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神秘的萨满世界 - xp1024.com
《寻找神秘的萨满世界》


前言 何为本书的目的

自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从事萨满文化调查研究工作以来,我走访了满族、赫哲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锡伯族、蒙古族、达斡尔族、彝族、藏族等许多民族聚居区,那里的萨满文化遗留情况是我最关心的问题。调查的收获是巨大的,它们为我后来的科研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出版了多部萨满教研究著作后,我始终有一个遗憾,那就是当我把调查所得的资料本身作为研究对象之后,那些信息提供者所生活的环境、他们在表达时的动机和情感,他们心灵深处的感慨和疑问等,时常缠绕着我,而关于这些我还没有机会告诉大家。

从总体上看,我国的萨满文化处于一个濒于消亡的过程,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无论是仍旧存活的萨满、还是萨满文化知情人,无论他们对那个即将逝去的文化抱有怎样的情感,他们都很习惯地生活在现在的时空中,虽然他们的生活角色是各种各样的。本书不打算作普遍意义的理论研讨,只想介绍我在调查中所见到的事实,它们既有给予本人以巨大启发的有关专业方面的知识和事件,也有使我感动和震撼的那些生活场景和现场述说人。一个社会科学工作者不可能在毫无感觉、麻木不仁的状态下进行工作,他接触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社会事实。他所调查的每个人都处在现实人际关系之中,处在社会具体生活需求之中,每个人都在努力保持自我的持续与完整,追求与外界社会发展的协调与均衡。一种文化的命运是通过许多个人的故事和现实场景来展示的,这些对于我们理解目前所处的社会进程是十分重要的,如果你想要感悟中国当代社会历史进展的面貌,或许从本书的介绍中可见一斑。

多少年来我一直保持着做调查手记的习惯,这些记录本都存放在家中。遗憾的是,由于几次搬家,这些珍贵的记录遗失了多份,其中的故事也就随之成了头脑中的电影片段。所幸的是,自从90年代以后有了电脑,许多调查记录被我及时输入。现在根据这些调查手记来实现本书的打算,还是很有把握的。

我很愿意给大家讲一个非常边缘化的生活故事,这里的场面、人物和事件,你可以把它们看作萨满文化在现代社会存在状况的一个缩影。

前言 什么是萨满教

国内外萨满教研究者普遍把世界上最早出现的巫术宗教遗迹当作萨满教的早期例证。在这个意义上,萨满教和人类早期宗教具有相同的内涵,它等同于一般学者所说的原始宗教。

萨满教是原生性宗教。萨满教不是创生的,而是自发产生的。其历史中或许有非常著名的大巫师,但却没有明确的创教人;其主要的信仰与祭仪在氏族、部落、民族社会中,自发形成,代代相传。

萨满一词最早是在我国史籍中出现的。宋代《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兀室奸滑而有才。……国人号为珊蛮。珊蛮者,女真语巫妪也,以其通变如神。”关于萨满一词来源考察的结果并不必然导致对萨满教产生问题的结论,“萨满教”这个词已经成为学术界的一个通用语,它是涵盖许多民族的宗教文化体系或宗教现象的统称。比如中国北方民族都有自己的萨满教,其内容不尽相同,每个民族对萨满的称呼也不一致。蒙古族把男萨满称作"勃额",把女萨满称作“奥德根”;雅库特人称萨满为“奥云”,达斡尔族称萨满为“雅德根”,塔塔尔族、哈萨克族等称萨满为“喀木”(Kam),也有称“奥云”或“巴克西”的。因此关于萨满教产生的考察要超出对萨满一词溯源的范围。

但是萨满一词引发了一些研究者关于萨满教起源和分布区域的许多联想。在早期大量的西伯利亚萨满教调查材料的支持下,有学者认为通古斯萨满教对其他民族有重要影响,通古斯人的起源和萨满教的起源应该结合起来考察。相当一部分学者认为萨满教的核心区域是北亚、中亚地区。20世纪,越来越多的学者对北美和南美、东南亚、澳大利亚和大洋洲所发现的宗教现象给予极大关注,并认为在类型和功能上它们是与萨满教相近的宗教现象。著名萨满教学者米?埃利雅德认为:严密意义上的萨满教要数西伯利亚和中亚的萨满教现象最为典型。另外,萨满教的意识形态和技术见诸于澳大利亚、马来群岛、南美、北美和其他地区的原始人群中间。也有把北欧作为萨满教发源地的观点,还有更为极端的意见认为萨满教的摇篮是北极地区,声称只有在北极人群中才有真正萨满控制的昏迷术,它应称之为大萨满教。

20世纪中叶,著名宗教学家埃利雅德的《萨满教-古老的昏迷方术》一书出版,本书提出萨满教=昏迷术的观点,激起了世界范围内的萨满教研究热潮。这样一来,以萨满教名义解释的宗教现象不再局限于北亚、中亚、北欧,而是遍布世界各地。萨满教的研究更为深入,规模日趋扩大,范围更加广泛,致使萨满教变成一个特殊的学科——“萨满教学”(Shamanology)。

目前国际上最广泛流行的萨满教规范性研究是把萨满教的各种组合因素进行分类,将其作为萨满教特征,并依据这些特征和由这些特征组合的具体系统,对萨满教的本质进行概括。对萨满教特征的认识集中在萨满昏迷行为、萨满的守护神与助灵系统、入教幻觉、灵魂到他界的旅行、萨满宇宙特征等方面。学者们常常把这些特征作为判断各个民族和地区萨满教的参照系,某些缺少上述部分特点的萨满教,被认为是不完整的萨满教或边缘的萨满教。

萨满教“特征”问题的提出对于鉴别各民族萨满教的基本内容和文化体系,是很有益的工具,它部分地揭示了作为社会文化现象的萨满教和某个历史阶段萨满教的典型特征,这为推动萨满教研究的规范化和建立理解萨满教的理论参照系统,都极有益处。但以“特征论”进行萨满教本质的判断也存在严重的不足。经常有学者认为,对整个萨满教现象来说,某些特征是最重要的,并把这类典型的东西作为了解全部萨满教复杂现象的关键。因此关于萨满教的认识出现了常常用典型的东西遮盖所有其他现象的倾向。正是由于这种不足,使得关于萨满教的认识一直存在着多重标准和互相矛盾的看法。

萨满教的本质像其他宗教一样,是关于神灵的信仰和崇拜,因此不应该把它排除在宗教之外。萨满教是宗教,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萨满教在普遍的宗教意识之上确立了各种具体的信仰和崇拜对象,并建立了同这些对象之间或沟通、利用、祈求、崇拜,或防备、驱赶、争斗等宗教行为模式;萨满服务其中的社会组织约束并规范了其社会的共同信仰和各种宗教行为,决定了萨满的社会角色和社会作用,并利用它们服务于现实的社会生活秩序和社会组织体制。因此萨满教应看作是以信仰观念和崇拜对象为核心,以萨满和一般信众的习俗性的宗教体验,以规范化的信仰和崇拜行为,以血缘或地域关系为活动形式三方面表现相统一的社会文化体系。

有学者认为,萨满教本质上是一种巫术的实践,并作为生存手段不断被重复。这种巫术宗教由于它服务对象的直接功利性和具体性,在统一人们的信仰方面有一定的限制。萨满作为巫术实践者,他们与追随者之间除了像病人和医生的关系一样,没有任何其他的关系。萨满的行为依赖于支持它的文化,而不是专门的社会组织。笔者认为,这种看法缺少一种社会发展的观点和一个历史基础的角度。萨满教信仰的统一性不是以神灵来判断的,即使在萨满教发展的最高阶段,多神信仰的格局依然存在。萨满教信仰的统一性表现在某个信仰群体对自己崇拜对象的共同认可,而这些对象,作为神圣传统,是共同宗教活动的出发点。在北方民族里,以血缘联系为基础的社会组织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作为与信仰对象同生共长的伙伴,相互依存,互相服务,不可分割。因此,社会组织是萨满教必然的外在形式,它作为萨满教的基本成分是由这种宗教的产生和发展的特点所决定的。

由血缘关系支配的社会制度早已消失,但血缘-地域居住格局却普遍存在,社会关系很大程度上保持着宗法关系,社会关系依然建立在宗法家庭背景之上。在人与人之间还保持着宗法关系的现代生活中,血缘关系的功能对萨满教多多少少还有作用。例如萨满纷纷采取以祖先神灵的名义维持传统的形式,各种类型的萨满常常把所领的神和成为萨满的原因解释成来自祖先的召唤和命令。虽然萨满不断地吸收外来神灵,把它们纳入自己的神堂,但某种隔绝心态却没有完全消除,或把它们放置在自己祖先系统的神灵之外;或在自己死去之后,这个神灵以自己的血缘关系下传,从而有资格成为祖先神灵。

在今天的各个民族里,萨满教并没有完全从血缘关系中抽离出来,它体现的价值观念在宗法关系的社会背景中,仍起着某种作用。所以,北方民族祭祀祖先的礼仪比较普遍,它和人们缅怀祖先,景仰先辈的伦理观念融合在一起,因而成为得到倡导的民间习惯。但是这种祭祀行为已经不很规范,祭礼也不完整,它只是作为习俗的一部分保留在日常生活之中。有的民族,大型氏族、家族祭祀活动的历史刚刚终结,所以在学者们的文化发掘中,氏族长老和萨满们仍然能够积极配合,熟练地主持祭祀活动。这些按照原来传统进行的仪式表演,使我们有机会看到粗犷火暴的原始祭祀场面。

在我们注意到现实宗法关系的同时,还必须承认,现代社会的血缘联系早已失去氏族时代的凝聚力,人们的社会关系网络更为广阔,也更加开放。氏族宗教不再拥有往日的约束作用,只是在个别节日或场合,它才显示出某种现实意义。

共同区域之间的生产生活联系,随着氏族制度解体,也随着民族国家的消亡,越加频繁和密切,萨满教活动的组织形式因而出现了地域性质。在每年的生产活动开始之时或丰收之时,一些地区常常由当地的民间组织举行生产性的祈祷活动,比如祭天、祭敖包。这种祭祀没有氏族限制,居住区内的不同姓氏或不同民族成员都可参加,祭祀的花费也是公摊。在祭祀结束之后一般要举行各种体育竞技活动,所以它也是当地最为热闹的节日。

萨满教活动的个体化和组织性一直是在一种相互矛盾又相互补充的动态发展之中,即使在较封闭的氏族社会内也不完全限制各种声称有宗教体验人的独立行巫活动。在比较典型的氏族社会阶段,不同萨满的社会角色分工是明确的,形成了各种习俗性的约束方式,并在惯例上有着清楚的分门别类。这就使得各种萨满实际上拥有不同的社会身份和权力。随着氏族制度的解体,虽然氏族萨满仍然拥有相对高一些的威望,但是其他萨满的活动能力和活动范围也在增大。特别是与国家政治相关的职业萨满出现,大大加快了萨满教的区域性和职业化进程。当萨满教组织与社会组织同构的状态发生解体之后,从事个人行医活动的萨满教行为十分流行。巫术思维有着直接的目的性和具体的实施性,萨满往往通过对神秘对象的软硬兼施来满足大众的需要。这里表现的仍然是一种原始制度的遗风。它强调通过巫术活动获得直接利益,强调个人具体问题的解决。这种巫术的确缺少具有超个人的伦理纽带,把萨满和信众联成一个统一的社会或道德群体,但是它仍然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拥有可以依赖和支持它的文化传统。它的活动仍然处于地域或亲属的关系网络之中。

萨满教在漫长的文化发展中,由于自身在性质、内容、时空方面的历史局限性,早就感受到在外来文化面前与之进行同等水平上的交流和寻求进一步发展的困难。历史已经证明,在多种宗教文化的冲突中,它遭受了不可避免的衰败命运。文化是一种有方向的运动,沿着由简单到复杂的历史路程,不断更新。只有把握了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逻辑,才能真正理解萨满教的当代命运。人类文化的时代变迁,文明类型的更替,必然与人们生存空间的拓展、生活内容的丰富和活动方式的更新,更紧密地联系着。作为历史上的社会文化体系,萨满教的文化追求和文化创造已经减弱了原先的活力,时代性的淘汰难免发生,它走向衰退和没落是历史的必然。

前言 萨满文化遗留现象的类别

同世界许多地区的民族一样,中国少数民族已经置身于全球化的场景,尽管他们所面临的问题在许多方面与全球化过程中我国主导的经济结构、社会生活和大众文化心态不那么同步,但是各种渠道的现代化或全球化的影响已经存在,它们正在改变少数民族传统得以生产及再生产的环境和手段,当代少数民族所遭遇的文化问题已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1)消失了的萨满教

多年的民族文化调查经验使我们看到,现今时代,中国少数民族文化已经发生巨大大变化,甚至是结构性的变化。那些少数民族的共同分享的传统生活方式逐渐消失,传统环境下的文化整体感觉和自发性的文化表现也逐渐缺失,由独特地理环境营造的“家乡”的意识受到“现代化”的极大影响而逐渐失去特色。

在当今变革剧烈的社会生活中,许多少数民族传统所提供的认识世界的知识模式遇到太多的无法克服的困难和难以解决的问题。现实世界的许多问题对固守民族传统的人来说,不可理解。无庸讳言,一些传统文化与现代生活要求之间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

现代科学、技术、教育的传播引进推行了一些新的文化标准,尤其是那些体现在知识学科中的文化标准被加以制度化,它将使萨满们提供的知识地位发生彻底的改变,神灵的威信逐渐消退,鬼怪的出没越来越无足轻重。现代各种知识的不同表达,置疑着萨满教的认知内容、形式,使它们在许多范围和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可信性,萨满教对民族文化整体统协地位的丧失似乎已经成为定局。所以,我们能够亲眼目睹的萨满教常常是各民族保留下来的萨满教遗留物,像神偶、神本、萨满器具、萨满服装、祭祀用品、口头传说等等。

2)顽强挣扎的萨满活动

在某些地区,萨满们仍旧保持着跳神或祭祀。但大多数地区老萨满已经所剩无几,一些自称萨满的年轻人,既与老萨满格格不入,也不被一般群众所理解,只能在某种小圈子内活动,并没有形成什么群体文化势力和个人影响。相信萨满教的人越来越少,有的地方只有少数老年人还信仰它。一旦有了疾病,人们一般是到医院求治,很少有人愿意把病人交给萨满治疗。偶尔某些患了疑难病症或绝症的个别人,到了无药可医的时候,会在老人或信仰者的劝说下找萨满做个仪式,即使这样,大家的态度也是半信半疑。萨满们的活动在与现代教育、医疗系统、科学技术并行的过程中,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必然的。当然我们也充分认识到传统文化变迁过程的长期性和复杂性,某些地区国家体制性的科学、技术和教育的传播,还相对滞后,还不能达到对当地的社会传统进行现代化重建。因此,就不难理解许多少数民族不同程度地出现了知识模式的混乱,价值观上的冲突,以及权威知识的多元化或多重性问题。

3)作为文化展示品的萨满教

全球化运动大大促进了世界范围内的民族文化发展。少数民族文化主要是由于其文化的非主流性,因其独特性、差异性而显现出现代魅力。外族人对本民族文化的兴趣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了本民族成员对自身文化传统的反思,唤醒了他们的民族热情,人们重新认识自己的文化传统,认识这些传统的现代价值,从而强化了民族认同意识,更自觉地肩负起民族兴旺发展的责任。许多民族纷纷从民俗、艺术、宗教、建筑、学术不同方面来展示自己文化的独特性、奇异性,通过不同方式的族群意识表述和塑造,民族形象更加鲜明和强化,民族文化也借助现代社会的文化兴趣得到保护、传承、延续和发展。

民族文化独特性对现代人吸引最大,在蓬勃发展的民族文化宣传中,民族文化和民族居住地的自然风光成为有其经济价值,能够创造财富的重要资源。我们看到,萨满文化同样处在这样的时代潮流中,在一些民族和地区,作为文化展示的商品而被积极地发掘和推荐。萨满文化由于受到商品经济的启发,成为系列化的民族展演。这样一来,萨满文化常常被简化为易于把握和利用的几种要素或特征,人为的编排使萨满文化逐渐变得客体化、非历史化。萨满文化表演在某些地区、某些场合成为引人瞩目的文化商品,吸引着观众对它们的好奇、享受和理解,以期带来可观的经济利益。所以我们不难看到由政府行政部门组织的某些带有传统仪式外壳的大规模祭祀表演以及相关的文体娱乐活动,我们也能看到由萨满教调查者要求并通过地方政府协办的各种祭祀表演等等。

总之,萨满文化并不是一个严格的自我封闭体系,它所涵蕴的价值和意义在各种条件变化中始终处于不断加强或不断减弱的变异过程之中。每一个民族都会在现实中根据自己的需要对自己传统文化的内容和形式进行保留或淘汰。社会不断发展,对民族文化的需要也不断发展,萨满文化遗留的各种现象将继续不停地处在变化和调整之中。我们今天提供的描述,将使人们看到近些年来那些处在民族文化变革时期的萨满文化各种现象。

本书所介绍的情况只是当代中国萨满教记忆和现象中的一小部分,它也是作者全部调查经历的部分内容。这里没有全部展示作者本人或当代中国萨满教学者调查收获的任务,它所希望的是读者通过本书中所介绍的几个案例来理解当代中国萨满教情况,并从中得出自己的感悟、判断和结论。

第一部分 鄂伦春族的萨满文化记忆-1

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

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

一呀一匹烈马一呀一杆枪

獐狍野鹿满山满林打呀打不尽

……

这首鄂伦春小调传遍整个中国,它向人们传达这样的信息:鄂伦春族生活在祖国北疆的大兴安岭上,是狩猎民族,有着神奇的枪法和勇敢的性格,在他们居住的大山上还生存着各种各样的生禽野兽……

鄂伦春小调唱述的是鄂伦春族过去的生活,现在的鄂伦春族主要生活方式是农耕和护林,虽然还是勇敢的鄂伦春,但一匹烈马、一杆枪的时代已经过去,他们经常调侃地唱道:“獐狍野鹿满山满林打呀打不着”。其实不是满山满林的野兽打不着,而是野兽不再满山满林了。由于野兽稀少,为了保护它们,到处都实行限猎,有的乡一年只有2个猎物指标。就是这2个指标,乡里领导也要非常精心算计如何使用。比如,要是把指标让给前来旅游或参观的人,或许能够利用它创造点经济效益。

萨满文化产生于狩猎时代,鄂伦春族保持狩猎一直到20世纪中期。然而像狩猎生活转型到农耕的进程一样,古老的萨满信仰传统也逐渐走入人们的记忆。即使还有几位仅存的萨满,就像那几个狩猎指标一样,已经无法作为一个民族当代文化生活的典型标志。

在解放之初,居住在黑河地区的鄂伦春族人有300余户,分散居住在51处,每处之间相距几十里,甚至几百里。“斜仁柱”是他们简陋的住所。“斜仁柱”俗称撮罗子,(1)是在30根左右5、6米长的木杆互相咬合支立起来的圆锥形骨架上用桦树皮(夏天)或狍子皮(冬天)围覆的居室。定居后他们住的是砖木结构的房屋,一般每个家庭有三、四个房间和一个宽敞的院子。现在他们主要经营农业,种植粮食、蔬菜。

黑龙江黑河市新生鄂伦春民族乡有1000余人,鄂伦春族为170人,方圆1700平方公里的山地和平地都属于该乡,该乡的主要经济活动是农业生产。(2)

这个村子已经没有萨满了,乡里的向导列出了7位知情人,让他们提供一些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和有关回忆。但他们提供的东西并不完整,这说明,就连保存在人们记忆中的萨满文化,在这个地方也逐渐衰歇了。

这些提供信息的人,比较熟悉的是以前在山上住的时候萨满活动的情况。在他们看来,回忆萨满教是回忆以往生活的一部分。以往狩猎生活是萨满教回忆的自然背景。

吴福红,女,55岁。她介绍说:鄂伦春人以前住在山上,1953年迁到此处定居。“白纳查”是鄂伦春族猎民信仰的猎神、山神。山里所有的飞禽走兽都是由“白纳查”掌管,猎民获得的所有猎物都是他赐予的。人们在山上找一棵粗大的树,在根部用刀斧砍出一个人的脸部,这就是“白纳查”神位,然后在其前面摆酒敬烟,下跪磕头祷告。凡从这棵树旁经过者也要下马敬烟磕头。在山上住的时候,人们出行前都要向山神“白纳查”祈祷一下。猎民打猎前,都要向“白纳查”供祭磕头。在山上狩猎期间,饮酒吃饭前,都要先用手指蘸酒向上弹三下,还要叨咕几句祷告“白纳查”的话,之后才能饮酒吃饭。特别是狩猎丰收时更要祭祀“白纳查”。山里的深洞或怪石奇树,都是“白纳查”住的地方,在经过此地时都要下马磕头,不能大声呼叫或胡言乱语。否则“白纳查”会生气,会惩罚人。

在山上居住的时候,鄂伦春族住的是撮罗子,马鲁?布尔堪是鄂伦春人的神龛,它的位置是正对着撮罗子的门。那个位置是神圣的,女人不能坐。打猎的鄂伦春人信仰许多神灵,其中格尔合尔是一个长着长腿的神,它是蟒猊的克星。蟒猊是恶魔,长着九个脑袋。莫日根是猎手中最有能耐的人,他的枪法、箭法都高超。他专门能治魔鬼中的笨鬼和一般魔鬼。

吴吉明,男,58岁。他记得没定居前,鄂伦春萨满跳神很频繁。当时的萨满有神衣、神裙,有腰铃和铜镜。大神(萨满)唱请神歌,请来神灵后,跳神的萨满经常昏迷倒地,他昏倒后,主要由二神(萨满助手)来唱。记得当时有个50多岁的女萨满,她的萨满服有100来斤。她前身挂的是铜镜,还有腰铃,小铃铛。她家里有桦皮画的人形神像,都是祖先神。他还说,鄂伦春人狩猎时要是打不着猎物,也供祖先,主要是唱祈祷词。

莫桂芝,女,41岁。她也提到在山上时,人们常常看哪个树岁数大,就年年去敬它,上点香,供点酒和饭、菜。她还记得定居后的一些情况。她说,家里过去有祖先神像,冲着门摆着。女人不准坐西炕。过年的时候给祖先神像供些肉和鱼,还有狍子头。供的神灵有木刻的鸟、狗、马。上供的时候,家长叨咕些祈祷的话,不许女的听。有病时给祖先磕头。现在小孩有病,是在灶坑跟前磕头。她介绍的这些情况也和满族的萨满教信仰情况相似。显然她对山上的生活不如上一代人熟悉。但是对定居以后的萨满教情况她更熟知。

葛淑芝,女,63岁,家原在逊克县。她说其家有家萨满,她的爷爷就是家萨满。她的哥哥有病,曾经许愿说,如果神灵治好他的病,他就当萨满。她哥哥就是许愿学萨满的,当时17岁。她的家里有三个托罗杆子(祭祀用的神杆),两边的小,中间的又细又高。学萨满叫学“乌云”,参加学习的都是7、8岁的小孩。学习10多天。一家子(指同家族)的小孩学萨满都是爷爷教的,唱的是满族调。家祭时,在正房的西墙挂着一面墙大的黑布,下边放供桌,烧香。

从人们的介绍来看,这个地区鄂伦春族定居之后,受满族的萨满教影响很大。而且,可以发现在山上狩猎和在山下定居农耕之间有一个明显的文化界限。“山上”的情况是传统的,完整的,萨满教信仰涉及到人们传统生活的方方面面。关于它的记忆属于那些年长的、曾经生活在鄂伦春族区域的猎民;“山下”的情况主要是受满族萨满家祭影响的,同时也是定居之后的鄂伦春人的记忆。“山上”和“山下”保持一致的萨满教活动,在这两类人的介绍中只有萨满治疗疾病一项。葛淑芝记得有一年,9个月的弟弟得了肠炎,拉肚子,当时蔡萨满给跳神治病,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勺,召唤小孩的名字。可是第二天小孩就死了。

定居之后,萨满教的变化和衰落是同时发生的。在定居开始,鄂伦春族的萨满教还保持着相当强的活力。在新鄂乡我们调查了孟秀珍等老人。这些老人七嘴八舌回忆一些萨满的情况。他们说,1953年定居时,这个乡有300来人,那时的萨满教还很盛行。萨满跳神时要置放托若(托若是用树木安排的祭祀神坛),在三个带树叶的树干之间,萨满叉着花(在每个树干的间隔之间)跳神。萨满跳神时一边打鼓,一边有人放枪,子弹落在萨满鼓上,萨满把子弹收回来。有时萨满还上树,有个女萨满还是穿着萨满服装上树的。

不光是萨满,当时的家家户户也都有用木头刻的神灵,比如“么么铁”神,一组有6个;也有用一尺半宽,一尺长的白布画的神灵。“么么铁”主要是安宅,保佑小孩。孩子得病,要给“么么铁”的嘴上抹血,给他烧香。平时用白布把“么么铁”小木人包上,装在桦皮盒里,挂在房子后边,或挂在撮罗子后边。供的时候,把“么么铁”摆在地上,将布画挂在上面,供血和兽肉。“么么铁”里有半拉人,还有用木头刻的眼睛、星星、月亮、乌龟、小鸟、蛇等。

当时的萨满用狍子皮做鼓,用狍子爪子做鼓槌。萨满治病时在病人面前翻鼓,鼓能寻到病人的病根,知道病人出了什么问题。过去有个叫莫玉花的萨满,她跳神时,辅助她的二神是她的父亲,她没有萨满服也没有鼓。跳神时,她唱着唱着就倒下了。后来她患了精神错乱,死了,当时30多岁。

村里有个五保户,大家叫他萨满爷爷,他的萨满服最好。那个萨满服前后各有1个一尺直径的大铜镜;他的系在脖子上的垫肩上绣着花,缀有圆珠。萨满服是狍子皮做的,在腿部地方有三排铜铃,跳起来叮当响。

传统狩猎生活的变迁从根本上动摇了鄂伦春人的信仰动力,定居后他们曾经坚持过萨满教活动,并进行过萨满教形式上的调适,比如吸收满族因素。但是由于传统文化整体上的解构,这种坚持或调适并不长远。

新兴鄂伦春族民族乡有387户,1426人。其中包括蒙古族、满族、锡伯族、汉族等民族成分,鄂伦春族人口229人,共83户。这个乡40岁以下的鄂伦春族人普遍与外族结婚,双方都是自己民族的只有三对夫妻。这个乡的鄂伦春族人里年龄偏大的人很少,对萨满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比较年长的60岁的孟铁魁还记得,以前有病都请萨满看病,萨满有神服,铜镜和腰铃。村里曾经有个萨满是葛言宝的妻子,她主要在村子里给各家各户看病,从不离开村子到处游医。

第一部分 鄂伦春族的萨满文化记忆-2

“白银纳”在鄂伦春语言中是“富饶”之意。白银纳是一个鄂伦春族民族乡,距离呼玛县城116公里,西面临界塔河县十八站鄂伦春族民族乡。乡里有2100人,500户,其中鄂伦春族260人,69户。此外还有蒙古族、达斡尔族、回族、汉族居民。全乡总面积436平方公里。白银纳鄂伦春族民族乡也是从1953年开始成为定居区的,此前这里的鄂族居民主要游猎在倭勒河流域,他们还参加过伪满森林护林队。现在的白银纳鄂伦春族民族乡的鄂族居民以护林为主,兼顾农业。该乡居民都住砖瓦房,居室宽敞,院落很大。每家的后院大都种些蔬菜。

显然白银纳乡与前面去过的几个鄂伦春族民族乡不同,老年人,特别是老年妇女对萨满教还不陌生。他们能够提供了一些去世不久的萨满情况,也很愿意谈些个人经历。她们对萨满教显然还有着某种热情,对这种文化的知情程度似乎代表了某人在老姐妹群里的威信和价值。而在热热闹闹和我们攀谈的老年妇女之外,还有对她们的谈话不屑一顾的男人,和完全不理会谈话、在她们身边跑来跑去的孩子。这一切表明,萨满教不那么严肃,也不那么重要了。

白银纳乡的人们对萨满教记忆深刻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这个地方出现了几位远近闻名的大萨满,他们的事迹至今令人津津乐道。这个因素使得白银纳得以出名,好象大萨满就是这个地方的名牌产品一样。

关乌力彦,1978年去世,去世时80岁,她是当地有名气的女萨满。传说关乌力彦30多岁时突然精神失常,当萨满把她的病治好后,她就当了萨满。她最大的能力是能“吉出仁”(到阴间索魂),她可以到阴间取回儿童的灵魂,把小孩的病治好。鄂伦春族萨满教相信,到阴间要翻山过河,关乌力彦的狗的灵魂陪着她到阴间,如果遇到魔鬼,狗就咬它们。在过阴时,她躺在地上不动,不吃不喝,她的狗也一动不动,因为狗的灵魂和她的灵魂一起到了阴间。关乌力彦治好的病人很多,也教了几个萨满,像关伯宝萨满和孟金福萨满都跟他学习过。她的萨满等级很高,据说她从开始戴两个叉的萨满神帽最后戴七个叉的神帽。她的萨满服是鹿皮做的,配有铜镜和铜铃。她的萨满服两边的飘带很多,那些都是被治好的病人送的。

另一个萨满叫关伯宝,1983年去世,当时57岁。他不到20岁时得了病,经过关乌力彦治疗后痊愈,病好后成为萨满。关乌力彦是他的师傅,也是他的岳母。成为萨满后,他治好的病人很多,比如他救活了一个受丈夫虐待而昏死过去的妇女。

还有个孟永尼萨满,女,1979年病故,去世时49岁。她十几岁就领神,领了5、6个神,其中有火神。她能用舌头舔烧红的铁刀,在火堆里坐着,或者跳来跳去,但是烧不伤,她还能吃火炭。传说孟正西萨满曾经与孟永尼萨满斗法,他们比赛入地、腾空,结果孟永尼获胜。

孟淑清介绍,她的妈妈也是萨满,去世时40多岁,是30年前去世的。孟淑清说,她妈妈跳神时能把锉吞到肚子里,还能吞铁刀,三天后才能吐出来。她妈妈请的那个神灵好吃小孩,所以她小时侯妈妈跳神时,邻居就把她和弟弟抱到别人家去,以免被伤害。前辈人说,以前人们把麻达山(迷路)的2个俄国小孩供了这个神。后来这个神附到孟淑清妈妈身上,它一来就磨刀、吃小孩。孟淑清妈妈请来这个神时,村里的小孩都藏起来。

