程念真走出了小屋,留下铁无情一个人在屋里看着他们的背影发愣,心里直嘀咕:“杨文昌生前在研究一盘鸡肉里怎么会有两片炒腰片,现在你们又在这里研究八仙过海里有些什么材料,他们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都对菜肴这么感兴趣了?”

查验完毕,叶枫一行人走出了京兆尹衙门。除了铁无情,叶枫他们三人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而铁无情则因为本来对查验尸体抱着极大的希望,想从这里能发现什么突破口,如今一无所获,搞得他忧心忡忡。

程念真赶着想要回黔国公府上去马上查验刚才在黄金汤盆中取得的残渣,告辞先行一步。

叶枫知道,在程念真一直带着的那个宝贝一般的木箱子里,装着许多奇奇怪怪无人能懂的稀奇玩意儿,可是这些玩意儿对于程念真却像宝贝一样。

他看着程念真的背影,心里坚定地相信她一定能查出这残渣里的秘密,他预感到这秘密可能是这案件的关键。

他无比坚定的相信这一点,就如同他坚信另一个人一定能带来好消息一样。

他转头看向长街尽头,一辆马车正在朝这边疾驰而来,马车侧面大大的“胡”字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他果然来了。

京师疑云 第三十六章 醉仙楼

马车疾驰到面前停下,从车厢里钻出来的正是叶枫的义兄,解祯亮。

他神情有些委顿,双目布满了血丝,看得出来过去的这一夜,他在秦淮河畔为数众多的秦楼楚馆中真的是忙活了一整夜。

刚下车,叶枫身旁的张胖子就欢呼了一声:“二哥!”扑了上去。

解祯亮倒是有些意外,看着张胖子问道:“老三你怎么在这里?”

张胖子叽叽喳喳地把如何遇见黔国公沐晟,又如何一同进京,昨晚又如何解救叶枫他们的经过讲了一遍,解祯亮苦笑了一声:“我昨晚在秦淮河畔忙了一夜,累得半死,你们却原来在国公府中大吃大喝。”

张胖子听了坏坏地一笑:“二哥跑去秦淮河畔做什么,莫不是在哪位花魁娘子的房里忙了一夜,累得半死?”

解祯亮哭笑不得,叱道:“休得胡说!我几时流连过这些烟花之地?我是去为了查案。”

叶枫也上前拉住了张胖子,对解祯亮问道:“怎么样?查了一夜有什么收获?”

解祯亮正色道:“我昨夜按你所说的,连夜去秦淮河畔的秦楼楚馆去查寻赵四的那两个妾室的来历。可是秦淮河畔的烟花柳巷,勾栏瓦舍何止成百上千,于是我想,以赵四的地位和财力,必然不屑于去那种低劣廉价的暗娼窑子,所以我就从那些装修华贵,客多热闹的高级园子开始查访。”

叶枫点点头道:“胜伯既然说赵四是花了大价钱赎身买回的这两个妾室,必是这些生意兴隆的高级场所。”

解祯亮接着说道:“不错,正该是如此。可是我这一夜跑遍了秦淮河畔所有的风月之所,就算那些门庭冷落的我也去了,竟然没有一处对赵四这个人有印象,也从无一家在两年内有女子赎身在京城中与人为妾室的。”

叶枫有些惊讶:“会不会是这个赵四在两年之前买的?”

解祯亮摇头道:“赵四此人来到京城干起这营生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再说如果他既然买回的是青楼女子,必是流连风月场所之人,怎么会所有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对他有印象?”

叶枫点点头道:“确实奇怪。”

解祯亮又道:“更奇怪的还在后面。我寻访不得,于是就想回去找到胜伯问清楚细节,至少问清楚那两个妾室的姓名,相貌,查访起来也方便些。结果我早上匆匆赶到京郊的时候,遇见了刑部常无义派来也是寻找胜伯的人,可是胜伯却已经失踪了!”

叶枫吃了一惊:“什么?胜伯失踪了?”

解祯亮道:“正是。我问了那些个赵四家的佃户们,说是胜伯昨天下午运送蔬果进城,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失踪了?叶枫想起了昨天下午在杨府门前的谈话,这么说来在那之后这位胜伯就神秘地失踪了?可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他对自己讲出鬼屋的事之后才失踪?那么这位胜伯的话里到底有多少真是的东西,恐怕要打个问号了。

叶枫心里犯起了嘀咕。

片刻,他抬起头来,对解祯亮说道:“现在既然证人都失踪了,我想去赵四命案的现场看看。”

这时一直站在身后没说话的铁无情忽然开口了:“不必了。”

叶枫回头问道:“为什么?”

铁无情说道:“昨天和胜伯谈话之后我就暗中派遣大理寺的差人去查看过了,确实如胜伯所言,屋里空空如也,桌椅家具俱都被搬空了,连一张纸都没留下,如今已是晚间流浪汉的居所,什么证据也不可能留下了。”

叶枫一时哑然无语,这个铁无情看似不动声色,跟在叶枫他们身后并不多于言语,其实老谋深算暗中也在积极调查,果然不愧是“天下双捕”之一。

只是很奇怪,赵四一案尚未明了,居然官府一则未控制证人,让两位目击的妾室私逃失踪,二则没有保护现场,导致现在现场被破坏,证据丢失无可勘验。

以杨文昌这样的人物,似乎不该犯下如此的错误。可惜现在他也死了,赵四的案子如同进了死胡同,一时所有线索都断了。

叶枫正在苦思,一旁的张胖子有些不耐烦了,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儿调查?”

叶枫眨巴了下眼睛,忽然问道:“三哥你饿了没有?”

一句话问得在场众人都愣住了,张胖子抬头看看日头已经快要正午了,嘟囔道:“快中午了,我们连早餐也未食用过,如何不饿?”

叶枫笑了笑:“既如此,我们现在就吃饭去。”

说完他昂头挺胸,大踏步走在前面。两位义兄都没明白,面面相觑,也只能跟在他后面。

铁无情倒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微微一笑,心里暗暗点头,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么就换一条路,也许会有意外的发现。看来,这个叶枫果然有点本事。

不一会儿,一行人就来到了醉仙楼门前。

尚未到午饭的时辰,酒楼里没有多少客人,有些冷清,小二正靠在门柱上休息,看到叶枫他们进来,忙不迭地迎了上来。

小二恭恭敬敬地对叶枫他们作揖道:“小的拜见各位大人。”

叶枫奇道:“你认得我们?”

小二微微一笑答道:“上次几位大人来过之后,东家就传下话来,几位是为了钱甲的命案而来,全楼上下都务须配合各位大人的调查,但凡大人们想去的地方一概通行无阻。那日正好是小人引领大人们上二楼包厢见的东家,因此认得。”

叶枫笑道:“只见过一面你便记得,果然是好记性。”

小二拜谢道:“多谢大人夸奖,其实小人的这点本事还差得远呢,那钱甲才是真正的厉害,对所有客人过目不忘,只凭听过一次他们的声音,也能够分辨出来。”

叶枫点点头:“他竟然有如此本事,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小二叹道:“可惜就是此人嗜赌如命,挣的一点工钱全都送了赌坊了,还连累老母惨死,自己也送了命。”

叶枫看着他:“这么说来你们全都相信他是死于老母亲的怨灵勾魂了?”

小二全身一激灵:“大人恕罪,本来东家严禁我们谈论此事的,不过当时据说钱甲家的左邻右舍有十几个人全都亲眼所见,如何能假?”

叶枫挥挥手:“算了,我们自然不会多嘴告诉你东家,你且带我们去钱甲平日里休息的地方看看。”

小二喏了一声,领着叶枫他们穿过大堂来到了酒楼的后院之中。

后院不大,一侧是厨房,厨子们此刻都在忙忙碌碌地准备着一会儿要使用的各样食材,好不热闹。另一侧有几间偏房,就是酒楼伙计们平时休息的地方。

偏房里布置得很简陋,只有一张方桌,几条长凳,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叶枫一面看着一面随口问道:“那钱甲既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想必在酒楼里很受重用吧,为何一直只是个跑堂的伙计?”

那小二叹道:“这钱甲说来有些本事,手脚麻利,人也很圆滑,服侍客人又很殷勤,可惜就是太好赌了,自己输光了不说,还四处借钱,酒楼里几乎所有人他都借了钱,欠着一屁股的债,这样的人,谁敢重用?”

叶枫点点头,那小二又说道:“不过很奇怪,在他出事之前,忽然好像发了财,把酒楼里所有人的债都还清了,足有十几两银子呢。然后就旷工跑去连赌了三天三夜,回去就出事了。”

叶枫听了一愣:“你是说他死之前忽然发财了?”

小二点点头:“他说是赢钱了,谁知道呢?”

叶枫想起了杨文昌所说的钱甲命案的种种疑点,心中暗自嘀咕道,看来这莫名其妙的发财也许就是他的催命符啊!

走出偏房,经过厨房门口的时候,里面不知正在炒制什么,香气扑鼻。张胖子忍不住停下脚步,咽了一口口水:“老四,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继续再查?”

这时那小二见状赶紧说道:“东家吩咐了,几位大人如果在本酒楼用餐,一切皆是免费享用。”

张胖子一听大喜,叶枫却是摇摇头问道:“这不合适,你们东家现在在吗?”

小二回道:“东家现在并不在楼里,他向来行踪不定,一般没什么事是不会来楼里的。”

听说姬无双不在,叶枫无奈地摇摇头,有时候就是这样,别人出于礼貌的一些人情恩惠,当面还比较好推辞一些,如果没有讲明就轻易拒绝,反而容易让人觉得难堪,适得其反地得罪别人。

特别是这个姬无双可是得罪不起的,于是叶枫对张胖子说道:“要几个家常菜意思一下就行了,可不许胡吃海喝的。”

张胖子简直是喜上眉梢:“当然当然,早就听说醉仙楼菜品天下一流,一直没有来品尝过。听说特别是那个爆炒腰片,脆嫩又爽口,简直是京城一绝,再没有别家可以做出来。”

不料那小二面有难色道:“别的都还好,只是这个爆炒腰片恐怕没法做,要不换一道菜?”

张胖子面色一沉:“为什么?”

小二苦着一张脸:“这个爆炒腰片只有一位大师傅会炒,可惜钱甲死后他就走了,现在楼里其他师傅做出来的口感要差很多,远远没有传闻中的味道了。”

张胖子大感遗憾,爆炒腰片本来就火候掌握尤为重要,多一分则太老,少一分又太腥,确实不是一般厨子能做的。

叶枫之前听姬无双说过,钱甲死后大家都觉得是怨鬼索命,不吉利,因此有几位大师傅都离开醉仙楼跳槽了别家,这也是醉仙楼如今生意大不如前的原因之一。

于是他开口问道:“这位师傅跳槽去了哪家?”

小二摇头道:“有几位师傅离开后都去了别家酒楼,这一位却再没见过,好像就是在钱甲死后第十天走的,还吹嘘说有一户京中大户人家出大价钱请他前去。”

叶枫奇怪地问道:“第十天?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小二答道:“因为他走后第二天正好京城中发生了大事,听说是有个高官被厉鬼所杀,好多人都跑去看热闹了,那一天酒楼的生意特别清淡。”

小二唠唠叨叨地说道:“说起来这个大师傅平日和钱甲的关系最好,钱甲还曾经说过,他的背影像极了常来酒楼里的一个大将军。”

爆炒腰片?失踪的厨师?离奇死掉的跑堂?

叶枫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把这几个线索都穿在了一起,但是却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他厉声问道:“这个大师傅长得什么样子?”

小二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这种反应,吓了一跳,有些怯生生地说道:“他脸长得胖乎乎的,个头很是高大魁梧,平时喜欢锻炼,浑身都是肌肉。对了,他还有个特征,早年学厨之时不小心把左手中指指尖切去了一小截,所以他的这只手指要比常人短上一截……”

他还没说完,叶枫一个箭步冲进了厨房,一把抓住一个厨师的手,拉起袖子细细查看。

大家都愣住了,不知道他怎么忽然会变得这么激动,站在厨房门口都看着他。

看了半晌,叶枫一言不发地走出厨房,他的脑子里如同炸雷一般响着一个声音:“竟然会是这样!”

京师疑云 第三十七章 怒气冲冲的汉王

汉王朱高煦回到汉王府的时候,原本是有些怒气冲冲的。

让他恼怒的是父皇一大早就把自己叫进宫去,好一通训诫,话里话外,好像认定了刺杀太子的事情跟自己有关。

虽然父皇一直很宠爱自己,很多事情上都偏袒着自己,不过这事情实在有点出圈了。豢养杀手,刺杀太子,无论之前多么纵容,这件事父皇是绝对不会偏帮自己的,这样挑战皇权的行为,他绝对不可能容忍。

禁足汉王府一个月,非诏不得出门,闭门静思己过,这处罚已经不算轻了。父皇是没有证据,如果他有了铁证,恐怕是不会这么轻易罢休的。仅仅凭现场几具刺客身上的天策卫刺青,还不足以说服向来疑心颇重的父皇。

天策卫,朱高煦叹了口气,自从孙殿臣不在了,新提拔起来接管王府事务的那个虞侯根本没什么能力,连王府日常防务都搞得乱七八糟,更无法控制像天策卫这样的禁军,现在天策卫究竟每天在干些什么,连汉王自己也一无所知。这支禁军似乎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了。

这个时候,朱高煦不得不开始怀念起孙殿臣来,有他在的时候,一切都管理得井井有条,每日天策卫的训练和轮值情况,他都会来报告得一清二楚。很多人就是这样,当你习惯了他的存在,是感觉不到他的能干的,一旦失去了他你才会真正发现他的重要性。

让朱高煦恼怒的还有站在父皇身边的那个内侍总管王全。父皇训诫自己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似笑非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听说父皇命他负责组建什么“东厂”来制衡锦衣卫,如今已经筹办得差不多了,只待父皇一纸诏书,他便要正式上任了。

不过一个阉人而已,什么东西!武不能安邦,文不能治世,就凭着溜须拍马阿谀逢迎居然能青云直上。

本来这次的事件叶知秋被免职下狱,纪纲接管了锦衣卫,对汉王来说绝对是个利好消息,意味着锦衣卫也落入了汉王的掌握之中。可是忽然无端端冒出来个什么狗屁东厂分庭抗礼,偏偏主管的还是这个油盐不进只忠于父皇的狗腿子王全,怎么能让朱高煦不恼火?

