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罪 - xp1024.com
《宿罪》


1.楔子

西北的塞外,漫天的黄沙坐落着一座绿洲阁楼,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无不透着精致玲珑。 红瓦倒映在星月泉边,好似遗世独立,远在红尘之外。

白墙内细细的歌声飘出,低回婉转,清曼缠绵,缥缈犹如乘风而来的仙外之音。竖耳静听又喟叹哪里是唱出来的,明明是用某种乐器击奏而出,可是究竟是何乐器能奏出如此美妙的乐曲,却又一时之间听不大出。似弦非弦,似琴非琴,又如敲击在器皿扣出,丝丝缠绕心尖。直恼的人心痒痒,恨不能捉住那奏曲之人问个明白。

但追随着仙音袅袅响起的,却是在吟唱。女子浅吟低唱,娓娓动听。泠泠小调似已融在曲,但乍听之下,还是不难分辨出追的很辛苦,甚至有落后的势头。

在一楼雅座的客人替那高台唱曲的女子捏把冷汗时,二楼厢房内的伴奏却已打算收手,低低落了下去,清悦辗转,直至消失不见。几个痴迷的墨客这才幡然醒悟,哪还有乐音可循,也只有捶胸顿足感叹不能听的久一点而已。

高台幕纱后的锦帐内,女子一袭碧裳,袅娜身姿,曲段清盈,依旧唱着那曲《凤求凰》,此刻却好像才真正透出她的曼妙来,彷如刚刚那个伴奏之人才是主调,而她才是应该被压着的人。这样的本末倒置倒也不失为望江楼的一大特色。听说,碰到这楼主心情好时便会奏一曲,乐音会在大漠飘散不去,久久回荡。这已成为龙虎关,至整个大漠的人做梦都想来的地方。只不知,刚刚那首仙曲是否是他所奏。众人心底都在暗暗揣测。

龙虎关是西疆作为西凤通往北魏的最后一道关口,地理位置险恶,三面郡山环绕,多道关口不能封死,往来生意繁荣,只能派重兵把守,而唯一一条被堵死的路,便是衔接北魏的浩瀚大漠——无回郡。

望江楼便是坐落在距离龙虎关不足十里的大漠,东衔燕,南镶晋,西驻凤,北堑魏,便是这绝佳的地理位置将望江楼包围在其。虽是这样,但好事之人还是打听出来,望江楼的楼主却是西凤人。却有一点,他是男是女,依旧无人知晓。据说,此人常年戴着一顶帷帽,垂以白纱遮面,神秘之极。原本有人想窥探他容颜,巧施妙计摘下帷帽,不想看到的是一副白玉面具,冰冷的面具底下只露出那人削尖的精致下颌,优美的唇角微微扬,似在嘲笑世人的愚昧无知,以及看不透世事又极力追寻的讥讽。然而,清澈的眸底却是一汪寒谭,足以冰冻彻骨。关于他容貌的流言甚多,便渐渐有了这么一句:善美者不能掩其丑。

为此,望江楼楼主只是一笑置之,并没多大介意别人怎么形容他,反倒只是每天听曲逗乐,闲散自在。但据说此人极有经商之道,与各国之间都有生意往来,在江湖是个不容小窥之人,为人却极为低调。只不知他经的是哪门的商哪门的道?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卿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高台依依呀呀唱着,女子手下的瑶琴慢慢拨动。二楼厢房内随着乐音轻扣在香檀木桌沿的衣袖下,露出指骨嫩白的手背,纤柔修长。随着指腹优雅摆动的,正是袖沿底下那簇红梅,幽然暗香浮动,似朵朵含苞绽放。好那句诗:不经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

“怎样?”望月斜靠在软榻,半磕着眸,掩去了眼底的流光,清冷的声音不咸不淡。他着一身白裳,缎面绣以繁复的红梅,有些已经盛开,有些则只是花骨朵,一簇簇甚是好看。好似不经意走动间皆能绽放。但看他这般慵懒性感,却也能无端让人着迷。只是不知那张脸长的如何?

端坐在他身侧的公子苏映抑心正是此猜想,止住替他斟茶的小厮,他亲自为望月斟了一杯,手却有意无意拂过他露在袖外的一截藕臂。但依旧不露声色的说道:“一般。”他是北魏人,长的粗狂有型,刚毅的脸五官分明,浓浓的眉毛下是一双狼还凶狠的眼。此刻那双狼眼下却是透出露骨的闪亮,视线揪着他身不放。

望月撩起唇角,假装不知,手已不知何时被掩下,另一只手则不动声色的用绢锦狠狠擦拭被他触碰到的地方,皱眉轻笑道:“如何一般?”厚重的白纱遮住了他的脸,并且他还戴着面具,所以那嘲笑被轻易掩藏起来。两人虽说着话,目光却都未曾离开高台唱曲的女子。

“曲非曲,调非调,柔美却失韵味,动听之处不足以打动人心。还不如我北魏的歌声甜美,奔放。”苏映抑不屑的说道,眸波流转,也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进来斟茶的侍女换了盘糕点,悄悄退了出去,临去前还不忘狠狠瞪苏映抑一眼。心里极是鄙视这个北魏人,谁都知道楼主的曲是绝色,然而他倒是吃了豹子胆了,敢说她们心目的神。但看楼主脸色却是淡然自若,仿若说的不是他。

“哦?这么说北魏的大皇子喜爱诗词歌赋有假?”望月冷冷指出道。

苏映抑脸色变了变,他记得明明没有说起过自己的身份,难道自己此趟来望江楼谈交易的事传出去了?否则人家怎么会知道他的底细,甚至连他的目的都摸的一清二楚。怪不得如此淡定了。但这般隐秘的事,除了自己的亲信是断不会传出去的,这点他敢肯定,他们是不会背叛自己的。那他又是如何知道的?莫非此人能未卜先知?苏映抑嘴角噙起一抹冷笑,这个望江楼楼主果然深不可测。既然人家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他也不遮遮掩掩,索性坦白了说。

“不假。我王兄是喜爱这些,也对西凤的化很感兴趣,但妄想用这些能留在他身边,迷惑他,恐怕还差的远了。”

“二皇子,既然你能找到在下,必定知道在下的能耐,不诺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望月取出悬挂在腰间的玉笛,玉体通透,白里泛绿,偏这绿像星星般点缀在其,甚是清雅。他拿在手,细细擦拭,似名贵的珍宝般宠爱。

方才的曲便是出自这款玉笛。苏映抑看他如此珍爱,也知能得他调教出的人必定是万里挑一,他吹曲的时候他是坐在他身边的,那种空灵的感觉他到现在还在震撼,他会那么说只是想看看能否用激将法请的动他亲自出手。听闻望江楼有两个规矩:第一,楼主只负责接洽生意;第二,楼主只管收钱。

“楼主尽管说,钱不是问题。”他想以这个为诱饵,来说服他。

望月只当并未听到,继续擦拭笛身,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方觉得满意了,才抬头望向苏映抑,他眼里倒是一派宁静,不急不躁,似在听曲又似在等他的答案。

“钱是不是问题,在下也知道二皇子出的起更高的价钱,但二皇子能出的毕竟有限,望月也不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难道二皇子还能出整个北魏更高的价钱?”他淡淡说来,苏映抑却是倒抽一口冷气,没想到此人野心如此之大,口气不小。

他却也不恼,明知和他做生意是讨不到任何便宜,却仍不死心,说道:“怎样才能请的动楼主?若是本皇子方才有得罪之处,愿意向楼主赔罪。”他会低声下气,全是因为知道若有望月相助,那么再难的事都能成功,将他大哥拉下台便不再是难事,所以他才会给他几分面子,否则他算什么人,要他堂堂一个皇子忍气吞声。

“二皇子客气了,在下的能力确实有限。再说,也都把毕生所学教授给这些姑娘,他们能助二皇子的,却未必是望月会的。望月只是个附庸风雅之人,做的只是酒肆生意,在意的也只会是今天客人来了多少,是否满意这小楼宾至如归的感觉。至于这儿的姑娘能否做好二皇子的眼线,但凭她们的本事,在下也是按他们的意愿请人来教授,所得酬劳也都由她们掌管,在下并不会插手,在下只是做个间人。”敢情他的意思只想将自己撇清,有什么事概不负责。到是个精明人。

他倒是撇的干净。先是把实力拿出来,让客人满意,然后再适时的把这的姑娘推销出来,说自己并不如他们。他这招连消带打确实厉害,若真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也是事先声明的,并不会连累到自己。然而能知道望江楼表面做酒肆生意,内里是做暗探生意的确实不多。他也是无意听一个高官说起,他们只做达官贵客的生意,因为只有他们出的起昂贵的价钱,而若想知道各国的秘密,恐怕也只有在此了。为了以后能有更好的合作,他还不想得罪他们。也因为只要是他们接下的生意,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失败过。虽不知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但既然望月能在江湖立有一席之地,足以说明此人的能耐,只是他不想出手罢了。他才不相信他的鬼话,但又不得不妥协。

那双狼眼转着诡秘的心思,说道:“罢了,既然请不动楼主,这的姑娘自也是极好的,那个音儿姑娘劳楼主借用几个月。这是定金,余下的等事成之后,本皇子亲自奉。”苏映抑从身侧的侍卫手接过一沓银票,扔在桌。他扔的力气甚大,风拂过垂面的白纱,纱影晃动,微露出望月削尖的下颌,和那白皙优美的颈项。他的喉腹不自觉吞咽了下,口干舌燥,眸一闪而逝的狡诈,出手极快。

望月见此倒也不恼,反而笑着去拿桌的一万两银票,头轻轻往后仰,堪堪避过了苏映抑伸出的一掌,他的指尖滑过面纱,只摸到了一片柔滑的触感,那是好的鲛绡才能做出的面料。这个人身用的果然都是最好最贵的东西,且又并不俗气,一点一滴只体现在细微处。

他没想到自己出手已极快,然望月的反应似乎他还快,他到有点不信如坊间传言的那样,说他不会武功了。他想再出手,却被望月用玉笛挡住,冷冷说道:“二皇子莫要再挑战在下,方才那曲还不足以表现望月的诚意吗?”言下之意是要他知道他也是有底线的,况且已被他吃过一次豆腐,他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能让他亲自奏曲也仅是因为他是北魏皇子的身份,与他们有用,否则以他那样的人还不配听他的曲,他早把他扔出去了。

“楼主,本皇子对你的容貌也很是感兴趣,不诺你再出个价,让我看看你的模样,好向世人都证明你并非丑陋之人。”苏映抑说着,掌风已出,以雷霆之势扫去,直劈望月面门。他若得逞,望月此刻是必定要露出真面容。

望月眸光深谙,眼底冰冷,不躲不闪,直等着那掌劈来……

月已西升,韶华灼灼。

幽静的大漠,黄沙滚滚,偶有狼嚎在远处嘶鸣,悠远及近,似在唱那悲伤的歌谣,听的分外凄凉。

本来有狼的叫声也并非是怪之事,这在大漠时常发生,望江楼既坐落在此已做好准备,各小厮迅速将门窗掩紧,来此的客人多数是来投站、打尖的,本也是要住下,所以封锁门窗并不甚好,也是防止万一有狼群看到灯火前来袭击。虽说望江楼肯定有不少护卫,但为安全起见,还是各自躲在房里最为保险。或是众人都有这份心思,陆续起身往另一侧通往厢房的楼道走去,一侧则是通往二楼的贵宾厢房雅座。

高台已换了个姑娘在弹琵琶,曲调悠扬,铿锵有力,恍如那崩裂的珠玉,轻击在石地,每一下都分明。

“砰砰砰……”一串激烈的敲门声响起,引的尚未走完的客人纷纷侧头,朝门口望去,心里坎坷不安起来。这么晚了,还会有什么人前来投站。也或许是在沙漠找不到路的人吧,这么想着,心里的不安消散不少,也不去理会,自会有小厮去开门。

“砰砰砰砰……”这次敲门声更响了,也急促许多,似乎是等的不耐烦了,似有再不开破门之势。

“来了,来了。”小厮急匆匆跑去将门打开,看到来人时明显一僵,但随即赔着笑脸迎道:“军爷是想投站吗?”小厮也是聪明人,探头往外望去,这一见之下吓的不轻,倒也忙堆了笑脸道:“军爷这么多人,怕是小店的厢房不够……”他有点为难,想着楼主吩咐过在会客,不许人打扰。但他又一时做不了主,正想着要不要去汇报时,只见站在最前头的人已抬起脚,将他踹翻。他那一脚力气甚猛,踹的小厮跌在地,连吐几口鲜血。

没有小厮的阻碍,手持粗刀的官兵已奔涌而进,黑压压将大厅围住,另有没进来的官兵点燃了火把守在楼外,将望江楼团团围住,少说也有几百人。

有几个眼尖的客人发现他们穿的是西凤的兵服,带头踹人的似乎是他们的将领。那个男人一脸凶悍,长相丑陋,左脸从眉峰处蜿蜒而下有一道疤痕,似乎是刀疤,沿至耳侧。皮肉翻转,甚是吓人。好在避开了眼睛,否则此人只怕要单眼看东西,看他还能如此嚣张。

“给我搜,定要把那个戴着帷帽,垂面白纱,脸有面具的人给我搜出来。把望江楼统统围住,看谁敢逃出去,一个都不要放过。”说着,官兵领命朝两侧走廊跑去,动作迅速整齐。

大厅里的客人早已吓得脸色惨白,心里都不免慌乱,哆嗦着嘴唇不敢出声,有甚者眼泪几欲夺眶,却死忍着,深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待宰羔羊。倒是隐在案台后正在算帐的掌柜毫无畏惧,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放下手的活,稳步迎,笑道:“不知这位官爷要找我们楼主何事?”

“本将军是奉了王命前来查抄望江楼,尔等通敌叛国,反抗者格杀勿论。”说罢,抽出身侧的宝剑,剑峰出鞘,朝掌柜砍去。掌柜的似没想到他出手极快,来不及闪躲,便被刺身体,倒在血泊。“来啊,有人反抗,此等都是通敌叛国者,一个不留。”男人不耐烦的说道。明明掌柜根本没有反抗,他却说他反抗,这人明显是想以此大开杀戒。围在四周的官兵接到命令,也不管是客人还是店内的小厮,不管是老人还是妇孺,无不无辜,下手毫不留情。瞬间,杀红了眼。刀光剑影间,触目鲜红,墙壁、帷幕只倒影出凄厉的嘶喊声。

原本劈向望月的掌风霎时停住。苏映抑和望月同时听到楼下传来的声音,也知道此番是探不出望月的武功了,只有明哲保身方为策,反正他的目的已达到。遂笑道:“看来楼主是得罪贵国的皇帝了,此等麻烦我北魏还是不要参与的好,还望楼主能全身而退,来日我们再做交易,后会有期。”

望月点点头,也知他不会出手相救,人心本来都是一样的,他也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人会在危险时拉他一把,这便是现实,残酷也冰冷。

“二皇子保重,还望能照顾好音儿,你我他日定会再见。”他淡淡说道,人却是朝门口的方向走去,他不能逃,不是怕成为通缉犯,而是他不能丢下那些跟随着他的人。

“楼主……”音儿此时已在他们房内,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望月摆摆手,吞下了话语,跟苏映抑及他的手下从后窗跳出,消失在夜色。她知道,一旦生意谈成,不管望江楼发生什么情况,她都必须按照前者,先做好这笔生意,这是原则。但她还是很担心,楼主似乎不会武功,看那黑压压的人,他能应付吗?

后来,等他们逃的远了,她回首望去,只见空旷的大漠里燃起了漫天大火,而那个方向正是望江楼的落处。再后来,她也是听苏映抑身边前去打探消息的人说,望月因为反抗而身数刀,但他手无缚鸡之力又岂是那些身材高大的官兵对手,很快葬身在火海。自此一夜之间,望江楼那个曾在几国都声名赫赫的酒肆消声灭迹,只剩戈壁断瓦被黄沙掩埋。如同一起掩埋的还有那个曾经赫赫声名之人,连同着那些开败在火光的点点佛铃花和优昙婆罗。

苏映抑听到这里,也只是淡淡说了句:“果不会武功。”话语里似乎有幸灾乐祸。但又有谁在乎,那不过是个长相丑陋,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生意人罢了。又或许他的死反而是件好事,那些曾和他做过交易的高官侯臣到松了口气,再不怕自己的秘密终有一天会泄露,虽然这是做生意的原则,但只有死人才能令人安心。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被朝廷诛杀的原因,定是有人按耐不住,怕自己秘密泄露,才在皇帝面前出计怂恿。人心之间的算计,宫廷内外的波诡云谲,有人的地方,总是有是非的。

------题外话------

本名应该叫《宿罪四国志》,但标题不允许有标点改为《宿罪》了,今日起开始更新,欢迎多多加踩,如果喜欢的人多加更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前世因果

三生河途,奈何桥边,黑白无常、罗刹等一干小喽啰围在孟婆边,与熬汤的孟婆打着哈哈,虽是嬉笑着,每人的眼神总有意无意朝着九曲桥望去。那是阳间寿尽后下来投胎的凡人必经之处,九天仙女司籍仙官,承遣的便是送人的官职,到了奈何桥地属阴间,照例是冥王的管辖。早前冥王吩咐下来,说最近有位仙子要来,因削去仙骨,与常人无异,身子很是平凡。可又因其本是魔族人,故此即便是凡人也是与众生不同的。

黑白无常到底是得冥王近些的,听罢的小道消息也多些。与罗刹们叨磕起来,司刑斯们纷纷停止了手对各鬼魂各种戒罚,皆因各人孽障不同消除方法也不同,此时哪还管这些许,都来听八卦了。八卦什么的,到哪都是热闹的来源。牵引斯们此时也耐不住了,连带着手拖着厉鬼也非要掺和一脚,当真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消息轰动了整个幽冥界,却又不得不三缄其口,似乎是个禁忌。众皆各自交头接耳,低低听罢,白无常开口道:“我们无意听到冥王在未镜和天界的神帝在对话。”要知道他们幽冥界和天界分属不同的空间,又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各司其职,互不干涉。虽有个天地共主主宰着万物生灵,且尊贵无匹的神主竟然会放低姿态来搭理他们,要知道这是万物神灵多么梦寐以求的事,谁都想要去一睹那飘逸淡然的身影,也不小心被听到了那样一件事,有了后面迷雾看花般摸不着头脑的揣测,这个仙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劳动神尊大驾,亲自嘱托。

越是神秘,越是引得人心惶惶,这几天整个幽冥界都进入了空前的戒备状态,深怕错过一只苍蝇。而冥王自然对这位天地共主敬畏有加,怎敢怠慢他的事。恍惚,他想起天界一段被重墨渲染过又被完全掩盖的事。那件事,那个人,自此在天地间都成为了禁忌。世事变迁,斗转星移,转瞬而过,来去匆忙间又还有谁还记得,只是那个人不是早飞灰湮灭,又怎会出现在尘世间?莫非……想了想觉不可能,被诛仙剑斩杀,只得一个下场。或许不是那个人吧,终究是他想太多,在那寥寥一面见过的纤尘芳容,也只得那么一个人,干净如飘逸飞扬的皑皑白雪,倔强固执的一条路走到黑,却也将自己堵死。明知不能,明知错爱,明知爱那么个人便是自己的劫难,明知谁都可以,是他偏偏不行。她固执的死守着那份爱,行到尽头,便是支离破碎,便是逼着自己痛苦绝望,爱不得恨无能,那又怎样?!她爱得坦荡,她爱得痴情,她爱得无怨无悔,哪怕无法回应,也那么决绝的不愿死在他手。因为,她永远都他更了解他,她会解脱,而他,将永生永世都会记得有那么个人,曾死在他沾满鲜血的双手。可是,即便她以这种方式成全了他,他也还是终究忘不了她的,即使喝下忘忧水,也忘却不了那早已烙印在心间的刻痕,像他忘不了她决绝憎恨的眼眸,和幡然离去的绝望。

天界有一盏结魄灯,在冥王与神帝密晤过后被送到了幽冥界,搁置在冥王辟出的行宫内。被数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徐徐包围,夜明珠的光芒完全掩盖了结魄灯的风华。这盏暗沉,形容枯槁的灯有谁能想到会是天地间最能起死回生,聚万物生灵为精魂,肃生死肉胎,又有多少人想得到而不得的神物。此刻不过是盏普通的破灯,半丝零星光束亦无。

神帝说结魄灯会指引他们找到她,只日子一天天过去,幽冥界不若天界,天一天地一年,幽冥界与人间属时无二,难保日子过的缓慢而萧寂。她若不来,他们便提心吊胆永无止境下去。冥王扯了扯结魄灯的灯芯,这几天私底下各种流言揣测,搞得众皆无心工作,围聚在三生石口等着一睹仙子的尊容,只有他知道,一切都将成空了。

缕缕空气飘散来空灵淡然的斥责声:“别玩结魄灯。”如那人般连斥责都带着几分不在意,和俾倪众生的惯然寡淡。

冥王一颤,手不自觉稳了稳灯罩,抬头凝望四周,确然什么都没有。好歹他也算是幽冥界唯一的尊者,掌控着生死轮回,在他面前却荦荦矮了下去。若不是此刻在自己的行宫,他的面子和里子都往哪里摆,他的老脸又该往哪里搁。神帝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还是不要说话的好,一说话便没有好话也准没好事。长舒了口气,神帝估摸着是透过妙慧义明镜来观测着幽冥界的一举一动。冥王腹诽,他自己干嘛不来盯着,他若来逮人,直接拉回去得了,管天地秩序大乱,那是别人的事,换成是他绝不会再放心爱的女人走。哪怕万事万物容不下他们,那便是一齐消失在天地间又有何妨,不诺两两相思又两两怨憎要好些,彼此折磨又彼此放不下。又或许那个人早已经放下,放不下的只是伤害了别人来刻意抚平内心,却又在百般内疚下当真不经意将那人烙印在自己心间,还有这更可悲的吗?不正印证了那句伤人伤己,那又何必。

结魄灯忽然发出微弱的光,点点星眸像谁的眼睫眨动着,似哀似叹,万般无息又沉寂下去,寥落的像是再不能感受分毫。如那死去的不肯苏醒的心,被磨成了粉末,散落在灰烬,只剩下空无的胸膛任冷风无止境的刮过,无知无觉。

她是不是来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竟是无一人来向他禀告,许是错觉吧,若神帝看着他不会无动于衷,既然他都无可表示,冥王也不把这异动当回事。他的姑奶奶千万别出什么事好,否则他可真无法对神帝他老人家交代,想来自己做事万无一失定然不会有问题的。

盯着结魄灯的眸光聚拢一处,他睁着眼睛假寐起来,这在神帝眼皮子底下插科打诨的功夫越发厉害,谁让他那么古板,一点都无趣。

然而神帝这时又在干嘛呢。他老人家可一点都不得空闲,连日来的菩提fǎ hui都需他参加,虽无他何事,不过是在旁摆摆样子,给小辈的仙家占容的机会,自然是都要在他这里磕几个头,以示对他这个始祖的尊敬。他自当是烦不胜烦,可又没有办法,天界规矩众多,他又是众表之率。所以这高处自是不胜寒,没有人能明白他日复一日苦行僧般的生活究竟有多无趣,或许曾经有过烟火绚烂般的日子,可终究烟花亦逝,沉寂黑暗后的宁静只会更痛苦。若是不曾体会过美好,便不会有期待,若期待终将被破灭,还剩下什么——是苍茫无尽的呐喊,却无人能懂,再无人能点燃那簇烟火,而他已陷入无边的暗尽里,沉沦迷失。错过后的挽回都是枉然吧,他只想减轻自己的罪恶,禁锢自己的枷锁,钥匙在她手里,如若她不愿意给,那他便无止境的偿还吧,直到得到她的原谅为止!

又有小仙使来请教他经,他一一为他们解释,依然是那个白衣出尘,淡然飘逸的谪仙,连唇角清寡的笑容都被隐得恰到好处,莫不迷得仙根未稳的小仙使暗暗脸侧绯红,他们又何曾见过这般魅惑的男子,却不知有时太过美好的东西像穿肠毒药,会随时要了他们的命。那个人,不是个最好的例子吗?

“快看,那是什么?”孟婆捣着锅里黑乎乎的稠汤,对着原本已焉耷耷瞌睡的众皆惊呼道。因等了几天都无甚消息,这件事的热情平息下去,好难免退消,该干嘛干嘛,本着不耽误本职工作的态度下,唯有黑白无常依旧遵从冥王的指示等候着。幽冥界原是枯燥乏味的,无声无息进行着往生轮回,经孟婆这一声惊喊,侧头停驻的鬼魂不少,连带着罗刹也被吸引。数万双眼睛齐刷刷往三生石射去,心的揣测端得是千百怪。

只见孟婆指尖所指方向,悬在半空微弱的光芒下,足以将暗黑气息浓重的幽冥界照亮。只光若隐若现,仿佛虚弱的随时会熄灭。那是个羽蛋大小的珠子,并不冥王殿的夜明珠大,反而更显微不足道。珠子通体透明,浮聚在流动的空气,迟缓地挪动着。

“我还道是什么呢,你大惊小怪什么,不是颗夜明珠,鬼君殿多的是,颗颗都这个漂亮清透,你若喜欢我求鬼君赏你一颗便是。”黑无常无所谓的对孟婆说道。这婆娘也真是,没见过稀罕物,瞅着什么都能好半天,真是世面见的少,少见多怪。这也莫怪她,她成天窝在这不着边际的地府下,除了煮汤还是煮汤,哪像他们还能去人世勾魂,识面多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前世因果

孟婆想插嘴说她好歹也是见过夜明珠的,他们还真当她是井底蛙呢,谁知白无常抢白道。

“不是颗会移动的夜明珠嘛,大千世界无不有,你还是等仙子来了再叫我们吧,别扰了小爷休息,最近为了这件事我们可没少折腾,合该累了。这累了吧,也没精神替鬼君办事,这若办不好差事是你负责的起的嘛。”

白无常一顿抢白后恹恹地靠着三生石又要睡过去,孟婆眼见着珠子飘往冥王行宫的方向,支吾着不敢再吭声。她其实是想说,夜明珠也能自己辨别方向的吗?这么有灵性的珠子倒是极少见,若是冥王殿的夜明珠颗颗都如这颗般,那让黑无常讨一颗也未尝不可。手浓稠黑郁的汤被她搅的嗞嗞作响,静谧奔腾的往生河水在奈何桥下潺潺流淌,幽冥界一如过往般循息规律,各司其职,任谁都窥不出微弱的变化。

被结魄灯牵引着的精魂慢慢靠近聚光的来源,原是精魂严重受损,自体灵力已寥寥无几,才勉强靠着结魄灯的威力寻到了她。只她在跳下诛仙台时便已散尽仙力,三魂七魄自当该消散在天地万宇间,哪还有那个人的存在。只不过故事要倒退到那时,三十万年前起。

天帝皇子大婚,万灵朝贺,六界内除去人间与蛮荒之地,便连魔君魔后都收到邀请函,前来喝杯水酒。可想而知场面有多盛大。但这本身便是个局,魔君魔后自不会傻的分不清状况,若他们真敢踏足天界,以仙魔不两立的宿仇,定是有去无回。谁都清楚不过是表面功夫,彼此都要做足,魔君推拒后薄礼总要备齐,差人送去。这依旧会给天界铲除魔界足够的理由,至于这理由——牵扯了那个人。

当日前来观礼的翼鸟族为了备礼,到达天庭时错过了时间,又因族的二皇子诸事繁多,姗姗来迟,逗留于天河边稍作休整,故此正碰与祝融缠斗的梵音,他与梵音先前有过那么几个意思,但梵音始终都是拒绝他的,所以他此刻正暗付着是帮是不帮,毕竟他们翼鸟族是天后的母族,若是贸然出手怕会引起天后不满。后来情形有变,他出手已是无力挽回,只好躲在岩石下,得以窥见天族的秘密。惊讶她胆量的同时,又对她感佩,他们翼鸟族对爱情向来忠贞不二,欣赏的正是始终如一,才会在她死在诛仙剑下时先一步借此通过灵力想为她做些事。当真不负有心人,他拼着玉石俱焚,灼伤自己得以保住她最后散尽的一魂,而他也因此受重伤,灵力尽失。护卫她回族后,已奄奄一息,寻了处隐蔽地方,此将她揣在怀将养着,自己陷入混沌沉睡,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不得知了。

后来,莫过于在时间的轴轮下追溯着思念,方知后悔,在回忆的千千万万年间啃噬着痛苦煎熬,可天地间哪还有她的影子,连那欢笑和对他的痴情眼眸都变得模糊不堪。终究,他被自己的绝情和残忍反噬,奈何明白的太晚太迟钝,莫怪她走的那么决绝,收回了那场痴心错付。原来他不懂,真的一直都没有懂过。

他在梵镜之巅用七竹叶塑造了她的尸身,将其置放在天无涯的沉木冰棺,可保永恒,几乎与她羽化前的真身无异。冰棺的女子素衣出尘,容霜覆雪,依是那副端俏模样,连墨色顺滑的绾发都不曾变过。腰束间的璎珞结与他身的无二,歪歪扭扭看不出花样来。她说:璎珞百结,可结夫妻之缘,愿与君共偕白首。然音未散,人已去,安能与谁赴白首?只七竹叶再像其人,塑身塑魂塑不了心。那颗终其所爱牵梦萦绕的心,于他终是逝去了,再不复重来。

捻诀幻化,束成一方天罡罩,垒得繁絮白雪终年不化,青天池砚万年不枯,自与九重天割裂两边,无人能踏足其。海市蜃楼,琼隅盏花不过只为她而造,让她在幻境无悲无苦的逍遥下去,这是他为她畴筑的永恒之境,也算圆了她的愿想。

这件事终此便也完结,让他在这万世悔恨怅然吧,哪晓得与她订过亲的九尾狐不知从哪得来消息,硬是闯到了天界,说什么要为她讨回个公道。天帝欲怕此事再次闹起,让与他走动最近的秀殊佛祖旁敲侧击加以劝诫,他那脾气若认准了哪是能劝的了的。秀殊自是清楚不过,便一不做二不休,未得他同意闯进梵镜之巅将梵音尸身铸毁,幸得他座下神兽毕方护佑,便是与秀殊实力悬殊,阻是一阻也是好的,这才引得梵音尸身打落凡间,不得去向。毕方以下犯,难逃被打落阿鼻地狱之运,自当轮回渡劫去了。七竹叶本已吸足天地灵气,不但尸身未毁,仿似受到感应般,反将她遗留在尘世的最后命魂牵引,从而辗转了三十万年后再次苏醒。

他都不知道得此消息时是狂喜还是悲戚,太长的等待孤寂的遥望着或许只是个梦境时,当有一天梦境成真,更多的是不敢回望。他却步了,不是害怕不敢再看她,而是害怕她怨恨的仇视着他。他看着她一次次转世,他看着她历经尘世的悲欢离合,也看着她和凡人爱恨情仇,那一切都和他无关。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抚触着妙慧义明镜虚幻的身影,以解相思。若这一切在岁月的长河永驻便也算了,偏偏扶桑深觉对不起这个好姐妹,枉做多情,趁他不备将汇集着相思的小札送去人世,勾起了她的记忆,她便连好不容易将养起来的精魂都不要了,誓要消散在天地间,令他悔恨莫及。

那一世,她的话言犹在耳,毅然决然。他散尽半生法力才得以将她的精魂再重聚在玄灵珠内,牵引着她去寻找结魄灯,重塑肉身再转世投胎。她不愿见他,这事只能差给冥王来办,否则依着她的脾性指不定怎么闹腾。

冥王嗑着瓜子的手抖了抖,打了个喷嚏,哪个王八羔子在背后腹诽他。翘着二郎腿的俊逸男子斜斜靠着软榻,哼着歌曲全不知他所等的人已到来。万儿八尺的寝殿鲛纱绯绯,润敞的夜明珠堪天宫还要亮堂几分,遍地赤红的彼岸花开满忘川河途,像极了受刑的鬼魂踏过前世今生,脚的镣铐勾动而发出的窸窣声,每走一步留下的便是罪孽的枷锁,这是去往生的必经之途。只有清除了身的孽障,方能解脱,方能转世。因着鬼魂是没有人的情感,故此也不会有七情六欲,不管下到哪层地狱受过哪些罪刑,除了来回的走动声,便也是走动声了。

他这冥王做得也太过无聊了些,哪像天界那些个胡须老儿,司个职也能悠哉闲晃的,他这是苦差事,若非必要谁愿来这幽冥界自寻晦气,他又出不去,只能嗑嗑瓜子好消磨消磨度日。正当他无趣的紧时,脚边踢到一颗珠子,珠子黯淡无光。恕他眼拙,还真看不出与夜明珠有甚区别。冥王捡起珠子左右端看,撩了衣袖呵口气再擦擦干净,依旧是灰不拉几,他用来作靠垫的盘玉珠还不如,正想丢了。抬起的手堪堪止住,他怎么忘了,他从黑白无常在人间搜罗的玩物不正少了颗打桌球的珠子嘛。哎,赶紧的正好凑一桌能玩了,他也真够蠢的。玩物丧志这种东西嘛,在他幽冥界根本不存在,他照样能玩得风生水起,又不耽误神帝他老人家的事,这不他死盯活盯的眼瞅着结魄灯连个屁都没放一个,那是有多无趣啊,哪有人能懂他的心情哟。不过神帝乃天地共主,已避世万年,若非得已哪是随便见的,他难得吩咐件事,谁不赶儿巴着想要讨好他,冥王自是存了这份心,又哪敢怠慢得罪,这份差事是干的既憋屈又委屈。

黑白无常外兼罗刹一二接到旨意陪冥王消遣的活计,颠颠地别了孟婆,遣了她继续盯着,便往行宫而去。

曼陀罗宫,金光灿烁的鬓影,嬉笑声吆呼声断不绝耳,沿着人间的规矩,是以一局桌球赌冥王一样物什,黑白无常摩拳擦掌,便想着怎么从冥王的口袋套出点什么。要知道冥王什么不行,是耍赖的功夫见长。赌球输了便是怎么都不肯认的,偶尔兼以使用幻术,桌球是怎么进到洞的,莫不心里有数,可又谁敢戳穿。

正玩的关键,被冥王掷以其的玄灵珠越渐黯淡,连灵珠本身的仙气都在消失。结魄灯在锦绣赤裟琉璃桌晃动的厉害,冥王惊诧,手的抱杆委坠以地,衣袂微拂,原本躲避在暗处的罗刹纷纷抛向远处,只余黑白无常面有惊惧,觑着结魄灯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宫门紧闭,暗香浮动玄灵珠拼以最后的光芒将女子的精魂送至结魄灯,冥王深知大事不妙,自己做了错事,在神帝发现前势必要将此事隐瞒过去,否则后果堪虞。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风波初起

随着结魄灯的仙力,精魂幻化出的灵体慢慢聚拢,再次浮聚出女子的鬼魂。冥王心大定,长舒了口气,真是有惊无险,他急急地吩咐黑白无常道:“快翻找与仙子匹配的命辰,速请她去投胎,千万莫声张。”

黑白无常遂点头,手多了几本命格簿,迅速的浏览着。要合仙子的仙缘,又要是好的命格,这着实有些难度。

冥王此刻哪管顾的了许多,只想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有了。”白无常欣喜道,“天壑大陆,西凤王朝之皇后所出嫡女,皇室公主。这身份足以尊贵相配,除此之外属下等实则找不出能再与仙子合适之。”

冥王想了想,幽冥界素以掌管人的生死轮回,虽能寻以华贵的出生,但其实往后的命运走向他们是无法得知的,这是司命星君的事。冥王能做的仅此而已,既是如此他也无甚觉得不妥。精魂初识,魂体虚弱,当得再次投胎时早将前程过往忘却,怨念被封印在灵体的最深处,除非找到锁扣,否则她便只是个普通的凡人,继续在尘世间来而复往的轮回。

女子透明的魂体懵懂无知的在寝殿来回飘荡着,支颌的掌心把玩着鬓角散落的额发。冥王与黑白无常惧是一凛,从未想过是这般瑞气霖霖,清透明净的女子,彷如尘世间任何污浊都无法沾染其身,便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魔界之人呢?

在将她送入轮回之时,神帝竟已从天界而来,止住冥王叩拜的身姿,隔着遥遥曼珠沙华静静凝望着那个被黑白无常带走的身影,踏过三生河途,衣袂消失无踪。而那zhāng wàn nián不变的仙姿尊容却在那一刻,眼底有着无尽的落寞与孤寂。那一次,他也是望着清绝孤傲的背影决绝的离去,也许她再不会回头看他一眼,如果她回头,那漫长无际的等待是否有了归途?

似受到感应般,懵懂的她默然回首,背后是一片黑暗,她不知要寻找些什么,茫茫的暗夜岿然无波,远方有零星的光点耀世而出,光点在慢慢变大,那是前往人间的出口。黑暗有优昙花自幕际撒落,坠向无边幽径。霎时,时间静止,浮尘入定,万世万物被迫在这一刻停歇,唯有一人翩然踏云而来,拂开拽着她臂弯的黑白无常,将落在她发间的优昙花抖落,轻轻地拥于怀。她的魂体已近似于透明,他其实也感觉不到拥着她的温度,但唯有那样做,他才能那么近的再次看清她。三十万年的等待,为了能抱一抱她,感受着她依旧存在于世间的气息。这样,好。

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不管是恨着还是忘了,他都要从她的生命消失了,那样她才能真正的找到幸福。让他一个人守着这份过往,来偿还对她的罪孽,回到最初的原点。

拂袖化诀,优昙花尽,仿佛那一切都不曾存在。黑无常扯了扯白无常,问他:“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白无常莫名恍然道:“有什么事?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将搀着仙子的手放开了?”还好她没有逃掉。黑无常指了指白无常虚空的掌心,鄙视道。

“噢……放开了吗?”白无常摸摸头,思绪片刻混乱,白光近在眼前,一切即将结束,或者是另一段的开启。

春寒料峭,西风肆虐,金光剔透的冰锥子倒挂在精雕细琢的廊檐屋壁,薄稀橙红的绯霞穿透菱形的折光,倒影在灰色的墙面,五光十色,别有一番滋味。萧条枯败草叶萎颓的铺在长长的宫殿之间,青石子的路在雨后的冰地极难行走,偶见一片红梅林朵朵绽放的骨苞,艳丽的花蕾为这个苍白的世界增添了色彩。

荱长的行队分两排整齐的队列,清一色的宫装长袍下是一张张严肃的脸,被寒风刮得双颊通红,依旧严整以待提着宫灯,为这个尚未大亮的晨曦照亮前路。俨然最前排正的銮驾,双侧金云繁锦盘龙跃居其,镂空的靠椅有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刺骨,暗黑的貂皮铺缀在椅背,紫色的雕纹绣珠软垫斜斜地往里凹了一块,被人舒适地挤压在当。执帐扇的宫人紧跟其后,又分两人举着华盖替其遮挡风寒,其十六人肩抬着玉辇,小心翼翼步履蹒跚地绕过巍峨的凌云宫殿。

辇驾明黄缎绣蟠龙,袍底绘以金丝祥云,脚蹬一双藏青色皂靴,男子以手支颌,撑着朱栏,眼睑下是淡青的乌黑,显示着尚未休息好,所以他只能靠着这短短的路程来弥补睡眠。随行的仪仗紧跟在侧,左手边是他最贴身的太监总管徐暮,右手边是禁军统领叶裴。

“皇,与东燕交邻的几个边境城池近来又频频发生战事,东燕趁着我朝与北魏国的战役休整,以我腹背受敌,断不会轻易与其交恶,烧杀掠夺,狠狠敲诈一笔。我朝物资丰盈,在贸易出口受阻,百姓损失不小,朝也有闻风往来的富甲多有举家迁往凤都,这于社稷来说并无不利,只是……”

“只是什么?”假寐的皇帝平淡道,细听着禁军统领的密报,偶尔蹙眉询问几句,不似太过心,唯有左侧的徐暮深知皇帝赶在早朝前听这些,是为了对付等会的硬战。他暗暗侧头,目注着这位从打小起跟随的主子。先帝在位多年,残暴酷政,好战喜奢,外有三大国虎视眈眈觊觎着西凤丰沛的物资和矿产,时不时也会有些小国想要麻雀在后捡些好处,内有朝廷几大政党自持一树,各自为权,谁都捍动不了谁,敛财卖官,欺压百姓,多不胜数。终于在内忧外患之际,将这个几多飘摇的江山传给了这个生性敦厚老实,毫无建树的庸之帝。虽说好听是仁厚,实则不过是无能,若非先帝亲诏,又有几个能承认这个未来之主,但这其却并不包括一人——贤王。贤王乃先帝五子,与西凤帝虽非一母同胞,却时常跟在他左右,从小得他庇佑,他天赋异禀,早hui cong颖,他母后又是先帝最爱,脾气秉性都像极先帝,是为深得先帝宠爱,又擅长狩猎,谁都以为他会是皇位竞争最有利的人选,却不想他却是最早下跪尊称一声万岁的。便是如此,旁人岂非没有这点眼力见,这也是为何后来其余的宗眷都各自前往封地,却是贤王独留凤都,伴在西凤帝身侧的原因。另一个原因,然是源于太后只此贤王一子,自是盼着他能承欢膝下,西凤帝为此成其美事,和太后的关系也融洽许多。太后虽在背后支持着,那些年却也是树大盘跟,敛政揽权,自家族势力如日天,若非贤王站在西凤帝这边,怕是早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想要终其一日将其完全架空,并非易事。因西凤帝非太后亲生,她想要拥立自己的亲生儿子并非不可能,为此贤王倒是早将手的权利如数缴,只当个闲散王爷,一则免伤了兄弟间的和气,二则也免去了诸多猜忌和不安。直至太后故去,贤王倒是一直都本本分分,同西凤帝兄友弟恭,并未有任何僭越的举动。

西凤帝乃先帝嫡子,继位时已近青年,如今清鹳的身子也尚算健朗,鬓边的白发却是为这操心的帝位增多了不少。眉宇间的倦怠之色被他敛去,再转过两道弯便到了朝政的大雄宝殿——勤政殿。他不会露出一丝疲累给自己的臣子看到,这个勤勉的皇帝执拗的保持着最佳状态,这是他对整个西凤秉持的态度,虽然他也不懂为何他的父皇将这个国家交到资质平庸的他手,但既然被赋予了这种使命,在行驶权利的同时,他时常勉力自己不要将西凤亡在自己手,否则即便是百年后他都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黑衫的男子面如冠玉,俊逸笔直的紧随辇驾,手握着长柄的宝剑。在这禁宫唯有他能佩戴兵器,为保皇帝安全,其余皆不能挟之面圣。

“长此以往将形成一种劣性,必将形成迁徙之徒,落后的城池将有可能会在东燕的骚扰下弄得民不聊生,从而成为空城。”叶裴娓娓道来。

“那依你看呢?”

“皇何不派贤王前往游说,他素来与商贾富胄交好,若能得他协助,再派兵镇守,此事便能解决。”

“皇,早前定远侯与北魏一役您已对他加官封侯,若再派兵,恐他会提兵符一事。”徐暮在旁适当的提醒道。

寒风拂过,馥郁的腊梅香隐隐绰绰飘散在空气,在凛冽的晨风醍醐灌顶。他都忘了,朝最会打仗,能镇压敌军的将领也唯有宁浩,他秉承了宁氏在战事的谋略智慧,令他不得不倚仗宁浩,却又不得不提防着他。西凤帝叹口气,朝大小官员,竟无人能压得住他,也无人能取代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5.风波初起

巍长的宫门广道响起长长的三声鞭响,显示着皇帝早朝的开始。 銮驾出现的那一刻,叶裴隐去身影,消失在宫阙楼宇。西凤帝迈入庄严肃穆的勤政殿,大气磅礴的金柱镶嵌着蟠龙暗纹,主殿铺陈着红缎,各朝臣依次位于其下,俯首叩拜,西凤帝皂靴踏过处,皆山呼“皇万岁万万岁”。西凤帝在徐暮的搀扶下垂坐于金銮殿,头的九旒冕遮住他大半的容颜,他轻道:“平身。”

众百官鱼贯而起,徐暮依例道:“有事启奏。”阖长的尾音后,是大臣们早打好的腹稿。

西凤帝眯眸打量着底下的臣子,依次从正前方第一排起,依是相爷与贤王分立两侧,后是镇国公、定远将军等官员,除垂首的两人外,个个面色沉肃,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皇,臣有本奏。”竟是立于下侧尾端之人侧列,端拘于。“仙霞郡的地方官近日报微臣,郡内有好几个县城都遭东燕的官兵大肆抢劫掳掠。”

“同日也有烟涯岭的商贩遭到货物的扣留,商船的阻滞等,仅是这些尚算富足的郡县都无以为生计,郡县以下的小村庄常以tu shā为名,"jian yin"掳掠为实,搞得人心惶惶。”另一位官员补充道。

朝堂有小声的议论,似都在讨论各地报来的民情。九旒冕垂掩的眼底撩过青素色的官服,他若没记错,这两位发言次数不多的臣子正是从四品的御史和正五品的太守,此二人皆是官,却与兵部尚书的参谋关系匪浅,一位是连襟一位是师宜——至于这兵部尚书,按官阶正排在定远将军之后。此人半磕着眸,入定沉思,似只是在聆听着,孰不知背后又是否是他一手策划的,谁让他是宁浩的心腹呢?宁浩在战事的功勋直接奠定了他在武官面前的地位,在他未升大将军这个位置时,武官里早对他的名望崇拜有加,惟命是从。便是他这个皇帝都要对宁浩礼让三分,自然宁浩对军权的把持也让西凤帝对他产生了戒心,怕他功勋太高不受控制。宁浩自是懂得这点的,所以他自始至终都是一副谦卑的态度,从不居功自傲,也不结党营私,表现的忠君爱国的样子,至少表面看到是这样。

“那么,爱卿认为,何以为良策?”

底下议论声渐小,直至西凤帝问完这句话时竟都缄默无言。一时,气氛有些尴尬。皇帝问这话虽是对着武百官,但头官阶最高的几人都是闭嘴不谈,他们这些官阶低的便是心有谋略也不敢多说什么。这朝堂之,哪个不是胸有城府,老谋深算的。所谓qiāng打出头鸟,说多错多。皇帝虽是庸才,又时常左右摇摆,但难免身边不无出谋划策之人,既是要询问意见,当不得由他们冲在前面。这一番计较下来,面面相觑竟又是一片鸦雀无声。连一向淡雅温和的相爷依是一幅姿态娴雅,从容镇定的看好戏。倒是贤王看气氛不对,站出来圆场道:“臣弟愿为皇分担,前往仙霞郡整顿军纪,安抚民心。臣弟虽是百无一用,毕竟是皇家之人,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相信百姓见皇如此重视,定能一撅振气。到时臣弟再与东燕的使臣谈判,必不用两国大动干戈。”

这可是个苦差事啊。有人暗暗心惊,两国尚处在战事一触即发之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东燕是在挑衅,只苦于没有个名头大举发动战事,否则便被垢以把柄,说他们本是游牧名族,骨子里仍脱不了野兽的本性。

这是个烫手山芋,处理好了是应该的,处理不好若引起战事,那便是千古罪人。众皆没想到关键时刻会是贤王不顾自身安危,揽下这份苦差事。

总有那么些冥顽的老臣会为贤王的此举感惑,某人在心里耻以冷笑。

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都不愿将话挑明了说。只因自北魏一战后,宁浩又从北魏收回夺去的几座城池,这份功勋却迟迟得不到西凤帝的嘉奖,追随宁浩的武将多有心不满,再加皇帝手握着能够号令西凤所有将士的兵符,宁浩多次阵杀敌都有掣肘,也皆因没有兵符的名正言顺,在作战突fā qing况,想要从邻近的城池调兵都难,这件事对一个将军来说是莫大的耻辱,谁都会耿耿于怀。宁浩虽表示了忠心,对此只字不提,完全是靠着宁家军走到了现在,但他难免心有怨怼,西凤帝不是不知。他越是表现的谦卑,他们越是觉得对他不公,自此早多有书陈奏,只是在朝堂谁都不想先撕开这层纱。西凤帝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若他想嘉奖宁浩,不会迟迟不下达圣谕。

整个朝堂的气氛弥漫着压抑的萧瑟。皇帝的目光从贤王凤景行身掠过,飘向其他的官员。底下的朝臣猜不透这位沉着的皇帝在想些什么,不敢贸贸然发表意见,但终有那么一两个人忍不住压抑的气氛,开口道:“皇,依臣之愚见,贤王乃皇室宗亲,万冒不得此等风险。东燕人多是豺狼虎豹,他们既然敢挑衅不怕打起来,王爷万一去了怕是性命堪虞,我朝必要派个镇得住的人前往,令他们闻风丧胆才行。”

底下多有附和声响起,“万老将军到是曾与东燕开战过几回,对东燕的地势民情也相对熟悉,在那边早已立了军威,且能镇一镇,好让这几个月来疲于奔命的战士有个休整期,可惜他年事已高,携了妻儿卸甲归田。”

“拜于他门下的不在少数人,都不成气候。”有位官员忧心道,隐隐似叹了口气。

“你这话怎么说的,宁将军当年不也是万将军的高徒吗?”说了半天,关键的人物终于出场了。那个人起万将军尤之过及,青出于蓝,到是西凤帝没想到呢,还是真怕扛在他肩的担子太重,压坏了这位肱骨之臣?

“这我自是知晓,宁将军用兵如神,若是宁将军前往,单凭宁将军之威名,量他东燕也没这个胆来犯。”那人抑扬顿挫说道:“宁将军自役大胜北魏后,身所之箭伤势一直未愈,正在休养,怎可再操劳?西凤可丢不起这个将军啊!”

西凤帝冷眼看着三四品的官员争论声喋喋不休,抚额撑了撑酸痛的额角,他最是清楚宁浩的伤情好没好,因顾惜着他特意派了御医疗伤,箭并未染毒,伤情也不重,这帮子人还真是会顺杆子往爬,睁眼说瞎话。

“司爱卿,你有何高见?”西凤帝撩眸瞥向一直聆听着争论声,却沉默不语的年轻男子。

被西凤帝点名的男子,正是当朝国相,位居一品的司夜离。男子施施然跪拜,翩然出尘的身姿,青素色暗沉老气的官服穿在他身反而显出几分倜傥,俊美倾绝的脸是淡然沉静,不卑不亢。他这一跪拜昭揭的大礼使朝堂噤若寒蝉,纷纷侧目他这个一向不怎么发表意见,也不参与朝堂暗斗的相爷今儿个是否一如既往的推托,还是也想加入这个战局?

其实满朝的官员对这个年纪轻轻的相爷都感觉不到存在感,除了他做事严谨、关爱百姓外,竟对他怎么一步步爬这个位置的,记忆里朦胧不堪,仿佛等他们醒觉的时候,那人已经站在那里,不争朝夕日月,不与万芒为敌,谦然处之。

这个谜样的男子自不会有人难为他,是为摸不清他的底细,也是为他高华无私的品性,更为最初的他不过是个才智无双的状元,如今却能一人之下万人之,这等才情岂是简单的泛泛之辈,莫不对他敬而远之。

“皇,臣次请求之事,不知皇能否今日允诺微臣?”司夜离低眉顺目,恭敬问道。

西凤帝像是才想到司夜离在私底下对他提出的事,恍然眯眸笑道:“司爱卿是指与镇国公之小女兰晴语的婚事?”

这话一出,果然底下一片哗然声,这转变也忒大了,明明是在说国事,怎么转到私事了呢?有些个朝臣煞以介事的正想以此事来刁难西凤帝,谁知司夜离的一番说辞倒是解了西凤帝的困境,愤恨的觉得要么是此人不识抬举,要么是故意为之。到是听说过兰晴语不顾世俗伦理死缠着司夜离。镇国公乃两朝元老,司夜离碍着镇国公的面子,对兰晴语礼遇有佳。这两人对朝廷都是忠心不二的冥顽之人,平日里多有走动非稀罕之事,多数都抱着不待其成,反观好戏的态度。再者镇国公也并无实权,此等年岁实然退居下去。他们哪知镇国公竟能将司夜离拿下,这一个是老臣,一个是近来灸热之人,这个组合倒是颇有趣味,不知是谁借谁的东风,反能令自己在朝稳固阵脚,强强联手便是。那些本持无所谓态度之人这下到惊出一身冷汗,朝瞬息万变、诡谲莫测,一旦小觑了别人那是对自己致命的打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6.风波初起

直至现在都闲然事外的宁浩这才倪眼斜斜扫视着司夜离,静待着西凤帝的决策。 没想到此人平日里淡笑恭维,最怕惹事身,勤恳不阿廉直,翩然出尘的如世外人,关键时刻会成为他们的绊脚石,到是令人震惊。宁浩似才第一次看清离他不到一丈之人,这个孤身一人,无家族势力支撑着却也能走到如今的人,难道也要打破原则,攀附势力了?但转念一想,这里有几人不是怀揣着自己的目的,又有几只不是狐狸呢?若是一只软弱的绵阳,早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吞噬干净,剩下的不过是在掩藏自己的锋芒,做一只笑面狐狸罢了。终究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单凭一己之力难以在朝生存下去了吧。他再朝着龙座的人望去,若是那人安插在那个位置的,想要整顿满朝的勾党结营之风,怕也无何用处,再说那人也没那个脑子。他不信人对权利的贪欲,和对受排挤的无动于衷,若真有那么无欲无求的人,又怎适合在朝廷生存而立于不败之地呢?

宁浩能端站其而迟迟不出声,是为底下无论是官还是武将都有他的人会将话题转到他身,这些人自是一早安排好的。只是,他没想到最不惧威胁的人反而成为了他的威胁,反而贤王自提过意见被佐后到是沉寂下去,低头看着自己指尖的玉扳指,一副被打击的样子。到是贤王那一派的几个股肱大臣看不下去正要出声,触及贤王冷淡的眸光,又都各自噤声,虽心愤懑,也只好作罢。毕竟人家贤王自己都不在意,敛尽锋芒,他们瞎蹦跶个什么劲呢,只待看好戏呗。

“回皇,正是。”那人清清淡淡说道。

“这事呀……瞧朕这记性,怎么把爱卿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西凤帝佯装抿头深思,不理底下朝臣的抗议声。

“皇,这是早朝,谈论的是国家大事,怎能为司相的一介婚事而弃百姓不顾呢?”

“皇,还是仙霞郡的事重要,还请皇立即定夺,好早日解决百姓的水深火热。”

这可如何是好?“那还是先处理国事吧,司相之事容朕再想想。”西凤帝被底下吵得头疼脑热,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司夜离当然深知西凤帝摇摆的性格,耳根子软,易受人唆使,当即道:“臣家老父病感深重,临去前便唯有一个心愿,即是望臣能早日娶妻生子。”他说完,直视着高位的西凤帝,目光恳切,隐有悲痛之色。

西凤帝既是仁君,自重孝道,此番说辞心甚是难安,亦觉有难舒情绪挥之不去。

果被司夜离下了剂猛药,宁派之人嗤之以鼻道:“司相,据闻你无父无母,哪里又跑出了个老父?”这胡诌的本事也算是见识了。

“南尚书,你有所不知,微臣不才,在民间走动时洽被相认了几个义父,不知南尚书是否也有此兴趣?”

对于司夜离的这些特殊趣味恐是满朝武皆无兴趣,他的义父无非是些落魄的乞丐等,在他们眼根本不将那些当成人看,是以一时皆无人出声。

倒是西凤帝才将反应过来,笑言打趣道:“司相言之有理,司相既是西凤朝之相爷,也是西凤之百姓,朕怎可厚此薄彼,不重视他的事呢?况且司相之事也关乎国事。”西凤帝这话反驳的那些个老臣一句都说不来,他又随手一指,问道:“兰爱卿,司相之人品满朝皆知,他府虽有侍妾暖房的如夫人,却起朝其他的官员算得少之又少,且都是没有名分。你知他治府之严,你女儿嫁过去绝不会受委屈。司相在整个西凤都享有不可多得的美誉,朕的三公主还吵嚷着要朕纳司相为驸马,可既然司相有意之人,朕也不好强人所难,总不能让公主去当妾侍。朕虽深觉扼腕,但终究愿成其美事。怎样,兰爱卿,对这门婚事,你可还满意?”

被西凤帝指名的兰渊左手扣住右手,礼拜道:“谢皇成全。”他眸一派清和,看不出喜怒,但随着他的叩恩,这件事算是承了皇帝的情。

“好。那朕做了这回主。”皇帝倪了倪宁浩,这个人看似卑微恭谨,实则所做之事令人反感,正好他已经从最初的小兵爬到侯爷,又封赏了大将军,一样贪心不足。只是那种反感尚未达到他忍受的极限,至少贪心是人的弱点,只要有弱点便能被他紧捏在手,他是至高无的君王,他要将每个人都拽牢于掌,才能令西凤在这个乱世与其他三国鼎立,安于一禺。遂笑盈盈道:“朕前日在淑妃处说起太子的事,恍然觉察时日纷快,太子也不小了,是该立太子妃的时候了。”

不明所以的众皆大臣又面面相觑,不知西凤帝怎会想起这茬事,先前也有大臣奏折过此事,都被皇帝以选不出合适之人而搁置,那时也只以为是对太子妃选拔的严格,毕竟若太子将来登基那太子妃是guo mu,自当是慎儿重之,万不能重蹈前皇后覆辙。

太子十七,在这个年纪尚未立妃却是不小,想历朝历代的先祖都是十五立妃,便是在朝堂的这位皇帝无能,身后却是有着一个能力卓绝的皇后,若说先帝之所以会看这位皇帝,其皇后是功不可没的。据说当年皇后尚不过是位王妃时,颇得先帝器重,继而宁氏一党在朝红极一时,可与先故太后抗衡一二,若非如此掣肘,这个皇帝也当不得如此稳固。可结果还是狡兔死、走狗亨,飞鸟尽、良弓藏。皇后终逃不过那样的命运,遑论是宁氏一族,盛到极致,毕是衰败之时。若说皇帝凉薄,皇家之人哪个不凉薄?

大臣想不到的或许只是西凤帝心早有了人选,只太子顽劣,不知哪家姑娘既幸运又哀叹。

只听西凤帝道:“宁浩,朕记得你得一闺女,宫夜宴时总是随在一群女眷之后,躲在角落里,戴着面纱不愿见人,胆子是忒小了点,好在从小便是见过世面的。朕看这品性纯良,恭俭谦卑,张弛有度,举止甚有大家闺秀风范,是太子妃人选。”

众大臣皆恍然,不想皇帝竟是此番恩宠,怕是宁氏一族又要卷土重来。

宁浩一颤,惶恐道:“皇厚爱,小女无德无才,怎敢妄想太子妃之位。”他是真没想到,在他的人生计划压根没有那个人的位置,所以当西凤帝开口时,宁浩竟是本能的拒绝。

站在宁浩这边的朝臣许是也没想到西凤帝会有此大恩,这无疑是最大的殊荣,这与皇帝结成姻亲,宁家又能恢复往日的荣耀。只是,同是宁氏一族,西凤帝真能不介意那件事吗?还是,又一次笼络人心的阴谋呢?这位皇帝,看似昏庸无能,毕竟是帝王,坐在九五至尊之位的心思难保不会深沉,只是耳根子终究太软,旁人吹吹耳旁风即会变卦,这一次却是谁都没有提早收到消息,不知私底下是否有人在操纵这件事,又会是为太子顺利登帝位所做的踏脚石吗?这样的事有过一次,谁又能拿全族人的性命赌的起。

“宁爱卿无需谦虚,你为朝廷所做贡献,朕相信你女儿也必能担起此任。朕谕已下,岂可反悔?”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一直记着宁浩的功劳,不需要他们来提醒,他会给宁浩好处的。这莫大的荣誉之后也同时给了支持宁浩的人一个耳光,暗喻前皇后的事给他们个警告,功高盖主的后果是要付出代价的。

显然皇帝的警告并未受到效果,自有不怕之人。宁浩刚想跪拜谢恩,西凤帝又道:“寻个时间让宁小姐来宫里一趟,朕好看看这未来儿媳的庐山真容,只怕极少有人见过吧。”他揄揶的话令肃穆的早朝缓和不少气氛。

“臣遵旨。”宁浩退立两侧,神色莫测,辨不出喜怒,连身侧一连道恭喜的恭维声都恹恹其语,眸光略略瞥过站在他斜首的司夜离,隔着白玉汉阶的廊庭,后者感受到他的视线,挂着笑的脸朝他遥遥恭祝,一时间到真是满堂喝彩,好不热闹,两人均看不出任何波涛汹涌的交锋,只是都心知肚明,彼此眼都暗藏深机。

“那好,这两桩喜事说完,朕再来说说仙霞郡的事。”西凤帝换了个坐姿,“贤王凤景行、定远将军宁浩听令。你二人即刻带领五万士兵前往仙霞郡等地稳定民心,与东燕齐王协商此事,他乃镇守北郡一带,为人虽是奸诈,却是唯利是图,且一诺千金,相信只要能得满意的报酬皆能化解此事。”后面的话西凤帝没说众大臣心也都懂,东燕贫瘠,时有觊觎西凤地大物博的资源,又时常来犯,虽是四大国排名第四的位置,也是仅次于西凤,西凤旦能勉力与之一战,却是在北魏一役伤了根本,需长久的休养生息,再不可与之为敌,否则腹背受敌于西凤而言无疑是没顶之灾。眼下,也只能在物需方面任人宰割。

“臣等必不负辱命。”

至早朝散尽,西凤帝都未提起兵符一事,轻松化解朝堂即起的硝烟,只因他在早朝之前便已知己知彼,算无遗漏的攻克他们要刁难的问题。只是,想要他们互相牵制,创造一份锦绣繁荣的盛世江山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这在天壑大陆的每个强盛大国都将必须面对的,既是朝堂又是国与国之间的角逐较量,兵戎相见的血流长河只为了能有那么一个人来结束这战乱的棋局,为此将漫无止境的在黑暗厮杀斗智,直至光芒到来的那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7.进香被掳

凤都,正月十六,初晴

隆冬霜雪初停,正逢年下第一个黄道吉日,旦凡未出嫁或已许配人家的官家女子,必是要到皇家寺院天觉寺去祈福香,望能得到一段好姻缘。 天觉寺到并非是姻缘庙,只因是天家寺庙,能进来的都是皇家贵胄,或皇宫里的人前来进香也不是不可能。那些女子平日里在家,只有这样的日子才能出府,期望能有好运碰到心仪之人,或一朝为凤。若有姻缘者便是求与佳婿携手到老,像她这般希望这件事落空的怕是只此一人了罢。

但与往日不同的是,虽有不少身份显贵的官家小姐前来,却都被拒之门外。即使是这样,她们仍是不死心,只想见见那个全凤都乃至全西凤女子心目如梦一般的男子。哪怕他即将要娶镇国公的女儿,哪怕她们的梦碎了,哪怕今日的封寺只为了那个女子。她们仍然幻想,若自己是那个女子,被这样温柔呵护,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况且那两个人郎才女貌,本是羡煞旁人,又极登对,故都来窥探之人也平白添了几倍。

“芷澜,你可知今日为何这般热闹?”纤白的手指撩起坐轿的锦帘,在看到围绕在他们前面的人群被官兵阻扰在外时,眉头微微蹙起。

丫鬟芷澜摇了摇头,老实道:“奴婢不知,按理说这天觉寺虽是天家寺庙,一般外人不可进,但平日里断不会围了这么多重兵把守在外,莫非是……”看那些官兵严正以待的样子,也都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女子放下锦帘,轻声道:“是皇来了吧!那我们回去吧。”她也没什么心思去见皇帝,反正迟早是要见到的。原本是他爹催着她来香,说是能讨个好兆头。她不好拂了他意,只好硬着头皮,若按她性子,是决不信这些的。

许是听到她这么说,离他们较近的女子忍不住chā jin来,言语里似有鄙视他们的无知,冷嘲热讽道:“哪里是皇,是当朝相爷携镇国公之女前来祈福还愿,这些穿着刻有凤字的官兵可都是相爷带来的。谁能有兰小姐这般福气,能嫁给才貌智全的相爷……”言词尽显酸气。

“当真是几辈子修来的。”女子话未说完,被轿内的女子接了过去。她冷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她这般维护那个男子,要是被西凤帝听到这番话,怕是抄了她满门都不足为过,还当她是什么人了。

司夜离,这个名字自她第一天回凤都,便已如雷贯耳。大街小巷,茶楼雅室,冷不防能听到赞颂他的美词,真是到哪都不得安生。他是西凤,乃至整个天壑大陆至今最年轻的相爷。闻说此人十四岁状元及第,小小年纪辗转朝堂,显出惊天才华。十六岁那年随监军,虽是官没有亲自打仗,却以智谋巧取,那场战役宁将军大败北魏,也从此奠定了宁将军在西凤的地位,却不想背后竟是他人,只这当的曲折离恐是唯他二人所知,不过也有小道消息说是宁将军抢了司夜离的军功,仅是空穴来风。这件事本极隐秘,除两个当事人外几乎无人知晓,只不知她对那件事那么了然。十八岁那年官拜一品辅相,之后又重修堤坝,开仓赠粮,做了许多利民之事。据悉他自己极是简朴,府规甚严,决不允许自己的手下欺辱百姓。最重要的是,他不结党营私,在两皇子明争暗斗,都想拉拢他时,他也纹风不动,极得西凤帝器重。自然,这样的人,有谁不想巴结讨好。当怪不得爹爹说此人深藏不漏,到一点都没有小觑了他去。

司夜离此人除了有极好的口碑,最大的一点便在于他俊寿无滔,蹁跹风姿无人能及,当得西凤少女心最佳夫婿人选,堪称女子倒贴的典范。这个人完美的没有一丝缺点,却也无端让人害怕,或许正是太过完美,总觉得这样的人根本不存在。好在,那人不管是怎样的人都和她没有关系,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在她心目对这类的美男子是没有好感的,许是她偏见,但愿也只是偏见。

既不是皇帝,她到也不怕触犯圣颜,遂在芷澜的搀扶下出了轿。小丫头的手有点冰冷,不知是怕还是什么。被白纱遮住的绝美脸现出淡漠笑意,无甚在意害怕:“我们也去瞧瞧吧,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

她说罢这话,前面围绕着的人群到让出了一条道,似是惊讶于她话里的调侃,还是她的话震慑到了他们。也或许他们只想看她的笑话。毕竟在场的人家官阶有些并不低,想看她有何能耐进的去。

她在芷澜耳边说了几句话,再从身掏出一块腰牌。随即小丫鬟跑前,将腰牌递给守卫的官兵看,又将她的话原原本本说了遍。那官兵脸色变了变,匆忙跪下,刚想行礼,被她止住。

“不必了,让我们进去行。”她还是淡淡的几句话,好似春风过耳,让人酥酥麻麻,嗓音清丽优美。她只是瞥了眼刚才说话的女子,从官兵的呆愣走过,留下一抹清淡的幽香。

天觉寺的廊道虽算宽敞,四周树木环山绕林,但被雪覆盖,早已是一片颓败之相,没有风景可看。脚下厚厚的一层积雪覆在湿滑的阶梯,虽不陡峭,却也不好走。沿着当两排鞋印往走,那是一排大一排小,大的整齐,小的走的歪歪扭扭。或许是走的不稳,到后来只剩下大的脚印。脊背无端颤出一阵寒栗,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能做到如此贴心?那个人应该是被抱着去了吧。她顺了顺裘衣,望着初绽的天幕一轮白日,光芒笼罩在她身,却照不到她心底。走在那排大的鞋印里,不至踩着积雪难走。那是一个很妙的感觉,仿佛两个不相干的人在通过某种方式联系在一起,心里密密地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再看看后面跟着两边的鞋印来看,他们也是知道乘轿辇不安全,所谓蜀道难行,难于青天。

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涌起酸涩的感觉。那个和自己并肩行走,亦步亦趋风雨同舟的人,当真是多少女子心的祈求,怪不得会有那么多人羡慕,换了是她也会感动的吧。只是,这样的人世间难求,可遇不可求,她自问没有这样的福气,也不奢望会有人如此对她,像他们这样的官家女子命运早注定好了,会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抑或被纳入皇帝的后宫,草草度过一生。在过去的这些年她早看得太多,多到不敢奢望,怕梦醒来抚触到的是一片虚无,又怕自己一旦付出会深陷其无法自拔。她承认自己是个懦弱的人,至少在感情方面,她只想懦懦无为的平淡度日,只要那个人能善待她,此生便也匆匆而过,不奢望便不会绝望。

至于闲散适懒时随手翻看的话本子所谓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有千千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等酸腐缠绵的诗词故事她是不信的,也不认为世间真有这样的情爱,便是有也与她离得太远,她不是个轻易动情之人,或者说她根本不懂情是什么。

“那个女子到底是谁,为何她能去?”众人看那一身白衣胜雪的狐裘下,只在袖沿和裙底描了几只彩蝶的女子甚是好,虽说在西凤女子带面纱覆面不甚稀,只因不想被有色之徒窥探了容颜,但无论哪个女子这番打扮,总是要引人遐想的。

官兵这才回过神来,似还在回味那抹娇美的倩影,战战兢兢道:“她是……是未来的太子妃,她拿着的是定远将军府的令牌。”

“是她……”众人倒抽一口冷气。或许说,在此之前,根本无人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然而在那次早朝之后,她的名字和当朝第一美女兰晴语排在一起出现,贬低她的声音决不在司夜离的赞美声之下,所以她才会对这个人如此敏感。

也是,在天壑大陆,四国鼎立之际,能排的名号的女子也仅那么四位,且都是绝色。东有百里泠凝,善一手好剑闻天下;南有沈暮娩,素有才女之称,是女诸葛,智谋绝不输当世任何一个男子;西有兰晴语,貌若羞花闭月,沉鱼落雁;北有苏映歆,嗓音犹如天籁,能唱一首好曲,只是她失踪已久。

别说她在当世四女子排不名,便是凤都之,能织能绣也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一无是处,默默无闻便也罢了,但她却是出了名的好欺负。懦弱无能,任谁都能欺负她,平日里总是一副白纱遮面,是碰到大小宫宴,她也是躲在一边。这般孤僻的人,久而久之也无人再去接近她。私下里,那些官家小姐总会嘲笑她胆小怕事,不成想她爹是威名远扬的定远将军,却生出她这种女儿,真是丢他们凤都女子的脸。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8.进香被掳

她本到也不介意这种身外的雅名,是为坐观,人心总有曲向,累着自己也消遣了别人。 又或许是那份豁达的不在意,才能潇洒而惬意的活着,至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去管世俗的眼光。

芷澜看不过去,想要与他们争论,被她强拉住了。她不争,自有她不争的道理,没有必要为些不相干的人动气,她还不致不能容人到此地步。

众人本来小声腹议着,此刻看到折返回来捡丝绢的女子一脸淡然看着他们,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她,都有些惊呆。她也只是看了看身边的丫鬟芷澜,嗔怒她一眼,接着返回往天觉寺行去。她本来不想争些什么,自从有记忆开始便没有当过一天小姐,反而是身边携着她的丫鬟她更适合当小姐,因为这么多年,假扮她的人一直都是她。不知是她清楚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换回来,所以才会刻意疏远别人,以免被有心人认出来,反倒落了个无能的名号。

他们对于她这个无能的人当太子妃,心里当然会有微词。如果说对于兰晴语是羡慕嫉妒,对于她是恨了吧。放眼望去,西凤任何女子都要她适合,她只不过别人运气好,摊了个好爹。

据说宁将军九月平定了北魏几场战事,西凤帝大是欣慰,褒奖他为定远侯,官拜正二品。后十一月他又收复北魏夺去的几座城池,然西凤帝却迟迟不予嘉奖,正踌躇间,也不知怎么说起太子适才娶妃之龄,不诺赐太子妃之位,与司相同日成婚,成其美事。这番话也不知怎么传到了坊间,陡然变了味,其说辞有二,一是有官员纳谏,西凤帝当时并未应允,满朝武附和之声却四起,在众人以为他会反对到底时,其的千丝百屡也是都猜的透,他却颁了道圣旨,才有了今日的事。二是宁将军功高震主,明里暗里要让她女儿当太子妃。只这两点不管哪点都对宁浩非常不利,他得了嘉奖却大失名声。

谣言止于智者,且无论这件事的过程如何,都得个双赢的结果便是最好的谋略,好战场没有必赢的战局,若能求和安能不互惠互利?

她到是听过算过,当真无谓这些风言风语,她本是豁达之人。也是因着司夜离要娶妻的名声太噪,他们才会把这个在同一日举办,身份尊贵的太子娶妃之事抛之脑后,反而对前者怀抱各种羡慕嫉妒恨。今日得见才纷纷哗然罢了。

天觉寺不愧是皇家寺庙,气派威严,庄重沉稳,屹立在群山绵宇之巅。殿前是两座石麒麟,左右各一。麒麟是佛主坐下的护神兽,最是高大凶猛,此刻却安静的遥望远方,俯撖百态,眼只余凛冽余光,仿佛只是一只乖巧的小兽。

宫阙重楼,袅袅升起一缕青烟,那是佛寺主殿正前方铜鼎,香烛燃起的烟灰。寺极静,想必那些人已经完香,正在厢房小憩。偶有几片未枯萎的残叶拂落肩头,是菩提叶。地面却甚是干净,未有积雪,想必是早已扫净。

迎面走来一位年长的和尚,着绛红色袈裟,岁月却并未在他脸留下过多的痕迹。他笑容可掬,双手合十,道:“施主,落叶残败,不该沾染。”说罢,手微微一拂,竟在未沾染她衣袖分毫间,已帮她把菩提叶挥落。看来,这和尚到有些武功的。

宁朝夕在进到寺庙时已把面纱摘了,这般圣洁的地方她自是不敢玷污,又岂可不拿真面目示人。芷澜本想跟着的,但她想要清静,便没让她随着。

这时,随在老和尚身边的一众小和尚,到底根基未深,心神未稳,看到她的容颜,竟羞涩微恙,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傻站着。

那是仙女吗?他们心底泛起这个问号。

方才得见西凤第一美女兰晴语时都不曾这般失态,然这个一身白衣的女子,那身狐裘穿在她身,恍若踏雪而来的仙子。那张清丽脱俗的绝美容颜,眸若流水般清澈,眉若远山般青黛,肤若白玉般凝脂,唇若烟霞般娇美,下颌曲线优美玲珑,身段轻盈纤瘦。她却淡淡看着他们,那褐瞳静谧深沉,又灿若星眸。那隐在狐裘下烟青色霓裳的碧海棠,竟也被生生了下去。

这世间真有这般钟毓秀灵的女子吗?小和尚眨眨眼,想努力将这天颜刻进脑子,深怕她会忽然不见,飘然远去。

老和尚似看出他们的失态,咳了声,歉然道:“施主见谅。”

“尘谙住持客气了,劳烦住持亲自相迎。”宁朝夕拢了拢身的狐裘,显然能得住持接待,想必也得知她身份了吧。她到更希望他们能快点让她进殿,外面天寒地冻的,亏得他们还穿的这般少,她自是不能和他们。

尘谙眼闪过一抹精光,这个女子不简单。他并未报法号,且寺年纪与他相仿的僧侣也有几位,她单看穿着和言谈举止便能猜出他是谁,分毫不差不带半丝犹豫。

尘谙到没再说什么,领着她往佛殿进香。也不知司夜离他们是否已得知她来了,有意避开,除了进出的僧侣外,到并未有机会碰到他们,一路下来很是顺利。求完签,尘谙又带着她去解签,却是在离开时告诫她道:“施主,慧极必伤。”

慧极必伤么?

直到她已站在寺厢房旁的那株菩提树下,神思仍沉浸在他的话和那张签。芷澜被她遣开了,此刻她只想安静独自呆着,此处离正殿偏远,无人会来,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底下又有两句箴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六句佛偈犹如当头棒喝,敲在她心头。她的手微微颤抖,那张烫红的墨纸在她手几乎握不住。

菩提叶已半数枯萎,残叶洒落满地。她站在落英的树下,背影挺直,取出腰间的玉笛,不觉间竟吹起了惯熟又甚是喜爱的《阳春白雪》,只是此情此状当不得最是应景。虽是首欢快的曲子,却也难掩她孤单萧索落寞的纤瘦背影,那背影令人忍不住想冲去将她狠狠抱在怀,为她拂去一切悲伤,苦痛。

那个女子背对着他,看不清她音容。菩提叶在她身畔飘落,也将她隔绝在红尘之外,遗世独立,仿佛她生来便该是站在那里,旁人无法近侧。她身的彩蝶仿若有了生机,翩翩起舞。但那样的曲子被她吹的百转千回,已是世间难得。莫非她又是被西凤帝废除嫔位的哪位贵人?正想去,却见有人靠近,他便没再逗留,转身离去。

“夜离,你去哪里了?”兰晴语走前,福了一安。她模样娇美,羞涩含嗔带俏,脸颊浮起两抹红云,艳丽不可方物。

“走吧,时辰不早了。”司夜离并未回答她的话,从护卫手取过大氅,替她拢好衣物,暖手炉,护送她出殿门,墨瞳的眸底幽深黯然。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他总是这样,仿佛对她极好,却似怎么都走不到他心底。

他们刚想离开,他身边的流锦领着个太监,带来了宫的旨意,要他进宫一趟。旨意来的急切,兰晴语让他把人都带了去,这次他们出来带的人并不多,能侍他左右的心腹也流锦一人,总要有人在他身边伺候着,所幸他应允了,只留了几个在山下守着的侍卫。

司夜离走了,她到还想在寺兜逛,呼吸下山的新鲜空气,故走的极慢。

主殿的西侧立在佛主不远处的是位梵音仙子,她是天界主擅音律之主。但当宁朝夕看到她那慈善的脸,仿佛正痴情的凝视着前方。但她的前方只有一位悲天悯人,主宰万物的神帝,她究竟在深情凝视谁?

这是宁朝夕脑闪过的莫名想法,她是怎么了,胡思乱想什么,那可是大不敬。于是,快步离开佛殿,往下山的方向前去。

回去的路有丝过于安静,不知司夜离他们可否离去。或许是过于安静,耳朵变得灵敏,树影微动间,闪过一个人影。她吓的跳开,那个人才不至于扑到她身。尚未看清那人的长相,围着他追来的几个壮汉又是一阵拳打脚踢,轮番阵伺候他。瞬间,那个男子一身华贵的衣衫早已被积雪染污,身、脚、头无一幸免,他抱着身体蜷缩在地,不知是否无力反击,任他们一拳一拳揍去。

这山下的守卫是吃素的吗,听到打架也不来?难道司夜离他们真的走了?宁朝夕才不想管这闲事,况且她现在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凭什么帮他,她纵然没有相救的理由,所以最好别牵连到她。

“别打……我是南晋质子轩辕启……”那几个壮汉愣了愣,面面相觑,接着又是一阵猛烈的拳打脚踢,口嘲笑道:“打的是你这个劳什质子,你们南晋都不要你了,到我们西凤来还指望把你当人看吗?”说着,还碎了口唾沫到他那张脸。虽已极力被他掩住,也免不了挨了几拳,除了脸颊有些肿外,到还看得出是个人模人样,长的清秀俊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9.进香被掳

哎。 他们说的对,连自己国家都抛弃的人,被欺负是很正常的事。宁朝夕叹了口气,刚想从他们身边绕过,也不知是那人终于看到了她还是什么,敢情是把她当救命稻草了。提起全身力气扑到她身,将她反手制住,另一手已是一块削尖的石头。也不知他是怎么办到的,他动作极快,一气呵成。到不是宁朝夕小觑了他,若不是想不到他会反击,且还是连累到她,她肯定不会让他有得手的机会。当真是世风日下,连一个看起来不过弱书生都能威胁到她,她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别动,我的石头可不长眼睛。”轩辕启肿胀的脸透着狠绝,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显然是没有杀过人,连块石头都拿不稳。宁朝夕无语问苍天,可曾想她也会落得有一天被块石头震慑住。

“小子,拿个娘们威胁我们算什么,有种你别躲。”几个壮汉不屑的说道,又哄堂大笑一番,显然并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她是镇国公的女儿,当朝相爷的未婚妻。”轩辕启说着,又把削尖的石头递进了几分,白皙的肌肤被磨破,有丝殷红色血腥味,她感觉到血正沿着脖颈滑进衣衫内。几个壮汉显然是被这话震到了,脸色难看之极。

本想开口辩驳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口。她不能告诉他们她不是兰晴语,或许借着这个人的未婚妻之名还有些用处,他们怕了便不会再为难她,那她的困境解了。

“啊……”也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惹得他们全朝那个出声的方向望去。只见光秃的树干后躲着一个女子,着一袭湖蓝色缎霞,同以白色狐裘裹身。美丽的脸都是惊恐之意。只一眼她便看出,那才是真正的兰晴语。她是听到他们说镇国公之女,相爷未婚妻才惊叫出声的,因为那个人正是她。

“谁才是兰晴语?”几个壮汉轻轻腹议,厉声问道。

两人都不出声,这个兰晴语这次到乖了,她也怕惹到他们。

“兰晴语号称第一美女。”壮汉瞅了瞅两人的貌容,显见轩辕启手的女人更适合这个词语,遂冲宁朝夕走去。轩辕启一惊,将她推给他们。在宁朝夕昏迷前,隐约听到山下疾步赶来的官兵和已经不知何时追来的芷澜,尖声叫着她小姐。她应该安全了吧,这些人果是吃素的,动作这么慢,让他们保护人,都死了几次了。黑暗渐渐袭来,她被劈颈侧失去了意识。

她以为醒来时必定是在府自己的床,结果双手被绑在身后无法动弹,脚也被粗绳束缚,嘴里还塞着麻布。四周漆黑,呼吸渐重,倾身便能撞到物器,疼痛使她的脑子异常灵敏。似乎她正被装在立米大的器皿,有股酒香味飘来。身下是轴轮滚动发出的声响,除此之外一路都很安静,也没听到交谈声。

她在哪里?昏迷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脑子昏昏沉沉的,应该是被人用了**散,浑身使不力。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目的地到了。因为她听到了交谈声。

几个大汉将装着宁朝夕的酒桶搬下马车,将盖子打开,探了探她鼻息,确定她没死,又粗手粗脚将她拖出来,扔到破庙里。她的脚磕到缚绑酒桶的铁片,勾破裙裾,露出白皙的腿腹,划出条不太深的血痕。

“啧啧啧……这司相的女人果是个美人,连小腿都这般诱人。”说话的男人抓住她的绣鞋,粗糙的大手不规矩的抚她的腿腹,沿着她划伤的地方往来回抚摸。

宁朝夕原本还想装晕来观察情况,伺机而动。但她实在受不了被个男人这样摸自己,而且还是个恶心的男人,她的胃都在翻腾,她有洁癖。这下要提早暴露自己了,虽是下策,却总不制止被摸遍全身好多了吧。

男人还在摸着,冷不丁对倏然睁开眼的宁朝夕,冰冷的眼不带一丝温度。他到也不恼,反而笑的猥琐:“小娘子果然不简单,下了这么重的**散居然还能在短时间内醒来。怎么,是等不及想提早和爷欢好吗?”

“滚开。”宁朝夕无声踹了男人一脚,狠狠瞪着眼的无名火。他最好祈求自己永远别落在她手,否则定让他死的很难看。

“玄,这个女人虽被人雇重金要毁她清白,但她是大哥的,你别忘了分寸,调戏调戏她算了,别玩的太过火。说不定等大哥玩腻了,还能赏给你。”说话的是站在边的男子,他身后还跟了几个男人,都是一身黑衣。他们虽说的是西凤语,但却绑了个南晋男子的发辫。

唤玄的男子似乎是被震慑到了,不甘的哼了声。这时走进来一个黑衣男子,脸覆着黑面,墨发盘在脑后,看不出是哪国的样式。他走近时带了肃杀之气,全身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仿佛是一只猎豹瞅着眼前的食物,盘算着该怎么享用。他的眼眸幽深暗沉,深不可测眼底透着不屑和狎玩。

他走前,粗暴的扯落她裹身的狐裘,狐裘翻个弧度,跌落在地,如一件破败的玩偶。接着,他扯住烟青色衣襟猛地拽掉一大块,水红色肚兜呼之欲出,再也遮盖不了她白皙嫩滑的肌肤。几个边等着看好戏的男人顿时倒抽口冷气,眼竟是垂涎和戏弄。他的眼也眯起氤氲的水雾,她知道他动了情。

该怎么办才好?她心又惧又怕,却少了分女子该有的羞涩。她屏住呼吸,保持清醒,努力想着自救的方法。脑乱乱的,有什么似没有被抓住的,或不曾留意的,正一点一滴汇聚起来。她一向是聪明的,不做无谓的揣测和伤心,那些都没有用,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男人低下头,吻住她嫩白的颈项,轻轻舔舐着。后面的男人们似也来了精神,兴奋的低吼着。

他们的目标或许本来不是轩辕启,而是她?他们把她当成是司夜离的女人,所以奉命毁了她清白,虽然她还想不通其的缘由,但她随即知道当时自己默认是兰晴语是多么愚蠢的举动,她将自己推进了狼窝。不管怎么样都改不了她被当成是替罪羔羊的事实,明知是与虎谋皮也只能暂且一试了。

她奋力蜷曲去顶身前自己高大的男人。男人被她撞跌在地,显然是未料到她力气不小。见她支吾着有话要说,替她拿掉堵住嘴的麻布,看看她还能有什么花招。

机会只有一次,她定了定心神,说道:“那个要毁我清白的人,我出十万两买回自己的清白。”她已无路可退,算说自己不是兰晴语,眼下他们也不会相信,因为那些人是先前打轩辕启的人,他们乔装的再好,她还是看出了破绽。至于轩辕启是不是他们一伙的,她还没空去想这个问题,或者说她还猜不透他是演当的哪一个?

玄他们已为所动,跃跃欲试的低声商量着。毕竟那是白银整整十万两,是他们这辈子都未必挣到的钱,有了这些钱,他们想要多少女人没有,更何况是这个女人的清白。人都是贪婪的,面对利欲熏心有谁不动心。

“兰小姐果然豪爽,十万两确实叫我们众兄弟心动,但你现在能拿出来吗?不要说什么派人去取这种拖延时间的话,你觉得我会信吗?”男人低低说道,连声音都是假的。

她也知道这个男人不笨,能做到这般滴水不漏,他们倒真是看得起真的兰晴语了。只是她不是兰晴语,从他们演了这场苦肉戏开始,她知道这背后肯定有阴谋,她不想参与进来,但还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自然不信,若我能当场拿出这十万两呢?”

“小姐算话,在下自然算话。”男人蒙面的脸讥讽的笑着。

“好,那你帮我把手解开,我拿给你。”男人看了看她,深怕她耍什么花样,迟迟不动手。似看透他心思,她也不急。女人的身体在未嫁人之前是不可随意被人触碰的,出了嫁也只能是给自己的夫君。夫为妻纲,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不管她恣意随性成什么样,在这个时空这个朝代,她都逃不开教条束缚,身为女人她任何人都懂,也任何人都爱惜自己。她不奢望爱情,并不代表她不想拥有,她只是别人都世故现实而已。他知道她在介意什么,手一挥,将她覆着手腕的绳劈开。

一旦得了解脱,宁朝夕开始谋算第二步。她将拢在腰间的玉笛取下,这只笛子看似简单,内里玄妙却大着。不到万不得已她本不想拿出那样东西,因为那件东西于她至关重大,落在旁人手或许只是一笔财富,但若是被有心人拿去,于她岌岌可危。

“怎么,兰小姐该不会想耍花招吧?”男人挑起她下颌,粗糙的掌心慢慢抚摸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0.进香被掳

她强忍着胸臆间的不适和恶心,只想快些将这件事了结。 不觉手间已多出一枚小章。说是小章,到不如说那只是一枚雕得如墨羽一样的小花,隐约间能辨出似朵蔷薇,墨紫色的花瓣却像是个图腾,歪歪扭扭一时难以形容,仔细辨认却像是个佛咒,不知刻了什么小字。

男人拿在手把玩,掂了掂分量笑道:“这么个破东西能值十万两,莫不是兰小姐开玩笑吧?”

“你去西凤任何一家古玩店,看能不能换到十万两,知道我是不是开玩笑了。”她说的没错。有眼光的人只要略微思量便能分清这块玉光滑剔透,单说这印章,是出自西海的千年墨紫玉,据说是只有皇族的人才拥有,这个已经不dài kǎo究,识货的人都知道是块无价之宝。至于为何会到了她手,让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认识的一个人来。指尖摩挲着小章光滑的底部,意有不舍,但再不舍该舍弃的时候她也不会犹豫。这块小章真正的用途怕是只有需要这枚章的人才会清楚,其余不过是块普通的玉罢了,她既能舍弃,必也有十足的把握料定了不会惹出大事来,只待它重回自己手的那天。人生有舍有得,旦看自己在乎什么。

许是看出这块玉价值不菲,男人将它收到袖。

交易达成,宁朝夕并未敢多留,拾起地的狐裘,男人的速度极快,已将她反手捉住。不过瞬间,将她抵到墙角。单薄的衣衫贴着墙壁,冰冷像泉水般袭来。她眼底的惧意惊涛骇浪,她不该相信他的,眼前的男人本便她强大,再加他用了内力,她体内的**散又尚未完全清除,此刻只能任他宰割。

破庙的光线暗,却是看的清楚,先前那些调戏她的人已离去,现在剩下他们。

“怎么,想出尔反尔?”绝美的脸毫无表情,每当这样说明她怒了。沉暗的眼底是一片杀意。

“别这么看我,那十万两是买我兄弟不碰你,我说过算数也指的是他们。至于我……”他没再说下去,因为他已用行动证明。

宁朝夕想抵抗,他双脚微曲,轻易将她的脚制住,一只手反手制住她的双手,两人抵在墙,姿势暧昧。“放手。”她挣了挣。他动作迅速,根本不理会她的话。覆唇吻住她的,任她闪躲,指尖在她腰际拂过,她的身体便虚软的攀着他,才不致滑倒。他唇舌耗开她的檀口,抵她的贝齿,含住她的舌尖,轻轻转动挑弄着。她的唇瓣很柔软,好像两片雪花,有着薄薄的冰凉,却芳香馥郁,令他忍不住想一尝再尝,舍不得放开。

含糊间听到她唇瓣溢出两个字,“无耻”。他知道她恼火,无耻又怎样?他本来是无耻的人。

指尖滑过她的裙裾,将她贴身的褒裤扯掉,她的脸早已惨白,被他封住的唇只溢出“呜呜”声。她疼的咬住他的舌,直到有血腥味溢满唇腔,他才退出,同时放过她的唇。

他想以此来减轻她的疼痛,以为她会感激他吗?所有的屈辱和不堪铺天盖地袭来,扬了扬头,不让眼的泪流出。她不是早不会流泪了吗?趁他不备,狠狠撞开他,身体却因为颤抖的厉害,站不住跌倒在地。裙裾残留着她的处子血,那抹浅红色暗示着她此刻已为人妇的事实,虽然她还未经历过情事,这些都拜眼前这个男人所赐。

她摊了摊双手,心里虚无的厉害。仿佛一个破碎的布娃娃,任人摆弄,任人丢弃。命运,究竟和她开了个怎样的玩笑,她只想安然的活着,不行吗?假装忘却了前程过往,以为自己能重生,才知道不能。她终究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也许过往造孽太多,要以此来偿还,罢了,若以此要孤独终老,她也认了。

愤恨的眼是噬血般的猩红,在他尚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手时,她已将脚的粗绳割断,手彼时已多了把短刃。再出手,拼着同归于尽,刀刀狠厉,虽无内力支撑,但也是极快,每一招都透着致人死地。她的短刃名为残血。残血一出,不喝饱血是不会收手的,所以不到必要她都不会将残血拿出来。这一次,残血好好释放自己去喝这些恶人的血吧。

残血在她手仿若有了灵魂,变换着不同的姿势,刺进那些听到打斗破门而进之人的身体。手过之处,硬生生在她高大的男人胸膛刺出一个窟窿。玄见她沾满鲜血的手从同伴胸前穿膛而过,那柄短刃再也看不出一丝光亮,有的只是鲜艳的血渍。吓的脸色青白。那个女人是魔鬼吗?她怎么能眼都不眨将那个杀死的人推倒在地,接着往他这边过来。

而那个男子却是自始至终抱拳站在角落里,片叶不沾身,也无意她凌厉的招式和他的人缠斗着,仿佛在他眼里那根本只是花拳绣腿,不值得他费半分力气去对付。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其他的不关他的事。

“不……不……”要字尚未发出,残血已割破玄的喉咙,只余滴答的血溅落在青石地发出的悲恸声。她清楚该怎么才能一招毙命,她不是个嗜血的人,但杀人的时候却绝不会手软。在杀戮面前,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若不想被杀,必须将对手杀死。曾经她也一度以为再也不用过这种在刀尖舔血的日子,为此她付出了太多。看着那双沾满鲜血的双手,曾经她多么想要干干净净,恐怕这辈子再也不能。这一刻她才明白,她不会再退。

唇角溢出点点鲜血,她拂袖支撑着自己仅存的一丝气力,曾几何时她竟虚弱成只能解决两三人了?便是受到这样的耻辱她也不愿让任何一个人活着继续嘲笑她,所以哪怕拼着最后一口气,她也要杀光这里所有的人,即使是眼前这个她毫无胜算的男人。其余的五六人举刀与她对峙着,也不敢贸然向她进攻,深怕她会发疯似地不顾一切,但若她胆敢再前一步,便又是新一轮的苦战。捂住的胸口猛然咳出一口血,能支撑几招已是极限了,毕竟他们都是有功底的壮汉。

轻袖曼舞,扫起散落在地的枯叶,如剑雨般射向对面的男子,只余力不足轻飘飘飞掠几米便施施然矮坠于地。男人们见此反而哄堂嘲笑她,一反先前对她的惧意,因她实在无足为惧。待她指尖的短刃再想攻击时,男人已连剑带人掠过她身边,剑尖滴落几滴暗红色的血,与此同时他脸半残不落的面具被她握于掌。

“别考验我的耐心,我本不欲杀你。”他阴冷说道。心里竟莫名生出一股烦躁来,锐利的眸光落在面具,却如他说的,只想快些解决这个麻烦,只于她太过难缠,竟见到了他的真容。

捡起地的狐裘,从男人阴鸷的眸她慢慢移步出门。嫣红的血染在白色的狐裘,在地拖出一条长长的旖旎血痕。垂坠在腰侧的臂弯用狐裘盖着,按压着烟青色绣裙的指缝隐隐渗出绯红的鲜血。

男人摆手拦住了其他人。她跌跌撞撞往前走去,他们不会再追来,至少她安全了,因他们早不需要再对付她,她的身了那个男人一剑,剑贯穿了她的前胸后背,在左下腹的地方隐隐作痛,她似感觉不到。剑伤有多深那人下了几分力,她看清了他的面容,他自不会放过她。除非她想死,否则便无谓再纠缠下去,只要她活着终能再找他雪恨。

月寒如水,干燥的风刮着败碎的枝条,涤涤荡荡,雪已停,踩着湿滑难走的石子路,她不知要去向哪里。迷途漫漫,何处能归家,能知我伤敛我痛,为我枯寂的心有个安偶?

“回禀相爷,属下搜遍了北皇城的所有平民窟和能藏匿人的大小庙宇,均无发现。”听着流锦的汇报,那张云淡风轻的俊逸脸,深眉微蹙,眸底沉暗幽深,脸却是挂着一贯的笑容,此刻却是笑意疏浅,显见司夜离的心情并不好,连那一分笑意都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镇国公兰渊率着家仆也赶了过来汇合,手举着火把,个个脸色灰败如土。兰渊骑马走到司夜离面前,朝他一揖,司夜离也回礼说道:“兰公客气。夜离无能,未能保护好兰小姐,以致被奸人掳走,是夜离之失。”

兰渊当然知道这个未来女婿是被皇帝招进了宫,他们当时正在商量虞岭建坝和黔郡赈灾的银两调配问题,接到侍卫急匆匆跑来禀报,说是兰晴语被截,不知所踪。皇帝震怒,可想此人胆大包天。敢在天子脚下犯案,截的又是当朝相爷的未婚妻,且是镇国公家小姐这般尊贵的身份,极是重视。后便派了禁军统领叶裴协助司夜离封锁城门寻找。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1.与君初识

叶裴是西凤帝的心腹,极得倚重,掌握五万禁军保卫皇宫的安全。 他为人耿直,只忠于皇帝。现年双十满一,与司夜离是同窗,当年他们两人可谓是京“双花”,一个状元一个探花;一个俊美倾城,一个儒雅憨直;一个能一个能武。但他虽是禁军统领,不知是否不善言辞的关系,要知道为官之道若固步自封、清高自廉也只能望而却步,所以他也只是个四品官员。当然像司夜离那种天赋异禀,扶摇直的已属万无一,普通人是望尘莫及的。也有人感叹叶裴,既生瑜何生亮,这辈子是恐难超司夜离。

叶裴走过大队人马,整装待齐的侍卫训练有素地站成列队,候在一边。司夜离微一颔首,他便报道:“回禀相爷,微臣已将南皇城大街小铺都搜过,因住着各官员家宅不便打扰,想必也不会在其,余下并无发现。”

东面已由兰渊搜过,至此只有西面尚未寻找。但西面地处皇城群山峻壤,风景迤逦,多是皇陵,仅天觉寺远在飘渺云层外。都是军势险地,真要藏进深山,到还真不好找。正想着,远处灯火明暗,有一小队侍卫朝他们的方向进发,带头的却是最近风头正劲的定远侯,一身铠甲,威风凌凌。虽说他手握有兵权,可便是司夜离都只能带随从找人,更遑论是他。他这般更深露重,与他们的目的不同,在这里出现,违反圣意又是为了什么?

他眉宇间晦暗,表面却依旧沉着、淡定,将所有心思都掩藏在那张苍老的面皮下,敛的深了,别人也便觉得他是个无城府之人。

“宁将军,微臣等奉旨寻找兰小姐,不知你这么晚又是为何?今夜全城戒严,你带这么多人该不会是想掩饰什么吧?抑或者说兰小姐失踪的事你会有线索?”叶裴意有所指地说道。私自带兵可是大罪,他有权将宁浩缉拿,依法查办。

宁浩到也不恼,瞥了瞥他,将手的鞭绳扔给侍卫,一甩衣袖从马下来,对司夜离说道:“本侯是为寻小女而来。”

“那天觉寺被截去的恐怕不止兰晴语,还有我表妹宁朝夕吧?”说话的正是尾随在宁浩身后,匆忙赶至的大皇子凤云殊。既是他同行,那么带兵也无不可。因在天子脚下能随意调动兵马的,仅是两位皇子。司夜离只是个官,没有兵权,又是个极其低调的主,做事循规蹈矩,决不逾越半分,即便是如今他的未婚妻有事,看他也只是派出了家仆,并未去向西凤帝借兵。他那淡定的样子,到真符合他的性格。其实除了他们,兰渊和宁浩手也有少许兵权。且兰渊这老丈人和女婿到是同一脾性,两人带来的家仆约莫也百八十人,到不知是真不急还是假不急?司夜离淡淡看着宁浩,眼底看不出喜怒,但微微暴涨的愠怒在周身蔓延出去。在场的人都知道在朝堂,每每年轻气盛的司夜离意见总是与宁浩相左,而皇帝却也任着司夜离打压宁浩,深怕宁浩权势滔天,再成为第二个宁家。所以任人都清楚他们是面和心不合。

再来说说宁浩,这两人一个是官一个是武官,理当不会有矛盾,也不知是谁得罪的谁,似乎总有那么点苗头暗示着两人不对盘,又都极得圣眷,难免都想成为皇帝面前的红人,自会相争。宁浩当初还不是将军,只不过是个不愿躲在宁家羽翼下,想要独自出来闯荡的无名小卒,投奔在军,一点一点做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也正是西凤帝看了这点,觉得他有实力,才会在诛杀了宁氏九族后留下了他。但那也不过是利用,利用完了又岂会留着他在皇帝枕畔让人日日不得安宁,等皇帝培育出更多的人才时,他便会越廉价,皇帝现在还肯重用他,是为西凤尚找不出如他般的军事能手。在他尚未被西凤帝蔽如弃履时,他要未雨绸缪巩固自己的势力。其实宁浩也是深知这点的吧,毕竟他和凤云殊不一样,他是外人,算做的再多,都逃不出这样的命运,所以他才会处处掣肘,又处处谨小慎微的对西凤帝卑躬屈膝。

宁浩与前皇后宁心苒是表姐弟的关系,凤云殊又是宁皇后所生,宁浩虽是宁家旁支领养的儿子,没有血缘,但也称的一声表舅。宁家原是大家族,声名显赫,在朝位高权重,只手遮天,历来的女子被纳进宫封后封妃的也不少。只可惜盛衰而哀极,荣宠到顶峰便只有颓败。皇帝枕畔岂容他人高枕安眠,他恨极宁皇后,不只因她是宁家人,更是害死他心爱之人的罪魁祸首。当年西凤帝看了前来做质子的轩辕启的母妃颜素悠。四国鼎立,各有千秋。若战,功败难定,若相安,诸国之间又都有野心。南晋虽在各国实力最强,不过是综合实力加地理位置,单独挑出来行军打仗与北魏不相下,论起骁勇又不得东燕,经济更是西凤胜一筹。经过多年战争,平息后的宁静更为珍贵,为友好相处,不再战争,南晋愿派废黜的妃子挟皇六子到西凤做质子,以示诚意。那时的轩辕启才五岁,他母妃也风华正貌,西凤帝强行将她纳入宫为妃,百般宠爱,于她却是毕生耻辱。后生下现今太子凤九天,当时还只是皇子,西凤帝被她迷了心智,执意要立九天为太子。同以嫔妃的宁心苒得知此事,岂能如了她意,原本凭宁家在朝的势力,她是皇后的不二人选。但若九天立为太子,那颜素悠势必会成为皇后。最后在百官的劝戒下,西凤帝只能以杀母立子将九天扶太子位,而颜素悠则在九天出生第九天被处死。所以才会有了九天这个名字。其实不然,九天是乳名,凤衍才是当今太子的真名,只是朝多有看不起他之人,故此自小便这么叫他。宁心苒则顺利登凤位,成为尊荣无的皇后。

其实有人猜测,当年这件事,西凤帝只是借了个由头,他不会将有宁氏血统的大皇子立为太子,反而宠幸一个没有家族势力,身份低微,卑贱下作的质子母妃。一则是忌惮宁氏势力,二则是故意要给他们看,他才是权利的主导者,他想要谁生便生要谁死便死,他才是皇帝。那么他宠幸那个女人,给她权利地位,后来又无情将她处死,则可以解释,因为他的宠爱也可见一斑。他只想利用这个女人,宣示无人可挑战他的权威。既是利用,这当的真心又有多少,皇帝的心思谁又能真猜的透呢。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西凤帝还是提拔了骁勇善战的宁浩,可能正是看出他既非真正宁家人,但又秉承了宁氏在战事饕餮的智谋,深得器重也不无道理。宁浩与大皇子走的近,或者说结党朋庇,暗扶植自是心照不宣的事。但时深日久,难保西凤帝不会忌惮宁浩手的兵权,想要除掉他也不是不可能。

众人一一下马见过凤云殊,凤云殊挥手让他们起来,说道:“表舅来找本宫,要本宫带兵协助,皆因朝夕去天觉寺也无故失踪。她的贴身丫鬟芷澜在昏迷前见到轩辕启被人追至殴打致伤,且因至今昏迷未醒,无法询问。那么说轩辕启是最后见到她们的人,又或者说他昏迷可能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假象,他为了帮某些人达成目的,受些伤本也不算什么。”他欲言又止,盯着司夜离问道:“司相不怀疑吗?”

“大皇子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所为?”司夜离淡淡笑道,他背后的月光将他笼的如梦似幻,一袭白袍素敛沉静,高华无双。他望着远处的山峦叠峰,好似无心却一语道破:“无凭无据又怎可断定是太子殿下,大皇子这话莫要到皇面前去说,皇会不高兴的。”他的温而雅是出了名的,见谁都不得罪,见谁都曲意逢迎。

“司相应当清楚轩辕启有意巴结皇弟,九天虽表面与他疏离,但私下里两人关系菲浅。不知司相可还记得去年夜宴,九天帮轩辕启在父皇面前进言几句,结果遭到父皇的训斥。轩辕启又深知九天喜欢兰晴语,早有立她为太子妃之意,如今父皇赐婚你俩,他又怎会不做点事,平白成全你俩?这不是他的作风。”

凤云殊话里挑拨的意思明显,司夜离欲不接话,但看他沉思,凤云殊便知他是信了。能在这档口截走兰晴语,公然与当朝权倾朝野的相爷为敌的,除了同样喜欢兰晴语,不肯罢休的太子,当真找不出第二人。

月影疏斜,雾霭斑驳人影散落墙角,一袭烟青色衣袍墨血重染,犹如浸在月色里的桎槁枷锁,露出森森獠牙,向他们逼近。

“谁?是人……是鬼?”人群里不知是谁吓的脸色惨白,没管住自己的嘴,尖声叫了起来。众人不禁往目光处寻声望去,几个胆小的侍卫丢掉手的兵器,战战兢兢躲到远处,早已不顾军纪,狼狈失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2.与君初识

暗夜,那个女子一头青丝凌乱披散于肩头,如黑珍珠般丝滑顺亮,如瀑布般垂至腰侧。 好似正等着哪个人绾起。被血染透的狐裘变成森寒的红,裙裾破碎不堪,露出嫩白光滑的腿腹,却是已结痂的伤痕,皮肉翻转,可怖之极。却也更衬出她肌肤胜雪,葱嫩如藕。其从腿侧滑下的血痕,分明暗示着什么他们却都是明白的。身衣衫半敞,露出水红色的肚兜。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却怎么都不肯松开。

她犹如鬼魅出现在暗夜,不知行了多久,碰到无处躲避的乞丐,见她潦倒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两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想要对她施暴,她负伤在身连逃的力气都没有,将她拖进阴暗的巷子,粗粝残怖的污垢染满双手,扒拉着她的狐裘,她惊恐之极,无奈力气敌不过他们,匆慌之下连掉落的狐裘都来不及顾,抓到什么往那些人身砸去。或许是被玉笛砸,他们吃痛松开了她,她跌撞下几次摔倒在湿滑的雪地,乞丐猥琐的捏着骨头啪啪响,等待着这只待宰羔羊挣扎,不管她怎么挣扎,在他们眼都是微乎其微的,她只是个弱小的女子。情急之下,她摸到了壁缝间的碎片,光滑的瓷碗在月光的照明下闪出锋利的锐芒,搏斗间她踹了乞丐的命根子,乞丐蹲在地嗷嗷大叫,另两个乞丐却毅然朝她扑来,她用锐片划破了那个人的喉咙却一点都不畏惧,血喷洒在她的裙裾脸,如地狱行将而来的幽灵,邪魅妖娆,勾人性命。最后那个她没有那么容易制服,腰腹间的血越染越多,体力不支的后果是挨了耳光的唇角破裂。乞丐粗粝的手沾染过毒液,划伤了她的脸,触碰她的伤口令她也染了毒,她拼死挣扎才勉强逃过,一路奔至极远都不敢回头去看。反正死一两个人在这种雪天里本便是寻常,又是乞丐,官府都不予理睬,又有谁会追究。自有人会替他们拖至乱葬岗草草埋了,至于没死的乞丐更是不会傻的将此事宣扬出去,调戏良家妇女乃是大罪,下狱是小,在狱受折磨才是大事。

宁朝夕原本藏身于西侧的屋檐下,或许司夜离早已发现了她,才一直望着她的方向,也或许在听到凤云殊指向凶手是凤九天时,因太过激动,而暴露了自己。

侍卫听到司夜离的指示,又看到她呵出的雾气,在黑暗清晰渐明,知道她不是鬼,大着胆子将她压到他们面前。

“抬起头来。”司夜离淡淡瞥眸,墨黑的眸尽是阴鸷和讥讽,面依旧是招牌的笑。

压着宁朝夕的侍卫见她无动于衷,终于不耐烦的抬手狠狠扯起她如丝般的缎发。她吃痛,勉励撑起染血的脸颊。半边脸颊浸在血水,狰狞的红色如张开的獠牙利爪,恐怖至极,恍如从水捞出的血人。半边脸颊的血水被青黛氤开,灰黑色一大块墨印在颊边,汗水粘到鬓角,合着尚未凝固的黏稠血迹滴下,分不清那是她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有几滴落在肚兜,晕染开一朵朵娇艳的花蕊,性感诱人。刚刚他们是看到了她那张毒被毁的脸,才吓成那样的。说她是人,又鬼好不到哪里去。

司夜离却并未被吓到,反而撩手将她颊边的碎发拨开,那白皙的脸此刻因血水而看不清原本的真面目。只余暗沉的眸底,如一汪深潭,清澈见底,看人时又好似能摄魂夺魄。他捏着她下颌,明明是温柔的,却教她生疼。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着一股霸气,却又笑的无害,令人无端生出如沐春风之感。且不管是不是装的,都能迷惑万千女子,单他那副倾城皮囊,和眼底的深情,教人为之疯狂。他那样露骨的打量,让她恼火的撇开头。

“朝夕?”宁浩似才认出了她,低低唤道。声音里有丝不确定,又有丝哀恸,颤抖地推开压着她的侍卫,朝她扑去。看着她形同疯妇,眼神空洞迷离,毫无焦距。出口的话又多了丝哽咽和悲愤:“夕儿,发生什么事了?你看看爹,有爹在这里,谁都不能再伤害你。”

凤云殊和众人均未见过真正的宁朝夕,他这个表妹极为害羞,连他都不待见。以前为数不多的几次宫宴,她都是躲在角落里,戴着胧纱安静到无人会注意到。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大家的眼皮底下,以这种方式令人记住。想起自己那些皇妹总有意无意捉弄她,想揭开她面纱窥探她的容貌,那些主意卑鄙拙劣,她能一次次躲过,实在不易。那一定深深伤了她的自尊,她才会从小沉默寡言。若他早点知道,他一定不会嫌弃她容貌丑陋,甚至还会保护她,不让她受这些苦。

人都是有恻隐之心的,更何况那还是他自己的表妹。凤云殊将自己身的黑貂裘解下来,替她换下那件染血的狐裘,紧紧裹住,不让别人窥视她胜雪的肌肤。

宁朝夕仿若感受到他的善意和温暖,抬眸望着他,蹹动的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说罢,反正都是多余的。她已疲累之极,今夜发生了太多事,她能勉强逃出算幸事,她都不敢想自己是怎么从地狱爬出来的。

“噢,既然是宁小姐,何不说说你今晚是去了哪里,又怎会如此狼狈憔悴,也好让我们为你讨个公道?”司夜离淡淡睨着她,言词极尽凉薄。

“宁将军,这事维系重大,不诺请皇做主?”她好歹也是官家小姐,和皇室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叶裴不敢怠慢,也不敢隐瞒。在场的人都亲见此情此景若传出去,她名誉已毁,自是要令皇帝动怒,到时不但太子妃位不保,恐怕更无法在凤都立足,连头都抬不起来。瞒是瞒不住了,只她不要想不开寻短见才好。他能做的仅能如此。

“旦听裴总领之言。”其实宁浩没有选择,叶裴既是皇帝派出的人便等于是皇帝,他也不想家丑外扬,也自知此事再无望,但他又怎能逆拂皇帝的意,到时大婚之时再查出这件事他便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还不如将此事闹大,看皇帝老子会不会为他做主,真若是他儿子所为,他便也多了个借口除去那个懦弱无为的太子,正他下怀。虽累了朝夕牵连,但朝堂的事随时都波诡云谲,谁能说的清,看谁能得到最大的利益罢了。

到是那个一直都浅淡言语之人心思缜密派人下去道:“还是先派人将事情具体了解一下也不迟。”他此话一出众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司夜离,也不知他此话何意,但此人素来严谨,会核对也不难理解,仿似唯有他做来才合情合理。

禁军领命而去。

“主子,你说这事是不是太子殿下所为?你当真信大皇子所言,他这分明是挑拨你俩,其实太子殿下喜欢兰小姐,与主子早已势成水火,他根本无需担心你会倚向太子,多此一举。”流锦说道。

宁浩和凤云殊既已寻到宁朝夕,发生的事自有西凤帝派人查明,他们也不便久留,遂带着人走了。既然从宁朝夕处得知抓她的人并未一同将兰晴语抓获,那么他们也该因着大皇子的提醒,往太子府走一趟,证实他的推测。再说,兰晴语被掳太子不可能不知,他既喜欢她又怎会不派人寻她?到目前为止除了他们的人,可未见太子的踪影,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这件事当真太子所为,只是他派去的人抓错了人,所以后来他又派人将兰晴语抓了。那么兰晴语在哪里,已不言而喻。

兰渊爱女心切,深怕她出事,司夜离将随从拨了给他,先行前去。自己则和流锦追随在后,接应前去宫请旨的叶裴,顺便再调些禁军包围太子府。那是表面的,其实他只是不想先去碰软钉子,凤云殊的心思他又岂会不知,岂能让他白白占了渔翁之利?

司夜离敛起笑意,墨黑的眸只剩阴鸷,雾霭氤氲。薄唇微撩,轻掩心事,问道:“你说呢?”

流锦挠挠头,理了理思绪,道:“主子智慧无双,又怎能料不到他们怎么想。”

“凤云殊既有此意,我们淡看好戏,岂能不成他意,这走一趟吧。”暗暮,那双丹凤眸幽深黯然,月华在背后淡淡笼罩。

太子府前堵满了人,将整个府邸愣是围个水泄不通。管家刘艮是宫里的老人了,从小服侍凤九天,待他成年便跟随他做了府的管家,两人感情亲厚,并不畏惧这阵势,派了人将府门拦住,远远地便是一片灯火通明。

“大胆,太子府也胆敢有人闯?是嫌活的太久是吧?”他厉声喝着,手下的护卫将先来的几个侍卫推搡到一边,仗着太子撑腰,根本不把兰渊他们放在眼里,嘴里骂骂咧咧。

兰渊倒是好脾气并未生气,他手下的人哪里受的这些个奴才狗仗人势的嚣张跋扈,他们是叶裴带去的禁卫军,效忠的是皇帝,太子算什么。当即拔出佩刀要向刘艮砍去,被兰渊制住。这里毕竟是太子府,在尚未找到人前,还是不要将事情闹大。兰渊到底是镇国公,心思缜密,客气道:“劳烦刘总管通报太子殿下一声,说尔等是奉命前来,只因小女失踪,不知太子殿下可否见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3.与君初识

“镇国公家小姐失踪又关太子殿下何事?莫不是镇国公以为是太子殿下将人掳了吧?你可是有证据?”这是心虚了。按理说凤九天爱屋及乌,手下的人对兰渊该敬重才是,但刘艮这般跋扈又不将他放在眼里,连声的质问,到真显得他们坦荡。

兰渊被他噎了噎,一时不好反驳。

此行的还有凤云殊,此等利益之事他又怎能落下,怕寻不到个理由来打压这位皇弟。从兰渊身后步出,刘艮见是大皇子吓得赶紧跪下,身子却不让半分,贴心护主。

“怎么,我都不能进?”凤云殊微恼,随侍的侍卫大有要下令踹门之势,蠢蠢欲动,与太子府的人对峙着。

“老奴不敢,老奴是皇派给太子殿下的贴身奴仆,深受皇恩,当尽职尽责,顾虑太子殿下安危。大皇子带这么多人恐会吓到太子府的侍婢女眷,深夜多有不便。老奴担不起这个罪责,自是等明晨禀明了皇让陛下来定夺,若是大皇子不放心自可派人把守门口,老奴绝对好酒好菜的招待着各位官爷,风霜雪寒的,别冻着才好。”刘艮说的客气,言语却半分不礼让,他可不卖凤云殊的面子。

“不用证据,搜到人便是最好的证据。”身后司夜离骑着马,踏着月光而来,看的人只当以为是天外的仙人,隽惆无双。走的近了,才猛然发现原来是当朝相爷,便又纷纷跪下行礼。

既是司夜离这般说,前来与他汇合的叶裴又拿出了西凤帝的皇谕,再不敢怠慢,让开道来。他还记得当时皇帝气得脸都绿了,只差没将桌案的奏折打落,大骂这个不孝子,为个女人竟胆大妄为。可不曾想当日他自己为掳人入宫又使过多卑劣的手段,这梁不正下梁又好到哪去。这位皇太子为人很是狠辣雷利,平日里想要抓到他的把柄可不易。凤云殊他们又何曾不是伺机等着这个机会而动,耐心没有人得过这位皇子。他也当真配得起与太子争皇位,不相伯仲。

侍卫得到命令,鱼贯而入,原本安静的府邸顿时声音四起。众人都猜测太子的下落,他许是听到了声响,气冲冲朝房里奔出,衣衫不整,身脂粉味浓郁,看来他已寝。见到司夜离他们显是有丝惊慌,在听到他们的来意时到似松了口气。让刘艮领着他们去偏厅用茶,自己随意披了件貂裘,稚嫩的脸蹙眉隆起,似在担忧似在不安,几次被茶盏烫到手,他都浑然不觉。

司夜离悄悄留意着凤九天的犹自出神,从他紧张的神情来看,想必他必有不可告人的事。或许是他太看得起他了,到真如凤云殊所言,是他所为,才会坎坷不安。

“回禀相爷,从柴房搜出了一个昏迷的女人。”侍卫见礼,将一个着狐裘的女子搀扶进殿。女子脸色惨白,衣衫到整齐,只是尚未清醒。

“语儿……”兰渊激动的冲去,将兰晴语揽在怀,怒视着凤九天,似在问你还有何话说。

凤九天脸色铁青,矢口辩驳:“这不关我的事,我根本没有派人将兰晴语抓住。如果是我做的,我又何必将人放到柴房,这么蠢被你们当场抓获?”

“你是这么蠢,以为朕老糊涂了吗,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随着走进的是西凤帝,不知是他故意等到这时才进来还是刚到,底下的人竟没有提前通报。跟在他身侧的还有满脸悲恸的宁浩。凤云殊立在角落里,待看着这场好戏。

“臣等参见吾皇……”“儿臣给父皇请安……”众人齐齐跪下,行礼。西凤帝摆摆手,让他们起来,却唯独不开口招起凤九天,他只好继续跪着。

“父皇,儿臣冤枉……”

“冤枉?你是说宁朝夕的事不是你做的,还是说兰晴语在你府搜出是朕的幻觉?”西凤帝气道:“你当真以为朕是瞎子,那他们呢?”他指了指在座的众人,众人都不敢吭声,不想被这场怒火殃及到,且皇帝在骂儿子也轮不到他们插嘴。只好安静聆听着,“你以为派人毁宁朝夕清誉,将兰晴语掳到府,朕会遂了你的意,让你立兰晴语为妃。这一切不都是你的计谋?朕倒是生了个好儿子,算盘都打到朕头来了。你若不想娶宁朝夕大可跟朕说,派人毁她名节是为不忠。兰晴语是朕钦赐于司相,你夺人妻子,置朕于何地,要朕如何对天下交代?是为不孝。你这般不忠不孝的逆子,朕当初早知还不如立云殊为太子,这些年的亲自抚育,你为了个女人这般报答朕的恩情?”他说到最后,眼眶泛红,微微站立不稳。大太监徐暮见此紧赶着搀扶皇帝入座,低声劝慰着皇帝莫气坏了身子。这是一个父亲对不争气的儿子谴责,也是对自己没有教育好他而感到心痛。

凤九天瞥了眼端站在西凤帝身侧的凤云殊,知道这局着了道已输,心想着该怎么挽回。侍卫此时再进来,战战兢兢道:“奴才回禀皇,还有一个女子。”

“什么?”众人大惊,没想到会牵涉到这么多人,待看还有什么人时,只听得传出一声惊喊:“这不是寻芳阁的清倌墨莲姑娘么。”

那女子正是从凤九天房里搜出的墨莲,同样衣衫不整,散发披肩,惊魂未定。喊着,“太子救我……救我……”泪眼迷蒙。

凤九天闭了闭眼,已无处可寻惊声处,敢情那人和自己有仇,非要置他于死地。否则又怎么敢搜去他房,他方才担心的其实是这事。

果然,西凤帝震怒,一拍桌案,斥道:“好一个悖逆忘义的忤逆子,堂堂太子竟和青楼女子厮混,你不要脸朕还要。徐暮,传朕旨意,取消婚事,赐两位小姐各一道旨意,他日朕必允她们所求。太子即日搬回东宫,太子府查封。太子府一干婢奴未阻止主子胡作非为,德行有失统统打入大牢,杖责两百。”说罢,又转身朝司夜离道:“是朕对不住你,往后莫要再提此事,朕日后定为你再寻一门好亲事。”他说的好听,这高官侯爵都在这了,恐怕也只有公主才能配的。

众人这才看着这位悲戚的男子,尚未举行婚礼妻子便被掳去,这若传出去还以为他和太子争女人。可又觉得皇帝这责罚着实太轻,他罚太子府的婢奴,是认为他们没管教好太子,但下令太子搬回皇宫,虽令太子脸无光,也算不得什么大罪。皇帝既已下旨抚慰了受害者,施恩并罚,倒寻不出什么借口来。连凤云殊看好戏的都不敢在皇帝的虎须拔毛,司夜离这个当事者又肯忍气吞声,眼看着此事便要不了了之。

“父皇……儿臣知错……儿臣知错……”凤九天爬过去抱住西凤帝的脚,此刻也管不了是不是他所为,反正皇帝信了是真。虽没有削了他的太子位,但将他身边的心腹都拨走,又让他在老子的眼皮底下过活,这让他怎能忍受这般清苦的日子。

到底是西凤帝亲自养大的儿子,他还是舍不得将他下狱,惩罚他身边的人也不过是给别人看。没想到机关算尽还是搬不倒他,看来西凤帝到真喜爱这个儿子。也不知是谁的心思盘算着,眼底露出忿恨,盯着凤九天的眸只余冰冷。

西凤帝并未理凤九天,甩开他的手,正要往门口走去。却听得一道声音,“皇,臣有一事相求。”司夜离双膝跪下,一鞠到底,头匍匐碰地。这是大礼,西凤帝停住脚步,听他继续说下去。“皇,臣想娶定远侯之女——宁朝夕。”如此宁浩再无话可说了罢。

“相爷怎能娶那个丑女呢?”那个一无是处,胆小如鼠,被人破了身的宁朝夕?这个消息好似一道晴天霹雷,炸开在凤都的大街小巷,成为百姓茶余饭后新一轮的谈资。而宁朝夕的名字也在一夜间如瘟疫般传开,她当初要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更不可思议。其实百姓并不知皇家发生的事,他们只是知道心目俊美温雅如神邸的相爷要娶妻,那微扬的能治愈人心的笑容今后只为一个女子所有,他们本心生怨怼,若是名扬天下的四大女子尚好,因那也是些可望不可及的天之骄女,若是寻常普通人,又怎能与相爷匹配?

“嘘,你别说那么大声,她好歹是小姐,若被听到,我们可都是要受罚的。”丫鬟哆嗦说道。

“怕什么,又不是我们说的,外面都这么传,凡是看过她真容的人全知道了,她是因为长得太丑所以才终日附纱,不敢见人的。”

“难怪她从不让我们近身伺候梳洗……”青碧色素霓的丫鬟偷偷附耳在两人边小声说道:“我昨日假装在她靧面的时候闯了进去,虽是一瞥,也足以见到了……她的左脸有一块绯红色的像血管一样凸起的伤疤,在眼睑下,非常吓人。”

女子执册的手滞了滞,遂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却在她本光滑的肌肤有块凸起物,长至余有近一尺,足以毁了这张脸。这是她自受伤毒后便有的,连为她治疗伤势的名医都无解,只给配了和的药压制着体内的毒性,怕是要回去再好生研究,除了难看到不致危及生命。她有些无奈的听着他们说她的壁角,恍惚间竟觉得这不是真实的。她的身份注定了她无从选择,命运不管将她推给谁,她都只能接受,因为她时刻记着自己是宁浩的女儿,为了她的父亲她什么都可以忍。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4.嫁娶阴谋

她依稀记得那惊鸿一瞥的男子,除去他毓盈卓华的出尘风姿,他的眼有寡淡、疏离、冷漠,以及似深海般的深沉……那样的眼眸太过复杂,似被一层雾霭笼罩着,纵是她善于心计也撩不开那层面纱。

“放肆,谁准你们在背后说主子坏话?”端着荷叶翠珠盘底的小盅于托盘,芷澜厉声斥责道。她才不过离开刻把功夫,他们敢胆大妄为了,也不知里面那位主有没有听到。不过便是听到了,她也当什么都没发生,她是这么随意纵容惯了,才导致他们一点规矩都没有。

几个下人是有些怕芷澜的,都知道她在这府扮演过什么角色,身份自普通下人都要高贵些,老爷小姐都待她甚为亲厚,自然不敢得罪,被斥后都喏喏地不出声,只待她走远,又露出鄙夷的神色。

推开房门,帘秉灼影,垂垂旎香,烟蔓笙炊,是为华。绣足玉掩,宝翠一双,浊莲于被,素手在侧。漫然翻书声聂停而止,被人抽走,合拢,再放于帷幔旁的小几。被迫打断思绪的那人正用怨嗔的眼眸望着她,幽怜若水,盈盈水泽,化为绕指柔。

芷澜被她那样的眼神看的受不了,恍若那真是一汪水,她会被溺毙,连连求饶道:“小姐,你别那样看我,我错了。但是你有伤在身,看书费精神,不利于伤势,恐会撑不住三日后的大婚。”手腕搅动黑色液体的瓷碗啪啪滴落两颗晶莹的泪珠。

女子抬头看着这个先一秒还安好的柔弱美人,后一秒怎么哽咽的泣不成声了?她到是有些无所谓,不是没听到在她闺房外嚼舌根的丫鬟仆人,他们虽是伺候着她这个病主子,却是对她常年不在府极为陌生,又因她喜静都将他们远远遣在门外,他们难免对她放肆些,也有些无所顾忌的谈论着坊间的流言谩骂。

“三日后吗?”她恍恍而问。时日竟过的这般快,她明明已经早准备好了,为何还会有不安和……茫然?

芷澜敛住泪意,将捣凉的药碗递给宁朝夕,重重点头,“老爷说让我做你的陪嫁丫鬟。”

接药碗的手顿了顿,白皙的手背被溅出黑色黏稠的药汁灼了几滴,宁朝夕盯着手背的黑点,歉然哑声道:“芷澜,你我二人自小便在一处,情如姐妹,你也最是清楚我的脾性和生活习惯,所以当初爹才会选择了你。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你没有必要再追随着我,你为我做的够多了,如果你愿意……”

她的话被芷澜截停,“我不愿意。小姐,你不用赶我,我不会走的,我从被卖进宁府的那天起只把这里当成是我的家,老爷让我跟着你,我一辈子都是你的丫鬟,到死那天为止。更何况,如果不是小姐护着我,当初什么都不懂的我早被府管家打死了,芷澜虽是奴婢,却也知道受人于恩要结草衔环。况且为了那个秘密老爷也不会同意放我走的,只有我在小姐身边,小姐才最安全。”

耐不过芷澜的坚持,她也作罢,反正她对凤都不熟,许多事还需要她来指点着。吹了吹药碗苦稠的汤汁,皱眉喝下,砸了砸舌,她还真是极其讨厌这东西。

望着那张平静带着娇俏的脸,芷澜的心里越是忍不住的悲伤。普通人碰到这类事都是要死不活,更何况是他们这种官宦的显赫人家。小姐却好像对破身无所谓的样子,女子贞洁最是重要,相爷虽要娶小姐,正常人都是不愿背负这顶耻辱的帽子,又遑论是全西凤都在耻笑的女子。便是嫁过去,小姐往后的生活又该怎么过下去,面对着世人的嘲笑,相爷真的能不介意,爱护小姐吗?怕是小姐心里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她认命,把苦楚埋藏在心底,用笑去化解云淡风轻,那样的小姐坚强的令人心疼。两个南辕北辙不曾见过面的人哪谈得感情之说,多半也是相爷有着其他的目的,她觉得沦为棋子的小姐好可怜,她会保护着小姐,绝不再让别人欺负她。小丫鬟在心里暗暗发誓。

指腹敲了敲芷澜的额头,将空碗递给她,“我不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用同情我,这件事我迟早会弄清楚,只是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克服恐惧坦然面对。我们要在一件事发生的时候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若努力过了依然改变不了结局,那只能说明那条必定是我要走的路,无论绕过几个弯都会经过的坎,跨过去,你会看到一切都没有因你而变化,每个人都在过着自己平凡的日子。遗忘是人的通病,而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我还来不及去感伤,怕时间过得太快,眨眼已过一世,却徒然发现自己一味的在做一件事,我不想有遗憾。”我还没有好好爱过一个人,有太多的不明白,有太多的牵挂放不下,我前十几年的人生有太多的留白,那里只有黑和白,我想知道是否还会有其他的颜色,所以我想活下去,那样顽强的信念,怎还敌不过其他微不足道的小事呢?而芷澜,总有一天你会懂的,如果到了那天期望你还能如现在般单纯的信任着我。

阙仙楼,这是凤都最大的酒肆,临飘渺湖而建,依是淳淳湖水沿窗而过,远处湖心翠亭如一禺盛开的莲花般绽放,湖岸四周围袅着嫩藕粉色的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微风细抚,花瓣在空旖旎旋转,轻坠于湖面,湖水粼粼波光,似一层层粉红的波霞,烟霞十里,迤逦风光,哪是海市蜃楼可拟。只羡鸳鸯不羡仙,便是神仙都要为这烟波的桃林蹙足,来一壶美酒,慵懒地栖息在这大好日光里——此楼由此得名。

因阙仙楼位置极好,顾能一饱这天壑三大美景之一的眼福,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再看阙仙楼的布置,雅致清新,脱俗大气。瑶台名伶舞姬相继表演着,泠泠妙音响绝于耳,醉湖三日焉不息余韵。据说坊间曾有秘闻,阙仙楼之所以能如此闻名大造,全是仿造了被尘埃掩埋在历史残埂断壁的望江楼,只因那个名字是个禁忌,久而久之便无人再提起,也忘了当初望江楼的影响有多远,只依稀从阙仙楼今日的成不难看出那三个字背后的强大。

此时瑶台下雀声四起,热闹非凡。众人不由好望去,只见一楼的高台隐隐见于一位女子,风华绝代,美艳动人,妖娆的身姿裹着曳地纱裙,鬓角的步摇随着她指尖的翻飞悠扬起乐。那人不是兰晴语又是谁?她着一身红色霓裳,手覆彩帛,坐在一架瑶琴前,那架瑶琴正是当世名琴——凤凰于飞。据说这架琴正如它的名一样,琴音清曼脱俗,婉转低回——那是多少人渴望而不可求的。

他的手静静附于廊柱下,琴音却已响起,是《雨霖铃》。这首歌表达了女子对爱郎的祝福,对两人有缘无分的感情叹息的失落,又对命运无奈的悲惋。她弹的很好,对凤凰于飞驾驭娴熟,显然是一直在运用。偶抬头不经意间撩眸掠过楼的男子,似哀婉似怨嗔,又似绵绵情意赋予其。

“六哥,一切准备妥当,南晋那边潇然已经将人接应到了,西凤边境有唐枫把守着,一路都毫无差池,边疆口也未见南晋的追兵,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定能将人安全的送到你身边,你放心吧,保管万无一失。”绯衣女子恻然道,半个身子倚在栅栏外,双手擎着浮聚在栏的彩带,缎面翠桃粉的绣鞋在空涤涤荡荡来回的舞动,好一番风流洒脱。

“那边呢?”男子淡淡侧首问身后的人。

“皇届时会亲自为您主办婚礼,因婚礼盛大,又深受皇恩,仅次于国婚,故各国使臣都会前往送贺礼,皇特此浩恩婚礼当日都城城门销禁一晚,那时rén liu复杂,便是最好的时机。”那人慢吞吞说道,削尖的嗓子刻意压低了几分,低眉顺目作小伏状,身的衣衫却是普通百姓都望尘莫及的绸缎样式,华贵又不张扬,低调又彰显着身份。

“主子,若是皇不同意这门婚事您预备怎么办?”当时千钧一发,那件事闹之如斯地步,只怕所有的事都要功亏一篑,他却灵机应变,化险为夷,令人不得不佩服此人的智谋。

男子清隽的侧脸凝望着瑶台筹光绰影的陇纱,指尖轻扣着栏沿,烟雨浩澜那张被鲜血交织的脸浮现,女子无助孤弱又坚韧的望着他。可惜,他从来不是任何人的浮木,他只会将人推进深渊,却不会解救,所以是命运将你推给我,而非是我要拉你下地狱。

他缓慢轻启檀口,说出的话阴鸷冷狠:“不让自己有退路,别人便也无路可退。”西凤帝向来深知他和宁浩有过节,他娶宁浩的女儿不会有别的阴谋,除了帮助西凤帝解决麻烦外,又能掣肘着宁浩,一举数得。于他,这场婚姻势在必行,娶一个不讨厌的人最好,至少能好对付一些,最坏的结果是拿了个烫手山芋——其实不管道路多么曲折,通向他所要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又或许找一个懦弱,被万民唾弃的女人更好,这样的女人过于自卑,他好掌控,她也绝对没有颜面纠缠他,毕竟是他帮她脱离的苦海,免于流言的唾骂。

“伯恒,在闹洞房这一环节我会假借醉酒,亲自去都城城门接人,送往安全的地方。只这一环节有太多的变数,皇恐会早行离开,你只需拖住三公主,她要闹你便让她闹,皇宠爱公主,自不会弃之不顾,到时府由你全权负责。”

“主子,使不得,离这最近的是云州,云州来凤都路途遥远,便是汗血宝马不停歇的赶路走捷径,也需从水路走方一天一夜才到,万一这途消息走漏风声,又或者那边走的慢了,都可能惊动凤都里的人,到时您无法在皇面前交代,这件事也会构成您的把柄,那边的主子更会受此牵连。”

“六哥,都城城门有我守着,我会亲自将人送到的,那边也有接应,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时候你出去只会更危险,也将事情复杂化。”

“主子,只是偷运个人,这艰难的事我们都做过,您怎么反倒不安了?”他可是很少看到自己的主子神情如此肃容,平日若是泰山崩于前他怕也能谈笑风生,只怪乎那人确不是简单之人。

众皆劝说无果,他的声音如他出尘的风姿般飘渺无定,惧是无法深信会是这样的人说出,心皆不无震颤。

“她只有见到我才能心安,我亦如此。”他说这话时眉梢深情柔和,恍如只那人方能令他动容,任他深之重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5.嫁娶阴谋

翌日,二月初二

因着昨夜下了场大雪,却在晨曦微亮时放了晴。薄暮将银色的世界染成一片绯红,暗夜尽退,日光透亮,天边竟笼了一层淡淡的云彩,七色绚丽。

静谧的庭院陆续传来走动声,窸窸窣窣往她住的方向而来。她深知即将要发生的事,私心里却不想起来,翻了个身又睡去。她对声音的辨识度很敏感,只要有轻微的响动她会睡不着,赖着不肯起的原因主要还是小女儿的待嫁心态。即便她再怎么豁达,不介意别人的谩骂,也不理睬别人冷嘲热讽的眼光,她的内心里还是会有伤怀,毕竟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宁可躲在房里养伤,也不想让贬责声扰了自己的清净。芷澜最是体贴她的,自不会让不该有的声音出现。冬日清冷,连斑驳的光影都照不进她心底,她只想蜷在软榻翻翻话本子,自在逍遥似神仙。好日子总是短暂的,该来的总会来。

睡在外榻的芷澜早早便已起来,因惦记着她伤势未好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好,想让她多睡一会,尽量小声的不发出响动,直到敲门声响起,她一股脑儿从椅子弹跳起,才晃觉不管他们多么不想时间过去,它依旧会不停歇的启动婚礼的节奏。

“小姐,该起床了,奴婢带人来为您梳洗更衣。”门外老嬷嬷扣着门锁,轻声唤道。

芷澜步前想去开门,宁朝夕却猛地从床坐起,凝视着她,眼底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是芷澜无法读懂的。她一时怔仲,老嬷嬷的敲门声又接着响起,“小姐,皇派了宫里的青荷姑姑来为您妆,小姐请快些开门,莫让人久等。”老嬷嬷据说是宁浩的乳娘,因年事高,平日里在府里是颐养天年,宁浩又特地拨了个小丫鬟伺候着她。宁朝夕又是子孙辈的,虽是主子,对这位老人却极是尊重,都会礼让她三分。因着宁朝夕大婚,宁浩特意让这位德高望重的人来为宁朝夕梳头,望能盼个好彩头。

宁朝夕将脸往塌里侧了侧,她的自尊心不允许被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西凤帝这是隆恩,她虽当不太子妃,可这婚礼的隆重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不知西凤帝这是出于什么心理,司夜离仅仅是一朝的相爷,而她不过是个将军的女儿,又怎么劳烦宫的嬷嬷来妆,这不亚于公主的风光,也只有公主才能享受此待遇。

芷澜经得宁朝夕的首肯才将门打开。老嬷嬷带着一众丫鬟仆妇,手皆拿着绫罗绸缎、珍宝首饰、喜服喜鞋、喜饼喜果等鱼贯而入。未等宁朝夕开口,他们都自觉的拿着大红色的绸缎将她房里原本的颜色换成喜庆靓丽的颜色,又将大红的喜字贴在窗棂、床头、瓷瓶、桌角等处,动作迅速敏捷,并无人向她客套寒暄恭喜之意。宁朝夕这才注意到老嬷嬷身边的那位衣着不同于他人,年纪稍长,肤色细腻匀称的瓜子脸美人是她口的青荷姑姑。

她起身盈盈施于一礼,既不显怠慢,又不会太过贵重,分寸拿捏的恰好。青荷姑姑见她端庄得体、仪止不凡,虽在粗粗瞥见女子的面容时被震惊到,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到不会因此而慌乱阵脚,失了礼数,只是觉得可惜,这样的人若是做太子妃,必不会于其他女子般搅起腥风血雨。青荷姑姑同样回以一礼。宁朝夕请老嬷嬷和青荷姑姑座,芷澜奉茶,青荷姑姑却推托道:“宁小姐,时辰不早,奴婢为您妆吧。”

小轩窗,独染妆,谁家女儿鬓钗霜,龙凤双烛映容光。

她望着铜镜被烛火交织得如火如荼的女子,素白的执衣下重伤的身子被裹进厚沉繁琐的喜服,压得伤口隐隐作痛。喜服绣着鸾鸟朝贺,用隐线一针一针勾勒得翩然生动,栩栩如生,如万鸟齐飞,百花盛放般活灵活现。他们又为她在腰间覆赤红的璎珞结,配以纯碧色的翡翠,雕以祥云的图纹,环佩以行走间昭告新妇之用。璎珞结乃夫妻各执一双,图纹样式或材质均根据自己的喜好而定,她的璎珞结便是司夜离准备好在纳彩的时候一并送来的。璎珞携姻缘,结生白首。待夫妻喝过合卺酒后,由喜娘将各自斩落的束发共放于锦盒,便是喜结良缘之证。

苍白的病容未被刺眼的红挤出一抹血色,反越渐憔悴,她不舒服的咳了咳。青荷姑姑为她扑粉的手滞了滞,宁朝夕的事在凤都几乎无人不知晓,只都忽略了她受伤一事,由此看来她似乎真伤的不轻,到难为她能忍耐这里三层外三层重达十几斤的喜服而一声不吭。青荷姑姑道:“小姐需要歇息一下吗?”她望了望铜镜怔怔出神的女子,有种傲视遗立的绝美,静然犹如暗香袅袅袭来,芬芳惑人。青荷竟然觉得这张被毁容的脸丝毫无损女子的气质,立于这份迷醉人心的美外是完全可以忽略的。

宁朝夕淡淡回道:“无妨,姑姑请继续。”她轻柔的嗓音如清泉滴水般清脆动听,婉约如天籁。虽是疲累,却丝毫不见懒态,依笔直端坐着,像个毫无生气的瓷娃娃般任他们摆弄。

心底竟衍生出一股心疼的感觉,为这个女子倔强而坚忍的高傲,也为她纤弱的身体却还不想拖累他们的心动容。为了能让她尽早解脱,青荷让老嬷嬷一起,两个人分工会较快。老嬷嬷毕竟老了,眼神不是很好,将她散落于地乌黑透亮的青丝硬生生扯来扯去,她疼得咬紧唇壁,偏偏青丝太长的后果是摆弄起来并不容易。老嬷嬷用古旧的桃木梳一点一点熨帖平整,口喃喃道:“这把梳子还是老婆子当年出嫁时的嫁妆,家里穷没有什么可给我的,爹用桃木雕了把梳子,赠给了我。阿爹说自古桃花风流多情,便是象征情爱之花。老婆子虽不知情爱是什么,却也和老头子相伴走过几十载,在我尚未被将军接到府居住时,便是给新娘头为生,凡是经我手的女子必定夫妻和睦,相伴到老。”

老嬷嬷乐呵呵的说着她的往事,边吹嘘桃木梳如何厉害云云,青荷姑姑也在旁笑呵呵的附和她,气氛融洽,连旁边肃穆整理屋子的小婢子都忍不住过来凑热闹。

“小姐的墨发生的真美……”丫鬟拍马屁道。

“去去去,少在这阿谀奉承,以前怎么不见你说呀,你是第一次见到吗?”芷澜和另一仆妇正在铺床,将喜被和云果洒在床,听小丫鬟这么说吐槽道,惹得人家好不意思,小脸俏生生尴尬的染两朵红云,马屁被拆穿了。

“小喧说的没错,小姐的墨发是老婆子梳了一辈子头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柔滑的,捏在手心如触到了云端,都舍不得将这么好的发质绾起来,好让别人都来瞧瞧。这新姑爷好福气呀,能娶到我们小姐这样的女子……”老嬷嬷一旦打开话匣子停不下来,一个人絮絮叨叨说着,宁朝夕也不恼,安然听她说着,偶尔冲着她笑笑。

青荷姑姑何等聪明之人,慧眼识灵,这般灵气的女子只需淡妆便能将她五官修饰完好,黛浅梨妆薄,唇描赤砂,执笔凝着宁朝夕左侧脸颊那块凸起物,似不知怎么开口才能不戳到人家的痛处,想了想又觉得不管找什么理由说都不妥,不诺直接说:“小姐,奴婢为您画个落霞妆吧。”

落霞宛似有红梅之态,隐而不扬,娇而不媚,总是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哀婉而凄凉。红梅落雪,飘逸娴雅,端得仪态万千,集万丈红尘于指尖,流沙捻转任逍遥。

把玩着琉璃珊瑚珠串的纤白指骨轻磕了磕,不着痕迹的避开,颔首道:“劳姑姑费心,姑姑有心了,芷澜替我将青天碧玺耳钏送给姑姑,还望姑姑笑纳,朝夕定不忘姑姑的提点,铭记皇的皇恩浩荡。”铜镜映出她疏浅的笑,峨眉弯弯,肤若凝脂,眸光盈动,恍若碧潭的一波幽泉,能将人深深吸附进去。

青荷同以一笑回之,也不推辞芷澜递过的蓝色锦盒,锦盒有着沉甸甸的物品。宁朝夕读懂了她的意思,才会赏赐这么贵重的物品,她收下也是为和她达成共识,这份心照不宣只有聪明的人方能领会。譬如芷澜,她干瞪着眼瞅着青荷姑姑手的赐品,半天没想明白,为何青荷姑姑提议给小姐化个落霞妆便能得到如此丰厚的赏赐?难不成这个落霞妆能恢复小姐的容貌那么厉害?她挠了挠头。

正这时,听得老嬷嬷嗔怪道:“吓,我老婆子一辈子第一次见到这种事……”她的一只手抓着桃木梳滞留在半空,另一只手尚掬着宁朝夕的一缕发丝,咋咋呼呼下引得满屋子融洽的气氛顿时跌落几度,都以为发生了何事,这种吉庆的日子最怕大呼小叫,深怕有不吉祥的事毁了这份喜庆,惊恐地望向老嬷嬷。老嬷嬷讪讪地道:“没事,没事,老婆子是看到小姐头顶有个罗云旋,很是稀罕。”

“什么是罗云旋?”小侍婢们都好的伸头观望,想一窥究竟这到底是何稀罕物能引老嬷嬷如此失态。

“罗云旋么?”青荷姑姑呢喃自语道。心里猛地一惊,竟不觉太大力拉扯着宁朝夕的长发,她被扯得生疼,只能勉力仰头,以一种怪的姿势对着天花板。

“老婆子曾听说前皇后头顶便有这个罗云旋……”

老嬷嬷的手被青荷姑姑骤然的拽紧,她有些莫名地望着青荷姑姑,只听青荷道:“罗云旋顾名思义是两个螺形状的旋相生而偎,无甚稀的,你们还小,这天下没见过的事多着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6.嫁娶阴谋

“咳咳。 ”刺耳的咳嗽声突兀地打断了老嬷嬷的话,随之从房门口走进气冠如云,身袍绛黑的男子,沉肃的面容是他一贯有的表情,步履闲态,到并不似那些个闲散贵胄的富态,也不似他们那般显得贵气凌人,反到是极其普通寻常的样子,只常年打仗习武反是一身精干。众皆一一对宁浩请过安,他抬手示意遣他们下去。

青荷姑姑偷偷打量了下,这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在女儿出嫁之际并不似如传闻的欢愉,至少不该是这样凝重的表情,活像是要赶赴杀场。整个侯府也装饰的太过素雅,里里外外虽都张贴了喜字,却并不见有多么喜气,连往来的宾客都不多。在宁氏这边的亲戚本寥寥无几,宁浩做事也是极为低调的人,除了兵部这边的武官,几乎都不见官,也不知是宁朝夕原本被人羞辱这件事觉得不光彩还是想在西凤帝面前刻意表现一番。朱漆色古重的木门将青荷姑姑最后的一丝光线遮挡住,浓密漆黑的长睫毛同时磕睑住乌墨的瞳眸,遮住那片如深潭般晶亮的眼底。

“阿爹。”朝夕唤道,从铜镜能看到宁浩随着薄透的光线一步步缓缓朝她走来,在离她几步之隔时却又停下,肃穆的眼底未见任何波澜,反是沉肃道:“夕儿,这是你选择的路。”他意有所指,却未点破。

朝夕沉下眼睑,敛去绝美华光下的期翼,她还在盼许什么,还在祈求什么。她想要的关爱从未有过,她想要的祝福不可能出自他的口。这个父亲至她不过陌生至极,她还能指望从他口说出些什么呢。从她在尚未懂事,懵懂时便因他的一句话背井离家十数载,她不该回来找回自己的身份的,哪怕去天涯海角流浪,只是当真这么做了又何以平她心底的遗憾呢?她会义无反顾的做这个抉择,真的是要尽未尽的孝道,思念故土的亲人吗,还是私心里她其实从未放弃,忘记那个童年里的美梦呢?

大红色的喜服映衬着她的脸苍白如纸,墨缎的发丝垂坠在肩头,双唇抿紧,一个字都反驳不了。微瞌的眸底宣泄不出任何情绪,指尖红绸缎却显得凌乱而皱褶。宁浩自是看出了她不经意的举动,微不可查的叹息道:“是阿爹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许多委屈。你也知道阿爹从不与人为敌,但这官场的事并非因你良善而不招人妒忌惦记着的,你需谨记自己的身份,不管你是嫁于谁,你的身都流着宁氏的血,对方也会因此谨记一生,这是身在官场铁血的教训。阿爹不求你此生能大富大贵,若你受任何委屈,阿爹也绝不放过伤害你之人,宁府的大门将会永远为你打开着。便是阿爹自你婚后领旨前往边境铲平东燕的滋扰,也留了人在你身边护着你,若你有事也可遣人回禀我。”将她耳鬓的碎发拨至耳后,铜镜女子肤色细腻,在胭脂的映衬娇俏羞涩,如春风十里牡丹盛开般夺人心扉。带着淡淡温度的掌心隔着衣裳传来热量,按着她双肩的指腹坚定有力。

朝夕细细地揣摩着宁浩话里的意思,他更多的是想告诉她,无论她嫁于何人,终摆脱不了自己的出身,既是如此那她该明白,她的荣辱和利益是关系她母家的切身权利,让她不要站错立场,若是相府将来有威胁到宁府之事,她身为宁氏的女儿,定当帮着自家。其实变相的让她监视着相府的一举一动,好让宁浩能做好应对良策。

但正如宁浩说的,她没有选择,与其相信一个看似温柔雍雅,矜贵无害却未必不是绵里藏针,腹蜜裹毒让她举步维艰的人要好的多。她不可轻易托付真心,至少在这尔虞我诈的官场,是不会找到她想要的纯粹感情。

大红缎锦的盖头遮住了她最后的光线。宁浩亲手为她绾起发丝,又携着她去宗堂拜别先人,此后的过程异常严肃,不复先前般恣意笑闹,气氛却依是融融的。青荷身为宫的姑姑,虽说是禀着皇帝的旨意,私下里能做到尽心尽力却是难得,这也是他们之间无形的一种默契。

待一切装扮妥当,已是天明时分。朗空万里晴云绵绵,白如圣洁的昭光铺洒在大地间,尤如为她披最好的嫁衣,送最诚挚的祝福。凤都的百姓也都视为祥兆,都说相爷大婚,连天空都放晴。朝夕挑起红盖头一角,贪恋的望着暮色的远空,过了今天,身份不同,她的心境是否也会不同呢?不管怎么变化,前路有多艰辛,都不会改变她回来的初衷,这一点,是她坚持下去的理由。

巳时三刻,府外的大街鞭炮声开始绵延不绝地响彻在九霄云里,锣鼓声震天,隐约还能听见数十匹马车擂动的铁蹄嘀嗒声,往同一个方向前进,整齐而规律。

芷澜以为她是等不及要见新郎官,娇嗔的替她将红盖头捂的严实。府的宾客早罗列两排恭候着门口,府门敞开,宁浩端坐高堂,旁边虚设的便是她仙逝已久的娘亲之位。朝夕在侧面的檀木椅坐了许久,外面的锣鼓声便是响了多久。满室宾客围挤着先是从恭贺到小声的议论,到最后有几个胆大的直接不客气的驳她面子质问身边的人:“这时辰都快过了,迎亲的花轿也早候着了,怎么是不见新郎官的身影?”

“我刚刚听说新郎官根本没随迎亲的队伍前来,这排场是大是气派,可这人不来,还怎么迎亲啊?”挨着朝夕最近的两人小声嘀咕着,阴测测地笑得好不欢乐,仿似怕她没听见,又故意去与另一人说。时间点滴过去,迎亲的列队依在门口敲锣打鼓,却是无一人进来解释,有眼尖的发现随着相爷身边的亲信竟是无人前来。十里红妆铺陈着凤都大街好不热闹,围观的百姓多是以嘲笑或鄙夷的态度,把街道两边的店铺围得水泄不通。

朝夕微不可闻的将掩在红袖下的指尖点点拽紧,她能忍得别人不能忍之痛,并不代表她是好欺负的。这般的羞辱人便是那个男子想要娶她的目的?可这是皇帝赐的婚,他这么公然的藐视王权,是想向皇帝宣战?这么想着,拽紧的手指一根根的松开了,她忽然想看看这个男子究竟想做什么。那个人太过高深莫测,无端的令她全身颤栗,却又说不出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毕竟他什么都没有对她做过,仅此只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罢了。

宁浩可不是这么想的,司夜离这么做岂止是驳了他的面子,那是直接向他宣战,且不要说他能吞下这口气,便是以武将为首的官员都言语间颇有微词,指责相爷这是欺人太甚。宁浩冷眼看着堂下同僚的苦心劝诫,又直言要去皇帝面前参司夜离一本,好为他们讨个公道。武官的严词厉色颇得宁浩心意,只他纹丝不动自有他的深意,他也巴不得他们闹起来,于司夜离无任何好处。况且这么大件事搁西凤帝面前他不可能不知,皇帝既然知道又置之不管任事态发展下去自然有他的道理,那么他又何必阻止,且不看看他们搞的把戏呢?既然他在他们面前一直都扮演着卑躬屈膝、忍气吞声的角色,该演到底,那样得到了同情,也更显示出皇室的刻薄寡情。

午时一刻伊始,在满堂的宾客等得不耐烦时,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城门的大街掠过快马加鞭的马蹄声,一快一慢,一前一后,火速往宁府的方向前进。同时宁浩暗地里派去打探消息的暗哨也悄悄混入厅堂,急速地在宁浩掩袖的手心写了两个字“灾变”。宁浩理了理宽大的袖袍,静默端坐,心底了然,面仍是一幅悲愤的神情。这些微小的举动在乱哄哄的宾客并不显眼,几十数双眼都巴巴地朝着暗红朱漆的高耸门槛往外望,全副心思都在今日的主角身,看好戏者有之,想沾染相爷绝世美貌者有之,唯有那个被人遗忘了的另一主角无人问津。所以也无人发现宁朝夕用手撑着红盖头,静静凝视着这世间百态。她习惯了将自己置身事外,方能冷静的看清事态的发展。像这件事,她依是能将自己当成局外人。

这样的人,究竟是怎样聪慧绝伦,不显山不露水,在那份深藏不露下还有多少是不为人知,与世人的传言相违背的呢?

人群隐隐有道锐利的光线如芒在背,隐有怨恨隐有嫉妒,眼神毒辣又隐忍,但仅仅是一瞬便转而消失不见。等到朝夕察觉出有异样想一探究竟是,却是怎么都找不到。她在人群梭巡一圈,众人无不皆是互相交头接耳,哪里来什么怨恨嫉妒,莫不是她眼花看错了吧。

“小姐,小姐……”芷澜唤了朝夕好几声,见她仍在出神状态,无奈眼看着门口率先进来的两人已跨过门槛,索性将朝夕的盖头掀落。小姐这般真是太失礼了,若是让人看到她的芳容,那可是悖了相爷的面子,万不能未嫁过去这两人到先磕了。

走在前头的男子着西凤宝红色军装,威风凛凛,肃杀萧瑟,刚直威严。后者则是穿一身宫装的太监,两人一前一后下跪给宁浩行礼。这二人正是叶裴和徐暮,乍然一看各自的着装,也能看出他们从何处来,宁浩自不能怠慢从宫而来的徐暮。徐暮宣旨道:“奉皇口谕,南城门近郊围聚了一批黔郡北的灾民,皆是想来一瞻相爷大婚的,这件事本是相爷的处理范畴,因怕灾民发生bào luàn,朕思前想后深觉宁爱卿定能明白朕的苦心,故特让司相前去解决此事。”徐暮说完又感慨道:“皇心系黎民百姓,还请宁将军体谅司相的不得已,将儿女私情暂放一边,待司相解决好此事,再来恭迎宁小姐,万望宁小姐海涵。”徐暮说得客气,既是代表了西凤帝晓之以理,又以自己的立场动之以情,纵是宁浩再有火气也无处发泄。

被徐暮如此一说,底下的武官到是也无话可说了,只能讪讪地互相回望着。徐暮任务完成,这才想起与他一同前来的叶裴,方问道:“你这小儿不是奉旨护卫司相去了么,又来作何?”众皆这才齐刷刷望向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年轻男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7.嫁娶阴谋

叶裴被几十数双眼盯得甚为尴尬,抚额叹息,表情尤为狰狞,引得徐暮暗下不由啧啧感叹,他也有被逼着杆子的时候,真是唯有相爷能出此招。 且看叶裴为难道:“司相……让我来迎娶宁小姐。”他一气说完,直勾勾盯着被红纱笼罩的盖头,盖头底下是她纹丝不动的优美下颌,绷紧着那张曾经的绝世容颜,眸底森寒如水,静默如波。

“啊?”不知是谁到抽了一口冷气,打破了这安静得连针掉落都能听得见的花厅,被叶裴带来的消息震慑的众人这才缓过神来,也有胆大的直接厉声质问道:“相爷不来我们可以理解,也可以等,但你怎么能代替相爷来娶亲,这要传出去,宁小姐到底是嫁谁?”

“是,说什么都不能随便让新娘子花轿,这让侯爷府的面子往哪搁?”众人你一句我一言,场面有些失控。彼此都显得极为难堪,若再下去,估计这场婚礼要变成全城的笑话了。

叶裴颇为无奈的解释道:“司相说他是按照他们家乡的风俗来迎娶宁小姐,已在花轿内准备了一只雄鸳鸯,并非是在下。我只是负责将宁小姐抱入花轿内,这个过程只能由在下来代劳。”这个风俗在西凤过去的百年历史都未曾见到过,莫说是荒唐,也对新娘极为不尊重,但确实从一些边陲小国听说过,不知是真是假,据说是极为隆重的。这么一想,相爷确实是极为重视这场婚礼,对宁朝夕也是尊重的,这迫于无奈也是能理解的。有些不明所以的人被司夜离这一举动早感化,哪还记得先前差点要销毁相爷在百姓良好的印象。

可司夜离是何人?自有能为他说话之人想要巴结着,“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相爷见多识广,自是我们常人不能,便是相爷说是家乡风俗定当错不了,怕是没有又何妨不能开创个先例呢?!指不定往后还有多少人会效仿呢。”

“对、对、对,若是在国事与家事间能做个平衡,岂不也是美事一桩,何须计较那么多,相信宁将军也不是没有度量之人吧?!”

宁浩经人一说只能尴尬的点头附和,被堵得哑口无言,没想到司夜离轻易能将这场干戈化为玉帛,当真不负他的美誉,同时又赢得了赞扬。这个过去宁浩从不放在眼里的人,或许并不见得有多大的本事,至少在阵杀敌这种真刀实qiāng的打斗未必有一分胜算,这也是为何在西凤武官往往官在朝更有地位的体现。西凤不南晋人来得会舞弄墨,也不东燕与北魏那样民风粗犷,反倒是介于两者之间。据闻西凤早在百年前是移民而来,便是融汇了各国的化,骨子里却还是深深明白,只有真刀实干才能保卫自己的家园。所以西凤的皇室会重用有谋略智慧之人,却是武官的地位更凌驾于臣,且这地位至少在又一个百年里都未必能撼动。这也为何是皇帝既重用武官,又忌惮武官的症结所在。只因在这个动荡的乱世没有结束前,谁都无法真正放下心来。司夜离仅会靠他那副皮相惑乱人心,仅靠嘴皮子功夫,假装清高,偶尔鼓动西凤帝两句外,还能有什么令人畏惧的?至少在武官方面都不会买司相的帐,与他面和心不合。若不是这次的丑闻是牵涉到皇室,又是西凤帝亲下的婚谕,他们又怎么压得下这口气。而这次司夜离胆敢当着全凤都百姓的面给宁浩难堪,不知是否也是仗着西凤帝撑腰,但徐暮和叶裴都是皇帝的人,在没弄清楚前,他们不敢与司夜离叫嚣。司夜离得了美名,他们若惹事,只会成为众矢之的。武官们这才觉得司相这人不简单,极其阴险,都不由惊惧,尚不能得罪他。

叶裴唇角溢出浅淡的笑意,这些司夜离早和他分析过,这些武官都是老臣,自持甚高,前怕虎后怕狼,唯有宁浩带着,除非宁浩不肯罢休,否则这事闹不了。这次宁浩吃了大亏,但他也是个阴险的小人,不会在面表现出来,事后背地里使暗桩是他惯用的招数,与其被宁浩忌惮着,不如直接挑明,他也不敢对他怎样,反正次出计退兵之策早有端倪,若避无可避,交锋是迟早的事。他不喜欢成为被动,这场无声的战役旦看谁先下手为强,抢占先锋,方有可胜之机。

“宁小姐。”叶裴挪步到朝夕身边,轻声试探道:“不知小姐可否愿意让在下抱您?”

朝夕只能从绯靡色盖头下露出的一方视线看出男子黑色的皂靴,针线纳的布料缝合包裹着这双合称的脚,同是武将却并未见有练武衍生的脏乱。她对这个人的印象不深,只那次匆匆瞥过一眼,凭着感觉大致想象得出个轮廓,那是能给人温暖的一双眼眸。如果将手交给他,那么这一切终将成定局;如果她退缩了,将是整个宁府不止与司相为敌,而是与西凤为敌。她做不了这个罪人,便只能委屈自己。好一个司相,算得一个好计谋,演的一出好戏。

“小姐。”朝夕的脚刚挪出去半步便被芷澜拽住,她的力气甚大,捏得红绸缎都现了褶皱。芷澜着急道:“司相欺人太甚,他这么做让小姐丢尽颜面,小姐咱别嫁了,便是在宁府孤独终老都在相府受欺负强。”她说着说着止不住嘤嘤哭泣起来。芷澜这一哭在场的人也难免同情起朝夕,不免小声嘀咕着说司夜离这么做确实有欠妥当,但一时间竟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夕儿……”宁浩迟疑着开口,“你若……”他的话被朝夕接了下去:“爹,无碍。”她声音轻若无骨,柔和不失坚硬,音线优美动听,宛若清河的溪水淳淳流淌。许是被她干净婉约的声音感染,花厅内顿现一片静宁,都屏息聆听她接下来的话。

朝夕轻拍了拍芷澜的手,唇角微弯,从某个角度能看到她做这个姿势时带着的,对整个天下俾倪的傲气,和对命运抗争不服输的那股韧劲。她倒想看看,那个男人究竟还能玩出什么把戏,他那么想把人玩在指掌间,她若拒绝,这场好戏又该怎么继续下去?

“爹,夕儿既不为了宁府,也不为了圣谕。像相爷这般的美男子,是每个西凤女子的梦想,既是梦想,在实现梦想的过程受一些委屈算什么,至少从今后我是相爷唯一明媒正娶的妻子。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放弃呢?”朝夕这一半带嘲讽半强悍的语气震煞了在场的每个人,也彻底让尚抱着一丝希望的女子们熄灭了心底最后的火苗。

叶裴牵起女子的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间。女子体态轻盈,纤细的掌骨攀住男子的脖颈,喷薄的呼吸只在咫尺间,却又隔着鸾锦的红盖头离得那么遥远。男子的唇角漾起一抹诡谲的笑,如果让那个人听到她如此大胆的言论,不知他是否会后悔用这颗看似最软弱可欺的棋子,实则深藏不露。

凤都的大街小巷在新娘子出来的瞬间,像炸开的锅,异常热闹喧哗。伴随着的还有旖旎绵延的十里软红,锣鼓喧天堪皇族婚礼,盛大隆重不失西凤朝两位股肱之臣颜面,正所谓强强联合。他们一一武,堪称西凤帝的左膀右臂,缔结姻亲使西凤帝在政治的堡垒更加巩固;这在外臣看来却是坚不可摧,也促使各国对西凤本虎视眈眈之人,如今又要重新斟酌考量。西凤帝自清楚不过这场联姻意味着什么,也基于对朝夕的亏欠,让徐暮送来了不少珍异宝陪着出嫁,重视之余又好郡主仪仗,一时风光无两。惹得凤都的女子既是羡慕又是嫉妒,深以为除去了尊贵的身份,她一个容貌丑陋又失贞无德无才的女子,凭什么得天眷顾,仅着好事全属于她?鲜少有知皇室nèi mu之人,端着看好戏的心态,去读这场政治联姻背后藏着的诡谲云涌,看似平静下暗藏的波涛涟漪,正一点一点拍打着席卷而来。

“主子,不过是个官的婚礼,何至于要您亲自前来?这司相便是名满天下,也是西凤帝身边的一条狗,怎配得见您的天颜?”仆人打扮的年轻男子望着从两楼下走过的花轿,这时小厮急匆匆将他们点的茶点端来,也赶着去瞧热闹了。早在几天前,凤都临着街边临窗的位置都被人给订满了,各酒肆酒楼的生意也是史无前例的暴涨。虽有护卫皇城的禁军开道维持着秩序,也难免有想一睹相爷风采的民众互相拥挤踩踏,致使花轿行驶缓慢,却连那位的面都不曾瞧见,当真是令人失望。

“他自然不配,也西凤帝那个老匹夫才想要笼络他,区区一个官,笼络了几个人心,自以为能颠覆整个朝局,他也这点本事。怕是连宁浩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妄想在这场权利纷争得利,我到要看看,他想要辅佐的背后之人究竟是谁。”男子慵懒的合开着手的扇子,眸若柳桃的眼底有着浓浓的不屑。狭长的凤眸微眯,敛尽了他冰冷如寒霜的眸光,却掩不住他身的雍容华贵,及那种俾倪天下的冷傲。独立的包厢外隔绝着喧嚣的沸腾声。执起斟满的茶水细细品尝着,茶香袅绕依人,唇齿含香。似不甚在意这满朝欢喜的大日子,只关注着茶的好坏。男子呷了口茶,问道:“礼品送去了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8.嫁娶阴谋

“送到了,是奴才亲自签的礼单,用的是使臣李煜的名字,今日往来人多吵杂,据闻晚间西凤帝会亲自为司相证婚,凤都各城门都有禁卫军严禁把守,连司府都有重兵,奴才未能打探一二。 ”仆人打扮的男子恭敬说道。

“嗯。”男子眯起眼,淡淡颔首道,良久都不再出声。慵懒闲适的仰躺在软榻,白狐裘的软靠垫子衬出男子微蹙的长眉潋滟如波,勾起的唇角魅惑无边,白皙晶莹的肌肤,弹指可破,修长玲珑的身段女人更显妖娆,一头蓝黑色的长发如丝般柔滑,垂坠在肩头。

茶香袭满一室,在半梦半醒间,男子的话隔着屏风慵懒传来,“紫风,消息确切吗?”狭长的凤眸似有些迷茫,清澈的眼波如不谙尘世的孩童,仔细深看才能发现他的瞳孔有着如寒冰一般的凛冽。这样的人,看似妖娆众生,却也是无心的。不待紫风回话,他的目光锐利如刃,勾唇笑道:“溯雨、姬雷,你们可有何发现?”

屏风外恭候的男声冷肃道:“回禀主子,东燕派遣的使臣是百里胥。”

“哦?”男子妖娆的身子猛然从软榻坐起,半边身子倚靠在蜷起的膝盖,以手支颌,半撑着头,眸闪着兴奋的光芒。“百里胥来了?……东燕帝这只老狐狸会以何事派遣他最倚重的将军来西凤,仅仅只是为了区区一个相爷的婚礼?哼,这不是他会做的事。难道是为了东燕与西凤边境滋扰之事?这乃两国邦交的国事,断不会用以出席一个臣子的婚礼,司夜离还不致如此大的面子。那么百里胥此次借着婚礼之事来究竟所谓何事?”男子有些意兴阑珊地换了个姿势,继续斜倚着软榻,望了眼在身边伺候着的紫风。紫风忙不迭将重新煮过的新茶递给男子,男子并未接过茶盏,依着花轿远去的尽头意味深长的倪了眼紫风,似在告诉他,看吧,这种级别的婚礼根本用不着出动他,他也不过是打着个幌子,借机刺探一番。抿过唇齿间的茶水再想起那人时变得索然无味,若是望月还在,这些小事根本无需他亲自插手,他便能替他办得妥妥帖帖。他们是敌是友,互相猜忌互相利用,却也是他唯一能信赖的人。

溯雨与姬雷并未能回答男子的话,只讪讪地退到一边。男子也不指望他们能打探出更多,毕竟这世间能与望江楼同级别的人几乎绝迹了。男子转而问另一边隐在黑暗的人:“刹电,贤王那边确定今晚能否前来?过了今晚想要出凤都的大门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他最好别诓骗本宫,否则他该清楚下场会如何。量他也没这个胆量。”男子阴测测说道,翻掌之间好的玉瓷杯顷刻碎裂。男子掸了掸碎成粉末的白色齑粉。

刹电不敢有半丝迟疑,前叩首道:“回禀主子,今晚阙仙楼一切准备妥当,除非贤王想被西凤帝抓到把柄,否则他不敢乱来。这毕竟在西凤,虽是贤王自己的地盘,但爷别忘了这西凤做主之人还不是贤王。”

“说的好。”男子声音低沉,懒洋洋似又要睡过去,紫风前替他盖好轻如鹅羽的丝蝉被。

朝夕踢了踢蜷缩在脚边,被戴了红绸的雄鸳鸯,不知是被这阵仗吓坏了还是被人刻意喂过药,恹恹地翻着白眼,仇视着她。她有些无力地半靠着花轿,以手支颌,把玩着手的鸾鸟红喜盖,火红耀眼的颜色熨烫了她的眼。

帘外传来芷澜娇嗔的怨念,“小姐,相爷有什么好,他如此羞辱你,你还要嫁给他?”想了想又怯怯地问道:“小姐是否还在介意那件事,觉得除了相爷,再也没有人会娶你了?”其实若以小姐以前的条件,又何必委曲求全,多的是踏破门槛的侯门公子门求亲。

朝夕本也闷得慌,却不愿在这件事多做纠缠。芷澜身在深闺,许多事想的太过简单,自然不能明白。朝夕故意将话题岔开道:“芷澜,你知青荷姑姑为何要给我画落霞妆吗?”

芷澜心思单纯,很容易被朝夕牵着走。芷澜冥思苦想,咬唇了半天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朝夕淡笑道:“古书记载,天壑元年,那时四国战雄尚未逐鹿,天下一统,初始为凉晋,便是这后来的南晋。凉晋始帝曾爱过一位貌若仙人的女子,传闻此乃天界之女。此女脸画的便是这落霞妆,恍若失足落入凡间的精灵,魅惑众生。引得九州为之倾倒,天下英雄竞折腰。偏凉晋始帝以自己的权势强行立之为后,在成婚前一晚,女子嫁给了凤帝,凤帝本乃一介草民,为了保护心爱的女子,揭竿起义,与凉晋始帝自此展开激烈的斗争,最终被人有机可乘,将凉晋瓜分为四,成为了如今的四国鼎立。那位女子便是西凤的始后,而她的落霞妆成了凤帝与她的一段佳话,也成为了西凤皇室最尊贵的妆容,相传已失传。可想而知青荷姑姑能给我画这个妆,那便是皇的意思。”

“小姐是说皇在暗示你一定要嫁给相爷?”芷澜想了想又问道:“小姐是在哪本书看到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段秘闻?”她好歹也参加过几次宫的宫宴,何况是四国的史诗,自是宫无人说起,这在民间也不是什么秘密,这样的秘密也根本藏不住。怎么她初次听闻乍然还受了一惊呢。

朝夕既不否认芷澜的说词,也不承认青荷姑姑带来的旨意,抿唇笑道:“这么隐秘的宫秘辛又怎肯传与外人道呢?”更何况这与南晋来说是历史的耻大辱,若这件事是真实的,那么过去这百年间,西凤与南晋又是否化干戈为玉帛了呢?答案不管是什么,至少四国表面仍忌惮着彼此,虽有小至边境的滋扰,大至城池的掠夺,却始终找不到一个理由在国与国之间发动战争,至少在没有摸准彼此的国情前,断然无把握将自己的对手侵吞入腹。这种局面,冒着腹背受敌之险,孤注一掷的同时也是将自己的国土摆在普天之下,任其他国家来侵吞无异,到头来说不定得不偿失,反倒成全了别人。这便是天壑大陆目前的局势,彼此压制着,彼此觊觎着,又想方设法从别的邻国来瓜分一点利益,导致了这些年的战火不断,也导致了各方探子都在刺探军机秘要,行军布阵,甚至连虎符的归属都会勾心斗角一番。

“那凤后是否爱过凉晋始帝呢?若是爱又为何要在婚前嫁给凤帝呢,若是不爱为何不乘早断了始帝的念想,害他成为了凉晋的千古罪人呢?”芷澜转念一想,问了个她感兴趣的话题。倒是对她如何知晓这段秘辛只字不提,女孩子或许都对男女的情爱较在意。

朝夕叹了口气,对这段秘辛的记载只寥寥几段,这个故事也写的不尽然。纵使有史官记载下来,也都是在批判始帝如何因一个女人而丢了国土,不会去花功夫写他们的感情。她后来也去找过野史,像芷澜所疑虑的,她也曾想过,只是怎么都找不到。

花轿转而抖了抖,似停了下来,不再先前那般颠簸,锣鼓声也停了。繁华喧闹的街道较之先前清净不少,却是听到有嘤嘤的哭声由远至近传来,这般不吉利的声音听得甚是刺耳,尚待朝夕开口,芷澜嗡嗡地啜泣声回道:“我们小姐怎可受此等屈辱,这可是皇赐的婚……”

朝夕这才听清是芷澜在哭,轻声唤道:“芷澜,发生何事?不许哭,你这样成何体统。”

“回禀宁小姐。”男子的声音寡淡冷然,不带一丝温度,不卑不亢回道:“相爷的侍妾秀怜怀了身孕,算命先生说如果新夫人从正门过会冲撞了煞气,克伤了孩子。所以,还请宁小姐体谅,为孩子积德,从偏门过。”他的话带着冷傲和刻薄,连对她的称呼都未改。显之司府对她这个新主人的态度便能看出来,她是多么的不受欢迎。

她终是明白西凤帝给予的是如此大的厚恩,这落霞妆、金银珠宝,半幅公主的仪仗,都是为了能堵住她此刻的有苦难言、有气难怨。拽紧的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这口气要让她如何咽的下去?

在朝夕努力克制自己时,芷澜哭泣道:“我们小姐还没嫁呢,这相爷让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这嫡庶有别,岂不让我们成了笑话?”

“早是笑话了。”朝夕冷哼,帘轿外基于身份有别,此时竟无人敢劝阻,都面有难色的低垂着头。她恨恨地将同轿而坐的雄鸳鸯踢出轿外。鲜红的丹蔻撩起帘幔一角,织锦绣鞋踏出稳落于地的轿沿。掩帘的珠帘下是她古谭无波的碧水瞳眸,鸾鸟的大红喜帕被她扯落在指尖。这样,一身火红喜服的新娘傲视着众人。芷澜前挽住朝夕的臂弯,喜娘与轿夫退立一边。相正门的门庭若市,这里却是用门可罗雀来形容,统共不过十余人,难怪芷澜要委屈的哭了。

站在四人正前管家模样的年轻男子,并无不甚觉得朝夕举止大胆,倒是他身后的随从面有讶色。伯恒恭迎道:“相爷已在正厅等候着,宁小姐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9.相府疑云

这人眼睛长在头顶吗?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朝夕这时到也冷静下来,不恼了。冷笑问道:“若我不进去,你们预备怎么办?是打算随便找个人行礼吗?……也是,反正这大红喜盖一罩,是圆是扁都无甚区别。那么接下来是要这个人继续冒充我到底呢,还是要将我杀人灭口?”朝夕倪了倪身边围着的人,反握住芷澜颤抖的手。她此刻有些后悔没有将宁浩派来保护她的暗卫带在身边,反是让她去护卫嫁妆了。与其说是护卫,她到怕是监视,这才对她心有芥蒂的。

伯恒似才被朝夕半是讥讽鄙夷的气势震慑到,拿正眼瞧着珠帘缝隙那张不甚清晰的脸,眼底被这颗慧黠、通透的心惊惧到。

“宁小姐说笑了,您若不进去自然谁都逼不了您,您是堂堂定远将军的女儿,又有谁能冒充得了您?只是这抗旨不尊的罪相爷府这百条人命可担不了,还请宁小姐到时别拖累了相爷可好?”伯恒说的谦卑又不失圆滑,全把责任推给朝夕,轻轻地点拨,也暗示着宁府抗旨的下场。利害关系全挑明了,任她自己选择,既不显得相府仗势欺人,又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朝夕后退一步,着芷澜的搀扶,望向相府高冠耸立的墙院,雕琢精致的檐廊下斜鹤飞云入鬓,器宇恢弘的建筑,心底里升腾起一股悲凉。她终于无可避免的将自己送进了这座金丝笼,过程却是那样可笑。

“走吧。”她挥了挥手,步履从容,不再做过多的停留。

伯恒望着女子渐渐远去的背影,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苍凉和无奈,仿佛她即将要赶赴的是刑场,又仿佛她是砧板的鱼,在滚烫的油锅无力挣扎。伯恒向隐在黑暗的男子行了个礼,男子唇角意味不明,肩头隐有几片残落的梅瓣,显是早在此。他既听了他们全部的对话,也不知对那女子是何看法,反是赞许似地说:“没想到她这么会忍。……如果一定要娶一个方能消除西凤帝的戒心,那么,她将会是个很好的傀儡,不是吗?”

伯恒点点头,心底却不似嘴说的那么坚定,他总有不好的预感,这个女子面当真不露一丝破绽,可她那眼神太过犀利幽深,恍如会说话,又能读懂人心。被她这么看着,连灵魂都要吸附进去。可再细看,凤眸如珠,媚眼如丝,透着股清泉般净澈明亮,纯粹干净,又觉得那是双美得如碧澄星光般璀璨的眼,不沾染一丝杂质。即便除去了那张不甚分明的脸,都无法忽视那个人的存在。这么个人,为何在过去会被彻底的忽略?还是她太过刻意的隐藏自己?像他们百般刁难,她居然都能隐忍下来,这绝对不是一般世家小姐该有的风度,也绝对不是一个单单爱慕相爷的女子会耍的心计。这样深藏不露的人令他心惊,相信不止是他一个人看在眼里。

男子优雅转身,身后连绵飞絮的梅花如一朵朵白色的雪花般在空旋舞,清绝邪佞的瞳眸闪过一抹厉色,说出的话却是那样的狠厉决绝:“她最好只是一个傀儡,否则是在自寻死路。你知道我最讨厌哪两种人吗?”不等伯恒回答,他又自顾自说道:“一种是很笨却自以为聪明的人,太过聪明的人通常都活不长久;另一种是明明聪明却装得很笨的人,那种人其实已经聪明到懂得敛其锋芒,保护自己。只不管哪一种聪明,都是在自掘坟墓。”在他面前,只有足够忠心的人,没有会耍小聪明的人,聪明的人往往会威胁到别人。而他,最擅长掐灭威胁。

西凤朝的婚礼简单古朴,繁缛的礼节过后一切都变得有条不紊。自她到相府后便无人再刁难,走过场的形式也异常利落。在西凤帝的亲自主持下,这场婚礼的另一主角终于出现,在喜娘的搀扶下牵着红绳一端的她完成了仪式。

等她捏着酸软疲累的身躯瘫坐在满是殷红的绣房,芷澜却意外兴奋,不停诉说着今日在喜堂见着司夜离的种种。那俊美如星的眸子耀目慑人,修眉如剑,长睫如扇,唇若如樱,白皙无暇的纯净脸孔,丝毫不见一丝烟尘气息。红绸缎将他墨色的长发松绑着,乌亮柔美的光泽,仿佛风一吹便能扬起他散落的碎发。裹身的大红喜服紧紧将他完美的身躯展露无遗,纤长的腿,秀白的指尖,连那若有似无的笑竟都能牵动人心,邪魅惑人。

朝夕将绣房的喜娘与其他两名丫鬟都遣出了门外,她实在没有更多的心思再去应付她们,她只想静静来适应一下这未来的崭新生活和她的新身份。

素手执掌开窗棂,北边天际薄霞渐隐,际幕透着股暗灰色的黑暗气息,几欲将云层笼罩。彼时不过刚过申时,显没有太阳下山之势,霞光与云彩却被幽暗遮蔽,黑云浮动,瞬息万变。顷刻间,白光隐透云层,透出点点光芒,照射向大地。黑云积聚着白云,相互衍生相互侵吞,又无法被另一方全部侵吞。看着这诡谲的天气,她心有不安,这昭示着北方的异变不知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恰在此时,烛台里的龙凤烛熄灭了。芷澜说的唾沫横飞,也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坏了,连着嚷嚷说这是不详的预兆。

朝夕让芷澜把烛火重新点亮,又唤了宁浩指派给她的暗卫,“竹溪,你去偏厅打探下北魏国的使臣有何动向,最好能打探出北魏国近几日有何异动,如果使臣匆匆回国,那你暗地里跟着一起去,有任何消息都飞鸽传书回来。”

“是。小姐。”竹溪利落翻飞的衣袂消失在黑暗里。

“小姐,她是老爷派了护着你的人,她走了你怎么办?”芷澜娇嗔着抱怨,他们在相府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被欺负了也没个会打架的人。

朝夕凝视着烛台跳动的火焰,明灭交暗,不时有星火爆出嗞啦的声响。她用发簪拨了拨烛芯,沉吟道:“不是还有你吗?”

芷澜勾了勾唇角,笑着斜倚向朝夕,“小姐放心吧,芷澜会保护你的。”

凤眸微瞌,撩起妩媚的笑靥,霎时折煞无数繁花锦黛,竟是连芷澜都看痴了。她很少笑,浅薄的唇角会在愉悦时微有漾起。她从未想过要谁的保护,在过去的岁月习惯了只依靠自己,她若有事便都是大事,谁都救不了。因从未想过得到温暖,才会倍加珍惜,她其实很容易满足。

朝夕不说为何要派竹溪跟踪北魏国人,芷澜也没有多问,两人玩笑着。风撩动的竹叶碎地声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亦步亦趋朝他们在的楼阁挪近,芷澜一惊,连让她端坐好。

门外响起惶恐地叩拜声:“奴才给甄主子跪安、给黎主子跪安、给……”话未说完被接了过去,“别行礼了,我们是来看新夫人的,还赶着给新夫人敬茶呢。”女子们婀娜地从跪地的奴才身边走过,嬉笑着簇拥推开主殿。两个被遣来服侍新夫人的侍婢们张了张嘴,抬头迎彼此惊讶的目光,无声说着这不合规矩,却又无人敢阻拦,只好又低下头跪在门口。

“姐姐,妹妹们赶着来给您和爷贺喜来了,这可是我们私藏的宝贝,平日里舍不得用,都给您送来了。”说话的女子仪态万千,着水湖色烟波裙,外罩碧蓝色大氅,倭堕髻堪堪攒着的金步摇,随着女子的走动步步生辉。张扬跋扈的凤尾余光扫向贴身丫鬟,丫鬟机灵的将怀的锦盒拿出,盒盖打开。

闻声而来的芷澜阻住了女子们前进的脚步,将他们隔在屏风外。苏绣的扇面一面绣着万里河山,一面绣着滚滚沙漠,都是浩瀚大气的神笔。每一笔都透着绣工之精妙,神韵之灵动,恍如身在这青山绿水间,感受着每一片土壤的气息;转身又恍如置身在漫天的黄沙,被那气势磅礴所吸引。

朝夕隐在这白绢薄透的屏风后,冷睨着这些不速之客。她斜斜地倚在卧榻,把玩着玉蔻的指甲,她早听到了他们讲话的声音,没想到司夜离的小妾们这么等不及要门,她且看看他们是来找茬还是来挑衅的。

水湖色裙衫的女子眼波流转,滴溜溜的眼珠左右张望,在姚红色的婚房里肆意打量,也不知她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但见许多用封条贴住的喜字箱子摆得琳琅满目,不动声色拉了拉身旁鹅黄女子的衣衫。鹅黄女子着浅白色翻边大氅,氅襟绣以暗丝坠成的水荷,碧绿盎然间一抹脆嫩的藕白,如一朵出水的芙蓉,端得小家碧玉,玲珑秀美。

鹅衫女子羞怯的低垂着头,状似不经意偷偷瞥了眼房的摆设,敛眸再不敢多看半眼。

他们以为房有屏风挡着,旁人很难发现自己眼底流露出的神采。朝夕从屏风的扇面将他们看得一清二楚。皆因这种绣着双面绣的屏风乃当世罕有的绣工所绣,扇面的一面能透过白绢看到另一面,另一面却不能。白绢的丝线以鲛纱为原料,复以繁杂的“独步穿杨”刺绣法,才有了这世所无双的珍宝。说起来,不诺看在这价值连城的鲛纱,杜丽娘可不会那么好心帮她这个忙。她这婚缔结的匆忙,自个儿到现在都云里雾里,尚有许多事都需要慢慢弄清楚,自不会再去牵扯过去的人事,以免招来祸端。

她是宁朝夕,只是宁朝夕,一个凤都城里人人得以唾弃的无能贵族千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0.相府疑云

思绪被拉转回来,说话的是牙色襦衫的女子,水红色大氅绣着几朵秋海棠,如娇似艳或盛开,含苞待放或花骨朵,鲜嫩的绿叶似能掐出水来,泠泠若清香扑面而来。女子眉若戴柳,唇红齿白,端庄秀气,举止优雅,看了人赏心悦目。

“姐姐,妹妹代甄儿、黎儿一齐向姐姐敬酒。往后我们一同服侍爷,都在一个屋檐下,还望姐姐能多照顾照顾妹妹们。”女子说罢从身侧斟满酒的侍女手取过琉璃色的酒盏,殷红色的液体在她指腹间流淌。女子缓慢俯身,想要从芷澜身边越过。

芷澜阻了三女子想要送前的胭脂水粉,同时将几个侍女逼退了数步。他们明知小姐容貌有损,偏还要送这些个恼人的东西,这不是变相的在耻笑她吗?!芷澜心有气又不好发泄,偏是阻拦在外侧,不让牙衫女子走过。牙衫女子见越不过去,到也不恼,刚想说好话,却听背后有人不满道,“我等不过是想给姐姐敬杯薄茶,难道姐姐这都不肯赏脸吗?”穿着一身水湖色烟波裙的甄儿发难道。微扬的眸满是冷凝之色,身侧的黎儿显是见她说话太过直白,拉了拉甄儿的袖子。甄儿一甩袍袖,嗔怪道:“我又没说错。她这般躲在帷幕后是什么意思,她若不想见我们,觉得打扰了她,自可打发我们走。躲在里面,拿什么架子,装腔作势的,谁得爷的宠爱还说不定呢,给我们摆起了夫人的谱,往后还指不定怎么欺辱我们呢。”

甄儿话罢开口令端着酒盏的女子和黎儿俱是脸色凝暗,心一凛,难堪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屏风后却传来低低地笑声,笑声轻曼低柔,如初雪后清澈的天空,干净清透。她本不欲与别人争抢什么,他们却先来试探她了,这么着急地赶来是觉得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贵胄千金一跃到满城皆知的相府夫人,这间的跨度太过不可思议呢?还是觉得她其实是个充满心计的女人呢?

这些天凤都城里不乏对她的议论声漫天飞舞,除了对她的相貌揣测外,也想探究她究竟是个怎样神秘的女子。竟能将凤都各大家族的千金都下去,占得了这人人艳羡的位置。到是对她先前的遭遇一笔带过,竟还有些不知羞耻的人觉得若能与她这般嫁给相爷,遭遇多少苦难都是值得的。难不成她还踩了狗屎运不成?!

“芷澜,把酒拿来。”朝夕浅笑道。

待芷澜奉酒盏,朝夕晃了晃杯的液体,好似有一股清泉在山涧潺潺流淌,酒香醇厚,润齿满溢,触口生津。朝夕饮尽酒盏,芷澜递还给候在帷幕外的丫鬟,恭敬道:“我们小姐已经喝完了酒,各位主子的心意我们领了,今日是其大婚,还望各位主子手下留情,早些回去歇息。”

女子们见不到朝夕真容,她自始至终都不搭理他们,一时间众人猜测不到她的心思,又不好太过为难,只当作罢,讪讪离去。

芷澜掩紧房门,长舒了口气,瘫坐在地,也不顾女子的仪容,此刻连青褐石的地砖冰冷都感觉不到,只管抱怨朝夕道:“小姐,你为何要支走竹溪?!”若竹溪在,她有武功能保护他们,芷澜没那么怕了。

朝夕没想到芷澜的怨气这么大,潋滟的眸灿若星辉,浅笑道:“竹溪有更重要的事去办,相信起我的安危,爹更希望能从北魏获得更多的消息。”虽然北魏一旦有事,宁府那边不见得消息她收到的晚,但那毕竟都是明面能获得的,暗地里究竟发生了何事,真相有时往往会被虚假所掩盖。以她的考量,各国派出的探子在敌国潜伏的并不会少,竹溪若打探到消息定会禀报回宁府,但也不会欺瞒她。不是她无法信赖竹溪,而是她很难相信任何人。

拂袖微动,掩唇将檀口内的液体悉数吐进瓷杯,白玉的瓷杯在执起的手微微晃动,被倒进了墙角摆放的花盆。嫣红翠绿的枝叶余留下香醇的酒香味,点点殷红的液体如晨曦薄透的微光下那滴赤红的泪珠,吸纳了酒液的花瓣娇艳瑰丽,灿若似火。

芷澜看着朝夕养的火舌兰,惊诧的张嘴凝滞。在小姐的嫁妆礼单确有一部分是各种花卉的名字,都是些极珍贵的花,多数的名字都是她说不来的。小姐极是爱护这些花,平日里养在她自己的房,她亲手养育,从不假手于人。芷澜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红得耀人,花瓣细小,散发出清幽淡香的兰花是用酒浇灌的。那么那株高雅慧黠的夜光白牡丹、黑曜神秘的山茶、高贵优雅的紫木槿等又都是用什么来浇灌的?小姐为何要悉心照料那些花?

“夫人,蕙平公主有请偏殿一叙。”门外响起敲门声,守门的侍女恭敬答道。

蕙平?朝夕在脑海虑过一遍,芷澜提醒道:“小姐,是三公主。”

“她找我何事?”她与三公主平素不相识,怎会邀她前去,且又是在这种时候?

“奴婢不知。”芷澜敛眸道,“据说皇极是宠爱三公主,她从不出席任何宫宴,便是祭祀都极难见到她的身影。奴婢不曾接触过公主,但私下里听闻三公主极青睐相爷的采,凡是相爷的诗稿和画作她都有收集。小姐,您嫁给相爷是否惹得三公主不高兴了?她若刁难您该怎么办?”

艳红的丹蔻拢了拢束腰的衣裙,袖沿翻飞的鸾鸟如展翅的火凤,欲要冲天而去。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么扎眼的颜色,望着这满室的赤红,她抚额叹道:“不知道。”如芷澜说的,新婚夜里三公主还将她召去,这已经是刁难,只不知这人人艳羡觊觎的位置,往后还有多少磨难等着她。而这个她只见过一面,连模样都记不清的男子,真的要将她囚禁一辈子吗?她心渴望的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是否已经太过遥远,还是该执着的追寻着,只为了那个赠玉之人背后的意义呢?

“夫人,蕙平公主的嬷嬷等在房外,请您移驾。”侍女刻板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且让她稍等,我披件大氅去。”芷澜为朝夕披月白色貂裘大氅,翻毛领遮住了她瓷白如雪的肌肤,同时遮住了她红如焰火的绸衫。朝夕将额间的缀饰卸下,长如墨色的发只余根发带竖起。对于这个皇帝眼前极受宠爱的红人她还不敢得罪。

霜寒夜重,刺骨的寒冷。朝夕着芷澜挑起的烛灯来到蕙平所在的偏殿。不复主殿迎客般热闹,院落里仅着几株寒梅在雪地里傲然绽放,十几个带刀侍卫守卫在月拱门边,院落四周挂满了红色的灯笼,映衬着皑皑白雪,到别有一番趣味。房门口的倚梅轩外分立两侧,各有两名侍女静立,穿着宫装反绾髻,各执四盏百花灯,花灯映有公主府的菱花云纹图案。轩窗里烛火明亮,笑语晏晏。侍女推门进禀时,从门缝扑面而来的暖风如三月旭阳。这个公主,当真不简单,竟连相府都要另辟一处地方专门给她休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西凤帝都能容忍她这般行径,想必平日里真的是骄奢惯了。

侍女得令请她进去,朝夕将握在手的暖炉递给芷澜,让她候在门外。芷澜心里虽是着急,却也是无奈,只等在门外静观其变。

待朝夕进去,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陇黄的烛灯下暖气逼人,房间四周均摆设着火盆,炭火的柴火烧得正旺。然这并非最主要的,这一个个着不同花色华丽宫装的女子,一双双神色怪异的眼睛全盯住在她身是怎么回事?

他们凝注着朝夕时,朝夕也不动声色将房里或站或坐,或倚靠或侧卧在小榻的各色美人打量了一遍。目光梭巡回榻时,那里横卧着的分明是个墨发及腰,媚眼如丝,肌肤白腻,容色绝不逊于任何美人的美男子。男子的手懒洋洋握着一盏酒樽,宽大的袖袍下露出一只玉臂耷拉在蜷曲的膝盖,侧卧的怀歪倒着一只酒壶,壶口的瓶颈数滴酒液正往外淌的欢畅,地一小滩酒渍,如旋开的花瓣。男子一只手撑着脖颈的侧脸,一只手着酒樽往唇边送酒,压根忽视这个不速之客。

朝夕眯了眯眼,极力压制住心底想要冲去将此人碎尸万段的冲动。她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还有胆量来见她,不怕她戳穿他吗?

“小启子,本宫输了,这只凤血汉白玉金鼎你拿去吧。”倚靠在椅垫的女子指了指红木桌冒着苒苒升腾青烟的香鼎说道。她的眼眸始终不曾停驻在朝夕身,说话间眼角余光略略扫过,对伏跪在地的朝夕置若罔闻,自顾自逗弄她手边的红嘴绿哥儿鹦鹉,拨着另一女子掌的玉米脆喂给它吃。伏跪在她脚边的一名丫鬟着力轻缓地揉捏着女子的腿。女子着胭脂红亮金刻丝蟹爪云裳,暗藏云纹金丝绣玉兰花,袖沿衣襟均沿用只得皇室公主规格才配用的蹙金鸾鸟图纹,外罩一件素绒紫绫子如意裘袄。云鬓攒玲珑点翠镶玉珠钗,坠以玛瑙流苏。织锦玉帛束腰,玄红色披帛拢在臂弯间。虽是一幅素常的装扮,却胜似宫装更华丽矜贵。妍丽的鹅蛋脸,肤脂凝白,青螺眉黛长,绛唇映日,举止优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1.相府疑云

“三姐耍赖,明明赌的是父皇赏赐于你的雪貂裘大氅。 那件大氅毛色匀丽,雪白如冰晶,柔软如毛羽,还是去年南晋进贡的贡品,只得一件。我求了父皇好久,他都不肯答应赏给我。”奶声奶气说话的小男孩只及桌沿长短,身一袭宝云翠蓝色狐裘短袄子,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裤衩,脖颈挂着白玉镶珠翡翠钏,头梳宝灵髻。肥嘟嘟的小胳膊小腿试图往蕙平公主怀里钻,影光绰绰,露出小男孩油光满面的掌心,蹭着那件乘绢丝的云裳。

蕙平嫌弃的拨开小男孩的脏手,装作没听见小男孩的话,对身侧捧着玉米脆,蜷跪在锦团笑意欢快,秀丽的女子浅笑道:“四妹,你这么喜爱翳儿,怎么让他跑我怀里来了?”说罢,将宝云翠蓝团子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女子怀里推去。蕙平的力气不甚大,只让团子的两只手在空无处着落时,恰巧全堆在那团暗花。

丝绸云卷,薄香夕颜,端得是迤逦万千。朝夕略抬头,丝绒地毯暖意盎然,绣鞋簇簇,唯她跪的那块地光可鉴人。再见蕙平舒坦地倚靠着,压根忘了还有她这个人从进门始便伏跪在地,此时膝盖硌着青石云纹地砖,生硬冰冷的地砖磨得骨骼酸疼,跪久了小腿腹麻的厉害。偏房少说也要十来人,竟是无一人看到她这个活物。起先,朝夕哑忍着,默默在地砖研究着自己的妆容。青荷姑姑的手艺确实精湛,左颊铺花钿坠以的红梅瓣,狭长的丹凤眼眸光潋滟,含羞带怯,容颜胜雪般瓷腻白皙,那一抹风情下的妩媚多情,是她从未见过的自己。朝夕呆滞地回望着砖镜反光下的女子,这的确是位女子,任何时候都真实。

犀利的狭光隔着酒樽有意无意tou zhu在沉浸自己世界的女子,他揣测着她的心思,却没有一种能和她此刻镇定、冷静、从容、淡然相匹配。雕琢般线条流畅的精致下颌,幽深如古谭般内敛的眸底,丝毫不见传闻怯弱和胆小。这似乎和坊间的流传相悖,这个女子有点意思。他的唇角微不可查的划过一抹戏谑的笑意。便是再有意思,与他何干?!

被唤作翳儿的小男孩被蕙平公主嫌弃到也不着恼,挣脱正在用锦帕帮他擦拭双手的女子,继续厚着脸皮扑腾到蕙平身侧,这次没再用小手往她身蹭,摇头晃脑道:“三姐说话不算话,你和小启子打赌的时候我也在场呢,小启子是不是?”小皇子时不时瞅着躺在卧榻的轩辕启,又望了望屋内其他的女子。

各人都作装死状,明知蕙平是个信口开河的人,哪次算数过,也这个十一皇弟次次都当真,次次都当。轩辕启逗弄着落在他肩头的红嘴绿鹦哥儿,摸了摸绿油油光滑的毛,顺着鹦哥儿的小嘴给喂了口酒,烈酒辛辣,鹦哥儿晃了晃被熏醉的小脑袋,趴在轩辕启微敞的衣襟,躺在他蜜实的古铜色肌肤。好一副风流倜傥的慵懒模样,哪里还有那副唯诺的市井流痞样。引得在座的女子们尖叫连连,几个害羞的索性捂脸扭头,想看不敢看。

凤翳这下恼了,小短腿一跺,他可是和轩辕启说好的,若是轩辕启赢了,到时蕙平赏赐给他的大氅要归凤翳所有。这下承诺化为乌有,小孩子心性执着,指着地垂眸的朝夕便是一顿骂,道:“你这个丑八怪,你丢尽我们西凤的脸。要不是父皇看在你父亲劳苦功高的份,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嫁给离哥哥?若不是离哥哥为人良善,实看不得百姓疾苦,这才勉为其难娶你为妻,免你为世人耻笑,他只不过是想救你,你当真以为是自己有魅力,别人运气好么?你醒醒吧,你什么都不是,你以前在我们面前如何卑微,今后还是,别妄想能麻雀飞枝头变凤凰,飞枝头的还有可能是乌鸦。”

“丑八怪……乌鸦……丑八怪……乌鸦……”绿鹦哥摇晃着脑袋嘶声尖叫道。

“哈哈哈……”众人被小皇子一顿尖刻的辱骂和绿鹦哥配合的表演逗得哄堂大笑。按说这凤翳虽是西凤帝最小的皇子,却从小最会看人脸色,因他母妃是最不得宠的淑妃,也是后来才被晋升的妃位,他和三公主自然最受西凤帝的宠爱,便是如此他对这位姐姐也极是会奉承。倘若三公主是把掩藏锋芒的宝剑,那凤翳便是她最锋利的剑鞘,会挡在她之前先攻击敌人。默默无闻的剑鞘才能受宝剑的重视,将其携在自己身边。

朝夕冷冷睨视着在场的每一张精致脸孔,佩珠环鬓、衣香魅影、筹光交错、笑语晏晏。敢情他们是来看她笑话的,在这样的日子里,是为了来奚落她。便是她嫁给了天壑大陆美名在外,金玉其内的绝世男子,除了给他增添美谈外,她是个人人唾弃的过街老鼠。可是老鼠再恶心,凭什么一定成为了别人的踏脚石,凭什么司夜离赚得了名声,却累得她成了笑柄?她本不欲和这个男子有任何的牵扯,自然不会在意他们的冷嘲热讽,最好他永远都别来招惹她。

“十一弟,你怎好这么说宁小姐,万一她想不通寻了短见,父皇可会怪罪下来的。”说话的女子一身映水绿宫装,将凤翳往后拉进自己怀里护着。

“翳儿,七妹说的没错,你太放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母妃没教好你。不是一件大氅,再名贵的东西还能少了你的份?”转而又从侍女手接过酒盏,倒了杯酒与朝夕道:“你莫生气,这杯酒本宫代翳儿敬你,他自小被宠坏了,说话没个规矩,你别往心里去,喝了这杯酒算原谅他吧?”蕙平公主说话亲疏有理,实难让人婉拒。她是公主,她是臣子,委实争不过这个理。

“公主,让奴才效劳吧。”轩辕启不知何时来到蕙平身侧,乌发用玉簪绾起,长衫翩然旖旎在他赤足的大红云纹毯,步履蹁跹,从容接过蕙平手的玉盏,玉带转身时漾出的风华女人更添一分妩媚。

朝夕算是看明白了,轩辕启是蕙平公主的男宠,且还颇受宠,难怪他肆无忌惮的在她面前昭示自己的地位。朝夕看着那双被红色衬托的更明艳的男足,忍不住心底恶寒一句,“妖孽。”

妖孽为自己寻求了一个极好的保护伞,笑靥如花,春风拂面道:“宁小姐,请。”

众目睽睽下,朝夕量轩辕启也不敢再耍什么花样,蕙平公主召唤她来无非是打了个赌,想看看她的尊容,她也想赶快结束这场不啻于鸿门宴的闹剧,端起酒盏,扬眸将酒饮尽。

待退出阁内时,蕙平等人到没有为难她。芷澜已经在门口等的焦急万分,恨不能冲进阁内看她有无受到欺凌。朝夕拍了拍芷澜的手,她确实在里面待得太久了,索性有惊无险。传说蕙平公主刁钻古怪,极难琢磨她的心性。以她来看,蕙平打赌是假,以凤翳的嘴告诫她为实,看似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实则说出的话最是能表达另一个人的诉求。她不知蕙平想告诫她这些话的意思为何意,莫不是她也看了司夜离?!

直到走出了一段距离,朝夕再回头望着身后被夜色笼罩的廊檐楼阁、重阙庭宇,点点烛影透着股诡谲般迷照的朦胧。她的心底惊起股苍凉,她究竟来到了怎样一个地方,难道宁朝夕这个身份无法摆脱世家小姐的束缚,自由自在的生活吗?以前的她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现在的她又走入怎样一个迷局里,她只想简单的生活,原来竟也是这么难。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

歌声凄切,婉转悲凉,空灵低沉,带着嘤嘤地啜泣声,在冬日寂寥的夜里显得尤为惊恐,好似哀鸣声有着无尽的哀愁和满腔的恋慕无处诉求。

“小姐,这相府怪诡异阴森的,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怎么一个侍女都没有?这好像不是去春暖阁的路。”芷澜紧张的拉住朝夕的袖沿。偌大的相府亭台楼阁曲转陡离,花海成片,着实很难让两个初次踏进府的人找到路,迷路也不足为。

穿过雾霭重障,斗大的墨色牌匾用金漆雕刻着“映月阁”三个大字。恢弘的楼宇,漆黑一片,镂花窗棂被墨色掩得严严实实,只余星点月光洒过檐角,飞斜入湖泊。

映月阁由于离前院偏远,又隔着一片桃花林,此时桃花未开,枯木光秃秃的枝干横亘住镜花水榭,只另一侧的红梅在暗夜里静静绽放,独自芬芳,需要绕过水榭方能到达映月阁。水榭半包围着映月阁,夜晚沉静皎洁的月光如流霜般斜铺千里,半笼罩着映月阁。阁檐雕琢着精美的壁画,飞檐翱展的鹰隼,倒映在湖水静敛幽深的碧波,如笼在披了一层云纱的雾霭,鬼魅惑人。

林园间有骏的怪石、假山,但这并非是唯一通往映月阁的路,这条路可称为水路,水榭泛以一叶小舟,夏日里种满满池的荷花,清馨怡人。此为一禺,另一禺便是陆路。绵长的廊道一直通往毗邻的书房,书房则紧挨着司夜离的居所,她和其余姬妾们的居所则离映月阁较远。她万没有想到此处会别有洞天,藏着这么一个好地方,可所谓得天独厚,风景优美,是府其他居所无可拟的。倘能从映月阁的阁楼瞭望各处美景,尽览眼底,当真不失为一处金屋藏娇的绝佳宝地。只可惜门锁紧闭,她又身无长处,否则还真想进去一窥究竟,也不知藏着什么好东西,需要掩得如此隐蔽。

偏偏这么美的地方在夜间淅沥的哭泣声显得异常诡异阴森。

哭声渐歇,歌声哀戚隐隐有曲断柔肠的百转千回,听得人心底也泛起懊恼和悔恨,痴痴缠缠终不得的遗恨。

朝夕带着芷澜是追着歌声而来的,寻芳踏处,歌声渐朗,依着是从映月阁的南面水榭而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2.她的生死

“小姐,我们走吧,也不知是人是鬼在这种大喜的日子里哭泣,怪骇人的,别沾染了晦气。 ”芷澜胆子小,最受不得这种声音。风吹过竹枝的沙响,犹如野兽在山野间哀嚎。她拽紧了手的衣裳,才能抑制住双腿的颤抖。

“别出声,我们去瞧瞧,是人是鬼看了方能知道究竟。今日相府的婢女侍从都到前院去帮忙了,当然静悄悄的,不用害怕,有我在呢。我到想看看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相府捣乱。”朝夕讥讽的浅笑道。她越是笑得妖娆,越是预兆她发怒的前奏。静敛的眸有一丝薄怒,被她隐藏的极好,她不是轻易动怒之人,今夜着实透着不详的预感,这毕竟是她人生最重要的一夜,自然厌烦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来打扰。

芷澜的脸色也黑,亦步亦趋跟在朝夕身后。两人慢慢弯过廊道,廊道的岔口通往水榭,庭院掌着两盏摇曳的琉璃灯,朝夕紧了紧身的大氅,偏是这种看似优美,又地处偏僻的地方,寒意侵骨,连御寒的大氅都未能遮挡一二。或许寒冷的不止是身体,还有那侵入骨髓的寒心。她望了望悬挂在半空的明月,一轮皎月如镰刀般点缀在天幕。将自己兜头兜脑拢进毛茸茸的狐裘大氅,这样的寒冷她能忍受,还好不是圆月。

“哐当”一声,重物冲击水波的暗涌划开层层涟漪,水声哗啦,刺破天弓。

“救……救……”女子尖声惊叫着,破碎的嗓音在浮沉的水波下竟无法呼出一个救命的词阶。冰冷的湖水漫过身体,漫过头顶……她慌乱的挣扎着,身体掠出水面,胡乱的叫喊着,虽然明知这个地方根本不会有人前来,但她仍不甘心。漫天的冰冷和恐惧袭心头,这时脑子却异常清醒。她没想过要跳下去,因心太过悲苦喝了不少酒,想到了此处。借着酒劲涌胆子也大了许多,竟在此想起了过去的往事,越想越觉得不甘心。

她原本在湖边,暗夜不知是什么东西重重的击了她的脚,狠狠一绊,她碎不及防跌进了湖。她虽没看清那个黑影是什么,却极是肯定有人故意要害她。此番,她心底越悲凉,她不会游泳,也不知那贼人走了没?!若没走,便是叫破了喉咙也没用,只会让人更下狠手,让她死绝了。

恐惧漫无边际,黑暗包裹着全身,她似乎看到了冥王在向她招手,可冥王竟也长得如此倾绝惑人吗?她怎么觉得如此眼熟呢?……眉目如画,凤眸狭长,眼底清冽深邃,如云烟似的墨黑长发束以白玉簪绾起,薄唇若如樱,嘴角微扬,只那一贯轻抿的笑容里似那永不能触摸到底的墨水深渊。

夜离……是夜离吗?不,是她太过思念这个人,所以把任何人都当成了他吧!如今他们解除婚约,他早已是别人的夫君,她还在奢望什么呢。若如果,她只想在死后尚能离他近一点,哪怕相思相痴难相伴,无缘无份终殊途。也总好过一纸圣恩,一句解释都没有的了结。

湖底的水冰冷彻骨,清澈无。她逐渐放弃了力气再挣扎,睁着翦水瞳眸,吸入肺臆间的都是水汽,呼吸渐薄,看着自己缓慢沉入水底。双手不再胡乱挥舞,浮聚的掌心在放松后反能轻易荡在水,向前来接她的幽冥使者伸出手。

忽然,一双极有力的手托起她飘浮的身体,往湖水浮力的逆面而行。她感觉到水声潺潺掠过脸颊的刺痛,那或许也不是水声,可能是一样东西在拍打她,令她有了一丝痛觉。其实她昏沉的感觉不到除身体发出最直接的痛意外任何知觉,莫非这么快要在地狱受到极刑了?这样也好,反正无所谓了。

“刺啦”一声,一道玄红色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朝夕和芷澜身边,湖水剩下一片荡漾开的波澜,旖旎的涟漪漾染开水面那轮弦月,破碎了一池宁静。

朝夕看清了赶在那人身后而来的人。男子怀抱一把宝剑,宝剑古朴,剑鞘缀以繁复的云纹,剑柄只余一蔼流苏垂荡,末身正被紧握在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显是用了极致的力量,仿佛随时都会让宝剑出鞘。气氛在肃杀、沉戾凝结,不远处又随着几盏明亮的琉璃灯在夜色流动,显然是照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朝夕虽心底不知发生了何事,却预感不能多待,也不想无端的受到牵扯,她不是那种好心强的人,事无关己,高高挂起,正携了芷澜要走。宝剑“噌”的划开,冰冷锐利的剑锋,带起一股强劲的风,横亘在他们面前,阻去了他们的路。削铁的寒刃如一把银制的游龙,剑刃倒映出朝夕薄尖的下颌。

朝夕望着架在脖颈的剑刃,再望着剑另一端那张冷硬的脸。她若没有记错,在婚礼她见过,是跟随在司夜离身边的贴身侍卫。

流锦沉肃的瞳眸看不出对这位主子的恭敬之意,随之而来的是府的管家伯恒,他带领着人侍立两侧,琉璃灯照得廊道恍如白昼。伯恒提了灯盏靠近湖边探望,又嘱咐侍从去取干净的袍子备用,侍从一溜烟跑了。伯恒从始至终都未正眼看过朝夕,更别提带着侍从向她行礼,简直将她忽视的彻底。

波光粼粼的湖泊,司夜离正拖着兰晴语往湖边游来,已有侍从在岸边等着帮忙,听候差遣。那个俊美如神祗的男子一头泼墨的长发在水如洒下好的绸缎,他怀里的女子焉焉地低垂着头,看似已昏迷。冬日的湖水冰彻寒骨,湿透的衣衫若不及时换下,怕是要得风寒。

伯恒接过侍从拿来的袍子裹住先行爬岸的司夜离,侍从们又手忙脚乱的去扶昏迷的兰晴语,侍女们同样将袍子裹住她的身体,为她取暖。

朝夕觉着无趣,毕竟他们成了亲,过程无论怎样,结局无法改变。现在要她看着那个男子英雄救美,又是在自己的新婚夜,心里总不是滋味。她抬头,目光如炬,漠然凝视着流锦,琥珀色的瞳眸迸射出犀利的目光。只一秒,她敛下锋芒,后退一步,避开剑锋,转身冷漠离去。

“站住。”墨色光华下,那人半边身子被华光笼罩,月光照在他丰神俊朗的半边脸,衣袂飘飘,如踏雪而来的仙人。另半边身子隐在暗色,幽暗将他的半边脸笼得深不可测,夜风扫起他红如焰火的衣带,如簇拥在幽冥地狱那无边无尽的曼珠沙华,妖娆邪肆却勾人心魄。他眯了眯眼,轻抿唇瓣,勾唇笑道,话音不轻不重,却恰好止住她迈出的步伐。

朝夕背对着司夜离,看不到他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他笑着吩咐伯恒道,笑意未达眼底,“伯恒,皇还在戏园子里听戏,你别惊动了禁卫军,去请大夫到夏玉阁来。”

“流锦。”司夜离唤道:“你带人护送兰小姐去夏玉阁,我和夫人还有话要说。”

伯恒和流锦领命,携了侍从和侍女退了下去。司夜离把芷澜都遣走,留下朝夕和他。

风掠过琉璃盏,明晃的烛火在夜色摇曳,前院灯火如昼,歌舞升平,静谧的后院却是勾心斗角,生死跌宕。男子一把扯过朝夕的手臂,力气甚大,平日里浅笑如云的唇瓣紧紧抿起,连笑意未达的眼底都透着股戾气狠绝。沉暗的眸阴鸷深沉,打破了一贯行云如水、温润儒雅的官气质。

朝夕被司夜离的凌厉气势震慑,只一瞬,她又恢复淡定从容。压了压被风吹皱的裙角,若不是一只手还被司夜离紧紧抓住,恐怕她还会更加从容的拘礼,唇瓣的笑靥如三月里的春风般和睦。她侧眉扶了扶髻鬓的金翅云瑶,琉璃盏浅黄的烛火映衬得她鬓角的落霞妆娇艳如火,更衬得她原本绝艳的面容清绝妩媚。

司夜离怔了怔,明知她是故意要露出这象征着皇室之仪的妆容给他看,并非是要迷惑他,而是要提醒他,这门婚事虽是他所求,却是皇帝所盼;她的身份虽不及公主尊贵,却是遵照着半幅郡主的仪容装扮的。若不是宁皇后当年的事牵连宁氏一族,怕是以宁浩今日的成,宁朝夕早被封为郡主了。次他被掳那件事虽各方证据都指向太子,但却没有实质的证据说明是他做的,西凤帝怕事情闹大,牵连甚广,会有损颜面,强制将事情压下去,虽是如此,却还是为了安抚人心,为宁浩做足了面子。

他松开她的手腕,说是松不如说是推,朝夕被一股大力推得往后倒退了几步,撞木制的檐廊柱子,后背火辣辣的。她头顶那盏琉璃灯因她的撞动而摇摇晃晃,恍如随时都会砸下来,倾碎在她纤细的单薄身躯。她勉力扶着廊柱,稳住身子,罗袖低垂,宽大的袖袍露出她玉白的半截手臂,被司夜离摄住的那截细白如瓷的冰雪玉肌凹陷出深红色的指痕,密实地刺疼着,也不及她心底那份浅淡的酸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3.她的生死

她低垂着眼睑,细长的睫毛如羽毛般敛住她的心事,等缓解了疼痛,再抬起眼眸时,那潋滟的波光早不现那股悲伤,反换了清浅的笑意,“不知夫君想和妾身谈什么?夜寒霜重的,不如去屋相谈,这毕竟也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她言语清寡的讥讽,透着淡淡的失落,着实像一个深闺怨妇。

司夜离静默一瞬,敛尽了眸底的嘲讽之意。他四周散发的山雨欲来的威压气势,唇瓣的冷讽,眸若寒潭,微微蹙起的眉宇,都显示着对她的极其不耐烦。

朝夕微微一颤,怔了怔,出神般望着眼前的人。那眼底的戾气和厌恶不似装出来的,但那世人眼那个温润如玉、嫉恶如仇、关爱百姓,便是刀架在脖子都能浅淡如云,笑罢今朝的人。这样展颜露色、内敛深沉极致的两个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大可不必。”司夜离冷峻的面容不容置疑的拒绝了她。不容她退却,他的手捏住了她的下颌,促使她鬓角的珠佩一阵环伺轻颤。他的手劲不似他的人那般温雅,迫使她只能看着他,聆听着他一字一句的宣白。

“你听好了,今日这番话我只说一次,且你记着也好不记也罢,都不容许你再做出今夜之事。否则,无论你父亲手握重兵,还是你有皇钦赐的谕令,我都必将让你万劫不复。”

朝夕被他的话一刺,似才抬眸看清了眼前这个风华绝代的男子,似才看清那温雅的表象后,他狠厉的心,与那决绝的铁腕。

他眯了眯眼,敛眸说道:“不要以为你嫁入相府妄想当夫人,我可以在外人面前给你这个颜面,但你若不要,非要闹出点是非,传到你父亲那里,那看看世人是信你还是信我?!”他像是个蛊惑人心的妖媚恶魔,又像是从地狱而来的阎罗,紧紧的扼住她的命脉。他以为她是世人眼那个胆小如鼠的女子,才敢警告她,却不知她根本不屑他的警告。

他的眸倒映出她看似乖顺,微掩的睫毛下却有一股极淡的轻嘲之意,他的指掌又迫紧了几分,直到她的下颌深红一片,但不管他怎么弄痛她,她都像是个感受不到疼痛的瓷娃娃。一般人又怎能承受他用足了八分的力气,而她,即使痛到极致,也不过微微敛眸,蹙起的眉宇显示了她也是会疼的,那让他看看,她究竟有多能忍。

“你最好祈祷晴语会没事,否则你在相府的日子会更难过。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今日该娶的人是她,我只是可怜你,所以你别妄想能赢得我的心,而想除去她。别在我面前耍诡计,我不会爱你,也不会来你的院子。你会成为相府人人尊敬的夫人,这是你的身份该得到的,但仅此如此,其他的,你别妄想也最好别想。”

猎猎袍袖甩开女子,狭长的凤眸轻鄙地掠过她。新婚之夜她的丈夫给她的第一课却是让她安分守己,别痴心妄想。她与兰晴语只有一面之缘,她又有何理由会去害她?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善妒的女人,连这点容忍量都没有。她想开口解释,可是又能解释什么?解释她是无意经过,解释她没有出手害人,怕在他眼都是多余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望着那徐徐暮色融身在暗夜的修长身影,扶着廊沿的纤白玉手微微颤抖,唇角微抿。她跌坐在廊凳,脊背传来的痛感丝毫不能减轻心底压抑的翻搅痛楚,喉咙一甜,呕出黑色的血水,在衣襟开出蜿蜒艳丽的红梅,宛如傲视飘逸的群蝶,乘风拘洒飞去,挣脱这幽暗的牢笼,远离这腥风血雨。

司夜离,收起你那可怜的微薄的同情心,你不过是为此而挣得了美名,不用那么冠冕堂皇的找借口,处处为难,其实根本是不想她霸占着嫡妻这个位置。今夜发生如此多事,想来,若不是你,便是有人等不及要为你腾出这个位置。她已处处小心,思来想去这许多细节,并未沾染许多物事,喝下的酒也多数都吐了出来,却不想还是敌不过别人的算计,究竟是谁要害她?

她想出声,喉口干涩的只能呕出更多的黑血,霜雪未降,她的身子已倾寒入骨,白色的狐裘大氅裹不住冰冷到骨子里的寒意,她最怕冷,所以最想偎着温暖。可是温暖那么遥远,怕是此生再不得。泠泠风声,她仿佛听到了那细碎清朗的笑声,那双只她大寸余的手执着她小小的手掌,“我教你唱天高高,你不怕了”……

天高高?天高高是什么?她歪着小脑袋,和他坐在蔓草堆砌的高隆,弦月笼挂在枝头,一望无垠的漠漠浩瀚,是他微扬的歌声。歌声倾泻,如珠如玉,丝丝入盘,絮扣铮铮。端得是一匹好的丝绸在指尖细细帜,滑润柔软。又如微风抚耳,歌声干净清澈,像泉水在山涧间脉脉流淌。她听得如痴如醉,在这孤寂的冷夜似有一盏明灯燃缀在心头,令她只要一想起这首歌,便能赶走心底的恐惧。

那时她还小,并不能体会歌词的意思,只能用心记着,只知道这是首希望之歌,至少对她来说是。

天高高,月弯弯,微霜初雪絮飘渺,卷帷孤灯泪痕残;将军此去,不知归期,保家卫国守边关;夜无尽,灯沧澜,小楼阁前竹青衫;终能安邦定四海,春风细雨还复来……

唇角敛起浅淡的笑意,她的身子被无尽的黑暗笼罩,敛尽无尽的落寞。微瞌的鬓角跌碎了一地的风华,朦胧的眼底再看不清这融融夜色,惊起残碎的落叶在风袅袅娜娜漾舞,坠堕入无边的暗夜。

芷澜沿着廊柱的尽头一直焦急的等待着,流锦带着两个侍卫看守着她,横眉冷对,恭候着司夜离对他们的处置。芷澜看这阵仗,心惧是惊怕,一时未反应过来,等察觉到事情不妙时,流锦已经派人看住了她。芷澜先前以朝夕的身份假扮她时,对凤都的名媛千金都有所了解,自然也是见过兰晴语的。她若不是自己想不开,当时他们在场,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芷澜愁的汗都要出来了,神色慌张,脸色惨白,这看在流锦眼里像是做贼心虚。流锦跟在司夜离身边久了,多少也沾了些主子的脾性,最大的特点便是做事不着痕迹,极会察言观色。在无形的威压下,芷澜也在担心司夜离会对朝夕说什么,她有种糟糕的感觉,心脏在胸膛里剧烈的跳动。小姐从小因身体有隐疾,体弱多病,一直养在塞外,一些言行举止与在凤都养在深闺的女子自是有些不同,也不知会否顶撞了相爷。

司夜离翩然出尘的身姿行过芷澜身侧,狭长的凤眸斜飞入鬓,唇瓣一贯淡漠的笑意敛尽无数风华。他略瞥了瞥芷澜,浅笑道:“你是伺候夫人陪嫁的贴身婢女吧?”

芷澜侧身福了福,恭敬道:“是。奴婢名为芷澜。”她耳根薄红,夜色迷离下,无法看清那些微的异样。

司夜离点了点头,覆手说道:“以后照看好你的主子,莫要再做出有**份的事,若再害人,本相必定严惩不贷。”

神思被司夜离迷得恍惚的芷澜,乍然一惊,薄汗浸湿了脊背。她不知他们两人谈论的是否这件事,司夜离是否已怪罪过宁朝夕,但显然她没有解释过这件事,导致他依旧误会着。芷澜匆忙跪下,伏在司夜离脚下,颤声道:“奴婢斗胆,此事非我家小姐所为,乃是一黑衣人掠过,兰小姐才会不慎跌入湖,还望相爷明察。”

司夜离眯了眯眼,墨黑的眸底越发深沉,显得他心思难测。

流锦将阻住路的芷澜拉开,叱喝道:“不过是个丫鬟,胆子到不小,胆敢冲撞相爷,真当这里还是宁府吗,一点规矩都没有。”

芷澜被流锦拎着衣领,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全然没了方才的勇气,颤了颤,惧怕的望着流锦手的宝剑。她是听说过相爷治府的威严,怕他一声令下将她斩了。

司夜离凝视着西斜的斗月,并未理会芷澜的那点小心思,冷然道:“无需狡辩,本相亲眼所见,还冤枉了你们不成?你让她去向晴语道歉,若取得原谅此事便作罢,若晴语将此事闹至皇那里,便是本相也帮不了她,定会秉公办理。”言及此,人已行出数步远。

芷澜低垂着头,直至他们一行人完全被暗夜笼罩,她才敢爬起来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颤巍巍匆匆朝反方向跑去。

此时,戌时泰半,正是歌舞酒兴正浓时。酒酣淋漓,相府请了全凤都最有名的班子丽聚仙,专门将正厅的门帘都卸了,在对面搭了个戏台子,咿咿呀呀唱着小曲,歌颂着西凤帝的美德。又编排了几出边疆戎马,离乡背井,妻离子别可歌可泣的戏,赚得人泪眼纷纷时,陡然一转,变成了战士保家卫国,战争打斗的戏,极是精彩纷呈。

西凤帝坐在高位,半撑着头,身边徐暮伺候着饮酒,他显然有些意兴阑珊。微瞌的眸底欲闭未闭,徐暮在旁边悄声问道:“皇,奴才伺候您回宫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4.她的生死

今儿喝的是他御赐的贡酒“灼桃夭”,据闻是北魏皇室的御酒,还是元节时使臣进贡的贺礼。 司夜离大婚,西凤帝借花献佛,与民同乐。如此能让皇帝亲临,殊荣岂是常人能受的,可想而知司相在西凤帝心的地位,怕是日后都要倚仗他了。只北魏民风彪悍,酿出的酒也辛辣无,他不过喝了几盏,神思都有些混沌。

西凤帝着徐暮的搀扶仰靠在椅背,显有些醉意,金丝绣的软卧靠在背椅间,神情虽有一丝倦怠疲累,却丝毫无损他身为帝王的威严,他淡淡问道:“蕙平他们还在嬉闹吗?”

徐暮略一迟疑,覆在西凤帝耳边轻声道:“三公主们大约还不愿回宫,毕竟难得出来一次,要不奴才去催催他们?”

“不用,朕等等也无妨。”西凤帝膝下子嗣虽也算丰厚,却只得大皇子、二皇子和十一皇子这三位皇子,其余八位都是公主,若说这最宠爱的公主,那莫过于最得帝心的三公主了。眼下三公主和十一皇子都不肯离去,偏十一皇子尚年幼,不足六岁,宫也跟随了宫女太监和一帮禁军,但到底也是不放心。

流水的亭台花旦咿呀唱的热闹,烛火映衬得红梅灼灼绽开,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笑语晏晏,厅内角落炭盆内的炭火苒苒升温……

今夜来的都是达官显贵,谁都不会在意少了谁,少的那人或许已喝醉,去堂下休息了。

阙仙楼三楼的雅室都在今夜被人包下了,相较于热闹的凤都城,这里则安静许多。三楼的雅室原本统共几间,是阙仙楼最等最贵的厢房,摆设齐全,环境优美,有专人伺候,通常不能随意进入,连随侍的小厮都有专门的腰牌,管理严格。这样的雅间便是达官贵胄都趋之若鹜,偏偏极难订约,莫说是把整个三楼都包下的,那可不光是银子的问题。连阙仙楼主事的大掌柜都只知此人不一般,怕是真正弄清这云里乾坤的只有阙仙楼的当家人杜丽娘了。

小轩窗边,飞扬不羁的紫云金长衫迎风招展,修长轩昂的笔直身躯临窗而立,覆手背对着,闻着这十里桃林里飘散出的花香,幽幽香味若有似无,好似女子顺滑的乌发,明明拽在指尖,却又萦绕在心头,到头来又好像什么都抓不住。香味袅袅娜娜,在夜风的送拂下,花瓣迎风飘絮,湖面倒映着悬挂的明月,粉色的花瓣好似点缀的繁星,美不胜收。

闻说十里桃林的桃花花开四季,永不凋谢,造了这一片香雪海。闻说飘渺湖住着一位仙子,永生永世守护着这片桃林。闻说在桃林里许下的心愿必定会实现,因此这片桃林也是见证爱情誓言的宝地,来此告白的人络绎不绝。

男子斜靠在窗棂,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在这夜寒霜冻的时节也不怕冷。隐在暗夜里的男子怪异的看着他的举动,寒风袭来,琉璃盏的烛芯跳了跳,几明几暗。冷风入骨,地垄里的炭火都不能驱走满室的寒意。轩桌摆放着一只铜鼎小兽,小兽炉里吐着袅袅香气,厢房里漆黑一片,仅开着的窗下泄露进一室夜光白,薄霜冷月笼着修长的身躯,暗黑色的皓纹长衫都渲染出一丝苍白。

“……百里胥此次虽是以使臣的身份前来,不涉及朝事,却是要在西凤停留三天,顾名思义是出使邦交,实则要与我皇兄密谈,具体的内容还需打探了再知。”黑衣男子倚靠在云锦椅垫,悠闲的呷着茶。阙仙楼素来以吃善用度珍闻名,这“鹤云针”乃是产自北魏雪域天山的珍品,号称三十年才产一斤,长在雪山之巅,极难采摘,为此葬身的人不计其数。以盛下初晨的露水,才能蒸发茶涩的苦味,茶叶泡开后形似白鹤立冠,云针是采最嫩的枝叶,故此得名。可想是多么的珍贵难求,便是望眼天壑大陆鼎立的四王朝,都难以寻出超过半斤的“鹤云针”,不想在此处竟能喝到。

茶香溢口,满口生香,回味甘甜,如干涸已久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水源,贪恋的啜饮着。

男子回头,凤眸微勾,唇角有丝不易察觉的讥讽笑意。眷恋世俗的人往往有着致命的弱点,他喜欢和这样的人合作,有弱点才能有把柄,好让他掌控在手。修长的指骨灵巧的合折扇,敲了敲窗棂,抖落了一地积霜,沉声说道:“本宫既然要和贤王合作,自然是要彼此信任,也定是王爷他日称帝路最得力的后盾。助你,便是安我。但眼下,本宫确有一事需要王爷相助。”

贤王凤景行贪婪的放下茶盏,抬眸道:“殿下有事请讲。”

月束笼成一线罩着男子卓绝的气质,冷然倨傲有着俾倪天下的气势,尊贵无匹。击了击掌,当下便走出一侍卫模样的男子,手恭敬的捧着一轴画卷。当画卷铺展开,细纱卷的锦帛临帖着一张少女的画像。少女半侧着头,站在落英缤纷的桃树下,桃瓣片片随风飘落,薄透的日光在枝叶间闪烁,透过斑驳的缝隙筛落在女子皙白的脸颊,粉颊如好的瓷玉般清透、嫩滑。胭脂红的翠纹织锦蜀缎锦衣,衬得女子肤若凝脂,灼灼其华。腰间临风飘逸的玉带,臂弯间透明的纱帛,在斑驳光影耀成七彩的霞缎,自成一股端庄外俏丽的灵气,当真是钟灵毓秀、淡雅如菊。柳叶眉的宇峰微微蹙起,修长如画,双眸灿若星芒,唇含薄笑,恍如她每走一步,那乌黑的缎发间,斜斜的垂云髻绾着的珊瑚簪仿佛随着她的笑颜而颤动。那种笑有一种吸附人的魔力,令人忍不住跟着她的一颦一笑而牵动喜怒哀乐。唯一美不足的,怕是女子脸颊覆着的一层白纱,雾霭朦胧间好似隔着层层云浪,挠得心痒痒,却怎么都触摸不清那张容颜。

凤景行心纳闷,这美人看不清真容,便是再美都犹如隔靴挠痒,雾里看花,越看越花。看着画卷被工整的卷起,安放在锦盒,他迟疑道:“这……?”

“此乃沈太傅之女——沈暮娩。也是未来的太子妃,不过太子妃顽劣,近来不知去哪游山玩水,据我的探子回报,说是有看到形似太子妃的女子途径过西凤的官道,还望王爷为本宫多留意。”凌厉的眸是诡谲的深沉。

凤景行眸波动,心沉思,微阖的瞳眸自有一番思量。眼前之人在暗探、猜忌、利用之时,他又何曾停下来等着那人的觊觎呢。他们不过彼此利用,互惠互利,关键时刻所给的消息也是真假难辨,虽是结盟,但对两只狐狸来说,都有着各自的心思,各自的保留。凤景行能从暗探处得知那人的消息,相信那人也正时时派遣了人盯着他这边。这条消息已经被宫严禁,能打探到的人少之又少。但据他情报所知,这个沈暮娩哪里是去游山玩水,明明是逃婚。

虽说这皇室的婚事哪是那么好逃的,所逃了也是死罪。偏偏此女虽名动天下,却是极为低调,显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沈太傅几位子嗣只此一女,自是宠爱有加,偏在皇帝即将要宣布婚事之前,沈暮娩得了急病,当晚薨了。自然也有人揣测是沈太傅不知怎的得了消息,不忍女儿嫁入皇室,才想出的下策。沈太傅本名沈嗔,沈嗔之人,在朝也极为低调,除了授课与皇子公主外,鲜少参与朝事的争斗,为人清廉耿直,又对皇帝忠心耿耿,极难拉拢。皇帝看重他是难免的,他的女儿也是未来太子妃的不二人选,不仅是沈嗔的原因,更重要的是皇帝看了沈暮娩的聪慧,认为只有她才能挑起guo mu的担子。沈暮娩这一死,不仅沈家愁云惨淡,连着皇帝都忧心忡忡,茶饭不香,他虽不说,但太子是何等聪明之人,当下便怀疑了这事,派人去暗查。也隐隐探出些眉目,虽无法确定她未死,却是他最好巩固王权的机会。这样的机会,机不可失,他又怎可不好好利用一下呢?!

倘若沈暮娩当真没死,那么沈嗔是公然要与他为敌,这样的敌人,要么归顺于他,要么是铲除他。到时,他到要看看沈嗔会在他面前做怎样的选择。沈嗔门下门徒众多,在当今朝野有着不小的地位,沈暮娩又深得帝心,沈嗔若归顺于他,自是如虎添翼,犹如猛兽有了锐利的爪牙,在他通往皇位的路更多了层万无一失的保障。但他若不肯归顺于他,到时沈暮娩欺君诈死一事,足以令沈嗔尽失帝心,沈氏一族满门抄斩,不用他动手,这颗眼钉都会有人为他拔去。这么好的事,他没有理由不做。

男子眼乌眸变化莫测,终化为浓浓的凌厉。凤景行凝眸浅笑道:“本王自会派人为太子殿下打探,只是太子殿下没有沈小姐的真容吗?这侧影怕是有些难办,这侧影长的像之人多不胜数,光凭这些难以妄下定论,本王怕便是真见到沈小姐都未必认得出她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5.她的生死

凤景行这话到真戳了他,要知道沈暮娩此人是以才情闻名,但也毕竟是名门闺秀,在未出阁前想要见到女子的真容是何等的不易。 相较于西凤民风的开放,可容于各国的子民,所以西凤人种混杂,能见到形形色色的脸型并不稀,正因为有了这各式各样的人混居,带来了贸易的繁华,触使西凤经济繁荣昌盛,一跃成为屈居南晋之下最富有的国家。是这样一个摒除种族成见,能海纳百川的国家,女子的妆容和言行举止都该是最前卫最大胆的,但仔细寻见,却也不难见到真正的西凤子民也有着保守的一面,未出阁的女子通常会以薄沙覆面,这似乎在整个天壑大陆都是融会贯通的。

他能得以远远见到沈暮娩一面,并赋予笔尖,画的如此之神似已是难得,寻常便是见一面都难,更遑论其他。男子令紫风又拿出一张诗笺递与凤景行道:“这是沈暮娩真迹,王爷可凭着笔迹寻找。”

凤景行脸一抽搐,讷讷地收过诗笺藏于袖,心却鄙夷道:难道要让我寻人要人写字吗?

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两人转首淡定自若,执茶轻呷,好似只是在谈天论道。凤景行的随从推门行过礼后,便覆在他耳边轻声说话。随从说完,凤景行抿唇轻笑,随从恭敬退立在门外。男子冷峻的眸光在凤景行身梭巡,似要探究出他脸变化的神色,所说的信息是否于他有用。

凤景行扬眸道:“本王本想亲自送太子殿下出城,现下怕是难成,还望太子殿下见谅。”

男子低吟道:“敢问王爷因何事如此欢愉?不知本宫可否一齐替王爷欢喜?”

凤景行放下茶盏,起身道:“今晚本是司相大婚之夜,他且不在洞房花烛,独留了一府的宾客,仅着我皇兄都未回宫,不知他又怎会出现在天城街,身边带了几个随从,不知他是要做何?”

男子也站起身,道:“既然王爷要去看热闹,这本是西凤的事,本宫也不便多久留,我们还是按老样子联系。”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信息,清浅的眸光再次黯淡下来。他和凤景行此次是秘密见面,办完了事乘着今夜皇城门销禁,他也该走了。他的身份不好在西凤曝光,否则除去国事的正常往来,未经通报必然引起两国的风浪,他也可能被扣留,更不好在自己父皇面前交代。狡诈如他,绝不容许置自己于险境。

风起微澜,更漏深重。

芷澜寻到朝夕时,蔼蔼雾色下,重重花瓣扑叠在女子周身,浓墨色的鲜血如破碎的蝴蝶,斑斑驳驳洒了一地青砖。而朝夕正躺倒在粉色的蝶瓣,昏迷不醒。芷澜哭泣地扑倒在朝夕身边,在这大好的夜色如困兽在铁牢里乱窜,嗷嗷地嘶鸣着,却无人来搭理她。她颤抖的抱起朝夕慢慢冷却的身子,探了探鼻息,她呼吸微弱,时有时无,短促不急。芷澜惊慌地嘶吼着,在这看似热闹的相府深院,于她却是冰冷无。她不能见着朝夕死去,芷澜放下朝夕,跌跌撞撞跑了两条廊檐,终于找到了巡逻的侍卫。侍卫听了她的禀报,仔细一思量,怕此事传到皇帝的耳,这才勉强答应她告知伯管家。

伯恒原是在伺候西凤帝,料想司夜离办的事也差不多完了,西凤帝这边正准备玉辇起驾回宫,心里琢磨着总算一切顺利。谁知,侍卫会禀报这等事,伯恒当即压下,遣了人去天城街回禀。伯恒深知此事瞒不住西凤帝,便尽数详禀,正好为司夜离深夜不在府内寻了个最好的借口。

金色镂空云纹的皂靴一只已踏玉辇,徐暮半弓着身子等候了半天,却未见另一只皂靴踏辇驾,抬头瞥见西凤帝深沉的眸光有着凝重,只见他在徐暮的搀扶下,肃立在辇驾前。融融夜色都掩不尽天家的威仪,听得伯恒说司夜离是去城寻大夫,西凤帝沉眸道:“徐暮,你派人速去宫请御医,再派人去寻回司相。”

徐暮领命自去了。

玉辇之后的蓝色辇驾里正坐着三公主和四公主及十一皇子,其余人又在之后的辇驾内。太子正在禁足,大皇子不胜酒力,早早退下回府,眼下剩下一堆骄奢淫逸的公主,闻及此事,众人惧是一惊,三公主仰靠在辇驾的软垫,瞳眸微瞌,懒懒地逗弄着她怀里的鹦哥儿。四公主惊惧地回望着三公主,将怀里已经熟睡的十一皇子搂紧,她们虽然只相差一岁,但她从来未曾看清这位三皇姐的心。看着这如春梅绽雪,清丽逼人的温和娴雅女子,实则最是神思无常、变幻难测。她隐隐觉得这位皇姐是有些在意司相的,否则又怎会刻意羞辱宁朝夕,在别人的婚礼醉意阑珊,迟迟不肯归去呢?!可若如此,那么宁朝夕毒,又会否与赐予的那杯酒有关?那杯酒并无特,他们也都喝过,四公主沉思片刻,方觉得莫管闲事为好,今夜之事又不止她一人所见,三公主圣眷正荣,她又是一个失宠的答应所出之女,人微言薄,不敢轻言得罪。

直至辇驾的马车声“哒哒”响起,夜色又终归于寂静。

天城街背离着皇城门已渐行渐远,街道两边的店铺门户都打烊掩紧门窗。冬日夜色漫漫,寂静的街道只闻马蹄声铮铮,惊破了天幕下悬沉的胧月,乌云蔽天,繁星黯淡。

细长的指骨分明,勒紧缰绳的手腕刚劲有力。一袭玄黑色翻毛大氅拢在肩头,将他束冠的乌发衬得如云绸般顺滑,又如好的丝缎般透亮润泽,犹如点点繁星泼墨在水泽里。大氅下被风吹乱的衣角只显露出他尚未来得及换下的大红色暗纹蟒袍,缎黑的皂靴夹紧马腹,竖耳倾听着马蹄声由远及近,参差不一,显是来了不少人。

“主子,您先走,待奴才留下去会会这不速之客。”流锦请示道。天城街位及皇宫以南的主要出口,是入宫的必经之处,其余侧门皆在夜间便关闭。今夜守门的是御林军统领段晏,皆因禁军调出了一部分去保卫西凤帝。他们若要继续往前势必会碰到人,只有往后退,不出百米便是城西的玉锦街,玉锦街商铺林立,道路交错,阡陌纵横,想要脱身自也不难,再不济,兵行险招也总守在原地被人抓个现行的强。

司夜离按了按玄鞭,抚摸着棕色宝马一鹫白色毛发,爱怜的拍了拍。静敛的眸晦暗难测,一贯的云淡风轻道:“灰绒,你怕吗?”

宝马灰绒似感应到主人的问话,不在意的踢了踢铁蹄,好似不管前方有多大的风浪,它都能护着它的主子闯过去。

司夜离抿唇轻笑道:“看吧,灰绒都如此淡定,我又怎好退缩?!”

流锦看着这匹倨傲的汗血良驹,再看了看坐在马鞍沉着淡然的主子,伸手抚了抚额。这个灰绒是被骄纵惯了,胆子大的能撑天,可主子怎能随意听那头畜生的话,做这么危险的决定呢。流锦觉得如若不是天色黑,恐怕他额头的冷汗都要被同僚看到了。可再转念一想,幸好颜九那个丫头先行一步,否则她那张嘴指不定要到处宣扬,届时弄得人尽皆知,他脸皮又薄,往后还怎么在她面前抬得起头来。

司夜离自然是清楚流锦的顾虑的,也深知他暗指的兵行险招是指什么,不是他不想退,而是不能。来人往这边赶的风急火燎,显然是已经收到了情报,也确定是他。这本该是万无一失的计策,除了他身边之人又有谁能将消息透露出去?可他又确信他的亲信不会透露一个字,那么能在他身边了解他的一举一动又暗派人盯着他的,除了他府之人,再无其他。次他的破敌大计最终被宁浩用去,也是有人泄露,他正好一直在怀疑那个人是谁的人,也放过他一次,若是再不知悔改,那么他势必将铲除这颗毒瘤。

马蹄声泫然而止,坐在马背被众人簇拥着的翩然男子,凝眸肃然回望着这边,深邃的眸底漾着抹寡淡的笑意,似讥非讥道:“莫舒,本王有没有看错,该不会是本王老眼昏花了吧?”

凤景行的贴身侍卫莫舒前一步再三确认,恭谨道:“王爷没有看错,确是司相,那一袭玄红袍子都未及离身,怎不会是今日的新郎倌?!”他掩嘴笑语晏晏道。

夜畔罡风吹得红绸缎如火如荼般猎猎作响,男子眯眸俾倪着众皆,那张倾城绝世的魅惑容颜绽出抹颠倒众生的如花笑靥,恍如偏偏乘风而来的仙人,只那抹融进夜色的黑氅逼视的人无端不敢直视那股逼人的气势。司夜离一甩缰绳,灰绒颠颠步几步,他只在马拘礼道:“微臣给王爷请安,没成想在此处竟会凑巧碰王爷,不知王爷这是赶往何处?”

“本王是……”凤景行眸光漆黑,他和司夜离的宅址一样同是在南边锦绣坊内,多数达官显贵都落址于此,这显然不是回锦绣坊的路,这才似转过神来,差点着了他的道,眸光在他身梭巡了一圈,恍然道:“本王知晓今夜皇城门销禁,为了凤都百姓的安全,特此来查探一番,看看这九门提督刘凌当的是否合格,也顺道来慰问一番御林军。怎么,司相也有这闲情雅致出来临风赏月?”他故意咬重了“临风赏月”这四个字,端得是一副看好戏的阑珊意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6.她的生死

今日司夜离大婚自是意得致高,但这看似繁荣锦绣,皇恩浩荡下,又有多少人是真心欢愉,多少人黯淡呢?凤景行这么说,也有嘲讽自己之意。他的皇兄宁愿器重一个外臣,都不愿重用他这个异母同胞的弟弟,只因他的母妃是太后,他怕王权会落在他们手,进而威胁到他的帝位。司夜离越是风光,越是显出凤景行的落魄凄凉。他不过是个挂名王爷,在朝无权无势,若不是有太后护佑,只怕他的皇兄早将他遣往封地,哪容他在这繁华锦地过如此锦衣玉食的快活日子。

司夜离被他一问,竟有些无语回答。俊眉微蹙,凝眸踌躇的望着灰绒头顶白色的鬃毛,长睫微阖,敛下重重暗影,遮去了他潋滟无双的瞳眸,似也一并遮去了他通身风华霁月的雍雅清贵气息。月幕在他肩头笼下一层霜华,显得他清冷孤绝,手背青筋暴起,越握越紧的缰绳出卖了他内心的焦躁,连灰绒都感受到了,不安的拱着马背,一只马蹄刨着石板砖的地,生生要刨出一个洞来。可是,灰绒你确定不是在白刨吗?

这么明显的动作,凤景行又不是瞎子,他自然看到了。凤景行收回打探的目光,不痛不痒道:“莫非司相还未想好要如何作答?不如本王去请刑部尚书萧苋禀报我皇兄一番?”凤景行如此说,是要西凤帝将司夜离关进大牢里好好审问。

可他错了,司夜离可不是随便几句能吓唬的。只见他淬然睁眸,眼底透着清亮,挺拔的身姿又坐直了几分,眸光冷冽犀利如刀,勾唇浅笑道:“微臣的娘子由于先前遭人掳绑过毒,谁成想竟在新婚夜毒发,危在旦夕,微臣怕惊扰了皇,特带领府人悄悄赶往城寻找大夫,只夜色已晚,医馆也已打烊,臣正焦急万分,正巧碰了王爷。莫非王爷是不信任微臣吗?”话罢,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俊逸的眉宇都拱成了“川”字。任是谁见了,都会掬一把同情泪。

“本王怎会不信,只是随便问问。”凤景行凝望着司夜离身后的随从,共有六七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这些人的脸都极眼生,他无从辨析他们的身份,嘴虽说信他,内心却未必全信,否则他带着一众侍卫都不该拦着司夜离的路,不让他们过去了。

司夜离是何等聪明之人,怎会看不透凤景行带着的侍卫夹杂着几张凤鸣军的脸。当今西凤朝较为集的兵力有三股,分别为守卫皇宫的禁军五万,其统领乃叶裴;另一守卫皇城的御林军十万,其统领乃段晏;最后也是西凤最大的兵力,当属保家卫国带兵打仗的凤鸣军,其兵力分散为各大将军共五万,镇国公兰渊两万,太后两万,兵部尚书王尧两万,刑部尚书萧苋和大理寺刘卿各一万,这统共是五十万大军,另余下则紧握在西凤帝手。也是西凤帝手的兵符,能调动这些兵马。若非打仗,西凤帝是不会轻易将兵符交出,不过近来西凤帝年事渐高,有意要放权。这一消息透露出去,不免有诸多揣测,同时两位皇子的呼声最高,自然其他人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行军打仗时除了各大将军共握的这五万兵权,也需要再有人分担这兵符。再者,谁不觊觎着兵符,想将这权利纳为己有。

像他们这种官所需要保护的侍卫是出自御林军,司夜离身为相爷在需要时也可向段晏报备,次的天觉寺之行是调遣的御林军。但同样身为王爷且是西凤帝唯一一位留在凤都的皇弟,凤景行的待遇居然和大臣是同等的,不仅没有兵力在手,除了西凤帝派的二十名护卫保护外,连平日里的需要都需向御林军报备,这于身为皇嗣的他是多大的屈辱。偏偏太后虽手握有兵力,但为了避嫌,是不会借任何一个凤鸣军给凤景行的,否则一旦被西凤帝发现,那么凤景行必然会遣往封地,太后思子不愿其受苦,是万万不会做这等蠢事的。凤景行的侍卫又为何会惊现凤鸣军的脸孔,莫非在这皇城之有人与他勾结?

司夜离不动声色回望着凤景行,等着他让行。风掠过马蹄声,一身着禁军侍卫的男子急行而来,看到两人,分别下马跪拜,言行急切道:“奴才遵皇口谕,特来寻回相爷,让相爷速回,莫再寻大夫,皇已遣宫御医前往相府诊治夫人。”

此话证实了司夜离所言非虚,凤景行面色尴尬,他是听到了最可靠的消息,以为能扳倒这位深受恩宠的相爷,借此扶植自己的人,没想到终究功亏一篑,也暴露了自己。

夜风徐徐吹过,司夜离绕过凤景行身边,身的大氅在夜风猎猎作响,眸底的波光越渐深沉,微勾的唇角在背驰而去时慢慢收拢,直至擦身而过,紧抿的肃容取而代之的是如霜覆雪般的冷厉阴鸷。这一局他早布好,他早想看看那个几次都能在第一时间里将他的信息透露出去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现在,他终于清楚,那个背后之人是谁,真是一箭双雕。

“人人都说本相治府严厉,流锦,你说本相若治府严厉,怎还会有人敢在本相身边做埋伏?看来,是时候肃一肃府的歪风邪气,免得以为本相无能。”微扬的绢纸撒向半空,余风吹散了空气淡淡的香味,那是婆罗花的味道。婆罗花生性无毒,颜色艳丽,娇艳又不失清雅,香味淡而特殊,只需稍稍吸附,与迷迭香混制的酒共用会促使毒发。迷迭香无色无味,一经血液即被化解,便是诊治都无从入手。拍了拍手,将指尖捏碎的纸屑碎末一并扬撒进风,不过是一颗卒子,能被人利用是卒子的福气,至于死活那是卒子的运气。

凤景行凝望着碎裂月光下远去的一行人,面色难看至极,指尖静静敲击着马背棕色的鬓毛,如弹奏着一曲好的曲子。等了一会,前方夜色下急速奔来一人,那人行了一礼,在他耳畔悄声说道:“王爷,奴才已派人去宫探寻过,并未有任何异常。”

凤景行点了点头,眸底沉暗,被月光映照的瞳眸却是阴暗难测,他不信司夜离真能做到天衣无缝,且他今夜在他面前暴露了目标,不知他心里会否怀疑。凤景行唇角忽露出诡异的一笑,临行前也不知宁浩是否知晓自己女儿命在旦夕,看来他有时候也有必要做做好人。

“鬼君……不好了,出事了……”黑无常慌里慌张奔走于冥王殿,期间因太过紧张竟然撞跌了几次,引得过路的罗刹及鬼魂哄然大笑,他却犹然不知,想是事态定然万分紧急。连孟婆都感到不对,前来询问何事,被黑无常撞飞砸在三生石,她这把老骨头哟,孟婆摸着摔疼的身体,望着黑无常的身影若有所思。

至于黑无常为何会如此焦急寻找冥王,自然是他和白无常干的好事,找了个倒霉催的凡胎,结果人家仙子投胎不过十数载便挂了。挂了便算,大不了再寻个去投再是,偏偏仙子与这位凡体的仙缘未尽,竟是再无法入得他人肉身。人既已死,魂魄却不愿离去,徘徊在尸身周围,旁人近不得半尺。因死时怨气甚重,生前一生悲苦,双手染尽鲜血,却在放下过往时被人刻意凌辱,惨遭杀害。恨意甚重的她竟化作厉鬼,打伤了前来勾魂的黑白无常,若放任下去怕她会做出更恐怖的事。故此白无常守着她,黑无常则前去向冥王回禀。

冥王正为参加西王母筹办的蟠桃会筹备礼物而烦恼,他已经连续几年都怀揣着夜明珠前去,早被嘲笑说他是抠门,可他幽冥界拿得出手的确只是夜明珠而已,这一番计较心着实不大爽快。黑无常又火急火燎的,冥王斥责道:“本君烦着呢,有事速禀,无事退下。”

黑无常哪敢欺瞒,将事情一五一十告知,冥王沉怒地看着他,“怎么现在才说?”他最怕的是仙子勾动沉肃在心底的戾气,往事不可重来。况且自神帝当日离去后便避世而去,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梵音之事禀是不禀到真成了难题。为今之计先将这尊大佛请来供着再说。

只听得罗刹风急火燎跑来回禀道:“鬼君,仙子打伤白无常,闯入天界而去,说什么要替他们巴蛇一族报仇。”

冥王一听,顿从靠椅弹跳而起。梵音定是记起了封印的记忆,找天族拼个你死我活去了。她本已法力尽失,当初为养她的精魂,神帝特意将结魄灯留在她身边,她如今得结魄灯想要入南天门并非难事,结魄灯又是天界十dà fǎ器之一,鲜少有天兵再是她的对手,这事铁要闹大,天帝怕是知晓此事非要震怒不可。神帝会找到他也是不想再惊动天界,否则依天界的规矩定要她魂飞魄散不可。

“可知她往哪个方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7.再入前世

“好像……好像是蟠桃园。 ”罗刹哆嗦说道。只要想起仙子怒火灼烧的眼他有些害怕,万丈之内都能感受到她悲戚绝望的冷冽,连着他都不禁潸然落泪,那种感觉是下一秒她要消失在天地间的悲恸,也许她早不想再存活在无止境的轮回了,只不过被迫的承载着别人的希望煎熬着。她熬得太苦,那些无法抹去的疼痛当一次又一次被翻搅出时,无尽于将她一次次掷向诛仙台凌迟着,她承受不了灵魂的痛楚,只想有个痛快。与其说她挑战天族的天规,不若说她只求形神俱灭。她若还有一天是梵音,还有梵音的精魂,她便一天忘不了和他的过去。她憎恨这无法了却的命运,也同样憎恨着他。他越要刻意隐瞒,她越要挑战天威,直到天帝尚知她未死,到时便是他再无力阻止。她在逼他做选择,至于这选择的答案她其实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既是这天地万物的主宰,又是这天地天规的制定者,岂可当作儿戏去违背呢?那样清心寡欲的六界至尊,又岂会为了她个魔女去触犯。他会思念她,是为他太过寂寞,他一人住在二十四天的液池宫,能使得的仙婢加起来不过八人,这在九重天按仙阶来算确实少了些。他宫规矩甚严,挑得必是不能动凡心之人,所以除她之外估摸着是没有哪个人敢觊觎他的。在那些年年岁岁的无尽枯燥,是她陪伴着他,没有那么多的欢声笑语,或许只在他翻看经书时添半盏茶,或许只在他入禅打坐时轻掩宫门,或许只在他主持那为数不多的fǎ hui时,像个孩子般仰慕着高高在的他。他或许从未发现人潮有着那么一抹身影,眼神从未离开过他。他是俾倪万世的神尊,他是六界称颂的佛祖,而她不过是如蝼蚁般微小的仙婢,能有机会得见他天颜已是幸事,竟还敢妄动凡心,莫怪会被打入万劫不复。他会避开天帝保以她的精魂让她转世投胎,也是动了恻隐之心,以他的那颗感怀世人的慈悲心莫不会做出此事。

罗刹说完,便已不见冥王的身姿。冥王怀着满腹忧虑赶到蟠桃园时,见到的便是此幅情景。十里桃林,靡靡绯红的花瓣自天幕而降,纷纷扬扬铺洒满地。天罡罩笼罩的蟠桃园风声鹤唳,冥王携着黑白无常闯不进仙罩,有幸目睹这一切的守林仙女瑶姬和西王母的几个仙婢都被这等仙姿惊愕住,是以无人敢去一十三天禀报,当然以天帝的能力未必不知此事,当年借以梵音之事发动攻击与魔界之战后,天帝始终欠神帝一个人情,许是还了这个人情也不可知,故此才不管此事的。

梵音左手执结魄灯,右手执诛仙剑,站在离神帝一丈内的身姿突然翻飞,素白的衣袂卷着她如丝的长发像幻化的云彩般,诛仙剑直指神帝,凌厉的剑尖破空而出。她在空挽了个花式,灼灼**如绚丽的粉蝶,被风凌乱的吹落。剑是他所赠,剑法是他所教,如今全都还回去,她要他们两清,可如何两清才能将倾注的感情再收回来?错付的究竟是他无法回应的感情,还是她的妄想?既是恨他,又是恨自己。如果可以,不要再相见了吧!

那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翩然仙姿,桃花栖落在肩头,如一场红色的雪雨,悲戚着这场痴情。似感受到她的心声,下的唇瓣遝动,缓慢而坚决的无声吐出一个“好”字。声声曼迴,句句擂动,是都累了,所以彼此都放下吧,给彼此一条生路。爱到最后身心俱疲,爱到最后不得不放下,放了他,同时也放了自己。

他凝望着那个纤细倾城的女子,眼底是她翻飞的剑雨,每一招都那么熟悉,却又霸烈狠厉,带着风卷残月的气势,天罡罩外是瑶姬掩嘴的惊呼和仙婢们泫然的泣恸。她若想杀他,他便由得她杀,他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没有了她,在这漫长无止境的岁月活着也是份累赘,与其枯等着不死不灭,何曾不是解脱。这天地间能杀他的唯有她,让他消失吧,她的怒火才能平息。

他静静闭眼,眸底沉静澄澈,如扇翼般的睫羽覆敛缱绻悱恻的双眸,犹如赶赴的不是一场死别,而是一场盛宴。

看着他无动于衷,梵音更是怒火交加,紧握剑尖的指骨铮铮泛白,用力过猛的手微微颤抖。“迦夜,你以为我不敢吗?我成全你。”话罢,她的诛仙剑抵他的咽喉,勒出丝丝血痕,可那剑尖却迟迟再掷不动半分。风卷过桃花飘落在她耀光无华的宝剑,冰寒的剑锋倒映着他的面容,一如经往的淡定清寡,凝望着她的眸光却异常坚定。他温润苍白的掌心慢慢握住剑尖,锋利的剑锋割破他的手掌,光丝照耀下,那抹鲜红越发妩媚妖娆,红色的鲜血沾染他纤尘不染的素衣,只要他稍用力,那把蚀骨消魂的剑便能将他斩于其下。他在逼她,是逼她记住还是忘却?

她的手在他血流下的瞬间剧烈的颤抖,都说神仙无情,她到现在才明白。她杀不了他,是为她永远没有他那般绝情狠厉。盈盈的泪光被她闭起的眼眸遮住,细长的睫毛如帘幕般磕住她的眼睑,使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同时也让眼泪回流进心底。已经没有必要在他面前哭了,眼泪在绝望的尽处管不了什么用。唇角稀薄的弧度缓慢弯起,她猛然抽动诛仙剑的瞬间,也带出他掌缝的串串血丝。那一瞬,甚至快得抓不住发生了什么。等事后冥王再回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为何自己竟然能够走进被天罡罩笼起的十里桃林,而那漫天的桃花竟在一夕间尽数枯萎,天地间唯那人跌跪在地,纤尘的素衣鲜红的优昙花遍地开尽,恍如永不凋谢的执迷不悔。

爱,是情深不寿。所以她终究会辗转千年,迷途于轮回的路口,寻不到解脱的方法。

“我输了。”她说,声音轻若恍闻,凝固在唇瓣的笑无力的垂落,“我输了。”笑声诡异而苍凉,恍似再次对自己的呢喃,结魄灯在她指尖幻化成点点碎屑,随风飘散。倾注了她灵力的诛仙剑震碎了她的精魂,她的身体也在顷刻间化为碎屑,如尘埃般浮坠于空。

美梦碎了,剩下的便是永无止境的黑暗。她一直都害怕死亡,恐惧自己走后他又将陷入孤独,却忘了问他需不需要她,也忘了问自己为何那般执着。现在,不想问了,执着的终点没有归途,爱恨消散空成烟烬。

“不——”他哀戚地扑向她。终于,重重淡然清寡都在这瞬间龟裂,连那一贯维持的温润都在碎裂化成了毁天灭地的悲痛欲绝,念力之重连天罡罩都承载不了,碎裂坍塌。指尖之余缕缕空气,触手处似乎还能抚触到她唇角自嘲讥讽的笑容。他终于知道那讥讽笑容后那抹深藏的绝望,原不是要弑刃他,而是画了个局,欺瞒了他。等他回神明白过来,却是已晚了。他一向聪明,自诩为对她的了解了如指掌,却忘了她一向都不受他控制,小心思成出不穷,实则极其聪慧,只不过那时是恋慕着他,才将自己一颗心毫无保留的摊在他面前。是他逼着她幡然转身,是他逼着她将自己层层裹藏,再难窥见那颗千疮百孔的真心。

她轻笑着说我输了,仿似她输了,她敌不过自己痴爱着他的那份心,所以她认了。既然无法得到,那让一切过去吧,这一次,她要亲手了结。

当他将她的心、感情、族人、过往统统践踏在脚底下时,权当该猜到会有今日的结局。只是他能窥见世间万众生灵,却窥不见她的命格。

当时目睹这件事的人无不为这份情潸然泪下,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她成全了他的天道天规,也成全了自己的情深。

只冥王是看着这件事的发展的,那样清心寡欲的人竟然会为了一个小仙婢走火入魔,差点颠覆了六界,差点堕入万劫不复,冥王知道梵音错了。梵音自以为是的成全,不知是逼得他终究看清了自己的心,还是他本已无所在乎。冥王有时候也在想,他们之到底是谁更执迷不悔?

天界曾有传说,只要集齐十件神器,分别是东皇钟、轩辕剑、盘古斧、炼妖壶、昊天塔、伏羲琴、神农鼎、崆峒印、昆仑镜、女娲石,便能毁天逆世。没有人知道神帝是否集齐了这十件神器,因这十件神器分别集放在不同的仙尊手,想要集齐并非易事,哪怕他是神帝。只知后来神帝去了一趟蛮荒,那是盘古开天辟地唯一遗留下来的除六界外不受统理,无人管辖的荒境,被六界抛弃的妖魔鬼怪都附于其。神帝归来后便一直在液池宫,二十四天下了死令,不得有外人进出,众仙也只道是神帝又要避世,也唯有冥王深知神帝是去了他那里。

幽冥界也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对于能够恭迎这位尊主感到无的荣幸,都想一睹神帝的尊容。殊不知神帝竟在地狱的十九层辟出一方净土,笼与其,四方布下结界,竟是从蛮荒带回的戾气游走围聚,又分管四方神兽看护,莫说幽冥界,便是整个九重天也难有人能进其一。

若说冥王先前不知神帝为其意,那么接下来所发生的事便能很好的解释这一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8.再入前世

结魄灯在指尖慢慢回转,牵引着玄灵珠的精魂踏过奈何桥,绕过啜泣的鬼魂,在黑暗发出透明的白光。 幽冥神火的光影憧憧若隐若现琥珀色的泪滴,受结魄灯的牵引而幻化出素衣女子的影像,与沉木棺的面容如出一辙。结魄灯再次转动,灵力沁出指尖,捻诀化骨,却陡然猛烈地回弹,内力收势不及,反噬回去的结果是点点鲜红的血滴浸染胸襟。结魄灯的光芒瞬间黯淡,玄灵珠在失去灵力前被他从垂坠于地拾起,托于掌心。

这一变故使得玄灵珠的精魂几近消失,神帝神色凛冽,托着玄灵珠的掌心竟似要捏碎它。凌厉的狂风震得整个幽冥界都在晃动,冥王眼见事态不妙,紧张道:“帝君,发生何事了?”

素衣被狂风吹得簌簌抖动,发出凄厉的哀嚎,冥王只看得清那素白的衣角随风飞扬,至于神帝此刻究竟是悲是怒,很难究其一。他只是颓靡的捻诀继续为结魄灯输送着仙力,似不肯放弃,又似了然。良久,他复缓慢道,喃喃自语:“我知道,结魄灯无法消融她自身的戾气,玄灵珠与她的精魂冲击……”

冥王的耳目是何等的聪灵,只神帝稍一分析,便猜想梵音可能回不来了。若真如此,他还真不敢想象,遂又哆嗦着问道:“最坏的结果会怎样?”虽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想再证实一次。

“最坏的结果?”神帝凝神自问,答道:“她丢了一魂两魄,至于丢的是哪一魂哪两魄,皆不得而知。”他这一说,冥王更是忧心惧焚,这丢了一魂两魄后会是什么样子,到底是痴傻呆笨还是缺胳膊短腿的,抑或严重到影响性别等亿万种可能,只待她重生后看她是副什么模样便可知晓。但若魂魄无法附体,她便永生无法解脱,只能带着残缺的灵魂生活,回不去原来的自己。

被修复后的结魄灯在仙力下再次将玄灵珠凝聚,灵力幻化的影像缓慢与沉木棺的女子化成一体。白衣的神帝源源不断的输送着真气,女子周围仙气缭绕,衬得她面容红润,似竟要睁开眼来。但谁都知,画皮画骨难画神,即便再像,没有了生命的躯壳终究不过是个活死人。

“鬼君。”神帝瞥了眼结界外的冥王,磕了磕疲累的眼眸,苍白的指腹间毅然握着一柄短剑,他闭眼凝肃道:“在我沉睡后你将护好梵音之躯,任何人不得毁之,若然这幽冥界定将为她陪葬。”

冥王整个人一颤。神帝老人家敢情到他这来是寻避护所来着,这下冥王为了保住幽冥界,是拼死也不会让天界动梵音一根汗毛的,虽然神帝已经将她保护的万分周到。

冥王心有不爽,任是谁被摆了一道都难有高兴之色,但谁让他和神帝是至交呢,所谓朋友关键时候是用来出卖的。虽是不爽快,冥王无不担忧道:“帝君,您去哪,何不您自己护着梵音?”交给别人还忧心呢,自己揣在怀里最好。

神帝挨侧着梵音的脸庞,似怕触碰到她凝睡的姿颜,又留恋的望着她,似想将她这一生的容颜都刻进心底。

“我?”他握她的手,同样冰冷的掌心,谁都无法将彼此温暖。他的唇角愠出一抹浅淡而苦涩的笑意,“我将送她去异世重生,用毕生法力唤她苏醒。”待他说完这句话,灵力倾注入结魄灯,女子丝毫未有反应,依是安然睡着。

那样倾注法力的他是最虚弱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办法去保护她,所以他才为自己和她筑了这层层防护,若他的仇家来寻仇再不济也有冥王护着她,那样他能放心在沉睡后用自己的灵魂去寻找她的另一魂两魄。

“我将用我的血为她制造一个梦。你知她为何要留在天壑大陆魂魄不肯离去吗?因她在凡尘还有一个恩未还……”

“帝君,您替她还不得了?”冥王激动道,这份委托太大,他怕护不好她,那真是万死不以抵命。

神帝推算道:“那是她的情劫。”

冥王腹诽,你不是她最大的情劫吗?你这个情劫她永远度不去,所以只能半死不活的,完了你还不肯放过她。他都要为梵音掬把同情泪。

神帝并未解释太多梵音和那个情劫的事,只又说道:“若那是个美梦,梵音将永远留在梦,和那个人白头偕老,也算有个好的结局。她和那个人的姻缘将结成一双,无论轮回多少次他们命定的姻缘将终会在一起。”那样,她便能幸福下去了吧,总无妄的爱他,只能痛苦来得好。她要忘记,那他便抹去,给她一个未来,那个未来在她自己的手里,是只由她自己来掌控的。

血沿着掌心的割痕染红了结魄灯,结魄灯诡异的光芒耀眼的笼罩着沉木棺的女子,失血过多的男子唇瓣又白了几分。

冥王心惊道:“如果梵音留在梦,那帝君你呢?”

他?梵音不醒,这个梦必将再继续,等待着他的还会剩下什么?冥王也想到了,怪不得神帝会像交代后事般让他守着梵音,重重防护是为了不让天界的人得知此事后会来加以破坏。神帝将所有的事都想好了,是不给自己半点退路。

如果梵音能得到她所想要的,那么他所为她做的又算的了什么,即便是流尽了鲜血,也不她的伤心更让他心痛的。

用鲜血筑起的梦境,只要血不断,梦不会破,若血失殆尽,她依旧可以留在梦,因为那是她的梦——如果那是美梦,何妨再做下去!

橙色的憧憧鬼火在漫无的暗境,映照得妖红的曼珠沙华妩媚如妖娆的女子,沿途开满了白色的曼陀罗,圣洁如铃。这双重的瑰丽都无法吸引身畔一袭素白衣衫的女子,灼灼烈风肃荡的素衫几欲透明,素衫绣坠的月光石在粼粼波光闪烁生辉,为女子毫无血色的脸增添了几分生气。虽是如此,她的身体依旧在半空悬浮着,身体不由自主的随着那位冷面判官前移,通往无名的黑暗。

她有些懵懂的抬头望着无尽的暗涌,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挂了。只依稀记得自己在隧光的尽头有那么张脸,是一张男子的脸,俊美无涛,温和儒雅的对着她笑,可笑里却是极尽的悲凉和嘲弄。她看不懂那眼神暗藏的涌动锋芒,刺耳的刹车声在她来不及回想前将她送往了地狱。她甚至还没好好享受过这如花似玉的青葱岁月,也不知自己的父母亲人是谁,她自己又是谁?

“冥王,你带我去哪里?我要回去,您老人家送我回去好不好?”女子美眸流动,嬉笑着苦苦哀求道。

通身黝黑着装的冷面判官,肃然地凝眉望了望她,什么都没说,继续牵引着她往转世的轮回口而去。这让女子的心里更惴惴不安,她原是没有底气和冥王说话的,要知道在地府里冥王是最大的,但她被关在幽冥府的地狱曾悄悄听闻说她阳寿未尽云云。那如此说来是他们抓错了人,否则她怎么会寿缘未尽呢?她当时听了心甚是气氛,想找他们理论,同狱的鬼却对她说:“你别白费口舌了,既然都被抓了来,难不成还指望他们承认错误把你再送回去啊?”她是亲眼见过十八层地狱的各种酷刑,原也以为自己没机会诉冤了,谁知竟是冥王亲自来押送她。

冷然的冥王并未吓退她,她闭眼顺了口气,继续大着胆子说道:“如果你不告诉我要带我去哪里,那我不走了。”素衫的袍袖宽大,经她猛烈地挣脱而猎猎作响,在风犹如遗世而立的天女,恍似平静的言语下是她倔强的性子。

冥王看着女子退离了自己丈尺远,那张绝美妩媚的容颜,清澈澄净的瞳眸下,让他恍如又见到了那个搅得六界红尘不得安宁的女子。那张脸渐渐与眼前之人重叠,浅笑疏影是她决然翻飞的身影,不知那样的不顾一切是否有想过能逃开这一切呢?!

冥王在心底叹了口气,明知她不是那种轻易说服之人,即便他说明了真相,她怕是也不愿去的。指诀捻动,风起云涌,女子的身体迅速被卷入狂风,朝着黑暗露出的光点飘去。临去前冥王的声音传来:“你是要去往你该去的地方,算是作为你阳寿未尽的补偿吧,那里自有人等你。”

这话显然不是要送她回原来的国度,她急了,“我不要去,我要怎样回去?快……送我回去……”话音被风吹散。

“等你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自可回去,到时我会来找你……”

“什么……时候……?”声音曳然而止。

黑暗褪尽,烟云重绕,袅袅波光,帘幕映照下的是一位穿着湖蓝色缎纹衣衫的女子,橙红色交相辉映的光霞衬得女子半边侧脸温婉柔美,两侧的乌发松松绾起个云髻,簪一碧紫色发簪,端得是一幅古代美人的仕女图。女子手握一根长银针,云袖矮地,露出一截瓷白的臂弯,此时正目不转睛的挑拨着赤红火焰下的烛芯,琉璃盏的烛火在女子的巧手下又亮堂了几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9.重生回归

她心一惊,借着明亮的烛火望向屋内的四周,只见房间大,分内外两室,用锦绣珠帘分隔着,满室皆是分外妖娆的红艳,她看不到外室的情景,只能仔细端详内室摆放着精致雕纹古桌椅,彩绘八子娃娃宝瓶,娇嫩郁翠的各色花盘踞在窗棂下的檀木绣架,铸有宝石花纹的妆奁铜镜透着发亮的磨光,镜案摆满了用锦盒装的胭脂水粉和珠宝。 她静静回望自己躺着的床,盘祥云的床顶覆缀罗纱帐幔,双面绣的吉祥如意缀饰携着流苏悬挂在两侧床沿,倒金钩的钩子勾住两侧帐幔,她躺在藏青缎面绣墨色牡丹的蜀锦软枕,对于这古色古香的世界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恐惧。

如果她没记错,冥王在将她投入轮回时,并未将她的记忆抹去,那么说她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来到了古代?并且是在她失忆的情况下,这还要她怎么回去?她原是想不论被冥王丢去了哪里,都要努力寻找回到自己的世界,在那里虽然她失忆了,但总有在关心她的亲人或许还在寻找她呢,她总觉得在那个世界还有未完的心愿没了,那样的她是不是还有人在等着呢?

思绪纷杂间,女子已挑好烛芯,罩风盏,细目流转,眸底在瞥见她瞧着帐顶发怔时微微一讶,随即欢喜地朝她扑来,动作生猛,冲撞的惯性使女子跌趴在她胸口,差点憋屈着她一口气不来,又要去见冥王。

“小姐,小姐,你醒了吗?我去叫候在门外的陈太医……”女子带着哭腔,一阵风一样旋去,她连一句插嘴的话都说不。

她虽是被冥王投生到此处,却不知自己是否还是原来的样子。掀了薄被,便感觉到一丝冷意,她拎了拎轻薄的暖丝被,没想到这被子看起来轻薄,盖着到极是暖和。她本畏寒,房虽燃着炭盆,爬起来还是需要套一件衣衫。捞了件红木架子摆着的描花长裙,摆弄了半天却是找不到头和手,不知穿法,她索性又将衣衫摆回去,赤足套绣鞋,蜷缩着猫到妆奁的铜镜前,对镜自醒。女子柳眉杏黛,眸若星辉,肤白凝脂,身段纤瘦,顾盼凝眸间自有一股万般不由及的澄澈静敛,唇若烟霞般娇艳,微微勾起的唇角端得是旖旎妩媚,衬得她人花娇,妖娆艳丽。她叹了口气,这明明是她,却又还哪里是原来的她?虽说以前的她也是清丽脱俗,娇俏端庄,却绝对少了这一分美艳,美得不可逼视。只是,这分美艳如今被潜藏在可怖的疤痕下,生生将这张铸雕的完美容颜给破坏的精光。她是谁?她惊恐地将绣案的首饰盒丢往铜镜的自己,这张脸再像也早不是原来的自己,她也没有了原来的记忆,她陷入迷茫,她重生于这个异世,顶替的究竟是谁?这张脸原来的主人去了哪里?在这个异世又为何会有一张和她一样脸的女子?

芷澜带着陈太医和医女冲进来时,见地蹲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乌黑的墨发委垂于地,宽大的白色亵衣将她原本纤瘦的身体包裹得越加骨瘦如柴。她蜷缩在角落里,抱膝而坐,脸埋于臂弯间,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却见她隐隐啜泣和颤抖的肩头,众人皆是一惊,俱以为她是疯魔了。

芷澜与侍女齐齐要扶她起来,都被她挣扎着拂开了。她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恐惧,对这个精致别院的恐惧,以及对所有陌生人的恐惧,对未知的自己的惧怕,最直接的表现便是不让任何人接近她。芷澜不知她已非原先的朝夕,皆是以为她得此大病,能从鬼门关回来,人或许是糊涂了。耐心地哄着她道:“小姐,芷澜扶你到床去歇着,陈太医虽是男子,他是皇派来的人,算不得于理不合,你莫怕。”

她望着眼前的美人,没想到这么优雅的人竟会是自己的侍女,再看那个沉稳和蔼有着花白头的老者,从他的神目确也能看出几分医者的模样,她的目光警惕地梭巡了一圈屋的人,待再次将目光移回到一个人身时,凤眸微扬,长睫微阖,半晌平息不了心的震惊。打开浓密细长的睫羽,再次望向那人时,连芷澜都不由得转身回望住她。那个白色素衣打扮,细腰以云带约束,绾流苏髻的女子,清雅绝美的宛若一朵华贵的牡丹,清澈的眸底有着不谙世事的纯净,若是笑起来必定百花不与争色。那样一张脱于红尘的脸如今宛如被蔼蔼仙气迷绕,被凡间浓重的烟火气遮去,多了一丝端庄冷静和沉着稳定,柔弱有股无端生出令人保护的yu wàng。再细看,那样一个掩在脂粉下的精致面容,哪里和曾经的自己像了?最多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给了她一丝熟悉的亲切感,令她的畏惧少了几分。

许是医女看出她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看,并无半许讶异之感,反是暗示芷澜。待得将她挪回床榻,她静静任他们摆弄。帐幔掩垂,露出一只白皙的手腕,覆以锦帕在腕,陈太医在帐幔外细细诊治。因陈太医是宫的人,府并不敢怠慢,特遣了两名侍女随侍在侧,此时陈太医让他们下去煎药,屋内剩下芷澜他们三人,陈太医敛眸沉思了一瞬,遂说道:“夫人身子已无大碍,罗花毒已解。至于情绪稍有波动是难免的,等过段时间便会恢复,只需静养,再按时服药一段时间,夫人的玉体便能恢复如初。”

夫人?她正在脑消耗着“夫人”这二字是何意思,听得芷澜道:“劳烦陈太医,奴婢这让人去准备往后所需的药量……”

陈太医止住她,沉吟道:“老夫的药方只开三天,届时按照身体的变化再更改药量,且夫人所用之药皆是宫名贵的药材,非凤都药铺能抓到。姑娘自可依着老夫的药方给夫人煎药,一日三次,三日后老夫自会派了晚晚来给您送药。”

芷澜想起自己当年在宫听闻过陈太医的外号叫陈三,无外乎是说他医术超群,是有个癖好,从不开超过三天的药,令他在宫备受娘娘们的宠爱,如今也算是太医院的院正。皇能令陈三给小姐治病,不知这当不当得是宁府的殊荣,还是相爷的缘故。

朝夕则在心里嘀咕,这太医一口一个说的神乎其神的,不过是显摆自己,若他真能那么厉害,早能看出她非原来的“她”了。

被唤作晚晚的女子神色清淡,端庄娴雅,自有一股大家闺秀的大气风范,略一施礼,算是见过她。她尚沉浸在从他们言语慢慢消化的词意,明白她能继续见到晚晚的喜悦时,眼见得陈太医背起药箱要临门离去,她一拍脑门,从床榻跳起,急急唤道:“等等……”陈太医转身,几人眼见她赤足好不狼狈的站在青石地,好在脚下铺了绒绒的厚地毯,赤焰红的华贵地毯衬得她双足白如瓷玉,小巧玲珑。陈三在瞥见她的玉足时,眉不自觉的拢了拢。天壑大陆虽不信奉裹足,女子的脚却也不是随便都能见的,除了自己的夫君,被陌生的男子见到都是极不礼貌的行为。陈三鄙夷的扬了扬花白的眉,这女子行为大胆,容貌丑陋,半分没有世家闺秀的端庄气度,真不知这样的女子怎么能搅得朝野震颤,名声鹊起呢?

芷澜忙推了她往床榻去,用帐幔将她遮好。西凤民风虽不致那么严谨,那却是对外来的人和男子,女子未出阁的闺秀尚好些,若是订了人家,那也是能互相见面的。一旦嫁人,便是贴了标签,是属于某人的归属物,男人对于自己的物品都尤为敏感,绝不允许有任何的僭越行为,否则会被沦为dàng fu,等同于妓院的ji nu,不但夫家会被人耻笑,连女子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女子遵从着这些三从四德,不能轻易出门,自也不能和陌生男子过分亲近。

“芷澜,你们都出去,留下陈太医,我有话要问他。”她假装肃了肃威严,连芷澜的名字都是方才无意间听她自己说出的,却端得姿态娴雅,有模有样的摆出一副高高在的凌人姿态。芷澜并未见过朝夕的这一面,被她的阵势所摄,不知该如何是好。踌躇了半天,终是退了出去,并掩了房门,候在门外。

朝夕这才颓下阵来,跌坐在床。芷澜临走前用珠帘将室内隔开,此时陈三的声音从外室传来,淡淡道:“不知夫人还有何事需要老臣解答?”像陈三这种老臣是何等的聪明,岂会不知朝夕故意将人支走是有话要问他,他隐约有些猜到可能是关于毒药的事。

她见房门掩蔽,屋子又大,自己说的话未必能被屋外的人听到,才轻声问道:“陈太医,假设一个人失忆了,可有什么良方医治?”她是有许多的问题要问,可那些问题她不能问眼前之人,唯有重要的也确是困扰她多时的问题,这个问题无法解决,即便她回到了自己的故土,依然还是生在陌生的世界,依然找不回自己的亲人。

陈三污浊沉隧的瞳眸凝了凝,显是未料到她竟问了这么个问题,瞳眸微缩,沉思了一瞬,方思付回答道:“不知夫人何故会此问?”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0.重生回归

“我是随便问问,陈太医若无法回答算了。 ”陈三这么问显然也是想套她的话,被朝夕四两拨千斤又拨了回去。

她都这么郑重其事的问了,陈三自也不能什么都不回答,可这问题又难倒了他,他行医数十年,碰到过不少疑难杂症,凡在太医院里供职的哪个不是有些本事的,经过历练过的。他终究是个普通人,对疑难杂症这种实体的病症尚且无痊愈的把握,更何况是失忆这种虚无的无法触摸的病症呢?陈三迟疑道:“失忆乃脑血液不循环所致,导致迴路受阻,记忆有片刻的暂失,当辅以金zhēn ci穴,方可受用。”他心想到。她这么随便一问,他也这么随便一说,反正也不知说的是谁,管他对错有无用处。

金zhēn ci穴?难道是传说的针灸?她自然清楚针灸是怎么回事,想必这落后的古代也未必会有更好的法子。可一想起,用细长的金针扎自己的脑门,也不知靠不靠谱,万一弄得自己半死不活,她咧了咧嘴,冥王会否看在这份将她招回去,若继续丢在这成了个痴瘫可好?想想毛骨悚然,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先别试了,看能不能找寻其他的方法,她是不太相信他们的医学技术。送走了陈太医,她惊觉自己一直在纠结能否回去的事,却是忘了自己身在哪个朝代,又是在何处。

寻了个靠枕,仰靠在床榻,思寻着该怎么不露声色的朝芷澜打探情况。墨色的乌发如好的绸缎铺洒在床沿,在大红的缎面犹如一朵朵盛开的墨莲,铺成一幅旖旎耀眼的名画。刺眼如万丈光芒的红色如血般灼烫着她,这样的喜色生生将她拉回了现实,她方才惊觉,不管她被投生到哪个朝代,身在何处,都莫过于她的丈夫是谁来得震惊。

芷澜自她醒后又服侍了两天,这天夜里她终是憋不下去,心里毛躁的犹如几万匹草泥马奔过。在如此毛躁的情况下,她也算耐得住气,生生观察了芷澜两天,见她对自己也算忠心,凡事都亲力亲为,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她心想芷澜既然叫她小姐,应该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最亲近的人了吧,有些事只能从她下手,她也知道的最多,若是别人她露出的马脚会更多,反而不好收场。届时她总不能说是她的灵魂穿越来取代了那个人吧,这种事除了认为她是神经病,没有人会信的。当然,在这两天里她不止做了这件事,更主要的是又前后呼唤了冥王无数次,直至绝望到放弃,接受了冥王残忍的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的现实。话说,她在幽冥地府的时候和那些鬼差、饿鬼都相处的挺好,他怎么没派个人来帮帮她呢?哎,事实证明没和领导打好关系是她的失策。

芷澜看在眼里,也正纳闷着她这毛毛躁躁的行为,哪里和她温良谦恭的小姐有半分像了。自将朝夕救回来后,芷澜生怕朝夕再遭毒手,一直在隔着帘幕的另一屋搭了张小塌,日夜守着她。反正自从那夜兰小姐不慎被人推落了水后,相爷斩定认为是小姐的行为,哪怕明知小姐遭人毒害,案子都报到刑部,相爷都未曾踏入过暖春阁一步。她私下里听府的侍婢嚼舌根,说是朝夕嫉妒兰晴语和司相有过一段情,借着自己现在是正妻的地位暗害兰晴语,却被司相抓个现行,心愤意难平,又怕司相大义灭亲将她交出去,颜面尽失,连累了定远侯,着喝了毒药选择自尽。又说她自知无望,此事一出怕是很难再和相爷修夫妻的情分,即便苟活也再难在府立足。芷澜当时听了又气氛又心痛,恨不能将这些嚼舌根的婢子都撕碎了,可那又何用,若不是相爷的授意,他们哪个敢如此猖狂。相爷不喜小姐,从婚礼当日的刁难可见一斑,芷澜却是清楚的,朝夕并未做过任何害人之事,又怎会喝毒药呢?他们俩人在相府孤立无援,头两日还接到宁府的消息,宁侯也派人来询问过小姐的病情,自宁侯被派往仙霞郡,一去无望后,连着府的下人都给他们脸色看。除了太医带来的药物外,他们几乎在任何物品方面都稀缺。当时朝夕在嫁进相府时看似风光,实则她连自己的新房都做不了主,一切布置皆是相府手笔,鲜少有她自己喜爱的物事先搬了进来,其余都还是要按照府的规矩来,嫁妆什么的也都被锁进了库房。府虽是伯管家在掌管,却又各分其职,设有不同的管事。她这等身份是见不到伯管家的,也别妄想能找到司相,分设的管事在面对她这个新人时极尽苛刻,根本不给她多余的婢女,所有的活都需她一人完成。他们住的屋子虽是暖春阁,却地处偏北,冬日里光照不足两个时辰,院积雪厚实,没有炭火根本过不下去。管事的给了她每天只够半日的炭火,她为了不让陈太医受冻,只在他到来时方敢点燃炭盆,平日里只能为昏迷的朝夕多盖几层布衾,后来还是秋霜阁的玉夫人,也是当日给朝夕敬酒的玉雪差人送来了这薄暖的蜀锦被,才不致他们熬不过去。吃食面虽也清苦些,可如今看到小姐安然无恙,芷澜便觉得过去所受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不觉间,竟泪水夺眶而出,抱着床榻间的朝夕哭得银河倾泻。朝夕直觉凝了凝眉,早知不要叫她了,谁知她这么激动,徒惹得她都快被淹了。

“咳咳……那什么,芷澜,我有件事想告诉你。”朝夕挠了挠泼墨般的乌发,蜷缩在小塌,半倚着锦垫,凤眸微扬,深幽的眸底犹如夺魂摄魄般迷璀。芷澜惊喜的发现,朝夕左侧脸颊原先那块可怖的凸起物,没有那么显眼,反是如延生出的一朵恣意的红梅,勾勒的颊鬓生辉,如天生的胎记,反是为她增添了几丝妩媚妖娆,令她原本秀丽清绝的脸无端添了一丝涓媚。

芷澜手摆弄着绣线,小塌放着一个绷子,夹着一卷锦布,布匹普通,面有半幅尚未绣好的莲雨墨荷图。这是芷澜每夜陪在昏睡的朝夕身边必做的事,她半仰着头听朝夕说话,指尖灵活翻动,两人在私下里较随意,以前的朝夕也是将芷澜当自己的亲人看待,两人早超出主仆的情谊。初时朝夕在刚回凤都时也有意向宁浩提过要他考虑收芷澜为义妹,只是当时宁浩由于种种考量否决了这个提议,怕冒名顶替身份的事被戳穿。借此之后,朝夕虽未对芷澜说过此事,却是真心将她当义妹的,所以若无旁人在场,芷澜依是和她平起平坐,未有任何拘束。

现在的朝夕来自未来,自然对这些主仆的概念全无,默默盯着芷澜手的花绷子,叹为观止。直到芷澜催促她,她才吞吞吐吐方道:“其实……我是说……我如果不是你认识的小姐……”她低头,揉捏着手心,细白的掌被她揉出深红的一块。

朝夕话未说完,被芷澜截了过去。她吃惊地仰头问朝夕,“小姐,你在胡说什么呢?你怎么不是我所认识的小姐了?”她浅笑晏晏问道。

朝夕怔了怔,尚未恢复气力的身体脸色依旧是惨白的,她抿了抿唇,眼波微动,如静谧的湖被掷入了石块,泛起涤荡涟漪。她知道这件事说不通。

“我是说……”她抚额道:“我失忆了。”

锐利的针尖在听闻这话时微一颤动,刺进了血肉,点点细珠殷红的滴落在素白的绢布,如在墨莲晕染开朵朵绽红的花蕊,蕾蕊旋开,恍如阵阵暗香袭来,艳丽娇美。

芷澜似是不敢相信朝夕的话,反复道:“失忆了?”怎么会失忆呢?难道是因为这次毒导致?芷澜顾不被扎破的手指,翻身去查看朝夕的身子,也不知是想以此来证明她依是安康呢,还是想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

“芷澜,这事我只说与你听,你切记住万不可告诉他人。”良久,芷澜终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点点头,朝夕不让她说出去自然是为自己的安全考虑,芷澜想的实则是没有了记忆的朝夕在相府少不得被欺凌,忆起自己给朝夕挣的胆小懦弱名声,怎么都不能再为她添麻烦了。两人想法虽不同,目的却是都相同的。只要芷澜接受了朝夕,那么往后的事好办许多,至少她在这个异时空不再是盲目无知的,她无法回到自己的地方,那么只有顶着这个与自己脾性完全相反的女子活下去了。

“好,那么现在我想知道我是谁,现在是什么朝代,我嫁的人又是谁?”

“小姐原名……”憧憧烛影,一人以手支颌,墨发垂案,素白的宽大亵衣将她包裹其,慵懒地斜窝着;另一人秀眉紧蹙,凝眸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之人,似要将她看出个所以来。暖绒的炭火映照着光影投射在纸糊的窗棂,将两人卧膝长谈的身影拉得修长,夜色暮霭,积雪初融,冰锥子在檐角向下滴着积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1.卷入风波

从芷澜有限的解说她了解了自己顶替的这个女子背后的身份。 天壑大陆,乾元一百三十九年,分别以四大国,无数小国组成。而他们所在西凤朝分设以天壑大陆以西最大的国家,和东燕并立屈居南晋国防实力第三的国家,却以财富稍稍略胜东燕一筹。宁朝夕,自在襁褓尚不足一岁便因顽疾差点夭折,其母在生她时难产而死,自此宁浩一直将她寄居在府外静养,却又让芷澜在府内偷偷顶替着她,直至去年年她寄居的亲戚家出了事,她又遭抢匪打伤才回到宁府,做回了她名正言顺的小姐。这段过去太过隐晦,怕是只有真正的朝夕本人清楚,连她父亲宁浩都未必了解的那么详细,既然她本人不知何原因被她顶替,那么这段过去只有随着她去了。之后的事芷澜到是能说的清楚,也一五一十的细说给她听。她一怔,没想到在这个身体原先的主人身会有着这么坎坷的过去,令她更震惊的是,这个朝代即便是在她未失忆时也是未曾听闻过的。心底的寒意交迫着惧意层层往涌,她掉进了一个陌生的朝代,这个朝代在历史早已湮灭或根本不曾存在过。

“到底是谁要害她……呃,我?”她惊慌地问道。

“奴婢不知,陈太医说可能是小姐原先已毒,又加之婚礼太过劳累,才致使毒性发作,好在现下毒已解。”

毒已解?她摸了摸自己左颊那块可怖的凸起物,若说毒只能是由此,不知那个朝夕信不信,反正她是不信的。陈太医的说词未免太过牵强,若是她早毒不会只等到那天才发作,且这整个陌生的相府,从她踏入的那刻起,司夜离便处处刁难,难道没有人想置她于死地吗?她倒是对这个连芷澜谈起时都会仰慕万分的,名义的丈夫多了一丝难掩的好。

冬日连绵的积雪后,难得天空作美,暖绒的太阳照挂枝头,透过窗棂,在瓷地洒下一片斑驳的叶影。铜镜前美人端坐,任由着芷澜梳妆打扮,生生要将她装扮出一个美来。芷澜手巧,取了胭脂粉黛为她画了个淡妆,令她原本毫无生气的惨白脸颊顿时如三月里的春花般粉嫩俏人,水灵的能掐出水来。

朝夕触了触被脂粉遮盖的脸,精致的妆容使这张原本娇美的脸越加妩媚,当然除去那半张脸。为了等会出去不致吓着别人,芷澜还是决定在她的脸加块鲛纱,虽然恐怕相府里人人都已知她容颜有损。换了件喜庆的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对挽镜花绫披帛,外罩玫瑰红色貂裘大氅,对襟白色茸毛暖融融地围在脖颈间,端得是高贵美艳,华丽无双。

这些都是她在嫁人之前置办的衣衫,不仅每一件衣衫独一无二,连布匹丝线皆是价值不菲,每一处暗纹绢花都绣得栩栩如生,恍如真能随着走动而步步生花,莲开朵朵。芷澜将她惯常用的荷包蹩在腰间,荷包并无特,只绣了冬日里傲然绽放的红梅,荷包用金线缝住,并不能窥得其。朝夕放到鼻翼下嗅着,有着淡淡的香味,若有若无,仿佛是些叶瓣。

墨黑的长发只以锦缎松松的绑住,柔顺地帖服在身后。院早有两名侍女在清除积雪,这两人是专门派给她粗使的丫鬟,也只会做些笨重的活,见她出门,到是有丝微讶,随后都恭敬地行礼,低头退在一边。她仰头望了望这异世澄净的天空,云霞浮聚,层层叠叠,如一柄巨大的伞包绕着他们。浮云背后,有丝澄亮的金光穿透云层,洒照每一寸土地,也照进她被黑暗笼沉的心底。这是她自醒来后第一次踏出这个屋子,虽是在附近走走,却也是极难得的。不知是否这个身子本身孱弱,单薄的身子极易畏寒,若非天气实在晴好,她也懒得走动。

“芷澜,我与相爷也成亲半月有余,竟连他一面都没有见过,你不觉得他有问题吗?”朝夕抚了抚路边的一丛枯黄枝叶,感叹道。

隔着他们院落不远处有个花园,据侍女说此处是整个相府繁花最多处,经年不衰的花瓣落英缤纷开尽满园子,风景迤逦,只逊于映月阁。朝夕到并非有多爱花,只是想一观这陌生朝代和她居住的时代有何不同。

问题吗?!芷澜满额黑线,小姐你失忆的还真是彻底。相爷没有问题,只是不爱你。可她又觉得小姐凄楚,相爷既然连面都不想见,又何必非要娶她,娶了她,却要在这偌大的如牢笼一样的地方孤独下去,小姐心里该有多苦多委屈啊。她悄悄地打听过,相府也是有几位侍妾的,其有一位已经身怀有孕的侍妾最得宠,相爷特此独辟一处冬凝阁赐予居住,紧挨着相爷所居的夏玉阁最近。芷澜未在朝夕成婚当日见过这位美人,往后的日子因着朝夕牵扯兰晴语一事被相爷冷落,连着其余几位美人也再没来过春暖阁。

芷澜不愿意戳痛朝夕,吞吞吐吐道:“小姐,你看那里一簇簇红梅绽开,最是艳丽。”

朝夕确实偏爱红梅,闻得此言不由朝着芷澜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假山后确有蔼蔼红梅沿石栖枝,红落落的花瓣漫过嶙峋的山石,展枝不一,为光秃秃地石块增添繁华似锦,随风散落的花瓣铺洒的山石如缀一霭妍丽的红锦,又如漫天铺洒的好丝绢,织锦着雪白色的天地。

两人慢慢靠近,园子不大,四处的花枝都已枯萎,显得萧条枯涩,哪是侍女嘴里说的那般风光无限。只在这漫天的花林远处隐隐有一架秋千,需漫过园子,园子错落有致,林不止有假山,也有回廊小榭。若是过去,会离他们居住的院落越行越远。芷澜为数不多的几次在府行走,皆是委了人带路,此时她虽想劝阻朝夕,却又见她隐有期待,也不敢阻止。

“炉子还煨着小姐的药,若晚回去怕是要煨干了,小鱼小燕不知药量,我怕他们弄不好。”芷澜道。她显然已经忘记了次他们被冤枉推兰晴语落湖那件事,是因为迷路了吧。

朝夕见芷澜颇为踌躇,撒娇道:“芷澜,那我自己去玩一会吧,沿着这条路再回来,不会丢了的。”她不信了,在自己家里还能丢了不成。

芷澜再三思量,秀美的眸子委下阵来,妥协道:“好吧,小姐早去早回,若一柱香时间未回来,芷澜自会去寻你,切莫记得勿贪玩哦。”

“嗯。”唇角微弯,绽开朵如花般娇艳的笑靥。澄澈的眸底浮起如浪般的海潮,美如优昙绽放,恍如能将人吸附进去。微勾的眉眼狷狂妩媚,似能勾魂摄魄,偏偏当她天真无邪的望着你时,仿佛天地失色,只愿沉浸在她灵魂深处,抚平她所有的忧伤。

这样的女子美得那样惊心动魄,却又如一块好的璞玉被污垢掩藏,不知何时才能被人真正看到她掩藏在丑陋下的倾城美貌。

朝夕独自行过绕有假山的檐廊,挠了挠头,似乎又有点迷顿,这看似不远的距离,真要走了才发现是多不易,曲路难走,这一处巍峨的岩石颇多,岩顶筑有亭子,底下是冰冻的湖水。朝夕攀着岩石走的战战兢兢,步履维艰,深怕一个不慎跌入湖水。这湖水看则浅,实则湖面冰封,窥不见底。便在这时隐有话语声传来,夹杂暧昧的喘息声。原本朝夕若早知觉,合该识趣的退离,免得扰了别人。谁知她此时正满头大汗,和身这件秀美的衣裳较劲。她穿不惯这种逶地的裙衫,又被披帛所累,几次差点绊倒,哪有心思顾及此处另有人在。

“秀儿,他今日不在,我才敢偷偷地来见你,我日日不在想你,你可想我?”男子轻声问道。低哑的声音透着几分魅惑。

“年郎,秀儿若不想你,便不会冒着这杀头的死罪来见你,你怎还不懂我心。”说罢,女子嘤嘤啜泣。

男子哪里忍心见美人哭泣,垂首吻下女子滴落的泪珠,两人便吻在一起,难舍难分,终是情难自禁,待要做出些越矩之事时,便听闻岩洞外“哎呦”一声,遂以为自己的好事被人撞破,急急放开彼此。女子衣襟半开,难掩"shu xiong"前迤逦的风光,男子唇边糊花了的胭脂,好不狼狈。

朝夕抚着撞痛的额角,仰眸处便是两人的身影。待得女子回过神,发现朝夕盯着自己的"shu xiong"呆滞的发怔,心底隐有被人撞破好事的恼意,却又故作镇静,和男子对视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深意,唯有厉眸不变的狠戾杀意隐现。男子遂然领会深意,五指幻化成鹰爪,快速敏捷,破空而来,直朝着朝夕的咽喉袭击,誓要一击将她击毙,免教她发出任何呼喊声。

朝夕一颤,未及思索太多,人已被男子捉住。男子苍劲有力的掌间灌满了内力,掌背青筋暴起,慢慢将她从地面托起。他和秀儿都未见过这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她却是看到了他们的真容,她若不死,死的便是他们。男子瞳孔微眯,黝黑方正的脸有着不与年纪相符的老成,刀刻般的薄唇抿紧,如两片锐利的叶子。

她忽然脑海里想起一句话,越是薄唇的男人越是寡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2.卷入风波

男子见她盯着自己,并无挣扎。他越渐收紧的指尖却显出她越睁越大的瞳眸,痛苦的蹙起眉峰,猝然笑道:“让你死个明白。”他以为朝夕是要在临死前将他看清,却不知她不反抗是为在蕴谋。

女子显得有些不耐烦,焦躁道:“快些解决,万一引来了人,事情会越闹越大。”女子未将话再讲下去,此时她已将衣衫收拾妥当,宽大的素白云裳下绣以繁复的百合花,被她先前丢在地的白色貂裘大氅掩住了她微微发福的娇媚身躯,半翻髻簪以金步摇,若非是她花了的妆容,应也是个清秀的美人。

男子越渐收紧手腕,朝夕惨白的脸再多的脂粉都掩盖不住渐渐抽离的血丝,胸臆间能呼出的气体越渐稀薄。眼前漆黑一片,在此时,她蓄起所有的气力,努力睁开双眼,往男子的下身翻然踹去,狠狠踢男子的命根子。男子一时不查,被她击,疼痛将她摔了出去。摔击力极大,对面又是积冰的湖泊,承不住这猛然的撞击,龟裂成一块,直接将朝夕吞噬进冰冷的湖水。

男子捂住疼痛的命根子,待要再去查看凿碎了窟窿的湖面,闻得“吱嘤”一声,男子与女子蹙足脚步,再不敢多看一眼,寻着岩洞的另一边急速逃去。

冰冷刺骨的湖水迅疾淹没朝夕的身体,阳光刺不透冰封的湖面,湖底黑黝黝一片。她学过游泳,水性一般,挣扎了几下狗爬式,头顶触到的坚硬冰块又将她顶回了湖底,四周湖水潮涌般灌着她的身子,越渐寒冷,焦急之怎么都寻不到她落下的洞口。男子将她掼下时,她的脊背直接砸了冰块,硬生生砸出了一个洞,可想而知脊背所受的创伤有多重,即便是在冰冷的湖水麻木了背部传来的刺痛,她的身子也依是无法在这寒冷的湖水久待。从躯体传出的冰冷,混合着湖水,使她几乎忘记了挣扎,凭着本能蜷起身体,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被寒冰贯穿着,四肢百骸都异常的冷,之她刚掉入湖水冷了百倍千倍。芷澜告诉过她,朝夕的身体有寒毒,只在月圆时发作,可现下只是白日,莫非寒毒发作了?

她曾想过以自裁这个方式来结束自己,以重返幽冥界,寻找冥王。那也只是想想,她是绝对下不去手,且她很珍惜活着的时候,不论是在哪个时空,毕竟那于她又重生了一次,长成什么样,依附在谁的身真的那么重要吗?!也许在面对死亡时都显得微不足道。她不想再死一次,即便是顶着宁朝夕这个身份活下去,她也想好好的活一次。

灌顶的湖水沉重的令她抬不起手再去挣扎,吸饱了水的大氅渐渐将她往下拖,如锁在一块大石,将她捆死。她闭渐渐沉重的眼皮,没有人会来救她的,他们也不允许任何人来救她,她撞破了别人的好事,他们要将她置于死地。记忆深处的那张脸在越渐清明的脑海浮现,那个人仿佛逆光而来,用尽倾世的柔情望着她,心底的苦涩越发明显。似那么久以来对他的恋慕终得到了回应,她以为她再哭不出来,却忘了悲至深处,早已将泪水回流进心底。那张清隽无匹,耀世无双的倾世绝颜,恍如承载着她千年的悲伤,她的心如钝刀在一下一下的戳扎着,痛得她死去活来,鲜血遍流,不管那个人离她多么近,哪怕如现在只在咫尺间,在她临死前,她的记忆依旧那么清晰,那个人不属于她。

冰冷的吻缄封着她脆弱的意识,她忽然好想撕心裂肺的哭喊,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日日夜夜出现在她梦里的男子那么真实她却永远触摸不到,为什么他能那么柔情地对着她笑却永远不会爱她,既然注定无法拥有为何还要记起?

“冷……”她呢喃着偎紧了这个只能在梦境出现的男子,这一次,她希望这个梦能长一些,起死亡,她更害怕梦醒后破碎的美好。

“怎么是她?”陌生的男声在她昏迷的耳畔传来,浮浮沉沉她隐约听见说话声,又听见那人说道:“早知是她不救也罢,命还真是硬啊……”微微的叹气声伴随着一阵热流在体内游荡,直至丹田,暖绒了她几欲冰冻的身子。温柔的触感不再,那个人的身影模糊远去,她想伸出手去抓住,抓住的却全是虚无。恍如那张不真实的脸,破碎在风,破碎在她每一个残碎的美梦。

寒风倾骨,她畏寒的蜷了蜷身子,额角磕到岸边的石子,疼痛使她混沌的脑子霎时清醒,她没有死,而是被人救了?救她的人是谁?那个说话声究竟是梦还是真实?她茫然四顾,摊了摊虚无的掌心,果然一切都是梦,那个人也只是她梦无法实现的诉求。是未将她折磨的彻底吗,所以她到不了冥王殿?她仰首惨然对着天幕浅笑,微勾的唇角有抹自嘲的冷讽。

芷澜随着朝夕的动作望了眼天际,却是吓的不轻。试问一个全身湿透的人坐在地,望着天傻笑,不被人误以为是疯魔了才怪。芷澜心想着,小姐才失忆,不会又遭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想不开自尽才好。她急切地扶起朝夕,将她全身检查了一遍,方松了口气,却听她茫然问道:“芷澜,你有看见是谁救了我?”

芷澜好不容易敛下惊魂未定的心,又被她吊到了嗓子口。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小姐这是怎么了?说话都语无伦次的。芷澜摇了摇头,“小姐怎么全身都湿了,奴婢一路未见到任何人。”搀了湿冷的朝夕道:“我们快些回去将湿衣服换了吧,免得小姐受凉。”

也许当真是一场云梦,也好,至少她还能梦到他,梦到这个她唯一烙印在脑海深处的人。有了他,她便有勇气一个人孤独的活着,也有勇气深信一定能回到未来,也许他来到她的梦只为了告诉她,他在未来等着她。

夕阳斜光映照檐顶,红光与金光交织的耀眼辉芒笼得大地如梦似幻,冰雪岩溶下透出的璀璨晶菱,为这萧条的冬日带来的唯一色彩。檐廊下的冰锥子积得太厚,被光一照,开始不分昼夜的滴着水珠。

小鱼小燕在院子里打扫,见芷澜搀扶着全身湿透,冒着寒气瑟瑟发抖的朝夕都有些缓不过神,直至芷澜呵斥道:“都愣着做什么,小姐需要马洗澡,你们一人去烧热水,一人去房准备。”

“是。”急速地奔了下去。

待一切收拾妥当,朝夕已被芷澜扯着换了干净的亵衣,昏昏沉沉又要睡过去。芷澜摸了摸她的额头,说是有些烧,让她务必在热水多蒸一会,好将寒气驱散。这时的她满心疲惫又是惧意,心想着事情,也任由芷澜去摆弄自己。她浮在洒满了花瓣的木桶,随着热气的氤氲袅绕,慢慢开始回想自己为何会被人杀人灭口。

芷澜悚然一惊,满脸骇意道:“小姐,你是说你看到锦逸园有侍女和情郎在私会?”

朝夕翻了个身,在飘渺雾气努力想看清芷澜的表情。她不知女子和男子私会是何意,这在21世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先前之所以惊呼,并非因为她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事,其实在那两人发现她之前她根本尚未看见他们。她是绣鞋踩了冰块不慎滑了一下,才撞了岩石,滑到了他们跟前。她尚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何事,他们已经先下手。那个男子的手劲大,勒得她脖颈现在依然还是红肿的,那时她尚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蠢事,若不是她出其不意赌了一把,当真要死在这相府了。

“芷澜,你说这普通的侍女和侍卫在岩洞里幽会,何至于要对我下狠手呢?”想了想又问道:“这事以前在宁府有过吗?”

“这些事通常都是隐蔽的,虽然各府都有规矩是不允许下人逾矩,但私下里奴婢们都知道,高府大院难免会出些看对眼的人,毕竟府的女眷轻易不可出去,每日看到的男子也那么几人,难免会日久生情,做出些偷鸡摸狗的事,我们看到了也全当没看见。同是奴才,都会有为难之处,也自会体谅。可是像今日之事,到是有些稀。”芷澜是觉得这种事还不至于胆子大到要杀人灭口的,才会觉得蹊跷。

不知为何,她却悲从心来。她虽是失忆,却还是记得些自己那个时代的事,如说男女间的正常交往,没有尊卑之分,可到了这个时代,这些都变成了异类。家富硕的可妻妾成群,全是再合理不过的事,卑贱的奴婢难道连找个人相伴都是奢侈之事吗?

“小姐,你怎可有这种想法?”芷澜止住她,“这可是悖逆伦常,大逆不道的事,千万不可在人前说。奴婢们都是自小卖进府的,若不是家落魄,绝不会有此打算。既然做了奴婢那生死掌握在主子手,自也包括心和身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3.卷入风波

朝夕对芷澜这么忠诚的表白有些头疼,她无法理解,也明白不了,遂转了话题道:“那他们能轻易见到相爷吗?若是能被相爷看,岂不是也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芷澜显然是被朝夕的一翻话骇住了,这若换成失忆以前她是决计说不出这番话的。 看来小姐真是把三纲五常全都丢了。芷澜笑道:“小姐你可知为何你府的那些如夫人晚嫁进来,却是嫡夫人,而他们却连侧夫人的位分都排不,只是个侍妾吗?”

朝夕摇了摇头,在氤氲的水汽寻了个舒适的姿势,肘腕撑着下颌,任芷澜一点一点舀了热水淋在瓷白的肌肤,水汽蒸腾的她如雪的玉肌晕染成嫩粉色,如能掐得出水来的娇艳花蕊,含苞欲放,鲜嫩欲滴,又如好的绸缎,如丝的触感,令人只想轻轻地握在指尖。

芷澜接着道:“这是门当户对。小姐是定远将军的嫡女,有如皇族郡主一般尊贵,以小姐的身份可以随意嫁给凤都的皇族贵介公子,若不是那件事,小姐如今已是太子妃,将来也可能成为guo mu。”芷澜说到此处哽了哽,显然对那件事依是放不下,朝夕是听她说过一次的,芷澜却是耿耿于怀当时未能找到她。可是即便芷澜找到了当时的朝夕又能改变什么呢?她忽然想,既然那个朝夕都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或许自有她的豁达。如今的她来自开放的现代,更是不在意名节那种事,若是一个男人只在意清白,他的真心也不过如此,这种男人根本不值得她去爱。那时的朝夕初来古代,尚未了解到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有着太多和她所接受过的事物相悖的事,这样的她,真的能在这陌生的朝代生活下去吗?

“据奴婢所知,正三品以下的官臣之女即便是嫁的极好,富贵滔天也最多是侧夫人,各府的如夫人,多是出身七品以下的官臣家女子,自然也有例外的,若是嫁入后宫,做妃子,那才是飞枝头变凤凰。卑贱的奴婢又怎么能妄想呢!”说到后来,芷澜越渐低下头,话音都委顿下去,这是她心里永不弥合的自卑。漂亮的睫毛如一柄巨大的扇子,遮住眼睑,同时也遮住了她的悲戚。

朝夕却是这样想的,若是可以,她宁愿不要做这什么尊贵的相府夫人,这看似尊贵无匹的头衔,却不过是个虚设。她至今未见过自己的丈夫,也未出过相府的大门,去真正看一看天壑大陆这个陌生的时空。所有的事,都有规矩摆设着,她无法随心所欲的按自己的想法活着。她想,若是以前的朝夕,会不会也为这些所苦恼,会不会也想要去寻找自己的海阔天空?

“咚咚咚……”守在房门外的小鱼轻声道:“夫人,玉夫人来访。”

芷澜一怔,玉夫人虽出手帮过他们,这阵子却是为了避嫌并未来春暖阁走动,朝夕更是无从见过这府的人,夜幕时分,她怎会偏偏挑这时来呢?

“请玉夫人在偏厅稍等,小姐正在沐浴。”芷澜唤道。迅捷地扶着朝夕从木桶出来,换好衣裳,去见传说的如夫人,这个她在异时代同一个丈夫的小老婆。

窗外夜幕降临,如披了一层霜华的丝缎,一轮弯月笼挂苍穹。枝桠偶有嫩翠的枝叶开始向外延展,被积雪积压的枯枝也有了新生的迹象,湖水结的冰也在慢慢化开,红梅已有了枯蔼的痕迹,这一切都预示着这个冬日即将过去。两月末的天依旧严寒无,好在偏厅在隔壁,玉雪来的时候先遣人备好了炭火,朝夕到的时候厅内已是暖和如春日。因在自己的院子里,她穿的并不多,衣着也略简单,只以纯白的缎裙,以红色暗线在袖口和裙摆绣了几簇红梅,斜斜地堕马髻簪了支红珊瑚,因是刚沐浴,她脸色白皙,肤如凝脂,并未着任何脂粉,素颜下更显几分澄澈的美,和了妆后的妩媚截然相反,却是美得那样纯粹宁静。

朝夕脱下大氅,她在踏入屋子时便已看到坐在紫木檀椅的玉雪,她着一袭藕荷色的宝缎花袄,同以一色的长裙逶地,云鬓凌云髻,着蔷薇花相辅簪以鬓间,妍丽的嫩粉色花蕊衬得她人花娇。她一派闲然的坐着,侧脸笼在光影,眼角似有一抹凄楚,再细看,又被她娇媚的笑容遮掩住,恍如只是错觉。屋焚以香炉,瑞鼎的小兽吐着袅袅香气,清新怡人。朝夕到时,玉雪正在烹茶,她有一双小巧秀美的手,烹茶时指尖灵动,仪态娴雅,端得是一幅养眼的美景。茶水自茶嘴缓缓流泻出,茶香也随着慢慢蒸腾,恍若置身在一片茶园,身心都放松下来。

看着她如在自己院般随意,朝夕全身的汗毛都如临大敌竖了起来,一刻都不敢松懈。她再无知再迟钝,都看得出来玉雪在府的地位。

玉雪看到朝夕进来,放下手烹茶的器皿,抚了一抚,算作请安。笑道:“姐姐可算来了,不然妹妹可把你这的宝贝全搜刮出来,好让我瞧瞧姐姐都藏了些什么珍贵的稀罕物。”她笑着扶朝夕在锦垫子坐下,自己方落坐。她细细端详着眼前这个传说容颜有损,却鲜少有人真正看到过的女子。她气度端庄,雍雅娴静,眸底沉静内敛,并未世人所说的胆小怯懦,至少在玉雪看来,眼前的女子便是半边脸毁了容,也能令人不生厌恶之感,反觉得怡然自若。她在打量朝夕的时候,朝夕同样在打量她,她澄澈的眸光望进玉雪的眸底,幽深的古波碧潭似要将她吸附进来。

玉雪心一凝,敛眸递了杯茶过去,“姐姐这的东西果然极好,没想到竟是连这‘鹤云针’也归在姐姐的囊下,这可让妹妹开了不少眼见。”

玉雪柔美的俏颜在浓厚的胭脂水粉下遮去了她真实的年纪,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切又不失份。朝夕眉宇间微不可查的拢了拢,勾唇笑道:“没想到玉夫人也这么识货,这却是珍品,想必你常年住在这府也见过不少吧。”朝夕不喜别人乱翻她的东西,软软地丢了个软钉过去。

玉雪哪里知道朝夕是顺着她把话往下说,根本不知这东西的贵贱。她只觉得脸色一白,所有的血液都倒退回去,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抖了抖。她掩饰的极好,好在朝夕他们并未察觉,她见朝夕并不接茶盏,只好放了下去,轻轻瞥了眼退在一边的芷澜。玉雪微有尴尬,没想到自己奉承的话会被人抓了话柄,却依是笑道:“姐姐,在您未嫁入府时,这府的内事相爷多少会交给妹妹打理,现在姐姐嫁进来,妹妹自然要将这个重任交还给你。”

玉雪到来的时候正巧赶朝夕狼狈地在洗澡,她并未将这件事让人去通报给司夜离,若是说出去,只会令人更加有暗害她的机会。为此她又惊又饿,又有低微的发烧,虽不知玉雪是否已吃过晚饭,她自己是饿的狠了。着了小鱼小燕弄了些糕点送来,此时玉雪与她说这事时,朝夕正一口糕点含在嘴里,满嘴的糕点屑子,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不来下不去。

“咳咳咳……”

“姐姐你怎么了?”玉雪是看着她不顾形象的吃食,她又离的近,朝夕这一咳,满嘴的屑沫渣子都喷在她藕荷色的花袄。玉雪滞了滞,显见的未料到会遭此难堪,脸秀美的五官都扭在一起,跟随她来的两名侍女见此急急赶来为她清理。不过瞬间,她已恢复如初,忙执了茶递给朝夕,并嘱咐两名侍女:“快去照顾姐姐,我这里不碍事。”那两名侍女机灵的奔至朝夕身边,端茶的端茶,递锦帕的递锦帕。

芷澜给朝夕拍着背,顺了好几口茶,这才好些。试了试唇角,也顾不她更狼狈的玉雪,惊诧道:“要让我掌管相府?”

“姐姐是有所怀疑吗?妹妹这去对爷说,爷定会准了的。”玉雪以为朝夕是不相信她,急迫地说道。

朝夕缓了缓,明白过来玉雪话的意思,想必她会紧赶慢赶的来说这件事,必定是府有人嚼舌根,令她听了心不舒服。朝夕没想过自己要接受这些个如夫人,他们不来找她,她自也不会去找他们,至于司夜离,他们本陌生,与其说是她名义的丈夫,不如说和她扯不半分关系。她虽有好,却也不想在这陌生的什么都尚未了解的时候去招惹他。但她今日一见玉雪,这个美丽的女子,从她身隐见有几分傲骨,她似乎对他们有点稍稍的改观。虽是如此,依是不愿和她太过亲近,语气却是软了,“既然司夜离未让你这么做,这个家还是由你来当。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你却是在这府立有威严,若轻易交于我,到时扰得府不得安宁,岂可是好?”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到也不无道理。

玉雪不免有些为难,“可你才是这府名正言顺的夫人,三月初三的春之祭也需你主持,府女眷方可出府。这些大事我可做不了主,爷不说是怜惜雪儿的辛苦,可别人不知的以为妹妹是想抢了姐姐的位置,是借妹妹一百个胆子妹妹也不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4.卷入风波

“只要我知道不行了吗?”朝夕宽慰道:“若是需要我的时候你自可来找我,你我心其实都清楚,我不过是个摆设,若真有人在背后说是非,也无非是想挑拨你我。我不诺也把话说清楚了,我不想为难谁,也不会与你们争,我只想过清闲的日子。”

朝夕话里的意思玉雪又岂会真不懂。她心暗暗松了口气,这些话虽是别人刻意的挑拨,却也有试探之意。谁都会对权利的贪恋,更何况是这偌大的相府女主人之位。人分贵贱,权利在谁手,多一份尊重,哪怕是虚伪的,也是多一重保障。府下人的脑子使的谁都快,惯会见风使舵,朝夕不过是个不受宠的被架空的主子,真正掌权主事的也都需看谁最受宠。眼下不正是冬凝阁那位最受宠吗?府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的仅着她用,其余的人看似风光,也不过是像她这样,争来争去的徒劳罢了。真正想的开的,怕是眼前这位,看似天真毛躁的女子,索性毁了容,知天乐命,日子也好不快活吧。她以前不曾羡慕过别人,总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到头来自己的命运还是掌握在别人手,可是这个女子的淡然心性不似装出来的,她到有几分嫉妒。

朝夕这么说玉雪到不好多纠缠她,她烹茶的手艺好,两人又多吃了几盏茶,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玉雪又想起什么,凑近了问道:“姐姐,你打算在春之祭表演些什么节目?需要妹妹替你准备些丫鬟陪你操练吗?”她其实尚朝夕大两岁,这么叫她只为朝夕是司夜离的嫡夫人,他们对她的敬称。

朝夕本也放松下来的心又一凝,她可是不知道这玉雪口隆重的‘春之祭’为何物。朝夕怔怔地回头望向芷澜,求救的以眼神询问她。

玉雪以是朝夕未想好节目,浅盈盈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吧,这往年春之祭都是淑妃主持,今年淑妃身体不适,交由了皇最宠爱的三公主。闻说三公主最喜爱歌舞弄乐,怕是要侧重在诗乐,反是对织绣没什么兴趣,依例人人都可参与,近年来却是各大家族的闺秀尤为活跃,都想在春之祭拔得头筹,既为了声名鹊起又为了能入宫面圣,能在御前献艺,皆时可向皇许下一个愿望。”

“这种事你们也想参加?”朝夕咧了咧嘴,他们也不是闺秀呀,怎么这种热闹都有兴趣?

玉雪的半边脸颊抽了抽筋,她显然不敢相信居然还有人对这天大的好事闻所不动的,她究竟是真的心性淡薄,还是深藏不露?

芷澜显是对朝夕的这种选择性反应看不下去了,扯了扯她洒落在锦垫的宽大袖袍,没有反应。芷澜抚额,又踢了踢她搁在锦凳不甚规矩的脚,真是越来越没有坐姿了,整个人几乎都要委顿到绣椅里。

朝夕被踢了两脚,嘟着嘴乖乖坐直了身体,丢了块糕点,含糊不清道:“我没什么特长,还真什么都不会。不然去年由谁表演,今年还是由她吧。”

玉雪深怕被朝夕又再次喷到,离她坐得远些,对于她毫不掩饰的真实到是敬佩,又为难道:“去年是秀怜妹妹跳的舞,她如今有孕在身,怕是不方便再表演,爷也不会允许的。”

“那我问你,去年拔得头筹的人可是她?”她挑了块桂花糕,软软糯糯的糕点混着桂花的香气,入口即化,她很是喜欢。

“那到不是,自从镇国公府的兰小姐自前年力压群芳后,连着两年都是她拔得头筹,连着和爷的联姻都是她对皇许的愿望……”声音越渐弱小。

“你说的兰小姐是兰晴语?”

“嗯。”玉雪喏喏地点头,也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朝夕似乎并不知这件事。

敢情司夜离和兰晴语的这段情还是女的主动,她到是有了丝兴趣,勾唇道:“说下去。”

她声音不轻不重,玉雪却感觉到了一丝压迫的威严,忙又说下去,“兰小姐连着两年的愿望都是同一个,皇起先并未同意,这毕竟关系的是朝重臣,偌不是有厉害关系,皇怎可轻易将两人放在一起。”可是他最终还是同意了不是吗?西凤帝这样的反复矛盾,会否和她被害有着直接的联系呢?朝夕陷入沉思。又听得玉雪道:“既是允诺的事皇也不好失信于人……”谁知到最后还是被她捷足先登。

这么说来,兰晴语被人暗害落湖一事,再加她抢了人家心人一事,硬生生将这对鸳鸯拆散,还真是有损功德,她和兰晴语的梁子也算是结大了,也不知她在心里怎么恨她呢。

“我闻说兰晴语是以美貌闻天下,竟还不知除此外她还有更厉害的本事?”朝夕在心里阴郁地想,最多他们只去看看,满足这些女子的好心,反正他们也没什么才艺,不参加不得了,也不会被人逼着参加。

“……箜篌。”据说这种乐器音色柔美清澈,表现力强,极好驾驭,是歌舞曲乐之表演的乘之选。

月末的天乍暖乍寒,时不时来几场大雪,几是严寒地冻。府的几房侍妾因着雪烽连绵到也难得走动,一时安静不少。这样的安静于朝夕却是极好的,玉雪虽说忙着府的事物,想必也是怕落人口实,时不时便要到她房坐一坐,以示亲近。不管她心底打着什么算盘,表面的功夫是要做足的,这点足以显示玉雪本人是如何的聪慧,做人面面俱到。在这府不难看出,所有人对她的态度,便是在她房伺候的小鱼小燕怕也是心有怨怼,实难抱怨吧。也是,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得不到男人的宠爱,哪怕她身份再尊贵,也是活得连狗都不如。这也是朝夕不愿踏出暖春阁的原因,她害怕看到别人异样的眼神,她也害怕又会像次那样,因为对这个时空的陌生,而无意间窥得了不该的事,从而丢了小命。

她其实看的出来,玉雪在这府的地位和威信,否则司夜离也不会让她当家。自从玉雪来她房有意示好之后,她虽未猜到这其是否也有司夜离的授意,总之这暖春阁的日子起以往是好了些,至少芷澜每次去库房领东西,他们对她的刁难和言语间的责难是少了——虽未必能领多好的东西,有时言语间的攻击打骂都要伤人。

这日,难得晴朗,朝夕让芷澜将她养的几盆珍贵的花卉搬出去晒晒太阳,也不知以前的朝夕为何要养这些花色娇艳的东西,好些花她都不知叫什么名字,连她这个现代人都没见过。自她的灵魂替代了原本的朝夕后,她对于朝夕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连她养的花若不是芷澜在照顾着,怕是早枯死了。便是如此,芷澜毕竟不得亲手照料的朝夕来得熟悉,什么花该浇什么水,什么花该施什么肥,一段时日下来,这些名贵的花卉都显得颓败下来,叶黄枯败,焉耷耷耸搭着。朝夕看着心疼,这毕竟是她留下来唯一的东西了,也一定是她最爱的。若有一天她偌能回去,也必定勉力求得冥王让原本的朝夕回来,到那时,她只想将一切原原本本的还给她。

朝夕亲手侍奉这些花卉,为它们松土,将枯叶摘除。芷澜看着朝夕拿着小铲子,蹲在地,长袖逶地,斜斜地露出她如凝脂般瓷白的玉肌,忍不住又为她加了件大氅。在忙着干活的小鱼小燕此时居然也停下脚步,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方向,露出惊讶的表情。朝夕转身,见是她们,笑靥如媚,唇瓣微微勾起,浅笑道:“看什么呢,看得这么专注?”

小鱼小燕一惊,忙敛回目光,低头讪讪地嚅嗫道:“没,没什么,夫人。”话都说得语无伦次,显见得是心虚。

她们不敢说,朝夕又拿眼望芷澜,芷澜嗔了两个小姑娘一眼,故意气恼道:“奴婢们是没见过哪个主子亲自干这些粗活脏活的,小姐到好,这在下人们面前都没了规矩,往后还有谁敢敬你,怕是都要爬到你头去了。”小姐自从大病了一场后真的变了不少,芷澜在心底想。虽然这些花是小姐从外带回来的,可以前她在府养伤的半年也并不见亲自照料多少,偶尔也会有花匠替她除除草,都是半假手于人。老爷是心疼小姐,从不假言辞色。可这嫁到相府,这些不成体统的规矩会被相府的下人加以诟病,会有损宁府的名声。

每当这时,朝夕总要说她更适合当小姐,还不忘取笑她两句,说她是长了个小姐的身体,却是个丫鬟命,还要她来当这个小姐,说自己真是不耐烦这些规矩,真恨不得能出了这个相府。她可不想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个深院,守着这个尊贵的夫人头衔,寂寥的度过一辈子。那样空无的守着一个有名无实的身份,不若自由自在的飞出高墙,从此天高任鸟飞,翱翔于天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5.卷入风波

每当听到小姐的这番言论,芷澜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她尚在襁褓被卖到了相府,府的下人看她可怜,特意恳求了宁浩将她收留,她与朝夕的年岁是一般大小。所以朝夕的事她都是听府下人说的,朝夕自从被送出府,寄养在别处外,他们都甚少知道她的生活点滴,除了宁浩。所以朝夕之后所度过了怎样有趣的童年、少年生活,芷澜都非常好且羡慕。若不是小姐见过外面的大千世界,她又怎会有对这繁华世界的向往。可那时芷澜错了,她并不知朝夕之所以向往自由,并非是对大千世界的了解,而是她过去所活过的世界便是个男女平等的自由世界,她只是受不了条条框框下的规章制度,和繁琐而枯燥的生活。她不愿意和司夜离的女人们争,是她不屑与他们争,也不愿意将自己困在这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他们只要不为难她,便是在生活起居苛责她一些,她也不愿多计较,反正她的吃食都简单,芷澜心疼她,说她那些名贵的嫁妆都被锁在地库,不让她用。她其实看得出来,以前的朝夕所用之精细华贵,都体现在简单的细节。但为了能自由,这些都是能抛弃的。

芷澜从小生活在高墙大院,看惯了勾心斗角,她理解不了朝夕的向往,也只能是憧憬和羡慕,真若要过那样的生活,那于她来说太过不切实际。

小鱼小燕被芷澜的一番恼意说辞羞红了脸,两个女孩子年纪小,心思单纯,心里又装不住事,都表现在脸。其实芷澜的话不假,也是他们看得讶然,他们在暖春阁伺候也有些时日了,虽说这位主子平日里性子极好,对他们也不曾呼呼喝喝,但她的身份毕竟在那里,他们又是听说过她婚前的一些事,故对这位主子是又惧又无畏,心底里甚至尚有些轻鄙。如今看她亲自干活,似乎对她的厌恶少了那么一些了。或许,她也没那么讨人厌。而且,她低着头,一丝不苟的样子,微微扬起的唇角,棱角分明的下颌,温柔的眉眼,和那眼神的一点歉意和怜惜,似乎也是极美的,至少从她没有受伤的右半边脸颊来看,都使得两个女孩子迷惑了,这才是他们蹙足观看的原因。

朝夕到不甚在意芷澜的话,他们若存心对她有意见,便是她怎么做别人都不会满意,她又何须做出一副刻板的夫人模样,做给谁看呢。况且,她对这些规矩确实不懂,装也装不像,她也不信一直生活在民间的朝夕能真正学得多少像模像样的规矩。芷澜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到未有任何起疑,确如朝夕所料,以前的朝夕对于规矩也不过像了几分,也最似厌恶这些教条。

待松完土,除好草,折了些枯叶,搬起盆子往院门口走,走了两步复又想起什么,退回来,嬉皮笑脸道:“看你们这么闲,不诺也帮我搬出去吧!”

众皆是被她的笑一晃乱了心神,放下手的活计,每人一盆花,颠颠地搬去了院外的石阶,往复来回了四五次,这才算忙碌完。院外地方大,光照充足,能让花瓣充分吸收阳光,十几蹙花放在一起,浓烈各异,香气四溢,馥郁青葱,姹紫千红,各有千秋。

朝夕拍了拍手,嘱咐小鱼道:“日头虽好,却别忘了这是冬日,你需时时来观望观望,若风大了便挪个方向,见着太阳进了云层,该需将花儿搬进来,我进去吃盏茶躲躲懒,你届时将我叫醒,千万记得。”反正外头地方大,若有风挪个方位也方便,她仔细寻过,那片石阶的廊檐下并无雪霁与冰锥子,恰是晒花的好地方,又在他们的地方,谁还敢明目张胆的跑来偷了花不成。故此想着,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气,不甚主子的样子,在小鱼小燕的嗤笑进了屋。

这副身体并非想象那么好使,衣着穿着也甚是麻烦,她终是未习惯这里的生活,捣鼓了半天,尚未好全的身子渐渐疲乏,芷澜拿来了煨着的汤药,这副汤药只余了今日的量,明日宫里也该再送来了。外面虽传说是朝夕本了毒,大婚劳累才致使毒发,这种传言于芷澜是不信的。那夜发生的事,她是跟在朝夕身侧的,若是真有人想对她下手,多的是时机,这件事虽没有证据,怕是西凤帝也是有所怀疑才有此安排,陈三是宫的太医,真有任何揣测或他早看出了端倪都不会直接说给他们,反是将事情藏起来,可让医女三天来一次还不能说明什么吗?!西凤帝既然有意要隐藏这件事,只能说明这件事更加有问题,芷澜将事情告诉过朝夕,朝夕心里是有底的,只让她不要去请府外的大夫,他们需暗着来,西凤帝既有意护着,对她也算照顾有佳,表面也是皇恩浩荡,他们实在没有必要去得罪他,免得牵连宁府。

“小姐,该喝药了。”芷澜端了汤碗进来,见朝夕摆好了茶盏,她蜷在小塌,炉子煨着滚烫的水,她正专心的捣鼓着盒子里的茶叶。芷澜摇了摇头,她是越发没有主子的样子了。

恰在此时,房门外有奴婢通禀的声音响起,“启禀夫人,奴婢特奉了玉夫人之命来请夫人一齐去倚霞园观梅,府其余如夫人也会同去。”小丫鬟敛衽行礼。

朝夕拿茶叶的指骨一滞,她是认得此女的,这是玉雪身边的贴身侍女如霜,只是她好的是,她在府的地位是众所周知的,他们平日里也不愿意与她有所牵连,大家相安无事的过日子,各自不找麻烦,她也懒得搭理他们,次玉雪特意与她说春之祭之事,她正想着到时寻个理由推搪过去,莫不是这次的事又是她故意要让她去先与其他人照个面吧。按理说玉雪在府的地位已是无人能及,又何必眼巴巴来巴结她呢?

小丫鬟见朝夕不做声,又接着说,言语得体,不卑不亢,“夫人怕是不知,倚霞园不止有红梅,还有杏花及桃花。此时府最早的红梅尚要开败,杏花初绽,恰是梅林成海,最美时。若是要等到下次花开成海,怕是要等到桃花开时。”

这到确实是个赏景的好去处,旦听得这一说,朝夕微微讶然,司夜离莫不是将阙仙楼对面的那片十里桃林原模原样的照搬了来吧。据说那片桃林里住着个桃花仙,下了仙咒,所以才会花开不败,他这照搬了来,为了能花开四季,只能在倚霞园分别种不同季节的花,方能繁花敛尽,群花逐艳。朝夕在心里冷哼了哼,对于司夜离的附庸风雅极是不屑,哪怕他是万千女子心的梦"qing ren",哪怕他再是世人口温柔多情、浪漫体贴的谦谦君子,于她的残忍却是不争的事实,她打从心底里排斥他。他不待见她,她也懒得见他。她虽不是真正的朝夕,却也有自己的骄傲和傲骨,更不愿如其余女子般依附于男子。

朝夕本想说去飘渺湖看桃花岂不更好,转念一想,相府府规甚严,女子轻易不可出去,又碍不过玉雪的面子,只得答应。

观景的时辰定在末时三刻,那时日头不甚浓烈,又可一览倚霞园的美景,或在林摆个食肆,又能品茶聊天,岂不惬意美好。倚霞园园如其名,风光旖旎秀美,坐落在映月阁前方,一侧的桃木依是光秃秃一片,被镜花水榭静静区隔开,而映月阁便是如隐世的世外桃源,庄严肃穆的凛立其。

芷澜与朝夕先前无意踏足过这片水榭,从而还在檐廊导致了兰晴语落水一事,此次再去,自是志得意满不会再迷路。朝夕自当是第一次去,芷澜总是记得的。当两人收拾停当,又特意嘱咐了小鱼小燕一番,让他们看好屋子,这才相携着而去。小鱼小燕目送着朝夕远去的背影,不禁有些担忧,这位主子不愿出春暖阁的最大原因,怕是连她自己都不肯承认的——迷路吧。她其实并未外界看到的那么安分守己,静敛莫测,身为这春暖阁的侍婢自是不会将自己主子的囧事说出去。

小鱼一抚额,想到在两天前,这位主子还在自家门前迷了路,差点被巡逻的府卫当成是贼而抓起来,若非她及时赶去圆了场,怕是闹到相爷那边,惊动了整个相府,这位主子脸也无光。

小燕更是心惊,她与小鱼不是朝夕的贴身侍女,非芷澜般可宿在朝夕的外室,反而是住在偏殿的侍女房。春暖阁虽不得府相爷所居的夏玉阁宽大气派,却与秋霜阁和冬凝阁是一般无二的,秋霜阁尚住着玉雪、甄儿、黎儿三位侍妾,可想而知春暖阁只住着一位夫人是有多宽敞了吧。春暖阁多冷清,闲置的厢房有几间,朝夕身为春暖阁的主子,有权利分配这阁的一草一木。府本无规矩是侍女一人一房的,最得主子欢心的不过也是两人一间,偏偏朝夕特立独行,谓言之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与其空着不如大家都住得舒适些。能得这样一位不拘小节的主子,实属也算是他们的幸事。不幸的却是某日深夜,小燕睡得酣梦正甜,迷迷糊糊间隐约听见桌椅打翻之声,夜色暗得无边无际,如泼墨般遮去了一切视线可触及处。小燕此时已惊醒,吓得蜷缩在布衾瑟瑟发抖,又不敢吱出声,怕是什么不干净的人摸到了她的房,想寻些宝贝。她心纳闷,府庭院多数,便是该偷也是寻些夫人的闺房去偷,尚算真偷了值钱的东西,她一个下人,房除了简陋的衣柜和床榻,不过余了张前些年玉夫人打算丢掉的梨花桌椅,被她捡了去,安置在房,看起来还值几个钱,若说其他的,当真是没有了。正当小燕暗自嘀咕着这个倒霉的小偷,什么不好偷,偏要偷她这个穷人时,只听得一个女声惊呼道:“哎呀,我的老胳膊老腿,这年头想吃个东西都不容易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6.红梅之约

她正在那犹自感叹,东摸摸西摸摸。 夜沉如水,月隐云层,她居然也不拿个琉璃灯照着,此刻方想到,嘀嘀咕咕道:“这灶房也不点个蜡烛什么的,这万一我要不小心摸到个刀,割破了手可怎么办?肚子啊肚子,你别再叫了,你这空城计唱的响,也不知我要受了伤代价可付出的不小。我怎么那么倒霉,手也被撞了,脚也被撞了……”她这尤自在念叨,却不想小燕早在惊慌镇定下来,又从她的话里听出了缘由。原来这位主子是夜半被饿醒,又不愿打搅早已熟睡的众人,自己爬起来去灶房找吃食。

小燕满脸黑线,唇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府每个阁都有自己的小灶房,只在逢年过节才会聚在一处用餐,平日里各自开火。这灶房的位置与他们侍女的房间却非一处,而是另一侧,这么明显的差别这位主子也能弄错?小燕无奈的掌了灯,尤听得朝夕惊道:“咦,居然灯亮了,真是想什么有什么。”微弯的柳眉,勾起的眼尾,迷茫的睡脸,穿着白色的亵衣亵裤,却丝毫不损她惑人的半分气质。她这样如一个掉入凡尘的迷路仙子般迷茫的看着她,一头乌发披散在身后,澄澈幽深的眸底有着如迷雾般的氤氲气息,纤瘦的身子打着哆嗦,也不披件大氅,在寒冬下尤为惹人怜惜。冻红的双手打颤着揉着撞痛的手肘,此时方一怔,唇瓣抖了抖,嬉笑着说道:“呀,原来我走错了,走错了……”一面说罢,一面倒退着走出小燕的屋子。小燕原想叫她小心看路,话未出口,她却已四脚朝天的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小燕捂着嘴,想偷笑已不能,朝夕听到爽朗的大笑声只能尴尬的爬起来,也顾不得疼痛,灰溜溜地逃了。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逃,只觉得自己此生都被“路盲”这个词害了。后来小燕自然是给她送去了吃食,却也不免在心里偷偷傻笑一番。

两个丫鬟深谙自家主子的脾气,也不敢自告奉勇去带路,深怕朝夕面子过不去,私下里旁敲侧击试探过芷澜,又故意有意无意的告诉她会经过哪些地方,过了这些地方便是哪里。小鱼小燕自觉说得已十分详细,芷澜又是极聪慧之人,哪里不晓得他们的用意,是该不会再错。

芷澜又在心底复述了一遍小鱼小燕的话,经过每一重宫宇时都不忘抬头看看额匾的名字,他们次毕竟也是误打误撞才到了倚霞园,又是在晚,难免会错过旁边的景物。芷澜也怕走错,方小心翼翼,与朝夕又早出来两刻钟,便是走错,也能在末时三刻找到地方再折回去了。

“芷澜,你别那么紧张,如临大敌似的,我们是去赏花,又不是赶赴沙场。”朝夕瞥了瞥将纱绢揉皱的芷澜,深知她是紧张至极点才会有此动作,宽慰道。

“小姐,你忘了吗,次若非我们走错路,不会被人陷害推兰小姐入水了,相爷对你的误会也不会那么深,以至到现在都不曾见过你,也不愿到春暖阁来。奴婢知道小姐有小姐的傲气,可是长此以往,难道小姐真要与相爷老死不相往来吗?小姐,恕奴婢多嘴,既然小姐已经嫁给相爷,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奴婢虽也觉得相爷苛待小姐,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俗话说出嫁从夫,便是宁府再显贵,也不能庇佑小姐一二,小姐今后的荣辱全系在相爷身,你若不想要这份恩宠,多的是人想要,小姐真不该将相爷让出去……”

“芷澜,别说了。”拢了拢身白色的狐裘大氅,原本的好心情都被这个人给破坏了,朝夕有些意兴阑珊,足下步伐稍有停顿。她隐忍并非她害怕,她退让并非她不在意别人在背后对她的指指点点,她不争并非她争不过,而是她那颗骄傲的心被伤过,虽然芷澜在告诉她的时候伤害的是另一个朝夕,她却犹如感同身受。对这个陌生的连面都未见过的男子,她有着本能的排斥,或许是他先对她的无视和残忍,或许是他不分是非黑白对她的误解,又或许她是介意这个名义属于她,心里却装着别的女人的男子。她这样一个经受过现代教育的女子,虽然失了忆,却是不能磨灭骨子里对一夫一妻制的贯彻观念,犹如她不能理解他们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一夫多妻制的观念。她无法容忍男人的三妻四妾,有着强烈的厌恶,不知会否和她失去的那段记忆有关系。

“你不懂。”她落寞地说道,没有经历过自由,也没有经历过一夫一妻制的人,她要怎么解释她才能懂她心底里的那份悲哀呢。朝夕是可怜的,可她又何尝不幸运不用再经历这一切,她不知原来的朝夕去了哪里,或许她真的死了,也或许她投胎去了她的国度,只是但愿这一切苦难都远离那个悲苦的女子,她愿意做朝夕,愿意替她去继续这份苦难,还好是她,还好她是个乐观的人,不管遇到多大的劫难,她都会熬过去。朝夕如是想,她虽然有些迷糊,对前路也会迷茫,她却并非是愚傻之人,哪是别人那么好欺辱了去的。

两人一路说着话,倚霞园很快便到了。偌大的花林郁郁葱葱,红梅掩映下,杏花独开一角,杏花花色偏淡,藕粉色清清爽爽,虽不及红梅的浓烈,却也别有一番风韵。倚霞园看似偏居一禺,却是大,林梅树与杏树交相错落,也有枯矮着枝桠光秃秃的桃树,到像个迷宫般,惹得人眼花缭乱。林阡陌小路,又都铺着一样的鹅卵石,朝夕原以为这次不再迷路,心里尚自偷乐一番,谁知倚霞园假石凌乱,山石雕琢精细,偶有光照不足处,地面积雪未融,隐有几分氤氲的雾气,对于他们这种第一次走倚霞园的路甚有难度。倚霞园因与映月阁地处一禺,地势偏僻,又或者今日明知他们去赏花,园的园艺师或府卫都未见身影,免得冲撞了他们。一般像玉雪他们出门身边都是跟着些许丫鬟的,次来春暖阁分别有六位在门外听遣伺候,这若其余的如夫人一齐便是浩浩荡荡,哪需得再有其他人,像朝夕这种寒碜的只带一人者,自是迷路也找不到问路的。

两人七绕八绕的走了好一会,越往里走越是觉得头脑发昏,怎么都找不到玉雪所说的“写意亭”这个集合地。再想折回去园外问人,却是也不能,一时间慌张竟找不到出口,他们虽出来的早,拖延了这些时候,离末时三刻也不远了,她第一次见众人自是不要迟到的好,免落人口实。

这么全无方向感的两人,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林花海成片,高低参差不齐,被红梅隐藏其后的林海隐有说话声。朝夕本想前,但思及次自己无意扰了人家的好事,差点被灭口,又讪讪地退了回来。她也不想听壁角,这种事知道的越少于自己越安全。

却听得那男声低醇温雅道:“这片花林乃为你所种,皆是我亲手所植,你若不来,便是花开成海,也是花落荼蘼,了无意趣。”脉脉温情皆是深情款款的告白。

虽不知告白的是何人,却必定是女子。朝夕怕自己又途惹了哪些糟心事,扰了别人,遂拉了芷澜急急转身避开去。芷澜止住朝夕,她不及朝夕心思全不在此,反是异常镇定地在她反握的掌心写了两个字——司相。再转念一想,朝夕徒然被惊住,在这个园子说种了一树花海的人还能有谁?他究竟为谁种的花海,今日来这的无非是几房侍妾,又是他们的哪个?这个声音又为何会让她的心莫名其妙的心烦气躁?无奈朝夕被芷澜拉住,又不得出声惊动他人,只好继续听下去。

“幸好一切都不算晚,你终是看到了……你看,今年的红梅开得极好,仿佛是知道你要来似的,极是喜庆艳丽。”男子折了花枝最好的一朵红梅,送与女子道:“这红梅极衬你,我为你簪吧。”浅笑言语间自有说不出的清雅柔和,恍如是捧在掌间的珍爱之物,怕微有严词便会碰碎。

闻说司相倾冠绝尘,再配这副柔得能滴出蜜的深情,能得他青睐的女子到还真能令人有几分兴趣想知道,究竟是谁有那么好的运气。只是,这样的男人,真的能只爱一个女子吗?朝夕在心底冷哼了哼。

那边的女子压低了声音淡淡道:“很美。”音色寡淡,未见有任何起伏或感激之意,竟连一丝崇拜或其他的情绪都无。这令朝夕甚是好,除了她外,怎么还会有抵挡得住相爷魅力之人吗?只听得女子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连叹气都是压抑的,浅淡道:“你如今已贵为相爷,又何必……去做这些事。”女子迟疑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7.红梅之约

“我说过的必会为你一一办到,现在虽不能尽如人意,我却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你为我做的,我都记得。”男子说完这句,两人似想到什么往事,皆陷入沉默。这沉默,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声音离朝夕他们已有些远,听得不大清楚。朝夕没有往前挪动,而是留在原地,专注地盯着鹅卵石的地面,几片嫣红的花瓣被风吹落,在地面打了几个圈,静静地躺倒一侧。她心绪复杂,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只呆呆地看着花落,仰面的脸颊却是冰凉一片。芷澜尤在侧头仔细的聆听,企图能听得更清楚些,无暇注意到朝夕木讷的举动异样的情绪。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处满是冰凉的泪珠。或许不为这情深,或许不为这曾经的许诺,只为那句“你为我做的,我都记得”。那句话直直地触到她心底,犹如利剑横插入心窝间,令她疼得撕心裂肺。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记得这句话究竟在哪听过,或者根本没有听过,却莫名的为这句话哭得泪流满面。这世间究竟有哪个人会永远记得另一个人对自己曾经付出过的,哪怕只是一点点?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当得这句话,而无悔的说我愿意无条件的付出,不求回报?

这样情深几许的背后是怎样深固的感情?想必这个人才是司夜离心尖的人,也当得起他全心全意的爱她。朝夕思绪被拉回,只听得他道:“你瞧,这瑰丽如仙境的映月阁被橙色的金光笼罩,如沙漠的一抹孤泉,美得那么不真实。这里的每一片每一瓦都如雕琢的艺术品,如今却是冷冰冰毫无人气,等将来你搬进来了,我都可想象该是多么的热闹,那一天一定不会遥远。”

朝夕敛了敛颊鬓的水珠,抬头望向高出花林的映月阁。被光影余晖笼罩其的宫殿,显得那么遥不可及,殿宇掩映的霞光及那被风吹响的挂在檐角的泠泠叮铛,都是那样美轮美奂。踏那样的宫殿,如踏高贵纤尘不染的梵镜吧。

朝夕扯了扯芷澜,暗示她出去。她觉得这样听人家卿卿我我了无盎趣,或者私心里当一个名义是自己丈夫的人与别的女人说甜言蜜语,那种感觉依然是非常的怪异。芷澜心领神会,两人亦步亦趋走出林子,期间总归不慎踩到枝桠,惹得脚下发出轻微的窸窣声,朝夕一惊,拉住芷澜快步离开。

“好像有人?”女子转首淡淡问道,神情凝注在男子身,神色间尽是焦虑。

男子自是也听到了声响,执掌间唤道:“流锦,你去看看。”流锦既是他的侍卫,便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为了避嫌,流锦依是在几丈开外恭谨的守候着。此刻听到命令,心顿时警觉,量他轻功再好,耳力了得,离得太远,难免有疏职之嫌,寻了一圈,竟一无所惑。男子放下心来,对女子轻言抚慰道:“我已在林布了石阵,四周雾霭重重,若非能破我的石阵,否则恐难入内,想出去更是没那么简单。流锦也去看过,你别太担心了,我不会让那种事再发生的。”

“姐姐,爷说倚霞园近日有不干净的东西,故此封了园子,特不让我等进去,妹妹也是方才听伯管家说的,这才眼巴巴的紧赶慢赶派了人来通知大家,你可莫要疑心妹妹呀。”说话的女子容颜俏丽,身材娇小,着一身姚红色的绣花流彩花袄,勾勒宝相花纹服,外罩暗纹云黑簇绒狐裘大氅,手扶着腰侧,步履迟缓,两鬓富贵镂金菱花金步摇随着走动而步履生辉,配镶宝石的耳坠,颈一串碧绿通透的玉珠,着丫鬟的手搀扶着慢慢地走着。

“秀妹妹说哪里话,你如今大着肚子,怕是爷心疼你才不让去的吧,要不怎会只告诉了你呢!”这话酸气冲天,也不管有无得罪人。

这些时日相府因着侍妾最晚进门的秀怜怀了孕,本是同住在秋霜阁的,司夜离为了能让她住得舒适,特意辟出冬凝阁给她,这本已让其余几位侍妾心生嫉妒。偏偏她又不知使了什么媚术,对她又是赏赐又是百般恩宠,总在她的院子里不说,连着宁朝夕这个嫡妻进门都为了避免冲撞她而诸多避忌,这些事与其他几位侍妾无关,他们也本着端看好戏的心态,暗地里不知偷着乐了几回。玉雪身为最早进门的女子,本应年纪他们都大,又掌管着府大小的事,对这些嫉妒自然要宽厚些,可甄儿和黎儿不同,处处要争,黎儿尚且好些,甄儿性子泼辣,一不顺着拿言语噎人,秀怜年纪小,哪里经得她这一说,当下脸色难看起来。

秀怜的丫鬟见自家主子受了气,又怎肯罢休,秀怜平日里仗着司夜离的宠爱,连着她身边的丫鬟都狗仗人势,拍主子的马屁,言语半分不饶人。

“甄主子,若不是我家夫人好心告诉大家,便是真有个什么万一其实说到底也不关我们的事,如今您这么说,到成了我们夫人的不是,奴婢实在是看不过去,觉得我们夫人冤。”如意半带着哭腔委屈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有人欺负了她,真是好不凄惨。

“你……”甄儿被个丫鬟一呛,当场气的脸色殷红,说不出话来。

“主子,你别生气,别生气。”甄儿身侧的丫鬟帮她顺着背,心里也甚是气愤,奈何秀怜如今可是相爷面前的红人,连着她身侧的奴才们都鸡犬升天,敢爬到主子头去,偏还是受了秀怜的指使,否则是借他们十个八个胆子,他们也是不敢的。有些话如意能说得,别人说不得,如珠他们心里都清楚,即便如意说错了话也不会有事,可他们若敢帮着自己主子出头,不单单是受罚那么简单,往后怕是在府里都待不下去,到了嘴边的话只得讪讪地咽了下去。

“放肆。”走在前头与黎儿说话的玉雪微微隆起眉,转身对如意道:“主子说话,哪有奴才插嘴的份,是忘了府的规矩不成?”他们的话她其实都听见了,若不是如意太过嚣张她本不愿出声。玉雪在府的口碑极好,为人谦卑和善、温和大度,对待下人也总是客客气气的,府的各房夫人都各有千秋,脾气秉性不一,唯有她最受拥戴,也最得人心。司夜离虽不是最宠她的,却是放权给她,对她既是敬重又是礼让,可谓说她在整个府的地位举足轻重。

如意许是没见过一向温顺的玉夫人会发火,心知这次自己做的过了,秀怜只是冷眼睨着她,并不打算帮她,如意忙颤颤惊惊跪下道:“奴婢知错了,请玉夫人恕罪。”

“既然如意知错了,那请姐姐念在她是初犯饶过她这次吧,外头太阳这般毒辣,我们也不要杵在这,赶紧到前方的亭子里去坐下说话吧,你看秀妹妹还挺着肚子呢。”说话的却是一直不吭声,默默观战的黎儿。

玉雪似这才想起来他们站在路边的两排枯枝间许久,曲径的路无甚风景可看,几人不知觉间竟走到了荷苑附近,再往前有座春风亭。荷苑本栽种了许多荷花,冬日里墨荷枯萎,池塘只余几尾鲤鱼难得冒出来觅食,甚是萧条。

黎儿与甄儿是差不多进的府,平日里往来较为频繁,私下里也常聊起对司夜离宠秀怜的不满,总认为她是在装可怜博同情,两人可说是同仇敌忾。却不想如今黎儿话锋一转,却帮着秀怜,以为示好。甄儿面不说,看黎儿的眼神却是变了样。黎儿自是感受到了甄儿火辣辣的狠厉视线,心里却打着自己的盘算。

“算了,如意你起来吧,往后若犯,我绝不轻饶。”玉雪肃容道。

秀怜笑盈盈道:“如意,你还不快谢谢玉夫人,也谢谢黎夫人,若不是她替你求情,你哪能这般无事。”说罢,拿眼看着甄儿,意有挑衅。

如意是秀怜贴身的丫鬟,怎会不知自家主子的意思,这一次既然黎儿有意要向他们示好,为了离间甄儿和黎儿的感情,如意自然何乐而不为。要知道秀怜虽然受宠,可甄儿在暗给她使过不少绊子,这其自然也少不了黎儿的功劳。秀怜自恃娇宠,对府的下人是百般刁难,底下的人是对她又畏又惧,又加得甄儿疏通了不少人暗添油加醋,使得秀怜在府树敌颇多,若非有司夜离护着她,她的日子又岂会那么好过。虽然对她这种阴晴不定嚣张气焰的人厌恶的不在少数,却也有更多的人想巴结她,攀附她。如黎儿,深知她此后若是诞下麟儿必定在府地位越加稳固,届时侧夫人的位置非她莫属。此时若不向她靠拢,更待何时?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8.固宠挑事

如意故此特意郑重其事的向黎儿道谢,甄儿即便心有怨怼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对黎儿再发难,否则她是公认与众人为敌。 甄儿忍了忍,咬牙狠狠瞪了黎儿一眼,勉力咽下这口气,随着玉雪入了春风亭。

一齐人娇生惯养,走了不多会也累了,遂坐下。侍女们很快将茶点奉了来,又在近处围了几个暖炉,一时春风亭暖如春日。微醺的光影投照在帘幕,藕色的帘幕映照在地面斑驳的光点,如湖面粼粼的波光。远处微风带着淡淡的香气夹面而来,熏得人不胜自醉。

一扫先前的不快,众人又开始巧言欢嘻,谈论着秀怜肚子里的这胎是男是女,都忘了要去春暖阁告诉朝夕这件事。其实秀怜也不过怀胎四月有余,哪里能看出肚子见显,不过是她自己装出来的罢了。秀怜哺一坐下,有另两人随侍的丫鬟来给她捏腿垂肩,深怕她累着。如意又去其他侍女自备的篮子里取了秀怜爱吃的吃食递给她,整个一副老佛爷的架势。

玉雪取笑道:“看爷偏心的,都快把妹妹宠天了,这往后还有五个多月呢,岂不是要让我等都羡慕死吗?!”

唯独甄儿一人坐在廊柱下,手拿着鱼食,丢了好几次,试图妄想将潜藏在水底的锦鲤引来。虽是如此,她的心思也未离开谈笑的众人,半侧着身子,被暗影笼罩的半边脸则是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冷冷嗤笑着。低垂着眸子,继续自顾喂着鱼食。

众人都围着秀怜,她自有种众星捧月般的骄傲感,心情越发的好,秀美的眸子扬了扬,娇笑道:“爷对我们都是一般宠爱的,虽然爷近来往怜儿的房多去了些,那也是因着怜儿怀孕的缘故,爷心里其实都惦记着姐姐们,怜儿每次也都劝阻爷去往秋霜阁,奈何爷说想多亲近亲近麟儿,怜儿也是毫无他法。”她这么说,自是为自己开脱,把司夜离去秋霜阁的责任都推给他,又刻意提出孩子,减轻了自己的罪责,显得无辜又可怜。便是众人心对她再有气,再觉得她霸道,都是情有可原了。

“妹妹无需多虑,姐姐们心都清楚,若是爷不来,单凭我们能起什么作用,爷的心思又岂是我等能左右的?!再说,爷近日越渐繁忙,也越得皇的器重,能为他分忧解乏的恐怕也只有妹妹了,姐姐们非小肚鸡肠之人,又岂会不知妹妹的劳苦。”黎儿道。

“说起来到是春暖阁的那位最得空闲,我闻说她自从毒发后一直躲在苑子里,不知是怕自己太丑不敢见人还是心知做了亏心事无颜面对,整日的与些花草为伴,只可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甄儿拍了拍手,话锋一转,扯到朝夕身。

这么一来,众人又有了话题,且这话题一致对外,与众人又无甚关系,到是说的融洽。

“若说她无颜,她有何无颜的,为了此事兰小姐至今未原谅爷,据说爷去了兰府几次都吃了闭门羹。看来爷与兰小姐的姻缘算是彻底断了。你们可不知,那次兰小姐落水,我可是亲眼看爷抱着湿透了的她出去的,那时爷眼流露出的疼惜和痛苦绝非一般,可想而知爷对兰小姐用情至深。兰小姐这边一断,爷怕是只有单相思,此情怎可不谓人感动……”黎儿喝了盏茶,又道:“兰小姐往后都不会再踏入相府,她还有什么不敢见人的,未必是不愿意见我们吧?”

秀怜冷笑道:“她不愿见我们,我还不愿意见她呢。”此时又想到朝夕进门至今也已算月余,他们又有哪个人待见她了,秀怜更是连面子都不愿去维持,两人至今没见过。

玉雪静静地掩嘴喝茶,听着众人议论朝夕,她是府掌事的人,不得他们能随意道人长短,若是连这点分寸也没有,又怎能在这个位置令人信服。

这些如夫人们自管自说着,也不管她,在玉雪面前他们虽然给她几分面子,可不代表他们真的怕她,好在玉雪这个人嘴巴严,不管听到什么都不会说出去,最是端庄沉稳。

黎儿气愤道:“兰小姐也算和我们熟悉,若是她进府,我们也是知根知底的,她也断然不敢欺辱了我们。可这莫名其妙来了个不三不四的人,在坊口碑又差,如今又成了甩不开的蚂蚱,这不平白拖了我们的后腿,让我们面子也挂不住啊。”

“这是自然,如今我们出去,都矮了那些个夫人小姐一头,谁不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是只破鞋啊。”最后一句话说的极小声,甄儿几乎是掩着嘴说的。

话说至此处,玉雪肃容咳了咳,暗示还有下人在场,虽是心知肚明的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这么一来,她又想起今日请了朝夕赏花一事,她也是同意了的。玉雪虽无恶意,却是忘了要派人去提醒她,此时再看天色,末时三刻早已过去,只怪自己不曾放在心。仔细一想,这条路不正是去春暖阁的路么,春风亭又离的不远,自己最开始带着他们往这走时心里是想到的,后来说着话也忘了还有这一桩。只怕现在赶过去能弥补一二,望朝夕赶去写意亭没有看见他们能早些回来,他们在春暖阁等一等,估摸着时辰,应是能碰。既然已经走到这了,玉雪提议去春暖阁走一走,大家到是没什么意见,各怀心思的想着彼此的心事,也有借着此机会正好去春暖阁一窥究竟的。

日影西斜,光影末渐。小鱼小燕在门外窥了几窥,都不得见朝夕回来。他们本想等着朝夕一齐将花盆搬进去,这也是她原先交代的。事有因由,轻重缓急,也顾不得许多。这些珍稀品种的花卉可都是自家主子的心头宝,若有损坏,他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正在小鱼小燕搬花的间隙,众人浩浩荡荡尾随着几众侍女前至。几位如夫人言笑晏晏说着话,秀怜道:“我先前问到这股香味,甚是好闻,幽淡清香,飘渺又有种清雅的目旷神怡感,真是令人心情愉悦。自怀孕以来,我日日都睡不好,头疼恼热的,原来恰是没闻到如此凝神的香味。”

“妹妹,这香味莫不是眼前的花瓣散发出来的香气吧?!”甄儿凝眉指着背对着众人搬花的小鱼,手的一盆白色高雅的凝雪芙,当得芙蓉属种的珍品,墙角的石阶尤有几盆尚未搬完颜色各异的花,且每盆的花瓣都硕大,灼灼耀人。

“呀,果然是花绝色啊,竟是这府任何一朵花都被了下去。”黎儿惊叹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喧哗声惊到了小鱼小燕,忙放下手的盆盏,敛衽施施然行礼,微颤道:“奴婢给众位如夫人请安。”

“起来吧。”玉雪唤道。“请容禀夫人,说我们来给夫人请安。”

小鱼与小燕均一滞,玉夫人明明派了如霜来请他们家夫人前去倚霞园赏花,怎的又会前来请安呢?两个丫鬟面面相觑,都不得何意,心直冒冷汗,偷偷拿眼瞅着玉雪身侧的如霜,好指望她能站出来说明白。

“还不去通报,站着做什么呢,这难道也是你们夫人教出来的规矩?”甄儿柳眉一竖,端起如夫人的架子喝令道。

“若你们不去,我们可是要进去了,没看见秀夫人怀着身孕呢,怎么能让她久站?若是爷责怪下来,你们担当的起吗?”黎儿吓唬道,鬓边的珠钗被晃的环珮翠响。

小丫鬟忙低垂着头,哪敢直视这几位主子,一惊一吓话都说不清,“回禀几位如夫人,我们夫人……受邀前去倚霞园了。”小鱼语无伦次地讲道,垂在两侧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其实他们也不知为何要害怕,只是他们年纪小,一下子同时面对这几位如夫人又毫无经验,哪经得起他们的问话。话说完,小鱼松了口气,却是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只说朝夕受邀,也不知受的是谁的邀。

玉雪自知自己失责,先前将朝夕唤去赏花并未通知众人,原是想借此缓和一下关系,可这件事毕竟是她自己的主意,未取得认可。此时说出来,她一时又甚是胆怯,怕他们会对她有想法,毕竟他们先前那番话依是对朝夕有成见,朝夕又不得司夜离的宠,而她近来与她走的近,届时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恐会失了司夜离的信任。有了这层想法,玉雪更是不敢直认,他们也没人敢将这件事栽赃到她头。

在场的几位如夫人又哪个不是心计深沉,心思多端,只要前后将事情微一思量,便不难联想到为何单单只有朝夕能去倚霞园,而相爷却要借着秀怜的嘴告诉大家,阻止他们去了。

秀怜想到这层,以是自己被利用了,心甚是恼恨。若事情非她所想也罢了,若真如她所料司夜离是为了与朝夕在倚霞园幽会,那她这口气又怎咽的下去?秀怜能想到,甄儿、黎儿自然也已想到,正睨着她。甄儿唇角含着冷笑,似在等看她的笑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9.固宠挑事

秀怜本心高气傲,又自恃得宠,哪容得别的下人前去打探此事,她只会更难堪。 秀怜在如意耳畔说了几句话,如意避过众人,领旨一溜烟朝着司夜离所居的夏玉阁和书房去了。

小鱼小燕本想请他们去偏殿等候,哪知几位如夫人兴致缺缺,硬是堵在门口。待看他们的脸色似乎都不大好,也无心理会他们,他们心里害怕也不敢再开口。

秀怜凝眉灼灼盯着墙角的几盆花卉,眼似要随时喷出火来。时间如流去的金沙,一点一滴灼痛着人心,无言的沉默唯有等待最是焦灼,也最能让烈火爆发至顶点。秀怜的心一部分是被嫉妒充斥着,另一部分则是恼愤,司夜离若想请朝夕去赏景,大可光明正大的去,他表面做得极是厌恶朝夕的样子,背地里又和她暗通曲款,这也罢了,凭什么拿她当箭靶子使了一回,成全了那个女人。这样的欺辱,她秀怜又怎么受得?

玉雪开口道:“妹妹,你若想等,我们还是去夫人屋坐着等吧。”

秀怜不置理会,众人也不知再说什么好。待得一会,如意跑得气喘吁吁,躬身请安。四众的目光全胶着在她身,等着她的答案。如意擦着额间的汗水,无意间眉峰紧蹙。

秀怜心一沉,两人毕竟是主仆,一些细小的动作自然能心领神会,当下指着自己身后的余下五名侍女恼火道:“把这些花都给我砸了。”她又悲又痛,恼怒交加,顾不得许多,只想发泄心的郁滞。

“妹妹,你这是做什么,万不可砸了这些花,姐姐知道你心不爽快,我们且等回了自己的院子再砸也不迟,你这么做只会成全了别人,徒惹了爷不痛快,这是何苦呢?”甄儿假惺惺前劝阻,反被秀怜一手甩开。若说她平日里装可怜博同情,性子却非那般温顺,真被惹了也是极为嚣张跋扈的。

这几位如夫人,哪个是省油的灯,小鱼小燕不敢招惹他们,却又不敢不维护朝夕千叮咛万嘱咐的宝贝。他们主子不在,当下人的只有被欺负的份。

小鱼扑过去,从一侍女手抱住一盆翠叶暗香,哭喊着求道:“秀夫人,求您放了这些花吧,这些可都是我家夫人亲手种的,若是您有何不满,我们这将这些花搬离,绝不再惹您不痛快。”他们哪里清楚秀怜责怪的并非是花,而是这些花背后的主人。

五位侍女挤开小鱼和小燕,恶狠狠搬起瓷盆往地砸,瓷盆接二连三发出青翠的碎裂声,泥土撒了一地,花径也全暴露在地面。

玉雪、甄儿、黎儿似才反应过来,他们也被吓了好大一跳,待发现秀怜做了什么,已来不及阻止。甄儿忙扯住如意问道:“究竟怎么回事,爷在不在墨雨轩里?”墨雨轩乃司夜离办公书房,若非出府必是在此处。

如意慌忙道:“奴婢去了墨雨轩、夏玉阁均未找到相爷,便从随侍的小厮那里打听到,相爷是往映月阁的方向前去了。”事情到此处再清楚不过,也莫怪秀怜会发如此大的脾气。既劝阻不了,也只得叹口气,望她能见好收,发泄完也好赶紧走人。

众人一时想不明白司夜离与朝夕的事,连玉雪都不禁疑惑,究竟是自己忘了通知朝夕,还是即便她通知了朝夕她也会赴这场约?也许每个人都看得通透,唯有她最傻吧。这个看似心思单纯,不闻世事的淡然女子,终究是她棋高一着,让他们都在迷雾走了一局。他们技不如人,只能甘愿认输。

“夫人,这盆凝雪芙砸不砸?”侍女捧着手先前秀怜看的那盆白花问道。一簇簇雪白的花瓣层层叠叠甚是好看,夫人也说闻了此花能安神,她也不敢下手,特意请示一番。

“妹妹既是喜欢,那便留下吧。若再寻得此珍品怕是不易,我们也在此见过,别的地方还真从未见过。”玉雪劝阻道,她是真心舍不得这么好的花都被糟蹋了,且莫说这每一盆花都价值不菲,单是能培育得好花了不少心思。这些花她虽不全认得,却也知找遍整个西凤都未必能集齐。

秀怜想了想,许是她孕也受了不少折磨,便点头答应,让人搬回去安置在自己房。这般的又砸又搬,小鱼小燕两侍女哪招架得住,只得看这满地的狼藉,掩袖痛哭。

好一番折腾后,看戏的看累了,唱戏的也唱累了,这才携了众人转身离去。秀怜心怨气出了不少,仍是不甘心,指着小鱼小燕道:“你们听好了,这是给你们主子的一点教训,叫她以后还敢想法子勾引相爷,不单单只是这几盆花了事的。”着如意的搀扶,冷哼着踩着碎步离开。

小鱼小燕颤抖着躲在墙角,眼看着离了泥土的鲜花在迅速的死去,却是毫无办法。主子,您快点回来。他们在心默默企盼,单薄的背影融在檐角下,似两个无助被欺凌的孤魂,除了哭泣,只能哭泣。

朗日的晴空慢慢飘起雪珠,晶莹剔透的雪花似能清扫一切尘世的污浊,淅淅沥沥坠落在破碎了一地的花叶。

“姑娘,这边请。”春暖阁外,相府的丫鬟引着一位素白蓝底宫装女子。女子手提着两捆绳的药材,走过逶迤的石子路。女子身姿娉婷,气质卓然,进退得度,非一般宫女可。眉宇间自有一股宁静又不失恬淡的韵味,如一束幽兰,隐自芬芳。她便是陈三派来送药给朝夕的晚医女。

小鱼小燕暗自啜泣着,一口气憋闷着尚未哭出声来,如今是府最得权势的秀夫人要刁难他们,懂得审时度势的都远远躲到一边,省得招惹麻烦,连平日里与他们交好的丫鬟都不敢靠近,可想而知,与冷宫一般无二的春暖阁,还有谁会关心一二呢。

“怎么了?”眼前的景况吓住了晚晚。碎裂的花盆,横七竖八的花枝,以及满地的泥泞。

小鱼小燕蹲在地默默收拾着残局,被此一问,纷纷转过头来。丫鬟撑着伞下的女子一脸愕然,正茫然的看着他们手的花。小燕回过神,似有些不敢置信,问道:“晚医女,你怎么来了?”朝夕毒发时,小鱼小燕被派来随侍陈三,小鱼则在里间伺候,小燕和晚晚则在外面熬药打点,两人故此有点头之交。小燕见是熟人,不禁替自己委屈,说话也没那么拘谨。

晚晚快步走近,道:“本是要明日才过来,宫近日淑妃病着,年嫔娘娘又受了风寒,院正大人也告了假,太医院人手不足,实在排不开人,陈太医又怕夫人的药断不得,特遣奴婢先来为夫人送药。不知夫人可在,奴婢好替夫人把一把脉?”

小燕叹了口气,将一株紫色的麒麟珠扶在怀,苦涩道:“是夫人不在,他们才敢这般猖狂,他们这一破坏,到惹得是我和小鱼的错,都怪我们,连这几盆花都护不好。”

小燕乍说之下,晚晚看了看那株焉耷耷的麒麟珠,心不禁有些纳闷,却依是说道:“麒麟珠本畏寒,一经离土便会迅速死去,需马将其根部浸泡在温水,等待其活过来后,再可移植到土壤,需日日浇灌晨露方可。”

麒麟珠乃是北魏皇室所植,仅供皇室所用,便是邻国也极难求得,只因能解百毒。麒麟珠乃种属绣球科,花期时花瓣如绣球般娇艳,其花瓣簇绒之下便包裹着一颗如夜明珠般璀璨的珠子,此珠便是麒麟珠。那宁朝夕毒,为何不用麒麟珠,莫非她不知?

小鱼一喜,以是找到了救命之人,忙指着自己手的玲珑草问道:“那医女可知此花怎解?”

玲珑草花色碧绿,因只有两片花瓣,长得像草,故此得名。世间不过玲珑草十余株,只长在东燕与南晋接壤的蔓华山,蔓华山乃天壑第一高山,山峰陡,风景却瑰丽异常,其有三座峰,每一座山峰都有不同的景致。姝砚峰常年碧树青山,山体宽大,山多有温泉,又临近东燕,后经皇家改造,修葺的山路平整,别宫数幢,现已是东燕皇族的避暑圣地。訾麓峰又姝砚峰高出许多,想要攀得此峰已是不易,却是进入南晋的一道天然屏障,只可让南晋守无可守,固失城池的最佳堡垒,也是这偌大繁华之地唯一扼住咽喉的软肋。只是想要经过訾麓峰却需得经过灵犀峰,灵犀峰常年飘雪,皑皑峰体与其他两座峰截然不同,灵犀峰乃世人难以攀越的高峰,直达天际。古往今来想要征越此峰的人络绎不绝,可能活着回来的人却是寥寥无几,更遑论攀过此峰到达訾麓峰,再去往南晋。单是两峰之间的温度差距不是常人能承受的。不过,巍峨雪白的灵犀峰有一种花是世人都趋之若鹜的,据说得此花者能延年益寿,永葆青春。此花长在悬崖边,极难采摘,为此不少人豁出性命也终不过连玲珑草的面都未见过,当真是十分稀罕的灵药。她也不过有幸在书见过一回,寥寥无几的字实难记得清如此有价值的药物,实在是玲珑草长得太过特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0.固宠挑事

惊喜与讶然之余,晚晚到是不知玲珑草离开灵犀峰也能生长,且宁朝夕又是如何得了这世人都梦寐的东西?暂且不说她是如何得的,只玲珑草既长在灵犀峰这样常年严冬的地方,不难想象其生长温度有多严苛,之麒麟珠则是截然相反。 单这两味花已是药难求的珍品,余下散落在地的也都是些非同寻凡的药花。不懂的人或许会以为药草灵效,却不知药花才是药瑰宝。只是,这些药花性味不同,药效自然也不同,却单单都指着一个方向,都是能提升修为,助其事半功倍,堪神丹。

“医女着实厉害,奴婢们见都未见过,更不知这些花都有这么美的名字,又都这么厉害……”小鱼惊叹道。抱着玲珑草想去找温度更低的地方将养,小鱼心里有些纳闷,既然玲珑草这般不好养,夫人又怎会不懂,将它暴晒在日光下呢?

“我只是猜测,并不懂玲珑草的养植方法,若是说错了,那才可惜了这么珍贵的花。”晚晚呢喃道。说话的间隙,她已让丫鬟帮着小鱼小燕一起收拾,她挽起袖沿,素白的宽大袖袍逶地,露出她纤细的臂弯。“一起收拾会快些。”晚晚浅笑道。她是惜花之人,又清楚药理,自然舍不得如此暴殄天物。

小鱼小燕被晚晚的良善感动,手不停歇越加快速整理起来。

朝夕与芷澜结伴走来,从弯角处忽听得一番言论甚是赞叹。朝夕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花花草草又没有研究,哪里晓得这花该怎么养,那花该怎么养。此番也是听得新,正愁把花养死,晚晚这么一说,也算是受益匪浅。但再听下去,怎么觉得又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这才加快脚步。方赶至一看,真当是晴天霹雳。心又是恼怒又是气愤,幽深的眸底燃着两簇烈火,欲发不能。

“夫人,你可回来了。”小鱼小燕见到朝夕,哭着跪下道:“奴婢们没能护好夫人的花,也没能完成夫人交代的任务。夫人临去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事,奴婢们还是搞砸了,请夫人降责。”隐隐地啜泣声,是两个小丫鬟不卑不亢的回答。

众人都见过礼。

朝夕虽气愤,理智尚是清楚的,小鱼小燕平日里做事勤恳,虽未及府其他的丫鬟伶俐,却是老实本分,绝不会做出违背她的事,算有,那也必定是无心之过。真若是他们护花不利,也该有个理由,她到也想听一听他们的说辞,是否是辩解,只需听了便能清楚。

芷澜以为小鱼小燕如此这般说,定是他们的错,不禁怒从心来。指责道:“夫人也走开一会,你们这样将她的话当耳旁风吗?莫不是说你们以为夫人在府不得势,和那些个狗蹄子一般见高踩低,想来个阳奉阴违不成?你们也不睁大眼睛瞧瞧,自己是在哪里当差,都以为相府的规矩严苛,敢情是冲着主人来的。你们……”

“好了。”朝夕怒道,止住了芷澜的训斥。她深知芷澜这都是在护着她,且她性子也非泼辣之人,为了她竟说出如此苛责的话,也着实让人难堪了点。朝夕道:“我不得宠在府是人人得知的事,小鱼小燕若非为难我也不必急急承认,这不明着落人口实,让我处罚?他们会那么笨吗?”

朝夕这一说,芷澜回过神来,仔细一思量,也深觉有道理,可又一时想不出事情怎会弄成这样,低声附耳道:“小姐,会不会是他们先声夺人,故意先来请罪?”

朝夕看了芷澜一眼,听得晚晚温和的声音道:“夫人请听奴婢一言。”

“你说。”

“奴婢为夫人送药,方到春暖阁便遇见小鱼小燕姑娘如受了极大的委屈,奴婢切以为有事,问得他们一声,当真假还需夫人辨知,奴婢只是不忍看他们背负这屈辱。”晚晚敛衽屈礼。

“事情是否有隐情?”朝夕螓首问道,言语间有了几分严厉,肃穆的气氛两个丫鬟打着哆嗦,深怕自己说错话,届时一样会受罚。朝夕摆摆手,让他们起来回话,道:“有什么隐情尽管说,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我虽然是府的夫人,看似地位显赫,却不得一个下人,非但处处掣肘,连奴才都敢给我脸色看,你们以为我是无能,好欺负的是吗?但你们想想我是谁的女儿,我背后又有着什么样的权势,我忍让着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实在没有什么好争的。可若真有人想欺负我,欺负我的人,也要看看我答不答应。”这话既是说给小鱼小燕听,最主要还是要借着另一个引领晚晚的侍女听,好借着她的口说给府其他人。

小鱼小燕受了鼓励,心一思量,他们在春暖阁当勤,横竖都会被排挤,不如伺候好朝夕。他们做奴才的只有让主人看到自己的忠心,他们才能有活路。这一计较,到把来龙去脉仔细讲了一番,又说得秀怜如何强行拿了那盆凝雪芙,足有小半个时辰。

朝夕听罢,原来此事竟与司夜离的宠妾有关,又想起他方才在林对另一人的那番告白,心恼怒更甚。那人是谁,她此刻都懒得猜。只提了步子转身走出春暖阁,对芷澜道:“你们都别跟着我,我一个人去找他。”其实她心底也没什么底气,是否能见到那个人,但有些事她不能再懦弱下去了。她既然已经是宁朝夕,除了接受这个身份,她更要过好每一天,才对得起这个身份。又对晚晚道:“还劳请姑娘帮我救活这些花,大恩不言谢。”她自己留下也帮不什么忙,她要去找司夜离讨个公道。她不招惹别人,别人抢她的花不说,居然还背着她来砸自己的苑子,这世还有这理了不成。

芷澜他们想劝朝夕不果,眼见着她朝墨雨轩的方向走去,速度又快又急,活像是要找人打架的阵势。众人只有干着急,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芷澜心也有计较,私心里她是希望朝夕去找司夜离的,毕竟他们两个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总有一个人要先踏出这一步,不管是误会也好,还是相爷有意的人也好,都改变不了两人已是夫妻的事实。这一层需要朝夕自己去想通,只要她肯低头示好,相信相爷也不会不领情的。过去的事毕竟过去了,若谁都不肯认输,吃亏的也必将是朝夕,自古女子不都是这么卑贱的么!

朝夕心里远没有芷澜想的这么深远,她可不是要去向司夜离摇尾乞怜的,她骨子里有她的骄傲和倔强,可这骄傲倔强却也是会败在她对这个世界的无知。一股子恶气尚未发泄,她那份大义凛然、毫无畏惧的勇气接连受挫。她虽是知道司夜离住在哪里,也勉强知道方向,最大的难题却在她没见过司夜离,总不能见着人问你是不是吧?再说他的院子布卫重重,相府规矩甚严,进出都需通报,哪是那么容易闯进去的。

“麻烦,搞那么多虚礼做什么,这些古人事情多,成天的唧唧歪歪,客套来客套去,真是累得慌。”朝夕沿着石子路前行,自顾自喃喃说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完全不顾这边已围了好几个前院的侍女在围着她看,掩嘴悄悄说着什么。

守卫见她脸的伤疤也即认出了她,不过早前相爷有规定不准这位夫人来前院,当即和另一府卫阻拦道:“夫人,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还请回。”

朝夕被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站在她面前的是统一的府卫服,两人手各配着宝剑,神情肃穆。她恍然明白自己已经到了夏玉阁,夏玉阁与墨雨轩相连一处。他若非在此,一定还在倚霞园。朝夕思量着,自动忽略前面的话,侧首问府卫道:“相爷可否在里面,我有事找他?”

“夫人,请不要为难小的。”府卫依旧面无表情说着。

“这怎么是为难呢?”朝夕凝眸愤然道:“你们既然尊称我为夫人,那么于情于理我是否也是你们的主子?”

两府卫面露难色,面面相觑道:“是。”问题是他们只听命于相爷,其他人皆不能左右。

“既然主子问话,岂有不回之理?这难道是相爷教给你们的规矩?”他们总喜欢按规矩来,那她今天也来摆一回架子。

“这……”府卫显见得说不过朝夕,脸涨得通红,还是另一府卫眼风极利,圆场道:“不是小的不愿意告诉夫人,而是相爷有交代过,不准夫人踏入墨雨轩一步。”

这样间接的话等于暗示朝夕,司夜离在墨雨轩的书房,否则他大可直说司夜离不在,不必左右为难。

朝夕点点头,幽深的眸底有着凛冽的光芒,对他们道:“那劳烦你们去通报一声,我也不为难你们,我在这等。”

府卫们平日里在夏玉阁当差,府其余的如夫人为了巴结他们,对他们都是客客气气的,盼着能从他们那里得到点相爷的小道消息。如今被这位主子严厉的教训下到也老老实实听她的话,不敢有任何违背。再者她的身份背景自然不需要对他们虚与委蛇,他们也敢在背后对这位嫡夫人使些小绊子,若她真计较起来,府多半的下人也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1.固宠挑事

“夫人请稍等。”府卫恭恭敬敬侧出一边挡风的地方让给朝夕。漫天淅淅沥沥的雪花洋洋洒洒飘落在肩头,她也顾不拿伞来遮挡自己。此刻静下来,枝头的梅雪落在脚边,便是拢紧了身的狐裘大氅,依旧寒冷无。

“外面什么事,吵吵嚷嚷的?”待进到院子,院管家伯恒守在房外,拧眉问府卫。

府卫小声道:“伯管家,是夫人来了,想见相爷。”

“哪位夫人?墨雨轩正有客人在,爷不便见他们,你让他们回去吧。”伯恒面有威宁,不悦道。这些府卫一向懂得规矩,这次怎的这般没有分寸。

“是大夫人。”

“大夫人?”伯恒差点想说大夫人是谁?敢情府早已把这位给忘了。想了一会,伯恒终于想起来,脸色却是越加难看。“她没事跑来干嘛?”难不成也想学那些如夫人来打探相爷的生活起居,或是来讨好司夜离的?正好司夜离这两天头风脑热,这件事尚未传出去,也难保那个女人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故意来借机示软的,伯恒打从心底不喜欢她,也根本没把她当主子看过,自然谈不敬重之说。伯恒一时有些头痛。对府卫道:“打发她回去,爷是不会见她的,让她死了这条心。”

府卫颇为难,两边都不可得罪,偏他夹在当,里外不是人。犹豫来犹豫去,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往外走。

巍峨的宫阙楼宇,房门紧闭,却是另一方天地。坐在首的男子敛眸沉思,半晌,眼缝开阖处,眼底的精光越加透彻晶亮,唇角微微撩起,笑意却不达眼底,对着侧首紫衣华服的男子道:“潇然,你的消息是否可靠?”

紫衣华服的男子头束玉白簪,举止间风华无度,端得是一副风流潇洒。他端起茶盏,用盖子将滚烫的茶叶拨开,又凑到鼻翼下,闻了闻茶香,才慢悠悠呷了口茶。

坐在华服男子对面的黑袍男子看不下去了,他性子急切,哪容得这慢吞吞半天都吭不出一个字的鲁潇然,拢在掌间的指骨正要发动暗器,鲁潇然却像是幡然感受到了威胁似的,抬头冲着他笑道:“唐枫,你觉得究竟是你的梨雨针快,还是我鲁家的暗器快呢?”鲁潇然自得道,挑衅地看着唐枫。

“要不咱来?”唐枫恼怒道,作势要站起身,被首的司夜离止住。他也知道他们俩最是喜欢抬杠,未必会真打,每次见面都要来这几回,两人性子又是截然相反,难免会一句话不和掐起来。

只是想要他们静下来,也未必是难事,司夜离抿唇道:“潇然,颜九最近不是去兖州找你了么?你是不是没告诉她你来了凤都?”言下之意是我可以派人去找她过来。

果不其然,鲁潇然闻听颜九,脸色顿时骤变,冤憎恼意的哼了哼,挥开折扇,嗔怒道:“子离,你是否在怪为兄的没有在你大婚时前来恭贺,故意提起那个丫头的?”鲁潇然和颜九的事司夜离是最清楚不过,颜九这个丫头既唤他一声六哥,与他也是最亲近的。她喜欢鲁潇然,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成天追着他屁股后面跑,偏她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人家鲁潇然对这个妹妹是一点意思都没有,自从知道她的心意后,恨不能躲她躲到天边去。若非必要是绝不肯见她的,盼着她能死了那份心。偏这丫头伶俐过人,能哄得鲁氏宗亲对她是服服帖帖,连他那个不问世事的姥姥都拿她当孙媳妇看待,惹得他只好避而远之,常年“躲”在外面,不敢回家。那丫头手段也是高明的,在他身边遍布眼线,他这次来凤都好不容易避过她的暗卫,又怎能这么轻易让她逮到呢。鲁潇然顿时蔫了。

“好了,言归正传。”司夜离避开这个话题,咳了咳,语声沙哑,看来他病的着实不轻。众人也不再打趣,继续方才的话题道:“你次和皇商议用在黔郡赈灾用的米粮和灾银,还记得此事当时是派谁去的吗?”

司夜离想了想,低哑的嗓音越见深沉,反而多了股迷人的魅惑感,他低低道:“似乎是吏部尚书陈政亦吧?此事本隶属吏部的范围,我后来问过他,他回禀说已办妥当。既已办妥,又如何再提及此事?”

“那你可知这个陈政亦有个宠妾,而这个宠妾又替她的表哥揽下了此事,结果她表哥不仅对米粮饱私囊,对于用来修葺岭坝的灾银也几乎所剩无几,他用所剩的灾银偷工减料造了堤坝。我闻得此事,特此来告知你,以我的估计,迟早要出事,此事也算你监管不利,你且做好准备,万一真出了事,虽不致会牵连到你,但在西凤帝心难免不会怪责于你。你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你好好想想,这步棋万不可有差池,免得受人于柄,这是存心要将你拖下水啊。”鲁潇然感叹道。

这个陈政亦一向做事牢靠,在吏部当值也是勤勤恳恳,在朝的口碑一直都不错,正是信得过他,他才没有派人跟踪此事,没想到恰是这样的疏忽,导致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按理说,这个陈政亦也不该这般糊涂,朝廷委派的任务他怎可轻易交给自己的亲眷去处理,这一出事不是直接连累到他自己头吗?”唐枫纳闷道。

“会不会是陈政亦老糊涂了,被美色所惑,是非不分呢。我听说他对这位侍妾很是宠爱,哎,男人啊,真是色字头一把刀,这古往今来史记记载的还少么,陈大人一世英明怎也会阴沟里翻船,真是洗也洗不清咯。”鲁潇然摇着折扇,半是玩笑半是嘲讽道:“莫怪说女人都是祸水,真真一字不差矣。”

“你不是男人了?发什么感慨,那是你还没遇到自己喜欢的女人,不知道情之滋味,真要乐在其,便是舍弃了一世英明又算得了什么,自古英雄爱美女不爱江山的多得是。你懂什么?”唐枫抬杠道。两人一言不和眼看着又要长篇大论的掐下去,谁知首的司夜离却在此刻陷入沉默,半晌都不再理会他们。

鲁潇然双腿瘫痪,腿脚不便,唐枫凑近了他小声道:“眼前有个痴情种,你说他会不会到最后也不爱江山爱美人,为了美人将咱们这些结拜兄弟都抛却了?哎,你可有想过会有那一天?哎……你发什么呆呀。”唐枫见鲁潇然目视着高座俊美如神祗,雍容贵雅下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尊者气息,心犹如翻捣的五味瓶,辨不清是什么滋味。鲁潇然为人内敛,便是有话也会斟酌再三再说,不似唐枫为人热情活泼,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唐枫见没人理睬他,太过无趣又坐回原位,犹自自言自语摇着头碎念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可不好,不好……”

却听鲁潇然冷不伶仃反驳道:“你敢说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全是为了红颜么?”如唐枫所言,真到了威胁到他们大事的那一天,他手的暗器是否会射向那个可怜的女子,他不敢肯定。

哎,有些事他们看在眼里自然任何人都清楚,只是有些事现在还不到时候。

正当两人即将陷入沉默时,司夜离抬头问道:“想必陈政亦如今也该知道此事了吧?”他这话是对着鲁潇然问的。

鲁潇然道:“未必,若非兖州在黔郡附近,我的属下也不会从熟人探听到消息。此事必然是隐蔽的,当然黔郡当地的地方官肯定少不了好处,也脱不了关系,百姓却未必知道,否则早闹起来。黔郡连年灾旱,百姓多为穷苦潦倒,常年饥不饱腹,一旦群起奋勇,难保不会惊动到朝堂。你且将陈政亦问问便知,及早让他的小舅子将这笔钱银拿出来,补这个灾洞,这件事也过去了。届时你也算卖他个面子,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你头使诈。”鲁潇然不愧是三人排行最大的,想法也最沉稳。

“唐枫,你认为呢?”司夜离转首问唐枫,唐枫一向热闹些,话也多,此刻反倒安静起来,两人都不觉他是在想什么更好的法子,不禁问道。

谁知唐枫半天蹦不出一个字,说出的话却令众人都流了一把冷汗。唐枫摸了摸头,左腿搁着右腿,换了个姿势翘着二郎腿,歪在椅子说道:“此事蹊跷,此事非常蹊跷……哎,你们不觉得吗?”

废话,谁不知道此事蹊跷么?一个老实本分的老臣,在吏部从未出过纰漏,却无故听从了一个宠妾的话,难道还不够蹊跷吗?!

回答唐枫的是漠然的空气。喝茶的喝茶,摇扇的摇扇。反正唐枫也习惯了,一个是闷蛋,另一个则完全是面瘫,在外装的笑面虎,在他们面前连装都懒得装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2.固宠挑事

半晌,响起了敲门声。 伯恒的声音隔着门板幽幽传来:“主子,大夫人在外吵着要见您,奴才说您不会见她的,她也不听,说您不见她,她跪在夏玉阁外,直跪到您出去为止。”

唐枫以为有好事要发生,顿时来了精神,竖着耳朵听着,抿着嘴用折扇遮着脸问道:“子离,我可听说了,那位可是其丑无,难不成你还真对她有兴趣,你的品味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司夜离瞪了唐枫一眼,拿起案的纸章,隐在黑暗的流锦却突然出现,在他需要的时候拿起砚台研磨。

唐枫也不以为意,继续调侃道:“啧啧,流锦的功夫是越发厉害了,我竟连他藏在房都没发现。”

流锦才懒得理他,以唐枫的功夫会不知道他在房,那才是骗鬼了。

唐枫扁了扁嘴,自觉无趣,全是一群闷蛋,一点都不好玩。只听得司夜离闷闷解释道:“我可没碰过她。”

咦?!唐枫惊起道:“难道是因为你冷落了她,所以她在外面大吵大闹?这可是你的不对了……”

夏玉阁外,因着司夜离将她拒之门外,她求见了几次都无果。朝夕渐渐也怒从烧,府卫办不好这差事,又不得将她赶走,只好请了伯恒过来。伯恒哪里肯给她好脸色看,原也以为她不甘寂寞,在春暖阁的日子只怕冷宫都好不到哪里去,只连正眼都不愿瞧她。

他其实也想过,若是朝夕苦苦哀求自己是否会动容,转念一想,她既是宁浩的女儿,又怎能容得她在司夜离身边,那无疑是毒蛇更甚的毒。只硬着头皮,需打发她便是,往复几次若无果,她便自知无望。怪只怪她是宁浩的女儿,一辈子终将在痛苦度过。她若肯安安静静度过余生,平平淡淡也未尝不是好事,免得被卷进这场腥风血雨。

伯恒望了望无云的天际,飘坠的雪花落在他冰冷的脸,但愿这样的宁静能持续的长久些。只是,他知道,越是宁静,宁静过后的暴风雨越是猛烈。

伯恒劝慰道:“夫人,您有什么话对奴才说吧,奴才会告诉相爷的。夫人若是无事,还请在春暖阁歇息,爷最不喜吵闹,夫人还是安安分分的好。”伯恒话里带刺,如绵里藏针,直戳朝夕的心口。

他以为呢,她是有多想见司夜离?她也巴不得离他远远地,谁让他的小妾先去招惹她的,她若好欺负,还真当被人踩在头顶,背地里活该骂她了。

“那好,烦请你去告诉司夜离,他的宠妾秀怜将我养的花全砸了,你问他怎么办?他管,让他按规矩来办,反正你们最喜欢讲规矩。他不管,那只好我自己去拿人了。”朝夕说罢,冷冷看着伯恒。这个管家她是第一次见,趾高气扬的样子估计和他那个主子也差不多,否则别人也不会说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奴才这句话了。她对伯恒没好感,连带着对司夜离在心底也骂了千次。

伯恒听了只想冷笑,不过几盆花也值得大题小做,刚想说府多的是盆栽,让她自己去挑几盆便是。哪知触到朝夕凌厉的眼眸,和她漠然凝注在他身的视线,犹如被雷击般浑身一个冷颤,顿时转身再去禀报。她幽深的眸底不笑时会有种不怒自威的震慑力,当她撩眸时,那种清淡的轻蔑会令人无端的恐惧,她犹如高高在的女神,通身散发出一股凌人的气势,这种气势伯恒在任何一个人身从未发现过。他说不来这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被她这样看着,任何人都该被踩在脚底下,臣服于她。

“啪。”司夜离甩下手的紫毫笔,点点墨汁研开在宣纸,被泼染成一片,杂乱无章。流锦深知已惹恼了司夜离,放下手的墨砚,退开到一边。

司夜离已贵为辅相,实难再有事能激起他的怒火。唐枫对这个司夜离肯用些手段的女子颇有兴趣,但见流锦这般伶俐的人都识相的退到一边,他也摸摸鼻子,不淌这趟浑水了。

到是鲁潇然听了伯恒的禀报,静默半晌道:“外头的雪似乎下大了,不如先让她进来吧。”他侧首望了望窗外苍白如纸的天幕,雪花渐渐落在轩窗,已能映出一片浅淡的痕印,院的梅树都渐渐成雾霭模糊,他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是个女子,再怎么样,都不是她的错。这件事他虽不说,心底却是觉得有些不妥,毕竟是他们利用了她,撇开她的性情为人不说,都不该牵扯她。

司夜离哪里又肯听他的,只稍稍压下怒火,冷然问伯恒道:“她跪了有多久?”

伯恒恭敬道:“已有半个时辰。”想了想又道:“怕是夫人也在怒火,您若不理会她,怕是她要闹到秀夫人那边。奴才以为她或许是想借此事引起您的注意,也并非只是几盆花的问题,不过是想让您哄哄。”

“别理她,她爱跪让她跪,她想闹让她闹,你以为秀怜那边是她想闹闹得起来吗?妄想以几盆花来要挟我?”司夜离冷哼道:“当真还是愚笨至极。”她若还是以妇人之见觉得他是因次兰晴语落湖那件事而冷落她,以此来向他示落,那这样的办法也太愚蠢了些,她该想些更好的办法。只是,不管她怎么做,他早在新婚那夜对她说过,他对她的厌恶不存在任何人之,只她是宁朝夕,若她还这般笨,她的日子只会更难过。因为他,是绝对不会帮她的,也不会听她的任何废话。

司夜离既是铁了心不管朝夕,伯恒只管把话带到,料她也翻不出什么幺蛾子来。宁浩又远在边疆,没有人为她撑腰,她再尊贵也苦于无计可使,只能将这口气咽下去。

月落西沉,苍白凝鹭,霞光晚照。她背对着光,橙黄的金光照在她脸,如镀了一层迷离的仙气,恍如她一转身便会飘忽不见。地面早已铺了一层白雪,此刻将她的身影投射在雪地,翻飞的大氅,纤细的身姿,耀得人睁不开眼。

她跪了许久,腿脚早麻木,御寒的大氅被雪打湿,又冷又饿。恍惚间头顶笼下一片阴影,她寻着声响慢慢抬起头,只听伯恒道:“爷说了,夫人想跪跪,无人能左右夫人,但爷正在忙着处理朝事,实在没有时间见夫人。至于秀夫人那边,相信夫人也不会去为难一个孕妇,改明儿爷派人送几盆花给夫人便是。”伯恒毕竟伺候司夜离久了,说话总是圆滑些,反正意思带到了,宁朝夕若再为难孕妇,传出去也是她自己脸无光。

伯恒说罢,也不再理她,自去了。府卫们远远看着她这边,以防她闯进夏玉阁,并未打算要将她扶起来。无人搀扶,朝夕起来并不容易。既然司夜离如此绝情,她也无需再碰钉子,这笔帐她记下了。朝夕愤然起身,她已经明白,算见到司夜离他也依旧是这么几句话,依旧会包庇秀怜,或许他的话还会更难听。

进入夏玉阁需一道拱门,朝夕被拦在拱门外,却是能由着拱门透过莲池隐约看到对面的楼宇。待她勉力站起时,却见楼宇的转角处一禺,有数人站着,似在对话。

司夜离被檐角遮去了身影,流锦在他侧前方,从朝夕的角度唐枫在流锦左侧,也谓之后。只见司夜离盯着唐枫手的书信道:“这封手书你且速去交给黔郡的知县,令他务必在堤坝发生事故前将其修复,否则他的乌纱帽必将难保。”黔郡的县令只要仔细思量便深知此事的厉害关系,届时希望能将损失减到最小,只盼着不要出任何的事情才好。又对流锦道:“若我记得没错,当年黎儿进府时正好也是陈政亦的小妾进府时,你且去查查,不知两者可否有关系?”只因当年陈政亦对这位小妾甚是迷恋,气死了发妻,闹得满城皆知,也将这位小妾的身世挖了出来。似乎是说陈政亦有一次去早朝,五更的天朦朦胧胧,外头天寒地冻,雪地又难走。轿夫走得不慎稳当,无意踢到了一团东西,软乎乎的,吓了一跳,以为是哪个乞丐死在路,觉得甚是晦气。乍看之下,是个被雪覆盖了的女子,全身蜷缩在一起,身的衣服破破烂烂,不知是死是活。陈政亦原本微阖着眼眸,此时停轿以为是到了宫,由得下人撩了轿沿下去,才发觉自己尚在半路。正要呵斥轿夫为何停下,耽误了时辰,眼风扫过轿夫们战战兢兢的样子,便问道:“何以要停轿?”轿夫不敢隐瞒,胆怯道:“回禀老爷,是个女子挡在了路。”说着,指着那一团雪人。陈政亦由着轿夫的手指去,看到了雪光下枯黄着脸、枯瘦如柴的女子,她紧闭着双眸,双唇似乎犹在微微打着颤,修长的睫毛覆盖在脸。陈政亦让轿夫去探探女子的鼻息,轿夫虽也害怕,还是往前凑到女子的鼻翼下。在这时,女子似乎是被冻醒了,缓慢地张开如扇羽般修长的睫毛,雪花落在睫毛,她朦胧地看着他们,如受惊的小兽,更加蜷紧了自己,哆嗦着,冻红的双唇一开一峇,听不清她在说什么。陈政亦却从她的口形辨出她在说“救我”两个字,当下留了两个府卫照顾她,并交代等她清醒后给她些银两,他则赶着朝,匆匆走了。女子望着他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仿佛看到了从地狱将她救起来的神祗,露出清浅的微笑,遂又昏迷了过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3.固宠挑事

女子被救起后,府卫给她找了间客栈,让她稍作歇息,又替她买了新的衣服,让她饱餐了一顿,给了她些碎银两。 女子却不要,推了几次后道出了缘由。女子道:“小女子本在街mài shēn葬父,如今只需要将家父葬了,不需要这么多钱。”府卫听了也颇为感动,想着既是老爷嘱咐的命令,事后必定是要问起的,不如他好人做到底,索性帮女子将她父亲葬了。待一切弄好后,女子以为是他的大恩,执意要兑现诺言,要跟着府卫。府卫无奈,只得道出了陈政亦。女子说要mài shēn给陈政亦,她是个讲信用的人。这下把府卫难住了,别说府有个颇为厉害的夫人,是万万不允许老爷娶小妾的。在凤都又有哪个人不知陈大人畏妻,他哪敢带人回去,这不是找麻烦吗?到时夫人若是知道他所为,非打死他不可。府卫将好歹都讲给女子听,劝她不要为难自己。女子到是通情达理之人,只求他道:“那你让我见一见恩人吧,我只想当着他的面给他磕三个头,也算全了我的孝义。”府卫听了颇为动容,也答应了此事。待得回去通禀了陈政亦,此事算是成了。

哪知后来的种种缘由,再不是人力所能为。陈政亦那日见女子时只着了件便衣,因在府不便,怕惹出闲话,特意去了女子所居的酒楼。陈政亦坐在首,女子着一袭粉红色裙装,妆容也是特意打扮过,略施薄粉。女子低头,并不敢看陈政亦,双膝跪拜,匍匐着给陈政亦行了个大礼。陈政亦自觉这是小事,哪用如此大恩,遂扶女子起身。这一来一往间,女子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陈政亦竟如触电般,目光焦灼在女子身,再也移不开眼。女子眉目清秀,美目莹莹流转,温婉动人,笑起来如含了一朵秋海棠,又识大体,举止得当。陈政亦从未见过如此美的女子,当即被迷惑住。女子被陈政亦一瞬不瞬的盯着,脸色潮红,不知该如何。往后的日子,陈政亦为女子安置在酒楼,三不五时的来看她。两人虽未提起mài shēn之事,陈政亦却是看了女子,只因碍着家的悍妇不敢把人娶进门。纸终究包不住火,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陈政亦的发妻知晓了此事,闹得满城皆知。陈政亦在当时也颇受朝官员的嘲讽,连西凤帝都对他稍有微词,认为他无能。为此,陈政亦消沉了好一段时间,等他再朝堂时,却是他执意要娶小妾时。陈夫人阻拦无果,大骂女子是狐狸精,并在他们成婚当日差点烧了洞房,自此一直被陈政亦冷落,终郁郁寡欢,直至半年后药石无灵,驾鹤西去。

唐枫嘲笑着故意叫道:“相爷,你对人家老婆的事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呢?!”

由于角度的关系,司夜离既被檐角挡住,那从朝夕的角度自然以为他是在对流锦说。微风撩动,朝夕踢着脚下的小石块,斑驳的光影如一层朦胧的细纱,浅淡的碎光反照在男子身,将男子平淡无的轮廓显得立体丰盈,朝夕离得远,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却能从口形辨出这个简单的词。她再看了看流锦,好将他仔细辨认,这个男子是她在这个异时空无法撇开的宿命。朝夕在心暗暗将他记下,免得下次认错他要出大事了。司夜离,算你狠,你最好别栽在我手里。朝夕将石块往司夜离的方向踢去,捏紧的绣拳在空无声的挥动了几下,距离太远,根本是徒劳的,但她这一动作却愣是看呆了两个守卫,他们又哪里见过如此不拘小节又行为怪异的女子。

朝夕闷闷地转身,没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推着轮椅的男子正在静静地看她。男子肃穆的脸唇角微微扯,似笑非笑,眉宇间紧绷的神色却是明显的放松了下来,眸底神采流动,随即又掩帘平静无波。

贴身的随从与伯恒自是也看到了,眸也微微露出惊讶的情态,伯恒掩了掩唇,他的脸色颇感尴尬,鲁潇然是第一次住在相府,却不想看到了如此失礼的一幕,且这个人还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府的主人。

“奴才推您去休息吧。”伯恒撩眸看了眼朝夕的背影,想不到鲁潇然会碰到她,还好她走得快。

司夜离留鲁潇然在府住两天,安排在他的院子偏殿,鲁潇然却说要去看看满院子的兰竹,他们从竹林走出,没料到朝夕才刚走。鲁潇然点点头,转动轮椅往前走,仿佛只是无意间瞥到的一眼,没有任何好,也没有多问什么。

朝夕是憋着一股气回到春暖阁的,这里虽然名义是她的家,可她压根没把这里当回事,反正拜堂成亲的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她又没有感觉过。朝夕在相府也住了些日子,时日虽短,她却时刻都记着,自己总有一天是会离开的,所以对这个家对这个丈夫,她都有种怪异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朝夕不喜出去,并非她性格里的拘束,只是她虽然失忆,对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穿越来感到困惑,却在心底有种感觉隐约是经历过些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些或许被人刻意的抹去了,所以她既有着对未来真实的感知,又有着模糊的困顿。她是警惕的,却又不乏这个年纪该有的不成熟。其实她也是个十九岁的女孩子,自然会活泼些,也会任性些,生了气会发泄,受了伤会委屈,对不喜欢的人疏离,对喜欢的人又掏心掏肺。

一路踩着碎步,天色渐沉,雪花漫天,心里怀揣着心事,也忘了要打伞,银白色的花瓣栖落在肩头,也落在她如流丝般乌黑的墨发,随即又融化。她怔怔地走着,似乎忘了冷是什么感觉,脸颊被厉风刮的涩涩生痛,直至回到院子,迷霭间有道淡粉色的身影立在红墙绿瓦间,单薄的衣衫随风吹乱,似乎也遮不住严冬带来的寒意,却在她心间燃起了一盏灯,橘黄色柔和的光在灰色的天地间显得那么温暖灼亮。随着来回焦躁的走动,灯盏迎风摇曳生姿。

朝夕心一暖,脚下步伐未停。芷澜一直在院门口等着她,见是她回来,急急地迎了去。撑伞替朝夕挡住雪花,脸色犹疑着担心,唤了声“小姐”,吞吐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又闭嘴,喃喃地看着朝夕。芷澜原本是想问她在司夜离那边会否受到刁难,转念一想,再看朝夕不豫的脸色,不用问都明白她家小姐定是在姑爷那里受了委屈。那个人何时给过他们好脸色看过,又何时真心将他们当成是自己的家人了?

“真是气死我了,气得我胃疼。”朝夕边说着边走进屋里,显然真是被气得不轻,径直的唠叨着:“我没见过他更恶心的人,他不把他那个小老婆交出来也算了,偏还摆出一副懒得理我这种泼妇的模样,连面都没让我见着,岂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小姐说得是,不然你家书一封给老爷,让老爷为我们做主吧。”芷澜扯起帘子,让朝夕进去,又收起油伞,建议道。

气呼呼地脸忽然一滞,写家书?虽说她是有看得懂古,且对这些言的词解也都无障碍,但并不代表她会写这些繁复的梵啊?更何况还要写给这个即便见着都未必认得出的爹,她想想都无从下笔。朝夕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万一到时自己露出马脚被戳穿可不是好玩的,遂吞吞吐吐说道:“算……算了吧。阿爹那么忙,这种打小报告的事总归不大好,届时阿爹为了给我出气,真去找司夜离麻烦,恐怕会搅得整个朝都不得安生,皇也会怪罪下来,这毕竟是皇赐的婚。”

芷澜替朝夕解着大氅的手微微一颤,偷偷瞥了眼朝夕,似看一个陌生人般地看她。朝夕注意到芷澜的举动,低了头看她,她面平静,仅有的慌乱也被压制的很好,淡然笑道:“小姐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总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相爷却从不珍惜小姐的善良。”

“说这些做什么,快进去,外面好冷。”被芷澜夸奖,朝夕面色羞赧,催促着她往偏厅而去。想起自己临去前拜托晚医女的事,又转头问道:“晚医女可还在?”

芷澜跟在朝夕后面低头走路,心想着心事,朝夕骤然一停,芷澜止不住撞了她的后背,揉着撞痛的鼻子,哀怨地看着她,嗡声道:“在偏厅呢。”

朝夕好笑地抱臂去找晚晚。他们来到偏厅时,晚晚正潜心护弄着奄奄一息的小花。她着一身白底蓝纹的衣装,此刻蹲在地,左手拿着花苗,右手拿着铁铲,地几只花盆凌乱的摆放着,手沾满了泥土,鬓角的碎发迎风垂落,贴着脸颊蜿蜒出一条温柔的弧线,她神情专注,动作温柔,偶尔想到深处便凝眉蹙视着,并未发觉朝夕的到来。从侧脸望去,尤是一副极美的古画,画女子柔情缱绻,纯美的如一朵午夜悄然绽放的昙花,恍如再一眨眼她便会消失不见。

朝夕静静凝望着晚晚,一袭白衣衬得她澄澈静然如溪涧的流泉,棱角柔和的下颌勾勒出女子温婉的美,朝夕渐渐看得有些痴迷。都说认真的人最美,这位却是不管哪个角度,都有种宁静的味道,令人百看不怠。朝夕在这里的这段时日唯一的感受便是看到了些美人,都是各有千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4.固宠挑事

晚晚察觉到身畔的人,抬眸浅笑着给朝夕请安,朝夕摆了摆手,问道:“晚姑娘,这些花对我很重要,你能否救活?”她隐隐地有种感觉,说不来,却直觉地在乎这些花,仿佛失去了这些,心里的某个地方隐藏的东西也失去了。

晚晚叹了口气,遗憾道:“夫人,晚晚没有这个能力,无法做好夫人交代的事。”

既然无法,朝夕也没有恼怒,只帮着晚晚一起想办法。然而,她的手先于她的大脑较快,似有魔力一般,不听使唤的将那些枯败的花全找到了最佳的养植方法。芷澜与晚晚不知内情,以为是她的花她自然是有办法的,只有她自己莫名其妙,明明她不是真的朝夕,为何还会记得养花的方法,且那一刻她脑空白,恍如换了一个人,那么认真,动作迅捷,完全不像她平日里懒散的样子。她摊了摊手,望着这双手怔怔出神,有种错觉,仿佛真的朝夕回来了。

一天都未怎么进食,朝夕捂着肚子,晚晚转头见她脸色难看,又看了看捂住的地方,正好是胃,对身后的芷澜道:“你家夫人胃疼,你且去给她弄些吃的,最好是白粥加些清淡的小菜,这些较好消化,白粥也能养胃。”

芷澜领意,扶了朝夕坐到小榻,替她枕了靠垫,再盖薄毯子,泡好热茶,朝夕早疼得脸色惨白,咬着嘴唇,蜷在小塌休息。芷澜将朝夕交给晚晚道:“劳烦医女替我照看小姐,若有需要请差遣小鱼小燕,奴婢去给小姐煮粥熬药,万不可再让他人欺辱了我家小姐。”

晚晚点头会意,芷澜亦步亦趋朝着院门奔去,朝夕原想叫住她,他们阁里有现成的小灶房,何必跑去府的大灶房呢,那里人多,各房所需的菜品均出自那里,为免方便,几个侍妾的侍女都喜欢围在那,用那里的物品,顺便也打探一番各自的喜好和虚实——主要还是打探司夜离为主。朝夕想起早晨的时候小鱼向她禀告过小灶房的米用完了,怕是还没来得及领取,煮粥需要用米。只是芷澜这一去,怕是又要受些气了。那些人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她今日在夏玉阁受辱的事定会被拿来耻笑,想想头疼,芷澜可别为了她又去招惹他们,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秋霜阁,地处相府偏南,四周有青树环绕,假山岩石簇拥着亭台楼阁,内有几间偏殿,当属府占地最大,光照充沛,冬暖夏凉,各庭院之间又区立着自己的花园,互不干扰,虽是侍妾所住,却并不其余府阁差一分一毫。相府在锦绣坊内并不算最出挑的,偏偏每个府阁所造的精致舒适、环境优美而受人津津乐道。

秋霜阁偏殿又分水云间、翰墨间和籁雨间三间,分别住着玉雪、甄儿、黎儿。

司夜离近来因着秀怜怀孕的缘故,极少踏进秋霜阁,即便是来了,秀怜都能及时得到消息,转而寻找借口派人来将他找过去。他也只当是孕妇脾气古怪,缺少安全感,又容易吃醋,时时都想独占他,有了这层想法,也不难理解秀怜的心思,难免对秀怜格外恩宠些。撇开宁朝夕不说,其余的几位侍妾多少对此事都有些怨怼,私下里不免会有争风吃醋的行为,好在也都安分,并非弄出些不可收拾的事。

他心里琢磨着,弄出些事也好,这样有便于他更好的找出那个隐藏在暗之人。他是不愿意去理会朝夕的,除去她的身份令他无法完全的去动她外,他对这个女子有着一种本身的排斥。那种排斥不知是否对于她性格当的懦弱,还是他能轻易利用过她的愚笨,总之这样的人太好掌控,根本不需要他放更多的心思在其。若是秀怜想要玩玩,那任她陪她玩,只要不要太过分,他都会睁一眼闭一眼,量宁朝夕也不敢对她爹告状,反正在这个府她若有一举一动,也轻易逃不过他的眼睛。她既然命大死不了,那在府好好过她的夫人日子,活在他的眼皮底下,那样他才是最放心的。

籁雨间侧面是翰墨间,为了不让甄儿看到他,司夜离特意从另一面绕过避开,从水云间过去,玉雪为人一向温和,便是看到他也不会刻意为难他。冬日昼短夜长,临近晚饭时分,已是乌云密布。经过水云间时,碰玉雪阁侍女,正要为她布菜,见了他以为是要来他们阁用饭,脸神色一览无遗,小丫鬟们喜悦地给他请安,待要去回禀玉雪时,司夜离言笑晏晏,止住了他们的举动,丫鬟婢子自然不傻,待他一走,这才敢跑去告禀。

玉雪追来时,只听说司夜离是往籁雨间的方向而去,哪还有他的身影。玉雪倚在漆红色的门沿,遥遥凝望着,她想起了过往。那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在府,司夜离也非今日这般地位显赫,可那时她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他的眼里只有她。虽然她明知他的心思,却还是仍有期盼。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头靠在沿柱,曾几何时,她也曾需要这般满心的期盼,痴痴地守候了呢?只是这般的守候又有什么意义呢,他需要的是一份宁静的爱,只要在他回头时依旧能看到她等在原地,不是最好的么。她愿意等到那一天,她才是最懂他的人,正因为这份相知相守,她的地位才会在府岿然不动,她始终都明白这点。

想通了这点,对于侍女们眼流露出的同情怜悯眼光也不在意了。玉雪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袍,再转身时又是那副淡然温和的模样,对身边的如言道:“传膳吧。”

司夜离身边只跟了流锦一个暗卫,低调的来到了籁雨间。不及通报,司夜离止住了侍女的脚步,只问道:“你们主子呢?”