当听到这些传说之时,似乎让人觉得你已经置身于真正原始的萨满文化环境里。但是,当天晚上也是这些妇女邀请我们参加乡里娱乐场所的舞会时,我们发现她们的神情与白天讲萨满故事时一样兴奋。虽然是乡间舞会,但是场面很是现代,交谊舞是舞会的主角,民族舞和随心所欲的唱跳,也很受欢迎,反正是娱乐,人们并不在乎你跳什么。看得出老年妇女们很熟悉舞会的气氛,她们跳得都很洒脱,笑得像年轻人一样畅快。那些萨满故事和萨满神灵在此时早就被她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一部分 鄂伦春族的萨满文化记忆-3

白银纳的妇女中有位叫关寇杰,她68岁。与其他人不同,她不那么热情,十分沉静,总是半闭着眼睛,不声不响地听着别人热火朝天的谈论,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在集体谈话的场合她似乎没有什么表现欲望,我们几次特别向她请教,她的回答都很短,不多说,但是只要她说话,都讲得很清楚。看得出,与一般妇女不同,对于萨满教,她知道得更多。

跟随着白银纳的妇女们,我们来到乡民族展览馆参观,关寇杰远远地落在最后。任着别人前行,我放慢脚步,故意等着她。

这个展览馆虽然不大,但是搜集了不少鄂伦春族传统文物,其中有一套完整的萨满服饰,还有萨满鼓、萨满神偶等许多东西。站在一些木刻的萨满神灵偶像前,我指着一对黑底色白眼睛的木刻神偶,希望她告诉我它们代表什么。关寇杰没有立刻回答,她沉思了一下,显然她希望给我一个完整的解答,而不象其他人那样一事一议。她指着展览柜里的各种神偶如此告诉我:鄂伦春族萨满的神灵叫色尼(seni),分上下两种。属于上边的神灵有两个鸟、蟒蛇、太阳、月亮和北斗星;中间的没有;属下边的有过阴的神道尔布尔(Daolbul),它是带领萨满到阴间的神。道尔布尔是黑夜,也是地藏王。这两个神画的是黑色的,用木头刻的也是黑色的,它们代表蛇精,能变九男九女。蟒猊也属于下边的,它有九个脑袋。它的画像不大,有半尺见方。(9)

我惊异于她的回答,其中的学识很深,萨满教上、中、下三界及其每层世界里归属的神灵鬼怪,她用如此明了的语言就说清楚了,真是不可思议。然而,她的知识还不止这些。

展览馆里摆放着一些神偶,统称“布尔干”。关寇杰给告诉我,“布尔干”是一般人都可以求的神,不用跳大神,供神的时候,就把神像摆上,然后上供求它们就行,一般人都可以上供祭祀它、求它。祭祀布尔干时,唱的调都差不多。布尔干有好多种,其中有阿尼兰,是个跑腿报信的神。有草神,这个神的画像上有三个人,中间的那个是头领,两边都是男的,是跑腿的。中间的男人有4只手,两只手向上,两只向下。最上边一排,左边是太阳,右边是月亮。太阳下边有树,有两匹马栓在树上。她指着一幅神像接着说,这个神灵叫翁古鲁布尔干,这个画像上有4个人,有太阳和月亮,有鸟和蟒猊。有病时可以求它们救治,打猎时可以求它们帮忙。天地、老天爷我们都叫“恩都里”(神灵),跳大神时没有这种神。

鄂伦春族有没有常规性的祭祀?关寇杰说,有。鄂伦春人习惯春天上供,搞祭祀活动。那时侯鸟都飞回来了,有大雁、天鹅、野鸭子。农历三月,河水化了,草绿了,树绿了,就该祭祀神灵了。在一个宽敞的地方,搭建一个撮罗子,撮罗子里面安放马鲁神位,它正对着门。男的坐在靠近马鲁的两侧,女人坐靠近门的地方。小女孩在来月经前可以坐男人坐的地方。供的是画像神,求哪个神就挂哪个神的像,不一定非供山神爷。供品有狍子、鹿、野鸭、天鹅,不供猪,但供香。祭祀时唱的调和跳大神一样,专门有几个会唱的,春天供时就请来唱。

在萨满教研究界,西方学者习惯从神灵与萨满的关系方面,来对萨满教的信仰崇拜对象进行划分,如萨满的守护神、萨满助手神、萨满巫祖神等;我国的学术传统中,则更侧重从产生论和社会功用角度来划分神灵,如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和精灵崇拜等等。这些不同的视角导致了对萨满教认识的差异。我们看到,西方的学者重视萨满神秘体验,而忽视了萨满教的一般崇拜对象,而这些对象和人类在生存、疾病、繁衍等方面的基本需要相当密切,代表了萨满教的现实基础。所以当学者们把热情集中在萨满昏迷、神灵附体等精神现象上时,实际上是用对萨满的研究代替萨满教的研究,用萨满技术方面的神灵代替所有神灵。这样的萨满教甚至可以是个人性的,是可以脱离信仰基础和社会环境的宗教体验。另一方面,我国学者的研究尽管克服了上述问题,但却对萨满神秘体验涉及甚少,对萨满乃至信众如何看待和划分神灵研究不深,因此而导致对萨满教认识表面化、片面化。

关寇杰的回答,给了我的十分重要的启示。按照鄂伦春族的民族习惯,可以按照萨满跳神中领神的“巫统”和非萨满的一般人祭祀的“祭统”来区分神灵和精灵属类,虽然两者之间的关系并不十分明确,但是这样的区别是存在着的事实。萨满教神灵是就宗教功能划分的,在萨满跳神和一般的祭祀仪式中,我们比较容易区别它的两个方面(即萨满和信众)传统,所以不能重视一个而忽视另一个。当然祭统和巫统之间并没有严格界限,它们是一个传统的不同表达方式。关寇杰提示我们,要在统一的萨满文化背景下尽量做到全面、整体地看问题。

就这样,关寇杰在我的身边不断地娓娓道来,鄂伦春族的萨满文化风俗在她的描述中格外清晰、具体、生动,她的叙述不断地触及我的学术神经,一个个思考点就在她的述说中明朗起来。

关寇杰认为,萨满是利用神灵来治病的,不同的神灵治的疾病不一样。阿您?则勒格神,它治头疼感冒、出麻疹和其他流行病;狐仙神能72变化,什么病都能治好,会找东西,丢个针都能找到。利用神灵治疗疾病是传统萨满文化的特点,而不同家庭的萨满不可能包治百病,因为他们不可能请来所有神灵。这样一来,不同家庭之间的萨满互助就是必要的了。关寇杰说,我们有病时,各家互相帮忙。我有了这种病,可是我家没有治疗这种病的神,就去求你家;你家有病,自己治疗不了,找我家帮忙,我家要是能治这种病,就会帮忙。这样病人就好得快。萨满请神时还会遇到各种困难,帮助萨满克服困难的神灵也是必不可少的。獾子神叫昂难,跳大神时有这个神。它是从石头山里蹦出来的。跳神时如果别的神来欺负你,就请这个神把石头山拉过来,把来神挡住,让它出不来进不去。

展览室中有装着神偶的桦皮盒,有人希望关寇杰介绍一下有关桦皮盒的情况,她半闭着眼睛喃喃地说:桦皮盒装小神,平时挂在马鲁(神位)上,用的时候摆出来。各家的神灵不一样,神灵的排列也不一样,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供神基本都是男的,会跳神的女人可以唱祭祀歌,不会跳神的不可以唱。供神时,马鲁神位是用柳条弯成弧形、半圆形状代表的,然后从左到右竖插数根柳条代表神案。把神灵画像挂在上面。在画像前边放置柳条编起的供桌。

什么人能当萨满?我们中间的一个人发问。关寇杰还是喃喃地回答:有些人有病,久治不愈,萨满给跳大神,病人许愿当萨满后,老萨满医好了他,然后要给他举行学习萨满仪式。老萨满带新萨满的跳神一般也在春天举行。特意建个大的撮罗子,他们在里面转圈跳,老萨满教什么,小萨满就学什么。第三天快跳完的时候,神灵来了。撮罗子里头立两根树杆,叫“托若”,在两杆中间离开地面绑一横杆,是萨满接神的椅子,把马鲁神位摆放好。跳神时,老萨满帮助新萨满招呼各种神,告诉神灵,说:小萨满是你的主人,以后他跳神,请你帮助他。经过老萨满沟通介绍,小萨满和神灵取得联系。这种跳神中,小萨满一般要练习三天,这次学习之后,他可以独立跳神。有的老萨满一直跳到死都有神;有的60多岁就不跳了,但神来了他知道,可是跳不动了,或者跳得不剧烈了。

有人问:这些萨满谁厉害?关寇杰立即回应,谁厉害在于神,不在于萨满。谁的神大,谁就是最厉害的萨满。有的萨满能把肚子里的枪子取出来。孟淑清的妈妈能把锉和铁刀吞到肚子里,三天后才吐出来。这样的萨满就算厉害。

跳神后病人不好怎么办?有人问。关寇杰说:萨满跳神求神治病,首先要病人许愿,比如他说:病人要是好了,三天之内供狍子。病人好了以后要实践诺言,一定要上供,否则就继续生病。如果病人已经还愿了,还是没好,那么就再跳神。

萨满有什么技术和本领?这个问题让关寇杰略微迟疑了一下,大概这方面的问题比较多,一时不知怎样解释。她说,萨满给病人治病前,要拿病人的一样东西,晚间睡觉时萨满枕着,萨满用它来引导做梦和占卜。萨满往往通过做梦会见神灵。过去早起吃饭时,吃前要往火堆里扔些吃的东西,也是这个道理。传说,有个萨满睡了九天九夜,听得懂鸟语和动物的话,也听得见神灵的话。他听见一个穷人家的火神和一个富人家的火神之间的谈话。穷人家的火神说,这家人虽然穷,但尊重我,总往火盆里扔吃的东西敬我。富人家的火神说,这个富人从来不扔东西给我,气得我非把他家烧光,让他家穷得叮当响。穷人家的火神说,你要烧就烧你的家,别把我这家子烧了。萨满醒来,告诉富人,你家要着火,可是他不信。第2天他家果然起火了,马鞍子用大铁锅扣着,都被烧着了。而和他家临近的穷人家里一点火星也没有。

这个故事出自关寇杰之口,让人感觉到她并非总是那样不苟言笑,她的智慧和幽默深刻而不张扬,淡淡地带着历史的玩味,就象陈年老酒流散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

人们最佩服什么样的萨满?“能过阴的萨满”,几个妇女异口同声地回答。当让她们解释一下时,所有的目光又集中到关寇杰身上。关寇杰慢条斯理地讲述道:

死人的灵魂有时候回来找子女,像这个村子某某人的爹死后,他爹的灵魂来找他,这时萨满就编一个草人,立起来,给他上供。然后祷告,让他到阴间去吧,不要来找家里人。最后打一枪,把他赶走。从阳间进入阴间要过一道河,摆船的是一个瘸子老头。要过几道关,有马阻挡的关口,有狗阻挡的关口……几道关都过去了,才能到阴间。萨满到阴间要带狗,萨满过阴时,一条活狗就躺在身旁,他手里抓着栓狗的绳子就可以了。萨满到阴间还带两只鸟,在阴间遇到需要说合和商量的问题时,就由它们出面。要是还不行,就请上面的鸟神过来帮忙。这个鸟神会飞过来,抢过灵魂就走。萨满从阴间回来前,别人要用鼓敲醒他,一直到萨满说“我回来了”才安全。萨满回来后,摘下神衣上的一个布条绑在病人头上,有时也把神衣上的一个铃铛,挂在病人身上。要是小孩丢了魂,得了病,就请萨满叫魂(巴伯列)。叫魂时唱的歌大意是:小孩吓掉的魂听着,你的爸爸妈妈在找你,东边找了,西边找了,快回来吧。家里给你准备了好多漂亮的衣服,你回来吧,回到爸妈跟前吧。然后问:“回来没有?”有人把小孩拧一下,小孩要是有了反应,就说回来了。

这天的座谈持续到很晚,我们似乎发现了最宝贵的矿藏,关寇杰让我们取之不尽。我们舍不得放弃和她的对话,直到她说:明天我和你们一起走,到十八站去看我妹妹,我们的询问才肯罢休。

第一部分 鄂伦春族的萨满文化记忆-4

我们的下一站是塔河县十八站鄂伦春族民族乡。这个乡有人口4780人,鄂伦春族人口522人。80岁以上的鄂伦春族老人只有一个,50岁以上的不到20人。鄂伦春族语言一直保持着,大人、小孩都会说。塔河县政协干部关小云接待我们,并为我们当翻译,做向导。(12)

关小云刚刚参加完一个葬礼,见到我们之后,她就从鄂伦春族的葬礼讲起。她说,人死后就要马上通知家属,死者是女性的话,要立即通知娘家人,告诉晚了会受责备。死者的寿衣是用布做的,不能穿带毛的东西。死者的头冲门,来悼念的人给点烟、敬酒。死者用棺材土葬,下葬时用白布缝制三个口袋,一个袋子装米,一个装像炒勺一样的铁锅,一个装干粮,这是必须装进棺材里的。女的死者还要放针线包、剪刀。主持者叫单勤,必须是姻亲。葬礼中的一切单勤说了算。几个人抬棺材,儿女跟在后边走。出殡时,儿女预备好去阴间的东西。死者是男性就要射箭,向西射两箭,意思是向西方开路,让灵魂回去得顺当;向南射1箭,是为子女开路、造福。射后,大家争抢这支箭。从入殓开始就介绍死者的生平;后代人看一遍为死者所放置的东西。如果放的东西有问题,死者回去得就不顺利。下葬时,人们使劲喊:你放心走,别留恋这里,快些走吧。儿女先往坟墓里扔三锹土,然后大家一起往里填土。埋葬完毕,儿女跪下给大家一个接一个地敬酒,给帮忙的人的胳膊上系一条手巾或一块布,表示感激之情。

过去埋葬完毕,就在坟地大家吃喝,说说笑笑,一点也不悲伤。亲属不哭没人笑话。没埋葬前要为死者守灵,守灵的人互相逗趣,老人唱小曲。在灵前还要烧纸。埋葬三天后回坟,即给坟培培土。女的坐在坟的左侧,男的坐在坟的右侧,中间有篝火。要向死者说,你要什么就告诉我们,会给你送来,儿女都很孝顺你。过去杀马陪葬,备马鞍、刀,把马皮挂在树上。鄂伦春族不吃狗肉和马肉,但不杀狗陪葬。鄂伦春族原来是树葬,把圆木弄空后,两个一半的空木中装上死者,相互一扣,放在树上。现在是土葬,家里的人都埋在一处,老人在上,儿女在下。(13)

关小云一口气讲了这么多丧葬习俗,可见她是个有心人,十分注意观察和搜集民族的传统习俗,讲起来详细、完整,有条有理。在那个时候,关小云已经开始写书了,她立志成为鄂伦春族文化研究者,一直跟踪调查民族文化知情人。每当外来调查者到来,她也乐于陪伴,一边当翻译,一边做记录、拍照和录像。她和吉林省社会科学院的王宏刚研究员合作出版了《鄂伦春族萨满教调查》一书,比较全面地对鄂伦春族萨满、萨满教祭祀、萨满教神灵进行了梳理和分析。除此之外,她还在对鄂伦春族的桦树皮文化进行调查和写作。她的手很巧,能自己制作桦皮盒,每个盒子的盖上都用小锥扎出各种精美的图案。在我们离开之前,她送给我们每人一个桦皮盒。有理由相信,有关小云这样的地方民族工作者,鄂伦春族的文化调查会搞得更好。(14)

当然关小云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在后来几天中,她为我们翻译萨满关寇尼跳神时所唱的萨满歌,由于当时的录音不很清楚,加上萨满歌曲意义难懂,她努力了半天,翻译出来的仅仅是一些片段。歌词的大意是:关寇尼有病多年,我们好好地为她请神,我们已经把供品准备好,把萨满服穿好。多少年了,我们在找你们,有事要告诉你们。关寇尼离开神灵有好多年了,得病了,请神灵回来吧,我们已经把供品放在神位前,用的是两对动物的血祭神。在当时的仪式中,众人反复跟着二神(萨满助手)唱的gerliely,gerliely,就是找的意思。关小云说,因为大家要帮助关寇尼找回神灵。

第一部分 鄂伦春族的萨满文化记忆-5

最后的”萨满孟金福

居住在我国东北大小兴安岭的鄂伦春族是典型的森林狩猎民族,据我国民族学者考察,在1949年以前,鄂伦春人正处在的父系家庭公社时期,氏族制度开始衰亡,个体家庭正在兴起。鄂伦春人所处的家庭公社阶段,是一个剧烈变动的时期,充满着新与旧的矛盾和斗争。在这一时期,家庭公社与氏族、个体家庭三者并存。家庭公社正处于从氏族公社到农村公社的过渡阶段上。 尽管如此,在这个时期,萨满教活动的氏族性还是比较鲜明的。

由于氏族制度的影响,在鄂伦春族氏族萨满被当作无可争议的大萨满。鄂伦春的萨满中,充任莫昆(氏族)萨满者被认为萨满法力高强,据称能医治一切病症。而德勒库(流浪)萨满的法力则大大逊色于莫昆萨满,他所领的神只是个别的游散的神,没有能力请动各路神灵,因此他也只能专治某些病症。氏族的萨满代表着氏族的社会地位,他的能力大小,直接影响着氏族的声望和生存。

在关小云的带领下,我们采访了萨满孟金福。孟金福68岁,1927年生人。看上去他身体还算健康,脸色发红,有些瘦弱,不善言谈,举止腼腆,如果没有人打扰,也许他会永远不声不响地干着手边的活计。在这个村子里,孟金福是个边缘人,由于萨满身份,他不那么愿意与人接触,别人也很少打扰他。但是他又是一个知名度最高的人,凡是外来的采访者都要见一下这位萨满。他成了鄂伦春族原来传统的象征,有个电影名字叫《最后的山神》,其中有孟金福敬山神“白纳查”的场面,“最后的”成为孟金福自身价值的符号。

孟金福当萨满的经过犹如在经典萨满教研究著作中所见到的那样,非常具有典型性。当书本上的东西与现实事例如此巧合呈现在面前的时候,我们感到了这次考察的幸运和当事人的珍贵。因此详细记述了孟金福的讲述,关小云翻译了这番谈话。

孟金福说,他十八,九岁时,突然得病,他把自己的病称为孤独病。他说,自己总是孤孤单单的,不愿和人接触,不愿和人说话。那时候父母包办,让他和一鄂族姑娘结婚。结婚后新媳妇对他很好,而他却特别烦她,一经和她碰触他就象过电似的难受,于是就不想接近她。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很不好,脸色苍白,四肢无力,新媳妇为他伤心落泪,最后自己染病先死。媳妇死后,他的身体越来越坏,家里请几位萨满来看病,他们都说这是该领萨满神了。大萨满关乌力彦来看时说,你们要是再不请萨满的话,他连命也难保了。你们家有萨满根底,你们只要准备好动物(驼鹿、狍子什么的),我给他请神。

孟金福家开始为他准备动物,他的叔叔专门上山为他打猎,从白银纳跑到塔河,跑了5天,打来了猎物,筹备好了供品。萨满关乌力彦开始带他一起跳神。当时有个二神叫葛英努,他协助跳神。二神的责任很大,是上传下达的角色,很厉害,专门沟通人和神鬼之间的关系。大神(萨满)有什么话,家里的人有什么话,都由他转达,需要知识面广,能说会道。萨满跳神时,他的作用特别重要。二神嗓音好听,唱歌动人,能感动神灵。

孟金福家举行仪式时,方圆几百里的鄂伦春族都来了。关乌力彦请了半天神也没把他的病治好,因为神路不对,关乌力彦的神治疗不了他的病。没办法,又请萨满孟长国给他请神、招魂。孟长国第一次和第二次请神都没有成功,第三次终于请到了神灵,孟金福说,当神降临时大地都颤动。原来孟长国的神和孟金福大爷的神是同一个神,都是孟家的祖神。从此孟金福病好,并从事萨满跳神,成了一个小萨满。

孟金福的家长为他准备了神鼓、神服。先是萨满师傅带着他跳神,后来他就能独立完成跳神仪式,并到处给人治病。如同村的葛秀珍就是他治好的病人。还有一个病人叫孟同尼,当时已经接近死亡了,也被他治好了。治病前孟同尼家人说,你要是治好了他的病,就送你一匹马,还让他先把马笼头拿去。孟同尼病好后,果然送他一匹马。按照孟金福的理解,病人孟同尼因为打了动物后没敬神,所以才得病。

后来,我们再次拜访了孟金福。他介绍说,过去在山里的时候,每个部落都有1、2个萨满,有病都靠萨满来治。二神在跳神中的地位特别重要,没有好的二神,再好的大神也没用。以前好的二神是孟长国,后几年好的二神是赵宝昌,他也经常参加萨满活动。

接着孟金福介绍了一些鄂伦春族萨满神灵的情况。他说,每个家庭的神盒里都有神,是12种,没有12种成不了神。其中鹰神(得义)有5个,公的母的都有。母的长翅膀,有兰色、绿色、红色的羽毛。色刻神是画像,中间一老者,两边一男一女。还有两个九头蟒猊,是夫妻俩;底下是两个“乌六浅”,它们是一条腿的神,能从这座山蹦到那座山。这12个神中,就“色刻”神是画像,其他都是木头刻的。祭祀中用它们摆成一个神案子,然后祷告。

根据孟金福和关小云的介绍,我们还发现,在父系氏族社会中,对女性当萨满的要求常常采取抑制手段。孟金福的前妻叫贴波善,婚后一年,贴彼善患病,疯疯癫癫,常独自一人唱神歌。孟金福父母打算请萨满为儿媳治病。一般来说,这种病人经萨满治愈后也要成为萨满,亲戚中有些人同意让贴波善当萨满,而有一些人不同意她当萨满,特别是娘家人,他们说:“我们戈家的姑娘,怎能到孟家当萨满呢?”人们众说不一,贴波善的病情加重,恶化了,不久,便离开了人世。另一健在的女萨满关寇尼年轻时得了病重,家里认为“这孩子只有当萨满,病才会好。” 当时,16岁的关寇尼已由父亲作主定了婚。她爷爷不同意,说:“这孩子就要嫁人了,不能当萨满,当了萨满也是人家的人啦!”父母亲不能违背老人的意见,但看到女儿如此受折磨,只能慢慢地说服老人,最终得到许可。

第一部分 鄂伦春族的萨满文化记忆-6

关寇杰陪我们到十八站来的目的是看望她60岁的妹妹关寇尼。(16)她15岁时有一天在野外活动,突然发病,从此越病越重,16岁时由萨满赵立本给她请神治病,得以病愈。病好后,她当了萨满。我们见到关寇尼时,她正在乡里医院住院,她说自己得的是心脏病,胸部很闷。她半卧在病床上,吃力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医院里还住着其他的病人,有病求医,在这里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只有为数不多的过去的萨满们还继续着自己的传统,认为跳神可以医治自己的病症。

关寇杰说,前几天她妹妹关寇尼突然哆嗦起来,说:“你们给我送两只鸡来”,看来是她的神灵又找她来了,关寇尼让儿子准备好鸡,想跳神供一次自己的神灵。关寇尼就领两个神,一个是阿你?则勒格,一个是狐仙。孟金福也向我们介绍说,关寇尼年轻时跳了2年大神,后来就不跳了。这次是神灵找她来,让她接神。孟金福认为,时间长了不供神,不请神,就是你跳神,神来不来还不一定呢。

几个老人商量后决定就在当天下午到林子里跳神,我们负责买些罐头、点心等用来供神;关小云负责向乡展览室借萨满服和一切萨满用具,她还安排了车辆,以便把所用的东西从村口运到林子边上。

其实关寇尼、关寇杰、孟金福他们早就选好了地点,只是我们这些外来人还在懵懂之中。当我们看到关寇杰在一块空地上点燃了一堆篝火时,才知道这就是现场。

这个地方虽然已经处在森林之中,但在鄂伦春人看来还是在林子边上。藏在林子中的河流是我们偶然中发现的,它是那样安静,一点流动的声响都没有,整个河面犹如镜子,清澈得让你找得出每棵树木的倒影,而且那些影子也都是翠绿翠绿的。(18)

关寇杰不断地拾拣着周围的细枝枯叶,火堆冒出的青烟越来越浓,当红色火苗窜出烟雾,她又拾些粗大的木根放到火堆上。当木条变成碳状的火块,关寇杰把它们撮在铁锨里,绕着场地熏烤。她这是在为现场除秽。(19)

就在同时,关寇尼的儿子孟举荣在林子里砍树杆,要用它们来支建一个撮罗子,因为萨满跳神需要在撮罗子里边举行。我们调查组的黑龙江考古学者张鹏和其他人都帮着他砍树杆,这个工作对于他们既新鲜又刺激。当三十几棵树杆备好后,这几位男同志齐心合力,搭建起撮罗子。撮罗子的骨架是靠树杆一端互相咬合支立的,在孟举荣的示范下,他们很快就熟悉了如何操作,最终把撮罗子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

在他们支建撮罗子之时,我们几个女同志跟着两位鄂伦春族老年妇女到林子里面去找野果。(20)这两位妇女,一个是孟金福治好的病人,叫葛淑珍(58岁),一个叫孟玉珍(58岁)。两个人都会唱萨满歌,她们是来为跳神仪式伴唱的。林子里紫色的都柿很多,不一会儿我们的收获就很可观了。把野果放在身边的桦皮盒里,一边吃着一边聊天。

孟金福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安静得就象身边那条河,他就是从河上过来的,划的是自己制造的桦皮船。那只船极其轻巧、精致,只有它才配停靠在那个平静的水面上。(22)孟金福带来了遮覆撮罗子的帐子,几个男人很快就把它搭在树枝架子上。

大约4点钟关寇尼来到现场,正在发病的她头上戴着毛巾以遮风寒,她的手里抱着毛毯,这是用来盖身体的。显然她很怕冷。

孟金福将萨满服、萨满帽、萨满鼓放到架子上,用火烤熏,祛除邪秽。用火烤完后,孟金福把萨满服、萨满帽、萨满鼓放在撮罗子左侧,挂上备用。然后他在正对着撮罗子门口的“马鲁”位置做神架子。他把树枝弯成弧线,呈半圆形,插在地上。这个架子就是现场的神位。他再依次排列七根柳条摆放在半圆形的树枝上,做出一个神案子。他剖开柳条正面的树皮,以便为在上面涂上鸡血做准备。孟金福解释,应该在神架子上放神偶像,但跳神的人家没要求这么做,所以没放神灵偶像。神案子前放置着供品,有4只鸡,两公两母。除了鸡外,还有两瓶酒,四瓶水果罐头,二碗小米上插香,三棵麻花,八块月饼。孟金福铲了一铲篝火中的热灰,灰中放了“僧其勒”(一种野生植物)香,他手拿火铲,在神位前和供品前转了又转。

这个仪式的跳神萨满是关寇尼自己,孟金福在仪式中是帮手,即二神。孟金福脖子上被关寇杰系上一个红布条,作为身份的标志。系之前,孟金福把它用火烤了一下。关寇杰也是二神,孟金福帮她把一根黄布条系在脖子上,这是她身份的标志,这个黄布条也用火烤过。

4点30分,孟金福帮助病人关寇尼穿上萨满服。孟金福、关寇杰为关寇尼铺座,她坐在撮罗子右侧上首。左侧上首坐的是二神关寇杰。关寇尼开始祈祷,她一边唱,(32)关寇杰不时地“哦”“哦爷”,作为回应。然后关寇杰一人唱,其他众女人声和。关小云说,这是在唱神的名字,是请神。关寇杰唱完后默祷,然后行三叩首礼。4点50分,孟金福给萨满敬酒。关寇杰唱请神歌。神灵是两个,一个是阿你?则勒格,一个是狐仙。她告诉神灵,现在场的都有哪些人,请神来给谁看病。然后杀鸡。杀鸡时要将鸡的皮和毛一起剥掉。(33)

5点钟时病人昏倒,她在昏迷中哼唱。十几分钟后,病人重新坐起。这时关寇杰又唱请神歌。她唱的是:某某人得了某某病,祈祷神灵保佑来治疗病人。她请神来吃月饼、麻花、罐头,请神来喝酒。孟金福接着唱请阿你?则勒格神,请它来吃喝,来治病。孟金福说,他不请狐仙神,因为他是氏族萨满,所以就由关寇杰来唱请狐仙神的歌。

这时的病人仍在呕吐,扑卧在地,不断呻吟。众人把杀好的鸡拿到河边洗净,然后在撮罗子里支起锅灶煮鸡。而孟金福则在剥了皮的柳条上涂抹鸡血,由此代表祭祀神灵。

接着孟金福拿起鼓继续用火烤,烤好后,他试敲几下,然后交给关寇尼。萨满接了鼓,自己敲起来,跳神开始。关寇尼一边敲鼓一边唱,每唱几句,孟金福就在一边“哦”地答应,其他人也一起唱和。关寇杰解释,萨满来神时,大家必须跟着唱歌,不唱神灵会生气。请来的神若是生气走了,那就会惹大麻烦,萨满会抽筋,加重病情。要是那样就得重新唱神曲、重新请神,否则萨满的病不会好。

萨满开始不停地旋转,突然她出现晕状,向前倾倒。(35)孟金福赶紧扶住将要跌倒的关寇尼。这时关寇杰不断地唱着,向迷迷糊糊的萨满说些提醒她的话,帮唱的妇女也提高了嗓音,更加卖力地与关寇杰一唱一和。突然萨满的鼓点急促起来,声音极其响亮,只见她浑身哆嗦,又要跌倒,她的儿子赶忙过去掺扶。萨满趔趄着前行几步,终于坐到了地上。萨满稍歇,她要喝水,接到水碗后,她一口气喝下2碗。接着她又开始擂鼓,转圈跳跃,一阵急转后跌倒在地,二神赶忙护理。关寇尼反复地跳神,不断晕倒,我们从6点30分开始记录,到6点45分时她就已经昏倒四次了。

当关寇尼又一次醒来时,她要求给她点烟,二神赶快敬烟。吸了几口后,她又接着跳神。6点50分,忽听二神说:阿你?则勒格神来了。就见关寇尼喘息着和二神对话。孟金福铲来炭火,火上放香,送到萨满神跟前。6点55分,关寇尼萨满坐在地上摇晃着唱曲,众人放声和唱。关寇尼萨满要酒喝,二神把酒碗放在萨满鼓上,她连喝两碗酒。7点,萨满又一次起跳。一会儿,关寇尼萨满说:神灵要你们上三柱香,二神照办。关寇尼萨满在神位前敲鼓,她的上身来回摆动,而下肢不动。一会儿关寇尼萨满又要喝鸡汤,二神把两碗鸡汤放到鼓上,萨满咕噜咕噜喝尽,然后又跳起来。在跳动中,她几番呕吐,但都吐不出来。她一再敲鼓催吐,就是呕吐不出。她只好要烟,借着抽烟,暂时休息。帮唱者告诉我,跳神时萨满呕吐的东西都往鼓上吐,大家根据吐出来的东西形状去判断是什么东西在萨满体内造成疾病。(38)