幸好这个王全虽然不是自己的人,却也并不靠拢太子一党,只会成天价拍父皇的马屁,否则父皇也不可能把东厂这样一股重要的力量交给他负责。

现在就任凭他幸灾乐祸吧,迟早有一天自己翻了身,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很大的代价。

而今天在宫中遇见的另一个人,让朱高煦在恼怒中有了一丝担心。就在他出宫的时候,迎面撞见了进宫来面圣的黔国公沐晟。

本来沐晟也算是军中出身,只可惜他们的家族一直自命忠义,效忠太祖朱元璋,在靖难之役时就曾公开宣称支持太祖皇帝亲手册立的建文帝朱允炆。只不过云南远在千里之外,他们并没有出兵做什么实际的事。

后来朱允炆自焚而死,父皇登基,沐晟又遵从父皇的命令几次出兵,平定安南交趾,从一个小小的西平侯升到如今的黔国公。

自己也曾经派人私下接触过沐晟,不过这人实在是圆滑,又自命清高,自认为是开国元勋之后,又手握兵权,不屑于排班站队参加党争,面子上还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只效忠当今皇上云云。

幸而他如今在云南和岷王之间斗得如火如荼,自顾不暇,倒是不用担心他会去支持太子一党。毕竟他家世渊源,手握重兵,只要不和自己作对,确实没有必要再树强敌。

可是朱高煦心中还是隐约感觉有些不安,在这样风云激荡的混乱时刻,沐晟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京城?到底他会给京城里的形势带来怎样的变化,抑或他真的就是凑巧经过的路人,风平浪静全无影响?

这担忧让朱高煦更加恼火,但是这些都不及那一点带给他的愤怒。那就是那伙愚蠢的刺客居然没有成功!太子毫发无伤活的好好的!!

一想起那个臃肿笨拙的死胖子现在还高高在上地坐在太子的宝座上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朱高煦就忍不住怒火万丈。

可是这怒火在他一迈进汉王府大门的时候,就全都烟消云散了。因为有一个人正躬着身在院子里等着他,如今实际掌握着锦衣卫的副指挥使,纪纲。

多年来朱高煦早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无论胸中的情绪如何强烈,也不可以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更不能被下属看出来。所以他压抑住了满腔的怒火,冷着一张脸,对躬身为礼的纪纲点头示意,直接走进了正厅。

他在主座坐下,并没有示意纪纲坐下,所以纪纲就只有尴尬的垂手站在厅中。

朱高煦端起下人奉上的茶轻轻润了润嘴唇,放下茶碗,这才对纪纲说道:“纪大人,这么急着来见本王,莫非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纪纲一张脸上现出了一种难堪的神色:“是关于大理寺查案的消息。”

朱高煦轻蔑地哼了一声:“他们不过是找了叶老头的儿子来查案么,黄毛小子而已,他现在查到了些什么?”

纪纲低着头禀告:“自从他进入京城下官就一直派人暗中在监视他,他不光是在查孙殿臣的案子,包括前阵子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赵四和钱甲的案子,他也在查。”

朱高煦点点头:“这我知道,可是现在杨文昌都已经死了,他还能有什么线索?”

纪纲缓缓地禀告道:“虽然杨文昌已死,可是他好像已经得到了一些线索,昨夜去查看了赵四的空宅子,发现了大雷门雷破天的行踪。今天又去了京兆尹衙门查验孙殿臣的尸体,现在还不知道发现了什么。”

朱高煦眉毛一挑,拖长了声调:“哦,雷老头也来了京城吗?我怎么不知道?”

纪纲抬头看了一眼汉王,心说你果真不知道吗?谁都知道大雷门虽然是江湖帮派,幕后主子却是汉王朱高煦,他们一方面依仗汉王的支持为朝廷制作火器生产火药,在汉王的庇护下载官府眼皮子下做一些白道黑道的生意,一方面也暗中为汉王提供经济支持,并帮他解决掉一些他不好出面解决的麻烦。

如今大雷门的总堂主在这么敏感的时候突然来到这风云诡谲的京城,你汉王殿下能不知道?

犹豫了一下,纪纲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如今叶枫和大理寺他们越查疑点越多,只怕查出真相是迟早的事。下官斗胆想请殿下示下,如果一旦到了关键时刻,是否还要任由他们查下去?”

朱高煦听了先是一怔:“关键时刻,什么关键时刻?”

忽然一抬头,双目如电直视纪纲,厉声问道:“你是想问孙殿臣的案子幕后是不是我主使?或者是那些个天策卫是否真的是我派他们去刺杀太子的?”

他的厉声喝问吓得纪纲一缩头,立即扑倒在地上,颤声应道:“下官不敢,下官断断没有此意!”

朱高煦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挥挥手让他起来。他放缓了语调说道:“纪大人,你要记住,有些话关系重大,不可乱讲,本王可以当做没有听过,可是你以后再也不要提起了。”

纪纲站起来低着头连声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朱高煦看着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大理寺那边他们要查就让他们查,反正本王也想知道他们能查出什么真相。至于你刚才的问题,”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本王只能说本王和太子同是太祖皇帝的血脉,朱姓子孙,绝不会做出残害同胞兄弟的事!”

纪纲深深一揖,可是心中却在暗自嘀咕,当初建文帝朱允炆何尝不是太祖血脉,朱姓子孙,结果又是如何?当今皇上又是怎样登基大宝的?

朱高煦摆摆手道:“你去吧,只是要盯紧了他们,有什么发现即刻来报。”

纪纲躬身道:“是。”缓缓倒退而出。

看着纪纲离去的身影,朱高煦心中暗自叹息,他当然明白纪纲心中的疑问,恐怕如今朝野上下心里怀着这样疑问的人不在少数,可是那又如何?只要没有证据,多疑的父皇绝不会轻易动自己的,他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汉王,他就还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争夺者。

这时一个贴身仆役拿着一封书信走上厅来,朱高煦心中一紧,接着就是一喜,来了,终于来了,他一直在等待的消息,一直在等待的人。

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京师疑云 第三十八章 推理

叶枫他们回到黔国公府的时候,沐晟进宫面圣去了,并不在府中。

其实这样正合叶枫的心意,这个看来热心又随和的沐公爷,身上有些看不清的东西,让叶枫心里有些不安。这次所发现的东西,太过重大,也许暂时不让他知道更好。

叶枫一进府门就直奔程念真住的客房而去,铁无情和两位义兄都是莫名其妙,只能紧紧跟在他身后。

自从在醉仙楼的厨房开始,叶枫的表现就有些反常,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吃饭也是胡乱吃了几口,搞得本来想借机在大名鼎鼎的醉仙楼大快朵颐的铁无情和张胖子这一老一少两个吃货也大感扫兴。

不过看叶枫的反应,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而且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以前还从来没见他如此紧张过。解祯亮和张胖子对望了一眼,两人有着相同的感觉,也许,这离奇案件的真相就快要付出水面了。

来到客房门前,还没来得及敲门,房里的程念真抢先打开了门,看来,她也一直在等着他们的到来。

一进门,叶枫着急地看着程念真,问道:“怎么样?”

程念真点点头:“不出所料,那一盆八仙过海中掺有迷药,主要成分就是莺粟果制成的。”

张胖子一惊:“这么说就是古书中记载的云南巫毒族的迷药?”

程念真想了想答道:“巫毒族的迷药我没见过,不好判断,但是从迷药的成分看来,应该是相近的。”

她继而转头问叶枫:“怎么样,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叶枫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接着转身小心地查看了一下房门外,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关上了房门。

他的这一连串故作神秘的动作搞得所有人都觉得很奇怪,但是心知他接下来要讲的必定是事关重大,当下都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叶枫回过身,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去了醉仙楼,想要调查一下钱甲的相关情况,结果却有了意外的发现。”

程念真问道:“什么发现?”

解祯亮、张胖子和铁无情三人面面相觑,看来连他们也不知道有什么意外的发现。

叶枫有些神秘地说道:“醉仙楼里有一个厨子失踪了!”

三人都愣住了,这算什么发现?张胖子忍不住开口道:“酒楼里有人被怨鬼缠身,人心惶惶之下,有人跳槽离开也没什么奇怪的啊?何况,离开的厨师又不止一个。”

叶枫摇摇头:“其他几位离开的厨师都去了别的酒楼,只有这一位据说是被大户人家高价挖去,再也没人见过他或者听说过他的消息。而且,他离开的日子正好是钱甲死后第十天,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

铁无情心中一震,脱口而出:“那天夜里孙殿臣在家中设宴,被厉鬼所杀!”

说完连同他自己在内,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惊。

可是程念真却没有表现出一丝惊容,反而若有所思地问道:“那失踪的厨子是不是身材高大魁梧,左手食指还曾经被切去一截?”

叶枫看着她,眼里流露出赞赏之色:“不错。”

张胖子忍不住惊声对程念真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程念真淡淡地说道:“因为这些就是我们上午在京兆尹衙门所查验的那具无头尸身的特征。”

什么!

除了叶枫,其他三人都是大惊失色,这如何可能!

叶枫神色如常地看着他们脸上的惊讶,说道:“其实我们在检验尸身的时候就发现孙殿臣身为武将出身,擅使泼风快刀而闻名,常年练武,手掌上却没有发现老茧,这已经是一个疑点了。而且我们还发现尸体的左手手指有一些旧日的切割伤痕,中指还被切去一截。另外,他的双臂还布满了一些细小的烫伤,这些都让我当时感觉想不通。”

他抬起头看着众人说道:“一直到在醉仙楼厨房我听那个小二讲了失踪的厨子左手中指也曾被切去一截,我又看了其他厨师的手之后,终于明白了。尸身左手手指的伤痕是因为从前学厨之时先从切墩学起,初时不熟练之时难免切到左手手指,中指的伤残也是这么造成的。后来技艺熟练了之后自然就不再切伤手指了,所以那些切割伤痕都是些旧伤痕。”

看来这好像讲得通,铁无情问道:“那么尸身双臂上的烫伤呢?是怎么造成的?”

叶枫微微一笑:“厨师每天煎炸爆炒,热油飞溅,你可以去看看,几乎所有厨师的手臂上都留有被热油烫伤的痕迹。”

铁无情不说话了,这似乎合情合理,那么这具尸身难道真的不是孙殿臣?

叶枫看着他们的表情,明白他们心中的将信将疑,缓缓说道:“我们不妨先假设一下,这个死者并不是孙殿臣,而是和他身材相仿,同样高大魁梧的醉仙楼的厨子。首先头颅为什么被野狗啃食得血肉模糊却还端端正正摆放在孙殿臣亡妻坟前就能解释得通了,因为那根本不是野狗啃食造成的,而是人为弄得如此模糊难辨,毕竟他和孙殿臣虽然身材相仿,面貌毕竟是不同的。”

大家都点点头,叶枫接着讲道:“其次就是程姑娘发现尸首的肚子里都是米饭,推测他死的时候应该正在吃饭,而孙殿臣据说死的时候正在筵席之上,所以肚子里应该是酒肉才对。”

他看了眼铁无情道:“铁大人应该记得杨文昌杨大人当时曾经说过,他发现案发现场死者身前桌几之上的血迹有些不对,并不是应该呈现的喷溅状,而是一滴滴的像是有人故意撒上去的。”

铁无情点点头,他当然记得。

叶枫斩钉截铁的说道:“根据这两点我可以断定,死者既不是孙殿臣,也并非死在筵席之上。也许他当时刚刚忙完,在厨房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正在吃饭,既然身为厨师,身份低下,自然不可能大鱼大肉,而是以米饭为主。有人趁他不备,一刀斩下了他的头颅,接着换上了孙殿臣的衣服,移尸到了筵席之上,做成了后来大家看见的死状。”

叶枫顿了顿又道:“这里还有一个旁证,就是杨文昌杨大人之前提出的关于在一盘鸡肉下面有两片爆炒腰片的问题。”

铁无情一愣,他本来就一直觉得杨文昌纠缠这个问题很奇怪,于是问道:“莫非是盛放鸡肉的盘子没清洗干净?”

叶枫正色道:“堂堂三品武官府邸,有那么多仆役下人,这怎么可能?盘子底有两片爆炒腰片,因为那本来就是一盘爆炒腰片。”

铁无情没明白:“什么意思?”

叶枫淡淡一笑:“因为它被人换掉了。这个厨子在醉仙楼最出名的菜就是这道爆炒腰片,而且简直成了京城一绝,无人能出其右。所以既然他到了孙殿臣府上,那么在筵席之上,这一道拿手菜是必不可少的。可是有人却不愿意让我们知道这个厨子在这一夜来过孙殿臣府上,不希望我们从这一点而怀疑死者的身份,所以他在布置了孙殿臣被杀的现场之后,倒掉了这道爆炒腰片,重新盛上了鸡肉。可惜他没发现,有两片腰片没倒干净粘在了盘底,所以就成了杨大人口中的鸡肉下面竟然有两片爆炒腰片。”

铁无情他们都听得目瞪口呆,从小小的两片爆炒腰片,竟然能够推论出这么一连串东西,确实叫人叹服。

片刻,铁无情说道:“还是讲不通,那筵席之上有那么多宾客,搬运尸体怎么会没人看见?再说他们都亲眼看见的厉鬼杀人,难道是假的?”

叶枫沉吟着说道:“当时座上宾客都分食了这道八仙过海,程姑娘却在残渣中检查出里面掺加了迷药。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用的具体是什么手法,但是一定有某种方法让在座的的人都产生了同样的幻觉,于是大家就都看见了所谓的厉鬼杀人。”

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了程念真,她思索着点点头:“理论上这当然是可能的。”

铁无情忽然问道:“这么说来钱甲的案子也可能是有人投放迷药,让在场的十几个人都看见了幻像?”

叶枫说道:“杨大人曾经说过,他检验过钱甲命案的现场,无论是现场的布置还是尸体脖子上的两道索痕都表明,钱甲其实是被人勒死之后再吊在房梁上伪装成自尽的。所以我相信一定是有人用了同样的手法,杀掉了钱甲。”

解祯亮这时开口道:“孙殿臣身为天策卫指挥使,位居三品高官,有人在他的案子上故弄玄虚有所图谋还讲得通,那钱甲不过是个普通的小二,谁会如此大费周章的去杀他呢?”

叶枫叹口气道:“既然手法相同,想来这个凶手必定和孙殿臣案相关。你们还记得今天我们在醉仙楼里,那个小二是怎么说钱甲的?”

张胖子仰着头,一面回忆一面说道:“钱甲天赋异禀,对客人过目不忘,可惜嗜赌如命,还到处借债欠了很多人钱。可是在他死之前忽然发了财,不但还清了所有欠债,还跑去赌坊大赌了三天三夜。”

铁无情这时接口道:“我曾经派人去赌坊调查过,这个钱甲在三天里足足输了不下一百两银子。也不知他一个跑堂的小二,一个月工钱不过几两银子,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叶枫一怔,有些惊异地看了一眼铁无情,看来这位铁大人早就调查过钱甲的案子了,还知道了不少线索,可是为什么这一直以来他都从来没有提起过?