他问的是黎儿的贴身丫鬟如缕,如缕忙禀身道:“回禀相爷,黎夫人正在里间用膳。”如缕大概是没想到会在此刻碰司夜离,手拿着撤走的碗碟,慌乱竟不知如何是好,见他盯着自己的手,忙解释道:“夫人每晚都会准备相爷的碗碟,是奴婢擅自看夫人望着碗碟发怔,食欲不振,这才偷偷拿走的,请相爷恕罪。”言语间似替黎儿鸣屈。

这种痴心女子苦等自己丈夫的心酸和委屈,既可怜又可悲,令闻者动容,听者伤怀的事又怎会真的有人忍心去怪罪。

司夜离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转身进了房。青瓦房暖融一片,四周点满了熏亮的灯,炭盆映红的火苗尤在独自噼啪发出清脆的声响。唯有女子孤独的身影端坐在锦绣铺陈的圆桌前,背对着门口,默默用着饭,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房太过安静,连她养的宠物猫,那只灰色的球球都耸搭着脑袋,在薰薰然的热气似睡欲睡,蜷缩着肥胖的身体,躺在地毯,连他这个主人进来了,也是爱搭不搭的。

许是房炭火太熏,女子只着了件单衣,从背后看去,显得很是单薄。房盆栽数株,繁花锦簇点缀了琳琅的珠宝及艳丽的摆饰,都掩不住此刻孤单的背影,在这偌大空旷的房,再多的繁华都黯然失色。

男子脱下黑色貂毛的大氅,递给流锦,屏退了下人,一步一步缓慢地朝女子走近。烛影朦胧氤氲出他修长俊逸的侧影,他静静凝望着女子。在这静得一根针掉落都能听得出声响的地方,任何的声音都会被放大数倍,更遑论是皂靴踏过的每一块青石地砖。

女子闻声侧目,骤然的转动带起了耳鬓环佩的脆响,暗红色的宝石镶嵌在步摇,被金光笼得璀璨生辉,更衬出女子姣好的脸蛋眉清目秀。女子怔怔地看了男子半晌,试图努力更睁大些瞳眸,好以此证明自己不是产生幻觉。她每天都在算着日子,距离他未来籁雨间总共已经六十八天了。这些时日里,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他,只是每次不是去翰墨间,是被秀怜派人叫去冬凝阁,她遥遥地在翰墨间外树底下望着他离去时的样子,总会想,什么时候他才能想起自己呢。他也不常去水云间,却经常会召玉雪去书房问府的情况,便是如此短暂的相处,他的心里对玉雪总归是敬重礼让的。她对玉雪没有什么不服气的,只是同住在这阁的又何止他们两人。只因甄儿她早进府月余,甄儿又处处不肯退让半分,为着她是九门提督刘凌二伯的女儿,自恃身份他们高些,其实据说刘凌一支与他二伯一支早分家,本无往来,甄儿家潦倒,只借着这个亲戚的身份攀了高枝,得势后颇为势利,也根本不允许任何人她强势,一度在府是人人退避三舍敬畏的主子,连她都不得不躲避在她的锋芒之下,对她奉承几许。那时,只有她最清楚,这样嚣张的人总有一天会她更厉害的人出现来克制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5.固宠挑事

其实她想象的人并非是秀怜,秀怜刚入府的时候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胆子又小又不会说话,常常得罪甄儿,她会唱一些小曲儿,引得司夜离夜夜都在她房听曲。 这样的不懂得避其锋芒,也难怪要惹恼了甄儿。她原以为秀怜会因此受到甄儿的打压,谁成想也不知从何时秀怜的性子竟也变得那么泼辣,任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黎儿眼泛着猩红的泪滴,仰了仰头,努力将眼泪逼进眼眶里。她是内敛的,她不似甄儿的风韵,也不似秀怜的娇嗔,只委身行礼,满腔的委屈化成了无数的哽咽,若是能抱怨也是好的,偏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司夜离扶她起来,轻轻拍了拍她哽咽的后背,这样温和柔情的动作也止住了黎儿的眼泪。黎儿给司夜离让出个位置,轻声问道:“爷用膳了吗?妾为爷布菜吧。”

司夜离想起今日一天都未进过食,原也想不到,此刻经此一说确实有些饿了,也没有推辞,只笑着拉着黎儿坐在隔壁的位置,道:“你也陪着我吃些,让下人们去弄好。”

话罢,瞥了眼桌丰盛的餐食,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到不是说这些餐食都是大鱼大肉泛善可陈,只是府大厨烧出的菜都偏油偏荤,为了样子好看,多数都会浓油赤酱,不像他自己阁的略为简单清淡。当然,也极少有人能吃得惯他的口味。

黎儿见他皱眉,他难得来一次,深怕又惹得不高兴转身走人,忙要撤了重新做过。司夜离摆手道:“别浪费了,我挑我能吃的不好了,况且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不必为了我刻意去改变。”

他能吃的其实真的不多,也一小蝶素鲍青菜,他吃的极少,只将青菜挑了些吃,又吃了小半碗米饭,期间如缕又进来伺候过一次,两人一直静静地吃着。司夜离是个极简单之人,又不需要太多的人伺候,一顿饭下来颇是惬意,两人也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黎儿,你进府也有三年了吧?”司夜离夹了一箸子菜到黎儿面前的小碟子。

黎儿受宠若惊,面虽欢喜,言语却半分没有流露出一点娇嗔的神色,淡然道:“是三年零八个月了。”她见司夜离不再吃了,也起身为他净手漱口等伺候,屋外陆续有丫鬟仆妇进来撤走膳食。

司夜离净了净手,换了个地方坐。他今夜来籁雨间,殿的侍女都尤为兴奋,卖力的想要伺候到最好。他当作没有看到,和黎儿小坐,继续问道:“我若没记错,你家是住在城北幕桃巷吧?”

黎儿伸手接过如缕递来的茶盏,眉宇间露出微微的惊讶,转而又笑道:“爷的记性真好。”她原不会想到司夜离还能记住她母家的住所,只因女儿出嫁后与母家极少往来,她既是侍妾,又谈何婚礼,不过是被司夜离看,随了他,才有了所谓的“名分”。她的母家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人家,她从不会在人前提及,她在跟随司夜离之前曾在绣坊工作过一段时间,与他的相识不过是偶然间替府送了几块布匹,因不识路而受到府卫的苛责,被无意间经过的他解了围,自此才有了后来的缘分。她总以为他对她或许是有欢喜的,但不至于欢喜到要去了解她的过去,她的过去……?

她有些沉默,那些过去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他今日有兴致,不妨说说吧。然而从小学女红开始,她的生活似乎都太过单调,既不懂得嬉玩,又不懂得诗词歌赋。家穷苦,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她排行老三,两个哥哥年岁大些,早被朝廷征去当兵,别说是贴补家用,常年都见不到身影,偶尔一封信寄回家报个平安。父亲在她不足五岁时便早死了,母亲患有腿疾,能帮衬着家里养活弟妹的担子全落在她身,她又为人愚笨,不懂得灵活变通,只能做些粗活。

黎儿低垂着头,双手叠于膝,微微地搅动着掌的绣帕,帕沿用青丝绣着一株并蒂莲,绣工精致,栩栩如生,恍如立于盆悄然绽放。

如果,不是有幸到了相府,如果,不是有幸遇到了他,她的命运,是否还如蝼蚁一般,任人践踏呢?

“你兄长在哪个军营?若非需要,我可以帮你去打听一下,也好叫你母亲安心。”他状似无意的问道,拨了拨茶盏,浅浅饮了一口,茶香寡淡,不是他的胃口,他悄悄合盏盖,并不想打扰了女子沉浸在过去的情境。他看得出来,这些并非是装的。

女子显是被触及了伤心处,茫然的望着自己的指尖,或许她又什么都没看到,眼盈盈有流光攒动,却只在眼眶打滚,怎么都不肯下来。他与她当只隔了个几案,他伏案抬手抚她的脸,指腹摩挲着她眼角的水珠,轻言道:“有什么委屈只管哭出来,在我这里不需要强装坚强,我是你的夫君,不管任何事我都会替你做主。”

窗外烛影重重,温柔的低声细语,女子掩面伏在男子怀,低喃道:“哥哥……哥哥们早已战死在沙场。”晶莹的水珠隔着衣衫滚烫的落在他的肌肤。每一次打仗,都会有无数的家破人离。近些年天壑大陆又不太平,四国战事霍起,为此死伤的人不计其数,为家国献出自己宝贵生命的又何止是他们,他无法安慰过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是每个子民为自己的国家该做的。

他拍了拍女子的背,轻轻安抚,动作娴雅温柔,眼底柔情缱绻。可他往往这么柔情的时候,却会让人掉进他温柔的陷阱里,无法自拔。他转移话题道:“黎儿在幕桃巷住了这么久,不知有件事当不当听过?”未得黎儿拭干眼泪,他凝望着她,接着道:“我听闻了一桩趣事,早先你入府之时,也是朝吏部尚书陈政亦纳妾时,他的夫人恰好也是从幕桃巷出身,黎儿可曾听说过他们相识的趣事?”

黎儿显是一惊,手执着的绣帕微不可查的抖了抖,她又迅速敛起情绪,摇了摇头,“妾并不曾听说过,也不识得这位夫人。”刚哭过的清澈眼眸无辜的望着他。

他其实也清楚问不出什么,只是这样的试探,她的举动才是他想要的,而这个说法很快能得到证实,她是否在说谎。

幕桃巷在凤都未必是最贫苦的平民窟,却以他的了解,这条巷子狭小,所住民户不过几十户,这样一个地方,往来频繁,想要不认识怕是也很难吧。

两人说着话,门外禀告声又响起,这声音不是如意又是谁。如意焦急的声音隔着门板闷闷地传来,“启禀相爷,我家夫人今日一整天都没有胃口,至今未进过食,奴婢无法劝阻,甚是担心,这才斗胆请相爷过去看看。”

又来了。每次只要他去其他侍妾的房,她犹如惊弓之鸟,总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将他拖过去。“她这醋坛子也不知随了谁,竟让你们受些委屈了。”司夜离宠溺说道,言语虽有苛责,更多的却是疼爱。

这声音响起的瞬间,黎儿似乎微微的松了口气,嗔笑道:“便是妹妹这般,也是教人疼宠的,她这是心里深爱着爷,才耍些痞赖性子,我们又怎好和她计较。”

“你如此这般想,也看出你的大度,我也放心了。你若有何不如意的地方,只管和伯恒说,这府没有人敢为难你,知道吗?”

她在府战战兢兢,从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自然没有人会为难她。可为他能这么说,说明在他的心也不曾忘记过她,她已经甚是感动。

恭送着他出了籁雨间,黎儿转身嘱咐道:“相爷已经对我们产生了怀疑,近来你不要再和柳絮往来。你再去打探一下,说不定陈府那边出了事,万不可牵连到我们。”

她的身后站着如缕,两人均是神色凝重,直觉即将要有事发生,否则便不会有了那番试探。聪慧如黎儿,又怎会不怀疑司夜离今夜来的目的,她所说的都是事实,只有事实说出的时候才会令人信服。

“主子,您说黎夫人说的话可信么?”一道黑影从暗施施然跃出,动作轻浅,连地的沙砾都未激起半分,紧紧跟随在闲庭信步的司夜离身后,他既是随从又是暗卫,从不离司夜离身边,他也从不会避开流锦,哪怕是和他的女人们在一起。流锦极有分寸,该听的时候听,不该看到的他绝不会看,为了免得尴尬,他一般都隐在暗处,不会被发现。

他慢慢地走着,捻了一株红梅在指尖,夜色暗沉,光影朦胧,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有清逸的身影,掠起袍帛时发出的细微声。他从不信任何人,哪怕说得都是真实的。流锦也深知这一点,若是论演技,连他都差点被骗过去了,可人最真实的反应,能骗过自己的眼睛,却骗不过别人的。

“在他们动手之前,一定要先查到。”他要将主控权先握于手,他才不会被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6.固宠挑事

袅袅静波,另一边春暖阁却是欢声笑语,连晚晚都捧腹大笑,直言道:“怎会有如此愚笨之人。 ”

朝夕不似他们那些淑女,颇没形象的在塌打滚,大仇得报,她心舒坦,连胃痛也好了。拉着芷澜,到处奔跑,差点没将春暖阁拆了。

说起这件事的原因,还要因着一碗粥的故事。先前芷澜去大灶房拿米,那边此时已经用好灶具,房空无一人,连管事的怕是也寻了个地方在用餐,芷澜思量着仔细回去也是要熬粥,不若在这里用罢,也好省了时间。待她熬好白粥,正准备要走时,谁成想竟在门口碰了如意。如意与秀怜两人自导自演骗了司夜离过去,做戏总要做全套,她便是去灶房寻些吃的端去,好证实她的主子确实没吃。两人原本并不待见彼此,偏巧如意非要找她的茬,自己的主子欺负了人不成,连着下人都狗仗人势。

并非有哪条规定不允许擅自去大灶房取食材,如意却硬是赖着说芷澜偷了东西。芷澜忍住笑,这种栽赃未免也太过牵强,灶房除了食材还有什么可偷的?如意这么说无非是想羞辱她,渐渐地来了些围观的侍女侍从,管事的不知从哪闻到风声,含着一口饭急急忙忙跑来,口齿不清的对芷澜呵斥道:“还不赶紧把东西拿出来,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如意那边不好得罪,他只好不分青红皂白帮着颠倒是非。

若是换成以前,芷澜早怯懦地哭了。不知为何,她想起他们的处境,想起被欺辱的小姐,心便有了勇气。或许是她知道背后有朝夕撑着的缘故,努力抑制住被气得发抖的双手,冷笑道:“这里有什么值得可偷的?况且,即便我们想要,这个府里又有什么不是属于我们小姐的?”

芷澜这番言论彻底的激怒了如意,原是想要把她狠狠踩在脚底下的人,却在身份吃了大亏,如意又岂能甘心。颐指气使道:“有没有偷,搜过便知道。这里的东西值不值钱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说罢,便要指使和她交好的几个侍婢去拽住芷澜。

芷澜未免手端着的瓷碗将粥洒出来,并未过多的挣扎,只等他们胡乱粗暴的在她身乱摸一通,什么都未寻着。如意此时的脸色已经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她是笃信芷澜乘着没人的时候要拿些什么的,仅凭着那碗白粥,何至于鬼鬼祟祟的。这件事也亏得她自己想多了,才能让芷澜有机可乘。如意既然不信,芷澜只管盯着自己手的碟子,待如意怀疑时,芷澜假装慌张道:“这里的燕窝乃我家小姐从自己府带来的,和你们没有关系。”又故意搅了搅瓷碗的白粥,燕窝本身遇水是晶莹剔透的,又没有味道,放在粥一起熬,哪还分辨得出来。

管事的见芷澜支支吾吾,更是可疑,想起自己在灶房的角落里确实藏了珍贵的燕窝,说不定被她发现了。燕窝原本也属药材一类,被统一归置到人参、石斛、灵芝、虫草等锁在专用的药库,近来冬凝阁的秀夫人因着身孕的关系极需要滋补,几乎是日日都要食用,管事的嫌麻烦,将燕窝储备在灶房。这些都是价值不菲的,虽有数量记载,却未必能记得那么精细,真若取一点来用也未必会发现。这些事原本下人们是存了一百个心都不敢偷的,怕怕在面指明了是给秀夫人用的,真出了事,他这边肯定少不了责罚,又不能得罪了其他的夫人。说是责罚算是轻的,风云骤变的事都要看主子的心情,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赌。

正在管事的为难之际,如意已经抢过芷澜端着的碟子,訾眉冽目嘲讽道:“这里的一切都属于相府,你们家小姐既然嫁入了府,那也是属于这府的,还有什么是你们的?况且这燕窝又没写名字,我说你是偷的你是偷的,你还想狡辩不成?!”看看谁会信你。如意覆耳在芷澜鬓边小声说着,如她主子一般嚣张跋扈。

“你……”芷澜佯装怒道。

管事的见气氛不对,忙前劝慰,他既不想得罪了如夫人那边,又想给大夫人做个顺水人情,毕竟事情闹开了去谁都没有好处。

“如意姑娘,您听老奴一劝,既然东西找回来了,算了吧,莫要伤了和气,毕竟那边是正主,真要闹开去,惹恼了相爷,你家主子是没事,吃亏的可是您。”两人低头耳语着,芷澜也懒得听他们的对话,见自己目的达成,如意对她也深信不疑,只无奈道:“不是一碗燕窝粥嘛,至于这样嘛,给你便是。”芷澜气呼呼地将碗甩下,瓷碗应声溅了些渍沫出来,她转身走。

如意在芷澜背后哼了哼,芷澜却暗暗偷笑。她是知道如意怀的心思,她若以为这碗是燕窝粥,定会拿去孝敬她的主子,等她主子真正醒悟过来,届时可想而知她的脸色该会怎样了。

朝夕想想觉得好笑,他们争了半天,却发现不过是碗白粥,又或者他们根本什么都没有吃出来。芷澜做的好,都要忍不住拍手称绝,这么狡诈的脾性真是对了她的性子,甚合她意。朝夕喝着碗的白粥,驱赶着芷澜,鼓着腮帮子笑盈盈道:“好芷澜,好澜儿,你去给我看看嘛。我已经忍不住想要看看那两个笨蛋会有什么反应了,若不是我自己去说不定会大声的笑出来,我也绝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的。你放心的去吧,你小姐我会给你做坚强的后盾,嗯,后盾。”

朝夕的话多半是坑爹的,芷澜的脸色都不大好了。扭捏地朝晚晚求救似的看去,这一来一往彼此间更多了份亲厚,朝夕原也不是拘束之人,只要不是对她有敌意的,她都能和人成为朋友。

“晚晚姑娘,你劝劝小姐吧,别让我再去了。做了这一次事我都吓死了,哪还有胆量再去,这不羊入虎口嘛。”芷澜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夫人……”晚晚拗不过芷澜的摇尾乞怜,活像只求抚摸求安慰的小狗,只好对朝夕开口道。

朝夕摆了摆手,爬到小塌继续喝粥,那手势别提有多傲娇霸道,是坚决不允许的。“不过么……”她想了想,露出意味深长的狡黠表情,“若是晚晚肯叫我朝夕,那你可以不去了。”她撑着下颌,眸尽是无尽的慵懒风情。她早听厌了小鱼小燕动不动叫她夫人、夫人,她不差一个忠心的奴才,差一个能说话的朋友。

那时的她是自负自信的,她以为只要自己用真心对待别人,别人也会以同样来待她。抛却了过去,至少这一次要好好的活着。

晚晚无奈只好妥协。然而朝夕是那种有心事没有做完会难受的人,自然芷澜唤不动,她又派了小鱼小燕去打听。小鱼小燕对她这个主子又不得芷澜那么放肆,只好替朝夕去办这件苦差事。据小燕回来细禀时说,她的一个同乡在秀怜房伺候,到将此事全看在了眼里。

如意端着从芷澜那边抢去的燕窝粥去冬凝阁时,司夜离已经在阁与秀怜说话了。秀怜娇滴滴的撒娇,说自己没胃口,近来孩子好动,想着是要自己的父亲多去看看他云云。司夜离宠秀怜是全府皆知的事,秀怜也毫不避嫌的挨着他坐,如意将碟子端去,司夜离接过瓷碗,要亲自喂秀怜。哪知秀怜白日里平白受了些气,又不敢对着司夜离发泄,她想颐指气使的问又不敢问,这件事原是不想让人家知道,她若问了无疑是自寻死路,惹恼了他,自己的这般锦绣日子怕是要难过。司夜离劝说了几次,秀怜都对他爱理不理,到还真把他惹恼了。司夜离气道:“你若不想喝这碗燕窝粥,以后别再喝了。”说罢,他自己将这碗粥喝了。这位勤俭节约的相爷若是没喝还好,这下发现他们在唬弄他,更是气的不轻,当下下令撤了秀怜的福利。秀怜哪肯作罢,直说此事与自己无关。司夜离招了如意来问话,这下如意到是老实了,为了显示自己的清白,将自己所做的事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事情说开了,众人都想明白了,恍然自己是被骗了。司夜离恼道:“让你别去招惹她,怨不得别人。”他丢下这句话也没在她阁过夜走了。秀怜在气头,原是想让司夜离哄一哄,结果到把他气走了,对着如意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時夜已深,府却是人人都知道了这位夫人闹了个笑话,都跑出来看好戏,最后还是伯恒将她劝了下去,又严令府绝不准再提,此事也过去了。

朝夕是想不到那碗粥最后落在司夜离手里,若是想到,她阴暗的想,她非在里面下点砒霜,届时又能赖在秀怜头,想想觉得能出口恶气。

芷澜不似朝夕那么乐观,他们这次既招惹了秀怜,又招惹了那个阴沉不定的司夜离。秀怜吃了哑巴亏,明着也不敢对付他们,不知道暗地里又会使些什么绊子出来。司夜离那边虽看起来是风平浪静,赖得理他们这些小打小斗,芷澜尤是每天都战战兢兢,她是见识过相爷无情的一面,又怎敢心存侥幸认为他是在对他们的放纵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7.春风暗抚

事情原他们想象的快许多,也不知是天意如此,司夜离带去的密函尚未到达黔郡,那边已经出了事。 也不过是瞬息的事,天已变幻莫测,早风云骤变,风起云涌。黔郡的急报一波一波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凤都,怕是朝堂内外早乱成一团。急报是丑时送达的,西凤帝才刚入寝不多时,殿外的太监急急忙忙来传报,因着送加急奏折的是御林军统领段晏,徐暮也不敢怠慢,只得呈了奏折去。此时距离早朝不过两个时辰,西凤帝当下震怒,令徐暮去召了司夜离连夜前往宫。

在来的路司夜离得悉了此事,黔郡用赈灾所用银两铸造的堤坝经不起洪水的袭击坍塌,洪水来势凶猛,一路途经几个村庄,淹了数千人不说,害得灾民流离失所。眼看着县令已经无法阻止灾民的群起奋勇,民间对朝廷也是怨声载道,直言西凤帝根本没有将这笔灾银拨款下去。

司夜离隶属官,又身为辅相,当属直辖管域吏部,现在这件事出在吏部,和他脱不了关系,西凤帝便是责问,也是拿他先开刀。

他望着浩瀚无垠的无边夜色,眸幽暗,拢在宽大袖袍的双手慢慢收紧,多少次他曾这样跌落谷底,眼看着要看到黎明前的曙光,又一次被人推入黑暗。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隐藏在黑暗的人,无非是想要摧毁西凤帝对他的信任,可越是这样,越说明那个对手在害怕,害怕他的强大,害怕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别人的威胁。

西凤帝端坐在乾清宫的书房,身披了件明黄色的长袍,发已束冠。夜色深寒,他却尤似感觉不到。桌案摆着成沓的各地送来的奏折,有些已批阅的摆放在一边,更多的是尚未看过的。橘黄的琉璃盏散发着明亮的灯光,殿仅余徐暮一人在伺候着。

推开厚重古朴的殿门,沿着长长的青石铺成的地砖,那人坐在案台后,虽然毫无声息的在翻看奏折,殿唯有层层纸章发出的清脆声。却无端散发出一股令人胆寒的颤巍,和一股肃杀的不安气氛。徐暮见是他,朝他做了个暗示的眼神,那眼神分明是说让他悠着点,皇正在气头。

司夜离前一步,撩起袍服,双膝于地,恭恭敬敬跪下道:“奴才叩见皇。”他的语声不悲不亢,在这瞭亮的大殿自成一股特色,低沉饱含着如沐春风般的清悦,正如他的人一般清逸脱俗,翩然优雅。

西凤帝含眸凝注在案台龙飞凤舞的字体,一行行一字字皆是对此次辅相疏责的鞭笞声。作为西凤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可视作为他的心腹,自然也有人想将其除之后快,又甚者先将他拉下马。怪只怪司夜离风头太甚,又无可找出他的把柄,只好借由此事来扫一扫他的风头。此时墙倒众人推,古往今来都无可厚非。在朝与他交好之人有之,又有谁敢真的出声去帮他。他心自当清楚,这件事无非是他圣眷太荣,早蓄谋已久,否则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

西凤帝并无让他起来,司夜离也不敢起来。望着高案神情肃穆的老者,他似乎有些恍然,竟怔然地凝视着他。他知道西凤帝是对自己失望了,因为在那位老者睿智的目光满含着落寞。或许也不是对他的失望,而是明明知道朝有着那么一股势力想要去摧毁他安插的棋子,可却无能为力的任人对自己步步逼近。他明明知道是谁,却下不去这个决心除去。为权者,最忌讳的便是优柔寡断。他想要以此来挟制住这股势力,他在等,不知是等一个结局,还是等一个开始。

然而,司夜离也在等。他在等这张黑手浮出水面。对他的打压或许只是一张编织的,想要住的是更大的利益。他们没有证据,唯一与这件事有关的便是陈政亦,他自己或许都在迷雾,被人利用也未可知。

早朝的时候,果然吏部尚书的位置是空着的,据闻陈政亦滥用职权,私自收受好处,已被关进天门府的大牢收押。这件事委实说不过去,若说滥用职权给自己的小舅子还说得过去,这收受好处一说又是如何说起。堂下官员议论纷纷,说是刑部从陈政亦的小妾柳絮那里搜出了不少赃物。柳絮支支吾吾无法辩解清楚,当下也被关进了牢,而她的表哥也早携款逃之夭夭,哪怕是一桩冤案,也哪里还说得清。官员们叹息之余,也只叹陈政亦哪里会想到被一直宠爱的小妾给坑害了。

当然,这件事闹得如此之大,也非追究是谁的过错之际。百姓们只知道是朝廷的责任,若说非要找个替罪羔羊也于事无补,当今之计是要如何善后和安抚。事发之初,西凤帝已派人代表朝廷前去,但显然无法昭显朝廷对百姓的重视,以至局面更是僵持不下。官员们终于提议,不诺让大皇子前去安抚人心,届时再派御林军一同前往押解赈灾的物资。此事非一朝一夕能完成,耗时巨大,怕是再回来时,大皇子的风头更是无量。现在太子被禁闭,大皇子若是对社稷有功,那只会令他离将来的皇位更近一步。

西凤帝抿唇不语,他的面容被隐在九旒冕之下,十二串玉珠同时将他与大臣隔离开。没有人能揣测得出帝王座的王者在想些什么,又或者他是想将远在边疆的贤王召回来?大臣们各自揣测着心思,又各自打着算盘,仿佛早笃定会派大皇子前往。临下朝,大皇子走在前面,不少大臣则跟在后面趋炎附势,言笑晏晏的谈论着无关紧要的事。

司夜离望着志得意满的大皇子凤云殊,黎明的霞光照向万里,而那个人背对着光,光影朦胧间,那一身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淡淡笼于周身,晨风迎风招展的袍沿猎猎作响,耀金的霞紫如阳光下披着战袍的战士,倨傲的看着他的猎物。他淡淡回眸,春风般轻柔抚过的笑意溢满唇角,那一笑,天地失色。

凤云殊挣脱人潮,朝清冷的他这边走来。司夜离俯身行礼,凤云殊执掌按他的肩头,笑得意味深长,“司相,其实以你的才华又怎会不懂得审时度势,父皇老了,可你还年轻。”那句话既轻又浅,如流风般随逝,却只有司夜离能听清。凤云殊拍了拍他的肩,将他肩残碎的落叶扫下。

要想拉拢一个人,要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曾几何时他也学会了这招。只是,他还没到落魄到需要依附他的时候,因为他还不足够跌到最底层。算是最底层,他也有能力自己爬起来。

出了皇城门,方踏轿子,他慢慢如雕琢般的笑颜开始一点一点龟裂,当眼底只余下一片狠戾与冷漠时,他缓缓闭眼。墨色的软轿绣着相府独有的繁复花纹,他屏退随侍的侍女,两个侍女伺候的时日久了也能感觉出气氛的诡异,都战战兢兢退出轿子,轿夫沉默的走着。此时已近辰时,路旁林立的商铺正要早早的开门,看出是相府的轿子都恭敬的避退开。

“流锦。”轿的男子温言道,他本受了风寒,寒毒侵体,尚未好全,朝堂事物繁忙,又来回的奔波,声音满含着疲累。

流锦一柄从不离身的宝剑紧抱在怀,靠近轿帘,贴着耳朵听轿人的吩咐。

他用只有两人听到的沙哑声道:“按照计划提前行动吧。”他的话低了下去,声音渐渐消失,良久都只是轿夫抬着轿沿轻微的走动声。

他是累了,劳心劳累到最后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三月三,又为立时的春种,所谓春之祭,也是寓意在一年的春分之际能取个好兆头,望能在这一年的农作物有丰收,顺风顺水。春之祭于西凤来说本身是个重要的节日,除了表演、赛、也是难得的城闺秀一齐露面的时候,届时也能一览名门公子的风采,场面盛大之余,指不定倒真能有看眼的。当然,除此外,深受西凤百姓爱戴的宫廷祭司也会前来祝祷。平日里,他们住在皇宫御用的占星殿,凡不得允许,常人难以见到。便是宫都有繁杂的规格,若非节日,除非祭司推算出什么需要告禀,才会觐见帝王。

西凤是个信奉神灵的国家,祭司相当于国师,在祈祷祝寿等需要神灵护佑的时候,或者打仗推算的时候,都少不了祭司。祭司不仅是一个国家的象征,更深受子民的推崇,连皇室都礼让三分。

祭司又分为最高等级的大祭司,占星师、演算师、推术师等,最小的莫过于巫师,层层等级分明,只唯一一点皆是男子。

祭司院与佛寺的不同之处或许只在于,祭司院乃佛宗的一支,只专供皇室之用,是从佛宗选出的最有慧根的弟子,分别授予的职业。祭司院为皇室任职已久,历代都有记载,久而久之也从佛宗脱离出来,为显区别,已不需要剃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8.春风暗抚

往年的春之祭都异常热闹,今年由于各地都频出事端,朝廷为减开支,也不赞成大张旗鼓,仅以简单为主。 这种事本来是内命妇在操办,外面的人不知内情,依旧是热闹一片,翘首以待。然而朝堂的事,却是瞬息万变的,如黔郡之事。西凤帝并未派任何人前往黔郡支援,只以先前的两位官员特使压制着。偏偏这个时候,司相又爆出卧病在床,好几日都不曾早朝。也有人揣测司夜离这是在称病避灾,病乃非病,故意装出来的。有些人不以为意,当日西凤帝深夜召司夜离进宫,两人所言之事不为外人道,则认为司相或许是被皇帝训斥了,更甚者失了帝心,才会暴病的。索性这病来得怪,难免会有诸多垢议。为此,西凤帝特意遣了院正前往替他诊治,说是风寒侵体,积劳成疾,怕是要将养好些时候,这才打消了朝的风言风语。

有些嗅觉灵敏的到是闻出了些味道,在这微妙的关系,还不足以击垮这个曾经深得器重的重臣,只是此事毕竟在皇帝与司相划了道刻痕,未免司相功高盖主,也未免司相太得人心,做事掉以轻心,黔郡的事他已插不手。这可是个灸手馍馍,如掉下的馅饼,谁捡了都是好事,做梦都要笑醒。首先,西凤帝已派了人打头阵,丢鸡蛋丢烂菜的苦差事都有人承担了,这缓解了灾民心的愤怒。那么,朝若是再派人去,无论是谁,都将是解他们水深火热的恩人,如一汪清澈的泉水,及时的浇灌下去,在百姓心必定犹如再世父母,值得他们拥戴。

这也是为何司夜离会一夜之间病倒的原因。他肯定想不到自己做了别人的踏脚石,还赚取了他的美名。当一个人自负极为聪明的时候,偏也见不得别人学着自己,或许是讨厌看到翻版的自己,也或许连他内心里都未必是认可自己的。又甚者,当那人付出的是真心之后,也同样会看不得别人的虚情假意。司夜离是哪一种,怕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然则相府,这次司夜离病倒,平日往来的同僚倒是少了来探望的,他也索性闭门谢客。伯恒守在夏玉阁,内又有流锦等一众府卫,连他的小妾都不得见。这几日,虽有秀怜常常来闹,非要进阁去看看司夜离,其余的妾侍都有来过,明知吵闹无用,换了种方法算是聊表心意,有煮粥煮汤煮补药的,也有贴心送自己针织绣品的,伯恒统统收下后,一切的回音都石沉大海,只有一句话“相爷需要静养,各夫人请回。”

当芷澜劝说朝夕也意思意思去一次夏玉阁时,朝夕正懒洋洋躺在小塌,左手拿着话本子,右手磕着瓜子,脸都没抬一下,迷茫道:“我生病的时候怎么没见他来看我呢?”一句话将芷澜噎死。她若要有那闲功夫,不如看几个故事还有趣些,她可记得某些人曾经说过要让她这个夫人在这个位置坐到死,除此之外其他的永远别想得到。咦,她怎么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对她说过的?她明明从没和他说过话啊。朝夕有些幻觉了。揉了揉发沉的脑袋,想必是盯着书看了太久。不予理会芷澜对她不争气的埋怨,在小丫头犀利的忿恨眸光,恨不能将她戳出两个洞出来。朝夕扯过一旁的布衾,厚着脸皮继续睡回笼觉去了。人生若此,吃吃喝喝睡睡,这般悠闲,不是她一直奢望的么。有何不好?

“那个,不管任何事都不许打搅我,听到没?”赌气睡去前她还不忘叮嘱。她可是最讨厌睡不好的,万一睡梦正在做什么美梦,被人拦腰截断,那肯定是世最悲催的事了。

芷澜无奈的点头,“知道了。”她的这个习惯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天除了吃是睡,一睡是好几个时辰,睡时多醒时少,整天浑浑噩噩的,真不知道她还能懒成什么样子。

朝夕这一觉睡得沉,至翌日玉雪亲自登门她都在睡梦。晨光翠薄清透的露珠栖落在枝头,檐角的水滴越渐在融化,早春的花散发着清幽的淡香,这一切宁静的美好,却掩盖不住兴奋而雀跃的心潮,每一位凤都的百姓都在期待的盛事。

“小姐,该起床梳洗准备了。”芷澜撩开层层陇纱,随之其后的小鱼小燕放下手捧着的绣盘,绣盘用红色的锦垫托着的,是今日需要穿的华服、首饰、、头饰、绣鞋,以及梳妆需要的胭脂水粉,净脸的玫瑰水等一一呈。芷澜见叫了朝夕无用,走到窗前,打开窗,让光透进来,照亮屋子。稀薄的晨光随风轻轻舞动,撩拨着陇纱映散在青石地,点点七彩的光晕夹着珠帘清脆的环佩声,如美妙的乐章,奏出最华丽清悦的音符。朝夕在这片如诗如梦睡得越发深沉,间或换了几个姿势,唇瓣露出惬意的笑,嚷嚷着“还早呢!”,抱着布衾往里榻缩了缩。

芷澜几乎要抚额,凝眉扯了扯朝夕紧紧环抱着的布衾,纹丝不动。别的阁夫人怕是早对这场盛事期待已久,都早早的起来打扮,生怕被下去。与其说这种场合是斗智斗勇,不若说是实力与智慧的拼,容貌与涵养的拼,及衣饰间的拼。这种华丽的秀场,是名媛贵妇难得秀出自己,与别人一较高下的时候。他们的穿着打扮不仅关系到个人的面子,他们身后所代表的身份地位都岌岌相关。玉雪刻意叮嘱过他们,千万要装扮好朝夕。朝夕如今是顶着司夜离夫人的头衔出去,原本人们都好司相为何会娶她,对她的容貌颇多关注,哪怕是骂声一片,都不影响她如今在凤都的人气。司夜离这次又因受黔郡的事牵连,在朝的官员难免有所非议,排挤在所难免,所以未免对他过多的关注和垢议,他又尚在病,这次的春之祭他不会去参加。那么,仅以一人带领全府侍妾的朝夕要第一次独自撑起这个家,面对这些流言蜚语。

芷澜看得出来,即便是她被允许进库房挑选最华丽的服饰,府的下人都不看好朝夕,认为她会给相府丢脸。芷澜护主心切,嘴不说,心里急切,奈何朝夕偏偏无动于衷。

“不早了,梳洗、沐浴、更衣、妆扮都是需要时间的,还有我为小姐特制的早饭,有你喜欢吃的茶酥糕哦。”芷澜献宝似的拿出盘糕点,面平整的摆放着淡绿色梅花状的精巧茶酥糕,每一块都偎贴成四方形,如宝塔般垒叠着。茶酥糕的好吃之处在于,是用名贵的鹤云针为主料,熬制出来的茶叶水参杂在酥皮,糕点带有鹤云针独特的香味,当真千金难求。莫说普通人用不起这种茶叶,便是有也舍不得喝,像朝夕这种奢侈的用作糕点的,怕是实难寻其二。芷澜记得,朝夕每隔几天要吃一次,做法还是她亲手教给她的。

朝夕挪了挪身子,闭着眼睛想要去抓茶酥糕,双手在空胡乱的挥舞。她成了朝夕后,和原来的朝夕口味没什么变化,连身子都继承了她的阴寒。他们都以为她从昨日睡到今日,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半夜身子极度之寒,如浸在地窖,疼痛难忍,整个身子虚弱到无力出声,冷汗几乎浸湿了整条布衾,未免睡在外室的芷澜发现,她一直紧咬着嘴唇不肯嘶喊,连嘤咛声都不敢有,深怕芷澜听到,望着夜色从黑暗到灰蒙,熬过了这段痛苦,她才挣扎着换了条布衾慢慢地睡去。朦胧她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她也想起来,可是身体太过虚脱,她实在爬不起来。

昨夜没有月亮,她日子又过的混沌,差点忘了每次月圆之时是自己寒毒发作之时。她想了想,芷澜并不知情,她也是后来寻机会问了陈三才知道的,陈三说寒毒无解,只能自己克制着,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也嘱咐了陈三不许说出去。既然如此,她每月都要发作,芷澜在她房也不大方便,还是让她搬出去的好。

“小姐,你前段时间不是一直想要出府去看看嘛,现在正是好时候,难道你想错过这个好机会?”芷澜继续鼓动着。

她说得没错,府规矩繁多,想要出去一次需要报备,详述地址、事项等,出入府都有详细的时间规定,再经由管家伯恒同意后,拨于府卫和随从方可出去。这么麻烦的程序往往也限制了夫人们出府的次数,毕竟被监视着的感觉总不大好。

朝夕闻言倒是来了精神,睁开稀松朦胧的双眸,她此刻眸底澄澈,恍如一个出生的孩童,对这个未知世界的懵懂好,无辜的回望着芷澜。芷澜早对这双会说话的眼睛免疫了,小鱼和小燕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朝夕,仿佛所有的表情和动作都被定格了。眼前的女子隔着重重纱幔后,身一袭白衣亵裤,墨色的乌发由肩头披散垂顺在腰间,柔和的脸部线条,不加修饰的五官立体分明,除去不看那块可怖的伤疤,一切都美得那么不真实。他们不敢说自己看过多少美人起床,有些美人在未加修饰的装扮后实在难以入目,可是像朝夕这种美得那么不真实的,确实不曾见到过。或许是那种朦胧到透明的美,如雾似幻,淡化了她脸的伤疤,反而更突显出她本身隐藏在深处的澄澈纯净的美。她坐在床畔,细碎的波光如散落的碎金般镀身在她四周,耀得人晃眼,恍如一阵风吹过,她便会消散不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9.春风暗抚

芷澜咳了咳,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与小鱼小燕一齐伺候朝夕更衣。春之祭会在巳时正式开始,虽说专门设置了各府的席位,却也因着届时会人山人海,未免围观的百姓堵住入口而挤不过去,弄得异常狼狈而早些去。朝夕委顿的倚在靠垫,闭眼打盹,任着他们摆弄。她对春之祭的兴趣没有去府外的街肆来得浓厚,所以当芷澜非要朝夕穿一件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罩镜花绫披帛时,朝夕怎么都不愿意穿。她在府懒散惯了,也不需要刻意去装扮,平日里穿着都是以简单舒适为主,多数的都是素色颜色单一的服饰,现在要穿这种繁杂又厚重的华服无疑是在她身装了个大石头,束缚着她不可随意的摆动,连走路都要规规矩矩,迈不出大步。裙子好看是好看,近百只颜色各异的蝴蝶如立体的绣在裙子,每走一步,都如蝶翼振翅傲飞,而她则如跌落在一片花丛。

“不能穿这件吗?”朝夕哀求着拿起她最喜爱的一件白色织锦罗裳,袖沿用暗绣贴面绣着红梅,袍底则是淡淡的用浅丝勾勒着优昙花,曳地的裙摆悠扬如云,轻柔灵动。再罩以素色的披帛,端得是一副轻灵曼越的模样。

“不行,太素了,昭显不出你的身份。”芷澜无情的打击着朝夕,明知她对那件罗裳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愣是假装没看到。“那件衣裳小姐回府后可以天天穿,但今天不行,来,把这件套。”言下之意是你死了这条心吧。

“夫人,这条云缎裙可衬你了,夫人身材又好,穿出去可将其他的如夫人都下去,夫人为何不肯穿呢?”小鱼为朝夕整理着肩的丝线,满心欢喜的问道。她是真的觉得这条裙子是专门为他们夫人准备的,也她能穿出这种逸动气质。

“小鱼说得是,夫人定能力压群芳,成为这次春之祭最耀眼的那一个,我们会为夫人装扮得美若天仙。”小燕雀跃道。帮着芷澜展开那件妆缎镶银狐皮大氅,披在朝夕身,又为她理了理领口的狐毛。

朝夕满脸黑线,敢情他们是要她出去美呢,怪不得那么用心。朝夕被拉着坐到铜镜前,镜那个梳着随云髻,头戴宝蓝点翠珠钗、镀金镶宝石碧玺翡翠花簪,腰间束以碧玉藤花玛瑙玉佩来替换她日日不离身的璎珞流苏结,又佩她束在腰间用以熏香的荷包,腕间覆以珊瑚手钏,同以景泰蓝红珊瑚耳坠。胭脂粉黛勾勒出她微扬的眼尾,艳丽而精致的妆容,左脸的疤痕用花钿细细的描绘出几朵红梅,反是衬得她邪魅妖艳风情无边,与往日的清新淡泊相,简直换了一个人。朝夕眨了眨眼,这个如火一般耀眼的女子真的是她吗?

小鱼小燕也得意的望着铜镜自己装扮出来的女子,层层脂粉掩盖下,她似乎更加挣脱束缚娇艳如花。如果说先前的朝夕是水的仙子,那么现在的她则绚烂的如骄阳下最热烈的焰火,这种美多了一丝烟尘气,却更加真实。

“咚咚咚”未掩的房门外有人敲了敲,随即进来请安道:“院无人,奴婢猜想定是在夫人房为夫人梳妆,奴婢斗胆进来了。”

“快起来,这里有哪个人不是你认识的,说客气话做什么。”朝夕高兴的转头,发鬓间的环佩叮铛一阵脆响。她取了个锦盒边将璎珞结放进去,璎珞结是朝夕来异世时唯一拽在手的东西,对她非常重要,她也不希望带出去弄丢,边与晚晚说话,“晚晚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那些花怎样了?好像已经活了,我还不敢肯定。”

“好。”晚晚屈身看了看重新种植的花,已然没有了先前耸搭着脑袋,都意气风发的以最骄傲的姿态绽开着。晚晚一怔,赞叹道:“夫人当真手巧灵活,花都活了过来,夫人无需再担心了。”

朝夕笑嗔道:“你这人怎么那么迂腐,让你私下里叫我名字,怎么都改不过来。”她假装嘟着嘴,不过既然花都活了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一切收拾妥当,正要临行,又想到什么,拉着晚晚道:“宫有让你们参加春之祭吗?”

晚晚摇头惋惜道:“宫女或许还能跟随在主子身边参加祭典,但我们身为医女,是不能随意出宫的。”

“这好办,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呀,至于宫,派个人去说一声是我留了你在府,没有人敢为难你的。反正我也不认识什么人,你在我身边我们还能说说话。”

“这样可以吗?”晚晚为难道,她不想让朝夕难做。

“晚姑娘,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们一样扮成小姐的侍女,这样混在人群没有人会起疑了。”芷澜也帮着一起怂恿。“我房有没有穿过的新衣裳,我去拿来给你。”说罢,急匆匆跑出去,还与门口的来人撞了个满怀。“哎呦,你看着点呀。”

侍从连连道歉,蹒跚着爬起来,跌跌撞撞给朝夕请安道:“回禀大夫人,其余的夫人们已经在府门口等着了,轿夫也已候着,伯管家差奴才来问您,何时可以启程?”言下之意是他们都准备好了,等着她了。为显示她的身份,伯恒还特地来问她。朝夕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府的主子地位,忽然有了种高高在的感觉,好像还挺爽的。

那她是否可以发号施令了?掩了掩唇瓣的笑意,原是让他们再等一等摆摆架子的,再一想,那些人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等他们移轿子,轿夫再驾着他们前行,一行人定是又要花费一番功夫,若是被她再拖延,怕是赶不祭时了。她可不想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遂说道:“你且去告诉伯管家,让他们先走,留最后一顶轿子给我行。”她还要等晚晚换衣裳。

侍从恭敬的领命去了。

“小姐,你快些。”待芷澜一路的催促下,朝夕他们一行人赶到zhèng fu门口时,玉雪他们的轿子果然已经遥遥行至街角,浩浩荡荡的尾角已然看不到。朝夕竟然在冬日里跑得满头大汗,在轿夫们惊讶的目光毫无形象的迈了马车的轿子。轿子宽大,晚晚和芷澜都坐在车,一路颠簸着缓慢前行。他们先前夺命狂奔都朝夕跑得快,朝夕的裙裾束脚,迈得慢,后来她索性将曳地的长裙拎起来,抱着跑,这才有了轿夫惊讶的一幕。他们所到之处怕是没有不惊讶的,甚至惊动了在花园下棋的两人。

“方才以迅雷不及掩跑过去的人影,难道是弟妹?”鲁潇然手执着一子故意问道。

那个身影跑得太快,其实大家都未必看得清楚,但经他这么一试探,司夜离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其实和鲁潇然一样对朝夕都是陌生的,哪辨得出她的样子。鲁潇然感觉司夜离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只浅笑凝着他,他脸色苍白,尤透着一股病的戾气,他今日着一件月白长袍,甚是单薄。修长的指腹同样执着一枚棋子,冷风袭来,他咳了几声,凝眸望着如一阵风般消失的人影,挟带着一同消散的是她清脆的笑声,恍如来自天际的泠泠妙音,驱赶走一切阴霾。

他抿唇沉默不语,眸光渐渐黯淡下去,似沉浸在这曼妙清越的笑声,这么干净清澈的笑令他回想起了一个故人。那个人能奏出这世间最美妙的音符,也是这么的澄澈,如能洗涤人的灵魂。可那人本身却是那么肮脏的一个人,言笑间或许已杀人于无形,因他死去的人不知几多。那样一个人,甚至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却为能听到他弹奏出的曲子而甘愿死去的人又不知多少。只是,当他落寞的说这世间没有能懂他的子期时,不知是否应验了那个宿命,最后依然惆怅的逝去。斯人已逝,何必再想,一切已经过去,那是他最好的归宿,不是么!

然而,那个女人,他在想什么,也不知她在耍什么花样。

“那边的事进行的怎样了?”他转了个话题适时的问道。

鲁潇然终于想好下一步该如何走,执着的棋子缓慢落下,他以为自己是深思熟虑的,谁知司夜离轻轻丢下一子,已将他全全围住,统统围剿截杀。鲁潇然深知自己掉入了司夜离的圈套,也不着恼,等着他将棋子一点一点吃掉。眼前的半幅局势他显然已呈颓势,别人棋高一着,计成一筹,他也无法,只能在下半局迎头起追,望能赶。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只不过穆达索需要高一倍的酬金,按照我们往日的合作,这次的交易似乎亏得有点多。”鲁潇然抿唇呷了口热茶。

“你告诉他,这是我们的底线,若他再敢勒索,那么交易将取消。”

“若是取消,那凤景行那边闻至消息赶回来怎么办?”

“他回不来。”那人寡淡道,撩起的薄唇轻轻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况且,宁浩也不会让他回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50.春风暗抚

“那你为什么还……”他没有再说下去,似乎已经了解。那人做事何时有过差错,都是步步精心算计过的,为了算无遗漏,定是每个细节都想到了,未免宁浩阻不住凤景行,他特意加重赌注,为保万无一失。也算是在暗助了宁浩一臂之力。可他又怎么知道这件事一定是大皇子所为而非别人呢?不是什么都没查到么。

他似乎看出了鲁潇然的疑惑,浅然道:“我这边是什么都没有查到,可是我却听到一个消息,说大皇子最近身的侍从在黔郡一带私设di xià qián zhuāng,而柳元又是个好赌的人。假设柳元因输了钱继而被凤云殊设了这个局也未尝不可,凤云殊自是不会承认这件事,也牵扯不到他身,但若是皇知道呢?”

“那么他们自以为是的局会被围死,届时可能会玉石俱焚,谁都得不到好处。”鲁潇然一语道破。

他借着这次卧病,既是要在西凤帝面前为他的失责做出悔过的模样,又是要隐藏在暗,只有退出了战局才能看得清这场局谁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八荒郡,禹雁县,牧村。

这个最靠近南燕交界处的贫瘠小村庄,往来几十里皆漠漠皓石,杂草遍野,泥泞沼泽纵横交错。临近的几个村落早年也因资源匮乏挨不了饥迫走的走,逃的逃,举家迁往别处,稀稀散散为数不多依是不愿离开祖地的,也被常年滋扰抢夺的南燕人逼的不得不迁徙,如今到真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城。村落只剩下空匮的屋舍,布满蜘蛛丝,许是有些走的急了,锅碗瓢盆撒落一地,农疏瓜果早枯死,一堆烂藤蔓挂在屋前的架子,像极了被人打劫过的场景。

牧村虽也贫瘠,却是村的男儿都征兵保家卫国去了,独留了老弱妇孺死守着,盼望着有着一日他们回来时还能找到自己的家,是这份信念支撑着,才不致一次次被欺凌被强霸而退缩,便是这样的隐忍,得来的反而是愈加肆无忌惮的羞辱。村的一位妇女被东燕人强行霸占,而此时女子已怀有身孕,却是因此小产,不堪受辱而自缢,这其的曲折可想而知。这本非件大事,却是不知怎的传到了军,妇女的丈夫得悉此事忿怒异常,他们枉为人子夫婿,竟是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住,悲恸不顾军纪,强行返回牧村,招了十来个人连夜赶往东燕,寻着画像找到逼死妻儿的凶手,势要其抵命。东燕人高马大,游牧民族的矫捷擅斗生生将男子压下,到最后竟是连男子都难逃厄运,随妻而去。目睹此事的西凤人见势不妙忙拖着男子的尸身回国,回去后将事情加以添油加醋传出去,本是担心男子因私逃一事而触犯军纪的同伴闻讯噩耗,本也是在与北魏一役苦苦求生回来的人,心底的血性方才压下,又才将起。这东燕也欺人太甚,往日诸国的贸易往来一直欺压加价,关键时刻还趁火打劫,真当他们西凤打不过东燕吗?这才引发了后来群起奋勇,状告到西凤帝面前。

西凤帝此次派遣宁浩及贤王前往,一则镇压,一则施恩,恩威并施,也好免去两国再次的争锋。此时军队正是驻扎在牧村外不足一里,也给了牧村的百姓一剂有力的强心针,朝廷是在乎他们的,也会尽全力改善他们的现状。

夜已正,连绵的帐簇簇火舌尽数已灭,只余帐外巡逻的守卫燃着火把如一条烟火般转瞬即逝,而此时主将的帐篷却倒映着两个身影。

“宁将军是为何意,本王事既了,为何不能回凤都向皇禀报军情呢?”男子冷冷逼视着眼前自己矮了半个头的老者,说是老,其实只不过自己皇兄虚长了几岁,却是常年行军打仗,眉目间早布满风霜,一双眼形容枯蒿,鬓间染满白丝,精神却不似这个年纪散发出的抖擞。那份威严的气势便是在他这个皇室成员面前都半分不减。

“王爷息怒,老臣并非要阻拦,而是老臣接到北郡齐王的邀函,还望王爷过府一叙,以示两国邦交的友好诚意。”这种面子的事说难听些是作样子给人看的。

“哦?本王与齐王素无交情,到是听说宁将军在东燕的名声都本王大些,他又怎会舍你而取我这个无权无势的王爷呢?还是,宁将军将这个殊荣赐给了本王呢?”言下之意他早知道齐王邀请的是宁浩,故而出言讽刺他。

宁浩也不恼,自己眼前的本非善类,不过是在西凤帝面前装出一副与世无争、闲云野鹤,是为兄弟死的假象罢了。这些年借着为朝廷的名号贤王在百姓的声望并不司夜离差多少,只不过一个是生在皇室,一个本是出身草根,才让百姓有了些距离,漠然承了皇室的情,反倒拥护了司夜离。光凭这点,贤王足有一百个理由憎恨那个看似云淡风轻的人,骨子里指不定有多阴险。

贤王当初放下皇位,难保不会有后悔的一天,他的目的是什么,终有一天会清楚。况且贤王背后是太后,一旦他得势,那么他们这些人又会现在的处境好多少?

“王爷说笑了,这种功劳若属于老臣,老臣自是求之不得,怎会嫌多呢!”他这么说倒也实在,谁不知宁浩近年来战功卓绝,又喜抢风头,真是出尽宁氏一族的脸面,总算在多年后又为曾经没落许久的姓氏冠了无的荣耀,甚至之而过及。

只是,心底里,谁都清楚,各自的探子都送来了密报,凤都此时等待着众人的究竟是一块多大的喜运,若说天掉了块馅饼都不为过。摊在谁头,都是举世垂史的功勋,对于百姓或许是灭顶的灾难,而对于他们却是在通往权利巅峰道路的一剂催化剂。这样的好事,谁不想赶。

凤景行凤眸眯了眯,看来宁浩是铁定要和他打哑谜,他这么阻着是为的拖延自己的时间,好赶不回朝,继而让他这个表侄子凤云殊捡了个便宜。这个时候,也只有凤云殊堪当此任,有他这个表舅舅在背后辅佐,当真是无往不利。

宁浩偏是要打哑谜,他却偏是要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看谁算计得过谁。

“宁将军是聪明人,聪明人不说瞎话,本王今日卖将军个面子,这个情也自当送给我那个大侄子,只是将军,本王既然送了你这么大个情,你不该回报给本王点什么吗?”

宁浩一凛,眼底的戾气被掩藏的极好。凤景行说的对,他若要强行走自己怎么都是留不住他的,他既然能看透,又为何要卖他面子,这人的心思越发深不可测,莫非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互予的?

“王爷如今还有什么可缺的,若所缺,也是宁浩给不起的罢。”他冷然道。

“不——本王正缺一个可联手之人,或许将军也正有此意?”凤景行挑眉问道。

联手?他可真是说笑吧,他辅佐凤云殊是不争的事实,这个皇位除去凤衍这个不成器的强有力对手,只剩下他深得皇帝信赖,他忿的觉得自己能和他联手?可又转念一想,且先答应下来稳住他,将眼下的功劳抢到手,至于联手这种事说说又何妨,指不定他自己都未必会全信,真到了利益关头,联盟什么的全是狗屁。

“老臣与王爷联手未免太过玩笑,不诺合作,如何?”他老谋深算问道。

飘渺湖畔,烟波十里,灼灼桃花灿似骄阳。起这十里桃林更为之震惊的,怕是湖畔蜿蜒出去的人潮和车轿吧。拥挤的程度,原想象更为夸张。桃林的四个出入口皆围有官兵,来维持秩序。绣台设在阙仙楼正对岸的林,不过由于占地面积大,又有祭司台,为各府专门搭建的帐篷,阙仙楼又离得远,阻挡了较多的视线,虽是在高处,总现场莅临的采光差一些。但相较于没有帐篷的百姓而言,能在阙仙楼坐着舒适的椅子,喝着茶欣赏着隔岸的美景,也是不错的选择。故此,阙仙楼今日也是人满为患,还来了不少穿着北魏服装的商人,将三楼都包了下来。

朝夕他们一行人陆续赶至时,几乎所设的帐篷都坐满了,只有最前方靠近绣台的蓬子是空的。

一路朝夕对什么都是好且新的,她扯着帷帐,观察着街道两旁的景物,若非芷澜拽着她,她早跳下马车混入人群去了。后来,在经过阙仙楼时,她对这个有着金漆招牌的酒楼兴致达到了顶点,直嚷嚷着肚子饿,他们才吃好早饭多久啊,她怎么又饿了。芷澜颇为无奈,直当没听到,在朝夕余怒的眸光让轿夫加紧驱车。阙仙楼巍峨的屹立在飘渺湖畔,特有的红砖绿瓦,醒目而刺眼,古色古香的雕镂刻字,都与桃林照相呼应,想要不吸引人的注意都难。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51.春风暗抚

马车停在湖畔,前行的人也都步出轿。芷澜怕朝夕走错而出糗,覆在她耳边轻声道:“前面的几个帐篷都是为公主他们空出来的,我们的是在正靠后的帐篷,是那个。”随着芷澜手指的方向,朝夕点头附和道:“需要那么多吗?”

两人正说着话,玉雪携了几位如夫人从前面绕过人群走来。朝夕原本以为自己认识玉雪,谁知在人群有那么一个人吸引了她的注意。而那个人,同样以不可思议的眼光回看着她,随即缓慢地半阖眼睫。那一刻,所有的人潮都离他们那么远,只剩下那日的情景在眼前慢慢浮现。那两个人自此后她再没找到过,她正疑惑他们的身份呢,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会是,她?

“秀怜给夫人请安。”秀怜淡定的敛衽行礼,再睁眸时依是那副嚣张的模样,连半分紧张都看不出来。那份从容仿佛是第一次见朝夕。

朝夕不禁盯着她,秀怜眼神微微的闪烁,掩饰得极好的袍袖底下,双手不自觉的剧烈颤抖着。那件事后,她明明暗派人在湖底寻找过,虽说没找到尸体,她怯以为那也是最好的,没有消息是好消息。谁知她竟在无意又招惹到了朝夕,且这次的事是她栽在朝夕手。该怎么堵住她的嘴,才不让她将那件事说出来?转瞬间,秀怜的脑闪过无数的念头,面依然镇定如常。朝夕没有证据,即便说她与人通奸也是诬陷,谁会相信她?只要她打死都不认,她无可奈何。

“小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芷澜扯了扯呆怔的朝夕,轻声问道。朝夕望着秀怜的眼神复杂难辨,惊惧惶恐又满含怒意,甚至是犀利的眸光恨不能穿透她。芷澜纳闷,小姐今天是怎么了,好像和秀怜有着极大的仇恨似的。

“没事。”朝夕浅淡笑着,“真是满园春色开不尽啊!司夜离当真好福气。”她自言自语挖苦道,扶着芷澜的手,身后跟随着晚晚和小鱼小燕等率先走过人群,玉雪他们跟随其后。或许是太过震惊,朝夕的目光尤似一直紧盯着秀怜,连给他们让出一条路的两旁围观人潮都无暇在意。城的百姓是第一次见到朝夕的真面目,对这位传说如雷贯耳的人甚是好,都围堵着她,对着她指指点点。当然今日朝夕出现在人群,自然是抢了不少风头,除了对她本身面貌的神秘外,同时也令人讶异。人们原本以为她定会丑到无以复加,早在心腹议了几百次想要攻击她的话,哪知见了本人,似乎也没有想象当那么的丑。那么,想要看她出糗的人自然也会感到失望,当也包括了相府的如夫人们。

百姓对着朝夕的梅花妆甚是感兴趣,都纷纷赞叹她竟能想出这种办法,都说要回去后效仿一试。

帐篷其他官员的夫人自然没有那么好糊弄相处了,眼见着风头都被朝夕抢了去,她身所穿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够艳丽夺目,然而如今连她那可怖的伤疤居然都成了炙手可热的焦点,这令他们怎么甘心,都在私下里恨得咬牙切齿,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说她。

朝夕懒得理睬别人,她对这种争妍斗丽的事本不感兴趣,到了自己的帐篷后对芷澜和晚晚道:“你们想玩找地方去玩吧,我围着炭盆烤火,不用管我。”晚晚显然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祭典,起朝夕的懒怠,她更为兴奋,话也较之前多了,与芷澜小声的交流着。待各自坐定后,朝夕悄悄覆耳嘱咐他们,她碍于身份的关系不能出去,否则她也想去这片香雪海走走。满枝的桃花香,满地的花瓣,还有烟波粼粼的飘渺湖,都仿佛在她的梦出现过一般那么美好,似曾相识又太过遥远。

玉雪他们坐在朝夕之后,难得来说几句话,甄儿对她是爱搭不理的,又有别的帐篷的王公大臣的夫人小姐过来寒暄,手忙脚乱的应付着,也顾不彼此之间的寒暄。兰晴语身为世家小姐之首,又是镇国公的女儿,身份非同寻常,自有一堆千金小姐和贵公子围着她,他们说说笑笑,眼光时不时撩过朝夕这边,不知在说些什么。也有人在问秀怜腹的胎儿,秀怜长袖善舞,灵巧的应对着。看似热闹的场面,朝夕却总觉得犹如芒刺在背。她深知那道犀利的视线从哪儿来,也未转身去看她。

等了一会,宫的玉辇来了。声势浩大的排场后,宫女携着蕙平公主踏十里桃林,两旁围观的百姓纷纷跪下行礼,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膜拜声。蕙平着一袭宫装,宝庄端严的步过每一个匍匐着的人。那种气势是与生俱来的,不管是漠然的无视,还是傲然的高贵,仿佛都那么的浑然天成,有着皇室的威严。紧随着蕙平之后的,有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等一众公主,也有众宫女太监团团紧蹙着的十一皇子。在禁卫军的开路下,迎风步过花林,绯色的花瓣从枝头栖落,随着裙沿划过的弧度,在半空打着圈圈,泛起一丝一丝涟漪。

几位公主各自来到了几个帐篷,帐篷四壁皆是敞开着,蓬帘紧束,只余蓬顶罩着,能遮风避雨。十一皇子与四公主、三公主位于绣台的正,在朝夕的角度正好可以注视着他们。蕙平并未看到他们,相起朝夕成婚那夜的骄奢淫逸来说,今日更昭显出她贵为皇室公主的身份。蕙平低头与臣妇交谈着什么,人群又是一阵骚动。辟开人潮望去的,那个鲜衣怒马的翩逸少年不正是近来春风满面的大皇子么。他脸的笑容直耀得人晃眼,凤云殊从马翻转下来,动作利落潇洒,引得一众女子的尖叫声。蕙平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朝着她的大哥淡淡唤了一声。她与大皇子素来不亲厚,这次又是她第一次亲自主持祭祀盛典,若非淑妃私下里曾说要将自己手的权利慢慢地一点一点的移交给她,才假装自己病了,她也不会轻易得到这次机会。要知道,她虽然贵为公主之首,又深得西凤帝宠爱,却是没有实权的。她的母妃地位低下,不过是个答应,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西凤帝念她自小失母,对她自与其他的公主不同些,但她自小受惯了宫的熏陶,深谙其道,没有权利,只会任人鱼肉,连自己的婚姻都无法选择。女子自古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或许适用在普通百姓家,但皇宫却绝对是有能力的人才能生存下去的地方。

凤云殊一来抢尽了她的风头,不知他是否来砸场子的。蕙平不动声色的邀请凤云殊坐到她身边,掩袖道:“大哥,你怎么也对这种附庸风雅的事感兴趣吗?还是你是来怀念艳蓉姐姐的?”

凤云殊经蕙平一说,果然脸色大变,异常难看。再抬头时已平静道:“三妹,你无需紧张,大哥不过是给你捧捧场,想看看你有什么新的花样,也好热闹热闹啊。”

凤云殊既然这么说,蕙平放下心来,别人或许时隔太久已经忘了,她可不敢忘记。三年前,同样在这里,发生的事。

巡礼官前来请示蕙平,说占星殿的祭司来了。蕙平转头,果然在不远处的林树下,黑色的袍服,用斗篷遮着头和脸,只露了两个眼睛在外。蕙平起身去迎,大祭司身后两排同样着装的祭司朝她屈身行礼,每排共六人。蕙平客气道:“免礼。”又对大祭司道:“开始吧。”

在典礼开始以前,都会先祭祀,由祭司院的祭司向天祈祷,才能保佑一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是,公主殿下。”大祭司领命去了。

仪式很简单,当大祭司领着祭司们站祈福台,跪拜着天地,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口振振有词的念着,底下的百姓也席地跪下默默地随着祝祷。

朝夕对这种祈福不甚了解,兴趣自然不大,趁着大家都虔诚的祷告时,朝夕偷偷睁眼环顾四周。林一排排绯红的桃花灼然的盛开着,花瓣飘落在她肩头,如随风舞动的精灵。她伸出手,追逐着精灵的脚步,唇瓣漾起浅淡的笑。偏在她转头时,目光轻触离她不远处的一位男子。她分得出那个方向所在的人都是城的王公贵子,他们三五个人一堆,衣着华丽,气度非凡,非一般女子可接近。然而那人在贵公子却是最独特的,他的独特之处恰恰在于他容貌非凡,目光深邃,轮廓分明,偏偏穿着一件已经泛白的黑色长衫,布料粗鄙,陈皱不堪,看起来像是洗过无数次。他的长发被素簪绾起,露出他白净的面容,几缕不羁的发丝从鬓角挣脱,在风凌乱,令他看起来邪魅狷狂。朝夕对他有些面熟,那种感觉仿佛他们之前见过。见她同样凝视着自己,男子微微咧嘴露出轻蔑地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52.春风暗抚

朝夕没来由的对这个人产生了厌恶之感,轻轻扯了扯身旁的芷澜,她想问芷澜是否知道那个男子是谁,她觉得与那人是认识的,否则她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反感。 芷澜随着朝夕再转身时,那人已不见身影。芷澜轻声道:“小姐,认真点。”

她也想认真,可他们嘀嘀咕咕念的她完全听不懂,她本想借着尿遁,但转头看了看大家都在全神贯注的祷告,只有她乱动似乎不大好。仪式持续了一会,好不容易在大祭司骤长的一声哀婉结束了。朝夕动了动僵硬的手脚,在芷澜的搀扶下起来。另一边的晚晚也缓慢的爬起来,被朝夕嘲笑道:“晚晚,你是不是太久没跪过了,怎么我还不如,看着像只笨重的蛤蟆,哈哈哈。”

晚晚佯怒道:“五十步笑百步,既然我是蛤蟆,那你是什么?”

“青蛙,哈哈哈。”三个人嬉笑着开着玩笑。

“姐姐,他们在说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黎儿他们离得远,只见朝夕笑得欢愉,好问着身边的甄儿。

甄儿睨了一眼,凉凉道:“也喜欢和下人打闹在一起的丑蹄子,不了台面,你在意她做什么,小心别被她整了也不知道是谁做的。”

这话让黎儿想起秀怜,果然秀怜的脸已变为猪肝色,碍着那么多人在场不好发飙,眼怒火狠狠瞪着他们,甄儿无视秀怜的怒火,纤指指了指朝夕的方向,掩袖暗自偷笑。

掩藏在袍袖下的十指慢慢地收紧,再收紧。她和她,有的不止是单单的羞辱,她需要再想想该怎么对付那个人。

祭司们在众人敬重的礼节离去。接下来的节目自然没有那么枯燥,反而是众所期待。祭典虽然是蕙平公主在主持,但她全程都舒服的躲在帐篷,身旁围着一堆宫女伺候着。巡礼官台宣布节目,今年的刺绣大赛便开始了。玉雪先前问过朝夕,朝夕自觉拿不出什么本事可以和人一较高下,那么这次依然是由黎儿前去参加刺绣,她以前曾是绣娘,在刺绣功夫或能技得一筹,论歌舞诗词他们越加没有底气,毕竟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算本身会一点,早也忘的差不多了。

各府多数派出的都是闺阁的小姐,也有民间的百姓前来参与,都被分配到一人一个小绣案,为时一个时辰,所绣内容不限。当所有的绣女都踏绣台,底下开始有热烈的叫喊声,朝夕仔细辨认,绣台那个穿淡紫色素纹衫,面容清秀白皙的美人,不正是兰晴语。她坐在绣台正前方,神情寡淡,完全不理会场下的呐喊声。也有贵公子抚着折扇,嗤笑道:“这有什么好的,直接把头筹给兰小姐不好了。”

想来,兰晴语对这种场合早驾轻熟,眸光满是志得意满,她淡淡俯望着众人,以俾倪的姿态,撩眸瞥过朝夕。

她如一朵雍然的牡丹,在百花齐开的万花丛独树一帜,不过是为了衬托她而存在。

绣女们在巡礼官的请示下坐自己的位置,待要开始,喧闹的林忽然从侧面的绣台步入两名侍女打扮的丫鬟,众人未及理解是何意,他们已来到兰晴语身侧,一边各一个,对她抚礼道:“兰小姐,我们是大皇子派来伺候您的,我可以为小姐分丝线,小姐想要哪种颜色吩咐奴婢便是。”

“小姐若累了,奴婢可以为小姐捏捏胳膊,捏捏……”

“够了。”小丫鬟话未说完,被兰晴语打断道。兰晴语抿唇望着坐在蕙平身侧的凤云殊,脸色颇为尴尬。巡礼官介于是凤云殊的关系,也不敢贸然将丫鬟赶下台,但他这么做甚是不合规矩,简直是在胡闹。巡礼官无奈的跑下台来请示蕙平。

蕙平冷笑道:“大哥,这是你说好的不来砸场子?”

凤云殊此刻倒是平静,幽怨的凝视着兰晴语,笑得哀婉,“三妹,你也想大哥找到意人吧,大哥知道你是在替艳蓉责怪我,但这件事毕竟过去三年了,大哥也知道错了,为此父皇与我冷对了那么久,同样你二哥也犯了错,怎么没见你对他词严令色?”

“还是说,只是因为你和艳蓉的关系亲厚,一定是我做错了?你别忘了,我们可是兄妹,你为一个外人值得吗?”

“大哥,你这是在欺负三姐吗?我要回去告诉父皇。”小小的人儿扑到蕙平身前,警惕的维护着她。凤翳虽然是男孩子,却极是喜欢黏着蕙平,即使蕙平对他总是不冷不热,他也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大哥没有欺负子璇,翳儿你弄错了。”凤云殊阴郁道,奈何人多,他也不好讲得太过分。

期间,朝夕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对话,隔得远她听不真切,只隐约感觉出大皇子和三公主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对,原想问晚晚,晚晚摇了摇头也不甚清楚。待问芷澜时,芷澜一直沉默着,似乎想起了过去的事,微有伤感。

绣台已在赛了,绣女们各个表情严肃,专注的盯着花绷子,手丝线来回飞快的舞动着。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蕙平气压一筹,大皇子只得将他的人撤了。

三年前,春之祭的绣台出现过一个玲珑女子,此女不止容貌艳丽,更是精通歌舞才艺的女子,一举拿下当年的头筹。凡是见过此女的人无不为之吸引,一时间坊成为佳话。外界传得神乎其神,也越是突显了女子的神秘。没有人知道她从何而来,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何而去。当人们都在猜测她会向西凤帝许什么愿望时,她却什么都没做,只包下了阙仙楼的三楼。那时人们对她的猜测越是激烈,都知道她非常有钱,好也越重。她每日里都在阙仙楼弹琴,却从不见任何人,慕名前来的人几乎将阙仙楼的门槛踏破,哪怕是在街闻听她奏曲也是人间一大乐事。

据闻有一次女子出游时无意救过一人,而那人恰是从天觉寺烧香回宫的蕙平。蕙平那次出宫只带了十人,是算她近身伺候的侍女,有武功的御林军不过六人。回宫的路碰了抢劫的盗贼,他们是附近山的山贼,人数众多,动作快,御林军根本不是对手。眼看着蕙平要被他们欺辱,女子所带的两人飞快的围去,而她自己似乎也是有功夫的。只几下将蕙平护在身后,而她的护卫合着御林军也终于将山贼赶走。女子将蕙平交给闻讯赶来的叶裴,蕙平也表明了身份,说要给她赏赐,女子最后什么都没要。这件事后来西凤帝还处置了叶裴。虽然仅是一次偶遇,却让蕙平记住了女子。

后来当蕙平再次看到女子时,她已经快要成为王妃。蕙平是知晓大皇子迷恋了一个平民女子,并疯狂的追求,却不曾想竟会是她。如果是她,蕙平并不意外,这样的女子没有人能抗拒得了。可在大皇子成婚前夕,也不知是谁向西凤帝密报,说此女乃天下第一杀手之四的望月公子的人,朝几乎人人闻风丧胆。要知道望月公子最厉害的并非杀人,而是刺探情报,他所经营的情报遍布四大国,而他手的密探能乔装成各式各样的人,能力和武功都是一流的。被望月公子盯,绝非那么容易脱身,此次若非受到匿名的密报,将不知会发生何事。西凤帝为之震怒,未免朝引起dong luàn而民心涣散,并未彻查此事将女子打入大牢,当夜将女子秘密处死了。于西凤帝来说,此女不管是否是望月的人,她的生死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舆论的谣言,会给皇室带来巨大的灾难。更何况,身为皇子,又怎么能娶这样一位王妃呢?至此后,一向秉持立的西凤帝在皇室子女的婚姻问题也表明了明确的态度,力保血统的纯正。

“这么说来,那个艳蓉也算救过蕙平公主一命,她因大皇子而丧命,蕙平公主对大皇子这般态度也算合情合理,蕙平若无动于衷,那才可怕,还好皇族人也不算都是冷血无情。”晚晚泡了杯茶给朝夕,说道。

朝夕用杯盖拨了拨浮坠的茶叶,碧绿的枝叶在热水打着圈圈,茶盏冒着热气,她却盯着杯底,恍如四周的声音都远去了,绣台的绣女也慢慢变得模糊。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曼妙的身影,在空旷的绣台,在漫天飘舞的粉色花瓣,孤独的来来回回旋转着,她的衣衫化为了翩飞的彩蝶,振着翅膀想要努力的挣脱牢笼,飞天际。可是天空那么遥远,世界那么苍白,她要飞去哪里,才能找到那个可以停泊的港湾?

“我去走走。”她晃了晃发沉的脑袋,不知是否戴了厚重的珠钗,她的脑子越发不清楚。

“小姐你去哪里,马要出结果了?”芷澜焦急的想要跟去,被朝夕止住。

“夫人,后面的歌舞你都不看了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53.误入花林

“嗯,我悄悄地走,你们都别跟来,我遛一圈回来,赶得看,你们别错过了,到时告诉我结果,我在这附近,没事的。 ”朝夕信誓旦旦的保证着。避开了人群,玉雪他们正专注的看着绣台黎儿的表演,哪有功夫注意到她,正好可以偷偷地溜掉。

桃林依旧是原来的模样,远离了喧闹,似乎才更悠雅静美,有一种淡泊世俗的如世外桃源的感觉。走得深了,踩着破碎的花瓣,光从枝叶缝隙透进来,照在身暖融融的。不管四季如何迭换,桃花依旧笑春风,花林也完全没有雪下过的痕迹。难道说这里真的住着一位仙子?

她将头轻轻倚靠着花枝,整个人靠在枝干,闭眼闻着花香,享受着片刻的宁静。忽然,一阵吵杂声惊醒了她,而且越来越靠近她。

“放开我,别砸我的琴……”男子哀婉的凄厉声。

“凭你?……是不是你让蕙平改了赛的规则,这种歌舞都是只有女子参加的,从没听说过男子也可以赛……”

“你把我们当什么,少给我们丢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也想装作附庸风雅。”大约是那个男子要去绣台试,而其余围攻他的男子们或许自身并未有任何的特长,所以若是开此先河,让他们去也的话会丢了面子,才会为难他。

在西凤,歌舞丝竹这些的赏玩兴事虽也常见,但当众表演的都是女子为多数,男子只为听。若是男子会这些的,则会被认为是下等之人,为了生计才迫于无奈以此为生的。此刻,这个男子的所作所为又怎会不惹恼了大家?

朝夕在心里冷哼了哼,林桃树错杂,她倚的枝干正好被另一棵挡住,能将她很好的隐藏起来。而她,并未打算走出去。

“哦,我知道了,你以为你在蕙平面前巴结两句她全听你了?少在这给自己长脸,谁不知道蕙平有众多男宠,她也十八了,皇总会将她嫁出去的。等她嫁了人,便是仗着公主的身份,难不成还要夫家听她的不成?你以为你还能在她身边多久?她不过是玩玩你罢了。”

“莫不是你还想娶了她不成?让我看看。”男子说着,满是嚣张的捏起他的下颌,他被几个富家子弟围攻,只能任他们欺凌。“我怎么忘了,你好歹也是个皇子,是个怎样的皇子才会被丢来当质子呢?哈哈哈。”

“子成,人都说瘦死的骆驼马大,我看我们还是将这把琴还给他吧,万一南晋帝忽然想通,想要把这个抛弃了多年的儿子领回去,那人家可我们这些父亲的官大,指不定能当驸马了呢?哈哈哈。”又是一通嘲笑声此起彼伏。

朝夕掏了掏耳朵,想着这个男宠也甚是可怜,窝囊到这个份,若是换了她是打不过也会拼命的。她是心软,正想要出去,又听到男子的闷哼声,显然他是又被打了。

“轩辕启,你往哪里躲?”砸琴弦的声音,琴弦断裂的嗡嗡声传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小范围的追逐。

朝夕隐约看见有六个男子围着,而他们光鲜的衣着正是先前她见过的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公子。未待她挪步,被唤成轩辕启的男子匍匐着朝她这边爬来,那张脸曾用阴恻的目光凝视着她。可她想不通,那样一个人,直觉告诉她并非是弱小到会被欺负的人,又怎会被欺凌成这个样子,毫无还手之力?

一只手在她怔仲之际已攀自己脚踝的裙裾,她惊惧的往后退了一步,发现那只被握住的脚踝依然没有挪动半分。她俯瞰着他,而他同样抬头用微微惊讶的眸光凝视着她。这次他的瞳眸宁静,她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轩辕启暮然加大了几分力道,迫得她发怔的神思回过来。他的唇角破了个口子,鲜血沿着下颌流到脖颈里,脸和额角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和肿起,身暂时还看不出受了多少伤——或许是拳打脚踢的关系。他身的衣服脏碎不堪,沾着许多泥土。

“救我——”他向朝夕祈求道,平静的声音里却半分听不到祈求的味道。仿佛是在和一个熟人聊天。

那些贵公子也看到了朝夕,并从她的穿着打扮认出了她,碍于她的身份对她作了个揖。说道:“夫人不必管这等下贱之人的事,免得脏了您的手。”

“若是我非要管呢?”她其实没打算管,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他们,看管不管用,要是管用当救了那个轩辕启,要是没用那他自求多福吧,她一介女子他们那么多人,他求她有什么用?她又没有武功,可打不过他们。而且她对眼前这个男子没有任何的好感,她仿佛在哪里听说过他的名字,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他们或许没想到朝夕会这么有勇有谋,被她呛得愣了半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不客气地说道:“虽然我们的父亲都与司相同朝为官,平日里也都关系融洽,但夫人非要插手,那我们也只能得罪了。”赵子成先把厉害说完,算是先礼后兵,对她这个女子的尊重。

“我为什么要救你?”朝夕轻檀启口,抿唇轻笑着又问轩辕启。

“你过来。”轩辕启招了招手,朝夕屈身离他近些。他轻声覆在她耳畔道:“你想知道是谁将你在天觉寺掳走,想要害你吗?”

天觉寺……她倒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芷澜向她提起过,他若不说她或许还想不起来,既然是他提醒了她,她又还怎会轻易的信他,这个罪魁祸首?

轩辕启不知道朝夕对他的记忆来自于芷澜的诉说,他以为朝夕已经猜出了当初的那个蒙面人是他,才会有那种疏离的表情。

朝夕迎着笑,望着轩辕启的眸光是幽深的涛浪,她微勾凤眸,扬起的弧度又邪魅的勾魂夺魄。她伸出纤细白皙秀美的手指一点一点将轩辕启握着她脚踝的手指掰开,浅笑问道:“我好像找不到理由来帮你?!”她笑得魅惑众生,言语却是致人死地的刻薄。她退离一步,取出袖的锦帕,故意嫌恶的一根一根擦试着手指。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目光她淡然而缓慢地转身离去,步态闲适恍如不过是在庭散了个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脚步是虚浮的,她需要努力克制住才没有慌不择路的逃跑。她没有那么伟大,去原谅一个害自己的人,她也不想知道轩辕启后来怎样了,一个人要为自己的事情承担,既然这是他选择的,他应该已经想到在站那个赛的绣台之前,他会面对些什么,如果他无法克服,那么他即使赛也不会赢,也不会得到他心想要的。

走过抖动的枝叶,走过繁茂的桃林,掩住慌乱的心跳,耳旁是瑟瑟的风束,她倚在一棵宽大的花树下,这才发现自己走了许久,握着锦帕的双手仍在微微发抖,她丢开锦帕,缓了缓心神。她又没有做错事,何须要害怕呢?!只是,她刚刚是不是太酷了?她得瑟的吹着口哨想要再返回赛的场地,热闹的吵杂声恍似在近旁,待她再寻时,却是如隔了千山万水。她一向迷糊,认路是怎么都认不清的,哀叹了两声,正要认命的继续走,不想一个熟悉的声音敲响在耳畔。她本无意听别人的壁角,却偏偏无意听到几许。音色低沉,带着股凌冽的杀气,薄凉又不失一个女子的尖利,而另一道声音似乎维喏许多,显然是主子对待下人的语气。朝夕隐了隐身子,避开说话声,肃然间她听到那个维喏的女声说:“已查探过四周,确然没有人。”朝夕的步子再也迈不开一步。那个维喏的女声未必真如她的声音般敬畏,却实是在音色多了几层敬重和低微。朝夕一时恍惚,错过了离开的时机,再想出去时已是不能。她能感受到女子说这话时的杀气。既然走不出去,又不好有任何声响惊动到他们,免得自己小命不保,她到在脑细细冥想着这个熟悉声音的可能性究竟是谁?按理来说她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不大可能会仅因一个声音能想起来,那么最有可能的是她来了天壑大陆后所遇到的人。她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只在相府一个地方住过,照过面没照过面,或是仅听过声音未必能对得名字的,那么几个人,甚至因府规矩甚严,她与司夜离关系紧张,可谓是举步维艰。她忽然想到,这个声音她不听过么,若是没听错,不是黎儿么。

“这段时间你不必再有任何动作,司夜离那边已有所警觉,在我们的计划顺利之前,万不可被他查出你的底细,在我派人找你之前,你只要守好你的本分,听清楚没?”

“奴才知道。”

掰开细碎的枝叶,他们在她的正前方,隐约间她能从枝缝透出来的光看到两人的身影,一位穿着黑斗篷蒙着头和脸的女子在说话,言语间颇有几分气势,那位应该是主子了。朝夕在看到他们时,不敢置信的捂住了嘴,她怕自己忍不住叫出来。能这幅打扮的,这身衣着的不是祭司院里的祭司吗?难道除了男人还可以有女子吗?先前祭司们只在高台祈福,底下的百姓也只一味的虔诚祝祷,都低着头不敢正视这些接近天祗的神奴,怕亵渎了神灵,会给自己带来灾难。朝夕由于好,倒是偷偷拿眼觊觎过,只在他们甚严的规矩下看到了低垂的眼睑,和依旧无从下手的黑色。现在,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们讲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54.误入花林

不过,最令她惊讶的或许不是那个祭司院里出现的女子,反而是在女子正对面那个雍容华贵的艳丽仆妇,如果她没有记错,在不久前他们刚刚照过面,而那个人的名字是叫黎儿。 朝夕是被这个惊吓住的,于他们的谈话内容来说,这个身为司夜离的美妾居然和别人来一同算计着他,他居然被蒙在鼓里。这个相府,似乎有越来越多的谜团是她看不懂的,处处都现着杀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秘密。她本是个局外人,如果不是顶着定远将军千金的名字,即便是穿越来异世,也不过是个简单到太过平凡的生命。她看不懂这些朝堂之的争斗,也弄不懂为何司夜离要对她这般冷漠却执意要娶她,更不想参与到大院妻妾的争风吃醋去。她相信自己这个身体的主人原本和司夜离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她只要在回到自己的世界之前将自己保护好,等待时机,是她所有的初衷与梦想,这也是她封闭起内心,不愿与人接触的原因。闲事莫理,方能全身而退,自不会伤人伤己。

“什么人?”树影婆娑间,黎儿冷厉的目光刺来,透过重重影落栖在她的肩头。似乎见到她有讶异和惊慌,而那个祭司打扮的女子则慌忙用斗篷将自己原本掩得严实的脸再捂紧,侧过身,似是怕被人看到她的脸。在黎儿愣怔的一瞬间,朝夕忙慌不择路的退后逃跑。然而仅仅是一瞥,黎儿并未看清楚她的长相,心底没底。暂且也管不了他们是怎么发现了她,既已被发现想要逃跑太过困难,黎儿那神情分明是在她探听了他们的秘密后要杀她灭口。朝夕心里慌乱,脚下步伐越加快速,以她平生从未用过的全力来逃命,虽是慌乱心却也慢慢有了计较,黎儿的身份虽不知在为谁卖命,且她现在毕竟顶着司夜离侍妾这个名头,起那个隐在暗处的女子,她有更多的顾忌。既然一开始那个蒙面女子都未出手,显然在她怕被朝夕发现的身份背后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才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有所举动。想到了这层,朝夕往人潮声鼎沸的方向跑去,至少他们未必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她灭口,她要做的是黎儿更快,黎儿是有武功的,想要抓到她轻而易举。

林风声沙沙轻响,黎儿身影极快在朝夕身后追逐着,怕被人发现,她不好运用太快的轻功,只在脚步间迅速的挪动,于她来说想要抓住没有任何武功的朝夕是易如反掌的事。他们故意躲在桃林深处,是不想用到武功,免得引起麻烦,谁知千防万防竟是百密一疏,黎儿原以为凭自己的耳力,若是会武功的人必是无法偷听的,也躲不过他们二人的耳力,偏偏是一个身份如此特殊,又认得她的人坏了她的计划。此时她已顾不了许多,朝夕不论是否看到了那人的脸,对那人来说都是个危险,虽已在第一时间两人分开行事,想必那人也已回到祭司,但黎儿依旧不能冒险,所以她只能着手神不知鬼不觉的除去朝夕。

眼见着即要捉住朝夕,黎儿隐在宽大袖袍的手腕间已多出了一把锋利的bi shou,背光冒着森森寒气。朝夕边跑边回头探寻着黎儿的身影,当她看到那把冰冷如寒镜,锐利如削铁的刀锋时,额的冷汗浸湿了衣襟,呼吸浑浊间她竟暗暗庆幸黎儿身没有暗器,否则何必费那个心思来追杀她,只要轻轻一挥她即可毙命。可那样有什么用,她一样要死,只是时间的快慢问题。

只差一步之遥,黎儿唇角露出倏然的诡异笑容,褪去了那层身份,褪去了那个温婉的外表,她没有话要与朝夕说,他们虽同时属于一个男人,彼此间有着微妙的关系,但捅破了这层关系,他们又是如此的陌生。黎儿腕的bi shou微微趋前,正对着朝夕的背腹部,只要用力刺下去,她算喊破喉咙也再没有人能救得了她,好在她还不算太笨,知道要保存体力奔跑而非无用的嘶喊。刀锋划过凌厉的半空,她的脚下忽然一滑,膝盖猛然一弯,似被什么击,一阵细微的刺痛,感觉并不强烈,却让她跌倒在地。而那个隐藏在暗的人哪里还有身影?

朝夕睁大了眼眸望着这个突来的意外,为她争取了时间。她来不及细想黎儿为何在关键时刻跌倒,既然天助她,她也不好辜负了这份美意,人潮声近在眼前,眨眼间她已融入前方热闹的人群,再难威胁到她。朝夕其实有想过,她认为狡诈如黎儿,若是她喊救命,届时黎儿来副楚楚可怜的嘴脸不仅可蒙混世人,以她现在的名声来说,只要黎儿反过来说是她欺负她一点都不会有破绽,平白给了黎儿一个更可以杀她的借口。

黎儿失去了杀朝夕最佳的时机,脑却杂乱的想着方才自己的膝盖为何会有刺痛,她四下环顾着林间,林空无一人,连枝叶都无一片落地,若是有人躲在枝头她不会没发现,除非这个人武功在她之,是个绝顶的高手。黎儿恨恨咬牙,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怕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司夜离已试探过她,便是朝夕敢去他面前揭穿自己,也不过多了一层怀疑,况且司夜离未必会见她,只要自己在秀怜面前挑拨朝夕,以那个女人的嫉妒心来说必不会让她占到任何便宜,她既已嫁进相府,凡事由不得她。

朝夕来到靠近桃林出口,一口气停下来早已喘气连连,心跳如鼓雷,她等了一会,顺便坐在近的石块休息,人群里来来往往没有黎儿的影子,她也再不敢往高台那边去,所有的力气和勇气似乎都在瞬间用光,人空下来才感觉到脊背冰凉一片,抬头是温暖明亮的白光,蓝色的云朵浮沉天幕,空气透着桃花的香气,灼灼熏人。能活着,活着吧,管他在哪里。她忽生出了这种想法,她对生命一直是有眷恋的,也是对生命的尊重。想通了这层,对于黎儿对自己的追杀似很快抛在脑后,因她找到了吸引眼球的事物。说起来,她一直被困在相府,来到西凤这般许久连个集市都没逛过,甚是觉得可惜。她本不是个太过拘束的性子,以前是被这个封建社会的条条款款给约束了,而她也对未能回去郁结在心,未能好好领略一番这个世界的美好。她是现代人,什么三从四德,出嫁从夫,她都不懂,既然好不容易出了趟相府,又没有任何人的管束,少了芷澜在耳旁唠叨,暂且忘了这些烦恼的事,好好玩一玩,也不辜负了自己。至于黎儿的事,等回了府再想对策,她一向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爱惹烦恼的人。

她的肚子不争气的接连唱着空城计,早吃的早消化光了,顶着一身沉重的行头,又碍事又麻烦,好在脑门写着“我是谁谁谁”这个大标签,走哪都会被认出来,对她的指指点点自然不在少数。朝夕才懒得管别人怎么看她,这里的人是迂腐,也不想想她也是受害者,一味的指责她却不去怪害她的人是怎么回事,敢情她这幅破败之身嫁给了他们心目如神邸一般存在的相爷是她的罪过不成,也不看看她平日里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有丈夫跟没丈夫一样,还不如丧夫的女子自在,要说出去还真没人相信她竟是连司夜离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还是自己无意见过一个侧面,天底下哪有他们那么好笑的夫妻?

恰好此时,林步出一个农妇,她走得慌乱,显是有要紧的急事需要去办,朝着相反的方向。农妇打扮简单朴素,身也无任何的贵重首饰,只一条粗布的灰麻裙,头围着头巾,与西凤朝一般平民妇人的装扮无异。农妇看起来四十几岁的模样,相貌平凡,皮肤粗糙,眼角的鱼尾纹透露了她饱经风霜被生活折磨留下的痕迹。她坐在这边良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认得她的人。

待农妇正要走过朝夕时,朝夕灵机一动,叫住妇人,“这位嫂子,且慢走。”

农妇被朝夕唤住,吓得停住脚步,狐疑的看着她。朝夕身衣衫华丽,头饰精致,一看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农妇放下警惕,只听得朝夕道:“恕我冒昧,不知能否和您互换衣服?”

“啥?换衣服?”农妇被朝夕的话吓懵了,直觉地抓着自己的衣襟,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啥意思?我为啥要和你换衣服?”

“这个……”她一时无法解释清楚,正待再想理由时,只听得农妇道:“你让让,我内急。”她脸表情纠结,朝夕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放眼望去,今日来参加祭典的哪个不是穿得花枝招展,像她这么朴素不起眼的想要再找到也难,当下一计较,果断道:“不然这样,我将我身所有的首饰都给你,还有这件云缎裙,你看这裙衫好的丝线知道这裙子价值不菲,还有我的头饰和装饰,这些足以让你生活过得无忧,再说我又能贪你什么呢,我现在只需要你的一件布裙,这买卖你不亏,你看成不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55.邂逅美人

这位农妇脑衡量再三,该不会是自己碰到的这个女子精神不大正常吧!哎,别看她的穿着人模人样,没想到是生在大户人家,偏生却是个脑子有问题的,这样的命也不怎么好嘛。这样想了想,妇人心也平衡了,反正自己怎么也不能和她,不过是件破衣裳,难得居然还有人会垂青,心不免暗暗偷笑,面却故作平静道:“奴家这件衣服别看布料普通,却是奴家每一针每一线熬制出来的,小姐你眼力不错。”

朝夕满脸黑线,又故意奉承道:“是啊,穿惯了绫罗绸缎偶尔也要换换口味穿嘛。”

农妇显然很满意,“行,小姐既然如此爽气,奴家这成全了小姐的心愿。”

交易谈成,农妇领了朝夕寻了处僻静的地方迅速将两人的衣服对换,索性只是换外面的衣裳,到不至于害怕别人看见而避讳什么的。朝夕将身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妇人,又用农妇的头巾将她一头的乌发盘起,力求不被人发现而寻回去,她只余了个不值钱的香囊,这个香囊的味道清淡,正好可以熏农妇衣服那股怪味道。农妇家贫穷,平日里所做家务繁多,家养殖牲畜需要料理,衣服的饲料味道怕是朝夕听都没听说过。换好了行装,正在朝夕想要开口时,农妇怕朝夕再和她换回来似的,在她省视着自己时逃一般奔走了。朝夕唤人的手在半空滞了滞,她原本是要农妇帮她将脸的梅花妆给卸了,好装得再普通丑陋一些,更没人注意到她。

她在林找到了一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水林石迥异,水面飘浮着点点花瓣,乘水而下。她掬了一汪水,水如镜面般隐约能照出自己,她将身子侧了侧,露出了妆的左脸,沾了水一点一点将脸的妆都卸除。等一切完毕,那张隐藏在精致妆容下的脸显露了原本清绝雅致的一面,精雕细琢的五官更立体清晰,明眸皓齿间更突显女子如诗如画般的清丽脱俗,只有那块疤痕例外。她将头发放下,随意绾了个结,刻意突显与已婚妇女的差别。

她自觉自己这番装扮已艳俗到极点,怕是除了与她亲近之人外定不会再有人认出,这才闲庭踏步的朝相反的方向而去。在换衣的间隙,她已问过农妇,她还是想要先去垂涎的那家酒楼饱餐一顿,再去街逛逛,领略一番“异国他乡”的美景。

朝夕开启了在凤都的一日游计划,赶往阙仙楼。当她一路摸索着站在楼外时,当真是被里面热闹的场景给吓坏了。阙仙楼背朝飘渺湖,临湖而建,此刻湖对岸举办着一年一度的祭赏大典,绣女们除了拼针线活,更有寻常见不到的名媛贵妇可一睹真容,显示才艺赛,真可谓是猛龙过江,要什么有什么。自然,来阙仙楼的人也被临湖的气氛给感染了,一楼的大厅全是临窗而立的人群,个个巴望着头,紧挨着挤在一起,围堵着窗边乌泱泱一片,交谈声吵闹声,居然还有打赌声。

朝夕见是全围在窗边,连伙计和掌柜的都频频站在柜台里侧目,里堂几乎都没什么生意,至少她是没看到有人吃饭的。转头往临街的商铺望去,貌似连铺子都未有开张的,真是太夸张了。她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朝着里堂走去,刻意敲了敲掌柜的台面,对伙计道:“我要吃饭。”

一行人全站着,在朝夕问话时终于回过了神,掌柜的在最里面,穿着与伙计略有不同,是个年人,精明的眸光闪着皎洁的智慧,不断打量着朝夕,眉宇微微隆起,似在怀疑这个人这种穿着打扮是否付得起钱。

“客官,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客满了。”伙计指着里面说道,余下的人都对朝夕爱理不理,只派了个人来打发她。

“客满?”朝夕望了望临窗的人群,确如伙计所说,但再望回了大厅梭巡了一圈,厅明明空无一人,又怎么算是满呢?

朝夕的狐疑引得伙计不满道:“客官,您眼神不好是不是,这桌可都是摆着酒杯呢。”

算来,她刚刚看到的那些围摆在桌边的酒杯原来都是有人喝过的啊,每个桌都那么整齐,她还以为本身是这样呢。朝夕面露尴尬。

“那楼呢?”她瞄了瞄空旷的阶梯,楼已被喧闹声淹没,几乎都听不清是否有人。

“楼的厢房也是客满。”伙计毫不留情的打断她的想法,有些嫌恶的瞅了瞅朝夕的穿着,又用鄙夷的眼神望着她脸的伤疤,显然有种想要将她撵走的打算。哪来的捡破烂的,该不会是想行乞吧?

“掌柜的,还有位置吗?”一道清悦的男声问道。

“有有有,客官里边请。”伙计忙灿烂如花的绕过她迎了去,连音阶都拔高了两分,留下朝夕尴尬的站在柜台前。对与朝夕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男子并排站在朝夕一侧,她斜眼能将他看清楚。男子着一件普通长衫,一副小厮模样打扮,也没什么特别的,光这些也未必与自己不同,怎么伙计对他巴结的讨好着,对自己恨不得立刻让她滚呢?再说,明明有空余的位子,为什么偏偏对她说没有?

令朝夕想不到的是,伙计为之引路的却是另一人。那人本站在说话的男子身后,低调的摇着折扇,乍看之下惊为天人,他的唇角似有若无的浅浅弯起,肌肤胜雪,肤光如白瓷般剔透细腻,含眸间自有一股别样的风情,美得如九天的繁星那般耀眼,又有那么一丝妖媚之气,可那股邪魅狷狂却丝毫不令人觉得做作。令他乍一到来便吸引了无数的目光,仿佛整个阙仙楼都裹在一片金碧辉煌之。一身丝质的月白长衫,襟口间暗藏的繁杂纹理,衣襟两边微微敞开的领口,透着他若隐若现的肌肤,看似简单的一件衣衫却透着非凡的气质,罩件黑色的鹿皮长袄,足蹬鹿皮短靴,墨发用束绳简单的束起。

这样黑白鲜明的对强烈的衬出了这人的美貌,有一种出尘的慵懒,令人不忍去打扰这份慵懒闲适。男子掩唇咳了咳,他的仆从立刻过来帮他将长袄的扣带束紧,免他着凉。他的脸色越加苍白,有种病容的倦怠,显是方才吸了邪风入体,已是体力不支。众人没想到这样一位倾城的美人居然是位病秧子,都有些讪讪地继续去看对岸的赛,心不无唏嘘。

他略略侧首,对朝夕的凝视含笑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朝夕被这人如此温雅的笑迷得七荤八素,待醒悟时,人已走远。

“掌柜的,不是说没有位子了吗?为什么他们进来有了呢?”她愠怒道。

掌柜的从里挪了挪,闪着金光的眼底露出狡黠的笑,不温不淡意味深长道:“原本还有最后一桌,现在没了。”

朝夕是被他的话彻底惹恼了,“什么叫原本有,既然有为什么不给我呢?你这打开门做生意,难道还要挑人不成?那你到说说看,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进来?”

“喏,这样的。”掌柜指着美人离去时的背影啧啧道,丝毫不给朝夕留一点面子。

“美人,美人……”在掌柜说出这句话时,朝夕已一溜烟追着他们往前跑,死皮赖脸边跑边喊,“我们一起的。”

美人被她唤的不得已停了下来,谁知她追得太快,一个收势不稳,脚下趔趄着撞到美人后背,真是撞得眼冒金星,四肢不稳。她揉了揉被撞痛的鼻子,幸好没有被撞出两汪鼻血来,在心里嘀咕着美人的背着实坚固,和他的外表全然不符。

美人已转过身,此时店伙计也赶了过来,为难的看着美人他们,先前说话的男子道:“我们不认识她?”显然那是仆人问主子的态度,被美人截断道:“无妨,那一起吧。”说话声都是轻柔的如一阵微风般拂过。

“谢谢美人姐姐,美人姐姐你人真好。”千错万错,马屁不会错。

“美人……姐姐?”仆人惊悚的张大了嘴,不可置信道。是店伙计都对美人下左右不断的来回张望,又凑近了细看,怎么都瞧不出来眼前的男子到底哪一点像个女子?除了衣服性一点,长得太过妖媚一点,声音太过轻柔一点,其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这些,难道还不足以魅惑世人,令这个眼神原本不怎么好的女子认错吗?

好在,“美人姐姐”并未有任何的难堪,从容地对着朝夕道:“请坐。”又对着他的仆从道:“菩桃,你也一起坐吧。”

葡萄?朝夕捂嘴偷笑,可真是个好名字。菩桃坐在朝夕正对面,咧了咧嘴,自觉和一个初见面的丑女也没什么可说的,替美人斟了杯茶,等店伙计来点菜。店伙计本着对多斩点贵客的道理,将一块写着名字的古怪菜单,暂且说是菜单,因为她也是第一次见,递给美人,美人又本着她是女子,按礼仪之道推给了她。菜单是用块木头制成,简单的墨字书写着类似于甲骨的字,她几乎是看不懂的,只能够凭空想象类似于鸡和鸭的简体,这下可怎么办,直接说看不懂显得她太没化,也有可能会使人生疑,可她明明是有看过一些西凤民间的话本子,那些字为何她却能看懂呢?朝夕无的忧伤,偷偷拿眼看了看在座的两位,他们同时也在看她,美人善意的眼底似在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而菩桃没那么好意了,幸灾乐祸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56.邂逅美人

“咳……你们这边有什么招牌的好菜全了吧。”朝夕豪迈的将菜单递还给伙计,在伙计目瞪口呆下外加颇为犹豫的不敢下单,她笑吟吟道:“是怕我付不出钱吗?”说罢从衣裳口袋里东掏掏西掏掏,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一只玉戒指,她全身的东西剩下这只偷藏的戒指和一个不值钱的香包,是为了以防不时之需。

伙计对着这只玉戒指看了好一瞬,似才确定这只戒指确实是价值不菲,且确实在这个看着丑陋无的女人身拿出来的。勉强欢颜道:“客官确定这些都需要吗?”见朝夕坚定的点头,又转去问美人他们,朝夕原本要请美人他们吃饭,但美人坚持不肯,只点了四个简单的菜和一叠馒头一壶茶,安静的用餐。他们不想和朝夕深交,故也不接受她的好意,她非愚笨之人,并不勉强。

朝夕还在等待自己的食物桌,美人却吟笑着对她道:“姑娘是第一次进阙仙楼吧?听说这家店的老板娘来自西域,菜单所写的字我也看不大懂。”这时伙计已一一将朝夕所要的餐点全摆桌了,朝夕无流泪满面的感慨这人要不要这么马后炮啊。

阙仙楼果不愧为凤都最有名的酒楼,单是招牌菜十几样之多,什么醉仙鸡、八宝脆鸭、金丝熊掌、翡翠鱼丸、红梅珠香、佛手金卷、莲蓬豆腐、龙井竹荪、绣球乾贝……等等,又了两道点心和一壶奶茶。朝夕不善喝酒,再说此处也没有能和她痛饮之人,她摇晃着白色酒瓶的奶茶,奶味和茶香混合的例正好,醇厚香人,甜不腻。这让她想起记忆的味道,不由得沉浸在对过去的追思之,背猛地被人撞了一下,她一下子惊醒。只见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狗竖着两只尖尖的耳朵,扑到了她怀里,冲着她的胸口拱了又拱。朝夕差点被撞得内伤,后背又撞了桌沿,疼得她龇牙。小狗的撞击力极大,已将她扑倒在地,一只爪子正得意洋洋的踩着她的脸,另一只爪子则踩在她胸口,仰着毛茸茸的狗脑袋,不知在看些什么。朝夕差没哭喊着叫人来抓走这只不听话的小狗,也不知它是发了什么疯,偏偏那么多人都不扑,非要扑她的。

在朝夕尚未窒息之前,美人好心的将这只小狗从她的身拽了下来,惊叹道:“世间竟有如此毛色纯正的九尾狐。”她这才发现,那只被她当成是狗的原来是只狐狸,还是只长了九只尾巴的狐狸。只是,她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出来这只狐狸长了九只尾巴啊?朝夕趴着用指尖触了触九尾狐屁股短小的一只尾巴,还不足她一截手臂长。开玩笑,说这是只狐狸,怕连狐狸自己都不敢承认吧!九尾狐不满自己被美人抓着,嗷嗷地挣了挣,奈何爪子太短,刨了半天依旧没逃出美人的手掌,凡是对朝夕露出可怜巴巴的求救眼神,可惜朝夕眼神不好,怎么都没有明白它的意思,依是在研究它的短尾巴。这可是它的毕生之痛啊,九尾狐挠了挠毛茸茸的脑袋,沮丧的内流满面。

“白羽……白羽……”随着唤声而来的是一团鲜艳到刺眼的红色丝质霓裳飘过,在朝夕尚未看清那团霓裳是什么布料之前,隐在艳红色霓裳下的绝色女子回眸以怒视着那只抓着九尾狐的指骨分明的修长手指,下一秒从美人手将九尾狐夺了过去,并用迅雷不掩耳的速度避开他们。

美人似是没想到还有人的速度能如此之快,愣愣地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指尖。

被唤作白羽的九尾狐转而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红衣女子,红衣女子长发飘飘,从空飘然飞过的身影真是美得不逞多让,站在美人身边也丝毫不逊色。朝夕只顾着看美女,不禁惊叹这个时代的人都长得那么美,恍如间原本在红衣女子怀里的九尾狐是怎么又扑倒了她,这个问题她着实没有想通过。

这没想通固然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是红衣女子竟也没想通,撑着额头支着下颌目瞪口呆看是怎么回事?她这只九尾狐养到现在从来都是生人勿近的,莫说它雪白通透的狐毛引得多少人垂涎,是它通晓灵性这一点已是稀世珍宝。

“白羽,回来。”眼见着白羽如见到"qing ren"般对着眼前这个村姑样的女子亲热,杜丽娘心甚是光火,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也不知随了谁,眼光怎那么差,要找也要找个好看点的,这丑不拉几的有什么好。哎,她这是在想什么呢,那人的白羽又怎会找别人呢,它们九尾狐一族不是认定了一个人,至死都是这个人嘛。杜丽娘没想通,又换了个姿势斜斜倚靠着护栏,对着九尾狐厉色道:“白羽,如果你再不回来,我把你丢回到苍梧山去,让你在那里自生自灭,再也休想找到……”他字尚未落地,九尾狐白羽以光速冲回了杜丽娘怀。杜丽娘满意的摸了摸白羽雪白的脑袋,总算不枉自己将养了它许久。只是,她心甚是疑惑,白羽今日怎的这般反常。

朝夕对白羽留下的狐毛微有不适,连打了几个喷嚏,这才好些。待朝夕尚未反应过来,艳红的裙子早在她眼前晃过,以极其跳跃的速度,一把坐进了美人怀,调戏道:“多俊俏的美人啊,来,奴家敬你一杯。”指尖已夹了一盏青釉色瓷底的盏杯,着纱裙逶地露出的细白腕间翻转,盏杯凑到美人唇边。杜丽娘虽说坐在美人怀,却是一只玉足勾着美人的脚踝,一只玉足半跪在美人胯间,其姿势甚是暧昧。杜丽娘一袭红衣妖艳瑰丽,更衬得她肤白凝脂,眼尾的鸢黛斜斜勾起,魅惑十足,唇如红焰,身段迤逦,如无骨的美人鱼,能来回自由的穿梭。朝夕看她一套行云如水的动作痴呆了,似不能相信,怎的她做起来那般的耐人寻味,连她强迫着美人喝酒的姿势都优雅之极呢?!

美人接过杜丽娘的酒盏,在菩桃的疾言厉色下从容不迫的喝了一盏酒,也没将杜丽娘丢出去,反是客气有加,又回敬了她一杯。杜丽娘看美人如此道,巧笑倩兮倚在美人怀问道:“听公子口音不像是西凤人氏,莫非公子也是听闻春之祭特意赶来观赏?不知公子可是哪国人氏,让奴家猜猜,莫非是南晋?素来只有南晋国善诗词墨,风雅至极,公子生得这般风流倜傥,不知奴家可否猜对?”杜丽娘的指尖顺着美人的喉结缓缓下滑,这么明显的特征也不晓得那个笨女人怎么会错认成是个女子,真是有意思。

被唤作白羽的小狐狸只能在离朝夕一丈远的地方蹲在地,虎视眈眈的将她盯着,又不敢在没有杜丽娘的允许下贸然扑到朝夕怀里,它又是只狐狸,全身都是毛,实难看出它现在的心情,憋屈的厉害。白羽在地拱了拱,无辜的眨巴着狐狸眼,它不可能会辨错呀,它们九尾狐一族在辨析味觉还是异常灵敏的。朝夕身那股香味真的太过熟悉,它日日都会闻,莫非是日日闻到的东西使狐狸鼻子产生了错觉?

朝夕自然不会以为小狐狸是对她有好感,那凶神恶煞的小眼神滴溜溜的转来转去,九尾狐眼珠呈褐色,hun yuán澄澈,“瞪”人的时候自有股说不出的压迫感。朝夕被它盯的心毛骨悚然,越往下想越是觉得它会以这种眼神,说不定是要将她当作美食,她虽然自诩身材也算尚可,可也不够丰满到令人垂涎的地步,她又是公认的丑女,长相首先不过关,况且她身无八两肉,吃起来未必可口吧,指不定还会磕到牙齿,但这也难保她不是男人眼的菜,不会是这只笨狐狸的菜。据说狐狸都特别聪明,但凡事都有例外嘛,又或者狐狸本和人的审美观不同,反正她想来想去,未免节外生枝,她还是先溜走吧。

朝夕根本没听杜丽娘他们在说什么,杜丽娘声音娇媚,朝夕直觉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女子,怯以为那样随意坐在男人怀里的女子在这个时代只能是风尘女子。她思想再开放,毕竟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都会有点面红耳赤。这么想罢,朝夕往自己的身掏去,东掏掏西掏掏,里外都翻了遍,愣是没找到她先前藏好的戒指。她是这么想的,既然美人姐姐让她占了一次便宜,让了她半张桌子,她也不好白占便宜,将美人他们的帐一起结了,她这枚戒指应该值不少钱,是付了饭钱也会剩下许多,她在伙计贪婪的眼神能看出。只是,她的戒指去哪了?她明明放在麻衣袖子,这里的衣服袖子都是有口袋的,是方便将物品藏在其,好现代的钱包。

最糟的是,她已经叫了伙计结帐。此刻那个贪婪的伙计正一脸幸灾乐祸的盯着她翻找,用鼻孔对着她。见她找了许久,不耐烦道:“到底有是没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57.邂逅美人

“有,你明明也见到的。 ”朝夕郁闷了,戒指怎么会丢了,莫非是他们这家黑店,想斩她不成?这里不管男人女人的衣服袖袍都宽大,她先前吃饭的时候袖沿逶地,后又被白羽这只九尾狐扑倒在地,会不会是他们故意设下的圈套,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将她的戒指偷了?朝夕心怒炸了天,出师不利,一来碰到了黑店,仗着自己店大欺客,但她又没有证据,万一他们拒不承认还把她拖进后院,届时真是任凭他们处置了。一时她心里想了许多,也有想着该怎么在众目睽睽下偷偷溜走,毕竟戒指丢了是个不争的事实,她付不出饭钱也是个事实。眼下摆在她面前的两条路,要么她先声夺人,将他们偷走她戒指的事情讲出来,要么她自认倒霉。两条路都很难,她踌躇难定。

伙计估计她是付不出钱了,看着满台子的美食,和这个吃霸王餐的女人,怒道:“知道你没钱,没钱还吃白食,敢情是当阙仙楼这三个字白写的吗?也不打听打听这可是凤都第一号楼,金漆招牌,以为吃白食会那么简单吗?”

“谁吃白食了?美人姐姐和你都见过我拿着戒指,你现在怎么敢说没有呢?要是我没钱,你刚才会让我点菜吗?明明是你们店里手脚不干净,偷了我的戒指,还要假装是我来吃白食,难道不是吗?”她一不小心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为时已晚。

许是朝夕的一番抢白声音过大,将倚在美人怀里说悄悄话的杜丽娘引了起来。杜丽娘撩眸看向朝夕,风情万种的眼尾微微翘,由妩媚变成了冷漠,勾唇凉薄道:“谁有那么大的胆量敢在我杜丽娘这里骗吃骗喝?是活腻了吗?”一句话说明了她是阙仙楼的老板娘。

也在杜丽娘说话的瞬间,她的指掌扼朝夕细白的颈项,看似娇柔的美人,五指芊芊,哪知指下劲力浑厚,生生在朝夕的脖子掐出了浅薄的红印。朝夕吃痛,对她这种没有任何武功底子的人来说,便是杜丽娘只使了一分的力,她已然承受不住,呼吸间憋得毫无畅通,咽喉处火烧火燎的痛。

“放……手……”朝夕挣扎着去反抗杜丽娘。“我……没……”慌乱拿眼四下寻求帮助。

能帮她的却是她怎么都想不通的,白羽摇着短小的尾巴,冲过来刁住杜丽娘宽大的艳红色袖袍,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神,不时朝她身顶去。朝夕被白羽撞得全身都疼,定然不会以为那只笨狐狸是要救她,反而误认为白羽是在暗示杜丽娘快点将她杀了。

“吃里扒外的东西,和你那个主子一样。”杜丽娘踹了一脚白羽,将它踢过去一些。显然白羽的举动惹怒了杜丽娘,她平生最见不得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人帮着别人,她最是护短,只要是她认定的人管他对与错,在她面前根本没有道理可讲。当然这种人也最是重情义,她可以不管世俗的礼教,能被这种人当作朋友或亲人是幸福的。

白羽越是要帮朝夕,杜丽娘越是不放她,原本也是一顿饭钱,只不过这人吃白食还吃得理直气壮,又将店的菜几乎都点了一遍,杜丽娘是认为有必要教训一顿。阙仙楼不与凤都的一般酒肆相,除了酒肆本身的豪华外,其单单在菜品的价格不难看出非普通人能驾驭。继而杜丽娘区区一女子,纵然有些武艺,既然有本事将阙仙楼鼎足于凤都这个皇城脚下,定然有她的非凡之处,其背后的庞大关系可见一斑。几个好事的客人不禁在心替这个无知的少妇捏把汗,对着她指指点点。店的伙计和掌柜倒是幸灾乐祸,暗自同情这个女人的倒霉,杜丽娘难得在阙仙楼,偏偏让她碰了。他们都深谙杜丽娘雷厉风行的性格,眼容不下一点沙子,又非良善之人,怎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而且他们近来越发觉得杜丽娘性情乖张,动不动发火,若非今日难得见到一位如此倾美的公子,令她情性大好,却是在顷刻又被破坏,伙计们对这位引起众人侧目的女子不是不心生埋怨的,这种时候恨不得让杜丽娘都将气撒在她身,又哪肯去帮她解围?

美人抱臂仰靠在扶栏,微勾着唇瓣,观赏着这有趣的一幕,把玩着掌心的玉戒指。说起来,这枚戒指不是朝夕在寻找的那枚吗?!怎么滚到了他脚边?既然是他捡到了,那是他的,他可没想过要还给她。这么看她受屈憋红着脸的样子似乎很享受,他不喜欢太笨的人,但近来太过无趣,令他不免产生了逗弄她的乐趣。他故意掂量着玉戒指,暂且给她一个机会吧,若是她发现了那他还给她,诚然怨天无尤了。

“咳咳,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杀人不成?”朝夕从杜丽娘手挣出了一点缝隙,捂着脖子难受道。“我不吃也吃了,你想拿我怎么样?”朝夕声音不大,怒瞪着杜丽娘。

她气势汹汹的样子非但丝毫无畏惧,反而先声夺人,好像她这个没理的人才是受害者,杜丽娘才是仗势欺人的恶霸。杜丽娘是着实被朝夕气的不轻,望着她澄澈的眼眸半晌无语。她杜丽娘纵横江湖无数载,只遇到过一个丫头敢对她无理,且无理得理直气壮,令她甘拜下风。但像朝夕这般嚣张无理的,真是令那丫头都望尘莫及。

美人此时恢复了些体力,抚唇轻笑,观澜不语。

渐渐地,人群的目光不知从何时移向了他们,反是对窗外的丝竹之声充耳不闻。等着看好戏的人交头接耳说着什么,杜丽娘在众目睽睽下自然不敢对朝夕太过分,免得堵不住悠悠之口说她恃强凌弱,这点倒是被朝夕猜对了,她才敢当众给杜丽娘难堪。

“我不能拿你怎样,可这白吃却是坏了店的规矩,不然这样吧,挑了你的手筋脚筋,看你以后还敢骗吃骗喝,如何?”杜丽娘冷静下来,反倒没被朝夕的话气住,虽是冷笑着问她,手下动作不停,将她交给掌柜。掌柜的心领神会立刻领了人来架住朝夕往后院走,杜丽娘说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她若想杀人也断然不会让人看出任何的破绽。

朝夕的心底浮起冷颤,她不怕杜丽娘当众处置她,像先前那样,对着众人她不会令她死,换了私底下,什么可能都会有。她后悔了,不该那么激怒她,吃亏的还是自己。何况出了相爷府,虽然她极是讨厌那个地方,感觉毫无人气,又成天的有一堆花苍蝇在飞来飞去,但她现在却是任何时候都想念,恨不能有人能证明她的身份。少了那层身份,少了那份保护,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一无是处,举步维艰。悔恨无济于事,空想些不切实际的,她梭巡了一圈,美人姐姐也颇为无奈的看着她,根本没有人能救得了她,她能做的,是自救。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我们或许可以换种方式。”

杜丽娘止住了朝夕的哀求,“哪种方式?”她饶有兴趣的问。她鲜少见到有人在面对生死时还能这般机智讨价还价的,对这份灵活她打算给她个机会,只要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急生智想道:“你无非是要我将这顿饭钱拿出来,何必打打杀杀的脏了你的手,于你没有半分好处,同样传出去对阙仙楼亦有损。”杜丽娘颔首支颌,漠然点头道:“重点呢?”朝夕的话入情入理,她是不在乎多沾染一份鲜血,但对偌大的阙仙楼来说在无形终是会受影响的,若是她自己来去自由,却不得不管这里每一个跟随她的人。她生来自由淡泊惯了,偏偏被一个承诺束缚住,与俗尘捆绑在一起,当真是输得最凄惨的一次。

“月西天,浮尘之际已于半日,倘若我能在这半日间将欠下的银两补齐,还望杜老板能宽恕小女子这一次。”想了想,抿唇道:“请允许我能在阙仙楼做个杂扫仆役,不过我若接待一位客人用餐,需将此人名下的餐费算百分之十在我头,若我完成不了,便是为输,全凭处置。”在说这句话前她确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未免与人提及相府别人未必会信她,不若做一回抛头露脸的事,她靠自己的劳动挣钱,也不算是辱没了相府的面子,本来普通农妇为了家的生活也会做些活计,与现代女子无异,只不过她的丈夫有点特殊,权利别人大一些,按照封建的思想,那些名媛贵妇定是会在背地里嘲笑他,令他脸无光,单看其府严苛的规矩不难看出这个男人是有多么的大男子主义,有多迂腐。问题是,他脸有没有光,会不会被人嘲笑关她什么事?她需要顾及他的感受吗?他们只是被绑在一只船的蚂蚱,彼此没有感情,所能维系的更少之又少,私心里她其实更希望他能以各种理由休了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58.邂逅美人

底下有些议论的窃窃声,有胆子大的伙计直接泼冷水道:“你知道自己花销了多少吗?当真以为二百两银好赚吗?”这人是疯了吧,若非她穿得破破烂烂,他会以为这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说大话也不怕闪着舌头,敢情是不知挣钱的辛苦吧。 他们一天辛苦劳作的工资不过十个铜板,当她招揽客人,但现下已过了晌午的用餐时间,由于春之祭大典,住店的客人都早在几天前订满了,今日根本不会有大单子可帮她解围。况且,普通的食客是有钱来阙仙楼也不会像她那样将店名贵之物都点了,所以说她百分之十的算盘根本行不通。

当然更多的是在议论她这个投机取巧的方法,以及对盈利份额的分配,这种提成法是在近代才实行的,古代人自然闻所未闻,甚是新,正所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有不少男子算出当的提成差异,恍然大悟,顿觉这一套方法实是可行,不禁暗自感叹此女子的聪慧。连杜丽娘这个一向只为美色所惑之人都不得不侧目细细打量这个丑陋的女子,是否真如那句话天给你关了扇门,总会开扇窗呢?这个方法虽好,得利的却是店的伙计,幸好这个人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否则以杜丽娘厌烦麻烦的脑子,非要被这等聪慧之人整死不可。杜丽娘想了想,抿唇颔首,她到是要看看能说出这番话的人究竟会如何实行,又是否真如她所言管用呢?杜丽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平生最为激将不得,若为激将法最是要赌一赌。

“我们走吧。”美人换了个姿势,双jiǎo jiāo叠着倚在扶栏,唤醒尤在听八卦的菩桃。指腹摩挲着玉戒指光滑的内壁,如丝般剔透流动的羊脂白玉,青翠润泽,仿佛能穿透戒指看到七彩的光,触手生温。最特别的,当属白玉参含的一抹艳红,艳丽而不失光泽,完好的保存了各自的颜色,互不相夺,又各自绽放异彩。换了其他的玉,参杂了颜色者定会是次品,不管玉的成色有多好,都失去了其价值。相反,若他没有看错,这一抹艳红如此独特,应当是传说的“妃子血”。只产于东燕,供于皇室。想必这个女子手的戒指是来自于东燕的贡品,这点不难猜,她既是西凤之人,说不定和西凤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美人凝眸深思,看她先前对玉戒指的反应,似乎不像是知道其价值有多少,这样一个看似普通无知的女子,又岂可随随便便拿出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原也竟是这般的深藏不露,不过他不打算深究。

菩桃还在看热闹,被美人叫着走有点不情不愿,依是想怂恿他,“公子,难道您不好这个女子究竟有何能耐挣到那笔钱吗,万一……?”

“不好。”美人打断道,“这一路嚷着非要来西凤看春之祭的是你,拖拉着赶不祭典的又是你,如今祭典已近临尾,你是不是不想看了?只此一次,别指望着还有以后,都是我太惯着你了……”渐渐地声音消散在空气。

他不知道这个女子是否真能如愿以偿,但他知道先前的那个伙计是故意要坑她,端看他祭出的雪松叶便可瞧出端倪,只鹤云针差一等,也是世间难寻的好茶。那女子倒会喝,泡起茶来有板有眼,不觉间竟以为是个行家。那个伙计估摸着是不待见她,非要见她出丑,才故意欺辱她的。至于这枚戒指,他不认为会有人认得出它真正的价值,那么在它的主人真正意识到之前,他暂且保管着,当给那个莽撞的人一个教训,教她生存之道,世本险恶,当以处处谨慎,这是她的第一课。在他看来虽也认可她想的法子,却也不过是个小伎俩,没什么好卖弄炫耀的。他或许是有过一瞬间的惊讶,那份惊讶到并非这个点子有多出众,反是她这个女子能有如此的思维是望眼整个天壑大陆都未必能找出一二的。都说天下女子为首乃南晋沈暮娩,是女诸葛,他是无缘求见过,不过眼下倒是有个女子,聪慧程度可见一斑,是眼神不大好,他哪里看着像美人姐姐了?他平生最讨厌别人叫他美人,无奈听习惯了也有点免疫了;把他误认为是姐姐是讨厌之最,想他一身男子胫骨,怎么看都不像是弱柳扶风的娇滴小姐。他承认他是有那么点傲娇,故意不将玉戒指还给她的。

这季的春之祭毫无意外依旧是兰晴语夺得头筹,至于她是否会一如既往的祈求同一个愿望不得而知,此乃较为私人,若非皇宫内院传出零星的一点两点,外人岂能窥得?!但也有揣测兰晴语或许会另求他愿,毕竟司相已娶妻,兰晴语是想嫁也只能做侧室,她堂堂镇国公之女又岂肯做小,看人脸色,是她肯,兰渊都不肯。在众皆揣测兰晴语会祈何愿望时,反倒是这个当事人异常淡定,始终都沉默不语。

据闻兰晴语晚间要奉旨入宫,众八卦的源头现下都汇聚在天城街附近,飘渺湖畔人迹落落。黄昏的霞光将阙仙楼映照得金碧辉煌,侧影如金雕般挥洒在水岸,片片绯色的桃瓣飘坠出香雪海,深怕惊扰了这悠然如画般美丽的意境,临帖着水波,袅袅荡开一圈涟漪,复又重归寂静。

菩桃抱着布包袱,牵着两匹马,跟随在主子身后。此时天色已晚,十里桃林内人迹稀少,唯有风声灌着林树拍打的轻响,又似如鬼魅般在凄厉的哀嚎。夜幕降临下的桃林有几分迷样的神秘,层层叠叠的林树,交错阡陌的曲径,林空荡迂回的深境,入夜之后极易迷路,都与白日如诗如梦般的仙境有所不同,因此若非必然,实难有人前往。

菩桃两主仆赶在人后离场,要说对这场祭典的期待,怕是只有菩桃一人。自从兰晴语在三年前一举夺冠后,在西凤名声大噪,菩桃对她一心想要嫁给司夜离的痴心所打动,成了她的拥护者。此次是为了要看她一眼——据闻兰晴语以美貌闻名,尚排在天壑四女子之列,不远千里迢迢赶来。菩桃唇瓣尤挂着满足的笑,心愿达成,见到了心目的女神,他自是开心欢愉。

相较于菩桃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走在前头的男子则静默许多。也非失望,只是传说的美人不过如此,少了一分灵动透着的慧黠,世家女子教导出的端庄娴静,美则美矣,总少了点什么。他忽然想起路遇见的那个相貌丑陋的女子,从她的眼神他读出了两个字,是了,是那份灵气吸引了他当时的目光。他好像被吸进了如星河般深沉的眸光,令他不自觉蹙足停留,想要探寻更多。

有了这层心思,让他在折返回阙仙楼时特意往里瞧了瞧,店客人不多,也没有那位女子的身影,莫非她无法完成任务而被店家废了?他暗自揣测着,菩桃心也惦记着此事,频频回头探寻着,又假装看了看灰绒绒的天幕,试探着问他道:“公子,不诺我们今晚住在这里吧?”言下之意是天色已晚。

“啧啧啧,寻芳阁的老板可真够大方的,随手解决了那个丑女的麻烦,也不知他们在交头接耳什么,看那丑女一副搔首弄姿的模样可真是够恶心的。”在主仆二人即将踏进阙仙楼之际,听到擦身而过的两位穿着普通凤国服装的男子在低声说着耳语。而他们所说的那位丑女,恰巧正是主仆两人先前所遇的女子,不由又蹙足听着。

另一人道:“寻芳阁近年来的姑娘参差不齐,但凡有些银子在口袋的人都不会去那里寻欢,那荀子墨该不会是要让丑女mài shēn给他,顶替寻芳阁的头牌出场吧?哈哈哈……”

“怕是黔驴技穷了吧?!”两人边说着打趣,也自觉额满脸黑线,不由抽了抽嘴角。想来这件事异常恐怖,莫说真要为之,只怕寻芳阁要易主了。本来也是,在凤都,有谁不知道他们的恩怨?

直到两人远去,美人摇了摇折扇,他脸色依是苍白,看似不甚拂柳,却又柔韧如松,丝毫看不出他的行动受阻。他望着人来繁往的街道,对菩桃道:“菩桃,你说凤都的温柔乡会和我们家乡的不一样吗?”

菩桃想了想,脸不由赧赧,他虽是男子确然不曾进过温柔乡这种俗艳之地,实在无法想象出来,不过要论起美貌来,恐是他们家公子第二无人第一了。菩桃侧头回望美人的侧脸,温柔乡的女子哪个能和他们家公子。

美人用折扇敲了敲菩桃的头,菩桃年纪尚小,自是不懂男女间的风情,他自小被一板一眼的教条所训,脑所有的仅是要对他这个主人的忠诚,别看他一张清秀的脸,极是古板迂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59.邂逅美人

菩桃答不出来,美人携着他去见识见识。“可是公子你的伤?”菩桃甚为担心,他们一路遇到不少追杀,贴身的护卫死伤不计,直至他们到了凤都境内,两人都乔装隐去了原本的身份,这才有几天太平日子可过。再加主子本身患有顽疾,身体孱弱,才会体力不支受了埋伏,导致顽疾复发。

“不碍事,暂时还死不了,是要死也要死在女人怀里,那才死得其所,对吧?!”美人半开着玩笑,在菩桃的错愕向着寻芳阁的方向走去。菩桃被他逗得满脸尴尬,颇为无奈的跟了去。他这样,是不是没有尽到督促主子的责任?菩桃心甚为罪过,嘴里嘟囔着外人听不懂的咒,来减轻心的忏悔。

在路人的指引下,两人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寻芳阁,顾名思义是青楼。寻芳阁掩在一片红瓦绿宇之间,位于凤都偏居西北的一禺小巷,巷子并不深,转角便可沿着一路往正道去,远远可看见寻芳阁几个大字的红漆招牌,离阙仙楼有段距离,到不算迂回。他们尚未靠近,便闻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丝绸罗缎点缀着两层楼的屋檐,檐下挂着大大小小的数十盏红琉璃灯。此刻夜幕初降,红色的琉璃灯早早点,蒸腾在一片灰色的暮霭里,尤为耀眼。与别处不同的是,这家的青楼女子并无一人在外拉客人的,小楼四周安安静静,也不见有人进去。

主仆两人甚是纳闷,方要踏进古朴的雕花门槛,便见一人低头冥思着与他们撞了个正着。揉着头呼痛,却因是自己撞了人也不好太过霸道去说别人,龇牙咧嘴的让人好不笑话。菩桃怔愣地睁大眼望着眼前始终沉浸在自己思绪的丑女,又抬头睁大眼看了看硕大的牌匾,确认是要和他们一起进去无错。有见过男子逛青楼的狎妓,不曾见过女子去青楼的。莫非前面那两个壮汉所言非虚,这人确是被这阁的老板买了来做ji nu的?这不是变着法的逼良为娼吗?菩桃一时气愤,不区区几十两银子,正要往衣衫口袋里讨银两,打算帮助这个丑女,虽然她是丑了点,但助人不分美丑,却显然忘了他不在意的银两都是他家主子的。

“咦,美人姐姐你怎么也来寻芳阁?”朝夕终于看到了两人,惊道。人生真是无处不相逢,她与这位美人姐姐也算有缘,这也能碰到,原本他们不辞而别还令她心微有难过,毕竟是她在这个世界不以宁朝夕这个身份认识的第一个人,虽算不熟识,但她对这位姐姐的感觉不错,或许能成为朋友。

菩桃忍不住了,“喂,你这个丑女人,我们家公子明明是个男人,你别姐姐姐姐的叫,恶不恶心?”

“啊?”朝夕整个人都在风凌乱了,甚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会将别人的性别认错,脸青白交错,尴尬异常。此刻她真痛恨起自己为了将脸恢复成原样,刻意将早晨芷澜给她扑的厚厚的一层脂粉洗掉了,否则还能挡一挡她不断升窜到脸的体温。

未免自己方才的窘境太过丢人,她打算偷偷的溜掉。不恰巧,她用来遮挡自己的地方正是后面的寻芳阁,她前脚刚踏入门槛,美人的声音在后凉凉道:“小姐原来是这阁的姑娘啊?!”他的这句话半惊不惊,到像是自问自答,解了自己的疑惑。

朝夕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呐呐地收回了脚,转回身,思绪百转千回间竟被她想出了一个谎话,“噢,来寻芳阁自然是喝花酒呀,难道你们不是吗?”她这句话四两拨千斤,既否认了自己是这阁的姑娘,又表明了她来这里的目的。

美人掩嘴咳了咳,她的玉戒指明明在他手里,她又哪里来的钱去喝花酒?再说花酒这种东西是女子随便能喝的吗?这个谎话并不高明,或许她真的被寻芳阁的老板买了去,又觉得丢脸,不好意思说。这种事第一次做的人难免有些扭捏,美人也无意戳穿她,只故意刁难她道:“妓院岂是女子随便能进的,你若是进去了,我便请你喝酒,怎样?”美人是看准了朝夕的迟疑,料准她不敢进去,也是为了试探她。她若真进去了,铁定会碰到寻芳阁的老板,届时为了招揽客人,必会当着他的面介绍她,让她伺候,她更无从抵赖,那他心底的疑惑也能得到证实。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她原本还想去敲诈荀子墨一笔的,既然有人请客了,她也不是扭捏的人。既是打赌,她不仅要进去,还要风风光光的进去才显得赢得有面子。

走前,与守门的护卫耳语几句,护卫似是不信,对她下下打量了两遍,不甚客气的说道:“等着,我这去通报。”在此间隙,美人与菩桃自是大大方方被迎了进去。且看他俩的衣着,老鸨对待他们也是不同级别的待遇,迎着他们去挑选侍候的女子了。

又过了片刻,那个壮硕的护卫稍显霁色的对朝夕道:“进去吧,荀爷在二楼偏房等着了。”待朝夕走后,另一护卫将头凑过来问道:“方才那个丑女对你说了什么,为什么荀爷会同意放她进去?”天壑大陆没有男侍的先例,女子自是不能进去赏玩。对于朝夕能从大门直接进去,那个护卫也颇为好。

“她说,她是新应聘来当管事的。”

“……管事?寻芳阁需要管事吗?”

寻芳阁自然不需要一个管事的,朝夕要做的,不过是改造寻芳阁,令它成为全凤都最耀眼最能赚钱的红楼,这也是朝夕和荀子墨签的契约。想那时荀子墨不过是乔装打扮去阙仙楼侦探敌情,看看他们一家普通的酒楼怎么能在凤都做到青楼还火呢?荀子墨自然知道杜丽娘不是个简单的女子,看似风流随性的人,实则手腕颇为铁血,在江湖谁人不知她的名号,渝州几乎是她的天下,谁不卖她几分面子。可单是靠面子,杜丽娘的阙仙楼也不可能撑那么久,凤都乃京畿要地不其他,往来客流繁多,店开了关关了又开的多如牛毛,想要屹立在这消息灵活的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必要有几分能耐。像是寻芳阁,虽说凤都多的是人拿着大把的银子烧着花,每日里无所事事的公子哥想着找乐子,理应是赚得盆满钵满,最得利的莫过于青楼。寻芳阁却恰恰相反,也不知是阁女子太过庸脂俗粉,还是自己经营不善,到后来只能越来越不济,以至于怎么被杜丽娘瞧了,非要将寻芳阁收购了,说什么正是看了这里地址偏僻,可选来做阙仙楼的分店。言下之意即是要将寻芳阁遣散,那个女人真是,令人恨得牙痒痒。若非寻芳阁不是他的,他也懒得和那个女人再有牵扯,让她拿去好了。偏偏他亦受人之托,他们江湖人最讲信义,他必誓死护卫这楼的一草一木。荀子墨凝了凝眉,站在二楼的扶栏边,凝眸望着楼下那个坐在侧边毫不起眼的女子,那个女子论起相貌丑陋外并无特别,可为何那时自己竟会鬼使神差的听信她的话,认为她有能力令寻芳阁起死回生呢?既然是这样,那他暂且信任她,将寻芳阁交给她都要那个女人来得好,反正他和杜丽娘有过三个月的赌约,若是寻芳阁在三个月内一举成为全凤都最赚钱的青楼,她放弃收购寻芳阁的念头。杜丽娘,这次我们旧愁新恨一起算,定要将你折辱给我的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美人姐……呃,这下你可服气吗?”她一时顺口又想叫姐姐,当真改不了。

美人被蹙围到寻芳阁的大厅偏侧,两侧各围了两位气质美女,桌摆放着几盘水果和糕点及两壶酒。一位着粉色薄衫的美女斜斜地倚着美人,攀着他的肩弯着酒盏正要喂他喝酒。另一着藕色薄衫的美女正在剥葡萄,小巧的指尖,肤色细白如瓷,动作轻柔,举手投足间兼是柔媚无骨。朝夕再一细看,女子虽是着了薄衫,却个个都规矩,衣衫没有任何暴露之处,动作也是如此。好多美女都没有见过自己还美的男子,阁又没什么侍候的人,没有被美人选的,都各自寻了个地方倚着偷偷看美人,一饱眼福也好,那两个侍候的美女或许太过震惊,幸福来得太突然,反而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朝夕皱了皱眉,这寻芳阁的女子难道都是第一次侍候人吗?怎么表现出来的感觉都差强人意呢?与美人这边不同的是,菩桃没那么好运,他一个男人到现在都没有碰过女人,说出去都嫌丢人,美人特意为他挑选了几个性子较为活泼的侍候。四五个美女衣色各不相同,围绕着菩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想而知菩桃脸色有多么难堪和尴尬,又不好推拒美人的命令。见是朝夕过来,菩桃忙要起来,被美人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好享受着这份坐立不安的艳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60.邂逅美人

“你赢了。”美人笑盈盈道。随着朝夕身后走来的老鸨虽然惊讶,不过显然已经知晓了朝夕的身份,并不多问,反是对美人殷勤道:“二楼的雅室已准备好,请公子座。”

美人点点头,屏退了左右,对朝夕道:“酒菜我早已备好,知道是你赢,我输得心服口服,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你既不是这阁的姑娘,又怎能随意进来呢?我本来不想问你的身份,现在却是很好。”美人还是道出了自己的疑问。

朝夕抿唇笑而不语,她不打算告诉美人自己真实的身份,怕吓着他,也因自己的身份实在尴尬,她一个已婚女子本已坏了家规随意抛头露面,又与人结交,说出去对谁都不好,美人也可能会因此而疏远自己。

有了朝夕这个女子,美人没再让老鸨叫人侍候,雅室菩桃一人随侍着。菩桃当然开心了,不用被那么多胭脂俗粉围着,心头都舒畅了许多,对待朝夕像是对待救命恩人般。

雅室干净整洁,屋焚有袅袅熏香,层层帷幔后有一娉婷女子半跪在椅塌,手抱着琵琶,弹奏着丝竹之声。朝夕细细听着,觉得甚是雅乐,歌声靡靡,推杯换盏,最能交流感情。

“訾夙。”美人斜靠在软榻,墨发如丝,沿着塌沿蜿蜒而下,慵懒如猫般惬意,恍如他生来该是这样的人,他在告诉朝夕自己的名字。

朝夕盯着美人的侧颜看得有些痴了,男人能生成他那样真是太妖孽了,连她没毁容前的样子怕是都被了下去,这还让世间的女子怎么活下去嘛。偏偏他生成这样也不是他的错,但故意出来招摇不对嘛,还来逛窑子……咦?朝夕心慢慢酝酿出了一个想法。

“唔……我在家排行第七,訾夙美人叫我小七吧。”小七确是她随口瞎编的,只不过她在宁氏族谱排行老七,现在宁氏一族凋零,剩下她早出生几天的表哥凤云殊,固然不会有人再去计较这排行,她也是无聊的时候翻族谱翻到的。她在现代的时候本忘记了自己是谁,如一缕魂魄在世间游荡,若非被车撞,她根本不会来到这里,所以她没有家,没有亲人,也记不得名字。冥王没有抹去她的记忆,可她本没有记忆,和重生又没有什么两样。对她唯一有印象的,或许是那张隐在云雾的脸,层层叠叠的云雾遮住了那张脸,她看不清,脑子却清醒的记得那是个男子的脸,至于为何如此肯定她也说不来。每当午夜梦回,这张脸总能在她的梦出现,当她想要拨开云雾时,那人却又不见了。她每次醒来的时候都会感觉像是失去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小七,喝酒。”美人递了杯酒给朝夕,口呢喃着她的名字,他自己的名字都是假的,又何来在乎别人的真假呢,唇瓣笑意越深,“你还没告诉我呢!”像是故意撒娇般,撑着下颌瞪大了美眸盯着她。

朝夕酒量浅薄,只回敬了訾夙两三杯,由于先前訾夙已喝过一旬,他身有伤,菩桃也不敢让他多喝,替两人换了茶水,竟也无人发觉,显是都有些喝高了。朝夕仰靠在软榻,断断续续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喝到这个份正好打开话匣子,难免会说些不该说的。如她要如何改造寻芳阁,如她要办花魁大赛,如她打算请訾夙美人来帮忙。

她这时才似乎惊觉自己说了太多,前面的都无关紧要,訾夙不是同行也无意打听,后面的较难办了。她本来是要匡訾夙,借着花魁大赛邀请他参观,然后假装有女子不了场,届时再推他去假扮,以他的美貌己能以假乱真,让她赚得盆满钵满。

訾夙用折扇敲了敲她的脑门,笑容不改,语气严肃道:“小七,不带这么算计人的。”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全说了出来,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在他面前藏不住秘密,仿佛只要看着他的眼睛,能洞悉她所有的谎言,令她不自觉想把心底话掏出来。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像亲人般能给她安全感,会让她依赖。她不是个会随意接近别人的人,在府与司夜离的姬妾接触能看出,她带着本能的一种自我保护,只有她认为这个人对她没有产生恐惧的时候,她才会撤下心房,撕下疏离与冷漠,与人交朋友。她也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或许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在对她保护吧。

朝夕吐了吐舌头,放下心房的她才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扯着訾夙的袖沿撒娇道:“美人姐姐答应吧,看在小七眼拙的份,别人应该是不会认出你的,帮一次,一次。”她用手划着,恍恍惚惚沉萼的脑袋怎么都看不清自己究竟是了一还是二,一会了一觉得不对,一会又了二还是不对,眼前像是有数十只苍蝇在飞。

訾夙好笑的用折扇将她的手压了下去,这个女人喝醉了还是挺可爱的,虽然撒娇也撒得差强人意,但她的点子诱惑了他。正好他近来闲得发慌,最不差的是时间,陪她玩一玩又何妨,他也闷得太久了。

折扇轻轻挑起她光滑细白的下颌,仔细的端详着这张破败的脸,恍然间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不过这世间还有谁人能他更美吗?既然没有,他当然不介意别人的容貌如何。凑近了些,低低晏笑道:“帮忙是可以,不过这忙可不能白帮,得要拿东西来交换才公平……不然,你陪我睡一晚如何?”

“公子?!”菩桃着急叫道。他虽知自家公子是在开玩笑,又喜胡闹,全身还是泛起了一层颤栗,他家公子怎能随便和人睡呢。

訾夙懒得理菩桃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还是小七可爱些。只见小七被他的美色迷得晕头转向,跟着他一起咯咯咯傻笑,全然不知自己在笑些什么。

夜深了几许,他们到后来基本都在喝茶,按理来说茶能解酒,朝夕怎么反而晕的更厉害。只能说她是被訾夙迷晕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们俩老赖在寻芳阁也不是那么回事,訾夙是男子,真要睡在寻芳阁也不怪,她一个出嫁妇人怎好随意在青楼睡一晚。还好,她还不算醉到忘记这件事,勉力爬起身,恍了恍神。她这一天也够荒唐了,什么出格的事没做过,芷澜在府也不知担心成什么样了,会不会惊动到司夜离?她虽不管府的事,不过也听闻他在朝日子不太好过,她算不把相府当成是家,毕竟名义也是他的妻子,那里也是她重生后的第一个住所,怎么都要回去,否则真惹怒了他,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她其实巴不得司夜离能永远别理她,一直对她冷落下去,可万一由于她莫名其妙失踪害得他对她有所关注那不好了。这个朝代那么迂腐保守,她白天还能谎称是迷路了,夜不归宿实在不像话,怎么也要去官府投个案,也好证实她没有被坏人掳去,她是清白的。唔,不过她貌似已经没有清白了。

反正不管了,未免牵扯许多人,将事情闹大,她即算醉死在这里,爬也是要爬回去的。可是,相府在哪里?朝夕差人叫来了老鸨艳娘,与她交代了些事,说明自己明早再来职,这里的小倌通报了荀子墨一声,她领着訾夙主仆二人出了寻芳阁。阁的姑娘眼巴巴的想要拉着訾夙的衣袖不让他离开,訾夙脚下轻巧一挪,轻易避了开去,片叶不沾身。

朝夕哪晓得这些,訾夙岂是随意可近身的,只道訾夙对自己是特别的,而自己对訾夙来说也是个有趣的存在。她走在前面,步出老远都看不到訾夙他们出来,再折回去时,才发现訾夙被人缠了。她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前去拉住訾夙的手臂,扯着他往外走。

訾夙怔了怔,望着那人的后脑勺,望着那人坚定的背影,以及她那只略有薄茧,却异常纤长秀美的小手,或许是粗布的麻衣显短,露出了一截白色的藕腕,更加衬托出她手的纤巧。一般寻常普通百姓家,稍微有些钱银的小姐仆妇都是穿宽大的袍服,袍服的特点不止是宽大,也将女子的四肢很好的掩藏起来,若非走动基本是见不到绣鞋的。袍服最能显示自己的身份,也有些未出阁的女子是不能随意让男子看到自己身体的任何一部分,所以也便有了用绢纱将脸遮严实的举动。近些年已好了许多,至少在面容没有那么古板。不过,除了家实在落魄,需要干农活的妇人,女子依旧需要掩得严严实实,否则会被视为烟视媚行的青楼妓子。

他不是第一次看女子的手,从她掌心传出的冰冷温度仿佛灼烫了他,令他浑身都打了个激灵。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眼前一片迷蒙,他恍如借着这个身影看到穿透了风雪而来的女子,那个女子笑得很温婉,却是个冰雪美人,从来都是蛇蝎心肠,包括对他。她的手也一年四季都是这般冰冷,他看到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去触那双冰冷的手,他想说他的手是暖的,想要用他的手来捂暖她,可女子每次都在他即将要触到的时候甩开他,唯恐避之不及。也许是她习惯了这样的冰冷,小小的身影瑟缩了一下,内心有些胆怯,也有些自卑。画面再一转,小小的身影似乎长高了一些,正在学走路,其实这个小身影很笨的,别人一岁学会的事他已经三岁都没有学会。小身影没走稳,跌了一跤,磕到了一块石头,膝盖都磨破了,哭嚷着想要有个人能扶一扶他,而此刻在他身边的,没有别人,只有女子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拂开他的小手,嘲讽道:“你既是长兄,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还怎配活在这个世?”风雪越来越烈,直至迷雾将两个身影完全掩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61.邂逅美人

訾夙像是才从梦惊醒,喝了酒的伤口隐隐发疼,他猛然甩开朝夕的手,假装按着受伤的左肩,来掩饰自己的失态。朝夕不疑有他,以为是訾夙美人身体不好,被她抓着走的动作太大了,令他感到不适。不过他们已经走出了寻芳阁,漆黑的街道并无半人,菩桃手提着两盏灯,想是要给朝夕让她自己回去。在他还没开口时訾夙已说道:“小七,你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吧?”在他这个男人的翘楚女人的绝色来说,到不是怕这个丑女会遇什么危险,毕竟想要劫色的话还是会想要挑选他这样的人才是。身为一个有风度的男人来说,在女人喝醉酒的情况下让她独自回去似乎不太好,会有失他的面子。

“不不不……不用了。”朝夕一个激灵,话都讲不清了。她脑子虽然混沌,露马脚的事还是不会干的,她立马精神抖了抖,端端正正说道:“放心吧,我没有喝醉,我住在附近,步行过去很快的。”

“不然我雇顶轿子送你回去吧?”

“哎,我们穷苦人家雇轿子回去似乎不大好吧。”她自言自语道,走路颠晃,一点小姐的样子都无,步子已迈开两丈远,还不忘调侃他,“訾夙美人,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许失约哦。”说她醉了又很是清醒,该记住的一件不落;说她清醒吧,却每一步都走得歪歪扭扭。

訾夙好笑的看着她走曲线路,又摸出那只玉戒指,那是只只有女子才能戴的戒指,能拥有这样一枚戒指的,说自己是穷人,谁信呢。

融融夜幕下,点点繁星如铺洒下的被子,又如挥毫的水墨画,扯下一片辉煌灿烂。古代的天没有受过环境污染,挂在银幕下的每一颗星星都异常硕大,眨着眼在和她打招呼。整个天际将她笼罩其,一眼望不到头。她迷迷糊糊地走着,根本不知自己要走去哪里,她想回相府,可是大街找不到人去问。回了相府又能怎样呢,她悲凉的想。那里没有人会等她,像她失踪了那么久,也不会有人来找她。司夜离是何人,她的身份又是何人,相府真要找人,便是不出动官府,也该会有动静。显然,她的存在对任何人都没有意义,像她在现代,她一个人在街游荡了几天几夜,也没有任何的新闻报纸刊登版面来寻她的,甚至连警察都懒得理她。过去和现在,现在和未来,她究竟该何去何从,她有时候也会想不明白。回去又能做什么?对于一个没有记忆的魂魄来说,在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没有人在乎,一样的感觉到孤独。

夜晚的风太过寒凉,朝夕瑟缩的蜷紧了身子,她的身只有一件与农妇换来的衣裳,单薄到根本无法御寒,白天太阳大还不觉得,到了夜间跟没穿衣服无异。双眼皮拼命打着架,恨不能立刻睡去。为了勉力自己不在大街睡着,她哼着歌,在街悠闲的散着步,权当是欣赏夜景好了。

“嗞啦”冰凉的刀片凌空划过,透着森森寒气。恰在此时朝夕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了,崴了一下,寒光从她的颈侧划过,只来得及削下她的一缕发丝。发丝尚不及坠地,蒙着面的黑衣人兜头又是一剑刺下,直扑面门。剑势快而狠,势必要在有人发现之前取下她的性命。朝夕被吓得酒醒了七八分,她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她明明醒了,自己的酒量还是清楚的,断然不会醉到如此地步,可现下她的脑袋异常昏沉,明显是有人在方才的酒菜对她动了手脚。能在他们四周侍候的,除了菩桃,也是寻芳阁的小倌,那个小倌来来回回替他们送了几次菜,也去温了好几次酒。她的直觉告诉她不会是菩桃,不过她此刻不敢随意揣测,只待拼了命要自己清醒。她急生智取下了唯一绾发的木簪子,狠狠刺向自己的手臂。墨发在风随风轻扬,伴随着血腥味,犹如一个被逼疯的人眦怒着厉眸,却也逼得黑衣人一滞,剑挥错了地方。这个女人够狠,黑衣人哼了哼,都对她用了极强的幻术,她的毅力居然还这么强,可再强也强不过他手的剑。他举起手,身子在黑暗如灵蛇般迅疾移动,这次朝着朝夕的胸口而来。木簪子钝木,她怕刺不透肌肤,使了十分的力,簪柄贯穿了整个手臂,撕心裂肺的疼,她的额冒着冷汗,又不敢去拔,只能捂着手躲避着黑衣人的袭击。这一刺脑是清醒了不少,正要叫人,眼前菱花一挑,衣袂刮在耳旁的涤荡声,凌空一剑逼开了黑衣人的剑锋。

“我给你送琉璃盏来了。”说话间,身后那个迎着风慵懒轻松的人不是訾夙又是谁?那唇瓣挂着的笑意恍如他并非是来救她的,而是来赴一场春宴。

朝夕先前忘了拿琉璃盏,看不清打斗的情形,此刻当真是心下一凉,若非自己运气好碰到訾夙他们,自己未必能躲过这一劫。訾夙说话间凌空又窜出四五个黑衣人,显是他们在这附近,见情势不好出来帮忙的。菩桃单挑着先前那人,无暇顾及他们这边,訾夙三两步将她扯到身后,掌的扇子迎风而出,在他手如行云流水般自在收方,而黑衣人却无一人能近他们身。看着他凌乱的花式,姿态娴雅的步伐带着她穿梭在黑衣人间,朝夕不由看呆了。这人是带着她打架呢,还是带着她逛街市,怕她被人撞了而轻巧的避过呢?打架怎么也能打得这么好看呢?

正在朝夕走神之际,因他们这边的响动太大,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很快有官兵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整齐的脚步声,穿透云层,伴随着呼啸的马蹄声奔涌而来。暗夜,訾夙与菩桃交换了个眼神,猛地一推,放开了她的手。朝夕一个趔趄,收势不稳,直直朝前扑去。这突来的变故令她无法做出反应,身体本能的在空乱舞,想要攀住什么,却是什么都攀不住。刀剑簌簌在耳边划过的声响,她又再次跌入黑衣人围攻的包围圈里,心直觉不妙,这訾夙是怎么回事,存心是要害死她吗?或许是訾夙推她的力气太大,脚步完全不受控制的撞了一个“石块”,将她撞晕了过去。

“石块”揉了揉被她撞得内伤的胸膛,支手扶住她滑到的身体,带入怀,另一只手的长剑片刻间已挥洒自如,对着黑衣人猛烈的攻击。在他们到来之前,有两团黑影迅速消失在暗夜,速度太快,以至于连身形都无法辨及。

黑衣人眼见一对禁卫军将他们包围,明白今晚的任务实难完成,打了声口哨,纷纷往外撤退,想要杀出去。

“一个都不准逃掉,留下活口,带回去审问。”敢在天子脚下明目张胆的杀人,八成是活得不耐烦了,杀的又是司相夫人。叶裴一声令下,十几个禁军放开了手脚,全力以赴。

黑衣人听到叶裴的话,心都有了底,他们都是职业杀手,本来活着回去也不抱希望,若是被朝廷抓住免不了又是一顿逼供,他们已经是江湖厉害的杀手,禁军又个个哪里是吃素的。正当一个黑衣人被禁军围剿的无路可退时,掩藏在黑色的面布后面突然露出璀燃而阴森的一笑,脖子一扭,歪了过去,唇边流淌下一条黑色的血迹。

“不好,他们齿缝藏了毒,别让他们咬碎牙龈。”但为时已晚,几个黑衣人接二连三倒地,全毒身亡。禁军将黑衣人的蒙面扯了下来,一一查探了鼻息,摇头道:“均无活口。”

叶裴望了一眼尸体,在茫茫夜空梭巡了一圈,禁军们也保持高度警惕。夜色寂寥,风影无动,他挥了挥手,将怀抱着的女子交给从暗夜走出的那个人。那人紧抿着双唇,冷漠亦然,扶了扶那具瘫软在他怀的馨香软体,眸底幽暗深沉,扶在女子腰间的手倏然收紧,与叶裴点头示意,在众人的肃然恭送隐入不远处停缀的软轿,伯恒与流锦相视一眼,唇瓣露出了苦涩的无奈。那个人惯于用笑来掩饰自己,如沐春风的好似一道旭日的阳光,仿佛他的笑能驱散任何隐藏在黑暗里的阴霾,很少有人能从那张倾世的绝艳下看到撕碎面具的时候,无论面对多少风雨,他都是如此的淡定沉着,一切皆在手的沉稳气势,哪怕跌到最谷底,都不曾见他如此纠结的表情。那情绪里透露着一点睚眦欲裂,恨不能将那女子捏碎的冲动。也是,她或许是他计划里唯一出现的意外。那不过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既然明知是被人利用,他不过是在废物利用,用过后是死是活也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因为那颗棋子于他来说太过无足轻重,如众多繁星的一颗,也正如恋慕他的女人的一个。他不去看她,将她置于春暖阁撤走所有的守卫和侍女,甚至冷眼看着府的众人对她的欺辱,也曾一时失手救过差点被人害死的她,全非他刻意要对她赶尽杀绝。一开始,她将兰晴语推落湖的那场戏确实是他故意利用了她,来掩饰他出府的目的。他不喜她,但那个众人觊觎的位置必须要有人坐去,与其让一些心思狡诈的女人占据,不如让她这个胆小如鼠,受尽世人唾骂的女人霸占着吧,算她是他名义的妻子,也没有人认为她有资格坐稳,这是他为何要娶她的原因。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是这样一个看似懦弱,世家教养的女子,成日里除了吃喝玩乐,闲散懒适外,对任何人事都不心,也从不会像寻常女子般对他示好。那样最好,也算她有自知之明,免得又是自寻难堪。其实,从伯恒来告诉他她失踪这件事,当时他一手执着棋子,许是与鲁潇然对弈的太过投入,竟是想了三秒都没反应出来说的这个人是谁。本来他也无所谓她是走是留,走了他正好可以在西凤帝面前参宁浩一本。若非伯恒私下里派人去寻她,都不知她竟在青楼喝花酒,手段倒是不小,连那种地方都进得去。他的夫人果然是很出息,这是想要在他的头戴多少顶绿帽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62.醉酒相处

他的手腕反转,将女子纤细的身子狠狠贯入轿,闭眼沉思着坐在她身边。 朝夕被撞得眼冒金花,头顶磕到木帘子的脚踏,终于恢复了些知觉。轿子极大,内里空旷,她伏在脚踏边,宿醉未醒,抚着磕疼的额角,朦胧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仰望着那个从未在梦看清的身影,茫茫雾海,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仿佛触手能碰到。她也这么做了。这张精雕细琢的脸似乎从来都是淡漠的,那样无的出尘气度恍如神祗,他的眼蕴藏着悲天悯人的慈悲,眼底却是没有温度的。他仿佛一直以来都站在那高高的云雾颠顶之,俯瞰着众生,那一袭白衣仙瑞霖霖,静逸飘渺,却又那样的孤独寂寞。她的心一阵抽痛,多想伸手触碰他,告诉他没有关系,她会陪他。可是他那么遥远,那么出尘不染,又岂是她这种污浊之人可以触碰的?

司夜离望着那只伸在半空又缩回去的手,帘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她脸的表情,只隐约能感受到她紧闭的双眼下连光线都掩盖不了的悲伤,是什么样的悲伤让她蜷缩在他脚边,紧紧的抱住了自己?她像只被人欺凌的无家可归的小狗,正全力的将自己抱紧再抱紧,恨不能完全融入黑暗。他原本看着她的手想要侵袭向自己,本能的伸手要反击,但她像是无意识的,连他都不好再去回击。她背对着他,纤瘦的身子蜷缩的像个小孩,他伸出的手来不及收回,只好换成轻柔的拍了拍她墨发松散的头顶,似抚慰又似宠溺。而那个动作他做起来很是笨拙,似从未这般待人过。她似乎真的醉的厉害,也是黑衣人下的药太过强劲,渐渐地在颠簸她歪着身子将他小腿当成了枕头,舒服的睡着了。

“公子,你的伤口又裂开了。”直到走出了很远,隐在黑暗的两人才敢停下来,粗喘着气。他们未必是在害怕什么,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牵连不必要的麻烦。

男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只听到又一声音疑惑道:“小七姑娘为何会被人追杀?她看起来不像是会沾染江湖的人,那些人个个都是高手,出手狠辣,招招都想要她的命,她又不会武功,杀她太过容易,何必派如此大的阵仗,岂不多此一举?”说话的正是菩桃。

訾夙美人眯了眯眸,雪白的衣衫虽然沾了些血,却是半分无损他的气度风华,反而如绽开在肩头的红梅,朵朵娇艳欲人。他此刻又恢复成一贯的懒散,眼底有着失血后的苍白虚弱,气色却是极好,他的唇眯成一条线,唇线柔软,唇色殷红,弯起时有一股致命的xing gǎn you huo,似邪魅狷狂。

菩桃想到的事他又岂会没有想通,小七看似是个普通的女子,但她言语和动作间分明又非寻常女子,她的身透着股神秘气息,令人忍不住想要窥探。他猜不透那些刺客杀她的目的,也猜不透她背后的身份是否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不过不管她叫什么,她既然那么想和他做朋友,那他当她的朋友吧。抛开了身份、金钱、权利的诱惑,若还能是朋友的,别人也不会贪图自己些什么,这样的友情不正是自己一直以来不屑不耻的么,他到要看看,这个女子,与别人有何不同?!

“菩桃,你去安排住处,我们暂时不走了。”

“可是公子,我们不去找她了吗?”

“这里这么好玩,你舍得走吗?”訾夙美人摇了摇折扇,意有所指道。“别那么拘束,出来玩要玩得尽兴,否则不是太对不起那些人了么!”

菩桃深深地泪流满面,他忽然无的忧伤,有时候武功高也未必是好事,如遇到一个不靠谱的主子,真是打输了架还要难受。不过他还好从小被培养成保护他的侍卫,反正也习惯了主子的恶趣味。

轿子在府门前停下,夜已深寂,为防惊扰到府其余人,只有少数几个府卫在门口迎接他们。“主子,到了。”伯恒在帘外唤了几声,均无得到回应,以为是他们在帘内睡着了,又等了一会。实然,帘内的情景又是怎样呢?!司夜离微拢的眉皱了又皱,无奈的将朝夕抱着自己小腿的手扯开,她立刻又攀了来。不知是否睡的太过香甜,口水沾湿了墨色的袍服,在星光下散发着油亮的光泽。司夜离嫌恶的拨了拨她的头,她那丝滑的墨发一颠一颠颤动着,将他的腿搂得更紧,像个八爪章鱼。他挣不开一个醉酒的人,宿醉的人力气都死沉,又不好对一个酒鬼发火,可想而知能憋得人多难受。司夜离戳了戳她的头,沉声道:“宁朝夕,别搞花样,快起来,不然我把你丢出去。”

朝夕睡意正酣,又难得做了个好梦,她很久都没睡得这么踏实了,哪里会理会别人在说什么,动了动之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去了。

绾发的小髻在没有木簪的固定下本不太牢固,司夜离本是好玩,戳了几下,没想到会把发丝戳得越发散乱,乌顺的墨发沿着肩头垂坠而下,如倾洒下的瀑布,在月光下静静散发着柔和。她的睫毛如帘幕般遮盖着眼睑,同时也遮去了她眼底如深似海的幽深,她的半张脸被隐在黑暗,同时遮住了她脸可怖的疤痕,只露出脸部柔软的线条,每一笔都像是精雕细琢出的画,只是她太过纤瘦,下颌处的线条显得太过尖锐,看着人铬得疼。她睡着的时候像个孩子,他竟是半分没看出和她那奸诈的爹有任何相同之处。他拧了拧眉,无奈的将她抱起,伯恒和流锦见他们自帘步出皆是一惊,眼神不知该摆哪里好。底下几个府卫私底下都议论过朝夕,哪个都知她不得宠,却不想相爷会亲自抱她回府,且是如此众目睽睽,都不曾见过府有哪个女人有如此待遇的。他们这些个在相府久侍的人都清楚,相府虽然有几位侍妾,却是连一位有名分的夫人都没有,这些个姬妾都是不得已收下的,自然不得朝其他的官员。相爷不只清廉爱民,近些年来更是无欲无求,相府的姬妾为何都斗得你死我活,互看不顺眼,不是为了相爷极少去他们处过夜么。谁都想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这也是相爷子息单薄的原因之一。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都明白秀怜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心自然希望能有一位真正主事的主子,只是这位主子实在不济,令谁都没将她放在眼里。那么今晚,是都产生了幻觉不成?府卫们不敢揉眼,只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别走……别走……”朝夕迷迷糊糊胡乱挥舞着手,冬日天气寒冷,她手受伤的伤口结了痂,暴露的肌肤暗红色的血块怵目惊心,整只手几乎都要废去,被木簪贯穿的掌心只剩下虚无的空洞,仿佛风一吹能从洞口露出森森的寒气。他终于知道她为何一直处在昏迷,她是被疼晕的,潜意识里在告诉自己不要醒过来没那么疼了。

伯恒看着也不忍心,走前道:“奴才这让人为夫人包扎一下。”

“不必了。”司夜离抱着昏迷的朝夕消失在门口,直到春暖阁,芷澜焦急的等在苑前,阁每个房内都挂着莹亮的琉璃盏,如萤火虫般盛开在夜空。暖黄的灯束照得房内金光闪烁,亮如白昼。

芷澜看到一道身影披星戴月,身后踩着一地银光,这样翩然而至,飘坠至眼前时,心既惊又喜。等反应过来时,那人已抱着小姐入了内阁。芷澜忙唤了小鱼小燕一起侍候,对于这个第一次踏入春暖阁的男子,他们一时慌了手脚,生怕侍候的不好他便不会再来。

“去拿剪刀和纱布,准备好清水,金疮药。”利落的说完,再不看一眼一直处在呆滞状态的众人。将朝夕放到她的寝榻,这个女人依旧不肯放开他,抓着他的衣角,口呢喃着听不懂的语句,他只好放弃立刻走,执过她的手仔细的观察她的伤口,思索着该如何下手会减少她的疼痛。

被朝夕的伤口触痛到,芷澜恍然醒悟过来,拉着小鱼小燕准备去了。过了片刻,房只听到女子犀利的惨叫声。或许是嫌她太过烦躁,那人直接将她敲晕了。冰凉锋利的刀片掠过烛芯,在烧得通红的烛火下消了消毒,手起刀落,迅速将掌心死去的烂肉剜下,在芷澜的帮助下用纱布一点一点缠。芷澜还是第一次离司夜离那么近,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胸膛里不规则的跳动,忍不住偷偷地看了看边的人几眼。距离太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清幽的白檀香,她觉得自己已经醉了,冷不丁却听到昏迷的小姐呢喃着几句“美人,我们继续喝”之类的骇语,芷澜惊了一惊,看到边人眉皱的更深了。

“相爷,小姐她……”她还想解释什么,被司夜离止住道:“替她换身衣服,没有允许不许擅自离府,再闹出今日之事等着和她一起受罚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63.嫔妾生事

一行人被吓到,忙磕头谢罪。芷澜离司夜离最近,俯身时不经意瞥见他衣角腥臭的残碎物,明白了为何要他们替朝夕换衣。软轿颠簸,一直蜷缩着坐在司夜离脚边的朝夕被颠得吐了出来,他原本不甚在意,心想她既然安静坐着也无甚不可,谁知她不止吐了,还吐得两人身到处都是。他不让别人碰她,是不想让人看到两人的狼狈,他一向倨傲冷漠惯了,又怎会开口与别人说这等事,自然无法忍受自己的形象在属下面前失礼。

在他转身的那刻,他没有看到躺在榻的人眼角流出的泪。恍惚她仿佛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那张她再熟悉无的脸,微笑着凝望着她,他牵着她的手,朝着亮光的地方而去,光照得刺眼,她却很清楚,那里是要带她回去的方向,而那个人拨开了云雾,终于看清楚,是她在那个世界唯一记得的人。别走,请告诉我,我究竟是谁?我想回去,可是我怎样才能回去?

“乖,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哭,别哭了……”是谁的声音整夜空空寂寂盘旋在耳边,以至她后来想不起来自己梦到了些什么。揉了揉酸痛的头,冬日晴暖的阳光照在窗棂,映得雨花石地斑驳的碎花,花开成海。宿醉的早晨总是头昏脑涨的,朝夕的脑子暂时短路,呆滞的望着头顶雕花的床榻,以及房被风吹散的纱幕,层层叠叠在空细舞。昨晚她是怎么回来的,手的纱布又是怎么回事?还有,梦的那个人又是谁,这和她来天壑大陆又有什么关系?脑子一片混沌,怎么都无法将频频出现的这个人和现实联系起来,又或者这个人也在这里?

她胡乱的拨弄着凌乱的头发,心情甚是烦躁。

“小姐,你终于醒了。”芷澜端了洗漱的用具给她,一颗心总算是放下,“小姐,你这是要吓死奴婢吗?你这样不声不响走了,把奴婢一个人丢在桃林,奴婢实在是害怕……”芷澜越说越小声的啜泣着。

她有点想起来了,昨晚自己明明和訾夙美人在喝酒,出了寻芳阁不久遇袭,伏击的个个都是高手,这些人为什么要杀她?暂且不管理由是什么,对象总不会错的。她一个没有武功,又在异世初来乍到的女子不可能得罪了人,除非是她无意撞到的黎儿和秀怜,量秀怜再有本事也没这份能力请到那些人,除非是黎儿了。但她一个深闺女子,算再想除去她,又怎敢与人为敌呢?思绪纷乱间一时难以想通。她好像记得有看到訾夙美人那翩飞的身姿,与黑衣人的每一次较量都像是在画一幅水墨画,仅以手的纸扇能轻易将落在她胸前的剑迎刃而解,她正感叹訾夙美人不愧是美人,连打架都能打得那么有水平时,她的头被撞了,她以为是黑衣人终于得逞,在昏迷前隐约听到许多的人声和刀剑声,只来得及看清一个陌生的下颌,线条刚毅,是男子的,之后发生的,她真是不记得了。

“你不必害怕,我是不会丢下你的,我在这里没一个认识的,我能走去哪里。”后面说得极小声。

“嘎?”芷澜一时没想通她话里的意思,以为她是想家了,心忍不住悲叹,小姐也甚是可怜,想了想又燃起一丝希望,道:“小姐,昨晚是相爷亲自将你找回来的,这是不是说明相爷心里其实也是在意小姐的?”

“什么?”敷面的绢锦落在了地,她惊地站起来,一时不稳打翻了架子的铜盆,玫瑰花瓣泡的水洒了一地。那么昨晚的事不是幻觉了?她怎么又在那人面前丢脸了,且丢脸丢的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她却浑然不觉,司夜离怕是已经知道她做的什么好事了,她虽是迫不得已与荀子墨签下了契约,但也惧怕被人知道,毕竟她的身份实在太过招摇,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她只想偷偷的以自己的名义来还清这笔帐,同时她也有其他的打算。她受困于相府,吃穿用度皆无法自主,她对过去再没有记忆毕竟也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深入骨髓的东西又岂是这个落后的古代可以同化的。她深知自己离不开相府,除了她对这个陌生世界一无所知外,钱是最大的难题。她几番打探下来,相府的规矩太过严苛了,司夜离这厮又是出了名的清廉节俭,说白了是小气,也不知他的钱都用去了哪里。她现在和乞丐没两样,他们给什么她用什么,她私底下在话本子看到过说皇帝的妃子都是有月俸的,循例所依那她也该有吧。谁知芷澜说他们这里没有这个规矩,还追问她是哪里看到的。她有点抽搐,果然话本子看多了是没有好处的,她估计是把记忆弄混了,搞到别的朝代去了。芷澜在嗑瓜子闲聊的时候说起过她的嫁妆,这不提还好,提起来更是伤心。在她的嫁妆被充公后,她深深的觉得女人当自强,没有点钱傍身跑路都没有底气。荀子墨答应过她,只要她将寻芳阁起死回生,让她入主寻芳阁,与她三七分成,三成的红利不算是个小数目,她可是在古代找到了第一份工作,把它当成自己的事业来做的。司夜离最好别搅合进来,否则别怪她铁血无情。

芷澜哪里知她这份心思,以为她是欢喜的。要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得到相爷的青睐,这可是促进他们夫妻感情最好的开始。身为奴婢,朝夕待她亲如姐妹,芷澜自然劝着朝夕多去讨好司夜离,饭后为她准备了些糕点,又推着她去净手煮茶,朝夕终于不耐烦了,抓着她喜爱的茶酥糕往嘴里送,吃得满嘴嘟囔的说道:“吾未啥要丢他额?!”一句话口齿不清的说完,意思是我为什么要拿给他啊。

芷澜缓了缓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伸出手恨铁不成钢的想要打落她又抓起的糕点,被朝夕眼疾手快的避闪开,斟了杯茶送入口。糕点的甜腻配着茶香的味甘微苦,若是能在院子里的菩提树下铺一张软榻,日光隔着枝缝透进来铺洒在身,或浅眠或对弈或临画,都是再美妙不过的事,可惜她的院子里一颗菩提大树,参天的树叶早掉光了,无法为她遮挡光线。她到记得离映月阁不远的锦逸园种着几株落羽松和莲雾,在严寒下都是枝繁叶茂,正是纳凉的好去处。人一旦懒散容易健忘,她哪里还记得在不日前还被人推下了湖水,而这个地方正是锦逸园。

“好歹相爷在小姐危难的时候也救过你,你当是报答一下恩人有何不可呢?”芷澜看到朝夕手的伤,虽不知她发生了何事,但总归是司夜离救了朝夕没错,怂恿着她先踏出第一步。

想来也是,且不说是否真是他救的,看在他替她包扎的份,如果她还吃剩下茶酥糕的话匀他一点吧。“好了,你别啰嗦了,先帮我把紫檀金的木摇椅搬出去,等我午睡后再去,要是我心情不好,那你自己去送吧。”指挥着小鱼小燕将貂毛毯子铺好,舒舒服服的靠在面。遮天的庇荫将她完全笼在底下,四周又有早开的桃树遮挡,晴暖的春光都盖不住旖旎的美景。

朝夕以手支颌,歪在软椅,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椅背,整个人都懒洋洋。摇椅旁的小几摆放着茶具,她手不方便,何况芷澜现在说什么都不肯再离开她半步,也由得她去弄,她来享受了。光影从枝叶间筛落下,斑斑驳驳。在她快要睡着时,不远处的岩石下隐约传来说话声,一人道:“姐姐,听说昨夜的事了吗?”

“妹妹的消息到灵通,姐姐也是刚听甄儿提起的,你们在我面前说说无妨,可莫要将话传到相爷耳去,他听了怕会不高兴,毕竟夫人是相爷明媒正娶的发妻,若是他们感情和睦,也是我们姐妹的福分,夫人为人和顺,自然不会亏待我们。”说话的是玉雪,她说话一向得体。

“姐姐说得是什么话,她父亲因着战功彪炳,近年来在朝颇为得势,私下里连相爷都不放在眼里,若非出了那种丑事,她现在已经是太子妃,谁还能不对着她宁家俯首称臣,便是她的美梦破碎,也想踩在相爷的头顶呼风唤雨,我们这些人看在眼,谁人能不疼惜相爷的处境。”黎儿悲痛道。

“那个贱人,她想得美。论美貌、论才华、论德行,她哪一样能拿出来和人,别说是四女子美貌排天下第一的兰晴语,是我们照样也能将那个丑妇下去。她不过是出身好,仗着自己有个会打仗的爹,又和皇族是姻亲关系,若非在她姑姑那时宁氏一族权势滔天,得罪了皇帝,她如今也是个郡主。只怪她生晚了那么些年,没赶时机,只能是个落魄的贵族,现在想要再翻身已是不能,能嫁给相爷,她当然要卯足了全尽去勾引。”甄儿恨得咬牙切齿。亏她想出这种闹失踪被劫杀下三滥的招数,谁知道是不是她故意布的局。

府卫不少被他们买通的眼线,早将事情添油加醋的汇报给他们,传到后来也变了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64.嫔妾生事

“秀怜,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是仗着肚子里有块宝贝,能拴住相爷的心了?你别天真了,相爷虽不得寻常男子,在那档事算是节制的,可你肚子里的那块肉是怎么来得?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有几个能经得住女人的诱惑?”甄儿与秀怜一向不对盘,话借机夹qiāng带棒,也该让那个女人尝一尝什么叫失落的滋味。

秀怜隐在袍袖下的指掌紧了又紧,别人或许不知是怎么回事,但她这个当事人最是清楚,他们的话才会尤为刺耳。她是个极能忍的人,又极善言辞,娇笑道:“姐姐们何必如此生气,既然我们无法左右相爷的心思,不如做好自己。”

“什么意思?”

“妹妹是想说,不如由我作陪,邀夫人去游玩,主动与夫人修好,这样相爷也没有为难之处,若是一家和乐,相爷估计也能早日从兰小姐的悲伤里走出来。”

“去哪里?”

“天气这么好,西皇城的姥阜山不错,据说那里的佛铃花早早开了,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看到优昙婆罗,那里可是世外高人的避世之所。山有几处温泉,那里非皇家之地,并没有官兵驻守,你们若是兴致好还可以去洗个温泉,只是姥阜山的山路并不好走,因是高人的避世之所,为污浊仙气,外人极少会去。姥阜山有三处山峰,第一层是最低的,顶峰有个纳凉亭,可先去派人打点一下,走累了也可去歇息,沾一沾仙家的瑞气,不知你们可否有爬山的精神?”他们都是养在深闺的女子,平日里极少出去,是出去也多数会有软轿抬着,走得最多的也是相府的园子里,这无疑是个挑战。

朝夕歪在软椅,正好将他们的话一字不落的全听了进去。她隐约觉得他们不安什么好心,却又说不来,倒是秀怜,她和她有过过节,她又怎么会邀自己去游山玩水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躲不过,暂且看看她能耍什么花招吧。

姬妾们从假山处转了个弯,便看见了隐在花林后躺在树荫底下的朝夕,看起来有的人说了别人坏话脸色并不怎么好啊。朝夕细细的观察着他们每一个举动,听得玉雪打圆场道:“不知姐姐在这里,妹妹们无意冒犯,还请姐姐见谅。”说罢,俯了俯身子,既算是对她行礼,又算是赔礼道歉。玉雪都这么做了,躲在背后说坏话的众人自是不敢不拜,皆走过场做个样子。

“好说,都起来吧,我先前听闻你们想去踏青,正好我素日没什么爱好,体力还算不错,也算我吧。”众人都不知她这么好说话,都抬起头来面面相觑,不知是该答允好还是不答允好。

“那还请夫人先去替姐妹们告禀相爷吧。”玉雪想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朝夕,被朝夕软软地丢了回去。

“这种事情你去说吧,府里的事一向都是你做主的,由你替我分担着,我也乐得悠闲。”玉雪被委以重任,也不好再推托。朝夕盯着秀怜圆滚滚的肚子,想了想问道:“你是叫秀怜吧,你的肚子快生了吧,你还是别去了,万一太累了导致你早产怎么办,这个责任我可担不起。”

“回禀夫人,俾妾的肚子才五个月,大夫说想要生的时候顺利,也需要走动,不能总是坐着,未免将来能积蓄更多的体力。”

“既然你说不碍事,那随你吧,不过还是提早备好软轿,届时你若走不动也别勉强。”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邀请她去,她都要做好准备,免得他们奸计得逞。不过看他们也是逞口舌之快,出不了什么幺蛾子,除了那个秀怜和黎儿。她是吃过秀怜的亏,她该不会到时想让她的相好在山野密林了结了她吧?想到这层,她抖了抖,看来她真的是知道了别人太多的秘密。

“好了,你们该去散步的散步,该去赏花的赏花,别在这里打扰我休息了。”她的意思很明确,让他们走远点,她可再不想听壁角了,这种事真是多听一次,多危险一次。

待一行人走了,芷澜皱了皱眉,怒道:“小姐,他们都这样诋毁你了,你方才干嘛拉着我,该让我去撕烂了他们的嘴,再不济,也不该故意和他们示好,他们都是些背后说人的卑鄙无耻之徒。”

“你都说了他们是卑鄙无耻的小人,你还那么生气做什么,为他们还真不值得。既然他们那么喜欢演,我陪他们演一出,反正他们想要害我,还怕找不到借口么!芷澜,你顶替了我的身份多年,最应该知道要忍,忍别人不能忍,方能别人更能运筹帷幄。”

早间与芷澜说话说着忘了时辰,其实她去锦逸园是另有目的。她一直在观察相府各个出入口,她答应了荀子墨今晚要去寻芳阁商讨花魁大赛的细节,而且还有訾夙美人在等着她,岂可失约?

白日里无端被司夜离的这些个美妾搅扰,非但出去的路没寻到,反而心里徒惹一阵不快,她是知道秀怜估计日夜都在想着除去她吧。先前两人没照过面,秀怜私下里怕是没少找过她,朝夕心一样有所揣测,留意过府的护卫,但她一来在府本走动少,二来每日里护卫都在轮流换,想要光凭一面找出,并非易事。从秀怜初见她的惊愕不难判出彼此都还记得那件事,秀怜不可能放着她这个大隐患无动于衷,万一她去司夜离面前告她一状,且不管那人信不信,总要彻查。那么,她到底要不要掺合进这件事里,还是卖个人情给秀怜呢?她思前想后,自己和司夜离其实说白了并没任何的情分,她说与不说,都不会影响到自己,算了吧,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人生地不熟,还是不要得罪人了。也许,讲清楚了这件事,秀怜应该不会太为难她。为今之计,首要问题还是要解决怎么从相府出去。

锦逸园地处偏僻,除了假山岩石,还有一座与其他庭院几乎无异的木制小阁楼,两层的简朴构造,在落羽松和莲雾斜对面的月拱门后,遥遥望去,竟蒙着些灰暗,像是许久都无人打扫过的模样,连楼宇前的花木都枯败萧条,结着一层蜘蛛。相府虽不得城住在锦绣坊的几位邻舍富丽堂皇,却也是庄严气派的,宇阁每一笔的雕工都非常精美,岂是一般心思可。朝夕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地方,心甚是纳闷。

木阁楼在府独树一帜,竟无人看管,也没有任何的提示说不准进去。她摸索着慢慢踏木制的地板,枯叶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扶梯的把手都摇摇晃晃,随时都会断裂一般,令人心生敬畏恐惧之感。夜幕降临笼罩在木板,空无的风在木窗间来回的吹动,吹得窗棂噗嗤噗嗤怪异的晃动,仿佛随时准备掉下来。有那么一瞬,从下往望去,窗隙间有无名的烛火在闪动,吓得芷澜惊声尖叫,抛下她撒腿跑了。

朝夕原本不怕的,是被芷澜弄得心里毛毛的,她一边鼓励自己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还怕了这区区阴风不成,另一边又对自己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怀着好的心,她一步一步挨近两楼的玄关处。烛火在她靠近时,啪的一下灭了。万籁寂静,她的心也跟着跳了跳,莫名有种惊慌。虚扶着木板门的手渗出了些冰冷的汗渍,她呼了几口气,轻轻推开掩紧的门。门只开了一条缝,几乎不能看清里面的物什,空气飘来清幽的檀香,等她想再靠近些时,门嘭的一下关了,她的脸贴着木板只差一毫米要亲吻去,她吓得惊魂未定,不知该进好还是该退好。她的周身浮起莹色的光点,几十个光点如萤火虫般将她包围,追逐着去接近她,有一颗落在她的指尖,在她圆润的指尖跳舞,如幻化的五彩精灵。她伸出一根手指想触碰它们,光点却慢慢化成一条线,往扶梯而下。她被嬉闹的萤火吸引着,懵懵地望了眼紧闭的房门,直追着而去了。

萤火如烛,在微风细细晃动,迷得人睁不开眼。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乐,这种快乐是在这个异时空从未有过的,她如一个孩童般欢心雀跃,放开怀抱去接纳,去感受。萤火带着她穿过枯败的花木,萧条的池塘,偏僻的曲径,在一片竹海停住。竹海的尽头围绕着高高的围墙,墙下被林海包绕的地方竟然有个狗洞。狗洞?……狗洞!她正愁没地方出去啊。可是狗洞要怎么出去,爬出去?萤火堆成的光束使洞口异常澄亮。她纠结了半天,始终下不了决心,狗洞又小,她一个身材虽纤瘦却实实在在是个女人,骨架摆在那,想要钻出狗洞也是要费些力气的。可如果不试她又实在不甘心,没有这地方更好的了,又不会有人进这破园子,今后也能当成她出府的秘境,只要春暖阁人不说,谁都将不会发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65.狭路相逢

思虑再三,朝夕将白色的狐裘大氅裹紧自己,因是做贼心虚,以掩饰不让人能注意到,尽量缩成一团。竹海种着紫竹,冬日枝叶凋零,只有光秃秃的枝干。她需要穿过竹海,没想到看似光洁一眼能望到底的竹海却并非那么容易过的,否则相府也真是太好进出了。起先竹海入口处设有机关,若有人一旦踏入便有无数的竹子挡住了去路,但这对朝夕来说都不是问题,她小心的避开。忽然半空横出一根枝干直朝她扑面而来,接着第二第三根,势如破竹的速度令人应接不暇。此刻已来不及去想自己究竟碰到了什么机关,只有忙着应付。她避开了朝着胸口袭击的竹尖,每一个竹子都像有了灵性,四面八方对着她围攻,避开了这根避不开那根,眼看着要击她的头部,她迅速的低下头,却还是晚了一步,竹尖锐利的锋刃刺破了狐裘,削过她乌黑透亮的云发,发丝如瀑布般倾洒在身后,夜风将长及发腰的云丝吹散。她一个不注意,竹尖斜斜刺过小腿,一阵刺痛感传来,连连退后,想要逃出竹海。为时已晚,拔地而起的紫竹势必要将入侵者全击倒在身下,没有攻击到她的则纷纷跌下地。朝夕看出了些门路,紫竹只有一次攻击性,又是死物,看似灵活其实都是设计好的,只要她照着它们的样子将自己摔出去,它会不会因为感受不到危险而停止攻击?算了,顾不了那么多,她狠狠将自己掼了出去,身子在空不受控制的笔直摔下,受伤的手脚擦过地面,掌心在青石地全被磨破了。紧贴着地面按惯性滑了几米,没有保护好的下颌都被磕破,这下损失惨重,真是伤加伤。她悲哀的保持着狗爬式的姿势,趴着不动,连头都不敢乱动,静静等待着。

那些紫竹依旧在半空啪啦啪啦乱飞,因是人为的设定了机关,待攻击的紫竹全用完,自然也停止。终于,她的身后一片鸦雀无声,待她回转头时,当真吓了一跳,地密密麻麻全是一截截断裂的竹子,有些跌落在她身,砸得她疼痛无。

“你在做什么?”

一道如古玉般醇厚温润的声音自她头顶落下,望着四仰八叉匍匐在地的女子,雪白的狐裘沾染了许多泥土,她的墨发披散在地,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好。说话的人微不可查的凝了凝眉,林机关启动,只有两种可能,不是有人试图从里面出去,是有人从外面进来。他来,似乎只是来看看那个胆大妄为的毛贼是否已经被竹尖钉死。显然,他有点失望,摆了摆手让尾随着的一众人等在园子外面,府里发生异动,众人皆好是什么样的小贼胆子大到想要潜进历来府卫森严的相府,他们哪里想到竟会是有人要从里面出去。伯恒他们在那人的示意下远远退出锦逸园内,全神戒备着。

是已经从机关的原理猜到了吧,否则不会在猛烈的攻击里活下来。这个人,他忽然觉得有点意思。他其实真的不曾在意过,以至于一直忽略了她是谁的女儿,也或许被她的假象所迷惑。那个人的女儿,又岂可是泛泛之辈?他冷漠打量着眼前从一堆乱枝抬起头的女子,她的眼仿佛聚集了蔼蔼星河,有星光在眼底流动,或暗沉更多的是莹亮。她的背后一闪而逝的萤火,瞬间被黑暗吞没,再无影踪。他漠然望着消失的萤火,心不禁怀疑她怎么会沾染这些东西。

她抬头凝望着这个仿佛从天际而来的男子,一身雪衣出尘,融在这无尽黑暗的他却不沾一片红尘,干净澄澈到令人不忍多看一眼,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只是那冷漠到几乎冷酷的眼神,令她的心莫名瑟缩到抽痛。他明明只是淡漠的看着她,她却因自身的狼狈而感到不安,甚至讨厌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他,他一定对她的印象差到极点。

这个无数次在梦见过的人,第一次真实的站在她面前,她有些恍惚,不知是梦还是真实。她暗自捏了捏受伤的掌心,传来的疼痛感先她脑子一步问出了问题。“你是谁?”

“我是谁?”他的唇瓣溢出了冷冽的笑,似反复在询问自己,淡淡琢磨着这三个字,居高临下质问道:“你不认识我?”

她该认识他吗?还是说他和她一样穿越来了这里,但他记得她?她的印象有这个人,她的为数不多的记忆都是停留在现代,那么她仅仅能联想到的是他们是同一时代的人。

“你是……”她正苦思冥想,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证实自己和他是一起穿越过来的呢,还是打什么暗号呢?

“哦,我是相府的幕僚先生。”他淡淡胡扯道,看她呆滞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可她又怎么会不认识自己?他有心试探,待看她反应。

“幕僚先生?……是做什么的?”

“通俗的讲是相当于军师,提供意见与谋策。”

哇,这么厉害的。说得好像很有深意,那不是连司夜离都要听他的?她目光闪烁如星,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这位自称是幕僚先生的男子,生怕自己一个走神他又消失不见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我随便逛逛,嗯,随便逛逛。”像是目的被发现,她迅速爬起来以身子去挡离自己尚有些距离的狗洞,奈何她太过瘦弱,目标又太明显,半遮不遮的令人想不怀疑都难,更何况是历来观察入微的他呢!

“哦,那逛够了早些回去吧,据说这地方晚经常闹鬼。”他淡淡说完,尤自在她怔仲转身自顾而去。这个女人,他话语都是语病,自称是幕僚,却对她没有任何恭敬的尊称。她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当真狡诈如斯。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翩逸身影,她的脑子轰的完全再想不了其他,只感到自己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轻飘飘。像跌在云雾里,眼前都是那个人的幻像。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她都想不起来府里是否有着这么一位仙姿出尘的人物。只是,为何在那张倾世绝颜的外皮下,她看到了贮藏在他眼底的漠然,那份冷漠深藏着绝情。那份冷漠像万年不退的积雪将他一层层束裹,令他看起来是那么的高高在,神圣不可侵犯。她害怕看到他一个人孤独的背影,仿佛那是独自久居在深山经历过风雨的人才会有的寂寞与冷然,又像是看透了世事历经过沧桑的人才会有的孤傲与疏离。她多想狠狠冲去抱住他,抱住这个会令她心痛的男人,却又害怕自己会污染了这份干净纯粹。

——

“去派人盯着她,晨昏定省,事无巨细都要报备。”他淡淡吩咐着身边人。

“你以前不是从来不管她,怎么突然在意起来了?”指尖敲动着椅背的扶手,鲁潇然好问道。贴身的侍从替他推着轮椅,他是听到异响才赶来的,相府戒备森严,能弄出这么大动静的,莫非出了什么事。谁成想伯恒他们一行人却在园外,似乎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现在他从里面出来,却是下了这样的命令,难免令人揣测发生了何事。

府卫早被遣散,此刻余下司夜离的几位亲近之人,他令伯恒将一张长不及一寸的绢帛递给鲁潇然。绢帛被卷了起来,面系着一根红绳,红绳的尾部挂着一尾薄如蝉翼的碧色羽毛。只消一看,鲁潇然的眉宇凝了起来,这显然是一封飞鸽传书,而挂在红绳尾端的碧色宫羽,却是江湖赫赫有名的玄月宫的宫徽。从宫徽的等级依次从到下分属,宫花、宫铃、宫玉、宫羽、宫带,宫羽算是宫级别最低的,仅次于宫带。

打开卷紧的绢帛,简略的字跃然帛,信只说北魏皇宫发生异变,大皇子苏映寒为情私奔,二皇子苏映抑接掌皇权,不日将举行册封太子仪式。

看似简单的内容,却包含了无数的信息。首先一向痴迷于诗舞歌赋的大皇子怎么会和人私奔,早前也有传闻说苏映寒府确实藏了位心思灵巧不可多得的美人,只因美人身份成谜,品级低微,甚难被皇族接受,至于这后来演变的一切却是宫秘辛,为免发生政变,动摇国之根本,若非在宫藏有眼线,消息实难漏出。

这封信没有署名,不知是给谁的。信鸽从天幕飞过时,那个方向正好是春暖阁的范畴,他当时眼观星象,无意发现。虽然一直从未怀疑过这个被人利用的女子,却也不难想象她是谁的女儿。其实他早该想到,一切或许都是假象,身为那人的女儿,站在权利的心,她又怎么可能真的远离是非,双手干干净净呢。是他把她想的太过简单,还是她伪装的太好,毕竟是轻敌了。

“那么你打算将这封信如何处置?”

“还给她,莫要引蛇出洞,放长线钓大鱼,既然她已经在我的手里,我迟早会查出她在玄月宫的职位,必要的时候或许是一颗最好的棋子,能将玄月宫连根拔起的筹码。”那人一定想不到他会知道这个秘密,也一定很懊恼自己的女儿落入他的手。

那根宫羽连载着两个人,未必一定是她的,那个女人太过狡猾,为了想引起自己的注意竟然假装不认识,那么他到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66.出府阴谋

翌日,朗朗晴空,清风微薄,玉雪邀了他们一起游山玩水,早早派了人等在园子门口恭候。 对于能出府朝夕是万分欢喜的,欢喜之余她也不忘最好能趁着空隙去寻芳阁说一下,她自己是脱不开身了,但派芷澜还是有希望的。她和荀子墨当初在签合约的时候可是将她的身份老底都给出卖了,为的是荀子墨怕她逃了,当时荀子墨一脸莫测的望着她,像是早猜到了,果然是只狐狸。但他眼光不错,竟然敢和她合作,除了胆量,也有几分眼识。冲着这一点,她不想失去这位生意伙伴,当然更不想他拿着欠据和合约去找司夜离,那样她会死的很惨,相信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这么做,但自己失踪却也是事实,还是希望他能明白些她的苦衷啊。只是她在意的,如今不是这件事,而是昨晚恍然踏梦而来的幕僚先生,像是一场最美的梦,如过去做过的每一次一般,不期然出现在她面前,又在她想要清楚的感受到他的真实时,徒然的离去。

昨晚她失眠了一夜,辗转反侧,吓得芷澜以为她是伤势过重,担心了一夜,也没怎么睡好。她当时满身伤痕,衣衫破烂的样子回春暖阁时,确实吓坏了众人,若非她在府里,还以为她又被人袭击了。她唇瓣溢出傻笑,眼却噙满了泪花,问了她好几次,直到替她清理完伤口好药,她依旧呆滞的予人摆弄着,芷澜觉得不寻常,很不寻常。

小姐怎么每次出去都弄一身伤回来,且每次的伤越发严重,也是她不好,只顾着害怕自己逃了回来,忘记将她留在那个恐怖的园子。是不是园子里有什么打伤了小姐?又不像,她的身只有皮外伤,没有内伤,还是她内力浅薄,查不出她的内伤?

两个人各自怀揣着心事熬到了天明,彼此顶着两个黑眼圈,芷澜焉耷耷的,朝夕却还好。像是突然决定了某件事,让她去查府是否真有一位幕僚先生。

因是郊游,天气也越发的晴暖,司夜离的小妾们都带了好几个侍女,想要在她面前显摆自己在府的地位,她则携了芷澜和小鱼小燕,三三两两好不热闹。相府的女眷出游,府里派了两队的府卫供他们差遣,也是保护他们。为了玩得尽兴,像伯恒这种在府有些身份的都被禁止随同,没了这些拘束,他们一众女眷身份最高。朝夕又是个纸老虎,看着身份高,其实形同摆设,众人自然都以玉雪为首,听她指挥。朝夕乐得清闲,随众钻入了轿帘,闭眼假寐,隔绝了那帮叽叽咋咋兴奋的女人。

相府出行,一路排场虽不大,几十号人总还是不免引起围观,在天城街热闹的集市到也走不快,百姓多有对司夜离敬畏之意,都想看看他的女人长得有多天姿仙容,才能衬得起他倾世的绝颜,又或者根本是好以他自己的容貌还有哪个女人站在他身边不自卑,除了那个丑女之外。

软轿走的极慢,又有些混乱,一时间有一两个轿帘难免被人乘乱拨开,惹得路人侧目。朝夕走在最后,前方传来惊恐声及叠叠的话语声,似乎是在嚷嚷着退后。她百无聊赖的倚在轿,四顶轿子围堵在前面,被围观也轮不到她,她眼下清净,只听着他们哄闹的声音一波一波传来。轿子渐渐又走动了起来,围观的路人心也有嫉妒他们的女子,想要窥探轿的女眷,好一争高下,求个心里平衡的,不时往前拥挤,都被府卫打发了。

许是真的惹到了他们的一位,拔高而尖锐的骂声隔着老远都能传到她耳,不关她的事,她也懒得搭理。在这时,一道女声穿过重重障碍,在她轿帘畔响起,似是在征询她的意见。她听得出来是玉雪身边如言的声音,如言为难的请示道:“夫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不奴婢派人前往相府告禀相爷,再增加些御林军?”或许是辱骂的声音太过难听,怕丢了相府的面子,才想了个对策。

朝夕此时懒洋洋倚着轿帘的靠壁,未受伤的手肘支着扶角,撑着额头,鬓角的玲珑珠翠逶迤而下,说不出的妩媚风流。她换了个姿势,显是没想到如言会来请示她,撩起帘幔的一角,对如言问道:“除了这条必经之路,还有没有羊肠小径能通到姥阜山?”

“有是有,不是官道。”

“不是官道有什么关系,莫非寻常人走的路我们走不得了?”他们自诩为达官贵人,身娇肉贵,需要走在官道够安全,却不曾想遇到些个麻烦使自己脱不开身?人的命本没有贵贱之分,只是自以为别人贵重些罢了,生命的尽头其实都是一样的。

无意瞥见迎面街角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低头与菩桃交流着什么,她方想叫出口,想到自己身处的位置,终是堪堪将帘幔放下,将自己投靠在软轿。她本非草木,万般不由身。

“芷澜,是时候了,你去吧,我会在前面让轿子停一刻钟。”她神色恹恹地交代道,在这里她能信得过的只有芷澜。

待芷澜回来时,他们果然已经避开了闹市,往北面的断树林绕了一段,这样离姥阜山远了许多,幸好没有人再追来。北面因多是乞丐的流居,断树林这一带显有人往来,到也安静。走得路多了,大家都累了,朝夕提议休息,到没有人反对,沿着各自的软轿或出来走动走动,或小范围的纾解一下。

见到芷澜独自一人过来,众人难免微有言词,都被朝夕以买糕点为由给搪塞了过去。

“姐姐,我们这都准备好了吃食,你怎么还去买呀,是不是看不我们的?”众人不依不挠。

“没有没有,我这不带了些集市新的点心和佳肴给你们,你们看这些小兔子小老虎多可爱,总是吃府做的东西也会腻味,倒不如尝尝鲜,不好吃下次不买便是,还请你们给点意见。我来府最晚,却当得你们叫我一声姐姐,一点表示都没有,趁着今日寻个借口,也让我作个东,等会你们可都要作陪,一个都不许溜。”说着,让芷澜提着大包小包的放到她的软轿,还有两壶好的鹤云针,都是从阙仙楼买来的。一来为掩饰芷澜脱离队伍找的借口,二来也是她自己馋,对阙仙楼的美食爱不释手。

“那是自然,姐姐说什么是什么,我们姐妹哪有不听的道理,是姐姐太客气了。”玉雪打圆场道,黎儿到还好,不怎么刁难她,只有甄儿对她爱理不理的,摆着脸色给她看。秀怜因今早身子不大爽快一直坐在软轿,冷漠的看着他们,神色莫测。其实先前也是因为百姓冲撞了秀怜,才引发的混乱,她如今身子娇贵,没人敢对她使脸色,又都谦让着她,事事都以她为主。她若真不舒服本不用来,但她坚持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也不知她藏着怎样的心思。不过她脸色有些苍白,像是气血不顺所致,眼底有着浓浓的倦容,是胭脂水粉都掩盖不了眼睑下的乌青。莫非她晚没睡好?不应该啊,按理来说她还没到夜不能寐的地步,那是怀孕后期的症状。据闻司夜离不常来后院走动,却是对她照顾有佳,有时间总会去看她一看,府虽然节俭,但她的吃食用度却从未有半分怠慢过,都仅着她用,想要什么没有,还能有何心事会使她夜寝难侧的?除非,是她这颗眼钉,害怕事情会因她而暴露,所以才会焦虑到伤及身子的地步。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呢,那个府卫她根本不一定认得出来,打扮长相都差不多,仅见过匆匆一面,想要指证他都难。只要秀怜一口咬定自己是清白的,她根本奈何不了她。

“小姐你胆子也太大了。”芷澜不满的嘟囔,甚是不敢相信朝夕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事,说道:“荀公子说了如果你今天再不出现,他直接去相府找你。”众人再次路,芷澜轻声倚在轿边和她耳语。

她抚了抚微微抽痛的额角,真的不是她不想去,偏偏荀子墨似真的相信她有实力,并非逼她还钱,否则事情不会这么棘手。想必他这么急也是因为杜丽娘那边不肯放过他。她曾粗粗看过他楼的姑娘,多是资历普通,仪容平平之人,难能再在凤都掀起波澜,她不是没有想过请一些久负盛名的名妓去撑场,先度过眼下的难关再说。只是,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她需要的是一击制胜的法宝,这个法宝必须要改变寻芳阁现在的境况,以另一种姿态出现,彻底摆脱过去。她无意识的敲击着扶手的木栅栏,脑隐约有了想法,只是不太确定是否可行。

“你将我的难处可否告知他?”

“奴婢自然是说了,可他说堂堂相国夫人说出的话要言而有信,否则岂可再合作下去?”软轿平稳的驶入姥阜山的入口,在漫长的沉默过后,朝夕以为芷澜不会再说什么,她终是叹了口气,继续道:“荀公子问过我,若你不方便出府,可否先代由我通传,好让他先准备起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67.出府阴谋

这个想法甚是好,她一开始是怕芷澜不愿意,也是怕知道的人越多反而弄巧成拙。毕竟女子经商在这个朝代,在这个位高权重的位置,在达官显贵的仕族里是行不通的。她身为重臣之后,权相之妻,在悠悠众口岂能授人以quán bing?可她是现代人,有着现代人自力更生的思想,不想卑微的生活在男权之下,受人嗟来之食。况且即使找到了她一直以来梦见到的那个人,她也还是会离开相府,离开这个迂腐的王朝,去找回去的路。在此之前,她必须有足够的经济基础去供养自己,所以她并不想在世人面前抛头露面,只想安安稳稳挣钱。

芷澜的提议是对的,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她只能选择信赖她。

姥阜山很快到了。众人一一下轿,眺望着近在眼前的美景,都不禁感叹,这里真的是云野苍山,翠叶碧荷的一副画轴。姥阜山因地理位置的关系,虽是在西皇城,却也算不得真正在西皇城,因为翻过姥阜山这层天然屏障到了渝州境内,渝州虽是西凤的国土,但靠骑行也要十几天才能到达,渝州又极大,临西靠近南晋边境,只隔了一个墨河。隔着姥阜山又有三座山,分别名为干瀚、干涸、干阑、,姥阜山山峰不及旁边的干阑高,干阑地势险要,多有皇陵围绕而建。她遥遥望去干涸似乎已在云顶,而天觉寺在俗尘之外。干瀚不同,最为普通,到是在干瀚建了不少庙宇,大小共几十座。

朝夕收起临望远处的目光,虽说是郊游,却真的是游玩,之寻常百姓家自然不同。光是搀扶着自家主子,拿扶扇、拿锦凳、拿吃食、递锦帕的有不少,身后还有一众府卫跟随着。不过已经算是少了,有些早已在一层层山峰先打扫恭候着,也有些则去附近的温泉打点起来,怕有附近的山民打扰他们,众人说郊游是假,泡温泉为真。三月末的微风依旧渐凉,山涧溪水多是从顶峰流淌下来的,干净又温暖,能够美美的泡一泡,洗去一身寒意,当真是不负此意。冲着这点,不管是否会有危险等着她,朝夕都豁出去了。她想要尝试一下这里的温泉和现代的有什么不同,虽然她记忆里其实都想不起来现代的温泉是什么样子,但有些东西埋藏在骨子里的感觉会帮她找到答案。她在这里受到芷澜他们的束缚,都没有享受过一个人的洗澡空间,被人盯着的感觉总归怪怪的,这次她说好了让芷澜给她找个一个人的,泉池不需要大,但要足够的私密。

司夜离素来节俭,但他的小妾怎么个个都奢侈无度,他难道都不管管吗?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朝夕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让芷澜和小鱼小燕自由活动,她不太习惯被人伺候着,说得难听些是被人监视着。出过次的事后芷澜自然不肯再离她半步,她也无奈,只能任着她。他们走得慢,徒步入山倒也不是很困难,晨曦出来得早,现在日头都没有升到正,并不十分晒。几个女人在前面叽叽喳喳说着话,她走在人群最后,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都是无关痛痒的事。由于要爬山,都穿得非常简便,她不像他们需要带些换洗的衣物之类,除了芷澜先前买的吃食,到落个轻松。

姥阜山有许多花草植被,正值春暖花开之初,阡陌小道的佛铃花果然开了,一簇簇小小的花瓣绽开着,吸收着山间的精气,在未散去的云雾甚是美轮美奂。山林木众多,众人沿着山间石子小路走,到也没有独自前行,山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有些她认识,多半都是叫不出名字的。湛蓝澄澈的天空,云霞万里,大片的阳光都被厚重的绿叶遮挡了,偶尔树林间也会有悉悉索索的小动物跑过的声响。

渐渐地,秀怜跟不他们的步伐,落到了她一起。朝夕忙着赏风赏景,走得极慢,哪里有功夫搭理她。她寻思过找个机会向秀怜表明自己的意思,但眼下显然人多嘴杂不是时机。又不知秀怜心是什么意思,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秀怜虽然曾经还破坏过她那些名贵的花,但同在一个屋檐下,同是司夜离的女人,虽然她从未承认过,此刻她却是词穷的。过往云烟她不想追究了,她不想为了个男人和别的女人争风吃醋,若是如此,她情愿退出,她也明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对那个人根本是不闻不问。可他们似乎都不想放过她,身在这样的家族,有时候真的很无奈,她不想陷进永无止境的漩涡里,她害怕自己最终也会沦为他们一样,被这个朝代同化了。她很笨的,笨的只肯相信若爱一个人,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爱情里,再容不下其他人。至少,这是她对爱情的观点,也可能只是她还没有碰到那个令她委曲求全的人。那么,那个令她莫名心痛的男子呢,他干净清澈的不像是存在于这个世的人,那个人和她的过去又有着怎样的牵扯?

“姐姐,妹妹过去对您多有冒犯,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把那些不愉快的事都忘记吧?”着如意的搀扶,秀怜一步一步挨近朝夕,她语速不快,似在询问又似在试探。两人挨得近了难免会说一些只有彼此听得懂的话。

对于秀怜突然的示好,朝夕一时难以反应过来,回头怔怔地回望着她,她的话诚恳而不失风度,看似是在说她破坏了朝夕那些名贵的花,又何尝不是在说那件事呢?!既然秀怜给彼此找了个台阶下,她求之不得。

“我这个人记性不好,开心的事还能记住些,余下的都不太记得了,否则活着多累呢!”不知这样的答复她是否满意。

秀怜轻笑着说道:“姐姐说得是呢,相爷也一定希望我们众姐妹和和睦睦。”说着手腕一指,对着前面的一簇芙蓉意味深长道:“相爷如这众星捧月的芙蓉般,我等不过是那耀眼明珠下的一颗小草,小草从未奢望过能得明珠青睐,也从不敢贪心,只要偶尔能看一看小草,小草满足了,只要这么小小的愿望。”她仿似很感慨,对着远处盛开在漫烂天空下灼灼娇艳的芙蓉留恋不已。

她如今在府的地位明着已经超越了任何人,将来等孩子生下来继承袭位,说不定还要凌驾到她头,还敢说自己不敢贪心,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没走了几步秀怜走不动了,朝夕看她神色确实不怎么好,连一贯的骄扬跋扈都很难看到一丝踪影,特别是刚才的一番感慨后,脸色越加惨白,看起来是个容貌秀丽的寻常女子,在崇拜着自己的丈夫。怕她出意外,朝夕和玉雪他们也都没再往走,姥阜山的西峰有几座别宫,不远处有泉池,那些泉池只供皇家所用,他们决定在南边偏小的泉池泡温泉。行了不远,倒是碰到一对官兵打扮的人在另一条岔路,列队整齐,似乎早在那里。朝夕对西凤的官兵不熟,倒是芷澜覆在她耳畔轻声说那是禁军。禁军都来了,必是宫的某位大人物在这里,大家本是想绕过去当什么都没看到,偏巧莹翠色宫服的宫女对着禁军统领附耳说了几句话,迎头望见了他们,朝他们这边走来,盈盈施礼。既然撞见了,不能当看不到。但朝夕从他们闪烁的眼神似乎看出了些什么苗头,还来不及躲避,听得带头的宫女说道。

“奴婢玉珠给相国夫人请安,恰是夫人们在此处游玩,三公主正派奴婢前来寻找打马吊的搭子,不知夫人们可有意愿?”

玉珠姑娘秋波色的瞳眸真诚的凝望着他们,以询问的姿态请示朝夕。朝夕望着他们一个个苦瓜脸的模样本不想答应,却被玉珠截断掉:“相国夫人,难道您想违抗三公主的美意?!”这是不让人有拒绝的余地了,众人只能耸搭着头随玉珠进了行宫。

本着好的心态本想问问他们何以一副憋屈的样子,难道三公主会吃人不成,奈何玉珠为表示他们解了自己的围特意恭请他们入殿,态度甚是诚恳欢喜。

朝夕走过分各两侧的禁军时,无意间瞥见那个与玉珠说话的禁军统领,那人也淡淡回望着她,看到她看自己不卑不亢的微微颔首点头,算是和她打过招呼,朝夕也回以清浅的笑容。

蕙平的行宫大而宽敞,宫百树众多,绕着三进的院子遮如蔽天帘帐,翠如山水泼墨,是个避暑的极佳之地。又因宫自带天然的温泉池,四周都引进了泉水,以泉水的冲击力制造出暖气,殿每个檐宇都铺有暖玉,冬暖夏凉,美屋华舍,奢靡至极。行宫大多百花盛开,沿着蕙平所在的无双殿行走,殿檐正前方人工打造出一方池水,水莲花绯绯,碧水连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68.出府阴谋

行宫来了不少人,皆是三公主之后排名较小的公主,一时宫热闹非凡。 除了四公主与八公主外,其余一众人皆说自己不会打马吊,眼神闪烁,神色各异,似乎很怕被点到名。被众人簇拥着的蕙平撩眸朝相府的女眷问道:“你们当真都不会?”马吊这种国民娱乐很少有人不会的,再说大户人家的女子在家闲来无事能打发时间的东西不多,马吊自然是其一样。玉雪他们连连摇头,一副咬牙坚持不会的样子,朝夕素日不与他们往来,至于他们说的真假她全然不知,却很怀疑他们。蕙平显得有些不高兴,一身皇家气度质问道:“本宫难得兴致好,你们非要扫本宫的兴致,既然如此,本宫只好自己挑人了。”说罢,随手一指,指向了朝夕,“宁朝夕,以前在宫你便是一副仗着宁浩是功臣致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如今嫁了人该不会也想拿司夜离当挡箭牌丢相府的脸吧?”

相府的女眷对于蕙平的迁怒心自然五味陈杂,他们深知蕙平喜怒无常,都不想招惹她,又急于为相府搬回点脸面,都苦兮兮的望着朝夕,让她千万别拒绝。朝夕背负着他们的期翼,背的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始终难以决策。她真的不会玩马吊,连牌都不认识,这要怎么打嘛?

“公主,朝夕不是想拒绝,朝夕是不会。”她只能硬着头皮承认这个事实,免得到时更丢脸。

“好,那本宫和你讲一下这个规矩和玩法。”蕙平先落座,朝夕原本想坐在她的对面,谁知这时一个衣着考究的小男孩用脚将她背后的椅子踢开,愤愤地龇牙道。

“我三姐的对面你也敢坐,走开,那是我四姐姐的。”小男孩霸气的指使人将那张椅子挪走。

朝夕重心不稳,在小男孩将椅子踢开的瞬间她跌在了地。她跌得眼冒金星,以她坐在地的高度气愤的仰望着那个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小孩子,这宫都是些什么人呀。凳子不都一样,需要做这么明显么,谁稀罕坐蕙平对面,是她要打牌的,现在又来摆架子。她是不懂这里的规矩,需要分长幼尊卑,自己不过随意坐下被人教训了,且教训她的孩子她又不能教训回去,又要被逼着玩牌,真是越来越憋屈了。

在座的几位看热闹的公主有掩嘴偷笑的,也有鄙视不屑的。

“凤翳,过来。”四公主遣人将朝夕扶到侧面下首的位置,随后八公主也落座。凤翳被四公主唤到身边坐下。玉雪和黎儿分坐在朝夕身后两侧,又有几个公主分别坐在蕙平和八公主一侧,不想看他们打牌的则继续闲聊,秀怜说身子疲累,蕙平对她到是客气,特地派了人照顾她,仅着行宫所有的人都任她驱使。能看得出来蕙平不仅是众公主主事的那一个,和司夜离的关系也匪浅。

正所谓战场无父子,牌场无兄弟。一旦打牌,蕙平也没那么多架子,和他们说话时没再拿腔拿调,玉珠替她准备的吃食茶点也替众人都准备了一份。朝夕说不会是真的不会,不像那些个在背地里使诈撒谎的小人,明明牌艺精湛,都不肯站出去。

在朝夕连连出错牌后,在她身后的黎儿终于按捺不住,对着她轻声焦急道:“碰,碰,快把那张四筒拿进来。”看牌的或许都有一种心态,以为是自己在打,打牌的人还要紧张,一时完全忘了自己说不会。

蕙平不动声色的睨了睨她,弹了弹浮聚在水面的茶叶,微啖了口,放下茶盏,看了眼自己面前的牌,微微沉思了一会。朝夕碰的那张四筒是四公主打出去的,八公主打了张废牌,轮到蕙平时,蕙平丢出了张八万,朝夕原是要丢出张废牌,黎儿看她手拿着即将要丢出的牌再次紧张道:“这个是顺子,你把这两张拿出去。”她指了指牌桌的牌。

“你不是不会吗?哪里来那么多的话?让她自己打。”蕙平敲打着手的牌,看似在算计着自己的牌,说出的话不容置噱。

黎儿被蕙平教训了一下,只能乖乖闭嘴。倒是玉雪较聪明,只在她出错牌时轻轻扯了扯她的袍沿。在没有黎儿的相助下,可想而知朝夕必输无疑,不过玉雪的暗示才让她没输得那么惨。打马吊最重要的是赌钱,朝夕手的现银不多,蕙平连赢两局后,兴致高涨,脸难得见到笑容。他们皇室人出手甚是大方,眼看着朝夕仅有的十两银子要没了,蕙平又借了一百两给她。他们玩得大,一局糊下来要几两银子,又不能拒绝蕙平的好意,朝夕只好打了张借条,言明一定会归还。蕙平不在意的点了点头,对她甚是满意。不像其他人假装输给自己,输得破绽百出,都故意让着她,像有些人。她坐在对门的位置,檐外的空地笔直的站着一个人,那人不知是否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朝昏暗的殿望了一眼,他背对着光,看不清他脸的表情,可她猜想那应该是万年不变的恭敬和低眉顺眼。

朝夕因不会玩牌,始终找不到感觉,一直在输,四公主和八公主也赢了她几次,黎儿在她身边频频哀叹她的不争气,都对她绝望了,拉了玉雪与甄儿他们去说话,不再看她。甄儿本来不看好朝夕,好像她笨是应该的,她不笨才怪。言语有着刻薄的奚落,在众公主面前一点都不给朝夕面子。朝夕又气又恼,手的牌倒是顺了不少,最后的时候居然能勉强赢个屁胡。虽然没有钱进帐,朝夕还是开心了好久,望了眼在侧殿恭候的芷澜——行宫有宫女伺候,是不允许下等的侍女进来随侍的,同时也是保障皇室的安全。

要是芷澜知道,一定也会为她开心。

蕙平他们以为朝夕是运气好,孰不知朝夕完全靠的是实力。她本以聪慧,又是现代人,总他们这些个古人在理解力和领悟力要高出许多,到后来反倒追出了蕙平。

蕙平没有被人赢得那么惨过,在朝夕连摸了几把清一色后,众人甚觉得情况很不妙时,蕙平终于发飙了,将手的一张牌丢到朝夕脸,龇牙道:“不会打牌还能打这么好?是想蒙本宫呢还是根本没把本宫放在眼里?”她凛冽的望向在场的所有人,所指的皆是他们对她的敷衍。

“大胆奴才,以下犯,还不跪下?”玉珠按住朝夕的肩膀,将她往玉石地摜。朝夕一个不稳,被玉珠扑个正着,头顶蕙平阴郁难测的看着她。蕙平绝对是属于那种牌品不好的,怪不得没有人愿意和她玩牌,一旦她输了找人出气,朝夕真是倒霉,平白无故当了替罪羊。

“三公主,是您要奴才陪玩的,如果您输不起不该玩,打马吊哪有只赢不输的道理?”朝夕被玉珠按的难受,底下一片抽泣声,都惊恐不已的望着她,好像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蕙平被朝夕说得差点没背过去,狠狠将身侧握在掌的茶盏摔在她身,滚烫的茶水全数泼在她袍服,茶盏应声而碎。灼烫的水隔着衣衫钻透入肌肤,她能感觉到烫红的半边手臂泛起的层层疙瘩,疼痛入骨髓,也没那么在意了,反正身也不见得有什么地方是完好的,她从小最不会哭,更何况是因为苦痛而哭。朝夕扬起倨傲的唇角,忍住疼痛,不再多说什么,为自己积攒点力气,也为自己避开点灾难。

蕙平是气极,还当真没有人敢忤逆自己,仔细一思量,又觉得朝夕毫无反应很没意思,看着众人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吭,也深觉自己太过小器,显得她很没肚量,有失皇家风范,摆了摆手,让玉珠放开朝夕,没了打马吊的心思,遣散了人。

朝夕刚要起身,小腿腹又是一疼,回头看是凤翳这个狗腿子为了帮自己的皇姐,又替蕙平补了一刀,狠狠踹了她两脚。又被朝夕方才的气势所摄,很快又躲到四公主身后,四公主护着他,朝夕无奈的冷笑,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连个孩子都敢伤她了。

——

一行人出了行宫总算喘了口气,试问谁面对蕙平强大的气场都会胆怯,她又深得西凤帝疼爱,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即是已到适婚年龄,西凤帝都仍在为她物色合适的人选,不急着择婿。

逃出了这个压抑的牢笼,众人都没了再游山玩水的心情,可是不泡一泡温泉心里又过不去,朝夕被蕙平泼得身都是茶渍也需要清理一下。在附近找了几个隐蔽的泉池,朝夕不喜人多,让芷澜去了较远的地方寻了一处,隔着许多灌木丛,隐约能听到说话声,确是不大清晰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69.出府阴谋

让芷澜和小鱼小燕在远处候着,免得有人进来打扰。 此处不得不说美得犹如世外仙境,四周都有长及膝盖的灌木和野花,一簇簇佛铃花开在野花丛甚是晃眼,似在记忆见过。被花草包围的泉池因地表温度所致蒸腾起层层雾气,池的水由着一条小溪流经而来,清可见底的澄澈溪水,在光的折射下闪烁着七彩的金光,波光粼粼的水面漂浮着几片粉嫩的花瓣和绿叶,铺陈在底下的颗颗鹅卵石光洁如滑,透着诱人的光泽。光从枝缝筛落,暖意盎然。

朝夕身湿寒,即使在出来时披了大氅依旧难以御寒,她谨慎的梭巡了下四周,确定无人,才敢将衣服一点一点卸下,放在岸边。将左手缠着的绷带解开,又翻看了看被烫到的右手,手无法使力,只能姿势僵硬的勉强转到身前,目及处整片胳膊都是殷红的,像是烤熟的猪蹄,边还冒着鼓起的小泡泡。她肌肤娇嫩,当时在室内暖和,也没再披着大氅,里面的衣服单薄,被烫到还好,最主要是伤口黏着薄薄的衣料,在扯下时才发出钻心的疼痛。又没有及时处理,最严重的后果是那层皮都要剥去。蕙平正是将刚烧好的水往她身泼才解了气,如果她还不肯放过她,朝夕不敢往后想。看似因打输了牌而迁怒于她,实则是蕙平打从朝夕踏进殿门的那一刻想好了要整她,蕙平的眼有压抑不住对她的厌恶,或许更早,从玉珠将他们请进行宫时是要她好看。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主子想要欺辱的人奴才自然揣摩到了心意,才能为主子所用所喜。这么想来,朝夕真觉得自己冤枉,她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他们,都要变着法来折磨她?

沿着溪水慢慢往下走,她的身仅剩着一件肚兜,亵衣亵裤放在岸边的草丛,伸手拨了拨温暖的溪水,将身子埋进池水,感受着暖意将自己包围,感受着水从受伤的指缝间流淌而过,缓慢洗涤着她污浊的身子。溪水泡过的伤口不知是否幻觉,她竟然觉得没那么痛了,她一贯会忍,或许只是忍得太久才麻木了。她游到池心,喟叹着大自然的美妙,打散了盘起的云发,乌丝如流泻的清泉般铺洒在水面,她捣了点水慢慢梳理着墨发,luo lu在外的嫩粉色肩峰白皙光滑,倒映在水面的美背如好的绸缎,不盈一握的纤腰如灵活的水蛇,在水自由自在的遨游。她不记得自己会游泳,不过显然她对水非常的熟悉。泉池说大不大,游几个来回也会累,索性倚在岸边闭目凝神。暖融融的溪水引得她直犯困,趴在草地,闻着花香,渐渐地眼皮越来越沉,不觉间恍如已经睡了过去,脑子却时刻保持着警惕。

手背滑滑腻腻湿湿的,一下没一下的添着,有点麻痒,又有点怪异。她心底一阵激荡的电流划过脑海,整个人都毛骨悚然,睡意全无,在心暗自盘算着对策。她闻到了那种腥臭的血腥味道,感觉到正有一下没一下舔着自己手臂的应该非善类,她甚至都猜出了,心底的恐惧更甚。那样小小的,快速闪过她的手背,冰冷坚硬的,不是蛇芯子还是什么?反正总要面对,在她转头的一瞬,一条绿色的七步蛇也在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仿佛她是多么美味可口的餐点,目测着要将她怎么分食才好。朝夕不敢贸然抽回手,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怕七步蛇突然攻击自己。

“芷澜……小鱼……小燕……”她凝声大叫,声音里有一丝丝颤抖,不敢叫太多次,毕竟也是会有微微的抖动。她是真的害怕,从小怕这种湿滑软腻的东西,而且据说被七步蛇咬了之后七步之内必死无疑,没有解药可解。她怎么会招惹那么毒的蛇过来,看来她确实是个倒霉鬼。

七步蛇吐着芯子与她对视着,她也在思考着该怎样在它突然攻击时避开,毕竟蛇的速度太快,攻击力又强,她身边没有任何可fǎn gong击的武器,自身目标太大,算来算去怎么都是自己处于下风。正当这时,她一个怔仲,七步蛇已经蓄势待发,朝着她的脸瞬间扑了过去。朝夕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脑混乱,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是完了。在七步蛇吻她的脸颊时,“咔嚓”一声,蛇身被锐利冰寒的剑光拦腰斩断,蛇血铺了她一脸。“噹噹”两声,断了两截的蛇身坠入清澈的水面,掉在自己面前。她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蛇血已经将溪水污浊,一大滩的血色蔓延开来,如氤氲的绯色桃瓣。此时才听到落在草地的脚步声,她猛然抬头,脸血色尽褪,见了七步蛇还害怕。

“对……对不起……”那人退离了一步,侧转身,嘟嚷道:“对夫人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朝夕猛地将身子全埋进水,可被蛇血染红的溪水弥散在她四周,水质澄澈,如披了一层薄薄的红纱,要遮不遮的更让人浮想联翩,也几乎将她曼妙的身姿都完整的展现出来。一定被他全都看光了,不然他干嘛说那些话?!朝夕懊恼的用双手护在胸前,脸颊不自觉的充血,烫得发红。她虽然自诩现代人,思想要这些个古人要开放的多,但并不表示她不介意自己像个人体雕塑般被人观摩,她也是有自尊心的。

她认得他,是那个在蕙平行宫见过一面的禁军统领。因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她还不觉多看了两眼,看起来很是一副刚正不阿,顽固不化的呆样子啊,没想到也会偷看人洗澡。啧啧啧……咦,她在乱想什么啊,人家可是刚刚救了自己的小命,怎么能这么快忘恩负义,还将救命恩人想得那么龌龊呢。

“相国夫人?!”背对着她的人显是没见到她有反应,担心的叫了声,又不敢转头看。

“没……我没事,劳驾帮我把衣服递过来,谢谢。”

“哦,好。”他一点点将自己正前方她脱下的衣服递到身后,可是手似乎才刚拿起那些布料软滑的袍服,小麦色的肌肤染了不知名的潮红,且越来越红。她穿着肚兜,他明明什么都没看到,只是她浮动在水面的光滑肌肤,被耀璀的金光薄薄打一层腮红,细巧的肩头在她单薄的身躯显得那么不盈一握,令人忍不住想抱在怀。是这样的欲抱琵琶半遮面更让人心猿意马,连握剑的手都在微不可查的颤抖。或许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他开始语无伦次的解释,“请夫人莫害怕,微臣乃禁军统领叶裴,是御前带刀侍卫,官从正二品,以前在夫人未出嫁之前曾在宫遥遥看到过您,只是您或许对微臣没有印象。微臣是负责保卫皇宫安全的,今日特奉三公主之命前来……”

“噗通”一声,“你别转头,哎,快回过去。”朝夕脸尴尬,拼命用衣服捂着自己,越是拼命越是在湿滑的水无法爬起,反倒将要穿的衣服弄湿了一大半。本是无心关注他在独自说着什么,背对着她的人却伸出一只手臂来,似是知道她的窘境,低沉说道:“若是夫人不介意,可攀着微臣的手……”来两个字被含糊着吞咽下去,能感受到她已两手并用的紧紧攀附着自己,口还在嚅嗫着:“不介意”。她的手还带着湿凉的水泽,在他微烫的燥灼心如拂过一阵清风,微一用力,她的整个身子都被他带来。朝夕动作迅速的穿戴着衣服,只听得他又解释道:“微臣发现三公主豢养的那只绿八哥不见了,才想着那只绿八哥最易招惹毒蛇,想着它莫要出去惹事,在夫人附近发现了它的踪影,也同时发现了七步蛇,没有事先告知夫人,还请夫人见谅微臣的冒失之罪,实在是不敢轻易出声,以免毒蛇慌不择路更猛烈的攻击您。”

她知道,那时事出紧急,他算不解释,她也不会怪他,她知道叶裴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人言可畏。但她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也不会在他无意看到自己的身体要缠着人家不放,况且人家也说得够清楚了,又将自己的底细都告知她,摆明了是不怕自己找麻烦。她穿戴整齐,站起身,微湿的裙摆贴着身体在风拍打出清脆的声响,她轻轻笑道:“好了,大人无须计较,我并没有那么迂腐,感激大人对我的救命之恩,来日定当结草衔环,报大人的大恩。”她不用民妇,是潜意识里不想和司夜离扯关系,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接受自己已婚这个事实。

叶裴转过头来看她,脸色还是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潮红,不过肤色的关系并非明显。从水泽雾气走出的女子,恍如美得不真实,肤白若凝脂,隐隐透着粉嫩,如新生的婴儿,又如脱壳而出的鸡蛋,微光笼在她周身,镀了一层金箔,她的笑隐在光雾里,好似从水墨画走出,这样站在他身前,恍如一伸手她会消散不见。她的眉眼弯弯,眼睛会笑,笑起来星河失色,万物黯淡。笑意眼底有着沉不见底的深潭,能将人的灵魂都吸附进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70.出府阴谋

“夫人太过客气,这是微臣的举手之劳,也是微臣失职才会让那畜生从笼里偷溜出来。 ”

他这样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让她都不好再怀疑蕙平是对自己怀恨在心,故意为之。

“既是如此,那大人也不必太过谦责,当这件事并未发生过,还请大人忘记。”她说的忘记既指绿八哥偷溜引蛇的事,又指他无意窥视过自己的事。毕竟都不是什么可以说的事,即使明明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也对那个高高在的人无可奈何,谁让人家生来有无的权利和尊荣,不是他们这种人能得罪的起,被欺辱了也只能当自己倒霉。

“好,夫人言之在理,叶裴定当谨记夫人之言,感佩夫人的宽容之心。”两个人各自说着客套话,却又都在话有话的说着。

忽然,一声惊叫吓到了朝夕。她能听出来声音的主人是秀怜,她听过她好几次,很快能辨析出来。她和玉雪、甄儿、黎儿的泉池都离她不是特别远,这声尖叫尖锐而刺耳,他们又隔了许多灌木丛,可想而知有多大声。朝夕有些纳闷,怎么自己先前叫人都没有人回答她,可秀怜一声惊叫能听到呢?她绕过泉池,往秀怜的方向走。叶裴原本也要跟着她去,怕绿八哥又闯了什么祸。朝夕让叶裴先回去,毕竟这里都是司夜离的姬妾,他一个男人总归不方便,自己通情达理不介意,是她根本没在意自己的身份,可不代表那些个争风吃醋的女人会不介意,到时他在朝堂还怎么和司夜离相处,坊间又会怎么议论他们,难保事情不会越闹越大,届时难堵悠悠众口。这人是来拉仇恨的吧!她推了推叶裴,让他赶紧走,万一相府的府卫赶到,想要解释可难了。万一这件事真牵扯到那人,不知道也算了,还是千万别把蕙平牵扯进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叶裴看出了她的顾虑,甚是感激她的体谅,转身间轻功闪现,迅速淹没了身影。

等朝夕拨开层层灌木,以最快的捷径来到惊叫声起的地方时,看到的却是独自跌坐在地的秀怜。她单手扶着隆起的肚子,表情痛苦,脸色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额冒着森森冷汗。虚弱的几乎站不起来,冷汗把她的衣衫浸湿,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整个人都虚脱了。

“啊?秀夫人……”如言惊恐道,迅疾的喊众人:“玉夫人,黎夫人,秀夫人出事了。”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悉悉索索靠近,伴着说话声来寻找他们。这里并非是秀怜用来泡温泉的池子,而是离泉池不远的一处风景秀丽的岩石边,岩石再过去是姥阜山的岩崖。因是靠近岩崖,池水都相当清澈,并未有一丝污染,更无人会深入到内里。外面有相府的府卫层层护卫着,所以当秀怜说出这句话时众人都相当震惊,以至于连芷澜和小鱼小燕都看着她,一副不敢置信。

“姐姐,你为什么推我?”秀怜无辜而又哀鸣的回看着她,干涩的嘴唇嚅嗫说道。她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对朝夕示好,为何她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她太过虚弱,原本朝夕是将她半扶在自己身前,秀怜说出这句话时已被她的侍女如意和如蝶堪堪从朝夕手里扶住,将朝夕推了出去,像她是瘟疫般,深怕她再加害自己的主子。

朝夕被推倒在地,受伤的手又再次磕到,疼痛钻心刻骨,却怎么都抵不过她此时的震惊来得清晰。看着那个秀怜如此精湛的演技,她的唇角苦涩而嘲笑,却还是辩解道:“我什么时候推过你了?”她明明是看到秀怜跌在地想要扶她,却被说成了推她。这样的颠倒是非黑白,怕是秀怜有预谋的想要整她吧,否则怎么他们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否则怎么她听到惊叫赶过来?

“姐姐,当时妹妹的身后只有你,不是你推我的,难道还是我自己摔了冤枉了你不成?”秀怜捂着肚子的手隐隐颤抖,这些都不是假装能做出来的,朝夕都有些迟疑了,演戏能演得这么真么,还是她的苦肉计?

“姐姐要说妹妹冤枉你,那你让如言来说,如言是玉姐姐身边的人,玉姐姐一向为人正廉,大家也都最信服她,她身边的人你总信吧?”

这么一说玉雪确是府不可多得都不讨厌的人,她做事也秉公处理,不会偏袒谁,朝夕虽不喜司夜离的姬妾们,却怎么也都讨厌不起来玉雪。正如她的名字般,开在雪傲然的美人,清风傲骨,最是那一抹不折不饶,绽放着幽香。

如言在秀怜的示意下说道:“启禀大夫人,奴婢是奉玉夫人之命前来看看秀夫人有什么需要,谁知奴婢才刚走近看到有个黑影闪过,待奴婢看清时,秀夫人已经跌到在地,而秀夫人的身后只有大夫人,奴婢实在太惊恐,又怕大夫人会杀人灭口才叫了出来,大夫人见众人来了这才假装去扶秀夫人的。”

众人不由得倒抽口凉气,想想事态当时是多么的危急和紧张,若非早来一步,这个丑女还能做出怎样骇人的事来。几个害怕的侍女甚至倒退了好几步,都纷纷避开朝夕。此时府卫们也都来了,围成一个圆形等待着命令。场面一时静默冷凝,只有秀怜低低的痛呼声。

还是玉雪站出来圆场道:“好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先看看秀怜怎么样了。”说罢,派了两个年纪大些的侍女查看秀怜的伤势。到底是她老练,关键时刻镇得住气场,被她这么一说,原本想要道是非的甄儿也乖乖闭了嘴。

芷澜偷偷将朝夕扶起来,问她有没有事,朝夕摆摆头,暗示自己很好,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她捕捉不出任何信息,只悄声问芷澜他们怎么不在自己附近,他们去了哪里。这个谜团一直困扰着自己,他们无故的失踪才害得自己方才差点遇险。

芷澜低声回复着:“小姐不让我们在身边伺候,我和小鱼小燕一开始还在附近守着,但玉夫人和黎夫人说池水温度太高,让他们受不了,需要到附近的凉亭歇息一下,看我们辛苦特意赏了些吃食给大家解渴,我们想着既然没事走开一会儿,应该不会有事的,但谁知那么一会儿,真出事了。”芷澜说着说着有点责怪自己的意思,她当然是不信朝夕会去害秀怜。

“那甄儿呢?”她把能想的都想到了,一一分析,一一排除,思路清晰,镇定若常。

“甄夫人去小解了,她的侍女和府卫去了好几个人呢。”芷澜说得对,女子在外行解确实不方便,需要好些人在外边护着到也合理,只是这么说,甄儿还是有疑点,只是这样的疑点也太过牵强。

而如言说看到黑影一说,朝夕真的没有看到任何的异动,叶裴走的方向也不在同一个点,她看到的人不可能是他,那么这件事到底是怎样的?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迷局,所有的证物都指向她,可她心里明白自己是被冤枉的,没有人会信她。

“血……秀怜你流血了?!”甄儿指着秀怜大腿内侧慢慢往膝盖下浸湿的暗红,她今日穿着蓝宝绒绣花袄,同以勾勒宝相花纹服,暗色的花纹看不出有任何异状,细看才发现已经这么严重了。

“快抬回府去,你们两个去请苏大夫和金大夫,你们赶去府禀告相爷,你们再去府备好开水和干净的褥子……”玉雪有条不紊的吩咐着,此时早已忙成一锅粥,手忙脚乱的,该收拾的收拾,该伺候着秀怜的伺候着,该去抬软辇的抬软辇。

秀怜疼得晕晕乎乎,身的冷汗出了一把又一把,看着似有流产的征兆。如意拉着她的手,她迷迷糊糊说着:“姐姐,你为什么要害我,有什么恩怨放不下冲着我来,这可是相爷的孩子……”云云的话。

众人想起早些时候两人的恩怨,又觉得朝夕甚是可疑。朝夕无力辩解,听着秀怜一声声哭喊唤着“那是相爷的孩子,将来也是会唤她一声母亲”这样的话,心像被掏空了。她能想象一个女人是怎样的爱着一个男人,才想要拼尽一切给他生孩子。司夜离现今二十一岁,别人在他这个年岁早妻妾成群,儿女绕膝,偏他如今都未有子嗣。他又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男子,谁不想给他生孩子,论情论理,可都是众女子羡慕嫉妒恨的典范。

“姐姐,大夫人呢?”甄儿悄声询问着玉雪,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大夫人得罪了,在这件事未弄清楚前,委屈你随府卫去相爷那里走一趟,这件事谁都做不了主,还是听遣相爷的结论吧。”玉雪如是说,她是秉公办理,但她也难辞其咎,毕竟如今后府主事的还是她,提议来游玩的也是她,出了事自当脱不了干系,对朝夕难免冷待许多。朝夕能理解,也体谅她的苦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71.出府阴谋

天色微隆,漫天的无根水从天幕降下,时急时慢,落在水洼形成一道薄薄的雾气,透着三月夜间的森寒。 她数着水洼弹出的水渍,头越发的沉重,连檐廊来来去去的人影都看不清,眼底早已含着隐隐的水泽,被雾气遮挡,也分不清是什么了。死命的盯着那扇离自己一丈远的房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仿佛这么盯着能看出些好坏。无根水落在身的潮湿感,像身背着几斤大石那般重,黏贴着身体的冰冷早将仅剩不多的温暖驱逐光,只剩下麻木的疼痛一滴一滴侵蚀着肌肤。她微微抬手,由于视线不是太清晰,只凭着感觉去摸了摸身侧的人,当冰冷的指尖摸到那人时,那人缓缓屈指动了动僵硬的手掌,暗示让她放心。她又怎么能放心呢,他们在雨跪了不下两个时辰,无根水下了那么久,早跪得麻木了。

还记得被府卫押回府时,朝夕和春暖阁的一众侍女被迫跪在秀怜所居的冬凝阁外,她只来得及瞥见司夜离的袍服一角,那人已入了阁内,随后玉雪所说的苏大夫和金大夫也都被带入,甚至还来了稳婆,玉雪和甄儿、黎儿等候在偏房,能从隐约的关合看出众人神色凝重。间歇玉雪派了人来告知她,说两个大夫一直在为秀怜稳胎,情况虽不是很好,但也并非最坏,或许还能保住,那毕竟都是产妇圣手,只为达官贵人看病接生孩子,能力也不御医差。

“芷澜,对不起,拖累你们了。”朝夕拉住芷澜的手,奈何自己手太凉,根本捂不烫别人。

“小姐快别这么说,我们都相信小姐是无辜的,小姐怎么会去害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定是被人诬陷的。”小鱼斩钉截铁的说,至于朝夕是怎么被人冤枉的,她只是盲目的去信任,并未能说出缘由。

只是自己的主子,毫无理由的相信吗?

“小姐慈悲心肠,对我们尚且从未苛待过,平日里也不喜招惹别人,便是别人招惹了也会避忌三分,又怎会主动去害人呢?!”小燕也安慰道。

“小姐……”芷澜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反握着她的手,“小姐在哪,芷澜在哪,只要小姐别丢下芷澜,让芷澜一个人”。说着嘤嘤地哭了起来。小姐真的是对自己最好的人,如果没有她,芷澜不可能有今天。

朝夕知道他们对自己的衷心,可她这个主子真的是没用,不但让他们享不了福,反而还要受许多折磨,处处都低人一等。连自己倒霉,都要牵扯无辜的他们。

时隔半个时辰后,房门终于又再次打开。澄亮的正房燃起了无数盏琉璃灯,朝夕抹了把从头顶流下来的无根水,撇开簇簇人群,轻易找到了那天她在锦逸园碰到的幕僚先生,心不知为何莫名安了。再看了看站立在他身旁的司夜离,那人冰冷的目光看不出一丝的情绪宣泄,如此深沉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者是怎么处罚她。

几个府卫走过来将她带进了偏房,芷澜他们则继续留在房外,只将他们移到了檐廊下。房因她的走入带起了一阵风,潮湿的水泽将铺在青石地的地毯氲出了一滩暗沉。房温暖,驱赶了些朝夕身的寒冷,但原来的朝夕身本有寒毒,淋了雨后寒毒发作,她除了将身子蜷紧,并未减轻身任何的疼痛。她咬紧牙关,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不妥,她不是个会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脆弱的人,更何况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岂可轻易认输?

除了在这个房她认为莫名有熟悉感的幕僚先生外,还有一个人先前一直在对她盈盈浅笑,门开合的间隙她也看到了有人在说话。那个人用口型告诉她,“还好你终于进来了,我真担心。”她舒了口气。

朝夕记得了,晚晚先前来给自己送药,临走前正巧碰了这滩烂事,她身为太医院的医女,又被陈三收为关门弟子,她资质聪颖,过目不忘,又极是用心学习,直被陈三这个老顽固挂在嘴夸赞,在太医院里地位可谓一日千里,如今被好几位小主都钦点着,是近来难得在小字辈里出类拔萃的人才,为人又甚是低调,家世清白平庸,凭的只是自己。别人看她无缺点可挑,也没什么好为难她的,在处事她也处处礼让着别人,尽量不抢别人的功劳,主要还是陈三护着她,晚晚在宫也算小有名气,私下里想要请太医看病的大臣自是得到消息的,都对晚晚客客气气。而且听说近来陈三也要被升为医正。

“还不快谢谢人家晚医女,若非是她求情,大夫人现在可还是跪在雨回话。”甄儿哼了哼,落井下石。

她看了看立在幕僚先生身侧的晚晚,唇角微勾,扯出个感谢的笑容。

“这哪里是晚晚的功劳,既然秀夫人已经没事,当然不能再让大夫人有事,相爷只是看奴婢的想法不错才答应的,一切还是相爷不忍让夫人受罪,是也不是?”她既是问司夜离,又是问在座的人,都说相爷宅心仁厚,宽待百姓,福泽众生,难道私下里却是个nuè dài妻子的人?说出去岂不遗笑世人,损了他的名声?

司夜离慢慢唇角含笑,苦涩道:“……是。”回答包含了迟疑和无奈,他早看出晚晚的居心。

“嘎……你不是幕僚先生?”朝夕震惊的仰望着那个和晚晚说话的男子,再眨了眨眼睛,她确实没有看错,那晚他说自己是这个府的幕僚。她其实不管他是否是幕僚,还是其他的身份,只太过兴奋终于找到了梦的男子,还什么都来不及问,他再出现时,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又转变了身份?那他现在是谁?她后知后觉的想着,脑子好像成了一团浆糊,又好像潜意识里不想知道那个答案,那个答案和她梦到的那个人完全联系不起来,她在逃避这个现实。

“幕僚?幕僚!哈哈哈!”甄儿肆无忌惮的笑起来,连黎儿都不忍心她再这么白目下去,抚了抚额,勉强告诉她道:“这个不是幕僚先生,夫人怎的连自己的夫君都不认识?!”真是被相爷冷落的太过彻底,两个人见了面居然闹出这样的笑话,他们还真不知该庆幸还是偷笑。

哦,他不是幕僚先生,可是她先前明明有叫芷澜去打探过,说确实是有这么个人啊!喏,明显着她被人欺骗了,还耍得团团转。他为什么要骗她,看她像个傻子一样很好玩,还是他早知道了她不是真正的宁朝夕?思绪纷乱,她怔怔地望着那个居高临下的人,活像吞了只苍蝇般难受。她在他面前丢脸已经丢到家里去了,也亏得他脸难有表情,若是訾夙怕是早嘲笑她了吧。

“现在,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他淡淡撩眸,回看着她,清浅的目光有着漠然和冷冽,仿佛随便她说出的是什么答案都改变不了他心对她的看法。

没有初见他时的喜悦,也没有突然转变了自己身份后的激动,有的只是要面对一切谎言和冤枉的辩诉。他给了她机会,总次连见都不见她好。她悲哀的发现,他依旧是那个自己无法高攀的相爷,是那个依旧不待见她的夫君,是那个和她成了亲却有名无实的男子,却并非是她想象当的那个人。一旦发现这个真实,她真的崩塌了,她无法将两个不同的人拼凑起来,那个明明会对着自己笑,明明会爱怜的摸着自己的头,会牵着自己手的男子去了哪里?

司夜离看她怔仲想着心事,以为她没有什么辩解的,只当她认了罪,对伯恒道:“既然……”

他的话未说完被朝夕抢下道:“那个孩子不是你的。”她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将眼睑遮住,看不清她脸的表情,只在她云淡风轻的这句话后整个偏房都犹如炸开了。她的话不轻不重正好让每个人都听到,连跪候在内阁为秀怜诊疗的两位大夫都清晰听到,莫说已经稳定下来的秀怜。

芷澜和小鱼小燕均一怔,似以为朝夕发疯了语无伦次在说着荒唐话,芷澜心甚是着急,她是约莫听朝夕提过这件事的,没想到她说的人会是秀怜,怪不得朝夕后来不再提起此事,当时该知道了吧,知道后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还每天都惴惴不安深怕被秀怜先下手加害自己,小姐她到底心里有多害怕。

“秀怜和府的护卫有染,是我无意撞见的。”

“那能说明什么?”相较于其他人的震惊,司夜离反而淡定如常。因朝夕怕自己看着他那张绝世出尘的脸会说不下去,一直低垂着头,想象不出他脸的表情,或许是一如经往的冷漠。

众人也被这两人如此镇定给吓住了,一个是事先知道,另一个呢?胆大的还敢偷偷拿眼去看司夜离,任何人在听到自己被带了绿帽子后都是什么样的表情?反正绝对不会这般淡然。也有在揣测着是哪个贼人敢胆大到在相爷头偷人,搞得好像事实是如此。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气压低的吓人,只有两人的对话继续着。

“说明秀怜害怕我将这件事说出来,所以才会先下手为强,想陷害我。”既然秀怜先无义,别怪她无情,她能做出这种事,要做好被揭穿的准备,既是准备好了才要害她的,她又何必手下留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72.出府阴谋

“贱人,贱人……你冤枉我……啊……”内阁传出断断续续尖利的喊叫声,似大势已去的痛彻心扉,隐含着悲痛和哀鸣。

很快传出侍女从内殿跑出的声音,跪在司夜离面前哆嗦道:“回禀相爷,秀夫人滑胎了。”那个在秀怜肚子里只待了五个月的生命这样没了,甚至才初具成形,还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要面对着这个世界的龌龊,带着丑陋离开。走了也好,免得以后面对更多的丑恶人性,也变成那样的人。她隐隐约约哆嗦的想着,或许是淋了雨,这次的寒毒提前发作了,从骨子里冒着森森的寒气。周围有低低的啜泣声,还有大夫在磕头对司夜离说着抱歉的话,大意是没能保住孩子,是他们失职。这种事能怪谁呢?莫说落后的古代,是现代都有人力无法改变的事,否则她不会来了这里。

她不能感受秀怜的那种失子之痛,心里却是松了口气,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态,只知不管那个孩子是否是那个人的,她都不想秀怜生下来。当她不知那人是司夜离时,他和谁生孩子她都可以无动于衷,但当她知道了那人的身份后,她的心里为何会有种隐隐的嫉妒和酸痛?那种酸痛会发酵,胀胀的赌在胸口,令她喘不过气。她说不来这种感觉是什么,只知道她被这个男人吸引了。

司夜离在听到秀怜流产后进了内阁,至于他是怎么安慰秀怜的,朝夕不得而知。他再次出来的时候,只是遣人将朝夕关在了春暖阁内,说是隔日再审。正殿无人敢出声,连晚晚都不敢再劝一句,这是他们的事,外人无法解决,司夜离只是将朝夕禁足,这说明他心里也是有动摇的,至少他没有偏袒秀怜,在落案前对朝夕也不算苛责。

在被带走前她隐隐听到与她同路走在檐廊下的大夫在小声的交流着,说什么本不该这么严重的,怎么会滑胎了呢?他们想不通,朝夕又何尝想通事情会演变至此,并顺着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

“等等。”一道威严的声音贯穿淅沥的雨丝,破空划开人群吵嚷的交谈声,凌厉而肃穆传来。众人皆一惊,抬头去看那个隐在黑暗,脸被雨丝埋没的人。冬凝阁阁门的方向,氤氲的水雾数盏琉璃灯一字排开,为踏进门口的人照亮眼前的路。身侧有个太监服饰的人为说话的男子掌着竹伞,另一侧则有个太监佝偻着背,让男子的玉掌攀扶在自己臂弯。男子一身明黄,年纪不大,气势倒是十足,举足抬手间皆有皇家风范。

朝夕在心底哼了哼,又来了个和蕙平同等的货色,连架势都是十足十像,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是皇族人。不过看他的年纪也不该是西凤帝,大皇子她在春之祭见过,能配得这身明黄的,除了当今太子还能有谁?!众人似也看出了他袍服的蟒纹,震惊之余皆纷纷下跪,也不管是否跪在雨。

朝夕明明记得太子如今正被西凤帝禁足,怎么会跑到相府,来串门?看他样子也不像,到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那两个跪在朝夕身后的大夫又偷偷交谈起来,说今日自己家在皇宫当差的大舅子得到消息,西凤帝已经解了太子的足,并派太子前往黔郡全权处理灾后事宜。没想到这么个彩球最后落到了太子手,并被赋予了执政的权利,到底是西凤帝偏心,为太子一点点铺路,让他建功立业,将来这些丰功伟绩可都是为他踏皇位畅通无阻的基石。莫怪太子如今春风得意,他一旦覆势,那么想必要对付的人,第一个是司夜离。

“本宫可是有仇必报之人。”凤衍越过跪在他面前的司夜离,朝着另一侧的朝夕走去。朝夕对这个原本是自己未婚夫的男子没有一点好感,凤衍太过飞扬跋扈,一看是在皇室宠坏的骄横孩子,丝毫没有收敛的内涵,这样的人将来怎么当皇帝?

凤衍手微一抬,捏住朝夕的下颌,逼着她抬起头对视着自己。他在她脸梭巡了一圈,这才满意的啧啧放开她,似在感叹她确实丑得无与伦,还好自己没有娶到她。

朝夕被捏得生疼,冷漠看着这个并不自己大的男子,说是男子与其说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与凤衍对视的时候,他的脸还有未脱去的稚气,和那显露锋芒的戾气。这样的人真的合适做皇帝吗?她再一次质疑。

“不知太子殿下深夜到访可有何事?”司夜离淡漠问道。看来这个府有他想象更快的人,只是每次做的事都太笨,为了攀附权贵,太过操之过急反而弄巧成拙,露出太多的线索给别人,让他都不好意思去戳穿他。

“本宫听闻相国夫人为争风吃醋而谋害相府的姬妾,不过看你们的脸色应该是谋害成功了?”他招来了跪地的苏大夫,待苏大夫将事情告知后,凤衍得意道:“算是个未出生的孩子,按西凤律法也当一命抵一命,给本宫将相国夫人投入大牢,择日问斩。”

“……啊?”众人霎是震惊,从没听说过有这条律法的呀,算是条生命也还是条未出生的生命,和杀人还是有区别的,更何况大户人家勾心斗角谋害人命的还少么,说出去哪家没有个一两个尚未出世夭折的,这都要问罪,那要死多少人?

“以前是太纵容这些事的发生才会导致频频有无法避免的**,如今本宫身为执政太子要杜绝一切悲剧,这一点难道还需要容许吗?”凤衍说得对,他身为执政太子所做的第一件事绝对会深得西凤帝支持,并且他做的事几乎是这个朝代的通病。每户人家都会发生每户人家都深恶痛绝,却又无可奈何,必须要在这样的腥风血雨下争嫡夺宠,那么难免多有无形的杀戮,他身为太子同时又是二皇子,应该最能体会这残酷背后的悲恸,他的母妃是为了他而死。

在这一点凤衍没有错,朝夕甚至在心底赞同他的做法,历朝历代是因为娶了太多的妻妾才会造成诸多的家庭矛盾,而女子才会那么可悲的成为权力的牺牲品。西凤帝既然选择了放权给凤衍,是希望在通过朝夕这件事能让他尽快的成长起来,那么这一次西凤帝这么做既是给了凤衍足够的机会让他证明自己,同时也是把双刃剑,考验他真的是否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凤衍只大皇子小一岁,大皇子却他要成熟许多,在谋算和机智都要高出凤衍一截,西凤帝被大臣质疑了那么多年,一直包庇着这个一手带大的宠儿,是时候让他证明自己实力,否则他将永远活在自己的阴影下,难当大任。西凤帝是何等心思缜密之人,他的想法又可是常人能猜测的。

只是,这件事看似简单,其包含的含义却是不可估量的。朝夕或多或少能猜到相府有人去太子府告密,可那个人是否在挑拨这件事尚未可知。不过显然那个人并非是凤衍的眼线,否则不会这么坑害自己的主子。要知道朝夕不仅是相国夫人,也是宁浩的女儿,凤衍在报复司夜离的同时,对抗的是两大家族和一一武两位权臣,背后还有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在暗观察着这件事。一旦凤衍真的杀了宁朝夕,也极有可能会触发各大家族的内战。表面看似凤衍在主持公义,能得到百姓的拥护,但那层阴暗背后是各大朝臣对他的支持,随时都会随着这件事的进展而瓦解。换言之,凤衍要杀鸡儆猴,要么彻底压制住所有的朝臣,也只要压制住司夜离和宁浩这两个武官的核心人物,一举被拥戴;要么彻底与他们撕破脸,将凤衍拉下皇位候选人这个宝座。这真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只怕不少人现在心底都在盘算着到底结局会怎样,连西凤帝都坐壁观。恰是宁浩和贤王处理好边境回来之时,这件事发生了,宁浩收到消息正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朝夕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想要靠得更舒服些,墙壁太过坚硬,硌得她全身都疼。来了牢里三天,她每天都望着离自己两丈高的小铁窗,窗不过才巴掌大小,好在还能看到日升月落,她清晰的数着日子,怕自己弄混了,因太过无聊枯燥,实在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仿佛这成了她活着最好的证明。身湿透的衣裳早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反复无数次。她被带入牢的时候身寒毒发作,根本无法顾及这里的环境如何,人昏沉的厉害,她隐约听见芷澜哭喊着拉着她的手,说是要和她一起去,最后是谁扒拉开了他们早分不清。被阴干的衣裳在冷风吹了之后越加寒冷,她的身因为疼痛又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几乎是被几个禁军拖着丢入牢里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73.出府阴谋

在想通了这前后的关系后,她只想笑,笑凤衍的愚蠢,笑他被人的利用。 在她以为他已经离开后,她趴在顺天府大牢坚不可破的青石地面铺的一层聊胜于无的稻草,被他的皂靴踢了踢小腹,他的力气没有用很大,或许是可怜她吧。她身疼痛,其实他再轻的触碰都令她钻心的疼,此刻他茫然问她为何要笑,她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还能和他玩笑。

“奴才在想太子殿下对我还算不薄,至少这个地方我想象的干净,没有让我恶心到想吐出来,也没有人和我分居一个牢房,这还不该偷笑吗?”

或许是被她的自嘲逗笑了,凤衍竟然也笑了,蹲在她身边仔细观察她,“其实你真的很可怜,亏你还能笑的出来。如果当初不是宁浩非要让你当太子妃,你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当初司夜离没有要娶你,你又怎会卷进这场风波里!做个平凡的人不好么,老实说我真的没有那么讨厌你,怪只怪你命不好,如果还有下辈子你记住千万别再投在权利人家。”他言及此要走,像他们这样的人算是想平凡怕都是不可能的。

“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是非要让我当太子妃才害我的,是你知道那个害我的人是谁,是这个意思么?”他的脚步未停,朝夕匍匐着想要抓住他问个清楚,牢房的狱卒猛地将门关起来,落了锁。她抓着牢固的铁门忽然笑起来,笑容悲伧而哀鸣,“你难道和我不一样吗?你又何尝不是可悲的。”

脚步声缓缓停下,他的背影隐在光影里,辨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声音悠远传来,“我和你不一样,我天生为了那个位置而活。”他的声音落在空洞的牢房里,重重回音涤涤荡荡,一直不停重复着那句话。他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远,直至再也听不见。除去了那层尊贵的身份,除去了自称为本宫的无荣耀,他不过是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也还是个花季的少年,却从出生的那刻起背负了太多。他有任性的本事,同时具备了成为君王不可或缺的目标,他是矛盾的,正如这个年纪体现出来的一样。即便是他要杀她,朝夕发现自己真的不憎恨凤衍,或许是那份诚实,或许是那份坦白,或许是她能从他身看出真诚,都是她活的这个朝代难能可贵的。他其实都明白,也活得通透,只是无可奈何抗拒自己的命运。

从凤衍离开三天了,除了每日必有狱卒送来的两餐,她没有见过任何人。牢壁的缝隙里镶嵌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烛芯冒出的火苗正往下滴着泪蜡,眼看着半截又要烧烬。熬过了前两天发作的寒毒,身子已经没那么虚弱,是牢房阴寒,湿气太重,虽铺了薄薄的一层稻草依旧无法抵御寒冷,她每日每夜都睡不着,睁着发红的双眸等待着。难怪在牢房里的人都会被逼的发疯,最后受不了求个结果。碍着她的身份关系,他们没有对她用刑,只采取心理战术,想要将她击垮。若是换了寻常的千金小姐,碰到这样的境况或许早崩溃了,但她不是那些娇贵的名媛,她会害怕,怕未知的恐惧,怕等来的是死亡,却不会怕到歇斯底里的地步。

司夜离应该不会来救她的吧,那么应该只有宁浩了。凤衍究竟想做什么?她仰头凝望着没有星月的夜空,叹了口气,忽然有轻笑出声。

“看来你心情很好,居然还有雅兴赏风赏月。”

猝不及防目光触到了他浅笑的脸,和世人描绘的一样,永远的那样淡然随和,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事都影响不了他。连那半讥讽的嘲笑都透着浅淡的平和。

这是她印象当第一次听到他戏谑别人,或许这样的玩笑只有她欣赏。

“难道要我哭着让你来救我吗?”

“我可以救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是那样疏离的遥不可及,以至于朝夕以为他在开玩笑。这个世谁都有可能救她,唯独是他。

这个世谁都不会来救你,唯独是我。

他淡淡撩眸,“你可以不信,不过你还剩下三天的时间,到时等着宁浩来救你吧。”

“为什么救我?”她仍是不敢相信。

“仁至义尽。”他回了四个字,巧妙的涵盖了他们的关系。

“那你相信我说的话吗?”她的唇角牵起抹苦涩的笑,这个问题问的很愚蠢,他并没有回答,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否则他不会来到这里听她讲废话。她继续说:“其实秀怜的孩子是不是你的,你任何人都清楚,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会允许她欺骗你,而假装不知道呢。”

“这是你要说的?”

“不,其实你早知道秀怜是细作对不对?你只是不确定她是谁的人。”她肯定的看着他。怕他会突然离去,她情急之下飞奔过来抓住铁牢的铁柱,两人这么隔着一扇门的距离,从未如此靠的这么近过,近到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正不规则的跳动着。他那样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令她的气息莫名不稳。

“你救我,恰好是我在无意帮你试探了她,那么现在你知道答案了吗?”

“有些人是试探不出来的。”他淡淡道:“算她为了挑拨我和太子的关系,以滑胎为耳,又能证明她是谁的人。”想得太过容易了。

“派人搜冬凝阁,不信搜不出一点蛛丝马迹。”估计这么笨的办法也只有她会想到。

“好,依你所言。”

她不敢置信的望着他,没想到他会听从她的建议,这是不是说明其实他对自己也没那么坏?如果证明秀怜是细作,那么她嫁祸给朝夕的罪责自然全部化解了。其实有些事她还是不敢如实告诉他,如那次遇见叶裴,如果他能证明自己当时和他在一起,那么自然也可证明她是听到叫声才过去的,她有了不在场的证人。但这种事事关名节问题,不到最后关头又岂能说出去,有多少人会相信她和叶裴是清白的,她的名声再不好也不能陪相府和他的名声。

“还有,如果能出去,可不可以给我个特许?”她狗腿的追着他问。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想要的特许是什么,不表态也不反对,这么在她的忐忑出了牢房。

——

“你们夫妻之间讲话怎么是这个样子的?”从暗处的角落里闪出一个人影,把朝夕吓得半天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连忙去看大牢的尽头那扇严实的铁门。

“别看了,他已经走了,放心啦,我是确定他出了顺天府才出来的。”那人吊儿郎当斜靠在铁牢,嘴里含着根稻草,朝夕越看越像是随手从牢房里拔出来的,也不知那些草在这里放了多少年了,她都能感觉到有虱子爬到自己身,痒得要死,他竟然也不怕脏,这个人说出去都不信会是那花楼的寻芳阁老板。

“荀子墨,你怎么来了,从哪来的?”朝夕下打量了顺天府严密的监牢,是那么容易进来的吗?

“哪来?这个问题我到是要好好想想。”荀子墨调侃道:“我是看到凤都的告示说你快要被问斩了,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是假的呢,特意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啊。”

他说的是什么废话,能称为相国夫人的有几个人。

“好吧,欠你的钱我这辈子怕是还不了了,下辈子你请赶早。”朝夕失落的跌坐在草地,完全没了方才与司夜离说话时的战战兢兢。“至于寻芳阁,要是不想倒闭,乘早还是让杜丽娘收了吧,我看她财大气粗,不会亏待了你的。”

“你没有,你老子有,你男人有啊。”荀子墨开着玩笑。

“你敢问他们要么?”她一句话将他噎死了。荀子墨自然是不敢问司夜离讨钱的,他没也这个勇气去招惹堂堂一国之相。别看他平时一副笑意疏浅的模样,那份笑容下最是冷淡漠然,光看他们的谈话知道了,荀子墨又不是傻子,去招惹那个面瘫王。至于她老子,据说手握重兵吧,他还不想被打成蚂蜂窝。

“我说宁小七,你别这么沮丧嘛,你看我的寻芳阁都要被那个杜婆娘抢去了我也没有这么要死不活的啊,你要知道寻芳阁是我这辈子的心血,心血懂不懂?”

朝夕摇了摇头,表示不理解。她都快死了,和个死人说什么心血,当然是命较重要些。

“荀子墨,我们也算认识一场,你只要听我的话去做,寻芳阁应该不会倒,但寻芳阁必须要改变以前那样莺莺燕燕,这是最下乘的办法,最乘的办法是你要让男人求而不得,你是男人应该最清楚。我让你去找坊间最好的歌姬你找到了吗?”

“宁小七,你以为是很容易的事吗,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我是贴了悬赏的告示都无人问津,更何况还有那个爱捣乱的杜婆娘在。”

“你还记得那个和我一起喝酒的訾夙吗,这两天他可有来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74.出府阴谋

想了一下,“前两天倒是天天来,像他那样的美人我自是印象深刻,来了之后又不要姑娘侍候,他身边又跟着个看起来武功高强的跟班,没人敢招惹他。 我知道他在等你,这不替你每日好酒好菜的招待着。谁知道他这两日竟然不来了,约莫是等不到你也放弃了。我说宁小七,以你那平庸的姿色是怎么将美人拐到手的?他怎么对寻芳阁里的姑娘一点兴趣都没有,偏偏等你这个丑姑娘呢,哦不,还是个嫁了人的妇人,他到底知不知道你嫁人了……”

荀子墨还想絮絮叨叨的说下去,被朝夕截断道:“一,别进行人身攻击;二,通常美人都不太喜欢他美或与他相同程度美的人,你拿着面镜子看自己有什么好看的,有较才能突显自己,我是为了衬托他的,懂吗!三,你楼里的那些个姑娘也能算得有姿色吗,随便大街一捞一大把,他那样的人会看得才说明他眼光有问题。”

两人你来我往的呛来呛去,当真是一见如故才如此投缘。

“宁小七你要这么说,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荀子墨被呛的急了,不甘示弱的回敬她。

朝夕掩唇偷笑,“荀子墨,我都快挂了,看来是不能陪你玩耍了,不过我替你找好了人,花魁大赛那天实在找不到人让訾夙代替,但说好了你别真的找人给他kāi bāo,那样会穿帮的,你机灵点,知道吗?”

“不要,我要女的,宁小七,你想的那是什么馊主意,你自己倒好拍拍屁股,可把我坑惨了。”荀子墨苦着一张脸。

“那也没办法,荀子墨如果我能出去,我一定给你当琴师,最好的琴师,让你永不后悔认识了我,可惜一切都是枉然,是我对不起你。”

“宁小七,我觉得你与司夜离说的那种方法未必有用,正如他所说,最后什么都搜不出怎么办?你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自救?”像是才想起这个问题,荀子墨认真问道。

“有的。”昏黄的烛光将她的脸笼在半明半暗,她背靠在阴暗里,如果不是仔细看很难发现她脸莫测的表情,慢慢由凝重变得坚决,像是做出了重大的决定。

“你说,我一定帮你。”

“你去找禁军统领叶裴,秀怜出事的时候我和他在一起,你只要告诉他,他自然知道怎么做,而且以他的为人作担保,没有人会不信的。”

“哇,宁小七,看不出来你竟然有如此胆色,背着司相和其他男人……”后面那句话荀子墨说得极小声,几乎是贴着铁柱说的。其实他完全是掩耳盗铃,早在司夜离离开的时候他将狱卒都迷晕了,根本不会有第三人来听他们说话。只是顺天府戒备森严,他能搞得定里面,外面却是还有重兵把守,带着个人不方便,否则他早将宁小七偷出去了。

“你别乱说,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收起你那不健康的思想,我和叶裴基本算不认识,是偶然他救了我,如此简单。”她不打算将自己泡温泉那件事说出来,是怕人误会。

“真那么简单?”荀子墨显然不信,不过以他男人的标准确实不会看宁小七,“这么说来是英雄救美咯。”他想了想宁小七好像不是美女,这个词还真难凑,咳了咳问道:“既然你们毫无关系,他凭什么帮你?”再说由他出面去找,关系岂不更加混乱?!

“这是最后一步,他若不帮我也是应该的,我没什么可怨的。”她淡定微笑,微勾的唇瓣如花般明媚娇艳。这个世除了生她的父母,没有人是非帮她不可的,她一直都知道,才这么想回去找回原来的一切。

“好,宁小七,冲着这句话我是绑也要将他绑来,你等着我的消息。”荀子墨信誓旦旦的保证着,反而是朝夕不抱什么希望。她和叶裴非亲非故,也不知他在政治是否与宁浩敌对,凭什么平白为了她损失自己的名节,凭什么赠她一份厚礼?是赠了,她往后也还不清。

“到了此刻你还是不肯说吗?”流锦站在女子面前逼问着。坐在她正前方手端着茶杯的男人凉薄的目光将坐在床榻虚弱的秀怜看住,秀怜被看的局促不安,好几次到了嘴边的话都被她咽下。他的眸色沉静,连语气都是惯常,还是她所熟悉的样子,可到底是有不同的,如说她现在尚小产,旁的不说,她也算是整个相府最得宠的一位,他们之间曾经还有过孩子,往日里他对她虽说不多心,可难免旁人要走动的多,连赏赐都是先拿到她这让她先选的,为着这些也不该是今日冷淡的质问。他们过往种种难道都是假的吗,算她欺骗了他,那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她也身不由己,甚至到后来她都一直在做违心的事,再没有将他的情报往外泄,宁愿用谎话来欺骗主子,都不愿伤害到他。这样的她连自己都觉得可怕,爱一个人怎么能爱到没有了自我呢?

秀怜低垂着头,气色也算不好,一张俏脸血色全无,脸颊隐隐还有些未干的泪痕。她抿着唇一个字都不开口,自始至终都沉默地回应着。

“算你不说也改变不了你是细作的事实。”流锦对于撬不开她的口感觉到恼怒,这个女人嘴还真硬,若非主子不让动她,按他来说该拉她去动刑,看她说不说。

说罢女子噗通一声跪在地,哆嗦着唇,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们还是知道了,她辛辛苦苦瞒着到最后还是瞒不住。良久后她才苦涩道:“能不能让我同相爷单独说几句话?”她抬起眸,眸底皆蕴含着泪水,哀求着流锦。

流锦看了看坐在桌后的男人,扣着杯沿的手猛然搁下,房本安静,听到声音的秀怜整个人又是一惊,不由自主去看他。男人摆了摆手,流锦得到指令后恭敬退出房。此时剩下他们俩,空气剩下凝重。男人撩眸看向秀怜,语气淡然道:“你可以说了。”

说,说些什么,秀怜脑子是空白的,但也知道他既然问了势必一定要得到答案,这个答案他或许早有数,只是想听她亲口说。

“我,我……”秀怜一阵语塞,缓了口气后才一股作气说道:“孩子确实是我和那个侍卫的,可是相爷你听我解释,我也是因为太爱你害怕失去你,害怕你会娶兰小姐才出此下策的,我真的知道错了……”她还要再说下去,男人止住她的话。

“这些我都知道。”他说他知道?秀怜惊诧地望向他,他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或许她的目光太过震惊,男人一步步走向她,压低声音解释道:“因为和你睡在一起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他微微弯着腰说话时的样子有种倨傲的王者气息,一字一句落在秀怜耳边,直将她打入地狱。他那么沉静淡然的说出这句话,也无疑是狠狠甩了秀怜一个耳光,那些为数不多的夜晚,她以为的缠绵悱恻、恩爱缱绻却原来都是他精心设计的一场戏,入戏的只有她,却从来都不是他,他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着她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还要做出那副对她宠爱的面相,真实的他残忍的令人可怕。

秀怜猛然一颤,所以他一早知道她在骗他了?她倏然看向他,整个人都不可抑制的笑起来,为此他陪着她演了那么久的戏,她是该感谢他赏赐的恩宠呢,还是要感谢他给予她这个演出的机会?

她提起全身的勇气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潜伏在你身边当细作的?”这时的她褪去了往日那副娇弱羞涩模样,才是一个优秀细作该有的原貌。无需再隐藏自己,这一刻他们至少对彼此都是真实的,也是唯一真实的一次。

她叹了口气,仿佛结局已然在眼前。她忽然勾唇挽起个浅淡的笑来,这些年在相府她做事都非常小心,算是搜集情报需要送出去也都是亲自寻借口去往府外,从不敢假借府人之口,也不敢收买任何人,除了自己没有人她更可靠。而且交出情报也是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那他又是从何处发现了端倪的?

“从你踏进这个相府开始。”没有隐瞒的,打碎了她最后的一丝期盼。原来,竟然是那个时候,呵呵呵。到底还是她更傻些。如果连一丝回忆美好都是虚假的,那她还在坚持什么呢?

“你想知道什么?”她抬起头目光毫无退缩的迎着他。

“谁派你来的。”他淡淡说道,并非质问,有些事他其实隐约有猜到,只不过还需要得到证实。

窗外夜色深浓,静谧的连丝鸟叫声都听不见,他瞥眼黑漆漆的夜,那里今晚都有人严密把守,所以说秀怜别指望能逃脱或是被人暗杀,他把一切的可能都掐灭,也有整夜的时间陪着她耗下去。他想这是这些年来他们相处最长的一次,也算是给她的成全。

大概已经猜到他的问题,此时的秀怜到是格外的平静,笑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何必还来问我。”她的答案是肯定。

真的是他?对于她的坦诚,男人有片刻的怀疑,但很快他打消疑问,这种行事风格到是和那个人很像,再说到了此刻秀怜也着实没必要再替任何人隐瞒,瞒也瞒不过他。他既然问了,她必然知晓他有了足够的把握。

“那么宁浩下一步还要你做什么?”他接着问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75.出府阴谋

秀怜摇摇头,“我已是一颗弃子,他知道我怀的孩子不是你的对我也失去了信心,他不会再告诉我任何消息。 ”有些话她也只是怀疑并不敢说,如今宁浩的女儿宁朝夕嫁入相府,虽说是机缘巧合,但她如今的现状又何尝不是在给他的女儿让路呢,如果她没有作茧自缚,那她还将会是在相府得宠的女人,至少表面是,那他的女儿休想安稳坐好她的相国夫人之位。这些不过是她的推测,宁浩究竟有何打算,又是怎么想的她也不知。

既然问不出,那他再转换个话题问道:“那你可知道宁朝夕与玄月宫的关系?”

“我在玄月宫并未见过她,想必以她的身份地位该是被保护的很好,不会沾染这些事。”她和宁朝夕之间本来有嫉恨,也算不是为她开脱,不过是实话实说。

男人点点头,幽深的眸底仿佛又看到了初见时那个满身是血的女子,披散着头发,眼神的坚定和执着有股摄人心魄的魔力,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鬼使神差的选定她为棋子,却忘了她是谁的女儿。人生若只如初见,他想他们的相遇并不美好,若是还能美好些,也许不单单只是走向陌路,可若不是陌路他们又该走向哪里呢?如果不是那并不美好的相遇,他们之间根本连牵扯都不会有罢,这么想来他们之间到底还是没有缘分的,也罢,缘分这个词早在他的人生被抹去,他不会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临走前他漠然吩咐道:“结局你可以自己选,这一次你的命运可以自己做主。”然后他头也不回的出了冬凝阁,留下她颓然摔倒在地。这唯一的一次选择竟然也是最后一次,她忽然很想笑,可扯动了唇角才发现满嘴的苦涩,连笑都变得诡异异常。这一生如他所说她都没有权利去选择过自己的命运,她也生来习惯被人操纵,可如果还能重来,她不想生而为女子,太苦了。

秀怜痴痴望着司夜离离去的方向,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是否还会执迷不悔地踏进相府,来到他的身边,只为能看到他,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答案是不置可否的,为此她做再多的错事都甘愿,只愿能换来他一次的回眸,哪怕是怨怼,只要能在他生命出现过此生她都无憾。

踏入夜色的男子面色冷凝,他身后紧跟着的流锦疑惑道:“既然秀怜是宁浩的人,那黎儿又是谁的人?”

男人抿唇不语,看来他这个相府深藏不露着许多人,他们各自有什么目的又想权谋着什么,他不怕他们将相府搞得乌烟瘴气,只有他们各自有所图谋他才能将他们连根拔起,整肃这团迷乱。

夜色浮沉,黑暗包绕着自己,这么一直睁着眼也会累。不知不觉间她蜷缩在角落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她看到了这个朝代宁朝夕的过去,她是怎么被人陷害,她是怎么嫁给司夜离的,仿佛一幕幕电影般故事又重演。真实到那个人是她自己,而非是个局外人。她穿着大红的嫁衣,穿过重重人群,一步一步来到他身边,他凝望着她,眸都是深情缱绻,如雪般漠然的眸子仿佛被逐层融化,只对着她温柔的笑。他伸出手,在她的指尖要触碰到他时,恍然梦醒了。他的笑如泡沫般淹碎在十里红尘间,世间只是一片漆黑。眼角有冰冷的泪滴滑下,最终嫁给他的人终究不是自己。不,那个人不是司夜离,他只是有着和司夜离一样的脸,会对着她笑,如过去的每一个梦。那是她的梦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谁都抢不走。

太过安静的牢房有一点异动难免格外清晰,正如此刻铁链滑动的清脆声伴着开门的虚掩声,渐渐有脚步声走动,还不止一个人。自己浑浑噩噩在牢里关着,累了闭眼休息,分不清时间快慢,有时候感觉自己睡了很久,醒过来依旧是暗无边际的黑,有时候又睁着眼望着天空很久,好像还是虚无的白。蹲牢房是这点不好,熬时间太过磨人,一生太短一辈子又太长,怎么都算不尽。

是问斩的人来了吧,这么多的脚步声,怪吓人的。没想到司夜离最后还是放弃了她,对他还抱什么期待吗,不是早知道他根本不待见自己,若是自己挂了彼此都解脱。而且她其实私心里也是对司夜离猜忌的,才会让荀子墨走了最后一步棋。至于荀子墨那边无法找来人她也是能理解的,所以这是给她最后的答案。

朝夕胡思乱想着,没完没了的猜测凌迟还痛苦。推翻了这个想法又会有另一个理论冒出来,心脏不好的还真会被吓死。

“夫人您小心些,牢房湿气重,您又刚小产,还在月子里是不该沾染这地方的,不吉利。”

“如意说得对,夫人她都这么对您了,您为何还要为难自己来看她?”

“夫人我们走吧,玉夫人、甄夫人、黎夫人都没有来,您又何必苦苦哀求相爷一定要想方设法来呢?”

“夫人,您忘了肚子里的孩儿是怎么死的吗?奴婢们真替您不值……”

迟缓沉重的脚步声落在青石地面,看来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的很好。是什么理由让身子并不利爽的秀怜非来不可呢?

“你们都出去,没有允许不许进来。”隔着门板他们也听不到什么,这点秀怜很放心。如意和如蝶无奈秀怜的坚持,只能放开她,搬了个椅子给她坐,好让她舒服些。

待他们走了,秀怜却是不说话,从朝夕的角度看过去才几天的功夫她瘦了许多,脸越发尖锐,原本清秀的面容因太过憔悴而非常难看,甚至还不如她。依旧是那副精致的妆容,依旧是那身华贵的衣裳,一如她花尽心思得来的一切。

“姐姐。”她说,“姐姐你听,我的孩儿好像在哭。”秀怜声音沙哑,嗓子像是哭了几天几夜哭坏的样子,低沉的诉说在空荡的黑暗有种惊悚感。

“你不用吓我,我根本没害死他。”她才不吃秀怜的那套,以为吓吓她能让她招供,她是从地狱爬起来的人,会信这些才怪。

“你说得对,是我,是我害死了他。”她咯咯的笑,笑哭还难听。配着那副破嗓子,要多骇人有多骇人。

秀怜脸色惨白,身的宝绢花袄又几近黑色,她头绾了朵白簪花,活像自己死了丈夫。朝夕都不忍看她这幅尊容,想象着司夜离看到后会不会脸色更难看。

“你看年月太久我都忘了是从何时开始注意相爷的,我只是奉命接近他,每一次都在暗光偷偷看着他,却怎么都不敢出现在他面前,怕他会冷漠的从我眼前走开。可是我没想到他会看到我,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替我解了围。而我正好乘机接近他,但越是接近他,越是发现他像是那高挂在天幕的月亮,风霜都掩盖不了他本身的高华。我想着要是什么时候我能拥有这颗月亮好了,想着想着月亮真的注意到了我,只是月亮身边的星星太多,他无暇顾及到我这么颗普通的小星星,我想方设法排除万难也要得到月亮,这不仅是任务,也是我自己越陷越深……”秀怜开始讲故事,讲她和他的故事,那个故事里都是她所有的美好和祈愿,是她为自己筑的梦境。“他喜欢听我唱歌,说我的歌声太过安静能凝神,我每天没日没夜的练习该怎么才能唱得最好。他很少来后院,却因为我的歌声经常都会在我的院子里坐一坐,后来还破例让我独自拥有一个阁院。我知道他们都嫉妒我,但我是这么嚣张,仗着他的宠爱我有嚣张的本钱。可是只有我知道,这份宠爱背后的嫉妒都是虚妄的,他根本没碰过我,我又哪里来的孩子?为了将这份宠爱保留下去,自私的独占,我想出了一个办法,而在府也有一直接应我的人,这样我怀了那人的孩子,却将相爷迷晕了装成是他的。我还记得那日清晨他醒来后看到发生的事,脸冷漠的表情犹如万年的寒霜不曾化开,我很害怕,怕他发现是我设计了他。随后的日子里我每日都在胆战心惊,他却对我越来越好,好到让我产生幻觉,那是不真实的。我把这个孩子当成是我和他的骨肉,我开始隐隐有期待孩子出生后他抱在怀是什么表情……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将含有大量麝香的凝雪芙搬入了房,放在自己床沿,总觉得闻着那花香能凝神,却不想却是害了我孩儿……”她嘤嘤地小声啜泣,到后来都是在责怪自己。

一切因由果,皆有命注定,善恶终有时,心自宽容。

秀怜宽容不了别人,自当也宽容不了自己,这是因果循环。她现在怨恨自己,怨的不过是为何自己要一念之差将一条无辜的生命带来世,恨的却是自己所有的恶果都报应在了孩子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76.她被陷害

这样看来秀怜还是很爱这个孩子的,一个爱孩子的人又怎么会亲手将他杀死呢?如果她所表现出来的悔意都是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那么是真的有人推了她?而她认定自己是凶手,显然她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这个局迷雾重重,越加难以揣测了。

“秀怜,你告诉我你背后要你接近司夜离的人是谁,那个人是在利用你,或许是他推了你想要嫁祸给我,你清醒一点,他根本不会让你生下这个名义是‘司夜离的孩子’。你有想过他的目的是什么吗,他只可能和司夜离是敌对的,你爱了司夜离等于背叛了他,他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的。”朝夕试图说服秀怜,想要她清醒。

秀怜恍然抬起头,像是才刚醒悟般又咯咯的笑起来,“宁朝夕,别爱他,爱他是万劫不复……”秀怜的话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说完蹒跚着朝牢门的方向走去,任朝夕在背后如何诱说都再没开过一句口。又是一个为爱癫狂的痴心女子,至少秀怜是真心爱着司夜离的,且不管她有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朝夕想她总归是舍不得伤害他的,所以从相府放出消息的人未必是她。这么想着,心里也好过了许多。她总是太过心软,在面对险境时能遇强则强,却无法去对一个软弱的人狠下心来。

护金描钿蔻甲轻轻敲击着紫护栏,鸢色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倦色舒胧,女子斜斜地倚靠着香妃榻。与此番美景及不相称的却是一番绿意盎然间,来回奔跑忙碌的身影,如一团团明黄的娥蝶在互相追逐嬉戏着。看得仔细了才会发现,那不过是穿着宫装的宫女弯着腰在绿树丛走动,走得快了自然形成了一副美景。御花园数平方公里内都翻遍了,十几个宫女都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可是找不到一株令她满意的牡丹。要不是颜色不够艳丽,要不是花瓣不够大,要不是形状不够好看,总能挑出一点两点的毛病。被刁难的多了索性也不问了,自顾埋头寻找着,反正她也未必真的是为了给淑妃作生日礼物要绣一幅画寻的参照,是喜欢没事找茬,想到哪出是哪出,按着自己的喜好来。宫里哪个奴才没有被折磨过,折磨的多了多少能摸出点这位主子的脾性,约莫是不大爽快的时候越是变着法子的折磨人。奴才们虽每日里都会时刻注意着这位主子的心情变化,却依旧免不了还是难逃厄运的时候。正如现在,她沉默的坐着时最是令人难以招架,通常都不太会有人敢去招惹。不过在他们也有例外,那个人的出现会稍稍缓和她的心情,只要他在,她一般都会收敛许多。

但今日情况似乎没有按照预期的走,众人都战战兢兢忙着手的活,间或偷偷拿眼看这离得八丈远的两位。一位则看似惬意的享受着,一位则纹丝不动的站在凉亭入口,美名曰守护着,始终背对着那位躺在香妃榻的美人。亭伺候的人犹如芒刺在背,生生夹在两人间,心不甚惶恐,越是颤栗错得越多。

“滚出去。”声音不大,却是自有一股威严。

“对……对不起三公主……”被吓到的侍女忙放下团扇,倒退着从里面出来,心里却是松了口气,气氛太压抑了。

连着下了几天雨,天空难得放晴,地还是微湿的,空气意外的清新,花瓣抖露着几颗大雨珠。亭檐下冒了一层浓密的青苔,他站在台阶下,望着新嫩的青苔,心里想的却是在潮湿阴暗里的女子,不知那个地方她可还能忍受,心里应该非常害怕吧,否则也不会想到找他。

他紧捏着袖沿藏着的信笺,是她派人给自己捎的求救信。不是没想过自己出面去救她会落下什么话柄,也不是没想过今后自己在朝的处境,只是,那样一个女子,他始终记得她眸底有着水一般的清澈,潺潺流动恍如满天的星光都暗淡下去,她笑起来清浅淡然,如一阵清风拂面般舒服,看得人醺醺欲醉,又怎能让人拒绝?!

他不懂感情,却被她初次正式的遇见而震撼,她娇羞着满脸通红的不知如何是好,紧张的差点在泉池滑倒,与她独自一人在水嬉戏的场景截然不同。那时他在想,如果不是自己无意的闯入,也许她依然如误入凡尘的仙子般,快乐的没有杂质。

思绪被拉回,他慢慢转身,双膝跪地,行了个规矩的大礼,才犹豫着开口道:“公主,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请臣容禀退两个时辰。”

躺在榻的女子见他行如此大礼,脸色漠然一变,连着身子都直了直,方才了然继续仰靠在软榻。掩埋在宫装下的指尖倏然收紧,直至指甲陷进皮肉里都未察觉。早在他收到那封密函时有人偷偷向她告了密,对于信的内容她或许他还记得清晰,再清楚不过他即将要去做什么。

“不准。”淡然的两个字,打断了他所有的退路。他虽是守卫皇宫的禁军统领,但其实他官身在朝堂,本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严格起来若非她出宫需要保护,在后宫是严禁男子出入的,可她又是特例,时不时的召唤他入她的寝宫,都是些不甚重要的小事差遣他去做,偏偏因着他的为人,又或她的尊崇,任是没有传出任何的绯闻,连着后宫的嫔妃都认为她年岁小不懂事,任着她胡闹,反正皇帝宠着,谁敢说不是。

叶裴似乎真是被她的两个字弄急了,心神不宁的吱呜道:“微臣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还请公主准许。”

“说了不准是不准,你还想抗了本宫的懿旨不成?”

隐见着她发怒,却是莫名其妙,他一向都对她惟命是从,从不敢反抗忤逆,是她做得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他也有意替她隐瞒,免被人垢以话柄,说她心肠歹毒,而无人敢娶她。他当真是为她考虑周到,真不知自己哪里招惹到了她,惹得她频频刁难自己。

“微臣不敢,不过微臣隶属皇,并非是公主的内臣,还请公主明白。”

他说的这般清楚又怎让人装糊涂,不过到是扫了蕙平的颜面是真。他其实也是斟酌过的,亭两人,宫女太监都在远处,不会听见两人的对话才将话说的重了些。但这话又着实气人,当时把蕙平惹炸了,说话也更加咄咄逼人。

“你那么巴不得去讨好那个女人吗?她死不死关你什么事,别忘了她是有夫之妇,再怎么样都轮不到你去。”

被她的话一惊,已经明白她话的意思,他无奈摇头道:“这件事我本不想说,相国夫人为了顾及公主的颜面也打算将此事烂在腹,没想到公主竟真是罔顾人命的歹毒之人,还是你仅仅只是因为她的姓氏对姓宁的人厌绝到底?因为宁皇后待你不好,还是你有其他的目的?”叶裴是前禁军统领的儿子,小时候与蕙平玩耍过一段时间,对宫的禁事多少还是了解些的。

“你……”蕙平被叶裴逼得说不出话来,气得全身都在颤栗。好不容易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我不会让你去救她的,我是要她死那又能怎样,包括凤衍那边都是我怂恿的,你满意了吗?如果不是你阻拦着,那个时候她早被绿鹰引去的毒蛇咬死了,怪只怪你多管闲事让她受了这么多的罪。”

叶裴自觉和她再无话可说,她已经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刁蛮的小姑娘了,虽然性子颇古怪些,全是因为自小失去母亲的缘故,却不会做出些伤天害理的事,自己对她的百般迁忍让变成了她为非作歹的武器,真是令他失望至极。不像那个人,即使明知是被人陷害,还能从内心的慈悲去原谅别人。人最怕较,一旦有了较,再多的优点都会被别人的光芒所掩盖。蕙平绝望的望着他深沉的眼底有着点点的星光,可惜那星光不是为自己点亮。

她闭了闭眼,努力将泪水逼回眼眶,对着转身而走的叶裴冷然道:“来人,将叶统领给本宫拿下,叶统领以下犯,拉出去重责一百大板。”

叶裴迈出去的脚滞了滞,回头深深望进蕙平的灵魂深处,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次下令责打他,他其实知道的蕙平性子刁蛮,被她处置过的宫女太监不在少数,自己在她眼里或许不过是个家仆,她早忍耐够了,誓要将他们的情分都斩断了。远处的几个太监哆嗦着不敢动,是借他们一百个胆都不敢杖责叶统领,人家可是统领,是皇面前的人,公主可以生气的时候说打,可他们打完了哪还有命活下去,全跪在地给蕙平磕头,求蕙平饶了自己。

“好,好,好。”蕙平指着他们,一个个的都敢背叛自己了,“给本宫摆好刑具,架好叶统领,本宫亲自行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77.她被陷害

嘎?三公主疯了吗,她要亲自杖刑叶统领?太监宫女们都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在蕙平无言的压力对叶裴道:“叶统领得罪了。 ”几个太监这才哆嗦着一人一边将他押行刑的器具,按压住叶裴的四肢以示固定。这对于一个男子来说无疑是耻辱的,只要还有点羞耻心的人都宁肯战场被敌人厮杀死去,都不愿被个女子以这样的方式来对待。

蕙平退下了自己的行头,轻装阵。正午的日头非常灸烈,迎着毒辣的光,她吃力的挥起了刑具,每打一下她都要极力的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那一下一下无声的痛楚又何曾不是打在她心,让她心痛到无以复加。蕙平娇生惯养力气小,每隔一下都耗费了不少时间,她又拧着一股气非要狠狠教训叶裴不可,所以每一下落去都用了自己全部的力气,这让受刑的人越是难熬。叶裴却忍着不出声,他低垂着头,从蕙平的角度看不清他脸的神情。渐渐地御花园里围了不少围观的人,也有不少后宫位分低微的嫔妃来凑热闹,还有几位不甚得宠的小公主却因着四公主在陪着十一皇子读书的缘故都不敢去劝阻,怯懦的躲在一边,深怕波及到自己。

“你在做什么?”西凤帝威严的声音扫过众人,众皆纷纷下跪拜倒齐呼“奴才们拜见皇,奴才给皇请安”等词。西凤帝的目光却越过众人,停驻在蕙平身,再次厉声问她:“你在做什么?”

蕙平停下手的刑具,因不曾亲自动过手,明显经验不足,叶裴腹部以下臀部以部位早深红一片,因穿着禁军的朝服才没那么显眼,但从玄色的衣衫间还是能隐隐看出有血在渗出来。

西凤帝见蕙平低垂着头不吭声,震怒道:“是什么样的理由将你怒到非要以此来出气?”

“叶裴顶撞儿臣。”蕙平不屑道。

“放肆,人人都与你冲撞,你是否要将这西凤的子民统统责打过来?”西凤帝怒不可揭,对这个他宠坏了的女儿也是无可奈何,她做过多少刁难人的事他又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觉得对她有所亏欠,舍不得责备她,没想到她变本加厉,变得越来越难以管束。西凤帝深是头疼,摆了摆手,无奈让徐暮差人将叶裴扶回府修养,蕙平还想说什么被西凤帝瞪了回去,她不甘的眼看着叶裴离宫的方向,知道他一旦出了宫肯定不会乖乖回去的,心里又是愤恨又是心痛,止不住的悲伤灭顶而来。

熬到第六天,朝夕终于有点熬不下去了,感觉前路是无止境的黑暗,仿佛望不到头。前两天还有人来看她,至少让她感觉到是有希望的,现在对未知的一无所觉,会将恐惧无限的放大,又没人来告诉她究竟事态发展到何地步,她只好认命的觉得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这样吃吃喝喝不是自己一直以来希翼的么,什么都不用做,能有瓦片遮顶,什么都不用想,有人将饭端到面前,如果不去在意饭菜的质量,如果不去计较瓦房的残漏,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居所,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牢笼,对她来说没什么分别。

牢里的狱卒是不会将外面的情况告知她的,朝夕仰望着小铁窗外渐下暗沉的天幕,闻了闻身熏臭的自己,蓬头散发的形象早顾不了,最让她吃不消的是自己不洗澡,身又脏又痒,这里的虱子爬在身说不出的恶心,间或还会有鼠蚁来做伴,一开始她还会害怕,怕他们会来吃自己,后来每天只能以此为乐,希望有那么几只老鼠来吓吓自己也是好的。搞得狱卒都以为她疯魔了,好几次都莫名其妙来叫自己。

她算是坚强的,不管多难吃的食物都会逼着自己吃才能有力气撑下去,撑到走出顺天府的那天,算明知前路渺茫,也保持着那份信念,可真正将她击垮的却是这日夜间的一则消息。消息是狱卒故意透露给她的,说相府出了白事。白事?她心一凛,这个时候出白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殁了?

狱卒想了半天,迟疑着说好像是次来看她的女子。

看她的女子?看她的女子只有一人,是秀怜。这里是随便什么人能进的么。秀怜薨了?怎么可能,不可能,她怎么会薨了?自己尤没有从这个震惊回过神,眼前依稀是秀怜嚣张跋扈,娇嗔怒骂的年轻容颜,最后一次见她,她说:“宁朝夕,别爱他,爱他是万劫不复。”这是不是说她后悔了,这句话包含的意思太深,太深含义的意思会让她理解为秀怜是被人杀人灭口的。秀怜那么爱司夜离,为了他可以不惜一切,甚至赌自己,她又怎会舍得死呢,算失去了孩子,可孩子绝对不是她的全部,一个会以孩子为筹码的女人或许在失去的时候有过悔恨,毕竟那也是她身的一块肉,但绝不会是世界末日。秀怜死得太突然,在朝夕还没想清楚这当的缘由时,坊间已经盛传出她害死秀怜的孩子,逼得秀怜崩溃自杀一说,连得狱卒每日里看她的眼神都有着恨不得将她即刻处死的心都有。她知道凤衍并非要她死,只是他想做什么她确是未知的。

在她以为会被外界的压力逼得凤衍不得不对自己采取措施时,狱卒竟然宣布将她放了。这是她无数天来听到最好的消息了,他们虽然没有对她用刑,但精神的压迫和折磨是无形的,能够活着离开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事。只是她走得太过顺利,心底有隐隐的不安,凤衍至她放出来都再未来过,他不像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到底为什么放她,朝夕走得很是坎坷,深怕他们是骗自己的。

从顺天府衙出去,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无边无际的墨色没有星光没有月亮,暗沉的好似泼墨的水。着衙门口高挂的两盏灯笼下,昏黄的光束外,有个半明不暗的人影站在角落里,一如往昔般穿着最寻常的官服,只站姿微微有些怪,不过她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哪里会注意到这些。见到她望着自己,绽开唇角,笑意蔓延开来。在那样阴暗的天里,他的笑那么暖那么真实,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她眼角有点涩,被光晕染得朦朦胧胧。能在自己劫后余生第一个见到的人,多少都有点感动。她眨了眨眼,笑意融在眼底,刚要踏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小姐,小姐。”芷澜半带着哭腔从街奔跑过来,尾随着她的还有象征相府的轿子。她梭巡了一圈,司夜离并没有来,来的是伯恒,几双眼睛都盯着她,她自然不好意思再看叶裴。叶裴似乎也看出了她的顾虑,轻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所有的话都不需再言喻。她福了福身,作为感谢他搭救的谢礼,他漠然颔首,目送着他们离去。

朝夕拍了拍芷澜来扶自己的手,“没事,回去再说。”

“夫人,府出了些事相爷不便来接,还请您随奴才回府。”伯恒恭敬而客套的说着,看了眼叶裴的方向,终是没再说什么。

朝夕点了点头,等到了相府门口果然看到门挂着素匹,来到了院也是个个都神色凝重,看她的眼神带着忿恨和敌意。她又累又脏,伯恒本意是让她先去梳洗休息,待一切妥帖后再说。朝夕执意要去冬凝阁看看秀怜,她仍是不信的,除非亲眼看到。今夜是秀怜薨逝的第二天,府灯火通明,伯恒拗不过她,只能领了她去,一路听到背后有人对着自己轻声指指点点,说着害死了人还敢去,也不怕秀怜来索命之类危言耸听的话。她没有做过亏心事,心里自然不怕,秀怜算要找也不是找她,否则她不会这么平平安安出来了,这一点显然没有人在意了。

走得近了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声,哭声哀戚而悲鸣,这是冬凝阁的人在为秀怜送最后一程。她才恍然感觉到秀怜真的离开了,再不会撕心裂肺的哭诉说自己有多爱这个男人,再不会假意曲逢的说要与她和好,再不会将她的花打烂甚至是处心积虑要害死自己了,突然之间没了这个大隐患,朝夕的心里空落落的。她在这个时空来得并不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身边有人悄然离开了,生命或长或短,终究只是陪了自己一程,或好或坏都随着寂灭而消散,往事云烟,不过来去都由不得自己。

行至冬凝阁的时候,如意和如蝶看到她甚是激动,从正殿扑棱着冲向她,尽管芷澜努力维护在她身前还是被他们一把拨开,他们哭泣着撕扯她的衣服说她是杀人凶手,不允许她踏入内阁,那样秀怜死了都不会安息的。她望着堂正摆设的棺材和灵位,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这个罪名会一直由自己背着,虽然明明没有自己什么事,算秀怜真的自杀也不是她的错,但朝夕暗暗发誓,终有一天她会为自己洗清冤白,也同时给秀怜一个告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78.她被陷害

独自坐在春暖阁的花园里,洗去了一身疲累,明明身体已经快要负荷不了,脑子却怎么都不肯停歇,索性天气渐渐转暖,即便没有月色可赏,却也无风。芷澜他们为她担心受怕了几天,现在她回来他们却是累得不行,都早早的睡下了。或许是习惯了牢的生活,她凝望着遥远的天幕,思绪渐渐飘远,有点想念家乡,想回去,不知道家里人会不会因她的失踪而焦急万分。将珍藏的茶具一一拿出来摆放整齐,洗净了手,她开始将鹤云针取出来,用火慢慢烤灸,再闻茶香嗅茶色,从来佳茗似佳人,好的茶与美人一样珍贵。煮茶的水她是用晨曦的朝露,取之虽慢,却最是干净澄澈,能将茶汤提升至一个新的境界。她素日躲懒惯了哪能早起去揭这晨露,以至于一直舍不得拿来煮茶喝,喝的都是山涧的泉水,已是甘甜。今夜许是心情不好,索性将晨露全拿来用,窝在阁前的菩提树底下,静静煮茶。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节分明,白皙嫩滑,如一颗青葱的水仙,极是好看,尤其在专注煮茶的时候。额前的碎发俏皮的垂落下鬓角,露出她饱满圆润的小巧耳垂,墨发松垮的绾在身后,用一根束带扎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在腰际轻柔的舞动。她穿着素色的裙裾,只在裙底用紫色的暗线描掕出几朵含苞的花蕾,是佛铃花的纹理。她坐在矮凳,身前的矮几放着一整套的茶具茶皿,有幽幽的茶香飘来,彰显了她的品味。她背对着自己,依旧在专注摆弄着,许是捣鼓的热了,宽大的袖袍挽起了一截,逶迤在地,露出了白皙的臂弯。光从背面看确然是个静默的美人,如一幅水墨画般古典素雅,而且看起来是那么的瘦弱,仿佛风一吹散了,能完全将她融在夜色。他心一凛,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动了一下。

他来,仅是作为她从牢出来后礼貌的慰问,却不想她看起来甚是自得其乐,他想象的更为顽强。

流锦望着那个蹙足在苑门前的男子,只见他取下腰间的令牌递给自己,“拿去给她。”这是他答应她的,如果她能活着回来不再限制她出府的自由。

望着那块玄色的令牌,和那个远去的背影,她的鼻子有点瑟缩,他什么时候竟然也会肯让步,在这样的朝代是多么的难能可贵,这样的代价是值得的。

“喝杯茶吧,我刚煮的?”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他停下来,而他即将跨出苑门的步子确然又收了回来,转身望她。她的眼底有隐隐的期盼,小心翼翼的询问,像个拿着考卷的学生在等待着成绩出来。

明显的犹豫和迟疑,在她以为他会拒绝时,听到他很淡然的说了个好字,心里的那块大石忽然落了下去,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沉甸甸的紧张,怕他会看不自己的手艺。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没有自信了,即使救自己出来的那个人不是他,即使明知他不可能喜欢自己,因为那些在幻境太过真实的梦,让她分不清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她想努力的辨清,却发现自己是那么渴望看到他,哪怕只是看看他。

“煮得不错。”他赞叹道,眉色微不可见的松缓,虽不见笑意,却也少了分冷漠。

真的吗,真的吗?她眨眨眼,想要确认他话的肯定,被赞扬都会感到很开心,尤其是被他赞扬。朝夕抿了抿唇,不动声色的浅尝了口手的茶盏,茶香四溢,暖暖的蒸腾着,薰薰然的使人迷醉。

“没有查到秀怜有什么问题吗?她为什么死了?”

他放下茶盏,慢慢在她对面坐下,炉子烧着茶水,缓缓升的水汽将两人隔开,好似一层薄薄的雾障,雾的一端是他朦胧的脸,轻袍缓带,眉目如镌,如诗如画,端得是应了那句话:纵是年少风流可入画,却也自成风骨难笔拓。

以前读《林赋》的时候里面有一句话,大意形容的是此时的情景。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一侧。她当真是被迷了心窍,感觉此生这么陷进去了,再难入眼其他的风景。

他微微递过来一眼,看得她兵荒马乱,真是自己做了错事的场景,羞愧的低下头,再不敢看他,水蒸气微熏得她脸色通红,连脖颈都红了,好在有雾气挡着,他到真没什么注意。

偌大的菩提树下,翠绿的枝叶挡在两人头顶,蒸熏的茶香袅袅伴在四周,静谧的空气,连露珠都是甜的,再没有如此更美好的夜。

“秀怜是自杀的,没有任何线索。”淡然的一句话将她所有的小心思全部打破。而他手确然握了秀怜所有的罪证,却不愿告知与她,这件事没有必要将她牵扯进来。

那么说来,确实是叶裴救了她,她本还抱着一丝希望,私心里希望能在他心底有一点小小的位置,不过算他帮不了她什么,但过程也总归是他参与过,递了杯茶给他,她郑重道:“谢谢。”这声谢谢包含了太多,包括他们能这么坦然的坐下聊天,是她都未曾想过的。

他没说什么,算是欣然承接了。两人没有说起关于令牌的问题,司夜离没问朝夕需要出府做什么,她正好不想解释,免得撒了谎还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不知是否两人从未如此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一时之间相顾无言,除了煮茶喝茶,真不知能聊些什么。她其实是怀疑过秀怜的孩子是否是他的,毕竟她是亲眼见过秀怜与别人有染,但次她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已然指证过秀怜,无凭无据的话谁会信,那也不过是她的心里在作祟,能那么想似乎会好过些。几次话到了嘴边都不知如何开口,朝夕看他一直沉默着,心里定是为秀怜的事不好受,也不去打扰他,这个时候他只是需要有个人陪着,并不需要过多的言语来排解。后来都有点想不起来两人总共喝了多少茶,是怎么回去的,她隐约只记得司夜离似乎挺爱喝她煮的茶,而他的脸色好像真喝了她的茶感觉好了许多。

迷迷糊糊想睡着时,却是芷澜挤到了她身边,偷偷说:“小姐,奴婢们可全都看见了,你和相爷感情进展神速,可谓是一日千里啊,看来相爷以后会常来这个院子,改明奴婢和小鱼小燕去后厨多备些吃食,我们的春天也熬到了……”芷澜兴奋的说着口沫横飞,对于自己终于能扬眉吐气这件事耿耿于怀,忘形的她还厉害,像是果真有那么回事。看把她得瑟的,司夜离不过来春暖阁坐了一坐,又能说明什么,她还不至于头脑混沌到分不清他对自己如何,两人只要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好,不会太过又不会太生疏,否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该怎么办了。

“别巴了,快去睡,去去。”朝夕将芷澜推出床外,这才蒙了被褥,隔着黑暗的褥子睁开眼,心里恍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承认自己是怯懦的,有些感觉宁愿藏在心底都不想去揭破,她会害怕那些不确定的因素,也会害怕自己终有一天会舍不得离开,正如她不敢问他关于自己的那些梦境,那些和未来有关的事,她不仅怕失望,更怕的是他会把她当成一个异类。司夜离予她是在这个陌生的朝代最好的恩赐,犹如让她在惶恐彷徨的时候找到了一盏指路的明灯,她的心有了温暖,也有了勇气继续走下去,只要这样好。

——

自从司夜离给了她令牌后,朝夕在府的地位显然升了不少,虽然暗里还会有不少人对她指指点点,明着是绝对不敢的。朝夕其实也没指望过一直对她有成见的人能改观,到是介于秀怜那件事后彼此都安静了不少,秀怜所居的冬凝阁空了出来,以前伺候她的人都被分派去做了其他的事,只有贴身的如意和如蝶据说是去打扫下人的房肆,感觉秀怜走后他们甚是凄凉,原本是最得宠的侍女,平日里说话都要别人高几分,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想而知那些被他们欺凌过的人会怎样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芷澜回来与她说了这件事后,不禁又想到了自己,感叹自己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连着小鱼小燕都有几分感伤。朝夕除了安慰他们别无他法,如意他们那是自作自受,这个府的人本拜高踩低,算不得罪人也不见得别人会善待你,更何况是自己要作死,如今不过是因果偿还,凡事皆有轮回,只要他们不去招惹别人,善待彼此,那么别人也不会来招惹自己,当然勾心斗角不断想要往爬的除外。

天气日渐暖和,已经不需要再穿大氅,这对于她这个本寒毒侵蚀的身体不知道好了多少,她本也怕冷,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行动甚是不便。天气好了,心情自然也好,拿着令牌换了身简装出府,芷澜是知道她要去哪里的,本想跟着想想又不大好,她毕竟是个受过三纲五常、女子妇德的人,接受的教育不同,哪能去那种地方。芷澜心是忐忑的,又阻止不了朝夕,只能祈求她别被相爷发现,这件事真的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除了会让相府颜面扫地,她真的会成为万民唾骂的对象。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79.心愉一侧

芷澜一路走着,心里都盘算着如果有人问起来该怎么回答,以至于当伯恒叫住她的时候,她一个紧张脱口道:“小姐与晚医女约好了去药材铺,小姐想学些简单的医理。”说完暗自吐了口气,自己当时是灵机一动,没想到会那么快要应对,也不知答得好不好。

“哦——”伯恒怔了怔,笑道:“其实我只是想问宁将军喜欢些什么。”他陈诉完笑呵呵看着芷澜,芷澜明显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尴尬的看着他。又听他道:“是这样的,宁将军既然这些日子在凤都,为表次夫人那件事的歉意,相爷想携夫人归宁醒亲,也好解夫人的相思之苦,不知府还有些什么人,都需要备些什么礼物?”

伯恒说得客气,芷澜缓了缓,能够回家了心情自是欢喜的,这个消息一定要告诉小姐,小姐肯定会乐坏的。面却一派镇定道:“自从宁氏一族倒了后,族只余了一位不理世事的二伯,那一支得以保存了个女儿,为保家族不致凋零,才将一男一女两个孩儿一直养在族,如今之小姐小了一两岁,但到底是外姓,对于相爷的驾临必定不甚荣光。至于老爷,天下做父母的,只要自己的子女能常去看望,必定是最好的礼物。”说完看了眼伯恒的表情,她这话说得大胆,嫁出去的女儿是别人家的人,哪里能那么轻易想回去回去,也是因为小姐嫁过来至今相爷都未曾陪她回去才能得此机会的,否则是老死不相往来。

伯恒到甚能理解她的心情,并未责怪她言语的不当,点了点头说自己会安排好这些事,也让朝夕准备起来归宁要带的东西,其实无非是些细软之类的,府依旧保留着朝夕未出嫁前的衣裳首饰,根本不需要再操心。但对于能见到熟悉的人,于芷澜来说是开心的,那于她也如亲人般感情深厚。

“你去安排一下,他们每个人到时接触的人,说过的话都要事无巨细探听清楚。他们父女俩应该也有许多的话要说,宁浩必定会谨慎小心,他们需要交换信息,我们也需要他们交换信息。”从身后走出的人淡淡道,“这个芷澜很得她的心。”言下之意是必定也知道一些事。

伯恒了然,“要不派颜九姑娘去,她的轻功最好,而且鲁公子在,她一定会以最出色的成绩来完成任务,好有更多的时间去陪鲁公子。”伯恒建议道。

“这个丫头她一定会抱怨我的,你也知道她最怕束缚,要她监视个人简直坐牢还惨。”想到坐牢还惨的事他突然笑了,如果她不答应,以此来威胁她也不错。

“呦,这不是大忙人小七姑娘吗?怎么有时间驾临寒舍呢,我们这种小地方可招待不了你这尊大佛。”菩桃酸溜溜的嘲讽朝夕,半倚着门框是不让她进去。

“好菩桃,你让我见见訾夙美人吧,你看我这不是赔罪来了么。”朝夕扬了扬手的食盒,作揖向他讨好。从荀子墨那里得到訾夙的住址,他们现在暂住在西南的一家客栈,客栈有单独的小院子,院子不大,是个三进的合院,名为随苑,真是个典雅洒脱的名字。随苑位于锦绣坊偏西,有三条马路之隔,而锦绣坊于寻芳阁却是极近,只需绕两个路口,再往里深入到底便能看到小巧的院子,甚为僻静干净。相较于繁华的主街道,这里简直与世隔绝。院落倚墙的菩提树枝叶延伸过墙头,稀稀落落铺洒在壁沿,风随叶动,恰是一副美不胜收的风景。

院传出断断续续的琴声,琴音低沉错落,每弹一下,每一个指节按压的力度都掌握精准,令人忍不住想象后面的音节。琴音如流水般泻出来,朝夕细细地听着,却是怎么都听不出一首完整的歌来,心里有种抓心挠肺的痒痒,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要冲破而出,却是怎么都差一点。正当她听得如痴如醉时,琴音聂然而止,随后传来訾夙低低地说话声:“菩桃,让她进来。”他显然是听到她和菩桃的谈话声了。

朝夕厚着脸皮推开菩桃,直接越过庭,踏入内室。訾夙正坐在琴案后,伏身按压在琴弦,抬头看迎面而来的人时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有种美到不真实的感觉。

盯着他看了良久,直到訾夙先笑着打破了朝夕的美梦,她才恍然初醒般赧然着尴尬的咳了咳,倒也不客气的坐侧案,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下,努了努嘴道:“阙仙楼最好的糕点全在里面了。”

“赔罪的?”訾夙笑问。

“也算也不算。”朝夕笑的模棱两可,在訾夙的示意下接着道:“一来我消失了那么久确是为赔罪,不过我家出了点事需要解决,不得不先处理,这才爽了你的约,还望公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放在心。”顿了顿道:“二来,我先前听得你弹琴,乍然之下还以为此曲只应天有,人间哪能几得回,不禁心有了计较,不知能否请得动訾夙美人担当寻芳阁的琴师一职?”

“大胆,你以为我们公子是什么人,凭……”端着茶盏踏入内室的菩桃龇牙咧嘴正要说下去,被訾夙的一个眼神截断,堪堪闭了嘴。愤愤地将茶盏放在朝夕面前的案桌,茶盏晃了两晃发出叮铛的脆响才停稳当。

朝夕被菩桃吼了两句甚是吓了一跳,喃喃地不敢再说半句。倒是訾夙半开玩笑道:“寻芳阁的琴师可是份美差,可在下的琴实在拿不出手,你先前听的还是首未成曲调的音,怎可拿来当儿戏?若是说听,那到难不倒在下。”

他手把玩着杯盏,不经意问道:“小七家之事可否已解决?”

“哦,已经解决了。”朝夕还在想着他说琴谱的事,浑然不觉他又将话绕了回去,听得他似在自语的话传来,她一个激灵,方才冲泡好的茶滑入口,烫得差点没弹跳起来。

訾夙浮着茶沫,低低道:“这两天我闲来无事,又是初到凤都,不免闻得八卦说坊好像出了个不小的事,我听闻貌冠天下的司相娶了个丑妇,这可真是个闻,又听得那位相国夫人非但长得丑,性格还颇为泼辣,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哪里肯让一个自己身份低微的侍妾先生下孩子,想方设法害死了相爷的小妾和孩子,结果司相非但没有怪罪与她,还写了一篇《罪己过》要求释放了她,将罪责全怪罪在自己身,最终令得皇动容,将相国夫人释放,还大赞此二人情金坚,堪为国之典范。”

朝夕被烫得闪了舌头,根本没办法反驳,不然她还真想说这故事谁捏造的,说得完全是两个版本,简直风马牛不相及,当真把司夜离塑造成了绝世情种。不过仔细想来府的事又怎是外人能明白的,全当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吧,她也没打算当回事。

“说来我也是因这些八卦才没走的,小七可曾也听说过?”

“没,没有,我太忙了。”朝夕含糊其词道,微侧了侧身,避开脸的丑陋疤痕。訾夙看着她闪闪烁烁到也不再问什么,她这么一个小举动却是让他眼清明,像是对什么都了然于心,又全然什么都不在意,只唤道:“小七。”当朝夕抬头望他时,訾夙突然淡笑道:“朋友当以坦诚相待……我知道有个地方住着些人,那些人有的靠卖艺为生,或许有你能用到之人。”

坦诚相待吗?原谅我暂且不能顶着这个身份告诉你一切,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不再是相国夫人,仅仅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子,像我不属于这个朝代一样,我会以我最真实的自己再次去认识你,做你最坦诚的朋友。

他们出去的时候菩桃已经叫好了马车等在外面,载着两人一路驶向了皇城北面的贫民窟。朝夕从没有去过贫民窟,自然不会知道贫民窟是什么样子的,当马车停在一堆杂草铺的弄堂前,弄堂的地面积了一大滩的污水,阵阵扑鼻的恶臭开始传来时,朝夕有点忍不住看着面前的訾夙,他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马蹄停滞不前,任车夫在前面怎么厮打都不肯再走,最终车夫只好无奈的让他们下车自己走进去。朝夕叹了口气,忍俊不禁的悄悄扯了扯訾夙的袖袍,掩嘴道:“看吧,臭得连马都不走了。”

訾夙似乎也没料到这地方会这么破烂,只能无奈的着菩桃先下了车,尽量挑个干净些的地方站稳,才伸手去扶车里的朝夕。他那白净到女人还要细嫩的手掌,伸到拉开车帘正要下车的朝夕面前,恍然看到这么一只手,和那只手后美得颠倒众生的脸,有那么一刻有种温暖划过心头。她来到这个冰冷的异世,对一切都茫然若知,虽然看到了朝夕的过去,却也并非是全部的,仅仅是她嫁给司夜离的这一段,这让她更加恍惚,更加不知自己是谁。她名义的丈夫,看似对她以前好一些,她却觉得他是那么的遥远,他高高在的犹如被世人敬仰的神祗,他的美是和訾夙全然不同的,是一份淡然禁锢的超脱,碰他会不自觉的被吸引,但心底却明明在说那个人不属于任何人。所以她小心翼翼的不敢去触碰他,哪怕他只是清浅的说她泡的茶好喝,她也能开心好久,是这份小心翼翼她退缩了。可在她迷惘越来越看不清未来时,訾夙温暖的手恰如其分对她张开了,体贴地照顾着她却又不会逾矩。他信守着对她的承诺,不在意她的身份,无关容颜长相,仅仅当她是真实的自己,在他面前她可以无拘无束,没有任何包袱。那样子一个人真的很好,那种好会暖到心底,如果有一天她离开了,相信也能一直记得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80.心愉一侧

“小七发什么呆,快跳下来,别怕,我会接着你。 ”马车停在污水里,訾夙下去后挑了个干净的地方,离车身有一米的距离,他身子高能轻易跳过去,碰朝夕虽也算高挑,在他面前显然了下去,需要身子有较好的柔韧性逾越过去。

朝夕闭了闭眼,其实她可以踩在污水里再过去的,不过那污水发黄黏腻,实在无法想象粘在绣花鞋会是有多恶心,她还是选择了相信訾夙。心一横,脚下跃然而起,几乎是临空扑到他怀里,由于冲力太大将訾夙撞退了两步。因她的姿势实在不怎么好看,菩桃捂着嘴和车夫在边笑得欢乐,一抽一抽的拍着大腿,差没笑趴在地。

朝夕尴尬的从訾夙怀里离开,两只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袍服,她默默地替他将揉皱的袍服理整齐,换得了他一个爆栗,她捂着疼痛的额角龇牙咧嘴,听得他声音传来,隐含着一丝虐笑,却又极力忍住,“小七,这真的很像恶女扑狼。”结果因他的冷笑话众人又再次笑趴在地,当真没再起来。

恶女扑狼?朝夕暴走了,对訾夙先前的好感全没了,真是误交损友,损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的。

“所以说你别随便对别的男人这样,免得到时反被人家占了便宜。”完了,他的形象在她心彻底毁了。

朝夕不理他,捂着鼻子小心避过污水往里走,但在转角时她隐约感受到一道锐利的目光一闪而过,待她停下来仔细分辨时却是什么人都没有。

“怎么了?”

“好像有人。”她不敢肯定。

“什么都没有,看错了吧。”訾夙这么说,菩桃又顺着她的视线巡视了一圈,确定连只鸟都没看见,又来嘲笑她眼花。不过訾夙和菩桃都是有武功底子的人,一举一动自然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既然他们说没有朝夕也权当自己眼花了,没有反驳菩桃的嘲笑。

朝夕始终有些不安,心底像揣着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抓到的感觉。

“走过这段好了,里面会干净许多。”訾夙看朝夕闷着不说话,突然问道:“我先前抱着你跳下来时感觉到你身段柔软有张力,轻巧不乏韧性,你可练过武?”

这问题可算是难倒她了,她还真不知这身体会些什么,只能支吾着应付道:“小时候学过舞蹈,有点基础底子,不过班门弄斧,不了什么台面。”

訾夙到甚是认可,“可惜了这幅好身板,若是学下去必定有一番作为。”

你唬人的吧!朝夕不太苟同他的眼光,她生来已是万人莫及的世家女子,要是再一个不小心将当世四女子给下去,那可怎么办好,她还是低调的做个废柴吧。

訾夙一副你别不信的样子,教育道:“你可听闻过当世罕有的美人骨?天下间能当得美人骨者,望月也,指的是望月公子。”朝夕默了默,潸然表示自己没听过,这次连菩桃都看不过去了,一副你究竟从什么地方来的表情,只见得訾夙懒得理她,抚着折扇示意菩桃继续讲解给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听。

菩桃道:“望月公子可当得天下第一公子,风流有之,雍雅有之,学问有之,精明有之。此人最善经商,却极是附庸雅,诗词歌赋在他眼不值一提,他可信手捏来便是闻名天下。他一手在沙漠建立了绿洲望江楼,虽是隐世却是有无数人为见他一面或听他兴致一曲趋之若鹜,不远千里都要寻到望江楼。当得这样的人,却极是神秘,至今无人看过他的容貌,也无人知晓他的财富是多少,只在他被西凤帝派去的兵队密杀时才隐隐透露出望月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密探阁,专门搜集天下间的密事,甚至派专人潜入皇宫刺探情报,终不得善终。”菩桃说得一脸崇拜。

“你们连他容貌都不知,他哪能配得美人骨?”他们说着越往里走,身侧已有贫民出现,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女子聚在一起正交头接耳望着他们小声的谈论着,有怀里搂抱着孩子,有拿着只剩一半的碎碗,还有扒拉着身零碎不堪的布料。街道两侧地面铺着杂草,断瓦废墟间横卧着几个头发蓬乱的男子,也有老弱妇孺蜷缩着身子打着盹,仔细看来他们身侧还有一堆污秽的脏物,发出熏人的臭气,一片静谧的杂乱。

“仔细当心着点,这风寒霜重的,你身子又方好,何必非要走这一趟?”男子说罢,伸手取过随侍手的一件大氅替女子披,动作神情都温和有礼。

“这些事本是我惯常替你做的,何来必需一说?还是你如今成婚,便要与我生分了?”女子淬然抬头,避开了男子的好意,眼底却是一派哀恸,她已经尽量说服自己不要再去找他,可身体偏偏不由主控,总想或许再见一面能了却相思,这种执念是心魔,越是这么想越是无法忘记他。

她虽贵为镇国公之女,在家几个哥哥姐姐面前却是没有地位的,她的娘不过是大夫人身边的一位丫鬟,是老爷喝醉酒夺了她的清白才生下了这个不受宠的小女儿,自此娘亲也惹怒了大夫人,说她是狐媚子,专想着勾引男人,妄图改变自己的命运。若非她命大,怕是也生不下来,可这个朝代女子的命运,生下来又没出生好多少?她自小受尽欺凌,名义是小姐,过得丫鬟还不如,吃不饱睡不暖是常态,便是今日所得成,都是她辛苦挣来的。兰渊也确实因着司夜离的关系对她及她娘好了许多,这一切都因一个女人而毁了。那些名义的哥哥姐姐都来嘲笑她,说她是痴心妄想,一个卑贱女人生的孩子妄想攀龙附凤,可惜太子妃没当成,连个平民权子都嫁不了。在他们眼,早被世袭的光环所宠坏,又怎会看得一个无权无势依附的相爷,没有家族的依傍,正如风雨飘坠的浮萍,极容易被人打垮,今日受宠,明日可能会失事,那不过是一颗西凤帝放在明面用来攻击敌人的棋子。可这当又有多少不是因先前的嫉妒而加倍奚落呢?

若说她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却也不全然是。这份感情从她一开始追逐着他时,她早已投入进去,有些东西一旦生了根发了芽再难以理智来控制。除了想摆脱自己悲惨的命运,她更想陪在他身边,看这个男人对着自己笑,看这个人温柔的对待自己,照顾着她的感受,替她着想。她想成为那个幸福的女人,遇到他是她此生最幸运的事。曾经她是多么感谢天并不曾遗忘了自己,在她受尽了磨难后,终于得到了最好的回报,如今,有多少幸福,都成了多少讽刺。

天意难违,便是她花光了一生的福气,也未能将他紧紧抓住。为什么是一个默默无闻,巨丑无又失了贞洁的女子能得到这份幸运?她又有哪里得过自己,论勤奋论智慧论能力,样样都不及自己。是论出生,她有一个罪后姨母够她在世族受人耻垢,想要寻一门好亲事怕是也没人敢娶。若非她爹这几年对朝廷有功,若非她又是宁浩唯一的女儿,怎凭的受此殊荣?

对司夜离不是不怨怼的,她知他的不易,也心疼他。即便这份心疼不代表她能继续恬不知耻的纠缠着他,但她是不能控制自己去走他们曾走过的路,怀念他带她去过的地方。不知觉间竟是又一次走到了此地,才有了又一次的巧遇。

明知不该靠近,偏又如此渴望,这种矛盾谁人知晓。

男子摇摇头,宠溺的将被她避开的大氅再次拢,双手在胸前熟练的打了个结。望着她的眼底满是笑意,“你明知我和她什么都没有,她在府的处境我也派人悉数告知于你,你又哪里来这般大的醋意?”

女子被他一说反倒没了先前的气势,只心依旧有根无法拔除的刺,闷声道:“再怎么说,她都是你名义的妻子,你再不喜欢她,难保日久不会生情,届时你还敢说没什么吗?”

“你呀,真是……让我说什么好。”男子揽过女子双肩,爱怜的抚触着她鬓角落下的发丝,“不会有那一天的,她不会在那个位置坐太久,我且不能给你保证什么,但是这个承诺我是能给你的。”他言下之意是说那个女人做不了他的夫人太久,又何来感情一说。这无疑是最好的承诺,他还说什么给不了保证。

女子又惊又喜,被他抚触的鬓角满面红霞,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眼前这个男人是爱她的,她的付出没有白费。

女子低垂的眸尤自在欢喜,没有看到此刻男子眼底沉黯的冷冽,只一瞬又不复存在。垂眸低柔道:“以后接济灾民的事还需要你来帮忙,可不许推托,这也是为你攒足好名声,将来总有你受用之时。”

“晴语明白。”两人言笑晏晏方罢走向阴晦污浊的旮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81.心愉一侧

说话间她的目光触及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半弯着腰,低垂着头敛目与人交谈,手拿着一些干净的棉布料做成款式简单的衣衫,没什么花哨的纹饰,从侧面望去他眉目祥和静敛,完全与平日里她所见到的不同,与人谈话时保持着一个同等的弧度姿势,亲和不失温柔,偶尔说话间不忘对着身侧的女子回以一笑,两人甚是默契。 由于离了一段距离,朝夕未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从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人笑容辨别出一二,想必是一些感激之类的话。他到是淡然,客客气气回着话,转身正要去与另一乞丐说话时,似察觉到有目光在关注着这里,在他尚要抬头时,朝夕从他的动作急速反应过来,拽着身边的訾夙快速往一侧有墙壁掩护的方向奔走,期间还不忘以訾夙为挡箭牌护在身前,活像是被一只壁虎攀着,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好在她身子单薄,訾夙轻轻一挡轻易将她护了个满怀。望着她孩子气的举动,头的男人抿嘴弯起个漂亮的弧度,只要她说一句他能带着她以轻功避开,何至于这样。真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不谙世事又单纯的可爱,偏偏有时又好像什么都能看透,这样的人,真是他这辈子遇到最有趣的人。

到底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最后她怎么感觉是訾夙在带她走,挪动的步伐她还快。两人直到紧贴着墙壁心里还在惊魂不定,暗想着他千万别因为好而过来,时不时又偷偷想往司夜离的方向瞄一眼。显然,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过了一瞬菩桃才来汇报说什么都没有,朝夕才放松下来。哎呀,娘啊,吓死她了。她顾着自己,哪里有空去注意訾夙步伐的变化。心想着司夜离怎会出现在此,幸好没被他发现,否则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真是解释不清了。

待安定下来听得訾夙调笑道:“看刚才那位公子一身朴素却完全掩盖不了周身的风华,想必不是位简单的人物,莫非小七你认识?”否则干嘛看见人躲。

“没有啊,像这样的人我们这种农家出身小门小户怎么会见过,你想多了。”朝夕一副你很没见识的鄙视着他,眼神闪闪躲躲,硬是无视訾夙的试探。

“这样的人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訾夙并未再追问她,反是怪那人的举动。

她是听说过他这位相爷待百姓的恩泽,不是没想过像他们这些身在朝堂之人会做的事,即便真的会福泽恩惠,也不过是装装样子给人看博个名声,全是在人前作秀,私底下谁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像他这样的,她是第一次见。除去了那个高贵的身份,除去了那身华丽的外表,她看到了他的另一面,那个耐心倾听,温柔待人,悉心观察着百姓需要的男子,或许他的心怀揣着一种爱是她无法理解的。他的心里装着那么多人,即使已经满到没有她的位置那又有什么关系,她所喜欢的不正是这样的人么,能身为他的妻子也是骄傲的吧。这么想着,她的心都被那个人占据了,虽然明知不可爱,却偏偏依旧在一点一点往下陷。

显然,这时的她选择性的遗忘了他身边还有另一个人,选择性的假装没有看到他们之间的暧昧深情互动,否则心又怎般的痛呢?

两人分神在留意着一边的状况,恰是另一边墙角窜出个小小的人影往朝夕身猛烈撞了一下,訾夙眼疾手快将她捞在怀里,小女孩忙不迭说对不起的话,边后退,在朝夕尚未回神时早跑得没了踪影。

“这个孩子真是,怎么那么莽撞。”离开訾夙的搀扶,朝夕理了理褶皱的衣摆。她这个动作哪里是寻常农家出身的女子会做的一丝不苟,訾夙懒得戳穿她的谎言。一个人即使再伪装自己真实的身份,都掩盖不了曾经受过的教育和熏陶,像是他。细腻如他,都难免会在举手投足间露出一二,只是朝夕真的不太在意他是谁罢了,才会那么粗心不去怀疑他。那样也好,他们萍水相逢,在人生的一段旅程共同经历过,仅仅只是那段旅程恰好相遇,然后按照各自既定的命运回到彼此的生活里,也许在多年后依旧记得有那么个人,但仅仅是记得,谁都不会成为彼此不可错过的风景,那时的他那么坚定的坚持着自己的信念,至少那一刻他不曾动摇过。

“是莽撞吗?你看看身有没有缺什么东西?”訾夙抱胸淡淡问道。

朝夕看他那么幸灾乐祸盯着自己,也不由将信将疑的去摸自己的衣襟口袋。她现在有了次的教训,学会在身藏一点碎银子,银两不多但足够维持她一两天的生计,不用再窘迫到被人认为是吃霸王餐,传出去太丢脸了。但那都是她以备不时之需所用,真要像訾夙说的刚才那个女孩是个扒手,偷了也不碍事,她的男人都肯撒钱给别人,她当然不能太计较。还好,袍袖口袋的银两都在,她安心不少,又摸了摸腰腹间的束带,全身下除了那样东西当真没什么担心的,她素日没有戴首饰的习惯。

翻找了三次,她依旧无法接受这个打击。那是一只素色的荷袋,袋藏着司夜离给她的令牌,她不知那块玄铁令牌除了能让她顺利出府还有什么其他的用处,但没有它确实连家都不能回,相府的那帮府卫只认令牌不认人,绝对不会违抗命令。要是让司夜离知道她弄丢了令牌,她不敢想象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是失望还是冷漠,都会让她如置身在地狱。

她迅速的想到那个女孩不会是为了要偷她的令牌,她也不知那只荷袋藏着什么,误以为有值钱的东西才会下手的,这里的流民还真是……好在令牌刻了个“离”字,小女孩还未必能想到是谁的,她要是打开荷袋发现不过是块烂铁,有可能要么直接丢掉,要么拿去铁匠那里融了换些钱,当然也有可能会猜到转而拿去给他。一时间脑子闪过无数的念头,唯一的想法是绝对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弄丢了令牌,她要去追回来。迈出腿刚要去追,手腕却被另一只手给抓了回来。

想到身边不有个会武功的,央求着訾夙道:“訾夙美人,我的荷袋丢了,你快去帮我追吧。”夹杂着哭声了。

“别急,菩桃早去了。”訾夙安慰她,早在女孩刻意撞朝夕的时候菩桃追了出去,恐怕眼下人都拿下了。

“会武功的人是好。”朝夕感叹到,远远地果然看见菩桃手提着个人,拽着女孩的衣领将她往回拖,小女孩瘦弱的身子瑟瑟发抖,手脚并用踢拽着拼命想要挣开,口里骂着脏话,头顶着个鸟窝,身穿得邋里邋遢,满脸的污垢,如果不是从声音还真的辨别不出是个女孩子,个头不过及腰,力气却是极大,眼看着踢拽都不成功想要去咬菩桃,菩桃对这样的孩子也失了耐心,他又是男人本着不能为难小孩和女人的原则直接点了女孩的穴道,这下小姑娘乖了,瞪着圆圆的眼睛无声的仇视着他。

朝夕看呆了,忍不住对訾夙惊叹道:“你教我武功吧。”

“你想学?”訾夙想了想,“好吧,要是有些武功底子也能自我保护,总不能次次那么好运等着被救。”

朝夕没想到訾夙会说这样贴心的话,感激于他为自己着想。菩桃解开了她的穴道,拽着小女孩丢到他们面前,完全交给朝夕看她要怎么做。小女孩整个人趴在地,摔得狠了竟然没爬起来,哆嗦着蜷紧自己。朝夕有点不忍心,毕竟是那么小的孩子,訾夙蹲下身,从菩桃手里接过朝夕的荷袋,朝夕怕他会突然翻看里面的东西,忙抢了过来护在手。手心里感受着那块玄铁令牌的纹路和形状,隔着薄薄的荷袋,透过来的触感是那么的真实。

訾夙转头看了她一眼,女孩子这时候或许是害怕了,哀求着:“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的姐姐身染重病需要钱来医治,如果没有钱她会死掉的,我求求你们救救她,求求你们……”她还在哀求着,訾夙显然是不信这种小把戏,要知道偷了钱被抓还不肯服软的,那真是只有进大牢的命了。

“我没有骗你们,我姐姐真的病了,姐姐你们发发慈悲去看看吧,我给你们磕头。”小女孩说着朝朝夕拜了下去,匍匐在地,不断磕着头,青石地能听到她头撞地清晰的脆响,一下一下敲在她心。

小女孩很聪明,知道她是女的容易心软,朝夕不忍心看她继续下去,只能无奈对訾夙道:“我们去看看吧。”

“公子,万一是陷阱?”菩桃不无担心。

訾夙止住了菩桃的话,由着小女孩的带领去找她的姐姐。走了一小段路后,女孩的姐姐在破败的寺庙,寺庙长久失修,屋顶的瓦檐早已残缺,古旧的木门敞开着,结了层层蜘蛛,遍地都是残碎的石块和野草。终于在女孩的努力下,他们在一块牌匾后找到了她的姐姐。许是听到陌生的步伐,女子极力挪动着身子想要往里躲。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82.云网层层

女子的秀发垂面,低低地咳嗽着,身着一身粉色的半身纱裙,纱裙很有异域风情,在胸口和四肢的地方都有流苏垂落,下身灯笼裤底又束住脚踝,蓬松的袖口有一个挽臂的珠串,很是别致,脚腕有佛陀铃,环佩珠翠。 女子抬起头来,可在那顺,目光触及处,她惊恐地往后不断退缩,恨不得找个地方让自己消失。

这一瞬的突变全落在一个人眼里,或者是他身后的菩桃也有了感觉,警觉的打探着女子。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朝夕扶住女子因剧烈爬动而引发的呕血。女子脸色惨白,墨色的发丝遮掩着整张脸,微微垂落下来的乌发下是她颜色斑驳的妆容,是那样他依旧能轻易认出来。女子急促的喘着粗气,咳嗽声越来越激烈,每咳一下都会流不少的血。

女孩子被吓到了,哭着扑到女子身,紧紧抱着她,在叫她姐姐。

“小七,这位姑娘看起来受了极重的内伤,恐怕活不久了,你确定还要管吗?”訾夙问她。

内伤吗?她不知道内伤怎么治,但宫有最好的御医,凤都也有不错的大夫,怎么可能会救不了?不知为何在见到这个女子的时候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想救她,救不了她仿佛自己也会难过的死去。

“訾夙,你能帮我将她带回寻芳阁吗?”在訾夙首肯后她又转身问女子,“看在你妹妹那么想要救你的份,你随我们走吧,我会尽一切力量来救你。”

女子不知在惧怕什么,不管朝夕和小女孩说什么是不同意,直到訾夙慢慢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女子才像是放松下来,答应了他们。朝夕背对着訾夙,并未看到他说了什么,女子因惧怕他一直无意识的盯着他,自然看懂了他的意思。直到将女子接到寻芳阁,她依旧对訾夙有惧意,每次都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朝夕以为她是为了訾夙的美色,的确很少有人能抵挡。

荀子墨本来以为他们带回的是什么优秀的艺妓,没想到是个病歪子,差点没将朝夕丢出去。朝夕好说歹说他也不退让,直言晦气。想来也没错,寻芳阁这种地方是要寻个开心,要是人没医好反而死在这里传出去多不好,荀子墨的考量是对的,但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哪里又肯收留她,又不能将她带回相府。

“她若是能好,荀老板你可是赚了一颗摇钱树。”訾夙指了指女子纤长的手指。

荀子墨将信将疑的用折扇挑开女子肮脏的指掌,细细辨寻着有何不同,看得深了才发现女子的指腹布满了老茧,指骨有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这些伤一看是练琴练出来的,没有长时间的抚触根本不会有密布的茧子,且一定是叠加了一层又一层造成。

“你可会什么乐器?以前是做什么的?”荀子墨像是盘问家底一样拷问着,直到女子说自己以前在一家舞坊内跳过舞,从小学琵琶,最擅长的是唱曲。她小心翼翼的答着,在訾夙的暗示下答的非常完美。荀子墨听了当下没跳起来,懊恼的差没给她跪下,忙差了人服侍着女子进屋躺着,前后态度判若两人。朝夕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还没转过弯来发生了什么事,荀子墨已经开始给女子探脉。

“你会医术?”朝夕惊道。

“会啊,天下第一神医鬼才子是不才在下我。”荀子墨毫不谦虚道。

“啊?”她直接懵了,他这个人看起来这么不着调,这和医术搭到边吗?

“看来你捡到宝了。”訾夙笑吟吟对她道,一语双关。

荀子墨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其实师承医理是我的本行,至于开寻芳阁纯属是有苦难言,像我这么风流倜傥人见人爱的公子哥,做什么都是得心应手的,这能怪谁,谁让我人称鬼才子呢!”

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看得朝夕来气,忍不住嘲弄道:“既然你这么厉害,怎么会沦落到这幅田地,被个女人差点逼死?”

荀子墨被她戳心事,焉耷耷垂下头,“往事不堪回首,我这辈子栽在女人手里,谁让我食色性也,改不了这个毛病呢。”

“好了,你别感慨了,快说还能不能治。”

荀子墨认真切着脉,看起来到真有大夫的模样,最后的结论不外乎和訾夙差不多,说是内伤伤了心脉,时日拖得太久,他只能勉力一治,好不好不能说,但这样的内伤似乎是被不同的人不同程度打伤才会如此严重,荀子墨看了眼虚弱的女子,对她的身份有些好。

“你还记得杜婆娘那只小狐狸吗?”荀子墨道:“那只小狐狸叫白羽,生性狡诈凶残,旁人根本无法靠近一二,但白羽是只珍贵的灵狐,身染重疾,杜婆娘一直用世间最珍贵的药续着它的命,如果我们能窃得其一味,想必她的命不用担心了,毕竟白羽她可严重的多。”他下着结论。

是那只踩在她身,差点没将她踩死的狐狸?说起来因为被那只小白狐扑了一下,她一直随身带的香袋也丢了,那只小白狐确实挺凶的,她光看它那碧透的眼珠有点害怕。杜丽娘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她身边饲养的宠物自然不是什么善类,想要与那只小白狐抢药,估计还没抢到被它拍死了吧,杜丽娘也挺舍得的,居然花那么多的钱在一只畜生身。

既然荀子墨都没有办法去偷得灵药,别人更别说了。

被朝夕救回来的女子名为扇儿,她的妹妹叫漱儿,这里除了朝夕都能看出来一身北魏服装的扇儿是个有故事的人,但都巧妙的不去问她,荀子墨反正是不怕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给自己添麻烦,反正相国夫人有她那个权势的阿爹撑腰,她都不怕,他怕什么。

因他们耽误了一些时候,朝夕和訾夙又去了次平民巷,在那里确实找到了些身怀技艺,却怀才不遇的人,有男有女,他们挑了些容貌品相尚可的带回了寻芳阁,马不停蹄的奔波忙碌,扇儿那边在荀子墨的医术下到也有了些起色,她果然命不该绝,只是没有白羽吃的灵药,扇儿的内伤依旧严重。

寻芳阁本有舞姬和训舞娘,要排舞一点都不难,难的是有新意,能令人眼前一亮。朝夕想了想,何不用现代的歌曲搭配古代的舞呢,微一思量,一首《盛唐夜唱》欢快的节奏浮脑海,用来开场舞曲正好。她将纸笔拿出来默写出歌词,训舞娘子蝉为难的看着她,这样的歌词根本不是他们所能领悟的节奏,要想和编排的舞搭配起来难度太大。朝夕也没有办法,只能让琴师和舞姬们不停的反复练习,这古今想要融和在一起本身是件匪夷所思的事。这几天她都亲自监督着排舞的进度,寻芳阁已经不对外营业了,所有的女子都在苦练歌舞艺。

扇儿身子好了些,荀子墨允许她能在院子里稍微的走动,毕竟总躺着也会腻掉。漱儿陪着她到百花厅时,有一个女子正在跳霓裳羽衣舞,她旋转的步子太大,把握不好节奏,每次都跳不出空灵飘逸的感觉。琴师慢慢再次奏响舞曲时,她不由自主随着迈开步子跳了起来。扇儿受的是内伤,只要不使力,她是能跳舞的,她的脚步轻盈,体态婀娜,翩翩飞旋如盛放的彩蝶。

“啪啪啪。”掌声轻轻响起,随之出现在花丛后的人却让扇儿的脚步凌乱,差点跌倒。既然他们再次遇见,她不是没想过要和他怎么解释的,但似乎再多的解释都是徒劳的,都改变不了她欺骗他的事实。他说过不要再落入自己手,否则不会轻易放过她,他有很多种方法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他在面前,她已无路可逃,还是终究什么都来不及做。

“奴……”遣走了漱儿,簌簌发抖的身子刚要下跪,被他阻住。

“别忘了这里是西凤,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訾夙意味深长说笑道:“算我不杀你,也肯定有人迫不及待想除去你,你觉得我还有必要动手吗?”

他这么说同时解了她心底的疑惑,紧绷的身躯放松了一些,仍是犹豫道:“公子既然已知我底细,必也猜到是何人派我前来,若是抓我回去,必能反将其一军。”

“那人派出的人到底还是有些头脑的,只可惜他已死,否则我到真想看看能调教出你这样女子的人是有着怎样的智慧。”美眸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却是在透过她望向虚无的幕际,眸底的笑意渐浓,“你很聪明,岂可不知我是故意放你走的,起让一个人心死,想要削断他的翅膀太过容易,那样的游戏又有何乐趣,他筹备十几年笼络的那些人又岂是泛泛之辈,若是没有把握将他们全部拔起,何不换种方fǎ hui更有趣。”

扇儿怔怔地回望着他,回味着他话的意思,心底不禁森寒。他放她走,确实是最好的一步棋,背后的那些人才敢渐渐浮出水面,而他只需看着他们在这场追逐战慢慢消耗尽最后的一点优势,能不费吹嘘之力将这张收起,届时他的一切还是他的,却能悄无声息将这场原本会流血伤亡的战争降到最低。这样的人是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和这样的人为敌。有谁能想到那张绝世倾颜下,隐藏的笑意眸底,究竟有着怎样一双杀人不见血的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83.云网层层

在说什么呢?你们认识?”朝夕倚着窗棂,笑意懒散望着他们。窗棂下,青丝悠扬,微风细抚着那张残败的容颜,光影逆面,衬得她棱角分明,柔和的脸庞肌肤细腻,仿佛是朵不经意开败的花,片片碎叶也能令人那么怜惜,恨不能轻抚那股忧伤,又恨不能轻轻纳入羽翼,再不让其漂泊流离。

“没有,正好遇见,顺便问一下扇儿的伤势如何。”将话题刻意转开,有些尴尬自己的失态,他曾几何时也会真的在意这些儿女情长了,都怪画面太美,那样瘦弱的人儿太过我见犹怜。“舞排的如何了?”假装不经意问道。

她不甚在意的摇头,懊恼的抓了抓鬓角垂落下的发丝,脸色跨淡,“我本以为这是件容易的事,到真的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时才知道不易,好多东西都弄不出我想要的结果,我都开始怀疑自己了。”那样懊恼的情绪却又是一番风情。

“小七,你什么时候这么没有自信了,你若只是为了那些钱我可以替你还给荀子墨,但你心之理想呢,这么轻易放弃了?”光影浮动,将他的脸笼在晕圈,点点滴滴都是坚定而温暖的笑。他给她的,是指明她心彷徨的无措,也是在为她坚定信念。

迎着他温暖的笑,她的笑意渐达眼底,两人无声的相视着。身后的扇儿望着那么和谐的一幕心底不禁暗暗赞叹,这个人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她似乎从不曾认识过他。

“既然你那么相信我,不物尽其用岂不辜负了你对我的赏识?”月白的素踞下挽袖缓缓伸出一只纤长的指骨分明的手,挽了个邀请的手势,“訾夙公子,小女子不才,还请公子能与小女子共唱一曲。”

那一刻,他的心猛然被什么撞动了一下,疼痛不已,茫然,只是讷讷地被牵引着情绪,迎着那温暖的笑意缓慢地伸出了手,也许,脱离了所有的束缚,他也可以任性一次,这一次只做自己,再也不想寂寞了,因为寂寞太孤单。

“小七姑娘,楼主请您和訾夙公子暂且避一下。”小厮从正厅进来,神色间凝重异常。隐约间依稀能听到从那边传来的争吵声,隔得远听不清发生了何事。

“何生,谁在外面?”

“是阙仙楼的杜老板来了。”何生颇为忌惮她,揉搓着双手,忐忑不安。

“杜丽娘来了?!”想了想她也是时候该出现了,先前他们将消息瞒得紧,甚至紧闭寻芳阁的大门,以歇业来重整旗鼓,如今眼下刚把帖子派发出去,她应该是收到了消息,想要来阻止他们的。

朝夕害怕她是来砸场子的,心里怯怯,她和訾夙想了几天才将正厅布置一新,可千万不能让她派人砸了,正要去查探一番,却听得一声巨响,心想这下完了,提起裙裾急急追去。訾夙一行人随着朝夕赶到万花厅时只见杜丽娘一袭艳红的纱裙,半曲着膝盖,手肘撑着下颌,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坐在正的八仙桌,台下五六个壮汉挥舞着将正前方抬起的舞台推得东倒西歪,发出轰隆巨响的是戏台子给琴师抚琴的瑶案。

一团白影摇晃着尾巴晃过眼前,在迅速的扑她身躯时被一把折扇给拍下,嗷呜一声,白羽怯怯地望着折扇的主人,颇为忌惮的仰望着他们。

“回来。”杜丽娘恼怒道。这头小畜生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厅角落熟悉的身影掠过眼底,那人却只是拦着楼的姑娘,不让他们出去未免他们造成不必要的受伤。而他的眸底有着闪烁的微光,光晕下全是一人的身影,有失望、有痛恨,更多的却是眷恋,神色复杂难辨。

荀子墨对杜丽娘为何会有那种眼神?那分明有着异样情愫的眼底流露出的浓浓不舍,也只敢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背对着光的他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点。

朝夕无声叹了口气,这又是怎样一段孽缘呢,荀子墨若是在意杜丽娘,何不乘此机会将寻芳阁拱手相让,或许还能博得美人一笑,他苦苦撑下去本不是自己在行的东西,又是何必。

“够了。”愠怒声不可遏制的嘶吼,众人都望向声音的来源,杜丽娘却仿佛没听到,指腹拨弄着怀白羽柔顺的狐狸毛,唇瓣溢出一丝笑意,笑意未达眼底,纵是这般的嘲弄整个人都是风情万种般令人难以抗拒。

“荀子墨,无谓做这些垂死挣扎,我杜丽娘想做的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她淡淡掠眸,嫣红的双唇每吐出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是,你不想要的,同样都会毁怠的毫无余地。”荀子墨自嘲的苦笑着,那句话说的低沉,怕是在他身边之人都未必听得到。

“杜老板,既是如此又何必做尽这些阴毒手段,大可明着来较量,莫非是害怕不成?”先前寻芳阁一直都没有客源,一方面是自身的原因,另一方面怕是杜丽娘为了尽早让寻芳阁撑不下去在暗阻拦,否则不会逼得荀子墨狗急了跳墙想到去阙仙楼查探敌情,才碰了她。

骤然听得这话,杜丽娘摆了摆手,让手下停止打砸,轻盈的身姿跃然而下,飞身到她面前,挑起她的下颌。訾夙方伸手要为她解围,被朝夕止住。坦然迎杜丽娘的目光,她既未做错什么,又何须害怕。杜丽娘仔细端详她,瞥见她脸的疤痕,凛然道:“原来是你。”她有武功底子,单这么捏着朝夕,让她吃力的感到疼痛。白羽许是看到她眉宇间微微凝起的痛色,摇曳着尾巴扑来咬着杜丽娘的纱裙,琥珀色的眸底悲悯一片。杜丽娘吃痛,又见白羽不争气,恨恨地一脚踹开它,厉色道:“白用那么好的稀世药材养着你,畜生是畜生,凭什么指望能将你养乖?!”这话既是对白羽说,又是在对自己说。

杜丽娘美艳魅惑的美眸豁然凝视朝夕,唇角略略扬起,讥讽道:“你是以什么资格来和我说话?”

被她的话噎住,她的确是没有立场,荀子墨和她是签过契约,那张只是她以欠款折合成等价代换的智慧来偿还的酬劳,之后的事一切都还是未知数,荀子墨答应若是能保住寻芳阁以后会给她分帐,他给她权利来管理寻芳阁,这里的人都忌她三分,但说白了她其实也是个打工的。杜丽娘问她的问题她着实回答不来,而原本来看热闹的姑娘、龟奴、老鸨、琴师、舞娘等众人此时因他们打砸的动静太大,都偷偷躲在帘幕后观看的八卦立刻高昂起来,皆因朝夕万分尬尴时,荀子墨语出惊人的话震慑了全场。

他拉过被杜丽娘趾高气扬用鼻孔瞪着看的朝夕,保护性的扯到自己身后,他朝夕高出许多,这么挡着完全将她掩埋在背影里。

“她将是这里未来的主人。”荀子墨的话咬字清晰,不轻不重正好飘进所有人的耳。他一瞬不瞬凝视着杜丽娘,眸底一片清华,甚至令人怀疑他的话是真的。

朝夕没看到杜丽娘的表情,猜测不到她会有何反应,但是荀子墨为何要说这句话,他是故意暗示给杜丽娘听,还是有何目的,她猜不到。

杜丽娘冷笑的声音传来,“好好好,看来寻芳阁不久要置办喜事,看来我还得去准备份厚礼,那等着看你们如何死撑下去,我们走。”

“谢谢你的厚礼,但我没打算邀请你。”

妖娆的身姿背对着众人,即使被十来个人簇拥着仍旧显然单薄孤单,在听得这话时她的背微微挺了挺,随即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很快消失在众人眼皮底下。

经得杜丽娘这么一闹,朝夕在寻芳阁的处境很是尴尬,不免心底有对她不满的姑娘拿异样的眼光来看她,只是敢怒不敢言,可千万不能得罪这个‘未来的老板娘’。朝夕和訾夙寻来的人自是不敢对她有一丝指摘的,其他人到也还好,都安守本分做好自己的事,本是为了工作,便是八卦也是私下的事,是楼有一位许珊姑娘,原也是楼之人,对朝夕甚是不屑一顾。他们这种烟花之地的女子对歌舞本是擅长,尤是许珊最甚。在排的一出歌舞《白头吟》恰是许珊领舞,讲述的是司马相如和卓君的爱情故事,是说司马相如当官后欲娶妾,卓君了解到丈夫的感情不专后,既没丝毫的委曲求全,也没有软弱的悲哀顺从,而是把苦痛埋在了心底,冷静的和负心的丈夫置酒告白,故此有了《白头吟》,既是她对过去的留恋和幻想,又是对自己人生的反思,一曲《白头吟》婉转悲伤,低低述尽女子对爱情的态度。

自与朝夕不对盘后,许珊的舞越跳越差,已然尽失卓君对待爱情忠贞的态度。朝夕坐在毡首,细细观看着舞娘对着许珊训话,从她眼底能看出不屑的神情。许珊自视甚高,平日里鲜少与人搭理,却对待荀子墨的态度截然相反,滴溜溜的眼神总时不时有意无意的停驻在他身。她对荀子墨是什么心思朝夕其实根本不在乎,但她为了那天闹出的事和她置气,故意搞砸演出不是她能忍的。许珊的这种做法路人皆知,也是明白告诉荀子墨她的心思,朝夕无意去解释自己是已嫁身份,但看荀子墨与许珊相处这几许的光景来看,荀子墨未尝不知,既然他都可以无视,许珊也是太傻,非要在一条胡同里走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84.云网层层

她也真是倒霉,来收拾荀子墨丢下的烂桃花。 搁下茶盏,她轻声询问身侧的扇儿,“扇儿,这舞你可跳得?”

扇儿一直注视在看台,也知晓朝夕带她来何意,闻言伶俐一笑,笑容明媚朝阳,“可以,但凭七姑娘吩咐。”

“好,那你去顶替许珊。”唤来了舞娘为扇儿换装,许珊下台时将望着朝夕的方向,眼底有说不出的怨恨与嫉妒,忿然撩开帷幔,冲至她面前,厉声质问她为何要将自己换下。许珊在寻芳阁人缘不好,朝夕又将寻芳阁彻底大改革,她往后想要在此寻到自己的位置可难了。现下阁又招揽了不少有能力的艺妓,才貌可都不她差,她未必能取得花魁,再说即便侥幸取得,都未能实现她心的念想,思来想去萌生了去意。与其每日都看着一个得不到的人,不如忘记,看不到想不到总能将思念埋藏在心底,总好过看着他与别人好,那种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朝夕当然能明白她的感受,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爱不得,离不能。念及此,不由感慨,爱人是苦的,被爱才是幸福的。既知许珊的心意,也不想让荀子墨白白错过这么一次机会,便为许珊指了一条路。

“你想走我不会强留你,这是你的mài shēn契。”

许珊颤抖着接过朝夕手的布帛,mài shēn契一直都在荀子墨手,他既然交给了朝夕,也明说了两人的关系不简单。许珊是想走,但也想荀子墨能挽留自己,那样她总归能找个理由说服自己,没想到荀子墨根本不在意她的去留,完全听从那个女人的,那个女人有什么好,长得还没自己好看。许珊愤慨的夺过朝夕手的mài shēn契便要走,既然他们没有问她要赎身钱,她也不欲过多争辩,见好收。

“喜欢一个人是那么容易放弃的吗?”见她的身子一颤,继续道:“感情是这个世最不受控制的,以为自己能忘记,却忘了开始时是怎么爱的,真若能忘,又何须在意那人是否有同样的情意呢?”

“什么意思?”

“杜丽娘有一味治内伤的灵药,世人莫求,荀子墨痴医若狂,相信对于能助得他解此心愿之人必定心存感激,那么之后的事便是水到渠成。”她这般说相信许珊能明白,且她和许珊素日不对盘的事传到杜丽娘耳,必定不会再对她有所怀疑,那么许珊想要做的事容易许多。

待许珊走后,帐幔后又出来一人,她其实早知他来了,是听得她的话才故意不出来的,信手拈茶闻香,淡淡道:“听了这许久的壁角必是累了吧,喝口茶。”话罢,将茶盏递给来人。

“你这么算计她,还真以为他会不知么?”闲淡的握过茶盏,指腹无意间擦过她细腻的肌理,触手温润,犹如一块好的丝绢。

恍似未觉,索性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进软榻,笑道:“正好,他自己装作不知别人的心意,我也该替他努把力,免得一个好女子这样伤心而去,岂不是他的可惜?”

空置的茶盏在指尖翻转,拿眼目注于一处,嫣笑道:“小七,你这可是乱点鸳鸯谱,万一弄巧成拙看荀子墨不撕了你一层皮。”

朝夕无所谓道:“他又没有喜欢的人,为何不能接受许珊呢?莫非是看不她一个风尘女子?职业不分贵贱,许珊靠自己的本事挣钱,又没有什么丢脸,若非她迫于无奈,谁不想能嫁得如意郎君,在家相夫教子?”

“你这番言论还真是……惊世骇俗。”帐幔后又出得一人,恰是他们先前谈论的对象。与訾夙打过招呼,荀子墨安坐侧首,很快下人端来茶盏,又恭敬退了出去。

三人一时静默,听得訾夙道:“古来女子是男子附属的产物,权王争霸,将相王侯,哪个不是掳人妻女,霸人妃妾的。女子生存本不易,更何况是这个群雄逐鹿,战争不断的朝代。小七既敢言别人不敢言之论,乃有大家风范,若是国之君主能有此见解,相信不久的将来女子的地位也必定会如小七所想,有所提升。”

“你们还真是,在说什么深奥的问题,依我之见,女子生来是供男子取乐的,若然怎会有亡国之妲己出现呢?可想而知,小七的这番女子论不尽不实,生而造人的命途,不该强以加改。”他这么说,是认可命运,这个su ming lun者,不光是他这么想,或许大多数天壑大陆的男子都是这么想的,才导致了女子不受重视,命如蝼蚁。普通穷苦人家的女子争相要嫁与富贵之人为妾为奴,稍有家底的也希望更能攀龙附凤,继而导致男子三妻四妾,家无安宁,而女子只能悲苦的忍受着这不公的命运。又有几人能像卓君这般与世俗抗衡之人,只为有一人能白首不相离呢。

瑶台扇儿在舞娘的指导下飘然起舞,她的舞姿轻盈,步态娴雅,身姿曼妙,举手投足间都婉约柔软,如行于莲之舞。而与她搭档的婉杏反而在她的舞姿下渐渐显出颓势,相起来逊色不少。但她毕竟是女生,要跳好司马相如这样的举世才子实属不易,是身段做不到那般刚毅,与扇儿这样舞姿如此出色的女子相媲,委实相当不易,婉杏的紧张之情众人可见。

帷幔后帐帘内,茶香袅袅升腾,看着瑶台演着司马相如与卓君的故事,心酸涩难耐。卓君这样的智慧女子貌双全尚且以置之死地而后生赌一把,若非司马相如对她情根深种又岂非她以一首《白头吟》能婉转,但世间能有多少女子能像她般拥有自己的“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呢。怕是她自己,都逃不出这个时代的命运,正如荀子墨所言,她的命运生来便注定好了,无论怎么挣扎,都改变不了她的夫君可以对她一心一意,除非她不要爱他。

是以,同晚,阙仙楼迎来了一位客人,说是客人,不诺说只是位神秘人。需摸子时分许,一身月白色装束的女子身裹同色的斗篷,兜头兜脸将自己遮的严实,避开月色,悄然隐入一颗参天古树后,待打更的声响再辨不寻,方才轻叩铜铃,以不同的节奏来回敲响两次,这是个用以联络的暗号,只有相同熟悉的人才能听懂。随着声响而来开门的,却是阙仙楼的掌柜,一张精明的脸此刻正细细打量着眼前只露着一双眼的女子,他不敢确定这个连身份都不敢暴露的人是否和他们是同一类人,故此不敢贸然相认。

女子似看出老者的迟疑,从贴身的衣物取出一枚洁白的宫玉,状似羽毛,又有丝差别,面戳以独特的暗纹,纹理繁古,甚难辨析,也极难采拓。老者只一眼便立即认出了那是玄月宫的宫徽,且能掌得宫玉使者必是地位等,怎能是他等宫羽地位之人得见过的,随即二话不说恭迎进阁,忙道:“使者不知何故而来?”

“丽娘可已安歇?”女子漠然道,并未回答老者的话,他的身份还不配得知她的事。

老者一颤,女子冷漠的态度说明自己僭越了,这番试探又确是玄月宫的人无疑,再不敢斗胆,只维诺道:“楼主尚未寝,奴才这替使者告禀。”

“不用了,我知晓她住在哪里,今夜之事你且当什么都没看到,你已然入睡,可懂?”她这么说是不想惊动阙仙楼的其他人,老者哪能理解不了她话里的意思,躬身退了下去。

待入得杜丽娘所居室时,果见杜丽娘衣衫完整的倚靠在绣桌后,屋燃着炭盆,暖意融融,桌备了两个骨碟瓷杯,炉香火已灭,只余零星点烛,盘备了一壶茶,香气袅绕飘散,恰是刚煮好,似正等着茗茶的客人。随着丝丝雾气散去的,是一张精致妩媚的脸,笑意盎然对着门口的女子颔首示意。女子也不推却,来到她身侧落座,方将兜头兜脸的斗篷撤下。杜丽娘是何许人也,早在她踏进府门那刻起怕是她早已知情,所以她索性也省了差人通禀这些麻烦事。

杜丽娘斟了杯茶推给她,茶色普通,并非什么名贵的香茅,好东西只待最尊贵的客人,显然她还不够格。

“任务没完成,你可知私逃回来是什么罪吗?”杜丽娘语声犀利,陡然拔出随身携带的软剑,剑尖锋利冰寒,刀锋映着寒芒,抵在女子细腻的脖颈,只肖一用力,剑尖便能刺穿颈动脉。女子却是不慌不忙,着茶盏慢慢饮尽茶水,笑语盈盈侧首回望进杜丽娘眼底,“琴,公子让你留守在渝州,你不也没有听从他的命令,擅自来到凤都,妄想夺回寻芳阁吗?”

被质疑的女子萃然一笑,他们还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她也不过是吓唬吓唬她,明知两人旗鼓相当,真要打起来谁都得不到好处,丢了手的剑,哼道:“渝州都是我们的天下,出不了事,任凭天皇老子再有本事,目前以我们的财力,他是万万不敢轻举妄动的。我不过是不想那人的心血付之一旦,没有了寻芳阁,算我将阙仙楼经营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始终都不能再回到原来的样子,若是他知道必定心不好受。”言罢,眼底竟是止不住的落寞,倾美妩媚的脸哪里还有半点轻佻妖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85.云网层层

“我来找你正为此事。 ”思及过往两人都陷入悲恸,女子敛了敛心神,盯着杜丽娘道:“第一件,我不信公子真的去了,是翻遍整个大漠我都要将公子的尸骨找出来,届时你完成公子心愿,可否还愿与我同去?”便是事实确如此,她都要将他寻回来好好敛葬,他这么个风华无霁,又洁癖洒脱的性子,实难想象死后埋在一堆枯亘断瓦,匪叶横枝的地方会有多么的嫌弃。若他活着,那般生动扭曲的脸,到还真是辱没了世人对他的想象和猜忌。

“这是自然,我也不信,那个人休想将一切烂摊子都丢给我,自己拍拍屁股逍遥去了,是……是将来我死后入到地府都不会轻易放了他。”言语已有了泣恸。

“第二件,我来取一件东西。”女子指了指卧倒在墙角小榻的白羽,这私倒是睡的沉,他们说话几许,方才又有刀光剑影,竟是一点都撼动不了它好吃懒做,蠢笨的性子。这性子像足了那人,真是让人好笑又好气。怪不得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宠物。

杜丽娘晏笑点头,“第三件事。”

“我能助你拿下寻芳阁。”

杜丽娘眼神一亮,“棋,你可莫要骗我,荀子墨别的本事没有,撒泼耍赖的本事见长,且他有的是奸计,这种无赖可不好对付。我尚且拿他不得,终有一日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当真是恨不得喝了他的血肉。

“那我等着他落入你手的那天,相信不会遥远,届时你可别忘了令我观赏这场好戏。”荀子墨,你只能自求多福了,杜丽娘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谁让你罪了她自己还不自知,当真是为他掬把同情泪啊。“我的主意保证万无一失,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女子附身在杜丽娘侧耳悄悄说道。

此时的荀子墨脚不沾地在忙着寻芳阁的事,眼底熬得乌青,许是太过疲累,连打了三个喷嚏,他摸了摸鼻子,是不是谁在腹议他,这几天大家都忙得心力交瘁,难保心里没有怨怼的,可再转眼瞧去,谁有那个闲功夫来腹议他呀,要有时间早干完休息去了。哎,他都开始产生幻觉了,这不好,真的不好。

在寻芳阁甄选之前,朝关于黔郡赈灾之事倒是有了结论。

这日早朝,又谈起派谁前往黔郡,分立两侧的朝官各有己见,争执不下。黔郡之事最好的自然是皇家派人去更能安抚人心,人选是谁,在他们心当是已无人可争的大皇子了,丝毫不将西凤帝委交给凤衍之事放在眼里。先前不管是想要拥立大皇子的,还是站在太子这边的人,经过太子失德一事后,似乎都有默契的一致不再提起他,在他们看来即便是太子复势也改变不了已然发生过的丑事。虽然他们也未必看好大皇子,但经历过那事,他们再提起太子恐是更不合时宜,未免牵扯自己说自己是tài zi dǎng,还是沉默最好。

故此朝只剩一个声音,皆是以宁浩为首的人。西凤帝微一凝眉,显然对此很是不满,原以为宁朝夕之事能削了宁浩的气焰,没想到他全然不放在眼里,更是公然出来力挺凤云殊,纵使他们之间沾亲带故,但古来帝王眼最容不得的是这些,看来宁族血的代价还是没有给他们得到教训。

正当西凤帝被逼得两难时,却是有一人屈膝跪下道:“皇,臣以为这事当给太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若太子前往黔郡,一来那边的百姓未必知晓太子之事,感恩皇恩浩荡;二来,太子虽有错,但戴罪立功也是素来有过的,正昭显吾皇英明,众大臣的仁厚。西凤如今根基虽稳,然余国一直虎视眈眈,若此时皇态度暧昧不明便无疑是在给人暗示西凤有可趁之机,加之皇的决策不容更改,还望皇能给太子最后一个机会。”他的话无疑给了摇摆的西凤帝一剂强心剂。

跪着的人低垂着头,谦卑恭敬,一身藏蓝色的官服穿在他身却半分未陨其气度,他的话掷地有声,索性将近来在朝的流言都摊开来说,矛头直指太子事。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西凤帝之所以会将太子失德的事冷处理是还顾念亲情,但太子在朝早失了民心,近来又有传闻说太后曾劝过西凤帝改立太子,而综合太子这些年的表现平平,西凤帝确然有过动摇。

只是,众人一向都将司相归为西凤帝之人,这拉帮结派的事从不参与,如今他又为何要帮太子求情?这个看似总是敢于谏言的辅相,当真如他表面表现出来的这么正直么?黔郡的事虽棘手,但众人都明白派谁去不过都是为舔功德的美名,真正做事的还是底下人,只要届时皇帝再派些得力的人处理,这份功勋无疑是天掉下的馅饼。

看来这个辅相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寻芳阁甄选花魁的华帖早早派人发遍大街小巷,与以往不同的是并非以一人之力来逐次甄选,而是安排了一场场华丽的舞蹈,且出场之人身皆可簪个名牌,场下的观众以赠花之意来为心目的女神投票,票数最高者乃当之花魁无误。当然也要看谁赠的花最多,最多者方可为花魁的入幕之宾,与花魁共度良宵。但名牌又分两种,红牌者为接客的娼妓,蓝牌者为卖艺不mài shēn的清倌,若是蓝牌者获胜,那么届时便全看清倌女子的意愿。

因着宣传和造势,临近甄选几天有不少前来打探的腰缠万贯的富家子,皆被拒之门外。这也让多数人心里痒痒,想一窥其的奥秘。朝夕借机让侍女先兜售预购花束,所卖之物为玫瑰,不想销路之好为之乍舌。

她这些天都没好好尝过饭菜的滋味了,都快忘了自己原也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可为了生存她豁出去了。用罢早饭,芷澜为她梳妆,见她眉宇间因忙碌而憔悴,虽有不忍依旧提醒道:“小姐,不日便要回府,你可还有需要带给老爷?”

朝夕摆弄着妆奁的胭脂水粉,她记得有一种青黛遮瑕不错,能将她脸丑陋的疤痕稍稍掩挡些,今夜寻芳阁势必万众瞩目,她会以鲛纱覆面,但为防万一还需好好装扮自己,未免有人认出她的身份,传到那人耳。

她心不在焉问道:“芷澜,青黛都放在哪里?”

芷澜掩去眼底的一丝犀利,忿忿地将另一边的妆奁打开,正色道:“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奴婢说话?”

“听到了,不是说要回府嘛,既是回自己家还需要带什么回去?”捡了一盒青黛藏入袖,“哪天回府?”说起来,她都还未见过这个朝代的“亲爹”,家有多少人也不敢问芷澜,只让她看着办为亲戚带些礼物回去,同住在凤都其实也真挑不出什么特色来,贵重的东西反正相府都会准备,不需要她费心,她也怕自己露出太多痕迹,尽量去避免问许多问题,若是可能最好别回去。

“也是这两三天吧,相府那边已经都准备妥当,是小姐一直拖着没时间,再下去相爷可要疑心了,今夜小姐可早些回来?”

今日正好是寻芳阁甄选花魁,里里外外都需要人手,未免太过混乱,她势必要在场亲自监督,而且她还有表演,哪里走得了,只得与芷澜商量道:“今夜不行,你还得与我好好配合,我会赶在门禁之前尽早回来,若是晚了你需照以前的法子再演一遍,他们准不会为难你的,再说我这院子不会有人来,没人会注意到我,你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

芷澜脸色难看,刚想说昨夜相爷经过院子时有意要入苑,是她用谎言骗了过去,不知道今夜还会不会那么好运,她可没有胆量再撒一次谎了。而且她所谓的方法不过是佯装身子不舒服,去门庭府卫处闹一通,她没有令牌自是出不去,但这样朝夕可顺利混进府,每次还故意像是刚赏完夜色恰巧路过此地,见府卫为难自己的侍女面有不悦,府卫哪里敢得罪她,只好赔着不是,心里暗暗叫苦不迭,闹了一出也作罢,悻悻地回去了。芷澜感觉自己真的会被朝夕玩死,光提心吊胆不够,还练了说谎成精的本事。

其实朝夕这么说自然是有所考量的,听闻南晋特使要来,朝廷内外恐早已忙坏,司夜离哪有功夫来管她,只怕正和西凤帝商量着该怎么迎接,猜想着他们又是为何而来了吧。她虽然近日都不在府,却也听得八卦的女人来她阁叨磕说相爷自从秀怜死后已许久都没踏入后院了。言语又颇为担心,说了一堆她不得宠才不在意司夜离的话,说得好像是她的过错,无非是他们不敢去碰一鼻子灰,让她去呗。

那样的一个人,根本不是她在不在意的问题,她的直觉让她在逃避,若非必要尽量不要去接近他了解他,那不是她能惹的,她也怕自己无法预估的事,也怕会万劫不复。至少在自己清醒的时候,明白自己不属于这里,也不要去触碰感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86.云网层层

寻芳阁有许多事情需要忙碌,女子们的仪容妆扮,瑶台的摆设,乐器的调试,包括万花厅所有的装饰调度都要尽善尽美,那些早在前几天都已一一摆弄完毕,今日不过是再次确认,未免出任何乱子搞砸而已。待到确认过,天色隆隆,客人也已陆续前来,万花厅已有一半座满,两楼三楼的雅座皆是为达官贵胄准备的,每间都设有独立的帷幔,配有专人伺候。訾夙带了菩桃正在后台化妆,朝夕算了算时辰差不多也是该自己妆了,她今夜和訾夙的曲目放在正,待众人都被歌舞的轰炸疲倦时,他们会以一曲《打金枝》亮相,訾夙唱小生,她唱花旦。

楼外热热闹闹听着兜售花束的询价声,厢房预订席位的贵胄也陆续坐,忽然有夹杂着番邦口音的一拨人在争执着什么,后台离得远听不真切,她与訾夙对望一眼,隔着帐幔撩起轻轻瞥向瑶台,台下的人立时响起哄人的掌声,以是为他们要出场。掌声皆处争执声越加难以辨清,该不会是杜丽娘派来闹事的吧,阙仙楼那边这几天都太过安静,很难不让人怀疑。后经得菩桃打听才知是有一帮路过西凤的商人想要坐最佳的观赏位置,但那本是被一位大人预订的,说是有重要的贵客来,朝夕那时听荀子墨说猜到会是太子,他对这种乐事最是兴趣,反倒对政事没什么头脑。这次会故意派个没什么名堂的小吏来打点,一来定是人家想巴结他,二来经得次的事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免得又有人告状,让他好不容易复的势又岌岌可危。可他那不学无术的样子不知随了谁,迟早会害死自己。既然猜到是谁订的,荀子墨自是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得罪太子殿下,那边的商人又不欲作罢,只说自己是外邦人很想一窥西凤的歌舞,多少钱都出得起。两边都不可得罪,这才引得争执声不断。

这种节骨眼是断不能出任何纰漏,朝夕想了想让訾夙安排着歌舞先场,而自己则去外边看能否帮荀子墨的忙。她心思量着闹事的那帮人估计也非善类,她不想出乱子,为今之计只能在太子头动土。

“幡儿,你过来。”她脸顶着浓妆,朝荀子墨的贴身婢女招了招手,幡儿愣了几秒才看清是自己认识的人,走去,朝夕覆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这时荀子墨和争执的人也注意到了她这边。

站在离荀子墨稍近的人身穿藏蓝色对襟大袖衫,下着围裳、玉佩组绶,斯儒雅,眸尽是智慧的光芒,对着她的方向微微望了一眼。而男子的身后跟着三四个标头大汉的粗壮男子,身的袍衫都是一色的黑,显然是随从。

“你拿着这块令牌在门口候着,若是有预订天字居的客人前来,你便说司相请他过府一叙,他知道相府的人特意在此等候定是已知他的目的,断不会再进来。”朝夕悄悄将包着锦帕的令牌交到幡儿手。

荀子墨见他们行事鬼祟,不甚放心便也过来看看,谁知朝夕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出来,不免心大为感激,遂又担心道:“万一司相知晓此事你该怎么办,那样也会有暴露你身份的危险。”

“顾不了许多,总他们来砸场子强吧,先走一步算一步,眼前的应付过去,他那边总不会对我怎样的,你且放心,只要幡儿小心些,事情没有那么严重。”

“好吧,幡儿是我的贴身侍婢,她行事你放心,我不会置你于险境的。”

幡儿心领神会,将手包住的东西藏入衣袖间,对朝夕作揖退礼。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荀子墨领了一行商旅前往主厢房,临去前对侧首的朝夕微一含眸,既是要她放心,也是对自己给她的承诺。

再次退回后台,訾夙和菩桃已在门口等着她。后台能从掩映的廊庭盆栽看到转角扶梯而去的模糊身影,一行人渐行渐远与西凤截然不同的服饰却是最引人注目的,也是因着这样朝夕不愿去得罪他们。虽然往来凤都的商贩络绎不绝,着各色各式的袍服也是常见,但能穿出官家风范的却是不多,再说他们打开门做生意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行差踏错一步将会是万劫不复,自然小心翼翼,谨小慎之。

“小七姑娘,这些南晋人……”余下的话在訾夙的冷漠一瞥全数吞回腹。

“好了,麻烦解决了不要再想太多,穿戏服该我们场了。”递怀璧的艳丽胡裙,目送着她步入更衣室。对着身后的菩桃道:“看清楚那个衣着别致的男子吗?他是南晋太子的表哥成邑,又名成邑大将军,他的战名早在外,却是鲜少有人知道他是轩辕澈的左右手,凡是他在的地方几乎是轩辕澈必在之处,而其余几人也极像是传说的风雨雷电。菩桃,你去查探下,怕是这次所谓的南晋使臣来的是轩辕澈,在东燕和西凤战事吃紧的这个节骨眼他前来又会有什么好事。”

“是,主子,若真是轩辕太子,主子需要回避吗?”

“他应该一时未必能认出我,我们往后行事需越加小心些,且看他这么秘密前来是为何事再做打算。”

“春花带露满园香,乳燕双双绕画梁。好景偏逢人烦恼,几回思母又望郎。”这是《女驸马》全本唱词的第一段“春风送暖到襄阳”的合唱,随着歌声的缓缓诵出,随之而来的女驸马冯素珍衣衫广袖,虽是女子身段,衣着间却全是英气逼人的风流倜傥,一颦一笑竟是大将风范,素衫都掩不尽其绝色风华,凝眸处如泣如诉,婉约柔情,却竟又是一个女子对命运无奈捉弄的悲凉,眉宇深处悲苦惆怅难郁舒。

广袖轻搭在腕间,众声每人一段唱道:“春风送暖到襄阳,西窗独坐倍凄凉。亲生母早年逝世仙乡去,撇下了素珍女无限惆怅。继母娘宠亲生恨我兄妹,阿爹爹听信谗言变了心肠。我兄长被逼走把舅父投靠,京都已三载也无有音信回乡。心烦欲把琴弦理,又不知李郎我那知音人现在何方,现在何方?绣起鸳鸯难成对,何日里能与他翼飞翔?”

朝夕哀哀低沉的唱道:“忽听李郎投亲来,怎不叫人喜开怀。任凭紫燕成双对,任凭红花并蒂开。怎得我与他情深似海,莫奈何男女有别咫尺天涯。相当年与公子同窗共砚,我二人心相印有口难开。生身母看出了儿女心愿,与李家结秦晋定下了同偕。在京都与李郎分别数载,喜相逢、欲畅叙……”

訾夙道:“父遭陷害回乡来,三间茅屋避祸灾。奉母命到襄阳前来借贷,早知你家嫌贫我宁愿饿死也不来!”

朝夕道:“纵然是二爹娘将你得罪,也不能抛却了小妹待你一片真情。”

訾夙道:“正因为丢不开贤妹的恩和爱,与你只两相争我不愿退婚!怕只怕好姻缘要成泡影。”

朝夕道:“生生死死不变心,清风明月做见证,分开一对玉麒麟,这只麒麟交与你,这只麒麟留在身,麒麟成双人成对,三心二意天地不容!”

与原先的热闹形成强烈对的,是这出戏一出场摒除了奢华繁丽,反而清新淡雅,没有了浓烈的脂粉味和华丽喧闹的歌舞,有的只是女生男相,男生女相这样别出心裁的夺人眼球,以及唱腔深厚的功底,每一个字里行间的韵味都恰到好处,每一处委婉的神韵都揪动着人心,令人不自觉深陷其尤不知。

迷离的琉璃盏下,摇曳的红绸丝毡,一双双极近极远的瞳眸,以及那因着先前吊起的热闹氛围尤未散尽,依是在奔走的小厮,依是在为自己拉票的姑娘,也有往来于堂挎着竹篮劝说多买些鲜花的侍女来捧自家主子的场。

场外热闹的场景却是与场的氛围不同,几位演员屏气凝神,掌浸湿手汗,尤其是几位虽是配角却在自身挂牌号的女子,谁不想出风头,只怕这《女驸马》不好唱,喜欢的客人不多,至少在一段唱完后,台前晋选他们的竹篮依旧是空空如也。

歌声已响起一段,另一边厢的包房内这才低调的走进一行人,众人皆不言语,分两侧恭敬的侍立在墨紫色华服的男子身边,在幡儿的带领下入座。幡儿原本已按照朝夕说的想将这个谎圆过去,在西凤纵使再有胆量,权势再大都不可能不给司相面子,谁知人家只盯着她手的令牌看了良久,要求到隔壁的房间,除了视野外那也是极好的一间包厢,有人不介意幡儿自然顺根往下攀,只是心终究纳闷,莫非是人家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否则怎么没有被骗过去?可若说没被骗到又说不过去,只揣着一肚子疑问战战兢兢将人置下,又去请问了荀子墨,此时荀子墨忙的焦头烂额哪有功夫理会她,只让她好生伺候着。原本幡儿还怕这行人会刁难自己,却是自己想多了,除了为首的男子沉默寡言一直注视着瑶台外,其余人都客客气气的,偶尔询问一下接下来的曲目,添茶置水什么的都由他们的人亲自动手,根本用不着寻芳阁什么事。

幡儿好几次偷偷打量着坐在楠木椅后的男子,他几乎都鲜少动桌前的吃食,只是偶尔茶盏的水少了,他身侧的侍从会为他添。透过那张冰冷的银色面具,从执茶盏的姿势到轻呷入口,每一分都透露着骨子里的优雅。幡儿不明白那样的一个人为何要用面具来遮掩自己,或许只是为了掩护自己的身份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87.寻芳不问

“殿下,这西凤的歌舞不过如此,也不我南晋强,殿下何以想来看个究竟?”着华服的男子坐在黑衣男子下首,黑衣男子只在隐藏的缎带绣以金丝纹线来区别自己与他人的不同,此时却是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霸气,华服男子不解,但对轩辕澈的做法又不置可否,只得拿起酒盏,满一杯,方要饮下,却听得轩辕澈道:“成邑,你当听过这天下四女子的传吧,但在本宫看来不过如此,虽说沈暮娩是当之无愧的才女,但若你曾亲眼见过,亲耳听过一个人的琴声歌声,以及那曼妙升辉的舞姿,这世间的其他不过是附庸。 本宫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却始终万人莫及其一。”那样慧世无双,玩弄天下人于股掌的一个人终究难逃命运的摆弄,也难容于世。

轩辕澈这么一说,到让成邑想起一个人来——望月。那个人的名字正如天的皎月般,迅疾的照亮世间,令每个听过的人都难以忘怀,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有什么**会被他抓到把柄。然而,那样的一颗繁星越是耀眼却也越是以光速的时间陨落,并消散在世人的心,直至没有任何人解开他的任何谜团时,已成了历史。

若非难以辨别那人的性别,说不定这天下四女子的名号都要靠边站。说起来,当年轩辕澈与望月较量的可不止一次两次回合,自己引狼入室,还差点死在他手,可也正因为望月才成了他今日的地位。

“四皇子,你要知道,即便你出再多的钱,我望月都不会亲自接这趟生意的,本人虽然爱钱,却不贪不属于自己的,做生意最讲究规矩,什么都能破,规矩不能破。”冰冷的面容覆着一层贴合极好的面具,只在削尖的下颌处露出一点雪白无暇的肌肤,看似细腻胜雪,却令人无端能感受到那张面具后威严的冷意,随着那冰冷的话慢慢渗透出来,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的话总是不温不火,拿捏好处,看不出喜怒,也无从让人捉住痛处,便是心有怒火都无处发泄,只吞了个枣核般难受,却只当生生受了。

那时的他还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四皇子,看似尊荣无,却过得谁都艰辛。望月也正是看出了这点,对他本无放在眼里,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忌惮。或许是身为皇子的骄傲使然,或许是从小在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被欺凌的胆怯了,在面对身份地位远不及自己的人时,那股卑微感使他愤然离去,却也记住了这个羞辱自己的人。这是他们第一次不欢而散的交锋。

再次交锋时,他的麾下死了两位得力部下,伤及四位,皆因助他顺利拿下太子之位,不得已这笔买卖需要他亲自出马。他所培养出来的人,不论智慧与战斗都是一绝的,这样的死伤可想而知他有多心疼。若他知道自己的敌人并非他人,而是特地设了局请他而入,不知会否那样逼得他终肯破例。轩辕澈也没想到一向精明,洞悉一切的望月,这次竟然会被自己下套成功,有了他的助力,一切自然是水到渠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眼看老头子要搬下圣旨,谁知老头子竟临门一脚将太子之位给了一直与他死对头的老三,原因竟是他告的密。他知道了自己害死了他最得力的部下,反将了他一军。自古弑兄杀弟,duo quán篡位,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最坏的结局不过是他拼得一死,谁知老头子竟会派他来追杀自己,而他也游刃有余的与自己展开追逐战,好几次都几乎死在他的手,若非自己命大,还真是恨极了他的两面三刀,这样的人谁还敢接他的生意,毫无诚信可言。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设计了他,反过来也被他设计,可是他的设计却不知是否成了他。

那是他最灰暗的日子,却也是他的转机。短短几年内他结党营私,笼络官员,勾结外臣,杀伐决断,残暴酷吏,冷血绝情,致使自己权力达到顶峰,不惜一切代价,踏平阻挡在他通往皇位的所有障碍。既然说他弑兄杀弟,那他做给所有人看,他是怎样的血腥暴虐,看看又有谁敢不怕死来挑战自己。另一方面又在暗架空他父皇,迫使南晋帝无力去约束他这个最有能力的儿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杀了自己一个又一个的兄弟,最后逼得南晋帝差一点退位,若非轩辕澈还忌惮着天下悠悠众口,未免天下人反自己,这才没有夺取南晋帝的皇位,可实际天下人都知道南晋真正一言九鼎的人早已是他,这和他问鼎皇位又有何区别,他已是南晋不折不扣背后的君主,没有必要给觊觎着南晋的其他国家有这个借口来联合发动战事。有了这层共识,南晋帝再痛恨这个儿子,都要忍气吞声为他遮掩所做的丑事,毕竟再怎么闹都是关起门来自家的事,若是升到政治局面,那会成为国与国之间的把柄,将会危及南晋整个国家。虽然南晋现在在四国是鼎立之巅,但越是这样越是要小心翼翼,一个强国树敌之多可想而知,想要立于不败之地势必要有自己的气势。轩辕澈做到了,他不仅成功的夺得了太子之位,身边还有为他打江山的一帮子臣子,这天下又有谁不知他轩辕澈的名字。

这一切全因一个人,是他成全了自己,也是他曾那么逼得他差点一无所有,是在那样的绝境,他绝地反击。那样的一个人,那样心思深沉的一张脸,从不曾看透在想些什么。手掂量着他退回的十万两黄金,也是,蔷薇阁一向讲究信用,没有做成的买卖自然要将银两如数归还,只是同样收到的却是一封他的亲笔信笺,写在竹简,寥寥七字,泼墨如毫,字如其人般简单利落。

——恭喜你,愿望达成。

能透过竹简想象出他在写字时的那分淡然和优雅,一如他眼总是透着的笑意,或讥讽或轻蔑或冷然,却总有一分他的色彩,能让人不由自主的陷进去,想要去揭开那张面具后的面容,是否一如的那般有生气。那双眼洞悉着一切,恍如能看透人的心思,总在别人出手前适时的阻止,语带悠然的笑着,那一柄刻着梅花的折扇摇曳生花,正如他的人一般君子坦荡荡,也不好再继续纠缠着是非对错。他总有那份气度和智慧,明明觊觎着天下人,却又偏偏好像一切都与己无关,纵使下一秒天崩地裂都能继续俯视着万物苍生,真恨不得令人撕碎了那张面具,看看龟裂的面具后是否也有一样倾城倾国的容貌来让世人为之倾倒。可是那样的一个人,在他还来不及找他算帐时,怎么离去的那么突然,他和他的帐,蔷薇阁绝无做失败的生意那可是江湖人人暗喻的规矩,这股恨铺天盖地找不到宣泄的出口,甚至连一句质疑都问不出口,曾那样背叛了他,轻蔑了他的人凭空消失了,他也试图去相信,去找一个理由,却偏偏似乎成了心底的一个心魔,一个想要证明自己的魔障,这天下已再没了他所惧怕的,这江山已尽在自己手,迟早这天下也是他的,只是有一个人再没了与之共享的秘密,这份孤独没有人能体会,这份情感无处宣泄。

成邑作为轩辕澈一派的党羽,自幼追随着他,深知他与望月的纠葛,每逢必有这种才艺兼具的艺人都能吸引他,仿佛透过那些人总能寻找到那个人的身影,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世间不会再有那样淡然的一个人,也不会再有那份举世无双的智慧气度来俾倪天下。轩辕澈喜欢这种附庸风雅的赛事,也喜欢热闹,成邑这才为他一来西凤寻了此地,一解旅途的劳累,但并不代表那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残暴酷吏的一个人会有多么的诗情画意,甚至才情出众,那与君主根本沾不边。能做君主之人,他不缺乏驱使之人,而他只要会做有能力的决策者好了。

曲风一转,已到冯素珍考取功名,皇帝为女招婿这一段。冯素珍道出自己是女儿身,皇帝深感被骗,要斩了冯素珍,冯素珍只得道出实情,“父母嫌贫爱富贵,强迫公子来退婚。用毒计将公子诬良为盗送进了衙门,要救公子无策,只得女扮男装来京城。大之年开皇考,改名姓替公子求功名。实指望告假回乡救公子,谁知惹下了大祸根!”

其余演员由寻芳阁的人扮演,皇帝道:“义女若是出我朝,孤皇处置人称道。先恕那女子欺君的罪,再赦公子出监牢,成全她夫妻百年好,封她义女把名标。”

朝夕道:“你曾亲口将我恕,你曾亲口把我封,我今一死全名节,怕你失信天下人!”

此时朝臣道:“臣闻书人李兆廷,才貌胜过冯素珍,老臣去到襄阳府,将他悄悄带进宫,让他纱帽头戴,让他红袍穿身,插宫花系玉带,岂不是堂堂一个状元公,皇家招他为驸马,公主终身配佳偶,万岁又得栋梁臣!”

“满腹经纶才高,天下举子我见多少,只有他才算得当今英豪!万岁当年夸过他,只因为那时节公主未成年,不便把媒保,因此不曾把驸马来招!”

“贫贱不移夫妻情,生生死死结同心,麒麟成双人成对,并蒂花开万年红。”众声合唱道。

玲珑的身段,深不见底的沉眸,盈盈低唱,深入浅出,反是与之搭戏的男子被衬得黯淡无光,明明有着为之世人倾倒的妖媚容颜,却被那个绝丽脱俗的女子硬生生了下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88.寻芳不问

没想到西凤还有这等藏龙卧虎之人,这次来西凤也不算太过无趣。轩辕澈捻起茶盏,拨动着浮在水面的茶叶,淡然的看着因这出《女驸马》而热烈响起的掌声,全场哗动的华庭内人们交头接耳的称相告赞,和奔走在游廊想要为这位女子投去鲜花的人,看着女子身前哪有胸牌,这才幡然醒悟,这哪里是这次寻芳阁甄选的花魁,人家明明只是来小露才艺,一展身手来的。荀子墨还真是城府颇深,扰得人心痒痒,却哪里还有更好的能入人眼呢。

隔着层层纱幔的围檐,与之不远的包厢内似乎也感应到了轩辕澈一行人漠然扫来的目光,只余余一瞥,隔着几重薄幔,又恰好的将彼此掩映其,谁都无法窥得一二。只是那样凌厉慑人的目光莫名在空气交锋,随即似乎是感受到了彼此的敌意,轩辕澈眯了眯眼,笑得邪魅狷狂,这种强烈的敌意他已经很久都没感受到了,看来暗掩藏着不小的对手,而对方显然已知他的身份,他却连对方的脸都没看到,不过正合他意,他已许久没这么振奋。

“你去查一下对面厢房里那人的身份。”成邑阴鸷的开口,不是没感觉到那股强大的气场,这毕竟是在西凤,未挑明身份前,对于轩辕澈任何有危险的范围内他都会谨慎小心排查,算对方背后没有势力,那也最好别阻了他们的计划,否则他大将军的名号可不是白得的。

强劲有力的麦色指腹在空划了个漂亮的弧度,止住了电的行动,漠然笑道,笑容阴森骇人,“急什么,有挑战才好玩,总会见到的,眼下好戏正要演,可别错过了精彩。”说完弹了弹指间,真的斜睨在椅背,头撑着掌心,邪魅而慵懒,看起来像只倦怠的猫,狭长的凤目掠过一丝锐利的精芒,只怕是没有接触过的人才会被他那无害的妖孽面容所蛊惑,当猫伸出锋利的指甲,可是会瞬间要了人命,而他则是掩藏在这样锋芒下最善于伪装的一类人。

轩辕澈所说的好戏,不知情的人当真以为是指瑶台吟吟铃唱的花旦,也只有成邑露出了然的阴沉笑意,冷厉的脸闪烁着奸计得逞的嘚瑟。

“去派人通知段晏,说是寻芳阁窝有北魏的奸细,恐将有计划的混入皇城,伺机对皇不利,他知道该怎么做。我们的人乔庄官兵在他们进去后堵住后院侧门,他们自会闻到风声,想再从后门出去已是不能。”那么出去的路剩正门,他们与段晏交接,时间堵住了逃脱唯一的可能。保卫皇城是段晏的职责,他这人做事稳当,绝不会错漏一丝危害的机会。

届时,方是好戏开场时。

寻芳阁主侧二楼分别有梅兰竹菊四个最豪华的包厢,分别代表四季,又分东南西北属向。四间雅室装潢各有千秋,且又有共同之处。以室所挂裱画来区分,临室的两间均已入了客,唯独另两间的房门紧闭,一直未曾有人进出,也不见小厮前去斟茶递水。竟是连这边厢的热闹四起,都恍若置若耳闻,不见有分毫凑热闹之嫌。索性每间厢房的私密性都极好,若非房打开窗户,一般人都窥不见里面有何玄机。

今夜最热闹的莫过于这城的寻芳阁,多少商贾出入,鱼龙混杂,繁华处必也是最不引人注意处,多少阴谋皆可藏于其。好这间最好的厢房早在半月前被人预订,平日里也不见有人过来,偏是今晚有人偷偷从小门后的密道潜身于此,端得是神不知鬼不觉。约莫过了片刻,密道又隐身进来两人。说来这密道四间房都有,是为了方便客人不用直接进出大厅所设,从此处走出可直接绕到后门,由后门看守的哑叔放行,如此将谁都不会发现任何秘密,哑叔既哑又盲,看不到也说不出,最是放心。

“殿下,这可怎么行,皇派你去黔郡赈灾,你非但不去,还躲在这里以求蒙混过关,若是有人告到皇那里,殿下的太子之位可要还是不要了?”老者忧心忡忡进言,势要一跪到底。

坐在椅背后的年轻公子忙搀起老者,“老师使不得,学生承你多年教导,到底是不成气候,怎么做在父皇眼都是顽劣,便是学生韬光养晦,然内有皇兄,外有权臣,还有太后一党,学生即便将来真能荣登大宝,不除这些人,学生仍是难安,他们的野心怕是也不会容许学生坐稳这个江山。”

话到此时老者浊暗的眸方才一亮,“殿下此言,当真?”在他印象他这个学生是所授学最行事乖张的。少时好斗生事,与大臣之子争抢女人,逼得女子自尽,最后闹到皇帝面前,也当真是无人不知他干的好事。若说寻常女子也算了,偏那女子的父亲还在当朝为官,官位虽低,然怎么说都是个世家小姐。原与父在朝为正四品的世子相恋,家早对他们的交往默许,原也定了婚期。是一个赌局,年少气盛的太子抢了这位姑娘,硬是强占了她,女子羞愤难当,当夜投了湖。若按说普通人,依着两家的官位定是要告到官府的,但这天下的女人都是皇帝的,这皇帝的儿子,自然也属于他们,两家所告无门,气愤难当,皇帝又念在太子尚未成年,存心偏袒,终是不了了之。在这之后,太子的风流韵事更是皆是,看的女人几没有能逃过他掌心的,玩到后来也甚是无趣,最近听闻他又迷了狎妓。西凤帝为此不知训斥了他多少次,跪宗庙什么的是家常便饭,那有什么用,跪完继续出去闯祸。倒是西凤帝又是无奈又是心疼这个自小抚育长大的孩子,认为他是缺少母爱,想要寻求女子的温暖。况且太子年幼,血气方刚,等再年长些自然对这种事不再那么执着,再说将来太子若是登基,后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宫女无数,还怕他挑不过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男人只需在这种事节制些即可。这种无限制的溺爱致使了这个年少轻狂的太子偏执的执着一样东西,女人。

若非太子这次得罪的是宁浩和他这个老臣,他们手皆握重兵,西凤帝只怕又是睁只眼闭只眼,这么放过他。

想起这事,心尤是怒恨交加。他自诩两朝老臣,在年少时追随先帝征战天下,是看着先帝怎么将风雨飘摇的江山传到西凤帝手的,又是看着西凤帝怎么在皇权路腥风血雨一步步走下去的。他既是先帝的臣子,又是先帝指派给西凤帝指点江山的授业恩师,也不过西凤帝大十余岁。西凤帝庸仁,不他们这些在战事长大的孩子,又听信谗言,与他意见相左,两人多有磕绊,索性后来他也请辞,只担以镇国公的名头,又被委以太子的授业恩师。没成想,这个太子之他父皇更是荒淫无度,不学无术。他随之以身体不适为由,逐渐淡出大家的视野,这些年更是自觉疲累,基本已放下朝事。每日早朝不过是列行公事,朝的纷扰他已许久都不管,直到出了兰晴语一事,又将他重新纳入大家的视野,才发现原来这位老臣即便将悉数势力归还,他的后辈尤是强有力的劲敌。

“老师,若学生说掳人之事并非学生所为,老师可否相信学生?”凤衍言辞恳切,一时之间到真难辨认他是在为自己抗辩,还是为了努力在老者面前脱罪而撒的谎。只是,若说事实真如他言,为何当日他在西凤帝面前没有解释清楚,却反过来要对他说?按说当日的情景,西凤帝当真是怒了,他这个太子位一旦保不住,多少人眼巴巴的瞅着。他又何来的笃定西凤帝会舍不下他,如此这个皇位再由不得他人觊觎,几以告定天下,不论他凤衍做了什么,他都是皇位的不二人选。

那么问题来了,他既已重获圣宠,又来找他这个早退出朝局的人做什么?

老者眼闪烁着怀疑的精芒,沉思着凤衍话的意思,正要细细分析,旦听凤衍自己解释道:“当日学生府有清倌一事确是属实,学生百口莫辩,但那清倌却并非他人,而是玄月宫之人,又当属在望月职下。当年望月在整个天壑大陆所布及眼线之广乃世人无所窥得,但又有多少人想掌握他手的秘密?只可惜父皇一道密令杀得他措手不及,他既布及眼线,不可能皇宫内没有他的人,算是密令在他眼又有什么秘密可言?学生当时有所怀疑过,事后父皇也补颁过皇榜,以示天下。我后来将拓有书的卷宗翻查过,发现有两个疑点。我自此以这两个疑点与墨莲交易,墨莲也愿意对我投诚,以彻查她主子的事。”

“我当时也是心虚,怕父皇看出些端倪,所以默认了。可是老师,学生从没承认过,还望老师相信学生,断不会害兰小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89.寻芳不问

兰渊并未在望月这件事多问,许是他人已死,无论过程怎样,都不再惧威胁,且玄月宫自创宫在江湖一夜成名后异常神秘,能屹立多年除了实力外,靠的是忠诚两字,据闻宫下属誓死都不会透露半个字。这个墨莲真的是玄月宫之人?这些事他不予考虑,眼下凤衍既已替自己辩解,他权当信他,“殿下以为是何人要陷害你?”重提此事,才发现当日种种巧合太过蹊跷,每个人都有犯案的可能,看似也都有动机,直到现在都看不清这局棋受益之人是谁,看似谁都没得好处,便是连宁朝夕那个丑女嫁给了司夜离,也讨不得他欢心,司夜离与宁浩之间也未必会结盟。兰渊发现自己看清了一点,仿佛又坠以层层迷雾,枉他这大半生纵横朝堂,见惯风浪,竟是第一次被风浪打。

“学生不知,学生曾揣测,猜过一点,随之又否决了。这局棋太大,未下完前都有可能。学生现以置身棋局,当日本想以混沌之人蒙混过关,且以局外人来看这场棋局。但学生身为太子,必有人想取而代之,想抽身实是太难,学生若不主动出击,必也是为人鱼肉。”凤衍自称学生,在兰渊面前毫无一点君主的架子,给足了兰渊面子,也实是在低声下气求他。“学生想请老师相助。”

兰渊本是没想到太子心思竟也这般深沉,他一向是个玩世不恭的主,又骄纵嚣张惯了。原来深藏在这份随心所欲下的会是收敛锋芒,静待一个好的时机。现在时机可是已到?不确然。他只是被逼急了吧,狗急了还要跳墙,更何况是个本来拥有一切的皇子。他的顾虑是对的,对待尚且看不清的敌人最好的办法是主动出击,敌人方有可能暴露出来,一味的挨打是为下策。这点他倒甚是欣赏凤衍有这份胆魄,为帝为君者万不能有一丝仁慈,正如在杀场,只有置自己死地方能有活的机会。西凤帝太过仁慈,妇人之仁,若是在四海安定的朝代到是个好君主,然而天下仍是纷争四起,若有一天万不得已到四面楚歌时,唯有凤衍这样的君主才能带领西凤杀出一片天地。这点,这位皇子的性子是像先帝的。

与凤衍眼下能争一争的,莫过于一直对皇位觊觎已久的大皇子凤云殊。凤云殊此人虽阴狠,又自小得宁家军相传,行军打仗勇猛无,但足智不够,他与宁浩互相依靠攀附,多是宁浩在为他谋划。宁浩是有不可磨灭的功劳,但西凤帝忌惮宁氏当年的事重演,有意要削弱宁浩的兵权,只是苦无计谋。凤云殊再怎么挣扎,皇后事在先,自有史官后世记载,他是怎么蹦跶都蹦跶不出幺蛾子的,眼看着皇位无望,只有他和宁浩不死心,西凤帝心里跟明镜似的。

西凤帝有多宠爱太子,有多偏袒太子,有多厌恶大皇子,碍于他一半流着宁氏的血,才不得不让他继续当他的皇子,平日里对这位儿子却是不怎么待见。可想而知凤云殊心对这位皇弟的憎恨有多强烈,偏面一副兄友弟恭,处处维护。若说凤衍先前那副骄纵是装出来的,凤云殊却以为是真的,也纵容着他胡闹下去,甚至早些年不惜将错揽身,为替脱罪,为的什么他心清楚。凤衍若为扶不起的阿斗,皇位继承还有何人选?十一皇子年幼,也贤王会借助太后的势力东山再起?可即便如此,太后已去,残留的势力还剩多少?

“殿下言重了,老夫早已退出朝堂,皇也时难再需老夫,不过是念在老夫劳苦功高还留着老夫,给老夫一份薄面,也许不日让老夫归隐乡野也未可,老夫又何得何能再助殿下,再碍皇的眼?”此话进退有度,又隐含酸意,似是抱怨自从朝堂多了近些年来颇得圣宠的弄臣在玩弄权术,害他失去皇帝的宠信,又似暗讽西凤帝对他的刻薄。他一向心思深沉,从不显山露水,即是功勋尊荣都不放在眼里,不卑不亢。本以他之卓迹定当得太师之位,又怎会是现下的镇国公,与司相端得平手呢?这根刺,凤衍不信在兰渊的心没有。他要的是兰渊的不甘心。

“恩师,您大恩凤衍从未一刻遗忘,当得一日必报,那时且以无尊荣迎娶兰府小姐,他日所生之子继承大统,也必奉恩师为国师,兰氏一族名流千史。”双膝跪地,叩了个大礼。他一个太子,天下能得他跪的唯独皇帝,兰渊却有如此大恩,不是诚意十足又是什么?!他既口口声声称恩师,是要兰渊继续当他的军师,为他谋划。他也许以他能给之最。这份诚意足以诱人,相信没有几个人能抵挡。西凤帝不能给的,他凤衍能承诺,只为保住这个皇位。

兰渊颔首不语,受了他这一礼。这只老狐狸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凤衍的诚意他信,凤衍的话他也信,但未免谨慎,他还需试探一番。

凤衍看出兰渊的顾虑,并不急迫,有时想要获得别人的支持和辅佐,是要付出行动和真诚的,时间和能力能证明。

“殿下且将计谋说与老夫一听,老夫可替殿下斟酌一下是否可行。”兰渊思虑良久道。他意思婉转,既不答应,又不拒绝,届时真出了事他可全然脱身,当真算无遗策。

红烛在轩窗轻然跃动,帘下促膝翻飞晃动着娓娓道来的人影……

“哐当。”突然巨大的破门声响彻整个寻芳阁,十几个壮硕的打手一字排开,紧临着打手身后从容出现的却是一身风华绝代的杜丽娘,那一件妖娆的红衣当真衬得寻芳阁无人能及。都说阙仙楼楼主貌天仙,却是极少人得见过真容,只那件标志性的红衣绯靡的人眼花缭乱,今才能有幸借着寻芳阁攀得芳容,莫不啧啧赞叹,天底下除了皇室,竟也有如此得天独厚的人,当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老天爷也太偏心此人了,给了她财富,又给了她美貌,偏偏还有那令多少世间男人垂涎的风情啊!

此时哪还有人有这个闲心去听瑶台还有什么表演,那些个女子哪一个有眼前这个女人美呢。男人的眼睛是最诚实的,他们只会看自己认为好看的物什。当然,也有眼拙猜不出此女是谁的,不由的纷纷交头接耳探讨起来,场面堪选美大赛还要热闹。

杜丽娘那么一站,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崇拜者有无数。只碍于她身侧围着一圈彪型大汉,一个个体格有两人大小,他们哪里还敢真的前去搭讪自己的女神,唯有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能得到女神的青睐。但女神此刻恐怕眼里哪还容得下别人,眼神冷冽异常,周身都被冰霜覆盖,扬了扬手,还不待荀子墨赶出来,已经招手将随从手架着的许珊丢向了万花厅。壮汉手重,得了示意也不知怜香惜玉,这么像丢抹布一样将许珊随意丢向了前面。而离许珊最近的一桌客人倒霉了,哪想到会有这茬,不及避开,一个大活人砸在自己身,连带着他们也被带倒,力度之大可想而知。许珊被这么一砸,连带着桌椅都被砸坏了。声音之大可想摔得并不轻,许珊捂着胸口吐了几口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这么躺倒在两个大男人身。两个男人被许珊重压之下也是摔得不轻,捂着身体的疼痛推开了许珊,想要站起来理论。

杜丽娘冷冷地瞥了两人一眼,甚是不屑。两个大男人竟然被这一眼给吓住了,对杜丽娘能轻易捏死他们的能力甚是清楚,虽然他们在城也是个员外,但起皇城之下有的是有背景的人可不敢随意得罪,否则最终倒霉的还是自己。

她身侧则跟着只毛茸茸的小宠物,怎么看怎么在气势不搭,不过那小宠物墨绿色的瞳眸闪着森森寒气,令人望而生畏,恍如谁敢靠近它势要扑去将人撕碎。小宠物巡视了一圈,不知在找什么,当触到朝夕时明显抖了抖身子,昂着狐狸头,吐着舌头,若非它所做表情不能与人类,现下看到的该是它高兴的咧着嘴笑,恨不能扑到朝夕身摇两尾巴。

杜丽娘对这只畜生甚是无奈,早知不该带出来,免得给她丢人,给敌人助威。杜丽娘揣了白羽一脚,将它狠狠踢到身后,别来给她碍眼。

相起楼包厢里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了,不过起杜丽娘的声势浩大,那些人是不放在眼里的,所以此刻算楼下闹得天翻地覆都不关他们的事,自有官府衙门会处理,否则不仅会给自己惹得一身腥,也太掉价了。

“荀子墨,你这是什么意思,派个女人到我店意欲为何,我这又有什么可被你惦记的?还是你派了个眼线来阻我一阻?你若非以为老娘今日不来砸你场子是太看得起你不成?你既使出如此阴险手段,那休怪我无情,三月之期作废,今日老娘要收了这寻芳阁,看你能耐我何?!”杜丽娘朝两侧各使眼色,被她遣来的打手迅速包围寻芳阁,凶神恶煞,见人便是要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90.寻芳不问

荀子墨见此神色一凛,杜丽娘既说得出自也做得到,她不惧这城的商贾贵胄,她自有自己的能力,况且她多的是钱,可他这寻芳阁可经不起她的折腾。

“杜婆娘,你要收走这寻芳阁我没意见,但你得让我心服口服。”荀子墨被激怒,傲然冷笑道。

朝夕看他眼色心知要出事,待来不及拉住他,荀子墨已脱口而出。这话无疑合了杜丽娘的意,眼见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看来是有备而来。

身后訾夙默然不语,全然是看好戏的津津乐道,连椅位都摆好,菩桃挑了茶水端站其后,桌前也摆了果盘和瓜子,眉羽间皆是你打你的,我看我的欠打模样,实在有够可恨。

杜丽娘不咸不淡笑道:“好,早知你这般不服输,老娘让你继续当这跳梁小丑,你要不是,我今日出三人与你,看你还有何不服。”杜丽娘说罢,拍了拍手掌,身后随侍步出两位容貌艳丽不可逼视的女子。一着红衣,一着青衣,体态轻盈,不言不语,站着便是一股浑然天成的绝色。

女子步履生花,容颜覆雪,向着众人略一施礼,怀凭空多出一把萧和一管竹笛。

“三局两胜,荀子墨你出人吧。”杜丽娘虽这般说,但她明显只出了两人,第三人是谁,俱不得知。

“杜婆娘你也未免太过自恃甚高,我荀子墨算输也要输得光彩,不需你承让。你故意输我一局,凭的以为自己了不起?”

荀子墨一说,底下搬着板凳围坐着看好戏的众客这才恍然过来,原来杜丽娘故意只出了两个姑娘,若没姑娘试,自然是荀子墨胜出,算今日胜出日后也未免遭人口舌,这心计不为不深。甚至有人小声讨论起来,说杜丽娘太过嚣张,要荀子墨给她点颜色看看。但也有站在杜丽娘这边的,看好她有实力,两边俨然一副要拿出牌局,赌一把的姿势。

朝夕一阵恶寒,满脸黑线,这掐架也掐的忒有水平忒有化了。

“怎的这般吵闹,是为何事?”幽凉空突显一道熟悉凉薄的声音,朝夕一惊,只见窗户半开,掩面正是个熟悉的身影。说话之人气势十足的皇室派头,连质问都显得淡定从容,外兼华贵气度。他的眼明显有丝愠怒和厌恶,却是在一身雍容被掩饰的极好。

他身侧侍从极有眼力的将雕花古门打开,他略略瞥了眼楼下,这才闲散走出。

今夜坐在楼内的莫不有些钱有些权的城贵胄,自古便是guān shāng gou jié,那些个富甲哪个没有极锋的眼色,早在男子说话那刻惊觉,此时见男子出来,俱皆跪拜。满室一时只剩静默声和乌泱泱的人头。

不好,他怎么来了?!朝夕当下也是惊惧异常,好在她脸唱戏时的浓妆还在,画得跟鬼一样,想必算他亲爹来了都未必认得出。也好在她惊归惊,也早想到今夜会遇些认识的人,心里准备是早做好的,只要不是那个人万事大吉,再说按那人的人品应该是不会来这的。她受惊的小心肝微微妥了妥,跟着众人跪下道:“叩见大皇子。”

“都起来吧,本宫私自出来,尔等如此这般是为要让父皇知道他又出了个不孝子吗?本宫不过是请舅舅来喝个花酒,尔等权当并未看见。”他这番看似玩笑的话说出,底下气氛倒是好了不少,不似先前般凝肃,也是被大皇子的亲和感染,众人慢慢起身,退离开正主侧的扶楼,让出一条道来。口皆利索回道:“不敢不敢,草民……微臣等皆未见过大皇子。”云云此话。他们为官的多数是七品以下的小官,也有三四品的朝廷要员认出凤云殊的面容,像是宁浩、兰渊、司夜离等这种品阶较高的自是不屑来这种烟花之地,或有应酬实在难以推托的也会去些高档的青楼,如是有些高雅的清倌呀之类能唱曲弹琴行,毕竟他们的身份摆在那里,一则来烟花之地会影响他们清誉,二则伺候过他们的女人还能再去侍奉别人吗?便是真有人愿出更高的价,只为“她是谁的女人”过,难道他们这些自诩清高的人能容忍?那么剩下的蝇头百姓和商人,又怎会有机会见到高高在的皇室贵族,算春之祭都是将百姓隔离开来的,只能远远观望沾染一下风采贵气。

“原来宁将军也来了,也莫怪宁将军寂寞,常年打战在外,宁家军军纪严明,不容有女子,既是军妓都没有,他早年夫人便离世,未免自己常年在外耽误了人家,竟是连侍妾都不曾听说。况且听闻宁将军与其妻伉俪情深,曾许诺绝不再娶。男人嘛,总要有个女人来纾解……”如此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了。

尤自竖着耳朵听壁角听得起劲的朝夕,身后被一只手捏住衣领拉了回来,美人笑得妖孽众生,冷不叮撞朝夕不怀好意的眼神瞥着自己,这人方才不也听得兴起,作何要拉她,莫非他听得她听不得?见朝夕不高兴,美人在她额头弹了个爆栗,又将她拖离些只属于男人谈话女人不适合听的场地,好笑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听这种事还害不害臊?”他也真是服了她,脸不红气不喘,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哪里是好人家养出的闺阁小姐,这和寻芳阁见惯了风尘浊世的女子有何区别?!