在萨满休息时,孟金福为她烤鼓。 7点17分,关寇尼萨满又开始围着撮罗子左边跳完又去右边跳,一阵旋转后,大家认为她的神灵又来了。二神用火铲炭火掺着香围着萨满转,她又一次呕吐,但还是吐不出东西来。于是她又休息一下,抽支烟。7点30分,萨满再一次起跳,突然萨满鼓急,狂跳不止,旋转3圈半后,又一次昏倒在地。关小云说:成功了。萨满慢慢醒来时为7点35分,孟金福帮着她脱下萨满服,跳神结束。结束跳神的关寇尼说,现在舒服多了。

仪式结束后,大家围着撮罗子吃鸡肉,(40)一边吃着一边讲着。就着漆黑的夜晚,在大兴安岭森林中的小河边,人们围着篝火尽情地谈笑。孟金福的脸庞被火光照得通红,白天谈话时的那个蔫人孟金福好象换了一个人,他的笑意挂在每一条皱纹上,我似乎看到了往昔鄂伦春猎人的活力和精神。

9点10分,孟金福把大家吃剩下的鸡骨头用柳条包好,放到树枝上。众人余兴未尽,但不得不返回。回来的路上,山上开始起雾了,浓重的云雾刚才还罩在我们的头顶,一会儿功夫就把我们包围了,淹没了。大家手牵着手,一脚深一脚浅地探路前行,互相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对方的影子,我们在云雾里摸索着,腾云驾雾般地走出森林。

第二天早上,即9月8日,在我们再次拜访孟金福的路上,见到了关寇尼,她精神十足地在街上行走,大家赶紧过去打招呼。她说,她的病已经好了,刚办完了出院手续,现在是回家去。我们惊讶不已,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第一部分 鄂伦春族的萨满文化记忆-7

乘了一天的火车,我们到了阿里河的鄂伦春族自治旗,这里地处大兴安岭南麓,自治旗政府所在地是一个环境优美的小型城市。全旗人口80万,鄂伦春族人口不足800人。

我们首先参观了这里的鄂伦春族博物馆,它是一个现代化的民族博物馆,展览馆的建筑也很美,像个扬帆起航的白色大船。在展览馆内的表格上,我们看到这里的鄂伦春族氏族的姓氏情况。这里的鄂伦春族主要姓氏有柯尔特依尔,汉姓为“何”;白依尔,汉姓为“白”;阿其格查依尔,汉姓为“阿”;玛涅依尔,汉姓为“孟”;葛瓦依尔,汉姓为“葛”;恰各基日,汉姓为“陈”;毛考依尔,汉姓为“毕”或“赵”;阿力玛,汉姓为“李”。另外,这里的每个姓氏都有几个分支,它们还分别采用了不同的汉姓。

展览馆珍藏的鄂伦春族文化展品十分丰富,我们参观的展品中有鄂伦春族曾经信仰的各种神灵,如保护牲畜的吉亚其神,有家庭祭祀的卓?布尔堪神,还有面具神和许多木制神偶。展览馆里有一个玻璃柜子,里面陈列的是一个与真人大小相似的跳神萨满模型,在它的前边是一个与真实物件一样的撮罗子,撮罗子里面坐着穿着猎人服装的鄂伦春人像。在博物馆里还看到一棵大树干上刻的人头状的“白那查”像,那是一个面目慈祥的男性老人。在白银纳乡调查时,笔者被告之,人们可以根据树木的形状来辨别哪个是“白那查”山神。笔者曾随意指着一株中等大小的树说,是这样的树吗?被调查者说,不是。能作为“白那查”的应是最壮、最老、枝干挺直、枝叶茂盛的大树。在民间传说中“白那查”也无处不在。他能变作野兽模样,也能变成人的形状,为勤劳善良的猎人送来猎物,惩罚懒惰和心地不善的人。(42)(43)

接下来,我们采访了鄂伦春族著名歌手额尔登挂,那年她64岁,已经退休,退休前她是旗里的工商局长。我们说明来意后,她十分爽快地说答应了我们的请求。她说,这种事情比我小一些的人已经记不住多少事情了,特别是现在的年轻一代,他们看到得更少,对民族文化陌生得很。你们找我算是找对了人,我从小目睹过一些老萨满的跳神活动,也做过仪式中帮唱的人。

她说,自己家的村子里曾经有个萨满叫步克其,他跳神的时候,她(额尔登挂)的奶奶常常帮唱。奶奶年岁大了,气力不够,就让她跟着唱。她的嗓音好,萨满很满意,后来她就常跟着这个萨满做仪式,帮他唱萨满歌。

虽然跟着唱萨满歌,但她听不太懂歌词的意思,只能记住不同神灵的曲调。请什么神,拉什么调,请的神不一样,萨满的曲调也不一样。所以一听哪个曲调,就知道是什么神要过来。比如,萨满往外送麻疹、百日咳等流行病、传染病时,要叫请“则勒格”神,送这个神时是低声唱(不光是萨满能送这个神,普通人也能送这个神)。人们用木头做个大门,再做个小门,告诉这个神:大门开了,小门开了,请你从大门出去,从小门出去,顺着风走,顺着河流走,顺着大道走,不停地往前走。这个神像是用纸剪成的小人,把它放在柳条上或者木棍上,给它供一些吃的。送这个神出去的时候,用两手抓着木棍一边往外走一边叨咕些祈祷话,把它送到很远的地方,送它出去的人回来时不能回头。每年春天(阴历三四月)都做这个仪式。

她还介绍说,神灵来时唱的歌总是告诉人们,他离这里的路程有多远,是怎样来到这里的,他在路上有多辛苦,还询问为什么要请他。请神时要是神灵不下来,大家就给萨满鼓劲,使劲唱,给萨满以力量,好让神灵赶紧附在萨满身上。神下来时打鼓紧急,大家一起喊、唱,场面十分热烈。

显然额尔登挂是一个难得的萨满文化知情人。她头脑清楚,记忆力很强,她的介绍给我们提供了非常有益的学术启示。

她谈论的内容大致包括如下几点。

1.鄂伦春族的萨满类别

她说:阿娇儒萨满是部落里最大的萨满。阿娇儒萨满是莫昆(氏族)萨满,一个氏族只有1个。每年春天阴历三月的时候,常常要跳神3天,阿娇儒萨满要把神灵逐个请来。据说最大的萨满能请72个神。请神时,有的神灵愿意来,有的不愿意来,能把神灵都请来的萨满才是名副其实的萨满,或者说是神灵很全的萨满。

萨满神裙有12个布条,代表12个月,也有6个布条的,大萨满的神裙是双层布条,说明他的神灵全。只有阿娇儒萨满的帽子有鹿角叉,别的萨满没有。鹿角叉可以升级,大的萨满可以达到8、9个叉子。新萨满只有一个叉。帽子当中有个布谷鸟,它的声音最高最大,专门在人和神中间传递信息。萨满鼓是用春天的公狍子皮做的,鼓槌是用狍子腿做的。鼓的中间有个圆环,向外拉三条绳子到鼓边,手抓圆环,可以转动鼓。萨满服装上系有小彩布条,是被萨满治好的人挂在身上的。

还有一种萨满叫德勒库萨满,他是二等流浪的萨满,一个氏族有两三个这样的萨满。德勒库萨满有服装,有神帽,但帽子上没有布谷鸟,没有鹿角叉。治病和氏族大萨满一样,供的神也一样,这种萨满按照氏族血缘传下来的。德勒库萨满死后三年就回来抓新萨满。有时是氏族大萨满培养他,有时这种萨满自己也能培养新人。

有一种小萨满叫荪朵索,只管送天花,得了天花病死去的人叫上天了,因为天花是天上的东西。这种小萨满的穿着是用绸缎围在身上,在身上插彩旗。

2.鄂伦春族萨满的产生

额尔登挂介绍说,能成萨满的人常常是一病几年,没有血色,人瘦瘦的。于是请萨满来看病。萨满要问清楚病人家的上辈有无萨满,什么时候培养他当萨满,哪月哪日可以跳神。如果时间长了,没人领神,这个氏族的男女就总闹病,总出问题,或打猎时打不到动物,或家里牲畜病亡。有的家庭还因此灭亡。所以鄂伦春人为了氏族安全,一旦发现有成为萨满的病人就马上跳神。结婚出去的女萨满也受到族人的重视,不好好待她,娘家人就要受惩罚。

阿娇儒新萨满产生时要通过跳神给予确认。跳神时,从别的氏族请来穆昆萨满和德勒库萨满,帮助新萨满跳神。三年前这个莫昆的人就把跳神需要的吃的和用的准备好,把萨满服装做好。跳神时,要搭建一个斜仁柱(即撮罗子),斜仁柱的门朝东南方向,门里插两棵松树杆,门外插两棵松树杆,用红线把门里门外的树杆拉上。新老萨满在门外跳神,一前一后,有时也进门里跳,围着红线跳。萨满跳神是挨着红线转圈走,神灵走时是从树尖往上走。跳神过程中,神灵附体到新萨满身上。如果三年以上没有跳神了,祭祀时要供大动物,比如供牛;三年以内可以供小动物,用羊代替牛。杀牛宰羊不用刀,把萨满鼓对准它们的脑门,把它们打倒、弄死。牛羊供了神后,大家再一起吃肉。

跳神时,新萨满落神(神灵附体)了,神就开始说话了,他把人们不知道的东西全说出来了。他一边落泪一边说,他是新萨满的头几代的爷爷,叫什么名字,为了找他的接班人,辛苦了好几代,寻找了好多人,好容易找到一个萨满种子。一般新萨满落神时总要告诉大家,他是谁家的始祖,叫啥名字,现在附体落到谁的身上。

神灵回去时,萨满手里的鼓往上送,如果是撵鬼,就把鼓翻过来,来回扇。萨满的面具必要时才戴,比如怕发现时或撵鬼时戴。

3.鄂伦春族的萨满神灵

她还说,阿娇儒神是最大的神,是保护整个部落平安,治疗疾病和流产的神灵。阿娇儒神里最大的是龙,它顺着风来,跳神时听到风声就知道它来了。阿娇儒神还有熊、虎。在鄂伦春族自治旗展览馆里的展出的萨满神裙上绣的老虎,就是阿娇儒神。过去好的萨满请神时能把虎神和风龙、黑熊都请来。听到风声和黑熊找吃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就知道神灵来了,但是谁也不敢看,也不能看。传说鄂伦春族的祖先死后灵魂变成阿娇儒,这个灵魂传给了阿娇儒萨满。

她说,每个莫昆(氏族)都有莫昆色翁(色翁即神灵),这个神灵只能在子孙里头传下来,不管男的女的都可以落神(指领神者男女不限)。如果这个神灵来时,落到某个人身上,族里不让他领神,这个神就会把整个莫昆的人都吃掉。这个神在三代之内准会回来。阿娇儒布尔堪是祖先神,一个家族必须供他。阿娇儒是根子的意思,是指子孙后代的根源,布尔堪是神灵的意思。

额尔登挂是我们见到的最为善谈的鄂伦春人,这可能和她当国家干部的经历有关。对于自己民族过去的传统,她记忆犹新,但绝不为这些传统的流逝而伤感。她是个很理性的现实主义者,在与我们交谈时,她经常提到如何发展当地的民族经济问题。她似乎觉得把鄂伦春民族现实生活搞好是第一大事,就像她希望自己和家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一样。

第二部分 新疆察布查尔锡伯族采风-1

1993年9月26日到10月13日我去新疆察布查尔锡伯族自治县进行萨满教调查,这次调查收获很大。2004年6月,我到沈阳参加了纪念锡伯族西迁240周年大会,再一次见到许多锡伯族同志,他们带着新疆口音的普通话在我听来,就象美妙的山歌一样,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我国的锡伯族,1982年统计是8.3万人,分布在辽宁、吉林、黑龙江和内蒙古自治区、新疆的伊犁地区。新疆的锡伯族占锡伯族总人口的30%。我要去的地方是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察布查尔自治县。这个自治县有8个居住区域,锡伯族称8个牛录,牛录有点类似内地的乡。牛录在锡伯语言里本义为箭,是清代八旗制的基础单位。随着守军的长期驻扎,驻地逐渐发展成规模较大的村落,使“牛录”一词成为聚落通名。

在中国历史上有许多可歌可泣的大事件,它们留给人类的不仅是故事,还是巨大的精神财富。一旦听过这些故事,我们就会感动、敬佩、向往、怀念……这些故事中锡伯族西迁的事迹应是最为精彩的一个。

乾隆二十九年(1764),清政府为了加强新疆防务,将大批锡伯族人迁移到伊犁地区。世居祖国东北地区的5000名锡伯族军民,依依惜别家乡亲人,“相抱痛哭何凄凄”,“心如刀割垂泪涕”,即使明知一朝别离,永无返期,但情愿奉朝廷之命,誓死保家卫国,不畏关山险阻,前往新疆戍边。何叶尔在《锡笔臣及其离乡曲》文中说,锡伯族军由盛京(沈阳)出发,跋涉万里,经过千辛万苦,迁徙到新疆伊犁地区安家立业。远征的队伍分作两队,于乾隆二十九年四月初十和十九日启程,在当时交通条件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军民只依着牛车、马匹、骆驼等,走过荒无人烟的戈壁沙滩,攀登陡峭的山路,越过茫茫雪原,顶风冒雪,披荆斩棘,用一年零十个月的时间,走完了两万多里路程!当他们到达乌里雅苏台时,官府所借的牲畜,因长期驾驭,疲弱不堪,又时值瘟疫流行,先后倒毙2596头,仅剩440头。锡伯族诗人管兴才在他的《西迁之歌》中唱道:车辚辚,夜夜餐风露宿;路漫漫,日日劳累已极。锡伯军民所受困苦非言语所能形容。

锡伯族以祖国安危为己任,不畏艰辛,不怕危难,以民族的自我牺牲来见证自己对国家的忠诚,即使铁石心肠的人也为之动容。可歌可泣的锡伯族西迁历史,树立了这个民族的精神丰碑,它感动着别人,更鼓舞着世世代代的锡伯族,他们一代一代地传递着这盏祖先的薪火,在那个原来“狐兔野猪出没的荒地”上,建设着自己新的家园,守护着祖国的领土。如《西迁之歌》所道:二百年来金戈铁马纵横驰骋,岂容沙俄的魔爪来凌辱和吞食,每一个村庄都是一个英雄的城堡,用生命和鲜血保卫了每一寸土地!

察布查尔的锡伯人分为8个牛录,每个牛录有领头的牛录章京,而对全体锡伯人、整个锡伯营行使实际管辖的是总管,8个牛录的章京均归他统帅。佟克力在《屯垦及其历史地位》一文里介绍:锡伯营是军事、行政、生产三位一体的组织,200多年来,除了尽戍边的职责外,还凿渠引水,垦荒造田,自耕自食,改造了察布查尔地区的贫瘠面貌。察布查尔,在锡伯族语言里是“粮仓”的意思。

我是带着一种朝拜的心情前往察布查尔的。1993年9月21日从北京出发,来到乌鲁木齐以后,先后到了自治区民委、文联和自治区民族语言文字委员会。终于,在语言文字委员会里,找到一位随我前往察布查尔的向导兼翻译,他叫奇车善,锡伯族语言学者,锡伯族人。我在1986年就知道他的名字,那时我正跟随黑龙江满语研究所所长穆尔察?晔骏采访恰克拉人(恰克拉人为野人女真的一个支系,现属满族)的故事。一次,穆先生把一份从满文翻译过来的《尼山萨满》草稿给我看,我觉得翻译得很好,当时注意看了译者的名字,他就是奇车善。

我们买好了到伊宁的长途汽车票,是卧铺。奇车善告诉我,虽然是9月份,但在汽车上夜间还是很冷,应该准备一件厚一点的外衣。于是在乌鲁木齐的集市上,我花80元买了一件看上去穿一个月就能彻底开线的绿色棉衣。它很薄,小米粒大的白色棉球从里面往外钻。没想到,棉衣也有一次性用品。

25日,我们踏上旅途。过了乌鲁木齐城郊,村庄和城镇越来越少。新疆真是个奇妙的地方。一会儿,满眼戈壁,一望无际,看不见绿色,很是荒凉;一会儿又仿佛置身仙镜,层林叠翠,溪水潺潺,蓝天白云,草原茫茫。水边的野花盛开,白色的、黄色的、紫色的、红色的,一层层,一片片。在绿色草原的胸膛上,它们争奇斗艳,各吐青香。偶尔汽车经过湖水旁,轻薄的雾气在湖水上袅袅地上飘,夕阳中,远处的山峰像个神秘的巨人仰卧在蓝天下,吸吮着湖面飘来的水光,数点着天上缓缓而行的白色云群。

转眼前面又是让人昏睡的戈壁滩。汽车里除了旅途劳顿者的呼噜声,就是汽车马达疲倦的叹息。一阵凉风袭来,把我催醒,汽车已经到了果子沟。在接近山顶的地方,汽车停了下来,原来前面的汽车抛了锚,把狭窄的车道挡住了,汽车排成一队,都在在耐心等待。突然天上飘落下轻盈的雪花,让人惊奇,谁能想到阴历八月下雪?雪花带给我们惊喜,它缓解了等车的焦躁。

第二部分 新疆察布查尔锡伯族采风-2

9月27日一清早我们就径直去找赵春生。他在县文化局工作,是个作曲家,他根据萨满曲调改编的锡伯族民歌曾经流传全国。

初见赵春生,如果不知底细的人一定把他当作乡村会计或乡长秘书一类的人物,他略黑的脸上总是挂着谦和的笑容,人很瘦,说话的声音很低、很弱。他的眼睛和他的声音一样,和蔼得犹如梦幻,看得出他是一个喜欢自我沉思的人。尽管他穿的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米黄色的夹克衫,可是他那音乐家的气质还是不时地在他的神情中流露出来。

我们很快就转入正题,先请他谈谈自己在萨满教音乐方面的搜集情况。显然这个话题触动了他的神经,一时竟不知怎样梳理思绪,说得很乱,但很全面。他说,这些年在下面跑,收集到萨满歌的曲调达20余种,歌词16首,现在他已经把曲调和歌词整理好,盼望有机会出版。说到这里,我看见,他的神色迷茫而又安详,好象一个正在期待自己孩子出生的母亲。

从他的谈话里,我了解了锡伯族萨满歌曲的一般情况:首先,曲调和场合的关系是固定的,不同的场合唱不同的曲调;其次,不同类型的萨满有不同的曲调,萨满、尔琪、斗琪、相同(这些都是锡伯族的萨满种类)都有自己的音乐;再次,萨满仪式中有歌舞,萨满舞的伴奏乐器是鼓,鼓在萨满附体昏迷时的作用很大,萨满发狂时和神灵通话,过关口,遇到麻烦请神灵帮助等,除了口头诉说外,鼓声也是传达他遭遇的手段。据他统计,锡伯族的萨满鼓乐节奏有15种之多。

提起萨满治病的话题,赵春生只有过去时代的一些记忆,他谈起小时侯家里人讲过的一段往事。20世纪20年代,他的舅父曾经得过神经病,后由萨满治愈。当时不到20岁的舅父,一天晚上到厨房喝水,很长时间没有返回。其姐姐听到厨房里面有打斗的声音,喊得很厉害,深感奇怪。姐姐来到院子里的厨房前,把纸窗捅个窟窿,向里面张望。就见他一个人在那里打仗,他往墙上扑抓,在地上跺脚,疯疯癫癫的。再看墙上有一个动物,是黄鼠狼(库林太),原来它成精了,把舅父的魂摄走了。从此舅父生病,神经错乱。不能见水,一见水病情就严重。萨满三番两次给他看病,他不听萨满摆布,和萨满作对。最后,萨满只好用马鬃把他的鼻子栓上铁环,脚上栓着铁链子。萨满带他做蹈火仪式,仪式里好象他的脚被烧坏了,可是待仪式做完后一看,他的脚上一点伤疤都没有,原来烧坏的是灵物的脚。仪式里萨满还用铁鞭子抽过他,第2天一看,他的身上并没有伤疤。

赵春生认为,锡伯人的萨满教信仰是一个根深蒂固的传统。举凡住宅不安宁、家里人生病(各种各样的病都有,不单是精神病),都往神秘的方面想。有的突然生病,人们认为这很不正常;有的情绪突变,不吃饭、光睡觉,这也反常。于是就请萨满来看看。

过去,锡伯族几乎每个家都有狐仙神龛,上面供食品和酒。据说变化为人的狐仙喝酒以后会变原形。他母亲讲过,在她小的时候,有一次天黑时她看见远处亮光光的一片,有大人、有老人、还有小孩,正打麦场。她就问爸爸:远处是谁家半夜打场?爸爸不理她。他们回到村里,还见那边亮亮的一片。最后爸爸告诉她那是狐仙一家子。赵春生一连讲了几个狐仙故事。

回到招待所,我把锡伯族学者贺灵、佟克力赠送的著作拿来翻看,想看看他们是如何分析锡伯族不同类型的萨满,根据他们的研究我得到的印象是:

相同——相同都为女性,她们平时参加劳动,少言寡语,注意约束自己,避免和外界不必要的接触。她们诊治的一般都是久治不愈或精神上的疾病(民间俗称惹狐仙之病)。相同供奉“仙家”和“狐家”,在库房(锡伯族称哈什包)内西壁钉一龛板,上供狐狸精(锡伯族称狐狸为“哈什包依扎卡”,而不宣呼其名),平常置一香炉。看病的方式,一是看病人的气色诊断病情;二是看符纸纹路诊断病情。其大概形式是,剪一块空白符纸,举行特定的祈祷仪式,接着在屋子黑暗之处,相同拿柳枝边唱神歌边敲击符纸,过几十分钟后,拿符纸在灯光下仔细观看,根据符纸的纹路向患者解释病因疾情,并确定治疗方法;三是采取占卜的方法诊断病情。占卜的方式,用43块石子或43条树枝抛在桌上,根据其布局和方向寻觅病因。

尔琪——尔琪是专管婴幼儿麻疹的巫师。供奉的神灵是玛法妈妈,后来借用汉族的痘疹娘娘神为其形象。过去察布查尔八个牛录中基本上都有一个“玛法妈妈庙”(有的叫娘娘庙),里面供有玛法妈妈神。尔琪有男有女,在民间自称是人和瘟神之间的使者。每年小孩出麻疹时,他们就开始充当医生的角色,民间对他们的信任远远超过郎中,他们挨家挨户给病人祈祷和指导。

豆琪——豆琪是专门驱逐“义巴罕”(妖魔鬼怪)的巫师。他们也是从萨满分化出来的专职巫师。他们治病称为“斗义巴罕”。有人得了某种病,先去找相同诊治,如果他们治不好,去求豆琪医治。经豆琪诊断是妖魔鬼怪作祟,就要进行斗义巴罕仪式。仪式内容并不繁杂:脱下病人衣服,豆琪按程序进行一番祈祷,然后边喊叫边抽打病人裸身,直至把病人打累或打昏为止。有的病人经过几次抽打,由于精神上的恐惧或肉体的刺激作用,症状也有突然消失的情况。豆琪认为,人得“义巴罕病”是由于鬼怪附身的缘故,因此,抽打病人并非病人的肉体承受痛苦,而是鬼怪承受痛苦,当鬼怪承受不了痛苦时,就会离开病人的身体,病人的症状也就会消失。豆琪一般为男性。

第二部分 新疆察布查尔锡伯族采风-3

锡伯族西迁之后的200多年来,她置身在突厥语族诸民族的文化氛围之中,与新疆地区其他少数民族相比,锡伯人的差异感是明显的。锡伯族把自己居住的八个牛录当作家园,在这个家园里传承、培养着一种有着自己独特性的文化现象和文化心理。萨满活动是锡伯族传统文化现象的一部分。出于对祖先的怀念,使得锡伯族的祖先意识和民族传统有着十分重要的象征意义,它们作为民族自我认同的依据,是人们的精神支柱。应该说,在八个牛录范围内,一切包涵锡伯民族传统和心理个性的文化实践都是有情感意义的,它联络着人们之间的亲情,维系着锡伯民族成员之间的精神传统。从历史记录上看,地方政府并没有对锡伯族的萨满文化给予多少鼓励和支持,而对祖先的怀念和对民族生活方式的认同,使得萨满文化在锡伯族按照自身社会历史的进展情况得到了保留和变更,成为其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载体。因此,简单地从信仰方面认识锡伯族的萨满文化还是远远不够的,应该充分认识到它身上赋有的民族心理上的价值和意义。

像许多民族一样,萨满教在锡伯族许多人看来已经成为“过去”的代名词,它作为过去生活的记忆,保存在老年人的口碑里。所以了解那些逝去的锡伯族萨满教,是我们此行的主要任务之一。

1.依勒吐萨满和布徒萨满

9月29日我和奇车善、赵春生一起来到一牛录采访萨满永富清,虽说没有吃闭门羹,但永富清的态度显然是抵触的。据说,他是现在仅有的在“文化大革命”前就当萨满的人,有权威的师傅(即他是著名的赫赫萨满的徒弟)。但他只是个布徒萨满(隐蔽的萨满或说学徒的萨满,没有名气的萨满),而不是依勒吐萨满(公开的萨满,有名气的萨满)。这后一种萨满是经过上刀梯仪式才被认可的。他在村中的图书馆里发了一通牢骚,(4)半用汉语半用锡伯语。经过两位随行的翻译,我大致理解了他的意思。这些年采访他的人很多,有的只是看了一眼他的东西就走,并不认真对待他所保存的民族遗产;他希望把自己的东西献给文物管理所或者博物馆,不想卖给别人。但没人理睬他。

虽然心里很急迫,但看到他当时的那种情绪,我还是决定等待。所以只是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到这里来的意图,希望他合作。但是否配合,要由他决定。他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吞吞吐吐地说:能不能接待你,我得问问师傅,我会答复你的。说着就告辞了。别人告诉我,他所说的师傅并非人间的师傅,而是灵魂世界里的师傅。

接着,我们走访了几位老人,了解一些过去萨满的情况。

原来永富清的师傅赫赫(赫赫即“女”的意思)萨满是1976年去世的,她是远近闻名的大萨满。1927年她通过了上刀梯仪式,据说刀梯有17层。赫赫萨满的师傅是帕萨满,帕萨满是1956年去世的。帕萨满的威名远震四方,传说他年轻时(20世纪初)上的刀梯有47层。他能医治各种怪病,降妖除魔。永富清是在赫赫萨满那里学徒,有人说,他学习萨满的时间不是很长,还有人说,前年他曾想自己搞上刀梯,结果把脚割破了。

上刀梯仪式,锡伯族叫“察库兰”,它主要是锡伯族萨满的领神仪式,或说是萨满的资格考试。锡伯族中上刀梯仪式是决定“布徒萨满”成为“依勒吐”萨满的关键考验,这是一种严峻、艰难的考试,过了这一关萨满才能通达上界神灵,是法力高强神灵的使者。

“察库尔”,在锡伯语里是桦树的意思。仪式里要利用树、绳布置一个萨满活动场。我想,刀梯应该是宇宙树的变体,绳子是灵魂通道的象征,这在世界萨满教象征中都是很典型的东西。

我查找了一些有关“上刀梯仪式”的材料(秋浦主编《萨满教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新疆人民出版社1990年出版的《锡伯族研究》),结合所见所闻,大体上可以看出上刀梯仪式过程的来龙去脉。(5)

上刀梯仪式一般在20天前就开始进行准备。先是在上刀梯者家的院子四角立四根木桩,用绳子将它们拉上,形成一座四方的仪式场地,绳子上悬挂上各种颜色的布条和纸条以及弓箭等物,木桩上插上一些羽毛。这样一来,此院就是一个神圣的场地,任何邪祟休想介入。同时也提醒人们不要随意进入屋内,以免犯禁。除了避邪,它还向外人表明该家将有人举行“察库尔”的领神仪式了,起到传播消息,召集村民的作用。

与此同时,老萨满师傅几乎每天都要来到上刀梯的徒弟家教授念经、跳神、法术以及上刀梯的技术动作和注意事项。举仪之家挂神像的供桌上,要日夜焚香,陈列供品进行供祭,求萨满神保佑。

直到举行仪式的七、八天前,人们便开始在圈好的场地中央架设刀梯。竖立起两根高近十米、碗口粗细的、笔直的木椽子,并在两根立杆上各缠红、绿布二块,二者东西向立,间隔约两尺。将锋利的铡刀刃部向上,将刀柄一级一级地横绑于两根椽子上,每级的间距约一尺。铡刀不能随便绑,如果第一把铡刀的刀尖向左,刀把向右,则第二把正好向反,其余均依次变换。每把刀上都要包一张黄裱纸。刀梯最高一级上边要绑一横木杆,上刀梯者到达顶端后作扶手用。刀梯的级数根据上刀梯者的具体情况而定,一般为二十五级,最多49级,少者为17级。在紧靠刀梯的北面,要挖一个长约三米、宽约五米、深约一米的方坑,内中装满麦草,上铺毡子,并在离地面二、三寸高处拉上粗麻绳网一张,供上刀梯者下落时使用。

树立的刀梯必须由上刀梯者的亲人来作。刀梯一旦架成,本家族的亲人必须日夜轮流守护,以防仇敌暗算。据说只要将狗血涂抹到刀梯上,上刀梯者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上刀梯是在夜晚进行。院子里到处点着明亮的油灯,照耀如同白昼。人们几乎是倾村出动前来观看,但产妇、有月经者及带孝者则被禁止前往。邻近村里的萨满都应邀前来观看,本家亲属一并助场。

仪式开始前,上刀梯者家人要将公山羊和公牛各一条牵至现场,并在刀梯东北面几米处烧油锅一口,刀梯前面放一高桌,桌上烧香并供食品。

仪式开始时,一只公山羊、一头公牛被拉入场地,停在一旁;手握神矛的萨满师傅将上刀梯的徒弟领入,一对手持皮鼓的青年陪入场内,萨满徒弟头戴萨满帽,赤双脚,站在另一边。这时老萨满念经请神,大意是称赞上刀梯者血液如何纯洁,为人如何忠厚,本领如何高强,对神灵真心实意,求神灵保佑他顺利进入萨满世界与上界神灵交往,希望能允许他成为“依勒吐萨满”。萨满唱时,突然兴奋,“哈嘎”一声,用神矛刺向山羊,羊血喷泻而出(亦有由上刀梯者的一名男性亲属用萨满的“激达”即短矛,在公山羊的脖子上猛刺一矛),徒弟弯腰饮血一口,来到刀梯下,面南背北,抓住刀梯两椽,运足气,小心翼翼赤脚踩刀阶,向上而攀。