看来这位大名鼎鼎的铁大人并非浪得虚名,恐怕他对他们隐瞒的线索还不止这一点点,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京师疑云 第三十九章 惕然心惊

叶枫对张胖子说道:“你还忘记了一点,那个小二说过,钱甲曾经讲过那个消失的厨子和某个经常来酒楼的大将军背影身形都很像。”

张胖子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说过,但是这有什么要紧的?”

叶枫摇了摇头:“你有没有想过,一个成天价在后厨忙活的厨子,鲜少抛头露面,那些人是怎么知道他和孙殿臣的身材相仿的?”

张胖子被一提醒,蓦然一惊:“你是说钱甲说的那个大将军就是孙殿臣?”

叶枫点头道:“孙殿臣身材极其高大魁梧,健硕异常,有人想要制造他假死的现场,可是急切之间上哪儿去找和他身材如此相似的人?正好我们这位钱甲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小二是怎么说的?他为人圆滑,待客殷勤,想必察言观色,与客人攀谈必是家常便饭了。也许是无意之中,他对客人谈到了这个厨子和孙殿臣的相似之处。”

铁无情此时沉声问道:“你怎么就判断是钱甲透露的这个消息?”

叶枫反问道:“你忘了他死之前忽然发了一笔财吗?”

铁无情摇头道:“就凭他无意中说起的一句话就能得到那么多银子?”

叶枫笑了笑:“当然不会只是一句话。那些人正愁找不到孙殿臣的替身,知道了这个消息是何等的喜出望外啊,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是这个厨子他们并不认识,他们该怎么跟这个厨子搭上线才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呢?”

解祯亮眼前一亮说道:“当然是钱甲!那个小二说过,钱甲和这个厨子平时的私交最好。”

叶枫点点头:“不错,一定是钱甲。也许是通过他约这个厨子见面,又或许是通过他告诉这个厨子有一家大户人家很喜欢他的手艺,想要高价挖他过去。不论如何,这事总算是成功了,这个厨子满心欢喜以为要挣大钱去了,丝毫不知就要大祸临头。那么接下来就是要保密,要让钱甲不能宣扬出去,所以钱甲就发了那么一笔财。”

其他人都一面思索着一面听他的讲述,确实无可辩驳。

叶枫接着说道:“虽然花了银子,但是那些人依然不放心。一个圆滑世故多嘴多舌,而且还嗜赌成性的人,怎么能相信他永远守口如瓶呢?除非他变成死人。可怜钱甲还不知道他发的这笔财竟是自己的催命符。可是他的死还必须合情合理,不会引起那个厨子的疑心,就在这个时候,钱甲的老母亲居然过世了,真是天赐良机,于是他们在解秽酒酒宴上使用了准备制造孙殿臣假死相同的手段,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钱甲勒死并且做成了上吊自尽的现场。可惜当时的证物没有保留下来,否则程姑娘一定能从那解秽酒酒宴的某一道菜品中,检查出和八仙过海里同样的迷药。”

叶枫说完之后大家都没有说话,好一会儿铁无情点着头说道:“不错,分析得合情合理,严丝合缝。这么说来钱甲是因为牵涉了孙殿臣假死的案件而被灭了口,而孙殿臣也根本没有死,死的不过是被人处心积虑骗了去的一个身材相仿的厨子。是这样吧?”

叶枫答道:“不错,正是如此。”

铁无情冷哼一声:“如此说来,孙殿臣其实没有死,那他身在何方?那些人处心积虑残杀两条人命制造了这起假死案,搞得京城之中风云变色,人心惶惶,甚至惊动了当今圣上,这一切究竟目的何在?”

叶枫长长吐了口气,答道:“孙殿臣将军既然没死就一定还活着,不过很可能被人绑架挟持,秘密关押起来了。至于这个案子的目的,想想孙将军的身份,再想想后面发生的事,难道铁大人猜不出来?”

铁无情一想:“孙殿臣的身份,不就是一个三品的天策卫指挥使吗?”想到这儿,他忽然一愣,一股寒意直上心头。

天策卫?后来发生的事?莫非是指天策卫牵涉进刺杀太子一案?!这么说来,绑架天策卫指挥使,莫非就是为了能完全控制天策卫,为了后面的刺杀太子?

铁无情不由得脱口问道:“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策划这一系列的惊天阴谋?”

叶枫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他,一个字也没说。

在场的人谁也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说话了。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寒意,不禁惕然心惊。

天策卫是何人的卫队?孙府宴会上掺加了迷药的菜肴是何人所赐?刺杀太子如果成功的话,又对何人最为有利?

汉王!朱高煦!

当今圣上最为偏宠的儿子,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一个领军征战多年,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王爷!

天策卫作为禁军刚刚调拨给汉王府不久,汉王应该还不能完全掌控它,孙殿臣恐怕也不会对汉王唯命是从,而天策卫多年在他麾下,对他自是忠心耿耿。像刺杀太子这样灭族的重罪,如果不能控制住孙殿臣,天策卫完全没有可能为汉王驱策。

一切都讲得通。

铁无情忽然明白了杨文昌为什么称病推辞,叶知秋为什么宁愿被斥责为办案不力,丢官下狱也不仔细查案,大理寺为什么让他一个小小的少卿来全权查案,而身为大理寺正卿的冯大人却几乎毫不过问。

他感觉胃里好像灌满了苦水,咬着牙憋住没骂出那三个字:“老狐狸!”

沉默了好半晌,解祯亮忽然开口问道:“既然钱甲和孙殿臣的所谓怨鬼都是迷药造成的幻觉,那么赵四的案子呢?手法如此相似,他的死又和那两个人的案子有什么关联?”

叶枫迟疑着摇摇头:“关于赵四的案子我还没能想明白,还有很多疑点,包括那两个目击的小妾现在也都失踪了,使得这个案子更加扑朔迷离了。”

张胖子这时插嘴问道:“那是怎么样?现在我们奉旨查办的孙殿臣的案子是不是可以算已经查明了?”

铁无情苦笑着摇摇头,叶枫也是一阵苦笑:“这些只是我们根据现在掌握的线索的推断而已,并没有实际的证据。而且这个案子牵涉得实在太大,如果就这样上报给皇上,你觉得他是会相信自己的儿子,还是相信我们几个空口白牙的指控?”

张胖子一想也是,顿时有些泄气了:“那怎么办?”

叶枫沉吟了一阵,道:“既然孙殿臣还没死,总会被关在某个地方,此事若真的与汉王有关,只有盯紧他就一定会有线索。只要能找到孙殿臣,案件真相自然大白。”

铁无情点点头:“朝中传来消息说,因为天策卫牵涉到刺杀太子的案子,汉王今天在宫里被皇上好一顿斥责,还罚他禁足王府一个月,无旨不得外出。”

叶枫也点点头:“如此说来就更好了,只要派人盯住汉王府即可。如果孙殿臣在他手里,他势必会派人去联络安排后面的事。”

铁无情长长吁了口气:“既如此,我马上就派人去盯紧汉王府。”

叶枫皱着眉头,嘱咐道:“还有,要派人去查清楚当日汉王派谁去孙殿臣府上赐的那道菜,这个人也是重要的人证。”

铁无情点头称是。

叶枫最后说道:“今日在这房中所说的事关重大,在水落石出之前,大家切记不可宣扬出去,无论对谁也不能说。”

众人应道:“这个自然。”

程念真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外面的天色已是晚霞灿烂,她回身对叶枫柔声说道:“该喝药了。”

本来还意气风发的叶枫一听这话,想起那一碗腥臭的药汁,不禁全身一个冷颤,面露苦色。

他求救般地望向屋里其他人,大家都知道他的苦处,脸上露出怜悯的神色,可是苦于爱莫能助,于是纷纷起身告辞,留下他一个人近乎绝望地留在屋里看着程念真。

跨出房门,张胖子想着义弟面对着这个在他心里犹如修罗夜叉一般的程姑娘,不禁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可怜!”

京师疑云 第四十章 唐大的决心

月朗星稀,唐大背负双手站着,远远地看着那一片漆黑之中闪动着一点灯光的鬼宅。

雷破天,大雷门总堂主,雷家第一高手,蜀中唐家最大的敌人。虽然唐大和他明里暗里斗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是从来没有面对面地较量过。现在,他就在那所黑漆漆的鬼宅里,想着就要和他见面了,唐大的心里不由得感觉到了一些紧张。

他在心里快速地把整个计划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没有破绽了,可以了,可是他心底的深处还是隐约有一丝不安,一丝躁动,说不定雷破天心里也会有同样的感受,或许这就是宿敌之间决战前的心灵感应吧。

唐大深深地呼吸,想要努力消除这种感觉。

他身后站着唐玉,用一种有些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从唐玉记事开始,唐大就是他心里最可靠的大哥,做任何事都是胸有成竹,老成持重。

记忆中上一次看见唐大紧张还是在小时候,他们因为淘气打破了祖母唐老太太最钟爱的花瓶,为了逃避惩罚,他们编了一个谎言来搪塞过去,就在那一刻,他唯一一次看见唐大表现出了紧张和慌乱。

最后当然没能瞒过祖母,没有人可以欺骗唐老太太,即使天下最聪明的人也不能,何况他们只是两个小孩子。那一顿板子让两个小孩足足躺了半个月,终生难忘。不是为了打碎花瓶,而是因为他们想要欺骗唐老太太。

从那以后,他们和唐家所有的人一样,再也没有想过要欺瞒唐老太太,唐大也再也没有紧张过,唐家的大少爷是永远成竹在胸,胜券在握的,他也再也没有失败过。

现在是唐玉看见他第二次紧张。也许是今天太过特别,太过重要了,唐玉心里也忍不住开始紧张起来。

这时一个人影走了过来,走近了是一个中年妇人,身材微微有些发福,正是唐家洛阳分舵的唐八婶唐飞红。

她现在穿着一身劲装,不施粉黛,头发简单地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看上去有些英姿飒爽。她走到唐大身边低声道:“大少,一切都准备好了。”

唐大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像要把胸中的紧张躁动都吐出来,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唐飞红回身一招手,四个人抬着一顶轿子快速地赶了上来。轿子很普通,罩着蓝色布罩,没什么特别的。抬轿子的四个人都头戴竹笠,压得很低遮住了脸,穿着一身蓝布长袍,走路的时候膝盖仿佛有些僵硬,感觉有些一跳一跳的。可是他们的速度很快,转眼轿子就来到了唐大身后。

在轿子旁边还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头上系着一条布巾,身上一件坎肩,露出肌肉虬结的双臂,正是唐飞红的丈夫,洛阳蔡家蔡担山。

唐飞红低声对唐大禀告道:“我们带来的人已经暗中把这个宅子全部包围了,只等我们的信号就马上发动。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唐大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远远的一点灯火,良久,如同下定了决心,开口道:“走!”

于是一行人迈步向前,后面跟着那顶轿子,缓缓地向那座鬼宅行去。

每踏近鬼宅一步,唐大都感觉到重逾千斤的压力,要非常大的决心才能继续。可是随着越来越靠近,步子渐渐轻快了,心里也逐渐没有了紧张和不安,慢慢浮起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鬼宅一如既往的安静,一直到他们走到了大门口,停下了脚步。

唐玉斜眼看了一眼唐大,他的脸上已经不再有紧张和不安,他恢复了平时的气定神闲,脸上又带着那淡淡的笑容,这笑容如同有一种魔力,唐玉感觉自己浑身也充满了力量了。

唐大就那么微笑着看着大门,一点上前叫门的意思也没有。就在这时,那两扇看上去沉重的大门,发出了长长的“吱呀”的一声,这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和扣人心弦,那两扇门竟然缓缓地开了一条缝!

门缝里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却有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问了一句:“谁?”

在漆黑的夜里一个这样的声音忽然问你一句,普通人一定会吓一大跳。

可是这是唐大,蜀中唐家的大少爷,他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微微一笑扬声道:“唐家唐大,求见雷总堂主!”

门内没有声音,片刻之后,忽然两扇门猛地“呀”的一声,顿时大门洞开。

门里没有人影,也没有灯火,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看上去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唐大的表情却没有一点变化,只是点点头说了声:“走!”当前迈步走进了大门。

唐玉长长吐了口气,和唐八婶对望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穿过大门里曲折的门廊,前面是一个院子,但是明显没人收拾,到处是荒草丛生,在漆黑的夜色中更加觉得萧条。

唐大停下脚步,面对着那闪动着一丝灯光的屋子,抬手示意身后的人放下了轿子。他就这么站在院子中央,含笑看着那屋子。

屋门打开了,一个人影从屋里慢慢走了出来,须发皆白,双眉入鬓,站在那里全身散发着一种威严,雷破天!

他静静地看着嘴角含笑的唐大,好半天才开口:“唐大?”

唐大点点头:“不错。想不到今日终于能和仰慕多年的雷总堂主面对面,实在幸何如之。”

雷破天不再说话,他就这么看着唐大,唐大也面带微笑看着他,两个人就这么对望着,彼此的眼光里却没有敌意,更像是两个老朋友,眼神中透出赞赏之意。

半晌,雷破天才开口道:“你终于来了?”

唐大微笑着:“雷总堂主知道我要来?”

雷破天沉声道:“我猜到你一定会来,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大胆。”

唐大笑了笑:“怎么大胆了?”

雷破天说道:“我没想到你只带了这么几个人就敢闯进来,我原以为你一定会带上几十个精英才敢来的。”

唐大仿佛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带那么多人?”

雷破天忽然提高了声音:“因为这里是龙潭虎穴!”

他话音刚落,院子四周忽然亮起了一排灯笼,四周的回廊上出现了十几个手持火把的黑衣人,把唐大他们围在中间,灯光和火光把院子里照得通明,犹如白昼。

这时从雷破天身后的屋子里走出了四个老者,身着黑袍,胸前都用金线绣着三道闪电图案!

唐大心头一震。要知道大雷门中阶级分明,普通帮众胸前都是银色闪电标记,堂主一级才能绣金色闪电,只有总堂主胸前绣有三道金色闪电,这四个老者居然胸前也绣着三道闪电,他们是什么人?!

雷破天看着唐大吃惊的表情,微微一笑道:“这四位你一定不认识,他们是雷家四大支系的当家人,都是我的叔父辈,现在是大雷门的四大护法。”

唐大听说过,二十年前雷破天改江南霹雳堂为大雷门的时候,得到了雷家众多旁支的支持,而这四大支系是其中人数最多,势力最大的,没有他们的支持,大雷门不可能这二十年来称霸江湖,如日中天,甚至能盖过了蜀中唐家。

传闻中四大支系的武功各有千秋,他们的当家人就算武功不如雷家第一的雷破天,也绝不会差到哪儿去。如今四个全都到了,看起来确实是稳操胜券了。

唐大苦笑了一下:“这么大的排场,如果要打看起来我们确实不是对手。”

他转头看向雷破天,忽然笑了:“幸好我们不是来打架的。”

他的话让雷破天感觉很疑惑:“那你们是来干嘛的?难道来串门的?”