朝夕可真是冤枉了,她知道古人历来思想守旧,尊崇的是女子三纲五德,这和她思想的观念完全不同。她算失去了记忆,也是个新时代的女性,八卦男女之事甚是平常,人家既说得她怎么听不得了?!他那表情怎全然是副异样、厌恶,又带点讽刺的味道?

“你不也在听。”朝夕磨牙恨恨道,挥开他的手。她一个激灵,恍然想起凤云殊先前的话,光顾着插科打诨,和訾夙斗嘴,竟是忘了凤云殊所谓的“舅舅”。

舅舅?他的舅舅不是——她这个朝代的爹?!

朝夕被自己吓到了,幸好訾夙将她揪了回来,此刻她离那个正随着凤云殊身侧一步步走下的威严男子较远,她拿眼偷瞟去,一下又赶紧避开,深怕自己的视线会被人注意。当真是吓了个肝胆俱裂,完全不见到司夜离差。

“大殿下既然在,还请为民女做主……”杜丽娘将与寻芳阁的恩怨说了一遍,适时的添油加醋,说得自己完全是个被欺压的苦主,她又生得副好容颜,倾美绝艳的脸配娇滴滴的哭泣,怎么都该是惹人疼惜。杜丽娘深谙男人的劣根性,该弱的时候绝不逞强,她利用了自己的优势,适时的抢到了先机,不明真相的合该站在她那边。

“殿下,您莫要听那杜婆娘胡说……”

荀子墨待要再说,被人喝下,“大胆,在殿下面前也敢无礼?”说话的人正是宁浩,荀子墨被斥,只得不再做声。宁浩毕竟是位将军,他若要斥人,那种在军喝令军人的铁血冷厄气场足以震慑所有人,若是胆子小的怕是腿都要打颤。荀子墨虽是江湖人士,也是见惯场面的,到底不能与杀伐血腥的战场相,害怕是正常的,然能此番应对已算难得。聪明之人自懂得自保,不在强者面前硬来,这个道理他深谙其。

凤云殊不屑瞥了眼禀退一旁的荀子墨,冷然说道:“这么说确然是你有理,但寻芳阁要想继续在此地营生下去,又好似都各有难处,本宫既为皇子方不好偏袒与谁,你们试一番也无不可,本宫权当给你个面子,与宁侯、贤王均做个评委如何?”他话到此处,人群之后遥站在楼阶的男子缓缓庸雅步下,那份华贵的衣饰和举手投足间散发的闲适不正是贤王是谁?!只是,贤王虽一向是个富贵闲人,在朝也是左右逢源,但并不曾听闻他与谁走得更近些,避嫌是自然,又则他手毫无实权,想要攀附权贵的人自是不会找他。今夜见贤王与宁浩一派,到有些违和的感觉,也许是多心了,他们见面也不能代表什么,再说贤王真要有心拉拢他们,也不会轻易现身,给人捉住把柄。

梯阶处尽头的厢房打开一道裂缝,悄悄观测着楼下的一举一动。男子意兴阑珊,撑着下颌淡然掩唇轻语,“成邑,没想到这小小的寻芳阁甚是热闹,倒是令本宫大开眼界,你到不用愁西凤无聊了,本宫对此也生了丝兴趣。据说后院的门被官兵堵住了,派你去会会他们如何?”他似是半开玩笑半是当真,摇摆着折扇。

他一向是这幅样子,有时看似玩笑却是认真,有时看似认真又是玩笑,实难捉摸他的性子,不过成邑跟随的久了也摸出些门路来,没有利益的事他从不会做,不会做的事即是玩笑。当下放松了绷紧的身子,笑道:“都在殿下的算计,输赢又有什么意思。”

“嗯……你也学会滑头了。”男子默了一会,阴测测道。

成邑心一凛,看来这马屁没拍对马腿。他的心思本难测,性子又阴晴不定,猜忌颇深,甚少人能合他意,自己没说对是正常的,若说对才是不正常。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91.寻芳不问

另一边厢不似这边的轻松氛围。凤衍与兰渊制定好计划,按照兰渊的指示是凤衍必须离开寻芳阁,其实原本他躲在京不是个办法,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试想一个被派去赈灾的太子不在路是怎会回事?只是他这些年来实在将自己伪装的太好,未免西凤帝起疑,他这是几乎将自己都骗了进去。当然要想戏演的真实,有时候最好的办法是自己置身其,演到麻痹自己,是最好的时机。凤衍无疑是个演戏的高手,自古以来没有皇帝喜欢自己的儿子在朝拉帮结派,他们既是父子,又是君臣。身在皇家,父子之情是有,更多的却是君臣之礼。凤衍之凤云殊更暗诸其道,他得承帝宠多年,深知西凤帝脾性,虽暗也有穿插自己的人手,却都是些极为隐蔽的心腹,轻易不会出动。且在朝能支持他的,思虑再三,眼下依是这个曾经教授过他的人最为熟悉,其余人都各怀鬼胎,轻易不会站到自己这边。

兰渊既让他走,总有走的道理。如今定是有人泄露了他的行程,方等着他出去时抓个正着。他身边能知悉这些秘密的本无几,没想到此人暗藏的眼线竟深。随着黔郡大部队前行的是与他长得极为相像的替身,在此前西凤帝早派遣了好几波人先去提供物资银两之需,他担着皇室的名头仅是走个过场,这份赈灾的功劳有了。为保他安全,除去几名朝廷要员,自也派了五千御林军跟随,有四千则是去前线助援,一千是随着凤衍将剩下的物资和银两运去的。其,朝廷统共派了七员五品以的官员供他差遣调派。官三人,分别属正副三品;武官四人,分三人属正副四五品,又以一人达副二品。凤衍的分配分别为正副武官员两人一批前往,分两次,这样物资和银两能前后交接,到他这里又为三个朝廷命官跟着,他身份尊贵,跟的两人是副四品的武官和一位正三品的官,只要不交谈,不会戳穿。他们往日在朝堂虽常碰面,但碍于身份与凤衍交谈的机会寥寥可数,算素日听闻过他朝发表朝见的,私底下只要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一般都不会去打扰他,简单的交谈是看不出任何破绽的,除非是紧要的情况诉禀,那样才有可能穿帮。可谓能得知他不在随行队伍的人少之又少,这个人究竟是谁?

凤衍此刻无心再去理会这些,这个人既然知道他没有随行,如果在这里没有守到他,下一步估计是要在朝官面前戳穿他了。思及这层,凤衍深觉自己今夜定要安然返回随邑,否则不用他计划,西凤帝会先废了他。而兰渊也必须在众人发现前离开,若被看到他们一起,不用猜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届时算狡辩都再无人会信。

“老师,要不我们再等一等,他们不会彻夜守在门口的,又或者我们趁着花魁结束时随着人潮从前门出,未必有人能注意到我们。”是花魁赛不知何时才结束啊。

“小七,你看你有把握赢他们吗?”荀子墨奔下后台,拉住正要盾走的朝夕。他挑了扇儿和楼稍显出色的女子,最后也是实在选不出来,只得问问她。

朝夕想都不想拒绝道:“荀子墨,你没看见他们两个站在瑶台那个气势,一看是稳操胜券的,你是找再多的人都未必能与之较量一二,又何必自取其辱。我没那个本事,我是有些小聪明,但那都是些哗众取宠的小手段,碰到高手立马露馅。你也真是,与杜丽娘置那个气,岂不白白给她添了美名,全了她的心思?”朝夕真想好好敲敲他的头,你丫是怎么想的,这不是光着屁股让人家打嘛。真怀疑他是不是内奸,还是看人家美色了,这么蠢的事只有他会做,他要蠢自己蠢,别拉着她,平白拉低了她的智商。

“宁小七,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荀子墨咬牙切齿道,懒得和她多说浪费时间,转而恶狠狠瞪她两眼。知道她是个养不乖的白眼狼,出了事溜得狗还快。

“别说我不厚道,他们心底可都认为你会输,我看好你,所以你要争口气知道不,怎么都要给我赢下那个杜丽娘,别让她小看了你。我在精神支持你,精神,哈哈。”掐架什么的她最在行。

朝夕作了个鬼脸,在訾夙没发现她时,背着他偷偷溜去了后门。她可不想再留在那里,自己一个大活人目标太大,多留一分多一分危险,她直觉这阿爹可不司夜离不管她,那毕竟还是他的亲闺女,真要闹出点笑话让他脸不好看,她一个没丈夫疼又没爹依靠的人估计往后日子更难过。这为了以后考虑,她思虑再三,小命还是热闹重要。这再一,带着訾夙逃命也实为不妥,首先他在这里不熟,定是要跟着她开溜的,再者他还带了个拖油瓶菩桃,訾夙是有武功,但关键时刻武功最用不,用了目标更明显。这么一计较,她将訾夙果断抛弃了。

訾夙美人,你在这看热闹吧,看我对你多好,把我无福消受的好戏都让给了你,你别太谢我,改天我再找你玩哈。

这番心里安慰完成,她还真是没有任何包袱的溜之大吉。当然,对于满大厅的人目标只在杜丽娘带来的两名艳丽琴姬身,谁还有功夫来关注她这么个不起眼的人。

她先前来过一两次后院,对于后院的建造格局虽不甚熟悉,但大体的门方位还是明白些的,是具体怎么过去有点搞不清,谁让她是个路盲。越走下去越觉今晚的后院透着古怪,安静的令人毛骨悚然,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按理说所有人即便是在前院观看热闹,阁的女眷也都在前面准备赛事宜,后院的哑叔应该不会随意走开,怎的也不见哑叔的踪影?

一路胆战心惊走着,猛然路边晃动的小林闪出一只白色的怪物,全身毛茸茸,速度极快,几乎在她来不及惊叫时已一把扑向了她,将她扑了个狗吃屎。一阵疼痛从后背传来,磕在凹凸的小石子,也让她从疼痛看清了面前的怪物是什么。这不正是杜丽娘养的那只宠物狗吗?哦,不,是狐狸。小狐狸竖着尖尖耳朵,全身通体雪白,毛发细长,像一团毛球,真是非常可爱,只要它不露出犀利凶狠的目光,是只无害的小宠物,如现在。当然在朝夕面前,白羽是只摇头摆尾的小可爱,连扑她的力气都极小,这不看到朝夕皱眉,白羽自责的将脚蹄子从她身撤下,眼巴巴瞅着她看。白羽可不是对谁都扑的,它扑完全是喜欢对方,只想冲到对方怀里好好求安慰求抚摸,若是换了别人,直接是一蹄子将人踢过去了。

朝夕显然并不认为白羽是喜欢自己,惊慌的揉着后背,边退边计量着,杜丽娘真是够狠的,她又没给她搅局,她都还不愿放过她,特意派了白羽来堵截自己。说起来两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啊,这是何必呢?何必呢!咧嘴冲着白羽干笑着,“白羽大爷,你饿不,小的带你去吃东西如何?”用美食诱惑,攻敌先攻胃。虽然她也不知白羽能不能听懂她的话。

不过白羽显然是听懂了,若非自己是只动物,白羽怕是要满头黑线,你才大爷的,笑得一副阴险狡诈人畜无害的样子,深怕谁不知你心里有几道花花肠子。白羽傲娇的不理她,对于这个人它先前不过是以动物的直觉有好感,方才才在她出来时偷偷尾随着,旦看她言行举止与那人又不相像,可那个狡诈腹黑警惕的模样似乎又全然是那个样子,令它无法抑制的想要靠近。那个人也是这般,时有深沉的无法捉摸,时有单纯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时有无辜之下暗藏的狠厉,时有毒辣世人都难能的良善。

“老师,你我分开走,这条小路林木山石众多,算被发现,也能在林石避开眼线,是唯一有机会潜出去的地方。”男子身着玄色斗篷,夜色暗笼,几将他融为一体。身侧另一人漠然不语,两人今夜为方便都不曾带仆人,如今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好的是单独行动利于逃脱,不好的是真要出事没有援兵相助。其实,说起来能将他们都算计在其,有这份城府的人当真没几个,但有这种胆色敢将自己不惜暴露出来都要斗得你死我活的人眼下还真找不出第二人,他是想说这人聪明还是愚笨?明明有个手握重兵,占据了得天独厚好处又善于谋划的表舅,却怎的每次都会被他打成一副烂牌?他自以为在前厅守候,后院又有段晏的人,逼得他们无处可去,只能铤而走险从前门趁着人多时混出,正好被他的人来个人赃并获,当场抓住,届时想抵赖都不行,可他又怎算不到自己与他骨子里流着相同的血,论阴险智谋又怎会在他之下?

月下树影婆娑,女子半蹲着与不远处的小半只人大的狐狸两两对视,说到兴起处手舞足蹈,然而她对面的狐狸甚是高傲,都不为她那搞笑的举止所动。而他们恰是堵住了去往林石的路,却浑然不觉危险的临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92.寻芳不问

男子凤眸略眯,眼底有着嗜血的冷意,与后者对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退开了一步,避在树叶后。这个时候不宜太过吵闹,对付一个女人只需一人即可。可他们显然不将视为劲敌的白羽放在眼,却是锐利的狐狸眼顿时惊觉掠向他们,然而为时已晚。男子从空跃下,手下掌风不改,疾风迎面,扫向女子后脑勺。若他这一掌得逞,女子不死也是半残。掌力已是下了十成十,快到几已分不清他是从哪个方向而来。他这么做是为不让女子有时间叫出声,故而不留一丝余地,想要无声无息的杀了女子。

他这一掌快,他更快的是一团肉球迎空撞了去。只见黑暗光之更亮的白狐用它那团并不人强壮的躯体硬生生将一个大男人撞跌在地。小狐狸随之跌下,漂亮的狐狸毛落下零星的点点血渍,之男人的惨痛却真心不算什么。若非它有伤在身,男人那武功根本伤不到它分毫,之所以用躯体去挡使自己被迫受伤,全然是男人出手太快是它未所及的。那个笨女人还后知后觉的睁着大眼,活像见鬼了般盯着摔在地的男子,全然是不知自己方才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男人似乎也没有想到会被只畜生破坏,恶狠狠捂着被撞痛的腹部,警惕的观察着这一人一只。白羽见势挡在朝夕面前,未免男人再出手。它虽是知自己刚才那一撞迫使男人不敢轻举妄动,但依是戒备的一只蹄子趋前一只蹄子趋后,做好迎战的准备。白羽哪里知晓这两人的恩怨,自是不知男人为何要突然冒出来杀朝夕。朝夕却是在看清了男人的容貌时差点没跳起来,这也是她先前为何盯着他活见了鬼般,也幸好她脸皮够厚,脸的浓妆够艳,底气够足,才敢与他对视。

今日这荀子墨也算是够面子了,凤都两大最具权势的皇子都来了,真得告诉荀子墨,这寻芳阁可谓蓬荜生辉,往后说出去看不把寻芳阁的门槛都给踩烂了。

凤衍本是做贼心虚,被朝夕一副老熟人的架势盯着,心里不免怀疑她是否认出了自己,原是要杀她的想法迟疑了一瞬。便是这一瞬,不知是否被守在后门的御林军听到,段晏带领着一队人破门而入,另一队人继续守着门口。

官兵大肆围剿进门那刻,凤衍心知不妙,放弃了从这边走的捷径,那样会和御林军正面遇。一眨眼,人已不见。留下朝夕和白羽。

“你们从这边搜,你们从这边搜……”段晏训练有素的发号施令。

糟糕,这是官兵整齐统一的声响。他们来干嘛?这个问题尚没想通,麻烦的是但凡被他们抓到,你一个浓妆艳抹的人大半夜在后院装神弄鬼肯定是会被抓起来的,这抓了她的身份也再瞒不住。她也真是够倒霉的,这跑路不成功,偏偏还要遇到一堆认识她的人,未免被抓还是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罢。这寻芳阁别的没有,房间多的是,她不信他们会搜房。

“主子,他们来了。”男子无一丝温度说道。

“没事,你先去追他们,别让他们有机会逃出去。”说话之人语气更冷。

他们本是要尾随着凤衍他们,既无意露面,便等他们真要从林石出去再加以阻拦,故而迟了那么一刻,也错过了方才凤衍杀朝夕的好戏。现下赶到时段晏正带了人冲进寻芳阁,官兵训练迅疾,寻人速度更是惊人,不下便已来到他这边。他本是戴着银制面具,没什么好怕的,但未免他们见他举动诡异越加会注意到他,遒劲修长的指腹触到面具边沿,将面具从脸扯下,露出一张绝世倾颜,神色冷漠,一贯的淡然如斯。他站的位置其实靠近厢房,光束被南边的前厅挡住,后又种了一棵硕大的菩提在院,他笼在菩提下完全不会成为显眼的目标。此时随意的走动已是不适,他也自认为若非实在需要避一避,跃树顶是为个不错的办法。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变化,这句话用来形容此刻当真是贴切。

官兵分散开两人一波,密集的搜寻可疑人物。朝夕避开了几波,离她不远处又有两人,她此时已到了姑娘们居住的厢房,当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正待她靠近厢房时,月色朦胧下仿佛有个人影一晃而动,她方要收势,脚下跑得太快,步伐不稳已朝着那人扑了过去。心里暗叫不好,官兵也发现了她的踪迹。原是她踢到了旁边摆放的花盆,惊动了他们。

“什么人?”他们这一叫喊把附近的官兵都惊动了,都随着声音往厢房这边靠近。

男人原想走,没想到会被朝夕摔倒时扑到了身,她此刻抱着他大腿,拖延了他的时间。他踢了踢脚,将她甩开。朝夕再次摔在地,膝盖一阵疼痛掌心也隐有刺痛,许是磕到小石子磨破了。朝夕先是想让这个男人替她做个掩护,转念一想,她摔倒时他连搀一下都无,又将她踹开,想必是个绝情的人,未必会听从她的话。若想人救她,不如先自救。她一向都不是那种软弱的人,再说人家凭什么要帮自己,她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会有免费的午餐,她自己都不是个善男信女。

缓了缓膝盖的疼痛,官兵的声音已是越来越近,待她爬起正要离开时,手腕一痛,猛地一个转身,她的后背撞雕花木质的窗棂,疼得她龇牙。下一刻,却是温润的略带凉意的触感紧密贴覆在她脸,准确的说是她两片唇瓣。那种柔软的感觉像是一团火瞬间将她两颊烧红,脑子哄的一下,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剩一个念头,怎么了?余下都是空白。

两人贴得极近,近到她能闻出对方身浅淡的白檀香,若有似无的挑动着她敏感的神经。为何她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隐在黑暗,她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而男人估计也不会认出她浓妆背后真实的脸。

他们这是在干嘛?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被人强吻了。嘎?她堂堂相国夫人被人强吻了?一时思绪飞乱,恼怒下要去推那人,打她是打不过的,先将人推开再说,然后是杀是剐要看自己心情了,她恶狠狠想。

“不想死别动。”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话罢,果看朝夕不再乱动,古人虽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但也同样说过英雄不吃眼前亏。她虽非英雄,可也不想死,死也是很痛的,她怕痛。说是吻,不如说只是唇贴着唇,她何至于作出一副恶心的要死的表情。男人嫌恶的鄙视着朝夕。

厄,这人还能一边接吻一边说话?这吻技也忒高了吧!

这时官兵正好在他们身后,朝夕眼风瞟到也紧张的要死,男人似是感受到她的紧张,手臂一圈,将她抱在怀,丝毫不让她有躲避的机会。他手臂结实,力度恰好,又不会箍痛她,反是从彼此衣料传来各自的体温,有那么种说不出的暧昧。看来此人和自己的目的或许是一样的。在官兵开口询问前,略带酒意的笑道,他先前喝过几盅酒,也确然是有酒味,“小美人,你这么迫不及待想在这里伺候爷吗?可你这身衣服还真是碍事,你是要自己动手,还是爷来?”他声线沙哑,带有挑逗的话听来颇为旖旎,说罢要去扯朝夕的衣服。

朝夕暗叫不妙,这个登徒子哪里是要帮自己,亏她还以为他是大发善心了。待她正要去抓紧衣襟时,听得身后的官兵了然对队友道:“原来是个酒鬼,还真是亟不可待。”随后又听得其队友道:“走,别扫了人家的兴。”其余官兵听了也知情识趣,不再为难他们。

朝夕此刻知晓了男人方才是在逗她,趁着官兵未撤完,量着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心思一计,对着男人覆在自己唇瓣的唇恶狠狠咬下,让你叫我小美人,让你挑衅我,看我怎么伺候你?!不过她也挺佩服的,她这副鬼样亏他还能下得去嘴,看在自己也不吃亏的份,她暂且不杀他了。她如是想,男子的眼眸却明显沉黯,恍如隐藏着暴风,要将她撕碎。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客气和温柔,直接将她甩出去,掼落在地,头也不回的离去。

朝夕揉着再次被摔疼的身体,看着男子一身风华被隐匿在暗夜,臂弯在半空滑动,她虽看不甚太清,但能明显猜出他定是用衣袖在嫌恶的揩拭被她咬过的地方,那里还有她的口水。其实她也不想的,但没办法,她要咬他一定会留下一点,他要有洁癖别碰她呀,活该!朝夕心大爽,即便连这人的面容都未看清,即便明知不该,心底却有种感觉,并不排斥这个人。这种感觉虽怪异,却甚是妙,隐隐有好,想知道这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子。这毕竟是她的初吻,这么无缘无故被个陌生人夺去了,总归是有那么点介意的。其实真看到知道了那人的长相和身份,也许她也不能怎样,也不会背着司夜离出轨。虽然她的丈夫视她如空气,虽然她是新时代的女性,有权选择自己的幸福,也根本不会受这里的规条约束,但正为她是新时代的女性,对于一夫一妻,对于对婚姻的忠诚有着莫名的遵守。她认起死理来是非常可怕的,她或许会碰到喜欢的人,也或许能如当初决定的坚持下去,不对这个世界的人动情,毕竟她总归想要回去,但有时感情这个东西不是她能控制的。她能做的,是像个苦行僧般坚持信念,坚持自己已然结婚,方能守住自己的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93.寻芳不问

夜已西行,月色正融。

耳畔烟袅笛音方歇,犹似未散去。众人屏息凝神聆听着缥缈弦乐,恍然不觉时日,都道堪天乐,哪还有人能之。人群有人却是有幸听过之更为仙乐之人,只是那人不再得,也便不再开口反驳。

众人尚沉浸在笛乐久久回味,这边琴音已起。瑶台女子飘然的舞步冉冉升起,一个旋踢一个下腰,又是别有一番风味,全然入到另一种境界。柔软的身段在绣衣下玲珑旋转,好似一团火凤在空舞动,又好似一团烟火猛然盛开又卒然跌下,揪得人心都跟着跌宕起伏。这舞是真心精彩,每一次的旋动都似恍然是在绽放最绚丽的生命,看似跌宕过后又是更激烈的旋动,仿佛怎么跳动都不够将舞姿发挥至极致,却又已然是淋漓尽致。

扇儿想赢这场赛,任何一个普通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在用生命用全部的力量去捍卫这场尊严。在场的人都怕她一个转弯会跌落,她一个瘦弱无骨的女子怎的会有这般爆发力,她的身体又怎么承受得住这自虐的舞步,每一个下腰都几乎将自己生生折曲,要练成这样得要有多少年的功力,才能柔软成这般?看着都觉得疼。

然而在众人替她心疼时,她也真的折然而下。在一个猛烈的旋弯后,淬然跌落,从空翻滚坠地,狠狠摔在地,发出嘭然的一声巨响。

扇儿闷哼一声,疼的几已不能动弹。

荀子墨见状立刻招了人跃瑶台,将扇儿扶起,询问道:“怎么样,可是伤到哪里?”

扇儿缓了好一阵方才缓过神,疼的龇牙,“脚好像扭了,动不了。”她身本有伤,此话已是耗了她极大的心力,话罢再开不了口,虚软的靠在荀子墨身。荀子墨将她扶到一边藤椅,让她靠着,拂袖替她检查伤势。

台下将此情此景全然看在眼里的杜丽娘冷冷哼道:“荀子墨,看来是天要亡你,你现在还能怪得了谁?”她最厌烦他这副对谁都好的模样,连带着一丝耐心都失去,真想看看他痛苦的样子。

荀子墨懒得理会杜丽娘的冷嘲热讽,查了下扇儿的脚踝,她是伤到了筋骨,虽非骨折那么严重,却也是骨裂,若非好好调理,将来怕是要留下病根。他又查了她的伤势,她伤势未愈,眼下是再次伤了心肺,莫怪她会疼成那样,不过是她不懂医理才会以为自己没事。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能完成这场舞,否则……”扇儿满心歉疚道。

“别说了,没有什么你身体最重要,我扶你去休息,什么都别想,其余的事我来处理。”荀子墨向凤云殊告退,凤云殊摆摆手,让他先去安置扇儿。

这本是场实力悬殊的较量,荀子墨会输是必然,没想到他竟输的这般惨烈,不需评已见分晓。而他,见大势已去,也不再挣扎,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朝夕随后又折返而回,听着笛音渺渺指间不觉悠然兴起,她已许久都不曾吹过一曲,身体的每个细胞都痒了。她是个音痴,对同样琴技高超的人甚为赞赏。

待她再次混入人群时,没想到内堂却早被官兵包围。众宾客全围聚在花厅内,有些胆小的脸色泛白,有些则交头接耳,小声嘀咕着什么,朝夕听不清,从他们嘴型来判断大体不过是问发生了何事,众人都不知。到是段晏先给凤景行和凤云殊行礼,禀明此行目的,让他们莫要惊慌。然他这一说,众人更是惊慌,彼此面面相觑,深怕这刺客藏匿在同伙。

“你去哪里了?”荀子墨气愤的将朝夕拖过来,质问道。他都要翻天了,她还有心思瞎晃。朝夕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觉实在不知如何说,再说那件事她一个姑娘说出来也不太好。偷眼瞟去,白羽却不在杜丽娘身边,她思来想去也想通了些事,白羽是为她而受伤的,也不知它伤的怎样,这么多官兵围着它能去哪里?说起来,她梭巡了一圈也没见到訾夙美人,他又去哪里了?不会去找她了吧。心担忧,全然未听瑶台的贵胄在说着什么。

“段统领,容本王说一句,今夜来这寻芳阁宾客众多,且之又杂。别说未必在其,算当真藏匿其,真能找到?”贤王不咸不淡冷声质问。他端坐高位,自有股不怒自威的皇家威仪,平日里实难看出,现下需要人镇定人心时到是展现的恰如其分,也赢得了人心。

“贤王言之有理,段统领既无刺客的画像,又怎知刺客的容貌?这般寻找无疑是大海捞针,平白坏了段统领的名声,若要有人掺本到皇面前,段统领也不太好交代,不是?”说话的是坐在凤景行隔壁的宁浩,他说话婉转,却是将其利弊都说与了段晏听,段晏岂会不明白,但他心也明白,有些事必须要做。

“这样,本宫也不为难你,你且让这楼的楼主带着你巡查,这也方便你不是?”一直不曾说话的凤云殊建议道。段晏代表的是西凤帝,他手的御林军又都是听他指挥,他们算身为皇室之人也要给他几分面子。他所指之人自是荀子墨,荀子墨也心领神会,未免官兵大肆搜寻引起慌乱,这样安静有规模的寻找既不伤和气又对皇帝也有交代。

段晏思量再三也同意了凤云殊的建议,荀子墨点头哈腰为段晏带路,杜丽娘甚是鄙视他这番虚伪,对他也越发讨厌。

段晏道:“那委屈殿下和王爷在阁再多待片刻再走,劳烦宁将军替微臣在这阁看守着,切莫让一人进出。”

“这是自然。”宁浩欣然应下,言语全是看好戏的轻蔑,却又隐藏的极好,令人几乎感觉不到有任何的不敬。

“这么着吧,本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段统领同意。”凤景行端起茶盏,用盖沿抚开漂浮在的叶沫,呷了口茶,润润喉,仿似真在等段晏的回应,又仿似是在拿捏这件事的可行性。段晏见他踌躇,当真是以为什么难行的事,待到凤景行说是派个人去家取顶软轿时,段晏没什么刁难的放行了。凤景行原是要在这寻芳阁挑个头牌过夜的,他一个被废弃的王爷,名声固然对皇室重要,但起皇子来算不得什么,所以言行举止没那么苛刻。被段晏搅了局后他自是没了这个兴致,那么先前得令回府的轿夫自然要有人去通报方回来。段晏是见过凤景行身边的这位侍从的,凤景行是聪明人,自不会在他眼皮底下出什么花招,否则无疑是招认了自己与刺客有关。

官兵挨个挨个盘查,粗暴迅速。朝夕被查到时,心里不免有些担忧,面却是一派镇定,老实回答他们的盘问,问的并不仔细,无非是些简单的问题。待她松口气,以为躲过时,那粗矮的官兵却是厉声让她去把这花花绿绿的妆容洗了。洗了不是露陷了?朝夕是怎么都挪不动脚,打着哈哈企图蒙混过关,官兵可不是她几句话好糊弄的,方要粗声开口说她,朝夕老实求饶道:“行,行,您老别生气,小的这去洗。”她是这么想的,与其被他们揭露自己的身份,还不如她自己揭露,她阿爹要是看到她,气是铁定要生的,但未免面子挂不住,至少不会当场揭穿她。否则闹开去,待到她阿爹震惊的跳脚时,是想包都包不住了。权衡利弊,她选了种对自己有利的,她是个实在人,在没有必胜的情况下,是绝不会做鱼死破的事,她情愿虚与委蛇。她一贯的思维是,留得江山在,不怕没柴烧。

然而情势斗转急变,从朝夕的角度望去,荀子墨似乎是带着段晏他们来到了二楼南侧的厢房。那里先前在赛时窗檐还开了条缝,半掩的窗棂里能依稀看到坐着个贵公子模样的人,身侧立了几个随从,仿佛是早前刁难的那个男子,看不甚清楚。此时,荀子墨敲响了门帘,从内侧半开扇门,迎面一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段晏在前,荀子墨在后,段晏被人迎了进去,余下众人则被无情关在门外,连屋主人的面容都未见着。众官兵怕自己的头领有危险,遂要破门冲进去时,段晏赫然制止他们的举动,只让他们等着。片刻时间,待他再出来时,脸却是异常凝重,吩咐官兵不要进去打扰。无人知晓发生了何事,唯能从段晏脸的表情辨认一二,这间房的人恐是凤云殊还要尊贵?那会是何人?若真是能让段晏都为之变色的人,怎么凤云殊等人却一派镇定的坐着喝茶,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没看见的表情?

又搜寻了一阵,凤景行的人回来向他回禀,来时带了个府的小厮,说是府的姬妾有事要说与他。待禀完,凤景行又让侍从送他出去,这边官兵密集,他们是见过凤景行随从的,但府的小厮眼生,怕被刁难。侍从很是尽责,又替凤景行将轿夫都张罗着等在楼外。

凤景行似是等的不耐烦了,招人找来了段晏,说他要回府。段晏自是不敢拦他,他身边跟着几个侍从一同离去,待要走出寻芳阁时,被段晏唤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94.寻芳不问

“王爷且慢,微臣还需再仔细看过您身边的侍从。 ”他这么说顿时惹恼了凤景行。

随后而来的凤云殊也是冷笑道:“段统领虽是父皇的人,但皇叔毕竟是王爷,父皇的亲兄弟,孰轻孰重还请段统领分辨清楚,莫非段统领是怀疑皇叔的人?”

若是常人被凤云殊这般威吓自是额冒冷汗,可那毕竟是段晏,手握御林军保卫皇城的统领,他年纪不大,见过的场面并不他们少,若是胆怯,也不配深得西凤帝信任,也不配在这个位置独占多年依然无法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他的府衙更是无人能插其手。有他在,凤都才能固若金汤,这等地位又岂是凤云殊这个不得帝宠的皇子区区几句话能撼动的。

段晏是看出什么了?凤景行面一派淡然,心里却在思索该如何对策。他略凝眉的举动加深了段晏的怀疑,不待凤景行阻止,已是一个一个亲自仔细盘查。

“段统领也看到了,本王的人没什么问题,可是放心让我们走了?”看段晏查不出,凤景行仿似松了口气,眼底却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讥笑质问他。

他这般演戏不过是戏耍了他,段晏岂会看不出凤景行的故意,先前的紧张都是装出来的。段晏也不恼,他这样的人又在这样的职位,被王公世子玩弄嘲讽已是寻常,忍过去好,无非做意气之斗,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段晏是沉稳老练的,这在别人看来也是高傲的,他不常与人亲近,对自己的下属也极为冷淡,这样的人是可怕的,这样的人会成为皇帝倚重信任的人是必然,因为那是把握在手不会反伤的利剑。

“王爷请。”段晏做出恭请的姿势,这个动作与行大礼相似,既是放下了身段,又给足了对方面子,也算消了他先前对凤景行不敬的罪。凤景行见此无意刁难他,也懒得看他,度步了轿辇。

辇架行了一段,到小巷处,他止住轿夫。只见六人抬的辇轿后露出两个人,头戴着毡帽,低矮的帽檐将男子的容颜几近遮住。他许是从未做过这些事,额头全是汗,脚步也略显虚浮。

“你们都先行回去吧,本王自个散会步,消消酒气,否则回府又该被念叨了。”他这么说着,已是假装全然不知的行出一段,为的是给他们机会逃走。

毡帽下的男子揩了揩额的汗,与众人一齐行了个礼,恭送着凤景行走远。他脚步不稳,与另一毡帽下的人快速离去。他不知这位素日不对盘的皇叔为何今日会帮他,他们平日的交集并不多,他却是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虽并不曾说些什么,也决不会做出来帮他的举动。

另一人却非这般想,他的思虑或者说更深。早在寻芳阁时,他已看出凤景行会和凤衍一齐出现绝非偶然,他们间或已达成某种协议,而他会助他们,却并非一定是凤衍知悉,以他对皇位的觊觎是绝不会放过这么好机会的。凤景行背着凤衍又惠恩与他们,且做的这般明显,显然是有意要与他们联盟,他可真是物尽其用,一点好处都不放过。只是这位王爷,想要两边都拉拢可非那么容易,弄不好也是会引火身的!

正如朝夕所猜,凤衍是段晏所要找的人,而他早随着凤景行逃了出去。凤景行的计谋当真是好,在众人眼皮底下,谁都不会察觉,算察觉也早晚了。她几是看着凤衍在第二次随侍从出去时大摇大摆走的,她当时有冲动想喊出来的,谁让凤衍罪了她,又差点将她打伤。她现下是没事,但这和凤衍的动机无关,那是她命大。她是个小气之人,睚眦必报。之所以会选择放了他,不过是后来凤景行的离去引起了混乱,那些不该先行说走的人在看到贤王要求放行时,自然也按捺不住想要离开的心情。再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待下去,他们的身心都要受不了这折磨,担心受怕,官兵一批一批粗鲁的抓着人问这问那,时间点滴过去,也不知何时有个尽头。来花楼本是件愉悦的事,没想到会让他们胆战心惊,怕会无辜成为替罪羔羊,那可真是无妄之灾了。早一刻离去,心里的担忧才会落下,心的惊惧才能平息。

人心一旦涣散,不免会引起吵闹,哪怕是小范围的反抗,也解了朝夕的燃眉之急。官兵们早派人去镇压,哪有闲功夫来管她一个弱女子是长啥样。

这正合朝夕心意,她算再想报仇,也不会傻到去戳穿凤衍而暴露了自己。只是,她算在后院,也听闻些近来朝发生的事,也知晓黔郡的灾祸异常严重,皇帝特意派了凤衍去安抚,这才使凤衍复势,重获恩宠的机会。他又怎会傻到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留在京?这不是要自毁前程,陷自己为囹圄的白痴举动吗?反正他要这么做,她一定会举双手赞成,正好前仇旧恨一起报了。

段晏的人搜寻了几番,也明知是查不到了。段晏虽脸色铁青,仍是忍着送走了凤云殊一行人的嘲弄,方才收兵撤出寻芳阁。一场闹剧这才将将结束。

她是同情段晏的,面对这些个恶心的人,说起话来跟个针扎进绵软的肉里,让人痛不欲生又找不到错处。还不如自由自在的好,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找些志同道合的人,纵横山野,饱览风光无限,江山多娇。入朝为官虽好,权利在手虽是世人所求,没有了自由的人,卑躬屈膝的活着又岂能快哉?没有经历过自由的人哪里懂得自由的快乐,在他们眼怕是只有随意的操纵一个人的死活,才是他们快乐的事。她与他们不同,她的眼对错分明,是非两边,爱憎清晰,虽也会对人阿谀奉承,但那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大是大非面前她绝不会善恶不分。这份初衷她会保留下去,不管前路多么坎坷,不管她能否回到属于自己的国度。

她虽这么对自己要求,但在现实面前却不得不低头,立马变得卑躬屈膝,点头哈腰。

“娘娘,姑奶奶,您让我留下吧,我和荀子墨不熟,我只是他请来管事的,他付我工钱,我们的关系这么简单。”她要么不无赖,无赖起来也绝对不是人,翻脸翻得教科书都快,绝情起来谁都狠辣。

荀子墨满脸黑线,她个白眼狼,她有难的时候是谁帮她的,虽然自己确然也没帮到什么。但yi mǎ归yi mǎ,他总是出了些力气的。她那时还说的好听,说好的要一起承担,说好的要同甘共苦呢?这女人,他真是悔的肠子都清了,他怎么会以为自己傍到了个有权人,还自以为是的认为人家也把他当朋友呢?结果人家出卖他可真是出卖的毫不手软。

朝夕心想,朋友不是关键时刻用来背后插刀的吗。放心吧,等她被杜丽娘留下了,她会再想办法将他弄进去的。

娘娘?杜丽娘咧了咧嘴,差呸在她脸了,亏她说得出来,这大不敬的罪想让她担,是想她被抓起来吗?这鬼丫头满脑子馊主意,留下她后患无穷,她才不会她的当。

杜丽娘嫌恶的撇开朝夕的手,她手底下的两名随从也将她和荀子墨给扫地出门,朝夕被推倒在地,荀子墨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与那些个粗壮的随从硬碰硬,不免身吃了好几拳,他轻功是不错,武功差些,随从虽不会武,但蛮力不小。其实练武之人最怕的不是碰不要命的,而是碰使蛮力的,因为你永远不知他下一招要出什么,没有套路可寻。

“滚,老娘不需要个吃白饭的,你这副身板跟个柴似的,算想要陪客,也要看人家要不要你,别往自己脸贴金了。”

朝夕被杜丽娘的话呛了个满脸红,她看了看自己的胸,也正巧荀子墨同样望过来,她恶狠狠瞪着他,看什么看,她胸是小了点,但按现代来计算她这个年纪还在长身体,说不定以后会大呢,何至于他们一副都嫌弃的表情吗?她又不是靠胸吃饭的,她靠的是脑子,好不好!

话说,你现在还没靠到脑子吃饭好不好,你现在靠的是司夜离,靠的是这个身份,虽非重生异世投胎的是个富裕人家小姐,指不定在哪吃苦呢。说白了,你目前为止还是个米虫。

想到这层,朝夕顿时蔫了。

荀子墨自然也不肯轻易放弃,他嘴是说愿赌服输,但并不代表他不能换种身份留下啊。他对那人有承诺,不管那人是否还在世,承诺这种东西是伴着他自己生命长短的,除非死,否则誓死都要遵守,这是他做人的准则。

“杜婆娘,我不跟你抢寻芳阁,我只在这里当个打杂的。”荀子墨理直气壮说道。

杜丽娘像看个怪物般将荀子墨看住,掩嘴冷笑道:“你真当自己是谁,你说打杂老娘让你打杂,你看我同不同意?!”她笑得风情万种,尚未走完的客人有几个索性又干脆蹙足来观看她,把今晚花去的钱补回来些也是好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95.昭华芳菲

杜丽娘轻蔑的看了荀子墨一眼,甚是厌恶的对随从道:“给我看好了,千万别让他们两个混进来。 ”她那般嚣张狂妄的挑衅语气惹恼了荀子墨。荀子墨此人重情义讲原则,又能治病看人,又会“挣钱”养家,真是一把好手,在朝夕眼堪称居家好男人,唯有脾气不怎么好。别人到是还好,是碰杜丽娘时总能自爆。掐架他又掐不过她,论势力他也不过她,偏偏两人居然还能杠,要说荀子墨的勇气,她还是佩服的。

待荀子墨正要反击杜丽娘时,随从又丢出来一人。那人脸肿得跟猪头似的,话都说不清楚,还是朝夕努力辨清的,她嘟囔着冲随从嚷道:“放开我,我要和公子在一起,你们别以为得到了寻芳阁有什么了不起,不是个破楼,谁稀罕。”

姑娘,谁给你的勇气在被他们打成猪头后还这么具有胆色?朝夕扭曲了脸,憋着笑意,看着叫嚣的许珊,这个女子真心不错。

杜丽娘无意为难楼的众女子,她这寻芳阁要开下去,一时间也找不到这么多人。她放言在先,对他们先前跟过谁并不计较,往后只要归顺于她,听从她的命令可继续留在楼。她这么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杜丽娘接手寻芳阁可任何人都强百倍,众人皆知她是阙仙楼的主人,她有的是钱将寻芳阁撑下去,也有的是势力将寻芳阁推凤都第一花楼的位置,看她的意愿。众人跟着她等于找到了个依靠的港湾,有杜丽娘在前当靠山,又还有谁会傻的要推拒?楼女子个个都满心雀跃,面碍于荀子墨方离开不好太过明显,否则显得太过薄情,可他们既是青楼女子本薄情,命如蝼蚁,又谈何情义一说。连被朝夕救下的扇儿姐妹都在杜丽娘强大的诱惑下听从了他们的话,其他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更甚。

“好一张利嘴,早知该撕烂了,留着也没什么用?”杜丽娘鄙视的绕过他们,要往里走。她步姿生花,摇曳自有股说不出的韵味,是那种形容不出的风情,带点世故,带点成熟,也许那是女人的魅力。

荀子墨的目光早随着杜丽娘走远,直勾勾望着人家远去的背影。朝夕差点没一脚踹他了,这人不该夸,还说他是居家好男人呢,这好到人家身去了。算了,她也懒得管他,撇下荀子墨,直追着杜丽娘嚷声道:“杜老板,想必你能做到今日的成,不会连这点肚量都没有来为难我们吧?”

杜丽娘闻言,轻声冷斥道:“你以为说这些我会改变主意,来听你一个骗吃骗喝的小丫头?我纵横江湖十数年,见多了你这样泼皮无赖耍诡计的,我奉劝你别再掺和这件事,与你无关。”

“可我偏要掺和呢?”她固执的迎面回击,逼视着杜丽娘,不让对方看出自己有任何一丝动摇。

“既然如此,我给你一次机会,看你是非要不撞南墙心不死。”她撩眸含笑道:“今夜寻芳阁最豪华的厢房有两间的客人并未走,你只要令一间的客人满意,你可留下,如何?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想要在我寻芳阁立足必须得要有刮目的本事,那让我看看你有何值得我留下的本事。当然满意的表现有许多种,这需要你自己想办法。”暗示她给了,战书她也下了,是否要接全看她留下的决心有多大了。她绝不养无用之人,况且想要笼络住些达官贵客也确实是需要有能力谋略的女子。她不缺美貌的女子,最缺的是像那人那般智谋无双的人。再者,贵宾厢的男子似乎心情不是很好,让那丫头去碰碰壁,她也好估摸出男子的脾性,也让那丫头吃点苦头。

烛花灼眼,迷离深邃仿佛又听得那笑声,似戏谑似娇俏,也是这般不期然的闯入了她的视线。

“小美人,鄙人说这小船压货会翻,看吧,这好的丝绸可都泡汤了,啧啧,多可惜啊,看这面料可是价值不菲。”他一边赞叹一边戳着她的痛处。

那时她不过是个贩私的走卒,往来生意赚取的钱银不多,一次亏损怕是要影响往后的货款,继而往之足以让她被拖欠的老板追债。南晋的丝绸华贵且便宜,是路程遥远,走陆路通常需要半个月至一月,而走水路则快许多。只是那时水运在各国间并不流行,风险担的也大,海天气最是莫测,碰风暴可能是血本无归,多则搭小命。有生意的地方自也有胆大的,有人会豁出命去赌,赌赢了赚一笔丰厚的利润,至少一年都不用愁。海有两三家专门替别人押运的漕运世家,生意虽是做了多年,但都有一致的规矩,行运前都必须签生死状,且不保证货物的安全,他们能出的是航行的人力与船舶。那时的船靠的是人力,船体又小,容纳的物品和人员不足一吨。而她家逢巨变,想要勉力在这乱世活下去已是艰难,更何况还要肩负巨额的外债。

她其实也是想赌一赌,他们做生意拼的是赌运。那时碰他,他原是要搭乘他们的船去南晋,无非是船体本小,他们的人几近将船舱都挤满,实难多出空位。她也是藏了私心的,这多一人多一份重量,也多了份危险。

谁知那人言笑晏晏,说出口的话却是那般欠扁,听听他说什么,“这艘船华丽归华丽,是不怎么牢固啊,你看这天吹东南风,那可是航海凶兆,指不定午后会有风暴,小美人可要小心,鄙人是无福同你共游了。”他笑得轻佻,语尽不焉,看似点到即止的提醒,似是而非,谁又能猜出他话的真假。

结果,被他一语成谶。风暴来的急而猛,半船的物品全被海水浸泡,幸好掌舵的副手熟悉路线,这才安全撤回,那也让她损失惨重。

那人佯装替她心疼似的说着不痛不痒的话,末了将她好不容易捞回的丝绸都散落在地,又状似无意的补了几脚,直至完全尽毁方才遂了他的意。他笑意深浓的望着她越渐惨白的脸,恨不能呕出几口血来。是那副无害又偏偏狠毒的表情,让她多年后都清晰记得。

那样的一个人,那般鲜活的留在她生命,纵使昙花一现,也深刻进她心底。

为着这模糊的相似幻象,她毫无原则的破例给朝夕机会,要知道寻芳阁最忌有不明身份的外人潜入,那会有危险暴露他们的秘密。但她却令她想起了那人来。

让贵客满意?杜丽娘这模凌两可的暧昧话语是什么意思,她既非楼的ji nu,也断不可能出mài shēn体,还要怎样才能取悦人家?

思绪飞旋,她已瞬间想出对策,且再次果决的抛弃了荀子墨,反正他有许珊照看着,出不了什么事。杜丽娘既是给了她机会,守门的侍卫自然对她放行,否则她可不敢硬闯。再次回到寻芳阁,没有炫丽光芒的厅楼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黯淡萧沉,回归平静后反是让人心底虚空的厉害。桌酒盏过处,原也是鲜衣怒马的少年恣意嬉笑着;瑶台霏纱靡靡,依是能听见珠铃声赤动旋转的舞步,以及那白皙的足踝勾动着坠纱,彷如都在眼前。

房烛火偃息,只余数盏琉璃映照着绯色的曼纱,透着氤氲的朦胧。闹了一晚,姑娘们也都胆战心惊,早早睡下。鲜少有客人胆子大的留下,唤了女子作陪的。

朝夕瞄了瞄楼的几间厢房,杜丽娘可真是放心,这么自己去睡了,也不派个人看着她,万一她要将寻芳阁拆了,不知她是否会跳脚。想法是好的,现实是残忍的。依她看,杜丽娘所说的两个贵客,应该是那个令段晏都不敢得罪的男子,至于另一间房是何人,她猜不出,那间厢房从始至终都未曾打开过,哪怕今夜寻芳阁崩塌,她猜也未必能请出那尊大佛。

她轻声叩响门扉,硬着头皮。反正怎么都不要去那个刁难人的厢房,那个男人直觉不好招惹。她运气应该不至于这么背吧,万一碰个秃顶的色老头该怎么办?又或者人家看她送门,以为是这楼的姑娘,用强的,她好像也打不过吧。她在脑脑补着门后的人会是何等丑陋模样,不期然的门在她脚下开了一条缝。紧张、怀疑、恐惧、担忧等情绪充斥着,她忐忑地推开雕花木门,门只需轻轻一推便敞开了,这让她心底更慌。脚下迟疑的迈开一步,屋随之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的纱幔,白色的帷幔燃着点点星光。美得那般不真实,空气都流淌着清新的檀香味,烟气缥缈,如梦幻境。

透过层层鄂梨软纱帐幔,端坐在瑶案后的男子略磕眸,犀利的眸光如利剑般刺来,惊得朝夕方触纱幔的指腹瞬间缩回。索性她来之前将自己重新打扮过,脸的浓妆也洗去,恢复了原先的模样,未免人认出又覆了层鲛纱,穿的是一身极为清爽的浅湖色碧波裙,裙摆逶迤拖地,身披翠水薄烟纱,臂弯间挽了披帛,墨色的云发挽顺在耳后,仅以素带束住,面被遮去了大半的容颜,淡扫细眉柳黛,额间坠以一株赤红曼珠沙华,端的是清丽脱俗,却又不失黯淡风华,恍如她整个人都跟着那株曼珠沙华变得缥缈脱尘,瑞气霖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96.昭华芳菲

这样的她隔着白色帷幔,不需太多言语已是绝世倾城。 她缓步落坐,执起架的瑶琴,遥遥螓首与男子对视。虽隔着纱幔两人都如雾里看花,却依是能辨析出男子脸似乎戴了银质的面具。他何以不能用真面目示人?难道是和她一般丑陋?心里琢磨着,含笑道:“奴家给公子弹首曲子吧。”

男子未搭理她,到是也没赶她走,估摸着把她当空气对待。眸光都懒得瞥在她身,闲淡的烹茶翻书。约摸过了一阵,书声细碎的声响传来,男子含眸垂首,偶尔饮盏茶水,心情似略有平复。

琴音袅袅飘来,清清浅浅,若有似无的令人捕捉不到。好似裂帛在丝绸划过,好似好的泉水流淌,随着他的翻书声,在这静谧的暗夜平添了一股曼妙的风情。

他从不觉得琴声如泠也能激起心底的涟漪,或者说,在这世间未必有人能弹出绝世琴音,起码在那人之后,绝不会有再超越之人。但他却被今晚的琴音吸引了,甚至忘了计划失败的恼怒,也忘了那几个混蛋未免他逃脱辜负了他们的好意,故而将他双腿穴道锁住,令他动弹不得。他们所谓的好意自然是要找这阁的姑娘来侍候他,说他压抑太久不好。他一向是压抑的性子,又极为忍耐,许是近来所做之事太过频繁,令他们误会了他。继而房也特意装饰了一番,说什么那是情趣,他满脸冷汗。

这武林世家的名号果不是盖的,这番独门点穴手法已是常人难以解开,需得等他们到来。

男子轻袍缓带,半撑着身子斜靠着软榻,端得是一副话本子的风流佳公子模样,只是不同的是此人于面前的美色充耳不闻,只当朝夕是空气。或者有个陪读的人弹琴解乏,到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指腹在琴弦流动,她的心思却是面前的男子。从方始进来的古怪越盛,既非要赶她走,是眼前的人也明白她会来。一般的风流公子会做些什么,话本子约莫会说些轻佻的话,或对她指手画脚,或做些shǎo ér bu yi的事,怎么到了她这里全变了?枉她思虑来去纠结了许久该如何应对,要是碰个恶心的男人对她来个霸王硬弓,她连回击的武器都备好了,如此轻易放了她?这么个功夫,她竟还能分心望了眼窗外,难道两个人要风轻云淡的耗到天亮?她无语望天,这显然也非她愿。

指间的琴音凝了个阶,缓拢收势。朝夕抚开纱幔,一步步朝男子走去,她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转身夺门而去的冲动,指腹却在委袖一点点慢慢收拢,身体僵硬的只能凭着本能往前。她的腰间别着一块绯色的璎珞结,在一片浅色显得极为晃眼,随着她的走动而轻盈的跃动。那是她最喜欢的佩饰,没有之一,也是她在这个异世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扯了个牵强的笑:“公子怎的这般无趣,奴家来为公子斟几杯,你我小酌几盏如何?”她顺势歪倒在软榻,攀了男子的臂沿。男子一身月白长衫,面覆着面具,显得他神色越发冷淡。

他略嫌恶的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掌抽出,无奈动不了,也避不开去。他的视线未从书册挪开过一眼,便是施舍都懒得给她。这让她无端想起一个人来,心底莫名有种压抑的悲伤。

“公子若不爱喝酒,奴家不若给公子唱曲歌吧。”她磨牙恶狠狠说道,语气是软到腻的娇媚,笑盈盈凑到男子身边,去取他手的书册。

琉璃盏的烛火猛地一跳,发出“噗”的轻响,两人眸光都为之触,闪过一丝尴尬。夜色沉黯,楼外不远处的大街有几个赶着卖早点的铺子,此时方起床准备开店铺做包子,门檐滑动的声音划破了彼时的寂静。

“把书放下,出去。”男子冰冷如斯的话语凉薄至极,他冷淡的瞥着她,眼底无波无澜。

“你?”朝夕被他不善的语气弄得心大为不爽,真想掀桌子走人,但转念一想,杜丽娘是何许人,会派简单的活给她?若换了是她,也定是故意刁难,越是难缠的客人越是要她去解决。既是如此,她又哪能遂了杜丽娘的意,她可是越挫越勇的人。

“公子既不喜欢附庸风雅,若不奴家与公子对弈如何?”她含笑应对着,起府那个冷面男人,眼前这个还真不算什么。她笑靥如花,却是在下一秒整个脸都是苍白的。到不是她见到了什么诡异的事,而是面前的男人因与她靠得极近,他的脸又带着面具,唯一能看到的地方只有眼睛和嘴唇,恰是这本不应被注意的地方,与别处难得不同的是,为何他的左唇角唇瓣会有明显的肿起一块?凑的近了,会发现肿胀的地方有干涸的血渍,皮肉翻滚,似是被人咬破。如果她没记错,先前正是有个男人轻薄了她,又将她摔落在地,弃之敝履。这个人她正没愁找地方打听出来,结果他自己撞来,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既非君子,当然是要能报时报。

“让你出去,没听到吗?”男子半倾着身子侧转,沉眸冷淡如霜。他这个动作甚是怪异,也引起了朝夕的猜测。

她总算想起为何总有股说不出的感觉,那样低沉的嗓音,那样冷漠的性格,那样算计了她的人,她又怎可能认错?看他样子似乎腿脚不便,他先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不便了呢?管他的,这不正遂了她的意,当真是冤家路窄,让他栽到了她的手里。

朝夕将书册放回桌,对着他笑得越发谄媚,不过她脸覆着纱,实难看出那层笑意后的奸险阴冷。此刻也再无需顾忌什么,她扬眉缓步而站,居高临下望着面前的男人,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猛然将她望住,不置信的冷笑:“原来竟是你。”

“看来你记性不错。”朝夕讽刺道:“那你接下来该猜到我会做什么了?”对于敌人,她从不认为自己会手下留情。

男子笑容疲懒,凑近她脸侧,低喃道:“一个吻罢了,莫非你还想吻回去不成。”他故意舔了舔唇,玩味的挑衅她。只是他的挑衅没维持多久,身体像是了mi yào般开始缓慢疲软下来,他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力气却流失的越快。“你对我做了什么?”他沉声问她。那个女人眼太过淡定,行事从容,先前的言行举止虽有些像是这阁的姑娘,但使出的诡计却并非一般姑娘所为,这让他猜不出她的真正目的。

“为何不呢?”她回答了他句话,下一秒已让他知晓她究竟要做什么。取出衣袖下掩藏的麻绳,本是在摸索绳扣的手反手将他覆剪其后,打了个死结。她动作迅捷,反应灵敏,而他被方才的琴声所摄,心神迷惑,只待任她摆布。她轻易将其制服,摆了摆手。听罢他的话她虽气,却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那么重口味,于是她假意逗弄他,笑得邪魅狷狂。他如此说,也让她想到了个更好的办法来对付他。她步步紧逼,看着他脸色越发难看,心情反是愉悦。

她凑近他,吐气如兰,像个无辜的孩子,捏着他下颌的手却是越发大力,笑得魅惑众生,“怎么,欠了别人的不该还回来吗?”她纤细的指骨已抚他的面具,“在此之前总该让我看看你长得如何?!”她一副风流少爷霸占良家妇女的模样,这才是她话本子看到的原型嘛,不过是主角换了个位置。然当她触那冰冷的银质面具时,她的手犹豫了片刻,不知为何不想去揭开了,仿佛她能体会别人戴面具的初衷许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那她又何必非要去看清呢,她自己不也没以真面目示人吗。想到这层竟是索然无趣,也放开了他。

男子眼的杀意一闪而逝,随之又被深深掩藏。

朝夕素来擅长琴技,她所摄《安魂调》主分三层,一层魅惑心智,二层安抚人心,三层则是超度灵魂。《安魂调》平日里不过是寻常所奏的曲子,曲目空灵,婉转低柔,最是能平心静气,配男子所看之书最是恰当不过。《安魂调》乃以前的朝夕所创,曲风清吟独特,每一层都分不同的功力,她寻日里无趣时常拿来消遣,镌拓了不少的卷子,为此也出了好几个版本,有笛音有箜篌有竖琴等,皆有不同的曲风和韵味。

《安魂调》倾注的心力太多,逐层而进,实以需要强厚的武功底子,否则反会伤了自己。她没有武功,也不知道这具身体以前的主人有没有,但既是以前的朝夕所创,她应是有武功的吧?纵然如此,这具身体换了个主人,似乎只是将先主人的顽疾带给了她,好的可一点都没沾染到。她现在能弹的顶多在一层,这已是耗了她许多心力,也不过是将对方迷晕过去,并非能做到真正的迷惑心智,否则看那男人还敢如此嚣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97.昭华芳菲

眼看着男人眼神越来越迷离,却强忍着保持清醒。 他双腿动弹不得,双手又被她反剪其后,眸底盛着冰冷的怒气,骇意慎人。男人力气甚大,甩开她的手,冷笑道:“怎么,只会使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看来也不过如此么。”他飞速思考着,必须为自己挣得时间,然思绪却越渐模糊。

朝夕支着下颌看着他,笑得没心没肺,她真是佩服男人的忍耐力,都这样了也不见倒下。看来要么是自己修炼不成熟,要么是对手太过强大。虽然前者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没事,让他得意会吧,看他等会还笑的出来。

指间利索的将绳扣搭门锁,另一边再牢牢固定住床沿的孔洞,这样等会她出去时关门,门合时带动的扣锁自然会将另一端拉动,男人顺着床沿被反吊起。她脑补觉得好玩,小小惩罚他一下呗,谁让她看他不顺眼呢。再者,看他那傲娇的样子确实挺碍眼的,万一他发现自己被她整了,再来个使诈呢?不行,未免在作案后有足够的时间逃脱,她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的准备。索性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他的衣服扒下来不得了,看他届时还有时间来找她麻烦。

朝夕腹黑的想,这个主意真不错,男人光个身子什么的真没什么大不了,他总不至于要死要活让她负责吧。她满脸黑线。真要负责,那也要找得到她呢!她笑的奸诈,可问题来了,她想想还行,真要动起手来,该如何下手呢。

于是有了如下的情况。

“放肆,你一个女子行为举止如此放浪形骸,一点都没有闺阁女子该有的矜持……”男人怒目喝止女子在其身摸索的手,女子则悻悻然回道:“反正奴家是青楼女子,青楼女子不做这些难不成要让公子独自寝?”她状似无辜问他,男子被她一句话赌的噎住,奋力挣着身子,免其落入魔掌。

“该死的,放手。”所有的冷静自持都在她指间无意的煽动挑逗下幻成了燥热,他不确定自己继续被她这么摸下去会不会真出事。这个女人最好祈求别落入他手,否则定要她求生不能求死无门。他暴怒闪躲着她,哪里还是平时一副优雅贵公子的模样。

朝夕也很郁闷,谁要摸他了,他自以为他是谁,凭的是什么魅力无边教她非要对他下手不可?他也忒过自信了吧。她恶狠狠想,手下动作粗鲁,好不容易摸到男子腰腹间繁复裹缠的束带,两人纠缠下重心不稳,她虽解开了束带,却也同时被男子扯着摔下,顺势倒在他身。垫着个人肉垫子到不怎么摔疼,只是两人姿势太过暧昧。男子衣袍轻解,散落小榻两侧,她则趴在男人胸膛,手不巧贴着他肌肤。这画面如何能不让人脸红心跳?!话本子可没写过这些啊,什么逗弄人的乐趣啊,都抛到烟消云散。她尴尬的站起身,将他衣服遮蔽好,结果慌乱间反是越弄越遭,半遮不遮的活像真有过什么似的。她急急忙忙跑跳着离开,什么恶作剧都没了心情,只感觉自己脸火烧火燎的,幸好被面纱覆住,估摸着也未必会被男人看到。她明明已嫁作人妇,却仍是个未经世事的女子,见到男人的身体自然会害羞,特别是两人还肌肤“相亲”,这让保守的她怎会不落荒而逃。什么豪迈,什么胆子,此时都不丢脸强。

太过慌乱下,她竟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有东西掉落。

“怎样了,我先前走过时还是激烈的声响,怎么没有动静了?莫非是体力消耗太多,两人歇下了?”男人附耳在窗棂,恨不能整个人都贴去,笑容暧昧对同伙说道。他所谓的走过无非是来偷听的,众人一致鄙视他,他别描了,越描越黑。

“要不你进去看看?”另一人建议道。这么腹黑的馊主意他能想的出来,怕是谁去都不合适吧,打扰人家风花雪夜可是很不道德的,那可是冒着被揍的风险。

男人的主意也被否决了,受到众人集体的鄙视。众人视线彼此梭巡了一番,都落在唯一的女子身,他一向最疼她,关键时刻这么重要的任务自然也非她莫属,这种大任怎好推却。再说,那人算真要发火,估计也不会发到她身,所以算来算去怎么着她都是最安全的。

“为什么是我?我不去。”女子被看得冒火,气愤道。这主意是他们出的,人也是他们弄的,她从头到尾都不知情,为什么扑火的时候需要她了?早知如此,他们还敢胆子大到触他的逆鳞,谁触的谁灭,她才不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们想必也是知道她得知此事会阻止,那么里面的他在被得知设计了又该是怎样的屈辱,这么难堪的时候他一定不希望被她看到。

“你若不去也行,那别怪我不告诉你他的行踪,顺便向你透露个消息,里面那人可是准备让你长期留在凤都,看你是想背叛兄长还是背叛爱情咯。”他笑得嘚瑟,平日里每每被这小魔女算计,这次总算轮到自己扳回一程,心里那个得意,怎能是掩藏得了。

“你……”女子被他成功打击到了,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也正是自己素日将他欺负狠了,今日风水轮流转,轮到他翻身农奴把歌唱时,且让他得意一次呗。但她哪里是那么容易让人欺负的性子,这笔帐她可记下了。她恨恨道:“算你狠。”说罢,扯了身侧另一男子道:“一起去。”话毕,人已随着一阵风卷入。

幕帘卷纱,伴风扬起层层白浪,逐浪歇尽,竹榻临澜,是铺散而开的墨发,旖旎沿侧逶迤在地。榻男子衣衫略显凌乱,月白色的袍服褶皱不堪,袍底隐有黑色的墨渍及茶水氤氲而出的泽痕,瑶案书册零散,茶盏歪斜,已不用说能猜出发生过什么。只是依次而进的众人仍是个个都睁大了瞳眸,好这作案的经过,似乎大有出乎他们意料的感慨。

榻的男子到仍是镇定,面对自己在他们惊得下颌都已掉的情形下,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尴尬。反是另两人隐忍着笑意,憋得自己都快得内伤,偏是一颤一颤笑得好不猥琐。

女子瞪着忍笑的两人,怒斥道:“还不快解了穴道。”那人现下听到此话哪里还笑得出,苦着一张脸舔着去抚开男人的穴道,紧接着便是下颌一疼,他已淬然吐出一口血,半边脸红肿,迎的是男人沉抑的怒气。他也知是自己太过了,可这做坏事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为什么到最后受惩罚的却只有他?他们一个个闭着嘴,一副痛心疾首,替他悲哀的表情是要怎样?!

男人缓步下榻,优雅的整理着衣饰,冷淡道:“下不为例。”他这话既是对他说,也是对他们说。

顺着衣料滑落的是块红色缨穗编成的璎珞结,绵长的流苏流淌在指间,看似简单却又繁杂。他眸色沉黯,捏着璎珞结的掌心泛白。这个举动并未有人看到,众人尤似沉浸在猜测那个胆大的女人是谁。

“你们莫要拦着我,让我去会会她。”女子转身提剑,冲将着朝门口跃去,身后一帮子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人,哪里有谁真要去拦她,到是都恨不能她快去的期盼神情。女子恨恨跺了跺脚,自己怎么会有这帮损友,这次竟是连自己的哥哥都没帮着自己,这算哪门子的亲人!

——

朝夕缓了缓受惊的心神,自己都忍不住要笑出声,自从来到这个异世朝代,每每做事都要思前想后,行规矩步,做错一步便是要杀要剐的,她已好久都没玩这么痛快了。她本不是那种拘泥的性子,且她这个年岁按照现代来说尚过成年,也恰是女孩子活泼的性子时候,是封建社会体制下的条规引得这里的女子在年纪尚轻时便早早嫁人生子,都未享受过恣意生活的乐趣,便将青春都埋葬在后院无止境的争斗,只为了个男人却要孤寂一生,悲苦一世,究竟这样值不值得?

她不知,至少她远想象不出她爱一个人,会否爱得那么没有尊严,是否爱得自己更甚。如果是那个站在朦胧月色下,清远淡然、出尘不染的人,那眉眼间却笼着一层为这尘世苦痛之人浸染的哀愁,虽是浅淡到几让人捕捉不住,却也让人心疼。那样一个人或许只是对她不够好,他只是不喜欢她,但并非是他这个人的人品问题,反而从另一个层面来说,能得百姓拥护的,必定有他出众的地方。那样一个人,无论是才貌品性,当真是天下难出其一,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人。若是他呢?她是否会甘愿画地为牢,只为了能和他携手共度百年,连自由和尊严都能放下?至少现在的她不会,即使那人对世人再好,再举世无双,对她来说,她想要的只是份纯粹的感情。那个人不必太过完美,不必是天下女子心目觊觎的人,那个人只需对她一人好,甚至自私的为她叛弃全天下,也要维护她,那不也是天下女子都渴望的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98.昭华芳菲

夜色乌沉,远处打更的人犹似在说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类的话,街实难看到一两家早点铺趁着暮色早起做包子的,她独自在街溜达,一晚都没吃过食物的肚子早饿得前胸贴后背,方才没感觉,眼下看到冒着热气的火灶到是真有点难耐,寻思着是否要买两个垫垫,衣兜里掏了半天却是一个铜板都没有。 自从那次在阙仙楼里发生的事后,她每次出门都会让芷澜备个钱袋出来,只今夜来回换了两次衣服,她白日里穿着出来的那套依旧放在寻芳阁,身穿着的是匆忙间跑出来时来不及换下的碧烟裙,她再回寻芳阁已是不能,一气之下为逞能罪了那男子不说,搞砸了杜丽娘的事,她哪能再容许她回去捣乱,机会错过了是错过了,她不后悔。这个时间点回相府也颇为不妥,虽然芷澜极有可能候在侧门焦急的等待她回去,但相府治府极严,门禁后是绝不容许再有人进出的,她未免到时惊动府卫,闹到司夜离那里,恐是整个府里的人都要被惊动,她虽是不怕他的,可他若要收回令牌,不得她再出去,岂非要憋死她?

“姑娘,这都丑时过尽快寅时了,你怎么还一个人在街晃荡?”卖包子的老板娘手提着个大脸盆,端了一盆子热水,正要从店门口走进,看她在不远处徘徊,到是好心招呼她。

朝夕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她最是耐不住饿了,一颗心都在食物,哪里还能在意老板娘的话。只能硬着头皮问老板娘:“大娘,不知可否卖我两个馒头,我这幅耳坠子可还值些银两,您看成吗?”老板娘满头虚白苍发,身子已是半驼,脸有岁月沉淀的沧桑,一双手长期劳作而布满皱纹,神色和蔼,看起来是极好相处的老实人。

听她这么说忙摇头道:“姑娘,你可真是来得太早了,老婆子这包子铺才刚准备材料,尚未揉面做陷,又哪里来得包子可卖你?!”敢情这位大娘还以为她是慕名冲着自己的包子来的,以为自己做的包子名气太响,这位姑娘竟是天未亮跑来排队,这怎能不让她感动到热泪盈眶。

听罢她话,朝夕饿扁的肚子又无声发出了抗议,你既然不做生意,把铺子弄得热气腾腾是要闹怎样,存心给她难受么。她饿,她要吃东西,她都快抓狂了。这时的她估摸着谁招惹了都没有好果子吃,饥饿的人脾气可是很大的。她挎着脸,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这时又听大娘放下器具,转身对着在灶房里忙活的老头子道:“老何,米粥熬好了没?”

何老头从雾气缭绕探出半个头,吆喝道:“好了,老婆子,我已盛好,待凉些你可喝。”何老头长着张实诚人的国字脸,瘦骨嶙峋,精神也并不是很好,只是他手动作快,不停歇的舀着锅的红豆,一遍遍的翻炒、熨烫。

何大娘人很热情,又见是自己包子的“粉丝”,当下拉了她往里走,“来,姑娘,不嫌弃的话先吃碗米粥垫垫,待会你若还能吃得下老婆子送你些包子,你拿着回去吃。”

想必米粥是何大叔和何大娘自己的早点,米粥非常稀薄,虽然清寡无味,但那里充满了何大叔对何大娘的爱。她舔了舔唇瓣,再看看盛粥的锅子,这个量估计刚好两个人喝,她若喝了,他们怎么办?见朝夕踌躇,何大娘端起纳凉的瓷碗塞到她手,笑道:“老婆子这里简陋,没有下饭的凉菜,莫非姑娘是要嫌弃?”被她这一说,朝夕再不接反倒是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谢谢大娘,这个您收下。”她将耳坠塞到何大娘手,那是寻芳阁的饰品,不值几个钱,这也是她唯一能拿出手的东西,璎珞结是她最重要最不值钱的,她不会拿出来交换。此时的朝夕仍是没有发现自己丢了什么东西,与何大娘热络的交谈着。何大娘自是不会收她的耳坠,只推托让她改日再来光顾,当是给她这小店招了生意。朝夕非扭捏之人,也不再推托,捧了瓷碗在门槛坐下,她梭巡一圈,何大娘家极小,只有灶房和卧室两间不足四十厘米,做好的包子都需摆放在屋门口,都没有可容纳放桌椅的地方。何大娘也和她说家穷困,她与老伴吃饭都是直接在灶头解决,她说这话时丝毫感觉不到尴尬和难堪,自然的诉说着这些,令人也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同情和怜悯。这对老人靠自己的双手生活,生活虽清苦,日子却是美满的,回看着何大叔和面,何大娘揉团,两人偶尔交流两句的温馨场景,她忽然觉得那是幸福。简单的生活最能诠释世间百味,也最能看出人心的丑陋。曾几何时,这些最简单的东西于她来说却是最难的,她看似高贵的身份,享尽天下女子的艳羡,可这些于无尽寂寞又何尝不是困住她的枷锁,令她无助疼痛,哭喊无声。

“当,当,当……”一连串的脚步声从头顶掠过,吓得她猛然抬头。暗夜几个黑色的身影兜头蒙面,从屋顶踏过,速度极快,恍惚间竟只有一片影子,连几个人都未看清,看起来是轻功极好的。他们手都握有刀剑,在空来回跳跃,几近融在这暗夜,若非朝夕眼力好,未必能看到这些。几个黑点迅速消散在朦胧的月色,今夜的天气到也真是为他们行动提供了隐蔽。他们许是也没有发现自己被人无意看到,否则以他们的警觉,怕是朝夕没有那么好运逃脱了。她其实也看不清黑衣人的长相,也不知他们在此时出现是为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并非好事,往往这些人刻意隐瞒自己都是为了不可告人的事,虽然她还猜不出。她只能暗暗想幸好看到的人是她,否则被何大叔何大娘发现,难保他们不会惊叫出声,届时黑衣人未免自己身份暴露,会否将他们杀害都未可知。这么想着,她心里都是惊惧,掩唇捂住唇瓣,她什么都没看到,这只是她做的一场梦。思及此,她可当真问何大娘能否借她宿一会,反正他们要工作也没空休息,床肯定是空着。何大娘闻她此言颇为难,最后看她实在不嫌弃也不再坚持,让她进屋睡去。朝夕这人还真是在哪都能安身立命,完全不在意身在何处,也不怕人家对她别有居心,更遑论是清晨喊卖的吵闹声,这么去梦周公了。何大娘对这个单纯的孩子甚是喜爱,看了她良久,替她掩门,眼却满是落寞。

这日,城到真是出了件大事。事情要从黔郡一案说起,陈政亦小叔子携款潜逃,柳絮为自己表哥揽下罪行,后西凤帝一怒之下将其夫妻二人投下大牢,人关在天门府,只待黔郡事一了再来处置他二人。如今黔郡赈灾案尚未落下帷幕,这边的陈政亦到是在牢自缢,据说他死前在天门府的大牢内室墙自言此事皆因自己贪财而起,与妻室柳絮无关,柳絮表哥此人也是他所杜撰,因当时见事迹败露而心生胆怯,故此想了个人推到他身。然而他自从入牢,日思夜想,全是皇对他的栽培之恩,自是悔不当初,大错已铸成,想要挽回已是为时已晚,他已无脸面再活在世,愧对皇,愧对百姓。

当日早朝时收到消息的众大臣像是炸开了锅般,史无前例的议论着同一件事。西凤帝本也因灾祸一事将此事压后,谁知陈政亦竟先自裁,他寥寥几字全将这事揽在自己身,却只字未说钱财的去处。西凤帝派了叶裴去其家搜查也是一无所获,又提问了柳絮,柳絮此时却是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情,与当日为自己表哥顶罪时的凛然全然不是一副嘴脸。当真是感叹,陈政亦为此女不惜气死发妻,背千古骂名,又宠她至此,至死都不愿牵连了她,可她到好,这也忒翻脸无情,一点不念夫妻情义,为丈夫说几句话。态度冷硬的令人生寒,也看不出有任何的悲伤,像死的那个与她毫无关系。可转念一想,她若非薄情,真要说些什么,岂非越描越黑,将自己再次扯进去,那陈政亦要保全她的心思可都白费了。这女子怕也是两难吧,她承了这世人的骂名也是够了,往后日子并非好过,午夜梦回她心想起亡夫为她所做又该是怎样的难堪,这些都教她自己去慢慢体会。有时一个人活着并不死好,痛苦及流言会伴随着清楚的记忆像梦魇般时刻缠绕着,这些远死还让人痛不欲生。

既然问不出柳絮,这件事也暂且先按着陈政亦的说辞来办,皇帝下诏书撤去其职位及顶花翎,判其为罪人,其尸身将不得由府人带回,直接弃入乱葬岗,便是死后都不得有个牌位供人祭奠。这位吏部尚书一生为百姓也做过不少事,皆因一步错,不仅一生功绩成硝烟,结局也十分苍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99.昭华芳菲

眼下最痛心疾首的恐是高坐在鸾殿,被九旒冕挡住脸的皇帝,他轻抿双唇,看不出表情。 陈政亦乃立派皇帝之人,是其安插在吏部的棋子,所做之事也皆为皇帝。莫怪他最后会做这样的选择,也当是辜负了皇帝对他的一番栽培。再说西凤帝,他失去的可非一颗棋子这么简单,也同时失去一个支持他的衷心臣子。吏部尚书一职是朝重要官职,他这一死多少人都觊觎着,想要从朝各在职位的臣子挑选一个合适的顶去,这些人并非可靠,他们或早已归顺于他人,为别人所用,这于西凤帝来说实为危险。他既不想选一个不为自己所用的棋子,自己这边又一时挑不出一个合适的人,是为两难。看来也是时候让司夜离培植些势力,方可避免这样措手不及的事再次发生时,忠帝一派的人这么被动。

待再有人朝谏吏部尚书空缺一职时,西凤帝摆了摆手,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先将黔郡之事解决了,那可是个烫头山芋,其他的且先将事情压下,容后再议。凡是事情在朝堂能押后的,都有再思虑的空间,也许他该找司夜离来商量对策,看谁人更为适合。

西凤帝既如此说,朝下的臣子们自都不敢再多言,包括那个得了令前来朝谏的大臣,分立两侧的众人各怀心思,这么好安插自己人的机会他们可不想放弃。

一时间,朝下纷纷交头接耳,实难确立。

朝夕一觉睡得深沉,早市都过去几个时辰,她才从回笼觉将将起床,晃觉自己睡在别人家,又贪睡至此,不免令人尴尬。遂急忙忙跑出卧房,看到何大娘在收拾空屉笼,笼的包子馒头早卖光,而何大叔却不知踪影。

何大娘见她腼腆的模样似一副做错事的孩子,不由得嗔笑:“小七姑娘莫要扭捏,老婆子可是粗人,可不懂得欣赏你这般的娇俏,喏,这里还余了几个红豆包,快吃吧。”说罢,指着灶房里灶火煨着的雪白剔透的包子。

热腾腾的雾气盈得她眼眶一热,在这个异世她不是没有名义的亲人,可能对她好的,除去了这层尊贵的身份,除去了彼此算计利用,对她友善,不计较回报,在她饥饿时伸出双手毫无保留疼爱她的人,这是第一个。她也不可否认,何大娘让她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她的母亲是否也正如这般在他们的世界等待着她的归去,等待着在她睡醒时,替她温好早餐,宠溺的对着她笑?她真的,好想回去。

她怕氤氲的水汽被何大娘看到,赶紧抓起红豆包咬了两口,红豆沙溢满唇腔,软糯香甜,绵密细腻,是她吃过最好的食物,之在阙仙楼吃的百味都要好几倍。

“大娘,好吃。”她咕哝着说,塞满嘴的碎屑里露出真挚笑容来,像是个求安慰求表扬的乖巧小孩。

何大娘的内心越加柔软,对她也甚是喜爱,摸着她头,“好吃以后常来,大娘这包子虽然便宜,用料十足,绝对是花了诚意的。小七什么时候来吃,大娘都给你包,可好?”

谢过何大娘,她又悄悄将发的簪子藏到灶火旁的小屉里,这才与何大娘不舍告别,她也该回去了。她一夜未回,芷澜那丫头估计都快急疯了,依她对她死心塌地的那性子,都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令人揪心的事,该不会真跑到司夜离那里去告知他实情了吧?思及此,她一刻都待不下去。

回府的路都在思考自己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去,大摇大摆的出示腰牌定是行不通的,相府那几个守门的府卫眼神是何等的犀利,只要她敢拿出来,定然能想到她一夜未归,她若不拿还好蒙混过关,他们对这个不受宠的夫人许也没什么深刻印象,但若不拿要怎样才能进去,这个问题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她悲催的发现这块令牌不见了。她真想仰天长啸,这哪里是她家,自己出个门都要诸多规矩,在那个牢笼里言行举止都是思虑再三,提防着别人,怕自己不去惹事,祸事都会找门来。

在相府门外徘徊了半天也想不出个结果来,这个时候真恨自己没有一身轻功,飞檐走壁,何等风姿飒爽,何须再忧愁。不过想归想,她一个毫无武功底子的人,真要实施恐也有难度,不想了,这种事交给訾夙去,谁让他答应要教她,自己有没有这个天赋自是要他来评定的。

咦,这是什么?她眼前一亮,话说这莫非是她先前看到过的狗洞?相府后门偏北处确有一个看似小半人高的破洞,洞口窄小,洞壁四周长满了半高的野草,草丛密实,几近将破洞遮满,若非背阴避阳,晨曦的露珠在草叶未干,光束穿透露珠反射的零星光点,她都不会发现原来有那么个好地方。

这是要逼着她钻狗洞吗?她偷眼看了看四周,后巷人烟稀少,这个时辰府送菜采办的人几乎都已干完,确定不会被人看到。可她这么个大活人,真能从这矮窄洞顺利爬过去?她不是怀疑自己,她是怀疑这破洞的安全性,把她卡在当可非好玩的。估摸着她也没有别的路可走,权衡利弊,她一个姑娘家能屈能伸,这点小委屈没什么大不了,总在府看人脸色,被丫鬟仆人瞧不起来得好。她天生乐派,遇事对两面性,选对自己有利的,遇强则强,性子洒脱大器,而非拘泥小节之人。

狗洞这东西其实是心里有抵触,你将它当个普通的洞,钻过去也没那么难,且也没想象当那么脏,是有点难闻的臭味在身。幸好她身子柔软,才能艰难的挤进去。入眼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这在相府最是寻常,那个人似乎极爱种竹子,也不知是喜爱青竹的气节,还是喜爱青竹坚韧的品性。

她方要穿过这一小片竹林,远处忽然有东西极快速的朝她进射,待看清时她额头都在冒汗,次也是碰到竹阵,这次又来。这是一节削尖的短竹,正对着她站立的方向射箭般前进,幸是她动作敏捷,身子朝后弯,这才免被捅成马蜂窝的风险。可到底是她低估了,这不过是开始,随即又从另一方向射来一节短竹,她奋力跳起,堪堪将之避过。她闪躲间人已不觉走入竹林,正暗觉不妙,心魂未定时,四面八方削尖的短竹如一把把刀子飞射而来,被她避开的,横七竖八的插在泥地,或是插入竹节。她避的凶险,索性将外袍脱了拿在手去攻击迎面的短竹,外袍绵软,力量有限,到也真打下一两个,有几个没避开的,擦过手臂,划破衣衫,留下几条血印子。她总算是想明白那人为何要种竹林,这竹林的功用怕是为了给别人潜进来而射,是用来阻住敌人的障碍。糟糕,若是这样,那司夜离一定即刻即会赶到,她可真是倒霉,没被捅死,反而要被他发现,这可真是捅死她还难受。她真是害怕见到他,害怕他对她冷淡的态度,害怕他漠然看着自己的眼神。

稍一分神,她的屁股撞到了短竹,竹尖扎在她肉里,疼得撕心裂肺。她真想骂人,司夜离你他妈的也太阴险了,我问候你全家,疼死老子了。这该死的竹阵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正是应了她的想法,最后一lun gong势过后,竹林又恢复了一派静谧,只有地凌乱的躺着攻击的武器。

朝夕再顾不得其他,劈手拔下扎在左侧屁股的竹节,狠狠丢在地,像是身后有狼在追似地颠颠的跑得飞快。她捂着流血的臀部,奔跑的姿势怪异,身好不狼狈,未免撞司夜离又特意避开大道,捡着小路走,疼痛剧烈,当真是苦不堪言。

“夜离,我没看错吧,你要不要掐我一把。”男子夸张的张大嘴,指着那个在草丛跳跃的女子,女子衣衫破烂,只手捂着流血的臀部,慌张地左顾右看,龇牙咧嘴的嘀咕着。

男子话刚说完,被身侧另一青袍男子在腰间毫不客气捅了一拳,疼得他哇哇直叫。“鲁潇然,老子让你捅了吗?你不能下手轻一点。”

“这是我最轻的力度。”坐在轮椅的男子不咸不淡冷冷吐槽道,身高受限他只能捅在他腰,否则非要敲醒他脑子,成天大呼小叫的。

“啧啧,夫人可真是勇猛,这么凶险的竹林阵都能硬闯得过,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真有那么点聪明头脑。”一旁的众人压根没注意这两人的掐架,连伯恒都对朝夕感叹道。

身侧一直旁观的白袍男子负手而立,眸沉黯,对着女子的方向望了良久,方冷淡吩咐伯恒道:“这竹林该要加强布阵了。”言下之意是连她都能过,还怎么保护府的安全,也是怪他护卫不全。伯恒欣然领命,强忍着笑意,无声对唐枫道:“有人恼羞成怒了。”也是,她堂堂一相国夫人夜不归宿不说,又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尽做些丢脸面的事,最重要的是破了他相爷布下的竹阵,这个女人把他最不能忍之事都做了,偏自己还浑然不觉,某人能不气嘛。他这完全是赤果果的迁怒啊!

“把那狗洞也给我补了,通知她回宁府。”某人说完再不理睬他们,这次众人再忍不住,联想到某女是怎么进来的,真是笑得肚子都疼了。其实他们一个闷骚,一个又这么有趣,若非看不顺眼,真要组合起来指不定真能擦出火花。除去那人的身份,撇开这些不说,她也没那么讨人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00.归宁夜宴

朝夕是扭着身子进春暖阁的,屋主阁三人见她进来,眉宇间神色均一松,忙迎了过来。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芷澜彼时尚未发现她有何不妥,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皱着眉道:“昨夜相爷过来要与你说今日回府之事,我推说你身子不适早早睡下了。”

“那他还说了什么,可有发现我不在?”虽是问她,朝夕眉宇间却并未见任何不安,司夜离一向不管她死活,八儿百年才来找她一次,偏赶她出去闯祸,这不是命里与她相克是什么。朝夕边说着边指使小鱼小燕去拿药箱,她这房早有晚晚备好的伤药及消毒器具,是未免她旧伤刚好又添新伤。说来她与这相府定是相冲,自从来此这大伤小伤不断,身子的原主人也因此丢了命,看来她要加紧速度筹钱快点离开才是。

“应是没有发现,奴婢守着呢,相爷一步都未踏入内殿,反是看了眼茶具,未多作停留。”估摸着今日会派人来通知。芷澜后知后觉的看清朝夕反手捂着臀部,衣裳也是凌乱,沿角处多有划痕,因着先前的缘故,她自是吓得着紧,深怕朝夕又再次遇袭,但看她眉宇神色轻松,似乎与所想有出入。芷澜忙扶了朝夕入内殿查看伤势。

朝夕的心思尤停留在芷澜的话,并未阻止她对自己摆弄,也被芷澜扶到榻,忘了她一个现代人被人看到身子是有多尴尬这一茬。

那人该是对她煮茶的手艺颇为欣赏吧,那次不也对她有所夸赞。只是他听闻她身子不适也不闻不问,她干嘛还想着他喜不喜欢喝茶做什么,她又没有自虐症。

芷澜接过小鱼小燕手里的药棉替朝夕处理着伤口,索性竹尖虽锋利,臀部的肉也一般部位丰厚,刺得没那么深,只要休息几天没什么大碍,是这个地方怕是难以入座,连正常的卧睡都难,需得趴在床静养。

赶在朝夕回府归宁之前到是又发生了件大事,在原本平静了几天的凤都又喧起波澜,像是被人在湖投入了一颗石子。

其实这件事与大多数人本也无关,只是事起突然,朝有几员在京官员都纷纷在府被杀,且死相离,皆是门窗紧闭,一柄bi shou入心而死,又像是自杀。最离的是,他们混杂着一个女人居然也死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陈政亦的小妾柳絮。若说陈政亦都已伏诛,又将罪责一人揽下,按理来说没柳絮什么事,她却是在天门府未赶及放出来前死在里面,实乃说不过去。但话又换回来讲,陈政亦对这小妾是重情重义,为了她不仅将自己的前程搭进去,连命都给了她,换了任何人对这般情深意重的男人恐怕都不会不动情,她柳絮若还能有点良知也该随了去的,这么想她的死到是能讲通了。

只是可惜了这对苦鸳鸯。凤都街头茶余饭后不免谈论起这个前吏部尚书时扼腕叹息,自古红颜多祸水,英雄难逃美人关,若非遇到了柳絮,陈政亦的人生也许又是另一番光景,但他为柳絮气死自己的发妻,众人又觉得这人也没什么值得好同情的。

朝一下失了几位官员,余位悬空,事情又查不出个究竟,司夜离身为当朝辅相,掌管着职最高的职位,皇帝在痛失爱将的同时不免迁怒于他,言他掌管不力才屡屡出纰漏,早朝当众斥责降罪,同朝官员闻此面虽一力劝说与相爷无关,心里却都无不偷笑痛骂的。皇帝对司夜离失望的同时,司夜离也再次沉浮,在明耀显赫的谏殿沉寂下去,不再独占鳌头。即便躲过了同朝的打压,行走于勤政殿伴随在帝侧的人哪个不是如履薄冰,帝王再昏庸无能,底下的臣子都不能做错一点事,哪怕事情与你无关,都能牵扯,并将你打入万劫的深渊,毁灭你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仕途。

但到底司夜离在朝为官数载,又是皇帝钦定的辅相,算斥责沉寂都不得别人仕途黯淡,索性他自己像是无事人一般,近来皇帝不召他早朝他在府闭门谢客,深居简出,且一反常态做了件令凤都百姓都惊得掉下巴的事,那是陪着一直不受他待见的夫人归了趟宁,正好探望一下方才归来不久的定远侯。

“夫人,相府的马车等候在门口了,请夫人准备下随相爷回府归宁。”侍婢进来禀报。

这么快?朝夕惊吓过度,扯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反对朝夕的态度,芷澜要欢快许多,张罗着替她换衣梳洗,这马要回家心情都不一样了。恰是此时,朝夕方才发现自己身挂着的璎珞结不见了。

“芷澜,你们快帮我找找,璎珞结是否掉在什么地方。”她吩咐他们去自己回府的路找,本想着自己也去,被芷澜赶了回来,司夜离都等着了,她还在磨蹭,这要耽误了回府的时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朝夕虽也情急,但眼下只能听从芷澜的建议,她只觉脑子嗡嗡地什么都不能思考。那个璎珞结丢了,可那会否与自己回去有关联呢?那个冥王也不对她说什么,只说到了时候她自然会知道,知道什么,怎么回现代?反正她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现在连唯一有可能的线索都丢了,看来回去的路茫茫,她还是承着大把的时间去这天壑大陆玩玩,游历一番吧。

朝夕几乎是被赶到府门前的,因为那人确然对她那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了。若非此礼不可废,她敢打赌司夜离绝对不会理她,他们之间会继续维持面的平和,但谁能想到这看似相敬如宾的背后是天下两个本应最熟悉的陌生人。

微风拂面,扬起十里绵红,不及你此刻的容颜;薄霭雾色,细数星光霁月,不如你披尽风华的仙姿。

一袭月白绯红滚边长袍在风猎猎扬帆,腰间束以同色的缎带,墨色云发簪以白玉挽起,负手而立,微侧着身,光影笼其身后,恍似从画走出的谪仙,如雾似幻。仿佛那人只要这么站立在那里,能迷得人转不开眼。君子端方,温润如玉,莫过如此。

那人隐匿在光影,身侧如花美眷,堪锦添花。女子嗔笑娇羞说着什么,他淡淡颔首,时而略思考,神色淡然,浅淡如云。离得远了,听不清话语,大抵不过是些捏酸捻醋的事,对于这些刺眼的画面她一向都当作无视,否则又怎能忍受锥心的疼痛,不问不想是她最好的态度。

见她走得缓慢,他一向不露情绪的脸越加暗沉几分,懒得理她,径自扶了伯恒的手入马车。女子们向他告过别,又对着她抚了抚身,眼底暗含着羡慕嫉妒的火焰,隐隐有越烧越烈的忌恨趋势。是了,他们要在宁府小住几日,这几日扰得他们心里有多少不安,都表现得多么淋漓尽致。连着一向对她示好的玉雪都神色黯淡,揣着心事默默不语。反是甄儿言语尽是尖酸刻薄,说她这下得意了。芷澜气不过想去理论,被朝夕拉住,望了眼紧闭的厢帘,这些话那人并非全无听见,甄儿今日敢当面给她难堪仗着谁的胆子还不清楚吗?她还犯不着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扰了自己心情,也犯不着让他抓到把柄说她心思狭小,权当在看猴子演戏呗。倒是黎儿拉了拉甄儿,让她收敛些,别惹怒了司夜离。朝夕听着黎儿的话,她这些日子懒理府的人事,许久未听到他们说话,这股声音竟是份外熟悉。她的视线与黎儿一触而过。

墨紫色的车厢透着低调的奢华,厢顶挂着两串同色的流苏,流苏顶坠以镂空的铜铃,随风迎展,发出脆耳的叮铛声。身后府卫牵着几匹马,马匹挂着许多包装精致的礼盒,也有一列随从手抱着易碎的盒子,马车前方跟了几个持剑的府卫开道,伯恒与两个驾马的青年立在一侧,一个着青袍的男子腿脚似有不便,是她先前在夏玉阁远远见过的。

除了这顶宽大的马车外,没有其他的马车了?那她坐哪里?

“你杵在那里是准备等天黑吗?”撩开厢帘,他冷淡的眼眸瞥来。

朝夕龇了龇牙,真想喷他一脸鼻血,脑补着自己将司夜离痛扁一顿的场景,该是多么痛快。那zhāng wàn nián不动的冰块脸摆给谁看,怎不见他对着别人也摆酷,在她面前装高冷装清傲,你也没啥了不起。她在心底不知哼了多少遍,问候了他全家多少遍,不情不愿地闭紧了嘴。她行动不便,动作也不利索,稍一用力牵动伤口,疼得钻心刻骨。背对着朝夕的三人却是努力绷住表情,免得在她面前破功,教她发现自己的窘相早被人看到。

朝夕钻进撩起的厢帘,入目是个非常宽广的轿厢,一侧有供人休息的软卧,卧叠放着软枕,可靠可垫,卧旁摆放着几案,案置有鲜果、点心。四壁皆有锦缎绣的素面,足下铺了层绵软的毯子。司夜离正靠在卧闭眼假寐,而离朝夕近些靠近厢帘的是两个随侍的丫鬟,这两个是夏玉阁伺候他的夏春和夏秋,他们对她不卑不亢,见了也不过是行个寻常的见礼,继续拨弄着手的物饰,待她想要看清些,两人却瞪了她一眼。朝夕咧唇冷笑,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出什么样的奴才,他不待见她,连着奴才都敢骑到她头。她也懒得和他们计较,弯着身子往里走,芷澜被挡在车外,她一个人势单力薄,免不得受他们欺辱,这些她都能忍。是车能坐的地方不多,两个丫鬟坐的地方没有舒适的软枕,除了司夜离一人享用的软卧,给她留下的只有一个硬靠。朝夕有种想骂人的冲动,自己这个样子别说是硬靠了,是软卧都勉为其难。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01.归宁夜宴

这时马车已经启动,朝夕一个重心不稳,急忙抓住厢沿的帘子,蹒跚着挪向司夜离。虽然她极其不想和他共处在这狭小的空间内,那会让她心情复杂,但她也非个让自己受苦的主,有好处岂能不占。他且睡他的,她只需匀点地方好。

清冽的眸子磕开一条缝,他漠然斥道:“你最好坐回你该坐的位置,如果不想坐,我可让人替你准备马匹。”

朝夕扶软卧的手一僵,怒瞪着司夜离,若非他不知她屁股有伤,她铁定以为他是故意的。亏得芷澜还嘱咐她乘着大好机会要她和他好好培养感情,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她敢怒不敢言,几乎将自己憋的内伤。然而外面赶车的几位听壁角听得认真,这才是真正的腹黑,什么叫自寻死路他们总算见识到了。宁朝夕,你自求多福吧。

朝夕忍着疼痛坐下,可不知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车夫故意是在往石子路赶,一路颠簸一路崎岖,她忍着怒意瞪着司夜离,这个罪魁祸首却仿佛没感受到她的怒意,心情透着愉悦,连着招呼丫鬟给她送了些吃食。朝夕此时哪还吃得下,一颗心都在疼痛煎熬着,无心应对他们。

她恐是最盼望着能快点到宁府的人,之先前听闻回府时的惊讶,巴不得她阿爹快点来接她。她一路撩起厢帘看了无数次,终于在望穿秋水后等到了伯恒喊停车的声音,简直堪天籁。

朝夕脸色泛白,胃里被颠得翻滚厉害,勉力扶着车厢才不致自己虚软的双脚站立不稳。她对古代的代步工具真不敢恭维,对司夜离所谓建议的骑马是怎么都不敢的。

随着帘幕拉起,迎接他们的是宁府一众的人群。最先排站着的是她在寻芳阁看到的宁浩,也幸是见过,否则这叫错了人可穿帮了。紧跟着身后的,是两男两女,两人年纪稍轻,两人年纪稍长。后面的都是侍从打扮的丫鬟和府卫了。

司夜离先下的车,他伸出一手半携着半强迫的将朝夕从马车拉了下来,随即她便跌入一具温热的胸膛,以至于过程太快,待她反应过来时只觉得全身血液逆流,五雷轰顶的感觉。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靠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幽淡的白檀香,这种香味很是熟悉,萦绕她脑海的还有他清浅的淡笑,及那宠溺的眼神。这一定是幻觉,否则她怎么可能那么惊悚的在他身看到这些从未对她展现过的表情,他甚至吝啬的连看都不曾看过她。

“夕儿,发什么呆,还不快下来,这全部的人可等你一个了。”她阿爹宁浩一脸慈祥的适时提醒她,见她一脸绯红,两人旁若无人的秀恩爱,所有人面色都有些尴尬,几个脸皮薄的女眷见此情景顿时也红了脸,小声地嘀咕着说相爷真是疼爱妻子云云羡煞旁人的话。

“咳,爹。”朝夕生硬的叫了一声,挣开司夜离的钳制,一瘸一拐的朝着宁浩奔去,逃得兔子还快。

敢情这货是抽风了吧,这阴阳怪气的够吓人。他想演戏给她爹看,面好证明他们夫妻和睦,那也要事先知会她一声,她可不打算陪着他演这出戏,那也着实惊吓到了她。

“这都嫁了人,怎还一点为人妻的样子都没有,让相爷见怪了。”宁浩嗔怒道。

“没事,宁儿平日在府甚是贤惠,今日不过是回娘家心境不同,也难免欢喜的放纵些。还请爹勿要苛责她。”司夜离随着她身后,替她打着圆场。这场婚姻是他求来的,过程不管愉不愉快,也不管是随了谁的心愿,他毕竟是一国的朝相,又深得皇帝器重,断是不能在人前受人垢议,说他刻薄她,对她不好。未免堵住悠悠众口,这场戏无论她配不配合他都会演下去,即便众人都深知究竟是真是假,面都不会戳穿,否则撕破了脸皮谁都不好看。所以他没事先通知她,是不屑她的参与配合,他也笃定她不会给自己难堪,毕竟他们现在是一条船的人,私下里算对宁浩告状,那都无关紧要,因为该做的戏宁浩也同样会做。

司夜离如此说那也意味着暗示宁浩,在朝他们的身份有区别,转而换种身份身为女婿他该尊的礼仪依旧会尊,既非官场,他当得喊一声爹,他既不摆架子,宁浩自然顺势而下,懂得该怎样处理他们的关系,该客套的还要客套。

原是女儿回府归宁,女婿要拜见岳父大人的,但司夜离的官位并不宁浩低,这些普通百姓的俗礼在他们面前也能免则免,一切从简,只在称呼形式。

“娄嫣、娄燮见过司相,堂姐。”说话的是年纪稚嫩的一男一女,他们正是宁浩的二伯女儿生的两个孩子,又因宁氏一族差点消亡,将嫁出去的女眷又招了回来,扩大族群,故常住在宁府,形同招婿。又因此事在娄嫣与娄燮出生后,两人姓氏都未改。男子皮肤白皙,眉眼尚未长开,一看是个孩子,朝夕小了五岁;女子容颜美貌,长得甜美,举手间是大家闺秀的风范,看来养得甚好,之朝夕小了三岁。

“既是唤朝夕为姐姐,怎的到了司相这不是哥哥了?!”妇人嗔笑道,对着司夜离抚了一抚,她身侧的年男人也随之拘了一礼,看来是这两个孩子的爹娘。

娄嫣嗔了眼自己的母亲,对着司夜离甜甜唤了声“离哥哥”,眼神总有意无意瞥向他,一点不顾忌未出阁女子的矜持。亏得朝夕方才还觉得她有大家风范。娄燮对司夜离的态度到算正常,司夜离客套回应了一声,领着她进了府。这人性子本淡漠,又位居高位,常人难以觐见,更遑论是与之对话。娄嫣到底年轻沉不住气,这位相爷真可谓魅力无边,只肖对她稍有和颜,她便感觉整个人都要轻飘飘,颦笑着给他指路,看得朝夕直翻白眼。姑娘,你犯花痴也不能对着一根冰块发呀,什么温柔深情那都是他装出来的。

伯恒差遣相府的守卫搬着礼物,芷澜乘机溜到朝夕身边,看来对于这小妮子能回府,确实是件兴奋的事。此时已是晌午饭点,宁浩寒暄着将他们迎到了主厅,堂舅堂舅妈、堂弟堂妹一一落座,围绕着他们好一副温情的场面。

甫一入座,丫鬟们开始菜。朝夕坐在司夜离左侧,他的右侧坐着宁浩,宁浩一侧则坐着堂舅堂舅妈,她的右侧则是堂妹娄嫣,依次是堂弟娄燮。由于家人丁单薄,一张红木的圆桌到是坐的宽敞。菜色丰富,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到底是在家,吃得也相府舒坦。的酒都是百里醉,仅次灼桃夭,酒香扑鼻,纯味浓烈。朝夕本好杯物,闻此方要将酒壶拿过来,司夜离已先她一步替她斟满。敢情这人是要讨好她么,她也不客气的受了。朝夕心想叫你要有求于我,知道在我爹面前卖乖了吧。谁知那人却拿起自己面前的酒盏,对宁浩道:“小婿夫妻二人敬过岳父大人,感谢岳父这些年对朝夕的培育,替小婿教出个好女儿,不仅持家有道,对小婿也是爱护有加。”说完,一饮而尽。

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越发炉火纯青,她尴尬的陪笑了两声,忙饮尽酒盏,管他和老头子说了什么,那都不关她的事。反正朝夕是打算自己当个活标本,她与宁浩也不熟,免得说多错多,不如埋头吃饭。估计西凤帝瞪圆了眼睛都不会想到此二人也会有同桌吃饭,和乐融融的时候吧。

“贤婿说的哪里话,夕儿自幼丧母,老夫又多年征战在外,甚少管教她,导致她自小顽劣,不学无术,老夫也不指望她能有多大出息,只要能得夫君疼爱,平安一生即好。”宁浩感叹说着,指了下人替他们布菜。

“离哥哥,你尝尝这道荷叶薄荷鸡,鸡肉软嫩,清爽可口。”娄嫣隔着朝夕,夹了一筷子鸡腿要往司夜离面前的碟子放,可惜她手不够长,蹦跶了半天够的些许吃力。

司夜离不动声色接过娄嫣夹来的肉,道了声谢,却未见他动筷子。

“夜离今生能得宁儿,必定珍而爱之,这点还请岳父大人放心。”司夜离又敬了宁浩一杯,两人推杯换盏气氛融洽,陪坐的两位堂舅堂舅妈自然不甘寂寞,敬了司夜离几盏,说些奉承的话云云,朝夕皆未听清。

到是娄嫣得了母亲几个眼色,极识趣的要与司夜离敬酒,极力想要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碍着朝夕这个大活人杵着,她在那边做起事来都束手束脚,狠狠瞪了她好几次,令得朝夕如芒在背,心里郁闷至极。朝夕狠狠夹了几筷子菜,她不说话吃饭还不行么,关她什么事,又不是她想做这电灯泡的,她老大不爽是几个意思,有本事直接将人勾搭过去。说来这人还真是,要是没人搭理,算脸皮再厚都不能蹦跶出个什么来,偏还有人明知别人的小心思,故意客气应对着,接了这碟的许多食物,搞得她都快要看不下去推桌子走人了。亏他对着那如小山般堆叠的食物还能笑得云淡风轻,怎不见他动几箸筷子呢?酒水到是喝了不少,害她在旁干看着,想要tou tou tān杯,却被他夺了去,说什么她酒品不好,怕她喝多闹事,说得好像他看到过一样,自此也无人敢再与她对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02.归宁夜宴

朝夕心里抓心挠肺的难受,这场家宴压根与她无关,谁会关心她是否吃好,一旁又有个碍眼的娄嫣对她男人大献殷勤,宁浩他们仿佛都持着漠视的态度,不知什么个心思,竟无人劝阻。

“慢慢吃,别弄得好像在府受人欺负,平添让岳父大人看了心疼,以为是我刻薄了你。”身旁一只遒劲的大手将自己碟堆山的食物推到她面前,与之换了一碟。

朝夕看着那油光满面的肉菜、鱼虾,再看看他面前自己那几乎空着的碟子,顿时泪崩。他大爷的,说得好像对她真那么宠爱,真那么一回事,是他自己不想吃找了个借口给她吧!她原也吃了个七八分饱,方想开口推拒,却是在看他宠溺的目光偃息旗鼓,沉溺在这假象甘之如饴。

宁浩眸色沉黯,看着这个没骨气的女儿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底划过一丝狠厉。

娄嫣委屈的仇视着朝夕,她不过是个无才无德的丑女,凭什么她那么好运能嫁给这么个仙姿生骨的男人,她娄嫣自幼饱读诗书,诗词歌赋自是不在话下,虽不天下名动的四女子,却也要有貌有貌,要才有才。她一个丑女,从出生起高她一等,长大又能嫁这人翘楚,论的不过是家世,她自己又有什么,若非自小被保护的很好,她铁定欺负死她。宁朝夕生性怯弱,活该是个受欺负的主,她不欺辱感觉都对不起自己。

在朝夕以为自己快被撑死时,身侧的人忽然倒向她,他毫无预警的举动吓得她一跳,赶忙扶住他借着酒劲不支倒地的身体,酒香伴随着清淡的白檀香,扰得她心神一漾。

“看来贤婿是不胜酒力,也罢,夕儿你陪着去歇息吧,你们路也辛苦了。”

拜辞了众人,在芷澜的搀扶下一路行至朝夕在宁府的闺阁。琅琊雕琢,亭台水榭,素面的绸缎精致而简单的装饰着,园盛有一簇簇新开的水荷,亭栏摆放着古木瑶琴,而主楼又是另一番风景。临窗而开的房设有美人榻、小轩桌、棋案等,墙挂着几幅浩瀚的风景图,有孤烟黄沙漠漠,也有月牙泉水清泠,斗大的明月悬挂枝头,半空缀着一幢古色古香的楼宇,檐角勾勒的雕琢坐着个吹笛女子,风起云澜,斑驳光影下只依稀寥寥镌拓出女子墨色垂顺的云发,及那随风轻扬的面纱,身一袭白底薄纱,姿态慵懒。笛尾一弯绯色流苏,恍如那笛音正随着吹奏而款款自幕际传来,如真似幻。

那人心猛地一惊,似炸开的烟弹,再看清楚,画底并未有任何落款,也未隽有诗词。这些画太过明显,是以他产生错觉,以是望江楼的望月所作,但望月公子才情横溢,在作画方面也是造诣高深,他的画流传出世已久,宁朝夕有此也无甚稀。只后来望月被诛杀,他的画作渐渐成了世人避忌之物,怕牵连到自己。若是作为天下女子梦的"qing ren",望月当之无愧,宁朝夕对他有爱慕之情故而临摹他的画无可厚非,只是画之人若是望月,不该是个男子吗,为何却是女子?况且他当日亲自检验过那人的真身,除了脸早已被乱剑毁容,确是证明了天下人所测,如假包换的男子。

他心烦躁,推开了搀扶自己的女子,冷淡道:“我在这里休息。”他所指的是屋的美人榻,正好供一人所用。

朝夕望了眼仅一帘之隔的卧房,她也正愁没地方安置他。两人既是夫妻,便是众人都知他们在做戏,做戏要有做戏的样子,他们宿在一屋最是正常不过,没理由再安排一间,那不是给了宁浩诸伐他的理由,司夜离何等聪慧,即是再讨厌朝夕,也不会给宁浩找到借口。

再看司夜离自行关房门,安然侧卧的身姿,动作行云流水,哪里还有半点酒醉的模样,这人分明清醒的很,却是骗过了所有人。

朝夕怒从胆边生,方要过去将其踹翻在地,凝视着那人沉睡的侧颜,绵密的睫毛如羽扇般覆盖住眼睑,同时也将他的冰冷盖住,这时的他沉静的好像那水榭的墨莲,只余下那清浅寡淡唇瓣略弯的弧度,似笑非笑。他说,会对她珍而爱之。她不信,却也是怎么都无法再下手。也罢,那是一味毒药,只要他对她稍微展颜露色,她能无条件的妥协。

珠帘晃动,她无声叹息,自己是犯贱。取了柜的毛毯替他盖,不知是真睡的沉,还是不愿与她在同一个屋檐下,两人没再说过一句话。屋气氛闷得窒息,她在内室辗转难眠,只要一想到有个人睡在外室,心怎么都无法安静下来。

这么煎熬着,竟是当真无人来打扰,连院都是了无声息,害她期盼了半天,也好给自己寻个借口出去。

时光在静谧流淌,而她熬了一会终于熬不下去,这里既是自己的闺房,她干嘛还要弄得跟个做贼似的。他们接下来几天都要这么相处,她总要习惯。合房门,望着湛蓝的天幕,漫无目的的走着,许是吃了太多,心里怎么堵得那么厉害。想起那人替她布菜的情景,他们从未在一起吃过饭,她不曾得知他在府是否也吃的这般少,但他先前在饭桌确然鲜少动箸子,那几口尝过的菜也不过是清淡的小菜,如豆腐羹、焯水竹笋之类,油腥几乎没碰过,莫怪娄嫣给他夹的鱼肉烧虾他会那么嫌弃的都赐给了她,也是碍于修养不好拒绝吧。这么想来,他几乎是在空腹喝酒,他确定那样不会伤胃吗?

闺房,淡然的飘散着女子惯用的脂粉香味,是那种匀调过的冷香,若有似无,粗心的人几乎闻不出来。他素来不爱女子身的脂粉味,府几位侍妾都惯用些浓烈的,多了反而呛人心脾。其实天下女子都爱这些,胭脂铺生意方才络绎不绝。偏偏这人所用之物是他从未闻过的,他不爱在女子屋多待也是为他们屋所用熏香,所以他甚少去如夫人处,他会在读书时燃些白檀香,那些檀香味淡,几不可闻。未曾想他也会有不反感的时候,且是在个厌恶的人房。

一瞬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眉宇间略略皱起,腹部绞痛的厉害,全然没有了面对朝夕时的淡定从容。虽早有准备此地不府照顾妥帖,他也非是个挑剔的主,但在吃食怎么都适应不了。若说此前为了应酬不得已饮酒,不是没尝过胃痛的滋味,这胃病也是这么来的。是以他都是默默忍着,痛过一阵会好,这些脆弱是绝不会让伯恒他们看到的。

不知觉间走到了后院灶房,这个时间点厨娘们多是在休息,偌大的灶房空无一人。朝夕停下脚步,自己怎么来了此处?莫非是心底还想着要给那人弄些吃食垫垫胃?芷澜也不知跑哪去了,自从回了府,她像是鱼回到了水,畅快的不像话,这会怕是找几个好姐妹聊天去了,哪有时间再来追着她这个小姐。也好,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是不要被这个丫头知道的好,否则指不定又要怂恿她不要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芷澜这么热情真的好么,他们之间从不在一条平行线,算偶尔的交集,总归要回到自己的起点,这样的他们谈感情太过轻浅,谈未来太过渺茫。既然明知不能,何必徒惹悲伤呢!

她嘲弄的看着自己手的米粒,相识一场,无论他对她如何不好,如何不喜,她不过是想尽自己的努力,尽量对身边的人好,不求记住,只求心安。

她这人附庸风雅的还行,这煮饭烧菜操持家务的还真不行,也莫怪她在相府躲懒不肯接受玉雪的职务。看了眼掌心红肿的血泡,她这是丧心病狂吗,没事非要nuè dài自己,那人也未必会领情啊。再看了看烟雾缭绕,几乎没被她烧掉的灶房,一地的狼藉,满室的焦黑。她抚额端起托盘快步离开,再晚怕是要被厨娘发现。走了一段,果然听到隐隐有女子的咆哮声传来。加紧脚步,迅速溜回了自己院,这是所谓的做贼心虚。

饭菜是做好了,朝夕盯着焦黑的菜叶,模样丑陋的菌菇,颜色寡淡半生不熟的番茄汤,估计也那碗米饭尚能入人眼了。要是她吃不下去,但那人是异类,口味与人不同,讲不定恰是喜欢这样的。她沾沾自喜的端着托盘推门而入,怎么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己为了这餐饭不知切坏了多少原材料,也不知切伤了自己多少次,虽然她切的慢也是些小划伤,但也是很痛的。因着生不来火,又将自己烫伤,这些诚意也该够了。是怎么去邀这个功她反复斟酌了几次,是没想到合适的理由,索性将食物放在矮几,见司夜离尚在睡,连姿势都不曾动过,她也好心的不去打扰,待他醒了自然会看到,吃不吃不是她的事了。朝夕心安理得的想,这怎么着来她家都是客,也要好好款待人家,让人饿肚子这种事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虽然她厨艺真不咋滴。蹑手蹑脚爬到自己房,倒在床,她可真是累到了,天没塌下来的大事都不要叫醒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03.归宁夜宴

司夜离其实并未睡着,他是听到她的脚步声才磕眼装睡的。 待朝夕一睡下,他看到了她端进来的东西。凝望了内室一眼,确定她已熟睡,他嫌弃的用箸子拨了拨不堪入睹的菜色,这确定能吃吗?这东西一定是她做的吧,不用说都能看得出来。看在她一番心意的份,他也确然需要垫些东西裹腹,至少都是清淡的食物,尚能接受,他也勉为其难不计较了。

但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菜难吃到难以入口也算了,竟连米饭都是夹生的。他已经无法用词语来形容那个女人了,为何她能将这么简单的饭菜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他的口味有那么刁难吗,他吃的食物有那么难做吗?若说他的要求怕是一个普通人家能满足,寻常女子能做到吧。

“咚咚。”敲门声传来,应门而开的是女子姣好的容颜,她手盛着托盘,挪着莲步踏进屋,完全无视这是她堂姐的闺房,来去自如。

娄嫣将饭菜端入,饭香扑鼻,共有三个菜,两荤一素,皆用油烹调,菜色看起来很好。司夜离瞥了那菜一眼,抿唇不语。

“离哥哥,这是嫣儿做的,晌午未见你吃些什么,不知是否府的菜不合你口味,还是哥哥舟车劳顿疲累了,故此不敢打扰。”她边说着边往里探看,等了一瞬不见朝夕身影,估摸着她不在,也越发大着胆子往司夜离身边凑。

司夜离对于娄嫣的目的岂会不清,刻意拉开了些距离,客气道:“多谢表小姐美意,夜离已有吃食。”他所指便是矮几那份怎么都与娄嫣无法的饭菜。

娄嫣乍一看惊呼道:“离哥哥,你莫不是在说这黑乎乎的煤炭吧,你确定那能吃吗?这是什么东西,青菜、剩菜?”她哪里能看到司夜离对她的疏离,忘乎所以的指责着朝夕的劳动果实。

朝夕被娄嫣的咋呼吵醒,本欲发作,听她一番话下来到是冷静异常,偏是要看看他二人要如何相处。

“确然不太好吃。”被指责的一无是处,司夜离点头诚恳道。他也没打算再吃,但又不打算接受娄嫣的好意。与之起来,朝夕算是识趣的,起码不会这般献殷勤的令人厌恶。

“既是不好吃,那吃嫣儿做的吧,离哥哥你看,嫣儿为了做这顿饭可是把手都弄伤了。”娄嫣委屈的伸出手,让司夜离看,也好让他明白她对他是多么的用心。

“嫣儿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夜离当不起这般大恩。”

这称呼的改变已让娄嫣欣喜若狂,起码是个好现象,所有的关系都是从陌生开始的,只要他不排斥,攻入心房是早晚的事。她不急,有的是时间来抓住这个男人,宁朝夕,你怎配拥有这世间所有的幸运,她要一点一点抢过去。

“离哥哥,你若觉得愧对嫣儿,别浪费嫣儿的一番美意,顺便替嫣儿将伤口处理一下,嫣儿疼。”娄嫣撒着娇,小女孩的娇态模样毕现,怯生生巴望着司夜离,弄得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朝夕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感觉自己的每个毛孔都在起疙瘩,这两人这么暧昧是给谁看,是不是再下去要去滚床单了?她这么碍人好事确然不太好,那她给他们腾个地方总行了吧。心里酸涩的厉害,自己辛苦做的食物再难吃也不致被两个人同时批评,他不领情算了,她做什么非要去在意他的看法。

“咳……这,不知嫣儿怎么在我房,哦,是找堂姐夫有事要说?那你们慢说,我这不打扰了。”撩开珠帘,一阵清脆的碎响,惊破了两人暧昧的气息。

娄嫣见朝夕出来,不情愿的与司夜离拉开些距离,对着她脆声唤了句堂姐。

很好,还记得她是堂姐,那怎么在勾引堂姐夫的时候没想到还有我这个人吗?朝夕哼了哼,懒得搭理她。对着那份难吃的食物道:“这是我做的,既然咽不下去,那便不劳你尊口了,相爷。”说罢,从司夜离面前端起托盘放入内室的小桌。她这番话huo yào味十足,是人都能感受得出这两人的关系究竟是哪般,更何况原是想来试探口风的娄嫣,都说相爷不待见宁朝夕,这话果是不假,也恰是印证了两人做戏给人看的成分。

朝夕的话正合娄嫣心意,她正愁找不到办法来离间他们,笑得越发娇俏魅惑,“哎呀,嫣儿不知是堂姐的手艺,堂姐莫怪离哥哥,是嫣儿方才说了这许多不是,还请堂姐莫要生嫣儿的气,嫣儿给堂姐陪不是。”

她既已先认错,到教别人不得再发作,好个娄嫣,在她面前耍花样。司夜离漠然看着他们两个掐架,仿佛那些都与他无关。再说下去朝夕也觉得索然无味,她从不是个为男人争风吃醋的女子,况是个不喜欢她的人,何至于在此面红耳赤让他看好戏教他厌烦,有些情绪她自己收敛好,在一个不爱你的人面前做再多都是多余的,他根本不会在乎你是否介意这些。

她只需要爱自己好,想多了心累,爱自己才值得更好的人来爱她。

“既是知道那是你堂姐夫,该守好自己的本份,你若想要,只要能抢得去,只管拿去。”她淡然经过娄嫣身侧时警告道,那般恣意的态度,仿佛在谈论天气。这话不温不淡,恰好让他们二人都听见,她既不恼怒也非怯懦,这是她对他们夫妻之间给出最好的态度。

懒得看司夜离是否会为这话恼怒,也懒得看娄嫣惊诧的模样,替他们将门掩好,她不信在她这么说后那两人还能淡然相处。一个女人的强势并非表现在她是多么的泼辣或智谋无双,而是那份强大到自信的淡然,深信属于自己的绝对不会被抢走,若能被抢走,她又何须浪费感情去投入?!

——

宁府不相府,朝夕在自己府出入自由,府卫是绝不敢刁难她的,而且她自从次将出府的令牌拿去匡人后,这块令牌真的到了司夜离的手。她还清楚记得事后司夜离拿着令牌看她的眼神,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又似极度的鄙视她,要知道她蹦跶了许久才弄到这块令牌的,结果府没出几天又到了他的手里,这次再想弄过来怕是难了。他当时拿着令牌在自己面前特意晃了几下,冷笑着又揣到了自己兜里,朝夕抚了抚额,她吭了他,他没责骂自己已经是万幸,又怎敢再讨要回来。她可是想清楚了,既然面子这种事拉不下脸来,那只有乘着这次回家再好好溜出去玩玩,之后她也死心了。朝夕这么安慰着自己。

到底是自家好,丫鬟侍从们都要听她的,断然不会给她脸色看。正如现在,她悄悄买通一个侍女,让她领了自己出府。碍于司夜离在府,朝夕也不敢大张旗鼓出去,免得自己阿爹说她没有一点做妻子的样子。哪个妻子有她大方,能为情敌腾地方,看在这份也别怪她出去游玩一趟了,谁让她说得豪爽,心里可是憋屈的厉害呢。

这是去找訾夙好呢,还是去找荀子墨好呢?朝夕斟酌了一番,她这身小姐打扮去找訾夙似乎不太好,临时换衣服又嫌麻烦,荀子墨到是早知她身份,对她没有顾忌,是她眼下还真不知去何处找他,自从他被杜丽娘赶出来后,还真是没地方可去。既然他没来找她,指不定已找到落脚之处。朝夕想了想,自己在凤都的朋友还真是不多,无处可去不如去找找璎珞结吧,何大娘的作坊和寻芳阁都是她曾经去过之处,再难都要一试。何大娘那里她是不怕,真要掉了也会替她保管,这寻芳阁难说了,杜丽娘虽不会去贪了她这不值钱的东西,但绝对会当作垃圾丢掉。这天城街她不指望了,人来人往的,能找到才怪。

打定主意,朝夕先去了何大娘处,顺便还她的包子钱。早市结束,何大娘一般都会替别人浆洗衣服换取些银钱,或去临近的巷子替人倒倒脏水,都是些苦力活。朝夕去时依旧只有何大娘在劳作,看她脸色有些苍白,心不在焉,情绪似不大好,这个点何大叔一般都不在。她寒暄了几句说明来意,何大娘摇摇头,她每日都会打扫屋子,并未看见什么物饰,更何况是对她这个穷人来说算得好的东西,看到自会留意。朝夕也料到会是这样,她自己都不记得何时丢的,掉了何处,再寻哪是那么容易的,况且又掉了许久时辰。

何大娘性子刚烈,次她留下的簪子怎么都要再次还给她,朝夕只好溜溜地跑了。在寻芳阁门前徘徊了数次,差点被龟奴逮到,她呼着气躲到暗巷,自觉这辈子未曾如此狼狈过。好个杜丽娘,防她如蛇蚁,她不能花钱去享乐吗?有钱给你都不会赚,是嫌钱多么!

暗巷后处是寻芳阁后院,此处归哑叔管,白日里往来人潮繁多,多是进出采办供货,或婢女们替自家姑娘买些东西。偏是这人群有个熟悉的身影,脸虽乔了装。但那身形体态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特别是那随性而又迅捷的身手,岂是常人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04.归宁夜宴

朝夕了然一笑,她说这人怎么那么熟悉呢,原来他竟是躲到了此处,看来这人还没死心呢。

“荀子墨,你怎么在这里?”朝夕拍着他肩膀,问道。

荀子墨着实被她吓了一跳,捂着她嘴小声道:“姑奶奶,你轻点,是怕人家不知我在此地吗?”他偷偷摸摸抓着朝夕躲入暗巷深处。

“那你说,你是怎么混进去的。”朝夕掰开他的手,鄙视了他一眼,早知他有主意也不及早通知她一声,害她和杜丽娘斗智斗勇了半天,结果还败在自己手里,想起来郁闷,都怪那个蒙面男人。

荀子墨弹了她个爆栗,看白痴般看了她半天,“寻芳阁是谁的地盘,你以为那些姑娘都是好收买的吗,我故意让他们沉住气,好做我的内应。”

朝夕摸着疼痛的额角,鄙视地看着这个满是奸计得逞的男人,她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再说杜丽娘是那么好糊弄的么,当心被她看出破绽,仔细了他的皮。

“荀子墨,我一向以为你这人坦荡,与朝堂那些个算计来算计去的男子不同,没想到算计起来也不是人啊。”

“你这指桑骂槐的是在说司相吧,他又怎么罪了你?”八卦什么的果然男人也是最爱。

“我在说你,你别扯到我身。说实话,寻芳阁不会无故收一个人,你在里面做什么?”

“倒夜壶。”荀子墨尴尬了一下,小声附耳说道。

“哈哈哈。”朝夕忍不住大笑,愣她想破了脑袋,这么好的职务怎么想不到呢。两人鬼祟的模样本引人猜疑,朝夕又是副疯癫的举动,恼得荀子墨赶紧将她推离,“去去,老子今天才刚开工,你别来打扰我,平添了被人怀疑的风险。”

无端被赶,朝夕也不恼,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他总不能陪着她嬉闹,待他处理好了自己的事她再来找他玩也不迟。只是,她需要再想些赚钱的法子,也好留作日后离开西凤做准备,或者说至少先离开凤都,离开这个充斥着权利的地方。朝夕顶着相国夫人这个名号对她的行动限制,她更不可能出去找线索怎么重回现代了。

脑思考着事情,不觉竟来到一座小楼前。楼前古朴繁重,雕饰清新典雅。往来皆是些衣着简单之人,男女老少,彼此轻声交谈着。楼内隔着扇巨大的屏风,将现世隔为两重,便是好之人都窥不见里面有些什么。到是跑堂的小厮见她从楼前走过时端详了几次,机灵的跑前招呼道:“姑娘,这李老头的书说得不错,要不进来喝盏茶?”

说书?那这里是茶肆了。朝夕这人素来对话本子的情爱有兴趣,今日不免听到一个会讲故事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推却,二话不说付了几吊钱随小厮往里走。小厮见她豪爽,带着她一直来到了最前方的雅座。那里离舞台最近,听得最是清晰。李老头讲了一场此时正在台下休息,楼内满座的人都在讲方才那有趣的故事,吵杂的厉害。朝夕环顾了一圈,敢情这地方生意这般好,这李老头说的书不止好这么简单吧!这时小厮给她送来了果盘和瓜盘,外加一壶茶。

朝夕拉住转身欲走的小厮,他们都是每人一桌,她想要八卦也未必会有人愿意搭讪自己,与其如此不如找这也爱唠嗑的小厮来问问,“你们这里真的说书这么简单?”

看到朝夕质疑,小厮竟意有深味的看着她,估摸着脑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误解她的意思,老大不爽道:“姑娘说得哪里话,我们这自是评书院,难不成姑娘还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小厮说罢将她桌的东西收了收,转身要走。

嘿,这人脾气到是大的很,这哪里是什么伙计,简直老板还拽么。

“小哥小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算我多言,自是不敢再乱说,你看这茶水瓜果能否……留下?”她可真是骨气了,对着吃食多大的脸面都能丢得下。本来嘛,这听书要是没瓜子嗑跟烧菜少了盐似的,淡而无味。她哪里是会苛待自己的人,享受这种东西能有是最好不过了,她一向来而不拒。

小厮哼哼着给她重又摆,算她还识抬举。正抬着杠,从幕布后出来一位年男子,身穿灰青色长袍,手执一盏茶斗,相貌平凡,身骨纤瘦,鼻翼下续着两撇胡子,模样有些滑稽,走台时手舞足蹈,与台下众观众打着招呼,然而观众也愿与他互动,纷纷呼拥着,像明星般光环环绕着男子周身。男子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他自己则坐伏案前的高位,捻起桌的折扇。

男子侧身居于一角,随其身后缓缓降下一帘白幕,幕前数盏琉璃灯照亮,幕后人头攒动,三个人影各自打扮,两女一男,各有千秋。

看到这边朝夕心底咯噔一下,也总算是有点谱了。这莫非是古代的皮影戏?只是这躲在帷幕后的是真人演绎,那这幕前的年男子以说书的形式来表演出来,确实甚是有趣。想罢这点,不难想象为何会有许多人的追捧了。难怪方才依稀听到有人在说是凤都近来最受热捧的评书了。她还在想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真是自己多心了,对于在这个朝代的人来说能接触到这么独具匠心的新事物自然是稀的。

偏这说书的先生说的不是别的,正是飘渺湖烟波十里的鬼魅魍魉,桃林仙子的故事。于他们来说是神灵,于朝夕来说确是鬼魅怪神。她亲自经历过从冥王殿的重生后,她所看到过的是阎罗殿的罗刹,个个面目惧憎,怎能不对此心生惧意。反正神仙她是没看过,小鬼到是见了不少。朝夕隐着笑意,既然来了这,全当听个好笑的笑话吧,民间历来都有对神灵的敬畏,也是心对未来的祈愿,希望自己不能及之事能得神灵庇佑,以此达成心愿,给自己勇气。

话说,飘渺湖底住着位桃林仙子,这个事早在春之祭时她有听过,正是这位仙子在为西凤祈祷来年风调雨顺,故而西凤子民年年都要举行祭拜仪式。可这位仙子具体是何人,在她身有着什么神秘的面纱呢,这将她一一揭开。

闻说这位桃仙是天帝座下无极元君的女儿,生而仙胎,少时承及西王母教诲,在蟠桃林当值,因差事办得好,甚得西王母喜爱,又是天界不可多得的美人。在芸芸众仙子百花齐开能得神帝另眼相待的,可真是其本事了。不说这位桃仙的地位,单单那独特的气质,和慈悲众生的心,日后都必定平步青云。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她竟是统御六界,盘古开天辟地时一路战功赫赫的神帝的未婚妻,这不是论家世品貌可的,早跳出众人好几条街了。

神帝他老人家是天帝看了都要礼敬三分的人,与这样的男人谈恋爱无疑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神帝对这位未婚妻自是极好的,平日里诸多维护,两人可谓是天界登峰造极的一对,羡煞众人。那么问题来了,这桃仙是凭的什么令这样出色的男子爱了自己?

故事的开始是幕帘后出现一男一女,女子仙瑞飘飘,男子温淡雅。那是她第一次潜入二十四天,隔着重重漫天透明的帷幔,见到了那个记忆的人,那人彼时避世已久,躲在迎风殿侍弄花草。衣摆萎垂于地,露出一截蜜色的肌肤,手拿着锄头,正专注清理杂草。便是那般看着闲淡的人,衣着不染片叶,举手间优雅清贵,仿佛被他侍弄的花草都娇羞了颜。那一日,那一袭白衣突地被刻进了她脑海,以至于她忘情的躲在殿门后,直到被他发现。他喜静,殿常年都只得四个宫女洒扫,且都是在外殿当值,除了会每日来他殿清理一番,几无人能近他身。而清理的时辰一般都是固定且规律的,像这种陌生的气息他是早感觉到了,只是懒得理睬罢了。听闻近来天帝有意安排多几个仙女来他宫,美其名曰他好歹也是个位阶不低的帝君,这宫都没有个贴心的人侍候怎么行,这也不合他的身份。说穿了无非是天帝要给他介绍对象,可他的对象可不好挑,再说他成天的一门不迈二门不出的,没有得他允许旁人也进不去这二十四天,这对象又怎么找?其实再说得明白点,这天帝自己找了个媳妇,在天界落了口舌,未免众多的目光关注在他们身,他自是巴不得有人能分担点他的目光,这目光倒霉催的,落在了与他同甘共苦的好兄弟神帝身了。

神帝到不甚在意,天帝要送人进来,那进来吧,能不能容下他们那是他的事了。二十四天宫规苦寒,最是寂寞,像他这样闲云野鹤的总归是少,许多女子不堪苦闷待不几天自行离去。他鲜少管宫的事,也懒得去理会他们是走是留。反到这个着一身素衣,容貌平凡的女子为何要躲在这殿门后,她意欲为何,还是使的诡计?若是诡计,那他看看她究竟会怎么做。迎风殿殿门长余天际,重达千斤,想要轻易推动可是不易。他淡然坐于殿,泡一壶茶,左右手各执一子,自己与自己对弈。看似在深思每一步棋子的走向,也确然是在深思,不过是思虑她何时憋不住走出。迎风殿殿门缝隙狭小,人在其恰能站立,若是需要换个姿势则需推动殿门即可,这力气使的轻重可是关键,既不被他发现又能在他眼皮底下用仙术的应不出一人。他自是有他的伎俩,待她拈决时,他自可从套路辨出她师承何处。偏是那女子干耗着,怎么都不肯动一下,意志力与忍耐力非常人能。他原也是想逗弄她一下,谁知她完全不领他意,甚是无趣的紧。他刻意换了个姿势坐,好让她放松警惕,等了许久,门后依是一点动静都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05.归宁夜宴

他曲指敲击着桌面,悄悄化了个诀,面前是殿门后女子紧闭双眼,俨然一副熟睡的情形,头半耷着,唇角流着口水,水泽氲湿了衣襟一大片。 他不禁皱了皱眉,还真是颇有几分无奈几分好笑,也许只是为了一时兴起的逗弄,也许是在无尽岁月长河太过寂寞,需要找个乐子来调剂一下生活,总之他亲手为自己制造了一段故事。而这个故事的主角,似乎颇合他的胃口。

他佯装无知,亲自关殿门,明知接下去的结果,又偏偏什么都没看到,眼见着那个睡梦的女子嘭一声清脆落地,他抚了抚额,像被撞脑门的是他,这一下估计挺痛的吧!女子被痛醒,龇牙咧嘴叫嚣着要跳起来骂人,他却是先她一步凝声疑问道:“你是新来的宫女?”他半俯着身,两人凑的极近,她能感觉到自己耳根都要烧起来,不是没有与男子亲近过,只是她与之亲近的人要么将她当成兄弟,要么是亲眷,陌生的男子是头一次。

被他这一问,她几乎忘了额肿起的大包传来的疼痛,口齿不清支吾道:“宫……宫女?……哦,是吧。”她总算清醒过来,将那不确定的语气立刻又压了下去,坚定道:“见过帝君。”草草行了个礼。那是他见过的最不成礼数的叩拜,他虽也不是个爱计较的主,又是和晚辈。但他是谁,莫说身份,是单论年纪,小一辈的仙见了他哪个敢不诚惶诚恐,哪个没有点敬畏,怎么偏是到了她这里,这般随意的囫囵过去了?他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计较,指着炽烈的阳光浅声道:“既是侍候的宫女,总是要做些活的,我这里虽不天帝那边严肃,宫规却是不能荒废,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给你些轻松的活,你可莫说出去,若让其他人知晓我偏袒你,那你做好卷铺盖走人吧。”他这一番说辞完全是在标榜他是个多么公正的帝君,然而他做的事全然是这样吗?她哪里知晓眼前这人看似无害的脸,腹黑程度是六界公认的,她今日落进他手,他会是放过这么好机会的人么。

“奴婢自当谨记。”望着那人清月出尘,温和闲适的与自己说话,她的一颗心早飞到天外,只想着终于能亲近他,哪怕只是个小侍婢,哪怕他们当隔着不可逾越的身份,哪怕她明白他们之间绝无可能,那份欢欣雀跃是一个崇拜者在见到自己偶像时情不自禁发出的,自小深藏在心底,如今又怎能掩饰的了。

直到后来当别人告诉她,那些她喂过凶恶的锦鲤;只在烈日下盛开,却因她一次次搬进僻阴处而最终枯死的荷花;每次牵着那头桀骜的座驾去见最讨厌的狐狸,都会被咬得遍追天界;明明做的尚算可口的饭菜,却总被他诸多挑剔,以至于后来她苦心钻研,茧子都长了无数颗,手都被切了无数次,还是做的一样难吃。这些她都不认为那是在坑她,喜欢一个人大抵是喜欢逗弄她,像他常逗弄那头巨型宠物座驾,她认为是一样的,只要是他喜欢的好,无论那种喜欢和她喜欢的是否相同,理论是没有区别的。这一点,她不想计较的那么深,她这人大智若愚,素爱装糊涂,只要能安慰的自己心安即可。而她,能那样在他身边带给他欢乐满足了。

幕帘后女子将痴恋一个人的神韵和小心翼翼掩藏的心思都表现的惟妙惟肖,有那么一刻,坐在台下的朝夕捂了捂疼痛的太阳穴,仿佛眼前看到的场景再熟悉不过,好像女子所表演的每一个环节之后又会出现什么都会先一步在她面前呈现,那种感觉非常怪异,她明明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可再一瞬,又好像太过陌生,陌生到她都记不得女子前一秒演了什么。

那是她在熬过了几百年后的一次偶然,被西王母看出了端倪,她也厚着脸皮索性求了西王母,西王母素来疼惜她,又念在她痴心一片,考虑到在仙界能匹配那人的确然不多,而她又是仙胎仙长,这点倒是合了规矩,斟酌再三,奏禀了天帝。天帝那时正愁魔界之事,乍听之下愣是没缓过神来,挑了挑眉,并未答应。她立在仙殿低垂着头,心里平生第一次七八下,拽紧的掌盛满了汗渍,忐忑难安能感觉到天帝巡视的眸光在她身打量半天,问她,是否非君不嫁?她答的坚定。天帝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了句造化弄人。她那时其实不甚理解这话的意思,以为这事可能不了了之,谁知天帝竟答允了,笑盈盈说道:“既是这么痴心的女子又怎可辜负,这也是神帝的福气,但神帝这人顽固不化,一心只在苍生,要让他喜欢个人怕也是难,这事唯有先斩后奏,天书天罡下他也不能公然驳了这面子,这事这么办。”她分明从天帝眼看到了算计的意味,但那份天大的喜事降临在她头,此时她还哪顾的了许多,算神帝事后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他们也是天定的未婚夫妻,这婚他退不了,除非他不再是众仙之首,除非他不再是神帝,否则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往后的数万万年都将与他共同度过,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培养感情,再说有先前的几百年做基础,她能看得出来他对她其实也是欢喜的,只是他不知而已,那有什么关系,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从那之后,他对她确实有了些不同,具体是什么不同她又说不来。他对她温柔体贴,事事恭谦,诸多照顾,依着她的性子来,俨然是一副宠爱至佳的模样,惹得众生莫不艳羡嫉妒的,都说神帝看似不解风情,实则之别人都要暖心,瞬间又提升了他在众仙女的地位,令那些原本不敢肖想或只敢远观不敢亵渎焉的女子毁的肠子都清了。可这些,他对世人又漠不是如此?他们之间温情有余,甜蜜不足。恰是此时,偏生出了个横刀夺爱的妖女,对神帝纠缠不休,使出各种下三滥的手段,无非是要破坏他们二人感情……

故事说到这边戛然而止,幕台后忽然冲进许多人,这些人暴力的拽拉着方才饰演的女子,女子争扯间帘幕轰然倒下,李老头忙要去帮忙,被男子粗壮的臂力一拳挥开。然而,随之暴露出来的却是三个长相异常娇美的女子,其一个女扮男装的尤为斯清秀。

“放手,你们这帮混蛋……”

“求求你们,放了我们吧……”

“别把我女儿带走……”

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女子们的哭声,哀求声夹杂着李老头悲戚的嘶鸣声,不明原因前来围观的观众瞬间将幕台围得水泄不通,窃窃私语点指着要强行将那三个长相甜美可人的女子带走的大汉们。楼的小厮们欲要去帮忙,结果从内里闻声而来的富态男子制住,那个人既然能差使动这些人,说明他是这个楼的老板。富态男子自是不愿趟这个浑水,为一个平头百姓沾惹麻烦。

这时李老头看到了富态男子,踉跄地扑到他跟前,乞求道:“钱爷,求您行行好放过我女儿吧,老头子给您当牛做马,您想怎么都行,是别再为难我可怜的女儿。”

朝夕叼着瓜子壳,意兴阑珊地看着这一场唱戏更为精彩的真人表演秀,八卦什么的免费看自然是好的。哇,这三个女子看起来是那种我见犹怜的娇弱美,这七八个彪型大汉不需要费力能拎起来,何至于他们手拿着手指粗的捆绳么。麻绳粗糙,像是长满了细小的倒刺,若被捆住,扎进皮肤,想想觉得疼痛无。可怜了这细皮嫩肉的,在这些个不会珍惜的人手里也是糟蹋。

台此时现了两个场景。一则是将头磕地嘭嘭响的李老头,一则是哭泣的哀求声,伴随着绝望无助,最终转而对自己老父道:“爹,别再求了,女儿认命。”“爹,您快起来,您的头都流血了。”云云的话。

有些不明众理的观众也纷纷开口求情道:“放了他们吧。”人云亦云,事实如何未必知晓,人总是习惯先看到弱者,继而表现的自己是富有多么的正义感。

“你们懂什么,这些人都是我花钱买来的,想怎么处置怎么处置,谁管得着。”钱爷冷哼道,不屑的看着李老头额头下越趟越多的鲜血,仿佛那都于他无关。

门外忽又步入几人,拨开人群,钱爷眼尖,这才撤下冷漠,堆着笑脸迎去,转过李老头时甚是厌恶的对手下打了个暗示,让他们尽快将人弄走,别将事情搞大。

朝夕这时约莫着也明白了些,这些人怕不是什么钱爷的人,钱爷既说要处置,恐是将这几个女子卖给了他人,或送给了他人,而女子们不肯,他们硬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06.归宁夜宴

她实是不能理解买卖这种东西的,人生而平等,为何在这个朝代人是可等同货物牲口的?有些事她不想多管闲事,她也自觉管不了这许多,可她的良知告诉她不能这么走了。 偏是这时一位公子模样的人挥着折扇从人群挤出,粗声夹着一丝尖锐,颇为凶狠说道:“我堂堂西凤天子脚下竟出这等强行掳人之事,这是要藐视王法吗?”

衣衫华贵的翩翩佳公子,皮肤细腻白皙,端的是一副风流倜傥,浅笑晏晏娇惹红颜的姿态,起那些粗莽的糙人来说当得是面容俊秀,实属品了。只男子身形偏瘦,腰肢柔弱无骨,一身华贵衣衫丝毫衬不出他任何气势,反是令人感觉一个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那些糙汉见此不仅不畏惧,眼带轻蔑,懒得搭理这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指使着另几人要将三女子拖向后台。而他们也似认命般由先前的反抗挣扎到后来逐渐再没力气,犹如丧失了斗志,在权贵面前他们只有任人欺辱的份。

“慢着,你们没听到姑……厄,老子说话吗?”男子被无视心甚为气恼,拦下离他最近的大汉,对着台下看热闹的众人呵斥道:“他们既身为西凤子民,不愿随南晋人走,难道你们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其实,围观的观众多数未免事情有变都已向角落靠拢,向朝夕这么后知后觉尤坐在自己位置嗑着瓜子的当真是异数,被男子这么随意一说,随意一指,好巧不巧的说了她,谁让她在这个时候人家有难时非但不出手相助,偏还一副你们打你们的,我管我自己的欠抽架势,这不是让人家空有一腔热血的人看了更火浇油嘛。

“说你呢,说的是你。”被点名的朝夕眨着无辜的眼,这又碍着她什么事了?

人群一道熟悉的目光投过来,这时朝夕才想起那个人确实是她刻意忽略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她素来有恩怨的轩辕启。此时的轩辕启与彼时又有些不同,除去了那个看似寄人篱下,奉承于蕙平的质子,他其实与世家子弟无异,那种世家子弟身的陋习在他身体现的淋漓尽致。轩辕启一袭束腰缎衫,仪容华贵,身侧几个世家玩伴,看起来是不学无术的狐朋狗友,笑容都有种意味深长的味道,那种算计的笑、阴险的笑令人不寒而栗,仿佛什么阴谋正在实行。那些人再次见到朝夕到没什么惊讶,略点了头算招呼过,对她没什么可敬畏的,反是朝夕看到他们又像没事人般玩在一起颇为讶异,看来轩辕启别的本事没有,跟在蕙平身边至少能让他少受些折辱,终于也有了那么点世家子弟的样子,说起来他从前在南晋没被废之前身份也是何等的尊贵,谁曾想到他非但没有享到那尊贵的荣耀,反是颠沛流离了这许多年,南晋怕是早忘了他吧,亏他在西凤还能巴结着蕙平,名声什么的都是说给外人听的,他自己都到了这番境遇哪还在意这些,只能说轩辕启确实有令人称的本领,让人始终都记得有他这么个人,日子虽算不多富贵,却也总普通人强。他如今既然敢带着这么多人抢人,想必借着蕙平的胆是越来越目无人了,可想而知他在蕙平那边的地位只怕有升无降。

然而被那俊逸男子一说,众人这才发现几个大汉的衣饰些微有些差别,他们的面容也与南晋的商人多为相像。

“这位公子说话可要注意言词,南晋与西凤素来交好,我虽是南晋人,在西凤从不做有伤国体之事,我们手有着这三位女子的mài shēn契,他们又迟迟赖帐,委实没有办法,这才派人来请的,这请的过程若有挣扎,伤了和气在所难免,何来公子所谓的强行掳人?”轩辕启一番话说下来占据了所有理据,且他措辞严谨,当真与朝夕先前所见判若两人。

看来那位公子也没什么可辩的,众人有暗暗点头的,这本是自家的事,外人看个热闹罢,哪里管得了许多。那位公子自觉自己是枉做了好人,又拉不下脸来此罢休,否则真显得他是来胡搅蛮缠的,硬是拽着朝夕让她来评这个理。自以为豪气对她道:“这个好处平白让你拿去了,当是你我初次见面给你的见面礼,别急着谢我,帮了这三个可怜女子是。”

她一番盖棺定论的言论让朝夕颇想笑,谁要认识她了,况且她一个女子作男子扮相当真以为她看不出来吗?骗骗那些人还行,在她这里,装得也太不像了。哪有男子没有喉结的,哪有男子瘦弱无骨的,哪有男子声音尖声尖气的,她又不是太监。也亏得她还自我感觉良好,竟敢在这么多男人面前站出来叫板,别说她一个女子,是男子他们不敢对她下手吗?她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问题是,她非要拉她下水作何?她是来解解闷,看看八卦的,这是非不能这么平白摊了吧,她这身份也太尴尬了。

在她思虑着开口是说还是拒绝时,那钱爷没眼力见的冷声问道:“姑娘还有何可说的,别平白又往我们身扣帽子,我们可担不起皇朝律例。”

朝夕可真是被这人给害死了,轩辕启这帮子人此时也等着她高见,次她既没出手助他,眼下他心里不知会怎么记仇,指不定等着她开口好给她难堪。齐双双数十只眼睛都盯在她身,朝夕硬着头皮道:“你们说有mài shēn契我信,这事也断不会升到国家之间的恩怨,是我这位小兄弟说的太过严重,还请诸位莫要生气。”她先恭维着他们,显然除了轩辕启其余人都点了头,朝夕不理会轩辕启的想法,接着说道:“你们说的我也不信,还是请这三位姑娘将事情的原本说一遍,毕竟他们才是当事人,若事情真是诸位说的,那我代这位小兄弟赔罪。”几位世家子弟是认得她的,以她的身份来赔罪也不辱没了他们,这交易对他们来说不亏。

寻了个位置,她斜歪在靠椅里,抓了把瓜子,没一副正经的样子。本以为有希望得救的三女子眼燃起的火焰顿时歇了下去,质疑着这个其貌陋鄙的女子,很是怀疑她是否帮得了自己。但又看有一线生机,自是不愿放弃的。

李老头见自己三个女儿踌躇犹豫着不敢说话,心一急,赶忙着屈膝跪下,叩谢道:“还不赶快谢谢这位姑娘。”他这一说他的三个女儿见状也要下跪,朝夕哪里受的起这如此大恩,搀扶了李老头起身,自己反到是尴尬了,“别这么说,我什么都没做。”李老头虽说是一介草民,到底也是在江湖行走了大半辈子的人了,看那些个贵公子在这个女子面前没有反驳她的话,看出来她的身份必定没有外表看去那么简单,这才领了三个女儿将事情说出来。

“小女名李若素,此乃家姐若兮,三妹若骞,与家父是黔郡江棠人氏,因黔郡近年来多有灾旱,土地贫瘠无所耕获,又需连年缴税赋重,实无可维持,只得弃田外逃,一路颠簸,家母因不堪辛苦病倒过逝,幸得路偷学了些手艺,靠着勉强来到了京师,原是想京师机遇多,总能找到活干,再不济也可靠卖艺支撑度日。谁知,误打误撞来到了溱楼,遇到了钱爷。钱爷看吾等姊妹流落街头,便与之谈价要吾等mài shēn于此,方可提供住宿餐食,且当日因爹爹身子虚损严重,吾等迫于无奈只得签下mài shēn契……”说话的正是先前女扮男装的李若素,她行事毫无扭捏,言简意赅即能将事情复述清晰,但她轻易道来的过程恐怕历经重重辛苦是外人无法理解的。她也说漏一点,钱爷看的岂止是他们身出色的技艺,更多的是别有居心吧。

“那么mài shēn契可有说明mài shēn于此会让你们做些什么?”朝夕丢到瓜子皮,拍了拍手问道。她问出的话与她散漫的坐姿形成了鲜明的对,看似不羁的性子,看似漫不经心的笑容,掩藏在陋鄙粗颜下的,是她步步斟酌,条理清晰的症结,如一把锋利的刀一击即。

李若素整个人微怔了下,恍然大悟。而此刻那个置朝夕于漩涡的男子,轩辕启他们这才对这个女子开始拿正眼看待,而原是想出些难题给朝夕的假男子对她的兴趣越发浓厚,悻悻然看着她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或是说看她该如何挑战这场权贵,那不仅是西凤的贵族,同时也是西凤律法之外人人默许的事,也是整个天壑大陆乃至这个时代的潮流。人权买卖,妻妾成群,这本是个人命贱如蝼蚁的朝代,遑论是女子,身为依附男人的附属品,女子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总有太多的无奈,除非是改变。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07.归宁夜宴

“mài shēn契只言明让吾等在溱楼卖艺,绝无出卖色相一说,否则吾等是不会画押的。”李若素解释道,“钱爷在吾等不知情的情况下转而送给了轩辕质子,要吾等三姊妹同伺候一人,这与mài shēn契背道而驰,尔等不从,他们便来抢人,才发生了先前的一幕。”

这钱爷为何要巴结一个无权无势又沦为质子的轩辕启?况他同时送三个美人,这份礼不可谓不厚,单单只是轩辕启如今受蕙平器重吗?那钱爷这人做事也确实有欠考虑,三人既是姐妹,怎可同伺候一个夫君,便是效仿娥皇女英那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然事实也不可同日而语,简直是荒谬。

wài wéi的人越聚越多,听得李若素的话都不由纷纷议论起来,一时之间竟都帮着这可怜的三姐妹。

朝夕要的是这个效果,李若素越可怜,钱爷越显得可恨,人心总是偏向弱者的。

“胡说。”钱爷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怒气愤然指着三姐妹骂道:“我好吃好喝的供养着你们,你们竟然还要反咬我一口,你们这帮小犊子,别以为会有人给你们撑腰胆子大起来,也不看看那是什么人,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一直未开口反是有些维诺的李若兮被钱爷这一激,整个人都惊惧不安,深怕他们又来抓自己,抱着离她最近的李若骞,李若骞安慰了大姐几句,似毫无用处。钱爷看到这里,不免露出讥讽的笑意,冷冷看了他们一眼,这一眼又将李若兮吓得半死,恨不能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

“钱爷,何必恐吓呢,你把mài shēn契拿出来给大家一看究竟不都清楚了谁在说谎。”假男子嘚瑟冲朝夕笑道。众人都附和着她的话,钱爷被逼无奈,只得愤愤然看了眼轩辕启。轩辕启没有太多的表情,仿佛他们在说的事都与他无关,反是目光穿过层层落在朝夕身,用一种费解的神思想要将她看透。

看她作何?莫非想要她此收手?迎着轩辕启莫名的注视,朝夕换了个姿势,越发坐的舒服,挑衅的回视着他,既然这件事她管了,那绝不会半途而废,且必须是全胜。那种骄傲和自信的风姿是旁人无从看见过的,那样的一个人配那样一张模糊的脸,竟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活色生香,那才是真正的她吧?

“钱爷,将mài shēn契拿出来,你既无说谎又何惧人言。”轩辕启开口命令钱爷。钱爷得了指示当即从衣兜掏出一份mài shēn契,眼甚是对他们的不屑。

假男子见状悄悄拖过朝夕与她咬耳道:“看他们这么自信,会不会mài shēn契是真的?你可有想好对策?”

她的鬼祟行径甚是搞笑,朝夕睨了她一眼,明明是她非要揽这浑水,她自己不想主意,问她作何。她故意要乍一乍她,吊儿郎当笑道:“管它真假,只要钱爷拿出来你把它抢过来不得了,到时真假都由你说了算,岂不更好?”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还以为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主意,真是太看得起她了,无非是个草包千金,哪里值当她花费神思在其身。

“你这明着抢不觉着是最下策吗?这里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况他们这么多护卫打手,凭我也打不过啊。喂……喂。”

“我说玩笑呢。”朝她眨了下眼,狡黠一笑,转而又恢复淡然。不管她是谁,不管她的目的为何,于她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三个女子的命运掌握在她手里。

“看清楚了,这份mài shēn契可是有他们三个的画押,看你还能抵赖。”钱爷执掌躺着一份白底黑字的契约,字字清晰,句句斟酌,确然如他所说,而非李若素所谓的卖艺不mài shēn。

当看到这份契约时李若素当即挣扎跳起,嘶声哀鸣道:“不是这样的,这是假的,明明我们签的与此不同,这一定是假的,故意伪造来的……我不信,我不信……”然而看到底下围着的众人一副副难看的表情,如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向她射来时,李若素知道他们早已不再信她,那种谎言被戳穿后指责的难堪扑面浸润着她,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侵袭着他们姐妹三人。

“我女儿不会说谎,请你们相信我们……”李老头蹒跚着哀求着众人,然而只剩下冷眼看笑话。

“钱爷,能否将mài shēn契拿过来些,鄙人看不清面所写内容。”一直未待出声的朝夕此刻清冷的话音震住了全场,她音线优美,轻柔不乏空灵,音到处无不令人沉浸在这种美感,不需要强大的气场,自能有股震慑人的威力。

钱爷犹豫了几下,嘲讽道:“莫要耍什么诡计,放在这里你还看不清,我若拿给你,被你毁了岂非便宜了你?究竟是我笨,还是你当我笨呢?”他这一番话说完全然是猜到了朝夕的心思。

朝夕也不恼,只当他是空气,继而又说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又有诸位世子在场,我即便是想作弊,还不怕你们对我怎样吗?”她这话完全是为了唬他们的,她可半点没怕过他们,诚然以她的身份压着,他们能对她如何,她赌的不过是他们那点男人心里自尊心的作祟吧,定然不会觉得她一个小女子敢公然挑战他们,她却非要挑战罢了。

“你让她看清楚,好死了这个心。”其一位世子道,态度冷冽不屑。

既是他们发话,钱爷自不敢违抗,乖乖拿了mài shēn契递给朝夕。在那刹那间,朝夕假装仔细盯着纸面,余下众人自是觉得她不过是在自取其辱,都不太在意她是否看出些什么名堂,趁着这间隙,她毫无迟疑劈手夺过钱爷手的mài shēn契,撕了个粉碎。人群被她这突来的举动都震惊了,哗啦一声炸开了锅,包括台的那些世子,派了打手要来抓朝夕,站在朝夕对面的轩辕启显然也是被气的不轻。钱爷反应最快,也离朝夕站的最近,揪起她衣领,当面被撒下碎裂的残片从面前飘散。

“好大的胆子,给我抓起来交给衙门处置。”

“慢着。”朝夕淡定的抬头问他,“钱爷,你是以什么罪将我送入府衙?”

“自然是撕毁mài shēn契,藐视西凤律例,这里的人都可以作证。”

“是吗?他们有看到吗?没看到的每人都可领一两银子,现在还有谁看到了?”她浅笑晏晏转而对身侧的假男子道:“领钱请找我这位护卫。”话罢,竟都再无人有空理会他们的是是非非,都忙着领钱去了,但罢钱爷在那边喊着要加钱,话音淹没在嘈杂声,一时间热闹非凡。

“你,你……”假男子怒瞪着朝夕,奈何自己被人包围着无法脱身,朝夕却是看的清楚,无视着她被气得脸色发青,这算是礼尚往来,也该让她明白算计别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破点财消消灾,她可是在为她积德呢。至于她有没有钱来解决这件事,那不是她该管的了。

丢掉最后一颗瓜子皮,她拍了拍手,凝笑道:“轩辕公子,人证和物证,可还遗漏了什么?!”望着轩辕启越来越黑的脸,她的笑容越发娇艳,“哦,忘了,这叫兵不厌诈。”她本是不愿用这么卑劣的手段,一步步诱敌入瓮,而这事背后或许还有更大的谜题,像被她撕碎的mài shēn契各有说辞,然而最终的结果只要是她想要的不好了么,过程如何,卑劣如何,追究清楚了又能如何,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也不认为这有什么错。若是这个身份真正的主人是否会做的更好?也罢,在意那么多作何,她有她自己处事的原则。

“你给我等着,这件事不会这么罢了的。”钱爷恶狠狠警告着朝夕,属意要打手去对付朝夕,被轩辕启拦住,“宁朝夕,这笔帐我迟早会向你讨回来。”明面他绝不会动她,这也是朝夕早料到的,只要她一日还是相国夫人,他们这些人不敢对她硬来。

李老头看她帮他们解决了这件事,带着自己的三个女儿跪下给朝夕磕头,朝夕扶他们起身,从自己身掏出银袋子递给他,“你们既得罪了不可得罪的人,带这些盘缠赶快离开凤都吧,这已不是你们安身的地方。”

李若素许是看出她的身份非同一般并未多言担心她的安危,只随着叩谢:“请问姑娘芳名,来日好衔草还报。”

“不必了,我助你们不过是因为同是女子,看不惯有钱人欺凌霸小,我们虽身为女子,但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不该任意被人操纵,不是么!”正如她自己,努力地与命运抗争着。

“朝夕,你说的真好。”迎面走来一女子晏笑着朝她打招呼。

“晚晚,你怎么也在这里?”太窘了,被自己熟悉的人看到自己出丑真是太尴尬了。

“我替院正出宫寻几味药,正巧碰到叶统领,他送了我一段路,我们路过溱楼时楼前围满了人,这才想过来瞧个究竟,远远地看到你正风姿飒爽地巧斗恶徒,便不来打搅你。”晚晚说着看了眼轩辕启等人,而她身后是一身侍卫装的叶裴,腰间佩着长剑,光晕夺目间,那人笑容温暖如春,对着她腼腆的像个大男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08.归宁夜宴

“难登大雅的雕虫小技,哼。 ”沿着溱楼主侧楼层往下的几人正悄无声息的离去,走在前头的杏衫女子颇为不屑,嘀咕了几句,眼底竟是鄙视之意,她身侧一身简装的清逸男子却是从始至终并未多说一个字,但若凑近了看,那无波无澜的眼底深邃一片,似也是对先前那个出尽风头的丑女极为不耻,一贯清冷的脸越加难以捉摸的冷若冰霜。

“那不是相爷吗?”不知是谁小声说道,随着话音步出楼阁的身影正是司夜离一行人,他身畔紧随着的窈窕背影则是一直在病魇的兰晴语。

司夜离小心翼翼护着兰晴语前行,护卫们也替他们开出一条道来。那人冷漠的背影如一把锐利的刺刀凌空向她刺来,直扎向她的心窝。在她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时,如果那时他出来解决这件事,她也无需斗的这般辛苦。可他凭什么来帮她呢,他们除了那个名义的婚姻,真的也如陌生人一般。想到这点,心里是否没那么疼,是否能明白,有些人便是连做梦都不能肖想的。

“晚晚,我陪你去找药吧,你难得出宫一趟,应该好好玩一下。”扫去方才的阴霾,她从不是个为难自己的人。

“唉,你们去哪里?有好玩的怎不叫我?”那个拖朝夕下水的假男子又自说自话凑来,自来熟的搭着朝夕的肩膀,一副哥两好的模样,尤其是她身此刻穿着一身宽大的男装,将朝夕往怀一搂,要多引人联想多引人联想。

“放手。”朝夕扒拉着将她的手拿开,这个人着实够令人讨厌的。她可没兴趣跟这种藏头露尾的人交朋友,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这女子够警惕的,颜九被朝夕一脸嫌弃的鄙视表情大受打击,好歹她素日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乐观开朗招人喜欢的,怎么到了她那里受了这么多白眼,还恨不能避她如蛇蝎呢!颜九恼了,当初六哥让她去接近宁朝夕的时候她可是很不屑的,他们手的情报也确实说宁朝夕生性怯懦,是个毫无建树的笨蛋呢。问题既然情报没有出错,那她怎么跟换了个人一样?六哥当初可是严厉警告过她,让她务必在暗处跟踪,别暴露自己的身份,是她非要不听,认为那样太枯燥无趣,想去会会宁朝夕,结果自己吃了个闭门羹。颜九对朝夕的印象本不好,如今脸再也挂不住,愤然道:“我阿九想和你做朋友是看得起你,你以为你是谁,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识抬举,哼。”

“阿九姑娘我想你搞错了,从头至尾都是你在强人所难,我被你逼得去得罪了轩辕启他们,虽然我本身也不惧怕他们,但在交朋友这事不也是你在强求我吗?我与你素未谋面,我自问不是那种见人要求相识的人,你又何至于迁怒到我?”

朝夕这么说无疑是说颜九厚着脸皮求的她,不止委婉的骂了颜九一顿,还将她女扮男装的事戳穿,颜九自问骄傲惯了,一向都认为自己聪明绝顶,她做的事是对的,谁的话都听不进,在家也都是别人让着她宠着疼在手心里,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方要将腰间细软的皮鞭拿出来狠狠教训朝夕一顿,谁知早有人先洞察了一步,叶裴冷冷的目光射过去,盯着她纤细的手腕,周身蔓着一股无形的凌厉气势,仿佛若她再敢有进一步动作,他会先出手将她制下。这一切不懂武功的朝夕和晚晚当然看不出来,尤不可知危险的临近,但也只一瞬,颜九放开了手,她早听闻过禁军统领叶裴的名字,那可不是个简单角色,她没必要和他意气之争,虽然她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他,眼下却还不是暴露自己的时候。

扑掕着细长的睫毛,眼底早氤氲一片,倔强的扬起头,眼眶闪着晶莹的泪花,气恼的跺了跺脚,对着朝夕吼道:“你……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转身飞奔而去。

想她颜九是第一次败下阵,被一个女人说的哑口无言,她看那个宁朝夕明明很会巧言善变,哪里是什么笨蛋,她六哥是腹黑,平日里不好明着欺负她,知道她总喜欢逆着来,故意来激她,让她去碰了这么个大钉子,她恨死宁朝夕了,她也恨六哥,鲁潇然也欺负她,唐枫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感觉再也没人爱了。颜九越想越伤心,越伤心越把气都怪在宁朝夕这个罪魁祸首身。

“朝夕,你这样对她好像不太好吧?”晚晚茫然的看着朝夕,这个女孩一看出生不凡,身带着娇气,而且女孩子脸皮薄,哪经得住别人这么说。“她若真想和你结交,你何不给人家个机会,也不至扫了人家的面子。”

“没事的,这丫头年纪小,许是心血来潮,等过去了未必还会把我放在心,再说谁知道哪个富贵人家跑出来游玩的小姐,我现在这个身份可是无数双眼睛盯着,盼着我能有点事,我可不敢随便给自己找是非。”而且她不找是非,别人居然也能给她找来,如颜九,如秀怜。

“你说得也有道理,谁让你找的夫婿好呢,引得多少闺阁女子都对你羡慕嫉妒恨,偏你自己还身在福不知福,真是不知足。”晚晚娇嗔的指责她。

每个人都好像她捡了什么大便宜,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抱着一块千年寒冰,还是块连面都见不到的,再美再好有什么用,那人对她的态度还不如陌生人呢。她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算了,不说了,走吧。”

“这个,我出宫是有时限的,怕是不好耽搁太久。”

晚晚的为难落在叶裴眼,他笑着打趣道:“晚医女现在可是太医院的红人,都能时不时在皇跟前走动,这点小事谁还敢为难你,你要不想破例,我与底下说一声便是,还有什么可不行的。”叶裴身为禁卫军的统领,他这么说是再好不过,不怕届时过了门禁而回不去了。

“叶统领想送个顺水人情,何不自己也淌了这趟浑水,做我们一天临时的保镖?”朝夕故意拖叶裴下水,次的人情她也正好找个机会酬谢他。

“如此,不敢推却。”叶裴拘了一礼,想起什么又道:“容在下先将正事办完。”说着,径直走向了轩辕启,与他说了几句话,隔得太远,朝夕只能看到轩辕启面露出的喜色和得意之情,在几位世子的恭维声叶裴回到了朝夕他们一列。

“说什么呢,看轩辕启趾高气昂的样子,可他被人欺负相差太大。”一身绯衣的少年在阴暗的角落,反而遮掩不了其光芒,除去对他的偏见,那也确然是个皇子的样子,且不再是对人惧怕的乞怜相。

“南晋太子轩辕澈奉帝命前来西凤探望轩辕启,这是轩辕皇子被废黜来西凤当质子后第一次有皇室亲眷来看他,且奉的又是皇命,看来南晋帝对这位儿子的态度有所改变,指不准这次亲派太子来是否是接他回去的。以前欺辱他的世子们听闻这个消息都赶着来巴结他,那钱爷摸不准也是这个意思,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们这些与轩辕启接触颇多的人自然是有所感慨,或许连轩辕启自己都想不到终有一天还能再翻身,那副小人得志的得意样看得她真是唏嘘。

“对了,次我在牢还多谢你替我开脱,这份恩情朝夕铭记于心,还望能……”她还想说些激凯奋昂的词,被叶裴止住。

“裴并未做过些什么,那日裴是想去救夫人,但到得府衙门前夫人已出得来,裴此作罢,想必是另有人解救了夫人,裴不敢贪功,夫人还是弄清楚的好。”

叶裴为人正直磊落,他既这么说那定然不是他,除了他,还会有谁?一个白衣卓然的身影浮现出脑海,那日等候在府衙门口的不正是管家伯恒,他们若非算准了时间,怎会知道她会出来?她也真是愚笨,这么浅显的问题居然没有发现。可是那人,明明是那么的厌恶她,她若真出事,岂非合了他的心意,正好可以摆脱了她。她是怎么都没算到,最后竟然会是司夜离救了自己。

那一刻,心情是复杂的。那个孤傲清冷的男子,从未对她展颜露色的待见过,他是世人爱戴的权臣,他能温柔对待任何人,却唯独她,连一丝温情都懒得施舍。那样的一个人,在某一天搭救了她,也只是不忍看她被冤枉吧,毕竟她与天下万民没什么两样。

心底燃起的火焰又被无情灭了下去,她不该再这样肖想下去,那不过是份熟悉的感觉罢了,在弄清楚前又怎可轻易去在意呢。况且他已有喜欢的人,自己也绝不会做横刀夺爱这么卑鄙的事。

“走吧,别说这些了,前面有许多小摊,我们去看看,晚晚,我与叶大哥在前边,你看好药材过来找我们。”拐入一条热闹的小巷,卖许多糖人和泥画,阳光很明媚,叫嚷的摊子往来繁华,一抚她心底的忧伤,还能这么恣意的游玩,又何必再去多想本无可能的事,她不属于这里,应无牵无挂方能在离开时走得洒脱,不是么。

“是,我速速回,定不忘再给你带串武德记的糖葫芦回来,贪吃的姑娘。”晚晚刮了下朝夕鼻子,武德记离她要去的药铺近,朝夕可是一直想着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09.归宁夜宴

天幕西色,昭华已现。几人兜转了几圈,肚皮早已饿得咕咕叫,朝夕贪吃,提议找家酒肆坐下,用点餐食再回去。其实按理说她难得回一次家,便是装样子也该和司夜离陪着宁浩用餐,但她怕自己在宁浩面前露馅,所以能避免见面尽量避免。她不信她不在,司夜离会回府去独自面对宁浩,既然要溜自是一起溜为好,扯个谎也不易。只要想到那人小心翼翼像护着易碎的宝贝护着兰晴语时,朝夕心里犯恶心,她决定化悲愤为食欲。

“晚晚,你喜欢吃什么?”倒退着嬉笑逗弄着路边的燕雀,歪歪扭扭走着不太顺畅的石子路。步履生辉,笑靥如花,不经意抬头偶露出的风情竟是让人看得痴迷,恍若世间烦恼尽散在这颦笑间。

“随便,我不太挑食,什么都吃……你呀,别再这么走路了,仔细看着点。”晚晚腼腆一笑,笑容羞涩却如开尽盛夏的荼蘼花,见过的人当真是觉得六宫粉黛无颜色不过如此。

朝夕竟有一瞬间的晃神,悲催的磕一块石子,脚钻心的疼,她咧嘴凝眉,笑着指责晚晚,“都怪你,若非你长这般好看,我岂会倒霉的磕疼自己。”以前从未细看过晚晚,朝夕所认得的人不多,但她觉得晚晚绝对是她所看过的人里最好看的,特别是她笑的时候,竟是硬生生将皇室公主都了下去。那种内敛的美,如流水般韵长,如繁花般璀璨,好似不经意会被那种极致的美吸引进去,再难自拔。纯白滚蓝边的医女装穿在晚晚身只有一股出尘的味道,娥眉粉黛,清逸绝俗的五官,墨色的乌发随意的用束带绑住,再无其他配饰,却是那样干净柔美,多看一眼都将她亵渎。她站在那里,俨然已是一副灵动的画作。

“你这小妮子,这到怪我了,你自己问叶大哥是否倒打一耙?”晚晚嗔了她一眼,虚扶了她一下,也不见她真有事,心知自己被朝夕耍了,瞪了她一眼,作势不再理她。

“朝夕别闹,晚晚性子拘束,你若把她闹走看她以后还敢出宫找你玩。”叶裴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大概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半天的功夫能和他们成为朋友,以诚相待,抛开身份的障碍。

“叶大哥,你怎么也帮着晚晚……你们都欺负我是吧,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扬起手腕去挠他们的痒痒。晚晚怕痒,被朝夕挠的连连求饶,“哎呦,姑奶奶,你放了我吧……”笑闹声引得路人连连侧头观看。

叶裴好不容易止住这小魔女,讨好道:“我请你们吃饭,这附近有家百味馆,若是你们都不挑剔,不如去尝尝这家的百味面吧,面条劲道,汤头浓郁,在凤都绝不大酒馆的菜差。”被药材堵着身形,结结实实充当人力搬运工的叶裴探出半个头来,若非他手脚灵活必要将东西都撒落了去。

“百味面?”那是什么?一百种口味的面?朝夕掩面捂唇轻笑,被自己的蠢想法雷到了。

“百味面,即人生百味,只有尝过者方知人生是什么味道。”叶裴越发说的玄乎,弄得晚晚都有了兴趣。

然而,听着这么玄乎的面馆门前竟然会排成长队。面馆不大,分两层,门前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古色古香的布置,虽是往来人潮络绎,也不见内堂有丝毫脏乱。反是多为安静等待,秩序整齐。离着一仗远能闻到从店里飘出的香味,溢满着神经。从店的另一侧则能看到雾气蒸腾,袅袅散散。门前的伙计甩着布巾,吆喝着迎来送往。

寻了个僻静些的座位,一行人坐等着面条桌,这里只有一种面,也没什么好点的。这时吸引朝夕注意的到是墙的名人榜,面少说也记录着几十位人名,其后分别对应记录着数字。朝夕好追问道:“叶大哥,你可否知道这个名人榜是什么意思?”

“小姐是第一次来鄙店吧,这名人榜正是鄙店的战绩榜,即是挑战这百味面所熬用的食材,若能全部答对,鄙店自当奉镇店之宝。”说话的是店的掌柜,他身后正有伙计端着冒有热气的三碗面条,面条桌,清色的汤头,墨色的细面,便是如此简单的一眼见底,再无花头。闻着缕缕香气四散,方能感受到掌柜的所言非虚,否则定是要认为是这家店在做噱头。

朝夕凝眉,她虽贪吃,却不认为这看似简单的一碗面真如表面看去那么通透,否则掌柜的不会说先前那番话了。她对挑战什么的一向兴趣缺缺,并非她没有能力,而是于她来说都太过寻常。与这具身体相处的越久,她越是能感觉到这具身体所发出的气势与能量,让她有足够的底气去自恃甚高,仿佛她已被这具身体所牵引,去往一个未知的领域,她并不害怕,反而隐隐有期待,她知道那是能让自己更好的方向。

“不知你说的镇店之宝是什么,可否让我等先见识一下。”晚晚感兴趣的询问,轻柔随和。她不是那种会挑事的人,在人群也尽量让自己显得更为渺小,避免让人注意到自己,换言之她更为腼腆羞涩,只有和人相处的久了方能感受到她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晚晚性如其名,本是飘逸淡泊,能得她兴趣的必是有意思的东西,朝夕不免也有些好,只听得掌柜的道:“也不是不可,我若出一题小姐能猜出,那么即能有幸一睹宝物,如何?”掌柜说的越发玄乎。

“请说。”

“那好,小姐可听好……双彩旋丝笼,变幻天地色,此物不出名,最是相思赋。”

微颤的双手死死抑制住澎湃的激动,再抬眸时,眼底复如初见般沉澈清透,浅眸微扬,盈笑倩兮,启唇轻吐:“七彩琉璃盏。”

这时周围竖起耳朵悄悄偷听的人不少人都倒抽一口冷气,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小姐不仅人长得极美,竟然还异常聪睿。当然也有极少人倒抽冷气是因为他们听说过这七彩琉璃盏为何物。那正是出自闻名四国素有才女之称的沈暮娩手笔,据闻那是她九岁那年交于当今最负盛名被称为学者之尊的博古的作业,当即博古便自称再无可教,对这位徒弟赞服不已,夸曰:当世再不得其二,若能得此女当能得天下。要知道有多少人想成为博古的徒弟,便是皇子贵胄都难拜入他门下,他只收有天资之人,以博古之尊,然能得入他门下,即是得到天下人的景仰,而沈暮娩是其寥寥数人一人。这不得不说为何她在天壑四女子堪当魁首,而几乎在无人得见过她真容时仍对她顶礼膜拜,尊而敬之。以德才之名,入得帝后之尊。只是她本人似乎并不甚稀罕称后的康庄大道,否则不会连连拒绝南晋帝赐予她太子妃之名,迟迟不与太子完婚,而太子似乎也因娶不到沈暮娩成为了他顺利通往皇位的唯一绊脚石。总之众人对这二人的感情路像是雾里看花,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明白过,若说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太傅之女,身份也属般配,南晋数年来再难出一个皇后人选,却是至今才听闻下达了太子妃的诏书,南晋子民为此欢呼了好一阵子,谁知此事最后竟会不了了之。当然沈暮娩身死一事已被轩辕澈压下,外人自是不得其因,皇室未免丑闻外泄,以为沈暮娩宁死不做太子妃是为其辱又怎肯对外宣布,故皇城人一律缄封三口,违律者诛斩九族。

话又说回来,这七彩琉璃盏究竟有何出彩令得天下人趋之若鹜,这却是在场无人得知,因沈暮娩在同年便将琉璃盏遗失了,世人只得其名,并未得见过真容,此时在晚晚口听得这许久前的名物,谁人又不心动,蠢蠢欲睹。

这样东西在此后的十年消失了许久,终于辗转窥见于世人面前。若说世人是对七彩琉璃盏感兴趣,不若说是对沈暮娩这个名字产生了好,想透过这顶琉璃盏看到那个将权势践踏在脚下的才女是怎生剔透的一个人。

“不错,正是七彩琉璃盏。”掌柜激赏的拍了拍掌,随即有人从内堂搬出一个托盘,红色的锦盖掀开,露出一顶雕纹繁式的暗红色笼盏,分别有六扇绢面,丝制的勾图隐隐绰绰能辨出其的花样来,似有竹似有花又似有坠雪,用的是双面绣法,这种绣法极其考验绣工,琉璃盏小巧,想要在面绣出不同的花样那是难加难,稍一绣错便是整副图全将作废。盏顶缀以流苏,被风一吹,有一种灵动的美。单这么看,琉璃盏又似没有什么不同。掌柜让人将琉璃盏悬挂在店外的檐柱,透过月光隐约能看出六个扇面的绢画在流动,而六个扇面的画皆是不同的。有人不禁感叹:“那是春夏秋冬四季不停的变幻啊,同一个扇面绣以四季的花卉图案,偏偏六扇的花又都是不同的花,那是怎样一种叹为观止的手艺方能做出如此不同啊!”

“此盏故名七彩,若说这不同的扇面为六彩,那这第七彩呢?”有人不禁问。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10.归宁夜宴

“大家稍安勿躁,既是本店的镇店之宝,自有宝的价值,岂非是能看出来的,只有猜出了百味面所用的食材,才能真正点亮这盏琉璃灯,迄今为止可是尚未有人能达到名人榜榜首的位置呢。 ”掌柜笑意吟吟说道。在他的示意下,伙计又在琉璃盏每个竹节的下端绑了一根细绳,绳子的另一端则通了一个小凹槽,绳子绑在凹槽底端,在众人不解掌柜又说道:“未免公平,与以往不同,这小槽是盛放参赛着所说的食材小料,只有将小料放到一定数量,方能勾动槽底的绑绳,绑绳之力即能点燃灯盏,若每个扇面皆能点亮,即是猜出了所有的食材,不知可否有人应战?”

“我,我……我”众人皆感兴趣的踊跃参与,争先排队抢着去报名,一时间店面的数量也在大增,这不愧为营销最有力的方法了,反正面越是卖的多他们越是赚的盆满钵满。原先百味面馆前还在蹙足的人一下子又涌进了不少,将热闹的店堂挤的爆满。

朝夕咬着面条若有所思,在掌柜说的唾沫乱飞,在群众异常激动的情绪下,她一个人躲在清静的内堂已经不知不觉吃了一碗面了。琉璃盏好看是好看,是噱头太浓,还有那个沈暮娩的才女对她来说兴趣不大,她是不是九岁得才之名,她是不是天下皇后的表率,抑或她有天人之姿,于朝夕来说都是不具意义的,她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能有多大的兴趣,大家都是同一个物种,她可不像那些个盲目跟风的少女妇人,会莫名的崇拜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纵使那个女子再有能耐,于百姓来说都太过遥远,甚至不如眼前的食物来得实在。可是她却忘了,她生而权贵之家,又怎懂百姓心对于一个遥遥在不可及之人的精神食粮呢。

再看晚晚那羞涩渴望的目光,似乎对七彩琉璃盏很是喜爱,而她既能认的出这盏小灯,说明她对此是熟悉的,最起码看到过,且不管是实物还是图册,君子都有成人之美,更何况是一个懂得欣赏其价值的人,总被一些暴殄天物的人拿去来的强。有了这份认知,朝夕默默地放下了手的筷子,对叶裴道:“叶大哥,你再帮忙多叫几碗面吧,我要应战。”说罢,一阵风般卷去了报名处,用袖沿抹了抹嘴角的残渍,拼命挤着人群,几次被蜂拥的人群挤得差点摔倒,她也不顾狼狈,左手拽了两人,右手扒开一条缝,硬是挤了些进去。

一人手拿着取来的笔墨想要撤出队伍,谁知人实在太多,将将着挤出人群,却是被朝夕给堵住,他往左朝夕也往左,他往右朝夕也往右,那人身材又朝夕壮实,狠狠将其瞪了几眼,骂道:“哪来的黄毛丫头,敢将老子的路堵住,还不回去多读几年书再来,你认得字嘛,别在这充当才女了。”他这嘲讽的语气说罢,身边的几个男子回头看了朝夕一眼都笑了起来,不是他们看不起她,而是古来女子无才便是德,能像沈暮娩这等非凡女子少之又少,若非生在官宦世家,又有几人能将女子送进学堂去读书等开明之举,多数都是迂腐的愚见,偏偏一边在鄙视学识女子的同时,又对他们的智慧莫名的盲崇。

晚晚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是自己太过露骨的眼神令得朝夕想要去为自己争取,既感动于她的贴心,又对赛事没有信心。世人有多看不起读书女子她是知道的,认为她们懂得些道理即为难缠,甚至说出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之类的话,说白了是怕男性皇权受到质疑。

晚晚有些为难的看着叶裴,“叶大哥,你能否去帮帮朝夕?”她那可怜的小媳妇样,眼神闪烁的哀求,像极了被人遗弃的小狗,素净无暇却又柔和纯美的脸颊,是那般的惹人怜爱,美得令人窒息。当她看着人时,仿佛那人会被她的一颦一笑吸附进去,迷失在她巧笑倩兮的柔情。

叶裴的心猛地一滞,随即脸红的说道:“你别担心,她那般聪明的一个人,定会想出办法的。”说是这么说,心也非确定,眼前依然是女子轻柔着微笑的容颜。与初见朝夕时不同,那是个能给人带来明媚快乐的女子,不会拘泥世俗的偏见,即便是婚礼面对没有新郎的巨大屈辱都能坚定的挺直身躯迎面而,勇敢坚强,面对逆境时能泰然处之,被他看到身子会娇羞却也能分清黑白,不会对他痛下杀手,反而选择遗忘。这样的人值得做朋友,也值得被疼爱,可却不是他,若能早些遇见,他一定会对她负责,如今他不得不面对她属于别人的事实,即使那个人并非爱她。他能给予的只能是朋友之间的关心,可若是他们身份相当,没有了那层阻碍,他是否能放心的让自己沉沦下去?

应了叶裴的话,朝夕原本戴着鲛纱的脸猛地被扯下,露出一张爬了疤痕的可怖脸颊,她又离男子较近,吓得那人一个失神跌坐在地,被人踩了好几脚,才猛然失声的尖叫着爬往角落里去,心魂未定。朝夕又将鲛纱戴,她本怕吓到别人才不敢到处乱晃的,这些人真要惹恼了她,看她不一一将他们整蛊。许是男子方才的举动吓到了大家,众人竟然不约而同的给朝夕让路,这让她顺利的拿到了掌柜发下的笔墨纸砚。

“夜离,那盏灯,晴语也甚是喜爱。”女子搅动着面前的面条,她其实并不喜爱吃这些廉价的食物,不过是偏巧在街看到宁朝夕他们往这个方向来了,她也鬼使神差的他们早到了几步进来。她来,只为试探!坐在楼的位置,避开了遇见的尴尬。店家见是司夜离给他们择了个好位置,靠着围栏而坐,楼下的情景尽收眼底,也自是将朝夕他们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司夜离到没说什么,一贯奉行的是食不言寝不语,安静的喝着面前的面汤,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抬起,那里坐着的人仿佛真的与他无关。司夜离身侧只有流锦跟随,外人自不敢来打扰他们这桌,使得他们这桌到有些怪异,不过后来楼的人也都被楼下的热闹吸引了去,剩得他们一桌。兰晴语这一说分外引人注目,连一向不多管闲事的流锦都侧头看了她几眼,他可不记得兰晴语是爱凑热闹之人,不过先前宁朝夕他们与掌柜的对话他自然是听到了,女人天生喜欢对自己的假想情敌较劲,宁朝夕既想要,兰晴语这么说不难理解了。

“你也喜欢?”司夜离略抬眸,他虽看似在眼前的食物,楼下的一举一动却是看得清楚,连朝夕应对男子的恶作剧都没能逃过他的眼,这个女人一出来必定是惹事生非,他原也懒得管她的闲事,谁知兰晴语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再想到娶宁朝夕的事伤了兰晴语的心,兰渊又对兰晴语管束甚严,几乎断绝了他们的来往,再下去难保不会将她许配给别人,这是他绝对不容许发生的事。他已经辜负了兰晴语一次,在其他事尽可能的多去补偿,即使纵容又何尝不可,她值得他更好的对待。

“可以吗?当为了我……去争一争?”怯懦的低垂着头,忐忑、不安、焦灼,她从不认为自己在他眼有多特殊,唯一的不同恐怕是那一点点的相似之处吧,她一直都明白,是外表显赫的兰家三小姐之位都是虚有其表,她若非还有一点用处,大娘又岂能默认她继续使用这个身份,继而向世人承认了她呢!

“晴语,无论何时你都该知道,我从没有办法拒绝你,只要是你想要的,在条件允许下,你要一我给你二,即便是条件不允许,我也会尽全力满足你。”握着她纤若无骨的手,他坚定的允诺。他其实是个外冷内冷之人,看似温和随意的性子,只有真正相处过的人才知道那不过是伪装起来的柔情,其实他的心一向冷硬惯了,从未有人能真正进入过他的心底,当然对世人除外。对天下对百姓那更多的是一份责任,一份使命,他能对任何一个人好,前提是那些人不过都是他生命的过客。他,是想将自己伪装好,不让人触碰到自己的内心,那样的人才是无坚不摧的,可那样的人又何尝不孤独。

正是因为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才会对他彻头彻尾冷情对待一个人感觉到恐惧,或许是她多想,又或许是她多疑,总之那是来自灵魂的惧怕,好像只要她一个转身,属于她的幸福会被人抢走。那个女人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站在那里,能够享受天赐予得天独厚的恩宠,唾手可得别人需要努力一辈子都未必能得到的一切,这是不公平。兰晴语是在害怕,害怕这种福气会降临在那个幸运的女子身,她除了出身自己好,不……连出身,严格查起来她都是罪臣之后,凭什么她能被选为太子妃,差点成为这个国家未来的主宰者。她不过是个什么都不会,没了清白还毁了容的女人,即便如此都未能扭转她的好命,让她嫁给了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人。这让兰晴语恐惧,若论宁朝夕这个人她自论什么都不她差,才德样貌、品性学识每一样拿出来皆能将她下去,但是命运,才是最让人琢磨不透的,它不知会在何时能将人打入地狱,她已经尝过一次命运开玩笑的滋味,这一次,她要将命运牢牢抓在手,我命由我不由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11.归宁夜宴

而司夜离突如的表白无疑给她吃了颗定心丸,证明她在他心是什么样的位置,自己或许是第一个开始走进他内心之人,这个认知让她无的开心。 她不要早一点,也不想迟一步,在最正好的时间与他相遇,并肩相携,方不负这瑰丽锦秀的河山任他们征服,睥睨傲视。

眼角有泪珠滴下,温柔的指腹轻轻替她擦去,女子顺势倚进了男子的怀,一瞬间的僵硬,并未将她推拒,抬手轻拍着她哽咽的后背,他从不曾觉得自己亏欠过任何人,却终是对她亏欠最多。

流锦已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又悄悄领着几个伙计搬着托盘走了过来,面摆着七八碗面,见他们如此不免有些尴尬,正想携了人退出去,抬眸间撞司夜离冰冷的目光,流锦感觉自己很无辜,他又不是故意要打扰的,他那幽怨无奈的眼神是作何,怎么感觉那么不情愿呢?

“咳……”好吧,看来这恶人只能自己来做了。“主子,兰小姐,面来了。”流锦不自然的说道,指了身后的店伙计将面碗桌。伙计摆好碗盘后恭敬的退下。反是兰晴语脸皮薄,在公众场合做这些事面挂不住,脸色娇红,连脖子都染了红晕,羞赧的不知说什么好,若非司夜离已将她放开,她恨不能窝在他怀再也不要见人了。这样的事她是第一次做,抛开大家闺秀的身份,这么举止大胆真的还是她吗?但她并不后悔,她这么做不是为了试探,而是要逼自己再无退路。也许她以后将要面对的难堪和羞辱更多,可即便是再多的困难崎岖她都要咬牙挺下去,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知道出了这扇门,以他们的身份这件事必定会传遍凤都城,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许会当初骂宁朝夕更狠,说她已经是司相不要的人了,还要厚颜无耻的贴去,可那又有什么所谓,无非是再为她的可悲再多添一条,反正在兰府这样的嘲笑还少吗?

“夜离,这么多面我们哪里吃的完?”兰晴语惊呼。

“谁说让你吃了,你只需要喝些汤帮我想想其的食材好了。”司夜离宠溺的将她鬓角散乱的碎发拨到耳后,他这一番动作,身后已经无声无息的多出了三个黑衣暗卫,在流锦的指示下每人默默端起两碗滚烫的面碗,躲到角落里悲催的大口吃了起来。他们是暗卫,暗卫,是关键时刻主人有危险出来保护的,而非是做这些小事为了替主人追女人讨好他们的。暗卫愤愤咬着口的面条,把它们当成了兰晴语般泄恨,虽是这样,依然在心感受着有何不同,仔细品味着。

“……”兰晴语好笑的看着逗趣的暗卫,和他们隐忍着的憋屈表情,一扫心底的阴霾,执笔在宣纸写了几味药材……

“所谓百味面说的玄乎些即是人生百味,何为人生百味,说的无非是酸甜苦辣咸,也是医书所说的酸苦甘辛咸这五味。我能感觉出这当有清冽的幽香,又有浓郁的药味,似乎是特意用香味盖住了药味。”叶裴如是说。

朝夕左手托着腮,右手有一下没一下搅着汤汁,她是实在吃不下了,都怪她没赛前囫囵吞了许多,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什么都没吃出来,现在可好。拿着蘸饱墨汁的狼毫笔胡乱的图画着,叹气道:“叶大哥你说这些也没用啊,你看别人都在费劲脑汁的写着,说明我们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而且你看这名人榜排在最前面的人都已经写出了四十八种了都未能答对,依我们的脑子会那人更厉害?”早知这样她别逞能了,非要给自己找麻烦,她那样不能武不的和废柴差不多,何至于在这出丑。她懊恼的挠了挠头,殊不知蘸着笔墨的狼毫这样划了完好的另一侧脸颊,透过纯白的鲛丝印了好几条,令她那丑陋的脸更显可笑滑稽。

叶裴原要去替朝夕将脸的墨汁擦去,伸到半空的手在看到晚晚微凝着蹙眉的认真思考表情时又缩了回来,朝夕一定不愿意别人看到她的样子,在凤都谁不知司相有个毁了容的妻子,那样不等于直接揭示了她的身份么!叶裴这么想着替自己找了个借口,他是不愿承认在晚晚面前会给她印象不好。

“朝夕你怎么忘了,我们不是还有个懂医术的么,这点药材算什么,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这么妄自菲薄还是你吗?”叶裴笑侃着睨了坐在他下首的晚晚一眼,她依旧在沉思,认真执着的模样最是动人,尤其是那微一颔首间的风情,微侧的容颜,削尖的下颌,饱满的鼻梁,小巧的唇瓣,细长的睫毛如两把扇子般覆在眼睑,每动一下都能划出无限缱绻深情。她会在思考时眉宇微微隆起,柔和的侧颜令人不忍心破坏这份美感,好像那是跌落凡尘的仙子,多看一分是在对她亵渎。

晚晚是真没注意到对面两人的互动,凝思着抬笔在纸快速写下了好几个药名。她做事素来认真,钻心研究时更是自成一个空间,那里谁都踏不进来。都说认真的女人最可爱,可不正是在说她。

“酸曰:五味子、酸枣仁、山茱萸、乌梅;苦曰:柴胡、黄芩、黄柏、茵陈、芍药、竹叶、牡丹、白头翁、枳实、厚朴、葶苈子……”等。

朝夕歪头念着,神色懵懂,眼眸闪烁,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甚是惹人怜爱。

“不错,这正是叶大哥所谓的五味药理,看来这百味面是我们理解错了意思,而它真正想告诉我们的正如它字面的意思,想要在近百种药材猜出所用何种当作食材,莫怪没有人能猜出了。是对医术一知半解的人都未必能猜的出来,更何况还是如此详细的药名,想要猜对这些药名必须先要理清药性,再加之有许多药味都相似,差之毫厘失之千厘。”

被晚晚这么一说,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被骗了,同时也再次觉得更加玄乎了。

同一边,朱唇轻启:“……皂荚、芫花、大戟、甘遂、白术、苦参、赤小豆芽、败酱草、瓜蒂;甘曰:人参、饴糖、黄芪、大枣、地黄、麦冬、当归、麻子仁、瓜蒌根、升麻、泽泻、茯苓、薏苡仁、椒目……”

“摄魂略懂些医理,所以我才让他们来尝,你放心,你想要的我总会帮你办到。放眼望去这百味楼没人能是他们的对手。”司夜离说罢,抬眸看向了另两个暗卫,只见那相貌平平的三人都恭敬的对她含眸点头,集他们三人之力这点小事还没有办不到的。

他这么说无疑是在告诉她宁朝夕他们根本不是对手,为的是怕她担心,他这么贴心怎能不令她欢心。宁朝夕她终究是无法和自己的,她的运气再好,得不到丈夫的宠爱,她也什么都不是。

他们的这些心思朝夕当然是无法得知的,她也不会想到在自己的头顶已经被人在无声的注视。

晚晚的字娟秀清泠,一如她的人给人的感觉,看着觉得舒服。执起那未干的纸墨,“赤石脂、禹余粮、灶黄土、代赭石、龙骨;辛曰:麻黄、桂枝、防己、乌头、蜀椒、川芎、香豆豉、半夏、桔梗、瓜蒌实、薤白、葛根、旋夏花、附子、细辛、吴茱萸……”

“这些足有五十九种药材,再加咸的三味,共六十二种,可这些单单还只是药材,我们闻到的香又是什么,这乌色的细面又是用什么做成的,这些恐怕我帮不了你,还需要朝夕你来想,叶大哥你帮我们盯着外面的情况,现在可是有人已经完成了?”晚晚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他们在店少说也坐了两个时辰了,至今也是毫无头绪,一点把握都没有。之名人榜的排名确实有所猜出,但未必他们今天一定能拿下这个七彩琉璃盏,实在太难。再看看四周,大多也都是低垂着头在小声交流着,似乎也是一筹莫展。

“我先前已注意到去了好几拨人,无非都是被打发了回来,我看这楼虽不乏聪慧之人,但要真正做到猜透这店家的心思是难,否则这面馆还怎么开下去?”叶裴分析的头头是道,也不给他们压力,只说尽力好,他们这样已经很好了。他心里对店家总归存了几分疑惑的,而且他们若赢不了,也不见得一定会有人赢啊。

“叶大哥说的对,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晚晚安抚的拍了拍朝夕的手,但她的眼神却在不经意间又流露出对七彩琉璃盏的渴望,幽幽道:“世人只知七彩琉璃盏那是沈暮娩的得意之作,却不知为何会有那首相思赋,闻言她当时做这盏灯时想到的是她的青梅竹马,她将相思寄予画作,每一个季节的轮替都代表着他们分开的时间,代表着她的一份思念。”那种两小无猜的感情最是真挚,故此虽未在盏竹添只字片语,却胜过无数道不尽的相思,这也是为何偏作相思赋,却无赋可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12.斗不认输

晚晚音色轻柔甜美,堂众人皆在冥思苦想,虽有小声交谈,却都不愿给别人听了去,窃窃私语正突出了她娓娓道来七彩琉璃盏的另一个谜题,掌柜听的也是连连颔首,若非有幸得到这件宝贝他也是未曾在世间听说过,如此秘闻怕是只有当年的望江楼才能探听到,没想到此女子小小年纪阅历到是不少。 然而听闻她如此说的人无不心内一声惊叹,沈暮娩心的那个人怕不是南晋太子吧,她倒是胆子大,敢公然将心事说出来。

白色的宣纸晕染开一滴墨汁,手微不可颤的抖了一抖,随即不着痕迹的被抹去。是谁的心被冷硬的石子敲醒,又是谁被这深情的告白所震撼,从不曾去细细体味过那个女子默默付出过的辛酸,若是还能重来一次,一切是否又会不同?

这点滴的异样如汪洋滴下的一滴水,根本激不起一点涟漪,甚至早被淹没在众人的热情,有了这层美好的寓意,众人不免对琉璃盏的渴望更甚,若是能摘了送给心爱的女子岂非为一件美谈?

朝夕在心暗暗下决心,她一定要帮晚晚夺得这盏灯。晚晚那么喜欢,又深知这背后的故事,若是给别人拿去才是不懂欣赏暴殄天物,有价值的东西必定要给懂它的人拥有才能体现出其价值。因为是她在意的人喜欢,所以无论如何拼尽全力她都要得到。

“咸曰:芒硝、牡蛎、鳖甲。至于这黑色的细面约为墨斗鱼的胆汁为料,盛以牛的左前骨、童子鸡、猪小排熬制的高汤,当然这些食材需另算,并不分在调料,又分别佐以三十八种香料,其包括:土木香、辣蓼、灵草、山葵、桂皮、剌山柑、丁香、**、陈皮、月桂叶、鼠尾草、莳萝、九层塔、胡萎、薄荷叶、柠檬叶、芹菜籽、芫荽、葛缕子、葫芦巴、荠菜籽、郁金根、番红花、杜松、肉豆蔻……”

“哇,朝夕,没想到你对香料还能这么熟,竟然说出这么多种?”叶裴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那是,叶大哥我那么爱吃,可不是白吃的,虽然我做菜的手艺不怎么样,但香料这点还是难不倒我的。”朝夕扬唇轻笑。

“看来这两个丫头不简单,幻术你能拼得过他们吗?”结魄淡淡指出。

“结魄,我的部分已经完成,可都靠你们了。”摄魂看好戏般看着自己的同伴。

一直细细聆听的男子这才抬眸朝楼下望去,那个白衣纤尘戴着鲛纱的女子谈吐间自有一股傲然的自信,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猜出当她写出这些香料时微翘的唇角,和那略带讥讽的骄傲,都是那样的生动。这大概才是真正的她吧,关在相府庭院的只是个枯萎的灵魂,怪不得她总是那么想方设法要逃出来。她本xing ài玩爱热闹,性子不拘惯了,在人前不过是虚伪的装装样子,现在本性暴露,看来真是小瞧了她。

而她身侧坐的宫女官服饰的女子,似乎正是近来在西凤帝面前大有走红趋势的那个安静温婉的医女,两人一静一动,倒不失为和谐。另一人他自然是认得的,同朝为官,却是不知他们何时走的如此近了。看来这个女人别的本事没有,拈花惹草自不在话下。

顺着叶裴的目光望去,楼的人回了个寡淡的颔首。叶裴是学武之人,不似朝夕他们那样毫无警惕,他自然能感受到那目光的敌意。只一眼,他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的移开目光,既然人家在楼坐了这么久都没打算和他们打招呼,他又何必自讨没趣去扰了朝夕的兴致。况且他们是敌是友犹未可知,他们手又写到关键时刻,万一让他们看了去,朝夕不得恨死他。出卖朋友的事他叶裴不会做,至于他们夫妻间的关系是如何也轮不到他来管。若那人只是陪着兰晴语来看好戏,那更没必要让朝夕知道,自己的丈夫陪着另一个女子那种感受必定不好过,哪怕不爱也没必要难堪。他到宁愿朝夕一直这么傻下去,有时候单纯未必不是好事。

“唔……罗勒、洋甘草、荜澄茄、三叶芹、百里香、迷迭香、麻绞叶、白芷、箬叶、墨角兰。加乌墨汁做的面条本身已够难猜,又要从这些猜出是哪六味,可是我怎么都想不出来。”朝夕懊恼的抓了抓头发。用绑带随意束的墨发被她抓的散落了几撮,却是越发显得俏皮。

“别急,你看能不能再从嗅觉闻出来?”他们彼时都喝了许多的汤水,肚子早撑爆,味觉也早已疲乏,算再尝都未必能喝出些什么新来,百味面其实最难的是汤头,看似无华的汤料里加了六味药材和六味香料等混煮熬成,单不说配和量,那些秘方别人是定然不会公布出来的,是光猜最简单的他们都猜的那么费劲。

听了晚晚的话朝夕再次屏息凝神,撇除杂念,只感受着汤头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这个香气似曾相识,仿佛是存在过她的记忆,她努力的搜索,她在这个朝代的时间不久,接触的东西更是不多,能让她记住的香味,莫非是——她养的那些个珍贵的花?虽然被秀怜毁损过,但后来在晚晚的悉心培育下,又加她照顾的好,已有好些都起死回生了。这些花本可入药,是用来压制她身的寒毒,既能入药又为何不能食用?近来天气转暖,她也一直压制的很好,才不过发作过一次,她喝过药,自然会对那股香气有所熟悉。她也真是够笨的,那些不是她日日所见的心头肉嘛,关键时刻竟然被她遗忘了。若这种还能被别人抢了先机,那她真是够无话可说的。

“这六味药应当是山茱萸、薏苡仁、桔梗、蜀椒和旋夏花。而六味香则是月桂叶、九层塔、肉豆蔻、迷迭香,剩下的两种应该是……”

“呀,朝夕,七彩琉璃盏竟然点亮了三扇绢面了,定是有人全部猜了出来,我们终究是慢了一步。”璀璨希冀的星眸陨落下,自此再无光亮。那份期盼着的心竟疼痛无,若从未有过希望,也不会在失望落空后之还要苦涩。

来不及细看晚晚伤心的眼神,在宣纸写的龙飞凤舞的几个草字,拔腿追到楼外,掌柜手正拿着一份写着密密麻麻字体的宣纸,另一只手从一小袋一小袋密闭的麻袋掏着什么,然后放入拴有绳扣的凹槽,又一盏扇面被点亮。见是她火急火燎的冲过来,略有些停顿,深怕她毛手毛脚会撞坏东西。众人也都抬起头来看她,包括那名离掌柜最近穿着一身黑衣的男子,平凡的相貌,五官都不太突出,这样的人若放在人群很容易被人忽略。随着朝夕一起跟出来的叶裴却是呼吸一滞,那个男子……

“掌柜的,我也写出来了,你看我的吧,指不定我写的是对的呢!”朝夕厚着脸皮祈求。

掌柜略显为难的看了看身侧的黑衣男子,朝夕方才猜的没错,他正是挑战者。

“这恐怕不妥,先来后到,这位公子既然写完整了,我自然要先为他对完,若错了再来对你。”

朝夕见那男子不说话,显然是默许了掌柜的理论。她压了压怒气,转而对男子道:“这位公子,看在我是女子的份还请你高抬贵手,君子有成人之美,与一个女子抢东西好像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说的理直气壮,让人气得牙痒痒却又无法反驳。

“哦,姑娘说笑了,不是我非要与姑娘抢,而是我家主人看了这盏琉璃灯,要送与心爱的女子,恕我们不能割爱。再者,便是我们退一步给了你这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你一定有把握赢吗?”男子挑衅的回视她。

孰可忍孰不可忍,她素来善恶分明,别人怎么对她她怎么回敬回去,遇强则强,退缩绝不是她会写的字,更何况是别人都欺压到头了,那种chi luo裸的看不起和鄙视犹如一把剑刺在心,再不回击真是太懦弱了。

“只要你肯给这个机会,便是输我也输的心服口服,怕你只是随口胡诌。”朝夕不客气的反击,也是激将法。

男子果然计,“好,我让你输的心服口服。让掌柜一起开,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说罢,气恼的不再理会她。这个女子真是够厚颜无耻的,这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偏偏他还吃她那一套,不知是谁蠢的更多一点。

掌柜既听了他们的对话也不再多说什么,一手拿了一份宣纸,仔细的核对起来,两人几乎都写的一样,自然能点亮灯盏的绢面,唯有最后三味香料写的不同,与其说是三味不如说只差少写了一味。掌柜是店人,他自是清楚谁少写了哪一味,而又是谁赢。于是,掌柜将两份宣纸分别岔开递与他们,对朝夕叹息道:“姑娘,你还不认输吗?”这个女子也确实不易,只将用作面条本身的墨鱼汁算了进去,那样漏了一味。其实说起来她能将熬制用的三种废食材添,虽帮不了她,但确实是说明了她实力的。而她的那份跃然纸的只有玲珑草和凝雪芙,少了只出自北魏皇宫的麒麟珠。因为太过珍贵,没有见过也是情有可原的。但人家是赢了,靠的是实力,并非同情能扭转改变的,除非人家放弃,但显然是不可能。掌柜也只能遗憾的点燃了最后一扇绢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13.斗不认输

当六扇绢面全部点亮后,所有的光源汇聚到灯芯的一点,从最里面发散出六聚不同的光,加原本的一聚,七束五彩缤纷的光芒霎时照耀了整盏琉璃灯,随着光亮的那刻起,琉璃灯像是活了过来,六扇绢面分别四副不同的风景画宛若有了生命般流动了起来。 春日里满眼绿色的翠竹被隐藏在雨雾里,每一根丝线都刻画的惟妙惟肖;夏日里烈日骄阳下的荷花如一抹清新的红晕染开,恣意的盛放含羞的花骨朵;秋日里金黄的菊花掩映在火红的夕阳后,每一片花瓣都勾勒出尊贵的风华;冬日里覆雪的霜华遮不住傲然的红梅,红的泣血白的纯净,层层叠叠幻化出不同的意境。然而每一副绢面的竹荷菊梅绣法各有千秋,颜色深浅也有不同,在七彩光的映衬下层层叠进变幻着绚丽的色彩,几乎涵盖了每朵花的所有绣法,艳丽却不脱俗,当真是绝世好作。

在底下一片艳羡的酸醋声,掌柜满面笑容的取下七彩琉璃盏,尚未来得及递给男子,人群却让出了一条小道,只听得一声轻呼:“相爷来了。”

朝夕凝眸颔首时,转身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迷离的斑驳光影,那人逆光而来,不染纤尘的白衣在风下猎猎飞扬,仿佛远古重天的谪仙,风华不可逼视。翩逸澄净的身姿,多少韶华换不来他一抬眸间的缱绻情深,含眸凝笑,疏而不离。

迎着她的方向,透过她看向众人。那样寡淡的一掠,淡漠到疏离,她能感觉到在他眼她与路人没有什么区别。他身侧的如花美眷正斜眸淡淡看着她,不知是挑衅还是不屑,更多的是鄙视。他们像一对迎接祝福的璧人,携手并肩款款走来。光影自不敢与之气度相较,灼华黯淡,星辉自不可与之光芒相争,渐退云层。

而她,一袭粉衣娓娓摇曳,妆容精致,举止温婉大方,站在他身侧正如那天幕之的月芒与星彩,丝毫不觉违和。

我家主人看了这盏琉璃灯,要送与心爱的女子……

风过耳畔,那人的话犹言在耳。原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竟一直与自己默默相争着,为的不过是讨另一个女子的欢喜。她的欢喜那么重要,可她的努力呢,是否是那么可笑?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有想过,她可以忍受他不爱自己,那她可以忍受他为了别的女人来伤害自己吗?她以为她是可以的,相府那么多的美妾仆妇,如若不是他的授意,他们又怎敢肆无忌惮的欺辱她,可看不到是一回事,她可以假装他是不知情的,但当他携着兰晴语站在自己面前与自己宣战时,她的心为何会有些微微的刺痛?是因为她的潜意识里看不相府的那些人,还是因为眼前的女子是容貌家世样样都自己出色,又与他是那样般配的人呢?她是在嫉妒吧,她是介意的,她介意他总是视她如空气,他可以温柔的对待所有人,却为何对她总是那般冷情,甚至连一个微笑都吝啬赐予。她真的令他那么讨厌吗?

“兰小姐,恭喜。”掌柜将握柄的一端递给兰晴语。

白皙纤细的指骨抵住握柄,她想要,她偏不给。即便她已经输了,即便她这么做在众人看来是那么的可笑。

“朝夕,算了,我不要了。”晚晚小声的拉了拉朝夕的袖沿,她看得出相爷冰冷的目光一直在他们身,他的眼虽隐含了笑意,眼底却有对朝夕压抑的怒火。晚晚很怕,她并不想在宫外惹事。

朝夕抬眸恰好与司夜离冷厉的目光对,她挣开晚晚的劝阻,扬唇轻笑,笑声轻蔑讥讽。

“呵呵,原来是爱民如子的相爷啊,早说是相爷看的东西,又还有谁敢与您抢?”朝夕故意将“爱民如子”几个字念的极重,他司夜离要做百姓心的好官必定也要对她一视同仁,除非他不介意今晚的事对他的影响,她赌——他不会。

显然,朝夕这么说司夜离的脸色更冷了几分,却并没有多反驳什么,这个时候沉默是解释更有用。

“听闻相爷已娶妻,那么恕草民问一句,若是夫人想要这盏琉璃灯,相爷是准备送谁呢?”这个答案她虽然早知道,却仍不死心的问了出来,算难堪,她也想亲口听他说。她也清楚这是自虐,女人有时候是这么傻。

“她配吗?!”他冷冷反问,语气轻柔,令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却是世间最毒的话。看似是在反问,却是在回答她。

冰冷的话语如一把淬了毒的刀子刺入了她的心窝,她猛地倒退两步,别人或许不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谁,她却是任何人都要明白。

身后一双温暖轻柔的手扶住了她,晚晚的眼满是担忧,朝夕回给了她个安心的眼神,她没有那么脆弱。叶裴眸底微不可察的皱了皱,他以为司夜离只是不喜朝夕,却没想到两人的关系竟然这般糟糕,而他何止是不喜欢,即便是对个陌生人都不该如此苛刻,更何况还是那个世人眼爱民如子的相爷。同是西凤的子民,他可曾爱过她,可曾善待过她?叶裴隐隐也有了些怒气,身为朋友他自然是帮朝夕的,朝夕也没有做错什么,算她想要,司夜离给她也是合情合理,若他再为难她,叶裴一定会将灯抢过来。

朝夕稳了稳心神,强自镇定,唇瓣微勾,再次扬起一抹笑,笑容狷狂妩媚,笑得妖媚众生,“既然相爷只有一盏灯,却要在夫人和兰小姐之间做出选择,未免太强人所难,若是给了任何一个都将有所偏颇,毁了相爷的好名声,岂不让相爷成了薄情寡义之人?不如,草民帮相爷解了这难题,相信相爷不会不抬爱给自己的子民吧,草民定会不余遗力的替相爷宣传您的美德,在场的众人可要替草民作证,草民从不妄言。如此,草民谢过相爷了。”她是要堵住他所有的话,是要明抢,抢了还让他无话可说。

朝夕笑眯眯的接过掌柜手的琉璃盏,掌柜本不想给,但哪里容得他,手背微微一疼,似有掌劲扫过,让他不由得不松。再朝朝夕的方向望去,并不见得有人动过,也许是他的错觉吧。

朝夕眯眸,眼缝扫过司夜离,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眼底的冷意骇然,如一块碎裂的寒冰,愠怒着飓烈的风暴。只是他面仍是一派淡然,看不出喜怒,唯有与他相处久了才能发现他越是沉默越是恐怖。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自近处传来,隐在人群的几人拨开一条道,衣饰华丽的贵阶公子,长相俊美不俗,举止优雅雍容,脸挂着一抹阴沉的笑,眸尽是不怀好意的算计,仿佛被他盯住的人再逃不出他的魔掌,心生惧怕。方才拍手的人不是他还是谁!随着男子缓步而出的,正是朝夕在寻芳阁见过的一行人,除了衣着越显华贵,彰示着他们的身份,陪同的竟然还有几个西凤的官员,只是他们穿的都是便服,外人很难辨认。几个官员的品阶都在司夜离之下,见了他忙要跪拜,司夜离冷冷的眼神扫过去,他们都吓得不敢吭声。

身为南晋的使臣来都城参观游玩并不稀,西凤帝原也属意司夜离去接待他们,对方这次来的又是太子,毕竟是贵客,派身份低的人去会显得怠慢。但这个轩辕澈却不知为何迟迟都没有进宫觐见,在驿馆逗留了数天,只派了人去通禀说想要见轩辕启,西凤帝猜不出他真实的意图,安排了五日后的宫宴,一则为他们接风,二则也是有意要试探,届时双方重要的官员才算正式见面,没想到这些个小吏开始巴结。

既然双方都没有在重要场合见面,私下里自然无需那么多的礼节,司夜离略颔首,算是和轩辕澈打过招呼。轩辕澈没有理会他,径自越过来到朝夕身侧,在轩辕澈的眼根本没有将这个西凤的辅相放在眼里,他只对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有兴趣。那个女子当真是有胆量,竟敢公然与司夜离叫板,他是喜欢这么有胆量的女人,桀骜不驯有挑战。而且自从那个人去后,凡是见到蒙着面纱的人,他都会不自觉地多加观注,虽然他从未承认过什么,但这也是为何轩辕澈会看到如此有趣的一幕,碰到个令他感兴趣的女人。

“精彩、精彩。”轩辕澈边拍着手,边意味深长的凝着朝夕。他如一个帝王般君临天下,步调娴雅慵懒,身王者之气却未减半分,一步一步朝朝夕靠近,魅惑的唇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那种强大的气场震得身侧路人纷纷避让开,不自禁低头恭敬分立两侧。

朝夕郁闷的左右看了看,确定被当成目标的倒霉蛋是自己时,她有一瞬间的怔神。虽说他们在寻芳阁见过,但那只是她一个人单方面的看到了轩辕澈,轩辕澈并未见过她,且她之后演出又是画的浓妆,鬼都认不出。朝夕又摸了摸自己脸戴的鲛纱,鲛纱也还在,所以朝夕并不认为轩辕澈是因为认出她是那个演素珍的反串女子,认为她演的好才特意来找她的,她还没那么自恋。那他是要干嘛,他的笑也太令人毛骨悚然了。难道是为了她手的七彩琉璃盏?垂眸看了看盏灯,转而一把抱在怀,再三确认自己抱紧了,她松了口气。心暗骂轩辕澈这个变态,打什么心里战,他以为他长得好看能出来魅惑人吗?要知道她自己虽然丑,但身边的美男也是看多了,訾夙、荀子墨、叶裴哪个不是帅得惨绝人寰,更何况她还藏着个绝世美人,他连司夜离的一根小手指都不,他是冷了点,咳……当然不是她自夸,说自己男人好,事实摆在那里,虽然轩辕澈也没有她认为的那么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14.斗不认输

看来还不笨,有点意思。 勾唇的瞬间,他出手极快,一手搂着朝夕柔软的纤腰,一手趁她分神之际要夺走那盏琉璃灯。这盏琉璃灯是他的耻辱,那个女人竟敢明目张胆告诉世人给他戴了那么大顶绿帽子,他的太子妃心怎么可以想着别的男人,一想到她在那么小时与别人互许终身他心的怒气越来越甚,那个男人是谁,她诈死是不是为了来找那个男人?沈暮娩你宁愿放弃太子妃之位都要脱离我,你以为你能摆脱掉我吗?男人眸底划过一丝阴冷,他一定要亲手毁了这盏琉璃灯,像他势必要找到沈暮娩,不为了别的,是要毁了她,他得不到的谁都别想得到。

朝夕大骇,情急之下双手无意识的撞了男人一下,两人此刻身体互贴着,她撞的地方正是身体侧面最柔软的腰,一般人在没有防御的情况下很难躲的开,且她这一撞用了全力,轩辕澈竟被她撞的倒退了几步,手自然从她身侧放开。他不可思议的斜睨着她,朝夕也觉得自己不可思议,她明明不会武功,为何在危险临近时能自然而然的保护自己,精准的仿佛她应该是这么做的。她有洁癖,她不喜欢随意被陌生人碰触,尤其带着目的的接近自己。

轩辕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失手,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合他的胃口,这天下还真没有什么人事是能忤逆他的,她又算什么个东西,凭她也敢打他?自己不过是看她一介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才对她放松了警惕,没怎么对付她。而他又在西凤地面本不与她计较,他那是对邻国的客气,谁让她不识好歹惹怒了自己。

“主子?!”成邑惊恐唤了一声,四下跟随的护卫作势要冲来保护轩辕澈,作陪的几个官员本在看到司夜离时已经战战兢兢,此刻只能更茫然的看看司相,又再看看轩辕太子,不知道要不要让司相来主持大局,这个女人胆敢冲撞轩辕太子,是嫌自己命太长么,必要时候为了两国的邦交,算要牺牲她也是无可厚非的,官员们彼此暗暗交换了眼神,心底打着主意。

轩辕澈摆了摆手,止住了成邑他们一行人。反是朝夕这边不淡定了,叶裴刚一动,他身侧离最近的黑衣护卫便迅速的挡在他前面,护卫手拿着大刀,大有只要他敢再前进一步拔刀的气势。晚晚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个护卫本为了轩辕澈的安全早将路人团团围在圈外,形成一个保护圈,晚晚方才与朝夕站在一起,后来轩辕澈在靠近朝夕时护卫眼尖的将她赶离了圈外,晚晚只能无奈的盯着朝夕,圆润的指甲掐进肉里,双手紧紧互捏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焦急不安充斥着,唇瓣也不自觉的抿紧。

“朝夕,别害怕,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叶裴呐喊着,眼神紧紧的锁住对面的女子。

月下灯烛笼在她身畔,一袭白衣朦胧了视线,她依然是那个容颜清浅的淡然女子,眸底澄澈幽深,莹光生璀,揉碎了一幕的月光,恍如她一笑世间万物黯然失色。那是一双会勾人的眸子,灵眸含动,顾盼生兮,看过的人会随着它的喜怒哀乐而情绪交错。只有那个人,唯有那人岿然不动,依旧淡然看着他们这边,自己置身事外。

朝夕看了眼司夜离,身为当朝辅相,轩辕澈的人并未对他横加阻滞,他身侧的人护着他,而他护着兰晴语,他们到是好心情,既不离去也不出声,看着这场好戏。朝夕要郁闷死了,嘴还要安慰叶裴:“叶大哥,我没事,你别紧张。”她虽然不清楚轩辕澈的身份,但他那阵势看过的人都能猜出一二,话是对着他说的,“有钱人家的贵公子,你抢我的灯做什么,我又没有得罪你。”她哪里知道轩辕澈阴暗的心里。

“嗯,你是没有得罪我。”轩辕澈笑得无耻,看她笨拙的像护犊子般护着盏破灯,心情忽然好了起来,故意又凑过去吓吓她,谁知朝夕果然微不可查警惕地退后了一步,轩辕澈一本正经道:“我这不看你和司相都想要这盏灯,你看看你自己这粗鄙的样子,你身份能高过司相不,你有他有钱不?”他试探地问。

“没有。”朝夕摇了摇头,想到自己现在的窘迫境况,别说和司夜离钱地位,是他府随便一个姬妾都要高过自己,莫怪兰晴语会一直拿鄙视的眼神看着自己。

轩辕澈见她对自己有丝松动,不再那么警惕,好笑的看着她,这个女人是真单纯还是假聪明?

“那对了,我是来帮你解决这件事的。你想呀,你若抢了司相的东西,你猜他会怎么对你?虽然他不会明面动你,但你无意得罪了他心爱的女子,他求爱不成,能那么容易放过你?”他几乎是覆着耳朵说的,只有朝夕听到,轩辕澈对于自己的诓骗很有成感,邪魅的笑容深达眼底,望了眼司夜离的方向,他也同样在回望他们。四目交对,轩辕澈勾唇冷笑,这个男人在背地里做过什么没有人他更清楚,别以为瞒过了世人能瞒过他的眼睛,算他在世人眼是神祗一样的存在,在他眼也什么都不是。

司夜离的为人朝夕听过不少,他对别人如何且不说,但对她绝对是不待见到一种级别了,若非他们现在这种关系,她敢保证那人是估计这辈子都不想看到她的。

在她怔神之际,轩辕澈手劲力一挑,她整个人都跌入他怀抱,琉璃盏也稳稳地落在他手,柔软幽冷的清香钻入他鼻翼,那种似有若无的独特是她身体发出的体香,不仔细闻几乎会忽略。他眸微动,深沉的思绪隐约在哪里也闻到过这种冷香,也许是幻觉,他的身边女人从来不在少数,自不会缺少用香的,清淡浓郁各有千秋,却没有一个人能将香味散发的这般舒服的,这种香绝不是制作能做出来的,他敢确定。轩辕澈搂在朝夕腰的手猛地收紧,这个女人给他太多的惊喜,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她的这张脸?她无疑是挑起了他的兴趣,他要一点一点将其挖掘。

指腹撩起白色的鲛纱,只需再稍一用力,鲛纱会被他扯下。然在他发力前有人他更快更准的摸透了他的心思,凌空一枚石子激射向轩辕澈的腕骨,手腕一疼,力往势收,刹那间朝夕已从他怀挣脱。一切来的太快,她本是心思剔透,只不知他的意图,待看清时轩辕澈已要摘了她面纱,若面纱取下她的身份自然会揭晓,那时世人又将会怎么看她,又会怎么说她堂堂一相国夫人与自己的夫君抢灯,说她善妒,还是说她看不得司相喜欢别的女子?大抵无疑是说她既可悲又恶毒吧。

朝夕明显感受到轩辕澈摘她面纱的手一顿,力度不及她的速度快,他堪堪只触到鲛纱的一角,朝夕掌用力掷开他搂住腰侧的手,身体旋倾,避过了他的抚触。指间丝滑的触感犹在,看似普通的面纱竟是用最珍贵的鲛纱制成,能用得起这种纱的人莫非是西凤皇族人,她究竟是谁?没关系,他迟早会知道的。轩辕澈凌厉的眼神瞟过西周,既然有人在帮她,看来他今晚是动不了这女人了,如此时刻他不想与西凤撕破脸,且还有司夜离在,他是断然看不得自己在西凤凌霸欺女的,这个人一直迟迟不走看着他们的举动,为的不是要看他有何动作么。他是对这个女人有兴趣,但还不至于得罪了司夜离被他抓把柄。

掌间劲力一扬,内力震碎了琉璃盏烛芯,赤红的火焰瞬间从六面绢柱夺出,火舌吞扬着烧红了绢面,整盏都一并燃了起来。

人群有不少惊呼声,晚晚更是惊讶的捂住了双唇,朝夕眼看着轩辕澈无耻的行为却无能为力,火起的太快,不过顷刻的功夫便将琉璃盏烧得只剩下了骨架,再要往窜起烧到轩辕澈的手指,他顺势丢出,笑容邪魅狠毒,他嫌弃的拍了拍手,像是被什么东西沾污了自己。

朝夕蹲着去捡琉璃盏,刚要触近,烧烫的黑烟灼疼了她,指骨间已是一片绯红。

“喏,我替你解决了这个麻烦,你要怎么谢我?”轩辕澈闲闲地抱臂睨着朝夕,看她龇牙恨不能撕裂了他,一张俊脸的笑容越是放大,肆无忌惮的盯着她,仿佛捉弄她是他现在最大的乐趣。终于在朝夕越渐冰冷的目光,他扬唇携了自己的手下走人,“好了,既然你无意谢我,我也不是什么小气之人,罢了,我们走吧,热闹也看够了,我乏了。”轩辕澈懒懒地掏出折扇,庸雅的摇晃着,在一帮人前呼后拥离开了。他临走前瞥了眼司夜离,掩在折扇下的笑容讥讽张狂。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15.与他较量

轩辕澈等人方离开不久,众人见没热闹可看也都纷纷散了。 地余留下一盏破败的琉璃灯仍冒着黑色的浓烟,鉴于晚晚对这盏琉璃灯真是喜爱,她不顾骨架滚烫的温度想要捡起来,被朝夕强拉着制止了,“我们走吧,都已经这样了,你算拿回去也不过是个空架,除非找到沈暮娩让她重新做过,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你若喜欢我再多找些好看的花灯给你赏玩便是了。”

“好看的花灯宫多的是,皇宫里最不缺是天下珍,改明我让内务府的太监拿些给你挑选,别难过了。”叶裴也安慰道。

“叶大哥说的对,你要见过宫的珍异宝估计该看不这盏灯了。”朝夕娇嗔着搂住晚晚,在她肩蹭了蹭,活像只慵懒的猫。

“你这丫头,真是……你是拐着弯说我见识少吧?!”晚晚佯怒着不再理她。

“唉……好姐姐,好姐姐……”被抚落的小猫可怜巴巴的求饶哄着她,一颦一笑尽是活泼俏皮,哪里还有点为人妇的自觉。说起来晚晚是要朝夕大个半岁,介于身份的障碍,后来两人索性以名字互称。

余光里瞥见不远处嬉笑的逗乐着,这人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即便是痛苦也不过是瞬间的事,顽强乐观的像是春风里的杂草,有时候他真的很好,什么样的事才能打倒她?

“我们走吧。”兰晴语失望的拉了拉司夜离暗纹滚边的宽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而走。原以为夺得了琉璃盏可以在那个女人面前炫耀一番,即便她再装的不介意,也要她心底狠狠地疼痛才好。这个虚伪的女人,从嫁给司夜离那天开始一直装的大度,与世无争的样子,连府的姬妾对她百般刁难她都能应付过去,最后还能游刃有余,看来外界对她的传闻未必全是真的,这个女人一直在伪装自己,当真是个有手段的人。她要撕裂这张伪装的面具,从她手里抢去的幸福地位,她都要连本带利的拿回来,看宁朝夕还能得意多久,看她还能笑到何时。

唰唰唰。几柄锋利的箭羽不约而同朝同一个方向射去,透着寒光的箭刃冒着凌冽的杀气,扬起尘土滚滚席卷半空。十几匹马驮着二十几个蒙面黑衣人自朝夕的正前方一路急奔,马分坐两人,一人驾驶,一人扬着手的弓,在不停提箭。马蹄声混杂着路人被卷过摔撞的哀嚎声和啜泣声,一时间发生的太快,让人无法反应。

朝夕眸光微暗,他们越过她,箭的方向都在同一个地方,那个位置是谁,让她莫名的一慌。不用猜她已清楚是谁,转身的同时听到身后传来刀剑抵御箭雨的哗哗声,锐利的刀片互相碰撞发出刺耳的火花,司夜离的三个暗卫加流锦将他和兰晴语包围在其,而他却将兰晴语紧紧护在身后。

路人已被射杀了不少,活着的早在恐惧争相奔逃,哪里还管的了他们,虽然司相于他们来说是犹如神祗般存在的恭敬人物,但关键时刻谁都先想着保住自己的命,哪里还谈要为了保护司相宁可牺牲自己这么傻的事。

“朝夕,我送你们去旁边避避。”叶裴边抵御着箭雨,边将朝夕和晚晚护在身后,推着他们往附近的店铺走,然而最近的店铺像百味面馆之类的早在黑衣人出现时吓的纷纷关店锁门。叶裴皱了皱眉,箭雨来的太快,虽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但他们离的近难免波及到,再说黑衣人看他拿着剑抵御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已有不少将矛头都对准了他们,自然也是杜绝他们前去帮忙。

黑衣人是冲着司夜离来的,今晚务必要拿下他的首级,全都发了狠的攻击,哪里还留一丝余地。

兰晴语躲在司夜离身后,惧怕的拉紧了他的衣袖,眼蓄满了泪水,黑衣人虽然一个字都没说过,但连她都能看出来他们是要司夜离的命。这一刻兰晴语有些后悔了,她是爱眼前这个男人的,她更爱自己的命,她现在于他来说什么身份都没有,又凭什么陪着他一起死?

“夜离,我怕。”兰晴语颤抖着又躲了躲,将自己完全笼进他宽大的袍袖下。

“别怕,有我在。”司夜离边后退边将兰晴语推到黑暗,再有几步能到最近的巷子,届时她能逃离危险。他不会武功,除了被自己的暗卫护着,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却没有必要陪着自己涉险。

黑衣人的攻势太猛,又全是连环射击,令人根本没有招架之力。流锦、摄魂、结魄、幻术四人渐渐被这番车轮阵拖的显了疲势,而黑衣人的箭却像是怎么都用不完似的,轩辕澈一波人又刚走,夜色尚早皇城的守卫也未开始巡城,他们这边算发生了事也来不及通报,根本没有人会赶来救援。黑衣人既然胆敢冒着射杀当朝相爷的罪猖狂至此,必定是算好了所有的路,堵住了一切被他们突围出去的可能。看来今夜他们想要全身而退会很难,司夜离眸色沉黯,抿紧的双唇一字未言,周身散发的怒气越来越冷。他们早将自己的行踪都打探清楚,算问了是谁要杀他都不可能有回答,又何必多此一问。这些黑衣人应当都是杀手,冷酷狠厉,动作迅速一气呵成。

这么守下去他们真死路一条,他忽然冷冷命令道:“攻。”果断决绝,击杀敌人的同时也不给自己退路,他很清楚背水一战的结果是什么,撩眸瞥了眼朝夕的方向,黑衣人对他们并未下狠手,虽然叶裴有心想来助他,但却脱不开身。司夜离慢慢放开兰晴语的手,往暗处推了她一把,冷厉道:“别管我,你先走,他们要的是我的命,不会为难你的,你与我在一起反而是死。”

掌心尚留着他温暖的余温,兰晴语已被司夜离推离了丈远,她呆滞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甚至忘了要逃跑。心情五味杂陈,纷涌的情绪使她不知该做何反应,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危急关头,只想着她的安危!那她的感情算什么,她又怎配他如此的疼爱?

“主子,你和兰小姐一起走。”前面传来流锦焦急的喊声。他们虽然攻下了几人,却也同时被黑衣人所伤,虽伤的不重,身数十道口子却都在流着血,再这么下去他们撑不了多久。黑衣人见他们强攻,原本骑马的一人又从身取下大刀,对着流锦他们是一阵撕砍,黑衣人两面夹击,流锦他们左右逢敌,纵使他们武功再高强,都敌不过别人精心的算计。

“休想走。”刹那间一身粗布麻衫的老妇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紧紧拖住司夜离双腿。司夜离一个趔趄差点被她绊倒。他们这边出现的状况自是被朝夕他们那边看到了,朝夕眸底一惊,待看清来人时,老妇已哀嚎着死死拖住司夜离,激动喊着:“你还我儿命来,你这个凶手,我要你去给他们偿命……”

这一幕或许谁都没有料到会出这样的状况,流锦他们一分神,黑衣人的攻势越加猛烈,眼看着一柄锋利的箭尖要射动弹不得的司夜离,朝夕心下一急,再顾不得许多,冲了出去。

“朝夕!”

“晴语!”

箭尖没入皮肉的刺啦声伴随着一声冷喝传入天际,望着无边的黑暗,她忽然笑了,原来这是爱。身体虽然疼的快要死去,但心却很满足,因为她救了他,只要他没事,她是开心的。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唇角,再支撑不住,倒入他怀里。

朝夕缓缓转身,暗夜一双黑眸暗沉无波,只在微微起调的语气透了些许担忧。隔着茫茫箭雨,她清楚的看到他朝她望来,那一眼太过复杂,她看不懂那里面蕴含的意思,因为那里面更多的是为那个人的担忧。只一眼,他收回了所有的情绪,抱紧了怀的女子,将她放平,洁白的外袍被他扯下覆在女子的伤口处,按压着以防她出更多的血。

老妇见他没有被伤到又想去拖着他,却是被司夜离狠狠的一脚踹翻,老妇胸口剧痛,竟是一时无法站起来,充满血丝的赤红眼睛瞪着司夜离,嘶吼着:“我女儿不会寻死的,她肚子里怀着孩子,她怎么可能会想死,你们这些贪官想要陷害她,拿她当替死鬼,可惜她死不瞑目,让我要替她报仇,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司夜离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朝夕你没事吧?”叶裴将她重新又拉了回来,这时远处传来侍卫的喊叫声,许是听闻这处动静如此之大,又许是有好心的路人前去求助,总之终于惊动了官府,毕竟这是西凤的帝都,想要长时间打斗而不被发现真的不太容易,黑衣人也是料算好了这些,才对他们猛烈的攻势,想要一举拿下,结果还是功亏一篑。几队的侍卫瞬间围拢过来,又见是司夜离,谁都不敢怠慢,几个将领率着侍卫们纷纷围剿着黑衣人,黑衣人很快显了颓势,迅速向后撤退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16.与他较量

“我没事,是手臂有点擦伤。 ”朝夕捂着左手,笑着抬了抬臂,一股钻心的疼传来,她极力的隐忍着,不想被任何人看出。她笑的牵强,在看到那人用那样深情的眼光看着兰晴语时,她的心忽然不可抑制的疼痛,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指缝间有血在不停的往外冒,她的手臂几乎被射穿,那是一羽双箭,黑衣人同时射发了两箭,她的手抵住了一箭,另一箭着她的手臂射入了兰晴语的左胸,她不确定是否射到心脏,但离得很近,不过因擦过她的手臂再射入她,先被她挡住了一部分阻势,也许情况没有那么糟。而射入她左臂的箭早被她拔了,她既然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想邀什么功。他的可怜或怜悯她都要不起。

朝夕一直捂着手臂,叶裴也看不出她的伤势如何,只能听信她的话,将她丢给晚晚,又接着去浴血奋战。朝夕给了晚晚一个安心的笑,额间的汗细细密密的出着,晚晚想要给她包扎被朝夕拒绝了,“这么点伤不碍事,你快去看看兰晴语,也不知她伤的怎样。”朝夕确实是担心兰晴语,她毕竟为了司夜离受伤,看着她唇色泛白,奄奄一息的样子她竟然很不好受。

“好吧,那你跟着我,不许再离开。”晚晚也很想去看看那边的情况,碍于距离她并不能帮什么忙,同时心里也担心朝夕,她刚刚那个样子完全像是不要命了,把她都吓死了。

“一个都不许留。”司夜离冷冷吩咐着赶来救援的御林军,段晏已将他们这一圈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根本没有人再能攻的进来。待得安全后,兰晴语终于眼白一番,昏厥了过去。

“你们给我让开,我要杀了他,杀了他……”被隔开的人墙外老妇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睚眦欲裂,任是她怎么哭打侍卫都无动于衷,他们虽不会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动手,却也要保证相爷的安全。

“把这个胡乱生事、满嘴污言陷害本官的妇人给我压入牢里拷问。”司夜离抱着昏倒在他怀里的兰晴语,她的身插着一柄箭羽,染红了他盖在她身的外袍。他越是压抑的沉静,越显示了他此刻的怒气,语气也亦加冰冷,透着不容置疑的王者之气。他不会对没有证据的事多加揣测,但这个老妇是在黑衣人出现后才现身的,他料定了他们之间必然有着某种联系,没那么巧合,与其审问那些打死都不会屈服的杀手,不如问她更能挖出些线索。他说完,带着分别不同程度受了重伤的暗卫离开。

“何大娘,真的是你?”眼看着侍卫要将何大娘拖下去,何大娘在挣扎的过程身已被打了几拳,侍卫下手没个轻重,人被打倒在地,何大娘双手仍是死死抠着地面,指甲盖都磨出了血却是不放手,好似杀不死司夜离怎么都不甘心。

“你们认识?”在司夜离冷凝的目光,朝夕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她实乃不想将事情揽身,偏何大娘收留过她,她这人没什么优点,是懂得知恩图报,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从侍卫手里护住了何大娘,挡住她不让她再做冒险的事。

顾不得司夜离会怎么想她,焦急的问道:“何大娘,这可是当朝辅相,你可知你要杀朝廷命官犯的可是什么罪,那是死罪?”

方才的打斗鲛纱已被扯下,这一片都有侍卫把守着,余下的几个黑衣人都被绞杀,哪里还敢有路人会看他们,朝夕也不担心自己丑陋的样貌会吓坏别人。夜风浮动,掠过她飘逸的墨发,何大娘一时没认出她来,待细看下辨出她是谁时,哭的更为伤心。

“小七姑娘,草民卑贱本不该让你看笑话,却是吾儿死的冤枉蹊跷,官府铁板钉钉说是自杀,可吾儿腹尚有孩儿又怎会寻死,草民状告无门,他们都是一丘之貉,身为相爷本是要为百姓做事,又是吾婿之属关系,看着他们被人残害却任由凶手逍遥法外,他是帮凶,所以我也要杀了他替他们报仇。”何大娘激动地说。

“大娘,这其是否有什么误会,以相爷的为人断不会不管此事的?”

“小七姑娘你也要为他说话?”何大娘惊怒的看着她,随即了然地惨笑,笑声凄徨悲凉,“世人都信他……都信他……哈哈哈……又怎么会有人替穷苦的百姓做主,都以为出了个好官,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何大娘状若疯癫地推开朝夕,踉蹡着往回走,她知道这个世哪有什么公理,所谓的理不过是权势有钱人愚弄的把戏,他们这种最底层的人活得像蝼蚁,有什么资格要求公道?!

“大娘,我替你做主,只要你说的都是事实,这件事我来管,我定会给你个公道。”何大娘的凄苦她能感受,对于这个不卑不亢用自己双手努力挣钱养活家人,算再艰苦都活得有尊严的人,她不忍心拒绝,她占着宁朝夕这个尊贵的身份许久却是什么好事都没有做过,这一刻她是冲动的,不为别的,只为在她有能力的时候她希望可以用这个身份帮助这个曾经给过她温暖的人。

“宁朝夕,住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司夜离冷冷质问道,幽暗的眼底厉色冷冽如斯,不屑看都能感受到他冻死人的寒气正在趋近雪域,随时都会将她冰封。

“是,我是宁朝夕,我有一个身份——那是相国夫人,但我同时还有一个身份,我是定远侯之女,我父亲身为将军保卫西凤江山,我又怎可让他守护下的子民受人欺辱却无处诉冤呢?这要置西凤律例为何用,这要置吾皇治国为哪般,岂非让邻国笑话我西凤治世不严,苛责百姓,内乱祸起,好让他们有可乘之机?”朝夕毫无畏惧的迎他,铿锵有力、字字珠玑。她说话时眸底透着光亮,如星光般璀璨的瞳眸散发着令人窒息般夺目的光彩,如她整个人周身的气场都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她的话音不大,但那晚的每个人几乎都听到她说的话,那股自信威严的气势使人不敢逼视。

“好,很好,堂堂一个相国夫人竟然与杀朝廷命官的嫌犯有关系,你——究竟是要置我于何处?你若执意要袒护她,天门府的大牢将是你唯一的去处。”男人沉寂的眸底漾起一波烈焰,燃着怒火与之烧灭。

然朝夕却是根本未将他的警告放在心,无视掉那炙热的怒目,沉声道:“何大娘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你女儿女婿究竟是谁,犯了何事,你将事情一一道来,不用害怕,没有人会为难你。若真与相爷有关,便是他我也照样状告到皇那里,为你们讨个公道!”凤眸轻扬,坚定地凝视着抱着女子的男人,那般小心翼翼,疼若珍宝,这一幕当真刺痛了她的眼。她想帮何大娘并非是要与他作对,而是真心想做一些事,身为一个受现代教育的人该明的事理懂的是非黑白,至少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尽她的全力做些该做的事,也不枉她曾经在这里留下过的痕迹。

兰晴语情况紧急,为先救她司夜离懒得再和他们废话,将他们丢给了段晏,黑衣人那边也差不多尽数剿灭,段晏领人处理着黑衣人的尸体,平静的街头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到先前的战况有多激烈。瞥了眼身后的女子,段晏有些头大,他可是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不底下侍卫的震惊,他是见过宁朝夕的,也听闻了不少她的八卦,既然她都亮了身份,段晏这下倒为难了,权衡了下利弊,宁朝夕到底是个女子,她想管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反正人他是一定要带走的,最多留点时间给他们把话说完。

晚晚身为医女自当以救人为重,她已经将身带的一些草药为兰晴语简单的做了处理,此刻只能无奈的随着司夜离一起离开,朝夕给了她个安慰的眼神,体贴她的善良,又让叶裴跟着去保护她,叶裴原是不肯,担心她这边的状况,朝夕索性告诉他找个适当的时机送晚晚回宫,叶裴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没再坚持。

人都走了,朝夕示意何大娘说下去。

“小七姑娘……”何大娘大骇,她怎么都不可能想到这个纯净澄澈的女孩竟然有着此等尊荣的身份,她只是无意借住了她一晚,说起来家落魄都给不她更好的吃食,她却为了自己不惜得罪相爷,那可是她的夫婿,她这么做自己又如何担当的起,转念再想到惨死的女儿女婿,除了内心的感激再顾不得许多,蹒跚着朝面前的女孩跪了下去,“夫人,草民原是不愿提起家的丑事为人不齿,因草民的女儿名何,唤柳絮,其夫婿乃吏部尚书陈政亦,正是先前在凤都闹得沸沸扬扬的贪污案。柳絮自小甚是聪慧,奈何家贫寒让她受了许多苦和奚落,待柳絮十几岁时便离家出走,后来遇陈尚书,两人自此结缘,柳絮做了人家的小妾还害死正房夫人,草民实无颜再有这样的女儿,故与她断绝了关系,直至闻此噩耗说他俩分别在牢狱自杀,终究不忍心在乱葬岗寻到了柳絮的尸体,哪知她七窍流血死不安宁,草民与老头也是不懂,只当她心有悔恨,将她捡了回来想好好安葬,谁知被街临看到,说吊自杀的人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等我且找了仵作验尸时仵作惊呼说其怀子,这更证实了絮儿不会自杀,她爹也因此病倒……”何大娘说着断断续续又哭了起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17.与他较量

原来是这件事,早前朝夕在府也确然听到过,当年传的满城风雨的两人,如今说起来真是不甚唏嘘。 幸福若是建立在伤害别人的基础,当真会有好结局吗?

何大娘所谓的柳絮离家出走恐怕事实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柳絮只怕是嫌贫爱富,忍受不了苦日子吧,何大娘是为柳絮留点面子才隐含带过的。看来这个柳絮也不是什么好人,纵然她有错,但她的父母总归无辜的,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有多么的悲痛欲绝。唉,可怜了天下父母心!

“那这和司相有什么关系?你又为何要杀他?”朝夕将她扶起问道。

“相爷身为辅相,官拜一品,陈政亦乃其下属,是否贪赃枉法相爷最是清楚,草民不敢说他人品如何,但确实是为百姓做过事的好官,又怎么会做贪污百姓救济的银两?听闻陈政亦身前与相爷的关系不错,相爷身为官之首却为何没有替其说过一句话,为何没有护得一二?相爷又在其扮演了什么角色?草民不敢说他们一定无罪,但既然柳絮的死有蹊跷,草民又怎能看自己的女儿含冤,可这种事是朝廷办的案,皇都是知情的,谁又肯冒着死罪敢替他们说一句话,草民状告无门这才寻着时机想要报复。”何大娘双眸含着水雾,死寂的眼底无波无澜,绝望的牢笼将她笼罩,隐在逆光的暗夜,瑟瑟颤抖的身子薄弱的随时都会倒下。这不过是个可怜的母亲,碍于自己的身份怕给女儿丢脸,即便明知道女儿身在何处都不敢相认,虽然女儿做的错事至今令其心寒,但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无论她曾经做错过多少事,在她死后自己都要替她敛尸,替她伸冤,不能让她白死,这是一个母亲,最后能为她做的一件事。

可是一个女儿死因有着诸多疑点的可怜母亲在面对无助绝望时,甚至整个王朝都与之为敌时,除了对朝廷的无可奈何外,她能做的真的有限,想要把怨恨发泄在朝廷官员身不难理解,只怪司夜离倒霉吧。

“夫人,您要替草民做主啊,草民这么一个女儿,算再坏也是草民十月怀胎生下的,又怎么忍心见她死的如此凄惨……”何大娘说着又要跪下,朝夕拂手止住她。

若说先前是为争一口怒气,现在听了何大娘的话深知牵扯众多,莫怪司夜离方才会恼怒,大概也是恨她不分青红皂白头脑发热的扑进去吧。想来她也不想卷入这件风争,面对未知的敌人,她不过是个弱小的女子。在良心却是过不了自己这关,何大娘毕竟施惠过她,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况且在这个世能对她无条件好的真心不多,她要如何拒绝一个善良之人?略一沉凝,说道:“大娘您放心,这件事若真如你所说我是一定会管的,也会替柳絮做主,她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但眼下我需要将整件事弄清楚,这件事太过复杂,暂时交给我,您也别再冲动再去找相爷的麻烦,我会让他放您出来的。”何大娘因是局外人将整件事表达的并不清楚,且她的说法只是一面之词,看来她要做的先是了解这件事的真伪,首先她要先确定柳絮是否真的怀孕,真的是他杀。她琢磨来琢磨去其他人都不可靠,只有找荀子墨帮忙了,他身为神医,既然能救人,那么仵作的活应该也能做吧,反正本质是一样的。朝夕自顾自的替荀子墨做了决定,交代了段晏让其不要为难何大娘,起身去往寻芳阁。

细碎的晚风吹拂墙角浓郁的蔷薇花,盛放在初夏柔和的月光,枝叶婆娑入墙头,带起沙沙声一片。雕琢繁复的庭院有别于规矩的楼庭,相较于脂粉味馥馨更显得独树一帜,安静的坐落在僻角,隐匿于山石林花涧。白色的纱幔重重叠叠包绕着每一扇窗棂,在细抚幽幽涤荡。橘色的烛光透过烛灯照得房灯火通明,氤氲雾霭袅袅升起的水泽羞的人满脸通红,宽大的木竹桶水面浮聚着颜色亮丽饱满的玫瑰花瓣,一只白皙的纤指慢慢扶木桶边沿,随着带起一阵水花,红色的花瓣紧贴着娇嫩肌肤,衬得肌肤吹弹可破。圆润的肩头半隐不隐的浮沉在水,如天鹅般的脖颈划出优美的弧度,低头垂眸间美得不可方物。唇瓣低低地含笑嘲弄,有着某种莫名的兴味,显得来人心情很好。

抚开薄纱,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喷血的情景。女子背对着坐在木桶,氲湿的地面显示着正在洗澡。墨发松散,秀背贴着桶沿,晶莹的水珠从肌肤滑落,朦胧在雾气的女子轻轻浮动着身躯,无意撩起的风情挑拨着人心,惹得人热血澎湃。鼻尖流过两汪温热的液体,擦了擦鼻端,手背染着深红色的鲜血,这才发现竟是看着都能撩拨得他心猿意马。

他恨恨鄙视自己一番,算那个女人再妩媚妖娆又怎样,隐藏在那张美丽面具后的厉辣狠毒,赶尽杀绝,是他亲眼见过,亲自领教过的。他这人除了爱好医术,另一大弱点是美女,但凡是美如蛇蝎的女人尤其没有抵抗力,在这点不知吃过多少亏,还是改不了这德行,当初答应那人守着寻芳阁那么爽快不是为了楼有美人嘛,这不将自己套进去了。话又说回来,荀子墨这人也是风流惯了,但他是万花丛过片叶不沾身,能让他这情场浪子屈尊去接近一个人还是第一次,他奉行的原则一贯都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而杜丽娘是他一定要拿下的女人,让她死心塌地爱自己的时候再狠狠将她抛弃,这是荀大公子想出的损招。谁让她触到了自己的底线,让他失了兄弟的承诺。

正要撩手入帘,房门吱呀一声而开,随后一女子的背影跃入眼幕,扶着门框的手倏然收紧,眸底闪过一抹厉色,狐疑了片刻,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女子眼神梭巡一圈,转而将房门关,转身的那刻露出好的面容,肤如凝脂,眉若粉黛,一袭鹅黄挽纱裙摇曳生辉,气质内敛,偏若静尘。原是个美人,病愈后越发显出她原先的容貌,脱去了苍白虚弱,精神也较几月前好许多,哪里还能看出她当时在破庙里形容枯槁,脏乱无章的样子。

“谁?”薄纱掩映下忿而转身的娇躯在看到来人时,紧绷的身子忽而放松,漫在锁骨的水迹索性将整个沉入水底,只露出精致的下颌,微抬头凝着她愠怒道:“你怎么来了?”无端的沐浴被人打扰总是不高兴的,更何况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来她房,显然也没好事。

迎着层层水雾,假装忽略她语气的怒气,瞥了眼浮聚在水面的玫瑰花瓣,在她一尺以外的地方蹙足,心知她心里有芥蒂,若非事出突然她哪里会深夜叨扰,想起这事薄唇抿紧,淡然道:“我是来谢你的药。”话毕瞥了眼屋内,果不见白羽的痕迹,她一贯宠爱这小东西,若是连它都被驱赶出去,说明这个秘密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她无意窥视她的秘密。

薄纱微晃,两人隔着纱幔说话有些怪异,好在都不是什么矫情之人。杜丽娘将身子靠在木桶边沿,任着滚烫的水雾蒸腾白腻的肌肤,细看下肤色桃红,好似能掐出水来。

“看来你身子已然大好,竟是连武功都有进步,能无声无息的靠近我且不让我察觉?”杜丽娘挑眉凝着她,显是不悦。

“你先别恼,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见她眸底划过一抹异色,半晌方颔首应允后道:“你为何要派人去杀他?”她这么问几乎是肯定。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又何必还来问?”倏然射去的锐利目光令女子眸光骤变,眸底幽深似海,让人无法窥视,沉吟片刻后冷笑道:“这个仇我一定会报。”语气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你是说……你怎么肯定是他?”

“我不能肯定,但他最后接到的任务,目标是那个人。”

气氛一阵凝肃,两人都沉默着思考同一个问题,薄纱雾幔恍惚慢慢隐现出那样一张戴着银制面具的脸,削尖的下颌透出精致的弧度,幽谭的眸底如星河般璀璨,一身素白纱衣纤尘不染,裾底沿墨线绣着红梅,如巍白的天空沾染的水墨,铺陈开层层凝注的心血,悄然绽放,怒意盛开。那人仿佛也是那样一个人,明明淡然的刻意弱化自己存在的痕迹,偏偏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惊心动魄,令人想忘记都难。想起这张脸,心头暮然都有片刻的软化,这么一个强大的人又怎会有倒下的一天,他那么好吃懒做,躲懒惯了,平日里最爱差遣他们干活,偏还笑呵呵说是要给他们锻炼的机会,其实是他自己什么都不会做,这么个腹黑的笨蛋,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下又怎能让人放心。

既然诛杀令和人都是这里派出去的,那么这里的每个人都脱不了干系,一个都别想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18.与他较量

“宫主那边若是怪罪我会一力承担,劝我的话免说,他于我之于你们是不同的。 ”黯然的掩去眸底的痛楚,暮地神情一凛。叶落微澜,风起云涌。抓住木桶边矮几的衣裳从桶腾地飞起,溅起水花无数,迅疾围裙裾,动作一气呵成,半片春光都未泄露给任何人看,“快追。”说话间哪里还有妩媚妖娆,飒爽的身姿曼妙出另一番风情。

破窗而出的两道身影显然都察觉到了异常,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追赶。暗夜,黑色的暗影疾然跌出,乘的轻功掠过壁沿,往浮聚的花海靠近,花影晃动极易将他的身影笼去。

糟糕,那个女人的警觉程度太高,不过堪堪脚尖擦过叶尖发出的细小呐声,光是靠呼吸的浅弱能辨别到他的方向,虽说他已刻意将自己弱化,但显然对方的武功并不在他之下。之所以会选择逃走,荀子墨可不是孬种,只是在见到那人的刹那太过惊讶,以至于大脑作出的第一个反应是如此,再说和两个女子较劲他也太没品了,这么没品的事他才不屑干。眼见着她们分头寻找,犀利的目光穿梭在暗夜,如警惕的战狼,菲薄的唇瓣微微扯出一个弧度,在她杜丽娘眼皮底下逃脱的人尚未出现过。

“荀……”极速的掠过花丛,正在荀子墨转头暗测身后追过来的人有无发现自己时,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探着身子将头往外冒,见是他惊喜地高声呼喊,荀子墨大骇,以最快的速度赶至她身侧,在她来不及喊出时用掌堵住她的嘴,然为时已晚,身后显然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两个人同时掉转方向往这边赶来。

朝夕被赌的脸色惨白,尚未反映过来发生了何事,只能乖乖被荀子墨夹在腋下,他轻功点地,在暗夜穿梭如流,如一只猎豹,眨眼失去了身影,不过他带着人并不能走远,且朝夕手臂有伤,暗红色的血迹虽早已凝住,仍有斑驳的零星滴落在地,她身也有血腥味,只要沿着血迹寻找很快能搜到他们。疼到麻木,整个手臂其实都感觉不到知觉,刻意忽略心的那份异样,努力欺骗自己而非是用这种方式来折磨自己,让自己保持清醒。

“唔……”被荀子墨捂的快喘不过气来,天旋地转间视线触及处四周都是密闭的黑色,头顶压下来的压抑感使她明白自己是在个狭小空间里。

荀子墨松开了些堵着唇瓣的指缝,待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怕她再出声,他用指封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大有种她再多废话一个字他会封住她穴的架势,被他凝重的表情吓到,朝夕哆嗦着挪开了些身子,只是他们躲的地方太过狭小,几乎是肌肤相贴着,朝夕不满的瞥了他一眼,这家伙揩自己油,狠狠地拧住他横过来的手臂,疼的他龇牙,咧嘴瞪她,无声说道:“都这样了你还皮,活该你手受伤。”

“你——算你狠。”朝夕狠狠回瞪他,作势又要去掐他,荀子墨挪开些,躲避她的毒爪,这丫头掐人可疼着呢。

掐人的动作猛地顿停,有种酸腐的臭味越发明显,恶心的朝夕胃里冒起阵阵酸水,她小声的开口,“这什么味道?”她更该问他们躲在哪里才对。

荀子墨真要被她打败了,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危险,逃命的时候要专心啊?

荀子墨差要将朝夕劈昏了,这次不再犹豫,直接点了她哑穴,朝夕张了张嘴,欲哭无泪。荀子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抬指掀开了一条缝,从缝沿往外看能依稀看到两个女子的身影在不同方向向他们靠近,红衣卓然,紫衣迷眼,那个人——是她?!朝夕惊讶地瞪大了眼眸,深怕自己看错。然而那一身粉紫穿在那人身竟有种娇艳淡雅的美,哪里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扇儿。眼前的人从里到外都透着股优雅别致,好的妆容显得她容貌越发出尘,再不复初见时的怯弱与惶恐,更多的是自信。

这不是同一个人吧?朝夕的第一反应是否认。这一定不是她当初救回寻芳阁的扇儿,扇儿天真善良,帮了许多忙,还在甄选大会助她跳舞,若非后来的变故,她早是花魁,他们在一起相处了好些日子,为了给她治病荀子墨可花了不少心思,连着自己都操了不少心,这些都是假的吗?谁能告诉她,扇儿和杜丽娘是什么关系,她不是来做卧底的,她没有处心积虑接近他们,没有故意扭伤自己故意输给他们,与杜丽娘里应外合最终吞了寻芳阁,将她和荀子墨都赶了出来。若扇儿真的是杜丽娘的人,那他们这招釜底抽薪着实太过精彩,令人忍不住都要拍手称绝,怪只怪她眼拙,竟没有看出来这个女子做戏的高明手段,被她骗的一丝破绽都无,今日若非看到,她依旧被蒙在谷里。抠着木桶的指间发狠用力,直到射穿的伤口又传来阵阵疼痛。

“看到是什么人了?”扇儿凝眉问着杜丽娘。

“没有,我追来的时候连片衣角都看不到,或许真的没人,要么是对方轻功太高,否则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不对,刚刚明明有声音,空气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怎么到这里没了?”扇儿指了指放在车架的几个大木桶,正安静的在树下晒月光。“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杜丽娘蹙眉查看了附近一圈,地除了落叶并无其他,初见这几个大木桶她也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略一思索淡然道:“哦,倒夜壶的。也不知是谁在倒,怎的偷懒今晚没来,显是总管不力,我明天叫管事来问问。”这不,附近是茅坑的所在地嘛。

乍然听到杜丽娘说木桶是用来放屎的,朝夕的脸色几变,她现在不用问也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了,她若能说话必定要吼的荀子墨耳聋,这家伙哪里不能藏身,竟然要躲到粪桶里来,怪不得自己闻着味道臭,亏他做贼心虚没敢告诉她。想想朝夕觉得恶心,胃里翻江倒海的厉害,虽说这粪桶里没屎,但也是盛屎的,她感觉自己要吐出来了。拧着荀子墨内臂嫩肉的手用力,他挨着朝夕靠着,紧闭的空间又无处可躲,只能默默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疼得他额头冒汗。杜丽娘,这笔帐他记下了。莫名躺qiāng的某人真是无辜,背凉飕飕地,无端有无数把虚箭朝着她不同方向射去。

“回去吧,人已经逃走了。”扇儿抚袖轻摆,施施然迈步。拢在薄纱的五指却一点一点慢慢收紧,与杜丽娘对了个眼神,两人神情俱都沉寂下去,看来往后要越加小心。对于他们这种人被人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探听了许多情报,是绝不容许的。

——

在听到他们的对话后朝夕脸色早暮然一沉,眼底有着不着痕迹的惊讶,随即恍然,薄唇紧抿,勾起的弧度凌冽。早该想到扇儿身份可疑,只是当初找到她的人是自己,断然不会再疑有他,谁知这竟是圈套,让她在不知觉间将寻芳阁拱手相让的代价。如今再想起来,或许层层都是疑点,那日扇儿跌伤了脚举动如此明显,他们竟都没发觉,这份大意在杜丽娘他们看来想必是如此的可笑吧。

气愤,气的连手臂都隐隐发疼。惨白着一张脸,一只手将桶盖推开,荀子墨解了她穴道,轻松带着她跃出去,借着灯光看清她手臂泛着的殷红时,脸色变得瞬间难看,揪着她来到自己住处,取了药箱给她处理伤口。

“你也别气了,被骗的人又不止你一个,我们不都被他们耍的团团转。”荀子墨见她不声不响,心知她在气头,拉起她左侧的袖沿,撸臂弯,露出的伤口恐怖狰狞。几乎射穿的手臂有两个血窟窿,那是因为同时发射两箭所致,以不同的力度射击,先一箭的力度较之后一箭要小,这样后一箭借着箭势穿透臂沿,轻易射了被她挡下的人,可见射箭之人的计算高超,技术精湛,也摆明了要置对方死地的决心。荀子墨小心的取出刀片,燃烛火,将刀在火芯烤过两遍,这才对着她说道:“你忍着点,我必须查看下箭伤有没有毒,再把烂肉剔除,药包扎好才能保住你这只胳膊。”

朝夕对他的话置若耳闻,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眸底幽暗,因为疼痛身出了一层一层的冷汗,唇瓣毫无一丝血色,看着像是随时都要昏倒。

荀子墨见她不言不语,很是好她这伤是哪来的,显见她一副不愿交谈的模样,故意往她伤口压了压。一阵刺痛传来,朝夕拧着眉,抬头狠狠瞪着荀子墨,龇牙道:“混蛋,你轻点。”

她爪牙舞爪像只小猫的样子惹得男子一顿闷笑,转而递给她一块白色锦布,示意她擦擦额间的汗,质问道:“说吧,你这伤哪来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会是什么小打小闹能弄出来的,很明显她是经过了怎样惊险的时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19.与他较量

荀子墨大有她不说他绝不会医治的架势,朝夕这伤还真是不能让别人来,当时她挡下这两箭时几乎断定没有人看到整个过程,除非是与她想法一致的兰晴语,那个时候她脑海里其实是空白的,好像本能着要出去为那个男人挡下危险,那么兰晴语呢?她躲在夜色,箭势始发的迅疾,几乎是在她来不及反应过来时听到兰晴语的惊痛声,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她吸引,朝夕捂着伤口躲过了叶裴的盘问。 她要躲过所有人势必躲不过荀子墨,身为一个医者他只需一眼能看穿,朝夕有求于他,也需要他瞒着偷偷换药,所以她早做好了和盘托出的打算,将大致内容与荀子墨简述。

荀子墨内敛的双眸微动,手动作未停,语气如丝,“这么说,你是为那个男人才受的伤?”他挑眉逼问。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她的话低到尘埃里,心里有种莫名的涩痛。

荀子墨多少是知道些他们之间相处的并不算融洽,别人的家事他没想过多问,但只要每次一提及朝夕的眼底都会黯然,他难免不好她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你,喜欢他吗?”荀子墨低垂着头,正在为伤口药,好的金疮药洒在绽开的皮肉,药性散发出来的瞬间会又痒又疼,朝夕像是并未多感觉,待荀子墨抬头看她时,不免惊讶于她看着某一个点怔怔发呆,不知是在为他说的话思考,还是根本没听进去。

喜欢吗?彼时朝夕并不懂喜欢是什么,她对那个男人的感觉太过复杂,说不喜欢不喜欢,只是那个人那张脸一直出现在她的梦境,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唯一记住的东西,那种感觉熟悉到好像他们之间必然有着某种联系,至于这种联系是亲人、朋友,还是爱人,她真的分不清。她总是不由自主会关注着他,想要看看他眼底是否也有着和自己相同的感觉。好多次她看到的都是失望,显然他们是真的不认识,从他眼底她看不到更多的信息,有的只是冷漠。有时候她也会想,外界对他的评价那么高,对他的呼声那么响,而他给人的感觉也确然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但为何对她连相府的一只狗都不如?

徒然的摇了摇头,喜欢不应该是互相的吗?她从不敢奢望这种东西,只要他能对她好一些,让她生活的如意些,在府少受些侮辱和折磨好了,也不至于她每日想逃离那个地方。

看到她无辜的眸竟是懵懂,荀子墨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将紧缠的白布裹好,抬手揉了揉她墨黑的发顶,宠溺道:“傻瓜,不喜欢是最好的,他不适合你,他那样高高在的天之骄子有太多的束缚,也有太多的选择,他不可能只守着你一人。按你的那种思想是接受不了这种观念的,与其在陷进去前及早抽身,还是你真的要在勾心斗角过下去?”自从次朝夕的长篇大论后,荀子墨很清楚她的性格,她有她的坚持和骄傲,喜欢一个人势必要磨去她的棱角,改变自己。身为朋友,荀子墨不认为朝夕的性格有什么问题,他自己也是这样洒脱的人。对事物有自己的看法,朝夕与这个朝代别的女性不同,她是个有想法的人,正因为她性格突显的不同才迷人,可这样的人又岂能在深庭阔院被长久的压迫呢?她应该活在笑意泯恩仇的江湖,方能让她自由自在做她想做的事,过她想要的生活,他不能眼看着他的朋友每日闷闷不乐,愁眉不展的样子。

明亮的双眸逐渐暗沉下去,薄唇微抿。斟酌着荀子墨说的每一句话,暗暗心惊。不能再放任自己去关注那个人了,切勿再在错误深陷,毕竟和那人结婚的不是自己,千万别因为身份而冲昏了头脑,真把自己套牢。能找机会问清楚他为何会出现在自己梦境最好,不能也罢了,像这么冲动不经思考去救人哪里还是她的行事作风。哎,幸好荀子墨的话点醒了她,否则她还不知道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放心吧,我不会再迷惘啦!司夜离有喜欢的人,他娶我不过是为了讨好皇开心,这样的人我宁朝夕才不稀罕,我想要的人必定只对我一人好,只能与我一人共携白首,否则我宁可不要。”眸底的流光璀璨生波,她依然还是那个洒脱随性、无牵无绊活得纯粹的自己,纯净洁白的像皑皑雪山覆盖的红梅,娇艳而朝气蓬勃。

被荀子墨绕了许久差点忘了正事,环顾了圈他住的小院,屋里纤尘不染,整洁干净,但除了给她医治的药箱外再无其他可能看出他身份的事物,到了嘴边的话到是有些为难该怎么说出口,琢磨了下这治活人和给死人剖解应是无大意的吧,反正原理都是相同的。

“荀子墨,你看你这住的环境也不怎么好,再说你和杜丽娘斗没点资本和后台怎么成,不如我以相国夫人的名义让你来帮我怎么样?”朝夕挑眉看着荀子墨不怀好意道。

扎紧最后一根绑带,荀子墨浸了浸染鲜血的双手,顺便将处理过她伤口的布帛和bi shou洗净,撩眸含笑道:“看来是还没尝够疼痛,说吧,有什么棘手的事需要我帮忙的。”

早知她的小心思是瞒不过他的,懊恼的吐吐舌头,这人也太精了!真不是好糊弄的。捻了他搁置在案尾的梅子丢进嘴里,酸酸的味道真是好极了。咂吧咂吧嘴,梅子的核应是被人小心的剔除了,用糖水浸泡过,除去了酸梅苦涩的味道,余留下一层清甜微酸的滋味,再用炙火烘干,加以密封保存。这么细腻的活怎么是他能做得出来的?!啧啧啧,闻着有满满的jiān qing味啊。朝夕也不戳穿,想必除了许珊还能有谁呢。

“你可知凤都近来发生的几件大事?”说着,朝夕又丢了一颗,眼见着荀子墨盯着她手里的梅子看了几眼,转而从柜子里拿出一包药材放入药罐,点燃炭火,慢悠悠煎药去了,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你是说朝几员大官相继被杀的事?”拿了块抹布捻起盖子掀了掀,另一只手摇着蒲扇扇风助火,荀子墨神情专注。

“是啊,我想查案——”

朝夕话未说完听到荀子墨龇牙的怒吼声,透着压抑的暴躁,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从齿缝挤出的话含着警告,“宁小七,这件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又趟哪门子的浑水?”

朝夕被他吼的脑门青筋一突一突,连着丢了好几颗梅子,又被他吼道:“你把梅子吃完了,等会拿什么来过药?”

捻在指间的梅子丢也不是拿也不是,像个烫手山芋般被她急着脱手。剜了荀子墨一眼,早干嘛不告诉她了,真是小气。

“咳咳,你帮我去义庄查看柳絮是否怀孕吧。”

“出息了,连死人的地方都敢去?你要去你去,我的手只摸活人,死人我不摸。”丢了蒲扇,舀出一碗黑乎乎的汤汁摆在她面前,“喝掉。”

朝夕皱眉,看着没胃口,实难下咽,往日这种东西都是芷澜哄着她喝,想着法子弄好吃的帮她掩盖药味,她其实不怕疼却是怕喝药。

“不喝,要么你答应我的要求。”

“爱喝不喝。”荀子墨瞪着她转身走。

“……”这人好生无趣。抬手捂住鼻子将一碗药罐了下去,忍着恶心丢了颗梅子才将药味压去,“荀子墨,我喝完了。”她哀求的声音喏喏的带着丝讨好的撒娇意味,迈出的脚步顿在原地,无奈的抚袖擦去她唇角染着一圈褐色的泽渍,强忍着嘲笑她的冲动,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小七,这是国案,根本不是你能管的,纵然你有显赫的身份,令人仰慕的尊贵,但你别忘了你不过是个女子,身无半分官职,你要拿什么来查案,你以为别人会理你吗?你别又拿出你的那套观点来说,我敢保证没有人不会把你当成异类,正为着你的身份与别人不同更要时刻小心谨慎,免得招来祸事,一味的逞强对你没有好处,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拿了金疮药和药包给她,他的话认真严肃,眼底更多的是担忧与坚定,拍了拍药瓶,“回去吧,内外兼服,伤口别碰水,有时间顾及别人不如照顾点自己,若是裂开再来找我。”将她推送到门外,荀子墨不耐烦的赶人。

她又何尝不知这是国案,哪是她能管的了,即使如此她也想试一下,至少为了那个可怜的老妇人能有个人站在她那边。她是个感恩的人,别人佐以她的恩情,她会十倍百倍的偿还回去,为了点滴的温暖宁可倾尽所有。因为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冰冷,她想努力靠近温暖。

“子墨,你不懂。”不懂我心的伤和对温暖的渴望。如果你像我在这陌生孤独的世界里活着,也会想要去抓住这些吧,对不曾拥有过的温暖渴望偏执。你又怎会懂我心底的哀伤。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20.与他较量

“你若明日还能出府来见我,那我便全力助你,再不多言半字,且告诉你一个能办成这件事的方法,如何?”荀子墨笑得高深莫测,内敛的眸底暗流涌动。

“你说真的?不许食言。”大抵是不太明白他话里蕴含的深意,将递来的药袋揣在兜里,爽快的应下来,脚下的步履生辉。

转身前听到他的声音夹着风声传来,“……金子还真。”抿紧的唇瓣一点点绽放出笑意,除了那个人她心底实有些畏惧,余下的还真没什么可难倒的。

“陈太医,兰小姐的伤怎么样?”靠在床檐的男子低垂着头,五指紧紧拽住掌白到几乎透明的手心,只有蕴着这肌肤相贴的温度才能让他感觉到怀人尚活着,纵使她的气息微弱,深眉紧蹙,脸色痛苦,陷入无尽的黑暗。青筋暴突的血管交杂在手背,可想而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静谧幽清的房门前此时隔着门框围聚着一波人,交头接耳纷纷小声议论着,可又谁都不敢迈步踏进去半步。靠的近了无非是在满眼惊诧诉说着八卦,相爷晌午才陪的夫人回府,转眼功夫怎么又见他回来了,莫说住三日,是连带回来的人怎的也变了?这还不是最惊讶的,最莫名的是这兰小姐自从婚礼落水后有好一阵子都未再见她出入过相府,没的再见她身竟满身是血,莫不是与这相府八字不合吧。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司夜离带兰晴语回来是几个意思,一时不好在这节骨眼找晦气,这个个眼睛都尖着,看的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可是主子心尖的人。别说几个侍妾特意从hou ting赶来凑热闹,是他们带的侍女一大波人挤的夏玉阁门庭若市。

坐在轮椅里的人一个厉眸扫来,房门前的人纷纷被气势所吓,讪讪地闭紧嘴。扫了眼对面的男子,紧磕的双眸将所有的情绪掩去,他这么抱着半躺着床榻的女子,任太医怎么劝阻都无用,太医只好着他的手替女子处理伤势,只是女子伤势颇重,有他碍着总归束手束脚,太医为难的瞥了眼轮椅里的人。

“借过。”端着热水从外面进来,看到的是一副缱绻的画卷,叹了口气,将脸盆放在置物架,唤道:“老师。”

她这声老师不轻不重,正好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回宫途遇陈三匆匆赶去相府,便把她也带打下手。晚晚将重新换过的帕子递给陈三,恭敬立在一侧,等候陈三的指示。磕紧的双眸颤动着睁开,眸底幽暗一片,无波无澜。再抬头时恢复如初,好似方才失态的那人顷刻消失殆尽,不留痕迹。

到底唐枫沉不住气问了句情况,陈三将染血的帕子丢进脸盆,嫌恶的睨了眼房门外之人,他诊治最怕吵,偏偏这些个人叽叽喳喳没玩没了。鲁潇然摆手示意侯立着的仆人,得到指示恭敬的去赶人,直到沉重的大门关,房方安静下来。

“差一点无力回天,好在小姐命大,只是伤的这么重没几个月好不了,即便好了日后恐也会有心悸之症,纠伴终身,发作时疼痛难忍。”

“无药可治吗?”唐枫皱眉道。这问题可棘手了,无端多出个麻烦,令他很是烦躁。

“老夫医术浅薄,暂无可法,大人可找天下间素来闻名的鬼才子神医墨荀来为小姐诊治,也许此人会有办法。”陈三将物品放入药箱理好,起身告辞。晚晚跟在身后,背药箱,由着唐枫送他们出府。

帘风微澜,紧磕双眸的眼皮突突转动,背对着众人缓缓睁开,眸底却是一片晦涩和黯然,终究还是烙下了顽疾。为这个男人,真的值得?眼波越过众人的视线落在门槛边,随着男人的走动带起一阵细风,轻袍缓带,面如冠玉,已然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人,不知从哪一刻起已刻进她的灵魂,是她势必一定要抓住的,哪怕这个过程太过漫长,哪怕她注定要隐忍而苦涩的独自走过孤寂,都不能消减心的执念。是的,执念,偏执而疯狂。

“夜离。”轻缓的语声止住即将要踏出的步伐,似有犹疑,似有渴望,更多的则是无法言说的苦痛梗在心头,撕心挠肺般难受。余下的话,当即不知要说什么好,她若出声挽留他必有为难,可她这副模样他却要在此时离去,她心又如何不凄楚。

看穿了她的心思,男人的步伐聂止,转身重又折返至她身边。鲁潇然见此识趣的推动木椅,辄轮滚动带起的细微响声是此时唯一的动静,唐枫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随之走出候在庭院,留给他们独处的时间。恰是颜九闻声赶来想要进去,被鲁潇然喝住,气得她止不住踹向他的木椅。这该死的男人到底是帮谁的,虽然她不见得有多喜欢兰晴语,但起那个宁朝夕来,她到宁愿得逞的人是她。一想起宁朝夕她气的牙痒痒,心底的无名邪火往鲁潇然身发。颜九是练家子,使出的拳头不是一般姑娘家花拳绣腿绵软无力,饶是鲁潇然一身武功,碰她死命的硬抗,也免不了被她不知轻重的打了不少淤青。颜九招招狠厉,鲁潇然却连避是不避。一旁看热闹的唐枫终是看不下去,这个闷骚的男人怎么不知道躲,他对颜九的心思唐枫还是能看出些的,这当雾里看花太过纠结,岂非一般感情可论,唐枫暂且懒得管他们的事。问题是身为兄弟,不能眼睁睁看着被个娘们打不支声吧。

指间折扇翻转,巧妙敲击在颜九下手腕,不轻不重,正好止住她出击的速度,片刻的迟缓沦为下一轮更猛烈地攻击。唐枫暗恼,看来这丫头对鲁潇然的那几拳真是轻的,她对自己那叫完全不留余地啊!得,他好人难当,也罢,谁不好得罪偏要得罪个女人呢。唐枫斜睨了鲁潇然几眼,眼神凌冽,分明在说你最好摆平你的女人,否则休怪小爷不客气了。他唐枫虽不打女人,但也要看是什么女人,如杜丽娘这种风情绝代的尤物另当别论;也如那个冷漠的透着生人勿进的宁朝夕算送给他白要也不要;再如眼前这位小祖宗没几个人能顺得了她眼,性格泼辣嚣张跋扈至斯的人,那真是欠教训了。

鲁潇然冷冷回看他,没事他可不想招惹颜九,免得颜九对他越陷越深。

“停,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您那是打是疼骂是爱,我这纯属瞎操心,你俩爱咋折腾咋折腾,我不管还不成。”唐枫求饶地讨好她,躲到檐崖下听壁角去了。

唐枫一走,鲁潇然对颜九全然没了先前的态度,又恢复成了那个冷漠几不言语的男子,面对颜九这热闹的性子哪里受的了,颜九缠了他一会,见鲁潇然不温不火,她也没了兴致,悄然躲到唐枫一侧也去听壁角了。唐枫见这位祖宗真是头疼,真怕她听到什么一个冲动闯进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将颜九往自己身后拽了拽,颜九不服气的又往前挪了几寸,却听得屋里静悄悄,待他们再想凑近些细听时,虚掩的房门彻底被人打开,在两人未来得及躲开时便被司夜离撞见。司夜离眼神复杂,睨着他们的神情凌冽,唇瓣嚅动片刻终是什么都没说,勾起的唇角却是在警告他们。颜九在她六哥面前彻底没了嚣张的气焰,耷拉着脸哀求的讨饶,唐枫学着颜九的样子活像两只求抚摸的小狗。司夜离戳了戳颜九的额头,会这招,做错了事会装乖巧卖萌。

司夜离前脚刚走,唐枫他们身后传出一声巨响。几人冲进去时,看到的是兰晴语狼狈的趴在床头,因为她剧烈动作而再次撕裂伤口,白色的亵衣浸染点点血渍,她的额间泛着细密的汗珠,想必是疼痛异常。

颜九唤了丫鬟想要去搀扶兰晴语起来,这相府的人都对兰晴语是熟悉的,也有些对她甚有好感的,未免对这位主子感到可惜。司夜离临走时交代过要好生照顾兰小姐,虽然伯总管随着相爷去了宁府,但余下的几位爷也都是主子,特别是九小姐,要数这府还没人敢得罪她,这下得到她的吩咐对兰晴语更不敢怠慢。

兰晴语在气头,心里的憋屈这下全撒在了下人头,她卯足了劲将前来扶她的两个丫鬟推开,自己却是再次狼狈的跌在地,再爬不起来。她整个人面朝下,唇瓣扯出无声的冷笑,他这算什么,将她丢给这些人,还要假装对她很好?

“兰小姐,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去将这场戏演下去,这笔债将永远抹不去,你是想要他现在还,还是成为你们心无法抹去的梗?”门后进来的男子手动作不停,边转着轮椅边紧紧盯着地的女子,见她身体稍有松动,暗示唐枫将她抱起来,毕竟地面寒凉,对一个受伤的人无疑是雪加霜。叹了口气,方要叫丫鬟去遣太医折返,被兰晴语止住,她自己的身子伤到何种程度她自己知道,她虽气极却也不会为难自己,缝合的伤口撕裂不大,不过是伤的位置不好,血流的多了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21.与他较量

身子猛地一颤,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他终究知道了,他知道真正救他的人并非是她,或者说生死关头毫不犹豫保护他的人不是她。 那一刻她犹疑过,若非瞥见有人挡在自己前面,她还真不敢冒险赌一把,谁对死不害怕呢?!她以为在那样激烈的战况下只有被护着的她看到了,没想到他竟然能注意到。可那个女人为什么明明是救了他,却什么都不肯说,她救他不是为了博取他的同情吗?她不相信身为嫡妻的她会对自己的丈夫一点心思都没有,即便以前没有,面对这清绝天下的男子现在还能没有吗?自从这个宁朝夕莫名妙地取代自己嫁给司夜离那天开始,她兰晴语知道这个女子绝非默默无闻的简单角色。那么,她是要主动出击了?看来是她太低估敌人,同为官宦世家的女子若说没有点手段,心无城府那还真是个笑话了。即便她看透了宁朝夕,那么这个她根本抓不住的男人呢,他的心思她竟是半分都摸不准。

“公子请继续说,晴语愿听公子一言。”冷静下来,兰晴语到是很想听听旁人的分析,况且那些都是和他亲近之人,他们总能知晓他的心思几分,或许他们说的话也是他授意为之。

“小姐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有些东西当尽早拔除,否则一旦在心底生了根,会衍生出俗之为情的物,那么恩也不再为简单的恩那么容易。小姐听了这些还要阻止他去吗?”鲁潇然说罢回望着她,神情透着洞穿世事的了然,他都说到这份兰晴语要再不懂那真是蠢了。反是颜九一头雾水的看着两人,对于两人的默契很是反感。

颜九眉头深皱,好看的五官差没拧在一起,嘟着嘴叮嘱丫鬟道:“好生伺候兰小姐。”

“慢。”兰晴语止住,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满含笑意道:“还是送我回府吧,夜离既然要演好这场戏,我也不要拖他的后腿,我回去休养好免他安心。”她如此体贴的话到教众人一怔,果然是世家小姐出来的,教养是不同。

“兰小姐当真识大体,让唐某佩服。”唐枫适时的溜须拍马,哄得兰晴语什么脾气都没了。

宁府里外灯火通明,照的府堂亮如白昼,门庭外的府卫也平时多出了一倍,俨然守卫森严。迈出的脚步尚未踏下,府卫便眼尖的将她请了进去。朝夕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妙,这些人显然是在等着她的。她脑飞速的旋转,愣是没将今晚的事联系起来,毕竟她认为她阿爹消息还不致这么灵通,才发生的事能传到他耳。莫非是她阿爹看出了她和司夜离是在演戏给他看?还是他看出了自己并非真的是他女儿?若是前者那还好点,演不下去大不了不演呗,这恩爱扮的她也着实累的慌;而后者么,估计她只有死的份了。怀着忐忑的心步步维艰,随着府卫迈步朝正厅而去。敢情她阿爹是怕她逃跑吗,让几个彪悍的壮汉请她是为何意?显然朝夕怎么猜她的想法都是错误的,正是印证了荀子墨的话一语成谶。

悬挂在枝头的月亮悄然西移,月如沉水,静谧幽清,夜已深沉,唯有打更的竹编声混杂着动物的叫声虫鸣声偶尔传来,清扰幽梦。这时辰没睡的,怕是只有宁府了吧。

朝夕掩唇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的低头往前走,她累了一天真想找个枕头能睡着,她老子最好是有事。府卫并不催促她,只在前头牵着灯盏引路,气氛微有诡异,却是实难说清不同。

“小姐,请脱下风裘。”府卫恭敬地提醒她,他站在朝夕面前挡住了去路,说是请求不如是强硬,神情漠然,仿佛朝夕若敢反抗他要动手似的,令朝夕无端心没了底。她这可是在自己家里,怎的还要看这些奴才的脸色,朝夕非常不爽,随手将荀子墨用来给她御寒的披风扯下,丢给他。虽说天气已不再寒冷,毕竟是到了深夜,且她绢白的素衫染着触目的血迹,在街溜达时被人看到岂非要吓死。如此,被厅照出的锐利光芒映的一丝不差,幡然昭示在众人底下,朝夕无奈,心思百转,她阿爹既派了人故意逮她,想来是逃不掉了,只要那个人不在,她也没有什么别扭的,私心里她从没想过要让司夜离知道什么,怀揣着感激的情态来可怜她么,她不需要。

未走至正厅,说话声隐约纷至,其朝夕尤能分辨出的恐是她那爱招摇的堂妹了吧。娄嫣语带讥讽地笑道:“舅舅,堂姐可真是够一鸣惊人的,什么大事都做的出来,想来定少不了离哥哥的宠爱吧。只不知离哥哥可否想到自己宠出来的人有天会胳膊肘向外拐吧,这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定然不好受!”她掩唇嘤嘤地笑。

“嫣儿说的话虽难听,却是在理。朝夕毕竟是出嫁的女子,若是让她再这么胡作非为下去,丢的不仅是相爷的面子,更会说我们宁氏一族教女无方,耻了我宁氏的脸面。”说话声转为另一妇人,想来定是娄嫣那个精明的母亲。看似说出的话得体,处处为宁氏着想,寻不出半分错处,却是字字都绵里藏刀,剑指朝夕。

朝夕自认从未得罪过这母女,他们不仅明着说话刻薄,怂恿着娄嫣来纠缠司夜离,暗里更是落井下石,在背后极近能事说她坏话。

“舅舅,燮儿以为堂姐许是一时糊涂,才会偏帮了那何老妇,待……”娄燮还要再说,却是被一道女声压过。娄燮识趣的退到一旁,朝夕感激地朝他颔首,唯有他替自己说了句话,虽然这话仔细思量也不是什么好话。

“夕儿没有糊涂,夕儿所做之事实为公允,西凤律法所在,当求律法严明,不过是为无处伸冤的百姓鸣一鸣这冤屈,夕儿何错之有?”迈步走向厅的众人,背逆寒光,携幽暗而来,恍若是身披银华的战士,王者风华尽显。那昂扬的斗志与满身的睥睨姿态,纵使一身素衣鄙履,都令人无法直视。

高坐主位一直不待出声的宁浩,凝望着门口缓步而来的人良久,有那么片刻他甚至恍惚出现了幻觉,待再看清时不免暗暗隐出诡谲的讥笑,只那笑被隐藏的太好,任人都未发现。看来他真的是老了,竟无从辩驳那女子的话。

“身为相国夫人,当做好相国夫人的本份,女子从德从贤,不该管的事勿管,恪份守己,方应该是出嫁女子该做的事。你自小拾习的诗书里莫不成没有女戒、内训等书吗?这可是每一个世家女子都必读之书。”言含嘲讽鄙视的目视着朝夕,娄嫣得意的显摆着自己。其母满含激赏的与她对视几眼,又将眼神瞥向主座的宁浩,不管怎么说宁浩都是宁氏最高的决策人,他若有意偏袒朝夕,他们是说破了嘴皮都没用,她只是心有嫉妒,论世间才俊权利,都该娶她女儿这样的美人才是,宁朝夕凭的不过是她显贵的身份。若非自小见识过她胆小怯懦的性情,成日里被娄嫣欺负着,怕是他们也没那个胆量敢与之较。

“嫣妹既知尔等是世家女子,姐姐又是这等尊华身份,凭着这层身份莫不该做这层身份该做的事么?我既享了常人享不到之荣华,该做常人不能做之事,方对得起相爷月月领受的俸禄,方对得起每日享受的锦衣玉食,不是么?”

廊下前行的脚步猛然间又收了回来,许是从未想过她能有此言论,一时怔罔。那音色清丽、纯澈,透着这世间未染喧嚣的明净一点一滴击落在他心头。有那么一刻,踏出的步伐有过片刻的迟疑。

身边的侍从看出了他的犹疑,询问道:“主子,您心软了?”

是心软吗?凝望着枝头悬挂的月色,男子的脸冷漠如斯,一如他的心般坚不可摧,吩咐道:“走吧。”

“好一个巧舌如簧。”宁浩怒斥道:“夕儿,这些年来你在外游历,学到的是这些顶撞人的本事?既然相爷管教不了你,那只好阿爹来代为之,免得别人说我宁浩教女无方,落得朝笑柄。”

斟酌再三,毕竟嫁出的女儿总得为别人留几分面子,不好处置太过,斥道:“跪下,在你想通之前都不准再踏出一步,待你想通自遣人知会我。谁都不准给她吃食水米,违者同罚之。”后半句话是说与府侍候的下人听。

“慢着。”话声闻至,厅门外站着的男子度步朝着她缓行而来,迎着细风碎寒,在她惊诧的目光将她一把拉起,他的手温暖而干燥,宽大却指骨分明,精瘦又有粗糙的指腹摩挲感,那是男子常年握重物的薄茧留下的痕迹。

“阿爹,不知宁儿犯了何等大事需要如此重罚?”言语轻柔,不像是责问,到像是呢喃。他的眼神温柔的像要溺出水来,望进她呆怔的瞳眸深处,薄宠的笑容缱绻旖旎,仿佛能勾人摄魄,让人跌进那柔软的漩涡里,从此不再醒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22.与他较量

多年后,朝夕依稀记得这笑容背后的深情,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在她漫长苦痛的一生,曾经有那么一刻,她得到过迷醉过,也便有了继续欺骗自己的理由,能支撑着她坚强下去的动力。

“贤婿是在和老夫装傻吧,这凤都街头发生的事有什么是能瞒到第二天的?夕儿做了什么好事,莫不是你还要袒护她不成?”宁浩气恼道。

“原来是这等小事啊!”司夜离云淡风轻道:“阿爹您莫恼,宁儿是和我开玩笑呢,再说她真要和我对着干,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我既允她如此,必是她再做出荒唐之事都由我担着。除了我,谁都不能治她的罪。”这么明摆着的袒护被他说的掷地有声,到是震的在场人无不哑口无言,自也有对这番甜蜜的告白暗暗恼怒嫉妒的,唯有当事人痴傻听着,完全没有回味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换了别人,怕是早有一百种表情了,这丫头是高兴傻了吧。

余下的那只手轻轻揉了揉朝夕光洁的额头,其实他真的从未想过要去了解她,或许从一开始她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是个意外,他也一直是在利用,总有一天她会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也许他们终究会忘记彼此,或是等她知晓这一切后会憎恨他,但他们终是在彼此的生命留下了痕迹,在此过程,身为棋子的她又何尝不可怜呢。他会对任何人好,唯独是身为侯门千金的她百般苛责,诸多挑剔,她其实又有什么错呢!她也不过同寻常的女子没有什么区别,自小被保护周全,是那种极容易满足的人,想要的疼爱也没有别人更多,是他从未给过,以至于她会出现这种表情。真是个傻丫头,在外人面前那些与人斗智斗勇的聪慧劲都去哪了?!

人家朝夕才不傻,她是被震惊了而已,试想一个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看的冰块脸忽然表里不一的对她笑,那震撼绝对是不容小觑的,且那张容颜又是万里无一的倾城绝世,岂非闪瞎她的眼,要知道素日里她只有看着他对别人笑的份。哎,她果然是那种给点甜头能乐天的人。

裹着她冰冷的掌心,目及她染血的袖沿,眼角莫名的抽痛,捏着她的手掌也加重了力道。当时虽瞥见她挡了一下,但毕竟箭的是兰晴语,他总以为她伤的没有那么重,只因她不说,他也理所应当的忽略了。如今在烛火映衬下素绢的衣衫触目惊心的血迹,那伤应是远他看到的要严重许多。

一路在众人无言的漠视下牵着朝夕走出正厅,气得宁浩一个字都说不出,好在是有惊无险,这关算是过去了,不然坚硬的青石地板要硬生生跪几个时辰也是累的够呛,只要想到会觉得膝盖疼。

凝着司夜离清逸的背影,和他掌心传来丝丝温暖的热度,朝夕都恍如隔世。若这是幻觉,她情愿不再清醒,沉醉在他给的温柔里,哪怕是假象。

——

回到朝夕居住的梅香阁,临澜的侍女早已候在门外。芷澜去前院寻了几回,自然知晓发生的事,对朝夕是又怒又气,最后只能拿着披风眼巴巴等着,望穿秋石般焦急的祈盼。她家小姐该是流年不利,怎么总是麻烦事不断,还是她有招惹麻烦的体质,走哪都能惹出一堆事,且事事越发严重。踌躇了半天,方寻到正要入府的相爷,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求他去救小姐,相爷虽未置喙,却是朝着正厅的方向疾步而去,芷澜终是松了口气,相爷对她家小姐也不算无情。

甫一入阁,朝夕便急急松开被紧握的手,那掌心还残留着司夜离的余温,她却是不敢让自己贪恋,生怕此沉溺下去,再难保有原来的自己。

芷澜带着几个丫鬟去舀弄他们洗漱的用具,都不在房内,此刻剩下他们。

朝夕眼见司夜离并未再多言,对她也似平常的冷淡,心大约猜到他是在演戏,不过他演的太好,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人抽身在外,连她都深陷其。如果爱情是场局,她必定一败涂地。好在在她面前他并未刻意的掩饰,否则她又岂能逃出他圈划的牢笼,分的清是非黑白?!

司夜离待要转身行去另一间房,听得身后有迟疑的微弱声传来,“谢谢。”那么轻的一声谢,包含了朝夕满腔的诚挚。

“何以要谢我?”司夜离居高而下睨视着她,表情柔和,虽未像先前般情深似海,却让朝夕第一次感觉出了善意与真实,像他牵着她手时那般的靠近,不再是永远将她拒之门外的疏离。

“是谢你为了救我受伤?还是谢你没有在你爹面前戳穿我们在演戏?其实你完全可以向天下人控诉我对你的刻薄与寡恩,你为何要隐忍?如秀怜对你的挑衅与嫁祸,百般与你作对,这些全是因为你的身份,你可知有多少人嫉妒羡慕你吗?秀怜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终结。你我之间本无感情,你做出一副深明大义,温良贤淑的样子究竟给谁看,还是你也在算计着什么?”他的眸光太过锐利,逼视的朝夕无处躲藏。

索性她也无所畏惧,只不知他们之间的心结已结的这么深,司夜离竟会误会她接近他的目的不纯,只那又有什么关系,她心里坦荡,时间总能证明一切。因为不爱,所以才能说的通透,因为不爱,才将利弊点醒,只望她能善待自己,因为她要的他给不起。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他为何会那么对她,没有希望的期盼对她才是最好的,她忽然也能理解了秀怜为何到最后会绝望。迎视着司夜离如炬的目光,朝夕释然笑道:“一为谢你在秀怜案为我开脱,我虽不知你为何会帮我,但我总是要记在心的,施恩莫忘。”

“你为我挡箭不是已经还了?”司夜离笑道。那笑里饱含了一切,相信她也已经听明白了他的话,此后相处起来才会心无芥蒂。

“既是还了,你为何还来搭救于我,免我阿爹的处罚?”

被她这么问,他反倒是有口莫辩。那狡黠的眼底隐隐生辉,好似一汪碧波清澈的泉水,能不自觉的让人吸附进去,沉溺在那澄净的世界里。这个女子,究竟有何与众不同?

“那当你再欠我一次,你想怎么还?”他故意逗她,一本正经的问道。

“还,定是要还,我可不想欠你。不然这样好了,我多烧几顿饭给你吃?”望着司夜离青白交错转身走的表情,朝夕笑的尤为狡诈,“你也知道我手艺是不怎么样,但手艺这种东西嘛,总要有个过程和试验的对象,一回生,二回熟,我虽没天赋,但勤能补拙这词我还是懂的,总好过你日日吃那娄嫣的饭菜,被她毒害都不知。”这后面的话越说越没底气,以致变成了呢喃。她总是这样插科打诨,泼皮耍赖、吊儿郎当的样子。

司夜离穿过珠帘,将她挡在身后,懒得搭理她这番小白鼠的定论,被娄嫣毒害也被她毒害的好,至少他还能饱死。她做出的菜,怕是她自己都不愿意吃吧,早知道他不该处置了,该拿给她让她吃了当还债。思及此,唇边的弧度缓缓勾起,他不该对她太仁慈,以至于她都不再惧怕他,能让她来讨价还价了。而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对她放下戒心了呢?

朝夕刚要歇息,芷澜领了侍女来伺候她,更衣时触及到她裹着白绢的伤口又沾染了血丝,心疼的眼泪在眼眶打转,朝夕怕她伤心将她赶了出去。疲累了一天,躺在床榻睡意倦融,窗外夜色深浓,几无月光。

珠帘轻微的滑动声伴随着脚步声悉索而过,太过迅速清浅,她根本什么都抓不住,又恍惚是幻觉。耷拉的眼皮沉重的撑不开,只隐约间在迷雾重重拨开后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也是那般令人沉醉的笑容,也是那般温柔的看着她。她着急的想要抓住他,拼了命的想要靠近,却是发现无论怎么努力,他都越来越远,她无助的哭喊,深怕再一转身他消失不见,他却朝她伸出了手,那双手一如她感觉到的干净温暖,伴随着凉凉的薄荷味和白檀香,她涕了涕鼻子,满心欢喜的朝他伸出了手。

这一夜,注定是好眠,唇瓣隐隐透出残存的笑意,她想不管是真实还是梦境,她终于换来了他的转身,不再只是一个人阻着重重雾障,孤独的凝望着他的背影。

也许在现实不能得到的,她希望在梦境能够恣意的拥有吧!

“怎么样?”将烟雾霖绕的兽鼎掀开,一点点掐灭烟蒂。再回望向床榻间睡的无知无觉的人儿,撩眸回视隐匿在黑暗的黑衣人。

那人微垂着头,一双暗眸敛起全身的风华,语气低沉道:“没有发现异常,白日里走动的也都是寻常见之人,除了府卫较之前多了几拨,也都是派往了这边,护卫主子的安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23.与他较量

“名义是护卫,实则也是监视。 既然都走到这了,不可能一点都查不出痕迹,他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我自会寻时机向他再试探。”

“那奴才还需做什么?”

“再探,务必找出证据。”

“是。”黑衣人迟疑道:“奴才还有一事不明。”得了指令又问道:“主子为何要让她搅和进来?”

“痛了自然会放下,没有放下,说明不够痛。待到头破血流她自然会明白,不是什么事情都能任意妄为。想要一个人从云端摔落泥藻,要将它捧的越高,才会跌的越重,而越紧抓不放的东西,才越容易放的彻底。这个道理你总有一天会懂的,她也会懂的。”

黑衣人被弄得一头雾水,但也识趣的点头,方跃向横梁,又被唤住,“那瓶龙涎散可在?”

黑衣人摸了摸衣衫,心头有些不舍,龙涎散可是伤患止血疗愈的药,他自己都舍不得,给那女子用也忒浪费了吧。这么想着,身体先一步将小瓷瓶掷了下去,愤愤地跃檐离去。主子对那丫头真有些不一样了,哎,要不要告诉颜九那丫头呢?颜九和那丫头有过节,教训教训她也好,免得她痴心妄想,和那些个老爱争风吃醋不识大体的女人一样,惹人厌烦。

——

雀鸟晨起,光暖日融,睡梦尤憨。回味着梦境的滋味,却是忘了个最重要的问题,问那人是否还记得自己。一个激灵猛地坐起,屋静谧如斯,光影斑驳着从窗棂间穿梭而过,临澜有几只雀鸟在鸣吟,布置摆设也都是女子的规制,有那么片刻她当真以为那人带着她回了故国,可现实总那么残忍,算她回去,没有记忆的自己又该去哪里,找谁?

芷澜听到声音忙从屋外来伺候朝夕洗漱,取了矮几的小瓷瓶为她换洗伤口。朝夕原也没注意到早摆放在自己床头,取了来把玩,只觉得这瓷瓶新。瞥见自己手臂新换好的白绢带,伤口也没有那么疼了,渗出的血丝都结了痂,不禁疑惑问道:“芷澜,你给我换过药了?”

芷澜将绢帕在热水浸过给朝夕,茫然道:“没有啊,我昨晚被小姐赶了出去后一直都没有进过屋子,早晨相爷起来时不让我们进去打扰,说你还睡着,让我等在屋外随侍。小姐这伤药怕是相爷给换的吧,这药也是相爷给留下的!”芷澜暧昧的看着朝夕,娇羞道:“相爷对小姐可是一日好过一日了。”

“你这丫头尽会胡说,还不快帮我换药?”掩映的唇角抵不住丝丝甜蜜,从未想过有一天在谈论起那人时会让她满心娇嗔,这不也是一个好的开始吗!

凝着芷澜麻利的动作,笑嗔道:“他人呢,怎的一早出去?”

“小姐这是对相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相爷才走没多久,眼巴巴的盼着……”

“你再胡说……再胡说……”越说越是着恼,也芷澜敢对她胆子这么大。

见朝夕恼怒,芷澜越发笑的得意,“奴婢再说小姐要怎样?”

被她这一说,朝夕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像个情窦初开的毛丫头,一点女子的矜持都没有。他们其实什么事都没有,搞的好像真有什么似的。倚床端正,故意严肃道:“没怎样,你不说我还真不想知道了,替我更衣,我要出府,捡些方便简洁的衣物即可。”

芷澜眸波微动,敛起玩笑,忧心道:“相爷和老爷在园子里下棋,堂小姐堂少爷等都作陪着,小姐这是又要去哪里,你的伤还没好呢?”

想起答应何大娘的事,朝夕不敢怠慢,她怕自己再晚些去,他们不知要将柳絮的尸体如何处理,若是柳絮真有什么冤屈,指不定会被人将罪证抹去。她昨晚已经让荀子墨去义庄保护柳絮的尸体,这事多拖一天都会有变数,何大娘信任她,她也不可辜负了她的信任。

“芷澜,我要去义庄,这事你别管,反正司夜离也是默认的,这混水我是非淌不可。”说罢,理了理衣摆,朝花园的方向而去。

沿着梅香阁蜿蜒穿过的是府最大的花园,这时节百花绽放,旖旎芬芳,姹紫嫣红般围绕着荷塘盛开,湖央立一翠意亭,八角的亭檐下微风细抚过薄透的纱帘,光影晕染入地面,暖意融融又不显燥热。恰是斜钩入帘,满目璀璨的波光下红锦鲤跃然而入,一簇簇拥在一处抢食,如绿叶繁点的碧荷,丝毫不输这满园的娇艳。只是荷花尚未到妍绽的季节,能欣赏的是满湖的碧绿,否则必定是另一番风景。

“到底是宁府有情趣,之相府要精彩许多,哪像相府般冷清。”说话之人手执白子,闲情逸致的欣赏着园的景致,心思不像是在棋局,散漫许多。

“贤婿说笑了吧,国相府亭台楼阁无不雅致精巧,大气磅礴,在这凤都又有几家贵胄能的下去?只是贤婿为人低调,这精细之处浊人难能看出罢了。单说这映月阁,可不是能将凤都最好的风景一览眼底,便是皇宫的大小宫宇都未必有这规格吧,只不知多少宫妃都眼红着,巴望着皇也能替他们赶制一处,却是被皇以无人能设计其二给驳了回去。这殿宇既是贤婿亲自设计,为何至今空置着,无一人能有幸观瞻,还是说特意为谁留着?”宁浩轻松落下一黑子,棋盘棋子交错,看似都毫无章法。

被宁浩这么挑明了问,在座的众人都泛起好心,娄嫣坐的离司夜离最近,从侍女手接过糕点,讨好的递过去,装无辜的问道:“离哥哥,那映月阁不是为堂姐准备的吗?要是嫣儿能有幸去参观一下便好了,据闻这映月阁可是丝毫不大漠曾经声名鹤唳的望江楼差,是吗?”

捡了块糕点,却只是捏在手,他素来不爱这些甜食,不好当众推辞,思量道:“堂小姐这是说笑了,映月阁又怎好与闻名诸国的三大鬼斧之绝的望江楼相,那不过是我寄思念母所添的一点念想罢了,不想被人传之神乎,道出这许多徒说。堂小姐若想参观,随时恭候。”这话客气又生疏,竟是连称呼都不肯过分亲昵,若是娄嫣是个识趣的人该是能听懂,但她偏偏不是那识趣的人。

“好啊,离哥哥,这可是你答应嫣儿的,切不可食言,嫣儿一定去。”娄嫣兴奋地搂着司夜离腕间衣袖,笑得花还甜。

隐隐传出的说话声嬉笑声到显得其乐融融,只那碍眼的娄嫣恨不能将整个身体都向司夜离贴去,弄得他们才像是一家人,着为刺目。

朝夕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听进去,这才转了个弯,继续朝着翠意亭步入。她一身简便的裙装,利落清爽,饶是飒飒风姿,裹着纤细的身材竟也不任何美人逊色。

“爹,你们在聊什么呢?”嫣然巧笑入坐,不着痕迹的将娄嫣挤了出去,顺势解了司夜离的围,他也巧妙的将捏在手的糕点朝她唇边递去,在外人看来好一副恩爱的场景。朝夕横了他一眼,抿唇不语,知他是故意的,却是太过做作不真实的道理莫非他不懂么。有时做戏太过总会被人怀疑,这厮打的何如意算盘,想拖她一起演戏,那她陪他演下去。

吃入口的芸豆糕有种细腻的口感,绵密清甜,想来他一个男子是该不喜这小女孩的甜食,也该娄嫣不讨喜,摸不准他的喜好。朝夕在心里默默记下,这几天下来他吃的尤为清淡,基本不碰肉腥。啧啧,这人也忒挑食。睨了他一眼,莫名被鄙视的某人无辜的摸不着头脑,又哪里得罪这丫头了。

“看你这身打扮是又要出去吧?”宁浩放下一子,注意力又回到棋盘,对他们这样恩爱很是满意。看来先前不管发生过多么不愉快的事,受到多少置疑,最后的结果都是令人期许的。

“是,既然阿离没有阻止,女儿想去做想做的事。”

“你啊,总有一天会被宠坏的,可别闯出大祸来。”

宁浩这么说意味着他不会阻止,朝夕心头感激,朝他们端端正正施了一礼,雀跃的奔向府门。管他司夜离是怎么想的,她既不想与他作对,能做的仅凭自己的良心,不愧天地。

“贤婿这么心不在焉,怕是要输了。”猝不及然置下一子,宁浩看着满是被黑子围困的白子,满意的抬头笑道。

“没到最后爹怎以为白子会输,白子虽被围困,何以没有突围之势?还是爹以为自己的棋艺已足够高超,无人能po jiě?”司夜离缓慢地放下一子,整个棋盘白子如飞龙破竹,格挡在黑子之,形成两股鼎立之势,不分下。

置子无声,润物色变。

宁浩的脸色变幻莫测,瞬息又变得平静,眸底幽暗无波,笑得绵里藏针,“那拭目以待。”将黑子投入棋盒,冷峻的带着下人离去。自此,各怀心思的两人说着只有他们能听懂的话,旁人只道是两人话不投机,气恼的宁侯甩棋弃子,又都私下里偷偷议论起原先说他们俩不和的谣言,许是真的。不曾想一番试探,彼此互激,棋局的和局却是一场棋艺真正的开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24.与他较量

义庄,顾名思义是存放尸体的地方。凤都凡是无人认领的尸体都存放在这里,有专门看管的人替其管理,待家人来认领回去,自然也有无人认领的,时间长了义工会拿草席卷了扔在乱葬岗。像柳絮这样的人,却是特殊。柳絮自在牢发现自杀后,按朝廷的规制本应被投弃在乱葬岗,连个坟都没有的。但柳絮其母何大娘替其喊冤,抱着尸首不肯撒手,搅得天门府的衙役不得安生,这才将其尸首暂放在义庄,待今日将其处置。幸得朝夕让荀子墨先一步候在义庄门口,怕他们会破坏了原有的证物。

何大娘和何老爹也都是寸步不离的守着柳絮,但毕竟他们手无寸铁又年迈垂旬,哪里是官府派来的衙役对手,且官府知道何大娘闹事,特意加重了人手前来。待朝夕赶到时,两边已吵得人声鼎沸,连着好些好事的路人都赶了过来看热闹,竟都是些胆大的主,对鬼泣阴森的义庄都不怕了,可见八卦的力量有多强大。荀子墨护在两老前头,手执剑,剑气寒光,锐可锋芒,硬生生逼得衙役不敢贸然出手,但也逼得他们围困在木板门前,进退维艰。义工见这阵势早吓得腿软,躲在一边不肯将锁门的钥匙拿出来。

拨开人群,朝夕硬是挤得衣衫凌乱,心着恼,这些个人无事生非,也不见得能辩黑白,却是个个都爱操碎了心,揭人长短的长舌妇,里面争得有多热闹,他们议论的有多热闹,说出的话没一句靠谱。

朝夕故意对着一妇人大声道:“咦,这边好生热闹,我还想着今日西市的沈家茶点铺子已经热闹非凡,不想竟还有那尤之过及的。哎,可惜,可惜啊。”

“你说什么呢,沈家铺子怎么了,可惜什么?”那妇人果然被好心勾起,巴巴地询问着。她这一问,围着的人群都转了方向,兴趣浓厚的盯着朝夕。

“喏,今日锦绣坊的贵家小姐在沈家茶点铺办善事,凡是前去的人必能领到一旦米及一盒点心,只这北城门过去尚远,怕是应要派发完了吧,不可惜又是什么?”朝夕话毕,她身边犹如狂风过境,竟是空无一人,与之前天壤之别。

“啧啧,姑奶奶,你总算来了。你想了什么办法把他们赶走的,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好歹带些人来撑场面啊。”荀子墨叨叨絮絮向朝夕诉苦着,她再不来他可不干了,他一个良好百姓何苦要和朝廷作对,他这是在和自己过不去啊。说好的只让他来当仵作的活计,可怎么连保镖的事都要干,这也太坑人了。

“少废话,我哪知道会来那么多人,再说我是带再多人也顶不过你一个啊,那些个碍事的不带也罢。”

“她又是什么人?”几个衙役面面相觑,“好啊,又来个帮手,看来是来闹事的,再不让开都通通抓进牢里去。”呵斥的一看是这帮衙役的头领,另一衙役在他耳边附和道:“这何老头平日里看来老实,没想到纠缠起来也是不依不饶,搅得我们兄弟不得安生。”再一人颔首道:“这柳絮的案子刑部已经结案,他们再闹是公然反抗朝廷,对皇的不敬。”

这名小衙役脑子到是好使,扣了这么大的帽子给他们,摆明了是吓他们,旦看何老爹何大娘听了脸色瞬间发白,气势都弱了。朝夕心里到是好气,这何大娘当日拦司夜离的勇气去哪里了,还是觉得他是公认的善待百姓的好官,所以才敢对他下手的?朝夕虽然肯定了何大娘的冤屈,但只要想想司夜离一介人曾历经险境,况她又是亲眼所见,是后怕。纵使他身边跟着护卫,那么多的黑衣箭手,又有何大娘拖着,活生生是箭靶子,亏她还能理直气壮的要替何大娘伸冤,想必司夜离定是气极恨极,也不知他来解救她时的心情有几多复杂,换了她定演不了这场深情的戏码。再者即便是何大娘有冤屈她也断不可能请得动杀手来,那些人又是为了什么来杀他,究竟是巧合还是设计好的?

“我是相国夫人,这柳絮的尸体由我接管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府尹老爷,我自会去拜访他,你们请回吧。”朝夕打断他们的私语,在他们没有行动前先将自己的身份亮出来,她可不想被这些糙汉指手画脚,累及的还是自己。

十几个衙役一时被朝夕的话惊到,回过神来,满含疑虑的下打量她。这女子身形纤细,衣着粗鄙,身无首饰,又无丫鬟随从跟着,他们可没见过哪个达官显贵的夫人是这般粗俗随意的。即使相爷素来简朴清廉,其夫人也必定该有的排场少不了。这大街随意站出个人想冒充相国夫人,是她傻还是觉得他们傻呢?

“哈哈哈。”衙役们笑得前仰后合,己不能自已的指着朝夕冷哼道:“你要是相国夫人,那我还是国相呢,少在这胡说八道,再敢捣乱别怪我们不客气。”

“再说我们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女人来插手这事的,便算如你所言,你又凭什么来管。刑部提案都需要切实的主审官,我还真没听说我朝什么时候出了个女人有官职在身的。”

“是,你说你是相国夫人,我可不曾听说相国夫人是个什么官,你可有证据?平白胡诌谁不会,当真以为我们是吓唬大的。”衙役提着刀指住朝夕,满脸不屑。

“这位姑娘确实是相国夫人,各位官爷,我们没有骗你们。”何大娘反应过来替朝夕解释道。

“你又是哪里跑来乱认亲戚的,这凤都城里谁人不知这柳絮的爹娘早死了,如今她人既死,你说什么都是平添了你的嘴,还真是怪事年年有了。”

“你们有病吧,这饭可乱吃话不可乱说,柳絮若活着他们要想沾她的光来乱认也罢了,谁会对个死人感兴趣,扒拉着不放,赶着非要说是自己闺女的?”朝夕怒了,这帮人真是够颠倒是非的,敢情他们每日里吃的都不是白米,是稻草吧,一个个把脑子塞得满满的浆糊,没一个清楚的。

“你说什么呢,你才脑子有病吧,敢和官爷叫板,活得不耐烦了吧。”说话的衙役气势嚣张,眼看要朝朝夕劈手打下来,被荀子墨一把将她拉开。这丫头真是不知害怕怎么写,这些人可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对她手下留情的。

“少和她啰嗦,柳絮是刑犯,她的尸首该有天门府处理,谁都不可擅动。你这老妇真有冤屈该去衙门鸣冤升鼓,为何要挡着我们做事。”对于他们的阻碍衙役也怒了,也懒得听他们辩解,动手要打人。

朝夕知道他们这话是推托,待柳絮的尸首销毁,那真是说什么都晚了。眼下她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空口无凭,说什么都是白搭。懊恼的是早知道该戴点贵重的饰品,省得他们狗眼看人低。

她这边想着,那边衙役已经动手,荀子墨一人抵挡,已足以保护朝夕和何大娘夫妇,只衙役也不是吃素的,十几个人见荀子墨不好对付,早将宝刀出鞘,对着他们是刀光剑影。

荀子墨恨铁不成钢地将一柄砍向朝夕的刀拦下,一个回首猛地踹向那人,拽着朝夕的衣领将她丢向里面,咬牙切齿道:“我这算看出来了,你不仅是个麻烦,还是个累赘,我这是欠你的要替你卖命,你好歹也争气点能护着自己行不?”

“訾夙原也教过我几招,但我没功底,冲去岂非自寻死路?你打不过打不过吧,赖我作何,你若有能耐拖着我个累赘又怎的?”朝夕一只手拍了拍摔脏的衣服,从泥地爬起来,再检查了另一只手,确定受伤的手完好,又去寻何大娘夫妇。对荀子墨的鄙视嗤之以鼻。

“好啊,你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你给我等着。”荀子墨气的牙痒痒,阻退了一波攻势,衙役们也是发了狠的朝他攻击。

“小姐,小姐……”人群多出一道不和谐的叫喊声。朝夕一惊,那是芷澜的声音,她寻不到人,又急又怒,这丫头怎么来了,这么危险,万一被伤到怎么办。

“你们别打了,这是相爷的令符,相爷交代这事交给我家小姐查下去,谁都不许插手阻拦。”芷澜拉住其一位衙役大声说道,那衙役一个收势不稳,差点将刀向芷澜劈下。芷澜吓得腿一软,摔倒在地,她手的令牌也从掌滚落。

芷澜的话令在场的衙役心俱是一凛,莫非那丑女说的话是真的?他们已在心底暗暗盘算退路,这么说来坊间确有传言说相爷的夫人其丑无,但谁都没有见过真容,认不出在所难免,谁让她穿的如此寒酸,这能怪得了他们?!

荀子墨挡下最后一刀,衙役们都停了下来,对朝夕依旧是那副不屑的神情。一领首的衙役拾起地的令牌,铜符确实印有司夜离的kè zhāng,他们这才将信将疑将令牌还给芷澜,收起大刀,对他们道:“早拿出相爷的令牌不得了,还费多些口舌作何,那劳烦夫人自己去和我们老爷解释吧,我们不阻便是,但夫人也别为难我们小的,我们不过是公事公办。”他们言语间的嚣张和对女子办案的冷嗤令人作恶,摆明了是对她不屑,即使拿出了司夜离的令牌,那也不过是看在他的面子,否则哪有这么好摆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25.与他较量

他们的态度虽不好,朝夕除了无奈也别无他法,这个时代的法制是如此,女子依附男子而活,所尊享的尊荣也皆是由男子而来,女人是附属品,是各方获得利益的筹码,之物品没有更多的价值。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那是挑战这整个男权至的法度,光凭她一人之力恐会碰的头破血流。眼下她还没有那个本事,她只能倚仗那人给予的身份,躲在他的护佑之下,直至他不能给的那天。

朝夕不想生事,对衙役的嘲讽隐忍下来,同时朝芷澜使眼色,让她别出声,按芷澜的性子定是要替她打抱不平的。衙役见朝夕也没有要为难他们,心里暗暗放松她这算识抬举的,便领了众人往回撤,没再刁难他们。

“小姐,你没事吧,都怪芷澜来晚了。”芷澜说着都快哭出来,可见着实吓的不轻。她将令牌递给朝夕,哽咽叮嘱道:“相爷让我将这个交给你,让你千万别再丢了。”

望着失而复得的令牌,她仿佛能遇见他给这块令牌时说话的语气,哪里是芷澜这般语重意切,怕是咬牙切齿的冰冷寒意还差不多,亏得芷澜能曲解了他的含义。对芷澜偷偷尾随自己的怨念也没了,这丫头该是担心怕了自己才不听她的命令跑出来的,也是她太过让人操心了。

“你来的正好,要是没有你这道护身符,你家小姐可还真是没什么用。”荀子墨鄙视地瞪着朝夕,扶了何大娘夫妇去找义工拿钥匙开锁。

朝夕摸了摸鼻子叹气地撇撇嘴,所谓交友不慎说的是他吧。她可真替荀子墨能看的人悲哀,天天被这么张毒嘴亏也该好受的。

义工原先是候着他们去的,后来看到衙役打人临时害怕不知躲到哪里,何大娘搀着何大叔唤了好几声他才慢悠悠从后堂的茅草屋钻出来,佝偻着身子衣衫褴褛地给他们作揖,听闻朝夕的身份到是没有怀疑地掏出了钥匙,拿着其一把开锁。当锁扣嘀嗒一声落下,开启那座低矮的岩房时,朝夕难免有些恐惧。她可真是从未经历过这种事,虽说她自己的经历已经够离,怎么还会怕这些凡间的物事,又是大白天的。但死人的地方总也寒气重,阴森森的怪诡异的。人有时是心里作祟,对既知的事物越显恐惧。

本来从密闭封锁的窗户望过去是一片黑暗,此刻房门打开的刹那,扑鼻而来的腥臭味夹杂着潮湿阴冷的气息熏得人窒息。屋内也是一片黑暗,不大的屋子里竟是连盏灯都没有,借着光才能看清里面大大小小摆放了几口棺材,床板隐约有人平躺着,竟是连个白布都没有盖,委实太过慎人。

这阴森诡异的房间连喘气声都显得尤为惊恐,何大娘一声啼哭打破了安静,搅得朝夕他们均是一颤,吓得再迈不动脚。尤是芷澜胆小,扯着朝夕的衣袖说什么都不肯再进去,“小姐,您也别去了,奴婢看着怪慎人的。”芷澜止不住全身发抖,打了个哆嗦。

“怕什么,这大白天的,若真有鬼怪让他们先来找我好了,我保护你。”余下的人都随着义工尾随而入,剩朝夕主仆杵在门口,朝夕拉不动芷澜,话也不听,自己不进去也非要拉着她不让进入,朝夕颇为无奈,只好又吓她,“那我去了,你一个人呆在门口,若有什么人来找你我可不管,届时你自己逃命去吧。”她这么说着硬是扯开芷澜的双手,掩唇入屋。荀子墨回过头来听得这翻话,笑得贼还欢,真不知他的笑点如此低。朝夕横了他一眼,她其实底气也不足,只好目注着前方,心默念无量经,尽力不去看旁边的尸体,大步向义工带领的人儿走去。

何大娘见着躺在门板衣衫完整的女子,扑跪着抱住嚎啕大哭,何大叔也偷偷抹着眼泪。屋内光线昏暗,朝夕想跃过义工挤到前面去看清楚些,谁知身后芷澜扯住她,哀求的看着她,深怕朝夕又将她给丢下,她自己却是怎么都不敢看的。朝夕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

听得义工冷漠开口道:“我不陪你们在这了,你们走时将门带,钥匙放在门口的小吊篮里行,只一点尸体不可带走。”说罢转身要离开。

朝夕今日是要对柳絮的尸体验尸的,她心有琢磨,一来荀子墨毕竟只对活人下手,这验尸的本事虽不敢质疑,但她计较着她来的突兀,并未向官府通报,没有另一个有经验有权威的证人在场,届时真若验出不同凭他们一面之词谁又相信。也是她大意,想着司夜离要演戏不会公然下她的面子,趁着他没改变主意赶快将事情查清楚。不仅是他,连府尹都要先斩后奏,免生枝节。这匆忙之下才什么准备都没有,眼下让她去找有权威的证人,谁又肯听她的,她也没处去寻。只好将义工叫住,拜托道:“劳烦大叔请帮我在附近找个仵作,可行?”说罢,又将衣衫下的几锭碎银子掏出递给他。

那义工本不太愿意,见这么多白花花的钱,耷拉的脸立马有了生气,恭敬地连连说是,保准马请到。

“瞧他这德性,有钱能使鬼推磨。”荀子墨扭头来调侃道:“你也总算没笨到无可救药。”

“呵呵。”朝夕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知道他没好话。朝夕懒得搭理他,蹲下查看传说的柳絮。

女子一身明蓝的束腰长裙,外罩一件同色的薄纱披帛,衣衫除了沾染几缕稻草外,稍有些尘土染在裾底,余下都是一望无痕,连丝褶皱都难找出,更别说血迹之类扎眼的东西了。再往是她luo lu在外的四肢了。秀眉宁和,双目安详,唇皙肤白,颌弧优美,是脸色僵硬毫无血色,否则定是个美人坯子,可惜了。柳絮头发散乱,额角有明显的伤口,伤口不大,看不出深浅,血渍已经凝固,黏着发丝。除此,再无明显的伤痕。

“这是她的致命伤?”朝夕抬起头问道。

“要等仵作来了我们一起验过才能知道,现在还不好说,你把何大娘拉开,别让她破坏尸体。”荀子墨扫了朝夕一眼,与她一样接着去观察尸体的外观。

“芷澜,你扶何大娘到一处休息,或带她出去,她这么激动等会别让她妨碍我们。”朝夕悄悄在芷澜耳边吩咐她,何大娘确实有些棘手,万一等会尸检的时候动了柳絮哪里,她也怕何大娘会受不了,毕竟死者为大,该是怎么都接受不了任人随意乱动吧!

“好吧。”芷澜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奈何何大娘爱女心切,一直抱着柳絮不放,嘴里反复念叨着冤孽,为何死的不是她之类的话。想来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是何等的伤心欲绝,听得旁人都难免恻隐。

到是何大叔看到芷澜拽不动何大娘,体谅他们的难处过来帮忙,好不容易将何大娘扶起,搀着她往外走,“走吧,老伴,既然相国夫人愿意帮忙,我们也不要给他们添乱,我陪着你在外面等,有消息了他们自会告诉我们,絮儿会知道我们来了,她也一定希望我们能替她雪冤。”

凝望着何大叔扶着颤颤巍巍的何大娘离去时的背影,朝夕的喉间像被棉花堵住了,哽的慌。每一个父母该都是如此的,儿女可以不孝,父母却不会弃他们不顾。那她的父母看到她离去是否也该是这么伤痛欲绝呢?但愿他们能知道她一切都好,只是再难相见罢了。

“是你们找我吗?”迎着光而来的是个清鹳的老者,一身粗布青衫隐隐泛白,到是洗的格外干净。他站在门口询问,身背着一个大箱子,硬生生要将他压垮。

朝夕敛了敛情绪,笑脸相迎道:“是,请进。”

“奴才姓向,隶丞廷尉府下级,不知夫人有何吩咐?”向仵作行揖一礼,恭敬道。

朝夕左右打量了番那仵作,并无看出不妥,又与荀子墨眼神交流,斟酌了说辞方开口询问道:“既是隶属廷尉府,那你该是在来时的路听说了我的身份,今日我让你来是想让你与我的人一同替这女尸做个检查,好共同有个见证,不知你可否愿意?”朝夕这话有试探的意味,她一个女子在外有诸多的不便,纵使身份是一回事,要想能遣人驱使又是另一回事,这碰壁的滋味她可算尝到了。

“这……”那向仵作眼见她一介妇人胆子到是斗大,竟也不怕到这污秽之地,且她又是如此的身份确是不好叫人推辞,只他身为朝廷的仵作,这天门府衙里关押的囚犯多少是听说些的,即算没有接触过,也在同僚们茶余饭后的闲聊听说过,深知死者为何人,牵涉了何事——要知道每一个天牢里关押的嫌犯都需通过他们的复验方可确认死讯。既已验过尸体,让他再来验必定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

朝夕见仵作战战兢兢犹豫再三心知不是个好打发的主,朝门口巴望的芷澜使了个眼色,芷澜从兜里掏出一包钱袋塞到仵作怀里,那钱袋沉甸甸的,仵作拿了定然心生欢喜,悄悄推进衣袖间,忙堆了笑意,“夫人说的自然是好的,我等为朝廷办事定当尽心竭力,怎敢推辞。”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26.与他较量

朝夕也不与他废话,侧开身,让他过去。 仵作将手的箱子置放在地,与荀子墨见过一礼,荀子墨略颔首,对仵作道:“我素日接触的都是活人,这死人还是第一次,你也别推托,我给你打下手,你先来。”

敢情这荀子墨是胆小吧,朝夕朝他无情翻了个白眼,被荀子墨怒视回来。

向仵作了然,打开箱子取出蜡烛交给众人,让他们在屋点燃。视线光明了,也能驱散些众人心的惧意。

朝夕方点好蜡烛听得一道女声悠然道:“哇,好热闹啊。”吓得朝夕半死,差点将支在门板的烛火撞翻,累得伤手反磕在板案,疼得她掌心冒汗。妈呀,哪个人故意装鬼来吓她,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亏得她还真以为是那个死掉的柳絮发出的声,要知道她对这柳絮可一点都不熟,心里一直怕着呢。

“呦呦,怎么了,这脸色发白的,吓成这样也敢来此,我可真是高看了你啊。”说话的女子一身艳丽桃衫,眉目秀雅,笑容明艳,神情狡黠,无不让人有股熟悉的感觉。

她可是听闻了摄魂偷偷在对结魄说她六哥拿了好的龙涎散给那女人的事才好来看的,当时摄魂那语气暧昧莫寻,讳莫如深,深怕被人听到的样子气得她恨不能冲去撕烂他们的嘴。可那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她六哥莫不要真被那小妖精给迷惑了,她那使的一手苦肉计想博得同情,真是够奸诈的。这女人想要勾引她六哥,那还要问她同不同意,她颜九可不是吃素的。

“怎么是你?”朝夕恍然惊道。这不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倒霉鬼吗?她怎么哪里都能碰到她,莫非她是跟踪而来?

“怎么不能是我?”颜九反问,冷看着她,满眼的不屑。这女人不止长的丑,连脑子都不太好使,怎的到现在还没怀疑她的身份,也不知她用了什么狐媚招数令六哥注意了。哼,管它是什么鬼魅魍魉,不把她打的现出原形她不是颜九。

“你意思是这义馆只有你能来,我来不得了?”

她是这个意思吗?她怎么碰个这么难缠的人,谁人不对一个莫名妙出现的人不好?这本属随口一问,如今到变得朝夕是在故意针对她,朝夕冷了脸,懒得和她计较,只冷冷丢出两个字,“请便。”

众人哪里知晓颜九与朝夕间的小过节,旦听他俩说话以为他们认识,对颜九不免客气,随得他俩在那边僵持,这边已经开始行动。既是验尸,仵作做事向来是一步一步查看清楚的,主要也是看尸体有没有其他地方未查出的伤,查完外伤才能查内伤,触额摸脑,按压腹部,四肢健整等。待得仵作一点点掀开柳絮身的衣衫查看伤口,荀子墨从另一边进行时,屋内众人都屏息凝神,芷澜边是害怕边拽着朝夕的衣袖不时探头瞟了几眼,又紧闭双眼,一副紧张的模样,甚是搞笑。到是颜九的行为举止令人摸不着头脑,饶有兴致的围着柳絮的尸体转,仵作查探哪里她也跟着查看,仵作见她这般好,也会与她说一二,只是太过专业的术语哪里是颜九能懂的,敷衍的应付着。

“阿九姑娘,你究竟是谁?”朝夕问出自己的疑问,她先前以为和颜九只是碰巧在同一个地方,但一而再的碰巧绝非是巧合了,显然这个女子对自己的行踪是了然执掌的,可她却并不认识这位阿九姑娘,这让朝夕很是心惊。除了身边人,试问还有谁能在暗窥探着她?可她在这天壑大陆并未有多少认识的人,按着原先朝夕的性子也断然是不可能得罪什么人的,那么这位阿九姑娘为何会注意她?

颜九正与荀子墨、仵作三人聊的兴起,冷不丁这么问到自己,差点脱口而出,暗骂了句你大爷的,回了朝夕个冰刀子眼神,焕尔笑道:“你猜。”

猜你妹啊!她要猜的到,何必还要问她。努力拽了拽十指,朝夕真怕自己忍不住冲去打人。这小丫头片子,看起来明明自己还要小,坑起人来半点不含糊,她还治不了她了。

芷澜忙按着朝夕即将要冲出去的身体,规劝道:“小姐别和那阿九姑娘一般计较,死者为大,柳絮定会不安的。”

“行了,你若与这阿九不和,我帮你将她撵出去总行吧,你俩这碰在一起真是吵的耳刮子疼。”荀子墨最是不喜女人吵吵闹闹,他们这会呱噪影响到他判断,难免被他训斥。

荀子墨这一顿训斥到好,朝夕和颜九都没了声音。一个不想被人嫌弃,一个不想被人赶走,只能各自瞪着彼此,谁都不敢再叫嚣。

仵作见这两人规矩了,这才将自己的验尸结果报给朝夕,“回禀夫人,奴才已替这位夫人仔细检查过,除却额头的外伤,确实没有更多的内伤,因此奴才确定其死因与先前判定无错。”

“那可有检查这柳氏是否怀孕?”

“怀孕?”仵作面有难色,他可从未听闻这等事,且检查女子怀孕本是简单之事,只需探脉查虚浮即可,如今人既死到是犯难。

仵作拿眼询问荀子墨,在死人身查死胎不是不能,只是太过繁杂,且过程难以启齿,又对着这几个女子,该如何下的去手?这要是被任何一人误解都可将其抓进牢里关押起来的亵渎之罪,仵作当然不敢冒险,这才犹豫吞吐的。

荀子墨替仵作解围道:“古书有云:死者既不能从脉象虚浮查出来是否怀孕,也查不出胎儿的心跳,若要查出死胎的存在唯一的办法是人手的探查,即手入子宫触摸,若能摸到实体,便证明此女怀孕;另者在死前已流产者,需看宫口是否有血液流出。但此二者皆要检查女子的下体,我与仵作二人皆为男子实为不便,若此事传出去也可影响名声,故此仵作的意思是要不由你来完成,我等在旁从旁指导?”

啥?要她去做这等下流龌龊之事?荀子墨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莫说她什么都不会,是会也不好意思去做啊,要知道她可是个黄花大闺女好么,做这等事真的好么。

朝夕一副惊吓的表情引得颜九闷笑,朝夕不甘示弱回敬她:“阿九姑娘这么感兴趣,不诺让阿九姑娘去做吧,想必她定会做的我好,是吗?!”

颜九脸色黑沉,哪里还有先前嗤笑别人的热情,瞪着朝夕龇牙咧嘴,活像吞了只苍蝇般难受。

“我不去,这么恶心的事你自己为何不做偏要赖给别人?”颜九的脾气来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一时竟也说的朝夕百口莫辩,她又去看了看紧拽着她衣袖的芷澜,芷澜倒抽口冷气,忙不叠的摇手。

“小姐,奴婢害怕,你莫要叫奴婢去,奴婢虽然不能违背你,但奴婢至今尚未婚嫁,奴婢什么都不懂的。”

嘎……她言下之意是朝夕已嫁为人妇,这等羞愧的事该由她来做?朝夕真想爆粗口啊,芷澜你也是来坑害你家小姐的。你什么时候见过你家小姐懂这种事啊,我虽是已婚妇女却也是什么都没做过好么,白纸还白!

朝夕真是有苦难言,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是深刻的领误到了。奈何他们一个个心里明明清楚她是个什么情况,却要冷眼看着她跳入火坑。

“好了,你别墨迹了,快过来。”荀子墨拽着朝夕的衣领将她轻松抓住,朝夕还要再无用的挣扎两下,但看他脸色不善也放弃,乖乖在两个男人的注视下犹如针毡的去掀柳絮的衣裤。嘴里默念着各路大神的名字,最后恶狠狠咒骂起冥王来,都怪他将她丢来这鬼地方,让她做这糟心的事。她不过是想多挣点钱寻找回去的办法,再不济只要有了钱脱离了这烦人的身份,什么权利地位勾心斗角都与她无关,哪怕是在这天壑大陆逍遥驰骋江湖,也是件多么畅快的事,可她都做了什么。累得她为这身份所及,每日里不是应付女人间争风吃醋的较量是面对她夫婿对别的女人有多好,好容易熬到了他的虚情假意,自己又要搅进这死人的案子,还要替死者验身,有她更倒霉的么。

“咦?”朝夕一手架起衣物,另一手又往尸体身掏了掏,确定啥都没摸到后,不甘心的将头支进去。

荀子墨很是好她这声咦为何意,挠的原本嫌弃的颜九也凑前来探看,众人都被吊起了胃口,又看朝夕接下去的举动甚是怪,荀子墨知是她要探看流产这一步,教她查血迹的多少颜色深浅。未免尊重死者,只有朝夕支起衣物看清里面的情形,在外面的人都等的焦急,她却整个人都像定住般不再动作,也不知她此刻的想法,最后还是被荀子墨给拖出来,没好气的骂道:“你是要想问题,也先出来再说,这么对着人家也亏你还能若无其事的想下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27.与他较量

朝夕像是根本没有听进去荀子墨在说什么,整个人怔怔地盯着他闭合的双唇,眸底沉黯,幽然道:“柳絮她……根本没有怀孕。 ”那声音迟疑轻缓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置信。

相较于她的如遭雷击,别的人都算淡定,毕竟柳絮有没有怀孕对他们都无所谓,只有坚信何大娘的朝夕晃了晃身形,努力稳住颤抖的双手,竭力抑制心底蓬勃的怒意和怀疑。

“不可能,不可能,荀子墨你再查一次,一定是我查错了,你也知道我并不懂,也许是我曲解了你话里的意思,有什么地方没有做对,肯定是这样。”朝夕哀求的看着荀子墨。

“没有不可能,你既亲自照着步骤验了何来不信,事实既是如此,说明柳絮没有冤屈,确为自杀。”门外传来斩钉截铁的论断。那人站在窗下,被光挡去了身形,一袭白衣出尘,面无表情看着屋里的人。却是这么随随便便的一站,让人无法挪开眼睛,不去在意他的一举一动,有些人是这么有气场。敢情他是何时来的,又在这里站了多久?完了,那她做的糗事岂非都被他瞧见了?晕,要是有个地洞让她钻进去吧,她没脸见人了。

“六哥。”颜九脆生生的叫着面前的男子,吓得朝夕又着实不轻。这竟然是司夜离的妹子?话说这人不是没有亲人么。

“颜九你又来胡闹,给我过来。”这位谁都不怕的颜九姑娘被自家哥哥训斥却是一字都不吭,乖乖的站到司夜离身边,要多乖顺多乖顺,是绝对不敢顶嘴的。

哎,真是人气人气死人,这位小姐好歹也知道她是嫂子吧,非但不对她恭敬,还嚣张的要死。啥?嫂子……那不是说他们是一家人?那她是不是要讨好这位小姑子呢,指不定讨好了她能接近某人了,毕竟讨好了他的家人等于讨好了他,事半功倍嘛。问题是这颜九与她撂下的梁子可不小,她那么坑害自己为何还要去讨好她,这不明摆着让她以后再来欺负自己么。看她摆明了身份后的嘴脸,一副要想我六哥喜欢你,先过我这关的架势,朝夕想想觉算了吧,她干嘛非要那人来喜欢自己,他不喜欢不喜欢好了,那么卑躬屈膝丧权辱国的事她可干不来。于是,她莫名的又朝颜九瞪了回去。颜九原是要自己的六哥能压一压这女人的气焰,没想到她软硬不吃,是和她杠了,气的颜九双眼冒火,她发誓绝不会认这个女人为六嫂的,她也决不会让她六哥落到这女人手里。

“司相,相爷。”众人一一见礼。

司夜离漠然颔首,瞥了眼身侧撅着嘴生闷气的颜九,警告道:“你最好别给我添乱,否则你的事谁都帮不了你,你趁早死心吧。”

颜九双眼冒光,“这么说只要我不捣乱,六哥能帮我?”

他俩在那边说着悄悄话,朝夕看得碍眼,与荀子墨暗示,无奈荀子墨无视她的暗示,反驳道:“相爷说的没错,你自己也查验再三,若非怀孕若非流产,还能有什么?那何氏诬陷朝廷命官你信,为何却是不信自己亲眼所见?”

朝夕被驳得哑口无言,只得道:“我去找何大娘问清楚,我不信她要骗我,她也没有理由来骗我。”她说完急急赶往门外。

背后声音冷冷传来,“不用去了,何氏夫妇诽谤朝廷命官现已被我下狱,三日后自可出来。她没有要骗你,她也这么一说,是你非要赶去替她出头,如今事实证明你是错的。你可以不信我,我也没什么可让你信的,但你宁可帮着别人来对付我,也一定要拖我下水,你真叫我失望。”他唇角含笑,嘲弄的看着她,意味深长。

朝夕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毫不示弱道:“真是卑鄙,你若不害怕何必这么急着将人送入大牢,还是你想使计迫使他们闭口?我是一定要将此事弄清楚的,我且等你三日,三日后若他们有所异样,我定是要告你擅权之罪。”

许是被朝夕逼狠了,司夜离看她的眼神越发冰冷,又对她有种无可奈何的怅然,怒其不争道:“你放心,我还不会做用刑逼供这等卑鄙的事,我看看你怎么不撞南墙心不死。”

“你最好说到做到。”

眼看着两人又要剑拔弩张,颜九自然是乐见其成,荀子墨颇为头疼的拉着朝夕往外拖,“这忙活了大半天的也该肚子饿了,来来我做东请你们吃饭,你想吃什么,好好好你爱吃什么吃什么,姑奶奶。”在朝夕的怒瞪荀子墨不怕死的又去招呼司夜离等人。

司夜离身为相国自是不好意思让别人请客的,说他来请客,结果还真没人客气,演变成了吃司相的不吃白不吃。架了马车将他们赶到阙仙楼,要了临窗最好的座位,朝夕气哼哼的沿窗而坐,反倒司夜离又变回了那个面瘫脸,坐在她右手边,看她搁置在桌的袖沿下隐约露出的白色裹布,隐忍的怒气也没了。荀子墨坐她对面,与前来点菜的小厮甚是靠近,边听着介绍边询问着两位女孩子喜欢哪种口味的菜肴。

颜九是真饿了,点了几个她爱吃的,也点了些清淡的素菜给她六哥,没再继续去惹朝夕,乖乖的坐着等菜来。

“把最好的菜都给我来,再拿两坛临河渡和一壶雪松叶。”朝夕撑着下颌,斜睨着头对小厮笑道。她笑的一脸无辜,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点的有多贵,在众人膛目怡然的把玩着手的茶盏,端得是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形象。

小厮怔了下不敢下单迟疑的望着司夜离,相爷他是认识的,只这位丑女么凭什么她能指手画脚?

“看什么看,我吃自己家的,你有什么不满?”朝夕冷不丁瞥了眼小厮,小厮本是做贼心虚,又被朝夕的气势吓到,抱着菜签缩在一边不敢再说话。相爷的贵客他可不敢怠慢,小厮哆嗦着转身要走。

“按她说的做。”司夜离漠然说道。

小厮得了令脚底打滑,顺势而去。

噗嗤。芷澜忍不住掩唇偷笑,她真是越来越佩服她家小姐了,连相爷都敢戏耍,还有谁有这等胆色?待朝夕回头来睨了芷澜一眼,芷澜崩住笑假装望向窗外,侍候他们饮茶。

颜九对朝夕这等卑劣的行为自是嗤之以鼻,奈何她说的也没错,司夜离的钱不是她的钱,她花自家的钱还要谁人许可,真是卑贱,太无耻了,还不如那个兰晴语来得好,她到宁可是那个女人在她六哥身边,也这恬不知耻的宁朝夕来得好。

“来来来,司相,我敬你一杯,我可是将朝夕拿妹子来看待的,看你对她好我也放心了。”言下之意是你别欺负她。

荀子墨看场面有点冷场,替每人都倒了临河渡斟满,被司夜离拦住朝夕面前的酒碗,只让替他们布菜的芷澜换了,只给朝夕茶水,朝夕不满道:“何以你们喝酒我喝茶?”

“谁让你手受伤了。”司夜离懒得和她废话,冷斥道:“你不喝,茶都没了。”

奈何被压制的某人动弹不得,反抗不了,只能硬生生将手里的茶盏当酒喝来解气,一口气喝的渣都没了。

“芷澜,再给我满。”

没人搭理朝夕的如牛饮水,浪费了这等的好茶。荀子墨是酒桌常客,自然知道怎么去调节气氛,司夜离这人身为相国,这点餐桌的礼仪哪会不懂,应付的滴水不漏。颜九这姑娘是个吃货,见了美食哪还管那么多,几杯黄汤下肚,与荀子墨不自觉的对饮起来,那豪爽的样子估摸着连自己六哥都要忘了,许是见自己这么失态,她讨好的夹了几筷子菜到司夜离面前的碗里巴结他,谁人都没有留意朝夕在做些什么。

说起来朝夕被他们这帮喝酒的人冷落甚是无趣,她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喝她的茶吃她的菜发她的呆,顺便在发呆想事情的时候又替每人碗里也添了点菜,谁让他们只顾着喝酒,这满桌子的菜不吃多浪费啊,她虽然是赌气才点这么多的,但浪费可不是美德。当朝夕在想何大娘何以要说谎时,她不自觉的夹起一筷子菜伸到了颜九的碗里,只听得颜九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这不叫还好,一叫差点将阙仙楼的屋顶掀翻。众人刚来一点点的酒劲都被她叫没了。

“怎么回事,颜九你鬼叫什么,成何体统,还有没有点小姐的样子了?”

颜九被她六哥训斥这次倒是不怕了,支支吾吾惊恐的看着朝夕道:“她的手……她的手摸过尸体,她还夹菜给我们……”说完不争气的转身去吐了。

哦,你们现在才知道我摸过尸体啊,我看你们吃的也挺香嘛。“没事,没事,我自己不也吃嘛。”朝夕说罢镇定的夹起一筷子菜塞进嘴里,故意嚼的大声又美味,谁人能明白她心底是何等的翻江倒腹啊!

好不容易吐完的颜九见朝夕咀嚼的样子忍不住又去吐了,惊恐的睁着漂亮的眸子瞪着她脸色铁青的六哥。六哥你何以招惹到这恶心的女人,不止容貌丑陋,言行举止也是粗鄙贱俗,毫无世家女子的礼仪风范,这哪里是什么千金小姐,简直是山野匹夫还差不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28.她要查案

早知颜九定会受不了她,朝夕心底闷笑,面还要装出一副我不是故意的神情,本来她也是无意,谁让颜九这丫头非要当回事的,那她恶心恶心她好了,叫她得罪自己。

眼看着颜九都要哭出来了,她六哥终于站出来打算帮她说句话了,说出的话却是又将颜九气了个半死。

“她是用手摸的死人,又不是用筷子,手又没碰到菜,她自己不嫌脏,你到嫌弃起来了,你刚对着个死人也没见你有半分扭捏害怕,如今倒是矫情什么。”

“六哥你偏心,你怎么竟帮着她说话,你不也吃了她夹的菜,你不觉得恶心吗?”颜九委屈的瞪着司夜离,知道摄魂他们私下里说的话是对的,她六哥着了这女人的道了。

“恶心你用茶水漱漱口,这大庭广众的着实不叫人难堪?你可是女孩子,要是有任何蜚短流长对你名声有损,你还不注意些自己的言词,非要弄得和她这般疯癫才甘心吗?”

“司夜离你这是拐着弯的说我不是呢,你夹qiāng带棒的什么意思,怎的你自家妹子你心疼了,我言行莽撞粗鲁不是丢你的面子了?”被戳到痛处的朝夕炸毛了,他这话里明显是贬低自己,为博颜九高兴呢。

果然颜九听这两人杠了,硬挤出的眼泪也抹了,鼻涕也吸了,撑着腮帮子乐呵的看他们掐架。不过颜九这纯属是白看,掐架什么的只有一人热枕有什么用,人家司相可压根懒得理睬他们。

睨了颜九一眼,颜九乖乖的低下头什么想法都没了。司夜离见她难得乖巧,安慰道:“我的面子可不是说丢能丢的,那也要说出去别人认可了你的身份,你说是也不是?且你已无药可救,谁人还能管束得了你?”他这么说自是对朝夕擅自越权插手刑部的案子不满,也间接道出在凤都提起宁侯的女儿都能知得是个胆小懦弱的丑女,却是不识相国的夫人是谁。

朝夕无声哀叹,他说的不可谓不对,竟是让她连反驳的言词都找不到,她当日应下何大娘的冤屈确然压根没有替司夜离着想过,虽未想过要与他作对,赌气这个念头是有的。人人都说相爷好,为国为民,她却从未感受过他身为一个夫君的宠爱,甚至连基本的尊重善待都没有,她想挑战的是揭下那伪装面具后的良善是否还存在,与她假装恩爱相敬的冷酷是否只对她一人?她其实也是存着卑劣的心思,又何必要求他对自己好呢!她虽不知司夜离为何厌恶她,却也明白一个男人心里装着别人,却要娶别的女人,明明自己想给的一切被另一个女人得去,换成是谁都不会对她好言好语,温情相待了,她该体谅。她是有时候也会觉得委屈,委屈的好想大声问他,既然那么讨厌她,为何还要娶她,她不要这心不甘情不愿的婚姻,闷疼的让人窒息。她在人人羡慕的牢笼下苟延残喘,只想在压迫下做些想做的事,偶尔挣扎一下,挣扎不了只好继续承受,继续被死死的压迫,享受这压迫的快乐。

荀子墨放下酒盏,听着两人话语的怨怼颇有感慨,这月老可真是瞎了眼了,怎的将他二人给绑在一起,他看他们长不了,依着朝夕的性子,指不定还没得到夫婿的疼爱呢先被休了。呸呸呸,他这是想的哪跟哪儿,别好的不灵坏的灵,那这丫头到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来找他,可让他怎么办啊。荀子墨一抚脑门,正要溜走,见的门外大街人头攒动,刀剑声不绝于耳,也有人被踢的摔到里堂,砸坏了不少桌椅,吓得客人纷纷四散而去。朝夕他们被堵在里面出不去,心里正慎的慌,怎么什么好事都能往她头砸,她不过是来吃个饭,别平的没事出去又挂了一身彩。

她这不想还好,一想还真是灵验了。自从一人倒进来后,这打架的地挪到里面来了,十几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围着一个衣着锦服的男子和一个侍从打扮的男子,招招狠厉。那两个被围攻的人背对着朝夕他们,看不清容貌,出手却也是利落干净,刀刀致命,绝无虚浮。

阙仙楼的掌事见他们将店里打砸的一团乱,忙呵斥他们停手,遣了打手去制止,奈何根本不是黑衣人的对手,场面有些失控。

朝夕本想往荀子墨身后躲一躲的,谁料这厮离她太远,反正司夜离算不会武功,他身边也有暗卫保护,躲他身后也是安全的。朝夕仰头望了望浮雕的檐柱,幻想着摄魂夺魄等人隐藏在何处,谁知手一暖,低头竟是被人抓住了手腕,更往后推,“你也知害怕?”说话的正是抓着她手腕的那人,偏巧还抓着她受伤的那只爪子,让她动弹不得。

那是朝夕心里作用,未免伤到她,司夜离不过虚扶了她一下,她只需稍用力能挣脱他的束缚。他故意抓她受伤的手不过是想警告她,要她老实待着别动。

“我哪里是怕,我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非我闲事我还懒得……管。”她字刚说完,迎面锦服男子一个转身,迎着他而来的还有被打过来的一只茶盏,朝着朝夕的方向射来,被荀子墨眼疾手快的挡住了。朝夕来不及害怕,挣开司夜离,挤着往前挪,这刚说完自己识时务了没成想往前冲,这也真是没别人了。

“訾夙。”朝夕惊唤道,方要去救訾夙,脚下一个白团咬着她裙角,怎么都不撒手。她记得这是杜丽娘的宠物叫白羽,“白羽乖,别叼着姐姐衣裙,姐姐有正事要办。”

白羽呜呜两声咬的越发紧了,你个笨蛋,你又不会武功,跑去岂非送死。白羽很不争气的想咬朝夕两口,让她冲动,让她不知好歹,让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白羽,你个小崽子,怎么老喜欢往她身钻,你若喜欢个漂亮的老娘也认了,可你怎偏生不识美丑?”杜丽娘不知何时斜倚在廊柱下,一袭红衣逼人,对打砸阙仙楼的人到是完全不计较,一副老娘不在乎的模样,唯对小狐狸白羽很是心,完全是怒其不争,将它疼在了心尖。哎,也许狐狸的眼光是与人不同,丑的反而是美的呢。杜丽娘只能这么宽慰自己。叫了白羽几声,硬是无法将其唤回。反正白羽每次见了朝夕像狗皮膏药粘在她身一样,怎么撕都撕不下来,杜丽娘已经习惯了。无奈的拎着白羽雪白的尖耳朵揪到自己身边,这小白眼狼还知道保护人了,怎么跟了她这么久从来不知道要保护她呀。

呜呜呜,我要主人,我要主人,你放开我。白羽缩在杜丽娘怀使劲的挣扎,白色绒毛遮挡下晶亮水润的双眸脆生生含泪凝望着朝夕,看的人都要化成一滩水。

女孩子对这种绵软无骨的动物本没有抵抗力,白羽对她也是几次三番的摇首乞怜,看来也是真的喜欢她。朝夕本不想招惹杜丽娘的,她的宠物偏生要招惹来,那也怪不了她。脑思绪飞快,她必须借着这个机会制造更乱的场面,才能帮助訾夙和菩桃脱离困境。

“荀子墨,你去帮我将白羽抢了过来。”朝夕小声附语。

荀子墨双眸怒视看着她,这小畜生可是有灵性的,一般生人勿想靠近,那可非普通的咬伤,他才不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亏她想的出来,她自己怎么不去。

“宁朝夕,你少招惹麻烦。”司夜离优雅磁性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警告道。他们一行人已在打斗进来时退避到了柜台边,这个距离相对是安全的。司夜离沉着脸对打斗并未放在心,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眸色沉黯,许是被人打扰用餐不高兴了吧。

朝夕冷冷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管他脸黑的跟锅灰一样,她还真是不怕,素日里也没见他管过自己,这贪生怕死的本事倒是见长。她既能在他临危时不顾自己的安全,何以会对朋友放弃?

“少废话,荀子墨这美人在眼前,你怎么好意思不投怀送抱,抱了这寻芳阁可是你的了。”朝夕一口气快速说完,在荀子墨尚未来得及思考前一脚踹向了他的屁股,荀子墨站立不稳,笔直跌向杜丽娘的方向。

在杜丽娘怒目的相视,荀子墨可不去作死,别说美人没扑到,被暴打是一定的,故此荀子墨临时变换了战略,掌绵力尽出,直击杜丽娘胸前,杜丽娘一掌推还过去,怀抱着的白羽已经窜出,趁她松懈溜走。白羽窜落地,在打斗满场跑,努力想要跑到主人身边,奈何它能力有限,哪是杜丽娘等几步轻功能解决的事。倒是白羽这一搅局,阻碍了打斗的黑衣人,令得訾夙与菩桃有了喘息的机会,一人提剑砍倒了一个黑衣人,将腹背受敌的困境给解了。但白羽在刀光剑影下迅速挪动的白花花一团小身子看得朝夕着实心惊,怕他们会伤到了它,那她心里也不好受。在剑光掠过白羽时,白羽凶猛地朝那黑衣人扑去,反手是一口,扯下黑衣人一大块皮,衣衫都撕碎,白羽见得逞又窜他的头顶,那把刀落在同伴的头顶,劈出一道血口子,那人应声倒下。白羽果不愧为灵兽,反应与躲避都是一流的,连怎么以敌制敌都轻松应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29.她要查案

白羽跑了,杜丽娘临掌一拳狠狠送出,迎击荀子墨的掌风,将气往他身撒,都是这个罪魁祸首。

“白羽,你给老娘回来。”又一柄剑影落下,堪堪贴着白羽那如皑雪般光润的毛羽擦过,令得朝夕猛地一惊,急唤道:“小羽。”那遥远而熟悉的称呼,仿佛是唤了千万遍,早烙印在脑海里。时间能抹杀一切,也能抚平所有的伤痕,但有些雕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却是只要一点星火能勾起全部的回忆。

脑额有一瞬间的抽痛,再想不起更多。难道她真的认识一个叫小羽的人?

白羽听了这声亲昵的呼唤,双眸噌的晶亮,仰头朝着朝夕的方向欢快狂奔。她是主人,她一定是主人,她身有主人的气息,它不会认错。

同时惊怔的还有杜丽娘,不过随即敛下潋滟的双眸,眸底再无波澜。会叫小羽又能证明什么呢?世间早已再没有那无双之人,所有熟悉的称呼不过是熨帖自己思念过甚罢了,还在幻想什么,那也是假象。男人撩人的气息萦绕在鼻翼间,杜丽娘抬眸能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也正在回望她,她一个狠厉掌刃朝荀子墨脖子劈去,脚顺势攻击他的下盘。荀子墨一个收势下腰,伏击开她的迎刃,躲的有点狼狈。这女人真是蛇蝎心肠,半点都不让,先前也没那么阴毒,怎么说翻脸翻脸,老子不跟她打了,反正他目的已达。宁朝夕你给我等着,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是两者兼并!

“想走,荀子墨你想的太过容易了吧。”杜丽娘又一个攻势而去,挡住了荀子墨的去路,两人又陷入了一番苦战。要说杜丽娘这个女人真是深藏不露,拳打脚踢全然不在话下,打起架来哪里是什么妩媚妖娆的女人,简直跟个男人似的,招招都是实打实的硬功夫。

朝夕看着荀子墨挨的拳头落在身也觉得疼,但反正不是疼在她身,她哆嗦个什么劲啊。朝夕瞥了眼挡在身侧冷眼旁观的某人,决定拉他下水。她其实是这么想的,一个身为朝廷命官的相国不做点自己份内的事着实说不过去,再说经过次他被伏击,身边护卫的人定然多了许多,为百姓解忧护卫子民才是好官嘛,为此她这个相国夫人怎么都得助势而为。

“司相在此,谁等还敢滋扰生事?通通都抓起来,抓起来。”朝夕顺势一手抄起白羽搂在怀里,一手去拽已退避开包围圈的訾夙。

经朝夕一吆喝,司夜离算想撇开已是犯难,他本欲不插手此事,纵使有人认出了他,人家轻装便服的来吃饭,又不身执其职,装作没看到也无可厚非,这种事自有巡役会来处理。但相国既然在,哪有不管的事,什么事又都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了,这个女人真是狡诈,利用了这点。颜九恨恨的怒骂着朝夕,被司夜离挡住她要去抓朝夕的身体,“先处理这个烂摊子。”颜九郁闷道:“六哥你会袒护她。”司夜离眸底沉黯,他这是袒护吗?他这是无奈。望着纷乱嘈杂间,那个叫訾夙的男子反手紧握宁朝夕离去的背影,以及想要追杀他们而被闻讯赶来护卫他的巡役阻住了去路的黑衣人,又是一番刀光剑影。他深深的抚了抚额,看来要想免及祸事,真该避及那个女人。

“小姐,你怎么又丢下芷澜啊。”芷澜的哭声夹杂着打斗声破碎出窗外,她家小姐却早将她抛诸脑后。

——

訾夙在街随手抄起一匹马,引得路人连连尖叫他们盗马,朝夕颇为尴尬,只得拔下头的发簪丢给那人,这才没有引来黑衣人的疯狂追杀。訾夙抱着朝夕马,白羽乖巧的趴在朝夕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觉,又变成了那个能萌出一脸血来,可爱漂亮的小白狐了。

朝夕轻抚着白羽顺滑光润的皮毛,这等好的狐狸皮可真是极品啊,要是冬日里做成皮氅御寒定是暖得不得了,怪不得杜丽娘要将它当成孩子养了,看她把白羽拐过来不气死杜丽娘。

可怜的白羽哪里知晓自己心心念念的主人有这么龌龊的心思,亏它还睡的这般香甜,睡梦都咧着嘴,要是它知道还不得从梦跳起来。

朝夕替白羽紧了紧身的锦袍,好替它挡风。天气日渐转热,但西凤地处西南,到了夜间温度会骤然转凉,虽不致寒冷,也日间相差近十度。眼下已过傍晚,落日的余晖金光璀璨,照耀在凤都城每一家屋顶,残阳如血,遍洒每一个寸土。暖风轻抚,骏马自由的驰骋,由快及慢,由慢及快。迎着每一寸阳光快乐的奔驰,那么舒心,那么自在。多希望这是她向往的生活,无拘无束,撒欢的漫步在山头,嬉戏玩闹。

訾夙扶了扶正朝夕歪坠的身子,这家伙马骑的不好也算了,怎连坐个马也不好好的。

他这一搀扶,两人的身子到是挨到一块,紧紧贴着。从背后隔着衣衫传来的温度熨烫的朝夕满身僵硬,訾夙身有不少剑伤,夹着微风送拂有股血腥味飘来。他们的走向是北皇城,与黑衣人他们背道而驰,避开一些距离后确定安全,訾夙放慢了马速,免得朝夕被巅的七荤八素受不了。

骏马一路奔驰,迎得朝夕散乱的长发随风轻荡,有股女子淡泊的清香,仿若是冬雪枝头的一朵红梅,幽幽冷凝,又仿若是烈日熔炎下清湛水底的一株碧荷,清远馨香。如眼前的女子般,傲的彻骨,清的见溪。

仿佛不管是哪一种,他都看不够,也看不透。

他不是没有见过温柔如水的女子,也不是没有见过聪明绝顶的女子,更不是没有见过有胆识的女子,唯有一种他是第一次见。是能够抛诸身份,只为了他而战斗的女子。也许她没有世人所见的那么美丽,也许他们身份有别,也许他们连做朋友都没有那么坦诚,可是他的心底不知何时有了微妙的变化,那个变化一闪而逝太过短暂,以至于连他都弄不清那是不是喜欢。

男子温暖的手掌紧贴着朝夕腰侧,他渐渐收紧,两人的身体又贴近几分,男性暧昧的气息喷薄在耳边,挠的朝夕耳根都红了,她紧绷着身体方要转头去怒吼訾夙:我已经结婚啦,你别来撩拨我之类的话。

这头一侧,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流到脖颈间,再一摸,还来不及惊呼怎么是血时,一个高大的身体从她面前轰然倒下,落入草丛里。还好是草丛,不然非得又砸的她一脸血。朝夕满脸鄙视的瞪着晕倒的某人,无奈的从马背跃下,踹了他两脚,依是没反应。探了探他鼻息,呼吸均匀,那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可能是他打架打累了吧。

人家訾夙是气血翻涌,内力重伤所致好吧。要听得她这么嘀咕,估计又要气死过去一回。

幸好这里已经是姥阜山,她来过,知道些路怎么走。訾夙也是为了躲避黑衣人才挑了往山的路,这里到是有一块地方四处平地,繁花茂集,又极是隐蔽,不怕有人能找来,是远了点。他们若能骑马赶在天黑透前许能到,可眼下訾夙昏死过去,也真是棘手。朝夕恨铁不成钢对昏死的某人爪牙舞爪一番,像泄了气的皮球委顿着脑袋,认命的拖着訾夙两个手使劲往前拽。还是她家小羽乖,从她怀里跳出来帮着咬住訾夙的衣领一起拽。靠,早知道不摊这浑水了,真是重死她了,她也是伤患好不好。

挪了半天訾夙是没挪动,她的手到是差点要废了。算了,在这吧,这里也够安全,虽然都是杂草缝枝,但好在能掩人耳目,风景什么的她也放弃了。

“訾夙美人你乖乖躺着,我和小羽宝贝去找点吃的给你,顺便看看有没有住的地方。”朝夕将訾夙藏在隐蔽些的草丛里,提着白羽借着星月去寻枝头的果实。这时节山的野果也都熟了,她捡了些附近的,也不敢靠太近蕙平的行宫,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蕙平她可不敢招惹。

再回去时訾夙已醒了,坐在树下啃着果子倍外香甜,哪里还有要死要活的样子,整个人神清气爽的,除了衣衫有些破碎,半分不损他的气度。

“訾夙美人,你哪里来的果子?”朝夕接过訾夙递来的野果往嘴里塞,她出去半天什么也没找到,怎么他受个伤还能她厉害。

訾夙指了指头顶,“在面,掉下来把我砸醒了。”

她能说什么,她敢说连果子都欺负她吗?人长的好看真是走到哪里都有好事眷顾着,她是走到哪里都逃不开衰神。

“小七,谢谢你……”

訾夙一脸柔情的看着她,星光掩映下他眸底璀璨,唇角含笑,看得朝夕发毛。他未说完被她打断:“客气什么呀,我们是朋友,也是兄弟。”说罢拍了拍他的肩,一副你别把我当女子的豪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30.她要查案

訾夙一怔,果然再说不下去,笑着揉了揉朝夕的发顶。 所有的感激感动都不及她这一句兄弟来的实际,从此之后他们将再无嫌隙,做彼此最亲的人,胜过世间万千的感情,不是也很好。

“行,以后我是你大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罩着你的。”

“得了吧,我还是喜欢叫你訾夙美人,你只要管好自己别让我冒着生命危险救你行了,你要知道我得罪的可是相爷,弄不好是被追杀的。”朝夕掩唇偷笑,将吃饱睡着的白羽用外罩盖好,放入草丛里,又撕了身衣衫下来,撕成一条一条,“手伸过来,我给你包扎。”

訾夙挪到她身边,看着她低头仔细认真的样子,第一次用心去看一个女孩子。她的皮肤细腻白皙,五官精巧立体,睫毛细长卷翘,如一把扇子般一闭一合间能撩动人的心神,她的耳垂小巧可爱,若能带珠宝定是非常好看,可惜她没有耳洞。她其实没有看去那么丑,除了那半边脸恐怖的疤痕外,该会是个怎样的女子呢?

“喂,你轻点。”訾夙疼的咧牙,这丫头故意的吧。

打好最后一个结,她的技术有限,这里又什么药都没有,她只能粗略的绑住伤口,别让伤口再流血行了,流的锦袍都是血她看着也觉得恶心。

看他疼的眉目都皱成一条弧线,朝夕抿唇轻笑,仰头时满目星光映入眼底,如最璀璨的星华坠入湖底,也将这世间最美的风景揽入其。訾夙看的有些痴了,替她掖了掖耳鬓散落的碎发。

“看什么呢?”朝夕一掌挥开他的手,小子想吃她豆腐呢。

“我是在看你脸的疤,这疤应该不是天生的,也许能有办法治好呢。”

她没想到訾夙会说起她的疤,这个疤怎么来的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但身为女子又有哪个人不会在意这么丑陋的东西呢,像一条膨胀的蜈蚣爬在脸。她也想过办法去除,甚是问了荀子墨,荀子墨含糊其词,只说不是不能,只是过程太过痛苦,况且他也未曾做过此事,没有把握。后来她也不甚在意了,有时甚至会觉得那样也很好,至少没有人会对一个丑女招恨。没有想到訾夙会是第一个问起这块疤的人,也是,除了他她还指望谁能问呢!

“但愿吧,若真有这么一天,你一定要帮我治好。”她努力仰头微笑的样子看得人好心疼,明明眼底噙着泪花,面却要笑得花娇。可她不是那样的人嘛,明明眼睛在下雨,心却还要为他开着一扇窗。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他对着星光发誓。

“咦,我们在这里菩桃怎么办,他该不会被黑衣人杀了吧。”当时场面混乱,她只来得及带走訾夙,哪里还管得了菩桃的死活,如今想来着实欠考量,菩桃该恨死她了吧。但他们在入夜后也不敢贸然下山去,万一城里有黑衣人的埋伏岂非自投罗,也不知司夜离将他们抓干净了没,不过这人一向靠不住,她都不指望他。

“放心吧,菩桃没有你看起来那么弱,他看到我走了必然会想办法逃走的,我们有暗的记号他会寻到这里来的。”

“那些杀你们的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你们?”朝夕叼了根狗尾巴草把玩,随地躺下,也不嫌脏。

訾夙也依着她躺下,及膝的草丛遮挡夜风,他将外罩脱下来盖在朝夕身,在她紧迫的盯视下选择坦白,他无法对一个救自己命的人再撒谎。

“是我的家里人,我同父同母的胞弟。”訾夙说此话时眸暗如水,无波无澜。“我的父母默认了他的行为。”他想他该是伤心的吧,为何他竟能如此平静的说下去,说那些仿佛跟他无关的话。

“他为何要杀你?”朝夕震惊道。从侧面看訾夙的脸被隐在黑暗,他轮廓分明的线条忧伤那么透彻,他双手枕在脑后,美得那么风华绝代,辨不清他此刻似笑非笑的容颜。朝夕收回视线,迎着星空而望。每个人心底都有不愿被人窥见的事,或伤心或伤情,能分享的只有被隐藏在外表下的强颜欢笑,又何必一定要让人将脆弱展示给自己呢,欢笑未必不是真心的。

“大家族的恩怨你哪里会懂呢。”

“也是,别人要杀你哪还需要理由呢,不过是你非要有个理由罢了。”朝夕嘲弄道,也学着訾夙的姿势将手枕在脑后,但她一手受伤,只能用一手依葫芦画瓢,又翘着个腿搭在脚,她这边睡的舒服了,訾夙竟是歪头来睨她。这真是哪里有个女子的模样,枉他还对她有过那小小的心思,这下全都没了。不过没没了,能有这么一个随意的妹妹他心里也是欢喜的,只要她快乐行。

“小七,你有见过漫天的星斗随手可抓吗?”訾夙感慨道,这里的星空弥漫着喧嚣繁华味,又怎么会美呢。“我的家乡只要躺在草地,触手能摸到最璀璨的星斗,他们会在指间游走。我有一个秘密基地,那里是看星星最美的地方,又大又明亮,好像整个人都被星星包围起来,畅游在天地间无拘无束。”

看着他一脸憧憬的模样朝夕也向往道:“你的家乡怎么会有那么美丽的地方,我也好想去。”只要想想她能感受到如他说的般身临其境,那必定是个美的如仙境般的地方。

“好啊,小七若是来了,我定带着你去看最美的星空,喝最好喝的酒,看最好的歌舞。”

嗯,那必定也是她最喜欢做的事了。踏遍这天壑大陆的每一寸土地,看过这时代最好的河山,也不枉她来这异世一趟,也许那才是她毕生之夙愿。

“你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出神?”訾夙说着说着身边的人渐渐没了声音,双目凝望着浩瀚星河,一允不允的发怔。

朝夕将狗尾巴草摘下,翻了个身狐疑道:“你说这世会不会真有一种人怀了孕又会凭空消失?”

“嗯?”訾夙一个没反应过来,哪里想到她思维跳脱的这么快,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笑道:“你这是在说自己?”

“呸呸呸,我在说一个死人呢。”朝夕将自己一直在脑纠结之事捡了重点说与訾夙听,而把自己说成了那苦命何大娘的亲戚,訾夙不疑有他,果信了她的言论。

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两颗脑袋总一颗有用,至于荀子墨那颗算了,荀子墨一心在杜丽娘身,想着怎么把寻芳阁夺回来,哪里想的出更多的蹊跷。要她说与其和杜丽娘死杠,不如干脆娶了她省事,到时啥都有了。这话绝对是玩笑,算荀子墨肯,杜丽娘还不肯呢。人家一个如花似玉富的流油的女人身边又不缺男人,会看荀子墨?那要么是她脑子有问题,才会将他们联想在一起吧。

“你疑虑的事只有一种可能,要么是尸体被人掉包了?”

“掉包这种事总要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才说的过去吧,柳絮她爹娘总不至于连自己的闺女都认错吧?”

“那没什么可想的,问清楚柳絮她爹娘前因后果方能清楚再去理柳絮怀孕之事。”将朝夕抓起来道:“你这事太过莽撞,西凤有西凤的律法,律法之下必也有冤情,但你事情都没弄清怎知道有冤情?”

“喂,你把我抓去哪里啊。”

“反正你也睡不着,我带你去见柳絮的爹娘啊,不然依你的性子谁都别想有好觉睡了。”

“你是说你要带我去闯天门府大牢?”为何她有种被雷劈了感觉,要是被司夜离知道她做这种事她直接去死好了,依着他的性子那也是绝对不会包庇她的。

谁料訾夙到是干脆,“你反正今日已经得罪相爷了,再闯一次天牢又如何,也不差这一件大事,我反正从小到大都没有做过这么刺激的事,不妨由你陪着做,我甚是乐意。”

乐意你个头啊。她得罪司夜离那顶多算是私人恩怨,不痛不痒,他也不能拿她怎样,顶多再继续摆着臭脸给她看,问题她要闯了天门府升到朝堂,那可是牵扯到两家的面子,弄不好被抓,她阿爹也不会放过她,訾夙你这是要我赴汤蹈火啊,你又抽的哪门子疯。

“咳,訾夙美人,你不是受伤了嘛。”你还来劲了,没嫌被追杀的不够彻底啊。

“我这是内伤,轻功什么的,躲避几个衙役还是没问题的,只要你按我的指挥别打架什么问题都没有,保证无声无息的来去。”

保证什么的信他才有鬼,时移世易谁能断定一定不会出事,天牢守备森严,真当那些人吃素的。且你不是在被追杀吗,这么贸然的下山陪着她冒险真的好么?她其实也很是纠结,这个诱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去又有点可惜,万一这三天里有什么变故她哪里又对得起何大娘的收留之恩,她这人宁可欠钱也不愿欠情,情字难还。再说当日她被关天门府荀子墨不也进得去,说明这天朝的府门也不是那么牢靠嘛。

这月黑风高的晚那她做一次逆天的壮举吧,但愿有一天他们再想起来都不负此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31.她要查案

朝夕后来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怎的进了天门府大牢,四周铜墙铁壁,衙役守卫森严,每一刻钟轮换一次岗,在这么密集的巡哨下她居然真的身处其,并且不被人发现,她都庆幸自己脑袋大。碍于她太过紧张,踏出的每步都如临大敌,哪里还敢回想过程如何,直到寻到何大娘何老爹关的牢房,她这才稍稍安心。好在司夜离这人算是君子,没有对他们用刑让他们将真情掩藏起来。

“你站远点替我把守着,若有人来快来救我。”她小声对訾夙吩咐道,将白羽往心口按了按,她的好小羽可千万别发出声音来。白羽到是挺争气,果是个有灵性的小狐狸,窝在她怀暖暖的睡着,连个眼皮都没撑起来。

訾夙好笑的敲了下她的头,看她那惜命的样子,难不成他还会丢下她不成。莫说这并不算牢靠的天门府大牢,是天下机关最严的南晋大牢他都能带她走,她信不信。

訾夙怎么都没想到当年玩笑的话在多年后竟会一语成谶,只是那时朝夕已被南晋帝囚禁,想要救她难加难,即便闯的了天牢也再难救出她,但这都是后话了。

“行了,给你一刻钟时间,你若还没问完那我自己走了,你等着被发现吧。”訾夙故意吓她。

朝夕连连点头,推着他快离开,别耽误她时间。

“夫人……”何大娘在昏暗的牢房里看清了朝夕的脸,激动的从草地爬起来,抓着铁窗去看她。

“嘘——小七,叫我小七。”朝夕掩唇做了个轻声的动作,何老爹在隔壁的牢房,听到声音也激动的扑过来。朝夕没时间和他们叙旧,打算长话短说道:“何大娘,柳絮的尸体我已经亲自检查过,她并没有怀孕,你们是否有说谎?”

“没有,我们没有说谎,我们是在柳絮死前偷偷买通了狱卒来看过她一眼,是她亲口告诉我们的。”何大娘激动道。

“那好,我来说出我的疑点。我向人打听过柳絮的事,柳絮当年遇见陈政亦说自己父亲死了,自己要mài shēn葬父那可是城人人都知道的事,如果她父母尚在,她又何以要谎称这种事,这种大不敬的罪她难道不懂?算她真的一门心思要嫁给陈政亦,弄得他妻离子散,名声败坏,你们会不知这么大的事?算如此她也做不出来撒这弥天大谎,况且你们又都在城,这种不忠不孝的女儿为何没有去戳穿她?”

何大娘被朝夕问的哑口无言,低垂了头,一个字都说不出。

倒是何老爹哀叹道:“老伴,絮儿如今人都不在了,有些事我们也不该替她瞒着了,既然小七姑娘愿意帮咱们,咱们该对她坦诚相待。”

“不是我不想说,只是难以启齿。”何大娘悲痛道。

“那由我来说。当年我与你何大娘来凤都时是难民,我们家乡的田地瘟蝗不获,生下的几个孩子都饿死了,最后只得吃人来裹腹,我们是拼了命才逃出来的,当时带着尚在襁褓的柳絮一路乞讨一路挖野草为生。柳絮年幼,熬坏了身体,病痛不断,面黄肌瘦,身高都不及别的孩子一半。我们在北皇城落脚,那里多是贫民窟,可我们却连贫民窟都住不起,只能每日里裹一张草席躲在别人瓦檐下,最后实在熬不下去才将柳絮卖了,希望她能稍微过的好一点……”

“我们用卖了柳絮的钱做馒头来卖,从街头一点点熬到现在的小铺,可自此后柳絮再没认过我们,我们也不敢去认她,生怕给她带来麻烦,她定然也是不耻有我们这样的父母。”何大娘说罢偷偷抹泪,青布衫的衣服都是被泪水溅出坑坑洼洼的水渍。

朝夕看了不忍心再问她,只得问何老爹道:“你们将她卖到何地,她为何会如此痛恨你们?”

“青楼,桂花坊。”何老爹捂脸难言道:“早知会将她害死,当初是饿死我也绝不将她卖掉。”

人生哪有早知,算历史从来一遍你们还是会将柳絮卖掉的,不仅是为了难以为继的生活,也不仅是为了柳絮能有个更好的前程,你们心里难道没有一点点私心想要改善困苦的境况?这种事没有对错,不同的选择不同的人生,既然是你们先将柳絮抛弃的,那么朝夕到是能有点理解柳絮的做法了。一个在青楼的女子没有点手段怎么得到她想要的生活,为早日脱离苦海使计骗人也是情有可原。她会挑陈政亦,或者说她只是放了条长线,如果不是陈政亦也会是别人钩的,偏是陈政亦良善害了他自己。

事情到了这里她忽觉又查不下去了。柳絮的身份没有可疑,她的死因也没有可疑,那她又为何在临死前告诉自己的父母说她怀孕了,这明明是要他们帮她伸冤,若她还自杀那真说不过去了。

从天门府大牢出来朝夕想的头都炸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而更乱更无头绪。在她未寻出柳絮的死因可疑前她又不能鸣天门府的鼓,让他们重新翻案。在死因可疑前她也必须要将柳絮的尸体交出去,这一旦处置了她的尸体那可真是板钉钉,什么疑点都被销毁了。望着天门府威严森重的大门,她无奈的哀叹道,光凭自己之力真是太难了。也许她该放弃了,正如她阿爹说的这不是她该管的事,她身为相国夫人每日里喝喝茶看看书逗逗鸟,听府的姬妾家长里短勾心斗角,日子不也一天天过去了,何必操她不该操的心,费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得罪那许多人。

菩桃终是在他们兜了一圈天牢后找到了他们,搀着有点明显虚脱的訾夙要回小院,看他逞强吧,明明是要还她的恩。朝夕也不揭穿他,只问菩桃他们住的地方安不安全,菩桃连连向她保证后又向她道了谢,说是訾夙受了内伤要回去调养几日,伤好后请她去家里玩。这话合她意,几人这才分别。

“主子,您的伤不轻,还是要奴才扶您吧。”菩桃见朝夕走后,想要搀着强撑着一口气的訾夙。

“不用,我没事。本以为会尽快结束,看来还要在这里多留段时间。没想到那边的事还没解决,但那也是强弩之末,我既不死他必要亡,时间早晚的问题,只看他们何时舍得。是他们既然查到了我的消息,那离别人知道也不远了,你务必要传令下去瞒紧,如今轩辕澈来了西凤绝不能让他知道我也在这,这样我才能查探出来他究竟来做何。”

“是,主子。那音儿那边还要查下去吗?”

“你派人盯着她,虽然那人已死,但他的属下最是忠诚,音儿的品阶应该不低,她口风严实,她执意要回西凤定然有她的道理,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她警觉性非常高,若非次在寻芳阁误打误撞碰了,我们已丢了她这枚好棋,你别打草了惊蛇。”

“奴才明白,那小七姑娘这边真的不需要派人去查吗?万一她是故意来接近您的?”

“她不会,当她是个最美的遇见吧,我从没有和人在一起这么开心过,不管她是谁我都不想知道,让她在我心底保留最初的那份美好,反正我们终究是要分开的,你放心吧,她不可能。”

“那奴才放心了。”他的主子该配最好的女子,那是他的天命,也是天命给的职责,既然承受了天命该服从命运。

“咳咳咳……回去吧。”訾夙扬手招来了自己的良驹,只有那个笨蛋才会将自己仅有的一根玉簪随手给了别人,她究竟知不知道那能买多少汗血宝马,吃多少顿饭。害得他现在都能闻到她发丝间若有若无的馨香。也是,她不过是刻意打扮的穷酸罢了,她出手的大方,对钱财的淡泊怎么看都像个富家女子,只是这谈吐大胆,行为不羁哪里又是富家女子能教出来的礼仪。也罢,他看的本也不是这些虚伪客套的假模假样,像她这样真性情有豪情、有胆识仗义的女子才像他们家乡的女孩。

“你去将那簪子赎回来。”

“小七姑娘头的那只玉蝶簪?”见訾夙点头,菩桃了然的领命,像小七姑娘这样的女子实为难得,莫怪主子会将她放在心,等下次见到她正好可将簪子还给她,免得承了这份厚礼叫人日日牵挂。

朝夕抱着白羽回到宁府时,这次没了次剑拔弩张的情势,府卫见了她请过安将她放行,半个字都没多说。朝夕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她的梅香阁,她满腹心事无心欣赏路途的景色,沿途路静的出,本是纳闷她没回来怎么连芷澜都不候着了,这丫头不是最关心她么。临入门前隐约听到湖心翠意亭里传来伶仃琴声和脆耳的笑声。隔着老远能看到翻飞的纱帘掩映下那被烛火映衬的修长出尘身影,与那迤逦衣衫的女子交相辉映,四周分散了几人在伺候着。那琴声想必是她在弹。夜风细抚,碧树珠花环绕,有美人如下,酌酒浅饮细品,吟吟梵唱,胜却人间美事,莫怪她那一向冷漠淡然的夫君要把持不住,是她也有点点醉了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32.她要查案

白羽在她怀间舀了舀小身子,探出头来,好的张望,露着双水润圆眸饶是惹人爱。 朝夕拍了拍它毛茸茸的狐狸头,嗔道:“怎么,连你这小东西都对美好的事物感兴趣?”难怪,如此风景如此美色,谁人又能推却。“想要去看看吗?”白羽在她怀里掂了掂,气的朝夕半死。这不争气的小东西,知道胳膊肘往外拐,猜到她的纠结了,她哪里是想去,她想看看娄嫣这女人是怎么勾引她男人的,她想亲耳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旖旎的话。白羽都会好,她好也不足为嘛。她这么自我安慰着,脚下步伐已不自觉迈过回廊,沿着荷花池走了数米,要想回头才是晚了。

“离哥哥,你再喝些酒,嫣儿再给你弹些好听的曲子,堂姐这大晚都未回来,你一人等在这怪无趣的。”娄嫣娇嗔的替司夜离又将面前的酒盏满,那人脸惯是冷漠,也不多说什么,敬了娄嫣一杯,独自饮下。斜倚在廊柱下,慵懒的迷眼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娄嫣放下雕花青瓷酒壶,娇羞掩笑,双手又放瑶琴,柔和的曲调慢慢流泻而出。

她早知道娄嫣这女子惯会勾人的,看她那灼人的眼神能看出,她恨不能两个眼睛都粘到司夜离身去,说话又是轻声细语,一副小女儿娇羞欲语还说的姿态,这般扭捏也真是看的人别扭。偏偏男人还是喜欢这套,她哪次都能看到娄嫣出现在司夜离身边,他从未恼怒赶走过。指不定等他们回府的时候都要多带一个人了。朝夕满是不屑,转身待要走又听得那人说是在等她。她心思百转,方才的那股恼怒俨然消了消,但转念一想这是在宁府,他怕又是在做戏给人看了吧,这人也不嫌累的慌,装什么鹣鲽情深呢,谁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朝夕嘲弄的拍了拍白羽,勾起的唇角冷然,转身走。

“堂姐。”娄嫣那酥媚的唤声随着风声传来,朝夕很想装听不见,但娄嫣又唤道:“堂姐怎的来了也不出声,怕是有什么误会了妹妹与离哥哥呢。”她言外之意那么明显,且在座的又不都是傻子,算先前装没看见的婢子也不好再无视朝夕,纷纷向她行礼。

朝夕这迈出的步子着实为难,这若走了好像真的误会了他们,显得她太过小气,这若不走她也实在想不出来要说什么话,只能尴尬的转身道:“呦,这么巧啊,你们也来赏月呢,我是来看看,据说水里的月亮天的圆……”她随口这么胡诌。

谁料那人冷不丁问道:“那你到说说看出来了没有?”

啊?她凝眉望去,那人站在高高的廊柱下,面无表情的回看着她,眸底深邃如海,似要将她望穿,又似要将她的灵魂吸附进去,那种神情太过复杂,令她不敢深望。

“我再研究研究……”朝夕说着忙不迭的闪了,她可没忘自己是怎么坑害他的,留在这里岂非要等着他来算帐。

回到梅香阁,幸好没有人跟来,这一吓到是让她清醒不少,了无睡意。料想着那人被娄嫣缠着估摸没那么早回来,遣了芷澜想让她拿几坛酒来,看他们喝酒她也眼馋的很。刚唤了一声,院子里没人应答,这丫头又跑哪去了,算了,叫她她肯定又不允自己喝,没准还要说一堆话,她眼下最烦别人说话。

“小羽,还是你最乖,安安静静的陪着姐姐,我们一起喝酒,不醉不归。”从院子的柴房里挪了几坛女儿红,至于她为何会知道这里珍藏着不少好酒她还真想不起来了,又好像对这里非常的熟悉。想不通她也不想了,气喘吁吁地将酒挪到屋前的菩提树下,月光洒满枝头,一树银灰,是个惬意的地方,在她看来并不翠意亭的风景差。

院里的几个侍婢听到声响赶出来看看,朝夕正好让他们挪了矮几小榻,抱着白羽美美的躺下。

“小姐,您的手受伤了不能喝酒。”丫鬟忧心道。

“啰嗦,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回去睡吧。”朝夕拿起酒盏倒了杯酒,醇香的女儿红扑鼻溢出,正是最佳的饮用时间。闻着酒香感觉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舒畅了,朝夕舒服的叹了口气,将白羽放在肚子,给它喂了口酒,没想到小家伙她还贪杯,着她的手咕嘟咕嘟喝了不少。

朝夕不听劝,丫鬟们甚是无奈,只得远远候着去了。

“小羽,你这一口气都将酒喝了大半,我还喝什么呀。”朝夕恼怒道,捏着白羽的尖耳朵是一个爆栗,白羽哀痛的嚎了一声,整个身体都蔫了下去,再不敢和她抢酒喝。可是这酒有主人的味道,是主人酿出来的醇香,主人嗜酒,所以酿出来的酒都有一个特点,那是辛香无、辣度适、浓度非常高,后劲十足。它记得以前主人也是抱着它喝酒,别的人都喝趴下了,他们俩还在喝。

“好了,小羽乖,酒逢知己千杯少,也你能陪着我喝了,来来来,我喂你。”朝夕又斟了满满一杯与白羽共饮,地已经丢了横七竖八好几个酒坛子。

怎么主人好像喝醉了,主人的酒量素来浅。白羽一脸忧伤的看着朝夕,在她肚皮噌了几下,不管主人变成什么样子,主人的身还是有它最熟悉的味道,还是它最爱的主人。

芷澜刚进院子被几个侍女给拦下,让她去给朝夕劝酒。芷澜远远看见一大一小两只倒在菩提树下,唉声叹气的拿酒当水喝。芷澜吓了一跳,忙的要去抢朝夕手里的酒盏,被朝夕一把拍掉,怒声道:“做什么抢我的酒,我还没喝够呢。”眯了眯眼看清是芷澜后,又将她拉过来道:“芷澜是你啊,来陪你家小姐一起喝,这可是我珍藏了十年的佳酿,特地随着我一起搬回来的。我当年酿这酒是为了有一天能在自己出嫁时和自己的夫婿一起喝,可是事与愿违,我没有等到那一天,我只好自己喝了……”她待还要再说,被芷澜一把捂住了嘴。

芷澜偷眼瞥了眼门外缓步而入的人,轻声附语道:“小姐别说了,芷澜都知道,小姐的苦总有一天会结束,小姐的牺牲是值得的。”

朝夕却又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似的,茫然的看着她,呆滞的拿起酒盏又去喂白羽了。

“怎么回事,她喝了多少酒?”司夜离漠然蹙足树下,冷眼问着躲在一侧的侍女。

侍女看了眼地真想说您不是看见了嘛,可是看到司夜离撩眸望过来冷然的气息吓的一个哆嗦跪在地,颤抖道:“都在这了。”司相气息太过冰冷,他们光是感受着散发的气势已经害怕的打腿颤。他们身为下人也是无能为力,主子不听自己的劝又能怎样嘛。

司夜离又冷眼扫了眼地,脸色越发的黑沉。芷澜不敢拦他,只看得他一把抓起朝夕受伤的左手,他手背泛白,青筋突起,倏然收紧的指掌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朝夕吃痛,双眉皱起,脸渐显怒气,脑唯一保持的一丝理智在叫嚣着,她喝酒都没将自己的手喝痛,却让这个混蛋来弄痛了她,他凭什么假惺惺来关心自己,他们不过是路人更熟悉些,但那又代表什么,她既然都没管过他,他又凭的是什么权利来管她?

手背暮然一痛。一颗乌沉的脑袋,随风扬起的发丝,伴着她唇角得逞后得意的笑映的满目生光,那白皙的小脸之皎洁的月光更为柔和,眸底盈盈浅笑顾盼生兮,垂眸间自得风情,微扬的下颌,精致的轮廓竟都是自成景致。

“疼吧!”朝夕傻笑道。司夜离吃痛的松开手,他若不松朝夕只会咬的更狠,他的手背已是翻然红肿一片,深可见血,几滴血珠子缓缓往外冒。芷澜看的心惊,这小姐也太大胆了,可朝夕却像是根本无视众人警告的眼神,完全没有做错事的认知,傻呵呵地笑道:“叫你把我抓疼,我告诉你,老虎疼了都会咬人呢,你还真当我是病猫啊。”

“小姐别说了,说什么胡话呢。”芷澜劝道,旦看两人这样也不敢制止。

“让她说,看来她对我很是不满,我正好听听她怎么个不满法。”司夜离坐另一边的小榻,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褶皱的锦袍,示意芷澜退开些。

芷澜急的额头冒汗,朝夕的酒量她是知道些的,今夜怎么醉的这么厉害,她可不要乱说才好啊。

白羽看了看朝夕,又看了看司夜离,估摸着该有些闹腾了,它喝了一晚的酒喝的有点累了,先说明它可不是醉了,想当年它陪着主人征战沙场那可是千杯不醉的,这点酒怎能灌醉小爷呢。白羽头一歪,趴在朝夕肚皮暖融融的睡着了。

芷澜看这情况也是头疼,将白羽从朝夕身抱下,挠了它两下,白羽翻了个身继续香甜的美梦,梦都在梦主人给它喝酒,白羽允了允芷澜的手指,又再噌了两下,渐渐安睡。这小东西真是可爱,据说它通灵性,对陌生人很是凶猛狠厉,她是见过白羽对黑衣人下手的,可现下看去到没觉得它与一般宠物没什么差别,皮毛通体雪白,小巧玲珑,她看着都欢喜,便给它找了个地方盖被子睡觉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33醉吐心意

朝夕脑子略略有些清醒,无惧的迎视司夜离道:“我对你本也没什么不满,是厌烦你的虚情假意,厌烦你对我假意的深情,厌烦我们要装的相敬如宾。 你去喜欢你喜欢的人好了,我不会管你,但也请你能容许我去喜欢我喜欢的人,我也想有喜欢人的权利,我也想要幸福,我也想有一天离开你的时候对你说一声我们各自安好……”

凝望着她满眼疼痛,满目隐忍委屈,司夜离眸底沉黯,俊脸冷峻。他忽然有些不忍,亦如她说的,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将自己定位的很好,她是这场棋局的牺牲品,明知他不爱,她也毫无怨言的嫁了。或许刚开始怀疑过她嫁他的目的不纯,可这些日子下来她并没有做出过多对他不利的举动,连这场戏她虽心不甘情不愿都陪着演了。要说起来,她已经做的很好,反而是他,一直想要对她几番试探,对她几度猜疑。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借着蕙平的手想要除去她,算她侥幸活了下来,他该做的事也做了,该接的人也接了,一切都完美落幕,戏台唯有她一颗弃子,显得那么可笑凄凉。这些她若知道,也该是怨恨他的吧。既然这步棋他走了,落棋无悔,只要她与那件事无关,那么有一天她若想走,他可以放了她,让她去自由的爱她所爱,自由的过她想过的生活,她可以不死。这是他能给她唯一的承诺,也是对她唯一的亏欠。

“好,你有权利要求过自己所想所爱,以后你都不用再委屈与我假装恩爱,我不会逼你。”说罢,他轻柔拍了拍她的头顶,正如她拍白羽般宠爱,竟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看到了他眼那一闪而逝的柔情。

司夜离提步而去,是他对她太过苛刻了,她若什么都不知道,心无城府,那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孩。他可以对天下人好,唯独只把冷漠留给了她。

朝夕揉了揉酸痛的额角,那斯方才说什么了,她怎么一句都没听懂?她不是该和他讨论讨论柳絮的案子吗?她说了什么,她一句都不记得了。

“等等,我觉得柳絮案可能另有隐情,何大娘将柳絮的身世告诉我了,既然柳絮没有可疑,那么有可疑的只能说明是案子本身,柳絮是因陈政亦牵扯进来的,我认为应该从陈政亦身查起,我要重启陈政亦案。”朝夕高谈论阔道,完全忘了先前刚说过要放下这件案子的。

迈出的步子倏然收回,司夜离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她,漠然道:“陈政亦案?你可知陈政亦是什么人,你说的是什么话?”思虑了一会愠怒道:“你是怎么听何氏说的话,还是说你闯过天门府大牢了?”

“闯了又怎么,天门府那么不牢靠,我想闯闯,他们还能耐我何?”

芷澜抚额哀叹道,她的小姐啊,你算是闯了大牢也不该在相爷面前理直气壮的承认啊,哪有做贼的人招摇喊人来抓自己的!

果然司夜离的脸沉的发黑,怒指着她道:“我当你今晚的话全是醉话,陈政亦的案子早已了结,你想都别想了。”说罢,他拂袖而去。

自此天门府的大牢再无人能闯入过,先前松散的守卫也全被换光,一刻钟轮班制也被换成了不间断轮流制,天门府百里之内都有重兵把守,竟是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朝夕你这是否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朝夕气愤地拿起面前的酒坛直接往嘴里灌,她本醉了,如此醉的更厉害而已。她想醉醉吧,人生难得几回醉,她也不是那轻易醉的人,能有那一次两次该是多么不易。她且不知自己酒品如何,但喝的兴起了,难免会想做些平日不做的事。譬如说,弹琴。

“帮我把西厢房的南笙琴拿来,我要弹琴。”朝夕边爬着云梯边吩咐道。她身体东倒西歪,脚步虚浮,云梯在她手跌了又跌,都快散架了。几个帮她扶云梯的侍女冒着一头冷汗,醉酒的人身子乏沉,他们光扶着她已是吃力,还需配合着她的脚步越加难加难。

芷澜焦急的仰头往喊:“小姐,你别再去了,你想弹琴我们在下面弹好,为何非得爬到屋顶呢?”

“是啊,小姐,屋顶危险,跌下来会重伤的。”丫鬟紧张道。

“呸呸呸,瞎说什么。”芷澜怒斥道,让他们抓紧云梯千万别将朝夕给摔了。哎,她是没见过朝夕醉酒,没想到她喝醉了竟会这般失态,这酒品真是不怎么好,真是可惜,可惜了。

“别吵,我的琴拿来没有?”朝夕爬屋檐,蹒跚着踏瓦顶,回过头来掉碎几片青瓦,吓的底下人赶紧退开,摸了摸吓破的心脏。

芷澜冷眼凝去那扇紧闭的房门,小姐弄出那么大动静她不信相爷会一点都不知,他是真的不在乎所以懒的管吧,正如他说的不会再逼着小姐演戏,既然不演那连客套都省了,相爷可真是狠心。她的小姐好可怜。

“南笙琴来了。”丫鬟急匆匆抱着一把好的金丝楠木古琴,琴身通体黑色,琴体流光透彻,琴弦丝丝入扣,琴案缀有红的泣血的寒梅,栩栩如生,正如冬日含苞待放的花蕊,耀的生辉。案尾一柄赤色的流苏编着个硕大的笙字。

这便是声名赫赫的南笙琴了。闻说南笙琴为何会耀世天下,那还要从它的来源说起。南笙这个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名字不仅是琴名也是西凤开国皇后的闺名。因着皇后喜爱弹琴,曾寻访列国搜集好琴,无意得了一把瑶琴甚是欢爱,那时南笙跟着皇帝东征西讨,多少次战役都是靠这把瑶琴鼓舞气势,击溃了围伺西凤的强国,使得西凤在列国有了一现生机,才逐而慢慢变强,有了如今四国鼎立的局面。故而成了这把战琴,皇后死后为纪念她取名南笙琴。后南笙琴在宫失盗,流落江湖,多少年过去都不曾再闻得下落,有说已经流经西域,有说在小国觅得过其身影,又有说曾在月牙泉边的漠漠黄沙目睹过真容,但都未曾听闻过南笙琴弹出的那天籁之音。

“你们懂什么,那叫情调,情调是你们这帮庸俗之人在下面弹琴,而我却能倚天凭栏,悬挂枝头弹我喜欢的曲子,俗人,俗人,呃。”朝夕打了个酒嗝,从侍女手接过南笙琴,止住他们一起爬来,“别跟着我,谁敢来我将她踢下去,不想屁股开花来。”她那气势谁还敢再往,只能硬生生又退回去,候在廊檐下,揪着一颗心身怕她把自己给摔了。

朝夕抱着沉重的瑶琴爬到檐顶,菩提树参天而立,枝头越过檐顶,伸出的枝角悬挂其。朝夕够了够,踉蹡的嘀咕道:“我怎么忘了我已经没有武功了,这跃枝而立该怎么做呢?要是云哥哥在好了。”她歪着头凝思了半天,大概是没想出来,哀叹一声一屁股坐下,盘膝将南笙琴架膝其,指间轻拢慢拈慢慢拨动。她真是太久没有弹这琴,手法都生疏了。

她弹的是流兮曲,这是首西凤的民谣,没有歌词,大意是说溪水流淌入河流,在河流汇聚成一束,再入大海,奔腾不息吧。空灵清婉的曲调在溯风宁静的深夜如低吟如浅喃,彷如流水在好的丝绸滑动的轻响,彷如露珠滴落枝头的清透,滴进了人心底。

因着醉酒的关系,琴声微有断续,有些地方甚有错序,但她凝眉浅弹,纤细的指腕拨动琴弦,弹出了别有一番韵味。

这样的琴声……司夜离站在窗棂下,隔着绢帛凝视着坐在檐顶认真弹琴的女子。她披散着头发,发丝微扬,整个浩瀚天空都匍匐在她脚下,沉醉在她迷人的琴音里,被她的琴声牵动着心弦,仿佛她一痛全凤都的人都要跟着痛,又仿佛她一笑全凤都的人都会跟着笑。是了,是这么音色纯美、音线清丽的琴音如魔咒般蛊惑着心神,还能有谁会睡得着?这一夜,大约凤都能听到这琴音的人都会失眠吧。

他曾有幸听过望月的琴技,那个不管被西凤还是各国都传的神乎其神的人,他私以为自从那人去后,这天底下再没人能弹出那样的琴音,虽然他对那人的行为极为不耻,但那样高超的技艺却是无可否认的,有的人天生能弹出这世间最美的音符。没想到多年后他竟还能有幸听到可与之较一二的琴音,若假以时日定能与之媲美。只是想起那人,他又略有遗憾。那样才华卓绝的一个人,为何偏偏是那样的人,明明有那么多条路,他却非要选择死路,那又怪得了谁呢!凡是逆天而行的人总归只有一个下场,他也没什么可惜的。

再收回心神时琴音已聂然而止,那人却尤坐在檐顶一动不动,看着甚为怪异。司夜离推开房门,拾步而下,隔得老远能看到站在檐底急得一团乱的众人,看到他来都像看到了救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34.醉吐心意

“怎么了?”他漠然问道。

“小姐在面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奴婢怕她摔下来也不敢贸然去。”芷澜急色道,以他们的身段算爬檐顶也扶不动朝夕,没的弄不好一起摔也说不定。

司夜离脸色铁青,知道这女人不省心,还想着是他眼拙竟没看出来她会弹琴,且是个高手,这外界的言论真是不实。没成想她瞬间又将自己的形象给毁了。看来不是他眼拙,是她真的太过顽劣。

“你们在底下候好。”司夜离稳住身形,爬云梯,踏瓦砾,刚抓住朝夕却被她一个反手扯下。司夜离一个不稳跌坐在她身边,没想到她竟然没睡着啊,这醉酒的人力气还挺大。他愠怒地扯开她拉住袖沿的手,冷然道:“既然没醉为什么不下去,他们那么大声叫你没听见吗?”

“你来啦,呵呵。”朝夕仰头冲他傻笑,笑的那般痴傻那般纯洁,然后她头一歪,倒在他怀里,人事不省。压根没听司夜离在说什么,她感觉到这个人是她熟悉的,也是她放心的,她可以安然的倚靠。她困了,困的眼睛都睁不开,在熟悉的人面前一但骤然放松心神再也没了知觉,身体也沉重的厉害。可她不害怕,她知道算黑暗降临,她也不会再一个人独自面对,至少她倒下的地方是温暖的,柔软的。

“果然是醉了。”司夜离将她怀里的南笙琴取下,好将她抱下去,谁料朝夕死活抱着瑶琴,差点又没咬去。“你属狗的是不是,怎么老是咬人。”司夜离无奈的对着好梦酣甜的朝夕赏了个爆栗,架着她将她拖到了檐外,让底下的人抱住她身子将她弄了下去。可想这画面要多好笑有多好笑,亏得朝夕已经睡死过去,否则她也无地自容了。所以这醉酒什么的,您老酒品这么差还非要嗜酒是要不给别人活路吗?!

——

“棋,你听到琴声了吗?”一道红色的身影旖旎斜靠在枝头,对着底下紧步追来的紫衫女子说道。

紫衫女子仰脸回望她,声音略显激动,音色隐含颤抖,“我以为是我产生错觉了,可是你也听到了是不是,我知道他没有死,他一定没有死,他还活着。”女子掩唇嘤嘤啜泣。

“棋你冷静点,那样的琴音确实世间难得,我也怀疑他是不是没死,但那也不能说明什么,方才你沿着琴音也去找过了,可不是什么都没发现么。或许世间真的有如他那般的人也不定,我们算再期盼,当年的事也是你我亲眼所见。为今之计你只有再去一趟无回郡确认,而我则留在这里派人去查探,算是将凤都翻过来查个底朝天也要将这弹琴之人找不出来,不管是不是他,至少要让我们心死。”红衫女子冷静分析道。

“好,琴你说的对,他若活着不会不认我们的,他不找我们只能说他有麻烦,你去找他也切莫小心。”紫衫女子说完拂袖而去。

红衫女子倚在枝头的身影晃动,稳步掠过草丛,步莲生花。虽知那不过是个痴念,但她看棋那么执着,自己似乎也有点相信了她说的。如果他没死,他又在哪里,知不知道他们都在等着他回来。

“你看那恶婆娘将你打成这样,我看你还是不要去招惹她好了,那寻芳阁不要也罢,你若想再开一间花楼,我来帮你筹划,钱我有,我也可以从其他地方挖些姑娘过来,总有些认识的小姐妹能帮我,届时你可什么都不用管,我会替你打点好一切。”女子情真意切的说道。将手的药酒倒在手,揉搓了一会,撩起男人的衣将其擦在他腰、腹部,约莫是肩不好擦,又不太好意思开口让他解了衣物,红着脸扭扭捏捏。

啧啧啧,她以为是哪个不要脸的小狐狸精能说出此番话呢,没成想竟是他们那对不要脸的狗男女。不对,这对狗男女怎么出现在她阙仙楼呢?

杜丽娘倒退了两步,打量了下四周的物景,确认是阙仙楼最偏僻的杂房没错,这种地方她一向交给掌柜管理,甚少理会,平日里也懒得来看住的都是些什么人,无非是店里的伙计之类,若非今夜与棋兜了一圈误打误撞走到此地,她哪里能看到这如此动人的情景。杜丽娘又倒退了两步,莫非是她眼花了?既然地方没错,那她怎么会看到与荀子墨如此相像之人?还有那个许珊,她可不记得自己有收留了她。

“公子,你是不是嫌许珊的手艺不好,你这穿着衣服让我该如何替你揉捏呢?”许珊娇嗔道。

“你这说的哪里话,我都这般落魄了,只有你才不嫌弃我,还肯来看我,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嫌弃你呢!”荀子墨说着剔除了自己的衣物,抓过许珊柔若无骨的葇夷放在自己肩背。

许珊望着男子麦色的肌肤,喷薄的肌肉,血脉喷张的背脊,好的身线,一颗心乱跳。连触着那温暖的肌肤都是发烫的,指间更像是着了火般在他身点燃。烛火映的许珊脸色潮红,粉颈乌鬓,端得是女子最娇俏羞涩的面容。

荀子墨睨着她笑,将药酒递给她道:“怎么样,这手感可还满意?”

他这话一说,又引得许珊一阵嗔睨,整个身子都要往他身体贴去。

这两人在那边**,完全忘我,哪里能感觉到有危险靠近。杜丽娘冷凝着一张脸一脚踹开房门,这么倚靠着门口看着他俩。

“你你你……”许珊结巴的瞪着门外的不速之客,心怒意交加,脸色青红交措,她的好事这么被破坏了,这个该死的女人。

“我什么我,你们俩在老娘的地盘做什么龌龊事呢!你怎么还有脸来瞪着我呢,你当我这是什么地方,善堂,还是妓院?”杜丽娘一手叉腰一手摆弄了弄身的红裙,待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后,又对着荀子墨的方向道:“还有你,老娘这地方什么时候收留了你,我怎不知?”她扶了扶云鬓的发髻。红衣如血,肤凝脂白,妆容精致,活脱脱一个妖娆妩媚的可人,哪里都能将许珊给下去。她斜倚在门框,玲珑的曲线被暗夜与烛火衬托的鲜明无,如画走出的魔女,却又是另一番风情,看的人垂涎三尺。

像杜丽娘这样的人该是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的,她一向都知道自己有这样的自信。

杜丽娘撩唇邪魅的笑道:“怎么,在我面前你看不你的小美人了?”

她这话果然毒辣,许珊脸色铁青的转而怒瞪着荀子墨,娇嗔道:“公子,你莫要理睬那个妖女,我们离去吧。”

荀子墨拂开许珊的手,意味莫名的盯着杜丽娘,勾唇而笑,那样的笑邪肆狷狂,却有种能勾人心神的本事,曾几何时不知该勾过多少女人的心,她却是对这样的笑有免疫,眼底透着冷然,面越发笑的得体,说出的话越有攻击性。

“怎么办,你这样炙热的看着我,你的小美人可要生气了,你难道不怕她生气?”

“可我更怕你生气呢,你要赶我走,我无处可去,在这阙仙楼里我已经是做最低等的活,难道连给你倒夜壶的机会都不给我么?”荀子墨说的深情,笑的也越勾人。

被冷落的许珊想要去拽他,却只拽到他掉落的衣衫。

噗嗤。杜丽娘可没想到荀子墨会说这样的话,一个没崩住笑场。

许珊也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

荀子墨却是无所谓道:“这么看着我作何,嫌我脏?不然你以为我在这里做什么?”

“公子,我没有,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是觉得你可怜……”许珊嘤嘤地要哭起来,被荀子墨赶了出去。

“我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你要哭去外面哭,一点情趣都没了。”他说罢,许珊人已奔出了屋外,低垂着头哭的泪如雨下。

杜丽娘侧了侧身,给她让出条道,慵懒笑道:“你这是何必呢,人家不过是爱慕你罢了,作何这般绝情,男人绝情真是太不好了。”她掩唇摇了摇头,惋惜不止,眼底却哪里还有半分怜惜的意味。

“那我对你有情怎么样?”荀子墨揪住杜丽娘的手腕,猛地回拉,将她拽进怀里,两人一起倒木床。

“可是……”杜丽娘拽长了尾音嗔道:“老娘不喜欢。”她幡然旋踢,将荀子墨反压在身下,陡然变了脸色,五指倏拢,紧扣其脖颈。

荀子墨被其制压住手脚,脖又有制碍,难得的没了笑意,眼底是一片惊艳之色。他贪色,自问女人都会手到擒来,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女人扼住命脉,但若得这样的美人,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杜丽娘一个巴掌呼荀子墨脸颊,想什么sè yu熏心,叫他敢对她有想法,叫他敢看她。她杜丽娘是被天下男人肖想也绝不要被他想,他不配。

“说,那个宁小七去哪里了?她把老娘的白羽带去了哪?”

荀子墨被她扼的生疼,没想到这婆娘力气挺大,下手也真是狠厉。荀子墨咳了几声,示意她松开些,他真要被她给勒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35.醉吐心意

“我不知道,那丫头都是她来找我,我哪知道她住哪里,我要知道我又何必住到你这里来。”在杜丽娘的逼人注视下荀子墨只好扯谎道。

可惜杜丽娘哪是那么好骗的,早已看透他的把戏,从身拽出来个鞭绳将他反手绑住,踹在地道:“你不说也好,说了我反而不信,对你这种男人不必客气,你好好在这里凉快吧,我会找人伺候好你的。”说罢,她打了个暗哨,四五个粗壮的男人从门外进来恭恭敬敬对她行了个礼,然后开始对地的荀子墨轮番的攻击。这些个人身高体壮,拳头粗重,都是杜丽娘从关外带来的护卫,不止徒有其表,武功也是高强,但她现在还没想弄死荀子墨,先让他们练练手吧。杜丽娘阴冷的看着被包围起来的荀子墨,她这是替那些被他骗过身子的女人除害,这种男人没什么可惜的。心里的气纾解不少,拽着旖旎的红裙,她也该去睡个美容觉了,这人若不保养会老的特别快,她最不喜欢自己变丑呢。

可怜荀子墨原想陪杜丽娘玩玩,谁知情趣没找到,反惹了一身骚。他挣开鞭绳,这点花样想难倒他真是太小看他了。杜婆娘你等着,我是绝不会放过你的,我不止要你将寻芳阁双手奉,我还要你的阙仙楼及你的人臣服在老子脚下。

啪啪啪。门内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伴随着男子隐痛的惨叫,他真是小看杜婆娘了。

——

深夜,破弃的院落。屋内满室黑暗,几不可辨人。蜘蛛结的丝悬挂在窗棂,将唯一的亮光都给遮挡。地铺满杂草,废弃的门板横挡在门口,瓦砾横亘,枯草杂枝堆放。是这种脏乱的连个下脚地都没有的地方,屋子的最里侧站着两个人影,缓步其竟没有半丝声响,无声无息,静到只能听出彼此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谁让她这么做的?”男声愠怒道。会冒险选在这么个地方也是没有办法,本来从计划开始未免败露说好不会见面的,其没有必要都不会联络,但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转机。这样的致命伤不知又有多少人会猜到?她素来行事妥帖,他从未担心过,这种事交给她办是万无一的选择,也必须是她去办。可她是怎么回事,是要将计划败露,还是要将自己败露?

“属下会注意的,定不让她再犯同样的错,请主再给一次机会。”女子小心环顾四周跪下道。她说话干练有素,并无怯懦之意,也不显卑贱,说话拿捏得当。

半晌都没有声音,男人看着黑暗的人良久道:“起来吧,这件事不怪你。她心会有分寸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做了下场又会如何,她明白。”

他这么说女子了然,心底反而起了惧意,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件事怎么样了?”

男人指的那件事女子深知定是避不开,忙又跪下道:“属下会处理好,不会横生枝节。”

“那样最好,你最好警醒着点,她若犯错你也别想逃,让她来见我一次,亲自与我说,她总要说了我才能相信她的忠诚,她这个人心思最是莫变,但我知道她也最是重情。她若不来,我知道她是什么心思了。”

“是,属下谨记。”

“与那件事放在一同办吧,正好声东击西,掩人耳目。”以诱敌之饵诱敌之深一向是他惯用的宗旨,关键时刻撒下的饵也能交相辉映,以惑敌手。

“主确定那人一定会钩吗?依属下愚见,那人城府极深,思虑并不在常人之下,寻常鱼饵未必会钩,且依他的身手?”

“正好可以试试他的身手。只要饵够大,不怕敌人不来,而且我想他也一定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那属下提前祝主收得这好鱼。”女子单膝跪地抱拳道。

“去吧,你出来的时间久了会招人怀疑的。”

——

烟雾缭绕间她茫然的走着,这个场景她以往的每次梦境都会出现,随之看到的人也会在那相同的地方伸手等着她。每一次她都看不清他的长相,却哭着喊着,因为那人是她毕生所爱,她相信他也在寻找着自己,他们才会在梦相遇。那个人从前世而来,只要抓住他她是否能回到过去,回去属于她的世界。可是没有记忆的她,哪里又是她的世界呢?她好想告诉他,她知道他是谁了,她看到他了,她在遥远的过去看到了他的前世。是的,那是他的前世,因为他没有与她相同的记忆呢。

拨开层层云雾,她努力地找寻,满心欢喜。只有在梦他才会对着她温柔的笑,对着她伸出温暖的手,也只有在梦他才是属于她的。

你在哪里?为什么我会觉得遇见你的每一个梦都是美梦呢!

咯咯咯,咯咯咯。你看我的舌头美吗?我的舌头有人一样长,我的眼睛怎么在你脚下,你别踩爆了,快点还给我。喔,你不知道吧,我要生宝宝了,你看我的宝宝要你来抓呢。

她拽着朝夕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肚子,她一个用力在肚子破了条口子,朝夕这么被她强迫着将肚子掰开,把孩子取了出来。肚子破了,内脏都流了满地,女子却依然在笑着。朝夕再回神时,看到自己手哪里是什么孩子,明明满手的鲜血,沿着指缝一点一点往下滴。

不,她还不能适应这样的画风斗转。她想要逃,女子深可见骨的五指忽地变长,抓着她脚踝,那触手的冰凉森冷的她毛骨悚然,她不敢回身,女子的眼睛又一奔一跳来找她,凄怨哀楚地看着她,她的嘴巴在身后响起。

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我叫柳絮,我的夫婿是陈政亦。我不想死,我还有孩子,我不想死……

是了,她是柳絮。可柳絮不是在义庄吗?那她在哪里?怎么身边多了那么多尸体,何大娘、何老爹你们醒醒,难道你们也死了?

宁朝夕,接着我的孩子。在朝夕去推何大娘何老爹的时候,空飞来一个啼哭的婴儿,兜头粉面,那是柳絮丢来的孩子,她的孩子……

朝夕猛一个颤栗整个人都坐在床,双手间既没有血也没有孩子,她的额头出了细细的一层汗。窗外明亮的阳光照进来,她才恍然在自己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做了一场噩梦,一场关于柳絮的梦。她擦了擦身的冷汗,徒脚冲到窗台下,掬起铜盆里的冷水泼到自己脸,清醒了不少。

芷澜听到声响从屋外进来,手拿着花束将其插在房的花瓶里,摆放在书案边的小桌。她本是笑意盈盈好来嘲弄朝夕一番,方要开口的话到了嘴边在看到朝夕涣散惊恐的眼眸后全然抛诸脑后,焦急道:“小姐你没事吧,怎么睡了一觉人都傻了,莫非是酒还没醒?”

被芷澜这么一嘀咕,朝夕回过神来方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头也隐隐犯疼,且怎么连身体都像散架似的,难不成她被人打了?

芷澜给朝夕倒了杯水漱口,谁料她一口气喝了,还连着要了几杯,可想她是真的渴了。芷澜摇摇头,酒可真是害人的东西。

“芷澜我昨晚怎么会喝醉呢?是不是这府里的酒有问题?那我喝醉了应该没有做什么壮烈的举动吧,我对自己的酒品有信心,我对自己的人品更有信心。”

朝夕说这话的时候芷澜正在给她端醒酒茶,结果手一抖差点没将碗打翻。如果咬相爷,和相爷吵架,将自己闯天牢的事说出来,半夜爬屋顶弹琴,弹的满城的人几乎都要被她吵醒。那些都不算是壮举的话,那应该没了吧!