手持皮鼓者敲起强节奏的鼓点为攀梯者壮胆;老萨满急舞、呐喊为徒弟助威,或不断念经,请求神灵保佑。如若攀者犹疑不勇,老萨满发狂般地将烈酒上泼,甚至向他抛杯,令其不懈。到达刀梯顶端后,登梯者双足立于最高一层的刀刃上,双手扶着上面的横杆,面南而立。这时老萨满大声问他:向南(即前方)看到了什么?他答看到了“伊桑珠妈妈依波耶”(意即女始祖萨满的形体);问他向东看到了什么,他答看到了“义巴罕”(指妖怪);问他向西看到了什么,他答看到了“富其和”(指神佛);唯独不问他向北看到了什么,并一再提醒不能回头向北看,按锡伯族萨满的说法,北方是阴间世界,回头朝后会头晕,出危险。

如此一一作答后,徒弟稍事稳神定气。这时老萨满令其背北仰面从刀梯的顶上落到地上,若徒弟迟疑,他便厉声逼迫,促其放杆后仰,掉在事先张好的网子上。由于网底垫有一米多厚的麦草,因此一般不致摔伤。但也有人昏厥过去。于是便由两名男性亲属用网将其裹住扶入挂神像的屋中,放在铺在地上的褥子上。上刀梯者休息片刻之后便苏醒过来,随即去院中在滚烫的油锅中捞取炸熟的油饼,分给前来观看的人们。家人要在当晚将20天前挂于房屋四周的布条、纸条取下放在牛背上驮至村外烧掉,并将那头牛送给老萨满。这时,老萨满就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枚“娘们托里”(即护心镜)取出,在盛山羊血的盘中浸一下交给上刀梯成功者。这个动作,锡伯族萨满称之为“托里薛尔维”,意为“镜浸”。而上刀梯者得到这枚护心镜,便取得了“依勒吐萨满”的称号,可独立地从事仪式活动了。

锡伯族的刀梯有立式的,爬立式刀梯的萨满也叫“骑马萨满”;也有卧式的,萨满在离地一米左右的卧式刀梯上踩着走,这种萨满叫“徒步萨满”。所以大萨满叫“依勒吐萨满”或“骑马萨满”。

2.老萨满渥特?庆花的回忆

庆花,女,时年68岁。(6)她当年的萨满病症是帕萨满和赫赫萨满给判断和治疗的,他们都是上刀梯的萨满。学萨满那年,她30岁。

在昏暗的灯光下,渥特?庆花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之中。她说,年轻时我一连病了10年,虽然吃药,但一直不好。现在得病的人先找大夫看,实在治不好,才找像我们这样的人。我那时发病,都是找萨满,我们那个地方有很多老萨满。他们看了后说,你是萨满病,病好后也会像我们这样给别人治病。我们锡伯族分萨满、尔琪、相同,萨满爷看我后说,我将来能成为萨满。我当时不知道萨满是什么,做些什么事。

我做萨满是1949年或1950年的事。给我做接萨满神的仪式时,先要确定立什么神位,拜什么神。萨满有萨满来教,尔琪由尔琪来教;相同由相同来教。萨满的信息是从萨满坛场来的,还得和世上的萨满学法术,学习三年后,要上刀梯。尔琪是从尔琪的坛场来的。尔琪供的是佛,又叫送子娘娘,是从痘神演化出来的。相同是从仙家坛场来的。这三种人是从不同的地方来的。如果是萨满就得接萨满神位。

虽然同样是萨满,但看病的方式不一样,看病的方式也很多。我的方法是剪分贝,就像汉族的纸符,有时也拿石头占卜,或者立筷子占卜,来查病因。看病的方法还有神灵托梦。梦里虽然有迹象,但也不十分清楚,就像进考场一样,要分析得特别细致,才能有作用。比如,明天来人找我看病,今晚上我做了梦。做完梦后,要解这个梦,解开了,才能治疗这个病。解得正确,才能治好;要解错了,用错的解释来治,就治不好。虽然梦里知道是这个病,但具体怎么剪纸驱祟,还得由师傅来教。这个师傅就是现实中具体的人,不是梦里的人。不管是哪个路子,没有师傅教也不行。比如你做个梦,见到佛,佛还有不同的类型。这些佛的位置、名称应该在什么地方,都是师傅教你的,是从师傅那里学来的。师傅本领高,带的徒弟本领就高。现在能力较高的师傅难找。以前的萨满能上刀梯,现在没有这种萨满。

现在没有大萨满,因为没有这种师傅,很难培养出能力大的萨满,就只有小萨满。我们家族没有上刀梯的萨满。以前家里有萨满神像,但不在我们这个支,可能在另外的爷爷家。家里没有其他的神具。那时上刀梯前要跳神21天,做这事可真不容易。赫赫萨满为了上刀梯,家里办事后穷得揭不开锅。所以说学萨满是不得已的。

现在出现的年轻萨满,不像老萨满那么全面。为什么不全面?按照萨满规定,上了刀梯的萨满才能达到那种境界,不上刀梯根本达不到。上了刀梯的萨满,不管哪种病都精通。现在新出来的萨满跟老萨满比,只有他的一半能力,所以新萨满诊断、治病方面出错的很多。刚当萨满的人,得了梦也解不开,还跑到我们这来,让我们帮解。要是没有我们,有些事就做不好。我们要是不在了,下一辈的萨满就出不了。

庆花萨满对近几年冒出的新萨满很不满意,常常表现出对他们的气愤和指责,她以老萨满的资格和标准给予挑剔和批判。她说,现在有些出来当萨满的人,没有师傅教就给别人做事,随心所欲,这些人做这事的时间不会太长,因为治不好病人,就不会有人再找他。说明他没有学好。这几年出来一些过分的人,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依规矩办事。现在我想,既然这些人发展到随随便便的程度,我自己就往后退一步吧。有些人来请教,我们当然教他;可是一旦发现他将来会随心所欲,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不会把全部本领教给他。走我们这条路和医院里的医生一样,都是救人,没有出于不好的目的,想害人。接了萨满以后,首先要替病人着想,老老实实做人,老老实实做事。这样的人做的时间长,否则,不长。现在好多刚出来的,做梦解不开,有的人来,我给解释,有的我不解释。出来这么多的人,鱼目混珠,谁也不服谁,要是闹出大事,推到我头上,就麻烦了。如果有人管一下,我才放心。

我今年快70岁了,也不能再干了,身体不太好。我很少做事,实在推不脱,才出去。我冬天不出门,夏天出去一、两次。年龄大了,一些关于萨满方面的事情我还不能说,说了,就生病。比如我做梦,只能讲大致的情节,细节不能讲。要是找我来的病人诚心诚意,梦里的事情就清晰;要是想试探一下,梦也就模模糊糊。所以来试探的我知道,一进门就赶走。如果是熟人,就说找大夫去,你没有这方面的病。其实我什么也不能说。医生靠仪器来判断,我们靠思考,就像解答难题一样,费脑子才能解开。比如家里神位摆的地方不对,梦里就指一下桌子;如果是棺材(丧葬)问题,就指一下柜子。时间长了,就有了这个经验。用这个方法治病非常费脑子。除了师傅外,别人不能问。

庆花的讲述除了公开一些萨满们曾经遵循的职业技术和规矩外,还说出了老萨满作为技能传授人的地位问题。她打开了外行人了解萨满教内部情况的一扇窗,让我们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与奥妙。

3.萨满文化心理习惯

萨满文化传统给人们留下许多不易察觉的遗迹,尤其心理、情绪、感觉、思考等方面的习惯,常常不经意地发生在人们身上。身处该文化之中的人们大概司空见惯,对许多怪事反应习以为常。而这些对于外来调查者,却十分新奇。在我的采访中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我把它作为心理习俗加以记录和理解。

第一次见到萨满永富清,他的态度很是抵触,几乎不想和我谈任何问题。可是转天清晨,我刚刚吃过饭,就听到永富清在招待所外面向我打招呼,我真有点意外。他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昨天见到你以后,晚上我做了个梦。见你抱着一个大皮包,好象是饿了。师傅告诉我,她的皮包是空的,她要什么,你就给她吧。”他还说,当见我第一眼,就知道我们是朋友。他的神秘解释让我费解。他说,他今天要办一个收徒仪式,请我参加。我询问了他举行仪式的具体时间,并答应一定参加。后来,永富清在办收徒仪式之前对客人们说,今天的来客里有一个人不吃肉。我恰恰就不吃肉。我不吃肉的习惯他是怎样知道的?

我们采访萨满生盛和宋花的经历也非常有趣。我们到了八牛录,上午采访了萨满生盛,下午采访了没有接神位,但能够看病的宋花。

早上8点刚过,我们已经走在八牛录的街道上了。正在向生盛家走着,突然带路的老人说:“真巧,你们看,前边走来的就是生盛。”于是他大声喊道:“生盛!”前面过来的是一个面容消瘦,有点驼背的老人。在听到带路人呼喊后。仰起头,看了我们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回走。我们跟着他,进了他家的门。他的夫人,一个爽快的老太太,看见老头子走进院子,后面跟着我们几个外地人,大笑起来。她像是夸耀,又象是埋怨地说:“你这老头子,清早起来就说有远道的人来找你,想躲开他们,可是你一个劲的磨蹭,这不是刚出了门还是让人家堵回来了。哈哈!”显然生盛想躲开我们,不过没有成功。既然生盛想躲我们,我感觉今天的采访不一定会顺利。

事实上,正像我所预料的那样,你问一句生盛回答一句,答话简短,没有更多的解释。(7)他之所以这么做,根据他的解释是他要遵守规矩,干这一行不能随便说话,更不能说出神灵的事情,否则要受惩罚。同时也可以看出,生盛平时也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很安静,很平和。带路的老人说,生盛看好了很多病人,他这个人不好吹牛,要是别人就不是这样,早就张扬了。

我们不想给他太多的精神压力,只好离开生盛的家。接着又在村子里转了几家,随便在街上吃了点饭,下午去看宋花。

到了宋花家,家里人说,她到地里干活去了。我们只好到她干活的地方去找她。在磕磕绊绊的田埂上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终于看到宋花住的窝棚了。宋花的窝棚搭建在一片刚刚割过庄稼的空地中间,四处没有人家,这里一马平川,除了庄稼就是空地,还有稀稀落落的树木。窝棚前有一个一人多高、两米多宽的晒辣椒的架子,红红的辣椒象一面墙遮住窝棚的门。在离窝棚10米远的地方放了一辕大车,在空旷的原野上,这个空车象是一个威严的护卫者,既孤独又有力量。一个老年妇女,在整个秋收季节就住在这么偏远的庄稼地里,实在是有胆量,我由衷地佩服。

宋花站在窝棚前欢迎我们,她的脸色又红又亮的,就像她的红辣椒。一见面她就说,我知道你们来。正想回村里去看你们,又察觉你们要到我这里来,所以就在这等你们了。又是一个有预感的人!

宋花说,她不是萨满,也没办什么神位,没有师傅。可是她能看出别人的问题。来找她看病的人挺多,但她很少到病人家里去,只是给他们指点一下。

“你和萨满有什么区别?”我问。

“萨满是在梦里看东西,我用不着这样,我睁着眼睛就能看,什么都看得到。所以我也不用占卜,不用猜想什么。我给人解病的方法也没那么多麻烦,很灵活。有的病人需要祭祀,有的人做点事情就行了。”她说。

说话期间,赵春生发现她的住处周围有一些空酒瓶,就问她:“你常喝酒吗?”

“我能喝酒。”

“你一天能喝多少?”

“要是舍得喝,能喝一斤。”

“你真是了不得!”老赵夸赞道。

“你一个人晚上住在这里害怕吗?”看到西落的太阳,我禁不住问她。

“不害怕。”她坦然相告。

“你怕不怕把萨满们知道的那些东西说出来?”我问。

“这个问题和人间的道理一样。人间里哪个家庭的事情你知道了,你也不能都说出来,也不能看到谁就对谁说。做事情要有分寸,不要让人家心烦,不要让人家讨厌。我们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印记,做好还是做坏,都自己带着。”她的道理还满深刻的。

后来,我把带来的酒送她,她打开酒瓶倒给我们喝。宋花在喝酒时表现的那种豪气,真的让我相信,她什么也不怕。

第二部分 新疆察布查尔锡伯族采风-4

锡伯族许多人家都立有神位。关于神位有各种各样的传闻,其中有个动人的萨满故事。在锡伯族西迁中,有个女萨满,为了救治病人,到处采药熬汤,给病人喝;她一次又一次敲鼓跳神,给大家鼓舞斗志。两万多里行程病倒的锡伯军民无数,女萨满昼夜奔忙,关照呵护她的病人。人们看到她的身影,就看到了救星和希望。西迁一路,萨满唱干了嗓子,跳干了血液,最后倒下了。她的牺牲使天地悲恸,漫天大雪将她掩埋。女萨满的家族至今还在纪念她,为她立起神位,每到节日和祭祀的时候,给她上供。

萨满口碑主要来自两类人,一是萨满家族成员。这是某些萨满后代讲述的家史,很多人利用它来说明自己之所以当某一类萨满的根据;二是某些亲身经历过萨满治病,听过前辈讲过萨满故事的人。这些人属于比较积极的文化传播者,他们的讲述多带有消遣性,没有什么信仰方面的实用意义。

我们在七牛录访问了顾尔佳?长金,他48岁,在我们的启发下,他介绍了一些家族萨满情况。

他说,他的外祖母是相同。在老人去世前,她说:“我去世后,神位就带走了。”现在过年过节时,想给她上个香、许个愿,也没有神位。她当时扎火针、接骨、接生小孩,都会。我记得,有个小伙子脚扭了,是别人背来的,当时病人的脚掌都翻了过来。外祖母给他按摩三次就好了。外祖母喜欢喝酒,酒后好用手捶墙壁。就这样,她的手也伤不着。她还有接骨的能耐,一接就上去。她用两个指头就能把酒杯捏碎。外祖母是在伊宁市接的神位,是通过做梦得到的。外祖母说,在梦中看见,自己的房子红红的,发亮光,自己坐在红布上飞来飞去。她治病时就好走来走去地唱。她唱的歌词我们弄不清楚,她看病时放灯笼。灯笼是白纸做的,规格不清楚,四方的,比香烛高一点。下边放一个碗,点上香炉。一般是晚上,香点上后,把灯熄灭,用光亮来判断病情。小孩的病要是不能治了,灯笼里面黑黑的,没亮光。我亲眼看见有个女孩来看病,灯笼里什么光亮都看不见,她第三天就死了。外祖母看病还用一碗水,用三颗筷子在里面搅三圈,根据水纹判断病因。这都是20多年前的事情。

我们在七牛录采访了关玉灵,他说,我家在东北时有神位。我妈身体不太好,是脑血栓,以前不能说话,打针吃药一直没断。去年把神位立了起来,是关淑梅给立的。八月十六供的3岁公羊。后来又接着供羊,到现在已经供了6只羊了。我妈好了点。

爱新舍里镇关淑梅自称是尔琪。(10)其家西墙上挂有玛玛、玛法图、尔琪祖像和一孤老太太神像。她说:“我丈夫的爷爷是尔琪,这个尔琪由我来接受,不是我丈夫接。神是家传的,如果我丈夫的爷爷是萨满,他要求孙子接替萨满,就做个仪式接下来好了,否则就生病。按道理我是不应该领神。爷爷在时,把三个孙子都作为继承人,他们也举行过相应的仪式。可是他们病好了,我不好;我好了,他们不好。后来,我接了,他们就好了。”

一牛录的郭玉仙(11)(时年56岁)说,我曾祖父是萨满。我们家的神像和玛玛玛法像在北京中央民族学院档案馆,三十多年了。70年代初,我开始接触这个,学习了三年。

萨满身份的血缘传承是氏族社会留下来的文化习惯,这种传统和祖先意识一起还保留在锡伯族的萨满文化之中。

我们到伊宁市采访了希布阐老人,他今年95岁。老人是察布查尔一牛录的人。在采访中,95岁的希布阐老人回忆了所见所闻的萨满教奇闻逸事,他的口述虽然不那么准确,但有助于我们了解锡伯族萨满活动的一般面貌和普通百姓的态度。

他记得一牛录有个贡萨满和尔吉巴图萨满。他介绍:小时候见过贡萨满治伤寒病,他治病的方法是扎针,在病人后背上用针挑。尔吉巴图是那拉氏,记得有个叫来顺的女的,得了疯病,让他治疗,结果没好,死了。尔吉巴图有神本子(指萨满歌),是帕萨满的师傅。帕萨满名气大,是光绪9年上的刀梯。一个叫班吉善的女的,叫帕萨满看病,没治好,去世了。治疗这个病时,我在场,是拿鞭子抽病人。帕萨满的徒弟是女萨满,叫美娘,1928年上的刀梯,我亲眼见的。她的刀梯不太高,是17级,那也是勉勉强强上去,勉勉强强跳下来的。作为女人,这已经很不容易了。美娘有腰铃,有没有托里(指铜镜),我不知道。跳神没有腰铃不行。现在还有一个美娘的徒弟(指永富清)。1928年女萨满上刀梯后,就没听说哪个萨满上过刀梯。

老人还介绍,他记得一牛录有一个萨满叫斡朵儿,他治病的方法是在屋里烧炭火。有个女的让他治病时,他一边牵着女的在火上走,一边问她:你是谁?女的一说出是谁,就知道是什么附体。然后就像上刑一样,赶着那女的在火上跑。女的求她说:我不能走了,萨满不允许,继续在火上领着女的走。病人的脚受伤了,萨满的脚没事。

八牛录有个萨满叫相阿素,他从四牛录收了个徒弟。当时八牛录的一个女的疯了,相阿素治病时失手,用神裙子把那个女的挂死了。当时的官员把相阿素关了起来。相阿素萨满把托里(铜镜)放出去,四牛录的徒弟收到托里,骑上马,就往八牛录赶来。在赶往8牛录的路上,徒弟看到一个哭哭啼啼的灵魂往西走,就抓起魂,放到袖子里。他和官员说,你把师傅放出来,我把死去的人救过来。当时这个女的还没下葬,官员把相阿素放了出来。这萨满师徒两人一起跳神,把魂附到女人身上。这样,这个女的就活过来了,一辈子生儿育女。

老人讲,五牛录有个嘎尔图萨满,他到4牛录治病。4牛录有个尔琪不服气,嘎尔图说,你别不服气,不信在我给别人送祟时,也能把你送出去。尔琪说,行。嘎尔图做了阴间的蜡烛台,让尔琪托着。剪好送祟的纸,在四周插上四面旗,把剪纸拉在上面,做成像城墙的样子。做完了,他唱起送祟的神歌,那个尔琪,就像后面有人抬着,不自觉地就往外走,往野地里走。一些老年人说,怎么能给活人送祟,快别让他这么干了。说着就来打嘎尔图,嘎尔图赶忙骑上马跑了。

老人的故事把我们都逗笑了。

第二部分 新疆察布查尔锡伯族采风-5

锡伯族的历史文化传统和遗物也通过萨满教给予某种保存。比如,锡伯族的《萨满歌》现保存在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依拉奇牛录南金保家中。该书是他的曾祖父尔喜萨满于清光绪十年十一月(1884年)手抄的。尔喜萨满生于1866年,卒年不详。他18岁开始学萨满,培养过一牛录帕萨满(1956年去世),而帕萨满又培养了一牛录著名的女萨满——“赫赫萨满”(1976年去世)。《萨满歌》很早以前就为人所知,但是除保存者外,谁都没见原迹。因为尔喜萨满的后代一直恪守其前辈“不可轻易传人”之遗言。南金保的父亲去世后才渐渐面世。

锡伯族学者贺灵在《萨满教及其文化》(载《锡伯族历史与文化》)文章里介绍:《萨满歌》用锡伯文抄录,分两册函装,书函及书的装订虽手工制作,但十分讲究,字体工整清晰。用纸是俄国造白细纸,纸上多处有俄文钢印。书的规格为18×9公分,124页,每页14行字。《萨满歌》并非一时成书,根据内容来分析,它的基本“框架”早在锡伯族西迁之前就已形成,只是各姓氏萨满在唱祷时补充了各自姓氏的成份,使之似乎成为某—特定姓氏(扎斯胡尔氏)萨满的神歌。纵观整个《萨满歌》,它基本囊括了诸如祈告、祝赞、祷告等萨满活动的整个内容。因此,对《萨满歌》的产生,难以断定其确切的年代。也许可以这样说:《萨满歌》经过漫长时间的口头流传以后,于1884年,尔喜萨满才附加自己姓氏,记录成文字的。

《萨满歌》由两册组成,第一册名曰《祈告、祝赞、祷告神歌》;第二册曰《治病时祷巫尔虎(萨满送祟用品,用各色纸张剪成的形状不同的剪纸)之神歌》。在锡伯族民间,将其两册“神歌”俗称为《萨满舞春》(即《萨满歌》)。《祈告、祝赞、祷告神歌》是《萨满歌》之最重要的部分,由九个部分组成:《学萨满时的祷告神歌》、《祈请托里(铜镜)神歌》、 《祈请金刀梯神歌》、《萨满端坐凳子之上哀求神歌》、《萨满立在门前祈祷神歌》、《萨满为治病事求告神歌》、《萨满设坛呼唤山羊之神歌》、《请神祗时二神呼唤神歌》和《萨满通过十八个卡伦神歌》。在第九部分后面犹有七条有关萨满祈祷用名词解释、一段有关本书的嘱言、那拉等氏族萨满简况、萨满上刀梯示意图、萨满送“巫尔虎”之方式和十一条萨满护身咒语。

永富清带我们到吴忠明(又叫达楚阿)家看萨满挂像。吴忠明,男性,时年58岁,家中有萨满神像。据他讲,这幅神像从东北过来时就有,传了整整七代人。文化大革命中被迫交出,后又偷偷取回,在家中珍藏。我不敢断定这幅图的年代,仅从已经剥落的画面上看,它的确是一件年代不短的作品。画长约1.2米,宽约0.8米(当时找不到尺,只是约数)。由于年代久远,画面模糊不清。这就是以前调查者所描述的那种上刀梯图,大致由三个部分构成。一是上面部分的萨满神灵;二是中间部分的各层世界萨满灵魂和动物精灵的分布情况;三是下面的人间萨满举行仪式的场面。

我们又到了永富清的家。永富清指点光秃秃的西墙说,这里是神位。从左往右第一到第六位是萨满的神灵,第7位是尔琪的神,第8位是豆琪的神,第9位是喜利妈妈,第10位是相同的神,11位是接生婆的神,12位是相同的神。相同的老师是仙家,我们萨满的老师是人。这是根本的不同。他所说的那些神谁也看不见,只有喜利妈妈神位上有象征物,那是一团绳子。喜利妈妈是婴儿守护神。永富清把喜利妈妈打开,摆放在桌子上,其中的小弓箭、小木锨、小犁、布条等,这些饰物十分清楚,我拍了照片。(12)他说,布条代表女孩,犁、木锨代表男孩,代表他是种地的;弓箭也是男孩,是当兵的。还有,比石(羊拐骨)或者长布条代表辈分。一般家庭,喜利妈妈平时装入纸袋里,挂在室内西北墙角。每到春节,由袋里取出来,从西北墙角斜拉到东南墙角,家长带家小为其烧香磕头,到二月初二再装回纸袋里,挂回原处。永富清说,喜利妈妈也可以看病,她管接生小孩,保佑子孙。(13)不生小孩的人供了这个神,都可生小孩。这里的喜利妈妈和我在满族看到的佛多妈妈大致一样。永富清现在的萨满物件有红腰带,有一个戴在胸前的小铜镜;(14)有一把尺,他叫“红尺”。(15)盖房子时,用它确定方向;治病不好时,挂在门上,挡住邪气;相面时也可以使用它。还有萨满鞭子,和治病用的火针。(16)永富清还有锡伯文字书写的《萨满歌》,册封上标明是光绪十年的本子。据他说,是师傅赫赫萨满传给他的。

后来,我们到四牛录看望了富察氏族玉萨满的后人富寿。富寿,男,63岁。玉萨满有萨满服、铜镜、神帽、神像、激达(扎枪)等传世。但无论我们怎样开导,富寿都不肯把物品拿出来展示。他说,这些东西只能在八月十五拿出来看,要举行全羊祭祀。别的时间不好拿。前年乌鲁木齐来人看了这些东西,从那以后他一直腿疼。到现在腿脚还不方便,三年了,就不见好。所以,他不敢再动祖先萨满的东西。我看到,桌子上有一个长约0.8米,宽约20公分,高约25公分的匣子,东西就装在那里面。没办法,我们只好让他坐在桌子前,以匣子为背景,照了一张像。富寿说,对太爷萨满的事情不清楚。他自己的儿子三岁时办了祭山羊,是萨满苗子,送萨满领养。13岁时祭山羊,他没当成萨满,解脱了。他是用七种花水沐浴后,洗好的。

锡伯族学者忠录先生在《对锡伯族萨满文化的调查》一文(民间文学论坛)1996年第一期)中,介绍了富寿家的萨满图。他说,堆依齐牛录(四牛录)农民富寿给我们展示他视为圣物珍藏的一幅神图,这是他当过萨满的曾祖父的遗物,宽0.85米,长有1.39米,是彩色油画,画面格局与其它哈拉(氏族)的神图大体相同,分三层,以横级隔开,最高一层画有日、月、山石、林木、三位女神等(别的一些神图这一层还画有佛祖和慈爱祖母、仁义慈父等)。中间一层是萨满世界,这里的中心人物是伊散珠女神,她周围有各种神灵,其中有人形神,鹰头人身神和许多异兽及禽,还有祖先神,他们分上下几层端坐于两旁,他们的下面是两个骑马人,一左一右,均佩弓箭在巡行,有野马、野猪、狼等同行。这两个人是萨满领地的守卫者;最低一层是人间,以更醒目的横线与神界相隔。这里左右两边各有一堆人。左边是四位,都在敲击神鼓,一个是萨满师傅,—个是他的徒弟,都全身披挂,另两个着便装,是助手;右边是一群男女老少,是萨满的亲属和围观的村民。这里在举行攀登天梯仪式,所以还画有祭神用的白牛,供桌和用于法术的油锅等。这还没有完,画面正中高高耸立一架天梯,从地面直通到萨满神界,巍巍壮观。

我们到县文化馆采访了安素,我们谈了很长时间。他把好多老照片翻出来让我看。最后送给我帕萨满儿子跳神的照片。他身穿锡伯族的萨满服,萨满裙,戴有萨满帽。他敲打的萨满鼓面上绘有花瓣,很好看。他还送给我一份五牛录喜利妈妈的照片。

我们到五牛录看了何(姓赫依尔)春青,他27岁。他母亲介绍说,春青爸爸的太爷是萨满。家里还有神像图和托里。这个祖先萨满有个徒弟,在七牛录,叫胡萨满。祖先萨满的神帽、神裙、腰铃等,都送给胡萨满了。我嫁到这里时,许多神具还在,说是女的不能看。记得家里的萨满帽子上有铃铛,帽子是铜做的,黄黄的。还有六、七个腰铃。这一家保存了神图和铜镜、香碗等,在陪伴人的说合下,他们同意拍照。(18)

第二部分 新疆察布查尔锡伯族采风-6

长期以来,锡伯族的萨满并没有完全脱离日常生活而专门从事巫术和祭祀活动,这种半专业状态早已将萨满的宗教活动摆脱了血缘关系的影响和限制,而进入区域性的职业化发展轨道。当然在这种发展中,血缘关系的内在制约性仍旧在某些方面起作用,其中最突出的方面就是萨满传承的家族性。

萨满们一致性的宗教活动方式必然伴之以区域性的活动形态,萨满教区域性的特征,在锡伯族已经形成。

首先来看师傅教授徒弟的萨满传承。众所周知,只有打破氏族界限才可能将地区性的萨满教职业行为统一起来,所以尽管萨满领神需要来自血缘关系方面的神秘联想,可是这种联想必须适应世俗社会的需要,适应区域性的萨满教职业发展的需要。于是出现了区域化的师徒传承与神秘化的血缘传承并存的特殊发展形态。在这种并存中,区域性因素越来越受到重视,它几乎就是评价萨满的标准。

锡伯族萨满讲究师传,某个师傅法力高强、名声显赫,作为他的徒弟也自豪、荣耀、风光。在调查中我们发现,人们最为乐道的是那些上刀梯的大萨满之间的师徒关系,像《萨满神歌》的抄写者二喜(大约生于1856)为纳喇氏,属于三牛录,生前是该牛录的有名萨满。他曾收一牛录吴扎拉氏的帕萨满为徒,待他上刀梯出徒后,将神歌抄送一部给他。帕萨满直到目前还远近闻名,是锡伯族公认的大萨满。帕萨满生前收本牛录关佳氏一女萨满,她从师三年,由于上刀梯成功,名声大震。这位女萨满生前带过的徒弟就是我们的调查对象之一永富清,但民间传说,女萨满没有教完,永富清没上刀梯,所以只是布徒萨满(没名气的萨满)。

人们认为,师傅去世后,他没有做完的事情应该由徒弟来做。徒弟不仅要给师傅办后事,还要继续开辟萨满的路,传授徒孙。不然的话,就不能把师傅的灵魂送到萨满神龛里面去。正是这种职业荣誉强化了师徒传承的正统性、权威性。常常在萨满上刀梯成功的第二天,师傅带着新萨满要向当地居民展示身份、为人们祝福。他们走街串巷,拜访村民,为每户人家唱赞美歌。为了感谢他的祝福和安慰,人们送钱、送粮、送布匹等,新萨满将这些东西变卖后,为自己购置萨满服。大萨满给所居住的区域带来了名气和光荣,当人们谈起他,常常说他是某个牛录的萨满,而不是某个氏族的萨满。

其次,师徒之间的传承必然对氏族神灵结构产生了冲击。别姓氏的萨满师傅及其神灵,有可能成为徒弟的神灵,并在他的神像图中占有一席之地,这就使得萨满的神灵越传越多。神灵结构的最根本变革还在于职业性的萨满巫祖的出现。伊散珠妈妈是锡伯族萨满的共同巫祖,她居住在萨满教圣地——萨满场院。在萨满教神灵中,据永志坚的看法,她至高无上,主宰一切。各姓氏的祖先神、各种萨满神灵,都是她的下属、臣仆,慑于她的威力,听从她的调遣。在萨满神图中,伊散珠妈妈高立在刀梯之端,周围簇拥着众多神灵,各姓祖先神、各种萨满神按照等级分列左右。根据萨满歌“十八卡伦”,人间萨满只有通过充满艰难险阻的十八个关口,才能觐见她,经她恩准,正式登记入册,才能获得萨满资格,跳神行术。

当伊散珠妈妈作为萨满群体共同的至上神而被供奉的时候,锡伯族的萨满已经突破了氏族和个人界限,走上地区化和职业化的发展道路。这种信条在多元的氏族萨满教中发展出一致的至上神和神灵结构模式,推动了整个地区萨满教信仰的统一,从而使萨满教转入一种新的信仰形态。

第三,锡伯族萨满教的活动绝大多数是区域性的,特别是被当作萨满节的阴历八月十五前后,更是宗教活动的集中日期,这一天萨满们十分繁忙,为各姓氏、各牛录的邀请者主持不同的仪式。如1993年八月十五这一天,关淑梅为某家做祭祀狐仙仪式,用以除邪;为徒弟进行学萨满周年祭祀。永富清也在家里举行了收徒仪式。第二天上午永富清又为一个病人举行仪式。下午,他为四岁的小孩举行萨满神领养仪式。

第二部分 新疆察布查尔锡伯族采风-7

在察布查尔我们仍旧可以看到一些坚持传统萨满活动的情况,其中那些上了年纪的自称是各种类型萨满的人,是这些活动的主角。接受萨满仪式的人多半是中老年妇女以及某些患了疾病的人。从总体上看,参与此类活动者占人口的比例很小,其中半信半疑者,死马当作活马医者,不乏其人。我们记录下来一些此类活动,这些无论对于研究锡伯族的古老文化,还是对于目前民间文化状况的了解,都是有学术意义和现实价值的。

爱新舍里镇的关淑梅

我们来到爱新舍里镇拜访关淑梅。爱新舍里是锡伯语,意为金泉。有一股泉水从南坡地上的水磨沟流贯全镇。这里离县城30公里,在县城的西边。再往西10公里就到了边界线了。镇里还留存一段锡伯营时期的土筑城墙残垣。这里约有1200户人家,锡伯族占3/4。此外还有汉族、哈萨克族、维吾尔族、柯尔克孜族居民。奇车善、赵春生和我同行,他们既帮助我打通关系,又给我做翻译、向导。

到了关淑梅家,由于大家都是熟人,她很快就打开了心理防线,给我们讲述了她的看法和个人经历。

关淑梅,53岁,女性。她自称是尔琪,其家西墙上挂有玛玛、玛法图,尔琪祖像和一孤老太太神像。她说,尔琪本来有25个神像,现在只剩下两个。尔琪的神像很没人画了,所以只好立神位以象征。

关淑梅认为,相同、尔琪、萨满的分别就是领神的路子不同。尔琪是小儿科。萨满给大人治病。我很少给小儿治病,而更多给大人治病。豆琪多是针灸,用火针。相同与尔琪也是两条路子,相同是最低的位置,只能看小孩病。我丈夫的爷爷是尔琪,这个尔琪由我来接受,不是我丈夫接受。

她详细介绍了自己先前的情况,说道:我以前身体很好,生了第2个女儿后,开始有病。我们的托里(铜镜)放在老屋中的小匣子里,我丈夫的奶奶说,你保管好,你管好这些东西将来没事。我拿出来一挂,正好到胸口。我爷爷的这个东西很灵,我小孩要得牛痘都能反映到这个镜子上面。可是当时我没当回事。结果生了第2个小孩后,我变得急躁烦闷,丈夫做好饭菜,我又骂又摔,医院看不好我的病。我的腰腿疼痛厉害,夏天穿棉裤、棉鞋,腿脚不方便。老太太说,找相同看看吧。后来找个老太太相同看了一下。去看老太太时,她正坐在炕上。她问道:“你有什么事?”关淑梅讲了事情经过。老太太听后,拿个石头先占卜一下,然后“呸”了一声,说:“你是很有本事的人,将来给别人做些好事。”关淑梅问自己的病是怎么回事?老太太说:“你怎么朝那个东西(指玛玛玛法图)撒尿啊?”