唐大指了指身后的轿子:“我们是护送贵门的人回来的。没想到一片好意,却被当做敌人防备。”

雷破天冷哼一声:“不是敌人,我们难道还是朋友不成?”

他眯缝着眼有些狐疑地看着那顶蓝布轿子:“抬轿子的四个人,应该是辰州言家的四鬼。辰州言家僵尸功独步天下,能练到封闭全身穴道,刀枪不入,煞是厉害,不过练习的人会关节僵硬,行动不便。言家向来行事诡秘,独来独往,不涉江湖中事,想不到如今也被你们唐家网罗了。”

他转头看着唐大:“居然请动言家四鬼来当轿夫,轿子里的是什么人?”

唐大一脸的轻松,答道:“这么隆重当然是对雷总堂主很重要的人。”

他转身一把撩起了轿子的门帘:“轿子里的就是雷总堂主您的亲侄子,大雷门二堂主,雷卓云!”

京师疑云 第四十一章 雷破天之死

雷卓云?

雷破天乍一听见这个名字,不禁全身一震。

雷卓云对于他而言,是有着特殊的意义。二十年前,大哥雷惊天失踪的时候,这个侄儿才几岁大,出于特殊的原因,雷破天把他留在自己身边长大,悉心调教,百般宠爱,甚至因此引起了亲生儿子雷雨云的不满与嫉妒。

在他心目中,雷卓云应该是和亲生孩子一样的重要,可是在华山之役后,他却身负重伤失踪了。这一年来,雷破天多方寻找,可是杳无音讯,一点消息都没有,他甚至做好了雷卓云已经不在人世了的心理准备。

现在唐大却说在轿子里的人就是雷卓云,雷破天岂能不惊?他抬眼向轿子里看去,在四周明晃晃的灯火照映下,轿子里倚坐着的真的是雷卓云!

不过他一脸病容,面色憔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双目呆滞无神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一点反应也没有。

雷破天有些激动地喝问道:“卓儿怎么啦?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唐大一摊手,一脸的无辜:“我们确实什么也没做,只是治好了他的伤。不过他在华山被宇文烈一枪打断了脊柱,腰部以下从此再也没有知觉,恐怕下半辈子也无法行走了。”

华山之役的情形雷破天当然早已经听了非常详细的报告,可是他不知道雷卓云的伤居然如此之重,不知道雷卓云在失踪的这一年经历了何等的痛苦与挣扎。

他的心有些乱了,情绪有些激动,雷破天就算再冷静毕竟也是个人,也会有感情的波动。

他迈步就向轿子走了过来,他要亲自看看雷卓云的伤势,毕竟这一切都是他的儿子雷雨云造成的。不,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一切都是由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看见雷破天走过来,唐大很自然地向旁边一让,手里撩起的轿子的布帘又垂落了下来,挡住了轿子里的雷卓云。

雷破天一躬身,伸手就去撩那布帘,这时站在一旁的言家四鬼之一忽然伸手拦了他一下。

雷破天岂会把言家四鬼放在眼里,他伸手撩布帘的动作不变,另一只手一把就抓住了言家那一鬼伸出的手臂,只要他一拧,绝对有把握拧断这支胳膊。

可是他还没有拧,那支胳膊居然自己就断了。留在雷破天手中的是一支木头制作的栩栩如生的假胳膊,假肢?!

雷破天一愣,抬眼看去,这个人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看不见面容,可是雷破天心中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多年没有过的熟悉的感觉,这个人不是言家四鬼!这个人他一定认识,而且非常的熟悉!

这感觉让他觉得不安,觉得危险,可是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还没等反应过来,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撩起了轿子的布帘。

布帘一起,他就看见了一双眼睛,雷卓云的双眼。不过此刻这双眼睛里不再呆滞,也不再无神,而是仿佛燃烧着熊熊的愤怒和仇恨的火焰,正在直视着他!

雷破天不由得一呆,就在这一刹那,雷卓云的双手动了一下,他双手捧着的一个黄铜色的圆筒中忽然一阵嗤嗤声,喷出了不知多少牛毛细针,全数打入了雷破天的胸膛。

暴雨梨花针!

雷破天不敢相信,他吃惊地看着雷卓云,喃喃地问了声:“为什么?!”

雷卓云眼中的火焰更加炽热,口里却冷冷地反问了一句:“二十年前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雷破天心中更加吃惊,甚至有一些恐惧,他张口想喊叫,刚一张口,身旁那个戴着斗笠的一只胳膊的人忽然动了。

这个人本来穿着一件宽大的蓝布长袍,看上去好像瘦瘦高高的,这一动忽然身上发出了骨节间爆裂般的噼啪的声音,整个人顿时看起来高大威猛了不少,宛如天神一般。

雷破天想起了江湖上有一种缩骨功,可以隐藏自己真实的体型,看来这个人一定是用了这样的方法隐藏了自己的外形,扮成了言家四鬼中的一员。

这个身形,这个动作如此熟悉,他认识这个人,是他!

他这一惊之下还想移动身形,可是身中的暴雨梨花针让他根本无法挪动一丝一毫,就在这时,那人伸出手掌,重重地击打在了他的胸口上。

天雷掌!

这一掌已尽全力,雷破天的身体被这一掌击得倒飞了出去,一路他耳边只听见了自己骨骼节节碎裂的声音,脑子里浮现的只有一个念头:“真的是他!”

当他摔在地上的时候,口鼻中鲜血直冒,整个胸膛都塌陷了下去,眼见得是活不成了。可是他的头却还是昂起的,双眼睁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一支胳膊的人。

这个人慢慢走到此刻如同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的雷破天身前,一把摘下了斗笠,露出了他的脸,一张和雷破天如此近似的脸!

周围所有的黑衣人和屋门前站着的四大支系的当家人一直没有动。也许是他们原本认为雷破天武功盖世,根本不用他们动手,又或者是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可是在唐大的眼里,好像他们从来就没有准备要动手。

他们一直没有动,直到那个独臂人摘下了斗笠,露出了面容,那四个当家的老者忽然身子都震了一下。

当中一个有着长长的白胡须的老者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独臂人抬起头看着老者,扬声道:“四叔怎么不认得了?我是雷家老二啊,我是雷动天!”

此言一出,大雷门在场所有的人俱都惊得目瞪口呆。

雷动天?二十年前不是已经和雷家老大,霹雳堂堂主雷惊天一同失踪在入蜀的路上了?雷家老三雷破天不是还宣布他们俩都已经被蜀中唐家所害,从而联络所有雷家旁系成立了大雷门?

可是如今二十年过去了,眼前这个人却用天雷掌打死了雷破天,还公然宣称自己就是那个死了二十年的雷家老二?如果真的是他,这二十年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消息?

长须老者有些不相信的问道:“你真的是雷家老二雷动天?”

雷动天扬着头说道:“四叔忘记了么?小时候我们三个最是调皮,每年过年雷家聚会祭祖,我们最喜欢的就是偷藏起四叔您的烟杆,缠着八叔要压岁钱,有一次还玩火药差点烧了九叔的胡子。”

四个老者听了,互相对视一眼点点头,中间的长须老者开口说道:“不错,你确实是雷动天。”

顿了一顿,他又问道:“这二十年你去哪里了,怎么没有一点音讯?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雷动天低头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弟弟,他的眼光里流露出异常复杂的神情,沉默了半晌,才说道:“这二十年我隐姓埋名,全是为了雷家的声誉,可惜有的人偏偏不肯放过我,非要赶尽杀绝。今天所有的这一切,全都是他自食恶果。”

说到了雷家的声誉,几个老者回头低语了一阵,那个被成为四叔的长须老者开口对唐大说道:“既然雷家老二下面要讲的涉及到雷家的声誉,说明这是雷家自己的家事,外人在场多有不便,唐大公子你们既然与此事不相干是不是回避一下?”

唐大听了忽然笑了:“老爷子说得在理,不过这雷家叔侄可是我们送来的,我们自然必须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再说,雷动天这二十年都藏身在蜀地,在我唐家的庇护之下,我们蜀中唐门白白担了二十年的恶名,你怎么能说他接下来要讲的真相与我们不相干呢?”

雷家四叔脸色一沉:“如果我们要动手,就凭你们几个你认为真能保住他们?”他话音一落,四周的黑衣人身形都是一动。

唐大脸上的笑容忽然不见了:“我唐大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唐家如果毫无准备怎么会来闯你们这龙潭虎穴?”

他一挥手,身后的唐八婶手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圆筒,她伸手把圆筒对着天空作势欲发。

唐大冷哼了一声:“在这宅子四周我们早就伏下了足够的人手,只要信号一起,立刻全部杀进来,到时候看看谁才是真的保不住!”

四个老者听了,料他所言非虚,不禁又交头接耳地低语起来。

雷动天这时扬声道:“好了,二十年前的事情和唐家也有关联,他们在场也没什么关系。事到如今,难道还能顾及什么颜面和声誉?”

四个老者对视了一眼点点头,算是妥协了,他们心中也实在是想要知道,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引发了这二十年来江湖上蜀中唐家和大雷门的腥风血雨。

京师疑云 第四十二章 雷动天的讲述

雷动天看着四个老者,缓缓地开口道:“一切都要从二十年前讲起。那时,在朝廷从中调停下,江南霹雳堂和蜀中唐门关系逐步缓和,当时霹雳堂堂主,我大哥雷惊天在和蜀中唐门唐太公几次密会之后,决定放下两家百年来的恩怨,和平共处,甚至还联手合作开发一种集两家之长的武器。”

雷家四个老者点点头,这些他们都早就听说过了,华山之役后,唐门和雷家当年在华山秘窟中偷偷研发新武器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江湖。

雷动天接着说道:“可是还没等研究出什么结果来,蜀中唐门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唐太公既然失踪了,他妻子唐老太太接掌了唐门上下,并且提出要和我们中止合作。”

四个老头的目光投向了唐大,唐大笑了笑无奈地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他是真的不知道,二十年前他不过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祖父如何失踪,祖母怎样掌权,这些他都不清楚。不光是他,二十年来在唐家内部这个事情也是一个谜,甚至从来没有人敢于提起。也许很多人都偏向于相信那个传言,正是唐老太太发动了政变夺取了唐门的控制权,而唐太公应该是被秘密囚禁了起来。

雷动天继续着他的讲述:“消息传来,大哥感觉非常震惊,因为两家的合作并不是只涉及到江湖门派,其实背后完全是朝廷的意思,甚至听说是太祖皇帝亲自派人来作的调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唐门忽然变脸,不惜得罪朝廷也不再与我们合作。于是大哥决定和我一起入蜀,到唐家堡查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接下来雷动天要讲的,一定就是这二十年来两家这腥风血雨背后隐藏的秘密,一定是石破天惊的秘密。

雷动天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可是当我们赶到蜀道道口的时候,却发现蜀中唐门派来接我们的人竟然全都死了。大哥和我的行程是绝对保密的,除了唐门和雷家极少数人之外,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是谁如此神通广大抢先一步杀了唐门的人?”

“我们还来不及思索,就发现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包围我们的人是五个穿着黑斗篷,戴着青铜鬼脸面具的人,一动手我和大哥更是大吃了一惊。这五个人武功之高竟然绝对不在我们之下,放眼江湖,绝对是屈指可数,而他们现在五个人居然同时联手,我和大哥顿时险象环生。”

雷家四叔这时皱起眉头问道:“居然是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能从他们的兵器和武功路数上判断来历吗?”

雷动天点点头:“不错,当时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这五个人里面有使剑的,有双刀,有斧头,还有一个使用的是暗器,最后一个人用的却是一根狼牙棒。那个使剑的剑气纵横,绝对是天下剑客前十的角色,而且他的剑法分明是嵩山听涛山庄林家的路数。拿双刀的和用斧头的配合默契,一定就是向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如意双刀张如意和开山斧焦柯。最让我们吃惊的是那个用暗器的,竟然是唐门的手法,从武功看绝对是唐门排前几的高手。只有那个用狼牙棒的,一直在刻意掩饰自己的武功路数,看不出是什么来路。”

雷家四老听完这话,面色俱是一变,雷动天说的这几个人,个个都是江湖上威震一方的厉害人物,论名气都绝不在雷惊天之下,如今居然同时联手,到底是什么人物能驱使他们这样的高手?确实不由让人暗暗心惊。

雷动天看着四老脸上的神色,接着说道:“这五个人上来分明就是想要我们的命,招招都是杀招,我和大哥苦苦支撑之下,不多时就都负了伤。眼见形势不好,我们想要突围逃走再作打算,于是我们就选上了那个使狼牙棒的。五个人当中只有他一直游离在外围,不知道是武器不趁手还是想要隐藏自己的武功路数,只有他表现出来的武功最差,最有希望能突破。”

雷动天叹息了一声:“可惜我们错了,大哥冲上去一交手,第一回合就夺下了他的狼牙棒,连我们自己都没料到能这么顺利,一下子都愣住了。结果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我们才知道他的真正的武器根本不是什么狼牙棒,而是掌,天雷掌!就在夺棒的一瞬间,他居然用天雷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大哥的胸膛上!”

在场的人脸色全都变了,天雷掌!雷家的独门绝技,这也就是说,这个人一定是雷家自己的人。

雷动天低头有些悲悯地看着地上瘫软的雷破天,他的眼神已经涣散,血沫子一股一股地从口鼻之中涌出来。雷动天心里没有感到一丝复仇的快感,相反眼前浮现出二十年前的惨状。

“当时大哥中了那一掌,他的样子就和现在的雷破天一模一样,奄奄一息。我冲上去想要救回大哥,于是我和他就用天雷掌结结实实拼了一掌,结果,我的手臂就断掉了,成了现在的样子。”

雷动天低头看看自己那空荡荡的袖管,叹了口气:“那一刻我就知道,普天之下能用天雷掌硬生生震断我的手臂,只有他一个人可能办到,我们的好三弟,雷家第一高手,雷破天!”

在场的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居然是雷破天设局袭杀自己的大哥?这谁能相信?可是说这话的人偏偏是他的二哥,亲历了那场生死战的雷动天,实在又让人不得不相信。

雷家四叔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是他?可是这是为什么?”

雷动天回想着当时的情景,眼中闪动着泪光:“当时我也这么喝问他,他只是淡淡地说一切都是为了雷家。接着我就被打落了悬崖,掉进了万丈深渊。可是他们不知道,在崖下不远的地方,那云雾笼罩之中,生长着一棵歪脖子大树,正是它接住了我,让我幸免于难。”

雷动天声音有些哽咽:“我就躺在那里,身负重伤一动不能动,我听见他们在上面走动,听见他们把大哥的尸体扔下了悬崖下的深渊。最后,我听见来了一个人,和他们在交谈。我这才知道了这个人才是他们幕后的操控者,他们称他作轩辕公子。而我这个出卖兄弟,残杀同胞的好三弟和其他的四个带着青铜鬼面的人都是这个公子手下的杀手,他们叫十殿阎罗。”

什么!