“芷澜你那是什么表情,快把醒酒茶拿来,我好喝了去办正事。”

“小姐你有什么正事可办?”芷澜将碗递给她。

朝夕吹了吹抿唇喝下几口,道:“我决定了继续去查柳絮的案子。我要不帮她查,她非要折磨死我不可。而且我觉得查柳絮要查到她的夫婿陈政亦,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关系,但柳絮是因陈政亦被关押的,肯定与他脱不了关系。”那个梦想起来可怕,柳絮你千万别再入我梦了,我是将你查个底朝天我都帮你查出来。

“小姐你昨晚已经对相爷说过了。”

噗。“咳咳……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朝夕擦了擦喷出的口水,也顺便将喷在芷澜身的水一并擦了,这话真是太惊悚了,她居然会一点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你喝的酩酊大醉,估计自己是谁都忘了吧。芷澜无语的将她手碗收了回来,在朝夕的干笑理了理被她口水弄湿的衣袖。想了想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免得她接受不了。于是折道:“是这么随口一说,反正相爷知道了,你的决心也表过了,好了,快来吃早点。”

“那他说什么,他人呢?”朝夕探头往外室瞥去,榻空无一人,连锦被云枕都没有动过,心狐疑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36.醉吐心意

芷澜盛了碗米粥给她,道:“相爷昨夜搬到隔壁睡去了,你都说了不要和他再演戏他当然搬了,相爷又不傻听不懂你话里的意思。 ”

“我把这都说了?”朝夕惊恐的放下夹菜的箸子,仔细回味着昨晚的事,想了半天脑子里一片空白,愣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嗯,也说了这些。相爷说他不会允许你再查陈政亦的案子。”芷澜如实道。

“容不容许查是他的事,能不能查那是我的本事了。”喝了半碗粥,又捡了包子塞的嘴里鼓鼓当当,吃的舒坦心里也爽快,拍了拍手方要出门,见着帘幕隔开的书房小案摆放的花瓶里多了几枝耀眼的红梅。她可不记得那个花瓶里原先有摆放东西,这突兀的艳丽倒是让她不少惊艳。

“芷澜这时节哪里来的红梅?”朝夕鼓着腮帮子问。

“小姐忘了,那是去年冬日你见院子开的梅花漂亮,特意折下做的干花,没想干花做好你却已嫁人,这次你回来敏儿从库房里给你捯饬出来,想让你看个新鲜。”芷澜撩开珠帘,将花瓶取下搬来给朝夕看。

朝夕捂着鼻子嫌弃的摆摆手,“拿走,怪不得有股霉掉的味道,你怎不知我素来闻不得这种不新鲜的味道?”

芷澜拿着花瓶的手一僵,花枝将她低垂的脸遮挡,辨不清面容。她双唇开合,终是什么都没再说,将花瓶搬了出去。

踏出的脚步在触及到越走越远的人影后暮然停住,那几株火红的红梅甚是晃眼,隔着绢帛都能感受到那浓烈的芬芳。扶门框的手倏然顿住,他的眸底幽暗,思绪沉杂。

“主子,怎么了?”从梁顶传来疑惑而低沉的男声,仔细看了房却是空空一片,什么都没有。

如果他没记错,曾有个人以红梅为代号,所过之处凡留梅枝者,皆会令人闻风丧胆,又或者趋之若鹜。红梅即是他的象征,他谓红梅嗜血而生,他双手徒染鲜血,正与红梅相得益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名动天下的望月公子。

望月虽已身死,但他若未死呢,在芸芸众生他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撕开面具后的他又该长的如何?恐是这天下人没有一人能答出。既然无法答出,他又为何一定是死了呢?他有种隐隐的预感,像望月那般狡诈、聪顶之人绝不会轻易的死去,他与他的较量尚未分出胜负。如今红梅再现,究竟是巧合,还是他一直都没有猜错?当日娶宁朝夕时他有怀疑过她,这些年宁浩暗地里与玄月宫走的很近,后来宁朝夕的种种行为确然不像有问题,这才打消了他的疑虑,还是说她掩饰的太好?宁朝夕与红梅之间又是否有联系?

“主子,宁浩今日宴请旧部与老将到府,其不乏江湖人士。”梁又一声音幽幽道:“说是提前办寿宴。”

“这么说他们果真来了?”男声又悲愤道:“这个老贼,胆子倒是真大,他以为他这么做能撇清自己的关系吗?”

“你别忘了玄月宫可不止一个望月,余下三公子揽月、探月、破月哪一个又都是省油的灯,还有那个从未在世人面前现过身的宫主。”角落里又传来一男声道。这么看来玄月宫可真是个难对付的角色,光一个望月都已经令江湖失色了。

“这些不过都是明面的,宁浩算勾结玄月宫除去了望月这层最强的势力,并无实证能说明借着玄月宫掀起腥风血雨。据闻其余三公子皆是暗杀最为出色,唯有望月刺探的情报遍布各国。宁浩招他们前来,是谋划着什么?还是说他也身在其一员?”梁的人问道。

“你道宁浩为何这些年屡战功,战功彪炳,能在宁氏一族垮塌时唯他屹立不倒,反而受西凤帝器重?你当他智勇无双,不仅敌过北魏的铁蹄,也能御住东燕和南晋,保得西凤数十年太平,令人不敢觊觎?怕是他自己都不信吧!”门口缓步而来的男子端于锦榻,手把玩着璎珞结,冷笑道。

“宁浩不止勾结玄月宫,用江湖势力助其御敌,同时也勾结了轩辕澈,他通敌mài guo,伪造书,mǎi guān mài guān。想来他这么大张旗鼓的宴请,这宴请之人里怎会没有轩辕澈?他若与轩辕澈勾结,怎少的了他私章盖印的书信与盟约?”又或者根本不是勾结,宁浩是玄月宫人。

“那么说宁浩故意声势浩大的是为了要演戏给别人看,他这是要钓我们钩呢。”男声薄唇撩起,从梁柱换了个姿势半趴着。

“他下这么大的注,若是没有人看他演下去那搞笑了。”角落的男声摸了摸鼻子,勾唇微扬。

“结魄,你去做件事。”男子轻轻将手按在璎珞结,眸底亦如往日的沉着冰冷。

——

“小姐,你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去,老爷交代过要你在府待客。”芷澜按住朝夕的肩膀,将她按进座椅里,一侧服侍的三四个侍女拿着木雕托盘一应而入,托盘底铺着红垫子,置琳琅满目的各色金制头钗步摇、手钏、珠宝颈圈等,另有几套颜色鲜艳的绢丝绣花罗纹裙、宫缎素雪绢裙、织锦羽纱云缎裙等摆放在桌案供朝夕挑选。

朝夕看着这些美物整个人都动不了了,还是她阿爹豪气,给她置办个衣服首饰都能这么考究,相起她在相府的待遇那可真是天壤之别。娘家有钱真是好,临走的时候她可要暗示她阿爹给她捎点宝贝钱财,那她还赚什么钱呢,早知道回来取好了。

“他待他的客,干嘛还要拖着我呢,他的朋友我又不熟。”这万一穿帮怎么办?朝夕想说的是这个。她耷拉着脑袋坐在妆奁前,任由他们给自己脸擦擦抹抹。所谓说多错多,那些个人总有认识她或了解她的,问些她答不来的话届时怎么收场?

“你如今可是相国夫人,老爷这寿宴虽说不是什么大寿,但难得碰你回府,你怎么都要在老爷的部下面前露露脸,这可是替我们宁氏光耀门楣的事。”芷澜骄傲道,满眼都是得意之色。

光耀门楣?朝夕干笑两声,这么虚荣的话亏她说的出来。这荣不荣耀她不知道,反正这场婚事怎么样他们她清楚,她算走出去装他们估摸着都未必相信吧。

“这套宫缎素雪绢裙吧,再罩件撒花烟罗衫,头缀以鎏金点翠步摇、白玉嵌珠簪和赤金宝钗花钿,配以镂花珊瑚耳坠,饰凌云髻。”朝夕说完闭目沉思,宴非好宴,她忽觉心好累。

芷澜遣人将朝夕说的都给挑出来,笑眯眯道:“小姐的眼光是好,这么配果然清丽脱俗又不失雍容华贵,和相爷的穿着极是衬搭。”

朝夕挑了挑眉,竟是将他忘了。她睁开眼望了眼隔壁道:“司夜离也去?”

“那是自然。司相身为你的夫婿怎可不去?方才他已令人备好了礼物送去前院,眼下等着你妆扮好一同前往。”

“那走吧,别让他久等。”朝夕起身,扶着曳地长裙,缓步踏出阙宇重楼。

那人站在菩提树下,泼墨色的浓重绿叶映衬得他如画走出的谪仙,风姿傲骨、霖霖仙尘。白底藕荷色的锦袍镶以金边缎织腰带,缀以镂空云纹玉佩,发束玉冠,面若沉玉。他站在那里,便是自成一道风景。两人相顾而望,漠然以对。

“不是说好不再演戏吗?”相携步入前院时朝夕勾唇冷凝,斜斜瞥他一眼。

“彼此彼此。”司夜离不置可否,复又放慢脚速让她跟来,倾身凑近她道:“这场戏可是我在陪你演,所以——你的笑容太过僵硬,演技太差。”他唇瓣勾起一个弧度,因凑的太近能感觉到那是个似笑非笑的笑容。他忽来的举动令得朝夕整个人一怔,但他却复又转身稳稳当当的走了,容得朝夕紧赶慢赶紧追其后。

他说的似乎在理,这前半段的戏好坏都演了,且演的一本正经兢兢业业,怎能在后半段拖了自己的后腿,在宾客前丢人呢!她好歹也是名门之后将门之女,该有的淑女典范、雍容气度总是要撑一撑的。这一刻她深感背负着家族荣耀,自己不仅是相国夫人,更重要的也是她姓宁,来到这个朝代越久,她越与这姓氏脱不开关系。既然她已然继承了这个身份,那努力适应这些家人吧,那也是她的使命,她会尽自己的全力去守护他们,即使她依然喜欢不起来娄嫣,但除此外娄燮等人对她还是不错的。

得体的笑容,端庄的仪态,并肩相携的身影出现在正厅时,满堂喧哗的嬉笑细语声仿佛都安静下来,许多人多年后依稀记得那个传闻丑无,难堪入目的女子身姿旖旎、笑而不媚,姿态坦然,将众人鄙睨之色尽收眼底却是半分不露怯愤尴尬,反教有些想看其笑话之人卑劣龌龊心思显得垢耻。那样的女子站在司相身侧竟丝毫不令人觉得高攀,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一时难以说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37.暗生情愫

司夜离目视着那个女子自信清浅的笑容,以及她那应对自如巧笑倩兮的背影,哪里还有素日里任性执拗、吊儿郎当的影子,这样的人要藏的多深才能不被人发现她的每一面?为什么他却越来越看不懂她。 这样的她为何会让他想起那个诡谲深思之人,可是那个人有千面她还不及一面呢,他又何必深究。还是他也一直执拗的不肯相信那人已经死了呢?

当年他请赐圣旨,步步为谋,最终请君入瓮,出动十万兵力倾其剿出,逼得他围困在望江楼无力回天,最终一朝覆灭。他站在漠漠黄沙,冷眼看着那如海市蜃楼般的瑰景一点一点轰然倒塌,消失在月牙泉边,楼里的人无一人能逃出生还。直到最后一丝硝烟尽灭,那沙漠永不朽落的碉堡也倾之一覆,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被黄沙掩埋的断亘残桓,诉说着曾经辉煌的过去。

领兵诛剿的将军骑快马跃过滚滚黄尘来向他禀报时,他坐在马良久都没再出声,眸底沉黯,凝望着地平线透出的一丝橘色光芒,黑暗终将过去。他缓缓勒动缰绳,唇瓣勾勒出一丝倨傲的冷笑,不知是在嘲笑他还是在嘲笑自己。那样举世无双、聪慧绝顶的一个人,不知算计过多少人,也不知得罪过多少人。之强大者攥其把柄在手,不敢追杀之;之弱小者破其秘密也,不敢违抗之。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可有想过有一天会死在谁手,可否又能猜到他?

想他死的何计其数,他又哪里还能记得他。像他这般聪慧者有之,像他这般狡诈者有之,像他这般自负洒脱者有之,像他这般狠厉绝情者更有之,他没什么好可惜的,不过是少了个对手,可这样难缠的对手还会再有吗?世间万千人,总有一种像他的,却是再难有一个他罢了!

凝眉浅酌,思绪回转,又是再一轮的虚情假意,筹光交错。在这样的客套寒暄,他看到宁朝夕脸渐有疲惫。娄嫣花枝招展的穿梭在人群,以一个主人的姿态招待着众人,几次拿了酒盏往他身边倚他都假装没看见,在她再一次假借醉酒时司夜离拽住身后宁朝夕的手,将她扣到自己身边,温柔道:“看你疲累的,我带你到偏厅歇息去。”

司夜离神情温柔望着她,那眼的缱绻深情使她错觉,有一刹那的幻觉,她真想伸手触摸他的脸,看那是否和她梦境的一样,一样对她情义深浓。可惜她没有勇气去触摸,继而看到娄嫣气愤的俏脸时她忽然明白过来,心不禁松了口气又暗暗失落,幸好没有做出什么令人尴尬的糗事来,否则她今后又要有什么脸面来面对他。

“爹,女儿略感不适,先下去休息一会。”朝夕携司夜离向宁浩告假。连续两日饮酒,纵使她再贪杯都有些受不了这狂轰乱炸的招式。因着有了准备,虽不致喝多,却有装的成分。

宁浩高坐主位与几个旧部在饮酒,看了眼他们相携的双手,眼满是慈爱,点头成允道:“去吧,让下人端点醒酒茶给你解解,若是太累也可让贤婿陪你先回去,这里无需再作陪了。爹和陈老他们要一醉方休,尚有许多话要说,这酒宴怕是没那么快结束。”继而又拍了拍司夜离的肩:“多照顾着点夕儿。”那关爱之意不言而喻。

“是,爹。”司夜离颔首,牵着朝夕往回走。在众人的艳羡他们一路相携走远,他们十指交扣,触着那掌心的温度,朝夕凝望着司夜离的背影,忽然有种泪如雨下的冲动。即使周围传来窃窃私语声说着他们怎样的恩爱甜蜜,那些宁浩的老部下说着他们怎样般配,说宁浩怎样找了个好女婿。那些都是别人眼的甜蜜,她能感受到的最真切的只有他手心的温度,和那掌心传来粗粗的磨砂感。那些都让她好想冲去抱住他的背影,这样好,让她感受一次他的真实,而非自己在梦。

一路步入偏厅,往来的侍从越少,掌心的温度也骤然变冷。朝夕猛然惊觉那人早已放开了她的手,正好整以暇的蹙足凝视着她,朝夕尴尬的收回呆滞的心神。

司夜离并未有过多的表现,淡然道:“我去给你端碗醒酒汤,今夜你又喝了不少酒,一会我陪你去送客人,岳父那边估摸着酒劲正头,看来还是要你多操点心了。”

“让芷澜……”朝夕脱口而出,说完方想到府里的丫鬟侍女都去招待客人,她让芷澜也去帮忙盯着点,一时真找不到差遣的人。司夜离体贴的举动让她心尖发酸,他能做到这个份已是何等的不易,她要的不多,只需偶尔的好能让她感动。

“还是我自己去吧。”朝夕攀扶着桌椅感到一阵晕眩,她勉力自持平静,不让司夜离看出任何的破绽。

司夜离漠然看了她一眼,转身道:“你老实呆着吧,免得再像昨晚那么撒泼。”

撒泼?朝夕惊悚盯着他的背影,风凌乱。芷澜……究竟有什么事瞒着她?不是说什么也没发生吗?完了,她有什么是应该记住而没记住的事,这次真是丢脸丢大发了。这么想着,她撑着下颌表情凝肃,思忖着该怎么去挽回点形象与面子,这个问题可是难倒她了。思忖许久,想罢反正那人对她也无所谓,这种丢脸的事他大抵也是不会放在心的,心这才略略安妥。

正想着门前一道黑影闪过,速度疾如闪电,朝着她爹书房的方向而去。朝夕猛地一惊,夜色深浓,莫非是她看错,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甚为不安。将外袍甩下,她沿着回廊疾步而追,手衣衫随手撩起扎了个结,以便行走。黑衣人在暗夜穿梭自如,身形掠过一缕弧线,跃过重重殿宇,忽而又左右张望,忽快忽慢,形如鬼魅。朝夕紧追不舍,竟也能将他追赶。她不敢跟的太紧,又怕自己开口叫人会被灭口。黑衣人走的都是不易发现的小道,避开了她爹住的屋阁,行至一宇偏僻的檐下,再见时却是踪影全无。朝夕慢他几程,待发现寻不到其身影时再茫然四顾,哪里还有一点痕迹。

殿宇偏僻,隐藏在一片竹林之后,曲径通幽处却是竹舍小榭甚为安静。朝夕望着这片与别处不同的风景心大为诧异,正待不解时屋断续有声音传出。朝夕将身子隐在林,探头去侧听,从屋飘出两个说话的男声。这两人里是否有一个是黑衣人?

声音略粗些,气势威严者曰:“侯爷,本宫要你暗除去轩辕启,为何他到现在还活着?他在西凤无足轻重应不是什么难事,但这件事最好要找个替罪羔羊,将事情闹的越大越好。”

另一人声音恭敬却是不卑不亢,曰:“太子殿下此次前来为何一定要质子死,他若死在西凤可是对我国一点好处都没有。且他如今一直是蕙平公主的男宠,蕙平对他甚是宠爱,想要无声无息除去他也非那般容易,这件事还需等个契机。”

“本宫自然有本宫的用处,你且照着去办行,侯爷想要的价码本宫自当双手奉。”

“好,太子殿下爽快,本侯知与您合作定然不会有错。”

这所谓的侯爷声音怎的这么耳熟,像极了她那个阿爹?但她阿爹不是在前院与旧部喝酒么,怎么可能出现在此处?朝夕折了根竹枝挡在身前护住自己,从窗户边沿戳了小洞往里探看,小洞太小她又不敢凑的太近,隐约间看清两人正是宁浩和她次在寻芳阁看到的南晋人。原来这是南晋太子,她记得轩辕启也是南晋皇子,那太子为何要杀他的兄弟,且让一个西凤人动手?这不是明显要挑起两国的争端么,她阿爹又为何要答应?宁浩该不至于这么糊涂,这两人所谓的合作又是什么,这南晋太子能给宁浩什么条件,令他答应做这等龌龊事。

“谁?”宁浩警觉问道,房门随即打开,宁浩走入院子环顾四周,对身后的男子道:“太子殿下先别出来,待本侯去看看。”他说罢往竹林走来。

朝夕大气都不敢出,身体紧贴住墙壁,她虽是宁浩的女儿,可她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灭她的口?她这次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敢断定黑衣人并非是宁浩他们的人,否则不可能让她知道这些要人命的秘密。这黑衣人是想要害死她不成,她好好的干嘛非要搀和进来,是嫌自己命不够长吗?朝夕懊恼死自己了,她一向不爱理是非,是非却非要将她拖进其。她能不能被她爹抓住的时候先招供自己什么都没听到,或者说她本来讨厌那个轩辕启,他们要杀要剐她举双手赞成,绝对不会将事情透露出去的。看在自己女儿的份,她阿爹应该不会允许南晋太子杀她吧,毕竟这么个女儿。

林莎莎作响,暗夜有一黑影忽地窜出,宁浩他们随着黑影的方向追去,朝夕则往反方向后退,慢慢退出竹林,心略略安心不少。那个黑影应是她看到的那个黑衣人吧,他躲在林的目的为何?幸好是黑衣人替她挡了一挡,否则她迟早会被他们发现。黑衣人救她又是否有意还是无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38.暗生情愫

回到偏厅时司夜离早等在那了,他脸色不善,坐在主位等着她,身侧还有芷澜。朝夕看了眼放在他身侧案桌的茶碗,又看到他另一侧盖着盖子的茶碗,心知那定是醒酒茶。芷澜原本与司夜离在一起也不敢说话,如今看到朝夕过来两人气氛又是凝重,忙调节气氛端了茶碗给她道:“小姐这是去哪了,可让相爷在此好等,奴婢还想着小姐若再不来可要着人去找了。”

朝夕接过茶碗喝了几口醒酒茶,其实经过方才一番折腾她酒也醒的差不多了,又被着实吓的不轻,该喝安神茶才是。朝夕看了眼不再搭理她的司夜离,自知有错陪笑道:“我方才内急去纾解了。”她这话虽是对着芷澜说,实则是在对他的解释。

司夜离尤是挂着冰山脸,并未搭理她,喝了口茶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与你一同去前院送送宾客。”

他这话是气消了?这人反正生不生气差不多都是一个表情,朝夕也懒得猜测,携了芷澜一同出去。

路偷偷问道:“芷澜,你怎么和他在一起?你何时来的,先前怎么都没看到你?”

芷澜慢她几步,紧跟来道:“奴婢在前院伺候常将军的夫人,常将军夫人为人挑剔,只看得奴婢的手艺,奴婢一时脱不开身,等后来"zhao xiao jie"时遍寻不获,在偏厅与相爷相遇,相爷手端着醒酒茶,奴婢接了这差事。想来是相爷特意去灶房问厨娘讨来的,相爷对小姐可真好,这种事都亲力亲为。”

芷澜你是被糖衣炮弹收买了吧,这点小恩小惠也能让你替他说好话?一个人若真对你好,不是从表面看出来的;若他真对你好,你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而非战战兢兢患得患失。她想她也有片刻的迷失过,但她更想要的是他给的全部,若只有一点,她宁可不要。

再次回前院时宁浩依旧高坐主位,与其部下侃侃而谈,喝的兴起时诉说着军往事,该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恣意,豪情万丈,杀敌千里不如与君畅笑沙场。这同样的衣着同样的声音说着不同的话,为何会令人产生恍惚。而他明明应该是与南晋太子在见面,这么短的时间能赶过来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喝酒了?且看宁浩的样子哪里是出去过,他若有异样他身边的人也该有明显异样的举动才是,他不可能丢下一桌人陪他演戏,这说不通。

真要说起来宁浩虽然是武将出身,脸有着军人的铁血和严厉,对她也是极为苛刻,时刻要她谨记自己的身份,做事要循规蹈矩。他的慈爱都体现在对她严苛的教导,朝夕能感受到。这样的父亲,她又怎能相信他会通敌叛国,又怎能相信他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宁浩他,应也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吧。她宁愿相信眼睛看到的事实。

一些住在城的将领在朝夕的送行下都先回去,也有从城外赶来的人留在府推杯换盏,管家又请了凤都有名的花旦来唱曲,吵吵嚷嚷好不热闹。送走最后一波宾客,朝夕揉了揉酸痛的额角,向宁浩告退道:“爹,女儿先回房了,您和叔伯们也早些歇息,莫要贪杯,可明日再接着话聊。”

宁浩欣慰点头,桌的一众老将看到司夜离也都起身作揖,他含笑客套几句携着朝夕回房,反正没有人敢拦他,不过都是些场面的过场走走罢了。

朝夕不作多想,疲累的一天终要过去了,她应付了一天笑容都有些僵硬,到最后勉强牵起的唇角连自己都感到虚假,不知他人看到会否也觉得她太过做作。她看司夜离到是如鱼得水,表面功夫做的滴水不漏,甚至都不能从他面看到一丝厌倦或疲累之色。朝夕以前没有看到他在官场的样子,但看百姓对他的喜爱深知他自有一套笼络人心的方法,她也看到过他对兰晴语缱绻深情的样子,而对她却是撕下伪装后仅剩的冷漠,算是和她演戏演的再逼真,她总归都是清醒的,他能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她,因为她总是知道那不是真心,在他眼她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感情。

“今天谢谢你。”进门前她感谢道。侧眼望去离她一丈远的司夜离正推开门,抬脚迈进,他头未抬,只关门的手顿了下,随后听到他合门的声音夹杂着他清冷惯有的疏离声:“应该的。”

朝夕刚进门白羽摇晃着尾巴朝她扑来,撒欢似地在她怀里打着滚。朝夕挠了挠白羽,戳着它雪白的额头气恼道:“小羽你看把房间弄的,这么脏还叫姐姐怎么睡啊!”床的铺褥都叫白羽给散乱出来,帷幔纱帘都褶皱不堪,显眼处咬了几个大洞,连她的妆奁都不放过,首饰翻的到处都是,房的摆设有些也遭了殃,都快让她无处落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的房间遭了贼,哪想这小贼身还挂着她的饰物,褥子也有其脚印。白羽经她一说,耷拉着脑袋缩在一边,显然是知错了。朝夕抱着它找了个地方坐,桌有她早吃剩下的糕点,此刻食盒只剩残渣碎沫,想必也都进了白羽的肚子。

“贪吃的小羽,姐姐不是让芷慧给你准备了吃食,你看你小肚子都圆滚滚的,你究竟吃了多少东西啊。”朝夕戳了戳白羽雪白的肚皮,白羽傲娇的翻了个白眼,将肚子缩起来不让她摸,在她怀又找了个地方睡去了。看白羽这么安心对她这么依赖,朝夕既是喜爱又隐隐担心。她为了白羽得罪了杜丽娘,可杜丽娘绝非等闲角色,她迟早会查出她的身份,朝夕不愿与杜丽娘为敌,她虽喜爱白羽但还是寻个机会将白羽还回去吧,毕竟是别人辛苦养的,她怎好夺人所爱。

芷澜来伺候她洗漱被房的乱像着实吓到,遣了人过来收拾半天才将残局收拾好,芷慧又向朝夕禀报说白羽不太吃她准备的食物,朝夕了然含允让她今后多备些糕点在房,这才点了安息香在兽顶铜炉,抱着白羽床。她素来鲜少用香,今日餐风宿酒的不免头疼,燃点香能安的好眠。袅袅烟雾在兽顶冉冉升起,散发着清淡沉静的木香……

“主子,我们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他们必定会有所防备,今晚的计划要不要改变?”从暗处走出的黑衣男子手提着宝剑,覆手询问着踏夜而来的人。房并未点灯,男子的容貌被月光笼的明灭交措,仔细分辨却是能看出男子白皙的皮肤,好的面容,端得是一副好皮囊。他恭敬端着手的托盘,若不细看还真难以发现托盘放着一件黑色夜行衣。

而沐浴月光下的男子则一脸镇定自若,月色的锦袍犹如流泻下一地银光,配男子出尘的容貌,竟有种乘风欲去的错觉。男子看了他一眼,举手取下夜行衣,在他担忧的目光自行往里走。

“所有的计划都会出状况,重要的不是计划本身,而是在状况下能解决突发的意外,才算是完整的计划。更何况我要的,是打草惊蛇。”男子再出来时已是一身紧身夜行衣,面覆着银制面具。

“可奴才不明白,他们若是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显然会转移地点,我们还如何能找到那个东西?况且他们肯定会派武林高手来围困我们,此去危险重重,主子怎可亲身犯险?”

“流锦,亏你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久怎么还没想明白,他们想要的是要主子亲自前往,主子若不去,他们算有再大的鱼饵都不会抛出来,他们又不傻。主子与宁浩同僚几载,官场明争暗斗,彼此最是熟悉身量气度,换成是谁都会被看出破绽。相反,他们会放出重重高手说明宁浩所有的书面罪证正藏于此,否则他又怎能引我们过去?”悬梁横卧的男子实在看不过去,出言解释道。

“我这不是怕他们有诈……”流锦无力声辩道。

“兵不厌诈。按照计划走,每一步的退路都不容有失,来了这宁府几日,今夜一定要将它探个究竟,往后这样的机会必不会再有。”银制面具下男子目光深沉,这偌大的宁府看似守卫不多,到底是将军府,暗安插的府兵究竟有多少,他也很是好,不知能否赶一个王爷的规制。

“那宁朝夕那边……”流锦迟疑道。

“是敌非友,是友……”摄魂挠了挠头,他辨不清那人面具下的表情,不敢说是友会如何。但他们几人对宁朝夕都没什么好感,不仅是她得罪了众人的阿九,最重要她是宁浩的女儿,那人的女儿注定和他们势不两立。若依他们的性子,管她是敌是友,先除去再说,永绝后患。

“是敌是友,很快能见分晓。”唐枫从屋顶落下,凉薄的看了暗处藏匿的某几只几眼,猜不透主人心思的人真可悲,但那人的心思又岂是常人能猜透的,他不免同情他们怎么跟了这么个腹黑的人。唐枫摇着折扇得意道:“小爷我可是把颜九那丫头给甩开了,你们不用太崇拜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39.暗生情愫

众人鄙视的怒瞪着他,可惜光线太暗看不见这赤果果的白眼,这厮除了出卖鲁爷又怎能轻易搞定颜九呢,还真是会往自己脸贴金啊。

“阿九不来也好,潇然必定也不想看到她涉险。”接过流锦手的宝剑,紧握掌心,这一次总要分出个胜负,这些年与宁浩暗的较量让他深刻明白宁浩绝非看去那么简单,想要彻底铲除他要切实抓住他的把柄,为此他不惜深入宁府,没有什么他的府邸藏有更多的秘密。

月入西华,凤都街头唯有更声断断续续传出,三短一长,夜已入丑时。草丛悉索有脚步声,间歇间快。这时辰静的只能听到虫鸣声,宁府的竹林内外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府卫把守,府卫们精神抖擞,来回巡视,丝毫没有倦怠之意。竹林深处的木屋烛火通明,映衬的整个屋子亮如白昼。而烛影下两个华服男子相对而坐,无法辨清两人在谈些什么。

从竹林下曲折的小路蹒跚着走过,男子提着壶酒,耷拉着脑袋,走的东倒西歪,几次险些撞到竹竿。身华服贵重,但不见他有任何富家公子的举动,反是举止粗鲁,衣衫不整,束冠的发丝散落脸颊,走几步路提起酒壶灌一大口酒。

巡逻的守卫撞到他,被他大声呵斥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我是谁,是你们都敢撞的吗?”

守卫借着手的灯束将他仔细看清楚,一看之下纷纷跪拜磕头道:“奴才不知是大皇子来了,还请大皇子恕罪。”后面的守卫也忙跪下,虽然心疑惑今日并未见到大皇子的面,他这夜半喝的醉醺醺而来又是为何,但府的守卫没有哪个又敢得罪凤云殊,他和宁将军的关系是世人皆知的,只是老爷没有交代过若大皇子来了要作何处理。府卫们一时束手无策,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主子抽的哪门子风。

“滚开,我找我舅舅有事。”凤云殊晃了几下稳住身形,媚眼如丝,对着府卫指手画脚。

带头的府卫见他醉的不轻也不敢说实话,正犯两难,一个不留神凤云殊从他们面前走过往里冲。府卫暗叫不好,忙的指挥几人前去搀扶,说好听是怕他摔着,说难听是拖住他不让其进去木屋。

“殿下您是喝醉了,这大半夜的,若是有事等明早老爷醒了再说,奴才扶您回府歇息吧。”有不怕死的府卫冲前来架住凤云殊的胳膊往外拽。另几个见凤云殊脑子不清醒也大着胆子将他拽住,这深更半夜的能有什么事,这主子怕是喝高了脑子发热吧。

凤云殊被架着身子悬空,他反手一掌将他们推开,怒骂道:“你们这帮狗奴才连本宫的道都敢挡了,本宫不过是想与舅舅说几句体己话,为舅舅来祝寿。你们知道本宫是谁吗?本宫是大皇子,这天下都是本宫的,你们胆敢忤逆本宫,看本宫治不了你们的罪,你们以为本宫是好欺负的吗,你们个个都想爬到本宫头来?”

府卫们平日里没听说凤云殊会武功,此刻被他的掌力打到连退开数里,惊觉事有蹊跷,忙的纷纷围去将其困住,质问道:“你不是大皇子,你究竟是谁?”

府卫们个个手持刀剑,如今见此人有异纷纷拔剑相向,一时间兵刃淬寒的沉闷声此起彼伏响彻夜空,金属暗亚的光泽在黑夜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寒光。联想事情的经过,不难发现他们被这个自以为大皇子的男子骗了。且不说凤云殊要在半夜来,单他怪异的举止足够令人起疑,都怪他们被他的外表迷惑,如今看着觉得这个男子像是像大皇子,不过是学了几成像,也故意要这般粗俗露出破绽给人看。

男子低垂着头,隐隐露出笑意,唇角微勾,再抬头时手多了两把淬光的寒剑,左右手同时开弓,朝着离他最近的人是一剑刺入腹部的闷哼声。

“你们这帮狗奴才还不算最笨,我本想好好耍你们玩玩,可惜你们不爱动脑子喜欢动手,那我恭敬不如从命陪你们练练手好了,反正最近小爷手痒了。”说话的男子顶着凤云殊的脸,讲起话来却没个正经,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模样再配华服身份着实令人怪异,偏生他倜傥不羁,挥剑如雨的身姿又显出另一番风情,好似正在演绎一场华丽的舞蹈。

剑雨翻飞,不消片刻这边的打斗声在静谧的夜传出,不远处巡视的守卫闻讯赶来,被守在竹林口的男子截住,刀光剑影好不热闹。男子举剑凌空劈下,没想到宁府的守卫也不是省油的灯,着他举剑的方向翻滚避开,堪堪躲过刀片的追杀。一边将守卫引开,另一边竹林尽头悄然潜入两名黑衣人。黑衣人动作利索,一人踹门而入,一人破窗而入,皆是堵住要塞,不让敌人有任何逃走的机会。

然而令黑衣人吃惊的是屋两人一派淡然的沉坐位,面对着他们凝肃的脸哪里还是世人见过的面容,分明是两个极普通又陌生的脸。黑衣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动手去撕两人的脸,两人也不躲,从容淡笑着凝视着他俩。

“不好,计了。”黑衣人一掌扫向华服男子,一掌凌空撑起,身体往梁飞。此时门口已有大批的府卫脚步声往林挤,朝着他们的方向越涌越多。

“走。”另一黑衣人也看出房的两人并非宁浩与轩辕澈,瞬间明白过来究竟怎么回事。但显然他们低估了对手。

随着守卫脚步声的靠近,屋顶破瓦而入的守卫截住了黑衣人的去路,又将他们挡回屋子里。

“你大爷的,敢拦你爷爷的道。”摄魂淬骂一声,剑柄隔开向他砍来的剑尖,凌厉的剑势在空翻飞,瞬间击退府卫的攻击。

结魄不敢稍怠,他必须尽快出去,外面的人不知他们里面的情况,府卫又不断增加,不但堵住他们的去路,也截住他们的行动。主子那边定然也是陷井,一旦落入怕是他们更险万分,他们若不及时过去增援,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抓住这群刺客,他们要行刺相爷与宁侯,刺杀朝廷命官者按西凤律例当诛杀,一个都不许放过。”混乱不知谁大声呵斥,此话一出当即引得府卫奋起群涌,手的刀剑砍的越加欢乐。要知道这朝两员大臣一位司掌臣,一位司掌武将,其举足轻重的地位可非一般朝臣能,若真有个差池他们算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再说谁不知相爷与宁侯结亲,两人在朝又是微妙的关系,不管是谁出事另一方都有洗脱不掉的嫌疑。

说起来宁侯与司相隶属管辖不同,两人按理说不会有冲突,而主内武主外,官负责朝谏纳言,武官负责行军打仗护卫疆土百姓。这样的格局大约是在司相金榜题名后被皇帝空降为国相打破的,因一任国相与宁浩走的近,到最后朝六部官员近一半以都或多或少在听武将的遣任,甚至朝历来多以官在早朝时谏言的机会都让给武官,或为武官马首是瞻。一时间朝武官独大,六部重要的官职都与宁浩脱不了关系,他才会在缕建功勋后被不停嘉奖受封,且官职越大承袭的爵位越大,直到再无可嘉奖。这样的局面虽说一开始是西凤帝授意的,一来因宁氏一族获罪之事有意拉拢宁浩,好在世人面前显得皇帝没那么刻薄,二来长期的打仗使军士气低迷,确实需要一些能鼓舞士气的人出现,偏偏宁浩不仅能建功勋,也能笼络人心。这样的一个人在凤云殊背后不仅使西凤帝如鲠在喉,更使西凤朝堂陷入一边倒的局势,正如一个天平若重心只在一边,迟早是会坍塌的。

司夜离的出现及时的制止天平坍塌,他不仅为人公平公正,替百姓做事做主,也是西凤帝一把锐利的好剑,削减了宁浩的势力,重新在六部洗牌,剔除了一部分宁浩的人,官在朝也不再是一味的偏袒武将,替其说话。这才使西凤一度紊乱的内政重新恢复正常的格局。自此,两方势力各成一派,因司夜离为人清廉,在其执掌的官并未安插自己人,这点颇受西凤帝青睐,反是宁浩执掌的武将自成一体,牢牢连成一线,自宁浩教出的门生无不听从他指挥。宁浩对司夜离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后生阻了自己的道路,不用想会有多憎恨,至于司夜离与其并无私人恩怨,所作所为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皆可对人言。

这两人多年来都是面和心不合,西凤帝也乐的见他们如此,若非司夜离娶了宁浩的女儿,这种关系估计会越加微妙。如今司夜离不仅解了西凤帝的麻烦,最重要的是他二人的关系是否会随着姻亲关系而重新洗牌,这大约也是西凤帝最想知道的问题了。但依司相的为人公允,他是断然不会出现容许宁浩与其手下胡作非为的事发生,也绝对不会卖宁浩面子,这是世人眼爱戴的国相。正因如此,或许他娶宁朝夕任何人都合适。世人一边唾弃宁朝夕能成为那个幸运儿嫁给国相时,一边又深深觉得即便嫁了又如何,没有人会在意这个相国夫人,国相也必定不会爱这样的丑女人。世人有这样自信的笃定,也笃信司相应有更完美的女子来匹配。

守卫们发了狠的往黑衣人刺去,他们若抓住或杀了刺客,那是建功,一辈子锦衣玉食说不定来了。

结魄一剑刺穿守卫胸口,带出一串血珠,守卫突兀着眼珠倒地气绝。另一守卫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杀,提剑冲去,被摄魂一脚踹翻在地,剑过无痕,徒有尚未醒转死去的冤魂。奈何他们都被困住,暂时脱不开身,不知外面情况如何……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40.暗生情愫

宁浩的院子偏居西南,紧连着前院,其四周植种假山顽石与花园,并不与府其他人住在一起,环境自然清幽静谧,除了守卫鲜少有人能进入阁院。

今夜院守卫尤其少,不少人被调去前院护卫安全,估摸着还有人应是在竹林驻守吧,等着他自投罗。可惜他们这么多人怕是要空欢喜一场,白白浪费了这许多人。他让摄魂他们去捉宁浩与轩辕澈,只要他们半夜在一起的罪证一公开,西凤帝定会对他们起疑,宁浩勾结南晋的罪名总能安。他让唐枫故意假扮凤云殊,是要他露出破绽,只要那边混战,这边的人闻声会前去支援,为他潜入宁浩的书房余留时间。而他们真正要做的是找到书面最有力的证据,宁浩与玄月宫之间的关系,与南晋多年来所作的交易,这些方能将他定罪。正如西凤子民期待的,朝局势终要有些改变,这些改变从武将开始吧,军也不能都是宁浩一人的天下。

果不其然,院陆续有守卫小跑着走出,交头接耳轻声说着什么,往竹林的方向跑去。一道黑影从栖身的假山走出,避开亮处,闪身躲进宁浩的书房,将房门掩好,再三确认门外没有任何埋伏。宁浩的书房规矩,有两扇立于屋顶的书柜镶嵌在墙壁,面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各国的书卷,其一面墙柜放着诸子百家与孙子兵法和一些行军作战图。翻了翻图纸并无异常,厚厚的书册竹简也都是寻常摆放,底下到是有些书没有写目录名册,翻开其一页写着人名,下述生辰日期,再往下是生平简历及家情况,写的并不具体,有些地方也仅用代号略过。他仔细翻了几页,面的人名没有一个认识,这些人多数也都非一个地方,间并未有交集,彼此都不认识。他随手放下,虽是好,但这些都于他无用。

书房摆有不少兵器,其不少名家铸剑,看的出来宁浩甚是爱惜和喜爱,用等的桃木支架构起,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一些是他打仗最常用的都用布匹经年擦拭,剑身都磨的光滑了。桌案旁摆有古董花瓶,瓶插有书画,案面放置着房四宝和书奏折,余下倒也干净,几乎没有藏东西的地方。但他在宁府安插的眼线探得的情报是宁浩最常在地方是书房,他若在府必定一天内都在书房,除去夜间回房睡觉。反正这也不过是他计划最省力的一部分,能直接抓到宁浩的把柄最好,不能一步一步来。宁浩盘根深厚,只有先试探才能令他在戒备时露出破绽,否则实难抓住他的把柄。

顺着视线纵观全局,房物置摆放整齐,但太过刻意的整齐像是故意收拾过,哪里有一点被人使用过的痕迹。是宁浩已猜到他的调虎离山计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他频频来书房是个幌子?他薄唇紧抿,撩起的唇角没有丝毫笑意,眼底越见冰冷。手的宝剑出鞘,剑锋凌厉逼人,气势恢弘,透着一股嗜血的寒气。银面男子捏紧手的剑柄,倏然房门四周有铁柱闸,瞬间井字形的牢门将屋子四周凡是有门窗的口子都围困死,速度快之令人避之不及。

“看来你应该猜到了,可惜有点晚,你的帮手都被我的人困住,想要救兵是不可能了,你可以想想还有什么遗言或问题我或许能替你解答。”书架后面响起一道老沉的男声,声音明亮有力,哪里还有半丝醉酒的嘶哑,而这分明是在前院与人喝酒的宁浩。

银面男子退至窗边,观察着屋的结构,对付他宁浩选择智取,身为对手他该感到荣幸么?但也以此能看出宁浩的战斗力,能将唐枫摄魂等人困住,岂是几十个武功高强的人能摆平的事。

“怎么没有话说?那由老夫来说好了。你自以为聪明的认为老夫被你的人打草惊蛇会以逆行思维偏偏继续留在那里,而你的人美其名曰去抓老夫实则是放烟雾弹,好让你潜入书房,翻找老夫的罪证。可老夫又有什么罪证能落入你手里,好供你参老夫一本呢,司相?”宁浩语调低沉,隔着门板阴测测的笑。

银面男子没有否认也不承认,凌厉的剑花飞过,直朝着说话之声的方向刺去,一掌劈开高耸的书柜,书架的书翻坠入地。以掌心的内力震开书柜后的石墙,想必此人武功并不弱。随着石墙碎裂的是剑气散发的寒光,在幽暗密闭的空间里如飞龙在天,势不可挡的气势逼近宁浩。宁浩手的剑顺势迎,两人缠斗在一起,打的不分下。

“怎么,被老夫猜到恼怒了?一个凭空而降,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儿凭什么能在一人之下万人之?凭几年在朝为百姓做几件事能受拥爱戴,还是为了树立形象弹劾异己铲除了几个贪官污吏,抑或是装的与世无争公正廉明?光凭你做的这些事足够得罪诸多人,没有一点本事想要别人的保护竟能活至今日怕是不能吧!你以为老夫真会相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和我斗?”言下之意既坦诚了要杀司夜离的人里有他一份,也狂妄的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银面男子薄唇微勾,对于宁浩的话不置可否,能与之对敌的必定与之实力相当,论起来谁又没有暗在调查对手呢。趁着宁浩说话分神之际,银面男子掌心旋转凌空劈出一掌,一掌虚晃之后趁着宁浩去接,银面男子踏壁而,再一掌击穿瓦砾,朝着屋顶架空飞起,只留下一个翻飞的袍沿,乘的轻功伴随着黑色身影快如闪电般飘忽来去。

宁浩又哪里不是做事面面俱到的人,他早在屋顶布派了玄月宫之人,他们穿着寻常府卫的衣服,武功却哪里是府卫能的。他们见有人从下面来,十几个人凌跃开数米,随即又围来与银面男子缠斗在一起。玄月宫号称江湖最厉害的杀手组织,其宫人无论是单打还是群斗,战斗力都是不容小觑的。他们有技巧的削弱敌人的防御,再削其体力,最后将其毙命。像狼群绞杀猎物,最喜欢一点一点慢慢折磨死,耗尽猎物最后一口气,以显示狼的智慧。玄月宫的宫主有这样的自负,所以他手下杀人的手法与其一样自负,凡被玄月宫盯的人自认倒霉,江湖对玄月宫的名号那是相当忌惮。

银面男子一剑刺向玄月宫的宫人,血花飞溅,从屋顶的窟窿跌落,不知他跌落后触到了书房哪个机关,房有流箭飞出,听得那人的惨叫声稍纵即逝。宫人们向下望了眼自己的同伴,提起手的剑越发狠命的朝银面男子攻去。幸好他先前没有翻动房的东西,这些箭矢是宁浩为他准备的,只要他翻找罪证总有出动机关的可能。他冷冷看了眼从屋早出来纵观全局的宁浩,眸底有着嗜血的冷酷。

纵使银面男子武功再好都敌不过玄月宫的车轮战,迟早会被他们耗死。银面男子脚下步伐未停,迎战四面围攻的宫人,跃过另一个檐顶,剑锁封喉,又一个宫人毙命,同时吃了一掌连连后退,明显的体力下降。

“快将刺客抓住,别让其逃了。”宁浩此话一出本在前院喝酒的几个旧部不知何时也带了人前来围剿,纷纷喊话道:“此人行刺国相不成又来刺杀宁侯,速将其击毙,此乃穷凶极恶之流寇,对朝廷心生不满,借此挑起事端。”说罢,其背后整齐有速的围拢一帮亲卫兵。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银面男子勾唇冷笑,已没有必要再与他们缠斗,宁浩老奸巨猾,步步为营,早已在他的算计之,看来还是太低估他。银面男子沿着檐廊一路厮杀,手剑尖染血,如银面修罗浑身充满寒气,他必须尽快离开,否则一切会前功尽弃。宁浩派那么多人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他出动所有不惜在他面前撕破面具,难道还能让他活着离开?

银面男子退至廊底,他对宁府的环境非常熟悉,只要再跃过两个宅院能顺利出府,他指尖翻飞锐利刺向围攻着他面前的府卫,横扫出一条血路,地相继倒下宫人与府卫,而他的体力也在严重透支,执剑的手臂一不留神被划开一条口子,这种车轮战其实最难的不是对方武功的高强,而是耗费体力心神,论他武功再好都双拳难敌四手,宁浩真是太看得起他竟没有派玄月宫顶级的杀手。

远处厮杀声及至逼近,几个黑衣的身影渐渐从包围圈杀出来,一路朝着银面男子的方向奋勇厮杀。黑衣人苦战府卫拼的体力也是几近耗尽,少说也有百人之多围聚在宁府,后来增加的旧部带来冒充府卫的亲卫兵都是过战场杀过敌的,战斗指数力强,又都是直接调教出来的,死忠于旧部,根本不会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几番周折终于围聚到银面男子身边,几人身都有不同程度的挂彩。

“主子你先走,奴才们断后。”其一黑衣男子说道,他气息沉重,脚下旋转撂倒一个府卫,一剑毙命,府卫口吐鲜血,眼白睁圆,死不瞑目。不过刹那的事又一轮宫人前赴后继朝他们扑来,伴着远处宁浩俾倪众生般阴测的笑脸,他们的大势已去。

“他们说的对,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既然计那按先前拟划好的,我们也是必定要护你周全,只有你走了宁浩才没有证据。”另一黑衣男子双手左右执剑迎敌,敛起往日的嬉皮笑脸,难得认真劝说着银面男子。

“谁都不用劝,你们该知道我的脾气。”银面男子沉郁的眼底深如幽谭,讳莫难测。

他此话一出众人都不再多言,深知他一向说一不二,这脾气秉性岂是能随意劝服的,只得奋力杀敌,方全身而退。

------题外话------

大家圣诞快乐,想要什么福利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41.暗生情愫

帷帐外青烟袅袅,缕缕清淡的香气散碎在空气,少了份淡薄宁和使人沉静的清香,多了些鲜花芬芳鲜活的浓郁,虽是零星半点的香味却足以破坏安息香的作用。 安息香本有安神凝睡功能,一旦掺杂百合等馥郁之物不但会破坏其功效,而且使人多梦惊觉,行反之效果。

纤细的素手撩起帷帐,她明明记得临睡前在小兽炉里只添加了一味香,也叮嘱过芷澜他们不要进房间打扰,这房多出来的香味是哪里来的?穿好盘花绣鞋,一步步来到桌案前,探手掀开炉顶,炉体明灭交暗的香灰只余下一丝灰烬,这是安息香的灰烬不会错。从妆奁台捡了根金簪伸到炉体慢慢拨弄,灰烬被挑开,埋藏在底下的百合香一点一点蔓延来,散发出馥郁的馨香,其制香鲜花味道更为浓烈,但只掺杂了零星半点,若不仔细分辨实难发现。

白羽听到动静也从它的小窝扑拉着钻出,摇晃着狐狸脑袋窜到朝夕脚边,使劲的蹭着她鞋子,水汪汪的碧透眼珠盯着她,仿佛有话要告诉。朝夕抱起白羽,抚摸着它顺滑的毛发,白羽蜷了蜷小身子,锋利的爪子揪住她衣襟,拼命往外扯。

“好了,小羽乖别闹了,姐姐正在想事情呢。”朝夕敲了敲白羽不安分的小脑袋,将它的爪子扯下,免得它扯坏自己的衣服。

她心疑窦丛生,又将炉顶盖,琢磨着事情发生的蹊跷。她素来不太点香,但对香却甚是了解,好似记忆有认识的人对制香技艺颇高。这掺杂百合的人是否知道她对香味敏感呢?她不过难得点一次,竟然能被人盯,是她运气太好,还是别人早有预谋?

凝思着是谁要在她的安息香添加东西不让她安睡,静谧的夜空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听的仔细些似是刀剑相撞的金属声,再听下去又太过遥远不甚分明。不对,这声音分明是从府发出的,否则她不会听到。宁府守卫森严,宁浩寿宴又邀请了众多将领在府叙旧,按理说谁还敢不怕死的打扰他们,那这声音……莫非是他们喝醉半夜兴起来较量一番?不会吧,这加起来都几百岁的人了怎么会做这么幼稚的举动,心略为不安,她还是准备去看看。

来不及换衣服,抱着白羽仅着亵衣褒裤冲出门,一路迅疾往院阁外跑一路寻找有无了解事情之人,追着声音的地方不停歇。

打斗声越见趋近,白羽从她怀跑出,小短腿欢快地往院窜,朝夕追着白羽,却在花园的草丛发现几个躲藏的侍女,其有芷慧。

“芷慧,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府发生何事了?”朝夕凝眉冷问,难能端起小姐的架子。

芷慧等几个侍女见是她纷纷行礼叩拜,左右四顾,神情怪异,连行的大礼都甚为荒诞。这种礼只有在见到皇帝时才会拜,显然是一时紧张忘了分寸。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昭示着府不同寻常的异常,几个侍女支支吾吾不敢告诉她实情,浑身颤抖犹如筛糠。

朝夕心焦急,没功夫看他们表演,他们定是在她睡着时知道些什么的,她必须赶在去往刀光剑影之地前先从他们口打听到实在的内容,她内心隐有不安,觉得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芷慧,你可是伺候我的人,难道还说不得一句实话?是要我动用家法吗?你若不说我可以不听,那拖下去杖毙吧。”朝夕凌厉的眼眸射向她,说出的话却是云淡风轻,似不过掸一掸衣的尘埃。

芷慧心大骇,忙又趴在地求饶:“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奴婢这说。”芷慧在宁府也待了好几年了,从前不过是个粗撒的丫鬟,自从宁朝夕出外疗养了一阵后再回来才被调到梅香阁的,梅香阁的侍女听说都是新调来的,到宁朝夕出嫁不过侍候半年有余。她不知从前这小姐是何脾气,但府似乎也从未传出过小姐苛责下人的流言呢,都以为这位主子性子会如坊间传闻的那样懦弱,没想到这次回来到是变了许多。芷慧一时拿捏不准宁朝夕的性情,但她既然开口要杖杀自己那不会有假,芷慧不敢赌,只能如实脱出:“奴婢们也是听说府进了刺客要刺杀相爷和老爷,还说这刺客若刺杀相爷成功嫁祸给老爷,这不老爷派了府的府卫正全力缉拿刺客呢。”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刺客?而且这刺客偏偏要选在今夜,她和司夜离在府已经住了几日,怎么前面不来呢?算这杀人嫁祸的事说的过去,也能成功挑起两大朝臣的纷争,问题在于司夜离人缘一向极好,有谁会想要他死。看来这个人是除了想要司夜离死,也想要宁浩死。司夜离与宁浩他们一人掌一人掌武,莫非还有共同的敌人?既然宁浩都被惊动了,没有道理不惊动到那个人。她方才出来的匆忙没留意隔壁房间的动静,如今想来刺客要刺杀司夜离必会有响动,那人身边的暗卫又不是吃素的,怎会没有刀剑声?若有刀剑声她虽睡死又怎会一点都听不到动静?从出来的路院子里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那司夜离呢?他不可能听到外面那么大动静的打斗声还能继续在屋里安睡吧?

“相爷呢?他身边的随从流锦呢?”脑思绪纷乱,朝夕接着问芷慧,最有可能知道司夜离动向的只有侍候的侍女了。

“奴婢没有见着相爷出来,也没见过相爷身边的随从,奴婢们听到响动害怕躲了起来,但这条路是从梅香阁通往兰香阁唯一的路,相爷要是经过奴婢定会看见的。”芷慧惧怕道。

是了,这条路正是打斗声最为激烈的方向。司夜离没有出梅香阁究竟是为何?莫非他是故意不出来的?他知道有刺客要刺杀他,所以躲在房不敢出来?朝夕琢磨了下觉着他不会是这样的人,能坐相位之人岂能没有一点胆量,若连这点刺杀都怕平日里他还能带那么少人出来?

“那有看到芷澜吗?”外面那么危险,朝夕没见着芷澜不免为她担心。

“奴婢没有见着芷澜姐姐,从侍候小姐安寝后芷澜姐姐说她不舒服,应是在自己屋里歇息吧,奴婢们不敢去打扰她。”芷澜是随着朝夕贴身侍候的,又是陪嫁丫鬟,当日在府朝夕赐了她单独的屋子,不用让她与别人挤一间,如今这番解释到是合情合理,没什么好怀疑的。

朝夕了然,不再为难芷慧,那边白羽见朝夕没跟着来又屁颠颠的折返跑回去,跑到她身边用锐利的牙齿撕咬着她裤脚,一脸悲愤。主人,你别再墨迹了,快跟我来,快跟我来。

朝夕也察觉到了白羽的不对劲,忙扯了它拖进怀里,朝着刀剑声奔去。后边一堆侍女不迭喊叫她:“小姐危险,小姐别去……”朝夕置若耳闻,她有种强烈不好的预感,仿佛不去她会后悔终身。

兰香阁后院近通往梅香阁的路,绵延弯长的廊道,郁郁葱葱的花草在夜间悄然合沉睡,精雕细琢的假山顽石掩映在花丛自得一体。破坏这美景的是打斗声和刀剑声极不协调的充斥着,砍得花草枝叶凋零,血溅遍地,可想这场面有多惨烈。

黑衣人身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均不严重,相宁浩这边的损失有些惨重,宁浩尾随在府卫身后,手一柄长缨qiāng挥洒自如,极有战场铁腕狠厉的气势,矫健的身姿疾步如雨,边呵斥府卫战役边下死令道:“今晚定要将这帮刺客斩杀在府,一个都不能逃走。”他的话如天罗地般铺天盖地起的一张牢笼,将黑衣人困死其。因为他知道若错过今晚这个机会,等黑衣人反扑局势将越加难测,要想再一边倒的有利于他已是不能,而且他也必须铲除这个拦路的石头,他的路才能走的更平顺。

朝夕躲在假山后听到宁浩的这番话着实震惊,她本以为宁浩怎么都要抓活的审一审,没想到他直接开口是血腥的杀戮。朝夕捂住白羽不安分的小脑袋,将它搂在自己怀,不让它出声,她怕黑衣人发现他们会转而来杀自己。从假山的石缝她能清晰看到廊道前厮杀的身影,约莫六七个人对抗着密密麻麻的府卫,甚至一个人对抗十几二十几个人。黑衣人的身手异常灵活,手长剑翻飞旋转,行云流水间一批最近的府卫倒下了,继而又有更多的府卫围来。她看着地横七竖八躺着血肉翻飞的人,也有睁着眼死不瞑目的人,心觉得甚是恶心。

无意瞥见那个戴着银制面具的黑衣人侧颜,这个人为何如此熟悉?努力搜索着记忆的印象,那不是当日在寻芳阁被她戏耍了的男子吗?怎么是他,他为何要杀宁浩?早前她被黑衣人吸引撞见了宁浩与南晋太子的对话,莫非是他知道宁浩与南晋太子关系密切才来刺杀?不对,银面男子不是要刺杀司夜离嫁祸给宁浩吗?只要嫁祸成功宁浩也难逃罪责,这应该与那件事没有关系才对,可她为何会觉得她被黑衣人引过去不是凑巧呢?那么多怪异的事放在一起绝不再是巧合了,她从不信什么碰巧的事,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42.暗生情愫

“今夜没有人能救的了你,放弃吧,这天罗地本是为你而设,看你战到筋疲力尽最后一刻老夫也是于心不忍,毕竟同僚一场,在你死后老夫定会禀告皇说你死于流寇之手,至于什么刺杀你而嫁祸老夫的计谋老夫到时会负伤明志,证明老夫确有保你之心奈何流寇太过猖狂,你又手无缚鸡之力被误杀在所难免,你说可好?你放心,老夫绝不会将今夜之事说出去,你死后可继续保有万事名声,供后世瞻仰爱戴,而老夫则会替你完成遗志,好好侍奉皇,至于这天下迟早是会乱的,你不必操心了,反正你也看不到了。 ”宁浩冷笑说罢,脸色越沉。

朝夕心大骇,抱紧白羽的手隐有颤抖,不敢置信宁浩说出的这番话。他说的话指谁太过苍白,任谁都能听懂其的意思。不可能是他,正如宁浩说的他不懂武功,这样傲视天下鄙睨众生的一个人,他要有武功为何要藏起来,世人皆不会对其有所争议,没有哪条律法注明懂武的人不能掌官了啊!再说这个银面男子分明是她在寻芳阁挑衅的那个,若是他她不会认不出的。她爹不过是想寻个借口杀人罢了,何必非要赖到司夜离身去呢。不,这或许是阴谋,那人本无缚鸡之力,此刻又身陷宁府,若她爹杀了人再伪造成是司夜离,朝必定痛失良臣,然后再控制他借其力也未可知呢?她的想法也许太过疯狂,但她宁愿相信那个不可一世的冷面男人是真实的,毕竟他对她的厌恶和冷漠都不是刻意装出来的,他不会无缘无故的讨厌她,除非是她的身份。那她与宁浩呢,这个名义的爹终究不是亲生的,她心里的天平偏颇了,她是怎么都想不明白的。如此,爹请恕女儿不孝,不管他是谁女儿都要冒险赌一次,赌了也许是错的,但不赌必定不会对。

“小羽,你躲在这里别动,姐姐有事要做,你千万别出来,万一出来被杀我可把你狐狸皮扒了当衣服穿的。”朝夕警告的拍了拍狐狸头,将白羽往山洞塞。

白羽呜咽了两声,耷拉着脑袋算是默认。主人您别这么小看我好吗?好歹我也是灵兽,有那么容易被杀吗?而且主人您想要我皮毛是什么意思,主人您不爱小羽了。呜呜……白羽蜷缩着小身子,将自己滚成一团球,它再也不喜欢主人了,主人知道欺负它,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它要离家出走,出走……

白羽小朋友貌似对离家出走情有独钟,也不想想当初它是闹着出走才会连主人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但也好在它是跑到杜丽娘那边才会免遭一难,不然也该是黄沙裹身,尸骨无存了。如今又来这招,想是狐狸脑袋不记事,容易忘记伤痛。

朝夕捡了地残落的刀,刀锋锐利,削铁如泥的寒刃此刻布满了鲜血,她避开前方缠斗在一起的身影,毫不犹豫刺向她本是受伤的左手臂,一刀下去血流如注,结痂的伤口瞬间撕裂,疼的她浑身打了个哆嗦,满头冷汗如置身在寒冬。拔下刀刃,任由鲜血浸染她雪白的亵衣,微风吹散她鬓角的碎发,她整个人因疼痛而苍白如纸,这手短时间内怕是好不了了,将来也不知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但眼下她顾不了这许多。

她捂着受伤的手,狠狠掐着伤口,血从指缝流出显得触目惊心。

“快来人救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乃堂堂相国夫人你们也敢行刺,我爹可是镇守西凤的将军,谁给了你们雄心豹子胆,啊……”朝夕惊恐的尖叫。她这一番话既让靠近银面男子的府卫听到她的身份,又给他们错觉好让他们去救她。她怎么说都是宁浩的女儿,府卫们不会见死不救的。

几个府卫听到喊叫声方要赶去,分神的瞬间已是一刀毙命,又似不敢相信又回过头去看身后之人,脚步与身体形成了反方向,呈怪异的姿势向地倒去。

不过瞬间之事,银面男子有了突围的时间,他自然也听到了朝夕的声音。与她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眸底深沉如谭,幽暗深黑,看不清他在想什么,银面将他全部的表情都藏起,唯有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

朝夕勾唇,笑容冷艳,从容镇定的气势如地狱走来的修罗,她一身亵衣褒裤丝毫无损她气质,她反手握剑,只身避入剑刃,将他手的剑尖抵住自己咽喉。两人彼此身体紧贴着,她的气息撩人不断缠绕着他鼻翼间,她的头贴着他耳畔,两人身高不过差一个头,她吐出的气呵在他颈间,有种麻麻的感觉。

“听着,你只有挟持着我才有可能活着离开,我给你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但你记住有一天要偿还。”朝夕冷静诉说着,她若非这样说银面男子岂能放下戒心去相信她。

“好,一言为定。只是你既身为宁浩的女儿,又为何要忤逆他转而来帮我?”银面男子声音有种压抑的低沉,似暴风雨来临时骤变的天气令人抑郁的难受。

朝夕忍受着这好似烧伤的嗓子,心底却隐隐叹了口气。她其实是害怕听到银面男子说话的,她怕听到熟悉的声音,也怕自己好不容易催眠的内心会奔溃。如今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另一个人,她没有了顾忌,说话也能自如些,反正她也不认为帮了别人是在害宁浩。宁浩于她来说虽有亲情,但她心到底还有是非观念,他既帮着外人来坑害自己国家,这个小惩罚也不算过分。

“我的事你不用管,你只需想好怎么找我爹谈判,看是我这个女儿在他心的分量重还是你的生死重要?我想你把赌注压在我身也许会大些,否则你不会在我的安息香动手脚。”

银面男子执剑的手抵着朝夕,一面拉着她后退,剑染有血丝却非是她的,他虽握紧剑柄却并未用力。朝夕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她此刻脸的表情,唇角渐渐染赞赏的笑意。她果然是猜到了,不过能这么快猜到并将事情联想到一起确实不笨,但至于她猜到哪步他猜不透,这是他在今晚最后的一步棋,没能想到她竟配合的如此好。

“大胆贼人,放了我女儿。”宁浩那边早有人过去通报说朝夕被抓,宁浩离的远此刻赶来看到朝夕染血的手臂和锐利的剑尖抵喉,不由摆手止住往前冲的府卫,府卫们看到他的手势果然都停了下来,其余黑衣人身边疯狂厮杀的惨烈景象也都顿住,戒备的退开些距离。

“你放我们走,她的命自然可以留下。”银面男子漠然道。

“不可能,你既然进的了这宁府,想要出去可难如登天。”宁浩冷笑道。

银面男子剑尖再抵进一分,朝夕雪白的领口立刻染了血。

“爹,放了他吧,他真的会杀了女儿的,您难道不要女儿了吗?我是您最宠爱的夕儿啊,您可只有我这么个女儿,我若死了您还怎么去面对我死去的娘?”朝夕将触目惊心的手臂故意横放在胸前让宁浩看清楚。

“你的演技不错。”银面男子小声在朝夕耳畔夸赞道,换来朝夕的冷哼。

宁浩整个人一怔,僵硬在原地。似不敢置信又似在挣扎,表情狰狞,终哀叹一声,责备到:“夕儿,不是爹不想救你,可你又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司夜离……”

宁浩的话未说完被朝夕抢道:“女儿的夫君在房歇息,爹休要胡说,莫非爹为了杀人要将女儿的夫君一起扯进来,连女儿一起杀吗?”她眼神淡定,口若悬河,一时竟把宁浩给说了下去。

“你会后悔的,他不值得……”宁浩愤怒盯着银面男子,身气势却是没有了先前那样的强盛,似强弩之末做最后的挣扎。

“将军,这……”随着宁浩一起的旧部方要发言被他止住,待他沉思之际却听得府卫从后方奔来,气喘吁吁道:“禀告老爷,您的书房连着寝居走水了,火势强劲奴才们一时无法扑灭,需要增派人手。”

宁浩闻言面色难看之极,淬刀子般看着银面男子,银面男子这时反而不急不慢地回视着他,“让我的人先走。”他前面挟持着宁浩的女儿,后面又是猛火,宁浩腹背受敌,看他还能如何。

一时间局势颠倒,宁浩若放任着火势不管,不止会将整个宁府烧毁,在未杀了银面男子前极有可能引来了段晏的御林军,这局棋他输了,没有反败的可能。

银面男子一个示意,他的人挥剑将离的近的府卫攻退后数尺,府卫们没有宁浩的命令一时不敢贸然下死手,只有被银面男子的同伙挨打的份。

“撤。”银面男子一掌打向朝夕后背,朝夕一个不稳往前扑,府卫们忙的去扶她哪里还顾的黑衣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43.暗生情愫

“爹,是女儿不好拖累了您。 ”朝夕稳住身体,对于宁浩最后的犹豫她还是感激的,至少他还是疼爱着她的,用他的方式关心着她。这种父爱她虽不能感受,但心怀感激,也对自己的任性感到内疚。

“罢了,罢了,只要你没事好。”宁浩目色如炬,紧盯着远方的夜色,对府卫道:“都去救火。”

“是。”府卫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转身走。

“宁儿,你这是怎么了?岳父大人都怪小婿不好,没有看好她让她半夜里出来,不知发生了何事,怎的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宁儿怎么也受伤了?”远处衣衫整齐的袍服男子踏着月色而来,脸色焦急,他身侧跟着侍卫流锦。两人身袍服干净并无异常,连神色动作都一派坦然,丝毫看不出别扭,仿佛对于他们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真的是从睡梦而来,无辜的令人不忍责备。

朝夕眨了眨眼,几乎在同一时间的功夫他是怎么出现的?若说他是银面男子连她都不信,这速度对于普通人来说根本不可能做到,算是轻功来回也没那么快,这穿戴这从容这气度完全还是那个世人景仰的相爷,哪里有半分受伤的样子,他的身也没有半丝血腥味。她方才可是与银面男子靠的极近,他身的血腥味丝毫掩盖不了他受伤的事实。

“没事,方才是有几个小毛贼进来偷东西不仅放火烧房,还将闻讯赶来的夕儿给刺伤了,贤婿莫要心急,知你疼爱夕儿,我已派人去请大夫,让他去夕儿房看诊,夕儿受了惊你回房好生安抚她吧。”宁浩说的滴水不漏,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与司夜离客套的寒暄。

朝夕瞥了眼自己的阿爹,看来都是演戏的个高手,翻脸翻书还快。在没有抓到任何把柄的情况下宁浩是不会对司夜离公然翻脸的,至少在揭开那层伪装的面纱前彼此都会将表面功夫做全,绝不会给人留下一丝可以打击自己的把柄。

司夜离将朝夕从宁浩身边揽回自己怀里,笑斥道:“不好好在房歇息跑出来凑什么热闹,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这若是在自己府还好办,如今你才回趟娘家受罪,这少不了要被别人说三道四,我看你还是早些回相府吧,等以后我再陪你回来。”

朝夕挣开他的怀抱,与他避开些距离,她极是不喜这人状若深情的模样,她不要这种虚假的疼爱,一眼能看穿。奈何她的反抗没用,司夜离小心避开她的手,牵起她另一只手,拽着不情不愿的她往梅香阁走。

“说什么说三道四?”朝夕凝眉问他。

“自然是说我护你不周,也说宁府没有相府安全之类的话,你是想让别人觉得堂堂一国镇侯将军竟然在自己府让自己女儿受伤这种事说出去光彩吗?”男子勾唇冷笑。

身后宁浩盯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脸色阴霾,他说的没错,他是顾虑到这些,他也没有想到宁朝夕会突然出现,否则今晚的事绝不会是这样。

回到梅香阁,芷澜早携了芷慧等几个侍女候着了,见着她来忙跑前左右查看,看到她手又撕裂的伤口后眼眶泛红,偷偷抹着眼泪。

“好了芷澜,你怎么出来了,芷慧说你身子不舒服,你快去躺着吧。”朝夕拍了拍芷澜的小脸,将她脸的泪拭掉,她庆幸芷澜没有跟着自己,否则她碍手碍脚定会哭闹什么的,做事非要被她拦着不可。说起芷澜,她怎么将白羽给忘了,糟糕,白羽可千万别有什么事好。

“你要去哪里,身还负着伤呢。”司夜离拽住朝夕的身子。

“我要去找小羽,它被我丢在假山后,我若不去小羽会担心的。”朝夕推开司夜离,懵懂的往前冲,她哪里还顾的自己的伤,反正疼到现在反而没感觉了。

“奴婢听芷慧说小姐在府出事奴婢哪里还能躺的住,小姐快回房包扎,奴婢这替您去找那小狐狸。”芷澜扒拉干眼泪,说罢转身冲出了梅香阁,朝夕都来不及喊她。

在司夜离的示意下流锦也前来拘礼,“奴才也去找那小狐狸。”他眼神恭敬,对朝夕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这是朝夕第一次在司夜离身边的人身看到这种态度,不再是嚣张不再是目无人,甚至也能对她客客气气,居然还要替她做事。这突来的转变令朝夕无从适应,他们还是对她爱理不睬吧,她还较习惯,千万别再像他那个抽风的主子那样了,她都要产生幻觉了。

“芷慧,你们去烧些热水来,等会大夫来了让他进来,还有再去找身干净的衣裳。”司夜离吩咐完,拉着呆滞的朝夕进入卧房。

“你们看,相爷多爱小姐啊,好羡慕呐,那天小姐喝醉酒也是相爷将她从檐顶抱下来的,坊间还说小姐在相府不得宠,说相爷根本不喜爱小姐,真真是胡说八道,他们是嫉妒着呢!”侍女们在朝夕背后小声嘀咕着。

朝夕瞥了眼身侧之人,耳根绯红,从脖颈蔓延到脸,索性夜色深浓难以发现,不然她都要捂脸了。她真的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么丢脸的一面,她也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好不好,算了她一向脸皮厚惯了。

司夜离将她扶坐在床,撩起她鲜血淋漓的手臂,朝夕疼的缩了下,她方才是怎么有勇气捅自己的她居然一点都想不起来,要是再来一次她估计不会再头脑发热了吧。面前的人近在咫尺,连他喷出的气息都有种冷凝的香气,夹杂着白檀香,甚是好闻。她的脸不争气的又开始绯红。他的睫毛浓长,五官俊美,眼眸深如寒潭,退去了那份冷漠,不笑的他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怕,反而有种禁欲的气息,会不自觉令人想靠近。难怪有那么多女人争着头破血流都要嫁他为妻,是她眼拙了。可她看他的也不是他的外表吧,是那股莫名的熟悉牵引着她,令她不自觉的总想要靠近。可他的身边太远,远到是她无法够到的距离,无论她多努力都走不近。有时候又很想放弃,何必非要去搞明白呢。如今前程往事对她来说都太过遥远,哪怕在那个熟悉的梦他们是相识的,在那个时空他们彼此有交集又如何,反正她也回不去,在这里他们彼此是全新的身份,是这世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何苦要为难自己,那份记忆本是她一人的,她也可以没有他的独自走下去不是么?!她不想有任何的勉强,是勉强自己去爱他,或勉强他来爱自己,都是痛苦的。所以她放任自己,如果不能看着他身入险境那她遵照自己的本心去拼死相救,如果他的身边有更好的女子那她笑脸相送。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去麻痹自己,假装她没有心不好了。

司夜离将她缩起来的手固定住,这时芷慧他们陆续搬来了热水和衣物,还有些干净的纱布。司夜离坐在锦凳,挽起衣袖,亲手挤了绢帛替她擦拭伤口边沿沾染的血渍。

“别动,不擦干净伤口会发炎的,这天气日渐炎热,你的伤估摸着要好长一段日子都好不了,你想反复发炎溃烂吗?”看她低垂着头想心事,他也不去打扰,手下动作越发轻柔,像哄着个孩子,“我会尽量放轻动作减轻你的疼痛,但等会大夫来了替你处理伤口时会疼痛难忍,你若实在忍不住我的手到是可以借你。”他难得说笑,表情却是无认真。

朝夕微微抬眸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无端有丝恐惧。为何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像隔着层雾纱,他明明离的那么近,语气难能的温和,她却越来越看不透他?

“你真的不是银面男子?”猝不及防抓住他摆弄的手臂,望进他眸底深处,想要从他的眼神看出破绽。可惜她什么都没看到,连一丝情绪的泄漏都没有。

他淡然的回视着她,勾唇浅笑,反问道:“你希望我是吗?”

这个问题难倒了她,她自然是不希望他是的,可她想亲口听他说,仿佛他的话才能使她恐惧的心安静下来。她不敢想象若真如方才那般重演一次,她夹在宁浩与司夜离之间,是否还能亦如那般从容镇定的选择背叛自己的爹,她毕竟心底有了亏欠。她甚至连那个银面男子卸下面具后真实的身份都没搞清楚,轻易遵从了自己的心。她是个不孝女,宁浩必定对她失望了,换了哪个父亲都会对亲手养大,疼在骨子里的白眼狼失望,若是她也亦然。

“我想听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相信。”她不过是想借此宽慰自己,做了这么多总要弄个明白。

“不是。”他淡然看着她,如云淡风轻般洒脱,他的眼眸澄澈真挚,毫无半分虚假。

对于他这么坦然弄得朝夕反而尴尬,她点点头,喃喃自语道:“那好,不然我会以为你是因为我姓宁才厌恶我,现在知道你是因为我本身而不喜,那我放心了。”她心里一口气舒泄下来,如今知道他只是单纯的不喜她,那她也死心了。她低垂着头,眼底满是落寞与委屈,鬓角的发丝散落在脸颊将她满腹的心事收藏起,她的话极轻,轻到只有自己能听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44.暗生情愫

坐在她对面的男子擦拭的手一滞,继而又微不可查的继续替她清理伤口,扬眸看着这个纤弱的女子,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是他有时做事太过无情,对她也太过心狠。她方才的那番试探何尝不是他先试探的她,如今知道她没有问题,他抬手顿了下,笨拙的揉了揉她的额头。这个动作他从未做过,也不太懂如何安慰女孩子,但见别人用时大抵应该能有些用吧,他能给的不多,但以后也不会再为难她。宁朝夕,你用你的方式换取了自由,从今之后我不会再利用你,你若想飞我必不会再困住于你,在我的能力范围内绝不再将你拖进我与宁浩的事,你应该在这世间好好的活着,替我们这些没有权利享受快乐自由的人,去过你想过的生活,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你会忘了这里的一切,这里的腥风血雨不是你向往的。

这个动作?她记得訾夙也曾揉过她的头,那时她并未觉得有什么,可换了个人为何会令她心有份悸动的情愫?她是怎么了,她该管住自己情绪的,她不能任由自己无谓的陷进去,陷在他温柔的情势下。

这时恰是芷慧领了大夫过来,大夫打着哈欠,背着个药箱,见了司夜离忙打起精神来行礼,看来瞌睡也少了一半。

“老朽见过相爷,见过夫人。”

“先生请起,劳烦替我娘子查看伤势,她的手原先为了救我受过伤,如今伤势未好再次受伤会否留下后患?”司夜离客气扶起大夫,又让人给大夫看坐。

他这么说是早知晓她为他受伤的事了?朝夕的心像是被扎了根刺,密密麻麻的疼了起来。

大夫放下药箱,查看了下朝夕受伤的小臂,又从药箱取出一根银针去挑翻裂的伤口,朝夕疼的哆嗦了下,又不敢挣扎,额冷汗冒出。司夜离取了干净的绢帛浸了水替她擦掉冷汗,他擦的仔细丝毫没有扭捏,在外人看来相爷与夫人鹣鲽情深,好一番羡人的场景。大夫偷眼瞧着他们,弄得朝夕面露尴尬,她取过绢帛道:“我自己来。”说罢再不让司夜离插手。这厮能不能别老在外人面前演戏,他不累她看着慎的慌。

大夫吟吟而笑,对于他们之间的小情趣甚觉温馨。取了药箱的短刃对朝夕道:“夫人先前的新肉未长好,如今新肉又变成烂肉,若不刮骨剃肉怕是长了皮肉都一样是在腐烂,这伤口会反复发作好不了。”

“啥?刮骨剃肉?”芷慧在边惊呼道,她咋咋呼呼的令朝夕本来没怎么害怕的,此刻反而不太敢对大夫有信心。她还是相信荀子墨的技术,万一他有办法不用刮骨剃肉呢,这方法想想太过恐怖,她能不能反抗说不呢?

“我还是不要治了,也许没那么严重,大夫你给我包扎包扎,我去找荀神医看看,他定能找到其他办法的。”朝夕讨价还价央求着大夫,差没将大夫请出去了。

“说什么呢,你这手是不要了,若不现在治拖的时间久了必定废掉。”司夜离冷然道,将她悄悄躲过去的身体又拽回来,厉声道:“你若再动,我让他们将你按住。”

朝夕抬头,果然看到阁侍候的几个侍女都围着她而站,大有将她扑倒的架势。朝夕哀嚎的看着他们,她是招惹谁了,为什么要捅自己一刀,她不捅这刀顶多在她爹面前效果差点,但凭她的演技和三寸不烂之舌还骗不得她爹心疼么?结果她爹对她是心疼了,她的牺牲也太大了,这买卖不划算,她要找银面男讨回来,她这一刀可不能白挨。

大夫面色难看,将短刃在烛火来回的烤过,火焰将短刃烧的通红。他又拿出金疮药置于案,备好干净的绢帛和铜盆,鄙视道:“夫人,您这外伤老朽还是会治的,若换了荀神医也是同样的疗法,不将烂肉剔除根本不好药,且伤口会发炎溃烂,届时不是这么简单了,没有更好的方法,行军打仗皆是如此,古来如是。”

可这剜的不是你的肉啊。她也是贪生怕死的好么,她最怕疼了,疼别人是看着热闹窃喜,疼自己另当别论了。

“你若疼咬我吧。”司夜离将手背伸过去置于她唇下。

这厮是演瘾了吧。朝夕挥开他的手,将大夫递与的绢帛咬进嘴里,她像是那么懦弱的人吗!

大夫见她准备好也不再废话,拿起淬红的刀子往她伤口捅,他动作麻利的剜着血肉模糊的口子。一边用绢帛将溢出的血擦掉,一边撒药粉。

朝夕疼的脸色泛白,原是想看的,但她实在没忍住闭眼睛,心底默念感觉不到感觉不到的话来催眠自己,她紧捏成拳的右手忽然被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包住,将她陷进血肉里的指甲翻出,转而紧紧捏住她的手,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朝夕这时已无心理会他,任由他去,随他演戏也罢真心也罢,她的心思全被疼痛包裹着,再想不得其他。

随着大夫越往里剜,疼痛也随之翻倍,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襟,连先前割了条小口子的脖颈都被冷汗浸染的由鲜红变成了粉红的血,最后只剩一条泛白的伤口,皮肉翻绽,真是难看。

这下好了,不仅脸有那么丑陋的疤,连身都要千疮百孔,她真是辜负了这身细皮嫩肉,她原来还觉得自己至少还有点能看的地方,现在真真是连自己都要嫌弃了。

她努力的分散注意力,还是疼的想翻白眼,咬住绢帛的唇瓣因太过用力而唇色泛白。这老头怎么还没好,能不能动作麻利点,他要是故意折磨自己看她怎么饶了他。

嗯?鼻尖再闻白檀香,她的身体已撞进一堵厚实的肉墙,自己的头歪在人家怀里。惊恐的睁开眼,发现正被人拥着,他的怀抱温暖,肌肉坚实有力,只是这突来的举动令他整个人都绷紧着,害她后脑勺撞的微微发疼。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脉搏规律的心跳,朝夕的整个身子也是紧绷的。两人这么僵硬的抱着,到是真减少了手臂的疼痛,心里惦记着事,哪能再去分心想疼不疼。

好在大夫很快将伤口处理好,裹了绢布,将其吊在她脖颈里,又处理了下脖颈里的伤口,方洗了洗手,对司夜离道:“相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朝夕看着铜盆里染满的鲜血和案几摆着好几块布条都是触目惊心,着实为自己摸了把汗,她刚刚是怎么挺过来的,怎么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现在到好,一只手倒挂着什么都不能干,丑到连她都要哭了。她都这样了,这大夫还要鬼鬼祟祟拉着司夜离去外面说话,这是有什么她听不得的?

“你在这里说,我有权知道自己的情况,是不是即使刮骨剃肉还是好不了?”朝夕愤懑瞪着大夫。

大夫不敢再隐瞒,见司夜离也有意不回避说道:“夫人的伤需养些时日,用些好药即可康复,只是这伤好后恐会留疤。”大夫说这话时不免盯着朝夕脸的疤痕,真是可惜了,这女子虽生来矜贵,又能嫁的如此如意郎君,只是终究是没有福气的,难得相爷对她不嫌弃,实在是相爷太过宅心仁厚了。

“哦,我以为是什么呢,你也别为难,不过一道疤罢了,藏在衣服里面又看不到,我脸都这样了我也照样活的好好的,没什么大不了,你们一个个脸色这么凝重做什么,天都快亮了都回去睡吧,我也困了。”朝夕无所谓的摆摆手,她是真不在意,一个人若是只能看重她的外表,那样肤浅的人她也不会与之做朋友,换言之她又何必介意这些身外之物呢。她从醒来的第一眼看到自己时已经是这样了,经过漫长的适应她早看淡了这些。美貌是天生的,算有所改变她也还是那个她,不会因此而变成别人。荀子墨曾经告诉过她可以恢复她的容貌,但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看着这丑陋的疤反而能够坦然,它让她看清身边的人。

“那好,你早些休息,我在隔壁,有事可让人过来通禀,大夫敷的药里有舒缓疼痛,帮助睡眠的功效。”司夜离出门前替她掖好被角。

确实有点凉凉的感觉,疼痛减缓了不少。朝夕闭眼,安然的睡去。这一夜折腾的她够呛,后来竟是连白羽有没有回来都抛诸脑后。她渐渐陷入梦乡,房再次燃着安息香,袅袅烟雾一人悄然靠近,手拿着龙涎散,点了女子的睡穴,将她包扎的伤口重新拆开敷,这伤药可是之宫内的秘药都要好,对刀剑伤尤其有用,恢复的极快,用的多了对祛疤有一定的功效。

“主子,您对她……”暗影一人横跃在梁小声问道。

“我与她现在不可能,将来也不会有可能。”男子抹完药,转身度步走出卧房,瞬息片刻房一切如常,仿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45.暗生情愫

暗影了然的点头,“是。 ”主子既然都说到这份了,他被派来问这么丢脸的问题也算任务完成,谁让他猜拳猜输了。

“那只小狐狸找到了?”男子步入自己房,将身的衣衫脱下,置于架,这才露出他深浅不一的伤。只是方才情况紧急,为演好这场戏他草草擦了好的止血药,伤口并未处理过,现在空下来才让候着的摄魂替其包扎,有几处伤口深可见骨,忍着疼痛,借由月照的光亮一点一点药。幸好宁朝夕方才的一番试探他早有准备,才能彻底打消她的怀疑。他的身边不想有怀揣着阴谋之人,而这个人偏偏又是他一眼能看到的敌人之女,这种掣肘的滋味会让人时刻有种被人扼住喉咙喘不过气的感觉。当初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被逼无奈想出替西凤帝解决的方法,娶她是假,要她死却是真,正好成全了他的计划。没想到会有后来发生的那么多事,正如她说的现在是他在欠她,这个女子总能令人大开眼界。好吧,他像是欠人情不还的那种人么!

“找是找到了,是凶的很,任谁碰了都要被咬伤,蜷缩在石头缝里一副委屈模样到是可爱的紧。”流锦想起白羽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打从心底想笑,那丫头不怎么样,没想到她的宠物到是招人喜欢。

“那只狐狸有灵性,好好调教假以时日定不一般,这件事交给你了。”男子撩眸笑道,拍了拍流锦的肩,“去早点歇息吧,明日准备回府。”

流锦面色青红交错,整个人都在风凌乱。他确然觉得那小狐狸可爱,但也仅在逗弄的份,真要调教什么的他不得被折磨死啊。

摄魂不怀好意的同样拍了拍流锦的肩,掩唇偷笑,虽说兄弟有难同当,但这件事还真没人能帮你了,你自求多福吧。临走前好心的替他出馊主意,“不然你去找宁朝夕让她帮你,那小狐狸最听她的话,只要她开口小狐狸还不是你让往东往东,你让往西往西,保准喊你是大爷。”

流锦鄙视的瞪着他,老子算被小狐狸折磨死都不会去求个女人,这种丢脸面的事往后他还怎么在众兄弟抬的起头,不得被他们天天嘲笑死。

小狐狸你等着,爷要治不了你爷跟你姓。

可怜的白羽打了个哆嗦,是谁在念叨小爷,小爷可只喜欢自家主人,除了主人谁都休想动我,哼。某只小狐狸傲娇的扭了扭尾巴,想起主人那个没良心的它又耷拉下脑袋,主人你到底在哪里,不要又丢下小羽。

——

翌日,阳光晴好,白云万里,晨起照的人暖烘烘。

朝夕一早被芷澜他们几个侍女给拖起来梳妆打扮,说是准备回相府。朝夕心底咯噔一下,司夜离对外放言是说府事物繁忙不得多耽搁,而她则是身子不适需回府好好调养。这个借口虽说有点烂,但却意外的成功。宁浩非但不阻拦,还要她体谅夫家,记住自己本份,操持好家务,别担心家里,他会照顾好自己的。这离别的一幕可真是够狗血的,戏演到这份也不容易,朝夕于是也摸了几把眼泪,说什么女儿不孝之类的话,引得过路的人侧目,好一番父慈子孝模样。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家为什么还要带个拖油瓶回去?直到马车驶在路,她坐在车厢里看着紧挨着司夜离的人都没弄明白。偏有人还不识趣的说自己坐车头疼,直往某人身靠,某人那淡定的闭目沉坐样估计心底很不淡定吧,他方才可不是这样的,看着她的眼睛活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那表情真是太过精彩,她有史以来第一次见。

至于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发生了些什么容她细细再回想一遍,这回味也是无穷的!话说她和宁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辞别时,有个不识相的人跑出来举着绢帕哀戚的抹泪,看的人好不心疼。说什么同她姐妹情深,还未相聚几日要分别,这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虽说相府不得皇宫森严,想见的时候也是能见的,但毕竟朝夕已是出嫁的妇人,家亲戚总去府叨扰惹人闲话,他们又从小长在一起,相伴多年感情极深,这姐姐忽然出嫁,一去数月不得见妹妹自是十分想念,纵有千般万般不舍只能偷偷躲起来哭,好不叫姐姐为难。

这出戏娄嫣演的那叫一个精彩,差点连她都要动容了。敢情他们家一个个的都是演戏高手,怎么苦情怎么来,非要搅的连路人都侧目动情,议论纷纷,说什么妹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搞得好像朝夕有多么薄情寡义一般。

朝夕方在与宁浩的剧情未来得及脱戏,听娄嫣她娘含泪隐忍道:“夕儿,让嫣儿随你去住一阵子可好,她在家孤单,你们两个女孩子要能说说体己话你在府也能有个贴心之人,待到改日嫣儿许了人家你们姐妹是想聚都不能容易了。”

这话说的饱含深情又催人情感,句句真心实意,令人不忍拒绝。朝夕方要说不的,但看满府送行的人和相府的一堆人齐刷刷拿眼看她,她又去看司夜离,谁知那人站在车旁漠然与人讲话,连个眼皮都没抬,那怪不得她了,反正娄嫣醉温之意不在她,她担心个什么劲啊。于是她硬生生将卡在喉咙的话给咽下,挤出个哭还难看的笑容,不情不愿道:“当然好啊,妹妹能来府做客姐姐喜不自胜,定当好生招待,不让妹妹有半分委屈。”

朝夕这话说完,娄嫣忙过来拉她的手,含情脉脉道:“自小是姐姐对嫣儿最好,嫣儿想要什么姐姐都会给,如今姐姐可还会一如当初般疼宠嫣儿?”

“呵呵。”朝夕脸色僵硬,见娄嫣的侍女从身后拿出早已备好的小包袱,往例队当走去。敢情她是有备而来啊,朝夕吊着的一只手臂差没去揍她了。

娄嫣倒也不客气,婀娜多姿的朝着他们那辆马车去,又摆架子让流锦去扶她,流锦当时手逮着白羽两只狐狸耳朵,白羽龇牙咧嘴的挥舞着四肢,恨不能用其锋利的爪子挠死他,奈何它被腾在半空抓不到人。那边白羽还在与流锦对峙,流锦的脸也好不到哪去,三条红痕一看是被狐狸爪子挠的,他横出一只手提着白羽的模样甚是搞笑。娄嫣见白羽也不是个善茬,怕它扑到自己身,最后瞪了他们几眼讪讪地自己爬了马车。

司夜离到是没说什么,只他入车前瞥她的一眼总有点那么慎人,这人不怒自威的架势她是见多了所以心底早免疫,基本都是无视的。朝夕心无愤懑,她没事干嘛招惹娄嫣这个祸害。这下倒好,这马车本还算宽敞,但多了个人怎么都感觉怪异,特别是在侍候这件事,娄嫣偏要自己的侍女服侍。好,她忍,让芷澜他们都到后面的马车去。所谓眼不见为净,朝夕入得马车一人坐在另一侧,原因无他,娄嫣早已将司夜离身侧的位置给霸占了。她想若娄嫣能一路安安静静坐到相府估计不是她了,可她又没碍着她为何非要碍她的眼呢?什么嘘寒问暖、饥饿口渴,不停的差使丫鬟拿东拿西,惹得司夜离连应付她的耐心都没了。

朝夕在那边冷笑,娄嫣你可不要被某些人的外表给骗了,人家在宁府不过是演戏客套,对你言词和悦并不代表你入了那人的眼,私以为能找到机会耗人墙角?你要能耗的掉任凭你耗呗,但这墙角貌似有点咯牙啊。想到这,朝夕撩唇偷笑,扯动了手臂疼的龇牙,抬眸无意间触那人沉黯的视线,吓的她再不敢乱动,坐的笔笔直直。没事可做只好再脑补娄嫣,谁让她老杵在自己眼前晃悠。娄嫣的脑子估计塞的都是草包吧,她可不认为自己小时候会和她交好。

马车走的慢,行了半日到达相府。朝夕入得地面,遥望着高阔的匾额,那面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心底无限感慨。她又要回到这里,这四四方方的牢墙困的她经常喘不过气来,她不明白为何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可她却只想自由自在的飞。因为那时她还不完全懂感情是什么,等她终有一天明白了,那才是真正画地为牢的开始。

府一如当日送行时的热闹,嫔妾们也都穿着五彩缤纷,见着司夜离忙不迭围去,像他是块热气腾腾的肉饼子,被苍蝇给盯围着。朝夕在这个相府是最没地位的,也懒得和他们客套寒暄了,领了芷澜往里走。谁料娄嫣哪里能听得她的话,非要掺和在那一堆女人里,将朝夕带回的回礼装模作样的拿出来分给他们,说什么让他们多关照云云的话。玉雪算是好的,面有尴尬的不作声,甄儿黎儿哪里是好糊弄的主,酸溜溜来一句:“这是夫人带回的礼物吧,还真是劳烦你来派发。”这言下之意是将娄嫣作丫鬟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46.暗生情愫

娄嫣哪里能咽的下这口气,脸一阵青白,不服气道:“这位如夫人客气,我姐姐宅心仁厚,是在娘家都想着几位,这才让自家姐妹亲自奉,以表我姐姐对各位如夫人的抬爱。”瞧她这话说的,不仅抬高了自己的身份,也将甄儿等人贬低下去。

甄儿一向在府受宠惯了,当即对司夜离不依不饶道:“相爷,这夫人家的姐妹来府那是客,怎么到像在自己家里般使小姐脾气,这盛气凌人的架势都要骑到妾头,妾看着甚为害怕呢。”她娇嗔的瞪着娄嫣,任谁都能听出她这状似告状,一句妾显露出了自己在府的身份。她算再低贱都是这个家的主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丫头要尊贵许多,这层意思想必娄嫣再笨都能听的懂。

“姐姐,这府的嫔妾怎是这副德行,都不将你放在眼里,他们看不妹妹不要紧,但这姐姐才是这家的主人,他们对妹妹无礼是对姐姐无礼,姐姐怎的凭他们这般羞辱?”娄嫣奔过来在朝夕耳边小声嘀咕。

“好了。”这边朝夕未开口司夜离先说了,他拍了拍甄儿的手,对她道:“既然知道她是客人那让着她点,怎么说娄嫣都是宁府的小姐,与你没有任何冲突,你犯不着与她一般见识,置气伤身。”

“是啊妹妹,娄小姐来咱们府做客那是咱们的荣幸,夫人的妹子自然也是咱们的妹子,你要这般还不叫人说咱们小气,故意为难夫人呢!”玉雪适时的出来解围。

这话说的在情在理,听了也叫人心底舒坦,甄儿再有什么气都被化在这几句话,否则真该是她得理不饶人了。

司夜离赞赏的对玉雪点了点头,转往自己的书房而去。朝夕自是没什么可说的,又不好当众教训娄嫣,携了她往自己的春暖阁走,竟意外碰到颜九与那个坐轮椅的男子。这次颜九看到她明显客气许多,而那男子则点头致意,朝夕回以礼数。颜九可是司夜离的妹子,她可不敢随意招惹,其实她并不讨厌颜九,但颜九的性子哪是她能招架住的,这万一又惹这位小姐不高兴,这可是在相府,她要捏死她有的是千千万万种方法。你说她也够倒霉的,没碰到什么难缠的婆媳关系,怎么还能凭添出一个不好惹的小姑子。

避开这个麻烦,入得春暖阁时却是碰到流锦,他提着白羽两个耳朵揪在手,对着白羽得意的样子令朝夕顿有不满,忙从他手夺过白羽,谁料白羽扑将着窜出她怀里,跳往流锦身咬,硬生生将流锦胸前的一块肉扯下来。叫你招惹小爷,叫你在路对小爷百般折磨,看小爷不弄死你。

待白羽还要咬,朝夕忙逮住它按进自己怀,看流锦龇牙咧嘴话不利索的样子是恨不能扒了白羽的皮,她若再让白羽过去指不定被他一掌拍死了。流锦看了眼身流血的伤口,气的脸色铁青,朝夕赔笑道:“流锦你别生气,它不过是只什么都不懂的灵宠,年纪小又顽劣,你要与它置气显得你好像没度量,我待它向你道歉,司夜离对我说了要将它交与你调教,这件事等你伤好后任你怎么处置,眼下你还是去包扎一下吧?”

嗷呜。它不要再和这个莽夫在一起,它会被折磨死的,主人您对小羽怎么这么残忍?白羽水润的瞳眸哀求的盯着朝夕,圆圆的眼珠蕴含着无限的怜悯,看得人怜惜。偏生朝夕似看不到,继续向流锦低声下气讨好。

“姐姐,你犯不着对个下人这样……”娄嫣待还要盛气凌人的说,被朝夕打断。

“闭嘴,进屋去。”这丫是唯恐天下不乱呢,朝夕冷然呵斥道。她面无表情的时候配她那张脸确实有种震慑人的效果,娄嫣果然被她唬住,再不敢吭声,委屈的甩着绢帕往阁奔,撞的前来相迎的小鱼小燕差点没摔个跟头。

“这小姐怎么夫人气性还大,真当自己是这相府的主人了。”丫鬟们在私底下小声议论纷纷。

朝夕权当没听到,反正这娄嫣来了到是不错,这下可热闹了,她最爱看好戏,看这府谁还敢往她头撒野,叫娄嫣整治整治也好,有了对才知道谁好。

是夜,通往黔郡的路。官府大道,路密密麻麻的灌木丛与交措的树林。夏日星斗满天,照的官道异常亮堂,一行队伍近千人,押送着十几个大箱子,其有金银与粮食。打头阵的是辆豪华马车,车身通体绣有黄色的图腾,车顶削尖的宝顶坠以玛瑙珠串,黄色的流苏在风摇荡,拉车的是两匹汗血宝马,坐在车前驾车的人一身侍卫装饰,腰挂着宝剑,脸色严肃,另一人则一身暗色长袍,翘着兰花指,言行举止娘里娘气。马车四周配有八个带刀侍卫,步伐整齐,又分别暗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动向。马车前方也有四人骑着马,一路开道。后方则跟随着一排士兵,余下的十人一辆马车押解着大箱子。队伍最后又有两队士兵跟随,浩浩荡荡堪帝王出行。

这官道每个驿站都有提供住宿的站点,错过一站要行百里路方能到达下一个驿站,四周没有居民农户,再加黔郡一带今年瘟疫灾害严重,liu wáng的人不在少数,官道都能碰几个频临饿死的乞丐,莫说是寻找住的地方了。也亏了官道宽敞并未有暴雨侵袭之类的灾害,若换了其他地方走怕是能不能走的成还是个问题。

官道虽然安全,但也有失足的时候,这不前日刚下过雨,路面积了许多小水坑,大一些的将车轱辘卡在里面,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碰这造价非凡豪华的车辇时,单车轱辘外包裹的铁皮重千斤,性能是好了坐在其也舒适平坦,唯一的坏处是摊这样的事需要几十个人耗费力气去抬也要花半日的时间方能抬出。这不才耽误了时间走到夜间仍未赶到下一个站点,夜间行路本不安全,人的视线有限,万一有什么闪失他们可赔不起车辇的人。车架行的一旦缓慢,必要拖延进程,每一日的计划都是规定好的,早已分发到各处的驿站,那不仅会耽误往后几个站点的时间,也会引起驿丞的担忧和恐慌。所以今夜无论如何都要赶到,好在已派了人前往站点通报驿丞,他们赶到能有热腾腾的饭菜与舒适的屋子睡觉。出来风餐露宿的,又马不停蹄的兼程,他们这些当兵的是早习惯了这种生活,不知车辇的这位主子可否还能习惯?这位主子可是从小娇生惯养,未曾踏出过皇城一步,一路这位主子极少出来,平日连衣食饭行都是他身侧贴身的公公侍候进去的,除去住驿站需要露面,几乎不和他们这些人来往。想来也是,他们都是些糙人,哪配入的了他的眼。

领兵的将领是宁浩门下另一将军的副将,这次奉旨随往黔郡,那可是份天大的好差事,他手下带领的官兵可都被其他营的将士羡慕,说什么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很快能光耀门媚。副将心自然欢快的紧,对这次的任务也格外心,不过这种活起打仗来有什么难的,根本不会出任何事,算哪个小毛贼有胆量也不敢截官家的车不是。

嗖嗖嗖……一只只箭矢从高空不停飞过,辨不清是不是从草丛飞出,但按箭的射程来看应是在附近。且每一箭精准至极,毫无须发,射到官道目标显眼的官兵身,许多官兵来不及看是怎么回事箭身亡。行队一下慌了阵仗,箭矢黑暗射向马匹,引得烈马向后仰起,哀叫嘶鸣声不绝,惊的林飞鸟一下轰散。此时副将带领的官兵早慌了手脚,犹如惊弓之鸟,听到鸟鸣声拔出身后背着的箭胡乱发射。一阵箭矢之后林又恢复安静,静到只能听到虫鸣,连片草叶的抖动都没有。

“刘副将,发生什么事了?”翘着兰花指的太监何公公从马车哆嗦着跃下车,跑出来问道。

“请公公放心,估摸着是从黔郡逃出来的流寇,看这官道有人想趁机掠夺,我们这么多人不会有事的,还请公公禀告太子殿下,臣定当誓死守卫殿下。”刘副将抬手作揖。

“哼,你死不死与殿下有什么关系,难道你的命能殿下尊贵?反正你给我看牢着点,要是伤了殿下定要诛你们一个个九族。”何公公扭捏着身体重新跃马车,去向凤衍汇报了。

他这盛气凌人的架势甚是惹人厌,刘副将手下的官兵凡是听到此话的都恨的牙痒痒。刘副将摆手制止他们,分了一小队人向方才射箭的树林去查探,另一小队人围过来护卫车辇。

一小队的人摸黑拨开草丛缓慢的走进去,这边他们刚进去,又一波从天而降的箭矢不停朝着大部队射下,如密布的雨丝,落在地落官兵身,惨叫声不绝。那一小分队方要转身回去支援,听得身后悄然靠近的人亮出刀刃,寒光在暗夜显得尤为冰冷,没入官兵的身体,来不及尖叫已死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47.阴谋再起

刘副将带领的官兵拔出身的佩剑来抵御天空射来的箭矢,也有前去禀告凤衍让其从车辇出来,车辇目标太大,很容易被当成靶子射成蚂蜂窝的。

何公公此时听到四面八方不同射来的箭矢早吓的没了气焰,躲在车轮底下去敲凤衍的车底,“太子殿下请下来躲避一下,奴才来护着殿下。”

凤衍颤抖着撩起车帘,哆嗦着脚步从车连滚带爬跌下,吓的脸色泛白,紧紧抓住何公公的衣服喊:“不是说好的没有危险吗?快将那些流寇杀了,本太子是千金之躯怎能有半点损伤?”可他说这话半点气势都无,幸得何公公激灵,了然他话的意思,忙对刘副将大声呵斥道:“尔等还不快快护驾,速去杀敌,将他们都给我剿灭干净咯。”

哪里用的着何公公废话,他们身边围着一堆的官兵正奋力挥舞着刀剑抵御箭矢,算不幸有人倒下也会有下一人立刻替补,他们深深知道算官粮官银丢了,也要确保太子安然无恙,这是他们的使命。先前还在感叹找了份好差事的刘副将此刻估计毁的肠子都清了,眼看着有不少官兵倒下,而那边树林的箭矢却是越射越多,丝毫不见停下来的趋势,有些官兵不怕死的冲进去想要砍杀几个,结果刚冲到草丛边有人从草堆里冒出来,手寒剑不停挥舞,看得刀刃染血,而那些人身早与黑暗融为一体,连眼睛都几乎看不见。待看的清些的人也是靠的最近的,只见他们穿着一身与草一样墨绿色的隐形衣,兜头蒙面,眼睛的瞳孔几乎没有白色,他们尚未研究出这些是什么人时,已命赴黄泉。

这些人速度极快,箭矢差不多射杀了一半的人,他们眼见官兵军心溃散,全冲出来一顿大肆的砍杀,刀起手落,毫无迟疑。且他们出手极是利索,一刀即是毙命。

官兵纷纷奋力御敌,凤衍与何公公躲在车底下,见情势一边倒的倒向刺客,凤衍开始焦急如焚,揪着何公公的衣领哭诉道:“何公公说好的只是让我扮演太子殿下,可没说要我卖命,这买卖我不做了,您另请他人吧。”他说罢要从车底下爬出去,想爬入草丛溜走。

何公公一把揪住他缎色的锦袍,低斥道:“马大富,你如今已和我们是绑在一根绳的蚂蚱,你以为你还能逃的掉,这人你是扮也得扮,不扮也得扮。太子殿下能看你是你的福气,若真能为殿下死那也是你的荣耀,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这外面的人会相信你不是太子,你想的太天真了,不信你喊出来试试,看他们会不会放了你。”何公公到底是凤衍身边随身伺候的,见过世面,临危不乱的本事还有点。马大富摸着与凤衍相似的脸,哀戚的又重新躲回到车底。他知道何公公说的是对的,凭着这张脸能让凤衍挑,若不是极亲近之人是绝对发现不了的。如今想来不知是福是祸,还以为他一个乞丐能翻身,真的大富大贵,谁知富贵没捞到,小命都要丢了。

“何公公,那怎么办?我都听你的,只要能保我一命,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好,我说一句你说一句,给我拿出点太子的风范来,别整的那么懦弱影响士气,那些官兵可都是听你的。”何公公拍着马大富的背,让他挺直了说话。

“各位好汉听着,吾乃当今西凤朝太子凤衍,此次前往黔郡只为奉皇命赈灾,你们若能行个方便放尔等走,你们要什么条件尽管开,这毕竟也是为造福百姓的善举,还请高抬贵手。”马大富嘹亮的声音大声高喊着。

“哼哼。”蒙面男子砍下一个官兵,朝着对付刘副将的人笑道:“老子还真愁找不到他呢,没想到他自己到是送门来了,给老子去车底下将他给杀咯。”他一声令下,十几个蒙面男子围杀的方向立刻转变,退着往车辇的方向前去。

“何公公,我这次算是着了你的道被你坑死了。”马大富一听那些人是来杀自己的,吓的跌倒在地,摸爬滚打的从车辇下钻出,任何公公再说什么都阻拦不住。

“你们别杀我,你们想要钱我通通都给你们,这大箱子装的全是粮草和钱财,只要你们放了我,求求你们了,我不是什么太子,我的名字叫马大富,是凤衍不愿意来找了我来假冒的,我是一个乞丐,我真的不是什么太子,我连皇帝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各位好汉放过我吧。”马大富哀嚎的跪求着蒙面人,不停的给他们磕头,这胆小怕死的模样倒真没有半分皇家气度。

“你说你不是太子你不是,那这么多人为你拼死杀人是为何?你当我们是傻子吗?今夜老子粮食钱财要了,你的小命也要。你们这些成日里坐拥美女享尽荣华的人,说什么狗屁的赈灾,以为拿几袋粮食施舍一些钱财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gē gong song dé说皇帝好吗?那些命如蝼蚁的人每日里生不如死的活着你们可看到了?你们若真有心不该等到现在才来管,这皇位早不该是你们姓凤的人来坐,而今天拿你第一个祭祀,为死去的人讨个公道。”蒙面男说完冲将着举起剑朝马大富劈下,马大富吓的一个哆嗦跌在地,幸得何公公将他推开。

“殿下快走,只要去往驿站,那边有军队驻站,派援军过来我们都有救了。”何公公推搡着马大富,他被蒙面人的剑砍肩膀,血流如注。不管马大富是不是凤衍他都要将其安全护送出去,若不然马大富一死消息会传出去,对京的凤衍可是极为不利的。凤衍也不可能再藏下去说自己真的死了,届时所有谎言都会穿帮,后果不堪设想。

马大富哪里知晓何公公忠心护主的这番心思,还以为是为他着想,感激的要去搀扶他一起逃,另一蒙面人从侧面刺他腹部,再要刺去被何公公挡下,蒙面人见刺不到马大富刺向何公公。

“殿下快走,老奴这辈子跟着殿下知足了,老奴死不足惜,殿下一定要保重,记住老奴的话,老奴是死了也会安息的。”何公公又被刺一箭,这次刺在他腿,他一口鲜血喷出,跪倒在地。

“何公公……”刘副将挣脱开一个蒙面人赶来救他,与他面前的蒙面人对杀。

“快去护卫殿下,别管我,绝不能让他们得逞……”何公公睁眼看着从背后刺向胸口的箭,他惨笑的望着天际,天色依旧黑沉。殿下,老奴尽力了。何公公空洞的双眼颓然倒地,望着凤都的方向。

“公公……”马大富捂着腹部被前来护卫的刘副将拖走,他一只手不甘心的在空挥舞挣扎,鼻涕纵横的脸哭的好不凄惨。他与何公公相处的这些日子,何公公虽明知他是假冒的,但该做的礼仪该享受的待遇都替他打点妥帖,在外人面前一直对他恭恭敬敬,有时还会教他该如何说话。明知那些都是他该做的,为的是不让他露出马脚,他却真正感受到了当一个权力者的滋味,与他来说都是何公公给的。此生能享受过这些他该知足了,到最后何公公还要为了自己丢命,他是何德何能令他如此。

“太子殿下快躲开,小心。”刘副将替发怔的马大富挨了一剑,锋利的剑尖刺穿他的肩胛骨,但刘副将毕竟有武功底子,身肌肉厚实,底子不错,这点伤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挥剑砍去,将砍伤他的蒙面人杀了,指着前方的一条岔路对马大富喝道:“太子殿下往那里走,卑职在这里给您断后,殿下一个人一定要保重。”

又是一个对他说保重的人,那他们呢?马大富跌爬着跑进黑暗,他不知道最后能不能逃出去,但为了他们的希望他也一定要试一试。官道不能走,他也不知道自己去往何方,反正走到哪里算哪里。

“你们去追他,其余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杀。”蒙面人杀伐决断,阴鸷的眼底透着嗜血的杀气。不消片刻的功夫官兵都抵挡不住,蒙面人武艺高超,他们哪里是其对手,光是死在箭矢的人够他们士气锐减,如今连太子都逃了他们更是杀气全无,惨死在蒙面的剑下。刘副将战死在最后,他唇瓣渗出一丝笑意,手剑插入泥土里,身除了前胸后背插着几只箭矢,还有蒙面人留下的数十刀剑伤,他是被活活射死的。他本是沙场的战将,勇猛无匹,立下过无数功劳,只因面的主将是兰侯的表亲,世袭子爵,虽无作为却压着他,让他无论多努力都出不了头。原以为领了这次功他有了与之抗衡的底气,没想到连这好差事都是人家施舍给他的催命符,像他们这种没祖荫庇佑的人最后只能落的这个下场,他没有怨言。

刘副将半跪着泥地里,手紧紧握着宝剑,低垂下头,含下最后一口气。

蒙面人探了探他的鼻息,叹气道:“可惜了,西凤这样的人不能为我们所用,否则……”否则什么他没再说下去,但可想而知他的意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48.阴谋再起

“他们以为只要马大富逃出去能保凤衍太平?那我们全了他们的想法,只是不用马大富照样能让人知道发生了何事。 你扮官兵去往附近最近的驿站,告诉他们凤衍受了伤,你再亲自送马大富前往驿站,你将这个消息传到京城去,切记只传到一人耳。”另一蒙面人交代清楚事情,全都领命而去。

蒙面人摘下面罩,露出麦色的脸,长相粗犷。他扬手招来一只鹰隼,只在鹰脚系一根红绳,拍了拍它的头,鹰隼乖巧的飞往天幕,往凤都的方向飞去,而他则脱下隐形衣,擦拭干净宝剑的血迹,骑快马朝着夜色跑去。

彼时,凤都,阙仙楼。

三楼的厢房内,屋袅袅雾气缭绕,茶香四溢。这层楼包下月余,只居住着一个客人,屋内外都有暗卫明卫守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今夜屋则多了一位访客,屋主的随侍安静的烹茶,跪在地。而对坐着的二位似乎也只是安静喝茶,慵懒的靠在斜垫,曲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凝望着窗外出神。另一人则摇着折扇,勾唇邪魅的笑着,不知笑些什么,望着对面的男子,似要将他看穿。

叩叩叩。房外敲了三次门,应声而入的是一道旖旎的身影,绯薄的纱裹着女子曼妙的身材,足底一双盘花绣鞋步步生莲,妖娆的面容仿佛看一眼能勾人魂魄。艳丽的红唇衬得女子小巧的脸颊明媚动人,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若隐若现的"shu xiong"呼之欲出。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只以一根红丝松松绑住,白皙娇嫩的葇夷捧着一盘糕点,巧笑倩兮的伏到男人膝。

好一个尤物。对面的男子微眯着一双眼,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惊艳,眸光亮大盛。这天底下他什么女人没见过,历来身侧也不乏妖娆勾人的,但这种火辣的着实见的不多。能进的了这间房的,除了这阙仙楼的楼主杜丽娘还能有谁?!他住的这些时日虽初时瞥见过其身影,因是早联系好一切,无需打点直接住进来的,与那女子实则没有真正照过面,否则今日伏在膝的该是他了。

男子一袭玄色锦袍绣以紫色暗纹,袍底祥云彩珠跃然其,栩栩如生。他摇着折扇,掩住勾唇的笑意,chi luo裸盯着面前的女子。

杜丽娘回以含眸浅笑,将盘的糕点往前推去,“轩辕殿下请尝些本店的特色糕点,这可是奴家亲手做的,还望不要嫌弃。”她说着取了块糕点,一只手垫着喂到身侧男人的口。

“真是令人好生羡慕,贤王这是要让澈干看着吃不着,心生嫉妒吧?”轩辕澈合起折扇拍了拍手,也不恼怒,捧起侍从手的茶饮下。

“殿下笑话了,丽娘素来讨人喜爱,这又是她的地方,殿下应是不介意她在吧?”凤景行抚了抚杜丽娘鬓角的发丝,宠爱的将她扶起拥进自己怀里。

杜丽娘娇羞的睨了他一眼,乖巧的倚在他身。两人含情脉脉的样子惹得轩辕澈阴测测的笑。

“澈自是不介意的,杜老板乃女豪杰,又是贤王的红颜知己,理当信的过?!”这句看似肯定的话包含着质疑与猜忌,贤王这么精明的人怎会听不出来,他既然能信的过杜丽娘那她是自己人,既是自己人很多事说起来也方便。

墨色的夜空扑掕着飞来一只鹰隼,停驻在窗棂,扑腾着翅膀。鹰隼锐利的双眸紧紧盯着房的每一个人,灯火通明的屋子里同时也吸引了在座人所有的目光。待梭巡一圈,鹰隼腾起爪子飞向其一人,安然停留在玄色锦袍的男子肩,乖巧淡定的栖息下来。

“好一只伶俐的小鹰。”杜丽娘伸手去逗弄它。

鹰隼反应极快,尖利的鹰嘴对着杜丽娘的手背啄去,反应更快的还有一人。轩辕澈合起折扇往鹰隼头敲,鹰隼吃了疼竟像个孩子般呜咽了两声,缩在其肩头不动了。这般委屈的模样哪里是一只驰骋天际的霸主啊,活脱脱是个祈求疼爱的宠物啊。

杜丽娘被吓了一跳,赶忙收回自己的手,反复查看她白皙嫩滑的手背,深怕哪里被啄到而不自知。

凤景行好笑的执起她的手,爱怜的揉搓着,调侃道:“你怎的这般孩子心性,那到底是只鹰,脱不了凶猛本性,你以为它乖巧听话,那不过是要看对象是谁。万一被伤着可好,还不快谢过殿下?”

杜丽娘柔媚的施了一礼,凤眸微挑,极尽勾人之本事,薄唇撩起,娇嗔道:“奴家谢澈殿下搭救之恩。”

“杜老板免礼,澈的这只鹰隼尚小,在调教,除却我谁都招惹不得,说起来还是澈管教无方。”轩辕澈客气道,疼爱的抚了抚鹰隼,鹰隼在他掌心蹭了蹭。

“看来该恭喜殿下了,殿下得偿所愿。”凤景行盯着鹰隼脚系着的红绳笑道。

轩辕澈同以撩眸回看,了然调笑道:“澈之所愿不也同贤王之所愿吗?该是同喜才是。”

两人默契的对视,笑眸只有彼此才懂的深意。

杜丽娘漠然不语,垂眸间心底早已了然,这红绳的含义怕是不单单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罢,她来不也为的是印证这一时刻么!这世间虽说早已没有望江楼,也再不存望月公子,但别忘了还有一个可与望月肩的暗隐,那才是望江楼真正的势力,因为那早已由她来接掌,虽不能与望月之一二,但在有生之年她也绝不让那人的心血付诸东流。

“来,既然如此高兴,理应喝杯酒庆祝。”杜丽娘从一侧取来灼桃夭给他们斟。

轩辕澈凝着面前小盏的酒液赞赏的勾唇冷笑,这个女子聪明的恰到好处,她既懂的什么都不问,也懂的该如何取悦他们,莫怪凤景行能拿她当红颜知己了,有些人确实值得令人沦陷,且那种沦陷是在不知觉间能让人忘不了丢不掉,放弃时像剜心剔骨般疼痛。这种女人太过可怕,令他不自觉又想起一个人,那个人的手下都是天下绝色,美的让人心醉,也毒的让人胆寒。他想世间大抵没有人能抵抗这样的人罢,他像毒药会侵入骨髓。他是怎么了,怎么最近总会想到那个人,看来是近来事物繁忙又没有一个相媲的对手吧,这世间最寂寞的莫过如此了。

“来,莫要辜负这人间的美味。”凤景行仰头饮尽。

“爽快。只是贤王这么做不怕被那人知道,万一破坏了他的计划,你们的关系可非同一般啊?”轩辕澈抬手略敬了敬。

“殿下说笑了,这件事没有第三人知道,你我既不会透露,他又怎会知?再说我这么做与他何干,我这哪里是在伤他的利益,我完全是在帮他呐,那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吗?!”凤景行眯眸笑道,话包含深意,“再说,这天下哪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利益,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不是么?”替他斟满酒,两人含笑饮尽。

凤景行说的对,既没有永远的朋友,也不会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纽带,所以与谁合作又有什么关系,最终的结果是彼此互利才是真正的赢家。这个世界最不缺识时务的人,只有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才有资格生存。又有哪个人不想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而他不过是别人更懂得利用罢了,因为他才是真正的王者。

……酒意憨浓,夜色撩人。满面春风掩不尽夺人的胭脂红,最是娇羞女儿态。

男人醉眼朦胧,步履蹒跚,边走边抚摸着身侧女子的脸颊,身近一半以的力气全靠在女子肩膀,女子若有似无散发的玫瑰香夺人心神,越发想让人靠近。

女子青葱似的纤手半抱半拖将几欲瘫软的男子扶来,绯薄的纱衣被扯的露出bái nèn的肩头,女子掩了掩衣袖,红唇勾笑侧望着仰靠在锦椅里,含笑省视着她的男子,这一晚他那双鹰钩似的眸子未从她身离开过,也丝毫不掩饰对她的想法。聪明如她,又怎会看不出他对自己的邀请。可她偏偏什么都不做,是想吊一吊人的胃口,这个男人才会在美女如云注意到她。

“殿下,奴家这告退了,殿下若是在住行有任何不满的地方,即可派人告诉奴家,奴家定会为殿下解忧。”杜丽娘扶着凤景行退出屋,语含蓄,为下一次邀约做好铺垫。

“杜老板客气,这阙仙楼的条件自然是最好的,这凤都怕是都找不出第二家,只是除却公事,怎么难道不能与美人共赏一杯?杜老板的酒量可不错,若不能与之一醉那可真是可惜了。”轩辕澈举起桌的酒盏示意。

“奴家能碰殿下这样的对手实乃幸事,又岂敢推辞,况且殿下不止酒量好,酒品更是令奴家佩服。”这话算说到轩辕澈心口里,试问哪个男人不想在女人心目有崇高的地位,又有哪个男人不希望被别人夸赞,哪怕这个人与自己压根一点关系都没有,听着总归是舒服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49.阴谋再起

出得厢房,杜丽娘将凤景行扶回自己的房间。凤景行是何许人也,他醉不过是七分,余下三分神智不管身处何处都会保有清明。杜丽娘方才与轩辕澈的对话他可是都听的一清二楚,他不好在轩辕澈面前让他当众下不来台,如今回到房内,面对着两人时。

凤景行倏然睁开眼,摄住正在为他宽衣的纤指,捏在手,逼人的目光盯住杜丽娘,冷笑道:“怎么,与轩辕澈抛了一晚的媚眼,这**的本事见长,对本王懒得应付了?”

杜丽娘替他解扣子的手一顿,继而漠然道:“你渴了,我给你倒杯水。”她敛起笑容,哪里还有方才的风情万种,那不过是对猎物的一种伪装,对他她懒得这么做。

凤景行抓住她抽离的手指,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女子跌进坚实有力的胸膛,触到男人温热的肌肤,带着酒香的男性气息,心莫名一痛。男子则乘着她呆怔的瞬间,炙热的唇贴她白皙的颈项,细细啃咬,身下的女子毫无反应,他又将她掰过来面对自己,慢慢一路吻她的唇,辗转吸允,她抿着唇瓣任他怎么用力都撬不开。她望着他,从她的眼底能看到空洞的虚无,那里面没有他的倒影,她的世界是封闭的没有人能进入,也没有人能看透她在想些什么。如以往每一次他借着酒劲轻薄她,她都是如此,他其实意识很清楚,也明白她在以她的方式拒绝。只是他不甘心,他除了那个位置并不任何人差,且总有一天也一定会站高台受万世敬仰。她想要的他什么都能给,唯有一样却也是她嗤之以鼻的。他的身边需要她这样出色的女子来肩,将来也能一起傲视天下,偏偏她可以给任何人机会,却唯独他。不,他一定要得到她,她的人她的心,都该臣服在他身下。

男子滚烫的手撕裂女子薄如蝉翼的纱衣,隔着肚兜狠狠揉捏着她白皙的肌肤,瓷白的美肌如好的羊脂白玉,晶莹剔透般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令人爱不释手。男子越无法自持,本是挑衅的双手也越控制不住,揉捏的身下女子身一片红痕。

“在你眼,我大概和那些女子真的没有什么不同。也是,当我躺在不同的男人身下承欢时,确然没有什么不同。”女子柔柔笑道,那笑如昙花般清澈洁净,美的窒息,却又如昙花般转瞬即逝。褪去了那层妩媚外表下的女子,原来竟是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般清纯出尘。

男子看的如痴如醉,与她认识经年,从不曾见过她如此美的惊心动魄,一直以为她的美是经过世俗的历练磨砺出来的毒玫瑰,染有尘世的媚俗,凡被花刺伤的人必毒而亡。没想到她的笑也能如孩童般干净,如皑皑冰山清透的雪花,片片易碎片片晶莹。

男子狼狈的退开,这时连最后的一丝酒劲都褪尽。他方才做了什么,他怎么可以和别人般去亵渎她,她那样的笑容仿佛随时都会碎掉,她不该是这样的,她是天下少有女豪杰,她是威风赫赫的阙仙楼楼主,同时手握有烟涯岭的漕运,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的暗卫能刺探到天下所有想要的秘密,堪当年闻风鹤立的望月公子。如今的她,何须还要她亲自出手,他想不明白。

“对不起。”男子从床起身,踉跄着倒了杯水,猛地灌了几口。

杜丽娘将衣不蔽体的纱衣拢了拢,笑容显得苍白,她扬起唇,一如往常的妩媚,“王爷,你我既是同盟,你我的关系只到这里。现在不会变,今后也不会变。我能助你想要的,我也从你身得到我想要的,你我是寄生也是共存,仅此而已。若有一天我们彼此达成所愿,那是我们关系结束的时候。”

“到那时,本王定然会让你以另一种身份在我身边,你休想再逃掉。”凤景行笃定的说,他眼盛满阴鸷。

“是吗?可我想要的,你永远给不起。”将散乱的发丝拢好,盘花绣底鞋一步步坚定的踏出门口。

凤景行紧紧捏着陶瓷杯盏边沿,“你该知道我不可能让你坐嫡妃的位置,这于你来说那么重要?这不过是个虚号,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包括宠爱。”

“宠爱能有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你能给我的物质我都有,你施舍给我的宠爱我不稀罕,我可以自己疼爱自己,除了这些你认为我还缺什么?你说嫡妃的位置是个虚号,可你宁愿给别人,我又为何不配拥有?是你觉得我身子脏吗,还是我的出生低微呢?王爷,我不是你的附属品,也不想做你自以为是的宠物,你得不到我才会不甘心放不下,其实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呢。我可以为了利益承欢在不同的男人身下,我手沾满鲜血,不管是我杀的还是我为了取得秘密间接害死的,我早已肮脏不堪。你若喜欢的是这副臭皮囊你尽管拿去吧。”女子背对着身后,双手扶在门槛,打磨的幼圆的丹蔻指盖在门槛抠出几条划痕。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她说出这些深埋在心底的话,如拿着一把利刃在剖开自己,有着无尽的落寞。

“正因为本王知道你的秘密,天底下没有一个人我更适合你。我们才是同类,我们有共同的野心,终有一天本王会让你心甘情愿臣服在我脚下。”

“但愿有那一天吧,我也很想看看。”纤细的指尖掩最后一扇房门,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一个人撑着这偌大的家业她也会感觉到疲累,甚至很多事都会力不从心,但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她其实并不擅长这些,不会做又有什么关系呢,算从小愚笨被人唾弃,她不也一步步走到今天走到这个位置,做任何事得心应手,这些只要肯学好了。像那个人当初没有放弃她,她也一定会熬下去,等着他回来的那天。

转身的刹那,对檐顶站着的人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已经望了许多,至于是多久,她毫不在意。她侧身,往廊道下走去。

“怎么,伺候完了?”男子撩唇浅笑,笑讥讽嘲弄。她从这房进去多久,他几乎站了多久。本是想来算帐,没想到撞见她带着个男人回房过夜,而这男人偏巧还是这京的富贵,这倒有趣了,堂堂一个王爷居然会和阙仙楼有关系。莫非这阙仙楼幕后真正的老板是他?要不然凭一个女人又是怎么立足在江湖而屹立不倒,还令人敬畏三分呢?

偏是这份好让他看到了这个女人衣衫凌乱,唇红抹面,发丝披散的模样,真是稀了。哪次见到她不是一副盛气凌人,妖艳妩媚,斜肆勾人的fēng sāo样子,怎的原来这样的美人也有不顾形象的时候。哦,他忘了,通常这种情形只能说明方方完事,太过激情尚来不及清理罢。

男子一个箭步已在杜丽娘身后,他的话回荡在耳边,步步紧跟着她。撩着她绯薄的衣衫啧啧讽刺。

“怎么,被我说恼羞成怒了?杜婆娘,你这副眼神看着我作什么,你做了这勾人的事还怕别人说不成?”

杜丽娘双手摄笼,狠握住拳,无视紧跟着她的男人。她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会想杀了他,这些年她的心境已经磨练的非常平和,鲜有事再能激起她的怒火,但有些人除外。如果可能,她不想面对过去的一切。她花了十年的时间才去接受一个残忍的事实,不想再花任何一秒去重蹈覆辙,也许她不够聪明,所以她宁愿避开会让自己受伤害的危险可能。只是事与愿违,没想到会在这里与他重逢,并且为了保住那人的心血,不得不违背心愿的与他再次有了交集。那次在寻芳阁第一次见面,她的恐惧大过惊讶,甚至差点失态,可令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眼前的这个人如此陌生,陌生到他的眼毫无一丝情绪的波澜。那时她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是过去了,算会留有回忆,那也仅仅是回忆,记住的只有放不下的人,别人已经连你是谁都忘了。她觉着可笑,在过去无数的幻想她曾想过如果再见面会是怎样的场景?或许他会带着自己的妻子骄傲的向她炫耀那是何等的美人;或许他会继续悬壶济世继承师祖的遗志,在芸芸众生偶然瞥到她冲她一笑;又或者他也没有忘记往事,会向她忏悔当年的事。那样的她会选择原谅他还是拿刀狠狠刺向他?那时她会被自己的愚蠢笑醒,若一个人早已不在乎这些,还会对她做什么呢!不过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见了面没有寒暄,彼此擦身而过,像从不曾认识过。现在的他们不正如此么?若有什么不同,那大概是她以为他至少还记得她是谁,没想到他压根没记住过她,这才是一个女人最悲哀的地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50.阴谋再起

杜丽娘倏然冷笑,勾起的红唇冷艳,加紧步伐离开廊道。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如今的她可不再是当年的她懵懂无知,任人欺凌任人践踏。他不记得自己更好,免得自己有把柄握在别人手,令人肆意谈判。她不是,也将过往抛诸脑后,决意重生的那天起要做个主宰自己命运的强者,识人辨人。男人在她眼仅仅是利用,她会爱所有对她有用的人,却绝不会再爱一个人。

荀子墨这样的男人她可不想再沾,他会千方百计混入阙仙楼无非是想要从她手得到寻芳阁,寻芳阁对于他没有任何意义,对她可不同。她虽然不知他怎么会在意一个青楼,且从一个神医变为楼主,这些她都不关心。但他再敢随意的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入阙仙楼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由,可别怪她不客气。真要动起手来,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杜婆娘,怎么你也有被别人说的哑口无言时?还是你这赶着去伺候下一个男人?走那么快,当心别摔倒。”荀子墨幽幽说道,谁料他刚说完,听得楼下一个重物摔落的声音,伴着闷哼声,地蹲着个人,背影单薄,看不清她脸此刻的表情。男人心口忽然猛地一紧,一颗心狠狠揪紧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算了,毕竟是个女子,他这人最舍不得女子伤心难过,勉为其难扶一把,虽然这个女人粗鲁暴力,对他更是不折手段,但胜在他是君子,不与她这女人计较,方显得他大度。这要换成其他温柔可人善解人意的女子,他定会先提醒她脚下有一块石砖少了半块,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一脚踩空摔个狗啃屎,他若再好心些,说不定直接抱起美人,拥着她飞过去了。前提是这个美人得合他胃口。

“别过来。”杜丽娘攀扶着廊柱,借着臂力踉蹡的站起身,小臂被突起的地面擦破一层皮,血丝勾勒出一丛丛花枝,脚踝也有轻微的扭伤。她侧转过身,倚在廊柱。杏眸微勾,唇瓣撩人的笑意弥散,绯薄的纱衣堪堪露出一只肩膀,尤待琵琶半遮面的风情被她演绎的淋漓尽致。将唇瓣抹花的朱砂擦尽,她整个人挑起一只脚往廊柱攀,指间撩起薄纱,令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她知道什么最能撩拨男人,也知道什么最能令眼前的男人把持不住。

果然,荀子墨眼底暮然沉黯,压抑的火焰越烧越烈。他缓步踏下台阶,邪魅笑道:“阙仙楼楼主勾人的本事是不一样,莫非像我这样的人也能入得了你的眼?”

“在你眼里我不是人尽可夫的妖女嘛,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是个男人。”杜丽娘撩起红唇笑道。

“要求这么低?”男人缓而靠近,掌不觉可查的藏着一样东西,在触到女子时迅速的反转手腕,按进女子的手腕,细细看会发现那是一根扎脉的银针,扎进手腕的偏历穴会使全身麻木。他的动作快准狠。

然而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杜丽娘的反应他的动作更快,她两指屈弯,掌握力,轻易化开了他的银针。荀子墨哪里会想到自己的计策会被看破,杜丽娘转而另一掌风扫过,指间翻滚,借由着荀子墨的力将银针按进他的肩胛骨,银针没体而入,又被注以掌力封住,荀子墨只要手臂一动,他的一只手会疼的钻心刻骨。他狼狈退开几步,不可置信凝望着她。这个女人竟能轻易化开他的银针,并将他戏耍了一通,这出戏演的滴水不漏,好一个阙仙楼的楼主杜婆娘。江湖谣传她为人心思多端,辣手无情果然没有说错,未达目的她奸险狡诈诱敌深入,还真是多亏了她这副好皮囊,他今夜算是见识到了。

同样是以脚伤来博取男人的怜爱,起许珊来,杜丽娘这样的女人太过可怕,男人真的不会知道自己会何时死在她的手,若非为了寻芳阁他才懒得招惹她。

杜丽娘理了理身的纱衣,轻抚鬓角,掩唇道:“美丽的女人是有毒的,你不会是今天才知道吧?再说我是怎样的人与你何干,你未免也管的太宽了吧?”说罢她转身缓慢的离去,女人是毒药,一点小伤一点疼惜能要了男人的命,是她以前太傻才不懂。显然她没想到荀子墨竟会逃过她的美人计,多年不见他果然是变了,但男人的劣根性是不会变的,结果是她想要的不好了。

荀子墨眸底沉黯,杜婆娘你多次暗算我,当真我是不敢找你算帐吗?你等着,我定要叫你后悔招惹我的那天。

——

辰时,旭日的光芒洒向大地,昭示着一日清晨的到来。夏日炎热,房即便摆有冰块,总也睡不踏实。院子里虫鸣声不断,闹哄哄的扰的人头脑疼。

朝夕因近日手伤在府的地位陡然升,伯恒让库房拿了好些补品给她,说什么若不把她养好,别人会说司相苛待自己的夫人,知情的人知道她是因何而伤,不知情的以为是司相待她不好,这样的罪责可是有损相爷的名声。故此伯恒连着对她都殷勤了许多,不仅在吃食方面,府下人的态度对她都是恭恭敬敬的,这其有多少是真心待她有多少是假意奉承朝夕不想去猜,她懒得计较他们是看在谁的面子,反正她只要住的舒服,吃的舒服得了。还有是他的嫔妾别去打扰她,骚扰她的清静,她满足了。只一点她心放着件事,每日犹如如鲠在喉,令她夜不食寐,睡不安寝。那是柳絮的案子。她一人身单力薄,又没有任何线索,光是柳絮给出的假口供她猜不透其的意思,本想去查查同她一起死去的陈政亦,但陈政亦是朝廷命官,他的案子岂容她随意掺和的,那柳絮更要难加难。她去找谁都不可能帮她,也不可能为了她得罪朝大臣,万一弄不好闹到皇帝跟前,算她是相国夫人,算她是宁府小姐,皇帝照样能治她的罪,说她擅权樾矩,不仅是她还会牵扯到宁司两家。要知道宁氏曾经的族人毁于一旦,如今得来的一切更应珍惜,时刻谨记着前程旧事,万不可再因她而历史重演,那她是万死莫辞,更对不起将这个身体留给她的宁朝夕。唉,其实她是自己贪生怕死吧,想的那么多那么透彻,无非也为了这一个理由。

怎么办,何大叔何大娘还等着她能为柳絮伸冤。她日日养伤,日日愁的吃不下饭,想来只有先了解这件案子本身才能知道柳絮的动机,她人都死了没必要在临死前留下这么个大疑团让人去猜,首先没有人会对她的案子感兴趣,再者她绕了个弯肯定是有话要说,但这话她自己开不了口,才会借由父母的口告知天下,想借着有那么个尚有良知的人来替她做主。这番良苦用心不可能只是个简单的青楼女子能想的出的。柳絮,你的身究竟藏着什么,官方最后的结案陈词无非是说她因牵扯陈政亦的案子畏罪自杀,这般聪慧的女子不会轻易殉死,可她身又没有其他的伤,不可能是被屈打成招或暗下毒手。

朝夕揉了揉散乱的发,望着窗外枝头的雀鸟发呆。头疼头疼,她这绝对是给自己找麻烦,难怪司夜离当时用那种鄙视讽刺的眼神看着她,确实是她不自量力了。

芷澜端早饭进来,看到朝夕坐在妆奁台前,半天都是一个表情一个动作,撑着下颌怔怔出神。她把早饭放下,拿了木梳将朝夕揉乱的发梳顺,看着镜子里的女子道:“小姐,若是没睡醒继续再去睡吧,你近来都是如此奴婢怪担心的,往常你可是最爱躲懒了。且时辰尚早,又无什事需要你打理的。”

她这话倒说的对,朝夕回神问道:“司夜离早朝回来了没?”

“小姐,你怎可一直叫相爷名讳,这可是不……”

朝夕翻了个白眼,抢白道:“不这么叫他那怎么叫,莫非是像那些个女人般叫他爷,还是你要我叫他相公,离?想想我汗毛竖起,算了吧我这么叫你听了都会惊悚,反正他不介意,想要奉承他的女人那么多,他听多了亲昵的称呼,无所谓我是不是这其的一人。”她阴阳怪气的声音听得芷澜在她称呼皱眉纠结的脸,朝夕掩唇忍不住笑道。

“好吧,小姐你是对的,估计相爷也听习惯了你这么直接的叫他,那些怪异的称呼还是不要用在你身会较好,否则估计相爷会吐的。”芷澜老实道。

“死丫头,这么贬低你家小姐,快去给我打听打听他回来了没?”朝夕佯装要敲打她的头。

芷澜躲开些,端了早点给她,想了想调侃道:“呦,小姐这是想相爷了?也是,相爷最近忙着朝的事几乎都不来后院,算来了也是去玉夫人的房坐了会,余下的两位如夫人可都赶着送吃送喝想要去前院争取宠爱呢,只有你最心宽。”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51.阴谋再起

朝夕接过盛有燕窝的碗,心里嘀咕道她才懒得想他呢,她又不是那些人要巴结他,这种事她做不来也不屑做。

“让你去去,现在学会和我顶嘴了?”朝夕舀了勺燕窝粥,心想她算什么都不做也能有的吃喝。

“奴婢方才从灶房过来的路听到几个丫鬟在说相爷估摸还有一炷香的时间该到了,小姐是要去等吗?”芷澜喜笑颜开的看着她,换来朝夕一个鄙视的眼神。

她想的可不是要等他,而是希望他慢点回来,这点小心思又怎么能和芷澜说。瞥了眼酣梦正香的白羽,小家伙毛茸茸的身体团成一个球,躺在床边的小竹篮里,朝夕抚了抚白羽,对芷澜道:“我在府里走动走动消化一下,你帮我看着小羽,千万别让流锦来将它抓走,看它可怜惊吓的样子都瘦了。”

“是,小姐放心,奴婢定会保护好那小狐狸,奴婢可是打心里喜欢它,只它太过顽劣,经常给奴婢捣乱。”芷澜抱怨着,眼底有不明深意的笑意。

前院墨雨轩,朝夕左右观察,一路小心翼翼避开府卫和丫鬟,转往树枝下躲。一来可以遮挡烈日的骄阳,二来未免有人看到问起她也好回答说在欣赏景物,虽然这个回答略显拙劣,了胜于无,总被些挑拨是非的人看到说长道短的好。

她来墨雨轩主要是想看看有没有关于陈政亦案子的资料,或他的一些生平过往。司夜离好歹是一国朝相,朝官员的资料背景他定是会查探一二,说不定还真能被她查到些什么呢。别人的书房她不敢肯定,但司相的书房没有点老底怕是谁都不信的。

朝夕弯腰躲进院树下,远远地走来几人,她看不清人影,不会是这么快回来吧,芷澜还说要一刻钟,她估摸着时间有充裕才来的,真是要被这丫头给害死了,莫非她是故意让他们撞的?谁要她好心了,白操心个什么劲。

“皇今日已将拟好接替陈政亦位置的大臣圈出来,还请司相过目。这是其余几个朝臣的职位。”说话的人从衣兜里拿出两本奏折,将其交到走在前头的男子手里。

“皇有没有说什么?”走在前面的男子一身墨蓝色朝服,他脚步未停,边走路边问紧跟着他的男子。

男子一身侍卫锦袍,想了下斟酌道:“皇说名册所圈之人与相爷所提相差无几,还请司相放心,至于宁侯那边皇会看着办。”

司夜离不置可否,将奏折收起,如此那再好不过。陈政亦本是皇帝属意的人,他一死自是有多少人巴望着这个位置,前些时候有不少人往他的相府跑,还不是明里暗里的要他在西凤帝面前推荐自己,即便是明知他为人廉明不会搅进这样的是非,也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谁让他的身份决定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呢。他向西凤帝举荐的自然是忠心之人,一个忠心的人会做事的人更受人器重,而那样的人必定是要忠心他的,表面才是忠心皇帝。正如他的忠心在西凤帝心占的分量会越来越重,如这次之事。他以为至少会有一半的人被选为宁浩举荐的,谁料到西凤帝会完全倚赖他,宁浩的人占了三分之一都不到。唯一令他感到惊诧的是,兰渊竟然会出乎意料的参与进来,举荐了几个不甚重要的位置给他的门生。看在兰晴语的面子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些人即便要爬来没个几年功夫绝对不行,想来出不了什么大事。

他在宁府遇刺客一事终究令西凤帝动怒,虽不致牵扯到宁浩,总归是责令他一个将军护卫不严,保卫不周。反正皇帝要责怪一个人总能找出理由,怪只怪宁浩以为自己女儿的事西凤帝心还会有所愧疚,对他过去的功劳还有所忌惮,没想到正是因此丢失了他在西凤帝心的地位,从而让他取代。所以无论哪种结果,宁浩都胜不了。皇帝要倚重谁偏向谁,早已不是他宁浩能看的透,他还以为自己能功高震主,这西凤毕竟不是宁氏的天下,从前不会今后更不会。

“有件事皇派我来告知,后日将在华清殿接见南晋太子,会将晚宴安排在清延行宫,届时朝的大臣都可带着家眷前往,为迎贺南晋太子,接下来几日随行的人都将住在清延行宫,行程都已安排妥当,还请大人务必带着夫人前来,皇可早想见见夫人真容了。”叶裴意味深长的说道。

“劳皇挂心,那是自然。”司夜离不着痕迹的敷衍过去。对于西凤帝怎会对宁朝夕感兴趣大为不解,除非因着这层身份的原因。

朝夕忽然被人提到心甚为窃喜,还是皇帝老儿靠谱,有什么好事能想到她。虽未见过,凭此事她决计要好好巴结他,对西凤帝的印象也莫名好起来。

“那微臣告退。”叶裴抬手施礼。

脑灵光一闪,她怎么没想到他。与其去司夜离书房找书册来查阅,有时间不如去问眼前的人来的省力?叶裴好歹是禁军统领,总是跟在西凤帝身边,又多在宫走动。宫的事他该是别人知道的多些,什么秘闻秘辛有他打听不到的,且他官职不低,多有人要卖他面子,属她最笨早没想到他。只是叶裴会不会帮她呢?

朝夕尾随着叶裴走了一段路,正想着怎么和他自然的打招呼。叶裴转身停住脚步,望着花丛的方向,笑道:“出来吧,跟了一路不累吗?”

朝夕半蹲着爬的狼狈,此刻被发现总算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软在地,她做个贼容易么。半吊着的一只手无力的垂落,脚酸的站不起来。

嘟囔着瞪向笑的一脸明媚的人,“你早知道是我跟着了对不对,你从哪一段发现的,为什么不早叫我?”害她揣测了一路。

“从我与司相踏进这墨雨轩起看到你了,既然你躲着我们那我怎好意思叫你,弄不好你是偷偷跑进来的,被司相发现你不得怨死我?”叶裴笑着将她搀扶起来,查看了看她的手,叹息道:“早听说你的手是为救司相伤的,没想到伤的还挺重,你可真是不怕。”

朝夕无所谓的撇撇嘴,她哪里是不怕,不过是邪罢了。

“你方才与他说的事可算话?为何皇会想见我?”

“自然算话,是皇的口谕。至于皇为何会关注到你么,那要问你自己了。往年你在京的风头都没有如今劲盛,哪里还是当年那个躲在人群里怯懦娇羞的小姑娘,现在可是连御状都敢接了,还帮着弱小智斗轩辕启,你的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大事?胆小之人还真是想都不敢想。”叶裴好笑的捏了捏她的鼻子。

“我从小你认识?”朝夕不敢置信道,那她在叶裴面前岂不是很容易穿帮?

“算认识吧,京的名门淑女有哪个不认识你的,彼此身份显贵,照过面是常态,是你从小不爱与人搭话,也甚少出门,后来又出外养病,我看是游历过的经历才改变了你吧。”

“那御状是什么,谁去告的?”

“还不是柳絮她爹娘,也不知从哪打听来的消息,竟借着南晋太子随行的巡访使团进宫朝贡时躲在其,悄悄入得皇宫在勤政殿前喊冤,搅得皇宫不得安宁,丢尽了皇的脸面。人家可是说的很清楚是你查出柳絮假孕却在临死前矢声哭喊自己怀孕的,又说你猜测其有冤屈,但碍于女子的身份不得再查此事,听得皇在使臣面前的脸色一阵青红皂白。”

“不会吧,这何大娘何大叔胆子竟这么大啊,好歹别供出我来啊。后来怎么样?”朝夕双眼睁亮,何大娘这次为了柳絮这仅剩的一个女儿也是拼了,真是刀山下火海都要闯。

“后来能怎么样,皇将此事压下了。这件事在刑部已经结案,不可能再翻,他们知道无望回去了。皇听了你的事表情很是凝重,我揣测不出他对你是何意,但这次他特意让你一同前往,你可千万别再出头,当心脑袋会是一刀。你也别担心,我说的是最严重的后果,你现在毕竟在凤都众世家女子身份最为贵重,皇不会真的要动你,我是给你提个醒,别被人抓住把柄,你要护好自己。”他话有话,点到即止。

朝夕能猜的出他是指谁,这里最有可能往她背后捅刀的是与她同住在这个府里的人,那个人她看不清也看不透,以那夜的情形来看她爹宁浩似乎确然与他不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她一味的看他们表面。那么说她阿爹又怎会同意让娄嫣过来,还是他其实有别的目的。这样怀揣着敌意的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有未来呢。司夜离从最开始时那么对她是对的,是她一直搞不清状况,是她在幻想着与他的可能。而他们,一开始没有可能。那么有一天当他们终于站在敌对的位置,她又该如何抉择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52.阴谋再起

“叶大哥,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自己的位置,也不会奢求什么。”她会把控好自己,不会让自己陷进去的。

“夫人……夫人……”朝夕与叶裴说了段话,走出一段距离时听到有人在满院子的找她。这声音朝夕听的不熟,她皱眉,能在相府这么火急火燎找她的又有何事,不应该是去找司夜离么?

“夫人,奴才可算找到你了。”一个打扮贫穷的人紧跟着相府的府卫,两人都走的匆忙,见着她吞了口气,方才喊她的府卫让开一步,将身后的人让出来,让他道:“请问您是相国夫人吗?我是何大娘隔壁的邻居,受他们二老之托来找您,他们快不行了,还请您即刻随我前往,他们想见您最后一面。”

朝夕的心暮然一紧,问道:“他们怎么会不行,他们到底怎样了?”

“他们从宫回来后一直都没有再开包子铺,我是好才去敲他们家的门,谁知何大娘夫妇躺在床榻,口吐白沫,我当即想替他们去请大夫,他们告诉我说是吃了砒霜,唯一的心愿是再见你一面,所以我这来了。恰巧碰在相府当府卫的同乡,这才冒险带着我进来的。您要是再晚,恐怕迟了。”

这人说话句句在理,朝夕再顾不得其他,吩咐府卫道:“你去备马,我立刻去。”

府卫领命而去。

不远处摇晃的树荫下有人影耸动,叶裴斜眼瞥了下那抹窈窕的身影,并未戳穿。

叶裴心也是一凛,没想到柳絮爹娘竟如此固执,执意要为了个谎言去伸冤,最后宁愿一死。可怜了这对父母,只是柳絮太过不孝。

“我随你一同去。”叶裴跃马背,朝夕看到他这么轻松的样子有点犯难,她吃力的攀马蹬,模样甚是滑稽,叶裴忍住笑意,将她从马凌空拉过去,朝夕惊呼了声,天旋地转间紧紧抱住他的腰腹。

“早知道这么轻易能让你依赖,我也真是傻。”男人小声嘀咕,娇宠的笑容明媚如骄阳。

“你说什么?”朝夕的话破碎在风,她坐在背后,哪里能听清他的呢喃。

“没什么,你抱紧我。”叶裴紧了紧腰间的素手,一只手不停的抽动绳鞭。他哪里知道朝夕不会骑马的原因会是忘了,还以为是凤都闺阁的女子不会骑马实属正常。

“真是高看了她,连马都不会骑。”暗影走出一人唏嘘道,眼甚是不屑。她牵过宝马,翻然跃马背,姿势潇洒飒爽,翩然的杏粉衣衫衬得女子越发娇俏可人。

一路驱马来到北皇城的何家包子铺,朝夕吊着只废手焦急的攀下马背,朝着房冲。撞开虚掩的房门,狭小的床榻躺着两个人,那两个人曾经给过她片瓦遮挡,给过她温饱,也给过她最美的笑容,勤恳踏实的生活着。如今房灰败不堪,连灯都没有,她几乎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他们印堂发黑,脸色煞白,口吐出的白沫只余下干涸的固体凝固在下颌。何大叔双手紧紧拉着身侧的老伴,两人双眼圆睁,死不瞑目。而何大娘一只手紧握着她赠与的簪子,力气之大根本掰不开。

朝夕怔在原地,整个人都没有反应。叶裴随后进屋,看到屋的场景,伸手探了探两人鼻息,再摸了下颈侧的动脉,叹息道:“尸体尚有余温,刚死不久。”

“我终究还是来晚了,他们没等到,所以临死都闭不双眼。”朝夕走前,整理了下情绪,替二人合眼。承诺道:“我知道你们想对我说的话,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将柳絮的案子查到底,管他前方有谁阻止,管柳絮的目的如何,我定会给你们个交代。”

“朝夕。”叶裴怒喊道。她怎么可以轻易的给别人承诺,她到底知不知道这背后究竟有些什么,那是她无法逾越的距离,也是她一个女子不可能办到的事,她这么做不仅是要惹祸身,也是要将城的权贵都得罪光。

“叶大哥,你莫要劝我,我主意已定,你若还当我是妹子帮我。柳絮是因牵扯陈政亦而死的,我要将他的案子一并查。”她坚定的目光如明珠般璀璨夺目,看的叶裴怔愣,仿佛从她身散发出来的气势是别人无法阻挡的,耀眼的令人移不开眼。

“我不会帮你的。”叶裴断然拒绝道,只要自己不帮她,她光靠自己的力量无法做什么,也好让她死心。

“好,你不帮我,那我去找晚晚,虽然我们势单力薄,但我相信晚晚为人正直,妙手仁心,定不会拒绝我的。”她璀璨笑道,笑容满是苦涩。他以为她愿意么,她低声下气求人,着实是没有办法,但凡能有人听从她,她何必掣手掣脚。在这个世界对她好的人不多,即便是滴水之恩她都要衔草结报。

“你又何必将她牵扯进来。”叶裴不明所以道,晚晚一介医女在宫毫无势力,哪里能帮到她,她真是病急乱投医,什么办法都要试。

“晚晚难道不是你的心人吗?”朝夕怒道。

“你以为晚晚是我的心人?”叶裴不可思议反问她。

“难道不是吗?!”朝夕茫然质问他。

叶裴一时无语,心底默默叹气,粗脑筋也有粗脑筋的可爱之处,任她随便瞎猜吧,他也懒得和她多解释。叶裴的沉默引得朝夕以为他是默认,越加肯定他是喜欢晚晚,才在自己这么说时反应这么大。叶裴无奈叹道:“好,我帮你是,你想做什么尽管和我说,别去连累别人。”

朝夕以为他是心疼晚晚,心底为晚晚有这么个好男人值得庆幸。只是眼下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她找到方才前来找她的那个邻居,那人赶在他们后面刚到,朝夕拿出身值钱的首饰给他,她走的匆忙根本没带钱,首饰也不多。让他给何大娘何老爹安排后事,又向他道谢。那人方要接,被叶裴止住,他将自己的一袋银子给他。那人看了看最终不敢收朝夕的东西,将叶裴的银子藏入衣袖,向他们保证安排好后事会告知她。朝夕点点头,感激的看着叶裴,有这样一个大哥是她之幸福。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朝夕问他。

“你既然那么想查陈政亦的案子,那我带你去刑部,那里放有各个案子的卷宗和提审的证供,你想查那里是最能解你惑的地方,也是能帮你理清这件事。我与刑部的尚书萧苋有些交情,他应该能帮忙。”

如此最好,免得她再多走弯路。朝夕不客气的拍了拍他,努嘴道:“马吧,那多谢了。”

叶裴对她判若两人的态度摇头,真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方才还咄咄逼人,现在又是艳阳高照,谁人能知她心思难辨!

破旧的瓦檐陋映下一女子的身影极快速的闪过,令人只来得及看到她裙裾的一角粉色。

叶裴深知她一路跟随,此刻应是他们提前一步动作罢了。这位小姐最是任性,真真令人头疼。

“你听好,我将我所知的都告诉你,事情的真假要靠你自己去辨。我能告诉你的是整件事最后的定案沉结,你若觉得可疑或冤枉以你的思维去查,我不会来干涉你更不会劝阻你,最后结果如何你都要安然处之,因为这本身是一件结案,必有它陈实的真伪,你莫要意气用事。”他的言下之意是能查查,不能查说明案子本身没有问题,让她别去纠缠,她的固执会害死自己。

朝夕默认,她又不是傻子,若真的事实如此她不认有何用。两人快马加鞭往刑部赶,路听叶裴叙叙道来。原来柳絮与陈政亦之间还有这样一段故事,那么柳絮对陈政亦是真心还是假意,她的冤屈是否是替陈政亦喊?他们之间出现过的那个表哥究竟是何人,这个人是否真的出现过?

驱马停在刑部门口。朝夕是第一次见到朝廷的办事机构,威严高阔,连门口守卫的官兵都警惕严谨,看到是叶裴都要再三让他出示令牌查看身份。对于他要带个女子进入刑部,他们都很是好,斟酌再三又不敢不从。

“你们萧大人在吗?”叶裴问他们。

“大人正在房查看案子,需要替叶大人禀报吗?”官兵拿眼看朝夕,暗示的意味非常明显。

叶裴当没看见,“你眼睛怎么了,怎么老打抽搐?算了,你还是去看看大夫吧,我自己进去行,不用通禀。”叶裴不客气的带着朝夕往里走。官兵不敢拦他,只得从另一边抄小道赶紧去告状。

待叶裴携着朝夕找到萧苋时,他已然等在待客的房等待他们,连茶都沏好。

叶裴暗道自己哪里是来喝茶的,这萧苋明显是看出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故意假装不知呢。

萧苋打量的目光落到门口随叶裴走入的朝夕身,他听官兵形容女子的长相约莫猜出三分她是谁,在凤都能有此不同被人记住的估计是那个女子了,闻说她近来掺和进柳絮的案子,次执意要验尸的也是她。她可真是不怕自己出名,硬赶着往人眼皮子底下凑。他可不记得叶裴与司相的关系有多好,怎会要他一个禁军统领带她来?要是派司相的口谕来,岂不是更能压他?萧苋不着痕迹的掩去自己打量的目光,佯装热情道:“叶兄许久不见,怎的有空来我刑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53.阴谋再起

萧苋邀他们入座,朝夕坐在叶裴下首,她打量着这个威严森寒的刑部,处处都慎着寒意,据说这是六部最严酷的地方,凡是进刑部的人都要被剥掉一层皮。 这里估计有不少冤魂,莫怪阴气极重。反正她不是来参观的,这里怎样与她无关,她没必要惧怕。

“萧兄说笑,我今日是陪我妹子来打扰,想要查看一下陈政亦的案子,不知可否?”叶裴客气寒暄。

果然还是来了。萧苋暗暗佩服自己的揣度,他既非同意也非不同意,模棱两可的态度着实令人猜不透。

朝夕看他那副态度摆明是不乐意,她思付着是否要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压一压,未必有什么用,但好歹萧苋是不敢胡乱对她应付过去的。谁知她刚要开口,萧苋抢在她前面。

萧苋为难道:“不是我不同意,只是巧合的是相府的九小姐方才来了,要的也是陈政亦的案子。这位小姐气性大,我不好得罪她只好让她进去了,如今她正在里面呢。我又不好从她手里夺过来给你们,叶兄我这不是犯难吗?再说陈政亦的案子早结了,你们一个个的现在要翻看,是认为有什么不妥吗?”萧苋不好直说这是刑部主审的,他又是负责的主审官,他们这么质疑案子的本身不是质疑他么。

颜九怎么来了?朝夕纳闷道,莫非颜九对陈政亦的案子也有兴趣?她想多了吧,颜九这厮对什么没兴趣,她可不会忘了轩辕启那事。那么问题来了,颜九一个闺阁小姐都受到刑部尚书的重视,怎么她一个堂堂相国夫人兼宁浩之女在他们眼里不受待见呢?莫说是朝大臣,是连小小的衙役都不将她当回事。她这个尊贵身份有什么用,真是憋屈死了。

“哪有什么不妥,案子是萧兄结的,萧兄做事向来谨慎,怎么会出错。只我这妹子与陈夫人是故交,从乡下来听闻陈夫人的噩耗,这才巴巴的赶来想要看看她二人究竟出了何事,也好在陈夫人坟前敬酒时有个话说。”叶裴继续胡编着,大家都是聪明人,明知他是在睁眼说瞎话也没人要去戳穿他。

朝夕在心底啧啧赞叹,叶大哥可是老实人什么时候也学会这套了。

“正好我与颜九也认识,可以同她一起聊几句,不碍事的。”朝夕胡诌道。

萧苋看他们态度坚决也不再反对,“那好吧,我这让人带你们去。”

领朝夕他们前往置放卷宗地方的是管理侍卫,走了约莫一会在一扇门前停住,房门虚掩着,侍卫将其打开,抬手让朝夕他们进入。朝夕走在前面,满屋子置顶的柜子一排排陈例整齐,柜子的侧面写有年份月份编号,规划详细以供方便查找。整间屋子占有三亩田,非常的庞大,想来是西凤始朝起所有的案宗都在这了。屋子的角落四侧置有四盏琉璃灯,分别又在间置两盏,共六盏灯照亮着案卷室,无论白昼黑夜,灯火通明。

因侍卫已经替颜九带过一次路,他熟悉的找到了放有陈政亦案子的柜子前。颜九果然站在两排柜子间,手翻查着什么,仔细阅读。见是有人进来,她才合案卷,勾唇看着朝夕,她可来的真慢,再晚些她都要将案卷看完了,这速度。哦,不能怪她,谁让她不会骑马呢!

颜九唇瓣压下的弧度越来越弯,甜甜笑道:“嫂……”

她那个子还没喊出声被朝夕截下,尴尬招呼道:“九小姐,原来真的是你啊,萧大人说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呢,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朝夕巧妙的封住颜九所有将她暴露的话,扑过去将她抱住,她一只手将颜九狠狠搂在怀,这姿势挤疼了她的伤手,眼下管不了许多。她压低声音在颜九耳边警告道:“我们最好不要互相为难,不然你今日背着你六哥跑来这里假传他口谕的事别怪我抖露出来了。”

颜九瞪大双眼,没想到她竟猜到了。也是,六哥都不让她参与进来,又怎么可能会同意自己。颜九虽不甘心,奈何有把柄握在别人手,不得不低头,否则她那声嫂子叫出去,萧苋再不好装傻,只得将他们一同请出去。她出去不要紧,反正该看的都看差不多,有些人只怪太招摇,要是被赶出去想进来没那么容易了。颜九不情不愿甜笑道:“原来是夕姐姐啊,真是好久没见呢。萧大人,我们都是认识的,不劳烦您了。”她笑起来脸颊两个小酒窝弯弯的勾起,最是灵动活泼。颜九边笑对着萧苋与叶裴,边咬牙切齿对着朝夕小声道:“你最好说到做到,我的好嫂子。”

她这声嫂子朝夕听的还是挺顺耳舒服的,拍了拍颜九的背,将她放开。两人在无声无息间达成了共识。

“那好,那我不打扰了,若有事侍卫在门外,叶兄请。”萧苋抬手告辞。

萧苋一出去,朝夕也落的自在,从颜九拿的架子取下一本书册。颜九又哪里是好惹的,如今又没有外人,方要与朝夕抬杠,被朝夕止住,“颜九,你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同盟。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对陈政亦的案子感兴趣,但我想你既然来看卷宗估摸着也想查吧,还是因为我查你才来查,你看我了?”朝夕掩唇调侃道。这话说的她自己都想笑。

颜九被她逗弄的几欲发火,气的脸都白了,被叶裴及时制止道:“好了,她说的是玩笑话,同为女子她能做的事你自然也可做,多一个人多个帮手。颜九我可说好了,你的想法若是与朝夕一样的,只为弄清楚这件事的真相那么我们都欢迎你加入,但你只想与她对着干,我劝你别搅进来,这不是靠任性能将自己撇除干净的。你要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最终牵扯到什么,是否还有人卷进来都未可知。万一皇那边又不允许,后果你们都要做好准备,我今日将话讲清楚。”

颜九沉默道:“你们总以为我是贪玩,我确然不将许多事放在心,也确实做不好任何事。六哥嫌我是个麻烦,鲁潇然更不待见我,我只想做些事证明自己不止会拖累大家,难道也不行吗?”颜九越说越委屈,低垂着头可怜的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朝夕将她拥进怀里,毕竟是个她小几岁的孩子,该是从小被娇宠惯了,以至于她现在做什么事还是被当成个小孩,令人不放心。这种感觉她懂,会有种莫名的无力感。或许是没人理解的孤独,让她越加想与人作对,这种嚣张跋扈日积月累,变得连她都不认得自己。她努力的想要证明,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寻找自己的存在感。这个女孩一直在男人堆里,那些个男人哪里知晓女孩子的敏感,她是有多缺爱才能说出这番话来。想来司夜离忙着做自己的事,哪有时间去管她,才导致颜九性子刁钻泼辣,蛮横无理,好在她还小,只要本性不坏,她到是可以教教的。

“我当然知道危险,是因为知道六哥才不让嫂子去。嫂子你怕九儿不怕,六哥是只纸老虎,他不会对我下手的,相反他嘴说不帮我,但真若有事他不会见死不救的。”颜九没心没肺的笑道。她这一手马屁拍的正好,听的朝夕心里舒服。

那人真是因为担心她才不让她查,而非她与他作对才阻止的?想来也是,那人嘴是严苛了点,实际真没做什么妨碍她的事,顶多是装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帮她罢了。是她有偏见,那人又什么话都不会说,藏在心里,导致她以为那人的反对是怕她影响了他的仕途。今日借着颜九的嘴将这些说出来,她才明白自己对他的误会。早知道她该多拍拍颜九的马屁,那人的心思她自是知晓些的,免得她走了不少弯路,没事老得罪他。

“好了,别说这些了,我们每人拿一本册子,这样看的快些。”叶裴提议道。

朝夕同感,将陈政亦的卷册翻开,仔细研读。颜九则将她未看完的卷册继续查看。案卷室静若耳闻,唯有翻书声不时传出。

西凤史篇,乾元一百三十九年,立夏,七月三日。陈政亦身为吏部尚书,贪赃枉法,为私吞朝廷拨款钱银粮饷不惜构造莫须有之人,栽赃嫁祸给妻之表亲,后实查证此乃陈政亦与妻二人所为,至于所侵吞钱银据其实告已被花光,本应判处秋后斩立决,陈政亦自知难逃死罪,于四日在狱撞墙自戕。

朝夕看到这里不由问叶裴,“陈政亦到底亏空了多少钱,若是小钱以他的官职不应该轻易抖露出来,他完全可以找个替死鬼来背这个黑锅。”

“大约是二十万白银吧。你的问题陈政亦不可能没想过,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之所以最后会被捅出来完全是因黔郡铸造堤坝坍塌,水灾泛滥民不聊生。陈政亦估计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栽,他既然敢有胆量贪这笔钱该早料到会有一天将自己葬送。他为官二十几载,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书生坐到如今的位置实属不易,也算得在朝是为数不多的良臣,既不参与党争,也算清廉。他为人较低调,鲜少与大臣来往,那些买卖官职牟利奉承之事几乎沾不边,都说他为人清高,皇到是器重他。唯有他娶柳絮一事闹得凤都人尽皆知,在背后说他是伪君子,朝不少人因拉不拢他而纷纷在皇面前弹劾他。最后还是皇将此事压下,陈政亦才有太平日子好过。没想到他非但不知恩图报,还要坑害皇,此事才令皇恼怒,将他投入刑部来审。可惜了,他本也是个忠良。”叶裴叹息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54.阴谋再起

“那是说陈政亦的改变是在遇到了柳絮之后?”朝夕抓住重点问他。

“确切来说是这样的,我自小随家父在朝走动,以前的陈政亦绝不会有胆量做这些事,且他的亡妻又是个母老虎,一直压制着他,你说他要这么做还不得被那母老虎弄死啊!”叶裴笑道。

“嫂子你看,这是陈政亦在刑部的第一份供词,这是他的第二份供词,这两份供词间意思完全不同。”颜九将手的两本案卷拿给朝夕。

朝夕翻开一份,日期为六月二十八日,为第一份。面记载有云:陈政亦供出柳絮表哥为主使,且他将钱财卷空。陈政亦为自己喊冤,说其毫不知情,此事乃柳絮所为。

第二份的供词时间为七月一日。述曰:陈政亦反驳供词,称未免脱罪,将柳絮与其表哥拖下顶罪,实乃一人所为。

这前后供词判若两人,他说的究竟哪一份是真的哪一份又是假的?还是他都没说真话?几人面面相觑,不得其解。朝夕将门口的侍卫叫进来,问道:“这样不同的供词,最后又是以什么为准判陈政亦刑罚的?”

侍卫斟酌了下,道:“萧大人听闻陈政亦如此说,当即派人前去查探。陈政亦当时找了五个帮手替其藏运钱财,那五个人都被他杀了,尸体也一一找到。这些足以证明他说的第二份供词才是真实合理的,故以此来定罪,皇也是认可的。”

你少拿皇来当挡箭牌,皇哪有空来管你们这些事,还不是你们最后报去什么他信以为是什么了。朝夕冷哼。

这件事到这里忽然又停住了,陈政亦已死,没有办法找他来对证。柳絮也死了,这件事最关键的两个人死法又相同,还真是任何线索都没有,让她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她总有个想法,是柳絮想借此告诉她些什么,究竟是何事呢?

回去的路朝夕还在想着柳絮的暗示,颜九更是一头雾水,直嚷嚷着脑子疼。她是个单纯的直肠子,哪想的清这花花肠子里有些什么花头。不过由此一事,她与颜九间的隔阂小了不少,知道她的性子也不会去和她计较了。

叶裴将他们送回相府,怀揣着秘密的几人心照不宣,与他辞别。现在朝夕与颜九间有了盟约,两人自不会再敌对,连府的嫔妾看到他们都甚是怪。

远远地,朝夕也看到他们一簇人围在一起朝他们走来,其属娄嫣最为瞩目,携带着自己的丫鬟不说,还要将小鱼小燕拎出来充数,她这么招摇是为哪般?朝夕忍不住勾唇好笑,看他们姹紫嫣红的妆扮真是这府的景色都要美几分。只这红红绿绿的怕是入不了那人素雅的眼吧?

“姐姐,你看这如夫人的衣裙艳丽夺目吧,姐姐怎么都看直了眼,姐姐要是欢喜妹妹也可为姐姐打扮。”娄嫣一副求赞美求夸奖的得意样,看的朝夕毛骨悚然。

还是颜九替她吐槽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你这眼光,我六哥估计都不敢踏进这园子了,这审美可真够糟糕的,啧啧,晃的我睁不开眼。”她煞有介事的眯了眯眼,小动作甚为可爱。且她嘴巴毒辣,说得那些人脸一阵青红皂白。

对起娄嫣来,颜九真是可爱多了,人一旦有了对才能看出好坏呢!

“你……你说什么呢?你个粗俗的丫头,你能有什么眼光?”娄嫣炸毛嘶吼着,若非被丫鬟拉着,怕是要扑去了。

“你属狗的不成,怎么想打架?我颜九可是从小打架打到大的,还真没怕过谁,放开她,让她过来。”颜九斜斜倚开身,一副练家子的架势出来了。

这府里都是有眼力的人,谁得罪不好偏要得罪这位大小姐,那不是自讨苦吃么。颜九可不一般闺秀女子耍些花拳绣腿的花招,若没有点底子那可是会被打的三天下不了地,断胳膊断手的。这些个如夫人看热闹不嫌事多,两位娇宠的小姐要是真能打一架真有些看头,谁都不愿当这坏人去劝。

朝夕看的头疼,她怎么招惹他们二位了,求放过她吧。

娄嫣心底可不是这么想的,她来这相府的目的自是司马曜之心路人皆知,当然在成为这相府的女主人前她首先得树立好自己的威信,才能将来不受人欺负。娄嫣这打的一手如意算盘谁不知晓,偏是她自恃甚高,总以为自己家世好又美貌,在这凤都有什么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凭什么一个丑女能享尽一切荣华富贵,她哪一点不过她,是要将她的所有抢过来,只有她娄嫣才配得尽天荣。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这整日素面朝天的也都看烦了,是该穿点喜气的样式好看的人眼前一亮,再说娄小姐也是为了我们后日去赴宴而挑选的,这相府出去的怎么也不能给相爷丢脸。九小姐若是不喜,还是该怎么穿怎么穿,这不是难得么!”玉雪得体的出来劝解道。她这番话说的众人心服口服,有火气都消了。

朝夕感激的看着这个和事老,玉雪才是这个府最受人敬重,她说话的分量都要她这个夫人有用。想来自己还真是百无一用,碰到这种事她最为头疼,她最不擅长的是女人间的口舌之争,若有可能她又怎会将自己陷进这样的女人堆。

“玉嫂嫂会哄九儿开心,我今日不和你计较。”颜九难能听的进别人劝说,她与这玉雪亲昵的称呼是为感情不错。

娄嫣对这位气性颇大的小姐无感,带着朝夕与甄儿黎儿走在前面,一路向着倚霞园的方向走。不免感叹问道:“这是什么地方,相府怎会有如此美的园子?”

这个时节梅树早已枯败,只有杏花满目华彩,遥相交映,一簇簇倒映在水面,美的如梦如幻。而倚霞园后面的园子,正是映月阁。坐立在水面之,恢弘的亭台楼阁被繁花盛景簇拥着,竟半丝不掩其风华。想要进映月阁必须要先过倚霞园,倚霞园门口又有人专门把守,算进的去不是迷失在倚霞园里,还是无法从水面隔空进入映月阁。

朝夕回想自己在倚霞园里迷路的那次经历,曾亲耳听过那人对一个女子许诺,这映月阁是为她而建,将来也只得她一人能住。故此,她从未奢望过不属于她的东西,也对这映月阁无感。或许它能与天下间闻名的阙仙楼所媲美,也或许之阙仙楼更多的女人谁不想有个独属于自己又华美的殿宇呢。

“这是映月阁,相爷不许任何人入内。这么美的园子一直空关着真是可惜了,也不知谁能有幸住进去。”甄儿故意挑拨道。

“是啊,本以为相爷建此园是为夫人,没想到是我等多想了。夫人切不要将嫔妾的话放在心,也是我们姐妹间私底下闲聊说说罢了,万一被有心人听去嚼舌根,那妹妹可是冤枉了。”黎儿睨了眼娄嫣,意有所指。

娄嫣会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黎儿你想多了。

“我六哥建的,自然是为他心爱的女人住了。”颜九感叹道。这映月阁在没有女主人前连她都进不了呢,你们确然不是在痴心妄想么!然而她刚说完这自我感觉良好的话后悔了。颜九嘟起唇,讪讪地笑道:“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你们休要从我口得知任何情报,我六哥喜欢谁我哪知道,你们自己去问他。”

她这番抢白还真没人去问她了,想来也是,感情之事除了当事人,别人还有谁更清楚呢。且司相喜爱谁,众人都是一头雾水。看似他对谁都还好,从不曾苛责过,但又好像他的心从不在他们身。对男女的情事更是不放在心,连后院都鲜少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将目光移向朝夕,在她身梭巡一圈后不屑的挪开。这院要属相爷最不心的怕是只有这宁朝夕了,谁不知她最不受待见。

朝夕这个被人惦记的当事人哪里明白他们的龌龊心思,她是早知道司夜离有心人的,这兰晴语不是,所以她懒得自取其辱去问。

“司相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自然是和这映月阁相配的女子咯。”娄嫣端庄优雅笑道。如她的气质涵养家教家世等都能与之相配,她入住这映月阁才是众望所归。

“我记得先前秀怜这贱坯子颇得相爷喜爱,在府甚是得宠呢!”甄儿恨骂道。秀怜都死了多月,她对秀怜的恨意尤不减,可想是真恨极了她,也可想秀怜当初在府有多得宠,为人太过嚣张跋扈才招之妒恨。

“秀怜又是谁?既得宠又怎的没看到她?”娄嫣听到情敌心战鼓敲响,全身戒备。

黎儿冷哼鄙视道:“不是个从青楼出来会勾人的贱坯子,脱不了狐媚子本性,在府不仅受相爷疼宠,还要勾搭野男人,后来事情揭露她估计也是没脸,自杀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55.阴谋再起

“你看她那个好姐妹柳絮不也同样的下场,都是帮贱坯子,从青楼出来的女人有哪个是好货的,不都是专门来勾引男人,真是令人恶心,偏偏男人都吃这套,连相爷都要被她的狐媚勾去。平日里装的多么清纯,温柔可人,背地里竟尖酸刻薄,告人小状,这种人死了干净。”甄儿不屑道。

“你说秀怜与柳絮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原本听的心不在焉的朝夕与颜九同时惊诧问她,许是颜九声音大些将甄儿吓到,她脸色微有难看。

“是不是桂花坊?”朝夕质问道。

“你怎么知道?”玉雪颇为讶异。

“走,去桂花坊。”颜九招呼朝夕。这个桂花坊若单单是个青楼怎么会这么巧有两个要好的女子相隔不久都死去,这若不去查看个究竟估计两人都要失眠。

朝夕的想法恰巧与颜九相同,先前秀怜的死本牵扯到她,后来说秀怜是因孩子没了才自杀的,她那时心底有疑惑,如今想来秀怜的死会不会也有可疑?秀怜毕竟年轻,又出身青楼,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她算是一时失意,蛰伏几年凭着她的道行照样可以重获司夜离的恩宠,她哪里是烈性女子,为了这点小事自杀可不是青楼调教出的。

“咦,她二人何时这般好了?”看的云里雾里的众人疑惑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他们是女子,怎么能进桂花坊?”不知是谁小声嘀咕,被众人的声音淹没。

——

桂花坊,位于城南以西。在最热闹的巷子,也算凤都近来热门的地方,乌雨巷。这个巷不乏达官贵客的光临,街铺两旁的店售价不菲,但最繁华的还算挂着大红绸缎的桂花坊三字。雕花的大门在夕阳掩映下显得古朴厚重,两侧摆置的石狮庄严肃立,一盏盏灯笼悬挂高空,泛着金色的光芒。尚未到营业时间,门口鲜少有人进出,也不见有女子出来吆喝,只有两个龟奴守着。

朝夕从马车下来,与颜九一前一后,觉着自己这身衣裳甚为不妥,走的匆忙都来不及换下。朝夕从前是进过寻芳阁的,自然知晓这规矩,一把将要冲进去的颜九给拉住。

“走,我们去换身衣服。”她指了指驾车的两个府卫,让颜九去对他们威逼利诱,省得他们回去告状。

府卫本是要护他们安全,看她二人不怀好意的模样心底叫屈,这两个祖宗哪个都不好惹,还是赶快溜之大吉吧,当什么都不知道,兴许还有条命在。

“站住,要走可以,衣服留下,回去后胆敢说出去本小姐将你们扒光衣服的事告诉别人,听清楚了?”颜九恐吓他们。

那两人果然胆小,怯懦的爬进马车,不一会儿哆嗦着伸出一只肉臂,掀开一点帘缝,手捏着两套男子的衣物递给他们。

朝夕与颜九捧腹大笑,接了衣服呵斥道:“还不快走,杵在这里是要别人围观吗?”那两个府卫听得这话如得赦令,忙掩着车帘胡乱的抽动缰绳。他们这种根本不看路的动作引得马没了方向,一会冲向路边的摊子一会冲向隔壁的店铺,弄得街到处都是叫骂声。府卫自知丢脸,只硬着头皮探出一个头去,用车帘将身子掩的严严实实,在一片骂声慌乱的驾车逃去。

朝夕带着颜九从铺子后门出来,身已然换好府卫的行装,虽然总有那么股味道,但好歹不至于被人一眼看破。他们身着相府的衣物,桂花坊的龟奴应该不会怠慢。

谁料这倒霉催的,在门口遇见了桂花坊的老鸨。那老鸨见二人走路的气度模样一开始没怀疑的,只是朝夕这吊着一只手尤为显眼,想让人不注视都难。老鸨拦下二人,仔细打量朝夕,朝夕心虚,谁知老鸨碍着她脸的疤颇为嫌弃,正眼都懒得看她。老鸨又走到颜九面前,颜九模样娇美伶俐,算是男装打扮都显得太过娘气,且一旦被人盯住,发现异常是早晚的事。朝夕眼见情形不好,用眼神暗示她先进去,让她自己想办法。这个没意气的家伙,颜九气怒,又不好发火。

老鸨果然看出她是个女子,冷笑道:“姑娘,你这喉结都没长出来,想骗我呢,你当我是吃素的?怎么着,是来找自家相公捉奸呢,还是想自己来mài shēn呢?”老鸨装模作样的从到下看她,“这模样身段都不错,倒是可以考虑。”

“考虑你个头啊,你当姑奶奶是什么人,你这破楼白送给我还不要。想让姑奶奶mài shēn,看我不打的你满地找牙。”颜九举起拳头朝老鸨抡。

那老鸨吓的忙叫龟奴出来,“快快快,将这泼妇给我挡住,这哪里来的泼妇没人要来我这撒泼的,你当我这是什么地方,我招待的可都是京的臣贵,小心我弄死你。”老鸨许是没见过颜九这样泼辣的,叫嚣着伸出头来挑衅。

颜九岂是她唬大的,她掌绵而有力,掌风划过一个龟奴应声倒下,几个人被她三两下解决。

老鸨吓的赶紧躲进桂花坊,不迭的叫人关门,千万别让这挑事的女子进去。她打不过,躲还不成。

朝夕等了半天都没见着颜九,心知她可能没办法进来了,朝夕刚要走,被人从身后拍了一掌,一个身影凌空落下。

“早知道不如直接从后门飞进来,费这许多劲和那老鸨缠,这么笨的办法你想的出来。”颜九撇撇嘴,颇为鄙视她。

“是是是,您是身轻如燕,飞檐走壁,想来来想去去,可您想想小的这副身板好不,我可没你这么厉害,你让我怎么飞进来?”朝夕勾唇笑道,这位小姐哪里能想到别人的处境。

“我可以将你丢进来啊。”颜九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点力气她还是有的,顶多这丢人的姿势不怎么好看。

朝夕满脸黑线,她如今只是坏了手,要是颜九将她丢进来,她可以想象坏的可能是身体其他的部位了,且可能会残疾。

“好了,我们去找这坊的姑娘来问问情况,你这身功夫也能有个用武之地。”朝夕拉着颜九往繁华的楼走。这个点姑娘差不多都起来梳洗换装,是最好的时机。姑娘们的住处一般都在主楼的附近,他们潜进一处院子,静悄悄的。

朝夕带着颜九躲在其一扇房间门前,趴在门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又在糊窗的纸挖了个小洞,拿眼去看里面的情形。房点着琉璃盏,照的屏风后的女子身形若隐若现,极是勾人。可惜他们都是女子,对此没兴趣。朝夕暗示颜九进去,她动作轻缓的推开房门。

房的女子以为是自己服侍的侍女,说道:“剪梅,帮我柜子里那套烟波裙拿出来,胡老爷今夜要来,他最是欢喜我穿这套衣裳。”她说话声媚若酥骨,听的朝夕起了层鸡皮疙瘩。

朝夕往女子说的方向打开柜子,取出衣裳,又对颜九示意让她从另一面屏风绕过去,这样两人双面夹击,让女子无处可逃。颜九点头了然,两人配合默契,在女子来不及呼喊时,颜九指爪扼住女子的脖颈。女子呜呜的吞咽声吓的衣衫扣子都忘了扣,连连求饶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公子想要劫财吗,我梳妆台的首饰都给你。公子想要劫色的话,若是不嫌弃,媚儿也能伺候二位。”女子娇羞说道。

“呸。”颜九对这青楼的女子真是无感,怎么到了他们身说出的话都是极尽挑逗之能事呢!“行了,你给本小……本公子站好,老实点。”

媚心怯怯地站直,还不忘对着颜九抛媚眼。颜九颇为嫌弃,让朝夕来。朝夕那半张脸的疤痕果是有点吓着媚心,她不敢再放肆。

“你可认识秀怜和柳絮这二人?”朝夕单刀直入的问。

媚心凝眸细想,道:“没听说过。”

“怎么会没听说呢,她二人以前也是这坊里的姑娘。”颜九恶狠狠看着她,若她敢说半个假字大有种拧断她脖子的架势。

媚心吓的一哆嗦,确然道:“我来桂花坊的时间虽然不久,但姐妹们也会聊天,坊姑娘虽多,真要是有些名气的,岂可不知?”

这倒是实话,秀怜、柳絮都嫁的不错,他们若真出身桂花坊,不可能没有人将他们拿出来吹嘘攀的。媚心大可不必欺骗他们,算如今秀怜柳絮身死,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朝夕看向颜九,问她怎么想。颜九眼神瞥向门口,示意她换个人。朝夕颔首同意。

“等一下,我虽然不知你们为何要打听这二人,但这阁的人你们问了也是白问,因为许多姑娘都是新进来的,连这老鸨都是新换的,以前的那个听说死了。你们别说是我说的,我知道这么多。”媚心娇羞向颜九讨好道。

这姑娘还是个热心人啊。朝夕笑呵呵推门出去,留下差点没被拖住的颜九。宁朝夕你个白眼狼你等着,颜九气哼哼的甩开媚心,嫌弃的撇手,一路逃着从媚心房跑出。媚心见两人对自己没有威胁,懒得招惹是非,拿着那套烟波裙去换。她尤回味着方才那个白面的粉嫩男子,长的可真俊朗,这身衣裳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哪个府里的护卫呢?女子冥思苦想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56.阴谋再起

朝夕带着颜九又潜进了几个女子的闺阁,他们的回答与媚心相差无几,再无多的线索。 朝夕累的摊在扶栏,与颜九想到了同个问题。桂花坊原先的老鸨为何会死了,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而这里的姑娘又为何会出现大批的新人?桂花坊究竟发生了何事,那些坊原本的姑娘又去了哪里?她似乎永远来晚了一步,所有的线索在她查的时候都像有只无形的手会先摸去,而她查到的都是断了头绪。莫非真的有隐情,所以才会擦的不留一丝痕迹?那么这个隐情背后会不会还有一只黑手呢,这个黑手怎么会猜到她在想些什么,她若再查下去会不会终有一天她也会被不留痕迹的擦去,只为了成全他们自以为是完美的假象?但愿是她多想,至少目前来说她的安全并不受威胁,那个人若想擦去痕迹总会对她下手的,只要她继续查下去。她忽然很期待他们要怎么对付她,那样她不会这么被动。只要有人沉不住气会露出破绽,她唇瓣勾起个漂亮的弧度,她等着那一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然而朝夕没想到的是她还没等得黑手动她,却等来了许多青楼的姑娘候在相府门口,说什么府的府卫有个长相白净清透的去过桂花坊,他们都相了他,想要见他。朝夕知道他们说的是颜九,颜九则躲在她房不敢出去。宁可被朝夕调侃说她长的好招女人喜欢,也不要去面对她那个黑面的六哥。

司夜离听闻这事差点没将颜九丢出去被女人围攻,朝夕幸灾乐祸的嗑着瓜子,看他们兄妹俩闹,心想颜九这厮素日里气焰嚣张的狠样也有人能压的住她,真是件趣事。谁料颜九自己吃瘪算了,还不讲意气的将她给抖露出去,说什么是她怂恿的,没去逛过青楼的女子白活一场,两人到是默契的都将真正目的掩护过去。颜九心道她在受苦,凭什么宁朝夕能看她的笑话,要死一起死,她怎么都要拖个垫背的。

好你个颜九,算你狠,你个恩将仇报的家伙看我以后还带着你。朝夕恨恨瞪着她。

于是乎,两人在司夜离越来越黑的脸色下终于被关进了祠堂面壁思过。这一关是两日,话说那是需要跪着的,不允许任何人送吃食,朝夕第一次尝到了这滋味,她想反抗,为何颜九被关了不到一日被人接出去了。

男子推着轮椅,无奈的叹息了一声,颜九的头垂的更低了,他漠然道:“走吧。”那声音司夜离更冷几分。对她点头致意,朝夕也同他打个招呼。颜九不敢不从,只得看了眼朝夕可怜巴巴的随着他走了。那一眼怎么她个跪着继续受刑的人还惨,朝夕忽然觉得她宁愿跪着了,换了司夜离这冰块脸对着她,她估计会心力交瘁的。哎,颜九你不是除了你六哥外别的人都不怕么,怎么我觉着你真正怕的是这位呢?!

——

男子一路推动着轮椅,看也不看身后的颜九,他动作快,颜九想努力追去,却是怎么走都落后了一段。颜九恼怒地运功飞去,那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反手掷出一掌,准确无误的凌空将颜九击落在地。颜九这一跤摔的狠,疼得她摸着屁股从地爬起来时走路都是一拐一拐的,再回头哪里还有鲁潇然的影子。无奈只好慢慢地跟去,反正他除了自己房间不会在别的地方。

鲁潇然的房间在相府最偏僻的地方,四面幽静,阁内只有两个随侍的伶俐丫鬟。他们见是颜九都识趣的不敢阻拦,择了一条路纷纷避开是非。

房内宽敞明亮,燃着两盏灯,鲁潇然背对着门口,坐在灯下,辨不清他脸的表情。颜九踏进屋子,讨好的将桌的晚饭端过去,这个点他本应已吃好,定是得知她的消息火急火燎赶过去才没顾。饭菜虽有些凉了,但好在是夏日,没什么关系。

“潇然,吃饭吧。”颜九低声下气说道。她其实很怕鲁潇然对她不理不睬,宁愿他骂她宁愿他冷言冷语,也不要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那样颜九会奔溃。相识几载,素日里也他对自己最好,六哥多数都忙着工作,根本没时间来管她,唐枫则是欺负她以取笑她为乐。只有鲁潇然在她受了委屈,任性的时候包容着她,爱护着她。那种感情像哥哥般深沉,又像恋人般令人怦然心动。承载着她从幼年到及笄这段不算短的距离,一个女孩子从什么都不懂到春心萌动,开始暗恋了这个有着温暖笑容的少年。只是他很少笑,只在面对她的时候,永远都是干净如初,毫无城府。

她其实从唐枫那里旁敲侧击了解过鲁潇然的家世,知道他有着不堪的过去,可那又怎样,那也不能阻止她对他的感情。

她总是以为自己能掩饰的很好,克制着对他的爱恋,至少不让他察觉。感情是一个人的事,颜九从未想过要得到鲁潇然的回应,那时的颜九虽苦内心却是满足的。因为鲁潇然会继续对她好,继续照顾着她,把她当成妹妹般疼爱,想要什么都会给她办到,没差将她宠天。有时连六哥都会指责她对鲁潇然不好,让他当牛做马的伺候着她。说总有一天会将她宠坏。那时鲁潇然会宠溺的看着她,说没事,他的妹子是要宠坏,这样将来娶她的男人休想欺负她了。那句玩笑话深深的刺痛了她。他知不知道此生她只想做他的妻子,她的心在滴血,没有人知道。鲁潇然,一个被你宠坏了的女孩你让她今后还怎么去找别人,她的眼还能看得到别人的好吗?你既然不爱我,为何又要对我好?那次颜九是在众人的笑声哭着跑出去的。几个大男人算神经再粗都能察觉出她的异常了。

后来她那腹黑的六哥直接拿了几壶酒灌她,说什么一醉解千愁,说什么兄长如父,是该好好管管她了。哪知他是来套她话的。都是狗屁。颜九打了个酒嗝,好想骂人。从小她没有被人管教过,想做什么做什么,连离家出走家里都是派人找到后让她跟着六哥,再无多一句斥责。六哥忽然说要管她,可是怎么管,她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她的心遗留在一个人身,要怎样才能收回来。六哥却说她是见识浅薄,小孩子心性,坚持不了几天的。只因她见过的男子少,所以她才会轻易的喜欢一个人,以为那人是全天下最好的。六哥劝她,说等她再大些不会再迷恋鲁潇然了,他们根本没将她的感情当回事,只有她一人是认真的。从那以后她不知六哥是否去找过鲁潇然对他说过些什么,他看她的眼神变了,对她也是能避则避,总想着躲开她,为了不见她甚至会找些棘手又麻烦的任务去做,只为能远远地离开她,而他一走是两年,无论她怎么追逐都追不他的脚步,他也拒绝别人给她任何的消息。她为此第一次与六哥吵架,说他根本不懂感情,说他不配被爱。那时她恨死了六哥,如果不是他去挑明,她还可以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暗恋着鲁潇然,她不贪心,即便是这一点点给予的温暖她满足了,为什么连这个都要剥夺?后来直到六哥娶了宁朝夕,她在心暗暗的想六哥的报应来了,从最初对宁朝夕不屑她的厌恶到后来她其实是真的开始喜欢这个六嫂了,至少这个嫂子的脾气合她的胃口,可是六哥从来看不到她的好。

如今颜九也已到了豆蔻年华,在这段感情跌跌撞撞走了六年,事实证明她并非意气用事,也并非一时兴起,她是真的对鲁潇然一往情深。时间和距离都不能阻隔她对他的思念和爱恋,那时她才真正明白她一早分的很清楚,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亲情,只是他们自以为是的认为她不懂。

鲁潇然挥手打落颜九端的锦盘,饭菜汁水应声撒地,溅的满地都是残渣。颜九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所有的委屈悲愤淤积在胸口,只想朝着他大吼。

“颜九,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你才能不闯祸,不故意为了引起我的注意而刁蛮?即便你做了这么多,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来为你收拾烂摊子,将你宠坏吗?你应该早知道我是什么态度,别再做那些无聊的事,我是不可能给你任何回应的。”鲁潇然淡漠看着她,像是在看个陌生人。

“鲁潇然,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来管我,你认为你还有资格吗?因为我喜欢你吗?我喜欢你有什么错,因为我的喜欢让你羞耻了,还是妨碍你了?你凭什么以此来羞辱我。我从没说过要你管我,你自以为是的以为我非你不可吗?”颜九气怒朝着他大吼,吼声哽咽,她却忍着不让眼泪从眼眶滚落。颜九一向是个乐观又坚强的女孩子,难能有什么事是逼得她落泪的。而且算她在他面前哭,他也早已不会再是那个为她拭泪之人,她又何必非要自取其辱,博取他的同情呢,正如他说的已经再无意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57.风起云涌

沉默充斥着房间内,鲁潇然竟被颜九说的哑口无言,他确然没有资格管她,而她是高高在的天之骄女,他又怎配的。她若想要,多的是男子跪倒在她脚下,他不过是个残废,凭什么能得她青睐,确然是他自以为是了。

鲁潇然看着这个聘婷玉立,模样娇美的女孩,什么时候他竟然要仰视着她了,她长大了再也不是他能呵护在掌心的。他们之间像这样的距离,算她能弯下腰来,他也总归不能和她并肩而行,他们生来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何必非要有奢望。鲁潇然眼底沉痛,面却丝毫未展露出来,平静道:“只要你愿意,我还是你哥哥……”

他的话未说完被颜九截住,颜九苦笑讥讽道:“哥哥?我最不缺的是哥哥,你想以我哪个哥哥自居?鲁潇然,收起你那份虚伪的怜爱之心,若非你不能爱我,那我什么都不需要。从此无论我好也罢,不好也罢,算我颜九将天挖了个窟窿都与你无关,不用你假好心替我来修补,你我今生当从未相遇过。”颜九说罢,转身决然离去。她若回头,必定能看到鲁潇然低垂的眸底用睫毛掩盖住的痛楚,一点都不她少。

他,终究还是伤了她。即使他那么小心翼翼,即使最不愿意看到她痛看到她难过,他还是无可避免的狠狠刺伤了她。他总以为那是为她好,也总以为她会遗忘那段过去。可她为何那么执拗的是不肯回头,也许回头她能看到更好的风景。可如果那时,他又该怎么办?他没有想过,也不敢想。九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每伤你一分,我你更痛十分,可我不能把你毁了,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吗?

鲁潇然抱着头,狠狠捶打自己的双腿。他好恨,为什么他不能和一个正常人一样站起来,他努力的将双臂支撑在木椅扶手,花光他全身的力气,双脚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不信,他一定可以的。鲁潇然手臂用力过猛,一个趔趄双腿笔直磕向地面,他整个人都摔趴下木椅,磕的手臂身都是淤青。

唐枫从门外进来,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狼藉场景,他本欲调侃几句,谁料鲁潇然趴在地半天都没有动静。他们这些人武功底子都不差,鲁潇然没有道理摔这么一下出事的,唐枫心里没底,朝着鲁潇然奔过去。

“别过来。”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沉闷。

唐枫跨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他能感觉到背对着他的鲁潇然现在是怎么回事。兄弟多年出生入死,即使受再重的伤都未能将他击垮,为个女人弄到哭哭啼啼真是。情爱这种东西太可怕了,看把好好的人折磨成什么样。

唐枫叹息道:“你要舍不得我去将她找回来?”

鲁潇然沉默不语。通常这种情况唐枫是不敢擅自做主的,弄不好他里外不是人,非被颜九那丫头折磨死。但要他眼看着兄弟自我折磨,他心里又憋屈。他为了颜九伤害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依他看这哪来那么多问题,是他们自己折腾出来的,算了,他懒得管了,反正他们都熬了这些年,看谁先熬不下去吧。唐枫转身出门,将房门带,未免被别人看到鲁潇然这副样子有损他自尊心。

——

夜,寻芳阁。自杜丽娘接手寻芳阁后,将其改头换面,焕然一新,里里外外都悬挂着喜气的红灯笼,用花草点缀的满堂缤纷亮丽,女子们身的穿着也都是些鲜艳又不失活泼俏丽,但又不暴露的着装。这里虽是妓院,却也有雅居,专供艺妓者卖艺不mài shēn。其一间花坊传出丝竹礼乐之声,清幽娴雅,令人不觉沉醉。

房摆设古朴淡雅,用透明的屏风将艺妓隔离开来。若隐若现的美感最能引人入胜,听的人为之沉迷。房角落也摆了一颗繁枝叶茂的大树,精致怡人。

女子指间流转,技艺颇为高超,专注而认真的弹着古筝。一首首曲子或悠扬或激越不停的来回转换。随着房门的打开,又有几个女子旋转着舞姿,笑容恬淡的绕到男子身侧,在男子的惊艳步步生莲,跳出一曲曲华美的乐章。

男子手执酒杯,如痴如醉的欣赏着歌舞。他虽对这些不是很懂,但好不好听总能听的出来。他一杯下肚,身侧的女子又跪着含笑斟满一杯,男子也不客气,又是一杯下肚。兴致颇高时,竟搂住身侧的女子,闻着她身淡淡的体香甚为满意道:“你可知本公子是什么人?伺候好了指不定你以后还能飞枝头当凤凰。”

“奴婢不知公子为何人,但对奴婢来说公子是贵人,伺候贵人乃是奴婢的本份。”女子不卑不亢调笑道。

“说的好,本公子喜欢你这种不阿谀奉承的。”男子将斟满的酒杯递到女子唇边,女子着他的手一口饮尽。

两人还在调笑着,门口忽被人推开一扇门,走入一双黑色皂靴。男子眯眸抬头打量着进来之人,方放开身侧的女子,正襟危坐,哪里还有方才半丝的酒意,“皇叔怎的现在才到,侄儿还以为您不来了。”说话之人正是凤云殊。

凤景行拍了拍掌,丝竹舞乐即刻停止,随着一行女子鱼贯退出了花坊,走的只剩他们叔侄二人。

“皇叔怎能让他们都走了,难道皇叔请侄儿来不是为了喝花酒么?”凤云殊惊讶道。他与凤景行之间并未表面看去的和睦,不过是合作的关系,之一心为他筹谋的宁浩要淡许多。两人的府邸虽住的近,私下里却是极少见面,今日凤景行突然约他喝酒,凤云殊不好拒绝,心底对这个皇叔甚为忌惮,他本欲要去请宁浩一同陪着,他对这个舅舅太过依赖,但凤景行却言明要他一人独自前来。

凤景行与凤云殊对面而坐。他拿起桌的酒盏斟一杯,同凤云殊碰了碰,笑道:“难道你我叔侄不能坐下来好好喝酒么?!”他挑眉看着凤云殊,对这个皇侄他其实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他不过是仗着宁浩在背后支持才有的今天,若没有宁浩为其苦心的经营,以凤云殊的智慧恐怕早不知被贬去了哪里。

随着凤景行饮尽的酒盏,凤云殊疑惑的也将其饮尽。宁浩对他说过这个皇叔不简单,他既然自愿与他们结盟,要凤云殊好生相待,总凤景行站在凤衍那边与他们作对强,多一个盟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凤云殊拿起酒壶替凤景行斟满,客气道:“那是自然,侄儿敬皇叔一杯。”

门口被敲响了三下后,应声而入的是几个女子托着锦盘,将几样下酒小菜端。随后又都恭恭敬敬的退下。凤云殊见此彻底放下戒心,想来凤景行是真的为了同他喝酒,并无算计,也随意起来。

“皇叔来吃菜。”凤云殊夹了一箸子菜盛入凤景行面前的碟子里。

凤景行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这个侄子虽然天资愚笨,但胜在为人听话。他将菜吃了,放下箸子看着凤云殊说道:“皇侄可知明日皇要在清延行宫招待南晋使臣一事?”

“自然知晓,父皇这次之所以在清延行宫举行接见宴会,一来是为那里地方大,能行围打猎,举行歌舞,二来也是要群臣参与,以昭显我西凤对南晋国的重视。”凤云殊解释道。这至武百官,下至凤都百姓恐是没有一个不知情的吧,怎的凤景行会问起这件事来。他们这帮随行陪同的人哪个都有份,岂会不知。

“依我看,这次凤衍因赈灾之事被皇兄派往黔郡,极有可能回来又会被皇兄嘉奖,那他先前发生的事可一笔勾销了,往后他的太子之位更无人能撼动。”凤景行试探的说道。

凤云殊果然沉不住气,怒道:“父皇从小偏心,这对我也太不公平了,凭什么他凤衍又不是嫡子却要享尽一切殊荣。自小他做错什么事都要被偏袒,无论犯天大的错误父皇都能原谅他,而我不管怎么做都讨不得欢心。因为我的母后不讨父皇喜爱,宁氏家族获罪要牵连到我,我不甘心,皇叔,你可明白侄儿的苦?”凤云殊提起一壶酒往嘴里猛灌,他喝的猛了,酒都从鼻子嘴角漏出来,辣的他连连咳嗽,眸底有着猩红的火焰,怒气随着酒气往窜。

“皇叔自然明白,皇叔何曾没有尝过这种苦。所以皇叔是来帮你的,只要侄儿听皇叔的,保管此次凤衍再得帝心都逃不过被废黜的命运。”凤景行阴测测说道。

“哦?皇叔有什么计策?”凤云殊双眸发亮,来了兴致。他将衣袖擦去唇角的酒渍,豪气干云,也不再理会弄的满桌的凌乱,将身子趴在桌面,聚精会神的看着凤景行。

“皇叔只要能助侄儿,将来侄儿定不会忘记皇叔的恩情,待皇叔如父般孝敬。”因凤景行至今未有子嗣,凤云殊这马屁也算拍的得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58.风起云涌

凤景行听了甚为满意,年近三十五的脸盛满慈爱。虽然他根本不稀罕凤云殊对他孝不孝敬,但这步棋他终要走下去。

“这件事不难,皇侄只需在皇兄面前好好表现,让他看到你的存在,引起他的注意,余下的事交给皇叔来处理。”凤景行心思缜密,只对凤云殊说出了整个计划的一部分。

“这么简单?”凤云殊疑惑道。“我平日在父皇面前已经极力的表现,学习政务勤练武功,连太傅都夸我努力用功,但父皇从未看到过。只要是父皇喜欢的,他让我娶谁我娶谁,绝不忤逆他的意思,可父皇连正眼都没看过我的皇妃。皇叔,你还让侄儿怎么去讨得父皇欢心,连这次皇妃怀孕父皇也不过赏赐了几样东西,未见有多欢愉。我在父皇面前还不如一个臣子有用,皇叔你让我讨父皇欢心这事可真难了。”凤云殊沮丧道。这件事放了谁都是小事,偏在他这儿是大事。

“那是你用的方法不对,你之前所做的事本是身为一个皇子的本份,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皇兄为何要对你另眼相待?”凤景行反问他,问的凤云殊哑口无言,想想也觉得自己真是太笨了,莫怪父皇每次看着他的眼神都充满了失望,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依皇叔看怎样才能讨得父皇欢心?”

“这个自是要你花心思去想了,我若说了显得不够诚意,但我可提醒一点。假设一个人在危急关头有什么能令他感动的?这不是不着痕迹的讨欢心是什么,起那些刻意为之的虚假到显得诚意许多,皇侄说是与不是?”凤景行既不替凤云殊出主意,也算点到即止,足够他想出办法来了。

凤云殊双眸一亮,颇为赞同道:“皇叔言之有理,侄儿领受了。听皇叔一番教诲,胜读十年书,皇叔真是侄儿的贵人。”

“这件事在没有成功之前还请皇侄保密,万一被人知晓捷足先登,那这么好的机会可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了。”

“包括舅舅吗?”他一向对宁浩绝不隐瞒的,这件事若没有宁浩的帮助,他一个人去完成似乎有难度。主要是凤云殊依赖惯了,以至于什么事都不会自己做主。

“包括宁浩。”凤景行斩钉截铁道,“你若信得过皇叔那别告诉他,你若信不过自然可让他襄助,但你可想好,你舅舅其人对这种小计谋甚为不屑,他若阻止,你还会去做么?皇叔可是为你着想,孰是孰非你自己想清楚,你若认为皇叔是在害你,那当我没说过今晚的这番话。”凤景行甚是决绝的放下酒盏,起身要走。

“皇叔别生气,侄儿分的清好坏,皇叔一心为侄儿,哪里会害我。侄儿不说是,皇叔莫往心里去。”凤云殊一路跟随着凤景行,为他送行。

“行了,你去准备你的事吧,别露出一点痕迹,做事要自然。”凤景行教他。

凤云殊点头致意,两人各此分别。

“准备行动吧。”凤景行对跟随的暗卫吩咐道,他唇角微勾,讥讽的嘲弄,好戏正要开始。

——

次日,朝夕几乎是在半梦半醒间被叫醒的。她原本以为所谓的罚跪不过是走走形式,做个样子,谁知道司夜离竟然派了个侍女看着她,连她跪的累了想要歇一会都会被骂,别说偷个懒睡个觉了。于是她硬生生在蒲团撑了两天,撑到后来连饿是什么滋味都忘了。脑只有一个念头,司夜离你丫的最好别落到老娘手里,不然我也让你尝尝什么叫不吃不睡的滋味。脑补着怎么折磨那个可恶的男人,对颜九那丫头抱着一丝希望,期望她来拯救自己,心默念着心经。到后来她其实感觉不到身体有什么特殊的异常,唯有膝盖麻木的刺痛充斥着每一根神经。

“夫人,时辰到了,该回房去梳洗,准备启程了。”丫鬟催促着推了推她。

“啊?嗯?”朝夕迷惑的看着她,不知她一张一合的唇瓣里吐出来的是什么,大脑有瞬间的短路。

丫鬟有点不耐烦,推着她爬起来,“今日是宫宴的第一日,夫人还不快回房收拾行装好随相爷一起去清延行宫,莫非是要皇大臣都等着您一人不可?还是要满朝武都说相爷摆架子?”丫鬟有些年纪,在相府服侍日久,说出的话颇有几分分量,知道该怎么拿捏戳到人的痛处。

朝夕果然整个人一哆嗦,萎靡着从蒲团爬起,这个罪她可担不起,还是乖乖的受了这份气,快点脱离她的魔掌,否则她还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对这丫鬟的无理动怒。

谁料朝夕刚出祠堂门口,芷澜已经等着了,焦急的将她搀扶回春暖阁,替她梳洗换装。

彼时朝夕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来,只得边感受着芷澜对自己的摆弄,边迷糊对她说道:“芷澜,你容我睡一会会吧,一会会,我保证一炷香的时间醒。”说这话的时候连她自己估计都不信。

芷澜哪里有心思理会她,指挥着小鱼小燕盘发,自己又挑选衣服,又对发簪,安抚着朝夕,“好小姐,你可千万别睡,不是奴婢心狠,而是时辰不允。奴婢已经将简单的衣物打点妥当,但小姐这身行装必须要换好,路估摸着要走两三个时辰,届时小姐在马车里再睡吧。”

朝夕索性将头靠在她身,嘟囔道:“那在马车再弄吧。你要知道跪个两天是什么滋味,你估计能体谅我了。”说罢,她头一歪,任是芷澜怎么摆弄都懒得再搭理她。

睡梦,她忽然觉得芷澜的身子怎么变的硬邦邦的,忍不住又往前挪了挪,直到抱住一团火热,她闻到空气有白檀的香味,这个味道她很是喜欢,凑近了闻,感觉自己贴了一堵肉墙,那个肉墙软软,口感似乎也不错。难道她是饿晕了吗,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谁在摇晃她,为什么她觉得一颠一颠的,别在晃了,晃的她头晕,胃里难受。

司夜离原本是看宁朝夕一直赖在芷澜身,无法将她拖到车里,他碍于无奈才将她抱起与自己同乘一辆,谁料她竟扒着自己不放,死活都赖在他身。司夜离只得勉为其难让她继续靠着自己,她靠靠吧,睡姿还不怎么好,非要手脚并用的抱着他,整个人都赖进他怀里。这是什么毛病,司夜离气恼的将她头拨过去一些,结果马车颠簸宁朝夕差点将头甩出去,她睡的不舒服,没过一会又向他凑近。罢了,也怪他那日气极,将她处置的狠了。他自己惹的祸让他自己承担吧。方才颜九特意来要与她同坐,但看她这副模样又颠颠的逃走了,知道这家伙没意气。

在司夜离闭目养神的时候,他忽觉有异物突袭了自己,他刹那睁开眼,惊恐的看着贴他唇瓣的娇唇。鲜艳欲滴的唇色,只一瞬离开了,甚至都没有感觉到四片唇瓣相贴是什么滋味。司夜离被朝夕偷袭,要不是看在她睡的犹未可知份,他早将她丢下马车了。好在碍于不得吵醒她,他特意将随从都赶下了马车,没人看到他现在的窘况。男子眸底沉黯,又不好发作,只一掌推在宁朝夕头,谁知他推的力气大了些,马车空间本不大,宁朝夕睡的无知无觉,头磕车阑,疼得她半死。

朝夕睁开眼,看着面前放大的脸,瞬间睡意全无。她实是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和他同坐在马车里,额头好痛,像被人狠狠的敲过。她捂着头,恼怒的看着司夜离,问道:“你刚刚是不是偷袭我?”

司夜离冷淡瞥她一眼,冷凝道:“我为何要偷袭你?你自己睡觉不老实撞在车阑,莫不是非要赖到别人头不成!”

他这话倒不假,也没理由那么做,都怪自己粗心。朝夕恨恨地坐离他远点,她不知道司夜离巴不得她能离的越远越好。但这一撞也将她撞醒了,她撩起车帘,望向官道并排行走的长道,四周围聚了不少人。

清延行宫乃皇家第一大行宫,位于西北皇城外的五百里处,那里地处坡地,地势平坦,群山环绕,景色优美。夏可避暑,冬日暖融,是个非常好的地方。清延行宫占地数千亩,除了建有几座恢弘的宫殿外,还有皇家园林,及几个骑马射的场地,除此最大的要数围猎场了。整个猎场丛林密集,最深处可达腹地,绵延至姥阜山,多处未经人工采发,堪原始丛林。但皇家围猎一般不会深入腹地,所以并无危险可言。

行径清延行宫的路只有一条,路面宽广,可容纳多辆马车一同行走。山已围了不少人,山下尤有不少贵胄亲眷候着。相府的马车标志清晰,随行的队伍都纷纷避让开,让其先行。一路畅通无阻,几无耽搁驶进了清延行宫。到得行宫门口,在府卫的搀扶下,朝夕一身淡粉色宫装配以烟紫色罗裙,出落的大方别致,头坠以随云髻,簪金步摇,半边疤痕的脸也被妆画了点点红梅,再饰以简单的妆容,分别配以红珊瑚耳坠,端的是一副清丽出尘。今日这样的日子美女云集,不乏有众相较攀的,自然不乏穿的艳丽美腻的,也不乏金银镶玉的。但怎么各人的身份摆在那,焉能的过宫身份最尊贵的皇室女子?所以芷澜索性将朝夕打扮的简单些,反而能令人眼前一亮,连她脸的疤都变成了新颖的妆容,有几个女子私下里偷偷议论着也要效仿此妆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59.风起云涌

朝夕脸一抽搐,她那是没有办法好么,她要弄的吓人样子出来他们还不得尖叫着撕裂了她。怎么现在反倒要学她,莫非是也想在脸划几刀?

相府的几个女眷先他们一步到来,按规制他们身份低微,虽被允许参加,但不得出现在皇亲贵胄面前,能与帝妃、皇子公主、世子小姐站在一起的只能是各位朝臣的嫡妻,那才是他们身份的象征。其他的嫔妾以下者只能在同品级的亲眷自行参与,当然如果是皇帝举行的活动等他们也可远远地参观,这样已是最大的恩赐。

玉雪带着甄儿黎儿等人候在一边,他们见了朝夕眼神都有种莫名的妒意,甄儿的眼神恨不能吃了她。朝夕莫名其妙看着她,回想自己又哪里得罪这位主了,可实在想不起来,问身侧的芷澜:“他们这是干嘛呢,一个个的和我有仇呢?”

“那是因为离哥哥抱着姐姐出的相府,又亲自抱你的马车,姐姐可真是福泽不浅呢。”娄嫣在一边捻酸说道,她说话向来夹qiāng带棒朝夕也习惯了,懒得搭理她。但她说是司夜离抱的自己,朝夕心里冷笑,他这算什么打一棒给个甜头?这样的福泽她可要不起。娄嫣你要稀罕你拿去好了,那人最是阴晴不定,谁能猜的透他在想什么,反正她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娄嫣大概对她冷淡的反应也没了兴致,转身又要去与司夜离说话,司夜离正与礼部尚书寒暄,被娄嫣这一打扰弄的很是尴尬。礼部尚书并不认得娄嫣,以为是司夜离的小妾,不好意思继续叨扰,只得告退。但他眼分明有对娄嫣的轻视,这样没礼貌的女子司相怎会看的眼,礼部尚书摇了摇头。

朝夕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心冷嗤娄嫣的愚蠢,明明身为一个大家闺秀的女子,地位一点不凤都的闺秀差到哪里,做出的事怎的竟是一个小妾会干的呢,真是自贬身份。她才懒得去解救娄嫣,她那点家教也不知娄家是怎么教养的,她若去了免不得会被人一起指责了去,这面子她还不想丢。朝夕在人群里找了找颜九的身影,她都这般了还强撑着来参加皇宴,颜九那个爱凑热闹的性子怎会不来呢,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朝夕本想去问司夜离颜九的情况,转念一想那斯对她爱搭理不搭理的样子,哪会那么好心告诉她,别又舔了一肚子灰。问别人也未必能问出个大概来,她索性去找玉雪,她对府的事定是了如指掌的,又与颜九关系不错,估摸着司夜离有些话应是能对她说。

玉雪抚了抚身,挑了个人少的地方,对她轻声道:“九小姐与鲁公子吵架了,这次貌似吵的非常凶,九小姐直嚷嚷着要回家,一个人躲在房什么人都不见,我去劝她也被她轰了出来,连相爷都走不进去,听闻她将房的东西都砸烂了,眼下没人能拿她有办法。”颜九非司夜离亲妹,而是他的表妹,当年颜九离家出走投奔了司夜离,后来一直住在相府,其实这位祖宗是有家的,只不过家溺宠,从来管教不了她。

朝夕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还以为颜九被那位鲁潇然带走是偏袒她,免她受责罚呢,这么看来还不如她挨顿罚来得爽气呢。

“你知道她为何要与鲁公子吵架吗?”朝夕对颜九与鲁潇然之间的事并不清楚,只当他们情同兄妹,以为是兄妹之间的吵架,心里纳闷这鲁潇然怎么一点不知道让着颜九。

玉雪摇摇头,叹息道:“我虽不知九小姐为何要与鲁公子吵架,她对谁都不肯说,但她对鲁公子的那点心思我还是看的出来的。估摸着是受了鲁公子的气吧,九小姐那是暗恋,暗恋的苦最痛。”玉雪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

她怎么没看出来颜九对鲁潇然存的是这副心思?颜九这丫头喜欢个人吧那坦坦荡荡,非得暗恋作何,感情这事只得两情相悦才是最好的结局,她是真没看出来这单纯的丫头竟也能藏住心事。罢了,她自己的事尚且弄不明白,她有什么资格去管别人呢。

“那鲁公子去劝过吗?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鲁公子若真不喜欢颜九明说,别拖着人家姑娘,要是让颜九一门心思的钻进死胡同,那这个鲁公子也太缺德了。”

“大抵是说过的,否则九小姐不会一个人在相府住了两年闷闷不乐的。哎,是不死心吧,这世间的感情若是能收放自如那谁不愿装个开关,想爱爱了,不爱不爱了。”玉雪感慨道,望着司夜离的方向怔怔发呆。她想到自己,内心无不凄凉,同样是女子她能明白颜九心的痛。

朝夕看到玉雪说这话时眼底的落寞,她忽然没来由的去找寻司夜离,那个人他可知道玉雪对他的感情。他或许是知道的,他也回应了玉雪,至少玉雪能够在他身边受他器重,又在相府受人敬重,即便得到的爱少一些,总毫无回应的强。朝夕心底苦笑,哪个女子不希望得到心爱男子所有的爱,不多不少而是全部,如果玉雪真能甘心她方才一闪而逝的落寞不会有,若是换了她也做不到。所以她宁愿不要,即便她很清楚心里最深处的感觉是什么,她也会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去想。

“颜九也是死性子,认准了一个人是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的,非要飞蛾扑火烧死自己不可。她连心疼自己都不会,又怎么能不让人心疼呢。”朝夕叹息道。

“夫人别再担心了,嫔妾已经让府里的侍女照看着九小姐,再说鲁公子和唐公子都在,九小姐不会出事的。再说依她的性子这再严重的事隔不了几日会好,她生性乐观顽强,鲁公子看不她那是鲁公子没有福气,九小姐这么好的姑娘还真不愁人嫁呢,改明让夫人替她介绍几个公子,定要将鲁公子给了下去,九小姐心眼里再装不下鲁公子咯。”玉雪嬉笑说道。

“这倒是,颜九那丫头心眼不坏,任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哪个名门贵胄之女还没点娇生惯养的脾气了,他若受不了颜九的脾气,总有受的了的,也总有配的的,宠她的男人不会嫌弃她身任何的缺点,若是不爱,那眼什么都看不到。”朝夕笑道:“颜九总会碰到那么一个人,她也总归会明白的,爱的多的人总是苦的,到那时她才能明白她该如何选择让自己过的好一些,如果她能找到一个爱的她多的人,那么她才能找到真正的幸福。”她含笑凝望着玉雪,这句话同样也送给她,因为她是真的对颜九好,朝夕才会想讲给她听,同时又劝诫自己。

她不知玉雪会不会明白她的意思,朝夕走出一段距离,心里难能的轻松,仿佛压在她心底的大石也松懈下来。她转身朝着不远处的芷澜道:“小羽呢,将它带来了没有?”

“带了,在车呢,要不奴婢去抱了来?方才流侍卫也问奴婢呢,奴婢没敢说,此刻怕是那小狐狸该睡醒了吧,成日的睡真跟个小孩子似的,怎么总是睡不醒?”芷澜抱怨道。

“小羽本还小,是只没长开的狐狸呢,指不准多睡能长个,你让它睡吧。它若太过顽劣你又该嫌它烦了,我们家芷澜可真是难伺候呢。”朝夕刮了刮芷澜鼻子,今日人多她也不放心白羽独自待着,还是让芷澜放到她身边安全些。

芷澜不一会将白羽抱来,白羽雪白的小脑袋冲着朝夕笑,咧着嘴往她怀里钻。朝夕爱怜的摸了摸白羽,将它藏在宽大的袖袍,将狐狸脑袋使劲往里按,怒笑道:“小羽乖,今日宴会没人带宠物的,姐姐已经破例将你带进来了,你要是吵闹会被他们抓了去炖狐狸肉吃,再将你的皮毛剥下来当围脖,你看可好?”再说她的手受伤又不太好抱它。

白羽听了果然嗷呜一声躲进了朝夕的宽袖,朝夕掩了掩袖沿,抿唇而笑。

那边又有马车行来,正是镇国公兰渊的,他与夫人一齐踏马而来,与众人略一颔首,在宫人的带领下进了行宫。随后到的马车踏出一娇兰女子,她身穿一袭宝蓝色宫服,配以嫣红色罗裙,梳流苏髻,饰以宝钿玉簪、玛瑙点翠、翡翠金丝钗、镶宝鎏金步摇,每一样都精致细巧栩栩如生,衬得她流光潋滟。女子妆容大气典雅,手两窜琉璃手钏灵动剔透,更显得她尊贵无匹。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从马车缓慢走出,引得周围的目光全在她身。她下得车,又将车里的另一人搀扶出来,那仔细小心的样子不难看出那个衣着同样华丽,面容含有风霜的妇人是她的娘亲。

她将妇人搀扶到姬妾一边,在妇人耳侧轻言几句叮嘱。

“这不是镇国公家的那位兰晴语小姐么,你听说过年初的那件事吗,话说她原是要嫁给司相的,怎料半路被人截糊,最后被那个女子得了逞。”说话之人是一位朝臣家的姬妾,正对着另一位嚼舌根。两人边说边往朝夕所在的方向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60.风起云涌

朝夕站的地方离他们并不算远,他们说话又毫无遮掩,反正一看兰晴语的娘不过是个姬妾,没什么好顾忌的,也算不得以下犯,肆无忌惮的说着别人的闲话。朝夕估摸着说话之人的夫君官位应不低,才敢有这个胆量不怕得罪人。那她也勉为其难的听听壁角,看看他们能说什么脏话了。朝夕微不可查的挪了挪,反正人多,哪里能看的出来。

有人听到这边在叨八卦,一下子又围了不少人过来聚听。

另一人说道:“也是个可怜女子,如今被司相拒了婚,她哪里还能嫁的出去,算嫁出去也怕是步她娘的命,做人家的小妾,不得大房。”那人酸言冷语的说。

兰晴语本是与她娘在说话,忽看的几拨人都拿眼来打量她这边,她再用心去听他们的话时,脸色气的铁青,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住,尴尬、愤怒、羞耻徘徊在她胸间,她恨不能狠狠抽这些人几巴掌,可她又不能,她只能无措的看着她娘苍白的脸色站在风间,全身都是被冷风贯彻的冰寒。

又有一人幸灾乐祸道:“怪只怪她命不好,谁让她不是嫡妻所生,算她再打扮的漂亮,穿的体面都遮不去她是庶子的命运。同样是女子,那个人尽可夫的宁朝夕,她都被人破了身为何还能嫁与相爷,你道是相爷不嫌弃她吗?只不过她是宁将军唯一的女儿,谁让人家自出生尊贵呢,这种事除非再投胎一次,不然这辈子都不过!”女子咯咯咯的笑着,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这种羞辱的话既贬低了兰晴语又将宁朝夕贬的一不值,说的好像她是个草包,司夜离娶她回去是在利用她的身份,虽然事实并不这些话好到哪里,但听人说出来总归又是另一回事。朝夕勾唇冷冷看着他们,若非碍于身份,她非要将这些女子拖出来丢去喂狗,看他们还敢嫌弃别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朝夕心底这么腹议着,面却是一点动作都无。她哪能让他们看出一点破绽,这种让别人看笑话的事她才不屑做,反正她听过当没听过,心宽的很。到是兰晴语面色不怎么好,眼底似隐含泪水,仿佛他们再多说一句她能哭出来。朝夕本欲安慰她,虽不喜她,但好歹两人同病相怜,兰晴语又是那种看起来柔软的女子,这个时候她认为坚强的自己应该对她伸出援助之手。

谁料朝夕的手还没伸出去,有人先她一步站出来。那人冷漠的面容越发凝肃,冷眼看着那群长舌妇,快步走到兰晴语身边,轻轻将她拥进怀里,然后在众人膛目结舌带着兰晴语走入行宫。

剩下朝夕在风凌乱。她犹似没搞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等等,司夜离这是要公开的节奏吗?他这么公然的带着兰晴语走了?朝夕脸的笑容彻底龟裂开来,她冷然扫了那群妇人一眼,眼迸裂出来的寒霜司夜离更冷几分,而她身笼罩的气息也越渐寒冷,以至于连芷澜都不敢靠近。敢情这厮等了这么久都不带她,是为了等他的小"qing ren"呐,这么公然的宣告天下是要将她置于何处?朝夕在众人的一片唏嘘声迈入清延行宫,她脸镇定如常,无视那些看好戏的目光。

因这次的行程是三日两晚,所以芷澜携着相府的侍女陆续将她的东西搬到即将要住的碧荷殿,同时也安排其他的嫔妾入住。朝夕步入华清殿时,偌大的殿堂气势如虹,殿内金碧辉煌,盘龙雕琢的巨大柱子横各四方,殿前正方缓步阶梯的高台摆放的云木长桌,其后是帝王所坐的雕花纹金龙座。依次往下各四侧摆放着皇子、公主、朝臣、世子小姐的座位,而夫人则与自己的夫君坐在一起,按品阶来分,有专人指引,绝不可混淆。而宫的妃子则坐在皇帝两侧,依次往左右排。

朝夕按照指引坐到司夜离的下首,她纵观殿内全局,感觉这清延行宫竟一点不皇宫逊色,是个小型的皇城,内外禁军重重把守,估摸着叶裴这几天为保大家的安全应是最忙的时候,莫怪看不到他的人影。宽敞的殿内坐了不少人,几乎都是朝夕不认识的,他们台案前又没写名字,她想去寒暄都不好意思。只能坐在位置看那些人三三两两的围聚在一起讲话,相外面的那些长舌妇坐在殿内的女子都要腼腆含蓄许多,至少不会听到些不合时宜出现的内容。朝夕往高台两侧看,她的表哥凤云殊怎的也没到,她斜对面那个空置的位子同样也是无人落座,想必其有一个是给南晋太子的。

这么想着娄嫣携着丫鬟气哼哼的跑来往她身边凑,嘟嘴唤她:“堂姐。”

朝夕正在想事情,被她那阴阳怪气的叫声吓的晃神,冷然道:“怎么了?”

“你看离哥哥被那小妖精迷的,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娄嫣扯着她往身后看。

果然在朝夕的斜后方凑着一堆人,以蕙平为首的位置依次往后排着各公主的位子,然而十几个人都围在蕙平那一桌。里面居然还有兰晴语,她浅笑倩兮的坐在蕙平身边,与她说着话,围聚着蕙平的几个公主则附和着,嬉笑调侃好不热闹,司夜离坐在兰晴语另一侧,安静听着他们说话,并不言语,偶尔提到他时他才说一句,但他看兰晴语的眼神有着缱绻疼宠,那种眼神是与朝夕在一起时她从未看到过的。

“娄嫣,人家能讨公主喜欢,你能讨公主喜欢吗?你若能讨的喜欢,估计你离相府的路又近了一步。”朝夕拿了个杯子,替自己斟一盅。

她意味深长的话说的娄嫣脸色莫名一红,娇嗔道:“姐姐说什么呢,嫣儿完全是在为姐姐着想,我们姐妹相处起来怎么都是自家人,这若是外人万一爬到姐姐头,姐姐在相府的地位和日子怕是都会不好过。”

指腹摩挲着茶盏边沿,看着袅袅升的水雾,她低垂下头,如帘幕般浓密的睫毛遮住眼睑,同时将她的心事掩藏。这谁爬到她头又有什么关系,她在相府的地位是人尽皆知的,是谁进府都不会改变,自然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从他坐的位置正好抬头能看到宁朝夕低垂的侧脸,线条分明的五官,精致的下颌,柔和又不缺坚韧。眼底仿佛蕴藏着心事,自得一番风情,算不言不语坐在那里,都无法忽视她的存在。他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她应是对他做的这些事都看在眼里的,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通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不会觉得是在羞辱吗?怎么她的反应那么平淡,淡然到好像真的不在乎。他在想什么呢,他要的不是这样的人么,一个知道分寸,不会纠缠他的人,难道还希望她大吵大闹的不成。最好是这样,将来分开的时候也能和平处理,那么他会给她个妥善的安排。

“夜离,你在想什么呢,公主在问你话?”兰晴语瞥了眼司夜离目视着的方向,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轻轻唤他。

“没事。不知三公主所问何话?”司夜离敛眸问道。

“还不是问你何时才对父皇再次求旨将兰儿娶回去,我们可等你们的喜酒等的心都焦了。”蕙平嗔笑道。她这话拿捏轻重,正好将将传到朝夕的耳。

朝夕一个失神,将茶盏打翻,水渍从桌蔓延下来,引得娄嫣惊呼,她忙将娄嫣推开,手忙脚乱的收拾摆放着茶果的桌案。不一会儿宫女都赶过来帮她处理,殿内已有不少人对她这边的举动纷纷侧目,朝夕都视若无睹。

一只温润的掌心触她的手腕,将她扯出包围圈,淡漠道:“让他们弄吧,你去处理一下衣裳。”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捏着她手腕的是司夜离,像是被触烫般着急的甩开,退开一步,转身往后面的宫殿走。她佯装走的镇定,脚下的步伐只有她能感受到走的非常凌乱。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平静的接受这件事,也可以平静的看着他有喜欢的人,但若是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都要看他们浓情蜜意,她好像没有办法劝服自己做到,所以此刻她需要找个地方安静一下,强迫自己去接受。

走的匆忙,她甚至都忘了问碧荷殿怎么走,怀揣着心事,一不小心撞到了人,磕的她头又一次生疼。朝夕心本有火气,抬头要呵斥那人,谁料那抱着她,将手放在她腰的人竟会是轩辕澈。朝夕脸色青白交错,思索了一瞬到底没想得罪他,只好退离开一步,歉然道:“抱歉,借过。”她态度不卑不亢,显然是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并未有任何的惧怕。

朝夕这么一说,轩辕澈才放开她,对于这么个突然撞进他怀里的女子他本以为至少是个美人,算不是美人也该是个小家碧玉,谁料差点没将轩辕澈吓到。眼前女子脸虽然画着姣好的妆容,但因过近的关系他还是能看出面容底下那交错的疤痕,狰狞可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61.风起云涌

成邑站在轩辕澈身旁,对这种假借着撞到找机会接近轩辕澈的女子很是反感,他脸色薄怒道:“你是哪家的小姐,这么没有礼貌,看到我们南晋太子还不快下跪请安。”他是存心想给朝夕一个下马威。

今日轩辕澈一行人因要觐见帝王,穿着都是南晋的官服,非常正式。而轩辕澈一袭紫袍暗纹金色蟒底,墨发用盘玉环扣,腰间配以剔透的碧玉流苏,再加他容貌俊美,勾起的唇角邪气狷狂,气度不凡,身材修长,端的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哪个女子看了能不心动。

朝夕想明明是他们撞到自己,结果还仗着人多想要教训她,真当自己是在南晋的地盘耀武扬威呢。那时轩辕澈来寻芳阁时不是这样么,她还真看不得他们嚣张。于是退开几步,委下身福了一福,笑容讥讽道:“是小女子眼拙,没有看出来这位公子是南晋太子,还请太子殿下海涵。只是这里是西凤,小女子见识浅薄,还真的不知见到鄙国太子需要请安,如此便告退了。”她说完勾唇斜睨轩辕澈一眼,在他们尚未反应过来前转身而走。

成邑本对朝夕的态度有所改观,听着她恭敬的话心甚为舒坦,谁成想她接下去的话反驳的成邑哑口无言,没将他气的吐血。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胆敢对他们太子不敬,她是活腻了不成,看他不把她抓回来抽的她求饶。

伸出的折扇将成邑挡住,邪肆笑道:“别总想着打打杀杀的,本宫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丫头了,估计也她敢顶撞本宫,你看她眼哪有半丝畏惧之色。本宫相信一定还能再遇见她,丑是丑了点,没关系,本宫看过的美人多的是,没见过这种有骨气的。”

轩辕澈说了一堆在成邑看来还是没弄懂他什么意思,索性道:“那臣去将她抓过来,让殿下玩个够?”

轩辕澈横手一抬,直接拿折扇赏了成邑个爆栗,“无趣。”这厮在女人是个白痴。

朝夕绕了几个圈后已经放弃去找碧荷殿,这里大小殿宇太多,看的她眼晕。她在一旁的水榭下掬了点水简单处理了下沾在裙裾的水渍,茶渍好洗,且夏日易干,这不好了么,需要那么麻烦回去换衣服吗。再说她躲什么躲,他们在她面前都没觉得对不起她,她又有什么可丢脸的。她算觉得心不舒服,那不也是正常的么,那个人好歹也是她名义的丈夫。兰晴语算招摇得意那又怎样,她根本没必要为了那两个人弄的自己难过。

这么想着她又往回走,怎么说她好歹都是相国夫人,这个架子总要端出来的,否则岂不丢了自己脸面,长了别人威风。

“小姐。”芷澜远远地朝着朝夕挥手,跟在她身侧的是一身白色纱裙的晚晚,她头挽着个简单的发饰,只用一支玉簪装饰,浅淡的妆容映衬着她明艳的笑容,如出水芙蓉般娇美艳丽。

“晚晚,你怎么也在这里,我都许久未见了。”

“我这次是随皇出行,如今我在御前当值,皇的汤膳都由我负责,我要是不来别人做事我不放心。”晚晚笑道:“我一听说你要来,这不眼巴巴在碧荷殿候着了,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你来。”

“是呀,还是相爷遣了人来告诉奴婢,让我来"zhao xiao jie"说是怕你迷路,奴婢若不是和晚姑娘一起走,怕是自己都要迷路了,幸亏找到了小姐,这清延行宫也忒大了。”芷澜抱怨道。

那人还会关不关心她迷路,怕是她错过宫宴丢了他脸面吧,看这时辰估摸着差不多要开始了,朝夕捏了捏芷澜的翘鼻,笑道:“知道了,这走吧。”她转而又对晚晚道:“既是当值你又怎可穿的这么随便?”

“我虽是当值,可在御前也可不在御前,只需将调理的药膳准备好,自有人会端去,皇让我不必那么辛苦。”

“看来皇很是器重你么,晚晚你可把握好机会,将来为自己讨一门好亲事。”想到叶裴,朝夕试探的说道。她不好说的太直白,毕竟这种事需要当事人自己讲的好,万一弄巧成拙姑娘家脸皮又薄,搞不好连朋友都没的做。

“朝夕你说什么呢,我只想在皇面前尽心尽力伺候,可没你想的那么远。”晚晚面颊绯红,佯装生气道。

“好啦,我是这么一说,你只需放在心,我又没让你目的不纯,但你总归是要为自己打算的,总不能一辈子在这宫当医女。万一有一天皇看你差事当的不错,让你领个赏,你也好有个准备呗。”朝夕玩笑道。

明黄的皂靴后紧随着的一双双黑底鞋子缓下步来,一身黄袍的男子摆手示意不让他们出声,他们退开几步拉开距离,将黄幡往后撤,黄袍男子则渡步走在朝夕他们身后,听着她一番言论也不觉有些道理。

“怎么,你是特意到朕这里来挖壁角的?”男子说话声音威严,自有一股帝王的气势,吓的朝夕他们赶紧转身下跪。

“臣女宁朝夕给皇请安。”“奴婢给皇请安。”三个声音纷纷唱道。

朝夕盯着龙袍底下那双黄色的皂靴,内心发毛,她怎么走个花园也能碰到皇帝,完了,她刚刚有说什么皇帝的坏话没?那些话应该不算得罪皇帝吧!话说皇帝不应该出现在华清殿,开始主持晚宴吗?朝夕额角隐有冒汗,不知道皇帝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但古来帝王性情都是难测的,她有可能在无意冒犯了皇帝。这一刻她才真的感觉到了自己身处皇宫的不同,那种充斥着生杀予夺的权利与yu wàng的漩涡,必须时时刻刻都保持警惕,否则在没弄清楚状况前,会在漩涡尸骨无存。

晚晚看的出朝夕隐有的不安,先替朝夕请罪道:“请皇责罚,奴婢方才与朝夕只是玩笑之失,并非真的要向皇邀功。”

西凤帝抬手制止她,沉声道:“你叫宁朝夕,你是那个宁浩家的孩子?”

“回皇,是。”朝夕对答如流,不明白西凤帝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那不也应该是司爱卿家的那位嘛,你看朕是老糊涂了,这可还是朕赐的婚呢。”西凤帝自嘲道,他这么说稍稍缓解了气氛,但除了贴身伺候的徐公公还有谁敢插嘴。西凤帝看他们都跪着,说道:“都起来吧,这大热的天,该是要入宴了吧,那陪朕一起去吧。”西凤帝丝毫未再提起当时凤衍所做之事,有意的涵盖过去。

“是。”朝夕与晚晚小心翼翼跟在身后,时刻惊醒着陪帝王说话。看来西凤帝并未将那些玩笑话放在心,也幸得晚晚先请罪。朝夕冲晚晚感激的含笑,帮自己解围。

“你们感情如何?”西凤帝意味深长的转身问道。

朝夕还在挤眉弄眼,忽看得西凤帝面容,腼腆的对着他笑。她其实是来不及做任何表情,只能脸部僵硬的继续笑了。她是第一次得见帝王,西凤帝只她高出一些,面容慈祥,眼角隐有皱纹,眉目有神。她原以为是个富态的老者,没想到却是个清鹳且精神翼翼的年男子,因保养的尚好看不出他实际的年龄。西凤帝也正打量着她。

“回皇,我们……挺好的。”朝夕心虚回答,不知这个答案西凤帝满不满意。

西凤帝略点头,接着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段距离看朝夕越落越后,他笑道:“害怕朕?看来朕是挺不好相处的,让你怕的都不敢说话了。别紧张,你同晚医女怎么说你们还怎么说,将来真若碰好亲事朕自会替晚医女考虑的,你这个好姐妹不要担心了。”这句话等同于承诺,间接答应了朝夕的要求。

朝夕没想到皇帝这么好说话,忙跪地拍马屁道:“谢皇大恩,知道皇是明君,皇一点都不难相处,皇爱护子民臣女是敬您爱您,绝不会怕您。”

“看看这马屁拍的,这丫头翻脸翻书还快。看来要是朕没说这句话你要一路冷着脸了,这脾气莫非还是司爱卿惯的不成?”西凤帝笑着调侃道,话却是对着徐暮说的。

“那是,夫人的嘴甜,脾气也是实诚,哪里敢对着皇冷脸,那不都是因为不惧怕皇才敢使小孩子脾性吗。”徐暮笑着打圆场,替朝夕说好话。

“这脾气到有点像蕙平小时候,只是长大了难免被惯的有点骄纵,你到是会拿捏分寸,进退有度,在世家子女教养算好的,没想到宁浩半生戎马还能教出你这么个孩子,确实不错。”

“臣女谢皇夸奖。”朝夕再次跪下叩首,其实她一直自称臣女,这个称呼本是未出嫁女子的自称,但她这么用显然是不妥,她没有将自己放在相国夫人的位置,还是以宁浩女儿的自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62.风起云涌

西凤帝并未纠正她的称呼。 带着一行人走到华清殿,殿内此刻已然坐满了人,座无虚席。随着徐暮大声唱和:“皇驾到。”华清殿两侧围坐的人纷纷站起下跪。朝夕也从西凤帝身侧溜走,回到司夜离身边跪好。原本对她身份仍有疑惑的人都不时偷偷抬起头来看她,不明白为何她是同皇帝一起进来,而皇帝分明同她有说有笑,哪有半点帝王的威严,倒有几分父亲同孩子的架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长串的山呼此起彼伏响彻在华清殿内。

“你怎么同皇在一起?”司夜离低声问她。

朝夕很想回他你管的着么,你不是在同你的兰小姐说话么,你们说你们的管那么宽,我还没管你们呢。但这话思付着有点吃醋的味道,于是回答:“遇见。”简单的两个字,同时也摆明了不想与他多说。

“你与皇说了什么?”在西凤帝的平身司夜离想将朝夕扶起,朝夕躲开了他的手。冷笑道:“这种恩爱留着你与兰小姐秀吧,我一向不喜这么高调,相爷请便。”她疏离客气的折身落座,再不理会他。

朝夕虽然不会像个泼妇般辱骂哭闹,但她也是个人,也是有尊严的,在他们这么践踏了她的尊严后还指望她能在人前演戏,她能给他留点颜面不错了。

在朝夕没看到的另一面,她没发现男子唇角微弯,露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臣南晋太子轩辕澈携使臣参见皇帝陛下,这是吾皇令人带来的礼物,还请陛下笑纳。”轩辕澈自大殿外走入,成邑等人紧随其后向西凤帝跪拜。

“平身,赐坐。”西凤帝坐在龙椅,对轩辕澈摆手示意。“轩辕太子远道而来,为显欢迎特此与臣同庆,还请太子勿要拘束,也可敬地主之谊。”西凤帝举起宫女斟满的酒盏,对轩辕澈敬道。底下朝臣也纷纷举杯同敬。

“皇太过客气,澈此次前来只为看望六弟轩辕启,不知他可到来?”

被轩辕澈点到名的轩辕启坐在第三排的众公子,他站起身作了个揖道:“臣弟在此,谢皇兄探望。”轩辕启今日穿着仪表堂堂,哪里还有半分风流公子的模样,说话语气谦恭有礼,当真是个皇子的样子,只有凤都的人才知道轩辕启素日里厮混、喝酒、逛妓院,还是蕙平的男宠,那日子有哪一样是与名门公子沾边的。

说起来轩辕启自五岁起被送到西凤为质,距离如今过去十六年,这些年南晋从未派过一人来看过他,他大四岁的轩辕澈哪里还会记得他的长相。现在看到这个皇弟哪会有什么感情,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偏他还弄的一副兄弟情深的场景,对轩辕启饱含深情道:“启弟,你受苦了。”

“皇兄能来看我是臣弟的福气,皇兄千万别这么说。”轩辕启也装模作样的说。

“来来来,兄弟二人既然见了那坐下说话,有的是时间慢慢聊。”说话之人坐在西凤帝一侧,此妇人一身明艳的黄色镶金长袍,纹以繁绣牡丹,花朵边沿则用大颗的珍珠镶嵌,头缀以鎏金凤瑶,珠翠点额,簪以粉色的牡丹,端的是夺目生辉,仪态万千。

朝夕远远地看去猜到了她的身份,这定然是淑妃了,否则谁还敢用这天下国色之花。只那支凤瑶昭显的欲味太过明显,反倒显得刻意了。但转念一想,这般国宴又无guo mu,皇帝身边若是不能有个分量的人陪着说不过去,如此恐是合了她的意。

朝夕对这些人都无感,她拿起酒盏斟了满满一杯,独自饮尽。眼波流潋处瞥见坐在对面的兰晴语正望着他们这桌的方向,想也不用想她在看谁,朝夕懒得看他们眉目传情、含情脉脉的样子,那会让她胃口全无。她侧转身,谁料又看到宁浩。朝夕扯出个笑脸,真是不想见谁偏见到谁,她心里对宁浩有愧所以不太敢看他。再转身,这下可好,那边轩辕澈探究意味的含眸朝着她笑,这厮话说完了?朝夕感觉自己看哪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还是喝酒吧。可这喝酒,她才刚摸到酒壶,被一只手截下。

“面前那么多菜你不吃,酒喝多了伤身。”司夜离将酒壶放到他那一侧,这样一来朝夕想要拘有难度,必须紧挨着他才能拿到。

“启弟,这些年父皇对你甚是想念,近来身子也不好,一直念叨着希望能有一天再看到你。皇兄这次回去帮你传达对父皇的思念之情,望父皇能让你回去侍疾。”轩辕澈虚伪道。他话是对着轩辕启说,但意外发现在宴会看到那个先前撞到他的女子,她身边怎么坐着当朝国相司夜离,他们两个又是什么关系?轩辕澈忽然觉得有意思了。

“臣弟在此谢过皇兄,臣弟也甚是想念父皇,臣弟不指望能回去,只盼望父皇的身体康泰,如此足矣。臣弟在西凤深受皇恩,皇对臣弟甚好。”轩辕启说着举杯敬西凤帝。

这种皇宴本无聊之极,听他们客气来客气去的甚为烦闷,朝夕拿不到酒壶,转而让宫女又给她取了一个,她的这些小动作都在西凤帝眼皮子底下。

殿内歌舞升平,舞娘尽心演奏,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宁朝夕,你酒品那么差还敢喝酒?”司夜离轻声附耳警告道。

“你管得着吗?谁说我喝酒必定醉了,再说我酒品差不差关你什么事?”朝夕拿起酒盏斟一杯,她也贪这杯之物。

“朕近日听闻一个女子的名字被多次提及,听说她为百姓伸冤,费心尽力、奔走查案,一时间竟然深得百姓拥戴,言云司相娶了个好妻子,是吗,宁朝夕?”西凤帝这话问的高深莫测,不知是否要降罪。

“启禀皇,这纯属贱内贪玩,并无有藐视皇权之意,还请皇莫要责怪。”司夜离从跪坐着爬起想要请罪,被西凤帝抬手止住。

“朕若真要责怪不是放在这里说了,看爱卿紧张的,这若真有冤案自然是要查清楚的,好还死者一个公道。只这查案一事还是有专门的刑部衙门来处理尚好,总是较危险,再说西凤也没有这样的先例由女子来查的,但丫头若是有兴趣参观一下未尝不可。”西凤帝言笑盈盈看着朝夕,话意思分明,朝夕是聪明人自然听的懂,只未点透。

对司夜离的好意只当未看见,含笑装傻,继续喝她的酒。一时气氛微有尴尬。

“朕看司爱卿与宁丫头感情甚好,看来宁爱卿也该放心了,朕看是时候你们也该要个孩子了。”西凤帝话风一转,对着朝夕他们一桌又说道。看来西凤帝今夜极是宠爱他们夫妻,对他们的话题极有兴趣。也是难免,谁让他们这个组合本怪异,当然更为好。

噗。朝夕一口酒含在口里还没咽下去直接喷了出来,她拍着胸口被酒呛到,猛烈地咳嗽。皇你是故意的吧。朝夕呛的脸色潮红,怒瞪着高坐的皇帝。

众人都弄不明白皇帝这句话为何意,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显得冷清下来,全盯着宁朝夕看。朝夕能感觉到这些视线里多有犀利憎恨的,她被西凤帝调侃的百口莫辩。她方才觉得西凤帝和蔼的感觉消失殆尽,却看到西凤帝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丫头,能帮的朕只能帮到这了。

“哼,她也配。”说这话之人正是从斜后方传来的蕙平之口,她忙的安慰脸色惨白的兰晴语,“妹妹莫着了这贱人的道,虽不知父皇为何要帮她,但你若伤心不了贱人的诡计,正合了她的心意。”蕙平咬牙切齿道。她本看宁朝夕不顺眼,再加叶裴之事,更是将所有过错都怪在她头,她与兰晴语关系交好,自然站在兰晴语的角度去看事。

“公主别说了,是臣女命不好。”兰晴语语含哽咽,拿绣帕擦了擦眼角。她与司夜离、宁朝夕三人的关系本耐人寻味,不少人都纷纷将眼光瞟向兰晴语这边,又去看这位的表情,果然都得到了众人想看的结果。兰晴语羞愤难当,可又不好当着面发作,只得脸色尴尬的低垂下头去,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朝夕眼角的余光瞥向兰晴语看到的是这幅样子,再看司夜离仍是一派淡然镇定自若,反是她爹起身对西凤帝道:“微臣谢过皇关心。”说罢,怜爱的看向他们。

朝夕对自己父亲的作秀功夫是见识过的,只觉得满堂宾客筹光交错、推杯换盏的尽掩虚伪,她本不厌烦这种交际,但偏偏西凤帝硬是要将她成为焦点,这难免让朝夕烦闷,也不知皇帝是否对她先前在背后给晚晚怂恿一事忌恨在心,因此故意想给她个警告?算了,反正皇帝的心思她也猜不透。还是像某人那样说什么都假装没听见,这样皇帝也没办法继续接下去。朝夕随便找了个借口,正好以醉酒为由,从华清殿溜出来。

她本还怕皇帝不同意,谁料凤云殊站出来替她解围说道:“既然表妹身体不舒服,还请父皇允准她告退,今日这般的好兴致可不要被打扰的好,儿臣敬父皇一杯,也敬轩辕太子一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63.风起云涌

凤云殊这马屁拍的刚刚好,又拿捏得寸,西凤帝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准了朝夕的请辞。 朝夕不愿多看这殿的任何人一眼,理了理宫装聂然而去。

到得殿外,她吐了口气,嗅着林草间的花香,整个人都有了精神。方才强撑着去应付那些心思难测之人,她只觉得疲累,现在放松下来只想赶紧回碧荷殿睡一觉,方有力气应付接下来的两天。看来西凤帝怪的话与司夜离昭揭的心思都在暗示着她极有可能事情不止是接待南晋使臣这么简单。

“小羽,你说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朝夕抬起袖沿,摸了摸睡的神游天外的白羽,这小狐狸最近越来越爱睡了,一天醒不到几个时辰。将白羽放好,又仔细查看了下伤口,确定没有碰到后,她拿起路边等候着的宫女手的琉璃盏。

“夫人,需要奴婢送您回去吗?”宫女低眉顺眼问道。

“不用,我自己走走。”望着身后亮如白昼的金色宫殿,她转身漠然离去。

行了一段人烟较少的距离,欣赏着行宫华丽堂皇的景色,忽然一阵风刮来,待得掌风行至,朝夕胸口已被结结实实了一掌。临空落下一人,斜倚着凝着她。

朝夕捂着胸口,感觉肺都要被震裂了,缓了口气惊讶看着那人,道:“你怎么在这里?”这里可是皇宫,守卫森严,莫非杜丽娘还能混进来不成,且她又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特意来抓她?朝夕惊悚看着她。

“相国夫人,你可真是好找啊,莫怪翻遍了整个凤都都没能将你翻出来,这躲的确然是个好地方。可惜你想错了,我乃西凤富商,堂堂正正进来,受的是皇恩,有何不可在这里?既然如此凑巧遇见,你将白羽还出来我放过你,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杜丽娘一袭红色宫装摇曳生姿,可惜她说出的话并未像她的人般艳丽逼人,为她的娇媚添了几丝血色,否则更会招人喜欢。

她说的不错,今日来的宾客确然有西凤的富商,身为座宾受到皇室的招待,目的也是让他们继续为朝廷做贡献,互利互惠罢了。

朝夕与她退离开些距离,往周围观察,但她特意挑的安静之地,行走的不过是些禁军,眼下禁军也不知去哪里巡逻了,园子里只有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杜丽娘想要杀她简直易如反掌。

“别过来,若是我喊叫,你虽然能得手,但恐怕也逃不出这行宫吧。你也知道我身份不低,看皇会不会追究到底!”她从前不觉得自己顶着这重人人艳羡的身份有何用,关键时刻还是挺有用处的嘛。

杜丽娘闻言确然有些忌惮,但她哪里能让人看出来,只拂了拂鬓角的发丝,讥讽道:“你说的是有道理,只不过我要对付你有的是千万种方法,不信你可以试试,任凭你有哪种身份,我都有办法让你叫不出来,怎么样?”这话几乎是挑衅着说的。

行,杜丽娘算你狠。朝夕掩袖拨弄了下白羽将它摇醒,对杜丽娘道:“若是小羽同意跟你走我将它还给你,它若不想跟你你是不放过我也没有办法。”

白羽被朝夕弄醒,睁着惺忪的睡眼,往朝夕怀里钻。

“白羽,你个白眼狼,你给老娘过来。”杜丽娘呵斥着要去揪白羽的狐狸耳朵。白羽看到杜丽娘嗷呜两声,开心的扑到她怀里,凑了凑毛茸茸的小脑袋。

杜丽娘说的对,白羽是个白眼狼,看谁往谁怀里扑,哪里还记得谁对它好。

“小羽,你是跟姐姐走还是杜丽娘走?”

白羽本欢乐的蹬着小短腿,听得朝夕如此说睁着圆溜的大眼看看朝夕又看看杜丽娘,内心像是在做着激烈的抉择。最后眼巴巴的看了眼杜丽娘小爪子往朝夕那边抅,想要扑到她那边去,奈何杜丽娘将它抱住,不让它挣脱。

“杜丽娘,你总要顺从小羽的意见,你凭什么替它做主?”朝夕恼怒去夺白羽,算打不过她也要将白羽抢过来,听从它的意见。

“我养了它那么多年,为什么不能替它做主?”杜丽娘说罢将白羽塞进衣袖,转身要走。

“啊……”朝夕听到杜丽娘一声轻呼,一团白影从她身跃出,跳到地,爬到朝夕脚边叼着她的裙裾,可怜巴巴望着她。

杜丽娘捂住手腕,狠狠剜向白羽,真是气死她了,亏她白疼了它这些年,竟还不过个外人。罢了罢了,她也管不了了,它爱选谁选谁,终究不是她养大的。

“这个给你,它需服这瓶药,不然它会永远长不大,也会越来越爱睡。”杜丽娘将一个精致的瓷瓶抛给朝夕,转身走。

朝夕凝着手的瓷瓶,将白羽抱起,怪不得小羽最近这么反常。她笑着捏了捏白羽,“小羽,你咋那么喜欢姐姐呢,姐姐该拿你怎么办好。”

与白羽行至一处宫殿下,忽看得远处溪林有人影晃过。夜色深浓,唯有裙裾飘过,极难看出颜色样式,林枝叶茂密,将人影掩藏。那人鬼鬼祟祟,东张西望,形迹可疑。朝夕本不欲探听别人秘密,但他们将她要走的唯一一条路给堵了,她要走过去势必会惊动他们,这种两难下她要么往回走,但往回走的话需要绕过好几个宫殿才能再次找到回碧荷殿的路,她好不容易才将路打听清楚,要是再走错,那估计今晚不用回去睡觉了。这么想着,她躲到溪林边的假山后,以免被发现误会她偷听,将她灭口。那她大大方方的听了,反正谁让他们哪里不好说,非要堵住这里。

“事情进行的如何了?”一女子压低声音道。说话之人用黑色斗篷将自己兜住,连身形都无法辨析。

这声音,她怎么感觉在哪里听到过?朝夕趴在岩石边沿,努力扒拉着探头去看,白羽也从她怀去看,被朝夕按进去。这狐狸毛太显眼,容易被发现。

另一女子轻声道:“幸亏主子事先得知消息,将那贱人与人私通一事抖出去,方支开焦点,保住了奴才。只是奴才无能,他连碰都没碰过奴才。”

咦,这个声音她更加熟悉。即便稍微有点变动,但应是她在哪里听过的。她冥思回想,这不是数月前在缥缈湖畔听到过的吗?那时她无意似乎也是听到这两人,也是兜头兜脸的妆扮,连压低的声音都那么相似,如今回想起来这两人的行迹甚是可疑,那日她若没记错将脸兜住的女子应是祭司打扮,她还怪祭司都是男的,怎么会混入女子,那这个人会是谁?同她对话的女子不是黎儿。她原以为黎儿不找她麻烦,快将此事给遗忘了,谁知竟会在此处又碰他们。

“无能。”黑衣女子厉声斥道,“都这么久了还是一无进展,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下次我若再听到你说这句话你自我了结,别再来向我汇报了。”女子每说一句话都如利剑,狠狠地刺向另一女子。

另一女子低垂着头,聆听着她的教训,半天都不敢再吭声。哆嗦着道:“这种事情你情我愿,实无可强求。”

黑衣女子从袖取出一瓷瓶递给她道:“这世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算他毅力再强,也逃不出这药的魔力。再说他有那么多女人不可能每个都不碰,只能说明问题出在你,这种事难道还要让我来教你?你要乘别人之前怀他的孩子。”

女子接过瓷瓶藏入衣袖,抿唇迟疑道:“可是听说他们并未睡在一起。”

黑衣女子冷冷回看她,嗤笑道:“听说能算话吗?是不是非要等到木已成舟才算事实?你还不是进府她早,又有什么用?你若再不抓紧时间,迟早都会被别人夺去,只有握在手的才是你的。”

女子不敢再反驳,指腹摩挲着瓷瓶,点头道:“奴才明白了。”

朝夕听得他们说这几许话隐隐觉得没什么好事,只是这么久黎儿都不曾再对她做过什么,不知道又在想着什么计谋来除去她。只是黎儿既身为相府之人,暗到底在帮着谁做事,又为何要同这个女子讨论怎么害人呢,他们又要害谁,若东窗事发岂不要连累相府?而那个女子既能来到皇宴,显然身份并不低,且说不定是在他们认识的人,才会故意掩饰自己,为的是不让人认出。她估摸着这瓷瓶装着的可能是让男女欢好之类的药,这种事也能强迫?能来清延行宫的必定都是有点身份地位之人,这么龌龊之事也会发生在宫墙之,总有点骇人。朝夕心存了份疑惑,他们要下药之人难道是司夜离?否则黎儿顶着相府之人的名头与他人做出些什么事的话那又与秀怜有何区别,不怕被发现吗?她被这个结论惊悚了。她一定是想多了,她离的远,指不定是自己听错了呢?这几天她只需留意一下黎儿的举动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要这么做。但愿真的是她疑心吧,若对象是司夜离,这下倒有趣的很,要是司夜离吃下这药他该是如何的反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64.风起云涌

等朝夕再回头去看时那两人已经走了,林子里安安静静的。她四下张望,对这个兜面女子的身份越发怀疑,她究竟是谁,她的目的是什么,让一个女子怀一个男人的孩子对她又有什么好处,莫非是想借此控制那个男的?

几经周折终回到碧荷殿,朝夕感觉整个人都累到瘫软,看得几个侧殿都亮着灯,将芷澜叫过来问道:“他们都回来了?”

“是,差不多都在自己房。连相爷都早早回来了,小姐怎的这么晚,这种时候该把握时机同相爷在一起,怎能被人抢了去。”芷澜哀怨地替她将妆容卸下,又一一把首饰摘除。

“你去准备木桶,我要在房洗澡。”朝夕漫不经心吩咐道,转念一想又叫住她:“等等,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指司夜离住在侧殿?”她虽没刻意打探过他的去向,也知道在这里并不像在府各自都有院子,算独自睡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这次来行宫的人毕竟多,行宫地方有限,除了她住的主殿外,其余位份低的嫔妾则一起住在一个侧殿,侧殿会有单独的房间,到底拥挤。且他去侧殿住,那不得每个女人都要争破了头,万一半夜再弄出点动静被人听到似乎也不太好吧?

朝夕拿着木梳打理着墨发,道:“他是住在哪个女人房了?”

“是玉夫人。”芷澜观察着朝夕的脸色,但看她一派淡然,一点吃醋的意思都没有,真替她家小姐心疼。

“哦。”朝夕梳发的手顿了下,眸底一闪而逝的痛色,被她掩饰的很好,打发了芷澜下去,又将白羽安置好,这才一点一点拆包扎的手臂。她在期望什么,原本不是属于她的,又为何要去介意他会留在哪里过夜。算他哪里也不去,也不会同她住在一起,他们早已说好不再演戏,她的梦该醒了。是西凤帝那句玩笑话吧,让她当了真。往后她要习惯去面对在每一个孤独的夜晚看他走向别人的闺房,那是她永远都无法开口去阻止的事。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落入白色绢帛,她仰起头,看着铜镜的自己,脸干干的什么都没有,然后她扬起唇角,微微扯出一个笑,只是那笑为何如此僵硬。到底不管做什么都不可改变的事实,心底为何会有涩涩地酸痛?

“小姐,准备好了。”芷澜将最后一桶热水倒入木桶,看朝夕发呆提醒她道。

“你下去吧,不要让人来打扰。”朝夕看着蒸腾的水雾点点头,待芷澜退出后她将腰间的束带解开,她似乎也越来越习惯在这里的生活了,而且她最近也越来越少梦到过去的事,这是否意味着她真的已融入这个朝代,接受这个身体,代替那个朝夕去承接命运的考验。

除去最后一件衣服,她迈步踏入木桶,桶放满了玫瑰花瓣,这个时节的花最是艳丽馨香,闻着满室的花香,身体放松不少。朝夕舒服的靠着木桶,一只手玩赏着桶的花瓣,洗去一身疲累。慢慢地水汽太热,蒸的她昏昏欲睡,她原没睡过,此刻趴在木桶,双眼皮不停的打架,睡一会吧,反正水冷了也不会感冒,且这行宫的温泉水本有疗伤之效,需多泡些时间。这么想着,她真闭眼睡了过去,睡的无知无觉。

房顶掀开的一片瓦砾冒着一束光亮,男子飞身入内,他扬着唇角,动作无声无息,落在木桶边沿。他不过是想看看她在做什么,没想到会偷看到如此香艳的景色,男子勾唇而笑。女子背靠着木桶,水光影若隐若现衬托着她玲珑的曲线,肤如凝脂,瓷白如玉。男子眸底深沉,他从未想过有个女子光从背后看能令人心动,他不可抑制的靠近,微凉的指腹如触痛般一点一点抚,深怕这若雪般的寒骨会融化。如丝般光滑剔透的肌肤弹指可破,垂云锦缎般的墨发披散在一侧,枕在一侧手臂的完好脸颊,在柔和灯光下纯净的像个不染世事的孩子,又美的如此惊心动魄,每一个线条都刻画着女子倾美的容颜。多想这么拥住她,让她承欢在自己身下,那该是怎样的妖艳娇媚。

早知她是这样独特的女子方才不该放过她,管她是否嫁人,管她伶牙俐齿,他喜欢这样带刺的玫瑰。从宴会开始他注意她了,没想到她竟会是司夜离的妻子,那一刻他是惊讶的。她成婚那日他略有耳闻,似乎是场非常可笑的婚姻,那时他根本无心去理会她的事,今日一见哪里会想到她会这般有趣,连西凤帝都绕不开她的话题,可她倒好完全置身事外,淡定镇静的像在说别人。这样的女子说不清哪里吸引人,但是令人不得不将眼光注视在她身。正为如此,他才不惜躲避禁军的守卫也要来看看,算做这夜探檐顶当贼人的风险他总归是没白来,可幸她总能给他惊喜。

宁朝夕。轩辕澈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暮然看到她小臂可怖的伤口令他心尖一滞,这明显是被箭刺穿的,深可见骨。他抚朝夕的手臂,又怕弄痛她,只将她拥进怀里。

突来的冰冷夹杂着丝绸摩擦肌肤的触感,朝夕猛然间整个人如梦惊醒,鼻尖扑鼻而来的男性气息,在看到一张俊美的容颜时令她彻头彻尾惊恐地往后退,不断挣脱开这个怀抱。然而令她更加恼怒的是她眼下寸缕未遮,岂非被这个男人都看光了?

朝夕一个耳光甩过去,怒骂道:“轩辕澈,你个禽兽,你放开我。快来人,有……”她话未说完,轩辕澈反手一掌劈下,击在她后脑勺,将她打晕过去。

轩辕澈摸了摸被打疼的脸,出手还非一般的狠,他可真是自讨苦吃,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有胆量打他,这个女人是第一个。他是邪了不成,大半夜的甩开暗卫,为了吃她一巴掌?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多的是想要爬他床的,他不对她多了丝兴趣,她以为自己是谁,看他把她弄出去不折磨死她。到时候她一个残花败柳水性杨花,看她还能继续做她的相国夫人。轩辕澈阴鸷的眸底透着狠毒,将打晕的朝夕抗在肩。他刚要跃檐顶,紧闭的房门被一阵气流撞开,凌空飞来一人掌灌力,往轩辕澈所在的位置击去。那人出掌极快,轩辕澈反应也极快,同以一掌之力迎接。两人同是以正面迎击的方式实打实出招,掌风簌簌扬起脚下锦袍猎猎。男子脸戴着银制面具,一袭白衣出尘,掌间翻转迎着宁朝夕后背是一拳,待他掌风擦过以虚掩实,骗得轩辕澈以他真的对宁朝夕出手,为护她身躯掌绵力反弹,这一间隙男子抓过一旁架子的纱衣将宁朝夕扯入自己怀,用纱衣裹紧。

轩辕澈被自己掌力反噬,幸伤的不重,但他毕竟碍于身份,又深处西凤行宫,若引得禁军骚动对他无任何好处,念及此人肯放他一马,轩辕澈凌空一跃,顺着檐顶的大洞又飞了出去。想来他平生第一次做飞贼竟是把持不住为了个女子,丢尽了南晋太子的脸面。这种事决不可给第二人知晓。

“摄魂,去将房顶的洞堵住。”男子沉声吩咐随后赶来的人,幸得他反应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待摄魂不小心看到女子纤长luo lu的手臂时脸色一红,忙转过身去领命,后三人因飞太快躲避不及时都撞在了摄魂身,尚未搞清状况前又被摄魂强行推出门去。

“摄魂,你脸色咋这么红?主子没事吧?”幻术挠了挠头,还要往回看,凌空的房门忽然猛力关,正好砸在幻术转过去的鼻梁,幻术摸着差点没砸歪的鼻子,灰溜溜的再不敢多问。

“别说了,去做事。”结魄同流锦一齐左右开弓拉着幻术三步并两步往外走,主子这么明显的生气他们若还是像幻术般白痴没看出来那真要作死了。可怜幻术无辜被迁怒,偏是连罪魁祸首都没搞清楚是谁。

男子将朝夕放置在床,他半蹲着的身子从床榻里取过团被盖在朝夕身。眼前一片雾霭的光亮,透着晨雾般模糊,朝夕幽幽醒转,朦胧隐约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她无意识的呢喃:“阿离。”抬手想要触男子倾城的面容,眼前一黑,又陷入无尽的黑暗。

男子伸手点朝夕睡穴,差一点她看到自己了。没由来的慌乱下他唯一能想到的是继续让她沉睡,让她当作一场梦。其实这件事本与他无关,但他又无法解释将她看了的事实,虽然速速一瞥几乎什么都没看到,万一宁朝夕借此赖着自己,那他岂非自作孽。想罢他又从衣架取了根白束带蒙住眼睛,顿了片刻才将摆放在床头干净的亵衣褒裤笨拙的替她穿。看着她好梦的样子,他抬手揉了揉她发顶,他没什么能为她做的,若有一天她离去还能以清白之身去寻找她的幸福,算是他对她的亏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65.风起云涌

经过一晚的休整,次日的演武堂围坐着一堆人,这里是行宫最大的赛场地,无论是蹴鞠、射箭、搏击、对打等都可在这里试,广场场地宽阔。 今日据说两国之间要切磋,不少人已经打扮好早早来占好位置,且这种场合西凤的英年才俊怎可少的了,皇宴未能及时赶的世子小姐正好借此机会可以为自己相选心仪之人,可不能白白错失。因此,起围场行猎来更要热闹几分,算顶着烈日熔炎也要仪态万千,让人能看到自己的风采。索性清延行宫绿树成荫,青山绿水掩映下自有一番凉爽。各家府的小姐也都是三五成对的凑在一起,穿的环肥燕瘦,花红柳绿,各显姿色。除了皇室成员有专门僻出的座位外,余下的位置都较为随意,并无身份的明显之分。

芷澜拉着一身素淡妆扮的朝夕往人群里挤,那里有两个位置离居凉亭的王座只有五六个位子的空间,在视野算好的,又有一定的距离。这个位置算来还是晚晚占的,晚晚远远地朝他们挥手,朝夕边随着芷澜走边在高台搜寻轩辕澈的身影,她依稀记得轩辕澈跑到她房的情景,那时她衣不蔽体定是都被轩辕澈看了。都怪她自己迷迷糊糊睡着,否则怎会让他得逞。但身为一个皇子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做这件事又对着她一个嫁人的妇人不嫌可耻吗?至于后来发生过什么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觉得脖颈酸痛,醒来时早已穿戴整齐趟在床。她试探的问过芷澜,但芷澜说她进去时自己早睡下了,看她睡的安稳也不再打扰。那时距离轩辕澈来过已过去两个时辰,算发生什么事都来不及了。当时朝夕抚额沉叹,努力回想,硬是一点都想不起来,身也没有觉着不舒服的地方,是以轩辕澈后来应该是没有对她怎样的。她虽然知道宁朝夕过去被人掳走破过身,但后来自她有了记忆后这个身体对她来说是全新的,她并没有那些不堪的回忆,所以于她来说并无本质的区别。在她的认知里即便思想没有这些古人般迂腐,但有些宝贵的东西她还是希望能有个美好的回忆,至少是要与自己喜欢之人,若是没有感情,她无法做到将自己的身子交给别人。这个问题她该怎么问轩辕澈,他才会说出实情?轩辕澈,你我无冤无仇萍水相逢,我既没挡你的道,又没得罪你,不过是讲了句真话,你堂堂一国太子度量竟这般狭小容不得别人忤逆你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朝夕第一次痛恨一个人,恨不得拿剑直接chā jin轩辕澈的身体,但她不能,这件事说出去伤害的只有她。

“朝夕,快坐。这个位置好,你看相爷他们在那里,你要过去吗?”晚晚指了指高台下坐着的男女,他们身侧余了两三个位置,但那个凉亭却是无人敢凑过去。倒显得他们成了特立独行的一道风景线。

朝夕冷眼看着司夜离将凉亭的一侧光挡住,贴心护着兰晴语坐在树荫下,两人身侧都有人伺候,斟茶递水,还不时拿扇子替兰晴语挡风,俨然伺候的堪帝妃位份。与他们有一步之隔的高台其实高出一个石阶,彼此亭台之间都互通。叶裴作为禁军统领掌管着行宫的安全,他特意前来督察此次赛场地工作,看到朝夕他们遥遥的点头致意,朝夕拉着晚晚冲他挥手,无声向他说会护好晚晚的,叶裴无奈看着她只能含笑置之。蕙平与凤翳等人都陆续到来,蕙平依旧是在众公主簇拥下犹如高贵的王者般傲首群雄。蕙平落坐在一侧,她掠眼瞥过叶裴,凉薄的眼底有着浓烈的炙热,转而又寡淡看着其他凉亭的众人,视线扫及朝夕时冷淡的停了数秒,然后她拨了拨头的发饰,再不看她。

朝夕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人身,连娄嫣嘟着唇跑去找她哭诉说没挨到好位置时,朝夕不过瞥了她一眼,看着她假装抹泪的样子心烦,冷言打发道:“你不是喜欢你离哥哥么,他那里好位子多的是,你找他去,我这里没有。”她倒还真想看看娄嫣敢不敢去了,司夜离坐在那里的气场已足够强,他那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息摆明了想要同兰晴语过二人世界,识相的人都知道不要去打扰,连她这个明媒正娶的相国夫人都要靠边站,她不信娄嫣去了不会被他轰出来。

“堂姐,你自己怎么不去,你看着那小狐狸精将离哥哥抢走你也不管,你没看到有多少人在背地里说你这相国夫人是个摆设,人人可欺的丑女吗……”娄嫣气恼地口不择言道,她待还要说下去被晚晚拉住。

“娄小姐,朝夕既是你的堂姐,你怎么同别人般那样说她。”晚晚生气的将她推开,她原还想着要不要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她,但看她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她真是替朝夕感到痛心,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

“这话又不是我说的,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娄嫣嚣张道。

“娄小姐,小姐的地位好歹你高,你不过是个宁氏嫁出去的女儿所生,寄居在宁府,你凭什么理直气壮地同别人一起来说小姐,难道小姐平日里对你还不够好,还不够礼让吗?”芷澜气愤地骂道,说出的话难免难听。

娄嫣本对自己的身份有所介怀,现在又听个丫鬟敢骑到她头撒泼,脸尴尬难堪,但她毕竟小姐脾气惯了,指着芷澜骂道:“你一个陪嫁贱婢也敢对我不敬,我说了你还能对我怎么着,你还以为你们是宁家的小姐吗,知道什么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己给宁家丢脸,竟然还有脸提了。”她巴拉巴拉继续说着。

他们这边吵闹着身侧又围了人,不一会儿已经有不少人侧头在围观他们这边了,小声的议论着,估摸没什么好话。宁氏姐妹吵架热闹纷纷,八卦的人都往他们身边凑,都想听听他们怎么个吵法。

朝夕被娄嫣吵的头疼,她站起身面无表情往后走,将位置留给娄嫣道:“够了,还嫌不够丢脸,不是个座位,我宁朝夕这点度量还是有的。”她说罢拂袖扬长而去。

娄嫣说的对,身为宁浩的女儿她只会给家族蒙尘,她是个懦夫,她只懒得应付他们这些小事,她的洒脱在他们看来却是她对事情的逃避。可她又能如何?她一个不被丈夫喜欢的女子,她又有什么资格去争,去吃醋,她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他们尚可以在背后说长道短的指责,她呢,应该怎么做?是像泼妇般哭问为何不喜欢她吗,还是像娄嫣般对着兰晴语泼骂她无耻抢人夫婿呢?若是一个连被爱资格都没有的人,她还有什么资格去阻止别人的介入。也许她有无数种方法去处理这件事,至少可以出口恶气,至少让人看起来她没有那么可怜,但那无数种方法里她只有一声轻轻地叹息。她不是不愿为难兰晴语,她只是不想为难自己。所以她假装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也假装自己不会心痛。

凉亭里,原本同兰晴语在轻声说话的男子在听到动静后侧身看着那个落寞单薄的背影慢慢走远,他的视线停留在她受伤的小臂,那里他昨晚亲自包扎的,伤口已好了许多,连疤痕都有些淡去。他忽然觉得心有些难受,他总以为只要不给她任何希望,让她明白自己绝不可能爱她是对她最好的,他也一直在彻实的灌输这个理念给她,她或许会在流言下受伤,但总有一天都会好的。他会放她走,是对她最大的补偿。可是为什么她从来也不问、不吵,甚至看到他同兰晴语堂而皇之的亲密都能视若无睹,也许同样是不爱吧才不会介意。他其实对这样一颗安静的棋子该感到欣慰,才会对她稍微好一些,毕竟她不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她以后若也能这样安静的离开该是他最满意的结果,但为何他的心竟也会有些隐隐的酸疼。

掩袖的指尖倏然扯住男子的手心,幸好他们靠的近,他又站在她的后面,原本热闹的场地没有人注意到这微妙的一举。叶裴低头看着坐在靠椅目视前方的女子,她的身侧有不少人轻声细语谈论着,而她则含笑保持得体的仪容听着,间歇又与凤翳细细叮嘱他别乱跑,看的出来对这个皇弟还是疼爱的。她看似漫不经心,谁又能看出她宽大袖沿下另一番举动。她早看出了他的心思,她的动作已说明了一切,阻止他去。叶裴抬眸看着那个已越渐行远的身影,眼底瞳孔骤缩,缓了缓方沉下怒气,不着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蕙平暗示的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什么都不能做,也做不了。看着宁朝夕那孤独萧索的背影,他多想冲过去,哪怕只是给她一个拥抱,也能让她感觉到不是一个人那么的无力。流言和伤像是一把无形的刀,狠狠扎在他的心口,她一个女子何以要背负那么多,那个人凭什么那么对她。他可以不爱她,但为什么要伤她,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叶裴恼恨盯着高台下成双的男女,只见他们附耳说着什么,兰晴语颔首痴望着男子离去,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眸底有着一闪而逝得逞的笑意,被他清晰捕捉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66.风起云涌

朝夕行了一段路好巧不巧的碰了轩辕澈,他身侧跟着几个随从,见到是她他摆了摆手,让他们先走。成邑虽然不喜这个女子,但还是顺从的领命而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朝夕漠然仇视着轩辕澈,一想起昨晚他的行径,她眸淬着寒芒,突然在靠近他两三步距离时猛然拔下头的发簪,速度之快令轩辕澈原本想调戏她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她锋利的簪尖已经抵住他的咽喉,而她离他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两人靠的太近,彼此都能听到各自的呼吸声。朝夕将他逼退几步,走入一颗柏松下,正好遮挡人潮的视线。

“轩辕澈,昨晚你到底对我做过什么?”朝夕低吼出声,簪尖抵着青色的经脉,她的手坚定沉稳,仿佛只要他一个呼吸能刺破他的血管。

轩辕澈听着她的话忽然想起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她,直觉得好笑,这句话怎么不去问救了她的银面人。他也想做什么,问题他还什么没做被人破坏了好事,要是让他查出来那个银面人的身份他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敢从他轩辕澈手抢走人的,他算第一个。轩辕澈阴鸷的眼底透着诡异的笑,他又为什么要告诉她实话,他想要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轩辕澈完全无惧顶在脖颈的簪尖,双手从背后将朝夕抱住,狠狠贴向自己身体,而朝夕的簪子因扯动也对着轩辕澈刺下,她一只手的力量其实不大,簪子又因抖动斜着划开一条细痕,刺的并不深,隐隐有血珠冒出,轩辕澈全然不在意。

他看着朝夕坚定的眼神,闻着她身若有若无的冷香,邪笑道:“我做了什么?!你猜。”

“轩辕澈,我再问你一遍,你若不老实告诉我,我将你要刺杀轩辕启的事捅出去,你别以为装的一副兄弟情深能掩人耳目,别人或许不知,我却是知道你想做什么。”朝夕冷然怒道,她越是怒火攻心越是镇定,极少有人能看出她一派淡然的脸蕴藏着怎样的心思。

轩辕澈显然没想到她会知道,但转念一想那晚他同宁浩在林密谋之事被人听到,这么说他们当时没找到的人竟然会是宁浩的女儿,宁浩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这事怕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轩辕澈变幻莫测的脸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你尽管说出去,看谁会信你,莫说轩辕启如今对我的信任,是他真的知道又如何,我照样能扭转乾坤,再不然……抓个垫背的。”他意有所指道。他所谓的垫背自然同她阿爹宁浩脱不了关系。他无疑是在向她威胁,这种威胁朝夕只能忍气吞声,除非她要出卖宁浩,她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

他将头凑近,故意覆在她耳鬓暧昧说道:“吹弹可破的肌肤,如玉般白皙剔透,又如绸缎般光滑细腻,譬如灵犀峰的皑皑白雪般洁白无垢,令人不忍触手可摸,怕随时都会化掉。那曼妙玲珑的曲线缱绻旖旎,这样的感觉本宫此生都没有在其他女人身发现过,你说我做了什么?”轩辕澈回味着问她。

这么暗示的话难免不让人误会。朝夕眸底惊恐,犹似不敢相信,将簪尖抵进他的肌肤,听到轩辕澈“嘶”地一声,她才恍然怒道:“轩辕澈你变态,我已经嫁人了,你竟然连一个已婚妇女都不放过,你身为一国太子耻于当个采花贼,丢尽南晋脸面。你莫不是连个女人都找不到,才喜欢对别人用强?”

“那又怎样,能被本宫看的人那是你的福气,宁朝夕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也知道自己嫁人你还来故意引起本宫兴趣,想勾引本宫,你是想证明自己的手段还是想证明自己的魅力?”轩辕澈邪魅说道,他眸底幽深,对着朝夕的脖颈狠狠亲下,这个可恶的女人竟敢伤他,胆子倒是不小。

朝夕被轩辕澈突来的举动吓到,她猛地推开他,踉蹡了几步才稳住身体,捂着被他吻红的一侧颈项,抬手赏了轩辕澈一个响亮的耳光。

“宁朝夕,你找死。”轩辕澈眸底暴怒,有着嗜血的冷意。轩辕澈因没料到她会这么无所畏惧,堪堪被她打脸颊,他倏然掐住朝夕的脖颈,掌心用力,咬牙切齿的邪肆笑道:“宁朝夕你赢了,虽然你的手段差强人意,你的长相也其丑无,但本宫不介意,这天下美人多的是,本宫看腻了那些乖顺的木头,本宫喜欢你这样带刺的野猫。你给本宫记住,总有一天本宫定要将你臣服在我的脚下。”轩辕澈斜睨着不远处走来的男子对朝夕冷冷宣誓,男人对于征服从来有着莫名的热情。轩辕澈说罢不再理会朝夕,同时与迎面相对的司夜离互视,两人眼都有着冷冽的寒芒,如冰刀在空交汇,只一瞬又分开,各自擦肩而过,但都能感受着从对方身散发出的杀气。司夜离,你在外政处处干预与我南晋作对,这些你以为都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吗?那我让你知道与我作对的下场。

朝夕转身时正好看到司夜离站在她身后,他那样居高临下看着她,冷漠的脸面无表情,他眼底沉黯,辨不清他在想些什么。他看到朝夕没事转身朝着凉亭回去,掩藏在宽袖的掌心却倏然收紧。他一定是看到了,看到她同轩辕澈暧昧不清,看到她被轩辕澈吻他才漠然的视若无睹。捏着簪子的手隐隐颤抖,为什么她会那么害怕,她不想让他看到这么不堪的自己,可是她却什么也解释不了,算说了他也不会想听的,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第一次,盯着走在前面的司夜离眼角有了湿意,几次模糊了视线。她不清楚一个女子碰到这样的事该如何处理,但她很想他能回过头看看自己,她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在受伤疼痛的时候也希望有个肩膀能承载她的眼泪。她想天底下的女子大概没有哪个是不想在一个男人面前尽情的撒娇、欢笑、任性,被疼宠的像个孩子;也没有哪个女子生来是坚强的,她不哭,只是因为没有一个可以心疼她的人。

她忽然有些羡慕起颜九,至少有一个人能包容她的任性,这其实难道不是爱的一种方式吗?单纯如颜九,怎一点都没看出来。也许这是当局者迷吧。

朝夕理了理情绪,再回凉亭那边时西凤帝携着淑妃、轩辕澈、轩辕启、凤云殊、凤景行等人都已经入坐。轩辕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落到朝夕身,像她是个陌生人。朝夕的位置被娄嫣霸占,晚晚也不愿同娄嫣坐一起,她等在人群外对朝夕道:“方才相爷那边派人来让我们坐到他们亭。”晚晚说完有些尴尬的看着朝夕。她有些为难,怕朝夕不情愿。

“既然他们不介意,我又有什么好难堪的,求之不得。”朝夕豁然道。她的反应那么自然,完全看不出一点虚假,晚晚也放心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要有多么大的勇气才能看他们甜蜜的样子,还要装作什么都看不到,她的心真的不痛么?

朝夕同晚晚坐到司夜离他们之后,芷澜帮朝夕取了壶茶和糕点,陪着他们一起看。

高台听得轩辕澈说道:“皇,听闻西凤高手不少,是这宫的禁军统领都声名在外,不如切磋一下武艺,如何?”

通常这种试在各国出使都是最常见的,所以双方都早有准备,别的不说,面子哪方都不想输,尤其作为主客,人家都挑衅到家门口了,要不能将其打败岂非让人看不起。

西凤帝严肃的面容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如此,那让叶裴去会会方不辱没了他的声名。”待叶裴出列又说道:“点到即止,切莫伤了两国和气。”这口气听着甚为嚣张,想必叶裴一定不差。

“成邑,你去会会叶公子吧,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来和他试一番么,这下总圆了你的诉求吧。要是输了,我看你成邑大将军的名号还不知当得当不得。”轩辕澈说这话是有些分量的,他身侧跟随着的紫风、溯雨、姬雷、刹电等人都聊表同情的哀看着成邑,主子这个任务着实有难度啊。

“臣,领命。”成邑一叩首,接着同叶裴往高台下走。

“等等,这赛的规矩是要讲一讲,不知皇可否有意见?”轩辕澈问道,他这么说西凤帝自然不会反驳,于是他又说道:“双方必须以自己的全力使对方赢,若对方赢了才是最后的结果自己赢,反之若自己在赛时赢了那最后的结果是输。”

台下众人一听他说此话一片哗然,这看似绕口令似的话其实结果是要自己输,输了才是真正的赢。可是两个高手对决要让自己输,那是怎样的概念啊。

“皇,这有没有什么不妥?”淑妃看着台下的两人忧心问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67.风起云涌

这赛规则虽然有点怪,但目前看来并无不妥的地方,西凤帝安慰的拍拍她的手道:“爱妃放心,既然规则讲明没什么好担心的,胜负输赢旦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

然而这个古怪的规则确实有一定的难度,司夜离观察着轩辕澈阴鸷的笑脸,那脸有着诡谲的兴味,算计的看着西凤帝。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按轩辕澈这人来说不会单单只是赛,没有利益的事他是不会有兴趣的。他指腹叩在茶盏边沿细细的摩挲,梭巡了一圈围绕着轩辕澈的几个侍卫,这些人的武功并不叶裴低,他为何会派成邑这个将军,他若是输了那成邑在南晋军还怎么立足,他堂堂一个统帅千军的将领又怎能在西凤人面前暴露他的身手,以让别人对他有所防范,将来在打仗时定然会吃亏,这不是轩辕澈会做的事,这绝不是他的目的。

说起轩辕澈此人不得不说一下南晋国的历史,据悉他并非是南晋太子的首选,南晋帝当初在立太子时是想将来把皇位传给其六子轩辕启的,后来轩辕启那个最得帝宠的母妃因事获罪南晋帝,才被废黜来西凤当质子的。而轩辕澈则凭着皇后的关系此坐太子之位,如今过去风霜近十几载,他依然在众兄弟傲视群雄,牢牢占据着太子的位置,并且近年来南晋帝已逐渐将权利都转交给他,他在南晋可谓是帝王的不二人选,他说的话下的决定堪帝王,他的兄弟都臣服在他脚下,这其所做的功夫不可谓不深,而他此人哪里又是轻易能看透的。单是当初在一众皇子脱颖而出,力压三皇子,顺利笼络住皇后,不难看出此人的城府了。

轩辕澈亲昵的同轩辕启道:“启弟,这么多年你都不在南晋,今日定要好好欣赏一番南晋的功夫,给兄长说说你的见解。”

轩辕启面颔首点头,眼睛却看着对面的蕙平,生怕蕙平会生气,无奈蕙平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心思全在叶裴身。她抿紧双唇,脸色有些不悦。

朝夕看着这虚伪客套的兄弟俩,心底暗自沉思,这好好的赛赛,为何要出这古怪的规矩,输和赢除了面子还能看出什么来?她细细斟酌,只听得兰晴语的声音在前方温柔说道:“夜离,夏日难免闷热,你多喝些降暑的凉茶吧。”说着将他指腹间的茶盏取下,亲手替他倒一杯喂到他唇边。

“这些事不用你做,别累着。”司夜离心疼的拍了拍她手背。

朝夕坐在他们后面,不知这兰晴语是有意还是无意做出来给她看,但这秀恩爱的法子却着实碍眼。兰晴语自然是聪明的,她眼角掠过斜后面的宁朝夕,看到她脸色明显一沉,兰晴语满意的将头凑过去,靠近司夜离道:“夜离,我饿了。”

司夜离着她的手将茶饮尽,对身侧的流锦吩咐几句,流锦领命下去,临走时迎面看了宁朝夕一眼,她的脸色微有苍白,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个女子确实不容易,主子对她真的有些过分,连他都快看不下去了。她其实真的没有必要坐在这里看他们恩爱的样子,她难道都没有心的么,若是换成别人早受不了了,还是她完全不介意到漠视的地步,也许她对主子做的那些事真是他们都会错意了,她对主子应该没有那个意思吧,否则怎会一点反应都没有。流锦忽然放心了,那些人真是多管闲事非要让他盯着宁朝夕一举一动,看她有无反常。他看是他们反常吧,非要瞎猜,他看主子同宁朝夕两个人再正常不过,昨晚的事主子那么做必定只为不想欠宁朝夕的恩情,才会在背后帮她的。

兰渊坐在另一侧的凉亭,对他们这边的举动一目了然。他看着兰晴语同司夜离之间那种亲密的样子心甚为满意,这个女儿到底还是出息的,原本他已经不对她抱希望了,一个被人弃婚的女子犹如一颗死棋,对他来说毫无用处,而他最厌烦的是一颗死棋,那只会挡住他的路。兰渊看了眼特意将位置给她挪来的女子,轻笑道:“采娥,还是你生的女儿好。”

被唤为采娥的妇人正是兰晴语的生母,兰晴语自也看到了父亲对母亲慈眉善目的样子,她心底生疼,若非她再次获得司夜离的垂怜,母亲又怎能在兰府抬得起头,怎配得父亲说一句话。再看坐在父亲身侧的大夫人脸,早已气的冷若冰霜,母亲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扬眉吐气,再没有人敢给你气受,再没有人敢nuè dài你。兰晴语如是想。

采娥一听兰渊这么夸她,诚惶诚恐地低下头,满脸通红,怯懦地不敢看兰渊。大夫人瞥了眼她得势的样子满眼都是怒火,心底冷哼,贱人是贱人,这么句话让她高兴的飞天,一个不会生儿子的女人看她还能得意到几时。

晚晚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朝夕,早知道会看到这么碍眼的场景,她是说什么都不会让朝夕坐过来的,这两个人也太过分了些。

“他们真是欺人太甚。”芷澜握紧了拳头,冲着兰晴语的背后挥了挥,这个女人明明都没有机会嫁给相爷了为什么还要再缠着他。

朝夕瞥了眼她,将桌的一盘瓜子拿给她好笑道:“你若这么闲嗑嗑瓜子,再不然剥给你小姐我吃,有事情做了你没那么多烦恼了。”她笑的眉眼弯弯,却越是笑的灿烂越是觉得被针在扎,只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掩袖握紧自己的双手,修的平整的指甲抠进肉里,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芷澜实在气不过,恶狠狠拿过她递来的瓜盘,对朝夕嘀咕道:“小姐,这个位置应该是你的,凭什么她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霸占着相爷,她这不是故意给你难堪,他们都欺辱到你头来了你怎么还能笑的出来。”她家小姐是太好欺负了,才能让他们肆无忌惮的越做越过分。小姐要是有当日报复秀怜的觉悟好了,看兰晴语还敢这么嚣张。小姐啊小姐,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是你夫君,你是有权利去阻止的,没有人敢对你说个不字,你怎么一点都不去捍卫自己的权利。芷澜的心底百爪挠心似的,她气呼呼拿着一盘瓜子出气。

宽阔的场地,骄阳当空,越近晌午越是炎热。叶裴同成邑看了眼炽热的光都不想再耽搁,两人对抱一拳,手均无兵器,彼此说了句“承让”,各自推拳出去,脚下摆好阵势,以拳对敌。

叶裴脚下步履生风,手拳风猎猎,而成邑显然并不急着进攻,反而是以攻待守,每一掌都稳实稳打,化掌风于无形。看的出来叶裴是在逼成邑出招,成邑若出狠招叶裴借机输掉。偏偏成邑一直都以试探的招式逼着叶裴将他全部的武功都展现出来。叶裴一看不对,掌风一改,以柔化钢,专攻成邑的下盘。两人这么耗着过了几十招,叶裴想你成邑好歹也是个将军,若最终都不拿点真本事出来,算最后赢了也赢的不光彩。谁料他才这么想着,成邑已改变战略,他招招狠辣,指间弯成爪型,对着叶裴每一爪都能将他撕下一块肉来,他掌风赫赫,风声拳落,砸在叶裴胸膛、手臂,脚下也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连着几招都差点将叶裴踢翻过去。叶裴一看成邑肯出真功夫,自然迎他的掌风,哪里还顾虑赛之事。大概每一个学武之人碰势均力敌的对手都会想要一较高下,成邑是看这点,对叶裴的招式后来其实都是他已看透了那些招并将其拆解反其道用之,这样叶裴越打会越有兴趣,最后必将他所学都使出。

朝夕看着他们在场畅汗淋漓的对打,分析着他们每一招的样式,之后会出的招。她也怪明明她又不会武,为何他们在打时她竟然好像都知道,并且感觉身临其境,像她也会。抛开这个怪的念头,她暗暗揪心,这么个打法成邑是在逼叶裴,一旦成邑收势叶裴必定沉醉其一下难以自拔,必定会将其打伤,这伤到是其次,这样叶裴怎么都会赢,那他势必要输了。

果然她这个念头才闪过,成邑已被打的连连败退,他脚下掠地,堪堪站稳,而叶裴则从空翩然落地,两人脸各自沾满汗水,水滴往下坠,衣襟濡湿一片。

他甫一落地,高台蕙平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差点冲出去,被一只宽厚的手掌紧紧拉住。她紧张的看着叶裴,眼底满是担心,深怕叶裴受伤,哪里还管是谁及时拉住了她。这番失态众人自看在眼。西凤帝皱起眉头,对这个一向宠爱的女儿甚为不满,蕙平身为公主平日里为人虽有些刁蛮狠辣,但却也是懂得规矩守分寸之人,今日怎的这般莽撞,在贵客面前失了皇家的颜面。知道的人清楚叶裴多在蕙平宫里当差,也经常为她做事,两人颇有些交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堂堂一国公主意一个侍卫,他这个女儿眼高于顶,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人,要嫁也非一国之君,否则岂可对得起他多年来的栽培疼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68.风起云涌

蕙平冷静下来看到自己父皇眼底有愠怒,她轻轻挣开手坐下,拍了几掌笑道:“成邑将军真是好身手,南晋国不愧都出勇士。 ”她这么说既解了自己的尴尬,又夸了轩辕澈。

轩辕澈眸底含笑,客气道:“公主过谦。”

这时场叶裴擦了擦汗水,对成邑抱拳道:“我输了。”他眼底生光,神采奕奕,已许久没这么畅快的打过一场了,即便输了他也觉得自己有所收获,所以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丢脸的,胜败乃常事。

台下看得懂两人武功之奥妙的都沉浸在其,现在才回过神来,不住的点头,即使叶裴输了,但他所出武功扎实的根底,精彩的对打,都不觉赞叹,他其实若作弊,不用全力去迎敌他未必会输。相反那个成邑虽赢了,但他赢的不光彩,他每一招都有所保留,是后来对叶裴使出的招式都是从他那现场偷学来的,叶裴拆解的其实是自己的招式,而成邑则什么都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的功底。这样的试未免太过奸诈,那个成邑身为将军做人怎能这般不光明磊落,亏得叶裴还甘愿认输,要是换了别人非要去与成邑争吵一番。叶裴素来人品贵重,对这种小人自是不予计较的。台下几个同叶家有来往的老臣频频摇头,没想到南晋出了个刁钻规矩不说,还使诈,但碍于国家颜面,他们毕竟是客人,总不好与人吵架,只得吃了这哑巴亏。

这些是看得懂人的看法,看不懂武功的人大有人在,不少小姐夫人包括宫的嫔妃公主光看两人在那里来来去去看的眼花缭乱,哪里看得出其的奥妙在哪里,最后不过得出个结论罢了。原本这几日来的闺阁女子有些听说叶统领尚未婚娶都对他有意思,今次看到他不凡的表现都纷纷拜倒在他的飒飒风姿下,只觉得这个男子太有魅力,若能得他垂青一眼,那便是死也满足了。

“父皇,这……”凤云殊怒火瞪着叶裴,早知他这么没用不让他去了,连个南晋将军都打输,以后还要怎么护卫皇宫的安全,按他的想法该把他革职。

凤景行装出一副闲事王爷的架势来,品着香茗,装作什么都看不懂,嘴里唉声叹气的。

西凤帝恼他一眼,这不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这个皇弟还真是不用。他摆手止住凤云殊要说的话,对轩辕澈笑道:“吾国既然输了要输的起,赛没有限制方法,那是各凭本事,巧取自也有巧取的战略,技不如人何须还有怨言。”他话是对着轩辕澈说的,但同时又是对着那帮敢怒不敢言的臣子说的。

皇帝威严的气势威压的底下一片噤声,再不敢有人质疑。宁浩坐在人群抿唇不语,他一直淡定的看着,仿佛一切又了如指掌。

“果然是大国的气度。”轩辕澈赞赏说道:“第二项试射箭。”他说话时微扬的唇角总有种邪魅的笑意,令朝夕每次看他总觉得他蕴含诡计。

成邑同叶裴一齐回到凉亭,蕙平神色追逐着叶裴,他却是看都不看她。蕙平眸底透着失望,这些全被轩辕澈不着痕迹看在眼里。据闻凤子璇乃西凤帝最宠爱的女儿,甚至不凤衍差,并有意为她择婿。这次他来西凤帝一直将凤子璇带在身边,并且特意在行宫举行三日的宫宴,为迎接他区区一国太子未免面子有些过大,分明是有意无意暗示他,又不能白白委屈了他的女儿,可叹他要白忙活一场,他本来还想找个借口,现在这些都省了。

众人在听得轩辕澈说试射箭后,心里不禁都在猜测他出的题目都如此简单,不会又要在规则形式有花样吧,对这个诡计多端的南晋太子不免留了些心眼。这次西凤帝并未急着指定人选,反是示意轩辕澈继续说,反正他后面总要拖几个规则的。

轩辕澈抿唇一笑,抬手抚下颌,看来这个西凤帝还是挺道的。他笑道:“规则是不用箭只用弓将百米外的麋鹿射死。”

他这么一说底下一片抽气声,百米射程不算近的距离,且又不用箭光靠弓有什么用,这怎么可能完成嘛,分明是在刁难。这个南晋太子出这种题是来挑衅的吧,他哪里真是来赛,要好好的,都是些什么规矩,莫非还只能巧取智夺,这不是一拳打在绵花,有风无声嘛。众人都开始议论纷纷。

“夜离,你可有办法?”兰晴语拧眉问他。

司夜离抿着唇漠然不语,他也想看看到底谁能想出办法来。

“要是使用内力的话,不知是否能用弓弦震死?”晚晚手指在空不断划,模拟着射程。

“这个主意是可以的,不过必须要有个内力深厚之人。”朝夕剥着瓜子壳说道,她语气淡然,仿佛对晚晚的这一想法早已猜透。她瞥了眼晚晚玩笑道:“这主意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

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引得晚晚一阵心慌,她略一镇定心神,尴尬道:“我不过是多读了几年书,别人知道的略多些罢了。”

朝夕撩眸好笑的看着她,“你紧张什么,我不过是句玩笑话,这主意普通人虽不懂,但懂武的人总是能猜的透的,我不是一样知道,还是莫非你真有什么瞒着我?”朝夕凑近了头去看看晚晚的表情,但她神色自若,哪里还有半分龃龉之色。朝夕本是想闹她,但见她有些不太高兴,只得又陪笑道:“我的好晚晚,别生气,是我不会说话,你别和我一般计较了。”

“皇若是还没想出办法来,那我先来好了。”轩辕澈邪肆的笑道,他是要先发制人。

他这么说,跟随在一侧的溯雨叩拜道:“请太子殿下允许奴才参赛。”溯雨等身材,长相也极为普通,一双眼睛却是犀利有神。

轩辕澈含笑首肯。看到百米之外的林已经被宫禁军摆放好两头麋鹿,麋鹿边吃着脚边的野草边闲散的溜达,对人群并不害怕。西凤帝没有得到更有利的意见,只得让轩辕澈先来。溯雨走到场地一边,从侍卫手拿过一张长弓,试了试弓弦的弹性,然后他站定,对着溜达的麋鹿瞄准,双手架起,将弦一点一点的拉出去,直到拉到饱和,再完全的释放。他这一下旁边种植的树叶沙沙飘落,如下雪雨。正是这一下弹出的威力,麋鹿瞬间倒地,七孔流血,待侍卫去检查时麋鹿已气息全无,侍卫再检查了鹿身发现并无异常,同西凤帝禀报。

底下传来窃窃私语声,猜测着溯雨是怎么办到的。朝夕抚了抚额,她预感不好的终于来临了。溯雨果真如晚晚说的方法一样用浑厚的内力将麋鹿震死,麋鹿才会因内脏碎裂挤压的瞬间bào po七孔流血的,这是溯雨运用了内力最好证明。只是没想到他看似普通,实力却不可而语。

晚晚被震惊的差点没跳起来,想来她也是看明白了。她怅然道:“这个主意果然也被他们想到了。”那要怎么办,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次又是南晋赢了。

“谁若想出办法来,朕定当厚赏。”西凤帝纵观全场,看着底下唉声叹气的面孔震怒道,这些人平日里意见最多,真要出主意的时候都想不出办法来,要他们何用。他又看了看凤云殊,旦看他嚅嗫了下唇瓣“儿臣……儿臣”了半天,还是没有下。真只会趋炎附势的拍马屁,哪里有点像皇子的样子。西凤帝冷漠扫了眼凤云殊,再不看他。

“办法不是没有。”朝夕小声低喃道。她自然是看到了西凤帝越来越铁青的脸色,和凤云殊吃瘪的表情。

“是什么?”晚晚惊道。没想到朝夕居然能想的出来,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次是百味面猜原料,这次是射箭,并且她可能早想好了对策,只是不愿说出来,这个女子究竟有多少的实力是她看不透的。

朝夕并不想出风头,只得对晚晚道:“这赏赐我们谁领了都不合适,这种场合太过张扬会成众矢之的,我现在将办法告诉你,你是皇身边的人,你去告知蕙平或凤云殊让他们去领这个赏,到最后皇还是会知道是你在背后出主意,这又保住了皇家的颜面,皇对你也会另眼相看的。”

晚晚有些为难的看着朝夕,她这不是平白的占了她的光,领了她的赏赐么,晚晚并不想那么做。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做出这些违背道义的事,于是晚晚摇了摇头,拒绝了朝夕的好意。

“晚晚你不用觉得有负担内疚,我不去是因为我有我的难处,再说我要这赏赐也无用,你若卖他们面子,你在宫的日子只会走的更平坦。”朝夕淡然凝视着她,平静叙述着这个事实。她看晚晚犹豫不决,只附耳在她耳鬓将她的想法告知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69.风起云涌

兰晴语侧耳听着朝夕他们的对话,只觉得她说的不可思议,这个女子心思缜密,才智出众。 以前从不拿她当回事,也觉得她是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威胁,然而此刻兰晴语却没那么笃定了,她慌乱去看司夜离的表情,但他依然斜靠着椅背,手把玩着杯盏,神色淡定如常,甚至连侧眸回头都不曾,完全无视身后的女子。哪怕她再出众,哪怕她是颗璞玉,无人欣赏她什么都不是。兰晴语荒芜的情绪平静下来,略略安心。司夜离是不会看那样一个女子的,他的心里永远都住着一个人,那个人是任谁都无可取代的,是她都要小心避开这个角落,才能在他心里留一个位置。而且宁朝夕身为宁浩女儿这个罪足够将她打入地狱,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么想着兰晴语才又重新坐回到椅子想要偷听宁朝夕有什么好的计谋,或许她也可以去领赏,可惜她错了,朝夕早看出她的诡计,对晚晚小声的附语,任是兰晴语再耳聪目明都不可能听到。

司夜离慢慢叩击着杯沿,他漠然目视着坐在另一侧的宁浩,宁浩此人虽为朝老臣,立下过汗马功劳,但他狼子野心,勾结外朝是为叛国,又一心想要扶凤云殊位,凤云殊有勇无谋,什么都听他的,若是凤云殊称帝在这背后焉非不是宁浩掌握着权利,控制西凤?他只是没想到他的女儿会与他不同,看来宁浩单单只做对了一件事,那是生了这么个女儿,还将她拖累。

流锦看着自家主子出神的样子,又看看宁朝夕那副精明从容的淡定,像他们这种有内力之人只要站的近能将再轻的声音听清,主子你确定什么都没有听到么,还是你也开始觉得宁朝夕此女真的没有想象糟糕。

晚晚在朝夕的再三催促下从凉亭后台绕过去将此计说给了蕙平的近身宫女玉珠,玉珠一听眸大亮,赶紧告谢晚晚,忙跑到蕙平身侧去说与她听。西凤帝瞥了眼那边的状况并未多说什么,反而轩辕澈多看了晚晚几眼,晚晚有些害怕,加快脚步赶回朝夕身边,只是她脚下步伐难免紊乱。

“父皇,儿臣有一计想要献。”蕙平起身向西凤帝跪拜。

“快说。”西凤帝一听唇露笑意,含眸朝着蕙平摆手让她起来,然而淑妃见些情景却是脸色略有难看,嗔恼的斜睨着蕙平。

“那请父皇允许大皇兄来参赛。”蕙平如是说。

西凤帝也知道这个女儿同凤云殊心里有隔阂,皆因当年之事彼此心里都有芥蒂,这许多年来都不曾开口说过话,算是必要的应付那也是客套有余,亲情不足。难得蕙平肯放下过去同她这个大哥再次亲近,西凤帝甚感欣慰,欣然允之。

凤云殊怀孕的妃子向他叮嘱几句小心的话,他同蕙平一齐进入赛场地。蕙平先让几个太监去搬了个大铁笼,将麋鹿赶到铁笼,然后再拿个黑色的罩子将铁笼罩,掩盖的密密实实。最后再分散侍卫到远近不一的树下分别拿剑柄砸树,要越接近射猎的声音越好,而凤云殊则拿着长弓在铁笼四周围绕着不停拉动弓弦,弓弦被风声带动发出簌簌的响声,听得被罩着的铁笼发出铛铛撞击的声音,铁笼也被撞的挪开些距离,可见里面的麋鹿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想要挣开这束缚。蕙平有些被吓到,她退了几步,凤云殊则继续在拉动弓弦,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铁笼停止了响动。侍卫们停止了敲击,将黑罩取下,待众人再看时,只见麋鹿满身鲜血的倒在牢笼里,头的鹿角被撞的几乎断裂,而它则没了气息。众人恍惚间这才明白用的是什么法子。其实是最简单最粗俗的办法,利用害怕的心里让麋鹿在听到射猎声产生恐惧,再由侍卫砸树的声响来暗示麋鹿去撞铁笼,最后麋鹿必定会被自己蠢死。这种心理战术赢的不只是思维,更是一个人的智慧程度。虽然谜题解开众人不过一声叹息,原来如此简单,可真正能想到的又有几人。

司夜离摩挲着杯沿的指腹慢慢停止敲击,底下传来一片炽烈的掌声,都纷纷赞叹蕙平公主聪慧无双,不愧为西凤第一公主。连凤云殊都对蕙平改观,对她道谢,帮了他这个大哥一把。凤云殊一直想要在西凤帝面前表现,无奈他智慧有限怎么都找不到机会,这次蕙平肯帮他凤云殊自然感恩戴德。蕙平面笑的客套,心底却根本不稀罕凤云殊,她做这些全然只为给西凤帝看,他这个女儿不止有智慧,还有容人的肚量。

“哼,不过是些小把戏,算的了什么,哗众取宠。”兰晴语侧身冷笑瞥了眼身后。她说这些话是要说给朝夕听的,因为这个主意是她想出来的。

朝夕对她的态度置若耳闻,她的心思全在轩辕澈第三题身,接下去他会出什么,他这么出的目的又何在。假设若说第一题考的是武力,第二题那是智慧,第三题还会考什么呢!

“蕙平公主真是令人佩服,公主不愧为女豪杰,不止容貌秀美,连智慧都怕是常人难以企及的。”轩辕澈边夸赞着蕙平边盯着高台下朝夕的方向,别人或许都会以为是方才对蕙平出谋的那个女子,可他看的清楚那些话都是宁朝夕让那个女子去说的。不过想来也该是她才能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又将他赢的彻底。他原也不过是想逗逗那个胆敢忤逆他的女子,但现在他却觉着那个女子甚有意思,不仅勾起了他征服的兴趣,更让他在寂寞感受到有对手的乐趣。

“轩辕太子谬赞了。”蕙平退下道。她眼神掠过叶裴,他的眼底并没有对自己的惊艳,蕙平失望的凑到西凤帝身边撒娇。西凤帝拍了拍她的手,对这个女儿很是满意。

“皇,我们输了。”轩辕澈如实道,这点气量他还是有的,愿赌服输,技不如人也无可厚非。

西凤帝眉开眼笑,对这个晚辈的好感度直线升,再看轩辕澈对蕙平似乎也颇为赞许,说不定会有下。

“还请轩辕太子出第三题。”

“第三题乃弈棋,没有规则,也不设限制。这一局我亲自。”这次轩辕澈索性将要求全撤,回归到最简单的棋局,并且他自己。要知道轩辕澈的棋艺乃南晋国手教出之徒,实力绝对非凡,他这么老实的交底倒让西凤一帮臣子有点无措了,按理来说轩辕澈若不故意刁难才不合常理,况且他这么说无疑是要让西凤也出个棋艺高手,否则定是无法赢的。他会这么好心,题目会如此简单?底下又是一片议论声。小声的嘀咕皇平日里最爱下棋,这在西凤都不是什么秘密,这局非皇亲自不可,否则输赢都体现不出皇对棋艺的痴迷。

司夜离对兰晴语分析道:“皇统领西凤,棋艺之道或多或少会体现对军事的统领,以及带领整个西凤的走向。弈棋是最能窥探出一个人心思的。”

兰晴语对棋艺不懂,听的半知不解,不明其之意是何意。司夜离却是在对朝夕说的,他摩挲着杯盏,聊有似无的点拨。

那么轩辕澈的棋艺是否又体现在对南晋将来的走向,及南晋军事又会是怎样的格局呢?

朝夕撇开这些议论声,凝下心来静静回想轩辕澈的意图,及司夜离的意思。她望着司夜离的背影忽然勾唇而笑,他怕是早看明白了一切,只是假装什么都不懂也不参与其。这个人究竟有着怎样洞悉一切的智慧和敏锐的观察力才能将所有格局都看在眼,拨开这层云雾看到核心呢。她从来都是看不懂他的,可是她好像有点能明白他的想法了。

司夜离扯动嘴角,弯起个若有似无的弧度,以她的智慧现在应该能猜到了吧。他或许从未想过她也能与自己配合默契的一天。

朝夕抿唇说道:“这一局应还是让蕙平公主出战,公主应自小也是学过棋艺的,公主身份贵重,与轩辕太子对弈适为正好。而公主身为女子对朝廷之事又全然不知,能知道的也是下的每一步都是仅限于一个女子对自己的闺阁心事。轩辕澈若不想让人窥探他的心事必定不会尽全力,这样他才会对西凤不管是军事的规划还是整个国家的走向都窥视不到,才能彻底摧毁他的阴谋。”朝夕现在才明白轩辕澈为何会挑叶裴,一来能借此窥探出西凤人武功到底有多高,二来也能从这个禁军统领身找出破绽,叶裴身负着皇宫守卫的安全,破了他等于皇宫的安全受威胁,这对轩辕澈来说绝对是最有利的,可见他的心思之深沉,绝非常人能想象。但是无论是从武力、智慧还是在棋艺对西凤的窥视,轩辕澈想看的绝不单单只是个人,而是对整个西凤的了解,正因为今日凝聚了这么多人他才会想出这个办法来试探。这个人当真太过可怕,没想到小小的赛竟能有如此缜密的心思,此人来西凤之心绝非如此简单。而且她料定蕙平配轩辕澈已足够,最后的结局定然不会太过出人意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70.波诡云谲

朝夕如此说声音不大,反而兰晴语听的一清二楚,她思付一下忙向西凤帝去告密,将朝夕他们的推测委婉的说与西凤帝听,兰晴语心思聪慧说到其厉害只点透,并未将朝夕的话一字不落的说出来,反正西凤帝听罢此话总归能明白她的意思,只听得西凤帝赞赏的夸奖她心思玲珑,说等赛结束同蕙平一并赏了。兰晴语心情自然美丽,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谁知是朝夕故意说与她听,一来是还了司夜离的点拨之恩,二来这种心计深沉之人并非人人喜欢,话说的巧妙那是慧极,说的不巧那是招人忌恨,这种显山露水的表现自己之事谁喜欢谁去,反正朝夕是不会做的。

“晚晚,要不要赌一局?”朝夕笑的不怀好意道。她确然有个事要问问她,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晚晚灵眸一动,好笑的刮了下她的鼻子,“鬼丫头,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那你是赌还是不赌?”朝夕在杯盏倒茶水,正经问她。

“行,看你那样子我若说不赌你估计能将茶水泼我脸了,你写答案是,我无非是输给你,若是输你我也不冤。”晚晚看着她有点抓狂的样子忙的将她安抚,抬手示意她,自己则将头转过去,保证不偷看。

男子唇角漫溢出一丝冷淡的笑容,旦听得兰晴语莫名问道:“夜离,你在笑什么?”

司夜离漠然收回唇角,将茶盏递给她,“没事,是有些口渴。”

“哦。”兰晴语对于这个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弄的一头雾水,但她心情舒爽也懒得计较,将头靠过去,嘟嘴道:“坐了这些功夫觉得好累啊!”司夜离顺势将她揽进怀。

朝夕看着两人浓情蜜意的样子心底有点涩涩的疼,也许是阳光太过刺眼,她竟觉得眼睛有酸胀的疼痛。掩下情绪,再不去想他们,她将指尖沾水渍,在桌面迅速写下一个字,用杯底掩住。

果然,轩辕澈同蕙平自下棋开始他的心思全然不在其,两人各执黑白一子,漫不经心的下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分出胜负。朝夕被太阳烤的昏昏欲睡,她懒洋洋的歪在椅子里,听着太监宣布说平局时喜笑颜开的眉眼。

晚晚凑近了朝夕,将她面前的茶盏拿开,被杯底盖住的桌面赫然用水写了个平字。晚晚惊叹的看着她,没想到她会猜的这么准。她以为她能分析出轩辕澈的心思,但在棋局未必能猜透,她怎么忘了起那些来这又算什么,轩辕澈的这点小心思她还是摸的准的。前面已经是各自一胜一负,最后哪方输都会丢了面子,既然轩辕澈的心思不在这面,他定然会下出一盘平局出来,这样大家都和气,而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轩辕澈阴鸷的眸底如鹰般犀利的射向朝夕,没想到最后会被她给破坏,他自是看到了兰晴语的一举一动,当然也看到了朝夕在兰晴语告密前在说话,所以他不认为兰晴语有那个本事看穿他的计谋。宁朝夕,你真是令本宫越来越刮目相看了。

轩辕澈面却是不动声色,客气道:“澈这次真没有白来西凤,能见识到公主的棋技是澈三生有幸。”

他这么说蕙平心自然高兴,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在棋技也能有这么高的造诣呢。同轩辕澈的话也多了些,“轩辕太子承让了,子璇哪里有太子说的这般好。”蕙平脸一红,到底年纪还小哪能受得住别人的恭维,摇曳的宫装聂然坐入西凤帝一侧,羞涩的端起茶水猛灌一口来缓解镇定,继而再被那些公主嫔妃包围,夸赞她都能同国手之徒打成平手了,哪里晓得完全是轩辕澈让的她。蕙平也自此一战成名,在这次行宫宴大放光彩,更多的人想要巴结她这个炙手可热的公主。

然而西凤帝再看轩辕澈多了那么份警惕与恼怒,他面自然也不会表现出来,但对轩辕澈这个人品的考量多了份排斥,自不会再将他纳进择婿的范围内。

一日赛的结束众人都看的累了,西凤帝安排了晚宴,正当众人欢笑的要进入华清殿时,宫却有急报递。西凤帝脸色沉怒,他才走了一天出事,领着呈报的朝臣同几个大臣便往处理政务的清风殿而去。司夜离身为一品相国自要随行,而凤景行、凤云殊、宁浩、兰渊等人也跟了去。轩辕澈勾了勾唇角,大概已猜到是何事,领着自己的人往他居住的殿宇走,看来西凤帝是没有心思再举行晚宴了,那他还凑什么热闹,不如在宫殿等着好消息即可。

朝夕他们不明所以,依是随着人潮往华清殿走,她看着那些被臣妇、小姐围绕的蕙平,只觉得甚是好笑,没想到连娄嫣也赶往着去巴结她。

“我看皇脸色不太好,恐怕这次呈的急报非同小可,连负责黔郡赈灾的岑御史都来了,是不是黔郡那边又出了事?我们还是回碧荷殿等吧,这晚宴怕是吃不了。”晚晚拉着朝夕往另一条路走。

朝夕一听黔郡来了兴致,晚晚即在宫又在西凤帝跟前当差,对黔郡的事多少知道些,朝夕问道:“黔郡赈灾的事还没处理好么?那个岑御史又是什么人?”

“本来皇这次是派太子前去赈灾的,主要目的也是为太子做出次那件荒诞之事铺个垫子,解除对他的宫禁。”晚晚看了看朝夕,看她对先前那事没什么反应继续道:“岑御史是为太子打头阵的,他先去了黔郡安抚受灾的百姓,太子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但不知为何岑御史会突然前来,且在这个时候,却没有看到太子在哪里,其他之事我也不太清楚。”

那这个话题确实是没什么可聊了,他们算好有些事不是他们能知道的也没用。

“还记得那个赌吗?愿赌服输,我可要执行我的权利了。”朝夕揶揄的扬眸搞笑道。

知道她不会放过自己,晚晚可怜兮兮的讨饶:“能说话不算数么?”

“不行,我只问你个问题,看我对你好吧,这次放过你。”朝夕想了想,往晚晚耳边凑过去,“你到底喜不喜欢叶大哥?”她话问的这么直白,看晚晚怎么逃避。

果然,说什么一个问题,这问题是来坑她的。她哪里会那么好心。晚晚脸色绯红,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答出来,想来她没得到这个答案是不会罢休的,晚晚转而问朝夕道:“那你喜不喜欢相爷?”她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又抛了回去。

朝夕一下被晚晚问的蒙掉,她会喜欢那个人吗?这个问题一直被她深埋在心底,不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是不敢想。她佯装嗔恼道:“是我在问你耶,怎么变成你来拷问我了。快点老实回答。”

晚晚看躲不过去,只得逃掉,“我想起来了,我还有差要当,回去晚了会被骂的,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哦,记得路吧,我晚点再来找你。”说罢在朝夕尚未来得及开口前晚晚一溜烟跑了。

“可是叶大哥喜欢你啊。”朝夕低喃的话被风消散……

——

另一边,清风殿外站满了一帮朝臣,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看到清风殿紧闭的大门,与西凤帝愠怒的脸色,而随着岑御史一起进入的则是兵部尚书王尧,他手拿着奏折,想必是要参一章。

“皇,微臣自到黔郡后,前后统共待了月余,这太子押送过来的赈灾银两最快一批也不到千两,太子殿下在路算耽搁的时间再久也该将灾银送到了,微臣在衙门翘首等待,谁知等来的却是说太子殿下在官道被劫的消息,微臣则又等了几日,朝一直无人派来再说起此事,微臣这才马不停蹄的赶来同皇禀报,黔郡一事刻不容缓,还请皇能及早再派人前往处理,微臣实在无能为力,再下去怕是会有bào luàn,影响到国之根本。”岑御史战战兢兢启奏道。

“你说什么,太子遇劫,何时之事?”西凤帝乍然一听整个人都惊的从椅座弹起,这件事这么大怎么一点都没有消息传回来,那凤衍他如何了。西凤帝一想到当时凤衍遇险的情景心都在微微发颤,徐暮眼疾手快搀着脸色发白的西凤帝,对岑御史使眼色,让他别吞吐快回答。

岑御史全身发寒,只感觉天都黑了,这才恍惚感觉到西凤帝原来对这件事并不知情啊。那他特意前来岂非是来告小状的?早知道他老实待在黔郡,太子是捅破了天也不关他的事,这下倒好得罪了人。

岑御史打颤道:“是七月二十九的事,太子殿下派人通知的驿丞,驿丞怕微臣等担心故又写了信快马加鞭来一一细说的。至于太子殿下是否受伤,伤情如何微臣一概不知,只知那日太子带领的一对侍卫受伤严重,而那二十万两灾银也迟迟都没有送来。”

------题外话------

今晚十点加更一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71.波诡云谲

“那灾银去哪里了?太子又去哪里了?”西凤帝振臂一挥,将面前桌案的书墨宝等物均砸向空,岑御史眼看着被狼毫笔砸脑门也不敢吭声。西凤帝整个人震怒异常,这么多钱可不是小数目,事情竟都要过去一礼拜了才来禀报他,朝的其他人都做什么去了,他们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启禀皇,微臣此来是要凑此事。因未找到太子前不敢来禀报皇,怕皇担心。微臣接获的消息查到太子殿下正在宫外的太子府,微臣不敢擅自前去打扰,顾来请示皇,还需要太子殿下将那日劫匪之事再叙述一遍,这其牵涉到微臣麾下的刘副将,微臣好全力侦查劫匪,早日给死去的将士一个交代。”王尧跪下来叩首道。

西凤帝简直不敢相信王尧说的,既然凤衍已经回京那为何不来向他告禀此事,说起来直至今日也无人提起,倒不太像是有知情不报之人,反倒是消息密闭。那凤衍又为何要偷偷的回来?算灾银真的被劫这么个最坏的消息也非他一人之失,莫非他是在怕这个才不敢来见他的?这么想着西凤帝怒气稍稍消下,对徐暮道:“派人去太子府查看太子是否在,让凤衍给朕滚过来。”这么个扶不起的阿斗,都给他机会了他也不要,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西凤帝叹了口气,撑额靠在桌案,只觉得头疼,黔郡之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岑御史、王尧等人伏地而跪,看了眼西凤帝的脸色都不敢再吭声,只得继续跪着。

须臾,等候在清风殿外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跟在徐暮身后之人,纷纷惊讶怎的会在这里看到他。清风殿的殿门一开一合,随之走入的人影消失在众人视线。

“太子殿下不是该在黔郡赈灾吗?他什么时候回来了?”凤景行明知故问道。

凤云殊睨眼看向这位皇叔,似乎看出点端倪来,莫非他次所说之事今日要有结果了?那他倒挺好的,这会是件怎样的事,要是借此能彻底将凤衍搬倒好了。凤云殊唇角露出莫测的笑意,他真是很期待呢。

“儿臣拜见父皇。”凤衍心虚的瞥了眼岑御史,心里暗叫不妙,难道他没去黔郡之事被父皇发现了?那他是要老实招了,先承认错误还是找个借口抵赖呢?凤衍在心里默默思量着计策,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会穿帮,额冒出细细的冷汗,他现在忽然觉得事情的严重性。这件事明明不是好好的,他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还以为能安全无虞的度过去,到底发生了何事才会捅到父皇那。是不是这个岑御史看出了那个假凤衍才来戳穿他的,岑御史怎么会发现破绽,应该是不可能的。凤衍冥思苦想,怎么都想不出结论来。

“衍儿,朕问你,你怎么会在凤都?”西凤帝盯着凤衍的眼睛问道,他神色严肃,望进凤衍的眸底深处。

凤衍面色慌张,随口胡诌道:“儿臣……儿臣是听闻府的常嬷嬷病了,儿臣自幼得老嬷嬷照顾,所以想来看她一眼,儿臣自知有罪,还请父皇看在儿臣一片孝心饶了儿臣。”凤衍伏跪着向前扑,他抱住西凤帝双腿,声泪俱下,看着让人不忍,在孝义又怎能忍心责怪他呢。

西凤帝听他这话闭了闭眼睛,已知晓他在说谎,他已经给了他机会,没想到他还是不珍惜,到现在还要骗人,再看凤衍身哪里有半分伤痕,倒是好的很,他真是对凤衍太失望了。心里早翻江倒海,面却镇定道:“看来朕是生了个好儿子。”他讽刺的说道:“这么说来确然不好怪罪。那好,你押解的那二十万两纹银呢?”

凤衍心底一怔,继续撒谎道:“儿臣……那笔钱正在路呢……”他话未说完听得西凤帝掌心掷桌案,拍的案面剧烈声响。

外面候着的朝臣哪个又不是人精,哪个耳朵不好使,全竖起听着里面的动静,此刻听得西凤帝拍桌全屏息凝神,深怕错过哪个环节,听漏了哪个字。

西凤帝一脚将凤衍踹翻在地,凤衍被踹胸口,疼的他半天没缓过劲爬起来,可想而知这次西凤帝是用了多大的力,对凤衍有多忌恨。

“徐暮,将圣旨拿来,朕要废了这个逆子。”西凤帝怒不可揭,只差没将凤衍逐出皇族。

凤衍听的一阵惊慌,不顾疼痛的胸口要去继续求西凤帝,他还没搞明白事情怎么回事,父皇怎么要废了他?

“皇,万万不可。”

“还请皇三思。”岑御史同王尧纷纷替凤衍求情。

“父皇,儿臣究竟犯了何罪,以至于您生如此大的气,是不是皇兄在父皇面说儿臣的不是,还是皇兄的人来参奏儿臣?”凤衍此时哪里还顾的了许多,双膝爬着,样子好不狼狈,是如此他还要拉凤云殊。

西凤帝摇了摇头,怒道:“你这个逆子,到了此时还不知悔改,还要赖到你皇兄头,朕看他不知要你好多少倍。”

“父皇算要废了儿臣也要给儿臣一个理由,儿臣自小受您聆汛,得父皇教诲,父皇您怎么忍心如此对待儿臣?”凤衍摸了把眼泪,控诉道。

西凤帝只要一想起凤衍还是个孩童时养在自己身边,是他一点一滴花了心血将他抚养长大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今日会变的如此。他不在意他愚笨,也不在意他资质平庸,甚至觉得他偶尔耍的小聪明只要不过分都无伤大雅,但他不能忍受他的欺骗,将来要是将西凤交给这样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那他还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西凤帝叹息道:“你非要有个理由,那朕让你死心。徐暮,将他们都叫进来。”

徐暮得令去开门,凤景行领首的一众朝臣都鱼贯而入,纷纷跪在地聆听皇帝的训话。

“凤衍,朕养你一十七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朕任何人都一清二楚,你会做什么样的事朕心也有数。黔郡赈灾一事你根本没有去对不对,所以才会对朕的问题一问三不知?”西凤帝凝眸问他,犀利的眼神直戳凤衍心底。

凤衍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低垂下头。他这个动作几乎都承认了。兰渊跪在人后,看凤衍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只觉得可笑,所以那时不管凤衍做什么决定他都没给任何意见,他早知道会有今日这样的结果。凤衍这个蠢货,不作不会死。自始至终他根本没把赌注压在凤衍身,那不过是他无聊时投下的一颗注资,有收获更好,没有也不会怎样。

“让朕来猜猜为何你没去的消息一直都没有走漏出去,甚至连那些待你死去的人到死都没弄明白他们究竟保护的人是谁。那些劫匪抢你官银的时候若是知道那个假扮你的人并非真正太子不知该作何感想,凤衍,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死?”西凤帝恨的咬牙,千人的军队只为了保护凤衍最后落得惨死下场,而他呢却好好的躲在皇城里根本没事,所以在他进来的时候他仔细打量过他的身体,他哪里有一点受伤的样子。幸好这件事没有提早被他知道,否则西凤帝只觉得可怕,凤衍怕是还会继续欺骗下去,为圆他的谎编造出无数个理由。

众人一听都不敢再替凤衍求饶,只觉得这个太子真是无可救药,他平日荒诞做出些出格之事都当他是年岁小又被宠坏了的缘故,慢慢总归会引导走向正轨,毕竟将来的西凤是要交到他手里的,但眼下他哪里有一点担当,连做错了事的勇气都没有。

“父皇,儿臣知罪,儿臣再也不敢了,都是儿臣一时糊涂,儿臣一定将灾银去找回来,儿臣对不起父皇,更对不起西凤的百姓。”凤衍涕泪横行,他一个少年哭成这样简直丢脸,哪里有半点太子的威严,众人看他这样都不由摇头,他这太子的气数尽了,享了这么多年荣宠也是该到头了。

“凤衍身为皇子不为百姓计,做事荒淫,以致无辜的将士丧命,实乃没有仁德之心,且无帝王之慧,故不可堪当天命,自今日起废黜太子之位,降为皇子,如若再不恪守本分即贬为庶民,钦哉。”西凤帝泼墨的狼毫笔洋洋洒洒在圣旨龙飞凤舞写罢,徐暮拿起圣旨宣读给众人听。跪了一地的朝臣静默听着徐暮宣完旨,鲜少有人同情他,多的是幸灾乐祸。凤云殊首先对这个一直作对的皇弟冷笑以对,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没想到会是这么爽的感觉,竟宣旨让他当太子还要大快人心。凤衍看你还能拿什么来嚣张,看你还怎么得意,你现在不过同我一样是个皇子,还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你看着很快我能取代你的位置。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72.波诡云谲

凤衍整个人瘫坐在地,眸底淬裂出滔天的恨意,算他做错了事,以往父皇哪次不是原谅他的,父皇为什么那么做。 他从小是太子,自有记忆起被群臣围绕,受尽这天下间所有的殊荣,哪个人敢不对他趋炎附势,哪个人又不对他奉承,连他那个大哥都被踩在脚底下,只能尊称他一声太子弟弟。不当太子是何感觉他从未体会过,他只知道从小他的概念里他今后会当帝王的,如今这个梦灭了,凤衍只觉得整个人都坍塌了,世界都毁灭了。凤衍受不了的抱头奔出清风殿,像头受伤的小兽般嘶鸣,吓的侍卫纷纷躲避开。叶裴一看这情况只得遣了几个禁军跟随在他身后,怕他会受不了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皇,要不要……”徐暮欲言又止的提醒道。毕竟是西凤帝疼在心尖的人,万一凤衍有事,西凤帝心里必定也会伤心。

“让他去,他也不是小孩子了,都怪朕太宠他,才教出了这么个逆子。”西凤帝瘫靠进龙椅里,身力气像被抽空了,他疲累的撑着额角,“司爱卿、王爱卿留下,其余的人都退下吧。”

众人看再没好戏可演都识趣的轰散。司夜离跪在冰冷的地砖,漠然看着西凤帝憔悴的模样,他眸底深邃,目光沉黯,看不透在想些什么。

“司夜离领旨,朕即日起将黔郡赈灾之事交由你处理,你从国库再拨二十万两纹银,务必要将黔郡百姓安抚住,一切困难皆可报朝廷,朕定会支援你。”

“臣领命。”司夜离覆手叩拜,他的声音低低传来,“臣现在有一事,还望皇允可,黔郡既是受灾,极会出现瘟疫,臣想在宫拨走两名御医一同随行。”

“允。”西凤帝又看向跪在地的王尧,对他道:“王尧,劫走官银一事交给你了,你携大理寺卿务必要将这些人给朕查出来,他们既然有这个胆子敢劫有胆子敢用,每一枚银底都会刻有官府的印章,你可从序号去查,若有需要可向国库明智了解详情,朕会让他配合你。你再将那千余名将士的家属好好安抚,多给些钱。”

“是,臣领旨。”王尧叩首拜恩。

处理完这些事天色已然全黑,依西凤帝眼下的心情哪里还有心思去饮酒作乐,只让徐暮去取消晚宴,可自行举办聚会,让行宫的御厨、乐师等听候差遣。其实这样只有好,一些素日根本不可能享受到皇宫待遇的臣子臣妇既不用拘束,又能与交好的朝臣聚在一起行乐,玩的只皇宴更热闹。

“皇,老奴伺候您吃些东西吧。多少吃一些,要保重身子。”徐暮见西凤帝坐在龙椅许久都是一个姿势,不由劝道。他隐约能听到行宫里响起的丝竹声,可又有谁能理解皇现在的心情。

西凤帝摆了摆手,盯着琉璃盏燃起的烛火明明灭灭,那火红的光芒照得清风殿亮如白昼,他却觉得有些碍眼,他闭眼沉息,过了许久才幽幽道:“朕也许真的是老了,只能看的他们这样斗来斗去,朕这两个儿子没有一个是争气的。朕只是担心将来朕百年之后这西凤的江山要交到谁手里。”他又何尝不知道凤云殊有没有在背后做手脚,算凤衍确实不争气,劫匪的事与凤云殊无关,但接下来的事他会脱不了关系么,不然他这个皇帝会竟然一点都不知情,他们将消息压的这么牢其实是暴露了自己。

徐暮不知要如何劝导,这次的事情确然是二皇子做的有些过分了。这大好的机会给他也不懂珍惜,难怪会被大皇子钻了空子。徐暮心底叹息一声,皇从小因着大皇子的关系宠极了二皇子,也许正是这份宠爱导致了二皇子即便胡作非为也有恃无恐,皇总会包容他的,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般地步。一个从出生起当太子的人,当了这么多年忽然被撤去位份,该是何等的怨恨与失落,不仅是皇伤心,二皇子心里怕也不好过,他母妃又走的早,也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徐公公,淑妃求见。”小太监偷偷跑到徐暮耳根边颤巍巍说道,任谁都能看的出来皇现在心情不好,小太监不敢太大声的打扰,只得将淑妃拦在外面,自己前来禀报。

徐暮想了想,皇现在哪有心思去见人,淑妃赶在这时候来也不知是何意,徐暮琢磨不透,不敢随意的将她放进来,只得对小太监道:“说皇在批阅奏折,若是无事不见了。”

小太监识相的照着他的话去说了,等了一会淑妃果然走了,徐暮松了口气,淑妃哪是个好打发的人,这次看来也是不敢招惹皇,怕将怒火牵引到自己身,只是淑妃哪里晓得皇这时候正是需要人安慰排解,她若能明白也不至于在妃位徘徊了这么多年始终都进不得临门一步。

轻声的掩殿门,听得身后有人唤他道:“徐公公,皇可是歇息了?”那声音温润轻柔,一听知道是何人。

西凤帝废太子的诏书一经颁布,旨意传遍行宫,现在怕是连宫里都收到了,不出明日整个凤都都会知道这个消息。

她是听闻这个消息才来准备看看的。

徐暮转身之际看到她手端着的锦盘,呈托举一个精致的蓝底雕花瓷盅,边摆有一盘清香的茶酥糕,摆盘精巧,看的出来是花了心思的。

徐暮摇摇头,对她的举动很是好感,这女子平日心思灵巧,察言观色,极懂得分寸,做事绝不僭越一步,却又是贴心的刚刚好。他感叹道:“是晚医女啊,你倒是有心了,皇尚未休息,只是心情不好,不让人进去打扰呢。”徐暮小声的附耳说道。

晚晚心了然,将锦盘递过去道:“那还劳烦徐公公替晚晚将这药膳呈与皇,夏日天燥,易怒火攻心,还望皇多少饮用些。”

徐暮心略一计较,皇也一日都未进食了,属这女子心细,当真是大有前途啊。将锦盘推过去轻声嘱咐道:“姑娘还是自己进去吧,皇见到姑娘指不定心里还能欢心些,劳烦姑娘多宽慰宽慰皇,老奴这不打扰了。”犀利的眸子暗示性的看了她几眼,方堪堪离去。

晚晚不作他想,推开门,满室的光亮里男子撑额坐在龙榻后,闭着双目。他的身此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悲伤,鬓发俨然有了花白的痕迹,掩饰不住疲惫,整个人看起来再不复往常的意气风发。晚晚放轻脚步,不知他是否睡着,又怕吵到他,拿了一旁的披风盖在他身。

西凤帝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他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女子,明媚皓齿、浅淡容颜,笑容温和的在忙碌,看到他她的眉眼弯的更甚。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虞姬。”他轻柔的唤着她,唇瓣露出一丝笑意,“你来了。”他记得每一次她总是在他疲惫的时候陪着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他的内心能平静下来。其实有她在,真的很好。

“皇。”女子福了福身,道:“奴婢不是虞妃娘娘,皇是想娘娘了吧。”

伸出的手在空停滞,恍然间清醒过来。再看面前那个一身浅蓝色宫服的女子眉若远黛、唇若娇花,浓密的睫毛如扇子般覆盖在眼睑,灵动的双眸透着股灵气,眸底清澈如水,笑容浅淡,声音温和淡雅,不是虞姬,却又虞姬美几分。是产生幻觉了吧,他方才在梦竟然还以为是虞姬来了,也是,虞姬都走了那么多年了,怎还会记得他这个负心人。

“是你啊。”西凤帝猛然坐起,他揉了揉酸疼的额角,恍惚道:“朕方才梦见虞妃来看朕了,她温柔的看着朕,却是什么话都没说。朕知道,她心里必定是怪朕的,她将衍儿托付给朕,朕却没有照顾好他,容他现在这副德行,朕真是有愧于虞姬。”

晚晚一愣,没想到西凤帝会在她面前忽然提起虞姬,晚晚不敢插嘴,她是听说过虞姬此人,乃凤衍生母,当年同皇后争宠,后因立凤衍为太子不符祖制才将其母杀了,没想到多年后虞姬的一番苦心还是白费了,她为她儿子做铺垫的康庄大道还是毁在她那个顽劣的儿子手,不知道虞姬地下有知会不会死不瞑目。闻说西凤帝非常宠爱这位虞妃,若非为了皇位不落入宁氏一族手里,才迫不得已处置了这位宠妃,想来西凤帝心里该有多么的苦痛,他今日才会梦到虞妃吧。哎,虞妃也真是可怜,白白的为了凤衍做牺牲,成为了皇位权利下的踏脚石。

晚晚心有些难受,试探问道:“皇若是想虞妃,不诺去看看她?虞妃该是被葬在皇陵吧?”她试探问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73.波诡云谲

“朕不去。 ”西凤帝激动的怒声吼道,晚晚被他的吼声吓到,端着锦盘的脚步再不敢挪动半分,西凤帝许也是被自己的失态吓到,掩唇咳嗽道:“朕有些饿了,你伺候朕吃些东西吧。”

晚晚茫然点头,忙将锦盘放在桌案,拿瓷勺舀了碗百合山药粥递给他,又将茶酥糕递。这两样都是西凤帝爱吃的食物。她看着西凤帝低头有一勺没一勺的吃着,心里忍不住想他方才的失态究竟是为何,那般焦急的脱口而出是在害怕还是惶恐?若说害怕是对虞妃的愧疚,若说惶恐说不过去了,他一个帝王天下至尊为何会对个死去的女人惶恐。但那一闪而过的眸底分明清楚写着恐惧,她绝对不会看错。

晚晚没有再问,她清楚拿捏准帝王的脾性,有些事不是她该了解的,像虞姬这个话题在宫是个禁忌,她会提起不过是顺着西凤帝的话往下说。看着西凤帝神色似乎之前好了些,晚晚才劝道:“皇每日里为国事操劳,也该宽心些,不管为了什么事都要保重龙体,皇身子好是百姓的福气,江山社稷的福祉,多大的难事总是能解决的。”

她知道西凤帝为何会头疼了,不仅是凤衍之事戳痛了他的心,还因为立储之事令他犯难。眼下凤翳还小,凤云殊又一直虎视眈眈,身后还有宁氏一族的支撑,将来西凤帝会将皇位传给谁都是个未知数,怕是连他自己心里都没底了吧。所以他才会对凤衍这么痛心,将他废黜的。

“司相应对太医院下传命令了吧,不知他挑了谁去?”说起这事,西凤帝巧妙的转换了个话题。

晚晚颔首:“相爷让陈医政、王太医等几位一同前往黔郡,说是那边爆发瘟疫,要几位太医去看看有无解救的法子。目前几位太医已经连夜在准备药材,简单的配制丹药,恐是需要一二天才能完成。”

西凤帝点点头,只希望能尽快的解决这件事,不要再出任何意外。

“皇,不知晚晚能否跟着陈医政一起前往黔郡,晚晚虽学习医术典籍,但实践经验却是极少,很想有这样的锻炼机会磨练一下。”晚晚双膝下跪,俯首贴面恳求道。

西凤帝并未反驳她,只盯着地面的女子叹息,若是他的儿女能像她这般力求进好了,再深想她的要求合情合理,于是赞同道:“准了。是黔郡现在混乱,你万事小心,朕会让司相对你多照拂些,你务必紧跟着陈三,安全的回来。”

“谢皇。”晚晚感念的叩首谢恩……

——

“相爷可在?”另一边,夜风舒爽,凤云殊心情格外的好,带着轩辕澈、轩辕启等人来碧荷殿找司夜离。其实并不是他同司夜离交情有多好,而是他与轩辕澈正好聊起朝夕,轩辕澈现在对朝夕兴趣正浓,对这么个剔透的人很是好玩,很想看看她还有何本事是他没见过的。聪明显摆的女人不是没有,但像她这么不显山露水出个主意还要拐几道弯,最后功劳全被别人占去的女人却是极少的。轩辕澈无疑是被这么个丑女给惊艳到了,在他的字典里压根忘记宁朝夕已然婚嫁这回事,其实不止是他,连朝夕本人都没将自己当作人妇,所以怎能怪的了别人对她的误会呢。

凤云殊这回总算聪明一回,听出轩辕澈言语间颇多对这位表妹的赞赏,假借着来找司夜离喝酒的机会带他来找朝夕,以借此讨好这位南晋未来的君主,反正对他来说总归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碧荷殿内几个嫔妾围绕着兰晴语讨好她,而司夜离则是坐在一边的树下静静观看着喝茶,因着他不日要启程去黔郡,兰晴语对他有几多不舍,眼巴巴的留在碧荷殿不肯走。她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而司夜离的那些个小妾为讨得他欢心,都对兰晴语趋势巴结,弄得好像她才是司夜离明媒正娶的夫人。

对这样的场面朝夕虽说早已见惯不怪,但心里到底会介意的,她抱着白羽躲在房,恹恹地蜷在榻,芷澜心悲愤已同她说了不少看到的恶心事,朝夕都装作置若耳闻,偏是娄嫣又来烦她。

“堂姐,你怎的这般懦弱,那个兰晴语快将你夫人的位置给抢了,你还无动于衷,你怎坐的住?”娄嫣怒气哼哼踢着她坐着的小榻,整张脸都快扭曲了。

朝夕瞥了她一眼,她看是她着急吧,怕兰晴语抢了她的离哥哥。也是,反正朝夕一个废柴夫人在相府一无地位,二无宠爱,即便有个几房小妾纳进来她怕是也不敢吱声的,问题在于司夜离本冷情不大在意男女之事,像府本有的几位小妾还是被硬逼着纳的,像兰晴语这般能得他开口求亲的怕是想都不敢想。坊间都言相爷是个长情钟情之人,谁不想成为那个唯一呢。娄嫣这不赶着往凑,这样的男子只怕天下间都要绝迹了,若能被这样的人爱那可真是最幸福的女人了。

朝夕也不和她绕弯子,娄嫣这么明显的举动谁人看不出来,她以为司夜离是傻子么,那人那么明显的拒绝只有娄嫣才看不懂。朝夕斜靠在小榻,抚摸着白羽道:“得了,你什么意思我明白,娄嫣我不反对你进门,但要你进的了这个门,你只要能得他同意,即便我让出夫人这个位置给你都没问题,你也别来挑拨我,我算真把兰晴语赶走了他若不喜你都是无用,这种事往后你自己想办法,感情是你情我愿的,我尚且不见得他的喜欢,你让我帮你什么呢?”朝夕自嘲的冷笑。

娄嫣得了她的话像是吃了颗定心丸,高兴地向她扑过去,结果她一个用力直接将朝夕扑翻倒地,连着小榻都倒了。朝夕龇牙咧嘴的瞪着她,这个死丫头是想直接弄死她好取代她么。

“堂姐你没事吧,嫣儿不是故意的。”娄嫣抱歉的将她搀起,心里乐的高兴连给她脸色都是好看的。

没事,没事你自己摔个看看。幸亏芷澜看不下去了,直接将她赶了出去。“小姐,你为何要同她那么说,你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吗?”芷澜恼怒道。

是是,主人你怎么能将君让给别人呢。白羽哀嚎一声,一口咬朝夕的袖子,将她崭新的衣裳咬的几近烂掉。

朝夕无语的看着白羽,将破了好几个洞眼的袖沿从白羽口扯落,恶狠狠道:“小羽,你再不听话我将你交给流锦了,看来是要他好好调教你,看你皮成这样。”白羽嗷呜的缩进朝夕袖子里,这下总算是乖了。

“你当我真是在帮她?芷澜你错了,那要看我指的是不是条明路。兰晴语有司夜离庇护着谁都动不得,可我偏偏是想要动她,我倒要看看他能庇护到何种程度,恰好娄嫣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要是能有一番较量我乐的看热闹,也好让娄嫣死心。”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她确实存了想看兰晴语究竟哪里好的念头,至少能让她清醒自己为何不如别人。

芷澜哪里知晓自家小姐这么腹黑,方恍然大悟,心里偷着乐,看那个兰晴语还敢嚣张,小姐自己不出手反倒怂恿娄小姐去对付她,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奴婢给大皇子请安,给轩辕太子请安,相爷正在里面呢,奴婢给二位带路。”一机灵的宫女又给轩辕启福了福,将凤衍他们往里带,轩辕启紧随在他们身后,他早已习惯被人的轻慢,也不计较,一直都笑呵呵的看起来随和有礼。

轩辕澈眼神梭巡一圈,打量了下这里的几人,约莫能从各自的穿着服饰看出身份来。那个兰晴语他认得,这几天凡是有司夜离出现的地方必定有她。他对这个女人无感,看她那副柔若无骨的娇柔样有些做作,一张脸美是美,美得太过精致缺少了生气,像个雕琢的木偶,不知道这样的女人怎么会被封为西凤第一美女,司夜离的眼光也忒差,相起来那个丑女倒很是好玩。

这么想着宫女已经前去通报。尚未待她回来听得一声莺燕的叫声传来:“呀,这不是兰小姐么,兰小姐怎么有空来碧荷殿,莫不是来看我堂姐吧,来了怎么也不进去?咦,你们在说些什么呢?”娄嫣挤进几个嫔妾围坐的石凳,凑到兰晴语跟前。他们本是在讨论谁的玉佩更为好看,兰晴语主要的目的是想显摆一下是司夜离送的,她的话还没出口被娄嫣给截断了,她有些不满的看着她,她又没说要见宁朝夕,这人怎的这般不识抬举,非要搅和进来。

兰晴语对这个宁朝夕的堂妹很是厌烦,这几天她有事没事来找自己的茬,她已经算是客气了,一般都不予理会她,免得在外人看来说她不好与人相处,实是对她名声有损。起她反是宁朝夕懦弱的多,好对付的多,都不需她做什么,只要同夜离秀秀恩爱她已是受不了,一副受打击的模样,这样无用的人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74.波诡云谲

“没什么。 ”兰晴语敛下笑意,将手拿着的玉佩藏到衣袖,不想搭理她。但她尚未将玉佩藏好,听得娄嫣手瓷杯落地,紧随着她人一歪,向她倒来,兰晴语被这突如的局面吓到,一时怔愣,玉佩被娄嫣给撞了出去。“哎……”兰晴语手指仅触到玉佩底下佩挂的流苏一角,看到玉佩磕在石凳,碎为两瓣,再从石凳滚落地面,摔得四分五裂。

兰晴语整个人怔住在那,盯着娄嫣气怒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双手都在颤抖。

“哎呀,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一块玉佩么我们宁府多的是,我赔你一块便是,改明多拿些给你你随便挑。”娄嫣哪里会看不出兰晴语对这块玉佩的喜爱,她是看准了才故意打碎的,如今这番话又像是在打发一个乞丐,哪里是对一个镇国公家的小姐说的。

“小姐,这位娄小姐欺人太甚,怎么能这么对你说话,你的身份可不她低。”兰晴语的丫鬟委屈的抱怨道,这话听来颇有怂恿之意。

兰晴语在兰府庶出的地位是人尽皆知的,娄嫣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暗示看不起她庶出的身份?无来的自卑感、屈辱一齐恼她心头,这让她想起府的几位大夫人所出嫡子嫡女对她的欺负,经年的辱骂,是连个什么都不是的女子也敢随意的羞辱她了,兰晴语心底翻江倒海。但她即便是庶出也娄嫣这个寄养在宁府的小姐要来得尊贵许多,凭什么被她用这种语气来挑衅,丫鬟的话倒是提醒了她,是她故意找门的,可不能怪她出手教训了。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娄嫣的脸,兰晴语歉然道:“对不起,我的手也不是故意的。”她冷冷看着她,看她被打的蒙掉的表情只觉得出了口恶气,她教训不得宁朝夕,只好找娄嫣了,谁让娄嫣挑衅在先。本来她也可以不用亲自动手的,但兰晴语不觉着其他办法能让自己解气。

司夜离的几位小妾都被兰晴语的气势给吓到,要知道兰府这位小姐一向都是柔弱的,甚能招得人疼惜。怎么也有凶狠的时候?玉雪心底有些发怵,忽然想起宁朝夕刚嫁进相府的那夜,兰晴语被人陷害落入湖,引得司夜离震怒,再联系宁朝夕平日的所作所为,她虽不招相爷喜爱,但到底是相国夫人,在府若真想挑事最后也不能拿她怎样,可是数月的相处下来她并未为难谁,是与秀怜的恩怨也多数是秀怜自己招惹去的,想想她的脾性真算是好的了,再看兰晴语今日的举动,难免不让她会怀疑那场落水是否是兰晴语自己设计嫁祸给宁朝夕的。她有做这场戏的嫌疑,一来可以借此让相爷更加讨厌这个被逼无奈娶的女子,二来相爷只会更怜惜她。一个娶不到的女子还要被厌恶之人给迫害,试问哪一个更可怜?好一个擅攻心计的女子,人前人后全然两样,当真可将人骗的团团转。今日她露出这么大的破绽被他们看到,不知她还要怎么掩饰过去。

黎儿拉着甄儿悄悄往后躲开一步,他们还是不要卷进这场风波的好,好戏谁都会看,波及自己不好了。

娄嫣捂着被打的火辣辣的脸颊,一口气在心间翻滚,她怎么都咽不下去,又想起朝夕对她说过的那番话,她绝对不要让这个女人将离哥哥抢去,她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啪。”娄嫣毫不客气甩回兰晴语一个耳光,这一巴掌她使出全力,打的兰晴语整个人都弯下腰去,几欲站不起来。兰晴语的丫鬟急忙将她扶住,待她再站起时脸鲜红的五指掌印映衬着唇角流下的血丝,脸颊迅速肿胀淤青,连妆容都有些花了。看起来惨不忍睹。

玉雪他们三人看的吓一跳,都惊悚的盯着娄嫣,那可是相爷疼在骨子里的人,她也敢动,她可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甄儿忍不住在心底冷哼,娄嫣这个蠢女人也想得到相爷的心,她去白日做梦吧。甄儿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丝,假装同情道:“这亲家小姐出手怎的这么狠,你将兰小姐的玉佩打碎还有理了,我明明看到你是故意的,你是来挑事的吧?”

待甄儿这么一说,兰晴语的丫鬟也附和道:“她是故意的,她是看我们小姐不顺眼,自己平日里也想巴巴的往相爷身边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相爷会看的你吗?”丫鬟心疼的要去查看兰晴语被撕裂的嘴角,她家小姐怎么能被这么个低贱的女子给打了。

“你个贱婢,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你同你那个主子都是贱货,成日的勾引男人,离哥哥要是能看的你早将你娶了,还用你连个小妾都不如的死缠着他吗,人要脸树要皮,一个人连脸都不要了,那才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娄嫣也是被气疯了,她眼下什么都顾不了了,她堂堂一个定远将军府的小姐凭什么受她一个庶出的窝囊气,她算再不济也是嫡出,凭她们也敢叫嚣。娄嫣说着扬手去打兰晴语同她的丫鬟,她小姐脾气来谁都不怕。

“你这个泼妇,看我不替我家小姐打死你……”丫鬟奋起反扑,与娄嫣撕扯在一起,揪头发、扯衣服、抓脸等等。

娄嫣的丫鬟为了护卫自己的主子也不甘示弱的扑去,“敢打我家小姐,看我的厉害……”

玉雪一看这等情况,再看司夜离原先坐着空空如也的位置,他被流锦请去处理事情怎的还不回来,这都快要出事了。玉雪只得对甄儿、黎儿道:“两位妹妹快去劝劝,万一再伤着谁都不好,爷看到我们不劝阻必定也会怪罪我们的。”她这边说罢那边两人方反应过来,忙加入了战局。一时场面混乱不堪,娄嫣哪是那么容易被劝服的,她正打的兴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谁劝谁倒霉,兰晴语当然倒霉的又被拉下水,同娄嫣再次混战在一起。

朝夕隐约听到外面有吵闹声,她原是挑拨挑拨娄嫣去吵架的,谁知那个笨丫头到惹出祸事来,朝夕暗想不妙,她忙将白羽放下,提着裙裾往外跑。娄嫣这个小祖宗可千万别惹出她收拾不了的祸事来好,否则连她都要受牵连。

凤云殊、轩辕澈他们方被请到偏殿等待听到院子里吵闹声不绝于耳,大有要将院子拆了的架势,几人好都往外走,正好看到朝夕捂着头往那边冲,她趴在地奋力的搂住娄嫣腰部,将她往外拖,娄嫣双脚在空混乱乱踢,口尤在絮叨骂着不堪入耳的话,她扒拉开朝夕的手,又将拽她的黎儿甩开,愤怒的娄嫣力气其大,竟是两个人都拦不住她,她又扑过去抓兰晴语。兰晴语早被她撕扯的乱了方向,哪里还有方才的气势,只有挨打的份。

“你个小贱人,想和姑奶奶打架,看姑奶奶不打的你满地打滚。”娄嫣叫嚣着嘶吼道,那气势嚣张的吓人。

朝夕无奈的再次爬过去拽她,“你个死丫头力气这么大,你还想打死她不成,我们宁府怎教出了你个没出息的。”

“堂姐,我们宁氏一族好歹是将门之后,伯父又是沙场的将军,我母亲告诉我说挨打了一定要还回去,这才是我们将门之后该做的事,这怎的算没出息了,莫非任堂姐这般被人欺负才算是有出息了?”

娄嫣的话朝夕竟一时无法接口。

这难道是传说女子打架的场景?轩辕澈意兴阑珊的蹙足观看着一堆人在那边撕扯,听得娄嫣的话他掩唇而笑,这个丫头的嘴好利啊,连宁朝夕那颗聪明的脑袋都被她说的驳不出下,她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朝夕侧头看到他们几个男人围在那边看笑话,轩辕澈脸还笑的尤为奸诈,她一阵恼怒,斥道:“你们还不快来帮忙,看好戏不嫌腰疼么。”

她这么说看惊呆的凤云殊才回过神来,“哦,好。”他忙指了身边的几个太监去帮朝夕。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严厉清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伴随着从月拱门进入的是男子冷然清俊的身影,他一身白袍暗纹紫线,飘逸出尘又高冷的生人勿近。

随着他说出这句话的分量,几个扭打在一起的女子竟迹般的都停止动作,纷纷尴尬的分开来,一个个的好不狼狈。朝夕都快累瘫了还不及那人的一句话有用,她无语的翻了翻白眼。

“到底怎么回事?”那人由远及近走来。他的话压抑着怒气,冷眼扫视着几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连头的发饰都散乱不堪。司夜离视线梭巡一圈,最后停留在朝夕身,该不会又是她闯出来的祸吧!

朝夕无惧迎他的视线,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别想赖在她身,虽然确实是她挑拨不错,但谁又能有证据指向她的不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75.波诡云谲

还是玉雪来打圆场道:“也没什么大事,无非是为了一点口舌之争,亲家小姐将相爷赠给兰小姐的玉佩给打碎了,这才有点小误会。 ”玉雪看似毫无偏帮,但她话里实则还是偏袒兰晴语的,否则不会只说娄嫣的过失,对兰晴语方才那番盛气凌人只字不提了。

兰晴语心思剔透,看罢玉雪有意偏袒她,她顺势哭啼着向司夜离诉苦,“夜离,娄小姐不仅将玉佩打碎还打人骂人,她即便是你夫人家的妹妹,也怎的可以对我这般羞辱。知道的人怕是会误会娄小姐对你有意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夫人故意挑拨她来找事的。”她一句话不仅说出了司夜离一直都看清的事实,也将矛头顺利指向宁朝夕。

无端躺qiāng的朝夕都要被她气晕了。什么叫她故意让娄嫣去找她是非,她的意思是自己嫉妒她咯,所以才让娄嫣这个打手替自己出气?好你个兰晴语,我不找你茬你反倒自己撞门来,你还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朝夕侧转身找地坐去了,懒得看她这虚伪的嘴脸,早知道她不拉娄嫣了,让她多打一会出出气,反正打不打的人家都要赖她。

果然司夜离脸色沉怒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怵。偏是娄嫣不知死活的向他哭诉道:“离哥哥,嫣儿不是故意要打烂那块玉佩的,可她却是故意要打我的,我才忍不住出手……”娄嫣哭哭啼啼地说,越说越小声。

这种事任谁都知道,先告状的总归能博得多同情些,失得先机的人任是再占有理都不及先入为主的观念,算兰晴语再不对,眼下都会全怪责在娄嫣身,更何况司夜离本偏袒兰晴语。

朝夕叹了口气,娄嫣你也该清醒了,那不是你能觊觎的人,同时她又何尝不是在告诫自己呢。

“够了,娄嫣,你莫要再说,我对你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在相府任意妄为刁钻任性也算了,你又凭什么对兰小姐用这种态度,你真当自己是相府的人吗,你别忘了自己是客人的身份,不是什么事都该由你插手的。”司夜离教训道,他算留了点颜面给她,并未将她喜欢自己的事当面拒绝。

兰晴语的丫鬟不甘心道:“奴婢有一事要禀报相爷。我们家小姐不止被娄小姐欺辱,她还骂我们小姐勾引相爷,说相爷是绝对不会娶小姐的,说小姐在相府身份低微还敢懒着不走,她才敢欺负小姐的。”丫鬟说着嘤嘤哭泣,她都要替小姐可怜,没名没分的跟着相爷,还要被人羞辱,相爷要是不帮小姐出口恶气怎么对的起小姐的一番深情。

闻言司夜离脸色果然越发冷漠,盯着娄嫣的眼底几乎都能将她冻化了。娄嫣打了个哆嗦,拿眼去看朝夕,望她能去救自己。朝夕勾了勾唇,现在知道害怕了,怎么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见她有动脑子呢,这么重的话相府的哪个小妾敢有胆量说,换成是她自己听了都要动怒,更遑论是一心想娶未娶成功的人呢。司夜离又怎舍得兰晴语受这番委屈。可见娄嫣在这些人精面前确然太过笨拙,算她入的了相府的门,怕是也没有能力自保吧,卷进这深不见底的暗流她连怎么死的都不明白。

“娄嫣,你明日屈尊收拾东西回家,相府这座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还是好自为之吧。”司夜离冷冷下着逐客令,同时也委婉的断了娄嫣的念想。

娄嫣脸表情青红莫辨,再配她打架时被抓伤的血痕一张脸像调色盘似的,着实精彩。

司夜离心疼的抚兰晴语受伤的脸颊,听得她抽气声心更为恼怒,遣了丫鬟去拿药箱给她药。这时被冷落的凤云殊几人走来,他们本意是来喝酒的,没想到却看着了司夜离的家务事,这可喝酒有趣的多。轩辕澈意味莫名抚着下颌,挑眉盯着朝夕,看来她在相府的日子也过的相当热闹么。

“让大皇子、轩辕太子、质子看笑话了。”司夜离见他们来朝他们虚揖了个礼。这样一来他不好再陪着兰晴语去药,只好叮嘱她让丫鬟陪着,哄了她几句兰晴语才肯离开。

“等等,兰晴语,我要同你一,你自诩貌美我不你,但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有哪点不过你,凭什么你是天下公认的四女子之一,我娄嫣今日要打败你。”娄嫣再次气焰嚣张的挑衅道,离哥哥会不喜欢她只是因为没有看到她的好,兰晴语号称天下第一美女,有这个光环围绕着别的人自然要被她的光芒所遮盖,只有打败了她,才能让离哥哥看到兰晴语也不过如此,她兰晴语根本不值得得到如此的殊荣。

兰晴语尚未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没想到这个娄嫣还不死心,她冷笑着转过身回看她,娄嫣可真是不自量力,她那点小伎俩以为能赢的了她么,若她能那么容易被打败也不配被称为天下四女子之一了。那让她看看怎么个输法,看夜离会不会看她一眼,有的人这么让人讨厌,非要让人彻底将她打垮不成。

“娄嫣,你休要再胡搅蛮缠。”司夜离冷然呵斥道。

“夜离,无妨,既然娄小姐想要找我试,我若不应岂非让别人看笑话,以为我是怕了她不成。娄嫣这次你若输了,该死心了吧!”兰晴语笃定笑道。

“没有过怎么知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娄嫣毫无畏惧迎她,气势她丝毫不会差。说罢各自回房打扮去了。

轩辕澈一听来了兴致,索性让宫女搬来了几把椅子坐下,又招待凤云殊同轩辕启一齐,弄得好像是在他宫般自在。

“司相不介意我们一同观看吧,也好替他们评个结果。”轩辕澈邪魅笑道。指着宫女将椅子搬往朝夕身边,无视朝夕恼怒的眼神。

轩辕澈你还能再无耻些吗?你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当真是不把她拖下水不甘心么。朝夕方要起身走开,一只手被轩辕澈拉住,索性他搭在椅背的宽大袖沿遮挡住,否则都要被人看到。朝夕心一凛,紧张的看了眼司夜离,那人眼神淡淡的越过他们看向玉雪几人,似乎并未注意他们这边的一举一动。朝夕心苦笑,她有什么好紧张的,那人又怎会在意她会怎样。

朝夕坐在树下,她挑的位置极好,一侧已经坐了轩辕澈,轩辕启维诺的自然要坐在他身边。反正对这个皇兄轩辕启无端总有些害怕,连话都不太敢说,他说啥是啥。轩辕澈赞赏的看了眼这位皇弟,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宫女又在朝夕另一侧置放椅子,空了些距离后又折转摆几张椅子,甄儿自然不会错过这场好戏,待她要唤司夜离坐在自己身侧时,一抬眼他已坐到朝夕身边,而原是要占据这个位置的凤云殊只得悻悻地坐在玉雪一侧,各自都入座。

朝夕抬眸讶然盯着司夜离侧颜,恍惚觉得自己是产生幻觉了。可他又那么自然的目视前方,神态淡然怡得的好似他本来该这么做。朝夕猛然挣开被轩辕澈钳制的手腕,剜了他一眼,正襟危坐,乖巧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轩辕澈调戏她的目的已达也不为难她,只抚着脸颊淡笑看她好笑的样子。

“来来来,尝尝我府珍藏的佳酿,平日里被我那妃子管着我都喝不着,这次也是借轩辕太子的光,一定要痛痛快快的喝。夕儿,别跟表哥客气哈。”凤云殊遣了宫女替各自斟酒。

朝夕闻了闻空气散发的酒味,只觉得浑身都舒爽了。酒香飘散出一股淡淡的菊香味,伴着醇厚的烈香,定是藏了有十年以的菊花香,此酒淡而味甘,芳香四溢,浓度尚好,饮多了唇齿间会留有余香。

“相国夫人,来我敬你一杯。”轩辕澈邪肆的笑看着她。他谁都不敬,偏偏挑她,弄得几个小妾都来看她,搞得她好不尴尬。

朝夕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她拿起酒盏递到唇边方要一口饮尽,却被人用手拦住。她看着压在她手背的那只手掌,修剪干净的指甲,宽厚温暖的掌心贴着她传来余温。待她看清那只手的主人时差点没将酒盏的酒洒出来,而那人并未多看她,只轻易将她手的杯盏夺过去,对轩辕澈客气道:“宁儿不适饮酒,还是本相替她喝了吧。”说罢,他一口饮尽。徒留轩辕澈尴尬的举着手。

这,这杯盏刚刚都碰到她唇了,那他们岂不是间接接吻?朝夕一颗心乱跳,若非是夜间灯光昏暗,定能看出她红透了的脸颊。怎么办,为何她有种心跳加速,不能呼吸了的感觉?朝夕这么眼巴巴的看着大好机会从自己眼前溜走,她无奈吞咽了下口水,菊花酒真是要把她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76.波诡云谲

那边有几道炽热犀利的视线向朝夕射来,保含着嫉妒、憎恨之意。 朝夕无视甄儿他们含怒的眼神,不解的盯着司夜离,莫非这厮又要演戏了?这又不是在她阿爹宁浩面前,也没有西凤帝监视着,他这是演的哪出。朝夕实在看不懂,也搞不明白。在她探究司夜离为何意时,兰晴语同娄嫣分别处理好各自身的伤,换了身衣服出现在大家面前,也不知他们从什么地方找到的琴具,一人手拿着箜篌一人手拿着琵琶,那种凌厉的气势扑将着在两rén liu转过,已无声对峙开来,谁都不肯让谁。

朝夕看娄嫣成竹在胸的架势,估摸着她应不会差到哪里去,否则她怎么敢有胆量来挑战兰晴语,要知道兰晴语每年在春之祭都是拔得头筹的,这种实力非泛泛之辈能之。不过兰晴语她终究是见识过了,心底略为清楚她有几斤几量,娄嫣是她不清楚的。那时春之祭娄嫣并未在场,但她想娄嫣若是能胜的了兰晴语又何须让她每年都出尽风头,待看看娄嫣怎么个不自量力也好,女孩子家太过嚣张总归是不太好,没的对她永远都长不大,永远都活在象牙塔里我行我素。

“你们谁先来?”凤云殊好整以暇道。

“兰小姐精通乐曲,让兰小姐先来吧。”娄嫣假客气道。之所以会让兰晴语先来,娄嫣心自有一番计较,她是想先摸摸兰晴语的底,她才好想对策怎么去赢她。

兰晴语这下也不矫情,让丫鬟取了个椅子,架起箜篌洋洋洒洒一曲飘起。她弹的是《春江花月夜》,由箜篌的管笛之声来诠释这首诗意优美的曲子,曲调柔美清澈,悠扬活泼,无不令人沉浸其,纷纷感受着如雾如幻的美景,好似身临其境,置身在这片旖旎景色,微风拂面,扬起无数花瓣撒落湖面,像下着粉色的雪雨,一对对交颈相叠的情侣泛舟湖,欣赏着美景,那是怎样诗情画意的画面啊!

朝夕感叹着兰晴语高超的琴技,能将人带入幻境感受着境画的美好,看来她也是卯足了全力去的。朝夕欣赏这样的乐者,不管对手是谁,不管面对怎样的赛都要用自己最好的状态去,方不辜负所学的一身本领,这是一个乐师的价值。朝夕认真看着兰晴语表演,心底暗暗对她的琴技表以赞扬,这是兰晴语最真实的实力,她确然有这样的能力,起她的人品来她的琴品好多了。

娄嫣坐在下面仔细听着,心里忽然有些没底,起她嚣张的气势来她的琴技,算用全力怕都未必能赢的过兰晴语,但她战书已下此时想要退缩已是不能,只能期盼着时间能走慢点。

“看着兰小姐这么出色,澈真是第一次见识到西凤在乐曲的实力,确然不容小觑,不知相国夫人会否一二,也可让澈来领略一下夫人的魅力?”轩辕澈侧头在朝夕耳畔挑衅道。

朝夕正听的入神,这人没事又来撩拨自己,怎么不见他去问别人呢。朝夕狠狠怒视他,用眼神警告他,若他再对自己说话她不会再给他面子。轩辕澈哪里是朝夕唬的了的,他同样以眼神问她,看她会拿自己怎么样。这边两人挤眉弄眼的怒瞪着,轩辕澈邪魅狷狂的恣意笑着,那边几个眼尖的小妾早注意到了,他们哪里还有心思去听什么琴声,都对这两人是怎么认识的,怎么敢公然无视相爷的面子,两个人在那里**。当然他们也不敢私下里小声交谈,否则被听到倒霉的还是自己。

朝夕受伤的手臂倏然被人抓住,但他显然是避开了她的伤口,只轻轻握住她手腕,看似力气不大实则却挣不开。手心的薄茧若有似无的咯着她娇嫩的肌肤,朝夕猛然回头,只看见那人淡然的目视前方,眼里全是兰晴语的身影,仿佛全然不在意他们这边发生的何事。只是他的手,这么在两人交叠的宽大袖沿下紧握着她的。这下令朝夕看不懂了,她皱了皱眉,想要抽开,他反而抓的越紧。她不好太过拂他的意,免得自己难堪,只能任由他抓着。可她为何居然看到他唇角展露出一丝勾唇的笑意,那笑容如昙花一现,等她再细看时哪里还有半分影子。是她看错了吧,好端端的他笑什么,一定是自己眼花。朝夕这么安慰自己。

听得司夜离淡漠的声音响起:“恐怕要让轩辕太子失望了,宁儿并不会这些附庸风雅的趣事。”他一口回绝的干脆,一点都没有给朝夕解释的余地。想起那夜她醉酒后表现出来的媚态,和她那惊世绝伦的琴技司夜离眉宇稍稍拧起,他私心里并不想让任何人窥视到这样的她,所以他才会连想都不想的回绝了轩辕澈。

兰晴语弹琴的手一抖,弹错了好几个音阶,她连连回神补救,但众人都听出她琴声的涩然,娄嫣抿唇笑之,没想到兰晴语也会有失手的时候,枉她还担心来担心去,这等水平也不怎么样嘛。兰晴语眼底有水雾,她本一直盯着司夜离,现在看他维护朝夕的样子,兰晴语心里像打翻了醋瓶,酸胀的难受。他不是最讨厌宁朝夕么,为何今日几次三番要帮她说话,算宁朝夕不会乐器,难道她自己不会说么,他这样要置她于何地。

朝夕听着他叫宁儿时怎么觉着慎的慌。再说他又没听自己弹过琴怎么知道她不会了,谁说她不会的,她只是懒得显摆罢了。朝夕努了努嘴,不情不愿的歪进椅子里,对着轩辕澈干笑两声。看来这里根本没她什么事,司夜离都将她的活给挡回去了,那她是否可以回房睡大觉了?但她怎么觉着他今晚有些怪怪的,虽看不出来哪里怪,可是说不出的诡异,哪里都觉得不对。她摸了摸自己额头,莫非是自己发烧了?

“你干嘛呢?”轩辕澈探过头来问她,对司夜离的话并不介意,全然当耳旁风吹过,继续来招惹朝夕。

“关你什么事。”朝夕没好气的瞪他,他若再这样司夜离更怪了,她受不了他怪异的举动,她心底无端的发怵。但她绝对不会自作多情的将那理解为吃醋,吃醋的前提是要喜欢,他只要不厌烦她很好了,这么高深的境界绝对是连想都不敢想。

轩辕澈碰了一鼻子灰强压着怒火,你丫的别以为老子看你蹬鼻子脸,我还真不信找不着你这样的。轩辕澈气恼地握了握拳,恨不能拿手指戳她的头,个死丫头一个好脸色都不给他看过,她算什么东西。但他唇角裂开一个弧度,薄唇撩起,不自觉的微弯。为何他会觉得在宁朝夕身有种熟悉的感觉,那种感觉他一点都不排斥,反而很是享受。好像看到她对自己怒目相视,那么不待见的样子会让他整个人都有了精神,莫非他是欠虐?也许他是在她身感受到了那人的影子吧,那个处处算计着他,却又处处与他为敌的人,从未给过他一个好脸色,与他的合作也仅是为了庞大的金钱,可他却觉得即使是这样的人都要同那个冰冷皇宫里的人要有感情。他生来知道通往皇权的路注定是孤独的,所以在这条路不管是至亲至爱,还是对他有任何恩情之人,哪怕是自己的父皇,还是自己的孩子,只要威胁到他,他都会义无反顾的铲除。但为何他会对那个聪明如斯,狡诈如斯的人念念不忘,这个天下当真只有他才能在他手里活下来,所以对这么强悍的对手他竟然有了同他共享天下的念头,一个人站在孤独的顶端怕是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陪着自己而不怕死的。

兰晴语一曲终了,眼全是怒意的瞪着朝夕,看着她的眼像能喷火。朝夕无辜被人怨恨,心里气的想杀人,但看这一左一右都非好惹,她只得当什么都没看见,让芷澜舀了壶茶水,自顾饮茶去了。

那边玉雪还在同甄儿研究兰晴语的琴技,黎儿却是形迹可疑的离开了一会。朝夕想起那日林两个女子的对话,难免对黎儿多了份关注,这几日她对黎儿越发的关注,怕她会做些什么来。她虽猜不透另一人是谁,但他们那日的谈话她是听清的,大概知晓他们要作何。或许是她心对黎儿有了偏见,反正在别人眼黎儿并无异常。

兰晴语让宫女搬了椅子坐到司夜离身侧,司夜离不好再抓着朝夕的手,免得被兰晴语发现。朝夕握着被抓烫的手腕,心里酸涩的疼,这种疼以前的时候若碰这种事只会是一点点的痛,现在却开始一点点蔓延开去,令她有点无法招架。

“夜离,我的琴技可有进步?”兰晴语端起司夜离面前的酒盏,喝了一口。她挑衅看着朝夕,眸底有掩不去的凌厉,面却娇美如花。她扬了扬饮尽的酒盏,那个动作恰好被朝夕看到,兰晴语意思分明,不过一杯酒而已她不会介意什么的。她现在用的不也是司夜离用过的酒盏,又能说明什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77.波诡云谲

“尚好,不过还有进步的空间。 ”司夜离如实道。他并不太会说甜言蜜语,也不懂怎么哄女孩子,多数都是在兰晴语迁他,换了其他女子听了这话早不依不饶了,偏是兰晴语一点也不介意他说这么实在,了然的点头,那确实说明自己离最好还有一段距离。司夜离在乐曲的造诣也颇高,但实难有人听到他醉兴一曲,便是连西凤帝都不能令他破例,只闻说这样的技艺与当年的望月公子有的一,但能得他指点一二已是非常难得,兰晴语也不强求,反正总有他指点的一天。

娄嫣端坐于椅,她拿起琵琶,淅淅沥沥的琴音铿锵有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曲《天门阵》这么翻然跃,她琴色尚好,音调准确,只是少了些气力,在这种大气磅礴的乐曲难免吃亏,娄嫣许是看出了自己的不足,她卯足了劲的弹动琴弦。

黎儿已经再次回来,她面色如常,与玉雪他们偶尔小声低语几句交流着,凤云殊甚是无趣,将轩辕启招了来同他喝酒。两人喝至一半黎儿却忽然颇为热情的站起身去给众人斟酒,说什么应该要敬敬他们,她的举动有些不太自然,总有那么些紧张。她又殷勤的跑来给司夜离他们斟酒,一看酒壶的酒没了立即要求替他倒,司夜离莫名看了她一眼并未阻止。朝夕这边又被轩辕澈缠住,这下谁都再没心思去看娄嫣弹琵琶,等朝夕回头去看时,黎儿已经拿好酒回来替司夜离斟满,对他道:“爷,嫔妾敬您一杯。”

气氛微微有些热烈,司夜离不好拂她的意,刚要拿起酒盏,手的杯子已经被朝夕抢去,她甚至来不及去思考该怎么办,第一直觉是不能让司夜离喝,至于她喝了会怎样她还没想过,所以这杯酒顺势的进了她的肚子。喝完她才清醒过来,感觉到了不妙。她若没记错,当日那个黑衣女子让黎儿放的是能让男女欢好之药,那也是说这里面是媚药?朝夕整个人惊悚的盯着空空如也的杯底,她刚才为什么不将酒打翻,她假意的打翻不好了,那人一样没喝到。朝夕一把扯过黎儿手里的酒壶,黎儿心神不宁,哪里会猜到她动作这般大,一壶酒应声落地,这么砸在地。也激醒了众人的神智,看着两人在那撕扯。朝夕一个激灵,哀叹道,证据也没了,黎儿更不会承认了。现在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进了她的肚子,完了,她会怎样?她怎么觉着肚子有点疼,身体又热热的,不好,难道是媚药这么快发作了?不应该啊,这也太管用了吧!不行,她怎么眼晕,她要远离他们,她不要被他们任何人救,这也太屈辱了。

“芷澜,快来扶我。”朝夕踉蹡的抓住芷澜的胳膊,领着她往自己房间跑,她走的脚步凌乱,众人都不明所以,好她怎么回事,无缘无故是做的哪番。

轩辕澈是何等人,对这种小伎俩哪会看不透,他看朝夕举止怪异猜到酒里有异,否则她也不会那么激动的宁可自己喝掉,也决不让那人有事。轩辕澈叹息一声,她怎么那么傻,为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值得吗?万一这里面放的是毒药怎么办,她是不是照样也会眼也不眨的喝光。司夜离,你凭什么值得她这么对待。轩辕澈阴鸷的眼底狠毒看了眼司夜离,转身要去追朝夕。

司夜离早发现了黎儿的异常,他不戳穿是想看黎儿是否有这个胆量让他喝下去,没想到会被朝夕给喝了,他面淡然沉着,心底却翻江倒海的焦急,只对流锦道:“天色已晚,还请送轩辕太子等各自回殿,也替我送送兰小姐,大皇子请慢走,恕离不送。”他冷然的下着逐客令,那样的绝对不容置喙。凤云殊、轩辕启都被他的气势震慑到,要知道这位相爷一向淡然沉静,算泰山崩于前都不动于色,怎的看他神情有丝异常。既然他下了逐客令他们还真不好多留,只有轩辕澈无动于衷,被一只手臂拦住,流锦恭敬道:“轩辕太子,相爷同夫人要休息了,这样打扰别人似乎不合规矩吧。”他这么说纵使轩辕澈再有不甘都只能走了,毕竟他们才是夫妻,看来他要来找宁朝夕只能再夜探闺阁了。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已被流锦送出了殿外,看着紧闭的殿门,兰晴语满心委屈,夜离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也赶她走。兰晴语弄不明白,只能随了流锦回宫。

“你们各自回房,无事不得出来。”司夜离冷斥道,扫了眼在场的几个女子,对黎儿道:“你留下。”娄嫣都不敢留,离哥哥这森冷的眼神真是太吓人了,娄嫣抱着琵琶赶紧溜了,而玉雪甄儿等人都识相的赶紧避开。不管什么事能令司相发火的,看来并非什么小事,他们虽然不明白,但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一只手倏然扼黎儿的脖颈,扼的她几欲喘不过气来。昏暗的月光照的黎儿脸色惨白,她的瞳孔睁大,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她想开口求饶,张了张唇,只能发的出几个单音节,一口气咽着不来下不去,痛的她翻白眼,她忽然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这并非幻觉,这个素日里温言和善的相爷极有可能让她尝到死亡是何滋味。也许他并未表面看起来那么好说话,不过是被他真实的面容给掩盖了,才会欺骗了世人。

“说,酒里放了什么?”司夜离原本还不想动黎儿,他记得数月前曾警告过她,没想到他言犹在耳她却只当什么都听不懂,那别怪他不客气了。他的手指慢慢收拢,将黎儿从空提起,黎儿脚掌离地,心的恐惧更甚,她清楚司夜离平日对自己表现出来的好不过是他从未与她同过房的愧疚罢了,所以才会在物质做出补偿。这一次也是她急了些,才会让他看出破绽,可那个宁朝夕又是怎么发现的?她不敢违背主人的命令,只想着司夜离此去黔郡不知何时才会回来,趁着他尚未走,又是个好机会,才会想要在今夜下手的,都怪她太过害怕。她太过想要怀他的孩子,虽然主子是想借此牵制司夜离,可她是真的爱这个男子,想要为他诞育子嗣的。

“我……只放了一勺沫媚药。”黎儿努力挤出几个字,司夜离眸底的光芒越加黯淡,他的手也越发用力,恨不能掐死黎儿。黎儿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她竟然敢对他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以黎儿的胆量是绝对不敢的,除非有人指使,看来他是要揪一揪这个背后之人了。

“流锦,将她带回府,务必要让她招了她的幕后之人是谁,别让她死了。”司夜离冷冷下令。

“是。”流锦提起已然昏死过去的黎儿,同情的将她拖出去,谁让她什么人不好招惹非要惹到那个女子,看来主子对宁朝夕似乎是越来越在意了,只是他自己未发现罢了。流锦叹了口气,这种事不是他该管的,他还是守好自己的本份吧,他才没有摄魂他们那么八卦。

朝夕回到房,不安的在地来回踱步,她得想个办法来解这个媚药才行,趁着她理智尚清醒,对芷澜道:“你去把门窗给我关紧了,再去提冷水,要越多越好。”她本来想去找晚晚问问她太医院可有解媚药的法子,但这种事她一个姑娘家怎么问的出口,而且晚晚也是个姑娘让她去问一帮老头似乎也不妥。她虽不知媚药发作会如何,但大概总能理解什么叫yu huo焚身这个词,于是想了个主意,反正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她还真不信自己挺不过去,不过一杯酒而已。

芷澜茫然的看着自家小姐怪异的举动,呆站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朝夕看芷澜这样,心里略一思付不对芷澜说实话怕是不行了,只有告诉她她才能帮的了自己,而且知道该怎么办。

“芷澜,你听好,我现在身媚药,你别问问题听我说,我需要你今晚守候在门外,千万不能让我出去,你在浴桶放满冷水,等会我将自己泡在里面,你用绳子将我捆住,一端绑在床头,这样我算失了理智应该也不能跑出去了。”朝夕对自己的部署满意的点点头。待她看到芷澜惊讶的张大嘴盯着她,她呵斥道:“还不快去,时间紧迫。”她真不知自己会何时发作。她不能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算这个身子的主人被人破过身了,但对她而言自她有记忆起这是个崭新的身体,反正她是不能忍受这种事在她身不清不白的发生,而且她若真有什么一定会死更难受的,她也一定会对自己在失去理智时随便找个男人来解药而后悔的,未免自己做出后悔的事她只能死死忍住。

索性芷澜机灵,没再问为什么,听了她的吩咐麻利的遣了几个宫女将偌大的浴桶填满冷水,又将窗户关死,等这些做完才拿着条麻绳跑到朝夕跟前为难道:“小姐,真的要绑住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78.波诡云谲

朝夕点头,“不仅要绑住,一定要绑死,你再塞块棉布在我嘴里,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窘迫、狼狈的一面,所以你也别进来,守好门口是。 ”

芷澜哽咽的应下。哆嗦着拿麻绳将朝夕从头到脚捆住,再将她推入水里,抱着爪牙舞爪想要去够朝夕的白羽掩门离去。冰冷的水甫一裹身朝夕打了个寒颤,虽然如今是夏日夜里气温毕竟不同白日,兜头兜脑的凉水到底让她整个人都一激灵。芷澜做完这些退下了,唯有时间需要等待需要熬过去。朝夕默默地盯着窗外夜凉如水的月光,身子靠在木桶边沿,她的手脚都动弹不得,潮湿的身子很是难受,但她心底却有暖意升起,至少那人也替她解过围不是,她帮他这次并不需要他知晓,只要他安好,什么都是值得的,不是么!

这么想着她竟然有些发困,怎么媚药的药性还不来,莫非是她猜错了?朝夕迷迷糊糊的睡着,睡梦她感觉到身体一阵一阵发烫,她像是被梦魇住一般怎么都醒不过来,她想开口求救她好难受,身体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冷汗从额头一层层往下冒,可她怎么都无法挣脱这个梦魇,谁能救她……

站在木桶边的男子一身白袍,他终究舍不下她想来看看她的情况,却又怕自己再往前一步会做出后悔之事,他这么矛盾着紧紧盯着女子在睡梦挣扎的身体,及她那被咬的皱乱不堪的棉布,冷水随着她身体的晃动而撒落地面,那一波一波的水声像是砸在他心,那么疼那么疼。她怎的那么傻,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不喝那杯酒,为何偏偏要折磨自己,还是她故意要让他心痛。为什么,为什么。男子双手紧握成拳,他们是不可能的,他永远不会对她动心的,她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无用之事。

檐顶隐约有打斗声传来,却是非常遥远。想必是轩辕澈来了,但他已让摄魂、结魄、幻术等三人去守着了,而这里则由他守着,轩辕澈是无论如何都进不来的,轩辕澈你死了这条心吧,这个便宜你是占不了的。

他这么静默看着,清楚的看着她是怎么忍受这些痛苦的,看着她是怎么狼狈却又努力的让自己撑过去。她不吭一声,即便身体难受到无法忍受,她也绝不让自己的尊严受损,这样的女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或许是实在无法忍受看她受苦,他纵身一跃,出了房间。

朝夕恍惚间看到有瑞衣涤涤的白衣身影,但她只来得及看裙裾一角,眼前又被朦胧所笼罩。等她再次从梦魇脱困,夜色已有微微泛白,她满头大汗,人倒是清醒了不少,是身体太冷,感觉有一层一层皑皑白雪覆盖般将她身子笼罩,冷的她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身体不停的颤抖打颤,她想要将自己蜷紧,奈何她置身冰冷的水里,不管钻到哪里都是无止境的寒水往身扑来,她甚至都感觉到水流变得缓慢,水面隐有寒雾缭绕。坏了,莫非是媚药逼出了她体内的寒毒?朝夕被这个念头猛然惊醒,她睁大双眸感受着越发冰冷的身体,连先前冒出密密层层的汗都冻在脸刺骨的寒冷。朝夕无奈扬了扬唇角,看来媚药是解了,只不过之媚药更恐怖的寒毒却被催动,这段时间她一直都没发过,只是那时冬天常人更为怕冷,她本以为思维换了个主人身体是否也跟着换了,结果这可恶的寒毒依然留在她体内。

朝夕努力将身体跳出水面,想试图引起门外芷澜的注意,但她衣服沾满了冰冷的水,拖的身体太过沉重,跳了几次她疲累不堪,跌入桶,整个人都滑入水底。一时没憋住气,水从鼻子里灌进难受的咳嗽,这也恰好将堵着她口的棉布给掉了,朝夕一旦能说话,她立即钻出水面,对着门口喊芷澜。芷澜守在门外,到半夜实在是挨不住,倚着门槛睡着了,现被朝夕惊醒还以为出了何事,忙不迭的推开门跑进,只看到朝夕像个落汤鸡般站在水,芷澜整个人也瞬间清醒了。

“小姐,你没事了?”芷澜诧异问道。

“芷澜快将绳子替我解开,我好冷。”朝夕无暇顾及芷澜的问题,她现在犹如置身在茫茫白雪,若再没有可以御寒的东西她身都要结霜了。

“哦,好。”芷澜将怀吵闹累了睡着的白羽放在一边,谁知白羽马醒了,从小榻跳起往朝夕身边钻。朝夕身心俱疲,根本懒得搭理白羽,任它不停咬着自己裙裾。芷澜帮朝夕解开绳子,又去拿了身干净的亵衣褒裤让她换,替朝夕擦身子的时候芷澜手指都发颤,感觉自己触到是块冰。

“小姐,你的身子怎么会这么冷,是不是在冷水浸泡的时间太久了?”芷澜将朝夕搀扶到床,朝夕虚脱的将自己蜷紧,她双手抱住膝盖,下颌紧贴着双手,将自己蜷成一个圆,双唇哆嗦着起了一层白霜,牙齿关节都在打颤。

“芷澜,我是寒毒发作,你去取几床厚实的被褥来,再去拿些炭盆点火放在床头给我取暖。”她哆嗦着说道。

芷澜心疼的忍住泪水,嘤嘤道:“要是那些花后来没死能提取药丸克制小姐的寒毒,算不能全解至少不会再发作频繁,都怪秀怜那个贱货,若非她有意为之怎会害苦了小姐。”

“我次是何时发作的?”芷澜说起来她确然想问这个问题,她自从灵魂来到这个身体还没有发过寒毒,不知原来寒毒发作竟是这般难受的。

芷澜算了一下,“大概是小姐次受伤回府,距离现在不过半年吧,那时小姐有丹药可以愈毒,所以并未有多大的痛苦。”芷澜说着将她搀扶床,拿锦被盖,但现在夏日锦被都是最薄的蚕丝制成,想要御寒根本不可能。

想来起次寒毒发作确实有所提前,不知是否是她身体的改变才导致了寒毒的提前还是媚药的催动,反正她此刻无心再去多想。没有了丹药她只能忍着,至于忍到何时才会熬过去她也不清楚,那时她受伤找荀子墨治疗时他诊出了她的寒毒,但这种毒连他都束手无策,算再次找齐了这些珍贵的药草,还有一味至宝珍藏在北魏的皇宫,那是北魏的镇国之宝不会轻易被人找到盗取的,想要获得除非是北魏帝亲赠,这种事基本无望,所以想解寒毒谈何容易。

芷澜迅速在房里翻了一遍,此次来行宫他们带的都是夏天的衣物,且行宫冬暖夏凉准备的都是些轻便舒薄的褥子,根本找不到厚的,更别说在夏日找炭盆了。芷澜将带来的衣裳全给朝夕披,又去把自己的衣裳给抱来,这样折腾了近一两个小时,朝夕慢慢的觉着身子一点点变暖了,也不再难受。她抹了把被冷汗浸湿的额角,抬眸看时芷澜早累瘫下倒在她床边睡着了,只有白羽趴在床头用焦虑的眼神看着她,守护着她。朝夕身子虽还是有些冰冷粘腻的难受,但她实在没力气再动,朝白羽扯出个虚弱的笑,将小家伙捞进怀,转头昏睡了过去。

朝夕是被宫女来敲门给吵醒的,说是今日要举行围猎,让她准备换好衣服。朝夕从衣服堆里爬起来,对围猎还是挺有兴趣的。昨日看赛射麋鹿的时候她对此充满了想法,心想这皇家围宫偌大的面积,飞禽走兽无数,野物也不在少数,既然都来了要是不猎几只着实说不过去吧,再说今天是最后一天,怎么着都该到这个环节了。朝夕在衣物找出了一套骑马装,所谓骑马装无非是将裙裾换成了行走方便的裤子。待她换好衣裤,一身英姿飒爽,之男子所穿的袍服一点不逊色,是有一点衣服袖子都较为贴身,无法再将白羽藏在袖沿里,只得丢给芷澜让她照料着,白羽很是不爽,看到朝夕扭过头对她不理不睬。嘿,还学会耍别扭了,好啊看谁会先忍不住。朝夕心情舒爽的踏出碧荷殿,在殿外碰正要一同出去的司夜离、兰晴语。兰晴语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怪,反之司夜离竟也在打量她,似在看她有何不妥。她今天心情好,不想碍自己的眼,不同他们一路,择了另一条走。

谁料她才走了没多远听到有人在吵架,听声音还挺熟悉的。靠的近了却是发现晚晚在哭。

“好了,你莫哭,你这样弄得好像是我在欺负你,不让你去黔郡是为你好,黔郡那边混乱,不光是灾情瘟疫,许多民不聊生的百姓还发生bào luàn,为了点粮食都几可争的头破血流,你一个女子去那边万一发生什么,届时谁顾的了你。”叶裴无奈的说道,递了块锦帕给晚晚擦眼泪。

朝夕倚在廊柱下看着叶裴温柔的举动,心里真想赏晚晚几颗爆栗,这个笨丫头人家都对她如此了她怎么还感受不到,非要死鸭子嘴硬不肯接受人家。承认两个人彼此喜欢有什么难的,最怕的是一个人孤独的暗恋着远不会喜欢你的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79.风波衍生

“我是跟着陈医政去帮忙的,我只是想去学习,又不会添乱,怎么会出意外。 要是有危险难道我不会躲么,再说这次相爷去也会带大批的御林军,有这么多人保护着,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晚晚边拭眼角的泪边委屈抱怨道。

“这种事没有万一,你想学习医术在宫不一样学,有的是难遗症的书册典籍让你去翻,也多的是医学用具让你使,什么名贵的药草没有,为何你是不听劝,要不这样等黔郡那边稳定下来我亲自陪着你去?”叶裴愠怒道。

晚晚用厌恶且冰冷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在看个陌生人,她说的话他永远都不会懂,她也懒得再和他解释,晚晚含怒转身要走。叶裴总算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待要再去追,晚晚哪里肯理会他。晚晚脚下步伐极快,直接绕过朝夕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朝夕被她忽视很是受伤,瞪着叶裴这个罪魁祸首,心里思付这也是个笨蛋,明明是要安慰人家的结果搞到后来弄巧成拙,真是服了他。

叶裴看朝夕斜倚在廊柱下勾唇看自己,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脸色微有羞赧,道:“你都看见了?”

朝夕诚实点点头,知道他的难处,拍了拍他肩道:“没事,我去帮你哄哄她,这不有司夜离在么,能出的了什么大事,是你太操心了,女孩子都不喜欢你这样婆婆妈妈的,她若喜欢干啥你让她去干嘛,她若受了伤总归会想要找个肩膀靠一靠,届时你再把肩膀借给她,岂不能抱得美人归了?!”朝夕说罢自己先掩唇偷笑了,她这教人追女孩子的功力可非盖的,谁让这榆木疙瘩死脑筋非要泼人冷水,换了谁都不会高兴的。

果然听完这话叶裴双眸发亮,炯炯有神的看着她,“那你也是这样的?呃……我的意思是换成是你是不是也不喜欢被人阻止去做想做之事?”叶裴小心翼翼试探的问她。

朝夕认真想了想,点点头,她也是个倔性子,你若和她说不对的她偏要去试试,所以她才能明白晚晚的想法,对付这种人让她去撞撞南墙吧,反正不撞是不会回头的,可她是那种撞了还不回头的,可想她是有多固执了。朝夕捂脸哀叹,原来她竟有这么大的缺点,怎么她从来不知道呢!

叶裴懵懂的看着她,脸终于现出一丝笑来,只觉得她的表情可爱。知道她也是这样的人,那么他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他一定不会成为拖累她的负担,让她自由的飞,做她想做的事。叶裴伸手想要揉揉她的头,却在即将要触到她后脑勺时还是作罢,无知永远都是最幸福的,他不会去破坏这份小小的幸福,当是他们之间最紧密的联系吧,他不想给她任何心理的负担,连这份单纯的友谊都破坏了。反正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他不介意再继续默默守护下去,只要她开心好。

“说起来,你次让我帮你查的柳絮表哥那事,据可靠消息他人现在正躲在黔郡缘生客栈内,此人名叫廖青。想来他也真是够鸡贼的,黔郡现在大乱,他躲在那边谁又能找得到,避过这阵风头,他是想干什么不行,出来又是条好汉。”叶裴说道。

“可不是说陈政亦贪污的那笔钱并不在他手里吗,他躲什么,他的行为可真够怪异的,让人想不怀疑都难。”朝夕琢磨着,这个廖青不管有没有得到好处,至少他对陈政亦该是非常了解的,所以他怕被抓到。

两人谈着一路行至猎场,众人早围在猎场周围,摩拳擦掌的等待且试自己身手,展示自己的时机到了。西凤帝今日一身简单的明黄色束身黄袍,脚蹬同色皂靴,头戴了顶盔冒,冒尖缀着几颗硕大的彩色宝石。他脸虽含着笑意,眼底却有明显的怅然与哀痛,想必凤衍那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他现在不过是勉强撑着不表现出来。身为一个帝王有时候喜怒哀乐都必须隐藏,连自己的脾性都要掩藏起来,成日都戴着面具生活,想起来也是挺可悲的。

朝夕挨到晚晚身边,同她低声道:“我可听到你与叶大哥的谈话了,你个小没良心的竟然没看到我,怎么着他惹你了我可没惹你,总不至于你把怒火牵扯到我身吧?”

一提起那事晚晚脸耷拉下了,她苦笑问道:“你当时在哪里,我可真是没看到,若看到我怎么会不同你打招呼呢,你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好好好,我的大小姐,是我不好,是我错怪你了,不提这扫兴的事了。今日咱好好的游玩,我可要好久都见不到你了。”朝夕拖着晚晚去挑马。

晚晚睨她一眼,脸绽露出笑容,她是没有办法对她狠下心来。

围猎所用的马匹都是皇家猎场专门准备的,所以每匹都差不多,精神抖擞的由训练员牵着在草地悠闲吃草。当然也有像她阿爹那样坐惯了自己的坐骑,带着进来的。朝夕远远看到司夜离坐在他宝贝疙瘩灰绒,他身侧一匹枣红色的稍小些的马驮着兰晴语,两人正有说有笑。朝夕早见过灰绒,听说司夜离从不让任何人碰它,竟是连兰晴语都不例外。

晚晚替自己挑了匹咖啡色的骏马,马身不大骑她正好。朝夕挑了匹黑色的骏马,她在天壑大陆没怎么骑过马,她印象自己是会骑的,但到底是印象,有那么几次实践都不太理想,所以她其实并没想着要骑在马射猎,可看众人都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她连骑马装都换好了,要是只牵着显得有点矫情。

朝夕也想向晚晚他们那样姿势优美的跃马背,奈何她一脚踩马蹬,骏马不听使唤的往前走了两步,摇晃的她差点没摔下去,幸好有驯马师拉着缰绳,让她别紧张。她怎么能不紧张呢,众目睽睽下多少双眼睛看着她,看尽了她的丑态,感觉她一个不会骑马的像是个异类。朝夕凝眸扫过那些个看好戏的不怀好意者,在驯马师的帮助下艰难的爬马背。

“呦,连马都不会骑还想要射猎?本宫可真是见到了太好笑的事了,不知道能不能拉开弓弦呢?”蕙平慢悠悠骑着骏马驶到朝夕身边冷嘲热讽道,她掩着唇肆无忌惮的讥笑。

“笨蛋,哈哈哈。”凤翳跟在蕙平身后也对朝夕尽情的嘲笑,还冲她做鬼脸。

“谁说我不会骑马了,我不过骑不太好,再说公主您管的着吗!我会不会拉弓搭弦有什么关系,我只要会将猎物吓死不得了,这本事不知公主有没有?”朝夕毫不客气的反击,她扬眸含笑,眼底竟是嘲弄。

果然蕙平脸色一白,这话戳到了她的痛处,谁都知道这个主意不是蕙平想出来的,她不过是借此沾了个光,但被人这么挑衅的说出来蕙平脸还是挂不住,勃然大怒道:“好你个宁朝夕敢和本宫顶嘴,本宫治你个以下犯罪,给本宫将其拖下来掌嘴。”蕙平向来狠厉,偏偏朝夕又不会顺从她的意,但蕙平素来厌恶朝夕,不管朝夕怎么做她都不会看顺眼的。

众人都好注视他们这边,晚晚吓的忙要去给朝夕求情,司夜离那边远远瞥了眼这边的情况,眉宇微有拧起,也怪他让蕙平这么讨厌宁朝夕。

在太监抓着朝夕一只胳膊时,西凤帝听到这边吵嚷的声音,扬声问道:“出了何事,怎的这么吵闹?”

蕙平心一慌,忙笑道:“没事,父皇,儿臣在和相国夫人聊天呢。”

“哦,在聊什么?”轩辕澈邪魅笑道。他骑着马一路从西凤帝那边赶来,低声在朝夕耳边问道:“你身子如何了?”

朝夕不明白他为何会有如此一问,只应付道:“你不看到好好的么。”她随意的语气惹的轩辕澈笑容僵在唇角,这人可真是够好赖不分的。

“在聊怎么骑马呢,相国夫人说她不会骑。”蕙平勾唇斜笑,她是要朝夕颜面扫地。

“这不会骑了么!”轩辕澈说罢扬起手的鞭绳狠狠敲打在黑色马屁股,骏马哀嚎一声,脱了缰的撒欢往前冲,没有逻揖的横冲直撞。看你敢不拿我当回事,轩辕澈大笑着追了去,心情无的清爽。可烈马吃痛跑的快,哪里还有朝夕的身影。

“夜离,你不用担心,我看宁朝夕也出不了什么事的。”兰晴语在一边凉凉安慰道。她看司夜离发怔的盯着树林,心里只觉得好笑,莫非他是在关心宁朝夕么。

司夜离并未回答她的话,漠然道:“我们也走吧。”

可怜朝夕在骏马冲出去的瞬间差点没被甩飞,幸好她忙扑下身抱着马脖子,双脚紧紧夹住马蹬,整个人伏在马鞍,死死抓着马两侧的鬓毛,然而骏马吃痛更想将她甩出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80.风波衍生

“轩辕澈,我同你势不两立。”朝夕低吼的声音被烈风吹散。扑面而来的风如刀割般刮在脸颊,树林枝叶繁多,即使朝夕扑在马背都能感觉到有枝叶刮过她的衣服,裂帛撕碎的声音。也有枝叶从她头顶刮过,幸亏朝夕今日并未盘任何的发式,也没戴什么珠宝首饰,不然全掉了岂非太可惜。被蓝色丝带绑住的墨发散乱的随风飘扬,也有被枝叶扯到,拉的她头皮一阵发麻。待熬过了这一阵,马速有些减缓,朝夕摸到捆绑的缰绳,她一只手不能用力,只能一只手费力的拉动缰绳,黑马扬了扬脖子,慢慢地停止下来,他抖了两下脖子,在原地噔噔噔的走动。

朝夕看这匹烈马终于乖了,心里才缓了口气,虚脱的瘫软下来,真真是吓死她了。万一她没抓牢摔下来,以刚才那种速度算不摔死也残了。轩辕澈这是想害死她吧,也不知他安的什么心,他该不会是暗地里帮着蕙平吧,这人可真阴险,谁能看的出来他什么心思。

可这下好了,黑马毫无章法的跑到这个鬼地方,连个人影子都没有,莫说人连个猎物都看不到。四处都是密密麻麻参天的大树,远近都是灌木丛,连条像样的路都找不着,只有光透过树缝斑驳的撒落下一圈圈叶子的倒影,参差不齐的植物歪歪扭扭的长着,她都不认识几样。来之前她有听说过这里面最深的腹地是片原始丛林,因着尚未开发过许是有野兽出没,至于究竟有些什么恐怖的东西,大家都没见过,但有许多猜测。

朝夕望着从叶缝透出的光亮,仔细寻找着阳光的射向,又辨听着周围的动静,幸亏她身在出来时藏有一把bi shou以防万一,本是用来对付猎物的,看来还是有点用处。朝夕将bi shou取出,拔除刀鞘,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冰的光芒。她将bi shou高举过头,努力去接阳光,调试了几试,换了几个方向终于有光折射过刀背。朝夕辨认着光折射刀背的长短分析着南北方向,很快她摸清了路线。按照他们出发的时辰来算,及光接近的弧度来看,她转了六十度的方向,将bi shou收起,夹动马蹬,使黑马慢跑起来。她虽不太会骑马,可她有脑子,轩辕澈你以为这点小伎俩能难倒我么。再说骑马这种硬活只要多骑几次不熟练了,有什么稀罕的。朝夕勾了勾唇,有本事你给我辨个路看看。

在树林里走最怕的是迷失方向,所以除却几个真正围猎的男子,余下的人不过都是来赏赏风景,谈谈情调的,哪里真会拼命往里走。要么是由太监牵着逛几圈,要么意思意思在林边打几个猎物,更有甚者为了面子作弊的,干脆遣了人替自己打猎,等差不多时候拿出去好显摆一下。但这种毕竟不是赛,面子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没必要戳穿,真正喜欢狩猎的根本不在意多少,享受的是这个乐趣。

朝夕当然也非真正狩猎,她虽对这事兴趣浓厚,但她尚未从小太监那拿弓箭行囊被轩辕澈一屁股打出来了,算看到路有小猎物她心痒痒,都只能干看着。该死的轩辕澈你别让我碰。朝夕一路恶狠狠的对轩辕澈咬牙切齿,还真的没给她碰。

反是轩辕澈猛打了几个喷嚏,是谁老惦记着他。他一路寻了朝夕半天没找着,心想着明明看到她往这个方向来了,怎么会看不到人影呢。莫非是被狼叼走了?那也不应该啊,这不还有一匹笨马嘛,她不会笨到让马先逃的,再说也没听到惊叫声。这里树林密集,她要是喊的话多少都有点声音的,只要她别越走越远好。围林少说都要几千公里以,给他们划分出来安全的范围有限,但也难保不会走出这个范围。

轩辕澈打了个响指对隐藏在暗处的紫风道:“去找找宁朝夕,看她跑到哪里了。”可别真让狼叼了,那他哪里还有乐趣玩了。

这边朝夕已经从林绕了一圈回到原点,经过这段路她骑马基本没什么问题,只要不是快速的奔跑。她需要去拿个弓箭,顺便找晚晚。

“咦,你们怎么在这,黎儿呢?”朝夕远远看见相府的两个小妾玉雪和甄儿围在一起聊天,他们索性将马都弃了躲在树丛底下,还有几个朝夕不认识的姬妾三三两两,由自己的侍女伺候着,舒适的喝茶闲聊,这哪里是来狩猎的,分明是来郊游散心的,好不惬意。

朝夕同玉雪打了个招呼问她,他们三人一直在一起,她身为相府的夫人总要替他们的安全负责,且黎儿昨晚刚做了那件事朝夕怎不对她印象深刻,顺便问了句。

“流侍卫说黎妹妹昨夜突发疾病被相爷带回府请大夫治疗了,在行宫毕竟太晦气,夫人不用担心,我们对骑马射猎什么的不喜欢,想在树底下躲懒,夫人自管去玩吧,不用顾虑我们。”玉雪客气道。

朝夕点点头,转而又从太监手取走弓箭,问道:“可否看到晚医女?”

“晚医女好像去那边了。”太监给朝夕指了个方向。

朝夕夹动马蹬,朝着太监指的方向走。林传来射猎声以及叫好声,想必是什么人射了猎物吧。朝夕挥动缰绳,驱使黑马向前走。

“你们准备好了吗?我去将父皇引过来,你们看准了时机再出手,切不可提早放出,知道吗?”凤云殊喝令道。密林的深处,他指挥着五六个黑衣人,左右四顾确定是安全的,才让他们分散开去。

“是。”黑衣人行动迅速,眨眼消失在林。

朝夕惊恐地从树底下钻出,半点不敢发出响动,此时她再顾不黑马,只好丢弃来保自己安全。方才黑马行至林走的饿了再不肯往前一步,只顾低头吃草。朝夕无奈的顺从,只得听从这小祖宗的,正好她也累了,便找了处地方歇息。谁知她从树后听到了令自己震惊的消息,而那个人是自己的表哥。凤云殊那番话是何意,他要带西凤帝过来,去哪里,他又想对皇帝怎样?这句话信息量这么大,让她一时无法理清凤云殊的动机,但怎么听着都不像好话。莫非他是要弑君?这凤衍不是才刚被废么,他安奈不住了?朝夕对这位表哥头大,自己若没听到算了,眼下听到又让她如何做好。不管怎样她先安全离开这里才好,虽然他们是亲戚,难保他在做大事时不将绊脚石给铲除了,她可不要被发现。

而另一边腹地深处,凤衍则也率领了三个蒙面的黑衣人,一行埋伏在那边。凤衍虽被西凤帝降了太子位份,但并不限制他的行动自由。他先前愤恨闹了几下,别人都以为他已经回太子府了,谁知道他并没有走,而是潜伏在行宫。那日他从清风殿出来,满心的怨怒,恨不能将举报他的人给杀了,同时他也痛恨西凤帝,说什么疼爱,其实不过是想要培养一个接替皇位的合格接班人,才会那么严格的守着规矩一板一眼的做事,说白了是要找个看守西凤百年基业之人。可他偏偏有自己的喜好,摒弃不了这些他永远被皇位拒之门外,可那有什么关系,皇位不传给他还能传给谁。令他意料之外的事还是发生了,且无可转圜的废了他。他其实震惊大过其他的思绪,因为根本来不及有那么多的想法。后来在殿外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小太监撞了他一下,他当时悲愤交加,谁来打扰想杀了谁,小太监有些害怕他的眼神,匆忙往他手里塞了张帛条逃了。凤衍拆开帛条,面只潦草写着一行字,是让他狩猎时潜伏着,伺机刺杀西凤帝。他当时都懵了,赶紧将这张帛条给吞进肚子里,他不知道是谁写的,但那是弑君的罪,别说西凤帝身边有那么多禁军保护着,是没有他也没那个胆量去做啊。那可是杀头的大罪,他可不想刚丢了太子连自己的小命都不保。后来他又收到一封信,信说这是将凤云殊彻底拉下皇位之争的大好时机,他不来会后悔的,届时他自然会明白真正该如何做。凤衍很是心动,试问一个同自己争斗了多年的对手,又怎会错过如此好的机会呢。况且他这边刚失势,最得利的还不是凤云殊。他可不能再让凤云殊占据先机,抢了太子的位份,大不了鱼死破。

朝夕走了一段路,确定凤云殊的人没有发现异常,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这下可好,偌大的围林光靠两条腿怎么走的出去,算是听到极近的射猎声待仔细一寻找都发现在极远的地方。朝夕边走边暗自思付着,皇帝的死活她虽不关心,可西凤帝万一真的被她那个混蛋表哥给弄死了,那西凤岂不大乱了。先不说西凤帝有没有立下遗诏,拿凤云殊同凤衍来说吧,这两人一个要弑君一个刚被废,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放眼后宫,还有哪个人能堪当大任。这事虽不牵扯到她,但西凤大乱与她来说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届时说不定争夺皇位的戏码都有可能明着来,万一再来个兵戎相见,西凤会不会这么覆国了?想想还是觉着不好,怎么说她都不可能逃出凤都过太平日子,那她又为何要让这可知的遇见来破坏自己的安稳呢。思绪飞转,凤云殊怎么都与她宁氏一族脱不了关系,她阿爹又一直在背后支持着这个表哥,那这件事与她阿爹有没有关系,不会最后还牵连她吧?毕竟弑君什么的都没有好下场,皇帝是想杀能杀的吗,当他身边的禁军吃素的,当叶裴是死人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81.风波衍生

朝夕越想越不对,凤云殊要真弑君对她的好处一点都没有,失败的坏处倒是不少,那她怎么着都不能坐视不管了。 问题皇帝在哪里,谁能告诉她,她可是来救驾的。朝夕漫无目的的走着,恨不能抓个人来问。可叹她两条腿走了许多路都碰不一个人,正要放弃时突听得林有刀剑打斗声。不会这么快打起来了吧,那她好歹也去立个功。朝夕将背在背的竹桶紧了紧,幸亏她没扔,方才还嫌重呢,关键时刻可派用场了吧,怎么着也能护她自己安全。朝夕专挑密林的大树靠,这样有便于她躲藏,也能更好的观察。

她刚靠一棵大树,尚未来得及观察,有一人往她那棵树靠,锋利的剑尖砍向树皮,朝夕眼缝瞄到剑尖滴着的血,吓的赶紧将自己藏好,心默念看不到她看不到她。她现在心里哪还有半点救驾的想法,算了,保自己为先吧。脚方要抬出去一步,那人从树旁倒下,一只带血的手抓着她盘底的绣花鞋。朝夕睁大眼惊悚瞪着他,那人也回看着她。但显然他是找到了根救命稻草般的期盼着盯着她,唇角残留着血渍,对着她苦涩的笑。

他估摸着也没想到会是她,手指紧紧抓牢她的鞋面,脏污的指尖在她鞋留了几条血印子,看朝夕没反应,他干脆抱住她一只脚,将她抱紧,口呢喃道:“救我。”他抬起头期盼的哀求着她。还记得第一次求她时她毫不犹豫的掰开了他的手,不知这次她是否又会如此。怎么每次在自己最窘迫苦难的时候遇到了她,他深知没有利益的事她从不会做,正思付着该如何同她达成协议,她却将一只手伸向了他。

阳光斑驳洒在她纤细白皙的指尖,她冷漠的表情像是从天际翩然落入凡尘的谪仙,被五彩斑斓的光圈所笼罩着,他忽然看不清她瘦弱的身躯,仿佛一碰会碎裂。他猛一回神,紧紧抓住她的手,她的手白润如玉,嫩滑剔透,触手微凉。再一回神,她已然将他拉起。拽着他的手向林狂奔。

轩辕启华贵的锦袍被割裂出好几条血痕,血丝沾染衣襟,看起来惨不忍睹。幸好他本身有些武功,挨了几招也躲过去一些,才不致被那些剑给刺要害。

几个蒙面人皆穿着侍卫的衣服,却都是蒙着面,一看是声东击西想要混淆视听。蒙面人本来对轩辕启已是唾手可得,原是想折磨他一下再将他杀了的,没想到朝夕会半路杀出来,被她趁机给拉轩辕启逃了。可那又什么关系,不过是个小娘们能有何用处。蒙面人不屑的看着他俩被围困在林,两个人分头包抄他们。轩辕启本来同轩辕澈在一起,他们故意将他引出来再待他一人时方便下手,毕竟是皇家围林不可派太多的人去杀他,不然反而露出破绽。

蒙面人一剑朝朝夕刺去,他们本不欲多杀人,谁让她多管闲事的。

“小心。”轩辕启拿起随身的长弓朝蒙面人砸去,蒙面人一个分神刺了个空,被朝夕躲过。

朝夕感激的看着他,若非轩辕启她可能要死在蒙面人手里了。朝夕边跑边往衣兜里掏,摸出了把bi shou来,拔出刀鞘反身去刺蒙面人。轩辕澈果然动手了,那么这蒙面人是她阿爹宁浩的人了?那干嘛对她也不手下留情,她爹总不至于连她都要杀吧。朝夕故意将脸转过去让蒙面人看清楚,她刚要用唇语对他们说“我是宁朝夕”这话还未说出口,蒙面人的剑挑开了她的bi shou,在她手划了一刀。朝夕吃痛,bi shou应声落地。

这让朝夕发怒了,她不反击是不是连她也要杀?她松开拽着轩辕启的手,一剑正好刺了个虚空,再一剑割落了她一缕飘逸的秀发。朝夕平日里最爱惜的是这满头的墨发,乌黑顺滑,所以她最喜欢的是将墨发用绳子简单的绑住,今日蒙面人竟然触了她的大忌。

朝夕将身后的长弓取下,拿出一只羽箭搭弦,用力的拉动弓弦,对准蒙面人,动作一气呵成。既然射不到猎,那她来射人吧,反正都是一样的,只要能解解隐好了。也只有蕙平会说她连弓都拉不动,她那个脑子能想得到,她都能想出办法将麋鹿吓死这个损招了,她若不会射猎会想的出来,会对射猎研究的如此精准?也不怪她,谁让蕙平压根不知是她想出的呢。她姿势帅气,又利落干脆。箭尖没入蒙面人的额心,一箭毙命。或许连蒙面人自己都没料到她的箭会这么快狠准,惊恐地睁大双眼不甘的倒地死去。朝夕架起弓再发一箭,同样箭尖没入另一蒙面人的胸口,分毫不差的射入心脏。完成这个动作,她面无表情的丢下长弓,嫌弃的拿衣袍擦了擦手。

“果然是你。”轩辕启抿唇低喃,轻到只有他自己听清。他一直都在猜测她的身份,从她进香被掳开始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他都很好这个从始至终默默无闻的女子怎会在一夜间令世人都记住了她的名字。他忽然勾唇而笑,这样的人是该被人记住。他记得那时春之祭时他试探过她,虽然他被那些贵公子打,但他若出手自保是没问题的,为了不让他们看出他有武功他硬是被他们打的半死,她无意经过却并未打算救他,反而冷冷看着,算他拿秘密同她交换她都不稀罕,或许对于他来说的秘密在她看来根本是个天大的笑话。没想到这次又那么倒霉的碰她,她被逼无奈为了自己才露出破绽的。他本还想试探,看来她已经解答了他心深藏的疑问。那么这次他又该怎么报答她呢,他还能有什么可以同她交换的。也许有吧,他眸一亮,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要么被杀,要么同她有了对峙的资本,无非这么简单。

轩辕启脑飞快思考着该如何同朝夕讨价还价,认定她救了自己必定要报酬,谁知朝夕倒是爽快,“你怎么还不走,还想赖着我不成。那些人杀你一次不成暂时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你放心吧,以后自己留意着点。”她难能这么好心,拍了拍手,捡起地的bi shou要走。

这下反是轩辕启不习惯了,她能如此轻松放过自己?次在溱楼为了几个女子她得罪过他,莫非是这样她才卖他个面子不成?