我们的玛玛、玛法图已经毁坏,老太太指定一个老头,说他会画图,让我们去找。当我们找到老头时,才发现他的手摔断了。后来又去找一个会画画的老太太。当我找到老太太家时,屋里有三个老太太正在剪分贝(符纸),我想跪下,求她们帮我画像,可是腿不行。一个老太太说,你明天早上拿黄纸过来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感觉腿脚轻便多了,浑身也灵便起来。以前出门要拄拐杖,那天连拐杖也没用,轻巧地就去了。到了老太太家,她说:“你这么早就来了?”我跪在她面前,老太太吩咐,把剪好的分贝带回去,路上见谁都不要说话。回来的路上正好碰上我丈夫,可是我没敢说话。一进门我就说话了,结果我的病没有好,这个分贝不行。我一生气就把分贝撕掉了。我想治不好,干脆到乌鲁木齐看医生。就这样,一个星期了我也没找相同老太太。正准备去乌鲁木齐时,我妈妈说,你既然让她给看了,是不是身上有了什么东西?还是再看看她吧。

这一次我丈夫陪我去看老太太,一进门她就说:“你不是去乌鲁木齐吗?你不是把我剪的东西还跺了几脚吗?”我赶紧赔罪。老太太又剪几个分贝让我拿家里来喝。老太太看着分贝说:“你是个有路子的人。”我说:“我病成这个样子,该怎么做才能好?”“你准备一头两岁羊,我给你举行仪式。”老太太用羊骨头给我办的仪式,剩下的肉埋到外边。仪式中,老太太告诉我:“你已经接了尔琪,接了以后,病就会慢慢好起来。”举行仪式时给了我一条红腰带,宽15公分,长90公分。相同穿红背心,尔琪才有红腰带。有了红腰带,说明我已经是尔琪了。接尔琪时,我的手没有剪东西的能力,老太太说,“没事,慢慢就好了。”现在,分贝剪多了,我的手自然而然地就灵便多了。

什么是“分贝”,锡伯族学者贺灵的看法是,分贝就是符纸。在开始治病的前一天,相同在自己家里给患者家属剪一块符纸(称“分贝”),患者或其亲人拿符纸一路上不与人搭话(否则无效,要重新剪),从当日起或三日或五日或一周内,患家不接待任何客人,否则不起效应。把大门锁上,贴一标记(挂红布条),以示这家在举行相同仪式。从剪符书的当天夜里始,相同开始连续几天到患者家里举行各种仪式,剪“巫尔虎”(送祟用的剪纸),制作面烛灯,并把巫尔虎用线挂上,在屋子四角对拉起来,称“拉巫尔虎”。拉完巫尔虎,举行唱祷仪式,接着举行“走盖色”仪式:即做一个四方木匣,底层铺符纸,其上铺草木灰,四周插上特定数目的小旗子,中间置蜡烛。然后把巫尔虎折叠起来驮于羊之背,和木匣子一起拿到村外或茔地烧化,羊送给相同作为酬劳。

关淑梅还介绍说,我的小儿子也有这种征兆,在他满月的时候,举行过此类仪式,我的身份大概要他来继承。现在我的小儿子身体挺好,想解除这种身份。我给别人办各种仪式,经常领我的小儿子去,让他学点什么。看他身体好了,我就不带他去了。我有个女儿也有这种情况,我找了个相同给她治好了。我们这个技术如果你要想学,应该有这征兆,没有征兆,一辈子也学不会。从我本人来讲,我不愿意学这个东西,可是如果不学习治病,我马上就生病,只能做下去。,

当初给我治病的、帮我接神的都是相同庆花,她说,你的病不该我来治,可是又没有合适的人来治。我跟了她好几年,好不容易她才帮我接来。门道不一样,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让我接尔琪。像中医和西医一样,它们不是一个路子。以前说的相同大部分是萨满,现在没有相同,都是萨满。关淑梅认为,相同和萨满是一回事。

关淑梅还谈到:刚开始接尔琪时,我还到县城找过尹希梅,她说,你最好不要找我,你是尔琪的路子。我说,就是找你看一下。她拿白纸遮着看,纸上出现高低不平的影子。她告诉我,你的程度高很多,我们看不出来。你过来看看,好象有个东西挡着。就是因为你这个大姐程度高才呈现这个样子。你不仅领了神,而且做了很多事。我们学的时间短,看不了大姐。

赵春生问:你是怎么知道治病的?

关淑梅回答:我有治病路子,但是我不能说。来找我看病的有远到三四天路程之外的病人。有时候,一天有三四个病人来找我。凡是来找我的人,我都有预感。但预兆不是很清楚,有时两三件事情搅在一起,我就用石头算卦。小事用石头占卜,大事用香来看(看香冒的烟雾),或者喝分贝,喝完后再看。分贝是用黄纸剪的人形,放到碗里烧掉,把灰弄碎,拌水喝。碗底儿不能留灰,要全部喝掉。

一般三天前我就知道哪里有人来找我,为什么事情来找我。伊宁市有个妇女来找我,我说:“你不要说,我给你说。”我告诉她,有三个师傅看过你,一个师傅指点你到我这里来。从我的路子看,你犯了大错。女人跪在地上哭,说:“我正好找了三个人。我原先拜了佛、菩萨,我先找了一个汉族老太太。第二个找的也是汉族老太太。第三个找的是关淑梅的徒弟(尔琪)。”这个女人骨头纯洁,我徒弟给治歪了。我说,“你不应该供菩萨,拜错了,做起凡人小事来了。所以说现在身体不好。”关淑梅说:我把她救了,以前她外表上看去没力气,睡觉多。我看了后,晚上不能睡,浑身疼痛,脚里面像走风一样。治疗一星期左右,做了仪式,把不该接的东西退了回去。我告诉她,你找三个人看过,所以不能做一次仪式就解脱,还要做2—3次仪式才行。关淑梅认为,这个女人应该是萨满。

关淑梅不讲自己的神灵,她只讲自己的几件经历。

有个要结婚的小伙子来找她,让她给自己看病。几年前,这个年轻人到外面做生意赚了一些钱。但每当一桩大买卖要做成的时候,就遇到车出问题。不是他的自行车碰撞别人,就是自己摔倒。好像有个东西和他作对,生意也做不成。第一次,关淑梅没给青年人看,认为他不说实话。告诉他,“明天拿香来给你看。”第二天,有个女人陪他来的,说是他的婶娘。女人说:“昨天这孩子回来跌倒在地,半天才醒过来,一直没吃饭。要来的时候他说,他不敢看这大娘的眼睛。所以我陪他来了。你说要把香,看看我拿的是不是你要的那种?他家这些年出了很多事情,你看他身上是不是带上了什么东西?这是不是和他上辈子有牵连?他过去开拖拉机压死了他父亲,这个年轻人在坟地里给他爸爸许过愿,说把坟墓修整好。我说,你现在还没成家,花太多的钱不行,做些经济上力所能及的就行。结果就在他父亲坟上简单地做了些修整。他在内地的时候,有一次在庙里有人给他算命说,将来某一天7点30分,你们家兄弟4个要有两个同时去世。结果他小弟弟7点30分在牢里去世,同时那一天7点30分他受伤。”听她这么一说,我才答应给他办个仪式。仪式里用了一只山羊两只鸡。这个年轻人也有当萨满的征兆,他要拜我为师傅,我没有同意,以后再说。因为接受仪式要带红腰带,不脱掉红腰带,不能结婚,这对要结婚的小伙子不合适。如果不去除红腰带,结婚后就会出现不良反映,这很麻烦。

后来,这个小伙子的女朋友做了一个梦,梦中,她生了个小孩,小孩很漂亮,就是嘴不好看,于是拿到盆里洗,结果小孩掉到盆里变成一盆血。她想抱小孩,不想小孩一下子扑了过来。小伙子说,这肯定是有关我的事情。关淑梅说,你不要解释了,我来做仪式帮你解除。你先在山羊上栓上红布,然后骑到山羊上面,再下来,最后红布扔掉。这个事情完了,就可以结婚。

还有一家,母女俩一块外出,正遇刮旋风。老太太呸了两口,结果,女孩子眼睛疼痛。到医院吃药、上药还止不住疼痛,后来用针灸,结果连腿都不会走了。他们来找我,我说,你怎么得罪神灵?我教给她上香的几句咒语,结果她们走到家时给忘掉了。后来,又教了她们三句咒语,又让她们给神灵磕头。过三天,能骑自行车了。

夜深了,给关淑梅留下酒一瓶、方糖一包,我们离开关淑梅的家。

9月30日即阴历八月十五,是萨满节。

我和奇车善、老赵一行三人就来到关淑梅家。她今天要为她的徒弟玉兰举办学习萨满一周年纪念仪式,还要为新盛家做祭祀狐仙的仪式,驱灾。

刚一迈进关淑梅家门,就见她正在床上摆弄黑亮的41颗蚕豆给人占卜。来人是个中年男子,河南口音,在附近的6大队住,叫徐公正。他家的牛前天丢失,前来问问能否找回。

关淑梅问:“牛是你们自己赶出去的?”

男人答:“是跑出去的。我们把牛圈改了,把小牛犊和母牛分开。结果小牛犊跑出去找妈妈。现在老牛回来了,牛娃子没回来。”

“你们找过没有?”

“昨天找一天。”

“牛娃子多大?”

“一岁,一个母牛娃子,好得很。”

关淑梅在认真地四粒一组地分割她的蚕豆粒。(19)第一遍的结果是:牛娃子没丢,但被别人抓走了,没宰。她又摆弄一遍,结果还是:别人抓了,活着,没宰。她说,你怀疑谁抓了,就去找,不太远。现在就看你的本事了,能找到。

这时,关淑梅的徒弟玉兰的马车来到,她匆匆摆脱了问卜的人,我们陪着她一起上路了。我和她坐在马车上,玉兰赶车,老赵和奇车善在路上走。阳光明媚,大路朝天,一驾马车慢悠悠地闲步在乡村土道上,真是开心。老奇突然跑到前面,喀嚓,给我们拍了一张照片。我暗里想,这个照片会很美,我要好好珍藏。

郭尔佳?玉兰今年37岁,四牛录人,高高的个头,很瘦,一看就是一个能干的农村妇女。她举行接萨满仪式正好一年。在她17岁当姑娘时得过一种怪病,到处医治无效。后来请萨满看病,都说她骨质洁净,灵魂纯洁,有当萨满的路子,但她没接萨满,后来就结婚了。

去年她腿、手骨节疼痛,而且咽不下饭食。喝什么吐什么,越喝越不舒服。最后请关淑梅看病,结果是让她接神。去年关淑梅为她举办了领神仪式,然后用七种花煮水,把煮花的水从上到下在她身上轻轻沐浴。从那以后她的病就好了。她是去年八月十五领的神,做过第一次仪式,今年是做第二次仪式。玉兰现在还不能治病,什么时候治病,她说,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玉兰的仪式需要向萨满神灵供鸡。供神的鸡必须是公鸡,而且是会叫的公鸡。对鸡的要求也是要骨血清白的鸡,所以一般用白色的公鸡。(21)玉兰首先在神龛上点燃三支香,(22)供了两杯酒。然后洗鸡。先洗后背,再洗两只腿,然后是翅膀。

玉兰向神位磕三个头,再磕三个。她把洗鸡的水慢慢地倒掉,据说这种水不能泼出去。再将洗过的鸡绑上,一见鸡抖身了,大家明白这是神灵已经领受了。玉兰开始杀鸡、煮鸡。待鸡煮熟后,在供桌上摆放,玉兰轻声叨念:萨满爷爷,给您供鸡了。(23)

玉兰的儿子近来身体不好,看病的人说是得罪了狐仙,于是玉兰杀了另一只鸡,在仓房里供了狐仙。(24)6岁的儿子和她在神龛前给狐仙磕头。

关淑梅用面团制作几个蜡台,用棉花缠住小木条制成蜡烛芯,插在面制的蜡台里,倒上食用油。(26)点燃这个蜡烛后,放到神龛前。在蜡烛烧尽之前,玉兰夫妇给神灵磕头,将供鸡取回。他丈夫把鸡头扔到房顶上,说是把它供了神。

接着,他们夫妻牵来一只白羊,清洗后,把羊栓在院里的柱上。在院子中,摆放一个木凳,上面点燃三支香,夫妻向它代表的神位磕头。这时羊身抖动,说明神已领受,于是开始杀羊。我们拍照了杀羊的全过程。接着,玉兰开始煮羊。趁这个空闲的时候,我们跟着关淑梅又来到新盛家,她要举行祭祀狐仙,驱灾仪式。

午后2点30分,新盛家举行仪式。因连续死了两个儿子,他们想做个仪式保护小儿子。在主人住房里,72岁的老太太首先给家里的神位上了香。老太太说,这家里供奉着一个姑娘(德德)萨满。(30)在锡伯族西迁时,一路上不断有人生病,有妇女生小孩,还遇到恶魔侵扰。这位没结婚的萨满姑娘,忙前忙后,每日里给人治病,为保护族人,不断和恶魔打仗。最后她累死了。为了纪念她,一到新疆伊犁,就给她立了神位,每年都给她上供。

这家的狐仙神位立在新盖的仓房,(31)所以杀鸡祭祀和杀羊祭祀在那里举行。这家的情况已经记录在前。仪式过程也与玉兰家几乎一样。

当我们赶回玉兰家,全羊祭祀已经完毕。客人们分坐在两个屋,正在吃肉。晚上8点多了,肉已经吃完,客人们正在聊天。就见玉兰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有叠着的新毛巾,恭恭敬敬跪下,献给关淑梅。关淑梅接下。旁边有人告诉我,毛巾里面有钱,具体是多少?他猜是5元或10元。

献供的两只鸡、一只羊的骨头,一块也不少地分别装在二个盘子里和一个盆里。(36)关淑梅把剪成的黄纸、白纸分成三份,分别摆在三堆骨头前,说是送给它们的纸钱。每堆骨头旁还有香和蜡烛。送骨头的必须是外姓人,六个男人主动承担送骨头的工作,他们两人一组。关淑梅嘱咐他们,要把骨头送到无人的地方,先把香点上,再把蜡烛点上。两样纸,一样送给萨满节的神灵,一样送给土地爷。烧的时候,互相要距离远一点,在互相看不见的地方再烧。放骨头的地方要干净些,空旷些,没有坟地。做完仪式就往回走,不能向后看,也不能说话。

不待送骨头的人全部返回,我们就起身往回返了。这一天,二位陪伴采访的老兄吃了两家的羊肉,可是我这个不吃肉的已经饿了一天了。

第二部分 新疆察布查尔锡伯族采风-8

郭玉仙去世了,这是最近才听到的消息。玉仙在我的脑海里有着深刻的印记,她是我遇到的最富于萨满幻想的人。她所说的个人故事离奇古怪,相信的人不多,许多人只是当作瞎话来听,这让玉仙很不受用。玉仙带着她的故事走了。其实玉仙故事的真实性并不是必须追究的问题,关键是,她所反映的内容和思想方式,曾经很有代表性。记录下这个逝去的人曾经有过的口述,对于我们研究萨满文化的人,对于关注人类精神文化发展的人,一定是有益处的。

我们采访她时,她56岁,身体看上去很健壮,有一只眼睛失明,她说,那是一个害她的萨满所为。

话一出口,就知道玉仙是一个快言快语的人,这让我兴奋,因为遇到这样的信息提供者是调查者的最大运气。果然,不用多说,玉仙就讲起了她的故事——

我是因为身体不好才当了萨满。我病了15年,做了二次手术,吃了很多药,好不了。村里人也都知道我病的时间长,治不好。后来实在不行了,我才接萨满。因为我曾祖父是萨满。我们家的神像和玛玛、玛法像在北京中央民族学院档案馆,三十多年了。

上世纪70年代初,我开始接触这个行当,学习三年。我是在梦中被领到另外一个世界去学习的,那个地方教我治疗手脚方面的伤病和治疗小孩子的病。每天晚上他们教我4个汉字。我晚上梦里学习,白天就在医院看病。有时我看到晚上学的字在处方里,就把这个字读给老伴,他不相信。我只上过小学,学校里不教汉文,我只学锡伯文。可是现在我能看汉文了。从那以后,我曾经像疯子一样的性格改变了。晚上睡觉时,那个地方的人来,坐在炕沿上,我与他们说话。领我去学习的是个20多岁的小伙子,把我送回来的是黄骏马,它的额头上有白点。每天都是这匹马。送我回来的时候,师傅说,你这事不能告诉世间的人。我去的是一座山,山上有青松,松林的旁边有一口泉,我就在这泉水中洗澡。

学习三年后,我就能看出每个人有什么毛病。凡是17岁以上的人和谁谈对象我都可以看出来。学习后,把我送回来时,师傅一再告诉我,不要和世间人说。可是我和世间人说了,所以,我的医术不行了,他们教的治病方法一下子忘掉了。那时候,师傅把我叫去,让我吃了一顿饭,饭是用青蛙做的。因为我在治病的时候说了我学习的事,所以请我吃这种饭。吃饭的时候,我看到,那里有四间房,三、四十口人。四间房满满都是人。这中间有个白发的老爷爷老奶奶,他们说,以前吩咐你不要讲,你为什么讲?当时,他们还让我给一个断了一条腿的小孩治病。我还看见那个地方,有些人长疔疮,那疮像蜂窝似的。有些人身上钉着钉子。我看见有三个钉子钉在人的身体上,把油烧开后,倒向人体的不同部位。还有的用三股丝线勒一个人。看完后,老人说,不让你说给人间,你说出来,将来你要有大灾祸。我曾经在那里学过诊脉和二、三种治病的方法,后来,把这些东西一一退回,只留下折纸的方法。要看什么病,先折纸,然后根据折纸判断病情。我现在感觉不好,发烧。平时说这些事心里不好受,心脏发抖。现在,我有心脏病。

我出来看病以后,出了灾祸。在梦里,我一出门,一团火就朝我飞过来,赶忙用左手一拍,左眼失明。另一个人拿一个方的白纸盒和三个条形黄纸朝我甩来,那个东西落在我的右手。我和他们说,做这种事情没有好处,三年之内让你出现心脏病。三年内,这人受报应了。在这件事之前,找我看病的人多远也来,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给人看病了。方纸落在右手上,家畜养不活,整整5年,都是这样。后来我找到那二个人,和他们说合,以后我们关系慢慢缓和了,家畜也不死了。

现在新出来两三个人看病,没拜师傅,也没有徒弟,他们就是在梦里学的。因为有人破坏我的功能,我没收徒弟。我有个预兆,有个年轻小伙子可能会做我的徒弟,他就要来找我了。这个小伙子已经得到了信息,要拜我为师。我会把我的方式方法教给他,跟我看病四五次,他慢慢就会了。

我去过阴间两次。当时我在伊宁反修医院住院。一个白天我正在睡觉,我的小女孩和二个小伙子过来,说:“我们去看秧歌。”我们从三牛录一个俱乐部开始走,我抱着我的女孩,二个小伙子也帮着抱。往前走,看到用黑石头做的很大的门。进了大门后,中间是个公路。我看到,两边的院子里有的用锯锯人,有的往人身上钉钉子,还有放到油锅里炸人的,用绳子勒死人的。然后让我进到一个房间,它像小孩子坐的教室。我看见恩特赫(一个邻居)的小孩在里面,这小孩早就死了。我看见人们坐在那里像等待判刑。有的判5年,有的判15年。有人坐在桌子前,然后摸一下头发,头发一下子全脱掉了。房子后边有两个门,人们把穿在身上的黑衣服脱得光光的,进入这两个门。我一进门,有个叫永金梅的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咱们回去。我们从北门小路回来,然后走回中路。现在永金梅还健在。

第二次到阴间我是跟一个小喇嘛去的。跟着喇嘛往前走,看到一座山非常高。前边喇嘛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有一条狗在前边,我见喇嘛拉起前襟蒙脸过去,我也学着这样过去。走着走着看到水,喇嘛下去洗澡,我也洗澡。出来后又看到水池,喇嘛让我喝水,我就喝。然后见到阴间的街道。街上有卖高粱米饭和高粱米粥的。当时出现一个年轻人,说,跟我走。我还是抱着我的女孩子,这个年轻人把小孩抱走,送到第一次去的地方。我当时想,别人都给判刑,为什么不判我?我就问判的人,他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他说,你跟我看一下。我就见右边门里有水,左边门里黑黑的,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他说,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回去吧。所以我就回来了。我去的时候是和我的女孩一起去的,回来时就我一个人。过了三天,我那女孩就去世了,当时她7个月。这件事,两次梦里预兆得很清楚。

我还记得,阴间的街上人很多,不是都受苦。回来时,有条河,河上架一座桥,不给钱不让过桥。这时收的是一种灰兰色的钱。他们用的钱像剪的纸钱,有四方的、有圆形的。过桥时收了路费。我当时没钱,有人替我交了。我不认识他。上桥必须坐车,可是车没有车辕。他们的馍馍和我们的土地的颜色一样。我见到的那条狗,可能是狼狗,后背黑黑的。阴间的水非常多。有两种水,其中一种喝了以后什么都不知道了。阴间的剪纸非常漂亮,醒来以后我就赶紧剪个样子,否则就忘掉了。

从玉仙家出来,已经深夜了。漆黑的夜晚,没有一丝亮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村子,上了大道。

我们还去了玉仙的女儿家,参加永富清为她的外孙子鹏里举行萨满领养仪式。得病的小孩常常举行这种仪式,意思是让萨满神灵保护他们。如果小孩子病好了,就取消萨满领养身份。如果继续生病,就保持萨满领养身份到13岁。到时候再看。如果仍旧不好,就举行仪式接萨满神位。据说这样做以后,一边给人看病,自己的病症也会逐渐消失。

小鹏里才四岁,长得可爱,就是有点瘦。(38)他患病已久,医院诊断为热风症,反复扎针吃药,缓解不显。于是家长准备为他举办全羊祭祀,送萨满神领养。这之前已经办了两次仪式,现在是第三次,既是给他治病(用七种花煮成液汤为他洗浴),也是为了查明他是否该接萨满神。萨满说,要到13岁做仪式后才能断定他能否成为萨满。

玉仙早已等在女儿家里,见我们来到,十分热情。在永富清做仪式的整个过程中,她都很内行地向我们解释各种规则,当然由于她是行家,对永富清很挑剔。

鹏里家的神位已经供了香,并且准备了七种晒干了的花。有的仪式需要九种花,这些花一般是用鸡冠花、蔷薇花、牡丹花、鞭子花、艾蒿、秋菊、玫瑰、红花、大丽花等。

永富清安置好神位,把花供在桌子上,鹏里母子磕头,然后把花撤掉,放到院子里支起的铁锅里去煮。后来牵来了祭祀的羊,永富清让鹏里骑在羊背上绕屋里走三圈,小孩子直往妈妈怀里躲,很害怕。永富清只好自己骑在羊背上走了一圈。然后洗羊,见羊抖动得很厉害,主人家里很高兴,带到外面宰杀,煮熟……

煮花的水已经烧好,黑褐色的。端进来,供在神前,然后让鹏里的妈妈给小孩洗澡。洗过后,给小鹏里穿上一身红色的衣服——红背心,红裤衩。

羊肉已经煮好,地上放了饭桌,把肉摆成全羊形状,放在神前供上。鹏里跪拜,撤供。

鹏里母亲向永富清跪下,捧送二杯酒。又用盘子装上手巾捧递给永富清。当永富清在里面发现只有2元钱的时候,有点恼火。而玉仙认为,永富清办的仪式有毛病,特别是骑羊的应该是鹏里,萨满不能骑羊。玉仙还说,烧的香有两颗烧得快,说明神灵对骑羊的事情有反感。玉仙点烟的时候,永富清的手打颤,说明他知道玉仙心里想的事情。这些都是萨满们私下里的谈论,而一般的人只是围着吃祭肉,很开心,很热闹。

玉仙说,永富清是布徒萨满,不是骑马萨满,因为赫赫萨满没教完,他没上刀梯。师傅去世后,没有做完的事情应该由徒弟来做。徒弟不仅要给师傅办后事,还要开萨满的路,才能出徒孙。富清的徒弟还没出。开路子就是举办送羊或送牛的仪式。牛必须是三岁牛,不是的话,就不能把师傅的魂送到萨满神龛里面去,也不会出现徒孙。

玉仙还讲了一些她的萨满知识。她说,尔琪虽然看病,但路子不一样。要根据生病的部位来判断是哪条路子。尔琪病在眼睛上,如角膜炎,眼睛流红水;萨满一般下部疾病,如瘫痪,手脚麻木;喇嘛的病兆显现在头上。这是梦里学校教我的。萨满要带红腰带,防止腰下面生病。我也有红腰带。每家都有玛玛、玛法像,如果没有他们,小孩子是哪来的?萨满歌要在治病时唱,重病时唱。唱的内容是根据病人的情况来唱,词不一样,调子一样。

玉仙在女儿家里又和我们谈起她的“学习”经历。可以看出她的说法之间明显有些矛盾,但我想不必让她教正自己的话,这样更容易表露她的真实想法。

她说,学习的时候,每天都是老鹰把我带走,去学堂(原来她说的是马)。那里两个老师,院子里全是花,那里的花特别漂亮,各种各样的。那里的鸡冠花有红的,还有绿的,牡丹有雪青色的。姜子兰有白的、蓝的、雪青色的。我选的是牡丹,我喜欢牡丹;还选了红色的鸡冠花。反正喜欢什么就摘什么。我在花中间走过,看到一种很大的花,正想去摘,就听人说,女人怎么能摘那种花,摘了它好淫,那是不行的,不要摘这个。我又摘了几种花……带我看花的人给了我红花、鞭子花、艾蒿等,共给我7种花。那地方有水是地下冒出来的,种花就用这种水。他们可以给我增加到9种花,但现在我做这种萨满还用不上那么多。

他们教我给世人行善,看三种病:一是一般的病,二是接骨,三是治疗疔疮。怎么断定,就是用香烟冒出的形状判断。比如用香绕几次来治眼病。在碗里没装水之前,先用香绕三次,再装上清水,然后放到迎着朝阳的地方,以后可以拿它治病。

我把学萨满的事情和别人说了。当时就感到神经不正常。正在说时,不知不觉胡说,离开正题,我不感觉,可是外人感觉到了。所以看病的时候只有行善,没有行恶。一年内,我做了两次手术,这是不正常的事。

在我生病期间,每天晚上都被领到那个世界去学习。进去那条大路的两旁有很高的树。一进门就是一个大院。学的时候要先考试,参加考试的有三个班的学生,及格后才能学医病。考试的时候,人们在大房里等候,排着队,一个一个进去。我被考的题目是看一碗水,我从中看到三个人,前面的拿着公鸡,后面的拿着母鸡,中间的拿猫头鹰。关于中间的那个,我答错了。因此要从头学起。在第二间房子中,放了很多镜子,我随便挑了一面镜子,一看是漂亮的公鸡。那个人要我再挑,我想好女不嫁二夫,就不挑了。直到现在,我还能从酒里看到东西。在那个班上,老师教我识字,每天晚上教我四个字,还教我药理药物,教治手脚伤等病。我现在懂得的一点医药知识,都是梦里学的。在学校里,年轻的师傅还教我们唱歌跳舞。他拿着神鼓,或是扎枪,一步前一步后,大家跟着跳;唱歌时,老师先唱,我们随着他唱。我以前不会跳神,梦里学了以后,我跳得很好。师傅让我给世人行善,教我治疗看病的方法。我用香烟和泉水来看病和治病。在器皿没装水前,用香在水里绕三次,装水后,用水治患处。我可以通过挤压指甲显现的颜色和图像判断疾病,可以根据人的脸色判断事情。我能用剪纸的方法计算各种事情,根据它,指点人们做仪式禳解灾祸。

我通过按住指甲可以判断有什么病,压指甲后出现的气色我可以看出跟着的死魂。每个指甲出现的东西都不一样。这个,我学了一年。

有个女孩出现了萨满征兆,我得到了预兆,去年的阴历八月十五,我去了那里。四牛录的萨满文香也去了。我和文香说,既然这个女孩有这个东西,就应该让她领神。文香说,把她引进门,咱俩都不是对手。所以不想给她办领神。我对女孩说,你像是一个有预兆的人,即便躺在床上,身体也很轻。今天我就给你领神了。但以后你不要瞧不起我。有些本事大的萨满,你不让他出来,压着他,病就好不了。骑马的萨满谁都不能害他,本族人和外族人都不能害。

托里(铜镜)没有领的,是飞过来的,不是找的。外边发生什么事,它可以发出声响,萨满出去做什么,托里也发出声响。家里人听到声音应该打开匣子,这样,托里就会飞出去。四、五十年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最近,一个老人说,也碰到这种事。

现在的年轻人和天一样平(指骄傲,不服从管教),应该每家把神位供起来,才会好起来。现在神经病人多,打架的多,杀人的多,人气特别强。以前是地气比人气强。

阴间和阳间就隔一层布,借尸还魂都是“西家”干的事情,“西家”在两边起作用。不是每个人的魂都能引过来,是碰到“西家”时才能引过来。有些人,活人的灵魂比死人强,死魂也入不了这个家,活的人魂弱,死魂才能进入,这叫还魂。有个还魂的事,是男魂还到女人身上,女人发男声。我父亲也借我母亲的身体还魂,当时祭祀了全羊。祭祀时,山羊跳过来跳过去的很焦躁。亲戚们给他磕头时,妈妈哭;祭祀完,哥嫂走时,妈又哭。我看出来是还魂,就给她屁股底下垫些草,胳肢窝夹个梳子,把头蒙上。

我问:你是谁?