在场的人脸上神色都变得惊骇莫名,轩辕公子,十殿阎罗,这些名字自从华山之役和听涛山庄的案子之后已经传遍了江湖。

天下第一剑客林随风居然是欺世盗名之徒,而且他还是十殿阎罗之一的杀手。这十殿阎罗在华山秘窟之中屠杀了霹雳堂和蜀中唐门的众多高手,满手血腥,现在居然雷家第一高手,大雷门的总堂主雷破天也是其中之一!

而那个隐身在他们身后幽灵一般若隐若现的轩辕公子,竟然还是二十年前袭杀霹雳堂堂主的主谋!这真的是让人匪夷所思。

可是当年雷破天论武功已经是雷家上下的第一高手了,威震江湖。论地位在霹雳堂中,除了堂主之外他已经是绝对的第二号人物,连堂主雷惊天凡事在做决定之前也要先征求他的意见。

到底有什么原因会让他甘心受这个轩辕公子的驱使,甚至干出出卖兄长,杀害同胞的事情?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涌现出这个疑问。

可是此刻瘫软在地上的雷破天已经是出的气多入的气少,再也说不出话了。雷家四老看着他,眼光里满是痛惜之情。

可惜啊,这个答案恐怕要成为永远的秘密,伴随着他永远埋藏在黄土之下了。

京师疑云 第四十三章 重建霹雳堂

雷动天长长地叹息着,继续讲述下去:“当时我不敢作声,加上伤重不久就昏迷了过去。再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了过来,听到悬崖上面有人走动,便大声呼救,被当地的一些打柴的猎户救了上来。”

雷家四叔问道:“既然获救,你为何不回霹雳堂?”

雷动天惨然一笑:“我除了断臂,还受了很重的内伤,修养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床。原本也打算返回霹雳堂,拆穿老三的真面目,可是一打听之下,哪里还有霹雳堂?”

他顿了顿看着雷家四老接着说道:“原来老三在我和大哥失踪后就回到了江南霹雳堂,还贼喊捉贼的宣布我和大哥被蜀中唐门袭击已经遭遇不幸,口口声声要为我们报仇雪恨。当时,正是你们这些叔伯耆老们鼎力支持老三,联合了众多雷家支系,把原本的江南霹雳堂改为大雷门,还拥立他做了大雷门的总堂主,打着为我们复仇的旗号,开始了和蜀中唐门长达这二十年的江湖争霸。”

他双目炯炯地直视着雷家四老:“请问各位叔伯,在这样的情形下,即便我回到雷家,讲出了真相,为了雷家的声誉,为了你们诸位长辈的颜面,你们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词吗?恐怕连我自己也会自身难保的。”

四个老者不禁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不错,当时雷家老三雷破天所讲的蜀中唐门设伏袭杀了霹雳堂堂主的事,并不是全无破绽,没有可疑之处。之所以大家都选择了相信他,不仅仅因为他是霹雳堂堂主的亲弟弟,更重要的恐怕是多年来对于雷惊天身为霹雳堂堂主放下了雷家和蜀中唐门之间的世仇,转而与唐门合作,这早就引起了这些雷门旁支暗中的不满。

雷破天在这时候打出了复仇的旗号与他们一拍即合,而大雷门成立之后雷家的声势和实力也达到了空前的强盛。

在这样的形势下,即使雷动天回到雷家揭破了真相,恐怕也是不会有人相信的,根本也不会有人愿意去相信。

雷动天叹息道:“所以我想要活命,只有悄悄地联系了蜀中唐门,求得了他们的庇护。幸而唐门答应了我的请求,把我安排在蜀中青石镇外的一处山林之中。于是这二十年来,我在那里每日狩猎打柴为生,就这么隐姓埋名地过了二十年。而唐门的人也没有乘虚而入借机逼迫我,让我做任何与雷家为敌的事,实际上二十年来他们除了接济我的生活,从来没有对我有过任何要求。”

雷家四叔沉声问道:“那你今日为何又会选择与他们走在一起?”

雷动天冷笑道:“原本我也以为我会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在山野之中了此残生,这样对我,对老三,对雷家都最好。可惜老三偏偏不肯放过我,还派来了雷厉到蜀中找到了我隐居的地方。加上我见到了卓儿被老三他们害得年纪轻轻就半身不遂,就算为了自保,我也再不能逃避了。我只有站出来,为当年的事,为大哥,为我,为卓儿讨回一个公道!”

关于雷厉的死,这消息早已经传遍了雷家,四老也早已知道了,但是雷厉是因为找到了雷动天的下落而丧命的,这他们却一点都不知道。听了雷动天的话,他们也一时无言以对。

四老又开始交头接耳地低语商议了一阵,似乎最后作出了决定,由当中的雷家四叔上前一步,对唐大说道:“唐大公子,可否让老朽几位与雷家老三单独谈一谈?”

看着唐大略略有些迟疑,他马上又说道:“请放心,如今我们既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雷家老三是我们自己人,当然会全力保证他的安全。”

唐大微微一笑:“既然如此,这是雷家自己人的谈话,区区自然你没有反对的道理。”

雷家四叔对唐大点了点头,算是谢过了,转头对雷动天说道:“请进屋一叙。”

雷动天面无表情,昂着头迈步跨过了地上雷破天的尸体,大步走进了屋子里。雷家四老随后跟了进去,面色沉重,反手关上了屋门。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门关上的那一刻,唐大低头看着地上已经渐渐冰凉的雷破天的尸首,嘴角露出了几分嘲笑几分得意的笑容。

屋子里是个大厅,除了正中的主位外,两旁还摆着两排太师椅。雷家四老在两旁的义子上落座,而雷动天则昂首站在中间,毫无惧色。

雷家四老打量着他,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四叔开口问道:“你如今大仇得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雷动天傲然一笑:“如今我已了无牵挂,四位叔伯想如何处置我?”

四叔淡淡地说道:“你觉得我们会怎么办?”

雷动天朗声道:“雷氏家训,雷家子弟之间不得斗殴,如有杀伤同族兄弟者,逐出门墙,死于乱刀之下。我杀死老三虽然是为了报仇,但是他到底是雷家子弟,我情愿领罪。”

四叔眨巴了几下眼:“可是我们答应了唐大要保你安全,你如今为唐家立下了奇功,如果我们处置了你,他岂肯善罢甘休?”

雷动天眉头一皱:“四叔说的是哪里话?我杀死老三绝不是为了唐门,我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绝不会为唐门效力,我永远都是雷家的子孙!”

四叔看着他的双眼,好像要从中看出他话里的真假,半晌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你既然没有为唐门效力,那今日之事就只能算是雷家自己清理门户,你也不必死。”

雷动天有些惊讶:“四叔是说不会按家规处置我了?”

四叔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处置你?你以为我们都老糊涂了?”

雷动天迟疑着问道:“可是,老三他毕竟死在我手里,这岂不是违背了家规……”

四叔有些狡猾地一笑:“要说杀死雷家子弟,他雷破天可是在二十年前就出卖同胞,还亲手杀死了大哥雷惊天,早已为家规所不容,算起来他是要逐出门墙的,已经不能算是雷家子弟了。”

雷动天实在有些大喜过望:“多谢四叔,多谢。”

四叔摆摆手打断了他:“你先别急着道谢,等你执掌雷家之后再谢不迟。”

雷动天一愣:“四叔说什么?让我执掌雷家?”

四叔正色道:“你大哥雷惊天是江南霹雳堂堂主,你三弟雷破天是大雷门总堂主,都是威震江湖的人物。可惜他们如今都已经不在了,雷门三杰如今只剩下了你,既然你能手刃雷破天为你大哥报了仇,无论于情于理你都应当接掌雷家,不管你是想要恢复你大哥当年的霹雳堂,还是继续沿用大雷门的名号。”

雷动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嘴里呐呐着说不出话来。

四叔神色严肃地说道:“不过你必须要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雷动天问道:“什么条件?”

四叔眼神里透着凌厉的光:“我们雷家和蜀中唐门仇深似海,血债累累,不论你接掌雷家之后用什么名号,绝不能学你大哥同唐门讲什么和平合作,必须继续带领雷家和唐门对抗到底,不死不休!你是答不答应?”

雷动天脑子里轰的一下,蜀中唐门这二十年来庇护了自己,并且从没有乘机要挟自己做任何事,已经是仁至义尽。几乎可以说,没有蜀中唐门他雷动天绝对活不到今天。可是如今这些雷家耆老们却逼着自己带领雷门去对付唐门,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他回头看了一下坐着的雷家四老,他们的眼睛都死死盯着自己在等着回答,眼光里透出几分凶狠的杀气。从他们握紧的双拳可以断定,如果他不答应这个条件,坚持要与唐门合作,他们立刻就会出手。

这四位叔伯都是雷家支系的当家人,也是左右着雷家局势的人,他们的至亲好友,尤其是四叔的独生子,都死在唐家人的手里,他们与蜀中唐门之间都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雷动天的额头沁出了冷汗,感觉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似乎有着看不见的巨大压力,正拉扯着他,要把他撕得粉碎。

四叔的声音里透出了浓浓的杀机:“怎么样?你到底答不答应?”

雷动天感觉自己的声音好缥缈,就像不是自己发出的:“我是雷家子弟,当然要与蜀中唐门对抗到底。”

周围的杀气和压力忽然全都消失了,雷家四老绷紧的身体都放松了下来,雷动天感觉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感,大口地喘着气。

四叔满意地点点头问道:“那么你希望今后雷家是沿用大雷门还是改回霹雳堂的名号?”

毕竟大雷门是雷破天一手创立的,雷动天还有些心有余悸地答道:“还是改回江南霹雳堂好些。”

四叔想了想说道:“这样也好,改回霹雳堂的名号这样唐门比较容易麻痹大意,我们可以在这里举办你的接任典礼,邀请唐大参加观礼,就在典礼之上拿下他,对唐门必定是沉重的打击。”

雷动天不敢说话,只能低着头应道:“是。”

雷家四老彼此点点头,站起身来,推开门走出了屋子,雷动天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四叔站在屋门外大声宣布道:“自今日起,大雷门之名废止,雷家全体拥戴雷动天接任江南霹雳堂总堂主一职。”

四周的黑衣人全都跪倒在地,齐声道:“参见总堂主!”

四叔微笑着对唐大抱拳道:“敝堂将在三日后在此举行更名与堂主接任仪式,唐大公子护送敝堂总堂主归来功劳甚大,还请赏光。届时再行商议两家合作之事。”

唐大还礼道:“敢不从命。”

事情变化如此之快,院子里唐门的人全都呆住了,唐玉忍不住看向唐大,他正看着地上雷破天的尸体,脸上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京师疑云 第四十四章 灵谷寺

叶枫推开窗户,让清晨的阳光洒进屋里。

他舒展地伸了个懒腰,感觉全身舒畅。说起来也真是佩服程姑娘的医术,虽然那碗药汁又腥又臭,但是这几日按时服用下来,身体明显感觉舒服了不少,看起来自己和这个臭药汁算是分不开了。

只是不知道这臭药汁还要服用多久啊?叶枫心里正在犯着嘀咕,房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了。

回头一看,风风火火进来的却是铁无情。他面色焦急,看来是有了什么紧急的情况。

还没等叶枫开口相询,铁无情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派去盯着汉王府的人回报,汉王刚刚出门了。”

叶枫一怔,汉王刚刚被皇上训诫,受罚禁足一月,按说他是不应该出门的,否则就是抗旨。

铁无情低声说道:“汉王换了平民的衣服,藏在一辆普通马车里面,悄悄出了府,现在正往钟山方向去了。”

汉王在禁足期间微服悄悄出府,冒着抗旨的重罪,一定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不得不亲自前去。莫非,莫非像叶枫先前所猜想的,是与孙殿臣有关?

叶枫感觉精神为之一振,铁无情问道:“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叶枫点点头,这样的关键时刻,一定要亲自去看个究竟,千万可别出什么岔子。他转头问道:“我那两位义兄呢?”

铁无情摇摇头道:“张世子一早起床就跑去后面找蝶舞姑娘去了,说是要谈谈琴论论曲,我看他是被那小妖精给迷住了。”

叶枫皱了皱眉,自己这个义兄虽然平时经常行事荒诞,特立独行,但是要说对女孩子如此上心,这还是头一遭。那一夜从他看蝶舞姑娘的眼神就能看出端倪,莫不是他真的动心了?

算了,这些以后再说吧。他又问道:“解二哥呢?”

铁无情说道:“解公子在屋里看书。不过他又不会武功,我们去跟踪汉王这事儿吧,要隐藏行迹,说不定还会遇见什么危险,还是不要叫他一路了。”

叶枫想了想点点头,说得有道理。

铁无情一把拉着叶枫就往门外走,边走边说:“我的人现在还跟着汉王,马匹我都准备好了。我估摸着钟山一带大点的去处就只有一个灵谷寺了,汉王莫不是去了那里?”

灵谷寺?叶枫皱了皱眉,汉王真的会把孙殿臣藏在那么显眼的地方?

灵谷寺,始建于南朝梁武帝天监十三年,是梁武帝为了纪念当时著名僧人宝志禅师而修建的“开善精舍”,后来称为开善寺。

到了大明建国之后,太祖皇帝朱元璋见这里风水极佳,决定在这里修建自己的陵墓,所以下令把开善寺移到了钟山东南的一处谷地之中,赐名为“灵谷禅寺”,封为“天下第一禅林”。

自此之后寺中向来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还经常有皇亲贵族前来参拜许愿,是京城附近最为热闹的去处之一。

汉王果真会把孙殿臣藏在这样人流如织,热闹非凡的地方?一直到两人随着汉王的马车来到了灵谷寺后门之外,叶枫也不敢相信。

灵谷寺占地颇大,香客和僧众出入寺院通常都走正面的山门,这里只是平时寺院中一些拉运货物的马车才会走后门,根本就没有什么人。

叶枫他们远远的就看见汉王朱高煦下了马车,四处张望了一阵,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之后,没有带一个随从,闪身进了灵谷寺的后门。

行踪如此诡秘,看来这灵谷寺中必有秘密。叶枫忍不住心里有些激动起来。

两人隐藏着身形,远远地跟着汉王走进了寺院后山的一处花园之中。虽然是佛寺,却是皇家敕建,因而连花园也修得极有江南园林风采,亭台池塘,假山绿树。

汉王径直走到花园池塘之畔的一片树林旁边停下了脚步,东张西望的好像在等待什么人。

叶枫他们不敢再跟过去,就在池塘对面的一片假山之中藏身,仔细观察着汉王的一举一动。

叶枫心中隐隐有些紧张,又有一些揭秘之前的兴奋,两眼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汉王那边的动静。

忽然身旁的铁无情压着声音低喝了一声:“谁?!”身形一动向假山一旁的树丛之中扑去。

叶枫吃了一惊,急忙扭头看去,铁无情的身影已经没入树丛之中看不见了。难道这里还有别人?叶枫心中一阵疑惑,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一转头看向汉王那边,却看见汉王身旁的树影之中好像有个人影,站在树影后面,隐隐约约的看不清楚,但是从衣服判断应该是个女人。

汉王正在和她在低声交谈着什么,看起来汉王显得有些激动,只是距离太远了,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怎么是个女人?那就不是孙殿臣了。

叶枫心里暗暗有一些失望,可是同时又很奇怪。以汉王朱高煦如今的身份和权势,怎么会冒着抗旨的罪名在禁足期间偷偷溜出王府,来到这寺院之中和女人私会?一直听闻汉王脾气暴躁,性格鲁莽,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好女色啊?