“宁朝夕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是谁要杀我?”轩辕启拦住朝夕的路。

朝夕厌恶的看着他,冷漠道:“让开。”她会救他完全是自己倒霉撞的,出于无奈,但并不代表她要告密。她算知道又为何要说,轩辕启能救你烧高香吧,他以为自己真想救啊。至于轩辕澈为何要杀他这个当质子的弟弟,他已不可能再威胁到他的皇位,这些事她都不想管。

轩辕启也看出朝夕对他是极限了,他若再纠缠不清她肯定要翻脸,他可不想惹毛她,识相的转个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等等,你知道皇往哪个方向走了?”朝夕回头问道。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先看看情况再说。

“大致是东南方吧,一刻钟前我看到的。”

“那皇身边有些什么人?”

“有大皇子、蕙平几人吧,还有叶统领和同你要好的晚医女,余下侍卫十余人,怎么了?”轩辕启不明所以问道。

朝夕朝他摆摆手,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

“蕙平你不是喜欢雀鸟吗,大哥在那边的林子里看到有几只漂亮的黄莺,不知你箭术如何了,可否射的这么小的鸟了?”凤云殊打趣道。

蕙平难得能同他说话,知晓他是在讨好自己,她扬了扬眸,看着一边慢他们两三步的叶裴笑道:“我出手岂非将黄莺一箭射死了,那还怎么让它唱歌给我听呢,大皇兄这不是在取笑子璇的技艺吗?”

凤云殊见她瞧着叶裴的眼神知晓,识趣道:“那还不简单,让叶统领去替你抓不得了,保不准他一手一个,根本不需要用弓箭,你今日是收获最丰盛的那个。要不再让太监给你去取个笼子来,免得太多没地方放?”

凤云殊打趣的话正和蕙平心意,她当然巴不得同叶裴能有单独相处的时光,奈何叶裴一直精忠的守护在西凤帝身边,根本不理会她的意思。难得有这么浪漫的机会,蕙平哪想放弃,她懊恼的瞪着不解风情的叶裴,若是换成宁朝夕他怕是不会故意无视了吧。

西凤帝纵使心情再不好都会顾虑到这个疼在掌心女儿的心情,即便他反对蕙平对叶裴有意思,但看蕙平脸色耷拉下来还是舍不得伤她的心,只好对叶裴道:“你陪他们玩会吧,朕到前面走走,无碍事的。”说罢西凤帝夹紧脚蹬,挥动缰绳让骏马朝前慢跑起来。围在他们四周的十几个侍卫也随着西凤帝往前跑,紧护在皇帝周围,保护他的安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82.风波衍生

凤云殊撩眸瞥了眼这些人,脑计较着该怎样让他们离开才好,这些人跟着实为碍事,会阻扰他的好事。

“我会跟着皇,不用担心。”晚晚随在叶裴身侧,此时也夹紧脚蹬让马儿跑动起来,她轻声宽慰叶裴,让他放心。身为侍卫的第一职责是护卫主子,他又怎能安心的玩呢,晚晚很能明白他的心情。

叶裴感激的点点头,两人冰释前嫌,暂时将去黔郡那件事抛诸脑后。

蕙平瞥了眼晚晚,心里嘲弄的冷哼,又是一个仗着有几分姿色会勾引人的小妖精,到还挺会收买人心的,她最好目标只有她父皇,别的人休想打主意。不过这个晚晚确实有点伎俩,胆识也不小,那她看她能否坐后妃这个位置了,她拭目以待,反正宫里有个淑妃,泛泛之辈想要与她斗也要看有没有这个能耐。

“那大皇兄不打扰皇妹的好事了。”凤云殊掩唇压低声音在蕙平耳边说道。

蕙平受了他的好意,调了个头将马往另一个方向骑。凤云殊看到蕙平被自己支开心里总算松口气,这个dà má烦总算解决了,其他的都好处理,接下来是这个晚医女了。

“晚医女。”凤云殊唤了声,待晚晚骑马的速度慢下来他才靠近她道:“天气这般炎热,父皇行囊的水该是要喝完了,你去取点解暑的百合汤来,别让父皇暑了的好。”

这里回起点来回要许久了吧,这个大皇子怎么想的出来。但他已然开口晚晚不好拒绝,只得对西凤帝道:“皇,晚晚去取点解暑的汤羹来,皇行了这些路也该累了,坐下歇歇吧。”

西凤帝确然有些疲累,点头道:“是该补充点体力了,你去吧,朕不会走远。”

待晚晚走远,凤云殊在心里冷笑,确定她不会回来后,对西凤帝道:“还记得儿臣小时候刚学骑马时,是父皇亲手教的。那时儿臣尚不太会骑,性子却是非常的倔强,非要表现给父皇看,父皇可还记得那时儿臣邀您赛吗?”他仿佛陷在回忆,无限的怅然。

西凤帝被他这样一说也想起往事来,唇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久到他都忘了,没想到他还记得。他的印象只有凤衍这个儿子的记忆,若是凤云殊不说哪里还能想得起教过他骑马,怕也是唯一一次亲自教的吧。凤云殊的话勾起了他遥远的回忆,还记得那时他才不过四五岁吧,个子还不及他的大腿高,却是人小志气高,总想着要过他,将来才能同他的父皇一样厉害。现在想来对这个儿子着实是亏欠,他的印象对他的记忆都特别少,更遑论是两人一起做过的事了。

“殊儿,你我父子都多少年没过了,当年你输了可是哭鼻子的,现在该不会再哭了吧?”西凤帝凌厉的脸庞柔和下来,想起往事深觉对这个儿子太过苛刻,甚至除去国事的政见,父子两人平日里连话都说不几句,要么是他太过笨拙经常会被自己骂出去。虽然云殊确实很努力,但有些事不光是努力行,也要靠天分的。既然来了行宫围猎,那暂时抛开烦恼,像云殊小时候那样,他们只是简单的父子,而非朝堂的君臣。

凤云殊眸底微有深沉,眼角热热的,父皇有多少年没有同他说过如此温和的话了,他都记不清了,怕是连父皇自己早都忘了吧。从小他是在羡慕凤衍长大的,那时他在想若没有凤衍父皇的疼爱是否能分一点给他,父皇的关注是否能在他身多停留几分。虽然注定了不能,但他好歹也是嫡皇子,为什么要将宁氏一族犯下的罪加注在他身,因为他身流着宁氏的血液,所以他注定了与皇位无缘,他不服。他自小因身的弱点加倍的努力,总望着有一天父皇能看到他,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父皇何时看到过他了,他若不争难道甘愿看着什么都不需要做的凤衍享受着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么?凭什么,他什么都不如自己,至少他的身后还有母族在支持着,他不信。如今凤衍自己丢了太子之位,真是天助他也,他们已然是平等了,那看各自的本事吧。

“父皇,儿臣已经长大了,当年是小不懂事才会哭鼻子的。现在父皇怎知儿臣一定会再输给您呢!”凤云殊驱动缰绳抿唇道:“儿臣让父皇先跑吧。”

“不用,朕还没老到需要你让。”西凤帝一扬马鞭,汗血宝马像脱缰的野马般奔驰出去,随后凤云殊紧跟去。

“皇……皇……”任十几个侍卫在身后狂奔喊叫都追赶不。西凤帝与凤云殊兴致颇浓,哪里听得到他们的声音……

“晚晚,皇在哪里?”朝夕累的喘气连连,好不容易看到晚晚,口干舌燥到连话都讲不出来。她喘了口气,说道:“快去找皇,皇有危险。”

晚晚怔了怔,不理解朝夕的意思,朝夕没时间同她解释,截了她的马骑,对晚晚道:“边走边说。”

然而朝夕他们去的时候已然晚了,晚晚加快鞭绳并未见到西凤帝的身影,连十几个侍卫都不见踪影。他们又行了一段,林的灌木有些异常,看起来像被破坏过,林乱不堪,树枝都有不同程度的折损。朝夕下马拿起一根折断的枝叶检查,索性并未见血迹,那应该还没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发生。这些树枝都是被什么折断的,从切断面看并不像是刀剑之类的,刀剑划出的会非常平整。

“朝夕,你说皇会有什么事吗?”晚晚担忧的问她。

朝夕摇摇头,这个时候她都不能肯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皇,您在哪里,我是晚晚。”

两人拨开横插的枝叶,又行了一段都没异常动静,朝夕从身后将晚晚拉住,指了指泥地赫然出现的几个大脚印,脚印只有四个爪子的痕迹,起人类的脚又大出一倍多。两人面面相觑,心底都有个不好的念头,这里面最深的地方是原始丛林,一定是有野兽出没。莫非凤云殊是要将野兽引出来对付自己的父皇?

“快来救朕,快……”微弱的声音从前面的林传出,只一声再没下。

即是如此朝夕和晚晚都听清了,两人狂奔过去,待赶到时都吓的惊慌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只足有两人高的黑熊,正爪牙舞爪的向西凤帝扑过去,眼看着要拍死他。黑熊每走一步都能震动泥地,可想而知究竟有多大的力气。

然而将这一切看清的还有一个人,只是这个人并未想插手此事,抱着一副看好戏的态度,甚至制止了手下的人。

“殿下,您真的打算不插手此事?这种机会失不再来,于您可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届时您可是西凤帝的救命恩人,想要掌控他还不易如反掌。算是您要出尔反尔也没有人敢对您说个不字,您又何必……”成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男子虚摇着手的折扇,没有他的命令成邑算说的再多都没用,没人敢违抗命令,倒显得成邑有些心急,额都冒了些许汗。男子微阖着眼,像是被光灼烫了似的,他冷眼看着朝夕,那个女子的行为和果敢都令他另眼相看,也同时让他有了些期待,想看到她还能有什么惊喜带给他。

不及多想朝夕手的bi shou便已射出,直接扎黑熊宽厚的手掌,黑熊疼的嗷嗷直叫,红色的血液顺着手掌不停往下流。

晚晚愣然的看着朝夕,漂亮的眸全是不敢置信。若非知道朝夕没有武功,她都要拍手叫好了,这姿势出手的利落和百发百的概率,朝夕的眼分明写着自信。然而他们尚未来得及高兴,黑熊显然是发现了不对,调转头来追他们。

“呵呵,侥幸。”朝夕尴尬的笑笑,对于自己这么厉害她都有点迷糊了,只是遇到危险时出于本能的自卫。

晚晚掩去眸底的怀疑,她尚未去想这个问题,黑熊的爪子已扑来。

“糟糕,快逃。”朝夕拉起晚晚再次没命的狂奔。黑熊扑了个空哪会甘心,大步向前追,可他们的脚步根本不及黑熊跨一步,不稍一会两人都被黑熊给逮住了。黑熊宽大的脚掌朝着朝夕踩下,朝夕心一个激灵,该死的凤云殊弄的这是什么玩意儿,亏他能想出这么损的招。如期而至的疼痛没有袭来,待转身才看到晚晚正抱着黑熊的爪子,在他流血的伤口不停翻转那把bi shou,黑熊疼的再无暇顾及她。它想甩开晚晚,拼命的摇晃着手臂,晚晚在空被摇的几次都要摔下来,朝夕看的惊魂。一颗心忽忽下,不停随着他们的搏战而焦急,朝夕身再无其他可伤到黑熊的锐器,她又不能眼看着救她的晚晚被黑熊伤害。她在边的树林里翻找折断的树枝,狠狠扎黑熊的脚背,无奈黑熊太笨重,脚又粗大,细的枝条在它身根本不能用,最后没伤到黑熊枝条全折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83.风波衍生

西凤帝从昏迷醒来,他抱着自己受伤的胳膊,身明黄色的黄袍也有不同程度的刮坏。这让他想起他同凤云殊两个人赛骑马,结果刚跑了没几下他被黑熊袭击,摔倒在地。他焦急的寻找凤云殊,喊他的名字,深怕他也发生不测,可并没看到凤云殊的身影。西凤帝心里一松,还好他没事。但紧接着黑熊对他开始展开连番攻击,若非他躲避的及时要死在黑熊掌下。即便这样他也没维持多久抵挡不住,连一直护卫的禁军都不见踪影。没有理由他们会集体消失,这些都是他最贴身的侍卫,不可能被人收买。西凤帝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他被与黑熊搏斗的两个身影所吸引,赞赏的看着那两个顽强倔强的女子,胆识倒是不小。他扶着受伤的腿,瘫靠在树下。

晚晚用尽全力将bi shou拔出,但她也是实在没力气再与黑熊斡旋,被黑熊甩在了草丛里。她受了些轻伤,捂着摔疼的腿,对朝夕道:“快去找援兵,我们这样坚持不了多久。”

慌乱朝夕也顾不了什么,照着晚晚的话做,她转身向着来时的林奔跑,心里期待着能遇个人,管他什么人,反正都是有用的。脸被叶片刮出几丝血痕,身也摔伤不少,但她清楚这些都是擦伤并不碍事,索性受伤的手并无大碍。

林静谧,很容易听到人声。隐约间仿佛是兰晴语的声音,那司夜离必定在这里了。朝夕拖着两条像被灌了铅的腿拼命往声音的来源靠,边喊着:“司夜离,皇找你去救驾。”这话自然是她编出来的,可救驾不假,谁救不是救。

果然那边林一片动静,再抬眼时那人已骑着马居高临下在她面前凝视着她,冷凝的凤眸微挑,他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皇在那边的林底被黑熊伏击,流锦呢,还有没有其他侍卫,让他们快去救驾?”朝夕喘了口气说道。

司夜离扬手一挥对凭空出现的幻术道:“你保护兰小姐,其余人去救皇。”说罢他伸出一只手对朝夕道:“把手给我。”

他的手白皙宽厚,修剪干净的指甲饱满有光泽,再看他微弯的身躯,不容置疑的眼神,朝夕只感觉心一紧。她两眼发直的盯着司夜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再看自己脏污的手指,手背有几条细细的血痕,是与黑熊缠斗时留下的,有些又是被泥土沾染的。

司夜离眼的朝夕又是如何的呢。她沾满泥土尘埃的衣服好几处都被割裂了,脸也是尘垢血丝,原本丑陋的脸现下更丑了,只有那双如星河般璀璨的眸子因惊讶而微微瞳孔睁大,看去惨不忍睹。这哪里像个女孩子了,几次三番的受伤,简直像是散养的野鸟,即便他用笼子关着都关不住她那颗不羁的心。

见她发怔他一把搂住她腰,将她抱马背,驱动缰绳。朝夕整个人都是晕眩的,直愣愣的盯着他那双宽厚温暖的大手,以及他搂住自己腰时有力的感觉。风掠过耳鬓,她甚至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砸在她的心。他身幽淡的白檀香撩拨着她的心神,算再努力僵直着身体都免不了因马背起伏的弧度而触碰的胸膛,从他怀里传来的温度,都真真实实的传到她的脑。脑子有些发怔,话说他的灰绒不是从来不让人骑的么,她这么荣幸是该窃喜吗?许是看她坐姿怪异,横亘在她腰间的手将她身子往后挡了挡,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润如玉,“你身子坐这么直不怕摔下去吗?”话音似有丝戏谑的笑意,但朝夕看他说的一本正经,脸色如常,哪里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分明是她自己心思不纯。朝夕心里哀叹一声,稍稍放松了点,这样靠在他怀里,让她忽然有种压抑的想落泪的冲动。

明明知道他不会喜欢自己,可偏偏无法掌控一颗心要往下沦陷的滋味,谁人又能懂!所有他对自己的好,哪怕是个异常小的举动,甚至在别人看来太过正常的,她都能仔细的一点一滴记在心底,当成是他对自己的特别,这种暗恋着一个人的苦痛又能告诉谁!看着他有喜欢的女子,看着他们亲密的举止,那种心在滴血的哀恸,却要不停催眠自己假装不在意假装看不见时的酸涩,她又能向谁倾诉!

可是能不能不要给她机会,哪怕是一点幻想都不要有。像一开始那样的讨厌她,厌恶她,将她排斥在外,这样是对她最好的。否则,她怕会再管不住自己的心。

待司夜离携朝夕赶到时,流锦、摄魂、结魄等人早已将黑熊制服,先后不远处也有人闻声赶至。十几个禁军侍卫忙给西凤帝磕头,“属下救驾来迟,请皇治罪。”

那边厢凤云殊也从草丛里奔过来,他身看起来似乎受过伤,一瘸一柺的往他们这边赶,边跳着边喊:“父皇,父皇您没事吧?”

西凤帝看他这副情景,冷厉的脸神情稍有缓和,问道:“你方才去哪了?”

“儿臣刚刚在林子里遇到了伏击,被几个黑衣人打,儿臣是看到父皇被黑熊追的,儿臣想来救父皇的。”凤云殊急忙辩解道。

朝夕下的马同司夜离一齐向西凤帝行礼,西凤帝摆手让他们起身。这时晚晚已经搀扶着皇帝靠在最近一侧的侍卫身,叶裴他们得到风声也从林赶来。蕙平焦急的吩咐侍卫去请太医,又让人去取轿撵给西凤帝乘坐,他脚受了伤想要出这林子靠自己已是不行。侍卫面有难色,轿撵太大根本行不过来,听得蕙平的斥责声。朝夕冷眼看着她,她这个后勤倒是做的好,起那些救驾来迟光会说的人有用的多。再看已然倒地死去的黑熊,熊毛不停渗出的鲜血,被砍断的四肢,实为恶心。她身一阵恶寒,她是怎么有勇气去与这庞然大物对抗的,现在想来当时心思真是太过单纯,幸好她和晚晚都没事,否则将晚晚拖下水的她心里怎么过意的去。朝夕无声的对晚晚吐出谢谢两个字,晚晚调皮朝她眨了下眼,两人默契不言而喻。

“轿撵抬不进来将这里的树都给本宫砍了,你们这帮废物,父皇乃万金之躯岂容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你们竟然敢护卫不周,本宫一定要将你们治死罪……”蕙平还在教训着,侍卫的头都低下来再不敢吭声。他们也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叶裴的眉头深深皱起,这些禁军都是他带领出来的,平日里如同手足般亲厚,虽然他是统领,但都拿他们当兄弟看待,如今犯了这样的大罪,他不敢替他们求情,说起来自己也未尽到忠军职守的职责,所以叶裴也跪下道:“臣有罪,未能保护皇安全,请皇降罪。”

这下蕙平再没了声音。

“好了蕙平,让他们等会背朕回去,等回去了再做处罚。”西凤帝遏制了蕙平嚣张的气势,对跪地的凤云殊道:“你说你被黑衣人伏击才没能赶来救朕?”

“是……是……”凤云殊到底是心虚,回答的很没底气。

“你说的是不是这几人?”西凤帝指着身后被流锦他们抓在手里的人,流锦抬脚一踢,五六个人全跪倒在地。他们被刀架在脖子,哆嗦着身体伏趴着哀求:“求皇饶命求皇饶命啊。”流锦将说话之人的面布一把扯掉,露出一张刀疤脸来。他们本来是凤云殊安排在林将黑熊放出来的,但凤云殊又怕自己一个人打不过黑熊让他们陪着自己演场戏给西凤帝看,后来凤云殊遇伏不能来,他们得不到命令一直躲在林不敢出来。这不正好被司夜离的随从给抓了个正着。流锦他们是何等人,怎么会看不出无缘无故多出来的这只黑熊是怎么回事。算原始丛林里真的有野兽,而且很不幸的正好在西凤帝打猎之时被撞,又正好很不幸的那些个侍卫全不在他身边保护他,这种几率要有多小才能碰。也许平常人能碰,但天子绝不会出这种意外。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人为。只有当人为的时候所有的原因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流锦他们几人将黑熊杀死后当即将躲藏在不远处草丛里的几个黑衣人逮住,黑衣人还想再反抗,可惜武功都太弱,根本不是流锦他们的对手。

朝夕明显看到西凤帝说这话时凤云殊身躯一震,有种兵败如山倒的颓势。

“以后这么危险的事少做。”司夜离站在离朝夕一步远的距离,他声音不大,只离的近的人能听清,他淡淡看着那几个黑衣人,话却是对她说的。因为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晚晚特意朝她望来,眼底有温情的笑意。她想那应该是这个好姐妹对她能得这句关心话的欣慰吧。然而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说,怕是只有他们心有数。

------题外话------

大家新年快乐,二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84.风波衍生

“说,你们是谁指使来的?”西凤帝盯着几个伏地的黑衣人威严道,自有一股帝王的气魄。

“我们……我们……”刀疤男还在纠结着,毕竟万一凤云殊来个矢口否认,那他们诬陷皇子的罪名可不小,起在谋害皇帝这条直接罪名之下,其他的都算不得什么。他们是招还是不招。

“父皇,这些人阻止儿臣来救父皇,说不定黑熊的事也与他们有关,他们敢谋害父皇,儿臣替父皇将他们杀了。”彼时凤云殊的心底已异常恐慌,他怕刀疤男他们背叛他将自己出卖,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先将他们杀了,届时人都死了那他安全了。刹那间凤云殊拔出一侧侍卫佩戴的长剑要刺进刀疤男的胸口,他反应迅速,但他反应更迅速的是摄魂的剑。摄魂之所以叫摄魂,皆是他出手迅如闪电,夺人魂魄之毫秒。

“大皇子,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吗?”摄魂冷不丁问。

凤云殊暴怒指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够了,你还要演戏到什么时候?”西凤帝冷厉斥骂道,愤怒、悲痛、伤心都不及对这个儿子的失望。原本对他的愧疚此时看来都是可笑,所谓勾起的回忆不过都是他为了目的而故意为之的借口,这些都掩盖不了他想要弑父的罪责。

凤云殊龟裂的脸再绷不住,只听得刀疤男哆嗦的颤声道:“大皇子,我等本还想再替您隐瞒,没想到您却是要杀小人。那么别怪小人无情,皇,这一切全是大皇子策划的,他想要弑君夺位。小人是他弑君的证据,所以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恨不能立即将小人处死,以免小人向皇招供。”

“皇,黑熊是大皇子让小人找来的,大皇子以为那样能让皇无声无息的死去,他好取而代之,而这一切全怪到野兽身,他即能脱罪。”另一黑衣人道。

“胡说,通通都是胡说,父皇,不是这样的,您听儿臣解释。”凤云殊哀戚着伏跪在地,祈求着西凤帝能听他说一说。但他此时说还有何用,怕是西凤帝根本不想听。

朝夕看了眼涕泪纵横的凤云殊,他虽不知凤衍当日被废时是何场景,但想来西凤帝的这两个儿子都是废物,一个不忠连自己的父亲都要杀,一个无用连点小事都不愿意做,生他们两个当真是悲哀啊。一个国家能有这两个祸害在这大好的江山都要毁之一旦。她本还想替凤云殊遮着,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笨弄了这几个人在这里害死自己,这么大的漏洞他怎么想出来的。等等,若这些人被安排在这里不是为了要杀西凤帝,会不会还有另一种可能?朝夕暗自思付着。

“大皇兄你可真是狼子野心,父皇待你不薄,为了皇位你竟然要置父皇于死地,你好狠的心,那毕竟是我们的父皇啊。”蕙平狠狠踢打着凤云殊,为表自己决心一点不手软。这时候她这么做总有点做戏的成分在里面,那有什么关系,西凤帝此时此刻的心境要的是有个忠心之人。

然而铁一般的事实指证着凤云殊,任他再狡辩都无用。

“怪不得你要将叶裴支开,又将晚晚支开,那些侍卫你又是怎么支开的?”历过生死大劫,西凤帝到把前面诸多的端倪都连了起来想明白了。他指着凤云殊痛骂。

“属下等都是被一阵烟迷晕了,再醒过来时发现皇出事了。”侍卫忙道。

“好好,这个主意甚好。”西凤帝怒极点头,既然一切都昭然若揭,那没什么再听的必要了。他指了指侍卫对凤云殊道:“将此人给朕缉拿起来,关入大理寺听候处置。”

凤云殊一听再无转圜的余地,他手的剑腾地朝西凤帝刺去,反正无非是个死,通往皇权的路本来是血腥的,今日要么他死要么西凤帝死,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他手指翻转抖出一圈剑花,剑尖凌厉,眼看着要刺西凤帝。叶裴忙抽身横剑将他打落,两人在空斗了几招将凤云殊制住。侍卫见此忙左右拔刀横架在凤云殊脖子,他若再反抗必死无疑。

此时宁浩等人也赶到了,宁浩早在路听人禀报了此事,对凤云殊是失望透顶,早同他说过一切的事情他会筹谋,让他不要着急,没想到因为凤衍刚一落位他沉不住气。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可又怎么办,无论如何他身都流着宁氏的血,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更不能从皇权路倒下。

宁浩从马下跃下,一路跪着爬到西凤帝面前,颤声恳求道:“还请皇看在老臣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份,请皇对大皇子从宽处置,毕竟大皇子是臣的侄子,我宁氏一脉人丁单薄,皇后又只得一子,死时曾对臣有托孤,臣只想求得一命,也不枉皇后在九泉之下的亡魂啊。”

“好你个宁浩,别以为你对朝廷有功想几次三番的要挟朕,朕对你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皇后又怎样,她生出这样的逆子,凤云殊是死了也无颜面对他的母后,又凭什么来对朕要这个人情。你以为朕非仰赖你宁氏不可吗?”西凤帝震怒指着宁浩骂道。朝夕猜想他手里若现在有东西估摸着都能砸到宁浩头。

宁浩被西凤帝骂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半晌他低垂了头诡异地笑道:“皇,大皇子虽然有过错,但皇没有错吗?当年是谁为了保得凤氏江山害怕功高盖主将我们宁氏一族赶尽杀绝的,又是谁替尚不稳固的帝位从太后手牵制,才最终坐稳了这江山的。这其难道真的只有功高盖主四个字吗?那么宁氏的功劳又算什么,皇后娘娘对皇的一番情义又算什么。皇,您怕是已经忘了,可老臣一刻都不敢忘,皇后娘娘什么都不求,只要大皇子能活着。算皇那样对娘娘,娘娘死的时候却一直念着皇的好,算皇薄情寡义,娘娘她也认了。”然而宁浩话锋一转,陡然变得犀利,“这不止是老臣的请求,也是皇后娘娘对皇唯一的心愿了。娘娘临死时是想到了有一天皇再容不下大皇子,让微臣转告皇,皇可负娘娘,娘娘却不忍心负您。西凤是凤氏的天下,我宁氏抢不走也夺不去,皇日日夜夜担心的无非是我宁氏取而代之,宁氏如今只剩下老臣这一支血脉,皇若还担心老臣即刻解甲归田绝不再踏进朝堂一步。老臣绝非是在要挟皇,只要战事需要老臣可不要任何头衔再披甲阵,但这些话句句都是老臣的肺腑之言。皇也许觉得好笑,老臣为何敢如此对您说,那是因为老臣无所畏惧,宁氏对皇一片赤胆忠心,不管是娘娘还是老臣。大皇子之所以走到今天,其实更多的是从小没有得到皇的爱护,急于想要表现自己,可皇从未有一次看到过,换成谁都会失望,失望慢慢演变成怨恨,这才一时失了理智做出这大逆不道的事。”宁浩慷慨激昂的陈词,他眼神坚定有种决绝的毅然,为护凤云殊他真是豁出去了,但这番话反而说的西凤帝沉默良久。

想象的震怒并未到来,也许有的情感有的经历只有他们能懂得彼此,外人无法插手。沉默良久西凤帝方道:“大皇子凤云殊悖逆忘义,不学无术,自小起实无长进,难以被管束,乃不适为皇室子孙,着降为庶民。”他脸已然恢复平静,看着宁浩的眼底无波无澜,对凤云殊则是仁至义尽,再不想同他多说一句废话。西凤帝说完旨意,两个压着凤云殊的侍卫将他带了下去。西凤帝又对宁浩道:“这是最后一次。”只见宁浩闭眼深深的伏地磕了个头,他显然对此了如指掌,再不多说一言。

“父皇,儿臣不服,儿臣确实设了这个局为的是想要在父皇面前立功,儿臣想这些人弄这只黑熊来并非真的要置父皇死地,儿臣是急于要表现自己,父皇您不能这么对儿臣,您削了儿臣的爵位不如让儿臣死了吧……”凤云殊奋力的挣脱侍卫,奈何被侍卫死死压着往后拖,他不甘心的嘶吼道。

“你若想死死,不必告诉朕。”西凤帝毅然决然的回答他。

凤云殊的眼底心如死灰,他转而哭诉地恳求一直在旁看好戏的凤景行,哀求道:“皇叔,皇叔……”

然而他的话未来及说下去被凤景行厉声呵斥道:“还不快带下去,别再碍着皇兄的眼。”凤景行眼底闪过狡黠的笑意,他会让凤云殊说出对他不利的话来吗,凤云殊你别傻了,还真以为皇叔会为你考虑么,虽然皇叔确实有过这个念头,但这么好将你同凤衍一起打落下去的机会,皇叔又怎么会放弃。他勾唇冷冷凝视着西凤帝,看他瞬间苍老的模样只觉得心甚是爽快,皇兄这才只是开始呢,你可千万保重好身体等着凤翳长大,否则这皇位还能传给谁呢。

处理完这些事,西凤帝显然已是疲累不堪,他搀扶着侍卫的手对司夜离道:“司爱卿这次救驾有功,这份功劳朕不知要如何赏你?”

司夜离平静的跪下叩首道:“救护皇乃西凤每一个子民该做之事,臣不需要奖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85.风波衍生

他这话说的谦虚又得圣心,西凤帝听了自然舒服,但西凤帝素来赏罚分明,当下道:“司爱卿不要这赏赐是要朕欠着你的恩情吗?朕最不喜的是拖泥带水,你若执意不要将来可不要后悔了再问朕来要,朕是不会允你这个诺的。 ”他的话说的有几分严厉,威严的脸不带一丝质疑。

司夜离只得又伏地惶恐道:“那臣还真有一事想请皇做主,臣想娶镇国公之女兰晴语兰小姐。”

朝夕看不清司夜离此刻的表情,但她是什么表情她自己很清楚。远处有人下马一步一步靠近,脸展露的笑意,连脚步都显得轻快。她似不敢置信的捂住嘴,眼底有盈盈泪光乍现,等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他终于不曾辜负了她。朝夕有些迷迷糊糊地看着朝司夜离走去的兰晴语,等到她再抬起眸时看到的却是由西凤帝在内的数双眼睛都盯着她。按照她往常话本子的剧本来看,丈夫要将小三娶进门,她这个大房老婆该作何反应呢,是撒泼撕扯呢,还是忍气吞声?朝夕嘲弄的扬起唇角,他们一个个的都看着她做什么,是在等着她说话么,可她有什么好说的,她还有权利去阻止吗?而且这算怎么回事,她丈夫要娶亲凭什么问她,难道她说不同意还真的能不成吗?皇您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个您不怎么喜爱的大臣之女,刚刚心大义凌然的插手救了您一回,您没必要这么客气的还礼,我还真不习惯你们那些古怪的眼神。

西凤帝似乎也在等着她开口,她阿爹宁浩反而像是局外人,低着头不知是否还在想凤云殊的事,心思全然不在这里。

好吧,他们既然都这么卖她面子,她若不给个说法准要被盯成个窟窿,虽然她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无亚于被人在心里捅了个大洞,此时洞口的风都在簌簌往里灌,冷的她浑身打颤,疼的她无法呼吸。

朝夕在司夜离身边双膝跪地,一伏到底,行了个大礼,对西凤帝郑重道:“皇,臣妇反对。”她终于说出了令他们欣慰的想法,场好像有人松了口气的声音。

最为诧异的或许是司夜离,他冷漠侧盯着她,眼底深邃如海,旦看朝夕坦然平静的脸全无表情,分不清她此时的心情,他漠然道:“皇,此乃臣之夙求,若非阴差阳错臣早已娶了兰小姐,不会至今对她有愧,臣也不想再让她漫无目的的等下去,皇既然让臣求赏赐,臣别无他求,还望皇成全。”他话总有那么几分意思是指当时替西凤帝解的这个围,这话虽无责怪的意味,但难免有压力,西凤帝听了不会无动于衷。

这些话丝丝缕缕飘进朝夕耳,她仿佛从天堂坠入地狱,他牵过的手恍若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的鼻间似乎还能闻到他身若有似无的白檀香,可他的话让她的美梦破碎,她竟然抱着那个不真实的感觉自以为感觉良好,原来那不过是她可笑而愚蠢的幻想。他从来没给过她希望,是她深陷在自己的梦不可自拔,又凭什么让别人陪着她一起做梦呢。

然而西凤帝却也没有一口同意,而是又问道:“既然司爱卿已然娶妻,不管如何总不能再娶一个平起平坐吧,况且爱卿之发妻也反对,这让朕如何办?”西凤帝这话有偏帮朝夕的味道,让她忽然想起前日在华清殿饮酒时西凤帝忽然说起让他们要个孩子的说法,那时她明显看到他说了句唇语,当时她没读懂,如今想来他说的是:朕只能帮你到这了。这句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西凤帝早已知晓司夜离会再次向他请旨赐婚,所以西凤帝才对她说那番话来提醒她,让她尽早做准备。她虽不知西凤帝为何要偏帮她,但总归是善意的,朝夕心甚为感激,幸亏她没有做错决定。

“皇误会了,臣求的是侧夫人之位,兰小姐蕙质兰心、贤良淑德,想必是不会介意嫡侧之分的。”

“是,臣女并不介意。”兰晴语也跪下道。她那副着急待嫁的样子恐怕是个小妾她都会接受,这种唯恐嫁不出去的急迫,不知她父亲听了这么个没出息女儿的说fǎ hui不会气死,哪里还是个大家闺秀会做之事。

这下令西凤帝都为难了,面对兰晴语笃定的坚持,双方又都是情投意合,虽没有媒妁之言,但于礼制并不冲突,西凤帝再看向宁朝夕的方向,她纤长的睫毛将心事掩去,眼底一派淡定,无波无澜,仿佛早知道即使她反对也改变不了什么。

“既然如此,朕全了你俩的百年之好,择日完婚吧。”西凤帝宣旨道。

“臣女谢皇赐婚。”乍然听到此话时兰晴语整个人都如置身在云端,那种飘然的不真实感让她还以为是错觉,幸福来的太过突然。兰晴语赶紧磕头谢恩,深怕西凤帝这番话会反悔。她的脸太过欢喜而喜笑颜开,眼角有隐隐的泪花闪现,她终于要成为相国夫人了,和她最爱的男子一起,结为人人艳羡的夫妻,再也无惧别人在背后指着她的脊梁骂她,再也不用看大夫人的脸色,连那些素日里欺辱她的所谓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要仰视着她,巴结着她,谁都不能再给她气受。而她那个嚣张泼辣的大夫人若是听闻此消息该是有多么的生气可想而知,她休想再着急的替她寻找对象,将她打发出去,找的都是些粗俗低贱的莽汉,要不是贩夫走卒,生怕嫁的她的儿女好抢了他们的风光。她的娘亲在镇国公府也再不用整日里提心吊胆的受气,或者故意被欺凌辱骂,这些都是可遇见的。因为她再也不是一个人独自去面对这些,她的身后有她最想嫁的男子替她撑起一片天。至于那个宁朝夕她从未放在心过,或者说她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以她这样的一双破鞋嫁给司夜离已是天大的恩赐,都不过是相爷怜悯她,才给了她个名分,还真以为自己能得相爷喜爱吗,少做梦了。司夜离当初会娶她不过是全了皇室的面子,这在满朝武都是公开的事实,她自己也清楚这点,所以她最好识相点别做那些勾引人的事情,免得给自己难堪。兰晴语才不会将朝夕列为自己的情敌,因为她根本不配,想要秒杀她是分分钟的事,除非司夜离眼睛出问题才会注意到她,否则任谁都看得到谁更值得去爱。这点自信兰晴语还是有的。只要她随随便便一个嫁祸,宁朝夕会被她捏在手心里,永世不得翻身,像当日她诬赖宁朝夕推她落水一样,让宁朝夕百口莫辩,最后甚至大病一场,她虽不知司夜离对宁朝夕说过些什么,但绝对会越加让她死心。所以兰晴语根本不在意是不是嫡夫人的位置,在她眼里想要将宁朝夕拉下这个位置易如反掌,届时她自然会成为嫡夫人,只要她能顺利的嫁过去,如今一切都非常完美,她多年的夙愿终于达成,这怎能让她不开心。

相较于兰晴语喜怒行于色的表现,司夜离反而淡定许多,他叩了个头,“谢皇成全。”

这件事这么敲定下来,谁都再没去看朝夕有何反应,好似她本是个多余之人,又或者她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朝夕萃然一笑,她闭了闭眼,压抑住心底那股苦涩的疼痛,即使她成了众人的笑话那又怎样,也无碍她淡然沉着的表现,她一揖到底深叩了个头,脸全无颜色,任那些想看她笑话的人都挑不出任何毛病,贤淑得体的夫人形象被她演绎的入目三分。他们不是想看她如何应对嘛,那她偏偏不能让他们如愿。那些一哭二闹三吊的戏码她压根不会也不屑去做,即便她做了难道他们能如她的愿不成婚了么,她还没有那么天真。

“对于这次救了朕的两位主要女子,晚医女朕又该如何赏赐你?”西凤帝点名晚晚。

晚晚应声跪地,沉默了良久道:“回禀皇,奴婢其实并不想要任何赏赐,况且这次主要是相国夫人的功劳最大,晚晚不敢贪功,皇如果真要赏赐奴婢那烦请皇不要怪罪禁军侍卫,他们都是无辜的,若非刻意设计安排他们也不会对皇护卫不周,这些还请皇息怒。”

晚晚此番话一说那些等着领罚的侍卫们都震惊的看着她,感激于她的善良,没想到她小小一个医女竟能如此宅心仁厚,侍卫们对她的喜爱又多了几分。

西凤帝自是没想到晚晚能提此要求,而且是完全算不什么要求。想起自己先前已对她有过赏赐,也不再坚持,同意的点头,“如此那按照你的意思办吧。”对她的看法又多了另一番了解,对她也是颇为欣赏。在利益权势面前鲜少能有人抵住诱惑,像她这样的女子太过难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86.风波衍生

叶裴对晚晚掬了个礼谢过她,眼底有着看不清的情愫。 侍卫们也纷纷感激的向她行礼。

西凤帝犀利的眸子再次转向朝夕,对她道:“那么宁朝夕你可有要求,朕让你自己提的赏赐可不是一直有,你可要想清楚把握好机会。”西凤帝说这话时眼神却瞟向了司夜离兰晴语,寓意很明显让朝夕别再纠结于先前的事,那已经是个不可改变的事实,他说出的话绝不会因为她而收回。

朝夕释然一笑,调皮道:“皇,如果臣妇让皇收回赐婚的圣旨,不知皇可否实现臣妇的愿望呢?”她说完此话果然见到西凤帝变了脸色,众人也都是尴尬的看着她。在司夜离未发怒前,朝夕忙又道:“皇会以为臣妇有此要求吗?臣妇可不想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所以臣妇的请求是请皇同意臣妇能彻查陈政亦之案。”朝夕说罢再次跪地,清澈的眸底璀璨如星波,她郑重其事的请求,不似方才那般玩笑。

轩辕澈隐去身影,这出好戏到这里也该落下帷幕了,再看下去对他可没什么好处,唯一令他感兴趣的女人已经是别人的。宁朝夕,他在心默念这三个字,说不什么感觉,不过他相信他们一定还会再见。

朝夕说完这个事情西凤帝的脸色越见沉重,盯着她的眸子都渐有怒气。看来这个事司夜离的赐婚更让西凤帝为难。西凤帝抿唇不语,他似是在思考该如何答复她才能拒绝吧。朝夕这个要求确实樾矩,令西凤帝恼怒是为正常。换了任何一个大臣都能谈起,最多被驳回,可她既身为女子无权干涉朝政,又在如此尴尬的时刻提出,西凤帝若是拒绝倒显得他一个帝王言而无信,这个宁朝夕怪不得不招人喜欢,真是一点道理都不懂,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怎的一点分寸都没有。

“皇,臣妇只此心愿,还望皇能成全。而且臣妇已经查到柳絮所谓的表哥躲在黔郡,臣妇想从她表哥廖青下手着手调查,先前不也将廖青扯进来说是他唆使陈政亦贪污,后来才说只关陈政亦一人所谓,可他贪污的钱至今未找到,那么试问钱又去了哪里,他为何至死都不愿将钱拿出来宁愿自杀,臣妇也曾亲耳从柳絮爹娘那边听到并无廖青这个人,那么这个廖青究竟是谁,难道不应该将此人查出来吗?”朝夕再次坚持道。

凤景行他们都看着这个冥顽不灵的女子,心里暗暗思量她是真看不懂皇兄铁青的脸色呢,还是在挑战皇兄的皇权呢。此女子胆子也真够大的,自古女子从未参政的,她凭什么能认为自己能挑战成功。要知道单是性别这面她不可能越过这个坎,否则她若是男子说不定以她的那份坚持真能为朝廷所用。

“宁朝夕……”西凤帝怒斥道,但他的话未来得及接下去被司夜离截住。

司夜离撩袍一叩到底,清俊从容的脸第一次难能有几分严肃,众人都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特别是兰晴语,她胸口下起伏,心底激烈的翻滚着,先前还信誓旦旦觉着司夜离绝对不会对宁朝夕有任何想法的,现在她完全是在自打嘴巴。她现在完全不敢肯定他们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即便不是她想的那样,但能劳驾司夜离跪地替她求情的,难保他心里真的一点都没有那个女子?

“微臣曾经同皇提过改革女子入仕考试为官一事不知皇可否还记得,微臣斗胆再次向皇进言,民间也有不少女子赛如诸葛,心思聪慧之,只是介于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能苦苦压抑自己的才华,连读书都是偷着去读,这些在百姓有想法的女子不少见,只是在官宦之家管的严格故此难能有此。自古以来有思想的女子不在少数,譬如南晋的沈暮娩小姐有女诸葛之称,她的才华佳作流传民间还引起名流绅仕的炙热爱戴,连那些闺阁小姐都人人争抢,以有她的诗词画作为荣,而我悠悠西凤为何不能做到如此呢?虽然这些听起来是不可思议,但不妨从宁朝夕开始试验,她若无法查清陈政亦一案,那些与她有一样想法的女子介可打消念想,自然不会再不自量力的想要挑战皇权,可若是她真的有本事,那皇不妨在国内推举女试,招揽有能力的女子为朝廷所用,不失为一项很好的改革。”司夜离侃侃而谈道,他沉稳冷静的分析令朝夕猛然一滞,或许从未想过两人的想法能产生共鸣,在这个以男子为天的朝代居然有他这样为女子考虑的人真的太过不可思议,这样的男人怎能不令人为他疯狂呢。从来朝夕都不以为这个男人冷漠的性格为何在别人眼里竟然能受如此爱戴,他的笑意从未达眼底,至少在她面前他从来都是表现的淋漓尽致,有多厌恶有多厌恶,绝对不会给她好脸色看的。在后来的慢慢了解下他似乎对她也没那么恶劣了,现在他的一番话让她更多的了解到这个男人的才华见解以及他的眼界,那些都非是他们私下里简单的接触能看的到的。除去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单以在公事而言,司夜离确实不会徇私,所以才会替她说话的,这样的人值得她敬佩。

“皇,女革还需在朝堂从长计议,不能如此草率的决定,而且女革与司夫人之事绝不能混为一谈,想要考验有多的是手段,陈大人贪污乱纪,藐视王法已经民怨奋起,好不容易他的自杀才将此事慢慢平息下来,若是再重提此事不知百姓会有何想法,且黔郡之事都尚未处理好,那边绝对不能再乱,否则将国之堪忧啊。”底下有朝臣一直同凤景行在一起,此时站出来说道。

凤景行也规劝道:“皇兄还请三思,切不可一时决定,还请在朝堂定夺一番方可决定推不推举。”

凤景行的话引得西凤帝侧目,他眼里隐有怒气无处发泄,又听得凤景行如此说当即对他道:“朕的决定还需要别人来左右,你的意思是现在朕都做不了决定了,什么时候朕的权利被人架空了朕都不知道?”这话说的相当严重,凤景行当即下跪颤声道:“臣弟不敢,还请皇兄息怒。”

西凤帝没有理会他,只对朝夕道:“朕现在应了你的要求,现赐你于典狱司一职,此职隶属于大理寺,若真如你所言此案另有他情,那这个典狱司从此为你所设,若你什么都查不出来朕自会取消这个职位,往后司爱卿也休要再提女革一事,你夫妻二人觉得如何?”

对于典狱司这个凭空而出的职位既前无古人也后无来者,只为朝夕而设,朝夕当然激动无,这是不是意味着离她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大理寺卿乃正二品官职,朝夕隶属大理寺司职在其下,虽然没有任何的品衔,但拿出去别人也绝对不敢对她有任何置喙,她只管说是大理寺在办案即可。大理寺的级别刑部更高一级,一般都是刑部办理好案件拿去大理寺核查,能直接让大理寺出手办理的除非是皇室贵胄,所以西凤帝此举算的是给了朝夕一个非常大的靠山。

朝夕抿唇对司夜离感激的微笑,若非有他的相助光靠她的那点想法是不可能得到西凤帝点头应允的,算皇帝不能食言,但他照样可以换个赏赐,朝夕也对西凤帝展露了个灿烂的笑容,换来西凤帝颇为怜爱的点了点手指,她叩首道:“谢皇,臣妇……微臣没有意见。”这么好的事她能有什么意见呢,朝夕勾唇看着兰晴语,果然成功看到她难看的脸色。

还以为事情总算都讲完了,朝夕爬起身,刚和晚晚交换了个开心的眼神,谁料蕙平却又跪下道:“父皇,儿臣也想参与陈政亦的案子,那个廖青儿臣也很有兴趣,反正如果父皇真要推行新政那单靠宁朝夕一人怎么够呢,若是有儿臣的参与才能显示出朝廷对新政推行的在意程度,也更能看出父皇对此案的态度,况且儿臣也想同宁朝夕试一下,看是她厉害还是儿臣不辱皇室的颜面,届时儿臣也定能给父皇一个满意的交代。”

朝夕无语的看着蕙平,这厮还以为是去玩呢,这种事能说参与能参与的么,她堂堂一国公主居然为了挑战她而去查案,她是确定去了黔郡人家廖青能乖乖看在她公主的份招了,还是觉得危险会远离她呢?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反正蕙平对朝夕来说是个累赘,她去肯定是给她添麻烦的,到时碍手碍脚,以蕙平对她的讨厌程度,难保不会下套给她钻,别说什么都没查到,即便查到也都成了她公主的功劳。只是话说蕙平为何这么讨厌她?朝夕也没觉得自己有招惹她呀,怎么她每次见到自己都有种恨不能要她去死的感觉,这种感觉并非幻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87.风波衍生

“皇,公主此言正是体现了皇室风范,若是黔郡的百姓看到公主身体力行对贪污之人绝不姑息,百姓们定会感恩皇教养出如此出色的女儿,但微臣还有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朝夕说这话时完全是身体先于思维一步跪下,脱口而出。

西凤帝也不恼,对她道:“你接着说。”

于是朝夕顶着蕙平幽怨的眼神压力下继续道:“公主不能用于先天条件去查案,譬如说利用身份将人强行抓起来,即便不是用酷刑逼供,在权势下难保会说真话,而微臣同样不会借用任何除去朝廷命官的身份实行权利,如此才是公平的较量。”她说完挑衅的瞥了眼蕙平。

蕙平心高气傲,对于这种挑衅自然不肯服输,当即道:“还请父皇应允,儿臣绝不会辜负父皇的期望,也绝不给皇室抹黑,按照宁朝夕说的做。”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全然不将西凤帝是否已经同意当作一回事,蕙平这么做的目的是激西凤帝同意,朝夕这么做的目的显然是早料到西凤帝偏爱这个女儿定会同意,而她要做的是替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她要为自己之后的事铺路,唯有政绩方是她立于不败之地。

正如朝夕所料,西凤帝经不住蕙平的磨砺答应道:“那随司爱卿同去,路也有个人照料,由司爱卿看护着你朕也较放心。你若不想用公主的身份,那同宁朝夕一样借由大理寺的名义,朕让叶裴护送你前去,定要平安归来,案子若真棘手自可派人告知父皇,父皇是你的后盾。”西凤帝说出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方式,这种疼爱谁人不羡慕。

“谢父皇,叶统领会保护好儿臣的,父皇不用担心。”蕙平欢喜的瞥向叶裴,知道父皇最是爱她,知道让叶裴护着她的安全,她忽然对这次的黔郡之行很是期待了。

然而朝夕述职典狱司一职很快从清延行宫流传出去,当夜整个凤都的百姓不管街头巷尾还是酒楼茶社聊的最多的八卦是这个新冒出的女官简直颠覆了传统,莫说她是否会做好这份工作,单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子,且身份又是定远侯将军之女兼相国夫人,这随便一个名头摆出去足够吓死人的,她不好好安分守己的当她的夫人,抢男人的工作干什么,再说司相难道不管管么,还是这件事本是司相默认的?换了朝任何一个官员或皇亲国戚都做不到如此丢脸面的事吧!毕竟女子抛头露面有损颜面,不知相爷怎会有如此出格的举动,难道他不怕朝守旧的老臣会借此来弹劾他么?

这个女子行为忒过大胆,也不知道她是否如自己所说般能做出点事情来,所以闻此事的大半数人都持着看好戏的态度,也有坚决反对的,热闹的简直宫里反对的老臣还要夸张。

相较于这件事的沸腾程度不相下的,那是兰晴语下嫁司夜离一事。至于这件事究竟是谁传出去的耐人寻味了,两人的婚期虽然未定,但也是铁板钉钉的事。原是还在看兰晴语笑话的声音这时都被这桩喜讯给压了下去,所以一面倒的都是祝福声,相较于那时朝夕下嫁时一致的反对声来,真是令人唏嘘。虽不知是否人人都看好,但兰晴语的呼声显然朝夕高的多,她又是西凤第一美女,不管是才学还是相貌都是排在天下四女子的,这样的女子配相爷才是合情合理喜闻乐见的。这时他们哪里还能在意兰晴语到底是正房还是偏房,受捧的程度简直超过了正房。想必也正是兰晴语所猜测遇见的,所以她才那么着急的表明心迹,深怕别人不知她是有多么的愿意。

只是朝夕听闻此事的时候正在用晚饭,她当即搁下箸子食欲全无。那个故意将消息传进来的小宫女被芷澜赏了两记耳光,她怎么拦都拦不住,估摸着是有人叮嘱她的。不用想都知道那么几个人会出此馊主意,这种看好戏的葩心里真是够无语的,难不成她心里不舒服他们高兴了?

——

夜晚的时候天幕淅淅沥沥的无根水从天而降,为这个炽热的夏天带来一点凉意。朝夕他们在行宫住了最后一晚,撇去繁华喧嚣的热闹外,光是听着雨丝从檐顶坠落的声音,静谧带着点点细微的声响,很是好听。起欢歌yàn wu来,她到宁愿躲在窗台下,燃一盏灯,静静地翻看一会书,慵懒的斜靠在软榻,无人打扰的黑夜正是她所喜欢的。

将芷澜打发了出去,她抱着白羽,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白羽雪白的毛发,想着此行去黔郡该如何去做,找廖青自然是不用多说的。但依她来看廖青未必那么容易承认与柳絮认识,相反柳絮已死,何大娘又证实柳絮根本没有表哥,这个时候他只要一口咬定,没人再能证明什么,他这边的线索也断了。这个廖青着实可疑,那他既然非柳絮的亲表哥会不会是在桂花坊的时候认的,而廖青同桂花坊……不,只有她先找到这个廖青将其画像送到桂花坊他们才能辨认是不是他们之人,她现在怀疑廖青这个名字都未必是真的,哪个人会那么傻还用自己的真名,否则桂花坊的人要是知道有这么个人不会故意隐瞒不说的,当时那种性命攸关的情况下自是和盘托出,所以她猜想廖青与桂花坊必定有着某种联系,只是现在她还想不出来。

再者,蕙平要去黔郡之前必是要将陈政亦的案子重新翻查一遍,了解情况。而她身为公主想要知道的事情必定要她多,她要趁着蕙平下手前先想出办法来怎么将廖青先忽悠过来,至于蕙平会否是手段卑劣这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反正她从未想过要正儿八经的去问。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次去的都是相熟之人,有晚晚和叶大哥同行,相信蕙平不敢做的太过分,算她是为了阻止自己也不会迫害她这么下三滥。

至于司夜离与兰晴语的事她已无力再去想,除了什么都不能做,也许她也应该要有所改变了。不能再陷在那人的柔情漩涡里,毕竟那样的错觉是不属于她的。或者她也该是时候找个时间同他好好谈谈,将这个正妻的位置留给兰晴语,而她是该下堂了,再留恋下去她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撑的住,看他们恩爱看他们朝朝暮暮,那种无形的疼痛拿把刀割在心口还要痛百倍。她自嘲的勾唇,想来她先提出来是有点难堪,但他总归会同意的,他那样的人不会为了所谓的面子而将一个不爱的女人捆绑在身边,否则当时他不会对她厌恶至极了。那么让彼此和平的分开吧,她可以自此隐姓埋名绝对不会对他造成困扰的,这是她唯一能为自己做的事。让那份感觉深埋在心底,永远只属于她一人知道。她不会祝福他们,但她会以另一种方式去成全他们,她这样大度的女子还能哪里去找。

将头靠在窗棂,看着窗外暗夜里的水坑积蓄水滴,水花溅出的样子,她叹了口气,她又该去哪里呢。

另一侧,青绿嫩芽的树林间,出现了两道大小不一的脚印,深浅不同,很快又被雨水冲去,毫无痕迹。穿着黑色蓑衣的男子任雨丝从额头流下,滴落脸庞,再串成一行雨丝消失不见。他的眼神黯淡,身带有股戾气,背影挺的笔直。直到身后的女子一步一步向他靠近,他才转过身梭巡了一圈四周,确认没人跟踪后才又往阴暗处挪了挪。

男子开口道:“一个无用的棋子是该弃了,再留着只能对大局不利。”

“可是主子毕竟是主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主应该最清楚,他又怎么可能背叛主,即使所有人都会,主子都绝对不会,是否其有误会?”女子辩解道。

“事实你已经看到了还需要再多作解释吗?无论他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即将破坏局势的事实,我主意已定,你无需再替他辩解,次我让他来他最终放弃是他背叛最好的理由,还是你认为他是一时糊涂?我看他清醒的很,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全都反着来,机会是留给有用之人,我既不能改变原有的局面,那只能让他无声无息的死去。你可清楚怎么做了?”男子压低声音怒斥道,有着明显的震怒,努力压抑着不让人听出来,也避免引起巡逻禁军的注意。

女子心一咯噔,没想到主会这么决绝,但她只是服从命令的,她无权去干涉,只有遵照旨意去做,怪只怪主子走错了路,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主是想要主子到不了黔郡?”

“对,他切不能去黔郡,你在路最好找个机会将他解决,否则我真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总之你可以行动了,务必要成功,但他可不是那种随你糊弄的人,你做事千万小心别暴露自己的目的,否则他是绝不会放过你的。我虽然也可惜,他毕竟跟了我十几年,我培养他花的心血也最多,但背叛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你千万别做出自找死路的事。”男子肃然道,有种摄人心魂的压迫感。

女子一哆嗦,赶紧低首表明心迹,“属下绝对不会背叛主的,属下誓死追随主。”

“那该知道如何做,不是光靠嘴说的,你最好清楚自己的身份。”

“属下遵命。”

------题外话------

下章起进入卷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查案赈灾

水澜殿居住的宁浩意外接到两个访客。 此二人兜头兜脑,藏头露尾的悄悄潜进水澜殿,由宫人作掩护,一路直奔宁浩的主殿。

宁浩端坐在主位,桌的热茶早凉了,他手指无意识的在桌案敲击,显然是等了很久。看到来人冒雨进来,他忙恭敬迎了出去。对引领着的下人喝令道:“还不赶紧将殊儿的蓑衣澈了,取杯热茶来让他取取暖,再去准备好床铺,殊儿今夜在这里住下。”

凤云殊眼眶一热,在这个时候只有这个舅舅还对他最好,他现在不过是个庶人,任谁都能欺负,舅舅为何还不将他放弃。凤云殊哽咽地跪下道:“外甥未曾听从舅舅的教诲,现在悔不当初,都是外甥无用,外甥已经离皇位越来越远,还望舅舅帮帮外甥。”

“舅舅,云殊知道错了,还望舅舅宽宏大量,看在外甥媳妇快要临产的份,帮帮我们一家吧。总不能让这个刚要出世的孩子一出生当个平民吧,好歹也是皇室子孙,流落在外难道父皇不会心疼么?舅舅难道忍心看着您一手教养大的外甥落得个悲惨的下场吗?”凤云殊的妻子辛氏此时挺着个大肚子,她一手扶着肚子,一手去扶地面,也要给宁浩行礼跪下。宁浩看她如此辛苦不忍心,指了角落里的侍女将她搀扶住。

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外甥宁浩有一瞬间很想赏他一耳光,扬起的手在半空颤抖的放下,但仍然余怒未消,他染有风霜的脸两鬓的白发又突显了几根。若非他极力的保全,拿皇后出来镇压着,他的小命如今没有了,还能安然的在此同自己说话吗?这个外甥虽然莽撞,但还不至于想出弑父这个蠢主意,他是耳根子软,必定是听了谁的谗言才出此下策的,亏他还日日提醒他不可轻信任何人,他是将自己的话当耳旁风呢。

“这个主意肯定不是你自己想的,说吧,究竟是谁怂恿你去做,为何这么做?”宁浩端于高位,也不叫凤云殊起来,要是往常只有他这个舅舅跪拜的份,哪里能让凤云殊如此难堪。但他现在是条丧家犬,既被贬为庶人,那再不可能回得去,他自己怎的还未意识到这点,真该让他好好尝尝寄人篱下的滋味,他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愚蠢。本来这时凤衍下台是最好的时机,他可什么都不做已经赢了凤衍一半,至少在皇位这条路凤衍、凤翳同他在一个起跑线了,且凤翳年纪小,若真的考虑到皇位他必定是排在后面的。现在功亏一篑,凤衍要是听了这么个消息不知该有多么的好笑了,没想到竟还有他更蠢的。

老实说凤云殊是怕这个舅舅的,虽然他替自己出谋划策规划着每一步该如何走,但同时宁浩对他也非常的严厉,他所让凤云殊做的每一步都是在严格按照一个未来帝王该走的路,所以凤云殊在他这里是没有自由的,连他的妃子都是宁浩选好的人再让朝臣群谏他才娶的,往常若是有一点做错宁浩会对他极其的失望,不管是肢体的惩罚还是他眼的神情都让凤云殊害怕。他像个严厉的父亲对待纨绔的儿子,那样虽鞭策着凤云殊略有小成,但其实他一直都不是帝王的那块料。论智慧论谋略他都是庸之色,在这点倒是与他的父皇西凤帝有些相似,也是在武艺面稍稍出彩些,有点宁浩当年的风范,可这些有什么用,凤云殊又不需要战场杀敌。

是这份害怕让凤云殊在碰到凤景行假意的示好时投向了他的怀抱,且毫无怀疑的相信了他。这个皇叔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连对他说话都是客客气气,小心的照顾着他的情绪,自他小时对他不错,偶尔还会送些礼物给他。当然仅仅是这些的话凤云殊还不会对他如此,在对付凤衍的计划他们拉拢了凤景行,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凤景行还介绍了轩辕澈给他们认识。有了轩辕澈这个靠山对凤云殊来说那将是事半功倍,所以他们同凤景行之间的合作一直都是愉快而顺利的,没想到唯一的一次竟是将凤云殊彻底打落下去,再无翻身的余地,难道凤景行投向了凤衍?这么想着,凤云殊浑身一怔,他感觉自己计了。

“是……是皇叔。”凤云殊颤抖着说道:“他说有办法替我铲除凤衍,让我按照他说的做,去拍父皇的马屁,那样父皇会对我印象好了。可是他也没有直接让我去害父皇,父皇对我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那我想急于求成,于是想出了先害父皇再来个救他一事,其实我真的不是要置父皇于死地,毕竟我是他的儿子,怎么可能真的杀他呢。我的目的只为在他面前表现自己,谁知道我刚要去救父皇有黑衣人出现挡住了我的去路,对我二话不说是一顿砍杀,他们的武功不弱,我与他们对峙了许久都未能脱身,后来他们又忽然架轻功而去,我这才赶着去救父皇,但为时已晚,大错已铸成。舅舅,外甥是否真的了皇叔的计,那几个黑衣人是否是皇叔派来的?他不是同我们坐一条船,为何要害外甥?我毕竟也是他的侄儿啊。”

宁浩的瞳孔微微放大,他没想到竟然会是凤景行出的主意。算他没有明说那也是暗示,他为何要这么做?思绪百转千回,凤衍虽然也是他的侄子,可不见得他们的关系有多亲厚,否则他不会对凤云殊说要铲除凤衍,而今凤衍确实是在太子位被拉了下来,那件事想必是凤景行的功劳罢。他还想着是谁那么好做的如此隐秘,又将凤衍的行踪查的了如指掌,他确然有这个实力。然后再派人fēng suo xiāo息,等到时机成熟才将事情揭露给西凤帝,又让凤云殊误以为得了个好机会,结果他在背后算尽了一切,最终一个被贬一个被废。他怎么忘了当初太后还在世的时候一直想要扶持这个儿子,那时不过凤景行的年纪尚小,算背后有太后的势力支撑,他自己本身不具备这个能力,况且那时他名不正言不顺,抢了皇位都坐不稳。他怎么将他这个皇位最大的隐患给忘了,凤景行为何要帮他,又为何要帮凤衍,他什么都不用做,等着他们互相厮杀他能坐收渔利之利,怪不得那时能将他拉拢,原来并非他们开出的条件有多么丰厚,而是他早有计划的给了自己个台阶下,顺便将自己的野心更好的掩藏。他如此一来势必将矛头引向了原本灾祸横行的黔郡,黔郡虽非军事要地,也无重要的经济之仓,但对他却是个至关重要的地方,凤景行大概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耗费心机的布了这个局,为的是让西凤帝重视。凤景行你行,老夫纵横杀场官场几十年,还真没有遇到过一个可抗衡的敌手,便是司夜离明明对老夫恨的要死,他都不得不娶了老夫的女儿,也不得不在老夫面前假意的趋奉。那让老夫看看你真实的实力来,别总躲在背后,既然你已做好了准备,那说明你要对皇位发起进攻了,老夫拭目以待你究竟还有何等本事。你我既做不了朋友,那只能是敌人。别以为你的计谋老夫会猜不到,这点小伎俩还想和老夫斗,那让你知道背叛的下场。

“你自以为是的亲皇叔还不是一样算计了你,亏你还替他说话,活该被他耍的团团转。我当日说过让你凡事都要与我商量,你偏不听,如今你为何不去找你的皇叔哭诉去,问他为何要出卖你。看他会不会搭理你。”宁浩真是怒其不争,眼看着他自己都要当父亲了,一点脑子都没有,还能让他说什么呢。

“将他们夫妻二人扶下去休息,明日让侍卫将你们偷偷送出去,暂时住在宁府,没有我的允许,你们若是再敢乱来,那别怪我不再帮你。”宁浩终叹了口气,良久后说道。对这个外甥他永远都狠不下心。

凤云殊颓丧的看了看他,只能任凭他摆布。

待他们走后,宁浩立即叫来了自己的隐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让他去办,隐卫颔首应允,瞬间消失不见。

——

翌日,下过雨的天气格外清爽,艳阳高照,枝头的蝉鸟不停的鸣叫,街头的商贩也都早早的摆摊吆喝。朝夕他们从府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她本来打算同司夜离一起,路好歹多了份安全。她可不认为在西凤帝什么人都不派给自己的情况下她还能横着走,而且此去路途遥远,没有半个月是到不了的。别还没找到廖青,她在路被人给咔嚓了。虽然她一无貌二无财,但也不妨碍她是个女的呀,万一碰个穷凶极恶的歹徒饥不择食怎么办。她虽不在意名节这回事,但怎么说也不能随便被人给那个了。好在对于她的要求司夜离并未多说什么,她又去大理寺借了两个人保护自己,大理寺卿也算对她客气,毕竟她现在也是官员了,派了两个身形粗壮,身手都不错的跟随着她,说给公主的待遇也会如此,最多多了个叶裴。额……这是怕她计较么,她像是会在皇帝面前告小状的人嘛。对大理寺卿这样的冷言嘲讽朝夕也是心宽,领了人依旧对他笑呵呵的,她可不愿得罪这个顶头司,否则她以后的路可难走了,且两个大块头都是听从大理寺卿的,难保不会对她护卫不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查案赈灾

其实也是她固执,相府和宁府有的是府卫任她挑,她却偏偏执意认为自己现在既然身为朝廷命官了,那要抛开其余的身份,才能公私分明。所以当她对司夜离要求不能公开夫妻身份时,司夜离像看个陌生人那样看她,还以为她会说些什么有建设性的话。

他当即回道:“好啊,反正我也没打算公开我们的身份,又不是去游玩,没必要拖家带口的还要弄的人尽皆知,你有如此的领悟力甚好,省得我还怕你自己的事情办不好还要拖我下水。反正我们各司其职,互不干涉,你只要不打扰到我,我也绝不会去过问你的事,如何?你也不要以为那日我是在帮你,我所想要推行的新政不过是恰巧同你的想法一致,所以你不要有任何负担,能不能做好顺利的推行都要看你自己,你的诉求远我的诉求大。”

朝夕很想反驳他,但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词,只能对着他远去的背影翻白眼。什么叫拖累他,她是很有骨气的好不好,他以为她稀罕当他的妻子么,在她看来他们之间还不如一个陌生人呢。只是在她看不到的另一面某人微微弯起唇角,勾了勾唇。似乎对于逗弄她很是好玩,特别是看她吃瘪的样子,很像她养的那只宠物狐狸,很想让人忍不住摸摸她的头。果然有什么样的主人有什么样的宠物。

朝夕这次去其实并不打算带芷澜的,她自己都要人保护,带着个丫鬟更是累赘。偏是芷澜死活都要跟去,说什么小姐娇贵惯了没人照料着是不行的,至少在衣食面一点都马虎不得,因为谁让她挑剔呢。朝夕抽了抽嘴角,她平日里有这么娇气吗?怎么说的好像没了芷澜不行,最后被她磨的头疼,朝夕也迷迷糊糊答应了,反正她可以伺候颜九,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又去叫颜九,因她对此案也非常感兴趣,只是近来颜九一直在闹情绪,连朝夕都不能让她展开笑容,那个活泼的颜九好像一夕之间沉默了许多。不知那个鲁潇然究竟对颜九做了什么,竟搞得她如此模样,爱情果然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她自己尚且都管不好自己,哪里有资格去管她,所以派了人将颜九的东西给收拾了,硬将她拖了马车。颜九绝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否则她必定要憋出病来。

一切收拾妥当,朝夕坐马车去皇宫接蕙平,在路却意外遇见了一个人。撩着卷帘的手即刻朝着街对面招呼,那骑在马的人也看到了她,侧头调转骏马朝着她骑来。待与她平行朝夕方惊诧问道:“訾夙美人,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訾夙扬了扬马背驮着的包裹,倾美绝尘的眸子耷拉下来,似很是无奈的说道:“家里人找门来要将我抓回去结婚,我若不逃得乖乖去娶那个我不喜欢的女子,这不才刚出来遇了你。”试想这样的绝色美人用那种委屈的眼神看着你时,你还能狠心去责怪他么。

于是朝夕也顺理成章的安慰他道:“我们訾夙美人那么美,天下间有哪个女子能配得,坚决不能娶个自己不喜欢的,免得相看生厌。反正也不怕找不到女人结婚,你这样的想法可世间男子三妻四妾的想法好的多了。”朝夕撑着下颌趴在窗棂,话虽是说给訾夙听,难免想起自己的处境,一时有些唏嘘。她倒宁愿司夜离能放了自己,无论他喜欢谁,她看不见也不会那么心痛了。

跟在身后的菩桃双眼抽搐,心里忍住嘲笑。主子可真会瞎掰,说起谎来眼皮都不抬一下的。明明他们早在消息爆出来说宁朝夕身为典狱司参与陈政亦一案时早查到了她的身份,怪不得他们查了那么久一直都查不到小七这个名字相应的籍贯住址,原来她的身份竟他们想象的要高许多,也幸亏她不是什么目的不纯之人,否则铁定活不了这么久。正因如此,主子对她的兴趣又浓几分,当即决定跟着她去黔郡看看,这才一大早的带他等候着他们会出现的路,结果还要假装偶遇,真想不通万一宁朝夕没看到他们,主子又要想什么办法去引起她注意呢。他又何尝看到过主子如此幼稚的举动,真是令人大跌眼镜。

“可怜我有家归不得,又不知能去哪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对了,小七又是去哪里,这似乎不太像你说的家情形啊?”訾夙边说边忍住笑意,看她怎么自圆其谎。

哎,他家主子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真越来越大了,看着可怜的小绵羊慢慢落入布下的陷阱,菩桃有种罪恶感。宁姑娘可真可怜,碰主子这样腹黑的狐狸,还不被耍的团团转,幸亏主子对宁姑娘只是有兴趣还没到喜欢的程度,否则她只会更惨。

被訾夙这么一说,朝夕略有尴尬,想当初之所以骗他完全是不想被当成异类看待,单纯的只想交个朋友,抛开了身份的枷锁,只因她是她。可没想到正因当时的不坦诚造成了今日不知如何再去解释这一切,她说不出口不仅是害怕失去这个朋友,而是心有愧疚。再转念一想,幸亏与司夜离早有约定不会揭露彼此的身份,那她何不用另一个身份去解释,这样也不算是欺骗吧。

“哦,这当然不是我家的情形,我这不替朝廷办案嘛,顺便一同与司相去黔郡。”她含糊的带过。

訾夙点点头,算她机灵,他又瞥了眼前面宝蓝色的马车,看起来虽不豪华但细节处处都精致无,想必内里更有乾坤,非一般舒适可,连拴着缰绳的马都是汗血良驹,他当日在阙仙楼与这个司相见过一面,其内敛的表情,隐而不露的情绪,优雅绅士的风度,加他与生俱来出尘的气韵毫不彰显着此人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本来算好了朝夕会开口邀他同去黔郡,但显然朝夕对自己的身份还是有所顾虑在害怕被他揭穿,所以迟迟都未接下他的暗示。在他明里暗里的说了那些话后他不信以朝夕的智商竟会一点都听不出。訾夙也不急,不紧不慢道:“黔郡是个好地方呢,据说那里如世外桃源般美丽,反正我也没去过,不如和你一起?”

朝夕惊到,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黔郡现在正闹灾荒,你是哪里听来的流言,我去都不安全,你别去瞎搀和了,那里可是有危险的。”说完惊觉自己回答的太快,仿佛等着他的话一出来反驳的,这不正好显示她早在心里想过如何拒绝了吗?

果然訾夙正睨着她,眼神有种了然的笑意,像是被人当场抓包,朝夕懊恼的扁了扁嘴。

“那正好,我教你的那些功夫你都学不会,只会些三脚猫的怎么保护自己,由我护着你你不用担心了,对外你说我是你雇的保镖行了,我不会有意见的,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訾夙说罢俯身去摸了摸她目瞪口呆的头,换来的却是白羽从轿窜出来,趴在朝夕肩膀,对着訾夙张口要咬下去。幸亏訾夙眼疾手快赶紧缩回去,否则非被这只畜生锋利的牙齿咬下一块肉不可。

白羽凶狠恶煞的盯着訾夙,气势嚣张,大有一副捍卫主人的架势。白羽的内心是这么想的,主人喜欢的人又不是他,为什么他要摸主人的头,这个亲密的动作是属于司相的,反正它是对这个不明生物有种莫名的敌视,从他的身它能嗅出一种不怀好意的味道,这个味道让它感觉到害怕。虽然并非是对主人产生危险,但会让它感觉失去主人。

“小羽,不许对訾夙美人这么凶知不知道?”朝夕拍了拍白羽的毛发,将它塞进马车里。心里却嘀咕,怪了,白羽一向好吃懒做,对任何人都是一副蔫嗒嗒的表现,唯有在对待司夜离时稍稍会有那么点精神,但司夜离并不爱搭理它,碍于他的气场白羽并不敢靠近,最多是遥遥望着他,有时眼神还会流露出那种渴求的表情,着实给她丢脸。白羽该不是垂涎司夜离的美色吧,那同样拥有美貌,只是多了丝妖媚气息的訾夙怎么不招它待见呢?好吧,反正訾夙武功都不弱,由他们主仆跟着也没什么不可,她正好需要人保护,这么想着欣然应允了。

白羽呜咽了两声,继续蔫蔫地躲进车厢,只要对主人没有危险它也懒得管了。

马车一路驶向皇宫,对于这个半路多出来的不速之客,司夜离仅是看了訾夙一眼,听得下人将朝夕的意思转告给他,他并无过多的反对,朝訾夙点了点头,也答应了他这个保镖。晚晚在朝夕的招呼下了她的马车,待蕙平了第三辆马车,一行人才正式朝皇城门出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查案赈灾

司夜离坐在舒适宽敞的车厢闭目养神,依他的计划天黑之前应能赶到第一个驿站歇息,所以后面跟随坐太医的马车或携物资的马车等都要加快速度跟随打头阵的。

车帘撩开一条缝,流锦侧坐着露出头来对着车厢小声说道:“回禀主子,依照属下探听来的消息这个訾夙说自己家住在西凤与北魏的交界,父母皆是北魏人,但祖有同西凤通婚过,家做着小生意,他是家长子。西北交境虽一直战事不断,但因做的生意是与此打交道,所以在这两年战事稍息时他想来繁华的西凤看看,又加他年岁已过,家里催着他成亲生子,无奈他又不喜那个女子,是以拒婚而逃,迟迟不肯归家。”

紧闭着的眼倏然睁开来,在幽暗的空间里犹如一把犀利的锐刀,紧盯着流锦沉肃道:“这个訾夙以此为背景说的到是合情合理,全然无破绽。是因为太过合理看起来总有点虚假,你派个人前往查探一下,最好是没有问题,否则此人藏头露尾必定有不可告人的身份,于我们将会是个麻烦。”

“是,属下遵命。”流锦颔首告退。

倚靠在车厢里的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手的扳指,看着那两人说话亲密的样子应不是认识一天两天那么简单,次她夜不归宿也是同那个訾夙在一起,他虽不介意,但好歹也是他名义的夫人,她不顾着脸面他还要呢。他们两个人该不会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jiān qing吧,所以才会连去黔郡都要将他带。司夜离想到此,心里隐隐觉着不太舒服,毕竟宁朝夕太不按常理出牌,指不定一直被他冷落,也明知他是不会喜欢她,她耐不住寂寞出去偷人了?不,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那个女人若是真在外面有人绝不会再跟他继续演假夫妻。那么这仅是她的追求者?她那样竟然还会有人喜欢?某人脸露出一丝笑意,她那性格和执拗的性子,还真是难得有人能拨开她的外表看到她的精华。想到这里,他心里终于舒服点,算是不要她也要他先开口,更何况她现在还坐在相国夫人这个位置。

那边厢朝夕同晚晚正聊的热闹,两人还约好晚要住在一个房间,看颜九闷闷不乐又将她拖,无奈颜九的兴致还是不高,朝夕和晚晚接着说,拍了拍颜九的手,将她放到自己肩,让她睡一会。而她则像是出来游玩般心情好的不得了。女孩子总有说不完的话,或分享彼此的小秘密。而且他们整日都在车厢里赶路,其实身体非常的疲累,说说话吃点东西缓解疲劳,这不那边訾夙美人又从车厢外探头进来,慵懒暧昧的端着盘点心讨好道:“小七主人,您累不累饿不饿,看我多贴心给你弄了最爱吃的茶酥糕来咯。”

啧啧啧,朝夕看到茶酥糕两眼放光。这个时候荒郊野岭的哪里能有这等甜香可口的美食,简直让她置身在云端,勾着她味蕾大动,馋虫都被吊出来了。朝夕毫不客气的将糕点接过去,递给晚晚、颜九和芷澜他们吃。趴在窗棂勾唇笑道:“这些东西你哪里弄来的?”

颜九被这一吵闹也没了睡意,眨巴着眼看着他们。

“小看我,我要想弄这些还不容易么,行行行,告诉你了,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訾夙无奈道,本来还想给她个惊喜,谁知哪里是惊喜,人家根本不领情,他只得老实招认,“知道你好这一口,早在出皇城前我让菩桃去阙仙楼打包好了,怕你路会馋,看我对你好吧,现在知道带着我的好处了吧?”

朝夕一允不允地盯着他志得意满的骄傲说道,心底翻江倒海的心疼。他们才认识不过多久,他能记住自己的喜好,还知道怎么去讨好她,可那个与她相处了大半年时间的人又是怎么对她的,别说记不住她的喜欢,是平时对她的好都一直是在做戏给别人看,若非不得已他是否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她多想记住这些的人是他,哪怕明知道他不会喜欢自己,当做做梦也好,为何要那么清醒的要她记住他是如何的残忍?

“小七你该不会是感动的哭了吧,你怎么这副表情,不是一盘糕点,莫非你是要以身相许不成?行啊,若换成是你,那我勉强是可以接受的……”訾夙还要待说,猛然间一块糕点塞入他口,将他堵住。

“吃点心吧,看还堵不你的嘴。”晚晚好笑的拍了拍手,又引得白羽呜咽两声,看吧连白羽都赞同她的观点,她抱起白羽赞许的塞了块糕点给它吃,傲娇的白羽嘴一扁是不要吃,虽然它瞥着茶酥糕的嘴角都要流出口水来,但小爷也是有骨气的,小爷绝对不吃和相爷抢主人的情敌拿来的东西。

訾夙吃了瘪,又去找朝夕寻求安慰,将唇角凑过去伸手指了指残留的碎屑,示意让她清理。朝夕龇牙咧嘴的看着他,外面那么多人都看着呢,他自己脸皮厚也算了,为何还要拉着她一起,她可不想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感觉很是丢人有木有。

訾夙凑近了她,压低声音说道:“快擦,还是你想让司相他们都看过来?”

他说完这话果然看到朝夕的脸色变了,但朝夕也没想让他这么好过,谁让他没事来撩拨自己,这么好玩是吧,那让你更好玩的。

朝夕勾了勾手,让訾夙再靠近些,待到他的头凑近了自己时朝夕猛然抱起白羽对着他亲了下去。这样一来白羽身的长毛发将他唇角的碎屑给擦干净了。瞬间发生的太快,非但訾夙没反应过来,连白羽都尚未感觉到主人对它做了何事,待它反应过来时一双眼瞪的更大了,惊恐地看着朝夕。主人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小羽,小羽可是你的最爱啊,你怎么能让人把我给亲了,那可是我的初吻,哦不,初吻已经给主人夺走了。可那还是不行,不行……

而訾夙看着朝夕的眼神更是惊吓,他堂堂一个貌可倾城的美人竟然被一只畜生给吻了,虽非什么重要的事,他也不是没接过吻,可前提那是只畜生,懂不懂,他怎么能被此吻呢,这让他的颜面何存?訾夙恶狠狠瞪着朝夕,也不管衣袖脏不脏提起往唇擦,想要将白羽残留的气息给擦干净。可怜白羽不会这个动作,否则它必定也是如此。待訾夙将唇擦的更加鲜艳红润,他魅惑地对朝夕道:“将那只小狐狸给我。”他说话的语气总有那么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们两个竟然在本宫眼皮子底下这么嚣张的卿卿我我,是将视本宫为无物吗?”蕙平探出头来怒视着前面的马车吼道。

在她尚未说出更嚣张的话之前,朝夕赶忙探出头去陪笑道:“子璇息怒,还请切勿忘记自己的身份。”她嬉皮笑脸的应付着,故意只唤蕙平的名字,是要她别拿公主的威风来压人,这是他们早说好的,同样也不能将她和司夜离的关系说出来。将訾夙推开些,这些动作都落在之前的马车里,卷帘撤下,也掩去了这些恼人的声音,可他们之间亲密的举动却是怎么都在脑海挥之不去,特别是她在訾夙面前总是笑得那么开心,笑得那么心无城府,与平时装出来的全然两回事。

要说对訾夙意见最大的或许是随着蕙平车轿一起行走的叶裴,他骑在马,一双眼犀利怨怒的瞪着这个凭空冒出来的訾夙,朝夕是何时认识这个人的,长的如此模样简直是个妖孽。特别是他对朝夕做的那些动作,他究竟知不知道朝夕已经嫁人,他凭什么还能对她做这些?而朝夕又为何不拒绝他,莫非是朝夕喜欢了此人?叶裴的心翻江倒海,都快要被醋酸死。

蕙平看到他神情不太好,冷哼着靠进车厢里,她忽然也不那么讨厌那个女人同其他男人**了,反正伤心的又不是她,有的人该好好认清楚,不是属于他的东西还硬要去觊觎,下场只会是他自己不能承受的。

“那个訾夙是不是喜欢你?”晚晚调侃道。瞥了眼紧闭的卷帘,她将白羽抱在自己怀,白羽受了委屈无处申诉,只能蜷缩着小身子,像团球般躲起来,模样甚是搞笑。

朝夕掩了掩唇,将一块香酥的糕点丢进嘴里,浓郁的香味充斥着口腔,她满足的斜倚在软垫,撑着下颌,毫不在意道:“不可能,你们呀都是想多了,我和他是爱互相开玩笑,他不会对我有想法的,再说我也清楚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掩去眸底的涩痛,小声打趣道:“你们这是在怂恿我出轨吗?还是说那人既然能娶三妻四妾,我能背叛他?”

“你想多了,我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晚晚与芷澜交换了个眼神,异口同声道。

“嫂子,你想背着六哥tou qing?”颜九来了兴致,两只眼瞪的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这么严重的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六哥呀,那可是她的哥哥,她不可能为了六嫂背叛他,可六嫂平日里对她也算不错,颜九好纠结,事情很严重。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查案赈灾

“小姐,红杏出墙这种事你想都不要想,奴婢会看住你的,奴婢怎么着都不会让你往死胡同里钻。 你可知道tou qing是什么罪,那是会被腰斩的。”芷澜掩唇凑到朝夕身边,一本正经的吓唬她。

晚晚也附和的点点头,“虽然相爷是不喜欢你,但你也别想不开啊,至少每日锦衣玉食的,这要是做了伤风败得的事别说命没了,你的这些个想法观念可都没了,届时万一真的实行女革,你可看不到了。”晚晚信誓旦旦说道。

这些都是些什么损友啊。她自己夫君她不能喜欢,别人她也不能喜欢,还摆出这种吓人的阵势来恐吓她,是要她怎样。她活该一个人孤独到死吗,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对她那么不公平?现在的她像是只困兽般,不知该怎么挣扎出去,她想身为一个女子她也是会渴望被爱的,若真能有个人不嫌弃她破过身、毁过容、嫁过人,还能爱她包容她照顾她,她又为什么不能去喜欢那样一个人呢!她想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大抵都不会去错过那样一份被爱,哪怕这份爱的背后是赴汤蹈火万劫不复,都是甘之如饴的。只是那个人还没出现,所以她也不奢求。

“好了好了,你们也别攻击我了,搞得我好像真的要背叛司夜离一样,我是那样的人嘛,都别烦我,让我睡会。”她假装不去看他们饱含肯定的眼神,将拿起的茶酥糕又丢进盘子里,再索然无味,索性头一歪倒在软垫,闭起眼睛再不看这些恼人的家伙。

颜九摸了摸鼻子,以六嫂这种不墨守成规的性子真的挺像会背弃六哥的,至少她与别的女子不同,不会在六哥不喜欢她的情况下哭闹吵骂,甚至听闻六哥要娶兰晴语她几乎都没怎么反应,那个反对声几乎不过是装装样子,最后还不是很顺利妥协。不知六哥当时看到她如此干脆心里会是何反应,早知道她跟着去了,白白错过这场好戏没看。

天色越渐黑沉,再行过一段距离到了驿站,那边除了皇家的御林军驻守外,边还有一个茶水铺子,其余的客栈都离的较远,最近的也要相差十几里地。因走的是官道,一般算好时间差不多准能在天黑时到达,驿丞看到司夜离他们忙赶来招呼,点头哈腰的卑微状。司夜离指点着他们带去的侍卫将货物卸下来搬进驿站,十个左右驻守的御林军则是将马匹牵着去进食,余下的人各自带着自己的行礼搬去房,整顿好后将吃晚餐。

驿站本身不大,一下子又涌进来这么多人,驿丞赶紧将最好最宽敞的屋子指给司夜离,后面的女眷是几个人一间,本着对蕙平不能行特殊照顾以免让人看出端倪的原则,司夜离只看了她一眼随她自己决定。蕙平这人脾气虽大,但非不讲理,答应的事情还是会遵守原则的。她并没有摆出公主的架子要这要那,嫌弃来嫌弃去,这点朝夕不免对她有几分佩服。可这佩服还没结束,她才刚从马车里走下来,看得蕙平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像一阵风擦过,朝着驿丞异常客气道:“那不知是否还有仅次于这间房的房间,能宽敞舒适的,我与我的侍女同住?”

驿丞不知蕙平的身份,只接到通知说会有大理寺的女官员一同前来,他虽是惊讶不已,西凤什么时候开始有女官员的,但看这女子应该是了。于是忙不迭道:“有有有,还剩一间毗邻的,虽是小了些,但无论是光照、舒适度,还是房间的格局布置都是等的,并不房差,姑娘请。”驿丞适时的拍着马屁,将蕙平主仆领了去,蕙平临走前轻蔑地看了眼朝夕,那眼饱含一切她要说的话。她边跟着驿丞边又说道:“若是还有稍好些的房间让我的侍卫住吧,他可是皇身边的大红人,你可千万别小看他。”她红唇嫣云,笑声顾盼生姿。

“这个……自然,自然。”驿丞方要为难的说一人一间的话房间不够,话到嘴边听闻是大红人这个词又灰溜溜的咽了回去,这年头马屁难拍,又难得见到这些大官员,要是拍的好说不定他能升官发财,当然不敢怠慢,说什么是什么。

朝夕心很是恼怒,知道蕙平走那么快肯定没安好心,果不其然将好房间都抢了去。

还是叶裴对她好,将房间让给她道:“我那间你们几个女孩子去住吧,我一个糙人住哪里都行,你们身娇肉贵的哪里能吃那样的苦。”

朝夕正不高兴,一听叶裴的话瞬间来了精神,偷看了晚晚两眼,心里嘚瑟,有晚晚在真好,叶裴什么都会让着他们。她携了芷澜,美滋滋的不客气接受了,“芷澜,把东西搬去,好累,我先去睡会,晚饭你们吃吧别叫我了。”反正她在马车也是吃,真不怎么饿。

司夜离临步入屋子前侧身望了望暗无边际的远处,风撩动树叶,发出沙沙响声。再仔细看去,又什么都没有。他眸底深谙,如一汪寒潭般凝视了良久,方道:“走吧。”

“要不要属下去看看?”流锦也盯着那个地方,眯眸道。

“不必了,让她尝尝苦她能知道这么做是有多危险,她晚必定没地方睡,你让茶馆的人给她留间屋子,我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是。”流锦领命道。主子还是在意的,否则怎么会对她做这番安排,只是他忽然有点搞不懂主子的想法,话说主子究竟喜欢谁呢。流锦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主子的心思那么难测,岂是他能猜的出的。他原本也以为主子会对宁朝夕有好感的,但事实证明是他想错了,主子还是那个主子,绝对不会让任何事阻扰了他的步伐,他还是会按照计划一步一步走下去,谁都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

朝夕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日,连谁在她房间里她都听不到动静,说明她是有多累。也是,来这个异世这么长时间她都未出过远门,且古代的交通工具又这么落后,没将她颠的散架已经算好了,她也没什么晕车的情况,是人疲累了些。待再收拾行囊赶路时,看到那辆虽然舒适却也狭小的马车,她的脑袋一突一突的疼,忍不住抬手抚额头。这后面的日子还让她怎么过呀,难道每日周而复始的颠簸加疲累么,恐怕还没到黔郡她会因体力透支而生病的。

“小七,看来你平日里锻炼不行啊,这才刚赶路你成这副德行了,这身体虚的,怎么像生过大病啊!”訾夙取笑她。

你才虚呢,你才生病呢。朝夕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他,瞪了他一眼,转念一想顿时有了主意,讨好道:“訾夙美人,要不这样吧,车轿什么的适合你这种美人,万一被太阳晒坏了皮肤那多可惜啊,你的马借我来骑骑?”

訾夙一阵恶寒,让他去和一帮女人挤马车,亏她想的出来,他嘲笑道:“你会骑马吗?”他可是清楚记得那人蹩脚的骑术,看了都让人害怕。

“当然会了。”好歹在行宫她也是独自骑过的好不好,骑术也有一定的进步,这种随行的走那么慢她哪里会有问题,别看不起她了。说罢,她将訾夙赶下马,自己帅气的爬去,扬了扬眸,得意的看着他。

“呦,真的不错,有进步了。”訾夙含笑夸赞道,她那副表情活像是求表扬求赞赏的模样甚是搞笑,引得訾夙连连大笑,为什么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子有趣了。

“哼哼。”朝夕鼻孔朝着他冷笑了两下,差点没被訾夙给从马揪下来。

小样,现在学会嘚瑟了。

正要准备出发的众人看着他们二人气氛热烈,暧昧逗闹的举动都纷纷朝他们这边蹙视,当然也有知情者不免同情的看向司夜离,相国夫人这般公然的挑衅与男子举止亲密,难道司相都不管管吗?算外界怎么评论他们夫妻,有的说他们夫妻恩爱,有的说司相根本不喜这个妻子,各执一词,但眼下这副情景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看客都弄不懂了。莫非他们早已协商好互不干涉?若是如此的话那司相大人可真是大度了,竟然会允许自己的夫人在眼皮底下勾搭别的男人,且这个男人还是相国夫人自己带去的,这其的jiān qing可想而知。哎,他们不好评说什么,只能对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摇摇头,反正据说女官一职也是她自己争取来的,这个女子行为大胆放荡,当真是别人无法理解的,怪不得她会在出嫁前被人破了身,说不定还是她自己愿意的。这些自以为了解内情的人对朝夕的印象更差了,连着两个太医对她的印象都不好。

司夜离无视朝夕的举动,头也不回的钻进马车里,对流锦道:“启程。”他一贯淡定沉稳,脸难能有表情,但流锦却从这平静背后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愠怒,显得他说话时稍稍高了两拍。若非与他相处久了是听不出来的。

朝夕瞥了眼自己的车轿,再看看岿然不动的訾夙纳闷道:“你怎么还不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5.查案赈灾

訾夙笑的妩媚勾人,好看的丹凤眼微微斜起,唇角挂着邪恶的笑意,从她手将缰绳拿过去潇洒的跨马背,一手顺势将她揽入怀。两人身体紧贴着,这个举动更是大胆了,看得众人膛目结舌。宁朝夕,你敢整我,看我不还回去。你夫君不是在么,看你俩一副不认识的模样,连住都不在一起,想必真如传说的那样感情不和睦,那我干嘛还要顾及他。说实话一开始他是有那么点试探的意味,因为朝夕在他面前从来不提起自己的夫君,这让他很是好他们的关系,后来又看到他们居然一人一辆马车,连话都很少说,这很是怪了。后来为什么又故意做那种行为,是故意要给司夜离看还是别的什么,他心里也不清楚,只是想这么做,似乎只有这么做了心里才会舒服点。

朝夕慢半拍的后知后觉发现訾夙竟挨自己这么近,她下意识的挣扎,不免扭动身子想要挣脱。可恶,訾夙你这是占我便宜啊。

“宁朝夕,你够了没有?你这是要演给谁看,若真是想与男人**找个隐蔽点的地方,别碍了我的眼。”蕙平斜倚在窗棂,鄙视的睨着她。

“别再动了,你若再动那真的同西子璇说的一样了,还是说你真的想勾引我?”訾夙又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将头往朝夕身凑,他一张妖媚的脸放大了闻着她身若有似无的冷香,那味道甚是好闻,让他忍不住越往下凑。

朝夕看到訾夙的脑袋都要凑到自己脖子里了,她忙一只手将他拨开去,顶着他的下颌恶狠狠道:“够了啊,玩笑也是有限度的,你要是再这样我可真的生气了。”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到底将訾夙成功吓退。

但訾夙还是将她双手揽在怀,一点放松的意思都没有。只无辜可怜道:“小七一点都不好玩,被西子璇一吓你凶我,我不开心了。”他说这话时幼稚的像个孩子,被跟随着的菩桃在心里怨念鄙视了无数次。主子你若真想泡妞何必用这种小孩子的招数,要知道从来都是女人往你身粘的,何曾有过你这样低声下气的讨好人了。

“你不开心关我何事,我可不会哄人,你自己调节吧。”朝夕凉凉的丢下这句话,再懒得管他箍紧的手,反正自己的力气根本挣不开,省得又被蕙平说。

“愣着干什么,是要杵在这里等天黑么?”司夜离薄唇撩起,斥责着呆滞的流锦。

流锦也是无辜,都怪那两人没事弄出如此大动静,害他被主子骂。问题是主子不是不在意么,怎么发这么大的邪火,无非多耽搁了一会,他的脸黑的煤炭还黑。

司夜离的话不大不小,刚好让朝夕他们都听到。流锦悻悻地扬手招呼启程赶路,对朝夕他们很是幽怨的瞥了眼,再不看他们。

朝夕听着那人斥责的话心里很是委屈,努力闭了闭眼才压下去心底的那股酸涩。她耽误路程是她不对,但也不至于这么凶吧,她也不想的,搞得好像她没有分寸。

见朝夕低头,訾夙却是莫名的心情很好,特别是听到某人发怒的声音,他是喜欢逗弄这个丫头,司夜离你管得着吗?别忘了你们不过是名义的夫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小七你不安慰我也算了,这副沮丧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莫非你我同乘一骑有何不妥?”

訾夙美人你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朝夕没好气道:“骑你的马,废话如此多,是嫌自己不够啰嗦吗?”

訾夙扁了扁嘴,他啰嗦吗?于是他又转头看了看菩桃,用眼神示意他回答。无奈菩桃心里正想说他啰嗦,到了嘴边又不得不违背心意改口道:“主子哪是啰嗦,主子是想给小七姑娘解闷呢。”菩桃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见长,换得訾夙夸赞的点头,真是孺子可教也。

朝夕唇角一哆嗦,无语的再不吭声,免得被他们主仆俩给烦死,谁让她有马车不坐非要来骑马的,还不被訾夙找到机会报复一番,还她用白羽亲自己的仇。

两人未免引得众人生怨,特意将马骑的慢了些,走在队伍最后。訾夙这人倒是规矩,除了将她揽紧外并无做什么让她反感之事。想来他一个美人也不屑对她这个丑妇有肖想,她自然也不会往其他地方去想。只是这让她想起当日与司夜离同乘一骑的场景,她甚至还能闻到他身清淡的白檀香,以及他抱着自己时传来的淡淡体温,和他那强有力的心跳,那一下一下像同时砸进她心里,让她泛着涩涩地疼,直至现在她都忘不了他们曾经那么近的距离靠近过。她曾僵硬的想要同他拉开距离,是怕他听到自己不规则的心跳产生怀疑。她多想去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感受他的真实,可她没有勇气,她怕会再次引起他的反感。她终究还是个女孩子,脸皮再怎么厚都不敢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

相反訾夙带给她的感觉又是不同的,他们虽然靠的近她却没有那种紧张的绷紧情绪,心跳都很正常,连呼吸都异常顺畅,反而很是享受被人带着驰骋的感觉。訾夙像是个哥哥般会照顾着她,哄着她,逗弄她,让她很安心,不会提心吊胆的去顾虑他的感受,因为没有那种感觉所以轻松自在。不过她骑在马确实在马车舒服很多,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沿途看着风景,连颠簸都变得没那么难受。

正当朝夕在想着心事时,訾夙总频频往后看,这引得朝夕不满,好好骑马好好骑,老东张西望作什么,“訾夙美人你是不想骑马了吗?那不如换我来?”

换得訾夙对她一个爆栗,“小脑袋瓜子想什么呢,你以为这官道除了我们还有什么好看的,我是觉得后面好像有人跟踪才看的。但感觉又不像,可能是我的错觉,毕竟我们这么多人,没什么好怕的。”以他的武功修为若真有人跟着他不会察觉不出来,而且他们一行人骑马的骑马,走路的也多是侍卫,脚程并不慢,要想靠两条腿追可不容易,而靠骑马的话马蹄声能引起别人的注意了,他又没耳背怎会听不见。

朝夕听他说也好的转头张望,可是背后除了长长的官道,两边都是参天的树林灌木丛,连丝风动都没有,岂会藏人。定是訾夙疑神疑鬼,或者是吓她的。

又是风平浪静的行了两天,待至第四天傍晚十分,他们赶到驿站时,大家都在撤细软,准备吃晚饭。待朝夕他们都已入座,某人终于按耐不住走到漆黑的夜幕下对着空旷的夜色漠然道:“还不出来,是真的想要一路到了黔郡才肯露面吗?”前三站他都派人特意打点了,那是因为附近都有茶室客栈,可越往后走,驿站的简朴和附近的荒芜更甚,也说明远离了凤都的许多地方还是很贫瘠的。直至她再不出来真的要风餐露宿,没地方可住了。

朝夕他们几个女子围坐在一桌,她本已拿起汤勺开始舀汤来喝,闻言顿住了动作,侧头盯着司夜离清俊的背影。而在他说完此话后,更让朝夕惊讶的是真的出现了一个女子,而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未婚妻兰晴语。兰晴语踌躇的牵着一匹小毛驴,身许多地方的绸缎都被撕开了口子,依稀能看到粉色的皮肉翻转,冒了些血丝在外。她脸也好不到哪里去,灰头土脸,还有被尖利物品划伤的淤痕,细小的一条一条,虽不严重,但配她这张绝色的容颜看起来有那么点惨不忍睹了。想必是被树叶刮伤的吧。她脚的那双雕花绣鞋早因走了许多路而磨损不堪,泥垢将缎面的颜色污的看不出本来花色,她的双手也是沾了许多泥土,黑漆漆的,融在夜色都快辨不出来。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身饰品全无,若不仔细去看还以为是哪个村妇前来行乞。

她怎么会搞成这副样子?朝夕惊的手的汤勺都掉了,发出哐当一下,吓得众人都回头看她。反是司夜离一点不为所动,他此刻背对着身,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开口道:“流锦,吩咐灶房烧热水,还要洗澡的木桶,你还不快将这个该死的毛驴牵过去。”他的气息有些不稳。

兰晴语隐在夜幕,面光而立,她的表情很容易被人捕捉到。当她听到这几句话时,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再抑制不住哭泣,她所有的狼狈,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他都看得到,并且体会到她的心疼。兰晴语飞奔过去,扑进司夜离怀里,将眼泪鼻涕一窝蜂擦在他衣服,紧紧抱着他。司夜离伸手也紧紧将她回抱,这一刻夜幕下只剩下彼此,谁都融不进他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6.查案赈灾

等晚晚他们想起朝夕来,朝夕的位置早已没了人影。这种时候她不在是正确的,她也不想给自己难堪。颜九看着空落落的位置,心里很是心疼。六嫂应该也是介意的,她虽然什么都不说,可颜九能看的出来她不会对六哥一点感情都没有。可是六哥心里根本没有她,六嫂也太可怜了,像她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非但得不到回应,甚至还霸道的连偷偷喜欢着都不行。颜九越想越伤心,最后哇的一下哭出来,把呆滞的众人都给哭醒了。她也不管不顾,边抹着眼泪边瞪着兰晴语往后堂的房间走,看着他们她哪里还能吃的下饭,她要去陪六嫂。

“夜离,九儿是不是讨厌我?”兰晴语被惊到,委屈的看着司夜离。颜九一向对她还算客气,怎么自从她同宁朝夕好了之后对她的态度改变了,莫不是宁朝夕在她面前说过些什么,或者怂恿颜九与她作对?颜九会那么做么?兰晴语心里打鼓,表面不动声色,对这个未来的小姑子却是有了成见。

“没有,你别多想,她是许久没见到你了,一时激动,你别去理会她,她是孩子脾气。”司夜离搂着兰晴语的腰,将她带到自己房里,并嘱咐流锦吩咐太医去替她诊治。

叶裴眸底有丝黯然,从灶房简单弄了碗面条给朝夕端过去,他敲开朝夕的房门,房里她一人。朝夕看到香喷喷的面条这才想起自己连晚饭都没吃,有些赧然。她的情绪似乎太过外泄,很容易能看出她的意思。朝夕端过碗,请叶裴来房小坐片刻。

“谢谢叶大哥,晚晚他们都不在,你若是想见她,我去将她找来。”一路他与晚晚说话的机会并不多,她自以为聪明的理解这种相思之苦。

叶裴唇瓣露出丝苦笑,“我不是来找她的,是看到你没吃饭,所以来看看。”他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安慰,“有些事你总是要习惯的,将来他们这样的场景会日日演,你若看不得他们如此,痛苦的只会是自己。你若能保持常心,只是将他当作普通人对待,日子才能好过,毕竟往后的日子还很长。要是你实在无法忍受,要不要我帮你逃离这里?”说这些话时叶裴一直低垂着头盯着地面,似乎对于自己能想出这么个破天荒的馊主意很是懊恼。也是,叶裴素来都是耿直忠良,性格又好,鲜少会违拗别人的意思,且他自小是个大人眼的乖宝宝,做事分寸得体,循规蹈矩,一直以来都是叶家的骄傲。

朝夕吃面的动作一顿,一口面条塞在嘴里,不来下不去,她咳嗽了几声差点将面条喷出去。对于叶裴能说出这骇人听闻的主意她很是震惊,他该不是邪了吧?一双眼波光潋滟,如璀璨的星河,看着他道:“叶大哥你在开玩笑吧,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你若想离开相府,我可以让你诈死,或者问太医讨假死药,办法总归会有的,届时你随便想去哪里都可以,我都能为你安排。”叶裴认真对她说。这件事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在看她每次用那种失望而委屈的眼神隐忍下来时,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都会黯淡无光,那时的她虽然什么都没做,却无端让他心疼。只要她能开心,他什么都能做,哪怕是违背他的本心。

这么个诱人的想法她不是没想过,当初一心想离开,为了存到更多的路费她才想着去赚钱,后来慢慢地怎么想法不再强烈了,直到她开始无意识的将梦的那个男子与司夜离联系在一起,最终发现他们竟真的是同一人,只是司夜离在古代,那个人在现代,他们之间同她有着怎样的关联,似乎是在吸引着她慢慢靠近,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她对这个男子产生了莫名的情愫,直至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那种感觉她无法形容,似乎喜欢是一瞬间的事,他们仿佛应该早是相爱的,为何现实会将她的美梦击碎,那么破碎不堪的将她打进万丈深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另一个女子,再无能为力。

“你们是要去哪里?怎么不带我们?”晚晚从门外进来,他们几人经过门口时听到最后一句话,所以还以为他们是要出去玩,兴致颇高的打趣道。

“我们在说这边的林有溪泉,泉水非常清澈冰凉,正想邀你们一同去泡泡。”朝夕将碗筷放下,她本来没什么胃口,吃了点饱了。刻意挪出来的位置是让给晚晚的,让她同叶裴坐的近些。她的这些小动作都落在晚晚眼里,晚晚心底叹息。

而走在最后的颜九似乎脸色并不是很好,小脸鼓鼓的像在生闷气。她眼神悲愤,看朝夕居然还有说有笑,又想着去泡溪水,哪里有点在意她六哥的感觉,莫非她先前离去的举动是错觉?颜九小姐脾气来,她是看不惯兰晴语老霸占着她六哥,恨不能每时每刻都黏着他。反正她现在喜欢这个嫂子,只承认这个六嫂,看朝夕那副没出息的样子,颜九恼了。她愤然奔到桌边抓起朝夕的手将她往外拖,叶裴他们被她的举动惊到,忙要去制止,被朝夕阻止了。她潜意识里并不想颜九受伤,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孩子的,并非她是司夜离的妹妹,而是颜九的性格直爽豪气,喜欢是喜欢,从不扭捏。

“颜九你拉着我去哪里?”

“六嫂,六哥同你成了亲,不管过程是如何的曲折逼迫,但你们终究是夫妻了,你为什么不争不抢,任凭六哥去喜欢别人,将他推给别人呢?我这带你去找他,将他抢回来。我颜九既然认了你是六嫂,你是六哥唯一的妻子,谁都不能将你取代,嫂子可以有很多,但六嫂却只有一个。”颜九愤慨地拽紧朝夕的手腕,边走边说。

后面紧跟来的叶裴、晚晚、芷澜等都被她的话给震撼了,他们原是怕她会伤害到朝夕,没想到她竟这么大胆,敢和她六哥对着来,也宁可要维护这个六嫂。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还真是勇敢,他们这些人都要勇敢的多。

颜九本有武功底子,她算只扣着朝夕,朝夕也挣脱不开,她根本不用这么紧张,看得出来颜九对她是真心的喜欢。朝夕从未想过会同她能有这种感情,如家人般捍卫着彼此,说不感动是假的,算她和司夜离真的没有办法在一起,她也会珍惜他带给她的家人,如此温暖。

“颜九,我也同你共喝过一次酒,逛过一次妓院,还差点害你被人嫖了,闹得全相府人尽皆知,让人颜面扫地,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你真的不必为了我如此,得罪你六哥。”朝夕叹了口气,颜九对她的好她知道,但她不能拖累她被司夜离骂,也不想看到他们因她而争吵。

“宁朝夕,你怎么那么笨,平日里看起来那么精明的人,遇到感情的事脑子是一根筋。不用你提醒我,以前你得罪我的事我都记得,但我是乐意,我不要你和我一样在感情路走的那么坎坷,算我自己得不到幸福,我也希望你能幸福。你不要再那么辛苦的掩藏自己的感情,我看着都替你觉得累,你不能对自己坦白一点,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颜九冲她大声吼完,她扁着嘴又要哭的架势。而她也自以为说的很好,反正她以女人的第六直觉是能感觉到六嫂喜欢着六哥的,说她是同情心过甚也好,说她是悲天悯人也好,她是不想六哥错过这么个好女人。

然而朝夕的房间与司夜离本离的不远,同住在一起的又有蕙平,此刻被颜九的大分贝震的连蕙平都从房里出来,凉薄的看着他们这边。他们又已经走到司夜离房门口,真不知颜九是故意还是无知,想必司夜离除非是聋子才会听不到。朝夕的脸火烧火燎的。这份感情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或者说在感情路她是个怂蛋,因为怕被拒绝,因怕受伤,她宁可默默地偷偷喜欢着,算明明心里早已千疮百孔,算已经受到伤害,她还是不知该怎么去表白自己的心迹。这种懦弱完全不像她,是什么原因让她在感情路这般的怯懦,没有自信,她找不到答案。

紧闭的房门陈三正在给兰晴语擦药包扎,兰晴语此前已洗过澡,换了身干净衣裳,碧绿色的薄纱覆在她身,有种清水出莲的飘逸感。她身的小伤其实并无大碍,有些不过是她自己日夜兼程的追赶摔伤的,擦些药膏揉散根本无需太医,况且司夜离一直都有派人在暗保护着她,她受的小伤不过是他给她大胆的行径一点惩罚,哪里真的会置她一个弱女子于险境,所以他才迟迟都假装没看见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7.查案赈灾

陈三看着他们恩爱的样子不免心有些唏嘘,晚晚有时总会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好姐妹,而他当初也给宁朝夕看过诊,虽没怎么接触过,但到底有些同情可怜她。

乍然听到门外有吵闹的说话声,众人都竖起耳朵来听。房还有两个伺候的宫女,都是蕙平那边派过来照料兰晴语的,一名还是蕙平的贴身侍女。他们更是边递给陈三东西,边思绪早飞远。猛然间听到如此震撼的消息,两个宫女都偷偷去打量坐在床沿默不作声的司相。司相脸淡定如常,连表情都是一贯的淡然清雅,哪里有半分震惊或不敢置信,仿佛门外说的人不是他。司相这也太淡定了,还是说他心里其实早知道了?宫女面面相觑,又去偷偷看兰晴语的脸色,果然兰晴语的表情要精彩的多。悲愤、震怒、咬牙切齿,眼底满是恨意,最终都被她很好的掩藏,化作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那根本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即使在揭穿了她的心事后,兰晴语都能将她视作为众多爱慕司夜离人的一个,且是最普通丑陋的一个。不管颜九说的是否真实,宁朝夕都不会如愿的,因为她的对手是自己。她是绝不可能将司夜离拱手相让给任何一个女人,特别是在她已经成功要嫁给他了,不仅仅是如此,她还会让所有女人都知道同她抢男人的后果,最终她都会将他们都赶出去,让司夜离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宁朝夕,你这个夫人的位置坐不了多久的,你好好享受这最后的风光吧。

流锦哪里想到颜九会胆子这么大,什么话都敢说,果然没有鲁潇然管着她会无法无天,谁都管不了。奈何他们都已经在门口,他只好将门打开。只是,事实真的会如颜九说的这样吗?难道宁朝夕真的对主子有那份心思?那他们过来莫非是来表白的?流锦惊悚了,他这门到底是开的对还是不对?万一宁朝夕真的说了什么吓人的话,主子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流锦感觉自己风凌乱了,这种时候他出现在这里真是太难为他了,他又嘴笨,要是其他三人任何一个都能调侃一番了。

“今晚住在这里吧,驿站的客房都被分好占满了,反正你我总归要成亲,早晚是夫妻。放心我不会碰你的,你若不适应我搭两个椅子睡。”前半句话他是说给众人听的,后半句几乎是覆着兰晴语的耳朵说的,除非靠的非常近否则根本听不清。他说完此话兰晴语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他微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有种撩人的情愫,兰晴语怎么说都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哪经得住这番撩拨,含羞娇嗔的低着头往他怀里靠。立在一侧的两个宫女也是面红耳赤,他们哪里听过司相说情话,难免有小女子的情态。

司夜离唇瓣微扯,淡淡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眸底幽深,但显然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被他深埋在眼底。清俊出尘的脸惯有的淡然沉着,恍然没看见朝夕他们进来。

不经意的一句话正好阻住了朝夕的脚步,她迈出的步子猛然间收回。嘴角溢出冷笑,她是来干嘛的,真是自找羞辱。司夜离同兰晴语之间哪里有她插足的份,颜九的好意她领了,可她的六哥喜欢之人并非是她,不是她想让他喜欢他能喜欢自己的。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她一直都懂,如今不过是更加明白这个道理罢了。幸亏她什么都没有说过,全然是颜九一个人在胡闹,还好让她有个台阶下,否则她今后在司夜离面前岂非尴尬死。他肯定会在心里冷哼,以为她不自量力,搞不清自己是谁。以前他不那么对她么。

颜九强拽着朝夕将她拖进去,气愤地对着司夜离蛮横道:“六哥,你看看清楚,这个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们才是夫妻,你怎么能和她睡一起,算要睡也是你和六嫂睡一起。”她说罢将朝夕往前推。幸好他们一行人都知根知底并无外人在,所以颜九的话并没引起多大的反响,只是他们几个关起门来说,否则传到蕙平耳又要被她抓把柄来攻击了。

朝夕被颜九推的差点跌倒在地,她一个趔趄勉强撑住自己,幸亏身后有一双手堪堪将她扶住,否则她铁定是不愿意摔到司夜离怀里去的,那里正有兰晴语一双敌视的眼睛看着自己,那她只能膝盖着地,硬生生吃了这个苦。朝夕感激地回头望着叶裴,待站稳身子向他退开一步,她不想晚晚有所误会。

颜九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忙来给朝夕道歉,都怪她一时鲁莽,差点害了她。朝夕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反是尴尬的站在房,成了众人围看的对象。

“颜九,滚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我的事还不用你来管。”司夜离厉声道,他犀利的眼眸看着颜九,让她莫名地有丝害怕。哆嗦了下身子,又异常坚挺地抬头挺胸,她又没犯错她怕什么,做错事的是六哥。

“颜九,我们走吧,别说了。”已经够难堪了,朝夕不想再像个傻子般被人置喙,她一双灵动的眼促狭地盯着地面,有生以来第一次很想赶快逃离。

“我不走,我们为什么要走,六嫂你不用害怕,该走的是兰晴语。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子整日里黏着六哥不说,还从凤都这么大老远的地方追过来,别人看她或许是认为她勇敢,对六哥的爱感天动地,会对她的这种举动怜悯感动。可我不这么认为,她这样紧紧的跟随是对六哥的不信任,也是她自私的表现,她想将六哥纳为己有,可六哥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什么是爱,是在你需要的时候义无反顾的站在你身边护着你,是在你不需要的时候默默走开,不强求不乞讨,像棵松柏般用挺拔不屈的身姿站在那里,你若爱我必将飞蛾扑火的回应,你若不爱我优雅从容的做自己。”颜九说罢也觉得自己说的甚有道理,想来她这些年的体悟不是白感受的,她满意的夸赞自己,感觉自己好像因能有如此领悟而瞬间长大了。

兰晴语被颜九的这番话呛的脸色惨白,似是戳了心事,若非有司夜离在她差点要对颜九骂回去,眼下只能恶狠狠瞪着她。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亏她以前为了讨好颜九而一直对她低声下气,她是只白眼狼,也不知那个宁朝夕给了她什么好处。这么个泼辣的刁蛮女子,看她以后谁还敢要她。兰晴语恶毒的诅咒着。当然颜九哪里会知晓她的心思,否则早将她撕裂了。亏她以前还对她挺好的,也不反对她做自己的嫂子,没想到最毒妇人心。

“混帐,晴语是什么样的人需要你来指点吗?她好歹也是你嫂子,你怎么可以对她没有礼貌,难道家规是这么教你的吗?我看你这么不懂规矩还是回家去好好学学,拿着你的细软给我滚回去,免得被人说你是个没家教的野丫头,丢了你爹娘的面子。”司夜离怒声斥责着颜九,对于这个妹妹他从未训斥过,因为知道她是怕他的,所以他也从来舍不得再去对她严厉,反正女孩子本来娇宠些,难免恃宠而骄,有些小性子只要无伤大雅的都能被包容,况且她心也苦,偶尔任性刁蛮些他也不忍心责备。

现在居然为了兰晴语而训斥她,那可是连一句狠话都不会对她说的六哥,算她离家出走他也没骂过她,这些年来她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两人相依为命,原来竟不一个兰晴语。六哥已经不爱她了,他的心里只有兰晴语,为了兰晴语连她这个妹妹都可以不要。兰晴语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抢走我的六哥,我恨你我恨你……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颜九伤心欲绝,撞开挡着她的叶裴和晚晚,拼命地往外跑。她跌跌撞撞,不管不顾,泪水模糊了视线。鲁潇然不要她了,现在连六哥都不要她了,天下这么大,她该去哪里?

“司夜离你太过分了,颜九毕竟是你妹妹,算你怎么羞辱我都没关系,但你不该那么说她,她没有得罪你,你要是觉得你的兰小姐那么宝贝,不容人有半分诋毁,你大可将她藏起来,不必在我们面前秀恩爱。没有人会在意你们是否浓情蜜意,而我也根本不稀罕。我身为西凤的朝廷命官在此奉劝你一句,我们是去为朝廷办事的,不是去谈情说爱的,所以你若想同你的未婚妻卿卿我我请你立即请书一封让皇换个人来,否则别怪我参你一本。”朝夕说罢沉下脸,拂袖而摆,高傲地扬长而去。

某人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没想到真的将她惹毛了,听她说的那番话看似字字珠玑,斟酌起来还不是说明她吃醋了。只是她吃个醋怎的同别的女子不同呢,但看她高傲地像只孔雀的样子,竖起羽毛来保护自己,这样有精神的她才是那个真实有朝气的自己。看到她生气,他似乎心情很好,连万年不变的脸都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谁让她先前同那个訾夙那么嚣张。她算想要挑衅,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被挑衅的,后果她能付得起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8.查案赈灾

待朝夕追出去的时候颜九早不知踪影,她有轻功,自己光跑总归要快几分,朝夕心焦急无,天黑已黑透,她一个姑娘家纵使能些武功,可不怕万一怕一万,真要出点什么事岂非是她的过错,连累到了颜九?朝夕一时大乱,没头没脑地冲到驿馆外,望着徒黑一片的旷野,她咬紧双唇,竟完全理不出头绪来。她迷茫地凝视着不同的方向,心里算计着颜九可能走的路。

恰是訾夙在驿馆楼下,此时看到朝夕风风火火,难能她也有失态的时候,便来看看她是怎么回事。

朝夕紧握着双手,见是訾夙,忙问道:“你可有看到颜九去了哪里?”

“她从马厩里骑了马出去的,应是往那个方向,怎么了,我看她脸色也不太对劲,发生何事了?”被朝夕的紧张吓到,訾夙莫名问道,他们一个个的莫不是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了?

朝夕没有理会他,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问题,径自往马厩走,抓住一个御林军问:“颜九挑的可是脚程快的千里马?”

御林军知道她是朝廷新晋的女官,虽对她仍是看不起,鄙视她一介女流,但面不露声色恭敬道:“确是如此。”

朝夕陡然叹了口气,颜九既骑的千里马,算她想追也追不了,且她的骑术根本及不颜九快,若贸然去追说不定人没追,反倒是把自己给弄丢了。依訾夙说的方向,颜九应是去了他们下一个驿站的点,不管她去不去驿站,至少她是往黔郡方向走的,那她还能派人沿途去探寻,她自己也能打听;若她是往凤都方向,那朝夕无能为力了,只能找司夜离去帮忙。颜九毕竟是她带出来的,怎么着也要将她平安的带回去,她不信司夜离真的那么狠心放任着他那个妹妹不管。

或许她现在该做的是修书一封给相府送去,刺激一下那个叫鲁潇然的男子,试探看看他到底管不管颜九的死活。若是他还是无动于衷,那么真是颜九看走眼了,这种男人不爱也罢,不值得颜九对他死心塌地,肝肠寸断。想罢朝夕又急匆匆往回赶,压根无视一直跟随着她的訾夙。

訾夙莫名妙被忽视了,咬牙切齿地瞪着朝夕的背影,这个可恶的女人。他无语的捂着额头,自己这是为何要跟着她来,不仅替她做牛做马,兼当保镖护身,这么卑微的事他何曾做过了。訾夙苦笑一声,他这是在犯贱吧,明知她早已嫁人,明知她与自己相处的时候从来都有所隐瞒,他还是为了那个可笑的理由死皮赖脸的非要跟着她,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好玩么?他不得不说宁朝夕确实是他见过的女子最特别的一个,既非对他的容貌垂涎,也非对他爱慕,单纯的想同他作朋友,这才让他对她产生了兴趣。彼时訾夙哪里会想到,与朝夕的牵扯因他的那份兴趣而变成了往后一生的宿劫。若他能预知是否能早该了断这一切?

被无视的訾夙美人很是伤心,连对菩桃都不理不睬。菩桃很是无辜,规劝道:“主子,您何必受那丫头的气,要不咱回去吧,反正那边的事差不多要结束了,老爷夫人都盼望着您回去呢,还有芸罗郡主。”他都不忍主子在这里的待遇,主子何必自己非要找罪受,万一再有些什么对主子来说可是有性命危险的。主子一向顾虑周全,为何在这件事一再的任性,都是因为遇见了那个宁朝夕,让主子变得都不像是自己。菩桃身为仆人有义务提醒主子迷途知返,莫要铸成大错。

訾夙眉梢一挑,看的菩桃心里发毛,他那张女人还要美几分的脸配他犀利的目光着实有些吓人,从头到脚在菩桃身梭巡一圈,确认他没什么问题后方调侃问道:“你是芸罗派来的吧,怎么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替她说话。”若非知道菩桃自小跟着他,他都要怀疑他是奸细了。

菩桃面一阵青红皂白,尴尬异常道:“没有,没有,奴才怎么可能会替郡主说话呢。”他连连摆手,原本是为了主子好,结果却弄巧成拙,老实的菩桃不知该怎么替自己辩解,真是百口莫辩。

訾夙这下心情总算是好了,懒得搭理菩桃面红耳赤的支支吾吾,转身往房走。他可不想那么早回去,让他们担心担心好了,这样他们才知道他要将这颗毒瘤拔除的决心。

——

络县,离费城不远的客栈里,有一名身着紫袍的秀气公子独坐一桌,他手提着的宝剑摆放在简陋桌面,一看是等的材质,价值不菲。

“小二,将我的马安置好,再喂些粮草,给我几坛酒,要最好的。”这是秀气公子两个时辰前说过的话,然后他挑了个僻静的角落,一屁股坐下,坐到现在。桌面已经横七竖八的摆放了十几个酒壶,那位公子面色白皙,肤若凝脂,墨发被束起,此时隐露在衣领外的脖颈染了一层淡粉色,而公子的脸也早已是迷离之色,目赤红。络县是个小县,远离县城外的客栈除了过往的旅客外并无其他的生意,客栈里住着的人本是形形色色,见着那位公子闷着头一个人喝闷酒,且非常豪气的一杯接着一杯,总有那么些不怀好意的男人想要去调戏他一番,即便同样是男子,也足够让他们惊艳。他们还没见过哪个男子能有他般长的俊俏,当下心里犯痒,身体也不听使唤。

他们二人坐在秀气公子斜对面,对他注视很久了,确定他只是一个人,虽然他面放着宝剑,但对于他们常年在江湖走的人压根不放在眼里。他们二人显然也是有武功底子的,一般的花拳绣腿根本不是他二人的对手。

客栈里今日往来的人潮尚算多的,但通常都是几人一桌,像那个猛给自己灌酒的公子独自一人出来的,那可只此一人了。好几桌人都好往那边看,偏是那个公子喝的无知无觉,尤不知危险在靠近。像是刻意般,他有些自暴自弃的又丢了个酒壶,一瓶酒很快见底。他脸色潮红,打着酒嗝,目色迷离地对着店内喊:“小二,没酒了,再给我些酒。”

小二看到他摇晃着空酒壶,眉头皱了皱,这位公子连酒钱都没结算过,还一直想着要酒喝,别说他是有意要将自己灌醉,万一他到时赖帐,借着酒劲发疯,那岂不是亏了。小二估摸着要不要同掌柜商量一下先去讨钱再酒,虽不合规矩,但也不想做亏本的买卖。

掌柜也有些为难,那个公子衣着华丽,不像是个无赖,人家毕竟没说要走,贸然的去结酒钱怕会引得不满。他们这做生意也不容易,需时时擦亮眼睛,别得罪了什么大人物的才好。

在掌柜斟酌再三的时候,一位蒙面的女子踏进了店里,朝着二人砸来一锭银子。掌柜的忙去接,听得那女子径直往楼走,她妖娆的身姿被裹在红裙下,曼妙的曲线尽显,但她周身一股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笼罩着,显得她高傲而冷漠。掌柜对手的一锭银子两眼放光,忙招呼了店小二去领路。他虽不是那种没见过出手大方的,但这种这么大方的却是不多,当然要巴结着,伺候的好了指不定还有打赏。

店内的人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搅了一下,气氛有片刻的凝重,也有些人对这个蒙面的女子甚为好,虽只略略偏见一眼,连她的长相都看不清,但论身材也能推测出绝对非普通姿色,所以也有人对那个女子垂涎,不过仅仅是垂涎,看那女子强大的气场,既然一个人敢行走江湖,必定非等闲,有贼心没贼胆的人还多的是。

继那个红衣女子楼后,不久店内又来了一位客人。这位男子相貌不俗,衣着光鲜,举手投足间尽显非凡气度,优雅沉稳的在店内找了个位置,朝掌柜笑道:“炒两个菜,再一壶酒。”他挑的位置好巧不巧的正是秀气公子一桌。因店内别的桌子都是坐着人,也他独自一桌。

然而颜九身份不凡,显然是习惯了独坐,不仅没有人前前后后的伺候,还要同个陌生人挤一桌,颜九自是很不爽,指着对面的人道:“喂,这张桌子是我先占的,你凭什么坐在这里,你走开。”她气焰嚣张的吼着,一副你能拿我怎么着的架势。

对于一个满嘴酒气的小姑娘荀子墨很是无奈,他其实早看出来了,她身有许多破绽都显示着她的这身衣服是临时换去的。如她的头发随意的弯起,再如她穿男装的样子,腰间系束带的手法都与之有别。看的出来这个小姑娘应是家境不凡,因她举止间的那份礼仪,不管她是否喝醉,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会伴随着无知无觉间显露出来的。荀子墨虽然风流却不下流,他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到处勾搭,哪里想到小姑娘会这么凶悍,开口毫不留情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9.查案赈灾

荀子墨摸了摸鼻子,朝楼望去,楼梯口空空如也。他不欲多做纠缠,免得引起动静,只起身要再去寻位置。听得那个小姑娘又嚣张道:“你坐了我占的位置连声道歉都没有,想走?见过没有礼貌的,没见过这么没有教养的。”

颜九的话显然是激怒了荀子墨,这家店又不是她开的,凭什么说这个空位是她占的,荀子墨欲要起身的动作索性又一屁股坐下,他还真要坐这里了,看她能怎么样。

颜九是有醉意的,但还不至于醉到分不清状况。她眯起眼,看到荀子墨重新落坐的动作,惊讶地抬起头,正欲要发难,谁料斜对面桌的两个面容猥琐的男子朝着她走来,边走边不怀好意道:“公子莫要生气,为这等人生气真不值得,不如公子同我们一桌,我们有好酒好菜招待,还请公子莫要嫌弃。”二人说罢要一人一边的架住颜九走。

颜九一看情势不好,酒劲也清醒了几分,待她要挣扎,那两人身不知藏了什么,只见他们袖子一摆,颜九闻到了一阵清淡的香气,香味似阵阵花香,又似清新的嫩草味,她的脑子越发不清楚,连身体都变得软绵绵的,想要去抓剑的手都陡然的放下,只得靠在二人怀。二人满意的对视而笑,面依然不动声色道:“既然公子同意与我二人一桌,那我二人且扶公子过去,公子喝了不少酒小心些,不如到我二人房再畅聊如何?”

“是啊,既然我们与公子有缘,又谈的如此畅快,不如不醉不归,我们二人对公子也是非常敬重的,还望公子不要嫌弃鄙人为友交。”他们二人一唱一和的唱双簧,颜九在他们手完全没有任何的招架之力,连点头或摇头都不能,只能任他们说什么是什么。

也有人看情况不太对想要去阻止,那两个男人凶神恶煞地瞪着眼低声道:“少管闲事,我们与这位公子你情我愿,否则他又怎么会跟我们走。”说罢,两人手拿着的大刀一亮,吓得他们只敢坐下,眼睁睁看着颜九被他们架走。

掌柜莫名其妙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心里暗自盘算着这算怎么回事,看着这位公子不近人情的,怎么又和这二位认识了。但他们的事他也不好多管,既然是要留下来住店,也不怕讨不到钱。

颜九痛苦地想要推开架着自己的男人,奈何她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她心里暗自嘀咕着。糟糕,该不会是了什么mi yào吧,唐枫那家伙身为唐门毒药世家的公子,总有事没事的时候在她耳边说什么江湖险恶,使下三滥手段的人多的是,她那时还不信,早知道该问他拿点毒药备着以防不时之需。颜九之所以敢一人独闯江湖跑出来,一来她确实是气极怒极,对司夜离的失望和对鲁潇然的厌恶都使她伤心不已;二来她借着自己有武功傍身,凡是普通的宵小之辈都不是她的对手,她的胆子素来又大,那时从家里跑出来一个rén liu浪不也好好的,最终不也找到了六哥。只是颜九不知道的是,那时她名义是离家出走,家里面暗还是派人保护着她的,否则以她一个小女孩哪里能那么顺利。

眼下不同的是,颜九连最基本护卫自己的武功都使不出来,要想从这两个恶心的男人手里逃出去怕是不太可能。她心里又惊又急,刚想要开口呼救,说出的话都是绵软无力,轻到只有自己能听得出。

“救……救我……”

“别再喊了,没有人能救的了你,我兄弟二人定会好好伺候你的,你从了吧。”说话的男子边将颜九往楼梯口拖,边在她耳畔吹着热气。他的暗示性很明显,颜九当然能听懂他们是什么意思。她眸大骇,要是真的被他们拖进房间,那她的清白毁了。她决不能让他们得逞,颜九拼命地挣扎。然而她的举动根本无用,他们拎她像是在拎只小鸡般,毫不费力将她半胁迫着抱在怀里,夹着往楼梯带。

另一人闻到颜九身散发出清淡的香气,心尖为之一动,伴随着她喝的酒香,整个人都有些把持不住,只往她身凑,“好香啊,真像个娘们。”

颜九胃里翻江倒海的阵阵恶心,她本是空腹喝着酒,如今又被两个恶徒轻薄,只觉得他们往她身凑的嘴有意无意触到她的肌肤,令她直想吐。

“大胆狂徒,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们的狗命还想不想要了,识相的赶紧将我放了,或许本公子还能饶了你们,否则必要了你们的狗命。”颜九有气无力的吼道。

那两人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看她,莫了还嘲讽道:“呦,都这德行了还挺嚣张,我们管你是什么人,少吓唬人了,你要真的有身份有背影还能容你一人出来,你真当我二人是傻子不成。你别再说那些有的没的,总之今晚不伺候好了爷,休想爷们会放了你。”

另一人淬了口唾沫,压根不信颜九的话。

荀子墨淡然看着这一切,早在颜九了软骨散的时候他早闻到了,只是一想起她先前嚣张的态度,他觉得自己为何要救她,再说那样一来岂非要引起大动静,势必要引起楼人的猜忌。他斟酌再三,关他何事,有本事那么嚣张应该有本事自己救自己。

荀子墨端起酒杯,饮下一口。话虽是这么说,但他好歹是个医者,医者本着救死扶伤的心,莫说是其难杂症,他明明都看出破绽,难道连这样的一件小事都要置之不理吗?荀子墨思索再三,忽然扔下手的酒杯,酒杯应声而碎,滚落在地。

众人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纷纷转头往这边看,而他早已出手极快的提着颜九搁置在桌的剑,朝着那两人刺去。剑尖出鞘,锐利的寒芒如游走在空的蛟龙般,凌空而去。然而那两个男人反应也极是快速,在荀子墨的剑尖还未抵自己时,男人早已头一低,躲避开了,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荀子墨一剑不成,对着另一人再刺一剑,那人却是将颜九拽进怀里,让她去挨剑。幸好荀子墨反应及时,否则颜九要成他的剑下亡魂了。

颜九瞪大着眼,显然被吓的不轻,那锋利无的剑尖抵着她的喉咙堪堪擦过,再多一分怕是会划出血来。她的酒意彻底是醒了,睁着惊恐地眸子看着这个原本要坐在她对面,后来被她呵斥的男子,她绝对不会想到居然是他来救自己。先前她是怎么说他来着,说他没礼貌不是,那他还怎么不计前嫌的来帮她,莫非这人脑子不太好使?管他的,能救她好,最多她收回那些话,等会好好感谢他。

颜九感激地朝荀子墨露出一个笑意来,随即整个人瘫软在地。因为那两个人此刻已无心管她,正对着荀子墨猛烈地攻击,荀子墨也不甘示弱的回击。三人你来我往,战在一起,不相下。想来那二人的武功也不差,不过几十招后颓势渐显,一人被荀子墨刺胸口,一人则被刺手臂,待还要再战,但显然已不是对方的对手,他们没必要为了这么个秀气男子赔自己,只好相互扶持着灰溜溜地往客栈外走掉。

“别让他们走了,杀了他们。”颜九倚在墙壁,目露凶光,不杀他们咽不下这口气。她哪里还能想到若非荀子墨出手自己能安然无恙,此刻居然还有心情去追杀那两个狂徒,亏她心大。

荀子墨丢下剑,抿唇而笑,这小姑娘可真有意思,那两个白痴连人家是男是女都还没搞清楚想逞shou yu。他从衣兜里摸出一颗解百毒的解药塞进颜九嘴里。

颜九再次被吓到,惊恐地问他:“你给我吃了什么?”对他的好印象顷刻间化为乌有。

荀子墨白了她一眼,现在想起害怕了,早干嘛去了。她不是很厉害嘛,年纪轻轻学人家灌酒,虽不知在她身发生了何事,但一个人在这里总归不太妥当,这个地方鱼龙混杂,不出事才怪。荀子墨好心的去搀扶颜九,颜九瞥了他一眼,感觉身有了些力气,她隐隐的感觉到他给自己吃的可能是解药,随之早已忘了要感谢的话,从地爬起来,又恢复成了那个任性的女子,不情愿道:“不要指望我会谢你,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怎么那么凑巧你来了他们对我动手,所以这件事还是要怪你。我呢也不和你计较,你也不用太感激我,你我此别过。”她说罢潇洒地要往外走。

结果在荀子墨目瞪口呆颜九被掌柜给拦住了,荀子墨还真是不知道此女子脸皮能这么厚,非但不谢他还硬要往他身赖,好像他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人。气的荀子墨差点抓狂,他行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也怪他手痒,否则看她被人非礼又何妨,那张嘴张开能气死人,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有家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0.查案赈灾

“公子,您的酒钱还没结呢,麻烦结一结再走。 ”掌柜这下聪明了,赶紧地去问她讨,免得又像刚才那样,他可是喝了不少钱呢。

还未等掌柜报出颜九花了多少钱,她有些面有难色的盯着地面,假装去掏衣服,实则是颜九出来的匆忙压根没带什么钱,那时她脑一团浆糊,被伤心的糊涂了随便牵了匹马往外冲,可她又能去哪里,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往黔郡的方向走。但她还不算彻底糊涂,总知道要换身男装好行走,否则以她的姿色是很容易遇坏人的,所以她在经过一个集市时硬是敲开了绣庄的门,将自己值钱的东西全换了这身紫色的男装,这才满意的继续往镇赶。她穿惯了好的衣料,只要舒适好,哪里会想到值多少钱,是否够自己接下去的盘缠。于是出现了方才尴尬的一幕,囊羞涩可真的够丢脸的。

掌柜看颜九这架势猜她是没钱付帐,立马变了脸色,想到自己方才还差点错失了机会让她逃掉,没想到他衣着光鲜亮丽,再要了那么多酒,一想到觉得荷包疼,谁成想居然是个骗子,他这来骗吃骗喝,越想越觉得不对,指不定那逃走的两人还是一伙的。掌柜的脸色越渐难看,厉声道:“怎么,是钱被偷了,还是忘记拿了?别耍花样了,是想赖帐吧?”

“谁,谁想赖帐了,我是真的忘记拿了。”颜九说出此话时脸尴尬异常,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想来难免会面子挂不住,而且她也不好意思让掌柜去凤都取,掌柜肯定以为她是瞎说的,她更不能让他们去驿站找人,这样六哥肯定知道她在哪里,也太丢脸了。

“别废话了,要么拿钱,要么我报官,你自己选一条,是要去大牢里待个几天还是老老实实付清酒钱,不过我丑话可说清楚了,大牢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好待的,那种地方免不了要被扒层皮,我看这位公子细皮嫩肉的,想来是待不了的,要是熬不住可别怪我是在吓唬你,等着让你家人替你收尸吧。”掌柜说罢要去里堂喊人来绑颜九。

“你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点,信不信我将你这破客栈给拆了。”颜九被掌柜气的眼圈通红,对着桌椅拿起往地砸,吓的客人赶紧往门口躲散,避免被这么泼辣的公子给殃及了。

付不出钱还这么嚣张的荀子墨是第一次见,看来势必要惊动到楼了,他无奈地掏出几锭碎银给掌柜,示意他是给颜九付钱,在他去拉颜九的空隙,要她别再冲动砸了,否则连他都帮不了她。一阵风卷般从他身边撩过,只来得及看到女子火红的衣裙消失在夜色。不好,荀子墨当即放开颜九要去追,但还是晚了。门口树下拴着的马匹只剩下两根缰绳,两匹马全被放走,还有一匹被她给骑了。

荀子墨愤恨地将缰绳砸在地,这个女人果然知道自己跟着她,所以她才会挑选了个最佳的时机将他甩了。都怪自己大意,明知道可能会被发现还是违背了原则去救这个没良心的小姑娘,结果还要拖累他。

“喂,那个女人将我的马弄去哪里了?”紧随而来的颜九气急败坏道,她自是看到那个红裙女子了,既然荀子墨会追着她出来,想必两人应该是认识的,颜九追着荀子墨问,将他的衣袖拽住,深怕他逃掉。他付的那点酒钱还不够买一匹汗血宝马的,休想让她那么轻易的放开他,没有马又没有钱,颜九眼下寸步难行,不赖着他让他赔钱怎么行。

“放开我,我怎么知道?”荀子墨很是郁闷地瞥了她一眼,接着往客栈里走,看来不住在这里是不行了,反正再想追杜丽娘早已追不,只能等明日天亮去集市看看能不能再买匹马。他是一路追着杜丽娘出来的,那时他看到杜丽娘行迹甚是可疑,不仅独自路,还特意从后门走,连身都乔装了一番,像是怕被人认出。若非与她熟悉,他也差点没将她认出来,后来听到杜丽娘小声嘱咐着阙仙楼的管事说她要去黔郡,让他务必看好楼里。那时他恰是在他们头顶遮住树叶的枝头,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一路跟随下来确定杜丽娘没有说谎,依着那个女人诡计多端,若非他小心翼翼,几次都要失去她的行踪。但最终还是被她给发现了。不过她又为何要去黔郡呢,算是去也并非见不得人,何以鬼鬼祟祟。而且据他所知,司夜离被西凤帝同样派去了黔郡,同去的还有朝夕,两人目的不同,但行程是相同的。那时朝夕走的匆忙还派了人来找他,问他要不要随行,被他给拒绝了。他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参与她的事,况且他们那又有太医跟随,让他去简直是浪费他的才华。没想到最后他还是要去,起码弄清楚杜丽娘是去做什么。他隐隐觉着杜丽娘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虽然她的背后有贤王作为靠山,一切都说得过去,好像是非常合情合理的,能将阙仙楼发展壮大绝对是借着贤王的势力。但贤王凤景行谁不知道他在凤都无权无势,连太后唯一留给他的势力都因西凤帝的忌惮而全数归还,他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否则西凤帝哪容他能在凤都恣意地行走,过他的逍遥日子。这其若没有杜丽娘自身的实力,单靠凤景行是没有用的。而且凤景行又不是傻子,杜丽娘要是帮不到他,他又怎会只有她一个红颜知己,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依他的看法,这两人之间的关系那么耐人寻味,指不定深挖下去还能挖出意想不到的秘密来。他虽不是什么八卦之人,主要是杜婆娘实在像个迷般,有着太多的秘密,让人一不小心会陷入其。特别是他无意听到她与扇儿的对话,虽然他不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可那绝非是寻常女子该谈论的话题,这个杜婆娘他越来越看不懂,却也觉着能看懂她的那天该是她秘密暴露的那天,他要让世人看看这个阙仙楼的老板到底有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才能欺压百姓,在他手将寻芳阁给抢了去,说实在的他是不甘心,他堂堂一个男子竟输给一个女人,他不信她的钱真的挣的理直气壮。别说是在西凤,是整个天壑大陆,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厉害的女人,能在男人至的世界里闯出一片天,且屹立在群巅之,任人仰望。她像是个神话般,什么女革在她面前简直太小儿科,她早已实现了自己的价值,算是在民风保守的西凤,她依然可以无视任何人的立足,且不管是她的财富还是她的地位,都没人敢对她置喙,这是这个女人与众不同的地方。至于她是怎么做到的,荀子墨很是好,按理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事需要她亲力亲为,但她不仅会亲自招待那些重要的客人,还连自己的生活起居都不假人手,现在又有什么事是需要她去完成的,这些都像个谜团般困扰着荀子墨,让他产生好。

“我为什么要放开你,你同那个女的是一伙的,她偷了我的马你来给她赔,否则我赖定你了。”颜九颇为无赖的拽着荀子墨,既然他对自己没有危险,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总好过让她身无分的独自流浪好。她还真不信他不给钱。

荀子墨哪里会想到一时的心软会给自己招来这么个dà má烦,他脸色难看地推开颜九,“别拉拉扯扯的,你怎么都不害臊,男女有别你懂不懂?再说我刚刚已经给你付了酒钱,你的马跑了关我何事,我的马也跑了,有本事你找放马的人要去,赖着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她,我要认识还能将自己的马放了不成。”荀子墨气怒,他不该救她,好心没好报说的是他。他说完问掌柜要了一间房,付了一间的钱,看她还能不能厚着脸皮跑去和自己一间房,有本事同睡,反正他风流惯了,不在乎在这漫漫旅途多出个美好的意外。

想得美。颜九岂会不懂荀子墨的心思,朝掌柜笑道:“也给我一间房,钱算在他头,你也看到了他刚刚给我付的钱,所以讨钱的事找他,别来烦我。”说罢,她心情很好的几步跨台阶,也不管谁同意,去找空置的厢房。掌柜当然怕他会去打扰住店的旅客,忙叫了店小二带路,算他怕了这位公子爷了,只能颇为无奈地又看向同样呆滞在楼梯口的荀子墨,摊开手来示意他给钱。

荀子墨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俊颜扭曲成一团,简直宁朝夕还难缠的家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1.查案赈灾

“哦,麻烦再两个菜加一碗米饭,光顾着喝酒都没吃东西,我肚子饿了,想必你是不会介意多付这点钱的。 ”颜九喜笑颜开的去吩咐小二,她本来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性格,算真的有不开心的事过一会也好了,只要能有事分散她的注意。或许是一直被家人宠在手心的关系,导致她生性乐观,即使是在面对她最不愿意面对的鲁潇然时,被伤的那么深,她还是能坚强的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是这些年被伤了太多次,每次见到鲁潇然他所说的话必定是最刻薄最无情的,才会让颜九有些心灰意冷。让她想要努力地去做回自己,不要再被感情所困扰,因为她真的为了他做错了太多,甚至差点连爹娘都断绝关系,连家都不要了,只为了能匹配他,为了能得到他的欢心什么事她都能做。哪怕是给他的家人做最低贱的婢女,哪怕伺候他的未婚妻,看着他们在她面前恩爱,她都认了。因为她始终相信那不是他最真实的心意,不过是为了想要气走她才做出来的。她颜九世人眼的天之骄女,何曾做过这么卑贱的事了,莫说是洗衣做饭,是连端杯茶都没有做过。可最终换来的是什么,即便是个铁石心肠都会被她给融化,但若一个人要是不爱,算怎么拼了命都是枉然,情之一字最是强求不得。像六哥和六嫂,六嫂嘴虽不说,她为六哥做的事还少么,受的伤还少么,连她都被感动了,六哥还是无动于衷。那或许是六哥的心里早被另一个人填满了,再容不下她。她从六嫂的身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为什么他们都要那么傻,爱不会爱自己的男子,到头来最终伤的还是自己。

六嫂,我们以后都要对自己好一点,六哥虽然很好,但他真的不适合你,爱他你注定会有无尽的苦痛,因为在他的心里儿女情长注定不会是最重要的。你现在回头还来的及,别像我那样即使想要忘记也不能。六嫂,我该怎么办,我一定要忘了他。

颜九盯着面前的饭菜拼命的吃饭,吃饱了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她是太饿,所以总会想起以前自己不肯吃饭时鲁潇然总会耐心的哄她,将她当成个孩子般,以至于离开了他的颜九像个废人。想要记住一个人是容易的,想要忘记一个人却是太难,难到不得不抽筋剥骨,重新活过。

颜九自问还没有这样的勇气,所以她只能在感情的漩涡里继续徘徊,边规劝六嫂边努力去逼自己看清。

——

深夜,幽暗静谧的林有一簇溪水,潺潺流动的溪水旁站着两个人。参天的枝叶遮挡在两人头顶,将光隙挡除在外,只余下水面极浅的两个身影映照着,偶尔被风吹的晃动一下,看着怪为慎人。身影瘦弱的是为女子,她不安地往林来回查看,似在看有没有人跟来。幽黑的夜色彼此只能看到对方的眼睛,明亮而深邃。

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男子开口道:“林我已布下迷阵,没有人能走的进来,你放心吧。”他幽淡的语气像在诉说天气般。

他这般说女子也放心了,松了口气,盯着自己面前光洁的石头,一时反到无话,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一定要来见面,见到了难道没有话要说了?你可不是这么任性的人,还是说你不再那么固执了?”男子唇瓣微微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拉住女子的手,将她拥进怀里,知道她是在闹脾气,他方才的话不过是在逗弄她,此时才哄慰道:“你一向不是这么纠结的人,到底什么事让你如此为难了?”

女子将手放在男子的手心里,被他包裹着的温度丝丝暖心,她靠在男子怀里,感受着他心跳的频率,他呼吸的深浅,以及他身那独特的味道,那些都是她极为熟悉的,也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他的怀抱有种安抚人心的作用,让她安逸的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有他在,能给她任何想要的一切。可他知不知道,她什么都不想要,她想要的只有他。然而她却要一次次眼睁睁看着他身边拥护着不同的女人,明知道那些女人于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但身为女子还是会吃醋,这大概是女人的通病吧。她在心底叹息一声,她又何尝想这么做,她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有些事她还是要说,有些人她注定会亏欠。

“你不能对她好些吗?”女子鼓起勇气,终于将这句萦绕在嘴边的话说出口,然而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过艰难,那无疑是将他推给了别的女人,换成任何人都会疼痛无。

女子说完这句话能明显的感觉到抱紧她的双手有片刻的怔松,她不知是自己说错了还是什么,她看不清男子的表情,连他眼底都是沉黯一片,模糊的像笼了一层雾霭,雾霭底下是她窥不透的心事。

许久,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真的不介意?”他试探地问道,话音亦是一片冰凉。

她想了想点点头,“恩,算你稍微对她好些,我也相信你爱的人只有我一个,当是你替我还我亏欠她的吧。”

“你并没有亏欠她什么,你又何必老是耿耿于怀,这一切都不是你能控制的,你还要内疚到什么时候?”男子隐隐有些怒气,“是不是非要我接纳了她你才会感觉好受些?还是你非要将我推给她?在你眼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是你自以为是的友情,还是你不愿背叛的亲情?你又将我置于何处呢?可惜到最后你一样一无所有,从你给我写信拒婚的那一刻起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回去吗?还是你以为当她知道了一切后还会原谅你?”他是要将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给破灭,她总是将一切想的太过美好,然而现实却足以将她打入地狱,她能信赖的只有他。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折断翅膀,安安心心在他身边。这个傻瓜,善良的让人心疼。若不是有他心疼着,她哪里会在意自己,她在意的永远只有别人。

是啊,他说的何曾她又没想过,她总归会走到那一步的,只是想在还没有到来前能够尽量对身边的人好些,那样她也能心安了。

“不管怎样,你当是为了我,完成我这一点心愿吧。”女子仰起头静静地望着他的侧脸,她能感觉到他的眼神落在她身,眼底是复杂的情绪,但那层复杂仿佛又夹杂着她看不懂的光亮。

“好。”他淡淡颔首回应。再次将她搂进怀里,眼底却渐渐清明映衬出另一张脸来,那双如星光般璀璨的眸子盈盈生辉,有时在看着他时有无限的委屈,有时又像有无数的话想要透过这双眸子告诉他,却也只得换来一声叹息。在面对别人时她总是聪明而勇敢的,可在面对他时却总是有着无尽的落寞,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明明为他做了许多事却一件都不肯说,她以为那样他会怜悯她么?

——

那边颜九还未找到,朝夕几乎一夜都没睡,顶着两个熊猫眼去吃午饭。索性司夜离那边倒是消停了,最后逼得她与晚晚芷澜睡了一间房,将腾出来的那间让给兰晴语。她当时真想爆粗口,搞了半天把颜九都给气走了,这两人倒好,有本事真睡一间,她还大大方方的不阻止了。只要司夜离敢这么做,她敢往西凤帝面前写奏折,自请下堂,好给兰晴语腾出地方来,省得她看的碍眼,彼此都不爽。

朝夕只在黎明的时候睡过去了一会,所以起的晚了些,累的早饭晚点直接变成了午饭。她本来是估摸着要坐到另一桌去的,谁料全坐满了人。也不知他们是否刻意的,留了司夜离身侧的位置给她,而他的另一侧则坐了兰晴语。他手拿着勺子亲自给兰晴语舀饭,他们这桌一共能坐八人,朝夕本来是看了末尾独自的位置,可那里偏偏坐着訾夙,他还好死不死地不愿意让给她,一点都没在意她眼神的暗示。

“小七,你眼睛怎么了,莫不是没睡好抽筋吧?”

看他说的这是什么话,真够欠扁的。

芷澜掩住笑意,被朝夕一个凌厉的眼神给制止,问道:“你怎么没来叫醒我,要是因为我贪睡耽误了行程那我可担当不起。”一般来说他们都是早启程,平白耽误了半天功夫,再赶往下个驿站都不一定能到,她更好的是司夜离居然也没冷着一张脸,反而是心情极好的连脸都挂着盈盈笑意,虽淡却不做作。莫非是因为兰晴语在,他忙着谈情说爱,为了照顾兰晴语的体力,连正事都能搁置一边?

“这事是相爷下令的,他只说休整半日,并未解释原因,奴婢都很好。兰小姐方才还抱怨过说待在驿馆太闷,相爷都不让她出去,说随时都要准备出发,不能只顾虑到她一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2.查案赈灾

朝夕往前走的脚步猛然一滞,既然不是因为兰晴语,那会是为了什么,难道又出什么事了?是凤都那边还是黔郡那边,所以不得不影响这个一向纪律严明的相爷。 她还以为他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看来他还不算太过昏庸。怪的是他脸那云淡风轻的笑意是怎么回事,连她都能感觉到,不可能别人察觉不到,要真是出了事他怎么还能笑的出来。朝夕疑惑地看了看那人,确定自己眼睛没花,他的笑容太过可疑,她没敢往前坐,只让芷澜同自己换位置。芷澜坐的一桌都是下人坐的,换成朝夕肯定不合适,芷澜面有难色,怎么都不肯。

司夜离在看到他们二人推搡时早已收起脸的笑意,又恢复成了那张冷漠而疏离的脸。他冷冷看着正要投降走过来的芷澜,那么个动作吓的芷澜赶紧溜回自己位置。她一个婢女怎么有资格坐相爷身边,是她太高看自己了,也小姐不将尊卑当回事,要是换了别人肯定以为她是故意给自己难堪。

朝夕不情不愿坐到兰晴语对面,迎面是兰晴语锐利的目光,像两把利刀般刺向她。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得罪她的地方,无非是昨天最后的那番话阻止了她的好事,怎么的还想报复回去不成。那她等着,看她一个连门都还没过的小妾敢在自己面前耍威风试试,只要她不觉得难堪,她都能将她当成是在耍猴戏。

想要影响她,兰晴语你还不够格,能影响她的只能是她在意的人,才能伤的了她半分,其他的人她压根不会放在眼里。她是这样的自负高傲。

朝夕坦然的迎视着兰晴语,拿起碗箸,动作优雅而缓慢地一口一口吃饭,正好她也饿了,而这面也有几道菜是她喜爱的。

晚晚坐在兰晴语旁边,将朝夕喜欢的菜往前推了推,怕她夹不到。他们相处了些日子,朝夕素日里吃的清淡,偏爱糕点与汤食,对有味道的菜她是不碰的,晚晚早了解了她的喜好,特意吩咐灶房加了几道味淡的,一般赶路非常辛苦,所做的膳食都是辛辣咸鲜为主,能吊的起人胃口。偏偏朝夕吃不惯,路吃的都不多。夜里又没睡好,这样下去难免会消瘦。对于朝夕的挑食晚晚很是无奈,几次都要她改正,偏是她怎么都改不了。恰好司相平日里吃的也极为清淡,几乎是以素菜为主,晚晚找了个借口弄了这与别的不同的一桌。

晚晚那么刻意的动作朝夕当然能感觉到,冲她甜甜一笑,刚要拿起箸子去夹,她看的菜被另一只手截了去。眼看着那只手将夹的一箸子菜放入兰晴语的碗,兰晴语顿时眉笑颜开,欢喜的凝眸深情看着他,不甚娇羞。要知道这可还是第一次司夜离夹菜给她,兰晴语当然会别有一番滋味,虽然这道菜不是她喜欢吃的,但她还是含笑将它吃了进去,并且觉得味道鲜美,是她从未吃过的美味。她以前怎么从来没觉得过,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食材。礼尚往来,兰晴语也夹了一箸子的青笋到司夜离碗里。她以前也给司夜离夹过菜,但他那时说不习惯别人给他夹菜,而且他觉得不卫生,从此她再也没忤逆过他的意思。没想到今日他会主动做这个动作,且她夹给他的菜他也没嫌弃,甚至放入嘴里有滋有味的咀嚼,吃的甚是香甜。兰晴语感觉自己眼眶热热的,司夜离对她不可谓不好,只是那种好总归有份不真实感。他是那么近而那么遥远,明明近在咫尺,却总是无法感觉到他的心,好像他是那遥远的星辰,在她每一次以为要触摸到时,他像那水的明月,捞起的都是虚无。以至于她感受不到他心底真实的想法,那种不安那种飘忽不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让她每每都在梦惊醒,害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如今他那么真实的出现在她面前,往后他们都将永远在一起,她会成为他堂堂正正的妻,为他生儿育女,他们每一日都会朝夕相对,像现在这般吃饭替对方夹菜,这是她曾经奢望的相濡以沫。这怎么不叫她心生欢喜,满含羞涩。

朝夕实在是看不下去兰晴语故意在她面前显摆的样子,吃个饭要不要这么矫情。她又不是没长手,不会自己夹吗,做什么眉来眼去的装给谁看。偏偏朝夕想要夹什么,司夜离像是故意般,看穿她心事,都会在她前一秒将菜夹起来放到兰晴语碗,害得她根本吃不下去,她喜欢吃的那么几道,他这算什么意思?

叶裴看出她生气,刚要开口问要不要叫灶房再做几道菜,被对面的晚晚瞪了回去。他夫妻二人的事他们最好谁都别掺和,免得像颜九那样被气走,颜九好歹也是司夜离的妹子他都能为了兰晴语不惜决裂,其他人万一惹恼了司相可没那么走运。他们能别插手别插手,朝夕明显也不怎么怕司相,且她自己有官职,身后还有宁浩,司相是不能拿她怎样的。

訾夙却是看好戏般看着他俩,为何他却有种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来,但是哪里不对劲。

只有一旁的流锦心暗暗有了计较,主子平日里哪里会做这么幼稚的举动,这绝不可能是单纯的为了惹宁朝夕生气,也绝不会是为了讨好兰小姐,至于到底是为什么他还一时想不出来。他跟在主子身边多年,主子做每件事都必定有着自己的目的,他不会无缘无故只是为了秀个恩爱给别人看,或许在别人看来确实如此,但在他们几个心腹眼里主子对兰小姐的感情还不至于到这么深,况且主子一向是喜怒不行于色的,哪会轻易被人看出他的心思。要是换成那人,主子怕是也不曾做过这事,所以依流锦看来,主子不过是在做戏给别人看,假装他很在意兰小姐,至于目的是什么,他想很快能知道结果的。

朝夕握紧手的箸子,使劲戳着碗的米饭,胃口全无,连她想喝的汤都不能幸免。她忽然抿唇一笑,笑容嘲弄而邪恶。既然他不让她好好吃饭,她又何须客气,他不是只吃素菜么,她偏偏夹起一大块冒着油光的肥肉往他碗里塞,连她自己看了都起鸡皮疙瘩,别说那人不沾荤腥是会何反应了。她边塞边谄媚讨好道:“司相大人怎么光吃素不吃肉呢,怪不得您这么清瘦,这旅途慢慢身子很容易熬不住的,莫非您是想让太医还在路照顾您不成?这可不行啊,身为朝廷命官要是像个病猫子般会被人笑话的,还以为朝廷无人了呢,这怕是也会影响到司相您的一世英名,微臣可是为司相好,司相该不会不接受微臣的好意见解吧?”眼看着那块红色的冒着热气的油光肥肉沾得他碗里到处都是蹭亮油腻,米饭沾了不少的酱油。朝夕心底暗爽,叫你惹我,以为我是那么好欺负的么。于是她再接再厉,又夹起一块糖醋排骨往司夜离碗里丢,美其名曰是为他好,在外人看来还真是不好驳了她的面子,毕竟这又不是过分的事,官僚之间确实需要多客套来拉近感情,西凤帝又让他们一同前往,想来也是极看重这位新晋的女官的。

蕙平坐在晚晚隔壁,唯有她继续吃着饭,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只冷哼了哼,优雅的夹她的菜,她的教养告诉她吃饭时不能做其他任何事,所以对于这些粗俗鄙陋的行为她很是嗤之以鼻,更是对宁朝夕从骨子里看不起她。

“你什么意思,明明知道夜离不吃荤腥你还要往他碗里夹,你还让他怎么吃饭?”连她这个外人都知道的事,她不信他们天天相处在一起宁朝夕会不知情。兰晴语嘟囔着嘴,斥责道。旦看宁朝夕一副淡定的表情,她的怒气不知该往哪里发。她知道她是故意的,挑准了司夜离这个弱点,兰晴语咬牙切齿,这个该死的宁朝夕,她竟还有胆量来挑衅。

朝夕无所谓的耸耸肩,“你这是在告诉我司相挑食吗?挑食可不是什么好毛病,这习惯得改。”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发高明,自己还挑呢却不允许别人挑,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在朝夕再次夹菜时,没想到司夜离还真是很不给面子的将她夹进去的油肉给挑了出来,丢在桌面。像是压根没受到她的挑衅牵动情绪,拨开了沾着油的米饭,换了双箸子继续优雅的进食。连眼都没抬过,吝啬给她任何一个眼神。

“幼稚,无聊。”蕙平吃好饭,将碗箸放下,冷冷开口说了四个字。

反是朝夕像是个小丑般做着这些不入流的举动,怪不得蕙平会嘲讽她。人家夹菜关她什么事,莫不是她嫉妒了?鬼才嫉妒呢,她有什么好不爽的。不是吃顿饭么,至于搞得像是对弈般争个输赢,累的慌。朝夕也对自己异常的举动很是不满,她何时也这么沉不住气了,都是他们两个没事来刺激自己,害得她都快要疯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3.惊风暗动

朝夕生气地将箸子丢在桌,冷声道:“我吃饱了。 ”说罢,她转身离开,再不离开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她已经接近临爆点,她深知自己的脾气,她不是个不能忍的人,但能让她抓狂的也没什么人,除了司夜离。本来还想同他们一起走的,但看来是不行了,这么一路忍到黔郡她怕自己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指不准会杀了兰晴语呢。朝夕回到卧房,将行李拿出来,他们爱怎样怎样,反正别在她眼前晃,她看的头疼。她迅速的将行李系在身,跑下楼奔向马厩,牵出一匹马。他爱管颜九管,不管那也随他,她是管不了了,想罢她翻身骑马背,扬起缰绳往马屁股鞭打,“驾,驾……”

晚晚他们听到声音忙冲了出来,芷澜看是朝夕的背影,忙追前,哭喊着:“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你别丢下奴婢啊!”

“芷澜,我在黔郡等你们,你好好跟着晚晚,不许追来。我本有我的事要办,既然不能同路,总是要分开的,何必拖泥带水,此别过。”她后面的话全然是说给司夜离听的,夹杂着风声的话音从远处传来,带着她翩然洒脱的背影绝尘而去。

然而此时马厩里另一匹马早追着前去,那人正是訾夙。他本随朝夕而来,又随朝夕而去。两人一前一后追逐着,像交颈而依的蝴蝶,互相追逐着,最终都会找到彼此。

司夜离什么话都没有说,冷漠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看来他下的药还是太猛了,她终于受不了而离去。只是他不敢笃定自己这么做会不会弄巧成拙替别人做了嫁衣,他的身子猛然一晃,随即强装站稳,笼在宽袖的五指却在一点一点收拢。既然已经撒下,他绝不允许自己的鱼被别人截去。他会逼着它一点一点游回来。

——

刮面的凉风从四面八方灌来,朝夕望了眼身后,微有恼怒道:“你跟来干嘛?”她是看到他们厌烦才走的,没想到还是没能甩开他。

訾夙用力的挥动缰绳,大声吼道:“我本来是跟着你来的,你走了我留在那里干嘛。”他得意的朝她一笑,被猛风灌入口,吸了口凉气,忍不住咳嗽道:“小七你慢点,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要骑这么快,信不信摔死你。”

丫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朝夕白了他一眼,哪有人这样诅咒自己的,要是她手有东西早向他砸去了。想罢她还真将身的包裹向他砸了去,因丢的过猛,訾夙又追的紧,惯性的关系,正好砸到他那张妖孽的脸,气得訾夙在身后不顾形象的大吼:“宁小七,看我不抓住你,扒了你的皮……”他的话音被风声吹散。

“哈哈哈……你来追我呀,等你追了再说,看看究竟谁扒了谁的皮。”她的笑声如银铃般响彻在山涧。一身白色的衣袍猎猎如风,衣袖间垂落的挽纱随风扬起,她转头而笑的容颜明媚的像三月的春光,干净而温暖。纯洁的像山涧的精灵,无辜的像个落入凡尘的仙子,光在她身后斑驳出七色的霓彩,映得她身姿如雾如幻,仿佛她一笑天地都失了光彩。

訾夙看的有些呆滞,不觉晃了晃头,他是怎么了,怎么会被迷晕了眼?有那一刹那他忽然觉得自己心跳加速,连呼吸都紊乱了节奏。然而他掩饰的很好,很快挥动缰绳追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幸好他们的脚程快,而訾夙也早已事先安排了菩桃去前方找好客栈,所以一路都有人打点好,几乎都不用朝夕操心。朝夕选的路是绕开官道的小道,虽难走会耽误些时间,但起跟了一堆人拖拖拉拉带了许多箱子,他们两个人算是省心多了。也不需顾虑谁的感受,也不用看谁的脸色,自由自在想多逍遥多逍遥。这是朝夕一直梦寐以求的日子。她终于惬意的眯起眼,仰靠在床头,手拿着一串葡萄丢进嘴里,甘甜的味道顿时溢满口腔,她满足的伸了个懒腰,看了看还赖在她房里喝茶的某人,慵懒道:“訾夙美人你怎么还不去睡?”

訾夙斟了杯茶,拿在指尖也不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他终于知道为何她有舒适的日子不过,有安逸的生活不享。也终于明白她与司夜离之间相隔着什么,她是只自由的翔鹰,而那人却是只沉稳的猎豹,伺机而动,心计深沉。他们是属于不同世界的,算勉强被捆绑在一起,还是会有各自追寻的轨迹,所以他们既算是夫妻,却也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是不会彼此喜欢的。这是他们的差距,除非改变,否则他根本无需担心什么。是啊,他在担心什么?他的心一个咯噔,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过虑的。在想到这层问题的时候竟然莫名有种窃喜,像当初听闻她嫁人时那种茫然的心情,致使他什么都没想出了个计谋赖着她来了。至于原因,他至今都仍没想明白。

朝夕见訾夙没反应,她趿着鞋子跑过去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訾夙美人你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出神,看你唇角露出的勾人笑意,莫不是想勾引我不成?虽然我对美色是没什么免疫力的,但你要不要美的这么勾魂夺魄?”她还真怕自己会一个忍不住占他的便宜。

腰间的手如绳索般缠她,妩媚的丹凤眸吊梢着勾起,猛地将她扯进怀,唇瓣的笑意越加深邃。朝夕本弯着腰,如此一来,惊吓只能本能地攀住訾夙的脖颈,两人姿态亲密,只要他稍一低头能触到她嫣红的双唇。朝夕说那话不过是玩笑,谁料他竟还当真,她有些恼怒,更多的是尴尬。这么彼此对望着,谁都没有说话。在訾夙的头越来越低,他的眸底隐有燃烧着的两簇火焰,朝夕猛然清醒过来。她是在做什么,她已经嫁了人,算那个人不喜欢她,在这段关系没有结束前她怎么能做出背叛他的事,那不和那个人有什么差别。她平生最是不耻这种事,如今自己怎么又还会再犯。

推开訾夙,她略有尴尬地咳了咳,将他推出自己的门外,“快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眼看着黔郡要到了,许多事要做,没点体力怎么行。”朝夕趴在门口朝着訾夙摆了摆手,随即将门锁紧。她趴在门平复自己的心情,刚刚訾夙是在同她开玩笑呢还是真的想要吻她?他应该是想逗逗自己吧,那个长得妖孽般的男子凭什么会看她,她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她自嘲地笑笑,倒在床,这已经是离黔郡最后一站,明日他们方可到达,想罢她闭眼早早地睡去。

訾夙望着紧闭的门板,无奈地往房走,刚刚有一瞬间他竟然会有吻她的冲动,那种感觉他甚至都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她的推开,他会不会那么做了。答案是未知的。罢了,想不通不想了,总有想的通的那天。

睡到夜半,夜深人静时好梦正酣,或许是一直保持着警惕性,訾夙隐隐察觉到从窗外飘进来一股清淡的味道,此时已入秋,夜凉如水,睡觉时都已将窗关。能从窗缝隙飘进的味道绝对不是什么好味道,他掩住嘴鼻,但不免还是吸了一点,顿时觉得身子有些发软。他心暗惊,这是迷香。他们住的客栈都是菩桃找的,按理来说不会有问题,为何要对他用迷香?略一思量,暗道不好,忙要走出去,却是听到菩桃在敲门:“公子,不好,客栈外滚起了熊熊大火,我们快走。”他拍的门板应声响。

訾夙迅速将门打开,索性吸入的香味不多,除了暂时不能运功外,行走都没什么问题。

“有人对我们用迷香,你可有吸到?”訾夙边走边去敲朝夕的门。

“奴才吸到了一点,是因为闻到香味才醒来的,还好只是一点,并无大碍。”菩桃也去敲朝夕的门。

然而浓烟越滚越烈,很快不断地往蔓延。他们住在二楼,楼的客人跑出来不停往楼下挤,隐约还能听到哭喊声和掌柜的叫喊声,让大家赶快撤离。但是这样朝夕的房一无所动,仿佛像没人住着。他住在朝夕隔壁,她若是出去他必定能听到响动,该不会是被迷香迷晕了吧。訾夙和菩桃一个用力将门板撞开,顶着雾霭朦胧的烟雾,撞翻了几个椅子,终于在床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朝夕。来不及多想,訾夙将朝夕抱起,带着菩桃赶紧撤离开楼里。浓烟滚滚下房梁早被烧的通红,不停往下掉着木棍,粗木掉落地发出的重响像是砸在人心,沉重而惊心。

訾夙将朝夕抱紧,冲开熊熊烈火,他额满头大汗,菩桃不忍看他如此累,要将朝夕抱过去,他二话无说理都没理他,只是坚定地往前走。火舌在背后吞噬着,他们又使不出内力运轻功,只得拼命往前跑,索性在房子整个吞噬前赶了出来。只是主仆两人都快累瘫了,身被火焰烫掉了不少衣料,看起来着实像个乞丐。訾夙心神一晃,手软间将朝夕摔在地。朝夕被他护在怀里并未受任何伤害,这场火起的太猛又太快,要不是他们反映迅速只怕要逃不出来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4.惊风暗动

朝夕被磕疼,从睡梦幽幽转醒,她揉了揉酸痛的额角,再一转身看到被火焰浸透的檐顶,红了半边天的夜空,吓的着实不轻。她忙的去查看自己,幸好自己无事。又去看离她不远处的訾夙和菩桃,谁知訾夙竟还能和她开玩笑,“你个小没良心的,我抱着你跑了一路,你刚醒来先看自己,也不看看我有没有事,早知道该将你丢下不管。”

朝夕摸了摸头,后知后觉道:“你们没事吧?怎么回事,怎么我一觉醒来成这样了?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

訾夙嘴角微一抽搐,她确实是在做梦,梦醒了小命也差点丢了。

前面围着一堆人在吵嚷着,訾夙将朝夕拉过来,梭巡了周围一圈,确定没有可疑人物后方道:“是有人想要我们的命。”他刚才在怀疑,怎么他们偏生了mi yào,其他人在着火后都迅速清醒过来,而朝夕却是怎么都无法醒呢。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谋财害命的,可他们身并未带多少钱财,若非他和菩桃早有警觉,像朝夕那样吸了大量的迷香而昏迷不醒,那最后是他们三人没有逃出来,其他人都安然无事。答案毋庸置疑,是冲着他们来的。

“那会是谁想要我们的命,莫非……”菩桃待还要再说被訾夙止住。他的想法和朝夕是相同的,他们一路都平安顺利,为什么非要快进入黔郡地界前才出事呢?这件事绝不会是针对訾夙而来,只可能的是针对朝夕。而他和菩桃不过是恰巧陪同不能幸免罢了。

“我们快去黔郡,他们这么急要对我下手,只有一个可能,那是替廖青争取时间让他逃走。极有可能我来黔郡的消息早已被人知晓。我一直觉得廖青在这件事里不会是最主要的主谋,他的背后一定还有人,而这个人不希望我去黔郡,至于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才出手,会不会是因为我一直同司夜离在一起他们不好下手?”朝夕暗自分析着,她想不到还有谁会想要置自己于死地,虽然她确然是司夜离的妻子,但那人名满在外不会是有人想要害他继而来害自己的,她虽与那些爱慕着司夜离的女人有膈应,但谁都知道她根本是个摆着装样子的,谁都能欺负到她头,那些人对于这个占着身份徒有虚表的人是绝不会多此一举去想要除掉的,顶多是看不顺眼罢了。女人间的争风吃醋日日都可演,真要攻击的话目标也应该是兰晴语才是。既然排除了身份带来的困扰,那只有牵扯到陈政亦柳絮的案子了。那时她处处掣肘在想整个案子不合理的地方,她之所以会想要同司夜离他们分开走,不是没有想过想要引蛇出洞这个可能性。果然被她猜了,这个案子是案案,陈政亦或许是当了替罪羊,他的冤死让柳絮看清了事情的真相,她以假孕一事想要引起别人的关注,只要查下去必定会产生怀疑,那么她的计谋成功了一半。这可真是个聪明又玲珑剔透的女子,只是她还想不透以陈政亦的性格怎么会被人利用,柳絮又在其参与了多少。罢了,他们总归会给她解开谜团的。正如她轻轻地抛下诱饵,他们轻易的钩了。

那时之所以不让任何人跟来是怕会牵连到别人,她也不是没想过危险,好在幸好訾夙跟来了,否则她的小命真的要命丧在此。

訾夙听她分析的头头是道,略一思付,怕是她早算计好了会有此劫,只是她胆子也太大了,竟敢拿自己的命去赌。万一她赌输了,可还能如此洒脱?赏了她个爆栗,她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危险,訾夙生气的调头走,气她不爱惜自己也算了,还不把计谋告诉他,他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更警觉,指不准早抓到纵火犯了。

“好了好了,我是猜到他们可能要对我动手,但我哪里能料到他们会采取何种行动,什么时候动手。我要是能猜到我岂非神了。你也没生气了,我给你陪个不是。我那时不想任何人陷入危险才打算偷偷走的,谁知你会追来,我这条命还要谢谢你的搭救呢,我以后一定不会再想这么笨的办法了,美人你别气了好不?”朝夕讨饶道,又看到他们那破烂的衣衫,一向光鲜妖娆的美人何曾这副落魄样子过了,想想她忍住笑,否则訾夙必定再不肯理她了。

訾夙生她的气自是没那么容易哄的,朝夕只好指使菩桃去牵马,他们需要连夜行路赶到黔郡,看看是不是真的如她所料。继而又哄道:“美人,要不我做饭给你吃当是赔罪吧,要知道我这双手平日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能吃到我做的饭那可简直皇帝还要有福气。不是我自夸,你也知道我的品位,能和我品位相媲美的也只能是我的手艺了,可见我的品位是有多么卓然。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那这么定了,放心啦我绝不会赖帐的。这么说是不生气咯?”朝夕拍着訾夙的肩膀,訾夙要她高许多,她需要踮起脚去抅,一副哥两好的模样,真是服了她了。

訾夙脸挤出个难看的笑容来,将她的手拍掉,姑娘家成何体统。他捏住她的鼻子,“行,你说话可要算数,要是敢耍赖自己知道后果的。”他故意捏得她生疼,看她龇牙咧嘴的样子很是逗趣。但他绝对没想到的是,朝夕所谓的手艺是他肯定不会想要尝试的,问题是一个会吃有品位的人并不见得她的厨艺一定能拿得出手啊!

一行人换好衣服赶到黔郡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对于黔郡的地形又不熟悉,再加瘟疫横行,很是难走。路碰到许多行乞的人想要问他们讨钱,没想到距离才不过一个县城相差天壤之别。

朝夕艰难地拨开那些想要抓住她的人,那些人看他们的眼神像是冒着阴森的饿狼,尤其是他们身的穿着都不差。黔郡地界大,许多小镇人口并不算多,贫瘠的荒地倒是不少,但相对也有富裕的,那是黔郡的县城永城。现在永城里挤了不少灾民,也有些实在没地方去想要跑出黔郡投奔其他的县,但在西凤有个怪的现象,那是县与县之间不管相隔近还是远,都不愿意帮助相邻的县,只管自己县人的温饱。这样一来有好处也有坏处,那是像她一路走来看到的怪现象,明明相差不多的地方,百姓过的日子差别太大。而那些灾民因不愿被其他县收留而变得更加的残忍无情,嗜血杀戮。要不是看訾夙和菩桃手都有剑,恐怕他们早不是对他们虎视眈眈,而是直接进攻了。这怪了,那县与县之间不通婚么,要是通了婚那万一自己的亲人变得穷困潦倒难道也不帮一把?朝夕歪着头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訾夙。

“据我所知西凤有个不成的规定,嫁娶女子一旦脱离家族嫁去了别的县,那与母族没有关系,无论是她贫穷还是族落魄都不能牵扯到夫家,所以即便是县通婚都丝毫不会影响各县的富裕程度。当然,这样很容易会想要找富裕的县之间通婚,或者索性找自己县的人。”訾夙认真解答道。

朝夕没想到他一个外族人竟然会对西凤的事这么了解,对于訾夙的博学又有了多一层认识。

“那样不会直接导致对女性的歧视吗?试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个对于母族来说毫无用处的女子有谁会期待想要生下来?”想着她也觉得是个悲哀。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的,你又何必伤感,再说那是相较于凤都离的较远的落后县城有的想法,这在凤都还是好很多。”訾夙劝慰道。

是啊,她不是早习惯了这里不公平的想法,不过是一直生活在温城里才会不知民间的疾苦,其实越走到偏远的地方这种观点会越盛,她不可能改变这种格局,能做的只能是为女子争取的更多,让那些有想法的女子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不再被压迫。

朝夕点点头,继而往前走,尽量避开那些染有瘟疫的城镇,她对此无能为力,更是要保护好自己。好容易三人赶到了永城,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一入永城的城门,扑面而来一股胭脂香气,街道繁华若斯,店铺林立杂设,城男女老少所穿之衣哪有什么破烂的,皆是体面的衣衫,虽不致奢华糜烂,总体来说也算得富足。依她看简直有小凤都之称。然而百姓脸个个都是笑容满面的,莫说是怨怼,哪里有半丝的不满。

朝夕走了两步又倒退回城门外,看着城墙挂着的“永城”两个字用力擦了擦眼,她这是走错了吧?这样的地方哪里是需要朝廷来赈灾的,是将永城的钱拿出去可以解百姓的疾苦了,还是说这里的县官并不愿意拿钱出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5.惊风暗动

“别看了,我们没走错。 想要知道实情,进去知道了,反正都走到这里了,先去缘生客栈看看再说,然后再去找这里的县官。”訾夙话罢菩桃即刻去找行人问路。约莫一会打听出来说是在城南,走过去能找到。

朝夕他们走到缘生客栈,踏进店门,算是黔郡最大的客栈,装饰果不同凡响。看着让人生叹,无论是桌椅还是雕顶檐饰无不精致细巧,客栈的面积和位置宽大而地势佳,门口摆放的两只石狮子气派而雅致,边是个沿湖而建的水榭,到了晚间还能闲散的溜达,消化积食。虽与阙仙楼不能,但看得出来都是在仿建。这个永城处处都透露出一股临摹凤都的感觉,莫不是打造这里的人对凤都有什么不同的情结?

“老板,这里可住着一位叫廖青的男子?”朝夕并不对永城感兴趣,所以即便感觉很怪,那也不过是感觉罢了。凤都是西凤的帝都,想要仿造也是正常的,那说明凤都好才会有人不惜要模仿来,否则哪里不好模仿呢。她敲了敲桌面,找了个看起来打扮不同的男子,那人低着头正在查看帐本。手戴有玉扳指,指尖却没有盘珠,若是掌柜不应该是要拨拨算算么,所以依她看这人正是缘生的老板。

被叫做老板的男子抬起头来,瞥了眼朝夕,听她是来找人而不是住店的没搭理她。一副拿鼻孔看人的嚣张架势,看得朝夕很是不爽。倒是店小二客气,甩了甩帕子想来招待他们,含笑想了想道:“您说的廖公子可是个子不高,清清瘦瘦,颇爱逛青楼和赌场的那个?”

朝夕压根忘记问叶裴廖青的长相了,所以只能含糊应是,反正应该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姓廖的同时住在一家店。

“哦,这位公子不久前刚刚退了店走了,还没走远,要是追或许还能追。”

“他往哪个方向走的?”朝夕一惊,忙的问道。她总不能这么背刚来被廖青给跑了吧?

看朝夕紧张,店小二摸了摸头想了一会,道:“往那边。”他指的方向正好是与朝夕他们来的相反的,朝夕听罢随即追了出去。店小二还在嘀咕:“没想到今日来找廖公子的人还真多,他该不会惹什么桃花债了吧,所以走的这么急。他在这里也住了这么些日子了,一直也没听说他要离开啊。”

戴玉扳指的男子抬起头来训斥道:“少管客人的闲事,别给我找麻烦,否则给我滚蛋。”

小二不敢再吱声,恭恭敬敬再去迎接别的客人。

再说朝夕刚走到店门外听到不远处的大街传来吵闹声,正是店小二说的方向,人头攒动。待她走近了听得有男子的说话声,“你快放开我,你这个神经病,你是我什么人,我要去哪里你管的着吗?”

女子的说话声是:“闭嘴,廖青你还敢有理了,看我不将你老实抓回去。”女子颇为凶悍的声音很是熟悉。

乍然一听不是颜九那丫头嘛,朝夕勾唇而笑,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颜九,看起来她是白担心了,颜九根本没有表面看去的柔弱。

两人还在撕扯着,朝夕往前靠近,拨开人群,果然是颜九一手抓着男子的衣领,一手将他的手反扭过来。男子吃痛的喊着,又显然毫无还手的余地。

“颜九。”她喊了一声。

颜九抬起头来,见是她双眼发光,眼满是兴奋,指着男子道:“六……朝夕,我将廖青给抓住了,这厮想逃哪那么容易,当你颜九姑奶奶是吃素的么?”

“都散开,有什么好看的。”菩桃驱赶着行人。行人见没什么看头也一哄而散。

“行行行,姑奶奶,我也没什么得罪您的,我压根不认识您,还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吧。”廖青求饶道。

“你可是廖青?”朝夕梭巡了他一圈,发现地散落着几个包裹,看起来真的是要逃走。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问我问题?”廖青一看朝夕对他没有威胁,立马变了副嘴脸。

“我是什么人?嗯,这个问题问的好,我让你看看我是什么人。”说罢朝夕往他肚子挨了一拳,疼的廖青皱起眉头。其实朝夕自己的手也火辣辣的疼,不过不给廖青这种人一点下马威他是不会老实交代的。她还指望着能从他口里套出点话来。

许是都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女子,余下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也有可能他们都是有武功的,对于一个没有武功的女子该做的事很是不可思议。

“现在能不能老实的答话了?”朝夕扬了扬拳头,反正廖青被颜九抓着也反抗不了,根本不用担心。

“我不是什么廖青,你们认错人了。”廖青话是说了,但一口否认自己,他是料定他们不能拿他怎样,算矢口否认他们也不认得。

“很好。”朝夕拍了拍手,对菩桃道:“将他压到缘生客栈,我想他即便不认得自己,那里的伙计不可能也不认得这位公子吧?”

菩桃点了点头,将廖青从颜九手里接过去,这个主意甚妙,这下廖青算想抵赖都不行了。只见廖青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变幻不定。他估摸着是在想对策,想了良久最终放弃,认命地哀叹道:“我算是廖青又关你们什么事?我又不认识你们。”他的态度可谓是大转变,实难让人相信他不会耍花招。但既然他肯承认好,不怕他再否认回去,朝夕有的是一百种方法对付他。

几人又回到缘生客栈,店小二很是好地问道:“廖公子您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那是因为他遇到了我们几个朋友,所以又打算回来住了,对吧?”菩桃将廖青的双手反绑在身后架着,宽大的衣袖正好遮住了怪异的行为,倒是没被人发现。店小二虽觉得怪异,但联想到他们先前来找廖青,绝对猜不到他们的关系。

“廖公子住的那间房不知可否住了别人?”朝夕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问道。

银光橙橙的银子闪着光芒,连老板都挑眉看着他们,店小二更是积极道:“有有有,哪能那么快租出去啊。各位客官请。”他热情地将朝夕他们往楼引。

有钱是好啊。颜九很狗腿的拉住朝夕,她忽然觉着六嫂越来越有本事了,能省心的她绝对不会走弯路累着自己,哪像她搞个离家出走还要这么狼狈,非要赖着别人才能来黔郡。六哥是瞎了眼么会看那个兰晴语,除了长得好看她有哪点得六嫂的。

朝夕拍了拍她的手背关心问道:“说说看你是怎么一个人走到永城的?真的是一个人?我看你六哥要是见到你,估计会想要打断你狗腿的你信不信?”她本是玩笑话,想试探她鲁潇然究竟有没有来,谁料却打探到了更多的消息。

“他现在哪有心思来管我,他估计巴不得不认我。反正我也不要看到他,随他怎么样好了。到是我在路没钱,遇到了个男的,他将我送来的……”颜九巴拉巴拉的讲着,她没好意思说是自己赖来的,除了这段到是讲了不少。

看来颜九对这个男子印象还不错,否则哪里会那么多话。她虽然心里有叹息,不免有些唏嘘,但只要颜九好,如果她真能从过去的感情解脱,这不失为一个好的开始。至少她愿意接触异性,那代表她肯给自己一个机会,不是一定要她去接受另一个人,起码她不再陷在那段感情里无法自拔了。只要她能快乐,她这个做嫂子的能放心了。朝夕也不多说什么,她不想给颜九压力,毕竟感情的事顺其自然的好,谁都没有自己的感受来得真实。

将廖青丢进房里,关房门。朝夕搬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盯着地的廖青问道:“你这么着急走是要去哪里?还是说什么人给你通风报信让你赶快离开?”

廖青得到自由,揉了揉被捏痛的手腕,又换了刚才那副嘴脸,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你管的着吗?你算是将我绑到县府衙门我也是这句话,难道你们还要屈打成招不成。我自问没有犯什么法,你们凭什么像审犯人般来审问我,你们又是谁?你们这样是对我bǎng jià,我要去衙门告你们。”

朝夕本不想这么问廖青的,她也早料到廖青什么都不肯说,而自己没有任何证据,根本耐他不了。她不过是因为被火烧客栈那件事弄的不得不提前赶来见廖青,幸好她来得早,否则廖青肯定要从颜九手逃脱,届时想要再找到他,可能又是一具尸体了。但眼下算威胁廖青他都不会相信她的,因为他必须活着,他死了只会将证据更突出,所以没有人再会动他。这点既然威胁不了,那他没什么把柄握在朝夕手,更不会怕她,要是把他逼急了指不定真的会去状告她。她是不怕的,但她一个新晋女官传出去逼迫他人认罪的名声总归不好听,有损她英明。所以朝夕也不急,她人都来到永城了,不怕廖青还能再逃。而那些隐藏在暗的势力可要小心了,弄不好会被她发现破绽。该提心吊胆的是他们,而非她。她只要和廖青打个照面,吓吓他好。接下去,她打算去县衙饱餐一顿,再美美的睡一觉,这下再不用担心有人会半夜烧房子了,反正烧的也不是她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6.惊风暗动

朝夕蹲下身,替廖青理了理脏掉的衣服,挑眉笑道:“别紧张,我这么随口一问,你想去哪里当然是你的自由。 至于我是谁,我是朝廷派来的女官,身为西凤的子民我本应更多的关爱,我没有更多的意思。我住在县衙,你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我想我会很乐意替你效劳的。”她凑近廖青耳边小声说道:“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是要小心了,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的。你可别觉得我是在吓唬你,我是在警告你,当然你要是觉得能出得了永城你大可走出去,我保管没有地方会永城更安全的。”她勾唇笑的颇有深意,她这算是警告,廖青不会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的。她说的都是实情,廖青要是落在蕙平手里,她会轻易放过他才怪。

颜九不知道朝夕究竟对廖青说了什么,从廖青的脸色来看绝对称不好。他直勾勾地盯着朝夕,用恐惧而愤恨的眼神。颜九看他很是不爽,很想踹他两脚,被朝夕拉走着。

一行人来到县府衙门,敲开府门,将大理寺的令牌拿给县令。县令名叫李招财,从内堂出来迎接他们。一张肥硕的脸,配以啤酒肚,整个肚满肥肠,走路都不稳当,身边跟了不少衙役,见到朝夕先是一愣,颇有种不屑的神情,随即才是笑容满面的堆满笑,“宁狱司怎么好站在这里,你们这帮废物,该早点将人迎进去才是,一个个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需要我来教你们吗?”说罢他话锋一转,“宁大人请。”恭敬地邀请他们,简直判若两人。

“李大人客气,我们在此还要仰仗李大人的关照,大家皆是同僚,客套的话不多说了,还望李大人能帮我一个忙。”

“哦,那是宁狱司瞧的下官,帮忙这种话本不欲多说的,只是狱司也知道近来黔郡频发灾荒瘟疫,民不聊生,衙门限有的衙役都被派遣到各镇去了,哪里还有多余出来的人给狱司呢!”他说罢此话揣着手里的玉佩把玩,斜眼睨了他们一行人一眼,神情带有几分轻慢。这种所谓的女官谁知道是不是皇帝派来的,皇帝亲派和朝廷派来又是两回事,再说天高皇帝远的他李招财在这里能只手遮天,要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说是替朝廷办事,他能吓住的话他还真不配叫李招财这个名字了。

朝夕望着李招财身后的一排衙役略有些无语,他这不是明摆着睁眼说瞎话么,真当他们都是瞎子呢,那些个衙役个个懒散怠慢,哪里有身为衙役的自觉了,况且他们若真担心疫症怎还能安逸的待在衙门,连视察情况都不去,这个李招财口口声声打着朝廷的幌子,说出来的话哪句像在办正事了。且不说他为官如何,但他手的那块碧绿玉佩成色非等闲,通透润泽,绿的非常阳气,价值定是不菲。依他每月朝廷发放的俸禄来讲怎么可能光戴一块玉佩价值连城呢,其他看不见的财富不知道还有多少是见不得光的。他要是正廉,单黔郡这个不算富足的地方来讲,他该替朝廷将自己的财富都捐出去,而不是自己穿金戴银的,百姓却是在水深火热,这样的父母官能好到哪里去。

“李大人,你身后的这些人不是人么,他们既然是为朝廷办事,又怎的不能受我们差遣了?”颜九气愤道。她最是看不惯这种仗势欺人的小人嘴脸了。

李招财拿眼缝看了颜九几眼,甚为鄙视她,也不知是哪里跑来的小丫头片子敢公然和他叫嚣,一点教养都没有。他凉凉道:“这些怎么能随意供你们用呢,万一前方灾情需要那可是要派出去急用的,所以这些人要养精蓄锐,才能为百姓做更好的实事呢,至于狱司大人么,身为朝廷命官怎的只有你们四人出行,不该多带点人吗?还恕下官无能为力了。”李招财淡定而凉薄的说完,引得底下人一片哄笑,言语颇有几分看不起人的嘲笑架势。

“你……”颜九气的牙痒痒,撩起拳头要去教训他,被朝夕拦住。

李招财说的没错,他们眼下只有四人没办法和李招财硬碰硬,算来硬的搞不好被他反将一军,先写个奏折去参他们一本,弄个内斗欺负官僚的罪名对朝夕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她来这里不是为了要和李招财斗气耍狠,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往后指不准还需要李招财的地方,能得他方便可以省去他们不少力气。再说他们确实是寒酸,谁让他们没人的,人家也没说错,要是当时将大理寺借来的两个人带兴许还能充充数。

颜九被朝夕拉住气的发怒道:“你干嘛拉住我,我要去教训教训那个龟孙子,看他还敢在姑奶奶面前嚣张,不是个小官隶,还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在姑奶奶面前也敢嘚瑟,看我不打的他满地找牙。”颜九捏住拳头,拳风赫赫。

“姑奶奶你别添乱了行不,我们先在这里住下再做决定,我不信你六哥来了他也不卖面子,他不过是欺负我是个女的,但我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下还不能得罪这个李招财,除非你也能送的起像他手那样值钱的东西,否则想要差遣他办事,想都别想。”朝夕压低声音说,忙将颜九的拳头拉住,对着李招财笑脸相迎。

“小七说的对,我们才刚来黔郡,别贸贸然的得罪人,李招财毕竟在黔郡算的是最大的官,他想要摆我们一道,我们是防不胜防,你以为你有武功,我看他身后的几人都不弱,动起手来大家都占不到好处,何况我们一过来找人打架说出去也不好听,传到皇耳还以为是小七办事不利,故意拿典狱司的名头来压人呢,这不还有个西子璇么,有她和小七试在前头,你是想谁输呢!”訾夙双手交叉抱胸质问道。

颜九被他一问,彻底没了火气,但看李招财的眼神还是有几分怒意,显然对此人极是不喜。不过颜九眼下同司夜离闹翻,否则该在司夜离面前好好将李招财的势利说道说道,让他来收拾他。

“反正我不管了,像他那种贪婪的人我算是有钱也不会去贿赂他的,瞧他那副德行,一股子掉钱眼里的骚味我闻着都难受,最好别再让我见着他。”颜九鄙视道。

“行行行,反正我们没人看得起他,像他这种狗官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一天能抓到他的把柄,他的官梦会做到头的,你为这种人生气可太不值了,与其同他生气不如住在他府,将他大肆搜刮一番让他肉疼如何?”朝夕小声提议道。

颜九眼一亮,转瞬又道:“像他这种人哪会让我们住到府,你保管去说看他会不会理你,他不将我们赶出去才怪。”她颜九何时受到过这般待遇了,竟也落得个看人脸色的境地,她可真是自讨苦吃。

朝夕丢了个你看我的眼神给她,对着李招财谄媚道:“李大人,我等在黔郡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去哪里落脚,当然更不知哪里有疫症,万一不小心出永城后感染了哪里能知道呢,但好歹我们是同僚,免不了要见面叨扰大人,届时还望大人可千万别将我们赶出去,耽误了我们要办的正事,那面怪罪下来下官可是承担不起的。”她半威胁半恐吓的吓唬李招财,是赖定他了。

李招财一听心里可是恨极了朝夕,面却又不表现出来,但又不能拒绝朝夕的约见,转而一想只能咬牙切齿看着她,阴森的目光对这个摆了自己一道的女子来说是极其不愿意开口的,他讥讽笑道:“宁狱司来了永城怎么还能让你住在外面呢,自然是住在下官府的,这样也好时时同狱司切磋一下政见,下官又岂敢怠慢了狱司呢,传出去可是下官的不是了。”说罢,他让出一条道来,直通向衙门侧面的胡同。

朝夕勾了勾唇,在颜九的不可思议带着她和訾夙菩桃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李招财的府邸。管他李招财有一百个不愿意,只要他应下了那他们赖定了他,除非他是不想活了。这种贪财的人最怕的是自己的命,怜惜的不得了,怎么能轻易断送呢,所以对付他们用最简单的方法,也是最管用的。这招看似无赖,实则管用好。

颜九竖起拇指对着朝夕偷偷夸赞,唇角弯弯,对着李招财的背影是两拳,看他还敢嚣张,有本事别让他们住进去啊,保管她叫一帮子瘟疫跑到他府门口来堵他,看他还敢不敢出门了。看那个李招财她不爽,如今他吃瘪颜九心别提有多爽。

訾夙则是勾了勾唇,对这个女子他是越加的看不懂。她像谜团般,拨开缭绕的云雾却是越看越模糊,有时候精明,有时候又奸诈,这些无赖耍泼的事情她又干的得心应手,偏偏她做起来一点都不别扭,实难让人看出来她心有城府,她却什么事情都能看的通透,这么个心如明镜般的聪慧女子想要不引起别人的注意着实很难。只是各花入各眼,她的夫君心里有着别人所以才看不到她的好吧,有时看她在看那人时神情恍惚的眼,会露出那种疼痛且失落的情绪,为何他心里隐约会有难受呢?许是对她的同情吧,毕竟要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别的女人好,是个女子都会不舒服的。而他不过是同她关系好,所以才会不忍她被伤害,仅次而已,绝没有多余的想法。他摇了摇头,想来对她的关注是太多了才会生出这无聊的情绪,他这是怎么了,他不过是觉着好玩罢了,对,他同宁朝夕的认识是个意外,仅是玩一玩,在他的人生不过匆匆过客,解他烦闷而已,以后都不会再留有任何印象。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7.惊风暗动

几人随之走入李府,不禁惊讶地感叹,这个李府是有多金碧辉煌啊,连朝夕看过宁府和相府的人都不由发出赞叹,说明这个李招财贪的有多厉害了。 光是面积差不多有相府那么大,里面栽种的花草名贵之多,府的丫鬟杂役之多,府邸的小妾之多,都已不能形容。连地都铺着珍贵的鹅卵石,走起路来摇曳生风。府山水各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将每一处庭院都分割成一处独自的院落,沿着小桥流水的甲板走过,端得是处处都有风光,处处都是风景,每个院落都栽种许多的植物,即便是在这临秋初日的荼蘼都姹紫嫣红一片,哪里还能分清四季的变幻。算是没有相府的映月阁相衬,这个李府之凤都城里的任何一个官宦人家都要豪华,连丫鬟的姿色随随便便拿一个出来都不是普通人,这简直是要堪皇宫啊。

朝夕虽然没进过宫对皇宫有多大不清楚,可是李府的用具别具一格,竟是连相府都不能的,那这普天之下恐怕也皇宫能了。朝夕端起饮茶的瓷碗,茶碗颜色通透,碗体触手生温,雕琢细腻精巧,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碗茶水短时间内不会冷却。光是这样的宝物不是普通人能见识到了,况且还有屋子里的其他东西。朝夕对这瓷碗爱不释手,甚是喜欢。

她不咸不淡的看了眼李招财,显然李招财也在揣测着她,眼底对于她在把玩着瓷碗的手颇为不屑,这种东西在李府不过是普通物品,但他还是不免解释一句,“这些都是我那个夫人嫁过来时的嫁妆,下官这点俸禄哪能住得起这样的房子。”说罢尴尬地笑一笑,迎朝夕冷淡的脸,又好像解释的有点多余。

訾夙坐在一侧,有意无意的敲击着台面,他唇角冷笑,眼底了然,这个李招财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朝夕不过多看了瓷碗两眼把他给吓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揣,这么沉不住气,胆子又小,这个李府有如堪皇宫的财富,凭他又是怎么得来的?

要不是她坚持要住进李府,怕是根本无人能发现这里藏着的财富,单是喝个茶喝出了个名堂来,不知道一贯素来勤俭清廉的司夜离看到了会不会气死。怪不得李招财百般不愿,原来是怕他们看出他是个巨贪,还硬要赖到他夫人头,说出来谁会相信呢。

朝夕也不与李招财争辩,反正他贪不贪都与自己无关,该来惩办他的人也轮不到自己头,疲累了些日子身体一直处于紧绷,不晓得那些暗想要害她的人是否已然知晓她到了永城,眼下李府尚算安全的,她也想舒服的睡一觉,实在是太累。

“李大人若是无事,那本官不恭送了,本官在这里等着司相来,还劳请李大人派两个丫鬟来伺候着好,李大人不必亲自招待本官,本官没那么多要求,还请李大人自便。”朝夕厚脸皮的下逐客令,听得李招财一愣一愣,差点没吹胡子瞪眼。

看看她说的什么话,谁还想伺候她了不成,一个女子当官还指望他能像巴结其他大人般巴结她,简直是做梦。这个女人也太恬不知耻了,死皮赖脸的要住进他家,现在哪里还有一点当客人的自觉,完全像把这当自己家里一样,竟敢指使他,对他耀武扬威不说,偏偏他一点反驳的理由都没有。李招财气的半死,只得拂袖而去,依照朝夕的话留下两个丫鬟伺候她。

待李招财走后,朝夕端着的架子顷刻放下,没形象的歪在椅子里,但她更没形象的是颜九,她躺倒在软床,嘴里忍不住啧啧赞叹,真是太舒服了。朝夕宠溺的替颜九盖薄被衾,让她睡一会,等晚饭的时候再叫醒她,颜九难得乖顺,竟不知何时起也听这个六嫂的话了。朝夕关房门,本要往隔壁走,听得訾夙在她背后道:“别太担心,那边我会让菩桃盯着的,既然这个李招财是个贪官,那你何不好好享受他贪来的财富,而且你若不替他享受些岂非太浪费了?”訾夙晏笑盈盈,那张绝色的容颜在光下美得如雾似幻。

朝夕看得有些痴了,她一直都知道訾夙美人勾起人来那绝对是谁都无法招架的,但他极少对着自己这般笑,弄得朝夕两眼发晕,迷醉在他的笑里,傻傻地对着他直点头。他的笑之司夜离那种虚假的笑绝对不同,他的笑倾城绝丽,妖媚惑人,仿佛只要他一笑天地都失了颜色。

“行,属訾夙美人最懂我的心意了。”朝夕笑着挽住訾夙的手臂,换来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她墨发顺滑,抚在手心里有种别样的滋味。朝夕的笑容霎时僵硬,这个动作訾夙似乎很爱做,可她私心里却是希望另一个能做,凡是那人做的事她都想保留最好的给他,所以脚下的步子微有后退开几步,訾夙的手僵在半空,他尴尬的挥了挥,赏了她个爆栗,引得朝夕颇为不满,捂着头直瞪他。

“你的心意我是不懂,可这种惩治小人的行为你是一定会做的,你虽然面看起来冷情,好像什么事都不愿插手,但内心里其实谁都柔软,谁都有正义感,你别骗自己了,非要别人戳穿你不是,好了好了,我们小七也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了,我已经说你好了,你再不满足是想要我说再恶心的话不成!”訾夙一边逃避着被朝夕的追打一边打趣逗她,在朝夕的恼怒满院子的乱跑。她是这样,有时候看似脸皮厚却是在面对不同的人,那不过是不在意罢了,所以别人无处可伤,其实她也不过是个心思敏感的女子,碰到在意的事也是会介怀的,哪里真的什么都不介意了。

那时盛光晴好,西边金灼的霞光披满云彩,像是镀了一层金边,照在两个嬉闹追逐的人身,暖融融地,好似岁月永远都停驻在这一刻。

“你还说,我可真生气了。”某人故意扭捏着脸,引得訾夙连连讨饶,“好小七,我怎么没发现你脸皮这么薄呢,是谁说你脸皮厚的,看你脸都红了,我不说是,不和你闹了,弄得好像我欺负了你。”

“呵,那美人你明日可得陪我出去,否则你便是欺负了我,那你可得让我欺负回来。”某人伸手勾住訾夙的下颌,全然是一副风流公子的邪魅样,却又偏偏邪魅狷狂的让人怜爱。

訾夙翻了个白眼,被人这样勾搭了说出去他的脸还往哪里放,他长得漂亮并不代表要被个女子给调戏啊,气得訾夙都要抓狂,想要去抓她偏是朝夕早看出他的心思,一眨眼溜进自己房间,让訾夙扑了个空。訾夙看着空旷的掌心,不禁苦笑了下,他一定是疯魔了才会做这么幼稚的举动。

——

翌日一早,朝夕伸了个懒腰,一觉睡到天亮连晚饭都没醒来吃,可见她是真的累了。没有芷澜在身边伺候着,她不太习惯有陌生人来打点自己的衣服,换了身简便的,准备吃个早饭出去城看看,昨天来的匆忙又和廖青周旋了一番,到得后来什么事情都来不及做,她既然身为司夜离的妻子,也该替他分担点,在他没来之前先去查探一下灾情和疫症,这个李招财是指望不了,要是让他带去恐怕啥也看不到。朝夕估摸着按照司夜离他们的脚程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到达,路要是再耽搁最迟不超过后天。没看到他的时候总归会想着他此刻在做些什么,看着人了那人也不过如此,反正他会做任何事,但这些事却不包括也会想她,现在又有兰晴语陪在他身边,两人指不定有多逍遥,没有了她夹杂在其,或许对谁都好。她不过是自作多情,喜欢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连喜欢的权利都没有,只能偷偷暗恋着,不能让人知晓,否则连暗恋都是不能的。

她叹了口气,搅动着碗里的米粥,一点胃口都无。窗外娇花盛艳,凭栏而立,折了枝花在掌,看着掌的花瓣想起那时两人做戏时的情景,他护着自己,牵着她掌心里的温度,至今都能感受到。可惜一切都是假的,现在连假的都没了,只剩下了虚无。或许她也能同那些个话本子里的姑娘那样死乞白赖的乞求着他的爱,又或者同兰晴语争个你死我活,想方设法的除去她,可她实难做到这些,也实难做到同别的女人去抢一个根本不会爱她的男人,算抢到手了那又怎样,难道司夜离能看自己吗?怕是以后只会更厌恶她吧,像她这样心肠歹毒的蛇蝎女人谁都不会爱的。她抿唇苦笑,掌的花随手而落,若是彼此相爱,哪怕算做尽一切害人事,被世人唾弃她都会不折手段的排除万难拼死都要同那人在一起,若是不爱又能做什么,她能做的是看他们幸福,只要他能开心那便是她所祈愿的,她能潇洒的转身,哪怕她要遍体鳞伤,哪怕明明不能祝福,她都会放手的,因为那是他想要的,也是她唯一能给的起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8.惊风暗动

收拾好心情,正准备去问李招财要匹马,没想到府像是来了人,庭院来来往往走过不少人,忙碌的样子,见到她不过点头致意,忙着去了,她本来还想叫一个来问问的,谁知他们走的太快,她根本来不及说话。是李招财的一群小妾也都跑出来,急急忙忙往大厅走,小声的嘀咕着什么,脸兴奋的神色,像是有什么好事赶着他们了。

朝夕走在繁花间,欣赏着满园的花色,纵使李招财将这里弄的再好,到了花期总该要落败的,像这百花开的再好,时节到了硬是强留,剩下的不过都是些毫无生气的花朵罢了,满地不免还是铺了些花瓣雨,被风一吹,花瓣随风而落,沾染的肩头、发都是。朝夕抬手将花瓣从肩拂落,一抬头,恍惚间看到繁花树影下那人一身白色的华服,正低头同流锦说着话。她的手停在半空,不可置信看着那两人度步而来,风扬起他的墨发,那张清俊绝尘的脸是一贯的淡然,仿佛感受到她的视线,他淡淡撩眸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便足以撩动她的心神。朝夕只感觉自己心跳很快,想要转身离开却是不能,怔怔地盯着他们发呆。

她这个表情甚是搞笑,连流锦都不得不出声提醒她,给她请安道:“奴才拜见夫人。”

“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朝夕错愕的晃神道。她是在做梦吧,怎么才刚想着那人能见到了,他身边不该有兰晴语么。她左右环顾,的确除了他们无人了。她忽然想到李府里这么大的动静怕是因着他来了吧,所以李招财才会隆重接待的,但为何眼下却没见着他,他不该陪着吗?

流锦唇角微有抽搐,这个女人在见到自己丈夫时的表情怎么是这样的,她不该是那种满心欢喜的跑过来吗?为何流锦却会从她的脚步来看她是想要逃跑呢?还是她趁着相爷不在该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相爷的事吧?亏得相爷听说她住的客栈着火后下令提早行程赶路,累得蕙平公主连连抱怨都被相爷一句话给搪塞了回去,相爷嘴虽不说但心里其实是在担心着宁朝夕的吧,所以才会想要来看看她是否安好。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不领情,还问出这么句欠扁的话来。

“刚到。”司夜离回了她句不咸不淡的话,转身要从朝夕身边走过。

朝夕感觉自己问的话很是愚蠢,盯着自己的鞋面,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来缓解这份尴尬。不想又听到司夜离说道:“放火烧客栈的人我已抓到,你是要自己亲自审,还是交给我来审?”

朝夕一时没明白他的话,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他竟然知道那件事,这么说来他是不是也在关心着自己,否则怎么会替她去抓人呢。心里怎么满满的溢出了心疼来,是不是被一个人冷漠了太久,忽然得到疼爱反而不习惯了呢。

她眼神悲沧地看着他,唇角的笑却亦发的深刻,“你赶路也挺累的,这些小事我自己来好,还有……谢谢你。”

陡然听到她说谢司夜离还是微有不适的,见她身子无事他也放心了,换了个话题问道:“颜九与你在一起?”

“对,她在房里,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不用。”他说完转身走,丝毫没有多余的情绪展露出来。流锦跟在后面对这两人的对话真是捉急,他也是搞不明白自己的主子到底对宁朝夕存着份什么样的心思,按理来说两人既是夫妻要是喜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主子偏是又要娶兰晴语,原以为是喜欢兰晴语吧,自宁朝夕走后,一路主子对兰小姐又没有过多的亲密,反而与她疏远了许多,一直独自在处理朝的政务,连着兰小姐去见他都被他给驳回。流锦是看不懂了,要是不喜欢人家干嘛要娶她,要是不喜欢宁朝夕,那些对她暗的维护又为何要做。这次暗害宁朝夕的事主子也完全都可以什么都不告诉她的替她将人审问了,为何又要对她说这番话,那不明显是在直白的告诉她自己是在帮她么,也换来宁朝夕冷淡的两个谢字,流锦也没看出来她有多感动或别的什么呀。还是说主子做了这么多,这次终于不再犯傻了,终于要让宁朝夕明白了。他感觉自己都快抓狂了,这两人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呢,主子的心思太难猜,那他要不要去试探试探宁朝夕呢。

朝夕对这件事可是受宠若惊呢,她怎么都没想到司夜离会在意她的事,心里甜腻腻的,连心情都出的好。正要去提审那个被抓住的纵火犯,谁料訾夙那边却是先来找她,说菩桃一直盯着廖青,结果廖青被蕙平的人请去了,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回来,这件事不用我们插手,你去统理好赈灾的物资,明日开城门迎接城外的百姓,还有带一批人陪同太医先去近郊看看患有疫症的百姓,先想办法救治起来,最好是先将他们规范起来,别到处再去传染给别人。你让人去张贴告示,但凡患疫症者若能肯一起救治的,朝廷提供吃食,保证他们温饱,速去办。”司夜离似是看出了流锦的意图,简短的对他下达命令。

流锦一躬身领命去了。

——

永城县府衙门,内堂审理犯人的大堂内,蕙平端坐高案后,两侧立了两排她的人,个个都严肃以待,面无表情,看起来确然像那么个大人的样子,除去他们身的衣服不同外,也的确是平日里护卫着蕙平的禁军,起那些个所谓的衙役来更多了朝廷命官的味道,单气势来说谁还能不将蕙平放在眼里。这是西凤帝后来偷偷派人跟随着保护蕙平的人,谁料到被她用到这层来了,要是让朝夕知晓心必定气愤,当初明明说好了的。这是又要在暗压她?

蕙平身侧一左一右都是她随侍的贴身宫女,端茶倒水照顾的甚是尽心,而兰晴语坐在蕙平下首,他们也替她斟一杯水。兰晴语拨开浮沉的绿叶,浮盖轻轻划过三次,抿了口茶水,浑然没喝出茶水的味道,她的人也怔怔地发愣,盯着某一个点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蕙平淡然瞥了她几眼,她面虽什么都未表现出来,但内心里可不见得真那么淡定了。那日原本要跟着宁朝夕的两个大理寺侍卫调头回来说宁朝夕所住的客栈被人纵火,宁朝夕本人生死尚未可知时,司夜离那一贯淡然的脸表现出来的神情微妙的实难让人察觉,若非他们与他亲近,接触的较多,怎么都无法相信他竟会有慌张的时候,那份慌张被他掩藏在眼底深处,压抑的很好,甚至连眼神都未有一丝波澜。他敛下眼睑,将眸底的神色掩去,呼吸清浅,说出的话却足以震慑人心。

“既然是有人存心纵火,那么不存在逃不逃脱一说,我西凤朝廷命官岂是任人随意杀戮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挖出来。”他绯薄的唇角撩起最漫不经心的话语,每一个字却都操纵着别人的生死。他的话不仅是对着禁军说的,也是对着他的暗卫和随他一起来的护卫说的,熟悉他的人大抵能知道几分他的脾气,他素来随和待人待物谦卑有礼,性子也是出尘淡泊,但他越是淡然的时候往往是他在意一件事的时候,那时要是有人敢忤他的逆麟,后果是不可想的。

兰晴语正是看出了这点,才知道他动了怒吧。能让这个人人夸口的司相动怒,且是为了一个根本不喜欢的女子,即使有着名义的夫妻关系,但也不至于能牵动他一丝情绪,这不太合乎常理啊。再说他下令提早赶来黔郡,路硬是节约了不少时间,累得大家都疲惫不堪,这其的含义别人不知,他们可是知道的。不是知道那小妖精安然的到了永城后他才下令的么,没想到那小妖精长得那么丑,被人毁容了还能有本事到处勾搭男人,她身边不也有一个,想到此蕙平心有气。

不着痕迹地对兰晴语道:“兰儿可是赶路累着了?要不本宫派人先送你回李府歇息?也不知这司相是怎么回事,明明按照指定的路程赶到即可,他非要说什么百姓处在水深火热要尽早的解救他们,累着我倒是没事,他怎么一点都不心疼你呢,往后你同他成了亲,这种委屈还不得一直跟着受?”

兰晴语本瘪闷着一股气,此时听蕙平一挑拨,手的茶碗一抖,滚烫的热水顷刻撒到她手背,疼的她将茶碗打翻在地。手背瞬间红肿一片,而她眼底也是红彤彤的,强忍着泪水夺眶而出。

“呀,小姐的手受伤了,奴婢带您去药吧,别的发水泡才好。”玉珠机灵说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19.惊风暗动

兰晴语拒绝了她的搀扶,将衣袖掩住红肿,疼得她额冒冷汗,却不她心底里的疼。她担忧的事是不是终究要发生了,原以为那个女人形貌丑陋,算摆在司夜离身边也是不会有任何可能的,有哪个男人能瞧她这副鬼样子,谁知道她还是算不清一个人的心。他不是答应过自己绝不会喜欢那个女人的,他也一直在照着自己的话做,可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变得让她看不清了?不,她决不允许那样的事发生,也决不允许她来和自己抢,她凭什么,又有何资格。司夜离本来是自己的,若是没有她的出现,现在嫁给他的人是自己,也不用受那么多的白眼和笑话,她所有的不幸全是因为宁朝夕。她自己不幸也罢了,又何以要用那副破败之身来抢走她的幸福,她有何错,宁朝夕要将自己的不幸建立在她的幸福。

兰晴语越想心越是气愤,只要一想到嫁入相府后还要低宁朝夕一等,往后是不是还要看她的脸色。她以前不介意是因为司夜离根本没拿宁朝夕放在心,即便她顶着夫人的头衔也不会太久的,相信只要她多寻几个借口能将宁朝夕赶下夫人这个位置,到时她是相府唯一的女主人。但现在不同,司夜离心里一旦有了那个女人,再想将她赶下去可太难。都说男人是负心薄幸的,她以前还不信,总以为自己找到的是最好的,那人能一心一意待自己,即便将来他三妻四妾她也是唯一他的最爱,可如今她竟连这点自信都要没有了。她害怕,害怕这种建立在无条件信任的基础,一旦崩塌了她会怎么样。她不要再过娘亲的老路,盼望着一个男子的宠幸,和一堆女人争宠,到头来什么都争不到,还要被人压在脚下。不,如果一定要争,那她宁愿是赢的那一个,是将别人踩在脚底下的那个,而不是终日以泪洗面,她的孩子还要受人凌辱的那个。以前不与宁朝夕争,那是因为宁朝夕根本不配同自己去争,所以她从未将她放在心,可是之后,那要看看到底鹿死谁手了。宁朝夕,你休想将我的幸福抢去。她必须要为自己嫁入相府之前清除所有的障碍。

兰晴语双手狠狠拧紧,那块红肿的手背被她捏得起了水泡,她都尤未感觉到疼,因为她的心之疼千百倍,**的又算得了什么。

“男人嘛自然是以事业为重,司相在这个年纪能有如此作为兰儿该感到开心才是,况且司相在女色方面多不在意,府的小妾也是早前在的,再过些日子兰儿嫁过去,该是最得宠的那个,也是本宫说的太多,怎的平白以为是司相在意宁朝夕才要早些赶来呢,兰儿可切莫多心,伤了你二人的感情,倒是便宜那个宁朝夕了。”蕙平不动声色的点拨着兰晴语,生怕她听不懂,故意又说的直白。

“公主也以为夜离是为了那个女人才紧赶慢赶过来的?”兰晴语惊讶问道,她还以为是自己太爱司夜离才多想的,莫非旁人也早感觉到他的不对劲了?司夜离面虽对她很好,对于她偷偷跟随也是只字不语,对她百般体贴照顾,但那之后的神情关注却总透着那么股不同,他的眼神总有意无意落在宁朝夕身,这些也都落在她的眼。那么说来,并非是她多心,确然是他出了问题。那么他会向皇跪求赐婚又是因为什么?这个同她交往了三年的男人,自以为很了解的她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

“不管司相的目的为何,兰儿需记得一点。”蕙平凑近她身边,低声耳语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当牢牢握在自己手,无论是谁想要抢去,那都是敌人,对待敌人不用手软,否则吃亏的是自己。”蕙平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目视前方,看着府衙门口。这是她做人的原则。

心里默念着蕙平方才说的话,虽与她自小认识,但听闻最多的是这个公主如何得皇的宠爱,会与之亲近也是因为兰晴语多会顺蕙平的意,却也从未发现这个看似只会吃喝玩乐的公主能说出这番话来,究竟是什么才能使一个衣食无忧的女子有这层觉悟?

兰晴语点点头,对蕙平的敬畏之心更重,“公主说的极是。”她目光淬炼出来的恨意越发浓厚,宁朝夕,我们之间本来不可以共存,你霸占着原本属于我的位置,属于我的男人,你还想要鸠占鹊巢到几时,做人总要有羞耻之心,你非但没有,还可耻的勾引我的男人,那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叶裴从门口进来,内堂里气氛微有怪异,地早被清理干净。他前脚刚让人带着廖青进来,后脚李招财迈着急匆匆的步伐赶过来,脸还夹杂着怒气,气势汹汹冲进来叉着腰问道:“谁让你们坐本官位置的,你们可知道那是只有本官能坐的,还不赶紧给本官滚下来。”随着李招财进来的一群人也是满脸嚣张。

蕙平颇为不屑撩眸看了他一眼,将手边的茶碗递给玉珠道:“茶凉了,再去沏一杯,要是再有疯狗乱叫,将他给赶出去,你知道我最是厌烦吵闹,怎么做不用教吧?”

玉珠得令恭敬接下蕙平手的茶碗,眼神凌厉看着底下的李招财,若非是在宫里,像他这种冲撞公主的奴才早被拖出去砍了,哪里还容得他在这里叫嚣。

李招财被个丫鬟的眼神给吓住了,停在原地,嚣张的气焰被压去了一半。他仔细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位表情,又偷偷去看离他较近的叶裴,虽然他的打扮普通,但通身的肌肉隐藏在衣衫下,那种令人血脉喷张的感觉又怎的是个普通人能练成的,且他身的严肃凌然之气与站立两排的人是相同的,哪里是他的人能的,一看非常人。李招财内心惴惴不安,他该不会是得罪了人自己不知吧。用手擦了把额头的汗,早间在迎接司相时他已出过一身冷汗,司相面虽什么都没说,但他那眼神看着李府的宅院时那种光是淡然的瞥过,够他心惊胆战的。李招财自是做贼心虚的,怕司相拿他开刀,他本还想给司相送礼来巴结的,但司夜离哪里能理会他。李招财怀揣着这种不安又听闻在他的府衙有人胆敢放肆,公然将他的衙堂给占了,这才急急赶来,哪想到来了个更不好惹的。不过,他擦了擦眼睛,先前已有个自称是大理寺典狱司的宁大人,现在又跑出来个女的还能她的官职更大了去?

李招财咳了咳清清嗓子,显然将蕙平的那句疯狗给抛诸脑后,问道:“敢问姑娘霸占着本官的位置不知姑娘是何身份官职,否则这亵渎之罪可不是本官给姑娘套去的,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玉珠端了新沏的茶水来,代蕙平回答道:“我们小姐乃大理寺典狱司西大人,皇亲封的,不知当坐不当坐这个位置?”

李招财一听怎的又跑出来个典狱司,要不是被冠着大理寺三个字,这典狱司又是什么狗屁的官职他听都未曾听说,但大理寺在他这种芝麻官面前又岂是能随意怠慢的,只得摆出笑脸来,颠颠地跑去巴结道:“当坐自然当坐,下官不知大人的身份,不知者无罪还请大人不要怪罪的好。”

说来也是蕙平听闻了朝夕在到达永城后去找过廖青,她一时心急没与司夜离一同先进李府,而是直接来的衙门,想将廖青先提来审问,这才闹得李招财没见着她,对她大呼小叫的。不过像李招财这种见风使舵的狗官蕙平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直接无视他,她呷了口茶,对着叶裴道:“将廖青给本官带来。”

叶裴眉头微皱,蕙平眼下手里什么证据都没有将人给抓了来,人家未必会承认什么,相反会说她滥用职权,别打草了惊蛇,徒劳而归。叶裴虽是这么想的,但蕙平毕竟是主子,他不敢违背蕙平的意思,只让开一条道,让压着廖青的两个禁军将其带。

廖青尚未搞清楚是什么状况,见到端坐在高案后的蕙平正拿眼瞧他,他也无惧的迎她。被身后的禁军左右各一脚将他踹倒在地,膝盖跪地的声音分外清晰,廖青强忍着疼痛,抬起头来怒视着他们,听得他们道:“见着大人还不赶紧将自己的名字报来,是非要挨了板子才肯老实招吗?”

廖青甚为无辜,但看他们都凶神恶煞的,也只得道:“草民名叫廖青,不知草民犯了何事惊动大人将草民压来审问?”

蕙平轻叩着桌案,也不与他多转弯废话,直接道:“堂下廖青可是有个表妹名叫柳絮者?”

廖青面色无波,平静道:“草民并不认识这个叫柳絮的女子,先前也有位宁大人问过此话,草民的回答亦是相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0.惊风暗动

既然宁朝夕已经问过他都没招,那在她这里必定也是不会招的,要是他能这么轻易说实话那宁朝夕必定早将其扣押下来,不会轻易能让他继续在外逍遥度日的。 蕙平眼波流动,把玩着面前的茶盖,她有的是方法让廖青招供,她可不是宁朝夕需要找什么证据,她的话是最好的证据。

蕙平将茶盖一丢,瓷器碰撞的声音在空荡的内堂里发出不小的声响,惊地众人都不免一个咯噔,不知这位主子是否生气了。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本官手已经掌握了证据,你若还不想承认,那别怪本官用刑了。”蕙平淡然说道,她惩罚一个人不过像捏死只蚂蚁那么容易,有时候甚至不用理由。这种蛮横也随着她在宫里的习惯带到了宫外。

叶裴本想提醒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哪知廖青已经喊道:“草民冤枉,草民真的不认识那个什么柳絮的姑娘,大人还想屈打成招不成,要是这样那草民无话可说。李大人,您身为父母官,怎的也随意让一个女官冤枉了草民,莫不是以后西凤都是女官的天下了?”言下之意是哪里还有你的一丝之地,连你都要站在一边,让位给个女子。这种事在西凤乃至整个天壑大陆男子大为天的习俗下,简直是在挑战男子的尊严,践踏他们的底线。

李招财被一挑拨,果然站出来对蕙平为难道:“西大人,这屈打成招恐怕不太好吧,传出去有损大理寺的英名,也会对大人不利。”

蕙平本无视这个李招财,他现在又来插话,简直是个墙头草,风一吹倒向哪边,再说她审案还轮不到他来置喙,只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本官难道自己不会审吗,需要李大人来插嘴?本官有自己做事的方式,还望李大人静静看着好,若是李大人不习惯当然可以离去,本官绝不会阻拦的,还是李大人在质疑本官的方式?”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提醒一下大人,大人做什么自然有大人的考量,下官绝对不会插手的,大人说什么是什么。”面对这么霸道且有气势的女子,李招财只有吃瘪的份,既不能招惹,他还是乖乖的看着吧,她手下的人也非良善之辈,弄不好别丢了自己的乌纱帽不说,连小命都要没了。

“那本官说了打是打,廖青你非但不承认还要污蔑本官,光这一点本官有足够的理由打到你服为止。还看着做什么,将刑具都搬来,难道还要我教你们怎么做不成?”蕙平眼神瞟向李招财的衙役。

衙役们一哆嗦,在李招财的授意下跑向后堂,不一会将板子长凳给搬出,压着廖青的两个禁军将他架起固定在长凳。问道:“大人,打多少?”这位主子素日里从不手软,之所以会用他们而非御林军也是因为他们都深知蕙平的心思,被使唤惯了,拿捏的准她的心意。

蕙平倚进靠椅里,慵懒道:“打到他招为止。”

李招财心内一惊,这招够狠的,指定一个数字还要让人难受,起身体的疼痛更是在折磨人的精神,直至崩溃,说出令人满意的答案。他抬眸,案台后的女子有着一张美丽的容颜,气质犹如牡丹般华贵,举止雍容,可她的心狠辣毒厉,非寻常女子能有的。他说不出来给他的感觉是什么,总之会让他惧怕。

“是。”侍卫领命,从衙役手拿过沉重的木板,一下一下沉稳有力的击打在廖青的后背、臀腹。听着那沉闷的皮肉绽开的声响,以及廖青一声一声的求饶声,直敲击在人的心底。

兰晴语面无表情看着,并不认为蕙平的方式有何不妥,蕙平身为公主哪里是他们能随意可以过问的,她跟在蕙平身边能做的是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她可不会去忤逆蕙平的心思。

“大人,草民真的不认识柳絮,大人算打的草民招了,草民还是那句话,不认识的人要怎么才能扯关系。再说大人要草民的命那是一句话的事,草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恐怕会污了大人的手……”

朝夕刚进到府衙听到内堂有嘶喊声,她加紧脚步走入,看到的是蕙平一副幸灾乐祸悠闲坐在椅子,看着人打廖青的样子。她皱起眉,知道蕙平在什么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一定会想方设法去制造出来,果不其然她的动作自己快许多,只不过未必有用,相反廖青更不可能招供了,说不定算给也给的是假消息。

脚下的步伐惊动了堂内之人,朝夕不着痕迹往边走,迎着蕙平的目光坦然坐到一侧椅子,却有另一道隐含嫉恨的目光斜斜向她射来,那目光有怨恨,有嫉妒,也有一点点疼痛。她该不是看错了吧,否则又怎会在春风得意的兰晴语眼看出了许多情绪?按理来说算有难过、悲愤等等情绪也该是她吧,司夜离对她如珠如宝的疼着,她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对自己那表情又是为哪般?

叶裴的眼神也向她看来,颇有几分无奈,他眉头皱紧,显然也是对蕙平的这种方式不满吧。蕙平在宫里嚣张惯了,也有嚣张的资本,西凤还没有人令她看在眼里的,但她此时不是公主,拿着公主做的事对一个百姓,显然是说不通的。而那个廖青嘴里说来说去也无非这几句,背早被打的皮开肉绽,他一声声呼着饶命,嘴终于肯讨饶说认识柳絮,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廖青穿着的青色衣衫早被汗水浸湿,整个人像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无意识的呢喃着,也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蕙平摆手止住继续击打的侍卫,扬眸得意的看着朝夕,像这种贱民是要打,打了才会说实话。朝夕撩唇一笑,也不多说什么,既然蕙平有办法,那她也不介意用什么手段,反正最后的结果是她想要的好了。

“大人,廖青晕过去了。”侍卫将廖青拖起来,粗鲁的拉他的发看他双眼紧闭,如实道。

“用水泼醒,接着审问。”

半柱香之后,蕙平的耐性显然全无,而被打的半死不活的廖青虽然口口声声说认识柳絮,但问到他是否和柳絮串通起来设计陈政亦时他又答不了,再问陈政亦贪污的那笔钱是否在他手他也只说没有,算是去客栈里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问询一度截止,对于廖青的配合几人挑剔不出什么,蕙平也不好再打,否则剩下一个死尸。

眼看廖青几度昏厥,朝夕开口道:“先将他放了吧,让他回去处理了伤口,等过几日伤好些再问,累了一天也乏了,也让廖公子好好想想该如何回答,相信他能想起更多。”她瞥了眼廖青,替他解围。

廖青机灵的接过朝夕的话,道:“大人说的对,草民一定回去再想想。”

“好吧,量你也不敢耍花招,最好如实招来,否则打板子不过是最轻的刑罚,本官有的是办法让你招供,你应该能明白,想好了随时都可以来李府找我。”蕙平对着朝夕淡淡说道,言下之意是在和朝夕争人。

欲速则不达。蕙平有蕙平的办法,她自然也有她的法子,没必要争一时长短。廖青被带走后,李招财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迎着蕙平回府。他看出来这位大人的不同,自然不敢怠慢,准备了好的院子给她。一行人正要往正厅去用餐,兰晴语对朝夕心有怨怼,故意冷嘲热讽道:“宁大人也是要同我们一起去吗?这恐怕是不妥吧,我们虽是看惯了宁大人的面容,可这既是李大人为招待司相而设的晚宴,来的又都是李大人的姬妾,大多是没有见过宁大人面容的,万一吓着了这些个夫人,恼得人家吃不下饭,不知宁大人心里可过意的去?”她这一说无非是在指朝夕的脸吓人,李招财本对朝夕这张丑陋的脸颇有微词,面不敢说,兰晴语的话正他的心意,要是能不看到还是不要看到的好,当真是恐怖至极,不知她自己还怎么能看的下去,简直鬼还可怕,她难道不会睡到半夜被自己给吓醒么?

“你这个女人说什么呢,我家小姐又没有得罪你,你凭什么用言语攻击她?再说我家小姐容貌如何,别人都没说什么,你要是介意你可以回房去吃饭,我家小姐既然身为朝廷命官也该有她一席之地,要走也是你走。”芷澜从远处来,她和晚晚是随着司夜离一起到达黔郡的,刚要来找朝夕听得兰晴语在诋毁自家主子,芷澜心有气,又对这个兰晴语没好印象,一路她缠着相爷看得芷澜直恶心,亏得小姐要先走,否则必定是要看不下去。小姐也真是的,干嘛要给他二人相处的机会,说起来小姐才是相爷原配的夫人,怎搞得好像做了亏心事般,灰溜溜地逃走,倒是被这个兰晴语趾高气昂的看不起她。现在这个兰晴语又拿言语来攻击小姐,芷澜心底的火蹭蹭往直冒,别说兰晴语还未嫁给相爷,即便是嫁了那也是矮她家小姐一等,见了大房的夫人还得斟茶递水,哪有她嚣张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1.惊风暗动

晚晚听了这话脸色也不大好,原以为身为贵族的小姐会在待人侍物有教养,没想到竟也能说出这番尖酸刻薄的话。枉她身为天下第一美女,位列四女子其,容貌已是举世无双,空有其表,内里不过如此,和凡尘艳俗女子没有什么差别。

晚晚刚要说话,却听得朝夕颇为嘲讽地笑道:“兰小姐,别人只当你是相爷的未婚妻,敬你畏你,那不过都是看在相爷的面子。你已得到你想要的了,何必还要咄咄逼人,我的容貌如何都不会妨碍到你,你又何以要拿此来攻击我,我不曾对不起过你,也请你我今后井水不犯河水,算见到也只当陌生人罢。”朝夕眉头微微拧起,眼底有丝厌恶。对这个女子谈不憎恨或嫉妒,或许会有羡慕,那也仅仅是对司夜离选择了她才生出的这一丝情绪罢了,她既然无权左右一个人的情感,又拿什么去恨别人呢。因为别人得到了她没有得到的,所以要去恨么,她不是那样的人。算要恨,也该是去恨那个不能爱她的人。她曾经怨恨过,为何要让她遇司夜离,遇了他却偏偏是个不会爱自己的人,他们之间注定了没有缘分,即使那么靠近过,她都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冷淡和疏离,那是她不管多努力都无法接近的人。她曾经绝望过,憎恨天为何要让自己去爱那么一个人,可是爱情不是她能控制的,她也想努力的不去爱他,可是那种心动心悸,是只有在遇他时才会有的,她能有什么办法。她已经努力压抑自己的感情,不让任何人看出来。她不是害怕被拒绝,也不是害怕被冷嘲热讽说她不自量力,而是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为难别人。难道这种默默地爱着一个人的心意也有错吗?

“你不曾对不起我?”说这话的时候兰晴语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嘲弄地看着她,看着这张形容丑陋,面目可憎的脸,她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都浮心头。若非因为她自己怎么会成为全城人的笑柄,若非因为她自己又怎会委曲求全的要做个侧夫人,若非因为她司夜离不会时而对自己好时而又对自己冷淡,这些全是因为她,他和自己之间因为有她在当阻着幸福才会有裂痕,她竟敢还能大言不惭地说没有对不起这句话。兰晴语只要一想到宁朝夕说这句话时的淡然,心底里的那股怨恨如鲠在喉,卡的她生生难受,喘不过气来。兰晴语越前一步,靠近朝夕,用低沉的冷笑声凑近她道:“你自以为是的心安理得当真是对别人没有亏欠么,你当日推我下水的这笔帐夜离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你爹在朝堂对夜离发难,你又迫使我们不能顺利成婚,你当真以为这些夜离都会忘记么?他若能忘了我不会再次向皇提出赐婚,而你不过是只被人穿过的破鞋,你以为夜离会要你吗,别做梦了。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念想,不管你是承认还是否认,这辈子你只能看着我在他身下承欢,而你将夜夜独守空房,尝尽寂寞的滋味,直到死去的那天。你放心我不会让夜离弃你不顾的,我会为你选好一处地方安置,你在府孤独的等老,看着我们儿孙绕膝的幸福美满。而你,从我手抢走的东西,无论是地位还是宠爱,我都会十倍百倍的拿回来,你等着那一天吧。”说罢,兰晴语露出一个森冷的笑来,一闪而逝,快到只有距离最近的朝夕能看清。

朝夕的身子微微一颤,几不可查地向后退了一步。眼底终于掀起滚滚的浪潮,将她如星璀般灿烂的眸子给一点一点吞噬,直至掩进黑暗里。兰晴语说的对,以司夜离对她的宠爱她是完全可以对自己做出这种事的,算司夜离不是个昏庸的人,但一个若是要想方设法害人的人总能有达成目标的一天,而她身处在牢笼,即便不能让兰晴语得逞,也会因看着司夜离对她的宠爱而心力交瘁的,她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假装什么都看不到,她已经不能了。兰晴语的每句话都像是一根细小而绵密的针扎在她的心头,她也深知扎针的深浅,每一针都落到七分,留三分任她挣扎任她疼痛,却是怎么都无法将其拔出。挺直的身躯在风像是站立不住,迎风而来的海棠花撒落在肩头,纤细瘦弱的手掌慢慢抚心口,那里为何会那么疼那么疼,疼到她几乎直不起腰来。

司夜离你可以不爱我,但为什么要让你的女人来刁难我、欺辱我?

李招财看朝夕脸色不大对,虽未听清两人的对话,但一个是司相的未婚妻,一个是大理寺的典狱司,不管他们之间有何过节,他两边都不好得罪。再说宁朝夕算是容貌丑陋,怎么着都是个官,总有她过人之处,弄不好还真介意别人说她丑,否则怎的发如此大的脾气,要是换成别人被这么说早该知情识趣的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了。当李招财想要昧着良心的恭维朝夕说好话时,芷澜和晚晚也走前要去搀扶单薄的朝夕。

朝夕单手止住他们,暗示自己没事。待芷澜还要再找兰晴语理论也被朝夕止住,她没什么好反驳的,她输了,在兰晴语说出那番话时她知道自己输的彻底,因为她在意她说的每句话,若要再说下去只会令自己更难堪。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对着芷澜道:“我们回房。”

芷澜不甘心,对着兰晴语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对我们家小姐说了什么,有本事别偷偷摸摸地说,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这种人该让相爷看看你的真面目,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虚伪的女人……”芷澜待还要再继续说,被朝夕拉住往回拖。此时一直跟随着芷澜的小狐狸也从她衣袖跳出,窜到朝夕肩膀,半是迷糊的看着他们吵吵闹闹。可怜小狐狸才刚睡醒,哪里清楚他们发生了什么,还兴奋地去挠朝夕,朝夕忙着拽芷澜,哪里有空去理会白羽,小狐狸蔫蔫地打了个哈欠,最近一直在吃药吃的它都犯困,以前也是这样,杜丽娘说这药会有助于对它灵力的恢复,可它也没觉得自己有任何改变,还是不能开口说话,连主人都不能保护,终归是自己太弱了。小狐狸跳下朝夕的肩头,一溜烟窜到芷澜脚边,也想要帮着朝夕去拉芷澜。朝夕看着这么贴心的小狐狸,眼眶一热,眼底猩红一片。

兰晴语唇瓣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看着朝夕偃息旗鼓的逃走,她目光空洞的望着远方,眼底的恨意半丝没有减退。她的话半试探半挑衅,原本是故意说给宁朝夕听让她别痴心妄想,没想到她刚才的反应那么强烈,虽然她没有明说,但任谁都看的出来若非她对司夜离有情怎么会轻易被自己给说心事。兰晴语怎么都没想到朝夕竟会喜欢司夜离,只一瞬她恍然笑了,也是,那样一个与日月争辉的出尘之人,低首含眸间皆是铮铮风骨,又有几人能不被他吸引?喜欢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事,更何况他们又同住在一个府里,见面的机会总是别人多些。

可是,宁浩与司夜离在朝堂之的政见是越发的相佐了,连私底下都能听到一些女人们的谈话说他们明面像是一家人客套有礼,但经过司夜离在宁府遇袭一事与宁浩之间的间隙越大,也有小道消息说是宁浩想要除去司夜离,所以那场刺杀并非是偶然,而是人为。当然也有人说宁浩怎么会那么傻在自己府杀人,那样他也脱不了干系。孰是孰非谁知道呢,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不管宁浩与司夜离之间有着怎样微妙的关系,夹在当的宁朝夕才是大家最关注的。司夜离除非脑子不正常,否则绝对不可能喜欢宁朝夕的。除却她那被毁的容颜,还有一个女人最宝贵的贞洁,这些宁朝夕通通都没有,而她父亲又与司夜离相斗,喜欢这样一个女子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世人都会换算。连宁朝夕自己都深知不可能吧,所以即使偷偷喜欢着她也绝对不会承认什么的。这是兰晴语为何能伤到她了,因为戳到了她的痛处,戳到她永远也不能说出的秘密。她是要这样,看着她痛不欲生她的心里才会舒坦,她会将她所有的感情全部浇灭,在那个人发现之前,绝对不能让他们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她兰晴语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所谓的良善不过是不得已而装出来的,否则这些年她早死在大夫人和她的子女手。她从小懂得一个道理,要想在这深闺大院活下去,活得别人好,那是忍别人不能忍,不折手段的往爬,不管前路多么肮脏,她都会清除干净,只有成为人人才能被别人仰望尊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2.惊风暗动

夕阳下兰晴语的瞳孔微微收缩,她半眯着眼用手遮挡,光从她的指缝流淌进来洒在脸,她的脸半隐匿在光影,如罂粟般妖娆妩媚。倾美绝艳的脸勾起灿烂的笑容,似一朵海棠花般娇美,她柔柔笑道:“让李大人见笑了,只是这个宁大人似乎很是想缠着相爷,没办法,若我任由她继续下去,恐怕总有一天会被她的奸计得逞,要知道一个女子狠毒起来是什么事情都会做的。况且爱慕相爷的人那么多,若非我亲自处理这些事,还不人人都要爬到我头去,李大人是不能体会我心的苦,对于这种事我也是很烦恼,处理的不好要被人误会我是什么不通情达理之人,真真是有苦无处诉。还请李大人当什么都没见过,在对待宁大人还望李大人留个心眼,这个宁大人颇有心计,否则也不会哄得皇破天荒晋升她这个女官。”兰晴语颇为忧愁难过的用绢帕掩了掩自己的眼角。

李招财此时早被兰晴语的美貌勾去了魂魄,听得她的话才回过神来,对她所谓的苦恼甚为同情,连连点头,“那是那是,还请兰小姐放心,本官什么都没看到,本来姑娘家之间的事也无需男人插嘴,再者像相爷这般的人龙凤自然有不少狂蜂浪蝶前赴后继的扑来,当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也太过不自量力了,也不看看自己的长相还想要和兰小姐争,本官是绝对赞成兰小姐做法的,对付这种女人要往她的痛处戳,好让她回去照照镜子自己的德性。既然兰小姐好心提醒了本官,本官一定会多提防着那个宁朝夕的,看她身那一脸阴沉邪气的样子也知道她不是什么善类,本官知道该怎么做。”李招财腆着笑脸巴巴地讨好着兰晴语,能拍这位主子的马屁,只要她在相爷面前美言几句,那他什么事都没有了。本来听说这位相爷为官清廉,他还在怕到时司夜离在赈灾的时候顺便把他给查了,正愁着该怎么去圆谎,现在他的担心都不成问题,对兰晴语自然更加的奉承。

“时候不早了,还请李大人入席吧。”没有了宁朝夕在场,想必她的胃口也会好许多,真是个晦气的女人,脸皮那么厚,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非要人家讲的明白才肯罢休,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得。兰晴语理了理被风吹皱的浅蓝色裙裾,这个李招财是明白人,不需她多说,有些事也根本不用她亲自动手,该怎么做他自会办的妥帖。

“哪里话,小姐请,李某还要仰仗小姐呢。”两人言笑晏晏地往正厅走。

芷澜气愤地抓狂,边走边对着空气拳打脚踢,朝夕阴霾的心情被她搞笑的举动弄得好了许多,这小妮子每次她的事都自己还心,有她如此体贴她也是宽慰了。一只手伸向她的肩膀,拍了两下安慰道:“别难过了,又不是你想毁容的,这些事都非人力可抗拒,说来你也是受害者,兰晴语以此来攻击你其品性不怎么好,你又何必往心里去,你若介意了那她的目的也达到了。我虽没看出来她为何无故的刁难你,但她身为世家女子又即将要嫁与相爷,按理来说连对你的恭敬都做不到,往后她入府你哪里还能有好日子过?”晚晚满眼心疼的看着朝夕。

朝夕将头靠在晚晚肩,眼底虽有涩痛,但能得这样的朋友牵挂着也是她的福气,还有什么是不能支撑着她走下去的。至少她的身边不是孤单一人,有忠心的仆人,也有最好的姐妹。她知道兰晴语为何要刁难自己,无非是向她炫耀要她知难而退别痴心妄想,趁早死心。兰晴语其实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算她同司夜离是夫妻,也改变不了他根本不喜欢她这个事实,她不用特意来强调,她有自知之明的,她是不会去破坏他们幸福的,只要那是他想要的幸福。她会不开心并非全然是为兰晴语的话,而是她确实被兰晴语说,配不司夜离。

但为了不让芷澜和晚晚担心,朝夕假装什么事都没有,扯出一抹笑来,“放心啦,我没事的,兰晴语算嫁入府那也是小妾,想要骑到我头来,我也没那么好欺负的。”她的笑有抹不易察觉的苦涩,放在心底里,面尽量不让那些关心她的人看出。

——

李府百花厅今日显得特别忙碌,李招财不仅将永城几个商贾贵胄给请了来,也有些是下级贫困郡守的主事,自然最多的是从皇城而来的禁军及御林军,不过因着是保护蕙平的安全,禁军在打扮面并未招摇过市,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府卫。反是蕙平对黔郡有些水土不服,也是,她身娇肉贵的,难得出次远门,也不参加宴会了,早早在房歇着,有叶裴伺候着她还得的开心,正好有机会和他单独相处,没了宫众多规矩压制着,她想随心所欲的同叶裴在一起他连反抗都不能,蕙平自是有她自己的小心思。司夜离此次身负皇命并没有带下属官员,李招财想要从他身边的人下手攀附都有难度,正好借着替他们接风的机会想要一表忠心,他专门还从城请了唱戏的班子和妓院的清倌来捧场,自己的一众小妾也多的是莺莺燕燕穿梭在场招待,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而李招财的正房夫人倒是大肚,与司夜离他们一桌,看着底下姿色出众的女子一句谴责的话都无,场面那是有多豪华多豪华,要多热闹多热闹。

兰晴语嫌吵,她凝眸看着已经喝起来的御林军,微微皱眉瞥了眼身侧的司夜离。司夜离面无表情俯视着众人,与他一桌的几个郡守及商贾虽是作陪,但能见到这名满天下的司相那是多么无的荣耀啊,指不定他们往后的财运和官运都要飞黄腾达了,几人面面相觑,心底里暗暗计较一定要伺候好这位相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即便看着相爷的脸色不怎么好,他们哪里还能想的更多,都想往死了巴结,让司夜离能记住自己,故此都想使出浑身解数,拿着酒盏争相要同司夜离斟酒。

手的酒盏微微倾斜,向着司夜离面前的酒杯到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想尽了心机要攀司夜离的李招财,他面容含笑,此时哪里还有半分县守的样子,平日里一副嚣张气焰全然收起,令得底下众人都膛目结舌回看他,要知道这李招财素日仗着自己是黔郡最大的官,敛财的能力堪称一流,所有生活在黔郡的百姓不管有无钱财都被他搜刮过,要是谁有不服想要去别处告他或是去一级的郡县,还未告成功那人已被李招财的爪牙给地正法了,显然他在朝的人脉极广,走哪里都有人先提前通风报信,或是在别处的衙门莫名其妙死去,这些事传出去谁还敢和李招财作对,除非是不想活了。当然也有实在活不下去的人想方设法要去挖李招财的老底,看看他究竟有什么三头六臂被派遣到这个地方来搜刮民脂民膏。据闻他的夫人确然是京大官的女儿,不仅嫁他时带了不少丰厚的嫁妆,还替他打通了不少官节。李招财对这个夫人礼遇有佳,从不违背她的意思,想要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所以像司夜离这种身份的人来李夫人还能作陪,换成别人怕是连主桌都入不得的。他后来虽娶了不少小妾,但这些小妾与夫人相处融洽,什么事都会先问过夫人,甚为尊重,那位夫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人倒是大肚的很。

要知道黔郡虽不得富裕的郡县,却是鲜少有京官会注意到,也意味着无论做了什么事都没人会管,那还不符了贪官的道,俗话说瘦死的骆驼马大,想要压榨还是能压榨出来的。要不是司夜离来了,换成其他人估摸着李招财哪里能这副点头哈腰的恭敬模样,还不都是李招财说了算的,看看这司相会不会被他收买了。众人一副看好戏的心态,一面也想替自己寻个谋财之道,一面又希望司相能将李招财这颗毒瘤给去除了。

李招财端着酒杯笑得颇为和煦,弓着腰对司夜离道:“下官敬过相爷,还望相爷不要嫌弃这粗鄙之菜,乡野地方拿不出什么好酒好菜,不能与京相。”李招财说的客气,他眼缝掠过满桌精致的菜肴,山珍野味,珍馐菜品,不得皇宫也要堪称皇宴了,一眼望去无不是品,连杯的酒都是从阙仙楼运来的灼桃夭,怎的会是粗鄙呢。李招财眼的笑带着几分嘚瑟,自觉自己做的很好。

面前的酒杯一直无人拿起,李招财端着酒的手都酸了,也不见司夜离有半分想要同他碰杯的打算。李招财面有尴尬,眼睛掠过司夜离去看坐在另一侧的兰晴语,望她能替自己说几句好话,只要兰晴语能开口胜过他说许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3.惊风暗动

李夫人看到自己丈夫受憋,她也是个聪明人,极会看人眼色,毕竟是大家闺秀出生,说话体面又含有技巧,巧妙的帮李招财化解尴尬,她端起酒杯浅笑盈盈,雍容华贵的服饰在她身显得她高贵而优雅,她含笑对着兰晴语道:“闻说兰小姐是相爷的未婚妻,在此臣妇先敬过兰小姐一杯,还望兰小姐能尽早嫁给相爷成其美事,像兰小姐这样绝世无双的美人才能配得相爷,两人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堪金童玉女呐!”

兰晴语眼眸微动,听之话含羞娇俏,未喝酒脸已先红,她偷偷打量了两眼司夜离,终于能和他光明正大的受人夸赞,这是她多年来可望不可及的心愿,往后的日子里她将会和他连在一起,只要是说起司相的必定也会记住她,这种微妙的感觉想想心底里偷偷雀跃。 她才是有资格同他站在一起的那个女人,以后也必定会成为他唯一的妻,而那个宁朝夕算什么东西,也敢同她来抢,她会让她知道与她兰晴语作对的人的下场是什么。兰晴语端起酒杯,笑容里有丝凛冽的恨意,她方要说话听得有人先开口。

司夜离冰冷的声音不含一丝温度,“现如今黔郡灾害尚未过去,李大人竟要本官不顾惜饥饿挨冻的百姓而要大鱼大肉的饱腹,不知李大人尚可想过那些未曾有饥食裹腹的百姓呢,为他们想过?”司夜离眼底蕴着一层如霜般覆盖的寒意,生生浇灭了李招财的一腔热情。

李招财脸色瞬间煞白,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没想到这个素来盐米不进的司相果真如传言般驳了他的意,李招财面色尴尬,这个司夜离也太不知好歹,当着众人的面给他下不来台,硬生生让李招财吃了个大瘪。且司夜离讲话一点都不客气婉转,直戳得李招财最狠的一面,引得底下坐着的几位都暗暗心底偷笑,俗话说吃鸡不成蚀把米,让李招财平日里对他们都极尽敛财,他们都是敢怒不敢言,现在终有人能镇得住他,怎不叫人心底痛快。

李招财眼珠从众人面梭巡一圈,见大家面色并无不妥,他偷偷使眼色给他们,希望能帮着自己说话。谁料大家一个个的都敛下眼睑,佯装低头沉思着相爷的话,谁都没接到李招财的暗示。李招财紧绷的脸终于快要奔溃,手一抖将酒液倾洒在手背,哆嗦着想要回话,却一时又不知该回什么好。

正在此刻,还是端庄大气的李夫人撑起台面,退开一步,双膝跪地,她暗暗伸手将李招财一齐拉下,在司夜离未借此治罪前作了个揖,诚惶诚恐道:“还望大人恕罪,都是家夫不懂事,在这乡野地方甚少见到像相爷这等大官,故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做,本想着让相爷吃好住好是对相爷的一番心意,谁知相爷体恤百姓又是为民着想的清官,家夫这点拙劣的行迹难登大雅之堂,还望相爷看在家夫初心不坏的本意饶他一次吧。”李夫人几句话说的恳切又实在,让人无反驳的理由。

流锦随在司夜离身边伺候,听着李夫人句句头头是道,心想这个李夫人倒是个人才,可惜她的丈夫太过愚笨,又锋芒太露,只不过他们刚来此地不欲与他们为敌,否则非要现在治李招财的罪,这个李招财还一点都不知收敛,想那李夫人这等精明的人怎的不知要提点他,看得人弄不明白这两人之间是何意。

有了这番闹腾,原本已然入席的御林军和禁军都停止了手的动作,司相对这顿饭有异议他们又怎敢再吃。在众人都噤声不语的时候司夜离站起身,他冷淡瞥了眼众人,心知他们一路受累受苦也不忍心再让他们吃不好歇不好,他既没同意李夫人的话,也未再多指责李招财,叹了口气,西凤地大物博,县郡又多,像这种离皇城远的地方虽有官吏驻守着,却难保都是些对朝廷忠心,真心为百姓着想之人,多数都是靠着关系或买卖官职求来的,这其不免以宁浩为首的一群乌合之众最甚,宁浩这个人他迟早是要除去的,但宁朝夕,想起她不免想起她先前派人来说自己有事不过来吃饭了,她能有什么事连着一众与她要好的人都消失不见,司夜离有几分好,淡然对众人道:“本官身体有些不适,你们继续用餐吧。”话罢绕出李招财,径直往厅外走。

——

稍晚些时辰,訾夙听闻了朝夕没去百花厅,由晚晚和芷澜陪着也皆是没去,几人在房吩咐了灶房另备了些饭菜,因都是些贵客李府的灶房并未刁难他们,反而是招待周到,要什么有什么,并不前厅的食物差多少。

房四周都燃起了烛火,火红的烛光映衬得屋子暖意盎然,圆形的桌面铺满了餐食。朝夕蹙了蹙眉,她没打算要这么多的,但似乎因着他们第一次见到女官的关系显得尤为热情,到后来她也不好意思推辞,招呼了晚晚坐下,对芷澜也道:“今日我们不分主仆,一起喝个痛快。”

芷澜本还有些扭捏,奈不过朝夕的邀请,与晚晚一左一右挨着她坐下,不稍片刻房传来了欢笑声。

颜九进来的时候朝夕他们正要用餐,因是没叫她惹得她发了好大一通牢骚,直说朝夕不够义气,朝夕恍然而笑,她这哪里是不去请她,反正她自己会跑来的,请不请的着实矫情了,谁料到了这位小姐嘴里百般不得理,也是朝夕理亏,为了堵颜九的嘴,拿起酒杯连罚了三杯这才被颜九放过。

“六嫂,回头你要醉了可别赖我,可不是我要逼你喝的,再说你的酒品着实不怎么样,起这不靠谱的酒品来我还是欣赏你的人品。”

这话要夸不夸要贬不贬的听得朝夕一阵云里雾里,戳着颜九的额头道:“你到好,还敢教训起我来了,我酒品哪里不好了,你到说说?”

“对啊,颜九小姐是哪里看到小姐酒品不好的,小姐最近可是极少喝酒了。”芷澜疑惑道。

颜九看他们都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故意卖起关子来,“六嫂的酒品好不好我是不知道,但总有人看到了。”她说罢眨眨眼,一脸莫测的笑意。

因着颜九这不怀好意的笑朝夕特意回想了一下,话说她酒量算不得好的,是贪这杯物,喝醉什么的一次两次总归免不了,只是她素来相信自己的酒品,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放弃道:“阿九,你这是打趣我的吧,我自是知晓自己人品不差,之人品来我的酒品更是不差,你要不试试?”瞧瞧,她这是哪里来的底气和自信。

芷澜听了这话脸差没冒三条黑线了,弱弱地问了句:“是相爷说的吧?”小姐自己是忘了,可那晚她在啊,亏得小姐想不起自己在相爷面前丢过的脸了,否则她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喝酒了吧。

“咦?”颜九和晚晚同时回过头来,看吧,这下朝夕抵赖不掉了吧,亏她还信誓旦旦的自打嘴巴。

芷澜已然说的最小声了,他们一个个的耳朵都这么尖,她自觉说错,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坚决再不透露半个字,她偷偷打量了下朝夕,朝夕也正用怪的眼神回看她。

“得,你算捂住嘴我们也听到了,但这事可不怪我六哥,六哥的嘴巴一向严实,想要从他嘴里挖出秘密那简直登天还难,我是听幻术说的,要知道他得到的消息六哥必定也是知道的,现在又多出一个证人来,那说明我可没赖你了。”颜九指指芷澜,笑的好不欢乐。

朝夕脸青红难辨,尴尬的咳了咳,显然也是明白了他们在说哪件事,凑近了颜九笑得风情万种道:“阿九啊,你说廖青那边都没什么动作,要不你去试探他一下,看看他会不会吓得露出马脚?”

看朝夕这副瘆人的架势颜九知道她会出馊主意,但没想到会让她去做这件事,六哥已经够腹黑了,怎么娶的老婆也同样腹黑呀。颜九苦巴巴的哀求道:“能不能不去?”

竖起个食指放在唇,打断了颜九的美梦,“不行,不但要去,而且现在去,你想呀,要是公主那边也想到了这个计策,到时被她捷足先登破了案,那你的愿望不落空了,你想要在鲁潇然面前抬头挺胸做一番事让他看可要化为泡影了,届时可别说我没帮你,鲁潇然只会以为你是个绣花枕头,更看不你了,还是你一点都不介意?”朝夕诱惑道。她深知颜九的死穴在哪里,想要她乖乖范还不容易。她是个女子,还是个心眼小的女子。

果不其然颜九信了她的话,当即推开椅子往门口冲,“六嫂说的没错,蕙平诡计多端,为了不让鲁潇然看扁我这去了,你们给我留点吃的等着我,看我去怎么收拾那个廖青,他嘴巴再硬还能硬的过姑奶奶的拳头。”说罢,一阵风般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4.惊风暗动

朝夕失笑,摇了摇头,颜九的性子究竟随谁了,有那么个心思沉稳的六哥怎么还能养出她这样的妹妹来。

听着紧闭的房传来的欢声笑语,訾夙轻轻拨开窗缝,黑夜多出一线光亮,他唇角勾着笑,将轻掩着的房门打开,笑容委屈道:“亏我还在到处找你,你倒好躲在房吃这么多好吃的,也不叫我?”訾夙半是揶揄半是认真地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那模样哪里像个翩翩公子,倾国倾城的美人,全然是一副赖皮耍懒的小孩,颇与他的外形不符。一路彼此都熟悉了,也知道他不过是玩笑话,晚晚和芷澜纷纷起身掬了一礼,方要给他让位,却被朝夕止住。朝夕懒洋洋靠坐着,手端着酒杯,略略抬起一眼扫向他,不咸不淡道:“我不叫你你不也来了,你们坐下,让他坐那里去,我们几个女孩子说贴心话他插什么缝。”话是这么说,唇角勾起的邪笑却是出卖了她,显然她方才的话不过也是在揶揄。两人一贯说话都是如此,众人也都见怪不怪,否则真要以为此女如此放肆,一点顾忌都没有。

然而她更不介意的是訾夙,素日听她美人叫惯了,难得听她横眉冷对,似乎也别有一番滋味。他拉开椅子,坐在朝夕对面,自顾自倒了杯酒,哼声道:“没良心的丫头,枉我一路都在照顾你,连声谢谢都没有,知道过河拆桥。”

“得得得,哪来这么多抱怨,满桌吃的还堵不你的嘴,美人你这么啰嗦以后看谁还敢嫁给你。”朝夕掩唇偷笑。

訾夙刚将一口酒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硬是呛到喉咙里,咳得满面通红,“咳咳咳……”

站在廊树底下漠然看着这一切的人,身影被隐匿在暗夜,凝着那被烛火映衬得娇艳的脸颊,虽然脸有斑驳交错的疤痕,却无碍她每一个生动的表情,和那璀璨如星光的眸底,像揉碎了一池的湖水,被深深吸附进去。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不知觉间会走来这里,看到的是他们其乐融融坐在一起的场景,仿佛像是过节般热闹,而那个女子一旦走出了相府像是匹脱缰的野马,撒欢的奔跑着,与那个叫做訾夙的男子一点都不避讳亲密的举动,全然一点自觉都没有。相反与自己在一起时她总是显得有些拘束与紧张,甚至是小心翼翼揣测着。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自己的戒心这么重了?或许是从一开始发生的种种,自己对她的态度直接导致了后来他们之间的相处。虽然那之间也包含着她奋不顾身的相救,仅仅只是在危险时出于的一种本能,能让他会错意。看来真的是他多心了,看着她对其他男子的样子他难道真要放手让她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吗?那些都是他不能给予的。为何一想到她终有一天要离开自己时心里竟是沉重的,一直以来都以为那不过是颗无足轻重的棋子,从来不会去在意她是否会被自己伤害,也从不在意她的生死,直到意识到她一直夹杂在他与宁浩之间,被迫地去承受原本与她无关的痛苦时,他才开始注意到她,她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对他一直都无怨无悔,甚至背叛宁浩倒戈相向。从那时起他冰冷冷硬的心开始有了裂痕,不想再将她夹在他们之间,甚至想到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无论喜不喜欢都可以庇护她一世安宁,以慰自己对她的亏欠。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看那个訾夙的男子对她应该很是喜欢,不然不会追随着她到黔郡来,只是没有戳穿罢了。其实她若是真的对訾夙有意,而那个男子又是身家清白,人品无差的话,他是否真的会成全他们,这样一来也替自己解决了麻烦,省得将来还要找个借口将她休弃。

“主子,要不要……”流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轻声的询问被他抬手止住。流锦即刻噤声,他猜不出主子对宁朝夕的喜爱程度,他只看得出主子的矛盾,主子似乎一直在压抑自己,可越是压抑越是过多的关注这个丫头,甚至隐隐的连他都能闻出有股醋味,因着主子看那个訾夙的眼神里有股敌意,流锦不敢多言什么,因为迄今为止他都还没查出来那个訾夙真实的身份。

“小七既然这么担心我的婚事,那我要是娶不到老婆只好委屈你下嫁了,可好?”訾夙边开着玩笑边继续逗着朝夕。

窗下竹影摇曳,斑驳的灯火下是那人清俊出尘的身影,深邃的眼底静静看着他们。他站在月下,细风抚动枝头,花瓣栖落在他一身素衣,恍若从画走出的绝美少年。

她的心没来由漏了半拍,像是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般手足无措的盯着他,全然没了往日的冷静。许是她的举动太过异常,终于引起所有人的侧目。

“相……相爷?”

在众人的惊讶声,那人款款而来,径直绕开众人,理所应当的坐到朝夕身侧,芷澜也极有眼色的将自己的位置让开来给司夜离,自己则站到一侧。气氛微有尴尬,毕竟朝夕先前因着兰晴语的事心里是微有芥蒂的,对司夜离自觉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一边是放弃,一边是自暴自弃,事实既然无法改变,那么她只好接受,她会慢慢将自己的心收回,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晓,哪怕割舍一个本属于她的人会疼痛,她也会这么去做,她已经决定了,她不要和任何人去争抢,一定要有个结果,那么她宁可放弃。她是个从现代社会过来的人,虽然对过去的事没了记忆,但根深在骨子里的一夫一妻制是无法改变的。她无法阻止别人三妻四妾,唯有阻止自己的心去爱一个人,她有她的骄傲,有不可践踏的自尊,她也不会去破坏别人的幸福,唯一能做的是拱手相让。并非是朝夕有多大度,而是她连争抢的资格都没有。

她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令他眉宇微微蹙起,先前不是还有说有笑的,怎么他一来不受欢迎了。某人一点自觉都无,扫了眼桌的菜色,虽不得李招财特意为他准备的山珍海味,但胜在清淡可口,忽觉有些饿了,着芷澜准备的新碗箸他夹起一箸子清炒嫩瓜放入她面前的碗碟,笑容温和道:“正好我也饿了,不介意一起吃饭吧。”他看着斜对面的訾夙,这话显然不是在问而是肯定,因为说这句话时他已经吃了口菜,还颇为满意的又替朝夕夹了两箸子,顺便将她摆放着的酒杯给顺走,语含宠溺道:“喝酒伤身,还是少喝点好。”他做的那么明显,身后流锦的眼珠子都快要突出来,主子这么做该不会是要和那个訾夙叫板吧?

同样不可思议的还有朝夕。瞪着两颗圆圆的眼珠满目怒视地龇牙咧嘴道:“咱们说好的出来了以同僚相称,绝不能透露身份的,你别做的太过分。”因对他突来的宠溺温和很是不解,也甚为不习惯,朝夕显得有丝狼狈和慌乱,低声警告他。按理来说他不像是这么无聊的人,哪里会做出这种无聊的事,简直令人大跌眼镜。

他的唇角因着朝夕的话露出难能的笑意,恍若他一笑百花绽开般炫目,好看的移不开眼。朝夕当然不能幸免,沉溺在他的柔情,飘飘然的头脑发热,已然忘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訾夙眸底沉黯,低头盯着自己的酒杯,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再抬起时眼底早已恢复正常,只是看着坐在她身侧的男子,即便她什么都没承认,但她眼底那股小女儿的情态还是出卖了她。两人那不经意间露出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早在不知觉间形成了彼此的默契,那份默契是外人插足不了的。这种感觉不可能只是一个人的单恋。为何他却会觉得眼底有涩痛,刺得他睁不开来,那个坐在她身边位置的人本该是他,司夜离又为何要掺和进来,他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訾夙漂亮的眸子落在司夜离身,感觉到一股炙热的视线含着敌意投向了自己,司夜离撩起凤眸冷淡的回视他,一点都不将訾夙的敌意放在心。于他来说訾夙根本不算是个威胁,更遑论他又不喜欢宁朝夕为何要有情敌的感觉。

某人无惧众人怪异的目光,在朝夕说完那番话后也低声警告她,“看来很好,你也没有忘记我们名义还是夫妻,既是这样最好别做出什么招蜂引蝶之事,要是被人抓住你红杏出墙,我算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能。你最好记得只要我一日没写休书前你还是我司夜离的妻,该做好身为一个妻子的本份。”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她和訾夙之间不清不楚?他们之间确然要好些,那也是尚在朋友之间的友谊,她从未想过自己与訾夙的男女之别,算开玩笑那也是大家都开得来才开的,到了司夜离嘴全然变了味。朝夕自是不会自恋的以为司夜离是因她而醋了,反是以为他霸道,算她身贴有他妻子的标签那又如何,现在连她交往的朋友他也要过问了,他又凭什么来过问她的事,因为一句夫妻要将她捆绑住,那他呢,他又有没有身为丈夫的自觉,他还不是要想方设法的将他喜欢的女人娶进门,她连一句反对的权利都没有,这是不是也太不公平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5.各凭本事

朝夕的唇角猝然扯出一抹冷笑,像是看个陌生人般看着司夜离,低斥道:“我不知道身为一个妻子的本份,那么你呢,可否又知道身为一个丈夫的本份?”她面含着笑,说出的话却是苦涩的,因两人距离靠的近又是低语,旁人都看不出他们面有何不同,也不知他们其实早已剑拔弩张的情势。 朝夕退开些两人的距离,勾起的唇瓣涩然而讥讽,“我们不过是彼此彼此,能维持这份表面的平和已是很好,我确实不兰小姐会懂人心思,也不知该如何去处理妻妾间的关系,所以你要娶她我做足一个夫人的本份,待她嫁进门也绝不会故意刁难她,如此你要是还不满足,那给我一纸休书吧。”省得他们一个个的看她不顺眼,轮流来找她麻烦。朝夕压抑着怒火,想起兰晴语先前无故的挑衅和现在司夜离莫名其妙的话,朝夕心着实难受,本想好好清静的,她现在看到他们两个烦,最好都别出现在她眼前。

朝夕起身想走,她已不想伪装自己去应付,在他面前她除了压抑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或许连活着呼吸都是错的,因为她是宁浩的女儿,曾经被他诸多刁难,因为无意阻碍了兰晴语的好事,在她每次见着自己时从未给过好脸色,甚至还要反过来给她难堪,让她在众人面前成为别人的笑柄,这些她都可以忍。可是也请别拿伤害她为乐趣,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招惹她,她没有对不起他们,算有现在也全还了。

在听到她说休了自己时,他的动作先思维一步抓住了她隐藏在桌底的手,紧紧的摄住了她的手腕,那力度也不管她疼不疼,仿佛这样才能迫使她留下,也真的让她继续跌坐回椅子里。那一刻,他一向冷静沉着的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的,待到自己反应过来时朝夕正满脸怒视地看着他,挣扎着要将手从他掌心里挣脱出去。

他这算什么意思,她不过说了句休书而已他恼羞成怒了?莫非她自请下堂还不和他意了?他不是本来没那么情愿要娶自己的,否则大婚那日又怎么容许她在府出事。出事?她猛地一惊,也忘记要再挣扎。她怎么会忽然对大婚那日有印象的?她又非那个朝夕,她是从异世而来入住在她躯壳里的灵魂,怎么会对那不是自己的过去有记忆呢?脑子有一瞬间的晕眩,正当她模糊的想要看清司夜离的脸时,房门吱呀一声又被人推开。

随之而进的人身后随着李招财指派给她差使的两个丫鬟,聘婷的身影被暗夜笼罩,她面无表情站在门口,那么定定地盯着司夜离和宁朝夕。看着他们两人亲昵的靠近着,她的眼有熊熊的怒火,微眯着眼,双拳紧握,被宽大的袖沿掩住,只一瞬她脸又恢复笑容,装的一如那个温柔端庄的小姐般拽着优雅的步子,朝司夜离另一侧走去。

“我还想来看看宁大人在做什么呢,没想到大家都在这里用餐呢,不介意我坐下吧?”她话是这么问,然而已自然的在司夜离身侧坐下。她一身嫩粉色裙装,妆容精致,簪着几支式样不一的步摇,端的是华贵而艳丽,那么随随便便一坐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将朝夕完全给下去。朝夕则像个丑小鸭般在兰晴语的光芒下被显得无处遁形,将她的丑陋毫无保留的突显了出来。

而在兰晴语进门的那一刻,几乎是一瞬间司夜离放开了朝夕的手。那原本被抓得生疼的手腕若非细腻的肌肤还留有红色的一圈手印,她都要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果然在他的心目兰晴语任何人都要重要,哪怕算他们刚才的举动没什么不妥,他都会顾及兰晴语的心情,那么她呢?他抓着自己妻子的手为什么要在另一个女子面前像是做错事般即刻放开呢?原以为不会再有感觉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绵密的疼。她的眼神黯淡,垂下眼睑,明明是坐在自己房,却像是占据了别人的地方那般想要离开,可她又不能,那么做只会引起兰晴语的戒心,被她看出自己对司夜离的感情。只是这么坐着看他们在面前登对的一幕,犹如坐针毡般那么坐立难安。

“你怎么过来了?”

她怎么过来了?这话问的好。她即将要嫁的未婚夫在别的女子房,一待是许久,她怎能不来,再不来他的魂魄都要被勾搭了去。他在廊檐下站了多久她在远处看了多久,只是怕流锦会发现一直不敢靠近。虽然她看不清他那时眼的情绪,但他的举动足以让她不安。她害怕,害怕这到手的幸福要在指尖飞走,她是绝对不会将司夜离让给宁朝夕的,她的爱情需要自己去捍卫。

兰晴语接过丫鬟手递来的碗筷,亲手给司夜离盛了碗汤,笑容明媚道:“我自然是来看宁大人的,听闻她房的饭菜是李府开小灶做出来的,想必起我们吃的自是要不同些,我这不来蹭饭来了,宁大人应是不会介意我一同用餐吧,对了,我来时还吩咐了灶房熬了燕窝粥端来,宁大人舟车劳顿身为女孩子要好好补补,该多吃些补身体的膳食才能应付接下来繁重的工作,不是么?”兰晴语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让人找不到理由去拒绝,自然也不好不让她来吃饭,谁让人家都说蹭了,脸皮之厚可想而知。

朝夕无语的看着这自说自话多出来的两人,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连蛮横的方式都是一样的。她是不是该腾个地方给他们呢,免得又来演那番深情戏码让她恶心的想吐。

“兰小姐好心了,只是小七已吃饱,再说也不喜欢吃什么燕窝粥,真是辜负了兰小姐的好意。”訾夙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他正目光森冷的盯着兰晴语,转而面对朝夕时满含笑意,又恢复成了那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对于他替朝夕的拒绝兰晴语并未生气,反是言笑晏晏的对身侧一个丫鬟道:“去看看燕窝粥好了没,再让灶房多弄几个菜,气氛这么热闹不多喝几杯酒怎么行呢,你再去拿几坛酒来。”她又吩咐另一个丫鬟。像是全然忘了訾夙方才的拒绝之意,索性更是兴致勃勃地说道:“燕窝粥本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身为女子为了更美丽算是喝毒药也会甘之如饴的,更何况是这区区的美容圣品呢。再说我同宁大人认识这么久还未一同喝过酒,借着这个机会宁大人是否也该恭贺我们?”她话有话,既用燕窝粥抬高了自己的美貌,暗贬朝夕这么丑还不懂得保养,又公然的向她讨要祝福,明知朝夕约定不能公开与司夜离夫妻的身份,是要她难堪让她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的丈夫推给别人。

兰晴语这样的举动未免太过分,朝夕忍了又忍才没将他们轰出去的冲动。她淡然不语,将晚晚投来不安的眼神安抚住,此时的朝夕反而镇定下来,她倒想看看这个兰晴语究竟想怎样,看她还有何花招要耍。

“小姐,奴婢也去灶房看看吧,顺便让他们将冷掉的菜撤下换烫的。”芷澜低首请示,虽然心里看这个兰晴语极不顺眼,但小姐都未曾对她发飙,她身为丫鬟敢怒不敢言,只替小姐不值,怎么摊了这么个会转变角色的主,直哄得相爷团团转,真当她是什么好人了,真正苦的是小姐才是。

“好,既然兰小姐有兴致本官又岂能不作陪。”朝夕瞥了眼被司夜离拿走的酒杯,索性也不要了,又拿了一副。兰晴语既是要挑衅,那么她也没什么好怕的,算最终要输,她也势必要站成笔直的姿势做棵傲立的松柏,不卑不亢的迎接她的挑战。

“小七。”訾夙心疼的唤着她,这两个字里包含着他无限的怜惜。这个傻女孩,为何一定要为难自己,一定要将自己遍体鳞伤才算甘心吗?她明明知道说出那句话是要自己心疼,却还是要答应那个兰晴语。为何要祝福她,她凭什么得到那不属于她的祝福?訾夙满心愤怒,隐在桌面下的手青筋暴露,需要多大的努力他才能压抑自己的怒火而非冲去将那两个伤害朝夕的男女给揍一顿。他平日里非冲动之人,这是怎么了,因触摸到朝夕的内心,看到她黯然的眼底有着浓浓的悲伤,他竟也会心疼着她的心疼。

朝夕扬起个浅淡的笑脸,同样安抚着訾夙。她坚强而隐忍的侧脸刺痛着司夜离,其实没有必要那么倔强的,连他都能看得出兰晴语是在故意的挑衅,她又何必非要去理会她,有时候她是这么的固执,固执的令人很是反感,一点都没有女孩子该有的可爱,又不懂得示弱撒娇,她有什么可吸引人的,令得那个訾夙能对她另眼相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6.各凭本事

说实在话,若非两人是夫妻,又因着她是宁浩的女儿这层关系,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在意这个叫宁朝夕的女子有着怎样的脾气秉性,他那么忙哪有空去管一个压根占不到边的人,若是有时间也都被朝琐碎的事给占据了,而且他的身边根本不缺女人,多的是人想要主动送门让他去了解。 可这个宁朝夕偏偏不同,那是让他琢磨不透的一个女子,她有时候似乎很在意他,会让人产生错觉,有时候又冷漠疏离的好像靠近他会让她忍受不了。她似乎很渴望自由,她在意很多人,却并非在她的生命只有儿女情长。她像是颗洋葱,层层剥减层层都能令人惊喜,好似怎么都看不透这个人,却又不断的被她吸引,想要去了解更多,看她能忍受多少。这样的人时间久了像毒药般会让人欲罢不能。

“夜离,你往日都不许我喝酒,今日高兴许我喝些吧,再说在宁大人面前我也不能显得太弱,否则岂不丢了你的面子!”兰晴语娇嗔的撒娇说道。

朝夕拿着酒杯的手一滞,幸亏杯里并未倒酒,否则必会被她撒落。她敛眸隐去眸底深深的失落,原来他这些话并无特别的,对兰晴语也说过。那些她以为关心的话竟是那么可笑,不让她喝酒的原因会是任何一个,却原来从不是因为担心,又或许是他下意识的对谁都这么说呢,只有她当了真。现在听了只会让人觉得讽刺和可笑,他对兰晴语说才是真的关心她吧,那些自以为是的甜蜜想来都是自欺欺人的借口了。

当你天真的以为一个人只对你说过的情话忽然哪天从别人的口也听到时,那种惊诧苍白像是被雷劈了的感觉。

宁可什么都没听到过,也不要在被感动后发现那不过是别人对自己的施舍。

司夜离冷淡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他何曾对兰晴语说过这些话了,兰晴语平日很少喝酒,对酒她一向都不怎么喜爱,总嫌有股辛辣和苦涩,说是不好喝。他即便不记得自己对她说过的每句话,但她的喜好他总是能摸清一二的,像宁朝夕对酒的嗜爱,简直会两眼放光,要说谁能得过,怕是没有谁能较之。偏偏她还容易喝醉,酒品又差,他这才禁止她喝酒的。

兰晴语唇瓣露出诡谲的笑容,被她巧妙的隐去。在看到宁朝夕捏着酒杯时微微用力发抖的举动她知道自己说对了,这些话必定像刀子般戳进她心里让她涩痛还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早在进来前看到司夜离那微不可查的举动,虽极为不经意却是极其的体贴,从他的唇语她读出了那个意思,那时她的心里像宁朝夕此时一般疼。那是她的男人,对她也算是有求必应,却从没有像对她般关心,有时候甚至都要她提醒他才会注意到,她虽也会伤心却觉得那不过是他太忙分心在想其他事,她总是以为自己足够体贴懂事,但那又何用。一个男人若是喜欢你总会在意你的一举一动,若是心里没有你即便你在他眼前他也会看不见的。她不要被他看不见,要消失的人是宁朝夕而非她。宁朝夕给她的疼痛她会一点一滴的还回去,直到她消失。

“少喝些吧,你不是不爱喝酒。”司夜离冷淡说道,并未反驳兰晴语的谎言。

他那么做是在维护她,这令兰晴语心里很是高兴。这时芷澜同两个丫鬟也从门外进来,随着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几个侍女,他们手拿着食盒,将桌冷掉的菜换了热的,又拿来几坛密封的酒,芷澜和两个丫鬟手依次拿着三个小盅,给晚晚、朝夕和兰晴语分别端。不用猜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朝夕本来不打算喝的,想到兰晴语这么嚣张,一副好像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得人心里堵得慌。晚晚在那边也有些为难,对着冒着热气的燕窝粥皱紧了眉,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颇为尴尬。朝夕将芷澜端的白底红釉描菱瓷碗打开盖子,碗底躺着雪白色晶莹剔透的燕窝,和一颗颗饱满的米饭熬烂的粥混合在一起,再撒了几颗红色的枸杞作为点缀,清清爽爽,看着让人有食欲。另一边兰晴语已经拿起小勺尝了一口,味道似很是美味,她神情都带着愉悦,懒洋洋的斜看着她。

“司相,我敬你一杯。”訾夙邪魅的眼微微挑起,目光含有深意的看着司夜离。眼前这个司相他却是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的,反过来司夜离对他甚至整个西凤都未必能猜到他的身份,用句不好听的话那是敌明我暗,相信以司夜离的为人此时定已派人在查他的身份了,不过他算是去查也查不到什么的,现在也还不是与西凤为敌的时候。訾夙唇角擎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朝夕无聊地拿起勺子搅动了两下,舀了一勺放入嘴里,入口是一股清淡的甜,滑溜溜的即刻在唇齿间化开来,没什么特别的味道,说不多好吃反正也不难吃。她一面吃一面对这两个话说不过几句的男子观察着,酒果然是好东西,什么人都能喝到一起去。不过才喝到第三勺朝夕隐觉胸口一阵刺痛,闷灼的顿痛感翻江倒海般传来,像有股无名的火在胃里烧,她捂住胸口,刚想要开口叫人,一口血已经哇一下吐出,人也在瞬间没了知觉,从座椅跌落在地。眼前是无数的星星冒过,翻搅的气血一时压不住,她又吐了一口黑血。黑血染红了衣襟,从她唇角滑落至下颌,在她白皙的脸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渍。

倒下去前她只来得及想,幸好颜九不在,否则依她的性子指不准要怎么闹,算兰晴语即将成为她的嫂子她估摸着也会为了她而将她丢入牢里,她忽然觉得有这么个贴心的妹子也很好,哪怕将来有一天她总归要和她的六哥形同陌路,也不会将颜九忘记的。都到这个时候了她竟还有心思胡思乱想着些吊儿郎当不着边的事,她隐隐觉着很是佩服自己。

“小七……”訾夙惊恐地丢下手的酒杯,整个人从椅子焦急地站起,连带着座椅都被他带翻,众人这才从震惊回过神,纷纷注意到訾夙口的朝夕。

司夜离距离朝夕最近,在朝夕跌落的刹那他几乎反应过来,想要去拉她但只来得及够到她的衣角,那么猝不及防的看着她口吐鲜血,脸色惨白。司夜离脸色沉黯,忙的将朝夕抱入怀,在看到她瞳孔涣散时忙意识到叫太医。

朝夕只感觉到身体被疼痛碾压着,胸肺间像被狠狠挤压得透不过气。迷蒙间隐约看到一个朝思梦想的身影,那人双唇抿紧,脸色严肃的吓人,连眼神都透着令她看不懂的责备和火气,隐含着一丝丝的担忧和紧张。她努力眨了眨眼,眼前却是迷糊的厉害。一定是她看错了吧,那个人怎么会担心自己呢,而且有那么多情绪的断然不会是那个清冷惯了的相爷。可是这怀抱如此温暖,靠在他怀里能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这些又怎么可能都是错觉呢?如果是梦,那她宁可沉睡在梦永不醒来。

然而朝夕身体的疼痛瞬间将她打回现实,她努力睁开眼想要将司夜离每一个神情都看清楚。“唔……”身体又一阵刺痛疼的她蜷缩起,忍不住皱眉。

“宁儿你哪里疼?”是谁的声音那么好听那么温柔在叫着她?令她原本已经想要睡着的眼又睁开一些,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可是她真的很疼,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而且她身体越来越冷,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一般,像被抽去了,那么倚靠着热源,想更近一些。

司夜离见朝夕没回应自己的话,他迅速将她抱到里屋的床。此时,原本安静的气氛被打散,訾夙也甚是着急要去查看朝夕的情况,被司夜离阻着他无法抢到,只能随之跟在后面。而芷澜晚晚等皆紧张的愁容满面,一时又弄不清发生了何事。

幸亏晚晚懂些医术,忙跻身到前面去急声道:“快将她放下,让我来看看。”她这话一说,紧随着司夜离的流锦忙给她让出条道来。

围了一屋子的人嘈杂慌乱的很,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吓得几个丫鬟都脸色煞白,杵在原地。与同时被落下的恐怕是兰晴语了。兰晴语眼睁睁看着司夜离焦急的眼色,突然变化的表情,这些都是她从未见到过的。那个一向淡定沉冷的男人,在不管面对任何人还是任何事时都能泰然处之,并且最后的结果也必定如他所预料那样的发展,竟也会有令他那张淡漠的脸变色的时候,而那个人此刻正躺在他怀,他小心翼翼的抱着,像是块珍宝般呵护着,是她都没享受过这般待遇,为何会是她,是那个丑女?兰晴语盯着地一大滩暗红色的血迹心里暗笑,是那个女人的血啊,活该她要吐血,定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想要收了她,那她勉为其难去看看她死了没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7.各凭本事

“晚医女,我家小姐如何了?”芷澜站的较远,不能及时在小姐身边伺候她只有干着急的份,她双眼通红,眼瞅着要哭出来,却硬是咬着唇绝不给众人再添乱。

晚晚先是翻开朝夕紧磕的双眼查看,再将她唇角的血渍用丝帕沾了点放到鼻翼下闻,最后再将她手腕掰出搭脉。她凝神搭了一会儿,朝夕的脉时急时促,脉象很是紊乱,而从那暗红色的血渍来看应是她心的猜测无疑,只是还需要等待太医来肯定。

“是什么,没关系你先说。”司夜离坐在床沿,晚晚的每一个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以及她的犹豫。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将她的心思都看穿。

晚晚犹豫再三,撩起眼眸时眼底已一片清澈如水,抬眸望着他沉声道:“若我没有推断错应是红鹤散,红鹤散与鸩毒有异曲同工之处,无色无味,将其下入食物令人……”晚晚的话未说完整个人猛地一怔。

像是有感应般司夜离也瞬间明白过来,他刚要有所动作他的一只小手指被人无意识的轻轻拽住,他含眸一看,紧绷的身躯微有放松,抿紧的唇也下意识的没那么紧绷了。将他抓住的人正是紧闭着双眼的朝夕,她明明方才在梦看到了那个朝思梦想的人,怎么才一瞬间他又转而不见了,她想要找他,她好害怕,直到抓到一块温热的物体她的心才安定下来,像是有感应般她怎么觉得那一定是他了,她是这么认为的。

訾夙反应极快,晚晚欲言又止的刹那他几乎顺着思维猜到了朝夕吃的食物被动过手脚,否则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会吐血呢?说起来要是桌的食物有问题,应不太可能,毕竟谁又能料到一定会被朝夕吃到,除非是想要害的是他们全部,但眼下看来有些动过的食物他们先前都吃了并无什么不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訾夙跃过众人,大步朝外走。

晚晚刚要动作,訾夙已先她快一步行动,她手里没有银针没办法去试,只得对訾夙说道:“公子慢些动桌的菜,还请太医来了再做打算。”

訾夙哪里能听晚晚的话,他径直绕过兰晴语,在其惊讶拿起桌的一副碗筷将每样菜都夹起来品尝。那一刻他脑什么念头都没有,单纯的只想将心的想法证实,若他吃了每道菜都没有问题,那么只有朝夕碗的燕窝粥了,因为那是单独被盛开来的。

“啊……”听到分析的丫鬟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被訾夙的做法惊的捂住了嘴唇。万一菜真有毒,那这位公子不惜以身试毒岂不是置自己的危险于不顾。

菩桃被挤得远了些,尚来不及阻止自家主子,看到他为了宁朝夕不顾一切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惊慌,忙的去阻止。

“公子,快别试了,奴才来替您。”菩桃要去抢訾夙手的箸子,被訾夙推开,他眼下哪里还能理会他,呵斥道:“滚开,别让我再说第二次。”訾夙素日里一直都是温和翩翩的美人,对待下人也一直都不曾苛待斥责过,菩桃跟在他身边多年都未见他有什么脾气,然而今日为了宁朝夕第一次训斥自己,菩桃不敢反驳,也深刻的明白了宁朝夕对于主子的意义。虽然主子面什么都没承认过,但能得主子不惜豁出命去关心的女子,至今还没有过。菩桃心底担心的要命,怕主子出个好歹,他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主子不同。他究竟要怎么办才好。菩桃着急地在原地踱步,这个宁朝夕枉主子对她这么好有什么用,要真是喜欢将她抢过来嘛,也不知主子怎么想的。菩桃越想越生气,心里胡乱的抱怨着,一时没了主意。

直到门口出现一个身影。陈三很快被请来给朝夕查看,他提着药箱走的飞快,跃过众人拿出诊治用的一排银针,对着朝夕的唇角沾了点血,银针瞬间变成了黑色。他又细细的给朝夕把脉,将她身的衣衫解开些,拿银针没入她身的各大穴,又在她耳后、头施了几针。此间他一句话都没说,只让晚晚打下手,晚晚动作麻利的配合着陈三。等了没一会儿朝夕的额冒出了一层冷汗,她猝不及防又吐了两大口黑血,此后神智略微清醒些,勉强睁开眼,疲惫地看着众人。

“我是怎么了?”朝夕干涩的开口问道,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吃燕窝粥,后面怎么一点印象都没了。身体虚弱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想要移动一下都艰难。然而让她更为不解的是司夜离坐在她对面,两人距离最近,而她的手似乎抓着一个不明物体。摸了摸,又摸了摸,终于意识到那是一根手指。可那是谁的手指?她的瞳孔微微睁大,费力地去看,无奈她半丝力气都没有,司夜离宽大的袖沿又将自己的手遮住,这下朝夕更是看不到了。但依着这个角度,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前面她是没意识的,现在一旦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只觉得脸火辣辣的,趁他没发现,她的手缓缓松开,要想缩到被窝里,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谁知朝夕的手才一动,被一只温暖的手心给握住,且是整个拉着她,两人像从前那样十指交握,从他手心里传来的温度是那么真实,她算想要抵赖都抵赖不掉。他那样不给她一丝挣扎的力气将她抓在手,仿佛那样也能让他安心。朝夕抬眸,从面根本看不出来他的想法,只有他那双凤眸沉如海般深邃悠远,算只是静静地被他看着似乎要溺进那抹深潭里,再难自拔。

陈三点点头,安慰道:“幸亏大人沾染这红鹤散并不多,微臣已经给大人施了针,大人也将这红鹤散吐出来,只要再施几次针大人可痊愈。”

“真的是红鹤散?”司夜离凝眸问道。他又看了眼晚晚,看来她说的没错。

“是红鹤散无疑。红鹤散可与鸩毒相媲,但又不及鸩毒毒性强,需看下毒的量和饮用的多少,不似鸩毒只沾染一点能要人命。也得是宁大人幸亏运气好碰微臣在,否则普通的大夫恐怕算知道是红鹤散也未必能解此毒。微臣这去给宁大人开方子,配合着针灸会好的快些,毒素也不会残留在大人体内,还请司相放心。”毕竟陈三是知道其二人关系的,对朝夕也更尽心尽力些,难免在回答更仔细斟酌,只是有一点他没说,那是朝夕体内本有寒毒,这次她的毒被迅速的压下来与她的寒毒无不有关系,红鹤散才会那么快被她的血液给化解。当然身为医者这些自贬医术的话陈三自是不会说的。

司夜离眉宇间微微放松下来。这时听得訾夙已将所有的菜都试了一遍,他令菩桃将晚晚、朝夕、兰晴语饮用过的三碗燕窝粥放在锦盘端来给陈三。菩桃松了口气,主子还好没事。

“陈太医,劳烦看一下这三碗燕窝粥是否有问题?”虽然訾夙心早有了底,该查的还是要查清的好。晚晚和兰晴语都喝了燕窝粥要是有事他们也不会到现在还好好的,那么事情只针对朝夕一人了。

兰晴语在菩桃将燕窝粥端走时跟了过来,此时听到訾夙的话心里大为光火,气愤道:“你这么问什么意思,这燕窝粥是我让人端来的,为的不过是好心,莫不是你的意思是我在害宁朝夕不成?”

兰晴语委屈的看着司夜离,眼下这么多人一双双眼齐刷刷的盯着她,那种莫名的眼神让她有点心慌,她是不喜欢宁朝夕,也确然恨不得她去死,可她还不至于蠢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去害她,那不是不打自招嘛!再说她手里哪有什么害人的毒药,她还能未雨绸缪的事先准备好不成,她还没想好怎么去对付宁朝夕呢,哪能让她这么便宜死去。

“一定是她,是她要害我家小姐,这碗燕窝粥是她让人准备好奴婢才端来的,她有的是理由想要害小姐,这个恶毒的女人。”听了兰晴语无辜的辩白,芷澜对朝夕所有的担忧和紧张全化为了气愤,指着兰晴语骂她,她神情激动声音颤抖,泣不成声。

兰晴语待还要再辩驳,司夜离冷漠的声音响起,“好了,等陈太医先查了再说。”

兰晴语虽有不甘,但还是乖乖闭嘴。她狠狠剜了眼芷澜,这个贱蹄子也配对自己大呼小叫,她仗着自己是宁朝夕的人也敢对自己无礼,真是气死她了。兰晴语恶毒的目光盯着宁朝夕,她怎么还不去死,真希望什么红鹤散的能将她毒死,省得她碍自己的眼还来挡自己的道,现在连司夜离都无意要帮她,他的态度摆明着偏袒宁朝夕,他这是不相信自己了。兰晴语越想越生气,拢在衣袖间的五指狠狠收紧,被磨剪的平整的指间掐进肉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克制自己的理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8.各凭本事

细长锐利的银针在菩桃端着的三个碗一一刺下,当银针没入朝夕所饮过的第二个碗,银针瞬间变黑。众人脸色也跟着变黑的银针揪了起来,没想到真的是这碗燕窝粥。几个先前一齐端着粥进来的丫鬟都不由得打起了哆嗦,他们什么都不清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会不会怪到他们头来,可宁大人所喝的燕窝粥是她的贴身婢女端的,与他们都无关啊。

陈三端起燕窝粥闻了闻,又用银针将燕窝翻了翻,仔细查探后对司夜离郑重其事道:“燕窝粥确实有红鹤散,应当是宁大人所饮无疑,分量也是符合的。”

听陈三一番话朝夕是在燕窝粥出的事,那与此事有关的人都脱不了关系。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当是兰晴语了,她先前拿朝夕的脸做过章,对她百般贬低,她有理由去害一个对她有威胁的人,况且知晓他们关系的更是不难想象两个情敌之间会发生这种事。兰晴语不仅是有动机,连理由也充分,除了她想不出还有谁要害朝夕,且单单是要害她。

几双眼都盯着兰晴语,兰晴语在众人的异样神情百口莫辩,只得将话题转移到芷澜身,指着她道:“这份燕窝粥大家都看到了是宁朝夕的婢女拿来的,我不过是邀请她一起喝,但我哪里知晓谁会在她碗里动手脚,我们的燕窝粥都是灶房一起煮的,算有问题那也是煮的人有问题,要么是这个丫鬟有问题,凭什么推到我身来,有什么证据说是我下的毒,我会那么傻做的这么明显吗?而且宁朝夕不也没死,这件事真是我做的弄到最后只会是我吃亏,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能吗?”

被兰晴语诬赖的芷澜甚是委屈,对着朝夕又哭道:“小姐,奴婢刚刚都快吓死了,现在兰小姐还要将脏水泼到奴婢头说是奴婢害自家主子,兰小姐可真真冤枉奴婢了,奴婢是害谁都不会害小姐的,奴婢跟在小姐身边这么久了,为什么要害您啊……”芷澜这一说又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停不下来。

芷澜说的没错,她是朝夕最贴心的侍女,相当于她的手足,跟着她从宁府出嫁的陪嫁丫鬟,她怎么可能要害朝夕,换成谁都不会信的。谁都有理由要害朝夕,是芷澜没有。所以兰晴语的话听起来显得那么可笑了,她当真是狗急了跳墙,随便谁都能被她转移目标,她无非是想要洗脱自己的嫌疑,偏偏她的嫌疑还最重。怕是连司夜离心里都在怀疑她,所以一句话都没帮着她说。

众人都不信兰晴语的话,訾夙甚至要将她关押起来审,说什么朝夕当典狱司的目的是要将犯罪之人绳之以法,那么第一个由犯案在身的兰晴语开刀,谁让她以身试法的。

兰晴语吓得脸色泛白,使劲挣脱訾夙抓着她的手臂,焦急地喊司夜离:“夜离,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你要救我,我是冤枉的。”她看着冷眼盯着她的朝夕心里忽然明白过来,大笑道:“我知道了,是你对不对,是你想要害我,你想要得到夜离,你知道他要娶我你嫉妒我,所以你为了要陷害我让你的婢女在粥里下毒,你好狠毒啊,竟然拿自己的命来赌,你这样的女人真是太可怕了,为了目的不折手段,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要向大家揭发你的罪行,这是你的阴谋,是你在陷害我……”兰晴语歇斯底里的嘶喊着,她情绪激动,冲过去要扑向朝夕,幸亏訾夙在她身边拦着,否则以兰晴语这架势不知道要对朝夕做出什么来,众人心里更加怀疑她是害朝夕的凶手,不免之前对她的好印象都没了。这个看着温柔聘婷的美人,怎么像泼妇一样发起疯来吓人。

朝夕唇瓣溢出一丝冷笑来,讥讽地看着兰晴语。她声音不大,甚至都没有力气去大声呵斥她,绵软的话语里却是句句对兰晴语的指控。

“兰小姐说出这些话来真是可笑了,一般人是不会想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除非是你已经用过了,才会疑心别人也用这招来对付你。其实说实在话这招真的很笨,但胜在好用又不会露出破绽来,因为不会有哪个人能想到要以伤害自己为前提去害人的。我记得那日我大婚时有人用过这招,明明是自己跳进了湖却硬要赖我,我当日不说原以为是希望有人能知错而改,没想到反而变成了纵容。”说这话时朝夕的手轻轻挣开司夜离,她能够想起来当日兰晴语是怎么设计陷害自己的,同样也想起来那日司夜离是怎么对她的,那些话如针扎般刺在她心,让她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涩痛。虽然明明不是她经历过的事,但那么深刻的疼痛像是亲身经历般,从梦一直延续到了梦外,让她毫不怀疑那是真实。她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或许是这个身体的主人留给她的,也或许她在这个躯壳里停留的时间久了与其合二为一了。

别的人也许听不懂朝夕在说什么,但有两个人一定能听懂。果然司夜离深邃的眼透出了些许的愧疚,还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他的心底无不震惊的,他为了兰晴语谴责宁朝夕,那件事他一直以为当兰晴语说的是事实,而他自己也亲眼见到了,那时只有他们俩。本因对自己将朝夕当棋子一事感到愧疚的心在刹那间找到了理由,理直气壮地认为利用那样一个狠毒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她该为了自己的狠毒付出代价,所以那时她毒发他并未让任何人来救她,直到她的婢女前去发现。而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一直都保持着立,她能活着纯属是运气好。现在再听得事情的真相,原来她是一直都隐忍着,为了个可笑的理由她要帮着兰晴语这个害自己的人,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这个傻瓜,她要是不说准备要瞒着他一辈子么,受了委屈为什么不替自己辩驳呢?也是,自己是怎么对她的,娶她全然是为了替自己制造一场婚礼,可以顺利的将他想要安排的人弄到这个位置来,也是为了替西凤帝解决麻烦,取得他更好的信任。然而确是要牺牲她一人换来的,那时并未觉得利用了她有何不妥,她算觉得委屈那也是她咎由自取,谁让她是宁浩的女儿。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对这个名义的妻子并不好,鲜少会去关注她,一度在府她都受到了下人般的待遇,不止是在吃穿用度,连随便一个小妾都能爬到她头诬陷她,而他做了什么。身为一个家世良好的小姐,自她出生起怕是没受过什么苦,她却隐忍了那么久一句抱怨都没有,这样的女子不知道要让他说什么好,对她他是亏欠的,是他纵容任何人都能伤害她,是他对她的不好才致使了别人对她的欺凌。司夜离摸着虚空的手心,心里有种像被针扎的疼,不是很厉害,却让他足够难受。

兰晴语原本吵闹的泼辣劲顷刻间被浇得体无完肤,她惊恐害怕的去看司夜离,她知道司夜离必定听懂了朝夕话的意思,这个该死的宁朝夕她一定是故意的,选在这个时候将陈年旧事翻出来,她必定是为了对付自己,这个女人不简单,看来是自己太低估了她。看来连司夜离都听信了宁朝夕不再信自己了,她孤身一人要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宁朝夕反败为胜吗?兰晴语早认定了朝夕是为了陷害她才自伤的,她没有更好的办法,特别是司夜离在看到她时那失望的眼神,都令她深深的害怕。如果宁朝夕想要以这件事来隔阂她和司夜离,那么她成功了。兰晴语不敢想接下去会怎么样,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输。

她将菩桃端着的那碗毒燕窝粥抢过来,冷笑对众人道:“既然你们都不信我,那好,我会向你们证明自己的清白。”她说罢举起碗将碗里的燕窝粥大口灌入自己嘴里,燕窝粥从她唇角流出,吃的好不狼狈,碗应声落地,兰晴语捂着胸口也跌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吐着黑血。她唇瓣露出惨烈地笑,对着司夜离讥笑质问道:“如果我要害她我会那么蠢自己喝吗?算没有人要相信我,可是夜离你为什么也不信我,你宁可信她也不信我,是不是以后她让你不要娶我你不会娶我?那好,不用你为难,我现在替你做了决定,只要我死了什么事都没了,你们之间也再没有人夹着,你……噗……”兰晴语话未说完又一口血吐出来,眼前一黑整个人已陷入半昏迷状态。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谁都没料到兰晴语性子这么倔强,宁可以身试毒也要洗清自己的冤屈。这下倒不好再将罪名强压到她头了,事态发展到此云雾还要迷惑,谁都看不清了。但也让人明白了一件事,那是不知道司夜离与宁朝夕关系的人对他们三人的八卦很是感兴趣,这么说来那个宁大人也是喜欢着司相的?莫非她是想要同兰小姐抢司相,所以才弄出了这狗血的剧情,要以命来相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29.各凭本事

一双温暖的手将兰晴语即将要倒下的身子紧紧抱住,兰晴语虚弱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清俊的容颜,他眼底有着隐怒的火气,责备道:“你怎么这么傻,算不是自己做的,有什么是说不清的,为何要以性命去做赌注,你这是……故意要为难我么!”他话音掷地有声,那么明显的担心,终是不忍兰晴语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去折磨自己。 同时看在别人眼却又误会成了他对兰晴语深刻的感情。

朝夕瞳孔骤缩,不可置信的看着先前还将她手抓住的男子眼下却是在为另一个女子心疼,她捏紧拳头,捏住的却是虚无的空气,仿佛那温暖的触觉不过都是她的幻觉。而他,显然是相信了兰晴语的话,不管他曾多么关心过她,最终都敌不过兰晴语在他心底的情感,所以才会轻易的被她的计谋得逞。

朝夕撑着身子从床坐起,对着那即将离去的背影冰冷道:“怎么,司相大人的心人只用了一招苦肉计可以将她毒害本官的罪行给抹去吗?大人您别忘了,本官好歹也是朝廷亲派的大臣,本官的命没那么低贱,所以大人是要有意包庇么?还是让本官吞下这口气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只为了对方即将是相国夫人而本官得罪不起呢?”朝夕的话满含嘲弄讽刺,句句戳在司夜离心,可她又哪里会在乎他是否会生气,他都那么对自己了,她又为何要顾虑他的感受,说出的话自然夹qiāng带棒。她毒的身子虽缓了过来,但余毒未清,一句话说完已是气喘吁吁,捂着胸口难受至极,即便如此她扬起的唇角依旧继续说道:“兰小姐动机合理,时机明确,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她的目的么?是不是无论她做什么,手段多么卑劣你都依然要相信她是清白的?她的谎言确然是较逼真,可有谁知道她是不是早藏着解药,为的是演足这场戏呢?也是,我又为何偏要司相还我一个公道,而去为难自己的心人呢。身为天下万众景仰的国相也不过如此,我当还以为有何不同,在儿女情长面前世人都免不了要徇私,又何窃以为会有一视同仁的公正,是我……太过自以为是。”唇瓣露出苦涩的笑意,这一刻她只能站在一个官员的角度去为自己讨回公道,因为她首先要做的是个好官,她已不能做个好妻子。

兰晴语被紧紧抱在怀,隐约听了朝夕的话心大为气愤,但她此刻已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抓着司夜离胸前的衣襟,想要努力去看清他眼底的情绪。兰晴语错了,这个一向冷情的男人不会因为这几句激将能激怒他。

他的步伐沉稳,双手有力,停顿了片刻道:“宁朝夕,别太咄咄逼人,这件事本官自会还你个公道,不是什么人都会装的,是不是谎言本官也自会分辨,算是偏袒,本官也偏袒了,你能如何?”司夜离面无表情,收敛起所有情绪,此时的他已然恢复了那个冷漠的国相,与朝夕的对话也显得官方。只有他的近身侍卫才能感觉到他此刻的生气,是那种不动声色的怒气,因为相爷一旦生气必定要对方也疼痛百倍。

流锦跟随在司夜离身侧,赶紧让开,他同情的回头看了眼朝夕,真是佩服这个不知死活的女子,胆子大到谁的毛都敢拔。原本他还挺看好她的,以为主子对她的特别会是有点喜欢她,但自朝夕说的那番大逆不道言论后,流锦自动自发的将她给判了死刑,这样的女子哪里配得主子,主子也断然不会看她的,当真是自己想多了。

朝夕凝望着司夜离坚定的步伐,眼底忽然聚起了浓浓的水雾,氤氲的雾气朦胧了双眼,她努力想要看清那人的背影,却是怎么都看不清,像那颗坚固的要将她摒除在外的心。她咬紧了唇,深怕眼泪这么毫无预兆的掉落下来,她隐忍着背转过身,斜倚在靠枕,孤单的背影因悲恸而耸动。她从来都固执的以为自己是坚强的,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人是能搅动心魂的,在这个世她有名义的家人,却并非让她觉得有多么亲近,只有他,不知从何时起令她魂牵梦萦,即便他冷漠的不近人情,即便明知他与父亲相处的并不融洽,她都像是了邪般会在关键时刻偏向他这边,只因为舍不得看到他一点受伤。这种感情是叫爱吗?从前她不懂,可是她想,一个能令自己心痛的人,那大概叫爱吧,否则她不会这般痛彻心扉。

“朝夕……”晚晚想要去安慰她,话到嘴边却不知要如何说下去。换了谁都会难受吧,这个司相当真是为了美人而糊涂了,竟连自身的清誉都不顾了,只为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偏袒。晚晚眼底幽暗深邃,垂下头沉默下去。

相静默的可怕气氛,几个李府的丫鬟倒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相反还小声嘀咕议论着,说什么像相爷这种男人是有魅力,为了自己的女人绝不退让半步,势要将其保护到底的英勇血性才是女人们爱慕的对象,要是有哪个男人肯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那是死也甘愿了。于是乎他们又开始羡慕起兰晴语来,但羡慕归羡慕,谁让人家是天下第一美女,当也只有司相这种护花的英雄才能配得,不由纷纷哀叹,他们这种卑贱的小女子看看好,妄想什么的都是在亵渎。

看着朝夕隐忍而耸动的双肩,一抽一抽极力抑制着,他知道她定也是听到这些丫鬟的议论了,才会连隐忍都忍得那么辛苦。终是不舍她这般伤心,那像有无数把箭射在他的心口,让他憋闷的厉害,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想找个人狠狠打斗一番。他从来都不是冲动之人,能引得他动怒的更是少之又少,偏偏这个女子有这样的本事,而他却又对她无能为力。特别是看她单薄而瘦弱的背影,为何会揪得他同样的难受。

将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他坐到床头,硬是将朝夕的身子给掰了过来,将她搂在怀,轻声哄慰道:“傻丫头,想哭哭吧,我已将他们都赶出去,屋里没有外人,没有人会看到你的脆弱,你可以在我面前哭,因为我允许你脆弱。即使没有人保护你,你也有哭的权利,不用假装勇敢,像你真的喜欢一个人,也不用掩藏自己的心,喜欢本身没有错,又何来害怕被拒绝。傻瓜,如果连让对方知道的勇气都没有,又为何要为他而哭,那才是懦弱的行为。我认识的小七从来都不是懦弱的,何以要在感情面前低头?”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在叹息,他这样与亲手将她推到那人身边有何不同,总有一天他是否会为了今日的举动而感到后悔?答案是未知的,他只知道不想看到她伤心难过,第一次他为了个女子而感到心烦意乱,被她的情绪牵引着,会因她的喜怒哀乐而感到心神不宁。

埋在訾夙怀的头微微抬起,脸是未干的泪痕,眼底有着水雾般氤氲的泪花,可她的眸子被泪水浸润过后却干净的如星河璀璨的星芒,只让人看一眼移不开。虽然她脸的伤痕在近距离看时更显得狰狞,小脸缀满了点点泪痕,显得好不狼狈。可她那微微扬起的下颌,线条分明的脸颊,娇艳红润的双唇却像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那一刻,他该死的想要不可自拔的吻去。訾夙颈间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终是什么都没做,静静将她看着。他不想破坏这份美好,也不想令她感到害怕,况且连他自己都还没理清楚这种情绪是一时的冲动还是别的什么情愫,在此之前他不想失去与她单纯的友谊。

“你……你看出来了?”朝夕惊讶的问道,随即苦涩的笑起来,她哪里知道并未自己掩藏的不够好,而是訾夙本调查过她,所以才清楚她与司夜离的夫妻关系。她还单纯的以为问题出在自己身,这么说来必定有不少人看出来了,朝夕不由紧张起来,小声喃喃自语道:“我竟连你都骗不过,那么以他的智慧必定是知道了,我在他眼一定显得很可笑吧,以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喜欢他呢!”

忽然不知如何再去劝,她眼里的落寞触的他心异常难受,为她那么没有自信而恼怒,却又很清楚那是真的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人才会瞻前顾后,连爱的勇气都缺失,只为了不让那个人厌恶自己。

訾夙叹息一声,拥着她头将其压进自己怀里。在他身后,房门被人无声无息的推开,门缝后站立一人,被黑暗笼罩着身影。那人冷漠的看着房相拥的两人,眼底沉幽似海,目光锐利如刀,背在身后的双手缓缓捏紧了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0.各凭本事

夜风拂过,吹落枝头绽放的几支海棠花,被重新掩好的房门外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訾夙侧转过头,盯着房门看了一会,他其实早察觉到有人,且那人给他的气息很是熟悉,他故意将朝夕抱进怀是想看看来人是否会介意,看来是他算错了,那人怎么会是司夜离。他将已然睡着的朝夕放回到床榻,替她盖好被褥,又将她脸挂着的泪珠擦去。这样的她何尝不是个脆弱的孩子,他轻轻拂了拂她的头,那满头如海藻般乌黑顺滑的墨发像好的丝缎般在他指间流淌。那张妖孽般颠倒众生的脸弯起个弧度,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魅力,这世间美丽的女子有很多,但独特的没几个,她是其一个。

掩好房门出去时菩桃已经等在门外了,他轻声吩咐道:“去查,究竟是谁想要她的命,一定要给我查出来,若真是兰晴语那谁都护她不得。”他的表情异常严肃,透着狠厉,是菩桃从未见过的。

菩桃面有难色道:“主子,这毕竟是在西凤,若是我们插手奴才怕会暴露了您的身份,届时恐怕您会有危险,奴才……还请主子收回成命。”

訾夙沉默了一瞬,菩桃的顾虑他不是没有想过,到时他不得不走,但这件事交给司夜离他又恐他会偏袒,虽然他堂堂一国相爷不至于做这么卑劣之事,可难保为了自己的女人不会徇私,更令他担心的是这个幕后黑手这次没有成功,不代表不会有下次,俗话说明qiāng易躲暗箭难防,要是不将其抓出来,下次不知道会换什么样的招数来害人了,有这样一颗定时zhà dàn藏着怎能让訾夙放心,为了不将自己暴露而置朝夕时时身处险境,他做不到。况且朝夕还救过他,那他更不能置之不理此事。

“其他的事我可以不管,但事关她生死,我绝不允许她出任何岔子,真要走到被人发现的地步到时再说,现在不是还没发现么,你担心什么。按我说的去做。”

“是,奴才领命。”

——

“黍米、烙饼、布衣、铜钱等,将这些东西都准备好,城门前的官兵都维持好秩序,医帐也搭好,要是有什么疾患带到帐给太医诊治,若患有疫症者及时将其隔离起来,对了,这些天派去将患了疫症的人都抓回来没有,若是瘟疫再蔓延开来,看你这乌纱帽还保不保得住。”流锦手持佩剑同李招财站在一起,督促着来来回回忙碌的人。这些人分工摆放桌椅、粮食等,还有些医女在不远处的大帐出出进进的,手拿着药材。已忙碌了好些天,被送来的病症也有不少,地方偏远的派官兵去送粮食和衣物,每次司夜离都要亲力亲为一同前去,反倒是离永城近的几个乡镇无暇顾及,累得怨声载道。听了几日终得空让流锦盯着李招财去做这件事,原本要是李招财做事得力些司夜离也不用那么劳累,偏偏这个李招财在黔郡的名声极差,百姓嘴不敢说,但私下里对他很是反抗,特别是知道司相来了,这股平日积压的怒气都爆发出来,连着对司夜离也不待见,说朝廷派来的都是一丘之貉,欺压百姓,故拒绝一切好意,以示抗义。

这几日兰晴语的病情反复,虽在陈三的医术下极力救了回来,但到底伤了底子,一直都在昏迷,病情也未见好转。兰晴语在睡梦呢喃着司夜离的名字,他白日里去忙工作,晚又守在其房,只有这样兰晴语才会肯服药,她不似朝夕本身患有寒毒,没有以毒攻毒的底子,毒素都被身体吸收,现在暂时还看不出究竟会伤到何种程度,只能先将毒素一点一点拔除,才能诊治是否因毒素而伤到脏腑。

司夜离也想将李招财这个毒瘤给拔除,但眼下真不是时候,一来黔郡不能没有父母官,二来李招财毕竟在黔郡这么多年对黔郡熟悉,谁知道他倒台会不会引发黔郡又一轮灾难,在这种时刻要先将百姓安顿好才能有闲暇来办正事。司夜离心是这么打算的,但他怎么都不会料到人算不如天算。

他先将药给兰晴语喂了,嘱咐她不可再任性,有吩咐差遣丫鬟去办,他今日要去源村一趟,据说那边的百姓受灾严重,因离的较远又不肯来永城,半数的村子都被瘟疫侵害,死伤无数,再不控制恐怕会急速蔓延开来。

临去源村前司夜离又去了城门一趟,顺便将陈三接,让他去看看情况。尚未走近听到那边闹哄哄的,喧哗声不绝于耳,似在争吵什么。司夜离脚下的步伐大了许多,看到城门口围了不少人,官兵也在不断的维持秩序,但显然没有人在听,持续的有人在推搡,大声骂着脏话。

“你们这帮朝廷的走狗,知道坑害我们,向我们征税纳粮的时候说的那么好听,可有想过我们这些贫困的百姓哪里付的出这昂贵的税征?到最后呢,还不是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我们被灾害逼死,既然这样又何必假惺惺的来做什么赈灾,做给谁看呢?”

“是,苛政猛于虎,这不是逼死我们还是什么,一帮子狗官哪里是真想到我们了,谁知道他们打着朝廷的幌子名义赈灾,私底下不知捞了多少好处,给我们的不过是他们吃剩下的碎屑,以为做这些想收买我们,门都没有。”

“既然狗皇帝假仁假义肯拿钱出来,大伙还不赶紧抢,多拿一点是一点,不拿的都要后悔了。”此话一说,大家都群起奋勇的去抢分发的食物和粮食等,钱财幸亏在官兵手还没拿出去,否则估计也要被抢空。

眼看着场面要失乱,流锦赶紧让御林军前去维护,御林军出手重,百姓哪里能相抗衡一二,推搡间不少被推落在地,于是又有人叫嚣起来,哭丧着说打死人了,几个壮汉听了血气涌哪里肯罢休,纷纷出手去打御林军。御林军力气虽重但到底知道他们是百姓,硬碰硬的话也绝不会真将人打死,所以御林军一再的退让,反倒让壮汉有了底,挥舞着拳头往御林军身砸。

司夜离疾步走到流锦身边,对御林军呵斥道:“不准对百姓动手,都停下来。”

然而他的话并没什么用,失控的百姓和对抗的御林军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场面,摆放物品的长桌早已乱作一团,几个百姓看到司夜离来了,眼底更是赤红一片,奈何被官兵围着根本近不了他身。往日这位名满天下的相爷到了这些饥饿受灾的百姓面前并没什么用,对他们来说都是剥夺了他们亲人性命,害他们流离失所的凶手,他们的火无处发泄,只能往他身发。几个力气小的妇孺知道自己打不过也没什么用处,于是纷纷转身跑到附近的泥地里,用衣服兜了不少烂泥,再折返回身,双手抓满泥巴奋力朝着司夜离丢去。他们早失了理智,才不管后果是什么,反正无外乎烂命一条,豁出去还能赚到。

官兵能阻止百姓打人,但却无力阻止他们丢东西。几个百姓不仅自己砸,还分发给别人,其他人看到了都纷纷效仿起来。力气小的不能砸,力气大的眼看着要砸到。司夜离面前虽也围了不少官兵,但他站的地方实在太过显眼,他又不愿意离去,仿佛丝毫不将这些小事放在眼里,只低头继续对流锦道:“让御林军住手,千万别伤害百姓,否则……”他话未说完,只感觉怀里一热,有个温暖的身子冲进他怀,紧紧抱着他,而抱着他的人却是发出一声闷哼,随即再没任何的声音。待到他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被砸的是她的后脑勺,紧接着又有第二、第三个烂泥砸她,后背、腰被砸的到处都是,她却一声不吭。也不知那些力道是轻是重,但看她先前的那声闷哼来说应砸的不轻,毕竟力度有惯性,发出的力气有多少都会毫无保留的倾注在被砸者的身。他之所以不躲,是为知道百姓心有积怨,想让他们发泄出来好,但他不会想到有人会帮他挡,而挡的那个人身高还矮了他一个头,这么硬生生的用血肉之躯去挡那些重量,她的身子尚未痊愈,又如何能承受的起。

想起那日她说的话,他残忍对她的那一幕,想要拥住她的双手又往外移,抓住她的双臂,将她从怀里推出。

朝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冲动到又做了这样的事,当两人四面相对时,她微微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至少她解释不出自己为何要在情急之下去解救他,看着他面对危险时,那一刻她的脑一片空白,只有身体做出最本能的反应,先思维一步扑出去帮他挡。这么简单,却不知该如何去诉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1.各凭本事

本来在李府休养了几日她的身体恢复的不错,几日没下床走动过,是想避开看到司夜离,那日他因维护兰晴语而伤了朝夕,朝夕是不想看到听到有关于他们有多恩爱,别人有多羡慕的话。 即使明知已无大碍她也懒得出去,再说廖青那边也没什么进展,她在脑思付着自己是否查错了方向。倒是芷澜一直会有意无意的说起司夜离,说他近日都非常忙碌,一直在为赈灾的事操劳云云,她还是想撮合朝夕的吧,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两个人不管经历了多少似乎总欠缺了些什么,或许也不是欠缺,只是不合适,因为不合适所以走不到一起。今日又听闻他去源村的消息,朝夕这才穿戴好出了府,她避开众人,只想一个人安静的走走,想要将思绪理清,谁知道越理越不清楚。只要遇到那个人,她会变得完全不像自己。这不无意识的朝着人多的地方走,谁知竟那么巧的走到城门外,看到的是众人拿烂泥砸司夜离的情景,明知不会砸伤他,她却还是一颗心揪起。至于她是怎么扑到他怀的,这个过程她已经自动自发的遗忘了,凡是只要是丢脸的事她的脑子会过滤掉,所以当司夜离将她扯出怀时,朝夕的脸其实是尴尬的。起身被砸的疼痛来说,她更不想面对他。

朝夕触到司夜离的眼底有着两簇怒火,那当还有她的身影,她的心一凛,难道他是想要对她这个恩人发火吗?也是,谁让她自作主张的想要去替他挡,人家根本不想领她的情,现在又被迫欠下她的恩情,没有怒火才怪。可她也没想过要他怎么样啊,一笔是一笔,她也不会为了这件事而将兰晴语的事给忘了。

紧抓着她的手越发用力,直到指关节泛白,看到她脸现出痛苦之色,他才放开她,捏住她手腕,逼迫着她紧跟自己脚步,绕过人群往一边走去。那里原本停了灰绒和几匹马,几个护卫他的侍卫早已候着,等他下令出发。眼下他却下令换了辆马车,将朝夕丢进去。灰绒眼睁睁看着主人这么将自己给抛弃了,很是委屈,踢了踢绑住自己的木桩,无可奈何。有几个群众待还要追出来砸他们,被司夜离阴鸷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吓得站在原地再不敢追来,他随即马车,马车扬长而去。

朝夕被摔在马车里,一下撞到车壁疼的她眼冒金星,看来司夜离真是生气了。可他生气又为何要将她丢进马车里,他要去源村她又没说要去,他凭什么决定她的自由。朝夕刚要爬起来下去,谁知被个人墙给堵了回来。看着那人冷落冰霜的脸她的心里在发怵,她是哪根脑子搭错了才会想要去救这个冷面人神的,结果他非但不知恩图报不说,还用那种要将她冻化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朝夕无视司夜离周身散发的寒气,从他身边挤过去,想要尽快逃离他,这样的他无端令她害怕。

司夜离冷淡瞥了她一眼,抓住她的胳膊又将她甩向了车里,这次朝夕没像次那么毫无准备,在摔出去的同时她胡乱一抓,想要稳住身子。谁知她不抓还好,顶多是自己摔,这下抓到司夜离袍袖边沿,连带着他都摔了下去。马车空间本小,两人又是面对面半蹲着,这么一带,司夜离仰面将朝夕扑倒。朝夕后背再次磕到马车木板,正哀痛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接连被摔,方抬起头看到一张清俊的脸在她面前无限放大,两人距离不过半寸,只要她稍微动一下能撞到他。而他的身子正将她压住,令她动弹不得。刹那,她的脸兜头兜脑蹿红,脸颊像绯红的晚霞般娇艳明丽。

“放……放开我,我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这么对我的,我要下车……你尽管去袒护你的兰晴语吧,在没有新证据证明她是清白前你休想用你的美男计来诱惑我,我是绝对……唔……”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被封缄在他的吻。

略带冰冷的唇含着一股白檀香贴她喋喋不休的双唇,其实他并没想过要吻她的,甚至是要将她放开,可怎么会由放改为了吻,他想那是自己脑子有片刻的抽风吧,许是她语无伦次的话迷惑了他,下意识的做了,但吻她他并不反感。她的唇很柔软,带着清淡的温暖,能融化他的冰冷,起她的咄咄逼人显得可爱多了。

在她惊恐地瞳孔越睁越大时,他离开了她的唇,将她放开,有丝尴尬地说道:“不必惊讶,这算对你救我的报答,我不喜欢欠人。”他自认为对自己的行为有了个合理的解释,随即跃过她往里走,靠坐在车壁,闭目养神起来,丝毫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朝夕爬起来,触着唇的温度,不可置信的回看着那个罪魁祸首。他刚刚说什么了,说报答,报答他的大头鬼啊,谁要他报答了。“那是我的初吻……初吻……”她的声音低落下去,低喃自语,这么莫名其妙没了。她整个人都处在呆滞,手抚触在唇,尤不能从幻觉走出来,这一定不是真实的,不是。她虽然喜欢这个人,可也不希望在没有得到别人的回应前丢了初吻,她还是很保守的,这种事不是要两情相悦才水到渠成的吗?所以朝夕的心里一点喜悦都没有,反而觉得是在对她的侮辱。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初吻早丢了,且更丢的莫名其妙。那次坐马车,她睡的无知无觉时,无意识的不小心撞到了司夜离的唇,还是她主动的。要是告诉她估计她会更懊恼,幸亏她自己不记得。这么想着,阴霾了好几天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他的唇瓣露出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紧闭的双眼似乎都能想象出她此刻变幻的表情。他本来没有要偏袒兰晴语,在那种情况下如果不先救她难道要看着她死吗?不管怎么说她都是镇国公的女儿,在没有定罪前她的身份都是尊贵的,这些话他不能当着她的面说,那会伤了兰晴语的自尊,两相权衡下他逼不得已说了那样的话,选择伤害她。或许是因为觉得她较坚强吧,也或许是他潜意识里将她当成了自家人,在面对外人时才会先给别人留面子。意识到这个想法时他的心没有惊讶,反而更多的是轻松。她已然是他的妻,这个事实无人能改变,他相信他们之间多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相互了解。不管她对他说过多么伤心疏离的话,他仍然相信她对自己是有感觉的,不然不会行动凌驾于理智冲过来,这点还不足以说明一切么!这样的一个女子,怎不叫人心疼,怎不叫人心动,或许连她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感情,对他究竟有多深了,但他却看清了。她的行动显然要她的心诚实,总有一天他会让她亲口承认这个事实。

静默了片刻后车沿传来声响,驾车的是一向八卦的幻术,他看了眼身旁的结魄,他一直侧耳倾听着里面的声音,当然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只能靠自己脑补,同时给了他添油加醋的理由。直到没有声音了他才敲了敲车厢门,掩唇偷笑问道:“主子,您要的锦帕可否递进去了,还是需要奴才稍后再送来?”他这话本没什么,只是他的语气阴阳怪气,透着浓浓的暧昧,好像里面的两人真有什么了。

朝夕做贼心虚,想着他一定是听到什么了才这么说,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问题是她胆怯什么,做错事的人又不是她,她紧张个什么劲啊。这么想罢她强装镇定,坐得笔笔直直,能离司夜离有多远多远,反正下不去只能以这个办法来抗衡,以免他又来个抽风,对,将他方才的行为理解为抽风。谁让他硬是将那歪曲成报答的,算报答也该是由她来说法子,哪有人乱来的。朝夕心还是很气愤的,她这一气到将两人为兰晴语的不快给吹散不少。

“不必,拿进来吧。”那人磕着双眸,又恢复成了那个冷淡的样子。

“是。”幻术将缰绳交给结魄,同时勾唇给了他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思是说我去看个究竟。结魄眼神给了他个刀杀,让他别幸灾乐祸,当心惹恼了主子引火身。幻术哪管他的警告,得意洋洋的端着锦帕进去,看到的是两人气氛怪异的场面,而他不过是转了个身将轿帘撩起差点撞朝夕。他的姑奶奶这是什么个情况,怎么和他料想的不一样,且宁朝夕怎么一副要将他给灭口的表情,反是主子尚算正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的情绪出现。

“给她。”撩起唇瓣,简单的吐出两个字,又镇定端坐,毕竟那人气场在那里,怎么样都不违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2.各凭本事

朝夕扯了扯唇角,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他一番,装什么好人,谁稀罕领他的情。 将锦帕粗暴的拿过来,用眼神将幻术给逼了出去。幻术看不成好戏,无奈朝夕的气场也太过强大,他只得又去听壁角。

朝夕将锦帕放到唇狠狠擦起来,他也知道自己脏了,还让她特意擦一下?哼哼。

“错了,擦身,你要是觉得被糊了满身的泥巴还不够脏,将锦帕拿过来我帮你擦。”这个女人还敢嫌弃他,她这么不想被他吻么,活像不擦掉一层皮不甘心似的。他是有多挫败,能得她这般嫌弃,这哪里是对他有感觉了,明明是要多厌恶多厌恶了。

朝夕扬起的手停在半空,他不是假寐了嘛,干嘛还要来关注她,不知道两人这种情况有多尴尬吗?再顺着司夜离的视线向下看去,触到她先前躺过的地方,果然都是泥巴印子,想来她后背一定有不少,只是她看不到。被打的身到不是很疼,但想必衣服会很难看,幸好是打在她身,要是司夜离被砸了,他那身洁白的一尘不染的袍服定惨不忍睹吧,这么想来才发现他似乎极爱穿白色,素色也能将他的气质给衬托出来。问题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她也是有洁癖的人,现在才感觉到泥巴在身有多难受了,偏偏车又没有干净的衣服可以换,话说这人将自己拖来是要干嘛,将她留在永城她能回李府换了,都是他的错。想罢她狠狠揉弄自己的墨发,将它当成司夜离来发泄。

而躲在马车外面的幻术则忍着笑岔气,捂着自己的唇隐忍住不发出半点声音,主子难得冷幽默那个女人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不知是她的笑点太高还是自己的笑点太低,反正能让主子这样冷情的人说玩笑那可不是容易的。

马车一路驶到源村,入目所见到的都是饿殍遍野的尸体,散发着浓浓的酸腐臭味,算有不死的,也多数都是缩在墙角,瘦骨嶙峋的趴在地,衣衫弊履的小声哀嚎着,连爬前来乞讨的力气都没有。有的甚至怀抱着已经咽气的婴儿,婴儿身能裹体的仅仅是几片树叶,这么漠然的看着他们。

朝夕的心里一疼,瑟缩着异样的情绪。两世为人,虽难免抱怨想要回去,但她在这个朝代受过的苦毕竟少之又少,没有挨过饿没有受过冻又怎能体会那些食不果腹之人的辛苦,那些人连活着都是痛苦,之他们她又好了不知多少倍,算司夜离再不喜欢她都不曾nuè dài过她,她生来已是权贵家族,享受着别人无法触及过的荣华富贵,想到这些她该感谢这个朝代的爹,要不是顶着宁浩女儿的名头,她若生在源村这样的家不知她是否还能撑下去,或许早再死一次了。这么想来她对这个名义的爹确然一点孝心都没敬过,心甚为愧疚。

陈三将带来的布巾一一分发给他们,让他们戴在脸,瘟疫都是要传染的,还是防护些好。

朝夕接过布巾,粗糙的质地看起来并没什么用,起她的鲛纱来天壤之别,而且还不透气,闷个半天估计人都会晕了。她从随身的袖沿取出鲛纱来戴,幸亏那是她必备之物。再看那些个官兵不适应的样子她都觉得好笑,想装神秘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司夜离将任务安排下去,几个人一组的分头去查看村的情况,而朝夕自然跟着司夜离和陈三在一组。由于死的人太多,陈三在查看后一直在摇头,源村地处低矮,附近又有不少河堤,一旦水势泛滥极容易淹了。往日不过也淹的是些田地,没想到这次受灾最为严重,几乎整个村子的屋舍都淹了,再加泥土冲刷,到最后什么都没留下,留下的唯有灾民和瘟疫。官兵们井然有序的将尸体抬到一堆,等着一起被焚化,或许是早看透了生死,活着的人并无一人哭泣掉泪,冷漠看着他们行动,将自己的亲人搬离。

司夜离将带来的烙饼分发给活着的人,他们有力气接过的都狼吞虎咽起来,看着食物的双眼冒着如狼般绿油油凶残的眼神,看他们人多又不敢过来抢,只能眼巴巴希望早点发到自己手,拼命吞咽着口水。

朝夕也取了几块递到他们手,她并不害怕,那些人不过都是想要吃的,起歹毒的人心来他们的目的要单纯的多,看清了反倒不会受伤害。烙饼对于他们这些长期饥饿的人来说显得太过干燥,虽然都会叮嘱他们慢点吃别噎着,但还是有好些人都在拼命咳嗽,看着司夜离一点都不嫌弃为他们拍背,朝夕绕了些路找到一口井,井边有水桶。她将水桶翻转个身投到井,反复试了几次都没有提起水,正踌躇着该怎么办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缰绳,从她手里接过水桶,大力地抛下去,不一会儿水桶被灌满,沉稳有力的双手将水从井提了来。索性井水看起来还算清澈,应是没受什么污染。

朝夕正觉口渴,将鲛纱取下,掬了一捧水想要喝,听到陈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别喝,井水在疫源区沾染了疫症……”他焦急的话随着一双手更快速的落下,将朝夕手里的水打落,水流顺着衣袖洒在扬满尘土的地,很快被土壤吸收干净。

朝夕呆怔看着挥落她手的人,心里不由惊恐,差点她喝了。

这时陈三也跑了过来,关心问道:“夫人可有事?”

“她没事,不过她那么笨迟早会出事。”司夜离凉薄而鄙视的拍了拍手,将沾染了朝夕手的水拍干净。

“你到底会不会说话,我哪里笨了,你要是懂怎么不提醒我,别仗着刚刚救了我会得到感激,顶多算扯平。”朝夕扁扁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心里还是有点后怕的。

早知道她不会领情了,司夜离也没当回事。

倒是陈三看着他们拌嘴不免有些失笑,估计敢这么跟司相说话的也只有眼前这个女子了,换了别的女人哪个不是对相爷趋之若鹜,说好听的话,哪里还会事事违逆冲撞呢。他不是没听过说司相并不喜自己的妻子,但眼前看来道听途说还是有差距的,以他看并非如此。

“夫人没事好,这村子里这么多人却只有一口井,喝的是这里的水,所以井水必定被污染过,算口渴也需忍住,否则一旦喝了这污水得病的机率会大大增加。大家切莫记得别喝水。”陈三大声吩咐着官兵们。

“那他们喝水怎么办?”朝夕问道。她赶紧擦干净手,双手揉搓,像是手残留了什么脏物毒害到她似的,掌心被搓的深红。

司夜离冷淡瞥了她一眼,对她洁癖的举动很是无语。

“这里的病源已经扩散,对于他们来说喝什么都是一样的,所以可以给他们喝。”

陈三挽起袖子,找了几个残破的碎碗盛了水拿给临近的百姓,百姓拿起碗拼命往嘴里灌,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们的对话,但在这种情况下有的吃喝总饿死强,算是有毒相信他们照样会吃。这是没有在绝境生存过的人不会懂的。

忽然从远处跑来几个官兵,焦急地对司夜离禀报道:“回禀相爷,那边还有好多得了瘟疫的人,我们所带的粮食不多,不一定够他们吃。”

另一人道:“有些看起来情况不太好,要不不要分发给他们了。”浪费粮食不说,还要将他们抬过来救治。

官兵的态度不算好,甚至是鄙夷。碍着司夜离的身份不敢做的太过明显,显然也不敢乱说话出主意。

朝夕抬眸看了眼他们,这几个都是从李招财那里要过来给他们带路的,今日司夜离在他们还敢说这种话,平日里指不定怎么克扣百姓了,怪不得弄得黔郡乌烟瘴气。

司夜离漠然瞥了他们一眼,冷声道:“将我们的干粮全拿来分出去,要是再不够的派人去永城取,谁还有反对意见的现在说出来。”他的话掷地有声,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在场的人全部听到。

他说的对,他们一顿不吃顶多饿一会,回了永城还不是想吃什么没有,但这里的人不同,食物对他们来说堪神明,那是能拯救他们的,哪怕是粗劣的烙饼都是最美味的,这种时候起饥饿的百姓来他们又算什么。

官兵一声不吭沉默应答,不情不愿的跑到马车边,将车里另一堆他们的食物拿出来,跑的远了还能看到他们气愤的神态。

时近午时,一直在劳累的众人都明显感觉到饿了,但司夜离发令了谁都不敢再吭声,只能继续干活,努力去忘记饥饿。

陈三带了不少草药过来,早在皇城时他赶夜配制了几个药方,来永城后试验性的给得瘟疫的百姓服用,效果不算好。他也都一一诊过脉,脉象大多虚浮,绵而不力。开始时他用的方子尚算温和,是以治时行疫热,宜清热解毒,兼治内外,故开了羌活升麻汤。以羌活、升麻、葛根、白芍药、人参、黄芩各一钱,黄连、石膏、甘草、生地黄、知母各七分,水二盏,姜三片,枣一枚煎八分,温服。陈三是这么想的,但凡是药都需要一个过程,他虽然号称三天能将人治愈,那都是小病,他又不是神医哪里真的万事万灵了。所以陈三又将这个方子用在源村的百姓身。他亲自煎药,将药量都分配好,忙前忙后的。带来的几个医女在为他打下手,将药分发给官兵,再由他们去喂给百姓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3.各凭本事

司夜离也没停着,先是给百姓分食物,再递水,现在连医女的活都由他接过。 他将袍袖挽起,一丝不苟的听着医女的嘱咐,几个医女年岁都较小,看得他这样哪个不是春心萌动,娇羞的含情脉脉看着他,连和他说一句话都要高兴许久。反是司夜离像是完全没感受到般,仔细专注的做着手里的活。他堂堂一国相爷屈尊降贵,不嫌苦不嫌累的闷头做事,朝夕倒是忙里偷闲好整以暇的盯着他。

真是到哪里都要勾搭女孩子,他存在的本身堪行走的荷尔蒙,再加认真的男人最是有魅力,又有哪个女子能逃的过。

朝夕是第一次看到司夜离工作,她能想象他站在朝堂议事的场景,那种点指江山的气度和风姿估计也他能有。她想起以前看到他和兰晴语去北皇城贫民窟的事,那时只当以为他是在作秀给人看,或许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但不也全然是吧,否则他的美名也不会传至天下,他是真的在为百姓考虑谋划吧。这一刻她好像能有点理解他了,不需要别人的肯定,也许这是他认为对的事,所以不管肮脏辛苦他都毫无怨言。只是身在官场的他也会有无可奈何,他的奉承也好,趋炎附势也好,都是他蛰伏的理由,如今能让他再违背心意的恐也只有皇帝一人,只有掌握了权利他才能当个百姓口的好相国,所以那些对她不好的过往她打算从今天开始原谅他了。

喜欢一个人或许是从了解他的一点一滴开始,只要像现在这样能默默看着他,站在他身边,她满足了。她不求得到他的回应,但至少能在同一片天空下感受到他真实的存在着,这种感觉让她动摇了想回现代的心。若是来到这里注定是为了遇见他,那么她会感谢这妙的境遇。只是他为何同她梦的男子那么相像,他们有着怎样的关系,还是冥冥是他将她牵引过来的?

“发什么呆呢,将他们扶过去,我们把马车空出来,让给他们坐。”司夜离吩咐道。见朝夕放空,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整个人都是呆滞的,司夜离将一个老人搀扶着往她身侧走过,不禁微有皱眉,她这一个下午都走了好几回神了。

“你这是要带他们回永城吗?”朝夕赶紧来帮忙,从另一侧搀扶过去。老人此时饿的身体无力,又加患有瘟疫,基本不能行走,褴褛的衣衫几不蔽体,手臂坑坑洼洼长着许多小脓包,有些已溃烂有些溃烂了又结痂,化着脓水,没什么地方有好肉。如果只是单纯的脏朝夕到不怕,可是看着明显像是要传染给人的伤口,她怎么都不敢碰,生怕会传给自己。

正犹豫着,那边司夜离明显感觉到她是虚扶着,一点重量都没替他分担,他心底使计,不由想逗她一逗,看她这洁癖还能不能治了。他故意将手放开,也像她般虚扶着,这样重量肯定不平衡会偏,而朝夕一手扶着老人重量会明显压到她身。

朝夕脚下一个不稳,老人原本并不算太重的分量全往她一侧身体倒去,她还以为是自己没扶好,连忙紧紧搀住,等回过神时双手早已在老人溃烂的手臂,其有几个手指正好巧不巧的碰到了那化脓水的伤口,她胃里一阵恶心,触摸到的手指微微松开,再抬头时恰好看到司夜离唇角若有似无嘲弄的笑意,他眼里微有零星的笑将她所有的阴霾全都吹散,连那股恶心都消失了。他的笑那么珍贵,美如昙花般璀璨,仿佛能治愈她。看来再聪明的女人在碰到情爱时智商都是为零这句话一点都不假,平日里那么精明的人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还心甘情愿被耍得团团转不说,居然还要替人拍手叫好,这绝对是脑子不正常。

“这些是染病较重的,陈三说只有将他们隔离开来才能不蔓延开去,带回永城将他们放在营地也有专人看管照顾,毕竟我们不可能天天耗在这里,至于那些稍微轻点的,明日我再派人送药过来,你将他送到我们乘坐的马车。”

“为什么要将我们的马车也供出去,你不是另带了两匹吗,让陈太医他们让出来好了。”朝夕轻声嘀咕,不满的嘟囔道:“那我要坐哪里去啊。”这话她说的极小声,她可不愿意同那帮男人挤一起,或让她同别人骑一匹马。

“哦,原来你是不想和我骑一匹马,那行,你继续同疫者坐一起吧,反正他们也需要有人照顾,你穿戴严实点可别被感染了。”司夜离揶揄笑道。显然是将朝夕的话听到了才会故意这么说的,他是要刺激她。

没想到他耳朵这么好,但转念一想能和他一起骑马,朝夕的心底乐开了花,她自是百般愿意的,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会错过,求还求不来呢!所有的不满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化为了动力,为了能接近他她卖力的干活,累的满头大汗一句抱怨都没有,反而心里甜甜的,至于甜些什么她也说不清,总之这或许是个好的开始。

累到虚脱的朝夕满手都是脏污,她也不嫌脏随意在衣衫擦拭,反正回去要换掉。找了个地方坐下小憩,司夜离已经在指挥结尾工作,该消毒的该焚烧的都处理的差不多,知道她已是极限并未强行要求她再继续耗费体力,毕竟她是女子不能像男人般使唤。朝夕安静注视着他侧脸,光照在那人身,给他镀了一层霞彩,他背光而立,从远处偶尔瞥到她的神情透着浅淡的关心,是那么的不真实。她想,至此终年能换得他眼有自己,便是做什么都值得了。

这世间的情爱,总归是一场回不了头的赌注,要么输,要么赢,再难有其他结局,若是有也不悔当初的那份相识。

“走了。”司夜离居高坐在马,淡然看着她,他微弯身向她侧来,伸出一只手将她拉马背。坐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身清淡的白檀香,他的手自然从她腰间穿过,将她揽住,另一只手抽动马鞭,骏马疾驰而出,在平壤的土地奔跑起来。

“从我五岁父母双亡起我知道凡事都要靠自己的双手,所以在我眼没有脏和贵贱,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另眼相看。”在他看来她自小生活在富裕,即便宁氏遭遇变故她也依然没受过什么苦,她今日竟能随他一起干这许多活,又让他对她的看法有了改变。

听了他的表扬朝夕的心里甜蜜蜜的,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得到他的认可,回想初见他时受过的冷落和白眼,总也以为他们之间到此了,也许她也有努力争取他的机会,这让她心底燃起了希望。但接下来的话又将她打落了地狱,饱受煎熬。

他说:“我们虽然只是名义的夫妻,但从今往后你可以将相府当成你的家,不管未来会怎样,我都会保你衣食无忧的。”说出这番话他心底反而松了口气,心口却微微的泛着疼痛,他对她能做的也只剩这么多了吧,再多的承诺他给不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说即使将来兰晴语过门他都一样会对她这个下堂妻不离不弃的吧,这样一来既保了他的名声也保了她的声誉,听起来真是个不错的说法,可为何她却觉得那么好笑呢,好笑的她眼都有了泪花。

“嗯,你知道的我向来挑剔,衣食住行都要好的,我可过不来苦日子,所以相国夫人这个位置我是占定了,真的到了有人想抢的那天我也是绝不会让的,司夜离你可听清楚了?”她半开玩笑的胡诌道,唇瓣扬起的笑容苦涩。她不会将相国夫人拱手相让的,即便要看着他和兰晴语甜蜜恩爱,她还是不想这么输了他。

司夜离没有回答她的话,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是不想欺骗她。朝夕看不到他表情,在背逆着光的夕阳下他眉峰微不可查的皱了皱,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对她话里的不满。他终归是对自己的情绪掌控的很好,连一丝异常都不曾表现出来,他掩饰的好,朝夕更不可能明白他心底的想法了。

他的手从背后轻轻拍了拍她柔软的长发,像是轻抚般有一下没一下触碰着,这般亲昵的举动他不是没做过,但今日到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虽然她本不认为自己有任何情绪外泄的地方,可那百般的委屈真的好像平静了下来,不似先前般疯狂滋长。莫不是他终于意识到了对她的亏欠?可那又如何,她想要的他永远不会懂,既然不懂她的委屈,给的承诺又怎会是她想要的。

“那日你在皇面前下跪,是当真不想我娶兰晴语?”他终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那日他虽面毫无动静,最终也将这场局势扭转过来,心里却是无不惊讶的,或许是太过自信,才会漏算了她会出来阻止,况且他与兰晴语的婚事是迟早的事,他以为她一早明白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4.疫症爆发

司夜离敛下双眸,回想起他当初之所以向西凤帝求亲娶她还有一层意思,他既不想在兰晴语面为难正妻之事,又在不得不娶了她的情况下,正好有那么个人可以先解决了他的困境,他又何妨不利用一下,于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况且伤害了她他的心里也是没有负担的。 原以为这么与她不咸不淡的相处下去,适当的时机再将话讲清楚,总归是两个互相讨厌的人,她若明白前因后果算再不明事理吵闹,他终也是有法子来治她的。可他如今不过是不经意的提了提,她的表现究竟是令他满意还是不满意,那半开玩笑的话不知是当真还是作假,他竟是对此有了期冀。如今这么问,是想要听到她如何回答。这么想着,心底竟有了丝不安,仿佛她接下来的回答会直接影响到他今日心情的好坏,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那种未知的迷茫会令他隐有担忧,但不会过多的害怕;他一向是个做事谨慎而有计划的人,才会有今日的成,可他有时也会感觉到疲惫,这样按部班的为了目的而活着,仅仅只是活着。从何时起她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苍白的人生多了一缕亮光,这束光时淡时明,他有时也会想要抓在手心里让它只为自己而璀璨生辉,可更多的却是理智与情感在拉扯,让他不能靠近。

朝夕没想到司夜离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在她看来她想不想都是一样的,况且那日她已经做了表态,不光是为看热闹的人给了个戏料,更多的也是她心底的想法。她私以为这件事在她这里何须重要,那他又何来这一问?

身后结魄幻术等人已被司夜离甩的很远,他刻意拉开他们的距离,两人极有眼力的没再跟,反是维护着一众秩序,不打扰那两人的相处。他们的主子似乎变了,至于到底哪里变了他们暂时说不来,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是喜欢这种改变的,至少有了点人情味,不再是不食烟火般那么让人难以亲近,也不再只以工作为重,日以继夜的替皇帝处理着西凤大小的事物,枯燥的像个木偶般,连带着他们都一起跟着没日没夜的忙,有时候还真希望这位冷面主子能陷入一段感情里,那该是怎样令人臆测的画面,不过他们也只敢想想,面是绝对不会说的。主子自制力一向别人强,算是感情也不会让他失了心智,看看那两位小主知道了,这种事主子自是清楚该如何处理好,所以他们一点都不担心。唯一心有些疙瘩的是宁朝夕的身份,他们怕主子届时真对她有了感情而对宁浩手下留情,毕竟在宁浩这件事太难处理,会直接导致两个人敌对,而且算宁朝夕不夹在他们之,单是想要保她一人,已是困难重重,这些都是夹在两人的难题,想必主子会考虑清楚,他们不需要瞎操心了。

夕阳余晖洒下,远处迎着霞彩渐行渐远的两人恍如融进了光里,披着一身绯红缱绻的画面令人看花了眼,脚下是高矮低丛的草枝,像是被洒了一层金光,映衬着他们的背影,婆娑如霓,斑驳悱恻。女子眉目如画,精致而秀美的下颌微侧着头,似在想着心事,又似要呢喃自语,眼波灵动间自有一股气韵,宛若寒潭的清泉般汲汲诱人,而身后的男子则一身风华,俊美如斯,神情高贵如谪仙,身姿清冷,一颦一足间皆是气度。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自有股鹣鲽情深的意味,亲昵的举动也是浑然天成,哪里有一丝一毫的扭捏和做戏,自然的像是寻常夫妻。

凡是看到此情此景之人,心莫不都感慨着。坊间一直流传着宁侯之女才貌皆无,以破败之身嫁给当朝国相,令当世哗然。实以是以宁侯的爵位压着才有了这桩婚事,若非是这女子好命出生在这种人家,岂非是高攀能攀得的,是民间的唾骂声也足以将她淹死,时至今日仍有人对此事忿忿不平,极尽谩骂之能事,来诋毁这位好命的女子。若非碍着国相府和宁府的势力,这位相国夫人又是极为的低调,随便大街一走怕是会遇到寻衅滋事的,反正她不得宠是世人皆知的事,谁都可以将她踩在脚底下,谁都可以肆意辱骂她,谁让她是天下女子的耻辱。可是,众位看官如今看来事情反倒不是那么回事,谣言当真只是谣言,依他们看国相与其夫人感情甚好,而那位夫人也没有外界说的那么不堪,起其他富贵人家的小姐来一点架子都没有,顶着浓烈的太阳依旧毫无怨言的帮着他们做事,做起事来非但不扭捏且非常利索,这说明也是惯常干过活的,否则怎会轻而易举。再说从这位夫人的举止修养皆是大方,一个女子能做到宠辱不惊已是不易,又不会揪着自己的过往在众人面前羞愧抬不起头,若非夫妻恩爱又怎能使她毫不介怀?看来倒是京城里的那帮长舌妇多操心了,平白添了些许怨妇,整日里的操心别人家事,人家夫妻可好着呢!

话说朝夕哪里知晓这帮人的心思,也压根不知司夜离带她走这一趟是想要替她正名,下次回去京城里对她一贯倒的言语也是时候该改改了。她倒是心宽一点都不介意别人怎么说自己,起初刚成亲时京对她的流言最甚,几乎天天有人围着相府的后院墙外谩骂,更有甚者大着胆子往里丢石头,要不是相府的府卫拦着,估摸着还有人想要翻墙进去,那些人里有些是受过司夜离恩惠的替他不值,但还不至于群情激奋,有些则是本慕名爱慕他的女子,挑起事端的则是些打着‘替天下女子羞愤’之类云云的粗衣妇女,无非是指责宁朝夕失贞,要将她架起来烧死什么的,搅得相府外每日都有一大批围观的群众,也搅得他不甚烦扰。本以为春暖阁那位会听到流言蜚语受不了而特地叮嘱了府fēng suo xiāo息,且日日驱逐这些闹事之人,但时日久了总归会有闲言碎语的传出去,他本也无意替她处理这些事,也绝非闲得慌,但那日闻听府的丫鬟说溜嘴让春暖阁的大婢芷澜听了去,既是芷澜听了岂有不说给宁朝夕听的理,而那丫鬟不是别人正是伺候甄儿和秀怜的如珠和如意,两人状是无意说起,实则是算准了芷澜经过的时间路线,府这点争宠的小把戏还逃不过他的眼,只是他懒得计较所以一贯的纵容他们放肆。他撩起眼皮翻了页纸,提笔头也不抬的继续在纸写着批注,指骨分明的指尖笔锋遒劲的镌拓着,示意流锦继续说下去。

流锦倒不敢有所隐瞒,言词间颇有丝揶揄的笑意,道:“那位主子同您一样,正喝着茶嗑着瓜子,闲暇间翻翻话本子,忙的很,哪有闲功夫听人说自己的流言,怕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倒是累得大婢芷澜说得半天口渴,喝了好几盅水,她却是嘴里一直忙着嗑瓜子,难得能空出几个哦字。”

这时司夜离倒是有些看不过去了,她怎能同自己,她那是闲得发慌,可自己这是忙得没时间,居然还被属下给调侃了,司夜离眉头微皱,彼时对朝夕尚未改观,搁了笔抬头认真道:“她没有别的话说?”对于她的反应他无不惊讶,似乎也是太过淡定了,要有怎样强大的内心才能做到全然不在意呢。

“确然只是这么个态度,还说了一句。”想起芷澜在院学宁朝夕样子给其他丫鬟看,那模样估计也该是半分不差了,只有那样从容的女子才能做出如此的举动。只见芷澜佯装将话本子往桌一搁,丢下最后一颗瓜子皮,撩了眼窗外漫不经心道:“你若走在路被一只疯狗给咬了,难不成还要咬回去不成!”至此芷澜只得灰溜溜的再不提此事,这事在春暖阁倒是传开了去,引得院小婢人人拍手称好,是说与府其他婢女听时据说惹得甄儿和秀怜脸色颇为难看。估摸着那位心是知晓怎么回事的,也实在是懒,借着丫鬟的口将话传出去,既拐着弯骂了人还不脏了自己嘴,如此一来也折损了甄儿和秀怜两位主子的面子,毕竟话是丫鬟说的,他们被个丫鬟给侮辱了却不能侮辱回去,心里别提多憋得慌了。至于府外之人她也确然没将人家放在心,别说没那份心思,是有这点容人的肚量她还是有的,大约也只有别人将她放在心的份。且她这般心思的人又哪里会看不透这府哪有什么秘密是密不透风的,迟早也会传到他耳。她在春暖阁每日装聋作哑,不代表府人人都会如此,自是有人会受不了烦扰去处理府外叫嚣的民众,她不过在躲懒时趴在院的菩提树下,稀疏的枝叶挡着冬日的暖阳,照得人身暖烘烘的,小榻旁铜炉冒着热气的水滋滋滚着,烹一盏茶,与院的丫鬟有一句没一句浅聊着,眼看着眼皮都要耷。他们虽面不敢再说与她听,私底下还是对府外聚集的人颇有言词的,朝夕耳尖,拐着弯的安抚了他们一下,这种事不用他们着急,总有人他们还会心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5.疫症爆发

她说道:“小鱼,看这相府种了不少参差不齐的林木,到了夏日枝叶繁茂该是怎样的惬意凉爽,想必定是一番旖旎景象吧?”

小鱼哪知这番话有诈,顺着往下说,心那是无骄傲,“那是,这凤都城达官显贵最是多,奢侈豪华的庭院不在少数,但要像相府这般有意境有心思的,也属相爷最有情趣了。 ”当她说情趣这两字时哪里知晓会被朝夕给深深鄙视了,要知道谁都能担得起这词,司夜离那冷漠淡然的性子,朝夕只能从鼻孔里哼哼两声了。

朝夕知道相府的丫鬟不少都是识过些字的,能说出这番话并不怪,只是小丫头心思单纯哪知她下套,听她继续往下说,“既然林木这般多,到了夏日估摸着少不了不少蝉鸣吧,你们可是怎么处理的?”

“府的几位如夫人虽也觉着舒爽,可自是怕吵,到了夜间总也睡不好,相爷知晓了此事后令府卫将蝉都驱赶了出去,起先赶了又来,日日驱赶,赶的次数多了难免少许多,到后来难得听到一两声。”小鱼此番话一说众人顿时明了了。

朝夕之所以听之任之,那是她笃定司夜离不会长此以往的放任下去,这里毕竟是在京城,想要传到皇宫还不容易,为这些小事被人抓到把柄可不像是堂堂一国相爷会做的事,不过是彼此间的试探,他想要看她的反应和处理这件事的方法,那她给他看,结果是否满意那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她不想招惹别人,但也绝非那么好欺负的。这才有了后来她的太平日子可过,明面府的人都不敢对她做的太过分。当然这番话后来还是传到了司夜离耳,他也确然如朝夕预测般派人将围聚的群众赶走,并且还由此发现了挑起事端最终策划之人竟是兰晴语,这件事他并没有向兰晴语提过只字片语,只当没发生过。

这么一深究此女子哪里是什么白莲花任人宰割,实则是太过聪慧,也太过高傲,隐藏的太深,反是被人误会成不济罢了。

这些都是熟悉之人对宁朝夕的看法,不熟之人哪会知晓这许多,不过是看在相爷的份对她稍稍改观,那也仅仅是以相国夫人的身份。

“我……”朝夕的话方要说下去颓然被打断,司夜离扣住她手腕,一个用力将她搂紧在怀,两人从马翻滚坠落,跌入草丛。朝夕只觉着天旋地转,疼痛倒是并未多少,尚在云雾,又被腰间紧箍的手臂勒着滚了几圈。要说第一次被心仪之人抱着是什么感觉尚未体会到,倒是耳畔听到了嗖嗖声,惊得她心底猛地打鼓,这是箭矢的声音,她已非第一次听到自然非常清楚。只是好端端的他们怎么又遇伏击了?况且司夜离这次来黔郡是为公事,前后带了不少人,究竟什么人胆子如此之大一直要追杀他?朝夕微抬头想要看清楚情况,一只温厚的掌心又将她按了回去,贴着那人衣衫下隔着布料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好像只要这么听着她便不会感觉到害怕。

她也是倒霉,怎么每次同他一起都要发生这死里逃生的戏码,不能让他们有一次平静的相处么!

不远处高矮不一的草丛翻身冲出凌厉的箭手,显然是早已藏身在此处,等他们落了。

“遇到伏击了,看样子是冲着我来,结魄幻术他们在身后不足百里处,一会我将你推出去,你只管爬起身快速往后撤,用你最大的力气,别回头,听清楚没有?”司夜离带着朝夕在草地里翻滚,尽量躲避着箭矢攻击,他心底明白那不过是在消耗他们的力气,要想杀他们光是箭矢肯定不够,另一波暗杀定会接踵而来,他唯一能做的是让她先走,他才能不受掣肘的迎击。简单的交代完,只觉着有一双温软纤细的小手反是将他腰间抱紧,跌撞进一汪水眸,如水波晶莹的翦瞳坚定的看着他,低声陈诉道:“敢问英雄何以藏首露尾,做这等偷袭的不入流手段,我夫妻二人既手无缚鸡之力,要想杀我们有何不易,莫非英雄空有一身本事还怕杀不了我们不成?”这声夫妻脱口而出,没他想象的那么艰难,甚至内心带着点柔软。唇齿间回味着这两个字,将他们从此牵扯在一起剪不断理不乱。是了,虽然彼此都不肯承认这个身份的转变,可事实已然是事实,从羁绊的那刻起他们已是荣辱与共,福祸共享。心思百转间,意识到自己的心绪早有了改变,若换成是以前他怕是会视之不屑,如今却是很享受。

话是说给身后偷袭的人听,朝夕的心却是一怔,没想到他竟会承认她的身份,还以为这种时候于情于理都不该牵扯到这些,或者关键时刻丢下她不管,换成以前的司夜离是会这么做的,而现在他并没有要弃她不顾,反而拽紧了她的手,一直将她护在身后。她远远瞥到一眼,貌似都穿着黑衣,人数并不多,想来带的箭矢也不多,否则不会由密集改为疏散的发射,眼见着不似乎显得急了,因为她听到了刀剑的声音向着他们砍来。

司夜离大约没想到她会不怕死又不听他话,擒了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身后,听到呲啦一声,朝夕回头时他的手臂已被划了一刀,而那个位置方才是她占据的,如果他没有拉开她,现在受伤的是她了。她眼泛红,宁愿是自己也不忍看到他疼痛,那会让她更疼。

“哼。”蒙面人压制了声音围攻过来,对朝夕的话充耳不闻,显得极为不屑。仿佛于他们来说既是杀人又何谈什么磊落,算手段狡诈又如何。

“在杀我们前也该告诉我们为何要我们的命吧?”司夜离扶住鲜血直流的手臂,冷冷扫视蒙面人一眼,这些人给他的感觉不对,若说次他遇伏巧遇何大娘一事多少有些算计的成分在里面,他显然心早有底数,并非全然不知,这一次真的猜不到是谁不远千里要来追杀他了。而且这件事竟连结魄等人都不知,想来也是不应该,身为他的护卫不会失职到连现在都不出现。司夜离心底早已琢磨了一圈,面却是镇定自若,气势给人一种震慑的力量。

但显然蒙面人并不买帐,只听其一蒙面人压低声音嗤笑道:“讲这般多废话还不是要死,哪来这许多理由,无非不是看你们不顺眼。”

……这是什么歪理?朝夕已然要翻白眼了,努力抑制胸口的怒火。可这狂妄的语气似乎又有些熟悉,似在哪里听过,一时又怎么都想不起。

几个蒙面人已前后将他们包围起来,手的剑光被远处的霞彩染了一层绯靡的金色,反是没那么凌厉透寒。司夜离见朝夕并无惧意,沾着血的指尖将她轻轻握住,无声叹了口气,轻责道:“让你走偏不走,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乍然听闻他有些责怪的语气,又似有丝宠溺,她的眸慢慢聚拢了浅淡的笑意,原来他也是会关心她的,有这句话够了,殊不知她欢心还来不及,哪会在意什么危险。

朝夕从訾夙那边还是学过几招的,然而在这些高手面前根本没什么用武之地,她只有挨打的份。

方才说话的蒙面人一直在观察朝夕的举动,见她神情有松懈,趁此机会提剑而起,至此他的目标是谁早已了然,不过是迷惑了他们。蒙面人的剑方出去被截停在半空,而余下蒙面人则一片哀嚎声。结魄凌厉的剑势在空划了几圈,将蒙面人逼退了回去。蒙面人迎着他两人打了起来,幻术又带了几人将余下蒙面人围住,刀剑声纷纷扰扰不绝于耳。

朝夕想要先替司夜离止血,却见他面色有些难看,周围聚着一层阴沉,他止住朝夕对空出手来的幻术道:“先带夫人走。”

“是。”幻术领命。将朝夕硬是拽离开,奈何朝夕再强硬都抵不过一个练家子,没两下被幻术给抱着走出了好远,幻术歉意道:“抱歉夫人,主子也是为您好。”

“那你怎么不把他一起带出来,没看见他受了伤么,他又不会武功,留他在那里不危险吗?你既然尊称我一声夫人,那要听我的命令,我不会有危险,你去将相爷带过来。”朝夕也是乱了,说的话全然没有往日缜密的思量,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幻术等人只听司夜离一人调遣,朝夕的话他们只会当是空气。

“夫人还请不要为难属下。”因着司夜离对朝夕态度的转变,幻术对她还算有些客气。

“那你带我回陈太医那边。”陈三应会有止血药,担心着司夜离的伤势,她想先过去做好准备工作,心里才会安定些,起自己受伤更为紧张,但她忘了身为随身侍卫经常需要打打杀杀,身边又怎会少的了疗伤用的止血药呢。她是关心则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6.疫症爆发

幻术为难道:“我们那边方才也受了些伏击,索性并无大碍,陈太医正在给伤员包扎,些许微乱,夫人还是暂时不要回去的好,以免再有伏击。 ”

怪不得他们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救他们,原来是这个原因,亏她还在心里腹诽他们身为司夜离贴身侍卫办事不利,看来那些蒙面人真的是有备而来,想必早已在路盯着他们,将他们的举动了如指掌。她虽不知蒙面人为何要伏击他们,但也不敢再提出要求,只跟随着幻术往另一侧走,毕竟是司夜离的人她还是信任的。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蒙面人并未再次伏击大队,而是被朝夕给碰了。

支走了朝夕,司夜离本也没将蒙面人放在眼,起在朝夕面前全然变了个人。腰间金丝软剑滑出,锐利如寒冰般发出森冷的光芒,仿佛噬人的野兽。他不用武功只是为防止朝夕看出来,如今他又没打算留活口,手寒剑气势如虹,惊得蒙面人目瞪口呆,哪里会看到这一幕。世人眼的国相一直都是个弱的书生,与对面剑气凌然,宛若游龙的样子截然不同。而他又哪里会在意手的一点小伤。像他这样身居高处又运筹帷幄的官位,又岂是有人虎视眈眈可概括的,背后遇到过的凶险早已令他淡然处之,否则又怎能坐的稳这个位置,那些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是用以蒙蔽世人的眼睛,他藏的这般深是断然不会轻易示人的,至少他还不足以信任一个人到能交付一切的地步。

“呵呵呵,国相爷果然深藏不露,这哪里是什么弱书生,一般的高手怕都不是您对手,这招确实是好,估计有些人至死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吧?”先前同他们说过话的蒙面人瞳孔骤缩,眉宇间皆是戾气和愤怒,掌握紧的剑更是凌厉,招招都逼紧了与他对手的结魄,身手狡猾至斯,轻盈的身子在空不停来回腾起、落地、翻越,试图想要找到缺口攻出去。

自从司夜离加入混战,与结魄两人形成了一面倒的形势,蒙面人带来的五个同伴虽然也武功高强,但在司夜离面前显然并未占任何优势,众人这才恍然察觉到先前的苦肉计不过都是装出来的。蒙面人眸光在四周扫视了一圈,眼光芒骤暗,脑很快有了计较。

一个转神间司夜离手的剑已了结了一名蒙面人,剑光在空乍现,形成一道白色的弧,向着另一蒙面人划去。他不留活口的原因是他深知不会从这些人口探得什么有利的信息,想要杀他的人大抵还是能猜到些的,只不过他真的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吗?

结魄这边只有一个蒙面人,主力并不猛,他想要脱身去助司夜离,奈何缠住他的人极是狡猾,逼得司夜离不得不一人对峙,然而那边势头越猛结魄越是分心,蒙面人也是看他这一点,趁其不备掷出藏在指缝间的两根银针,向着结魄发射。结魄毕竟是司夜离的人,即便再分心都不会轻易被几根银针给伤到。手剑背挡开铛铛声,随即趁着蒙面人逃走之际凌空一掌击其胸口,掌势凶猛,蒙面人唇角溢出一口血,隐忍住喉间泛起的血腥感,强压着腥甜,趁机逃走。结魄本想去追,但司夜离这边几个蒙面人却像突然间发狂般向着司夜离强攻,以自毁的方式只攻不守,引得结魄只好放弃。

朝夕心焦灼,站立难安,又劝不动幻术,只好干着急。其实她都安全了,不需要特意让幻术保护她,也不知司夜离那边怎样了。一边心不在焉的走着,一边又时不时回头看看,幻想着那个人能忽然出现。在她晃神间几根银针从远处射来,听到幻术护住她喊道:“小心。”手的剑已挡了出去。幸好及时挡掉,否则那几根银针都是冲着朝夕身几处大穴射的,且银针针头发黑显然是都涂了毒药,她又毫无武功,一旦被射恐是凶多吉少。

幻术这边抵挡着蒙面人的攻击,脑细细掠过一遍,未待他理清细节,蒙面人掌的银针又一波向着他袭来,他又要应付蒙面人对他的攻击又要护着朝夕,显然有些力不从心,而令他更想不到的是不知从何处又有两名蒙面人随着先前那人一起朝他们攻击。幻术将朝夕隐于身后,用身体做肉盾替她挡着,低声道:“夫人,我将他们引开,您趁机溜走,往西南方向能回到陈太医那边,那里侍卫多总归安全点。”

“我走了那你怎么办?”朝夕忙着躲避蒙面人,在他们迎向她时她也算反应灵敏,左躲右闪的避开,偶尔交了一两下手,毕竟是人少她还不至一直被动挨打。她惊觉蒙面人对她的攻击更为猛烈,仿佛不将她置于死地不罢休。她细想了下,暗自猜测着是否蒙面人在司夜离那边吃了亏,所以才转而向她下手的,毕竟司夜离已经坦诚了两人夫妻关系,能够刺杀他们的蒙面人事先肯定都调查清楚了,作为妻子的她会被拖下水是必然的,这一刻她心没有惧怕,更多的反而是坦然。她最怕的是不能陪他一起经历种种磨难,而是别人取代她的位置,困境险难于她来说都不算什么。

对于朝夕的关心幻术很是受宠若惊,这位主子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们先前可不见得对她好过,她反过来倒是不计前嫌。他忽然觉得起那些虚伪的女子,人前对他们客客气气,背地里把他们当奴才看颐指气使的给他们脸色看倒显得真诚许多,这样的女子活得明亮,对那些阴险手段根本不屑一顾,也不失为他们所敬佩,况且她还做了许多别人所不敢做之事,是难能的女豪杰,若有一天主子会看她那也没什么怪的,毕竟从某些气度来说她还是配得主子的。这么一想,幻术真心对朝夕有了改观,本是奉命要保护她,现在却是真心要她安全。

“属下没事,只要夫人安全了属下必定能全身而退。”言下之意朝夕不肯走也是在拖累他。

想罢也是,她又啥都不会,那些珵亮泛光的剑光是看着够吓人,随便一划能在她身划开一条口子,幻术碍于她也不敢放开了手脚的打,反是被蒙面人掣肘,挨了好几刀。再这么下去估计她还没见着司夜离要将命交代在这里了,她虽不怕死,可她也怕疼啊。算了,她从来非良善,管别人那么多作何,人人都能自保,她能管好自己算不错了。

“那行,你顶住,我不拖累你了。”朝夕干脆说完,放开一直扯着幻术的衣袖,幻术也找准时机将蒙面人引向另一侧,好让朝夕有机会逃走。然而蒙面人冷然一笑,像是早看透了他们的诡计般,手剑光斑驳,掠过层层人影,直朝着朝夕颈侧划去……

将最后一个蒙面人了结,结魄扯开他们蒙着的黑布,先前打斗竟都未发现他们身姿灵活是因为都是女子,只可惜他们脸早已都被破了相,看不出本来的面貌,想来都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才刻意伪装过自己。那么究竟为何要伪装自己呢?他们是什么身份,谁派他们来的?结魄摇了摇头,一无所获。

司夜离抿唇不语,会不会是宁浩派来的,他一直都在怀疑宁浩的身份,依着宁浩的性子也不该在这时候派自己人来打草惊蛇。自从望江楼被他铲除后江湖已然不再听到玄月宫的消息,他私以为望月已死,望江楼的女子死的死散的散,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幕后真正的黑手是谁,怎么可能找到他来报仇呢?虽在望月死后他确然派人去寻找过玄月宫具体的位置,但那时江湖传闻玄月宫解散了,其宫主不知所踪。从这之后他追查宁浩的这条线也断了,但这无碍他对宁浩会放下戒心。虽不知宁浩是否知晓他一直在怀疑他,但两人这些年在朝堂几乎水火不容的情势来看,彼此都是心照不宣的,背后会做些什么都能猜到一二,选择什么样的人无疑会暴露自己,宁浩不会那么蠢,看他布局引诱自己钩十分清楚了,差点让他计,最后还是因着宁朝夕才化险为安。而且他们身没有任何宫徽标志,应是他多想了。

“主子,那个逃走的应该也是个女人,要不要属下吩咐下去将她找出来,毕竟她知道的太多了。”结魄问道。

司夜离收起腰间的软剑,这把剑他随身佩戴着,薄如蝉翼却是削铁如泥。他简单处理了一下手的划痕,流了不少血,不过是皮外伤伤的并不重,但在那种情况下他除非暴露自己,否则只能这么做,否则受伤的是她了。也不知朝夕那边是否无恙,司夜离脚下步伐明显快了许多,他不说话是默认的意思,他也好那个蒙面人是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7.疫症爆发

司夜离带着结魄往朝夕他们离开的方向走了一段时间,因着打斗的关系身处位置都有挪动,他们原先经过了一片灌木丛,丛草枝能有半人高,骑在马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处在地才发现并不好走,风一吹草枝胡乱的刮在身,像一把把刺人的刀,想要拨开也需花费些力气。本是图着好看,谁料反成了累赘。两人费力走了一段像是在茫茫荒原,什么都没看到。终于,司夜离察觉出了不对劲。

显然,结魄也察觉出了这种怪异,疑惑道:“主子,我们被人布了阵。”

这种迷阵在司夜离眼并不高明,只不过要走出颇费些时间。那人眉宇微有凝起,论布阵相府多的是他的杰作,他也算个高手了,所以要想在这方面困住他几乎不可能。只要了解了布阵人的心思,想要拆解容易许多。而想要在这时困住他的无非是只有一个目的,那是他并非是他们主要的目标,否则不会在行动失败后还有多此一举。那么如此看来并非是行动失败,而是障眼法,那个逃出去的蒙面人才是真正布这个局的人,死的女子不过都是她的踏脚石,用来迷惑他们以为目标是司夜离,待行动失败必定不会冒险再卷土重来,可是这样的心思才让他们放松,万万没想到会有局局。

这个万事沉稳淡定的男子此刻脑有个疯狂的念头,可怕又接近事实。能够被众人围聚唯一遗漏又想不到的人还有谁?也是他轻算了,以为让她走是保护她,谁知恰是这种自以为是的保护将她推入了险境。那个蒙面人算无遗策的布了这个局,她的目标是朝夕。想到这层他不由佩服起来,能以这招声东击西来混淆视听,又能在他眼皮底下被算计了,想必非常人。若是在平常他非但不气可能还会赏识,算那人是女子能有这样的头脑都会被他招贤纳才,唯独不该在他对宁朝夕有了感觉之后再去动她,至少在他尚未弄清这种感觉是什么时谁都不准伤她,那样会让他无法辨清。

“结魄,告诉幻术务必保全夫人安全,她若出了什么事你们都别回来见我。”这话是极重的,结魄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命令,算是在面对司夜离本人遇险时都不曾交代过,主子该不会是陷进去了吧?结魄从司夜离面是看不出他有任何表情的,他一贯会控制情绪,算担心那么明显都未必肯轻易示人。主子又是高傲的,这些百转千回的思绪到了宁朝夕面前她也未必会领情吧,毕竟说与不说是不同的。绕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又是何苦,明明是喜欢却是连自己都弄不懂,他们这些局外人看了都揪心。虽不见得会认可宁朝夕做他们另一位主子,起那位女子来感情也非深厚,但他们都是一路跟随着司夜离的,经年累月的相伴也希望他能遇到一个钟情的女子,不再只是为了责任和恩情活着。他们都是看着这位年纪轻轻的司相是如何爬这个位置的,要说没有手腕没有雷霆均势的能力,光有心计又怎能在朝廷这个漩涡里逆流而不被吞噬呢。所谓的好名声不过都是位者展现给世人看的面具罢了,撕开了这层面具掩藏其下的惊心动魄,那都是血肉模糊溃烂在心底的伤痕。看过了太多伪装在美丽容颜下的蛇蝎心肠,也看过了太多带着目的接近他的人,彼此利用互相出卖,只不过他的手段于常人更高也更会蛰伏,才会在皇帝身边受到器重。这样的人本身对情爱没有什么期待,若是能动一次心那必定是倾心相待,也愿那人能珍而待之。虽然未必一定是宁朝夕,但主子肯为她花心思,那说明她是特别的。他们这帮人身为下属自然是希望自己主子能在这浮世觅得一人承载彼此的喜怒哀乐,而非一人寂寞枯燥。算那人是宁朝夕,她若能做到,他们又何妨奉她为主子,自也会对她忠心。所以当后来那位女子用怨恨的语气质问他们为何要看着司夜离沦陷越深而没及时拉住他时,他们虽然会对她有亏欠,但绝不后悔。不是他们不会,而是不能。这个男子二十一岁之前一直在为别人而活,他有多高的成有多大的压力,他有多少的追随者有多少养活他们的能力,并且在他之后的人生里还会不断重复演。二十一岁之后因遇见了她让他波澜不惊的心湖有了少许的涟漪,他们只想在他繁忙的工作多一些欢愉,那份欢愉在既未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为何要去阻止呢!这个女子也许是危险的,毕竟她是宁浩的女儿,他们还是想赌一下,若赢了那人会获得幸福,若输了他们会陪他共赴黄泉。况且他们相信自己主子能够处理好感情,不会被儿女私情凌驾于理智之。

……

朝夕眸底倒映出蒙面人的影子,在空幻化成某一个零碎的幻影,那是张清隽容颜,冷冷看着她问她为何要来相府,那人眼神逼仄,仿佛能看尽她灵魂深处,看得她无所遁形。她回答不来,只觉被他这么看着像是被人生生扼住了脖颈,喘不过气来。她不想骗他,可她真的想不起来,她想要解释,那人的身影却在一点一点缩小消失,以致她心急火燎一口血溢出唇角吐了出来,再开口却只说了两个字“阿离”。

染满衣襟处的鲜血烧红了幻术的眼,眼睁睁看着自己护着的人受人暗算,深受掌力之伤却无能为力,只能继续手动作不停攻击将他们击退。到了此时幻术再没看透也猜出来了蒙面人的目标是朝夕,且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对她的攻击异常猛烈浓重,几次都差点得手,幸亏朝夕身手算灵敏一直紧贴着幻术不离身,身仅有几道细碎的小口子,反之幻术惨重许多。或许是他们看找不到突破口,后来的两个蒙面人将矛头转向了幻术,不再一味的想要趁机攻击朝夕,反而专心想要除掉幻术,累得他无力顾暇时,才有了后来对朝夕暗算得逞。

这边虽一掌逼得朝夕吐血,眼神也失去了焦点,但她没死任务不算是终结。蒙面人掌下运力,他们那边眼看着已破了口子,要想再趁势杀了宁朝夕非难事,虽然她早算到以司夜离的智慧不出稍许能猜出是怎么回事,那个迷阵顶多能困他一阵子,多花些时间必能破除,如果再拖延下去势必会等来救兵,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算冒点险,她也是能在司夜离赶来前全身而退的,若不然与司夜离他们迎面而战。如此算计,蒙面人临运轻功,掌势凌厉,凝聚十足内力对着朝夕面额拍下。

朝夕吃了蒙面人一掌,心脉俱浮,隐有疼痛,若再吃一掌估摸着未必能撑下去。到了此时她仍是想不明白是谁要杀自己,原以为是受了司夜离的拖累,后来她才发现他们真正想要她死。可是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无论是官武官都不管对她下死手吧,得罪了哪边都不会善罢甘休。再据说她以前可是个为人低调之人,如今又已毁容,在相府也没地位,只要稍微了解一点能知道她有多可怜凄惨了,像这种人一般不会得罪了女子而不自知吧?能对她有胆量下杀手的,要么是兰晴语了。万一事情败露,那她在司夜离面前还能维持以前的形象?她那般聪明阴险应不会蠢到直接杀她,要杀也是借刀杀人的下黑手了。对这个情敌她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除非她想失去司夜离,否则只能暗挑衅,让自己先出手以落实口实,要么以苦肉计来嫁祸给她,这种小伎俩于朝夕来说不痛不痒,有时也会怀着看好戏让她自作孽的心态,看她在那边卖力的表演只觉好笑也懒得计较了,更多的则是不屑。

如若不是兰晴语,该不会是那个横竖看她不顺眼的蕙平公主了吧。那个女人也不知自己哪里碍她眼了,每每见了总没好脸色,活像她抢了她心人,该不会她也看司夜离了吧?这么看来她也太惨了,无非是嫁了个人暗竖了不少劲敌,且都虎视眈眈觊觎着让她如鲠在喉。那个男人可真是磨人,平白生了副好皮囊招蜂引蝶,替她惹了这么多麻烦,偏生自己没出息的还是吃他这副皮囊。要是蕙平应不会多此一举,她是公主对付她多的是办法,算没有理由照样能处置她,断然不会用这种不入流的伎俩,况且她现在还是皇帝亲封的典狱司,受封朝廷得享俸禄,还要在陈政亦案与蕙平一较高下,蕙平不会要她死的,没有对手她赢了有什么意思。细数一下她知道的已有两位,她不知的呢,会不会是那么个人要她死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8.疫症爆发

女子容颜丑陋,笑容清冽干净,浅淡的弧度如一抹清新的午后初雪,下在心深处恍如能将炽热融化,同样会淬裂顽固执拗的情深。眼底清彻的像是要耀透人心,又如波涛无边的深海,无法窥探一二。眼波流转间女子轻抚胸口,压制住唇齿间的血腥味,眉宇皆是一派淡然祥和,漠然等待着,全然已将生死放下,那么淡然平静。

原来再死一次并未想象的可怖,对死她其实未有过多的恐惧,也好,反正在这个世间没有她所牵挂的,算曾经有如今也不再执念了。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她已然接受他不会爱自己这个事实,也坦然相信他会照顾自己这个事实,可她想要的不是这些,如果得不到与其放下,放下了不会有诸多坏情绪,放下了心里便不会再痛。起精神一次次的折磨,**的疼痛又算的了什么。若是死了说不定能回到未来,回到她原来的地方。是可惜了,到死她都无法知道究竟是谁要她送命。

蒙面人伸出的掌风以雷霆之势直逼朝夕,可在看到她从容的眼神时有了片刻的怔忪,是那一迟疑她吃了一剑,剑尖从左胸肺戳穿,利刃的沉闷声贯入血肉,因注入了极大的力势如破竹般从前胸穿出大半截。蒙面人武功未必是极高的,但杀朝夕的那掌几乎倾注了全力,为的是一击毙命,如今收回来势必全反噬在自己身,更是雪加霜。她惊恐而不敢置信的转眸看着身后还紧握着宝剑的手,那双手深沉有力,手背有个月牙形的小伤口,因年月过久而越发浅淡,直至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出来,若非太用力暴起的青筋无法遮挡,她自己都快要忘了。这一眼勾起了她的回忆,恍惚她因伤势过重而轰然翻倒坠地,身后的剑那么毫无预兆的从她身体里淬然拔出,溅得鲜血喷薄了朝夕一脸。蒙面人捂着伤口的鲜血急速为自己点穴止血,黑衣衬着她染红的血珠很快被隐没其,也看不出她的情况。蒙面人踉蹡的站起身,此时另两名蒙面人已死于幻术之手,他将朝夕护在身后,剑尖指着蒙面人。

蒙面人眼怒火四溅,唇瓣却慢慢勾勒出一个妩媚的弧度。好,很好,这才是她认识的荀子墨,他可以没有任何理由的要她死,更何况现如今为了那个女子呢。她与他本不共戴天,他几次三番的要杀她,不过是再多了一条仇恨的理由而已,她早已麻木不知痛觉。一路她早清楚荀子墨尾随着,本想趁机反将他一军,在他吃食下足了药量,为的是不让他破坏了她的好事,没想到她对他手下留情换来的却是自己悲惨的下场,或许说在他和她的博弈她自始至终都是输的彻底,输的不够狠心。可谁又能想到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同时也是天底下最冷酷无情的男人,他的温柔多情全然是装出来的,那阴暗狠辣的一面只有领教过的人才惊觉恐惧。她不招惹他不过是彻底将过去放下了,谁知道再次见面他却处处阻碍自己,甚至要再次杀她。如今她满盘皆输任人宰割,自知没有退路,等着他们下手。

被蒙面人认出的荀子墨手正握着滴血的宝剑,他一身遒劲的黑装衬得身姿挺拔,束面而立,曲指抵着蒙面人的脖颈岿然不动,仿佛只要她再动一步随时会划破她的喉咙。锐利的剑锋鲜血垂直滴落,染红了泥土。蒙面人与他迎面而站,手紧握的宝剑因颤抖而差点滑落,她怎么能忘了教训呢,往事历历在目,轻视敌人的下场是自寻死路,这句话望月可没少训斥她,说她迟早会因感情用事而害了自己,也因此一直都顾虑将重担交给她会误事,确然她此刻正在经历着那人曾经担心的一切。阿月,我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和交托,我什么都做不好,若你有知是否会对我失望?!

蒙面人眼底涌起的黯淡和涩痛灼伤了荀子墨的眼,他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个女人眼看到如此复杂的情绪,那是他未曾了解的另一面。原以为此女心计颇深,善于利用,又依傍着贤王这颗大树该是如何的春风满面招摇过市,也是,京又谁人不知她的名讳呢。是这样一个女子日进斗金,按理来说早已将财富看淡,谁人又能请的动她亲自远赴黔郡,目的又是为何?带着这个疑惑他一直暗潜伏在她身后,刺探跟踪不过是想看看她会做些什么,但一路下来她除了日夜兼程的赶路似乎并未做些什么,连人都甚少接触,是这样经营着阙仙楼又收了寻芳阁的女子还能少的了热闹?究其原因藏着什么阴谋更令他好不已,想要层层拨开窥探的想法促使着他对杜丽娘的研究,进而她在食物下药他早洞察先机先一步备好解药,又装模作样的演给她看好消除她的戒心,也是杜丽娘轻视了他,区区几味药以为能困住他,那不辱没了他的智商么。可他千算万算唯独错估了杜丽娘对他了解的程度,才会以为她只在食物下药,其实她真正下药的是他用以进食的箸子,一时还真的让他假戏真做困了半天才解开。那时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阴沟里翻船吧,脸色黑的能冻死人。这世间只有两种人能算计到他,一种是了解他的人,另一种是智商高过他的人。这个女子属于哪种人,显然不是第一种,若是第二种那挑起了他的兴趣。他荀子墨向来喜欢聪明之人,也只与聪明之人为伍。男人通常都会有自恃甚高的大男子主义通病,更何况是在天壑大陆以男子为尊的国度,若有女子的智慧在自己之,那么试问哪个男人能不被吸引?

杜丽娘身为望月最倚仗下属,又是挚友,自望月随望江楼一起消失后接管了望江楼从前一切事物,这些事包括在各国安插眼线刺探情报,从而利益交换或直接获利,虽不能像当年望江楼繁盛时人人畏惧敬之,但暗的秘密并未随着望月而一起归尘入土,那个人做事从来都是未雨绸缪先人一步,早在出事前将楼事物全数撤光,替她处理好一切反对之声,令她全权主事,否则她哪里能如此顺手接下。早在她来黔郡前已重新翻阅记载将司夜离等人能从明面查到的全部档案都给记下了,这才布下迷阵困住他,恰是利用了他们所擅之长逆之而行,让他们深陷其一时难以对付她,否则以这些人的本领随便哪一个她都不是其对手。至于荀子墨则是太过熟悉以至于在经年后依旧能清晰记得那人的一点一滴,随时都能勾起她的回忆。可是回忆那般苦痛不堪她又为何还要一遍遍再去舔舐伤口,这些伤痕清晰的烙印在血脉,算表面早已结痂愈合,一碰还是会疼。仇恨她早晚会讨回来,只是尚未时候,一直想着等将那人托付的事都处理好了,等到没有牵绊了她才会去处理自己的私事,没想到他自己倒是先找了门,他们之间不是你死是我亡,没有第二条路可选,趁她下手前死在他手也不枉她最终的结局了。杜丽娘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往日风情万种的眸子失了娇柔妩媚的神采,只剩下锐利冰冷的神色。

如果说杜丽娘对荀子墨下药仅仅是因她察觉了他的意图,那荀子墨还未必会执剑杀她,最多以为是她在防着他,毕竟在杜丽娘看来荀子墨的行迹更加可疑。偏偏事情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要杀的人是他的朋友,若是他再晚来一步死的那个人该是宁朝夕了。他把朝夕当朋友绝不会允许别人伤害她,哪怕那个人是他最亲之人,更何况杜丽娘于他来说可谓是敌人了,那他更不能手下留情。他手提着剑从背后没入那人胸肺间,当剑刺下的那刻老实说他没计算过方寸,也来不及计算,所以他不清楚究竟有没有伤到她的心脉,但看她将凌空一掌全数收回反噬自己,他本以为能松口气却是心脏没规则的跳动了一下,这下他能肯定她必定是伤得极重,若是寻常人这外伤内伤早倒下了,她还能撑着一口气想来也是九死一生,不过是强撑着罢了。为难女人不是他的作风,将她交由司夜离他们处置他又动了恻隐之心,能不能熬过看她自己吧,他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伤她一次救她一次也算两清了。

预期的疼痛没有等来,等来的是司夜离与结魄,以及那个不知为何要救她的黑衣人。事情也因黑衣人的举动起了反转,令朝夕他们由被动变成了主动。朝夕抹了把脸,经她一擦手沾染了蒙面人的血,而她丑陋的脸更惨不忍睹了,她也不在意,看着手的鲜血心思微有触动,像是被人从心头狠狠拧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却没有眼泪。这种感觉是为何,她以为只有在面对司夜离时那种求而不得的委屈才会有,怎么对着那个蒙面人也会有种复杂的情绪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39.疫症爆发

司夜离赶至时脸尚算淡定,反之结魄流露了太多表情,再看朝夕和幻术都安然站在他们对面才放下紧悬着的心。 司夜离有些恍然,她怎么是这副表情,呆滞的盯着蒙面人是几个意思,莫不是吓傻了吧,真是个不经吓的小丫头,平时看她顽劣胆子也没见那么小,挫挫她锐气也好,免得将来做出什么连他都处理不好的大事,那时看谁还能保她。当然朝夕现在所做多么出格的事在他眼都不算事了,无非是自家丫头不受管教不堪惯了,但再不堪也轮不到别人来管教,想伤她的人也不看看他同不同意,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遑论是他在意的人呢。司夜离眼神柔和,带着浅淡的宠溺,他的人只有他能欺负别人不行。再看向蒙面人时眸含着冷冽的寒冰,如碎裂的冰渣般直戳得对手胆战心惊,恨自己招惹了他。他通身笼罩着一层慑人的气势,不怒自威的威压逼得人透不过气,偏生他还容颜和煦的一步步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像敲击在敌人心尖,为着不知的恐惧而惶惶难安。他是这样一个人,不需动手能让对手败下阵来,位者的气势足以让他鄙睨一切洞彻人心,用他那股慑人的气势击垮敌人的心理。

没有人能清楚知道一个身居高位的相爷想要处置敌人会用哪些手段,可毕竟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的权臣,既不会清白到哪里去,又怎会没有些阴狠毒辣的手段呢,那不是只有挨打的份么。可看到他如此阴暗面的人早都死了,剩下的只能看到他良善的一面。

当然做这些事必然是不需要司夜离亲自动手的,结魄自会将事情处理妥当。无需任何指示他清楚该如何去做,他们身为司夜离的暗卫也形同他的影子,有时他的想法也是他们的想法,从处理事情的手段几乎能看出透着他的行事风格。

幻术护着朝夕往后退,压低声音道:“请夫人闭眼睛。”

朝夕哪里知道他们的意思,隐约间只觉着他们是要背着她发生什么事,执意不肯照做。司夜离对于她执拗的性子也算有了一定的了解,别看她一副温良的样子,骨子里可不是容易相处之人,有时女人太过聪慧也不好,什么事都有着自己看法打算,难免难以驯服了。

眼前暮然一黑,掌心带着点粗糙的磨砺感,熟悉的白檀香气息萦绕在鼻间,将她紧紧包裹。她的身子温软下来,额头抵着那人坚实的胸膛,被他压在怀,他的手轻抚着她顺滑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梳理着,仿佛敲在她心尖,那么迹般的将她所有情绪都沉静敛起。

“很快处理好了,再忍耐一会。”他像孩子般轻声哄慰着她,他的意思很明显接下来会做些什么,之所以解释是怕她不安。其实按司夜离的性子,能见到他坏情绪这一面的人已然是拿她当成了自己人,否则又怎会看到这个笑容无害的相爷也会有痛下杀手的一天。只不过朝夕当时无暇分析这许多,司夜离的转变太过微小以致被她忽略,她的心思全在蒙面人身,对这个要杀她的人她有种不忍。当然也是因着太多次被他给无视的彻底了,朝夕又怎会往其他心思想。

然而事情并未预期的那么快结束,有时往往出乎人意料之快。结魄手的剑对着蒙面人方一动作,他更快的是黑衣人。两把剑在空交汇发出的火光星星点点,随着荀子墨动作的是他的话音,“走。”简单的音阶却也直接道出他的意思。对于他临时调转qiāng头又去帮杜丽娘众人哪能寻得他心思,估摸着连他自己也是最后一刻做出的决定。杜丽娘眸光深幽,不知他用意为何,也懒得猜会否有诈,但既然有机会她又怎会白白放弃。

女子捂着伤口冷然瞥向荀子墨,妄想她会感激他吗,做梦吧。

这边荀子墨拖住了结魄,那边幻术剑光直指朝着她递进,因着先前两人已交过手彼此都摸清了些对方的招数,杜丽娘出手极快,先发制人,刀光剑影对着幻术投掷两枚银针,她既是女子又有什么不可使诈的,像望月告诫过她凡事先保命,女子要擅长自身特点,偶尔要懂得利用优势,方可将男人为自己所用。

待幻术躲过杜丽娘射出的银针时哪里还有她的身影,他心郁愤怎么被个伤势这么重的人给逃了,他何时退步到这番田地了。

荀子墨眼见着杜丽娘逃走并未恋战,与结魄交了几次手后使了个计也安然退去,幻术哪里肯放过他们,是真的将他激恼了,若是让他追他定不会再让他们轻易逃走。大概每一个练武之人都忍受不了别人自己强,还是像幻术这样称得高手的,又怎肯服气别人自己技高一筹。

“算了吧。”朝夕劝道。那一刻所有的紧张似乎都淡然了,她松了口气,只要他安好好。

司夜离看着怀里的人,漠然了片刻,她脸擦过的殷红血渍糊得惨不忍睹,他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发,真像个调皮的孩子。

“别追了。”话是吩咐给结魄幻术的,司夜离牵起朝夕的手,柔和道:“我带你去找陈三。”

——

明媚的夕阳耀得人眼眸光璀璨,天际线已隐隐有黑色的云彩吞噬那瑰丽的绯红,两相交替,层层叠叠若隐若现,美得窒息。

可惜这么美的风景注定无人欣赏。杜丽娘几欲耗尽力气,身伤势过重,拼着撑到现在已然不易。她怕幻术他们再追来,路不敢耽搁,终于筋疲力尽再也走不动,瘫倒在地。丢开紧握的宝剑,揭开蒙面的布巾,露出那张魅惑众生的妖媚脸蛋,唇角抑制不住的有鲜血簌簌溢出,她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撒胸口,早已麻木的伤口又一次传来顿痛,全身都像被无数的尖刀再刺了一遍。她紧咬着双唇,胃里翻江倒海,心口处像是火烧火燎般的灼痛,她是被自己的内力给反噬了经脉受损,试着运功疗伤,于他们来说外伤伤的再重都不及内力严重。然而她此时太过虚弱,强行运功的下场是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荀子墨找了一路都没有发现杜丽娘的踪迹,按理说她再厉害都不会算好着同伴来接应的,那她会在哪里?杜丽娘与他素日不对盘,这个女人又诡计多端,狡诈的像一团云雾般,怀揣着太多秘密,他若是还有点理智不应该再接近她,任她生死与他何干,死了更好,那他再夺回寻芳阁必定事半功倍。话虽如此,终究占据的还是混沌的神智。再怎么说相识一场,有些事他也想着要问她,譬如为何要杀朝夕,是受谁的指使。他为自己找好了完美的借口。

“杜婆娘,杜婆娘你醒醒,别在这里睡,我带你回客栈。”荀子墨猛然发现枝叶沾染的血迹,沿着一圈在一块石缝后找到了她,她倒是好挺会为自己找地的,这么个隐秘地方要想错过也容易。荀子墨扶起陷入昏迷的杜丽娘,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替她细细把了脉,果然不出他所料,自己情急之下刺的那一剑几乎是对她的催命符,他抚她胸口的伤口想要查看她是否伤及心脉,显然是他不知轻重的弄疼了她,昏迷的杜丽娘眉宇拧起满脸痛苦,那张妩媚的容颜也失了往日的颜色,显得苍白憔悴。

“唔……”疼痛她发出了一声呓语,紧磕的双眸徒然睁开,慢慢聚拢焦点,待看清是他时才又再次陷入昏迷。像他们这样的人若非是信任之人又怎肯将自己的命交给对方,算是仅剩一口气也会拼尽全力让自己远离。然而杜丽娘此时或许真的是放松了警惕,对于这个曾经无熟悉的人,有些东西早已刻入到骨子里,她不是信任他而是在信任自己的回忆,回忆里虽满是疼痛却是在她受了伤后仅能逃避的地方,那个地方只有她一人的天荒地老,她将自己凝固在那里冰封起来。如果这世间谁都不可信,至少还有曾经的自己,义无反顾的深爱过。

荀子墨眉宇间微有凝重,他自诩神医,他不让她死她绝不能死。心思百转间臂弯间紧抱着一个黑衣女子,因染红的鲜血被浓重的黑色掩盖,也不知她究竟流了多少血,只闻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以至于衬得她脸色越发苍白。素日里气焰嚣张的女子,如今正气息孱弱的任人宰割,轻的仿佛一阵风能将她吹走,他抱的毫无分量。心底微微泛着疼,他倒宁愿她像往常般找他麻烦,一颦一笑间皆是满目风情。

“杜婆娘,我可还等着从你手将寻芳阁拿回去,你要是这么挂了可别怪我连阙仙楼都一锅端,那可是个日进斗金的摇钱树,你要是舍得尽管咽气吧,我这双手可不医死人。”荀子墨半开玩笑的揶揄她,他知道她听的到,是要用这种方法刺激她。

不知是荀子墨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杜丽娘本命不该绝,她硬是撑着一口气等来了荀子墨的救治。荀子墨后来并未回到客栈,他怕司夜离事后会派人搜寻,而且客栈人多口杂难免徒生事端,他要出去抓个药都不方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0.疫症爆发

回到永城时天色已黑尽,经过一场恶战大家都精疲力尽,幸好救治的灾民因染着病无人敢靠近没出什么大事,反是带去的侍卫伤了不少,路还要推着灾民,带去的药物更是稀缺伤药,得不到好的医治令他们伤势越发严重,到后来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搬运灾民。

城外驻守的侍卫见此忙跑来帮忙,朝夕身子经过陈三的医治已无大碍,她不得闲也帮着一起将能自行走路的灾民搀扶到搭建的营。司夜离来拉住她让她回李府休息被朝夕婉拒了,他自己都在这里她又怎能置身事外。她虽然决定了要同他划清界限,只做他府安然一世的夫人,从此相敬如宾再无杂念,但也不代表不能在这些小事站在他身后替他分担。朝夕默默地接手侍女手的活计,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进了一间小营帐,因里面的小男孩情绪极不稳定,太医怕他做出伤害别人之事,故将他隔离开来。朝夕将药碗端了拿给安静躺在角落里的小男孩,那孩子身子十分瘦弱看着可怜,据说他父母已过世,或许是太过悲伤而不爱说话,大多都沉默寡言,与传言不太符合。

朝夕向陈三了解过孩子的病情,得到了允许才敢靠近。有人伸手过来在半道劫走了她手里的碗,抬眼时那人正满目笑意的回看着她,眼底有着浅淡的温情,“我来,你去休息。”司夜离顺势接过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黑色的浓汁在烛光映照下衬得他脸越发清隽逼人,橘色的柔光黯淡下去不忍打扰这份宁静美好。

“那孩子看着不易亲近,我几次同他说话他都排斥,你行吗?”她说这话时小男孩正用憎恨的眼神敌视着他们,仿佛是一只斗志昂扬的小豹随时都会扑出去将人咬死,同时又将自己保护的太好,以至于谁都无法靠近。

对于朝夕的焦虑司夜离只回了她个冷淡的眼神,她讪讪地闭了嘴,看来是自己说错话了,“你是堂堂国相有什么是能难倒你的?!”这句反话她说的极轻,近乎自语却还是被司夜离给听见了。

“说什么呢,是不是又在心底腹诽我?”他忽然转过身吓得朝夕连忙捂住嘴巴,这个小动作在她做来尤为可爱,引得司夜离再次言笑晏晏,抬手拂了拂她墨色的发丝,她永远都那么不做作,想到做什么做什么,从来不顾虑别人的眼光。

朝夕扬眸拨开司夜离的手,她又不是相府豢养的宠物怎么没事老爱摸她的头,把她梳理的发髻都给弄坏了,这种细活她压根不会做,到时顶着个稻草头四处乱窜非被人给嘲笑死,芷澜又在李府,早知道让她跟来了。

被朝夕心里默念的芷澜此刻正跟晚晚在帐外,两人方要进来看到此情此景都有默契的又退了回去,芷澜抿唇偷笑,她家小姐总算是开窍了,不过这会不会是小姐欲情故纵的计谋,否则又怎能打破与相爷之间的僵局呢!芷澜悬在空的心总算落下了。

司夜离在小男孩防备的眼神下慢慢靠近,将药端给他,小男孩一个灵活的前跃想要攻击他,奈何他生了病一直高烧不退,从将他捡回来之前几乎没有被人照顾过,所以在饿了好几日的情况下根本没什么力气,司夜离没费什么力抓住了他将他丢回木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朝夕站得远听不清,但她果然看到小男孩拿起药碗,苍白的唇沾染药汁倒也染了几分颜色。

虽然小男孩药是喝了,见两人的眼神却丝毫没有松懈,依旧保持着戒备,甚至隐隐带了点恨意。朝夕不明里凑近了司夜离问道:“你是怎么做到让他听话的,我先前可是听说了只有侍卫压着他才肯喝药,还到处咬人呢。”

司夜离早料到朝夕会好,故意吊着不说给她听,引得朝夕好连连,“其实很简单,我对他说了自己的名字。”

“这么简单?”朝夕惊讶道,再仔细深想下去他的名字代表了什么,又说明了什么,恍然道:“原来你先前已经做过准备了。”她说的对,只不过有一点没有说准,那是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他都有过了解,只有做足了准备才能对每个人的需要针对解决,像这个小男孩之所以会对他们有敌意无非是他认为自己父母的惨死是因为这次堤坝决口引起的瘟疫,而追根究底的原因不是朝廷管事不严,地方官贪污纳垢对百姓置之不理,引得民怨激愤,司夜离身为朝廷官吏又是个一品朝臣,当算得全权管事之人,出了这种事除了怨怼皇帝,接下来是他了。如果小男孩还想要为父母报仇,在司夜离的激励下定会将药喝下把身体养好才有能力找他。朝夕不得不佩服他做事的方法,难怪他那么忙,他总是把事做到精益求精,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这夜的月光尤为明亮,她在凤都见过的每一个月夜都要大许多,不知是因为黔郡地大物博还是因为这里空气环境都要凤都淳朴许多,连面前的男子都变得离她很近,近到仿佛只要她一触手能抓住。从来她都没有想过能与司夜离单独行走,有朝一日也能像寻常夫妻般算什么都不说,相望着宁静的夜色,守着一人,内心感觉是如此的温暖。或许从那时起她时刻坚定回去的信念正在一点点瓦解。

初入清秋,白日还是烈阳浓照,到了夜间起风难免有丝凉意,不似凤都的气候宜人。倒也不算太凉,毕竟朝夕内心忐忑娇羞盖过了身体的知觉。入夜十分街行人已不多,早些时候又下过小雨,雨后的天格外清爽,一路伴随着月光和檐顶水滴坠落声慢慢步行回李府,司夜离的几大暗卫都在暗护卫着他们,极有心思的不去打扰。

朝夕脚下踢着深浅不一的小石块,低头想着心事,肩忽然一暖,随即入目的是一双白净温润的手,手指下捻着一件黑色的袍服,正将滑落的一角给她披好。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有股清冽的白檀香,他低眸颔首时睫毛如羽扇般将他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犀利眼眸给遮挡,只露出他温柔无害的贵公子模样,只需一个简单的动作将她的心湖搅乱,彻底乱了方寸,连呼吸都是紊乱的。

“我不冷。”朝夕傻傻说道。

“没说你冷,是我太热,莫非你是要我这只伤手拿着?”司夜离揉了揉她头,难得能看到她迷糊的样子,其实她这样没什么不好,太过聪明有时也会挺累的,累的事情他已做的太多,自是不希望她那么辛苦。

朝夕回头看到他负伤的手臂,月白色的长袍透着点点浸染出的血渍,虽然他早已换了身干净衣裳,但回来后一直在忙前忙后显然是已将处理好的伤口崩坏了。朝夕有些心疼,这个人太不爱惜自己,她的眼角酸酸的湿润,碰他后自己好像变得脆弱了,情绪都不随着自己控制。

“伤口裂了,回去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吧,别麻烦陈太医了。”她的眸湿漉漉的,在月光下显得尤为透亮,像挂在天幕最闪耀的繁星,此刻正倒映着他的影子。

他心念微动,浅淡回了个“好”字,看到她的眼眸越发明亮,隐藏不住的笑意直达眼底。

远处转角间令人不知的地方正有两双眼睛隐藏在黑暗,一路追随着他们,不敢跟得太近怕被暗卫发现。曾几何时故事的主角换了人,在他身旁的那个位置一直是她,她自是清楚被人护着是什么感觉,且他的几大护卫居然会对那个女人不加阻拦,如同对她般恭敬的对待别人,只要想到这一点她的心有种隐隐的不安。那个女人是谁他不知道吗,她的父亲无时无刻不想要除掉他取代了他的位置,这些他都不管了吗?如果不是到了喜欢的程度,他怎肯让自己置身进漩涡,一旦沾染想要全身而退没那么容易了,届时他又该怎么处理他们之间的事,他可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修剪美艳的丹蔻指尖狠狠拽紧掌心,翻搅得皮肉绽出丝丝血花,尤似未感觉疼痛。臂弯悬挂的丝质袍服被她狠狠丢给身后的丫鬟,因是李府人未同她多讲什么,怕她回去后乱嚼舌根。

“小姐是怎么了,要不要出去唤住相爷,再转角人可看不见了。”丫鬟小声说道,小心的观察着兰晴语的脸色。这位主子离开李府时脸可不是这副表情,明明还满心期待笑意吟吟问她妆容如何衣着如何。听了府婢女禀述城外的情况本是不愿前去的,但又听闻宁狱司也在,这位主子当即沉默不语,现如今看着这情况丫鬟有些弄不明白这三人究竟有着什么关系,只听闻兰小姐是相爷的未婚妻,那这个宁狱司又同相爷关系暧昧不清是为何?丫鬟将脑袋往外探了探想要看的更清些,被兰晴语给拽了进来,所以她只看到昏黄烛灯下女子娇羞低垂着头,侧脸明艳动人,男子动作温柔的替她披衣,眼底柔光缱绻,将女子望住,彷如定格在画的一对璧人,当真是陌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1.心若被伤

丫鬟见兰晴语没有其他动作又不言语,替她愤愤不平道:“小姐为何要害怕,小姐才是将来名正言顺的相国夫人,何以要让这个长相丑陋的宁大人去勾引相爷,若这人是婢子的夫婿婢子是定然看不下去的,莫说小姐尚未嫁进相府有人公然敢挑战您,是小姐现如今已嫁进相府,那些想要进相府的女子还不都要经过您的同意,尊称您一声夫人。 那个所谓的宁大人婢子可是闻所未闻,有着如此长相真心不怕吓着人,往往是这种女子才有胆量狐媚惑人,依着小姐这种大家闺秀原也不必计较,论相貌论知书达理小姐样样都不在话下,可是没有人家脸皮厚,偏偏男子大多还真吃这套,所以小姐可千万别被人得逞,要婢子说该去抢过来。”丫鬟哪里知道他们三人原委,以为是在拍兰晴语马屁,怂恿着她却不知听在兰晴语耳全然不是滋味。

兰晴语又哪里敢公然对朝夕叫嚣,那不是自找羞辱么,她这般聪明之人即便心气的想杀人,面的修养绝对不会狰狞半分,让人看了笑话。生活在凤都最权贵富庶的圈,女子擅长的自也是拿面具掩饰自己的内心,才能最终将敌人无声无息的除去,若只如泼妇般争的了一时争不了一世,这些道理从他们出生时弄懂了其的规则,唯有忍耐是陪伴他们一辈子的必修课,否则又怎有资格一步步走向权利的巅峰。她尚能将这个法则看得如此透彻,譬如蕙平等宫女子哪个不是运用的炉火纯青,她不相信这个宁朝夕会真的如白纸般清澈,往往这种人才藏的越深,如今不正在展示她手段了么。好一个宁朝夕,真是小看了她,原以为她只会挨打的份,从前见她也是好欺负的很,这其不免有她一份,现在她仗着自己是相国夫人胆子大了,那她好好陪她玩,她不信还赢不了她,所谓狗改不了吃屎,从前是什么样她是见识过的,她照样能将宁朝夕打回原形,让她从此后见到自己都要躲着再不敢随便乱勾引人,也不想想她那副尊容。

“走,回府。”兰晴语气归气,理智尚清晰,她要和朝夕斗有的是办法,绝不能让司夜离看出,在他面前毁了自己形象为这个丑女不值得,她也根本不用自己动手,暗箭伤人这种招数屡试不爽,又何必非要同她较劲,她兰晴语要一个人死还不容易,宁朝夕想要同她斗,她还不配。

回到府朝夕找来了干净的布帛替司夜离清洗伤口,又重新为他包扎,弄好后夜色已深沉,本是要邀他一起饮茶,反正两人都毫无睡意。这时虚掩的房门嘭一声被人大力推开,闯进来一人,那人走的太快许是没料到房会有第二人,本也不是冒失之人,难免有些尴尬,再不得走进半分。看着朝夕在铜盆清洗双手的景象,目光微有凛冽。反是在房悠闲度步的司夜离脸色平常,甚至还带了那么几分笑意,意兴阑珊的邀请那人进来。他执手素盏,轻挽衣袖,言笑间将茶水布置妥当,俨然一副待客之道。如此刻意便是再愚笨之人都能感受到其浅淡的敌意。

“訾夙美人,你怎么见着我要走呀,正好这李府什么都缺,唯有好东西不缺,这不为巴结我送了不少好茶叶,这其有一斤难求的雪松叶,我泡给你尝个新?”

这时朝夕忙顾着同訾夙搭话,顺手接过身旁递来擦手的锦帕,她许是也没发现只以为是自己从木架取的。訾夙站在他们对面,亲眼看到司夜离做这举动,自然娴熟的好似他本应会这么做。訾夙眸一痛,他这是故意做给他看还是真心待朝夕好?

“宁儿这泡茶的手艺好,若未尝过怕是要遗憾终身。”难能听司夜离会夸赞谁,他今夜不仅赞许了她,居然还用了那么高的评价,引得朝夕脸烧红云,尴尬不已。

无论訾夙知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朝夕要好亲近的人之司夜离从未要隐瞒过什么,从最初对她的排斥到后来慢慢地接受,他们都需要去适应,然而学会适应的第一步是不再刻意去疏远她。原以为这个过程会有些艰难,没想到他想象的更为自然,感觉似乎也不错。

“既然是这样,那却之不恭了,必要好好品尝一下你这手艺是否浪得虚名。闻听这雪松叶可非一般茶叶,正如能听相爷的评价般那番可贵,夕儿的压力定是不小,可别辜负了盛赞。”訾夙这话虽是说给朝夕听,实则处处都透着他与朝夕间亲昵的关系,又将司夜离给撇了出去。两人这番较量说实话确实有些幼稚,好像怕别人觊觎自己的东西,明里暗里的警告。

自然朝夕再聪明都不会想到这两位男子转了几圈的心思。那边朝夕正忙着煮水烹茶,这边訾夙见榻放着棋盘便邀司夜离一起切磋棋艺。

司夜离丢下一白子,轻声问道:“公子可是北魏人?”他笑意莹然,漫不经心的样子任谁都以为不过是玩笑话。

訾夙撩眸看了他一眼,面虽平静无波,心内却百转千回,暗暗思量着这暗示的话究竟为何意,因不敢揣测其意,故无从回答。西凤与北魏素来战火不断,北魏人在西凤边境做生意的也不在少数,同样受欺压的更是皆是,因此也挑起了不少的战事。本来两国交战总要舔些名头,都不算什么,彼此间互相派遣些细作也都心知肚明,找不出来算本事,找出来大不了秘密处置了。但有一点不同,现如今北魏的皇子只身入西凤,在不揭穿身份的情况下同西凤最具权势的国相相对而坐,以两国的情势来看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将他身份公之于众,第二种被别人发现继而告发国相与北魏来往,按实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司夜离显然不可能将事态衍生到第二种去,他之所以用试探而非肯定只能说明他也不过是猜测,还没有切实的证据。其实他大可以冒险将他驱逐出境,以绝后患。他在顾虑什么?訾夙将眸光瞥向远处正拿着蒲扇认真烧火的朝夕,烛火暗影投在她身,女子眉目低垂,静敛温和,偶尔抬眸间流光溢彩,之世间美女自有她独特之处。是为了她而爱屋及乌?

“相爷此话对也不对。家确有北魏血统,要说混了几国血脉草民却是不知,只因族常以生意为伍,经国奔波,无以为家,与各国通婚实以常事,所以相爷硬说草民是哪国人,草民只能说是天壑大陆之人。”他这话说的巧妙又处处透着玄机,几乎让人抓不住话的把柄,四两拨千斤的带过。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不许我听见呢,可不见得你们何时如此熟悉了。”朝夕忙着将煮开的水滤茶,疑惑问道。司夜离多冷情一个人啊,訾夙又偏高傲,这两位各自出色的男子凑在一起弈棋本身够吃惊了,哪里还有这许多话可说,真是稀罕事。

“正在说你呢,要不要来听听?”訾夙调侃道。朝夕素来自认为自己脸皮厚,其实谁都薄,这种事她是说什么都不会来听的,特别是在她在意的人面前,所以他才故意激她。也正是因为脸皮薄,明眼人都看明白的事她偏偏硬是嘴硬不肯承认,好吧,死要面子的女子有时也蛮可爱的。

朝夕怒瞪訾夙一眼,指了指手拿着的茶盏,无声说道:“要是再敢拿我开涮,当心我毒死你。”

訾夙心领神会,回了她个倾国倾城的笑容,妄想以此来贿赂她。

对于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司夜离像是个插足不进的旁观者,看着他们笑看着他们默契,指间的棋子被他辗转反复摩挲,这点小情绪的宣泄谁都无从发现。他眸光微暗,不动声色掷下一子,将訾夙的黑子几近一半包抄其。

“无论你是谁,在我查到你之前离开这里,不属于你的东西最好别觊觎,代价不是什么人都能付的。”他冷淡警告。

訾夙回眸便看到大势已去的棋局,对于那人一语双关的话不置可否,那人面虽未显山露水,但内心想必是动了怒气的,只是藏的太深轻易不被人看穿罢了。訾夙也不恼,依旧顺着自己的步伐将黑子布下,挑衅道:“相爷的野心够大的,竟想着能只手遮天,只可惜西凤如今还不是相爷说的算,算是,这天下也必不是一人的天下,所以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訾夙的话意味深长,他不怕司夜离听不懂,怕他听的懂。

朝夕将茶盏端来时两人的谈话已然结束,訾夙率先离开,一盘棋尚未下完,胜负难分。他走时脸色莫辨,朝夕喊了他几声尤似未听见,反较司夜离稀松平常,隐隐透着点神清气爽,临走时拂了拂她墨色的发,让她早些安睡。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2.心若被伤

朝夕看着冒热气的茶盏,白色的烟雾袅袅绕绕在空飘散开来,恍如置身梦,做了场莫名其妙的怪梦。 这两人古古怪怪透着股不寻常,她猜不透自也看不透。

朝夕不知道的是在她走近前司夜离的那番话,他那么轻易的瓦解了訾夙的挑衅,他淡然问道:“那你可有猜过她喜欢谁?”一句话,了然于胸。

訾夙原以为他是不知的,哪里知晓那人竟是把什么都看透,他既然早知道为何还要令她千思百回的纠结难受下去?细思恐极,他从不怕对手太过强大,再强大的人总也有弱点,可这一刻他看不出那人有任何弱点,做事缜密成竹在胸,算情爱都被他算计的分毫不差,而她早已被他拽紧在手。那个心思剔透的女子若哪一天知晓了此事不知是该喜还是悲。

属于男人间的谈话到此为止,多年后訾夙想起当日的情景一直耿耿于怀,若还能重来一次他必定会问清楚,“那你可有喜欢过她,哪怕只有一分一秒,是真的喜欢着她的,而非虚情假意。”可惜那时他没问出口的话害得她多年的颠沛流离,但那是后话了。

那日夜间出来,早已等候在外的菩桃迎了去,见自家主子脸色稍霁,便心知是有事发生,他在外虽听不得里面谈话声,其有几人却是心知肚明的,能让一向情绪控制极佳的主子露出这般表情,与里面那位主儿定是脱不了关系。哎,主子这又是何苦,若真是喜欢何妨不直接向人家表明,纵使碍着身份有什么干系,也不见得那位主儿一定过得开心,那更谈不介入之说了,最多带着人走,到时改头换面重新换个身份一样无人知晓。只要主子愿意,办法千千万万种,可他偏偏非要默默地成全别人。看得菩桃心真不是滋味,主子身份贵重,何至于不过一介国相,那个女人真瞎了狗眼,也不知她哪里好了,一点女子样也没有,依他说还是温柔乖巧的好,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才是大多数男人所喜欢的。不过主子也真是,想要什么清白闺阁女子没有,要风情有风情,要清秀有清秀,还有个青梅竹马身份匹配的女子等着他,何必非要看她,哪哪都及不女子标准,还有那张丑颜,试问哪个男子能忍受每日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其丑无的容颜,还不得生生吓死。主子口味独特,恕他无法苟同。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那位主儿若是个清白之身,哪怕再样样不及人,他菩桃碍着主子的面也能真心奉为主子,但她的事可是传遍整个凤都,乃至西凤的,想必只要消息不闭塞不少人都听闻过。古往今来一位婚前**女子之失德更不被人接受,更何况是要挑战那个古老封闭的国度。主子之所以不说,想必也有不说的理由,无知永远知要幸福。再说那位主儿若只是举止荒诞到也罢了,神经还非一般两般的粗,主子待她的好她全然不看在眼,有时菩桃都忍不住想敲敲她的脑门,成日里的都在想些什么,也她能将这位容貌艳冠天下的美男子能无视的那么彻底,还成日美人美人的,也不知在她眼是否连性别都将人忘了。菩桃为自家主子同情不已,喜欢这么个葩的女人不知是福是祸啊!