答:我认识你,你不是叫玉仙吗?你不是我女儿吗?

我问:我多大岁数?

他当时多算了我四岁,我说我的年龄没那么大。

我问他:你怎么过来的?

他说:我跟着你哥和你嫂子他们来的。“西家”把我带到这里,大门外的土地神不让我进门,正好你哥和你嫂子他们进来,我就跟进来了。

我问:你有什么事?

他说:我和你妈过不到一块,按理说,我们不是夫妻。不要把我们埋在一块,让我们分开。

他说完以后,我妈才醒过来。

后来我爸又附体一次,让我们清理曾祖母的坟,把尸体火化一下。让我们赶紧办理。

我们答应了,我妈醒了过来。我们给我爸烧了些纸钱,祭祀些东西。然后,我妈好了。

有些还魂的事情发生以后,要做个招魂仪式,把死人需要的东西送去,烧掉,供些祭品才好。

萨满教与人类做梦的自然现象结合并发展自己的传统,有着漫长的历史。宗教信仰与梦的联系,在泰勒的万物有灵论理论中,是宗教的基本出发点之一。泰勒认为是梦中的各种意识活动促使人类产生了关于灵魂的观念,以及由此而来的作为独立精神实体的神灵或精灵观念。萨满教不仅发展了人们关于梦的一般信仰,也通过梦产生发展了关于萨满教经验技术的特殊观念。前者包括一切与人们关注问题相关的各种梦境,由于具体而实际的现实关系,人们迷信梦也解释梦,甚至把自己的狩猎收获说成由梦暗示和启发带来的结果。后者的梦却梦见神灵,是一种特殊的梦,它被认为是与神灵遭遇,这种遭遇的内容令人震撼。这种梦不仅有暗示和指导性,还有强制性和强迫性。除了在梦中得到神灵的启示和教导外,他们还必须接受神灵的绝对命令,不管情愿与否,必须遵照神灵的意愿,做它们在人间的代理人。据信,不服从神意的做梦者会受到神灵的惩罚。

郭玉仙的口述反映了萨满教梦的信仰依旧存在。

从郭玉仙对阴间世界的描述中,我们可以明显看出《尼山萨满》这部满文著作的影响。锡伯族对这部著作并不生疏,关于它的民间传本和民间传说,是郭玉仙萨满知识的一个来源。根据自己的理解与记忆,她把那些传闻融入自己的讲述之中。显然,郭玉仙对《尼山萨满》的记忆是片段的,因此我们在她的叙述里主要发现的是《尼山萨满》中佛教惩罚论的某些元素。

第二部分 新疆察布查尔锡伯族采风-9

在采访的各种自称萨满的人当中,永富清比较特殊,他是现在仅有的在“文化大革命”前就当萨满的人,有权威的师傅,他是赫赫萨满的徒弟。尽管人们对他的能力有着明显的怀疑,但都不置疑他的萨满身份。

阴历八月十五,是锡伯族的萨满节。一天中,我跟着萨满的脚步,马不停蹄地参加了三个萨满仪式。

早晨刚刚吃过饭,永富清就来找我说,今天他要做收徒仪式。(50)我首先赶去调查关淑梅的仪式,待我们赶到永富清那里,已经开始全羊祭祀了。在永富清家狭小的厢房里,挤满了人。新收的徒弟跪在炕沿下面,面对西墙上的神龛。徒弟有30多岁,男性,听说他在县上工作,是维吾尔族。他不愿意说自己的姓名和经历,只是默默地按照师傅的指点做事情。炕上摆了一个圆桌面,其上是冒着热气的刚煮熟的羊肉,羊肉摆成全羊形状,可以分辨出头尾,还有四条腿。永富清有自己的剪纸,是用白纸剪成,上下一对,剪纸的形状很好看。永富清自夸地说,只有他一个人会剪这个形状。我问他,这个剪纸有什么含义?他说,就像你们汉族的阴阳图,这是我们的阴阳图,它们代表宇宙。(51)

永富清一手里握着剪纸,一拿着燃烧的香,低声地向神位说明祭祀的因由和来人的情况,并祈求神灵教授和保佑他的徒弟。然后烧掉剪纸。

永富清要求我拜一下他的师傅,我遵命。他见我很诚恳,就让我系上他的红腰带,把他的萨满铜镜挂在我胸前。一时,我好象也成了萨满。

仪式结束了,凡是参加的人都围在桌前吃羊肉。我在一旁观看着他们。有人问我:“你怎么不吃?”我告诉他们,我不吃肉食。他们齐声地“喔”了一声,一个人告诉我,永富清在仪式前对他们说,今天参加仪式的人里有一位是不吃肉的。原来是你呀。

第二天上午永富清又为一个病人举行仪式。下午,他为四岁的小孩鹏里举行萨满神领养仪式。

我们还参加了永富清为常明举行仪式。常明,男性,25岁,他病了三年,请萨满治病,现病好了,请萨满做还愿仪式。这个仪式也是常明学萨满的祭山羊领神仪式。永富清说,成萨满的年龄最好是13岁、25岁、37岁。他所说的是虚岁。

常明家从东北来时就有萨满,现在有神位,供在西墙上。家人说,这个神位是从东北带来的。

主人家点燃香火,供在西墙的神位上。永富清把自己带来的香炉放在常明家靠西墙的桌子上,燃香,拜供。

常明和家人向家里的神位跪拜。然后牵来一只山羊。

永富清依次给羊洗身。洗完后,羊不抖动,说明神灵不领牲。

永富清再洗一次,羊仍旧不抖动,还拉了一地屎尿。看得出主人家人很着急。

永富清第三次洗羊,终于,他说,羊的头部抖动了。主人赶紧跪下叩谢萨满神。但永富清说,神只领了半个心意,再等等,说不定还能大抖动一次。等了几分钟后,还是没抖。于是决定杀羊。

主人家在院子里支一个锅灶,下面是几个支锅石,把大铁锅支起来,填上柴火,把肉放在锅里煮,不盖锅盖。肉里不放什么作料,只放些盐,所以肉汤很白。厨房里的锅不煮羊。这可能是一种原始仪式的遗留。

永富清告诉常明,你做错了两件事得罪了神灵。第一,学萨满的人,不应该到刚刚死过人的家里去,你去了。常明母亲说,他确实到了两三个家里死人的人家去过。永富清说,第二个原因是家里的神位不对头。现在的神位是玛玛、玛法的位置,不是萨满的神位。要重新立个萨满神位,再举行仪式。今天祭祀后,他们还需到永富清那里详细请教他们应该怎么做。

杀完羊,家人用一个盘子装上苦胆、肝尖、心脏边、生殖器、膀胱五样东西供在桌子上。供后扔到房顶上。

把煮熟的羊摆成全羊形状上供,主人磕头后,撤供。参加祭祀的人吃肉。永富清说,要完整保留羊骨头,把它埋掉。最好当天埋,一般不超过三天。

永富清解释了常明家祭祀时神灵不领牲的原因。一是他家的神位是尔琪的,不是萨满的;二是以前的领神仪式是相同办的,不是萨满办的。相同不能给萨满办仪式。所以神灵不领牲。

看着家徒四壁的永富清,他真是太穷了,着实让人可怜。他那个闪亮着大眼睛的儿子要比别的孩子瘦很多,穿的衣裳好久没洗了,原来的颜色已经看不清楚了。(56)一种信仰让他承受了很多现实苦难,我有些相信萨满们常说的话:我们不想干这个,可是没办法。送他50元,算是慰问吧。

第二部分 新疆察布查尔锡伯族采风-10

萨满教是迷信,机关干部如此说,上学的孩子如此说,亲朋好友也如此说。一些相信萨满教的萨满们,在信仰和现实中间感受到深重的压力。他们矛盾着、挣扎着、选择着。这些斗争来自他们的精神深处,得到答案不容易,采取某种行为对策,似乎简单得多。

五牛录的久梅,有人说她是相同。久梅,女,43岁。她是从1974年开始接相同神位的,接的时候22岁。她娘家祖先有人是相同,婆家祖先是萨满。1976年她家做了萨满图。她有十几年的病史,主要的病症是手指变形,腿不能走路。得病的时候到过伊犁和乌鲁木齐,但是治不好。后来找了三牛录的相同看了,看了两次,也没好。县城一个老太太说,除非心诚,否则你这病好不了。久梅说:“我跪在地上哭,求她帮忙。老太太说,‘你应该是相同,不接,就好不了。’我接了,从那以后腿见好,可是手还有点伸不开,这是因为我还没给别人看病。后来有人找我看病,那人一来,我就知道是什么病。我一给别人治病了,手就好了。后来小孩大了,上高中的小孩问我:‘妈,你做这事干什么。’他这么一说,我就不想干了。”她对我们说:“你们以后不要来了,我已经不做了。”我们看到,久梅的萨满神位和相同神位还在供着。当我提出给她照相,她不同意,但和我一起照相还可以。于是,我们两个一起照了相。

我们还采访了新萨满xxx,女,47岁,地点是县城。她不愿意把自己当萨满的事情让大家知道,所以只好隐去她的姓名。她接萨满是在1985年。这年阴历四月十八她得了重病,当时突然昏迷,一昏过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被抱到医院,诊断不出病因。住院一个星期后清醒。这样反复了几次,病情越来越重,又到乌鲁木齐去看。医院做脑电图和Ct检查,结果都正常。后来没办法,找了庆花萨满,请她来看。庆花说:你骨血纯洁,应该让萨满领养。你家里原来是有萨满神位的,应该供起来。

举行这个仪式是秘密的,庆花萨满给我系了红腰带。举行仪式后一直没犯病,我的病没检查就好了。我虽然接了神位,但没做这事(指看病),家里人总有病,小孩鼻子一流血就是三四天,止也止不住;孩子高考考不出好成绩,我很着急,实在没办法,我就只好走这条路。

给人看病前,天天做梦,就一个个记在心里。治病时,有事时,我也可以得到信息。好像给你出题目一样,不是直截了当地托梦,而是一点点暗示。如果是直截了当的,那就不头疼。解不好的话,就治不好病。有时自己不能解,就请庆花帮忙,

以前接萨满的人也好,接尔琪的人也好,都是文化较低的人,不能把治病的过程写下来。我除了师傅教的东西外,可以看另外一些书。老的经验也不能解决现在的新病,新的问题只能自己来解。现在我感觉这个东西学无止境。

接了这个以后,不管哪个人心也就善了,不恶了。交给我们的任务是给别人做好事,不做恶事。在我们看来,除非你没做,只要做恶事就能看出来,连他祖宗上做的不该做的事也能看出来。

我治病的时间短,有没有明显的效果,我不敢说。病人治不好,他的病加重,我的病也就加重,说出病因,我的病就好了。给病人诊断后,要告诉病人应该拜什么,应该干什么。三天后,病人好了,但这是暂时的,还需要做仪式,否则还要犯。

五牛录一个女孩上初三,一吃饭就吐,看病吃药好长时间,就是不好。这样才到我这里来。他们来之前,我病得很厉害,躺在炕上起不来。我看的结果是两个问题。她的爷爷辈有一个比较有能力的相同;另一个是别人家的狐仙挪到她家,不是她家该有的。病因诊断后,我身体很好。当时女孩也非常轻松。他们家在东北时就有狐仙神位,现在发展得很多,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都有。后来他们把两件事情都办了。祭祀的时候供了2只白鸡,领牲的时候,神位不接受,费了好大劲才接受。他们应该供全羊。它们不接受是因为它们神位大,家族这么多,所以不接受。

看病的时候,对方要配合,半信半疑,或不诚心,也不能好。我爷爷辈是萨满,有托里,但现在没有了。我治病剪分贝,剪成人形,烧了,让病人喝。

这个刚刚走入萨满领域的新人告诉我们,她一直十分小心,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的身份,特别是自己单位的同事和领导就更不能知道。不光彩的影子一直伴随着她,她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身体可以好起来,希望自己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

信仰和现实之间的矛盾也表现在被萨满医治的病人身上。有些病人虽然看过萨满,那是屈从于家里的安排或传统的惯例,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病是萨满治好的。

七牛录的关玉灵说,萨满治病不灵,他的病是中医治好的。

关玉灵,男,40岁。1967或1968年,打场的时候,很累,就下到河里洗个澡。那天半夜突然发烧,发冷,控制不了自己。当时找县医院看过。大夫给打针吃药,好了点。可是白天浑身没劲,昏沉。有人说,找个萨满看看吧。家里找到五牛录的郑花相同做了仪式。过了一星期,我的病还是没好。父母又请来五牛录的另外一个女萨满,也没治好。5牛录有个郭姓的老中医,我们到他那里看病。老中医诊断说,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受了一点刺激。大夫劝我好好休息,不要有精神负担。他说了后,我马上感觉心里轻松。他开了9付汤药,吃后见好。后来又吃了6付汤药,病就好了。虽然请萨满、相同治病,我的感觉是没用,我是经过老中医看病,慢慢好的。1971年和1973年我又受了点刺激,病情有点复发,有人说我疯傻,后来也好了。经过父亲和哥哥的努力,1973年我订了婚,1975年结婚。现在我全好了。

县城里的渥特?庆花介绍说,上个世纪70年代,当时政策紧,好些人还是找我看病,八个牛录都有。有个共产党员,应该是萨满,但他没接这个。这之前他的眼睛看不见,找我看。我说,你应该是萨满,他说,没法接。但我说,这要受惩罚,他还是不接。过了几年,他的眼睛失明,不能下地干活。我不忍心,治好了他。治好后,我还劝他当萨满,可是现在他也没接,不过眼睛已经好了。

第二部分 新疆察布查尔锡伯族采风-11

在调查中我们发现,近几年的锡伯族中出现了几位新萨满,关于他们,一般群众的看法很激烈,认为他们是在骗人骗钱;老萨满们则认为他们不守规矩,不懂得技术,长远不了。而他们自己则努力在说自己是有传统的,有能力的,有权威的。为了证明自己,他们十分配合我们的采访,同时又带领我们去访问他们的病人,以证实自己所言不虚。

县城里的萨满“协同居”

自称刚刚出萨满的县城里的安成久,是一个很特别的例子。赵淑珍和安成久夫妻两个都说有了萨满。安成久,男,工人,38岁。赵淑珍,女,35岁。(57)这天晚上赵淑珍出去看病了,安成久说赵淑珍临走时告诉他,她梦见有个远道客人要来,她描述的客人外貌显然就是我。在她的梦中,我手里拿一把镰刀,她也有一把。我们双方套着,谁也不放谁。她想放下,可是镰刀把连着胳膊放不下。我一进门安成久就说,知道你会来。

据安成久介绍,他是五年前有的预兆,身体有病,但是没做仪式。去年八月十五才开始做祭祀。现在他不做什么治病,都由夫人去做。一方面,自己还需要去工作,一方面,好多人不理解。

他说,他是在梦中学萨满的。“梦里的东西,醒来后,有的能解释开,有的解不开,解不开的时候,心里很沉重,解开时就特别轻松。有时教的东西是用相反的方法,很难解。我们两口子睡觉时,要是没醒的话,谁也不叫谁,要叫醒的话,梦也做不成,人也很难受。我还有三年才能成熟。我有7个师傅,都穿古代服装。”

“比如,今天晚上做梦我感到腿疼,第2天来的人准是腿疼。那个人怎么难受,我们在梦里就怎么难受。有时,这些病兆不是直接和我们的身体对应,而是采取别的方式,只要解开了,就能治好。解不开,就向神灵请教,得了预兆就清楚了。解不开的话,浑身没精神。有时,白天也会得预兆。萨满治病的方法不一样。我们需要白纸、酒、香。看病带这三件东西。点燃香后上供,没有神位不能看这病。然后拿纸看,能看到前世的情况,眼睛非常干净的人也能看见这个。”

安成久说,去年接了萨满以后,现在身体好多了,胖了,感觉好多了。今年6月又犯了一次病。作为萨满就应该治病,可是现在要工作,不能做。我的病可能与这有关系。我又给神位上供,用七种花沐浴,以后就好多了。我们是在梦里学的萨满曲子、鼓点,老师教得很清楚。有时夜里休息不好,醒来就忘了一半。

安成久也知道一些萨满教知识,他介绍说,有的家族神位是从东北带来的,要把这种神请过去,才能当萨满。伊散珠妈妈是萨满场院里地位最高的神。

看病的时候,病人家里人的态度很重要。你相信,病就能好一点。经我们看了以后,按照吩咐去做,好得就快,不相信的反而严重。有个病人头疼,不能动。我们说出了他的病因,就是他到了不能去的地方和脏的地方,像生小孩、死人的人家是不能去的,他就违犯了这个规矩。可是他不相信,病又反复了。他病重,对我们来说,病也更重。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彻底把病治好。做萨满的不能做恶事、坏事,只能做好事,不然就是惩罚自己。

寻找病因就像诊断一样,分析对的话,不举行仪式,医治三天就会好;有的不是一次就能查出病因,要反复查,复查清楚再做事。我们看病的过程中,说好的、说坏的,都有。有的病好了以后,过年过节还过来看我们。五牛录有个20多岁的女孩,我们治好了,现在能下地劳动了。

我们治好的第一个病人是一个上大学的女孩。她在学校突然间眼睛看不见了,学校那边治不好,就到乌鲁木齐去治疗,后来因为家庭经济上有困难就回来了。当时她妈非常虔诚,我们给她做了三次仪式,现在眼睛复明了,回去上学去了。今年暑假还回来看我们。

如果有人是十年、二十年的慢性病,那就不好治,所以就不治了。治这种病时自己很困难,一方面患者患病时间很长,我们治疗起来身体比较累。别人看我们好象没事,其实在那时我们很困难。现在看一次病人要休息三天。但是病人太多,几乎每天上下午都要看两个,冬天病人更多。

陪同我们的县志办公室的顾英林是他们的亲戚,介绍了赵淑珍和安成久的一些情况。他说,这两口子原来经常有病,刚病时说,一出门就见到了招魂幡。接了萨满以后,现在说是都好了。他们成萨满一年多了,根据各种不同的病进行过不同的仪式。他们的师傅可能是个女的,据说在睡觉中这个女的就来教。教授他们的这个女人是他们的家族祖先,在西迁路上死的,人们把她的尸体带到这儿,埋在这里。他们在梦里看见“协同居”三个字,但是他们不会汉字,不认识,就把这三个字描下来,问我叫什么,是什么意思。现在他们的屋子就叫“协同居”。

安成久说,第一次是玉仙给他们办的仪式,但把神的位置搞错了。后来又请永富清重新做,虽然好了一点,可是还不行。最后梦中得到师傅的启示,自己给自己办了仪式。上午办的仪式,下午就很轻松。就这样我们一年做了三次供白山羊仪式。

安成久说,霍城有个锡伯人,神经不正常差不多8年了。他在地里浇水的时候弄死了狐仙,所以生了这个病。我们就根据具体情况治疗。办了仪式以后,他能认识人了,也能做些家务活了。也有的神经病人我们治不了。他们带的东西比我们厉害,我们的能力压不住它。要是治疗后他好不了,我们也好不了。压不住,我们就不治了。治的话,我们也成了疯子。

造成精神病的动物很多,主要是狐仙,几千年和几百年的狐仙都有。狐仙分仙家和狐家,野外的是狐家。仙家是保护家族方面的神,对它好,它对人也有报答。否则就是家里有多少钱也守不住。以前传说,我们供酒给仙家,杯子里的酒会少。仙家喝醉了就睡在地上,人们会见到它。几千年的狐仙可以成人形,几百年的不行。狐仙还可以变成接生婆。

在阴阳间沟通的是西家。死去人的鬼魂捣乱的多,活着的人不做这样的事。这样,就得给他烧纸钱,如果把钱送到不该送的地方,还得反复做,要不他来闹。要是没收到,晚上做梦他会说,没有收到烧纸。

两个好朋友,其中一个去世了,没去世的总被他搞得闹病。这个人说,我们是朋友,他为什么总来找我的麻烦。其实,跟谁的感情最好就找谁,不该死的人死了,他的灵魂就成了游魂。成为游魂的人经常要找家里的人。家里人应该按时上香、烧纸。烧纸时也要送给土地爷一些,不通过它,游魂收不到。

其实我们自己也是连接阴阳两界的人。

按道理,萨满神像应该经常挂在西墙上,可是,“文化大革命”破坏四旧的影响,那些保留遗物的人家都忘了该怎么做,这样家里的东西就可能失掉。一般该挂的,举行个仪式就能收回。现在,有这些东西的人家不多。

托里是从萨满神场来的。托里有两种,一种是雄托里,一种是雌托里。永富清的托里是传下来的。因为他家有传世的萨满,东西就能传下来。那一代萨满传的东西,可以做他的神具。

萨满上刀梯才能算萨满。上刀梯的高低不一样说明萨满能力的高低。上到真正高的地方,托里能从萨满坛场飞过来。两个萨满斗法是托里在斗,托里穿过玻璃飞来飞去,玻璃打不碎。一次看病时发现有萨满来斗法,我们那时精力耗散太多,有点看不清楚当时的情况。

有一位病人,找我们时,正在伊宁医院住院。他每天晚上不睡觉,到处走动。医院没看好,我们给他看好了。现在他身体很好,脸色也很好,已经能赶车拉麦子了。听说,他们家有托里和神像图。

我们曾经请过德吉妈妈,就是孤独妈妈。能把德吉妈妈请下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不是一般的萨满能做的。要能把德吉妈妈请下来就能把萨满坛场的所有萨满都请下来,谁也害不了他。请下她,才是成熟的萨满。伊散珠是萨满坛场的总管,看病时第一要请伊散珠妈妈。

按道理说,接下来萨满三年内不能治病,因为还没学出来。但现在没办法,我们每天都去学习,每天都看病。一般在六十岁以后的萨满功力减退,医治的效果不会太好。

第二部分 新疆察布查尔锡伯族采风-12

在一旁听丈夫讲话的赵淑珍当安成久停下话题很久以后,才开始讲自己的事情。她赞同丈夫的话:我们是骑马萨满,目前在锡伯族萨满里我们的力量占第二位,第一位到现在还没出来。因此羊的杂碎、蹄子、头,我们不能吃。

赵淑珍非常自信,她说:“来我这里的人,我能接到信息。2—3天前我就知道。我所预知的长相准和见面时的一样。梦里看到的是主要的人,陪同的人看不太清楚。”她说,她早就得到我们要来她家的信息了,并知道我长的模样。

她说,“我以前没接触过萨满、尔琪。身体不好以后,晚上到梦里学习,慢慢知道这些。那边的制度很多,许多事情不能说。我们办事的时候,只能说,办什么仪式,烧什么纸等等。按道理应学三年以后治病。现在有些人找来时,一看有些病能治;有些家人虔诚,也很容易治。所以根据情况治一些病。现在的治愈率有60%~70%。我治愈了很多人,你们可以去了解一下。”

“我不是出于增加收入做萨满,完全是按照师傅的吩咐去做。好些人不理解,其实我在林管站工作,每年有一万元的收入。去霍城看病,那病人家里特别穷,临走给了我15元,我把这15元退了回去。同样也是治这个病,有的道士要了200元,还牵走一头牛。我在霍城治好许多病,他们对我很尊重。”

“我得了萨满,我父亲不相信,一做这种事,父亲就骂我。后来父亲病得厉害,心脏病,经常住院。我的兄弟姐妹让我给爸爸看病。看病时名义上是父亲、女儿,实际上是萨满妈妈和病人。看了以后,我父亲好多了,一年多没住院。有时我做事不对,我父亲也生病。比如,我许愿哪年哪月做什么事,如果到时候不做,我父亲的病就加重。”

“我们主要是跟上天、阴间做交流,哪天往天上送,哪天往地下送,都有定好的日期,所以能力比较大。我们表面上是说一说怎么做,实际上是给哪个东西许个愿,有什么事办什么事情。治病时,我有时到上边去,有时到下边去。”

“刚开始成久接萨满,他家里上辈有萨满。我想,我一做萨满就可以把他解脱了,结果不可以,他还得做。”

“先做我们这行的人已经看出我们的能力比他们强,一直不给我们办仪式。我们说,出来后要拜你们为师的,这样才办了。可是神位不对,我们看病,请不来神。后来我们重新定了神位,现在好了。也有些试探、嫉妒的人来找麻烦,一般就忍让了。如果人太多,师傅也允许对其中一两个采取惩罚措施。”

“按常理,六、七十岁萨满的功力会慢慢减退,表面上看是慢慢消失,实际上是慢慢收回去。老的不行了,师傅指示要培养25~37岁的人。我学习的时候师傅说,要为人类做好事,现在我一心一意完成我的使命。我知道我可以教一个班的学生,这些人的功力不会高,是布徒萨满。但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当我的学生。我知道学生是谁,有些人时间没到,到了时候,他会来找我。比如他得病,由我给治愈。我的学生会得到预兆,可以得到托梦。得到信息后不找我去找别人,他的病不会好。只能选有预兆的人。师傅交给我们的这个任务特别重。我才学习一年,现在比我有资格的人都到我这里来看病,说明我这个人很重要。”

赵淑珍继续解释一些萨满教道理:上吊死的,灵魂是脏的;横死(非正常死亡)的人,那边不收,成了游魂,没有归宿,不能轮回,总找这个、找那个闹事。这个游魂附到正常的人身上,拿这个人代替自己的位置,然后,他才能到阴间去。像我们这样的人死后三年,被收到萨满坛场。

“刚开始接了神位,我不知道能耐有多大,可是有件事很说明问题。我接神的时候,按道理我丈夫家族的兄弟姐妹都得来。可是两个嫂子到天黑了才来,做完就走了。我这么打坐的时候,脸红脖子粗的骂她们。晚上,嫂子家的老式柜子倒了,嫂子怕得很。她们这才知道我的功力有多大。后来我给土地爷上供,看她们来不来,结果两个嫂子全来了。”

“以前萨满女的多,后来由于女的每月月经不方便,就转到男萨满身上。可是男萨满喝酒不节制,犯戒的多,就又转到女人身上。”

赵淑珍说,她的二儿子13岁,从小就有预兆,常昏迷。通过请神位得知将来他比我们功力大。一次在给别人看病时,我有点紧张,孩子说,妈妈,你怕了。在孩子的帮助下,我成功了。一次孩子告诉我:“妈妈,今天有人送鸡蛋来。”我不信。孩子上学去了。不一会儿,林管站的两个女同事拿鸡蛋来,让我办事。

采访结束时,接近深夜了。在我们要求下,赵淑珍点了香火,跪在萨满神位面前做了一次请神仪式。她唱道:

金色的香点起来,

金色的蜡烛点起来。

请求六个巴克什(她念了六个名字),

请求三个萨满(扎成萨满、德成萨满、伊散珠萨满)

邀请你们下来。

接着,赵淑珍低声说些话,我们难以听到。最后又放大一些声音唱了一支萨满曲子,听不清楚歌词。送别我们的时候,赵淑珍对我说,如果我们搜集到了好听的萨满歌,请一定告诉她。

第二部分 新疆察布查尔锡伯族采风-13

赵淑珍还陪同我们看望了她治好的病人。

何(姓赫依尔)春青,男,27岁,五牛录人。他母亲介绍:这孩子去年发了病,到伊宁医院去看,说是脑炎,在那里住院5 个月,没好。请相同看过,没好。后来请萨满妈妈(指赵淑珍)看,当天就安静了。萨满妈妈举行仪式后,小孩子就和以前一样了。