叶枫正在大惑不解之际,忽然心里浮现出了一种感觉,那是一种危险降临的感觉,没什么道理,却如同野兽对于危险的预感一般的准确,他感觉到背后袭来了一股杀气!

他立即卧倒就地一滚,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有三把飞刀呈“品”字形深深地插入了假山石中。好险!

抬头一看,他不由得一呆,他又看见了那个身影,虽然全身黑衣,脸上黑巾覆面,但是那身形分明是个女子,那身影动作也异常的熟悉,是在他梦中出现过很多次的那个身影。

这个黑衣人一击不中,看他回过身来,立即就走,身形一动就没入了树丛之中。

叶枫当然不肯放过,现在他已经顾不得什么汉王了,纵身就向那黑衣人逃走的方向追了上去。他一定要亲眼看看,这个两度暗中想要他命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心中的那个她!

可是等他进入树丛的时候,那个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往前追了几步没有发现,叶枫失望的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怔怔地发愣。

难道真的是她?真的是唐柔吗?

他心里一个声音在拼命地否认,不可能。

唐柔在此之前两次见面都救了自己,为什么现在会想要自己的性命?何况之前才见过了唐大,从他的态度看绝不会是蜀中唐门想要杀掉自己,那她又有什么理由呢?

不可能!

可是那身影,那动作,绝对不会错,虽然她使用的不是唐门的暗器,也不是唐门的手法,但是清清楚楚就是那个在自己心里常常浮现的影子,不会错的。

但是万一要是自己错了呢?

叶枫就站在那里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直到从他背后忽然传出了一声干咳。

叶枫吃了一惊,霍然转身看去,从身后一棵大树背后慢慢地走出了一个方巾长袍的中年儒生,慕容皓华!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叶枫心里一沉,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慕容皓华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叶枫,看着他的眼光里又惊又喜,还隐约有一种看见一个喜爱的物件时想要据为己有的贪婪。

他对着叶枫干笑了两声:“叶公子,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别来无恙吧?”

叶枫知道慕容皓华不怀好意,而自己现在却是只身一人,心里暗暗叫苦,表面上却装作很镇定:“慕容先生好,我是和铁少卿来这里查案的。他就在附近,马上就会过来。”

听他提起铁无情,慕容皓华的脸上反而现出一种轻松的神情。上一次他只是给天意楼姬家面子,要论武功,铁无情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他有绝对的自信。

眼前的这个小子张口就提起铁无情,说明他身边确实没有其他高手了,还想用铁无情吓退自己,居然玩这种心眼,慕容皓华心中不由暗笑。

真是天赐的好机会!

眼前这个小子大概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少林寺之外习练过易筋经的人了,无疑就是一本行走的活经书,更难得的是现在没有旁人在场,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落到了自己手里,免去了一切的麻烦。

他心里快要乐开了花,笑眯眯地盯着叶枫向前迈了一步。

叶枫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尽力掩饰着声音里的惊慌:“慕容先生,你要干什么?”

慕容皓华又向前迈了一步,笑容满面的说道:“还是先前的话,请叶公子到鄙庄住上一阵,让老夫查证一下犬子的死因。一有结果,立即奉送公子离开。”

那最后两句说得毫无诚意,一听就是随口胡诌的,毫不可信。

他的一步步紧逼让叶枫一步步地后退,已经有些掩饰不住的惊惶:“在下奉旨查案,实在脱不开身,等此间事了,再去燕子坞拜访慕容先生可好?”

慕容皓华嘿嘿冷笑着,向前的步子越来越大,在他眼中,叶枫无疑已经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叶枫心中如同火烧一般焦急,铁无情,这老匹夫跑哪儿去了?若是此刻他在这里两人联手,就算敌不过慕容皓华,也可以尽力一拼。

就在这万分焦急的时候,慕容皓华的步子忽然停住了。

叶枫抬头看见他脸上有一种吃惊的表情,双眼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背后。

他回头一看,不由得也愣住了。

在他身后的一棵歪脖子老树边,不知何时,盘坐着一个面容枯槁,骨瘦如柴的老和尚!

京师疑云 第四十五章 圈套

这个老和尚干干瘦瘦,面色蜡黄,身上的僧衣破破烂烂脏兮兮的,闭着双眼一脸病容地盘腿靠坐在一棵大树旁,没有一点反应,看上去像睡着了。

灵谷寺是天下知名的禅寺,寺里经常会收留一些浪迹天下,云游四方的挂单和尚,所以有这么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和尚倒也并不奇怪。

叶枫慢慢地往另一侧退去,希望能离这个老和尚远一点,即使一会儿他真的和慕容皓华动起手来,也不会波及到这个无辜的老和尚。

即使他身体还没复原,根本不可能是慕容皓华的对手,他还是决定放手一搏,绝不会任人宰割。

就在这时候那个一直闭着眼像是睡着了的老和尚忽然开口了,声音沙哑而苍老:“你这个娃娃倒是好心!”

叶枫急忙回头看去,老和尚还是闭着眼,连姿势都没有移动半下,如果不是他的嘴唇在动,真让人怀疑究竟是不是他说的话:“你都自身难保了,还不想连累到无辜之人,看来你是个好人。”

叶枫有些惊讶,没等他反应过来,慕容皓华接口说了一句:“好人通常不长命。”

老和尚听了猛的睁开了双眼,他双眼中精光闪动,神采奕奕,看上去完全再不像刚才那个满脸病容的样子:“谁说的?老衲最喜欢好人,说什么也要保他一保。”

慕容皓华脸色一整问道:“你是什么人?”

老和尚没有回答,一探身忽然站了起来。他伸手拿起了倚在树旁的一根木杖,慢慢地走到了叶枫身前,深深地看了叶枫一眼。不知为什么,从他的眼神里,叶枫老觉得他认识自己,但是自己绝对是头一次看见他。

老和尚转过身,面对慕容皓华,他手中的木杖往地上一插,看着轻巧的木杖居然发出沉重的声音,三分之一都没入了地面,真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

他开口对叶枫说道:“娃娃你快走吧,既然说了要保你,这里就交给老衲了。”

叶枫一阵犹豫,本来此事和这个老和尚全无关系,如今却要自己先走留下他单独面对慕容皓华,虽然没有看见过慕容皓华的武功底细,但是这事他还真有点做不出来。

慕容皓华冷冷一哼:“你胆敢管我慕容家的闲事?”

老和尚仰面哈哈大笑,笑声中他的身上忽然迸发出一种强烈的气势,衣衫烈烈鼓动,原本干瘦的身体看起来竟然如同天神一般威严。

他双眼一瞪,看得慕容皓华心中一震:“慕容家早几代还算出了些英雄好汉,不过如今却是人才凋零,没有什么了不起。”

说完转头对叶枫低喝了一声:“快走!别忘了你的正事。”

叶枫看了这老和尚的行事做派,想来不是普通和尚,也必定是个异人,想来本领绝对不在慕容皓华之下。自己身体尚未复原,武功大打折扣,再说就凭自己这点微末伎俩,也许反而会拖累了这老和尚。

加上老和尚一句提醒,他猛然想起还在池塘边的汉王,于是赶紧对老和尚一躬身:“如此多谢前辈了。”

说完,一弹身向树林之外飞奔而去。

慕容皓华心里一急,怎么能就这么让他跑掉了,身形一动就想要追上去。

这时那老和尚一手握住了木杖,一把从地上拔了出来。他一手持杖向上指天,慕容皓华忽然觉得这老和尚的姿势居然封住了自己去势,不得不止住了身形。

不光如此,这个老和尚手中的木杖仿佛和他的身体合二为一,全身上下全无破绽,散发着惊人的气势。

这样的姿势,这样的杖法他从未见过,连听也没听说过,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套传说里威力巨大的杖法。

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一的金刚伏魔杖法,相传是当年达摩祖师所创,至刚至阳,每一招都威力巨大,可是从没有人见过。

莫非眼前这个邋里邋遢,骨瘦如柴的老和尚竟然会是少林寺身怀绝技的高僧?慕容皓华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老和尚。

慕容家许多代以来,致力于收集武林中各种武功秘籍,无论疯魔杖法、泼水杖法、灵蛇杖法、大夜叉杖法、小夜叉杖法,甚至是丐帮帮主代代相传的打狗棍法在燕子矶中都有收藏,可是独独没有少林的七十二项绝技,连一项都没有。

如果这老和尚使的真的是少林的金刚伏魔杖法,慕容皓华没有把握能接得住,更别说战而胜之了。就凭这老和尚刚才把一根轻巧的木质手杖使得如同重逾千斤的精钢禅杖一样虎虎生风,他就自愧不如。

慕容皓华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动手,沉声问道:“敢问大师法号?”

老和尚两眼精光闪动,和最初病恹恹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扬声道:“老衲了尘!”

慕容皓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是少林上代住持凝然了改大师却是名满天下,这个了尘和了改大师既然同为“了”字辈的高僧,必是师兄弟无疑。那么,他使的杖法也必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金刚伏魔杖法!

慕容皓华转头看向叶枫消失的方向,感觉恨得牙痒痒的。看来这次要抓这小子又是没什么指望了,上次是天意楼姬家,这次又是少林高僧,看来这小子的运气着实不错。

看看他下次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慕容皓华恨恨地想着。

慕容皓华心中怒气难平的时候,叶枫已经回到了池塘边上。

此刻池塘边已经空无一人,不但汉王朱高煦不见踪影,连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个女子也没了影子。叶枫站在他们刚才站的树丛边,只有初夏的阳光从茂盛的树木枝叶间星星斑斑地洒落在旺盛生长的草地上,仿佛从来没有人在这里出现过,没有一丝的痕迹。

叶枫呆立在那里,如果不是刚才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堂堂的汉王会偷偷跑来禅寺私会女子。这个女子是谁?究竟和孙殿臣案件有没有牵连?

他正任凭思绪翻滚,忽然眉头一皱,他闻见了一股气味,很不好的气味,血腥气!

转身往树丛中探索了几步,他看见在茂密的草丛中竟然躺着一具尸体,胸口还插着一把短刀!

尸体穿着很讲究的蚕丝衣服,做工精细,看打扮像是宫里的内侍,可是又并不是皇宫里的。难道是王府里的?叶枫的心往下一沉。

他俯身检查了一下尸身,尸体尚温,看来死了不久。他的手一碰触道尸体的胸部,面色一变,尸体的肋骨竟然全都断了,从胸前的骨折和嘴角的血迹判断,他分明是被人用重手法击碎胸膛和内脏而死的。可是为什么要在死尸上插上一把短刀呢?

叶枫伸手拔出了那把短刀。

真是一把好刀!不但锋利异常,而且吞口用黄金雕成的一个虎头,刀锷是两片翅膀形状,整个看上去是一只栩栩如生的插翅飞虎。在刀柄的末端还镶嵌着一颗龙眼大小的淡红色宝石,晶莹剔透,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整把短刀珠光宝气,华贵异常。

叶枫拿着短刀仔细端详着,想从上面看出点线索,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也是一种危险的预感,不过和刚才被人偷袭的时候不同,这更像是野兽落入陷阱之前的感觉,很不好的感觉。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忽然听见一声唿哨,从树丛四周忽然冲出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兵士,手持刀枪,把他团团围在中心。

叶枫看着他们紧张戒备的样子,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是大理寺铁少卿的人,正在奉旨查案!”

话音未落,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我认识你,叶公子。不过你应该没有奉旨杀人吧?”

一个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走了出来,一身军官装束,这个人叶枫也认识,就是在鬼宅的树林外曾经替他解围的京城巡防营统领李飞虎。

李飞虎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叶枫,就像看着在陷阱中挣扎的猎物一般,眼光里满是冷酷。

“杀人?”叶枫愣了一下,“我只是发现了尸体,人并不是我杀的。”

李飞虎冷哼了一声:“你手持凶器站在尸体之旁,还敢狡辩。你查案一个人来这禅寺后院之中干什么?”

叶枫忽然明白了。

这就是个圈套,这些兵士是早就埋伏好了的,就等着他先发现尸体再冲出来抓个现行。只是这尸体死因漏洞太大,只要稍加检查就能知道绝不是死于短刀之下。

可是这有些拙劣的手法,这蓄意的栽赃是为了打断他的调查?还是这背后还藏有什么阴谋?这个死去的内侍到底是什么人?他与孙殿臣的案件又有什么关系?

不管这些是为了什么,叶枫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尸体一定和刚才微服来到这里的汉王有关。

叶枫脑子里有些乱,随口问了一句:“巡防营不是负责京城安全吗,你们又怎么会忽然跑来京郊的禅寺后院?”

李飞虎窒了一窒,喝道:“京郊也是巡防营的职权范围,本将也无需向你解释,你还是乖乖跟我去刑部向太子和各位大人解释吧!”

太子?

叶枫想起来了,太子遇刺之后,京城巡防营已经调派给太子节制。如果想要陷害自己的是汉王,他们怎么会听从汉王的吩咐?莫非如同上次他们按黔国公沐晟的安排来解救自己一样,这个李飞虎与汉王之间也是为了报恩?