“事情处理的怎样了?”男子行走在夜色,面色恢复了以往的冷漠,夜色融融,将人的情绪掩藏其,此刻连白日里那份伪善都被他收了起来,他一贯冷漠示人,周遭气压低冷,常人难以亲近,只有她那日在初见他容貌时便惊为天人的喊他美人,甚至误认为他是女子,不管不顾的靠近他。也亏得是出门在外,若是寻常敢对他放肆之人早被拖出去处以极刑,哪能容她这般动手动脚。也是在她面前他收起全部的武装,收起真实的自己,装的久了连他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否还是那个杀伐决断,冷酷狠厉到漠视生命的位者。

菩桃原是还在默默感叹,此刻被问到立即恢复笔直站姿,神情绷紧,搜索着近日收到的讯息,小声道:“人已全部被抓,关在天牢,由我们的人看守着量他有天大的能耐都逃不出去,等着主子回去处置。这次能这么顺利将他们一举铲除还是主子的计谋好,他们装了这么久的野心终于露出来了……”

訾夙转头淡淡将他望住,他这般不显山露水的看人最是引人心里发毛,菩桃被看的久了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多嘴,忙改口道:“主子什么都没做,一直都是被他们无辜逼迫的,他们要自掘坟墓也是他们的事,现在东窗事发也该让老爷夫人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而且老爷夫人也将他放弃了,只说让您处置。”

那人还是淡然的将菩桃望着,望得菩桃心里七八下还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谁知他只冷然道:“那先关着,该有的待遇一样不准少,只要他身份一日未变一日还是我的二弟,便是他以下犯,我却不能不对他兄友弟恭,这点容人之量我还是有的。”又或者从他师承之日起知道总有一天会碰到这样的局面,所以他早做好了准备,只是这一天还是到来了,且他想的更为提前。

“是。”菩桃领命。在他看来那个人完全是咎由自取,好日子迟早是要到头的,谁让他野心不小,偏偏要挑战自己,那怪不得别人,战场本来是你死我活,对敌人手软是对自己残忍,这个道理谁都懂,所以没有所谓的心狠手辣,有的只是权利yu wàng凌驾在亲情之,生在那样的人家注定是要踩着别人的鲜血往爬,谁都不能幸免。

“只是,会不会夜长梦多?”站在菩桃的角度既然事情已近尾声,他们此行出来的目的已达到,那圆满解决才是接下去该做的事,所谓夜长梦多还有另一层意思,他指的可是房里那位主儿,要是主子早点回去说不定对那位主儿的感情没那么深,时日久了能将她忘记。菩桃心里的小算盘訾夙哪里知晓。

“无妨。”他气定神闲的回答,像掌控的不是别人的生死,而是闲谈风月罢了。他覆手而站,从李府巍峨的府墙凝望出去,一轮玄月高挂半空,闲衬在枝头,夜色静谧美好。若他没记错再过不久该是满月了,依着那人的性子她该是欢喜过这节日的,要是他们现在身处凤都指不准能看到满城烟火气息,那又该是怎样一副情景,她怕是会嫌弃别人附庸风雅,只肯赏这满城热闹却再难闻听一技,又或者她届时又是否得空赴他赏约?他只想等一等,再等一等,拖着这时日哪怕只是一日也是好的,即便冒着被警告被发现的风险,他都不想戒了这毒。是的,他已然毒,这种毒的名字叫甘之如饴。从最开始觉得她好玩,到后来被她身的与众不同给吸引,至于是从何时起对她的感觉发生了不同他也说不出,只是等到发觉时总是不由自主想要见到她,看到她安然无恙,看到她拼尽全力想要去完成心所想,他便觉得现世还是美好的,在他寂寥苍凉的人生里能遇到这样一个她,想来老天对他也是不薄。

开口要说的话被他全数又吞了回去,那份警告他本不在意,又何来区区惧怕一个国相的道理。而且,望眼整个西凤能得他赏识的,怕是也只得这位国相了,年纪轻轻仅靠一己之力位及人臣,又是这等高位,只有谋算是不够的,他的双手必也沾满了鲜血,若没有狠厉和决断的谋划,那只能成为别人手的棋子,显然这位国相并不能成为一颗好棋子,或者说他只是喜欢操控别人下棋,像他们方才的对弈,每一步都会落入他设下的圈套。他自问弈棋之道善小便习之,且是王者之道,那他居然也差点要输给那人,而那人明明可以隐藏自己,却故意将自己锋芒毕露,为的怕是朝夕吧,让他知难而退。他想算不为了朝夕,他迟早还是要与这样的一个人交手的,那时他将拭目以待看他的成究竟会走向哪里。

——

黔郡瘟疫,朝廷派遣官员前往赈灾的第十天,身为公主同样秘密前来的蕙平一行人为调查廖青,与朝夕形成了不同的阵营,使劲各种手段要想使案子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但廖青为人狡诈,既然走不了索性也安心的住在缘生客栈,任使人在客栈外监视着,他自安然,该吃吃该喝喝,全然不当回事。蕙平的几大禁军侍卫日日驻扎在客栈外,堵得人都不敢进,缘生客栈的老板起先还会劝慰几句,几个禁军倒也识相用笔钱堵住了他口,又向他了解廖青住在这里时的动静,均无异常。蕙平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她是不让朝夕的人靠近,让她的任何招数都使不出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3.心若被伤

“哎,你听说了吗,城新开了家赌坊,近来永城也不太平,这种消遣的地方真是越来越少了。 ”

“是啊,还不是朝廷派了大员在这里驻扎,城外又瘟疫横行,搞得我们也出不去,别再过几日又有新花样出来,让我们去赈灾才行。”

几个衣着光鲜员外打扮的人说着话从缘生客栈楼下经过,话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被住在二楼雅间的廖青听到。廖青此人吃喝嫖赌样样在行,是个典型的无赖,摊柳絮的事也算他倒霉,本是想捯饬点钱好继续混吃混喝,没想到这么快东窗事发查门来。他虽是个混混,却极爱惜自己的命,深知一旦说出去怕也命不久矣,还不如趁合适的时机来个价高者得,卖个好价钱。反正他烂命一条,谁都不怕,管他身份再高只要没证据一样奈何不了他。他很清楚他要的是命,谁能最终让他安然离开这个地方他为谁卖命。

同样的,他嗜赌贪财的弱点使他在客栈待了几日憋闷的慌,一双手痒难忍。客栈原本住的些人都被禁军给请了出去,几乎只剩下廖青这一住户,害他连个女的都看不到,更别提如往常般调戏人家了。如今被人一撩拨,廖青猛地推开竹窗,看向底下的街道,哪里还有说话之人。他更觉郁闷了,被人监视的感觉之坐牢还惨。心烦气躁下廖青下楼点了些食物让人送去,他其实每日里除了吃是睡,这会功夫离午膳刚过去不久哪里还能吃下什么,不过是心里憋闷的慌。

不久后小二敲了敲紧闭的房门,门内传来暴躁声:“进来。”声音粗而急,显得尤为不耐烦。

小二也是好性子,端着一盘烧鸡、两盘卤水牛肉和一碟炒花生,另备了两壶酒给送。

“不是让你提两坛酒来,怎么只给两瓶,是嫌老子付不起钱还是咋地?”廖青颇为嫌弃的瞥了眼连牙缝都不够塞的酒壶。

“爷可是误会奴才了,奴才不过是看着爷近来常饮酒伤身,这不关心爷的身体么。”

好话谁都爱听,像廖青这种无权无势的对马屁更是受用,当下打赏了几钱给小二,笑眯眯道:“爷眼下也这点爱好了,要是连酒都不让喝还不如直接要了爷的命。”

小二见劝说不听,瞥了眼门外窥探着便衣打扮的禁军,直得将话再暗示下去,若再直白怕是谁听了都明白。

“奴才不爱喝酒可不懂,这喝醉了虽说飘飘欲仙,但混混沌沌言语怕是也会有失吧,奴才可见过不少酒鬼,做些什么全然不受自己控制,看着令人害怕呢。”

“嘿,那些个酒品不好的还敢在爷面前提起,爷的酒量是他们能的吗?敢不敢找人来试试,看爷能不能把人给喝趴下,让他们有胆量的来挑战,去啊。”小二这话挑了廖青的神经,他像炸毛的疯狗,不依不饶。

“得得得,是奴才有眼不识泰山,是奴才说错话,还请爷莫要同奴才置气,奴才这嘴是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哪作得数,爷何必同奴才一般见识。”

“滚下去。”不识相的,还以为多会拍马屁,瞧这说的什么话,没一句他爱听的。廖青抡起一壶酒,打开盖子,满室的酒香溢了出来,未喝人已醉。他架起一脚搭在长凳,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拎着鸡腿,鸡腿烤得油香满溢,进嘴酥嫩可口,好一道人间美味。

这边廖青风卷残云般吃着,那边小二下楼时忍不住想这人真不识抬举,好说歹说一句话都听不进,总有他好果子吃的一天。小二见禁军依是没有要走的架势,前询问道:“几位爷可否也需要几壶酒?”

几个禁军都是经叶裴手下带出来的,莫说现在是白日,是夜间轮到当值也是不会坏了规矩的,随即摆了摆手让小二退下。

廖青对禁军整日整夜的监视心难免暴躁,无处发泄也只能以酒来消愁。且他喝酒又急又猛,从来都喜欢灌而不喜用碗,这种喝法不喝醉才怪,所以小二的担心不无道理,只给他两壶也是觉着两壶差不多能解他馋,又不至于让他醉。酒足饭饱廖青又想起先前楼下说过的话了,他喝的微醺,正在兴头,想到的事难免要去做,否则撕心挠肺的痒痒。忽然他瞥见被他吃的差不多的卤水牛肉盘底有黑色的字,掀开一片牛肉赫然用炭笔写着“忌赌”两个字。这分明是有人在借此暗示于他,而那人显然非常的了解他的喜好,在暗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廖青看了眼门外驻扎的禁军,回了个冷笑,用指腹将黑色的炭字抹净,揩了揩贴身的衣裳,也不嫌脏,站起身径直往门外走。他廖青从来不受任何威胁,也从来不需要人提点,更不受人恩惠,他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拦的了,他赌他的与别人何干,他还怕了不成。

廖青这边刚走出缘生客栈门口,暗跟随的几方人马早做好准备,一路尾随着他到泰元赌场。未进赌场先听到屋传来嘈杂的吆喝声和说话声,拉高了分贝的嘶喊声,听得人血脉偾张。

“大大大……小小小……”

“这位爷几个人?”赌场门口站着两人强壮结实,一左一右拦住了廖青的去路,瞥了眼他身后远远跟随的几人。不说还真不知道是为了跟着廖青而来的,不知情的还以为碰什么富庶的员外了,身后还跟了几个家丁护卫。

廖青脑子转得快,自是不会戳穿,逃跑什么的他不会再干第二次,反正他也出不了永城,他是想让禁军充充门面,故严肃道:“你们几个在门外等我,谁要进来老子输了钱怪谁。”他这话半威胁的成分居多,禁军哪里会听他的,但也确实对赌场这种嘈杂的地方不感兴趣。

廖青嘚瑟的吹着口哨,一进赌场各种声音不免放大,他在外面听的更为清晰。赌场有各种赌法,其掷骰子大小最为常见,也最有把握,围的一桌人最多,男男女女好不热闹。廖青走过去看了会,听着庄家不停的摇动骰子,丁零当啷声不绝于耳,晃动得人脑发胀。廖青从衣袖掏出几锭碎银放在写有“小”字的方格,小试牛刀。庄家将放骰子的圆筒倒灌在桌,在大家屏息凝神时庄家把圆筒移开,筒的三颗骰子分别是一点两点和四点,庄家将“大”字边的银子都拨到了“小”字边。没想到廖青第一把赢了,出师大捷的他信心十足,吆喝声也大了许多。别人见他手气不错,半信半疑的跟着他一起买,第二把又赢了。廖青揣着怀里的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一扫近几日的霉气。接下来他又将赢来的钱分别投了其他几桌,没想到每一桌他都能稳赢。

“呦,这位公子好手气,不知能否带着奴家一起玩呀?”娇滴滴的声音从一片吵闹声清晰传来,女子身姿妖娆,一身艳色红裙,用手半掩着脸颊,频频对廖青抛着眉眼。

这酥到骨头里的声音换是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会受不了,更何况是廖青这等赌徒。他当即将赢的银票和银子往怀里一揣,笑眯眯道:“小娘子好说,这钱本来是大家赢,既然小爷手气好沾一沾光自然没问题,可是小娘子可知好手气也是会用光的,小爷我可不能白白让人沾了这运气。”

“那是自然。”女子说罢半委着身子往廖青身边靠,她身香气缭绕,红裙半遮欲遮着"shu xiong",举止间妩媚动人,姣好的容颜配白皙肌肤,怎能不令人头脑晕眩。围着她近的几个男子转过身来欲调戏,“小娘子不妨跟着爷,爷赢来的钱全给你怎样。”

“是啊,小娘子,爷有的是钱,你跟着爷别说赢钱,是吃香的喝辣的保准爷都罩着你。”

女子我见犹怜的唤着廖青:“爷。”那表情带着委屈带着羞愤,还有些撒娇的味道,分明是在说廖青不保护她,令她被别的男子垂涎。

廖青哪受的了被她激,伸手搂着她往怀里带,瞪着周围众人,那架势只要谁还敢再说个字要找人干架似的,众伙见了不免唏嘘,不哄而散。

女子娇笑着往廖青脸亲了下,也不管此刻正身在赌坊,一点胆怯羞涩都没有。廖青得了这奖赏赢了钱还高兴,美人在怀试问哪个男人不心生欢愉的,他心情好接下来手气更好,带着女子连着又赢了几把。索性廖青到也大方,赢来的钱多数都给了那个叫容容的女子,女子得了钱自是两眼放光,对这位财主逢迎屈,任是他带着回了缘生客栈。

纤细素指捻着帘布一角,慢慢撩开的人影从帘布后露出,伴侍着两侧持刀男子面无表情的目注着前方,反是女子对前来之人言笑晏晏,挥了挥手让那两柱门神退远些,免得吓到人。不过她心略有纳闷,面虽未表露出来,淡淡笼起的眉宇却是出卖了她。

“姑娘,事情小的已办妥,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将家内眷给放了?”说话声伴随着进来的是这家赌坊的老板,他本是永城内一个有钱的员外,平日没少干欺压良民之事,素来又爱招摇,往李招财府走动不少。本也不会将主意打到他头,是这张脸没事老想要出出风头,总也往人前凑,想让人放过他都难。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4.心若被伤

“员外此话有欠妥当吧,我何时为难你家内眷了,我堂堂一介女子何来的本事做这事,再说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她颜九别的本事没有,撒泼耍赖可是从小会的,要想在她这里讨便宜也不看看她是谁。

王员外一听颜九话音有了愠怒,忙不迭地讨好道:“我的姑奶奶您说啥是啥,看小的这张嘴尽会乱说,没有的事,您绝对不会为难小的,您还想要做什么尽管吩咐小的去做,能为您做事那是小的荣幸。”既然颜九言词没有打算要放过他,那么只能说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凭着这点价值相信她还是会留着他的命,这点脑子他还是有的。想起他府那些个家奴被她身后两个肃面男子不费吹灰之力撂倒时,那时他有了觉悟,大难怕是要临头了。果不其然,女子接下去的话直接震惊了他,还记得她那日提出让他拿钱出来置办赌坊时那个肉疼啊,他面虽然有李招财罩着,可毕竟今时不往日,司夜离的到来令他颇有忌惮,据闻司国相治官严谨,最是厌恶乌烟瘴气的不良作风。眼下黔郡又到处瘟疫横行,别说让他们拿钱出来赈灾了,是在这节骨眼再搞出事端也不合适,这不往qiāng口撞么。奈何他又打不过这位姑奶奶,只能听命于她,否则人家架在他脖子的那柄剑可不长眼睛,钱没了还可以再挣,老婆孩子没了也可以再娶再生,命没了那什么都没了。

像王员外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颜九只需吓唬吓唬他便什么都听她的了,自然她是不会告诉他具体计划的,只要他配合行。

“外面跟着那位廖公子一起来的保镖都走了没?”

“走了走了,小的亲眼看着他们走的。”

“可有怀疑?”

王员外细细想了下,沉吟道:“应不会有所怀疑,况且廖公子不让他们进来,他们又怎会知道廖公子赢的钱全是圈套,只当以为是廖公子手气好。”

“行,你下去吧,按照我说的话接着往下做,别猜别问,好心只会害死人,懂吗?”走出赌坊时颜九这么警告道,算是对他唯一的忠告。

“宁大人这计划可行吗?”大理寺一跟随朝夕前来办案的男子问道。想来这个招也有点损,说到底没那么光明磊落。他们两个现在被朝夕指派给了颜九,虽然凡事都听命于她,但毕竟也是吃皇粮的,在大理寺没少接触过案子,只不过到他们这里时已经是从刑部层层审问,基本等他们定案,又或者他们所承接的直接是皇亲贵胄的大案,所要用到的那套迂折查案根本没经历过,所以当颜九沮丧着一张小脸腆着问朝夕怎么办毫无进展时,朝夕当时正忙着陪晚晚试药,许是身子没好利索显得有些疲累,晚晚劝她回去歇着她却硬是要留下帮忙,在疫情重灾区里一碗碗给人端药,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宁大人查案是假,借着疫情巴结司国相是真,否则怎能这般劳心劳力。

朝夕放下滚烫浓郁的药碗,出得营帐大门,扯下脸的纱巾,擦了擦颊鬓间汗湿的发丝,感叹道:“他到是沉的住气,只可惜他身这般劣迹斑斑怎能一点破绽都没有,既然他不愿意老实,那休怪我逼着他狗急跳墙了。”

这下颜九到来了兴致,嗔怪的瞪了眼朝夕,明明六嫂鬼主意最多偏偏还要让她去碰一鼻子灰,早说不得了,量那廖青再如何狡辩都难逃他们的计谋。

“大人此话怎说?”

所谓的计谋其实很简单,无非是请君入瓮,专攻廖青的劣性。她会逼着廖青自己来找她。至于蕙平那边,只要她不添乱,应不会看出其曲折的门道,只需防着行。

“既然是你们大人出的主意,管他行不行你们照着办好,还是你们有更好的计划?”两人均默然无声,说实话这么损的招常人真难想出来,看来只能按照计划走了。

——

再说蕙平那边,她近来都闭门谢客,因着廖青之事毫无进展没少发脾气,连叶裴都感受到她的低气压。蕙平素来心高气傲,难能挑起她的胜负心,底下也都是极尽奉承的巴结着她,谁还敢给她气受。只是叶裴不懂的是,蕙平对朝夕总似有似无存在着一股敌意,这种敌意激得她胜负心浓烈,最近更是脾气暴戾,又因自己承诺过要同宁朝夕公平赢得赛,私下里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便都被她摒弃了,次抓着廖青来审问偏是什么都没问出来,这令她非常沮丧。派了人到朝夕那边监视着,每每传来的话都是要么在城外营,要么是随着司夜离一起去往各县救灾,也不知兰晴语每日里都在做什么,怎能容忍她这般行为。那个宁朝夕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信她一点不着急。

侍女手端着参茶战战兢兢推开掩避的房门,深怕又做错了什么遭来一顿责打,里面的这位主子心情实在难测。身侧一双手接过了她的托盘,示意她退下,侍女感激的福了福,顿时松了口气。

绕过蜿蜒的窄道,在一片薄纱后女子背靠身而坐,置身前一鸟笼,笼金丝雀被逗弄的咯咯直叫。倒是女子身侧立身的两位侍女耳力极好,她已然将声音放到最低,终避不过她二人眼神灼灼的将她望住。

“公主,兰小姐来了。”玉珠见蕙平兴致颇高,小声提醒道。说来这金丝雀还是李招财前来巴结送的,他们本对此人没什么好感,若非来了黔郡像他这样的人想要巴结蕙平,怕是连面还见不到被轰走了。蕙平身边跟随的贴身宫女可都是见惯世面的,寻常人可都难入他们眼。这个李招财不知哪里听到的风声赶着来巴结,虽不知蕙平真实身份,却想着无论如何送些礼总不会错的,谁知道什么时候这些人情能用的呢。这不那鸟儿甚得蕙平的意,没事总也爱笑,引得屋里时不时环佩翠响,好一番趣意。

这不刚想着谁人到了。蕙平将手里抓着的一把玉米粒丢进鸟笼,金丝雀被蕙平逗弄的满笼乱飞,雀跃的扑掕着翅膀,扬起一阵灰烬。蕙平嫌弃的掩了掩鼻,玉蝉忙将鸟笼搬走,这才清静下来。

玉珠给兰晴语搬了张椅子,女子聘婷的身姿袅袅依偎,将参茶递给玉珠,玉珠忙接过客气道:“怎敢劳兰小姐亲自端来,都是那些贱蹄子不懂事。”

“姑姑快别这么说,这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给公主端的。”一句话说的含蓄奉承,直说的人心坎里,真心是相当漂亮。

玉珠毕竟是蕙平身边最得力资历年长的宫女,将点心奉,笑道:“可这相国夫人的位置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没有小姐这般尊贵的出生常人可是想都不敢想的。”意思是她当得起。这番不动声色的夸奖回的同样稍显水平。

“奴才们还没给小姐贺喜,这来讨要红包,届时小姐可莫要小气呀。”玉蝉机灵讨巧,引得蕙平唇都有了笑意。反是兰晴语听了这话眸颜色几变,破坏了这好好的气氛。

兰晴语黯淡道:“姑姑们莫要打趣我,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谁能说的准。”

玉珠一听这话说的那是极重了,也不敢再往下接,再看兰晴语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失落,直叫人心疼。

“兰儿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被宁朝夕给欺负了?”蕙平将饮啜的参茶往桌一放,许是声响有些大,茶盏的水往桌溢了半杯出来,连着茶盏都摇晃了几下,险些打翻。

玉珠看这情形知道蕙平是置气了,也不敢去收拾,只得继续站在一边观察着兰晴语的表情。这位镇国公家的小姐无论哪种表情都是恰到好处的,想来也是,能够在那样一个大家族众多子女脱颖而出又被奉为天下第一美女,光靠长相绝对能引来杀身之祸,没点胆识和智慧又怎能被国相给看,那张娇艳欲滴的脸庞下隐藏着怎样的心机又岂是轻易能被人发现的。只不过聪明之人往往做事做的恰到好处,懂得收敛锋芒,不会抢了不属于自己的风头,这也正是蕙平喜欢她的地方,张弛有度。

那她今日来,敢情是来诉苦的?

“公主可是说笑了,兰儿即便是想被欺负可那也是不够格的,如今相爷是答应了婚事,婚期却是遥遥无期,虽说我将来嫁进府与那位宁小姐算是平妻,按理说也该知足了,算委屈也是她委屈。可到底也只是个侧夫人,许多事不是兰儿能插手的。公主也知兰儿对待相爷的心思,但求能回报一二,便是在府当个洒扫的丫鬟也绝无怨言。兰儿说这话兴许太过痴傻,一个女子何以要求自己的夫婿对自己全心全意,可公主也是女子,便是明知不能,这点期许总归还是有的,公主当能体谅兰儿的一片痴心,又怎能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对别的女人好呢,兰儿心不是滋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5.心若被伤

兰晴语这话要是放在面说怕是不合适的,但她私下里同蕙平谈心又是另论了,这种体己话若非真把对方当成亲近之人也非开的了口。

兰晴语这话触动了蕙平的思绪,也勾起了她心底隐藏的心魔。世间痴情女子但凡深爱一个男子,想法大多都是相同的,必也期望能得到对等的爱。她虽身为公主,看多了后宫成群的妃嫔,为了权势为了利益尔虞我诈,而前朝为了地位金钱趋炎附势嫁娶联姻的男子又岂在少数,连一人之下万人之的国相都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她一个公主生来是为了巩固江山,若能深得皇宠指不准还能为自己的婚姻挑一挑,她既享受了常人无法尊极的荣耀,必也要承受常人不同的命运。在那个浩大漆黑的深宫她只能认命,认了命她还能继续深得皇宠,若是反抗只会下场惨淡,那时只会有无数双眼睛等着看她的笑话。自小她没指望过情爱的滋味,直到遇见了那个笑容温暖、腼腆羞涩的男孩。那是她五岁时第一次见到他,他奉命前来守卫她的安全,那时他还不是禁军统领,成日在太阳底下站着被晒得黝黑,因虚长她好几岁做事早已沉稳内敛,总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任她欺负,从未告过她的状。其实她是公主,君臣有别,便是那人心里真的有气也不敢向谁告,一切总归是她的心魔。因为喜欢所以无论那人做什么都是特别的,换成是别人可能会用理智去分析,变得那般寻常了。是了,往后的十几年里她困在自己的心魔越陷越深,以至于生了根,长出不一样的情绪。她开始对命运有了反抗与逆反,也会有想要霸占一个人的念头,即便是那人心里没有她,她都只以为是那人木讷尚未开窍,他们在一起相处多年总有一天他会感觉到。可这个念头尚未得到证实,一个可怕的事实却将她敲醒,她犹如置身在雨幕被人从头到尾淋下,醍醐灌顶。她自以为是那个只属于她的男人,便是将来有一天她嫁人他也同样只会是身心都忠于她的男人,怎么会在看别人时有了不一样的眼光?那样的眼光她懂,因为她看他时是这样的眼光,怎能不懂什么叫心痛的滋味。

她恨宁朝夕,不是没有由来的。试问一个她笃定握在掌心的男人有一天会脱去掌控,喜欢了别人,换成任何一人都会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吧。她宁朝夕凭什么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嫁给司夜离本也是她偷来的,像她这样的人若非当时司夜离肯站出来娶她,望眼整个凤都乃至西凤还有哪个男人肯娶,她若识相该紧守本分做好她那有名无实的相国夫人,一辈子吃喝不愁该是多少女子毕生的心愿,偏偏她还要到处勾引别人,偏偏又是那副长相,这让蕙平心怎能不气,她哪点不这个丑女了,算叶裴要喜欢别人那也不该是她。蕙平心绪难平,实难咽下这口气,这个打击让她颜面尽失,心底更是对宁朝夕怨恨。

“兰儿心里有气本宫自当理解,只是相爷素来不喜爱宁氏,这可是明眼人都瞧见的事,又怎的平白对她好呢,是否兰儿误会了,又或许……”话到此处蕙平点到即止,有些意思需要她自己去意会。

“想来怕是那位夫人怕我入府后专宠才想着法子要引起相爷的垂怜吧,相爷与她既是夫妻凡事不能做的太过,对她好些本无可厚非,是兰儿心眼小看不得这般,这才来向公主诉诉苦,别人不懂,公主不可谓不懂,兰儿这些年腆着脸在春之祭非要争个第一,为的不过是想争取心所爱,不想任自己的婚姻被人摆布。若说相爷对兰儿无情那兰儿便也死心了,嫁与谁人不是嫁,可偏生生出这许多是非,怎不叫兰儿心生惶恐。与其会有今日这诸多事,当日宁愿她嫁的是太子了,太子今后种种这般那便也是我的造化,福祸荣辱都与旁人无关。”这话说着有些赌气,也幸亏屋子里的都是蕙平的心腹,听过也烂在肚子里了,若是传出去那罪名可不小。

“兰儿莫要说胡话,这是父皇的旨意,难不成你还要质疑父皇不成?”言罢玉珠和玉蝉都识相的退了出去守在门外,有些话不该他们听的听了只会无益。

言及自己有失,兰晴语情绪稍稍缓和,事已至此追究缘由终究是多余的。没有人能预知未来,像没有人能测定不可知的因素,能做的只有当时确定是最好的。他们其实都清楚,若宁朝夕嫁给凤衍,凤衍得了宁浩的助力,与凤云殊之间的平衡会打破,且他已然身为太子,更无掣肘一说,皇位势必是他的囊之物,本来这也没什么,若是一路顺利等皇帝百年之后他便可自动承袭帝位,可他身后之人是谁?是宁浩,是几可掌握着西凤一大半兵力的战将,是能让凤鸣军听命于宁家军的统帅,试问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兵士是从宁家军带领出来的,这般可怕之人若做了国丈,西凤可还是凤氏的天下?

莫说宁朝夕不可能成为太子妃,在这场棋局她注定只会成为炮灰,如今这样的结局出乎众人所料,也只能说是司相仁慈收留了她,已然是她最好的归宿,再要妄想那是她不识好歹僭越了。

蕙平拨了拨兰晴语颊鬓的发丝,肌肤细白如瓷,眉眼妩媚如丝,那样一张精致小巧的脸,又怎么有人会忍心伤害她呢。精明如蕙平又怎会不知兰晴语这番抱怨的用意,她轻拍了拍她细致的葇夷,叹声道:“兰儿这还没嫁过去呢要受这诸多恶气,这往后嫁进府了可指不得要受多少委屈,况且宁朝夕在府时日已久,怕是早已培养了心腹,届时兰儿可斗不过她,唯一能做的是要仰仗司相的爱护,所以你这怨气在本宫这发发也罢了,万莫在司相面前表露出来。她能使着法子去勾引别人,难不成兰儿连这点手段都没有吗?”

“本宫是怕那位女子出尽了风头才会提出要同她一的,如今兰儿切莫自乱阵脚,否则了别人之计岂非让人得逞?无论如何本宫总归是站在你这边的,若非再压不得她气焰,往后怕是只能任由着她胡来,不知者还以为我西凤只得丑女当道了。”

“公主说的极是,想来是兰儿思虑欠妥了。”

“无妨。一时的输赢都算不得什么,只有一劳永逸才是真正的赢家。兰儿可记得一句话,是你的永远是你的,谁都抢不走,若是被抢走,那么宁可玉石俱焚,谁都别想得到。”说这话的蕙平是狠厉的,一如她埋藏在心底的心魔。

兰晴语当下打了个激灵,看来要想挑拨蕙平可非容易之事,起其他接触过的公主,这位一直深受西凤帝宠爱的女儿自有她得宠的本事,若能轻易被她几句话给挑拨了那才是她高看了。兰晴语一直都知道起行事乖张、性情难测,掩藏在真实面目下的蕙平才真正教人害怕,这位公主不仅智慧过人,做事沉稳,且能将人看穿。不过她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的,至少她也揣测出了些蕙平的底细,同样她相信算再平静无波的湖面只要有石子丢入不会连涟漪都泛不起,只要敲开了一丝裂缝,蕙平心底一旦对宁朝夕存了积怨,只会越存越多,除去只是迟早的事,看时机是否恰当,而她愿意当这颗导火索。

七月,距离朝廷派遣赈灾已过半旬,在司夜离的带领下一切工作正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这位司相工作极有效率,安排事宜按专人专项负责,落实到实处,这样一来谁都不敢再怠慢。而他每日工作繁忙,除了每日要听取黔郡大小事务汇报,头几日专门带着下属前往各省各地亲自张罗疫情危重病人带回永城外搭建的营诊治,后因朝大小急报处理才作罢。但自从他来到永城后除去先前百姓的怨愤外,看到这位不辞劳苦亲力亲为的国相,渐渐的民怨也消散了。

起先时司夜离尚有空闲能带着朝夕一起去赈灾,后来经过遇刺事件这个念头也便作罢,还是在永城稍显安全些,他也实在是太忙,黔郡不仅是灾情有异,连地方官掌管的库银都漏洞百出,明面是一笔帐,暗地里又是另一笔帐,亏空的数目与帐面完全对不起来,这不仅是李招财一人问题,整个黔郡都出现这种情况,这让司夜离头疼。他面默不作声,暗地里早已让手下在查,等着疫情一结束将这些个人通通绳之以法,前提是不能打草惊蛇,否则只会陷自己于危险。如今永城聚了不少人,光是蕙平等女子不会武功,伤了她西凤帝那边不好交代,所以还是要从长计议。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6.心若被伤

唯一令司夜离稍感宽慰的是疫情在陈三的带领下有了好转,控制的还算不错,虽然每日也有人在死去,但假以时日以陈三的医术想要完全根治不是问题,他毕竟还是有些本事的。

这日晨起,因司夜离遇刺,李招财深感责任重大,所以事先早已领命前去调查,顺便将永城的近况一并汇之。近来李招财往司夜离住的院走的勤快,基本是司夜离刚起李招财候在门外了,许是想表现的积极些好掩饰过错。司夜离素日要早朝所以早起惯了,不过来到永城后没了这个规矩,但他作息规律,到了这个点也便醒了。彼时天尚微亮,暮色的天际霞彩缤纷,黑夜与白日交替,召显着黎明带来的勃勃生机,看着晨曦的光芒一点点照向大地,他的心里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习惯性的看两个时辰书,像是在早朝般掐好了时间,再然后他才会更衣梳洗进食。李招财以为他是那时起所以才会讨好的等在门外,熟知他早做了这许多事。

房门被打开,李府的丫鬟鱼贯而入,手拿着梳洗的铜盆、漱口的痰盂,拿着浆洗干净的袍服,以及候在门外捧着各色餐食的,有几个胆子大的偷偷抬眼往房打量,期望能看一眼这位貌可倾城的国相。李府近来有一件差事非常抢手,以至于为了这件差事有的丫鬟甚至不惜拿银子贿赂,想在司相起床时能为他更衣,那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想想觉得脸红。

偏偏让这些个女子心思落空的是,司相每日晨起若非是自己已穿戴整齐,是由他身边的流侍卫伺候,根本用不着他们。好不容易逮着了这几日流侍卫被派遣出去,几个丫鬟以为得了好时机又打起了如意算盘,这才拿着袍服进去,被眼前的场景给吓到了,忙的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张脸涨的通红,低垂了头不敢再看。

李招财是后进去的,他原也纳闷怎么府的丫鬟做事这般愚笨,平日里是怎么教出来的,但当他看到此情此景后竟也呆站原地,忙掩了掩尴尬的面容,挥手让丫鬟退下,扰了国相好事看他们还有好果子吃,这点眼力劲都没有还敢往里闯。李招财忘了门是被里面打开来的,否则丫鬟是有胆子也不敢进,每日素来如此。所以他能见到什么,无非是自己凭空构建了许多想法硬添去的。

其实房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是兰晴语来早了些时辰,见着司夜离自行更衣硬是抢了过去要帮他,也不知是她从未做过此事才动作缓慢,还是有意为之,总之等李招财他们进来时看到的是这副情景。女子指尖尚在衣襟处逗留,转头惊讶的将他们望住,满脸娇羞通红,令人浮想联翩。

司夜离无声叹了口气,现在好了都以为他们在房共度良宵,是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了,这个兰晴语想必是故意的吧。他淡然睨了眼她,女子羞怯又愤恼的低垂着脸,演的可真是极为精彩,想让人不夸赞都难。其实这种事于他来说本没有解释的必要,便是被兰晴语利用了,两人本是未婚夫妻,真要有什么也是迟早之事,他所介意的是怕传到那人耳她会心有芥蒂。从何时起他竟也关心起她的想法来了?那个女子的喜怒哀乐似乎同样牵引着他的情绪。

莫名的有些烦躁,对兰晴语的这种做法极是厌烦,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曾几何时也学会了这些个花招,这种不自信的表现于她来说当真幼稚。

“都杵在那里做什么,若是无事都退下。”司夜离索性绕开他们,往餐桌前坐。

李招财这时方回过神来,颇有几分尴尬,眼神怪异的又看了几眼兰晴语,才开始他每日晨起的汇报。

丫鬟们将餐食一一摆桌,虽然司夜离吃的极为清淡,李招财为了讨好他还是日日都换不同的花样挑选许多菜品送,司夜离都懒得说他,只挑拣自己要吃的。

“一起吃点吧。”这个时辰兰晴语是不可能吃过早餐的,所以司夜离是在邀请她,兰晴语也没客气,往他身边坐,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丫鬟为她重新布箸,又取了空碗给她。桌有几色糕点,也有包子和几碟小菜,除去酱菜外居然还有精致的主菜,伴着司夜离每日都会食用的素粥。他眉宇间不动声色,避开几道油腻的肉食,配着酱菜一点点吃着,他动作优雅气质有度,是进食都能俨如一幅画般令人不忍打扰。如果他没记错,那个人最是喜爱糕点,偏巧吃多了又会积食,也不知这甜腻的食物有什么可喜欢的。这么想着他已然夹起了一块芸豆糕,待自己意识到时兰晴语已将空碗递了过去,笑着朝他说道:“我这正想着吃呢,夜离已洞悉了我的想法,不知者还以为是恰巧,哪知是我们感情好,夜离知我喜好呢。”

司夜离迟疑的将芸豆糕放入碗,他可不记得兰晴语喜欢吃糕点,他只知道自己是不喜甜食的。待司夜离明白过来兰晴语的用意时,门外此刻正站着一人,远远地也不进来,脸表情被掩在初晨的朝霞里看不真切,只是她微抿着唇,眼神盯着一个点良久都不曾移开。司夜离朝着那个点看时才发现她那是看着他拿箸的手,眼底暗沉无波,心绪难测。

从她眼的角度,两人举止亲昵,俨然一副寻常夫妻的琐碎家常,便是连简单的一顿饭都能令人眼眶泛红。敛了敛满心的情绪,宽袖下掩藏的浅蓝翠底小瓷瓶被她紧拽手心,悄悄藏入衣袖间,那是她从陈三那里讨来的,满心欢喜的想要替他受伤的手臂换药,却不曾想自己是多虑了。他的身边何须要她来操心,想来也是自己太过自作多情。

朝夕掩藏的动作虽极为迅捷,显然还是没能逃过司夜离的眼睛,他唇角微勾,只瞥了一眼猜出瓶子里藏的是什么,只不过既然她不愿拿出来,那他当什么都没看见好了。反正她自以为是的屏蔽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确然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不可能看到的,可他另当别论了。他的这个小妻子其实是个心思非常内敛之人,与她大胆的举止全然不能匹配,却又矛盾的那么可爱。有时候他到希望她能任性些,哪怕像兰晴语般胡搅蛮缠,吵吵闹闹,但如果真是那样不是她了。她始终是那个理智隐忍的女子,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淡然如空谷幽兰,时不时却能让人从她身发现小惊喜,她究竟还有多少是能令人为之一叹的,是这样的一个女子试问有何魅力不吸引人?

“宁大人怎么也来了!”李招财正擦着额头的汗,提心吊胆的观察着司夜离表情,被人撞破了好事不知这位主儿会不会忌恨在心里,如此看到朝夕像看到了救星,李招财笑容灿烂的迎着朝夕将人给请了进来。

他这样郑重其事的招待朝夕弄得她到不好意思拒绝,觉着他这笑容未免有些诡异,怎么都透着不怀好意。朝夕本是因为私事前来,碰这些个人面不免要装的一本正经,误让人以为她确然是为了工作的事前来,否则难免引起揣测,这是她极其不愿意的,她不希望靠着司夜离的关系帮助自己,有任何的特殊待遇。

“瞧李大人这话说的,像我们宁大人这样鞠躬敬业的当朝第一女大人自然是为了公事,否则哪对得起皇的抬爱呢,宁大人是不是?”兰晴语话带刺,夹qiāng带棒的颇有点嘲讽的味道。

司夜离当听见了她这话,不过他低垂着头细嚼慢咽继续着进食,将他们间的话全然未曾听进,他修养极好,饭间通常不太说话,所以在朝夕看来他是有意在偏袒兰晴语,不管兰晴语怎么对她,是否在他看来都无伤大雅,那如果有一天兰晴语不止是言语的攻击呢,像次她毒那样,是不是也要包庇她,或者只要她狡辩无条件的信任她,或者干脆替她撑腰宠的她无法无天呢!

“兰小姐怎的尽拿朝夕开玩笑,朝夕做事只求问心无愧,谁对朝夕好朝夕自会记在心,此次为柳絮之事而来,唐突了皇,若是引得众生不满,那也仅仅只是朝夕为全故人的一番遗愿,别的朝夕当真不太在意。所谓会否得到皇抬爱,这些朝夕从未想过。”她一番话说的漂亮,论身份地位来说相国夫人虽不及太子妃来得耀眼,可在西凤毕竟也没几人能得她,便是尚未嫁给司夜离的兰晴语都要眼红一红,她又何必再要抛头露面的引起别人的关注,于她来说不过是锦添花,她是实在不稀罕。这样的实话说出去怕是没人会相信,更何况是不知实情的人,心里估摸着会鄙视她虚假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47.心若被伤

怎么闻着都有丝烟火的味道,李招财不知她二人间的过节,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的不知要说些什么才能chā jin去,这两人不会再说下去要打起来吧。

“永城外的疫情控制的如何了?”不知何时司夜离已让人在他身侧摆了副碗箸,他也没说是给谁的,就在众人说话时单单往那空置的瓷碟中夹了几块糕点,清清淡淡的小米粥冒着热气。此时他夹菜的手未停就更显得突兀,静谧地空气中众人的目光就都在他指骨分明的手上。他寡淡的言语如清涧的溪水泠泠响起,明显是在问李招财。

兰晴语一双眼刷的盯着朝夕,脸色异常难看,面上却要装的风轻云淡,她本来就没有吃醋的资本,此刻更是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呼吸都微有轻浅急促。

饶是朝夕再迟钝,这么明显的意思她还是能看懂的,既然司夜离这次有意偏袒她,那她就勉为其难的坐下吧,反正她也没吃早饭饿的很,又有她喜爱的美食当前,朝夕心情自然颇好,就不与兰晴语计较了。至于兰晴语的脸色她懒得看,她素来自在,就算明知有那么道恶意的眼神盯着也影响不了她食欲。

那边李招财看的云里雾里,他自问眼缝极好,要不然怎么逢迎屈就拍人马屁呢,可司相给宁大人夹菜是怎么回事,真的只是因为宁大人受皇上赏识连着司相都要敬她三分,这么看来这位宁大人手段果然非同一般,要知道这位宁大人虽寄居府里,他却不怎么当回事,总归是个女子,徒有其表未必有多少真本事,谁知道是怎么得来这官位的,虽未必听得风言风语,但私心里不会以为宁朝夕同皇帝关系匪浅,否则怎能令皇帝破例先河谏以女子为官?看来适当的时候他也要在这位女子面前表现表现自己,说不定就能对他有用了。再细看那位兰小姐,面上再装得淡然,眼神却骗不了人,她对宁朝夕的敌意周围方圆几里都能感受得到。偏偏这三人坐一起虽怎么看都别扭,却是说不出哪里不对,他想估摸着这位新晋宁大人大概在没当官前得罪过这位未来相国夫人吧,要不然前段时间怎么会有中毒一事,那段时间害得他天天提心吊胆,就怕司相大人问责,毕竟都是住在他府上,真有个什么他必然脱不了干系。如今再一看这二位的梁子恐是结下了,别管原因为何,哪个都不是善茬,没的就将战火烧到他府上,那他岂非一般的冤?

“荆州、冀州、芈州、皞州等地都已派人加紧清理消毒,熬制汤药日日赠与百姓,病情危重病人都已将其接到永城外疫情营地收留,尚有几州疫情与上报不等,微臣正派人前往探查,以核实准确消息。”李招财边说边观察着司夜离表情,这么多天来汇报的信息基本毫无出入,司相每次听完都会嫌他办事速度太慢,要知道黔郡地广人稀,一时之间偏远的州县地方官没能核实到位实属正常,若是放在从前便是随便死了人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但这位相爷来了李招财就不得不重视起来,现在再来处理从前的烂摊子难度可想而知,他也是日日都睡不踏实,连面对着司夜离时都得吊起十二万分精神,深怕一个闪神就回答错了。

司夜离今日难得心情不错,有朝夕陪着他喝了半碗粥,再看她吃的也是颇为香甜,他也就没为难李招财,放下箸子,接过丫鬟递来的锦帕擦了擦嘴,问道:“那永城外营地情况呢?”

朝夕就着香甜的小米粥配糕点吃的满嘴留香,本着那人难得能记得她喜好她也该回礼一下的想法,方要夹块金丝桂花糕,夹了一半想起他并不爱甜食,又灰溜溜的将桂花糕折回来放回自己碗中,这个举动颇为怪异,有心之人不难看出究竟是怎么回事,自然也瞒不过司夜离眼睛。

他虽一直在同李招财说话,难免心思也会放在她身上,一举一动都逃脱不了他。

朝夕闷闷地吃着桂花糕,眼前突然多了只白净的宽大手掌,掌中握着的是一杯烟气腾腾的热水,而这只手的主人正淡然看着她,叮嘱道:“别吃那么多糕点容易积食,喝点水消化一下。”

朝夕盯着他袖沿处脱线的针脚看了良久,这件袍子他确然已穿了多次,洗的颜色都有些泛旧了,这人又念旧习惯了用惯的东西,脑中想着他大概也不会留意,什么时候替他给补了,好歹也是一国相爷,到不能令人寒碜了。怎么说她吃穿用度都是他给的,既然看见了,这么个小活总要揽上一揽,好显得她并非一无是处,凤都城里贬低她的谣言怎么都要改改了。这么想着,她才恍然意识到,谣言什么的并非全然是谣言,有一点却是说对了,她貌似确实不会女红,这种无论普通女子还是官宦小姐最寻常的手艺,对于她可真是难倒了。幸亏司夜离娶她时不用她展示,不然她定然是嫁不出去的。寻思着她是否要找芷澜学上一学呢?

当时朝夕一口糕点吃在嘴中尚未来得及吞下,因着他温情关心的话直接堵在喉咙里,呛得她脸色通红,半天都咽不下去。

“咳咳咳……”

司夜离实在是对她无语,才让她少吃点她就又闹出这番,这急红白脸的又没人跟她抢,连吃个东西都不让人省心。

就着李招财暧昧的眼神朝夕瞥见那人的手放在她背上,她的心里猛然一惊,像被什么蛰了一下,隐隐泛着痛。他的手一如他人般带着寡淡的冰冷,她的后背却一会冷汗涔涔一会滚烫如火,被他有一下没一下轻拍着,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每一下都能拍到她心里。他抚着她的后背,那种肌肤相贴的感觉,即使隔着衣料都能令她心跳加速,她真怕被他感觉出来不规则的心率。

李招财等人自是已然震惊,膛目结舌的看着他们,几乎将司夜离的问话全数抛诸脑后,半天才反应过来忙的让人斟茶倒水的给朝夕顺气,被司夜离止住道:“不碍事,你继续说。”

他这番淡定到引得李招财不淡定了,瞥了眼司夜离边上坐着的兰晴语,只见她脸色惨白,轻咬着唇瓣,眉目含情,眼底绯红,我见犹怜的样子任是谁看了都会自责伤害了她。

这怎么看都有点两个女人争宠的意味,嗅着不同寻常。

“营地收留百姓三百余人,死不足百人,危重半余,危殆半余,无一人好全。因永城派重兵把守封锁,城外百姓一律不得入内,故城内暂时安全。”

简短的话将疫情简述出来,听的人却是百感交集,若非司夜离派重兵在城内城外维持秩序,哪里又会有如今的局面,永城又怎会有安宁的时刻。这背后需要付出多少部署多少,其中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招财说的没错,最近陈三带着太医院众人驻扎在城外,连晚晚都几乎不回李府,所以朝夕想见她一面都难。她一个健康人又不便多去那种地方,万一感染只会给人添麻烦。但城外的情况她多少还是知道些的,总以为这场瘟疫在陈三的带领下应该很快就能好。如今听李招财说来,事实远比她想的更为棘手,到现在依然没有一人能好,那只能说明陈三没有找到救治的药,在外人看来那些每日都一大盆一大盆熬制的浓稠汤汁只不过是用来缓解病症的,说白了可能只是医治了百姓的心里,让他们以为有希望,其实事实并非如此。又或许是她想错了,药是有用的,只是时间缓慢,尚未到疗效。她始终是相信陈三的,如果连他都束手无策那岂非要蔓延出去?毕竟陈三本人至今都没找过司夜离说丧弃的话,那朝夕宁愿是自己想多了。

她面色潮红,像喝了陈酿的酒,颊鬓边黑色突起的疤痕越显恐怖,一张脸简直惨不忍睹,别人是含羞带怯,引人怜爱,偏是她谁见着都像活见了鬼,连那半分的遐思都没了。旦看那李招财扭曲的脸色就能看的出来,也不知究竟有何魅力能吸引的相爷对她另眼相待,还是说连相爷都要趋奉于她?如此一想,到有几分像,可话说皇上又怎么会看上这等貌相的女子,莫非是后宫莺莺燕燕太多反而腻厌,口味独特?

“已经好了,谢谢司相大人。”朝夕退了些距离,避开司夜离,那人的手徒留在半空,约莫有些尴尬。她言语恭敬,疏离又不失分寸,谨守同门之谊;司夜离颇为无奈又好笑,她哪里懂得的这般规矩了,在府中也不见她安分,想做什么全由着性子来,压根没将他相府放在眼里,这下好了,到不用他多操心。难得她也有脸皮薄的时候,早知他就该多逗弄逗弄她,愉己愉人。

“宁大人不用客气,用膳时还请细心些,需当谨记食不言寝不语,欲速则不达。”

他这是在拐着弯的说她吃相不好呢,又可气在言词委婉温善,令人发作不得。

48.心若被伤

“宁大人这早膳吃的怕是食不知味,不如让人撤了吧,也好叫人安生,这不李大人干站着汇报了半日都没能将事情讲完,不知情的还以为李大人做事怠慢,殊不知身负皇命岂敢有一丝懈怠。还是说宁大人近来闲赋在身,忘记与西大人之间的约定了?”兰晴语抿唇细语,以大义堵之众口,反教人说不得她一点错处,偏生那话如一根绵密的针,扎的人生疼,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能挠心挠肺的难受。

往日的兰晴语总是给人一副柔弱模样,既有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又有诗情画意的百媚风情,是多少天下男子的梦中女神,这样的人只应天上有,凡尘哪能几回见。必定在众生印象中高傲冷艳,哪会说出这番尖酸刻薄的话,辱没了她的身份。

“兰小姐说的极是,朝夕的确吃的七七八八,那便撤了吧。”朝夕嬉笑道,仿佛对于兰晴语的挑衅全未听到。她无非就是见不得司夜离对自己好,打翻了一坛醋缸,酸的很。要说言语是世间最厉害的武器,伤人于无形,在朝夕这里并非如此,她生性乐观自会装疯卖傻,能自动屏蔽耳朵不想听的话。

司夜离扣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沿,眼底慢慢浮聚起浅沉的愠怒,对兰晴语的话不置可否,冷眼看着她像女主人般对丫鬟们指手画脚,而她连一丝自觉都无。司夜离若有似无瞥过李招财,那厮眼缝到快,厉声让丫鬟忙好退下,拂了拂手道:“微臣立即让官兵日夜监察守好城内的安全,一切指令听得相爷调遣。”到了兰晴语那边恭敬道:“兰小姐日常若是无聊可由家中女眷陪着赏玩,微臣招待不周还请兰小姐多多担待,黔郡比不得凤都繁荣,多是见识浅薄之人,若惹得兰小姐心中不快以兰小姐的胸襟想必定不会与之计较。”

朝夕低头浅浅地听着李招财逢迎兰晴语的话,而她似乎很是受用,先前那般气焰嚣张的女子应不是她吧。在朝夕印象中对兰晴语一直算不得好,谁让她有意识以来就同兰晴语成了情敌,她几次三番陷害自己装无辜,那时她就知道这个女子并非表面看起来,手段高明非同一般,又能适时的软弱,若非身处那样的境况下她都要替兰晴语拍手称好。世间女子赛若诸葛有之,国色天香有之,百花齐放更有之,偏偏能做到集智慧与美貌一身的却是少之又少。今日她难得能看到兰晴语另一面,或许那才是她本来的真面目吧。朝夕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唇,这么看来她才像个合格的相国夫人,站在那人身边与他更为相配吧,也只有兰晴语才能让他锦上添花,而她不过是他生命里一次失败的意外,没有那次意外他们会按照原定的计划成婚,相携美满,必然是举世的佳话。朝夕心中没有嫉妒,也不会有其他的情绪,是否注定了与他相遇,抑或是场孽缘,她想她都会坦然接受。感情虽不可人力控制,她却能静然等待花开花谢,那是她一个人的天荒地老,与他人无关,她只需对自己负责,喜怒哀乐只承载一人而看,无需别人知晓。她的感情是静默而自持的,压抑又克制,她不像兰晴语般千方百计的想要抓住一个人,喜欢并非一定要拥有,有时远远看着也是一种欢喜。

“各州间坍塌的堤坝可已筑起?今年黔郡粮食稀缺,天灾横祸,必然不可能再上缴给朝廷,从即日起减税三年,你派人发布公告……”

“……堤坝正加紧时间修筑,可是这赋税……不知相爷的意思是否代表了皇上的意思?”毕竟此话是司夜离口头上说的,朝廷并未下达正式的官文,李招财量是胆子再大都做不了主,万一他贴了告示结果替司夜离背黑锅,西凤帝不同意怎么办,他李招财虽爱财爱名却又不犯傻。

“你自将布告发出去,稍后本官就上书皇上,本官的意思皇上会明白,自不会为难与你,这事交由本官做主,你放心去做……”

之后的事朝夕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她兴趣不大,司夜离处理公事繁忙,这不过是他日常公事中的琐碎一角,因无关国之大事尚可让他们听听,若是朝廷每日的文书就可让他批阅大半日,哪里有什么闲工夫谈儿女私情呢。这么想着她竟松了口气,莫名有种舒坦,反正兰晴语争来争去司夜离都未必全然是她的,倒不如说是西凤百姓的,一日中她见他的次数霸占的时间怕是都未必那些官僚多吧,这样认真做事的男子无疑是有极大魅力的,可却始终不是一人的,爱上他的那天起就要做好这样的准备,否则只能成为深闺中的妒妇。

一份好的爱情必定是旗鼓相当的,在成为更好的人之前,她只想默默地守护着这份单恋,总有一天她也会朝着那条路上追赶上他,与他比肩做更好的自己!

她想,她是快乐的。至少她怀抱着希望而活。

“报,永城外瘟疫肆虐爆发,现已死伤过百,原先危重者也已转为重殆,另城内已开始有人感染。”李府内的侍卫滔滔不绝的叙述着,他讲话语速极快,铿锵有力,每一字都砸在他们心上,就像晴天劈了几道雷,轰隆隆地炸的朝夕脑子嗡嗡直响。

彼时李招财不是才说城内是安全的嘛,怎么才过了多久,是骗人的吧。

朝夕吃饱了脑子就犯浑,昏沉沉懒怠的听着司夜离谈公事,比催眠还管用,她本就对这些枯燥的事没多大兴致,要不是有司夜离在她不好打盹,她估摸着早就搬张小榻在树荫下晒太阳蜷上一蜷了。

司夜离见她撑着脸有一下没一下抗着瞌睡,明明都要闭上眼,却是硬睁开好显示她确然没睡着,她这么掩耳盗铃自己不知道么。偶尔从撑着臂间滑落下去,都能听到兰晴语的冷哼声,她这是有多犯困,该不会晚上做贼去了吧,要不怎么一大早就嗜睡。司夜离不去打扰朝夕,旁人就更不敢了,全装着没瞧见,继续着之前的话题,所以当侍卫莽撞的闯进来时尚未吓到朝夕,反是他的话着实令她打了个激灵,从梦中回到现实。

司夜离眉宇深蹙,显然也被惊的不小,心里的那根弦忽然崩断了,他深刻的意识到便是有陈三驻守着怕是也镇压不了这场瘟疫。他一直在赌,从知道无一人痊愈时他就有了这个认知,他将消息封锁的同时也将黔郡坚守的固若金汤,绝不将瘟疫再从黔郡传染出去。来到黔郡的第五天,陈三私下里是找过他的,那日深夜这个太医院一贯骄傲自负的院正第一次有了严肃的表情,他将黔郡疫情的实际情况告知了司夜离,表明自己没有信心,原因是他在来时以为会有解决的办法,也翻查过许多医书医典,同时将一直在调整汤药,并从太医院中带了足够全的药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首先服药的几人起先是有了好转,可这种好转并未能治愈,并且最终没能熬下去引起了并发症,不治身亡。

那时司夜离就已然心中有底,情况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好。最好的结果或许只是控制疫情,不让其蔓延,而早已染病者可能是全军覆灭,无一人能活着出来。他坐在陈三对面,少了一贯的温雅雍容,良久的沉默后方才做出了决定,瞒着所有人报喜不报忧,只为了将真实情况掩藏起来,未免引起恐慌。这件事最后只得他的四大暗卫同他陈三六人知晓。那夜陈三走后,他将自己关在房中,枯坐在椅上一夜,反复想着解决对策,可就连陈三都毫无办法,他又能怎样呢。想到后来迷幻之际,他竟恍惚怀疑起自己,让朝夕他们跟着来这个决定是否做错了。虽说朝夕同蕙平是为了查廖青而来,顶多算同行,算不上刻意,真实的实情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暗中的推手将朝夕一步步推上这个位置,正是相信她有这个能力才想借着她的手去揭发陈政亦一案,给柳絮母亲的暗示明示,引诱她来刺杀自己,或者说从最开始柳絮假孕一事,就已经布下了这个局,柳絮最终迷途知返为陈政亦也为真相做了正确的一件事,网既然撒下没理由不收。他一直在寻觅那个揭开黑暗的手,只因她太过不起眼偏又能搅得天下为她所用,江湖皆为她谣言四起。她身后又有宁浩同他做靠山,凭着这一点他相信没人比她更合适,只是过程微有偏离他预计的轨道,她比他想象的更为出色,也比他想象的更为执拗,连保护她的身份都隐了,只为能靠着自己的实力来说话。好吧,这样的女子他还能说什么。

纵然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走,也有人算不如天算的时候,譬如现在,他连累她置身险境,待她知晓不知是否会对他失望,又超出预料的顺带拖了两个不相干的人,事情就变得尤为棘手。先不说兰晴语,光是蕙平得知了指不定要怎么闹,这时候放她回去固然稳妥,却同时担着风险,她带的人多就怕到时会有人携带疫病离开都未知。这种事想瞒都瞒不住,蕙平那边总要问问她意思的。

49.心若被伤

“染病的人是否已经隔离起来?与之相接触的可有一同隔离?”司夜离质问道。

“呃……染病的是晚医女,属下就是不知她是否有接触府中之人,特此来报。”

“叮……”是瓷器撞击木质桌面的声音,幸亏桌面铺着厚重的团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就徒留下旋转了两圈的杯沿,冒着热气的水汽尽数被团布吸收,余下藏青色团布上泛着一圈水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原本该发出惊讶声的人此刻正呆滞而空盲的望着那圈水泽发怔,或许是反射弧有些长,又或许对于这突来的干扰打乱了她的思绪,总之待她反应过来时已有声音先她一步响起,“抱歉,手滑。”

他淡薄的一句话云淡风轻,众人却是疑惑云云,他也不多解释,只捡了另一只茶杯续满茶再次递到朝夕面前。也是该他们疑惑,对这位晚医女在座的有人认得有人不认得,便是名字与容貌对得上号,都未必清晰记得她长相如何,只在朝夕初来黔郡时,确然是有那么个女子跟在她身边,因衣着不同而对她格外多看了两眼,印象中可能也就仅此,自此将她划为了朝夕那边的人,与她自是关系亲厚。按理说晚医女出事,朝夕也太过平静了。

这位被认为平静的主儿反射弧确然有些长,“什么?”朝夕划拉一下从位上站起,她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巨响轰然倒地。她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有颤抖,对着侍卫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侍卫对这位女大人的脾气秉性并不知,在为数不多的几面得缘下依稀记得她待人尚算和气,若是她从府中出去碰上面都会点头致意,不似南苑住着的那位西大人,面上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疏冷高傲。私下里不当值时也有侍卫偷偷在背后议论过这两位开天辟地的新女官,除了啧叹声最多的也是对这二人的质疑,不止是能力上的质疑,也有对人品贵重与否的猜论,譬如说皇上为何要冒着天下大不为开辟女子为官,虽尚未正式下诏浩告天下,可能为的不过是想先试探一下,也找个名头为二人在铺路,待她二人回到凤都,那可就前途无量,贵不可挡。他们这些人没有巴结他们的资格,皇帝的决策更无权置评,唯一一点就希望他们能真的为百姓做点事,而非混日子。当然这人的人品如何也决定了官品如何,所以当朝夕失态至此对侍卫来说反而拉近了些距离,一扫先前的战战兢兢。

“属下不敢谎报,晚医女此前一直在营中照顾病患,吃住皆在。但昨晚戌时她说要回城内办点事,守城的军官认得她就将她放了进来,后来她去赵氏饼铺买了一袋饼,又去孙氏裁缝铺买了几件男女不一的衣裳,逗留的时辰里饮用了街角胡婆的一碗面。胡婆常年摆面为生,来来往往多的是生意,见过晚医女几次面,得知她是为了城外营地中的百姓奔波,知她异常辛苦就请她吃面。事情就是因此而起,晚医女并不知自己已染病,后来同她一起吃面的几位食客都有不同症状的病症出现,连胡婆本人都不能幸免。”

相较于侍卫对朝夕的亲切感,在场的几人连同李府的丫鬟估摸都对她的冒失微有鄙夷,女子为官本就受人诟病,一言一举都要对得上自己的官位,咋咋呼呼的哪里是大家闺秀能做出来的事,都是些言行粗鄙的乡野女子。不免在心中暗叹,这位宁大人怕是难以胜任这份官位啊。

“他们人在哪里,食用的水源器皿可否隔离?”沉稳如司夜离,在这种气氛下难得的收敛了素日那份寡淡笑容,怕是心里也再难装出这份虚假。

“人已被隔离在城外,是晚医女自己发现不对劲的,索性说的及时,面滩上几位食客现也被请入营中等待观察。陈太医连夜带着人赶到了街角,正在做清理工作,怕相爷担心特令属下来汇报此事。”

“晚医女现在如何了?”怎么也不派人来知会她一声,这不明摆着要让她操心嘛,还是她以为只要瞒着她就不会知道了?

朝夕哪里知道正是怕她担心晚晚才会思量再三不敢说给她听的。

“属下不甚清楚,不过应该尚算稳定吧。”侍卫略有迟疑,他只负责汇报,至于疫情的具体情况这些是太医的事,他们向来讳莫如深只会报喜不报忧,未免引起恐慌哪天不是说还好,若是真还好怎么会到现在情况眼看着一日比一日严重。

应该是个什么词,疑惑,不肯定?朝夕本也不指望能从他嘴里听到任何可靠的话,她心中担心晚晚,决定还是亲自去一趟。

这件事的确给永城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原以为城内会安全,谁知竟是连这最后一块地方都要被疫情侵染,看来只有逃出永城逃出黔郡才有活路可寻。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自从司夜离踏上这片土地的那刻起,早已没人能离开,除非疫情消灭,否则为西凤举国考虑,必要时只能牺牲一部分人,这不仅是他的意思,也是西凤帝斟酌再三的决定。临出发前一夜就这个问题他私下去觐见了皇帝,道出最严重的情况,毕竟未知远不可测,这其中还包括了西凤帝最疼爱的蕙平,原以为西凤帝会劝诫蕙平打消念头,可蕙平的性子又岂是谁都能劝的了的,以免人心恍散,最终西凤帝什么都没说,看了他良久,那眼神复杂难测,他又岂能看不明白那其中的意思,他身为国相是朝廷不可多得的栋梁,又是西凤帝最倚重之人,西凤多少国运掌握在他手中,西凤帝又怎么舍得失去这样的人才,可他即为国相都能身先士卒带着妻子奔赴“战场”,他身为西凤的君主又怎能心疼一个女儿说出劝诫之话,一旦说了究竟会寒谁的心!

宁浩曾说过司夜离此人不简单,其实不止他一人如此评价,在朝哪个同僚又会不知这个年轻男子不简单,否则怎会年纪轻轻就能深受西凤帝倚重任职一国辅相,这些光靠智慧谋略是仅仅不够的。司夜离其人心思沉戾,手段比之心思更为沉戾,行事狠绝,做事绝不留一丝余地,对敌人如此,对他自己也是如此。他就是一只绝绝对对的笑面虎,绵里藏针,杀人于无形。没有人能猜的透他心思,也没有人能看的透他,连他的暗卫跟随数年都不敢揣测他心思。这样的人是可怕的,他眉目如画,一颦一笑皆为美人骨,可你又看的懂他是为何而笑,冷笑、嗤笑还是真心的笑?

——

就在朝夕回寝居给晚晚收拾了些衣物带去时,芷澜忧心忡忡左思右劝阻止她,说什么疫情严重,不似先前,晚晚又是感染源,万一她再被传染,就算假设侥幸没事,去了营地免不了也要被关起来观察个几天。她日日都要替朝夕担心,恐是受不了会发疯。芷澜虽也对晚晚感情深厚,终究不及她,若是在其他情况下必定也会前去探望,可现下是平时吗,这种事传染了随时都会死人的。在疫情面前生命是何等的脆弱,经不起任何推敲。

朝夕或许是没有顾虑的,在她这个早已死过一次的人面前生死已然看淡,说不定真的能重新回到属于她的世界。她的漠然在芷澜看来可是不同的,以为是她对司夜离心死,活着毫无意义,对兰晴语抢了司夜离耿耿于怀又无计可施,最终眼不见为净,却也是对生命生无可恋,才会有这种大无畏精神。朝夕可真想夸她脑子聪慧,这种脑回路不写话本子可真是可惜了。她是喜欢司夜离没错,但还不至于因为他而寻死觅活,这么不入流的手段像是她能做的出吗?她喜欢一个人到最后只能心死而无所作为,那是因为那个人不喜欢她,那个人要是喜欢她,她会直接抢过来,就算过程不折手段,这才是她的风格。

“小姐,你就算为了要博取相爷的好感那也不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你以为你要是病了相爷就能对你好了吗,就能喜欢你而不喜欢兰小姐了吗?反正说什么奴婢都不许你去,你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也为了疼爱你的老爷,关心你的婢子着想啊,春暖阁中的婢子可都是一心盼着你回去,你不能就这么生无可恋了……”芷澜抱着她腿嘤嘤地哭,那架势活像她立马就要死了。谁知芷澜当日的一席话后来真的一语成谶。

有那么夸张吗?她真想说芷澜啊你家小姐又不是去寻死,你能别提前哭丧么?瞧瞧她搬了这么多人出来,搞得她有多忘恩负义一般。朝夕抬了抬腿,任是抽不动。得,抱的还挺紧啊。

朝夕无语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真希望能被自己看出个洞来,要是有轻功就更好了,她会毫不犹豫甩了芷澜逃出去。芷澜对她是好,可未免小题大做了。她拍了拍芷澜肩膀安慰她,“好了,我真没想这事,况且我对他已心如止水,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就好比你喜欢吃馍馍,而我则喜欢吃糕点,要是楞让你改了喜好你会开心吗?或许你会为了某种原因强迫自己去改变,可如果改变了还是原来的你吗,两个人相处就是要做原来的自己,日子才会过的舒坦,逆势而为又何来的快乐所言。正如我与他的婚姻,因为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是他最终选择的那个人,就算逆了天改了命,你看我们快乐吗,我们能走到一起吗?”这句话她既是在问芷澜,又是在问命运,命运将他们捆绑在一起,可不也没能决定一个人的心。所以她不强求了,不强求了,爱情本来就不是强求能得来的。

50.心若被伤

芷澜抬起头,呆滞地看着她,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话,眼底是茫然的,只觉得心里像被凿了个洞,有冷风不停的往里灌,为何她觉得心里好疼好疼。小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平静无波的,就像是在叙述他人的事,只有她知道小姐那是疼了太久,以至于到后来都忘了疼是什么滋味,心都麻木了。这样的小姐怎不叫人心疼,只可惜心疼她的那个人始终都无视她的存在。那一刻芷澜忽然好想抱着她,好想将心底的话说出来,好想说你走吧,离开这里去你想去的地方,不要管前程往事。一个人的肩膀能扛起多少的重量,也会有累的一天。她不怪她,真的,她会原谅她的,只因宁朝夕这个名字背负了太多,太苦了。

朝夕轻轻地将芷澜抱在怀中,任由她的眼泪浸湿她的肩头。傻瓜,每个人都会长大,也总有一天会明白,有些人你注定得不到。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经历了走过去,爱情不会使人重生,却能促进抗压能力,原来情爱不是最重要的,渐渐的也就明白时间是止疼的良药。她想,她一定能熬过去的。就像李府种植的各色鲜花,花开四季,谢了到来年总还会再开,只要心不枯萎,活着就仍有意义。

朝夕无意识的凝望向窗外,却在瞥到门口时猛地一惊,斑驳光影中逆光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也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又听到了多少。她只能从背逆的光中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他挺拔的身姿。他负手而站,斜倚在门框上,一身白衣胜雪,绯染织锦镶线勾勒的他越发清隽出尘,眼底深沉似海,仿佛只要她再多看一眼,就能将她的灵魂吸附进去。

是了,那样的人就连看看都像是在亵渎。

同样的,司夜离也在看她。他视线炙热,眸中有着一团意味不明的火焰,似随时都能喷浆而出。微不可闻的叹息声自唇间溢出,再转身,他人已走远。这声叹息朝夕自是听不到的,否则必然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在叹息什么。这话若是问他,他本人都未必答的上来,所以他走了,不看不听也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在自欺欺人,也是在反思,爱情是把双刃剑,他伤了自己,终究也会伤了别人。而伤了她,他无能为力。

当流锦同摄魂等候在朝夕院外,迎着未及多久便回来的司夜离,两人一开始尚未看出任何端倪,毕竟那人情绪惯常隐藏的深,鲜少有人能从他脸上看出真假,这种情绪控制高手修炼的炉火纯青,便是他们揣测他的行为惯了都难窥探一二。

先是摄魂不知情的回禀道:“主子,属下是否要同陈太医一起去研究一下药剂?”

司夜离不理会他,自顾往前走,他的步子不紧不慢,步调沉稳,连那嘴角的浅笑都是惯常的弧度,分毫不差。

摄魂跟在身后等了许久没等到他的回答,他正觉纳闷朝一侧的流锦看去,流锦摊摊手表示他也不懂。反正那人进院前也是这副表情,悠闲的度着步,像是在欣赏沿途的风景。

流锦受不了摄魂哀怨的表情,为了兄弟只当豁出去了,他试探问道:“主子,现在城内瘟疫已起,人心惶惑,九小姐也不知在哪,是否要派人将她找回来?”问这话流锦是有些忐忑的,自从颜九被宁朝夕不知用什么方法收服后,那丫头就不分清红皂白的偏帮着她,所谓胳膊肘往外拐说的就是她,也不知谁同她更为亲厚。从前对待兰晴语虽不见得能相处的如何好,该有的礼貌尚是知晓分寸的,现在越发连个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了,心里就念着宁朝夕一人,说什么只承认她这个六嫂,这丫头认死理,一旦认准了那就是死心塌地的对那人好。感情是这样,亲情也是这样。到不是说宁朝夕会将她带坏,可她为了宁朝夕连这个六哥都快不认了,吵架任性出走不说,到了李府更是不待见他们任何人,小丫头记仇着呢。前些日子迎面见着他们连个招呼都不打,将自己的行囊搬到宁朝夕院中同她住在一起,如今到好几乎都见不着她的面,连司夜离派人找她都不见,后来两人关系越发紧张,司夜离索性将暗中拨给她的护卫全给撤了,说她总是要长大的,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话是这么说,他可以这么做,他们却不能。也是他大意了,还真照着司夜离的原话将人给撤的干净,现如今颜九的行踪恐还没比宁朝夕清楚。亏得已对宁朝夕试探结束,否则她要是站在宁浩那边让颜九叛变,指不准颜九还真能成为他们的dà má烦。

司夜离步子收了回来,停在原地,转身瞥了眼他。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信息,比如说他看似撩眸瞥过,实则眸底暗含警告;又比如说他唇角不经意的笑,看似角度毫无偏差,与往常无异,实则那勾起的薄唇隐有讥讽嘲弄;再看他眉宇间已有浅淡的隆起,那细微的表情都说明了他此刻心情不佳。

他为何心情不佳,流锦不得而知,只知道他进院子前心情虽算不得好,但绝对算不得坏,甚至颇有几分兴致的想要带上宁朝夕出外走上一走,现在那人没出来又说明了什么,要么是他二人起了争执,要么就是宁朝夕引得他不快。不管哪种原因,总归与那女子脱不了关系。哎,他们相爷的情绪什么时候也同那个人挂上勾了,那个女子是有毒的吧,沾染上她就再难戒掉。

流锦不敢再问,缄默地跟随在后,他们相爷是在置气,这种时候他可不想再当炮灰。再说他那一眼说的还不够多么,明显是不想听到他们再说,也明显是在谴责他们办事不利,这种小事都解决不好还来问他。做人难啊,要做个察言观色的人更难。

摄魂倒是有眼色,见流锦吃了瘪自己乖乖躲在后面不吭声,这厮到精,看他回头怎么收拾他。

“备轿,去营地。”风中传来那人的话。

流锦猛地一惊,要知道营地中人人自危,若非军纪严明怕是早有人逃了,谁还敢没事往那边凑。可再往深处想,也就坦然了,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不能不去,去了是鼓舞士气,安抚情绪,去了也是镇定人心,至于镇定谁的人心,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

七月,离中元节不足五天,这五天中足够发生许多事。城外风略大,扬起风沙迷眼。营地中搭建了大小十几顶帐篷,帐篷中不时有迷烟从中飘出,呛的人直咳嗽,弥乱的眼底几近不真实。出出进进的人脸上几乎都围了面纱,手中端着白底的瓷碗,碗中冒着滚烫热气的浓稠药汁,有的则几人抬着一口大锅,锅中烧着熏气缭人的药草,被人拿着蒲扇不停的往外扇着风,其实风大,不用扇药味都能吹出几里。

见着来人纷纷行礼叩拜,那人抬手示意,免了这些虚礼。

摄魂靠近锅边,用指腹在热烫的药汁中划了一下,他的指上沾染了汁水和药香,这味道还真不是一般的难闻。他虽也懂些医术,但都是外伤之类的,像他们这些人伤筋动骨的多,真的治病他尚可,开药就不敢了。他征询司夜离的意思也是不得已,到了这时暂且能用的上的都要试一试,万一还真被谁蒙对了也未可知。摄魂浅尝了一下,发现这是六神通解散的方子,其中以苍术二钱,麻黄、黄芩、石膏、滑石各一钱,甘草五分,豆豉十粒,水二盏,姜七片,葱头二个,煎服。这确然是治疫病的方子,但效果看来不怎么好。

“先前微臣已用羌活升麻汤和羌活柴胡汤、升麻葛根汤、柴胡升麻汤均试过,起初效果时好时坏,到后来确是不怎么有用了。”陈三回禀道。

既然这位太医院的老院正都无可奈何,摄魂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问道:“除了呕吐、腹部疼痛,发烧不退,还有什么其他的症状?”

“患者身上出现红肿、溃疡,部分疹子化脓、积水,严重者溃烂。”另一太医道。他们说的淡然,但若非亲眼所见那些溃烂的脓包,化出的血水和浓稠的黄色液体,是感觉不到恶心的。

“也有拉稀,拉稀者一天数十次,拉到后来胃肠虚空,只剩下血水,虚脱至死。”再一太医道。

听起来每个人的症状似乎都大有不同,正是这些症状不一才越发显得难治,看似不同所配之药不同,可又有相同之处,那就是无论喝哪种汤药效果都差不多,再者会在同一个人身上会有不同的症状出现。

“溃烂与恶疮又是怎么治的?”

“用生庵金汁,此药治时疫热病,伤寒发狂,谵语暧昧,并治恶毒疔疮,毒瓦斯入腹欲死者,服之即愈。冬月内用好人粪置篾囊中,其囊约大可盛粪一桶。先于囊中安纸五七层,纸上加细黄土约二寸浓,方可加粪于囊中。囊悬置于缸上,俟其粪滴清汁于缸内,沥月余,将清汁收贮瓷坛中,约有一斗,加入蜂蜜一斤和匀,密封坛口,外以箬裹埋于土地中,以土盖之约入土一尺许。次年二三月取用,治热病瘟病神效。每用一碗,顿服之。如擦溃烂恶疮,将鸡翎扫之。醮汁疮上即消。”

51.心若被伤

“此法有用?”

“尚且能用。”

那边摄魂正与几位太医交流着治疫病的经验,毕竟是司夜离身边之人,也都不敢有所隐瞒,事无巨细一一详细说明。而司夜离本人呢,别看他端坐在高案,仔细聆听着,其实心思远不在此,只有离得他最近的流锦发现他在开小差。怎么说呢,这位司相大人便是开个小差也是技术一流,他坐姿挺拔,单手扶臂撑着额角,一允不允的看着在座众人,他目光所到之处众人被他凌然的注视着哪还敢再回视,只得后背冒汗,战战兢兢回答着,深怕有错处教这位严谨的司相听了出来,实然他便是听了也未必听的懂这些专业词汇吧。无非是那人气场太过强大,众太医吓的六神无主才慌了胆识,也陈三与司夜离打过几次交道,在他面前尚算平静。其实在座的哪位年纪不是他大出许多,又何须惧怕这个后生晚辈,说白了这个年轻人深不可测,他们着实没胆量挑战他,若放在平时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见不着面也没什么厉害关系,可现下不同,他们都是大夫,治病是他们的强项,他们这么多人却连这件本职工作都没做好,身为这次带领大家抗疫症的司夜离有权利去处置任何人,他们怕是无可厚非。几个太医面虽说着话,不时拿眼缝偷偷观察着司夜离表情,可那人能有什么表情呢,素来虚伪惯了,便是有表情又能读的出他表情的几层意思?不过谁让人家坐了这么久一个字都没吭声过,这帮太医自然急了。

“听闻医女也有人感染了疫病?”神游太外的某人终于出声了,一出口给众太医来了个下马威。要知道医女也是懂些药理调治的,一般宫都是给贵人调理身体的,相当于太医的左膀右臂,若是医女自己都染了疫症,太医失去得力的助手,使唤不惯人在治病方面可差了好多,正如一味好的药材发挥不到最大的药效,岂非逊色?

有位胆小的太医闻言擦了把额头的汗,这问话听似不严重,可掷到他们心里分量也不轻了。好在问他们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有资格去医治别人。更何况永城也是因为这位医女才陷入瘟疫的,这么说来怎么都是错,实在太难回答。

“回禀相爷,确实有这么一位晚医女。此女心思手巧,颇为聪慧,是跟在微臣身边的,许是近来太过操劳,尚且休息不好,染病也未可知。那日晚医女本是为几个病患为完成他们的心愿才贸然去了城,此事微臣是知晓并默许的,还请相爷莫怪此女,微臣一力承担。”陈三医术高明,又是院正,平日里为人傲慢惯了,难得能看他维护一个人。他低眉敛目,对司夜离行了个礼,等候他的处置。这件事总要有人来平息怒火,谁都不合适,他的面子司夜离尚且要给几分,别的不说,单为他夫人诊治一事那也是欠了份人情的,希望他这张老脸还管用。

司夜离沉吟了片刻,开口让他起来,他言语淡然听不出喜怒。“陈太医严重了,近来若非由你们照看着事态发展的如何尤未可知,说责怪的话也是怪本官没让你们休息好,连这等小事都帮不了忙。谁都不想生病,既然病了那好好休养,总有解决的法子,不信这疫症治不了。本官陪着你们治,一日治不好这黔郡闭一日,一年治不好闭一年,再治不好本官陪着你们死在这里,若有难事告诉本官,只要本官能做到的绝不推托。”这份承诺郑重无,贵若千金,他向来不轻易许诺,能得他一言在座的人也算是心定了。

既然相爷这般身份贵重之人都在黔郡守着,又有蕙平公主在此,甚至连相国夫人都在,说明皇没有将他们放弃,这让少数几位知晓他们身份的太医心里吃了颗定心丸。在座这场不对外公开的会面表明了司夜离的态度,他既可赴生死,他们必当随之。

“臣等必当尽全力。”几位太医纷纷叩首。

也是自此后司夜离搬到了城外营帐,并且一律推却了凤都来的所有奏折,派人从京又调了几支御林军,将黔郡围的跟铁桶一样,势必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司夜离搬到营地这件事必然会引起所有人的震惊和反对,可谁又能说什么,想找他必需要到营地去,这种境况谁又能大着胆子不顾危险往里冲,一去可出不来了。

——

连日来永城的天都不算好,连着下了几场瓢泼大雨,心情又怎能算得好。想必营地的情况更是糟糕,也不知那人住不住得惯。他虽然清减,毕竟身份摆在那,走到哪不是前呼后拥,吃的住的谁又敢怠慢他,再说那人又有洁癖,营地脏乱不堪,谁又有功夫去照料他。也不知那厮抽什么疯,算他有决心要治疫病也不是非要住在那里有用的。还是有用的,至少下团结一致,他起到了凝聚的力量,他站在那里便是什么也不做,有能力给人带来信心。

她想起在凤都时,那时在北皇城的贫民窟偶然遇他,那人和兰晴语一起给人布施,那时他一袭素衣,容颜和煦温暖,光影镀在他身侧,起了一层层雾气,那人如九重天衣袂飘飘的谪仙,仿佛能安抚人心。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不管是什么人恐怕都逃不出他笑容下布满柔情的。那张密密匝匝如丝线般缠绕在她心头,自此成了她抹不去的心结。

将手折叠的衣物塞进包裹,管他能不能出去,反正她要闯一闯。自从司夜离下令严禁后,只有永城内的疫患才能被送出城去,除此外一律不得出城,违者地伏法。他说是这么说,别人或许也规规矩矩了,但到了朝夕这里她这人心眼多,馊主意更是层出不穷,她要想出去,随便扮个疫患能混出去,再说算被他们发现了以她的官位还未必有人真敢对她下手,这话司夜离除外,那人律法严明,要想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不容易。问题是这些天来永城外的消息封闭,外面的人是死是活全不得传入内,侍卫的嘴又一个一个严,想从他们口套出消息也不是不能,只是她终究不放心,非要看一眼晚晚的情况。她在城内日日忧思过度,每日担惊受怕,得病还要煎熬。

“大人,公主有请。”闻听声音转身去看,便看到房门外蕙平的贴身宫女玉珠恭敬站着,不卑不亢,也不樾矩。

她还以为是谁呢,想着他们都是瞒着身份的,乍然听到公主两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蕙平也该找她了,她整日闭门不出,暗也不知计划着什么,但看廖青那边到是一派风平浪静,自从与容容勾搭在一起后,日子不要过的太舒坦,他手气又好逢赌必赢,怕是城里发生什么事都没兴致管。蕙平找她不会是为了廖青的事,她到现在恐怕也不会想到容容是她一手安排的,本来是个妓子,碰个赌徒,天雷勾动地火又有什么难解释的。蕙平高高在哪里会往深里想这龌龊事,自然也不会怀疑到她头。既然不为廖青,那还能为什么,该不会是以为她故意拖着她来黔郡,害她陷入危险,恼怒于她吧?那她可真是冤了,别说她将自己陷在这里,危险重重,当日是谁横竖看她不顺眼非要掺和进这件事里的,她费了那么大的劲才挣得的官位,她倒好非要给她搅黄,人家是公主她再尊贵都是一介臣子又能怎样,这事她忍,可要平白将火气往她身潵,那她可不忍了。

这么想着到是在南苑门口碰了叶裴,近来鲜少碰他,晚晚出事他该是听说了,怕是早担心她了,不知是否有去见过她,但毕竟不合规矩,叶裴算是禁军统领,到底有司夜离压着,他不点头,谁都没办法。说来说去还是那人的问题,怎么没人能搞得定他。还是有的吧,譬如兰晴语。不过如果是她,朝夕宁愿翻城墙的。

“叶大哥,晚晚病了,我很担心她。”一开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脆软无力,隐隐带着委屈。是了,她将叶裴当成亲人,如同晚晚是一样的。见到亲人压抑许久的委屈,无处诉说的悲苦有了宣泄的途径,连日来对未知的恐惧似乎都找到了出口。其实她最该撒娇,宣泄心事,哭诉的那个人不应该是她最亲密的丈夫吗,只是她与那人的关系……哎,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心疼。

看着她委屈的像个孩子般,他心里也是揪心似的疼,多想抱抱她,给她温暖,但他不能。朝夕的身后站着第三人,玉珠正用一种警告的眼神大胆的看着他,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如果他敢樾矩一步,朝夕的命随时都会捏在蕙平手,掂量掂量他是否赌的起。

52.心若被伤

叶裴伸出去的手徒留在了半空,叹息般改为拍了拍她的肩,随即收回。只怪玉珠的眼神太过灼人,她面无表情看着他们时到有几分蕙平的味道,谁让那是她的人。

“晚晚一定会好起来的,你担心她虽然她看不到但她一定能感受的到。”

他的话像是有魔力般让她沮丧的心情好了起来,晚晚那么善解人意她又怎会不知她的心意,就是怕她担心才一直都不敢派人来告诉她的,这份了解她懂。缓了缓自己的情绪,勉强露出笑意来,她难得孩子气一回,也就只有叶裴会安慰她包容她了。果然叶裴紧抿的唇也难得的露出了微笑,那笑意非常浅薄,明明都快挂不住,非要维持的那么辛苦,也是难为他了。其实若非她一时没忍住,本不该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他是最担心晚晚的人,平白还要给他添堵,他又怎么笑的出来。

“我先前去营地找过司相,他虽未见我,却是派人回了我一句话,说是尚未到最糟糕的时候,让大家放心。”这话不仅对他说,也借着他的嘴对别人说,那个别人除了她问起,就该是蕙平了。他这是在安抚蕙平呢,至于蕙平能否被安抚那就要看他了。

叶裴的眼神微有闪烁,许是有些紧张,他紧了紧拳,再放开时,心情才得以平复。这话算不得撒谎,撒谎的是他的心,对她他从来没有招架之力,若非不得已,到宁愿身处异地,就算打打杀杀也好过面对她,每一次面对她他的心都那么疼,疼的无力掌控。

“咳,该进去了,别让公主久等。”许是疼痛太过明显,竟连玉珠都看了出来,适时的催促朝夕,免得他在她面前失态。

敛了眸中的情绪,朝夕一派淡然的招架蕙平的刁难,反正她刁难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得见蕙平时那位主儿正在房中逗弄鸟儿,既然她都有闲情逸致去逗鸟,想来心情应该是不错的。朝夕有些猜不透她的想法,蕙平这人喜怒无常,又暴戾的很,谁都要顺着她的意,她不喜别人忤逆她。不过于朝夕来说忤不忤逆的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蕙平就没拿正眼瞧过她。在蕙平这里她总算明白什么叫讨厌一个人,就是连在她面前呼吸都是错的。

给蕙平行了个礼,规矩不能不遵,否则到落了话柄。蕙平像是压根没见着她,继续逗弄着雀鸟,朝夕就在底下跪着,兴致颇为沉敛,心情嘛谈不上好坏。她已然做好准备,蕙平要是拿她置气,除了罚罚跪口头上占占便宜,仗着身份不许她顶嘴外还能对她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做一次婚宴上逼她喝酒,毒害她的事么。那件事虽未必是她做的,但据芷澜说来她最后碰到的人就是蕙平,反正她脱不了干系,再想害她可没那么容易了,且蕙平也没那么蠢,一次不成功难不成别人还会不防范等着被害第二次么。再者那日喜宴人多嘴杂,想下手最为容易,错过了那么好的时机再动手那就是明目张胆了,她倒是希望蕙平下手好证实她的猜测,可蕙平也不笨啊。虽然她迟早要查出来那个害她的人是谁,那人毕竟也成功了,至少真的宁朝夕已经死了,这仇她不仅是为朝夕报,也是为自己报。

“你打算跪到什么时候?”说这话的是玉蝉,蕙平的另一宫女,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趾高气昂道:“公主都说了让你起来,难不成你还要让公主扶你不成,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谁。”这位姑姑的忍耐力一看就不如玉珠沉稳,言语就能将她给暴露了。

也是朝夕不查,一时分了心,让他们有了教训她的借口。她撇撇嘴,说吧说吧,她只当没听见。

“你撇什么嘴,我还说不得你了,相爷又不在这里,在公主面前你还以为自己是相国夫人,摆什么架子。”

得,她还什么话都没说呢,他们一个劲的指责她,敢情请她来就是来讨骂来着,她可没这闲功夫陪着他们玩。她算看出来了,蕙平是闲得发慌呢。早说么,她就给她找点事做了,比如说逗逗廖青啊,耍耍他什么的,蕙平也就没时间来找她麻烦了。

“有屁快放,没屁我走了。”朝夕说罢拂袖而起,她话说的粗鲁,怕是蕙平不爱听。

果然蕙平转过头来拧了拧眉,喝止了她。“你……”她有些无语的接不下去,换了口气才说道:“你也是凤都的大家闺秀,讲话这般粗鲁就不怕丢了司相的脸面吗?”

“嗯,脸面是要自己给的,可司夜离也好像并不在意这个东西,而我呢更是不在意这些身外物,既然自己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所以我的回答你可满意?”

蕙平显然没想到朝夕会伶牙俐齿的顶撞她,被她呛的脸色铁青,端茶的手都隐有不稳,唇瓣笑意不减,却多了份咬牙切齿。就知道这个女人不能留,留着就是个祸害。

蕙平呷了口茶,润了润喉,这才抿唇说道:“本宫让你去城外同司相相聚,你可愿意?”

朝夕喝茶的手猛地一翻,热茶烫在她手背上,疼得她龇牙,很快她白皙的手背上就深红一片。果然与蕙平交手她就不能大意,否则随时会被她给坑害,比如现在。只是,她方才说了什么,她没听错吧?

“怎么,不相信?还是觉得本宫怎么忽然好说话了?”蕙平嗤笑道。妆容精致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一颦一笑却皆是帝家风范,这么一比朝夕确实是显得粗鄙不堪了。她难得能不计较朝夕的无礼,并好脾气的让玉珠拿了清凉的药粉给她擦手。

直到白色齑粉覆在她灼烫的手背上,传来薄荷味丝丝清凉的舒爽感,将痛意减缓,朝夕恍然如梦初醒,蕙平所说之话并未玩笑。也是,她一个公主没必要对一个厌恶之人开玩笑,蕙平也不像有幽默细胞的人。那是为了什么,要她死在疫病中免得碍了她眼,还是嫌她在廖青之事上挡了她的道?这两者许是都有吧,身为公主爱面子是自然,她自认为朝夕凭什么同她斗,这种不屑长而久之就会演变成一种嚣张,别人只能臣服于她,却绝不能凌驾在她之上。她从未想要同蕙平斗过,是蕙平不想放过她。但无论怎样她都不能顺着蕙平的意,若是她那么爽气的答应了,估摸着蕙平又要不爽了。蕙平这人估计在宫中久了谁都要顺着她,一旦有人忤逆于她就激起了她的好斗心,她想看着朝夕不痛快,那她就装装样子好了,这件事反复推敲也是她得利,看在这份上朝夕决定让蕙平赢上一次。

“回禀公主,微臣不是不信公主的话,只是既领了朝廷的俸禄当得要听命于朝廷,皇上在来黔郡时将大权交由了司相管理,尔等就都得听命于司相,公主是君微臣是民,但将在外可不受命也。公主确定要违逆司相的意思,激怒于他吗?”这种让司夜离下不来台的事她不干,她可惹不起那个人。

朝夕一番话在情在理,当不得别人反驳。她现在身份是朝臣而非司夜离妻子,站在这个角度上说这些话蕙平奈何不了她,反会气闷在心里,让她只要一想起来就隐隐犯痛。世人不是都说宁侯府上的小姐胆小懦弱、无为蠢庸么,那么她也就剩下些气人的本事了。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她只在意自己是否能活的自在。

蕙平目光幽深的看着她,似有点点星火,但那点星火被她压制的很好。她转眸望着窗外,这个时节的佛铃花开得正香,香气夹伴着清风送来,空气中都有着清淡的甜味。一如阴霾笼罩,永城的阳光似乎照不到每个人心里,浅淡的云层密聚,稀薄的微光照不透云彩,半霭半雾间隐透着靡靡伤感。李府巍峨高阔的院墙像座困守的围牢,任人挣扎嘶鸣依然挣脱不开困在心底的牢笼。

那遥远的叹息不知而来,又何去何踪。女子目光沉远,像是有些冷意,双手环于胸前,清婉之音裹着花香淡淡传来,她说“你以为司相会不知疫情的严重程度,还是你以为依他的了解并不透彻?早在我们踏上来往黔郡的路上,所有好坏结局他都预料到了,并且已然做好了准备。你以为他为何会决然入住营地,还是觉得他有金刚身护体不会染上疫症?那是他知道他逃不了,身为国相没有将黔郡治理好,反是出了这大乱,追根究底他逃脱不了罪责,黔郡治不好他回京中必然有数不清的奏折会参上他一本,其中会以谁先带头,你猜?”后面的话蕙平没有再说下去,其实司夜离是在赌,赢了,今后再无人能挡他的路,天下百姓尽站他一边,以命博得一个好名声,届时无论是谁与他斗都必将惨败无疑;输了,输了的后果……在他的字典中没有输这个字,他只会扭转乾坤。

53.满眼疼痛

这样的人只能成为朋友,若是敌人太过可怕。所以她对司夜离没有怨恨,也不能有怨恨,若真要有的话,那就只有怨恨她。这种转移法被蕙平称之为应当,谁叫她的名字叫宁朝夕,谁让她有个手握重兵的爹。

朝夕抿唇不语,蕙平的话像把犀利的刀,割在她心上,钝钝的痛。她从来就知道那个人不喜欢她,就算是不喜欢难道也不应该阻止她来吗?到底是不在意的,所以她的死活又怎么会在他考虑范围内呢。说好了不心痛到后来依然会被牵扯的血肉模糊,说好了不在意却依然会被他的无情所伤,有时候她宁愿自己不知情,总有些人却偏偏不会如她意。

“你说司相知晓的事,皇上会不知晓吗?皇上既然知晓又为何要将最宠爱的本宫送来呢,是不是说明那时他们就知道黔郡没救了,还是只是想以本宫的身份震慑人心呢,好让世人知道皇上并非薄情寡义?皇上是本宫的父皇,本宫身为公主,得享世人求而不得的尊荣,便是真的要为了西凤牺牲也是无可厚非,可将本宫拖下水的你又该怎么算?”蕙平话锋一转,犀利的眸光哪里还有先前的忧伤,仿佛不过是朝夕的错觉。

朝夕是真无辜,“此话从何说起,微臣可没想让公主跟来,若非公主搅局又怎能置自己于险境呢?哦,公主大概忘了,像微臣这等贱民又怎配被皇上赏识,又怎配嫁与人人爱慕的司相呢!”如今又来怪她,那她岂非无辜,她又该去怪谁?她也是有火气的,不要拿她的大度一再的挑战她。朝夕心情起伏,被蕙平挑拨的很是厌烦,就知道她没那么好心。说出口的话也就连应付都免了,直戳到蕙平心窝里,谁让她疼她必还之。她从来不是什么受人鱼俎的白莲花,在她的字典里只有睚眦必报。

“大胆贱妇,怎么同公主说话呢,掌嘴。”那边玉蝉先受不了朝夕的讽刺,已于蕙平先一步开口下令。果然从屏风后先后出来两个宫女将朝夕反手按压住,玉蝉则亲自迈步至她身侧,扬起手掌就要往她脸上扇。

朝夕这个相国夫人虽然做的窝囊,但迄今也没人敢对她施以酷刑,这巴掌的滋味如何她没尝过,想来也不想尝。就在她想要如何脱困时,倒是蕙平先她开口了。

“住手。”她呵斥道,“本就长得丑,再打下去怕是要被司相嫌弃了,毕竟是父皇赐的婚,总不能让她这么快成下堂妇,丢了父皇脸面吧。”听听她这说的什么话,好一口冠冕堂皇的打击。

蕙平开口宫女不得不从,不情不愿的将朝夕松开,期间又往她身上暗处揪了下,朝夕吃痛,也只能忍了。她揉了揉被抓痛的手臂,只听得她言语嘲弄道:“公主心中有气要置于微臣身上,微臣既与司相是夫妻自是受了,可微臣身为朝廷命官为何要去以身犯险,微臣又没染病,莫非公主是要以泄私愤?”

这话还真被朝夕给说中了,蕙平脸上笑意莫名,带着散漫的讥讽,一步步朝她走来。都说蕙平是狠毒暴戾的,她手段多样,偏偏被她处置的人到最后都被她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美名其曰是活该。其实蕙平的狠不止是在言行上,外人很难形容,只有接触的人才深知,那个女子有着美貌的外表,深沉的心思,内心却是冰冷的。她就像是块坚硬的冰,无人能温暖。

——

明晃晃的烛光照得刺眼,夜幕是黑色的,唯有那一团火苗让她清晰的观看房中的摆设。不,甚至称不上为房,因为墙是白色的帷布,屋顶是坚韧的细竹。烛台上跳窜的火焰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翠响,再然后就悄无声息,连外面都一样。

朝夕翻了翻身上的衣服,摸了下覆面的纱巾,实在找不到铜镜,幸亏搁置在角落的铜盆里有水,她借着光照了照全身,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蕙平果然将她弄到营地来了,而她身上此刻穿着的不是医女服还有什么。亏她想的周到,她这身打扮在营地大概无人会发现,连司夜离都未必能猜到她,不过她素来不受他管束,便是见着了应也不会惊讶,最多是无奈。

素指撩起帐帘一角,不远处有火堆燃着烟火,升腾入天幕,被风吹散。也有不时走动的侍卫持着刀剑穿梭在各个帐篷间,或有太医拿着药箱穿插其中,医女捧着药碗来去匆匆。嘈杂声零星的传来,听不真切。唯有她这尚安静。

从帐篷中走出,走了一会她发现不是因为她这里安静,实在是她离的太远。又走了一会,见有侍卫成三围绕在一起,纷纷低着头,对着底下冒烟的火坑不知在捣鼓什么,想必是火太小了。朝夕走近了,想问问看营地现在的情况。

谈话声是这样的,“好了没有,哥几个等着回去回话呢。”

“别急,催什么,你们困我也困啊。”

“好了好了,快用土埋起来。”

这话说的涵养太高,朝夕愣是没听出来他们在做什么。为套近乎只得问道:“几位长官这大晚上的不知有何事繁忙?”她这问话也颇有技巧。

谁知人家许是被她吓着了,并不领情,转过头阴测测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咯噔一下,怪毛骨悚然的。

“你这女人没事站在我们后面吓谁啊,没看到我们正在焚烧尸体么,是不是新来的这都不懂。”说罢,几人又转过头对着冒烟的火坑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默念着“莫怪莫怪”等字符。

朝夕的脸有那么瞬间是惨白的,双手冰冷,汗毛竖起。她哪里晓得他们是在烧尸体,她也不是没看过这玩意儿,可这毕竟是月黑风高的大晚上,莫名被人说了这么句话,可想而知她的受惊程度。

“看把她吓的,这天天的都要死好几个人,有什么好害怕的,今天看到的指不定明天就没了,这场瘟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哎……”一个说罢叹了口气。

另一人道:“若非怕尸体会传染,相爷也不会下令烧了,死都死了还死无全尸怪可怜的。”

“是啊,我们这些人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去……”他们说着已然走远,余留下仍在冒烟的火坑,渗着阴沉沉的黑色火苗,怪为瘆人的。

他们说的对,在这里的人要随时做好死的准备,那他呢,是否也能了无牵挂的看透凡尘?无论他看透与否,那里面唯一能肯定的是没有一个她。罢了,说好了不强求的,又在记挂什么呢。既然来到这里,总归要去看看晚晚的,哪怕只是替叶裴回个安心也是好的。

顶着医女的身份行事非常便利,通常见到她之人也都客客气气的。所以基本没费力就找到了她所在的营帐。那是个小营帐,居中,周围搭建了不少烧火煮药的帐篷,紧连着几位太医的住所和摆放药材的库帐。闹中取静,安居一禺。浓浓的药香弥散在空气中,抵盖了消毒用的刺鼻味。帐中并未见其他人,只有一张矮榻和简单的桌椅,角落里堆放着几个火盆,有的燃着炭火,有的则烧着熏艾的药草,并不缭人,甚至都闻不出味来。

矮榻前工整摆放着一双女子的绣鞋,榻上盖着厚实的棉被,距离有些远她看不出几条。可这种天居然要用到棉被,说明榻上的人真的病的不轻。许是盖的太多严实,一时之间只能看到棉质的软枕,以及那盆开的娇艳的佛铃花摆放在床头小凳上。白色小巧的花瓣上沾染了几片尚未干的露珠,花径插在琉璃瓶中,涓涓的水流滋养着水分。闻说佛铃花极为难养活,离了土就只得活上一两日便枯萎。她一路走来并未在路上见着这种白色的小花,花瓣上又怎会有露珠呢,难道是现在采摘来新鲜的?

花香若有似无的传来,有着镇静作用。她的思绪有些飘远,不期然想起与晚晚的相识也是因为花。

床榻上传来翻动声,背靠里侧的女子终于翻了个身,露出容颜来。不知是睡不好还是疼痛厉害,她虚弱的睁开眼,感受到床畔有人,并且那人的气息非常幽淡,有着一股清浅的冷香。她睁了睁眸,想要将那人给看清些,奈何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挣扎的身子又颓然倒了下去。

朝夕听到声响忙侧眸去看她,两人视线相对,她伸手将虚弱的她扶起来些,刚触摸上她的身体就发现她的体温高的惊人。

“朝夕?”晚晚孱弱的扯了扯唇角,干涸的嘴唇上起了细细的一层皮,唇色泛白。

“是我。”朝夕心疼的扶着她,眼底有着涩痛和仓皇。她该早些来看她的,管她有谁阻拦,都不该放置晚晚一人在这里受苦。看她这样,想必定然没什么人照顾她,想来她既是医女又有谁会来关心她,只以为她是能顾好自己的。营地那么乱,每日处理事情的人都不够,哪里能企及到她。

54.满眼疼痛

两个好友相见像隔了千山万水,彼此的心中都有太多的想念。晚晚的眼底像隔了层帘幕,有雾气不停的往外冒;而朝夕的眼底深沉似海,隔着太多的情愫。

帐帘不知何时被撩开,指骨清隽的指尖停留在帘帐上,同时也止住了一室的星光。

“不是不让你来嘛!”晚晚低垂着头,言词间有着少许的娇嗔和谴责,因实在太过虚弱,连那丝谴责经她唇齿间溢出都有了撒娇的味道,缱绻软语,很是好听。

哎,晚晚平日里温雅大方,谦卑有礼,进退得宜,难得有这一面表现,果然生病的人都跟孩子一样。可谁说她这样不可爱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被隔离在这一点消息都不透,不止我急就连叶大哥都很是担心。再说我若不来,哪里能看到你憔悴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又有谁来好好照顾你?多少医者不自医,说的就是你们这类人。”说罢,朝夕往她身上掖了掖被角,摆明了要在这里耗下去。

晚晚无声叹了口气,这个女子是真的傻,她从没见过比她更痴的人,总有一天她会被她的这份痴傻所伤。人世间的感情本应只该浅谈辄止,一旦动了情,无论哪种情,必定为其所伤。

“那你知道这是哪里吗?”说话之人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几分严厉几分沉肃。

这时已有人背逆着光在他耳畔轻声附耳说道:“夫人来了营地。”

他只是浅淡冷笑了声,这不人正在此吗。流锦随着他的视线望向帐内,随即默默地走了,看来也不用他禀报了。

朝夕哪里会想到会在此碰上司夜离,着实被他吓的不轻,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过程,不过就算她解释了那人也未必想听。想来他能出现在此定是有人已经汇报了她的行踪吧,真是什么都难逃他法眼。既是那人来逮她了,朝夕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反正破罐子破摔,要找麻烦找蕙平去。

她撇了撇嘴,不情不愿道:“我当然知道这是哪里,正是知道才要来。”

司夜离是真被她气到了,永城再不安全都要比这安全,可她那性子哪里是能劝听的,随她吧,也只能随她了,吃了亏才能长记性。他拧了拧眉,她总有气他的本事。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按理说宁浩老谋深算,事事谋划周全,怎么教出个女儿这么难搞。

“夕儿,你别和相爷吵。”晚晚劝阻道。说这几句话已是气若游丝非常吃力,她虚弱的闭上眼,压下喉咙间的不适。

“晚晚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朝夕急的将她扶躺下,才躺下晚晚就用力推开她,扶着榻沿呕吐不止。她其实吃不下什么东西,吃了也都是吐光,胃里只有先前喝下的苦涩药汁,混合着胃液,吐了一地的酸水。她不经意间袖臂撩起的地方布满了红疹,有几颗已经溃烂,脓液的汁水布在她白皙清秀的手臂上,看得朝夕眼眶泛红。

“叫陈三来。”司夜离命令道,他面色沉郁,隐含怒气。

“相爷莫要靠近,夕儿你也离我远点,不要被我感染。”晚晚的话止住了司夜离的脚步,他站在门口,光影将他挺拔的身姿笼罩其中,分辨不出他的面容。他将朝夕拉离开,扣着她手腕,他的腕臂力道沉稳,大的好像要将她捏碎,容不得她挣脱,扣住的肌肤上渐渐泛起深红一片。

陈三几乎是跑着来的,小老头累的气喘吁吁,他本在帐中研药,早将衣衫整理好准备着就寝了,听到传唤又更衣又净手的,此刻已是精神抖擞,连那最后的一丝倦意都消了。

将晚晚扶躺下,又携了另一名医女打来热水擦洗吐脏的脸颊手臂等。陈三取出箱中的银针弯腰查探晚晚吐的污秽物,再翻看她双眼,最后替她诊脉。

帐中泛着一阵阵恶心的臭味,医女蹲在地上擦拭干净,又去取了衣裳备着供陈三诊治后给晚晚换上。

“师父,又麻烦你了。”晚晚愧疚的闭了闭眼,她性子骄傲,若非不得已实难拖累别人,如今不但帮不上忙还要人来照顾,心里多多少少都是愧疚的。

“说的什么话,如果觉得是亏欠那就赶紧好起来,老夫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明明是伤感的话被陈三正正经经一说倒有几分玩笑味来,引得晚晚也浅浅的弯唇笑。

“知道了,徒儿还要照顾他人,没把师父的本事都学到手又怎肯轻易放弃,师父可不许藏拙,徒儿还等着学成了悬壶济世呢。”

“得,志向倒是高远,能从老夫这学到本事的人是不少,但要学好学精可非容易之事,没个好身子就想揽这活,可是不行啊。”陈三说罢在晚晚手腕上施了几针,又在她头顶和耳后分别施针。

两人闲谈间开了几句玩笑话,晚晚现下虽精神不济却多少神智有些清醒了,施了针也帮她止了吐。她眼皮沉重,有一搭没一搭的望着帐中众人,她自己的身子她知道,已是一日坏过一日,说那些话不过是在安慰自己宽慰别人罢了,终究不忍待她至亲的老者伤感,她能做的实在不多,暂且缓解这悲感的情绪,有这么多人陪在她身边,纵使有那一天的到来她也会唇角含笑的,无憾了。

医女要帮晚晚换衣服,司夜离领着众人来到帐外。陈三对于司夜离身边多出来的医女多看了几眼,并未怀疑。将结论告知于他:“体温依旧高的吓人,用了许多方法都退不下去,呕吐的情况也没有好转,吃进去的汤药根本连吸收都没有又被全数吐光,这样下去身体损耗的很快,迟早会被拖垮,只能再换换其他方子试试,但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

朝夕的心里一沉,没想到晚晚的情况远比她想的更为糟糕。别说晚晚是个女孩子底子弱经不起折腾,便是个男子也迟早会被掏空的。她凝望着浩瀚的天幕,点点星辰遍布其上,偶有亮光照在她暗沉的眸子里,如有璀璨星火一闪而逝。从前她不信命里传说,但若真有神灵,她希望晚晚能好起来,如果一定要付出代价,她愿代她来受,良善之人不该命运坎坷。

——

书上说尽人事听天命。所谓听天命,必定是要任何方法都用遍了方可放弃。在朝夕看来不尽然,所谓方法有无数种,又怎知必定用光。她从前爱看话本子,看的除了男女之间爱的缠绵悱恻,生死离别,还懂得一个道理,话本子中的情爱故事终究是写书之人臆测出来的假象,或美好或悲伤,同样也可以将死人写活将活人写死,这种就叫扭转乾坤。现实中没人能有扭转乾坤的本事,可不试一试又怎知不行?

那夜她辗转反侧几欲无眠,搜肠刮肚的想着各种办法。她平日里杂书看的不少,要用时却方恨少。次日一早她就候在陈三营帐门口,恳请由她去照顾晚晚。有个熟识的人照料着她,便是她什么都吃不下,精神上都会安慰许多。陈三哪里知晓她是谁,素日又繁忙,大臂一挥准了,只当她是与晚晚关系交好的医女,交代她一些注意事项,连同着一起照顾晚晚的那名医女向她学习。营地人手紧缺,陈三是巴不得有人能自告奋勇站出来,当即欣慰的点点头,这个女子甚有作为,适当的时机他要找个机会提拔提拔她。若陈三那个时候就看出来朝夕的面容,兴许给他借个胆他都不敢这么做,那往后的许多事也就不会发生。事实是没有如果,佛家讲求因果,有因才有果,哪里来那么多的如果呢。

朝夕再去找晚晚时她已然醒了,不知何时醒的,又或者睡了太多,浑浑噩噩间无甚白日黑夜的区别。她出了许多虚汗,连被子都是汗湿的,身上却是依然滚烫如火,一点消温的意思都没有。朝夕取了干净的棉衣想帮她换上,晚晚平躺着目光无焦距的望着帐顶,脸色苍白。朝夕折了帕子想帮她擦汗,她却伸出手来阻止了她,只轻轻扣着她袖沿,许是怕沾染上她,很快就又抽了回去。

“没事的,哪里来这许多计较,我身体素来就好,就不见得一定会被传染,你看这里的人也不是每个都是病患啊,陈三他们总归能想出办法来,你也不用太过紧张。”又玩笑道:“还是你觉得我被人伺候惯了怕照顾不好你?这你就别嫌弃了,我虽然笨手笨脚心意到了就行,你也别挑,想想看能得相国夫人亲自照顾那是多有面子的事啊。”

氤氲的眼角有滚烫的热液溢出,顺着颊鬓隐没入发丝间,她的发又滑又亮,如上好的丝缎。朝夕伸手抚平她的泪珠,抚着她如墨的发丝,柔声安慰道:“莫哭莫哭,我们晚晚长得那么美,哭了就不好看了。”是了,她从来没夸过晚晚长相,可那个女子秀美温婉,淡然平和,远远看着就会心思沉醉,连一丝脾气都没了。其实她五官精致,站在人群里的辨析度极高,只是她总是刻意隐藏其锋芒,淡化自己的存在。慢慢将她蹙起的眉抚的平整,世人都说兰晴语是天下第一美女,在她看来是不尽然的,天下间貌美的女子多了,兰晴语的美貌只不过更为突出,却是显得有丝娇媚,灵气不足。晚晚就很好,美得淡然,美得心境平和,便是同叶裴在一起,那才是天偶佳人,举世无双。

55.满眼疼痛

“夕儿,我昨夜做了个梦,梦到我死了,回到了故乡。然后我看到了你,看到了叶大哥,看到了许多人,我想开口叫你们,张开的口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你们也离我越来越远。我拼命的追赶,请求你们不要丢下我,可是我迷失在迷雾中,那里有一个长相可怖的人拽着我的手,使劲拖着我把我往后拽,他的笑声很残酷,手中举着剑就向我身上刺,我被刺了三十六剑,每一剑都剜心般疼,我哭喊着看着自己血肉模糊,心里却没有怨恨,只有解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醒来时天依旧是黑的暗无止境,可她再无睡意,脑中纷纷扰扰想起了过去许多事。

“近来我感到很害怕,不是怕自己会死,而是怕亏欠了太多人无法偿还。”她的眸底黯淡无光,扯动唇瓣的笑都有些牵强。

“那只是梦,是你躺太久了才会胡思乱想,我们不会丢下你,你也没有亏欠过谁。你那么美好,有谁会忍心伤害你呢,别想了,来,我替你把衣服换了,擦擦身,汗渍渍的也不嫌难受,身体舒服了心情才会舒坦。”说罢浸了帕子将晚晚衣袖撩上去,一点一点擦拭她长满红疹的手臂。其实心里多少会有些不适和下不了手,但未免晚晚多想她愣是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动作难得迅速。待一切收拾妥当方吐出口气,晚晚以前是否也是这么照顾别人的,她就连认识的人都这么艰难,那些非亲非故的晚晚又是怎么做到的,看来她修炼尚且不够,更谈不上假仁假义的大意了。

换了块锦帕盖在她头上,又去帐外取了盆干净的水,探了探水温她总嫌不够凉,再三打听下一时又找不到冰块,据说现在这东西是紧俏物,营地设施简陋,要是去城中取来回也化的差不多了,司夜离未必就允了。算了,找个时间她还是要说上一说的。

待回去时另一医女已入帐中,舀了汤药要喂给晚晚喝。汤汁苦涩,晚晚喝了一小半,多数又都会吐出来,再然后又是撕心裂肺的一番惊动。

“这里面都是些什么呀,闻着味道就怪怪的,怎么喝的下去。”

“本来也没什么,就是六神通解散,但因着没什么效果,就又多加了一味鸡翎。”

朝夕其实也就那么一问,她又不懂药理,说了未必听的懂,谁料说的这么深奥,到显得她很没文化似的。

“鸡翎啊,哦……”至于鸡翎什么,管他是什么,只要不显得她拙笨就行,装也得装的很有学问。

当时说这个话题的时候朝夕正在帮晚晚手臂敷药,白色粘稠的药膏怎么擦都有种恶心怪味,她拿着竹棍轻轻的抹,偏偏还极难抹开。

“你知道鸡翎是什么?”晚晚见她抹的认真,仔细打趣她,知道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一回答不就露馅了,于是她漫不经心道:“鸡翎就是鸡产下的粪便,喏,就是你现在在涂抹的。”说完此话她明显感觉到朝夕手腕颤抖了下,紧接着像是被火烫到般将手中捧着的小瓷碗丢开,差点没打翻。她一个被擦的人都没嫌弃,难为她能有这等反应了。

“你现在精神好了对吧,有力气打趣我了对吧。”朝夕恼怒地瞪着她,这么恶心亏她说的出来,不止说还要吃,换了她就是死也不吃,到现在她都能感觉到胃里在翻滚,闻着指尖上都像有那股腥臭味。自此后恐怕只要一看到汤药她都会想起鸡翎这东西,拜晚晚所赐,她本来就不爱喝药,往后更是不会喝。

晚晚虚弱的勾起唇,说了这些话着实耗费了她一番心力,她又是欢愉的,能苦中作乐又何尝不可。

“嗯,有你陪着我都感觉到自己好了许多,你看我连呕吐次数都少了,还不是你的功劳,想来你比那些药还管用。”

“贫嘴,不要以为你说好听的我就会相信你,除非你好起来,要是被我知道你在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真没骗你,那些药我都试了好几个方子了没一个管用的,吃不吃其实都一样,你听外面的哭声,每天都会上演一遍,我知道其实大家都尽力了,我现在只希望噩梦赶快过去,其余的人都好好活着。夕儿,我不想听到有一天皇上亲口下诏将黔郡的人全部处死。”那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很清楚。

正是因为清楚蕙平才会拿她来置气,也正是因为清楚每个人心里才会产生恐慌。若是不幸走到那一天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不喜哭丧离别,更不喜忧思惧怕。

“喝水吧,看你嘴唇干的,那么多天没人陪你聊天你是不是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就变话唠子了?”朝夕有意将话题绕开,气氛那么沉重。

晚晚就着朝夕的手喝了点水,这次却意外没有再吐。两人相顾无言,浅聊了会永城内的情况,想起一事朝夕难免有些难以启齿,问医女讨了针线和花架,又搬来了椅凳有模有样的向人讨教。

医女许是没见过不会女红的女子,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张了半天嘴不知该如何说她,都这么大的人了难不成家里都没人教她么。

“就是不会才要学嘛,再说有谁规定必需要会?”被她这一问医女倒是愣住了,这种东西需要规定吗,不会还那么嚣张理直气壮的她绝对是第一人。

“得了,你就教她吧,她这张嘴要是你不教,指不准还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歪理来,保准你会被她给气死。她那颗脑子向来聪慧,堪比诸葛,这次就看看她究竟是真才实学还是只会耍嘴皮子吧。”晚晚斜倚在矮榻上,看着朝夕坐在她床头,女子侧颜明艳,举止间风雅脱俗,自有一番气韵。有些事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如果那个人是她,也只能是她。

医女颇有几分不情愿,朝夕初学难免笨拙,连穿针引线都做的勉勉强强,被她鄙视究竟是怎么成为医女的。被打击的多了,朝夕也就坦然了。她本来就不是医女,也不想学什么治病之术,术业有专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又何以来取笑别人。

“你既然不会女红怎么忽然就想学了,难不成是开窍了?我看不像,还是说你看上哪个男人了?老实说我在一帮侍卫中确实有发现几个长相不错的,孔武有力,又善良体贴,你该不会也春心荡漾了吧?”医女凑过来试探问道。

什么叫也,明明是她自己春心潜荡非要将她拖下水,每天那么忙的干活亏她还有心思眼睛往人家身上瞟,胆子真是肥了。

朝夕翻了个白眼,问道:“为什么学女红就一定是有心仪的人了,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就不能心血来潮吗?”

“你这什么眼神,该不会是眼睛抽筋吧?女子学女红无非是想给心仪的男人绣个东西,要是想给自己绣早去学了,何必等到现在。”被医女一针见血的指出来,然后某个正在学绣花瓣的人就遭殃了。

“唔,流血了。”朝夕咬着扎破的指尖哀怨的瞪着她。

“很正常,哪个人初学女红没被扎破过,我小时候不知扎破了多少次手指,忍忍就过去了。”然后她又自言自语道:“反正你不管看上哪个人想要绣花暗示,总归不是相爷就好,相爷是我的。”

某人的指尖再一次被扎破,相爷真的是你的吗……

晚晚抿唇低喃的笑,目光随着那朵扭曲的花瓣而飘远……

——

话说朝夕近来为了学女红较劲的样子实在太过认真,甚至都不忍直视她那青葱般的纤纤玉指。这情形偏巧被陈三看到了,他连连皱眉,许是没见过这么笨的,打趣问她:“你这绣的是什么呀,扭成一团,愣是没让人看出来,要是不想让人看还绣来干嘛。”

这话打击了朝夕好几天,她哪里不想绣的像样了,奈何手拙有什么办法,陈三看到的已经算是她连着绣了几天最好看的样子了,连晚晚都夸她有模有样,敢情是哄着她呢。

朝夕将花架一扔,颇有几分豪气,她这是抽哪门子的疯,竟然要想着给那人缝补什么衣服,还整什么刺绣的,结果刺的自己都快变成刺猬了,连那人的影子都没见到过。她这般自作孽是为哪样,不学了不学了,那人的衣服跟她何关,他也不差个缝补的女工,便是随口一句话多的是人围在他身后替他裁制新衣。

“你拿了去干嘛?”晚晚好奇看着朝夕捧着素日不离手的箩筐,筐中几块惨不忍睹的布是她近来心头好,谁都碰不得。

朝夕指了指帘帐,笑容苦涩,“不绣了,我这就去扔掉,谁爱绣谁拿去。”她这话完全是赌气话,跟个孩子似的,晚晚哪里会信她,也就由着她去。谁料朝夕还真的掀了帘帐往外走,只是她尚未走出两步又急吼吼扯开帘子往回走,像做贼似的,嫌手中拿着个箩筐是个烫手山芋,恨不得赶快扔掉,偏偏帘帐中又没有地方可藏,抱在手中满帘子乱走。

56.满眼疼痛

“你怎么又回来了,这副急红白脸的又是为哪般?不是说要去扔花架……”晚晚纳闷的话未说完,只见帘帐已被人掀开,而比那人更快一步的是朝夕手中的箩筐,“哐当”一声被主人丢弃在角落里的案架上,那里原本是放铜盆的,她倒寻了个好地方,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般拍了拍手,镇定的道了声:“见过相爷。”这安请的不伦不类,司夜离原也没想着会在帘帐后碰上个人,着实将他惊了一惊。可司夜离是什么人,面上淡定如常,连看她的眼神都毫不偏差,只稍稍瞥了两眼,就像没见过这个人似的,将她遗忘在身后,携了陈三往里走。

朝夕有些失落,又有些暗自窃喜,幸亏他没瞧见她的小动作,否则指不定怎么鄙视她了。不过朝夕你确定人家真的没看到吗,还是仅仅是你以为?不久后她就推翻了自己的观点,因为自陈三来给晚晚观脉、诊治、施针后,某人就闲赋在身,背着手在帐中漫不经心的度着步。

朝夕垂立一侧,候着陈三差遣。她眼神微有闪烁,心神不宁。那人没事老晃来晃去做什么,晃得她心浮气躁,一颗心随着他走动而忐忑不安。

“取盆水来,发什么呆,快去啊。”陈三对她的神游太外颇为不满,厉斥道。

“哦,哦,马上来。”朝夕依着去帐外打了半盆水,待取来时惊得她差点将手中的铜盆扣在人家脸上,将他手中勾起的一块绣布给偷出来。

“这布……不错。”那人故作迟疑的问道,“这女红是谁在做?”又挑了挑其他绣布,唇畔微微抿紧,勾起些许弧度,若非长期跟随在他身侧之人是绝非看不出这细微的变化,浅淡的犹如昙花一现。凤眸撩起,惋惜道:“看本官这话说的,既然绣架在晚医女帐中自然是晚医女在做,都病成这般了何苦还要操劳,怪不得绣成这样,确实有些难以……入眼。”话罢,他不再翻看。

司夜离这话是实诚,难为朝夕需要克制住自己没泼他一脸水。

“这……”不是眼前这位医女绣的么。陈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这位相爷什么心思,也不像是那么无聊的人,怎么就对人家女孩子的东西感兴趣了。

朝夕镇定端着铜盆,稳了稳心神,脚下步步生莲,面上一派淡然,好在事实证明她尚有理智存在,只是这一步一走晃荡出的水是怎么回事?

小老头深眉紧皱,“连打个水也能洒出这么多,你是手残了还是脚残了?”

嗯,她哪里都不残,就是心残了。

朝夕将铜盆往他怀里丢,摆明了给他脸色看,她斗不过那人还斗不过他么。身后传来小老头吹胡子瞪眼的声音,说什么气性比他还大,都快反了天了云云之类,反正她懒得听……

——

流锦和摄魂面面相觑了许久,两人纷纷望了望天,万里无云,又哪里能看到比他家主子脸上更为明媚的阳光呢。这不过是进了趟营帐,怎么一个出来时就差没杀人了,而另一个则是千年难寻的露了笑脸。不是说他家主子不会笑,而是那笑里通常包含了太多含义,有嘲弄、讥讽、冷漠,多数又都是笑里藏刀,偏偏没有一种像今日这般纯粹。这是怎么了,莫非里面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他们都在外面耳力也不算差,竟是一点动静都没听出来?

难怪流锦和摄魂会好奇了,要知道他家相爷一笑,群花都为之失色。所谓美人骨,世间罕见,说的就是他了。

“主子,发生了何事?”流锦在摄魂的怂恿下大着胆子问,要知道便是连他们都实难看到,究竟是什么人做到了,若是被他们知道了非好好膜拜此人一番。

那人敛起笑意,负手前行,宽大的袖沿下被指尖捏住的粗布露出一小截,若非眼尖实难看出绣的究竟是什么,只是他珍而重之,就被流锦和摄魂误以为那里面藏着什么宝贝,心里暗暗思度着哪天定要偷出来一看究竟。

“多事。”那人又鲜有的回了他们句话,要知道通常他都是不会回答这种无聊话题的。看来,今日相爷的心情是真的好,连他们都一扫阴郁。

朝夕本也没走远,更无避开一说,还真不是她皮厚,她是想到了一事要说。遥遥地见一行人出来,陈三跟在司夜离身后恭敬回着话,而那人多是听,基本不插话。眼见着他们要走远,朝夕亦步亦趋紧随陈三之后。流锦和摄魂大约已知晓了她是谁,并不多加阻拦,态度上倒是没露出任何破绽。

原本专心聆听的人停了脚步,众人正疑惑之余,他浅淡的视线穿过陈三,对着他身后的人问道:“有事?”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所有人的目光就都移向了朝夕,朝夕已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只待陈三一人时私下同他讨论,哪知避无可避。

她心里积存了怨气,为他那句入不得眼较上了劲,哪里又肯同他说话,只敷衍道:“无事。”说完又惊觉不妥,众人对她的视线又灼烈了几分,忙改口道:“我找陈太医。”

“咋咋呼呼的,一点规矩都不懂,去我帐中候着。”陈三训斥道,他拧了拧眉,深感头疼,亏得司夜离脾气好不与她计较,就她那副态度换了其他人早挨罚了。

“是。”朝夕态度傲慢,压根连正眼都没瞧过司夜离。她自认为自己做事得体大方,素来都懒得与人计较,计较起来却是执拗又变扭,势要吓死人。

约莫过了片刻,陈三如约而至,方踏入帘帐,就指着她不争气道:“你以为自己是谁,以为对相爷那样就能引起他的注意了,妄想飞上枝头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你以为谁都是你能高攀的么,别高枝没攀上,跌下来摔死你,成日里都在想什么呢,有那份闲功夫就做好自己的本份……”巴拉巴拉不停教训着。陈三是把朝夕当成想要在司夜离面前寻机会接近他的女人挂钩了,也不是他多想,他私底下早就有耳闻,不少医女和李府中调出的丫鬟借着各种名头想方设法的要接近司夜离,碍着礼仪不敢太过放肆,只偶尔偷偷送个吃食等,再接近的机会就没有了。听闻司夜离的起居都是由他的暗卫来负责的,所以比方说什么以身体引诱之类的那都只能意淫,他们也没那个胆量。其实对于这位外表待人谦和,脾气秉性却难以琢磨的相爷,真想看看如果碰上这种事他又会怎么处理,依着他的性子估计会捡起女子的衣服,然后让她穿戴好,再请人出去吧。当然,这都是猜的,毕竟没人见过。

以言行出格想挑起人兴趣的,这种方法属于下策,万一言语过激行为太过出格,那就适得其反了。像司夜离这种男人又不是普通人,哪是随便几个花招就能上钩的,真是蠢笨。

陈三认为他有必要警告他们一下,制止这种无聊的风气,免得将营地搞得乌烟瘴气,都没心思干活。

听陈三念叨了足有一盏茶时间,看他平日也不像是会话那么多的人,朝夕对这种多话之人最是厌烦,当然也要分对象,看说的是什么,要是她喜欢听的又例外了。在不好发作的情况下,她索性找了个茶杯倒上茶,适时的递给陈三,又给自己续上一杯,说了那么久也该累了吧。她是这么想的。谁知陈三嫌她态度散漫,对他的话爱答不理,小老头可是被气到了,茶杯往桌上按下,发出了好大一声响。

“你给老夫起来,谁让你坐下的,老夫还说不得你了?”

未免耳朵再余毒,朝夕双手靠在桌案上,指尖入鬓,解下了搭在耳后的面纱。

“陈太医,现在本官当有资格坐了么?”她言笑晏晏,眉目间皆是万般风情。也不与他置气,只管喝她的水。

“咳咳……”乍惊之下,陈三竟被自己噎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脸色乌青,身体微有颤抖。脑子里闹哄哄的,怎么就想不起自己先前说过什么了。他说什么了,他说她使手段勾引相爷?不不不,他什么都没说过,他们是夫妻,说什么话都不显过分,都是夫妻间的乐趣,哪里来所谓勾引一说。

“微臣不知是夫人,还请夫人见谅。”陈三也算有勇有谋了,既然说错了话总要有认错的胆量。司夜离不同他计较,不代表这位从铁血战伐的宁府出来的千金也会那么好说话。且他以下犯上,确然是不该。只是,这位夫人如今不该在李府吗,怎么乔装到了营地中,要知道相爷可是下了令的,违者就地伏诛。看来这条命令就只合适别人,为了不违抗只能让其乔装了。这么看来,相爷对这位夫人到真是用心良苦,非要带在身边才放心。坊间都说他们夫妻感情不和睦,这话不尽然,至少在他看来相爷还是很疼宠夫人的。

57.满眼疼痛

朝夕摆了摆手,颇豪气道:“太医为何要本官见谅,是太医觉着说本官想攀高枝错了,还是太医觉着本官的这身打扮错了?”

好不容易悬着的一颗心又吊了起来,陈三再次赔礼道:“不敢。”

难得能看到这位小老头低眉顺眼,朝夕甚为舒坦,也不逗他了,方请他入座,步入正题道:“上次说起人工降温法,除了借助药力发汗,擦拭身体外,当听得说用冰块敷之,只是闻说营中冰块紧缺,便是城中都没有大型的冰窖,可有此事?”

“正如夫人所说,这时节尚算不得闷热,城中富足官吏绅士家中备有少量冰块,能得小型冰窖的也只有李招财一家,冰块一旦脱离冰窖又极难储存,想要用来降温实属不易,此法不可考。”

陈三说的对,想要人工建造个冰窖工程耗费不说,后续维持温度的养护又是一笔庞大的费用,一年中也就夏季镇酿鲜果需要用到。可普通百姓家中连水果都未必吃的起,就是种了要么用来卖钱要么上供,哪里舍得花其余的钱去造个冰窖储存。那百姓用不起,商贾官员总用的起吧。话是不错,但你造的再大又能大的过皇宫里的冰窖吗?就是凤都都没有几个人敢说家中建了个冰窖,只能称之为小冰库,勉强存上几坛酒。再者没有合适的地理位置,想要维持极低的温度,就得靠人力财力耗费维持着,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哪里是随随便便光一个有钱就能在自己后院建一个,除非是有大把的钱不计成本的往里烧。

朝夕抿唇深思,“那可有想过将人置放在湖水中,夜间湖水涧凉,时而久泡必能使体温下降。凤都既有温泉养生一说,水之功效必不止单单一种,说不定对疫情也有帮助。”当然她这话有点唬人的成分,哪里能说的那么神奇,不然生了病只管喝水就好了,还需吃什么药。

陈三点点头,对这位夫人的观点甚为赞同,没想到她见解独特,分析的颇有道理。看来没有几分学问是讲不出的,这也令他对朝夕大为改观,心里真正多了几分恭敬。世人女子大多眼浅,能遇事宠辱不惊,寻到解决方法的不多,能贡献几个计谋的更是难得。

“人体奇经八脉,既以水为养分,通遍全身,那便说明水在一定程度上必然有着其不同的作用,夫人这么说也没错,说不定真能降温。只是据臣了解附近一带的水源都已受了污染,连我们平日喝的水都是每日从永城运来的,想要找到大型的湖泊供人降温,恐是难。”

“目前高温不退者可有多少?”朝夕想这个点子其实就是私心里为了晚晚,被陈三一说反是有点不好意思,就顺便问上一句。

“大约已有两三百人,不到半数。”

朝夕险些被一口水呛到,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夸张。算了,只当她没说。

“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吧。”别说这么多人需要降温,就是晚晚一个她都找不到地方,哪还顾得上许多。

两人正谈着话,一侍卫心急火燎的往陈三营帐中冲,索性他顾不上帐中有第三人,只焦急对着陈三道:“曲太医恐是不好了,还请陈太医过去。”

陈三心中一咯噔,他这声不好恐怕是曲太医感染上了疫症,该来的还是来了,担心也是无妄。陈三脸色很是不好,此前凡是黔郡有些医术的大夫都被拉到了营地一起治病,有些后来自己染病死了,有些病症轻者尽量帮着照顾重病者,但大多也只能给他们打打下手,真正能一起研讨医理病症的也就太医院中几个有经验的太医,如今曲太医若是再得病,无疑是给陈三加重了难题,怎能不令他头疼。他抚了抚额,沉重叮嘱已然带起面纱的朝夕不许她跟着。

——

近来营中低迷,染病者一日多过一日,永城内也在间歇的送人进来,每一次朝夕都害怕听到熟悉的名字,已多时没有颜九的消息了,依着那丫头的性子不知是否有找过司夜离。到不怕她吵闹,就怕她也被传染。心中越是着急越是无计可施,每每看到晚晚那样子她就难受不已,枯瘦憔悴的都快不成人样了,哪里还有她初见时意气风发的娇俏模样。她没有替叶裴照顾好晚晚,心中很是自责。若再见时不能还给他个健康的女子,她又有什么脸面再去见他。

晚晚许是见她难受,总是对她避而不见,有时托医女站在帐门口堵她,谎称她已睡着。其实她又哪里睡得着,日夜颠倒的过着,已然无望却还要强撑的虚耗着,不过是为了宽她的心。

朝夕也不强求她,假装她真的睡了。自从陈三知晓她身份后几日来都不再敢使唤她,连她平日常做的活都被人接手了,弄得她无所事事,总不至于让她去烧尸体吧。

在外晃了几圈,摘了些野外不知名的杂花,颜色各异,不免十分讨喜。她本来想给晚晚送去,让她赏个鲜,一想到她每隔两三天床头就会换上新鲜的佛铃花也就作罢。为此她以为是医女给她换的,特意问了采摘的地方,医女却说不是她所为。除了她,谁还会那么有心?莫非是晚晚先前工作时心地善良,于人于施被哪个侍卫给看在眼里,爱慕她所以偷着默默做的?也罢,这种事她就假装不知好了,免得以后多嘴在叶大哥面前漏出来,倒挑拨了他们的关系。

“找到相爷了没有?”

“没有。这可怎么办,赶快多派些人分头去找,要是找到相爷的贴身侍卫也是好的,就说相爷的未婚妻得了疫病,此刻正在来的路上。”几个侍卫急匆匆地彼此交代道,又急匆匆地散开。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朝夕乍听之下还以为听错了,揪着尚未奔走的侍卫衣领质问他。

侍卫被她凶悍的气势给吓到,也忘记了要挣扎,心里想着这个女子怎么力气这般大,嘴里颤颤巍巍道:“兰小姐……得了疫症,永城可能要失守了。”

朝夕颓然放开他,如果连李府都不安全,那整个永城怕是再没安全的地方。他说的没错,永城要失守了,也意味着黔郡快要覆灭了。不止是她,这里的人都将再看不到永城上空明媚的骄阳。她依稀记得初来永城时,那日皓阳当空,永城内繁华热闹,迎接司夜离的队伍盛大而规整,一排排按身份依次排列着,那些人脸上扬起的笑容虽多为虚假,如今想来却连回忆都泛着伤。

叹息一声。她若不知还好,知道了总要对那人说上一说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又事关兰晴语。接下来对永城的戒守问题,都需要他来操心应对。这次出来她才知道他是真的不容易,儿女情长在他眼中都显得太过浅薄,又或者仅仅只是他繁忙生活中的一味调剂品,有之无疑锦上添花,无之也不会有所不同。所以对于一个不喜欢的人来说,不过是在浪费他的时间,他又怎肯对她稍稍施以颜色呢!

当多年后就这个问题再次讨论问起某人时,那人面上表情无动,眼底龟裂的笑意却足以令天地为之失色,他说还是会有不同的,比如说多了一个她,让他往后的生命都在体会一个词,什么叫疲于奔命,应接不暇。

话说司夜离不在自己营帐中处理公务,又会去哪儿。朝夕决定去那等着他。她来了那么久没到过司夜离帐中,索性问了人并不难找。司夜离的主帐同别的并无区别,平日一直有他的贴身侍卫流锦和摄魂守在门口,就是不守也没人敢进去。今日正好碰上人都不在,朝夕也真没拿自己当外人,附耳听了听帐中情况,确定悄无声息。她抬手撩起帘帐,帐中除了用一扇素面屏风隔开,用以区分他办公和寝居外,摆设并不复杂。无非是居中摆着张大案几,两侧分放了几张桌椅。未被屏风挡住的两侧则分别放了置放衣物的小柜和木架木柜,柜上摆着几本书册。屏风挡住的地方应该是床榻吧,司夜离躺过的床榻又该是怎样的?

因着朝夕在相府中与司夜离各自都有住所,甚至连回宁府都各自分房睡,所以她是一次都没见过司夜离寝居。好奇心难免会有,那人又不在,看上一眼就走应该不会被发现。她这么自我安慰着,脚步不自觉的往前挪。

其实依着那人的敏锐程度从朝夕踏进帘帐的那刻起就感觉到了,或许是太过放心了,背对着屏风他抬手解下身上浸湿的长袍。素白指尖一颗一颗优雅的剥落,长袍底下滴落了一圈的水渍,被柔软的地毯吸收,到看不出异样。他抿着唇,眉宇微皱,目光有些悠远,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啊……”尖锐的嘶喊打断了他的思绪,也让他脱了一半的长袍止住了动作,露出上半身精壮而线条分明的肌肤。他侧过头,望向声音的来源,浅淡的眸光微微扫视一眼,裹着冰冷的寒气。

58.满眼疼痛

朝夕迎视司夜离骇人的目光,又看了看他luo lu的肌肤,一张脸如煮熟的虾子,眼睛都不知该往哪放。她哪里会知道屏风后有人,即便有人也不该是这样的画面。她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看到,她在心默念。全然忽略了那人为何会穿着湿衣,又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换衣服,更加怪的是他明明在自己营帐为什么会找不到他?惊慌失措下,被她捏在手里的各色杂花散落了一地,她伸手覆面,断断续续道:“我……我走错地方了。”这个时候亏她居然还能胡扯,并胡扯的蹒跚挪出了营帐,而那人并未训斥她。基于他是否脸色铁青还是生气,朝夕已无暇顾及他,也根本顾及不。她一颗心胡乱的跳,擂鼓的躁动声连自己都能听清,她捂着胸口,如果再待下去她怕她会心跳枯竭而死。

也正是因为她走的太快,没有看到地散落的各色杂花间静然躺着一朵白色的小花。司夜离盯着那花凝视了几眼,转身淡定换干净的长袍,像那不过是场云雾弥乱的梦,风一吹,散了。

“主子,是夫人……需不需要?”流锦进来问道。也是他大意没守好门口。

将最后一颗扣子系好,那人眸底沉沉,止声道:“不用,将这里处理干净,她什么都不会知道。”

——

朝夕心底起伏澎湃,坐在树荫下,凝望着远处往来的人,看谁都像是一个画面,也只得一个画面在脑挥之不去。也不知司夜离当时是什么反应,能有什么反应,定是被她给惊着了,还以为她是故意来偷看的吧。完了,他该怎么看她呀,往后她还要在他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思绪纷纷,各种情绪闪过,那人要是事后来找她麻烦,她琢磨了下该如何应对,如说她豪气万丈的对他说我看都看了,你能拿我怎么办,大不了我对你负责之类肯定是行不通的。别说那人会没机会让她讲完,估计直接将她丢进大牢,让她守在牢里过一辈子吧。这事要搁了别人或许还有余地,搁了他保管不行。再如说她娇羞的对他撒娇说既然我把你看了,为公平起见你也将我看回来吧。噗,这话若她说出来她自己都先想吐,再说这哪里是她风格,撒娇什么的压根没会过,自己鸡皮疙瘩倒是起了一身。那还能说什么,总不能挖了她眼睛吧,这事……他好歹也是国相,不会的,他不会那么做的。

朝夕脑补了许多画面,每一个画面都被她给否决,胡思乱想下时间也在悄然溜走。后来大约是太过忙碌,陈三又差人将她给唤了回去,颇为无奈的告诉她要将晚晚帐照顾的医女撤走,因为要支到兰晴语帐,又看她同晚晚交好,问她能否一人照顾她。说这话可着实为难了陈三一把,毕竟朝夕身份摆在那里,再者她一介千金从小受人照顾,哪里会干活,别人服侍她还差不多。对于这个问题朝夕没什么为难的,她认为非常时期哪里能计较许多,她确然是不会干活,可先前在晚晚那里给医女打下手,端药喂饭、换衣擦身这种活做着也会了,哪里那么难的。陈三是有偏见,觉得她娇气,起那些个娇滴滴的美人来说,她这个贵胄千金确实做的最失败,甚至连他们身所谓的涵养半分之一都不及,索性她活的自在,没那么多讲究。

不过兰晴语既然是旧识,虽然她生病朝夕私心里还是会嘲笑她,面样子总要装一装,问了陈三情况。

陈三摇摇头:“来势凶猛,情况不容乐观。”

至于怎么不乐观朝夕没有去看望,她还没有大度到可以虚伪去看自己的情敌,说些违心的话。她也忘不了自己是怎么在李府毒差点命丧黄泉,更加忘不了兰晴语是怎么一次次陷害自己嫁祸于她的。那个女人手段高超,做事滴水不漏,根本不会让人抓到她的把柄。朝夕奈何不了她,但也不想看着她好过。她不是什么好人,什么以德报怨在她这里行不通,她不对付兰晴语不是她对付不了,而是不想脏了自己手,更不想同司夜离之间永远夹着这么个人,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因她而彻底反目。说实在的,兰晴语的生死她不关心。

临近元节前两天,永城因兰晴语染疫病彻底改了格局。往日戒严稍有松懈,城外以营地为心,而城内以李府为心,演变成两个抗疫战地,城内外互通往来,只要过城时检查身体无异样便可随意走动。若有发烧呕吐腹泻等症状需隔离起来,这么看来每个人都有携带病毒的危险。

朝夕回晚晚帐,顺便与医女交接工作。晚晚没了阻拦她的理由,自然不好再避开她。到得帐外,医女正理完了衣物,端着换洗的木盆出来,盆是晚晚之物。朝夕瞥了眼日渐隐没的云彩,天至未黑,今日怎么这般早换洗了,与往日的时辰可不同。再看衣服怎么全都湿透了,莫不是出虚汗出的吧,那她这是出了多少汗啊。

“我摸着体温像是降了些下来,你去看看。”医女端着木盆绕过朝夕。

听闻这个喜讯朝夕忙的迈步往里走,早将疑云抛诸在脑后。她先是探了探晚晚额发,晚晚只对她露了个虚弱的笑脸,便又沉沉睡去。朝夕不太敢确定,又摸了摸她身子,身初摸时凉凉的,摸的久了才能感受到她真实的体温,虽然也烫,可起前几天不知好了多少。她身又开始出虚汗,朝夕取了盆水给她擦拭。不知道陈三是否又改了方子,但照这么看似乎是有用了,真是万幸,只要能退烧,哪怕变化微小,都代表了好的征兆。她说什么来着,晚晚吉人天相,定是能挺过来的。擦着她腕臂,兴许是凑的太近,朝夕闻到了一股清幽的淡香,这股香伴随着晚晚溃烂的伤口敷着的鸡翎味,到是被盖住了,一时间难以闻出。颔首低垂间瞥到了几凳绽放灿烂的佛铃花,她的唇慢慢弯起,眉眼间都是掩藏不住的笑意,这一刻竟是连鸡翎都没那么恶心了。

——

兴城。临近永城北面的小城池,面积只占永城的三分之一。原先人不多,自从城里的人染疫病后,死的死逃的逃,多数病重者都被永城派来的官兵给带了去医治,所以也差不多是座空城了。城内荒芜一片,村落里杂草丛生,枯枝泛滥,衣物散落在四处,家具摆设凌乱,跌倒砸碎满大街都是如此。当然也有不肯离开的,守着自己家的院子,大门紧闭,谢绝任何人窥探。

兴城虽小多有山丘林地,往深了走荒无人烟,谁都不知会发生何事。在兴城脚下的山坡用茅草新盖了幢房子。为何说是新盖,因为茅草的色泽一看是摘了不久的,茅屋粗糙不堪,歪歪咧咧哪里像是能挡风遮雨的。茅屋的一半在山,一半在树臂环抱的粗枝头,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出门需要用轻功跃枝头,或攀着树身。偏偏茅屋离地面有一丈高,三脚猫的功夫想要跃去还真没那么容易。

值得说一下的是,从树望出去的风景别有一番滋味。

女子着一身艳红霓裳,对着这个开门会掉下去的茅屋颇为无奈。到不是说她连下个树的本事都没有,而是她被捆绑在榻已十几天,期间只得暮色时才解开她的四肢让她活动个几分钟,又被迫给绑住。小榻有个弧度,白日里能从窗外望出去风景,到是挺惬意的,可到了晚间苦不堪言,实在睡不踏实,又动弹不了。她望了眼靠里侧的床,这个时候心底真是无的悲愤,她这是撞了哪门子邪了,为什么好好的床不睡,非要遭这份罪。哦,不,不是她不想,而是有人不许。那个人说过要折磨她,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呢。只是既然是折磨,为何还要一边折磨一边治疗她的伤呢,是觉得治好了再折磨较有趣,还是不能平白让她好好死去?是了,他还没从她口套出话呢,这是她活着的价值。她不会屈服,这点折磨算什么。

想从她口挖出任何有利用的信息,那从尸体身挖出活的内脏还难。

“怎么安静了?头两天不是喊打喊杀叫的挺欢快么,亏得这兴城同死城差不多,否则听到的人还真以为我把你怎么了。”房门被推开,进来一男子长身玉立,容颜俊朗。他手拿着树叶包裹的食物,身后背着的小篓筐里是一篮的药草。他将食物丢在简陋桌面,开始解身的篓子。眉宇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连长袍都有些粘腻湿滑。他也并不避讳,仿佛这个屋只有他一个人,挽了袍袖慢慢解着衣襟。

女子先是极为蔑视的翻了个白眼,只当没听见他说的话,反正他的话跟放屁差不多,有本事将她放了,讲那些虚的做什么,没能耐,只会口头占她便宜。可他当着她的面脱衣服是怎么回事,当她是死人啊。

59.满眼疼痛

“荀子墨,老娘好歹也是个女的,你要脱衣服就去外面脱,还是你想占老娘便宜不成。”杜丽娘瞪着眼狠狠看着他,恨不能将他身上剜出几个洞来。

荀子墨解衣的手抖了抖,她现在知道自己是女的了,怎么杀人的时候连眼皮都没眨过,怎么捅别人刀子的时候比男人还狠呢。这个女人艳冠天下,同时也毒如蛇蝎,若没见过她杀人是怎么都想象不到她会是名满凤都富可敌国的阙仙楼老板。她既已有如此多的财富又何以要杀人,还是说她的钱都沾满了鲜血?他该怎样撕开她虚伪的妆容,揭示给天下,好让人都看清楚她的真面目。而哪一面才是她的真面目?

“怎么,杜婆娘你身为寻芳阁的老板还怕别人占你便宜不成,男人的身子你恐怕早就看腻了吧?”他又将话给杜丽娘堵了回去,“你看我的也该是占了我便宜不是,怎么比我还冤了?”

“荀子墨,你别讲话阴阳怪气的,老娘可不吃你那一套,你要是有本事脱,老娘就有本事看,谁怕谁。”荀子墨的话激恼了杜丽娘,想她杜丽娘何时输给过他,哪里会想到有一天能落到他手里,无非是乘着她受伤打不过他才受他欺辱的。

她这一说荀子墨也就没了脱衣的兴致,本也没打算想看她好戏,是她自己先挑起来的,每次她都有本事激怒于他。而且这个女人给她医治了那么多天连句谢谢都没有,说什么根本不需要他救,真够无情的。也不想想当时她被自己内力反噬震伤,又受了严重的剑伤,两相交织,如果不是他医术了得,都难能起死回天了。亏她大言不惭的把他当成了仇人对待,每日横眉竖眼,怎么往日对别人的万般风情全不见了,对他就只剩下了恼恨。若非他绑住她,刚开始时那几天她闹的那么凶,伤势又怎么好的了。话说她吵闹他也就由着她吵闹了,一时间难以接受被他给救了也是正常,毕竟两人可从来没交好过。她再吵闹,也没人听得到。总以为她累了也就好了。谁知道不仅不肯喝药,连换药都差点没将他打死。一个受了伤的女人哪里来那么大力气,谁想看她身体来着,他是大夫,男女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咳,还是不一样的,他还是个正常男人,这事千万不能搞混。那能怎么办,外伤的药总要敷,谁让她伤在那种地方的,有本事她自己来啊,搞得好像他很愿意。

就因为这样,两人战火升级,形同水火。他不让她走,她就搅得他晚上睡不好觉。后来他就索性让她睡在那张小榻上了,有时候明知她睡不踏实也假装视而不见,谁让她嫌弃与他同床而睡的,也不想想起初她昏迷的几日不就是睡在他身边,为她伤势反复他日夜无眠的照顾着,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别说她嫌弃了,他还嫌弃呢,满身的血腥味,扰得他恶心。

有时他也会想就她那样倔强的性子,是怎么在男人堆里游刃有余左右逢源的,怎么就和他见过的不同了。那次就为着他问为何要刺杀朝夕,她唇瓣冷笑,淡然道:“想知道可以,从我尸体上踏过去。”难道她死了就有答案了?

“杜婆娘你就不怕我在药里下毒,让你生不如死,到头来你还是要说出来。”他扬唇讥笑道。

“你大可以试试。”她说罢将门从里侧大力拉开,撕裂了伤口,尤似未知。她连外伤都好不了,内伤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想要用轻功跳下去根本不可能,然而她决然的走出去。

他心中冷笑,还真料准了她没那么蠢,面上故意刺激她道:“摔下去变成一滩烂泥,再美的人都会死状可怖。”他这话才说完,就只瞥到了她艳红色裙裾一角,而她整个人正以笔直的姿势向下掉。他敢说他没有见到过比这更可怕,也更不要命的女人。

男子身姿卓然,比之身姿更卓然的是他身手,跃居树梢,另一脚急直转下,抓着女子臂弯扯入怀中,脚尖凌空蹬跃,飘然旋地。徒惊出一身冷汗,幸得他反应及时,否则后果真不敢想。怀中女子目光冷然盯着他,唇瓣溢出丝嘲弄讥笑,忽然勾住他下颌,伏在他肩头,嗤嗤笑道:“就这么舍不得我死?还是怕我跌成一滩烂泥,你看了心疼?”说罢她放开他,抚了抚自己艳丽颊鬓,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再没了笑意。许是方才一番动弹,崩裂的伤口殷红血珠不停往外冒,她却像是全然不在意,也不知疼痛。

“你是故意的。”他这话是肯定而非试探,一个练武者就算身子再糟糕,身处绝境时本能就会先保护自己,而她却连反抗都没有的笔直往下掉,若非他当时情急早该想到了,她不过是在玩弄他。

杜丽娘没有回答他,正如她不会回答他任何引她入局的假设问题。

荀子墨勾了勾唇,这个女子太过警觉,身手又不见得比他差,单以职业杀手论之未免太过草率,且一般杀手神秘惯了绝不会将自己日常暴露在人前,一旦任务失败焉能活着回去?杜丽娘又与贤王扯不清的关系,在他看来颇为耐人寻味,贤王定少不了在她背后支持,像她这种女人多的是靠山,无论财富和名利都有了,还有什么是需要她冒险的?荀子墨想破脑袋都想不通这个问题,他越是对这个女人了解的多一点,发现就越是对她看不透,隔着一层薄雾,雾里看花。

“那我再换个角度问好了,你何以一定要杀朝夕,精心设计,调虎离山,只为将人都从她身边引开,她没有武功,你想要杀她多的是方法和手段,还是说……”荀子墨结论道:“其实你们已经试过别的办法,只是没成功,所以才需要冒险的。”这么说就能想通了,迂回百转、诱敌入瓮,死了那么多人不过就是要困住司夜离的人,她才能一击即中,并且在缜密又相扣的计划下将朝夕逼入绝境。偏偏她再算无遗漏还是毁在了他手中,对他的恨怎能不深。

荀子墨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寻味看着她,杜丽娘又哪里会有过多的反应,但她微微放大的瞳孔出卖了她的表情。他摊了摊手,怕是再问下去杜丽娘就该同他打起来了。

后来未免她一次次撕裂自己伤口,破坏了他救人的初衷,荀子墨才想到要将她绑在榻上,这么做同时也防着她再去迫害朝夕,既然没得手就不信她会轻易放弃。

杜丽娘漠然看着他取了洗净的果子递到她唇边,眼底有着寒冰般的冷意,被浓烈的恨意灼烧,复杂难测。她盯着荀子墨白净修长的指尖冷不丁问道:“指腹嫩滑如莲,就这双手也能医人?”说罢就着他的手细细浅尝品味果子,心情颇好。哪能不好呢,她就想看他无意中被她扎伤的样子,只有疼在心里,才能让他难受,痛不欲生。

杜丽娘的话果然刺激了荀子墨,他眼神低垂盯着指尖良久,心里生了颗毒疮,经年的掩藏早已连了血肉,触碰时有涩痛,但也只能任它痛。她问的对,他这双手早不能医人,自十年前起他就知道自己变成了个残废,所以他才远走江湖,避世不出,谁的生死都同他无关。现在他已连续违誓,手法也已生疏,虽不知自己为何要帮朝夕和她,但自此也仅自此了。

“怎么,说中了心事?”她微微侧身靠近他,半边身子都倚在他怀中,温香软玉诱惑魅人,语丝柔软娇媚酥骨,哪个男子听了又能受的了?覆背温淡的光泽隐照入指缝,闪着细微的光芒。望月曾告诉过她,一个女子本该是软弱的,只有用最软弱的武器攻击比自己强大的人才将立于不败之地。而现在她放低姿态,用最温软的话语就能做最狠毒的事,比如说——趁着荀子墨迷醉在话语中,她指尖翻转,两指裹夹着最锐利的银针抵住了他左胸心脏的位置,只要轻轻用力一推,他将必死无疑,死的神不知鬼不觉,且死因无解。在此前她掌中早藏了树枝的叶片,每日磨一点捆绑的布条,以至于瞒过了他的眼睛。

荀子墨眼神下移,意识到自己又中了她的计,他不恼也不反抗,淡然瞥着那根细长的银针,终于能肯定这是她惯常的武器。早该想到她忽然变换的语气,也早该想到她那样的女人最会用的就是这招,他掸了掸被她靠过的衣袖,颇为嫌弃道:“一个青楼女子也指望我能看的上?”

杜丽娘被他戳中了痛处,勾起的唇角嘲弄讥讽,指尖却是透着戾气狠毒无比,“荀爷自是没错,我哪能入得了你眼,可杀你,足矣。”就在她银针抵入荀子墨衣衫时,荀子墨微一用力侧开身,两指比杜丽娘更快的夹住了她的银针,运内力将其断之,紧接着他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抬眼盯着这个妩媚女子,原来杀他不过是她的虚晃,她早猜到他对她警戒,必然不会让她那么容易得手,才留的后招封住了他大穴,让他动弹不得。杜丽娘深知自己不可能在负伤时打赢他,但点个穴的能力她还是有的,是他大意了。

60.满眼疼痛

如今局势翻转,任人宰割,能败在这等手段智慧女子手上荀子墨也没什么好屈的,只嘲弄道:“你就这么恨我,非要杀了我?”

杜丽娘笑着拂了拂他先前拍过的肩臂,似是比他还介意自己靠过。容色娇媚,轻轻在他耳畔吐了口气,芳香如兰,她双手按着他肩,凑近他低声说了句话,话罢她微仰着头,笑得狂妄而绝望。

荀子墨眸光大骇,不可置信的颤抖着双唇,脸色瞬间惨白。她说了什么,她说“朝花笺,溪石改,梨花砚雨潇潇,琉璃素香柔树,惊雀,哪闻伊人故。”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荀子墨直觉反问,要想抓住女子问个清楚,女子稍稍退开些,无辜问道:“我是谁?你不是知道我是谁!”

荀子墨已然被杜丽娘弄晕,脑中思绪混沌,理不出个头绪来,“不,你不是杜丽娘,你究竟是谁?这句话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骤然愠怒运功猛冲穴道,头如炸裂般疼痛。往昔被他存封的回忆如碎片残存拼贴,一幕幕似涨潮海水不停在闪回、倒退。

乾元一百二十二年春,渝州初遇,女子以医病借口纠缠,浅言温笑:公子世无双。

临秋相送,眉间霜愁,她染目凝笑,只将思念挽心腹,触及他颊鬓:珍重。

满腹念想临笔拓,除夕相拥泪别诉,她轻轻靠在他怀里,纯真道:世间只得一郎儿,莫负昭华莫负他。他笑叹她傻气,刮了刮她鼻子,有生之年定不相负。

在昭华的年岁里他遇到了个淡如白水的女子,一颦一笑间皆有了日常烟火气息,那时他想,余生不过如此,足矣。

既然他们都未负了彼此,又是谁蹉跎了岁月,让年月在指尖流转,转瞬一眼万年?

那年梨花飞雪,严冬之寒,他抱着她入殓梨树下,像是怕吵醒了她,指尖轻柔虔诚,碎白的雪花夹裹着冰寒之裂,一点点将她覆盖,绯红的嫁衣浓烈似火,燃烧成世间最后一抹颜色。她容貌平淡,却是他一生见过最美的女子。

若要问他是否还记得她音容相貌,不想不念,却早已注入心间,又怎能遗忘?伊人已逝,眼前的这位又是谁,又怎能记得他绾梨白入鬓时为她赋首的诗?

“看你这样这首诗似乎很是重要,莫非诗中有何含义?”杜丽娘好奇问道,但她眼底一派平静,只有冷淡的嘲笑。

“别顾左右而言他,说,你到底是谁?”荀子墨震怒嘶吼,眼底有着浓烈的火焰,直欲要将人烧死。

“啧啧,瞧你这样子,哪里还有翩翩公子模样,我方才回答你了,只是你不信而已,还是说你希望我是谁,你的老相好,故人?”女子倾身探向荀子墨,言语却是冷漠到了极致,“仇人。”莫了待他有所反应前又揶揄说道:“可惜我什么都不是。”

荀子墨侧头凝视着她,像是在看个陌生人般将她盯住,妄图能从她细微的表情下窥探出端倪。然而杜丽娘表情太过完美,言词又太过犀利,她若不想说荀子墨又怎能问的出。她这么说无非是想挑拨他的情绪,而她确实抓到了他的软肋,这个女子不一般。

荀子墨唇瓣咧出一抹笑意,眼底正在平息方才的失态,老实说他是太过惊讶才会让她得逞,她的一句话也确然点起了他所有的疑惑,对眼前这个女子疑虑重重。他承认初听得她话时他惊诧、激动、彷徨,所有的情绪来不及收敛,就那样暴露在她面前,但也只是一瞬,他清醒过来,无论她是谁,她都不会是他心底埋藏的那个人。这天地间没有一个人是她,就是连眉眼间的相似都不可能会成为完完全全的她,那个人早已化作了烟尘,随风而逝。若再见,不,还是不要再见了。所以这些年他连做梦都不敢,深怕梦到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哈哈哈,你说的对,谁都不可能是她。”他笑的绝望残忍,用笑来掩饰了内心的涩痛。

杜丽娘没想到他会有这种反应,迈出去的步子堪堪又收了回来,不可置信的回望着他,唇齿间细细咀嚼着他那句话的含义,慢慢地她收拢掩藏在宽大袖沿下的指尖,修剪工整的指甲被她狠狠掐进皮肉中,翻搅的血肉模糊她却不觉得痛。她漠然转身,推开掩避的房门,光线穿透树缝,柔和的洒进来,将她的身影笼罩其中,同时也将她所有表情收敛,妥帖平整了她锐利的眸光。

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说出那番话一是为试探,二确实是想刺激他。有时候恨到极致无处发泄,也会像只找不到出口的野兽,嘶鸣叫嚣,挣扎的遍体鳞伤,恨到不能自已,那时她会想些什么,她会想为什么那些伤害了别人的人还可以活的那么逍遥自在,为什么这世间所有的甜言蜜语都会像浸了毒药的蜜汁,说时惊天动地过后苍白无力,而一个人究竟怀揣着怎样的心思才能在害死另一个人后心安理得的继续活下去。只要想到这些,那些日子她常常会夜不能寐,若不酗酒就会枯坐到天明。是的,她得了心病,连望月都没有办法化解她心底的伤,多少个日夜都是他陪着她一起喝酒,喝累了反而更清醒,两人就躺在檐顶上看星星,或者他兴致好时会弹琴助兴,这时就会引得楼中万人围观,连浩浩黄尘外皆为震撼,余音绕梁不绝。那时她就会颇为无奈的摇头,这人哪里是来陪喝酒的,完全是来砸场子的,罢了罢了,她本求安静还是一人待着吧,那个人实在是太过瞩目耀眼,连站在他身边的她都会灼伤眼,而喝在兴头上的他惯常低调惯了,唯有此时才会稍稍露出些欢愉性子,允人窥视感叹,听得那一曲鬼斧神工。真是,酒多误事啊。

“我今日不杀你,你救过我,算扯平,我不喜欢欠人,下次你若再出现在我面前……”会如何她没有说,意思很明显了。

她承认所谓试探不过是想看他情绪反应,那些个夜不成寐的日子带走了她多少的不甘,她又哪容他这般自在。她痛,也必定要让别人痛上千分万分。可事实是,他先前的反应确实愉悦到了她,但也仅仅是转瞬即逝,显然这种痛并不清晰,才不足以深刻到让人铭记。杜丽娘是这么理解这句话的。她愤恨,不是为只有自己记得,而是为一个人能薄情寡义至斯触痛了她的情绪。她在内心嘲笑自己,不然呢,她还希望怎样。勉力压下内心的起伏,十年过去了,如今的她性子已然被世事磨平,似乎也削弱了当日仇恨的棱角,她不气也不恨,那样莽撞的事她不会再做,一切当以大局为先。望月年纪虽比她小上许多,那人却不是一般的沉稳内敛,她虽不及他行事果决,谋略过人,这点稳重还是有的。

“杜婆娘,我不管你是谁,又是怎么知道这首诗的,往后我都不想再听你提起,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荀子墨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女子身影越发挺的笔直,背对着他的唇角微弯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她凌空跃上枝干,再足尖轻点从枝躯上落下,许是内力尚未恢复,强行运功时有着片刻的晕眩,落地时左脚崴了下,她蹙起眉,这脚崴的不浅,忍着疼痛往前走,此刻内心反是波澜平静,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在意的,无所谓,她已感受不到任何的感觉,她的心是麻木的,这世间已没有她在意的人,自从望月走后她也将这尘世给抛弃了,再没有人能影响她半分,感情都不行。

荀子墨这话是警告,同时暗含着几分恼羞成怒。因为一个女子,因为一首已化作烟尘的诗,他的内心波澜壮阔,久久不能平复。至于他为何要警告杜丽娘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他在害怕,害怕面对心中的魔怔,害怕这些年的忏悔得不到救赎,害怕又是一个十年的自我放逐。

他承认他被杜丽娘的话影响了,表面上虽勉力维持淡定,可又怎会不怀疑呢?杜丽娘,姓杜,杜又拆解为木和土字,木和土,木和土……他细细琢磨着,反过来又是土和木,土木林,是为林?她是林家的人?那她和林愫又是什么关系,他当年作给林愫的诗她是怎么知道的?会不会是林愫告诉她的,那他们的关系一定很亲密,如此说来她会不会是为林愫报仇来了?可要是为了替林愫报仇,何以要等到现在?

这个问题他势必要去问清楚唐枫。唐枫,唐门世家,既是用毒高手,同时也是封存尸体的高手,经唐门手尸体可保持完整千年不腐,那时林愫下葬是他请唐枫来封棺的,林愫尸体如何唐枫最是清楚,而他又是亲眼看着林愫咽气的,这件事必需要查清楚。他现在不仅怀疑杜丽娘和林愫的关系,他似乎又抱了一丝期望,期望林愫真的能复活,那十年或许是林家为了救林愫才暂缓了寻他的念头,虽然这个想法太过荒谬,连他都救不了林愫这世间还有谁能。有时候年月过的太久,浑浑噩噩的日子过的太久,他甚至会产生错觉,林愫真的已然不在了吗,还是她太恨他所以才会对他开了这个玩笑,让他往后的经年都活在痛苦自责中,走不出这个梦魇。有时候他又宁愿林愫还活着,哪怕是恨他怨他,他也认了。

61.满眼疼痛

愫愫,你此生怕是恨毒了我吧,若非因为我又怎会早早逝去,你是否还在怪我,怪我怎么不追随你而去。不是我不敢死,而是我怕,我怕死后无法面对你,怕你不愿连在阴曹地府都要见到我,所以我活着,我一人来承受这罪孽,承受日夜苦痛,来偿还我欠你的债。

十年了,我都不敢再去看你,看到你依然是当年模样,而我早已是满目苍夷,混沌度日,你看了是否会笑我,笑话我如今这副丑模样,哪里还能配得上你。罢了,总归是我亏欠你太多,便是你不愿再见我,我都是要去见见你的,不为别的,只因为想念像只没有翅膀的倦鸟,飞过了沧海,终抵达栖息的等候。而你,就是我栖息的终点。

—————————————————

七月的永城一直陷入在一片低迷之中,日间云层稀疏,斑驳光霞难以映照,笼在层层云霞后,似雾霭迷离,戳不透的一层薄纱。夜间光影疏淡,黑暗笼罩着云层上空,满幕死气,似有阴魂飘荡,笛笛迷音绕人心魂。每个人心底都憋着一口闷气,欲风雨来临前的沉闷,积压得透不过气来。

男子手中笔锋犀利,目光沉着,清冽的眉宇间有着浅淡的蹙起,沾了沾笔尖,接着在锦帛上写了“呈皇上启”四个大字。然后他利落的装袋塑封,用印泥胶贴,卷成一团,用绳子系绑住,递给身侧保持静默的流锦,打发他。

流锦尚未走出营帐就听得一人进来,恭敬地候在一边,也不回话。流锦看了眼他,不知他是何意,脸色似有沉重,莫非……

“人可找到?”坐在上首的男子开口询问道,他像是在问天气般那样淡然,以至于让人揣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

幻术颇有为难,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没有,已经派人加紧在找了,一时间难以探得他行踪,不过他这些年那副模样,便是找到了恐怕都未必能说得动他,况且他也说过了让我们别找他。”最后一句话说的异常轻缓,到后来只得他自己听到。

“胡说,前段时间他还在主子面前晃过,看上去恢复的也不错,甚至都肯帮夫人的忙,怎么就忘了自己是谁了。”说起那个rén liu锦也是糟心,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得,只能任他去了。可眼下是平常吗,这种时候哪里还是计较这许多的时候。

“我哪里是胡说,都派这么多人去找了,他要是有心躲起来谁能找得到,那几年你也看到过他的情况,疯疯癫癫、行为风流,整日醉死在花楼里,值得吗。”幻术抱怨道。

值不值得旁观者哪里晓得,但确实见不得他那副模样。幻术瞥了眼座上的那人,那人低眉沉思,面上隐有笑容,只不过这笑不笑也罢了,总透着那么股瘆人,看得他胆战心惊。

“凤都,阙仙楼,再探。”男子话语简洁,发表着结论,也不与他们争辩。那个人的性子他多少还是摸透些的,情之一字难躲,谁都逃不开,从前他不懂,现在好像到是能理解了。

幻术无奈道:“凤都都找遍了,常去的不常去的,连黔郡都派人找了,自那日他随着那个女人消失后,便如大海捞针般,潜化成了一滩海水,再找就难了。”

他这话说完,就听得一道训斥声响起:“那就派人将整个西凤翻过来,也要将他找出来。让你去找人,不是让你在这里替他推脱,他再荒唐,是非轻重总要分上一分,你比他更不懂?”他挑眉,冷淡的眉眼扫过幻术面容,幻术被训的无言以对,只能沉默领命。

看司夜离这火气流锦就不敢惹,若说先前还看不出这位相爷是何心情,眼下流锦是真替自己捏把汗了,幸亏他少说少错,只管听命行事。看来他有必要下去交代一声,别哪个不知好歹的触到了相爷的逆鳞,那就自求多福了,最近相爷的脾气就像这永城云雾笼罩的天气,可不是一般的差。

流锦这话刚说完不久后的次日就有不知死活的前来帐中汇报说蕙平来了。这种时候蕙平哪还顾得了许多,也不怕什么危不危险,只简单带了两个侍女,同叶裴守在帐外,而她身着披风,自带着一股气势,入坐时身上气势未减,面上已有愠怒色。

司夜离并未唤人上茶,而是亲自替蕙平斟上一盅。茶烟袅娜,不时有雾气上浮,青翠的枝叶浮聚在水面上,自有一股清淡的香气。似乎看着这平和的茶色,连着心情也能淡泊上几分。一盏茶喝完,磨平了棱角,哪里还有说不开的事。司夜离就是司夜离,明知她是来找茬的,还以茶来消解她的怒气,此心机可非一般的深。

蕙平冷淡瞥了眼茶水,并未饮用,而是开门见山道:“司相明知摆在黔郡的是什么,为何还不劝阻本宫来?司相安的是什么心,需要本宫来猜吗?”

司夜离放下饮用的茶盏,目光深沉,唇角浅露着他一贯淡然的笑意,那笑包含着太多层含义,也就不深究了。他笑道:“看来公主此次来是来兴师问罪的,也罢,公主心中有火气,不往夜离身上撒还能怎样呢,总不归去怪皇上吧。”他这话有几分调侃的意味,蕙平听了心中火气也就消了不少。是啊,还能怎样呢,人家话都讲的那么透彻了,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自己都在这里尚未生气,也不怕危险,反是她沉不住气了。想来她虽身为公主,那人如今的地位又不比任何人差,他何至于要置自己于险境呢!

“那你到说说父皇为何派凤鸣军将黔郡给包围起来,现在黔郡犹如困死的斗兽,谁都逃不出去。这种局面你来黔郡时莫非就没想到过?父皇为何要派重兵困住黔郡,别说你不清楚。”她咄咄逼人质问着他。

“皇上是要弃黔郡保整个西凤安全,不得让瘟疫蔓延出去,所以一旦黔郡局势失控,不管其中尚有多少人是健康的,都必将一起杀之。”司夜离淡然陈述完事实,这也正是他昨日书写书信的内容,信上他写的简单,只有四个字,弃黔保凤。这句话拆解开来的意思,他懂,西凤帝更懂。他的意思很明确,催着西凤帝该行动了。所以蕙平会来找他也是他预料中的事,只是蕙平没想到此事的主谋会是他。而他自然是不会告诉他真相的,有时候挑拨一段关系靠几句话就够了,何需弄的那般复杂,比如说此刻蕙平来到他的营帐中,就是让她误会西凤帝最好的时机。一个人若是没有得到过最极致的疼宠,跌落时就不会疼到痛彻心扉,也不会对那个人绝望。而他要做的,就是斩断蕙平最后的一丝亲情眷恋,只有那样,她才能彻底放下,真正与他达成联盟。

果然,蕙平眼眸深了,“本宫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任着局势发展下去,别告诉本宫你不怕死,本宫相信司相不怕死,怕死的不可能坐上这个位置,可你舍得将相位拱手让人吗?”她凑近了他,压低声音道:“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何谓是一条绳上呢,外人或许不知蕙平何以会说出这番话,且他二人一个入主朝堂,一个深居后宫,怎么都不该联系在一起。是了,谁说不能联系的,利益,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共同的目标,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是不能的。

世人都说朝堂争嫡,大皇子与太子分成两派,势同水火,各有党派。偏偏这位位居高位的相爷避世在外,除了自始至终效命于皇帝外,一切纷扰不能萦绕于他。当然也有不甘心者,忌惮于他手中的权势,在夺嫡之路上若有了他的襄助自会事半功倍,相反若是有他相阻那也必然障碍重重。为此大皇子和太子两边之人均不同程度的找过司夜离,方法那是层出不穷,威逼利诱样样都不得将其动摇。他给每边的答复又都是一样的,他不会参与他们,自也不会阻扰他们,摆明了他只想隔岸观火,也请他们不要烧到自己身上。自此,对于这位避世尘外的相爷再不是谁的障碍,也就再没人去打扰他的清静。司夜离话说到做到,任他们争的你死我活他确然是从未参与过,但这其中多少事到最后被搅混一池春水,又有多少事两败俱伤,想必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他其实真是什么都没做,他不过是在适当的时机向湖面投去了一颗小石子,至于会否荡起丝丝涟漪不是他关注的范围,因为那两人本就在他的掌控之中。

话又说回来,那么他为何要襄助一个女子,纵使蕙平深受宠爱,将来也不能承其大统,就算蕙平智慧卓绝,善人任用,对于一个不能继承大统的女子来说,再有能力都是白费。按说即使司夜离并未表面看起来真的与世无争,又或者他认为那两位皇子皆不得入他目,那也该是辅助三位皇子中最小的一个,凤翳。虽说他年岁尚幼,可好歹是位皇子,再不济还有位皇叔凤景行,西凤又不是只剩下了女子,其中原委那估摸着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62.她的不堪

“此话夜离自然不会忘,夜离自说过要襄助公主,从此后便只为公主的利益考虑。可公主怎么忘了,深陷绝境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深陷又怎能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绝处逢生呢!”他向后靠进座椅里,双手环胸,看着蕙平道:“若是公主能侥幸活着回去,皇上那边势必会对公主更加看重,宠爱与付出是成正比的。没有付出,皇上又为何会独独偏爱公主呢,还是公主认为皇上心中会一直记得你那死去的母妃,对她有亏欠?公主可别忘了宫中尚有一位受宠的淑妃,淑妃之后还会再有不同的女子出现。皇上老了,他需要一个体贴之人,那个人不仅知冷知热,还要懂得权衡利弊,在关键时刻能够牺牲自己,那才是皇上的软肋。”

蕙平一惊,他是在赌,他赌的那么大,就不怕输吗?

他说的对,父皇对她母妃的那点念想总归会被她给用光的,淑妃又生的是儿子,而她能凭仗的就只有自己,除此外她要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就只能去和亲了,嫁给一国帝王与后宫争宠,凭她的手段要想活下去不难,可是,一想到帐外候着的那人,她的心里就隐隐犯痛。不是她不能,而是她不愿意,她的心里会痛会不舍,若非碰上司夜离也许她该认命的,可碰上了他她不想认命。

“这么说你已有了应对之策?”她侧眸回问他。

老实说他没有,可既然赌了过程如何惊心动魄,结局如何岂是人力可控?赌的魅力不就在这里,孤注一掷方能赢回自己所要,不赌的大了又岂能翻最大的盘。

“没有。”他也这么答了。“这个时候反抗是多余的。”

“没有?”蕙平的一颗心又被他吊了上来,起起伏伏难以平定,若非她是公主,早已见惯宫中的风浪,早已被司夜离给气疯了,他怎能轻描淡写一句没有就将彼此牵入危险中,到了这时她还能说什么,也只得跟着他走一步看一步了。

蕙平颓然跌坐入椅,事已至此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正如司夜离所说赌赢了未来一片光明,赌输了功败垂成,他堂堂一个相爷都不怕,她一个区区公主又怕什么。

“本宫信你。”平实的语言,昭显了对他的信任,从合作的那天起他们就该彼此信任,相互扶持,毕竟利益捆绑在一起,那就试着从此刻开始。

蕙平是何等的聪明,她性子虽然未必是一个上位者最好的,可她胜在懂得分寸,见好就收。正如那时司夜离要同她联盟,她不问他缘由,他那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挑中她,这件事既然对她有利她又何乐而不为,现在她也不想再问下去,一句信任足以将两人拉近。

司夜离点点头,感谢她的信任,他深刻的知道来自合作伙伴的信任是多么重要。

————

朝夕在营地行走,对于蕙平的到来早就知晓,她怕蕙平找她麻烦,为免避开她远远就躲开去,省得给自己找晦气。

这日她在后厨帮忙,说是帮忙其实会做的真不多,还记得那时在宁府给司夜离烧饭确然有下过灶房,可也差点没将灶房给烧掉,自此后不仅是灶房管事的还是芷澜都不许她再靠近。当然这里是例外,因为这里的人根本不了解她,若是了解那就难说了,说不定会禁止她靠近一米以内。

“别偷懒,这些菜要剁的碎些,放入粥里熬着喝的。”管事伙厨黑着一张脸,见朝夕干活差不停挑她的刺。

朝夕也很冤枉,她又不是专门来干这活的,还不是为了躲蕙平,自己跑上门主动让人挨骂。说起来也是够糟心的。朝夕站在炉灶前的大案板边,拿着厚重菜刀,双手使力不停对着一把菜乱剁。活像把菜当成了伙厨在撒气。别说她不会切菜,她连这菜是什么名字都不认识,她平日里虽然读过不少书,可那书中也没一本菜谱啊。

“哎呀,你怎么这样切啊,来我教你,要把手先按住菜的一端,然后拿刀抵着菜叶一点一点切下才能切得开,像你这样乱切你看都连在一起了,那些病人身子弱鲜少能喝些米食,你这么切他们吃不了的。”另一摘菜的妇人忍不住指责她,夺下她手里的刀亲手示范给她看,她眉头紧皱,显然对朝夕做事颇为不满。一看就不会干活,也不知哪来的,按说寻常人家出生怎会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能做,除了笨她都想不出其他词来形容她。看看她这拖泥带水的样子,做事一点都不麻利。灶房那么多活等着要干,就她那速度估计都得平摊给别人,所以妇人不满了。

“哦。”朝夕也不顶嘴,在灶房中干活的都是永城的百姓,性子淳朴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她没必要同他们较劲,再说她也确实不会做,谦虚向人学习是应该的。按着妇人说的,她将长叶菜一根根摆放在一起,头尾对齐了,指尖按压下菜的一端,又一手提起刀一点点切下去,她切的速度非常慢,只为了切细,难度非一般的大。刀子拿在她手中隐隐发抖,她专注切着,妇人则专注摇头,看一次叹一次气,后来索性走了,留她一人在奋战。刀子都是实心的铁打造,拿在手里时间长了略有些重,她又切的小心翼翼,难免因太过专注而忽略掉脚步声。

“小姐。”背后有声音传来惊吓到了她,朝夕手一滑,手指上顷刻就破了一道口子,血滴落在菜叶上,很快就吸收,形成暗红色的菜色。朝夕盯着划破的口子,疼痛从神经传来,她幽幽地回头看了眼芷澜。

“呀,都流血了,小姐怎么能做这种粗活呢,奴婢都舍不得小姐受苦,相爷怎能这么狠心啊。”芷澜委屈的眼都红了,看着到像是她自己受伤似的。

朝夕责怪的话又怎说的出口,叹气道:“你怎么来了?司夜离能放你进来?”

“奴婢是跟着公主一同来的,公主大概是嫌奴婢日日候在她院子外面烦了,才恩赦奴婢一起前来的。”芷澜说着取下自己身上干净的绢帕,拖着朝夕就往外走,“小姐怎能来灶房这种地方呢,快告诉奴婢住在哪里,奴婢帮您去上药。”芷澜颇有一种发生大事的阵仗,其实那么小一道口子朝夕都未必将其放在心上,虽然流了点血可能划的有点深了,到不至于要回房去上药吧。

“没事,我去陈三那里讨点金疮药潵潵就行,小事一桩。”

那日她去见蕙平时芷澜是知道的,后来她一去不复返,芷澜又怎可能不去找蕙平,不担心她呢。所以她对芷澜的到来并不意外,就是有点意外会是蕙平带她来的。

两人说着话,压根就没把朝夕滴落在菜叶上的血处理掉了,再说那滴落的两三滴早就被菜汁吸收,想找出来怕是也难。朝夕忙着向芷澜打听城里的情况,又听说叶裴也来了,怕蕙平不知何时会走,想偷偷的带他去见见晚晚。绕开灶房走了条小道,幸得妇人没看见她否则定少不了一番数落。朝夕耳根顿时清静不少,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连日来积堵在心间的阴霾被她暂时压下,似乎连天气也不似往常的沉郁,难得能见到一丝浓烈的光芒。

叶裴见到晚晚时稍显得有些晚了,那时蕙平正在营帐中同司夜离谈话,谈话内容不得知。叶裴请示了蕙平后只有半盏茶的时间,朝夕在司夜离营帐门口碰到了蕙平的两个宫女,他们见到朝夕也均是一怔,她又覆着面纱,身形较之前清瘦不少,两人都没给朝夕摆好脸色,尤其是她要带着叶裴走,可见两个宫女心里对她是多有成见,面上虽说不得她,眼神中那股蔑视展现的淋漓透彻。

朝夕懒得搭理他们,也从不掩饰自己对他们的厌恶。和叶裴说说笑笑往晚晚营中走,晚晚看到叶裴时眼眶都红了,眼中湿润,氤氲成一片。她强忍着悲伤,撑着坐起一段身子,脸上浮现出的憔悴瘦弱让人心疼,她勉强扯动唇角笑容苦涩,竟是比哭还难看。难得的是较之前烧退了不少,不再是滚烫的小炉子了,就是病怎么都不见好。

朝夕搬了张椅子让叶裴坐的远些,叶裴目中涩痛,难掩担心之色,又不忍晚晚看了更加悲伤,所以也很是辛苦。他扯出一抹笑,宽慰她总会好起来的,至于这话他自己听了怕是都难以相信,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相较于晚晚却是异常乐观坚强,不时以欢笑来缓解沉重的气氛。

朝夕听了一会就退出帐中,让他们有独处的时间,有些话她不便打扰,有她在他们都会不自在。坐在帐外空地上时她忽然有些悲伤,不是为那些日日死去的人,也不是为病重的晚晚,而是为她自己。如果可以她宁愿和晚晚换,至少晚晚还有人惦记着,可她呢,这浩大的天壑大陆,她从阴界重生,背弃了自己的世界,为的究竟是什么。她想要的得不到,她爱的不爱她,她没有家也没有家人,世界那么大她却迷茫了。曾经她想要离开,想要赚很多钱,有了钱或许就能找到回去的方法,可如今她的脚步被困住,早已不是原来的自己。有时在睡梦中被寒毒痛醒的自己会望着宁静的夜色深思,带着满身伤痛的自己是否还有能力再爱上另一个人,走入另一段幸福。答案是未知的。

63.她的不堪

夜间的时候司夜离去探望兰晴语,这些天兰晴语吃少吐多,脸颊有明显的凹进去,哪里还有天下第一美女的容貌,面容憔悴不堪,皮肤干燥,空洞的望着某一点出神发怔。听得医女说司夜离来了,她心情很是激动,连着不停咳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说出一句话来:“让他走,我不想见他。”

医女颇为诧异,这司相日日都来,可见对这位未婚妻也是情深了,可她又为何要赶他走。按她所见兰晴语对司相也是想念的很,每日都眼巴巴的盯着帘帐看,嘴里不说不见得心里就不想。那既然人来了,怎么到像是如临大敌般,恨不能找个地方让自己躲起来,就好比现在,她使劲抓着身上的棉被不停往头上盖,密实的都快透不过气。

医女照着她的话每次都是同样的回答,心里都替司夜离不值。也亏得司相性子好,换了其他男人早随她去了,何必非要见呢,都这副尊荣了能活到几时也是未知数。见过不识抬举的,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

医女颇为为难,开口生硬道:“兰小姐何必不让相爷进来呢,这话让奴婢去说得罪人的可是奴婢,相爷自是不会同小姐计较的,说不准还以为是奴婢故意不让进呢,这责奴婢可不敢当。”她说话带着几分讥讽,故意的挖苦兰晴语。

兰晴语被医女堵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急火攻心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好一个势力的医女,明知她是司夜离未婚妻却还要同她这般说话,她是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了。偏偏医女的话又堵得她一个字都反驳不了。兰晴语捂住脸,有眼泪委屈的落下,她不见自是有她不见的苦衷,她现在这副模样哪里能再让他看呢,他看了面上是绝对不会嫌弃她的,可心里呢,毕竟是落了根,将来指不定会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不,她在他心里一直都是完美的,她不要他记得自己丑陋的样子,那个样子连她自己都嫌弃。男人宠爱一个女人时虽说她怎样都无所谓,可这种无所谓就像抹在心口的一滴朱砂痣,早晚都会变成一块蚊子血。自古以来都说以美色侍人也非长久,可不用美色侍人的女人男人连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又哪里来往后的嫌弃一说。她的娘亲就是最好的例子,在芸芸秀色的镇国公府中若非有过那么一点小姿色又怎会被兰渊给看上,而大夫人若非自己风姿残存便是家世再显赫,又怎能在常年累月中拴住兰渊的心,让他事事都顺从于自己呢。远的不说,她自己从小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中,见多了宫中貌美如花的妃子,哪一个到最后还不是斗的你死我活,就为了得到皇上的宠爱,继而得到权势。同样的,皇上会宠幸一个丑女吗,还是说宁朝夕在嫁给司夜离后就过的好了。但凡她若有一分姿色就不会允许她钻了空子。那么她又怎能容许在嫁给司夜离的路上再出任何岔子呢,那是她毕生夙愿。她赌不起,也不敢赌,一个没有深厚背景的女人,没有可以仰仗的家世,也没有尊贵的殊荣,仅仅是个庶女的身份,凭什么能当相爷嫡妻,她能靠的只有她自己,只有嫁给了他她才能从家族中得到尊重,互利互惠继而稳固她的地位。

医女见她如此固执,毕竟不好太过得罪,最后还是出去替她禀报。兰晴语从灰暗的烛光中看到那人投在营帐上的身影,她虚弱的伸出手,在虚无的空气中隔空临摹着那人清俊的身姿,两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滑落流进睡枕上,怕自己哭泣的声音太大被听见,她掩唇颤抖着身体,疼痛撕心裂肺般溢满胸腔。她从来不比别人命好,她得到的都是她努力得来的,自小是如此。别人或许会觉得她长得美,本该得天独厚,正也是这份容颜府上众多姐妹都排斥她,她刻苦的学习琴棋书画,学习书本上的知识,不为别的,只为有一天能站在众人之巅,俯瞰众生。一个女人光靠美貌是不够的,比她美比她家世好的大有人在,她只有努力让自己变得与众不同,变得不可或缺,为此她必需要学会忍耐,才能在敌人面前立于不败之地,才能得享常人不能享之殊荣。

记得初见他时她年岁十三,那日的阳光格外温暖,照得人身上暖融融的。那时他不过是新晋的状元郎,来宫中给皇上拜谢,而她呢,她是来宫中选秀的。身穿一身烟霞紫刺绣妆花裙,配织锦镶毛斗篷,头梳垂云髻,仅以几根最好的环饰镶戴,却仍显寒酸。人人都以为镇国公家的小姐富贵,哪知说的那是嫡女,她这个庶女又怎配。不过这身打扮配上她绝色的姿容,站在人群里也足够显眼了,皇上不会看不到她的。正是这份美貌同样也带给了她羞辱,因为大夫人所生嫡女也来参加选秀,按理说姐妹要相互扶持,可人家压根也没将她当自家姐妹,从小就欺负她,到了外面更是极尽的数落,在另一秀女面前诋毁她娘亲是爬上了镇国公的床这才生的她。这种羞辱她怎能受,事实也并非如此,但哪里会有人听,一味的当成羞辱她的笑柄。碍于宫中她不好失了礼仪,若是换成宫外,她定会动手打这位嫡女,当然这些年她懂得了一个道理,无论是打人还是害人都不能让人看出来,别人抓不到她的把柄自然不能拿她怎样。眼下既然不能拿这位嫡女怎样,心里却是绝不会这样就算了的,适当的柔弱装委屈她还是会的。特别她还是个容貌美丽的女子,哭起来梨花带雨,尤能引得男人肝肠寸断。她就不信皇上会视若无睹,说不定也能借着招她进宫了。

那是她在没见他之前的想法,然而她错了,自此后再没能从他的漩涡中爬起来。视线模糊中有一双温润的手出现在眼底,手中握着一方白色丝帕,帕底绣着一个司字,那时她并未知晓他的身份,颇有几分尴尬的接过。直到她的耳边出现不同的惊叹声、花痴声,她才抬起眼细细的打量起来人。这一看她就跌进了他温柔的笑容里,眼底再无他人。后来她是怎么落选的五年过去她已然记得不太清楚,大约是礼仪太过失态根本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撂了牌子。那一刻她的心里竟是莫名轻松的,有欢喜之情溢出。

如今再想起好像都恍如隔世。为了他她不求富贵,为了他她甘愿平庸,为了他她苦等经年,只为了求得那么出色的一个他。这条路无论多么坎坷,她都会走到终点,因为终点有他,所以都不是苦涩的。如果真的要死,她也要在他心里留下个美好的印记,让他此生都不能遗忘。

泪水模糊了眼底,她描菱着他的眉眼,将他镌刻到心底,即使不见她都能想象出他此刻每个神韵。站在营帐前的他是否也在隔着营帐看她,眉宇微隆,却又无可奈何,叹息着她的傻气。渐渐地他的身影消失在灯火中,越走越远,唯有他站过的地方依然停驻着她眷恋的目光,久久不能回神。

此一生能遇见他,不悔。

————

历时七月十四,那一天天空格外阴沉,乌云笼罩下像围聚了一张黑色的网,网中的他们挣扎、逃窜、绝望都无济于事,只能任由吞噬、侵蚀。天幕像漏了个口子,淅淅沥沥的雨丝不停断过,也是在那一天发生了许多事,许多足以让人铭记的事。

永城营地疫病第一次有了转和的迹象,虽不得知原因,有为数不多的十几名病重者却是均有不同程度的缓解,但奇怪的是也仅仅是十几名而非更多,这又是为何?此事陈三听了当即对自己新煎治的药重新翻出来研究,内心却是激动的,说不定真的有用呢,他忽略了那个问号。再者到了司夜离那边,他当时正坐在案桌前看书,这是他晨起一贯做的事,许是时辰太过早罢,待来人请示他时他望了望帐外乌云密布的天色,这日的晨光显得尤为晚,都这个时辰还是暗影笼罩,一点转白的迹象都没有。

来人正是流锦,他掩帘而入,有掩不住的笑意,连心里都是这段时间来最轻松的,他轻声诉说了这件事。起初司夜离手上尚拿着书,待后来他将书合上,脸上表情虽为淡定,面上却有一丝怔然,他唇瓣冷冽,起身道:“去看看。”陈三忽略的事别以为到了他这里也会得意忘形。

流锦随在司夜离身后替他撑伞,他心中欢喜也就不管自家主子周身笼罩的低气压,反正他笑也并非是真的笑,清冷也并非是真的清冷,有的人就是给人一种感觉自身又是另一种感觉,习惯就好。

男子站在雨幕下身姿挺拔,唇角掬起一抹清冽的笑,所见之人无不被这位司相今日迷人的笑感染,连带着心情都喜悦色,似乎正有好事要发生。18

64.她的不堪

到得陈三帐中,小老头紧抿着唇,正与另一位太医小声嘀咕着,见了他方要行礼被司夜离给止住,示意他们继续,而他就安静坐在一角等着他们的结果。约莫过了一会,两人讨论出结果来向司夜离禀告。

陈三道:“微臣查了所用方子,与前几日并无区别,药也不过是与先前的药方稍有不同,少几味再多加几味,凡治瘟疫的方子万变不离其中,并不会有太过明显的差别。”

另一太医也道:“或许是吃了那么多药起了作用,也有可能是药效缓慢,直到现在才反映出来。”他这话说的含糊其词,被司夜离质疑道:“可能吗?”那人可是觉着他好糊弄的,要真如他说的有效还用等到现在,那些死去的人也不用死了。

“不可能。”太医虚心道。

司夜离瞥了眼他,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医看了百感交集,在这位司相面前稍不留神就会被他抓到把柄,别说糊弄,就是真实也要回答的战战兢兢,一刻都不敢松懈。这种人天生就自有一股魄力,如王者般威压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太医低垂了头再不敢多言,只等着聆讯。

“先不说你们的方子管不管用,那十几个人有起色是怎么回事,就算症状不同,也不会相差太多。别说那些有用没用的,无论哪种原因必需要查出来,皇上已经下令封锁黔郡,屠杀是早晚的事,最迟也就这几天,你们要是觉得自己命太长大可以再拖延时间。”他说罢这几句话再不看他们苍白的脸色,撑伞离开。

到是流锦觉得自家主子语气太过吓人,恐是将其二人吓着,缓和说道:“两位太医还不赶紧着办,惹恼了相爷可没好果子吃。”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真是将他们吓的着实不轻。

————

同日,永城内一直在李府静看事态发展,不动声色的訾夙望着窗外阴沉晦暗的天幕,淅沥的雨势并未减缓,扰得人心情连带着也如这雨幕般沉闷烦躁。他抬手揉了揉眉头,直到院门口出现一人他的眉宇才微微松开。那人撑着伞,从雨中走来,身影由远至近变得清晰起来,许是见他等在廊柱下步伐不由加快,合起手中湿透滴水的伞柄,请了个安低语道:“奴才问不出情况,相爷的人口风都极紧,如果一味问宁大人的情形只会被怀疑。”说罢,菩桃敛眉偷偷观察訾夙的表情。

果然那人唇瓣紧抿,倾美的容颜此刻覆上了一层忧郁的风霜,看的人心疼。光线暗沉,遮住了他的眉眼,所以无法窥见他眼底的情绪。想来他的心情并不好,自从宁朝夕失踪后他就一直都保持着这种低气压,虽然明知那个女子不会在别的地方,只可能去了城外营地,但只要一想起她是奔着欢喜之情去见司夜离的,他的心底就积了一块郁气,不得纾解。他想不得那样一副两人在一起美好的画面,只权当司夜离从不知那人的心意,对她也依旧是那副冷淡色。他不敢肯定司夜离对她的感情是否正如她期望的,那个人太过内敛深沉,便是他都窥探不出其心思。也是,宁朝夕把心事都写在脸上眼底,谁都能看出她对司夜离的心思,那人要看不出岂非愚钝,显然人家只是假装不懂。在适当的时候敲声警告他,那是他的女人,就算再不喜欢也论不到他訾夙去惦记。

那又如何?他喜欢这个女子,那就喜欢她的全部,也同样心疼她嫁了段不幸的婚姻。司夜离若不能爱她,何以不能放手,让她去寻找更好的幸福。而他,从知晓自己心意的那天起,就不想错过她。他不介意她是别人的妻子,那个有名无实的婚姻不要也罢,像个牢笼般将她困住,迟早有一天会折断她的翅膀,将她困死其中。如果只是为了爱一个人而放弃本来的自己去迎合他人,那样的朝夕会快乐吗,她那样的性子洒脱自在惯了,若能同他去北魏,那里山青海阔广袤无垠的草原风光将会是她向往的,也有年代悠远瑰丽堂皇的建筑都会吸引她的目光停驻,当然还有他会宠着她,他们才会过的很好。在此前提下,他也会尊重她,给她选择的权利。

“你能确定那些染病的女子里就没有一个她?”这些天他都在担心这个问题,尤其是最近听闻司夜离身边有女眷染病,而那个女眷究竟是谁却不得知。他几次想要去营地都被守城的官兵给拦了回来,寻不得机遇下这才让菩桃去打听。

菩桃低垂了头没有吱声。

“让你寄回北魏的信可有回复?”男子冰凉的话音被裹进雨水中,更为低沉。

这次菩桃不敢再怠慢,从衣襟间掏出一封用绳子卷绑的书帛端给訾夙。訾夙从他手中接过,仔细的拆开阅读。从菩桃的角度望过去只觉得男子面色从容,柔和的光线将他锐利镌刻的五官打磨的平和许多,连那双黯淡的眸子都有了点点光影。都说情爱最是磨人,菩桃是看着自家主子一点点沦陷进去的,原以为是一时的情动,却不想人都是有执念的,或许就是因为得不到才会执迷不悟,也不知那样究竟好不好,他看的胆战心惊,总觉得那个宁朝夕是个祸害,迟早会害了主子。

訾夙看罢信,凝注着地面被雨水打出来的小水坑,唇色微动,媚色醉人,“去呈禀司夜离,就说我要见他,以北魏太子的身份。”

菩桃一惊,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的抬头,他动了动双唇,请求道:“公子,不可。”世人都知西凤与北魏关系紧张,此前訾夙一直瞒着身份在西凤行走已是危险,但毕竟没有人见过他,就算是司夜离充其量就是怀疑,旁敲侧击的要他们离开西凤,这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客气。虽然司夜离也未必就有胆量扣留他们,要是他传出去被西凤帝知道呢,西凤帝会怎么对这个敌国的太子呢,用他们来利益交换还是直接杀之而后快都不得知。为了这个女子先是以身试毒,现在又要置身险境,主子是疯了吗?菩桃自认对这位冷静从容、杀伐果决的太子是有一定了解的,这些年所做决定从未错过,并且连在二皇子想要谋夺其太子位时最后也中了他的计,成功的让北魏帝和皇后对这位儿子失去了信任,自此再无缘皇位之争。就是这样一个头脑清晰,深藏诡谲心思,同时手段狠厉的人在对待一个女子上怎么会一再的妥协,如果被北魏帝知道怎不对他大失所望。而那个女子是谁,仅仅是西凤一位二品朝臣的女儿,又已嫁人,据说未嫁人前就已**,形貌举止也非一般的粗鄙,比起那些身份尊贵的公主,哪怕是任何一个知书达理、仪态大方的闺阁女子在菩桃看来都要比她强。这并不是说菩桃对朝夕有偏见,相反相处下来此女的脾气秉性与太子是实为合拍的,偏偏太子身份摆在那,无论是太子妃还是侍妾,将来继承皇位都不能有这位女子的污点在史书中添上一笔,他菩桃能懂的道理,太子当然比他更明白,他们之间只可朋友,除此外再无其他。他身为下属就有义务在主子行将踏错时及时的提醒,以免再难回头。

訾夙冷冷回悌视他,他气场强大,平日里不过是敛其锋芒尽量减低存在感,此刻扫视过来的眼神自有股王者气势,让人不敢逼视,哪里还有平时朝夕看到的那番慵懒美人模样。

“我不希望再说第二遍,你应该很清楚违逆的后果。”他眼中的阴鸷一闪而逝,就是面对这个得力的下属同样不留一丝余地。

未时,永城门开,一行人骑行于马上,头戴斗笠穿蓑衣,众人面色肃穆,纵使磅礴的雨势不停从沾染的身上滑下,依旧不减几人强大的气势。守城的侍卫长从氤氲模糊的雨幕中看清来人是谁时,顷刻带领人恭敬候到一边。那人唇畔纹丝不动,连个眼神都吝啬留给他们,径直从他们眼前骑过。

侍卫长目视着一行远去的人,那人身姿挺拔,背影清隽,在黔郡已被包围的情况下城中百姓早已叫嚣多日,不知相爷此去是否正为这事,看起来如今情况越发焦急。

司夜离到达李府时并未惊动任何人,而是从后门进入,直奔訾夙居住的宜兰苑。自訾夙让菩桃通禀身份起不过一炷香的时候就迎来了他要见的人,两人这一见身份不同,立场不同,有些话说出来意思就更是不同。訾夙既然以太子身份邀约,那么这场会面所说言词皆非寻常浅谈。司夜离心底大抵已然猜到他是谁,他早前派去查訾夙身底的人早已将其谎言拆穿,一路查到北魏,既然能查到北魏,就能查到这场同胞兄弟的太子位之夺,北魏太子苏映寒诱敌入局,以一名歌姬女子音儿为饵,佯装出走北魏,引来二皇子苏映抑追杀,再来个釜底抽薪,将苏映抑一举擒拿,让其父皇母后看清真面目,又巩固了自己的势力,真是下了招好棋,自始至终苏映抑一直被这位皇兄捏在手中尚不知,给了他希望又亲手将希望幻灭,这种冷酷残忍才是一个上位者该有的气魄。至此连北魏帝同皇后都对这位儿子忌惮几分。而此事在北魏并非什么秘密,只是没想到这个苏映寒会潜藏在西凤,可换个角度想似乎又能想通了,这才像这位太子的行事作风。

65.她的不堪

上次司夜离就旁敲侧击的警告过他,同时暗示他离开。北魏与西凤为敌,按理说司夜离本不应放过他,私下又为何要卖其面子呢?这就是这位司相的精明之处。他卖的不仅是苏映寒面子,更卖的是北魏面子。彼此留一线,将来好见面。苏映寒若是知情识趣承了他这份情,欠的可是他司夜离一份人情,与西凤无关。所以这买卖值不值当,话自不用说。

然而令司夜离没想到的是,苏映寒非但不承他的情,非要戳穿自己身份,让他想假装不识都不行,那人到底什么心思?还是说苏映寒故意说穿只是为了让他为难,好留个把柄在手将来可在西凤帝面前要挟他?这一来思绪百转千回,无数种想法跃然脑海,唯独遗漏了苏映寒与朝夕交好,英雄也有一醉为红颜的时候。

男子撤下斗笠蓑衣,交于暗卫。宜兰苑的苑门早已打开用来迎接他们,行至内室,布置精致的前厅下首端坐一人,那人一身浅蓝色织锦缎袍,纹以绯色秋兰,端的是气质高雅,邪魅狷狂。他支着手撑在额角,似假寐似凝思,不注意还真难看出隐藏在宽大袖沿下的另一只手有意无意敲击着简单节奏。菩桃立于身后,见司夜离缓步而来,光影斑驳中这位司相的面容越发清隽逼人,清冽唇角弧度微弯,那抹惯常招牌的淡笑似讥讽似怜悯般被他演绎的极好。两个都是情绪隐藏高手,哪里会轻易被看穿各自心思。

菩桃行过一礼,请司夜离入座,自行去里堂泡茶。司夜离坐在訾夙对首,訾夙抬眸便看到了他微扬的笑容如春风般和沐,怪不得能拢获一帮女子心。他在无声打量司夜离,同样的司夜离也正在打量他。

“敢问苏太子来西凤是为何?此时请离前来又所为何事?”没有过多的客套,司夜离单刀直入的问他。既然不能为朋友,那就无需再客气,适当的划好界限是他身为西凤国相该做的事,分寸妥帖、不招话柄。

苏映寒坐直了身子,唇瓣绽出一抹恣意而魅人的笑来,低垂的眉眼有流光闪过,再抬起时眸底越加漆黑,潜藏的心思也越加深沉。

“在这西凤没有多少人是寒所佩服的,司相是其一。”苏映寒笑道:“司相给寒的好意相告寒谨受之,想必司相会觉得寒不识好歹,还请司相莫多担心,寒此次只想同司相做一桩买卖。”

菩桃端着茶托从内堂而来,流锦与摄魂接过他递与的茶盏道了声谢,他将另一份茶盏递与司夜离时,雾气蒸腾下那人面容越发寡淡,似隔着一层氤氲的薄膜,看不真切。只听得他声音清冽,音色低雅:“什么买卖?”

那人心思敏锐,戒心极强,这话自他唇齿间辗转一圈,说出去的味道就多了份警觉。

“如今黔郡陷入瘟疫一事寒非常清楚,而西凤帝对待黔郡的态度想必不用寒多说了,会令多少人心寒自不得而知。但是寒既然身处黔郡,搅进这漩涡之中,想要脱身也非易事,寒所说之事既为司相,同时也为寒自己。”苏映寒道:“司相年纪轻轻官居国相,在天壑大陆堪称为一代佳话,然为官几载,司相想必也不愿在此番年纪就葬送在此地吧。”

“太子殿下,从前且不知您身份,奴才等可能对您有所冒犯,但如今你既已表明了自己,还请您讲话客气些,未免有**份。”流锦不客气的反驳他。

“你说什么呢,殿下……”菩桃刚要驳斥他们,眼看着他们要吵起来,被苏映寒打断。他摆了摆手让菩桃退后,嫌他烦。

菩桃不敢违逆,嘴上虽不说,面上对流锦等人却龇牙咧嘴。

司夜离同样抬手示意流锦,接着道:“怎么说。”

“北魏有大祭司一职众人可知,北魏皇城久远,大祭司所职可与天对话,素来都是北魏敬重之人。在皇城地位不比国师差,既可与天对话,自也可救人祈福,而北魏还有巫师一职,其医术堪与西凤的太医媲美,其地位仅在大祭司之下。父皇母后族中亲眷生病皆于其手,瘟疫自也不可能难倒他。若是由他出手,相信黔郡疫情必能解。”

“代价。”司夜离言语简洁。北魏巫师之名号他自是知晓的,虽不得亲眼见过,但据说能化腐朽为神奇,莫说是简单的治病,就是起死回生闻说都不是难事,当然这事真假尚不可辨,但巫师在北魏确然是神一样的存在,北魏人对巫师恭敬有加,在百姓心目中非常神圣,其身份地位不比皇族中人差。而且他们的职责只供皇族差使,普通百姓是得不到他们祈福的,也越发显得他们神秘,西凤的祭司院还是从他们那里传承过来的。

苏映寒点点头,对司夜离的爽气很是敬佩,他就喜欢同这样的人打交道,这才有王者风范。

“寒要司相将来无论西凤与北魏处于什么状态都保持中立,绝不插手一事,只可旁观。”

此话一出,最先惊诧的并非是司夜离这边,反是菩桃一直忧心过度,此刻方缓缓吐了口气,忐忑的心回到身体里。他以为苏映寒说这件事甚至动用到祭司仅是为了一个女子,都让他一度以为这位英明狠厉的君主会为了个女人而昏聩,令他担心不已。看来到底是他眼浅,想法太过简单,太子终究是太子,任何时候都不会因为儿女情长忘了身上肩负的职责,也绝没有人能够动摇这位北魏将来的君王。身为王者,就是不为一人动摇其情绪,才能稳坐磐石,君临天下。

流锦与摄魂面面相觑,对于能够说出这么狂妄的话两人都在心底冷笑。

司夜离唇瓣也溢出一丝笑意,嘲弄道:“看来太子殿下是有备而来。”

心事被戳穿苏映寒也不恼,只继续道:“眼下司相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相信寒方能摆脱困境,这场交易司相不吃亏,大可考虑一下,巫师已在来的路上,司相若是想通了自可派人告知寒一声,寒随时恭候。”

他说的没有错,司夜离的确是陷入了困境,他若不想输就只能同意和他合作,可一旦答应那就意味着将来他就只能冷眼旁观北魏对西凤予取予夺,而在这位心思狡诈的太子面前西凤必将讨不到任何好处,就朝中那些个趋炎附势之人要想他们去对付基本就将西凤送给人家,除了宁浩那个狼子野心尚可带兵打仗,但其心思更加难以揣测,谁知会不会已经暗中同北魏往来。

这场交易他处于下风,让人占尽了便宜。司夜离抿唇不语,站起身往外走。

像是笃定他必定会答应,苏映寒清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另再加一个附加条件。”流锦他们没想到他居然还敢不耻下言,气愤地回头去看他,就看到男子容颜绝色,连那丝笑意都显得妩媚动人。他道:“我要见小七。”这是他对朝夕的昵称,他们都懂。

果然,先前尚且镇定的男子站在原地半转身,从他的角度望过去目光深邃异常,而坐在位上的男子则一派从容淡定,仿佛说的不过是天气好坏。

该来的还是没躲掉。从苏映寒说出这话菩桃的心又一次悬到了半空,就知道所有的谋算不过都是包裹着糖果的外衣,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没能逃过那个女子。这话说出无疑是挑衅,试问在别人夫君面前叫人家妻子的小名,有哪个男人会大方的不予计较还让他们见面的,便是他再不喜欢这个妻子,都不能做到无动于衷罢。

“太子殿下似乎忘了宁儿已嫁为人妻,看来也是宁儿没有做好妻子的本份,能让太子殿下如此惦记实属不该,回去我会代替转告对她的关心,宁儿能有此朋友实为福气。”说罢,脸上绽开一抹得体笑容,只是那笑不达眼底。

这话回的巧妙,既回绝了苏映寒的探视,又转着弯的警告,同时言语中又透着对妻子的宠爱,几层意思加起来听在苏映寒耳中就尤为不舒服了。

“既然司相都说了寒与小七是朋友,朋友之间本该有所走动,还是司相连这点自由都要限制?”苏映寒冷笑道,言语之间咄咄逼人,“世人都知司相夫妻感情不和,是为同情才不得已娶之,既不欢喜,又何必不放了她?”

哐当。菩桃的心跌碎了一地。他家主子说什么了,他该不会听错了吧?这么惊悚的话一定不会是那个头脑清晰的主子会说的,这哪有劝着人家休离的,这么明显的话深藏的含义还能听不懂吗?

懵掉的不止菩桃一人,还有流锦和摄魂,幸好结魄和幻术候在门外没听到,否则惊讶之情不比他们差。他们一直都瞧不上眼的丑女宁朝夕究竟有何魅力先是他家相爷对她引起兴趣,再由北魏太子对她念念不忘,为了她甚至要逼得相爷放手,就差没使出逼人写休离一书了。这个消息太过强悍,轰得他们脑中一片空白,甚至都忘了这件事对于相爷来说是多大的羞辱了。

66.她的不堪

“太子殿下玩笑了,离与夫人感情好不好外人怎么得知,太子殿下若是站在朋友的立场来说此话大可不必,若是以其他的身份,恐怕尚没有立场。”他摆手让流锦他们先出去,所以后来得幸听到男子言语中蕴含怒气的只有菩桃,多年后他都忘不了那是怎样一张云淡风轻的脸转变为震慑人心的霸气,滚滚怒火在眸底迸裂为最炙热的熔岩,几欲将人浇灭。竟是连拥有王者之尊的苏映寒都被气势所慑,咬牙切齿地捏紧双拳。

“太子殿下大概忘了离的警告,这里是西凤,不是北魏的天下,不是什么人都是太子殿下想要就能要的,那也要看看要不要得起。”司夜离背手慢慢往前走,他勾起一抹唇角,笑的残忍。

“司相说的对,这天下不是北魏的天下,所以寒带不走一个心爱的女人,但是总有一天天下会是北魏的天下,而寒所想要的必定会得之。”苏映寒回以一笑,笑的媚惑众生,同时也极好掩饰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痛意,他凑近了一字一句清晰说道:“她是你妻子又如何,我能给她你给不了的幸福,我总归会带她走,到时你大可以阻止试试。”

老实说这两人气场都太强,菩桃是晕的,尤其在自家主子说出那番宣言后,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句天下迟早会是北魏的更是让他惶恐不已。别说冲冠一怒为红颜,真的要将天下变成北魏也是不易,现在又是四国鼎立,打破这个和谐必将会战事四起。然而菩桃绝对想不到的是,他那时的惊恐绝非空穴来风,多年后苏映寒的话一语成谶,或许是因为朝夕,或许从那个时候起他的心底早已盘算好一切,毕竟一个君王绝不会真的因为一句话就滥杀成性,称霸天下的征途才是每一个有野心的君主会有的梦想。而朝夕不过是因缘巧合加速了这个过程。

“你大可以兑现你的承诺带她走,除非她死,或者我死,否则你可以试试我会不会放走她。她既已入我宗族,生是我司夜离的妻子,死了也是我的鬼,你带她走,她又能走到哪里去,又或者你现在就可以试试,她会不会跟你走?”他此话说的决绝,盯着苏映寒眼中的坚决足以骇人,“无论我爱不爱她,她只能爱我,也只能是我的妻子,别人想要得到她,我会亲手将其从她身边一个一个毁灭。”说罢此话他转身往回走,眼底愠染着怒意,从流锦他们身侧走过时连他们都能清晰感觉出来这位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相爷,这次是真的怒了。

流锦想要上前去为他带上斗笠蓑衣,哪知那人牵起灰绒就消失在雨幕中,雨水打在他身上犹未可知。罢了罢了,兴许这兜头兜脑的雨水才能浇熄他心底燃烧的焰火。

宁朝夕,宁朝夕。男子咬牙切齿咀嚼着这三个字,手中马鞭不停歇,越加快速的抽紧鞭绳,只余下一人一马驰骋在天地间……

这是场无声的博弈,显然没有人最终取得胜利,若一定要说也只能是司夜离险胜,而他胜在已与朝夕成婚,这一点却是让他比输还难堪。

————

自司夜离回营地后气氛越发的紧张,他本人情绪的变化也影响了不少人。他将自己关在营帐中,不许任何人打扰,流锦他们本想劝他换身干净的衣服,也都被训斥出来了。结魄和幻术虽听说了事情始末,因未经历所以无法感同身受,殷勤的去灶房熬姜汤准备消消某人火气。摄魂颇为哀怨的看了眼他们,这两个笨蛋,现在哪里是一碗姜汤就能解决的事,按他说与其他们在这里堵气还不如将那个罪魁祸首给找过来,任某人是打也好骂也好他们都会守好门口,不让人来打扰的。

当然,这只能想想,某人正在气头上他们可不敢乱来,万一弄巧成拙倒霉的还是他们。为这件事偷偷讨论的时候也不知是怎么被司夜离听到的,那人没有过多的言词,直接就罚他们刷了一个月的马厩,挑了一个月的马粪。这也就有了他们后来每每见到朝夕都一脸怨愤,搞得朝夕很是莫名,自此再没给过她好脸色。

这事朝夕本来就冤,压根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谁想到能在无意中得罪了人不自知。

被怨念的朝夕此刻正忙着给晚晚熬药,手中拿着大蒲扇,坐在小板凳上边打着瞌睡边有一下没一下扇着。药壶中冒着滚滚烟雾,氤氲的她双眼迷离。

窗外雨丝纷飞,夹着凉意消减了热气,伴随着有节奏的雨声,正是酣眠时。

黑色的药渣不停在药壶中翻滚,浓稠的汁水映衬着朝夕疲倦的面容,离的远了模糊了视线,似乎连她那半张疤痕丑陋的脸都被时光厚爱,美的不真实。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芷澜隔着靡靡雾气看了许久,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游走于深墙后院的宫闱中,女子尚且年幼,常年戴着面纱,因被警告不得靠近他人而踽踽独行多年。她并非天生喜欢孤独,有时看到年纪相近之人也想要嬉戏欢笑,询问一声有何好玩之处。却是不能,总归不能。也造就了坊间对宁侯独女的评价,胆小懦弱、一无是处。这般的小心谨慎、刻意为之,使人往往想要恃强凌弱欺辱她一番,被欺辱的女子也便欺辱了,从不会抱怨向人状告,长此以往故技重施,唯一那个男子帮过她,在她漫长的生命中唯一温待过她,给过她温暖,在别人欺辱她时将他护在身后。从此她便只记得他。

芷澜回过神来,唇瓣有丝嘲弄,小姐总是这样一点戒心都没有,为了晚医女什么事都要做,外表看似冷漠,内心却是重情重义。芷澜轻轻抽走朝夕手中的大蒲扇,挥手扇着药壶里滚烫的药汁。

“咦,什么时候来的?”朝夕终是没睡熟,不稍多久就意识到了芷澜的存在。她伸出手在药壶旁的柴火下烤了烤。

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终于引起了芷澜怀疑,芷澜惊诧道:“小姐,你……寒毒又发作了?”七月的天哪里会冷,下雨带来的最多就是凉爽,要说先前没发现朝夕会倦意融融,此刻必然要对她这个举动解释为另一层含义。只有身患寒毒的人才会不停想要靠近热源,无论哪个季节都会冷,手脚常年都是冰寒无比。于他们来说最好的事不过是能被阳光温暖呵护,慵懒的睡上一觉。因为到了夜间温度骤降那时的他们就会睡不好,那也仅仅是在寒毒没发作前,一旦寒毒发作就像赤身置于冰天雪地的山巅,被亿万只虫蚁噬咬,疼痛不会立刻要了人命,但会慢慢啃噬着理智,生死不能,除了熬过去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个世人羡慕嫉妒的女子,都以为她是福泽深厚才有世人羡慕的资本,殊不知在别人看不到的阴暗下她经历着怎样病痛的折磨,又饱受着怎样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没有,只是最近时常会感觉到冷。”自从来到黔郡后她已好了一段时日,她并未欺骗芷澜,以前也觉得冷,只不过近来更怕冷,这话她却是隐瞒了。反正冷又不是什么大事,躲到灶房来帮着熬个药做点事既能取暖又能躲懒,何乐而不为。她总不能麻烦别人来伺候她,又非在相府中当惯了夫人,进出都有一堆丫鬟供她差使,到了外面她都尽量靠自己,不想成为非要依赖别人的废人。

芷澜半信半疑,取了些热水给她,抱怨道:“小姐就是不会照顾自己,这里连个水袋都没有,奴婢都不能灌了给你取暖。”

朝夕深知芷澜对她的体贴,刮了下她鼻子,打趣她道:“这不有个天然的热炉子可以取暖么,做什么那么费劲。”说罢就要往她身边凑。这一打闹气氛有了也就真的没那么冷了,架上摆置着的药壶冒着咕嘟咕嘟热气,热气往外溢,水都快熬干了。

“小姐别闹,奴婢把药汁舀出来。”芷澜手脚麻利的用粗布包裹住手柄,拿了碗倾斜着往外倒。

“啧啧,芷澜你可真是块宝,有什么事你是不会做的,亏得你不要嫁人,不然我哪舍得将这么好的宝贝送人,有了你我才算是解脱了,你不在的日子可把我苦的,你看这细皮嫩肉的手都变粗糙了。”她把手伸过去求夸奖道。身子往旁侧倚了倚,慵懒无比。

“所以小姐何以要抛下奴婢呢,这不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活该么。”芷澜丝毫没有同情朝夕的意思,偏偏还嘲笑她,引得朝夕直想赏她一顿爆栗,有这么数落自家主子的嘛。

“小丫头片子,欠教训了是吧,连我都敢说,看我怎么收拾你。”朝夕随手拿了个炒菜的勺子,佯装要去敲打芷澜,芷澜连连讨饶说了好多好话才被放过。

两人出灶房时天色已有些晚了,雨丝较之前小,芷澜端了药碗,朝夕替她撑伞。看起来倒有几分角色置换,路遇的行人不知的单看芷澜清秀容颜颇有几分闺阁小姐味道,言行举止端庄得体,哪里有一丝丫鬟的气息。

67.她的不堪

“小姐,奴婢出来时偶遇颜小姐,她被相爷关在李府,不知是否置气,气色看着不太好,她一直惦念着你,说有事要对你说,不如我们回去看看?”芷澜试探问道。

“颜九这丫头被司夜离给关了?”朝夕惊诧反问,但仔细想想又不奇怪了,永城内瘟疫横行,这种时候就是连李府都不安全,司夜离那般谨慎的人怎么会对自家妹子不闻不问,任她在外飘荡呢。也是她疏忽了,想着颜九能照顾好自己,行事上毕竟没有司夜离妥帖,亏得颜九对她掏心掏肺,她这个嫂子真是不合格,心里竟对她生出许多亏欠来。

“是,派了好些个人看着,走到哪都跟随着,据说要是再把颜小姐跟丢,就让他们跟着一起消失。”芷澜只要一想到这是司夜离下的命令,心里就怎么都不肯将其联系在一起,毕竟温文尔雅的相爷就算是生气也该是温和的,实在难以想象他冷酷沉肃的一面。

朝夕点点头,苦了颜九了,依着司夜离公事公办的性子,就是对颜九也做的出这种事,况且他这么说无非是为了压制着她,颜九必然不会看着无辜的人为了自己而死。他这么做是逼得颜九为难,颜九的性子不气他才怪。

“隔几日再去吧。”她这边总要对司夜离说上一声,免得那人阻止。

“不如一会就去吧,颜小姐那性子也就小姐的话能听,万一去晚了她闹腾起来,相爷那边定是不会轻饶她。”这个时候谁都不敢给司夜离制造事端,但这位娇惯小姐却是难说。

朝夕侧眸看了眼她,觉得芷澜说的有道理,于是两人匆匆将药端给晚晚就去司夜离营帐找他。关于司夜离与訾夙见面一事她并不知情,所以同样不知司夜离在生她的气,要是她知道也就不会赶在这时往他面前凑。

朝夕赶到时门口有流锦和摄魂站着,他们两人原本正愁找不到这位肇事的主儿,没想到还没找她麻烦她自己到先找上门来了,两人压根没给她好脸色看,堵住了朝夕的去路,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说什么要先通禀。敢情装作不认得她,对她哪里有半分虚假的恭敬。

朝夕摸了摸鼻子,奇了怪了,她哪里得罪他们了,还是说得罪司夜离了,这些人横竖看她不顺眼的样子是怎么回事?自从兰晴语来了后她其实一直都在有意无意的避开他,深怕看到令她心痛的画面,素日行走也是尽量避开人群,以免听到对他们的议论声。她这么做无法是求个心安,心里宁静了,才能继续同他演好这场相敬如宾的夫妻。所以有几天两人都尚未碰过面,朝夕自问那人莫名其妙不正常并非是同她有关,许是压力太大正愁找不到人撤气呢,她还是乖乖的不要往枪口上撞,早知道就不跑这趟了。现在后悔显然也来不及,朝夕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流锦很快就从里侧撩了帘帐出来,想到自己尚未靠近屏风,就听得里面的人声音凉薄道:“不见。”那两个字颇有几分冷肃,流锦就再不敢往下说,又退了出来。如实回答道:“相爷没空,还请回。”

朝夕在司夜离的两位贴身侍卫面前吃了瘪,那两人的态度也就是司夜离的态度,既是如此她就当自己知会过了,反正是他不见她的。换了身衣服,从马厩中借了两匹马,又向守城侍卫告禀自己大人的身份,侍卫长见过她也就放行了。

是夜,陈三在营帐中翻查医书,对自己开的药方反复研查,又配制了几位药改了方子,他做事素来严谨认真,便是有人进入营帐他都未必会察觉。他一边往铜杵臼中放药草,一边又去拿另一种,忙乱间忽有银光从他眼前闪过,距离他头顶不过寸许,扎在身后的药柜上。

陈三被吓的不轻,赶紧转头去看,只见一只系有红带的银镖插着一封折叠整齐的书帛被钉在木柜上,银镖发着森冷的寒光,光可鉴人。陈三将书帛取下,打开,里面夹裹着一条粗布帛,上面丝丝点点像是沾染了红色的血迹,颜色稍显黯淡。他将折叠的书帛翻开,当他看到其中内容,脸上犹疑未定,内心却是翻搅起惊涛骇浪,双手颤抖,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将翻搅的情绪整理好,又去叫了另一位太医前来,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将书帛递给他看。

书帛未注署名,只简单写着几句话,内容大致是找到了解瘟疫的法子,就是宁朝夕的血,她的手先前被割破血流进菜里,被误食后疫者的情况好转。

陈三对这突然出现的书帛不甚怀疑,此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且如此清楚的?再说宁朝夕的血又有何不同,为何她的血就能救人,真要如此神奇那可真是天降福星了。既然书帛中写的头头是道,未免真实性有误,陈三与那位太医分头行事,一人去灶房探查宁朝夕是否有去过,另一人拿着那条染血的布帛进行研究。

陈三取了一小碗清水,将布帛放入其中,水沾染了帛巾很快就将其淹没……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如沙漏不停在手中流逝。待太医再进来时,两人脸上均是一脸沉重,彼此看各自神色就深知此事的真假。

听得太医道:“我问了灶房的灶娘,她说前两天是有一个医女覆着面纱主动要来帮忙,她还嫌她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那位医女所做的事就是切菜,后来等她回来时人不知跑哪去,为此灶娘还在背后数落了她一顿,想要接着切菜时确实发现那把刀上染了血渍,应该就是宁大人的。”事情前后都吻合,那就说的过去了。

陈三道:“我已将血迹溶于水中,再提取出来同新的药方一起熬制,先前派人给病症试过,那位病症的症状居然有所好转,不过许是血迹较少效果并不显著。”现在他们当务之急要做的就是将此事呈禀给司夜离,然而陈三却是犯难了。别人或许不知宁朝夕是谁,只当她是皇上亲封的大人,可他却是知晓的,那位夫人身份尊贵,别说是她的血,就是她身上任何一样东西都不是轻易能碰的。况且需要她多少血目前尚不好说,这件事便是相爷同意了,也要过她本人这关。问题是,这件事会否对她产生危险陈三无法保证,到时真出了事那他就是有几条命都不够抵的。他反复斟酌再三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说还是不说,在别人看来此事或许是立功的,可在他看来无疑是道催命符。

太医见陈三踌躇不定,也不知他几个意思,按他的心思此事是好事,不但他们的命能保住,黔郡百姓的命都在一个女子手中,就算此女是牺牲了也是死得其所,还有什么好顾虑的。陈三畏首畏尾,不就是怕得罪人,他不怕他去说。就在陈三低眸间太医转身往外走,一眨眼已走出老远……

待陈三想追时已来不及,也罢也罢,此事总要有人说的,那个给他们递书帛的人既然不想做这个恶人,那么就由他们来做吧,为黔郡百姓相信相爷能够取舍。

司夜离营帐,橘色的烛火将每个人脸映照在帘幕上,明明暗暗。气氛显得越发凝肃,无人敢在司相开口前发表意见,也不敢有意见。而那位年轻的国相呢,他高坐首位,冷凝着底下众人,就在太医将事情告知后他就一直是这样,既不惊讶也不表态,仿佛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还是听见的,比如说流锦他们小声的抽气声、议论声,以及太医对陈三的嘀咕声。陈三较之太医要冷静许多,沉默地盯着地面,似乎那里有他更为感兴趣的东西。

后来司夜离大约是嫌他们呱噪,就将他们都赶了出去,他并未表态说会如何处理,显然他的心情比之他们更为烦躁,但那人内心强大很好的掩饰了过去,面上尤不能看出他半丝情绪来。待他们都走后,帘帐中又恢复了往常的安静。他仰靠在椅背上,手中把玩着那块红色的璎珞结。如果有人问他对宁朝夕的感觉是如何的,他或许回答不上来。一直以来他从未在意过那个女子的一言一行,正如当初娶她时连个像样的仪式都没给过她,连接亲都是叶裴代去的,因为他不喜,所以连过程都省了。他总归觉得迟早有一天会将她休了,后来承诺她要护她一世周全也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她,仅仅是误会解开后对她产生的那一丝兴趣,正如苏映寒初时对她的感觉一样。哪个人又不会对一件有趣的事物感兴趣呢,感兴趣就一定会欢喜吗?答案不是,他从来都很清楚自己,偶尔逗弄她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绽放出不同的颜色,他的内心竟然是欢愉的,从未有过的欢愉,或许就是在那时他开始意识到这个女子是他一直忽略的存在。别人都能看到她,偏偏是朝夕相处的他对她视若无睹。她是特别的,不可否认,她的每一件事都出乎他的想象,但还是不足以令他爱上她,欢喜罢或许会有那么一点点。

68.她的不堪

直到苏映寒来挑衅,且不管那个男子对她是哪种感情,却是令他沉睡已久的感知忽然苏醒意识到,他再难分清对宁朝夕的感情是哪种,否则他不会在那人面前如此失态,仅仅为了他一句带走的话就与人撕破脸,哪怕不折手段都不许带走她。为什么,因为他痛了,他恼自己的在乎,恼那个女子逼出了他的坏情绪,更气恼的是他自己。

不该对她动情的,不能也不行。他怕自己会伤害她,也怕自己护不了她,更怕她会成为自己的软肋。可为什么不能是她,除了她他还能去爱别人吗?

内心的矛盾让他第一次迷失了自己,所以他不发表意见,他没有意见可以发表。他一旦表态势必就要伤害她,还什么都来不及告诉她先做的事就是要伤害,只怕她以后再难原谅他了。他的唇角嘲弄的勾了勾,他又有何资格去爱她呢,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以后就算想要挽回恐怕都难以抹去她心中的伤痛。如果有人告诉他今后会陷进这个女子的情爱中,那他还会以她为棋子的算计吗,也许从成婚那天借蕙平的手喂她吃下毒药害她差点命丧黄泉起,他就该知道所谓天理循环,报应不止。而他之所以会步步沦陷,大概就是来偿还欠她的债吧。

这场赌局他认输,哪怕陪上所有人的命,既然赌局的回报是他要的,愿赌服输,赌得起也该输的起。

将流锦、摄魂、结魄、幻术等人叫了进来,男子言语坚定,“联系段晏,将之前所拟定名单一一遣送出去,此事只可秘密行事,万不可被人发现,将人交给鲁潇然,他自会知道带于何处。”

他这么说就是放弃了要劝服朝夕的办法,众人难免心中不忿,只要那个女子的一点血又不是要她去死,就可救众人,到底有什么是舍不得的,主子要是难以开口他们去说。如果那个女子尚有点良知就该答应,他们或许还会尊称她一声夫人,往后也必定如主子般待她,如果她贪生怕死不答应,那他们就算是顶着违逆司夜离的意思都会逼迫她同意的,这件事只有她才能将伤害减到最小,而他们绝不会让事情走到最后一步的。

流锦他们四人面上虽不说,先稳住了司夜离,私下却是暗自眼神交换,打定主意为了大局着想要违抗他的命令。到时候事情解决,就算要处罚他们也认了,他们的主子绝不能被这个女子所拖累,现在因为顾及她而心软,将来有朝一日如果让她夹在宁浩与他们之间,那岂非要为了她而放弃一切。不,此女是祸害,留着只会成为他们的牵绊,与其能遇见未知的将来,不如现在就由他们先除去她,免其后患。

————

朝夕是在第二日见到颜九的,因为她尚回到李府就被訾夙得知了消息,他将她抱在怀里,那么紧那么紧,深怕她转身再也不见。朝夕嘲笑他,说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快要死了。这本是玩笑话,訾夙却听不得,自从她中毒后那厮就听不得她有一丝的不妥,有朋友如此她甚感欣慰,内心都被熨帖温暖了。抱着他陪着说了好阵子话,若非是菩桃请他们去晚膳某人恐怕还舍不得撒手,牵了她像牵着个容易摔倒的小孩,还真不是她夸张,连她都一度怀疑自己是否能好好行走。

就是再见面菩桃看她的眼神总归怪怪的,许是她错觉吧,待她再怀疑的盯着菩桃时那人眼神就又恢复了正常,甚至问她何以要盯着他看,弄得她到不好意思。

那夜訾夙拉着她喝酒,两人一直喝到很晚,先是在房中喝,后来又带着她去檐顶上喝,说什么雨过天晴别有一番风味,到还真让她看到了皎洁的月光,像个被人咬掉一口的大烧饼悬挂在枝头,凉薄的光将他们笼罩其中,夜风徐徐。几壶酒下肚她的手脚都暖和了起来,就是酒量浅,后来迷迷糊糊中听不大清訾夙说了什么,就听得她嚷嚷着要掉下去。

訾夙环着她,揉了揉她墨色的缎发,好笑看着她,明明像个藤蔓般攀着他手臂,头还使劲往他怀里蹭,几乎就差没将他给挤掉下去,他也是无奈,抱着她抱的像个孩子,哪里有他素日抱过的女子那般风情,真是妄负了这良辰美景,偏偏他还真就喜欢抱着她的感觉。她的身上自带一股冷香,沁入他的心脾,仿佛是长在心脉上开出的花。

怎么就会喜欢了呢,明明长的很是一般,北魏皇宫里多的是比她娇美、活泼、可爱的女子,怎么就对她割舍不下了?他对她不是仅仅是因为感兴趣,觉得她有趣么,她是从哪一刻起在他心底生了根发了芽,再难剔除。或许就是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敢叫他美人的那刻起,也或许从她开口唱戏的惊艳里走进了他眼底,自此再难分清,只想将她留在身边,他才能感受到什么是快乐。然而不能,她一开始就欺瞒了他,她已然嫁作人妇,他们之间就只能隔着万眼距离,成为了那无法跨越的沟渠。他不信天神,不信至高无上的权利,他只信他自己,若她心里有他,哪怕只有一分一毫,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带走她。可她的心里早已藏了另一个人,再装不下他,就像司夜离那么笃定的告诉他,他带不走她。那一刻他清晰的意识到心痛了,终究是他来的太晚,醒悟的太迟,否则又怎肯容如此美好的她被别人抢走呢。

小七,小七,你是我一个人的小七。如果你哪一天累了倦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来带你走,带你去感受快乐。小七,我想吻吻你好吗?我想让你记得我,我不想只做你的朋友,不要给我留遗憾好吗?虽然你醉了,但我知道你一定听得到。

柔软的唇瓣夹杂着丝丝凉意,訾夙单手捏住女子下颌,迫使她面对着他,又怕她乱动,另一只手将她固定在怀里,就在她身体发软头脑发懵掉下去时及时的将她给拉了回来,他啃咬着她的唇瓣,惩罚她的不专心。朝夕又痒又痛,咯咯的笑。如此一来他的舌灵巧的钻进去与她交缠在一起,教导指引着她如何去享受这美好。而他惊奇的发现,原来某人连接吻都不会,糊了他一脸口水,这下他满足了,不用再嫉妒司夜离了,那人便是霸占着她的名分又如何,是他的还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傻气。他与她额头相抵,感受着她慢慢恢复下来的平静呼吸声,再看她紧闭双眼已然睡熟,他忽然有些挫败,他是有多糟糕,竟然能将她给吻睡着了。笨蛋小七,你的睡梦里会不会有我呢。

你知道吗,这么笨的你如果肯回头看看,定会发现你的眼中不是只有一人,我多怕你被人拐走。

夏末秋初的傍晚,满墙的蔷薇花几近开到荼蘼,而我的心却感到微冷,明明是熏热的天,到像是被一双手扼紧了,连呼吸都泛着痛,那时我才知道有些感情不是想极力隐藏就能欺骗自己的……

————

次日接到消息的颜九一大早气呼呼就将朝夕给抓了起来,那时朝夕尚醒未醒,宿醉头疼的厉害,她揉着酸痛的额角,在芷澜伺候下喝了碗醒酒汤脑子才慢慢恢复过来,但整个人依旧昏沉沉的,反应迟钝,往往颜九说了许多话她才慢半拍的回复她。难怪司夜离要禁她喝酒了,一喝就容易犯浑,不喝罢她这寒毒还真是能被酒给治愈,譬如说今日她就觉得手脚不似先前冰冷,整个人的血液都像流通过来了。

“六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呀?”颜九发怒了,敢情自己说了这么久都对着空气说呢,人家可一个字都没往耳朵里去。颜九的声音略带娇柔,特别是她在说语气词时会自带一种撒娇味道,听得人耳朵都软了。

朝夕听她这么说哪里还敢心思往外挪,只讨好道:“听着,听着呢,我们家阿九说啥都是有道理的,六嫂哪敢不听。”

这话总算把这位小祖宗给哄踏实了,颜九圆满的点点头,小眼睛蹭蹭亮,像满目星光倒映在漆黑的湖底,璀璨生辉。朝夕抚了抚她发鬓,颜九无疑是娇美可爱的,这样的女孩怎还会有人不爱呢!哎,她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改明她去问问司夜离,那个鲁潇然究竟同颜九是怎么回事,他这个六哥怎么也不帮自家妹子多操操心,颜九总不能老被人这么给耽误下去。

“六嫂,你就帮我去求求六哥放我出去吧,我身子好着呢,真要被传染疫病那也是命,你可不知道我这正盯廖青盯得牢呢,万一趁机被他给跑了,再想找他又去哪里找呀。”颜九无视朝夕频频走神,在她耳边唠叨。

也是朝夕掩饰的好,看似专注听着,时不时的还点个头发表个意见,这边居然还能神游太外,想那些有的没的,亏得颜九也是个粗心的。

69.她的不堪

“你就放心吧,廖青走不了。你当你六哥是傻子呀,他能不帮着你暗中将廖青给盯住了,害你煮熟的鸭子给跑了?你是不了解你六哥呢,还是信不过他?”朝夕拍了拍她的手,反问道。

她这一问颜九就有些为难了,哪是信不过,压根就怕她六哥会阻止好么,在他们眼中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以为她只会任性添乱,平日惯着她任着她胡来,不过就是宠着罢了,她真要做些什么事,估摸着没落入敌人的圈套,反会先被他们给拆了墙角。譬如说她教训个小毛贼之类的吧,还没把人给抓了呢就发现自己六哥已经将人给收拾妥当了,那小毛贼自己屁颠颠的跑来求奶奶告爷爷给她磕头,求着让她打,顿时颜九就没气了。又譬如说她某个时间段特别豪情万丈,想要去行走江湖罢,她六哥啥也没拦着,就是在她刚一踏上某个地方就已有人先一步将吃穿住行给她准备好了,完了还有人候着供她差遣,自此她再没江湖儿女心。又譬如说某次她故意捣乱将江湖赫赫有名望月的望江楼给砸了,这次闯的祸够大了吧,闻说望月可非什么大度之人,能在他手下讨到便宜的几乎没人,江湖上也没人敢得罪于他还能全身而退的,他的情报网就遍布天下,怎么就没人告诉他自己会将他的老巢给砸了?她在心里暗暗偷笑,看她六哥这下怎么收场,叫他阻止她喜欢鲁潇然,叫他管她的事,叫他让鲁潇然避开她,这笔帐可没那么好算清楚。连鲁潇然都对她颇为头疼,唐枫更是频频无奈,让她胆子大,真是无法无天了,什么人都敢惹,那望月是谁的面子都会卖吗?望月确然是不会卖她的面子,即便她的面子已足比天大,那也要看那人心情。若说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多年后她依然没弄明白。望月怎么会派人给她送礼呢,送的还都是些珍宝异品,就是她从小见惯了这些稀罕物件都不得不感叹确然是送到了她心坎上。至于望月为何不恼她,又同她六哥达成了什么共识,那人三缄其口,到好奇了她多年。后来在颜九想过无数种可能后,又觉得以望月的财富估摸也看不上她六哥什么,江湖上又对望月的性别多有猜测,既然无人能窥出其男女,那人家自然也不近情爱,对望月的性取向自然成迷。颜九有猜过这个可能,她六哥生的这般倾国倾城,天下女子在他面前都要羞愧无颜,莫说是男子了。所谓天姿国色总也有人惦记着,该不会是难逃望月的魔爪,她六哥沦为了望月的禁脔吧,否则六哥是怎么将人家收服的?这种事自然不好对她说,换了谁都无法开口。如今望月人已去,再多的过往都该尘封了。但令她没弄懂的是,有一次她无意中从唐枫口中探听到望月的死与六哥有关,唐枫自知失言再多就问不出了。事后颜九自行在脑中脑补了一下两人交往细节,前后关联起来大概出现了这么个故事:六哥假装以身体诱之望月,望月又被美色所惑,不知危险临近,反被她六哥将了一军,自此成为绝迹。这个故事颜九自认为编的甚好,事实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当事人明白。所以事实证明颜九当初任性从家里跑出来去找她六哥是个错误的决定,难怪家中亲眷无一人来找她,反是妥妥帖帖的将心安放,原因是司夜离能将她管的很好,收服得她死死的。

当然她与鲁潇然能走到今天,除了家里原因,很大一部分也要追究到司夜离,他们之间的兄弟情是一回事,他当年将颜九交托给鲁潇然照顾又是另一回事了,人家将他妹子照顾到喜欢上了自己,且闹到非君不嫁,这事就一直是司夜离心中的一根刺,他与鲁潇然之间也差点因此闹翻,虽然事后两人也都释怀了,但彼此都对颜九只字不提,便是三人见了面只当是最亲厚的关系,寻常人难以看出他们间的嫌隙,只有颜九知道她六哥一日不松口那就是一日没有放下。

话说回来现在颜九也不会再因此事纠缠不休,她会等,时间是最好的证明。不深究了,不深究了,深究了痛的只是她一人。

她话锋一转笑道:“六嫂出的主意真好,那个廖青怎么都没想到从他听到议论赌坊开始就掉进了我们的陷阱里,无论是他赢钱还是后来的输钱,甚至连容容都是我们安排好的。”说这话颇有几分骄傲味道,颜九倨傲的扬起唇,有着女子无邪的美好。

朝夕笑了笑,不是她的主意好,也不是她有多厉害,而是她抓住了人性的弱点。那个廖青她派人查过,事后又是针对的计划布局,若是如此他还能镇定自若的走出这些困局,那她真该怀疑自己能力了。

“只不过似乎被公主那边的人看出了些端倪,毕竟她派叶统领盯着,你也知道叶统领非寻常人那么好对付,被他看出是迟早的事,但他迟迟没有任何动作,我也不知道是他的意思还是公主的意思,会不会公主想来个瓮中捉鳖,抑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颜九琢磨的分析着,“没有六嫂的消息我又不敢轻举妄动,后来还被六哥给抓了回来,真是可恶。”

瞧她那熊熊燃起的好胜心,朝夕不免有些动容,宽慰她:“无论公主是什么想法,我们且走一步看一步,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稳定住内心,见招拆招就是唯一的办法。做任何事都跟弈棋一样,沉着冷静头脑清晰,走出的棋子才会漂亮,有空多看看兵书,书中自有黄金屋。”

“唔,六嫂你的口吻怎么越来越像六哥了,他每次教训我时也不多话,就是禁我的足,让人一筐一筐搬了书往我房中挪,我自小读的书就不少,被他这般奚落让我颜面何存啊。”颜九颓废的耷拉下脸,指了指角落里摆放的棋盘,嘟嘴道:“真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两个都懂弈棋之道,棋艺又颇精,谁要落到你们手里还真不是一般两般的凄惨,什么时候你们也该弈上一局,看看谁能输给谁。”在颜九看来这是玩笑话,可谁又能知晓他们的棋在一开始早已落下,直到后来难分难解罢了。

“所以你该知道我对你有多纵容了吧,亏得你初见我时也不怕,老来招惹我,还出馊主意引我下套,换了别人我早就不客气了,就你丫头胆大,这性子却是很对我胃口的。”

颜九吐吐舌,撒娇的往朝夕身上靠,知道自己犯了错也懂得讨好了。

“听说兰晴语生病了?”

这丫头消息到灵通,兰晴语在司夜离身边时日可是比她久多了,怎么没将颜九给收买好呢!想起兰晴语朝夕更多的是苦涩,她就算不听不想那个人还是存在在那里,不会因为她刻意的躲避而消失。她既然无法将这根刺给拔除,那就只有面对了。

“你六哥在照顾着她呢,具体情况我不知,想必不会太好。你在永城内没见过城外的情况,凡是被感染的到最后都逃不出一个结局,起初尚能听到哀戚的哭声,到后来对于生死大家都麻木了,今日见到的人到明日就变成了一堆灰烬。”说出来不甚唏嘘,便是她这种感觉迟钝的人都难免不想再提及。

“你别去招惹你六哥,他最近心情都不太好,我去见他也被回绝了,你要是不知好歹顶撞了他,看他还会不会宠你。”朝夕提醒她道。

颜九不以为意,吐槽道:“他再宠我都不及待兰晴语好,我才不稀罕。六哥眼里就只有她,跟个宝贝似的,磕了怕疼摔了怕碎,她病了正好,省得害人。”这话完全是赌气话,就是因为上次朝夕中毒颜九就认定是兰晴语做的,自此再没给过她好脸色,毕竟论情论理只有兰晴语有动机,她也有足够的理由。即便后来她为辨自己清白喝下了那碗燕窝粥,这件事后来也不了了之。相信她的人怕是只有司夜离吧,别人心里可都明白着呢。兰晴语还想栽赃说是朝夕故意拿自己来陷害她,能想出这种反计谋的估计心思也不会单纯到哪里去,反正朝夕对她是很不耻的。

“行了,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万不可在他们二人面前说,否则就该是你刻薄了。再说她的生死都与我们无关,她的人品如何自有你六哥看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又有什么好置喙的。”

颜九被朝夕给斥了又变得蔫蔫地,像个学生般坐得认真聆听她教诲。两人正说着闺房话,哪知房门猛然被人冲开,一列排的禁军从外跑进来整齐的将他们围住。不仅朝夕被吓着,连颜九都被吓傻了,直到他们将朝夕反手压着往外走,颜九才反应过来要去追。

70.她的不堪

带头抓人的正是叶裴,他将颜九堵在身后,为难道:“是公主下的命令,你快去找司夜离。”这话已是非常严重,都到了要将司夜离搬出来对抗的地步,那说明了什么,蕙平对朝夕所做之事绝非寻常人能劝阻得了,她甚至连朝夕的身份都不顾了,究竟是什么事令这位公主如此大动干戈。

朝夕脚下步子未停,被扯着不停往前走,禁军手劲又大,扯得她肩膀疼,她稍显不注意就跟不上他们步子,一旦落后就被他们反扯着带,跌跌撞撞走的好不痛苦。她心里不断回忆,近来没有什么得罪蕙平的地方,那这厮又是为何找她麻烦?朝夕哪里晓得蕙平找她仅仅只是开始。

叶裴跟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心中发紧,又不好明说,直得瞥开眼不再看。就在此前一个时辰,他见到蕙平的心情尚没那么糟糕,就在她会见了一个蒙面女子后脸色就变得阴沉不定,再将他叫进去时只下达了将朝夕抓过去的命令。他离的远未能在屏风后看到那个蒙面女子是谁,她全身包裹严实,头上用白色纱巾遮掩,宽大的衣服将她笼在其中,连根手指都窥不见。那个女子不知是身体不好还是什么,由一名医女扶着,再多就看不到了。他当时就在猜测,医女不都该在城外照顾病人,什么人这么神秘?然而他未往深里想,如果想的深了定能发现她是谁。什么事又能让蕙平用到抓这个字呢,要知道朝夕对外公开的身份是臣子,既被唤一声大人,又怎能被同是大人的蕙平给抓呢,显然她是没有资格的。李府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不会对蕙平的身份产生质疑吗?蕙平身为公主虽然处事泼辣凶狠,但还不至于没有分寸,能让她无暇顾及更多的还会有什么事?叶裴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这也正是蕙平不告诉他的原因,一旦告诉了他还能将宁朝夕给抓过来吗。

朝夕被带进了蕙平居住的南苑,苑中花草经过无根水的洗礼昭显得蓬勃生机,不染尘世哀愁,无忧而恣意的绽放着自己的美。

蕙平俨然一如上次见时没什么过多的情绪展露,只是这次气氛不再像上次般平和,蕙平不再逗鸟,而是半撑着头靠在椅背上,不知是在假寐还是沉思。但在朝夕看来像蕙平这种高高在上的公主还有什么可忧思的,她不让别人忧思就不错了。

玉珠弯腰向蕙平低声耳语,玉蝉立于另一侧,这两位宫女依旧不待见她,看朝夕的眼神带着蔑视。

禁军将朝夕压跪在蕙平面前,朝夕反抗不了,只能任由他们去了。

蕙平撩眸淡淡悌视了脚下一眼,又看了眼立身在门边上的叶裴,眸中有抹讥讽一闪而逝。她抬起头来,问朝夕道:“听闻你的血有奇效?”

嗯?朝夕当时低垂了头,许是没听清蕙平说了什么,她眼眸微微睁大,眼底有笑意流泻。蕙平是魔怔了吧,胡说些什么呢,她自己的血有没有好处她自己会不知?所谓的奇效没有,苦痛倒是有的,否则她也不用受寒毒之苦了,自己早能治愈。

朝夕唇角溢出的笑意刺痛了蕙平的眼,她猛然一拍桌子,底下的禁军就又将朝夕压的死死的。她的脸被紧紧贴覆在地面上,索性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到没怎么觉得疼。

“蕙平你发什么疯呢,别没事受了气就拿我撒泼,你是不是觉着我好欺负,还是觉着我不会吭声?”从前她让人定格的性格总该改改了,她不是没有脾气的,别拿她懒得计较当成是个随意拿捏的软柿子。蕙平几次三番的挑衅终于激起了朝夕的怒火,往日她偏帮着兰晴语处处看她不顺眼,她也尽量避免出现在她面前以免碍她眼了,她却自己找上门来,难道就因为她不受宠谁都能任意踩踏几脚吗?

“公主莫要生气,宁大人不过是无心之过,并非有意顶撞的。还请公主莫要治大人的罪。”叶裴忍不住上前替朝夕求情,她胆子也是忒大了,竟然敢直呼蕙平的名讳,单这点蕙平就能处置了她。

高坐在上首的女子冷冷看着他,那般心急火燎的下跪可当真不常见。怎么,心疼了,害怕了?既然有胆量以下犯上,就没有胆量承担后果了?她冷睨了一眼他,并未理会。

叶裴侧眸给了朝夕个安慰的眼神,朝夕回了他个坚定的笑意,表示自己没事。

蕙平是真看不得他们眉来眼去的样子,抬手示意禁军退下,她若再不阻止,看来就要把叶裴逼急了。朝夕得以脱身,从地上挣扎的爬起,拍了拍弄脏的衣角,抚平褶皱。

“本宫可以不与你计较。”她慢慢挑眉说道,早知她不会那么好说话,接下去的话就将朝夕打入地狱,“只要拿你的血用下。”她唇角溢出的笑看上去总像是蛊惑人心的屠夫般,夹裹着浓浓血腥味。

被再次提起自己的血,连朝夕都不禁怀疑了,她的血到底有什么作用,能让蕙平变得好说话。

“不要再假装了,陈太医已经试验过了,你的血对疫病有帮助,只要你乖乖的配合,本宫绝不为难你。”蕙平的话从远处悠远飘来,解答了朝夕的疑惑。

这次不仅朝夕惊诧了,连叶裴都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盯着她。他是第一次听说一个人的血能有这么珍贵,可堪比灵药了。不是连陈三都束手无策吗,怎么会,怎么会,偏偏是她?

朝夕是懵的,好比有人当头一棒。她勉力保持内心的平静,细细分析着蕙平的话,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能冷静淡定。她的身体她自己知道,外人看中的所谓的血有药效极有可能同她身患寒毒有关,以毒攻毒,说不定正好起效果。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那他们知道她身患寒毒吗?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吗?凭什么在什么都不知的情况下对她开这个口?

沉默,无言的沉默飘散在空气中。她闻到了花香的味道,这个时节的花该要开到荼蘼了,因为没有那些花草开出珍贵的草药她已经许久都没有再服过药了,寒毒也越来越压制不住,总会在她意志薄弱的时候蚕食着她的身体,就是这样一个身体,连她都不能肯定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她又拿什么去拯救别人?

朝夕唇角绽出抹苦笑,笑意坚定,“要是我不允呢?”是了,她从没那么良善,什么伟岸,什么慈悲都与她无关。这世间即便没有人会爱护她,她也要爱护好她自己。就算被骂自私也罢,无情也罢,她都无所谓。

蕙平许是没料到朝夕能那么决绝,她颓然站起身,双手握紧扶手,身子微有颤抖,声音却是坚定的,“容不得你反抗,你允也得允,不允也得允,本宫不是在同你商量,本宫只是在知会你。你同意则少受些苦,不同意本宫也多的是办法让你服从。”说罢,她手一挥,身后的禁军手中拿着手腕粗的麻绳,上前来将朝夕捆绑。正如蕙平说的朝夕反抗不了,这里这么多人她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走。

叶裴见此忙要出手帮朝夕,但他尚未靠近,就听得蕙平下令道:“拿下。”从门外闯进来的禁军将叶裴团团围住,叶裴眸中疼痛,看来蕙平是动真格了,为了怕他阻挠早就算计好一切,他虽然是禁军统领但禁军最终还是会听从蕙平的命令而违抗他。

叶裴睚眦目裂,眼眸通红,抬手与禁军打在一起,“小七,我带你走。”这一刻什么家国都与他无关,他想护住的人只有她一人。

“叶大哥,不可,住手。”朝夕急道。他一人怎么会是那么多人的对手,便都是他带出来的人又能怎样,对他下起手来同样不含糊,最后还会伤了和气。

叶裴放弃了挣扎,很快就被禁军给制服。

朝夕上前一步,相比蕙平的气急败坏反是坦然许多,她淡然道:“公主的话朝夕认同,试问天下还有多少事是公主做不到的呢!不过公主想要朝夕的血也不是不能,不用大动干戈,只需从朝夕的尸体上踏过去即可。公主放心,尸体刚死,血液尚没那么快凝固,只要取的快还是可以用的。”她的声音空灵,伴随着她浅淡的笑声在偌大的檐宇中回荡,像极了从幽冥而来的哀怨声,听者无不心之触动,震动不已。

蕙平被朝夕的话所摄,竟然无力反驳,一时奈何不得她。直到玉珠的提醒她才反应过来似的,挥手让房中其他人都退下。叶裴哪里肯走,他看不到朝夕总归是不放心的,蕙平若用明的到还好,就怕她用阴的,届时他就是有心也无力。脑中一时百感交集,思绪万千,怎么都想不出个办法来,蕙平明知他不会走,眼神示意将他架出去。

朝夕安慰他道:“叶大哥我没事,我先前将话都讲明了,公主要是对我动手早就动了,既然能当着那么多人面将我抓来,必定不会真伤害我。我既为相国夫人,我爹又是宁浩,现如今我还是个大人,公主便是再讨厌我也不能让我平白无故的消失,这点分寸公主还是有的。”她按了按叶裴的手,目送他离开。

71.她的不堪

“本宫的心思你倒是拿捏的很准。”蕙平的声音出现在她身后,带着点猝不及防的咬牙切齿。

“我原本以为还会看到公主越加精彩的表现,但显然公主如今只能威胁,更多的怕是不能了。公主是怕了我,还是忌惮我?”朝夕挑衅问道。替蕙平将坐皱的华美袍服整理妥帖,她轻轻凑近蕙平,用只有两人的声音说道:“是什么都没关系,因为你总有一天会忌惮我。”话音平稳,带着浅浅的淘气,掠过蕙平耳畔,就似拂面微痒的春风,淡然而掷地有声。

像是警告,又像是宣誓。蕙平的脸色在刹那间苍白无力,指尖隐有颤抖,最终她压下火气,对朝夕道:“你以为你能刺激到本宫吗,等你能活着再来说这句话吧。”然后她带朝夕去了屏风后。

一直隐藏在屏风后专注听着他们谈话的女子,此时由于体力不支将靠在小榻上,紧闭着双眼,因看不到脸上表情而猜测不到,眉宇间淡淡隆起。闻听他们的脚步声传来,医女将她从小榻上扶起。若是起初朝夕不识她是谁,在看到医女后她恍然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对于身在李府的蕙平会突然对她发难,对于没有染病的她来说,此事如果是关于她,那就都说得通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血有用?”面对蒙面女子她没有猜测没有惊讶,问的直接。

女子抬手摘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一张美丽却消瘦的脸庞,那张脸因太过熟悉乍看之下朝夕竟没一下认出来。她怎么成这样了。朝夕心底感叹。虽然依旧无损她的美丽,但比之先前却是少了几分鲜活,反倒像是即将枯萎的花朵。也许没想到朝夕会那么快就认出她,她自嘲的笑笑,连着咳了好几声,再看蕙平等人早已不见踪迹,许是怕自己传染吧,唯恐避之不及。

“你不怕?”她问出这个问题后见朝夕没有回答,又嘲弄的笑道:“也是,你若害怕也不会日日待在那种地方了。”这话既是表面的意思,又深含了一层含义,说她的血既然能救人,她自己又怎会被传染呢。

朝夕对她话中的讥讽不反驳,她双手环胸,冷淡看着她。眼前的这位女子她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相信她对自己的感觉也是一样的,若非必要彼此都不想见到。

兰晴语颇有些尴尬,打发了医女出去。低声道:“是太医发现的,已经呈报给夜离,他和公主是一个意思,只是难以开口。”兰晴语全然不提她是如何知道的。当然她即便真的不见司夜离,私下也偷偷买通了医女让其盯着那边的一举一动,那日陈三他们心思凝重的从帐中出来,小声嘀咕间被医女听了去,当即就回禀了兰晴语。兰晴语心中激动不已,燃起了对生的希望,可她又怕夜长梦多,因为她猜测不出司夜离的心思,按理说那人听了此事后第一时间就该做出决断了,但兰晴语等了又等都等不到好消息,她又怎肯放过这样的机会,这才冒险来请求蕙平。蕙平知道她染病自是不肯见她,若非是不想跟着一起陪葬罢了。

那人也知道了?那他是什么意思,同他们一起来逼迫她?这世间还有他难以开口的事情?也是,他堂堂国相怎好做求人之事,该不会想着主意来算计她吧?

兰晴语见朝夕反应淡漠,不知她是什么心思,她低垂着眉眼,忽然泪水从眼底流了下来,哀求道:“以前是我错了,不该同你抢夫人的位置,你若喜欢我可以同夜离说不做这个平妻,你永远是相府唯一的夫人。可你看在我同夜离经历的那么多始终无法相守的份上,就当是可怜我,救救我吧。若我死后你又怎忍心让他一人孤独的活在世上,你知道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的滋味吗?你若知道又怎么忍心再让我们受这种煎熬,我只求能在他身边,并非要去伤害你。你被人害他出手相帮,为此差点葬送了我们的爱情,他娶你我都忍了,可这是我们的错吗?我不求你能接纳我,但凡是女子能有几个不被那样一个风姿卓绝的人给吸引,你喜欢他本无可厚非,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人本不属于你,我又该找谁哭诉呢。我的委屈、我的愤怒最后都只能化作无奈,那你又为何不能容忍我的存在呢?”她的每一句话都落在朝夕心上,像一把无形的刀子撕扯着她的神经,割裂着她每一处伤口。

朝夕对兰晴语的控诉无法反驳,那人说的对,她一个后来者,就算是插足也是她厚颜无耻的抢了兰晴语的,又哪里还有脸面去阻挠他们呢。他们相恋在先,她明明知道那人喜欢不得却还是要陷进去,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犯贱。如今又怎不可以成全了他们?心里想着是一回事,付诸行动又是另一回事,她的理智与情感在拉锯战,一个声音要她拒绝,她做不到看着他们在一起,另一个声音又要她同意。她感觉自己头很疼,宿醉的脑子又开始晕眩。

门外有一片嘈杂声响起,紧接着猛然被人推开。因无人阻拦索性就闯了进来。他们见到朝夕,朝夕也见到了他们,很好,又多了一帮说客。显然在见到兰晴语时有片刻的怔忪,不过那也不要紧了。

四人齐齐给朝夕跪下,地毯上响起一片膝盖撞击的沉闷声。

“奴才知道说这话很是堂皇,但还请夫人看在黔郡百姓的份上拿一点血出来,这点血于夫人来说并不会碍事,可却是能救人一命。”此话是幻术说的。他最小,自是无惧,先开了个头。

“还请夫人斟酌,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夫人是神明再世,百姓自对夫人感恩戴德,永记在心。”说这话的是摄魂。好了,连这种话都说了,就差威逼利诱连哄带骗了罢。敢情是想将她形容的美若天仙,好让她心里美滋滋的糊里糊涂答应下来。可惜,她不吃这套。

朝夕冷眼旁观着,她抬手压在眉眼下,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轻揉泛酸的额角。她像是个无意跌入别人戏中的旁观者,看着他们演出嬉笑怒骂,看着他们悲苦哭泣,而她的感觉被封闭了,感受不到也就不会有相同的心境。

“夫人,从前我们几人从未厚待过您,也深知是没资格求您的,可您能否看在相爷的份上点头答应,皇上派来的凤鸣军已经从黔郡边境开始往城内赶来了,到时候大家都活不了。”嗯,到底是流锦跟在司夜离身边久了,说的话最是能听,懂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朝夕心里在暗中揣度结魄又该说些什么了,老实说司夜离的这几个暗卫素日都不待见她,从未给过她好脸色,这声夫人叫着恐有几人是真心的。她脑中疼痛,对他们更是越发见不得,听着声音就烦。说出口的话也就必然不好听,她冷笑嘲弄道:“朝夕不敢当得这声夫人,还请各位回,尔等都是只跪司夜离的人,又怎好对我下跪,莫说我承受不起,也没有这个能力。”她一步步慢慢往回走,因为眩晕走的很是缓慢。她想起了晚晚,也想起了那位兢业的太医,有太多无辜的人,她叹了口气,心里微有松动。

“夫人……”身后一片激动的喊叫声,朝夕只当未觉。

“那要怎样你才肯答应?”

她的步子猛然一滞,几不可信的抬眸转身去看他。她的脑中轰然一片,有无数的星火闪过,最终化为平静。

“只要你应允,什么要求,我都答应。”那人步子未停,从容走近她。脸上是他惯然扬起的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的笑容清冽,眸底似蕴藏着最深沉的海浪,席卷着她要将她拍没。

她的眼中痛了,心也跟着痛了。有氤氲的雾气模糊了视线,她努力地睁大眼睛,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因为兰晴语在这里所以他来了,因为兰晴语需要她的血他就对她无条件的承诺,那么她呢,他可有想过她会疼,她会伤?

许是没想到司夜离会来,兰晴语踉蹡的站起身,扶着屏风喃喃看着他,眼底的泪水来不及遮掩,就这样又从脸颊上猝然的流下。而流锦他们四人显然也是没料到司夜离会来,低低唤了声主子再开不了口。他们背着他的事还是被发现了。

那么朝夕呢,朝夕妄图以最轻松的口吻去化解心里的疼痛,她扬起头努力地笑,说出的话却是冰冷无比,如一把把锐利的尖刀,刺伤别人的同时更刺伤了她自己,她说:“什么都答应,那包括爱我吗?”那是她用血泪在问他。

模糊视线中她看到男子抿紧了双唇,目光深沉的盯着她,仿佛回答这句话需要花费他全部的力气。罢了,罢了,早知道他不会回答。那个人是不会欺骗兰晴语的,就算他答应了,又何尝不是在欺骗她呢!

72.她的不堪

她的唇角绽放的笑容越发的美,也越发的猖狂,像一朵开到荼蘼的花,仿佛随时都会凋谢。

“除此之外……”

那人艰涩的开口,被她止住,“没有除此之外,既然不能,又何以承诺……除了这个我什么都不想要。”最后一句话低到尘埃里。太轻,轻到只有她自己听到。

她嘲弄地讥笑自己,还在期待什么呢,没有了,再没有了,早该没有了。她的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冷冽,“司相真是好情深,为了心爱的女人可以开出无底洞的承诺,我真是怪羡慕的,兰小姐好福气,天下能有几个男人做到如此。”

她的每一句话都无不讥讽刻薄,刺得司夜离眸底生痛,掩藏在衣袖间的手倏然握紧,她可知看着这样的她他会有多心痛,她又可知需要多大的努力他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将她抱紧,她又可知说出这句话的他有多难。男子素来隐忍,此刻却是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方勉力抑制住自己。

“既然我要求过分司相又为难,那么我该提什么呢,才不会让人觉得是在刁难?想要我的血也该要等价交换罢!”她眸光微挑,笑容倨傲,“以司相之姿如今天下也只得跪皇上一人,那今日不妨也给我跪上一跪如何?”她淡然笑看着他。

就在朝夕说罢此话时底下已是一片哗然,她故意忽略他们愤怒的神情,笑得妖媚而绝望。为何她觉得自己眼底笑出了泪花?有晶莹的水雾滑过,被她掩藏的很好。

“宁朝夕,你别太过分……”

“宁朝夕,你怎么能让主子跪你?……”

上面是兰晴语的嘶吼声,而下面则是摄魂等人的抽气声,他们指责的声音像一片开出绝美的音符,朝夕早已听不见了,她如置身在半空,一颗心飘飘荡荡残缺不全,找不到依附。

就在朝夕惊恐的瞳眸不断扩大下,她看到自己的心在急速往下坠,坠入黑暗里跌得粉碎。那句话有多羞辱人她不是不知,她就是故意的,她想看看他究竟能为兰晴语做到何种地步。然而她看见了,那人慢慢屈膝跪地,仿佛跌落在地毯上的不是他的双腿,而是她的心。

“相爷——”惊呼声聂然而止。

“呵呵呵……”她听到了自己空茫的大笑声,笑到哀伤,笑到直不起腰,笑到眼里积聚了无数的泪花。她笑跌在地上,整个人趴伏在地面依然在笑,她笑自己的愚蠢,也笑自己的不自量力。他跪了,为何她的心里却更加的疼痛难受?看到了又能如何,心是否就能死了?

终于,她低垂着头,透明的水珠如断线的珍珠般不可抑制的往下落,滴进暗红色的地毯上,犹如她啜泣的血泪般无声无息地坠进深渊里……唯一不能做的,是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

是的,朝夕奔溃了。她无法看到自己最爱的男人为别的女人对自己下跪,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上可跪天地下可跪父母,如今他在西凤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然而他却跪了她,若非爱到深处,疼到深处又怎肯轻易对她妥协呢?!连虚伪的承诺爱她都不能,都做不到,她竟失败至此,至此……

后来好像有人冷漠地说了“出去”两个字,朝夕听不到,她被泪水模糊了双眼,她被疼痛封闭了耳朵。于是那人见没人有动静,冷漠又说了一遍:“滚。”

这次再没人敢质疑,甚至连房门都为他们掩好。房中静默无声,他的手动了动,想要安抚她的动作停在半空,他的眼底泛着酸痛,他知道她哭了,那是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泪水,她的泪水灼痛了他。坚韧隐忍如她,骄傲如她,若非伤的太深不致将自己的失态摆放在人前,所以他不要任何人看到,她的欢喜悲伤只该是他一人的。

正因为我们是夫妻,所以我又何妨跪不得你,但我没想到会给你这么大的负担,朝夕你可明白我宁愿欠着你也不愿与她的任何牵扯而再伤你。

“好,好,好。”她连说了三个好字,“司相既然守诺,朝夕必当奉之。”唇齿间溢满了腥甜,胸口起伏间疼痛异常,手脚却是亦发的冰冷,她能感觉到血液在慢慢往回倒流,仿佛有清脆的凝固声,那是寒毒发作的迹象。她忍着疼痛,从他身边匍匐着爬起,身畔伸来一双白净无垢的手,指骨分明,想要扶她,被她避开了。她狼狈地从他身侧挣扎起身,就在错开他时,她被一双手从身后紧紧抱住,那双手将她禁锢在怀里,任她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那双抱着她的手却给不了她温暖。她不哭了,她不闹了,她的意识开始涣散……如果不爱,请不要让我贪恋你怀中的温暖,让我安静地走开,这是我对你唯一的祈求。

她甚至分不清后来有没有再说过话,只是空洞地看着偌大的房中空无一人。是了,戏已落幕,他们也该散了。

她曾经幻想过情爱是什么,情爱是开在陌上田野里的花,花开明媚,花谢芬芳;情爱是开在手心间恣意生长的命纹,盘根错节,纠缠不清。现在她想说情爱是花梗上的野刺,是沾染了毒药的蜜汁,扎的满手鲜血,才能百毒不侵。

————

那日朝夕是怎么回到居住院中的,浑浑噩噩间她看到芷澜担心的跑出前来搀扶她,只听得她说:“小姐你的手怎么那么粘腻,冷的像块寒冰,奴婢去给您冲手袋。”

她按住芷澜的手,唇齿间有血从唇角流下,那是她咬破了双唇才能勉力不让自己晕厥,身上出了细密的一层冷汗,她咬紧牙关,疼的每一个牙齿都在打颤,她坚定地走了回来,不让任何人看出寒毒的发作。好在这次寒毒发的时间并不久,她也熬过去了。

将血渍擦掉,整个人都是虚脱无力的,她攀扶着芷澜,气若游丝:“扶我进去,莫让人看出来。”

芷澜点点头,接住了她大半的分量。

“我的血能治疫病,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的声音从悠远传来,是肯定。

芷澜浑身一滞,就知道瞒不过小姐,她那时盼着能瞒一日就多瞒一日,只要远离了那个地方就是安全的,没想到该来的躲不掉。

她低垂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声音隐有哽咽,“奴婢一直都知道,从小姐带伤回来的时候,那时小姐伤的重,每日则需要换上好几盆血水擦洗,浇到院里养殖的花草,那些花草反而长得越加茂盛,开的越加娇艳。”

原来如此,难怪芷澜会那么着急的让她回李府,那时她还疑惑过,只是未及多想。

“那么说你是听说了什么才把我骗回来的?”

“算不得骗,颜小姐本是要见小姐,奴婢不过是催提了日程。”见朝夕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芷澜忙又解释道:“奴婢是无意中听闻了医女在议论,说有些患者病情有所好转,怎么仅仅是有些,按理说是药方起了作用的话那其他人怎么没反应,还是哪里出了问题之类的话。奴婢就想起了那日小姐手划破,滴落在菜里的血,当时是我们大意并未将其处理,后来奴婢怕此事被人知晓会伤害小姐,就赶紧想了个法子支走小姐,没想到他们还是查到了。”

芷澜言语连贯,言词间没有矛盾,况且她是她从府中带出的贴身丫鬟,一直陪伴照顾着她,将她看的比自己还重要,她怎么会疑心她呢。有那么一瞬间朝夕确然怀疑过她,可是她不该疑心的,谁都会伤害她,唯独芷澜不会。她为自己的过错懊恼。那陈三他们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呢?朝夕满腹疑问,还是说真的是凑巧?她决定到时问问清楚。

到得房中芷澜备好了热水供她沐浴,将一身的粘腻梳洗干净,再换上舒适的亵衣,出去时绣桌上已摆放好了晚膳。朝夕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但看芷澜忙里忙外未曾停歇过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入得桌前拿起箸子却是不知要夹些什么,身子虚软无比。

“小姐,訾夙公子和颜九小姐都来过了,奴婢推说您身子不大爽快将他们都给挡了回去,您要见见吗?”芷澜小心询问她。

“不用。”朝夕夹了块焗山药放入口中慢慢地吃,她现在连菜的味道都尝不出了,像嚼蜡般重复着动作,她不想辜负芷澜的一片心意,勉强吃了些。

訾夙和颜九此时大约已然知晓午时发生的事了,他们是什么心情,震惊、愤怒还是毅然的拒绝,找她又是为何,朝夕都能猜的出来,这件事本就是两难,他们身为朋友又是那样不拘的性情,想必会站在她这边,什么百姓生死、天下苍生于他们何干,他们要的是她的安好。开口劝慰的话就免了吧,她既然做了决定断然没有回头的理,她也不会对那人言而无信。所以还是不见了罢,免得再伤感一次,惹他们心中添堵,她一人承受就够了。颜九那性子见了她指不定又要找司夜离去闹腾,不见也就不会把悲伤无限的扩大,至于訾夙,说不定会直接带着她杀出去,这两人哪里是好搪塞过去的,心里只要想到他们的温暖她就释然了,其他人都不重要,她不在意,也就不会觉得是在伤害。

73.心已疲倦

“嘭嘭嘭”隔着模糊的纸花窗外仿佛有炫彩的焰火升上天幕,转瞬又陷入黑暗,紧接着周而复始有声响不停传来,咿咿呀呀,似唱着伶仃乐曲,又似当地小调,隔得太远,终听不得清。

朝夕放下箸子,抬头去看,问芷澜:“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外头声音这般大?”如今的永城还有什么事能引起大家兴趣的?

芷澜回过神来,感叹道:“小姐怎糊涂了,今日是中元节,我们是身在黔郡,要是在凤都比之更是热闹呢。小姐从前是怎么过得?在西凤家家都要放花灯点蜡烛祈福,街上会有歌舞表演,那场面可非一般的热闹,除了过年,能与之相比的也就上元节了,连春之祭都排不上呢。”

这么说来确实是个大节日。可惜今年李府寂寥,院中虽挂起了红色灯笼,却是怕大张旗鼓引来不满故而不得不低调行事,又因朝夕避在房中所以李夫人并未邀请她去前院用膳赏花。她这才会感到莫名。幸亏芷澜问的是她从前,显然是不知她在何处,连她在不在西凤都是未知,这事想要糊弄过去不难。

中元节,就是所谓的鬼节。一般家中都会替历代祖先、逝去的亲人祈福祷告。她看似在这里什么都有,却是什么都没有。已经许久都不曾想过自己是谁了,既然没有惦念的人,这样的节日与她是无关的。朝夕放下箸子,再没了食欲。真的没有惦念的人吗,或许从前有过吧,如今是真没了。

“芷澜,你也去赏赏热闹罢,这种节日你们该是都喜欢的,不用担心我,我就在廊柱下坐坐。”朝夕从芷澜手中接过手袋。

芷澜见着她往外走忙跟了上去,想了想又往屋里跑,在木施上取了件袍子再次折返。芷澜跑到房外时忽然就停下了脚步,她看到女子安静坐在檐廊下,将头倚靠在廊柱上,因看不清她表情所以不知在看些什么,单薄消瘦的背影看上去却是那么落寞孤寂,揪得人心里发疼。

朝夕抬头凝望着满目星光的天幕,从天而降的焰火声热闹地响彻在天际,便是永城遭受连翻的打击在这一日尤能听到浅淡的笑声。听,是谁在歌唱,唱那清绝的安魂曲,泠泠小调似在抚慰谁人的灵魂?朝夕的眼底倒映着怦然点亮的焰火,她眼眸漆黑,声线如丝,婉转低吟间已将世间任何声音都比了下去。只不过她才浅吟几句就听得身后有声响,她停下吟唱转身去看来人,等看到人时她敛眸而笑,芷澜看到了她眸底因来不及收敛而映着的璀璨星光,如坠进了深海般耀目夺人,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可以美成那样,即便是在毁了容的情况下依然有撼动尘世的能力。她不禁想起了朝夕尚未毁容前住在宁府的日子,那是她长大后第一次见她,包括整个宁府对这位唯一的小主子也是第一次见,有些年纪大些的或许在小时候是见过的,但年代太过久远早已忘了容貌,面上虽不致失态到纷纷前来探看,私底下却是心照不宣的都感到好奇。那是她初见她时,女子摘下覆面的鲛纱,平淡地看着底下伺候的丫鬟,只需轻轻撩过一眼,众人便不敢再看那副倾世的绝艳,美得让人窒息,连隐约间透着的清冷都别有一番风韵。她至今都无法形容那是怎样一种美,只觉得惊心动魄大概只是为形容这样的绝色。如今,朝夕美得越发淡然了,只当融入了尘世间的一滴水墨,却是让见者萦绕在心头,想忘都难。

“怎么没去?”说罢,朝夕瞥见芷澜臂弯间挂着的外袍,心里了然。

“我想在这里陪陪小姐。”芷澜将外袍给她披上,“小姐别着了风,这身子这么差哪受的住。”

“无碍。”朝夕勾唇浅笑,她自己的身子她还是知道的,她将头倚靠回廊柱上,望着静谧的星空,芷澜也不说话站在她身后伺候着,享受着各自私密的心事,聆听着繁华间的落寞。她的心里空空地,像被人将灵魂都给掏了个干净,以至于感受不到喜悲欢乐。方才会忽然有感而发,仿佛本身就会唱那首安魂曲,至于她为何会唱却是怎么都记不得了。也罢,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深究些什么呢!

芷澜看了很是心疼,劝慰道:“小姐,不如奴婢陪您去河边走走吧,府中今夜定会放不少的花灯,水中满面都是华彩的流光,美不胜收呢。”

看出来了,小丫头定是感到沉闷了,让她去还偏偏不肯,她也是有心了,怕她一人孤寂吧。不过热闹么每个人都会好奇,人之常情,小丫头人是在这里,心思恐早就走远了,自己若说不去她估计也不会放她一人留下的。罢了罢了,去吧,至少不要将心事摆放在脸上让人担心,她还不至于脆弱成这样。

“好吧,那就去走走。”她拢了拢外袍。

“是,那奴婢去取些花灯来放,图个热闹应应景呗。”被允准了的芷澜眉眼都笑开了,忙不迭的去准备。

“你呀。”朝夕无奈地笑笑,“回来,把这个放回去,千万别被人给看到。”朝夕将手中藏着的手袋递给她。

芷澜撇了撇唇,最终什么都没说,乖顺接过。小姐不让她将患有寒毒的事告诉任何一个人,所以她就算担心也要若无其事,假装她很好。小姐性子倔强不想让人同情或怜悯,就像这次明知道他们取走她的血会令她虚弱无比,甚至催加体内寒毒越加厉害,她都不肯轻易告诉他们。芷澜摇了摇头,小姐的决定无人能改变,她只有默默祈祷。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过庭院,将风华抛诸在身后……隔着廊柱低垂的檐庭下,那是背靠着光的角落,男子的身影从暗中走出,月光披散在他肩头,他的眼底暗沉一片,清冽的唇角阴郁冷漠,沿着女子走过的路度步跟随在后。他其实一直都在,从他们房中掌灯起他就站在那里,站成岿然不动的姿势,连他的暗卫一度都以为他是否睡着了,可他睁着眼盯着前方的院落,偶尔眼皮略动,哪里真如他们所想。他们猜不出他的心思,一直以来他们都自诩为能懂他一些,如今连这一些都是糊涂了。若说真在意罢最后怎么能被他们逼迫成功,若说不在意罢那站在这里的又是谁?哎,他们做错了事,那人不责怪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再猜测他的心思。

他看着她从房中出来,独自揽月凝望,脸色隐有苍白,眸底却是被闪烁的星华浸润过后像耀眼的明珠,微风轻拂过她颊鬓,将她墨色如缎般的发丝吹乱,她浅浅低吟,因焰火声太过响亮他只能断断续续地听不真切,但他想起偶一次她喝醉时弹奏的曲子,那时已是勾人心魄,不知她婉转清泠的嗓音在耳畔低吟又该是怎一番动人萦绕在心头。他坚如磐石的心像被人破了个口子,隐隐有疼痛裹夹着冷风不住往里吹,似有坍塌迹象。是了,他的松动是因为她。他竟对她无可奈何。

朝夕一定不知道,她明明已让芷澜阻止任何人进苑,为何苑中还会有人?芷澜是能阻止任何人,却是唯独他除外,这个李府除了他还能有谁来去自如?

李府修建有一条通经整个花园的河,河通往府外的护城河,相连成一体,是为活水。偌大李府在花园中修葺的园子就有几处,分别簇拥着不同的景色,花园之间相较远,走起路来颇费时,若是有意想赏个景的那或许会走上一走,若只是想寻个去处坐坐,在聊天时能有个景色陪衬的,自也就懒得逛了。花园又处几个方位,水流走势不同,前园和后园分隔了前厅和后府。像今夜毕竟是前厅热闹,成三五群的小姐丫鬟不分尊卑皆可同乐。一路上远远就能看到暗夜中亮起的一盏盏彩色花灯,摆放了一根根小蜡烛,随着河流飘荡。据说中元节在河中放花灯意欲着在为自己故去的亲人指明回家的路,好不让其迷途,所以花灯放的越多指路的明光越亮。

朝夕在离前院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从远处是能看到一**站在拱桥上的人头攒动,琉璃灯映照在河面上,将他们的身影倒映其中,或站或蹲,也有双手合十闭眼默念着,然后将花灯推远,那般虔诚。

芷澜抱着竹篮,篮中摆了不少荷花型莲瓣花灯,颜色甚是好看。她蹲到河边,用手往河面上抅了抅,拨到一只花灯。她将自己花灯中的灯芯对着那只花灯点燃,接着朝朝夕挥了挥手,“小姐快来点灯。”

老实说朝夕对点花灯这种浪漫女子的情怀没什么兴致,但情绪难免被河面上无数的花灯所惑,竟也跟着风花雪月了一回。她蹲下身,白色宽大外袍将她身姿笼在其中,她速度快瞬间已点燃了几只,往河水中摆放出去,夜间河面上荡起的风将花灯推送的不知去向,她似是觉得好玩,又连着点了几盏。流泻了一池的星河像开满了五彩绚烂的花,岸边拂落的花瓣轻柔的飘坠在水中,像是怕惊扰了这一池美梦。

74.心已疲倦

芷澜紧闭双眼双手交并合十,心中振振有词的默念,她念了会儿见朝夕仅是望着河中的花灯出神,转头去问她:“小姐怎么不许愿?”

朝夕淡然看着水面上飘荡的花盏,满目水光中同时也倒映着她疤痕交错的颊鬓,那抹白色的影子似夜幕下孤独流浪的野鬼,她这副尊容鬼见了都该怕了吧。她自嘲地扬起唇角,伸手抚上脸颊,她在这尘世间可不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么。

“我没有心愿。”她看着清浅的河面,笑容越发浅薄,笑里藏着一抹令人心疼的悲伤。

男子的脚步一滞,景观树将他的身影遮挡在其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那双背在身后的手倏然握紧。他看着月光下披散了一身风华的她,似乎越来越透明,仿佛只要轻轻触碰便会随风飘散。他的心一紧,有股窒息般的疼痛从每一处毛孔扎入血液中,只要他一呼吸就能感觉到,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再不能无视这段感情。有些人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走入了心里,或许从开始注意的那刻起,或许从算计的那刻起,就已然打开了他的心门。他可以不承认,可以欺骗别人,却骗不过自己的心。是了,看着她痛他竟比她还痛,伤她那么深那么重,相识起到现在从未给过她什么,他又怎还能奢求她别放弃呢?就算是再炽热的心都会被他给捂冷,况且他真的什么都给不了,又何必给了她希望再令她失望呢,他们终究是缘浅吧。他转身慢慢往回走,也许这才是对她最好的,现在她只是伤心终归会好的,伤痛总会过去,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独自舔舐的伤口不需要他的参与,她的生命里没有他只将更好,而他终会成为过去,不值得她厚爱。

————

朝夕是在翌日晨起时来到陈三帘帐的,她想过哪里都没有陈三这更僻静的。陈三见到她时脸上还是颇为诧异的,许是没想到她竟能同意,往她身后瞥了两眼确认无人后方有些尴尬地咳了咳嗓子,请朝夕入内。朝夕明知他在看什么也不戳穿,只当不知,调侃道:“陈太医还在等什么人吗?”

陈三不好说什么,总不能说他在看司相有没有跟来吧,毕竟是自己妻子,身为丈夫应有的关心哪怕是敷衍也是需要的,况且他看两人感情不错的样子,如今到有些看得云里雾里了。

“微臣正是在等着夫人呐。”陈三被朝夕盯着也不好不答,随口搪塞了过去,清了清嗓子道:“夫人当今女中豪杰,不愧是有将门之风,微臣替黔郡的百姓谢过夫人救命之恩。”

朝夕摆手止住他再继续说下去,那日司夜离跪她的事虽说外人并未看见,具体情况不知,但难免会产生好奇,继而就对她做出这番举动来钦佩不已,然她本不是什么好人,做这些实属无奈,那就更听不得这份虚伪之说了。只对他道:“客气的话不必多说,需要我配合什么尽管提,但我有两个条件还望陈太医能答应。”

“夫人请说,微臣能做到的绝不推辞。”陈三做了个揖郑重其事承诺。

有他这句话朝夕就放心了,她眼神掠过桌案上摆放的药草温言道:“一,我从今日起就住在这帐中,直至不再需要我,在这期间我不希望有人能进得这营帐,无论是谁,可否做到?”

这句无论是谁自然也包括了权利最大的相爷,陈三听出弦外之音,略一沉吟深思,且不说他俩发生何事以至于宁朝夕会说出这番话,可以猜测的是两人之间必定出现了问题,莫不是相爷不同意她是背着来的吧?陈三不能猜,猜了只会更加怀疑,而这也不是他该管的事。

他点头道:“依夫人之言。”

“二,陈太医取走我的血不能过多的研究,就算因产生怀疑而发现了什么也绝不能将我的事泄露给任何人知道,包括其他太医。也就是说我的血只能通过您的手,可否做到?”她眸光坚定,逼仄地盯着陈三。她知道陈三定会因她的话怀疑,就算她不说依他的本领迟早也会查出来,与其这样不如早做警告。

果然,陈三听了此话后略带探究的神色,他其实早就对她的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若非她警告的话他是定要研究清楚的,看来这位夫人对自己的身体很是明白。可这就更加令陈三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样的血才能对抗瘟疫,连他用尽了法子都不行。难道仅仅是因为寒毒?

“莫非夫人身子还染有其他顽疾?……微臣不问了,也绝不说,夫人放心。”接收到朝夕锐利的眸光,陈三赶紧闭了嘴。这位夫人的气势丝毫不比相爷差,看着人时竟能无端让人心底发毛。

“那夫人先取些血供微臣使用,微臣将其入药,看看效果是否显著。”陈三说着找了个干净的器皿,再取了银针在烛火下消毒,递与朝夕。

朝夕萃然一笑,“何必那么麻烦。”她自袖间取出一柄短臂匕首,撩起衣袖,陈三感觉隐有银光闪过。刹那,血腥味从帐中弥散开来,殷红色的血蜿蜒流下臂弯,一滴两滴坠进器皿,发出清脆的声响。朝夕白皙的肌肤因染上了一层红而越发娇美,而她几近苍白的脸色却是同样越显虚弱,连颊鬓上原本已不太显眼的交措疤痕都变得清晰起来,颜色越见深刻,像是攀爬的藤蔓从血液中长出来般,恣意妖娆。

若有人问她疼不疼,她只想龇牙问他,要不你来试试。索性她心宽,**上的疼痛总会熬过去的,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过不去的只是滋生在她眼底经久的爱慕。

“这些够了。”陈三拿了绢布和金疮药替她包扎,白色的粉末撒在白皙肌肤上很快就被吸收,陈三见血止住又用绢布缠了几层扎好。对于那碗红色的液体他感到很是沉重,特意从药柜中取了些补血的草药再多加了几颗红枣熬了给朝夕喝。见她气色不太好方要替她把把脉,想到她先前说过的话作罢,只叮嘱她道:“那夫人好生歇息,微臣就在隔壁,若有事就差遣医女来找微臣。”

朝夕摆了摆手,她不让人打扰连起居都是自己来,除了餐食需要人送,其他的真没什么需要,只要他能做到承诺就好。

一连三日果不见有人来打扰朝夕,朝夕的情况却是一日比一日糟糕,她整日都昏昏沉沉,忽冷忽热的,寒毒伴随着一阵一阵袭来,情况好时她会在帐中取几本医书典籍来翻看,或对着医书上查找的草药对付着熬了喝,但她终究不懂药理怕喝错,索性就趴在桌案上练字,以此来分散身体带来的痛楚。

帘帐有响动,朝夕忙把练的字销毁,她知道是陈三来了,小老头说话讲信用这点她倒是放心。同时她也知道陈三进来定没什么好事,果然陈三无非是同她说些血有疗效之类的话,给患者用了大有起色,再多用几次估摸着就能好云云的客套话,又替黔郡的百姓感谢她。先前朝夕已经让他们瞒住不许提自己,只说是药方起了作用,所以百姓要谢她的话听着总有那么些生分,潜台词的意思就是又来要她的血,朝夕没多说什么应付的话,说多了彼此尴尬。她又取了一盅血递给陈三,只是这次她脸色苍白到几欲透明,这是情况不好时,她知道自己在承受些什么,即将要经历些什么,她单手撑住桌案,脸上勉力维持镇定,甚至带着浅淡的笑容,等着陈三为她包扎好后期望他早些离去。

想来朝夕是不知自己脸色有多差,身上冒着冷汗,隐有颤抖,触手的肌肤如寒冰般,陈三为她包扎自然会在无意中触碰到她的肌肤,心里不禁发怵,这时节她的手怎么比死人还要凉,莫不是病了吧,想到上次时她脸色不怎么好,方要抬头问她,就见朝夕脸上隐忍的冒着许多汗,她的脸色发青,唇角却是扬着一抹笑越看越牵强。

“夫人,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微臣来替您把个脉看看?”陈三问道。

“不碍事。”朝夕断然拒绝。她说完这句话隐忍了许久后终于再支撑不住,跌坐在椅子上,蜷缩着颤抖,呼吸迟缓。她咬着唇,等待着将寒毒熬过去。

陈三见她不好,忙去探她腕间的心脉,这一看就着实将他吓了一跳,他不可置信的再想切深些,却被朝夕将手缩了回去,她冷睨着他,陈三刚要开口:“夫人您这是……”他未说完已被朝夕打断。

“既然陈太医已然知晓,就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还请您不要忘记当初的承诺。”

陈三了然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微臣确然有疑惑。不如让微臣给夫人开个药方吧,夫人喝了或许会好些。”

“不用,既是顽疾又怎是靠吃几味药就能好的。”

75.心已疲倦

“那至少能用来缓解夫人的痛楚。”陈三执意的将朝夕扶到榻上休息,走到药柜前翻找药草,着手开始煎药,他动作迅捷容不得朝夕反驳,又强调道:“夫人放心,往后这煎药的事微臣不会假手他人,还请夫人同意微臣来照顾您。”陈三这人虽然脾气古怪,性子在太医中也算不得好,但为人正直,对于朝夕这种舍身就义的行为很是欣赏,连带着对她也就尽心几分,如今更是说什么都不能对她不管。

朝夕执拗不过这个小老头,深知他是为自己好也就作罢,反正以陈三的医术就算治不好她,减轻她痛苦的能力还是有的。

连着几日陈三都会来报到,熬药给她吃的同时又说了些营中的情况,譬如谁好了谁能起的床了谁的症状减缓等等诸如此类的事,他边说边往药柜中抓药,神情难免有所欢喜,朝夕能猜到外面一扫阴霾的情景,想必一定很是热闹。这样最好,也不枉她的付出和成全。她唇畔溢出一丝笑意,拿了医书继续翻看。

待得朝夕服完药,陈三必定会先再检查下她的情况,根据具体情况再来调整药方,见她脸色有所好转这才会出去,临走前又细细叮嘱她,倒像是将她当作女儿来看待了。

朝夕不厌其烦的听着陈三的絮叨,他的药方中每次都加有镇定的方剂,喝了药她也时常会犯困。这日她才翻看了几页书就困了,明明陈三的药今日还没喝呢,她受伤的手撑着额角,很快就昏睡过去。到朝夕睡着后,帐中进来一人,身后隐有低低吵闹声,“看你想的什么馊主意,还不如直接将人敲晕呢,这么不入流的招要是被人知道了多丢人。”

“迷香有什么丢人的,你要是有办法你去啊,看主子每日面上虽然不说,你我都知道他心里有多担心,偏偏还装的无所谓,我们问了陈三情况他也不要听。”这不,他们才想出趁着将陈三支走,让那人进去亲自看看。对此要劝服的话倒是说的颇费些功夫,弄得好像是被逼着,那人脸色沉郁,辨不出喜怒,只淡淡撩了他们几眼,不知对错心中无底。流锦他们可真是吃力不讨好,万一那人是真的不在意那他们岂不是弄巧成拙,顶着被处置的风险将这事给办了,谁让某人也是能耐让陈三传出话来谁都不见的,他们家的这位自从听见这话后脸色就没一天好过,最惨的自然是他们,每日跟着提心吊胆生怕惹得那位不高兴,发怒是小就怕他不发怒,看着他们心里发毛。

司夜离无视他们的嘀咕声,他迈步往里走,当他看到久不见着的人时,那张憔悴的容颜和苍白到无一丝血色的唇瓣上时,他的心猛地一痛。那张手臂上曾经为他挡掉过穿射的箭,也因他而多次受伤。她总以为他不知,可他又怎会不知,一个人可以为他付出多少,他的心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会被滴水穿石,他不过是假装看不到罢了,如今又怎能再假装?看着她被绢布缠绕了几层的伤口泛着浅红色的血丝,他轻轻地为她重新再次包扎,像是怕吵醒她他的动作异常温柔,犹如珍宝般珍视着。只是那一条条深浅不一的伤口依然触红了他的双眼,他的心不可抑制的泛着疼痛,就想带着她不顾一切的远走,再不忍心看到她疼。

将她手中的医书抽走,他唇角微有触动,抿唇微勾,倒是自在,还以为躲在里面是在生闷气呢,看来是他想多了,亏他日日揣测着她的心思,怕她见着自己会像那日情景般失控奔溃,没想到她性子豁达。实然朝夕性子尚未豁达到如此,她也确然是为了避开他,可她也不能日日以泪洗面消沉下去,日子总要过的,何必同自己置气。是某人将她想的太过豁达,也将她想的承受力太过强大。

司夜离抱起她,方走了两步,尚未至榻前便转身见到了端着药碗踏入帐内的陈三,陈三显然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他,笑容僵在了唇角,连同手中的药碗差点被他给打翻了,他扶了扶药碗,药汁灼烫了他的手,他回过神来方想到自己允诺过的话,忙要开口请司夜离出去,旦看他怀抱着沉睡的朝夕这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都开不得,又疑惑道:这两人究竟怎么回事。

司夜离脸色阴沉,瞥了眼帐外,流锦和幻术竟不在才会将人给放了进来,这两人何时做事这般不靠谱了。被司夜离惦念着的两人一个去了小解,另一个则是见着有人需要搀扶,既然见着了不帮总归不太好,于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待他们回来时方意识到不好,忙的进帐来瞧瞧,就见到司相将怀抱着的人放到榻上,替她仔细盖好被褥,在见到他们时却是冷着一张脸,神色足以藐视一切,惊得流锦和幻术忙拉了陈三就往外走,可怜陈三一句话未说出口,在司夜离逼视的眼神下仓皇逃离。陈三心中宽慰自己,反正朝夕没看到只要他不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再说他们本来就是夫妻,毁承诺什么的也算不得什么,做人还是要懂得分寸的好,他平日就是太过迂腐,以至于太医院的人背后都在骂他老古董。

司夜离待的并不久,出来时脸色稍霁,他盯着候在一边的陈三手中端着的药碗,问他:“这是什么?”

陈三不敢瞒他,又想到答应过朝夕,只得应付着说道:“这是给夫人调理身子的药,夫人失血过多需要喝温补的药方能有助身体恢复。”他的话毫无破绽,若是摄魂在尚能怀疑药的成分,其他人难免就被他应付过去了。

果然司夜离不再怀疑,临走前对他嘱咐道:“夫人的饮食起居都要最好的,凡是有需要只管报上来,你只需将她照顾好了。”

这话听着那是多大的恩宠了,外人不知那两人感情如何,眼下陈三是真正领教了,先前所有的揣测都有了印证,他领命道:“微臣必当尽心。”

“还有,她每日的情况作息你也要汇报给我。”他头也不回的从陈三身旁走过,余留下一干人等在风中凌乱,他们该不会听错了吧,相爷就算对一个女人上心也从未上心到如此地步,连人家每日做些什么都要掌握的,这是不是意味着某人彻底沦陷了?

“……是。”陈三是这么想的,他哪里晓得司相那绕弯弯的心思,只要不找他麻烦,只要不让他逼着说朝夕的身体情况,司相让他说啥就是啥。

后来,朝夕自是没发现什么异样,日子也就又过了几天,这几天陈三不停在她的营帐和司夜离的营帐两边来回跑,闻听患者的情况也是一日好过一日,陈三同她说过以她的血为药引再加上他重新又开的新药方叫什么败毒散,以羌活、前胡、柴胡、川芎、枳壳、桔梗、白茯苓、人参各等分,甘草减半,上咀,每服五钱,水盏半,姜三片,煎一盏,温服。或为细末,沸汤点服。此药治瘟疫日三服,以效为度。

这边的瘟疫情况是好转了,不好的却是守驻着黔郡的凤鸣军,朝夕因一直躲在帐中不得知外头具体情况,早在两日前凤鸣军就接到消息对黔郡的百姓斩尽杀绝,此消息一出不由人心惶惑。明明瘟疫已经有了很好的控制,百姓的身子也在转好,怎么皇上还会要让凤鸣军来屠城,究竟是皇上没有接到消息还是已然将他们放弃了。百姓怒了,一边冲到司夜离的营帐中要讨个说法,一边同杀过来的凤鸣军反抗,以保那些尚在养病的人得以安全,这无疑是以卵击石,他们的力量不足以强大到同凤鸣军对抗,被凤鸣军打的死伤无数。

这边司夜离自不能坐视不管,但他正好奇究竟凤鸣军奉的是谁的旨意,按理说皇上那边确实是他奉的好计策,西凤帝也按他说的做,凤鸣军虽一早驻扎在边境,却是威胁的成分居大,迟迟未动手是因为后来他又上书给西凤帝让他暂缓,那么现在西凤帝临时改主意是听信了谁的谗言?细思之下极有可能,那么那个人又是谁?不管是谁,想要置他们死地的他总会找出来。

朝夕在帐中听得外头声响有些大,并且有刀剑不断的摩擦声,她心里惊诧,这是出了什么事。她放下书册,往帘帐边走,想要去看个究竟。但她尚未走近帘帐就听得外头有男声小声对着同伴说:“快找,一定要将她抓住,只要抓住她就能威胁司夜离了。”这话的意思朝夕听的不甚分明,但可以想象的是他们必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第一时间就是想到兰晴语,对于司夜离来说除了她谁都不能成为他的软肋。既然是兰晴语,那这话她就暂且当作没听见了,她可不是什么好心的人,爱屋及乌之类的词不适合用在她身上,再说她现在谁也不爱了,管好自己就好。想罢她一步步往回走,外面发生何事同她何干,她在帐中才是最安全的,她不好奇,好奇只会害死自己。

76.心已疲倦

然而令朝夕绝对没想到的是,不管她好不好奇,有些事注定逃不掉。

因营地驻扎在城外,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屏障,对于凤鸣军来说如入无人之境。便是有蕙平带来的禁军和保护司夜离的御林军,以及一班随着前来护送灾物钱银的侍卫和司夜离府中乔装过的府卫,再加上守卫黔郡的士兵,又临时差遣李招财将能打的人都调动过来,或征集强壮的百姓一起都不是凤鸣军的对手,毕竟凤鸣军与禁军和御林军不同,后两者一个护卫皇宫安全,一个护卫皇城安全兼小大官员安全,与凤鸣军必然不同的是凤鸣军乃西凤征战沙场的军队,所有的兵士见血兴奋,杀敌无数,战斗力比之更强,许多又是师承宁浩麾下之人,自是不可小觑。

司夜离心中暗暗思付着该怎样阻止自相残杀,显然他的话在这里起不了任何作用,凤鸣军根本不会听他这个国相的,他们只听命于将领和虎符,别说是他了就是西凤帝都未必能控制得了他们。司夜离很是头疼,事情出乎了他的控制范围,既然有人要他们死就决计不会有将领松动的,譬如说这次带头的将军就是前不久宁浩推荐上位的,他的脾气秉性旁人一概不知,想要找出他的弱点也非易事,口上却是一副大义凌然,直说奉皇上之命就堵了悠悠众口。按理说宁朝夕既然在这里,不可能会是宁浩在背后搞小动作,他不能连自己的女儿都杀吧,那时在宁府见他对宁朝夕也是极好的,为了她明知他有疑的情况下宁愿将他给放了,所以应该不可能会是宁浩。那么会是谁?

“让守城的侍卫将城门打开,先让人都往城中挪,将城门给我守住,就不信他们能攻的进来。”司夜离冷冷下达命令。

“需要派鲁公子和唐公子前来助援吗?”流锦领命问道。此时帐中的各人也都是神情凝肃,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不过于他们来说都算不得什么。

“让鲁潇然和唐枫准备着,不过近来鲁家庄不太平,鲁潇然这边恐怕不一定走的开,这事别让颜九知道,我终究不想太伤她的心。”

“是。”流锦应下,却是对鲁家庄的事很感兴趣,究竟是什么事才能伤得了颜九那丫头,不过只要碰上鲁潇然不需太大就必能伤她,这话可是唐枫打趣说她的,谁知还真是如此。

“摄魂,你看好夫人公主晴语等人,莫让他们出事。”他这么说就是将他们的安全交给了摄魂。

摄魂领命。结魄和幻术则一人护卫太医、医女和患者的安全,另一人则随着司夜离一起调动侍卫应战。他们站在巍峨的城墙上,凝望着墙下烟火四起的战乱,鲜血遍洒在这片朝夕用自己的血换来的祥和土地上,他脸色沉郁,就算为了她也绝不能让她的血白留,谁都不能死。

城墙上的风有些大,将他的外袍吹得猎猎作响,像是个傲视天下的铁血战将,夕光将他的五官雕琢的分外鲜明起来,他五官俊美,棱角分明,每一个神韵都自带一股尊贵的气质,令旁人不敢近之。

就在司夜离将命令下达下去的一个时辰内摄魂忽然跑回来找他,他神情紧张呼吸微喘,对他道:“主子,兰小姐不见了。”

司夜离漠然转身问他,“不见是什么意思,她不该在自己帐中养病吗,身子又没好全她能去哪里,总不是公主提前将她接走了吧,你再去蕙平那里看看,仔细的找,人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他稍拧了眉,直觉事情或许不简单。

摄魂按照司夜离的话又再去李府找,前前后后将人找遍了,又问照看兰晴语的医女都说没见着她,事情可就奇怪了。摄魂又去死人堆里找,怀着忐忑的心怕她被人给错杀了,结果幸亏什么都没找到。他心中纳闷就又去兰晴语帐中找,这次终于被他找到了有用的线索,可这线索……有等于没有。就在这时他同时收到底下人上报的消息,说去接朝夕的人也没接到她,且她帐中药草撒了满地,桌案上的笔墨都碎了,黑色的墨汁勾勒的地上都是,架子铜盆器皿等物具都被撞翻,显然是经过一番打斗,幸好没见到血迹,否则摄魂就该疯了。主子让他保护人,结果一个接一个的失踪,情况还都不一样。摄魂只好又派人去找,说不定宁朝夕只是在面对有人闯入时为了自保才和人打起来继而逃出去了,指不准一会就能将她找回,当时摄魂还信誓旦旦的想,他在朝夕帐中又翻找了下确认没可疑,可事实是后来朝夕同兰晴语一样没找回。

摄魂不敢隐瞒,找到司夜离将在兰晴语帐中的绢帛给他看,上述只有一行字:马隆坡恭请司相,带人者死。

这话看着很是含糊,首先马隆坡是人名还是地名,再者带人又是谁死?是谁把兰晴语给截了呢?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朝夕那时回到了自己帐中,可她才走了没两步先前说话的两个男声就闯入了,两个男人穿着普通的黛色长袍,长相因太过平凡而让人过目即忘,毫无特点。两人往朝夕帐中冲时朝夕必然不会以为他们是来抓她的,只不过是觉着他们面生,在营地那么久她从未见过,索性她还算镇定的,并未恐慌,只对他们道:“你们走错路了吧,想要去哪里我可以指给你们。”她这话纯属瞎掰的,她哪里知道他们就是要找兰晴语的人,仅听声音又没见过。

结果二人面面相觑着交换了个眼神,随后点头道:“没有走错,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你。”话罢,两人就跑来抓她,左右开弓围成了一张网,将朝夕困死其中。

这下朝夕总算能肯定了,他们和方才说话的是同一人,可他们明明是说要抓对司夜离有威胁的人,抓她干什么,难道抓了她能威胁的了司夜离?她自问没那个本事,也不去丢那个人了。

“呵呵,二位定然是找错人了,我可是良好公民从未得罪过人,再说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抓着我也没什么用,还是个累赘,倒不如放了我。”她没有问是谁要来抓她,答案不言而喻。朝夕此时越发镇定,她不能无声无息的消失,否则谁都不清楚她发生了何事,她既然什么都做不了,至少在消失前可以给别人留下点讯息,她相信总有人能看到。

两位男子对朝夕的嬉笑无动于衷,无论她说什么他们都当听不见,只对她道:“你是要自己走,还是我们带你走?”两人还算是客气的,并未一上来就对她动手动脚,当然朝夕要是配合的话对他们来说也算省力了,带着个活人走总比带着个昏迷的走更能躲避外人的眼光。

朝夕听罢这话脑中思付着该怎么去骗过他们,只讨好道:“我自己可以走,不用劳驾二位。”

“老实着点。”两人让朝夕先走,他们跟在身后,他们亮出明晃晃的匕首,藏在衣袖间,用来抵住朝夕的后背。

朝夕缓慢地走了几步,就在走到帘帐时她突然加快脚步,一手撩起帘帐就要冲出去,但谁料她的动作没有那两人快,一人拉住她后背的衣服就将她往后扯,而另一人则亮出衣袖间的匕首,刀光闪过她的手背,朝夕眼疾手快顷刻就放开手中撩着的帘帐,他只割破了帘帐一角。朝夕被拽了回来后,她无路可去,又被他们识破了她的诡计,只得往里面逃。

“都说此女诡计多端,果然不假。”两人低斥了声,幸好他们有所防备,否则真着了她的道。

朝夕心里一个咯噔,他们怎么对她了解的那么清楚,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若说前面她还以为他们是抓错了人,抱着丝侥幸的心里,现在她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问肯定是问不出了,逃的希望也不大,但她还是要试试,她现在后悔那时说什么不许人进来的鬼话了,搞得自己那么被动,连个施以援手的人都没有。既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那就只有拼命跑了。她将能拿来攻击他们的东西都一股脑儿投向他们,将陈三的帐子弄的多乱就有多乱,她不怕人家看到就怕他们看不到。但朝夕毕竟敌不过那两个男人,他们陪她转了几圈后许是不耐烦了就将她从后背打晕,这个方法就比较棘手,他们一人一边架着她将她拖出了帘帐,尽量装的她只是喝醉了般倚在他们身上,话说大白天的谁会没事喝酒呢,这装的也忒不像了,这是掩耳盗铃吧。

朝夕是在醒了后察觉到自己换了地方,她想揉揉疼痛的肩膀,奈何动了动发现双手被覆在身后,动弹不得。她使劲挣了挣却听到有说话声传来,从她右侧方身后,声音的主人熟悉,她想她不会听错,转身去看人,果然在落魄的佛像底下看到了兰晴语,她的头顶上有大片的蜘蛛网结成的丝,她的脚边都是泥垢,还有些木板架子摔碎了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而她就置身在木架子中,倚靠着架子对她冷嘲道:“没用的,到了这里你还想逃,别白费力气了。”

77.心已疲倦

朝夕相信兰晴语说的,她既然能醒着安然无事的盯了她半天,肯定也看过这破庙的结构,除了在他们头顶上方有一座庞大的佛像外,庙里就只有她倚着的那张破桌子了。佛像是用泥塑身,有些地方早已破败不堪,佛祖盘坐的莲花底座上有一大半的莲花都碎了,佛身坑坑洼洼的,庙宇四周的房梁都有坍塌的迹象,看着像是随时都能将他们掩埋在里面。

彼此都没有问对方为何会在这里,想必心中都有了底。可是朝夕是听到他们要抓人威胁司夜离的,也猜测了他们会抓兰晴语,毕竟兰晴语的身份在这里大家都知道,谁让她自己招摇的,活该被抓呗。那她是怎么回事,兰晴语见到她怎么一点好奇都没有,反而是淡定呢?她这个娇弱的小姐倒是对这种事一点都不怕,这又说明了什么。她不信兰晴语会同别的女子不一样,别说她自小生长在深闺中,家中府卫护着自然是少不了,见了那几个陌生男子会一点都不胆怯,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女子碰上这种事也是吓得魂都没了。

朝夕暗自在心里揣测着兰晴语的心思,她发现她越是揣测越是看不透这个女子,她有太多面都是别人没见过的,包括她隐晦的心思。她可以在不同的人面前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她的诡计决计不会比朝夕少,只不过两人不同的地方在于兰晴语是要害人,且害得让人抓不住把柄,而朝夕是为了自保。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也想知道他们为何抓我们来,我比你更想逃离这里,你以为我没试过么?”兰晴语讽刺道。

“我是在看我的血果然起了作用,看你还有力气同我叫嚣那就说明你好的差不多了,怎么样,欠我的滋味很不好受吧。”朝夕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她手脚被困哪里都走不得,也只能将就了。她是故意拿话来噎兰晴语的,兰晴语素来讨厌她,更是恨她抢了她相国夫人的名分,明里暗里就想让她消失,话语间自是从来都没给过好脸色,往日就喜欢缠着司夜离来刺激她,私下里两人早已势如水火,面上朝夕都懒得同她搭理,看她一人在那里唱戏,简直是有趣的很。

朝夕的话绝对是刺激了兰晴语,尤其是让她想到了那日司夜离屈辱下跪的事,那件事一直都是她心中不能释怀的梗,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羞辱别人简直比让人死还难受,她已经丧心病狂了才能做出这事。兰晴语对朝夕那岂止是恨能解决的,仿佛也就只有她死才能让她解恨了。

兰晴语脸色狰狞,咬牙切齿地吼道:“宁朝夕,你会不得好死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是彻底输了,你将夜离彻底的推给了我,你以为在你让他受了这般大的屈辱后他对你还会有一丝情义吗?你别做梦了,你是为自己出了口气,可你得到了什么?”她狰狞地狂笑起来,笑得眼中带泪,“你什么都没得到不是么,最终陪在他身边的人还是我,必将是我。从前我或许想过你若死了就不会成为夹在我们之中的障碍了,可你从来都不是障碍啊,你只有好好活着,你这个丑八怪又怎么配得到幸福呢,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她的话音带着丝丝阴气朝她飘来,如细密的针扎在朝夕心上,成功将她扎的千疮百孔。

如果言语能够杀人,兰晴语无疑做到了,她不需要花费一丝力气就击溃了朝夕。一个女人最不能承受之重就是看着另一个女子得到丈夫的疼爱,这让她日日夜夜都置身在地狱中饱受着煎熬,却找不到一个逃脱的出口。她知道兰晴语不是随便说说的,她绝对有能力做到,也必将不会让她好过。枉她再过聪明都逃不掉婚姻带来的枷锁,只要她一日还是司夜离的妻子,她就逃不开礼教束缚,也逃不开相府那座牢笼,一旦兰晴语进门她往后的日子早就能预料的到,兰晴语会将加注在她身上的苦通通用到她身上,这个女人才是套路太深,就算朝夕斗的过她,想必也是日日劳心劳力,时刻提防着她又要耍什么诡计。兰晴语生长在深闺大院或许最是喜欢尔虞我诈般的斗来斗去,那才是她的乐趣,可那不是她的乐趣,也非她所爱。她喜欢简单自在的生活,这一直是她追求的。她与他们必将背道而驰,注定不会成为同路人,这也是她以前一直害怕自己会爱上司夜离的原因,她不想同他走到最后彼此间只剩下算计,那是悲哀的。如果说从前有过犹疑,也有难以决断的时候,现在她宁愿退出,去成全他们,也不想将自己置身在漩涡中成为兰晴语的牺牲品,被她折磨。

“吵什么,都给老子闭嘴,再吵就将你们的舌头给割了,反正只要你们活着就能引司夜离来,少了什么那可不好说,谁知道是怎么没了。”男人推门进来吼道,他手中持有长剑,剑尖对着他们挥过,吓唬的味道颇浓,但朝夕还是识时务的闭了嘴。她可不想因为被兰晴语激怒而受伤,太不值得,真要叫她看笑话了。

男人见他们乖顺了就又重新出去守在门口,庙里太过安静,到了夜间不说话就会显得异常诡异,只有稀薄的月光温淡笼罩着,月凉如水,朝夕身子寒又一直坐在地上,寒气不停往上冒,她冷的将身子蜷缩在一起。庙宇四周都有窗子,上面糊着的绢布都破碎了,风从外面钻进来,像是怎么都避不开,月夜十分的温度不比白日。

兰晴语对朝夕的行为很是鄙视,认为她是在装虚弱,这种天夜间就算再凉还是能忍受的,再说她觉得正好,白天反而太热。或许是太过恐惧还是睡的太多,她此刻精神正好,见朝夕也没有要睡的意思,她心里冷哼,只又故意去刺激她,对她道:“你可知你是如何被抓来的?”

朝夕本就睡不好,翻来覆去的,听她这么说心里一个激灵,有种不好的预感从她心底冒起,她质问道:“难不成是你?”

兰晴语抿唇嘤嘤地笑,“我本来在帐中休养身体,谁知闯入了两人拿着画像将我仔细看了一遍,看完后就将我给抓了,我哪里晓得他们为何要抓我,只求他们就算是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于是你猜他们都说了什么?”

朝夕眼中的愤怒被掩盖下去,她深知兰晴语的用意,绝不能让她得逞,只冷笑道:“他们要抓能威胁司夜离的人,除了你我想不出别人。”她冷静地陈诉。

兰晴语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惊惶道:“原来你知道。”她想了想收起自己的失态,嘲讽道:“那就怪不得我不义了,还是你不仁在先,明知他们要抓我都见死不救,你这是自作孽天难恕。”

朝夕认为她这话不对,她是在为自己所犯的错找借口,按她这话说来倒是还有理了,她反而成了替天行道的好人了,纯粹是瞎掰。

“说吧,你是怎么害我的。”她懒得听兰晴语狡辩的虚伪话。

相较于朝夕的镇定,兰晴语就没什么乐趣可看了,嘲弄道:“他们说要抓夜离的女人,那我怎能不将你拉进来呢,你不是一直想做他的女人么,如今我全了你的意你该感谢我的。”

呵,还要感谢她呢,瞧瞧她说的这是什么话。朝夕反击道:“抓了我也没用,你无非看了场笑话,别到时将自己赔了进去,那可就不值得了。”

兰晴语没有被朝夕的话打击,淡然回了她两个字“无耻”,她就背过朝夕闭着眼假寐去了。打击人这种事本来就是看彼此谁的口才厉害了,朝夕自问未做到兰晴语般口若悬河,能将死的说活又能将活的说死颠倒黑白,但没有人说过对付这种人有种办法就是淡定,只要激不起别人的怒火任她再能说会道又有何用,无非是唱独角戏,了无生趣,唱多了连自己都会厌烦。

她骂朝夕无耻,朝夕倒想问问她究竟谁无耻了,她从来不是他们之间的威胁,偏是兰晴语一直不肯放过她,几次三番的害她不说,还反过来骂她是否太过可笑了。若说从前朝夕对兰晴语是有亏欠的,对她的加害都宽容的话,那么这句无耻彻底让她断了念想,从此后又何来亏欠,有的只会是鹿死谁手。她不争,不是她不会争,而是她懒得争,也不屑,可若再来一次,她必定不会再让兰晴语,因为她不配。可惜,她现在心如死灰已不想再争,兰晴语爱要就拿去吧,只要她拿得走。

————

马隆坡,其实就是永城外一处乱葬岗,方圆十里外都是长及膝盖的杂草,没有树木也没有地标,在杂草的尽头就能找到。那处地方寸草不生,四处都是尸骨,竖着几块没有名字的牌子算是对死去的人最大的惦念。离马隆坡最近的只有一处破庙,是当初为了震住阴气才盖的,一开始还有人会去庙里烧香祈祷,离得永城有段距离,那里又阴气沉沉,年月久了难免就去的人少了,又没人维护,失修的庙宇破败落魄,久而久之就被人遗忘而荒废在那里。所以司夜离他们不知马隆坡是很正常的,就是永城里的人说不上来也有许多,更甚者会迷路。

78.心已疲倦

司夜离招了李招财来,让他详细将马隆坡的方位画出来。从摄魂口中他了解到朝夕是同两个陌生男子一起走的,且她走路时有怪异,因看到的人离的远只匆匆瞥了两眼哪里晓得那两人是有问题的,再说他们长相是那种过目即忘的,也确实记不得。线索到这里就断了。司夜离琢磨着,朝夕不会平白无故的随别人走,极有可能就是将兰晴语抓了的人同时也抓了宁朝夕,否则两人又怎会同时失踪,实在说不过去。

他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看的李招财频频擦汗,生怕自己画错了惹得司夜离看不懂,他可不敢惹恼了他,问题还是李招财那点画技简直跟鬼画符有的一拼,实难拿出手。这司相就算是要刁难他也找个好点的问题来刁难,毕竟他来了后李招财都紧守本分,规规矩矩的,哪里还敢犯错,就怕被抓住。这下倒好,怎么都逃不过去,死就死吧,煎熬着也是难受。

李招财将画好的线路拿给司夜离看,司夜离横竖看了半天将他望住,冷声问道:“你这画的是什么?”

“啊?微臣……微臣画的是去往马隆坡的路啊。”李招财解释道,他指手画脚的大概讲了个概况,比之他的画技要清楚多了,索性司夜离理解能力强,记了个七七八八,又问道:“马隆坡附近除了这些,最近的还有什么?”司夜离问这话就说明了他不会真按照那些人说的不安排人只身前去。在他尚不清楚是何人将人绑架了,朝夕是否也一同被绑这些疑云时,他不会拿任何人去冒险,所以他要精密地布置,务必将人完好的带回来。

李招财想了想道:“微臣如果没有记错,在马隆坡的东南方有一处悬崖,距离庙宇有几百米,算不得远,但悬崖深万丈,崖底树木横枝,只能望到一片绿,具体有些什么没人知晓,也没人到得过崖底,万一跌下去必死无疑。”

如此说来马隆坡的地势实为险要,绝不是强攻和布局的好地方,看来他们是算准了这么个好去处才故意挑在那里的。

“主子,马隆坡地势即便再复杂也不是没有破绽的。”摄魂解疑道:“我们可以埋伏在杂草间,就算量他们再聪明都不会想到。”

“而且他们既然约了是马隆坡,想必真正藏人的地方会是在破庙,马隆坡根本藏不了任何人,他们总不能现挖几个坑将人放在其中吧。”幻术打趣道,他敢猜那个女人肯定会尖叫的,谁能受的了。

司夜离瞥了他一眼,都这种时候了亏他还有心情。幻术自知失言不敢再吭声。

“朝夕可能也被绑在那里。”司夜离讲出心底的疑惑。他必须要有两手准备,救一人和救两人是不同的,不能在救了一人后将另一人置入险境,他宁愿先做足了准备。

“你说小七被绑在哪里?”进来的人扬声质问道,不用看就知说此话的是何人。

訾夙情绪低沉,当他从菩桃那里听到朝夕失踪时整个人都是晕眩的,朝夕虽不见他,可他却是每日都让菩桃打探了她的情况汇报给他,便每日即使是“很好”两个字,得知她安好他也就放心了。但她失踪是怎么回事,司夜离身为她的丈夫连个人都看不住,亏他一直为了成全他们而退出,他就是这么照顾着她的么?

訾夙怒火匆匆,冲进来就抓住司夜离前襟的衣服,他力气极大,司夜离本坐着,被他一拉被迫着站起身同他面对面对峙着,两人气势不减,都冷冷互看着对方,呼吸间都能看到彼此脸上微弱的表情变化。

“訾夙公子,还请对我们相爷客气些。”流锦他们随身携带的佩剑即将要拔出,剑声隐有出没,被司夜离止住。

“无碍。”他淡然道。挥开訾夙紧抓着的手,他理了理衣襟,抬眸时眼底仍是一片冰寒,唇畔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訾夙公子不过是担心宁儿才会对本官不客气的,这点容人之量本官还是有的。”他既拿出官架子就是在警告和提醒訾夙,让他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訾夙凑近了司夜离,在他耳边低语道:“只一次。”这三个字当中包含的意思唯有司夜离能懂。他是在告诉他让他带上自己,这次后訾夙将要离开西凤回国,他出来的太久,既然已经将要处理的事处理妥善,又被司夜离识破了身份,他在西凤只会危险,临走前他要看到朝夕平安快乐,否则哪怕是倾国之力他都要将她带走,只为了她唇角露出的笑颜,他都舍得。

訾夙的话既是交易又是警告,上次交易没成功换来了朝夕那么大的苦痛,他的心里很是难受,早知道会牺牲她不如他早将巫师请来了,什么交易他可以通通不要。

“好,那就由你带领救人,我就将宁儿交给你,也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司夜离低语回之。他这是在暗示訾夙对他的信任,两人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史无前例的默契。上次朝夕让他难堪的事他的手下可都在场,流锦摄魂他们虽然后来不说,甚至放下成见让他去见朝夕,但到底是他的人,他们心中对朝夕的怨怼难道一点就没有吗?还是有的,只不过他们长期习惯了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有时候连他都未必能看得清,但难保不会有将她除去的心思,就怕她会成为他的障碍。一旦动了杀人的心思,欲念只会越重,他不是不信任他们对他的忠诚度,只是不信他们会对朝夕手软。是了,他什么时候为了个女人竟连自己出生入死的手下都怀疑了,难怪他们会对朝夕不喜,他越是对朝夕上心,朝夕的处境只会越难。

司夜离将自己的计划详细说给訾夙听,又让流锦等四人调集其他可用之人听候訾夙的差遣,前有凤鸣军对他们的围攻,后又有人劫持了人质,这让司夜离忙的焦头烂额,要是他们有目的性的劫持就算要什么他都会办到,可就是对方来路不明,让人摸不着头脑。流锦等人虽是对这个命令极为排斥,最后还是不得不听。

————

马隆坡,野风萧瑟,偶有乌鸦鸣叫,从野草堆一跃而飞,引得人不免惊吓。司夜离骑在马背上,灰绒奔驰在田野间,大约是读懂了司夜离心底的焦急神色,灰绒异常乖巧,速度比之往日要快上许多。田埂里除了布满杂草再无其他,风一吹就有种低低地哀嚎声,像是幽冥而来的呓语,诉说着谁人的苦楚。司夜离马不停歇骑到指定地点,他将灰绒安置好,跃下马。远远地就看到一处坟头立着个人,那人身量不高,戴着个帷帽,白纱垂面,从身形上只能判断出男女。他手中紧握着佩剑,转身看着司夜离一步步走来。就在司夜离即将要走到他身边时,他手中的佩剑拔出,在光下闪出寒冰般的冷厉。

男子低笑道:“司相果然守信。”他声音低沉暗哑,剑锋锐利,直指司夜离咽喉。

司夜离是什么人,哪能被他这区区阵仗就给吓住了,他迎着剑刃又上前一步,剑刃直抵住他,只需稍稍一用力就能贯穿他,可他越是淡定越显出他的气势来。他身上不带任何兵器,只身站立在男子面前就有种压迫感,那种王者之气鄙睨着男子,威压的人喘不上气。

“说吧,怎么才肯放人。”他言词简洁,不问他们来历,不问他们为何,因为他不感兴趣,他只要知道结果。

男子勉力稳了稳自己的气势,冷笑道:“司相是说放哪个,是放兰小姐这个红颜知己还是相国夫人?”

果然,朝夕是被一起抓了。司夜离暗自盘算,他的猜测没有错,可那人又是怎么知道朝夕身份的,对外朝夕可是一直隐瞒着,连李招财他们相处了那么久都不得知,莫非是趁着这次战乱混入其中的人?那就只可能是凤都那边了,只有凤都的人才清楚朝夕的长相,是谁收买了人想要他们的命?

“怎么,司相也有为难的时候?还是两个都舍不得?”男子冷笑着拍了拍手,从他侧前方的草丛里站起几个身影,其中朝夕和兰晴语被四个男人挟持着,将他们双手反绑着,嘴里塞着绢布,不许他们出声。几个人将朝夕和兰晴语拽出来,朝夕不配合被男子踹了一脚,她差点跌倒,又被拽了回去。他们的脖子上分别架上了两把珵亮的刀,随着他们的呼吸已隐有红色的血丝显现。

兰晴语眼中泛泪,委屈的盯着司夜离,想要开口说话却只能发出呜呜几声来,她不敢挣扎,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充斥着。

这时身旁的男子将他们口中的绢帛给取下,带着帷帽的男子讥讽道:“看来相爷是无法抉择了,要不你们各自说说不死的理由,或许我看在心情好的份上就会手下留情呢。”

“夜离,我不想死。”兰晴语带着哭腔哭诉道。

79.心已疲倦

相较于兰晴语朝夕就显得平静许多,虽然她呼吸微喘,面上难以让人窥探一二。她恍然想起今日为何会这般被动,明明他们昨夜是有机会逃走的,按照她的计划原定在下半夜,那时是人意志最薄弱最易犯困时。她将兰晴语推醒,他们互解绑绳,兰晴语起先不同意,她害怕实属正常,朝夕无奈几番说辞逼得兰晴语答应,兰晴语毕竟对她是有亏欠的,也不想被她当作说辞揪着不放,于是答应了她。正当两人找机会从破庙后门翻查时兰晴语因动作太大终于引起了男子的注意,若非他们还有利用价值估摸着早对他们动手了,最后只恶狠狠地警告他们。如今她又开始哭诉,朝夕觉着有她在简直就是个累赘。

“夫人难道没话要说?”男子挑衅问道。

“难道我说了你就会放了我?”朝夕反问他,男子被她反驳的一时答不上话,只恶狠狠低骂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典狱司大人。”

司夜离眸色微动,心底倒是有了计较,他淡然瞥了他们一眼,那眼神无关风月,但带着镇定人心的效果,他开始与帷帽男子谈判,就连谈判都气势不减,他问他:“你抓了人,必定就想过他们于你的价值,你要是不说你想要什么,抓了又有何意思?”

男子轻击手掌,这次倒是挺佩服这位相爷的,说话不转弯抹角,“哈哈哈,爽快,都说当今国相智慧无双,没想到还真让我得幸领教,我此生也算是无憾了。”男子手一挥,另几人将朝夕他们往后拉离开些,这位相爷不仅智慧过人,胆识更是高人一等,他虽然看似什么人都不带,但难保他不会耍什么阴谋诡计,对手是司夜离神秘男子还是要小心些,他谨慎地说道:“这样罢,我要相爷随身的令牌一用,以出关令符换一人如何?”他口中所谓的出关令符就是当初司夜离给朝夕允她出府的,但那时朝夕不知那块符牌真正用途,是能出得西凤大小城池,一路畅通无阻直至走出西凤。要是她早知道估计打死都不会舍得还回去的,说不定现在早想办法走了,也不会牵扯到这些风波中来。

话又说回来,他要这块符牌来何用?

司夜离用指腹拨开了抵住他的剑尖,薄唇开合,“可以。”他话语简洁,就在他开始往衣袖中翻找时,帷帽男子眼底终于露出了闪亮的光芒,但光芒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杂草田间传来刀剑的撕砍声。司夜离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他担忧的事终究发生了。早从马隆坡看到朝夕和兰晴语他就知道破庙不过是个障眼法,是为了要引他布局前去,从而将他的人一网打尽,令他没有帮手可用。这个局面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不得不为之,地形对他们太不利,也是逼得他们走这步。

到底是沉稳,司夜离唇瓣勾起一抹冷冽笑意,“廖青,想要出西凤何必如此麻烦,单就这黔郡你都未必能走的出。”

他此话一出执剑男子的手果然抖了下,廖青愤然扯下帷帽,露出他的真容来。他仰天笑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当朝夕在看到廖青时也是不敢置信,她统共见过廖青就两次,对他的印象不深,如今再看到他难免会有讶异。怎么会是他,挟持他们的竟然是他?各种声音在心底冒起,紧接着就是他为何要劫持他们?这个答案他本人已然回答,那就说的过去了。

“我本来不会断定是你,是你的那句大人出卖了,你大概是被气糊涂了吧,脱口而出的话恰恰才最真实。”他娓娓陈述实情。

“是我又如何,宁大人既然要抓我,只有将她抓住我才能取得谈判的资本。”廖青一本正经的胡诌,与朝夕了解到的事实全然相反,而具体真相是什么,朝夕更相信兰晴语说的话,因为廖青一开始要抓的人本不是她。至于他为何要说谎,朝夕不得而知,既然他言之灼灼的要抓她,那么兰晴语呢,只要抓她一人不就行了,多抓一人于他来说只会增加风险,相信廖青不是愚笨之人。

被司夜离识穿的廖青勉力稳住情绪,但单被他看着就有股无形的压力感,又加上刀剑声越发的逼近,逼仄的空气中廖青最终顶受不住压力,他将朝夕拉到身前,刀刃反手改而抵住她,厉声斥道:“相爷是想拖延时间,等着援兵来吧,多好的计策,如果你再不做决定就休怪我动手了,反正我廖青烂命一条,能得这两位身份尊贵的女子死后作陪此生足矣。”

然而廖青的威胁并未有用,司夜离只是慢慢逼近他,他眸底深沉,像一汪会吸人的深谭,那里仿佛波涛汹涌又似风平浪静,没有足够强大的气场终会败下阵来。司夜离不费一刀一卒就足以击溃廖青,逼得廖青狗急跳墙,无奈之下他挟持着朝夕往后退,刀刃划破了她丝缎般的肌肤,隐约泛着疼痛,又有凉意袭来,是血滚过她的锁骨往素净的袍服上淌,如晕染开一朵朵娇艳绝美的花,生长在狭缝里。

廖青心头剧烈一颤,莫非这位相国夫人并未什么用,而这位红颜知己的兰小姐才是司夜离心头的挚爱?廖青为了试探司夜离,暗示挟持兰晴语的人对她下手,男子刀柄一甩,敲在兰晴语头上,男子力气大,兰晴语被敲的眼冒金星,差点没晕过去,眼泪却是不争气的不停往外冒。她努力忍住,为了不比朝夕差,她让自己看起来很是坚强,偏偏越是忍住泪花越是模糊了双眼,到后来她索性嘤嘤地啜泣,惊恐、惧怕、担心、疑虑一齐袭来,像锁不住的开关,冒出来的是心疼。

美人如花带雨自然是极美的,若是朝夕矫情的学兰晴语估计招来的就不是同情而是嫌弃了,因为她真切地看到挟持着兰晴语的男子手势微有迟缓,眼神也不似先前般凶恶,甚至带着点怜惜,这个时候兰晴语要是聪明就该看出来了,她可以利用自身的特点迷惑男子,从而化解危险保全自己。

“夜离,你带宁姐姐走吧,晴语今生得幸能遇见你是晴语的福气,可晴语命薄,几次三番都要遭遇变故,好不容易祈盼来求得皇上赐婚却是灾难不断,也许这就是晴语的命,上次宁姐姐用自己的血救晴语,晴语一直怀愧在心无以回报,今日就以晴语的命换宁姐姐的命吧,晴语无怨无悔。”兰晴语说罢奋力挣脱开男子半弯曲的臂弯,然而男子的力气又岂是兰晴语能撼动的,条件反射般在她脖子上划了一条细长的口子,兰晴语当即伸手去捂,她的掌缝中却不停有血溢出,殷红色的血珠看的人触目惊心。幸好男子控制了手势伤口划的并不深。

“好,你先将人放了,我答应你,令牌我没带在身上,我现在就让人去取,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司夜离瞥了眼身后近在咫尺的距离,訾夙带领着四大暗卫将一伙人逼退到廖青他们身后,显然局势已经逆转,而他确然没带什么令牌,甚至都未带出相府。

“小七,你没事吧?”訾夙在马上焦急往下喊。

朝夕回神就见到了他,不知为何眼中竟有水汽聚拢,隐隐泛着委屈。那是面对司夜离时强忍住的坚强,却在面对这个信任的人时脆弱的想要哭泣。其中原因无外乎是她又被司夜离的话所伤,因为在意,所以他每一个平凡的举动都能牵扯出她最深的坏情绪,他对兰晴语的妥协,曾经也是她的妥协。所谓不伤又怎能真的不伤,不过是欺瞒自己罢了。

“没事。”她回了个虚弱的笑,单薄的身子在风中如随时会坠落的纸鸢。

而就在此时朝夕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脱离了地面,劲风在耳畔吹过,像是野兽的嘶吼声。她听到廖青阴狠地嘲笑声,他说:“相爷,您可太天真了,您以为我会信么?!”笑声夹着风声掠过杂草浮聚的田野,带出一片哀嚎的阴森感。

骏马奔过田野,马蹄声嘀嗒作响,如鼓噪的雷动极有规律的此起彼伏。

待朝夕明白过来时她已被逼得无路可退,不,该无路可退的是廖青。他紧紧勒住缰绳,马匹在半空中高高将人抛起,倾斜地往后仰倒,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跌下去时,也做好了准备,身子趴伏在马背上被廖青拽住,而他扯紧了缰绳,稳稳地控制了马匹,将它安抚下来。朝夕依着被廖青丢上去的姿势趴着不动,双手攀抱着马匹身上的毛发死活不肯松手,碍于怕抓痛它不给自己好果子吃,朝夕用的力不大。

廖青揪着她墨色的长发把她扯了下来,朝夕头皮疼的发麻,尚未来得及反应,他的刀已精准勒住了她。而她再抬眼时身后大队的人马已赶至,光下刀剑尤为刺眼,晃得她眼睛生疼。

80.心已疲倦

“你已无路,要是现在将人放了尚可饶你不死,反抗者斩。”訾夙面容严肃,哪里还有平日慵懒美人样子,霸气威严将他的王者气势展现无疑,也就朝夕没顾上去关注他。她的脚步随着廖青往后移,伴随着的还有廖青死剩不多的同伴。他们哪里会忌惮訾夙,在他们眼中只有司夜离会产生威胁。

另一边紧挨着朝夕的兰晴语也在不停被迫往后挪,她流了不少血,脸色泛白,身子虚弱,气息都隐有不稳,脚下虚浮的踉蹡退了退,坡地上磕绊的石子险些将她绊倒,挟持她的男子又将她给捞了起来,塞了块绢布给她让她捂住鲜血。兰晴语视线隐有模糊,眼神迟钝,凝望着虚空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有那么一刻她是后悔的,也或许她有怨恨,哀求的话再不肯轻易说出口,他的取舍难以抉择,便是她如今快要死了他也不过是在应付罢了,否则怎会以一句令牌不在身侧为由将所有借口都堵了回去。如果这还不够说明什么,那么她就真要试试到底要做到如何程度他才能抉择出来,他不选,她来替他选。

“你们别逼我,大不了一拍两散,我带着他们一起跳崖。”廖青情绪越发激动,他双眼赤红,身子颤抖,拿剑的手胡乱的挥舞着。看到司夜离淡定如常廖青的声音不觉大了起来,他已乱了方寸,他吼道:“司夜离,你是要一命换两命见死不救吗?我反正落在宁狱司手中也是死,还不如拉她做垫背,你执意如此,我真带着她跳了。”他的话恐吓成分居多,司夜离岂会听不出。

他音色偏淡,面上一贯见不出喜怒,说出的话却是足够令人心惊,他自始至终都盯着廖青的一举一动,此刻似是了然知晓他会做些什么,唇瓣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廖青,你可知这位典狱司大人除了是我夫人外,她的父亲是谁吗,他可是震慑西凤的宁侯宁浩大将军,你要是杀了他唯一的女儿,你就算是死了他都会将你的尸骨找出来挫骨扬灰,你信是不信?”话罢,他看着廖青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他在试探廖青与宁浩的关系,这么看来他似乎不是宁浩的人,否则不会如此惊讶。难道是他猜错了?无论对与错,他故意试探廖青的方法其实更多的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力好让他先救了兰晴语,兰晴语伤势重他没的选。

朝夕脚下颓软,没想到他竟会将宁浩给搬了出来,他是从没想过要救她吧,说的那么勉强,她可以不依靠他,但也绝不需要用到宁浩。朝夕是气愤的,但当她更为气愤的是司夜离接下来的话。

他说:“我可以给你一条路选,你先放了兰晴语,我们再来谈判。”他说:“回头是岸,不要一错再错。”

他后面再说了什么朝夕全然没听进去,她的脑子里嗡嗡嗡地有声音在乱叫,到最后只剩下你先放了兰晴语这句话是清晰的。她听到有人在惊恐地叫她,他在唤宁朝夕,可她明明叫小七啊,族中长老都这么亲昵的称呼她。她似是想起过去一些零散的片段,却又转瞬即逝。她感觉到身子在空中飞舞,像是可以折叠的纸鸢,被卷成了诡异的姿势,又像是自在飞翔的遨鹰,无拘无束奔驰在天地间。她终于自由了,渴望了那么久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不要再回头了罢,这样也好。

她记得她飞身坠崖前唇畔笑意清冷,连看他一眼都不愿,只低低地笑:“廖青,你无非就是要我死,可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脱身吗?不,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我要按西凤的律例来惩治你,所以你就好好活着吧,活着会比死更难受的。”她用尽全力拉着廖青往后退,就在快到悬崖边上时也是廖青意志最薄弱时,她将惧怕的廖青甩开,而她则跌下了悬崖。

她说:“你费尽心机无非是想要我死,只要我活着就是鲠在你咽喉的刺,不拔不痛快,这次不用你陷害,我也知道没人能抓得到你把柄,所以我自己动手,就算是奔赴死亡也论不到你。”说这话时她身子已往下掉,但她想她是平静的,因为她奔赴的不是死亡,而是一场盛宴。

确然是盛宴,好戏才开场。

“宁儿——”

“小七——”后者声音压过前者,以至于那声宁儿被掩盖在惊诧声里,无人听到。訾夙身影如风般掠过,差点随着朝夕一齐跳下去,幸亏菩桃紧跟在后,眼疾手快的阻止了訾夙的行径。訾夙失魂般跌望着幽深无底的悬崖,眼看着朝夕的身子越来越渺小,他甚至都未来得及多看她一眼,将她牢记在脑海中……

“阿离,不见,但愿,再也不见。”她在急速下坠的过程中抛下最后一句话,那日风太过恣意狂妄,拍打在她脸上,将她的声音拍乱,也不知是否传到他耳中。不过能不能传到又有什么关系,她都不在意了,反正总归不会再见罢。

朝夕的每个字还是清晰的传到那人耳中的,她的走像是同时也带走了他的灵魂,他整个人脸色异常惨白,内敛的情绪第一次被人窥见真实,脸上隐现疼痛之色,那种情形到真有几分随时会随她而去。

后来事情发展的太快,究竟如何訾夙直到许久后才想起零星片段,那些片段是他不愿承认的,也是他不甘认输的。他看着那个女子深藏在骨子里挚爱的男人,他以为他依然会没有感觉的,也正如他看到般冷漠淡定的像是毫无感情的陌生人,那时他手中捏紧了拳头恨不得上去挥他两拳,质问他看看她究竟做了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为了要成全兰晴语,因为兰晴语再拖下去极有可能会丧命,间接的说她是为了司夜离,没想到至最后她还要为了他,訾夙双拳狠狠砸在泥石地上,无声的闷痛夹裹着石子嵌入肌肤,他的手背猩红一片,而他犹未知疼。

凤都中有过司夜离太多神幻的谣言,将他传的几欲媲美神祗,他柔情的一面,他善待百姓的一面,他铁面无私的一面,太多以至于这位司相太过完美,但应该没有多少人能看到他冷酷无情的一面,因为他将自己伪装的太好。

那不止是兰晴语第一次见到,许多人也都是第一次见。司夜离语气冷冽如冬日寒冰,丝毫不夹温度,甚至比寒冰更冷,他将被众人救下的兰晴语推给流锦,兰晴语脚下步伐未及站稳差点摔倒,她不懂司夜离为何会将她弄痛,在她未开口娇弱呼痛时司夜离已先开口,他眼神阴郁,隐含着压抑的怒火,“不要再做戏了,我一次次给你机会,暗示你,就是要你自己回头。从前你做过多少错事我都可以原谅你,也一直都在袒护着你,不是因为我真的相信你,也不是因为你的计谋有多高超,有时候我只是心疼你,心疼你为达目的伤害自己,值得吗?显然你从不懂我宽容背后真正的意义,晴语,你太令我失望了。”男子淡然瞥了她一眼,转而又看向廖青,“你以为蛊惑他就能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你的漏洞太多,演技太差,很容易让人出戏,只当自己入迷。”他言词犀利刻薄,“宁儿她根本不欠你,欠你的人是我,而从她为你献出血的那刻起我也不再欠你,她已将我欠下的一并偿还了你。可你为何一定要她死,就算她活着她也不会碍到你,我已同她说好此生保她周全,也已决定回府后就僻一处院落让她搬离你的视线,从此后再不过问她任何事。她能容忍你,你却容不下她,便是念着她救了你也不能让你放她一条生路,在你眼中什么才是你在意的,你的**,我、权利、还是世人羡慕巴结的眼光?晴语,你已入魔障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得到的**,可你已被**控制,泯灭人性,又还怎配得到世人的尊敬和认可呢?”

兰晴语闻言踉蹡着倒退一步,她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摔倒在地,脸色苍白到透明,一个字都反驳不出。终于还是被他发现了,也是,连宁朝夕都看出了她的破绽,他又怎会看不出呢。是她太沉不住气了,她太过心急,那人对宁朝夕一日日上心旁人或许感觉不到,可她又岂能感受不到呢?她本想等着蕙平来收拾她,可一直等不到,也不知蕙平现下存着什么心思,且不管如何,她都不能再等,多一日她就多一分担心。仔细想来,许多小细节都将她出卖了,譬如她夜间逃走时故意弄出的动静,譬如是谁告诉了廖青她真实的身份,譬如那些男子为何在对待她时会手下留情,又为何一直在逼着威胁宁朝夕,他们最终的目的不为别的,只是要她死,所以无论司夜离开出任何条件都是没用的,廖青早已被她收买。而她同时也欺骗了廖青,她早就知道司夜离身边没带令牌,却要蛊惑他,并承诺他就算失败都会护他安全,直至现在廖青都没有怀疑过她。

81.心已疲倦

司夜离说的对,她是魔障了,从他用迷香偷偷去看宁朝夕时她就陷进了日夜的恐惧中,再不得解脱。那是她身子刚好些,自从她用药缓解病症后他未曾再去看过她一次,她以为他是怕打扰她养病,也是在遵守她病中不愿见他的规定,但她隐隐感到不安,似有不好的情绪盘踞在心头。那日蕙平院中发生的事像噩梦般横亘在她心里,扰得她不得安生。她知道有些事悄然发生着改变,却是不知究竟改变了什么。直到她披着外袍在营地上走时发现了那人的身影,他进的正是陈三住的院子,如今住着宁朝夕。宁朝夕让陈三定下不许任何人接近的规矩,营中无人不知,自然也包括了他。她亲眼见着他走入,那时她甚至怀疑过,但当她设计引开他的两个暗卫时,却是闻到了迷香的味道。因是好奇,她又悄悄走进去看,看到的却是令她心碎的画面。那人拥着宁朝夕,像是珍宝般将她小心呵护着,就算她给过他再大的难堪他都可以容忍,那意味着什么她岂能不懂。她何曾见过他如此对待一个人,便是就这么将她拥着似乎都是满足。她狠狠捏住手腕,如剜心般疼,他从来不肯承认过什么,对她也是一如既往的好,但是他的心动摇了,这点他骗不了自己。那时她就去找了蕙平,拖着孱弱的身体,她先前就有暗示过蕙平,如今蕙平暗中助她,为她也为自己,原以为就能彻底铲除宁朝夕,不想是将自己暴露了。兰晴语大势已去,她颓然跌坐在地,眼中凄楚,空茫地看着司夜离,早已流不出什么泪。她哭诉道:“可是我爱你啊……”

该死的爱他,她这种偏执算爱吗?过去到现在她做了多少错事,不折手段的伤人伤己,她究竟是爱他多些还是爱她自己多些?司夜离嘲弄地扯了扯唇角,“也许并不全是你的错,也有我,是我纵容着你去一次次陷害宁儿,无视她心里的疼痛,将她伤的彻底,以至于她到最后都不想再看见我。我们俩在她面前都是罪人,我现在就去走她走过的路,体会她受过的伤,而你最好祈祷她没事,否则你就抱着做相国夫人的梦做一辈子吧。”他说罢这话在众人未回味过来是何意时决然凛冽的身子随着朝夕坠下悬崖。

急速的骤风将他包裹,周围吵杂的声音都在远去,禀退下来的世界忽然变得安静异常。这些年他太过忙碌,虽然也会在晨起时留段时间出来去看书思考,但他的心思未曾走远,考虑的也都是朝中琐碎的烦事,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情爱这个词在他的词典里鲜少被提及过,于他来说本身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有了无疑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会缺少什么。但现在不同了,从他决定随着她一起跳下悬崖起一切就都变了,他不想再让自己无能为力的心痛,不想再看着她眼底满目的伤痕,也不想就看着她这么地离去,如果她可以为了成全他而死,那他又怎不能陪着她共赴黄泉呢!承认自己爱上她没有什么可耻的,她从来都是他的骄傲,是他身后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女人,也是他亏欠最多算计最狠的人。那个人从始至终都在委曲求全的爱着,连向他讨要回应的话都不曾有勇气开口,这些都是被他逼的,逼着她一步步退离,逼着她转身。这一次,他想用尽全力去保护她,哪怕她再不肯相信,哪怕她再不肯原谅,他都要将她留在身边。

宁儿,等我,从前是你追随着我的脚步,现在换我来追随你,你别走的太快,我年纪比你大,体力肯定不如你,你可千万别在途中被乱花迷了眼,记得来找我偿还欠你的情债。

“主子——”流锦摄魂他们震惊地探出身子往外去抅,但当他们屏息凝神时才惊觉这崖底之深又岂是他们力极之处,而司夜离怕是早做好了打算,才会在昨日说到悬崖时特意多了解了些。流锦他们不免还是心惊,别说他们什么准备都没做,就是宁朝夕那不会武功的身子摔下去都会粉身碎骨,相爷却为何要去救她。是了,在外人看来不会武功的司夜离是在追随,只有他们知道司夜离是为了救人,而他也是朝着宁朝夕下坠的方位跳的,只是此一跳凶险万分,谁都不能保证。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善后处理好,把廖青等人压入大牢等候着他们回来处置,同时将司夜离失踪的消息封锁住,未免凤鸣军得知,抵御凤鸣军时暗中偷偷寻找悬崖底下入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这是主子的决定,那他们必也奉命将其余的事妥善办好。

兰晴语凝望着消失的身影,悲恸哀嚎,由无声的流泪到最后哭声哀戚四野,良久散落在黔郡天空,那日的风又开始无止境地刮,每个人脸颊生痛,仿佛是一场悲悯的告别。他曾说过不会爱上她,言犹在耳,兰晴语也一度认为那是真的,可什么才是真的,看到的都是假象。他可以为了她下跪宁朝夕,那时她以为爱情离她很近,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是可以陪着宁朝夕一起死的,如果那都不是爱,对她的又算的了什么呢?

————

“滴滴滴”刺耳的心电监测仪上发出警报,连着一串的横线将体征指标全数消失。病房里红色的紧急按钮被人用力地按住,那人脸上表情凝重,却是深情地看着卧在白色病床上的女子。房间里一切皆是白色的,铺在女子身上的被褥白得晃人眼,再往上看,紧闭着双眼的女子有一头绸缎般的墨发,如海藻般浓密地披散在白色枕头上,更衬得她发色亮丽。女子吹弹可破的肌肤如晶莹剔透的玉瓷,细长的睫毛像云扇般遮住了她的双眼,同时也将她心事掩藏,那必定是双明亮如星璀般的眸子,能将世间最美的风景掩映其中。眉如远黛,清丽脱俗,典雅而精致的五官装点着这张脸倾美绝尘,便是脸上那不健康的白都能将她烘托得娇弱而不失绝艳,可想而知若是睁开双眸该是怎样动人心魄的勾人。

可是,这张脸怎么有点熟悉呢?就在她冥思苦想时,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或男或女冲进来,步伐快速,手中推着半人高的仪器,连接着各种管道将床上的女子包围。有的取出电击棒,正在设伏压;有的取出小电筒去翻看女子紧闭的双眼,看到她瞳孔放大,渐渐涣散地焦距;也有的去查看监测仪上消失心跳脉搏的时间……一时间人头攒动,将先前的男子给挤到了一旁。

男子眸底深邃,抿紧着唇,一言不发。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站的笔直,就像是守候的卫兵正在以他的方式保护着他的公主。他双眼越过层层白色的人墙,始终停驻在女子脸上,不悲不喜,安静看着她的睡容,仿佛那个紧按着报警按钮的人不是他。他的情绪被掩藏在最深处,无人能窥探,他的表情冷漠中透着疏离,只有插在裤袋中被捏紧的手稍稍能泄露着他的坏情绪。

斑驳的阳光从半开着的窗外透过稀薄的窗帘笼罩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一半聚在光中,一半又隐秘在阴暗里,光影参半。于是就越发显得他不真实,连他的五官都被披着一层朦胧的白纱,逆着光的脸清隽如神祗般绝美出尘,又像是游离在尘世之外的清绝,不沾染凡尘气息。

唔,这张脸好像她在哪里见过?不,不是见过,这个人是司夜离。可又不是他。如果是司夜离,他怎么会穿着西装的打扮,他不应该在黔郡吗?而她明明是去了一个叫做天壑大陆西凤的国家,现在又是在哪里?她猛然惊觉那个躺在床上眼熟的女子不正是自己吗?他们最后是在哪里,最后是在马隆坡附近的悬崖,她跳了下去,再然后……她也不应该在这里见到他啊!这里又是哪里?她懵了。她是谁,躺在床上的女子又是谁?她想不起过去,却又隐隐觉着自己是回来了,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因为她看到了和煦的阳光温暖照着床头,却是怎么都照不到她身上。她的脸色惨白如纸,怎么会照不到她身上呢?她伸出手,有光影从她身体穿梭而过,直接照到了身后的墙壁上,她的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转身去看自己的影子。

就在这时她听到有医生走上前神情凝肃对男子道:“对不起楚先生,我们已经尽力,楚太太她去了。”

她看到站得笔直的男子似乎一下子苍老了,他隐匿在光中纹丝不动,眼底却是幽深似海,他平静地看着医生将装在女子身上的仪器撤走,像是终于松了口气,那么多的管子装在她身上她该有多难受,拔了她才能轻松些。他开口嘱咐道:“我太太不喜吵闹,你们走时动作轻些,别将她吵醒。”他眼神缱绻,温柔注视着女子,指腹慢慢摩挲着女子绸缎般的墨发,爱怜极了,恍如她在时一般。

她的心忽然痛了,抑制不住的痉挛,站立不住,倚着墙壁滑了下去,跌跪在地,痴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

82.时光倒回

砰。曳地披帛的绯纱女子双手结印使出几个诀,诀印打在结界上又被反弹回去,她如此反复几次仍是不肯罢休。

幽冥地狱,开满的火红曼珠沙华似一颗颗繁星般将黑暗点亮,随着烛火明灭交暗,沉寂许久的幽冥界终于迎来了响动,只是这响动未免大了些。以至于惊动了冥王,带着一行人匆匆赶来。

冥王眼神其实不是很好,距离那次神帝擅自做主逆天改命将自己和梵音困在十九层地府,惹得天界大动,天帝亲自带着诸多亲信前来问他讨人,差点没将地府给掀翻后,到真是清净了许多年,若非神帝临沉睡前早将一切算好留了妙义慧明镜给众人道明不得插手他的事,把天帝气得当时就下令围剿魔界,后来还生出许多是非,不过这些都与冥王无关。他只关心这位主儿怎么就又来了。且来一次闹一次,场面堪比正宫妻子来侧妃宫中闹场那么热闹。本来冥王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而且依这位上仙的法术尤不在他眼中,看她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不过这也是位固执的主,这不越挫越勇,明知无法耗开神帝设下的结界,偏偏每失败一次回去练一次,下次接着再来,这都多少回了还不死心。冥王是不好打击她,连天帝及一十三天里的诸位仙君都动不得神帝,她以为她是谁,还能有这本事?

唔,本事倒还真是有的。譬如说今儿就让冥王大开眼界了。这芙蕖仙子连劈几掌之后,结界竟然微有松动,且凹进去了一块。芙蕖脸上一喜,待要再施诀时被冥王呵住。

“仙上不可,帝君似有动静。”果然芙蕖的注意力转向了神帝。她不看还好,一看却是吓着了。吓着的不止芙蕖,还有冥王等人。芙蕖掌势不稳,忙将诀化散。结界内,结魄灯忽明忽暗,隐有涣散之势,而缔结着修为的帝君似被结魄灯反弹仙力,眼看着帝君灵力越来越弱,连幻化的结界都异常松动,凡有些仙力的魔鬼仙神都能将其击垮。这让冥王眉头深深皱起,如此下去太过不妙,再看躺在沉木棺里的女子周身隐约浮现的雾气都在一点点消散,这就意味着极海寒冰都护不住她的肉身,越发的透明苍白,再下去怕是连将养的魂魄都会有危险。

这是怎么回事?冥王忧心忡忡,按理说以神帝如今的修为定是一切早就计划妥当,不会出任何意外才对,他也是绝不会允许梵音出一丝状况的,之所以将她的魂魄送去凡尘,最重要的不止是助其修炼休养,而是希望能借此感应到其余的一魂两魄,待她三魂六魄归位方能重新苏醒过来。可梵音非但没有感受到魂魄的召唤,连肉身都要损毁,再看神帝被梵音反噬的内力所伤,却是沉寂不起,又该如何是好。

“冥王,这么下去帝君会否灰飞烟灭?”芙蕖焦急攀着结界,这个时候倒是不敢再强硬要冲破结界闯进去了,她自知结界一旦被毁定会对神帝修为有伤害,说不定反而会加重他的伤势。

冥王甚是苦恼,这问题问的,他也想回答,可又怕这一回答会刺激到芙蕖仙子,弄不好这位仙子为救神帝做出什么伤害梵音的事,那他可不好对神帝交代,毕竟梵音在神帝心中的地位不是任何人能挑战的,连他私交甚好的冥王都不敢怠慢了梵音,芙蕖仙子不过是对神帝心有爱慕,又算得了什么,当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可恼这神帝非要往他这躲,平白给他添了许多麻烦,害得这幽冥界都不得安宁,时不时就要被这些个仙子骚扰一番,他冥王虽然闲,但也不至闲得发慌,来给他善了这些个情债,真是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冥王抓了抓黑突突的脑门,婉转的想了个办法解释道:“这么说吧,帝君的命现在与梵音的命连在一起,从帝君后悔的那天起他就一定要救活梵音,他们之间无论爱不爱都注定了融入彼此的血肉中相互纠缠,不死不休。这是帝君甘愿欠她的,她若死了,帝君也必定追随她而去,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芙蕖听着冥王的话身子一颤,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她捂着心口疼到窒息,像是呢喃着说给冥王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她声音轻缓隐有哽咽,低喃说:“这世间不会再有一个梵音,谁都不是她,谁也比不上她。”她为他做的无一人能比之,明明不该嫉妒的,她的心终究不受自己控制,终究不甘心,她吵她闹不过是仗着那份特别,与旁人不同,才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来拆散他们。天界的女子又有哪个得知梵音死讯时不欢欣雀跃的,谁都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他们期盼在心里,而她却是明面上都懒得顾及。

芙蕖其实是知道的,在他心里她与旁人没什么不同,那份不同是她的假象而已,因为在意才会对他给予一点的温情当成是喜欢的一种暗示。

冥王已经不理会她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拈诀对着结界低声默念,将他的灵力护住结魄灯,他虽然不知他们在梦境中发生了何事,但术法逆转血液逆流,于他们来说必是劫难,他必须要稳住帝君的仙力,否则他灵力消散很有可能两人一起魂飞魄散。

“仙上若还念及着帝君的一点情份,就该知道帝君从前错过一次放弃了梵音,这是他心底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他伤梵音有多重,他自己就有伤的多重。为了六界秩序,为了天规纲常他只得辜负梵音,他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苍生,唯有对不起一个她。梵音此生不能原谅他,他又何曾原谅过他自己,他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来救梵音,何尝不是在惩罚自己。”冥王叹了口气规劝道:“仙上从前与梵音走的近,无论出于哪种目的,何种感情,都不该再对她心生怨念,梵音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还望仙上能念及过去相识一场,放过梵音也放过自己吧。仙上得的是心魔,心魔不除,迟早沦为堕仙,想必他们都不想看到这个结果。”

芙蕖没有反驳冥王的话,也不与他说出此番不敬的话计较,她眸色沉沉,重新拈诀对着冥王相同的方向注入内力,强制点燃结魄灯,同时内力通过神帝助其逆改血流,重铸结界。

————

光影斑驳从树缝间洒落,覆盖在层层叠叠碎叶上,恍惚了一地的岁月时光。乾元一百三十九年秋深,时值女儿节不足半余,黔郡动荡,国相极其夫人失踪,凤都皇城内的朝廷却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在接连大皇子与太子失利时,西凤帝情绪低迷,缠绵病榻,又在因一国主事的相爷出事后,那些在暗中走动的人开始浮出水面,比如说宁浩一党。本就手握重兵的宁浩想用武力来压制文官太过容易,按理说他身为凤云殊的舅舅在其被废黜后本应避嫌收敛锋芒,但宁浩则不同,俨然一副是为朝廷主事的架势,以雷厉的手段打压了西凤各地因黔郡而闹事的百姓,同样在朝堂上震慑了喧吵的百官,为病恹的西凤帝解决了不少烦心事,自此后西凤帝对他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颇长其嚣张气焰,弄得中立一派的官员诸多抱怨,而本身太子一派的人则被宁浩在暗中一点点铲除,这他想铲除的其中也包括曾陷害了凤云殊的凤景行。如今这位皇叔可是非常受西凤帝的待见,在西凤帝病倒后将多数朝中大事都交由他处理,原是低调内敛惯了的人,行事作风谦虚温善,在朝中口碑甚来不错,又因掩藏的太深,常人难以察觉其心思,只当是个可用之人,一时倒也风头无两。朝中此时栋梁缺失,人心涣散,被宁浩打压的太子旧部渐渐在贤王的扶持下变成了他的羽翼,倒也形成了两股新势力,彼此牵制彼此约束,不知西凤帝看到此情此景会否稍感宽慰,想来在此时提拔贤王也是唯一可行的计策了。

然而曾经在寻芳阁中想要结盟的两人为了彼此的野心却是越走越远,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只有利益是共通的,为了利益他们可以成为朋友,同样为了利益他们也是敌人。贤王早就将此看透,才会在当初有机会将凤云殊彻底拉下马时毫不犹豫的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令得宁浩吃了个闷大亏,同时也逼得宁浩狗急跳墙明着宣示自己野心,既然在通往皇权的路上再无人可扶持,那他何不自己来掌握一切呢。现如今朝中还有谁敢不将他放在眼里,便是西凤帝都不能拿他怎样,凤景行想要阻挡他的路,那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上次的仇怨他还没有找他结算,正好连本带利一起还上。

————

眼看着西凤内局比之郡县更为动荡,那么这位失踪已久的相爷呢,他当真随着他的妻子一起而去,成为天下人的美谈,爱妻深切吗?

83.时光倒回

悬崖底下是一片与外界与世隔绝的世界,那里远离了纷争、战乱和勾心斗角,变得纯粹了许多,人也就变得更为简单。

林木深处围绕着盘结攀附的藤蔓,毒蛇野物交错而过,集结着不知名的数百种有毒灌木,却是在一处小湖泊后的岩洞中搭建了一座简洁的房舍,舍外晒有干草,房中摆放着一张床和一张木桌两把木椅,墙上挂着一把弓箭和用草织围编的衣物,辨不出屋主身份。只道是林深不知处,归然淡泊心。

如今屋中住着一位女子,紧闭双眼,面容平和。她已昏迷了多日,身上多处骨折刮伤,最严重的算是脏器受损,内伤极重,一度气息全无。男子将她找到时她亏得在下坠过程中被枝叶挡了挡,最后折在一根粗树枝头,脸上身上都不同程度的刮出一条条细碎口子,索性她本身就不漂亮他也不在意这些,只想着一定要将她救活。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朝夕名义上的丈夫司夜离。

那日司夜离下坠过程中抽出腰间软剑刺上崖壁,借着壁石之力减缓了下坠速度,同时也减轻了受伤程度。待他在枝林间以轻功慢行时,他一心牵挂在朝夕身上,早已在寻觅她的身影。便是如此,他也耗费了一日一夜的时间才找到她。当他将她抱在怀中时,心中某种情愫忽然被填满了,焦急阴郁被欢喜取代,那种失而复得令他萌生了此生非她莫属的念头,就是她了吧,他早已中了她的蛊,再难戒掉,如果一定要喜欢上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她?情爱本身是没有错的,他不停的抗拒到最后沉沦,兜兜转转彼此折磨,非要弄得两败俱伤。他认了,只要她能醒来,只要她活着,他绝不再将她推开……

可是当他触摸到她发凉的身体,探到她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出的鼻息时,他一颗心乱了。她就像折翼的仙子,浑身染在血中,毫无生气,仿佛随时就能乘风飞走。他紧紧地抱住她,不停叫她的名字,听到的只是回声中没有答复的回音。她身子那么瘦弱,较之以前又瘦了许多,他记得她的身子尚在恢复中,失了那么多血伤了元气,每每陈三来向他汇报时就会一脸愁容,告诉他她情况不太好,气血内亏,要想恢复怕是要花上极长一段时间,并且再不可多失血,并非是因为她的血珍贵,而是她身子的问题,生血极慢,故才在开始时拒绝的。这话虽也未见得是真,可也未掺了多少假。当他得知真相后许久都不再开口说话,后来他令陈三用最好的补药将她吊养着,哪怕耗费巨资都要让她好起来,那时他不知就算用上再名贵的药花上再多的钱她的病都治不好,他是否还会忍心用她的血去换别人的命?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不会,别人关他何事,他只要她活着就好,哪怕失去一切都是可以重头再来的,只有她,伤了她,再不能挽回。

他将朝夕抱在怀里,在空无一人的峡谷里拼命寻找,企图找到一个落脚点安置下来,那样他才能给她处理伤口,为她运功疗伤。但当她的手从他怀里滑落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将她紧紧抱住,像是要嵌进自己身体里,他仰起头望向遮天蔽日的枝叶,光照不进树里,而他的眸中却有泪光闪过,模糊了双眼。那一刻他想起了他娘亲,想起了娘亲临别前朝他挥着的手,却不知那就是永别。他的头又痛起来,那种无力感又侵上心头。他将朝夕改背在背上,行走间轻功点地自如,他不会让她死的,他不许。

建在岩洞的屋舍他们居住了几日都无人到来,想必在这个深无一人的峡谷中还是有人的,只是那人可能外出了罢,屋舍到算是干净,反正他们暂住,等真有人来了再说。他打了水为朝夕清理伤口,从前替她更衣时他是蒙着眼睛的,如今这么做伤口处理都不便索性也就放弃了,既然他的心坦然了,两人之间似乎就变得简单许多,就像寻常夫妻般照顾着她。幸好受伤用的草药他是识得的,捣烂了敷在她伤口上。外伤是处理好了,内伤却是耗费了他半身修为才勉强将她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探着她微弱的呼吸,他的心就跟着她伤势的好坏起起伏伏,每每夜间醒来时就会不由自主先探探她的鼻息,将睡在床一侧的她拥进怀里,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她眼底的忧伤,从前他也曾是这么伤她的,而他今日所受的饱受煎熬又算的了什么。

这一日朝夕稍稍好些,却是高烧不退,神智不清,司夜离不得他法只能到附近寻找能否助她退烧的草药,他这才走开一会儿,屋舍中就进了些不速之客。它们闻到了血液散发着鲜甜的味道,那是助他们提升修为的神药,仿佛是某种感知,它们速度极快,从四面八方窜入屋中,对着躺在床上的女子张开血盆大口,纷纷想着该怎样将她拆吞入腹。

司夜离不知是感应到了不好的预感,还是心里始终放心不下朝夕,他迅速采了些药草不管有没有用,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屋舍时,因太过震惊而手中的药草掉落在地,手腕间软剑翻飞,对着正在吸食朝夕手背上鲜血的巨蟒劈头斩下,蛇身攀附在朝夕身上,将她盘死,如此一来蛇体与头断裂整个从朝夕身上摔下来,掉在地上,溅了一地血花。本在房中虎视眈眈的其他毒蝎、蜘蛛等小物因打不过巨蟒原是打算分一杯羹,见此纷纷逃窜而去。

司夜离不欲追逐,将房子收拾干净,掩去了屋中的血腥味,他怕朝夕闻到会难受,即便她如今意识全无,他也会如同她醒时般做,只因他们都有些共同的小洁癖。他松了口气,幸亏来得早否则真不知后果会如何,真不敢想这里的毒物会将她的血吸食干净。他早该警觉的,这个峡谷看似没有危险,实则太过原始而充满了未知的攻击,若非朝夕现在身受重伤,命悬一线,不能贸然将她搬离,不然他定会带着她去寻找出路,绝不再将她置入危险境地。看来他是一步都不能走了,只有将她看在眼皮底下他才能放心。

他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宁儿放心吧,我不会再轻易放开你的手,我会带你回家,相府从今后只得你一个女主人,我不会再对你不予理睬了。”

昏睡了几天的朝夕终于有了动静,她眉头紧皱,无意识地低低呢喃着:“娘亲……娘亲,我疼,疼。”至于疼在哪里却是说不清。这声娘亲不知是在唤谁,许是她在梦里梦到了自己脆弱时最想依赖的人,她将自己封闭起来。

有泪顺着朝夕紧闭的眼眶滑落下,她似哭得很是伤心,一直在喊疼。司夜离脸色沉郁,清隽的面容布满愁云,他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哄慰着她问道:“宁儿乖,哪里疼,告诉我。”他以为她是身上疼。

“疼,疼。”而她只是反复这个字,泪却是流的更凶了,脆弱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他不是第一次见她哭,印象中她极少娇弱,总是坚强而固执的撑着,哪怕受了多次伤痛,吭也不吭一声,哪里有半分女孩子该有的模样,到像是比男子还要坚韧上几分。有时看到她受的那些极重的伤扪心自问换成是他未必都能挺过,怎么到了她这愣是能扛呢。他这个妻子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但凡她有点弱者的样子也不致被他所伤,试问哪个人看到弱者没有同情心呢,他的心也非铁石打的。罢了罢了,说来说去无非是在为自己开脱,伤了终归是伤了,无论她是什么样子是谁的女儿,他待她终究是太过凉薄了些,何必再要找借口呢。到如今弄得再无转圜的余地,她连至死都不愿看上他一眼,要是知道醒来后又要面对他,想必她是不愿醒来的。他这般自作自受纯属是活该,非要等到失去了才知珍惜,她在时他何曾给过她一分好脸色,何曾好好待过她,总想着他们往后有许多时光。时光却是有了,可失去的却是她。

情爱是什么,从前他不知,也未细细想过,情爱之于他太过可有可无,如今才晃觉,情爱是伤了她一分,他要被反噬痛上十分。

司夜离唇瓣露出苦涩的笑意,欠了她的总是要还的,若能百倍千倍的还回去,只求她能重新再回到他身边。她既是他的妻,将来还会是他孩儿的母亲,这多重身份让他甘愿如兄如父般去哄她去爱护她。

他将她依偎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她浑身的疼浑身的伤有多半都拜他所赐,他不求她原谅,只求能减轻她的苦痛。

“宁儿乖,哪里疼,告诉我好不好?”他一遍遍不厌其烦重复的询问她,下坠时阻力的重压就像一把沉重的铁石敲打在她身上,她看似只是睡着,内脏却是伤的极重,这些都是外表看不出来的,他必须问她才能知道。

84.时光倒回

许是他轻柔的手势安抚了她,有一种安定人心的作用,她嘤嘤地小声啜泣,任他怎么擦拭她的泪都像是决堤的江河,收势不住。他抚了抚她墨色的发,窥见了她内心的脆弱,其实她也有小孩子的一面,之所以压抑自己,一来是长期的诉求得不到满足,久而久之她已习惯收敛自己,宁愿戴着层层面具将自己保护起来,也不想他人在见到她的脆软后仍是一副冷漠色,譬如从前的他;二来是她骄傲惯了,这种骄傲隐自她内心的强大,也隐自她的自信,和她所处的地位有关,譬如说之于他同流锦他们的关系,在他们面前他就极少泄露自己的情绪。至于她为何会有这隐秘的心思,他深究不出。

有那么瞬间她睁开空洞的眸子,她望不见来时的路,也不知该去往何方,像是有一股力量拖拽着她,将她拉入沉无止境的黑暗。她焦急地哭喊,哭出的眼泪是血水,喊出的声音是虚无,她置身茫茫雾海中,像一抹没有记忆的游魂,她被困守在牢笼中,挣不开固守的枷锁……

“娘亲,疼……心里,疼。”她无意识的呢喃,双手捂着胸口,抽痛的全身痉挛。

是了,一个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或许会忘了爱过谁,忘了自己是谁,本能里却会回到最初婴儿在母亲怀中的情景,寻求着保护。

将她从身后紧紧抱住,他颔首埋在她脖颈间,姿势亲密宛如从不曾有过隔阂。他的泪埋没在她墨色的发中,如果仔细看一定能发现他最糟糕的坏情绪,竟能有一天被一个女人全数逼出。哪怕她意识全无,最真实的情绪宣泄却是骗不了人的,她说她心里疼,她心里为何会疼,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于是他痛了,他后悔了,他放下一切只为能换她一句“别走”。

从前他将她困死在情爱的牢笼中不得解脱,眼睁睁看着他一次次将她从身边赶离,如今他将自己困死在情爱的牢笼中画地为牢,不知能否求得她一丝丝原谅。

————

她的手隔着虚晃的空气穿梭过男子修剪整齐的短发,眼底是一片疼痛之色。她的手指在光下被照的透明,半开着窗的风吹拂过及地的窗帘,窗帘温柔的飘飘荡荡,光影明媚,如她走时那般的晴好。她看到背转着身的男子双肩隐有耸动,似在默默哭泣。他一手拉着女子逐渐冰凉的手指,将手背放在他脸上慢慢地来回摩挲,仿佛这样她就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泪落在她白皙嫩滑的手背上,他的唇一遍遍轻吻着,唇角露出似讽似嘲的笑意,不知是在嘲笑他自己还是在嘲笑她,讥弄的话语就这样流泻而出:“你以为你死就能解脱了吗?还是你以为从此就能摆脱我?告诉你,只要我们一日没有离婚,你就是下到阴曹地府也只能入葬我楚氏的陵园,待我百年后你我依旧生死同衾,你休想逃开我,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都去不了,至死你都将被困守在我身边。”到最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讲完的,躺在床上的女子自是毫无反应。便是如此那又如何,他依然会像她在时那样待她,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反正她从前生病亦是如此,谁都认不得,见人就发狂乱咬,难得能安静下来的时候,有时发病的严重了甚至会自残,他舍不得伤她就任她伤害自己,反正她醒了也不会记得。那时他不懂为何宁愿以这种方式来折磨她看着她发疯都不愿告诉她事实,并非全然是嫉妒,而是不愿,不愿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的样子,而他只能在暗夜笼罩下窥探着她笑得娇艳的容颜。如果一定要置身在地狱,他也会将她拉入地狱,那冰冷潮湿的地方只有她才能温暖他的心,只有她才是他终其一生都想得到而得不到的。他怎么舍得将自己唯一的温暖放走,哪怕在那漫无止境的深夜中触摸到的是她冰冷的身体,他都会感觉到满足。这种满足是病态的,自从遇见她的那天起他就病了,病了经年早已毒入骨髓不得自救。

爱她就像是种习惯,像曼陀罗花的种子般盛开在山野,攀附着罂粟的毒药,那是他经年的窥伺不所得而妄生的执念。就像咖啡,就像抽烟,就像他对她的爱,他习惯了爱她,却要怎样才能戒掉那么深刻的爱,就如戒掉毒品一样。他在一日日的绝望里沦陷,他以为能为爱情找一个出口,却忘了原来爱情本来就是没有出口的,爱只有两败俱伤。

他将她接到美国他们的家,不顾所有人的阻拦不顾医生的劝阻,甚至是那个他不惜玉石俱焚也要带她走,最后还是谁规劝说道:“就让她去吧,我想她是愿意同他走的,这一生辜负他太多,就让她死后成全了他的心愿。”自此那人心痛了,他紧紧搂抱着怀中哭到哽咽的女儿,小女孩眉眼间依稀有几分她的影子。他放弃了,不是他爱的不够深,而是他知道他缺失的那些年是他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遗憾,有些情缘一旦有了裂缝,便是他耗尽一生都不能抹去,正如她生命中多出的一个他。哪怕他会在无数个深夜里嫉妒到发狂,幻想着他们生活中的点滴相处,都会让他几不能眠,可那又怎样,那是他插足不了的岁月。时间是可怕的,比之时间更可怕的是生活,它可以磨平一个人的棱角,同时让人记住生活中多出的另一人,发生过点滴的小细节都足以可以将过往情爱覆灭。

他们回家的那日很是平静寻常,就像无数个平常的往日。偌大的飞机将他们运送到停机坪上,距离家门口不足百米,蜿蜒绵长的山坡将喧嚣凡尘隔绝在外,也将无数窥探的镁光灯阻拦在高巍的铁门外。他亲自抱着她从机舱下来,一路迎来佣人低头恭敬的请安声“先生,太太。”他一概置之不理,脚步沉稳,面色沉肃,穿过层层走廊花圃来到他们的主卧室,虽然那间主卧充其量不过是他一人所住。底下倒是有一片低声嘀咕,议论着先生终于带太太回来了,往日低沉的气压终于有了那么丝回暖的迹象,只是对外宣称昏睡的太太总有点令人感觉奇怪,具体怪在哪里又说不出。

她飘飘荡荡跟随在后,听闻佣人的交谈声心中很是悲悯,他这又是何苦,折磨自己难道她就会好受么。一身宽大的白色长裙将她细长的脚踝掩住,同时掩住的还有她不用走路的事实。她如今只是漂浮在异世的一抹幽魂,回不了自己的主体,又无人来带她走,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后那个男人的悲恸和绝望,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想到那时在天壑大陆对司夜离的熟悉感怕就是因为他吧,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夫妻,那份亲密和感知冥冥中就像是注定了,她逃不开也避不掉,才会再次爱上他。只是为何她在那里看到了他的过去,如果是缘分指引,那为何她依然是她?如果说那是因为她死了才穿去了天壑大陆,那她的回来又意味着什么?既然她回来了又为何进不去自己的主体?是不是什么都不意味,她只是被过去和现在双重抛弃了,浮沉在世间一抹化散不去的恶灵,因执念太过而被遗留在了尘世,直到最后魂飞魄散。她回来,只是对他还有所牵挂,对他的情深还不能释怀吧,即便最后依然要离开他,至少在临走前再陪他一段时光,此生就再也没有亏欠了。至于司夜离,她想她本就是个无关痛痒的人,或许曾经他有过动摇,对她也确然有所改变,但那改变不足以支撑她往后的回忆。她爱过那个超脱凡尘的相爷,至今都不能迈过这个坎,可她已然分不清她爱上的是那个他还是现在的这个他?穿越茫茫红尘,行过万里路,前世今生,究竟哪一个他才是值得她所爱,或许她执念要回来,唯一惦记的不能忘怀的无非是那个哪怕早已不记得他是谁,却依然不会忘记爱上他的感觉。

别了西凤,别了阿离,从前我拼了命的追赶,跌的浑身是伤,都无法撼动你那冷漠坚硬的心。我以为是我不够努力,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你有你的情深,我有我的坚持,心里真正装着一个人是无法被撼动的,所以不是我不够好,而是我们没有缘分。缘分这个词太过缥缈,任谁都无法控制,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你看,便是我曾嫁与你为妻,都改变不了不爱这个字眼。是我福薄,纵使身份再尊贵无比,纵使我再能只手为云覆手为雨,在爱情面前我依旧是弱者,承认失败并不可耻。我不后悔曾经像个傻瓜般痴迷过你,也不后悔不曾对你说过的那三个字,我们各自回到各自的轨道,搅乱了你平静的生活我很遗憾,但愿没有了我你能回到过去,你也一定会回到过去,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就不要再彼此牵挂了罢。

85.时光倒回

她轻轻地倚靠在床头,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熟悉的是房间的摆设陌生的是感觉。不是没有来过这间房,这里的一切摆设每一个角度都是他带着她亲自挑选的,那时她情绪状态都不好,人基本上是陷入混沌的,鲜少有清醒的时候。他却像照顾个孩子般牵着她的手带她逛商城,将整个商城都包下来就怕她见到人群会害怕,其实她除了发病严重时余下时间人虽混沌却是沉默大过吵闹的,通常是整日整日的没有反应,若非看到她偶尔眨眼的动作还当真以为是带着个木偶。连店员都对她很是好奇,在背地里小声议论她,可他却把她当成正常人来对待,凡事都征求她的意见,哪怕她根本不会有意见,他都会去琢磨她的喜好,尽量做到她最舒服的样子。但也会有令他非常棘手的时候,这些通常是她不肯听话,不肯吃饭不肯睡觉,那时他就会让家庭医生驻扎在家里随时给她输液,到了夜间他就会双手覆在她眼睑上,在她耳边哄慰着念她听不懂的外国名著,这一招对她还是管用的,至少她不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睡不好自然也折磨着他。

那无数个夜他就守在床前看着日落看着日出,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多少个隐秘的深夜都藏匿着他不与人说的心事,和他层层包裹下泛着伤口的疼。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曾经似翻江倒海般汹涌的海浪扑面而来,砸在她脑中最深埋的记忆,随着她的清醒翻搅而出。她捂着胸口,原来她竟伤他如此之深。

男子拿起一床被褥,许是怕她冷,仔仔细细将她盖好,动作温柔轻缓,又将屋里的空调打到最适温度。做好这些他将厚重的窗帘拉开,此时已是深秋,缤纷的落叶渲染了一地金黄,从全景落地玻璃窗里望出去风景格外地美。院子里不知几时被他养了只古牧,卷长的毛发遮盖在笨重的身上,微风细撩起遮住眼睛的狗毛,露出古牧憨笨的眼睛,肥重的身子在庭院里来回奔跑。驯狗师将手中的盘子掷向半空让古牧去捡,奈何古牧体积庞大,奔走起来颇为费力,又实在太过笨拙,一不小心就跌进了无边的泳池,还需要佣人去将它给捞上来,逗弄的很。

男子唇瓣隐有丝笑意,他坐在摇椅上,指尖落在女子手背上,十指交缠,将她稳稳地握在掌心里。他缓缓闭上眼,有泪从他眼中滑出,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生活么,安静从容,有她足矣,多一人都会争得她的目光,他们之间已容不下再多的人。你问我习不习惯没有你的日子,可是怎么办呢,往后的每一天里我总要日复一日的练习没有你的日子,这个习惯我总要慢慢养成,就像养成爱你是一样的。

她痴痴凝望着他憔悴瘦弱的容颜,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再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她的心里像被扎了密密麻麻的细针,一扯就会痛,偏偏无人能看出。

稍晚些,夜色微融,月凉如水。他让人在浴缸中放满了水,铺上娇艳的玫瑰花瓣,水面上浮起一层清淡的香味。他禀退了所有人,佣人临走时将房门掩好。他将她从床上抱下,替她将衣物一件件剥离,动作娴熟仿佛练了无数次,然后他将她放入浴缸里让她安靠在壁沿上,挽了袖子细细地替她打理起身子。湿漉漉的手指刮上她挺翘的鼻梁,宠溺道:“这么久没洗澡怕是该嫌自己脏了吧,以后我就是你的手你的脚,抱你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将你照顾的妥妥帖帖,看你还有任何理由逃离我。”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不就是把她当成一个残废来对待,让她再也离不开自己么。

她的眼睛忽然湿润了,她就站在浴缸前看着他为自己洗澡为自己穿衣,将她抱坐在梳妆台前,拿梳子一点一点打理她的长发,像是怕弄疼了她,他动作小心翼翼,让她靠在他身上,插了吹风机热了热风,修长的指腹从她柔顺的墨发间穿过,温暖的风将她湿透的发吹干。梳妆台上椭圆的镜面将他们的身姿笼罩其中,男的丰神俊朗,女子天姿娇艳,真真是一对璧人。只可惜女子脸色异乎常人的白,隐泛着透青,身子僵硬,连曾经丝缎般的墨发都显得暗淡无光,在迅速退落枯萎。他看着手心中脱落的发丝,整个人已疼痛到麻木,只将她圈搂在腰间,眼底沉如深海,无波无澜,浑身都笼罩在死寂中,那股压抑难受得她喘不过气。她在身后看着他们相拥,看着他那么用心的对待自己,她恍惚间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迷途经年都对他执迷不悔,那份情深她无以为报,只能相同待之。可她却从镜中看不到一个她。

洗完澡月色算不得深沉,他将她穿戴安好,抱着她坐到院子里的榕树下赏月光,低头间瞧见她的指甲长了,嘱咐佣人拿了指甲钳为她精心的修剪,他显得有些笨拙,怎样都剪不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于是他吻了吻她细碎的掌心,算是对她的歉意。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打磨,虔诚的像个膜拜公主的骑士。

有泪光闪过她的眼角,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的,可以从他眉梢眼角看出那缱绻的情深。从前她不懂什么是被爱,现在她懂了。

弄完这些,他拥着她坐到花圃旁的秋千上,秋千大可以坐上两人,他就将她的头靠在胸口,一只手从她腰间穿过抓牢麻绳,另一只手抓住另一边的麻绳,踮起脚尖将秋千荡了出去,他荡的并不高,怕她摔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他记得她从前坐在秋千上看书时的风情,敛眉垂首间都能让人看迷了眼。古牧围绕在他们脚边,撒着欢的逗弄着。此情此景让她想到了地老天荒。活着的时候未能亲口对他说的话,怕是再也不能,但愿他都能懂。她拭了拭眼角滚落的泪珠,该有什么办法才能再次让她活过来,每一次见他这样她的心都像被撕裂般疼痛,她怎能在看到他后还舍得他如此绝望苦痛呢。哪怕只是一段时间,至少给他们享受过甜蜜的时光,而非夹杂着苦涩。

她慢慢地走近女子,妄图可以让自己回到肉身,她强行让他们成为一体,可当她冲破女子身体时,看到的只是一团银光闪过,她被弹出几步,回头望去,只能看到他们依偎的背影。她做不了逆天改命,她无助可依,埋首在膝盖间,只能任着眼泪恣意横流。

————

“怎么回事,无形中有股力量在不断吸食我们的修为,再这么下去不但帝君会出事,连我们上万年的修行都会毁于一旦。”冥王拈诀收回念力,他同芙蕖讲,芙蕖却像是未曾听闻,再一个诀拈起,朝着结魄灯就又是一轮新的进攻。

冥王叹了口气,又是一个倔脾气,看来不是她没听见,而是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会充耳不闻。既然劝不动,那冥王就要另做他想。他拂开妙义慧明镜,偌大的长瀑布立即在眼前铺散开来,帝君虽然再三警告过他不得窥探其梦中的幻境,但冥王实在是担心他们在梦中出事,又不得而知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其实他应该是去找司命星君的,或许他知道其中原委,知道该如何化解法。不过司命那老儿嘴巴向来严实,又事关帝君与梵音,想来也未必问的出。这冥王可就犯难了,妙义慧明镜乃天界宝贝,神帝将它放在幽冥界有什么用,并不代表他会用啊。

冥王琢磨着该是问上芙蕖仙上一问,人家毕竟是仙上,总该会吧。谁知芙蕖正忙着施法,声音倒是淡然,仅回了他两个字:“不会。”就将冥王给打发了。也是,毕竟妙义慧明镜一直都掌管在帝君手中,寻常人不会也是正常的,他不恼,可他愁啊。

这边冥王正在发愁,那边倒是来了一人,这百儿八年间都未见有人来光顾,这下倒是巧了,要来全来了。那不是踏着曼珠沙华而来的南殊仙君么,那可是佛陀的弟子,与神帝私交向来不错,据闻从前有不少走动,在梵音这事闹出来之前传的最多的还要属他,差点没将他误会成对神帝有意思。后来为避嫌没少被梵音数落,那时梵音在二十四天里当差与这位仙君的过节可一点不少,之于后来为何又攀上了好关系外人是不得而知的,只知道南殊仙君没少给梵音制造机会,以致后来梵音同神帝弄成那样令南殊仙君好生无趣,自知帮了倒忙,也有他一半的不是,为了忏悔过错一直在佛陀殿中闭门不出,连神帝避到幽冥界这般大事惊动了六界都未惊动到他那里。如今他是怎闻到了消息赶来的?冥王对他少不了几番龃龉,这时候来添什么乱子。

86.时光倒回

南殊仙君笑意拂人,他哪里是来添乱的,他可是来帮忙的好不。拈诀撩过滂沱的镜面,水雾散开,慢慢隐现出一段过往。白色的长裙遮盖不住女子越渐透明的身躯,月色在后,将她那头漂亮的墨发衬得波光粼粼。她就那样站得笔直,从她的视线望去,秋千架上相偎着两个身影,时光静好,岁月荏苒,永恒不过如此。

冥王像是不可置信般揉了揉眼睛,冲上前几步睁大了眼,指着镜面中的人呢喃道:“我不是,不是送她回了该去的道路上,她怎么还在这里?”此话一出他把自己惊住了。难怪结魄灯会明暗交错,也难怪帝君的血会逆流,她是想要冲破原有的命轮回去呢。可她哪里还能回去,她早就已经不在那个时空,若要改变飞灰湮灭的不止她一个,连带着神帝也会一起羽化,他们这些人自然逃不过天劫。他忽然明白了,神帝为何执意要将他们的命绑在一起,因为梵音就是他的天劫,他若度过梵音就必死无疑,可他若度不过梵音也不会独活,这怎么算来算去都算不出个更好的结果来。

“你现在明白梵音的执念在哪了吧。她的执念就是连帝君都不能左右她的感情,帝君以为可以给她造出一个不同的结局,可她偏偏不想从头来过,她哪里都不会去,自然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人。所以帝君造不出一个未来,唯一的未来必定会有他,否则梵音宁可飞灰湮灭。你我既没有她的勇气,也不可能阻止的了她逆天改命。你可知梵音的可怕了吧,她可怕的不是她身为魔族的公主,与天道悖逆,而是为了情爱她可以不惜牺牲一切。”南殊仙君叹了口气,不无感慨道:“我是见过她的,那样一个女子没有人能抗拒的了,这世间也只得一个梵音,就算再铸她肉身轮回重生都不再是她,就算这世间的女子再模仿她模仿的如何相像,帝君爱上的是那个敢与世抗争,淡然如菊却偏偏执念深固的她。这世间无一人是她,也绝不会是她。”

南殊仙君说了这么久都将冥王给绕晕了,他本就对情爱什么的无感,他一个粗老爷们在幽冥界守着这么多魂魄,每日忙着轮回打交道,所批注生死惯常,哪有时间去操心这别的事。自然,他也没那么忙,只是爱琢磨哪里有什么新宝贝,就算有时间还不如躲在殿中擦拭擦拭这些个稀奇物件。

“那仙君的意思是就这么放着不管?”冥王莫名问他。

南殊仙君见他有这般顿悟,到是觉着他是个可造之材,于是提醒道:“管自然是要管的,可要看怎么管,譬如说你在临送她去天壑时抹去她的记忆是不对的,这就好比一个瞎子在黑暗中摸索,极容易撞的头破血流。若她有记忆,那该怎么选就是她的事了,到时无论她选什么帝君都怪不到你我头上,放心吧。”

冥王想这厮倒是精明,这不明摆着是在帮梵音么,他算看出来了说了这么久敢情他是来为梵音当说客的。这就奇了,他见过不少对梵音贬斥的,连提起她都甚为不耻,除了她是魔族的身份,无非是认为她来勾搭帝君,拉低了帝君的身份罢了。鲜少有像南殊仙君这般公允的,他见过梵音的次数不多,帝君又极少提及她,唯一给他留有印象的是这位女子的外貌,他在幽冥界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又在仙神界走动时见过不少出色的仙子,但对这位女子却是惊为天人。想必即使是在仙界和神界都未必找得出其二,要不是碍着魔族的身份他到真想问问她族中有无亲眷姐妹,是否也如她般赏心悦目。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眼前南殊仙君给他出的什么馊主意,那可是帝君亲自授意的,就怕梵音一旦找回了记忆就又会陷入执念中,那他们就永远无法翻篇。冥王很是惆怅,他到底要如何做决定,这可就犯难了,弄不好只会越搞越乱。

这边南殊仙君已经结印将仙气度入帝君体内,有了南殊的法力再加上芙蕖的,结魄灯明显亮堂了许多,而神帝惨白的脸色也终于好转几分,他给冥王建议道:“君座不必着急,可以慢慢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至于梵音该何去何从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冥王听罢哀叹口气,也加入了阵法……

————

已过了五日,在这五日中只能从天色分辨出白天黑夜。第三日的时候朝夕开始高烧不退,反反复复,任司夜离想尽了办法都不能减退。且她整个人开始胡言乱语,常常连他都不能听懂甚至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疼痛的呓语却日日灼烫般触痛着他。如果单单只是思绪不清他到不是很担心,毕竟滚烫的体温会将她烧的混沌,可她的思维似乎退化了,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偶尔也会有醒来的时候,醒时她的眸子像被覆了一层薄薄雾气,眸中混沌,痴傻的笑,只呢喃着叫娘亲。她醒的时间很少也极短,他什么都来不及问她就又昏迷了过去。通常他都不敢放任她一人在屋中,怕发生上次类似的事。所以若是寻些简单的果子裹腹他都会将她绑在背上,带着她到处走。虽然也是会有危险,有他在却是能护她安全的。

“娘亲,咯咯,吃,吃。”这日他混了些菜叶在肉汤中,肉是他打到的小野兔,这些天她清减的厉害,都快瘦脱骨了,抱在怀里都感觉不到她的分量。他到本来就吃素,她却是不同的,哪能日日随他般自然瘦了,况且她受伤未愈,身子也一直如寒冰。

她醒来的时间稍微长些,记忆力却是减退的厉害,根本不认得他是谁,而她自己像是个初生的婴儿般只会简单的生词,偶尔傻笑间也不知在笑些什么,说她不懂她又知道他在给她喂食,说她懂却是懵懂无知的,随时都能抓起她感兴趣的东西,譬如说他一不留神她的魔爪就会伸进汤碗里,抓着吃食在手里把玩,弄得身上手上都是脏的。他是无奈的,不能打不能骂,也舍不得训她,只能放下碗,将她的衣服和手处理干净,到真像是个孩子。他揉了揉她的头,重新舀了碗肉汤喂她,却是不知她所谓的吃是指他吃还是自己吃。她的眼神有着一瞬间的殷切,转瞬又空洞无常,他体会过来她的意思,知道是要让他吃。她都这样了居然还惦记着他,哪怕她忘了自己潜意识里也是不能将他遗忘的,这样的女子啊怎能叫人不爱。

他柔柔地笑:“我不饿,你吃。”他这一笑如春花绽开,明媚熏人。喂到她嘴边的汤被她那句重复的吃字给挡了回去,待他再送过去时她却是脸色一变,哇一口血吐了出来,吐的身上一片绯红触目惊心。他吓的忙将手中的碗扔掉,她却是笑的欢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蘸着血往嘴里送,也不知她是否尝出了那腥咸的味道,眉头微皱,歪着头像在研究什么,总之很是搞笑,逗弄得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总算是安定下来。他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压进他的怀里,让她听听他那快速的心跳,叫她没有良心只知吓他。他的手紧了,将她压的透不过气,憋得她脸色显露上几分粉红,很是俏丽。他抚摸着她的脸,真就希望能和她一直这么简单过下去,哪怕她真就痴傻了,他也愿意守着这份痴傻,照顾着她陪着她。

“阿离,阿离。”是谁的声音从遥远天际传来,唤醒了他的沉醉。他迷失在梦中自得其乐,那个梦境里只有他和她,可那终究只是个梦境,美梦总有破灭的一天。正如她一遍遍呢喃着他的名字,她的身影清晰又迷离,她穿着一身白裙,站在暗夜中白到透明,周身浮聚着无数的一碰就碎的水晶泡沫,她伸出了手,对着他挥别,“阿离,别了,我们此生再不复相见,若是还能在三生途中见到,请你忘了我。”

不,怎么相忘,已然爱了又如何能忘。她只教会了他爱,却没有教过他遗忘。她怎能这么残忍,想爱便爱想不爱便不爱,爱情若能收放自如还能称之为爱情吗?

————

“宁儿,宁儿……”是谁在遥远的时空召唤着她,一声声凄哀的悲悯触动了她的心。她是不是忘了告诉他她不叫宁儿,她在族中排行老七,兄长便亲切的唤她小七,那才是她的闺名。可是为何那人在唤她宁儿时是那么的悲戚,仿佛用尽了生命在喊。她在听到这声宁儿时是那么的痛,以至于全身都在痉挛,抽痛的整个人不能站立。

那股无形的力量越发清晰,不停的将她往后扯,她拼命挣扎,却是离现实越来越远,像是要将她拉进无尽的黑暗中。她不要离开,哪怕她已经死了,她都要留在这里陪着他,她舍不得看他这般伤心,她舍不得留他一人孤独无依,像个行尸走肉般抱着她的尸体日复一日的欺骗下去。

87.时光倒回

“宁儿,别走,别走……”她在恍惚的金光中看到了他穿着长袍衣衫清减的样子,她看到了那个男子抱着痴傻的女子,替她喂饭替她更衣,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发烧受伤的女子,默不吭声的任她在呓语混沌中厮打着他,而他总是将她紧紧抱住,让她发泄。她看到男子仔细打理着她的墨发,似有感应般她竟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和他抚摸着发丝间的小心呵护,犹如珍宝般。她看到夜间行走他将她背在背上,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欣赏着参天树缝中散落的月光。她也看到他们同榻而眠,他为她仔细盖好皮衾,在漫长的深夜中牵着她的手,同她细细的讲话,那些话比之她这辈子听到的都多。他也会在浅眠中时不时醒来探探她的鼻息,摸摸她的体温,顺手的好像每一个日夜都该如此。为何看到这些她的心会那么痛,这些不都是他会为她做的么,为什么在不同的梦境中她会看到司夜离做着相同的动作?她的头好痛,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她明明已经回来,为什么还会看到过去。那个人同司夜离重叠,交织出许多不同的情绪,每一面却都恍如是相同的人。

不是的,那是梦,那是她心里的魔障,司夜离是不会为她做这些的,他爱的人根本不是她,那日她跳下悬崖就是免他难选,就是为了成全他。他如果心里还念着她一点好就放过她,不要在她回来后还来纠缠,她已然放了他,也请他放过她。那一声声扰乱了她的心魔究竟是为何,难道她为他做的还不够么,还要来折磨她。她不要听,她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又钻进了她心底,磨得她发疼。

她跌坐在地上,看着眼前景物慢慢在倒退,离她越来越远,而她曾经的家她的丈夫也在时光倒退中变得斑驳不清,泪水模糊了她的眼,她拼命挣扎,她从背后紧紧抱住男子,她不要离开,这里是她的家,她哪里都不去。她抱住的是一团空气,指缝穿梭过男子身体,她来回几次,看到的只是她在光影下越渐惨淡的透明。她望着浩瀚的天幕,倏然笑了,那笑里疼痛参半,原来到最后她什么都抓不住,她谁都不是,她只是在贪恋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光影交叠中她看到过往甜蜜伴随着苦痛,回忆就像是包裹着糖衣的砒霜,疼到窒息。我宁愿忘记你,连同着过往回忆!

————

她曾经问过自己情爱是什么,情爱是你疼了放手了依然不会忘记当初爱上时的感觉,为他怦然心动的刻骨铭心。

其实有些时候她是分不清过往回忆和现实有着怎样的不同,正好像她对着相同的一张面容,对她相同的好,令她迷失。她有时会想她是否又去了另一个空间,那里有她所有的幻想,梦境变为了现实,她深爱的人同样也深爱着她。她一遍遍叫唤着他的名字“阿离,阿离。”

他不厌其烦的回答着她,“我在,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他将她搂抱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背,指尖抚顺着她及腰的墨发,吻了吻她的额头,心里忽然就像是平静了,他叹了口气,被这个磨人的丫头折磨的够呛,真怕她再也醒不来,就这样痴傻下去。可她又哪里是真的醒来,眼神空洞没有焦距,唯有念着他时才有了那么丝生气。

有时候她也会无理取闹,闹情绪的时候通常都会哭泣地说:“阿离,他不喜欢我,无论我怎么做都不喜欢我。”这话就有些小孩子脾气了。还是喜欢的,不喜欢又怎会对她念念不忘,不喜欢又怎会一声声念着她回来。他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只是他不习惯将情爱放在嘴边,但只要她喜欢说说也是无妨的。

比如说他会抱着她晒太阳的时候念上一段情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元稹的离思经他漫不经心念出却是别有一番风味,其实他本人是极其不屑这些的吧。谁曾想到这位指点江山,行走在朝堂风雨中比之家常便饭,置身在尔虞我诈中翻手能扭转乾坤,覆手能搅乱天下的国相有一天会在无人的峡谷中,居住在矮小的屋舍里为他的妻子念起情诗来也是头头是道,且脸不红气不喘的,不过那却是他搜肠刮肚唯一能想到的一首。要知道国相府的书阁里藏着各种书籍,唯没有情之一类,所以想当初某人看的那些话本子在他眼中是该有多么的嗤之以鼻,以至于刚开始时他还会对侍女问上几句,后来只要是听说她要的连问都懒得问了,只当她是真的不学无术,反正都同他无关,因不在意也就懒得再去关注,故而错过了许多她那些隐晦的心思。

其实这位国相饱读诗书,当年以状元之姿名动天下,莫说是说情诗,便是论起兵法来也是无人能及的风情,但这种风情她注定是见不到了,只能从他的风姿中窥见一二。

朝夕是懂这首诗的,不懂的是这首诗背后他真正的意义。那时她就会从背后扑到他身上,调皮的像个耍赖的孩子,要他背着漫山的走。她会在他背上晃着脚丫子,吊儿郎当的调戏他,偶尔趁他不注意也会去偷亲他,每次却总会因太过生疏而撞得自己脸鼻发青。有时她也会在他行走间说上那么几句黄段子,看着他脸色发烫,感受着他真实的体温,气的恼了他就会将抱着她屁股的手提起抽打她,说是抽打却是舍不得,又怕她掉下去,只轻轻地拍打,怒其不争。她每次都会咯咯地笑,像只调皮的小猴子在他背上肆意的躲玩,直到自己的乱动害得他差点摔倒,她才肯放过他。树林里满满的都是她的笑声,不停的回荡。

他会在走的累了时将她抱到低矮的枝杈上,而他倚靠着枝杈让她靠在他的腿上,就在她闭眼享受着斑驳光影时,他的手中会多出一根不知名的杂草放在她鼻翼下来回拂动,惹得她鼻子极痒,瞌睡虫一扫而光,气得她伸手就去他腰间哈他的痒,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躲弄着,被她惹的急了,也不恼,就将她拉到怀里,扶着她的后脑勺,细细地轻吻。他的唇瓣轻柔的像羽毛,有股白檀的香气,最是好闻。她迷醉在他的吻里,他却像是不急不躁,慢慢地厮磨着她。宁儿,爱情有千姿百态,但我相信,我要给你的就是最好的状态。她唇瓣微勾,主动凑上他的唇。稀疏的光透过树缝洒照在两人身上,将时光定格。

她想她是病了,她病的不轻,不然怎么会梦见他轻吻自己呢。可是那个梦太过美好,美好到过往苦痛她都甘之如饴。她就是这么傻,傻到逃不开他布下的魔咒。

阿离,如果这只是个梦,那么我希望这个梦能久一点,如果我一定要走,这段回忆也足够支撑你活下去。不要再想念我,也别抱着我的尸体不放,你应该有更美好的未来,那里不一定有我,但没有我你也可以活的很好。你曾经欠我的都还够了,我不会再怨恨你,因为我知道恨比爱更容易记住一个人。

阿离,我们没有缘分,所以才会在一次次相遇中错过彼此。既然无缘何必再见,我执念的不过是你从不曾爱过我,如今我知道你是为了圆我的执念,不管你爱不爱我都会感谢你,至少你让我有梦可做。

————

凤都,宁府。西凤的朝堂无论多么风起云涌、波澜诡橘,到了府中永远都是一派祥和,其乐融融的景象。这是宁府不对外宣称的一副默契表象,而宁浩这个一族之长,又位高权重,族中仅剩凋零的几支旁脉都依附着他而活,自然唯他的话是从。这些体现在府中的每一个细节,宁浩并不常在家中,若是碰到行军打仗更是常年累月的在外,那个时候才是他们最放松最惬意的时候。宁浩比起司夜离来治府算不得严格,规矩也少的多,但往往一些小细节就能触到他的神经,会令他极为不爽,久而久之下人们也就看着他的眼色行事,就是族中亲眷也不得不提心吊胆。小到府中的花草摆设,大到族中的子女婚嫁,都要经过他的允许。但他素来疼爱娄嫣,比之宁朝夕更为宠爱,余人不能提之的话题和要求,在娄嫣这里就都不是问题。若非娄嫣是她娘亲生的,都要怀疑她是否是宁浩的孩子了。

午膳期间一桌子人循规蹈矩的吃着,到也不沉默,偶尔宁浩也会问问府中的情况,他素来将这些事交由娄嫣的娘亲处理,宁夫人早逝府中又无其他主事女眷,这事自然就落在娄嫣她娘手上了。索性倒也打理的稳稳当当,这善于委蛇的性子到是能管的住人,对她都没什么怨言,长此以往也就默认了他们一家在宁府的地位。娄夫人答的从善如流,倒也是个心思剔透的主,在丈夫的帮助下从管理账房财务到府中一应开支,皆能回答上来。宁浩这么问自然不是一时兴起,不过是在试探他们有无躲懒罢了,见他们答的不错也就不再问了。

88.时光倒回

他话锋一转对着斜侧面的娄嫣说道:“据闻嫣儿近来时不时的就往国相府去,知情的人以为你那是盼着夕儿早日归来,不知情的还以为你眼巴巴候着司相呢。”他这话极尽嘲讽之意,他鲜少对娄嫣说话这般教训的,听的娄夫人心里一个咯噔,忙要去娄嫣好好回答。

娄嫣心里本就有气,他们去黔郡带了不少人,谁都能去偏偏她不能,临走前她还求过宁朝夕,结果人家说了为公事不方便就将她打发了回来,平白让她错过了同司相相处的大好机会。敢情她这位姐姐是怕她抢走她的夫君未雨绸缪呢,也不知他们何时才会回凤都,她这才隔三差五的就去相府跑一趟,打着去找宁朝夕的幌子,结果还是被人给识穿了。

娄嫣面上过不去,索性有些泼皮性子,撅着嘴道:“是哪个奴才多嘴说的,我就是去找姐夫了,所谓翩翩公子淑女好逑,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再说您不也有这个意思让我同姐姐去共侍一夫嘛。”娄嫣这娇惯的小姐脾气也是实诚,既被识破了就没什么好遮掩的。

宁浩是真被气着了,难得的有了脾气。他将箸子往桌面上一搁,发出了一声闷哼,引得众人心底又是一咯噔,连娄燮都忍不住去看这位姐姐,他对这位叔伯本就害怕,更是不敢说半句,只缩着脖子躲在一边。

许是见到娄燮这般没出息,宁浩的火气到降了半分,无奈的摇了摇头,对娄嫣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本就说好了让她去扰乱司夜离的注意,为的不过是他在宁府没有时间去关注太多,以免他那样的人发现什么,没想到这权宜之计却将娄嫣给搭了进去。宁浩又不能说狠话,未免娄燮对他更害怕,只得又语重心长说道:“你也知道那是你姐夫,传出去你姐姐面上也不好看,再说他们关系刚好些,你要是再去搅乱,皇上就该怎么看我们家了。”见娄嫣低眉着听,缓了缓又说道:“嫣儿若是想嫁人,这京中有大好的世子将军可挑选,要是这些再看不上,只要是嫣儿相中的叔伯定让你美梦成真。”这话的分量不轻。

“可是……”娄嫣还要再反抗,被宁浩截断。

“可是司相不行。”唯有他,他是不会看着宁氏的子孙跳入火坑的。

宁浩的话不容置喙,他不是询问而是结论,盖棺定死了娄嫣的一切可能。

娄嫣双手颤抖,气愤地将碗砸在地上,眼泪如流水般往外流,她也不擦,转身就走,边哭边吼道:“为什么宁朝夕能我却不能,我有哪点比不上她,从小我就严格的遵守教导当个优雅大方的世家小姐,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我有哪个不会,就是论美貌,兰晴语第一我也能排得上前三,可为何连兰晴语都要排在她之后?若论家世渊学,我同兰晴语有何区别,兰晴语在府中的地位甚至还不如我,那为何兰晴语能嫁的人我却是不能?”那一连串的质问也道出了她所有的委屈。她看着宁浩,期望以此能得到他的松口。

“你就是不能。”宁浩斩钉截铁道,他看着娄嫣头也不回的跑出去,跌跌撞撞哭的好不伤心。他叹了口气,“以后你会明白的。”这话也不知说与谁听。众人都没了胃口,他起身往外走,脸上是难得不见的沉肃。娄嫣确实很优秀,从小他也都是按照严格的礼仪请人来教导她,就是希望长大后她能成为一只真正的凤凰展翅高飞。不让她随心所欲的来就是为了她好,有些事她还太小,总有一天她会懂的。不是你足够优秀,不是你出生得天独厚,就能得到这世上你想得到的所有事。而有些人比你更优秀,比你更努力,都未必能得到今生唯一的奢求。错过,才是得到的开始。

祠堂。宁府最大的一处院落之一,单独而建,掩在重重殿宇之下,依山傍水。绕过两座守门的石狮,穿过雕牌楼坊,推开厚重的木门,光影随之照入。堂内四周灯火明亮,铁架上插满了红色的烛火,一重重白色的薄纱在敞开的窗下随风舞动,走的近了方能看到被烛火簇拥下一排排整齐的牌位叠次依放,供桌上摆放着瓜果和香灰。牌位上依次刻有宁氏宗族的名字,只有正当中摆放的那块写着一个人名,宁心苒。那是先皇后的名讳。供奉在香火最鼎盛的地方,那么显眼的摆着,像是刻意在提醒着什么。

宁浩从旁抽了三根香点燃,在灵牌前拜了拜,将其插入铜铸的兽炉中,缭绕的烟火飘散开来,有抹沉木味,很是凝神静气,也将宁浩的心绪归笼,沉淀下来。

撩开白纱的后堂,走出一位女子,女子半面覆着一张银制的面具,面具的形状像极了一把古制瑶琴,露出的另半张脸却是肌肤细腻白皙,媚眼如丝,唇娇若雪,是位顶尖的美人也。不过女子半抿的唇和那锐利的面部弧度却是将她衬托的十足冰冷,她半屈膝盖跪地,单手抚掌问道:“不知主子召唤属下是为何事?”女子眼缝微微抬起,想要再一次看清这位传说中的主子。本来以她的位份是不能轻易见他的,就算在为数不多的几次面见中他都是戴着黑色的面具,外人离得远更是难以看出。也有不少人猜测过这位主子的真实面容,和他背后所处的真正地位背景,但那又岂是容许他们猜的。只是没想到这次她接到的书帛面见地点竟会是在这里,而他显然不打算再隐瞒下去。女子对他是微有惊讶的,虽在来时也早猜到了几分,但真的见了又是另一番光景。

宁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女子想了想从衣袖中掏出一枚系了白色丝带的小铃铛,两手恭敬摆放其中。

“司夜离现在身处的位置是在黔郡永城外马隆坡悬崖下的一处山谷中,谷中多有藻气雾障,看似仙瑞腾腾,实则凶猛野兽居多,不小心会随时要了人命。你的任务,就是去杀了他,让他出不了这个山谷,伪装成意外。”沉默了一会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次不用亲自去。”

女子为这话心里一惊,上次的事他还是知道了,只是令她不明白的事她也问了:“那宁朝夕怎么办,她可是主子的女儿。”这话问的含糊其词,意思不明,不知她是在指上次还是这次。

宁浩覆手背后,眼眸深沉,盯着那块牌位看了良久,直到女子都好奇忍不住偷偷打量,他才幽幽开口道:“她有她的选择,无人能左右。”他这话说的更是含糊,说了等于没说,女子摸不着头脑。她就知道以她的脑子不能同主子直接打交道,还是那人好说话,虽也会拐弯抹角,但通常只要是绕脑子的话题就是为了要指桑骂槐的来说她了,相交的久了也是能摸准几分他性子的,不像眼前的这位太过深沉太过神秘,令她现在脑子还是晕晕的,没办法接受的信息量太大她脑子不够用,有些事一时半会的没法思考的周详。再者,这位主子的身份她见了,那个人呢,隐藏在那张神秘面具后的他又究竟是谁?她迫切的想要知道。

————

朝夕是在睡梦中昏过去的,她鼻息微弱,脉搏迟缓,唤了几次都毫无反应。起初司夜离以为她只是睡着,直到她的手从身上滑了下去,再去检查她的身体时却发现她的五官中有血在一点点不停涌出。这样的毫无征兆使得他慌乱,他找不出她流血的原因,只知道再这么下去她将必死无疑。他将身上携带的礼炮找出来,在树林空地中发出鸣响,随着冲天的响声打破了一切宁静。那是他同暗卫间联系的暗号,想必他们应该也早就来找他们了,如今这些时日必也快要找到,只不过他先早一步通知而已。至于他为何迟迟不联系他们,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时间真是经不起推敲,一晃美好的日子过的总是格外的快。距离落下悬崖已过十余日,距离他和朝夕间心绪的改变仿佛就在那如花般的美梦中悄然实现了。七月已然走完,时值八月才要开始,过去所有那不期然而至的暧昧、猜测、伤心、绝望到他们的爱情走入死角,再想起恍然已不记得那是何时的事了。或许是现实太过美好,容易让人忘了伤痛。只有七月末的那场转折,嫣然不知给了爱情重生和希望。笼罩在永城上空的雾霾似在慢慢散去,而他心里的那份期许才正要开出和煦的花,他想爱情大抵就是,只要她欢喜就是好的。

八月,西凤进入雨季。可在他看来,隆冬过去,迎来的不正是春暖花开么。

当然这个时节的花已然开始在凋谢,大雨来临前窒闷的低气压,逼仄的人喘不上气,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89.时光倒回

司夜离发出鸣烟时,流锦正带着不少人在峡谷中找了几日,由于他们需要找下山的入口,又需要储备粮食,在路上耽搁了不少功夫。好在此次迎来了鲁潇然和唐枫两人,一个善用机阔一个善用毒,再加上摄魂这个半吊子懂点医术,就算峡谷中真有什么都难不倒他们。当然除了一个来添麻烦的颜九,一切就都完美了。

要说颜九来添麻烦也不尽然,她武功底子不弱,想要自保还是不成问题的,这点上不会拖慢他们的进度。颜九虽也娇气,与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姐又不同,自小就是爱闹腾的性格,从她独自一人来西凤找司夜离就能看出,她还是有些自理能力的,善辨是非,这些足以显得她大气。

就是偏偏有人对她不放心,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又怕摔了,让她留在李府又谁人能说动,从前颜九对鲁潇然是有些惧怕的,主要也是因着心里有他怕他生气,但自从跟着朝夕来到西凤后,从朝夕的为人处世和她对六哥的态度来看,她这位六嫂是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的。爱不是占有,也不是一味的索取,更不是你爱别人别人就一定也要爱你。就像六嫂她自始至终不求六哥去爱她,她给他所有她能给的,不是为了要回报,而是希望他能更好。她以她的方式来爱他,哪怕得不到回应,她会心伤,她也把血泪往回流。她曾问过她爱情是什么。六嫂说爱情是除了爱他,我可以做更好的自己。是的,她一直都在为做更好的自己而努力,所以她请求皇上设立女官,她来到黔郡证明自己。她说那不是放下,而是为了更好的站在他身边,陪他俯瞰这万里的锦绣江山。

她想六嫂能做到的,她虽然比不上六嫂,在爱情面前也懦弱的多,但至少她要学会放下,不再一味的勒紧鲁潇然,不然只会将她自己困死其中。她也许没有那么豪情壮志,也不一定做出多大的成就,连放下都已经很难,但她会努力,努力让自己每一次在见到他时没那么悲伤。她要让鲁潇然去做他自己,他再不是跟随在她身后替她收拾残局,为她遮风挡雨的那个人了。这么多年他都一直在坚持拒绝她,除了不爱还能有什么呢,她也累了,累到不想再爱了。就这样吧,做最熟悉的陌生人,然后彼此相忘,也不失为另一番结局。从前她总是强求,因为她以为这世间只要是她想要的就必能得到,确然她也得到了全部,除了情之一字,那是用金钱和权利换不来的,换来的只有虚情假意,她宁可不要。

“大家走路小心些,这些药能抵御藻气和瘴毒,先服下再走。还有要注意脚下,这里有些食人草,碰到会释放毒液,进入伤口必死无疑。”唐枫在前面絮絮叨叨说着,底下的人将他传递过来的瓷瓶倒出来,一人一颗捡了药丸吞水服下。

由于峡谷本身是无路的,未免不必要的受伤,他们是排成一排走。鲁潇然行动不便,他架着轮椅走在当中,颜九就随在他身后,美其名曰是不放心她。他将药丸递过去的时候颜九有了片刻的犹豫,不过也没什么扭捏的,心里想明白了,这一关迟早要过。

她接过去道了声谢谢,客气而疏离。她像没事人般接过流锦递过来的水囊,吃了继续往前走,连一眼都没施舍给鲁潇然。

鲁潇然的手停在半空,怔怔出神。这样懂事的颜九是他未曾见过的,却透着股疏淡和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这还是他认识的颜九吗,他觉着很陌生。不过也好,这才是他要的,从前他一直要她做到她却是怎么都做不到,非要纠缠着他,如今她做到了,他的心里竟是空落落的,虚无的厉害,仿佛某样东西正在极速的离去,他抓不住。罢了,他本身就是个残疾,连跑都不能,还能抓的住什么呢。她值得更好的,也终会找到更好的。

“加快速度,距离主子发出的信号应是不远了。”当流锦说完这句话时间已过去许久。他们眼睁睁看着升空的五彩烟雾,却是无能为力。因为他们在这浩大的树林里绕了两日,所走之路不过千米。林中雾气一旦到了晚上就会弥散整个峡谷,寸步难行,可白日林中毒物居多,想要应付已是极难,便是有唐枫在撒出的毒粉都未能全数克制,皆因这里太过荒芜,许多植物都是未经触及过的。

颜九有时应付不过来时也会对他抱怨,“唐枫,你不是说你们家是用毒世家,怎么也有你们解决不了的事,看吧,还是不要说大话的好。”这时鲁潇然就会过来帮她,他习惯了替颜九处置好所有事,让她没有后顾之忧。颜九很是气恼,压根就不理他,无视他的好意。

偏偏唐枫这时还要吊儿郎当补上几句,以作为对她的回报:“阿九说的对,这世间确然没有什么事是人一定能解决的,毕竟能力有限。其实要说大话总比没有话说的好,不是么!”他揶揄的扬了扬眸。

这下颜九当真被他激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了,甩开鲁潇然的好意,独自走在前头,临走过唐枫时故意往他脚上狠狠踩了两脚。唐枫疼的哇哇直叫,这小没良心的,往日里可没少帮她的忙,也没少出鬼点子给她,结果她到好踩他的时候完全不留一丝情面。

鲁潇然眸底暗沉,他素来清寡惯了,自也不会哄女孩子欢心,垂下的眼睑消沉无光。颜九的喜怒与他无关,他不该也轮不到他去管的。

流锦无奈叹气道:“唐公子你啊……”

“活该。”身后有人应声道,一致认定不值得同情。

奈何唐枫捂着脚背单脚站立,倚在摄魂身上靠靠,疼得他眼冒金星,若非他翩翩公子的形象还是要的,他可真该脱下皂靴给他们看,肯定红肿一块嘛。

这边有条不紊的寻找着司夜离,像是在迷宫中行走,几欲找不到出路。那边司夜离和朝夕却是遇了险。如他猜测,这大好时机又天时地利人和,想要除掉他的人若不乘着这么好的机会痛下杀手都对不起他自己。当然他也不会自信到以为所有人都必需会服从他,所谓树大招风,他的官职越高树敌就会越多,表面上朝中对他都是恭敬有之,也不免会有像宁浩这样直接摆脸色给他看的。可至少人家够直接,就是不服从这位年纪比他小的管着他,如今随着朝夕的嫁入两家对立的局势有所缓和,无论宁浩是如何想的,他毕竟是晚辈,对朝夕的态度改变自然也影响着他对宁浩的变化。那都是明面上的,暗地里他就不信只有一个宁浩,那些比他功劳大的年长他资历比他高的大有人在,他们就会服气了么,不尽然。不对他下手不过是时机未到,或者他们手中没有与之相抗衡的筹码。他现在处于劣势,也正好是将他们真面目看清楚的时候。有时站的太高很容易被风景迷乱了双眼,反而看不明白。

司夜离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起初几天他才什么都没做。一来是朝夕伤势重,几次都差点救不过来,而他度她半生修为,内力消耗太多短时间想要迎战根本不可能,就是将他们去送死。二来他也怕流锦他们没有做好准备,一但只迎来敌人援军供应不及,后果是什么可想而知。

经过几日的修养,虽未必有把握能全身而退,朝夕的情况却是容不得他再做多想。看来,想要等流锦他们找到已是不能。

他手中软剑金光闪出,迎着纷乱而至的箭矢,一手将木门给掩住。箭矢射在木屋上被镶钉住,他的剑在空中飞舞,犹如气势磅礴的银龙,乱花闪过,箭矢在软剑下像绽开的火花,朝着四面八方反射而去。几个蒙面人被这气势给吓到了,不是说司相从万丈悬崖摔下是生是死不得而知,就算活着也没什么战斗力么,单看他这架势哪里像受什么伤,简直就是恐怖。他们是不是接受讯息有误,且司相不是不会武功,是个无用的书生吗?蒙面人面面相觑,手中的弓略有犹豫,但再一想宁可杀错也不放过,这么想罢攻势又猛了些。

从天而降的箭矢如密集的雨丝不断发射,一波接一波,纵使司夜离武功再强,一人难敌四手,况且他们少说也有四五十人,看来真是太抬举他了。想来他们就是要消耗他的体力,这招够狠。再这么下去他迟早会因体力不支而被他们得逞,他要反被动改为主动。他轻功林跃,御敌的同时已杀向最前方的弓箭手。弓箭手一个不备倒在血泊中,双眼睁大。他又再斩向另一人……

因是近身攻击,弓箭已无什么用处。后一波的弓箭手丢下箭弩,拔出佩戴的长剑朝着司夜离身上刺,他们招式凌乱,根本防不胜防。

90.摆正位置

“给我进屋里去看看,他那不过是虚晃,他已无什么力气应战,天黑前将他的人头取下。”蒙面的头领看出了司夜离的破绽,发号施令道。

“是。”蒙面人齐声应道。

那个人没有看错,他虽调养了些时日,终究比不得他们,多轮的应战体力消耗极大,身上已有不少口子。听到他们要去屋舍,他心里着急,怕朝夕会出事,情急下身上又中了一剑,待剑被拔出,也带出了许多血珠。这增长了蒙面人的气势,他们围攻着他猛烈地攻击。

“嗖嗖。”箭弩不停从空中飞射而下,只不过这次情势急转,变成了蒙面人被围攻。流锦他们到来时就暗道不好,未及多想鲁潇然带来的弓箭队就朝着他们进发。待蒙面人看清来人是谁后,显然已被鲁潇然的弓箭队打的乱成一片。鲁家传承鲁班绝学,机阔运用炉火纯青,设计的机弩一发就能射出几箭,且机弩小巧方便携带,旁人自是无法比。这次来鲁潇然带了五人亲卫,却能敌得上战队的一个师。再者流锦、摄魂、幻术及司夜离的亲卫接上,加入战局的他们形势一边倒。司夜离被护在其后,他面色沉肃,转身往屋舍去,手中的软剑比之前更是锐利不可挡。

唐枫看着都有些心惊,沉稳淡定如他,还有什么事能令得他如此失控,想必那些人真的触到他底线了。

“六哥,六嫂呢?”颜九要上去,被眼疾手快的鲁潇然给拦了下来,这时候还是不要惹他的好。

待司夜离再从屋里走出时,怀中就多了一人,女子靠在他怀里紧闭双眼,五官凝固的血渍有些吓人。颜九甫一见到朝夕,又是这副尊容,哇一下就哭了。

“她还没死呢,不许哭。”司夜离的话呵斥住她,难得能听到他不耐烦,颜九也不敢再去扰他,抽抽搭搭擦干了眼泪,忙要来看朝夕。

司夜离哪会有心情理会她,招了摄魂过来把脉,将颜九凉在一边。摄魂探了探朝夕脉息,再仔细检查她流出的血,将唐枫给的瓷瓶掏出喂她吃下一颗药丸,道:“夫人经脉本就受损,虽有外力助她调息,但她因失血过多加之寒毒,比之常人好的慢。又再加上她身子弱,长时间吸入藻气和瘴气,气入心血才会逆流出五窍,并不碍事,但还需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好生修养才是。”

藻气和瘴气他能理解,寒毒又是怎么回事?“她何时中的寒毒?”司夜离问他。

这点摄魂也不可知,他算不出时间,只道:“是陈年顽疾了,很难根除。”若是中毒不深或中了不久或许集结天下名医还能看上一看,也能找上荀子墨一找试试,可依他所见没个八五年根本不会毒入心脉,再想要治已是太难。未免司夜离问,索性他就先回答了。

顽疾?怎会是顽疾,她一个千金小姐怎会染上这种毒,只可能是后天加害,可又有谁要害她?