赵淑珍解释:从我们的路子来看,是仙家(狐仙)和他闹事,也有死魂的作用。他姐姐在林管站,病前他去姐姐家帮做活计。热了,累了,他躺在渠边睡觉,醒来就这样了。

为春青搞了仪式以后,说是要看三年,要是有萨满病的话,还得重新办。他是五月初五办的仪式,祭祀的是全山羊。

白(姓白佳)金兰,23岁,是赵淑珍的又一个病人,我们到了她家。去时她正在院子的窗下洗衣服。金兰的母亲介绍了一些情况:

今年“三八妇女节”去看节目,回来后,她浑身没力气,发烧,躺在炕上,没做饭。第二天带她到医院,说是重感冒,打的是青霉素针剂,一个星期也没好。接着又到伊犁军区医院,也说是重感冒,住了15天院。打针吃药都不见效,一天比一天严重,后来就结帐回家了。孩子的二叔家住在萨满妈妈旁边,他到我家里来时说,能否找萨满妈妈看看,所以就领着孩子到萨满妈妈家去了。我们家族比较大,以前供两三种神位,后来弄没了。这些保护神不在,女孩子后面跟了好几个死魂。

阴历五月初五,萨满妈妈立了神位,供了全羊,从此全好了。能下地劳动、做饭、洗衣服,一直到现在也没病。神位保护小孩不受死人灵魂的纠缠。

我们庄稼收完后,要立狐仙神位。现在库房没有收拾好。阴历十一月要请萨满妈妈来办这件事情。上次萨满妈妈来时说,我们家里要出事,现在果然出事了,我的儿子被关了起来,所以得立神位。看得出,金兰的母亲相当信任赵淑珍,二人的关系很融洽。

赵淑珍说,每一次到我办过神位的家,我都要上香。神仙都比我大,我应当敬他们。萨满妈妈不这么做就是不尊重人。我们从东北来时一个姓氏一个萨满神位,还有狐仙神位。现在都没有了,过年过节都不做祭拜。这样不行,上边要惩罚。人、庄稼、气候,都要受惩罚。我现在给一些没有立萨满、狐仙神位的立神位,就是出于这种考虑。以前道德比较强,尊老爱幼。现在变了,对父不尊敬,人已经不相信上天了。所以收徒弟要特别谨慎,培养一个贪图礼财的,还不如不培养。选出来,就得给人做好事。

县城的富花介绍说:“我的女儿在一所医学大学读书,21岁。去年3月,右眼突然看不见。刚开始孩子没和家里说,学校老师给安排的治疗。后来治不好,孩子才打电报回来。当时我患心脏病,正在抢救,我妹妹去了孩子那里,把她接到新疆医学院。医学院诊断是眼底出血,住院一个月。后来眼底出血是控制住了,但是右眼还是看不见。6月底孩子到家,7月份吃了一个月乌鲁木齐带来的药。8月16日,专家医生来复查,一看,又犯病了,连左眼也受了影响。孩子这病奇怪得很。”

“我想办个仪式,孩子不同意。我婆婆家供过神位,婆婆死后,年轻人没管。弟弟得病时,富清萨满来看,说是尔琪神位。后来又说不是尔琪,是萨满。弟弟没同意供神。”

“我决定给孩子办仪式。那时刚刚听说赵淑珍,她开始接了神位,我们是她第一个病人,好多事情她都不熟悉,大家又商量,又调查。从金泉村把玉仙请过来,一起办。第一次,办了喜利妈妈。办后,孩子觉得能见到一点光亮。第2次,又把德吉妈妈请来,孩子的眼睛啥又看不见了,所以就退掉了。第三次,玉仙请尔琪神位,我妹妹把尔琪推到一旁,把萨满神位供上。晚上做梦我梦到两个红星星从天上飞下来,一醒来,心脏好多了。从那以后决定是萨满神位。阴历十一月十五立的萨满神位,从那以后,孩子觉得逐渐看见亮光,后来连颜色也分清楚了。今年开春(三月)又上学去了。孩子上学后,眼睛恢复多了,我的心脏病也一直没犯。”

赵淑珍说:“我当时刚刚有萨满征兆,大姐去找我,我说不能做,就介绍富清做。由于孩子神位立错了,所以病就出现反复。”

赵淑珍又介绍了几个请她办几个仪式的人或家庭情况。显然,她今天讲得很兴奋。

“最近,七牛录有个年轻人,眼睛都鼓出来了,医院说是甲亢。他的症状就是喝酒,喝完就和父母吵架闹事。晚上解手不出门,在自己屋里大小便。白天问他,他说不知道。我给他办了一下,现在好了。”

“我小叔子成明说我们是骗人的,我心里很生气。我丈夫说,你不用生气,时间不长,他就会来找你看病。过了10天,他的小孩有病,输液、吃药都不好。小孩他妈领小孩到我这里来了。我看到小孩脸色苍白,就给神位烧香。我说,先给小孩这病解到他父亲那里去吧。小孩妈妈求我别这么做,跪下求我。我把他的仪式做完,自己起不来了。膝盖肿了起来。眼看越肿越厉害。后来把给神位供的酒请过来洗了一下,慢慢消失了。当晚做了个梦,说你膝盖上有字。第2天我给丈夫说这个事,当时他记了这2个字。先后共出现了18个字。我都记下来了,记一个,消失一个,最后记完了,我的腿才好。经查,这几个字是告诉我,要我做好事。”

通过赵淑珍和她的病人之间的谈话,不难看出,锡伯族的萨满教传统是新萨满之所以出现的基础。从信仰角度和仪式习俗来看,新旧萨满之间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第二部分 新疆察布查尔锡伯族采风-14

如果是研究锡伯族的历史文化,学者们都习惯把萨满教作为一个主要内容,不怕对它进行各种介绍和研究,说它是从东北带来的独特习俗,是西迁以后仍然保留的民族传统。这个传统和锡伯族语言一样,是这个民族最独特的东西。但如果我们说,锡伯族现在还有萨满文化遗留,还有活动的萨满,很多人会感到不光彩,或半信半疑。这里需要一个客观的和科学的态度。

锡伯族的萨满教已经衰落了,现在没有了上刀梯的萨满,也没有了大家都佩服的人间的萨满师傅。古老的治疗方式,如抽打病人等,已经杜绝。但是萨满的传承仍然还在继续,几个自称得了萨满神位的人还在频繁的活动。这种现象的彻底消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萨满神位虽然是萨满立身的主要标志,但是,锡伯族萨满神灵的传承仍然靠血统来传,是已故的家里前辈萨满传给自己的子孙。一般人把神位信仰和尊重祖先的情感混合在一起,对祖先的深厚感情要通过拜供神位来表达。而对祖先的怀念,对老家东北的家乡意识,是锡伯族最浓重的民族心理之一。从一定程度上说,锡伯族当今的萨满文化传统常常借助怀念祖先的民族心理而复活。

在民族信仰环境中,悠久的萨满教习惯,在人们的心理中刻下深刻的烙印。现在人们生病,首先想到的是上医院,而不是萨满。只有在医院解决不了问题的情况下,才找萨满。萨满的巫术本身,在民间医疗中,有很重要的心理导向作用。心理学认为,对心理问题的疏导会对身体疾病的解除带来积极影响。

锡伯族的文化是遗留的传统和现代化并存的一种局面。锡伯族的文化教育传统是同驻防历史结合在一起的,很悠久。特别是解放以后文化教育的普及和科学知识的传播,使旧的传统改变了不少,总的趋势是走向科学和进步。民族的信仰传统有一个历史存在过程,在民间还有很广阔的活动空间。这里面有些需要我们梳理清楚的问题。比如,为什么这些人去看萨满?是不是和我们的医药价格昂贵有关系?是不是跟我们的医疗手段和医疗技术还有许多局限,无法治愈一些病症有关系?

人类的精神文化是发展的,萨满文化作为传统,在过去有它存在的条件。现在这种遗留状态是过去文化的延续。我们的宣传工作不能简单化,片面化。既然萨满文化是我们民族的民间文化中的重要因素,我们就应该对这种文化的历史联系进行综合考察和研究,这样才能全面了解,正确对待,恰当管理。如果了解的多了,我们认识和处理的办法也就有了。

一方面我们要宣传科学文化知识,改善医疗条件,让更多的人接受文化教育,接受现代医院的有效治疗。同时,我们也要尊重古老的文化传统,如敬祖先,爱民族等。对萨满活动的情况要适当的管理,不要让骗人、骗财的人坑害群众,他们的活动不能超出法律允许的范围。

第三部分 草原萨满文化拾遗-1

晨风吹动着草浪

羊儿低吻着芳香

鞭儿击碎了薄雾

歌声唤来了朝阳

美丽的呼伦贝尔草原

你是我可爱的家乡

你像一朵盛开的鲜花

永远散发着芳香

……

我喜欢草原,呼伦贝尔曾经是我的最为艳羡的梦,这个梦并不因为我的多次到来而消逝,随着时间和交往的延伸,越梦越浓。

在呼伦贝尔盟鄂温克族自治旗我认识了已经到呼和浩特内蒙古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工作的涂建军,他陪伴我进行走访。在建军家,他们总让我喝从180公里外的维纳河打来的泉水。维纳河在大兴安岭北麓维纳山脉北侧的山谷之中,在开阔的地褶皱中,涌出八个泉眼,人们传说这是神水,不同的泉眼流出的水治疗不同的病,八股泉水因此被命名为心脏泉、胃泉、头泉、耳泉、鼻泉、胃酸泉、万能泉、洗浴泉等。人们很难想到这种直接打来的泉水泡沫丰富,味道像汽水一样沁入心脾。

草原的萨满文化已经走入自己生命的衰落时期,这是个回忆多于现实的阶段。这里的老年人多多少少都保留了一些记忆片段,当然其中不乏自己民族的文化专家,他们有的能说,有的能写(比如鄂温克族的哈赫尔、何秀芝),有的能表演。还有几位尚在的老年萨满。有人统计过,到1979年鄂温克族仍然活着的萨满不到10人。可见我们是在流逝的历史长河之河床上捡拾那些珍贵的纪念物。

草原中生活着不同的民族,有蒙古族、达斡尔族、鄂温克族、鄂伦春族、汉族……这里有着不同民族的历史记忆,也有区域性的文化现象和文化积累。用鄂温克族一些朋友的话说:鄂伦春族是我们的叔伯兄弟,达斡尔族是我们的表亲(姻亲弟兄)。

我国鄂温克族人口26,315人(据1990年全国人口普查),其中22,808人居住在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盟。根据学者研究,由于历史上的迁徙和居住地区的分散与隔绝,鄂温克族曾被人们分为“索伦”、“通古斯”、“雅库特”等三部分人。其中索伦人最多,从事游牧业、狩猎和农业;通古斯是住在陈巴尔虎旗的鄂温克人,主要从事畜牧业;被称为雅库特的是鄂温克人的一小部分,聚居额尔古纳左旗,主要从事游猎,饲养驯鹿。由于地区分散,从事的生产不同,受外部先进生产方式的影响不同,他们的社会发展极不平衡。被称为“索伦”和“通古斯”的两部分人,很早以前就进入宗法封建社会,而被称作“雅库特”的少部分人,由于从事较原始的游猎生产,生产力十分低下,解放前,尚处于原始社会末期父系家族公社的历史阶段。

鄂温克族的社会历史调查始于20世纪中叶,以郭布库、吕光天、乌云达赉等为主要调查者的实地考察,涉及到该民族的社会组织、经济生活、历史文化、语言文学、以及萨满教信仰,这批成果主要收录在吕光天主编的《鄂温克族社会历史调查》(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6年出版)以及某些学者个人的著作中。90年代初,以民族学者和民族文化工作者为代表的萨满教专题调查开展起来。这个时期的调查遍及鄂温克族的主要聚居区,调查所获前所未有。收获的主要成果包括一批萨满仪式录像,大批萨满教服饰及其他宗教文物,萨满歌和萨满自传等。90年代末,鄂温克族民族博物馆建立,一批发掘出来的或复制的鄂温克族萨满教文物被集中展示,它代表着迄今为止的主要考查成果。

2003年8月10日,内蒙古自治区根河市敖鲁古亚乡的11户37名鄂温克族猎民和他们上百头驯鹿,乘坐17辆卡车,从大兴安岭腹地的原始森林,向内蒙古根河市郊三车间——政府建设的新故乡进行“生态移民”。这个消息在中央电视台等媒体相继报道,这些猎民被称作中国北方“最后走出原始森林的狩猎民族”,而他们的迁移则标志着这个民族彻底走出传统的家园,开始了全新的定居生活。

纽拉是谁?纽拉曾经是大兴安岭中这个“最后走出原始森林的狩猎民族”中著名的女萨满。

鄂温克族博物馆中有一件目前国内最原始的鹿皮萨满服,许多参观者都探问:这是哪个萨满的?回答是:纽拉的。

纽拉去世了,她是1997年7月走的。我在1997年6月下旬还去看过她,当时她躺在自己家中,不能活动了,吃饭和排泄,一切都在床上。(1)她的女儿负责伺候她。

纽拉看着我,我发现她的眼神冒出一股光芒,凌厉刺目,让人发颤。在一阵凝视后,她微微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看到纽拉当时那种目光的人,都不会觉得她会走得那样快。

1986年10月中旬,盟民委邀请纽拉在敖鲁古雅鄂温克族民族乡举行一次“祭天仪式”,这时的纽拉已近80高龄。她穿好萨满服,手持椭圆形单面鼓,击鼓祭天。(2)仪式是在林子中进行的,献牲是驯鹿,一公一母。杀了驯鹿,以血涂鼓面祭鼓,祭台上摆着鹿头,四个蹄子和部分骨骼内脏。纽拉向神灵说明是为什么祭天(此次的目的是整理萨满教),献了什么样子的牺牲。她时而席地而坐,时而击鼓讴歌,求天神保佑鄂温克人。这个仪式直至深夜,纽拉不时地和神灵交流,苏日台老师说,他听到纽拉求神灵撤去,说她老了,跳不动了,不能再当萨满了。

或许是我们这些民族文化发掘者让纽拉不能停步,她是萨满,她永远是萨满。现在纽拉可以告别自己的萨满身份,回到她的神灵那里,向他们交差。现在的她,是否轻松了许多?(3)(4)(5)

纽拉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财富,是她的那件萨满服。它不仅是原始的制作(有许多复制品,而非萨满所用),而且还缀满各种动物神偶和自然神灵的象征物,其中有日、月、星、雷、蛇、天鹅、布谷鸟、鱼、熊、狼、野猪,此外还有象征性的脊椎骨、关节骨、臀骨、肋骨、大腿骨、小腿骨以及血管等。这些物件引起观赏者和研究者的各种遐思,其中的许多奥妙或许已经被纽拉带走了。(6)(7)(8)(9)(10)(11)

纽拉留给我们的还有历史,一个民族曾经有过的历史文化,一条人类曾经走过的道路。如果人类不知道自己的历史,那将是怎样的欠缺?人类精神的滋养离不开历史,离不开各个民族提供给整个地球的那些智慧。我们不应该只是为消逝了的文化唱诵挽歌,还应该做点什么。

可是我们又能做什么?

告别病危的纽拉,我们来到敖鲁古雅乡的街上,这里早已不是纽拉的时代了。街道平坦,房屋整齐明亮,穿着漂亮的儿童都在上小学说汉话,乡医院近在咫尺,学校大楼巍然耸立。只有驯鹿鄂温克人的博物馆还传达着往日的信息。我们顺便走访了几个年轻人的家庭,他们说的汉话十分流利,穿的不是传统服装,吃的不是野生兽肉,喝酒十分普遍,即使是少女,你对她们的酒量也不能低估。

乡长古新军是个年轻的鄂温克人,他最操心的事情莫过于民俗旅游村的建立了。他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划出一块地,想在其中做些有民族特点的摆设和服务设施。看得出他很辛苦,每天都在他建设的民俗村里奔忙。他带着我们参观,一路讲解着他的各种规划,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大门标志和几个简单的“仙人柱”。

我建议到猎民点去看看,在我的想象中猎民点要比这个民俗村更有文化内涵,那里的一切不是为了旅游参观而特意安排的,而它的特点恰恰最吸引旅游者的目光,把猎民点办好了,一举两得,这叫做无为而治。

所谓猎民点就是鄂温克人在山里饲养驯鹿的地方,近20户40余人承包了驯鹿。他们生活在山中,住在帐篷里面,几个猎民或几个家庭共同放养着驯鹿。

这里的驯鹿遵循的是传统的形式,人们把驯鹿放到山中任其自由觅食,并不跟踪看管。要想锯鹿茸首先得把鹿召回,就见人们随手捡来一些干柴、树枝,点燃它们,浓浓的炊烟向森林飘去,不大功夫就见鹿群向这里奔跑,男人们把回来的驯鹿圈在圈里,(20)在它们中间挑选鹿茸,一旦选中,就把那头鹿按住,割锯它的鹿茸。妇女们向我解释,夏季森林里蚊虻无数,猎民总是要生烟为驯鹿驱赶叮咬它们的蚊虻,每当白烟升起,驯鹿就会向烟雾地方跑去,在夏天,猎民就利用这个方法召回驯鹿。至于冬天,就要给驯鹿喂盐,对盐的依赖,使得驯鹿离不开人。(21)

巨大的鹿茸被锯下以后,(22)上边总是残留着血津儿,有人告诉我,鹿心血是最宝贵的药材,而鹿茸的血滴仅次于鹿心血。所以买鹿茸的话,你要看看里面是否有血津儿。

敖鲁古雅处在激流河与敖鲁古雅河交汇的地方,每逢汛期河水泛滥,民宅被淹,鹿圈被毁。这样持续不断的灾害促使敖鲁古雅所属的根河市政府不得不考虑生态移民问题,目的是让猎民的财产、生命远离每年都要面对的洪水威胁。

1999年,国家出台了10万人口以下的少数民族一次性脱贫的政策,当地政府决定根据这个政策为鄂温克猎民建立定居点,让他们过上永久的定居生活。生态移民的地址选在根河市区西侧的三车间处,政府有意把新的敖乡发展成鹿业养殖和鹿产品加工基地,让猎民们脱贫致富。学校、医院、博物馆、敬老院等也都在政府的建设规划中。这个定居点同时也是民族旅游村,通过它把鄂温克猎民的历史文化展示在世人面前。

然而,在《南方周末》2003年8月28日25-26版刊载的师欣的《部落之变——鄂温克人的新居》中,我们看到:当地政府的热望却没有得到猎民们的认同,他们认为:“家在哪里无所谓,而驯鹿不能下山”。传统生活告诉他们,驯鹿要寻找人烟稀少,苔藓丰富的地方,这就注定猎民们要跟随驯鹿的足迹,不断漂泊。当地政府圈养驯鹿的计划,对猎民来说还欠缺经验,因此猎民担心害怕这种“生态变革”。同自己世代相传的驯鹿经验相比,他们认为政府指派的饲养员根本不懂得驯鹿。

面对猎民的思想抵触,当地政府决定让步。首批猎民搬迁新址7天后,政府同意首批搬下来的驯鹿返回大山。驯鹿重归山林,猎民们喜笑颜开,不顾山上蚊虫叮咬,各家代表挤在山上的帐篷里值班。现在敖乡新址的48个鹿圈,显得空空荡荡。

猎民们既不愿下山,又急于返回山林,真的就只是出于驯鹿生存方面的考虑吗?

鄂温克族完整的部落社会生活早已经衰落,氏族组织和氏族制度遗留下来的传统所剩无几。曾经那么集中表现驯鹿生活的原始宗教——萨满教,随着最后一位老萨满谢世,成了人们的记忆。残留下来的传统资源就是其主要的经济生活方式——驯鹿。

因此驯鹿是鄂温克族传统的集中展现,对这个民族来说,驯鹿就是“命根子”, 而一个民族的文化认同就建立在他的“根子”上,并由此表现一个群体的自我意识。

驯鹿,在精神层面上,代表着“我们”的意识,使鄂温克人变得荣耀,给他们以活力。

这个祖先留下来的传统,是文化继承的体现,是鄂温克人群体意识的归根处。这是个集体认同的信号,承载了非常重要的社会心理价值,而这一点却没有被当地行政部门充分理解。

这次的生态迁移也揭示了鄂温克猎民在面对巨大的捉摸不定的变化时的一般心态。他们缺少文化上的安全感,用拒绝外部影响来表达自我保护意识。猎民们幻想着与世隔绝的家园能够持续,这种持续通过上山驯鹿的坚守来获得。搬迁意味着生活方式的改变,想到此,猎民们都会热泪盈眶。

猎民对传统的坚持让我感动,可是他们能够坚持多久,我不得不发出疑问。看到自己为鄂温克儿童在敖鲁古雅小学校前的拍照,很难想象这些孩子的未来还在山林?是我们的教育缺少点什么,还是我们的猎民在被动的文化改造下必须学习点什么?

当一个民族文化的核心处于削弱状态时,产生不安全感是极其自然的。我们如果爱护稀少的自然物种,那么也会珍惜少数民族的集体认同和民族文化。在政府的决策中,我们是不是还该加强与少数民族的沟通,倾听他们的意见,从不同的角度和方面关照、解决那些使他们不安的问题。如何有效地保护少数民族的生计安全,推进他们的经济发展,实现他们的文化利益,这是时代赋予给各级政府部门的重大课题。

当今世界的有识之士都把建立一个高度尊重地方传统和文化多样性的全球共同体,当作全球化的理性追求,他们提倡全球共生论(global consociationalism),通过它,那些很不相同的利益多多少少地被系统地结合到一起,以便实现整体的利益。这样的目标不但启迪人们对现代多元主义的理解,也希望人们关注文化差异。这些生动的差异也是世界的一部分,在展示世界文化多样性和丰富性上拥有平等的地位。对差异的爱护态度同时也是一种博大的人文精神。

第三部分 草原萨满文化拾遗-2

1995年9月、1996年8月、1997年6月,我连续三年到鄂温克族居住地进行萨满文化考察。虽然这些年鄂温克族萨满文化考察已经积累了一些萨满仪式方面的录象,采集了许多萨满文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鄂温克族的萨满文化处于兴旺、发展时期,相反它们只是文化搜集和抢救的结果。

老人们的回忆常常从述说过去的萨满开始,这些被记忆挖掘出来的人物,作为萨满文化的标志,不管关于他们的故事是否完整,是否属实,都是地方记忆的难得部分。

1995年9月15日我们访问了鄂温克族文化专家哈赫尔老人,时年他69岁。他认为,“萨满”在鄂温克语言里是“什么都知道”。他记得的萨满有:扎兰屯有卜普新萨满,男性,文革前去世。杜海棠,女性,解放初期去世。还有辉河已经去世的萨满博记林凯,伊杰萨满,阿杰萨满(女)。还有去世的萨满乌云花。他记得,乌云花从小生病,疯疯癫癫,给她看病的萨满说,她应该当萨满,于是治过病后,她就向老萨满学习跳神,学习三年以后她举行了奥米南仪式,之后就成了萨满。他说,祖先神灵很多,根据神灵来源分阿娇儒(氏族)萨满和达克森萨满。这几年经常举办仪式的涂明阳是二神,他自己的父亲也是二神。他还证实,现在有个萨满叫莫尔其格,她六十一、二岁,她跳神的情况盟民委已经录相。

1995年9月15日,我们走访了代福祥老人,时年他80岁。他介绍说:我爸爸的姑奶奶叫霍巴太,她二十一、二岁时闹精神病,到处跑,由于医院怎么也治不好,就用萨满来治。治病的萨满说,她得当萨满,否则好不了。但是她丈夫不允许,直到快要死了,没有办法,只好把萨满师傅请来,给她请神,当时请的神灵很多。师傅萨满带着她一起跳神,跳来跳去,她自己的病好了,后来又给人治病跳神。她当时很有名,她的神灵有熊、雷、风等,到处都有人请她跳神。她是1947年73岁时死的。她是德勒库萨满(流浪萨满)。

代福祥老人讲道:“据说阿伦河有一个萨满,每当跳神时,耳朵边就有人告诉他事情。”“听说,奥鲁古雅的纽拉萨满,他的助手往墙边一拉她,她就会自动给你跳神。她的神衣是皮做的,上边有铁器,有公野猪、熊、马、乌鸦、野鸭、天鹅、狗、狼。”“人们说,领狐仙是萨满爱闹矛盾,如果病人先找的萨满没治好病,再找第二个萨满,后来的萨满治好了,这两个萨满就有了矛盾,第一个萨满就要报仇。”

我们在盟民委古籍办采访了卜伶俐先生,他介绍,有个萨满叫奥云华尔,住在鄂温克族自治旗辉索木,1920年生人,杜拉尔哈拉人。红花尔基镇北队有个萨满叫莫尔其格,女,五、六十岁,盲人,她的师傅是她父亲,没正式成为萨满,其父亲就死了。所以还是学徒萨满。他还为我们放映了莫尔其格1992年的跳神录象。从录象上看,她的帽子似唐僧,是在室内跳神。开始时她唱道,今天是大吉大利的日子,萨满这里请神。她边唱边转悠,后来就昏倒了。大神昏倒后二神唱请萨满神。女萨满把带石头、奶、带壳粮食的水煮开,用鼓敲水,这水就成了圣水,萨满用扫帚点水向人群、向天抛撒。人们扯开领口接水,有病的小孩也被带来,萨满用水触小孩的头、身,往他们身上掸水;萨满还用口含水喷向病人。她一边跳神,一边治病,唱:神给你恩赐,叫你病好,前途广大,有好命运。这个仪式的献牲是绵羊,萨满对着绵羊唱:神把福分赐给你,神灵保佑六畜兴旺。然后往羊身上泼酒、奶,人们给神像、萨满磕头。

卜伶俐介绍,纽拉学萨满好几年,他爸爸带着她,在山上选风水宝地跳神,她跳神不在婆家。在鄂温克族,女姓的神不传婆家,只传娘家,传给兄弟、侄子、侄女。她成正式萨满的仪式是在爸爸坟前举办的,通过跳神把爸爸的神接来。当时有主持萨满,他说,你现在是正式萨满,把你爸的神接过来,才能走正道。萨满师傅称为母萨满,徒弟称为子萨满,两人母子相称。奥米南祭祀,每年举行一次,神帽子加两个杈,纽拉举行四次奥米南仪式,神帽是九叉。纽拉帽子上挂18根布条,代表神的儿女,九男九女。纽拉萨满从学萨满到出徒用了八年时间。他的二神叫马克西木,她的神应该传给她的侄子拉吉米尔,但是不行,看来得传拉吉米尔的儿子。现在还没传。

1997年 6月6日下午,我们采访了涂明阳老人,时年68岁。他记得平果萨满,她是1962年去世的;还记得本地的黄戈萨满,这个萨满很有名气,文革前去世的。

1997年6月26日,我们采访了鄂伦春旗的原文化局副局长何秀芝。她是1934年生人。她说:我姥爷是有名的洪萨满,姥爷去世后,表哥接了他的萨满,表哥于1980年去世。我爷爷也是萨满,能力和名声没有姥爷大,爷爷死后,姑姑接替了他的萨满。姑姑没有当公开治病的萨满,没举行过奥米南仪式,只是个布图萨满。还有一种供治病娘娘神的“那米仁”, “那米仁”专治天花、水痘、麻疹等病,我的妈妈、奶奶,姐姐都是“那米仁”。

何秀芝还说:我小时候看过许多奥米南仪式,有我表哥的、姐姐的和本家其他人的萨满出师活动。我表哥的奥米南仪式请的是代福祥的奶奶,她叫“花萨满”,很有神通,穿一百多斤重的萨满服跳神还那么轻巧。奥米南仪式中讲究要把神灵请全,我表哥跳神时由于忘请了达斡尔人的神,昏倒了,不醒人事。直到花萨满把那些神请来,表哥才清醒过来。表哥跳神时,我姥爷的神灵附体,表哥表现得特别痛苦,浑身是汗,呻吟不止。姥爷是中弹身亡的,表哥表现了姥爷中弹时痛苦的情形。土改以后,我表哥就不跳神了。

第三部分 草原萨满文化拾遗-3

“奥米南”在鄂温克族,是新萨满向老萨满讨教、实习,是一种公开的仪式活动,鄂温克人的萨满一生至少要举行四次奥米南节会。每举行一次奥米南仪式,萨满神帽上的鹿角就增加两叉。如敖鲁古雅的纽拉萨满曾举行四次奥米南仪式,其神帽上的鹿角由三叉增至九叉。由于她与一个叫图西莫尔的萨满在争斗中失败,她的鹿角叉由九叉减到六叉。(30)(31)

据哈赫尔介绍,奥米南是很隆重的仪式,几年举办一次,一般在阴历五、六月份草青树绿的时候。奥米南在鄂温克族语言里是“饮血”的意思。在仪式里萨满要饮献祭动物的血,饮进去,吐出来,用以驱鬼。这种仪式或三年或五年,根据要办仪式的萨满需要来定。祭祀一次就管5、6年。仪式过程中,老萨满说,我老了,请神灵让小孩子们都毕业吧。

“奥米南”祭祀时,萨满蒙古包内栽一棵树,门外一棵树,用皮绳连起来,皮绳太紧不好,捆不住人,就会死人,宽绰好,能增加人口。我家办仪式,牵了一头两岁的牛,当时有五、六十个孩子。萨满在仪式上玩鼓,耍花样,用鼓煽小孩,鼓煽过的小孩,病好了,鬼神也不来招扰了。仪式后给每人一个铃铛,缝在后背上,晚上摘下来,放在神龛里,早上妈妈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铃铛系在后背上。“奥米南”要钻洞,表示吉祥、长寿,对家庭和氏族有好处。

代福祥介绍说,跳奥米南时,把所有的神灵都请来,由师傅和徒弟两个人跳,外面请来的是师傅萨满,每天早、中、晚三次,跳神时,把自己所有的神灵都请来。请来以后,供神。

萨满室内埋上棵树,树干要带叶子的,外头要一棵树,里外的树木之间要拉线,线从房顶上出去。线上有哈达,还有红布条、黄布条、蓝布条,哈达最贵重。(32)(33)(35)还有“偷奥蔑”,拿到红布条的是女儿,拿到绿和蓝布条的是男孩。送哈达要一对一对的送,不能送单个的。人们用酒敬弹神衣、萨满、神树,向它们磕头,萨满向人们表达祝福,祝身体健康,儿女不绝,出门平安,年景丰收。

仪式中的祖先神是阿娇儒?布尔堪。请神时,请来一个跳一个,围着神树跳,嘴里叨咕什么,不清楚。请神先请家里的神,然后再请外来的神,请狐仙神等。鄂温克族的鸟神很多,有布谷鸟,得义(送信的鸟)。

仪式里要宰杀羊供神,萨满喝血,喝完了吐出来。先是请师傅萨满喝,喝的时候像鸟那样喝,喝完把血吹出来,病人就能好。这个以后,把所有部落的人用狍子脖子皮做的绳子套住,二、三十个同一氏族的人都捆上。绳子越长越好,萨满拿鼓转圈打煽,是给人们治病,一年安康。如果绳子太紧,部落就要死人,长了的好,人口增加。