他抬头看着李飞虎,感觉到这个小小的京城巡防营统领的身上,竟然隐隐笼罩着一层让人看不清的东西,如同迷雾一般,朦朦胧胧的。

京师疑云 第四十五章 逃

叶枫心里又有了那种感觉。

那种被人操控在手掌中,进退全不由自主的棋子一般的无奈感。回想起来,从他回到京城开始,不,也许更早,他的每一步也许都已经被人算计好了。他所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别人所希望他看到听到的,包括这眼前可笑的圈套,一切都是一个布好的棋局,他不过是棋局中一颗身不由已的棋子而已。

然而,这个藏在后面操纵这一切的人只是一个影子,他没有一丝一毫关于这个人的线索,有的只是感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想知道真相,揪出这个躲在阴影里的人,就必须改变局面,离开所有人的视野,隐身到暗处。他需要在暗处重新观察这一切,重新梳理所有线索。

于是他就决定开始逃。

就在李飞虎挥手让士兵们上前拿下叶枫的时候,叶枫忽然翻身冲向了他,紧接着就出刀。

叶枫手中握着的是从死尸身上拔出来的那柄华丽短刀,虽然短小,可是还是天下少见的利器。加上叶枫的武功虽然没有什么人知道深浅,但是他父亲叶知秋却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落叶刀,家学渊源,想必刀法自然也不错。

李飞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他凝神吐气,大喝一声,全力打出一拳迎了上去。

这一拳看似平谈无奇,可是气势惊人,罡风激荡,眼见得威力非凡。

叶枫的脸色变了,他看出了这一拳的巨大威力,他脑子里浮现出草丛中那具死尸的死状,那被人用重力击碎的胸骨内脏,难道是他?可是这怎么可能?

李飞虎的脸色也变了,因为他看见叶枫手中的短刀迎上来的不是刀锋而是刀背,他并不想伤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李飞虎赶紧卸去拳头上的力量,可是饶是如此这一拳也有七八成的力量打了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叶枫的刀上竟然全不着力,轻飘飘的,反而借着他这一拳的力量,叶枫身子很优美的在空中转了个圈,径直向反方向飞去,一下飞出了巡防营的包围圈,向花园外逃去。

李飞虎愣了一下,叶枫的举动明显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但是只是一霎间,他立刻挥手带领着士兵们追了上去。

叶枫逃出灵谷寺的后门,顺着山路向山下跑去。

他逃跑的身形看上去略有些蹒跚,本来轻功就不是他所擅长的。刚才逃走时的身法还是当初常常和那位轻功绝顶的义兄张痴混迹在一起的时候偷学来的,可是一则他现在身体的毒伤没有完全痊愈,武功也只有原来的六七成,二则他确实没有料到一个小小的京城巡防营统领居然会有这样的武功,那一拳就算卸了力道威力还是惊人,自己在借力的时候还是被拳劲震伤受了一些内伤,所以现在逃得并不快。

他心里还在暗暗为刚才李飞虎的那一拳心惊,如果他全力打出来,恐怕江湖中也鲜有敌手。这一拳至刚至阳,倒像是少林一脉的拳法,只是一个有如此高武功的人,居然会屈就一个小小的巡防营统领,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了,叶枫心中渐渐焦急起来。

他倒并不是担心担上这杀人的罪名,其实这栽赃嫁祸的手法实在并不高明,稍加调查就能洗清他的嫌疑。只是孙殿臣的案子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他不愿意因为这个无中生有的杀人罪名而横生枝节,费时费力,何况他现在绝不希望再落入他人设计好的彀中,他需要做一些别人料想不到的事情,即使成为逃犯他也要打破原有的局面。

可是眼下该怎么甩掉李飞虎他们的追捕呢?

就在他心里焦急的时候,一抬头,在山路旁的树林边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这个人精赤着上身,全身皮肤黝黑,顶着一个大光头,竟然是上次在进京途中救下的黑鬼赫连铁!

叶枫愣了一下,就见黑鬼双手环抱着一棵比碗口还要粗的大树,大吼了一声,一连串的喀嚓声中,居然把树木连根拔了起来。他对着奔跑过来的叶枫点点头,奋力一掷,把树木扔在叶枫身后的山路上,横着挡住了道路。

叶枫正诧异间,就看见黑鬼身旁的大树后面转出来一个圆圆滚滚的身影,手里还牵着两匹马,正是义兄张痴!

张胖子对叶枫一招手叫了声:“快!”三人来不及打招呼,翻身上了两匹快马,沿着山路纵马一路狂奔而去。

而李飞虎和手下的兵士们却被大树挡住了道路,纵使有马匹也暂时无法前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路走远了。

甩掉了追兵,叶枫心情轻松了许多,转头问另外一匹马上的张胖子:“你怎么知道我这里出事了,还及时赶来接应我?”

张胖子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早上听说那个铁老头拉着你一块儿出门了,心里放心不下就赶来看看。我可信不过这个铁老头,外表忠厚内心奸诈,还不知道他对我们藏了多少秘密呢!”

叶枫点点头,确实不错,从今天在灵谷寺里的情形看来,很难说这个栽赃嫁祸的圈套和铁无情无关。可是自己明明是他请来帮助查案的,他身负皇命,应该比谁都希望尽快查出真相啊,又怎么会设计这样的圈套来阻挠自己查案呢?他到底是想要隐藏什么样的秘密呢?

他又想起了那个曾经两度想要暗中偷袭自己的黑衣人,虽然全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巾,但是那身影看来分明是个女人。真的是唐柔吗?但是蜀中唐门有什么理由会想要自己的命呢?莫非是自己猜错了?可是唐柔的身形动作,不知在他脑子里反复闪现了多少次,怎么会看错?

他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下去,看来只有见到唐大才能见分晓了。

转头他又问张胖子:“你怎么会和黑鬼赫连兄弟在一起?”

张胖子笑道:“我们上次跟着沐晟沐公爷进京的时候,就把他带进了京城。按他的意思,把他送去京城里他认识的一个药材商人那里养伤了,所以之前你都没有看到他。我既然觉得铁老头信不过,赶过来总得带个帮手,二哥他又不会武功,一时之间能找到武功最高的就只有这个黑鬼了。”

叶枫笑了笑,想起在小镇救下黑鬼赫连铁的时候,张胖子是一力反对,对黑鬼充满了敌意。如今两人居然携手合作了,看来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他们之间的关系改善了不少啊。

他想起了黑鬼身上的伤,转头问同乘一骑的赫连铁:“你的伤如今养得如何了?”

赫连铁的声音透着一股子豪迈:“多谢公子挂心,程姑娘妙手回春,她的药灵验无比,修养这几日,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

叶枫想起当初救下他时那病得奄奄一息的样子,又想到刚才他徒手拔树的神力,心里对程念真的医术更是佩服,可是就是每日那一碗腥臭的药汁却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想到那药汁,他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憋闷,难受得紧,心知大约是刚才被李飞虎那一拳所震伤的内伤要发作了。这个李飞虎,真是了不得!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感觉喉头一甜,一张口吐出了一口乌血,两眼一发黑就伏在了马背上。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耳边一直响着张胖子和黑鬼焦急地呼唤他的声音。

京师疑云 第四十六章 又见铁无情

叶枫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又是程念真。

说来也奇怪了,这一年多以来,每次他遇险昏迷,醒转过来第一眼看见的都是程念真,也真是巧了,难道冥冥中程姑娘就是他命中的救星?

可是自己要么就是嫌弃药汁腥臭不按时服药,要么就是查案心切妄动武功,搞得几次三番要程姑娘来救命,想起来还真是有些惭愧。

想到这里,他眯缝着眼装作未醒偷偷看着程念真,想看看她脸色如何,是否生了气。

程念真正在低头收拾银针,显然是刚刚为叶枫针灸治疗过了,她自然知道叶枫已经醒来了,冷冷哼了一声:“既然醒了,装神弄鬼地做什么?”

叶枫有些尴尬地一笑,赶紧坐起身来。他这才看见房里还站着两个人,正是义兄张痴和黑鬼赫连铁。

张胖子见他醒来,喜上眉梢地问程念真:“程姑娘果然是妙手回春,我四弟他没事了吧?”

程念真正色道:“他现在是没什么事了,不过是受了些许内伤,幸而没有引发他体内的余毒,修养几日就可无恙。”

叶枫正想开口道谢,程念真一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他赶紧闭上了嘴:“这次是你运气好,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是再与人随便动手,受点内伤事小,如果引发你体内的余毒,恐怕神仙也救不了你。”

张胖子笑道:“反正有程姑娘你在,有你的回春妙手,没有什么是治不好的。”

程念真转头又瞪了他一眼:“像他这样又不认真服药,隔三岔五还跑出去和别人打架搞得一身伤回来,哪里像个病人的样子了?我就是神仙也没有办法。”

张胖子吓得一吐舌头,乖乖闭上了嘴。

叶枫赶紧陪着笑脸道:“程姑娘请放心,今后我一定好好服药,认真休养身体,再不敢违背姑娘的吩咐了。”

程念真气冲冲地哼了一声,低头不再言语。

叶枫看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抬头看了看身处的屋子,转头对张胖子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来到这里的?”

张胖子道:“你现在已经是逃犯了,自然不能再回沐国公府上了。这里是黑鬼兄弟的那位相识药材商的一处院子,本来是让黑鬼兄弟在这里养伤的,我们看你昏迷不醒,就把你先带来这里安置,我再回去沐国公府上把程姑娘接了过来。”

叶枫对黑鬼点了点头表示谢意:“看来如今只能在这里叨扰几日了,只是目前我是逃犯身份,希望不会连累到赫连兄。”

黑鬼躬身抱拳恭恭敬敬地答道:“在下的性命都是公子所救,如无公子赫连早在小镇的时候就已经病死了,本当竭尽所能报答公子恩情,谈何连累?”

叶枫也知道这个黑鬼其实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年林随风无意之间救了他一回,他竟然不惜追随多年,甚至以性命相报。于是微微一笑,也就不再多言。

张胖子这时候忍不住问道:“你和铁老头一块儿跑去钟山灵谷寺干什么去了?怎么又搞得如今巡防营满京城张贴告示在捉拿你,说你在灵谷寺杀人潜逃?”

叶枫叹了口气,缓缓地把在灵谷寺里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只是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他隐去了那个身形酷似唐柔的黑衣人企图暗杀他的那一段。

一番话直听得屋里人只觉惊心动魄,汉王微服去灵谷寺私会女子?有人杀了内侍服饰的人嫁祸叶枫?太子麾下的京城巡防营竟然与此有关?

任何一件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如今接二连三地发生,到底这些与正在查的孙殿臣案有什么关系?

大家正在苦思不解的时候,叶枫忽然问道:“解二哥呢?”

张胖子答道:“如今你成了潜逃的杀人犯,二哥他出去打探一下消息去了。”

叶枫摇摇头:“打探消息有什么用啊?人家既然是故意陷害就一定会有后手,现在能够帮我洗脱罪名的只有一个人。”

张胖子问道:“谁?”

叶枫一字一顿地答道:“当然是奉旨查案的铁大人。”

张胖子一愣,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铁老头?他不是和你一起去的灵谷寺吗?后来他去了哪里?”

叶枫摇摇头:“不知道,中途我们就失散了。”

张胖子有些失望地说道:“那么我们现在到哪里去找他?”

叶枫忽然笑了笑:“我现在杀人潜逃了,如果你是铁无情铁大人,你要怎么找到我?”

张胖子眨巴着眼,嗯了半天答不上来。

叶枫摇了摇头,对张胖子的智商很失望:“不管我如何潜逃,总是需要帮手的。如果我是铁无情,一定会盯着沐国公府上,你把程姑娘接到这里来,一定是为了给我治伤来的,只要跟着你们,自然就能找到我了。所以,我们根本不必去找他的。”

说完,他忽然提高了嗓门大声问道:“我说得对吧,铁大人?”

屋外传来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一个人影大步走进门来,抚掌而笑,正是大理寺少卿铁无情。

铁无情对叶枫笑道:“叶公子果然聪慧过人,老夫没有看错人。”

张胖子看见铁无情走进来,先是一惊,然后是一副戒备的神情:“你是想要来捉拿老四么?他根本没啥人,是被人陷害的。”

铁无情摆摆手示意他放松:“我当然知道叶公子是被冤枉的,他既然是我找来的,我当然相信他。”

张胖子气呼呼地问道:“那么他被人陷害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

铁无情耸耸肩道:“我和他一同跟踪汉王到了灵谷寺,后来我发现有人跟踪我们,追了过去被引开了。等我回来叶公子已经被巡防营团团围住了,我想援手也已经晚了。”

一番话说得毫无破绽,张胖子一时也无言以对。

叶枫这时开口问道:“我只是好奇,那个被人杀死来嫁祸给我的那个内侍是什么人?”

铁无情答道:“他是汉王府的一个贴身内侍,平时很得汉王的欢心,是汉王最信任的人之一。”

叶枫脸色一变:“汉王府的内侍?莫非就是他在孙殿臣生日那夜,给孙府送去了汉王恩赐的那道八仙过海?”

铁无情点点头:“正是此人。”

叶枫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看起来是想到了什么。

铁无情开口问道:“刚才听叶公子说只有老夫可以帮助公子洗去罪名,不知老夫能做些什么?”

叶枫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凶手杀死内侍嫁祸给我,除了杀掉孙殿臣案的最重要的证人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阻止我继续查下去。”

铁无情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叶枫说道:“如今只要铁大人具表上奏,把此案的真相奏明皇上,他的计策自然破产。至于我的罪名,只要对内侍的尸体稍加检验就可以排除。”

铁无情双眉一挑:“你是说此案已经真相大白?”

叶枫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铁无情追问道:“真凶是谁?”

叶枫微微一笑道:“孙殿臣既然未死,自然没有凶手。不过利用迷药制造幻像,杀死钱甲灭口,杀掉酒楼厨师冒充孙殿臣,今日又杀死内侍嫁祸于我,这一切的幕后却有一个人精心策划了这一切。”

屋里的人都紧张地看着叶枫,问道:“是谁?”

叶枫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汉王朱高煦!”

京师疑云 第四十七章 真相

屋里没有人说话,死一般的沉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叶枫说出的这个答案其实既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是经过这么久的调查,所有的线索和疑点都指向了汉王朱高煦,意料之外是没有想到叶枫会在此时此刻如此干脆利落地说出来。

沉默了很久,铁无情终于还是开口了:“你是说要我上表皇上,去弹劾汉王?”

叶枫摇摇头:“我没有这么说。”

铁无情奇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叶枫脸上的表情很轻松:“你只需要把我们调查到的线索都一一列举出来,上表呈报给皇上。既然我们确定当夜死去的不是孙殿臣,那么这个案子就从朝廷三品高级武将的命案变成了一桩谋杀一位厨师的普通案子,案件性质发生了变化,当然需要立即向皇上禀报。”

话是没错,铁无情搔搔头:“孙殿臣既然没死,那么他现在何处?”

叶枫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着铁无情:“我怎么会知道?”

他看铁无情还是没明白,又解释道:“对方既然如此大费周章地设下这个局当然不是为了让孙殿臣死,和这个迷局相比,杀死孙殿臣其实要简单得多了。所以,孙殿臣一定还没有死,这个你们同意吧?”