“那么说来上次治瘟疫的血也是同寒毒有关?”他想起那次的事,现在想来若是有关,那她岂非冒着生命危险才答应了他,怪不得她当时那么绝望。原来他不只负她,还想要她的命。

“应该是的,且夫人的血也较之常人特殊,寒毒催发了她血的特殊功效。夫人不肯说,想必陈太医是知情的,之所以不说或许就是怕主子对她有负担。”能没有负担么,看主子将她越抱越紧就知道了,她必然也是不想让他来做选择的,所以当初才那么决绝的以下跪这个羞辱人的刁难要求阻了他后悔的路。那位女子真是用心良苦,她若不说他们怕是此生都未必知晓,也是难得了。

这时流锦与鲁潇然的人差不多已将杀手全部解决,来告禀司夜离,发现他脸色不好,只听得他下令道:“幻术携五人留下善后,余下随我回去。”

流锦未曾听得先前的谈话,所以他自然不晓得自家主子脸色不好是为何,上前去想要劝司夜离让他们来扶着宁朝夕,流锦才走了两步就被摄魂给拦了回去,有些事他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真相总是残忍的,想必主子也不会同意将夫人交给任何人。从前他们因他下跪的事对宁朝夕耿耿于怀,就算如今知道真相释怀了,到底是有了隔阂,未必能真心待她。而他这个当事人是否就能同他们般释怀呢,怕是会怪自己吧。就让他抱着吧,这点伤他还是能承受的住的,承受不住的是她的情。就让他为她做点什么吧,那样他才能好过些。

爱情是面双刃剑,看一个人爱不爱另一个人,只需看他伤别人的时候有没有反噬将自己所伤就知道了。

“廖青呢?”司夜离边走边问道。

“正被关在永城大牢里,派了人看守着不会有人有胆量来劫狱的,要是真有人来那才是好事。”流锦回道。

司夜离抿唇点头,“黔郡这边可一切安好?”

“主子走后,永城乱成一团,李招财这个贪官只管着自己保命,几乎就将城门打开迎凤鸣军进来,可也恰在此时凤鸣军接到皇命说黔郡瘟疫有药可解,就将他们全都撤了回去。黔郡这才得救了。”流锦回答的虽简洁,其中过程惊心动魄曲折离奇可想而知,那种艰辛未打过仗的人是不会懂的。

司夜离看了眼身后鲁潇然,朝他点点头算是谢过。他们置身黔郡陷阱中难以脱困,凤鸣军既然是授了意要灭他们自然轻易不会让他们泄露半分消息出去,否则西凤帝一旦知道事情原委,那位始作俑者岂非将自己给暴露了。可那又如何,他再算无遗策也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鲁潇然在黔郡郡县外随时关注着里面的一举一动,既是异常他又岂非感知不到,哪怕什么都联系不到,有些事不用说他就能做好。这样一个人倒也是能配得上颜九,只是颜九……哎,不提了。

“去查清楚和谁有关,那个人既然那么想要我们死在黔郡,我们又怎能不如了他的意,让他再来布一次局呢。派几个人将我的死讯传出去,再封锁永城。”走了几步没有听到回应他又道:“想必朝中也有人蠢蠢欲动了吧,指不准就是这其中一人,也有可能是几人,我若死了对谁都有好处,可我若不死,他们就别想好过。”他话语阴鸷毒辣,鲜少能显露的情绪因这次连累朝夕受伤而变得尤为的残忍。

气氛很是凝肃,流锦恭敬领命:“是。”近来朝中以宁侯爷一党和贤王一党闹的有点凶,镇国公看似已许久都不管这些琐事,实则暗地里没少挑拨,看来也是要坐不住了。就不知这只老狐狸究竟想要干嘛。镇国公一向藏的深,做事又太过干净,非但没人能抓的住他的把柄,他在朝中的威望向来不错。若非当年利用兰晴语来接近他,他都要被骗过去。可惜兰晴语反而为他所用,背叛了自己的亲爹,这才有了两人后来假戏真做,他宠溺兰晴语多年就是不忍心让一个女孩子为了他被家族抛弃,到最后若连他都抛弃的话那他岂非太过无情。正因为他非无情之人,才造就了兰晴语越陷越深,假戏的是他,真做的是她。他如果能遇见今日的局面,或许当初就不该可怜她,反而害了朝夕。兰晴语是怎样一个人他素来是知晓的,她聪明世故,从来就明白自己要什么,而谁人才能给她这些。她爱他,同样的她也爱他背后的权利,和帮她脱离苦海的生机。她是有手段的,他们这些人哪个没有手段,只不过毒辣的程度不同,兰晴语显然没有底线。她在相府收拢人心,将他的几位侍妾玩弄在鼓掌之间,这些他都可以不介意,直到为了不让她坐上相国夫人的位置,他执意安插了个城中声名狼藉的女子,那时他以为是个契机,却没想到将自己陷了进去。如果一定要问他后不后悔,他想他很高兴是她成为了他的夫人,他的生命中因迎来了她而变得不同。

“兰晴语呢?”

唔,这下是真难倒流锦了,他踌躇了半天想着该如何回答才不致引起主子的怒火。却是摄魂替他道:“因不知主子是何意思,属下不敢贸然处置兰小姐。”言下之意是她依旧过的很好。其实不用说,他们是西凤帝亲赐的婚,兰晴语是未来的相国夫人,他们自然不敢对她有任何举动了。可他们对待朝夕和兰晴语的态度判若两人,这样真的好么?朝夕嫁入相府后也没见他们对他客气过,除了她是宁浩的女儿,无非也是因为司夜离的态度取决了他的人对朝夕的态度呗,柿子都挑软的捏,谁好欺负就欺负谁咯。

司夜离从他们的话语里听出了他们的话外之音,他也没多说什么,有些事走到现在非一朝一夕,这其中也包括他的过错,让朝夕受了许多委屈。等一切处理妥当,时机成熟了他再来做这件事,眼下需要忙的事情太多,容不得他去儿女情长。

91.摆正位置

回到李府后的第二日朝夕才慢慢转醒,陈三的说辞同摄魂一样,要她将养着就好,既然她活了过来断然就不会再有事。自将她送回后司夜离就去忙着善后,根本不得空再来看她,所以朝夕自然而然的将他撇除在外。她趟在床上,层层帷幔散落下来,望着烛火下随风飘荡的白纱,那些梦中的过往甜蜜如今想来都像是前程往事般那么遥远,以至于她想不起来那时的自己又身处何方,是幻境还是虚实。而她曾经回去过的事实都显得那般迷离,迷离到她都怀疑那是否是她想出来的,连同梦境中那么美好的一个他都是虚构的。那时候她在幻境里来回的游荡,现在她在现实里做着幻境里的梦,真希望一切都是真实的。可现实又将她打回了原形,让她清晰的意识到梦终归会醒的,醒来后的她和他终究还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八月微风迷了双眼,爱情寻不到一个转机。她将自己困死在现实和幻境中,不肯回头去看看。绝望之后还剩下什么,那就是生活还要继续。疼痛是留给深夜舔舐的伤口,伪装是白日里虚度的光阴。

从前的她还会教自己放弃,如今的她已然不需要,因为她已不再抱希望。从她跳下悬崖的那刻起她就退出了他的生命,爱一个人太累,她选择自我放逐。

这两日门外迎来了许多人她是知道的,芷澜碍着她在休养都将人赶在外面不得而入。她靠在床头觉得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眼看黔郡瘟疫就要告一段落,百姓都在好起来,但她的事还是毫无进展,怎能叫她不忧心。那个廖青也不知怎样了,会不会司夜离一气之下就将他斩了?应是不会的吧,她自我安慰。兰晴语那女人捣什么乱,就算恨毒了她也不能想出这么个法子,谁还不恨着谁,那也没见她对她怎样啊。

朝夕忧心忡忡让芷澜将颜九给招了进来,颜九自是欢喜的很,见到她就问长问短,对她的关心令她很是感动。颜九大约也是被司夜离提醒过,只敢动嘴不敢动手,眼巴巴的缩在一边将手反在身后。

朝夕忙着要问她廖青的事,压根也就没注意,招了招手让她坐近些问:“廖青呢,没死吧?”她声音问的轻,怕芷澜听到要训她,还在养病呢也不得闲。

颜九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无辜道:“被六哥关在牢里呢,那小子不老实,害得六嫂吃了好些苦头,看姑奶奶不拿鞭子抽死他。”她气冲冲的话颇为搞笑,嘟着嘴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就像只田里蹦跳的青蛙,不过这话朝夕可不敢说,只敢闷着笑。

她戳了戳颜九额头,宠溺道:“知道你疼我,可你抽死了他还要怎么从他嘴里套出陈政亦案?”

颜九泄气了,瘪瘪嘴,她不过就说说而已,六哥将人看的那么牢,她就算有这个贼胆也没那个本事啊。

朝夕再套她的话,“你可知廖青被关的牢里怎么走,比如说我吧,我能不能进去?”

颜九睁大了眼,嘟囔道:“六嫂你不如叫宁大胆得了,六哥下的令谁敢违抗啊,你告诉我该不会是想要让我一起去吧!”

朝夕想了想抿唇笑道:“宁大胆这名字不错,配上我宁大人的封号相得益彰,那你是去还是不去?”

颜九的脸都快拧成一团麻花了,苦笑道:“去去,谁让我是你的小跟班呢。”这话引来朝夕宠溺的拧了拧她鼻子,不过后面那句话却是没让她听到,颜九囫囵软语道:“我要再没将你看好六哥该和我急了。”

“你在嘀咕什么呢?”

“没,没。”两人的声音越发远了。

朝夕是避着芷澜端药期间偷溜走的,这就苦了颜九,那丫头要是没见着人总归能想到是她带走的,没准在背后画她多少圈圈呢。她又被朝夕催着走,她就不懂了一个脏器都受损的人哪里来的力气走的比她还快,是不是六哥给她一日三餐补的太好了,这也忒偏心了。抱怨归抱怨,颜九风姿不减脚下生风,走的比跑还快。

永城县令的府衙大牢本就离的近,绕过李府就直接进了府衙,朝夕又特地逮了人问司夜离去向,确定他不在这里才敢大摇大摆要求下牢。那里的人哪会听她的,纵使明知她大小也是个官,可上面还有李招财压着呢,李招财上面还有司相压着呢,她大小都管不着他们,司职不同管辖自是不同,不听也在情理之中。

朝夕心生一计,在颜九耳边耳语了几句,就在颜九瞠目结舌的表情下她将那名狱卒猝然推到她面前,待狱卒尚要发火质问她时颜九已从背后将他给劈晕过去,可怜那狱卒话未问出口。颜九抚了抚敲疼的手,拜托,下次出这馊主意前能不能先给她个缓冲,她也需要准备的。

朝夕早看出来这丫头激灵,说了等于给她犹豫的时间,没这个必要。她蹲在地上努力地扒狱卒的衣服,看得颜九眼都直了。幸好没被她六哥看到,否则她六嫂这副丢脸的模样被打死的或许是她。六嫂你可是已婚妇女,这样真的好么?

朝夕还算是有良心的,就扒了狱卒外层的衣物,抱着就往里堂去寻换衣室。颜九将她拉住,轻声问她,“那我怎么办?”她指了指自己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朝夕不解道:“你刚刚又没说要一起去,你这不是怕你六哥嘛。再说我总不能将衣物撕成两半一人一半吧,你自己想办法去,乖,要不你在外面给我把风也是不错的。”然后她扯过衣物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了个洒脱的背影。

颜九都快抓狂了,她双手握成拳头,无声在空中挥了几拳,六嫂你要不要这么过河拆桥啊。平日都是她欺压别人的份,为何到了六嫂这里只有被她欺压的死死的份,她不甘啊。不甘的颜九无奈之下又去别处顺了件衣物。

待两人穿着男装混进大牢时,话说还是有那么几分像的,特别是朝夕的扮相,丝毫没有扭捏的女子气,平添了几分英豪。其他的不说,单论她这声音就学的很似惟妙,唯独的缺憾就是没有喉结。不过她也没指望能一直瞒过那些人,反正只要能混进去,谁会没事老盯着她看。颜九跟在她身后,对这位六嫂是真佩服,眼看着她镇定自若轻松说了几句话守门的狱卒就放行了。

朝夕不过是说自己是司夜离身边的随从,司相想要问廖青几句话,他可以不放行,但后果自负。完了顺便塞了一锭银子给他,那狱卒见钱眼开,对朝夕的话又深信不疑,再说他又没将人放出去,算不得是违令,就欣然允了。其实是半胁迫的威逼利诱,从狱卒身上粗减的衣料就能看出李招财平日里待他们苛刻,能逮到机会挣钱狱卒当然不傻。

大牢有些深,几个牢房周围就有一个守卫看着,朝夕步伐沉稳从他们面前走过,待她不小心瞄到牢中被关押着的几个城中员外,对他们初进城时有过些印象,他心里约莫就猜到了司夜离接下来要做些什么,难怪听闻近来他很是忙碌。他既然来了黔郡,依他的性子没道理放任着这些贪官污吏不管,再继续搞得民不聊生有损他污名。看来也是时候拿李招财开刀了,而这些同李招财勾结在一起的员外首当其冲就是供出李招财最直接的证据,那人自是不会放过的。

她拢着手一点点往前走,将那些哀嚎声哭救声抛在脑后,她现在能理解那人些了,他也不容易。大牢朝夕也是蹲过的,那时秀怜死时她被诬陷,还是司夜离为她开的脱,如今想来他也不是什么都没为她做过,只是不爱,强求不得。牢里阴气森重,她怕颜九会害怕,转身想去拉她走快些,谁知颜九对大牢很是有兴趣,哪里都要望上几眼,她也是服了她了。

廖青所在的地方在大牢倒数第三格,他四周的牢格都空置着,单他一人显得有些寂寥。黔郡的大牢又不似凤都来得宽敞,连窗都没有,只有每格的墙壁上镶嵌着一根蜡烛,烛泪积了有几层厚,烛火忽明忽暗,很是阴森。并不亮堂的烛火根本照不明廖青的脸,先前见他时还是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就算被蕙平折磨也会反抗,如今却像是颓败斗落的丧家犬,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紧闭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夕走近了让守门的狱卒离的远些,于是她蹲下身仔细打量起廖青来。这个青年男子从前她不曾认真看过,只是对他做的那些事很是无感。可从算计他的那天起她也没那么光明磊落,又何必看不上人家呢。

隔着牢门她问道:“听闻你在赌坊里输了很多钱?”她知道这般动静廖青肯定是看到她了,故意闭上眼不过是不想面对她,他许是没料到她还能活着,可那又如何,落到他们手中无非就一个结局,那日他就做好了准备。谁曾想朝夕这么问他心里一惊,睁开了眼回视着她,这些事只有少数人知道。这少数人里包括了他的老相好容容,赌坊的债主,后来还被兰晴语不知从哪知道来威逼他,害得他铤而走险。但不包括她,她是怎么知道的,廖青纳闷。

97.摆正位置

<co>

一帮禁军从身后将颜九给包围,颜九心中发狠,招招都不肯落输,但她毕竟是个女的,武功又不如禁军,没几下就被打的招架不住,频频后退……

蕙平在一旁看着,冷眼旁观,于她来说这不过就像是在她面前演了场打斗的戏那般无关痛痒。

叶裴从内院出来时见到的就是几个男人打一个女子的情景,他拧了拧眉,喝止他们住手,这也太不光明磊落了。几个禁军手微微一顿,命令是公主下的,他们不敢违抗,就又招招狠厉的围攻了上去。

叶裴劝说不动,正要出手帮忙时远处嗖嗖射来几支暗箭,箭身没入禁军体内,瞬间将他们击伤。

“什么人?”玉珠等人围到蕙平身边将她护住。蕙平将他们禀退,待看清来人她冷冷地笑了下,原来是他,司夜离身边之人。

颜九大约也没想到鲁潇然会出现,不过也在意料之内,他不就喜欢做这些事吗!要他多管闲事了,她根本不领情,扶着被打伤的手臂看都没看他一眼。

鲁潇然情绪内敛,对蕙平道:“方才出手实在冒昧,还望公主见谅,不要同颜九一般见识。”

既然人家肯认错了,蕙平的怒气也平息了不少,至少面上不能让人看出丝毫,免得说她小气。于是蕙平道:“鲁公子客气,方才他们是在陪颜小姐切磋呢,要是有打伤颜小姐的地方还请别计较,如此不送了。”蕙平下了逐客令。

颜九没有动静,她今日不将廖青带走是绝不会罢休的,她既然听到了廖青的呼喊声那说明他在蕙平这里已然出事,要是再将他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鲁潇然深知她的脾气,有时候真是对她的执拗无可奈何,怎么能有人这么固执呢,就一点不能退让一步,或者先走了再想办法,正面的对峙压根就讨不到任何好处。鲁潇然在心底叹气,他认识的女子就是这个样子,有时候真会被她给气死,可也是这种性格偏偏让他放不下。罢了,从小到大替她善后的事还少么,没什么好较真的,真要较真起来直想拿藤条好好抽她屁股一顿,还真是不省心。

颜九俨然是这样了,鲁潇然只好打圆场道:“阿九这是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公主做事大方得体,自有皇家风范,就算是审问人也会开堂公审,让人心服口服,偷偷摸摸拷问这种事断然是不会做的,太有失颜面,再说屈打成招掩盖事实真相必定会有损公主英明,公主当受得起万民敬仰,不知草民说的是与不是?”他软软的将了蕙平一军,这番话得体服人,说的恰到好处又抬高了蕙平,只要听得蕙平舒服了,很多道理相信她也会想的通,就算她是公主要只手遮天,上面还有西凤帝撑着,再说朝堂上的事本就不归她一个女子去管,她若胡作非为不但帮不了她自己,反而会让她的处境在西凤帝面前艰难,她着实没必要为了和朝夕赌气赔上自己。

同样的这声久违的阿九唤起了颜九的神智,她呆滞的盯着地面,他有多久没有这么唤过她了,她以为他早就忘了,而她也早已不再是他的阿九。他们之间究竟为何走到了今天,一个连感情都不愿意接纳她的人,为何每一次她遇到危险他却总是第一个来救她,以往她总归会缠着他问为什么,而他的答案千遍一律的总说将她当成妹妹来看待,可妹妹是这样的吗,他是不是将她当成傻子,还是一个任他摆布撒谎的笨蛋?现在她不问了,再也不问了,随他吧,她总归会将他看开。

鲁潇然,你以为你对我的好难道就不是种残忍吗?如果你不爱,请不要对我好,因为我承受不起,我会痛。

“那是当然,本宫又怎么可能会做那种愚蠢之事,本宫正是怕有人会滥用私刑才将廖青给请过来的,本宫正想着要通知宁大人一起来审理此案,廖青可是说了要招供,宁大人还是一起来听一听为好,免得有人说本宫欺压人。”蕙平拨动手指道,面上已然看不出喜怒,沉静坐在一侧,一副大家闺秀。

要的就是她这句话,鲁潇然心里略略松了口气,这位公主可难缠的很,比起西凤帝其余子女都要来得有主见,难保说错一句话就会惹得她不高兴,在虎狼口里讨到好处到真是不大容易。

待鲁潇然领着颜九走后,玉珠不解问道:“公主真要同那个宁朝夕一起来审廖青吗?就不怕被他们掌握先机抢了功劳?”

蕙平眼缝微眯,淡淡道:“你以为我问之事廖青能向我坦白,就不能向他们坦白吗?最后他们一样还是会探得消息,不过是时间问题,与其让他们在背后说我阴狠不如就让他们一步,且陈政亦之案我们也确实需要宁朝夕襄助,毕竟只有她对此案最熟悉,我们了解的不过是一部分,就这一部分要让我们走上许多弯路,到头来还是要比他们晚,何不借力推力?况且那位鲁潇然说的对,父皇若是知道我耍手段赢了,即便是赢了也是等于输,自此他将不再信任我,那我做这些有什么用?”

正如鲁潇然所猜,蕙平性格多为商人,若非身为女子必能大有所为,而她也确然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后来当朝夕听闻颜九去蕙平哪里讨人的轰动事迹后,直言她胆子可比她还要大,若是她大概不会那么明目张胆的要人了,可能就是去偷了,不过蕙平的守卫哪里是她想偷就能将人给偷走的,但对颜九还是要刮目相看,毕竟颜九这事算做的漂亮,想要在蕙平手里讨得好处不容易啊。

————

那是时值女儿节剩下四天不到,永城县令府衙门一派热闹,因李招财被革职查办,尚未有人接手,暂且就由司夜离代管。不过今日却是有所改变,府衙大堂上端坐一女子,神情傲然,眉目间自有一派皇家风范,自她落座后府衙内鱼贯走出两排衙卫肃立两侧,手持戒板,威严肃穆。堂下分别摆有两个位置,一人坐着宁朝夕,一人坐着司夜离,而朝夕身后则站着颜九。

堂上悬挂着“正大光明”四个大字,桌案上摆着惊堂木,底下坐着蕙平。蕙平的正对面跪着的,就是陈政亦案的嫌犯廖青,他伏跪在地,着一身粗布麻衣,双手抱成拳无意识的互搓着。这是场简单的升堂,不对外公审,参与的人也不多,为的就是公平公正。

朝夕身子尚未好全,她靠在椅背上,一直在闭目养神,反正她仅是个旁听,又不需要她提问,凡事自有蕙平在,轮不到她什么事,能有这场旁听已然是不错,她的要求不高,无论廖青所言是否是他们想要的,她都毫无怨言。

蕙平拍了下惊堂木提醒廖青正式开始,她本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官,所以审讯方式也不能按照正常来走。众人在底下均是无声,就等着廖青回答问题。

蕙平言:“堂下廖青可认识凤都陈氏柳絮?”

廖青被蕙平拍的惊堂木惊醒,浑身都打了个哆嗦,惊恐地抬起头,望着朝堂高案上坐着的众人,面色凝肃,一脸威严。廖青所有的气势都在瞬间崩塌,只惶然开口道:“草民识得柳絮。”

“与她又是何关系?”

“草民乃是凤都幕桃巷倚翠楼坊主,而柳絮正是坊中姑娘,或许更贴切的来说柳絮是自桂花坊卖到倚翠楼的姑娘。”幕桃巷身为北皇城贫民窟,倚翠楼又身在那种地方,自然是同凤都其余地方的红楼不能比的,所以在凤都没什么名气,而里面的姑娘却非同一般,他们可不单单是做皮肉生意,也不接客,而是更高段位的做人小妾,所以倚翠楼其实不过是个代号,并不对外营业。倚翠楼通常会挑些姿色上等,聪明伶俐的姑娘,不乏到其他楼中出高价购买,这在坊中并不稀奇。

“那柳絮又为何会嫁与陈政亦为妾,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

阴谋?……确实是有的。当年柳絮下嫁陈政亦其实并非是为了钱财,真正的目的乃为监视,准确的来说是为刺探情报,了解朝中大臣的一举一动,以便于有人能控制他们。而这股势力在凤都来头不小,许多大臣私下里都被各种形式的女子收服,有的则是做了没有名分的侍婢,有的则被金屋藏娇,像柳絮这种能逼死正房自己嫁入门的算是段位高的,当然也要数她的容貌有关,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解语花,不仅能给人排忧解愁,还温柔体贴,试问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了这种诱惑?陈政亦是个普通男人,虽然他为官清廉,但越是清廉越是会受到排挤,家中却有位凶悍的妻子,这让他多少苦楚无处排解。后来遇到了柳絮后他开始迷恋上了她,迷恋的并非是她的年轻貌美,而是她能懂他。这份懂得让他泥足深陷,不惜与发妻闹翻,就是不愿为了委屈柳絮。其实柳絮从倚翠楼走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人羡慕她的,毕竟能有多少人能像陈政亦那般真心待她,只有柳絮懂她终极一生都无法回馈这份恩情,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是带着目的去靠近他的。她不是个不懂得回报之人,而是不能,她夹杂在当中左右为难,那时她已从最初的虚情假意渐渐动了真情,她沉溺在这份恩情厚待中无法自拔,她多希望能够真正脱离倚翠楼而非是名义上的,她每日都惶恐地活着,就怕哪一天派给她的任务是去杀了陈政亦,如果只是简单的刺探情报那她愿意一辈子活在这种虚假中。</co>

98.摆正位置

可是事与愿违,没有什么事是能瞒一辈子的。两个同榻而眠的人终有一天会发现彼此身上的秘密,更何况是日日同床异梦。其实被发现时柳絮是松了口气的,因为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生活了,也不用想方设法的去他身上套秘密。当时陈政亦的愤怒可想而知,他从来也没想过她会用那么决绝的方式来背叛自己,这些年的情爱于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她辜负的何止是他的一片情深,她辜负的是她自己,每日虚假的活着难道她不累么?其实这些年柳絮在陈政亦身上挖到的秘密并不多,毕竟他为人摆在那,所以似乎并不能妄想掌控他,既然不能掌控那自然会害怕他将柳絮的身份泄露出来,如果光只是泄露柳絮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陈政亦妄想要探得柳絮背后的势力想要将其一网打尽,彻底铲除,以免有更多的人受害。

这件事自然是被廖青知晓了,于是就想了个主意要将陈政亦给铲除,与其被他抓住把柄,不如反被动为主动。而这个主意就是当时的黔郡赈灾一事,原本是件小事,只要钱财到位了,朝廷自不会管事情是怎么处理的。身为吏部尚书的陈政亦原是要亲自跑一趟,但这时柳絮忽然说怀有了身孕,陈政亦在措手不及下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连原是要写的休书都作罢,这时柳絮推说身子不舒服绊住了陈政亦,可朝廷派下的任务陈政亦又怎敢怠慢,于是这个人选自然是由柳絮来推荐了,至于是谁不言而喻自是廖青了。一方面廖青是为了陷害陈政亦,另一方面确实是见财起意,若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钱纳为己有那是再好不过,就算被发现那也有陈政亦顶着与他无关。而陈政亦就算再警觉也想不到一个怀了他孩子的女人竟然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他,最终黔郡因无赈拨款而堤坝坍塌引起河水泛滥导致瘟疫,这件事直接将陈政亦打入了地狱,不但连累了他一辈子的仕途,也因此会被西凤帝降罪打入天牢,当然沉浸在当爹喜悦中的陈政亦即便遭此大劫都未想过要死,他只是对柳絮失望,直至那时他还期望着柳絮能回头是岸。当时此事尚未传入凤都,只小面积的开始传出来,引发了些暴乱,陈政亦尚想着要如何补救,可他尚未想出办法来就被入了狱,入狱的第一晚他就死在其中,死因是自杀,理由是畏罪。

司夜离半抿了唇,斜靠在椅背上,想到一事问他:“如果我没有记错,皇上是在陈政亦死的那晚才下令将他逮捕的,那又是谁伪造了圣谕?”

廖青眸中白光闪过,他没想到司相会问出这么犀利的问题,想来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这么隐晦的事就连刑供上都没写,也只得是深入查过之人才知晓了。但他并未回答司夜离的话,而是婉转说道:“国相记的没错,那晚皇上的圣旨确然是之后再下的,而陈政亦也非是自杀,而是他杀,为了怕他将秘密泄露,窃取灾银不过是寻了个杀他的理由,让他的自杀显得合情合理。”

“身为陈政亦的宠妾,柳絮自然是逃脱不了干系,柳絮之所以会喊冤那是因为她临时反悔了,陈政亦的死对她打击太大,或者她根本也是舍不得他死的,因为她对陈政亦动了情,而她自知难逃一死,因为在你们的计划中柳絮根本就是颗死棋,只有她和陈政亦一齐死了你们才能安心,我说的对不对?”朝夕缓慢的开口。之前她一直安静聆听着,手枕着下颌,眯着眼似睡非睡,也不见得就在仔细听。蕙平偶尔望过去多会对她嗤之以鼻,还以为她有什么能耐,也不过如此。但就在众人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一番话如天空响起的惊雷劈下,震得廖青整个人都是懵的,竟是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这个女子,她又是怎么猜到他们要柳絮死的?果然,她其实什么都猜到了,不过是在求证答案罢了。这样的女子想必那人也是斗不过的,他在心底冷笑,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迟早,是迟早的事……

蕙平脸色难看,冷眼打量着朝夕,见廖青没有反驳她,就算是猜对了又如何。蕙平惊堂木拍下,愠怒道:“接着说。”

“柳絮对陈政亦动情,她当然不能留。她连计划都一度破坏过,若非及时发现根本就不可能搬倒陈政亦,一个背叛者不该死吗?只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在临死前见过她的娘,才致使后来事情演变得不可收拾。而我身为幕后的主使闻得消息原是想要逃,但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把我调查的一清二楚,后来两位大人相继来找我,我走不掉,内心又无比恐慌,想着总有一天会被你们给发现,这时候其实我早已掉入宁大人的陷阱……”他眼神锐利看着朝夕,眼底隐有不甘和气愤,这时众人的眸色也纷纷投注在朝夕身上,反是朝夕像个无事人般无视周遭几道碍眼的光线,自得其乐的端起茶盏,用茶盖拨开浮叶,呷了口茶。

其中有一道视线在看着她时唇角略有柔和,抿起的弧度微微向上,只有近距离才能看出那抹意味深长。没有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本事,难怪廖青对她多有恼怒,看来他对她了解的还不够深。怪只怪廖青自诩为聪明,到头来却是栽在他最引以为傲的事上,谁曾想他也有被妓女算计的时候,果然应了那句话阴沟里翻船。

廖青所谓的陷阱蕙平自然是不知的,她此刻看着朝夕多是有些咬牙切齿,就知道此女心计深沉,只是没想到还会这般狡猾,竟敢背着她做这些事,这怎能不让蕙平气恼。若非廖青讲出来,恐怕她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被她耍得团团转。她蕙平可是西凤帝最宠爱的公主,天下有谁敢不把她放在眼里,就凭她也胆敢来挑战她的权威?蕙平眸光犀利如刀,恨不能每一刀都扎进朝夕胸膛里去。

廖青接着道,殊不知堂上早已暗潮汹涌,“我深陷巨资赌债无力偿还,无奈只能再次想要逃走,本来还抱着一丝期望想只要不被人抓住把柄就奈何不了我,可这事一出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找上我。谁知这时城里戒严,永城又瘟疫横行,眼看着没有活路,我整日惶惶不可终日,赌坊的人又每日都来催债,要是我还不了就要将我手指剁了,我太过害怕他们不是随便恐吓人,而是真的做的出。”说这话时廖青身子颤抖,仿佛此刻正身临其境,他哆嗦道:“这时有一位女子来约见我,说有办法助我脱困并离开永城。”那位女子是何人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就是朝夕坠崖的始作俑者。

讲到这里廖青详述的尚算完整,但也仅仅是看起来完整,比方说他们为何要安插人在朝廷大臣身边,他们想要刺探的是什么情报,究竟还有多少人做着柳絮相同的工作却仍没有被发现。司夜离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起来,这让他想起一人,那个人按理说早在这世间消失多时,而他的余党虽然未必能全部肃清,但在他的监管下想要出来兴风作浪,想必也没那么容易。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确然是一派太平,就像归于平静的湖面,那些余党全都隐匿不见,不知是他生前早已解散还是等着时机成熟前来找他复仇,总之藏的更为深了,便是他也难找到蛛丝马迹。那么依廖青所说,是否那个人的余党始终躲藏在凤都,一直在暗中行动着,只是未被他发现罢了。他唇角撩起一抹残酷的笑意,很好,他就怕他们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无声无息下去,那才是可怕的,如今只要他们依然有野心,那就好办了。

男子薄唇撩起,淡然问道:“除了我们已然知晓的柳絮,从倚翠楼中遣派出去的女子姓名还有谁?”他问的不急不躁,但问出的问题却像是在湖面中投掷一颗石子,惊起波涛连连。

廖青低垂着头,轻声报出一串名字:“郑儿、琪琪、玉姬、蝶舞、黎儿、殷皑……”

“黎儿?”朝夕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名字,她抬眸去看坐在对面的司夜离,他原本搭放在椅背上的指尖微不可闻的轻敲了两下,随即就像是在听个无关紧要之人,面色沉稳自若。朝夕却是又问道:“黎儿是哪个黎儿?”她自进相府起就对这些个侍妾都存有戒心,特别是发生了秀怜那件事后对他们都起了疑,他们看似在司夜离身边争宠,实则背后有多少人又各怀心思,难保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秀怜,又有多少人对他是真心的?他是懒得管,可她身为相府夫人,虽然是名义上的,但那里到底也算是她的家,她可不想搞得乌烟瘴气,若是能为他清理,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99.摆正位置

就在朝夕感兴趣的问黎儿时,对面男子唇瓣勾起一抹笑意,自以为要撇清楚的某人对他是不待见,可只要她依然对他的事上心,那说明了什么,她无非是在欺骗自己罢了。

廖青偷偷抬眼看着司夜离,观察着他神色,觉着他无异这才开口道:“黎儿自然就是相爷的侍妾。”此话一出众皆哗然,没想到他们竟将主意打到了相爷头上,可再怎么看那人似乎要比众人都要淡定上许多,莫非是早就知道了?

其实司夜离早在每个进府的侍妾踏进门口的那天起就调查过他们的身份,他又怎会让平白无故的人进入府里整日的监视着自己或包藏着祸心呢?除非是他故意不时的需要那个人透露些假消息来掩藏自己真实的目的,同时他自然清楚他的身边不可能不安插任何人的眼线,别人也需要借此来安心,那么他就让他们安心。所以他不去猜测他们背后之人是谁,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谁是眼线。如今看来那个人是藏的极深,他曾也警告过黎儿,一直以为只有秀怜,不提也罢。

朝夕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来真的不止是秀怜在背叛他,哎,她该说什么好,看来他这个国相也不好当,想要算计他的人不在少数,光是府内就摆着两位,余下的不知底细又是如何。想来他每晚睡觉都会睡不安枕吧,她不免细思极恐。

自说出黎儿廖青就有些魂不守舍,他怕触怒了这位国相,毕竟也将他算计在内。他们不问,他也没什么可交代的,气氛一时间微有压抑。

司夜离想的事朝夕眸光微动,自然也想到了,并且问道:“倚翠楼要是普通的红楼何需要掌握朝臣的信息和动向,想必没那么简单吧?”

她此话问出,竟是连蕙平都神色有异,直直地盯视着廖青的脸上,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端倪。

廖青身子一凛,唇瓣哆嗦,他担心的事还是来了。他勉力维持住自己镇定,双手指尖互压,这才开口道:“宁大人料事如神,什么都瞒不过你,倚翠楼确实是在为别人做事,而我不过是其中一个无关紧要的管事,真正的主使并非是我。”

“那是谁?”蕙平呵斥道。

“是一个没有人敢得罪之人,我不知道他的真面容,也不知他为何要有这么个组织去打探秘密,这些机密哪里是我等想知道就能知道的。”既然这么神秘,那怎么会知道别人不敢得罪,就在众人猜测他说的话真假时,他又道:“但我曾因好奇秘密打听过他的身份,知道他在兖州坝县有个秘密采石场。”

兖州坝县?司夜离思索着具体位置,这时后面进来的叶裴站在门侧道:“坝县距离黔郡位置最近,过去不过半日光景,可派人前去查看。”

廖青伏跪在地,在众人未看见的地方眸底深深暗沉了下去。他不过是个被安插在其中的棋子,一旦需要弃车保帅,便是他真正用途到来的时候了。是他们非要走到这步的,要怪也只能怪他们,只有鹬蚌相争渔翁才能得利。

————

查看一事是势在必行,务必要将廖青所说的背后之人给揪出来,这不仅仅关乎陈政亦之案,也关乎整个朝廷,身为国相和公主于情于理更该将此事调查清楚,细思极恐,谁知道那人的目的是什么。

蕙平哪里知道事情会牵涉甚广,不免倒是认真起来,细书一封呈给西凤帝,将他们询问的结果汇报给他听,且就事情进展分析,一来显示她这个公主的才能,二来也要西凤帝增派御林军给她,护卫大家的安全。这样一来西凤帝难免也会怀疑朝中之人有谁有嫌疑,在两面夹击下想必那人定会露出些破绽来。

朝夕私下里曾问过颜九,若是按朝中如今在职官员来看有谁是得罪不起的?颜九莫名看着她,她该不会是怀疑那个幕后主使就是某个大臣吧,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相反为了利益倒是能做出来,也能顺利使他们往上爬。可这事若是被查出来那可非同小可,不仅官职不保,更是下场凄惨,除非是羽翼丰厚,否则光靠胆量还真是难以谋划。

颜九抿唇笑道:“朝中现今势力强劲者那非属宁侯了,若是非要怀疑那必定是他无疑。”但宁浩毕竟是朝夕的爹她又不好去说。当初要不是阴差阳错她也不会成为她六嫂,身份比之现在更为尊贵不凡,可谁又能想到太子凤衍会被废的一天,若朝夕真的嫁给凤衍为妻,那她现在岂不是变成了废太子妃?世事变幻无常,不甚令人唏嘘。

朝夕低眸深思,她虽然与宁浩之间没多少感情,但名义上他总归是她的阿爹,而身为女儿无论宁浩为人如何,她总归是相信他的。再说宁浩待她不错,上次回府住了几天,她能看得出宁浩待她这个唯一的女儿甚为疼爱,撇开别的不说,回归到最本质的情感,她这个女儿怀疑谁都不能怀疑自己的阿爹。所以她摇了摇头,开口笑道:“朝中最有权势的除了我阿爹,可不就还有另一人嘛。”她本是玩笑话,谁知她说此话时那个所谓暗指的人却提步走进了她的闺房。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话外之音,其实她本也没有话外之音,她既然不会怀疑宁浩,身为丈夫的司夜离更是无从怀疑了,无关情爱,这是作为妻子的本份。可同样这句话若是被他误会,岂非会寒了他心?可是话说他最近来的也太频繁了,简直有把她屋子当成自己居所的嫌疑,来时也不通报一声,院中李府侍女不敢反驳也就算了,怎么连芷澜都偏帮着他,恨不能将大门敞开恭迎着他来呢。朝夕哀叹的认命,能看得出她的这位丫鬟是有多希望他们走到一起,可有些事她真的看淡了,不看淡又能如何呢?让她再去重蹈一次覆辙吗,就算她腆着脸贴上去那人的心在别人身上,终归是无用功,换来的不过是句保她一世安康,该娶的人他还是会娶,害她的人他还是会放任下去。他那般疼宠兰晴语,连伤她心都不能,就算明知兰晴语做了那么多错事,他依然会袒护她,依然盲目的为她抗住所有错,这难道不是爱吗?这种爱让她都感到惊心,试问能让一个男子做到这些,还有谁能撼动得了取代而之呢?难道也要她不折手段走过兰晴语走过的路才算是疯狂,才能挽住一个男人的心吗?她是做不到的,也不可能做到。就在她听到兰晴语被送回到了凤都开始起,她就清楚知道什么叫偏颇,什么叫维护,那是她羡慕不来的。

她可以纵容司夜离为了偏袒兰晴语对她没有任何交代,让她受此委屈无处诉说,但她不能容忍的是他来为兰晴语偿还她犯下的所有罪。所以相对于司夜离态度的转变在朝夕看来都是虚假的,他现在每日对她的好,每日过来看望她,对她嘘寒问暖,无非就是虚情假意,希望她能将兰晴语害她的事翻过去,如果她一定要追究,想必兰晴语会不好过吧,所以她在这个时候回凤都一来是为避开,二来内心也是煎熬的。

当时司夜离走在前面,身后有侍女拖着药盘跟随其后,他双手背后,示意侍女将药搁在桌面上。房中有颜九和朝夕芷澜三人,正说着去坝县之事,蕙平那边派出的人是叶裴,他们这边朝夕想亲自去,毕竟没看到实际情况都不知具体会有什么,她是不放心,同时也是好奇那个人究竟是谁。

司夜离面色无异,惯常人难以窥探到他的心思,所以无从考究他是否听到了朝夕的话。就算听到,现在的他多数会一笑置之,还计较什么呢,在这个玲珑剔透的妻子面前他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只要她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问心无愧随她怎么说,谁让他现在在她面前没有可信度呢,要想再挽回可非不易。

此刻司夜离进来朝夕就收了话题,不愿再多说,甚至不愿看到他。若换成从前他这般待她,她会满心欢喜,从唇角蔓延出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可如今她笑不出来,更多的是满嘴的苦涩。那份厚爱背后的真实触摸一次就让她的心更凉上一分,她想欺骗自己,却越发的明白。他的柔情是毒药,而她的理智不容许让她沉溺其中,因为毒药随时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她已然尝过一次,不想再尝。

朝夕盯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药碗良久,放下手中书册,起身朝里走。芷澜在身后想要开口唤她,张了张唇不知该如何劝慰,小姐心里的结怕不是一日两日能解的。

到是颜九见自家六哥来了,边嗑着瓜子边拍了拍他肩,安慰道:“谁让你从前待人不好,现在要想六嫂回头,光是熬几碗药怕是难。”

100.摆正位置

<co>

她瞥了眼司夜离端着药碗的手,手背上红肿一片,那是他亲自煎药时不小心碰伤的。说起来这种细致的活他不是没做过,那时在悬崖下为朝夕疗伤多运用的是内功,就算他识得几味简单药草放锅里去煮,煮出来都是差强人意的,能对付着给她喝算是不错了。现在要他正儿八经的拿着药炉去煎,费时间不说,也是非常考验功夫的。光拿着蒲扇煽火,控制火势大小就有讲究,等到药渣里的药汁熬到三分之一就该拿出来沥汁了,不能等到凉了否则药汁就又会被药渣给吸收,所以当侍女第一次说时他就着药炉直接上手就拿,差点没将烧的滚烫的药炉给扔了。搞得侍女一片兵荒马乱,忙的要处理他伤势,以至于每次都祈祷他别再去灶房添乱了,也不知那位宁大人哪来那么好的福气能得国相照顾,看的众人竟是都有些云里雾里,按理说那两人最多算是同僚关系,怎的就受垂青了,国相私下里都将未婚妻送了回去,莫非就是为了有时间同那位大人相处?众人只了解了他们在黔郡的大概,根本不知他们是夫妻,所以私下里一片议论声,面上是不敢胡乱说的,就是什么猜测都有,更为夸张的当然是讨论着宁朝夕的容貌问题,有关于国相是怎么被她迷住的,有的说是因为其才华,有的说是因为她为人品性,更有甚者说是因为她是女官,国相爱才,至于一个女子怎么能当上女官,其手段自是非常人能揣测,那么能蛊惑住国相就不难说了。至于容貌么,只要眼睛没有问题的都能看得出来她是有多丑,所以国相是绝不会因为容貌看上她的,指不定越是丑陋的女子手腕越是高,谁知道呢!

颜九也是无意中听侍女嘀咕说起的,她当时气愤,朝夕本不该是被他们说的不堪,无非是嫉妒,可他们又有什么好嫉妒的,若是他们知道她六哥从前是怎么对待那人的,怕是换成任何一个女子都得闹腾起来。连她都心疼那个女子,觉着六哥他终究是太狠了点。现如今好不容易能对她好些,还要受人在背后指点,怎不让人恼火。恼火是一回事,看着自家六哥为了朝夕忙又是一回事。在颜九看来这才是寻常夫妻该有的,也总算是有了那么点烟火味道。

所以颜九安慰的话从唇齿间转了几圈就变得有些惆怅,看得她很是心酸。

司夜离无视她看好戏的模样,挥手让颜九出去,“管好你自己的事。”就知道白养她这么多年,胳膊肘往外拐。

“出去就出去,别扯到我身上,我现在好着呢。”颜九嘴硬,颇不情愿的瞪着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没关系,她说过会过去就会过去。

司夜离挥退了众人,待芷澜将房门带上后他才端着药碗往里侧走,入内后房中并无人,只在床榻间隆起的一团被衾中发现了朝夕的身影,走近了看到那团隆起蜷缩着侧身往里,似是睡着了。他将碗放在床头小柜上,又将半开着的窗替她掩紧。

床榻微有下陷,显示着有人坐下。其实朝夕没有睡着,她只是不想面对他才故意躺上床的,他觉着无趣也就走了。谁知那人还真的走了进来,几乎就在听到脚步声的刹那她就躲在被衾里闭上了眼,动作之快令人咋舌,即便这样也未能逃过司夜离的眼。男子眼眸微撩就将她尽收眼底,于是眼角的笑意弥漫开来,只当她是孩子心性,同他置着气呢,哪能那么容易就好,他哄着就是。

朝夕听着他关窗的声音,感觉有人坐了过来,因为那股白檀香随着他的靠近越发清晰好闻。她双手搅在一起,略有紧张,背对着对未知的感觉越加恐慌,使得她不安。但过了一会,背后都是安静的没有声音,睫毛轻微颤动着,若非那股白檀香还在她会以为他走了。长期保持着一个动作不动让她不自在,可她不能动,一旦动了不就告诉他其实她没睡着么。正胡思乱想间,她感觉到有指尖的温度扫过她耳鬓,轻柔的像是被呵护着,随后有发丝被拨到了耳后。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像被某种电流灼烫到般整个人都僵持了,静谧的空间里她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激烈的声音,仿佛提醒着她曾经那么醉心的迷恋过他的事实。若非不能动,她真想捂住胸口,她怕被他听到,不是误会,而是再也不想在他面前丢脸。

身后有人轻声的叹息,叹息声夹杂着无尽的落寞,似最终回归到平静,百般言语千般头绪都化为了无力的怅然。男子修长遒劲的手指将半滑的被衾替她盖好,覆在她耳边低声道:“找个时间我们谈谈。”至于谈什么他没有说。

脚步声渐渐远去,朝夕背转过身坐在床头,小柜上依稀留有过药碗的痕迹,只是随着他人一齐消失了。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回想着他方才的话不知是何意,撵人的是她,失落的也是她,她到是有些看不懂自己了。她这般反复无常,心思抑郁,竟是不知究竟想要做什么,只一口气堵住胸口,难受的厉害。又因无处发泄,搅得心都疼了。

时过不久芷澜走了进来,瞧着自家小姐脸色不怎么好,再想起司相走时同样神色憔悴,这两人有什么说不得的事都要藏在心里,小姐也是,堵着一口气,她一劝就被她轰走。芷澜端着冒热气的药碗重新递到朝夕面前,斟酌开口道:“这可是相爷亲自熬的药,知道你不想喝熬了好几副,这可是刚熬好的,你要再退回去吗?”芷澜原也不抱什么期望,反正炉子上还有药煨着,也不知相爷近来怎么就热衷逼着小姐吃药呢,也不说是什么药,只说对她身子好,她见着都觉着苦,小姐素来厌烦喝这些,这下见到谁都没好脸色了。

“拿来。”朝夕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抿着唇屏气一口喝光,又喝了好些蜂蜜水才将苦涩压下去,真不知陈三开的什么方子,喝了也不见什么效果。

————

艳阳当空,照得四周壁石沙子滚滚,方圆几里寸草难生。嶙峋石壁间又多是镂空的倒三角底,像极了漩涡砸出的坑。风吹过有回声反传出去,若是晚上显得尤为恐怖。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常人都不愿来之,实在是太过荒芜。可也同样是这个地方,兖州身为西凤出产宝石最大场所,地处贫瘠,物资短缺,在过去的几十年中百姓多是迁徙,使之越加的成为空旷的“鬼城”。然而从何时起有人在兖州挖到了市面上销售的宝石,兖州才又回到了百姓的视野中,并在后来一举成为了富商争逐之地,都想要能够获得开采宝石的权利。

权衡利益,朝廷每几年也确实在开采商之间进行了投标,当然这些开采商上供的朝银丰厚,这是主要考量的标准,至于其中开采商的老板是否是真实其人,还是根本就是朝中有官员看中了这块肥肉想要分一杯羹,只要做的隐蔽未必就能查的出。但这种事除非不被知道,一旦捅出去就是大罪,朝廷是绝不允许官员利用权力之便中饱私囊。如今经廖青供述看来其中就有人参与,那么司夜离势必是要走这一趟的,他也想看看这个幕后之人是谁,有谁胆子能如此之大。

采石场地处炎热,较之周边温度更要多出好几度。在当中工作的百姓都是穷到了极致濒临饿死,所以工钱被压的很低,也有一些是犯了罪被发配到兖州的,通过关系让他们来免费做劳工。当然既然连工钱都无法保证,想要吃的好住的好更是不可能。他们大多都住在采石场供应的房子里,房子用泥石铸成,能挡御沙子,却是破烂不堪,遇到下雨天脚就跟踩在烂泥地上一样,一脚一个泥印子。这里的劳工都是有苦不敢发,有怨不敢泄,只因有工头监管着,管理非常严格,只要他们敢偷懒就会拿鞭子抽他们,不停的干活就是他们日常所有事,他们就像没有思想没有前景的活着,天尚未光亮近晨曦时就开始劳作,一直要到日落才开始停工,除了一日三餐能稍作休息外,余下时间就不得再偷懒,如果遇上生病或家中有事,那些囚犯没有享受的权利外,在外物及的劳工还是有权利的,就是扣除的银钱加倍,这样一来就算是真的有事也要掂量掂量是否划算,否则还不够一月所挣银两。

相对于劳工的苦不堪言,工头就要好上许多,他们只需监督着他们干活,平日里没事去巴结巴结管事,还是比较轻松的,但那活岂是旁人随意就能做的,没点手段没点嘴皮子和钱财贿赂,管事才没那个闲功夫搭理你。

————

正值女儿节前夕两日,月光已是非常明亮,尚圆不圆,悬挂在当空却是能照亮一地的流光,万物都像是被月神给厚待了。这日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若真要说起来,属后来发生之事,历经者在多年后想起尤觉得记忆深刻,说那是比女儿节更加璀璨夺目的夜。为何会如此说,全因朝夕收到了一封邀请函。那是朝夕第一次看到訾夙的字体,龙飞凤舞洒脱自然,临拓在帛书上邀她共进晚膳。说是晚膳,其实是送行宴,那是他临走前最后一次相见。</co>

101.表白真心

彼时朝夕尚不知訾夙要走,自她身子大好之前已是许久未见过晚晚,也不知她身子恢复的如何,只想着历经那次生死在鬼门关绕了一圈,晚晚被折腾的大伤元气,即便后来用了她的血好了也是需要时日去调养的。而她也一直不得空去探望过她,说来始终心里是有过愧疚的,只因那时她迟疑过,舍不得拿自己去换别人,所以她怕晚晚会怪罪她,怨她太过自私。她的性子已然是如此,宁愿不负自己负了别人,也不想让别人负了自己。她狭隘她性格里的残缺,并非说她只爱自己,相反她是很重情义的一个人,否则她也不会自责了。只是在那种情况下她没的选择,那个人拿兰晴语来逼她,逼的她无路可走。她在情爱里迷了路,伤了心,总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那个台阶太高,以至于她跌落时摔得粉身碎骨,自此再也不愿触碰。

时光亏欠过的厚待,她想她只能用自己去弥补。痛了,伤了,才能幡然醒悟,原来你不是我要一直等的那个人,即便你和梦里那人很像,可他是他,你是你,终究还是不同的,至少于我来说,我爱的从来都是爱我的你。

爱情不是所谓你等了就能等的来,不是你坚持了那人就一定属于你。爱情是两情相悦,一个人的徒劳终究是单恋,而单恋最是没有结果的。所以不是她不能坚持了,她只是懂得了,放弃有时也是一种解脱和得到。没有什么是不能释怀和不甘的,因为她从来没得到过,无所谓怨恨,哪怕有过,也在他下跪的那一刹那放下了。她仓皇的逃离,她害怕被人窥探到她的脆弱,也害怕被人看到她的狼狈。她可以输,但有些伤痛只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缅怀独自舔舐伤口。

有人会说她太过冷静自持,有人会说她太过清醒,也有人会说她太盲目,不自量力,没有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也不看看司相是什么人,天下有多少女子觊觎着他,哪是她这种人能随便得逞的。她想说她自从遇见他开始就一直在喝一种酒,那种酒叫千日醉,而她从来就没清醒过。多少次她在午夜梦回时问自己,她是否就如别人认为的那般不堪,她是否真就那么入不了他的眼,哪怕她再卑微再委曲求全都是徒劳,不过是在显示她的可悲,放大世人对她的笑话。

她犹如置身在迷雾中,拨开层层雾障之后依然还是看不透他的心。迎着炙深的夜,她抱紧身子忽然笑了,不是看不透,是她不愿看懂,世人都明白的道理,世人都看清楚的事实,偏偏是她以为能扭转乾坤。她又哪里来的自信呢!每个女孩或许都会这样,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上天所有的幸运都会降临在她身上,也必定会被最出色的男子所爱。可现实是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子,她也会经历失恋的无能为力,那是生活赋予的蜕变,待到脱茧而出时那才是真的长大了,而她只是在经历蜕变的这个过程,势必会历经坎坷,苦痛难当。

想罢她欣然一笑,虽然她思绪上较之旁人要来得成熟些,想法也有些不同,可她毕竟才不过十九岁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女孩若非生在古代,在他们那个世界还是刚刚成年尚在读书的年纪,情窦初开,喜欢一个人很正常,被拒绝也很正常。时光会抹去所有的苦痛,在你认为那是个跨不过去的坎时,也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嘲笑自己的痴傻。而她,不应该只为情爱而活。

————

朝夕在接到訾夙的邀请时脑中轰然一热,两人相处的虽不多,却是真心拿朋友看待的,訾夙教过她武功,她也教过訾夙唱戏;她救过他,他也陪她一起闯过天牢,现在甚至陪着她一起来到黔郡,经历浩劫……他们之间过往相处的点滴虽少,却是点滴都记在心头,仿佛不过就昨日发生的事。如果说她在西凤如今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那就只剩下这些个难以放下的人,他算一个,颜九算一个,晚晚算一个,叶裴算一个,还有芷澜,她爹宁浩也勉强算上一个。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对她好过,是她在西凤唯一能对她报以关心之人,所以都记在心上。能对她好的人并不多,她所珍惜的就是这份情谊。

不管訾夙出于哪种理由要离开,去往哪里,她都该送送,她能做的不多。临出门前让芷澜去李府找了架瑶琴,没什么好送的,只有不负厚爱了。

訾夙会走实属太过突然,北魏皇宫传来消息说是他父皇忽染恶疾,病情每况愈下,要他赶快回去,不可拖延。虽然在此前为了逼他成婚他的父皇母后用过不少招数,但拿病来诓骗他还未曾有过,所以可想而知事情是有多严重了。只不过他在外不好将消息透露的太过,未免走漏。訾夙心有郁色,看来是该要走了,原还想再拖几日,至少也该过完女儿节,可父皇病重朝中大事一日无主就一日无人处理,交给大臣势必会被搞得乌烟瘴气,指不定还会有人站出来维护他的那位皇弟指责他的不是了。纵使再有不舍也是无法,可他心里念着那人,明知她的心里没有他,他还是想要试一次,就这一次,他放下自尊放下骄傲,只因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她在最脆弱时尚可有动摇的余地,若是借以时日得知真相,他怕是再也无力回天。他不承认他卑鄙钻了空档,爱情面前人人都是自私的,机会稍纵即逝,他必须把握住每一次,说不定哪次就打动了她。

訾夙设宴是在李府种植花草最繁盛的前院百花亭中,因四周临湖而靠,所聚花草尤为开得夺目,亭台水榭好不惬意,也是李府风景最好的地方。从百花亭中能望到整个府中每一处院落走向,同样也能将每一处院落的风景揽进眼底。而这一日却是不同的,百花亭四周黑漆漆一片,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更不见有赏花之人蹙足,最糟糕的是百花亭外沿途小径通往曲桥一路走来都不见设有琉璃盏,这里赏景是好,可就是太过暗了。她犹记得寻常这里可是灯火通明,比之那月色还要亮上几分,照得群花犹如繁星点缀般璀璨异常,难怪李招财要花巨资打造这么一处美景了,置身其中只觉得身处在浩瀚天际,被百花包围,阵阵馥郁花香心情顿时就舒畅无比,说不出的通透。可是,今夜难道这里所有的琉璃盏都坏了吗,怎么会一盏都不亮?

月光洒下一地银河,借着皎洁的月色,朝夕踩在雾色流泻一地的青石地面上,她看着自己影子苍白憔悴的样子满是心疼,近来她虽什么都不说,一直强撑着去办案,不止是心满目苍夷,就连身子都是疲累的,也只有疲累才能让她暂时忘记伤痛。索性有陈三的药勉强支撑着,就是那药每每由司夜离端来她都有股想倒掉的冲动,他这算什么,打个巴掌给颗枣吃?她早已过了说几句好话就能哄哄的年纪,也决心不再贪恋他给的一丝温柔,所以她不为所动,任凭他再如何示好,都讨不得她的欢心。而他所谓的找个时间谈谈,在她看来没什么好谈的,要说的无非就是那几句话,无非就是对她感到抱歉,要么就是替兰晴语来说情,让她不予计较,即便那人对她恩将仇报,在他看来都是情有可原的,谁让他喜欢呢。朝夕自动将司夜离的话屏蔽了,她厌烦看到他为了别的女人来找她,他可以不喜欢她,但怎能祈求她去厚待一个情敌呢,是觉得她太过麻木还是太过坚强?或许他觉着她这样铁石心肠的人是不会痛的吧。她自嘲的笑自己,她可真是可笑。

芷澜亦步亦趋紧跟在身后,怀中抱着瑶琴,看着她的身影怎么看都有些孤单和落寞。芷澜问道:“小姐可需奴婢去取盏灯来?”灯即可照亮前路,同时也能温暖人心,让她看上去不那么苍白憔悴。

朝夕摇摇头,不必了。原是这样的人,何必再刻意去掩饰,掩饰了也还是她,她不介意别人看到她的丑态,反正脸上那块疤早已被世人嘲笑过无数次,而她正身在嘲笑的漩涡中,无力自救。其实她在出门时稍有施过薄妆的,只不过难掩病态,再加之突显了疤痕,显得更为丑陋,后来她就去除了妆容,索性素颜示人。她想这世间大概没有哪个男子会喜欢一张丑脸的,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她忽然有些懊恼了,早知道让荀子墨想法子医好了,何必非要觉着无所谓,于别人来说当真就无所谓吗?罢了罢了,以色侍人终不长久,即便有张绝色容颜那又如何,看不上的还是看不上,看上之人若真是因为那张面孔想必她也会心有芥蒂的。

102.表白真心

路并不清晰,来到亭中时已走了许久,早过了约定的时辰。百花亭中空无一人,静悄悄的,亭中石桌上也光滑可鉴,并无摆放任何食物的痕迹,不远处水榭上覆面的荷花一簇簇开得正浓,低矮鳞次栉比,在微风中浮动,暗香涟涟。许是错过了时辰訾夙以为她不来了吧,都怪自己走的太过匆忙将路都记岔了,绕了些远路才到。经过几番事折腾,期间为了等芷澜找琴耗费了不少时候,所以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赶到已属不易。怨不得别人,是她自己的问题。

就在这时有点点星光由远至近朦胧照来,泛着白色的星火,像是汪洋中一束点燃心头的火焰,就那么毫无预兆的在黑夜中照明了她的前路。雾霭白晕中先是一艘小船泛舟在湖面上,遥遥驶来。摇桨人在船尾,而船头立着的一人,不是訾夙又是谁?他身侧菩桃提着琉璃盏恭敬地望着她,他呢,他则是笑得安静淡然,就像云雾中忽然散开的一抹灿烂,就那么炸响在她心头,炸得她头晕目眩。灯光将他的笑容放大,那张妖媚绝色的脸显得更为娇媚,光是看就已移不开眼,这人怎能这般魅惑人呢。都说女色惑人,在她看来他是男色撩人一点都不为过。这不她就被这番美色所迷,置身云雾中。

小船是镂空的,两边各有栅栏围着,用木做的长条形凳板,四面都有挡风的镂空围栏,围栏上镶有四颗硕大的夜明珠,将居中的桌案照亮。桌案上摆放着各色的菜品和两只酒杯一壶酒。

原来啊原来,她总算弄明白了,他特地别出心裁弄了这一出,就是为了要邀她去船上吃饭,这份心思也是难为他了。摇桨人将船停靠在岸边,船舷靠岸,绳索紧扣木桩。訾夙先于菩桃一步跳下岸朝她走来,他走的有些急,是怕她久等了,为了布置装点花了不少功夫。

朝夕也在笑,是为这份心思,是为他的举动。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绢帕递给他,看他满头大汗还以为摇桨的人是他呢。訾夙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为这份贴心心潮澎湃,他将头凑过去,指了指自己脸上流下的汗水,就为了这一刻的懂得所有的辛劳都是值得的。

朝夕嗔了他一眼,随即颇为不情不愿的拿着绢帕给他胡乱的擦,汗水沾湿了白色绢帕,在他脸上糊作了一团,偏生他却笑得那样无害,心无城府的像个孩子般,惹得朝夕都像回到了孩童时,什么都不用想,好像光只要笑就能得到全世界那般满足。谁知长大了就算是笑都掺杂着许多的因素,或无奈的笑,或苦涩的笑,或讥讽的笑,或城府的笑,但无论哪种笑最终都失了纯粹。

訾夙伸出手,单手撑在另一手臂上,问她:“不知能否请这位小姐一起赏光共进晚膳?”他问的诚恳,且带着征求的意见。

朝夕眼眶微有潮湿,将手朝他伸去,当手掌被他掌心包裹的时候,由他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熨烫着她的心。然而他就那样牵着她的手不走也不动,眸底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她,像是要将她的身影刻进骨子里。

就在这时,寂静无声的四周忽然火光四射,不停有响声擂动,经响声寻望去,却是在那百花丛后有七彩的焰火围绕了一圈,依次向天空发射,所以响声和焰火包绕着她,她置身其中,天旋地转。朝夕就这样惊讶的捂住了嘴,看着夜空中悄然绽放的焰火被瞬间点燃,再然后惊起无数涟漪,映照在水面上,连湖水都被映衬的满目华彩,像是坠落星河的璀璨华光,激的人心哗然。焰火点燃整个夜空的同时也点亮了每一寸被照的土地,流光溢彩绚烂缤纷不过如此。

那夜焰火接连不断的绽放,像是永无止境,其中耗费不惜巨大,后来有不少人都从自家房中出来站在大街上争相观看这等盛世美景,纷纷猜测是何人所为,目及处似乎是从李府方向。可是李招财据说已经被国相大人关入了大牢,那李府中现在住着谁可想而知,这烟花来的莫名其妙,会不会是国相大人所放,可又是为何而放?百姓议论评足,似是很感兴趣,有不知兰晴语已然回去之人不约而同猜测着是否为她而放,美谈国相对自己未婚妻真是用心。可事实真是如此?那就只有见到之人才会知道实情了。至于实情是如何,实情是那夜李府众人不乏有匆匆出来欣赏焰火的,也有在猝然间目及盛开的焰火有片刻的失神……

那是晚晚应邀回李府的晚上,她本是要直奔朝夕苑阁,却在偶然间碰上一人,就同那人走了一段路,相隔的远,她跟在尚且安全的距离,就这样不远不近的走着。她知道那人也看到了她,只是什么也没说,是真的没话可说,还是仅仅是为了避嫌,相信只有彼此知情。那人倒也没阻止她,神情一如往常。

晚晚是想着心事的,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所以当满目华彩映照入眼底时,她猝然间抬起头就被繁华的夜给惊诧住了,此起彼伏的焰火接连绽放,那每一声响彻天幕的响动都是那般的震撼人心。她尚不知是何人所放,已然觉得是精彩纷呈,又听得一边路过的下人交头接耳说是訾夙公子为心爱的女子所放,引得他们好生羡慕,如此浪漫如此费心,想必是个女子都会感动吧,如果是他们早就哭了云云……议论声伴随着烟火声听得格外清晰,许是太过激动,他们还以为掩饰的很好,不想到是被人全听见了。

后来当晚晚得知是訾夙后尚来不及反应过来他所喜欢的女子是谁时,陡然间被眼前的人吸引了目光,她忽然明白了。待她再去看先前同行的那人时,那人的步子变得快了许多,却已不是她能跟的上了,再然后……她不追了,追上去又能如何。她站在花树下,隔着水岸看对岸那侧的人,焰火被倒映在水面,亮如白昼,水中暗香浮动的花蕊悄然绽放着花朵,迎着花香走过的是那个美得令女子黯然失色的男子,他走在前,身上华服裹身,衬得他身子挺拔修长,他在转头间低眸笑了。而他身后的女子一只手被他握住,不知在说着什么,唇瓣开合间妙语连珠,脸侧线条弧度优美,在此刻看来到也是美得惊心动魄,竟连焰火都不及几分。

晚晚暗暗有些心惊,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也是可以这样美的,站在那样夺目的男子身边竟丝毫不被其光芒压下。女子身子微有颤抖,只有靠住花树才能勉强稳住,她低垂了眸,从眸底流泻出的黯然是那般落寞,她一直都错了,错的离谱。

而看到此景的除了晚晚,似乎还有一个颜九,当然颜九是肯定不会错过的。她离的远,倚栏凭靠,双手撑在上面,脚下临空,想要眺望的更高,就像小时候那样在城墙上因身高不够就经常会做的事。颜九此刻的心情是放松的,或许是想到了小时候,连唇角都有了丝笑意。那时阿爹就会在他身后护着她,总会在她即将要摔倒时用双手支撑着,她小小的身子就那样被半抱着倚在墙头,临望着城墙底下行走的人,好生羡慕。现在她终于不用羡慕别人了,而她所看到的也不再是头顶的一片天,可却再也没有了护她爱她之人在她身后接住了,会在她即将跌倒时支撑着她。也许是夜色太过美好,也许是星空太过寂寞,也许那一闪而逝的焰火太过绚烂,总之在这一刻她忽然想家了,她想起了疼爱她的阿娘,盼望着她早些归去,可她却像是不知疲倦的小鸟,忘了归途。她啊,是太害怕被困住了,也太害怕被责任束缚,曾经也因为太害怕和那个人分别,可也只是曾经了。

她自嘲地笑笑,原来她不是不知疲倦,她也不是不知苦痛,她只是习惯了用微笑来掩盖悲伤,掩盖她的失败。就在晃神间因力气不够颜九一个不小心从倚栏上摔下,就在她认命时心里想着反正摔一下也不会很疼。但真当她摔下时却没有意外当中的疼痛,正想着转眸间对上了一双柔和的眼,那双眼曾无数次在她梦中出现过,如今却是那么陌生。颜九侧开身避过他,那动作迅速的像是被烫到般,活像是身后有猎物在追,那般避之不及,唯恐慢了会被蛰伤。然而蛰伤的那人不是她,而是他。

鲁潇然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怔怔地看着手心,到是让颜九有些尴尬,明明其实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想,只是习惯了被他嫌弃,所以她才那般迫不及待的起身,就怕又会遭他的嫌,没想到这个举动刺伤了他。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103.表白真心

鲁潇然坐在轮椅上,他弯腰去扶颜九,势必就会将身体往前倾,这样一来他就会因重心不稳而将力气花费在双腿上以稳住轮椅的重量,但他双腿毫无知觉,他方才勉力强加重量已是负荷不了,所以此刻身上出了一身汗。他花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坐了回去,再抬头时哪里还有颜九的身影。他的面容被夜色笼罩,所以看不出喜怒,只有那双眼在焰火的映照下显得尤为暗沉,他不该再出现的,既然选择了远离她就要收住自己的心,再不要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可他管不住自己,他可以站在暗夜中隐身在她身后,不去打搅她,前提是只要她过的快乐平安,他见不得她受伤苦痛,哪怕是一点点,都像加倍加注在他身上的疼痛,每每都令他提心吊胆。她说她过的很好,她说她会照顾自己,可该死的她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危险,多少伤被她给掩饰过去了?那些无人问津的疼痛,她是否会一个人偷偷躲在被子里哭泣?以前她就爱哭,一点小伤小痛就像是要她的命,她娇宠惯了,在家中更是人人捧在手心的宝贝,谁敢对她大声说一句话过,也就他不停在伤她的心,任她有眼泪都无法在人前流。还记得那时他好奇问她当初是怎么练武的,像她这般爱哭却能坚持下来实属不易,她不以为意的笑道,还能怎么练,边哭边练呗,谁让阿爹说练武能保护自己,她就咬咬牙,哭了练练了哭,童年就是在哭泣中度过的,所以造就了她性格中残缺的部分,并非不坚强,凡事遇上就先哭,仿佛哭了就有人能替她去解决。也确然是如此,谁能看到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子还忍心去伤害她呢!他也总半开玩笑的说她是爱哭鼻子的小孩,如今他的小女孩长大了,再也不需要他保护了,他本该感到高兴才是,为何心被堵了一块,难受的不能自已。

朝夕被美景所憾,她在身后不合时宜问訾夙:“该是花了不少钱吧,瞧你这阔气的样子,早知道你那么多钱浪费还不如给我点呢。”这是娇嗔的话,訾夙听了只感觉到欢喜,心里被她熨帖过暖暖的。所以他笑了,笑的百花黯淡,也就有了晚晚看到的那一幕。

他回过头来好笑看着她,“这是掉到钱眼里了?你想要钱还不简单,说一声就是,就怕你不要钱,不能拿钱来收买你。”他说的是实话,如果她肯点头要他的钱,他求之不得,只要她肯花。但同时他也知道这个女子一身傲骨,就算是真的有一天山穷水尽也未必会向他低头,当然她身处那样的家族是不会有这一天的。

朝夕自然也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只是她假装不知,一个男子肯给你花钱说明了什么她还是有些懂的,她只是有些心惊。从焰火燃空,将整个永城夜空点亮的那刻起她的心里就悄悄有了变迁,心思百转最终也转不出个所以然来。在感情面前纵使她再如何聪明也是个白痴,并不是她不懂感情,而是她一根筋,她固执的守着自己的爱情围牢,所以她看不到牢外的风景,纵使再美她的心都封闭了感受不到。訾夙就是这时想要敲开她的心,想看看那里面是否真的一片荒芜。

她面上表情虽控制的极好,内心的震惊却是不敢置信的。如果说从前她不懂,那么在她被人下毒残害时訾夙用自己去试毒来帮她证实,他对她的每一次维护都可以被她无视,那么她只是在刻意忽略,忽略别人对她的好,假装不懂别人的心意。她不想去破坏这份美好,她小心翼翼的呵护,唯恐伤了他的心。她其实是在意的,这种在意比之情爱虽不及,却是她人生中极为重要的,出现过对她好的人。

她没有回答訾夙的话,是不知怎么回答,也注定无法回应。訾夙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他懂所以不逼她,转了个话题道:“这是你当日在阙仙楼我们初次相遇时吃的菜,我不知你口味,就又准备了这些,待下次我一定用心去记。”他说的煽情,迈步走上小船,再牵着她扶着上船,船在湖面上即使有缰绳拴着还是有些抖,所以当朝夕一只脚踏上船板时有些没站稳,就这样跌入了訾夙的怀里。訾夙低头望住她,打趣道:“你就算是要感动也不至于这么急着投怀送抱啊。”

朝夕还陷在他煽情的话语中,没想到他下句话就将她拉回了现实,看吧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所以什么深情厚爱的于她来说都太过矫情。她恼怒地拍开他的手,自己站起身,也不管他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说着讨好的话。

然而就在朝夕迎着船椅坐下时,她听到了立在岸上随侍在一侧的芷澜惊呼声,随着惊呼声燃起的是湖面上不知何时被人放入了上千只荷花盏,仿佛是一夕间被点亮,又像是被天空中落下的焰火给吹燃了,五颜六色像繁花般盛开在水面,绵延不尽。此时焰火终于燃完了,随着最后一点余光消散在夜空中划过,迎来的不是无尽的黑暗,而是比白昼更为明亮的夜晚。月光安静地注视着她,温润的像是一杯水,解着她心头的匮乏。她扶着镂空的屏障,险些站立不稳,手指却是一点点慢慢蜷缩起来。震撼和感动是划等号的,她是个普通的女子,所以普通女子在见到这些时是什么反应,开心、欢喜?不,是有些歉疚。訾夙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让她感到亏欠,因为亏欠是攻心最好的方法。

她镇定安坐,她不会让他看出任何的端倪,一个人若是无法回应,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不知,未免彼此尴尬。

訾夙给她倒了杯酒,“来,今晚就好好陪我喝酒,过了今晚我们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气氛略有伤感,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豪气义云。

朝夕眼中有流光划过,她不愿太过伤感,于是笑道:“相识即是缘,既然有缘总会相见,人这一生中走一段路总会遇上一些人,每个人陪着走一段路,或许会分开,或许还能再陪着走一段,这些人留在生命中的并非是过客,而是生活赋予的恩赐,它将融进点滴回忆间,存在过必然就不会再忘。”

他点点头,“所以你不会再为了一段得不到的情殇逝了对吗?”他终究还是问了。

殇逝吗?她低垂下头,望着杯中的酒,有时候她宁愿糊涂些,或许有些答案就能回答了,清醒时的她无法开口去倾诉,向任何人诉说这段隐晦的埋藏在她心底的伤痛。于是她扯唇笑了笑,怎么看都有些勉强,不过没关系谁在乎呢,她端起酒杯朝訾夙碰了碰,笑道:“喝酒吧,这世间本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一醉能解千愁。”

訾夙拿起酒杯,无奈的笑,看出来了她是想要逃避呢,她不想说的谁都逼迫不了。她其实比谁都苦,比谁都过的压抑,但她不愿说,她怕说了这份苦真就流泻而出,再也不能收敛。看着她如此压抑自己,他的心何尝会好过,她呀总是在为难自己,走一段辛苦的路。他看了心疼,总也想告诉她,世间路千千万何必非要为难自己呢,他若不喜自让他不喜好了,有的是人喜欢她,何必非要受他糟践呢。

哎,罢了罢了,不说了,说多了疼痛,还是喝酒吧,酒能无忧,也能解愁。

但訾夙不知道的是朝夕这人酒量浅,且她喝醉未必就能老实,又爱贪杯,醉酒后常常变得不是她自己。这也是为什么司夜离禁止她喝酒的原因,那种媚态他私心里不愿别人瞧见,她的美她的好只要他看就行了。但他一不盯着她就乱来,特别是訾夙今晚邀她喝酒,指不定她内心有多少欢喜呢,找了这么个好借口给自己。所以訾夙说喝酒,其实也没过多久她已然有些醉意,皆是因她喝酒豪气,学不来那些浅酌慢饮,又嫌酒杯太小,喝到后来直接拿着酒壶灌,你一口我一口好不惬意。也不知一个闺阁小姐哪里学来的坏习惯,俨然一副江湖女子习性,看的訾夙是目瞪口呆。原以为那样一个她已够不拘小节了,什么事都敢做,没想到每一次见她都能给他带来惊喜,这也确然是他喜欢的女子,大气豪爽。若非她生在西凤,尤是宁侯的千金,连他都要以为她和他们北魏的女子有些相像。不过也仅仅是有些,骨子里还是不同的,比如说她的一些生活习性,北魏女子就学不来那样的精致,也学不来她的学富五识。比如说她此刻正拿着瑶琴弹奏的曲子,指尖流泻出的韵律婉转空灵,那些音符仿佛被她赋予了灵魂,浅弹慢捻间丝丝绕绕扣人心弦。夜风吹散了她的墨发,散落在甲板上,像是瀑布般柔顺的垂坠在她身后,又像是上好的丝绸忍不住让人萦握在掌心,哪怕替她绾一辈子的发也是心甘情愿的。

104.表白真心

她今夜穿了身淡紫色的烟纱裙,臂弯间垂坠着同色披帛,显然是精心打扮过。自她落坐的那刻起,长裙轻曳在地,夜风吹拂在侧,将她的美就那样毫无预兆的烘托了出来,而她脸上的那点不完美显然变成了点缀。她的琴音能勾人心弦,她的背影却能迷人心智。她唇角勾起的那一抹笑意,和她慵懒闲散的身姿半伏在琴案上,怎么看都能将人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太妖魅惑众了。

不该让她弹琴的,早就该在她提议临别赠曲时就拒绝的,谁让他太过自以为是,说什么世间只有一人的曲才能入得他耳,自他走后世间再无人可相媲美。他当时也有些醉意,所以提起那人时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倾泻出了对他的钦佩之意。是了,那人已逝,又怎还能再听得如此曼妙清丽的曲子呢?有那么一刻他是恍惚的,他还以为他在雾霭朦胧中看到了那个人再世,可又怎会再世呢,即便是回来了也是个男子,与眼前的女子幻化成不同的面容,那是一张冰冷的面具,面对世人时永远是如寒冰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曾有幸见过一次,此生却是再难看到如此绝色的一个人。可那张银制的面具下究竟藏着怎样一副面容,是谁都不得窥见过的,哪怕是他最亲近之人也是亦然。会不会其实正如世人猜测的性别,不,不可能,那样一个人只会是个男子,所思所谋也皆是一个男子的气度思量,光是那份气魄和精于谋划,怎可能是女子呢。是他产生了幻觉。

他正沉浸在幻觉中,琴音却是陡然停止,只有余音袅袅飘散在李府上空,让闻听者无不沉醉其中。聂然而止的琴音上无声滴落几滴晶莹剔透的水泽,水泽淹没在黑色琴身里,悄无声息的被掩盖,风过无痕。

她半伏在琴案上,脸被阴暗笼罩,所以看不见她眸中涌起的情绪。她的眸底暗沉黑无,似陷入了无尽的深海中,她在汪洋中沉浮,找不到彼途上岸的路,她恐惧她挣扎,她在雾霭中寻求自救的方法,可最终她被海水吞没。她的指尖抠着琴丝,由于崩得太紧弦丝勒进了肉里,她仿似感觉不到疼。

是谁的心头在异动,结出千千百百的结,如上涨的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听到了唇瓣流泻出的叹息声,原来,也只能是原来了。世事命运轮回,最终都绕不开那个因果。他看着掌纹中蜿蜒的命脉曲线,罢了罢了,既然逃不开那就接受吧……

訾夙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再看那反光的水泽不是她的眼泪又是什么,像鱼鳞般在暗黑的夜色中闪着剔透的光,看了直叫人心疼。他知道她压抑了太久,唯有借着酒意才能倾吐,所以他轻轻拍着她一耸一耸抖动的肩安慰道:“想哭就哭吧,没什么丢脸的,能哭是福。”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不久后她就哭的更厉害了。她忘记了是谁总是在耳边一遍遍的告诫她不许哭,哭是最没用的武器,所以她不哭,她就算忘记了告诫的那人是谁,却依然没有忘记牢记骨子里的东西。可訾夙说能哭是福,在他看来有些人想哭未必都能哭的出来。他言语温暖,轻柔的像风吹拂,她在那夜哭的不能自已,并非因为她受了太多委屈,并非因为他的话多么动听,而是她压抑了太久,她需要找个发泄的途径,而这个途径訾夙给了她。在他面前她不需要伪装自己,她也不需要将心事掩藏,因为他懂,因为她醉了,这个理由足以让她放下面子。

他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哄慰她:“小七,你压抑的太久了,你需要释放自己,只有当你真正学会释放自己的时候才是你放下的时候。”

朝夕被他抱住,泪水随着眼眶滑出似拧开的水闸,浸湿了他腰间的衣衫。他轻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心底软成一片,她这是该受了多大的委屈啊才能哭成这样,像是要将她十九年来所有的泪水全都在这次倾注而出。这个时候任何的言语其实都是浅薄的,泪水早已将她所有的心力都耗费光。

她慢慢开启唇瓣,抽抽搭搭说道:“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他能爱我,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在人前告诉自己不可以,可我在人后却拼命的去想他,想他每句话的意思,想他是否也是有一点点在意我的。我越是期望,越是在失望里沉陷,我会想他每一次来找我是否又是为了兰晴语,为了那个女子他可以卑微的乞求我,只要是对她好的,为了她他什么都可以做。可是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她声嘶竭力的哭吼道:“我也想无动于衷的看着他们在一起,就如他所言他避我一世安宁,而我只需继续顶着我的名分自在的过日子,他不会为难我,只要我不找麻烦,一辈子就能锦衣玉食下去。这样的日子不好么,也许于我来说真的不好,因为我做不到心死。我一直在尝试努力去做,但太难了。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心死?”

这个答案他注定是无法回答的,因为连他自己都不能,又怎么去劝她呢。他将她搂抱起来,拍着她抽泣的背,怕她哭岔气了。他说:“小七你不开心,如果你活的不开心又何必要再继续生活下去呢。将自己困死在牢笼里,真的好么?你不是非要得到他的爱,他的爱那么浅薄,即便你拥有了你就一定会幸福吗?他的心里有别人,而那个人会如影随形的盘踞在你心头,你会时不时的拿出来对比爱的深浅,这样的感情是你想要的吗?哪怕你说服了自己不去介意,可就真的能毫无芥蒂的不去介意?或许别人可以,这个朝代的任何女子都可以,但你不行,你太过有主见,所以你注定无法欺骗自己去接受三妻四妾的制度,正如你推举女革是一样的道理。那时你在寻芳阁反驳我们的话你还记得吗,我当时就在想这是位怎样的女子,特立独行,想法太过异想天开,但我后来又想为什么不可以呢,这不正是你么,也只有你敢这么说这么做,有时候胆子大到令男子都望而却步,却偏偏心思缜密做事果决。这样一个你没有什么不好,他看不上你并非是你的损失,相反天下那么大,你难道要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屈居在相府一辈子,看他和别人恩爱生子吗?”

这句话很重,直接说到了朝夕心坎里。她泪眼婆娑的抬头看着他,她问自己可以吗?她茫然了,她在被泪水浸湿的雾霭中迷失在黑暗的深夜,她只能听到他的话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他说:“小七,让我带你走吧,天高海阔,你有你的自在他有他的自由,自此你们再无瓜葛,你不再是他的妻,你也不将画地为牢。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你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那里阳光明媚,那里山青海阔,没有阴暗束缚,有的只是无拘无束,好不好?”他在恳求她,语气很轻,但他知道唯有这样才能进到她心里,她现在就像是个破了洞的球,他要想将空缺的那块补上太难,唯有诱惑她诓骗她,他才能得到他所要。他承认其实他是卑鄙的,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不折手段的在诱导她,企图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攻入她心里。而他必需这么做,因为在他说这些话之前他已然看到了那个隐藏在他对面假山下的人影,至于他是何时到来的他不知,想必是将他们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可他既然选择不出来那就说明他也在默认他的行径,如果在意又怎能容忍她在别人的怀中被人安慰呢。想来是朝夕的每句控诉都扎入了他心里吧,那滋味必定不好受。其实听到又如何,就算知道他的目的又如何,他就是要带她走,只要她点头,他总有办法迫那个人写下休书。

迟迟等不到朝夕的回应,他凑近了她唇瓣,像是蛊惑又像是哄慰,再次问道:“好不好?”

她迷茫的样子会有种惹人垂怜的冲动,再看她唇瓣鲜艳像是朵未经采摘的莲,芳香馥郁,独自暗香浮动。訾夙喉结滚动,他记起了那次也是醉酒,他偷偷吻她,而她唇瓣柔软,美好的似一杯品不够的佳酿,让他沉醉其中。他慢慢凑近她,其实这样也好,他就是故意要让他看,故意要迫使她下定决心,事情只有再难转圜才能破釜沉舟达到他要的效果,否则只会拖泥带水。试问天下哪个男子看到自己的妻子被别人吻还能忍受的,就算不爱也绝不会再留。那晚的记忆光他有是不够的,他要她记住终有一天她的生命里将刻进一个他。

从訾夙的眼神中朝夕读出了不一样的情愫,即便喝醉,那里深藏的意思她还是能读懂些的,这个认知让她无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她的身体先思想做出了反应,她在抗拒。

105.表白真心

然而訾夙哪能轻易放过她,她现下身体瘫软,使出的力气都像是轻飘飘的,若非有他支撑怕是早就跌倒了,更何况那轻微的举动早就让訾夙识破。他将她困在胸膛和他之间,强而有力的手掌攀着她腰身,迫使她无处可逃。他的眼底有着细碎的笑意和一抹她看不懂的狡黠。

夜风拂动花枝,悉悉索索拍打着枝干,有浅薄的光影在暗色中一闪而逝,伴随着层层飘坠的花瓣,像是下着一场美丽的花雨。那花瓣拂在她肩上、头顶,像是最美的邂逅。他的手捧住她脸,指腹将她脸上落下的泪珠一点点擦拭,那落下的哪里是她的泪,分明是他满满的心疼。

哎,他微不可闻的叹息。该拿你怎么办!

“听闻訾夙公子即将要离开西凤,身为丈夫怎么着都要同妻子送送她的朋友。”月影下翩然而来的人打断了他们暧昧的缱绻。那人身姿卓然,淡漠出尘的面容将他一贯的表情演绎的恰到好处,丝毫看不出喜怒,淡然的就像是在赏月观景,而他们才是打扰到他的那个人。他覆手在后,掩藏在衣袖中的五指慢慢收拢,拽成了拳。除此之外竟是连稳健的步伐都未能将他任何情绪宣泄,他一向是情绪把控极佳的高手。说出的话就好像他根本是才来,带着淡淡的歉意和一丝不可察觉的宠溺。

朝夕或许听不出来,她此时哪有心思再去管这些,心中焦灼,各种情绪涌现,到最后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就那么呆滞地看着那个人披着一身霞雾,气质淡雅矜贵的朝她走来。朝夕在那刻脑子是短路的,但未见得有人也同她般短路,至少他听出了司夜离话中的味道,那味道他咀嚼了一番着实觉得不爽。

“宁儿这是怎么了,若是舍不得訾夙公子离开,没关系,不是还有为夫在吗。”他言笑晏晏的看着她,眸底却没有多少笑意,也不知是否是演的成分多些。

就在朝夕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是在幻听时,她的手臂被人扼住,一股大力将她拉扯而出,她在重心不稳下只得向施力方倒去。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他深压在情绪中的暴戾,他的怀抱像城墙般坚硬,气息冷淡如冬日寒冰,连对她的动作都是粗暴的。晃神间她看到了他深埋在眼底的愠怒,那火焰足以将她焚烧殆尽,那样陌生的眼神令她有丝害怕,但她又想他什么时候又是她能看懂过了。

就在她跌倒的瞬间她被一双沉稳有力的手揽入了怀里,带着清冽的白檀香,那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她有些醉了,脑子越发的昏沉,以至于贪恋起这股味道,贪恋起这股味道背后的那个人。她想没关系,反正她喝醉了,偶尔纵容自己去思念一个人也不丢脸。

訾夙看着自己虚空的手掌,再看了眼闭紧了双眼倚靠在男子怀里的朝夕,眼底燃起怒火,但他尚未动手已有人先他一步动作了。菩桃宝剑临鞘,对准了司夜离,似只要他再有举动就随时会刺到他身上。菩桃才不管朝夕是否是司夜离的妻子,只要是主子喜欢的哪怕是抢他也会替他抢过来。

訾夙终是什么都没说,只让菩桃将剑放下,伤了那人不是她所愿,而看他们这样他忽然明白了他终归是来晚了一步。因为在意所以被伤,又可焉知爱情在受伤时走进了死胡同,必然开不出个峰回路转的柳暗花明呢?如果这是她想要的幸福,那他退出。

“宁儿你醒醒,宁儿,宁朝夕。”

伴随着愠怒声朝夕睁开睡眼惺忪的眸子,颊鬓尚有她未流干的泪水,在夜凉如水的星光下显得异常璀璨。他叹了口气,再不忍心凶她,只低叹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似是听清了他说的话,她的泪流的更猛了,她边挣扎边吼道:“放开我,放开我,放我走……”她说的那般无力,不知是为了要坚定自己还是以此来宣告她的决心。

“你喝醉了,别闹。”他无奈道。

他以为她是在闹吗?她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傻,发了狠般推开他,她再也不要与他有任何牵扯,再也不要陷在他的迷醉中不能自拔,他就像是焰火,烧的璀璨却也能将自己烧成灰烬。爱的太炽烈,就必然要苦痛。而她受够了苦痛,受够了无视,她的爱情再卑微也不该被他拿来践踏,就算无人疼爱她也想爱自己一次。

“我没有醉,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不爱我。也许你会觉得我厚颜无耻,这样不堪的我又怎么配得上你呢。”她自嘲地笑,笑容里满是苦涩,“我就像是长在阴暗角落里的青苔,只有在无人看到的地方才敢偷偷的将自己的爱慕放大,我在虚无里一遍遍描绘着你的眉眼,想象你或许有一天能在转身时不期然看到还有一个我。可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知道你不会看到,就算看到也不过是那案角的一颗尘埃,无关痛痒。没有对比就不会有伤痛,你每一次对兰晴语的袒护都像是拿了把刀狠戳着我的心,也许在你看来我是可以被委屈的,因为谁让你不在意呢。我又怎能期望你看到我的疼痛呢,是我自己傻……”她踉踉跄跄爬起身想挣脱开他,眼底是被海水浸没的绝望,那种绝望将她的眸光一并覆暗,再无往日光彩。罢了罢了,无非是将搅烂的伤口再次刨开,伤恸的多了也就无知觉了。说开了也好,这样就不会再有期待,不会再胡思乱想,往后她就真的坦然了。她宽慰自己。

可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她被一股大力又再次拉了回去,她睁大了眼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或者说是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清隽面容。感受到他凉薄的唇瓣正紧贴着自己,而她……那一刻她忘了呼吸,忘了心跳,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他的呼吸和他身上传来的白檀香那么真实的笼罩着她。

就在她又要自欺欺人的以为是在做梦时,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那么清幽像是山涧的清泉,滋养着她干涸的心田。低喃间甚至还能听到他的叹息声,他说:“我不会让你走的,宁儿,我们已然是夫妻。有些话我一直以为你终归会懂,就算不说时日久了你也能感受得到,但显然你一直在误会,我怕我再不说可能真会永远失去你了,所以你听好,你是我妻,现在是,将来是,唯一的妻。你可懂?”他每一个字说来一字比一字震撼,敲击在她心头,也直接将她敲懵。

夜风伴随着这声承诺掷地有声的炸响在每一个人耳畔,所闻之人皆是瞳眸骤缩,不可置信,颤得心胆巨疼。听,风声隐隐夹裹着谁的心碎声,在这空寂的夜里幽幽啜泣。

朝夕懵懂的摇了摇头,她不懂。她不懂他为何说出这番话来,在爱情面前她就是个白痴,谁让这句话包含的意思太多,那么隐晦。

司夜离对这个小妻子也是耐心十足,轻声哄慰道,就像是在哄着个小孩,可不是个小孩么,要不然怎么会让他如此放不下。

“小白你还记得前些时候我说过要找个时间谈谈吗?”他连给她的昵称都起好了,谁让她在情爱面前就是个小白呢。又见她点头,他才放心说下去,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碰到感情就纠结不清呢。他认真说道:“那个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了,我的心里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始至终只得一个你。你还要再说听不懂吗?”

嗯,这次听懂了,可听懂了她也更迷糊了。禁不住悲喜的泪水再次往下落,她哽咽道:“可你为了兰晴语向我下跪……”是啊,那是她心里无法言说的伤,会时不时的在阴暗里摇曳开花,向她恣意炫耀着,那是她永远都企不到的高度。她不比,她疼。

“那是因为我们是夫妻啊,我向妻子下跪又如何。我以为这是小事,却没想到竟会伤你这么深,怪我,都怪我。”他心疼的吻着她眼角的泪,泪水咸涩却比不上他妻子的心更苦。

“可是你明明知道兰晴语在拿她自己陷害我,你还帮她,你还站在她那一边,你不是喜欢她是什么,你们在一起那么久,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早就成婚了……”这话听着真是满腹委屈,又似孩子般撒娇,不过难得能听她如此实为可爱。

“没有如果,你不是出现了吗,所以这后面的如果就都变成了不可能。”什么时候起他把她变成了一个敏感不自信的人,这些都是他造成的,他叹息道:“我不会和她成婚,再也没有所谓的婚礼。过往欠她的我早已还清,早在她逼你跳崖时我就同她说清楚了,我让她回去而非处置她为的就是要同她解除婚约,你若因此事而怪我那也确实是我活该,她一个女孩子因我而名声受损,于情于理我都会手下留情……”

106.表白真心

解除婚约?初听这四个字朝夕耳畔猛然炸响,连酒劲都清醒了几分,那人明明在她面前,可她为何却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话那么动听,每一字都像是羽毛般拂过她的心,她怕自己再次沉沦,沉溺其中。

“可是……”可是什么,连她自己也糊涂了。

“不再有可是,你要信任我,我这里除了你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他将她的手按在心口位置,让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那是为她而跳。他要给她坚定,那是过去他亏欠她的。

那一夜于她来说太过玄幻,因为太过美好,所以显得特别不真实。她在轰然的空白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悸动,同时也像是踩在云端,绵软无力,那种忐忑的感觉似随时都会跌落,从美梦中惊醒。她就在两极中挣扎、彷徨、煎烤着。

四周早已空无一人,只余下月光淡淡的撒落,披了一层银霜栖息在肩头。犹记得是谁的叹息声从耳畔飘过,小七,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你要过的幸福,不会有下次,如果有我绝对不会将你再让给他。

訾夙,谢谢,谢谢你的成全,我一定会好好的。

她望着皎洁的月色眉眼弯弯的笑了,忽然问道:“小白是谁?”

他无奈的将她望住,试探了那么久都未能让她明白,她可不就是个小白么。看来她是真的将悬崖底下的事忘的一干二净了,怪不得她,怪不得她,有错也都是他的错,他差点将他的女孩弄丢……

男子眸色深深,勾起的唇角笑意融融,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情,那一刻她迷醉其中再无力自拔,任着他冰冷的气息将她裹住,任着他的声音惑人般蛊色着她,“闭眼。”他低喃着诱哄她,越发觉得好笑,每次都睁着眼,被她那么盯着他都有了罪恶感,好像是在欺负她。可不正是欺负她么,谁让她是他的女孩呢!

等等!他试探着问她:“你该不会明天酒醒了后又忘了吧,又要将我形同陌路,将我辛苦熬的药都给倒了吧?”不是他不信她,实在是她太会耍赖。

她心虚的吐了吐舌,他是怎么知道的!其中是谁出卖她的看来不用说了,看在她心情不错的份上就不计较了。可他说什么忘是怎么回事,她什么时候忘过了,她素来记性不差,他若真对她有过任何表示她还能记岔了不成,也不至于会差点对他死心。

就知道她不会承认,某人提起那些时日背着她给她当马儿骑的事,刮了刮她的鼻子,“事儿精。”

朝夕恍然道:“那不是梦啊!”她还以为……

细碎的吻落在她的额头、鼻翼、脸颊,最后停留在她娇艳的红唇上,额头相抵,呼吸缠绕,他轻声问她:“还觉得是在做梦吗?”

她笑意清澈,是梦,也不是梦。

“阿离,阿离……”婉转低吟间她轻唤着他的名,那些午夜梦回间浅碎的泪,那些不能诉说的相思,那些经受过的苦痛和煎熬,经她的唇一遍遍的呢喃着。如果只是为了今日相拥时的喜极而泣,那么再多的苦难她都愿意去受,只因为熬过了黑暗后等来的是黎明。

“我在,我在……”像是为了安抚她的不安,他一遍遍的回应着她。

你在,真好。

————

后来夜深了,司夜离要抱着她回房去睡觉,喝了酒的她脑袋越发沉的厉害,像个耍赖的孩子怎么哄都不听,她是太过高兴了,也舍不得睡。今夜虽不是什么好日子,可于她来说这一夜胜过她所过的每一夜。那些埋藏在夜深人静中的苦苦等候似乎都有了归途,她想要的无非是一份懂得。后来她说:“阿离,背我。”然后她就趴在他背上再不肯下来,就这样他背着她走了大半夜,直将大半个李府都走了个遍。那夜所经之人看到那样一个他和她都纷纷避开不去打扰,怕惊扰了这份美好。同样也是在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位是相国夫人,而能够令这位素日严谨、冷肃的国相摆低姿态,只为博得一笑的大概只有她了吧。

那是怎样一个场景呢,见过的人无不掩唇惊诧,若说国相不宠妻怕是谁都会反驳吧,要不怎么能随着她去做那些惊世骇俗的事只为了她的喜欢呢。

那日女子荡漾着双腿趴伏在男子背上,她灼热的气息划过他的脖颈,眼中有盈盈泪光似明珠般被夜色点亮,滑入他胸口,仿似被冰凉熨烫过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他说对不起,他舍不得她哭,却是一直在伤她。他不言说爱,可她知道他是爱她的,像他那么骄傲的人除了爱又怎会对她说那些话呢。只是他们都太过腼腆,对爱太过慎重,习惯了将自己的感情深埋在心底,害怕给别人带来困扰,所以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爱着对方,不让对方发现,却也差点就此错过。

她不问他是从何时起爱上她的,亦如他不问她为他做过的事值不值得,这些都太过浅薄,不足以来诉说他们之间深缠的牵绊。或许从带着她第一次回娘家起,或许从他算计她成为他新娘的那刻起,又或许更早,早在他从北皇城居高临下看到她孱弱纤瘦却异常坚韧的眼神起,爱情的萌芽早就在心底滋生,只是被埋得太深,以至于才会在不知觉间对她的关注,自此上了心头再难剔除。

院外,芷澜不知何时提着琉璃盏等候着,她唇瓣浅笑,眼圈晕红,为这一刻小姐等的太久,好在上苍没有将她遗忘。她抹了抹泪见朝夕已然睡着,细长的睫毛将她如星光般璀璨的眸子遮挡,只有浅浅的泪痕挂在眼角。睡颜无害,纯净的似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芷澜想要伸手将朝夕接过去,但被男子拒绝了。男子脚步沉稳,绕开她一步步往里走。那一刻芷澜忽然明白了,他不是不爱,而是太在意了,在意到害怕她会受伤,所以他宁愿什么都不说,只要她在时光的长河中将他慢慢遗忘,她终归会找到比他还要爱她的人。然而没有以后,她要的就是现在,哪怕会因为他而辗转苦痛,可这不就是爱情的美好所在么!

芷澜捂住唇,任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所有的苦痛都将会被治愈,只因她值得被珍惜。

再入内,朝夕已被男子放到床榻上躺好,不知是否睡的不安稳,她的手拽紧了他小手指的一节,力气之大像是怕他再次消失,他也不愿再去叫醒她,是不忍也是心疼。本是想要替她擦拭额间沁出的汗水,无奈下只得吩咐了芷澜去端盆水来。指腹拨开她粘湿的发丝,温热的巾帕轻柔的擦拭着,那般小心翼翼呵护到显得他过于谨慎了。芷澜在一边看着,细心给他打着下手。后来在擦拭她手的时候发现了她指尖被弦丝勒出的伤痕,有些伤口的血已然凝固,有些则勒出了血丝。免于伤口感染,他拿了巾帕一点一点的将她指尖血清除干净,伤口许是被触碰到疼痛,她眉头深皱,嘤宁一声抱着他将脸埋到了他的衣袖间,睡的更沉了。未见她醒来,到是他的担心多余了,松了口气,摸了摸她墨色的发丝,怎么看他的女孩都有些傻。确实是傻,否则又怎会对他无怨无悔呢。

“流锦。”对着空寂的房间低声唤道。就在芷澜不可置信间流锦也不知从何处出来,站在她面前,恭敬将一瓶龙涎散送上,瞥了眼身后的芷澜,见她仍杵着不动,拉了拉她手臂将她扯着往外走,真是没眼力劲,他们之间根本插不进第三人,哪还需要她在这里伺候着碍眼。

案上烛火发出浅蓝色的光芒,黯淡低沉,照映着男子冷峻逼人的面容,此刻棱角柔和,连眼底都有了温度。他替她仔细的敷上药,将她搂抱在怀中,亦如在茅屋中的每一夜,为了让她睡的舒服些他的手臂一直都枕着她,以至于半边身子都是麻了,即便是麻了他也乐在其中。掖了掖被角,吻了吻她的额头,但愿第二日醒来她没有被自己给吓到,但就算是吓到也是晚了,谁让她先招惹的他。

其实朝夕还是被吓到了,那是在她宿醉后的晨起间,说是晨起不如说已近晌午,大约是睡的太过香甜,梦中她一直扬着唇角傻笑着,他睡的不安稳,夜半时她迷迷糊糊嘟囔着要喝水,他走不开,只得抱着她来到桌畔倒了水给她喝,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唇齿间却是说着胡话“干杯,干杯。”真是个酒鬼,睡着了还不忘喝酒。他拧了拧眉,他妻子这么贪杯真的好么。因为睡的不安稳所以早在她醒来时他已醒了多时,且他素来就醒的早,无论睡的多晚每日生物钟都自动调好了时间,哪像她这般贪睡。索性她睡姿算不错,安安静静躺着,没什么不规矩的,否则他可真要头疼了。

107.表白真心

朝夕哪里会知晓司夜离是在假睡,其实一开始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床上还躺着其他人。睁开惺忪的睡眼时,只觉着头痛难受,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拳。嗓子干的冒烟,都怪訾夙提议什么喝酒,她又是个控制不住自己的人,好了吧,宿醉的后果就是折腾自己。方拢了亵衣要下床,就被什么东西给堵住拌了她一跤,摔下去时并无什么疼痛,因为她是摔在一堵人墙上,再然后她就悲剧了。悲剧的是她仰面趴下时唇瓣似碰到了什么东西,软糯冰凉。再一看,她差点没心跳停止,忙的往后退,若非有床栏围着她怕是要从床尾直接跌下去。可也好不到哪去,她的头撞上了雕饰的花沿,疼的龇牙。她没看到的是男子虽然睡着,但唇角却微微勾起一抹弧度。想来她也是没什么心思去管他什么表情的。她捂着头,思绪慢慢回笼,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幕幕,如梦似幻。不,那不是梦,不然眼前的一切又怎么解释?可即便不是梦,还是将她自己给吓住了。试问哪个人在睡醒时看到与人同榻而眠却没有任何记忆会不被吓住,她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亵衣,完了,她究竟做了什么。她虽然爱慕他,可也并非是那种会兽性大发将人给强迫了的那种人啊。一时间百感交集,各种想法在脑中冒起,就那么呆滞而懊恼的瞪着他。

她这是什么表情,该不会喝酒喝傻了吧,他怎么觉着越发的呆了。于是他睁开眼,想要好心的提醒她,她这个坐姿实在是不雅,他好歹也是个正常男子,面对欢喜的女子怎能没有感觉,昨晚已被她压了一夜,如今再这样他怕自己会做出吓到她的事,还是再等等吧,总要给她个难忘的回忆。

但他尚未说话,就见她被惊吓到般激动的哆嗦道:“我……我该不会将你给睡了吧?”

噢,他终于知道她这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了,简直比他还不纯洁。他焕尔一笑,她这么说好像也没说错,他好整以暇的凑近她,正色提醒道:“是睡了,所以你预备怎么办?”这本是逗她的话,他也不乏有这个恶趣味,以前没少逗过她,如今不过是更为光明正大罢了。

谁料她却哇的一声哭了,哭声之惨烈哀恸好似她受了极大的委屈,她哭的几欲不能自已,身体抽动,一片朦胧中她睁开眼哆哆嗦嗦道:“我,我,我没想将你给睡了。”憋了许久,终憋出了这几个字。

他还正愁她为何莫名其妙的哭呢,却不想她的话逗笑了他,笑意加深,他点点头,抬手将她捞到怀里,吻了吻她柔软的唇瓣,声音清冽好听:“没关系,我们是夫妻,你要是不承认将我给睡了,那换我将你给睡了也是一样的,不用害羞。”瞧,他又在逗她了。

朝夕被他牵着鼻子走,这么说起来好像是没错,可问题是这不是睡不睡的问题,是什么她到后来也没想明白。还是想明白的,只不过那是在很久以后了,比如说他们虽然是夫妻,可不是只是名义上的么,这要有了实质的变化那又算什么;又比如说这是谁主动的问题,若是她主动那他到底是被强迫的还是心甘情愿的,这是个上升到关乎谁爱谁多一点的问题,很是愁人。

见她这么惆怅,他到是大发善心的不再逗弄她,浅薄细碎的吻落在她唇上,又见她仍未闭眼,索性一只手覆在她双眼上。亲爱的司夫人,接吻是用心的,而非用眼睛和脑子。算了,估计她脑子现在正混沌着呢。

朝夕闭上眼,她脸颊通红,在逼仄的空间里她听到了自己清晰的心跳声。这个吻不同于昨夜,若说昨夜她还能借着酒劲撒泼耍赖,那今天就不得不面对现实。现实是什么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真实的存在她面前,而非以往每一次的幻觉。

“专心点。”某人恼怒了,她这神游太外的表情让他很是挫败,莫非他很差劲吗,要不怎么能让她还想着其他事!

后来他说:“小白,你知道吗这个吻并不是我们的初吻,你记得你第一次吻我是在什么地方吗?”

彼时的朝夕倚在他怀里,经爱情的滋润绯色的肌肤不是一般的通透细腻,她瞳眸微微睁大,实在是想不起来他们什么时候亲吻过,若说是那次坠崖,她病的稀里糊涂哪能记得清,那里的许多事太过混乱,她只能记得那个悲伤背影里的男子,连他们有着什么过往都想不明白,更何况是以前他们形同陌路的生活呢,想来也是不甚唏嘘。慢着,她什么时候吻过他,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这等大事她不可能不记得,要是能偷吻到他,她还何至于辗转反侧不得苦悲吗?

抚着她绸顺的发丝,他好心的提醒她,“那次你在马车上睡着,你我互不理睬,因马车颠的太过厉害,我本同你分开些距离假寐着,但谁知唇上忽然凉凉的,惊觉下睁眼正好看到你昏睡时唇磕到了我的唇上,那时你睡的太过昏沉,自然记不得偷亲了我。”他笑着点醒她,眸子里有着璀璨的流光划过,要早知道他们今日会走到一起,他当日就不该放过她,礼上不往来可非礼也。

朝夕死鸭子嘴硬还要狡辩:“那哪是偷亲,明明是无意中碰到,算不得亲。”

“行,那我们来好好算算这笔账,怎么说总归是我吃了亏。”某人脸色晴转多云,显然是不乐意了。

“你一个男人吃什么……”亏字被他吞咽在唇齿间,叫她伶牙俐齿,叫她反驳。某人将她压榨的力气都没了,不是很有能耐么,现在脑子到是好转了。他的舌灵巧的勾住她的舌,就在她说话间隙探进了她的唇里,他就是喜欢看着她被他吻的笨笨傻傻的样子。

朝夕气喘吁吁地推开他,既然要算账,那她就和他好好算算,老吻得她大脑一片空白是怎么回事。她厉色道:“那我的亵衣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换的?”说是厉色,其实没多少气势。

某人也不否认,谁让她当时拉着他甩都甩不开,他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合着外衣睡吧。她那件垂坠艳美的外袍被她自己给揉皱的不成样子,再说那上面沾染着别人的气息他岂能容许她再穿?再来说说他吧,他的衣衫上被她鼻涕眼泪沾的糊成一团一团,到是还敢来怪罪他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给你换了。”某人无所谓的开口道。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差点没让她给跳起来,他是什么时候给她换过衣衫了,这么私密的事简直比她偷吻了他还要让她难以招架,不亚于被五雷轰顶般的震颤了。而且做这种事若不是将她当成了自己妻子,岂非损人清誉,换了别人或许会,他这个人清风霁月是绝对不会的。所以说,原来她从来都不是单恋他,可是偏偏这个人这么坏一直都不告诉她,如果不是发生昨夜之事他准备要瞒到什么时候?

“你究竟为何要替我换衣呢?”某人不依不饶……

还能为什么,傻瓜……

好吧,看来这笔旧账是算不清了,真要说起来可以翻出的可不止这一点,所谓夫妻间的小情趣大抵就是如此吧!

————

也是那日阳光出奇的好,从半掩的窗里透照进来,斑驳了一室旖旎。温暖的光反照在妆奁台上,铜镜中女子长发披肩,容颜温婉,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清透,似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散发着淡淡的光彩。原本因病容而带着憔悴的面色此刻被绯霞装点着,显露着女子的娇羞,连脸上那块交措可怖的疤都晦暗不明,掩进了时光里。

想起晨间的那幕,脸颊还是会有些微微发烫,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出神,原来这就是爱情,是被爱的感觉,那么美那么不真实。她双手撑着颊面,笑意却是掩饰不住从掌心中流出,看起来有点呆傻。其实她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甚至想些什么,只觉得是一场梦,是场她不愿醒来的梦。她自言做事不违背心意,若真有什么纵使她反悔的话,怕是也只得一人了。

芷澜在门外敲门,久不得反应方进来,谁料就见到女子对着窗外发呆,也不知是见到什么好看的东西唇角挂起的笑意就未曾收敛过,或许不该这么说,如今在她眼中该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就正如这坐姿,方才芷澜伺候她梳洗时就这般了,后来她从外走了圈回来,那人还是坐在那里,其实她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欢喜,就连他们也是欢喜,改明回春暖阁说给小鱼小燕等人听他们估计也会激动上好几天。芷澜想这应该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吧,盼了那么久小姐终于等到了,她应该感到高兴,就连宁府也……

芷澜取了柜中白色描红梅镶边袍裙给朝夕,为显喜气又在外加了件粉紫罩衫,臂挽披帛,连着发饰都精心整饬了一番,面上妆容仔细描菱过,端的是出落的不比任何一个美人差,竟是那脸上交措的疤痕都妆点过,倒显得颇有几分俏皮来。

108.表白真心

待一切打扮好,时光已是悄然溜走。被侍女引路到柬萎厅,那里是李府惯常待客之地,如今这里因李招财下狱早已闲庭空置许久。尚未走近就从厅内传来了热闹的说话声,到是委实难得。朝夕心中略一思付,想起晨间司夜离同她说过的话,说是要正式介绍她给他的亲信认识,这话无疑是对她最大的认可。她脸上轰热,素来是知道这人做事得体贴到,但他这番为她考虑怎能让她不心生感动,她原也没想过能这么快就得到他人认可,显然也是他怕她心中介意吧,才会急着置办这场家宴的。

此时午间阳光正好,她转身间就能从指缝中看到炽热的光流洒在脸上,有着暖暖的味道,熨烫了她唇瓣的笑容。推门而入,席上众人转眸间的笑意让她脚下一滞,却在看到她时神色各异,或许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毕竟她不是普通人,单单是宁浩女儿这一条就足够让他们忌惮。但既然司夜离选择了她,纵使他们内心有不认可,甚至是带着几分偏见的排斥,又甚者根本是还带着几分保留,未见得就有多少真心去待她,可面上功夫总要做足的,在座的又哪个不是心机高手,有那位女子在前,这位又能保持多久呢?谁知道是不是一时的贪图新鲜,毕竟他们总归是相信那个被他保护在暗处的女子才是他心尖上的人,否则怎不愿她涉一分的险呢。有些东西不必太较真,像幻术他们几人私下里对她颇有些怨言实属没必要,那个人的心太过复杂,岂非是他们能参透的,时间最能证明许多事,真真假假他自有定量,他们都深信,那样一个从地狱泥难里走出来的人是不会轻言情爱的,在他的世界里除了情爱还有太多比之更为重要的事,都需要他去完成和守护,而他们追随的也绝非是个昏聩的只知情爱的男人,这些他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肩上未完的责任和重量。所以对这个女子,他们保留意见……就是对她最好的回馈。

司夜离行至她身侧,见她有几分踌躇便拉着她的手前行,他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将她的手包裹其中,一步步带至众人面前。厅中摆置陈设古朴大气,她无暇去看。她的眼中只有那围绕着古木圆桌而坐的人,和分立在圆桌两侧之人。他们分别是颜九、鲁潇然、唐枫;流锦、摄魂、结魄、幻术等四大暗卫。这其中大多数人她其实都已识得,只有另两人是她仅见过几面的,那时在相府她虽名义上是他的妻,却是身份尴尬并不招待见,就是连下人都敢给她气受,哪里还有更多的心思去研究他们是谁。说起来倒是他们在暗中对她观察已久,对她也有了不少的了解,唯朝夕不知而已。

就在她惴惴不安中颜九迎过来凑低了声音在她耳畔说道:“六嫂,你现在总算是我真正的六嫂了,真好。”她笑容中带着的暖溺温暖了朝夕,同时减缓了她的紧张尴尬。为了这句话朝夕瞬间红了眼眶。这句话背后多是唏嘘和感慨,连她自己想到时都是悲恸大于欢喜的,为了这一日她苦痛压抑的太多,但愿今后真如颜九的话,能拨开乌云见月明。不期然的让她想起了那时的归宁宴,同样是围着一桌的人同坐,那里是她的家,带着陌生和客套,虽然她爹宁浩待她至好,可席上有娄嫣在难免会将视线吸引过去绕着她转,多是她在极力展现自己,而她当时在做什么呢,正如现在般沉默聆听着众人言谈,期间也有宁浩和司夜离私底下的寒暄,不说朝堂,有的仅是翁婿间相处的融洽,哪怕这种融洽是给别人看的。同是面见家人,他们给她的感觉不疏反近,甚至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这算不算是爱屋及乌?

司夜离将她牵至三个空位旁落坐,不用说就是为他们留的,司夜离佯装不知,牵着她就往当中的空位落坐,待得颜九要想折过来往他这边时他已坐下,目光顺着靠近鲁潇然的位置落下,唇瓣揶揄勾了勾。这个小举动被朝夕瞥到,她对于颜九和鲁潇然的事略有耳闻,心知他这个做大哥的对自家妹子不厚道,颇有几分埋怨,但转念一想,爱情走入死角,焉知不是另一番春暖花开的开始呢。再看颜九对于他们看好戏的心态那是一千个郁闷啊,就差没一口老血呕出来了,这都是什么哥哥嫂嫂啊,一个比一个腹黑,难怪能互相吸引。

颜九触及鲁潇然视线,不情不愿坐下,无视他目光中的深意,反正是什么都与她无关。

席间,交流声不断,气氛倒也不拘束,连四大暗卫都被请至桌旁落坐,不分主仆。倒是那位叫做唐枫的男子话语居多,调侃着几人,说起司夜离几位暗卫多是沉默寡言,就知道执行任务听从命令,要多无趣就多无趣,跟着这位严肃的主子人都变得傻了吧唧,一点风情都不懂。朝夕原本以为他们的谈话多是会枯燥,或所讲之内容不是她能听懂,但气氛这么好,她反倒偶尔还能插上几句,显得意外了。再看司夜离,多数是听他们说,他虽不言语,面上却是一直都挂着浅淡的笑,这种笑微勾起唇角,浅薄但却是真心的,和他往日给人的疏离感觉不同,或许是因为这里都是他最亲近的人吧,卸除了伪装后的他变得越来越有烟火气息,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是真实的存在她身边,而非是虚幻的遥不可及,就在她伸手能触摸到的地方。

大约是感应到了她的视线,他低头垂眸朝她望来,桌面底下隔着暗纹织花的锦缎下他的手将她牢握掌中,掌心细微的薄茧粗糙感微微摩挲着她嫩滑的手背,被他放在他的大腿上,就那么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她掌心画着圈圈,惹得她一阵麻痒。她想躲,虽明知桌面上的人很难发现,但毕竟面上挂不住,总觉得有丝难为情,万一他们不小心低头去看,不就看到这尴尬一幕了么。她手缩了缩,这个小举动顷刻被他察觉,他的手握的更牢了,带着丝不容置喙的力量迫得她不得不放弃挣扎,免得太过使力反而被人看出端倪,这人也真是……太过恶劣了。恶作剧的某人奸计得逞,唇瓣的笑容越发深厚了,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替她布菜,奇异的是居然还能镇定自若的用左手拿了箸子夹菜给她。

朝夕眼眸发直,越是靠近他越是发现他就像是个大海绵,有太多的东西是她不了解的,压榨之后还会有更多的未知等待着她,或许惊诧或许惧怕又或许她永远也看不透他,可知道的越多越是会被他吸引,他就像是株馥郁的迷迭香,香味浓郁而让人沉醉其中难以自拔,也根本不想自拔。

众人大概也是惊奇,原本浅谈着喝酒鲜少有目光会投注到他们身上,一来是怕朝夕不自在,二来也确实是不好意思去看他们浓情蜜意的样子,此时到是被这两人的举动给吸引了,不免留意起来。朝夕被投注来的目光惊红了脸,偏是司夜离脸皮厚,全然无视他们,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到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平日里的宁大胆怎么此刻变成宁小胆了?”这句话揶揄的成分居多,然朝夕却听不得,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使劲挣脱了他手,再不肯搭理。她知道他们这些人明面上不说,心里定是清楚他们在做些什么,她恼怒他的故意为之,让她在旁人面前出丑了。

说话时司夜离身子侧身靠着朝夕,如今她故意挪了挪,活脱脱就是个小女孩撒泼的举动,他在心底叹息,他的女孩那么美好,曾几何时他却差点错过,也许已然错过,但愿还能来得及——挽回和弥补。他收回了想要揉她墨发的冲动,学着她的模样往另一侧挪了挪,引得众人一阵哄堂大笑,这么傻气的动作看吧只有她做才合情又合理的,换成任何一人做了都不及她有趣。

还是有不笑的,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一直坐在朝夕身侧却意外沉默寡言的颜九,往日里她话最多,今日却是难得能说上一两句,就是唐枫有意逗她,她都板着脸闷着喝酒,菜也不吃,几杯酒汤入肚怕是要醉。这还是后来朝夕发现的,也是她大意了,忙着应付众人反是忽略了颜九的情绪,谁让她开始还好好的,后来怎么就……朝夕想了想,估摸着是司夜离不肯让位给她,她自坐在那位鲁公子边上后就变得不再说话,仿似闷闷不乐了整个午后。朝夕心里在埋怨自己,同时也在埋怨司夜离,他们都忙着顾自己,却忽略了颜九的感受,她必定是看他们这样心里不好受吧,而那个心仪的男子又坐在边上让她如坐针毡,她怎能再有心情去应付着旁人呢。

109.表白真心

似感应到她的埋怨,司夜离无声用唇语告诉她:有些事总要她自己去面对,逃避不是办法,既然她要摆脱过去,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正视他。

这算不算是叫做刺激疗法?她忽然想起那些在相府的日子,她日日看着那些个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看着他游走在他们当中,看着他对他们好,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呢?扪心自问,是否又是从那个时候起对他的关注一日多过一日,在漫长的自我欺骗中对他上了心头,再难剔除?这何尝不是一种刺激,却非治疗,而是在心里盖了个烙印,那同样的方法用在颜九身上,难道会比她好?未必见得就会有用,有时不见还能欺骗自己,或许在亘古的河流中将其遗忘在时间荒野里,见了面才是最深的折磨,明知那人就在距离最近的地方,却是看得着摸不着,连想念都变成了炙痛,这种苦她经受过所以清楚个中滋味酸涩,她又怎忍心颜九再去尝呢!

男人呵,你又怎懂那种辗转反侧的求不得,没有什么是比明知他知道你的心意却还要假装不知更伤人的。因为她爱过所以她明白单恋是何其的苦痛,然这世间想要找到两情相悦之人是何其难,所谓错过无非是你不爱他或他不爱你,需要修得多少次的回眸才能在芸芸众生中寻到那个能让你倾心相付,同样深爱着你的他呢?都说时光无情,可时光毕竟厚爱着世人,不会像情爱般那么令人难以捉摸,如昙花般短暂易逝。得到的,更要懂得珍惜;没有得到的,相信那个人总会出现,许是在遥远的地方,只要心不老,就一定能等到。

她想去宽慰颜九,言语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在情爱面前她是没有资格劝她的,曾几何时都是她在劝她,反过来她不会懂的比她少,恰是她看似聪慧碰上情爱却似个痴傻,所以诸如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会碰上更好之人此类的话想来她听了都会无动于衷,更何况是执迷不语了那么多年的颜九呢。她不是想不明白,而是她不想明白,她懂所有的道理,却迈不过心里的坎。她可以欺骗别人,却骗不了她自己。

一面是挣扎,一面是忘记。如果忘记必定是伴随着苦痛,那么痛久了是否就会变得麻木,麻木了是否就真的当自己已然不记得了?

提酒盅的手柄被另一只手压住,又强行将她压了回去。酒盅落在桌面上发出的声响将酒花溅了出来,洒的到处都是,看得出来是费了多少劲。这个举动着恼了颜九,她将酒盅一摔,推开椅子就往外跑。待要朝夕想提步去追她,却是叫司夜离握住了手,暗示她别去。她这正心急火燎的,依着颜九的性子,这气性在火头上指不准会闹出什么事来,倒也不是怕她闹,就怕她出事,万一有个什么,怎不叫她难受。要是再像上次般一走就没个踪影,他这个做哥哥的怎对得住她,跟个没事人似的。

司夜离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她这是关心则乱,他也不解释什么,待隔了会还真有人客气离席,看着那离去的背影虽说不出有何不同,却是滑动轴轮的手明显加快了许多。朝夕心里大约明白了司夜离的意思,可他又怎猜到鲁潇然会去追,万一他不去呢,就任着颜九伤心也没个人安慰吗?

那是私下相处,司夜离刮着她鼻子,颇有几分在情爱面前你就是个白痴的架势,无奈谁让他一不小心着了她的道,到现在他总算看出来某人是真的小白,亏他那时还暗示过她好几次,可她就是迟钝,怎么都不得他心意,也是教他头疼。哎,有时候一根筋还是有她可爱之处的,他这么宽慰自己的时候朝夕却是不依不饶。

“我说你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你是相帮着你妹妹呢,还是相帮着鲁潇然呢?”这人做事滴水不漏,先前是极力反对,如今又是怂攒着鲁潇然去,态度反复,犹如雾里看花。

他将她抱坐在怀里,下颌搭在她肩膀上,微闭着眼,似是醉酒又似清醒,呼吸喷薄间洒在她颈侧,惹得她心没规则的乱跳,连颊鬓都浮上了一层绯红,身子却是没来由的坐得端端正正绷紧了。以前是没见到他无赖的一面,只知道被他迷花了眼,什么都是好的,哪怕他对她笑上一笑她都能一面在天堂一面在地狱,可现在她才知道,那些都不是致命的,他对她好起来才是临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刀,让她日日都晕眩在这迷醉里难以自拔,苦痛不知。

“你说呢?”他懒洋洋的将这个问题丢给她,双手从后自她腰间穿过将她圈抱。是有些醉了,毕竟他们今日是主角,那些人哪能放过他,素日里都逮不着这个好机会,岂能不将他灌醉,且他又怕她喝醉,帮她挡了不少的酒,喝到后来她是没事,可他酒量再好都架不住轮番的轰炸,这帮人摆明是故意的。他胃里不舒服,脑子却是较之前清醒了些,就是被送来后怎么都不愿再放她走,装着醉酒耍无赖。难得能在相处时看到他这不为人知的一面,只有在这时朝夕才觉得自己是离他那么近,彼此真实存在着的。直到现在,有时她还是会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场梦,她战战兢兢,就怕美梦太快醒来,余留下无尽的苦痛。

他身上出了些微薄汗,手心里都是粘腻,也知他被灌的不轻,都是他手下的人她自是不好多说什么的,况且流锦他们从前并不待见她,她自然不会拿身份去压他们,不合适也实在是没这份架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浅聊着,朝夕想要去打盆水来给他净手,这些事她并不想劳烦下人,有关于他她总想珍而重之,潜藏他们每一分的相处。

司夜离掌心紧扣,将她牢牢抱住,未给她离开的机会。他掌心微热,隔着衣衫贴着她小腹,房中烛影摇曳,静默地将两人影子拉长投注在窗棂上,交颈鸳鸯,旖旎万分。望着那烛笺下依偎的身影,她有片刻的失神,再醒转时却是明显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传给了她,他慢慢摩挲着她两侧的肌肤,她的衣物不知何时已被他打开,仅着白色的亵衣褒裤,而他的手自下往上,正在一点点探向她。本是侧抱着,如今她身子虚软,半倚进了他怀里,他的吻落在颈侧,轻柔的仿似羽毛落下,酥麻熏痒,再然后是锁骨。他的每一次触碰都让她颤栗,心底很是清楚接下去要发生些什么,却无力去阻止,恍然她也是期待的。他一颗颗剥落她衣襟的扣子,他剥的慢,不知是太过生疏还是喝了酒的缘故,明明不太难解的衣扣在他手下却似一道顽强的命题。这么一来,朝夕吞咽了下口水,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尽量找着话题说道:“那你究竟是希望颜九和鲁潇然在一起,还是不希望?”说这话时她其实是语无伦次的,难得还能保持理智问了这么个问题。可答不答还真不好说。

确然是不好说,因为某人颇为幽怨的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包含着太多的情愫,更多的是氤氲迷离的缱绻深情。许是她太过冷静,实然是她不知所措下的僵硬,他手抚在她颈侧,低头吻了吻她的唇,抵着她的鼻子道:“我希不希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心里到底有没有颜九,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又怎能坚定的和她一起走下去?”这个问题既是在说鲁潇然,何尝不是在说曾经的他。

那他可是看清楚自己的心了?因是看清了吧,她不该有任何迟疑的。她捧着他的脸,试图想要将他看清。他的眼里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她,也只有她。她闭上眼,尝试着去回吻他。他的唇瓣带着丝酒味的憨甜,很是好闻,被她毫无章则的啃咬着,这哪里是接吻,完全是在虐待他。他的眉微微蹙起,显然是不太舒服,又或许是她这般太过磨人,他将她拉下转而倒入床榻里,彼此就这样对视着。那原本还剩三颗未解开的风情,将她细腻的肌肤托显得极为诱人,如白瓷般透着浅淡的光泽。两人几乎是贴面而拥,只隔着层布料,所以他身体的变化她能很明显就感受到,那意味着什么她虽然不甚清楚,可也隐隐能猜透几分。她是慌乱无措的,不是尚未准备好,而是,在这种情景下她居然想到了芷澜曾对她说过的一件事。她曾在婚嫁与他前早被人脏了身子,这件事从前未介意过,那是因为在她看来身体不过是个躯壳,而她暂住在这个躯壳里,过去她无力阻止,况且她也应该尊重发生在那个女子身上的一切,可如今她却是不得不介意。这是她心里的梗,她也怕变成了他心里的梗,更怕他心底会不舒服。爱一个人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想要把自己最好的都留给他?

110.表白真心

她这隐晦的心思司夜离自然是无法体会的,但她眼中的迟疑到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有些懊恼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她定是觉得自己不受尊重了。也是,当初他那么混蛋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给过她,甚至连迎亲都是叶裴替着去的,这些细小的伤痕看似无关痛痒,却必定在她心里留下了难以擦掉的痕迹,她不说不代表不存在。没有如果,那都是他自作孽,他曾经伤过她几分,就必定会在日后千百倍的反噬回来,正如现在他这般懊恼的想要补偿她。

他将脸埋入她的脖颈里,抱着她再无多余的动作。

他这是着恼了?是因为他看穿了她的踌躇还是他读出了她那不为人知的隐晦?她的心痛了,这次并非因为被他刺伤,而是她在痛恨自己,他是知道的,或许她该将自己的担忧坦白说出来,可她开不了口,就算他未必会介意,依着他性子也绝非会说伤了她心的话,但真的会毫无芥蒂吗?如果她的身份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如果她爹没有手握重权,光凭破身这一污点她这辈子哪怕是做个小妾都不可能嫁与他,说到底这件事是她在介意,她不抱这个侥幸的心里去赌他们的感情,赌他究竟有多爱她,爱到可以不介意。那是没有意义的,就像她还是会在意他府中的小妾一样,这些梗存在过就无法抹杀,除了让时间一点点的淡化,欺骗自己,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不深究了。是她把一切想的太简单,抛却了感情,他们首先要学做的是夫妻,夫妻之间的那种事怎能避免得了,难道只谈情不说爱吗?这个问题从前没思考过,也容不得她想这么深,如今却是要好好想想了,可至于怎么想,她却是很着恼。她心底其实存着一份难言的苦痛,她怕两人真的到了那一步,会从他眼底看到失望,哪怕是一丝一毫都能将她伤得透彻。是了,在这件事上她是玻璃心,经不住任何一个情绪的掌控。但同时她也清楚,这种状况不会维持太久的,她总不能每次都拒绝他,可在之前她需要有个空间去调整自己的心态,只有调整好了她才能在这件事到来时不去在意,假装无视,彼此欺骗彼此的感觉。年幼时有些跨不过去的坎或许就会避开,大不了绕道,随着年纪渐长她开始意识到只有当你真的跨过去了,这个坎才会彻底在你心里消失,否则在往后的年月里会时不时的跑出来堵心。

“是不是难受?”最后她还是照顾到了他的情绪,她无法不在意,怕他会因此而受伤。

他的声音闷闷地,听不出情绪,“没事,缓缓就好。”许是怕她不信,他安抚的拍了拍她手臂,“睡吧,酒喝多了。”最后一句无疑是在解释刚才的莽撞,不知是否有吓到她,不过让她适应起来也好,这一关总是要过的,他也不可能放任她太久,总要将她变为自己的他才能真正安心。

“好。”她的情绪也是浅淡的回应着他,听着他呼吸规律的心跳声,她的思绪开始慢慢放空。帐外树影婆娑,融在烛台上的烛泪散发着微弱的光,眼看着就要熄灭,时不时的跳跃两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

是在次日,司夜离让她不要去管颜九之事,能不能修成正果权看他们自己的造化,旁人若是插手结果都会造成他们的遗憾。朝夕虽然不敢苟同他的观点,到是真没再去问。颜九若想说自然会告诉她,她不是个好奇的人,自是不会随意去评价别人的感情,在她看来每一段爱恋都该被尊重。

从晨起伺候宿醉的某人喝了醒酒汤,两人就一直在各自忙碌着,不得空说上一句。朝夕是忙着在熟悉坝县的路线,由于时间紧迫,也未免消息走漏风声,他们定的急,要想弄到采石场的具体线路实不易,但大略的方向走势还是清楚的,这些都被朝夕记在了脑子里。司夜离则是在忙着调集人手,分遣任务。待一切打点妥当上路,各自骑着坐骑到达兖州时已过辰时近巳时。他们本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慢慢部署,先将人混入其中再打通关系让奴役的百姓倒戈,这样一来太耗费时间,于他们不利。这是朝夕和司夜离商议的结果,都认为速战速决趁他们不备是最好的计策,打得他们招架不住,或许尚有一丝机会能供出幕后之人是谁,如果结局不尽人意那就先将工头控制,总能等到幕后之人出现,除非是廖青在撒谎,但量他也没那个胆量。

随后而来的还有蕙平的人,由叶裴带领,马蹄声由远及近。蕙平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到得他们面前时颇有几分冷嘲热讽,“怎么,趁着本宫没动手前宁大人到是要先下手为强了?宁大人好气魄,这份功劳怕是要准备独享了,只是不知能否咽的下,可别噎着才好啊。”

颜九和一行人跟在朝夕身侧,都对蕙平的话颇有怨怼,碍着她身份不便顶撞她。颜九还在为家宴之事烦闷,心不在焉的,性子越发的沉闷。这些变化朝夕都看在眼里,她虽知道的不多,但那位鲁公子若真的只将她当妹妹看待何苦还来招惹她,他不在时颜九性子活泼,可非没了生气的。她这个做嫂子的自然是偏心颜九,莫说对鲁潇然不熟,就算是熟也不能任着他这般欺负女孩子,绝非一个男人所为。不管司夜离是否要置身事外,她是坚决站在颜九这边的,管他鲁潇然是谁,她都不会客气。

朝夕驱马凑近了颜九,全然将蕙平的话当作空气,连回都懒了,反正她若回了正好着蕙平的道,给她借口继续数落她,不回她就是最好堵住她的办法,让她硬生生憋着这口气,有火难发。果然蕙平还要发难,叶裴见她情绪不稳忙劝说她要以大局为重,这才拦住了蕙平。朝夕是故意给蕙平添堵的,两人本就互看不顺眼,眼下为了典狱司的事更是水火不容,且蕙平一直与兰晴语交好,在凤都时就时常刻意为难她,跟着她来黔郡纯粹是为了她的私心,那私心也不知是否是故意针对还是对她推举女革的阻扰。她虽是君,她虽是臣,但这无碍她心中坚持的理想,女子也非无才便是德,举荐贤才唯仁善任才是一个国家昌盛的关键。天下应是有能者居之,而非封建闭塞,阻滞不前才是在倒退。不管何事总是要顺着历史的洪流才能繁荣,反之则会被洪流给吞没,这个道理使用在任何地方,包括治理国家。她所做的并不指望养在深闺里的蕙平能懂,她只是为天下还有些想要不甘平庸,一展抱负的女子尽一点绵薄之力。

“大家可都记熟采石场的路了?这次务必要出奇制胜,一个都不许落下,绝不能让他们有通风报信的机会,让那幕后之人早做警觉,防范反扑,可听清楚了?”司夜离沉声问道。他声音掷地有声,传入每人耳中犹如号令声起,众人一齐回答“是。”整齐而响亮。若非情势不容许她笑,她必定要说他有大将之风,不去当武将真是可惜了,指不准成就不会比他这相爷差到哪去。可这么一想她不由觉着自己眼光好,挑中的夫婿实属人中龙凤,可堪当将才。这不变相的是在夸她自己么,朝夕唇角微弯,忍不住美滋滋的。

听得马蹄声起,她方要拉动缰绳驱赶马匹前进,就发现扯了扯绳子动弹不得,待得低下头去,仔细发现另一端则在司夜离手中握着,而他则气定神闲的驱着灰绒跟在她身侧。她不由着恼,质问他:“你这是干嘛,快放开我,我也要去。”

司夜离无视她的挣扎,拍了拍马屁股安抚,示意她看向身后不远处的树底下,那里蕙平正悠闲的被人伺候扇着风,她的火气就这么偃旗息鼓,又听得他说:“看看人家哪有亲自去的,你操什么心,等着就是,好坏总会有结果。”然后他拉开了些距离,上下打量她,就在她快要被惹毛时他轻飘飘说道:“这般心急火燎是个生儿子的命。”她一拳头砸过去,看他还敢调侃她,也不知她心中担忧,还能说出这番话来,真当是佩服他的淡定。

他将她的手握住,凑低了声音歉然道:“好了娘子,为夫错了,为夫错在不该提到将来要你生儿子,你生什么我都是喜欢的。”最后一句话他压的很低,低到只有两人才能听清。

她耳根绯红,这厮又开始对她展露出雅痞的一面了,但也只得是对她才能,若是对旁的女子,她只要想想就无法忍受。这是私下相处,可蕙平他们还在不远处呢,他怎么也好意思,这人的脸皮是越发厚了,才不管有无外人在场,都要逗弄上她一番,仿佛这是他戒不掉的瘾。按司相的话来说,这是夫妻间的小情趣,正是因为对方是她才能引起他的兴趣,若换成旁人可有谁见过国相这一面的,亏得他妻子没半分情趣,总不领受他的情,真真教他无奈。可也是她,若是那些个知情识趣的解风情女子又怎能入得了他眼?哎,难怪流锦他们私底下会说他口味独特了。其实不然,他只是见过太多想要奉承他的女子了,心里早已麻木。

111.案情进展

“胡说什么,一边去。”朝夕摆了摆手,蕙平的视线已经朝他们射来,其中怨怒有之,愤恨有之,嫉妒有之,更多的是对她的鄙视,如刀般凌厉刺骨。朝夕如芒在背,她挺了挺身子,无视蕙平的轻咳声,她有时候也会暗自揣度,自然是瞎猜,蕙平会不会是对司夜离上心,否则怎对她横竖看不顺眼呢,她也没招惹她啊。或许是她多心吧,她的眼神里是有些钦慕,但还不至于到喜欢的地步吧。本来那么优秀的一个人被人觊觎也是无可厚非的,她总不能每天都提心吊胆,那他们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既然彼此选择了就要对对方有信心,必定是最特别的。

“你呀,也就是看着脸皮厚,其实真碰上事了脸皮薄的很。”他摇摇头,似是对她很无奈。反正自从遇见她无奈的多了也就不当回事了。

朝夕拿鼻孔哼了哼,女子脸皮本就薄,有什么好说的,谁像他竟拿人当空气。她摸了摸鼻子,发现自己自从和他在一起后是越发的小女人了,这种举动要搁在以前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她身上的,有时候变得连她都觉着陌生了,不知是好是坏。

“可是我担心颜九,她做事冲动,阅历又浅,万一着了别人的道……”她无不操心说道。话言半句被他打断。

司夜离拿一种你以为你阅历又比她多深的眼神看着她,说的她无从反驳,“你以为你去能有什么用,至少颜九还有武功傍身,那些不入流的想要伤她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你有这个闲心去操心她,不如想想你去了可否会成为她的累赘。”言下之意是她还没颜九有能耐。这人真是,打击她一点都不会手下留情。不过事实也是,她手无缚鸡之力,除了要人保护还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在凤都时还能逞强,京中安保措施素来不错,可就是在天子脚下她都还能几次三番受伤,到了外面就更别提了。朝夕顿时蔫了,缩着脑袋不再反驳。他摸了摸她的头,这才乖嘛,他也是为了护她周全,这份用心她该懂。可是为了妻子的安全就将妹子推入火坑,司相您这么做真的好么?这么腹黑坑妹的事大概只有他会做了,谁让老婆是自己的,妹妹是别人的呢,孰轻孰重自有别人会心疼,若不心疼那也真是枉她爱他一场了,他这么用心良苦还不是望她能开花结果。从前他不屑女子的那种小情小爱,到不是反对,而是觉得她的命运从出生时早就注定好了,即便是反抗最后又能如何对抗呢,一样要走那条路。她人生中遇到的人或事,哪怕再刻骨铭心,都只能是过客,成不了那个唯一。就好像他,他们都有着自己的使命和责任,一时的逃避不会成为永久,动过的心注定要收回,正因为清楚所以宁可在现实中疼痛也不要在梦中醒来。然而他开始想要反抗命运,如果一定不能逃开枷锁,为何不能选择一个自己中意的伴侣去经历人生后半程的腥风血雨呢,至少无论多么痛彻心扉都会有个慰藉,而非独自去承受。他不埋怨命运对他们的不公,皆是因为有了她或他,才能在这场孤独中支撑着他们走下去。所以朝夕问他是反对还是赞同,他会保留意见,如果那个人值得,何尝不能违抗命运呢!自从遇上了她,他开始懂得了人生苦短,他想和她一夜白头,又唯恐来不及珍惜旅途中的美好,怎样都是不够的……

————

颜九和叶裴是分两路进入采石场的,叶裴他们有自己的计划,归蕙平管,未免互相打扰说好了互不干涉。因对采石场的地形稍有过了解,颜九带领的人走起来并未费多大力。他们躲在隆起的岩石后,由流锦、幻术各带一小队人分成三路包抄,正好从东南北三路行径,另一侧西则靠山,他们去无可去。采石场中也分成了几份人在工作,有挖掘的、有运输的、有在溪边抖筛的,也有清洗的,除了这些人还有穿着稍好些的工头,他们手中拿着细长的鞭子,卷在手中如毒蛇般随时都会吐出信子去鞭挞,以及工头的呵斥声,一遍遍叮嘱着他们快些,莫要偷懒。其实一个人的力气是有限的,他们能干的活有多少他们又不是不知,像畜生般不将他们当人看换回的也不过是他们冷漠的回答。

有人将处理干净大小不一的石头搬到不远处的帐篷里,那里住着鉴宝师,是这里级别最高的,一般工头都不敢使唤他们。

颜九从远处发现叶裴他们的行踪,许是想先控制住鉴宝师,然后再由鉴宝师控制其他人。她挥了挥手,身后的几个侍卫不动声色的冲出去,手中宝剑出鞘,在日光下散发着霖霖寒光,她大声说道:“反抗者死,顺从者压下。”这声命令掷地采石场的工人没人敢质疑她,就算是个女子也有魄力使得他们深信会真的要了他们命。

一瞬间,伴随着刀剑声采石场犹如炸开的锅,喧哗声鼎沸,哭喊声夹伴着呼救声将工头微弱的呵斥声给淹没。侍卫顷刻间就将守卫们都给制服,虽是都顾了些练家子的,但到底敌不过颜九带去的人,况且他们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何事,犹如一盘散沙被冲散,就算他们想抵抗经过了颜九一番话为小命着想到底会权衡轻重,不再做无味的抗争。另一边叶裴带领的人出手迅速,也将鉴宝师们都控制住,采石场里多是被工钱压的最低的劳工,那些人早在颜九发话时就第一时间缴械投降,倒戈向他们。十几个工头见大势已去,只好将主事者给供了出来。这位谢主簿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原是在房中喝着老酒与人闲聊,待听得哄吵声想要去一探究竟,谁知才刚掀开门帘就看到外面情况不好,他想逃,但眼下出去目标太大,采石场唯一的出口又被人给占领了,除了往荒山上跑别无他法,可荒山杂草无生,若是不被发现还好,被发现了目标还是太大。正犹豫着,他将那人推到外面去先应付着,自己则躲在床底下走一步看一步,谁知道发生了何事,不出去总归是安全的。

但显然他的想法是错的,就在他将另一工头推出去时,那位原和他交好,素来拍他马屁的工头为了保命当即就将他给出卖,所以颜九带着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谢主簿从床底下揪出,带着他来到了朝夕他们面前。临走前谢主簿看了眼自己身后,他神色暗了暗,随即神情肃穆。便是这些被发现了那又如何,不过是明面上的财富,只要他们藏在暗中的不被发现,那无论如何他们都倒不了。

谢主簿扑跪在地上,见坐在马上的几人,虽不知他们是何人,但见面相都非善辈,他哀求着他们:“几位公子小姐,你们想要什么尽管说,求你们饶了我的命,只要我有的你们都可拿去。”他这是将他们当盗贼来了,不过近来黔郡发生这许多事,流民不少都趁乱逃了出去,没的吃烧杀抢夺不在少数,自然也有逃到兖州的,他们知道算不得稀奇,只是据说后来朝廷派国相来镇压,才将黔郡的秩序维持好,后又闻黔郡城门关闭,内有瘟疫肆乱,如今这么多人来抢夺他们会不会和黔郡有关?该不会是黔郡逃出来之人到坝县来狠狠抢一笔吧,要知道坝县虽小却是出产矿宝,随便拿些出去就能挣钱,并不比几个富庶的州差。

朝夕从马上下来,居高临下看着他,没想到会有这么位怕死的管事,看来这幕后之人委实不怎么样,至少连个有能力的人都招不到,危难关头就想着自己保命。朝夕想冷笑,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她让谢主簿抬起头看清楚了,他们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愿意去抓的。

谢主簿一听他们的身份,当即不停磕头,“是草民有眼不识泰山了,几位大人莫要同草民计较,草民什么都不知,就是个管事的。”

蕙平虽落了他们一成,没能抓到谢主簿,但眼下也未计较许多,到有几分急切想知道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了。

“哦,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蕙平尾音拉长,厉声道:“那就先去牢里待段时间,尝尝各式刑具的滋味再问吧,看他到时是否还这么嘴硬,若真如此那就信他不知罢。”她眼眸微抬,极为厌恶的踢了踢脚下被谢主簿磕碰到的鞋面。

谢主簿眸中闪过惊骇,身如抖筛,只又跪求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真的什么都不知,草民只是拿钱管事,上头的事哪里容许草民知情,草民不过是借着点亲戚的面子谋了份好差事,又不用干什么活就能有钱吃喝玩乐,图个轻闲,哪晓得会得罪几位大人……”

他还要再絮絮叨叨念下去,朝夕听着烦,又听他言词间提到过一位亲戚,于是问道:“你的那位亲戚叫什么名字,可是做什么的?”

112.案情进展

谢主簿一惊,自觉失言,脸色交错难辨,支支吾吾说了三个字:“谢……谢裕……钊。”

众人都不知这谢裕钊是谁,又和这件事有着什么联系,就算是由谢裕钊将人举荐的,又怎的牵扯上了他?这只是朝夕等人的判断,并不代表所有人都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比如说一人,在提起谢裕钊时,他的眸底越发沉黯,垂敛的眼睑将眸底所有心事都掩藏,浅淡开口道:“谢裕钊,字卿禾,贤王府掌事管家,居王侧。”

此言一出,不知是谁先倒抽了口凉气,这么说来这位谢裕钊确非是凡人了,既然是他的亲戚,那由他派遣的管理,这背后一说可就悬了。量这谢裕钊再有能耐也不可能私自在外经营一个采石场,莫说他有没有那么多钱,有没有那么多关系去打通其中关节,就算全是他一人所为,那也不过是仗着贤王的名义,否则谁能买他的账?那贤王就当真不知,能与此事脱了关系?怕是不能罢,既是贤王府中人,那便代表着贤王,他们在外做什么可都仗着他的脸面,出了事自然也是他这个做主子的问题,正如司夜离治府严明一样的道理。再联想到廖青所谓没人敢得罪之人,怕是就要呼之欲出了。在场的人身份哪个又不尊贵了,哪个又能怕过谁,还有什么人是不敢得罪的,除非是皇帝,当日不说也是为了想看看到底是谁,如今想来到是也符合廖青的话,毕竟贤王的身份摆在那,便是蕙平也得叫上声皇叔,余下之人就算心里无谓,面上总要恭敬三分的,贤王便是再不济那也是君,而他们是臣,不可同语。

往这深层一想,不免觉着此事有些棘手,若真牵扯上凤景行怕是要闹大,再说既然底下之人极少知晓幕后真正是谁,凤景行完全可以将此事赖给谢裕钊一人所为,届时谢裕钊为了保全凤景行不得不担了全责也不是不可能的。看来想要将这件事弄清是不大容易的,毕竟牵扯了太多人,其中关系交错复杂,最后必定又会回到柳絮这条线上。由此看来柳絮正是贤王之人,而贤王暗中安插在各处的眼线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又为何要派人搜集各官员的情报?贤王此人这些年在凤都汲汲无为,被称为逍遥侯,素日闲散惯了,便是朝中之事为了避嫌多是不会参与,连近年来参与朝事都是西凤帝再三劝说之行,当真称得上一个贤字。却是没想到他这些年从没闲过,不过是韬光养晦做给别人看罢了,私底下做了这诸多骇人之举,他这是想要做什么?若说他一个王爷朝廷俸禄足够他日常开销,良田千亩,金银无数,再加上赏赐,岂是任何一个王公贵胄可比拟的。单若是为了钱断不会去冒险做这事,朝廷明令规定皇室贵族是不得在外私自经营生意,否则只要行官之便多的是渠道能捞钱,民生岂不乱套?而他既要钱,又要笼络朝中官员,难道就单单只是想当个闲散王爷那么简单?这些背后是否是为了……皇位?她心中隐隐为这不安的猜测感到心惊,毕竟这时正是两位皇子失势,储位尚无人可承时。

这是后来朝夕能想到的,贤王经营采石场,暗地里利用青楼女子安插在各官员中刺探秘密,这些都非一个西凤王爷的所作所为,他想做什么,远在黔郡的朝夕或许不知,可近在凤都的朝堂却是慢慢显露出端倪。至少在两位皇子相继落败后,国相被困在黔郡不得脱身时,朝堂上拥护贤王的势力如雨后春笋渐渐崛起,这些便是贤王凤景行暗中培植了多年的人脉,那些人如国相般平日在朝上一直是保持中立,鲜少会发表意见,因着被打压的不在少数,无非是嫌他们中庸。但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坚韧,终有一天让人不敢小觑,这些人才是可怕的,他们无坚不摧不可动摇,只拥护贤王一人。然而至此时时机成熟西凤帝才将这位皇弟给看清,他养在身边多年本以为拔掉爪牙的是只圏兽,实然是只猛虎。当年太后一直认为这位儿子不争气,本想扶植他做皇帝,将已经继位的西凤帝给拉下来,可就是当着众目睽睽之下那一跪彻底让太后灭了希望,自此郁郁而终。既然他当年已然做出了选择,如今又是为何,莫不是后悔了当初的决定,那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能力了?这是深居在延清宫里西凤帝的想法,时值缠绵病榻,闻听朝堂上所发生之事深感痛心,这些年他虽对这位皇弟有所忌惮,但早不复当初,开始渐渐倚重,也会将一些事交于他去做,没想到他会深藏野心,且他到今日才发现。

回想当年之事,其实太后掌握重权,朝中也多是太后一党,他本奉承皇统名正言顺。先帝也是忌惮太后结党营私的罢,才会在最后将遗诏受命于他,让他好好守着这万里江山,莫要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他虽不才,自小没有贤王聪慧的天分,但尚在勤恳勉政,对待一帮兄弟也是仁厚,给予他们藩王封地,在位期间从未为难过他们,便是他们做些错事只要不危及社稷,他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使这样还有人对他不满,还要在暗地里挑拨两位皇子,明知他最是厌恶结党营私,凤云殊却偏偏不知悔改,最终自食恶果。然凤衍也好不到哪去,听从旁人唆摆,胆小懦弱无能,凤翳又小,只要想到这他的头就不免要疼的厉害,江山无人能继,他百年后怎有脸去面见先帝?

那这位一直不曾表态深思见远的司相又是怎么想的呢?他记忆力素来不错,所以才能对贤王府的一位管事了如指掌。他想到的是贤王做事的手法,据暗报他与阙仙楼的楼主杜丽娘交情不菲,杜丽娘名下产业多有他提点,其中包括新收购的寻芳阁,就是一座花坊妓院。到是没在这位杜丽娘身上查出些什么,做事小心谨慎,多是正经生意。但既然想到了凤景行,不免就要想一想凤景行背后的女人,这做事手法会不会与她有关?毕竟阙仙楼一个普通的酒楼,纵使地理位置风光再好,装修奢华菜肴绝佳,喝的是琼浆玉液,也不可能在天壑大陆与曾经的望江楼、南晋的玲珑阁并称为一绝。比起前两者的迤逦神秘,实在是差太多。而杜丽娘这个女子当得有凤景行在背后撑腰,也不会有如今的名声,这些与她的金钱都是她自己挣来的,若没点真实本事想要在江湖上行走,想要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朝代立足简直是痴人说梦。可这位杜丽娘的资料太过干净,在凤都的达官贵人中可是个名人,连皇宴都有份参加,可不比那些个贵胄小姐臣妇差,但依着她的身份真想要当贤王妃恐是不可能的,毕竟她说到底身处江湖,染指红尘,与皇室不可比肩,所以充其量只能是贤王养在外的一名小妾。

司夜离想起这位杜丽娘的手段,到颇有几分一个人的影子,尤以在凤景行倚仗青楼女子潜伏在朝廷大臣中刺探情报一说,就与那位消散在尘世中的望月公子极为相像。他已然是忘了有过这么个人,如今再想起不免有几分遗憾和忌惮。遗憾的是此人雄韬伟略,堪能成为英才;忌惮的是此人狂妄恣意,摆布了太多人的命运。若能为友尚且是好的,可惜这样优秀的人注定无法被人掌控,留着只会是个危险,所以他当初才会先选择对他下手。而此人死后他也对他暗中的势力进行过清除,虽未必是连根拔除但想必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那么这个杜丽娘会否有可能是望月漏网的同党?他揣度分析着这种可能性,看来凤景行背后人才济济,都将这位爷给忽略了,也是他隐藏的太深,没想到等到他再次走入众人视野时竟然是以这等姿势,若非他羽翼丰满想必依旧极难发现,到是小觑了他。

是以,司夜离又让鲁潇然和唐枫分别再去查凤景行和杜丽娘,当年望江楼一事就是唐枫暗中监视着一切始末,再由他来插手此事望能发现蛛丝马迹,且二人门派在江湖上地位若重,遍布极广,当查得一清二楚。

少倾,朝夕去找他,有关于凤景行之事不过是谢主簿的一面之词,他知之甚少,就算有朝一日站在朝堂上指证也未必会被采信,这就像是个无头公案,明知道是谁所为却因没有确实证据而奈何不了他,所有的证人和证词若非铁证就极有可能被推翻,那时会被定论成陷害皇亲国戚的罪非同小可,甚至不比凤景行轻。她必需将所有可能都排除,才能真正为柳絮伸冤。她面对的敌人非普通朝臣百姓,压力可想而知。

113.案情进展

令朝夕稍感宽慰的是,在这件事上蕙平并未袒护她皇叔,不管她是基于什么原因只要她不通风报信就是帮了她最大的忙,但也因牵涉到自家人蕙平理应避嫌,索性她也不想夹在夹缝中难做人自动放弃跟进这个任务,将此事全权交由朝夕。说的好听是弃权,说的不好听她这是明哲保身不淌这趟浑水,蕙平是聪明人自然要懂得及时抽身,而她却是不能。既然揽了哪怕再艰难都要撑下去,她身后不仅有西凤帝在看着,更是对当初她信誓旦旦要推举女革之言的众多百姓看着,她是没的选,若还能像以前躲在相府中那样大智若愚,那段时光未尝不是好的,可那时的她终究一心要离开那座围牢,这是她的选择,不管对错只能迎面而上。

案几上摆有茶具,她净了手挽起袖沿,将工具布置好,开始煮茶。她煮得一手好茶,司夜离又爱喝她的茶,在这事上夫妻俩难得能一致,说起来两人之间从开始转变就是由这煮茶喝茶,可耗费漫长时间,在这漫长时间里有些东西也在悄然改变着,包括对一个人态度的变迁。那时在相府相处数月,两人之间的交集恍如云烟,唯有这些可共同回忆的。其实她翻墙、去寻芳阁等许多事都存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她自不知罢了。然如今喝茶不念过去,为的只是慢火烹煮间的一些小情趣。

司夜离面前摆放着一只白口瓷碗,瓷体碧绿通透,他将手中剥着的几片蜜柚一瓤瓤摘取干净,连茎芯都细心的挑选出来,他做事素来都是这般细致。修长指尖来回摆弄着,眼看着就要剥好满满一碗。朝夕的视线不觉有些飘远,盯着他的指骨出神,这双手骨节匀称,透过指尖落下的笔势游龙潜水,造物者真是偏心,怎么给他的都是最好的。许是她盯着他的手看的时间长了,他不免略抬起头来回看她,唇瓣含了丝笑意,拿起手中刚剥了一半的柚瓤就着她唇瓣塞入她嘴里。起初她是被吓着了,直到口腔里溢满了柚子的甘甜香,她才直愣愣盯着他的眼睛。酸甜的柚子味中带着一股甜蜜又复杂的感动,竟是奇异的让她无从适应。只要一想到这是司夜离剥给她的柚子,她就有种眼底有雾蒙蒙的气息,眼角都被憋的潮湿了。她不知他是否也给别人做过这些事,虽然只要每每想起心都像泡在醋缸里,但于她来说这些小事很是受用。她忍住不去询问,她知道他同兰晴语曾经很好,都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能不好么,那私下相处会否也有着比之更为甜蜜的举动,是否也会同待她般甚至更出格的……她不敢问,脑子却是乱哄哄的,心里时不时就会介意,会胡思乱想。对于这一段她从来没刻意去问过两人相处的细节,她怕问了知道的多了会更不好受,可不知道自己同样瞎猜更是添堵。她对待感情并非旁的女子般假装大度,她其实很是介意,她就想要她爱的人能全心全意的爱着自己,他的心里容不下其他人。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就像兰晴语对待她的那样,他们之间存不了第三人。所以他府中那些个小妾,她有必要寻个机会适时的告诉他,免得他们再像兰晴语般惦记着他,着实让她寝食难安。可这个机会她该怎么婉转的说才不会令他反感呢,或者说天壑大陆男子多是三妻四妾,要想改变他的想法怕是很难,若是让她改变同人共侍一夫……这个问题不用想,她做不到。

就在她愣神之际,微凉的唇瓣忽地碰上一堵温软的肉墙,轻轻啃咬着她吃过柚子的上唇,笑意溢漫而出,他笑容痞雅:“嗯,是甘甜味。”好似对于这个问题研究了许久。

她的脸上羞涩绯红,推了推近在咫尺的他,偏他还在慢条斯理的吻她,连她唇上的柚子味都尝了出来,他还要再深入却被她阻止,她好不容易思绪回笼,同他道:“别,说正事呢。”这些时日他总逮着她腻味,不知是在安抚她内心的不安还是真就空了下来,明明他比她还忙。

他离开了稍许,一本正经道:“你说。”可唇瓣上勾起的那丝笑意使得他眸底越发的黑沉,暗无边际。

她的心一突突地,茶香袅娜中朝夕抬起头,从氤氲迷雾中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贤王现在把控着朝中势力?”

司夜离索性将她从一侧捞过来,就算什么也不能做,抱着她闻着她身上的味道也是好的,他点头道:“眼下朝中无人,皇上又病着,不将国事交由他还能交给谁?”只是他没提到的还有另一人,那人可不比贤王差多少。但他不想让她夹在这些中,怕她会胡思乱想。

那就棘手了。凤景行肯定是有备而来,就怕他们此时撞到他的枪口上,到时他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会对他们下手,就像上次在悬崖底下想要杀他们的人,到现在还找不到任何线索,神秘之极。

“那我们将此事呈禀给皇上,由皇上来定夺?”

“莫说没有证据,就是有证据也未必能搬倒他,别忘了他毕竟是个王爷,单这些都是小罪,最多就是罚扣俸禄,将采石场没收,禁闭在王府中,这如果是你想要替柳絮讨回的公道那你自可以去做,因为就算是做了也不可能替陈政亦反供,柳絮想要替他伸冤这事不可能为之。你现在要清楚,自己究竟要走到哪一步?”他眸色沉沉问她。

究竟要走到哪一步。这个问题她也在问着自己。从前她的答案很单纯只是想着能帮刘大娘,毕竟刘大娘有恩于过她,她这人什么都不好,既不爱管闲事又小气自私,唯独最是不愿欠别人,否则哪怕是至死都要还上。后来对于柳絮的案子越发深入越是被卷进一场没有硝烟的漩涡中,她在其中浮浮沉沉一度被推着走,行至今日就算想要返回也悔时晚矣。难道以贤王今时今日的地位还会不知她在背后对其做着什么吗,难道她在西凤帝面前说过的话就要变成荒诞的嘲笑吗?她是可以躲在司夜离的羽翼下自保,以他的能力断不可能让她出事,且她背后还有宁氏在支撑着,最多她此后沉寂下去继续安安心心做她的相国夫人。可她甘心吗?或许正是看出了这点,司夜离才会那么问她。

朝夕垂下头,从司夜离的角度看过去不是一般的沉默,连那双如星河般璀璨的眸子都变得黯淡毫无光泽。他揉了揉她的墨发,将她揽入怀里,从背后将她圈抱住,无声给她力量。他知道她在挣扎,前路也许是危机四伏,谁都不会知道究竟还能发生什么,是按着她的心意走还是及时的抽身,随意搪塞个人将此事了结,全在她一念之间。这个抉择太过艰难,他不会强迫她,她选什么他都会在她身后尽全力护她周全。

她唇角染上一丝坚定的笑意,“想好了。”再抬起头时目光对上他的,从他眼中读出的温暖竟让她冰凉的指尖都有了些许暖意,这就是她爱的男人啊,能读懂她心底那份隐晦的坚持,也许比她更了解她自己一些。

他将她的指尖包裹在掌心里,彼此对视着俱都笑了。她的心情瞬间一片大好,就算有着太多的未知等待着,只要这条路上有他相携持着,她就绝不会退缩。

然而令朝夕心情大好的并不止这件事,随后紧闭的房门应声响起,许是不知他们是否睡下,压低的声音中透着压抑的晦涩。

“主子,采石场那边有动静。”流锦恭敬等在门外,一手蜷了拳抵在唇角,声音有些不自然。都这个时辰了打扰人家好事不是他的行事作风,奈何余下三个也都是人精谁都不肯趟这浑水,到头来联合起来倒是把他给卖了。秋风夜凉,流锦在冷风中尴尬的站了会,他是确定里头没什么声响才开口的。到得房门打开,里面的人反而是一派镇静,端坐在那里饮茶,到是他脸色泛着异样。

朝夕手上继续泡着茶来掩饰眼底的情绪,哪里会去过多深究流锦的表情,只听得她问道:“采石场那里出了什么事?”她颇有几分担心和不安,心想该不会是已经传到凤景行耳中了吧,这事当时他们已然将所有人都控制了,为了确保消息不被透露也都勘察过现场,但这种事毕竟难说有没有漏网之鱼,万一有人趁乱逃了并非不可能。

就在朝夕琢磨时流锦道:“监工们虽然都不肯说实话,但是从那些流民口中到是探听到了些话,他们虽识不得贤王是谁,却是在两年前见过一面那位爷,因当时排场较大劳师动众所以令他们印象深刻,奴才特意画了副画像给他们认,确是贤王无疑。”又道:“而且他们在采石场还发现了有暗洞,洞中藏有大量火药。”

此消息振奋了朝夕,她连手中摆弄的茶具都放下了,神情喜色道:“当真?”

114.案情进展

相较于她的激动,司夜离到是淡定许多,他薄唇抿成一条线,眉眼低垂,指尖扣着椅背轻敲击,他心思深沉道:“他们的话可信?”他其实想说的是这些人怎么突然就将凤景行给供出来了,表面看起来没有破绽的供词,往往其中透着疑惑和不安。

流锦道:“当是可信,奴才原是诈他们,谁料他们平日里被压榨的太惨都纷纷倒戈,又听朝廷要为他们做主这都上赶着要立功呢。且派去查探后确实发现有火药。”

试问一个闲散王爷需要那么多火药作何,他真正的目的怕是要呼之欲出,不用想都知道他做这些的打算是为了什么。难道他真的要发动政变,企图撼动皇室根本?那就让朝夕不得不想到那两位皇子接连失势的事了,说起来也太过巧合,若说这背后没有阴谋都很难让人相信。虽说这些都是那二人自己作出来的,可联想到贤王之事难免让人产生怀疑。她为这背后的阴谋感到可怕,希望并非如她说想。

司夜离点点头,面上无波动,稍后流锦禀退。待其出去后,朝夕见司夜离面色沉肃,疑惑问道:“你觉得事情可疑?”

司夜离转而往案台边走,“到看不出什么可疑,就是因为太过顺利反而显得失了份真实。”具体也说不清楚,就觉着有些被动,总感觉事情并非看到的那么简单。若说当初是他一手推朝夕入这个局,他也不过是想借着她的手看看隐藏在暗中一直不肯露面,那些深藏不露之人究竟有谁。他们藏的太深,以至于连他都打探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所以他不觉得那么轻易就能抓到他们的把柄,又或许他抓到的是别人想让他抓到的?这件事越发的透着可疑,朝夕不知朝中局势跌宕人心叵测,单纯的以为眼前看到的就是事实,但有些时候事实往往掩盖在真相的背后,他不打算同她说明,还是让她保留些人性的美好和对坚持理想的憧憬吧,他希望她能在这份无知里简单快乐些。

“你啊,你知道自己像什么嘛。”朝夕打趣逗他,换来司夜离不解的眼神,难得也有难倒他的时候,她笑嘻嘻道:“你这叫杞人忧天,再下去都快要成小老头了,看看你皱起的眉都快能夹死苍蝇。”也就是现在她敢说这话,要是以前估计只敢绕着他走。再说司夜离这副相貌就算是面无表情都是倾国倾城,能让无数女人幻想将他扑倒,怎么到了她嘴里就说不出句好话呢,瞧她形容的,简直……不堪入目。

他凉凉看着她,丢给她个墨印让她磨。朝夕见他拿出帛纸用镇纸镇压知道他要写字,也不打趣他了,忙不迭问道:“这大晚上的你还要写什么呢?”

司夜离提笔沾了点墨汁,遒劲的字体渲染在帛纸上,洋洋洒洒书写着,都说字如其人,朝夕在心里默默描菱着他的一笔一划,觉得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字。她虽然到如今能认得许多繁体字,写却是还有些困难,等闲下来时她准备就着他的字好好练,她美滋滋的想。

司夜离落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搁下,等着墨汁晾干,揉了揉她的头道:“既然那些人肯反咬贤王一口,趁着贤王处于下风,我们需要尽快将事情解决免得夜长梦多,待到贤王想反扑我们即会变得被动。所以我明日就将书信让人送往凤都呈禀皇上,此事还需皇上定夺,光靠你之力想要将贤王绳之以法怕是很难,就是皇上怕也是会深感痛心,毕竟是自己信赖多年的兄弟。”而且就算未必能真的扳倒他,也要让他在西凤帝面前露出真容来。

天子犯罪不可与庶民同罪的道理朝夕懂,若非牵扯的深且广,几欲要动摇国本,相信西凤帝都未必能对这位皇弟下的了手,但事实摆在眼前,贤王狼子野心,暗中密谋多年,眼看时机成熟就要为夺取皇位发难,若非他们先一步发现找到证据,西凤就要陷入劫难中,孰轻孰重西凤帝自有考量,他们能做的都做了,结果如何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朝夕将他手中的帛纸拿过来,郑重道:“光靠你写几句话不能将这些事详细讲给皇上听,这份差事还是由我去吧,旁人去我都不放心。再说凤都由我爹守着,就算贤王想拿我怎样也有我爹掣肘着,他伤不到我。”

“可是……”司夜离还是不放心让她去,一来路途遥远她赶路辛苦,二来她没武功真碰上什么事谁来帮她。

“没什么可是的,这事本来就由我主管,你在黔郡又还有许多事没处置完,只有我悄悄的回去才不会有人知晓,不用担心,我在凤都等你回来。再者只有你在这才能迷惑贤王,不让他那么快发现我们知晓了他的秘密。”虽然这事不太可能,凤景行那么机警的人定然会在事情发生后最快知道,可她还是想同时间赛跑。她安抚的将脸埋在他手心里。

司夜离轻抚着她的脸,触摸着她脸上的疤,细细抚慰着,他眼底缱绻柔情,因着她最后那句话而触动再不得开口说拒绝,只想着快点办完这里的事,如她所言。

“路上带几个人去,不得说不。”他将她圈入怀里,搂的太紧以至于将那份不安传递给了她。

她点点头,知道他担心。

分别在即两人也没心情再喝茶闲聊,朝夕转身正要往自己房里走,腰间被一只手给反手箍住,他的气息笼罩在耳边,身后是他滚烫的胸肌,强而有力的心跳清晰传入她耳中。他的双手紧贴在她腰侧,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他微微颤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他的下颌搁在她肩头。她看不清他表情,但她能明白他在不安什么,她反手覆上他的手背。

气氛有些沉闷,他不想让她走,她也确实舍不得,可有些话他不说他尊重她的决定,他只是再也无法承受失去她了。似是想到什么,她自己倒是先笑起来,揶揄道:“有一事我差点忘了问你。”

身后的男人明显情绪不太好,但又不想她跟着担心,只闷闷道:“说。”

“先说好你不许生气,你若是生气我就不说了。”

某人无奈道:“不生气。”她这是又要说什么气死人的话了?

朝夕想了想,斟酌道:“秀怜怀孕之事是否是你设计的?”此事她先前就一直在怀疑,若说他早就知道秀怜是细作,又怎会容许秀怜来算计他呢。他这人就是太不显山露水,心思藏的太深,所以那时她才以为他是对秀怜有情的,可后来她又见到他对兰晴语处处维护,那种体贴竟是连受宠爱的秀怜都不可比拟的,那时她就迷惑了,而今他所做之事若说不是因为爱她又是什么呢,这个男人有时她会觉得看不清他,但他拥着她的感觉却是那般真实,所以她就欺骗自己过去的事已然过去,说不计较是假,却是计较在她心底。她问,不过是为了证实心里的那份坦然罢了。

司夜离不知她还能将这事揪着不放,她这是要同他翻旧账的节奏啊,他如实道:“是。”

没想到他能回答的这么爽快,她闷声闷气道:“那也就是说你当时将我从顺天府救出来其实不过是为了让你良心过的去,我是没必要感谢你的吧?”一想到因为这事对他衍生出来的种种情愫就令她很是不爽,直觉有种被骗的感觉。

某人总算察觉到她隐藏的小情绪了,将她身体掰过来,盯着她气鼓鼓的小脸道:“我怎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醋味?”他抵着她的鼻尖笑道:“其实我和秀怜之间什么事都没有,这些你应该早就有谱了。要说起来你坏了我的事我没对你恩将仇报反而救你,你怎的不感谢我?”

朝夕莫名问他:“此话何讲?”

何讲?她既然要提,那他就和她来好好说说。

“当初秀怜怀孕之事被你撞破,你对她怀疑,她也因为你而心生怨恨,生怕被你戳穿才铤而走险几次想要害你,可你又是否知道我正想因为此事将她幕后之人钓出,结果被你一搅合她的孩子就没了,她也自知再瞒不过我,一方面对我羞愧,一方面又不愿背叛她的主子才自杀的。”

“那她背后的主子是谁?”朝夕问道。

司夜离眸色深沉看着她,良久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避开道:“黎儿是谁的人你可知?她是淑妃派来在我身边的人,而淑妃为了自己的儿子早在私下与凤景行交好。黎儿的事被你撞见,她也想要嫁祸到你头上,但她又怕线索牵扯上自己,毕竟他们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着联系,为保自己她就将秀怜出卖了,所以你才是当真最无辜被牵扯的那个。”而秀怜是谁的人她难道真的不知?还有那次她在桃花林中被人出手绊住黎儿也是他的人所为,这些还是算了,等将来有机会再告诉她吧。

115.案情进展

朝夕在心底嘲笑秀怜,她至死都不知自己被司夜离和黎儿给设计了吧,还以为自己背叛了心爱的男人,却没想到这个男人根本没爱过她,而她赖以生存的相府却有着催要她命的“好姐妹”。那个繁花开盛,平静和谐的相府底下也真如她所料,暗藏着波诡云谲,他的那些个没名分的小妾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来到他身边,看似是当侍妾,实则莫不是被人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只要想到这些她就觉着可怕,他所面对的不止是朝堂,就连日常生活都要时常提防着,当真不是一般的累。

“那你既然都知道他们有问题,你为何还要留他们在你身边?”她后知后觉问出这句话,看着他拿一副你应当知晓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总算明白过来,他这是将自己所知的棋子都摆在明面上呢,任凭他们如何翻浪都握在他指骨间,唯有如此才能让他们安心,而他自己也需要这表面上维持的局面,否则一样还会有别人被安排过来,省得他花费心思了。这个人还真是,她隐隐有些同情他,更多的是觉着他腹黑,她望着眼前的男子,忽然间也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会走上秀怜的老路,也害怕不能得尽他所爱,更怕有一天被他算计。

“你当初为何要娶我?”当真只是为了讨西凤帝的欢心,替他解决麻烦,还是为了别的目的?对于这个问题她既想知道,又盼望着永不知真相。她忐忑从他口中听到任何残忍的话,那都会将她置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眼底的闪烁都被司夜离看在眼里,他叹息一声,要问的是她,问了堵心的还是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有安全感呢,有些话他不说并非是无话可说,那些事他既做了本没什么不可言的,然而真相是什么,真相是隐藏在锐刀下翻搅血肉模糊的残酷,真相是对她的诛心。如果换成以前她问这话,他会说,但现在他不敢告诉她这些,他在害怕。他怕她知道后会将眼前的美好都覆灭,所以他撒了谎。他吻了吻她的唇角,轻声低喃:“小白,我就算算计天下人也不会算计你的,你不会成为任何人,相信我。”当然从前的不算。他也巧妙避过了她的问话。

朝夕眼底有氤氲的雾气,她努力去看清他的脸,勾了勾唇嘲弄道:“可是阿离,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能办到吗?”过去的她可以不再提。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意味着什么,司夜离唇齿间细细琢磨着这句话的分量,再回答时目光中多了份坚定:“如你所愿。”他笑着将手与她交扣,十指连心,“江山永固,白首偕老。”

朝夕本是没想到他这么快能回复,再不济总该要考虑清楚,可真当听到这话时她反而不知所措了,他……他这是开玩笑吧?再者江山如何她当真不在意,她只在意他。

朝夕表情呆滞,司夜离忍不住捏了捏她,看吧,他妻子是如何的难伺候了,怎么都不能合她的心意。

“好了,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他的承诺轻而浅,就如风过耳般显得不真实,或许大概只是哄她的吧。朝夕被他哄睡觉时如是想,而这夜他也终于没再闹她,两人相拥而眠。后来为着这句话朝夕反倒睡不着,心里是辗转反侧的,身体却是不敢乱动半分,怕他看出。不知为何心里乱糟糟的,似梦似醒间她想到了过去许多事,看到了相府中许多人,有一张熟悉的老面孔狰狞着朝她走来,走得近了她看清那人是秀怜,秀怜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龇着牙狠狠咬上她,她眼底的恨意似在诉说着她为何要将司夜离抢走。她猛地清醒过来,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入目处皆是黑暗,唯有窗外透进来浅薄的月色。她惊觉的发现床榻另一侧没有人,摸了摸那个位置早已冰凉一片。这些时日他们一直睡在一起,有些时候她也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她不是感觉不出他的难挨,只是心里上还没做好准备。倒不是排斥,她也知道这种心里很矛盾,或许对他确实太残忍了些。她半倚在床头,心里没来由的失落,这种事她不知如何该开口,也不知能对谁说,可他就这么睡到半夜的走了怎不令她胡思乱想。有些难关总要过的,这些也不是她的错,如果他介意一早就介意了,放不下的其实是她自己。她爬起身,拢了外罩在身上,神思一直紧绷着,直至入梦也没睡多久,又加上那个噩梦扰得她再也睡不着,想去外面走上一走。

夜色还很深浓,院子里静悄悄的。她今日住在司夜离这边,并非是她自己住的阁院,难怪她有些睡不好,大约是不适应。司夜离也不知去了哪里,她反身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他们住的不算太近,需要穿过一栋小楼,她还是回自己那边吧,临走还有些事要处理,走的太急连芷澜都没告诉,这丫头又该要急了。这么想着她脚下未停……

————

融融夜色包裹下,男子一身月白长衣笼在暗处,他身后跟随着流锦,低垂着头听他吩咐。

“你派人找到刺杀我们的刺客了吗?”

“那些人做事极隐秘,滴水不漏,出任务前早将身上处理干净,不会让人抓到把柄的。”流锦似是想到一点犹豫着该不该说,正吞吐着被司夜离一个眼神扫过来,他忙又继续说道:“但由于我们去的太快,找到尸体时瞥见了曾出现在尸体边上凋敝的蔷薇花,因是一闪而逝没来得及留下证据,所以不敢贸然的肯定。”他的话无疑在指向一个方向。

玄月宫,一个以蔷薇花为宫徽的神秘组织,因太过神秘而世人不得知其真正做着什么,只知江湖上各大轰动的杀人案件都与其有关。若说玄月宫太过隐晦而被世人遗忘,那有处地方世人怕是想要不记得都不行。远在黄沙掩埋的关外可不就有座望江楼么,而望江楼的楼主望月公子就出身玄月宫,身为替玄月宫搜集情报一支,以其背后玄月宫的实力可想而知了罢。他则有幸在玄月宫中领受过两年生不如死的滋味,所以比旁人知晓的更多些,在对付望月时则更能攻其不备,说起来他对望月这个人更为熟悉些,或许也是仅仅在这世间为数不多见过他真容的人了吧。不过那时他们都太小,就算匆匆瞥见了也未必还能记得长什么样子。只是在往后的数年中他搜集了大量望月的资料,包括他生活习性,为的就是能将玄月宫最得力的臂膀斩断,事实证明他做到了,同时也将玄月宫宫主逼出了水面。那个人怕等着要他死等急了罢,他就是喜欢看他失去耐心的样子,他才好将他的真面目撕裂。不过依着如今的局势能将此事搅合进来的,大抵离他的目标不远了,他还是很期待看到那一天的到来。只是那个人藏的那么深,部署了那么久,等待了那么久,不将他背后的目的揪出来实难让他安寝。

到不是他心胸狭窄非要将此人除掉,而是太过忌惮,毕竟玄月宫隐藏在暗处,对他的威胁太大,在这条路上他必要清除一切障碍,否则就会被他扼住咽喉。于他来说想做的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顿了顿脚步,对流锦道:“继续去查,还有凤景行一事也再查下去,我总有种感觉此事到这里并不会结束,反而仅是个开始。”若能搅得江湖朝堂都动荡,那才是真的遂了他心意。

“主子的意思是这次贤王被人供出来是个阴谋?”

“或许。这事是他自己做的,如今东窗事发只能说明有人想要他死,贤王这些年在朝中口碑不错,到是没见着他和谁结怨,就算有议论声说凤云殊之事与他有关,但无凭无据的栽赃不到他头上。你派人去盯着凤云殊,看他有何动静。再者凤景行对付凤云殊也是间接得罪了宁浩,他们之间既能为了利益联盟,又为何不能撕破脸呢?”他原以为只要将这二位皇子斗下去了这条路就会平顺许多,但看来他的对手还不止这些,那就让他们一次全出现吧,只有他们按捺不住才将是他的机会。他会在旁看着他们如何斗下去的。

凤云殊现如今被宁浩安排了住处,想要打探他的消失委实不易,宁浩那人做事素来谨慎,他们讨不得半点好处,再说凤云殊也再掀不起任何风浪,盯着他也没什么用。然流锦并不敢违抗司夜离的意思,只应声道:“是。”

司夜离让他退下,推门步入朝夕房中,就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暗处躲着一人,那人因隐匿的太深任是连他们都无从发觉。那人眸色被黑暗笼罩,与夜融为一体,只有稍稍拽紧的拳头才能看出那里有个人,来的时候无声无息,去的时候也无知无觉,不过方才他们的谈话到是都被听了。司夜离看向不远处的虚无,轻声叹了口气,有些事他也不知为何走到了今日这步,但若是真要对不起一人,那他也只能对着虚无说声抱歉了。

116.案情进展

朝夕步入自己院子时发现她的房中竟有光发出,并不亮堂。她心里一抖,该不会遭贼了吧。她轻手轻脚推了条门缝,先是探了半个脑袋进去,左右思量寻不着人,她心中纳闷,待走近了这才在她的床头看到一人。暖绒灯光照耀下,男子清隽容颜,半坐在床榻,低头俯身忙碌着,而他手中拿着的不正是她平日里贯穿的衣物,被他整齐的折叠好,放入细软中。

她的心暮然一软,所有酸涩的情绪堆积在胸口,先前还曾怀疑过他,却没想到在见到他细心替她整理衣物时所有的迟疑都豁然开朗。那人大约是听到她的脚步声了但并未转身去看她,而是勾唇笑道:“是不是习惯了,我没在身边睡不着了?”他揶揄的逗弄她。这不是怕她走的急忘记带换洗的衣物才大半夜的跑来给她整理么,到不想还是被她给发现了,也幸好她什么都不知。

良久,身后都没有动静,等他想转身去看时,背后暮地触到一片温软,是她馨香的身子将他抱住。她的下颌搁在他肩膀上,就这么抱着他也不说话。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动,他将她搂抱过来,她的眉眼低垂,眼底却是有蒸腾的水雾,这个傻瓜,他才做这么点小事就感动到她了!眼见她要哭,却是难得,她平日里一向冷静,鲜少在他面前撒娇,到是与一般女子不同,唯有那时在崖底算是他见过她哭的最多了。他其实是欢喜她能够将自己的脆软给他看的,他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头,谁知她反而抬起眸,像是鼓足了勇气,眼底多了抹坚定。

她温柔的唇压在他唇瓣上,紧闭双眼,尝试学着他的样子去回吻他,她吻的青涩,牙齿时不时磕到他的唇上,他有点想笑。朝夕恼怒地睁开眼,娇嗔道:“闭眼。”她的话音染上了几丝媚色,这次他是真的笑了,曾几何时这是他对她说过的话,何曾相似的场景变换。

既然他妻子让他闭眼那他就乖乖闭眼吧。

可她这胡乱的吻着也就算了,微微颤抖的指尖在剥他的衣服是怎么回事?每夜都抱着她睡他也是有情绪的,他又不是圣人,做不到那般清心寡欲。如今她这动作……他一把抓住她与盘扣奋斗的小手,与她对视时看到她眼底的那片清澈,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悸动,再开口时多了分沙哑,他原是想说睡觉的,可这个词眼下更是让人浮想联翩。难为他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朝夕没有动,她眼里有坚持,她知道那份坚持意味着什么吗,正在一点点摧残他的意志。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觉得他有必要问清这个脑筋不清楚的人。

“知道。”朝夕的反应很是淡定。

“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他还想给她个难忘的洞房花烛,眼下临别在即,心情都是乱的,他怕她后悔。

朝夕心里有些委屈,她都将自己送上门了,他却说不是时候,这话有多伤自尊他不知道么?她从他手里挣扎开,她已经给了自己勇气了,再做不到听到他一丝拒绝的话。她原是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却原来他也是有迟疑的。她自嘲的勾了勾唇,转身就要走。

尚未走出去,身体就跌入绵软的床榻里,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他反手将她的手压到头顶,眼底暗沉深邃。她那般失落的表情深深刺痛了他,仿佛要将他揉碎。他怎么忍心伤她,可这种事压根就是无解的。他把她困在自己身下,她轻微的挣扎淹没在他的吻里。

他低低地问她:“确定吗?”

“确定。”五指扣入他的指中,与他亲密交握,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为清醒了。

他低叹一声,盯着她的眼睛,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她虽然告知自己不要怕,可身体的本能非她能控制。他的吻落在唇角,黑暗中只能看到他黑亮的眼眸,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吻去她的恐惧,让她抱紧自己。

“如果害怕就看着我的眼睛。”他知道那件事或许对她来说是有阴影的,所以他在等,不强迫她去接受,等她自己不排斥了,这不仅是对她的尊重,更是心疼。

“看着你的眼睛就不害怕了吗?”她傻傻问他。

“可以试试。”他也不确定,不过是在找个能分散她注意力的法子。

“阿离,我并非完璧,这件事你真的不介意吗?”她还是将心底的担忧给说了出来。有过纠结,有过惶恐,但她不想在这件事上和他有一丝一毫的芥蒂,她想要的是他的坦诚。

“傻瓜,那不是你的错,我又为什么要介意?”他反问她。原来这个结在她心中打的这样深,所以她才会一直往后退缩的罢,她怕自己配不上他。其实从他第一眼看到满身是血的她出现在他眼前时,那时他居高临下望着她,心里对她是佩服的,虽不知她是怎么逃出来的,但能够从那些人手里活着出来已是不易,更何况她的手中还沾着鲜血,那是他们的血。那场劫持她最终没有全身而退被救出,靠着自己的努力爬出来。她的牙齿打颤,身体蜷缩在地上,看着自己杀戮的手,眼底无波无澜。那一刻他被触动了,虽然那种触动被他给忽略了,但不得不说后来会将她划入计划内,拖入这场漩涡中,他是有私心的。都说司相为人悲悯,是见不得她一生悲苦才善意收留的,实然他并非看上去那么好,否则就不该去利用她。他想看看这个顽强的女子,在碰上这种事都没有寻死觅活反是活得坦然,还有什么能更让他惊喜的,事实出乎他的意料。她在他平静如死水的心底投了枚石子,从此一步步走入他的世界,到如今他被困其中,怎不感谢当初所做的这个决定。幸好她还活着,幸好是他先将她娶进了门,要不这块璞玉就该要被别人摘去,想想他就觉得恐惧。

若说介意,是他亏欠她最多,只盼望着她永不知晓,比起失去她其他真的不重要。宁儿,若有一天你知道真相,是否还会原谅我?不是我不肯要你,而是我不敢,我怕终有一天你会恨我。

他清浅的叹息声萦绕在耳边,她嘤嘤地啜泣声似猫爪般抚过他的心头,他心里软成一片,吻着她不断涌出的泪,轻哄道:“不怕,我会很温柔的。”

她似是受了蛊惑,缱绻迷离间低低唤着他:“阿离,阿离……”你可知我有无数的话想要对你说,但现在只剩下了低吟的呢喃:阿离,我爱你,我把一个叫小七的女子交给你,请你好好待她,她不会辜负你!

她原以为避开了那次不堪的落红,对于这夜的记忆会美好些,可事实是后来竟有些兵荒马乱。

望着窗外开始泛白的天色,她困的眼睛都睁不开,后来思绪还真是有些飘远了,她的唇瓣却是露出了浅淡的笑意。余生,请多多关照。

————

她心里是一直记得要去办正事的,奈何睡的太安逸,一觉醒来时天早已光亮。脑中一个激灵,她腾地坐起,全身上下都泛着酸疼。被衾从她光滑的背上滑落,凌晨的记忆慢慢在脑海浮现,她脑子总算转过弯来,到现在才有了点他们已然是夫妻的事实。昨晚凌乱的记忆归整,似乎是她自己主动的,她面上羞的赧红了脸,不过身体却是很诚实,既然是事实也没什么好别扭的,反正这一步早晚要走。她记得床榻上被丢的凌乱的衣衫,此刻到是都被摆放的整整齐齐,想必是被他给理过了。

她想看看时辰,也不知司夜离去了哪,说好的今日要送她。到底是脸皮薄,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她爬下床快速的换好衣物,待再要整理床榻时却在被衾一角看到了一抹浅红色的血渍,依着颜色看呈现了暗色。她整个人一怔,犹如被雷劈过,似是不信她又将衣物脱下去检查自己,然而那点点血渍足以说明那不是幻觉。若非不是第一次她怎么会那么大意竟没意识到这股疼痛意味着什么,她纵使再不懂情事,不会糊涂到连自己是来了月事还是处子血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觉得眼前黑压压的,头疼的厉害,没有欣喜,反而是烦燥的轰乱。她该是要告诉他的,可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将被衾绻抱起来找个地方去丢弃呢,纷乱的脑子一时想不起来该丢到哪里,只混沌的想着绝对不能让他看到,至于为什么她确然不知,那一片记忆她是空白的。这个身体确实遭受过创伤,这是多少双眼睛都看到的,纵使是后来她的灵魂进驻到这个身体里也不会改变其本质,那么到底是哪里出现了不同?她的手心中出了层薄薄的冷汗,她在害怕,害怕眼前拥有的美好如镜花水月般不真实,害怕美梦被打碎,醒来时只会更残酷的现实等待着她。这一刻她清晰的明白过来自己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要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她忘记了初来时要回去的誓言,直至后来一颗心迷失在他身上,如今她怎还能再回的去。那件事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告诉他,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罢,她只想和他平静而安稳的生活下去。哪怕她是在自欺欺人,哪怕从她醒来时在床榻上发现的那摊血开始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隔阂,她还是任着理智欺骗自己,无论过去如何,无论她到底是谁,都不重要了不是么,只要他们现在拥有的是真实不就好了么,她何必要去计较过往。然而为何她的双手颤抖,剧烈的心跳呢?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117.案情进展

“怎么抱着被衾,要是觉得脏了就让丫鬟拿去洗了,你是不是觉着不好意思?”戏谑的笑声从背后传来,也不知他是何时进来的,只在朝夕转身时收敛起眸底的异样,她极力想隐瞒的事他早就看到了。那是稍早时候,她尚未睡醒,他将弄乱的衣物重新给她收拾好,却在床榻上瞥见一抹红,当时他的震惊无异于她,他想将她推醒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按捺住了,他想等着她自己来解释,可显然她并没有解释的想法。既然她不愿说,眼神闪烁还要遮遮掩掩,他就全当自己不知,神色恢复如初,半分破绽都未显露。只是他的眸底到底还是深了。

“哦……好,好。”朝夕心不在焉应付道。话是这么说,手中毫无动作。

他眯了眯眼,从一旁拿出收拾好的细软叮嘱她:“衣服和碎银都放在里边,还有些路上吃的干粮和水,到了下一个客栈要及时的储备,这些你自己记着,我也会吩咐好结魄,让你护你周全。”

她的耳边全是他温柔低沉的声音,她想要回答他“好”,可张了张唇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喉咙干涩的厉害,所有的语言都被堵住。望着他,望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她想要伸手去触碰他唇角漫溢的笑容,为何他的笑那么遥远,远的触手间都是虚空,远到她的心都疼了。

不是这样的,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一定不会再横生枝节,那段空白的记忆不是她的错,却为何要在她感觉到幸福的时候当头棒喝,狠狠将她推入深渊?她像是被人丢入了海里,海水湿且凉,一层层海浪翻滚着将她扑灭,她耗尽全身的力气去挣扎,却发现自己越是往深海里坠。

后来她是怎么离开永城的竟没有印象,只记得她笑容牵强,司夜离拢了拢她单薄的衣衫,送她上马车时还说了些什么,她又回复了些什么,记忆里抹掉了这个片段。待她想要再好好看看他时,马车已行出黔郡,朝着凤都的方向一路疾驰,她就那样望着永城的方向怔怔晃神。众人都以为他们夫妻感情好,她那是舍不得,临行前才会是那副失魂表情,殊不知她心底的惊恐和惴惴不安,以至于不敢看他的眼睛,自然也没见到他眼底的那份深远。

“王爷,大事不好。”入夜时暗卫前进贤王府,向凤景行禀告道。

彼时凤景行正兴致颇高的在苑中听戏,要知道他近来风头正劲,与过往不受重视时简直大相径庭,就连他府上的门槛都快要被那些个想攀附的大臣给踩塌,这就是情势比人强。谁掌权谁就能受到更多人的仰望。这些年来他处心积虑、韬光养晦就是为了等这一刻,而此时正是好戏开始。他会亲手夺回属于他的东西,不需要任何人施与,总有一天他会证明他就是权力与能力的象征。他不止要让先帝后悔,更要让先帝看看西凤在那人手中是怎么一步步沉沦的。

然而这些美梦都被暗卫不期然的话给打破了,凤景行挥手让全部人退下,余留了暗卫摆手让他继续说。这是他身边最亲信之人,素来在暗中替他做过不少事,所以能令他脸色大变的事几乎很少。

暗卫低声道:“我们在坝县的采石场让人给发现了,不止是这样,就连以采石场为饵隐藏在暗处的火药库都被揪了出来。”

“什么?”凤景行顿时大骇,眸中戾气大盛,拂袖道:“谁干的?”这么隐晦的地方旁人怎会知晓,再说兖州地处偏远,附近又都是穷乡僻壤之地,端得是隐蔽才会被他挑中,又加之那边有采石场可供他敛财,明面上可都是交给信任之人去办的,就连逐层管事都是连带关系,按理说根本不会有暗卫所报之事,怎不让凤景行怒火中烧。他又命人去将谢裕钊叫了来。

暗卫不敢有所隐瞒道:“正是宁浩之女宁朝夕。她借着查廖青之事抽丝剥茧查到了我们,也是那个廖青空口白说,将罪证诬赖到我们头上。且因着他的话确实查到了事,就算说他是诬赖怕也无人会信,只以为事实就是如此。”

事实?事实是什么。事实是他没想到宁浩竟然暗中以结盟之事将他的事都掌握的一清二楚,而那个黎儿当初就是宁浩想安插在他身边之人,被他收服了后安排到司夜离身边去的。如今想来,他暗暗心惊,宁浩会将他了解的那么清楚,唯他身边最亲近之人,那就只有她了。他一直以为他和她之间至少会有些真心,却原来自始至终都是在彼此利用而已。他怎么忘了那人承属之人是望月,既是那人带出来的人又怎会有单纯目的,而非是玄月宫派在他身边呢?是他牵扯了感情进去,才会被得了逞,怪不得别人。

凤景行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一切不过是场精心策划的局,他以为是他在算计别人,却不知别人同样也在算计他。好一个宁浩,自己藏着阴谋怕被人揭穿,就将他给供了出去。既然他不仁就休怪他无义,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可能真的结盟,不过是为了共同的敌人——西凤帝。但想来从他知晓自己暗害凤云殊开始,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去反击,他不会让他如愿的。想当初宁浩还想借着他的关系攀附上轩辕澈,当真是做梦。轩辕澈为人狡诈,岂是那么容易就信人的,再者他与轩辕澈之间交好多年,岂是宁浩几句话就能挖走的。

凤景行低声向暗卫交代道:“派人将宁朝夕除去,散出我们手中掌握玄月宫的资料,虽然不足,但足够掀起风浪,以此为筹码拉拢司夜离,这个烫手山芋本王还指望让他来背锅。至于凤云殊和凤衍那边也派人暗中严密盯着,等风浪起时借可将此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除去,唯有他们死了本王才是真正的安心,料西凤帝是否会事后后悔都将不可转圜。”落棋无悔,他会堵住他所有的路,让他无可奈何只能仰仗他,心甘情愿将西凤交到他手中,方是名正言顺。

“司相他,当真会同王爷联手吗?”暗卫不确定道。

“本王手中的证据足够吸引他了,相信也只有他才能揭开,他拒绝不了。”凤景行笃定道。

稍倾谢裕钊前来,他深知犯了错战战兢兢请罪,凤景行此时已然不想再见到他,挥手让人将其带下,后果可想而知。

————

那是朝夕走后的两天,她所带之人不多,前后不过六人,都是结魄带出来的人,武功自是不用说。结魄被司夜离派给朝夕,对他只有一句话,形同如他。这句话的分量含有威慑,结魄虽常年在外不比流锦与朝夕接触的多,但到底有着忌惮,两人相处倒也融洽。朝夕言语不多,窝在马车里多是沉默,不见得就在想些什么,倒是放空的多。她原是要骑马的,马车赶路耽误行程,但司夜离为何要替换成马车,其中用心她是知晓的,就是因为知晓才无法面对那件事。休养了两日,她的身子恢复的差不多,嘱了结魄换成马匹,一行人急匆匆赶往下一个郡县。

也就是在这一天,从凤都传来的消息令天下震惊。消息传来时司夜离正在加紧将手头的事处理完,他调派来黔郡的官员也已抵达,赴任顶替李招财的位置。至于李招财背后那个有钱势的老丈人家,自从他在这件事上公事公办后李夫人到是再没敢来哭求半句。他已然知道李夫人家中与朝廷哪位官员有着关系,大约是怕被牵扯进来吧,定是及时的撇清了。难怪兰晴语能那么轻易找到廖青与他合谋害人,他唇齿间溢出两个字——兰渊。此事就此作罢,他本也已退居幕后,但最好不要让他查出来他有一点兴风之举,否则他就等着看自己的下场吧。他以为凭着兰晴语就能将他收服,为他所用,想来也是做梦。

“主子,京中出事了。”流锦进来时压低了声音道,未免消息走漏风声传到蕙平耳中。

司夜离放下手中审批的诸事,抬头看着他,流锦往下说:“您可知派人前去盯着凤云殊查出了什么,他与宁浩密谋将贤王捅出,为报贤王陷害他之事。采石场的流民举报就是宁浩所为,而那个廖青就是宁浩的人,他误导我们将凤景行的罪行挖出,此事已被贤王知晓。贤王震怒之下惊觉他们这是栽赃,已于皇上说明陈政亦之事与他无关,并举报宁浩在尧州私造兵器,皇上闻之震惊之余已让人将宁浩收监派人去查。”这摆明了是宁浩与贤王之间在撕咬,其中曲折回转令人唏嘘,看来他们这是要鱼死网破的节奏,指不准最后谁都得不了好处。流锦颇有些幸灾乐祸,这叫隔岸观火,等他们两败俱伤,那么主子的这条路才算是真正的平了。

118.案情进展

“宁浩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凤景行给制住。”坐在案上的男子下了结论,宁浩心思狡沉,这些年表面上对西凤鞠躬敬业,立下汗马功劳,但暗地里结党营私,勾结南晋,诛他一个叛上作乱都不为过,就是他为人滴水不漏哪能让人轻易抓到他的把柄,上次他亲自去宁府都未必能搜出他半分罪证,反而差点落入他手中。凤景行又怎么可能知道他这么多事?

“据说当时贤王是诱宁浩入的勤政殿,又将缠绵病榻的皇上给请了来,门外都是贤王的人,宁浩想要反抗都不得,只能被皇上打入天牢,闻听皇上对他很是失望。”毕竟是倚重了那么多年之人,怎会不失望,就算在宁氏一族落败后西凤帝都没有因罪牵连了宁浩,反是唯才重用,没想到最后他还是要反目。但这其中不知是演的成分多些,还是真的失望成分多些。要知道西凤帝对宁浩那可是早就忌惮了。

对于司夜离的质疑不是没有道理,流锦道:“这些年贤王与宁浩相互利用,没少勾结,又因利益而反目实属正常,其中定是藏了心思才偷偷搜集着宁浩的罪证,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也是,凤景行同宁浩之间既然有过勾结,想要搜集他的罪证定是比他要容易多了,宁浩就算想掩藏也总会露出端倪,纸包不住火,眼下就被自己给引火烧身,看他怎么收场。对于这个岳父司夜离并未打算插手相帮,到不是为了避嫌,而是他不落井下石已算很好,这些都是看在朝夕的面子上。若按照以前不夹杂着她,他必定会为宁浩再添把火,这个一手掌握着武官的定远侯是时候该交出权利了。

然而令他更惊诧的是流锦接下去的话:“贤王最后提到过宁浩就是玄月宫中人,这些暗中派出去的女子就是望江楼余部所为。”

宁浩与玄月宫?司夜离眸色一暗,果然,与他猜测相差无几。他眉心突突地跳,想到什么蓦然从案上起身,由于动作太大椅子发出的声音惊吓到流锦,等流锦再看时哪里还有人,流锦摸了摸头,不明所以。疾步而出的人此刻想到了什么,他想到的是如果宁浩就是玄月宫中人,那玄月宫为自保会否自断一臂?以玄月宫素来的手段来说,一贯的宗旨就是斩草除根。先不说宁浩现今被关入天门府大牢是否安全,可有与玄月宫掣肘的把柄在手,单是朝夕……只怕会成为他们的目标,而朝夕此去凤都的路上岂非危险重重?

这么想着,他哪里还能再坐的住,吹了声口哨将灰绒唤来。等流锦追出去时只能看到男子疾驰的身影,他摸了摸头自己这是哪里说错话了?转身时赫然瞧见站在不远处的女子,她唇瓣嫣然有一丝笑意,但那笑却未达眼底,流锦施了一礼,原是想要解释,话到嘴边却是又不知说些什么,索性女子并未生气,浅笑道:“回程吧,他们在凤都等着我们。”她的话苦涩中透着淡然,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说。

流锦砸了咂舌,从前对她只是传说,却不想传说中的她确是气度非凡,流锦对她更是恭敬,欣然领命而去。

————

一路快马加鞭到也走的顺遂,并无磕磕碰碰,结魄会在下一站先派一人去打点妥帖,到不至于要她操心。他们除了休息就是赶路,身体异常疲惫,临近凤都时才稍感放松。上次去黔郡花了近半月时间,此次回来却是花了一半时间不到,可想而知他们走的有多急。

入了城,看到熟悉的景物,心底蓦然升起一种归属感,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了记挂的人,连那个曾经想要避之不及的家都变得分外亲切起来。然而她现在明明已在家门口却是有家回不得,这件事反正不急,没有司夜离在她回去也不想面对那几个侍妾。

“走,去皇城。”女子一声令下,驱马朝皇宫走。他们刚入城,离皇宫至少也要走上半日行程,然城中不比外面道路宽敞,有时骑在马上还不比下来走的更快,她又不愿惊扰了百姓引起骚动,索性牵着马走路,反正也不差这点时间。

结魄几人一路都护着她,此时也算是放下心来,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作普通的商旅打扮,未免引人注意尽量的低调。虽说到了凤都就是自家地盘,旁人不敢对她如何,但这种事放在皇家,一个西凤的王爷身上,还真说不好。

朝夕瞥见几人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免想笑,他们也太小题大做了,能出的了什么事。

行至近飘渺湖侧,不远处就是凤都最大的酒楼阙仙楼,结魄提议要去阙仙楼休整一下,毕竟到皇宫还要一段距离,而他们则从昨夜起就没怎么吃过东西,腹中饥肠辘辘。也是因为到了凤都所以没有安排食宿,他们是这么想的,与其住在外面还不如住府里。但眼下相府在南皇城,他们过去势必要绕个弯,还不如在最近的地方休整。朝夕也有此意,她一身风尘仆仆去面圣总归不妥,至少在行装上不能失了颜面,她也需要搓洗个脸,换上套干净的衣服,蓬头垢面的怕是还没见到西凤帝就要被当成疯子给赶出来吧。思及此,点头应允了结魄的建议。

然就在此时,他们最为松懈的时候,十里桃林猝然间悄无人迹,连风声听至耳侧都显得空空荡荡,树叶落地的声音清脆入耳,被人狠狠碾碎。也就在这猝不及防间,结魄想要开口说的那句“小心”被刀剑声盖住,他猛然一惊,身后几人已提剑相向,迎面反扑。

来势者众多,着黑衣蒙面,动作极快,且气势逼人,武功绝不在他们之下。结魄将朝夕护在身后,一面用护剑去挡,一面又要担心朝夕的安全,被他们逼得不得不往后退入桃林。

朝夕扬起眸,打斗声夹伴着片片粉色的花瓣从天飞坠,如寒冬漫天的雪花兜头兜脑浇灌在她头顶身上。乱花迷人眼,而她就在这片刀光剑影中不知身在何处。

哐当。

潺潺细流似清泉般流淌在耳边,周身都有一股暖流包裹着,让她自由的伸展、飘坠,似入了云端般,触手都是绵软的质感。她好喜欢这种感觉,就像躺在一张棉絮上。身侧仿似有什么在追逐着她,痒痒地麻麻地,别闹。她嬉笑着想要训斥,入目却被一片美景迷花了眼。她置身在一片浩浩黄沙中,远处有细小的驼铃在沙漠中行走,发出沙沙声。整片沙漠浩瀚无边,行人极少,只有一处地方吸引着人。那里形似一个月牙湾,牙边流淌着一处泉水,泉边则被一幢气势巍峨的建筑给包围,那是幢古色古香的楼阁,由主楼和副楼相拥而建。楼层并不算高,但在沙漠中却是最独特辉煌的存在。通身采用镂空雕花凭栏,檐角悬挂造型别致的风铃,楼体呈墨色与夜融为一体,却是在每一扇房中亮起灯时呈现出了另一种造型,那种造型远看似扇形,近看似月形,极是惊艳。泉体与楼阁间种有一大片香雪梅林,每当风过境,梅林与风铃悠悠荡荡似在演绎这世间最美的乐章。

她的唇角挽起,慢慢朝着楼阁走近。每走一步心潮间都似澎湃,恨不能飞奔过去。可她越是走的快,那片建筑离她越是远。她笑容一滞,抬起头时忽然被一片白光刺痛了眼,等她再睁眼时,那片楼阁却已然在火光中被火焰吞噬。风铃声涤涤荡荡似在哀戚,漫天的火花从楼底蹿升而上,将这片月行劈成了两半。她的眼底是一片火海,她揉了揉酸疼的额角,终于想起来了,这片楼阁叫望江楼。

“楼主,我们走吧。”身侧是侍婢竹溪的声音。赤红的火焰灼烫了她的脸,令她在火光中显得尤为清晰明亮。

被唤为楼主的她此时坐在马背上,手中一柄翠绿短笛被她别在腰间,一袭红纹白底长袍被她穿得猎猎风姿,沿袖纹以点点傲绽红梅,那是以真梅缀其而上缝制出的,耗时两月,只在细节处透着华贵,素常拙见当以平凡。

凝望着那片被火吞噬的避世家园,她良久都沉默着,不知是在心疼,还是在惋惜。前院围着的数百号人早在见到这片深陷火海的楼阁时就满意的走了,他们也确实没有留下的必要,但凡楼中人都已做了亡魂鬼,再加上那把大火将整个望江楼都围困其中,除非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否则想要逃根本不可能。杀红了眼的人们身上沾染着赤红的血,在望江楼外站了一会,翻滚的黄沙吹在他们脸上刺痛的眼睛都睁不开。莫说是有人能侥幸逃出来,就是连活着冲出火海的声音都是静悄悄的。

稍后,踏着月色行至一人。那人骑在马上,头顶带着帷帽,白纱垂面。驻守边疆的将军见了他折身回禀道:“下官已将皇上的口谕办妥,还请大人放心。”处置望江楼楼主乃秘密进行,未免他们在江湖上势力过大阻碍了这次计划,所以知晓此事者不过几人,到是后来才在全国上下张贴皇榜将此事告知天下,这才引起举世哗然。

男子点点头,示令他们回城。

119.旧事揭晓

而就在他们走后,赤红火光中点点黄沙被指尖一点点拨开,继而出现一条密道,从密道中走出三人。先行之人在确定没人后才折返将一人搀扶出,另一人则垫后,将伤势颇重的人扶到马上。或许谁都不会想到能在塌陷的黄沙下再能建出一条密道来,又或者他们已然查过,只是密道太过隐蔽岂是他们能窥出来的?

将银制的面具揭下,扬手丢入火光里,这个世上从此再没望月。女子将覆面的鲛纱一点点取下,有的只是宁朝夕。这张世人垂涎窥探的脸也终于露出了它的真容。女子下颌弧度凛然,紧抿着唇,将这张绝世容颜更添几分绝美。只是此时她的脸色有着不自然的苍白,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她背对着月光,眸色深沉如海,辨出清她的表情。她的指尖微微拽紧手下的缰绳,胸臆间有隐藏的怒气翻滚,被她克制住了。虽然以她如今的能力天下已没有多少事能瞒过她的眼睛,但她终究不是万能的。她知道几国的皇室早已按捺不住想要除去她,到底碍着不敢动手,就看哪国先沉不住气了。她原也是接到了命令要她及早抽身,去做这最后一件事,做完这件事从此后她便自由了。只要她想,她可以不再是定远侯家的千金,她可以隐姓埋名过她要想过的日子,比现在更为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想要脱离这个身份,势必要有些牺牲,这其中包括她多年来的亲信,当然也包括她自己。那些人培养出来就是死士,从出任务时就跟随着她,随时做好了替她死的准备。她抚着苍白的唇角,虽然心早已被锤炼的没有了感情,但到底相处了些年,即便明知他们也未必能陪着她一直走下去,隔不了几年便会又被新人取代,还是会有些不舍。可再不舍她依旧反抗不了上面的命令,宫主要他们死,他们也不得不死,换成是她,也会这么做。幸好,她手中几个重要之人都没事,她早将他们支开,就是怕他们会为了她拼命。真的,不值得。

她掩唇轻咳了声,身子已有些摇摇欲坠。做戏要做足全套,否则那些人怎么会信呢,受些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比起那些死去的人,或许这样她才能好受些。

————

回凤都的时候天气已然是很暖了,她已好几年没有回到这里,这个生育她的故乡,却没有养育她。不是她不想,而是不能。因为她的身份此刻正被另一位女子所取代,为了她的安全她不能冒险。其实若非公事需要她亲自去办,凤都于她来说同别的陌生之城没有区别,而近几年也确然没有什么非要她去做的事,吩咐给别人就是了。在望江楼或渝州都是她惯常待的地方,在外人看来她既身处高位自是悠闲的很,但事实是她在这两个地方奔波行走,比之朝臣还要忙碌,哪里有什么时间去赏风簇月。这些年渝州的漕运为玄月宫带来不少收益,她的身价自然也是不断往上涨,能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用做的日子当真是恍然如梦。

这张床她自小就没怎么躺过,就算躺过她也因年纪太小忘了。那是她不足三岁时据说常年生病被送出了府休养,其实是三岁还是更早她早就记不清了。只是记得自她有记忆起她就被师父收为了徒弟,师父说与她阿爹是故交,为了让她强身健体才勉强答应的。可即便是徒弟她也与旁人没有什么不同,旁人需要经过层层历练甄选才能被选进玄月宫,而她同样也被丢进了魔鬼训练营,那里是只有活着才能走出去的地方。

几个差不多一般大小的孩子同一头猛狮关在一起,那头猛狮饿了他们什么都不会给它吃,而是凉凉地在一边观看,等着它去咬人,而被咬死的孩子就成为了它的盘中餐。后来她才知道从那时候起他们就是在挑选反应迅速、思维敏捷的孩子成为他们训练的对象。如果不能从猛狮口里活下来,那就去不了第二关,等待他们的命运只有死。她不想死,那一刻她害怕、恐惧、绝望,她想求师父能不能看在阿爹的面子饶过她。可她看到师父满是失望的眼神时她就知道她不能开这个口,她生来就有股傲气,那是与她出生的家族有关,她更不能让阿爹失望。阿爹将她送到师父身边也是希望她能帮衬着师父的吧,而非搞特殊。

后来她凭借着自己的聪明,人小鬼大的孩子指使着几个个头比她高的孩子团结起来,终于在与猛狮斗了两天后将它给折磨死了,当然他们也很惨,活到第二关的时候十几个孩子最后只剩下四个。那时的她小脸上挂着水珠,几乎都是泡在泪水中度日的。在经历第二关时她就再也没有哭过,因为比之第一关,第二关要教会他们的就是狠。所谓狠,就是要他们活着的四个同伴分两组互相残杀,直至一方死去,胜利的两人再继续比,决胜出一人活着。以至于她年幼时的噩梦里都是活在这个变态魔鬼训练营里,那是她终身挥之不去的噩梦。到如今过去那么多年,早将记忆中的人都忘了,只剩下她还孤零零的活着,继续在这苦痛中饱受煎熬。她有时候很羡慕那些死去的人,如果当初被杀的是她,或许她也能解脱了。

不过记忆终究还是有一丝温暖留给她的。就是那年隆冬,她即将要满四岁时,遇到了一位比她大两岁的云哥哥。据说是位长得非常漂亮的男孩子,至于他是怎么进来的怕是只有她知了,她自己做过些什么,她不想替自己辩解。小女孩对于漂亮的事物总是多了份好奇,但碍于规矩一直都没见到。那时她在玄月宫已经有了些地位,玄月宫规矩极其严格,旁人不能做的事她偶尔能央着师父做一两件,彼时师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不过分。当然她能央求做的事很少,比如说这次选拔出来的新弟子通过了考试,将要被分往每一个宫中由品阶高低逐一甄选教授,其中就以最高级宫花者选之,再分配给宫铃者择选,依次到宫羽授之的都是他们这种刚入门佩以宫带的初学者。

她偷偷躲在殿门后看着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有模有样的跪在地上,双手伏地贴额给他们的师兄师姐磕头。她毕竟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哪怕经历过那么惨痛的事都不能将她最后的一丝人性泯灭。参观完了这些她沿着山路往下走,她不能耽误练功,否则她将挨不过下一轮考试。可就在她走到半路上时瞥到了一抹身影,那个坐在崖边上的小男孩背对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两只脚悬荡在外,沉默地坐了许久。她原是不打算管的,这里的第一条守则就是不得插手他人事,她若管了说不定会连累自己,她还是明哲保身罢。小胳膊小腿的往高石头下迈,可才一个低眸间那个男孩子的身体就晃了晃,眼看着就要掉下去,她当时也不知是怎么了,跳上崖边就将那个小男孩反扑着压到地上,而她则因体力不支跌在他身上。能够走到这里的人都是双手沾满了鲜血,从尸体堆里爬起来的,如果还要寻死的话岂非对不起那些因他而死的人?她当时脑海里只有这个想法。

小男孩个子要比她高,所以她将他拉回来是费了翻力气的。可谁知他似乎并不领情,那双眼睛冰冷而阴森的看着她,让她想到了一种动物,蛇。她怯怯地往后退了两步,抬起眸毫无示弱的将他给瞪了回去。小男孩并未领她的情,转身就往回走。哇靠,这年头被救还敢这么嚣张的她是第一次见。她蹬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追在身后,大声叫他:“站住。”直至小男孩的身影消失在回廊里她的一口气还憋在胸口没处发。她在心里闷闷地骂他,虽然初见时他的那张脸确然是惊艳到了她,可这么没礼貌就算长得好看了不起啊。她一边走一边踢脚下的石子,叫你多管闲事叫你多管闲事。

未及几月她都在自己宫里练功,她是有自己独立宫殿的,经历过一些历练她也磨去了些毛躁,性子越加的沉稳。那是个初春的午后,她被派去执行一项任务,与她搭档的就是她先前救下的小男孩。他们是要扮成小乞丐去杀城中有名的贪官,路程及路线都会有相应的人安排好,他们只需按照计划行事,这次考验的是他们对玄月宫的忠诚,当然暗中会有人专门监视他们,若他们胆敢趁着行动逃走,下场必然是死。忠诚这种东西她从来没想过要有,只不过她不想死,他们扮作的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兄妹,化名云哥哥和月儿,以此来接近那名贪官。行动很顺利,手起刀落的瞬间比她想象的要简单的多。

120.旧事揭晓

她站在长长的宫阶前,月色笼罩在枝头,沉静如水。她不是第一次杀人,却不知还要杀多少人,她有些迷惘,其实早已忘了人类应有的七情六欲,悲伤与恐惧早被她丢弃。她临空坐在枝头,那时候她已学会爬树,虽然轻功还学的不是很好。倚靠在树枝上,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枝头蓦然一沉,她全身戒备抬手间藏在掌中的暗器就要掷出去,却在见到他时硬生生收了回来。由于合作过,所以对他并不抗拒。其实他素来都不爱说话,也不爱搭理他们,他的眼底很干净,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一定觉得他们很脏,所以他虽然没有办法,但他在情感上无法与他们苟同。她撇了撇嘴,并不想搭理他。

“你为什么当时要拉住我?”他问她。

他说的是什么时候?他不说她都快忘了,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问。她唇瓣咧了个难看的笑,问他:“你该不会是为了我拉住你来找我报仇吧?”她相信他未必能杀的了这里的人,但杀她的能力还是有的。她挪了挪身子,越加往树旁靠。

这个动作到是将他给引笑了,他唇瓣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浅薄而好看。“你不是胆子很大吗,也会怕死?”

怕死怎么了,怕死是人的本能,她为什么不能有?这和胆子大有半毛钱关系吗?她怒瞪他,早知道就不该拉着他,让他去逃吧,就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想要从玄月宫宫人手中逃出去简直是痴梦,他既然几次三番想死,她又何必拦着,她也是手贱。

“以后不会了。”这话也不知是在解释他不会死还是不会逃,等她聂然回过神时他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喂,你凭什么摸我的头,你知不知道头上有命门,你是想……”暗算两个字被她龃龉在唇齿间。

“送给你。”他递手过来的东西打断了她的话。那是块很好看的墨玉,颜色剔透,规整的圆形,上面并无半点杂色和雕琢,显然是个好东西。她哪里懂得这个值多少钱,就为了好看才收着。这块玉后来被她雕刻成代表她的宫花——蔷薇花。唔,既然收了人家的东西,那她也不能白拿吧。

“那我给你唱首歌吧。”她也不管人家要不要听,反正交换了信物他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她私心里已经把他当成是朋友,想了想道:“我也不会唱别的,就唱天高高吧。”

天高高……小女孩嗓音独特,甜美中夹杂着一丝稚嫩,是他从此后再不能忘记的温暖。他说你唱的不好,还是我教你吧。这是首边塞镇魂曲,但凡是战场总能听到一两句,可她显然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忽然从梦中惊醒,伤口泛着细细的疼,额头间布满了冷汗。她方才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过去,那个早已被她遗忘在回忆里的云哥哥。

“小姐伤势如何?”她听到门外有说话声,虽然她现在武功尽废,但听力并未退步。这是她的代价,想要自由的代价,也是为何伤的这般重的原因。本来以她的能力经过这些年的修为,想要能伤她的人已然不多,但正好碰上她要去执行最后一项任务,再加之她在望江楼中一直等不到那些人的动静,师父那边又再三催问过她,她也就先将一切都布置好了才回来的。这是她的劫,这些年在她生命里出现过许多人,有的人已模糊了影子,有的人教会了她一些道理,但最后都没有什么人能留下,唯一跟在她身边最久的怕是只有杜丽娘了,那也是因为杜丽娘严格意义上算是她的人,玄月宫才会给她这个面子。然而她走的时候将杜丽娘交给了玄月宫,同时将她暗中留下的余部也交给了她,让她继续代领楼主之职。她走的那么决绝,以至于谁都没有告诉,就是想要同过去告别,同自己的命运抗争。

“小姐伤的很重,短时间内怕是没有办法完成那件事。”说话的是竹溪,她是唯一知晓她身份之人,也是师父暗中监视她之人。

以她阿爹同师父的交情看来是知道些什么了,不过他也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眼中有泪闪过,哽咽的说:“是阿爹对不起你,这些原是阿爹欠下的恩情,却要你来还。”

她嘴角牵起抹笑意,她没有怪过谁,真的。她从小就知道不该怨天尤人,因为那些改变不了什么,她只有努力的变强才有可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然而她做到了,她在玄月宫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的话就是人命。她曾经享受这个过程,只是近来有些累了罢。

她摇摇头,目光越过屏风望向站在角落里低垂着头的女子,女子许是感应到了她的视线,抬起头与她对视时露出腼腆的笑。她无声的感激她,浅笑道:“回来就好。”

宁浩一滞,笑容越发的深了,“是,是,回来就好。”

回来,回到这个陌生的家,从不习惯到习惯,从适应宁朝夕这个大家闺秀的身份她花了半年的时间。这些年她骨子里早已是望月公子,行事间颇是大气,生杀予决都在指掌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忽然变成个规规矩矩的女子她还是不习惯的,正如师父叹息间说的,有些事过去了总归是过去了,她以为能回头,回头已是沧海桑田。可是她还是固执努力的想当个普通人,想感受一下入世凡尘的滋味,一个人高高在上太寂寞了。

她在家的这段时间看起来是在养伤,然并未闲着。芷澜会将她从前观摩的那些闺秀千金写下来让她记住,毕竟有些人碰到打起招呼来她脑中总要有个概念,总不能太过高冷让人有疏离感。其实按芷澜从前扮成她的样子去接触那些人时都是刻意保持距离的,所以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全让她给无形中得罪光了,哪还有什么人需要记住的,不记也罢。可她也不好说明伤了人家姑娘自尊,只在她说时暗暗思虑着该怎么去接近司夜离,这个西凤名声赫赫的司相。此人不显山不露水,做事得体妥帖,面面俱到,想要抓到他的把柄恐是很难。她以前不是没有想过要在他身边安插人手,只不过据闻他起居规律,治府严谨,为人磊落,不喜权不弄色,行事从于人前,行程俱不保密,行之处百姓欢呼爱戴,当真没什么可窥探的,就算有也深感无趣最后索性放弃。连他府中几个侍妾都是因之缘由而收下,极少能见到他的面,想要由此下手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她挠了挠头,深感忧思。这么油盐不进的人世间当是罕见,偏偏她有幸见过他的画像,一袭白衣初入凡尘,清冷隽雅媲当谪仙。那是她对他的印象,不过当时并未放在心上,随手也就将此事给忘了,谁让她忙呢。再说这人也确实从未来过她望江楼索要过任何情报,或让他们办过任何事的。赚不到他的钱,她干嘛要把人放在心上。

如今再次看着他的画像,她却在无意中提了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琉璃梳子抚青丝,画心牵肠痴不痴。她看着这句诗自己到是懵了,她怎么会写这些出来。幸好是房中无人伺候着,她将画丢入炭火盆中,跃起的浅蓝色火焰很快将其吞噬。

她对司夜离打探到的消息甚少,自然无从下手。想要无所知觉的混入他身边,除非是在一场他不可拒绝的朝事中。他身为西凤帝最倚重的朝臣,身居高位,究竟有什么事是他所忌惮的呢?她在一簇簇绽然开放的梅花中徘徊踌躇,她唇角挽起个亮丽的笑来,眼底掩映的流光璀璨华彩,得见之人无不掩唇惊叹,能美的这般淡然雍雅的实不多见。

她在接管望江楼的时候对凤都之人没少研究,这其中就有一人两面三刀,人前一套背后一套,顶着世子的身份在坊间没少作恶,偏偏他这恶做的还有理了,他需要钱供以逍遥。看来他这个世子被当作人质在西凤的日子并不好过,人前维持风光,人后苦不堪言,也是凄惨的很。一个被南晋丢弃的皇子,只能顶着世子的身份,这本身就是一份耻辱,纵使人人都知道他过的是什么日子,依旧不会对他施予同情的。他无法靠自己的母国,又不能在西凤让人看不起,只能苟延残喘的活着。其实从各国秘辛里她有曾了解到过,轩辕启的母妃被西凤帝招入皇廷,后来还生了当今的太子,据说两人从前就有过一段情,也是为此颜氏才被降了罪发配到西凤的,同罪其诛的还有六皇子轩辕启。她当时多看了两眼,那位南晋帝爱之恨之,最后忍痛割舍下这段情,愿意成全他们,名义上是让他们去西凤当质子,实然藏着深意。也有提到说这位六皇子的血统遭质疑才会被皇室除名的。她只当是话本看了,如今想来不禁唏嘘。然而这位颜氏或许是深得西凤帝宠爱的,但终究身份尴尬,其在西凤皇宫并未有任何立足之地,后又以杀母立子一说,为了她这个儿子的皇位她牺牲了自己,同时打败了当时的凤后,令得宁氏一族几欲满门被斩。不过她也是无辜,宁氏功高盖主,西凤帝早就想动他们了,苦于找不到理由,若非他们为了皇储之争怎会露出破绽来,累自己残败。对此这段,她身为宁氏后裔不想做任何评价,做了也是不客观的,毕竟她站在自己族人这边终归觉得西凤帝太狠了些。到是对这位颜氏还有几分厚爱和承诺在的,不然他也不会亲自教养了凤衍那么多年,让他在太子位上独占鳌头动摇不得。可惜了轩辕启,被皇族抛弃,到得母妃这边也没落下什么好处,反是夹在当中受尽苦难,还要在西凤帝面前做样子,假装待他很好,否则底下之人早弄死他了。近来闻听他因会些曲艺能取悦到公主而被蕙平看上,成为了她的入幕之宾,若他真能搭上她也算是造化,只不知这暗中的生意他是做还是不做了?

121.旧事揭晓

上元节,她如约制定好上香的计划,行至路线无一缜密,并放出话去要劫之人乃是司夜离未婚妻兰晴语。对于这位镇国公家的千金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她虽然为了要混至司夜离身边将武功全废,可再不济这脑子也不会比这位小姐差到哪里去,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否则也当不配被世人忌惮了。

她进完香,约莫着皇宫来请司夜离的消息也该到了,她紧跟着兰晴语身后,让轩辕启假扮之人等在半道演了场戏将她劫下,而兰晴语这边早就被打包送到了凤衍的府上,嫁祸给他。对于她这位未婚夫她可是手下留情了,只给他安排了场好戏等着他享受,只是时间上有点急,怕是他未必能享的到。啧啧,谁让他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呢,怎么着都要有个完美的落幕,轰动下世人的眼睛,否则岂非太对不起他未婚夫这个身份了,那可是在抬举他呢。至于她自己这边,大致的走向,接下来该演的如何她到是能把控的精准,就算明知是假的,演戏演全套,未免有遗漏和破绽她都演的很用心,轩辕启拿了她的钱自然也演的卖力,两人的对手戏几欲能以假乱真,连她自己都能骗过去,只不过在破身这一环节上用了假,她当然不会那么傻,也不会有人真的去查她,这件事除了轩辕启知道,只能是她未来的丈夫了。一切计划都非常的完美,当中只有一点小插曲,轩辕启贪心不足当真又讹了她一块蔷薇令过去,时进局半,她身上又无其他值钱物品,再与他耗下去时间上怕赶不上,她那时想着事后会尽快将这块令牌拿回来的,谁知后来会发生许多事。她届时虽已半隐退出玄月宫,蔷薇令也再没什么用处,可但凡曾经接触蔷薇令的宫人都知道,宫徽代表着他们每一个人的命,令在人在,令亡则人亡。她的令若重新在江湖上露面,别说玄月宫的宫人会来找她,就是江湖上的人也都纷纷纠缠在她面前,会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所以她以重价诱惑轩辕启,只要这块蔷薇令一直在他身上,她必定以承诺奉上真金白银。

计划至此已过半,她心中略有隐晦的不安,到不是说她的计划不好,只是她将人盘算其中,真正的走势并非是她能控制的,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着将西凤帝逼入绝境,会否有擦撞出她需要的火花。她在赌,她下的赌局越大,赢面和输面都会相差很大。索性最坏的结果就是她赌上名声什么都没捞到,但兰晴语再想要嫁给司夜离怕也是难了,反正只要她不嫁她就还有机会。她默默在心里想,万一结局出乎意料,兰晴语以正妻的名义嫁了,那她到时要怎么办,总不至于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弄得全城人都知她看上了司夜离,非他不嫁吧?唔,这么厚脸皮只怕就算她做的出他也不喜啊,那有个屁用。

好在,至少在表面上他们的性格如何她还是能抓到些的,只要不偏离的太远,众目睽睽之下西凤帝脸面无存总要找个台阶下,自己儿子将人藏在府中玷污了人家女子的名声,又害得她被人破身,就算不是凤衍做的,他也脱不了关系,这个黑锅他背也是背,不背也是背。那身为父亲的西凤帝教子不严他又该如何呢,这可不是民间百姓家的丑事将人收入府就能掩盖过去的,事关几个朝廷重臣,随意处置了都会叫人寒心,况且她爹又是战功赫赫的定远将军,原是要嘉奖他的,没想到嘉奖不成反而害他颜面扫地,唯一的宝贝女儿还受此大辱,这换了哪个爱女心切的父亲都会受不了,这层感受西凤帝又怎会不懂。他急需要安抚,可这怎么安抚是门学问。她受封为太子妃已是天大的殊荣,如今西凤帝又怎再能够让这位受世人垢耻的女子做他的儿媳妇呢,将来她若位列皇后这史书上又该怎么写。这个问题他是绝不容许发生的,哪怕是做个嫔妃都不行。那么问题是还有什么能比太子妃更尊贵的头衔可以安抚他们呢,无疑是没有的。他只能将伤害减到最低。西凤帝一边是愤恨这个儿子不争气,一边是愤恨这个时候竟没有人能出个主意。

是,西凤帝的心思会如何她摸的通透,她能想到的旁人未必不能想到。比如说这位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司相,为何能深受帝心呢?那只能说他也非常善于摸准西凤帝的心思,才能事事都做的称心如意。那这位西凤帝面前的红人会怎么做呢,这个时候他不该为他的君主解决问题,分担责任吗?他这个原本沉浸在悲恸中的人,抛下儿女情长,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娶了她才该是西凤百姓心目中相爷该有的样子啊,这么有责任有担当的国相去哪里找!瞧瞧她多会为他着想啊,连怎么在西凤帝面前长脸面都想好了,西凤帝自然会对他更为倚重和信任。当然,她也不是没想过这个烫手山芋会被别人接下,毕竟这是在西凤帝面前立功最佳的时刻,哪个不削尖了脑袋想往前冒,所以这件事中不重要的人她也就不通知了,不是什么热闹都要人凑的,关键的人来了就行。余下几个要么身份不当,要么年龄不符,哪个能比相爷更尊贵的,这事他不揽都对不起她精心安排的这出好戏。而她爹那边自是不用说,绝不会反对的,就等着她名正言顺混入相府打探消息了。也是,这脑回路太深,能想出这么复杂的棋局请他入瓮的,换成玄月宫中任何一个宫人怕是都没这个本事,难怪师父指名要她去办了。而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看清局势入局的,她能遇见并不好对付。此人也证实了她的猜测,绝非表面看起来的良善之辈,绝对是深藏不露。本来也是,能官拜一品,靠着自己的实力一步步走上来的人,要真是个简单之人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又怎配做她的对手?!

事情如她预料的进行着,不过是场假婚姻,她并未有过期待,所以结婚那日所有的不快也算不得什么,明知他是不得已为之的做样子,明知他心里憋屈的苦,在她眼中都是可以体谅的,她也没把这场婚姻当回事,迟早有一天任务会结束,那时她就真的自由了。这么想着她竟也没觉得是难熬,反正她从不会过问师父为何要这么做,师父总有他的理由,也不会给她答案。既然这个人挡了玄月宫的道,为宫门清理绊脚石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也是她身在玄月宫这么多年必需要做的事。所以她才会在初夜时有落红,原来那段隐情全是拜她自己所赐,难怪当时她会莫名的心惊,总觉得她不知的过去背后藏着能粉碎他们感情的未知。

那时的她尚未感觉到危险的临近,一心算计着别人,忘了没有武功后的她已于常人无异。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夜大婚她被蕙平叫入屋中,会改变了她之后的人生。她自然也不会想到她一直误以为蕙平想要毒死她的那杯酒会是拜司夜离所赐,只不过被蕙平稍稍加重了份量,又在她身子受过重创后无法承受才导致她魂魄离体的。一切皆因巧合,这当中或许与兰晴语落水陷害她有关,致使她气血翻涌加促了毒素逆流,可谁又能说得清呢。她大抵也是没想到自己算计了过程,算计不到结局吧!她为自己织了张网,亲手兜住了自己,以至于才会爱上了那个她本不应爱的人。

她在冥府溜达了一圈又被冥王送回,那时她的魂魄越来越弱,附着在结魄灯上,眼看着那一点亮光就要熄灭。她若自人界离世,重回冥界感受到天地精华必会想起前世之事,然而那些事是她绝对不想要再记得的,每回忆一次她就恨不能让自己幻灭于六界中,从不曾来过,那种是源自于对自己深深的厌恶。冥王见势不好,受命而为,将她前世记忆抹除,没想到连这段都被抹了,抹去后又发现她这世的阳寿未尽,且命途奇异,竟是连他都窥不出一二,命中当有此一劫。后来就有了冥王将她送去天壑,她以为是自己去了异世,其实是她从未走过,经历着她自己原本的人生,只是多了些轮回的记忆罢了。

行至此,她已将她那段不完整的记忆给找回,所以她才会怎么都记不得她在自己世界中的那段空白,原来那段才是她前几次轮回中残留下的碎沫片段。

眼前有白光闪过,那是煦暖的光穿透水面照耀下的波泽,泛起圈圈涟漪将她围裹其中,同时也将幽深的湖底照亮,她身在沉黯的湖底被黑暗笼罩着,此刻被驱散开,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清明。她不知那片光源为何能将她的记忆给拼凑完整,她只知道寻着这片光源她好像找到了真正的自己,不再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她摸了摸自己的七魂六魄,它们是否也正在努力地归位呢?

那么她究竟是谁,有着怎样的过去?

122.旧事揭晓

“小七,小七。”幽深的湖底似乎有人正在叫着这个名字,她拨开水泽,寻着声音游去。待游的近了,她发现自己可以站在陆地上行走,她再转身时哪里还有潺潺的水流。她有些懵懂地看着豁然开朗的天和浮云,仿似就在她的脚下,缓缓流动着。

“你怎么在这里,让三哥一顿好找,快些回去,阿娘正在找你呢。”说话的男子拽着她的胳膊就要往后扯。

她倏地转身,出现在她面前的男子眉眼弯弯,长相秀气,面容中透着股熟悉。她肯定是不认识的,但竟然没有对他的拉扯排斥。她有些莫名的看着他,对于他话中所说的词汇量太大,以至于她还在懵懂的思考着其中含义。三哥……阿娘?

许是她的反应太过迟钝,男子终于受不了,伸手给了她个爆栗,曲起的指尖弯起个弧度,随之对着她的额头准确无误的弹下去。他这一弹下手可没什么轻重,直到她的额头都微微泛红了。她抬手捂住额角,因为太疼脑子到是清醒不少,对于这个陌生男子莫名的靠近她虽不排斥但理智上是抵触的,怎么随随便便的认亲,她明明没见过他啊。这话她卡在喉咙里,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委屈的将他看着。

她是这么个反应,可看在男子眼里又都不是这么回事。他哀叹一声,将全家这个极为宠爱的小公主拥入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叹息道:“三哥知道你看不上那只臭狐狸,可放眼这六界中能与你年纪相匹的人实属不多,阿爹阿娘可是托了好些人才打听到他的品性相貌,可算得上是他们狐族小辈中拔尖的人才,便是放眼六界这资质也能入得了神帝的眼。”听到神帝这个名字时她心里莫名的有些惊慌,又听得他继续道:“阿爹阿娘也是舍不得你嫁人的,这若换成是旁人我们这六位哥哥早将人给打出去了,哪容得他们将你逼迫,他们这当我们魔界是没人了还是怎么着。”他话锋陡然又是一转,自顾自的说:“谁让你旁人不好招惹,偏偏被这位比翼鸟家的二皇子给看上,他们家是天界皇族之裔,天后又出自族中,历来都是眼高于顶自恃傲人,若是明着拒绝岂非给他们找个借口寻我们的不是。你若订了亲他们也是无话可说,可你这几日成天都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怎不叫我们担心,你若实在不愿我们自是不会逼你的,不就是与天界抗衡么,莫不是我们怕了他们不成……”听出来了,此男子是个话痨,要不是被打断还要再说下去。

出声之人脚踩祥云,面色凝肃,翩翩俊雅,一袭墨衣气势凌人,旁人不敢侧目。此人长得好看是好看,就是板着一张脸无端亲近不得,总有些怯意。

“胡话,我魔族岂能为了这点儿女私情就与天界大动干戈,破坏了这六界的秩序。你们就知道宠着她,她落到今日这地步还不是由着你们惯的,她身上那点泼皮耍赖是从谁那里学的?”男子目光犀利盯着搂抱着她的人,被唤做三哥的鹧杳摸了摸鼻子,目光闪烁。

距离男子身后两步的距离,尾随着他一同前来的男子摇着折扇,一手还指手画脚嘴里振振有词说着哑语,仔细一看他这不正学着前面之人夸张的说话吗,到颇有几分搞笑的味道,引得另一侧余下几人掩唇偷偷的笑。

“老六,她从小上山爬树,插科打鱼,打架斗殴,毁坏邻里同伴玩具,仗着自己公主身份欺负旁人的事干的还少吗,这些又都是向谁学的?”男子扬唇又指向学他之人问道。

被突然提到名字的六弟鮆埠手指正好比在半空,悻悻然用折扇遮住,咧了咧嘴再不敢调皮。

“大哥,你怎么每次都拿这招来吓唬小七,她这样的性子岂是你说几句就能被唬住的,下次还不是照样的犯。再说你所言对小七着实重了些,她打架还不是被那狐族三公主给逼的,谁让她抢占了小七的名额到折止上仙那里去拜师学道,小七气不过才出手的,她打不过那是她技不如人,再去告状就是品性有问题。”说话的男子排行第四名择拓,气不过反驳道。

而他们口中的当事人此时却是正在欣赏美男,这一个个的果然都是极品,相貌都差别不大,气质却是南辕北辙。她瞪圆了眼睛,对于一下能见到这么多美男子简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还有理偏帮了,大哥络绎不满地冷眼看着他,却听得又一人轻声道:“毁坏玩具之说纯属是诬蔑,小七自打生下来就不喜这些女孩子玩的玩意,哪里来看中什么破布娃娃抢不过就损毁之说,是那位小青蛇嫉妒小七的容貌,见不得她从小身边跟了一堆的追逐者吧。”说此话者为五哥伫栏。

说起这些追逐者络绎又有话说了,“你是不是也要来帮着说上两句?”他所指之人正是一直没说话的二哥卞阙,基于这几位护短族怎么着都是自家妹子好他已没话可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他们喜欢小七也不是小七的错,她性子好平日里也没什么架子,你就何必揪着这些小事老要对她说教呢。”被指名的卞阙不惧大哥凌厉的眼神,开口说道。“再说那年小七之所以会以公主之权去责罚那小青蛇还不是她联合狐族三公主趁着小七灵力最弱时先下手的,要不是被伫栏发现的早小七指不准还要受什么委屈呢,我就觉着她没做错,倒也不是说我们偏疼她,是大哥你太过严肃,其实你疼她不比我们少,就是非要装的假装不在意。”

被戳穿的某人微有恼意,指了指他们几位,无奈道:“你们是这样,阿爹阿娘是这样,我要再是这样她还不把天给捅了,终有一天有的你们苦吃你们就偏袒吧。”络绎愤然离去。

哎,她这位大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面上严肃其实要真出了事还不都由他担着,她小时候一捅出篓子就往几位哥哥后面躲,阿爹阿娘虽不会责备她,可她习惯性的总要找个垫背替她挡上一挡,这事其他几位哥哥自是愿意帮,但要想在爹娘面前说好话哄得他们消气,这手段还是要靠大哥了。

这说着愣是把大哥给气走了,二哥虽说帮着他们,到底年纪要大出许多,讲了句实在话,“莫怪大哥要生气,小七招人疼爱是不错,可这被疼过了头就是麻烦了。这不那狐族大皇子为何会注意到小七,还不是追在她屁股后面的人太多才将她声名传扬出去,所谓窈窕淑女,君子自然好逑了。”

“那也不成,小七可是我们唯一的妹妹,这狐族虽是比不得九重天上的皇族尊贵,但到底骨子里还是瞧不上我们魔族的,否则那三公主怎敢随意欺负小七了去,有她在小七嫁过去还不得受尽她的气,倒不如嫁到比翼鸟族去。”四哥争辩道。

“你们以为比翼鸟族就好到哪里去,他们与天帝同气连枝,天界虽与我们魔界互不干涉,到底有许多事都是按捺着不发,你以为天帝看我们顺眼么,我们还不如此,届时小七夹在当中你让她帮谁,你想过没有。”三哥愤愤道。

“自然是帮自家人了,小七就算嫁了人那也还是我们的妹妹,谁欺负她都不成。再说你以为魔族有事,身为魔族的公主小七会看着我们出事不管吗?”五哥扁了扁嘴。

“那不就是在为难她吗?况且就算那比翼鸟族的二皇子再喜欢小七爹娘都不会同意小七嫁过去的,要知道我们魔族嫁入天族需要遭受八十一道天雷吗,这还算是轻的,那不过是嫁入这些个大家族就要遭此折磨,要是嫁到九重天上的帝王家,没有仙骨连门都进不了,别说那遥不可及的仙界了。”三哥反驳道。

“我们魔族本来就不稀罕他们,是他们先看上小七的才被爹娘逼着要找个婆家,我还想找他们算账呢。”六哥恼火说道。

“行了,阿爹阿娘也不是这个意思,最终还是要看小七自己,只不过先找起来,小七没事,我们都不会逼你。”说话的二哥终于想起来这件事的主角,可她此时正在做什么呢,她拿了根鱼竿在天河里钓星星玩呢。

众人不觉脸色微有抽搐,紧忙着将她后领提过来拉着往家走,这孩子说她自己事呢,怎么跟个没事人一般。再说这天河里的星星是随便她能钓的么,万一跌进去他们这种没仙身护体之人可是会被腐蚀的。

“哎,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我不认识你们啊。”某人后知后觉的反抗道,敢情他们说了那么久她压根就没在听,此时才感觉到是在说她呢,可她怎么就成他们妹妹了?

“说什么胡话呢,你该不会真被这天河的水给浸过脑子了吧。”鮆埠不留情面的逮着她往回走,奈何她如何反抗都挣扎不了,谁让她力气没人家大呢。

123.旧事揭晓

他们巴蛇一族的魔宫建在陇夷山,是个巍峨的宫殿,殿宇繁多愣是望不着边际,宫门前种有两颗大枣树,此时正是青枣泛红时,挂着满满的枝头,红配绿极为耀眼。她走过的时候好巧不巧砸在她头上,她捡了往嘴里塞,嘎嘣一下脆脆甜甜很是爽口,原本极不情愿的脚步这下到是有了兴致,边走边吃,她几位哥哥见了均是无奈的笑。

她是在后院的锄地里见着她所谓的阿爹和阿娘的,她既然是魔族的公主,身为魔君和魔后怎么着都要是威仪四射,端坐瑶殿上指点江山的吧,怎么同她的想象有些出路,且出路的不是一般两般大呢?而她阿爹此刻拿着锄头在辟草,她阿娘呢,她阿娘正拿了茶碗给她阿爹递水喝呢。见是他们进来,美妇眉眼间宛然笑起,端得是姿色俏丽,顾盼生姿。她朝她招了招手,娇嗔道:“七儿,你下次要是再一声不吭就走,为娘可就随着你一起走了,反正少了你我也是活不成的。”这本是句玩笑话,可到了美妇口中颇有些事实即是如此的意味。

她阿爹这下可急了,忙领了她再三保证道:“得得得,我这就带着她去给狐族退婚,便是比翼鸟族来了也抢不走你的宝贝女儿,这下你满意了吧。”由此话能看出他们夫妻感情是极好的,她阿爹还有些怕她阿娘。

她阿娘撂了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就带着她往前殿走,她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又想解释说他们认错人了,这些人该不会是真有个和她长的极其相似的女儿吧。她挽了挽身上白色曳地的纱裙,急快了两步,追在美妇身后道:“那个,我,我……”她竟然在看到美妇期盼的眼神后不知要再怎么开口说下去,万一她的女儿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她岂不是将他们的希望破灭,她自以为分析的很有道理。

到底是她阿娘,她眼神中的闪躲怎会瞒过她的眼睛,她带着她来到一间房中,她再往后看时她的那些哥哥们不知去了何处,俱都不见了。她瞧着房子摆设很是典雅,柜中书阁中摆了不少本典籍,置物架上也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再往里则是女子闺房的打扮,与大多数女孩子都没什么不同,用白色皮毛铺成的脚垫蜿蜒至她脚下,妆奁上摆着好几支用夜明珠点缀的簪子,大小不一,透着沉稳的光泽。但显然是很少被人用过,因为都摆放的很整齐。窗台上的佛铃花开的安静祥和,伴着随风流荡的珠帘,帘后却是有一方水泽,由上至下流动着,未及有声响,很是悄然。这片瀑布将房中景色装点的又是另一番景象。

她阿娘带着她来到这片水泽边,指尖捻了个诀,再幻化时场景却是又换了个地方。那是个明亮宽敞的宫殿,殿中四周由夜明珠装点的尤为亮堂。来来回回不停有人忙碌奔走,或端着水盆或拿着干净的帛布,神色焦急,慌张的朝大门处跑,等侍女拉开门,站在院子里年纪不同好几个男的,均是神情严肃,见到有人出来忙不迭跑上来问道:“阿娘是否生了?据闻那次蟠桃盛宴西王母指着阿娘的肚皮说会是个女儿,我们都可期盼着这位小妹呢。”几位纷纷应和着,唯有他们的阿爹魔君在一侧抿紧了唇,半晌都没有声音,按理说若是生了怎会听不到孩童的啼哭,他们这几个毛头小儿不知他又岂会不知。

侍女动了动唇,为难道:“皇后难产,小主子死活都不出来,还请魔君想办法。”

被她提到的魔君站在人群后,几个儿子都乱了分寸,此刻才想起他这个阿爹来,将他望住。

那天到是也巧了,魔君紧赶慢赶的想着去找人,可这魔界最好的大夫都被请去,他这位宝贝公主愣是不肯出来,最后都有些束手无策,还是魔君临去天界腆着脸找天帝帮忙时在半道上遇到了要去往西天的神帝,他摸了把额头上的汗,心情总算有些平复,这位帝君掌管着仙界,与魔族关系虽说不上好,甚至百儿八年的还打过几场战,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比起天帝来这位帝君到是通些人性,好说话许多。虽然他所谓的好说话那不过是觉着他不会当面反驳他,最多冷飕飕将他看着,那也总好过天帝动不动就要拿好处去交换嘛,简直就是腹黑,魔君在心里腹诽着。不过论起心思来这位帝君可是四海八荒都无人能及的,谁都摸不准他的想法,所以当魔君提出要请他去魔界喝茶时,人家二话没说就点头应允时连魔君都是没敢相信他这么好说话。差点以为那是诓骗他的,其实诓骗别人的是他。

后来不用说,神帝既然来得魔界自不会不管这事,所以当她睁开眼睛懵懂的看着站在夜明珠下的男子时,那身白衣出尘,隽黑的眼眸寡淡的望着她,她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一句话: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一侧。她有些艰难的看着几个方才还在同她说话的俊美男子怎就又变了副样子,明显是矮了些的小萝卜头使劲往前凑,捏着她圆嘟嘟的脸对着她笑,而那个寡淡将她看住的男子则不见了身影,她想要叫住他,为何她觉着他们是在哪里见过的,她想问问他,可她开口发出的声音却是咿咿呀呀。她心里很是愁闷,这股愁闷在往后的年月中如影随形的跟随了她很多年。她有时又会绝望的想,她大约是不会再见到他了。

那是她童年的一个梦,梦里总有那么位白衣男子不带任何神情的悌视着她,她想要叫住他,可她不知他是谁,等她醒来时她已追在他身后跑的满身都是汗。她抬了抬眼,望着那高高的天空很是伤感。但她这股伤感来不及去细细琢磨时,她已一头栽进了负隅山谷的夹缝里。在此之前她也不过就活了八百年,灵力颇有些见长,被她六哥带着没少做坏事,这不觉着自己能出魔族历练了,就偷偷一个人跑到妖界去,也是她胆大,妖界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都敢去。

她走的时候明明在魔族才秋日,到了妖界就已是隆冬,四处冰天雪地,要知道他们巴蛇一族但凡是过冬必定是灵力最弱最需要将养的时候,她不知前路危险,心想着既然来了怎么都要在被逮回去前玩个痛快,为着这点小事就退缩不是她梵音的性格。可她哪里知道她前脚刚走出魔界,她小时候的死对头青岚就跟在身后,两人因着住在对门没少打过架,为了各种事不合。她想但凡是成长路上总有那么几个讨人厌的人会让你磕磕绊绊这本没什么。那时她有个人偶娃娃是她二哥从人界历练的时候带回来的,能提着木棍抽动绳子摆出各种姿势,她起初的时候觉着新鲜玩了几天,后面就一直丢在桌上也懒得再去管,反正在这宫中没人敢动她的东西。偏是有个人除外,青岚与她年纪相仿,因比她早出生了些时候讨着她阿娘喜欢常来她家中做客,久而久之她还真没将自己当外人看,她阿娘怕她被几位哥哥给带的没点女孩子的规矩,想着能有个闺蜜玩伴是不错,所以在她被青岚欺负时常常都是帮着青岚说她的不是,她是又委屈又愤恨,两人打架时从不会手下留情。青岚约莫是被她打怕了,反正爹娘也只会在面上教训她并不会真的责罚,充其量给青岚做做样子,后来她就真的不怎么来了。她的一些打架功夫其实都是从青岚那里锻练出来的,说起来还真要感谢她。

那日四哥说是要请她吃饭,城东开了家新的菜馆,要知道平日里四哥是最抠门的,能得他赏钱非容易之事,本着不坑白不坑的原则,她把三哥五哥六哥全叫了去,基于为何没有大哥和二哥,别问她,她也很想知道他们在哪忙着。她还约了一大帮男孩子,主要也不是她想叫他们,实在是往日里他们没少请她吃饭送她礼物,她也没什么好回报的,请回去吧显得没诚意,这不说是她几个哥哥请这面子可够大了吧,诚意够足了吧。她是这么想的,却被她四哥在见着人时硬生生扯着她白嫩的耳朵说她是小白眼狼,说她是真不知他们对她的用意呢还是拽着聪明当糊涂,这事她从前没少在爹娘面前干过,唬得他们都是一愣一愣的,谁让她长得可爱讨人疼会骗人呢。

结果那顿饭后那些个小伙伴自是没敢在她面前再表现的殷勤,就差没哭着写保证对她没意思了,话说她几位哥哥的拳头可不是摆着看的。

酒足饭饱,她心情也是美美的,嘴里随手摘了根狗尾巴草叼着,还没回房就瞧着有个熟悉的身影从她房前走过,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青岚可好久没敢来找她了。

124.旧事揭晓

再说这位青岚,到不是梵音眼花,她是看着她被一帮子人簇拥着出门的,她心中本就对她不爽,偏是其中还有一人是她瞧上的对象,那位男孩子往日里连个正眼都没给过她,她送他吃的随手就被他给扔了,但到了梵音这边呢,人家可是把梵音当成女神供着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口气青岚怎瘪的下去。她偷偷潜进梵音房中本是想在她床上放点可怖的东西吓唬吓唬她,但她瞧见了桌上那精致的小人偶心中起了私心,想要占为己有。青岚那时年纪尚小心智到是早熟,藏了那小人偶故意又从正门走了遍,假装是刚来找她玩,遇上她阿娘的时候她阿娘说她不在,青岚就顺理成章留下来陪着她阿娘说会了话,顺便将小人偶故意拿出来说这是她的,她想要同梵音一起玩。这事稍后被她给知道了,她最见不得的就是青岚这样说话颠倒黑白,她也有个被宠出来的毛病,就是她的东西不喜欢被别人碰,若是真拿去了她也就不要了,谁知青岚假客气,说什么要是她喜欢就送给她。她阿娘自然是夸青岚为人懂事,听在她耳中却是虚伪。这明明是她的凭什么被人拿了还要夸她好,她一时气不过夺过青岚手中的人偶就将其弄坏丢在地上,让你玩让你说谎。结果是她被她阿娘训斥了好大一顿,那是她自出生来阿娘头一次冲她发火,主要也是她是家中唯一期盼生的女儿,她娘生产时又差点出事,所以哪舍得责骂半句。可那次阿娘将她关在房中整整小半年没让她出来,自此她就将青岚这小蹄子给记在心上,敢情她是来挑拨离间的,这往后她要再对她宽容活该她被陷害。

后来她也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知道了青岚暗恋的对象就是频频对她巴结的男生,为了气青岚她故意带着那男生在青岚面前晃悠,彻底将这份火苗给他们掐灭,自此后两人势同水火,就是在家门口见了面都互不理睬,当然这只在她,至于青岚还会在暗地里没少给她使绊子。这事她告诉几位哥哥,本是觉着委屈,让他们出出头,谁想他们竟觉得她窝囊,这小女生打架他们一帮子男的要是去了岂不是丢脸,这脸自然是丢不得的,这架也就没打成。

为着这多年的积怨青岚终于找到了下手的机会,打架她未必会赢梵音,但论起阴毒来她可有的是办法。她事先已经给狐族的三公主写去了书信,言明要她去这一趟,失去了这次机会,下次可就难了。

说起这狐族三公主怎么就又和她结怨了呢,这话说来就长了。简单点来说比之同青岚的怨结的更为冤,她甚至连她长相都是不清楚。那么究竟是为何?还不是她在这四海八荒里算得上是难得的美人,在陇夷山追求者众的名声传扬出去,连蛮荒都为之一闻。既是美人岂有不被知晓的道理,所以那位比翼鸟族的二皇子同她三哥攀上了朋友,来家中玩时她也就顺理成章的作了那么一回陪,席间言之他负隅山谷是多么多么的与世隔绝,美若海市蜃楼,想要邀她同去玩上一玩。她那段时间有些颓靡,正闹着要去凡间历练一番,她阿娘又怕她惹事说她是小孩子心性,说风就是雨的,过段时间就会消停了,所以严令禁止宫人们帮她逃走,她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生生憋屈出一个烦闷来。那日一同作陪的还有她的四哥和六哥,见她不说话心事沉重,连应对那位比翼鸟族的二皇子都有些敷衍,这事态约为严重且无家教,又觉着她再这么沉寂下去也不是办法,就拾缀着她同意了这个建议,想着能让她出去开解下心情也好。

这位二皇子自是不消说,连连应声会照顾好她。可她哪里知晓人家的心思,应邀着去了负隅山谷后看着那硕大的阵仗就差点没吓逃走。敢情这谷中大至阿公阿婆小至襁褓婴儿都来谷口欢迎她,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堪比她家逢年过节时。她约莫有些尴尬,步子连退了好几步,脸上的笑容显得牵强而僵硬,若非那个二皇子就在她身侧堵住了她的去路让她没法在光明正大下扫了众人的兴,她只怕会说上一句:抱歉,走错了。

其实哪里会走错,负隅山谷就夹在虚山和盛山中,谷口只此一个,想要出去也必需通过这里,那还是她费了番力气才找到的,理由是搪塞了点,总好过没有。可这位二皇子不知是看出了她的意图还是故意说道:“小七这是脸红呢!大家别都围着她看,她会不好意思的。”这句既带着解围又带着调侃的话听了只让她觉得更尴尬,为毛她有种新媳妇进门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不止是她的错觉,事实证明这谷里的人也是这么盼望的,否则不会在哄散时发出阴阳怪气的“哦——”这个音阶,欲言又止。

她眼神嗖地看向他,这声亲昵的称呼是她族中人惯常对她的叫法,她又何时同他这般亲近了?他到是坦然,就那么迎着众人的目光带着她一路去见了他的兄弟姐妹。虽然此时她的心中已略有不舒坦,但她的家教告诉她在别人家作客就要拿出客人的样子,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扫了别人的颜面,她身为魔族的公主这点规矩还是会的,所以在后来比翼鸟族人对她的印象都是一致的好评,说她教养不凡,比之教养更不凡的是她的气度,堪能配得上他们二皇子。这话听着怎就变了味?当然那时她还什么都不知,仅是被带着去参观了山谷就对他口中所说的海市蜃楼心驰神往,见到波光湖水中建筑的精美宫殿就已然叹息,光影从湖面上掠过,连接着岸对面的宫殿有一座湖底窄道,窄道皆以琉璃铺就而成,每每在光的折射下倒影出七彩斑斓的色彩,就好似在水面上升起的彩桥。平时会被水面覆盖,只在脚踏上的那刻两侧的水才会徐徐散开去,有规律的一波接一波扑打在彩桥两侧,却不会沾湿鞋面,甚至连琉璃桥面都是干燥的。她惊奇的望着脚下流动的水流和款款嬉戏的鱼儿,都忘了先前的不快。

他在身后凝望着她欢欣的背影,温柔的眉眼间都是笑意,就知道她会喜欢。“小七”他动了动唇,原是想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可这话贸然之下毕竟太唐突,莫说她会接受不了,至少在表明心意前不能吓着她,适当的提醒和轻微的逼迫才能营造他想要的效果。所以在她眼底盈然璀璨的笑意时他改口说道:“你若喜欢,可以经常来。”她那双灵动的眸子笑的更为恣意了,她点了点头,呼出了一口气,像是能听他这么说释然般主动挨近他。他心底一阵激动,拢在衣袖间的五指勉力压了压,最终什么都没做,低头看着到他肩膀的人笑了。

她在负隅山谷住了三天,这里的生活多姿多彩,每日里都会有她未曾见过的新奇玩意,他还会带着她去钓鱼、浮潜,闲时闻听谷中盈盈歌声,着谷中的事物,这时才知道原来他虽是二皇子却是继承着族位,他大哥早前出意外夭亡,他未免父母伤心从小就将族中的事打理的妥帖,他几个兄弟姐们也都听服他的管教,对他这位二哥崇拜的很。这么有出息又待人温和谦逊有礼之人怎会讨不得这四海八荒女子的喜爱,便是长辈都对他宠爱有佳。可惜他碰上的对象是她,她素来被娇宠惯了,哪是随意就能被人打动的,况且就算是她看上之人想要经过她家中那几位哥哥的同意,最后再是她父母这关就绝对够戗,他们才不怕她嫁不出去,最好一辈子都在家里。

所以那日当他在漫山遍野的繁花中向她表白时她是懵的,后来她是怎么拒绝的记忆已然模糊,只能记得他失落的眉眼,和他急切的叮嘱声:“小七,你慢些,别走那么快,当心脚下的石子……”

“你放开,不要叫我小七,那是我阿爹阿娘才能叫的。你是我三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可我们只能是朋友。”她甩脱开他的手,拈了个诀出谷口往家的方向赶,她心中愤极气极,感觉自己被人利用了。他在身后追,她脚下行程快,喝止他再追上来,否则就对他不客气,果然他就再不敢对她急切,也是他自己太过着急怕她心里会有了人,想在她长大时赶紧先将她给预订下来,谁料弄巧成拙,她那性子又岂是任何人能管束的。

纵是觉着委屈,泪水糊了脸,她在视线模糊中撞上了个人,此刻也没心情去维持什么家教风度,只朝着那不长眼的人大吼道:“滚开。”也不管是否是她自己撞上去的,见人还杵在那显然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毕竟是女子让人见到自己丢脸的一面总归不大爽快,也就没再耽搁,提了裙摆就要走。

125.旧事揭晓

那人许是被她那气势给骇住,竟一时没有多言,直到身旁有人责备道:“帝君,这……”南极仙翁脸色垮下来,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妖物,连神帝都敢冲撞,简直活的不耐烦了。南极仙翁对于梵音的莽撞很是反感,一来是觉着她没礼貌,二来是让他想起了一件事,这件事说起来还是在盘古开天辟地时,闻说这位战功赫赫的战神因容貌绝色身侧围绕着不少妖物,那些妖物大多是闻着他的名声而来,想要攀附上他这颗大枝得以保全自己,所以不管是日夜他寝榻的四周都会有脱光了衣服的美人摆着各种姿势等着他。神帝起初懒得搭理他们,基本都是直接无视,或将他们从窗口丢出去。后来据闻那些妖物不甘心就经常会在半路上扮作老人妇孺博取同情,他们这么做还能得到神帝一丝的垂怜,但也仅仅是垂怜。这些陈年旧事随着六界平定,天规纲常的严律都不再被提起。如今突地冒出个人莫不是想重蹈覆辙,故意引起神帝的注意吧,只道是天规严明竟还有人敢觊觎神帝,当真是勇气可嘉,也不怕这亵渎之罪。

“放肆”两个字南极仙翁最终没有说,被神帝给止住。“你且回去,稍后我自会去一趟。”他言简意赅的说罢,望着女子飘散在空中扬起的绯色纱裙,唇角微微弯起个弧度,终是什么都没说的离去。

这是梵音从负隅山谷回来时发生的事,匆匆而过谁都不会记在心上,而她连自己撞上了谁都没看清,更谈不上会想到自己心心念念之人会在无意中从她身侧擦身而过。

再来说狐族三公主知晓了此事,当即砸了卧房中摆饰之物,气的双手颤抖。她自小便与这比翼鸟族二皇子玩的好,两家又是世交,在她的心里早就默认了自己将来的夫君会是他,也一直都是按照妻子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所以当有一天她蓦然醒悟自己的夫君要被人抢走时,那种心底的恨意是没法用只言两语排解的。到非是她嚣张,而是她在捍卫自己的情感,这点上她没有错。

青岚将狐族三公主约到妖界对付梵音这事是先预谋过的,妖界秩序相较其他五界要混乱的多,且妖物凶狠,善于将比自己弱小者的灵力吸食。青岚就是要梵音死在妖界,届时即可将罪责推到妖界,又可除去她的心头患,再不济还有狐族三公主当垫背,怎么都不会牵扯到她身上。所以她怂恿狐族三公主在暗中偷袭,先是使了个计让梵音以为比翼鸟族二皇子得知她在妖界后追到了此处,那梵音为了避开他肯定不会将行踪透露给任何人,这样就断了梵音的后路。再者梵音既是避开定不会到妖多的地方去,那是一处她暂时落脚的山洞,洞中铺有干燥的草垛,她倚在草垛上看着外面纷飞的雪花冷得直打哆嗦,近来她身子日渐虚弱,原是想要尽快走出妖界的,奈何灵力最弱时连维持人形都吃力,眼看着双脚不听使唤就要幻化成原形,她也再没力气去管那些火堆是否就要烧完。入了冬本是要冬眠蜕皮时,她恹恹地望着无尽的黑暗,心里有些想家想阿娘烧的饭菜,想哥哥们对她的保护,更想她的床上铺的温暖舒服的被衾。她闭了闭眼,唇角扬起个笑,仿佛那不是个梦,而是近在眼前就能触摸到的。她打了个激灵,差点就又睡过去了,要是睡了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没有人护着可不行,这里是妖物众多的妖界,可比不得魔族,这点认知她还是有的。

可就在这时她看到那原本就快要燃烧完的火苗竟然被风吹到了她倚靠的草垛上,按理来说她在洞口施了诀风是吹不进来的,她也没想那么多,或许是自己灵力真的太低了,连风都抵御不了吧。她转身忙着拈诀将火给扑灭,却在这时眼前一黑,在她来不及看清是谁攻击她时一头栽倒在地。

狐族三公主眼见火势越来越大满意的拍拍手,背后走出隐身的青岚,这个结界就是她所破。两人合力偷袭成功也不敢多留,狐族三公主的灵力在青岚之上,确定梵音被自己伤重无力逃出后便遁形逃了。

远远地便看见冲天的火光,白衣仙瑞的男子在去往昆仑山途径妖界时半道又折返了回来。妖界甚少有烟火气息,这火燃的不寻常。他拍了拍九婴,让其去看看。待九婴回来时竟将一条只剩半口气的小巴蛇交给他,他略觉得有些眼熟,于是度了些仙气给她,勉强将她救回,想要她回复真身怕是还要将养些时候。他赶着去昆仑山,就将她藏于袍袖中。此去匆忙,待见了元始天尊后又说上了好些子话,想起这条小巴蛇时已是暮色尽黑,他将她掏出时她已被憋闷了好些时候,困在白色缭绕的烟雾中很是迷茫。躺在他的手心里,初见他时竟一时没想起来他是谁,待脑子慢慢恢复清醒差点没从他手心里跌落,他用手拨了拨她圆滚滚的身子,唇瓣微微勾起个弧度,深黑的眸底似一汪无尽的沼泽,诱着她慢慢沦陷。他将她交给了有九个头的怪物,而九婴爪子一拉就将她抛到了背上,稳稳当当的接住了她。她有些害怕这头怪物,它的头从各个方向能观看到她,害得她在它面前无所遁形,一点小动作都搞不得。

被梵音称作为怪物的九婴可是至凶至恶的神兽,被神帝驯服后一直归在他的麾下,若听到梵音如此诋毁它估计都能吐血。

后来的日子她一直都被九婴将养着,说是养还不如说她是它的玩物。九婴对于这么小的她很是感兴趣,没事就将她把玩在掌中,不是将她翻来覆去的看就是将她抛来抛去,害得她差点要吐出来,整个就要脑充血。她心里苦啊,奈何她幻不了人形无法说出口。虚度的时光中似乎并未因她的祈求而改变,她还是那条小巴蛇,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座,只偶尔会从昏黄的琉璃盏中看到他认真的研读着经书,指掌乾坤间淡然凝眉的容颜,感觉流转的经年不过如此,她只愿在这脉脉流年里虚耗尽光阴,陪着他看云卷云舒,任尘世浮浊都与她无关。

然而到底是幻想罢了,他们只在昆仑山待了一月有余,办好了事他就赶往二十四天去了。虽说他近年来不怎么管事,一直是避世不出,但大小事还是需要他做主的,难免要拿上个主意,所以二十四天的弟子催的紧。走的那天他让九婴将她放入六界,毕竟不能带她回去,二十四重天规矩不比一十三天少,像他们这种灵物是入不得的,去了也只是形神俱灭,他救她一命已是极限,这点她再不得抱怨。实然她虽非他口中的灵物,不过是怕他看出自己来自魔界而刻意将自己的肉身给隐藏了起来,但他们魔族也是进不了九重天,彼此都有不可侵犯的界限。临走时她有些依依不舍的将他望住,却是九婴对她会错了意,还以为她是舍不得它,对她好一番亲热,差点没将她送到家门口。

她为此颓废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的几个哥哥以为她在妖界发生了什么伤心事,逼问了也是无果,她是不会将这种小女儿心情告诉他们的,她只是有些惆怅罢了。她的几个哥哥觉着此事甚为不好,她有这种情绪出现还是三百年之前的事了,那时她还小,如今她都要及笄,还有何事能困扰着她,该不会是那比翼鸟族的二皇子又来提亲了吧?他们比翼鸟族对待爱情可真是忠贞,敢情就等着她及笄呢,这百十年里都来了第二次了。再推托下去都快找不到理由。

于是她六哥提议带着她出去走走,一来是为了避开那位二皇子的纠缠,二来是为她及笄做准备。这不正好碰上了狐族五皇子的及笄礼,带着她前去参观。说起来这位五皇子只比她虚长了半岁,长得是一表人才,极会讨得女孩子欢心,凡是他们青丘的姑娘无不拜倒在他脚下供他消遣取乐的。又据说但凡是他经过的地方,无论上天入地,女子都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他狐族在天家势力不凡,族中的男女皆是美貌,便是天帝都夸赞其口,指着玩笑说将来要他们族中的女子嫁入天家。故此这位五皇子深得父母宠爱,据说及笄时会请不少人来观礼。

梵音不以为耻,一个男子将人迷得三魂五道还觉得自命不凡这是什么歪理,敢情他还以此为荣,这就让她对此人很是反感。她本是不愿去的,他就算长得再美又与她何关,反正她是不喜欢这种类型的。无奈她六哥死活都要拖着她去。

到达狐族那天日头晴好,万里云霞似般闲闲挂在天幕,仿若随时都能摘上一缕塞进嘴里。狐族这日异常热闹,青丘的山头挂满了红色的彩带,远远望去就像是盛开在微风里的花朵在迎风招展,美得目不暇接。兴许是宾客众多,他们被挤到了角落里,不过也好落得个自在。

126.旧事揭晓

她也是在那时见到了传闻中那位能撩拨女子的五皇子,美是美矣,就是多了份柔媚少了份男子应有的气魄。譬如站在他身侧冷眼旁观着的那位就很好,只需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自有股气势能不怒自威,让人心驰神往却不敢靠近。咦,他,是他?梵音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这种不重要的场合他怎么会出现,不是说他已然避世极少会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更遑论是应酬这种小事了。她蓦然觉着眼角有些湿润,虽然明知他没有见过自己幻化成人的样子,但还是低下了头,怕他见到她眼里的雾气。她六哥尤自在向她介绍着众人对应的头衔,她却听的心不在焉。心里突突地跳动着,手心里满是粘腻的汗渍,看着他虚虚的应对着,鲜少说上一两句话,全是他身侧那位太白星君在说,而他总有种不沾染尘世的出尘气息。她觉着与她印象中那个会偶尔微微弯起唇角的人有些遥远,那个人虽也是冷漠的却不似现在般有种生人勿近的疏离。她在想着再次见面是否要上去打声招呼,或者说上句感谢的话,就这么什么都不做是不是不太礼貌?

就在她纠结时仪式开始了,原来这是太白星君的收徒宴,星君端坐主位,身侧则是坐着他,那位五皇子加冕了及笄礼后给星君磕头。

她六哥那日说的许多话她都没记住,就记得他说:“看到没,坐在星君另一侧的就是神帝,但凡各家孩子及笄拜师都需要经过神帝的见证才能算入得仙籍,光修道飞升不过是在仙界走了一遭,最后还是得入神帝这一关。”

“那也就是说只要拜师就能见到帝君了?”她问道。

“通常情况下是如此,除非帝君不在二十四天,那就由灵宝天尊或道德天尊代为执行。”

“那我也要修道。”

她猝不及防的冒出一句话,令得她六哥刚喝了口酒全喷在桌上,同时也吸引了不少眼光纷纷投递过来,害得他好不尴尬。索性这小骚动并未持续多久就被淹没在狐族五皇子的甜笑声中。她六哥转过头来严厉训斥她道:“这胡话以后不得瞎说,我们是魔族,怎能修旁人的道,岂非胡闹。”六哥因年纪同她相仿所以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比她还没个正行,难得听到他如此严肃,她扁了扁嘴没再往下说。其实她并非玩笑,她只是想离他近些,哪怕有一丝机会她都不想错过。

后来她六哥许是见她玩笑就不再提,到是特意带着阿爹阿娘的嘱咐让她见了见狐族的大皇子,只是具体长什么样她也没记得住。她在人群里眼见他在众人簇拥下离去,她想追上去,不为别的,就想远远地再看上一看,至于那一眼有何意义她也不懂,她只知道她很想念他,想念他曾温柔的对着她笑,想念他曾拍过她的头,想念他身上清幽的白檀香,想念有关于他的一切。那股思念疯狂的在她身体里滋长,若说没见到他她还可以假装宽慰自己,可见到了她却发现思念对于她来说已远远不够。她不能忍受再等着下一次遥遥无期的见面,那会是百年还是千年,又或者是再见时他已然忘了她是谁。不,她不想让他忘记,哪怕只得换来他一句“哦,原来是你啊。”也好过从他的记忆里消失。

她在拥挤的人群里拈了个诀追上他,但他身边围绕着一群人难得见到他怎能不虚寒客套的应承,一不小心就踩住了追得满头是汗的小巴蛇尾巴,还发出咦的一声,指腹捏在她受伤的尾巴上倒吊着她惊奇道:“这么可爱的小巴蛇倒是少见。”

可爱你的头可爱,快放我下来,姑奶奶都快被你脑充血了。她在心里嘀咕着尚要幻化成人形,就听得他清泠的声音飘来,“怎么在这里,倒是让九婴好找。这是本君的宠物,顽劣的很,众位莫要见怪。”言下之意是快点还给他。

那位仙君讪讪地闭了嘴,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将她双手奉还给了他。他扬眸对她轻柔的拍了拍,然后将她藏于袍袖间。她在宽大的袍服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感受着他的温度,内心从未有过的满足。她懒洋洋的靠着,忽然觉得做一只宠物没什么不好,前提是他的宠物。就这样,她将六哥给抛弃了,一路随着他来到了二十四天宫门前,他的袍袖挡风,所以她美好的几乎要睡着。她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想要再探出头去看看他时差点没从空中翻滚坠落。而在她眼前睁着九双眼睛看她的怪物不是九婴又是谁。这家伙对她到是热情,拱了拱身子给她找个了舒服的位置让她继续睡,敢情她一直做着美梦还以为是在他的身边,却不想他早就将她丢给了九婴,思及此莫名有些心酸。

就在这时她看到他伸过来的手指拨动了动她,她怕痒,被他挠了挠再不得装深沉,只笑得肚皮都痛了,他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只烤鸡腿,油糯糯的扔给她吃。然而近段时间她觉得自己胖一直在减肥,这种东西早就不吃,可既然是他给的她还是欣然的接受了,并且美滋滋的舔着那只油鸡腿。这个笨头笨脑的举动不知是否取悦到了他,他摸了摸她的头,嗤笑道:“慢点,又没人和你抢。”这句很家常的话她阿爹阿娘几个哥哥都对她说过,但此刻她听了只想哭。为了这一刻同他相处,她等了多久。

他们坐在西边的云头,他手中执掌经书,身侧是她和九婴,就这样看着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下坠,无边绯色的霞彩倒映在金光里,连白色的云朵都沾染上了一丝绯靡。如果这一刻就能到天荒地老,她愿付出余生。

为了这个遥不可及的梦她开始找尽办法想要去到那九重天,可她生来就在魔族,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连她的阿爹阿娘除非受邀否则是去不得的,她的灵力比之更要差上许多,小时候又不爱勤加修炼,以至于现在才来悲愤。而她又因身份受限,比凡界的人类更不能修仙。为此她特地去找族中的长老问方法,当然过程比较迂回,否则长老要是知道她有这个心思非把她打死不可,他们魔族真是养了个不孝儿,胳膊肘老想着往外拐。

长老告诉她,他们魔族想要修仙也不是不能,就譬如他们神仙修炼也有堕入魔道成为堕仙的,那就会被打入妖界,不伦不类,六界不耻。但想修仙哪是那么容易的,一来必需要有坚强的毅力战胜心中的魔念,才不致走火入魔堕入无边阿鼻地狱。二来就是剔除魔骨,除去魔籍,那样就会成为六界中无主的孤魂,被邪灵所惦记,弄不好灵力尽失,还会成为邪灵修炼的元引。

剔骨除魔?她不由怔了怔,好半天才缓住心神。难怪六哥当初会呵斥她了,并非是他不知,而是这乃他们魔族的禁术,若非灵力高深的法老不会用,也不敢用。这等于是背弃了自己的族人,就算没有这些惩罚,她想也是会受到天罚的。她从来不知原来他们之间还隔着这样的鸿沟,原来他们族人之间也不仅仅是面和心不合,是真的只保持着面上的平静。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无意破坏这份平静,但她真的很想他,她想要见到他,这种隐晦的思念无人能懂。她觉得她可能是动了心,这种忐忑的坐立不安她曾在一个小姊妹中看到过,当初还嘲笑人家没有勇气去追,出了不少馊主意,结果到了她自己身上怎么变得反而墨迹起来。她踌躇的日夜都睡不好,理智和情感在拉锯战,她在一日日的憔悴里看不到希望的活着,没有了往日的活力,也不爱笑不爱玩,成日的就将自己锁在房里,谁都问不出缘由。她想狠狠地哭泣,大声的质问他为何要来折磨她,可她找不到能让她哭泣的人,她不想让家人替她操心。

这些日子她不在人前晃动,青岚反是无趣,倒是假模假样的来寻了她几次,美其名曰是探望她,其实是想看看她出了什么事。曾经这个让她讨厌的人此刻却让她感觉到无比的亲切,至少他们私下里早就撕破脸,可以在她面前肆无忌惮的发泄,就算打架她也能暂时将他给遗忘,心里得到了解脱。

心里的苦痛在与日俱增,她找不到一个出口,她在无望里深感窒息。恰在这时西王母受邀蟠桃会的拜帖来了,她想着或许能见到他就强打起精神收拾自己,望着铜镜中憔悴不堪的容颜,哪里还有半分意气风发的样子,她还是那个原来的小七么?可显然她已回不去当初的那份单纯心性,她动了情就注定要在折磨里消耗光那个快乐的自己。

那一日她没有见到他,反而是听闻了个噩耗,惊得她连蟠桃都没吃,直接去二十四重天想冲进去找他问个清楚,但现实是她连二十四重天的天门都未进就被打回了原形。

127.旧事揭晓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她倚在一株桃树上,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飘坠在她身上,大抵是为没见着他很是失落,她也就没什么心情去应付人,躲懒的融了融自己的困意,正在迷糊间猛然听到树底下有声音说道:“仙界的规矩怕是要改咯,这蓬莱仙岛上的仙子对帝座可真是痴心不改,也真是难为她了。”唉声叹气道。

“可不是,据闻这位上仙师承菩提祖师,又是王母的义女,身份可非一般的尊贵。只是再尊贵都难逃情之一字,为了神帝都自戕过好几次,若非被宫人发现的早只怕要失去仙身,如今这帝座刚到桃园门口就被请了去,不就是去见那位上仙了么。”

她神色倏地眯紧,这世间能被称为神帝的可不就只此一人,却原来并非是他不来,而是去见旁的女子了,那个女子可是他喜欢之人?为这么个想法她差点从枝杈上摔下去,心潮起伏的厉害。他怎么能……怎么能在她什么都还来不及做时就有了欢喜之人,她是不是终究出现的太晚了?

“我想起来了,那位上仙叫什么……芙蕖。”底下几个小仙叽叽喳喳说着,全然不知在他们顶上有个人快坐不住了。

“像帝座这般清风仙骨之人哪会轻易动凡心,再说那天规天条还不是在那摆着,岂可轻易的破坏。只怕是那芙蕖上仙一厢情愿罢,要不怎会以伤害仙身为代价去逼迫帝座呢,这都卑微到尘埃里了,也真是够丢脸的。”

“我觉得应该是,暗地里觊觎帝座的女子比比皆是,当真手段层出不穷,原还以为他们都没胆子呢,这不就看谁手段更高明了。”有小仙调侃道。

“高明算什么,要是没个强大的后台你觉得帝座会看上一眼?你们有见过帝座对谁笑过,对谁和颜悦色过了?帝座会随随便便为了个女子修改天规天条么,你们绝对是想多了,那是帝座悲天悯人,不忍那位芙蕖上仙失了这几千年修行的道行才去劝说的。”说话的这位一看也是神帝的脑残粉。

“那可说不好,要是有王母做媒成其美事,帝座就是不喜应该也不会当面拒绝吧,再说这种事虽然有天规天条约束,但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天条上只不允我们这种从凡胎修仙者双修,又没说集合天地精华所出的仙胎不能,那是为了杜绝修仙者心术不正走上歧途,像帝座这种道法高深者是无需有顾虑的。”

这么说来他还是会被别的女人捷足先登?她对这些天规天条的都不懂,从前也只是觉得他们的差别在立场不同,可如今忽然闻听他能和别的女子在一起,就感觉整颗心都在油锅里来来回回的煎,疼的她脸色惨白。老实说她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的,因为在她的概念里实在勾勒不出哪个女子能匹配得上他,当然这完全是她幻想在自己的世界里。

后来她是怎么从蟠桃宴走的,又是怎么去的蓬莱仙岛,这段都被她自动忽略。她只记得她并不认得蓬莱仙岛怎么走,途经半道时碰上了妖后——六界中只有妖界是由女子执掌的。实然她并不认得妖后,到是她认得她,特意上来打招呼,客套了一番。她急着走,并不想多搭理,但妖后许是见她一人不知心里在打着什么主意,说有办法帮她达成心愿。她心中一阵惊诧,自知她没那么好心肠,问她拿什么交换。她倒也没客气,说想要到他们陇夷山去做客,但奈何魔族与妖界关系并不好,她阿爹阿娘不允许妖界之人踏足,她么也就去拜访一下没什么别的意思。

梵音斟酌再三,问她有什么办法能助她走入二十四天,妖后掏出一颗辟月珠给她,此珠是仙物能压住她体内的魔性,吞后与常人无异,她又借了点术法给她,加上她自己的灵力一般神仙是看不出她原形的。但辟月珠的法力只够维持她半年,半年后她就必需要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否则失去法力她还是会被打的魂飞魄散。这个条件是相当诱人的,权衡利弊似乎是她赚了,再说妖后去了魔界也做不出什么乱来,于是她就陪她去走了一趟。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带着目的说话之人都不可信,而她也因此犯下了个不可饶恕的罪,但那已是后话了。她如约来到了二十四重天,当她踏入宫门的那刻起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为了来到这她历经千辛,只为了能与他近些,哪怕是看上一眼。她拿着疏通关系买来的腰牌混进了迎风殿当上了守门的仙侍,这个职位很是枯燥,还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但这已经是她能弄来最好的职位了,为此还花了大价钱,要知道二十四天虽大,但他宫禁森严,只允许宫人在前院洒扫,于他修寝之地便是只得几个贴身的仙侍服侍,那几个仙侍都是他最常见之人,想要混进去几乎不可能,他眼睛又没问题。

她来了一月有余连他的影子都没瞧见。人到是在宫里,连带着一起回宫的还有那个蓬莱仙子,说什么来养病的。依她看养病是假,装病是真吧。要不然怎么能日日听到她的消息,说她今日陪着帝君去藏经阁挑选赠与飞升的小仙经书呢,又说她明日亲自煮了斋菜给帝君吃呢……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气势。

梵音听了心中很不是滋味,难道她就要在这里耗上半年只为了看门吗?那个芙蕖手段太过卑劣,她竟无力阻拦。正在她垂头丧气的时候事情似乎有了转机,这就不得不说她这位好友扶桑小仙了。她在二十四天当值的职位不算低,至少能混入神帝身边,当年她得幸在她初升时助过她一臂之力,免她被妖灵所元,但两人后来分开的这几百年都未再见过,也不知她能混的这般好。如今在意外的情况下见面,自是有许多贴己话要说。扶桑并不知她真实身份,感念她当年的救命之恩便让她到内庭来当值,就权当是报恩了。两人彼此互相照应到是好的很,而她也终于再次见到了他。他似乎比她上次见时清瘦了许多,还是那样的清冷倨傲。她没敢上去贸然的认他,只在庭院中洒扫,偶尔能见到他在敞开的殿门前烹茶箸书,她会拿把大芭蕉扇躲在檐廊下替他遮挡,免得阳光灼眼。偶尔她也会在他走后收拾案面时将他丢弃的经卷偷偷藏起来,不当值的时候会拿出来慢慢勾勒出那笔尖研展的韵味,像是她最珍爱的宝贝,能从那落笔的姿势幻想着他眉宇间浅淡的神态,如此便能让她快乐上好几天。

时光在细沙中流走,一切都在往好的发展,就像他们相处时已不再显得陌生,至少他不反感她跟随在他左右,甚至在一些场合中也会将她带在身边,为她讲解道法的不同参研。她以前对这些没多大兴趣,不过有他在她学到了很多,虽然她还是又笨又莽撞,做事都不大利索,经常会被芙蕖挑三拣四,好在他似乎并不介意。到是芙蕖赖在二十四天多时不见她回去,殷勤的献媚也不见得他就会多搭理她,碍于情面又不好轰她走,只能任她继续胡搅蛮缠下去。但她私下里听仙侍议论说她将来可能会成为这里的女主人,所以都对她巴结的紧,着实收买了不少人心。梵音有些嗤鼻,对芙蕖更是看不惯,若得她差遣多是不会遂她的愿,时日久了芙蕖总归能看出点苗头,觉着她是在故意针对她,而更让芙蕖不爽的是神帝对她都是爱答不理的,却是对个仙侍和颜悦色,时常见到他们在一起,哪怕是他们一个在看书一个在浇花都能旖旎出一番美景来,这样和谐的画面已然不用只言片语就将语言化作了神态体现在每一个表情中,怎能不让她心生警惕。情敌之间大约都能感应到对方的威胁,所以芙蕖开始针对她,这样的事只要他没发现就会上演一次,她做的漫不经心,往往还要歉然的说声抱歉,让人无处诉苦。可她知道哪有那么多的不经意,不过是她为了掩饰自己憎恨的借口。

扶桑让她忍耐,在这件事上闹开去只会对她不利,指不准还会被赶走,芙蕖有王母帮着得罪不起。她这是有苦无处发,有家回不得,越发的觉着委屈,偏偏在他面前还要装成什么事都没有。便是她如此纵容芙蕖导致她变本加厉想着要赶她走。也不知后来芙蕖是怎么知晓她真实身份的,这件事只有扶桑在无意中得知,旁人她都没告诉过,所以那时芙蕖迫害她时实然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她用术法逼着现了真身,幸得那日妖后赠她的一丝仙术并未耗光她才不致在二十四天里受伤,但想要再重回人身已是不能。恰也是那日,芙蕖故意扯着他寻了个借口让他看见了她最不堪的一面。

128.旧事揭晓

嘲笑、讥讽、鄙视几乎要将她湮灭。就在她沮丧趴在地上时他却像是蓦然间见着了什么熟悉之人,欣喜道:“小巴蛇怎么是你?”他捧着她也不知是否看出了她的身份,抚了抚她细滑的身子将她放出了二十四天,临去前叮嘱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眼底有沉寂和失落,心想他一定是嫌弃她了,但他话锋一转又道:“好好修炼,你资质聪颖他日必成气候。”他的话是否鼓励着她他们还有重逢的一天?她呜咽一声,恋恋不舍的离去,她看到芙蕖眼中有得逞的笑意,扶桑对她很是不舍,眼底含着泪花,送她走了很远,可无论多远他们还是要分别,就像他和她,不管曾经多么美好过,在她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时一切就都是虚妄的,所以她暗暗发誓回去后一定要对阿爹阿娘说明她的心意,哪怕她要舍弃他们。

她没想到的是当初的一个决定会让她此生坠入地狱。她提早回到陇夷山,也亏得提早回去,自她踏入陇夷山的那刻起入目所见便是一片焦烟废土,她的族人她的朋友,他们的家园都遭到了破坏,房屋倒塌、建筑被毁、田野里山地上到处仰躺着尸体。她捂着嘴不敢置信的往家方向奔跑,她的心咚咚狂跳,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往下坠,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不,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

她一口气跑回家,脚底沾染了粘腻的血腥味,她憋着一口气,眼眶里有潮湿的水雾,她仰了仰头将眼泪憋回去,她不能哭。

“阿爹阿娘,大哥二哥三哥……”她一路绕开宫人往里跑,她从小居住到大的家,威严气派的宫殿此刻早已是残桓零落,断瓦塌墙。她是在宫殿后的园子里找到她的阿爹阿娘的,可此刻她的阿爹阿娘在干什么,她的几个哥哥又在干什么,他们为何都跪在地上围绕着两个人,眼底是死寂一般的肃穆。见到她来,他们的眼神微微动了动,随即又都低下头,默然不语。阿娘的眼中有着她看不懂的怨恨和怒气,她的眼底绯红,盯着她时慢慢聚起一圈水雾,两行泪自她的眼角滑落,她的氤氲声传入她的耳中,她说:“卞阙、择拓,你们到死都要护着她,可她真的该护吗?”

阿娘的指责历历在目,后来她是怎么拖着灌了铅的腿一步步走到她的两位哥哥前她已经忘了,眼中聚满的泪再也找不到支撑点,就那么不受控制的拼命洒落。她跌跌撞撞,哭着跑过去,跌到地上爬到了二哥和四哥身边,他们一个嘴角有着血渍、一个胸口被鲜血染湿,可就那样气息微弱的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了。二哥平日对她虽然管的严但其实最是护她,默默替她背过不少罪;四哥常常都会在她被六哥带着出去玩时替她撒谎隐瞒,时不时还要做她的后盾去拖住阿爹阿娘的质疑。可是,为什么他们现在毫无生气的躺在这里?

“二哥,四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在哽咽声中奔溃哭道。

阿娘跪抱着两个哥哥,阿爹站在阿娘身后,愠怒道:“你还问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好事吗?”

她所谓做的那件好事就是将妖后带来了他们魔界,那时妖后言之灼灼说要来参观魔界,心里打的主意却是要将魔界的地域领土记住,回去后规整偷袭。因熟悉他们的地形将他们打的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做反应就被妖后给得逞了。而她的两个哥哥就是在抵御妖界偷袭时被妖后重伤的,当妖后说是他们的好女儿好妹妹出卖了他们时,整个魔界都为之震动了,可她那时在做什么,她在二十四天想着她的情爱,就在她的家族经历鲜血惨痛时她什么忙都帮不上不说,还是亲手导致的罪魁祸首。他们魔界受到巨创,妖后虽不能一下将他们毁灭,但自此后魔界再不能与妖界对抗,妖后势必要在他们魔界横着走,这些都是因为她听信了妖后的鬼话。即便是她的哥哥们疼爱她不怪她,但魔界也再不能容忍她。她阿娘将她关入地牢逼问她为何要如此,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历来疼宠她的阿娘视她如陌路,阿娘说这不仅仅是家务事更是整个魔界之事,她既是她的娘亲又是魔后,所以必需要给众人一个交代,怪不得她心狠手辣。如果她不说,那就按照族规来处置。她在地牢里被关了七七四十九日,她望着暗无天日的地牢始终不曾提过半个字,阿娘当真说到做到,连一滴水都没给她喝过。她的几个哥哥见到她都是叹息,他们想不通她为何要帮着妖后来坑害自家人,那是因为他们不知她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她不能说,她怕他们去找他算账。那不是他的错,要怪就怪她鬼迷了心窍,她不后悔,那段日子她过的很快乐,她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更不能让她的家人去找他麻烦,他什么都不知。

她阿爹见她什么都不说,心中是又气极又怒其不争,指着她怒斥:“拖下去族规处置。”她嘴角溢出浅淡的笑来,满满的含着炙痛。她犯了错本该受罚,没有理由去辩解,在族人面前她抬不起头为自己祈求他们的原谅,唯此惩罚才能让她心里好过些。

阿娘紧紧抱住她不让宫人将她拖走,但见到她眼底黯淡沉寂的神色后担忧的将她抱紧,她的眼神中分明有着绝望和苦痛,那是种令人心惊的眼神,阿娘怕她想不开。其实她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她再怎样痛苦都比不上那些因她死去的人,她在忏悔和自责中赎罪又有何不可。她一点点扒拉开阿娘的手,回给她一抹苦涩的笑,继而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她听到阿娘悲恸的哭声响彻大殿:“不——”

阿娘,你别难过,这是我该得的,只有受这些皮肉之苦才能缓解我心中的愧疚,我对不起你们对我的期许,我也对不起疼爱我的大哥和五哥,我更加不配为魔族的子孙。

下凡那日阿娘和其他几位哥哥还是来送了她,她被宫人束手押着,白色棉质的长袍上星星点点染满了血渍,她虚弱的睁了睁眼,想要抬手揩去阿娘眼角的泪痕,但努力了几次终是徒劳。她怎么忘了她如今只不过是条没有魔骨魔籍的小巴蛇,连人样都幻不成,更何况其他多余的表情呢。她眨了眨空洞的眼,挪了挪身子倚到阿娘脚边,她阿爹还在气她所以没来。阿娘将她抱入怀中,瑟缩的身子不停的颤抖,她发现短短这段时间阿娘瘦了也憔悴了,她想说什么最终努了努嘴什么都没说。她无法说保重之类的话,一开口她怕自己哭出来,她努力将眼泪咽回肚里。

“七儿,值得吗?为了那么个人真的值得吗?”阿娘低喃的话落在她耳边,瞬间就将她的泪逼出。她一惊,却原来阿娘什么都知道了,只是没讲出来。她什么时候知道的,那其他人呢?她望了望周遭的几个哥哥,他们抿着唇只有叹息声回绕在她耳畔。

值得吗?这个问题她也曾问过自己,在族人出事时她也曾迷茫过,但她想如果重来一遍她还是会想尽办法去见他,只不过不会再听信妖后的谎言。是了,那是她一直以来追求的信念,从她出生时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已深刻在骨髓里,自此再难剔除,哪怕是死也绝不后悔。

阿娘见着她眼底的倔强和决绝就知道这个女儿的脾气历来如此,只要是她认准的便再难回头,只好叹息道:“从此后你再不是魔族之人,你去追求你想要的吧,阿娘知道劝不了你,但这条路是你选择的,就是再苦再难你都要自己走,没人能再帮得了你。”

她眼角哽咽的潮湿,忽然明白过来为何要对她下这样的族规,他们是在成全她。阿娘,此生我还没来得及孝敬你和阿爹,却要你们为我操碎了心,有我这么个不孝的女儿是你们的不幸,可我很高兴能成为你们的女儿,因为有你们的呵护我才从小就活得那般恣意,只是我不懂得珍惜。阿娘、阿爹、哥哥们你们都要好好的,即便我身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我都会想念你们的,你们从来不是我的负担,而是我的骄傲。她挣扎着起身给他们磕头拜别,她永远是魔族的女儿,哪怕她如今已然不是,但她从来没想过要除去魔籍,虽然她曾经动摇过。

“小七。”身后有大哥的声音响起,她转身望着他,还有其他的几位哥哥,这些都是从小将她捧在手中的,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愧对他们,竟不知要如何去面对。她羞愧的低下了头,听得三哥说道:“我们从没怪过你,二哥、四弟也是。”她隐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奔溃的哭着跪到他们面前:“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129.旧事揭晓

“我们知道,我们都知道,好了小七,哥哥们最舍不得看你哭,从小你只要一不高兴我们都会跟着难受,所以我们都不要哭,只要你幸福就好,哥哥们只要你幸福。”只要你幸福!这是多么朴实的祝福语,其中却包含了多少的血泪和不舍。因为爱她,所以才要她幸福,哪怕她幸福的这条路上会伤害到他们,所有的苦痛他们都愿意为她去背,只为免她少受些苦痛。这就是家人,然而她从前太过任性一直都不懂,直到懂时却是为时已晚。

她根本不知这些都只是开始,她最爱的家人会因为她的任性而一个一个离开,那些背叛让她失去了大哥和五哥、阿爹阿娘。他们在烟火云渺下悲悯的看着她,看着她的心被一点点禁锢上枷锁,直到再也逃不开。

终有一天她被自己的任性反噬,困守在忏悔的绝望中,无力挣脱。那时,她还是否能说一句无悔呢?如果是要以他们为代价,她该如何才能心安理得的幸福。

————

飘渺湖冰冷的湖面漾开的水花泛起着一圈圈涟漪,由小至大,直至平静无波。层层叠叠的十里绵红飘坠在水面上,像是下着一场粉色的花瓣雨。

黑衣人见目的已达迅速撤退,有几人尤不死心想要再去看看却是被身前的刀剑阻挡住,再转念一想这湖底之深又有过几多传言就纷纷不敢再靠近,他们是亲眼见人跌下去的,所以此刻也能放心回去交差,落入飘渺湖想不死都难。

凌厉的刀尖上淌着一排血珠滚落,结魄的指尖紧了紧,全身依旧在警备状态,直至身侧有人问起:“怎么办,宁大人会不会死?”

这个问题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想要去救但不知如何救起。飘渺湖太大,又是活水,她跌入的地方乍一眼看去竟没什么特殊的,所以要想再沿着那个地方去搜人怕是很难。再说那时他们忙着应敌根本脱不开身,就算想要救她也是力不从心。结魄懊恼的抓了抓头,吩咐下去:“你们沿着湖边打捞,你们去下游看看。”他指挥着众人,几个人身上都受着伤但眼下也没时间再想其他,忙的领命而去。可他们的步子尚未跨出去就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听声音分明是朝着他们。莫不是那些人去而复返,结魄戒备起来,他们还没找他们算账呢,来得正好。

一片狼藉中,男子弯腰穿过被砍坏的树枝,神色肃穆,紧抿的唇瓣看不出喜怒,只有那越加快速的脚步说明他此刻焦急的内心。灰绒被他抛在身后,他的眼底深暗沉邃,目光穿梭在沾染了血的林子里,梭巡了一圈没有找到那抹身影,心没来由的一阵紧缩。

结魄自知瞒不过也没多说废话,虽然心底疑惑他怎么来了,但这话眼下不是说的时候,低下头赶紧道:“我们在飘渺湖受伏击,打斗中宁大人落入湖里不知去向。”

这就是他的解释?很好。男子薄唇紧抿,凌冽的神色间淡薄撩过他,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被他这么盯着众人都感觉心底发慌,大气都不敢出。

“回去后自己去领罚。”结魄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悻悻然领命。他虽然受命保护宁朝夕,也确实将她当成他来看待,一路上尽职尽责,但到底还是有区别的,这些区别平时未必能体现出来,关键时刻就显露了,就比如在她生死一线时,若换成是他或是那个女子他们必然舍命也要护他们的周全,可对象既然是宁朝夕,那一刻他在想什么,他在想怎么去应敌,就这样极微的区别看似无关紧要,却能置她于死地。或许在结魄的心目中还是无法接受她的,所以终归对她心存芥蒂,无法真正将她当成主子来看。他低下头,想着一路上宁朝夕与他们的相处,那个女子虽然寡言却处处心细如尘,她从来不会为难他们,只要他们稍有难处她就先会无所谓的提出让他们随意,在她面前不必拘谨,她没有那么多要求,一切从简。老实说除去她的姓氏带来的忌惮外,相比起其他官宦女子刁钻尖刻的脾气她真是算好的,既能住的了好房也能吃得惯粗食,偶尔赶路紧张还能同他们在荒郊野外啃粗硬的馒头应付,喝夹有杂质的水,倒是颇有几分豪爽。如此想来,他们倒是羞愧的无颜。

就在结魄自责时男子不知何时已走到湖边,待结魄回过神想要喊他时就听到那声“主子”回荡在桃林里,湖面上哪里还有男子的身影,唯有岸边被丢弃的白色外袍显示着它主人确实来过。结魄紧张的跳到湖中,连续唤了几声,几个人都纷纷潜入水中去寻找可寻了半天都找不到人,他们知道自己主子水性很好,可这时节的湖水毕竟寒凉,再说能不能找到人还是个未知,这个消息千万要封锁住否则凤都可就乱套了,结魄来不及多想赶紧吩咐人去处理这些事,而他只能暗中派人继续再来寻找。

“帝君,您终于来了。”幽暗湖底的入口处俨然站着个面色苍老的尊者,一身白袍飘飘,手中拿着厚厚的薄子,神色恭敬,见到来人行了个礼。

男子神色并未过多变化,淡漠的脸上薄唇紧抿。他穿着一件素色长袍,墨发轻挽,气势却是不减。

老者拿出薄子递给他,而他正是司命星君。

男子撩开薄子细细查看,眉头微微皱起,就听得司命星君在旁侧说道:“梵音落入叠梦谷,若是不能及早醒来,怕是要被梦魇所噬,再也……醒不来。”

醒不来三个字敲击在他的脑海,他脸色愠怒地看着司命星君,星君自觉说错话急忙闭嘴。帝君最听不得的就是梵音出事,他这嘴巴也是欠,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来星君造命格的本事也不怎么样。”将薄子丢给他,凉薄的开口。

司命星君一惊,忙的将薄子捡起来赔礼笑道:“是是是,帝君说的是,没能给梵音仙子一个好的命格是小仙的错,还请帝君息怒。小仙也是迫于无奈才来将此事禀告给帝君,还请帝君示下。”司命星君额头出了薄薄一层汗,他这哪里是没给梵音一个好命格,当初他造好命格可是特意拿去请示他的,见他没意见才拿来给梵音用,谁知这过程中出现的变数,这能怨的了他?但这话他可不敢说与他听,只能哑巴吃黄连。

然而倨傲的男子并未示下言语,转而消失不见。司命星君摸了把汗,他这是不降罪呢还是正在考虑呢?

来到飘渺湖似乎一切都变得清明起来,原本那些混沌的过去此刻都像是沙漏般重新倒回去。她望着房中那团蜿蜒而下的瀑布,平静的开口:“阿娘,我嫁,嫁给谁我都嫁。”

阿娘眼眶红红的将她搂住,低低唤她:“七儿,莫要怪娘,娘也是为你好。”

她倚在阿娘怀中点点头,能够再次感受到阿娘身上的温暖,这就是她想要的,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既然知道回忆不堪回首为何还要再去回首,她能抓住的或许就是眼前的美好了。只要她听从家里的安排,那么曾经的那些苦痛是否就能随着她的抉择而改变,她无法逆天改命,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当他们的女儿,哪怕这当中夹着太多苦涩和疼痛,她依然要回到他们身边敬这最后一份孝道,这是她亏欠的。只要她放弃那个人,她的哥哥们就能好好的,她的族人们也能开心快乐的生活下去,而她还是能回到从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被保护着宠爱着,除了她的心缺了一块。可那有什么关系,没有经历过情爱的人不照样好好的活着,怎么到了她这就会度不过去么?

她在阿娘怀中蹭了蹭,闻着阿娘身上的味道,为了这一切她愿意放弃。阿娘,从前是我不懂事,如今经历了这么多,在人界看过太多的人情冷暖我忽然才明白,过去我想追逐的人离我太遥远,他就像那颗耀眼的繁星,我那么努力的想要去靠近,抬起头却发现我永远只能仰望他。这条路我走的太辛苦,一路跌跌撞撞遍体鳞伤,我努力修炼只为了能再次与他相见,哪怕过程我要等太久,寂寞而孤苦的守下去我都可以无所畏惧,因为我知道他在那里就是我走下去坚持的动力。可他眼里没有我,那我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我累了,我不知道放弃了那么多的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迷茫了,这数万年我究竟为了什么而活。

阿娘站在她的身后,拿了把木梳将她垂坠在地的上好墨发一点一点梳理好。她坐在满是艳红的房中,凝视着铜镜中身穿绯红嫁衣,面容白皙透红,绝色姿容的女子,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这真的是她吗?

房中有宫人不停在摆弄着,大红的绸缎装点着一景一物,令她仿佛置身梦中。她呆滞看着自己,真要嫁了吗?为何她没有半丝喜悦?她曾经年少时幻想过的画面一个都没有出现,也罢,如果不是他,任何一种形式对她来说不都是一样的,她本身也没什么期待。

130.旧事揭晓

阿娘还在为她梳发,侍女将首饰为她戴好,阿娘拿起侍女手中最后一件凤冠时许久都没有举动,琉璃翡翠的珠子璀璨华光,她阿娘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在铜镜中转过身,唇瓣扯出抹淡然的笑,调侃阿娘道:“娘亲这是舍不得七儿吗?七儿就算是嫁了还是娘亲的女儿,以前未曾变过,以后也不会变。”她原是想缓解气氛,谁知她这一番说词却惹来了阿娘更多的泪水。

晶莹剔透的水珠滴落在凤冠上,一滴连着一滴,像是串联的线。温润的指尖触上妇人保养得宜的脸庞,轻轻将泪滴擦拭掉。阿娘,别哭,您哭了七儿也想哭。

阿娘将她搂进怀中,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却是什么话都未再说。她想说的她都懂。

深夜,她静坐在自己的卧房中。四周很安静,只有红烛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伴随着她,大红的桌面上摆放着一壶酒和两个杯子,还有几样层叠寓意美好的糕点和坚果红枣,大红的喜字张贴其上。她被围困在喜帕下不得抬头,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的脚尖,喜服上绣着繁复的花样,这一切并不陌生,曾经她也为一个人穿过嫁衣,只是那夜的记忆太过凌乱,一点都不美好,甚至可以说是兵荒马乱。思绪有些拉长,她胡乱的想着,如果她没有丢掉那段记忆现在又会是如何呢?她不敢往深了想,依着她的性子必然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唇瓣勾勒出一丝涩意,她是如此的了解自己。

夜色深浓,院子里静悄悄。她忍不住将喜帕摘下,看来今晚会是她独自一人了,望着皎洁的月色她忽然想笑,她竟连自己嫁给了谁都不知,天底下有她这样的新娘吗?那人不愿来也好,她到落得个自在。也是,谁人不知她过去那点事,早在她为了他敢于天下争的时候就宣布过自己的心意,当时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当着众新晋小仙和仙尊的面差点没将她赶出二十四天去,她已在六界中扬名立万,所以后来才会连她是谁都被扒拉出。在他惊愕的眼神中她看到他对自己的失望和冷漠,不过那时她并未去读懂那一闪而逝的怜惜,只知道从此后他对她便再也没了往日的那份亲近,甚至故意刁难她任着别人欺负她。

不去想就感觉不到痛。她这么催眠着自己,将红绸缎的被衾铺开,纵使无人来爱她也要尝试着爱自己。可就在她要准备就寝时房门蓦然被推开,声音并不大,只在合上时发出了一丝声响。她站在床头背转着身,身姿单薄,就在那关门声中被狠狠怔愣了下,她稳了稳心神,大概猜到是谁。深吸口气,无数次演练的话语到了嘴角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她只好扯出抹笑来,慢慢转过身。

当她视线与眼前那人相触时,唇角那抹笑倏然凝注在嘴角,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可当那个人迈着坚定的步伐,穿着红色的喜服朝她一步步走来时,她心尖一抖,双腿无意识的一步步往后挪退。这一定不是真实的,她狠狠掐着自己的臂弯,就算传来真实的疼痛都被她给否决了。奈何她的身后就是床榻,双脚抵着榻沿没法再挪动一步,就在她转身想要逃跑的那刻男子神色微动,伸出手从她的腰间穿过,紧紧自她背后将她禁锢在他的胸膛与手臂间,令她动弹不得。他那缭人的白檀香萦绕在她鼻间,他的气息吹拂在她颈侧。她似是不甘心手脚并用的挣扎,“放开我,迦夜。”

“是我。”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很好,她还记得他是谁。想到她直呼自己名字他眉宇间隆起的离愁淡淡散开,原本的怒气也一点点消散。

她的力气本就敌不过他,此刻更是被他压的一点还手余地都无,他就任着她渐渐平息怒火。她在他怀中安静下来,没想到两人再次见面会在这种情景,心头五味陈杂,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了一句:“我已经成亲了。”

男子唇瓣动了动,转而言笑晏晏道:“我知道。”他们这不结婚了嘛,那明黄亮眼的红色铺天盖地笼罩在屋子里,而他们身上各自都穿着喜服,他要还是不知那就是他眼神有问题了。

她侧转过身对他这话不明所以,他是什么意思。然而男子将她身子掰过来,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在她惊讶中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喃道:“我很高兴你能嫁给我。”

他的话令她一头雾水,她呆萌的表情取悦了他,他笑着牵过她的手,将她拉到床上坐好,再取了桌上的两个杯子分别倒满酒,取着酒杯递给她。

她此刻脑子混沌的厉害,怎么都想不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已经打算要放弃他了,怎么可能还会嫁给他,再说他们仙魔不两立,她的阿爹阿娘都不会同意的。然而就在她呆怔时他已将酒杯塞入她手中,勾着她的手腕交叉,酒杯抵至唇边,他染笑的眸中倒映着她绯色的身影,女子容颜绝色,薄唇紧抿,不知该如何回应。怎么她感觉自己置身梦中,那般的不真实呢?

他音色低沉蛊惑着她:“小七,我们已然是夫妻了,这个身份你必需要接受。”

夫妻?她被这个词给惊骇住,却半点没有喜悦。眼中有氤氲的水雾染上眼角,见他就着她的手将合卺酒一饮而尽,那片水雾越加的积聚。她曾多少次幻想着有一天能成为他的新娘,这个梦她做了几近千年都没醒,可如今当他说他们已然是夫妻了的时候她却为何那么想哭呢?那种压抑的难受他又怎会知道,这过程有多艰辛,就像是翻山越岭终于攀上了顶峰,可这其中她经历过太多失去,以至于没有了那份欢喜的心境。她怕自己一旦欢喜了就又会从云端落入地狱,这种苦痛她尝过太多次再也不想尝。

将酒杯放下,她退离开些距离,就在他的指尖触上她衣角时她手一缩,站起身沉寂道:“从前我或许很想嫁你,但今后不会了,我清楚自己的身份,不会再不自量力做出令你为难之事,你无需觉得对我愧疚,从前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我做过什么都不需你来可怜,你的同情我要不起。”她的声音很轻,却足够他听清。

背后之人许久都没有出声,她勾唇扬起抹嘲笑,她是那么可悲又可笑,他大约只是不想伤她吧,还是怕她嫁不出去才如此,真的大可不必,因为他给的施舍她情愿不要。

她拉开房门就要走,却听得背后有沉闷的声音低低传来,他说:“小七,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请你别离开我,我不可能再让你离开我一次,我受不了。”他的声音哽咽中夹杂着祈求,低沉的落入她心里。

她心尖刺痛,握着门栓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他那么骄傲何曾向人卑微的祈求过什么,可他如今却为了让她留下而抛下自己的自尊,这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受六界仰慕的帝君吗?她其实该走的,就当什么都听不到,只要她狠心无视他的卑微祈求她就可以彻底解脱,但她脚下迈出的步子迟迟动弹不得,她恨这么懦弱的自己,却在这段感情里无力自救。她动摇了,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没有原则可言,她输的彻底输的没有自我。当日阿娘的话言之凿凿响在耳畔,可她却是执迷不悟。

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紧到她都能感受到他隐约颤抖的身体,他是在害怕吗?他的吻从耳后一路慢慢吻上她的唇瓣,轻柔而虔诚,生怕弄痛了她。她闭上眼,两行清泪自脸颊滑落,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将她咸湿的泪一点点吻干。他抱起她往床榻走,那一刻他们之间暂时忘了伤痛、忘了折磨、忘了禁忌,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在二十四天那段快乐的时光,他是那鸾殿上俯瞰众生的帝君,而她是为了追求他而不惜一切代价抛弃亲人自我守在宫殿中默默关注着他的小宫女,偶尔会在他面前出尽丑态而懊恼,偶尔会被他设计落入小圈套,但更多的是互相陪伴间那种浅淡的眷恋。

“娘子,上次婚礼没有给你一个美好的记忆,这次给你补上,虽然简单但希望你能喜欢。”他的话幽幽响起,她被压在身下抬眸望着他倾美的容颜,想起他指的是那次,心中虽有遗憾,可他能够做到这样已是不易,说明他是放在了心上,如此她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她点点头,揽住他的脖颈勾唇吻住他,他晦暗的眼底蓦然被她点亮,他很喜欢他的小妻子能够主动,可这种事自然还是他来会比较好,免得她事后又要纠结懊恼。

那是他们成亲后度过最甜蜜的一段时光,她感觉自己好似置身在云端,每日都是笑醒的。后来他拧了拧她鼻子,颇为好笑的说道:“你想躺在云上还不容易,用得着做梦吗。”这是她无意中说过的话,被他拿来取笑,然后在她惊愕中拉着她往外走,她想问去哪里,这话不用她说他已答了,“走,回家。”

宿罪

131.旧事揭晓

<co>

回家这个字眼温暖,而她知道他所谓的家是要将她接到二十四天宫里,她红唇挽起,乖顺跟在他身后被他牵着手。手机端 m多年的梦想终于成真,虽然美的太过不真实,但她知道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即便是白日做梦她也会义无反顾的做下去,这早已是她心中不可剔除的执念。

“七儿,你忘了哥哥们是怎么死的吗?他不是真的喜欢你,他不过是在利用你,利用你来完成对我们魔族的血洗荡平,你不要去,你要看着你的哥哥们再一个个死去吗?七儿,七儿……”

是谁的声音回荡在脑海,她头痛欲裂,跌趴在云头,险些坠落。

“怎么了?”他搀扶住她,抚了抚她额角的汗,将她拥进怀里。

靠着他身上的温度,她混乱的心头渐渐平静下来,也不再头痛,她撇了撇嘴笑道:“没事。”这抹笑有些牵强,被她掩饰的很好,他并未察觉不妥。

在二十四天里的日子过的无知无觉,除了她身份的改变,一切似乎还是从前的样子,就连她的好姐妹扶桑嘴角绽开的那抹笑都没改变过。她以为她会永远这么幸福下去,但那日发生的事却硬生生将她的美梦唤醒,或者说那从来都不是美梦,而是噩梦。

那日天帝皇子结婚,原是个喜庆的日子,四海八荒的宾客都陆续到齐,其中也包括了妖界。她身为魔族的女儿,虽然早已脱离了魔籍,剔除了魔骨,但自然也想她的阿爹阿娘能前来,昭显他们两族修好。她在二十四天有他陪着虽然很幸福,但她心中始终惦记着家人,如果能在天界与他们团聚那就更好了。她每日都盼望着能和他们再次相聚,现今二皇子大婚不就是个好机会,哪怕她不能与他们说话,远远看着也是好的。这么想着脚下的步伐不由加快起来,她想去询问他的意见。然而今日的他有几分奇怪,并未陪在她身边,为着二皇子的贺礼,她先提前赶去了魔界一趟。可等她再赶回南天门时,一切就都变了。

“帝后。”谁知半路竟会遇上许久未见的芙蕖,她身侧围着几个仙女同是行了礼,面上虽有些不情不愿,但礼数少不得,毕竟她已经嫁给神帝,这声尊称怎么都不能免,若是免了到显得他们无礼,这个把柄他们不会让她抓。

她恹恹地点了点头应付着,没什么心情同他们寒暄。前面有道炙热而怨恨的目光向她射来,她不用抬头就能知道是谁。见到她倒是让她想起了过去的一些岁月,那时她被逐出家门返入凡界修炼,因失了魔骨魔筋身体几欲是瘫痪的,蠕动着蛇身过的非常艰苦辛酸,若非心中有坚持的信念她怕是会撑不下去。每每望着四季交叠变幻的天幕她都暗暗咬牙,告诉自己不要放弃,她相信终有一天能靠着自己的努力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就像他曾经告诉过她的话,要她好好修炼。到那时她一定会骄傲的告诉他她的名字,她也要堂堂正正站在二十四天,为此她不怕苦不怕寂寞,她忍下所有的委屈和眼泪,只为了重逢的那天。

然而他们重逢了,可他却不记得她了。在他漫长生命中,她只不过是个无关轻重的尘烬,或许他早就忘了对她曾经说过的话,又如何还能记得有过这么一个她。他伤了她的心,她无处可去只得又回了凡界。

可芙蕖不知从哪里打探来的消息,竟然得知她的容身之处,几次差点就要了她的命,经受不住天劫的考验。那时她还不知是他暗中襄助,只以为是自己命大躲了过去,为此芙蕖特意被他叫到了二十四天警告过,他们表面维持的那份和睦也是在那一日彻底宣告完结,自此他当她是路人,连王母的脸面都没给。为这件事芙蕖被四海八荒众人在暗地里不知嘲笑了多少次,说她是异想天开,她也为此差点成为堕仙,这些都是拜梵音所赐。

然而那个罪魁祸首呢,她凭什么得到了原该属于她的一切,她的尊荣、她受世人仰望的羡慕、包括那个俊美无匹集荣耀于一身的男人都是属于她的。她凭什么,她不过是个魔界的公主,身份怎能与她相媲,即便是她被魔族除名,靠着经受一十八道天雷修炼飞升为仙也不过是个最下等的小仙,肉身凡胎,更是无法比她尊贵,就算他想要娶妻也轮不上她,她不配。

芙蕖眼神暗了暗,大庭广众下她不欲与她撕破脸,继而转身入了天宫。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自然悻悻地告退。梵音眉头微微拧起,压下心潮起伏,只要她不再为难她,过去的事她也不会再计较,但若她还揪着不放,现在的她绝不会轻易就那么算了。

她在南天门外焦急的等候,想听他一句解释,却是被天兵天将阻住了去路。此时她已察觉事有不妥,偏是碰上了前来找她的扶桑,说是带她去找神帝。可也就是返回的途中她竟无意中听见了个惊天的消息,那是两个资历并不低的星君在谈话。声音正好传入她耳中,“听闻魔君魔后已经来了,就在北天宫,那计划可以实施了,今日一定能将魔界铲去,当年他们同妖后一战大伤元气,至今都尚未恢复,还是妖后厉害想到了偷袭这个招数。”

另一人不耻道:“这算什么厉害,我看妖后就是狡诈。”

“管他狡不狡诈,能将魔界铲除就是好的,历来都是英雄不问出处,你看谁会说妖后的不是。”

“也是,不过妖后此人必定也会成为天界的心头大患,先能铲除一个是一个吧。”言下之意就是谁弱就先拿谁开刀。

梵音蓦然一惊,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她脸色惨白,他们这么做难道不比妖后更卑鄙吗?她不管他们魔界与他们有什么恩怨,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阿爹阿娘中圈套,她一定要去通知他们。她转身想要去找迦夜帮忙,可刚迈出的脚步倏然停住,她不敢置信的转头将扶桑望住,这个与她陪伴了多年的姐妹,她怎么都不敢相信那些年的情意都是虚假的。不,扶桑不会那么做,如果她这么做了,那他……他究竟在这场戏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她心惊地一步步后退,在扶桑镇定的眼神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心在一点点绝望中冷却。

“梵音。”扶桑动了动嘴,从她神色中不难分辨出她已然知晓,她压下心头的涩痛,想要抬起头去解释什么,但她的话未开口便见到梵音决然的离去,“对不起”三个字卡在扶桑喉咙里,她拦住了梵音的去路。

后来的事情发生的太快似乎都不受她的控制,待她赶到北天宫的时候她并未因帝后这个身份而顺利进去,或者说他们已然知晓她要做什么,所以当祝融阻挡她的时候她心中怒火升腾,他们一直都在骗她,而她像个傻子般被他骗的团团转,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进行,那她又在其中参演了什么角色,是为了让她阿爹阿娘更放心的来吧?她忽然很想笑,这预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她嫁给他的那天起,还是更早她就被选定好了成为那颗棋子?难怪他要骗婚娶她,难怪他会在今日谎称天帝找他而不陪在她身边,原来他是在忙着部署要怎么去害她的爹娘。他究竟是要娶她还是要害她?这场棋局中她就像是个傻子般任人愚弄。慌乱中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故事大纲,却忘了扶桑为何要带她走那条路故意听到两位星君的谈话。

那日她没有等到他来,她与祝融在北天宫斗法的消息很快就传开去,天帝震怒,派了不少天兵天降来收拾她。那日她火烧天宫,搅得一十三天天翻地覆。那日她阿爹阿娘急匆匆赶来救她,她几个哥哥带领族人围困天界。那日她阿娘的话犹言在耳,七儿,你忘了哥哥们是怎么死的吗?他不是真的喜欢你,他不过是在利用你,利用你来完成对我们魔族的血洗荡平,你不要去,你要看着你的哥哥们再一个个死去吗?七儿,七儿……

她不信天,不信地,只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可却忘了她的命从来都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她的身后还有那么多族人,她不仅仅是魔族的公主,更要为她的子民献上自己的一份力,可她非但没有,反而忘了自己肩上的责任。

猎猎风声中,她看到他惊慌而来的身影,她抚上诛仙剑,唇瓣溢出的笑如三月里最娇艳的花朵,她笑的猖狂而决绝。迦夜,原来你也是会有惊慌的时候,可惜你的惊慌不是为了我,我也不会再稀罕。呵呵……

她扶剑挥落的那刻他只来得及抅到她的衣角,她灰飞烟灭的那刻他眼中只余下疼痛,可她看不到,她的眼中只剩下了绝望的憎恨,她那么冷的看着他,看着他。不,不是这样的,梵音……

她幽幽的笑声飘荡在他耳畔,那是她最后愿意同他说的一句话,却也令他惊恐地睁大了双眸。

她说,此生若还能重来,她愿不曾遇见他。</co>

宿罪

132.面对现实

<co>

砰——

朝夕自噩梦中辗转惊醒,她恍然看向周遭之人,但当她看清眼前的男子时面色微微有些转白,她不清楚自己此刻是置身在梦中还是现实中,有过太多次她都以为自己找到了出口,却是在下一个漩涡里再度沉沦,所以她瞳孔骤缩,身子往一侧挪了挪,被温暖大掌包裹住的手有片刻的僵硬,直至身体清晰感受着他体温传来的热度。手机端 m她的唇色偏冷,但方才明明有股温润的触觉紧贴着她,逼得她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胸臆间挤入的新鲜空气稍稍减少了她的不适。她拧眉皱起,薄唇不自觉紧抿。

她的这些微小表现自然逃不过男子的眼睛,舒了口气,转而又将她的手握紧,玩笑道:“做了什么美梦,一直都不肯醒来?”他眉眼间都是疏淡的笑意,此刻见她醒来唇瓣敛起的那抹笑却是眩晕了她。潋滟波光中有着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一闪而逝,就连那苦涩的眼角都像是恍然。

做美梦了吗?如果那真的是梦,她情愿不要做,但她知道那不是梦,那是她的过去,那段被她丢失却清清楚楚印证着她这些年来走过每一个脚印的回忆,她终于将它们找了回来,仿佛现在的她才算是完整的。可这份完整却是她不敢触碰的,她在害怕那些真实,她怕那些隐藏在阴谋背后的用意,会亲手毁了眼前的美好。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望着眼前这张清隽的容颜她有片刻的失神,她已不再是一无所知的宁朝夕,正因为清楚那些过往,反而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她需要给时间去整理自己的心境。然而这番心绪变迁她该如何说明?

他对于她的表现并未多说什么,她才刚醒有些事还是不要知晓的好,他也没打算告诉她。他握着她的手,冰冷纤细的指骨因被他长时间的握着到是带着他温暖的体温,就那么从心脏的地方传到了她的四肢百骸。他的脸贴着她的手背,娇嫩的肌肤触碰着他倾美的容颜,隽黑的眼底越发明亮,他勾起唇,将她的手心贴着薄唇,他呼吸间喷出的气息淡淡撩拨着她的神经,有些发痒。她脸颊莫名一红,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屋子里还有旁人在场呢,见他们这般亲昵俱是都羞红了脸,埋头不敢偷看,也弄得她好不尴尬。

转眼梭巡了一圈室内的景物,熟悉的布局、熟悉的人,这里原是她住在相府的春暖阁,看来她是真的回来了。

“我昏迷了多久?”她颔首问他。还记得那日她被逼坠入飘渺湖,谁又能想到她竟还会活着,并将前尘往事都记起。

远处房门紧闭,房中随侍的下人纷纷退避干净,视线再由远及近,她像是到此刻才注意到他的神色,微微有些讶异。男子脸色微有憔悴,下颌处隐约有青色的胡渣,但这些都无损他倾美的脸,一样的风姿绰约,令她心尖发颤。

“十八天。”他薄唇轻启,浅淡吐出个数字,看似云淡风轻的话却包含着多少煎熬和等待,那背后无尽的彷徨只有他自己懂。那一日日沉落谷底的担忧伴随着她毫无起色的睡容,在深夜中狠狠折磨着他,他怕她再一次又那么无声无息的不再醒来。似乎随着她的醒来他也才算醒了,如果她不醒那他会如何,他没有想过。

昏迷了这么久吗?她微微有些惊讶,挣扎着起身想要下床,但身上并没什么力气,软飘飘的又要倒下去,幸亏他眼疾手快及时的扶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转而坐在床沿,她能清晰听到他炙热胸口里的心跳声,那些辗转承欢的美好中当他在她耳边低喃时比之心跳还要炽烈,那时的她是多么欢心幸福,恨不能就此死去。可如今他明明近在咫尺,她伸手就能触碰到他倾美的容颜,可她却迟疑了,想起自己曾经算计过他,想起她的身份,微垂的指尖蓦然收紧。从她清醒的那刻起他们之间早就没有未来了,如果当他得知一切真相他是否还能对她这般好?她的心中越发沉冷,她多想那些噩梦不是真实的,她多想自己的过去是干干净净的,就像凤都每一个官宦女子般简单的活着,不一定懂得太多,只要会相夫教子就行。哪怕那些骂她的话如今都能接受,也好过那般清晰的事实。可她自出生起就双手沾满血腥,早已回不了头,又怎能过得了那般清闲的日子,那段他给过的快乐不过是她偷来的,如今该清醒了。

司夜离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只低低问她想不想吃些什么。他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欢喜。

想起她落入飘渺湖前所要做之事,转而问道:“是谁要几次三番的袭击我,是不是凤景行知道我们知晓了他的秘密派人来铲除我,你又是何时赶来救我的,皇上那边可有将他的罪行揭发?”

他沉了沉唇角,对于她的尽职尽责颇有怨词,她都这样了还惦记着这些,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再说她一连串问题,他要先回答哪个?

她思维转的快,他尚未开口她到是又自顾自说道:“我都躺了十几天了,该发生什么也该发生了,你到是说说呀。”

他轻叹了口气,让他说什么,替她将褶皱的衣角抚平,“你先把自己养好,余下的事自有我处理,不用担心。”他这是敷衍了,她只觉有什么不妥,却是未再深想,若是那时深想下去,她是否就能感觉出他的提防来,是否就能避免很多悲剧?

这人口风本就严,她以前就没从他口中套出过什么来,他若不想说她也逼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作罢。思付着朝廷眼下是个什么情景,心中无比的惆怅。

朝廷是个什么情景朝夕被困在春暖阁中自是不知,但凤都此刻已然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那种诡异的平静令得人心惶惶,似是有什么要发生,可却迟迟都没有来,直扰得人心发慌。

将她安抚就寝,转身将房门关好,院子里原本候着的一帮人恭敬上前,得到他眼神的示意,又悄然分散开去,散落在院子的各个角落,严守着春暖阁。而他至于是个什么心思,怕是无人知晓,便是连他自己,仰望着天光晴好,莫名有叹息声悄然跃耳。

临回书房的路上他一直都很沉默,这些天府中几个侍妾都不敢再来打搅,只在他抱着她回府那天兴高采烈的前来迎接,结果却是看到他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两人衣衫湿透,可即便如此他都没有让人来接手,而是直接去了春暖阁,从那一刻有些东西就变了。府里都是些精明之人,哪能看不出宁朝夕对于他的重要性。从前他们害怕的事终于在有一天发生,可此刻却有些太过平静,连甄儿都不再吵闹,而是就那么呆滞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同是身为女子,玉雪的反应到是平淡很多,她能感受到司夜离对宁朝夕的感情,那是他们从前从未见过的炙热,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了她,浓烈到旁人再无法插足。玉雪不敢想如果宁朝夕醒不来他会如何,因为在那双沉寂的眼底她看到了决绝,令她心惊。

玉雪一如往常将府中之事打理妥帖,好让他无后顾之忧,同时也不让人去打扰他们,让他们能有难得平淡的时光。

入了墨雨轩,又有一堆的人和事等着他。流锦跟在身后小心斟酌道:“皇上那边已经在着手查宁侯的事,前几日就算我们爆出贤王在外营私有异动都阻挡不了这件事发展的速度,如今时机已然成熟,主子为了夫人考虑已给宁浩卖过面子,还请主子三思。”

他这话显然并非一个人的意思,司夜离眸色莫测,脚下步伐停在原地,转身望着他。流锦被他看的心里七上八下,心里直哀嚎,那些个混蛋就知道让他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他要是成为炮灰就让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他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的视线跃过流锦,停留在一株红梅树上,今年的梅树似乎开的特别早,恍然间也不过即将走入隆冬,怎么就感觉他与她成婚不过是昨日之事,她身穿绯红嫁衣在皑皑白雪中越发显得娇艳动人呢。他叹了口气,再等等吧,事情就算没有转机也不该是由他亲手去主导,他已伤过她一次,这次就算是把欠的还她吧。

“这件事我们不要参与,旁观就好。”他最终还是说出了这个决定。在流锦讶然声中转身就走,流锦的步伐紧追上来,声音焦急道:“可是我们筹备了那么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天,难道要为了个女人而放弃吗?主子喜欢她我们心里虽然不愿承认,但我们都看得出来她与她爹不同,所以即便不会将她拿主母般对待,也不会为难她,甚至将来她若诞下小主子我们都会尽心的服侍,但宁浩此人必需要除,他是主子最大的绊脚石,只要有他在这一天主子就休想完成心中的梦想,而且就算我们不动手旁人也不会坐视不理,与其让旁人占了这个先机不如由我们来。”况且宁浩与玄月宫的关系就足够他们来对付他了。</co>

宿罪

133.面对现实

<co>

对于流锦的僭越无礼男子并未生气,反是冷冷看着他,他眼中有着沉寂过后的沉暗,那里便是跟随多年的流锦都看不懂。手机端 a若非是跟随多年他也不敢说出这番话,当真是娇惯了他。流锦低垂下头,“奴才去领罪。”他一步步往回走,可就在他刚踏出脚步转过回廊时,那人的声音低低响起,飘散在梅林中。他自始至终望着那株含苞待放的红梅,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是掷地有声。

他说:“没有旁人,只有她,也只能是她。”

流锦一滞,呆呆站在原地忘了收回脚。他这句话的意思那么明显分明含着警告,就是怕他们会去动她,同时也在向他们传递一个信息,那个人等不到了。流锦心中的震惊太大,他紧紧抿着唇,这件事他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连一点风声都不能传到那人耳中。主子一定是疯了,竟然为了那个女人说出这种话。这话若是让那位主子知晓,该是有多伤心。

————

时值快要进入冬日的凤都寒风已是非常猛烈,入夜十分常常都能看到街上裹紧了衣服走得飞快的人,坊间有些不热闹的店铺也关的非常早,大家都想要躲在家里暖和。要说生意还能如往常般好的,放眼全城怕是只有青楼和酒肆了,偏偏这两个地方多数还归在一人手中。

女子端坐在账房中,旁侧有几个伙计敲击算盘的声音噼啪作响,在静谧的空间里尤为清晰。这些都是最近几年的收入,虽然每月都会有人清算好,但开支庞大,必需要将这一部分清除才能具体算出有多少钱可用。她走至另一侧,围着桌案而坐的几位管事正在清点房契和田地,还有西凤各县开设的大小青楼和其他副业。这些都需要花费庞大的时间去清理,并且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买家脱手,想必不是件容易之事。

女子眉头紧皱,房中倒是安静的很,各自忙碌着,偶尔小声交谈,有条不紊处理着手头之事。

自从得知并未找到望月的尸骸后她就一直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为此她还特地回了趟玄月宫去找宫主询问,可依着她的身份有什么资格去问,结果没等来答案反是被宫规处置一顿。那时候她就开始让音儿散派人手去寻找,可是茫茫人海想要找出一个刻意躲着他们的人并不容易。她一直想不通的是他为何要隐瞒着所有人,不让人知道他在哪里呢?若说他有归隐的心思,笑话,望月公子这几年已与归隐差不多,大小事都交由他们去做,还有什么是他必然要归隐的理由?直到最近凤景行的案子牵扯进来宁浩,说他与他们玄月宫勾结,这件事到是引起了她的怀疑。在她的印象中宁浩这些年并无与玄月宫有什么利益往来,且钱财这方面的开疆扩土都是望月在负责,后来交到她手中,她当时为了熟悉业务花费过许多时间去了解,不可能会漏记。若说暗地里的钱财交织她也都查过,确然是清清楚楚。不过太过干净也有可能说明两个问题,要么宁浩与玄月宫之间的交易跨过了钱财,他许诺过什么才会令宫主对他放心,可有什么是比钱财更吸引人的?权利。不,不可能是权利。她将这个想法推翻,如今的玄月宫在江湖和各国间的地位都是不容小觑的,哪怕宫主被削去了望月这个最得力的臂膀,还是无法撼动玄月宫的根基,所以还有什么权利是能吸引宫主的?这点杜丽娘想不通。那就再来说说另一点,既然前面的理论被推翻,那么宁浩会不会是被冤枉的?栽赃陷害?

杜丽娘抹了把脸,感觉自己的智商不够用。真是烦死了,要是那个混蛋在就好了,干嘛把这些事都扔给她去做,她本来就不擅长这种勾心斗角的尔虞我诈嘛。

“快点将钱财都清理出来,宫主等着用。”站在角落的女子忽然开口,她眼神沉冷如冰,面无表情的盯着众人,周身气压不是一般的低。

杜丽娘撇了撇嘴,这个叫竹溪的女子她可不敢惹,她的身上虽然与她同样悬挂着宫铃,但从色泽上就比她要高出一头,且据闻她一直在宫主身边服侍,等于是宫主的心腹,她的意思就是宫主的意思。她从前未曾见过她的时候就听说过她这人做事出了名的严苛,在她面前开不得半点玩笑,所以她还是闭嘴吧,即便有心想打探一番还是被她给硬生生憋住。她也是好奇,按理来说就算宁浩真的暗中与宫主有所勾结那他们玄月宫也没什么好怕的,该怕的人不是宁浩么,为何宫主突然要那么多的钱做什么?

不多时候,冗长的走道有脚步声响起,杜丽娘蹙了蹙眉,转而走出那间明亮的屋子,将房门掩上,走道里昏暗的墙壁上镶嵌着几盏烛灯,烛影重重,有侍女静候在侧,身影笼在暗影中,见是她来行了个礼,恭敬跟在她身后。

走道深邃,一路走来尤似深不见底。有阴风阵阵从通道口飘来,杜丽娘一身绯薄纱衣,她拢了拢衣衫,似是觉着冷。压低声音对身后之人道:“说吧。”

“贤王派人来接您。”侍女怯懦开口,最近这位主子脾气不太好她可不想被殃及,凡事说话总要先掂量掂量才行。

“哼。我没去找他,他反倒先送上门来了。”杜丽娘气哼哼的想,正好,有些账也是时候该算算了。

侍女为她披上外套,将她送入那顶豪华的轿子里。入得贤王府,依稀还是她从前见的模样,只是府门口多了些侍卫把守,看着有些眼生,也不知是否她多心,他们看她的眼神中含着莫测,到是不敢阻拦她。她并未深想,加紧脚步往里走。

贤王府气派的花厅中一人端坐其上,手中拿着茶盏,正优雅的拨动着浮盖,见到她来未语含笑。杜丽娘最是见不得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从前到不觉得,如今只觉碍眼,她可不是陪他来喝茶的。

侍女将茶盏奉上,被她随手推翻。呲啦一声,瓷片应声落地,发出翠响。侍女吓得跪倒在地,哆嗦着不敢回话。杜丽娘本是怒火升腾,但看到侍女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禁愣了愣神,她这是干嘛呢,何必为难一个不相干的人。

“火气还挺大。”凤景行放下茶盏,慢悠悠向她靠近。他摆了摆手,花厅顷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杜丽娘眯起眼,也不和他拐弯抹角,冷笑道:“你还有脸说,你在我身上到底套取了多少秘密?”她说话并不客气,甚至也并不害怕凤景行会对她怎么样,气焰嚣张。

凤景行已经很久没见到她被惹毛的样子,不觉唇瓣微勾,露出抹笑意。她其实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忠心。不是说忠心不好,那要看对谁。

“彼此彼此。”凤景行撩起她的下颌,与她面对面对视。

“你……”杜丽娘愤怒拍开他的手,她一直以为将这个男人牢牢掌控在手中,即使是他想要的消息那也是她愿给的,她不愿给或者给出假消息那他就被她玩弄在鼓掌之间,他们之间的游戏从来都是她说了算,但她没想到她在利用他的同时也会被他狠狠利用,并且连她都没有察觉出来。细思极恐,这个男人隐藏的太深,他表露出来的只不过是他想要给她看的,所以即便是认识了许多年她才感觉好像重新认识到他。

“你利用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杜丽娘抿唇问他。她的目的他一清二楚,也从来没有掩饰过任着她搜集情报。谁能想到曾经那么熟悉的两个人会有一天反目成仇,这让她莫名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她此生都不愿去提及。

就在她怔神的功夫男人缭人的气息靠近,他萎下身,唇瓣贴着她的唇角,双手紧紧摄住她腰肢,令她动弹不得。杜丽娘还要再挣扎,如果他再敢这么轻薄她那就别怪她不客气,她指尖绷紧暗暗运力。然而凤景行早就先一步洞察她,将她放开,轻轻笑道:“你猜。”美人生气是很可怕的,他虽然不怕但到底不想见到。

杜丽娘勾了勾唇角,隐忍下心中的那口气,提步转身要走。他既然不想说,那她就没必要浪费时间陪他在这耗嘴皮子了,可她刚刚挪动脚步,男人的话音响起。

凤景行深邃的眸底沉了沉,冷笑着坐上高位,看着她的背影道:“看来是他掩饰的太好,你们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还是你们都太笨?”他冰冷的话挑拨着她的神经。

“你什么意思?”杜丽娘转身质问他。

“意思很简单。”凤景行抿了口茶看向她,冷漠的眼底余下一片嘲弄,“你们都被他骗了,宁浩根本就是玄月宫的宫主。”

“不可能。”杜丽娘一怔,脚下步伐踉跄,再抬起头时眼中竟是仓皇的惊慌。宁浩怎么可能是宫主,他们两人完全搭不上……关系。最后那个疑问连她自己都怀疑了。</co>

宿罪

134.面对现实

<co>

“怎么不可能。手机端 m”凤景行挑眉看她,“你有见过你们宫主的长相吗,别忘了去除那些可能,最不可能的那个就有可能是真相。”

被他这么一说她更是没来由的惊慌。他们这些人别说没有资格得见宫主的真容,就连望月都未必见过,从前她以为那是因为神秘,可眼下细想起来或许真的只是为了掩饰他真实的身份。如果宫主真的是宁浩,那望月呢?

她满脸疑惑的望着他,这未必是真的,也有可能是这个男人故意在试探她,他们都不知的机密试问他又是如何得知的?杜丽娘尚存着一丝理智,并不会因他的迷惑而乱了方寸。

凤景行拍了拍手,这才是玄月宫教出来的人,不过她信不信都无所谓,相识多年两人互相猜忌互相利用,这其中也全数含着陪伴,那些他失意的日子里若非有她怕也是难捱的,所以告诉她这个结果也算是对她的回报了,再多的他给不了。

然就在凤景行拍手的间隙檐顶上早有数百号人飞檐而下挡住了杜丽娘的去路,杜丽娘脚步一滞,忽然明白了他今日请她来的用意。同时也猜到他方才的那些话是在试探她,或许他是有些线索怀疑了才将此事串联起来的,可既然她不知他又为何还要将她留住?原因很简单,他要以她为饵去钓出这背后之人,他这一招果然好,只要她还活着那宫主必然会寝食难安,怪只怪她知道了太多事,而他从她身上知道了太多事。他足够有理由握着她的把柄去要挟,就算宫主弃她于不顾,那些他们替玄月宫所做之事必定也会被公之于众,这次玄月宫在劫难逃。而宫主与各国间君主秘密的往来也必定会被挖出来,只要沿着这条路走就不难发现宫主真正的面目,除非那人真的不是宁浩。他这是要将当年之事都给挖出来啊!她想到当初望月之死,就是因为望月被宫主放在江湖上一颗明面的棋子才会招来那么多想要杀他之人,最终因参与西凤之事而惹怒西凤帝被杀。这其中恐怕不单单是当年她在西凤帝身边安插嫔妃那么简单吧,更多的是他知晓了太多秘密,令宫主受到忌惮所以才会舍弃这颗棋子吧?

杜丽娘望着天边悬挂的皎洁明月,唇瓣那抹笑越发的娇艳魅人。望月,不管你是死是活,有生之年我尽力了,我做到了对你的嘱托。

凤景行眸色一凛,几个侍卫顷刻就将杜丽娘团团围住,他们武功高强,早在杜丽娘来之前就布置好了天罗地网,而凤景行对于杜丽娘武功深浅早也了如指掌,所以杜丽娘很快就被他们制服。他们反压着她双臂,凤景行一手伸出两指捏着她下颌,一手往她嘴里抠,迫使她将毒药吐出来。他是不会让她死的,别说她现在还有利用价值,哪怕没有,他也不会。

心底的矛盾被他压制下去,他挥了挥手吩咐侍卫道:“好好照顾她,她若死了你们就都去给她陪葬。”底下黑压压数十百号侍卫纷纷领命。

转眼杜丽娘被反绑着嘴里强行塞上棉布带走,凤景行不去看她眼底的恨意,只是垂放在身侧的五指慢慢收紧。这条路早已不能回头,无论对错他都必需走下去,这是他从出生就无法选择的命运。

庭院草丛中鳞次栉比的琉璃盏映衬着大门外黑暗的街道,他眸色沉黯扫了眼那些人,他的好皇兄派这些人来监视他,那他就给他演出好戏,相信明日消息就能传进宫。宁浩,你以为你能除去我,可我倒是要反将你一军,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没人知道,只要你做过就必然留存痕迹。玄月宫算什么,玄月宫再厉害能和一个国家比吗?

————

朝夕已在床上躺了好几日,心情越发的烦躁,按理来说芷澜他们也都该从黔郡回来了,她既然记起了以前的事就必然要同她商量一下下一步该如何做,可是都一直不见芷澜的身影,问小鱼小燕他们也是不知,到是春暖阁中多出了许多人,不止是随侍的侍女,还有护卫。她起先有些怀疑,难道是司夜离知道了她的身份派来监视她的?转念一想是她多疑了,那个人夜夜都宿在她这边多安排几个人倒也说的过去,就算她不需要,也要伺候他吧。这么想着到是脸颊泛红,近来他们春暖阁的婢女在相府都是横着走的,小鱼小燕言词间颇为得意,无非是说她得宠连着他们都鸡犬升天,府中的下人都赶着来巴结他们,连几个院子里的侍妾都眼红起来,竟连当初秀怜得宠时都是不能比拟的。

她虽然不出去但也能想象他们说这些话时的情景,只是提到秀怜不免有些唏嘘。小鱼见她脸色有漾忙大力推了下小燕,她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是能比的吗?夫人是相爷明媒正娶的嫡妻,那个秀怜算什么。

她其实也没什么,被他们误会成介意就介意吧,只要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就好了。嘴在旁人身上,她管不了。捡了件简单的束腰长袍让他们伺候穿上,又盘了个利落的发髻,一身轻装上阵,她很是满意。

“相爷在府中吗?”她试探问道。

小鱼小燕到底是一路跟着她在春暖阁中的“老人”了,所以他们的话她还是比较放心的。

小燕替她拢了件披风,道:“早间相爷就出府了,近来都是如此,听说朝中诸事繁忙,相爷又深受皇上恩戴,自然要多劳心劳力些,不到晚间是不会回来的。”

小鱼替她系紧披风的带子,玩笑道:“朝中谁人不知皇上已将武将的职权慢慢移交给咱们相爷,这权利可是连两位皇子当政时都无人能及的,知道的是皇上器重咱们相爷,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相爷要当这摄政王呢。”小鱼掩唇偷笑。

“闭嘴,不许胡说。”她的声音冷肃。小鱼小燕在朝夕呵斥声中忙跪在地上不敢多说,一扫方才的玩笑。她素来都对他们亲和,鲜少会训斥他们,但这些话是能随便说出口的吗,若是传出去只会给他惹来杀身之祸。朝夕拧起眉,小鱼小燕都有这个想法,旁人会否也有这个想法呢?哎,她这是夹在他们之中两难啊,她这么久没有和玄月宫那边联系也不知师父那边怎样了,怕是早就对她恼火了吧。情和义自古两难全,这个道理她懂。可她放不下他,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去安排下马车,我要出府。”她抬脚迈出门口,虽然还有许多的烦心事困扰着她,但想起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就有了力量去解决。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瞒住她的身份。阿离,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了我是望月会否对我失望,我不想让你失望,所以我想为了你努力看看。她虽然有过挣扎有过彷徨,可是怎么办呢,她已然选择了他,就必然要陪他一路走下去,哪怕背叛了师门。

“可是夫人……”小燕欲言又止,相爷有交代过尽量不要让她出府,但也没说限制她的自由,他们有些为难。

“有问题?”朝夕奇怪问道。

“没有,没有。”小鱼忙不迭的去办了。

等到她再踏入马车时,身边已跟了不少人,马车是伯恒亲自安排的,这些人自然与他有关,许是看出她的疑问,伯恒解释道:“相爷担心夫人再次遇袭,既然是回了家安全方面自是要做好,故此派人护卫夫人的周全,还请夫人莫要嫌弃才好。”

这人……她心中莫名涌起感动,算他体贴,她也不能拒绝他的好意,望着那十几个府卫也没那么碍眼了,点点头让车夫前行。

伯恒眸中的笑意一点点退却,直至望着那辆马车消失不见他才进门。那些人看似是护卫她的安全,又焉知不是监视着她,让她尽量避免接触外界,知晓太多。相爷的这番用心,不知她是否会明白。而这些日子以来,府中也被严令禁止谈论有关朝堂的任何事。

马车一路驱赶,按照她说的地址赶到了西侧锦绣坊内。坊间繁华似锦,周遭都是敞开的店铺,卖各式物品。她经过一间瓷器铺,兜兜转转看着摆在架子上的鎏金花瓶,身侧有伯恒派来保护她的府卫,他们这几个粗犷的男人在门口一站就把人家的店门给堵住了,旁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夫人出行,哪里还敢再靠近。再说店铺里为了怕有人暗中不轨,早在她进门的那刻就将人给清出去了。朝夕无语的看着那几个人,要不要这样,虽知他们是好意可她还是不自在,总感觉有双眼睛时刻盯着她。

老板到是个伶俐人,见多了有钱人家的排场并不怵,忙的从店堂内走出来招呼她,问长问短,她敷衍的看了几样玉器终究还是没忍住,对一个府卫道:“用不着这样小心,你让他们都别杵在门口,这样还怎么让人家做生意。”

闻听此话老板也是尴尬的笑了笑。</co>

宿罪

135.面对现实

谁料她才说完,就听府卫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钱袋扔在桌上给老板,老板见此忙堆满了笑容,一边说着不敢一边将钱往衣袖里藏,对她更是恭敬。想来也是,她还什么都没买呢他就有钱进账,怎能不把她当祖宗般供着。

朝夕满头黑线。不是说他家相爷素来节俭不喜奢靡吗,他这么阔气的撒钱是怎么回事?她要是多去几家店他们是不是也要像现在这样豪气的包场,那她成什么人了?真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想的,她看起来有那么弱吗,但凡出门就遇上不好的事,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想是这么想,心里还是挺甜蜜的,为那人的紧张和细心而感动。其实像现在这样平凡淡然没什么不好的,若非他身为当朝国相,或许他们还能更加自由自在。

“这样吧,我也知道你们的难处,若你们真担心我只得一人跟随在我身边就是,但前提是要隔我三步远的距离。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你们也不想让我不高兴吧?”她脸色转沉看着府卫。

府卫想了想,可不想得罪这位主子,于是点头同意。

朝夕见目的达到满意的出了店铺去往下一家逛,她漫无目的的进了几家店,挑了些点心吃食,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府卫们见她只是来逛街并无其他想法也就渐渐放松下来,他们与其说是来保护她的,焉知没有监视的意味,不过是朝夕不知罢了。然而朝夕是怎么想的,朝夕只是不想司夜离知道她的事,所以她才处处谨慎。她想避开府卫,但一想到那样反而刻意也就作罢。

临街对面有家雕花木门的铺子,装点的很是古色古香,门口挂着一串的小木琴,式样精致。牌匾上没有任何的字样,在这条繁华街道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看似也没什么人进出,若非留意怕是都不知里面是卖什么的。她唇瓣慢慢勾起一抹笑,终于找到了。

店里到并未她想象的冷清,比她早来的有一位姑娘在挑乐器,她挑的是把古筝,店里中年的老板拿了好几把古筝放在红木桌上供她选,她大约也是不太懂琴的,挑来选去都不知哪把更称手些,与身侧的丫鬟小声抱怨嘀咕着,说什么一定要在来年的春之祭上压过兰晴语的风头云云。她走过她身侧,抿唇勾笑,看来兰晴语风头太大被许多人惦记着,但想来她那样一个要强的女子该是喜欢的,想要胜过她怕是不易,以那位女子的琴技恐是再过上几年都未必能超越。

她走了几圈都没有什么看中的,店里只有一个老板和伙计,都忙着在伺候那位姑娘,刚得空就来问她想要什么。她目光在几把瑶琴间梭巡一圈,淡然问伙计:“你们这里可有一把南笙琴卖?”

老板原是在同那位姑娘说话,弯着腰,此刻听闻她说起南笙琴眼眸眯了眯,站起身折返过来对她道:“看不出来夫人是行家啊。”

朝夕笑了笑,未置可否。

“我这里南笙琴是没有,但也有几把好琴,不知夫人可有兴趣一看?”老板笑眯眯问道。

“既然是好琴,那当值得一看。”她拨了拨耳边的碎发,往一侧木椅上坐下,等着老板去房中取来。老板这一去等的时间有些久,大概是藏的太好不好找。又等了些功夫才着急忙慌的将几架古琴搬出来,伙计见此也去帮忙。

“让夫人久等了。”老板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面前案架上摆放的几架古琴装在玉匣中,均用红锦铺盖着,一看就知道老板极为爱惜保存的非常好。

朝夕抿唇点了点头,未置可否。她指尖蜷起轻轻敲击着桌面,看似有一下没一下,实然眼梢神色紧盯着门口,只是面上无波,一派悠闲淡然。

那个原先挑选古筝的姑娘也好奇往他们这边凑过来观看,她身侧的丫鬟对他们见了见礼,朝夕到是大方,索性将侧倾的身子让开,容他们过来。

老板指尖捏着红锦一角,轻轻撕拉一声就将罩子掀开,露出藏在锦盖下的琴身。做工精致的瑶琴,琴身通体用黑玉打造,雕工繁杂的花样跃然其上,竟看不出一丝黑玉被破坏的痕迹,舀以五根琴弦沉淀,佐之流苏悬垂。

朝夕端坐在案上,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食指和中指轻轻一挑,勾起的琴弦音色蔓延开去,琴音轻、薄、亮,随之重、厚、实。虽然比不得她的南笙琴,但也确实是好琴。

“当真是好琴。”说话之人声音从门口飘来,提步而进,他双手抱胸走的悠闲,又是衣着不凡,面容上佳,唇瓣含着一抹笑。

朝夕低垂的眸中透过晶莹的流光,被她掩饰的很好,再抬起头时又恢复成了初时模样。

“呦,这不是世子爷来了,快,里边请。”老板招呼着说话的男人往里走。朝夕到还是第一次见他独自一人,颇有几分不太习惯。转念想起从前的过往,唇角勾了勾,她如果拿钱诱惑,不知他是否还会介意。旁人或许鲜少知道这个光鲜亮丽的世子爷最阴暗的一面,可她知,所以该怎么对付他,她拿捏的极有分寸。

轩辕启眸色并无异常,走到她身边坐下,朝那位不认识的姑娘颔首点头。以乐音交友,通常都不会太拘泥,且言谈中极容易相谈甚欢,故而大家都没什么扭捏的。

轩辕启虽然做为质子,但他在凤都的行动一般并未被限制,所以许多场合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他也喜欢在大小交际场中混迹,与城中那些小官吏家中的子弟都处的不错,他又出手阔绰,所以他来去总有堆人跟随在左右,当然他也会同那些官拜几品的朝臣走的近,但那时他的角色就调换过来了,才有了春之祭时朝夕看到的那一幕。总之轩辕启此人游走在凤都大小官员间还是挺游刃有余的,认识他的人难免多,他言谈之中偶尔会有些傲气,朝夕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

“世子爷今日怎的有空过来,不知是有何要买需要小人效劳的?”老板在旁笑意吟吟问他。

“本也就经过门口想来看看,但既然你这有珍藏的瑶琴拿出来鉴赏,爷也就来帮你参考参考,要是能入得了爷眼,指不准就买了。”他扬了扬眸,掂了掂怀里的钱袋。

老板眸色清亮,心想这位爷可是出了名的阔气,只要能让他高兴,多少钱都不在话下,也算得上是他这里的老顾客了,就是他的琴技老实说比他那张胡诌的嘴还是差了些火候,但他就喜欢玩弄这些个来显摆自己的附庸风雅啊,他也就乐的怂恿他掏钱。

“闻听轩辕公子对箜篌驾驭极好,不想公子对其他乐器也有通晓,公子可真是文韬武略的俊才。”那位姑娘夸赞道。

“咦,小姐对我竟有这般了解,可谓是遇上了知音啊。”轩辕启听得女子赞扬自己美滋滋的去同她搭讪,顿时来了兴趣。

说起来倒也不是她有意去了解,而是她家在凤都也算得上是个望族,所以对于他这等姿色,又是近来蕙平公主跟前最红的男宠,想要凤都的人不八卦都不行,她又怎会不知。

朝夕脸颊微有抽筋,对于轩辕启装出来的这个样子实在不感冒。她还正愁着要同他说话呢,她一直在找时机。她瞥了眼跟在她身后的府卫,许是见他们兴致正浓的聊着,也不感兴趣就靠着墙角心思分神的看着他们这边。

“啊呀。”他们正说着话,就听得老板一声惨叫,惊动了众人去问:“怎么回事?”

老板将另一架瑶琴抱过来给他们看,道:“这可是我珍藏了几年都舍不得卖的好琴,如今这琴弦怎么就断了,这可如何是好,岂不糟蹋了这把琴嘛。”他说着神色惋惜。其实一般像他们这种店里都会修琴,可既然是珍藏的琴那就比较名贵了,就算会修也未必敢修,怕不小心弄的更糟糕,而且也未必能弄得到相符的琴弦,老板的惋惜之意实然是令人惋叹。

“拿过来给爷看看。”轩辕启将老板的琴搬来研究。吩咐他去内堂拿几样物件,说是尽力试试看。他抬着瑶琴到窗台下,那里光线充沛好供他看得更仔细些。

朝夕也来了兴致,走到他身侧。眼见府卫并未跟上来,她压低了声音对轩辕启道:“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事问你。”

轩辕启眸底闪过一丝讶异,对于她这个态度与先前他见到的女子有着天差之别,他探究的看着她,怀疑他们是否是同一人,但想起同他先前交易过的女子到是相像的。他边装模作样看着瑶琴,边道:“你说。”

朝夕眉梢一直盯着有无旁人靠近,声音压的越发低沉,“你还记得去年底我来寻你做的交易吗?我是不是让你帮我演一场戏,假装自己**,让你毁了我的容?”她眸底沉静,语气认真。

宿罪

136.面对现实

<co>

轩辕启剑眉紧蹙,在她平淡的脸上梭巡一圈,似在想这人什么毛病,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她?但既然宁朝夕执意约见他问这么个愚蠢问题,他也就耐着性子重新回答她一遍,“是啊,这不是当初我们约定好的,你可是付了重金的,我对这件事守口如瓶绝对没向任何人透露过半句,这点交易的诚信我还是有的,难不成你是信不过我特意来询问的?”他做的就是挣钱的买卖,若是对顾客不守信那以后谁还敢来找他,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么,所以别看他平日里欺善怕恶的面目,那都是装给别人看的。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当然也只有在雇主面前他才会显现出真实的一面。

朝夕背靠着窗,侧脸隐匿在光影中,眉宇间拢起的厉色被斑驳光影掩照,所以当她再次平静无波的看着轩辕启时,早已将情绪掩饰好,他自然也还是什么都看不透。

“没有,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她淡淡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直看的轩辕启心底发毛。她启唇问道:“我那块刻有蔷薇图腾的墨玉呢?”她眉眼弯弯,笑起来眸中晶亮,似流光璀璨,霎时迷人眼。

其实时间也过去许久,她一直都未曾去找过他,轩辕启都未必还记得当初之事,再说那刻令牌于朝夕来说有意义,于轩辕启来说不过就是块价值不菲的玉器,他也不可能闲着没事去瞎打听,虽然是顺手牵羊讹过去的,但他也没敢随便拿来卖。此时闻听朝夕向他讨要这块玉佩他才想起来,不由支吾道:“让我想想放哪了,我不太记得了。”他想当初的确是见财起意,如今被逼问自是不愿拿出来的。笑话,都到了兜里的东西那就是他的,管它之前是谁的,反正现在他才是墨玉的主人。轩辕启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看她能拿他怎么办。

啧啧。朝夕眯起眸,没想到堂堂南晋国曾经深受皇宠的六皇子会变成这样,不知他那位亲爹见了他是否还能认出来,想来说出去也是没人会信的,看来金钱和权利真的能改变一个人。想到她曾经闲着无聊翻查过南晋的野史,只略略提起过几笔,说这位皇子在五岁时随着他的娘亲被贬为世子做人质前往西凤,从那高不可及的权利巅峰落入云泥,该是怎样的一段心路变迁呢。是恨多一些,还是怨多一些?但显然轩辕启这两者都不是,他选择了一种生存下去的方式,让自己好过些。他或许看起来有些市井之气,也没那么君子,甚至在他的身上基本已看不到任何皇子该有的礼仪典范,可不得不说他活得比别人真实,也更恣意。

她唇瓣的笑渐渐散开,帮他将瑶琴抱好,他将弦丝压进机槽里,她凑近他揭穿道:“别装了,我说过要拿钱来换,你如果真的忘了那就当我没说过。”

轩辕启神色一凛,忙道:“想起来了,你的事我怎么敢忘,这不随身带着嘛。”他低头指了指自己的长袍。若说他为何要将那块墨玉带着,还真是起初时有些爱不释手,又不能让他的手下见到,否则这件事要怎么摆平,总不能真的大家平分吧,所以轩辕启就没敢往其他地方放,一来是怕自己遗忘,二来就是为钱。但墨玉有个好处就是触手生温,随着人体的温度而变化,冬可暖人、夏可解热。他见这东西这么好怎么能不用呢,渐渐也就习惯了它的存在。

眸底有流光闪过,原想着大概需要费些时间,也想过万一真被他给卖到古董店去换钱,流传出去该怎么办呢?但她想的问题一个都不存在,显然出乎了她的意料,怎能不让人神情振奋。眉眼间的神色缓和下来,试探问道:“那能否还给我?”

“不能。”轩辕启想都没想的回道。

“你——”朝夕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锐利的眸子紧盯着他,“条件。”

条件么……他想了想道:“如当初兑现。”

“不可能,我手里没有那么多钱。”她如实道。当初执意要离开玄月宫的摆布,她是要将那些年的过往彻底抛下,哪怕再辉煌的过去,再声名鹤戾的成绩都不再是她眷恋的。一个人站的太高,无敌是寂寞的,放眼这天下已没有什么事是她望月公子不能做到的,只是她不想做而已。她放下荣耀,同时也放下了那富可敌国的财富,想要的不过是个普通人的生活,有个家,有个能让她洗手做汤羹之人。而且那些钱就算她挣的再多都是玄月宫的,与她无关。

轩辕启显然不相信,莫说她爹是宁浩,就她嫁的丈夫也是当朝权倾朝野的国相,她会没钱,匡他无知么。不过有一点他好奇许久了,她虽然没同他说过计划之外更多的事,但他知道那次她故意那么做是不想嫁给太子,可一个女人不惜毁了自己的名节都不要做太子妃,那可是离皇后就只差一步的距离,说出去都没人信会是她自导自演的结果,太匪夷所思了。好奇归好奇,轩辕启也没打算要问,知道的太多于他没好处。

他刚要开口驳斥她,就听得她郑重说道:“要不然这样,你将墨玉还给我,我答应你一个条件,不管将来你开出的条件是什么,我都必定替你完成,如何?”想了想又承诺道:“以我死去宁氏族亲的名义,若违逆他们泉下不得安宁。”

轩辕启竟被她说的一时答不上话来,不知该做何回应。“如果我不给呢?”轩辕启试探问道。

“不给……”朝夕抿唇淡然的笑,“不给也没什么,只要你能承受得起不给的后果。别怪我没提醒你,不是任何人都能拿这块玉佩的,贪心是要有个度,拿的了多重的东西就承的了多重的命。”她站起身,理了理褶皱的衣服,说罢就要往外走。

“等等。”轩辕启唤住她。脑中迅速思考着她方才的话,不是没道理,他也不想惹出什么祸端来还要得罪上她,于是借着将瑶琴拿给她试音的时机将墨玉藏在手心里,用琴身作挡板还给她。他还的颇有些不情愿,压着玉佩的指尖力气微有挣扎,朝夕抬眸将他看住他才恋恋不舍的放手。老实说这块玉跟随了他也有段时间了,上面沾染着他的体温,他确实是舍不得的,可毕竟是人家的东西,他再怎么舍不得都不得不给。

朝夕唇角染上了散漫的笑意,将瑶琴抱在身前,指尖慢捻成几个调,轻轻弹试。待试完音将之还给老板,老板见他们对乐器颇有造诣就邀请他们品上壶茶,又去取了好几个宝贝给他们鉴赏。

————

从坊间回去已近傍晚,晕染天色的晚霞映红半边天幕,层层叠叠交织出如波浪般的云海,那一抹暖色照进她的心底,连带着冰冷的手脚都有了些温度。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坐在摇晃的马车里,马蹄声哒哒哒的伴随在耳畔,她靠在软垫上,从衣袖里掏出那枚润泽的墨玉,上面蔷薇花被雕琢的栩栩如生,沉静躺在她手心里,亦如什么都未发生过。

真的什么都未发生过吗?那不过是她对于命里寻常的唏嘘罢了。她单手支额,闭眼假寐,心思也沉淀下去。就这样吧,如果能和阿离一直继续做夫妻下去,她情愿自己再伪装失忆,什么都不会让师父知道,就让她自私一次吧,她想紧紧抓住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平淡幸福,就当她偿还了过去欠下所有的债吧。

回到春暖阁时意外院中竟站着不少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神情似很是兴奋。她从前不喜院中太过复杂,所以旦凡伺候必定是她挑选出来尽心服侍的贴心之人,不会像现今般多出这许多窥探的面孔,且这些面孔中有一些她略还是有印象的,譬如说那秋霜阁、冬凝阁中住着的几位身边伺候之人,只不过她近日来都不爱受他们的打扰,所以一直都避着不见,莫不是闲不住都一起来了罢。这么思略,她不仅蹙了蹙眉,敢情她们是没法让她如愿清静了,不过也是,她既然入了这高门深院想要获得一份安宁已是不能,从前她就不愿将来唯有一天会发生此事,所以做事遂遂小心,没想到变换了种身份还是避之不掉。但既是自己的选择,她想她还是愿意同他在这份凡尘俗世中坚持下去的,这世间也就只此他一人能改变她吧!这么想着,唇瓣到是有了丝笑意。

踏入阁内时,路侧两旁的侍女家奴才看到是她,俱都纷纷不敢再小声交头接耳,往后躲开去,因着她也不敢当着面的遁走,只得伏在地上请安。朝夕眼皮微抬,昭显主子的架子,并未同他们吱声,疾步往里走。刚入得前厅,小鱼小燕就跑来低声同她道:“夫人您总算是回来了。”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担忧和细微的恐慌,但为何从她的眼眸中她看到了点点欣喜?</co>

宿罪

137.面对现实

<co>

总算?从这句语句中她嗅出了些端倪,压制住小鱼的激动,淡然问道:“是有什么事发生吗?”她边说边解着身上宽大的披风,小燕接过去。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她手脚已是冰冷一片,这个天明明还未及寒冷彻骨,便是吃过陈三开给她调理身子的药都没什么用处。

这话算是问到小鱼点子上了,她早就憋得难受了,在那些个人面前好不容易有个可以扬眉吐气的机会,怎肯就此放过,故意神情兴奋大声地同她说道:“夫人,相爷来了。”此话一说想必那些竖着耳朵躲在院里的人怕是脸色都会难看罢。小鱼这丫头从前是被他们欺负的多惨,可想而知他们那段不受待见的日子有过的多难熬,才会有今日的想要一雪前耻。

朝夕在心里叹息,她往日从未亏待过跟随着她的人,但到底是对他们不住。

小鱼此刻正得意,哪注意到朝夕神情间的转变,自顾卖关子说道:“夫人可知相爷在哪里?”

“这丫头,有话就说。”对于忠于她的人她一向没什么架子,再说司夜离近来一直就宿在她那,他来了有什么好稀奇的,能值得他们这样大惊小怪的。

司夜离来本不是什么新鲜事,新鲜的是……

“相爷在小厨房。”小燕神秘兮兮道。

小厨房?要知道虽然府中各处院落都设有各自独立的小厨房,以便他们不时之需,但到底是简陋居多。朝夕那时在府中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常常惯用的伙食就是出自那里,所以得幸见识过一次,便是连简陋都算不上,烧出的菜肴都带有焦炭味,如今那人在那里做什么?她感到有丝好奇。

当她穿过檐瓦遮蔽的最后一间小灶房时,所有的疑惑似乎都在顷刻间有了答案。从那间滴水渗漏、西风瑟骨的灶房里缓缓飘散出烟火味来,随着半开着的木门里丝丝缕缕钻入她鼻翼间,直至入她心田。门口站着伯恒和流锦等人,到是不敢入内去打扰,也让她生出了几分真实感。他们见到她来面色无异的行了礼,她知道他们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了许久,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而消失不见。大抵已知晓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伯恒他们会对她有些什么未开口的话她心底还是明白的,无非是对她不满,但她不介意,她又何须要得到他们的认可。缓了缓心神,抬手将门推开。

屋内烟雾缭绕,光线昏暗下男子清隽的背影正站在灶台前,低头认真的切菜,侧脸被氤氲出一片迷离,他的眉眼轮廓却还是依稀萦绕在她心底的模样,仿佛他的每一个小动作都那么鲜明的浮现在她眼前,包括他偶尔眼底凝聚起的那抹戏谑,都能令她心跳加快。她低下头,掩去心底的那份自嘲,没想到她也会有那么一天。

许是眼梢瞥到了她,他抬头间对她扬起了抹笑意,那抹笑令她心尖一颤,随即迎着向他奔去。他眉头蹙起,小声斥着她小心点,心里却是很诚实的将菜刀放下,张开手臂将她抱了个满怀。

她眼底有压抑的泪光,眸色中含着一抹晶莹剔透,被她倔强的压制着,连半分都不肯透露。她其实也是个敏感又脆弱的女人,面对爱人的示好怎能不感动,尤其是当他肯放下身段为她做上一顿晚餐时,她的心早就软成碎片。也许正是因为经历过太多,得到过太多,所以名利权势在她眼中早已变得没那么重要,反而是简单的温情就足以打动到她。而她在这些年繁华过后想要的不就是这么一份平华无实的感情么,拥有一个人相守到老。

司夜离嗤笑着轻拍了拍她的背,怎么越发的像个孩子心性,一点都没个当家主母的样子,仔细不让人小瞧了去,届时她又要唉声叹气地抱怨上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是不忍苛责她,哄慰道:“小白乖,我手脏,你去边上坐着,还有两道菜就能开饭了。”到是真有些哄慰孩子的味道了。

从前从未想象过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会有更多余的表情,何况是他能耐着性子哄人,若是日后他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知是否会宠的更甚,哄的越发没有样子。她其实不敢想那个画面,但偶尔也是会好奇的。自从对他存了份心思后不是没幻想过假设他们有个孩子会长的如何,将来会怎样。相信每个女孩在面对喜欢的人时都有过这份迤逦的美梦,只是有的人成真有的人不过是幻想罢了。她不敢想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哪怕陈三曾支支吾吾想要对她说却最终不去破坏她这份期望,她还是在更早前就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子,她常年都置身在寒毒中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从前能靠着那些名贵的花草炼制缓药压制着,如今她已许久都不曾服用过,身子早不复往日,又加上废除武功后底子不如从前,孩子她早已不敢想,能伴在他身边于她来说就足矣,倘若不得不到了非要坦白的那日,她不想往下去想,想他们之间为了个孩子最终要走上陌路,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而她深爱的男人也一定不会因此而放弃她,是不是?这个话题到底有些远了,她不愿深究,宁愿选择欺骗自己活在当下。

她果真端端正正寻了张板凳坐到他对面,假模假样的替他添柴帮忙。瞧着她鼻子脸上糊染的灰碳他有些想笑,也不去戳穿她,任着她继续添乱。

“阿离你是从什么时候学会烧菜的,看起来烧得比我好吃耶!”她盯着那盘烧好的茄汁豆干垂涎良久,忍不住偷偷挪动位子想要伸出魔爪,光是闻着味道就知道一定非常美味。空气中散发出酸酸甜甜的香味,伴随着炒菜的刺啦声很有家常的感觉,他这样才更像是有了生气的寻常人。

这一年的西凤,她入梦来,首尝了温暖的甘甜,爱情沾染了凡尘也便有了烟火气息。

“我不会,没学过。”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将她的美梦彻底打入到谷底。她还真当他是闲得慌有那个功夫去做这些事啊。

某人伸爪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整个人都在风中凌乱,他没……没学过?那这菜他是怎么会烧的?看起来,看起来也不错啊,菜是菜的样子,香味是香味的样子,应该吃了不会有问题吧。在他期许的眼神中她勉强将偷刁起的那块豆干塞进嘴里,真是吃也不好不吃也不好,谁让某人有小洁癖不许她再丢回去呢!

唔。她眸底一亮,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没想到那么好吃,茄汁味浓,豆干煎过香脆酥嫩,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味道。怎么能这么好吃呢,这哪里像是没学过的样子啊,就算不会也做的比她好,太伤自尊了。某人明显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脸色耷拉着瞬间没了生气。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一只手将剩下的菜倒入锅里,腾出一只手来抚了抚她的头,凑低了声音道:“这有什么好伤心的,你我智商本就不能比,不过就算你比不过我那有什么关系,我在意的本来就不是你的智商,再说你有时候笨笨的其实挺想让人欺负的。”他戏虐的逗着她。

本是褒的话自他毒舌的嘴里说出来怎就变成了贬,她越听越不是滋味了,什么叫智商不能比,什么叫笨?气死她了。她的注意点全在这上面,哪里能听出他婉转的宠溺味来,后来索性就被气走了,临走时司夜离拽着她手腕的手轻巧将她拉入怀里,笑问道:“真生气了?”

“嗯,生气了。”她避开他,望着那盘因她而差点炒糊的菜心想他们要再这么下去怕是天都黑了也未必能出得了这个厨房,她脸皮可没他厚,指不准外面的一双双眼睛要怎么看他们呢。扬了扬要递给他的盘子拍在他身上,佯怒道:“叫你说我笨。”

她其实不笨,可他就是爱逗她,看她被逗得面红耳赤暴跳如雷的样子,都是小女儿娇态。因为是他的女孩,她的每一种表情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晚膳入桌时,朝夕已早早的等候在侧了,毕竟是他第一次为她做这些讨好她,难免令她有所期待。饭菜一如他的风格,简单精致。只是这三菜一汤里未能见到荤食,都是以素为主,就可知除了他个人食素外,必定也不会烧荤菜了。想到这点她不禁挽起了唇,他也不是没有弱点么。

一餐饭用完,如他们往日般寻常并未让任何人伺候,只自己动手才能体会出家的味道来。朝夕惬意的眯了眯眼,她吃的很饱,饭菜可口,她也习惯了他的口味,渐渐变得爱吃素起来,且是他亲自下厨烧的怎么都是美味无比,这大约就是天赋吧,她就没有这样的天赋。吃太饱就有些困意,她懒在椅子里不肯动,近来身子确然是疲乏了些,许是越接近冬日她身体血液流动的越慢吧。房中也为了她早早的就设置好了暖炉,温暖如春,她就更加的困倦了。</co>

宿罪

138.面对现实

“我带你去个地方。”司夜离拉着她的手将她拥入怀里,眼看着她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就要睡过去,他不免有些好笑,怎么跟个小懒猪似的吃了就睡。

迷糊间见他拿了外衫往她身上套,她倦怠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好转,到也就任着他去了,反正从他刚开始帮她穿衣不习惯,到现在已然渐渐适应,这些小习惯都是会被宠出来的,而她也被他宠的越发的没有样子。当然这是夫妻私下相处,他们间少了些敬意,反倒是亲密的很,甚至有时惹毛了她他还会主动低声下气的讨好,外人是绝对想象不到的,但那有什么关系,夫妻本来不就该是这样吗?彼此间互相依赖,精神上相互眷恋,这才是褪去了俗世繁华夫妻间该有的颜色啊!外人是怎样她不想懂,他们怎么看待他们她也不想去过问,只要他们活的自在就好了,何必与旁人相同。

“去哪?”在他将厚实的大氅往她身上裹时她终究抵不过好奇问道,夜间温度虽然下降,需要将她裹成这样必然不会是去到室内,也便多了份期待。

他唇瓣勾起抹笑,不肯告诉她。

“是自己走还是要抱?”他这么问着动作到是先比提问快一步将她打横抱起,她一个惊呼脸色染上几分驼红,挣扎着想要下来,这么抱着出去算怎么回事,万一被人看见岂不是闹笑话,他那些个下属本就不算太喜欢她,要是被他们看到估计好不容易攒的形象又要再次崩塌,她可不想成为万众唾骂的对象,谁让他有着太多人垂涎呢。

到最后也算是妥协,改由抱为背,这姿势其实也挺暧昧的,但她怎么就能接受了,真是拿她的思维没办法。司夜离一手托着她两只鞋,一手护着她臀部,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正门出去,与院中伺候着的侍女们撞了个正着。他们自不敢随意置评什么,纷纷低头请安,只时不时偷偷抬头去看他们,相爷和夫人好不恩爱啊。这绝对是他们从前想象不到也不敢想的画面,清冷如相爷,便是府中的几位如夫人受宠都未得过这等待遇,还以为这位不受待见的嫡夫人除了仗着身份尊贵些,未必就能有手段挽住相爷的心,毕竟她的容颜和身体的“残缺”都摆在那呢,偏偏出去一趟回来,不仅名利双收还深得相爷宠爱,这女子究竟有何深藏不露的本事?往日不把朝夕放在眼里转而去巴结几位如夫人的下人都纷纷胆战心惊,谁能想到会有今日。有几位同玉雪好的侍女则稍稍缓了口气,毕竟这位夫人在府中时日最久,也最会做人,哪边都不会得罪,与这位夫人向来有些交情,想来也不会太为难他们。不过在府中伺候长久的几位老人可不是这么想的,常言道花无百日红,一时的恩宠也不过是风光一时,能得几日好呢?能够花开不谢是最好,可终究没有什么花是能不凋零的,也总有新人会取代旧人,正如从前的兰小姐还不是费尽了心机,同相爷交往好几年了还是没能敌得过一个丑女。所以感情之事同谁先来没有什么关系,要紧的是在恰当的时机抓住了这个机会。

朝夕脸薄,禁不住路上被人看,可看司夜离到很是坦然,依着他的话说这在自己家里,他们想怎样就怎样,谁人敢吭声。但不吭声是一回事,能不能耐的住这份暧昧的眼神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过好在她也稍稍有了些免疫,将头往他肩上埋,眼不见为净,也就不想了。

不远处昏暗的转角处站着两人,身后各自跟随着两位侍女。天色已然尽黑,苑中草木旁都栽有红色的琉璃盏以照明夜色,但也有照不到亮光的地方,躲在月光里,明媚交织的一张脸惨白如纸。她身上黑色的披风越发衬得她脸色难看。

身侧的女子斜眼看了看她,这样的场面自他们回府她可是隔几日就看到,连同着耳旁都不得清静,每日的话题也都围绕着她转,所以此刻见了到是没什么诧异的,反是有些讥讽,不过是个身份高贵些的破身女也值得这般宠爱,真真还不如妓院中的女子了,至少他们还不会弄得人尽皆知的丢人。

她哪里晓得她也是见过这些的,只当是刺激她了。或者是不知她看到过的比之更令人绝望,那时他追随她坠入悬崖的景象,对她决绝的眼神就是在梦中都会被惊醒,又怎能轻易的忘记呢。她以为只要不去想不去听闻他们的消息她就还能回到从前那样,也总有一天会将他彻底移出自己的生命。可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她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庶出女,也忘了被他抛弃的女子还有什么脸面为家族争光,她活着不过是个耻辱,等着被揭穿真相那天的羞辱。

旁人哪里会知道他们的婚事已取消,便是连兰渊她都不敢告诉,只盼着这个噩梦是虚假的,否则她在府中的日子必将更难过,而大夫人也必将更残忍的对待他们,届时她和她的娘亲就连在兰渊面前都没好日子过,他是不会需要一个没有用处的女儿。就连她的贴身侍女都以为他们近来是闹了矛盾,见她日日寡欢还劝她要常来相府走动,免得被人趁机钻了空子。空子还没钻人就已经被别人抢去了,这种苦楚她没法向人诉说。她这般神色侍女只当以为她是怒火攻心,常人见到此景必定也是受不住的,除非她根本不爱这个人,偏偏她爱的没有一丝余地。

“小姐,您没事吧?”侍女关心的问她。

兰晴语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很好。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转而对甄儿笑道:“这边风大,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吧。”她笑的很勉强,也明知会被甄儿看出来,但她连伪装都伪装不下去,还能怎么办。

她的神色那么明显,甄儿自然不笨,暗暗揣测着其中的意思。她那么不争不抢,风度翩翩的无视究竟是几个意思?要么她早已知晓此事明知自己胜券在握即将要嫁进相府所以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甄儿垂坠在身侧的五指慢慢收紧,她就不信她会那么大度,将自己唾手可得的男子拱手让人。在宁朝夕出现之前他们一直就知道有那么个人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嫡夫人,最有可能有机会的就是素来一团和气的玉雪,她不仅做事稳妥将府中打理妥帖,令外界对相府有不少赞誉,对待他们也没什么偏袒之心,不会去纵容一个人而踩低一个人,在她眼中大家都是姐妹,所以如果是她甄儿也是服气的。可事实是玉雪没能等来属于她的那天,她或许也是知道自己身份不够的。后来迎来了兰晴语,她到是为了迎合他们常来府中,与他们私交都甚好,没什么小姐架子,这让他们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未来的当家主母,也深信他们将来必定会相处愉快,不似那位女子高傲的难以亲近。她想要霸占的是相爷整个人,有她在他们就都成了摆设,他连看都不再看上他们一眼,那他们又怎能容忍这样一位不知谦让的当家主母来夺了他们的地位呢。所以甄儿请兰晴语来过府一聚就是想看看她的态度。但她显然不知不是兰晴语不想争,而是她早已没了争的机会。在这场爱情战役中她输了,输的彻底,连一张底牌都没有,不像他们至少还是他的女人,她又算什么呢,凭什么站在相府中去指责那位他明媒正娶爱着的女人,虽然过程一直掌握在她手中,但结局却往往出人意料。

她当然知道甄儿是什么意思,也明知她是来刺激自己的,却也只能苦笑了。她比任何人都恨,她比任何人都想让宁朝夕消失,可她做了那么多却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反是成全了他们,说出去都会让人可笑吧。她硬着头皮来了邀约,除了不让别人知道她被司夜离退婚外,也是面子上过不去,能拖一日就多拖一日,只要他还没有做绝当着兰渊的面将此事宣布,那她或许还有一丝机会呢?她是抱着侥幸的心理的,这一点无疑否认。

甄儿不知她是何种心思,只好往下试探,这件事她本来想要同玉雪去说的,想怂恿玉雪去闹,但在这个府中依他们的地位毕竟不够格,也只有同样身为朝臣女儿的兰晴语才能压制得住这位权臣的女儿,论起感情来也是兰晴语同司夜离有基础,他不可能为着这么位被迷昏了的女子去得罪西凤帝的圣旨,就算现在不能拿她怎样,等兰晴语嫁进府那宁朝夕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再说他们虽在府中,府外的那些风言风语多少还是听说些的,曾经权势无人能及的宁侯,曾经差点成为太子妃父亲的国戚,如今正深陷囹圄,面临着多方指责和控诉,皇上也下令对他彻查,若真都是事实,看这位相国夫人还能笑的出来。也亏得相爷还要顾及她的心情,愣是封锁了府中全员的口责令他们一个字都不许在她面前提起,否则违令者死。此言一出令得他们都纷纷揣测起来,为何不能让她知道,究竟真的是为了保护她,害怕她会听到此事后做出什么事来,还是另有隐情?且看她日日无知欢笑的嘴脸,还真当自己置身在幸福中,殊不知他们都在看她的笑话,或许也在期待着这个笑话成为现实,狠狠将她的美梦碾碎。甄儿自然是不会违背这个意思去得罪司夜离的,但适当的总要有人去提醒这件事,这个人选……她看了看同她一路走来的兰晴语,她想必一定不知晓此事罢。

139.面对现实

待她再次抬起头时,他已停下脚步。映入她眼帘的是前方水榭下的湖面上燃起的层层白色华光,将夜空打破,绽出绚烂的礼花。她惊讶的捂住唇,就那么由他背着看着不及小腿长的焰火声呲啦噼啪响起,像是火树银花般绽放,点缀的湖中那粉色含苞的莲花娇艳欲滴,似要挣脱出来盛放华美。

这明明是冬日啊,哪里来的莲花?她早前是听闻过他在府中修建的一处映月阁如何如何的瑰丽至宝,也曾亲眼见过不过是处尚算华美的楼阁,或许依着他简朴的性子算得上是奢侈了,但比起她的望江楼来远不及,就连阙仙楼都未必比得上,有什么好值得世人窥探称奇的。可当她亲眼见过那满园常年不谢的梅花杏花外,还有这冬日里依然能傲然遗世的莲花,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就像她在黄沙中造出个月牙泉来,植被上绿树,于常人本属平常之事,却是在艰难环境下还能开辟出一片室外桃源来,这等实力岂是富贵两个字可以说的。有些人是彰显在外,而他们往往低调且有内涵。她越发的欣赏他懂得生活了,看来他们是志同道合之人。只是如此奢靡看来他在外营设的人物形象是要塌了。他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需要慢慢挖掘的?

“喜欢吗?”他的话贴着她耳垂问道。她一直认为他的声音很是好听,此刻竟觉多出了丝性感,低沉如有韵味的烈酒缓缓弥散开来,直教她头脑发热,晕乎的厉害。

旦凡是个女子被如此用心对待,莫说浪漫与否都会感动的,这份用心就值得她细细体味。只是这个场景莫名让她有些眼熟。

见她不说话,他将她转过来抱坐在腿上,从他低垂的眉眼,被细密的睫毛覆盖住心事,她看不出他任何的表情,直至他抬头对上她的眸底深处,她才看出那其中深邃的蕴含着如海水般的波浪,似要将她吞灭。月影稀疏,只有悬挂在廊檐下的琉璃盏被风拂动着,飘飘荡荡,明明暗暗。

他说:“曾经訾夙给过你那么个刻骨铭心的夜晚,如果不是我的出现你是否就答应了他随他离去?”

她恍然明白过来是在哪里见过了,这不就是在訾夙离去前为她营造的繁华夜景么,哪里是什么刻骨铭心了,虽然确然是很美,可那晚她到最后记住的唯有他表白的话和他的吻,从此再难自拔,又关訾夙什么事了。他这旧事重提的样子,该不会是还记在心上醋到现在吧?不至于啊,他就不是那样的人。朝夕笃定的认为是自己想多了,可事实是如何?

“怎么不回答?”某人见她恍惚想着心事,还以为她是后悔了,语气中有丝不易察觉的僵直。

唔。这要怎么回答嘛,没什么好说的,就算没有他她也不会答应訾夙的要求的,她舍不得离开,虽然她有动摇过,也确然觉得随着訾夙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很心动,并且在那段失忆的漫长过程中她也是这么打算的,所以那个时候才会想要挣钱。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的生命里意外多出个他,就令她措手不及了,甚至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心,就那么沦陷在他身上,为他牵肠挂肚,为他苦痛难眠,为他背师弃义。如果一定要有个解释,那就是这一切的苦难和煎熬只是为了让他来到她的身边,都是甘愿的。

话是这么说,安抚还是需要的,免得到最后倒霉的还是她。所以她极力保证道:“我永远都不会离开阿离,除非你不要我,但如果你不要我了,那我就会把你忘记,再也不要记得你。”

司夜离脸色一变,她这说的什么胡话,转念一想她是不可能听到任何风声的,春暖阁里有专门负责照顾她的人,府中也早就打点好,就连她出行都安排了重重府卫防止有人故意告诉她,也只当她是玩笑了,顺着她的玩笑话说道:“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放心吧,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的。”

顺着焰火放完,湖中心两侧亮起的几百只荷花盏,被烛火点亮,而随之亮起的还有被烛火映照其中的映月阁,檐顶上整排挂满的红灯笼,透着瑰丽的迷纱,以及那精雕细琢的建筑都无不彰显着映月阁神秘的面纱。这座阁楼又远在湖心之外,走路又过不去,且由此看来无人居住,那是为何而建?从朝夕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玄月挂在檐顶,似乎一伸手就能摘到,让她想起了在沙漠中的日子。那时她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就是倚在檐顶,提上壶酒或弹奏南笙琴,或吹笛。此时想来人生也好不惬意,若能一直过着那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如果她不是望月,想必她是喜欢的。

“喜欢那楼?”他眸色无波问道,似有丝犹疑,但被他压制的很好。

她没有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这楼阁造的异常精美华丽,于府中任何建筑都不能比,单是修建在外的繁花园林就能窥见楼中该是副怎样的场景,连他自己都不住,那必定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她不想去问,怕触到那些她不该去知晓的东西。他若想说就一定会告诉她。那日她无意中听到他与那个女子说的话,被她刻意忽略了。

“这么美的楼阁无论是谁难免会多看上几眼。”她找了个还不错的理由打发他,显然他也信了。他们彼此都没有对着映月阁再深究,反是司夜离说起新婚初始对她做过之事向她道歉,而她也在这时才想起这个廊檐是曾经她毒发葬送记忆的地方,若非在此她遗忘了自己是谁,也就不会有之后的许多事发生,可能就会依着另一个故事脉相走。如今他们又回到这里,而她也找回了记忆,不由得感慨命运是这般的造化弄人,是否也意味着过去的终将过去了,她会和他有着另一番盛世花开?

“小白,对不起,为了兰晴语而伤害你,还默许府中诸人对你多加刁难,就连我都未曾好好看过你一眼,将你丢在春暖阁中自生自灭。还有婚礼时故意给你难堪,若不是有叶裴将你接过来,你可能就要成为全凤都人的笑话了……”

她抬手覆在他唇上,止住了他歉疚的话。

“还说这些做什么呢,当时你肯定也不是真心愿意娶我的,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你现在还在我身边,将来也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再伤害我,不许欺骗我,那我又何必还记得那些不开心的事呢!”往事不可再来,她也无法倒转回去将那些过往抹擦,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眼前的幸福,不是么!计较那么累,她不是兰晴语,也不想自己活在战兢中。

他眸色低沉,似是在想着什么,撇开心中的那些可疑和犹豫,转而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对不起,有些事他还是不能对她全然坦白,就像他曾经设计过她的那些事,还有眼下正在发生的事,如果她知道,她还会原谅他吗?他不会再拿她当任何的赌注,因为他输不起,面对任何事他都可以失去,也坚信失去的总会再拿回来,唯有她是他的不可测,他宁愿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会竭力阻止让她知道。

远处梅树下人影晃灼,随着浮动的枝头有背影越走越远。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走在前方的那人被暗影笼罩她未能清晰看清楚她的脸,只能从她的衣裙来辨测是个女子,而后一人露出的侧颜隐约是甄儿,但他们走的太快,一晃就失去了踪迹,以至于朝夕以为是自己眼花,毕竟梅林那么暗看错也会有可能。

身穿黑色披风的女子隐匿在暗影中的侧脸倏然收起温婉得体的笑容,勾起的唇角慢慢浮出一抹冷冽。这个檐廊曾经是她陷害宁朝夕的地方,当时她以一招苦肉计成功逼得她在相府中无立足之处,也逼得他们之间从此陌路,但同样是这个地方,她解开心结,原谅了那些过往,可过往真就是她所看到的模样吗?那些片片碎裂的不堪,是掩藏在暗处的催命符。

若说她在司夜离身边那么久对这个男人还是陌生的,他所做之事她无从插手也不得过问,而他的书房和寝居也非常人能轻易靠近,但终究还是让她窥探出了一丝秘密,这还要归功于她的好人缘,即便是在他们分手后他身边之人还是恭敬的对她,看吧,连他们都希望她成为他们的主子,所以她又怎能轻易认输呢!

冬日的夜色,面对这个几月未曾踏足的巍峨府邸她多少生出了些感叹,若非甄儿的邀约或许她自此都不能再入内一步,这里早已不是她幻想的家,也早就住了别的女主人。她本不知该如何再去见他,见了又还能再说什么,无非是不待见罢了。可想是这么想,脚下步子却不受控制,她想看到他,哪怕只是远远地见上一面,她能欺骗自己,心却是诚实的。当她后来站在墨雨轩的庭院中时才明白过来所有的伪装都是用来自欺欺人,爱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便是她无数次的劝说自己去遗忘,最终还是会妥协。

140.面对现实

<co>

苑中的守卫见是她客气许多,并未阻拦她的去路,看来是他还未曾吩咐,思及此她那颗尚未死透的心又有了点死灰复燃的痕迹。 她从前也不是没有来过,深知若通往书房的路上有许多府卫把守那就说明他在府中,而只要是白日他通常都在办公,是不会在寝居的,所以她才会首先选择去往这里。但今日她不太肯定他是否是在书房,虽然在来的路上就问过他不曾出府,可书房外除了苑子入口处有人把守着再无其他人了。她迟疑的迈出脚步,盘算着若是见到他该如何说,是简单的打招呼,还是向他认错去挽回呢?

正纠结着,却是从房中有声音飘散出。这个声音并不难辨认,是管家伯恒在说话,他在任何时候说话都是恭敬的,得体而谦卑,是个很会拿捏分寸之人。

“主子,您当真以为那些事能瞒夫人一辈子吗?若是她有一天发现了这些秘密,您预备怎么办,她还能原谅您吗?”

房中呈现良久的沉默,她猜测不到司夜离的神情是如何的,但伯恒所谓的秘密却忽然让她生出了丝兴趣,究竟是什么事能这么严重?她暗自揣测着,按理来说就算瞒着宁浩被西凤帝下狱之事也尚危及不到他们的感情,毕竟那不是司夜离所为。那是为什么?

兰晴语往私下查看,确定无人后才提起裙裾蹑手蹑脚躲到暗处继续偷听。

只听司夜离的声音沉闷响起道:“我当时娶她确然是利用了她为帮娩儿脱险,但我没想到蕙平会在那酒中下多了份量害得她差点命丧黄泉,我只是要她拖延时间……”他一时间竟是语塞。

“所以老奴才会劝您再想清楚,于您来说的那份无意却是确确实实的欺骗和利用,从一开始您就将她算计在其中,或者更妥帖的说法是从她遇害出现的那刻您就在谋划了,您既然从前未顾虑过她,那往后这笔账就再无法算清,这其中还有您与宁浩的恩怨,您不能为了她而将这么多年谋划的好时机给错过了。”伯恒身为在司夜离身边看着他一路艰难行走,陪伴多年的老奴来说这番话自是比任何人说都要有分量,也只得是他说。

司夜离凝眉看着他,他今日能说出这番说词怕还有其他人的意思罢,不过是不敢再提,这才换了个人。但显然没人能左右他的决定,所以伯恒才会将那件事再搬出来,就是为了让他看清楚现实,他和她之间夹杂着太多,终究是笔无法理清的账。他之所以压制着手中对宁浩弹劾的证据就是为了弥补她,不是不想将宁浩除去,而是为了她他宁愿妥协,就算不救他也不要落井下石,才能在她得知真相时对他的恨意少一些。

“不用多说了,这件事我已决定不参与,凤景行若真有点本事能挖出更多那我就拭目以待,但我不会让宁儿牵扯进这件事中。”

他的话斩钉截铁,如一块沉石落入她心底,坠起无数的波澜,搅得她久久无法平静。他那么护着她,什么都为她打算到了,就是想要对自己曾经亏欠她的赎罪,可能吗?错了就是错了,如果他对宁朝夕赎了罪那她呢,她又凭什么要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兰晴语唇瓣露出讥讽的笑意来,她当然会紧紧抓住这个机会。宁朝夕我曾经以为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但就算你得到了我也同样会让你变得一无所有。

还有,他们口中的那个娩儿又是谁?会是她在他房中见到过的那副娟秀字帖的主人吗?兰晴语秀美的眉深深蹙起。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心底藏着一个人,只是不知那人的分量,如今亲耳听了这些话才得以证实,不知若是宁朝夕得知该是怎样一副表情。她忽然很是期待。

————

乾元一百三十九年腊十二月初,在经历了几场冬雪后正式变得天寒地冻。由着这份寒冬一起而来的,还有更为严寒的消息。贤王凤景行自从弹劾定远侯宁浩后,西凤帝就将宁浩勾结玄月宫一事彻查,也借此从这条线中拉出了不少内幕,顺藤摸瓜般揪出朝中安插之臣子同党,再从他们口中挖出宁浩背地里倒卖官职、通敌叛国等不少罪名。正所谓墙倒众人推,宁浩曾一手栽培之人如今都站出来纷纷倒戈,无论他做过没做过都会被安插上一条罪,当然这些也都是西凤帝授意的。这个功高盖主的权臣终于让皇帝忌惮,继而默认了他的罪责。西凤帝对这个曾经深受重用的臣子已然无话可说,就等着更铁定的罪来将他诛治,毕竟他于西凤百姓来说立过不少汗马功劳,必需要对百姓有个交代,否则难堵天下悠悠众口,也未免将来有一天会议论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也就在这个寒意刺骨的深夜,相府守门的府卫都倦意融融,有一下没一下打着瞌睡,尚不到值岗轮班交替之时。静谧夜色下,与暗夜融为一体的影子悄然闪现在檐顶,速度极快,甚至尚未看清转瞬即逝,然而守卫的府卫也并未能发现其身影。

女子躲在一块隆起的檐顶后窥探着前方偌大相府的内景,庭院深而广,她又从未进入过,想要一举找到宁朝夕的住所实属不易,但她也不敢贸然前往。这个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相府实则往往暗藏玄机,她必需做好万全的准备,若不能一次就悄无声息的找到人,惊动了人下次怕是会更难。而且据闻那位相爷并非良善之辈,她被宁朝夕派出去的太早,对西凤发生之事了解不多,但再不多也清楚她走时那一幕幕不愉快之事,与那位相爷脱不了关系。能够在这等年纪身居高位本就有着过人之处,没点手段和城府谁都不会信,只是这城府的深浅她摸不清,也不知带着任务的宁朝夕摸清了没。

她这次是刚回到凤都就闻听宫主出了事,所以顷刻就被派遣了任务,宫主要见宁朝夕。杜丽娘那边已被控制,那么宁朝夕这边呢?她是也被控制了,还是真的不知?据说她与玄月宫已许久都不联系,连宫主的命令都没有执行,几次都惹得宫主大怒,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何,是有隐情还是要反?

竹溪手中捏着的小石块敲击出去,在夜色中很快就被淹没。没有任何响动和异常,一切平静如初。竹溪爬起身,慢慢躬身在瓦砾上行走,她走的小心,几乎没有声响。身子轻巧的旋起,可就在落地的瞬间院子里有机关触动,漫天的箭雨四面八方向她袭来,刚松懈的神经顷刻紧绷。她手中紧握的剑像游龙般倾出,抵御着锋利的箭雨。

该死,这是个圈套。或许司夜离早就猜到有人要来,所以他精心设计好了就是为的等那个人自投罗网。这在竹溪看到从假山石后出现的男人第一眼就意识到了这点,她眸底骤缩,必需要全身而退。但她的这个想法才刚闪现,司夜离的几大暗卫就在箭雨阵中将她擒住。

“不要让她死了。”下达命令的男子脸色隐藏在暗影中,显然气势并不足。竹溪辨不清他的神情,只是越发的疑惑,这样的男子心思太难猜测,不是她能看懂的。

竹溪被带下去,她没有什么可要说的,说的越多破绽就越多,在尚未弄清司夜离知道了多少前她首先要做的就是保存好自己,才能找机会逃出去。

“主子,夫人她究竟同玄月宫是什么关系?那个女子深夜前来必然是为了见夫人,还请主子务必将她审了,就能清楚夫人是真不知,还是带着目的嫁入相府的。”摄魂请命道。

只要一想到宁朝夕或许并非表面上看去的一无所知,就不觉让众人感到心惊。原本也只是想试探看看,如果她真的有问题,必然会演的滴水不漏,而他刻意将外界的消息封锁一来确实是想保护她,二来也是想看看宁浩会不会派人来找这个女儿。到不是说来找宁朝夕她的身份就一定可疑,身为女儿宁氏一族出事她若知晓想要帮忙想必也无可厚非,但此事牵扯到玄月宫就没有那么简单了。而那位女子的身份也有必要查上一查。

“毕竟是宁浩的女儿,若宁浩真是玄月宫的宫主,那夫人又怎会置身事外,当个平凡的官家女子?”幻术疑惑道。

“主子,您可莫要被夫人迷惑。玄月宫出来的女子哪个不是怀有出色的手段,夫人藏的深也不是不可能。”结魄此话一说就好像已然确定了朝夕的身份。

司夜离蹙起眉,他知道他们一直都对朝夕是宁浩女儿一事不能接纳,也清楚他们心目中的人选是谁,所以他做这件事是为了证明她的清白,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将那个女子留着,日后会有用。”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融入夜色里。

摄魂他们还想要再说什么,流锦暗示他们适可而止,无论主子做什么样的决定他们都无权置喙,但他相信主子不会因儿女私情而耽误正事,就如这次。</co>

宿罪

141.面对现实

竹溪行动失败而被伏不过是一夜间的事,除了等待消息的宁浩和玄月宫的人知道外,旁人无从得知,就连朝夕还置身在司夜离为她编织的美梦中。 宁浩被关守在最严密的大理寺,由刘卿亲自选置的密牢,连下属都未必能找到,能见到宁浩的人寥寥无几,这次西凤帝是真的要动他,也怪他从前风头太过,功高盖主,一点没有吸取到宁氏的前车之鉴。

这些天凤都坊间就一直在以此事谈论的热火朝天,悄悄说着宁浩是否真是玄月宫宫主这个事实,若是真的简直太可怕了。随着望月消失了许久的玄月宫以猝不及防之势又重回到大众的视野中,不仅是凤都的百姓在观察着事态的发展,连各国的国君都因此事而纷纷派人密切关注着,毕竟玄月宫是个太过可怕的存在,若能彻底除去那将是解了天下之忧患。而以这件事重回大众视野的还有一个早已消失了的人,那个人虽然身死,但他的传奇仍在。仿佛在望月面前连玄月宫的宫主都变得弱了几分,相对于他的可怕百姓更多的是关注他究竟是谁,他是以怎样的手段才能培养出像望月那样的人。当然随着话题度不减的还有望月的性别,仿佛这些都不再是禁忌,连这个死去的人都变得又鲜明起来。

当然随着这些话题不断浮聚的还有各国之间的野心。谁都想伺机而动,可谁又都盘算着该怎样在西凤内患之时找准适当的时机,抢得最肥硕的一杯羹。这其中与西凤暗中秘密往来最密切的就属南晋,其太子轩辕澈一手把持着朝政,对边防的布置也最是严密,就等着西凤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继而发动战乱,乘机抢占西凤的城池。西凤帝虽然有意让三公主去南晋和亲,但莫说西凤帝与南晋帝之间讳莫如深的复杂过往,就是眼下的情势也不再复昨兮,西凤帝若少了宁浩这名猛将,就等于少了左膀右臂,重创之下又怎还能成为他最有利的盟友呢!他轩辕澈素来都是唯利可图,这次该轮到西凤帝向他低头了,他喜欢这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感觉。

然而被众人传之神奇的玄月宫近来可谓是群龙无首,虽尚不至为一盘散沙,到底是有许多决策无人能做。唯一还算尊位高些的长老和音儿一起镇守着,但很快宫外就有消息传来,说是有大批的御林军正朝着隐秘在山谷中的玄月宫大本营而来。他们穿越密林的速度极快,大有将玄月宫包围之势。

音儿浑身一颤,只得下令众弟子倾巢而出保卫玄月宫……

这日阳光晴暖,连日来风头正旺的凤景行在府中设宴,大小官员见风使舵的本领自是厉害,早将贤王府的门槛都要踩烂。身为皇亲的凤景行也受得这番恩宠,连他先前想要造反一事都像是过眼云烟般消散,深得西凤帝倚重,特意将宁浩一案交由他审理。今日来了不少人,其中自然包括司夜离在列。但相反的是这位相爷面前热络的人并不多,或许是为了避嫌,毕竟他还是宁浩的女婿,万一不小心牵扯上那这相爷的位置怕也不长远了吧。都是人精,自然要持观望状态,免得殃及自己。

就在不久前凤景行曾在西凤帝面前要求将宁朝夕一并抓起,言之凿凿她必定是为内党。那时正值勤政殿议事,朝臣尚要走就听闻此事,俱都留下来想要听上一听,西凤帝眼风微抬,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众人这才不得不退下。

然而就在此时司夜离为他的妻子求了情,并再三保证此事与她无关,她不过就是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嫁给他后也是安分守己,虽然会有自己的主见,但不见得就是在帮宁浩做事。毕竟这件事上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宁朝夕,再说宁浩就这么个独女,想必就算他在背地里做再多事也不会愚蠢想到要连累上她,宁朝夕可是宁浩的宝贝。基于这点到是说的通,不能胡乱的给人安上罪名,可哪怕宁朝夕真是无辜的,她这位世家千金的头衔也早已岌岌可危,日后想必在名门贵胄圈中也会抬不起头来。所以这几日将八卦炒烂了的凤都百姓又开始将这位主儿的前程旧事给拿出来重新说上一说,背地里没少极尽之能事的辱骂她。可惜这些话朝夕并未能听到,她此刻正安然地在相府中搜罗着搬家事宜。

这件事说起来还要算上次司夜离带她在映月阁前放焰火说起,两人无意中提起这座精美的楼阁,当时司夜离曾问过她喜不喜欢,朝夕没有回答,可但凡是女子对于美好的东西大抵都会有些向往的,她不说只是不想说出来尴尬,怕他为难。但他能想到将映月阁当作新婚礼物送给她,那是他的体贴和细致,看来她的心思并未能瞒过他。所以当侍女前来要她搬到映月阁去住时她不仅有惊讶,更多的是甜蜜。侍女说映月阁本来就是相爷建了为未来的新夫人准备的,大概是事情太忙没顾得上此事,放到如今才想起,还连连的勒了一堆人前来恭贺她,便是那些个侍妾也都假模假样的想要同她看上一眼传说过世人却从未见过的映月阁。他们眼中各怀着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那么明显,朝夕就是想忽略都难。她忽然不想再去想这座映月阁到底是给谁的了,只要他现在在她身边,爱的人是她不就好了么,过往如何何必再追究,她自己不是也有那么多秘密是无法窥探给他的,那就给彼此些空间。她以为只要不触摸,就能自欺欺人的拥有眼前的幸福,而她不想当个明白人。

这几日天气尚好,也较之暖和,她都忙着收拾物品,虽然不用她亲自动手,可有些她喜爱之物却是要他们小心妥放的,所以哪有空来搭理那些个侍妾。到是玉雪剔透,张罗着甄儿等人离去,她说话圆融,只等她搬完他们再去参观。甄儿对她这种态度自是不满的,背地里说她冷傲,她也就随便听听随他们去了,就这点话她还是受得的,再说她心情好也懒得同他们计较。

别看春暖阁东西不多,真要打包起来也是够呛。司夜离这厮近段时间都将她的嫁妆从库房搬出来往她房中挪,美其名曰本来就是她的,物归原主,实则是怕她思念家中好睹物思人。他也不差这点东西,放哪都是放,反正他要给那她就收着吧,谁会嫌钱多,她从来也就是个会给自己留条后路的谋算之人。但眼下看着这一箱箱的首饰金银,脑子盘算着还是换成银票轻薄实在些。

这边朝夕找到了事做正忙着没功夫搭理朝中之事,且她追问过几次有关于凤景行之案的进展,司夜离都不许她再操心,让她将此事交给他去办,他是因为她几次被人算计差点丢了小命之事怕了吧,所以才不要她去涉险的。他说享清福不好么?若是能有个人替自己遮风挡雨,没有后顾之忧,那她想了想也勉强能接受吧,至少她要试着开始依赖他,这是他们往后岁月中必然要相互扶持走的路,所以她愿意放下过去,信任他。

然而被假象蒙蔽的朝夕自然想不到在贤王府中发生的一切,将会和她有关。

热闹的园圃中四散着宾客云集,旦凡凤都有身份背景的人均都到场,府中凤景行的大小侍妾忙着应付女眷,男眷那边到是都围着他,好不容易等他脱开身找到怡得自乐的司夜离时,他正在廊庭下闲然的啜饮着茶,四下到不见什么人,只有他的暗卫贴身守护着,怕是都被打发了。

凤景行移步而上台阶,禀退了随从,司夜离同样挥退了流锦,抬手请他入座。两人身份均当,虽说凤景行身为皇亲在地位上自是要高过司夜离,但司夜离身为朝相,手中握有权势,比之凤景行这个空有头衔的王爷一点都不逊色,两人当能平起平坐。

廊庭下围有帘幔,石桌上又有暖炉温着热水,有侍女专门沏着茶,又有侍女将点心奉上,恭敬的伺候完退离开,望着院中傲然开放的冬梅,也是好不惬意。

“听说昨夜相府中来了位不速之客?”凤景行抬手将侍女递给他的茶水饮尽,侍女始终低着头,似压根就没听见他们的对话。凤景行瞥了眼熨烫茶碗的侍女,转而抬眸旁敲侧击的问司夜离。

对于他的问题司夜离到没有过多的惊讶,像是了然般点了点头,同时已暗暗揣测出来凤景行找他是什么目的。

“哦,王爷是对此人感兴趣?”司夜离眼眸微撩,单手扣住杯沿,散漫的回问他。既然凤景行都这么直白的问了,他也就不急着去回答他了,反正他总归会指明他的目的。

都是人精,司夜离没有回答凤景行的话他又岂会猜测不到自己的想法被他窥探出来,他唇角含着莫测的笑意,“本王也是听说那位不速之客是位女子,且还和玄月宫有关所以才问问。司相大约还不曾知道玄月宫的大本营已被找到,那意味着什么?”凤景行全用听说这词,是想将自己撇干净,不承认自己在背后做的一切。

宿罪

宿罪

142.走向陌路

<co>

凤景行说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落实了宁浩的罪名,如果他不是玄月宫宫主,他们又怎能这么快就因为他而找到玄月宫呢。虽然当初是靠着杜丽娘才慢慢同玄月宫有了交集,暗中派人潜伏在杜丽娘身边耗费了不少时间才窥探出了一丝玄机,最终由着这条线掌握了杜丽娘不少事,也借着她慢慢摸索着玄月宫宫主是为何人。他们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的,想要取得他们的信任他耗费了不少财力,牺牲了不少人。直到他无意中窥见了玄月宫宫主身边最得力的下属真容,才得以有了破口,由着她将这背后的事串联起来。其实说到底玄月宫本同他没什么利益牵扯,他又不是西凤的主宰者,无所谓为了什么大义而将其铲除,但既然宁浩先不仁就不要怪他不义,面对皇权势必都要斗的你死我活,他不可能将机会留给任何人,就算是他的皇侄都不行,更何况是一直包含野心的宁浩。如今想来他之所以要打造一个玄月宫未必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称霸天下的雄心,那这之前首先要收入囊中的就是西凤了,亏他那个傻皇侄还深信不疑他的舅舅会为他夺取皇位,就算宁浩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不被诟病而立了他,那也只会是个傀儡皇帝,与其将西凤交到他们手里,还不如是他,他才当是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者才是。

司夜离面色不变,静静聆听着他的话,心里却是有了丝波动。他抚扣着茶盏的手倏然收紧,琢磨着凤景行是否已然知晓那个女子的身份,不然他不会说出这番话。而他也不过仅仅是在猜测,在这件事上凤景行到底比他先一步筹谋好了,是他轻敌了,这位深藏不露的贤王素日与世无争,偶尔替西凤帝分忧也是在做些吃力不讨好之事,显然他这是在放松别人对他的警惕,而暗中做的事一点不比他少。

“那看来是恭喜王爷了,在皇上面前立了一大功。”司夜离端起茶盏敬了敬他。

凤景行同他相碰的时候眸底沉然,不着声色将司夜离的神情都收入眼底。细细折磨着他这句话中的分量,他显然不过是在恭维他,没必要放在心上,大方的受了就是。但司夜离当真就对宁浩之事持着置身事外的态度?不见然吧,他们两个在朝中明争暗斗了多年,在朝事上也没少被宁浩打压着,这些他都可以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他就不信司夜离真的没有准备筹谋过该如何对付宁浩,不过是恰巧他抢在前面罢了。既然如此他何不试探一下他,免得还要时刻提防着他这个强劲的对手,说不准何时就在他背后使些计谋呢。

凤景行深知司夜离此人不是谁都能拉拢的,面对皇子党诱惑他都能抵挡的住,除非是找到他的软肋,否则想要让他同自己站成一线,必然是不可能的。即便是站成一线,也有许多的不可测。因为司夜离此人城府实在是太深,他已足够魅惑世人的视线,却还是不曾看清过他。

“司相这句所谓的恭喜还言时过早,单是确认玄月宫宫主的身份不过是凤毛麟角,玄月宫枝叶庞大,单是宫人就有不少,其中还依等级来区分地位,要想要确认身居高位携带有宫花的门主才是真正不易的,这些人手中携带的秘密和财富势力一点都不比宫主少,且分散掌握着玄月宫大小事宜,只有抓到了他们才是真正的解了皇兄心头之患。”他抬了抬手,将煮茶的侍女也给禀退,这才凑近了司夜离低声说道:“这其中就有包括那位令天下人闻之丧胆的望月公子,可惜他死的太早。”他这么说无非是在暗示他别想撇清关系,此事还不是他所为。

司夜离低头将早已凉了的茶水饮尽。

他这么沉的住气到是令凤景行有些尴尬,他站起身接着说道:“不过没关系,望月死了也好,不死迟早也会落入本王的手中。不知司相可曾知晓身有宫花之人有四个,分别是揽月公子、探月公子、望月公子和破月公子,本王眼下就已将揽月公子控制,至于那位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的探月公子自是不说了,可那位破月公子么,不知司相肯不肯割爱了?”