我们这个地区没有钻地洞的,因为撮罗子有神来的路,一般的门朝东,跳神的这个门冲南,神树(托若)冲门。有的地方唱的时候冲北,因为祖先从北边来;我们冲东,因为祖先从东边来。

据陈旗的刀利格(女,71岁)介绍,鄂温克族萨满跳神时昏迷。萨满跳神先叨咕自己的神,然后请看病人家的神,问候神灵,寻找病因。萨满治病给小孩一个铜铃铛挂在后背上,一年以后,把铜铃拿走。这种跳神一年一次,不管有没有病人都得请萨满,给萨满拿走的是奶皮,奶干,这就像家庭年会似的。

据哈赫尔介绍,奥米南第三天祭乌木西。何秀芝则认为,奥米南供的就是祖宗龙,奥米南的主神是三界神。奥米南也祭祀所有的神灵,除了祖宗神灵外,也供外来的神灵。奥米南有九男九女神灵,与日月、宇宙共存。从九男九女偶像上看,他们手拉手,九代表多,是子孙万代多多繁衍不绝,手拉手是共存,好发展。(37)

第三部分 草原萨满文化拾遗-4

哈赫尔介绍,鄂温克族根据鹿角的杈数辨别萨满等级,最高的是9个叉。鹿很少有9个叉,所以最多是8个。萨满服上有鹿图案,缝在披风上,还有太阳、月亮。

代福祥介绍,霍巴太的萨满服上有铜镜,肩膀上有两个鸽子,(38)鹿角上也有布谷鸟,身上还绣着虎、野山羊,用金银线绣的鸡,胸前坎肩上有贝壳。萨满有单面鼓两个,其中二神用一个。传说,每当有人来请萨满,鼓、铃铛自己就响。病人病好后,常常给萨满送马或衣服。祭祀时萨满打鼓,听到鼓的音响,就能估计是什么神灵,出现什么事情。神衣是贵重的东西,用皮子做的,鹿皮的多,也有用牛皮的。如果萨满家是正房就放在北面,萨满帽放在桦皮盒里,衣服和鼓放在皮袋里。鄂温克族的奥蔑神,要供起来,它是用薄木头做的像小盒子似的鸟窝,巢包里有条线,(39)上有刀、弓箭、嘎拉哈、摇车、念珠,线上的东西是祭祀的。巢包里的绳子叫乌其。

盟民委古籍办的卜伶俐介绍,纽拉带六叉神帽。纽拉萨满服装上有象征彩虹的标志,它是神灵降到人间的天桥,各种神灵器件都挂在彩虹上。她萨满服上的天鹅神代表广阔的天空,布谷鸟代表广阔的森林,两个嘎黑鸟是萨满灵魂的运载工具,野鸭神代表九仙女,突突鸟代表萨满神舞蹈,鱼群代表生殖和发展,鹿角叉代表萨满神力,提拉鸟代表悦耳动听的萨满曲。铜镜传递神灵消息,帽子架子代表头颅,帽子穗代表头发。她的袍子背面有人体器官符号,像肩关节,肱骨、肘关节、肚脐等。她萨满服上的太阳代表母亲,月亮代表父亲。此外还有启明星,雷神,电神等。

何秀芝说:我爷爷、表哥都有漂亮的萨满服,萨满帽子上有角,代表龙的犄角,还装饰了铜鹰,代表神灵神通广大,萨满服装的两个肩膀上有两个布鹰,它们能传递神灵的信息。

第三部分 草原萨满文化拾遗-文5

哈赫尔介绍,萨满招魂,是用小孩衣服和母奶来做。在太阳落下以后招魂,母亲把乳房露出来,拿衣服呼唤:到妈妈的怀里吧……你回来吧。

刀利格说,看萨满前几天就和萨满说,我家有病人,萨满说,你准备山羊吧。准备好后,把萨满请来。病人躺在床上,萨满穿衣服,拿鼓跳神。萨满有面具,上面有铜蛇,帽子有鹿角,帽子箍是铁的。孩子站不住就叫魂,仪式后给孩子一个铃铛,从一岁保到八岁,如果没出事,安全无恙,就送萨满牛、羊、衣服感谢他。

代福祥介绍,妇女要是第一胎保不住,第二胎就不安全。家里为了保护孩子,就做一个鸟巢似的东西,这个巢包叫奥蔑神。奥蔑神巢里有一条线,上边有刀、弓箭、火镰等物。在里面絮好棉花,放上鸡蛋或者鸟蛋,用羽毛包上,放在房子东边。正月初一到十五烧香,有病时烧香。在指定的日期萨满取下来,那时侯就没危险了。萨满取蛋的时候是在晚上,很肃静。萨满穿着神衣,手捧着鸟巢像摇车似的,叨咕完之后,脱神衣,点灯。再看萨满,他坐在那里,脱着衣服,抱着孩子。这说明孩子很干净,没有邪的、脏的东西跟着。他还说,萨满跳火神的时候,不那么好受,需要一车干柳条,柳条要用白柳和红柳,把它们烧着,萨满光脚,穿神衣、拿手鼓跳神,在火里打滚,他的脚和衣裳一点也烧不着。

涂明阳介绍,1996年7月27日大涂尔登家族在白云查岗祭祀,当时有六、七十人参加。仪式中的萨满服上有25个托里(铜镜),其中小的20,大的5个。(45)仪式是要给萨满祖先上供,在死去萨满的敖包(尚德,死去了的萨满的坟)前供酒,石头上点些血。萨满生前治过病的人都来上供,其中也有达斡尔人。新做的萨满服,请祖先给这个服装以灵气,往神服上洒血,往服装上佩带的鸟嘴上、萨满裙子上、鼓上,都点些血。萨满服上有6排铜铃,一排10个,共60个,12条裙带,里外两层,裙子一边有9个皮条。(46)帽子上有龙两条。裙子的图案上有山、水、树、太阳、鹿。坎肩的后面有太阳、月亮、星星、两条龙,两个凤凰,它们中间还有人参花,两条龙中间是麒麟,下边有三道水纹。(47)鼓是鹿皮面的。这个家族从1954年以后没有祭祀过。最后在萨满坟墓放了箭,用它来射外边前来侵扰的神。

鄂温克族萨满文化展演

苏日台老师给我讲过,1988年7月,呼伦贝尔盟文化处和展览馆要进行一次当地萨满文化调查,正在寻找这个方面的民间专家。他们的李局长是涂明阳的老丈人,知道涂明阳有这个方面的能力,就向他们推荐了他。这个涂明阳还真的不负众望,为他们举办了一次相当正规的祭天仪式。

仪式是在离居住区较远的西山坡举行的,按照当地的传统,先支起一个蒙古包,在蒙古包内植一棵白桦树,在蒙古包外南侧,也植一棵白桦树,两棵白桦树枝叶茂盛。然后在两棵桦树之间拉上三根绳子,绳子上系着红黄蓝色布条。这样,祭祀场地就安排好了。

祭祀之前的准备工作是要准备祭品,那次用的是一只羊。杀了羊还要把血抹在鼓面上,祭鼓,醒鼓,以备祭天。准备的工作还包括用烟火熏烤萨满服装和萨满用品。当“神衣”烤熏完毕,萨满穿上它,击鼓唱歌。(49)苏老师说,那个仪式有三大内容,一个是歌颂天神,请求天神佑护;二个是求神灵保佑当地居民万事如意,家泰人安;最后是求神保佑牲畜兴旺。这个仪式共搞了三天,涂明阳充分展示了他的祭祀才能。

从此以后涂明阳有了名气,不同的单位出自不同的需要,请他表演各种祭祀活动,像祭敖包、祭天、祭去世的萨满、祝福仪式,还有当地著名的奥米那楞仪式等。他的这些仪式都被录制下来,作为文物被各方调查者、组织者保存、收藏。

我们后来访问了涂明阳。68岁的他睡为我们解答了有关奥米南仪式上的行为情况,比如钻阿楞洞,要先从外向里,再从里向外钻;吃剩的牛骨头要埋在阿楞里面等等。从10岁开始就陪着萨满祭祀的涂明阳不是萨满,也没有真的学习过萨满,但他当过二神,即在萨满跳神时当过萨满助手。他的萨满文化知识全部来源于自己的生活阅历和较好的记忆。涂明阳十分熟悉当地萨满,经常跟踪或参与他们举办的各种仪式,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萨满仪式方面的知识。我们在采访中向他询问了各种仪式的做法,特别是奥米南仪式的做法,他都讲得头头是道。

当地的一些人都在向我们提示,涂明阳不是萨满,只是个萨满文化知情者,表演者;也有人认为,涂明阳“有神”,他跳神时,是可以请来神灵的。我们把这个问题提给涂明阳,他笑着,不置可否。然后又送上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我在祭祀的时候是昏倒的,不跳萨满怎么会昏倒呢?(51)

涂明阳也举行过奥米南仪式表演,但是简约化的,只举行了一天。最近传来消息,涂明阳不打算再做仪式表演了。这几年他家里的境况不很顺利,病人不绝,钱财有失,涂明阳认为,这些都是自己跳萨满的错。他的表演,得罪了神灵,所以才被惩罚。他不能再干了。

除了涂明阳的仪式表演外,鄂温克族萨满文化的展演还有另外一种形式,那就是展览,提起鄂温克族博物馆中丰富的文化展品,首先要联系到这个展馆的重要设计者苏日台教授。

我认识苏日台老师已经十余年了,这个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达斡尔族艺术家,把自己的毕生经历都放在呼伦贝尔草原的民族文化事业上。初到海拉尔时,他还是盟民族博物馆的馆长,我到他那里去参观,他领着我观看馆藏文物,仔细讲解着各件文物的来历和它的文化意义、价值,看得出他对自己的事业十分沉迷,对每件收藏物品都极为看重,如数家珍。(55)(56)

后来我一再访问海拉尔,只要有机会,就去拜访他。十多年过去了,他成了老人,我也年过半百。他出版的书目大约有十几部,几乎把当地各个民族的艺术传统情况都进行了梳理和论述。他是当地萨满文化调查和研究的重要推动者和学术带头人。他拍照的照片水平很高,多不胜数,十分珍贵。但他绝不保守、吝啬,只要我需要,他都会为我讲解,甚至赠送一些珍贵的相片于我。

学术著作只是苏日台成就的一部分。在我参观过的鄂温克族自治旗的鄂温克族博物馆、阿里河鄂伦春族自治旗的鄂伦春族博物馆、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的达斡尔族博物馆等等新建的北方少数民族县、乡博物馆,都能发现它们得益于苏日台的设计、劳动或指导、建议,苏日台为民族博物馆事业同样呕心沥血,废寝忘食。

在南屯的鄂温克博物馆,苏老师布置的展品丰富多彩,有各式各样的萨满服。这些服装有的是原件的复制品,有的是当地老人根据记忆重新制作的。萨满服一般由上衣、裙子、披肩、背心、护腰裙、靴子等不同部件组成。一般来说,萨满服是信仰观念的集中展示,它利用象征形式和象征物显示萨满拥有的各种神灵和萨满沟通能力的界限、方位,它不但显示信仰内容上的特点,还能表达萨满身份等级。

萨满帽也是萨满标志的重要物件,鄂温克族多以鹿角做头饰,高耸多叉的鹿角被认为是萨满庇护神的储藏所。鹿角的叉数象征萨满等级,叉数不等,叉数越多,萨满的本领越大。各种萨满帽的前面多有前循下垂的细布条或珠坠来遮盖萨满的面目,民间传说,这是萨满隐蔽自己身份,是萨满在他界游历时的保护伞。而在萨满经验中,这些在萨满面前不断晃动的坠链有助于萨满进入仪式的昏迷状态。

萨满仪式中的某些器具,特别是鼓,也是重要展品。鼓,在萨满表演中,是上天的翅膀、入阴间的船具、驱魔的武器、神灵的坐鞍。在时强时弱,时急时缓的鼓声中,人们能够判断萨满昏迷的程度和萨满昏迷游历中遭遇的状况……萨满善于用鼓声叙事、用鼓点煽动参祭者的情绪、用节奏安排与调整祭祀场面。

各种写实风格的神偶也是鄂温克族的重要文物,它们以动物、人和现实宗教活动场景为原型。萨满纽拉的萨满服上有天鹅、布谷鸟、野鸭、熊、狼、野猪、鱼等动物神。陈巴尔虎旗的鄂温克人用布做成蛇。在鄂温克族内,每个氏族的分支中,都有“玛鲁”神,它一般由十二种物件和神灵组成,在其中有保佑婴儿神(木雕小雀),保护驯鹿神——即阿隆神,其形象为“又”字形的木条,经常挂在驯鹿王的脖子上;还有熊神,它是专门对付狼害的神,等等。(57)(59)(60)(61)(62)

这个鄂温克族展览馆不仅以其独特的建筑风格成为南屯的重要景观,而且以其丰富的展品和精到的展厅设计,令人拍手叫绝。这些对于苏日台来说,已经成为过去,他还在忙,不是写书,就是采风,再就是又干起了老本行——展览馆内部展厅设计。

莫旗腾克乡的巴克西

达斡尔族有12.1万余人(据1990年人口普查),主要分布在内蒙古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鄂温克族自治旗、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梅里斯达斡尔族区和新疆塔城县。达斡尔族有自己的语言,属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族。据学界论证,达斡尔族系辽代契丹族后裔,曾分布在外兴安岭以南,西起石勒喀河,东至牛满河的黑龙江中游北岸广大地区。17世纪中叶,为避俄国哥萨克的侵扰,渡过黑龙江南徙嫩江流域,编入满洲八旗。自17世纪80年代起,清政府为加强中俄边境地区的防务,陆续调遣达斡尔族八旗兵携同家属迁居爱辉、呼伦贝尔、新疆伊犁和塔城等地,形成大分散、小聚居的分布局面。各地达斡尔人彼此之间在语言、生活习俗、宗教信仰方面无明显差别,直到民主改革前夕,均以萨满教为主要宗教。

1999年8月11日,在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采访几天后,我只身来到该旗腾克乡,走访那里的萨满文化知情人。

长途汽车开到腾克乡,路途还算顺畅。这里地广人稀,地势平坦,村庄间隔很远。腾克乡政府办公的地方是几排平房和一个阔大的院落。招待所就在院落之中,淡黄色的涂墙使它显得很整洁。我在招待所里等待,直到10点钟接待的同志对我说,有一辆吉普车要到特莫呼珠村,你可以搭乘。

接近12点,我到了特莫呼珠村。(65)北方的村庄就是辽阔,一眼望去色彩斑斓,草地肥沃,玉米吐须,远处青山起伏连绵,画出天地之间的界限。这里每户居民都有宽大的院落,里面种蔬菜、玉米,树干围做的栅栏把各家分开。

这个村子现在有120户,550人,其中达斡尔族有110户,其余的人家有鄂温克族、蒙古族和汉族。解放前后,此地流行麻疹、伤寒,曾有大批人死亡。

接待我的是村子里的支书孟明太,听了我的来意,他让人找来已经66岁的吉日克,说他是仅存的巴克西(萨满的一种)。

我们在支书家里一边吃着,一边聊着。吉日克喜欢喝酒,我带去的白酒被他大口狂饮,支书劝也没用。

他们介绍说:

达斡尔人以哈拉 (姓)和莫昆(氏族)为单位供奉祖神。哈音(偶像)代表祖先神。平时不供奉哈音,放在窗前东南角。每家有一至二个哈音,哈音的偶像,一般用皮子做。祭祀哈音,有的是几年一祭,有的是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才祭。

通过哈音神出的萨满是一等萨满,最厉害。哈音是莫昆(氏族)神,领哈音神的萨满是莫昆萨满。哈音萨满比狐仙附体的萨满大。

孟支书介绍,他的母亲有6个哈音,平时放在靠西墙窗前的盒子里,每年过年拿出来,往哈音神偶上抹点酒,供一下,双手合什祈求它保佑家里安宁,孩子平安,然后把神偶放回去。在她去世前对着哈音说,我死以后,没有人供你们了,求你们保佑我的孩子们。然后就把偶像烧了。

以前有研究者指出,在阿音(偶像)崇拜中有一种特殊的形式。这就是女人嫁到他人家时把属于娘家莫昆的阿音带去,然后以个人的形式供奉。或者不把偶像拿走,而婚后遇到疾病等不幸,并被判断其原因为与属于娘家莫昆有关联时,制作该阿音并以个人的名义供奉。他们把这种阿音称作那吉勒?阿音( najil ain)或那吉勒?布尔汗(najil burhan)等。那吉勒是表示“母亲的娘家”或“妻子的娘家”。那吉勒?阿音不是丈夫的莫昆的阿音,而且信仰也只关系到妻子一人,因此不能把它放在同夫家的哈音同一位置上供奉,而是有仓库的人家多置仓库的一角,只有主屋的人家多置西间北墙等地方供奉,即原则上把这偶像与夫家哈音隔离起来供奉。并且畏惧它、祭祀它、供奉它的是只有妻子一人。他们又解释说,蒙受那吉勒?布尔汗所带来的疾病不幸者只有妻子一人,与夫家的人们完全没关系。她们所生的孩子当然与其夫同属一莫昆,所以这种信仰也不会被这些孩子们所继承。这种分析与孟书记的口述是一致的。

孟书记家又来了几位客人,大家对我们的话题很感兴趣,一起回忆了这个地方的萨满情况。人们说,这个地方出现过很多萨满,但都去世了。比如郭鄂奎(如果活着今年98岁),莫尼(算到今年该88岁),亚拉(女萨满,到现在应该94岁),伊彻(到今年102岁),杜雅德干(达斡尔族称萨满为雅德干,是为杜萨满,如果活到现在该是105岁)等。

当地有个传说,霍列日神是从皇宫里传出来的。萨满亚拉就有霍列日的神力。传说有个仙人惹恼了雷神,雷神追着打他。正在追逐中,有一个种地的人突然铧子掉了,这时仙人来没处钻,就躲到铧子里面。后来铧子锈了,被扔到地头,有人拣小便宜拾它,结果被铧子粘上了,他们家就把这个神传下来了。

莫尼萨满也有霍列日神,他和亚拉是一个师傅,霍列日就传给他了。霍卓尔神比霍列日大,每个姓都有霍卓尔。有霍卓尔才有雅德干,没有霍卓尔不能成雅德干。霍卓尔的偶像就叫哈音,所以哈音是霍卓尔的替身。鄂家的霍卓尔是凯青,一种飞得特别快的鸟神,跟鹰差不多。有的霍卓尔是人,是雷劈死的或其他横死的人。被霍列日粘上的拉拉浅氏族,就把霍列日当作霍卓尔。

有研究者指出:“hoJoor”一词系达斡尔语词汇, 意为“根子”、“妈妈的娘家”、“祖、始祖”。汉语中音泽为“霍卓日、霍卓尔、敖卓尔、敖教日、奥卓日等”。在达斡尔人中至今仍将母亲的娘家称为孩子的“hojoor”。

“哈拉”,“莫昆”是北方一些民族都曾存在过的传统而古老的社会组织形式。“哈拉”意为“姓”,“莫昆”可释为“氏族”。由于人口不断繁衍,人员增长到相当多的数量后,同一姓的氏族采取一定的方式,重新划分氏族。这样,同姓之内就有了不同的莫昆,哈拉就成了“根子”氏族。“哈拉”指共同起源于一个或几个男性祖先的意识而结合起来的人们的集团 ,它由共同的名称和血缘关系的认知而结合。“莫昆”是“哈拉”下的大家族组织,每个“哈拉”由数个“莫昆”组成。莫昆是在一定地区内聚居生活,以血缘为纽带,共同劳动,共同生活的人。

在早期的调查中发现,达斡尔族的萨满叫做“雅德根”,分为“霍卓尔?雅德根”和“博迪?雅德根”。 “霍卓尔?雅德根”是以祖先神为主要神灵的,同时还可以请其他外来的神为其相助的神灵,是在本氏族内传承;“博迪?雅德根”以领外来神为主要神灵,其传承不受氏族限制。在他们信仰生活中起着现实的最强有力作用的是斡卓尔。莫昆信仰的中心对象是斡卓尔,还有依据该斡卓尔的意志,为满足本莫昆宗教性的要求而被派遣到人间的,这种人是莫昆?萨满。所以莫昆?萨满的信仰的中心对象也是斡卓尔。在这一范围内,莫昆?萨满完全是莫昆共同信仰的祭祀者。

如何看待巴克西?在场的人说不太清楚。吉日克巴克西说自己祭祀的有奥雷巴日肯(狐仙),娘娘巴日肯和哈音神。巴日肯神是一般供的神,有画像,其中有各种治病的娘娘神。巴日肯神也附体,当时被附体的人像疯子一样,说胡话,特别怕扎针。

孟支书还给我介绍了当地的一种叫做“抬依贝”的仪式。即用木杆搭成的三角架子,萨满要钻它来治疗最严重的疾病。这个支架上要交错地搭上三十二个横杠。人们认为,钻这个架子是萨满治病中最厉害的一种方法,萨满钻到底下,要念叨一些请神的话,才能顺利通过。有时萨满被神力压得爬不动,被压在底下。

这时的吉日克巴克西已经喝了许多白酒,孟支书说,我们赶快到他家去,让他讲些东西,要晚了,他就说不出话了。

吉日克巴克西带着我们从他家后院的栅栏跳进院子,一进屋他就翻箱倒柜,最后拿出一幅小画,上面是两个萨满围着神树跳神,显然这是祭天或奥米南仪式的情景。他表现得特别兴奋,一会儿站在炕上舞动,一会儿坐在那里让我拍照。他把这幅画当作自己供祀的对象,待到详细问他这个画像来由时,他已经发出鼾声。这是我最失败的一次采访,竟然先让被采访者喝醉了。

蒙古族萨满文化采撷

1995年6月9日,我们在呼伦贝尔盟民族古籍整理工作站采访了在那里工作的宝迪格日勒,他的老家是陈旗巴尔虎部西日努特氏,是达布汗总管(1732-1789)之子孙。家族祭祀的神灵是白雄鹰和班迪包木勒山神。

宝迪格日勒介绍,他的家乡在每年农历四五月初祭祀畜牧神吉雅其神,这个神是用羔皮做的,平时挂在屋里东北方向。这个地方接羔的时间一般是45天左右,接羔完毕,家人就选个日子祭祀吉雅其神。他们那里还在农历五月十三祭祀敖包,祭祀是以山神、水神为主,要把99天神都请来,享受祭祀。六至八月初人们要祭天,祭天是每个家庭单独地进行祭祀。秋季以后,祭祀就不多了。

宝迪格日勒说,他们祭祀被雷劈死的人,因为祭祀能促使被雷劈死的人变为天神。如果变不了天神,没升天,也没成神,同样得供。怎么判断被雷劈死的人之去路?村里的人常常把死者放到架子上,三天之内,如果架子散开,尸体落到地上腐化了,就是成功,否则就是失败。

当地的祭天是祭九个天,但供九十九天,西边五个,东边四个;西边的天温顺,东边的天暴烈。祭祀时,西边的天神轻易不来,来了也不马上离开;东边的天不记仇,来得快走得快。如果是女神就是77天,北面33个,南面44个。

宝迪格日勒介绍,陈旗蒙古族(陈巴尔虎)萨满服裙子为九条彩带,分为黑、黄、绿、红、蓝五段。(70)

1999年7月,我从北京出发,先到了赤峰市考察那里的红山文化,并采访了牛河梁考古工作站,参观了红山文化陈列室、辽西女神庙和祭坛。

走出红山文化区,我前往内蒙古哲里木盟,调查那里的萨满文化。1986年白翠英、邢源、福宝林、王笑等在科尔沁地区进行了萨满教考察,他们对三十几位蒙古博(萨满)进行了调查,并以录像、录音的方式记录下来,他们第一次将内蒙古东部地区蒙古博的残留现象公之于众,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蒙古族的萨满教遗迹。他们的考察、研究结果集中发表在《科尔沁博艺术初探》一书中,使我们有可能对这个地区的蒙古博的情况有个大致估计。

我首先寻访的就是白翠英老师。白翠英曾经是个出色的舞蹈演员。最初,她从发掘传统舞蹈素材的愿望出发,走入萨满文化领域,结果是一旦进去,就发现太多的值得记录的内容,等到一一采撷、梳理、论述,她已经成了当地重要的萨满文化学者。我国著名舞蹈家贾作光先生曾经向我夸赞过白翠英的舞技,说当年她对民族舞蹈十分执着,刻苦训练。所以她成为萨满文化专家也不奇怪。

事不凑巧,我到来时,白翠英老师由于烫伤不能走动,我们只好电话交谈。

白翠英老师说,当地的萨满文化特点很突出,主要表现在:

科尔沁草原蒙古博比较集中地认定郝伯格泰为科尔沁博的祖先,并以各种传说传扬他的宗教奇迹。博,作为一种神职类型,以郝伯格泰为职业象征,这是当地萨满文化的一大特点。

科尔沁博的博是世袭的,或因得病而成为博(萨满)。同时博也是学习的,老萨满总是选择那些年龄小的早早培养。不同氏族萨满之间互为师徒,传授行博的技术和祭祀仪式。在博的学习阶段还有过“双关”,“九道关”之类的职业考核。

科尔沁博的博地方特点鲜明,不论从萨满装束、器具还是神灵神偶、萨满派别,都有自己的特点。如幻顿祭天、祭雷所使用的法器是旗子、宝剑。一般祭天的作法是:在院子里按方位插上九色旗(亦有插五色者),中间铺上毡子,摆设供桌。供桌中间放一个装满粮食的升,升中插一面蓝旗。博要全身披挂,手持单鼓,由主祭的幻顿(或博)手持旗帜领头跪下,一连磕81个头,表示对天的敬仰。

博本来是蒙古萨满教巫师的通称,习惯上把幻顿、行博治病的博、莱青都算作博。但是从严格分类来说,“博”当是专指行博治病的蒙古萨满巫师。蒙古博治病或靠下神舞诵,或用酒、香、烧红的烙铁等物,来治疗病人的患处。到了近代,大部分博治病的方式发生了变化,他们更多的使用“卓力格”(替身偶)解除人的灾病。这种用草、纸、秫秸做成的偶像被焚烧,疾病由此被驱除。至于莱青,这是靠念喇嘛经治病的人。

我还采访了通辽民族师范学院教师呼日勒沙。他主要从当地部落迁徙的历史和佛教传播过程,说明这个地区萨满文化的历史和演变。他认为,当地是萨满教曾经从与佛教进行斗争转向采纳与共处,以至出现喇嘛和萨满互换治疗病人的情况:一个人有病,先请喇嘛念经,如果不见好转,再请萨满医治。呼日勒沙老师为我讲述了当地的部落史,著名博的家族历史和不同类型萨满之间的关系。

内蒙古巴林左旗有个著名的昭庙,昭庙所在地叫做昭庙山,昭庙山上有个自然的洞穴,外形极像女人的阴户,名为“乌麦”洞。乌麦信仰是萨满教中十分普遍的现象,满族、锡伯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赫哲族,都发现了乌麦信仰的不同类型。蒙古族地区的这个乌麦洞,在一定意义上,代表了蒙古族乌麦信仰的类型。

昭庙在当地是一个著名的旅游地,(71)除了寺庙及其保留的古代壁画外,就是奇特的山貌和游人喜欢钻爬的乌麦洞。(72)我走访了寺庙的老喇嘛,(73)他告诉我,最好在五月节钻洞,通过钻这个洞来可以忘掉一切烦恼和挫折,排除身体疾病。从洞里出来以后就会变成一个新人,可以重新开始生活。而一起钻洞的人,将来还会成为同胞兄弟姐妹。

有这样的好事,乌麦洞不能不钻。当我钻进洞中,发现里面有狭长的通道,它就是母腹了。几个同钻者扶着墙壁缓缓前行,走到底处,发现后面还有一个洞口。不知从这个口出来,这几个人还能否成为转世兄弟姐妹?

乌麦(Oumay)是一位古老的神灵,其名称早就见于突厥部落的毗伽可汗(在位时间公元716-734年)时期,当时突厥人把自己的兴盛看成是受益于“腾格里,乌弥和神圣的地-水”神灵的帮助。毗伽可汗在谈到他母亲对孩子的疼爱和仁慈的时候说:“我的母亲象乌弥一样”。 乌麦一词据前苏联学者C.B伊万诺夫在他的《黑龙江流域民族造型艺术手册》中的考证,在不同民族中发音近似,含义有异:奥麦-在埃文基人和蒙古人中意为:女人肚子、子宫;奥莫-在那乃人中意为巢、穴、洞;乌木克-在图鲁罕地区埃文基人中意为巢;奥米-在涅吉达尔人中意为周岁婴儿灵魂,此意在那乃人中称奥米亚;奥米松妈妈-在那乃人中意为一女神,在她所管辖的天上,生长着有儿童灵魂的氏族树。奥米-乌米、奥米希-乌米希,在中国东北的埃文基人和突厥人、蒙古人中为调配孩子的神;乌麦-在外贝加尔的布里亚特人中意为胎盘,在克钦人中为保护婴儿消灾祛邪的护身符……

阿尔泰语系的突厥语族、蒙古语族、满-通古斯语族的许多民族中都敬拜乌麦女神,虽然在各民族中,对她的称呼不太一致。维吾尔人称她为乌弥、柯尔克孜人称作吾玛叶涅或乌麦,蒙古人称乌玛,满族人称乌木西,鄂温克人叫奥米、奥篾、乌米、乌麦,鄂伦春人称奥毛西莫口,达斡尔人称乌篾、锡伯族叫希林妈妈。乌麦观念作为一种典型的萨满教宗教意识,在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中,它发生作用的范围、层次、程度和方式都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而清代宫廷的鄂谟锡妈妈祭祀代表了乌麦信仰发展的最高阶段。

在清代皇室有坤宁宫求福祭祀,祭拜的就是全民族信仰的婴儿保护神佛立佛多鄂漠锡妈妈,鄂漠锡妈妈也写作“乌木西妈妈”,它是满族的奥蔑神。祭祀时,悬佛立佛多鄂漠锡妈妈画像。坤宁宫求福神树柳枝,在门东旁设高一尺四寸七分,方一尺六寸一分的树柳枝石一座,有锁绳与朝祭神位相连。坤宁宫树柳枝求福神,包括朝祭求福、夕祭求福,为婴儿求福(包括朝、夕祭)等。可见,古老的萨满教信仰不断被社会进行改造,宗教意识和行为也因此与民族-国家社会的特点相适应,与王室需要相结合因而得到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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