大家都点点头,表示理解。

叶枫接着说道:“既然他没有死,那么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找到他,这就变成了一起失踪,或者说是绑架案子,案子的变化如此大,当然需要及时上奏,否则你就会一直顶着限期破案的圣旨。”

铁无情好像有点明白了:“你是说现在案子既然已经不再是孙殿臣的命案了,自然也就不再适合限期破案了。”

叶枫看上去很高兴他终于明白了:“我们既然将所有的线索和疑点都奏明了皇上,如果他还继续让我们调查下去,那就说明,我们可以去动一动那位高贵的汉王殿下了。”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汉王朱高煦,他那任性暴躁的脾气和他那辉煌的过去一样的著名,而皇上对这个二儿子的偏爱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样的一位尊贵的王爷,真的有人敢去动他吗?

铁无情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真的相信幕后的真凶就是汉王?”

叶枫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正是他在灵谷寺中的那具尸体上拔出来的那把短刀。

铁无情的表情显得非常地吃惊:“这把刀……你从哪里得到的?”

叶枫看着他问道:“你认识这把刀?”

铁无情的表情很严肃:“这把刀名叫绯红,是西域某小国进贡之物,得名于刀柄上镶嵌的这颗红宝石。据说是他们国王的心爱之物,为了能求得大明的庇护才忍痛进献给我朝。”

叶枫问道:“后来呢?”

铁无情说道:“后来皇上把这把刀赏赐给了汉王,这事很多人都知道。”

叶枫看上去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惊讶,他把短刀递给了铁无情:“看来这刀还是交给你吧,因为它是重要的物证,它就插在用来陷害我的那具尸体的胸口上。”

什么?!

屋里的人都大惊失色,这么说来,陷害叶枫的人竟然就是汉王?

叶枫叹了口气,说道:“事到如今,我就把多日来我们查到的所有线索串起来,试着拼一下这个案子的真相吧。”

铁无情点头道:“愿闻其详。”

叶枫看着铁无情,缓缓地说道:“汉王和太子之间的争斗早已不是秘密了,他对太子之位的垂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封王之后久居京城拒绝就藩,皇上不但不予斥责反而多次容忍他的任性妄为,甚至还把身为皇宫禁军的天策卫赐给他作为王府卫队,这是何等的宠爱,可是也助长了他的野心。”

屋里的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他的讲述。

叶枫继续讲道:“汉王手里忽然有了这样一支军队,实在是大喜过望,可是这支毕竟是禁军,而且跟随孙殿臣多年,汉王一时很难掌控。而孙殿臣是个武夫,不喜交际,一心只忠于皇上,所以要想控制天策卫,势必首先要控制住孙殿臣。”

铁无情点点头,说道:“很合理。”

叶枫接着说道:“孙殿臣性格古板,寻常拉拢手法不能奏效,要控制住他唯有用强。不过他身为三品武官,禁军统领,如果一旦无故失踪,势必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引起皇上的警觉和戒备,所以,汉王就想出了一个妙计。”

他转头看了看正出神倾听的众人,接着道:“孙殿臣身材魁梧出众,急切之间很难找到顶替之人。正巧汉王的人从醉仙楼小二钱甲口中得知有一位厨子与孙殿臣的身形极为相似,真是老天帮忙,所以小二钱甲就得到了一笔重赏,也因此丢了性命。”

铁无情还是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推论。

“既然已经有了顶替孙殿臣的人选,于是一切就按计划开始了。”

叶枫顿了顿,继续讲下去:“首先是在孙殿臣生日那天,借他宴请宾客之机,把这个厨子骗到了孙府。其实这很好证实,只需要去盘问下孙府的下人们,就一定会发现那晚有一个新来的厨子不见了。不过大户人家宴请宾客通常都会在外面临时请人来帮忙,所以一个生面孔的厨子也不会有人留意他的下落。”

“接着就是汉王赐了一道下了迷药的八仙过海给孙殿臣,作为荣耀,按规矩当时筵席上的所有客人都分食了这道菜。于是就有了后来的厉鬼回魂,当众斩头的幻像,而真正的孙殿臣一定被掳走暗中藏在了某处。”

这次连张胖子也连连点头道:“合理,非常合理。”

铁无情感觉像是被他抢了话,回头白了他一眼,扭过头来继续听叶枫的讲述。

“控制了孙殿臣,有了他的手令和兵符,对他忠心耿耿的天策卫自然也就成了汉王手中的利剑。而孙殿臣的失踪就变成了一桩离奇的厉鬼杀人的案件,这样既不会引起皇上的疑心,也让查案的人无迹可寻,无处查起。”

说到这里,叶枫笑了笑叹道:“果然是好计策啊,就算像杨文昌杨大人这样精明的人看出了破绽,也不敢追查,只能托病不出。”

“再后来,就是居然有天策卫的人刺杀太子,虽然没有成功,却足以说明天策卫已经完全落入了汉王的掌控之中了。我猜想皇上这时也有了警觉,所以才会把京城巡防营调拨给太子节制,以加强他的保护力量。”

铁无情看着叶枫,心中暗暗佩服,想不到这小子竟然连皇上的心思都能猜到。

“可是后来铁大人请了我们来帮助查案,这似乎出乎了汉王他们的预料。我们先是凭借着程姑娘高超的验尸手段在死者的尸体上发现了疑点,接着我们查到了醉仙楼钱甲的身上,也是在那里,我们知道了死的其实并不是孙殿臣。”

叶枫微微一笑:“我们调查的进展看来大大出乎了汉王他们的想象,他们开始惊慌了。所以汉王才会在禁足期间冒险外出去了灵谷寺,会见了一个神秘的女人,可能是与安排孙殿臣的下落有关。而且他还杀掉了当初给孙府送去下了迷药的赐菜的内侍,乘机嫁祸给我,让我成为杀人嫌犯,从而阻止我们的调查。”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些,也许就是这个案件的全部真相。”

叶枫讲完了,他抬眼环视了一圈屋里的人,他们全都没有说话,用一种惊疑的眼神看着他。

他讲述的事情太过曲折离奇,实在很难令人相信,可是又合情合理,不由得你不信。

铁无情老半天才开口道:“我就把这样的结论上奏给皇上?我们手里可是没有任何证据的。”

叶枫轻松地一笑:“其实根本不必有结论,你只需要把我们查到的疑点和线索全都呈报上去,以皇上的圣明,他一定会有自己的判断的。”

铁无情点点头,确实这也许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要想和权倾一时的汉王作对,就必须得到皇上的支持。

他站起身来,对叶枫说道:“我即刻就返回大理寺具折上奏,可是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叶枫笑道:“我现在可是个逃犯,当然不便露面,正好在这里养养伤,等到你那边圣旨下来我自然就没事了。”

铁无情叹息一声,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互道珍重之后,铁无情走了,叶枫脸上轻松的表情不见了,露出了一种疲惫的神色,像是刚刚经历了一些什么紧张凶险的事情。

张胖子有些担心,走过来问道:“老四你没事吧?是内伤又发作了吗?”

叶枫摆了摆手,一旁的程念真却说道:“他身体没事,就是刚才精神太过紧张,累着了。”

张胖子一愣:“紧张?”

叶枫也笑了:“程姑娘如何看出我紧张的?”

程念真头也没抬:“你刚才故作轻松的表情,可是你的双脚一直在动来动去,双手紧握,太阳穴微微颤抖,还说你不紧张?”

张胖子听了衷心地赞道:“程姑娘真神人,这也能看出来。话说回来,老四你这么紧张,难道你刚才对铁老头说的那些真相其实是假的?”

叶枫展颜一笑:“我刚才讲的七分真,三分假,当然不是全部的真相。”

张胖子大惑不解:“那你为什么要骗铁老头?”

叶枫冷冷一哼:“因为他和陷害我的那些人,是一伙的!”

京师疑云 第四十八章 不是真相

什么?

张胖子的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陷害你的难道不是汉王吗?”

叶枫对他的吃惊并不意外:“当然不是,用皇上御赐的短刀来陷害我,你觉得汉王是个白痴吗?”

张胖子一想也对,问道:“那是谁在陷害你?”

叶枫笑了笑:“也许他们想要陷害的并不是我,这只不过是阴差阳错的一个失误。”

张胖子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是你?那他们想要陷害谁?”

叶枫说道:“当然是汉王。”

陷害汉王?张胖子更加听不明白了。

叶枫看着他迷惑不解的表情解释道:“他们先把汉王引到灵谷寺,在约定见面的地点放上孙殿臣案重要人证的尸体,胸口还插着皇上御赐给他的短刀。接下来如果让他发现这具尸体,再让跟踪他的我们,或者是太子麾下的京城巡防营看见他站在尸体旁边,会发生什么事?”

张胖子好像明白了什么:“那么汉王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想了想他又追问道:“可是你怎么能肯定杀死这个人的就一定不是汉王呢?”

叶枫摇摇头,好像对他的智商很失望:“死的证人是汉王最信任的内侍之一,时常跟随在身边,以汉王的势力真要想杀他完全可以在汉王府或者其他任何地方,更不必自己亲自动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他,何必要在禁足期间冒险出府跑来灵谷寺,还要亲自动手用皇上御赐的宝刀杀人?”

张胖子点点头,确实如此。

他晃了晃滚圆的大脑袋问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陷害权势如日中天的汉王殿下?”

叶枫摇摇头:“不知道。不过约汉王去灵谷寺见面的这个神秘的女人一定脱不了干系,要么她就是这个布局的策划者之一,或者就是她和汉王见面的消息被人知道了,所以才会有人事先把尸体放在他们相约见面的地方。”

张胖子点点头表示同意。

叶枫继续讲道:“第二个可疑的就是那个李飞虎,京城巡防营负责京城中的治安巡查,没有特别的情况绝不会那么无巧不巧的出现在京郊钟山的灵谷寺。”

张胖子眨巴了下眼睛:“也许有人先发现了尸体报了案?”

叶枫苦笑了下:“京城到钟山来回需要两个时辰,汉王在灵谷寺内总共呆了不到一刻钟,巡防营真的就能那么巧赶上?我情愿相信他们事先就在附近埋伏好了的。”

他话锋一转:“何况我检视过那具尸体,他根本不是被短刀杀死的,他的胸骨全碎,内脏破裂,七窍流血,分明是被人用重手法当胸一击活活震死的。那把用来陷害汉王的短刀也是在他死后才插上去的。”

他看着张胖子的眼睛:“奇怪的是我后来逃走时和李飞虎对了一招,发现他正好练的就是少林神拳一类的刚猛武功,而且绝对是个高手,仅仅用了七成力就震伤了我。”

张胖子面露惊容:“你是说杀死那个证人陷害汉王的是李飞虎?”

叶枫脸上毫无表情:“我只是说他可疑。”

张胖子还想说什么,但是还是咽了回去。李飞虎,和他统领的京城巡防营,现在可是归太子节制,如果真的是他陷害汉王,这太可怕了。

叶枫顿了一会儿,接着说下去:“还有一个最可疑的人,就是我们这位铁大人。陷害汉王其中一个重要环节就是让我亲眼看见汉王站在这个重要证人的尸体旁边,确信是汉王杀了他灭口。”

“之前我们查到的线索已经确定所谓的厉鬼杀人是因为汉王恩赐的八仙过海中的迷药所引起的幻像,那么这个当夜负责赐菜的王府内侍就是最重要的证人,只有他能够证明到底是不是汉王下的迷药。”

叶枫叹了口气:“可是现在这个重要的证人死了,如果能证明他是被汉王灭口的话,那么刚才我对铁无情所讲的所谓真相就全部都能成立,汉王必是孙殿臣案件的幕后元凶无疑。所以他们才设下了这个圈套陷害汉王,真是不可谓不毒。”

张胖子问道:“这和铁老头又有什么关系?”

叶枫反问道:“我们查案的进展除了我们几个之外从无泄露,他人是如何知道我们查到了这个证人身上的?汉王微服出府去钟山,是谁火急火燎赶来拉着我一块儿去跟踪的?到了灵谷寺又是谁借故开溜,好借机跑去通知事先埋伏在附近的巡防营赶过来抓现行的?”

张胖子无话可说,因为做这一切的都是那个号称铁面无情,名满天下的大理寺少卿铁无情!

叶枫微微一笑:“本来这个计划很完美,可是中间却出了岔子。不知道什么原因,汉王在和那个神秘女人见面之后,忽然提前匆匆离开了,并没有发现尸体。于是等到李飞虎带着巡防营按计划出现的时候,就变成了看到刚发现尸体的我拿着短刀站在那里。”

他叹了口气:“所以现在我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杀人的逃犯,只能躲在这里不敢出门了。”

张胖子点点头:“这样说来,之前孙殿臣的案子我们查到的所有疑点都指向汉王,也是有人有意在陷害的了?”

叶枫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看来你总算开窍了,除了死记硬背,还会举一反三了。”

玩笑归玩笑,他正色道:“本来我就觉得奇怪,禁军将士身上都有特殊的纹身印记,身份很好辨认,既是要刺杀太子这样的惊天大案,怎么会使用天策卫中的人,岂不是不打自招?”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就是赵四的死,从手法上看,应该与孙殿臣案件的是同一凶手。可是赵四和孙殿臣案件看起来毫无关联,和汉王府更无瓜葛,他的死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胖子想想不由暗暗心惊:“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胆敢设下这样的毒计刺杀太子,陷害汉王?”

叶枫摇摇头:“汉王素来仗着皇上的偏宠脾气暴躁,行事鲁莽,得罪的人可不在少数,以目前的线索实在难以推测。”

张胖子有些奇怪地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对铁老头说元凶是汉王,还撺掇他上书奏明皇上?”

叶枫笑了笑:“既然他们设下这个圈套的目的就是陷害汉王是孙殿臣案以及刺杀太子的幕后元凶,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我倒不如顺着他们的意思将计就计,假意全力配合,让他们麻痹大意,我们才能在暗中继续调查,找出真相。”

他的笑容里有了几分得意:“何况以皇上的圣明,加上他一直偏宠汉王,就凭这些破绽百出的疑点,断然不会轻易相信汉王就是元凶的。这样支开铁老头这只老狐狸,反而给我们暗中调查争取了时间和空间。”

张胖子听得连连点头,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叶枫低头思索了一阵,说道:“你先去找解二哥,让他设法去灵谷寺打探一下,看看今日除了汉王,还有什么达官显贵尤其是女眷去过寺里的。”

他略一沉吟,又道:“我们现在势单力薄,需要帮手,你去我家门前大树上刻上一个唐字,那是我与唐大约好的记号,自然有人会联络你。你告诉他,我要见唐大。”

张胖子连连点头,回身叫上黑鬼一块儿依言出门去了。

叶枫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俩的背影,心里想的却是唐大。

不知道唐大对付大雷门现在情况如何了?

说起来,自己如此迫切的想要见到唐大,除了需要他的帮助之外,恐怕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个两次想要偷袭暗杀自己的黑衣人,那个身形酷似唐柔的女人。

他一定要问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唐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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