“破月公子?”司夜离放下茶盏,疑惑问着他。他这是何意?他府中哪里来什么破月公子,再说真有这么个人岂非要牵扯上他?

廊庭外有细碎的雪花开始飘落,像是偶尔从天空坠落的柳絮般,散落在帘幕上转瞬不见。

凤景行望着苍白的天空道:“破月公子本名唤竹溪,主打玄月宫中诸事,近年来替玄月宫宫主决断过不少宫中事,是为宫主倚仗的左膀右臂。从宁浩被压入大理寺后,其女就掌管着玄月宫,现今被关在相府中的不速之客。”竹溪不过是她对外掩藏真实身份的用途,若非因为此事怕也是很难将她挖出,而她也一直用另一个低等身份蒙蔽世人。凤景行为司夜离解了疑惑,但有一点他没说的是他怎么会对此知道的如此详细。他口中那个能让他窥探出玄月宫真容之人正是竹溪,故此一直就派人暗中监视着她,直到她被宁朝夕指派到北魏去潜伏。那么这位能指使竹溪之人的身份又岂是当真那么简单?单单宁府的大小姐就能驱使这位门主做事?显然她还不够这个资格。所以凤景行会怀疑到宁朝夕一点都不奇怪,她本身就有很大的嫌疑,只不过一直都被司夜离保护着藏在府中,又在西凤帝面前力证她是无辜的,而她既然嫁入了相府也算同娘家脱离了关系,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不便将她抓起来审。

“那么王爷的意思是要本官将人交出来?”司夜离开门见山问他,兜了这么久终于说到正题了,想来凤景行无非是想要人吧。

凤景行抬指在空中虚晃了晃,“非也。本王只想问司相,竹溪潜入相府前来是为何,想必司相也是清楚的。她的目标既是夫人,那夫人在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司相可知?当然本王无意为难司相,也不想多个敌人,司相既然要袒护夫人,那夫人究竟是谁本王自不会再去查,也必定让此事到此为止,不知司相可愿交本王这个朋友?”

他要挟的话说的如此明白司夜离岂可听不懂,他一来是想拉拢他,二来也是要牵制他,有了这个把柄在手司夜离就算想拒绝都不能,除非他要让宁朝夕牵扯进去,但显然他是不愿的。这么一来,为了投鼠忌器他势必为了取信凤景行将竹溪交出去是必不可少的,而他那些掌握着宁浩罪证的证据也要给他,就是为能保住宁朝夕。

司夜离眸底沉黯,蕴藏着无尽的波浪翻滚,但都被他压抑的很好。是很好,这招够毒。他一直以来对朝夕想要弥补的过去,最终还是没能做到,且只会伤她越深,而她若知道真相……不会有这一天的。他努力压制住怒火,维持着惯有的笑脸,唇角微扬的弧度带着嘲弄和讥讽。从来都是他算计旁人,没想到也有被人算计的一天。

“或许你还可以做另一件事,这件事于你来说并无坏处,你不是在帮本王,而是在帮你自己。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待本王势力强大时,你觉得你还会有今日的成就?本王从未将任何人当成是对手,他们还不配,但你是第一个。”他言笑晏晏的看着司夜离,半是威胁半是激将说道。

————

临近黄昏时,积雪已有些深厚。枯雪隆冬,倚霞园中的红梅傲然开放,伴随着幽幽清香飘随入岸。枝头被雪色点缀上了一层俏丽,鲜明的对比下极是视觉冲击。

朝夕站在湖对岸临望着这片水面,眼前是绿意盎然的一池春色,远处是冬雪覆盖的红梅,美到极致。因湖面上的水是温泉水,故天气再严寒都不会结冰。岸面上停有一尾船舶,也有专门的摇桨府丁,等候在船舱里以供差遣。

下了雪的室外还是有些冷,朝夕站在映月阁前遥望着对岸,迟迟盼等着司夜离的归来。她早前已随着侍女下人将该搬的都差不多搬入映月阁了,那也是众人第一次见到映月阁的真面目,当几扇宽厚的雕花木门打开时,内景也就随之曝光。与其说映月阁是一座楼,不如说是个精美且富丽堂皇的宫殿,殿中规格摆设皆可媲美皇宫,楼宇宽大恢弘,单是茶室就设有一层,再往上便是赏乐之处,翻飞飘泊的帘帐后是大气简单的陈设,但一应乐器弹奏乐曲却是俱全,木制的地板光可鉴人。再往上设有三间卧房,其中摆置着不少孩童物品,以孩童样子所建,什么小木桌、小玩具之类的皆是可爱。整幢楼全以楠丝红木为主调,镶以玉石为基调,冬以升温夏以纳凉,像是住在幻境的仙宫中。</co>

宿罪

143.走向陌路

只有四楼才是挑高的楼层,整个层面单就一间房,余有十扇门之后是寝卧,雕花的门窗外是个宽长的走道,里头皆是大红一片,绸缎为主色装点着,分为外室、中室和内室。外室为用膳之处,中室为闲居之处,只有内室才是所居之所,分隔着几扇木门。而楼阁后是个宽大的藏室,里面置放着不少奇珍异宝,光是乐器就有一间房,书籍、骑射、古画器具等数不胜数。楼阁与楼阁之间又以拱桥相连,另一侧又设有书房、马房、灶房等,俨然一副世外桃源。后院又有假山流水和一处牙泉,整体面积比之前院的一处院落更为大上几倍,只是映月阁被建在一座岛上,四面被湖水包围,除了出行没有那么方便外,简直就能单独独立出去。而这里更让她联想到的是一个家的感觉,或许相府太大,各自都有院落,若不是住在一起,平时想要碰上面也非容易,可映月阁再怎么大都不可能大出相府去,所以就像此刻般她等在院中欣赏着美景,盼望着晚归的他,忽然就有了种天荒地老的感觉。于她来说在外人眼中精致恢弘的映月阁并无什么特别的,只因她见过太多美好的东西,可这里还是能让她眼眶发红。正如映月阁的名字般确然是整个凤都除皇宫外观景最佳的场地,连护城楼都未必能相比,还有一点是她在这里居然见到了月牙泉,虽然这个牙泉太小与她在望江楼所建不可比肩,但那种所见故人的感慨让她生出了几分缅怀来。司夜离之所以会建个牙泉应该是偶然,他不可能会在某一天知道她的到来而特地去造,他也不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就是因为这种默契让她眼底有了雾气,这是怎样一种遇见才能在芸芸众生中让他们找到了彼此。

没有等到司夜离,远处一绯色大氅的女子到是分外眼熟,隔的远几有模糊,旦看是想要到对面来。果然差遣的下人就来禀报说是玉夫人求见。天边已有云霞在隐落,层层铺织的霞彩染了半边天,竟连那白色的雪花都有了色泽。就在这满目的霞光中,朝夕扬起脸感受着寒风的凛冽,身后是小鱼替她打着伞,见此场景不免暗暗感叹,像这样一位不沾染尘埃的女子才该是世间至美的存在,其他女子在她面前都是黯然失色的。

这次玉雪身侧到不再有人围着,待她入得岸上,便恭敬向朝夕请安。朝夕请她入阁而坐,当玉雪初次见到映月阁的内景时还是不免情绪有些难抑,神色间难掩震惊。但她很快就控制好情绪,随着她走在宽大的楼阁内,直至入了茶室。

“夫人可知这映月阁是为何而建?”玉雪抿唇问她。

她这么说显然是知情的,朝夕并未否认自己不清楚,她早在住进相府时这座苑子就在,所以她不会自信的以为司夜离是为她而建。

“我只是听闻说是阿离为新婚夫人所建,不知是否有误?”她试探问她。

玉雪牵起唇边绽开的笑容,“不曾有误,确然是相爷为新婚夫人所建。但那是相爷的一个美好愿想,他希望能同夫人住在与世隔绝的美景中不受打扰,就一家人,有妻子、孩子相伴,所以才有了映月阁的存在。”只是这个新婚夫人同这位夫人又有辞藻上的不同,新婚夫人可以是任何人,但眼下谁是夫人谁入主了这个映月阁说的就是谁,是不是美梦就靠自己去参悟了。

原来这就是他的心愿,看似简单平凡的愿望却因各自身处的位置而显得难能可贵罢了。心中忽生出一股心疼来,看似风光无限的人,指掌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也只是个普通人,除去那层华丽的外表,他们所渴望的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生活,就像她的初衷不正是如此,当初才会想要退出玄月宫。他们高高在上,于众人之巅,却难免也是会寂寞的,这份寂寞便是连朋友都不能给。

“既然夫人搬好家,不如请众姐妹或城中的闺秀一同前来一睹映月阁的美景,夫人意下如何?”玉雪道明来意。

这件事从她即将搬来映月阁就已说起,看起来是不能再推辞了,也不好拂了他们的美意。索性她心情不错也就准了,要宴请宾客的名单就交给玉雪去处理,她在这方面也算是得心应手了,自不会出纰漏,她放心。映月阁也需要提前准备起来,所以朝夕将时间定在三日后。

玉雪松了口气,还怕这位性情高冷的夫人会当着她的面拒绝,届时她就尴尬了,她这个如夫人也是难当。这么一想她到是萌生了些退意,既然相爷与夫人感情好,那她这个名义上的如夫人是否就能功成身退了,不需要再假扮这个身份以此来掩饰外界女子对于这个位置觊觎的期望,这份掌管着相府后院的权利是如此沉淀,她也是时候将它物归原主了。她内心是酸涩的,何尝又没有私心。

稍晚些时候司夜离归来,入了席饭菜陆续上桌,朝夕将玉雪的议题说给他听,她心里有些矛盾,一来正如他所想,她也将映月阁当成是他们的家,不比前院那么多人,这里只有贴心伺候她的侍女和他们两人,她就能假装而自私的将他当成只属于她的,所以这份净土她不希望被过多的人涉足。二来她毕竟逃不开相国夫人这个身份,该有的社交礼仪不能缺,也不能丢了他的面子,这些她都懂,也都会做的很好,只是与她曾经期盼的有些差距,所以她心中难免会有失落。

司夜离拿了箸子在她碗中布菜,他眸色深沉,辨不出是何心思,想来还是为人多嘴杂有几分担忧的,但这样的事毕竟是好事,他没理由拒绝的,若真拒绝了怕她该有想法了,那就只能在府卫上多加派人手盯紧着众人,也要派人时刻在她身边寸不离身,当真有些棘手。

朝夕见他不语,还以为他是要拒绝,宽慰他道:“不办什么宴会也好,你也知道我不喜应酬那些个长舌女子,他们也未必是真心来恭贺我的,不过是借着名义来观赏映月阁,我还不舍得呢。”她所谓的长舌女就是凤都的官宦世家女子,他们平日里没什么事就是议论别人,攀高踩低,若真给他们个平台围聚在一起,还不得说上几天几夜,无非都是些势力之人。

“他们想来看那就看好了,就让他们瞧瞧映月阁是否就是他们想象中的样子,也该让他们羡慕羡慕你了,否则他们还要继续将你踩在脚下来贬低,从前你不介意那是你大方,但我介意,你嫁给我就绝不能受委屈,哪怕是他们在背后议论都不行。”他言之凿凿将她的话反驳,到是弄得朝夕一时语塞。

这人也真是的,她那话还不是为了宽慰他,怎的就变成是她的不是了,她也不全是反对啊。

————

时隔三日后,相府迎来了朝夕嫁入后办的第一次宴会,素日里相府以严谨和低调为名,就算是玉雪将相府打理的极好,但私下里还是极少有客人能在相府中走动,这些皆因府中无女主人。如今朝夕所办,玉雪从旁协助,自是盛大上许多,不仅是凤都有名望的贵族女子,连几位小公主都慕名前来参观。他们身侧带了不少人,虽不似蕙平般摆足架子,但公主的威仪摆在那,纵是年岁小,却无人敢不恭敬。随着几位公主一同前来的到有位老熟人,真是稀客。

朝夕领着众人给这位小皇子请安,他可是淑妃最宠爱的儿子,又是西凤帝的幼子,在宫中地位直逼两位哥哥,而如今其余两位皇子因争夺皇位角逐而被贬的贬,被削爵的削爵,看来将来这位十一皇子到是极有希望成为下一个皇位的竞争者,虽然他此时年岁尚小,但有什么关系,他的母妃岂非寻常人,能在众多嫔妃中脱颖而出爬上妃位,在宫中一人独大,想必手段自不可说,那么十一皇子想要取得西凤帝的信赖,后来者居上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彼时的凤翳哪里清楚众人对他眼神中的炙热,他虽年岁小但自小就是高傲冷漠惯了,唯跟在蕙平身边才会多出些表情,也极是听从蕙平的话。私下里谁都不得亲近,故此有人想要攀附他都被他的表情给逼得不敢靠近。

这么位冷傲的主儿他是来干嘛的。朝夕忙着应酬众人,对他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她可没忘记这位十一皇子对她的敌意,没少给过她使绊子,那时她喝下蕙平给她的毒酒时这位皇子也是在场的,从小就能脸不红心不跳的看着杀人,将来长大了未必不是位心狠手辣的主。想到这点朝夕就对这位皇子无感,纵使他的哥哥们不是什么好人,但显然出自皇宫中之人都不是什么善类。

144.走向陌路

“你这什么破阁的,说的神乎其神,在本宫看来也不过如此,安能与皇宫比?”凤翳鄙视的看着朝夕。 他小小年纪气性到是大,言词也是犀利。

朝夕眉头微拧,这小屁孩当着众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她,气的她牙痒痒但又不能发泄的样子估计就是他最想看到的吧。看来她是高估他了,这点小计谋也想要难倒她?朝夕从侍女手中接了盘糕点拿给凤翳,嬉笑道:“十一皇子说的对,这天下哪有与皇宫相比之地方,若真比起来可非捉襟见肘,不自量力么。不过能得十一皇子鉴赏过,也不算辱没了这映月阁了。”她言下之意是既然看不上那还来,岂不是在贬低他自己,但想来这小屁孩也未必听的懂。

果然凤翳翻了翻白眼,很是不耻的瞪着她,再无话同她说。在损人方面他确实不是朝夕的对手,又没有蕙平的毒辣,生生被朝夕化解了去尴尬,到弄得他难堪了。

这边围观的群众还在看热闹,那边就迎来了另一重要的女子,而那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与司夜离定下婚约的兰晴语。兰晴语的到来不免让众人猜测她是来宣誓主权,还是来同宁朝夕上演一出和睦戏的。要知道私下里不少人猜测他们之间因为司夜离而闹得水火不容,稍微知情些者则胡编乱造,将他们说的明争暗斗勾心斗角,就差没你死我活了。事实是他们确然斗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不过是兰晴语一直要她死。

然而兰晴语这次来却是带着礼物来的,让人挑不出她的错处,相比起她带着司夜离未婚妻的光环来,这次邀请的是凤都的官宦女子,所以她来算不上是有何过错,又怎能撵她走呢。

朝夕面色无波,笑容得体,心里却在暗暗盘算着兰晴语的到来别又出什么风波来,她迟迟都不将两人解除婚约之事说出,想来是还没死心,这点上是司夜离没将此事处理好,他早该去兰府亲自说清楚的,免得让人误会。他或许是考虑到伤了兰晴语吧,所以在等着她说,没想到兰晴语偏偏不知好歹。玉雪他们也不知兰晴语同这个相府早没了关系才邀请的她,这么说来她也不好责怪谁,只面上维持过去,以后也不会再出现这种事了,他们解除婚约的消息总会泄露出去的。

朝夕身为主人,哪怕心中再翻江倒海都会在面上做足功夫,既然兰晴语都不觉尴尬,那她还有什么可难堪的。

那侧玉雪、甄儿等人忙着招呼客人,有一道犀利的视线一闪而过,唇瓣勾起的笑意瘆人,但都被掩饰的很好。

映月阁中歌舞升平,好不热闹,欢声笑语不断,不似严寒的天气,到犹如春日乍暖。朝夕忙了几个时辰,借着玉雪在招待众人,找了个空闲置下来歇息,她果真许久都不曾做过这些事到是觉得累的很,想当年在江湖上出生入死怕都没这么疲惫吧。她唇角扯出一抹笑,甚是怀念那个洒脱的自己,她现在因为有了牵绊再难做到那个无拘无束的女子,但人生换个场景演绎不同的自己,也未曾是不好的。这么想着,到是了然。

“将身侧之人支开,到南北角的风亭中等着,除非你不想管宁氏一族而要置身事外,否则你的家人正面临着生死,你不想知道吗?”朝夕正要寻个角落歇歇,谁料她才刚走出几步就有女子醉意阑珊的撞向她,她险险扶住对方才不致令她跌倒,然而就在小鱼小燕想要上来搀扶对方时,那位女子就在朝夕耳畔开口。她低着头,讲话语速很快,朝夕忙止住两个丫鬟的靠近,待将她扶起来时,她施了一礼,歉然道:“是妾身失礼了。”

朝夕将她望住,再三确认确实不认识她后才放开她,同她客气道:“无碍。”前后表情变幻不过瞬间又恢复成平静。

那位女子道了歉不再看她,由着侍女从旁搀扶住去歇息了。可朝夕心底却是泛起疑惑,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听的莫名其妙,可又隐约觉着她不像是在撒谎,莫非是有什么事发生她不知道的?这段时间她确然不再过问外界事,忙着享受宁静的生活,那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朝堂之事瞬息莫测,岂是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平静无事,她不过是懒得去管,将这些都交由他去做,那个从此后都能让她依靠的男子,会将这些风雨都隔绝在晴空下,让她只享受美好。所以她不去过问,不去操心,哪怕明知他与宁浩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不融洽,看在她的面子上他还是会去尊重他,忍让他的,这是作为一个女婿必然修行之路,若不能放下对宁浩的敌意,他们就没法成为一家人。那是她的阿爹,司夜离有什么事瞒着她?心莫名的有些恐慌。

“我去酒窖中再挑几坛酒,小鱼你去卧房中将我那件黑色大氅取来,酒窖温度不比外面,还要冷上许多。”朝夕将小鱼打发走,又对身侧的小燕说道:“酒窖太黑,你再去取几盏灯笼来,可以取暖也可以照得更亮。”

“可是……”夫人何必要自己去,让侍女去取不就好了。小鱼小燕的话尚未说出就被朝夕打断。

“还不快去。”朝夕声音凛冽,到是把小鱼小燕吓到了,他们伺候这位夫人了许久从未见她对人呵斥过,性情算是好的了。他们不敢再吱声,忙的往回跑。虽然相爷有交代过让他们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夫人,可夫人能有什么事,再说他们也只是离开一会会。

朝夕再三确认无人再跟着自己后,抬步往风亭走,她警惕性很强,如今武功被废,但暗中是否有人在跟着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风亭算是岛上比较偏僻的地方,不常有人会靠近,今日更不会有人前来。亭内八角都有半垂的帷幔将视线遮挡,隐约能看出是个女子,穿着白色的大氅,并无什么特别之处,难以辨认。她慢慢靠近,女子大约听到脚步声,缓慢转过身。直至她转过身的刹那,朝夕的脚步停留在原地,她猜想过会是今日宾客里之人来找她,也猜想过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没想过要求见面之人会是她?她又想起那些话,兰晴语为何会让人传给她那些话,莫不是她如今为了嫁给司夜离将狠毒伸向了宁府吧?不会的,她纵使有这个野心也没这个本事,她阿爹宁浩又岂能是兰晴语这般的角色能对付的,便是兰渊想要动宁府也没这个资格,兰渊还不至于愚蠢到为了这个庶出的女儿与宁浩为敌,那才是自毁前路了。

朝夕疑惑的走进风亭。兰晴语等的有些久了,双手互搓着取暖,见到她脸上露出一抹挑衅的笑来。朝夕也不恼,开门见山问她:“找我来究竟什么事?”他们之间连客套都省了,反正也注定是情敌了,若非必要连面最好都不要见。

兰晴语到也不转弯抹角,直接说道:“你在府中被司夜离保护的到是好,想必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吧?你们宁氏一族最后的这点血脉都被皇上打入天牢了,看来是要彻底淹没在这滚滚历史洪流中了。”她拨了拨鬓角落下的发,悲悯似的看着她。

“你这些话究竟是为何意?”朝夕有些发恼,转身就要走,她可不想在这里听她说些奇怪的话,再说她的话她也不信。

“你父亲宁浩通敌叛国,创立玄月宫,是为玄月宫宫主,搅得天下不得安生,人心惶恐,这些你都可知?”兰晴语步步紧逼,盯紧着朝夕的眼睛,妄图在她眼中看出些惊恐不安。

朝夕被她逼退到亭柱下,后背撞到木制的粗柱,疼的皱起眉。她心中翻搅滚动,兰晴语的话如霹雳般轰隆骤降,打的她脑子发闷。她说什么,阿爹是玄月宫宫主?这笑话未免太可笑,阿爹怎么可能是宫主,宫主明明是师父,难道她连自己的爹和师父都分不清么?他们相处十几年,虽然师父同她一样都带着面具,但那份熟悉感她在阿爹身上未曾感受到过,他们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朝夕脚步微不可查的往后退了两步,她一手扶住扶栏,一手倏然收紧,她差点就中了兰晴语的计。这个女子几次三番来挑衅,这次又是为何?

朝夕稳住情绪,反将兰晴语逼退回去。她一步一逼退,兰晴语一步一往后退,从她坚定的眼底竟找不到任何能窥探出的痕迹。这个女子心性坚定的可怕,也冷静从容的让她心惊。她反应太过迅速,远不是兰晴语所能应对的。她只能在她强大的气场下被逼得慌乱不已,她勉力稳住心神,嗤笑道:“你不信我也是可以理解的,那你去问问司夜离他为何要骗你,他明知贤王有证据去抓宁浩却不阻止,他不但不阻止还要瞒着你,是他压根就不想救你爹,还是他一心想要你爹死?如今他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将宁浩拉下台,你以为他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吗,何况是不需他亲自动手就能实现的事。”

宿罪

宿罪

145.走向陌路

<co>

朝夕脚步微有虚浮,垂置在身侧的双手拢在宽大衣袖下慢慢收紧,她虽然对自己说兰晴语不可信,身体却是很诚实的相信了她。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放着这么个可以打击她的机会兰晴语是不会放弃的,所以她之所以来告知她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她不愿去承认罢了。

“怎么,你以为司夜离很爱你吗?如果他爱你就不会利用你的婚姻去保护那个他想要保护的女子了。我真是替你感到可怜,一直都被蒙在谷里。你以为当初他和你成亲是为了什么,为了替皇上解忧,为了对你怀有仁慈,还是他当真会看上你这个丑女?”兰晴语撩手将朝夕身上的大氅拢好,凑近她讥讽道:“都不是。他娶你的真正目的,以替皇上解忧来掩饰,实则是他要用这桩盛大的婚礼来混淆众人的视线,从而将他最爱的女子神不知鬼不觉偷偷藏起来,至于那个女子究竟是谁你大可以去问他,因为我也不知,我也是被他给骗了。你此刻还觉得他是爱你的吗?他借用蕙平公主的手下毒害你,惹得婚礼大乱,皇城守卫松懈,这才是他的目的,你的死活他根本不在意,你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而我正好成全了你这颗棋子。我们都不过是他面前的小丑,他纵容我去陷害你,做出因我而故意冷落你的样子,实然是他不想背上薄情寡义之名,只有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的疏远你……”

“闭嘴,别再说了。”朝夕终于频临爆发,她可以冷静的去怀疑兰晴语说的所有事,也深信她能自己去了解清楚,但牵扯上司夜离她就没法冷静。想当初他们婚礼时的样子历历在目,他不曾去宁府接她,害她被众人嘲笑,他在相府中对她冷漠的样子,是那么清晰的刺激着她的神经。如果这才是真相,似乎才能说的通他那么对她的原因。她忽然想起那时在倚霞园中迷路所听到的对话,那时她因对司夜离不熟悉未能听出他的声音,可如今想起来只觉心痛,是他对着另一个女子所说的那番表白,而那个女子不是兰晴语,恰是兰晴语口中他所爱所保护之人。她一直都不愿提起这个女子,是为欺骗自己,但那个人还是不免被提及了,这就如隐藏在心底的秘密被人窥探了一样,让人着恼。这个女子是谁,值得他如此兴师动众来藏匿,是她有着不可告人的身份,还是为何?她猜不透,脑中却是因为这个疑惑而被扰乱了心神。现在想来有许多事都有诸多的疑点,只是都被她给忽略了,她以为的幸福却原来经不起推敲,一碰就会碎的。连芷澜这个从宁府一直都跟随她的人消失,怕都是刻意而为,为了防止她得到任何消息,看来他真是想到了每一步,难怪小鱼小燕都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还不让旁人靠近。连那次出府他派了那么多府卫护着她,是当真护她吗,还是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呢?

她疾步往映月阁走,如果兰晴语是想以揭穿这件事让她和司夜离之间彼此猜测去破坏他们的感情,那么她成功了。她现在必需要找到司夜离去问清楚,兰晴语的话不是事实,她要听他亲口说。

她犹记得那日清晨临上早朝前他甚为难得的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叮嘱她别到处乱晃,等着他回来,他有话要告诉她。那样的浅笑晏晏对她甚是有用,她对他真是越来越没抵抗力了。她郑重的点头,穿着最美的衣装,反复思量了许久的话,细细琢磨着他会说些什么,难道他想说的就是这些?

————

“放开,我要找司夜离。”朝夕站在夏玉阁院前,想要强行闯进去,奈何门口有府卫拦着,不是不认得这位新晋被相爷宠爱的主儿,只不过哪怕她是夫人没有相爷的命令,谁都不可以进去。朝夕无法,只得从另一侧墨雨轩那边进入,相较司夜离的寝房,他的书房因常有些人进来而显得容易些,府卫没敢为难她。

伯恒将她请进了偏厅,说是司夜离在皇宫中大约还需半个时辰才能回来,只是她今日不该是在映月阁中宴请宾客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伯恒客气的询问朝夕是否有事需要人去办,如果是的话找他也是一样的。朝夕撩眸瞥了他眼,她一直都知道他的人不喜欢她,从前是看在他的面上她对他们客气,现在她不想搭理伯恒。她不知道在算计她的事中那些人参与了多少,只觉得连那点应付的耐心都没了。

伯恒隐隐觉着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要糟糕,他在朝夕身上闻到了一丝火药味,然而也不敢确定她是为何事而来,只得耐着性子陪她。朝夕也不赶他,将他奉上的茶喝光,借着茶水来压制自己的怒气。最终还是伯恒耐不过她,有事先行一步。朝夕坐在偏厅中看着伯恒越走越远的身影,她顷刻起身,往司夜离隔壁的书房走。他既然在这处理朝事,那说明他有许多秘密都藏在这里或是他的寝居中,她势必在他回来前先去查探上一番。她是第一次进他的书房,两侧墙面都是藏书,居中的桌案上摆放整齐的罗列着奏折和几本他常读之书,以及一些地方官员写给他的谏书等,而另一侧的小榻上放着棋盘,瑞鼎的小兽燃着白檀香,难怪他的身上都是这种味道。

书房很整洁简单,除了四周摆放的盆栽,及地的花瓶中插着书画外,还有些摆设,案架上陈置着一柄上古宝剑干将,由剑鞘完好封存着。她的心猛地抽动,如果她没记错,她有一把是莫邪一把是干将的剑,曾经收录在望江楼中,她很是喜爱这两把情侣剑,但后来她身死后这两把剑就随之葬入了滚滚黄沙中,到不是觉得可惜,有些东西不做的逼真些旁人难以相信,所以一直以来除了她是假死,其他都是真实的。可眼下她怎么会在这里见到这炳剑?这不是幻觉,她绝对没有眼花。顾不得想这些,她将几处摆设都寻找了遍,又将他放在柜子上的书查找了翻,确定没有什么机关后这才放弃。既然不在这里,会不会在卧房中?萌生了这个想法,她又悄悄从书房中出来转而来到不远的寝居。她曾无意中听小鱼小燕提起过,至今没有哪位侍妾能进得司夜离的寝居,更别提是住下了。这么神秘,里面究竟有什么?

朝夕推开雕花的木门,这间连她都不能住的寝居,扑面而来一股幽淡白檀香。分为外室和内室,其中有条廊道隔开,她直接跨过廊道来到里间。心里却是抑制不住的疼。即便是他们如今早已彼此互许了终身,他对她还是有着秘密的。正如他干净整洁的寝居中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画中只有女子浅淡的背影,坐在杏树下,露出的一角侧颜虽然模糊却足以能让人看出她的美貌,含笑矜持的侧转着头,欲语含羞,诉说着无尽的风情。杏花在漫天的霞彩中纷纷扬扬撒落在女子身侧,有几瓣落到她的肩膀上,男子就站在女子身侧,替她拂落花瓣,眸底含着深情目注着女子,唇畔的笑意清隽迷人,杏花在他们身后悄然开放着。画卷侧提着两句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这是他们对未来的期盼。

到是符合了这幅画的意境,画中的男子不难辨出是司夜离,他的侧颜那么清晰的展开在她眼前,又是她日日所看之人所以她不会看错。至于画中的那个女子是谁她看不出,会是兰晴语口中的那个女子吗?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吧,而那个女子才是他所追求想要共度余生之人?这么说来,那映月阁又是为谁所建?她忽然觉得很可笑,曾经的欢心雀跃如今都变成了笑话。她努力不让自己去看悬挂的画卷,眼里却是渐渐凝聚满了泪水。她仰起头,将双手遮挡上脸颊,美梦醒了终究是会痛的,她之所以会痛是因为她在这场爱情游戏入了局,而他却是自始至终都在局外。那股滔天的恨意袭上心头,那种被欺骗的苦涩让她恨不能发泄出来,但她不能,她什么都不能做。

朝夕冷静下来,颤抖的双手翻找着寝卧。她在一个箱子底下找到了一些眼熟的东西,她继而将箱子彻底打开,里面是一些有关于她的资料,或者说是有关于望月的资料。从很早前就开始搜集了,包括她做过的事,她对付过的人,她和谁进行交易,她在哪里设置的分楼,她手中有多少人,每年的进账是多少,都详细的罗列着,长达半个箱子之多。还有一些她的画像,她喜爱的物什,甚至连她惯常戴的银制面具都原尺寸被他制了一枚出来,压在资料之上。朝夕自不会去以为司夜离将这些搜集来是为了暗恋她,他搜集这些只会是为了一个原因——对付她。因为他要对付的是望月,他可还真是对她上心,若非不知她的性别还真的会被他给误导。朝夕双手发寒,捧着那张银制面具,心却沉到了谷底,有个念头隐隐在她心底浮起。</co>

宿罪

146.走向陌路

<co>

当初她只接到消息说是西凤帝无法容忍她的所作所为这才派人将她给剿灭了,她因为也正想借着这件事脱身,也就没有去细查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想来其他几国莫不对她恨之入骨又为何没有联合起来将她给剿灭呢,然而西凤帝又是凭着怎样的信心能将她给铲除呢,他就不怕非但没将她铲除反而引起她的反扑吗?细细想的话只觉可怕,恐怕事实远没有她看到的那么简单。手机端 a

院子里有响动传来,紧接着就是焦急的脚步声,房门被大力的推开。此时朝夕已收拾好情绪,端坐在外室的木椅中,她面窗而坐,稀薄的光影笼罩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笼在光影中,看起来似真如幻。脚步声缓慢靠近,凝望着她单薄消瘦的背影,他的脚步忽然停滞在原地。直至有一双手从身后将她圈住,紧紧抱住她,那么紧,以至于不停颤抖。他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贴上她冰冷的脸颊,感受着她颊鬓缓缓流淌下来的泪,她没有任何的异动,就那么刺痛了他的心。她是在无声的哭泣,她安静的泪水在光影斑驳间就犹如七彩的气泡,迷离而绚丽。

从他踏入房中找到她的那刻起他就得知她知晓了一切,最终还是走到了这步,他那么苦心的瞒着就是怕她会知道,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难道他们的感情真的就走到这里了吗,那些美好的过往那么短暂,以至于他想紧紧的抓住,辗转间却发现是那么的难。

她不挣扎也不反抗的样子让他心惊,她冷静的让他害怕。他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害怕她就此会离开他,他好不容易才看明白了自己的心,他不会让她走的,无论因为什么都不行。

“告诉我,你当初娶我不是为了掩护别的女人。”朝夕冷静找到自己的声音,就是这样,她是望月公子,即使曾经被感情冲昏过头,也能恢复成不被伤害过的样子。

她的声音太过沉稳冰冷,没有丝毫的温度,陌生的像是不认识他。

回答她的是司夜离的沉默,他没想到她会得知这件事,是谁告诉她的,她怎么会知道,他该如何去解释?慌乱下他竟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他不想骗她,可也无法辩驳。

他的沉默说明了一切,她唇角扯出一抹冷笑来,看来兰晴语果真没有骗她。

“那个女人是谁,你为何要将她藏起来?为了她你是否可以牺牲我?”紧逼着问他。

然而等待她的还是他的沉默,他是不可能回答她这些的,事关那人的安全,越少人知道她就越安全,现在还不是告诉她的时候。

不说,还是默认?朝夕蓦然推开他,退离开些距离,与他面对面站着。目光犀利而冰冷的看着他,那神色中竟有恨意夹杂着,那样的眼神他曾经也见到过,那是他在求她救兰晴语的时候,她那么决绝寒冰般的眼神如冰刀般刺透他的心。

她点点头,很好。

“既然你不回答这些问题,那些我就问些你能回答的。我阿爹呢,他在哪里,他是不是被当成了玄月宫的宫主关入大理寺,等待着他的将是什么罪行,通敌叛国、扰乱朝纲还是祸害天下野心勃勃?”

“小白你听我说,宁浩他确实是玄月宫宫主,这个事实你恐怕很难接受,但这就是事实,证据确凿,他也承认了。”司夜离往前一步,将情绪激动的朝夕抱住,但他手停留在半空就被朝夕给躲掉了。

他终于承认了,那是她的爹,他却连声岳父都不肯叫,到底是没有真心对她的。

“你让我去见他,我要见他,我要亲口听他说,你带我去好不好?”她放下自尊恳求他。

“不是我不让你去,而是你去了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让皇上对你起疑。”

“起疑?皇上怀疑我什么,怀疑我和阿爹串通起来为他脱罪,还是怀疑我也是玄月宫的人?”她咄咄逼人的问他。

“来人,将夫人请到映月阁歇息,没有我的批准不得让她出岛。”司夜离并未回答朝夕的话,反是下令将朝夕关起来。府卫很快就将朝夕制服,反压着她的肩膀将她拖出夏玉阁。

“放开我,放开我。”朝夕反抗无用,她眼下根本不是任何人的对手,随便一个力气大的男人就能令她无法动弹,她真后悔当初为了接近他而废除武功,如果她现在还有武功的话哪里会那么容易任他摆布。

“就算你要把我关到映月阁也请将芷澜还给我,我不要再被小鱼小燕监视着,他们是你的人,你难道连这点权利都要剥夺我吗?”朝夕嘶吼着。

司夜离眸底疼痛,他派人监视她完全是为了她好,却不想要被她误会成是另有目的,他们之间何时成了剑拔弩张的心痛模样了。他跌坐在木椅上,望着朝夕渐渐走远的身影,不想伤害她却还是不得不伤了她。

“去查,到底是谁将此事告诉她的。”他冷肃的下令,那个人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否则他痛一分必定也要让他痛上一分。

“是。”流锦领命而去。他自是听到了他们的吵架声,不免暗暗挽起唇角。

————

朝夕被关入映月阁后,府卫就更加严格了,连岛上都有人严密坚守着,也不许府中的其他人再踏入岛上一步。从高楼上俯瞰着下面的视角,遥望着远处的凤都城,能看清的只有房檐,都说这里能观赏到最好的风景,可她却觉得太过冷清,日日所见不过都是相同的景象,就连那片梅林都不再是娇艳欲滴的颜色。自那之后她除了在自己寝房中再也没下过楼,吃食皆是侍女送上来的,而她每日所做之事除了沉默皆是沉默,多数都开着窗,神色黯淡的望着远处,也不知在看些什么,从早坐到晚,再由晚坐到晨曦。侍女都怕她身子会吃不消劝她去歇着,但她哪里能歇的着,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她在玄月宫中的日子,那时虽然是苦,残忍的生不如死,随时都活在恐惧中,不是害怕杀人就是害怕被杀,便是来到师父身边能成为四公子之一都是靠着她不断的努力换来的。可这些再不堪都伴随着她整个人生,她摆脱不了的过去,伴随着那些记忆和伤痛烙印在她身上,撕扯时会痛的撕心裂肺。直至她入列了四公子之一才改变了曾经的悲惨,她为玄月宫立下汗马功劳,得到师父的赏识,慢慢创立望江楼,让其在江湖上人人闻之惧怕。她站在顶巅俯望着众生,沾染了鲜血的双手,一身的伤痛,回首望去却也是那般的鲜衣怒马,恣意洒脱。她想得到的最终通过努力都得到了,她放下尊荣想要下半生与之相伴之人却也是步步算计她之人。难道是她错了吗?师父曾说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她不信,所以她注定落得悲惨下场。疼痛是伴随着成长的,就像曾经的杜丽娘,因为痛的太彻底才会浴火重生,成为现在那个更好的女子。

她的朋友,她的下属,还有那个一直瞒着她的师父,不,阿爹,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再怎么样她都不能眼睁睁看着玄月宫被毁,看着他们出事。在外人眼中玄月宫十恶不赦,可在她的眼中那里再不堪都是她的家,更何况得知阿爹就是师父时她更不能置身事外,她还有许多事都没有弄清楚。

许是她近来情况不算好,无论是谁都不能规劝得了她,无奈下司夜离才让芷澜重新又回到她的身边。

“小姐。”芷澜哭泣的嗓音从门外飘进,扑入她怀中。

侍女悄悄的退出去,将房门掩好。

朝夕抬手抚着怀中人的墨发,眸底有了丝波动。

“芷澜,你告诉我,他们都说阿爹就是玄月宫的宫主,这件事不是真的?”

“小……小姐,奴婢也不清楚。”芷澜一闪而过慌乱的眼神,可惜朝夕没有看到,她眼下也没这个心思。

“那你可有办法带我出去?”相府的守卫本算不得森严,但她知道司夜离在相府中到处都设下了机关,这些机关足以防范任何人的出入,加上近段时间又对她加派了人手看卫着,她要突破重重防卫突围出去极是不易。但有一点司夜离一定想不到,他设下的机关和八卦阵于她来说并非难事,可武功被废的她想要靠着拆解这些难题出去怕也是不可能的,她大概还没走出映月阁就会被人给发现,所以她需要有内应。

“小姐你要出去?”芷澜捂嘴惊呼,眉头皱起,这件事若被相爷知道了后果她可不敢想,但事关老爷她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唯有让小姐先出去,指不定还能想到救老爷的办法,相爷那边估计是不打算相帮的。哎,小姐夹在当中左右为难真是太苦了。

朝夕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对芷澜道:“阿爹从前让你扮作我,可曾教授过你武功?我知你是阿爹培养的人,你不用瞒着我,你不可能只是颗什么都不懂的棋子,否则不可能将我的人设演绎的这般好,你这装傻充愣的本事便是我都未能赶得上,莫不是还以为能瞒我?”</co>

宿罪

147.走向陌路

<co>

从她得知宁浩就是玄月宫宫主时,她就知道她的阿爹瞒着她许多事,未必就没有冒险将曾经这个扮作她的女子留在她身边当眼线。 她因对芷澜从前不曾熟悉过,所以就算芷澜有任何行为上的不妥,或背着她做些什么事只要她瞒的好,她未必就能看的出来,而且宁浩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会有段时间的失忆吧,还把那段错失的记忆当成是她原来的人生。那段时间她未曾同宫中联系过,宫中也没有派人来找过她,询问过她的情况,师父难道就没有对她震怒吗?她定然不会相信师父对她就这么放任下去,那么说明她的情况是有人通报的,这个人究竟是一直跟随着她的芷澜,还是另有其人?当初竹溪就是因为知道了太多事才被她打发走的,但愿芷澜仅仅是她的猜测,毕竟这个女孩子一直都很照顾她,简单的像朵白莲,他们之间更多的是超出主仆的友谊,曾经相通的命运让她对芷澜更为亲厚,她宁愿是信任她的。

“小姐息怒,奴婢真的只是老爷派来照顾小姐的,若还有什么,那就是护卫小姐的安全,协助小姐办事。但在这深阔的相府中奴婢不敢有任何举动,就怕会连累小姐暴露自己。”芷澜吓的忙的跪下解释,她低垂着头,身子隐有颤抖,看起来楚楚可怜。

朝夕将她扶起来,叹息道:“我不是怀疑你,就是在怪自己也有无计可施的时候。”她自嘲的勾了勾唇,没有武功当真是寸步难行,亏得她当时还自信满满的以为能当好个普通人,却忘了自小是长在什么环境里的,很多东西在心底早已是生了根,再难剔除。就像她习惯了算计别人,以为能放下过去那种步步为营的生活时,却也在经年间遭人算计。是非筹谋才是她最擅长最赖以生存的乐道,她早已不会做个平凡人,却还在做个平凡人的梦,才会被现实狠狠打击到。

“小姐莫要担心,奴婢武功虽然不济,但想要躲过几个府卫还是没有问题的。靠着小姐的智慧,出府并非不可能。”

“好,总要试试。”

在这之后朝夕就开始筹谋,先是闹着要离开映月阁,只有离开了岛上她才能找到机会出府。在搬回春暖阁后她又对府中夜间的守卫轮班进行详观,白日里也借机到各处角落窥探,实际上是在破解机关和八卦阵。起初司夜离不允许她踏出阁院,但也不能日日都将她关在里面,后来在她身边安排了许多人手严加守卫着才同意她在府中随意走动,只是他一次都没去看过她。朝夕能争取到这些已是不易,这些的背后都是司夜离在对她的妥协。他之所以会将她看管起来一是怕她去见宁浩而将自己牵扯进去,二是他在对她的保护,这些她都懂。她从不曾怀疑自己爱上的这个男子是否值得她去爱,只是他们之间遵循的道义不同。

当她被芷澜护着站在相府外的枝头上时,凝望着夜色中静谧的府门,她忽然感到深深的心疼。阿离,我的离去是为了我们更好的相聚,我知道你不想我涉险,但我有我的责任和我不可逃避的现时,做完这些事我才能好好当你的妻子,只当你的妻子。

“走吧。”朝夕闭了闭眼,转身朝着大理寺的方向。

————

进到大理寺远比她计划中的容易上许多,她毕竟名义上尚未被西凤帝废黜大理寺官员的头衔,找到了她先前出行时随从之人,倒能卖上几分面子,只让她悄悄潜入并只许自己一人。时辰不长,但足够她要说的话。

窄长的走道里镶以大理石面,光可鉴人,灯火铸以雕笼中,烛烟怡人。四周的守卫皆因打过招呼而被撤换下,唯有一人手中拿着长柄的红灯笼引路。窄道深且密闭,宁浩就居在最后一间牢房中,到也不怕她会使绊将人劫走,大理寺安保严密,光是关卡就设有几重,连只苍蝇都飞不出,莫说是能顺利的劫个人了。

芷澜被拦在外,朝夕独自前往,她拍了拍芷澜的手,暗示她放心。大理寺的牢中并未有其他人,这里本来就是关押皇亲国戚之所,看来宁浩能被关在这里也算关得其所。牢中环境自是不能同外面比,但比起天门府和黔郡等其他地方来说简直要算得上是雅居了。牢中收拾整洁,矮榻上床单被褥干净规整,尚有一小木桌上供着饭食,热气渐消,想来是送上了许久都无人去动。牢房宽大,可在其中适当的走动,也在墙面顶层镶有一扇大窗,用木头封着,有稀薄的月光洒进。

“大人,只有一盏茶的时间,有什么话请您尽快说完。”那人将红灯笼交给朝夕,里头的烛火只够一盏茶,待烛火灭时她就需将尽快走,否则便会被人发现。

朝夕点点头向他道谢。她将灯笼越加靠近牢房边,好将里面照的更加亮堂。宁浩背对着她而坐,他许久都是一个姿势,哪怕是朝夕来了他都不曾有波动。

“阿爹。”朝夕开口唤他。

宁浩依旧没有搭理她,因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难免会让朝夕多了几分揣测,她又试探的开口叫道:“师父。”这次宁浩不再是没有任何波动,反是转过身双眼盯着她看,像是看个陌生人般,疏远而嘲弄。

“你终于还是知道了。”他这句话是肯定,带着点隔阂,就那么将她这个女儿给驱逐出他的世界。“你来这里是想知道为何我隐瞒了你那么久吧,还是想要问我为何从小就要骗你,将你丢入玄月宫去受苦?”宁浩表情淡定的看着这个女儿。

“为何?”朝夕缓了缓问道,既然他都清楚那为何还要那么做。她自出生后不到三岁便被送入玄月宫,虽然当时太过年幼,记忆也模糊了,但阿爹说过的话她依稀也不敢忘,阿爹说他欠了师父的,要她去偿还这笔恩情。她不敢反驳,也自觉自己是有义务去替阿爹偿还的,所以她那么努力的活下来,同别人那般从不敢要求什么特殊待遇,若是没有做好等待她的结果同样是死,哪怕是死了她也不能有怨言,她没有资格。唯有比旁人更加的出色,更加的刻苦她才能完成阿爹交给她的任务,这份恩情她偿还了十几年,如今却告诉她一开始就错了,根本没有所谓的恩情一说,自始至终阿爹都在骗她。那她这些年游走在生死线上,沾满双手的鲜血,替玄月宫立下的汗马功劳都是为了什么?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不是么?

“阿爹是在培养你,唯有如此将来玄月宫才能交给你这个少宫主。而你并未辜负我的期望,甚至比我想象中更为出色,不是吗?如果我一开始就什么都告诉你,你还会拼了命的做到最好吗,你所有的才华才智能得到最大的启发吗?你想来得知真相的那天是会恨阿爹的,可阿爹都是为你好你可知?”宁浩叹息了声,没想到他苦心栽培的唯一女儿却终是无法理解他,其实她若非生在宁氏,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或许会简单快乐上许久,可有些东西都是相辅相成的,得到多少就要失去多少,而只要是得到的比失去的多不就是值得的吗!

朝夕一时竟是无语,不知该如何反驳。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能这般用心栽培她确实是用心良苦,换成旁人未必就能对她这个女儿家唯以重用,多以嫁人相夫教子,而她如今所学到的无论是才智还是学识皆非寻常女子可比,如此说来她又岂能怪宁浩呢。

“夕儿,你永远别忘了自己是谁,你身上流着我们宁氏的血脉,宁氏曾经是为最尊贵的血统,可惜皇上昏庸,尽是诬赖我们宁氏一族野心滔天,想要称霸这个西凤,以桃代李。可他不想想如果没有我们宁氏在其背后支持,他这个皇帝会有今日吗,太后会那么轻易放弃扶持自己的儿子吗,这些都是因为谁?自古皇帝皆为如此,需要你的时候拉拢你,给你封官加爵,用不到你的时候就又赶尽杀绝,怕你的权势终有一天会威胁到他。”

“所以阿爹最终还是选择了要背叛皇上,让我们宁氏一族成为千古罪人吗?”朝夕眸光犀利,咄咄逼人。

宁浩大约没想到她会如此说,竟有片刻的惊诧,但他随即恢复神色说道:“阿爹这些年光宗耀祖,重获荣宠就是在给宁氏洗刷耻辱,阿爹会创立玄月宫就是为以防万一哪一天再重蹈覆辙,继而有个把柄在手,那这天下之人还有谁能动得了宁氏吗?”

阿爹您确定不是想要取代成为天下之主吗?这句话朝夕没有说,无论宁浩是她的阿爹还是曾经严苛的师父,在对待族氏面前他没有错,她也没有那个权力去质疑他。

“可阿爹有没有想过一旦失败,不仅玄月宫中的众弟子都会性命不保,而我们又该如何对得起他们?”她不怕死,但她怕曾经望江楼中追随着她的人也都要受牵连。那些人同她朝夕相伴,不仅是下属,还是至交,他们有着不同的过去,或坎坷或悲惨,但都因为遇上了她才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如果是为了她他们至死都不会有怨言的,可她不能让他们去死,她创立望江楼不是为了让他们有朝一日替她去死的,她只想他们能很好的活着,从此人生能变得不一样。这个想法就源于她曾经苦痛的童年和血腥充斥的记忆,然而也要因为她被毁吗?</co>

宿罪

148.走向陌路

“夕儿,他们生是玄月宫的人,死自然也是玄月宫的鬼,从他们来到玄月宫的那天起命就不是自己的,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手机端 a我以为你能活的明白,可你是越发的活得不真实了,你该不会是真的动了情,才会对人心软吧?”宁浩目光如注将她望住。

“是。”朝夕没有否认,反而很坦诚,“阿爹应该没有忘记我曾经为何要选择离开玄月宫,我辜负了阿爹的期望,也辜负了众人对我的信任,但我那段缺失的平淡我想将它给找回来,我那时想终于能还完师父的恩情,承欢在阿爹的膝下从此后过着尽欢左右的生活,可我没想到那段平淡却是亲手被阿爹弄丢的。而我的另一段平淡却想好好珍惜下去,虽然曾经我是带着目的的接近他,过程也并不美好,但结局却是我想要的,不是么?”

“真的如你所想吗,还是你在自欺欺人?你可有想过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想过告诉他你曾为了接近他而不折手段的寻找时机吗,哪怕自编自导的陷害自己?你告诉了他这些看他是否还能原谅你……”宁浩慢慢走近她,一字一句问她:“你在害怕,你不敢说,你的自信去了哪里?这还是曾经那个人人惧畏的望月吗,情爱只会毁了你,令你的一切努力和智商都化为乌有,你还坚持自己没有错吗?”

“也许是错的,也许是对的,可我曾说过办完最后一件事就隐退出江湖,为此我为了接近阿离提前废黜武功,所以我依然还是会选择他……”朝夕坚定道。

“你没有完成承诺不是么?”宁浩打断她。“你为了个男人背叛玄月宫,悖逆忘义,早知会有今日当初就该让你死在训练营里。”如今她翅膀长硬了早已不再听他的命令,他这个女儿就是太有主见,他忽然开始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让她读书教授她太多东西是否真是好的,教她懂的太多的下场就是来背叛自己。他当初本是派秀怜在司夜离身边,可谁知她竟背叛玄月宫,现在又是她,难道他们都要为了一个男人走上相同的命运吗,这个男人到底哪里好,有的不过是对所有人心的操控。

朝夕背转过身的身子微有凝滞,阿爹说的对,她辜负了太多人。“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们,绝不会让你们出事的。”不仅是阿爹,还有杜丽娘、音儿、竹溪等人,如果注定谁都不能相负,那她唯有逼迫自己。

朝夕提着仅剩烛芯的灯笼往回走。乾元伊始西凤,当她放弃一切,从与宁浩谈判开始,爱情在决裂中盛放摇曳,她却不知最终走不出一个春暖花开。

“夕儿。”宁浩从牢房的缝隙中叫住她,朝夕没有转身,脚步却是迟疑的停在原地等他接下去的话。宁浩眸底幽沉,看着朝夕单薄的背影缓缓说道:“你知道望江楼的那场火是怎么来的吗?”朝夕明知他说下去的那些话有可能会让她承受不住,但她无力去阻止,她只能在宁浩空旷且寂冷的声音中一点点僵硬住身体,越来越沉的脚步令她连走到牢房出口都是吃力的。

宁浩说:“你大概还以为是西凤帝要你死吧,可惜了这背后之人藏的这么深。依着你的心智不会将这件事弃之不管,是你不想承认,还是不想去面对,那个要你死的人就是——司夜离。”他的话清晰的回荡在牢房里,随着冗长的走道飘入朝夕耳中。

她双手攀住大理石的壁沿,心脏的地方疼的没法呼吸,她将身子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能勉强支撑住身子不往下滑。有一句话宁浩或许说对了,她不是不知,是不想知道。她总要找到些温暖才能存活下去,否则她不知道还能如何撑得住。

大理寺外,苍白的天空断断续续飘起雪花,似梅花瓣般大小的雪花从头顶坠下,落在黑色的墨发上,她伸出冰冷的掌心,很快雪片就下了薄薄一层。落到她脸上,落在密长的睫毛上,将眼睑遮盖。往事一幕幕浮起在心头,他的笑他眉眼间有关她的每一个轮廓似乎都那么清晰,可为何她却渐渐看不清他的脸……

————

“你今日来是为了何事?”夏玉阁中,男子正坐在矮榻上,指尖夹着一颗棋子,而他对面则放着个棋盘,盘中错落有致摆放着黑子与白子,想来都是他一人在下。积雪已下的很厚了,屋外天寒地冻,反是房中四周都摆放着炭火,到是如春日般晴暖。

近来都是贤王凤景行在大出风头,朝中几无人能盖其二,他也因不牵涉宁浩一案而避嫌推避朝事躲在府中,是为闲人一个。无事可做,不用处理朝事的日子他到是颇有几番闲情逸致,若能得她在畔相伴便是最好了,可她约莫还在生他的气,到不是不想见她,而是怕她见了自己更为怒火攻心,还是让她冷静些日子吧,毕竟是自己的亲人没理由能淡定如常的。

面对出现在这里的不速之客他尚能安然问上一句,他与她之间早已没了任何情分,就算曾经有过也被她给消耗殆尽,再见也只会是陌路。

对于他这般冷淡,就算身上还穿着大氅,屋里有暖炉围着还是让兰晴语全身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要怎样的绝情才能走到陌路?如果他曾经不是那般对她好过,她何至于陷的这么深,那些甜蜜过往难道他都忘了吗,他或许都能忘,可她却是记得太过清晰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想要去挽回。

挽了挽心神,兰晴语转而将惨白尴尬的脸色收起,她想到今日来此的目的继而将大氅随手脱下坐到他对面的榻上,言词间尽是恳求。眼底是一片温柔色,能得她这个天下第一美人姿态放低是何其不易。

“夜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不想和你分开,我知道过去是我做的太过分,可我毕竟是太在意你才会害怕,你能理解我的心意吗?我嫉妒宁朝夕,我恨她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你,是我们先遇见的,可为什么到最后你却是爱上了她?你能想到我当时的心情吗,恐惧、不安。我是太害怕失去你了,但我并非真想要她死,我真的没有那么狠毒,我是一时走上了歧途,你想想我连……”

“你来就是想要说这些?”她的话骤然被司夜离打断,她曾经是什么样的人他没有兴趣去知道,他以为他们之间有过最多的是互相利用,她需要他这层尊贵的身份去挽回家族中的颓势,重新获得兰渊的宠爱,能在兰府立足。而他则是需要她去扮演个慈悲的角色,替他在外攒积好名声。他能给的都会给她,甚至是她想要渴望的疼宠,但那是他在没有遇见朝夕之前,如果不是兰晴语,换成是任何人亦无不可,只要那个女子足够聪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显然兰晴语还不足够聪明,她想要的太多,而他无法再给。

兰晴语全身猛地一滞,在来之前反复腹议了许久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她知道这次前来势必会受到冷落,她也做好了这个准备,若非兰渊问起他们的婚期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也不会被其发现,她在兰府的地位顷刻间如倾厦般覆灭,兰渊怒气不争,无法为他寻找更好的靠山而弃她这颗废卒,连她娘亲在府中也如弃之敝履般的存在,怕是连吃食都会觉得可惜,这样的日子权因不得让兰渊攀附上更高的枝,白养了她这个女儿。那样的日子她实在过不下去,即便明知毫无希望她还是宁可腆着脸来挽求司夜离,她放下自尊放下骄傲,宁朝夕曾经不也用过这些不耻的招数吗,她就不信她不行。

兰晴语眉梢眼角瞥到未掩紧的房门外远远地有身影晃动,她唇角蓦然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转而望着司夜离变换了脸色,愠怒道:“你何以对我如此绝情,便是我曾经害过她又怎样,你难道敢说在你的算计中就不曾利用过她伤害过她吗?那些事你怕是都难以向她启齿吧,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可有想过她的感受?”她不迭的质问声逼的司夜离反驳不得,男子沉寂的脸色由平静转为阴冷,周遭空气似乎都被他忽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更为沉冷。兰晴语到是无所畏惧,或许笃定他不会拿她如何,又或许她在兰府经历过比之更可怕的人事,区区这些又焉能吓的住她。

门外由远及近的身形顿住,抬起的指尖在离房门一步前停下,只能从门缝中看到那虚晃而过的白色身影。

兰晴语眉梢微挑,嘲弄地勾了勾唇,讥笑道:“不是没有,而是根本不在意。因为在你的心里一直以来都藏着一个人,那个人无人能取代,甚至太过神秘而无人见过其真容,可就算她不在,你的心里还是只有她的位置,我们的身上或许有她的影子,或许仅是你的一颗棋子,但影子终究是影子,棋子终究是棋子,唯有她才是你费尽心思想保护的人,不是么?”

宿罪

宿罪

149.走向陌路

眼看着窗外越来越惨白的天色,她话锋一转,继而道:“只有宁朝夕还在自欺欺人以为你爱的人是她,当你在暗中对付宁浩,将那个叫竹溪的女子交给贤王时她可否会知道害得她爹今日悲惨下场的人会是你?纵然宁浩十恶不赦,危害到朝廷,而你也有义务为了皇上为了百姓大公无私将他出卖,可从你手中揭露的罪证却是将你和她的婚姻推入了地狱,你在做这些时可还将她当你的娘子对待?”说出这番话早已将他和她过往的情缘一并销毁,若非逼不得已她绝对不会逼他入境,但同时她也庆幸这些兰渊手中掌握的证据,在她出来前他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让她得有机会告知给宁朝夕,届时她即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坐收渔翁之利。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然而她没想到会找到这么个好时机,比之直接当面告诉宁朝夕还要让她难受罢,美梦清醒的感觉如何?当是滋味无穷吧。

“兰晴语。”男子倏然伸手扣住她的下颌,被扼住的喉咙难以呼吸,她憋的脸色通红,察觉到他的怒气正随着他的力气向她袭来,她虽深觉刺激的狠了却并不后悔,纵使她什么都得不到也要他们两败俱伤,她就不信宁朝夕听到这些话会无动于衷。

门外紧拽着的指尖微微发抖,胸口上下翻滚起伏间就看到门缝中兰晴语被男子扼住的下颌,还有他倏然变幻的脸色。这些都意味着什么,她冷不丁往后倒退两步,唇齿间有被咬破的血腥味,却原来都是虚假的,情爱来时像幽昙绽放,去时如雾似幻,而她置身在迷层中恍如朝叠的噩梦,乍然清醒才感觉到全身僵硬冰冷,似有被锋利的刀划开了心口,狂风暴雪不断的涌入。

漫天的积雪又开始断续而下,她颤颤巍巍转身沿着原路往回走,却是尚未干燥的地面有薄冰沾湿了脚,几次都差点滑倒。鬓角有湿滑的泪爬上脸颊,她在漫天的风雪中似个迷路者找不到方向,也不知该去往哪里。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兰晴语无惧他阴沉的脸色,再见那门缝中空落落的虚白,心中顿觉解气,转而收敛起先前那副咄咄逼人,叹息道:“我虽不知你为何一定要对付玄月宫,但无论你做什么只有我才是不分对错永远站在你身后之人,夜离,只有我才是最合适你的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不是么?!”她可以什么都不问,只要他还是他,那她就生死相随。可他,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吗?

为何一定要对付玄月宫,难道真的是没有理由么,还是像大多数人害怕的那样,玄月宫的存在会让人忌惮。于他来说却并非如此,这个理由不足以支撑他辛苦筹谋那么多年,难道是因为玄月宫阻了他的路,还是……?

他抬手轻按着眉角,也许他应该再等等,至少等寻到那块玉之后再动手,但既然事情已走到这步他就没理由再放任这么好的机会。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个人或许早就已经死在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未必还能找得到,不过是他心中的一个执念罢了,他此生有太多抓不住的东西,就算是执念也总要学着放手,他不是一直早已习惯。

“送客。”男人淡然吩咐,神色再次恢复沉寂。从他的表情上再难看出在想些什么,兰晴语试探不出,也明知他并非轻易妥协之人,只好作罢。

————

芷澜怀中抱着白羽等候在春暖阁门口迎接朝夕,见她身上沾了一身的风雪颇有些诧异,忙打了伞撑在她头顶,白羽许久都未见她亲昵的跑过来在她脚边乱蹭,这些她都像是恍然未觉,唯有在冰冷中她才能使自己保持冷静,她需要冷静。

“芷澜,帮我约贤王在府上一聚。”她交叠握住的双手泛着毫无血色的惨白,但她面上依着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那时鄙睨天下傲视万物的望月公子又回来了。

她怎么忘了,她此生扮演过最好的角色并非是那个卑贱低下望而不得的相国夫人,一直都是人人敬而畏之的望月公子呵。原来算计不过人心,哀默不过平淡,最想要的却也是最伤人的,无情胜过绝情。

次日,贤王府。一片沉寂淡然中迎来了这个令外界琢磨不透却总能令人出乎意料的相国夫人,坊间对她的评论素来是褒贬不一,而她其人却较之评论更为神秘。这种神秘似乎要从这位相国夫人还是宁府的小姐说起,常年戴着面纱,从不对外示人,便是连入宫都因有皇帝的特令免赦,后来在嫁入国相府后原本众人都对她的破败之身不抱任何希望,也断言司相就是眼瞎了也不会看上她,可就在这时她不仅深受西凤帝器重,更是夫妻情深,司相为她可谓冲冠一怒为红颜,下令将伤她之人追查到底。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能令素来冷静自若,城府深沉的司相对她动心?凤景行在与她慢慢的对话中揭开了面纱。

一盏茶,一份糕点,余下侍从尽退,只余一人泡茶。

朝夕坐在下首,凝望着高案上心思积沉,面色从容的男子不卑不惧。同样凤景行也在打量着她,从她进入贤王府起他的眼神就一直在她身上梭巡,对于她眸底那种坦然纯粹的清雅笑容他忽然觉得所有的缘由都有了解释。或许根本没有众人揣测的那般神秘,而是太过沉静淡然,才会令人倍加深陷。

朝夕用碗盖将浮叶拨开,轻轻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望着清色的茶汤底,有一种淡淡的离愁浮上眉角,便是在那样一张毁掉的容颜上都能让人惊叹的美。

“王爷府上的侍从泡茶技艺很是巧妙。”她扬起眸夸赞道。

“是么!”凤景行平日里早已习惯了哪里还会刻意的去细品,如此听她说到真是端起了茶来浅酌,他府中的茶叶自是最好的,往日没少听到人家奉承时说好,如今能听她说一番新辞颇有几分骄傲,面上都展起了笑颜。侍从在一侧低着头泡茶,不敢抬头去看她,上次是名满天下的司相,这次能换上他夫人且听一番谬赞他觉得心里简直比赏了银子还要高兴,要知道这两人话题不断,身份尊贵,今日得见果然是气度不凡,当得这样的女子才能站在相爷身侧吧。

“臣妇今日来找王爷是有一事想同王爷交换,不知王爷可有兴趣?”朝夕搁下茶碗,止住侍从的伺候,眼神寡淡扫了眼他。

凤景行眼风极利,长袖一挥将侍从遣下,他饶有兴味的问道:“能得相国夫人赏识想必不会是简单的买卖,尚且可以一说,若是值得当能商议。”

朝夕抿唇淡笑,她来这自当是做好了准备。

“臣妇想与王爷交换一人,一命换一命。”朝夕颇有深意的看着凤景行。

华延宫。自西凤帝近来患病未见大好之后就将早朝挪到了此,满满的两排人分立而站,依次而居。是以晨时天光未亮,积雪尤似未停的迹象。朝堂上几小波人围在一起小声议论着,无非是最近炙手可热的玄月宫宫主宁浩案,多是对他的贬低不屑之意,哪里还有之前的恭维和敬重,就算先前是站在宁浩一列的如今也纷纷自危而极力的撇清关系。到是对新晋炙热之人凤景行多有将贤王府门槛踩踏之意,就是贤王府哪是随便什么人说进就能进的。朝堂上还有一人至今屹立在云巅不受任何风波困扰的,或者说就算几经动荡依然能被西凤帝信赖之人,便是连宁浩之事都未能受牵连的,怕就是这位国相了。众人即便在私底下议论宁浩,明面上司夜离面前到底留有几分薄面,毕竟怎么说宁朝夕还是相国夫人,到底还是一家人,难保不会来暗中打压他们。

司夜离自知他们的心思,面上堆着笑,不显山不露水,全然看不出他笑容背后深藏的含义。他与凤景行分站一侧,相比较而言那边则热闹的多,说些什么奉承之话自是不必多说。凤景行忙着应酬众人,竟还有时间同他点头含笑,只不过他的笑总有种诡秘的感觉,说不清是为何。

西凤帝踏入内殿,冗长的仪式举行完毕,待其坐上龙椅,太监徐暮宣读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西凤帝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身子不大舒爽,时常深感乏力、疼痛。他单手支着额头,微阖着双眸,仰靠在龙椅里。

“臣弟有一事启奏。”凤景行站出来道。

这时众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莫不是贤王又要立大功了吧,还有些猜测是否又有什么大事发生,期待的同时还有点忐忑,深怕会被无辜招罪,那可就不是什么看热闹了。这里的人多多少少做过些什么心里都明镜似的,谁能说真的是干净的,唯一算得上清廉之人的陈政亦到最后还不是为了个女子被算计。

“说。”西凤帝唇瓣开合,威严不减。

凤景行双眸敛合,恭敬道:“不知皇兄是否还记得早前司相曾一手协办的望江楼楼主望月公子一案,当时还是皇兄亲下的圣旨将其斩杀。”

宿罪

宿罪

150.走向陌路

众人大约没想到凤景行会将此事再揭出来说,引起了些小骚动。

司夜离眸色深沉的侧眸凝望着凤景行,他直觉凤景行所将要说之话会与他有关,否则他又何必旧事重提。他眉宇微不可查的拢起,眸色敛的更为深沉,似沉寂的深海。

“是有这么回事,莫不是此事还有何蹊跷?”西凤帝撩眸问道。

“是否蹊跷臣弟说不上,臣弟只想说的是望月乃玄月宫其中一门主,其人诡计多端、心思缜密,素来以谋略为天下所慑,设立望江楼为掩护,背后暗藏祸心,以女子为饵或潜伏或细作,替其打探各国之间的秘密,且多是深藏鲜少能被人发现,这样之人若存留必定是为天下之患,故为人人得而诛之。”凤景行将望月过去的罪证重新再简述一遍,正当众人不明他是何意时他却道:“若当时诛杀的望月是假死又当如何?或许当众人以为他死在那场大火中必定无法逃脱时,恰好是他金蝉脱壳之机呢?自此他隐遁入世,行踪更为诡秘,想做什么会做什么,其人在暗我在明,又哪里能猜得透。可像望月这般连面容性别都无从知者,若真是死了才叫人生疑呢,不知臣弟说的对与错?”

底下一片哗然,皆被他的话惊住,他是说望月公子没死?怎么可能,那可是荒漠,就算真的有逃生的密道建在沙漠底下也是会被黄沙给塌陷掩埋的,更何况还有那场熊熊烈火,烧了三天三夜,将整个沙漠都彻底点燃,像笼罩在一片金黄之中。而且那日派去望江楼的人皆可证明亲耳闻听过望月所奏之曲,那样的曲风当世无出其二,又怎是旁人能做的了假?望月必定在望江楼无疑,且他近年来多喜居于望江楼,那里风景独特,堪当世外桃源,没有他的允许旁人难能进望江楼,所以这些证据足以表明死的那个人是望月。但贤王方才的一番话又是何意?众人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同样一头雾水的还有西凤帝,他稍稍敛了敛精神,凝眸将他望住,气势竟有几分迫人。

“此话怎讲?”

“臣弟的意思是望月并没死,而且还很巧妙的回到了凤都城,以另一重身份重回众人的视野中,可我们竟然都没想到过她究竟会是谁?”

“是谁——”众人此刻皆不约而同只此两个字。

司夜离猛地一怔,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因上次他隐瞒一事已许久都未照过面,起初他是想让她冷静一下自己想通的,后来索性彼此都不提玄月宫这个话题,避免提起的因素就是他们互不相见,以至于待他去找她时都被侍女芷澜给挡了回去,理由千奇百怪归总为她不想见他,他以为她还在为他不救宁浩之事耿耿于怀,谁曾料想她竟会去找凤景行,她想做什么?

当司夜离从侧面金柱之下看到缓缓走出之人时,同样的令在场所有官僚都呆若木鸡,他们不可置信的看着戴半副面具的女子迤逦的身姿,脸上却是那副银制的狐狸面具,或许未必所有人都见过,毕竟望月公子不是谁都能见的,但一定有人见过,所以当底下有人倒抽口凉气时,女子手中的面具缓慢从脸上揭开。

——“怎么是她?”

——“望月公子竟然是个女子?”

——“她不是那个毁了容的宁大人吗?”

一片哗然,惊诧声不绝于耳,纷纷质疑着面前揭示真容的女子。

朝夕走的坦然,从她告诉凤景行自己是谁的那一刻起她就预料到了会有今日的场景,毕竟那时凤景行也是这般难以置信的望着她,像在看个陌生人般,先是不可抑制的狂笑,再其后又狠狠指着她良久,那龇牙咧嘴的样子可见是对她有多恨,也是,被她算计过的人不计其数,他自也是其中之一怎会不恨。她尽量不去看候在一侧的司夜离,他在众人之首,连他所站的位置她甚至都能很清楚无误的找到,可她逼迫自己去镇定,既然要走这一步,无论他心里是恨她也好,恼她也罢,她都不会再去在意。事实是他逼着她走投无路,陷入绝望里。如今她能做的也该做的就是尽量保全她的亲人朋友。

“什么宁大人,她是罪臣之女宁朝夕。”有官僚斥责道。

“我怎么忘了,她既然是宁浩之女又怎会同玄月宫脱的了关系,宁浩暗中培养自己的女儿,却在明面上摆了个人装大家闺秀,这样谁都不会对她起疑心,这可真是包藏祸心、心思诡秘啊。”

“没想到她竟是这种人,先前从她做事风格来看我就觉得她不简单,有胆有识,果然是深藏不露。”

“司相不是竭力说她与此事无关么,莫非司相是在刻意的包庇?”这道声音就显得轻很多。

面前斜侧方有道炙热的视线,含着惊讶之后的疼惜和无奈,又因太过压抑深沉而让人看不透,如狂风暴雨来临前的平静。

“宁朝夕,你是望月公子?”西凤帝显然是不太相信的,这个女子早先救过他,也毫无畏惧的向他开口邀官,并想要推行女革之制。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与之不同的女子怎么会是天下闻之变色的望月公子,这两人完全无法联系起来。

“是,皇上……”朝夕坦然的承认,但她的话尚未继续说下去就被一道突兀的声音给截断,那道声音清冽沉静,似蕴藏在深海中无波的沼泽,能令人不觉自陷,而她曾经就是陷在这样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面前男子蓦然下跪于堂前,恭敬陈诉道:“皇上,臣之有罪。臣未能及时告知罪妻家中之事,以至其忽闻之下忧伤过度,怒火攻心胡言乱语。罪妻乃家中独女,一则对父族所做之事深感痛心,万罪不足以谢天下;再则父母养育之恩不能忘,便是天下之耻儿孙自不敢责之,若未能尽其孝道,足以表之衷心。皇上,罪妻乃是太过孝道才妄言,还望皇上莫要听信其伤恸之言。”司夜离说罢伏下身去,未再看朝夕一眼。

朝夕紧握着面具的手狠狠拽紧,越是拽的紧却越是感到颤抖的厉害,她不知自己是因他的话触动还是觉着他又在演戏,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她已然分不清,或者说揭开那层伪装的面具她从未看清过,她甚至都不清楚他心底在想些什么。如果不是亲耳听到那日他同兰晴语的对话她或许还在自己骗自己,她是那么可笑,背弃了家族,背弃了名利繁华,洗净千帆只想同他长相厮守,才知道那不过是个可怕的噩梦,梦中是她编织的美好,梦外却是阴谋算计步步为营,而她不过是这场棋局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她虽然也算计过他,但因她中场离席,到最后才会落得个满盘皆输。然而直到此刻他还在演戏,还在演他的情深意重,她却并不再领情。

西凤帝满是疑惑的看着他们二人,显然是在思考究竟谁的话才是真的。如果说宁朝夕是为了孝道在明知帮不了宁浩的情况下选择同他一起承担后果倒也说的过去,可她的话也是言之凿凿,没有哪个人会随便往自己身上揽脏水吧,再说那个罪名还是已故的望月公子。那个望月是谁,比起低调的玄月宫宫主他可是令各国首领都头疼之人,不过说心底话这样的人物若非会危害天下,若能所用倒是令人钦佩的,毕竟其才华确实非凡。可就是这样一个才华卓绝之人同眼前这个在坊间人人唾弃,胆小懦弱容颜丑陋一无是处受尽世家女子欺辱的人是同一个人吗?他怎么都无法将他们联系起来。

“皇上若是不信还请看这个。”朝夕自衣袖间掏出那块蔷薇令,“王爷应该早就查到玄月宫中按等级分层,那又怎会查不到这块蔷薇令就是望月所用之物,以示其身份呢?还是非要我将望月做过之事一件件分析出来才能令尔等相信,也是,天下估计也没有第二人敢冒充望月了。”她笑的淡然而优雅,那种自信风度岂是谁都能装的出来的。如果说以前没有人知道望月公子是谁,对她的性别有诸多猜测的话那如今堂上的这个女子,她眼神中那股藐视众生,寡淡蔑视的神采当真就是望月无疑,唯有她才有资格以这种眼神俯瞰着天下苍生,只因她掌握操控着太多人的生死命运。

凝望着那块绯墨色的玄玉时,人群中有道犀利的目光一闪而逝。

“那你既然没有死又换了种身份嫁给司卿又是为何?”一想到当初她差点就做了太子妃西凤帝想到还是深感恐慌,幸亏有了那场闹剧,不然今日的局面将要如何收场,他又要同天下人有何交代?西凤帝握紧了龙椅扶手,手心中竟溢满了汗。

此话一出众人又都将目光望向了一直跪在地上,却是低着头看不到表情的司夜离,可即便能看到他表情估计他也还是那副莫测的神情,旁人难能窥之一二。

宿罪

宿罪

151.走向陌路

朝夕无所谓的笑道:“哦,我忘了,那时父亲功勋卓著皇上大约也是冥想了许久才决定要封我做太子妃的吧,可我连望月公子都不想做,太子妃又岂是能束缚我的?”她转而笑着望向司夜离的背影,她想他一定也猜测过她是否刻意的接近他,有何目的。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而就在初夜那天他或许早就对她起疑了,他只是不会对她说,是啊,他们之间都深藏着各自的秘密和目的又怎肯真的轻易去信任彼此,交托彼此呢?那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既然如此她又何妨告诉他,也好让他知道她望月公子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好算计的,那是因为她想被他算计他才有这个机会。

“我当日故意设了个局,让人将我在进香山道上掳走,一则是故意破坏我的名声,二则是我根本不想做太子妃,当然我步步算计自是不会遗漏当这件事揭发至皇上这边会如何,结局无外乎有很多种,但不管哪一种都是我想要的。那么如果再换成当时情景,皇上又可有其他良策?让我想想,封赏的话似乎不太可能,皇上若想封早封了何必赐我做太子妃这尊荣呢。既然不是封赏,那该如何安置失了清白的我才能堵住众口,嫁与贤王为妻?皇族之人焉能要我这残败之躯,这个问题太过苛刻,皇上没有选择,同样的想要为皇上分忧的司相也没有选择,他除了冒着耻辱将这个烫手山芋接下以博名声,焉能有更好的办法?”说到这里她好像看到了他们初见时的情景,他自夜色中踏马寻来,而她一身狼狈落入泥潭,他是高洁无华的国相,她是深陷云泥的耻辱,注定无法得到所要,哪怕他们曾那么的靠近,最终还是走上了各自的路途。而她这么说,也将他彻底撇清出去,当真是将欠他的都两清了。

“所以你的目的是为了接近司相?”凤景行质问道。

朝夕没有否认。众人都被她的心计所折服,不免私底下暗暗可怜司夜离,被这样的女子算计着不知他是幸还是不幸。如此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了,只是这件事的另一主角自宁朝夕将整件事娓娓道来他都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跪在逆光处辨不清表情也不曾起身。

然而背着光的男子唇角却是有着微微的笑意,勾起的薄唇撩人心扉。他的笑不知是几何意思,却总教人有种莫名的心惊。

“将其拿下。”西凤帝震怒的下令,对于她将他们都玩弄在鼓掌间显然很是气愤。她还真是将整个西凤都无视的彻底,就算曾经被他诛杀过但还是有胆量就敢承认自己是望月的,的确也就只有她了。而且这么说来当初那场自以为是的诛杀全然也在她的操控之内,否则她又怎能轻易脱身在他的眼皮底下活了这么久,算计了这么久。这将西凤帝的皇权置于何处,这将他的威严置于何处?既然她选择自投罗网西凤帝又怎会再给她一次逃脱的机会,这件事贤王凤景行的确又立了一大功。

他们曾承诺过,以她来交换杜丽娘和音儿,她的命换他们足矣,至于阿爹若不能报答他的生育之恩,至少养育之恩已报,她能为族氏所做的仅剩下了共存亡。

望着逆光背对着她的男子,她笑着笑着唇瓣忽然有了咸湿的苦涩味道,他怕是恨毒了她吧。也好,说清楚了他们之间也就两清了。

描菱的雕花木窗里倒映着皑皑白雪的盛景,绯靡的晨光一点点掩映斑驳迷离色,铺洒在一片荒芜里。也是这般纯净的白,似那暗夜中唯一点亮星光的璀璨,已不知,谁是谁的劫。

————

已是临近新年的脚步在悄然走近,凤都百姓在茶余饭后之际忙着准备置办新春的贺礼用品,似乎已在将月前名动天下的玄月宫一事渐渐消忘,连向来虎视眈眈的邻国细作都没什么动作,安静的甚是诡异。实然不是他们没有作为,而是西凤皇宫中封锁了严密的消息,为的就是怕望月公子又有何阴谋诡计,或者说怕她还有同党尚未抓获,所以不止是将其严密看守起来,连玄月宫一事都被压了下来,就像浮沉在水底的坠石,一时销声匿迹。

连着同这件事闭口不谈的除了朝中大小官员,还有一人,也渐渐淡出众人的视野。那就是深陷囹圄的国相司夜离,因宁朝夕而被牵扯入玄月宫一案,众人才道原来这位心思沉溺的国相也有被人算计的时候,这句话无不透着讽刺和嘲弄。有些人甚至想看看这位几经沉浮的国相藏匿在那张沉静冷然的脸后是怎样一副其他表情,又或者在这件事中他是否真一如初始般置之不理,对于这位曾经谣传很是恩爱的妻子无视死活,或许正是因为这位相爷心思难测,才对他又多了份好奇。

其实在这件事上他本已无力回天,纵使不惜惹怒西凤帝求上一情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置身事外保全自己,以免西凤帝怀疑上他。待这件事平息后外界刻薄之言无外乎会说他凉薄,但到底还是宁朝夕错在先,流言终究会偏袒他,他还是那个受世人爱戴的国相,而她终会在他的世界里成为过客,一如他们起初的命运般,终会被各自遗忘。这,才是她想要的吗?既然无法相守到老,何必还要念念不忘,与其让她挣扎在情义两难全中,何不做个最好的选择。

他忽然有些明白她这么做是为何了。有些人生来命运就不在自己手中,就是为了成全别人而活,可她不该是这样的,她无从选择自己的出生,可嫁给他她理当重生。她是她,不再因任何人而束缚,正如那时他所见到的那个恣意洒脱的望月公子。

“我们成婚。”那是冬日的午后,煦暖的阳光透过凉亭斑驳的帘帐一锤定音,自此将他和她彻底隔绝在外。

坐在亭中饮茶的女子似是不可置信般仰起头,目露惊讶的将对面而坐的男子望住。他能请她来听戏相聚已是出乎她的意料,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且在那件事之后她以为他们早已形同陌路,而令她绝对没有想到的是宁朝夕竟然会主动去西凤帝面前招罪,她虽不知是否因自己那日的话触动到了她,还是她势要同家族共存亡。可显然现在的局面是她没有想到过的,但绝对于她是最有利的。她设想过千百种结果,唯独没想到她会成为最后的赢家。那种扭败颓势的激动令她心潮澎湃,却偏偏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般的演戏。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远处瑶台上戏子在唱些什么她早就不在意了,对于这苍茫寒冷的冬日蓦然也多出了些喜悦来。

她放下茶盏,蜷缩着指尖问他:“你不是说婚约取消,为何突然又要娶我?”喜悦归于喜悦,尚能维持冷静。

男子撩眼看了眼对面隐忍表情的兰晴语,她虽掩饰的好,但那种刹那斗升的欢喜是来不及掩盖完美的,她演戏的火候终究差了点,不似那人每一处都能瞒过他。

“没有为什么,你不愿意就算了。”他无意与她多解释,起身就要走。

“等等。”兰晴语焦急唤住他,再顾不得矜持,娇羞应允道:“好。”

“婚期在三日后。”男子最后抛下斩钉截铁的话,徒留下兰晴语目瞪口呆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三日。她该不会是在做梦吧,这么快?她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呢,而且婚礼要准备的三书六礼,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都不需要时间来准备吗,最后才是亲迎。想当初他即便再不喜宁朝夕,这些面上该有的风俗礼仪一样都不差她,可换了她怎么就如此仓促呢?兰晴语心中如鲠刺般不舒爽,可再一想只要能嫁给他还有什么不能委屈呢,况且宁朝夕如今被关在大理寺择日就要问斩,今后再也没人能同她相争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便是司夜离心中藏着的那个女子又如何,既然他无法娶她为妻又要刻意将她掩藏,那只能说明那个女子的身份根本与他无法匹配,宁朝夕不是她的对手,她还会害怕区区一个威胁不到她的对手吗!

————

腊月二十一,时有小雪。天光未亮前兰府就被一片赤红色所包围,艳红的喜字铺贴在每一处府阁内,玲珑绸缎悬挂的亭台楼阁处处都昭显着刺目的光辉。这几日兰渊不止对兰晴语另眼相看,将她在府中的地位一再抬升,连她娘亲也几能同大夫人平起平坐,而府中的下人自是对他们都恭恭敬敬的,那可是即将要嫁入相府的夫人,比之兰府小姐更要尊贵上许多,岂是旁人能随意攀上的高枝。与她地位等同攀升的还有她那几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态度,无不对她阿谀奉承嘘寒问暖,极尽之能事的同她结交关系,那一幅幅嘴脸看了就让人厌恶,偏偏她还不能发作,只能客套应付着。

宿罪

宿罪

152.碧落黄泉

这不,今日出嫁又怎能没有他们前来搅扰呢,兰晴语揉了揉酸痛的额角,许是太过紧张而睡不好,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着嬷嬷在妆奁中捣鼓着挑拣首饰往她头上比划,娘亲站在她身后慈祥的望着铜镜中的她。她转过身无视房中热闹的景象,对着娘亲展颜而笑。娘亲拉住她的双手,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细嫩的皮肤,娘亲的眼角湿润,有水光浮现,这一刻不正是她所期望看到的么。女儿能有个好归宿,她哪怕再委屈再苦都是值得的。

房中吵闹声渐消,嬷嬷都将几个兄弟姐妹给请了出去,而他们看到兰晴语如此冷淡自觉无趣也就在外等着,给了他们最后临别的时光。

“娘亲莫哭,往后哪怕女儿不在也无人再敢欺辱了您,我们总算熬出头了。”兰晴语拿了绢帕替母亲拭泪。

兰夫人点点头,知道这不仅是女儿的选择更是她深爱着的男子,能见她如此幸福做娘的也就放心了。该交代的早交代了,但还是不免要唠叨上几句,“嫁入相府要伺候好相爷,凡事都要忍耐,恪守本分……”

兰夫人待还要再说被兰晴语拦下,无非是些耳朵起茧子的话,不听也罢。她拉住兰夫人到矮椅前道“娘亲给晴儿梳梳头吧,就像小时候那样。”兰夫人含泪允诺,小时候仿佛已太过遥远,远到她有时候都不敢往回看,怕自己看到的都是满身伤痛的自己,怕看到爹爹眼中对着旁人欢声笑语,怕娘亲在夜深人静时捂住口鼻无声的哭泣……可如今想来如果不是那段过去,她又怎能成为更好的自己呢,成为天下男子所求的对象呢。她不止是兰府的小姐,从今往后更是司相身份尊贵的嫡妻,他们将一生携手荣辱与共。

是以同一日,随着张贴在皇城各处的皇榜而昭揭的,乃是对玄月宫处置一案的下文,同时引出那个曾经令天下揣测的望月公子的身份,竟是宁浩之女宁朝夕,一直以来女扮男装搅动着江湖人心惶惶,与宁浩等人同处为极刑,示以腰斩。监判官则定为刑部尚书萧苋,午时一刻监斩。

城中百姓无不对这一消息惊诧恍然,像平地炸起的惊雷,纷纷议论着这件事,赶到围场去观看,像玄月宫这般作恶多端之人早就不知有多少人对他们恨之入骨,能有朝一日将他们彻底铲除不知是多少人的心愿,如今眼看心愿要了,心魔要除怎不令人欢喜雀跃,终能过个好年了。但也有些寻常良善百姓无什么把柄被玄月宫抓住,反是曾经收到过望月恩惠之人则是有感不能言,默默地哀叹惋惜罢了。

赶去刑场前凤景行遵守承诺将杜丽娘刻意调换,杜丽娘顷刻警觉起来,她同凤景行相处几年,对他的性格甚为了解,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可以牺牲一切之人。莫说是她,便是他的妻儿关键时刻也是能被出卖的,所以对于他冒着危险将她调换一事杜丽娘甚是奇怪,她还不会傻到以为这天下真有那种能为了她甘愿赴死的人出现,既然不是为这个理由,那是为何?

凤景行无暇对杜丽娘多说,只派人将她藏好,免她出来坏了计划。被带走前杜丽娘反手将侍卫手中的剑抽出抵上凤景行的脖颈质问他道“说,还有什么事是我不清楚的?”她隐约间觉着事情并非她所看到的那般好,而她所不知情的另一面或许就是导致她心慌的理由。

“放开王爷,你这个妖女快点放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侍卫均亮出兵刃。

凤景行无所畏惧的望着她,那眼神中满含失落和痛惜,他淡然开口道“宁朝夕是为望月,她要我保全你一命。”此言一出杜丽娘便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剑直指他颈脉,而她果真毫不迟疑的将剑又抵进他几分,当初若非是他玄月宫又怎落的这般下场,而那个人她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能做这些事来保全她的唯有望月,所以她相信她始终都活着,只不过在用另一种方式存活下去罢了,可她终究还是因为他们而再次卷入漩涡里,最终被吞没。杜丽娘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她望着眼前的男人,眸中迸射出浓烈的恨意,她要杀了他,她要他一起陪葬。

凤景行的侍卫眼见杜丽娘有所行动均拿起剑将她围住,凤景行尚未开口让他们放下,他到是要看看她是否真的会杀了他,但已有黑衣人从外而入,刹那间将侍卫逼出一条道,将杜丽娘架走。杜丽娘想反抗,但男子压低的声音隐隐传来,“你不想再见她最后一面吗?”

杜丽娘一个放松就被男子敲击了后脑勺晕死过去,有些事她总有一天会明白的,而眼下他的任务就是要将她平安带走,只有她平安了他们也许还有相见的那一天。

黑衣人将杜丽娘驮在肩膀上,一手持剑挥退了凤景行的侍卫,他步步后退,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临去前回头凝望了凤景行一眼,那一眼太过复杂,但同身为男人的凤景行倒是看懂了他眼底炙暗的神色,那是一个男子对一个有着好感的女人才有的。那一眼分明是要让他揪心,也是要让他后悔,可他该怎样后悔才能在权利和情爱中找到个平衡的出口。只有当他拥有了绝对的权势才能有资格去选择,如今的他最先懂得的就是放弃,这是他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就这么错过。蛰伏了太多年,等的太久,眼看着他的皇兄怎样坐上皇位,怎样在与他的母后擀旋下取得大胜,怎样在一个资质平庸昏聩被人质疑的年轻皇帝坐稳这个江山,这背后难道真的就如世人看到的那般毫无心计城府吗?还是只不过是掩藏的太深,以至于连他母后都不是这位西凤帝的对手,那他想要赢他又岂能用寻常粗暴的法子,那些都不过是将他逼上死路,就像他的其他兄弟般要么被除去,要么被驱逐,远离京都,这辈子妄想再接触到权利的中心。而只有他,也只有他,连他母后都对他失望的情况下,以他自己的方式最终赢得了这样的机会。虽然母后薨逝时都对他耿耿于怀,怨他不争气,但母后您看到了吗,您留给儿臣的人可都看着呢,儿臣是怎样打赢这场胜仗的。如今儿臣的好皇兄可再无人继承皇位,就算他想要等到那位十一皇子长成,也要问问儿臣同不同意,而他是否还能活到那个时候。

凤景行理了理微皱的袍底,待他再出去时,站在霞光下的他还是那个能将乾坤尽握的贤王,不为任何人所动,不与日月争辉隐藏极深的那个霸气男子,他的眸中无一丝波澜,清月映不了底,雾霜遮不住睑。母后,儿臣要兵不见血刃的拿到西凤,而非被史书隶垢您的一句坏话,这一天不会太遥远了。细碎的风雪吹拂在凤景行身上,他挽唇笑的邪肆,竟是连心底那抹一闪而过的痛意都被刻意压制过去,比起疼痛来他更享受他现如今掌握的,那些才是真实的存在,所以他根本不会在意生命中注定是过客的人。

————

窗外又有白雪如柳絮般不停纷坠,极尽的白映衬上极尽的红到也是满目霞彩,碰撞出不同的璀璨。就在方才兰晴语梳妆更衣时那个惊爆凤都乃至天下的消息同样也传进了兰府。到不是惊讶宁朝夕就是望月一事,而是惊讶于她的刑期怎会同她的婚期相撞,是巧合还是刻意?不会的,裁决是皇上所下,无人能左右他的决定,而先前也没有任何的消息透露出来,说明此事之绝密。而她的婚期是司夜离定的,他在这件事上更加不可能向西凤帝传达任何意见,他能不牵扯其中已是不易,若非他一开始就置身事外,后来又将收集有宁浩的罪证公之于众最终对他定罪,他也不可能取得西凤帝的信任,在宁朝夕这件事上他之所以会急着娶她或许就是想撇清同她的关系,才会向西凤帝证明,所以她根本一点都不担心宁朝夕今日的行刑会对他造成波动,她唯一感到堵心的是她大好的婚礼竟碰上了这等晦气事,怎能让她再高兴的起来。

苍茫的天空不断有白雪飘落,她被困在囚车里听着车轱辘不停往前挪动,街道两侧围观着密密麻麻的群众,他们手中拿着烂掉的菜叶,喝剩的泔水,臭掉的鸡蛋往他们头上招呼着。在她之前的囚车里则是宁浩,他紧闭着双眼,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反驳怒斥,仿佛这不是一场赴死,从容淡定的就好像是要回府。这才是他们玄月宫之人该有的气度,他们曾经得到过多少如今就要偿还回多少,她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好可怕的。比起任何一场杀戮中的死亡,这些算得了什么,死于她来说并非可怕,反而似放松,为了这一天她准备的太久了。

153.碧落黄泉

在她之后是杜丽娘、竹溪等宫人,依次长串而排,逶迤沿街浩浩荡荡。她无视身上被砸的疼痛,凝望着玄月宫中的众人,有些是从小训练他们的教官,有些是在宫中服侍尽责的宫女,更多的则是被训练出来的杀手,这些人中她不确定是否有遗漏,毕竟是她阿爹接管着玄月宫,具体的人数或隐卫等都是掌管在他手中,她对宫中之事素来也算不得上心,只一心将她这一支给打理妥当,如今看着他们要同她一起赴死忽然生出了几许难过,虽然他们中有许多人她都未必见过,但同是玄月宫中一员,这些年多少都会有些感情,不舍也是常情。

到是渐渐有哭声将这平肃的静然给打破,哭声淅淅沥沥渐渐由小变大,在整个漫天雪地里显得尤为突兀和鬼魅。那是在朝夕等人几个重要的玄月宫人之后的囚笼中,娄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口里一直哆嗦着喊我不要死,我不是玄月宫的人之类的话。

她是不是玄月宫的人,但她作为宁氏家族一员不可能逃脱得了罪责,这种诛九族的罪怎会逃的了她?众人也不约的想起来曾经的宁氏在罪后上也是治了大罪的,没想到多年后历史又重演,看来他们宁氏一族的气势当真是尽了。

娄嫣的哭声渐渐感染到娄燮,纵使被他们的爹娘呵斥也不管不顾的声嘶力竭。朝夕忽然很想说就让他们哭吧,能够有人哭一哭也是好的,总要有人以此来为他们送上一送,不然人生真的太可悲了,不像她就算心里再悲凉再难过眼眶都是干涩的。

她微仰着头,任冰冷的雪花落在单薄的白色囚衣上,她从前只要到了冬日必定会坐在围炉前取暖,惬意的煮上一壶茶或寻个话本看或听属下讲楼中大小琐事,当时并不觉得那也是一种幸福,可如今置身在这冰天雪地里她却想起了这些简单的往事,还有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漫长岁月,或许会有血腥或许会不知明日生死,但比起她想要寻求而不得的情爱来,那些焉不是真实而美好的,只是她从前渴望的并非是这些。

到得刑场,行刑官面色肃立的端坐而上,其下是几个监判一同主持。朝夕被拉出囚车,膝盖跪地发出清脆的碰响,跪在冰块上疼的麻木。风雪有些大,她墨黑的发丝被掩盖了一层白色,连狭长的睫毛都覆着雪色,唇瓣早已冻到发紫。她自嘲的想等会行刑时或许就感觉不到疼痛了。

场上梭巡了一圈,又从围观群众中将望了一圈,她在等待什么呢,到了此刻她还在奢望什么,他既非今日的主判官又怎会出现在这里,莫不是对她这颗弃子还留有利用的价值?她嘲弄的勾了勾唇,他们之间或许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以至于到最后以这种方式将错误终止。如果可以重来她当初是否还会愿意接下这个任务呢?答案是未可知的,但她想人这一生总要经历过爱恨苦痛才不枉费活这一场,她不曾后悔做过的任何一个决定,也不曾否决她爱过一个错误的人,爱是没有错的,错的只是他们身份不同立场不同,却偏偏要强行增加缘分,到头来不过是情缘浅薄。

情爱原来真的不是只要努力就能得到的。稀薄的阳光倒映在她侧脸上,被发丝垂落半遮的脸颊隐有水泽泛着晶莹剔透的光芒,那个被天下人闻之鹤戾的望月公子,褪去了那层雾霭般胆颤的光环,其实也只是个寻常女子。她或许曾才华绝艳,风姿卓绝;她或许曾狠心诀戾,满腹算计;她或许曾卑微委屈,痴爱一人。可这世间也得这样一个她,才得以名动天下,叫人望尘莫及。她是她,那个如烟火般璀璨的女子,活的纯粹爱的坦然,虽一闪而逝却教多少人铭记在心头,又让多少女子望而兴叹,此生能得几个她!

她躺在冰冷的雪床上,思绪有些飘远,她想起了许多事,唯独没有想起他,因为她知道即便没有她他也能过的很好。

“行刑。”主判官拿起斩令符,伸手向空中,狠狠掷下,“斩。”

远处飘来悠扬的笛声,笛声泠泠悦耳,清冷缠绵。那是一曲她惯常弹奏的《高山流水》,如今被人用笛音吹奏出来却也极是动听。有人影站立在高高的城墙上,离的太远只余笛音清越,却是难能分辨身形,飞雪将一袭白衣的男子衬的越发出尘。高山流水觅知音。我没什么好送的,唯有用这笛音望你好走,你是谁于我来说都只是那个初识于喜堂上被我牵起手的那个女子,你或许曾在冰天雪地里发丝凌乱惊恐无助的一眼瞥过我,你或许是在姥阜山清泉池中姿色胜雪令我唐突的女子,你又或者是那个立于世间鄙睨傲视的翩翩公子,你只是你,旦论哪个都是我不得言说的殇,而我只能默默看着你,从前如是,今后亦如是。

笛音越发的缓慢,指尖缓缓抬起落下时隐有颤抖和不足,以致笛音中有着悲沧包裹,令闻听者心上无不揪着泛疼。无论是谁用这般泠泠清音来送别她都已足矣,她释然的望着空茫的天幕,缓缓闭上眼……

稠纱覆面,就在男子转身抽剑的那刻被一双指骨分明的手按住,继而将他拽走……

————

那是宁朝夕行刑前的场面,那她是望月的消息传入北魏又是如何呢?身为北魏未来的国君,太子苏映寒此刻正在监国,代替其父皇批阅奏折。乍然听闻细作传回的消息,猛地从鸾殿上站起身,身侧绢帛竹简散落一地,连墨砚洒在他身上都犹未可知。两侧恭敬伺候的侍女宫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俱都纷纷低头跪拜,胆战心惊,就怕做错了事被迁怒。索性太子素日里为人算不得暴虐,若是如二皇子苏映抑那他们可就都要遭殃了,那位主儿可不管是非黑白都会拿他们来出气。

苏映寒闻听此消息也不管是否还来得及,当即下令前往西凤。由于西凤同北魏关系终年不合,众大臣都纷纷赶往宫中前来劝阻,但那时苏映寒早已甩开一众宫人,领着菩桃一路驾往边疆。

朝夕,你怎么是望月?苏映寒满脑子都是这个疑问,但转念一想,若非是她,旁人又怎能是那样一个翩翩公子呢!她总能给他惊喜,可这次却是惊吓。在去往西凤的路上他早已将潜伏在西凤的细作全都调集起来想方设法去救宁朝夕,哪怕是劫刑场都要一试,反正北魏同西凤的关系已然是这样,再撕破脸皮又如何。他想要救的人就算倾尽天下也要为之,与西凤为敌又如何,便是与天下为敌他也不怕。

宁朝夕,我是想要你幸福才将你交给他的,不是为了有朝一日看到你成为阶下囚,被人斩杀。你即便是望月又如何,如果你当初愿同我走,今日哪怕你的身份曝光,我也不允许任何人来伤害你,你想算计谁就算计谁,就算你想要这天下我都可以帮你去实现,成为你最锋利的剑,可你能不能不要死……只要你活着,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北魏太子苏映寒在碰到望月公子宁朝夕之前不懂情为何物,但在碰到她之后却要眼睁睁看着挚爱的女子惨死而无能为力,他纵然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又如何,他纵然有用之不竭的财富又如何,那一刻,他从未感觉到原来这世间也有他无法拥有的,哪怕他拼尽全力……

南晋皇宫。早已执掌朝堂的轩辕澈近来心情很是不错,他那个皇帝老爹身子一直不好,还要多亏他日日进补的参汤,又在他的掌控中,行将就木是早晚之事。几个皇弟又成不了什么大事,素来都是唯他说一不二,而他上面的三位哥哥又都在年少时夭折,连唯一深受皇宠能同他在皇位上角逐的六皇子轩辕启都在年少时就被送往西凤当质子,南晋帝怕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所以这些年来轩辕澈基本没什么可竞争的对手,唯一令他不大舒爽的就是南晋帝一直不太喜欢他,若非余下的几个皇子太不成气候,他估计是不想将皇位传给他这个太子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能将这皇位坐稳的怕也只得是他了。

南晋虽不似西凤严寒,地处温暖,冬季最低温度也在十度以内,但天壑大陆眼下到底都处在严冬,这种日子躲在皇宫里听着一堆美人娇声软语,赏赏美景喝喝酒岂非更是惬意。所以当急报从一路敞开的宫殿飞驰而来时,轩辕澈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挥退了宫女,聆听着侍卫将事由说来时,轩辕澈手中端着酒盏,一只手则撑着下颌,就这么毫无预警的酒盏溅落坠地,发出重物撞击声惊的侍卫不敢再说下去,酒水洒的木制的地板上到处都是。

“你说什么?”轩辕澈又再大声斥问了一遍,似不可置信般走到了侍卫面前,将他衣襟抓起。

154.碧落黄泉

侍卫被惊吓到,双腿打着颤,但还是不敢质疑轩辕澈的话,只得再说道“玄月宫宫主宁浩之女宁朝夕是为望月公子,与宁浩等玄月宫之人被判处极刑,以刑腰斩……”

“咚”。侍卫被摔坠在地,连同着方才敲击乐器的宫女都伏趴在地。

她竟然是望月?那个算计过他,被牵扯鼻子走的竟会是个女子?不是没有想过若他是个女子该会如何,更多的则是对望月的恼恨交加,还有心底里那股莫名的惆怅,如今都将要随着她的离去而化为虚无,可他为何却那般的失落呢?

“怎么是她,怎么会是她?”轩辕澈跌跌撞撞冲出寝宫,在茫然间却又不知该做何。他就那么赤着足,站在廊道凛冽的风口,遥望着西凤的方向,扶住在廊柱上的指尖越收越紧……他早知那个女子不简单,哪里会想到她就是他悬挂在心口,不得提之,却在辗转回眸间总也忘之不掉的那个人。然而他在初听她是女子时竟恍然松了口气,那一刻连他都不知是何感觉,似多年来积压在胸口的那颗碎石终于化了,可转念间为何又有那般深刻的苦痛?

东燕皇宫。对西凤一直暗中观察甚密的东燕帝当听闻这等消息时,竟不觉露出了笑意来。没想到宁浩会是玄月宫宫主,西凤帝不仅替他除去了个心头大患,还将自己的一臂斩除,看来西凤的气数是要尽了,是时候该对西凤发动攻击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东燕帝派人下去将百里胥等将军都召集起来,一齐来探讨该何时进攻西凤最为妥当……

————

“各位请入座,仪式即将举行。”伯恒笑意迎人的将宾客安排入席,满是大红绸缎的相府哪里还有什么寒意,有的只是无尽的欢声笑语和热闹寒暄,以及对一对新人的祝福。相较之一年前的那场婚礼,这场婚宴更为隆重和热闹,不止是分文不收礼金,更是不设门槛,城中众人皆可入府喝杯水酒,来沾染新婚的喜气。若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那还是有的,上次是奢华,一应众人皆是非富即贵,连西凤帝都亲自前来主婚,新娘子不止是面上风光,更是堪当半副公主嫁娶,嫁妆自是无可比拟。而这次则显得温馨很多,少了繁复礼仪,到像是多了家常的真实感。当然众人的目光或许都在新娘子的美貌、相府的建筑上哪里还在意细小的细节是如何,但有一点却是不可忽略和否认的是,新娘子在进府时走的并非正门,而是侧门,连行礼的大堂都改到了花厅。婚礼虽是极尽的隆重,但新郎自始至终都未出现过,连新娘都是入了府后不见所踪。想着上次司相结婚时就是如此,也就对于他的不出现没那么计较了,反正全程都由伯恒主持着倒也宾客尽欢。指不准新郎迫不及待想要见见那位天下第一美女的新娘了,他们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次的这位才是国相真正喜爱之人。

可那边呢,兰晴语被送入新房等着全然是冒着怒气的,她甚至连相府都不想踏入。自她得知从侧门走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了司夜离是何意,他虽面上不说,旁人也只以为他是在娶妻,可他那明明是娶妾的仪式。一字之差却是天壤地别,所得待遇也皆不相同,而这件事迟早也会被抖露出来,届时她将如何在娘家人面前自处,她该如何抬得起头来。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是想嫁给他,可当初他承诺的是平妻而非妾,如今宁朝夕都要死了,难道他还为了个死人保留着这份殊荣吗?他这是将她置于何地。兰晴语望着那个侧门迟迟不肯踏入,流锦等人身为司夜离的暗卫皆是无法,得了这个命令前来劝人,好说歹说,兰晴语面上也过不去,这才不情不愿的随着他们走到了偏殿,问他们司夜离在哪里他们却是一问三不知。

这次司夜离连他们都支走瞒着,就是怕他们碍事,只派以他们守着兰晴语这份活计,他们又哪里知晓他今日会身处在刑场,且一身素白混迹在人群中。

————

苏映寒暗中部署在西凤的细作不少,这次全部出动怕是损失不小,将来若再想安插必然不易,年都未必有任何成效,那样他就断了在西凤任何的势力,可他还是毫不迟疑的将人都派了出去。潜伏在暗处的细作得到命令,不计牺牲便是劫罚场也要将人平安带走,他们此刻也没有更好的计策,只得拼死一搏。

人群中开始有不少的骚动,特别是被官兵围成一圈戒严的地方你推我搡,有些甚至因吵闹起了争执,开始骂骂咧咧,互相撕扯。这块地方人本就围的多,一旦打起来场面就有些失控,主判官远远就瞧着吵闹声传来,又增派了侍卫前去镇压,谁料后来百姓同侍卫又吵了起来,说是侍卫打人,这不说还好,一说就架不住旁人的耸动,官兵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百姓那可不得了,平日里被他们欺压的还少么,大家也都不敢吭声,但眼下这么多人就算出一出心口的恶气,谁又能抓得住把柄。几个胆大的百姓开始反击,一来一往间就往主刑台这边逼近,身为主判官的萧苋那声“斩”字虽落下,但手中的斩令符尚未丢落在地,行刑员举起手中宽大的刀柄,等待着那个斩令符坠地。可就在此时有人跑上主刑台,又有官兵前来抓人,一时乱纷纷,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苋眼见不好,就怕有人会来劫囚,下令将人犯都看押好,保护好主刑台,待事态平息再行刑。发生这种事萧苋在西凤帝面前总是无法交代的,他又下令将闹事之人都给抓起来。可就在这时,有人手中亮出明晃的匕首捅向了身侧的侍卫,又有人将离主刑台侧面最接近百姓的行刑员给一刀封口,几个看到希望的玄月宫宫人趁乱躲进人群中,眨眼功夫就找不到人影。

“将扰乱之人格杀勿论。”萧苋呵斥道。

官兵们领命而去,皑皑雪地上很快就有血迹沾染上,染红了这片苍茫的白色。

朝夕原是闭着双眼,在闹事的那刻顷刻警觉起来,这种闹事显然是人为,莫非是杜丽娘又来劫她了,可她明明不放心暗中让人给荀子墨捎去了消息让他去救人的,但依着杜丽娘的性子若她得知真相想不来都难,这才是她的生死挚交。

丽娘,你还来做什么呢,我只希望你能平凡的活下去,从此再不要牵扯进风争中,平安的活着就好。而我,我一生无牵挂,于我来说活着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有我死了才能彻底平息我曾经掀起的风浪。

就在她还来不及叹息前,紧闭着双眼的思绪停止了思考,她陷入无止境的黑暗里,她甚至还未明白她这是活着还是死了……

有一行白影如雪色般在纷乱人群中一闪而过,行动之迅速令人晃眼,也就是趁着这混乱之际有什么悄然发生着改变,那不过是主刑台上的一侧台具晃动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平静。谁都未曾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待萧苋主持将闹事者镇压击毙后,主刑台又陷入沉寂中,这次萧苋的命令下的很快,他必须快刀斩乱麻将他们都处置才能安心,以免又有同样的事发生。

当看着满地的鲜血四溅时,有人忍不住捂上了眼睛,伴随着鲜血一齐流下的还有人的内脏和肠子。这些都曾是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之人,没想到他们死时竟是这般凄凉恐怖。尚未被击毙的细作看着刑台上大势已去的女子俱都不再有任何作为。

————

满目皆是明晃的亮色,有烛影在眼底跳动,她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既然感觉到疼那就说明她没死。这是她下意识想到的问题,再入眼时却觉着眼前的景色格外的熟悉。这里,是她曾经住过的映月阁?她怎么会在映月阁?她猛然坐起身,却感觉到肚腹有丝细小的痛意传来。她无暇去管这些,只将房中的景物打量一遍。这里确然是映月阁,而她身上所穿之物皆是她在映月阁中的衣衫,四周都设有暖炉,炭火明明灭灭的跳动着。两侧案架上摆满了蜡烛,烛火将暗色点亮,从紧闭着的窗里能窥探到夜色深沉,无一丝月光。

房中除了她空无一人,她抚着微疼的肚腹站起身,她急于想要问清楚这一切究竟是否是他所为,虽然明知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人,可她还是很想问问他是为何,她想亲口听他说,说他不想让她死。

然而当她拍打着紧锁的房门时,回答她的仅是虚无的空气。他去了哪里,为何救了她却不愿意见她?一个个问题困扰着她,当远处映照着璀璨焰火蹿升上天空时像是刺痛了她的眼睛,从紧闭的窗棂下她能清晰看到那是相府前院的位置,同着焰火被照亮的还有那遮掩不住的绯红色。他曾在映月阁中拥着她站在廊道里指着每一处方向细说那里对应的位置,如今却像是讽刺般拍打在她的胸口。在这个世人眼中她已死去的日子,他竟在府中挂满绫罗绸缎,大肆庆祝,他究竟在做什么?她的心一寸寸的浸凉,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155.碧落黄泉

装饰一新的房中贴满大红喜字,桌上摆有喜饼和瓜果,喜床上铺满桂圆红枣等物,身披红盖的新娘正安静坐在床尾等待着属于她的幸福时刻。即便过程再不美好都难掩她心中的期待和被幸福掩饰而过的难堪,即便她是以妾的身份嫁入相府那又如何,宁朝夕已经死了,就在她最幸福的这一天能让那个女子死去就是她最值得纪念的一天,今后的相府还是她一人独大,都要恭敬唤上她一声夫人,只要她努力些怀上司夜离的孩子指不准不用等到他娶旁人就能母凭子贵将她扶正,她又何必同个死人计较。想到这些兰晴语心里的阴霾就一扫而空,不免挽起唇角幻想着日后一家欢愉的日子。

房门被敲响,紧接着有人推门而入。兰晴语心中一喜,还以为是司夜离提早来了,谁知她从府中带来的贴身侍女恭敬附在她耳侧道“夫人,方才奴婢无意中听到在映月阁伺候的丫鬟小翠说那位宁夫人又住进映月阁了。”

“什么?”兰晴语激动的掀翻红喜盖,她这是在幻听吧,宁朝夕明明已经死了,莫不是她的鬼魂回来了看到她今日成婚心有不甘前来吓她罢?兰晴语脸色刹那间煞白,迈步向房门走去,不管是否是真的她都要去看看,她活着的时候她就没有怕过,死了更不是她的对手,休要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给毁掉,否则便是厉鬼她也要将她打的魂飞魄散。

“夫人,奴婢又向那位小翠打听了一下,似乎真的是那位宁夫人回来了,她好像并没死,小翠说她是亲眼看着司相将人抱进去的,并吩咐府中诸人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违者杖毙。”她也是为了在府中笼络他人才在白日间偷偷给人塞了不少好处,明着是让他们多关照这位新夫人,暗着则是拉拢,谁知这么快就有回报。

兰晴语停住脚步,目光惊诧的转身看着侍女,可她的眼中明明没有焦距,也不知她在看什么。她只是被震惊到了,不由的想这场婚礼是为何而办,如果说是他精心策划的局,为了掩盖他将宁朝夕偷天换日救出的事实而做给他人看的,这一点她将毫不怀疑,且越是热闹越是能瞒过所有人。他甚至为了宁朝夕不惜冒着死罪也要铤而走险的利用她,难怪他会突然提出结婚,而她不过是这场棋局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如果不是她那是否会是旁人,为了那个女子他真是什么都能做,他难道没有想过后果会如何吗,他难道忘了曾经被她利用算计过吗?为什么他还要以这种方式来宣誓对她的爱,却狠狠将她摧毁?愤恨、恼怒交织在兰晴语的脑海中,那一刻她什么都想不到,她只想要她死,她本来就是个早该消失的人,凭什么来抢夺她的幸福,即便她得不到这一次她也休想再活着……

————

“咚咚咚”。房门不停被木头丁锁敲击的声音响起,自朝夕的背后传来。夜色中她看不清黑衣人的面容,甚至连他们的眼神都辨不清,他们出手极快,眨眼的功夫就以叉字型将能推开的门窗都给固定住。朝夕警觉到不好,她往另一侧房门跑去,想要赶在他们将房门全封锁住前冲出去,奈何他们的速度先她一步完成,直至将房门全部封锁。朝夕想要问他们是谁,为何要将她锁在房中,这种事不像是司夜离会做,但他们显然没有要搭理她的想法。他们必定是背着司夜离做的,甚至未必是这府中之人,她猜测不到他们的想法,房门已全部锁住,她拍打着木门,前院离这里太远,即便发生什么也根本无人知晓。

然而就在她揣测着他们要做什么时,未及她想他们的行动就先告知了她。黑衣人消失后门口只余下并不算高的一人,那人也是一身黑色,将脸隐匿在暗夜中,手中持一火把,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原本就亮堂的房屋点的更为明亮,那人什么都未说,连多余的表情都未施舍,只有那隐隐怨恨嫉妒的眼神是那么熟悉,一如她婚礼那日所感知到的一样,但那人就连这样的眼神都掩藏的太好,将火把毫无留情的掷向封锁住的木框,当木框触及明火瞬间被点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燃烧起来。待再看时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那些封门窗的木框都是事先浸泡过油水的,所以燃烧的很快,顷刻就将整层楼都包围在火海中,四处皆是燃烧的火焰不断窜起,烧的猛了直接将门窗给烧出个窟窿,火舌像游龙般往里窜。朝夕眼见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无力阻止,她想要逃出去,但四处都是火焰,根本无法冲出去,连房中原本点燃的蜡烛此刻都像是火源般滚烫了她的皮肤。她只得往里躲,从衣柜中取出衣物一边掩住自己的口鼻一边拼命将窜进房中的火焰扑灭,只是火势太猛她又势单力薄,莫说扑灭,便是连她自己都被烟呛的身体虚弱。隐隐犯疼的小腹似乎更疼了,她捂住搅疼的肚腹倒在烟雾缭绕中,浓烟有毒,呛的她双眼模糊,氤氲朦胧中她似乎听到了有人说话声,她很想喊叫喊他们来救她,因为她感觉到双腿间有濡湿粘稠的血液在不断涌出,腹痛如绞,挣扎疼痛中她想起一个惊恐的事实,她已有月余都未来月信,而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处在失落绝望中根本就没有想过身体的异常,且她身子患有寒毒本就不易受孕,哪里会想到这么快就有孩子。孩子……?

她蜷缩着抱紧自己,眼角中压抑不住的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还来不及喜悦就要眼睁睁看着他离去,她甚至都没感受过他孕育在身体中的美好,怎么能,怎么能就那么走了……不,即便在得知了司夜离不爱她这个事实后她都未曾如此绝望过,她只是清楚的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可她不能忍受她的孩子就那么没了,那是她的孩子啊!

“救我,求……求——”你们救我的孩子这句话因房门外的交谈声而被聂然止住。她趴在地上,思绪迷离间感觉身体的热量正在一点一点消失,正如她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对他的爱也在一点点耗尽。如果说当她初醒来时还带着一丝期望,想着他救她的原因是为何,此刻她却再也问不出口,也再无法开口求救。她一生高傲自负,却在最无助危难时想要保住这个孩子,可那些话她明白就算她说了也是无用的。贴着冰冷地面的脸颊忽然淬裂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来。

一人曰“你以为相爷为何要将她救回来,相爷此生从未遭人算计成功过,唯有她让他颜面扫地,害相爷在皇上面前失了荣宠,你以为相爷是爱她么,是恨毒了她吧。否则又怎会全然不顾她的感受最终将宁浩给扳倒,那不过是在做戏给她看,好迷惑她的视线让她以为是爱着她的,实然不过是在利用。如今利用完了她还有什么价值活在这世上,相爷会放任一个望月公子成为他的绊脚石吗,既然能设计杀她一次,就绝不会再留她活到第二次,之所以不让她死在刑场上是要亲眼看着她死在相爷的眼皮底下才放心,这个妖女变数太多谁知道她还会不会诈死。”

另一人曰“待她死绝了我们再进去看看,现在相爷正在闹洞房花烛夜怎好去搅扰,也只有兰小姐才配得上我们相爷。那个妖女到死估计还在痴心妄想呢,就让她继续做美梦吧,她的梦也要到头了,哈哈哈。”刺耳的嘲笑声划破宁静的夜空,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响起。

“小声点别被她听到,只有她死在这个美梦中才是对她最大的报复。”

“说的对,她既然那么喜欢这个映月阁相爷就将它赐予她陪葬,这份恩宠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享的,她该知足了。”

他们猖狂的笑声一字不差的落入她耳中,她跌趴在地无力爬起,指尖却是蜷缩着狠狠拽紧。阿离你为何要如此待我,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吗,可是我有什么错,我唯一错的就是爱上了你,为了爱你我付出了所有,到头来却还要死在你的手里,我们的孩子又有什么错,他又为何要跟着我一起死,为什么……?

阿离,阿离……

她呢喃着渐渐闭上双眼,绝望、悲愤。当年她没有死在望江楼的那场大火中,命运却还是那样神奇般的绕了回去,最终没能绕出。她依稀记得那场灼烫皮肤的火,是那么可怖,如今却是真实的去经历,然而上次她能脱计,这次却是真的要感受了。房顶有圆柱的横梁被火烧断砸压在她身上,随着燃烧的火焰越烧越猛的火势彻底将映月阁吞噬在一片火海中,水面倒映着火光几欲将夜色点亮。远处有人影不停奔赴而至,密密匝匝像是在赶赴一场盛宴。

156.碧落黄泉

浓烈的毒烟呛得她睁不开眼,朦胧中她稀松的嘴角有了丝嘲弄,这个如梦境般美好的地方,曾经她天真的以为会和自己爱的人白首偕老,可他们尤未见白头,却已然是终此一生,当真可笑至极。

他拨开拥挤的人群,得知消息的他像是猛然间被人抽去了灵魂般,茫然无措的望着水面上倒映在火光中的楼阁,由于唯一的小船停在对岸,火势太猛根本过不去,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楼阁烧为灰烬。议论声纷纷交头接耳说着惋惜之言,却不知那里藏着个他挚爱的女子,此生都不得对人言。今日太过匆忙,在将她调换回来后他只是将她送至映月阁休养着,原是想等到后半夜宾客走尽后再去看她,可没想到那样的一别竟会成了永隔,这让他如何去接受。不,她不能死,他们还未曾一起到白头,他们还有许许多多年约定好的都不曾一起走过,她怎能弃他而去呢……

紧跟着拨开人群的芷澜顷刻间就哭了出来,她才不过是去前院盯着那个兰晴语,提防着她,可她为何要走,如果她不走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芷澜哭着跌趴在地,“小……”小姐这个字她终是无力喊出,她双手捂住唇哆哆嗦嗦的泣不成声。这世间再不会有小姐了,她早在刑场上就被一齐绞杀,如今身在映月阁中的不过是个不得对世人言的无名女子,即便是她死了,也不得对世人哭出声来,这才是世人望之却步的望月公子的一生,走的那般凄凉悲惨。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在对这场越烧越烈的大火持感叹状态,随着众人之后而到的兰晴语隐匿在树荫下,她唇瓣渐露出森冷的笑意来,慌乱的心也平静下来,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看来无论哪种结局,宁朝夕都逃不出一个失败者的命运,这就是她最终的下场,很是让人解气呢!有些人命里没有福气得到的就算再怎样执念,到最后还是要败给她,而她才是那个有福气的女子。兰晴语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这一次是真的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宁朝夕,你就看着我同他如何恩爱就好,我会让你知道同我作对的下场。她冷眼旁观着那个背对着她的男子,她知道无论他再做什么,这么大的火都无济于事,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也再不需要假惺惺的去劝他,就让他尽情的去遗忘,有些情爱势必要去祭奠,他如今所做的一切,越是努力想要抓紧的深刻将来越是容易忘记,只有她才是最懂他的人,有的人注定不平凡,情爱不过是成功路上历练的一颗石子,越过去了也就没什么了,不会再执着不放,而她终将辅佐着他走向更远,所以她不阻止。

“主子您不能去。”流锦拉住欲要冲向火海的男子,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是地狱中走出的恶魔,除了他贴身之人敢靠近,余下之人皆被他散发出来的戾气所震慑到,纷纷不敢再多言,胆小者连热闹都不敢再看,只得赶紧逃离。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司相,就像是要毁天灭地般颠覆天下,他们不知是为何事,却隐隐觉着司相是痛失了此生至爱才会如此,究竟有多爱,怕是只他得知了。

后来尚未走完的宾客果然看到淡然沉肃的司相第一次没了往日冷静的风采,不顾众暗卫的阻拦,甚至运功临跃水面至湖对岸,看着他决然的背影消失在火光中,众暗卫也是第一次变了脸色急急追随而去。

不是说司相不会武功么,他可是一介文官啊,莫非是他们看错了?众人无不哗然。

那日夜色黯淡中纷纷飘坠翻飞的雪花似一朵朵绽然开放的红梅,倾世娇美,却又如昙花一现般耀目,亦如那个曾经在世人眼中如繁星般璀璨的女子,掌控着凡人的命运,却最终落幕了,以猝不及防的方式留给世人无限唏嘘感叹。她的一生或许太过短暂,但抒写了迷一般的传奇,注定被人铭记。

————

爱上他,是她一生颠沛流离的开始。

————

乾元一百四十年初春,漫长的冬日已要过去,乍暖还春下天气依旧多是春寒料峭,积雪压在枝头,偶有新开的嫩绿枝丫冒出,小荷初露尖尖角,新春的喜悦尚未走远,各处都悬挂着红灯笼,张贴着门联,热闹纷呈。唯有一处地方看似在喧闹的凤都城中却是格外的安静平淡,甚至连一丝欢闹的气氛都不曾自高阁内院中飘出,更别说是布置鲜艳明媚的颜色,入眼处皆是一片肃穆的淡雅,连府中下人都被严禁嬉笑,连着一应改变的还有府中的摆设和大小庆典,皆被取消。

不知从何时起,偌大的相府只栽种上一种梨花,每每微风细抚便有大片大片白色的花瓣吹落,随风飞扬,也无人敢打扫,像是在祭奠一场殇逝。自倚霞园而内曾被世人赞美的映月阁等更是成为了禁忌,后来有人听说自那场烧了一日一夜的大火后映月阁就成了一片废墟,那般繁华盛景当真是可惜了。只是即便是废墟也容不得任何人去窥探,相府的家规中就有一条禁令,自此后便无人再敢踏足这片曾经的海市蜃楼。

那是故人离去的第一年。他下令府中不得有任何喜乐之声传出,着装皆为淡雅冷寂。仿佛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得以平息他炙痛的心,他什么都做不了,连给她一个像样的葬礼都是奢望,他甚至无法在废墟中找到她遗留下的一丝痕迹,他有时候会想那或许只是一场梦,梦醒来她还在那里,只要找不到她的遗骸就还是有希望的。可那终究只是场梦,几天后守卫在横梁下找到了一堆被烧剩下的骨灰,那是他第一次站立不住跌跪在她面前,捧着她的骨灰哭的无法自已。到后来守卫和前来劝阻的暗卫都不再劝他,任着他将最后的一丝情感发泄,或许只有这般他才能好好同她告别,将他此生最后的一丝情爱彻底放下。

为了彻底同她撇清关系,在她死后她曾经住过的这个家连根白绫都未挂过,或许也无人再想起她,就像她从未存在过。

他站在昏暗阴森的祠堂中,纱帘被灌入的冷风吹乱,木架上一排排摆放的红烛也被吹的明明灭灭。祠堂的供案上摆放着不同的牌位,上面均无一刻字,却常年得享着隆盛的香火,依次摆放整齐。供桌上水果祭品每隔一日均会换上最新鲜的,如今在这些牌位的最边上却摆上了个新的,用红绸遮盖着,边上有个墨荷的花瓶,插着一大束湛白的梨花,形成鲜明的对比。腰间取下那束璎珞结挂在牌位上,都说璎珞百结,可结夫妻之缘,与君共偕白首,可那个与他白首的人又去了哪里?将已有些枯败的花枝清理干净,又亲手将祠堂打理一番这才作罢。月已初升,上元节的热闹气氛已开始渲染,高墙外有焰火在天幕蒸腾,便是冷清如相府都能感受到这股浓重的节日氛围。相府虽不办节庆,却是允许府中众人出府围观的,眼下府中余留清冷一片。他眸底沉黯,站在风口处遥望着璀璨华彩的烟花,一次次盛开,一次次凋谢。自抚触着衣袖间那块珍藏的璎珞结,他还来不及还给她,告诉她他是谁时,她怎能就那样决然的走了。恍然间他仿佛看到了那时她明亮如星光般的双眸因他而变得流光溢彩,那时她喝醉了差点就被訾夙拐带走,情急之下他吻了她,他想不出更好挽留她的办法,她懵懂间似是不敢置信,听着他告白的话,泪水不可抑制的流满双颊,他一遍遍吻着她咸湿的泪,从那时候起他才知道有个女孩像烙印般刻进了他心底,再难剔除。

可是这样深沉的夜,如今他独自一人活在深渊中,孤独的抱着对她的回忆,又是何其残忍。润湿的液体自喉间滑入,喝的猛了余下都灌进了领口,贴着脖颈滑向滚烫的肌肤,沁凉的冰冷依旧没有浇醒他的理智,从前他不觉得酒有什么好喝的,不过是为了应酬,也是不明白她那么嗜酒是为何,可如今他喝着她爱喝的酒,触摸着床榻上另一侧早已凉透的位置,只能左手牵着自己的右手时才惊觉到,人生不过醉梦一场,而他所拥有过的珍惜过的,最终还是会离他而去。

辛辣的烈酒入喉,呛的眼角模糊,他跌坐在祠堂的蒲团上,他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国相,只是偶尔能否在夜深人静时能让他想想她。醉眼朦胧中,望着迷离烛火间恍然真的有那道清丽的身影,她声音清浅,音色惑人,挽起唇角笑着喊他——阿离。

掩藏在衣袖中的指尖狠狠摄紧,周身冷冽暴骤,早知今日当初何必一意孤行?他也说不上为何心情变得如此糟糕,那种无力感令他很是挫败,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呢,他们之间本就容不下其他人。握着门栓的手臂蓦然被人从侧拉住,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去打扰。

157.碧落黄泉

躲在雕花木门后的颜九掩唇无声的流下泪来,遥望着那个被烛火掩映背影孤单的男子她忽然一个字都再说不出,那些责怪的话原也只有那人才有资格去说,而她……她还能说什么呢,于六哥来说这才是活着最大的折磨罢!她背靠在门后,望着远处的月影稀疏生出疼痛来,从前她觉着这世上最苦痛的是两个相爱的人离的那么近却彼此不知,现在她想只要还能看到那个人,哪怕不能在一起也是幸福的。而最痛的,是那个你深爱着却永远无法再见到的人,聂然间失去,没有防备没有预期。

车轱辘声渐停,其实她早就听到了,只是懒得搭理吧,她的身后只得一人会永远追随着她的脚步,不远不近在刚好的距离下停下,就在她转身能见到的地方,守在那里,那个人或许有千万种理由去拒绝她,但她知道其实他的心里是有她的,只是他们的路就像他们的距离般永远隔着那段不能靠近的沟渠。如果非要是这样他想要的,那么她认清了这个事实,他们之间就这样罢,不要再伤害彼此了,她也不会再做无谓的努力,伤了自己他也会跟着痛的。如果非要有一个人痛,那就让她来承受吧。自此后她不会再强求,按照她既定的命格来走,那才是她要走的路,一个人的任性终是要到头的,没有人会无条件的放任疼宠一辈子,而她总要学会长大,因为总有一天跟随在她身后如影子般疼爱她的男人会找到那个他想要守护一辈子的女人,她不想到那时才从跌倒的地方爬起,她不知那时她还有没有勇气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她不要成为那个令自己都讨厌的人。六嫂,阿九不指望能成为像你般出色的女子,但愿也如清风霁月般存在,活的洒脱,恣意自在,就是放下也是一身傲骨,不让人看扁,我会努力做到的。

“放开我,这里是我的家我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吵闹的女声从偏苑外传来,想来已经在祠堂外,守门的侍卫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才把那嚣张的女声给压了下去,甚是不确定的疑问道“那你告诉我他在哪里,这种日子他丢下我又能去哪里?”隐隐传来啜泣声,竟一点不避讳,看来是连最后的那点尊严都弃之不顾了,想来她这个相国夫人也是当的憋屈,也是,她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原以为能等到他淡忘,等到他的回心转意,却不知他连她的房门一步都未踏足过,她在这个相府中的地位连侍妾都敢鄙视,这怎能叫她再心平气和等的下去,她的隐忍换不来他的心疼,谁都不可能再成为第二个宁朝夕,走她走过的路,用她用过的方式再去牵绊住一个男人的心,毕竟不是每个女人痴心的守候都会被看见,所以她要用她的方法去唤醒他,让他清晰的认识到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应该珍惜眼前人,而非守着一份回忆锁死心门。

“吵死了。”颜九揉了揉双耳,转身离背后的男子越走越远,她身影清越,步姿轻松,放下了心中纠结的她也该要为他们的爱情找一条出路,并非困死其中就一定会达到她想要的,所以她也该忙她的去了。这个女人抢了六嫂的位置还不满足,还要在府中自恃凌人,真当自己是相国夫人了,缠着她六哥不放,当她六哥是她一人的,那她就给她点颜色瞧瞧,这个府中除了她六嫂,谁都不是真正的女主人,哪怕她六嫂已然不在,也绝不允许别人来僭越她的地位……

一切再次归于沉寂,从暗影中走出一女子,女子身姿卓然,一袭青白衣裙在风下翩飞,她就站在他与门扉间,凝望着跳跃烛台下他的落寞背影,和他抬手间灌下的酒水,酒渍从他的嘴角滑下,无尽的苦涩。她扶着玄木色的门框,微挽红唇,笑着笑着却是有泪从眼角慢慢坠下,无声滑落在夜色迷醉中。她能骗得了任何人,假装自己不在意,也深信他与她必然不会是真的,就算他真的伤了情,也不过是愧疚曾经利用过那个人而觉得亏欠罢了。可她是女人,女人的直觉告诉着她,即便那段过往是假的,也会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再不能拔除。说不介意是假的,就是太过介意才一定要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隔着门框她一点点描绘着他的眉眼,越是描绘却越加的模糊起来。阿离,你告诉我,你何时才能将她从我们之间拔除,抑或者在你心里已经开始有了她的影子,所以你才会如此的苦痛?如果,当初没有那段事,你是否还会娶她,是否还会遇到她,你们之间又是否会生出这些不可能出来?阿离,我知道我不该同个死人计较,也自觉自己从未与她计较过,但我即便再大度都还是会伤心的,你又是否看到了在你背后的我,为了这个平白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女子而痛心过?阿离,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你忘了她?就让我陪着你慢慢地一点一点遗忘吧,我一定会将你心中的这根刺剔除,让你越加清晰的痛着,也许痛着痛着时日久了伤口也就自己痊愈了,别忘了我最拿手的就是医人,也终会将你的一颗心医好。

————

乾元一百三十九年冬末,时光倒退回去,那一夜天色最为暗沉,是以有微弱的光曾闪现过,但因映月阁的火势太猛而被掩盖住。

朝夕倒在一片火海中,陷入昏迷。房外有黑影闪过,确定她并无逃出后这才放心离去,但也就是在那一幕之后,有一团被霞光包围住的小白球冲进了火海,那不是别人,正是朝夕一直将养着的小狐狸白羽。自苍梧山将它救回后它就对朝夕忠贞不二,哪怕在她曾经的朋友面前都认不出她时它都能闻着她的气息感觉出她就是望月来。白羽实为灵兽,真实身份乃青丘狐族的大皇子,当年因与梵音有婚约而一直苦苦寻找着她残留在人界的最后一魂两魄,受了重伤的九尾狐白羽不能在人界幻化人形,这些年一直在修养灵力,一边等候着梵音魂魄的感应异动。如今它总算感应到了梵音的召唤,却是在她危及时刻,当得知她有难白羽顷刻就运用灵力来寻找她,奈何它的灵力还是很微弱,想要救被压在梁柱下的女子很是困难,它拈诀将梁柱移动开,感受着女子微弱的呼吸。被烧的赤红的木头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袭来,它扑在女子身上,将自己最后的一点灵力输入她体内,霞光包围着女子,很快她就消失不见,而它则耗尽真气,鲜艳的血丝吐在它白色的毛发上,触目惊心,身后的九条尾巴因耗尽灵力而显出真身,此刻垂落在地,原本顺亮的毛色黯淡无光。四周不断有火光扑向它,将它湮灭在火海中,它唇瓣露出淡淡的笑容。梵音,我尽力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霞光消失前她好像看到是白羽救了她,她竟然还听到了白羽对她说的话,怎么可能,这大概是回光返照吧。她勾了勾唇自嘲的笑。不对,她死了还能牵动嘴角?死了还能有思想?开玩笑吧,她该不会又到了冥界与冥王叙旧去了罢,这感情可非一般的深厚。再望了望四周,黑沉的暗无天日,怎么冥界如今小气到连点光都不愿有了?冥王呢,幽冥各司呢,竟一个都没见到。动了动指尖,也是,她现在最见不得的便是明亮了,那会让她不自觉想起那场可怖炙热的大火,灼痛了她的肌肤。指尖牵动了神经,痛感传来,那么清晰的传入她的脑中,让她一时不知该有何反应。她这是死了还是活着?她想试着开口说话,但张了张唇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喉咙反而灼痛干哑的厉害。她动不了,连动一下都会撕心裂肺的疼。这种感觉无比清晰的印证她还活着的事实,可她为何没被火烧死呢,真就如梦中所做的她是被白羽所救?一只小狐狸还能救她?可还救她做什么呢,她早就不再对生抱有任何幻想了,死了更好,便是她在尘世有再多的不甘也早在死的那刻放下了。而尘世的人她早也遗忘了,恩怨情仇又算什么呢,她总不能在死了后真的化为厉鬼去找他们报仇吧,既然他们放过了她,那她也要将这些放下不是么?她自嘲的想,她能放下么?

“他妈的真是晦气,又要打仗,也不知道那皇帝老儿怎么想的,成天的招兵……”隔着门板有声音不甚分明的传来。她素来耳力不错,想从他们的谈话声中分辨出自己是在哪里。可这说话的语气她似乎并不在凤都了,凤都身为京畿要地百姓富足安乐,便是打仗也断还没有要到征兵的地步,那这里会是哪里?

158.碧落黄泉

“据说这次到我们铬水来征召的并非是去前线打仗的兵,而是给边疆修建要道的,到我们这里来征召一是为方便,二是我们熟悉地形,好像给的工钱还不错。”另一人说道。

铬水?她自问自己对各国形势都了解过不少,但各地分布却是不熟的,大大小小的城池她哪里会记得那么清楚,铬水又在哪里,是已经出了西凤在别国?听他们的话她似乎是在边疆,可边疆那么多她又处在哪?

正想着,有人推开门,挥了挥空气中破败潮湿的霉味,光线就着他们而入,浅薄的笼罩躺在地上的人身上。那是一间已经常年失修的破屋,窗棂上被糊着的杂草稀稀落落,半扇挡不住风透着几个窟窿的木门支离破碎的横挂着,似只要被人轻轻踹上一脚就会坍塌。泥地上散落着枯败的稻草,横木梁上结着宽大的蜘蛛网,脚下有蟑螂老鼠不停跑动,屋子的一角裂了条长缝,碎屑尘土飞扬,空气很是污浊。

男人陡然发现破屋中躺着个人,靠近了细看却是吓一跳,那还能称之为人么?整张脸几乎都被烧毁了,烂肉化着脓水往外流,焦黑的伤疤上有几只蟑螂在爬动,睁着两个空洞洞的眼球望着半空,一只脚软趴趴垂在地上似是断了,而她身上的衣服也是乌黑看不出颜色,大片的肌肤紧贴着布料,被烧的不成样子,感觉撕扯一下都会泛着疼。其实也分不清是男是女,连发丝都被烧掉了一大块,只到肩膀处,看着像是个小子。男子抬手朝他比划了下,竟发现他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他朝着他踢了踢立马缩回了脚,他感觉自己都下不去脚,实在是太脏太恶心。

然后男子对他的同伴说道“是个又聋又瞎的瘸子,你去看看他死了没有。”

朝夕身处在黑暗中不知他们说的是她,乍然之下总算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没死,那一刻她竟然没有过多的感觉。或许于她来说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只是这样一来她原以为的那个梦就成了现实,那只小狐狸白羽真的就救了她。似真似幻间她仿佛还能隐约看到白羽缩在她怀中的场景,小狐狸微仰着毛茸茸的脑袋对着她笑,仿佛在说主人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她当年在苍梧山救下它时并不知它是只灵狐,也从没想过要它报恩,白羽你这么做真的不值得,我一心求死是因为我对这一切都不再抱有期望,我曾经追求过的信仰过的东西当有一天狠狠将你抛弃时,还有什么是能让你再坚持继续下去的勇气?前路缥缈未知,情爱带来的痛不是一阵一阵的,它犹如跗骨之蛆,不停歇的啃噬,疼得深刻,疼得细致。她享受过这世间最极致的爱,却在辗转经年间承受这最深的苦痛;灵魂在地狱中游荡,找不到归途。

男子见躺在一堆枯败稻草堆中之人一动不动,心中有些害怕,竟无甚底气,从旁侧寻了根细短的木棍拿在手中对着她身上戳了下去,木棍先前是用来给这破屋子挡风用的,所以在头上有着两三根细小生了绣的铁钉子,但这里实在太过简陋,常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又无人问津,木棍自然也就不牢靠掉落了,现下被男子用在她身上,力气又没个准度,生了绣的铁钉就那么被扎入了她的皮肉里,然而躺在地上之人却像是真的死了般感受不到疼,连着闷哼声都听不到,就这么躺在那连丝多余的表情都未有。

男子分不清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到底是男是女,但他自然也是感觉到了木棍上有铁钉,因为随着他抬起的手腕间能很清晰的看到带出的一串血珠,自木棍底下滴落,铁钉上还挂着鲜红的血液。男子手一抖,将木棍丢了出去。他只要一想到这玩意儿扎在身上那种感觉就冷不住冒冷汗,哪有人活着还能不疼不吭声的,这他妈太晦气。

男子打了个暗示给另一人,示意他这是个死人,赶紧的走。这身上的肉都开始腐烂了能不死么,他可不想面对这腐尸继续待下去,哪怕没地方躲避就是站在外面也好过同个尸体在一起的强。

轰隆隆。

外面已有雷声大作,眼看着就要下起雨来,另一人胆子大些不肯挪动脚步,推着男子往里走,若真是死人又何惧,“这年头苛政猛于虎,活着已是不易,莫不是死人比活人还要可怕?”这么说着两人均是一声长叹,无声的挪到另一侧墙头躲着去了。

“说的也是,这莫说是打仗战乱,就是过的几年安生日子又哪里真能活得那么容易的,去年黔郡水灾瘟疫还不是死了许多人,今年刚开始就轮到我们邬州发生大旱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活,这繁重的苛捐杂税又要怎么交。”言词间隐有哀叹。

“依我说那是当今圣上无能才会令天地不仁,施暴于百姓,可我们有什么错,要把这些加注在我们身上。”另一人也是忿忿不平。言谈举止间竟也是个读过书的文化人,奈何被生活逼的落魄不堪,最后也只能做些苦力活来维持生计。

朝夕其实并不想听他们谈论这些,因为只要当他们说起有关西凤之事她就免不了要听到她不想听到的事,而她也清楚了她继续活在西凤的事实。说起邬州她到是有些印象的,邬州是离脉脉荒漠不远的一个边疆小州城,因先有军事要地赫承郡扬名在外,又有通州声名在内,其繁华热闹边境往来贸易都以其为主,相反余下的州城到显得凋零落败,有能之士的百姓也纷纷往通州赶,才令得邬州更显颓后。算起来像邬州、闵州、蕲州等都是所属赫承郡,但百姓之差距天壤地别,不可相比。原来她竟是误打误撞又来到了离荒漠不远的地方了,可这一次她却是没有了远避凡尘之心,于她来说曾经的一切早已如沉烟般随风而逝,她也早回不去,就算回去那里也是一片黄沙,早被人烧为灰烬。

轰隆隆。又是轰鸣声不断,却是等了许久都未见雨声,想来那两人说的不无道理,他们所期盼的大雨未如期而至。大雨是没等来,等来的却是天黑,这里离他们居住的村子尚需些距离,要想回去要走上好些路,算下来还不如在破庙中将就一晚。于是打算寻些干柴木棍来点火烤手,边在地上翻找边继续谈论道“还是贤王好,你看这贤王一掌权就下令修建要道,比之另一派的国相可是好太多了,至少我们还能去谋个苦差事干,要是征召兵力去打仗,那还能不能回来还不好说。”

“话可不能这么说,行军打仗是建功立业,万一能出人头地将来封官拜将都是指日可待之事,甭愁吃穿了,想要什么没有。”

“这种事博的就是个机会,可你有那个胆量不?哈哈哈。”另一人嘲笑他道。

蓦地听到国相两个字朝夕耷拉在泥地上的手指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下,但很快她就又恢复平静,似不曾听闻般无动于衷。

“所以于我们来说吃饱饭才是首要之事,且不管贤王与国相在朝中各自势力如何,盘踞一党,政见相佐,派系相抗,贤王毕竟是皇室之人,就算将来圣上真要将皇位传给谁,自也是拥护自家人的,跟着贤王总没错。”

“说的也是。国相再有能力都不可能撼动皇位,还是贤王更深沉心思狠辣些,否则怎会在圣上身边藏匿多年都韬光养晦,取得圣上的信任从而一举成为圣上最依赖之人。”

“那你可否闻听朝中两位皇子之事,虽是皇家禁忌,但最后两位皇子落得的下场会不会同贤王的崛起有着什么关系呢?”

那段旁人无法参与的过去就像是前世之事,如今从旁人的口中听来竟也变得那般不真实起来,仿佛真如他们猜测般变得虚幻,但其实那段轰烈纠缠的过往,为了皇位斗争的尔虞我诈真的会随着故人的远去而沉寂吗?她唇瓣微有讥讽的笑痕,他们身为大皇子一党最有实力的角逐者,最后还不是随着凤云殊被贬为庶人而彻底的被连根拔起,如果说凤景行的目标是他们,那这其中西凤帝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是默认还是忌惮?那么身为国相的他又在其中起着什么作用,而她这颗被走为死棋的卒子又意味着什么,大概也不过是皇权斗势下一颗微不足道可有可无的残子吧,活着毫无用处,死了才会锦上添花。

两人正说着将干燥的枯草堆积起来,用手中的火石点燃柴火。火光升起的那刻有余热散发到周围,破庙并不大,纵使他们已然离她坐的远,但她依旧能敏感的感觉到火苗带来的恐惧感,那是被火灼烧过残留的不可磨灭的阴影。她像是忽然被触动般颤抖了下,整个身子都不可揭制的疼痛起来,引得她忍不住想要蜷缩,但身上一阵似一阵传来的疼痛使得她连动一下都那么艰难,每动一下都牵扯着溃烂的伤口撕裂,流出更多的脓血,她身侧攀爬在伤口上的蚂蚁虫子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对着她流出的血兴奋的爬动啃噬着,她隐忍着咬住唇不让自己的闷哼声惊动到屋里的人。

159.碧落黄泉

然而她那么明显的动作想要抗拒火源的诡异姿势都没能逃过两个男子的眼睛,本来也是,这个破屋就这么点地方,除非是他们眼睛出了问题才察觉不到。不过显然那两个男子还是被吓到了,原以为死去的人莫名的动了怎能不令他们在漆黑的夜晚害怕,也只是一瞬他们就明白过来她根本没死,心中原本的大石落下,再次举了火把想要将她看清。但火把刚凑近,朝夕整个人颤抖的幅度更大,她忍着疼翻了个身朝着黑暗中匍匐攀爬,其实她连爬的力气都没有,右脚被当时砸下来的梁柱给压断了,熏烫的浓烟中有着鲜为人知的毒药,被浸泡过的木头在火势猛攻下散发出来的毒烟熏伤了她的眼睛,她也想要努力的睁开来看,但只要轻轻一动就会灼烧般疼痛,化着血泪往外流,时间久了她也就瞎了。那人是真的不想她再活着,才会堵住了她所有可能的路,连一丝希望都不给她留下,就是这样没想到她竟还能活下来,怕是连他都想不到罢。她就那么背转着身趴在地上,索性泥地倒也不冷,就是一股子霉掉的味道。

两个男子狐疑的半蹲下身去看她,总算从她那烧得黑焦的衣衫和半短不长的头发上看出是个女子来,忍不住啧啧叹息,一个女子容颜尽毁,半死不活的剩一口气活着也是挺糟心的,估计自己也觉得痛苦罢。

一人拽了拽另一人的衣袖小声说道“莫要管这等闲事,仔细惹祸上身。”

那人想了想也是,这个女子的容颜已然看不出原本的面目,辨不出是否熟悉之人,但想来是被人烧成这样的,能将一个女子烧成这般若非是有多大的仇恨怎能下此毒手,然若他们多管闲事怎不就惹祸上身了,想着也就作罢。两人再次回到原地烤着火,望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子身上,眼神暗暗交流揣度着。

就那么过了一夜,到得次日,当白昼的光照向破庙时两人理了理身上粗布的麻衫,将最后的一丝火苗掐灭,准备赶路。一人刚要走到门口,另一人见到角落里的女子心中一直都有个想法隐隐成型,若这么就此走了甚为可惜,于是向那人提议道“反正招募修建要道又没说设有门槛,我姨丈给的推荐信上只说按人头来算工钱,届时我们将她弄过去也充当个数,她的那份钱和粮食由我们来领,不是很好?”

那人一合计觉着是个好主意,可又犹豫道“不成,就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算到得监工大人面前也混不过去,谁会要她,你别脑子犯浑。”挥着手将他往外拖,他们即使为了多混口饭吃也不至于蠢到拿个废物去充次,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受么。

“我说你才脑子犯浑,我们将她拾到拾到怎么就不能混过去了,修建要道需要的人数众多,分的余钱就那么点,我们只要将她拖着拽进去,等她到了那便是即刻死了那也同我们无关,每日做苦力那么辛苦谁知道要死多少人,熬不过去是常有之事,再说你怎知道这其中发下来的赏银就没有被监工克扣?说不定他们也指着多一个人多拿一份好处呢,咱们就试试呗,真不成就将她丢在那,反正就是花费点力气,咱哥们有的是力气。”

“成。”那人被说动附和道,两人又重新走入破庙将躺在地上的朝夕给架起来拖着走。她身上被火烧焦的衣料都粘在肌肤上,摩擦间俱是钻心的疼,可她似又恢复了那个毫无人气的幽魂,不喊疼也不哭泣,安静地任他们摆布,仿似昨晚那个被火靠近而有所触动的女子不曾存在过,只恍惚在他人的梦境中。

男子见她没反抗心中反倒是有些不是滋味,但也管不了这许多,只将她拖着往前走,两人一人一只手,朝夕整个身子都被泥地上搁起的石子磨损着,她后背的衣衫本是黏着皮肤但因着长时间的摩擦而破败不堪,露出的大块肌肤渗着血丝,被火烫烤过的地方有些是乌黑,有些则混着泥石,几无完整的好肉。

她感觉到好像有阳光炽热洒在她身上,她从前很喜欢阳光的味道,那是因为常年在黑暗中游走,可如今她却害怕这些温暖的东西,她宁愿身处在寒冬中,便是灵魂永坠地狱那也好过被人亲手温热了再打入地狱的强。也许真的是她错了,妄想得到不该属于她的,拼了命的想要握紧在手中,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可笑一场,而她连笑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她是失败者。这么活着也好,她本不该那么轻易的死去,哪能那么容易就偿还了她欠下的债,是非因果总要有结束的一天,她就等着那一天到来就好。

“哐当。”正当她想着何时能解脱时,整个人就给丢进了田埂间的小水沟里,由于干旱的厉害水沟里并没多少水,可就这种程度她身上被浸湿不说,额头还磕在小石块上,磕出了不少血。然后他们又将她拖起,拽着往前赶路,口里喃喃道“总算是比先前看着好些了。”也不知怎么个好些法,她身上湿哒哒的水珠往下滴着水,很是寒凉,被太阳一炙烤有些被蒸发掉了,有些黏在身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索性她是被他们拖去换钱的,知道她腿断了到没强迫着她走,反正她眼睛看不见想走也走不了,免去走路的折磨,但一路被强行拖着后背没有一块完整的肉不说,伤口浸了污浊的浑水再加上先前的烧伤未处理过竟是有些低烧,她已对疼痛麻木,所以并未感觉到自己是在低烧,只浑浑噩噩的昏迷着,偶尔清醒是被痛醒的,实在是太痛她也是能感觉到的。就这么一路被拖到了人声鼎沸之处,这里已是通州、邬州和北魏交界之处,再往西就是荒漠。风有些大,夹杂着沙子间或拍打在脸上微微泛着痛意。自快到边境时他们就象征性的将她身上套了件旧衣服,还是问路上遇到的农妇讨来的。就那么将她一人一边拽在怀中拖着往前走,反正在他们看来她是个又聋又哑的瞎子哪里会什么反抗,遇见有好奇者也不过是巧妙的应付过去。朝夕一个腿着实没办法走路,另一个腿连站着都是钻心的疼,更别说是动了,被他们硬拉生拽的往前挪,她额头上冒着汗珠不停往下淌,手脚紧似一阵一阵的发冷,额头却是滚烫的,脑子混沌而虚弱的听着周遭的声音。

有监工拿着男子手中的信笺瞥了眼他们三人,又往朝夕身上看了几眼,身后是漫长的队伍等着,周遭是干活的声响,叮叮当当搬运着石块和呵斥声。虽是如此监工也未立即放他们过去,男子腆着笑道“我这妹子在来的路上染了风寒,过几日就能好,让她去后营打杂什么的不成问题,还请大人行个方便。”男子凑近了监工压低声音道“给她的工钱少些给我就成。”

朝夕的头被压的很低,监工也没仔细去看她的容貌,听了男子的建议笑眯眯往身后记录之人说道“三人。”算他有眼力。

男子高兴的往另一侧去领粮食和铜板,而另一人则将朝夕往里扶,去往人迹稀少处,免得被人看出端倪。男子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就将朝夕往一处凹地上推下去,她已没什么利用价值,留着只会给他们添麻烦,谁要好心就让谁给救去,他们可没这个良心。男子拍了拍手,几个铜板被他抛在掌心中,心满意足的哼了哼。

朝夕像是块破布般被丢弃,摔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翻滚着往下落。索性她跌下的地方并不高,除了擦伤并未添更多致命的伤痕,但她已然是奄奄一息,就算再伤又能伤到何种地步。她只盼望着能将最后的这段折磨度过,早日了结的好。

坡地上有人搬运石块传来偶尔小声的交谈,说贤王修建要道是为了防止北魏攻打进来,也是为了同北魏彻底的隔绝,阻断了两国边疆贸易的往来。

另一人说着很是愤慨,北魏人明着说是交易,暗地里不知动过多少手脚抢过多少东西,赫承郡中不少城池的百姓都受过北魏人的欺压,他们仗着自己彪悍能打时常跑来西凤抢夺,故边疆常有众斗事件发生,便是连郡守都无法镇压,早年由宁浩的下属镇守时尚算好些,为着他的名号都不敢大张旗鼓的扰乱,后来西凤帝忌惮宁浩,怕他的人同他国有暗中往来从而威胁到国本就将其尽数撤回,这里守城的就成了西凤帝的心腹,然则没什么震慑和威望。如今北魏由太子苏映寒掌权后重又对西凤发动攻击,不知是否是身为定远将军的宁浩被除而使得他们毫无忌惮,还是太子想要趁着西凤重创时借此乘胜追击攻打西凤夺其城池呢?总之两国的战火并未有多久的停息就又要重燃,边疆已是人心惶惶,近来争斗不断,祸事四起。

161.碧落黄泉

此女子一看就不是这里人,重伤下也无处询问家中人,便有好心人替其问道“此事当真?”

“自是当真,不信可问之。”辛大娘言之凿凿的说道“若是问了她不答那便是应允。”她照顾了此女子些天自是清楚她不可能说话,这般自信给了她勇气来笃定。

众人不明所以答应之。

朝夕闻听着他们的吵闹声亦是无感,这都是些什么地方,他们凭什么来决定她的命运,她有让他们来救吗?她很想要开口反驳他们,但她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连说话都不能,似乎是声带受损,她动了动唇,开口却没有声音。

“看到吧,她默认也就是同意了。”辛大娘再问了遍,对着众人招摇示意,得意的笑道。

当事人都同意了,他们自然再没什么话好说的了。临走前辛大娘又要他们为了婚礼之事帮忙,现在开始忙活起来,等过段时间她将身子养好也就差不多正好。

朝夕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远,她一个挣扎从木榻上翻身跌落,摔在地上,磕的伤口复再次疼痛不已,砸断的腿也再次撞上冰冷的地面,敲击出清脆的声响。原来还是会感觉到疼的,就像他们要将她嫁给那个傻子时她内心深处还是会有抵触想要反抗的,那是不是说她对生还残存着一丝留恋,否则她就不会有所触动。她可以死,但她不想这么没有尊严的活着,曾经那个高傲的望月公子跌入云泥被世人踩在脚底下的滋味比之死更让她难堪。她一定想不到原来比死还有更艰难的事是活着任人践踏,可她如今竟是连死都不能了。

“你想做什么?”辛大娘阴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方才不反抗不吱声做的很好,但你妄想有人能解救你逃离这里,就别痴梦了。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就算为了报答我都不会让你离开,你还是好好的做我儿媳妇吧,我这老婆子都不嫌弃你丑陋低贱,离了这里你以为还有人能像我这般好心收留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一副鬼模样。”辛大娘捏住朝夕下颌的手狠狠甩开,她的警告很明显,不管她是不是聋了,这个动作相信她一定明白,而且辛大娘活了这么大把岁数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她深信这个不愿搭理人的女子其实并非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又聋又哑的瞎子,所造成她这一切的都是人为,那她也必定是个深藏秘密之人。她才不管她有无秘密,如今这般惨状定是输者无疑,那她能救得她一命已是极好,就安安分分的活着吧,别再有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否则她必定不轻饶她。

朝夕跌趴在地上,辛大娘说的对,如今的她命运掌控在他人手中,岂是她能随心而为的。她连生死都主控不了,便是想脱离辛大娘的掌控简直痴人说梦。而她现今的残废模样还能做什么,莫说是逃,就是自理也成问题。就这样罢,他们让她生她就生,他们让她死她就死,何必再挣扎呢。

辛大娘见她屈服很是满意,她就喜欢顺从的女子。对着那个痴傻儿子指使道“齐儿,将你的新娘送回到木榻上去。”

辛齐虽是痴愚,但他娘自小就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教他,现在对于她的指令他都能反应的很好,简单的条件反射也都做的来,所以辛大娘才想着要给他找个媳妇,她还指望在有生之年能抱上大胖孙子呢。

有男子的气息靠近朝夕,傻呵呵的笑着,所谓的扶其实很是粗鲁的将她往木榻上扯,朝夕被他弄的浑身都在疼,他下手没个轻重,被揪抓过的伤口都是烧伤裹着脓血的,好不容易有结痂的趋势,这下又都裂开来,血水流淌着往外冒,辛齐还尤为可知的叫着她娘子。朝夕性子隐忍,很是吃痛,但终究还是忍不住拂开他的手,试问一个溃烂的伤口被人狠捏着是什么滋味,就好比是被人撒了把盐,疼痛自是不言而喻的。她跌在木榻上,这次好在有被衾垫着没摔的太痛,只是却挨了辛大娘一巴掌。

清脆的掌声响起,她的脸被打偏到另一侧,唇瓣磕到牙齿上顷刻就有血丝从唇角渗出,淤青一片。

“如果你下次再敢对我儿子无礼反抗就不单单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他是你的夫是你的天,他想对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只有顺从才能在我家求得一丝活的生机,也只有照顾好我儿子才能少受些折磨,否则我老婆子定叫你生不如死。”辛大娘恶狠狠的瞪着她,一字一句要她记到心底。

朝夕脑子昏昏沉沉的,被辛大娘一打更是头昏脑涨,但她很清醒,即便再无奈都改变不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事实,她不知这样的日子究竟是开始,还是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忽然就淬出了惨烈的笑意来。

接下去的几天待她身子稍微好些,烧也慢慢退了,辛大娘就着手准备他们的婚礼。这些年辛大娘为她儿子攒了不少钱,同时心头也积压着一口气,为那些不愿将女儿嫁给她儿子之人瞧瞧,她要为她儿子的婚礼大办。辛大娘近来都非常忙碌,一来是为婚礼,二来也要做生意,赚钱之事不能耽搁,所以想要把家中打扫之事交给朝夕来办,身为她的媳妇自然要有照顾她儿子的本领,就算看不见也要从现在开始学起,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命,瞎了又如何,该干嘛还是要干嘛。

朝夕拖着断腿走路很是吃力,索性她也不是娇气之人,摸索的扶着桌角木椅走,走的次数多了也就不再似先前般总摔倒,跌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痕。辛大娘为培养他们的感情就让辛齐都跟着她,是以她走到哪辛齐就跟到哪,但总的来说辛齐虽傻却是还算听话,只要她反抗就不太敢靠近她。辛大娘有很多家务交给她,洗衣做饭收拾屋子等,这些是她从前未曾接触过的,与其让她做这些还不如让她重新开始习武,说不定还容易些。故而在她做什么都不合辛大娘心意时,辛大娘为让她长记性特意做了条鞭子往她身上抽,美其名曰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将来怎么生存下去,不过就是在警告她为将她儿子照顾好这些事她必须学会。辛大娘的鞭子可不长眼睛,只要她稍微动作慢些都会挨打,抱在怀中的一盆子衣服就那样同她一起摔在地上,磕的她未好的手腕又是满手血腥,而脚下湿滑的皂水根本无法用单脚支撑站稳,膝盖撞击碎石的声音那么清晰的传来,她忍着疼,一点一点爬起,这些生活的琐事早已没人再会帮她去打理,除了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这几日辛齐心情似乎非常的好,总会捞了一大把零食往她手心里塞,辛大娘看了也不恼,只骂他有了媳妇忘了娘,言词间尽为得意。朝夕坐在树荫底下搓洗浆衣,对这些都毫无兴趣,她的人生里所有的色彩早在她深陷火海时连同着她一起被烧死了,留下的不过是具行尸走肉,活着与死了不甚区别。

“来来来,这里的喜字还要往上贴点……”辛大娘指使着众人干活,辛齐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从外头推了个东西进来,滑轮声在地面呲啦而过,他跑的很是欢快,大约也是从没玩过这么有趣的东西,不停来回的滑动,兴奋的不得了。

“好了,拿去给她。”辛大娘颇不满意的撇了撇嘴,要她说对这个媳妇什么都做不来极为怨怼,要不是前来送礼的宾客中有乡绅家中富裕,找她帮过不少忙,闻听她的新媳腿脚有疾为表心意差人用木轮打造了辆简易的轮椅,她才不花那个冤枉钱。可既然轮椅送都送来了,也就勉为其难给她用罢。

辛齐领了命令将木轮推的沙沙响,摆到朝夕面前,显摆的去拉她。朝夕对他的触碰有抵触,或许从他们要将她捡回来的目的不纯开始她就对这个陌生的男子有了反感,纵使知道他神智是有问题的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排斥。但当她尚不及推开辛齐的碰触,辛大娘的鞭子就又落了下来,抽在她身上火辣辣的疼。几个帮忙的邻居看了都吓的不敢说话,没想到辛大娘平日里为人不善,竟是对自己的媳妇都不好,但他们没有多言,毕竟是自家事,外人哪能插手,说多了更是无益。

朝夕手臂上被烧伤的地方正好被抽到,伤口上的脓血再次绽开,很快就氤氲出一大片的血渍,粗布的麻衣上显得血迹斑斑。她指尖都是颤抖的,要怎样的疼才能隐忍住不出声,她已然是习惯了,这点皮肉伤根本算不得什么。她不再反抗,任着傻笑的辛齐牵着她去触摸她脚边的轮椅,当她一点点摸到轮椅的扶手和座位时不免心里忽生了欢喜,这个东西她在相府中见到过,颜九爱慕的鲁潇然座驾就应是这样的,只是那个做工更为精致,用途更为灵巧,不比这个粗糙简陋。

163.碧落黄泉

这种听命于天地的感觉到是很好呢,不用选择,生死由天定,也生出了几丝疯狂来。忽然一个趔趄,轮椅带着她向一处坡下滑去,带着急速向下冲。这里原是个较大的灌木丛,走出这片丛林就是一条小道,东边沿着往赫承郡的方向,西边沿着往邬州的方向。

“什么动静?”夜色已近漆黑,小道上有一对二十几人的车马在骑行而过,其中有一辆马车居中,前后两侧各有侍卫守护着。一路走来先头领队的侍卫已率先探查过四周,确定没有埋伏后面的队伍才跟上,是以他们赶路的速度算不得很快。队尾自也有队侍卫时刻防守着,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人胆敢来偷袭,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问话的是首居队头的蓝衣男子,一身束腰骑装,遒劲身姿,驱动缰绳调转回头,来到队尾问居末的侍卫。他声音浑厚,极有特色,竟听着分外耳熟。

临末的随侍哪里敢放松警惕,早在听到距他们队尾有两丈远时就忙的奔过去瞧,因声响太大先是一惊,手中持握着宝剑顷刻就握紧,眼眸在四周来回梭巡一圈,此时天色已然黑透,连天边最后的一丝云彩都隐没,要想在这灌木丛里藏个人是极容易的,说不定就是为了等天黑后再动手。可等了一会都再无动静,连那辆尊华马车都已停下,不知是否惊动到车里之人。后来才惊觉出或许只是他们过于紧张担心,只不过是虚惊一场,压根没什么事。

随侍稳了稳心神,方抬头向说话之人禀报道“回禀摄魂大人,或许是这林子中的鸟兽,天色太黑看不清是什么。”

摄魂大人?正是近四月的天,绿树枝茂渐浓,草地上覆盖了一层来年的枯枝,朝夕从坡地上翻滚落下时身上沾染了被泥土覆盖的枯叶,她整个人跌趴在泥地里,摔得支离破碎的木椅柱子从她身上滚过,她有短暂的昏迷,潜意识里却是支撑着要醒来,她仿佛听到了马声嘀嗒作响,那是与辛大娘家不同的声音,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才能摆脱掉他们,哪怕会依旧被命运抛弃,她都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改变如今的困境。当她正要呼救时,才发现她的声带被毒烟呛坏,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她竭尽全力想要再尝试发声时却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再听下属叫他摄魂大人,她忽然再没力气继续开口下去,所有到了嗓子眼里的话都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她所认识的人里能够叫摄魂这么独特名字的,除了他身边之人再无其他。摄魂,真的是他,他怎么在这里?不待她多想,已有人影朝她走来,那一刻她心中闪过很多想法,最多的却是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当摄魂发现了她还没死会如何,他们要怎么对她,是继续补几刀后悔没能让她死在映月阁,还是再交给那人对她羞辱一番折磨至死?那些她想遗忘的往事历历在目,那些她想放下的血腥杀戮不死不休。是谁的誓言裹着蜜汁的砒霜,是谁斩画的牢笼如万丈深渊,是谁笑着亲手将她推入地狱,是谁……那些仇恨怎能遗忘,怎该被遗忘,又如何忘却?

冰冷尖刻的剑鞘随着来人伸出的手毫无怜惜的往她身上胡乱的捅,她本已没什么力气反抗,就那么等待着被他们发现。然而或许是她毁容的太厉害,又或许是她身上被枯叶覆盖的太多,那人站的又远,深怕是什么野兽反扑他并不敢靠近。用剑鞘拨开那散乱着毛发的头颅,漆黑月色下能朦胧的看到一大片焦黑斑驳的血块夹着一大片,甚是可怖。随侍被吓了一大跳,这么大只的畜生他连见都没见过,怎么还披着块红布,莫不是死了晦气特意被人抬来这里给扔掉的吧。随侍忙的小跑回去复命。

朝夕被戳的一阵眼冒金花,剑鞘极是坚硬,捅的那几下不亚于被人一顿猛打,她努力的忍过疼痛,却是在听到那道声音时不由的抬起头来,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虽然她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又怎会听不出那是谁说出的话,那日日夜夜萦绕在她耳边的话语如今听来却是那般的讽刺。

“发生什么事?”从珠玉镶顶的藕色豪华马车中步出一人,那人面色如玉,长身玉立,一袭玄衣。身侧的幻术听到动静单手将轿帘撩起一角,以便那人步出。

随着男子温润声音响起的却是另一道女声,声音秀雅内敛,隐有着不安问道“阿离,怎么了,是不是贤王发现了我们?”

男子许是没想到她也会出来,语气越加的放软,安慰道“没事,别怕,我不会让人伤到你。”随即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拢到女子身上,低声叮嘱道“这里风大,先回马车。”

女子抚着被他拢好的披风,心里虽有犹疑脸上却是绽开一抹笑来,点了点头,倾身钻进了车厢。

男子又在漆黑的夜色中站了会,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确定无异样后对队尾的摄魂道“无事就不要再耽搁,需赶在亥时前抵达赫承郡方有落脚处。”他的声音冷酷,再不似对女子那般温雅,全身都笼罩着难以靠近的气息,说罢回身进了车厢,他的声音也消失在暗夜中。

“是,主子。”摄魂一滞,似早已习惯,领命而去,挥手前进。再不管那个在夜色中发出异物的声响,而那个随侍早被吓破了胆哪敢再禀报……

朝夕听着他们一行人越走越远的声响,心中生出的绝望越发凌厉,她唇瓣摄出一抹森冷的笑来。那个女子的声音很是熟悉,但她言语很少,朝夕一时不知在哪听过,竟是没辨出来。她忽然间明白过来,原来这才是一直藏在司夜离心底之人,那个刻在他心尖上的人,唯有她才会被他悉心呵护小心对待,而她不过是个连替身都不是的棋子,没有温度没有感情,所以被丢弃之时不会感觉到痛。也只有她死了,他才能腾出位置来给他心爱之人,所以她必须死。她哀嚎的笑出声来,兰晴语自诩为嫁给他又如何,他们一样都是失败者,最大的不同不过是她输的彻底,而兰晴语最终得到了她想要的。她连兰晴语都不如,至少兰晴语有她的目的,无论是为情还是为利她都能不折手段,可她呢,她什么都不为,所以她注定要输。她自诩聪明,到最后不过是被人利用了一场,自始至终都是别人人生中的一颗踏脚石,可她又为何要做别人的踏脚石,牺牲自己成全了他人?

她的族人,她的至亲,她的孩子,他们宁氏一族究竟做错了什么,最后要沦为如此悲惨的下场,每一个都不得好死,可他们却能那样安然无恙的活着,得到他们想要的,继续着他们轰烈的人生,他们呢,他们就该死吗?为什么?他们是双手沾染血腥,可其他人呢,难道他们的双手就比她干净吗?为何他们能活得那么好,她却要那么悲惨的死去?她曾经那么痴傻,为了她所谓的情爱放弃她的家族她所有的成就,可到头来她才知道当初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

情爱是怎样的无望,她忽然不太清楚了,她浑浑噩噩的活着,有那么一度她想她坚持不下去了,她想过了死,她将自己放逐,在那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她想到最多的是过去,只知道他给过的甜蜜有多极致,疼痛就有多极致。

悲愤、憎恨、疼痛、自责啃噬着她的心。她为什么要死,凭什么他们就能问心无愧的活着,那些利用他们成为踏脚石的人可有一天会想到他们。她不要做那个被历史尘封的失败者,她不甘心,就算是死她也要将那些害死他们的人拉到冥王殿一起陪葬,就算是地狱也要一起下,绝不让他们好过。

愤恨的指尖狠狠收拢,烧灼嘶哑的喉咙中发出如小兽般凄厉嘶鸣的哀嚎,眼角缓缓流淌出污浊的血泪来,混杂着烧焦的脸颊竟是那般的心疼可怜。

司夜离,我与你不共戴天!

————

司夜离安坐在马车的软垫上,背靠着摇晃的车厢,闭目宁坐着,心脏的位置蓦然狠狠收紧,如针扎般的疼。他拧眉,单手捂住心口,那里空空的随时都能被冷风吹入。他缓了缓,像是突然丢失了挚爱的东西般那样酸痛,可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不舒服?”女子警觉的查探到,想要伸手去看,却被他支手拂开,声音无波无痕“不碍事。”

女子被拒绝也未再继续,她眸色黯淡,低垂着眉眼,似在想着心事,良久才低低地感叹道“这一次谢谢你。”

似是意识到方才的语气迁怒到她让她担心了,方缓了神色道“说什么傻话,他是你父亲也是我恩师,如今病重无论如何我们都该回去探望,别多心了不会有事的。”

164.碧落黄泉

“只是轩辕澈那边怕会有麻烦,他眼线众多,难保不会盯着太傅府,指不定我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得到消息了。他会不会怀疑我们的身份,继而和贤王联手针对我们?”女子似还是有些忧心,隐隐透着不安。

“就算他会怀疑又如何,他也至多是怀疑,且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他还是会和凤景行联手,我早已是凤景行的眼中钉,有我阻拦着他想登上这个皇位也是没那么容易,所以他迟早都会铲除我,你无需多虑,如今你已不需要再怕他们。”

他的话似有安抚作用,女子焦躁的心渐渐稳定下来。只要在他身边,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迎接着他们的终将是柳暗花明,一切黑暗都会过去,就像曾经出现在他心底存在过的人,终会被时间湮灭,成为模糊的一道影子,她会等,等到他将心腾出来的那天,这点容人的气度她自信还是有的,就像她终会等到只属于她的那天。

“什么声音?”幻术听的毛骨悚然,忍不住回过头去问其他侍卫。

先前那个被派去查探情况的随侍听了也是心惊胆战,仔细一思量或许正是他发现的那只畜生并未死而发出的声音,于是悄声告诉了大家。那叫声很是嘶厉,像是频临死亡前最后的绝望挣扎。不过是只畜生,众人也就不再多想,甩开绳鞭继续赶路。

司夜离,谨我有生之年,一定会向你讨回这笔血海深仇。她在绝望中缓缓闭上眼,冷风将枯叶徐徐吹落,立以此起誓。

————

乾元一百三十九年春之祭,有个女子的名号慢慢进入众人的视野。她起初是太医院一名小小的换药医女,到后来因太过勤奋努力被院正陈三看中竟破格收了关门弟子,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她也因起初给些太监宫女抓药诊治被御药司惩治,后来无意中因一副帖子将久病不愈患有胀气的淑妃给治好了,后又由淑妃举荐给西凤帝,让她从旁端汤药伺候着,这才被西凤帝看到她尽责尽忠的一面,是以开始将他的膳食也交给她一并管理搭配,汇以药膳结合,倒也有滋补益处,开始在御前自由的走动。

若说这份殊荣便是连西凤帝当今倚仗的贤王和国相都未能企及,一个小小医女怎能深得皇帝宠爱呢?若就是这样那她的名讳也不便与人知晓,只是此女为人低调,从不乱嚼舌根,谨守本份,不为利益所动,也不依附朝中大臣替其美言。可若单是这点又足以说明什么,挑几个聪明伶俐点的哪个不比她强,她也不过是学会了明哲保身的道理,最多也就是个有心计的女子。但闻说当年西凤帝宴请南晋太子围场狩猎时发生过大皇子为夺皇位放出黑熊弑君之举,那时就有此女以身犯险救驾一说,到是因后来那个罪臣之女的邀功给掩盖了锋芒,是以能被世人记住的却不是这位奇女子,以单薄身躯不顾凶险与近她两尺高的黑熊搏斗,为的只是不忍西凤失去这么位好皇帝。

如果说这还不足以让她在世人心中留下印记,那么黔郡瘟疫一事就必然要说到她。那时前往黔郡的太医、医女中并无她的名字,但她明知前路凶险毅然恳求西凤帝让其前去,那种地方但凡胆量小些之人都要求着留下,所谓九死一生也不过如此,谁能知道必定能活着回来。但这位医女去了,不仅去了,还身处营地核心同染疫病的百姓同吃同住,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他们,半点无私心。要知道那时她已然是西凤帝身边伺候之人,哪能去伺候那些肮脏的百姓呢,可此女并不高傲轻视他人,相反将人命看得比自己重,最终为寻求治病药方以身犯险,害自己一同染病差点在那场瘟疫中死去。即便如此也未向皇帝邀过功,权当是自己应当为之。

当然这些事是真是假传到坊间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已是后话,毕竟都太过遥远无人去探究传言,可有件事却是发生在凤都百姓真实面前的,令他们不禁对这位医女的人品医德和才艺夸目称赞。坊间素来就不缺少谈资,只要有新的话题自然就会盖过旧的,推陈出新,哪里还会记得曾经被他们常挂在嘴边,话题度总也居高不下的女子,随着宁氏一族彻底的没落也自此尘封,再无人记得。

事情原是发生在一年一度的春之祭当日,如同往年般热闹,唯到此时家中待字闺中的女子也都纷纷三三两两相邀出动,城中鲜衣怒马的少年自也不甘落后,指不准真能碰上自己心仪的对象,又或者是来展示才艺扬名立万恰也是个好时机。众所周知往年能夺得花魁者皆为一女子,此女不仅容貌艳丽不可方物,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要与之相较者皆自惭形秽,也当得她天下第一美女的名号。只是如今她贵为相国夫人,再抛头露面与旁人相斗争之花魁之位怕是不妥,会被垢耻说她不懂谦让年年都要霸占着向皇上邀赏,也不将机会留给他人。毕竟她的身份已是无比尊崇,再贪心会受人唾骂,耻笑她得寸进尺。放眼望去这西凤的女子除了嫁入皇宫成为大权在握的皇妃,便是连普通的嫔妃都比不过她,试问还有哪个女子能比之更尊华的,且不说别的,单凭长相年纪气度国相就胜之任何一个皇亲贵胄,还有那无上的尊荣和独宠,岂非一般女子能有的福气,背地里也不知有多少双羡慕嫉妒恨的狠毒眼睛在盯着呢,她实然再没这个必要去出这个风头将自己往风口浪尖上推。

兰晴语是个很懂得避其锋芒的女子,从前她能在兰府众多的子女中脱颖而出最终被兰渊器重就说明了这点,但她也不仅仅会是个甘愿为棋子的人,所以她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令整个兰府都臣服在她脚下。她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她纵使也贪心想得到一个男人的心,但还是会先选择利益权势,这样的女子才是聪明到无懈可击的,总能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她抿唇浅笑着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安然落座,在她之上被侍卫围出一条道的仅是皇族亲眷,她不屑也不愿将自己困死在那一方宫墙里,与其去争那份随时会崩塌的荣宠,她宁愿做她的富贵闲人,总好过不知何时会无声无息的死去。

既然今年兰晴语退出比赛,那场面势必会有许多人蠢蠢欲动,想必会热闹上许多,毕竟有她在上压着就算有琴技好的也不敢去献丑,岂不自取其辱。单是那份容貌那份气势很多胆小的女子就输了,更遑论他们本就不如她。

兰晴语接过身侧侍女递过来的茶盏抿了口茶,同身后的娘亲浅说几句话,她一个出嫁的女子不便常回府去探望,也只得这时过问些府中的情况,大夫人有无欺辱云云。说起来她娘亲也只在她嫁入相府后地位有所提升,被兰渊允许出府来观看这种祭祀,还都是托了兰晴语的福,是以哪敢再过多的要求,一叠连声的说自己过的很好,让她莫要担心。

兰晴语点点头,她娘亲是受大夫人的气受惯了,就算她什么都不说她自也有办法打探到,不过量大夫人也没那个胆来惹怒她,故以不会去找她娘的晦气。风平浪静,各生安好已是不易。

女子雍容华贵,容貌绝色,堪堪坐在人群中就是道亮丽的风景线,她也享受这种被众人瞩视的光芒。没了兰晴语的加入,一众女子也都有些跃跃欲试,想要展示下自己的才艺,再不济也都敢拿出来献丑了。反是兰晴语高傲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她曾经努力过如今被别人效仿努力走着的路,忽然觉得很是可笑。抚触着的掌心慢慢收拢,人一旦成功总是不愿再回过头去看自己最不堪的一幕,然而她却是很想看看那些为达目的想要拼命展示自己的女子是否能如她般得偿所愿。

今日春之祭上确然有几位才色出众之女,经过一系列的祭祀祈拜等仪式结束后,纷纷上台表演,歌舞琴棋书画皆一一比过,然台下观众皆是有些意兴阑珊,这些女子想要在容貌才情上比过兰晴语还是差些档次的,是以今日评判的诸位看官互相之间面面相觑,不知众百姓是否也是这个想法。

也是在这时,台上走来一位相貌清丽的女子,该女子容貌并不算出挑,但胜在赏心悦目,眉宇间皆是柔和色,见了就叫人心生怜惜。女子向众人福了福身,紧接着有乐声从台下传来,悠扬绵长,女子手腕一转,广袖自腕间流转而去,身形影动,舞姿如行云流水般曼妙,或临天飞跃或缠绵悱恻,无不将人的情绪带入其中,跟着她的舞姿陷入意境。然就在这时,女子忽感不适,抚着胸口急促的喘息,跌倒在台上再无法跳下去,而众人被带入的情绪这才从意境中回神,无不感叹真是跳的太好,只是可惜了。

165.碧落黄泉

就在女子摔倒的瞬间,台下就有侍女急色跑来,焦急唤着小姐,众人这才在侍女口中听出女子的来历,原来是新晋被皇上册封的王将军的女儿王世英,难怪众人都没什么机会见过这位王小姐,原是人家从前并无什么机会参加这种宴会。说来这位王将军还是因受封才举家从仙霞郡搬来的,时日并不久,女儿到是颇有见地,短短时日就想引起凤都百姓的注意,但她也确然成功成了话题人物,只是效果么不怎么理想,多是对她有贬,闲云她不自量力想要同凤都的世家女子争嵘,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地位比不比得上,不是什么风头都能随意让人出的,还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莫说那些个原就住在京中的世家女子家族显赫如何,单是气质教养就不是她这个乡下丫头可比的,反倒是在自取其辱了。也是,女子不甘平庸太过激进非但没有博得大家的好感,还会惹得人厌恶,这位王小姐也算不得聪明,又或者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样一来,众人都忙着去议论她了,哪有什么空去管她身体究竟如何,指不准还是刻意的。王世英捂着胸口脸色惨白,未免对这些人的冷漠觉着寒凉,都说凤都如何繁荣富足,没想到这里的人心还比不上她的家乡来得美。她自小便患有心疾,家中母亲疼爱原是不愿让她习舞的,怕体力消耗巨大身子会吃不消,但因是她喜爱也就坚持下来了,谁知会成为日后父亲在仕途上攀升的利器。得知今日的春之祭拔得头筹可向皇上提个要求,便是不能拔得头筹能让她来露脸让大家记得也是他们王家立足凤都的机会,谁知她的身子偏偏会不争气,一切都安排妥当,原也以为必能赢得众人的掌声,却是连日来长途跋涉的赶路为她的旧疾埋下了祸根,适才会功亏一篑。

眼下王世英不仅脸上觉得难堪,心里更是有苦说不出,只捂着心口大口的喘气。她的贴身侍女见底下众人如此诋毁自家小姐实在气不过想要与人争论,刚要开口就被王世英拉住,另一侧可坐着西凤最受宠的蕙平公主,余下还有其他几位公主和宫中的嫔妃,他们自始至终都未说过一句话就是要看她的表现,如果她想要融入到他们那个圈子,必然得受下这些话,连这些都受不得如何能在他们面前立足。那不过是对她一个小小的考验,她必需忍住。

位居左侧的蕙平一行人冷眼旁观着事态的发生,但她显然并无什么兴趣去管,不过是个臣子的女儿,太过微不足道,顶多会卖弄些心思,可她身边会卖弄心思的人多的是,还不如当初那个丑女有意思,好歹人家也是实力相当,可惜枉她聪明一世最后还不是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可见一时的风光未必能换得一世的荣耀,懂得敛其锋芒的女子才叫人喜欢,正如她对面坐着的那位,才配有资格同她做朋友。

蕙平端起手中的茶盏扬手敬了敬对面,而她的对面如今坐着的正是当今相国夫人兰晴语,她眸色内敛,唇瓣挽起一抹娇艳的笑意,同样扬手敬之,彼此间的情意心照不宣。

相比无人问津的王世英,自也是注意到了这一幕,她黯淡的垂下眸,深知自己身份低微,想要攀龙附凤几无可能,当真是做无用功。她忍着疼痛和尴尬,勉强搀扶着侍女的手要想下台,再待下去怕是连最后那点颜面都要没了,别说为他们王氏争光,不抹黑就不错,回府必定少不了挨骂。她面有郁色,却是实在太过难受一时竟无法站起,恰在此时台下上来一位娉婷女子。女子容貌秀婉,身姿清越,眉宇间落落大方,虽一袭朴素衣裳却难掩其姿色卓绝,一颦一笑皆是世家风范,绝不输在座的任何一人。若不看她的行装或许真的会被误以为是哪家的闺阁小姐,只得走近了看才道是近来颇受淑妃青睐的晚医女。

晚医女一袭白色繁复的宫装,袖口示以雕绣的白梅暗纹,以缎蓝色为裙底,身上并无其他的装饰,墨发用蓝色缎带束起,鬓角有几根俏皮的碎发被微风吹散,整个人却是干净清丽之余,竟有几分道不尽的清新出尘味道,不免令人眼前一亮。

她蹲下身,没有过多的言语,从衣袖间取出一包银针,铺展开。先是查看了看王世英的状况,她唇色青紫,额间浮汗,脉搏虚沉,很快便抽出银针对着王世英的手背就要扎下去。

王世英他们哪里认得她,见着那细长的银针便心生畏惧,王世英瑟缩了下,她的侍女抬手止住晚晚,急声问她“你想干什么?”

晚医女以前给宫女看病之事知晓的人并不多,只知她在御前伺候很是尽心尽力,但都是默默无闻,哪里会将她放在心上。宫中女眷有几个因隐疾曾尝试着信任她被医治过的自然清楚她的医术,但多数都还未将她放在眼里,毕竟就算在御前当差,有那么多人,她也未必是最出挑最得帝心的那个。是以当四公主和六公主想要阻止时被蕙平给拦下,她眼眸微挑,淡然看着他们就足以让四公主和六公主闭嘴,惧摄在她的气势下。

晚医女被王世英的侍女阻止也不恼,反是宽拂的安慰他们道“还请小姐相信奴婢。”她的话似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她的笑容温暖淡定,只在他们产生的一丝迟疑间已快速的扎入王世英的血脉,她的侍女只来得及说个“你”字,硬是再不得阻拦。人命只在一念间,稍有迟疑或许就是生死存亡,晚医女并不敢怠慢,与其同他们解释还不如先将人救下再说,就算不能理解她也受了没打算解释。她先前在人群中是见到这位小姐出色的舞姿的,也亲眼见她发病,听旁人在非议她的是非,眼见她成为众矢之的,心中无不感慨,但也为这位女子的胆识钦佩。望眼当今天下能被这位盛气凌人的骄纵公主放入眼中的女子并不多,要想博得她的欢心本就是难事,再说她性情难测,喜怒不定,是非厌恶难有界限,又何以非要去攀附上她,不是送上门去被她羞辱么。

晚晚叹了口气,她本不欲理睬,也不想出这个风头被蕙平注视到,但她身为医者没有道理在旁人视若无睹的情况下还要将这位女子弃之不顾,她无法说服自己,这才有了后面的事。同时也是对蕙平的此举略感气愤。

王世英缓了口气,脸色开始慢慢好转起来,心疾也不再感到疼痛,方向晚晚道谢,刚才险些误会她。这时底下的众人纷纷为她拍手鼓掌,大赞她医者仁心,兰心蕙质。晚晚将王世英扶起,提议道“奴婢不才,不如容奴婢为小姐伴上一曲。”

蕙平眸色深沉的看着台上的两人,轻抚着的茶盏在指尖倏然收紧,抿唇不语。好一个深藏不露的女子,平日真叫人小觑了她。

不单是蕙平有这反应,便是一众宫中女眷哪里会想到这个身份低微的医女不仅有的一手好医术,还能弹奏出如此美妙的乐曲来,且她仅仅是以十八只茶杯分放入不同等量的水就能敲击出这世间令人赞叹纯粹的音色来,她还有多少才华是没有展现出来的。蕙平深深的感觉到这个在御前当差的女子指不准会成为她的阻碍,而她能够一步步爬上这个位置光靠运气和实力是不够的,其心思绝不单纯。这也让她注意到当初是自己小瞧了宁朝夕身边之人,当然能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望月公子做朋友的哪里是什么简单人物,不过是被宁朝夕的光芒笼罩着再加上她自身低调才不被人看到罢,而她显然是敌非友。那么这个容貌不菲的女子会和他们成为敌人吗?

同蕙平一般将锐利眸光射向晚晚的还有兰晴语,她忽然有些心绪不宁,没来由的感觉到恐慌,就算曾经的宁朝夕都不会令她有这种感觉,但为何这个小小的医女身上让她感觉到了莫名的不安,这种不安像是遇到了个强大的对手散发出的压迫感。她从前未曾将宁朝夕放在眼中,也不认为那是个能威胁到她的情敌,她也一直都有自信能将她铲除,自然就不会注意到她身边的女子,然而今日这个大放光彩的女子显然要比宁朝夕更为沉稳深沉,那她将来会否因宁朝夕而和自己作对呢?或许是对她太过未知,才在突然间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有太多的惊讶、忌惮和莫名的恐惧。

————

春之祭之事传入宫中,那日最后虽是王世英拿下了头彩,但过程并未尽如意,若非有晚医女的医术和其伴奏,王世英哪能夺得这份荣耀,再者底下众人也对她议论纷纷,总有那么些差强人意。对于这样的议论声王世英脸上挂不住,再说也确然是晚医女的功劳,她才该实至名归,是以她将荣耀推给了晚医女。晚医女本无心受之,奈何再三推托都无果最后竟为了躲开这份嘈杂逃了,这事后来传入宫中被西凤帝知晓,大赞她为人低调谦虚,本就将她平日贴心的伺候看在眼中,如今更是欣赏其做事的风格。

166.碧落黄泉

这日淑妃应召入延清殿,她约莫也揣摩到些西凤帝的意思,她推荐的人在皇帝面前受到荣宠她这个妃子自然跟着沾光。对于这颗新挑选的棋子她很是满意,最主要是她并非其他想要攀龙附凤的女子争着机会爬上龙床与她在后宫中夺位。虽说以淑妃如今在宫中的权势和地位当不及皇后,但也是无人可撼动,皇后之位已空置多年,她的身份俨然形同皇后,也有凤翳傍身,地位之稳固何愁来日不能承龙凤,但宫中之事瞬息万变,岂是大意能永葆恩宠的,谁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取代,未到最后一刻胜负永有定数。莫说其他,前皇后和宁氏一族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看似风光无限,看似前途明朗,实则帝心难测,盛极至衰水满则溢,若再无盛隆可享,那便是宁氏的下场,而她绝不能成为第二个宁氏。

随着近年来西凤帝年岁渐长,身子常年被疾患纠缠,后宫已许久都未再扩盈,这宫中的女人再娇艳都犹如开败的花,没有任何新鲜感,乏味无趣的很,平日里又忙着勾心斗角,连性情都不再是初入宫时的模样,难能有几人能不为了目的真心去关心西凤帝的,然而他们都是何种心思,身后牵绊着家族权势都是西凤帝所厌烦的,为牵制、制衡他不得不对他们耗尽耐心,但谁知他是否也会在某一天里视他们为陌路,未免自己色衰哀迟嫔妃们无不有着各自的心思去取悦西凤帝,但依淑妃看来无论花多大的力气都是白费的,能得一贴心之人的解语花不是寻常女子所能做到,而对症下药才能抓住帝心,如今她就为西凤帝觅得了一人,这才多久她就又重踏入延清宫,旁人哪得这样的机会。

偌大的宫殿辉煌气势,宫中女眷见是她来均纷纷拜下行礼,徐暮早已候在殿外等着她,淑妃客气的同他打过招呼,要知道徐暮身为太监首领贴身伺候着西凤帝,多数都代表着西凤帝的意思和态度,今日能亲自迎接看来是对那位晚医女甚为满意。

果不其然,行入延清殿寝居,西凤帝一袭明黄色黄袍坐在龙榻前低头摆弄着案上的棋子,见是她来抿唇浅笑着伸出一只手,淑妃面上喜不自禁,忙的将手放入其中,在西凤帝的牵绊下步入另一侧榻子入坐。宫女很快就将茶点奉上,徐暮在旁伺候。

“朕已许久都没同淑妃下过棋了,不知淑妃棋艺是否还同当年?!”西凤帝拿出另一盒棋子递给淑妃。

淑妃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失落,但被她用笑掩饰的很好。真是许多年了,她虽未再下过棋,但心里的棋盘未曾停止算计过,只是她再没了当年的那份心性,所谓物是人非大约如此。

淑妃执起一子落下,谦虚道“臣妾这些年疏于练习,哪里还是皇上的对手。”淑妃的棋艺素来是不显山露水的,常人很难看出她的布局,若非与她对弈过只在走到最后时才发现她的套路,怕是为时已晚。然在西凤帝面前她常常都收起自己的攻计,布局透彻明朗,那不过是为博得帝心,却是效果很好。

两人走了一会,殿外有侍女端来药膳伺候,近前一看才道是这些天来被坊间议论颇多的晚医女,那些赞美之词不绝于耳,大有被夸成仙女下凡之势。淑妃自然是知晓此事的,顺着也夸赞了几句,能得这般聪慧伶俐的女子在御前伺候很是放心。晚晚被淑妃吹捧自然诚惶诚恐,只行了个大礼拜叩不敢承之,言曰能为圣上解忧是奴婢的福气。两人一番话说的西凤帝龙心大悦,他本就很是倚仗这位医女,偶得烦心时也会听上她一袭话消解困顿,解除疲劳,现在连旁人都无不赞叹那只能说明他的眼光不错,自是更喜爱这位医女,显有心腹之意。

徐暮自殿外悄声入内,附在西凤帝耳侧询问道“皇上,贤王和国相等在外,说是有重要的国事。”

这是在皇帝寝宫,本不欲商讨国事,但西凤帝心情颇好,也就喧徐暮让他们进来,并未遣退淑妃和晚晚。从前素来是国相同宁浩为西凤帝倚重之人,哪有贤王的立足之地,但世事轮回,谁能想到一位无权无势的闲王能走到今日地步,放眼整个朝廷,除却尚未长成的十一皇子凤翳,当真再无人能同贤王抗衡,所以朝中的局势自也随着贤王的得势而变得异动,从前无论是哪位皇子的党羽纷纷站到他这一边。皇位之争的局势显然已明朗化,现如今还有谁能同贤王争,怕是就连淑妃都不敢为自己的儿子出头,可事实当真是如此吗?

今日两位权臣一齐来觐见,又非是在朝堂上,莫不是真有什么重要之事,旦看其两人近来在朝堂上的意见相左,想必定是需要他来决策。

“臣弟给皇兄请安,见过皇嫂。”贤王目光梭巡一圈,悄悄打量着西凤帝的心情,看来他心情不错,那他就放心了。贤王先开口道“不知皇嫂在此臣弟多有叨扰。”

“王爷哪里话,嫔妾也才同皇上下了半副棋,国事重要。”两人平日面上算不得熟识,也就互相客套了下,并未多说。

“皇上,微臣同王爷一同前来是为东燕挑起战火一事,东燕早已觊觎我西凤良久,早在同北魏交战时就曾偷袭夹击过,如今趁着国中无猛将镇压竟公然来挑衅,微臣以为不得不战。”司夜离跪下道。

“皇兄,臣弟以为东燕来战的目的很明确,可自宁氏之后真的再无能镇守边疆令余国不敢犯我朝之人,是以还请皇兄三思。再者现在以我国之力去战东燕未必是时候,皇兄虽已将宁家军掌控在手中,他们也誓死效忠朝廷,但除宁浩之外未被人统率过,贸然出战会否影响大局尤未可知,再者臣弟也在日夜不休的加紧修建边关,何以一定要主战,其结果就定能令人满意吗?”他的意思很明显,若能降和最好,并不主张打仗。

“可是王爷莫要忘了,自古武将都是靠打出来的,不是哪个将军自封便令人信服,再者皇上近来也封了几员实力不俗的大将,那些人既为朝廷所用就该在出力时为国家建树,而非躲在背后畏畏缩缩。”司夜离一番话是连凤景行都骂到了,他又接着道“王爷可知主和的代价是什么吗?东燕要以每年进贡五万匹战马,十万两珠宝为基础的情况下才肯与我们商谈,这明摆着是以高姿态来向我朝施压,和强取豪夺有何差别?王爷或许会说应了东燕国君的要求便是,西凤又不是给不起这些,但王爷莫忘了以东燕和西凤的实力旗鼓相当,何以要被东燕欺辱到这等地步,这让我朝今后在天下人面前何以立足,又让其他几国如何来看待西凤,以南晋之势势必会对西凤发动攻击,届时北魏在后,成三面夹击,西凤必会在群狼撕咬下毫无喘息的力气,其危险不欲而知。”以东燕为首看来要打破这四国鼎立的局势了,天下动荡,群雄逐鹿,谁都有着一统天壑大陆的野心,然战争之残酷谁又能明白其中真正的含义,也不是说求和就必定能换取一方的保全,早已是不得不战。

“可是皇兄……”凤景行待还要再辨下去,被西凤帝打断。这位素以平庸示人,曾不被太后看好最终败其手中的西凤帝沉默地看着众人,从面上根本看不出他的决断,但以他的性格来说当是以和为贵,是以凤景行才会投其所好。可他不表态又是几个意思,众人都摸不着头脑。

事情的利弊趋害司夜离都一一分析,相信西凤帝不会分不清孰轻孰重。

“晚晚,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决断?”西凤帝忽然转眸问站在身后静静聆听的晚医女,他此话一开不仅是叩拜在底下的两位朝臣震惊,连安坐一侧的淑妃都微微启唇,纷纷将目光射向晚医女,就怕她说出什么能左右西凤帝的言论。再说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女,这等国家大事怎能去问她,贤王面有郁色,胸臆间压抑着愤怒。都说女子不干朝政,便是连宫中嫔妃都无此等权利,她一届侍女何德何能凌驾于他们之上。

淑妃面上并无过多的表情,但实则心中必也是不爽快的,就算要问也该轮到她,这个晚医女是什么身份,西凤帝对她又是何种意思?再想想淑妃只能将这口气忍下,人是她提携的,若给她难堪不就是给自己难堪吗,往后在后宫中还不要被人耻笑。

众人心思各异,晚晚哪里会看不出,然而西凤帝之所以想问她,不过是想借着她的口来顺缓这件事,并非是真要她发表意见。两位朝臣从进来起就剑拔弩张,在朝中也是越发的背道而驰,若他们再生枝节,那西凤的气数怕是真的要尽了。

167.有一种爱叫:余生难回首(番外)

是以晚晚行了个大礼跪拜道“东燕之所以敢来欺凌西凤,是觉着我西凤朝中无人,可两位爷皆是我朝谋智过人的担当,何以在这时被东燕可趁之机,不能一致对外呢?”

她这话不重不痒正好敲击到众人心上,西凤帝赞赏的回看着她,颇有几分欣慰之意。方厉声开口道“东燕胆敢犯我朝必以回之,鉴以国相和贤王各为统帅,带领凤鸣军前往边关镇守,誓以东燕一决高下,绝不畏退。”说罢西凤帝自怀中掏出一块玄木色的虎符,这不仅是对付东燕,更是对他们二人的考验,若想最终拿到兵权,以实力来说话。

贤王眸色一亮,一旦掌握兵权那将势必掌握西凤,试问谁人不对虎符觊觎已久,而西凤帝此举无疑是在对他们放权。凤景行垂眸凝思,他定然不会让司夜离拿到虎符,否则他这个文官再紧握武将,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

这是故人离去的第二年,男子一袭玄衣站在城墙上遥望着远处浩瀚无边的天幕,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天壑大陆无人能说出究竟多大,但他想且不管多大他都会踏足这每一片土地,以江山为媒,以锦绣为娉,祭以她未曾来得及一起看过的天下。

————

“你放开老娘,不要以为你捆绑着我就想让我乖乖跟你走,你还不配。”女子张嘴一口唾沫吐到男子身上,一袭红衣衬得她脸色越发惨白,娇媚艳丽的脸蛋带着点点泪痕,却是无力挣扎。女子手腕红肿,歪躺在轿厢的墨色地毯上,随着车速颠簸而起起伏伏。这个该死的荀子墨不仅将她打昏,还拿药迷的她全身疲软,连一丝力气都使不上,任是她每日破口大骂都无动于衷,也不知他是将她带往哪里,她心中焦急,成日昏昏沉沉的睡着,哪里知晓今日是何夕。怕她不肯配合他到是想出了个好办法,使得她每日能苏醒的时辰并不多,就连想抬手撩起窗帘都是问题,更遑论逃走了。

似对于杜丽娘每日的问候为习惯,荀子墨掏了掏耳朵,对着身后一帘之隔的女子并无任何反应,只要能带她离开管她说什么,权当是空气。她骂的累了自然会消停。

杜丽娘得不到荀子墨的回应心中怎不怒火升腾,虽知回去已是无望,那人必然想到了自己的结局才要她离开来保全自己,也十分清楚她会做些什么事,可她不知道的是即便她要死她也还是不会放任她的尸首不管,哪怕拼个你死我活都必然会将她夺过来,这一生她活着的路只为她而走。毫无希望的等待着一个不会再出现的人,这让她还怎么活下去。

杜丽娘瞳孔剧烈的收缩,只要一想到那人已死她就有种毁天灭地的绝望,这种绝望从前她也有过,但余生不会再有第三次。她猝然一笑,几度生死她都将她置之度外,她以为保全了她就能让她好好活着么,不,她早已身在地狱,只得在黑暗中行走,也只能将人拉入地狱。而这个人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了,她又何必要放弃。或许她应该活着,至少在大仇得报前她还无颜去面见那些死去的人。

“荀子墨,你不是想知道林愫的事情么,只要你肯给我解药,我就告诉你。”女子缓靠在暖绒的地毯上,不再挣扎,安静地诉说着,像是极不情愿回忆起那段往事,她面色苦痛隐忍。

有光自撩起的帘帐下透过,稀薄的洒到女子身上,她背对着帘外,光影斑驳,却也只能将她笼罩其中,看不分明她的脸。

男子果然中计,他面色一沉,拉停了缰绳,想要看看都这副德行的她还能耍什么诡计。这件事早已过去那么多年,就算再提起又如何,他也曾经动摇过,也为了她的话为了一个名字前去仙霞郡查探过,甚至再次踏足她的墓地。事实是故人已去,一切都是枉然,他纵然再想实现当初的承诺,可有些事终究勉强不来。

“你想告诉我什么,愫愫是否还有遗言未完成,我定替她办到。”荀子墨坐在她身侧,神情沉寂说道。

冷锐的唇瓣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是有遗言未完成,可他能办到吗?杜丽娘未回答他的话,只再次要求道“解药。”她就那么看着他,不参杂任何情绪。

荀子墨无法,脑中不是没有想过她是以林愫为谎言诈他的,但自己有弱点被她捏着只能为她欲求。从衣襟中掏出解药替她喂入,“你可以说了。”他将她放开,像是嫌弃般避之不及,她眸中闪过一瞬间的疼痛,也只是一闪而逝。

待稍恢复了些气力,方肯定他不是在骗她,唇瓣溢出抹璀璨的笑来,慢慢倚到他身侧,他越是嫌弃她她还真就要碍他的眼,让他心里不舒服,他越是难受她就越是欢愉。望月,这就是你的用意吗?

荀子墨有些不耐烦的往后避开她,他也不知自己的这些情绪是怎么了,他鲜少会对女子言辞令色,但只要一想到曾经看到过她同凤景行之间的关系心中就会忍不住对她颇为厌恶和鄙视,甚至无法自控。

杜丽娘自是看清了他的厌恶之情那么浓重,故意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道“林愫她……还没死。”

这话自说出果见荀子墨不可置信的瞪着她,一个字都再说不出,他情绪起伏不定,隐隐能感觉到他呼吸紊乱。很好,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只是刚开始,她必要让他食不能寝夜不能寐,精神上饱受煎熬,岂不快哉。

杜丽娘恢复的差不多趁着他无心管她正好溜走,谁知她方动了一步胳膊就被人拉住,荀子墨拉着她的手急声问道“说清楚,愫愫为什么没死,不我的意思是她怎么活着?”他的话显得语无伦次,连自己都被说懵了,只得缓了缓气息再问道“愫愫既然没死,那她在哪里?”

杜丽娘好笑的看着他的表情,但只是一瞬她推开他的手,表情冷漠道“你的解药只够我回答一个问题,我说话向来言出必行,你想知道的答案恕我无法奉陪。”她指尖翻转趁着荀子墨不留情封住了他的血脉。杜丽娘拍了拍手,得逞的扬起鞭子狠狠拍在马背上,骏马吃痛很快就飞驰出去。

回过神的荀子墨这才发现自己被算计了,咬牙切齿吼道“杜婆娘你够狠竟然敢骗我……”他的声音自马车中飘散出,被风吹散。

是不是骗他这个答案他永将不会再知道,正如她所说的他不配。

————

话说林愫其人究竟又是谁呢,为何会让一向淡然若素的荀子墨谈色大变,而杜丽娘又怎会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这个人是死是活,就成了最大的谜题。然而说起林愫,那就不得不说一段已经淹封许久的往事。

那年杏花初雨,仙霞郡烟涯岭渝州,地处以西靠近南晋端隔墨河,近以渔业为主,漕运为辅,尤似个富足之县。却是不知居以两大家族兴起漕运为基础,想要垄断墨河上的大小航线,收取高额利润,这两家便是比邻而居近数十年的林家和荀家。早在盛产漕运之前便各自靠着经营的产业富甲一方,又素来关系亲厚,许多名下的产业都互相有涉及,若说是朋友却比亲人更甚,彼此间互通往来犹如一家。两位当家男主人生意和生活上都要好,自是连其发妻都交好,每每都居于一处闲话家常来打发时间,相邀相伴亲如姐妹,竟是连怀孕都两相较余半年时间,荀家夫人便对林家夫人相约若是同生一对将来就互为姊妹兄弟,若是男女之差就盟定誓约,相结百年秦晋,当真就是一家人了。

荀子墨出生时正是初春时节,而林愫出生时恰是秋收丰腴,不正印证了那个美好的期许,从播种到收成的季节,实在太过完美,当即便结下姻亲,两家欢喜之余更是感动万分,为此特地办了三日的流水宴,席请相邻。是以渝州城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林愫就是荀家定下的媳妇,将来就是要嫁给荀子墨的。故事到这里按理来说当是世人羡之,可那个命定为荀子墨娘子的女子却从未有一刻感受到过幸福,因为自小荀子墨就躲着她,厌恶她,甚至不夸大其词的说是烦她。莫说她鲜少能找到他,什么玩耍什么嬉闹全是笑话,所谓的青梅竹马不过是个美丽的鬼话。她连在荀子墨面前多说一句话都会被他瞪着眼赶走,时有过分的是当着旁人的面推倒她,恐吓她,这些都只有一个原因,荀子墨厌烦这命定的婚姻,但他摆脱不了,所以才会将怨气都发泄在她身上。这时林愫就只会跟在他身后委屈的像个傻子,哥哥哥哥不停的叫,只期望他能回过头看上她一眼,哪怕是一眼也好,她真的很喜欢他,见到他会心跳加速,手足无措,不见他又思之如狂,可他为何如此的厌恶她,她真的有那么差吗?

168.有一种爱叫:余生难回首(番外)

那时的林愫尚未及笄,初识情之一字,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她所见过的全世界,她不要再见这世上的任何一个男子,因为他们哪里能比得上她的荀哥哥,虽然他时常会欺负她,欺骗她,可她知道那是同样因为喜欢才会在意才会有这些举动,不然他怕是连理都懒得理她罢,她哪里会晓得是自己痴缠的紧而双方父母又在其中施压,不得不令荀子墨应付她一下,当然这其中自然也有荀子墨的用意,她若是受不了了自会向父母哭诉,两边的父母都那么喜欢她,若她提出解除婚约,想来他们也无法,可若是他说了便会变成负心汉,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反而更迫切的让他们完婚。显然单线条的女孩一心只在爱人身上,哪里会往深了想,此事也就耽搁下来,荀子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甩掉这个牛皮糖般粘人的女孩,后来终于让他想到一个办法,能让她彻底死心。

自此他流连花丛,往返青楼,又特意让那些女子的胭脂水粉残留在衣鬓间,让她不经意的发现。他犹记得她初闻到他衣襟上的香粉味时脸上惨白的神色,随即安慰自己一定是闻错了,是了她近来身子不大爽利,鼻子堵塞的厉害。他乍听之下差点没昏厥过去,真不知是该说她自欺欺人好呢,还是神经大条好呢。后来他也就连应付她都懒得了,让近侍带她去青楼找她,她步步相逼,无非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待她亲眼所见还能自欺吗?他显然是低估了林愫的承受能力,从出生那刻起相伴十几载而过,她早已认定了彼此,又怎会轻易改变。

林愫自始至终都清楚记得他是如何伤她心的,只是太过爱的一往情深,情愿自欺欺人。那日在他的震惊下,她淡然的笑,如杏花般清澈美好,仿佛只要微风轻轻一吹便能将她带走。然而他还是没看到掩藏在她眼眸深处的疼痛,那苦苦压抑的等候,只为有一天他能在转身时还能看到身后的她依然还在。可她错了,他永远不会转身,因为他不屑。

那日回去后更令她震惊的是,荀子墨向父母提出要去拜师学艺,他自小就对医术感兴趣,更有天赋,曾偷偷向镇上的郎中学过一些皮毛,自此他便在家中自学,但书上的知识毕竟有限,若非有实践和一个医术颇深的人指导,他想要给人看病寻医基本是无望。说来也巧,他还真结实了一位高人,那人隐世山野,鲜少在人前露面,却是非常喜欢荀子墨的慧根,深觉埋没了可惜,但他却提了个要求,想要学医就需得同他一同远离尘世,尘世的污浊会让心不得沉静,自也无法领会更深奥的医术。于荀子墨而言他自是不愿就此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在父母的极力反对声里,哪怕是闹翻也毅然决然的离去,他不想要再受他们的摆布,也不想再受他们控制。

当林愫得知此事时已是第二日的午后,她望着他家大门他离去的方向,心里暮然就空了,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些年她纵然被荀子墨欺负的很惨,可那时她还有个人可惦记,如今什么都没了。那些往事她从未想过要告诉父母,只在那日阳光明媚的午后哭的像个无助的小孩,她哭的撕心裂肺,她哭的肝肠寸断,往来行人无不纷纷朝她望去,可那有什么关系,她不在乎,她在乎的人不在意她,就是连走都是悄无声息的,她不知他这一走会何时才能再见,荀家父母也被气的不轻。她来不及顾及自己的感受又忙着去照顾荀子墨的爹娘,将他们当成自己的父母来孝顺。

荀家阿娘抱着跪在地上给她侍候膳食的女子眼中噙满了泪光,直言宁愿没有那个儿子也不会不要她这个媳妇的,若不能做公婆便是母女,荀家就只当有她这个女儿。她面上满面泪意,心却在滴血,这话怕是荀家阿娘怕她伤心宽慰她的罢,她又怎会不懂,不过是装不懂罢了。

就这样一年年等待着荀子墨归来的消息,又在无尽无望中清醒过来,她这么痴傻又是何必呢,为何非要那人不可,为何明知他不喜欢自己还要守着那份婚约与他形同陌路呢?她不是不知他的心意,早在很早前她就看出来了,若是他先违约,由她提出来悔婚想必荀家爹娘也不会多说什么的,他一直迟迟不肯归家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至少一定是有这个原因在其中的,总不能真的不让他回来吧,荀家爹娘心中也是有数罢,他们面上不说是因他们儿子对不起她,可时日久了难保不会对她有怨气,她不想真等到他们来退婚的那天,父母面子也会挂不住的,不如就由她去说吧,这件事总要解决的,虽然眼看着她年岁渐长但无人敢在她面前提起那件事,怕触到她心情。再者,平常饭间叙话时父母也有意无意的提起旁人家的孩子到了这个岁数该要成婚了如何,再不济也要谈婚论嫁,直说她和荀子墨的事到是不急,反正早就定下婚约,只待他回来就能办婚事。可这婚事何时才能办,却是谁也说不上来,一顿好好的饭也就再无人有心情去吃。

又是一年的杏花初雨,她将自己精心装扮过,只为了不让自己等会显得狼狈异常。她曾经是只自卑的丑小鸭,站在他的光环底下被他的意气风发笼罩的自惭形秽,也曾见过他身边美女如云,他们每一人都如娇艳的花朵,可她呢,连清秀都算不上,除了家世,品貌才艺都不及城中其他女子,凭什么让他这个自小就受女子宠爱的男子看上呢?她理了理鬓间的墨发,放下云梳,对着铜镜自嘲的笑笑,散了也好,总比人家在背后对着她指指点点说她这是在守活寡,荀子墨是不要她才迟迟不归的,嘲笑她嫁不出去的强,即便以她的名声在渝州乃至烟涯岭早就没人敢娶了,她也要给父母留点脸面。反复练习了几次,惨白如纸的脸上才能勉强有一丝温和的笑意。

这些年她的心智越发的成熟,同时也接管了家中不少的事情,虽未及得能独当一面,但胆量却是练出来了,不似小时无论如何被荀子墨欺压都不敢吭声,怕被他嫌弃,怕他不喜。如今的她早已不再期盼,也清晰的认识到有些事不是光有缘就有分的,哪怕他们曾经那么的靠近,没有缘分就是没有缘分,勉强不了,再纠缠也是孽缘罢了。可她不知的是,他们之间何止是没有缘分,便是连她唯一一次真正开心过也是孽缘,是为了彻底的摧毁她。

那日衣着精心的她尚不及开口要说出退婚的话就接到了下人通报荀子墨回来的消息,她就那么呆站在花厅中,看着端坐在高堂上的荀家父母,眼前却是茫然的,恍如置身在荒茫大海中好不容易找到了陆地,那一刻才真正的站稳。聆听着从门口走来的脚步声,一颗心不规则的再次跳动,她都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么着急忙慌的不知所措了,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为了这个男子心潮澎湃,却还是低估了自己终究不能对他心如死灰。他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直至他对着父母请安,她才能在侧身中偷偷打量他。这些年他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受尽女子青睐的翩翩俊年,只是身高长了,更为面冠如玉、清逸骏气。举止间也不似当年倔强凌厉,似乎多了些沉稳和内敛。事实证明这些沉稳和内敛不过是一把更为锋利的锐剑,在她的自以为是中将她伤的体无完肤。荀子墨是变了,不过是变得她更为陌生了。

在她的恍神中他清清淡淡微笑道“愫愫,好久不见。”

那一笑足以令她震惊,那一声愫愫足以令她回不过神。一颗心就在他的缱绻温柔声中再不得自拔,也从此铸造了她此生最追悔莫及的悲哀。

忘了是如何开始的,美好的事物总令人恍然忐忑,幻象着真假,而她也是如此的。每每思及自己为何会同他和好,就像那些间隔未曾存在过,又像他们生来就该如此隽蜜痴缠,这些如泡沫般太过美好的假象恍如一戳就会破,可她偏偏深陷其中不得自拔,哪怕内心深处有过迟疑有过不安,还是抵不过那些年的思念爱恋,便是假的能换来片刻的欢愉她也是心甘情愿的,也不枉她等他那么多年。

然而她依旧是不懂他的,小时候没有读懂过,如今更是无法解读出他眼神中一闪而逝的纠结,更弄不懂他潜藏在背后的虚情假意,只当他在外那么多年倦了厌了忽然想到了她的好,她甘愿做他的小女人,委委屈屈唯唯诺诺就等着他的眷顾。

那之后他当真对她与众不同,不仅不得再让城中之人在背地里骂她,还几次三番都携着她出游,足迹遍布大街小巷,明摆着就是让那些诋毁她的谣言不攻自破,同时也击破他不喜她的事实。

169.有一种爱叫:余生难回首(番外)

城中女子一颗心碎的同时无不唉声叹息,这命定的新娘果是旁人无可比的,不论他们经历过什么,过程多么艰辛曲折,最后的结果只要还是那个人她便什么都不计较了,往事如烟,就随风而逝罢,现在的她太过幸福而遗忘了那些苦痛,也不想再去想他为何会突然回心转意。她的背后有两家族支撑着,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全然没有后顾之忧,只要想着怎么同他相爱下去就好,又或者想想该如何成为他合格的新娘。诚然见到他们要好,两边都是无比欣喜,张罗忙活着要他们定下婚期,说什么年岁也不小了,再拖下去别人家的小孩都会打酱油了,他们还杵在那里毫无进展,反正感情什么的自小就培养了,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也就不再给他们磨蹭的机会,且这儿媳荀家父母中意了那么久,早就迫不及待的想正名分了,奈何自家小子一直不温不火,如今好不容易他开了窍,自然就打铁趁热,还指望着他们早日抱上孙子呢。

林愫素来听话没什么主张,快是觉着快了些,但私心里也是盼望着的,一旦名分落定她的心才算是真正安定下来,不然总悬着不踏实,自也就随他们去弄了。近来她都忙着亲自去城中绣坊挑选婚服布料,与荀子墨相处的时间到是不多,但也不担心,他自从回来后除了会帮人诊医施药外会同她约好去接她,如此贴心到像是两人从未有过隔阂。这种感觉莫名有些老夫老妻的宿命论,她能想象他们在未来的年月中也该是如是般琴瑟和谐、岁月静好,而他若是不愿接手家中的生意,那她就成为那个能在外独当一面的女子,在家则是做他的小女人,让他安心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为了爱他辛苦些也算不得什么,她默默计划着将来,就好似他们已然到了白头。

那日微风送拂,明媚的阳光自她身后笼罩,将她笼在光晕中。女子灿烂的笑脸如光芒般炙热大地,他的心不规则的跳动了一下,凝望着她那张算不得美艳的脸忽然就深陷其中了。恍然间他闻到了一股浅淡的香气,那是初恋的味道,那是他在别的女子身上所未曾闻到过的。那么干净那么纯粹,只为了他而盛开的花朵,就像是隆冬过后悄然绽放的杏花,幽幽暗香,撩拨着他的心。

他眸色微动,压抑下了那股不同寻常,又恢复成那个心志坚定的男子,同她虚情假意的笑着。那日他驾马车护送她回去时曾不经意的提到她家中祖上曾流传下来一门整容术,附以针灸,几可让毁坏的容貌恢复如初。所谓医者,不单单只是医病那么简单,所学之物旁杂而多,医病只是最下策的医术,能令人起死回生才是真正的医之所向,然若能做到其他又何尝不是医术的精进。

林愫未思及他,只当他是听家中父母提起的罢,这件事本就隐秘,外人是不得而知的。既然他们都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提及也就算不得什么,毕竟自她爷爷后阿爹并未传其衣钵,所谓祖传差不多真要失传了,能在荀子墨手中传承下去也不辱了这门手艺。也就同他说了说这门秘术的由来,他们家祖上早先是在海上劫货起家,靠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勉强维持着生计,当是以命博命才换来些安稳日子。那时墨河的航运远比如今更不济,鲜少有小船只出海去捕捞,动不动就碰上天气恶劣沉船,更别说是走货了。而他们祖上就是所谓的江洋大盗,专抢那些船只,是以都对他们闻风胆涩。可也没办法,谁让他们家航海技术比别人强,能做的了这种事呢。故而有传闻说那门秘术就是祖上的老爷在墨河上的一处小国得来的,其中不仅有秘书还有图谱,当是世间罕见。他们家虽不会对外营生,但也当成是珍宝般流传着,毕竟这种财富旁物无法比。而于他们这些不懂的晚辈来说更算不得什么,是以如果荀子墨想学就去帮他找找。

荀子墨不过是随意的一问,但她却是记在心上了,这些年鲜少有什么事能上他的心,若能以此来讨好他,她又何乐不为。回了家她便迫不及待去翻箱倒柜,却最终因动静太大而被爷爷知晓。直到很多年后她都记得那时爷爷脸上的表情,那种怒其不争的哀叹带着点悲悯带着点无奈,欲言又止的望着她。最后临走前只对她说愫愫,若有一日,只望你莫要后悔才好。那一日究竟会发生什么爷爷终究没说。他不问她幸福吗,也不问她这就是她想要的吗?她脸上洋溢着的笑容骗不了人,可这样的笑不知哪一日就会破碎,如果无知会让她快乐,那他们愿意成全她的快乐,就算是要欺骗一辈子,他们也有这个能力。

她没能为荀子墨拿到秘术,爷爷说只有等到她成婚那日才给她,成为她的陪嫁。荀子墨听闻此事并未有过多的表情,直言能理解。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他们成婚的日子一提再提,连她的喜服都是在匆忙中赶工出来,她心中有些不大爽快,毕竟一个女子一生只得一次婚礼,何以如此匆忙,再说他们两家都是城中大户,许多事都怕是要来不及。荀子墨得知她心情不好陪了她好几日,时常都带着她出去玩,他们相邀在花涧,躺在枝头看云卷云舒,繁花都成了他们的背景。这时他也会情不自禁亲吻她,问她为何不开心,早点当他的妻子不好么?她说不上来是为何,只是心中有疑问始终未能放下,这时他就会使坏不停的吻她,吻到她喘不过来气,求饶着答应他的求婚。在他的亲吻中她偷偷睁开眼望着微风中粉色的花瓣雨,那应是他们最好的时光了。只是一瞬,她的不专心又被他抓了回去,继续沉溺在他的深情中。她的唇瓣抑制不住蜷起个弧度,原来幸福就是阳光的味道。

然后来的后来林愫每每忆及这一段却总是头痛难忍,仿似有些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被她遗忘了,可再细想却也实然没什么可忘记的。最深切的恨都铭记在心底,时刻也不能忘。

那日是她见过最美的艳阳天,也是她余生中度过最漫长难熬的一天。到并非是那些漫天喜地的红充斥着的幸福浪漫,也并非是一袭罗衣待嫁新娘的羞怯,反而比现实有些惨淡。那日响彻天幕的红锣鞭炮声蔓延在渝州每处角落,城中家户几能感受到这股喜悦,连着流水的宴席都足足要摆满三日。可三日之一的当下尤未过去,林家和荀家就发生了大事,这件大事足以令许多年后都不胜唏嘘。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会令人至今想起都心惊呢?

说来,或许就当真是段孽缘了。

天色未亮林家就早早有了动静,虽及壁邻,该准备的仪式装点一样不能差,便是新娘的房中也灯火通明,鱼贯的侍女捧着锦绣托盘,绫罗首饰妆奁屏雕,无不昭显着贵气。铜镜前女子聘婷身姿端坐一禺,华服拖拽迤逦摇曳,珠翠环声清润雍容,越发衬得女子娇艳欲滴。那张平淡无庸的脸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也不由得暗暗赞叹,果然人还是要靠衣装的。不知这样子的她在他面前是否更胜从前呢,男子大约都是爱美人的罢,为自己心里的那点小心思鄙视一番,荀子墨才不是这样的人,她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越是临近婚礼越是忐忑的厉害,深怕会出错,深怕表现的不够好,这些都是想在那人面前做个完美的自己。竟是连几个侍女都瞧出了她的心思,掩着唇偷笑着。气氛恰是美好,她也就懒得同他们计较了,到是他们讨饶连连说着恭喜的话,弄得她好不害羞。

若就这么欢愉着撑到婚礼结果会如何她不敢想,甚至不敢回头去看。

未免仪式开始太过耗费体力,阿娘早就让人备下了百合莲子羹伺候着她享用,寓意美好。嬉闹的功夫她到是觉着有些饿了,便吩咐侍女去取膳,谁知侍女却说早就去传了,怎的过了那般久还未过来,莫不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吧。说来也是,都是素日里伺候惯了她的人,做事自然是用心,从未出过一丝纰漏。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心中难免紧张,为缓压力便不顾众人的阻拦去寻了寻,说是寻不如说是自己去膳房找吃食。谁知她正提着裙摆走到半路,冷不丁的听到树丛后有人在悄声说话,而这话也就那么好巧不巧的传到了她的耳中。说话声熟悉,分明就是那个取膳的侍女。

两人许是瞧着私下无人,说话也就放肆了些。大约在询问为何今日老太爷不太高兴的样子,一个人躲在房中闷闷不乐也不见人,连孙小姐出嫁都不出来招呼客人,平日里他可是最喜热闹的,会不会是情绪伤感,不愿触景伤情?孙小姐虽就嫁在隔壁,也就是几步路的事,跟没嫁几乎没差别,但情感上总归还是不同的,身为宠爱她的爷爷伤感是难免的。

170.有一种爱叫:余生难回首(番外)

另一人反驳了几句,若说自己孙女出嫁不舍无可厚非,但老太爷的情绪不在其上头。她有一次无意中听到老太爷同荀公子的谈话,大意是荀公子想要林家祖传的秘术,来过好几次,说过不少好话,软硬兼施,老太爷都无动于衷。本来到了他这个年纪欲求已然没有,更是没什么能打动到他,他虽也疼爱这个从小就喊他爷爷的小辈,但比起孙女的幸福来,就有些微不足道了。若真还有什么能令他放不下的,就是他那个死心眼的小孙女,明知他们此生无缘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失去这唯一所爱,一定要交换的话,这是最好的时机。既然要将秘术传给他,那他就要有条件的给,才不枉这人为硬插的姻缘,只要他不说,她将永在这幸福的谎言中得到彼此所要,这场交易才算得上公平。林老太爷一生为商,权衡利弊最为精明,既是孙女想要,那他算计上一回又如何,到头来秘术还是要传回林家。

荀子墨自也明白林老太爷的意思,可他对这个女子实在没有半点爱慕之心,还隐隐排斥了她许多年,若真要有个折中的办法他宁愿将她当成妹妹来照顾,不过林老太爷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打消了这个念头,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一条路,要么放弃,要么同林愫在一起,他没有选择。

所以过往那些甜言蜜语和美好都是个欺骗她的谎言吗?那些海誓山盟,那些牵过的手走过的路,那些拥吻也全然都可以作假吗?她心惊地倒退了数步,直到撞到身后匆匆赶来寻回她的侍女。显然也惊到了那两个说话的侍女,忙惊恐地跪地向她请安。那时的她怕是早已失了心智罢,整个人都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怒呵着侍女将方才的谈话再说一遍,侍女吓得哆嗦倒地,哀求着饶过他们。若是过往痴心等候都可以让她来欺骗自己,当作是他的无意,今时今日她又如何再欺骗自己,来成全她的委屈退让呢?连最后的一点理由都被他无情摧毁,她已再找不到饶恕自己的罪。她饶过了他们,命运可否也能饶过她呢?其实她早准备放弃了,嫁不到她此生最爱的人又如何,不能让他喜欢上自己又如何,难道她非要卑微的祈求他的可怜吗?为何他宁愿为了那本秘术也要假装委曲求全来爱她,他可以不爱,却为何要践踏她的情呢?难怪他会忽然回来愿意同她在一起,不,他是早就回来了只是避着不让她知道罢了,若非为了这件事她怕还是见不得他的。原以为是自己的痴心感动了他,令他回心转意,想来却是那么可悲。这些年她为他做的,为他守护坚持的,都在可笑中轰然崩塌。只要一想到他为了目的才娶的她,那股恨意和恼怒就让她无法自控。

侍女们约是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林愫,她贯日里只在生意场上凌厉,对他们这些下人都是极好的,且她也极少接手生意,是以脾气温和唯诺、循规蹈矩,对荀家父母更是恭恭敬敬,是个典型的富家小姐,难能见到她情绪外泄失控的样子。

侍女上去劝慰她,却是被林愫一手挥开,侍女堪堪跌倒,再站稳当时林愫早已扬起发鬓间的喜冠掷落在地,吓得侍女当场无言。金色喜冠上镶嵌着的夜明珠和翡翠步摇应声而碎,细碎的珍珠滚向地面,向着不同的方向划着圆圈滑走,散落一地。而她的心就像这再无法拼贴的珠饰,陷入黑暗中,再不得救赎。

后来当侍女们回过神时,哪里还见得失了理智的林愫,她径直向着荀家的方向跑去,飞扬的墨发在空气中舞动,如果留意看会发现隐藏在她指腹间那跟细小的发簪,是方才被她从发鬓间拔下的,同着喜冠一起很难被人注意到,至于她为何要这么做,她脑子太乱,一时未能考虑太多,只是下意识的就想握着点什么,能让她真切的感觉到能握住的东西,以此来慰藉她千疮百孔的心。她双手紧握成拳,掩藏在喜服间隐隐发抖,几次都险些被喜服的裙摆绊倒,但她极力的稳住心神,她还不能倒下,至少现在必需要坚强去面对,谁都帮不了她。

林荀两家后院有一处捷径是互通的,林愫通过捷径能避开前院的宾客,也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到荀子墨。当日女子一身红衣奔走在树林间,如最耀眼的火焰,开的极致却也绚烂的短暂。过往侍女家仆起初并未注意,但仔细一看竟都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个原本是今日的主角,最该美艳的新娘此刻却是披头散发游走在尘世间,到不是不美,只是美的太过惊心,仿佛下一瞬就会消失般,连那张不甚美丽的脸都变得分明起来。

待侍女们回过神想要去阻拦时,林愫早已踏入荀家,他们眼见不能阻止,一时大急,只能忙的去回禀老爷夫人来主持此事。

林愫越过苑子里恭候着的下人诧异的目光,未及他们阻拦下一把推开荀子墨的房门,她一身风尘仆仆,脸上的妆容已花,赤足就那么站在他面前,眼中有着受伤后的绝望,那惶恐不安破碎的眼神忽然就让他的心也跟着变疼,想要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抚去她的忧伤悲痛。但他忍住了,他什么都没有做,对于这个即将成为他新娘的女子他有太多的矛盾和挣扎,对于她的感情太过复杂,他一时还理不清。

他的迟疑和无动于衷让林愫更加肯定了那些话,削尖的发簪被她捏的太紧,簪角陷入皮肉里,手心里粘腻的血渍全然让她感受不到疼,她只想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而当她终于问出那句话,从荀子墨淡定的反应中她终于如梦初醒,原来不爱一个人并非像她想的那般会撕心裂肺的疼,她只是做了一个黄粱美梦,梦醒了心里空空的。其实,她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他是不是;其实,那些年少的等待不过是让她的心有了个可以依附思念的寄托是不是;其实,她该庆幸自己能早点清醒是不是。

他说愫愫,我并不想骗你,我一直拿你当亲妹妹看待,我不爱你。

他没有为自己的残忍找诸多借口,说到底还是他负了她。那她是该大度地一笑置之转身走人吗,她做不到,她没有那种气魄去原谅他。他可以不爱,也可以轻易的说出那个字,但他为何要在给了她希望后再来亲手毁灭呢,那些亲吻那些缠绵真的是当成妹妹的人能做的吗?他是在骗她,还是在骗自己?手中紧拽着的发簪忽然再也没力气握住,那些曾想过与他同归于尽的可笑想法在那句不爱中灰飞烟灭,再也没勇气去责备他为何就是不能爱她。这世上或许有很多事都能扭转,都能尝试着去改变,唯有感情不可控,即使她耗费尽余生的等待也不可得。

清脆的发簪声坠地,她觉得好疲惫,她的心已在这些年中为了爱他变得苍老不堪,纵然拼命努力到头来却还是输给不爱的心,这才是最让人难过的吧。放手罢,放了他,同时也放过自己。

唇瓣挽起个清浅淡然的笑,似讥讽似嘲弄,她做了十几年的美梦终究是场空,怎不是场讥弄!指尖殷红的血滴滚落,她似不在意般,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眼前这片刺眼醒目的红她一刻也待不下去,那会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是多么愚蠢的事实。

她像个失了魂的破碎娃娃般跌跌撞撞走着,身后猛然有一股重力扑向了她,带着股风力将她包围,那里面有他的气息,太过熟悉而清晰的传入她的鼻翼间。而他那双深沉有力的手正紧箍在她腰间,从背后将她抱紧。曾经她多少次想感受自他胸膛传来的温暖,如今却觉得他的胸膛如他人般是冰冷不带温度的,或许他能温暖到别人,却从来不曾温暖到她。

他说愫愫,我可以尝试着去爱你。

是了,见到她那般毫无生气的从他面前走过,从此只将他当成是空气般,再不会对他痴缠,再不会对他撒娇爱恋,他的心难受的就像要死去。他忽然后悔了,这个他从不曾在意过的小尾巴,只要他每次回头都能看到她依然在身后等候着他,从此后再没有人会像她般那么傻,这叫他如何去适应,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她怔了怔,眼泪猛然间就那么无预兆的流了下来,她以为她能忍住,可她低估了自己。这些年的爱恨嗔痴终归要惦念一下的,她毕生的眼泪都在为他而流,可从此后她再不会为了这个男子流一滴,就当是诀别。她释然的松开他的手,荀子墨许是急了抱着她的力气极大,他怕他一旦放开她就真的走了,再不会回头。他的女孩,自此再不是他的,有那么多日日夜夜他都不曾珍惜过,他后悔了,是真的悔了。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那些为他而流的眼泪,是他过往遇到过的任何一个女子所不能给的,但他明白的太晚。

171.有一种爱叫:余生难回首(番外)

被发簪戳破的手心流淌了许多血,她就用那只触目惊心的手将他一点点掰开,他终究不忍再弄伤她,就在她挣脱他的钳制瞬间,仿似他们间的过往也都烟消云散了。

望着浩瀚的天幕她笑的惨淡,她说,不必了,你的爱我从来要不起,别让我再恨你。

这世间最不怕无情之人,最怕情之错付。

她就那样走了,穿过绯色的杏花林海,穿过家仆诧异的眼光,穿过那些高挂的赤红锦缎,同时也将锣鼓鞭炮声抛掷在身后。即便是曾经疼爱她的荀家父母都未能再挽留她,她施施然拜别,得体端庄,只轻轻唤道,伯父、伯母,愫愫今生怕是要辜负二位的厚爱了。话罢她再不留恋的起身,在荀家父母的请求声中决然离去。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以为的结束却并非真正的结束,而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

待她回到林府,方踏入庭院甫然入目的便是仰躺在血涡中的侍女,他们身上中了数剑,死相惨不忍睹。她惊恐地捂住嘴,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切,不明白她才不过出去了些时间家中怎的就变了副模样,有谁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何事?她一步步颤巍巍的走过流淌着血迹的侍女,越是往前走越是令她心惊,她心中有个恐惧的念头滋然而生,提起裙摆便往前院冲,离的越近越是能听到凄厉的嘶吼声不断传出,以及那剑入皮肉的闷顿声,伴随着猩红一路染红了她的眼。

她的脚步停顿在花厅外,那敞开的庭院中所剩之人已寥寥无几,而背对着她的人身穿一袭黑色长袍,手起刀落,干净利落,恍然再无人是他的对手。花厅外横七竖八倒着家丁奴仆,花厅内不少来不及逃走的宾客也都倒在血泊中,惊恐睁着眼死不瞑目。唯有那满目的赤红倒是招相辉映,为这场隆重的婚礼添上了浓重的一笔。

阿娘。林愫惊呼出声。此刻她的母亲正被黑衣人抓在手中,他一手持剑,眼看着就要挥下,林愫惊恐万分,深怕他这一剑顷刻就要挥下。显然她的这一声呼喊惊扰到黑衣人,他顿了顿,可也就是停顿了片刻,锋锐的剑尖就刺进了阿娘的身体,那皮开肉绽的声音她今生都不能再忘。

愫愫快走,走啊,别管我们。阿爹焦急的爬起身去关门,可花厅木门太多根本来不及关,爷爷也踉蹡的从另一侧去关,为的就是保全她这个孙女。

她赤红的眼中最后只能看到阿娘对着她温柔缱绻的笑,那笑仿佛在宽慰她,让她别怕。可她怎么能不怕呢,她的双腿颤抖,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连一点反应都转不过来。她想要逃,就像阿爹对她说的话那样,能保全一个是一个。可那里面都是她的亲人啊,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而什么都不做呢,即便明知什么都做不了,可她至少有陪着他们去死的能力。一直以来她都是林家的公主,他们将她保护起来,给她旁人无法企及的财富和地位,便是幸福也是一直都在努力为她创造的,而她躲在他们的羽翼中竟什么都没为他们做过,就是连他们一心想要她幸福都办不到,这样的她似乎也是很可悲的。

愫愫,你还愣着做什么,只有你活下去我们才能安……

说话间便听到隔着门板的刀光剑影中有血渍扬起染红了窗棂,而阿爹最后一个心字最终未能说完就断了气。

阿娘,阿爹……

林愫悲恸的哭声撕心裂肺般传来,她以为她早已不再有眼泪,却是在见到那样的场景后才知道过往情爱比起亲人来说委实算不得什么,如果可以换,她宁愿他们都能好好的活着,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平凡而简单的享受着他们的宠爱,可为什么连这点小小的祈求都要剥夺?

她疯了般拍打着门板,乞求黑衣人不要杀她的爷爷,他想要什么她都能为他去做,即便是为奴为婢她都心甘情愿。只求他能放过她最后的这个亲人。显然她的乞求对黑衣人来说是无动于衷的,黑衣人冷冷看着最后一个匍匐在他剑下的老人,森冷的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笑意来。他等了这么些年,终于黄天不负苦心人的找到了他们,又岂会轻易放过。

林予丰,要怪就怪你们祖上得到了这本秘容术,若非你们闯入海无涯获得了我祖师的信任,陷害我师尊害得他被逐出师门,连本门绝学都得不到,你们今日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这就是你们得享不该享的福报带来的报应,怨不得旁人。而你们的欣荣到这里也该结束了。

翟弈,你是翟弈的后人?噗……剑声最终隐没在爷爷的胸口,他既已猜到便注定躲不过这个劫。爷爷释然的笑,对于祖上的这个秘密他多少是知道些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翟弈的后人还是找到了他们,原本以为只要秘容术不见世他们林家就能躲过,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可既然秘容术几十年都未对人使用过,他又是如何得知他们在哪的?

你那么想知道,何不去问问你那个孙女婿,他是怎么被我利用的?说话间,黑衣人一个用力将门板震碎,而在门板后离林愫不远的距离便看到荀子墨跑了过来。林家发生那么大的事荀家即便一开始不知情,过了这些时间也总该知晓了,是以荀子墨身后遥远的距离就有荀家的奴仆赶来帮忙,不论荀子墨是否对不起林家,凭着两家之前的关系,荀家父母都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的。

师父,您在说什么?一脸茫然的荀子墨对于这位教授他医术的师父很是尊敬,但他眼下手中持着的剑尖正插在林家老太爷胸口,言之凿凿的说着那些他听不懂的话是怎么回事?原来这位翟耀正是他口中的翟家后人,翟耀的祖上原是祖师的入门弟子,世世传袭着医术,但因其祖上心术不正,祖师才在再三考量下放弃了他最宠爱的弟子,转而将这门秘术教授给了并非他们海无涯上的林氏先祖。翟氏祖上翟弈因此被人耻笑他医术不纯,得不到真传,他为人心高气傲,又对医术颇有痴念,醉心于斯,哪里能受的了别人的贬低,继而怀恨在心,势要将偷走原本属于他秘术的林氏先祖找出来复仇,可他心之入魔,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至死都叮嘱自己的后辈要将秘容术寻回。然他的儿子是亲眼见证了自己父亲的失常失势,自此他们家族也走向衰亡,但他心中的恨意并未因着父亲的死亡而消散,便在族中立下规矩,无论历经几代都要将林氏找到,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在他们看来他们后来的衰亡都是因为林氏,这笔血海深仇说什么都要报。机缘巧合下便来到了渝州,遇到了极有慧根的荀子墨,而荀子墨因与林家往来密切,从林愫那里听说过一次秘容术,被翟耀打听出来,阴谋便由此产生,想要借着荀子墨的手套出那本秘术,以此给林氏一个沉重的打击。然而什么样致命的打击才能慰藉翟氏祖上这祖祖辈辈为此付出的悲苦命运呢,如果还让他们活着岂非对不起那些郁郁而终的亡灵,翟耀便将计划搁置在荀子墨成婚那日。作为荀子墨的师父,翟耀理应受邀出席,而他则借着这个机会抄近道来到林家,实施他的报复计划。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会无意中差点碰到得知真相的林愫,那一瞬间他想过先杀了林愫,可一来杀林愫势必会打草惊蛇,二来他也要让林愫尝一尝他们世世代代人看着自己的亲人在面前含恨而终的悲愤和不甘,那样他才能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被作为棋子的荀子墨万万也没有想到,会将林愫害得这般境地的那个人竟是他。他听着林愫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像是刀子般捅在他的身上,可他再怎样都绝对想不到自己无意的举动会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会伤她这么深。这下好了,林愫势必要恨他入骨,他是否该庆幸以这样的方式让她无法摆脱掉他们这段孽缘,还是该苦笑竟要以这种方式让她铭记?

愫愫,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不要认识我,那样你就能幸福快乐的活下去了,哪怕会平凡些,定会找到个所爱之人,简单的安度余生。而我给你的,除了伤痛,似乎没有过多的美好,就连那些不得不虚伪应付的美好都像是笑话般狠狠抽打着我的脸,连我都会痛,更遑论是付出了真情的你呢?

愫愫……

不要叫我。荀子墨,你不配。林愫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她最后倒下的场景他此生都不能忘,也不敢忘。

翟耀的剑自她背后穿堂而过,她凝望着夕阳下那一轮绯靡的晚霞,橙红色的金光将她周身都笼罩其中,仿似那天幕中坠落下最明亮的一颗星,他的世界自此陷入黑暗中,再不得光明。

172.有一种爱叫:余生难回首(番外)

他忘了自己是如何狼狈跌跪在地上的,也忘了如何去乞求林愫让他靠近的,只记得他眼前是一片暗无的,而林愫就仰面躺在那片被风吹散的杏花树下,她的血染红了杏瓣,洋洋洒洒飘起了一阵红雨。她说站住;她说荀子墨我恨不得现在有能力能杀了你;她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爱上了你,害得我的家人惨死;她说如果我不死,就势必有一天会找你报血海深仇……她还说了什么他已然听不到,他只记得听到林愫说这话时他是那么的欣喜若狂。愫愫,只要你不死,我等着你来杀我的那天,我绝不会还手,我还会给你想办法来折磨我,你看哪种方法能让我痛不欲生都行,只要你不死好不好?

荀子墨最终凄厉的嘶喊声响彻天幕,暗黑的夜幕下能看到他蕴藏在眼眸深处的晶莹泪珠,随着林愫绝望的笑而逝去……至死,他都未能再抱一抱林愫,他就那么痛苦的跪在林愫一尺外,来忏悔他曾经对她的伤害。

愫愫,你别死好不好,你要的爱我给你,你要的恨我也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哪怕是你要我去死我都能毫不犹豫的去死,可你死了,我活着才真的是死了,没有了你纠缠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你要以这种方式彻底的让我记住你,那么你赢了,我荀子墨此生都不能再忘记你。可欠你的情要我如何才能偿还,你告诉我好不好?

那般撕心裂肺的疼究竟是为何?她从睡梦中醒来,仿佛沉坠入地狱,心里空茫茫的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拭了拭眼角流下的泪,她已许多年都未再做过梦了,她害怕做梦,梦会让人沉沦,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竟是有些感怀。那张妩媚娇艳的脸上释然的笑,她说过她一定会复仇的,只是就那么让他痛快的死了又如何来慰藉她这些年承受过的苦痛。既然要下地狱,也必定要他陪着才是,否则怎对得起她向冥王借来的命,日日夜夜都遭受着剜心之痛呢?而既然活着,在这个世上唯一能让她牵挂的,唯有一人。如今那人已死,她再没有什么牵绊,司夜离,这个仇她就一定会报,否则就枉费他们那些年的相互扶持和相伴。

纤细的指尖撩起马车帘轿,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而她疾驰的那个方向正是朝着凤都。她蓦然凝望着远处的夕阳,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这火红的阳光了,她怕是早已没有资格了罢。

是夜,一袭红衣的女子栖息在枝头,伺机寻伺着机会等待潜入相府。望月,我这就把他杀了,让他去地下陪你,我不知你爱他有多深,但你既肯为了他放弃一切,洗尽铅尘只为了得那一心人,我也绝不允许他负你。从我追随你的那天起我就发誓绝不允你走我的老路,你一定要比我幸福,可你那般心智的人为何也会将情爱走到殊途。看来我们姐妹谁也比不得谁聪明上许多,可即便如此我此生得不到的幸福也要你去替我完成,才不枉我重新再来这尘世走一遭不是么!

往日望月直说她做事思虑不够周祥沉不住气,可她确然没法像她那样会蛰伏,能够对敌人一击毙命。她也明白望月让她活着的用意,但待再聚势力想要去击垮这个强大的敌人势必会更难,她自然也没有忘记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位更为深沉暗藏不露的权相,那是个永远也企及不到的敌人,她在蕴藏势力的同时焉知他没有更大的权势去捏死他们呢,就像现在这般,分分钟能碾压他们。从前不是他的对手,往后越加不是他的对手。是以她要做的就是拼死一战,既然智斗不是国相的对手,那就只能用武斗了,大不了殊死一拼,总好让他日子太好过而忘了那些曾被他利用过的人罢。

眼下玄月宫大创,她身为玄月宫佩戴宫铃的宫人或许能以一己之力还能号召出那些掩藏在暗中未被灭绝的宫人,但她知道真正有能力的怕是没什么人了,能逃走的也不过是在刑场上趁乱保住性命品阶最低的宫人了,像他们这些有着举足轻重之人必定会被严加看管。而就算召集起来想要对抗司夜离又是谈何容易,这位当朝的国相几经沉浮还能稳之泰山的坐在他的朝位上,无人可撼动,且地位稳摇直上,就不是谁都能对付的。望月都在与他的较量中败下阵,输的一败涂地,她此去未必就有把握能赢,何必再去找那些宫人来牺牲呢,明知不会赢的。

蛰伏了几日,司夜离身边都有重重守卫,且闻听他这个素来以文官著称的清隽公子居然也是会武的,那很好,省得她一剑下去他那么快就咽气像是她占了便宜似的。她从前对这位神秘的国相也是有过些了解的,只是因太过神秘而未必清楚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而望江楼中对打探来他的情报又是知之甚少,只知他作风清廉、颇有美誉。如今倒是觉着他确然没什么不良嗜好,还是他沉府太深教她看不透呢?他每日的作息正常,除去上早朝便是去各处府衙巡视,会在午后回府办公,接着便是面见各位官员,似乎忙的很,鲜少有自己的时间。连入夜都几乎不去后院,更不曾见他去过任何一个侍妾的房中,竟是连那位他一心求娶的兰小姐也与传说中的那般恩爱相背驰,真真是教人看不透。不仅各居一处院落,连那位兰小姐几次寻机去找他,想着法子的接近他都无用功,他的侍从不是推托他在忙,就是说他在会客,根本没打算让她进去。依着她看就算他闲置下来宁愿躲在树底下看书也绝对会吩咐下去说在忙的,这是为何呢?只是他到是有闲情逸致,也瞧不见看些什么,只是那悠然自得的样子约莫有几分眼熟,怎么竟与望月闲时慵懒的样子有几分相似呢?

被杜丽娘所谓的瞧不见看些什么,此时正被人优雅散漫的拿着,而书面则刻着“论霸道公子爱上我”的书名。身侧的摄魂与结魄几人都看的面有尴尬,也不知他们的相爷在看些什么,竟似真看的津津有味,认真的研读着。依他们说这种没营养的情爱话本子怎么着也不该出现在他们英明神武的相爷手中,怎么看怎么违和,可偏偏当事人像是捧着什么国策论般读的仔细。

倒是幻术胆大,偷瞄了几眼,乍一看之下他差点没站稳,那上面竟写着这么一段话,幻术不敢用自己修词,就将原句背给了几位损友听。

“他一个转身将她压在墙壁与他之间,逼得她无处可逃。那张妖孽般的脸上勾起抹邪魅狷狂的笑意来,唇瓣缓缓贴近……”

呦呦呦,这都是些什么脸红心跳的桥段,纯属骗骗小女孩的,他们相爷何时看书有这癖好的?虽说他看书杂吧,也不能杂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啊!

这其中怕是也只有伺候的司夜离较多的流锦能猜得些他心了罢。他未必是真在看些什么,而是想借由着她从前做过的事,透着回忆思念着一个人。若他未记错,夏玉阁中现有近半壁墙面的书架上摆放的话本子都是从春暖阁中搬过来的吧,还是那人来不及搬去映月阁才得以保留的。旁人或许看不出,也只以为时日久了就会好,有些感情再深刻都会在岁月中慢慢愈合,更何况他们之间本也就没那么深情。可有些隐藏在暗夜中的伤口唯有当事人才能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越是表面上无事,越是看起来愈合,实则真正早已溃烂,再难完好。就像那日日都会去的祠堂,那里供奉着一块无字牌位,用红布盖着,即便他每日去也不会刻意去掀开,但那个牌位就摆在那里,无人敢动。而有些情就摆在那里,不会因为时日久远而褪色,只会随着故人的逝去而历久弥新,变得谁都不可替代。情爱究竟是什么,从前的他不懂,也深觉此生都不需要懂。可如今他想他有些懂了,爱一个人就是活成了她喜欢的样子,而他们的相爷此刻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在以他的方式思念着那人活着时的模样,那或许才是真的爱之入骨,只是他们都爱的太过内敛,旁人无法懂罢了。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们能懂就好了,无需旁人来认可。

“几日了?”司夜离将话本子合上,素手执起茶炉上袅袅升腾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近来他窃以为自己的手艺很是不错了,可惜能与他围炉而坐对饮的那人却是不在了。

摄魂恭敬道“五日了。”

司夜离点点头,“差不多时候了,再等下去她怕是该没耐心了,那人调教出的人自然也有她的影子,该是如何的脾气秉性我虽摸不透,但约莫还是能猜到几分的。”说罢,他放下茶盏,对着对面的空气挽起个虚无的笑来,那笑自他出尘清绝的脸上露出很是让人吃惊,记不得他已多久没笑过了,哪怕是虚伪的应付如今也是懒得再作罢。

173.结局

“她若是看到我这般生活也该安心了,也算得上是对宁儿有个交代。”最后这句话不知是对谁说,似他自言自语般,再起身迎着阳光时却像是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般,恍若梦境,连他的笑都越发显得不真实。

“是。”摄魂忙的应声去准备。

今日的夜色深且浓,月光躲在云层后一直都未有露面的迹象。墨色的乌云将夜色笼罩,朦朦胧胧间透着分静谧中的诡异。杜丽娘掐好时间倚在枝叶间,她本就训练有素,旁人很难察觉到她的身手,是以她并未太担心。到是在她未预料的时间里又见到那位天下第一美人出现在墨雨轩外,侍从依旧将她挡在外,不用猜都能想得出那些应付的客套话,无非是将她打发走。但今晚不知是何故,那位兰小姐纠缠了很久都未要离开的意思,不知是什么重要节日,有种见不得人不罢休的趋势。杜丽娘绣眉紧蹙,那人该不会要将兰晴语放进去吧,那她是要混在她的侍女中还是再等时机呢,这两人万一碰上终归不大好罢。她原本的计划是混在那位叫玉雪的侍妾侍女中,司夜离虽不太近女色,但这位侍妾到是能去得他书房中待上一待,说上几句话才禀退。既然她能近得司夜离身,那说明这个女子在府中的地位不同寻常,并非表面上所说的司夜离待她礼敬宽厚,总有些旁人不知的隐情吧。管她身份如何,只要能近他身,于她来说总归是好的,总比找不到机会的强。且依她看来,每五日那位侍妾都会去往墨雨轩中,司夜离的侍从见到她并未有过多的阻拦。时辰几乎都是差不多的。但眼下被那位兰晴语一搅合,两个女人见了面总有一人要出局,身为侍妾的玉雪自当不能与兰晴语去抢,届时她不就浪费那么好机会了么。这么想着,她已一身侍女衣服尾随在玉雪身后,夜色深浓又都是低着头走路,身边多了张不熟悉的面孔未必就能认得出。

到得墨雨轩外,到是不见兰晴语的身影,不知她是进去了还是回去了。这次也没费什么功夫,侍从就对这些侍女多看了两眼就放行。一路到得墨雨轩,轩外挂着数盏琉璃,在微风的吹动下绚出五颜六色煞是好看。房门半掩着,屋外只余两个侍卫。果然和她探查到的一样,今夜的守卫不多,连他最得力的四大护卫都不在,据说是去执行任务了。

玉雪扣响门板,随即从侍女手中拿过熬煮了些时候的补品端过想要进入,杜丽娘眼见不好,她不带他们进去那她怎么靠近,指尖翻转,一颗细小的珍珠便精准打在女子膝弯间,力道恰到好处,又不招人眼。但她显然没发现自己的一切行动都掌握在旁人眼中,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玉雪吃痛,膝盖屈弯,险些将茶盅的补品摔碎,幸得旁边的侍女眼疾手快接住。但这一来她的手也被热汤烫到,侍女们忙的手忙脚乱帮她擦拭止疼。司夜离本是在卧榻上自己与自己对弈,见此情景只得将棋子丢下,几步将玉雪搀了进去,将她扶坐在卧榻上,遣了侍女去拿药箱。有的侍女领命而去,有的侍女则继续在伺候玉雪,最后那盅补药就落到了杜丽娘的手中。她唇间溢出一丝冷笑,天下男人果都是一样的薄情,他可以对着望月虚情假意,却也能对着另一人嘘寒问暖,转眼间还能同另一人天荒地老。若非要问他们爱过谁,他们所爱的或许只是阶段性的,每个阶段所需的女子不同便会爱上那些不同之人,看谁的利用价值取舍罢,真正算起来他们爱的无非还是自己。

“嫔妾没事,相爷莫要担心。嫔妾这几日新研究了种药膳,据说喝了能安睡好眠,还请相爷趁热吃。”玉雪止住司夜离的关切,让端着药盅的杜丽娘往前一步。杜丽娘其人美艳,岂是区区侍女服就能将其光芒遮挡的,是以当她进来的那刻司夜离就注意到了,但也在他的算计之中。他淡然见着她一步步低头奉盏走近,同时也无声示意着玉雪他们退下。她想要来他便恭请她来,给她靠近的机会,他深知她的用意,用一招请君入瓮为的不是为难她,而是让她清楚自己的处境,逼退她而已。只要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他总有办法来保全她,只因她是那人想保全的人。

杜丽娘自然无法知晓这位相爷的想法,也自无法看到此刻房中仅剩下他们二人。眼看就要近他身,潜藏在托盘下的指尖翻转,顷刻便将匕首拔出,盘中药盅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但也未见有人冲进来,显然是得了司夜离的吩咐。杜丽娘顾不得许多,不愿放弃那么好的机会,对着司夜离招招逼中要害,但她未能近他身两步便被他抽去手中匕首,反手制止住。旦看她挣脱的吃力,而他却是淡然若素、游刃有余,仿似试探又似无趣,最终将她放开。到是高看了她的手下,在他手中最多也过不了几招,若是她本人,不知能和他对抗几招呢?他忽然有点遗憾未能同她争过高低,只以智斗了场较量却是落得个两败俱伤,最终看似是他胜实则却是输了心。

“还要比吗?”将匕首覆又抛给杜丽娘,他淡然的回看着她,冷静道“你赢不了我。”

“我是赢不了你又如何,人生不过落得个死的下场,最多同她一样,我亦无憾。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一定要替她报这个仇,你若不死她便不会瞑目。”杜丽娘嗤笑道。

“我到宁愿能死在你手中。”也好过受相思的折磨。这句话他说的极轻,杜丽娘未能听见,只能看到他黯淡了神色,似念及了什么触痛,暗沉如海的眸中鲜见的起了波澜。可悲的是他连陪她死都不能,而眼前的女子显然不能明白有时候死也是种解脱。

他今夜忽然觉得很是疲惫,尤其是被人触动了思念的闸门,他只想静静地想她,却不想和人去分享,因为谁都无法了解。

“你走吧,等你有一天能杀的了我了再回凤都,否则你只能是送死,别说替她报仇,我不想她救下的这条命太不值钱。”冷然的下着逐客令,又恢复成了那个生人勿近的冷情国相。

对于他这副不痛不痒般的成竹在胸杜丽娘自是恨得牙痒痒,只怪自己,是在何时就被他给发现的,她已万分小心,没想到在他面前不值一提。眼见着他又执起棋子再不理会她,蓦然有种被愚弄了的感觉,在无法试探出他武功的情况下她只能什么都不做的乖乖听话,虽然胸臆间怒火翻涌,但还是被她给努力的压制住了。最后杜丽娘将匕首狠狠抛在绒毯上,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我总有一天会回来。”

“好,我随时恭候。”某人淡然的摆下一子,听着杜丽娘被风甩得猎猎作响的衣袖。到是躲在横梁上偷听的几位憋了许久忍得辛苦终于再忍不住的笑出声,真不知这女人有什么好气的,他们家主子对她算得上好了,这还是看在那位主儿的份上,也就算不得在敌人范畴内,才能这般不咸不淡将她给打发了,若是换成敌人他怕是连应付都懒得,直接让他们处理了。是了,他们主子的这副脾性非常人能消受得了的,到头来只能憋着被自己硬生生气死那是常有的事,谁让人家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呢。他们只能宽慰一句,既非第一人也非最后一个,多被气气就好了。

从帘账下步出一人,那人被半副帽檐遮着脸,低垂着头,屋内明亮的灯光都未能将其容颜照透,只见他手中尚执着枚棋子,微欠了欠身道了句“多谢。”

司夜离点点头,覆又将一子落下,示意他继续,安慰道“她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那人迟疑了下,终将手中的白子落在一堆黑子间,惨然笑道“我情愿她什么都不懂,还是从前单纯的那个她,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隐有惋惜之声。

回不去的又何止是那些美好的时光,他们又何尝能再回到从前,这世上本没有回忆,只是不愿将过去放手而紧紧拽着,也就变成了那苦涩咸湿的泪水,沉寂在黑暗无声中。两人再无心情去弈棋,便遣了那几位看热闹不嫌事多的去将珍藏在库窖中的灼桃夭拿出来,他从前不解她为何就爱贪恋那杯中之物,如今却觉着唯有酒能解无忧!

那是故人离去的第三年,杜丽娘承载着仇恨回到了渝州,渝州漕运才真正算得上是当年望江楼最为赚钱的一脉,如今回到故里虽与凤都已是远去,但她深信在他们的地盘上同样能给远在凤都的司夜离致命一击。为着这个信念,杜丽娘开始着手将渝州一点点控制在自己手中,顺便垄断相连着南晋的墨河漕运,以此掌握边境的贸易往来,以来扼制西凤的命脉,为他们的再一次相遇做准备,这一次她要势均力敌,以事实证明放过她是他做的最后悔的决定。

174.重返

时光将岁月掩埋,日月交叠,曾经辉煌过灿烂过的人是否又真的会被历史尘封呢?谁还能记得当年那个名动天下的女子,也许早已被新人所取代,这世间聪慧的女子有许多,可像她活得这般传奇的又能有几人?她说她从来只想简单的生活,所以她遮避自己绝世的容貌,化繁为简,日子过的如诗般自在;她说傻人有傻福,所以她收敛锋芒,甚至刻意隐瞒自己的性别,但最终还是被世人所忌惮;她说她想要的不多,知己和朋友足矣,可她最终被尘世的情感所负累。即便满身伤痕从风雨中来,能仰望在云巅俯瞰众人之姿,唯她能成这惊世传奇不变,遑论世事更迭,终以铭记在历史中。

暮然一道金光盛开在遮天蔽日的九幽冥界中,足以为沿途的曼陀沙华点缀上一层迷离的绯色,只是能陡然在十八层地狱的冥界燃起这般风华的,必然不是小事。是以好奇的小罗刹均纷纷从各处探出头来一瞧究竟,谁料这不看还好一看便俱是被吓得瞠目结舌,昙眼间已皆被其光华所灼,疼痛难忍。幸有逃的快的堪堪避过一劫,躲在隐蔽碎石间瑟瑟发抖。他们哪里知晓随着一众白衣翩翩,仙气瑞霖之姿是何等身份,单看这不凡气度,仙尊的架势,就知其非泛泛之辈,岂是他们污浊之人能瞻仰的,故才有此疼痛的领悟。

小罗刹没见过什么世面自是被吓到,然冥王身边最得力的两位无常却是有幸见过帝君仙姿的,仙界之人是如何的他们无缘得见,但依着帝君那仙气霖霖,不染凡尘的至纯气息,再怎么眼拙也不会看错眼前这迎面走来的几位是何等身份了!

“鬼君,不好了不好了。”黑白无常两位幽冥使者争相着跑去找冥王,像是见到了什么惊恐之事。原是幽静的九幽冥界中均是二位的声音,扰得冥王不觉皱了皱眉。他正为帝君的事烦神呢,这厮又鬼叫些什么,天大的事都有他撑着,瞧那不成器的样子,教人看了去还以为他幽冥界出的全是些无用的蠢材呢,岂非丢了他面子?再说,六界中数幽冥界阴气最重,还有什么事能比在这更吓人的?

“什么事着急忙慌的,让你们办点差事也不见得有这份得力,还不速速回禀。”冥王扬眸怒斥他们。

“回禀……回禀鬼君,天君来了。”黑无常不敢欺瞒,快速道。白无常也连连附着点头。

“天君?”冥王腾地从鸾殿中跳起,本就漆黑无表情的脸上到是有了几分狰狞,竟是没想到终究还是惊动到了天界。想来也是,帝君消失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惊动到他,虽是对外谎称在避世,可若是天君去找呢,不就应了眼前的景象嘛!

既然天君都知晓了帝君在九幽冥界,那他是继续隐瞒呢,还是继续隐瞒呢?反正不能将帝君的真实情况如实交代,否则必会引起四海八荒的恐慌。

冥王这边还在琢磨,天君那边已率一众仙过了奈何桥,已往三生石边赶。说起来这次来冥界未免多生事端天君所带仙尊并不多,除了四大天王和品阶高的两位仙君,阵仗已然算小。其中就有撰写命格的司命星君,在路过三生石时不觉眼缝扫到天君瞥了几眼这块书写姻缘的石头,脸色很是不霁。司命小心肝胆颤了下,回想自己过往不过是忠于职守,确然不曾有违过职责之事,只是答应帝君替梵音小仙重新将命格撰写算不算?仔细琢磨着琢磨着,这违反命理,将原本已书尽一生的命格续写,硬是逆天改命似乎也是有违天命,这将来要受几道天雷几道天谴呢?帝君啊帝君,枉他司命交友不慎,怎的就将自己给坑害了呢!听了几句好话,说什么天雷天谴都他来受,威逼利诱的就将他给匡了,如今天君怕是第一个就不能饶了他。

“不知天君到来,还望恕罪。只是这吹的哪门子的风竟将九幽冥界添了蓬荜生辉,着实……”

“神帝在哪?”天帝脸色冷淡,目光冷凝着他。

冥王本想吹嘘一番,可话才尚出口就被打断,显然是不让他发挥。而卓然风华的天帝也是问的直接,将冥王满腹的算盘都打乱,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口。

“别找了,我在。”冥王正犹豫间,身后响起一道清冷淡雅的声音,乍然一看之下不是神帝还能是谁!他逆光站在绯靡的曼珠沙华中,身后是被无尽的黑暗笼罩,却半分不减他出尘仙姿。而他闲淡的开口,冷然的凝望着众人,都与记忆中那个为了复活梵音而执念的痴情男子相去甚远,或者说这才是他们所认识的冷情帝君,无欲无求、超脱尘俗,活在众界的瞻仰中,才得配众神仙界对其俯首称臣,仰望惧之。也让四海八荒对其统佩下不敢造次,纷纷敬避三舍。然而那个有了七情六欲,鲜活存在的帝君反而太过遥远令人心生惶恐。

四大天王有些窃窃私语,端看这帝君的样子哪像传闻中为情癫狂,明明很是正常,若说他来冥界找冥王叙个旧闲话个家常也不为过。连一向无什么表情的脸上都看不出什么神色端倪来,莫不真是他们忧虑了?

神帝此刻神色清明,淡然自若不过都是勉力支撑着,哪是能被他们看出来的。唯有离神帝站的最近的冥王不觉有些担心。这帝君的脸色惨白的几欲透明,说明其气血不是一般两般的差,想来定是清醒不久听闻声音赶来,连调息都来不及做,能骗的过几众仙君,怕是骗不过天帝罢。果然沉默许久的天帝挥了挥手,禀退他们一众。

冥王想到先前帝君为了梵音孤注一掷的决定忽觉心惊,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否则帝君又怎会在这时醒来,而他醒来梵音却还是毫无动静,那是不是说帝君为梵音织的梦出了岔子,才致使帝君提前苏醒。冥王心中虽舒了口气,帝君总算是安然了,至少眼下是安然的,可梵音呢?梵音的一魂两魄还是没找到,连结魄灯都未能将其召唤过来,那是不是说梵音再无复活的可能,最终要湮灭在尘世中,消散的干干净净?想到这冥王略有些伤感,他与这位梵音小仙到是有些许交情的,想当年他曾与她五哥伫栏交好,那厮常在幽冥界找他喝酒,陪他打发了不少无聊时日,自也有意无意中聊起这位受众人宠爱的七妹,自小是怎么的插科打诨、打架闹事,还在他们陇夷山惹了一堆桃花债。耳濡目染下他也得幸见过她一回,那时她尚小,性子到是有几分狡诈,眼见着谁都在她手底下讨不得好,是个堪当帝王的好料。只这一去隔得太远,他巴不得离她离得远远地,哪像她五哥般性子直爽,他可不想在被九重天上的那位算计后还要被这小丫头算计,论狡诈到还真有些相似,只是毕竟年岁差的太多,到底不能同那位帝君比,否则真该叫那小丫头吃些苦头,明白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免得被她几位哥哥给宠的无法无天,哪天连天都敢捅。后来再见梵音时已是在九重天上了,乍一眼看到她一副仙侍打扮出现在二十四天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再看她身上确实也毫无魔界的气息,到是有几分凡人修炼升仙的味道,同在身侧的帝君见他一直盯着小仙娥看难得多嘴问了句“认识”?他也就不了了之再没多说。

当然冥王哪能想到梵音与帝君之间冥冥中真的会有故事,要是知晓他们度此一劫,说什么他都会将梵音扣在冥界,不让这场悲剧发生,也就不会有这后来的许多事了,魔界也不会受此重创,自此与他们誓不两立。说起来他这个朋友当的也不怎么称职,只是此事难追忆,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不甚可惜罢了。

奈何桥淳淳流水经久不息的淌动着,远处依稀能见到孟婆在桥头熬煮着汤,等待着轮回的人来喝了好上路。天帝就那么站在三生石畔叹息着开口说道“你还是做了这个决定,你明知道自己不久后要历天劫,这么做值得吗?”万一度不过天劫,那便是同她般化为灰飞烟灭的。

神帝负手而立,神色淡然道“你们都问我值不值得,都道以为她是我的情劫,实然我不过是在偿还她的情,她为我做的。”可叹他法力再高又如何,一样救不了她,眼睁睁看着诛仙剑穿透她身体,那漫天的十里桃林如覆了一层雪,将他置身在无极墨河从此再不能救赎。那一日他抱着她的肉身忽然就明白了何谓执念,何谓情爱,何谓嗔痴;若能有重来他必定绝不放手,也必定让她知道其实他的心里一直都有她。他是骗了她,他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可他悔了,他不该算计她,也不该在算计了她后还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她的爱。

175.重返

他此生没有好好善待过她,他对她所有的情都是建立在欺骗之上。他想过,如果她不是魔界的公主,如果不是她爱他,他又如何将她伤得那么重?这个傻瓜,就是至死都不愿去恨他,可她若能恨着他那该多好,也能减轻他心里的罪孽。可正是这份罪孽让他至此对她念念不忘,他能想到最多的竟然是与她在一起的那些短暂时光。即使是欺骗着他也觉得那么美好,因为有她,有她的欢声笑语,有她的嗔痴爱恋,他才觉着这世间有了七彩颜色。没有了她,他的世界只剩下了黑暗。他在暗无虚境中日日思念着她,可暗无之外却是清醒着明白她永不可能再回来的事实,这是比绝望更绝望的凌迟。

是以他抹去了她的记忆,度她半生仙力助她复活,原以为只要将她困在二十四重天与世隔绝就能重新拥有她,可他低估了她的意志力,最终她还是记起了天界如何利用她来重创魔族,杀死她族人和兄长害得她阿爹身受重伤,毅然决然的挥下诛仙剑,连好不容易修到的一点仙气都涣散,形神俱灭。她是何其的残忍,走的那样决绝,连带着他们曾经的美好也一并带走,让他独自去承受失去她的苦痛。然而这一次想要复活她谈何容易,便是利用结魄灯的法力都无法将她的魂魄聚集,本想着以他的血引筑梦来召唤她,以一段完满的姻缘让她再次留恋尘世,谁知彼时一同入梦的他们会再次被梦引牵绊在一起,再生纠葛。如今在那段梦中他竟是不知她是被何人害死,连她去了哪里,是否还存在尘世都已感应不到,若非结魄灯尚有微弱余光亮着,他都要怀疑她真的走远了。

“我从前也想过为你结一门亲事,这四海八荒的门当户对你却全当看不见,我本还同天后思虑着那些绝色是被你的冷情给吓到了,大概也就芙蕖同你还能说得上话,想着她的身份到是一回事,你们若能情投意合又是另一回事了,若能撮合不失为一件美事,可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你早将自己在三生石上的姻缘抹去。”话间三生石上果然只有帝君的名字,而其姻缘下早被拦断,再不能写任何姻缘。

“这究竟是为何?”天帝不解问。

“你知道的从前有不少活物幻化出极致美色都想爬到我的床上,这其中不仅有灵物,也有对手用来迷惑我的手段,见我识出便想方设法的伪装,甚至不惜动了三生石的念头,我就亲自将姻缘抹了,让他们再无机会下手。”他只是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会对这段亲手斩断的姻缘徒生了后悔之意,而他也试图去看梵音的姻缘,却是发现三生石上根本没有梵音的名字,凡是众物在尘世间皆会存在于此,莫非是她已身死,所以才会被三生石给抹去?不,三生石不会抹去曾经存在过的,这个答案怕是要让他去一趟魔族才会解答,而她另外的一魂两魄会不会也在魔族,才会有能力让他感应不到?隐隐猜测着这种可能,否则她又怎会在梦中消失不见,连法力都探寻不到?魔族也不可能如此淡定不去寻找她的魂魄,除非他的猜测是对的。

失了大半修为的他脸色越加的惨白,毕竟几万年的修为非一朝一夕就能重修回来的,但他依旧还是那个受六界瞻仰的清越帝君,淡定从容的奔赴魔界,连天君看了都啧啧叹息摇头,他这是入了心魔。

“本君以为你必不会再踏足我魔界,仙魔不同道,帝君以为魔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说罢这段话,底下围绕着神帝的魔物不断变换着招式,他们手中握紧各自的利器,虽也对眼前这位四海八荒的主宰战战兢兢,且尚怀着一份敬畏和胆颤,但到底是魔界出来的,对于那场死伤惨重的屠杀和精心设计的圈套怀有浓戾的怨恨。他们魔界绝不允许天界再踏足一步,既然神帝前来送死,那他们就算拼尽全力也要对抗到底。这些魔物哪里看得出他们眼前的神帝不过耗着一口真气,勉强维持着威仪,再加上他素来清冷的性子和那张冷厉的脸,实难让人靠近,也逼得那些魔物不敢轻易动手。

神帝一步步往前走,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中,那种鄙睨天下的气势足以震慑到四海八荒,就算他今日功力剩不了几成,光凭着能独闯魔界的气势就有几人还敢拦他,他也未必就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对付他们足矣。然而若说魔君,凭他的道行不难看出他的情况,莫说魔君如今恢复的如何,单凭他是梵音的爹,他就绝不会动手,哪怕自己也并未有任何惧他,但到底是他亏欠梵音的多,是他们天界理亏。

众魔物不敢拦他,到是很快消息就禀告给了魔君。魔君经此大劫和打击后魔力一直都未能完全恢复,又加上魔族事物较多,底下自也有野心勃勃之人伺机窥探着,虎视眈眈地想趁着他受重伤取而代之,是以他常常都在闭关修炼,但忧心下深觉力不从心,便对天界恨从中来,势要将天界之人斩杀在他魔族之人手中,才得以消除他的恨意。偏偏在这时听得神帝来此,怎能不让魔君动了杀他的念头,说起来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全是因为他,他尚未找上门去没想到他到先来了。魔君抿唇露出个讥讽的笑来,看来他是知道了,本来也没觉着能瞒住他,而他既然能来,那是否说明那个傻孩子终究没有痴恋一场,也全非是她的一厢情愿,莫非是说——神帝也动了情?魔君凄凉一笑,对于这层认知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悲伤,被那样冷情的人爱着到底有什么好,而她至死都不曾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就甘愿为了这段不可能的恋情抛弃所有,最终飞蛾扑火,被燃为灰烬,他的女儿在想着值不值得的同时难道就没有想过他们会如何的伤心吗?为何是非他不可,她身为魔族的公主,身份尊贵,性情又好又有情趣,想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便是凭着她的美貌和才华莫说魔族之人拜倒在她裙下,就是四海八荒想求得这份姻缘的就足以将魔界大门给踩破,可她偏偏选了条最难走的路,身为父母的他们除了无奈能说什么好,终究是太过宠她才让她心高气傲最终导致了悲惨的下场。他们这辈子只得了她这么个宝贝疙瘩,从小就训导几个儿子要将她捧在手中,不是没想过她会长大,会嫁人,但只要她能平凡简单的幸福就好,他们也足以能为她寻个继续宠着的人将她捧在手中,哪怕身份不足以尊贵也无所谓,他们并非是迂腐之人,想要的不过是儿女能幸福,可就连这点心愿都变成了难事?

对于魔君的刁难神帝并未在意,不过是言语上的挑衅。他来魔界之时就算好了要被为难,可他既然来了,无论经历些什么都必定要得到个结果,况且他能感觉的出来梵音就在这里。这里是她曾经居住过生她养她的地方,还记得那时她出生魔后难产,碰上途径此地的他堪堪救了她一命,而这一命就此注定了他们的纠葛,一眼万年,也许冥冥中早已注定他们的相遇,才会在后来衍生出这许多的爱恨嗔痴。只是没想到他再踏足魔界竟还是因为她,若早知道她会是他不可割舍的存在,他当初是否还会出手救她?也许不该救她,他的三生石早就断了姻缘,又怎会是她成为他的情劫呢?

神帝将结魄灯取出,玄灵珠在空中幻化出一道白色的光芒,忽明忽暗的灯盏盛开在他掌心,琉璃色的盏中有个小小的身影,一袭出尘白衣,裾底有粉色的桃花瓣暗纹,女子紧闭着双眼,安详沉睡着,仿佛不谙世事的悲悯着世间一切尘缘。女子容色倾城,发间墨尾簪着一支玉蝶簪,玉蝶栩栩如生,清透的碧色似要展翅欲飞,发尾被白绢带绑了个发髻,很是温柔色。而她双手交叠在腹部合拢,手中紧握着的是一枚璎珞结。璎珞百结,可结夫妻之缘,与君共偕白首。

魔君瞬间红了眼眶,他紧紧盯着结魄灯中的女儿,半晌都说不了话。他唇瓣发抖,神色苦痛,双手狠狠摄紧。他有多久没再看到她了,自从她为了那人脱除魔籍,剔除魔骨立誓要做凡人后,他就权当没了她这个女儿,并痛心疾首的下令不许任何人去偷偷探望她,让她自生自灭。自那后无论是她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朝着那人靠近,还是后来因为她而被天界算计被妖后奸计得逞害得魔界元气大伤,直至后来她没能度过自己的心魔死在诛仙剑下,她与魔界的缘分终究是尽了。就在她放弃了她的阿爹阿娘时,他就说过她再不是自己的女儿。

176.重返

为了这句话他付出的代价太大,如果知道要失去她,他宁愿将她囚禁在魔族中,这辈子宁愿让她恨也不要看到她去死。可叹他骨肉亲情,终究没有她心狠,又怎舍得她被旁人欺负呢,这份心意她又怎会懂?

“七儿……”珠帘下魔后哆嗦着唇颤颤巍巍跑出,她的身侧由卞阙搀扶着,余下几位皇子也是面有戚色,俱都抿着唇,深深看着这位至尊帝君。他们虽打不过这位帝君,但他也休想来魔界闹事,没了小七他们对这位妹夫可没什么好脸色给。

就在魔后想要去夺帝君手中的结魄灯时被魔君从一侧拉住手腕,再不让她动弹,呵斥道“将她带下去。”这句话自是对着几位皇子说的。既然神帝来此,又拿出结魄灯故意给他们看,目的绝非是要将梵音还给他们那么简单,如果他肯给,当初在梵音死在诛仙剑下后,他们在讨要他搜集下的魂魄时他就该给,而非拿一句话将他们堵住。

“我敬你们是小七爹娘,我不会与你们动手,但她如今是我妻子,想要将她还给你们,恕我办不到。”他冷淡说道。

那时若非在伤恸中,又身受重伤魔君早就动手了,真是笑话,在梵音是他妻子前她首先是他的女儿,他难道忘了吗?如今他来是何目的他一清二楚,但绝不会让他如愿的。他肯将结魄灯拿出来为的不就是要他们动容,利用这点来达到他的目的吗?

“别拉我走,让我再见见七儿,帝君求你将七儿还给我,只要你将她还与我,我什么要求都能答应你,哪怕将她复活后你要将她带走,还是继续抹去她的记忆,我都依你。”魔后痛哭着哀求。

魔君神色一凛,挥了挥手。再见父君脸色有变,几位皇子再不敢拖延,只得劝说着将魔后拉走。

“魔君心中应该清楚,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小七余下的一魂两魄,既然魔后都承认了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条件是什么?”神帝冷然道。

自魔后那句坚定的复活,魔君就知道即使推说他们没有神帝都不会再信,本来利用魔香将梵音的一魂两魄遮蔽,让其感应不到这件事做的还算隐蔽,再寻机去取得结魄灯是魔君打算的主意,没想着要同神帝正面交锋,除非迫不得已。可眼下让他交出结魄灯显然是不可能,彼此都没有谈判的筹码,魔君心中气极,一时竟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没有条件,本君也不可能给你。”魔君冷冷下着总结。“自她为你剔除魔骨,舍弃魔籍时她早就不再是我的女儿,她的死活也同魔族无关。”他这句话自然是骗不了他。

“难道魔君不想让小七复活吗?”神帝并未因魔君的话退缩,反是说道“闻听魔界有一聚魂珠能竖魂,魔君想方设法的要先我一步将魂魄夺走为的不就是和我一样的目的,如今不妨合我二人之力让小七重新活过来,之后的恩怨再待解决,她始终都是无辜的,何必再牵扯上呢?”只是那句剔魔骨除魔籍令他不由一颤,他是知晓她为了靠近他做过多少努力的,也深知她为了能进二十四天必然付出过旁人难以忍受的艰辛,可他不知的是原来她曾那么伤心过是为了这件魔族一直不曾对外提的事,也难怪魔君会那么恨他了。那段时间她是怎样度过的,又是怎样从绝望中孤注一掷的重新绽放笑颜,将伤痛默默舔舐,还要忍受着他的漠视和冷情?那日天帝玩笑着要替他结下一门姻缘,言词中颇有几分他太挑剔的意味,哪晓得那三生石之事。然她竟当着众飞升的小仙面信誓旦旦的表白,他之后又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了,若非是被天帝逼急了估摸着也不敢这般胆大罢,可他却是怒极反笑,没想到他偶尔觉着逗弄着好玩的小仙侍也是深藏不露,怀着心机潜藏在他宫中,为了接近他花过不少心思吧,才让他注意上了她。思及此,他就无比的厌恶,也不知是恼怒多一些还是迁怒多一些。恼怒是为他竟曾经觉着她是个可让他放松的女子,迁怒是为他曾动过念头,如果一定要娶个帝后,若是她也未尝不可。就是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产生了排斥,继而对她疏离漠视,甚至让四海八荒的人都嘲笑她的痴心妄想,可叹是她痴心妄想还是他情劫深陷,怕自己万劫不复才将她推开?

原来早在他不知道的年月中,她竟已为他做了这么多,而她始终都不曾在他面前说过一个字,任凭他误解了她的苦痛。他一直没想伤她,可终究伤她最多的还是他。小七,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呢,是不是我伤你太深了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呢?

帝君的一番话说的很是动容,也说到魔君心坎上,且他何时这般卑微过,能让他放低姿态就已是不易,再说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但就这么让他得了他好不容易聚齐的一魂两魄又不甘心,毕竟心头的那口气积压的太久,无论如何都难消。

魔君退一步道:“只要帝君能接下魔界三重阴阳火,本君就将七儿的魂魄交给你。当初她在除魔籍时就是历经了这三重阴阳火,如今你走她走过的路,感受过她的苦痛才能明白她到底经历过些什么,不知帝君可是愿意?”说起这三重阴阳火不仅是魔界的镇界之宝,也是由天地幻化所成,其功力足以将任何一个道行不深的活物给烧的灰飞烟灭,便是道行深厚之人也势必要脱去几层法力,他就不信以神帝眼下的状况能撑的过去。而如果这天地之间再无神帝呢,是否也全了梵音的心愿,送他们去团聚了?

神帝又岂会不知魔君的算计,但这三重阴阳火他必须要受,不仅是为了魔君的承诺,也为了想了解她的过去。

魔宫的后院有一处空地,空地四周皆为结界保护,其中抵立着两块对立的尖碑,尖碑上刻着魔纹,成阴阳两量,暗流涌动的魔性很是厉害,历来都作为魔族最高刑罚的处置,被三重阴阳火灼过就算能抗的过去,没个几千年的修养也很难再恢复。比之天火的级别相差也不远了,只是天火为历劫的不同罢。

然而神帝又是不同的,身为四海八荒的主宰,他根本没将三重阴阳火放在眼里,神色淡然的踏入禁地。从前梵音不曾惧怕过,他又如何会惧怕。他从不曾为她做过什么,如今能做的也仅有此。

不稍会儿,端坐在宫殿中的魔君就看到那个一脸冷情的帝君自殿内走入,他步伐稳健,面色从容,还是那般的清逸出尘,半分看不出刚被三重阴阳火灼烧过,唯独先前那白色的衣衫却是换了套黑色的。魔君看的咋舌,他竟还有时间和心思去换了套衣服再来,这般淡定也是没谁了。

帝君神色幽深似海,面色无波道“还望魔君信守承诺。”

魔君再不得法,只得将聚魂珠拿出来给他。没有了魔香的阻碍,结魄灯很快就感应出梵音的魂魄,神帝施法将其魂魄归位,得齐了她的魂魄,只需将她将养在他的元神中,再集合天地幻化出的十件利器之力,号召出的灵力使她苏醒指日可待。只是这本来的一魂两魄如今却是少了一魄。魔君大约也没想到神帝会将梵音的魂魄将养在自己元神中,心中满是震撼,原以为他能为她做的旁人也能,可到现在魔君才发现他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竟让他一时有些恍惚,小七,阿爹忽然有些明白了你为何非他不可。原来他不是无情,而是用情太深,以至于忘了该如何去爱。

他们六界凡修炼之人必有元神,元神也是为修道之人最重要最不得让对手得到之物,否则元神俱灭也就消散在天地间了,是以元神是绝不能让人窥探之物。现在神帝将元神拿来祭养梵音的魂魄,不仅让敌人窥探有可乘之机,还会丧失功力,单打架就打不过人家。

换成谁都不会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但神帝他这么做了,且做的无怨无悔。于神帝来说,或许没有什么能成为他的弱点,唯有梵音。

魔君这么想着的时候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对神帝改观,尤自出神,到听得神帝问他为何没有梵音的最后一魄后,这才想起那一魄早就不在魔界了。

“帝君想知道那一魄去了哪里,这还要从七儿的三生石说起。”魔君暗敛了神色,感叹道“当初三生石上是有七儿姻缘的,早在将她许配给狐族的大皇子时并未知晓三生石有异,她的姻缘与比翼鸟二皇子早已注定。但她为了能同你在一起,硬是在三生石上将自己的姻缘给毁了,她为你逆天改命,最后受到的下场就是遭受天谴。她应也是料到了这个结局,可若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177.重返

这个傻女儿,明知不可为还是要为之,真是他们魔族出去的情种,可她不知么这世间又何止她一个情种。就算是情种,也耐不住这世间的人心,而人心又是最不可琢磨的东西。她或许永远也不会明白,不是她爱谁谁就一定会爱她的,在芸芸众生中能寻得一人彼此欢喜本就是艰难之事,又何必非要强求。

魔君幽幽喟叹道“那一魄现在比翼鸟二皇子手里,当日七儿死在诛仙剑下时他就得了那一魄,七儿生前未能成为他的王妃负了他,但他一心痴恋七儿,便是明知与她没有缘分,也苦苦守候着她。本君就成全了他,让他带着七儿的一魄去凡界完成他的心愿,好全了他的相思之苦。七儿活着时未能嫁与他,如今若能全他美梦也当是替七儿偿还了这道情债罢。”

这么说这最后一魄是在负隅山谷咯?但魔君之后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好不容易从凡界回来,她竟又重回了凡界?只是这没有了他的凡界,她究竟去往哪里,便是连他都极难用法力找出,毕竟凡界有亿亿万万面幻境重合,她去往哪个空间岂非是他想遇到就能遇到的。他们之间没有缘分,若是靠偶然想必是很难遇到的,就像他曾经亲自为梵音造了个梦,若非造梦者是他,怕是也很难再让他们重塑前缘,在那个梦中有所牵绊。魔君这么做无非是给他出了个难题,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试一试,哪怕他们真的没有缘分,他也势必亲手将她的名字刻上他的三生石。

转身的刹那一口真气不稳,猛然间溢出唇角的鲜血触目惊心,幸好有这身黑袍帮他遮掩着,才不致让魔君看出他早受了重伤,三重阴阳火便是连他都极难逃过,更何况是法力尚不如他的梵音呢。只是他在筑梦时耗费了大半的修为,如今又受三重阴阳火的烧灼,再拿元神祭养她的魂魄怕是也未必有多少用处,看来他要重新为她寻一处灵力旺盛的好去处才行。

说到灵力旺盛的好地方,到是有一处,就是极西的梵世秘境,据闻那里不受天地主宰,却是天地灵气最繁盛之处,只是去往那里太过凶险。多少修道之人为早日提升自己的修为去往那里都是有去无回,那里不仅地势千变万化,同时还有四方神兽守护,与蛮荒同被列为禁地,是受天地摒弃之地,若将梵音送往那里,没有了他的守护万一她再出任何事,那他是否还能承受得住这个打击?

玄色的袍服上俨然再藏不住浓烈的血腥味,便是连白檀香都遮蔽不及,他脸色越加惨白,趁着最后还剩的一丝修为他必须要为她做最好的打算,否则不久后他再历天劫时她该怎么办,即使冒险他也要一试。

小七,我不知还能为你做多少,但今生能为你做的,旁人能做到的我也会做到,这样是不是也不算辜负了你的爱,我是不是也是值得你爱的呢?我也许在你那么多的选择中算不得好,我也算不得是你合格的夫君,可是小七,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惩罚够了呢,我真的好想你……

就在帝君转身的刹那未能见到魔君眉宇间的叹息,他眸色深沉,良久都站在露风殿上未能动。都说结魄灯是帝君用十方神器所练出,殊不知魔界的聚魂珠乃以七儿的几位哥哥用元神将养所幻。七儿,若有一日你知晓了又会如何,是否会责怪阿爹未能将他们留下,哪怕看着他们飞灰湮灭也要救回的你,能否明白我们的苦心,期望着能给你个圆满……

————

天地极西的梵世秘境,地处于一片汪洋沼泽中,远远望去就能看到海的中央有一处海市蜃楼般的仙岛,周围雾气缭绕,仙气聚集,金光大盛,照的海面上波光霖霖。可再一细看哪里还有什么海市蜃楼,分明就什么都没有,只余下缭绕的朵朵金莲盛开着,万般光芒。正当被这海市蜃楼弄得疑惑不止,怀疑到底存不存在时其又出现了,这次出现的距离又近了许多,且偏左一禺,就这样陡然出现又乍然消失,令人不知其具体方位。可也是这般才让秘境远离红尘之外。

神帝抿紧双唇,看着脚下的路刹那间消失,自知已踏入秘境,凌空而起捻出一个诀,偌大的莲花盘坐将其拖起,他便安然其上,一路寻找着仙岛。但才入得秘境不久海面上便升起了一股旋风,旋风所过之势必将一切活物卷入。神帝入得旋风深处,巨大的风力如一柄柄锋锐的尖刀撕裂着他,将他身上玄色的袍服割裂出一道道碎痕,也割的他全身皮肤都在疼,伴着渗出丝丝血珠来。忍着剧痛,他祭出诛仙剑,与旋风厮打在一起。忽然旋风变幻出一张狰狞的脸,似龙似隼般的脸上张开血盆大口,对着神帝就要将其吞下腹。与此同时另一侧的天空则飞来两只大鸟,说是鸟却是长着如麒麟般的身体、鸟的头,飞行速度极快,顷刻就来到神帝眼前对着他的脊背便是一口咬下,鸟嘴锋利如刃,玄色的袍服上洒出一片血渍,连着波光霖霖的沼泽中也散落下点点血迹。大鸟见势又轮番发动第二轮攻击,神帝忙着应付旋风,已被大鸟偷袭了两次,顾不得身体的疼痛祭出九婴,九婴见主人有难忙的去缠住大鸟,与之打斗纠缠,大鸟见此拼命啄着九婴的头……

没想到刚赶走了大鸟从沼泽中又跃起一物,那是比大鸟更可怕的赤兽,马状无首,善封灵力;还有一长相似鱼者,蛇身,善破结界。神帝纠缠在这几个神兽间深觉无力,忽然明白为何没有一人能从梵世秘境出得去,有这几位就是耗也能将人耗死。而以他如今的修为若灵力被封,结界被破,岂非就要死在这秘境了?势必要速战速决,快速找到仙岛的入口才是。

亏得他早有准备,将上古十大神器祭出,幻化出不同的术法来……

梵世仙境,漫山的奇珍异花美景,潺潺流水幻化出不同的温度,远处一幕瀑布衔接着天幕,布顶烘托起一方玉石,玉石触手圆润温和,四周皆是风景奇佳,睁眼就能感受四季更迭。此时已是落日的晚霞,绯靡色的金光将漫山遍野笼罩,晕染出一片绝色的风景。而在布顶的玉石上竟能生长出一颗颗绯色的桃花,桃花灼灼风华,被风一吹便散落的到处都是,纷纷飘坠至水花中。这里不比在二十四天,虽是高高在上却是冷清许多,常年都是一个温度,且披择日光,很难看到星辰璀璨。若是依着从前他定是会不懂风情的来上句“想看星辰还不简单,天河中随便捞上一捞就有了,省得那么麻烦。”如今这里远离天地主宰,自然能感受到风光无限,依着她的喜好和风情也必定会喜欢。

将沉香木的棺冢幻化而出,女子一身素色闭眼躺在布顶的玉石上,容颜丝毫无损,依着从前的样子,除了没了生气,不能再似从前般对他嬉笑撒泼,想到这些他眸色就又暗了几分,都说这世间无后悔药,偏偏他就要逆时铸缘。什么没有缘分,什么是天注定,哪怕为此付出再惨痛的代价,他都要为她谱写出一段缘分。他已然是天地的主宰,命运都掌握在他手中,就绝不允许他所爱之人消散在天地间,哪怕逆天改命,哪怕是他度不过天劫。此生欠她的情,他全部偿还。

他就倚靠在桃花树下,自风中吹落的一朵桃花现于他指尖,粉色的花瓣衬得她苍白的肌肤有了丝颜色。将花瓣簪于她鬓下,又重新将她被风吹乱的墨发绾好,绑上她爱的缎带,这些年来只要想她他就会做这个动作,是以他现如今已能很好的替她绾发,不会再像从前般笨手笨脚。可他学的再好又有何用,她终究还是看不到了,她不会原谅他的。这么想着唇瓣溢出一抹苦涩的笑来,如果这世间还能有什么惩罚是能伤到他的,那便是失去她。

猛然间唇瓣的鲜血滴落在她的素衫上,如绽开的红梅般刺眼,他伸手想替她擦去,却是越来越多的鲜血自嘴角溢出,猝然喷洒在她紧握的璎珞结上。他终于再支撑不住昏倒在她身旁,他的身上自后背起溢出一大片一大片破碎的血渍,慢慢地有细小的晶莹水珠自他身上升空,那是他最后的一丝仙元……

而在同一天,天地变色,狂风暴雨肆虐,竟连一十三天都不能避免。站在天幕的天帝似是感知到了这一切,很是平和的看着仙侍忙上忙下。他挽唇一笑,笑意间满是讥讽嘲弄,良久后他才自言自语道“梵音,你赢了。”

天幕卷起的狂风下忽有一道声音自天际飘散而来小七,如果是我入梦来,你可否欢迎?

上卷完

1.重生北魏

“阿月,你磨蹭什么呢,这拿剑的气势要足,像你这样的还要怎么打仗,跟个娘们似的。”说罢众人一阵哄笑,抬着破碎的饭碗啃咬着馒头指手画脚的对着他们口中的阿月比划。

阿月肚子饿的咕咕叫,嘴唇干的裂了一层皮,细小苍白的皮肉翻滚,再配上她一张爬满伤痕的脸,着实有些可怖,但好在众人也都看惯了他这副容颜并未觉着什么,照样能对着他吃的下饭,反正饿了嘛什么都能吞,就是没的吃。

阿月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腰上绑了条布带,上刻歪歪扭扭的一个月字,是他在这个世间存在的痕迹。说起来他来到这个军营时日也不算短了,但他各方面的技能和体力都不达标,莫说是让他射箭杀敌了,就是拿剑他都费了一番功夫。当初这里的军爷实在看他不像样,就让他天天拿着剑高举头顶半月有余才算是有了那么点男人的气概出来。他们这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也绝不养闲人,若是他再一事无成那上战场也没什么用,只会给他们添乱。于是这的几个当到点小官的军爷就想着不如将他调去伙房,谁知这看着秀气的文弱书生脾气还挺倔,就是不愿调任,说什么都要上战场杀敌,顾名思义还慷慨激昂的说出一番陈词来是以被他们在背后说他是书生,想来是读了那么点笔墨,保家爱国的思想是不错,就是太过手无缚鸡之力了。若非近几年来北魏与西凤连连着打战,怕是也不会招像他这样的人。

倒也不是看不起他,他们作为武将自然有武将的优越,就是脾气都不怎么好,没什么耐心。说一遍不行兴许还能说两遍,说多了见他还是那副德行自然也就压不住脾气了,若非看在他还能替他们写写家书的份上早就不要他了,只是他这个字,连他们这些大老粗都看不下去了,也就勉强翻个白眼忍下了。

几个军爷脾气不好,上来就会拿鞭子抽人,每日里必会规定好需要完成的任务才会让他们进食,若是做不好那就只好饿着,水也是一样。本来行兵打仗的余粮就有限,他们身为最底层的士兵想要吃饱绝不可能,一日三餐能有个稀粮配馒头那已是极好,往往都是半碗稀粮就能撑过一天,到了夜半饿的前胸贴后背,到是什么烦恼都没了,光想着吃饱就够忧愁。

阿月这人站在一堆大老爷们中算是矮的了,但其实他并不矮。脾气也算温和,素来都极能忍,纵使明知被人欺负也鲜少会怒目相瞪,一直都是客客气气。他这副性子到是讨喜,再说他总是不能完成布下的任务,自然为他们节省了不少粮食,凭着这点到是有不少士兵与他交好。但也有人心中揣测着疑惑,怕是这个阿月心计不小,变相着在讨好人呢。明知自己比不过旁人是要找棵大树好乘凉呢,这小子以为吃了几口墨水就想左右逢源,讨好众人,他们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人,自己没什么真本事。这是同阿月他们几个敌对面之人的心声,他们坐在树荫底下凉飕飕看着阿月扎马步,由于未能完成今日拿剑刺杀敌人的任务而被罚着吊水,两只手各一桶水,绝不能滴出一滴来,否则就要被罚去打扫一个月的马桶。

阿月望着桶中澄澈的清水,喉咙不可抑制的滚动了下。再望向碧蓝的天空,阳光刺眼,照的他原本就不算好的眼生疼,可他还是仰面朝着阳光感受着温暖,只有站在阳光底下他才能感受到身体是暖的,才能驱散他身上的寒意,以及他心中冰封已久的寒冰。

“你小子是不是眼神不好,我离你那么近你都刺不中,活该又被罚,这要上战场大概只有被杀的份了。你也莫要记在心中,磨炼你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保住你的命。”纳西语重心长说道,莫了想拍拍他的肩膀,但看他手中不方便也就此作罢,继续吃着他的口粮。

阿月心里可是对着这小子恶狠狠鄙视一番,“你到说的好,讲什么废话呢,是哥们的就给我留点吃的,老子都要饿死了,讲那堆无用的做什么,这还没上战场呢,真到了那时再说吧。”他干巴巴的看着纳西走远,冷不丁的猛觉着肩膀一沉,哐当,一桶水就那么毫无预兆的砸在地上,水花溅落在地,水声顺势就引来了旁人的关注。

“阿布斯你做什么,我又没招惹到你,何至于你成日看不惯我?”这一沉积恼的阿月都火了,忍不住斥责他,他声音微有沙哑,显是旧疾未愈。平日他做些小动作也罢了,但今日他确实又饿又累,只想着早点结束这漫无天日的体罚,能睡个舒坦觉,反正吃食他是不指望了。不想这阿布斯自己非要招惹上来,无非就是见他好欺负。他忍并非是怕他们,而是不想同他们这帮武夫一般计较,他力量上是不及他们,但想玩阴的他能分分钟碾压他们。这是非要逼得他不能低调生活着么,可眼下他并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至少在他还没能力保护好自己前,没有与人抗衡的资本。

“看不惯你?是啊,那又如何?”阿布斯到也实诚,半分没有掩饰对他的厌恶。莫了他拍拍手,将落在地上的大石捡起丢向一旁,连最后的证据都毁灭干净。阿布斯笑的很是张狂,丢给他个你能拿我怎样的眼神轻飘飘走远。

躲在树荫底下的一众阿布斯跟随者俱都轰然大笑,对着阿布斯翘起拇指。本来就是,阿布斯在这军营中力气是最大的,骑术射箭也都排在顶尖,自然是看不起阿月。他们也常常拿阿月来打赌,将欺辱他当成是种乐趣。当然与阿月交好的纳西等人虽心中明朗却是也不敢真的对抗阿布斯他们,毕竟以他们的能力早就受到军爷的赏识,这里的几位副将都对他挺好。

“怎么回事?怎么又是你,不惹麻烦是不是皮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里落了多少水就罚你不能喝多少水,容我来看看,看样子你今日都休想喝一滴。”这位副将下面的小将说罢就拿鞭子往阿月身上抽,粗糙的鞭子到钩着倒刺,每抽在身上一次都火辣辣的疼,虽未抽的皮开肉绽但会让人痛不欲生,这些是专门针对他们这些找麻烦的小兵招待的。

阿月不敢躲,任着鞭子如针般扎在身上,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反正他越是躲抽的就越厉害,这样反而会令军爷解气。像他这样的人这点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再难熬的他都能忍受,没有什么能比从地狱中爬出更难忍的。

阿月眸子眯了眯,紧紧盯着坐在树荫底下的阿布斯。他的眸子其实很好看,如深夜中绽放的璀璨星辰,清澈见底,但越是这样干净的眸子在幽深似海时越是可怕,阿布斯有点被他的眼神惊骇到,可再一想这小子有什么可令他惧怕的,碾死他就像碾死只蚂蚁般容易。

“活该。”阿布斯无声说着唇语,满眼都是嘲讽。

军爷抽了阿月几下,许是他这样沉默不喊疼不反抗很是无趣也就不再抽他,反正这小子也被他们抽习惯了,每日不来上几鞭都会难熬,他们几个小将都轮流抽过他,刚开始确然是存着几分乐趣,时日久了也着实没什么意思,他身无几两肉,瘦的皮包骨,据说身子也不大好,手脚又不利索,若非看他可怜也不想就真的玩死他。

阿月凝望着天光大好的日头,眸底寒凉一片。紧握着的掌心里深红见血,他不知道他还能熬到何时,但他知道他一定要活着,他还什么事都没做,怎能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成为了别人的踏脚石。

待到军爷肯放过他,又是度过一天。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营帐,他不敢将衣服脱下去查看身上被扎出来的伤口,只得合着粗衣躺下。他住的营帐是六人一间,睡的通铺,他睡在靠窗最里面。纳西他们进来看到他合衣躺着,紧磕着双眼以为他睡着了,也就将野外采来的药草放在木架上轻手轻脚退了出去,他们晚上有人要站岗,也有人寻着去找乐子了,毕竟军中生涯苦闷,虽日日疲累但总不能一回来就倒头就睡,人生活着总要给自己点盼头,就像阿月能支撑他常年累月经受非人的苦痛也必然是有满腹的心事不与人说,才能磨炼出他这般坚韧。

阿月睁眼看着他们摆放在木架上的药草,虽知这些草药于他的伤没什么用处,但到底是纳西他们的一片心意,他是要辜负了。不是他不承他们的好意,而是他不敢赌,那空落落的粗布麻衣下胸部的地方被他用白布缠紧裹了好几层,深怕被人看出来。阿月并非怕人看出来她是个女人,混迹在军营中会是个奸细,而是她不得不混迹在军营中,因为只有在这里才是离皇权最近的地方,也只有在这里她才能迅速接近她想接近的东西。她不怕死,她怕的是什么都做不了。

2.重生北魏

收拾了件干净的衣服,趁着四下无人又值轮换时正好可以避开众人的眼线躲到树林里去换衣服,未免被人发现她通常都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多停留两次,若是看守的紧或察觉不安全她宁可一件衣服多穿几天,在军营中每日挥洒着汗水都是一股味道,没人会介意的,而她自己也早就不介意了。曾经那个尊贵的女子,得天独厚的可以享受着世间最好的一切,如今的她没有那个资本。

在北魏的天气似乎总也处在严寒中,能得晴好的日子并不多,一年中也就这个时候算气候宜人,能令她身子稍微舒爽些。但早晚温度还是相差很大,白日被光照到的地方便会很热,到了夜间气温会随着夜色加深。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士兵往往没什么御寒的衣物,即使她已在这里生活了近一年残酷的训练,还是没能将身体锻炼好。若换成是以前,这里经受的残酷算得了什么,再多几倍她都能完成,可是这副身体终究还是落下了病根,再难恢复成从前。

从密布枝叶的林间能仰望出星星点点的星辰,璀璨耀眼的散发着光芒。到是来了这里后能经常看到这布满天幕的繁星,北极星辰连成一线,预示着明日又是个好兆头。这些年来她已极少占卜,这本也不是她的特长,不过是看些皮毛,再说窥探天机折损阳寿,若真看出个好歹来人力也未必能转圜。只是今夜她无意中注意到了一颗躲在帝王星边的小星似非常明亮,隐隐有遮蔽风华的势头。她略一思付,如今的天壑大陆尚未打破四国僵持的局面,这颗帝王星又会是指的哪个帝王呢,而其身侧的那颗又指的是谁。若帝王星落,能占其风华的又有些何人?一时也没什么好猜的,她如今只需静观风云变侧,无需身在其中,那便是对她最有利的位置。

待的有些久了怕被人看到,且这林边隔一盏茶的时辰便会有批轮值的守卫前来观察,她还是快些离去的好。这里作为前锋部队的后备营,是用来做增援之用。现下前锋与西凤的龙虎关战事胶着,龙虎关之后便是赫承郡,只要拿下赫承郡就等于将西凤的一扇屏障给除去,但先前龙虎关一直有宁家军守着,声名在外,即使是北魏人噬战也不敢轻易去靠近,毕竟在定远将军宁浩手中吃过不少亏,如今宁浩已去宁家军被分散在各军中再不得重用,受尽打压,再加上宁浩叛国一事也让追随他的宁家军彻底低下头去,臣服在西凤帝脚下。她在这里不比前锋部队能受到重用,但凡事也不能操之过急,想要进到那日日刀光剑影的日子里绝非现在的她能办到,且等时机吧。

避过了守卫,就在她回营途中见到了个熟悉的身影,将自己拢在暗处,悄悄观察着那人的动静,忽然心生一计。她从不良善,也自始至终都未觉得自己是良善,睚眦必报是她贯彻的宗旨,没有人能总是被欺负还不想去还手的,那不是良善,是懦弱。曾经她也想放下一切享受着被人保护的感觉,可当她不得不坚强,幡然回首时才发现这条路上只有她一人孤独坚守着,而那些她想要珍惜的过往通通都被海浪吞噬,再不留一丝痕迹。她不回忆过去,过去只会让人沉溺,若一定要记得,那就记得那些无情将她推入深渊的人,她在地狱等着他们。

————

“回禀马将军,近来我等在粮营区发现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没,已连着好几个晚上了,不知将军是否派属下拿下?”说话的侍卫恭敬行了个礼,他是主将马毅身边之人。这件事由下面的守卫士兵呈报上来,到得他手里一时难断,但军营守备森严,外人是绝难进来的,不是军中之人还能是谁?他们军中的粮食也作为先锋部队的供给,此事可大可小,弄不好会牵连旁人。

此时马将军正准备就寝,外袍正挂在臂弯间就听得下官这么说,不觉全身一凛,也顾不得再去穿上衣服就往外间走。他眉色深浓,质问道“可是看清楚了是什么人?”

“未免打草惊蛇属下未敢让人靠近。”侍卫如实道。

马将军低眉沉思了良久,似犹豫似为难,一时竟无良策,只得又问道“那有发现少了什么?”

侍卫不知当说不当说,思虑了下终道“别的到没什么少的,就是朝廷分发下来的酒有被动过的痕迹,还有些晒干的肉饼似乎也少了。”

马将军一听先是松了口气,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可再一细想就觉得不对,这肯定是军营中人干的事,而且也必定是身处最下层的士兵才会因吃的少而饥饿才会想出偷东西,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枉顾军纪不说还不把他放在眼里,敢在他眼皮底下肆无忌惮的偷了一次又一次。

马将军震怒道“既然他想偷那就让他偷个够,明晚部署一下将其拿下。”

翌日,阿月捧了盆脏衣物从阿布斯面前走过的时候见到他还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阿月不想惹到他转了身便要走,阿布斯既然见着了她哪里又肯放过,逮着她拉进自己营帐将自己一堆的臭衣物都丢到她头上让她一并去清洗干净了。阿月气归气终是奈何不了他,愤恨的瞪着他的衣物,将其清理好送回去。到得夜间待阿布斯拿了干净衣物想要换上时,抖动下猛然掉出样白布包裹的东西出来,他好奇的打开包裹,里面竟是晒干的肉饼。阿布斯两眼放光,要知道他们有多久都没闻到肉的味道了,他拿起一片肉就要塞到嘴里,堪堪停住。再看这肉饼越想越不对,这衣物是白日里让阿月拿去洗的,怎么会从里面掉出这样东西?好啊,阿月这小子平日里看起来唯唯诺诺的没想到专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手脚这么不干净,他又岂能再容她?阿布斯这么想着,抖动着手中的肉饼,打击阿月他们是一回事,借此来立功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正愁找不到机会来表现自己,这机会又哪里肯放弃了?

阿布斯包好了肉饼重新走出营帐往主帐方向走,可他才走出一半距离就听到有人在高声大喊抓住他,快抓住他。阿布斯摸了摸头脑,心想这是出了什么事。不及他多想就有士兵将他给包围起来,反架着他的手从他身上搜东西。此时营地里原本并不算亮堂的火盆里皆被点满了火苗,刺眼的光照得阿布斯睁不开,远处步履从容走来几人,皆是面色凝肃。几位副将眼中更是失望的神情,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看上之人竟会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侍卫很快从阿布斯怀中搜出个包裹,打开一看果然不虚。

为首的主将马将军眸色暗沉,呵斥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被弄的一头雾水的阿布斯此时才清醒过来明白是怎么回事,再一想到这搜出的包裹并非是自己的,忙的喊冤道“将军饶命,奴才是被冤枉的,这个肉饼并非是奴才的,而是阿月那个小子想嫁祸给我才故意塞在我衣服里的。”阿布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但他说完后发现马将军等人非但无动于衷,甚至更是对他恼火。

“你说这是阿月嫁祸你的,本将军也听闻过你们之间有点小摩擦,但基本听到的都是你在欺负他,且不说他身高体阔,就当他真的陷害了你,那你可有证据证明你白日里与他在一起出现过?”

阿布斯被马将军的话问住,阿月平日被他欺负惯了,见到他从老远就会躲着走,莫说他们俩在一起出现违和,别人也根本不会相信。而那个时候他确实也没仔细留意过附近有无旁人,若阿月真要害他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会让他抓到把柄的,看来他是被阿月陷害了。阿布斯不甘心,抗议道“就算不能证明他和我在一起,那又怎么证明东西是我偷的?”

眼见阿布斯不肯承认,马将军身边的侍卫道“你已作案几日,从我们跟踪你回营帐的位置就是你的居所,也在粮营里发现了你的腰带,而白日你也曾在粮营边出现过,如今又在你的帐中找到了偷盗的酒,你还有何狡辩,说的越多怕是会暴露的越多,你可还要说下去?”说罢从另一位侍卫手中捧过酒坛交给马将军。

马将军揭开布盖,一股酒香扑鼻而来,而后他点点头,确认无疑。

阿布斯确然没什么可再说的,他祈求的望向几位副将,但几位副将哪里还肯搭理他,别说一句话都不会为他说,就是他们心中也是恼火的紧。说起来为何会令他们如此呢,原是朝廷分发下来的酒是按品阶来算的,像马将军这样的人能分到两坛,而像他们这样的人只能每人分一坛,要知道在军中喝酒可是有很严格的规制的。眼下那人不仅是偷喝了酒,还将余下每人的酒都偷了不少,就装在从阿布斯帐中取出的坛子里。阿布斯这人做事太不地道,怎能让他们不气。

3.重生北魏

而阿布斯又为何没再解释呢?原也是他真的动过这个心思,才会让他们抓到他不少把柄。阿月显然是发现了他的心思才会挖了个陷阱让他跳的。要说不满,这军中大多的士兵心里必然都有怨气,凭什么他们最苦最累还成日的吃不饱,而他们什么都不用干就能吃饱喝足,还指手画脚指使他们干这干那,真的上了战场也是他们打在前面,这些话不过是不敢说罢了。自然也动过偷盗的心思,可这里是军营不比外面,是要受处罚的,为了点口腹之争挨顿罚又失了人心当真划不来,他们还指望着能有一日建功立业过更好的生活呢。

“既然没什么可说的,那就拉下去军法处置。”马将军冷冷下令。

“是。”携着阿布斯的两人领命道。

阿布斯忍声咽下这口气,视线梭巡一圈,想找出陷害他的那个罪魁祸首,却是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跟随在他身边的好事之人,平日里总是附和他,如今却是半个字都不敢为他出头。而在那群人之后,有一双如星辰般的眸子凝望着他,她面上平静无波,眸色深沉,既无陷害他的喜悦也无奸计得逞后的凌人姿态,仿佛那不过于她来说是件极其微不足道的事,从她眼底一扫而过的轻蔑令阿布斯全身泛起一阵寒意。

阿月他们身处的后备营是训练新军的地方,若有能力出众者会被推荐到先锋部队,是以这里的将军只得一位,另有三位副将。说起来这位将军也算是关系户了,据说是吏部侍郎的亲属,打仗的水平不好说,毕竟这里尚未被他指挥过,且真正需要他的地方并不多,自有副将会先处理。因鲜少能得见这位将军,其脾气秉好也不得而知,军营纪律森严,侍卫口风又紧,哪是随意什么人都能巴结奉承的。不过自古因家中势力得道的并不在少数,谋一份闲职拿份禄的更是居多,能像这位将军般出来带兵打仗的说明并非是个好吃懒做之人,至少是个明事理之人。

阿月暗暗打量过这里的几位官阶军爷,得知朝廷每月会分给他们几坛酒以慰军中苦闷生涯,但酒的数量有限,到得他们这里便一滴都分不到了。其实朝廷并未有明制规定,例如犒赏士兵分与他们些酒肉实属常事,只是上头的也想要贪心自己多享用些,自然不会明说。这种不成文的暗量阿月以前就知晓,都是无法杜绝的,人心难测,谁都是自私的。既然人性有弱点,那她不将这弱点发扬光大似乎也太对不起阿布斯那些人了。

“阿布斯,忍气吞声的感觉如何?”她一步步逼近被打了一百军仗的阿布斯,瞧他走路歪歪扭扭看起来并非很严重,至少没有让他的双腿废掉已算是她的仁慈。

阿布斯恶狠狠看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手指着她,发抖的厉害,但他既然见识过了她的阴险就绝不会再逞口舌之快。

阿月双手揉搓了下,显得有些冷。她淡淡回看着他,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冷声警告道“这是给你的一点小教训,我不想对付你,但我若要对付你就决计不会让你有一丝翻身的余地,你最好记住我的话。”说罢她先阿布斯一步离开,留下他捂着疼痛的臀部在原地回味着她话中的意思。

“那小子说了什么?”暗影处跑出几个人围着阿布斯嘘寒问暖。

阿布斯冷冷看了他们几眼,并未回答他们的话。对于这种事后诸葛他才不需要,这点雕虫小技算什么,不过是没有防备才会被算计,这笔仇他阿布斯记下了,定要叫他还回来。

阿月回营帐的时候就听到众人在说阿布斯被她整的如何如何惨,说的好像是他们亲身经历。纳西迎着阿月进内,先是看看她有无事,待见到她无恙后才放下心来,只要一想到瘦弱的阿月去对付身材高大魁梧的阿布斯就让他不由发怵,总觉着是鸡蛋碰石头有去无回。

“阿月你再讲讲是怎么让阿布斯中计的,虽然结局我们都知道,但我们想听过程,我还有好多疑问都没弄清楚呢!”与阿月同住一起的纳清嬉笑说道。

她本想说没什么好说的,可转念一想他们都算对她不错,在这个世间已没什么人能对她好,哪怕给过她一丝温暖,她都想紧紧的抓住,所以她抿唇浅笑道“纳清,你大概说错了,并非是我要陷害阿布斯,而是阿布斯多行不义,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若没有妄念又怎肯认罪,所以说你们还觉得这件事是我做的吗?”

众人被她这么一洗脑也觉得说的对,世人都有贪念和弱点,只有当摒弃了这些才是真的无敌了,可又有几人能做到,既然做不到又何必说是被人陷害呢,复往而来大抵都是一样的。

纳清敛起笑,都说阿月是智者,果不负众人所望。于是众人又嬉笑着说其他事去了,没再闹阿月。只有纳西看阿月心情不霁,取了点他偷藏下来的水给她喝。

“谢谢。”阿月接过茶碗,并未发现纳西看出了她有心事。她素来是个深藏不露之人,也自觉这些年来情绪控制的已然很好了。

“去走走?”纳西接过她递回来的茶碗问道。

深觉纳西是有话要说,她也没推托,迈步往外,避过众人的询问。

“这两人神神秘秘的,纳清你哥再对阿月好下去你就该叫阿月嫂子啦,哈哈哈。”众人的哄笑声在背后响起,紧接着传来纳清恼怒的暴喝声“育才,你再胡说看老子不撕烂你的嘴哈哈哈……”

阿月挽唇轻抿,知道他们是在玩笑也并不介意,反是拍了拍纳西的肩膀弄得一个大老粗脸上尴尬不已。纳西他们都是当地人,征兵来此为的就是养家糊口,其人黝黑,皮肤粗糙,当兵前帮着家里干农活,常年的风吹日晒,性子却是纯良的很,没什么心眼。他对阿月好纯粹是看她可怜,对她没什么其他的心思,再说阿月一直都是男人妆扮,以纳西的眼光哪里能看的出。

“你有心事?”月色皎洁,站在月色下的阿月眉眼弯弯,若非脸上有烧伤的疤痕,或许比之月色越加皎洁。只是雾霭朦胧下这么看着阿月,似乎她脸上的疤痕淡了许多,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

“怎么这么问?”阿月摸了摸自己的脸,并不觉得自己这副尊荣还能看得出她的心思。

“因为你隐藏了很多事,就像你的脸是怎么被毁的,你笑起来眼底隐藏的伤痕。只有与你相处久了的人才能看出,你灵魂深处的悲伤。所以阿月你伪装的还不够好,你可以做的更好些。”纳西笑着看向她。其实她如果拿谎话来骗他们,也许纳西未必能察觉,但也必定不会像现在对她这么好了。他知道阿月其实是个有故事的人,她将自己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触碰,同时也让人看起来不易接近,显得她冷漠无情,实然她比任何人都良善,只是她不想做良善之人罢了。

阿月一怔,没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接。不过这才是单纯的纳西,不会有一点欺骗她的人。阿月拨了拨被风吹乱的短发,尚不及肩膀,却是很好打理。纳西,因为将你当朋友所以我什么都不会对你说,你只要分享我的快乐就好,没必要替我一起分担苦痛。

她耸了耸肩,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似揶揄似玩笑道“那是因为我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们一样练好一身本领去建功立业呀,我也想要出人头地过上好日子呢。纳西,你别把我想的那么好,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况且在这里的哪个人没有这个愿望,那还参什么军打什么仗。说的长远是为保家卫国,说到眼前也是为了个人。”她这番话说的天衣无缝,竟让纳西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她本来就是这样能言善辩,只是懒得同不熟悉的人说,纳西摇摇头,自己好像永远也说不过她。

说到建功立业到是让纳西想起一件事,便说道“告诉你个消息,听说龙虎关来了个极厉害的将军,前线的战报是我军这边压制不住,极有可能会派兵去增援。这次太子的意思很明确,三年已拖的够久了,势必要将龙虎关拿下。”如今北魏太子掌权,形同魏帝,其授意便是魏帝的意思,自不敢有人质疑。但却是不知为何三年前太子要下令全力攻打西凤,大有一统西凤的野心。从魏宫中传出的小道消息是太子殿下冲冠一怒为红颜,可很快就被辟谣了。世人皆知西凤三年前内乱,朝廷局势动荡不安,莫说两位皇子接连下台,便是一直在朝中屹立不倒的宁氏在历经了皇后倒台后依然能傲然站稳脚跟,并且成为西凤帝不可或缺倚仗的朝臣,这其中宁氏实力可想而知,但谁又会知道有一天会被连根拔起,直至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4.重生北魏

反倒是默默无闻的贤王,积攒了不少好名声,又得西凤帝看重,最终在这场角逐中脱颖而出,掌握住西凤的权势,牢牢屹立住乾坤。不得不说的是还有一人,从始至终都置身事外,旁观着这场角逐,哪怕是宁浩利用其女儿将其拖下水,他都依然能站在云巅俯瞰着众生,无人能动摇,甚至是越发的低调。那位的行事作风与他的名声成截然相反,他越是云淡风轻淡然出尘,越是受到西凤百姓的追捧,至今都是西凤女子梦寐以求的对象。虽然闻说这位司相与贤王权利不相上下,政见却是相左,只是贤王这几年来频频做事收买不少人心,司相却是沉浮许多,只在重大国事时同贤王抗上一横,但往往只要有司相在朝臣就像吃了颗定心丸,也不闹哄哄了,就像西凤面对屡次侵犯的北魏主战,那就是司相提出来的。本就是行事低调之人,自不会去抢贤王的风头,但若是连他都要主战,那只能说明依着西凤的形势绝不能再让北魏进击了。因在北魏之前就已有东燕在挑动战事,只是东燕引起的动乱并不足以撼动西凤,所以西凤帝依着贤王的意见派兵去镇压,谁知北魏随后就进攻,现如今只剩下还在持观望的南晋,但其实力最强,若西凤再不抗衡怕是要被蚕食。所以这次连文官的司相都站出来主战,一来是为让天下知道西凤的实力,并非那么轻易瓦解的,即使没有宁浩西凤还有其他人可用;二来是为尊严而战,都被人打上来了还不还手那也忒懦弱。依着司相的话来说,该打的还是要打,该镇压就要镇压,该怀柔就要怀柔。

所以依着这副情景魏太子不过是做了他该做之事,若这时还不对西凤发动攻击,等到西凤有喘息的机会之后怕是更不能动弹。北魏人又不是傻子,这么大的便宜会不占,但谁又知道即便西凤都这样了却还是块难啃的骨头,怎么都攻不破龙虎关。只能说龙虎关曾经在宁浩手中被加固过,为的就是怕北魏的再次攻击。宁浩此人此生就是被野心所害,对于他在战事上的功勋却是无人能否认的,以至于他都走了却还是影响深远。能说这些话出来抨击太子的无非是二皇子一党,都被关押在牢中了还是不肯安生,也就太子仁厚并未对其处置,还为其在魏帝面前说话。

现如今为太子说话之人越来越多,再不似从前般一味的听信二皇子诬赖的谣言,事实证明一切的阴谋手段都是二皇子为了皇位之争而想杀害太子,从前是派细作混在太子身边诱惑他,还不远万里派杀手追杀太子,最终自食恶果。现在也不过是制造些谣言来中伤太子罢了,还有谁会信?

“消息可是准确?”阿月眸色一沉,暗暗思付着纳西口中那个极厉害的将军会是谁。三年究竟会有多少变化呢?若说从前朝中除了宁氏一支外确然无抵抗之人,可又焉知西凤帝在忌惮宁浩之时没有暗中培养着势力呢?再者,依着那人的性子也绝对不会在没有把握前主战的,这件事天下人皆知,除非他是想动摇自己的位置给贤王机会。不会的,依西凤这几年的形势来说,能与贤王抗衡的除了他再无旁人,西凤帝也不会放任他不管而将权势全权交由贤王,否则就不会拿他去与贤王掣肘了。他的能力和地位早已不是他能决定放任任何事,他也绝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云淡风轻,而或者往往更让人忌惮。对于一个令人看不透的人阿月决定静观其变,越是藏在云雾中朦胧的人,揭开面纱的那一天一定异常精彩。

“准确。”纳西想了想阿月并非多嘴之人不会说出去,于是又说道“这是我今日在主帐前当值时亲耳听马将军的近侍说与副将听的。因消息重大应尚未传出去,不知是会暗中甄选还是将我们全部编排进前锋。”

这么说来应真的是有令苏将军忌惮之人,否则决计不会传出这段话来。阿月也不打算猜了,反是想看看这位能令苏将军忌惮之人会是谁,会否是她曾经认识的故人?

苏在北魏为国姓,能姓苏的且手握重兵的自然与皇室脱不了关系。而这位苏将军据闻就是太子的亲舅舅,因在战事上为北魏做出过不小的贡献而被赋予国姓,未必有多雄韬伟略,在战场上却是异常勇猛,军纪严明,能采纳谏言,知人善任,当是个不错的将领。这次被太子赋予重任,亲自领兵打头阵就能看得出太子对这场战事的看重。

“纳西,你想不想去前线看看,那些浴血奋战的宏伟场面必定会令我们受益匪浅,若是真的要甄选人去那于我们来说早早做好准备才有利的不是么?”阿月怂恿着纳西,对于他们这些热血青年必然会想着去战场上挥洒汗水才不枉费这大好人生。且以她的分析来看,这次马将军很可能先是派几人过去试试水,若真有用再将他们全拖去也不迟,否则平白送死不说也会被苏将军怪罪下来,说他训练不力。

“不好吧。”纳西犹豫道“前线哪是我们想去就能去的。”阿月提出的想法也太大胆,好是好,就是他们也出不去啊。

阿月深知他在疑虑什么,指了指不远处的粮营,那里先前因阿布斯的事而被重兵看管起来。

纳西很快领悟过来,“你是说?”

阿月点点头,她正是这个想法,合情合理也光明正大,只是需要用到纳西人脉的时候了。他因做事能力不错而被军爷看中,是以常能在主副营帐前走动,与一些将领都能说上几句话,自然也就被不少想攀上关系的人讨好,谁知纳西此人嘴笨莫说是替人说好话了,就是做事都中规中矩的,但这点小事想必难不倒他,就是此时看他为难的神色惹得阿月弯了唇角。

“阿月,你笑起来真好看。”纳西憨憨傻笑说道。阿月极少笑,可就是这种程度的笑都令他看醉了,若是阿月没毁容前会不会也是个能将女孩子迷倒的帅小伙呢?这么想着摸了摸阿月比他小一个头的及肩短发。

被揉乱的墨发在空中飞扬,阿月一怔,眼角竟晕染出一片模糊。她退开一步,不着痕迹避开纳西的触碰。纳西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哪里会往深了想。

————

当两人穿着粗布戴着蓑笠,吃力推着车轮途径守卫时,守卫尽职的让他们抬起头来,另一人则检查车轮上捆绑的粮草。两辆足足有两人高的粮草沉积在车轮上,阿月被粗粝的车柄磨破了手掌,木制的车柄做工粗糙,有不少倒刺,她已尽量拿衣袖去垫着可还是不可避免的被伤到。她的力气不足以拉动一车粮草,纳西就说好了等过检卫他帮忙拉掉点,阿月还是觉得很艰难。

守卫见是他们俩俱是有些吃惊,但又见纳西身上有出营符,也就不再为难他们,叮嘱他们早些回来就放行。

纳西将车轮放下,忙的来帮她减轻负担,边将粮草抱走边问道“能抗的住吗?”

阿月擦了擦额上的汗,点点头,看着纳西车上比她高出一截的粮草硬是咬牙道“没问题。”不想再给纳西增加负担,她若说扛不住指不定纳西真的会一人推两旦车,他是个有担当的男子,绝对不会弃她不顾的。阿月埋头继续拉起车柄,索性前营离他们算不得远,但两个时辰走下来阿月也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每次她都催眠自己马上就要到了。直至前营中的士兵将他们的粮草卸下盘点他们才算松了口气,也总算能借着送粮草的机会来到前营。在这里他们可以停留一段时间,只要不是太久都不会被赶,毕竟前营比他们要忙的多哪有时间去管他们。

“咚咚咚”震天的锣鼓再一次被人擂动,阿月耳边一阵轰鸣声,心知听到这鼓声就意味着要出战了。他们运气不错,竟这么快就能见到战事,只是不知那个所谓的西凤将军这次会否亲自迎战就犹不可知了,即使不应战也必然会在旁观战吧。她对龙虎关的地势有一定了解,也曾在那高耸的城楼上俯瞰着塞外,更是因为龙虎关重新回到了西凤,所以对于这里哪个视角最好,能将北魏和塞外一并收进眼底她最是熟悉。

拉着纳西沙哑的开口道“跟我来。”

营地里此时早已在做应战准备,纷乱忙碌,他们就趁乱躲开众人的视线往前方走,越是靠前就越是接近龙虎关,也越危险。阿月握紧了纳西的手一直在往前,此时也顾不得掌心的疼痛了。越是在靠近龙虎关时她的心中越是有种压抑的疼痛,那些被她压制的坏情绪似乎正在朝着离故土越近而越明显,她原以为她做好准备了,能控制的很完美,但她微微颤抖的指尖预示着她曾经有多痛如今就有多恨。

她努力安慰着自己,这不过是开始,总有一天她会淡然的站在他们面前,不再有情绪外泄,不再有悲伤,有的只是蜕变后的她。这么想着似乎也就没那么情绪激动了,她稳住脚步,一步步踩上低矮的作战台。这里是北魏制衡龙虎关新建的城墙,未及龙虎关高,从这里能看到站在城墙上的士兵,但要想看到里面却是不能,反之龙虎关却能看到他们的情况。

5.重生北魏

阿月寻了处偏僻的角落,她仔细观察了下,因隐在僻暗处要想从龙虎关看到这里也是不易,而她既掌握着龙虎关绝佳的位置,又何需再看其他,除非那个将军不出现。

锣鼓声擂停时,城门下已站了黑压压几万名士兵,冲在最前面的手中拿着刀盾,再之后则拿着箭,依次排开后是矛和箭,这两者攻击力度未及前两者强,待杀出一条血路时正好冲上前去厮杀。两边则有不少士兵合力抱着一根十几人粗的木头,用来砸城门用。士兵之后是站在战车上的将领和将军,他们身披铠甲,面色肃穆,手中紧握着长剑,剑柄在光下发出镗亮的森森寒意。而他们的城墙上则是个个都手握箭羽和碎石,随时将准备偷袭的西凤士兵给砸下去,相反西凤也是如此。

纳西许是第一次看到这样震撼的场景,一允不允的盯着城楼下的众人,紧张的连大气都不敢出,好似他自己在打仗似的。他双手紧紧互握着,哪有功夫再去同阿月讲话,脑中只想着若是他在战场上该如何去厮杀敌人。

北魏的城门开启,苏将军亲自领兵出战,他坐在马匹上,手中持着黑色的宝剑,左手高高举起。随着苏将军迎战的则是西凤的王将军,此人被提拔上来也有三年了,大小战役参加过不少,无功亦无过,有赢也又输,略于平庸了些,貌似还是输战多于赢战。

阿月对于这位王将军并不熟悉,她以前未在朝中走过,所识得之人必定是有些名气的才入得她眼。是以这位王将军的容貌也是在营中听人说的,只因每每出战必是他,说的多了也就不难认出。既然这位王将军属平庸之人,那龙虎关又怎会那么难破呢?就知道那个什么将军的不会出现,该不会是唬人的吧?

她眉宇慢慢拢起,猛然抬眼间竟有些恍惚,却是真有故人入梦来。而那人一身风华,白衣出尘,清隽的脸上不带一丝笑容,紧抿双唇冷然鄙睨着城下众人。他的神情淡然,就那么冷淡一眼便足以让人不能直视。有的人天生就有王者之姿,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人心生畏惧。而像他那样的人即便是在人群中也能让人一眼就认出,那种矜贵的华彩再配上他倾国的容颜,岂是常人能睨视的。

眼见他走来,城墙上的众侍卫向他行了个礼,他淡淡点头颔首便不再看任何人,站在那处最佳的位置观看着底下众人。他依是从前的模样,只是清瘦了些,眸底深沉,旁人永远也无法堪透。

流锦站在他身后,暗中打量着四周,还是对他护卫的极好。

阿月紧握的指尖狠狠收紧,自见到那人的那刻起她的心情就起了狂风般的波澜,往事如潮水般浮上心头,让她情难自控,恨不能手中有把箭射向他。哪怕她现在眼睛并不好,她也能清晰找准他的位置,将他一箭毙命。那个人早已融入她的骨血中,便是闭着眼都不会忘记他的容颜,曾经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她发誓只要她不死,就一定要亲手将剑插进他的胸口。

掌心氤氲出点点血迹,指尖陷进血肉里,可是比起她心里的疼来这些又算的了什么,早已没什么能摧毁的了她。曾经的宁朝夕早已死了,死在映月阁的大火里,死在赫承郡了,如今留下的她是阿月,而她只是阿月,背负着血海深仇的阿月。

此生她都不会忘记那日在赫承郡他与另一女子的谈话,和他言词间的温柔相待,那份小心翼翼深怕大点声就能伤到她,是他从未有过的柔情。也是,只有她死了他才能同他爱的女子双宿双飞,她相国夫人的位置本来就是给她留的,自始至终都未曾改变过,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罢了。而今只有她的离去才能彻底将那个位置清出来,才不会污染了那位女子的清华,否则怕是始终都有根刺留在她心中罢,而为了不令她难受他竟连她活着都容忍不了了。她也是现在才明白那个映月阁根本不是给她的,送她不过是为了将她葬送在此,他可以为了那个女子再造一座更豪华的映月阁,反正都被她住过早就玷污了。

她才是最傻的那个罢,一直在被利用,而他们的故事她由始至终都未曾参与进去过,也从未有过她的位置,她却为了那个人一败涂地,至死都死不瞑目。

将眸中深浓的恨意敛起,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是个真正的阿月。阿月是北魏人,与西凤毫无瓜葛,又怎会有恨意呢!从她哀求着人救她时起她此生活着就只为了一个目的,为了这个目的她可以做任何事,包括出卖自己。

那是三年前,时光倒退回去。昏昏沉沉间她听见远处有马车声驶来,她也犹豫过害怕会有人将她认出,可她如今这副尊容任是谁都不会再认得的,且那人已走远,她就不信还会那么巧再遇到,便挣扎着去拦马车。最后她听到马车上走下一人将她扶起,她想开口求他救自己,但她喉咙被灼伤说不了话,急的手脚并用,深怕那人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显然那人很聪明,一语点破她的心思。

他说“让我救你很简单,你有什么可回报我,或者说我凭什么救你?我虽不是商人,但亏本的买卖却是不做的,这世间本没有那么容易的事。”他的话云淡风轻很是好听,带着点儒雅的韵味,却是句句直戳人的心脏。然而他说的没错,她没什么可回报给他的,她已然一无所有。

“这样吧,我可以救你,也能一点点将你医治好,但我每完成你的一个请求时你也必需要让我看出你的价值,才算等价交换,如何?”他慢条斯理解下身上披着的斗篷盖在她脏乱的身上,啧啧,明明是个女子却弄成这样,都快不成人样了,但他到是挺敬佩她想活下去的勇气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妨做回好人。

朝夕哀求他的身子一顿,明知他话中的陷阱却是不能不跳,否则她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撑到再有人出现来救她。一个人不可能每次都有好运,她能倚仗的唯有自己才最牢靠。况且他的条件很合理,她曾经是商人,对于男子所谓的利益交换反而很放心,只有利益牵扯才是世间最好的关系。

见她将手伸过来,他满意的让随从将她扶入马车,点点头道“至于我的条件你将来就会知道,但是想要完成我的条件,你必需要站在云上之巅,否则我一样能将你打入云泥。”他的话淡然如风,却似一把尖刀插在她心里,时不时就会提醒着她,想让她忽略都难。

就这样她随着这个商人装扮的北魏人一路回了北魏,到也没怎么为难她,将她安置在一处远离繁华的林子里,找了个郎中给她医治。而那位男子自此后就鲜少再出现,到如今她眼睛能视物也就见过他两次,到是他的随从会每隔几个月带着他的命令前来一次,直到两年后她的外伤都休养的差不多——脚伤基本已痊愈,声音虽沙哑却是能开口说话,眼睛恢复的慢,有时看东西依旧有些模糊,至于她脸上的伤,因本就有旧疾长时间内都未必能治的好,毕竟是烧伤,只配了药膏让她慢慢涂抹。于她来说这位郎中的医术已算好的了,必定不是普通的郎中那么简单,只是人家为了不泄露身份基本很少与她说话,只在她声音恢复的那段时间交流过。她也习惯了凡事都亲力亲为,那两年是她生活过的最简单的,心境反而沉淀了不少,直到随从再次来时带来了那人的口谕,该是她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价值,那个人为何没有让郎中将她全医治好,并非是郎中的医术,而是怕她达不到他的预估值,让他白白浪费了两年的财力人力,他在等,等她价值体现的那天才是她真正伤好的那天。这点她一直都知道,他有所保留没什么不对,而她所能做的就是要取得他的信任才能借着他的财势得到她想要的。那句云上之巅和他这两年花在她身上的钱财早将他不凡的身份暗示与她,或许他们目的不同,但想相互依附的计谋却是相同的。

拜别了随从,这一刻起在她成为更有利用价值的人之前他们之间再无瓜葛,她是好是坏都牵扯不到他,只有等到她该站上的位置他自然会来找她谈条件,所以她必须尽快的让自己往上爬,她等不了再一个三年。那种痛已深入骨髓,疼至灵魂,她每日都在受锥心之痛,若不拔除迟早会将她吞噬。

————

“阿月,你手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快让我看看。”纳西翻涌的激动情绪原是想对身侧的阿月说,却见阿月一直观望着对面的城楼,她面色凝肃,双手拽成了拳。纳西一开始以为她也是激动,可后来自他垂放在地上的指尖摸到了粘腻的感觉才意识到阿月的反常,他也是粗心前面她的手就被车柄给磨破了,现在怎么越发的严重起来?

6.重生北魏

“没事。”阿月自他掌中抽回手心,回答的很是云淡风轻。她早已习惯受伤,这双原本细嫩光滑的白净纤指如今已是布满了老茧的风霜之手,不仅细纹横生,因长期的长冻疮连指关节都变得粗大,又黑又粗糙。本来也是,这里的气候不好,一直被浸在冷水中的手能养的好才怪。

摊开的掌心中是一片模糊的血渍,有些泛白的皮肉翻滚夹杂着血块,被倒刺勾出的血丝横在掌纹中,看起来触目惊心。她都没感觉到疼吗,如果他不说她是否要任着不去管?将身上的粗布撕扯一块下来替她裹住,看着她满是伤口的手心纳西有些感慨,她既会识字又聪明,想必从前家道应是不错,究竟是何原因会令她变成这样满腹心事的?

阿月看了看被简单包扎的手掌,抿唇往城楼下走。

“阿月,不再看了吗?仗还没开始打呢,你去哪里?”纳西在身后摸着脑袋纳闷的唤她,就看到她头也不回的离去,不是说好了要观战来累积经验,怎么说一套是一套的。

就在阿月转身的刹那对面城楼上射来一道冷锐的暗芒,男子眸色深沉,眼底蕴藏着幽深的波浪,他鄙睨而站在城头,看似随意的梭视,实则早将战局观看清楚。暮然一道走动的身影映入他眼帘,在这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时刻鲜少会有人轻易走动,因多是被分派好了哪个位置,不免让他多看了两眼,但他并未去在意,显然也不知先前那个位置同样有人用那种沉寂的眼神观看了他们许久。

身后走来一道聘婷的倩影,女子身着一袭白色丝质纱裙,以鲛纱覆面,迎风而立,端的是一副蹁跹美人。耳畔的几缕墨发静静飘荡,女子身形高挑纤瘦,气质出众,站立在他身旁时,两人似是从水墨画中走出的神仙眷侣,竟有种让人不敢睨视的错觉。

紧跟在她身后护卫的结魄和幻术幽幽一笑,退开一步,恭敬守候在一侧。他们都是司夜离身边最得力的暗卫,随他时日不算短了,能得他们如此相待的女子,与他们相爷当真是匹配无双,也令他们打心底认同的主子。

男子并未转头,一直纵观着城楼下的局势,淡漠的声音随风响起“外面风大,怎么不到里头待着。”他肯定的语气中透着浅淡的关心,女子心中动容,微微侧头看了看他,但看他神色依旧,心底升起的异样又缓缓平静下来,她勾了勾唇,不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他,看似亲近实则疏离,永远也摸不透的心。

随着他的视线望向城楼下,那里黑压压布满了人,也难怪他不让她出来,战事面前谁能保证万无一失,纵然有结魄和幻术保护着,可也有个万一护不周全的地方,想到这里她心下了然,不再纠结往事,是她的最终还是会回到她这里,谁都抢不走,哪怕她也曾害怕也曾辗转难眠过,但于她来说他身边来而复往的女人根本无人能威胁到她,这份信任是他们彼此间长年培养出来的默契,也是一份誓死的誓约。正如此刻能站在他身边,也唯一能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必然是自信的她,过往追究无意,她不是那种小气的女人。

我想陪着你,哪怕前路危险荆棘,这些年我们分开的太久了,我等的太久,无数次都在梦中幻想着能有一天再不和你分开,所以我又怎会放开这样的机会呢!

这些话她终是没说,不想给他任何负担,他们之间无需再说其他,她的心他都懂,而他的心她也懂,他并非是个儿女情长之人,至少摆在他们眼前的路还不足以让他们能轻松下来,所以有些话就留着以后慢慢说给他听罢,总有的是机会。

这么想着,不觉就笑了出来。是啊,他们之间还很长,有什么好担心的,该走的都走了,余下的都不是障碍。

红唇半阖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陪在你身边?”她半是玩笑的话半是认真,到惹得他不由转头。

眉眼间俱是温柔色,抿唇点了点头,她到是也学会打趣人了,可这话却是半分毛病都挑不出,她本身就是奉旨而来照顾他的,不出现在他身边反而说不过去吧。拂了拂她被风吹乱的发丝,从流锦手中接过他的斗篷披在她身上,玄色的斗篷自他指尖拂过,打了个结,将她一身风华同时也遮掩下。无奈的叹息了声,“你啊,牙尖嘴利,我是说不过你。”带着宠溺的语气将她逗笑。

斗篷披在她身上很是温暖,似带着他的体温暖和着她。两人眉眼间皆是笑意,气氛很是美好,与底下即将要开始的战争形成强烈的对比。

女子敛起笑意温声道“这场仗再过两月能打好吗?我怕是不能待那么久。”说起此事不免略有伤感。

司夜离眼眸幽深,纵观全局冷静道“依照以前的形势只怕是持久战,但我既然来了就绝对不允许他们踏过龙虎关掠夺一座城池。魏帝之后会是他们,他们虎视眈眈一直不行动,就想不费吹灰之力夺下西凤,想的太好,我焉能让他如愿。但眼下还不是我们同他们交锋之机,他们实力雄厚,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做。若不让他们得逞,那龙虎关必须守住。放心吧,最迟不会超过两月,我会速战速决,一切按计划行事。”

女子点点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到时再说,反正有他在她到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家中之事隐隐让她有些忧心,这万一以后真要打起来,她怕最终还是会牵扯上阿爹,这件事她又不能同他说,增添他的烦恼,想了想也就作罢。

沉默良久后他寡淡的声音响彻在她耳旁,“是该到结束的时候了。”那样从容淡定的好似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也许就是因为他冷漠的不近人情的一面,才能坚定着他从始至终的信念,谁都不可能成为他的阻碍。

女子清浅一笑,他是个心志坚定之人,幸好她不是他的阻碍,才能有一天最终站在他身边,成为那个独一无二。旁人是谁都不行,论她多聪明,论她多灵气,他需要的并非是个璀璨耀眼集光环于一身的女子,就像曾经的宁朝夕,她是望月时就已让世人忌惮,可那又如何,她费尽手段一样要从他身边跌落,那是因为王者始终只有一个,只有懂得敛尽锋芒才有资格同日月争朝辉,她的智慧也不过如此。

阿月同纳西回到军营的时候听说前方的战事已经停歇,这次苏将军似发了猛力,两边战事胶着,谁都未能击退对方,打了个平局。这让士气低落的北魏士兵一时欢呼不已,想来那个什么将军的也不过是只纸老虎,摆摆样子唬人看的,也就刚开始两天确实是用兵神速,打的他们措手不及,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但渐渐地北魏调整队形,不再让他们看出战机,他们也就没了优势,攻城之日必定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连后营的人都跟着雀跃起来,那是当然,想他们北魏人彪悍无比,在魏帝的带领下东征北讨,风吹日晒的体格上就比过着舒服日子的西凤人要强上许多,又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败势不过是暂时的,扭转败势才能显出他们的实力。再说继宁浩之后再无人能令他们惧怕,管他是谁,统统都要成为北魏的战俘,这么想着岂能不令他们骄傲自得。

阿月一路听着他们吹嘘北魏如何,心中到是平静。她今日既然亲眼所见,那就绝不是北魏人所看到的那样简单,以那个人的深藏不露,绝对不会轻易就让龙虎关被攻破的,而他的计谋她也早领教过,连她都败下阵来,他们又还能有什么胜算。平局是他的底线了吧,也指不定是为了放松他们的警惕,之后还有更大的阴谋等着他们?阿月暗暗思付着,他会不会派人来袭营。从前他虽只是个朝相,主管之事皆在文官之内,百姓之事,但焉能得知他隐藏的太深,文官不过是掩人耳目,在隐藏自己真正的实力呢?面对这个强大的敌人阿月不敢轻敌,也绝不会再被他清隽的外表所迷惑。有的人就像毒药,会让人在无知无觉中沉迷其中,到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曾经的她就是如此,死的太过凄凉太过悲惨,如今她已对这些都免疫,再没什么能入得她心,动摇她的意志。也正因他们曾是这世间最熟悉之人,所以对他阿月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这场仗她并未太乐观,司夜离想要什么她很清楚。他既然主战,又无谓东燕在后,那么他必然也不怕北魏,到底是什么给了他底气,依照西凤的实力被两国夹击尚不能喘息,可打了那么久了也没听说东燕那边能奈西凤何,还是说他真的用兵如神,能力挽狂澜?不,他想要的是北魏军的覆灭。单说北魏的实力确实比东燕更胜一筹,那又怎会让东燕也胶着不下呢,若论战术来说,应先击退东燕,没了后顾之忧再来对抗北魏,再将整军集合起来,与北魏的胜算也大上许多。

7.重生北魏

可是他将一部分军队调去与东燕制衡,又怎还能与北魏打的如此胶着,甚至让北魏军一点好处都没占着?这其中有太多她想不通的地方,但他走这一着棋必定有他的用意,且他能一路走到今日尤立在不败之地,这其中岂是简单兵法能涵盖。

她揉了揉及肩的墨发,对于想不通的事很是烦躁,心情也始终都是低落的,这种低落自从在见了那人后一直就压抑着,她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情绪,可不免还是会波动。只要看到他那些曾经悲恸的过往就像是带刺的藤蔓捆绑着她,让她不能呼吸。

不远处阿布斯几人见到他们推着空车轮回来很是好奇,阿布斯附耳对自己的小跟班说道“去查查他们都干了什么。”

“是。”小跟班屁颠颠领命去了。

“阿布斯,上次的仇你可不能轻易的放过他们。”另一人挑拨道。

阿布斯淡然往他脸上看了看,那神情似在说要你多说。他阴测测的望着阿月他们离去的方向,牙齿被咬的咯咯响,咱们走着瞧。

“阿月,你说这次我们打平局,前营还会再将我们调去吗?”纳西追问道。

阿月脚下的步子一停,将他拉到身侧悄声说道,“这件事莫要声张,我们先加强自身的武力,迟早也是需要的。”她这话说的含蓄,深怕纳西看出她知道的太多,并非信不过他,而是她现在不信任何人。依着她的想法这场仗才要开始,怎会不需要人呢。

接下来的几天阿月果然非常卖力,别看她身材单薄力气没有男人大,但她很能吃苦,每日的操练都要延续到深夜,像是没命似的增强着自己的体格,连平日里瞧不上她的几个军爷都对她刮目相看,直言她有潜力。虽不能同阿布斯他们相比,但也勉强能挤在中间,不像前段时间总是垫底。

沿着军营跑了第二十圈后,阿月总算气喘吁吁地回到自己的营帐,她身上粘腻,汗水浸湿了她的衣物,好在北魏天气多变大家都不敢真正穿的少,否则怕是要暴露身份。她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人便躲到帐中去准备换洗的衣服了。这几日阿布斯他们几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们,想来是不甘心被她设计了,但她上次警告过他,他应不会乱来,最多就是想抓她的把柄。她近来也是越加的小心谨慎,到不是怕什么,而是不想给自己增添麻烦。

就这么过了几天相安无事的日子,待那日清早,哨声响起,忽然将全营的人都叫来规划整齐。众人心里还纳闷着到底怎么回事,就听得马将军竟亲自讲话,宣布重要的事情。

“根据需要,需在我营中调拨十人前往前营编入前锋,也就意味着这十人将有机会冲锋杀敌,实现自己的梦想。当然,苏将军要的是能立战功之人,也好体现出你们练就的成果,也不枉我们对尔等平日的栽培。未被选上的也不要灰心,迟早都会轮到你们上场……”马将军一番慷慨陈词讲完,底下早已是人心激荡,都是热血男儿,他们素日演练为的不就是这一天,所以每个人都想被挑选上。

“这次为公平起见,我们准备了考核,只有几项均达标者且成绩优异的才能被选上。”副将大声宣读道,那也就是说人人都有机会,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想来会有这个提议也是马将军深思熟虑的,他也想要在苏将军面前有个好表现。

此时阿布斯几人已提前得知些小道消息,且之前又去查探过阿月他们去往前营的行踪,虽不知他们的目的是为何,但看近些日子阿月那副拼命练习的样子也不难猜出他们或许也早得知了此事。阿布斯虽看不起阿月,认为她不可能被选拔上,但阿月近来爆发起来还是有些吓人的,特别是她没日没夜赤红着眼练习的那个劲头,那股韧劲令阿布斯有些发怵。总觉得她就是只疯狗,万一被她咬上就难缠了。但阿布斯才不怕疯狗,想要不被疯狗咬,就要先除掉她,再说他们还有笔账没算呢。

考核的内容基本就是他们平日练习的东西,算不得难,但想全过也没那么容易。阿布斯讥讽的勾了勾唇,他对这些信心十足。

迎着阿布斯挑衅的眼神,纳西这边也是磨拳霍霍,就是有些担心阿月,不知道她能否走到最后。阿月丢给他个安心的眼神,再怎么样她都会拼尽全力的,这是给她的机会,她又岂会轻易放弃。

第一轮是耐力跑,不限圈数,到达自己的极限,尽量往多了跑,再从最多开始刷人。这一轮下来就能被砍掉一半人,虽说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事,但拼耐力才是最能看出一个人功底的。围着个偌大的军营,跑上几圈就足以耗费去许多体力,接下来的测试才是最考验人的。

“阿月及格。”当听到军爷报出阿月名字的时候,纳西他们紧张的话都不会说了,全都以为自己听错,傻傻站在原地,直到被催促着进行下一项比赛时才如梦初醒般哗地跑上来与阿月勾肩搭背。

“你小子可以啊,没想到平时没白操练你,总算没丢了兄弟们的脸,让他们嘚瑟。”纳清勾着阿月的脖子,硬生生将她压垮了半截,阿月此时脚都是颤抖的,为了刚才的耐力跑真是豁出去了,现在再被纳清压,只觉得双腿都在打颤,但看他们这么高兴又不好提醒他,只能干巴巴的笑。

纳清这话显然是说给阿布斯他们听的,眼看着那边人脸色唰的变了,可真是解气啊。谁让他们平日里都看不起人,现在就让他们看看到底行不行。

第二轮是射箭,看谁能射中红心多。在这一轮上阿月以前被废过武功,所以她腕劲并不足,甚至说即便在以后的多加勤练上都未能补回来,但好在她底子不错,前两年修养时也将从前练习的武功默出来重新练过,到底是伤了根基,就算重来也非一朝一夕能修好的,且拉弓必须要极大的臂力,所以她先前一直在锻炼身体,就期望不要在这上面落下去。

阿布斯看着信心不足的阿月阴森一笑,这一关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过的。这边阿布斯阴狠毒辣的眼神未能逃过纳西的眼睛,他隐隐担心起来,就怕阿布斯还在为先前的事记仇会来报复阿月。他看的出来阿月近来的努力,说明阿月真的很看中这次机会。阿月,如果这是你所想的,那我一定会帮你完成。

“阿月,我同你换个位置吧。”比试开始前纳西突然说道,他所在的位置同阿月比邻,阿月也没多想,反正于她来说哪个都是一样的。

随着军爷的令下,阿月取出固定的弓箭,搭在箭靶上,她缓了口气,脚下跨出一步,尽量让身体后仰,呈现个弧度,然后眼神瞄准靶心,一鼓作气将箭矢搭上,砰的一声,箭声霍霍,急速的飞驰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而随着她的命中,旁边的纳西则是一声坠地的飘然。阿月仰起的笑脸瞬间隐没下去,转念便想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以纳西的技术根本不可能连箭靶都未触到就落地,除非是箭本身就有问题。而能做到这个问题的除了对她怀恨在心的阿布斯不会是别人了。是她太大意,竟然会以为阿布斯不敢在这种时候做手脚,相反越是人多他越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设计她,就算出了事也赖不到他头上。看来这次阿布斯确实是学聪明了。

阿月狠狠甩下弓箭,就要去找阿布斯,被纳西拦下,“阿月你别冲动,现在在比赛,有什么都等会再说。”

那边纳清他们不明所以也都放下比射看过来,引得军爷对他们尤为不满,大声呵斥道“都干什么,不知道现在在干嘛吗?”

“那我同你换。”阿月将自己的箭桶递到纳西面前,她眸底燃着怒火,怒瞪着另一旁的阿布斯。阿布斯他们此时听到这边的异动也都停下来,他咬牙切齿的看着同阿月互换位置的纳西,都是他坏了自己的好事。

阿月这人虽冷淡,却是最见不得对她好的人受委屈。纳西摇了摇头,将阿月赶回去,低声喃喃道“阿月,事已如此声张也是无用,只会让军爷觉得我们挑事,到时就算我们有能力都会被马将军认为人品有问题而影响成绩,与其这样不如就按现状吧,我力气大未必就不能射中,他们不敢对箭做太大的手脚,所以还是能用的,放心吧。”纳西安抚着阿月,待她冷静下来也必定会想通事情的利弊,她不是冲动之人。

阿月点点头,交代道“那你自己小心。”

纳西回给她个安心的眼神。

稍后射箭结束,纳西虽然已力挽狂澜,但还是被刷了下去。纳清他们几人看着自己的哥哥被淘汰心中郁愤难填,这个阿布斯简直太可恶,手段下作。而那边阿布斯也是相当郁闷,他本是想设计阿月的,谁知阿月那小子命大,下次绝对不会再让她那么走运了,阿布斯愤愤地想。

8.重生北魏

接下来的剑术和对打中阿月拼尽全力,在此阿布斯并不能做手脚,到最后阿月顺利通过考核,与阿布斯、纳清等十人被派往前营。

是夜,纳清、阿月等人同纳西作短暂的告别。纳西叮嘱他们去了前营不比这里,危险如影随形,稍不甚就是丢命的事,让纳清听阿月的话,阿月虽比他们小,但她沉着冷静有能力,可阻止纳清他们乱来。

纳清还在为自家哥哥不能一同前去而气恼,听了他的话只觉着他是在警告自己去找阿布斯的麻烦,再看看阿月对这件事也没先前的气愤了,心里暗暗想这小子就是胆小怕事,大哥对她那么好,关键时刻她一点仗义都无,这个时候只觉得看错了她,这个心结也导致了纳清后来对阿月的疏远,但那已是后话了。

夜已开始要深浓,阿月整理好东西准备着明日的动身,前路是未知的,一旦上了战场是生是死那就全要看运气了,谁都算不准下一秒会发生些什么。她坐在营帐前的空地上,心思有些飘远。对于未卜的前途,对于生命的无常,她虽也早已经历过,也根本不惧怕这些,却难免还是会有感慨。如果能退,她不会走这一步路,但摆在她面前的,除了拿命去博,没有更好的法子。她必须要一步步踏着鲜血往前,唯有用鲜血造就的路才是她的归途。

这几日说来也奇怪,她本担心的那人会派人来袭营但后来却是平息下来,两方都没什么动静,这显然有些说不过去。难道是都打疲累了想要休养生息?还是像苏将军那样调兵谴将过来再接着对抗?西凤后有东燕,朝中也真是无大将可用,否则就不用他亲自坐镇了,那他这般不动声色的,还能调谁过来?

阿月覆手慢慢度着步,一时间琢磨不透那人的用意。想了想还是应对马将军说一声,让苏将军那边做好准备,以防万一,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像她这样的身份毕竟无颜得见到苏将军,这笔军功无妨就让马将军领了,指不准还能用上他呢。这么想着阿月迈步往马将军的营帐走。

到得帐前被人拦住,她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侍卫前去通报。马将军此时正在帐中研读军策,明晃的灯照在他侧脸上,黝黑的脸颊上布满了络腮胡。他抬了抬头,声音沉冷,“不见。”

“可是阿月说有很重要的事要见将军,事关北魏与西凤的战役。”侍卫不敢有一点隐瞒,要真的是军机要务,延误了他可担不起。

听他这么一说,马将军才正视起来,却是听得阿月两个字时不由一笑,一个小小的士兵也懂得局势?且就看她要说些什么吧。

“喧。”

阿月进得马将军帐内,俯身行了一礼,开口道“将军,依阿月所见西凤这几日迟迟不动声色,或许正是要放松我们的警惕,难保不会有袭营之机,还望将军能派人通知苏将军,应加强戒备才是。”她眸色从容,无半分害怕。

“放肆,你以为苏将军会听你这种下等士兵的话?还是你觉得苏将军会不及你,想不到这点?再说,若敌方敢来偷袭,以我军的防备必叫他有来无回,还需你操心?”马将军冷厉呵斥道。他道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却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等士兵来邀功,自以为卖弄点小聪明,就显得她与旁人与众不同了?

马将军显然是动了怒气,就为阿月自作聪明,提出了这个本该他们都知晓的建议,却是并未实施。

阿月伏地而跪,听得马将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先前虽不知他是何秉性,但眼下却是明了,他既听不进她的谏言,显然是个极其自负之人,她若再多说只会徒惹他的不快,最后受累的还是她。

马将军一通话说完,见阿月并无反驳之意,怒气也就渐消,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阿月恍然松了口气,站在营地偌大的场地上,遥望天幕的星辰良久,想起了过去,曾经在望江楼中的过往是何等的惬意美好,过往终究是过往,再也回不去了,而她如今一人站在这里煎熬着,他们却是一个个都躺在冰冷的地下,这些全是拜她所赐,若非她一意孤行,他们也不会落得这么悲惨的下场,而她还有什么资格去享受这微风扑面的清爽,日日看着阳光照拂。只要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会徒生出满心的恨意,是为恨他人还是自己,有时她也会恍惚。

————

天幕尚泛白之际,静谧的营地中忽有刺耳的声音响起,锣鼓擂动,嘈杂声不绝于耳,疏远及近,隐约间似是听到夹杂声中说什么袭营二字。阿月倏然睁开眼,同席的纳西几人已在快速的穿戴衣衫,见她醒转忙叫她起来。

“阿月,快,出大事了,前营昨夜突被敌军偷袭,马将军派我们即刻赶往前营支援。”说话之人急匆匆撩开帘帐,风尘仆仆从外进来,正是昨夜当值的纳清。见他那般焦急神色,就料想她猜测不错,那人果然找了个好时机,在他们放松时突袭而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原想着或许就在近几日,估摸着等他们到了前营再想办法去同苏将军说说此事,这下看来不用说了。也不知这次被袭营状况如何,依着那人的性子她还真是拿捏不准,那个人她自始至终从未看透过,就算他们曾那么靠近过,她也始终猜测不透他的心思,她若真能看透也不会落得今日一败涂地的下场了。

“哦,好。”阿月爬起来,动作利索的收拾自己,她看了看同在收拾的纳西,眸色间忽然暗了下来,若非阿布斯想要陷害她也不会连累到纳西,她这人最不喜欠人,却是对纳西心有亏欠,总也不舒服。

纳西察觉到她的心思,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

到得他们出了营地,果然见场中早已乱作一团,士兵们穿戴整齐,个个手中持剑叫嚣着,显是怒气极盛。马将军今日也难得露面,站在高高的站台上,抬眼望向底下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看到了阿月,心中猛是一惊,想起昨夜两人的对话,自是有些难堪。

马将军面露常色,开口让他们前往前营,说是余下之人旦听召唤。场上叫嚣声仍是不断,他们势要上战场同敌军一较生死,偷袭什么的简直太过卑鄙。

阿月同纳西告别,一路上便看到到处都是伤员横七竖八的躺着,还有死去的士兵被抬着扔到乱葬岗,翠绿的枝叶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渍,却是未见有一人哭泣。这让她想起那时在黔郡时的场景,不同的是那场瘟疫在悄无声息的硝烟中就能死去,也是因为在那场瘟疫中她迷失了自己,曾经如烟花般美得极致,如今就有多痛。她努力压制着心口的疼痛,往事翻涌,如潮海般将她淹没。她闭了闭眼,让自己镇定下来,再睁开眼时遥望着远处的龙虎关,忽觉着前程往事太过遥远,而她要做的就是走好眼下的路,不该再想过往。

“哎呀,疼,疼……你轻点。”一路上都充斥着哀嚎声不断,很是凄厉凌厉。他们一行十人算得上是优秀的,看到这种场景都难免心潮起伏,若当时是他们在场,又能比这些人好到哪里去呢?

“听说了么,昨晚西凤军派了一万人来偷袭我们,害得我们死伤了五万。当时正是入夜修寝时,他们先是派了一千人抄小道从侧面攻击,逐一击破,再假装是我北魏士兵从里侧接应,来个里应外合,待到我们发现时他们又将点燃了火苗的剑射中帐顶,夜半起风,火势大起,死伤很是惨重啊。”坐在一侧捯饬草药的巫医闲聊着,神情无不伤感,不用想也知道那个场景有多惊心动魄,才招致他们有这般感慨。

那就难怪了那人会选择在昨夜,她入睡的早,那时的风已有些微的大,借着这火势到是算计的分毫不差,想来也是早就在等着这一天罢。于那人来说,他最擅长的便是隐忍,等又算得了什么。只是眼下北魏被西凤大败,苏将军那边到不知是个什么心思,会否就此结束这三年的战役,自此退回北魏呢?她暗中琢磨着,想来不会那么轻易就退兵,否则这场战事不会打了那么久还没有个结果。她只是有点想不通,北魏的太子为何一定要执意的打下去呢,哪怕是倾国之力也要伤了西凤,这种自伤八百损军一千的做法并无好处,哪怕一开始北魏确有想吞并西凤的想法,但西凤国力摆放在那,比之北魏本就要强,就是联合东燕一齐合吞,三年过去了也未见得就能吞掉,就能看得出西凤是块硬骨头,再说有那人摆在那,他是不会让北魏如愿的。都说北魏太子是个明君,自小便是按着储君来培养的,心思也是难测,按理来说当是为北魏着想,这点连她这个下等士兵都能想通的道理,他又岂会想不通,到不禁让她想起那个传闻来,莫非真的是为了个女子昏庸至此?若真是为个女子,那这个女子同他和西凤间又有着怎样的关系,需要他将仇恨发泄在国事上?

9.重生北魏

稍倾,阿月他们被编排入新兵,统管他们的是苏将军手下一员得力副将,据说很是受苏将军依赖。那员副将姓卓,卓将军将他们排列成队,开口道“西凤胆敢来偷袭我们,是觉得我们北魏无人么,我们今夜就杀过去,大家准备着,时刻听我命令。”卓将军很是威严,却也难显粗犷,看这主意就显劣势。

“是,尔等听候将军下令,势要杀得西凤片甲不留。”偏偏还真有蠢笨之人附和。

打仗之人空有一身力气,大多都没什么真正的脑子去多想,像她般从前打架打的多了,心眼也多的委实算不得多。她简直要抚额了,这个卓将军真是比马将军还不如,北魏怎的就养出了这些个无用之人,想的都是什么馊主意,那人又不是傻子,难道不会在此时做好了准备,就等着这帮冲动之人瓮中捉鳖么?

“卓将军,小人觉得不妥,若这时杀到西凤军营,莫说倾合之力会被士气大涨的西凤军给覆灭,就是真能全身而退,也必然会大败,至此要想杀入龙虎关怕再是不能。”阿月在一片激昂中下跪叩首道。她言词平静,淡然陈述着一切,就像是给他们当众泼了盆冷水。

“阿月,你这个贪生怕死之徒,说的什么鬼话,老子才不怕死,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他西凤军一起同归于尽,才不枉这人生白活一场。”有人愤慨道。

“是啊,都被他们西凤欺负到头上来了,就属他们阴招最多,若不是偷袭他们能伤我们这么多人吗,我们是一定要为这么多死去的兄弟报仇的,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谁若是想当逃兵那就休怪我手中的剑不认人。”那人气愤地暗指道。

“你说什么呢,你要是敢杀自己人试试。”纳清他们原本也觉得阿月说话不好听,但毕竟是同住一起之人,有着彼此不同的友谊,一听有人要对她不利顷刻就要维护她,他们可以不分是非黑白,却是不能任同伴受欺负。

底下议论声四起,连着卓将军也变了脸色,觉着阿月是个怕死之人才说出这番话,正要将她军法处置,就听得她声音微哑,却是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说道“将军,小人既身为北魏人又怎的没有切身之痛,虽说我们上了战场皆不怕死,可这死法却是大有不同的,若说能杀一人以命相抵,也实在太过廉价。”阿月慢慢道来,她不卑不亢,从容中自有一份气度令人惊觉这个瘦弱的小兵与旁人不同。

众人一听,深觉她的话说的有道理,心中的怒火缓缓平息下来,心知是中了西凤的挑拨之计,若非有这个阿月在,怕是他们都去白白送死了,于是沉静下来听她继续说道。

“小人不才,还请卓将军请苏将军从长计议,切莫受了西凤的蛊惑,该如何将这场仗打下去就如何打,按部就班就行。”

“如此简单?”卓将军疑惑道。

“如此简单。”阿月坚定回答。

“好,我这就去同苏将军说。”卓将军粗犷的面上一派沉静道。

然而阿月又是怎么想的呢,阿布斯几人暗中偷偷观察着阿月,这小子是想在苏将军面前抢战功吧,看不出来这个阿月平日里不声不响,受尽欺辱,却是还有着这份隐忍的心思,他绝不能就这么轻易让她出人头地。

稍倾,卓将军遣人将阿月请进了军帐中。阿月是悄悄去的,并未惊动任何人。

“坐。”卓将军吩咐人给她看茶。

阿月敛眸端坐,心中一片明了,卓将军请她来的意思是为何。她沉了沉心思,等着卓将军将话讲下去。

窗外夕阳西下,景色潋滟迷人,大片绯靡的橙红映染了半边天,层层叠叠的云朵交织在幕顶,如同每日都盛开的夜色惑人。而她,终将沿着她既定的命途走了下去……只有一天能站在云巅,才能俯瞰底下的风景,护住她想护住的,而非被迫的挨打……

————

三日后,北魏军在阵前宣战。这三日,魏军营中安静异常,除了伤员的救治,便无其他异动。这令得西凤前去暗中打探消息的士兵很是不解,或许是安静的太过诡异,令凤兵反是不安。这不像是魏兵会做的事,魏兵素来冲动,原想就着这次机会再大败魏兵的,结果却是他们这么沉的住气,莫不是他们察觉了他们的动机?便是他们察觉,按着魏兵的性子也是要决裂的,宁可玉碎不为瓦全,这不是他们的风格。

坐在营帐中的司夜离脸色沉寂,他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拿着竹棒,对着他面前的沙盘进行推沙,沙盘中插满了小旗,旗中标志的地方凸起处就是北魏的地形。他双唇紧抿,神色淡然,许久都不说话。站在他帐中的几位将军却是神色各异,不知该说些什么,司相自有考量,自从他来了此,军中的兵权就自然落到了他手中,各位将军也不过是摆摆样子,实然皆是听他指挥。如今司相这副神色,敌军又在阵前叫嚣,这场仗是应还是不应,总要有个说法,可看司相的样子似乎很是不着紧,直叫他们看的糟心。以前是听闻相爷做人处事皆是淡然,才会在两位皇子夺嫡时能全身而退,哪怕是娶了叛臣宁浩的女儿,也未能撼动他的相位,是以说明这位相爷才智过人,手段不菲,可这也太过淡定了,却教他们摸不着头脑的不敢轻易开口。这样的人实然不好惹,猜不出他的心思,自是说什么都不能合他心意,是以几位将军都战战兢兢,每次商议军事皆是保持高度紧张,对这位文相恭恭敬敬,比之让他们去与魏军对打还要辛苦,着实不易。

帐外进来一覆鲛纱女子,一袭白衣出尘,手中端着早膳娓娓而来。众人都看出此女子正是近来时常陪伴在司相身侧的神秘女子,到没什么特别之处,至多就借用军中的灶房煮些药膳给司相饮食,众人不知此女的身份,也不知司相看起来很是寻常,并无何病状,约是不解,大约是调理身子罢。至于那女子的身份,私下也有过诸多猜测,况且看他们的样子形容十分亲密,到是想起三年前司相大婚,普天同庆,凤都举办的那场极为热闹的婚礼,城中人大多有幸喝上一杯喜酒,沾染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喜气,和这位名动天下相爷的风采。莫不是相爷这次还带着这位夫人前来吧,看起来当真是恩爱异常,既然相爷无意揭破此女的身份,那众人就当糊涂,私底下却是对这位女子恭敬客气,皆不敢怠慢。

女子恍然见到帐中围了不少人,均是俯身行礼。这一大早的,他们也真是会挑时辰。索性对面之人近来状况还算好,否则怕是连她都会显露恼怒之色,到是他神情看不出半分倦怠,应是昨晚睡的还不错。女子行过礼将早膳端上桌,她这一来众人均是不好意思再留下,也是太过心急才会不分时辰就火急火燎的赶来,亏得司相没多说什么,反是精神不错的推演着沙盘。众人没看出些什么来,皆告退往外。

“北魏既来,也无惧他们,便是不能中计未能将他们一举拿下,那就正面迎敌。”司夜离微微抬头,沉声吩咐道。他眸色漆黑,沉静无波,说出的话便是命令。

几位将军一滞,纷纷领命道“是。”

“按你的想法,他们这次会否耍什么诡计?”女子将勺子舀了些药粥盛入盅中递给司夜离。

司夜离接过白色的瓷碗,纤净的指腹指骨分明,他瞥了眼细白的粥,淡然说道“我的身子已无碍,你不需再做这些,交给旁人去做即可。”

旁人?流锦,还是侍奉他的侍女?她又怎会放心,她若放心,他的身子也不会如此这般。想当年就是太过笃定他会消沉几日便好,才会疏忽引得他喝酒喝到胃伤,再加上那时他没日没夜在映月阁的废墟中翻找了十几日,吸入了太多有毒浓烟,造成隐有咳疾,若非后来她发现的早,只怕他如今就不是这般情景了。还说什么无碍,她都不敢想那时的他是否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偿还对那人的亏欠。好不容易熬了这些年,也亏得有这些动荡的战事他才不致忘了自己还有许多事未完成,这才慢慢好转起来。这些他以为无人知晓,她却是再清楚不过,只是他不说,也便成了她心里不能言说的伤罢了。

“我来就是来做这些的,你若不让我做,是要谁做呢?”她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挽唇微笑凝望着他。

他的眉眼良久舒展开来,搅动着手中的勺子,一点一点就着碗盏吃起来,直到将碗中的食物吃尽,方看到她温润了神色。他们两人便是如此,什么都不需言说,自能懂得彼此的心思,从来都是保持默契。

也许较之跌宕起伏的情爱少了些激情,却是于日常起居间融入了点滴温情,平淡些没什么不好,只有平淡方能长久。只要看着他如今在自己身边,曾多少年来的梦想终是一尝夙愿,她就什么都不求了。

10.重生北魏

北魏这次进攻西凤将余下二十万士兵倾巢而出,再加上又从后营将近五万的士兵调往,几乎是要抱着必胜的决心与西凤对抗。然据闻西凤镇守在龙虎关的将士不过十万,先前就能以一万大伤北魏锐气,凭着这点北魏人怎就能咽下这口气?这次以苏将军带领的前阵冲在最前,左右又分放两支队伍,成翼形夹击,背后又有弓箭手准备着,一轮接一轮的向西凤先锋发出箭轮战,再配以前锋的遁甲,异常勇猛的挥舞着手中的宝剑。

作战前,为了鼓舞士气苏将军已将所有人都号召起来,站在高台上疾言厉色的问过他们,“你们还能不能打?看着这么多死去的兄弟,你们是不是也害怕了?我们既然来了这龙虎关,就势必要奉守魏帝的指令,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西凤,过去这么多年我北魏向西凤朝奉过多少物资美女,不过是西凤仗着地势好物产丰饶罢了,我们北魏人凭什么就要在这贫瘠的地方守着过苦日子,这天下是有能者居之的,只要我们有能力,一样能让西凤臣服在尔等脚下,是也不是?”这番话说的可谓不无推心置腹,同时也激越了士气。

北魏人本就勇猛,当下就拿起手中的刀剑齐齐应声道“拿下西凤,拿下西凤……”

阿月站在人群中,同他们一样拿着刀剑,她手中紧握着剑柄,心中的怨恨仿佛能随着这一声声的呼喊暂时的忘却。

“阿月。”纳西从人群中挤过来,低声叫她。

阿月回头便看到他憨憨地笑着,黝黑的脸上是难掩见到她的喜悦。

“你来了。”阿月朝他扬起抹笑来,没想到他们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能见到,想到他因自己而受牵连,阿月就将纳西带到卓将军面前,向卓将军推荐道“卓将军,这位是小人在军中的好兄弟,还望卓将军能将纳西安排在小人身边,必会为小人如虎添翼。”

身侧纳清几人也是纷纷点头。

卓将军见他们都是熟识的,想了想这主意他能拿,便允许了下来,他眸色深沉道“别忘记你说过的话,机会只有一次,若错过了并非是人头那么简单,下场如何,必将你永世难忘。”卓将军警告的看着她。

“是。”阿月坚定的回复道。她转身望着这次带头的曲将,含眸扬唇道“攻。”

他们一行五百多人朝着西凤的西北方向前进,这其中多数皆是苏将军挑选出来得力的小将,身手敏锐,行动迅捷。而阿月他们几个也是可信之人,彼此间一路从后营相伴着过来,是能将生死相托之人,至于阿布斯那些人则被安排在前锋中,跟随着苏将军冲锋陷阵,绝不会碍到她。

阿月是知道龙虎关一处弱点的,当初她阿爹还在时那处弱点就曾说过要修葺,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她被迫重回凤都,假死在那场塞外大火中,也就再无暇去管是否修葺过了。而阿爹的志不在此,自然也是不了了之。如今想来到是为她添了助力,也亏得铜墙铁壁的龙虎关还有这处地方可破。

绵长的城墙底下用坚固的雕花岩石所葺,坚不可摧,高约两丈,便是用云梯爬上去也是非常吃力,更何况还是有重兵把守。此时凤兵见到他们出现在城墙底下,皆戒备起来,手中的箭矢如落雨般飘坠。阿月早料到没那么容易就能上去,她后背背着箭筒,这时阳光正是刺眼时,她眼神不好,箭矢搭住箭弓用力的射出去,却是射偏了。凤兵见她射偏,一鼓作气拿起箭矢就对着她对射,只差将她当成马蜂窝来捅。

身侧的其他人都在奋力御敌,哪里还能顾到阿月这边,自然也没注意到向她射下来的箭矢。就在刹那间,纳西一个箭步,手中的锐剑就将箭矢给挡下,飞速斩断,堪堪救了阿月一命。

阿月此时也拿出宝剑去砍头顶射来的箭矢,无暇顾及其他,只拍了拍纳西的手背,宽慰他自己没事。纳西还想叮嘱她,可再想说了亦是无用,战场上本就刀剑无眼,也便再次投入杀敌中。

阿月奋力爬上云梯,手中宝剑对着岩石壁就狠狠刺下,底下有人护卫着他们朝上冲,与上面的人打的难舍难分。她闭了闭眼,他们这些人本就是朝着死而来,早已没了退路,是以总有些人是要被牺牲的,只有牺牲才能换来更多人的胜利。她沿着壁缝狠狠画出个圈来,另一侧的几人也是如此,他们互相对望一眼,便朝着壁缝用身子去撞击。原就坚固的壁缝起初纹丝不动,再接下来竟有了丝裂缝。众人大喜过望,身子虽异常疼痛,却是越加卯足了劲的去撞。

轰然一声,两丈高的城墙上多出了道口子,阿月一喜,正来不及高兴之余便被纳西拉着手臂,拥进了怀中,两人朝着往下坠。纳西一手急急攀住云梯才不致让二人跌下去摔成肉泥。而来不及逃走的人则被压在岩石下,随着被压死。城墙轰倒的一瞬间阿月其实也做好了准备要逃的,只是还不及抓到任何东西就未及倒的快,压下心潮起伏,就见城墙只余下一丈高。而那些随着在城墙上奋战的凤兵也被压在城墙底下,他们一行人死伤了些,后来的则借着一丈高的城墙几不费力就爬了上来,将余下驻守的凤兵打的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

“走。”阿月同曲将交换了个眼神,领着纳西纳清他们一行人朝着另一侧城墙跳下,她眸色晶亮,眼底有流光隐隐浮动。便是这副模样才是纳西所认识的阿月,她本该是这般有生气的,而非如一潭死水般沉寂,这才是那个灵动的小子,耀眼的令人移不开眼。

“什么人?”驻守在底下的凤兵听到响动冲过来,待他们意识到是魏兵偷袭时已是被他们动作迅捷的斩杀在剑下,尚未及通报上头。他们动作太快,人又不是很多,再加上魏兵在前营攻击,凤兵忙着去应付那近二十万的士兵,哪还有更多余的兵力放在后营。余下不多的人想要解决并非难事,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并非是要同前营里应外合攻击,以那人的心思怕是很快就能发现,届时莫说来不及里应外合指不准他们就要全部葬命,她可没那么傻,凤兵比之魏兵丝毫不差,甚至打了这么久都未能让他们占太多便宜就能想象的出必然有自己取胜的法宝。

营中有许多大帐驻守,阿月并不能肯定哪里就一定藏有粮草。自古打仗最主要的就是粮草,若是粮草没了,她看凤兵还能撑上几日,那时司夜离来偷袭时可曾想过未能烧了他们的粮草才是失策呢。她可没什么君子小人那套,她若想赢,必是用尽一切手段。

算计着偌她没猜错,就是居中而侧的两边,以那人的心思必不会如北魏般放在最后,因那是常人最常做之事,那么容易就猜到,从而自古打仗往往到最后都会盯着粮草打主意,那他也必然会先算到这点,也以防万一他们来偷袭。

“纳西,你们去查这几顶,我去看看那几顶,小心行事,万不能让他们发现,切记。”

“好,你自己也要小心。”纳西贴着营帐往旁避去。

曲将几人为防她猜错,则避着去最后再看看。

“什么人?”就在阿月掀开帐帘一角想要偷看时,就听得不远处有声音响起,那声斥责令她心中一个激灵,暗叫不好,是被发现了。

“你们是魏军,你们来做什么?”

“你们想偷袭我们的粮草,快来人,这里有敌军……”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阿月提着宝剑,剑鞘出刃,寻着声音的方向前去。但她尚未靠近便听到有更多的脚步声而来,显然是听到了叫唤赶来斩杀他们的。

“阿月,快,粮草在那边。”纳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手中的宝剑与凤兵对打着,那个凤兵很快就倒下,紧接着又有更多的凤兵蜂拥而至。

阿月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眼见着也有凤兵围着她而来,她顷刻便随着另一侧而逃,边跑边将背后的弓箭取下,另一只袖中藏着的火石则被她取出,忙慌间一时竟不能从穿戴盔甲的身上找到藏着的稻草,许是在撞击城墙时掉落了。也顾不得许多,她将盔甲快速的脱掉,从那件粗布衣衫上撕下一大块布料,拳成一团,火石打在上面很快就燃了起来。她跑的很快,背后有纳西纳清他们阻拦着,凤兵想要拦下她竟是一时找不到机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瘦弱的丑小子,在转身的顷刻,手中扬燃的弓箭便对着粮草的军营射出。她此番力气用的极大,当箭弓弹回来时震的她虎口都麻了。

点燃的箭矢一旦落到干燥的枯草上,整个大帐都被燃了起来,火气猛烈汹涌。凤兵见此状哪还有心思同他们对打,纷纷调转头去救火。

11.重生北魏

纳西解决了围着他的几人后忙的跑上来护住腿软的阿月,阿月攀着他的胳膊,被他快速的护着往后退。阿月全身都没力气,到不是因为撞城墙时花费了太多力气,而是方才那火源她是花费了许多力气才敢靠近的,那一刻她心中无杂念,甚至忘了面对火源的恐惧。如今一旦放松下来,那些漫天的红色都扑向了她,像是个巨大的黑洞般将她吞噬。那夜的记忆又蜂拥而来,她在那滚烫的火源下拼命挣扎、哭喊,她多么希望能有个人可以救她,她感受着身上被灼伤的疼痛,可是身体却是越来越冰凉,像是有什么从她的生命中流逝着,一点一滴,任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护住。从那刻起她就置身在地狱中,不得解脱。

恍然间泪水爬满了脸颊,她挣扎着从噩梦中惊醒。醒来却是发现自己正躺在营帐中,熟悉的环境让她的思绪缓缓回过来。她还以为她又要再次坠入黑暗中,拼了命都爬不出,可她忘了她已经得救了,那个北魏的商胄给了她光明,她再不用在黑暗中挣扎。

“怎么出了这许多的汗。”纳西拿了绢布替她擦拭着额头。

似是想到什么,她一把抓住纳西的手问道“我们怎么会在这里,战事结束了?如何?”

见她神色如此紧张,纳西也不瞒她,轻松道“自然是胜了,只是你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否则必然能看到当西凤的王将军听到自己兵营被烧了粮草时那脸色绿的都快气疯了。阿月,你可知,我们这次不仅烧了他们的粮草,还斩杀了他们四万人,虽比不得他们先前斩杀我们的多,但这口恶气总算是出了些,而我们临走时见到他们火势大起,也不知烧了多少,但想来必然是损失惨重。这次你立了大功,苏将军特批让你能在军营中休息,谁都不许打扰,这下好了,你已经成苏将军面前的红人了,大家都记得你。你这招釜底抽薪用的甚好,简直让我们大开眼界。”纳西言词间颇有得意之色,很是为她高兴。

阿月面上到是平静,并不见多欢喜,反是隐隐有些担忧,他们这次大败凤兵靠的是一鼓作气,也算凤兵先前惹恼了魏军,依着那人的性子不知眼下是何情景,必然是勃然大怒罢,但那人喜怒不形于色,便是真的发怒也未必会令人看出来。活成他那般就不累么,藏的那么深。

可事实是,西凤军营中,司夜离那时已吃罢早膳,女子为他烹了壶茶,也未见得他就会喝,毕竟这些年来他一直都习惯自己动手,鲜少会喝旁人烹的,这习惯也不知他何时养成的。

清越逼人的男子此时正坐在榻上批阅从朝中加急送来的文书,很是忙碌。流锦在一旁伺候着研磨,待他批阅完一册再换上另一册。就在这时,匆忙的脚步声从帐外火急火燎的冲进来,就听得王将军帐下的侍从叩禀道“回……回禀相爷,魏兵从边侧打出了一侧城墙,并从城墙翻进将我们粮草给烧了。”侍从一口气说完,战战兢兢低着头并不敢看坐在高案上的国相,那人是什么性子无人能揣摩的透,便是连几位将军都惧怕之人,他这等小将冒着被诛连的危险又怎会不怕。

闻听此话,流锦和女子均蓦然不约而同回头去看那跪着的侍从,似是不敢置信般又开口道“不可能,我们的粮草怎的轻易会被发现,再说龙虎关城墙坚不可摧,岂是那般容易就被魏军摧毁的,他们便有再大的本事都不可能冲破我们的防守。”流锦气愤道。

女子不敢多说什么,她心底惊惧,抬头望着一直伏案批注着文书的男子,可看他似是未听到般,依旧提笔沾墨书写着什么。她看不清他低垂的眉眼,但他越是淡然越是说明他此刻正动着怒气,他不同旁人,便是有怒火也轻易不会被人看出的,只有相熟之人才能从他的举动中猜出。

女子叹了口气,对着这位秫秫发抖的侍从哀叹一声,也是委屈了他做这等事,于是替他解围道“可是派人去救火了?”

侍从大约没想到那位白衣女子会缓解气氛,愣了愣忙回道“救……已经救了。就是损失惨重,大约三分之二的粮草都被烧毁,余下的怕是撑不了几日。”说罢此话他正又要抬头去看司夜离,却是猛地有样东西砸在他头顶,硬生生被砸出血来。

竹简的文书沉重,敲在侍从脸侧,猛然就有鲜血从他脸上流下,他心中惊惧,自是不敢去擦,忙的伏趴在地上,声嘶力竭道“相爷饶命,相爷饶命。”

司夜离抬了抬眼缝,对着那滴落在地上的鲜红血渍并未有过多情绪,声音辨不出喜怒,清浅道“唤王成进来。”他此话便是命令,侍从忙的领命,心想这王将军还以为自己能逃过去,但司相是何人,岂是轻易能糊弄的。

“阿离,这可怎么办。”女子着紧问他,军中无粮草支撑,那不是摆明着让北魏有可趁之机,这个北魏人没想到会这么奸诈,想来是小觑了他们。转念一想,莫不是北魏军中来了什么厉害的军师?从前未曾听到他们善用诡计的,眼下到是不好对付,也是块难啃的骨头,纠缠着他们不放。

“攻,杀得他们措手不及。”一直沉默的男子抬眸说道。他眸色惑人,容貌倾城,开口说的每句话皆是指点江山。

“司相,微臣请命来了,还望司相息怒,这些皆是北魏那个容貌丑陋的小子想出来的主意,据闻他极是聪明,且杀敌凶猛异常,简直是不怕死,才令我军吃大亏的。”王将军从外哭丧着脸将责任推托。

容貌丑陋?乍然之下他似是受到了什么触动,猛地从榻上站起。但也只是转瞬便平静下来,眸底点燃的光亮瞬间熄灭下去,再不复波动,只余深藏的沉寂。仅仅是因为那人聪慧,仅仅是因为容貌,他这是怎么了,还在期骥什么。他苦涩的笑了笑,这个梦他做了三年还未醒,只盼望着一切皆是假象,便能自欺欺人的以为她还活着,或者是在某一刹那出现在他面前,哪怕是怨恨哪怕是责怪,提着剑狠狠刺入他的胸膛他也认了,只让他还能再见见她。可是,当那日他亲自挖到她烧焦的尸骨时,抱着她在凄厉的雨水下淋了三日三夜时,他就该明白了,他的女孩将永不再回来,被他弄丢了。那时他无情的看着她被送上断头台,便该明白,无论他有多少种理由,都不能再换得她的原谅。所以他不敢死,也不敢遗忘,他要清楚的将这些都记着,记着他是如何将她送上绝路的,来偿还他欠下的罪孽。

女子坐在他的下首,自然能清楚看到他神色间的变化。她眸底暗了暗,敛唇不语,仅是因为那句容貌丑陋怎的就让他想起了故人?这天下容貌丑陋的多的是,她又何须介怀,再者也未见得他就口味独特,喜欢那样的人了。

“哦?”司夜离声音微挑,眸色锐利质问道“被这样一个人诓了,你莫不是还觉得很有荣幸罢?”他讥讽意味甚浓,吓得王将军忙跪下伏地。

世人皆不知司相脾性,以为他是个极好说话之人,平日里对谁都是客气有礼,对待百姓也是爱护有加,可是那些不过是他表面上示给人看的罢了,实则他却截然相反,一旦惹恼了他,便能见到他疾言令色的言词毒辣。

“微……微臣不敢。”豆大的汗珠从王将军额头上冒下,他是看着侍从脸上的伤的,哪里还敢再说下去,半个字都辩解不出。

“也罢,此事也不能赖你。”司夜离陡然间转了语气,忽变的好说话许多,是王将军未曾想到的,尚不能从震惊中回过神,就听得他又道“这次本相亲自领兵去会一会你口中那个不甚厉害的小子,要是他真如你所说的厉害便罢,要是你失职还将责任怪罪旁人,那就怪不得本相将你治罪了。”他说罢覆手往外走。

“阿离,你不能去。阿离……”危险。最后两个字聂然而止。

“什么?”待帐中的人回过神想要去拦下时,那人已走远。

————

阿月实然没什么事,却是因受了军功被苏将军特批不需要参加任何庆功宴,且单独僻了处军帐让她能好生休息。这等待遇便是先前有立下战功的都未能享受过,直言阿月真是好福气,初来乍到就如此受到苏将军的赏识,想必日后必会平步青云,前途不可限量。是以这日当她尚在帐中歇着时就时不时的听到外头有动静,无非是问她如何了,想要攀个近乎来套套关系的。还好有纳西替她挡着,那些人都进不来,觉着无趣便也渐渐不再来了。

纳西打了盆水给阿月洗脸,进来时就见阿月还在睡着,也不打扰,替她将脏衣服拿去洗了。

12.重生北魏

其实阿月睡了许久哪里还睡的着,不过是想理理思绪,想着接下来该怎么打下去,龙虎关若是不破,那位魏太子势必还要再接着打。可司夜离在这里,必然也不会让他们讨到任何好去,再说那个什么东燕帝君,依着他的性子不该对西凤如此执着,不过是个傀儡皇帝,东燕皆被明妃和朝臣把握着,便是真的要打,拖了这么久都没捞着半分好,怎的也不见退兵?他打的是什么主意,这让她一时还真的难捉摸。

战事胶着,怕不止是各国君主头疼,时日久了百姓也是民不聊生,不如就这么结束罢,总要分出个结果来。

凝望着圆顶的帐篷,这么大好的日子若是能喝上口酒就好了,只可惜她这些年都戒了,一来是为养伤,二来则是为酒能倦怠她的意志,她需要清醒着看着这痛,时刻提醒着自己莫要忘了她这一身伤恸都是拜谁所赐。他们一个都逃不了,也休想逃。

她神色平静,再不复大悲大恸,冷漠之余更多的是对眼前路的明了。时光也许会模糊了一个人的眉眼,却难以磨灭心中曾经撕裂过的伤口……

“阿月,阿月,出事了……”帐外纳清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哎,阿月正睡着……”纳西尚来不及阻止便见纳清的身影席卷着凉风冲进了帐中,纳清跑的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急色道“阿月,你不知道原来那位一直不曾露面的将军居然是西凤的司相,你可不知他的威名简直比当年的定远将军还要让人胆颤惧色,完了完了,他怎么来了……”纳清尤自低喃着。

阿月脸色莫名有些黑沉,幸亏她养成了习惯,即使自己单独住着都合衣而寝,否则定要被这毛躁的纳清给看出端倪来。她倚榻而坐,丝毫都未露讶异之色,反是挽唇皱眉道“说重点。”

她这般说纳清未开口,到是纳西想起一事来很是凝重道“你说的可是那位曾同定远将军一齐监军的少年司相?他可是十六岁便官拜一品,我曾有幸见过他的风姿,他虽为文官,却是唯一一次监军就将我军大败,那时我尚未参军,只远远随着人群看过去,都说定远将军威武无敌,那些年他在时我北魏根本不敢再犯凤军,却未看过那样一个站在城墙上鄙睨天下,指点江山时的淡然风骨,一袭白色战袍猎猎出尘,直教人不敢逼视。仿佛只要他站在那,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无端让人胆颤。”

阿月是未见过那人穿着战袍时的模样,但能想象得出是何等的令人畏惧,毕竟他平日里就不是个好相处之人。她不敢小觑敌人,虽对那人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变身为铮铮武将很是惊诧,但想来他身上并无什么不可能,他藏的那么深,自是她从未懂过。她自嘲地笑笑,只有她才是最傻的那个,曾经的那些倾心相待,毫无保留的付出如今想来都变得可笑又愚蠢。

“就是那位司相,手持玄铁宝剑,身骑灰色战马,率领百余精卫直冲我军营,斩杀我军五千百八十人,并抓走了三四百人,其中两位副将,三位军师。”这赫赫战功若非是敌对,怕是都要拍手叫好了。

灰色战马?那该是灰绒了吧。什么人养出来的什么宠物,便是同它的主子一个性子,平日里看着人畜无害,温纯良善的很,可她却是见识过的。初时她若想碰,那绝对是要往死里践踏她,烈性的很。还是他亲自带着她骑这才让灰绒慢慢认识了她,不再排斥,后来到是培养出些感情来,与她相处的不错。他私下里曾告诉过她,在她之前未有女子骑过灰绒,那时她还打趣追问为何,却换来他意味深长的沉笑,自背后将她拥住,那低沉雍雅的声音浅浅萦绕在她耳畔。他说宁儿,你是真不懂还是非要我说出来?心思澄明如你,又怎会不明白,不过是在装不懂罢。是了,那时的她对他的心思确实明了,但那也只是曾经。每触及回忆一次,她的心上就犹如被人狠狠扎了一针,锥心般的疼。

“两位副将,三位军师?”纳西哗然。若他没算错,应是趁着他们在庆功宴上动的手罢,才会轻易就抓了那么多人。只是守城的将士莫不是摆设,怎的就叫他们得了逞。“那苏将军可否知晓?”

“现下自是知晓了。亏得那时苏将军不在,否则场面还不知要怎么混乱呢。苏将军当场就治了守卫大罪,现在全营怕是都戒严了,也是我们轻了敌,想着好不容易膈应了他们一回,却是没想到那位司相竟无惧被我军挫了锐气,还敢来战。”

他本是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令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能一直站在云巅俯瞰众生,这便是他的能力。

“哦,对了,这次被抓的人里还有阿布斯,那小子就是活该,早看他不爽了。”纳清补刀道。

阿月凝了凝他,心头泛起一丝疑惑来。

众人正说着话,却是有士兵来唤阿月“苏将军有请。”

“凤军,你们想杀便痛痛快快的杀,休要折辱我们,技不如人当是尔等的错,但你们将尔等抓来是为何?”暴呵之人正是火气上涌的卓将军。他本是有几分醉意,才一时不察被司夜离挑破了手臂抓得来,当然也是他无能。此时醉意稀松,想起这茬子事来顿觉脸上很是无光,俘虏什么的比之死还教人难受,不如给个痛快。

领首的王将军得了司夜离令正对他们捆绑好,准备将他们吊打在城墙上,以示威泄愤。王将军心中也是有火气,毕竟魏军烧了他们粮草直接就连累到王将军挨骂,此时伤他们这些人当真算不得什么,比之他心中的怒火尚无处发泄,正好全潵在他们身上,当即下令将他们先拖到地牢中毒打几顿再说,反正司相只要他们活着,过程不计。

几个士兵也是跃跃欲试,对于折磨敌军来说当是痛快,这么好的机会谁都不想放过。正当拖他们拖的起劲,便听得有人在士兵耳边小声哀求道“我虽是北魏士兵,却是有意投诚,若想打败魏兵,就带我去见那位有权的将军。”

他说的便是司夜离了。士兵朝他翻了个白眼,用剑鞘狠狠捅在他身上,一个北魏人说的话以为他会信?再说,司相是随便谁说能见就见的吗?

“回禀相爷,有一位自称阿布斯的男子说能助我军攻克北魏。”帐外侍卫请示道。

说起来,那位士兵最后又为何会帮阿布斯呢?还真是应了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

侍卫未见案台上伏笔的人有任何响动,也拿捏不准他是何意,但与他说的那位士兵平日里没少为他鞍前马后,这件事琢磨着总要说上一说,最后如何就与他无关了。

“那个自称阿布斯的北魏人说他是故意让我们抓的,为的就是投诚,还望相爷事成后能饶他一条命。”侍卫将原话带完。

伏案后的人良久都不吭声,帐中只得流锦一人在伺候着,他理了理批注好的文书,只待要将侍卫赶走,这种事没的要劳神,又何须上报上来。就听得那人声音清浅传来,却是深沉寡淡“不见。”

侍卫再不敢多说什么,自领命而去。

落下最后一笔,将文书递回给流锦,似是有些烦躁,抬手揉了揉舒展的眉心,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却让他蓦然一顿,眸中的光亮敛了下去。从前她在的时候他总是会在批注完冗长的文书后在苑中度步消除疲劳,走着走着便会不自觉走到她的苑中,以至于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习惯住在她的春暖阁中。那时总也能在苑子的菩提树下找到她躲懒的身影,月光透过树缝栖息在她肩头,仿佛沉静了岁月。而她就那样素指纤纤,一点一滴浸染了墨色,袅娜烟雾自指尖流淌,潺潺茶水清新馥郁,及目间便是她挽唇娇羞的模样。那时,她温软的指尖便会轻触他的眉间,替他抚去烦恼忧愁,与她一起哪怕就这么静然坐着,时日都是最好的,可惜已然不在。

来了龙虎关后,情绪时不时的就有不稳,每每忆及那些不能触碰的往事疼痛便会排山倒海而来。他轻抚着胸口的窒闷,临城而望,心里空茫的厉害。即便他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也必定要按着既定的命途走下去,可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又怎能轻易抹去呢。从前他也一直会以为那不过是他命途中出现的一个意外,短暂停留过,风去了无痕。却在从选择她作为棋子的那个瞬间起,或许早已对她有了恻隐之心,才会在之后的日子里被内心的情感牵着走,以至于让他一再改变初衷,甚至到最后就真的将她当成了他的妻对待,而忘了他的身后自始至终都一直站着另一个女子。那时他何尝会计较未来会如何,依着她的性子知晓了又会如何,只想能稳住她瞒过一日是一日,或许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可她就那么猝不及防的退出了他的生命,直至今日他都未能替她找出那个残害她的真凶,也到那时他才明白他自以为是的能保护她,却终究还是不够强大才护不住她。

13.重生北魏

那日漫天的火焰赤红了他双目,他多想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就陪她死去,什么责任什么使命,他都可以放下不要,没有了她,那些还有什么意义。正如他现在站在这高耸的城墙上鄙睨着天下,纵然傲视万物,却无一人能分享,他的喜悦他的悲伤,就都被她幡然弃之。

夜色微凉,扬起的玄色披风将他的身姿衬的丰神俊朗,他眸色暗黑,融进融融夜色中。如果一切都不可转圜,那他也必要以山河为媒、江山为娉,来作为重新给她的聘礼,祭奠这场他从未重视过的婚礼。

女子站在司夜离身后不远处,微风吹乱了她的墨发,凝望着融入夜色中的男子,周身都散发出一股凛冽的王者气息,迫使任何人都不敢靠近。他的侧脸清冷淡雅、冷峻逼人,目色深沉,他凝望着的地方正是大漠的方向,也不知他此刻想着谁,是那个曾想要和他一生一世的薄命女子,还是曾遭他算计假死在漠漠黄沙中的狡诈楼主呢?唇瓣猝然溢出一抹讥讽来,可惜啊,不管她身份如何变化,都最终逃不出惨死的下场,或许那场火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这是后悔了么,还是在责怪自己当初不该那么对她,她现在终于有些明白,活着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人才能牢牢占据一个人的心,因为永将得不到见不着,才会念念不忘罢。

隐藏在白色宽大衣袖中的素指一点一点倏然摄紧,她隐匿在暗黑的夜色中,同时也将她所有的情绪都掩藏起来,再抬眼时,她已然又是那个风轻云淡的女子。她始终都相信这世间没有过不去的情殇,只有不够努力的新人和时间。

————

猎猎狂风中,擂鼓声不断响起,伴随着鼓动声不断传来的还有士兵胆颤震惊的急报。一路奔赴着战马跌跌撞撞,又从战马上摔下,哆嗦着捧住手中的方盒,朝主帐的方向狂奔,最终在两侧侍卫撩起的帘帐下跌趴在地上,哭丧着说道“回禀苏将军,敌……敌军将我营抓去的三四百人悉数斩杀,这……这是卓将军的人头,余下的都被吊挂在龙虎关城墙上。”说罢他将方盒呈上。

“什么?”端坐在主位,正与阿月商讨着作战计划的苏将军猛然间从座椅上弹跳而起。也说不上是欣赏阿月,但既然她有能力有头脑,何妨听听她的意见,若她真有本事,于他也不是坏事。可乍然之下听到这等挑衅之事怎不让苏将军震惊,莫说是他,任何人听了怕都是他这般反应。被抓去的这些人中可有几员都是大将,一下损失这么重令他如何对太子殿下交代,而这场仗还怎么打下去,全然是乱了阵脚。

苏将军宽厚粗糙的指腹慢慢摸上方盒,他的手微不可闻的颤抖着,他勉力压制住内心的激荡,将怀中的方盒推开一个角,盒中蓦然映入眼帘的便是他昔日爱将卓将军死不瞑目的脸,以及他颈侧漫布出来殷红凝固的鲜血,都触目惊心的刺激着他。他闭了闭眼,眸底一片沉痛。内心翻搅过几次,酸痛的厉害,却是不知该如何。

“这个司相,当真就那么难以对付?”苏将军喃喃自语问道,也不见得要谁回答,那位禀报的士兵更是吓得匍匐在地上,哪里还敢再多说半个字,心里是又惊痛又愤怒。

到是阿月,乍然听闻之下尚还能保持得住镇定,只是内心的震惊也是不小。那人这般做法说是挑衅,不如说是沉下决心要与他们一决高下了,否则便不会如此声势浩大的做这许多事,当然也是为震慑北魏,逼得他们退兵。

“苏将军,帐外有不少人请求见苏将军,要求将我军三四百人接回来,他们生是我们北魏的人,死是我们北魏的鬼,绝不能让敌军这般羞辱。若苏将军不同意,他们就自己前去,哪怕拼上这条命也要抢回来。他们还说,还说……”侍卫双手作揖,单腿跪拜,哆嗦回禀道。

此时帐外断断续续确有不少声音传来,只是太过嘈杂听不真切说些什么。

苏将军已然有了恼怒,厉色道“说下去。”

侍卫将头越加往下低,颤声道“他们说苏将军怕死,他们不怕死。打了这么久都未能攻克龙虎关,当得是苏将军无能,若换成是二皇子怕早就换人了。”

没想到北魏的军营中竟还有人有胆量敢拥护苏映抑,且说得这番造反言论的当真是什么都无所谓了。这怕是不止是对苏将军不满,更是对当今太子的不满了罢。虽说这番话最初出自何人之口,但想必是有心之人早就想维护苏映抑,苦于找不到机会,才这番怂动人心的。如此一来,阿月到是觉着有些阴谋论的味道在其中了,会否也与那日司夜离亲自来魏军劫人有关。按理说他就算武功再好,带着人来袭营,也不该如此顺当就斩杀了他们这么多人,北魏的士兵又不是吃素的,合营之力也定当让他有来无回,岂会叫他有恃无恐的来去自如?这么一想细思极恐,该不会是有人与凤军合谋想害自己人吧?不是没有过这个念头闪现过,只是没想到一个早已失势的二皇子竟还能兴风作雨。若真如她所想有人混在军营中与凤军合谋,那想抓出此人怕没那么容易,况且还未必就只得一人,或许还有更多。

“砰。”苏将军将手中的茶杯愤然摔碎在地,愤怒指着帐门的方向怒斥道“这些话都是谁说的,将这些人都给本将军抓起来就地处决,敢在军中造谣生事,按军法处置。”苏将军怒火翻涌的胸膛上下起伏着,粗糙的面容下是冷厉的脸色。

这么一看想必以苏将军的阅历来说不难想到事情的始末,才会置了气吧。可眼下还不是发难的时候,这会动摇人心,难保不会有更多的人投诚到二皇子那边,这样事情就更难弄了。不知那人是否也想到了这点,如今的局面正是他想看到的?若北魏内斗,那谁还有心思去找西凤的麻烦,指不准届时来个反转,万一他帮着二皇子来对付魏太子,二皇子为了自己的利益断然会同意与他联盟,不再与西凤为敌,那到是个不错的主意,这步棋着实走的很好。可惜她不会让他如愿的,她是不在意魏太子和二皇子之中谁执掌江山,但凭着苏映抑有机会与他联盟之机那都将被她划分为敌人,而与西凤为敌的魏太子才与她有着相同的目的,那她目的明确,该怎么做自然清楚。

“慢着。”阿月止住即将领命而去的侍卫,覆上前对苏将军道“将军若是生气岂不是着了他们的道,且眼下若是内乱不仅让敌人有可趁之机,在太子殿下那边怕是也说不出个理来。将军的这番好心怕是要被辜负了,谁又能明白将军的苦心?”

她这番话说的很是在理,触到了苏将军的心底,仔细一想又何尝不是这样,可不将那些人除掉,难保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将军莫要急,此时尚不是好时机,待到军中稳定下来,还怕没有机会让将军一点点将这毒疽拔除?”似看出了苏将军的心思,阿月附和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留着这些人还怎么打下去,今日他们就敢说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他日难保不会举兵造反。”

“将军这番话着实有些严重了,只要二皇子尚被关押一天,便是借给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造反的。他们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制造些舆论抬高二皇子罢了,这些言论传到皇上耳中倒是能记得些二皇子的好来,但终究难伤到我们。”阿月俯身叩拜道“若将军信得过小人,那就让小人去将各位将士的尸首给取回来,这样谣言便不攻自破,将军也无需烦恼。”

“你去?”苏将军抬眼望着伏叩在地的单薄身影,对这个容貌丑陋的小子到生出几分忠诚来,且她事事看得透彻,又与他详细分析,到不担心她会有什么狡诈心思,只是以她的身手和她从前的成绩来说算不得好,当真要委派她前去?苏将军还是有迟疑的。

“是,将军,请让阿月为将军献上一份战功。莫要让敌军以为挫了我们的锐气。”阿月说的坦坦荡荡,她目光坦诚,言词恳切。

“好,那这次就全交由你去,让本将军看看你是否可用之才。”

是以当阿月身披盔甲,手持玄龙宝剑,身骑战马出现在龙虎关门前时,令得凤军皆是面面相觑。他们自是认得这炳玄龙宝剑乃魏帝亲赐之剑,代表着帝王荣耀,持剑者便统领着最高旨意。而阿月身后则是她亲自挑选出来的亲信,多是同她交好之人,还有那日同她一齐前去烧粮草的几十人,那些人同她一起相处过,是为可信之人,且对卓将军也有一定的情感。至于纳西纳清等人则被她留在军营中,说是怕他们成为她的累赘,实然是怕自己会拖累他们。她做这危险之事是有着自己的目的,实在没有必要累待上他们。

14.重生北魏

这次阿月带的人不多,但都是好手。他们分工明确,一批人拖延凤军一批人则救下悬挂在城墙上的尸体,速战速决绝不恋战。她起初想过司夜离这么做是为诱敌入耳,未必单纯就是在羞辱魏军,但即便这是个圈套也总有人要去,与其让苏将军去冒险中了那人的计,不如就她去,她一个无名小卒就算当真中了计司夜离也不能拿她威胁到魏军,所以她去尚有能全身而退的脱身之计,再不济不过一条命而已,如今的她更是不会惧怕这些。

“嗖嗖。”身侧的箭破势而出,穿过空中朝着他们头顶的尸体射去,烈日下他们低垂着头,被麻绳反绑着双手悬吊在半空。凌厉的箭声顷刻就将绳结割断,已有人凌空踩着马背弹跳而起将尸体接住,夺回马上返身而回。阿月眼神终究不好,便是已然日暮西下,强光照得她眼角刺痛,她凝神拉弓,对准那根并不算粗的麻绳一举射出,可恰就在那时原本就低垂着头的尸体仿佛又活了过来,呲啦一声,反绑着的手腕间多了柄细短的匕首,割开麻绳,对着阿月的方向笔直刺下。纵使阿月想过会有埋伏,想过千百种方法,也断料不准他们会在尸体上做手脚。他们每日悬挂在城墙上,风吹日晒,一张张脸便是离得远也都是熟悉的,怎就能想到会被人替换,且还换了好几人。

“阿月,不好,果是有诈。”就听得被抱上马背的尸体突然诈尸,与阿月一齐之人不查腹部中了一刀,说完这句话后便翻身倒地而亡。

阿月此时哪里还能顾及其他,她自是知晓有诈,她右手扬起弓箭挡了一下,左手才有时间将玄龙宝剑抵了回去,堪堪躲避开凤军刺来的匕首。底下刀剑声不断,她自己落回马上也忙着应付那个士兵,想必是司夜离特意挑出来的武功很是不错,她几次都未能在他手中讨得好,且隐隐有落败之势。越是打斗的猛烈,她越是沉稳,心也渐渐安定下来。她龇然一笑,大声吼道“撤。”

伴随着她的令下响起的是铮铮琴弦奏起的泠泠琴音,如清泉般自指腹间缓缓流泻,滴入心底,泛点涟漪,不觉就令人神情振奋,头脑清醒。

风声马蹄声自背后汲汲而来,以及龙虎关开门蜂拥而出的士兵,都对着他们已剩不多的魏军追杀着前进。此一追必定要将他们斩杀在刀剑下,要么就随同着迎接他们开启的营门一齐杀入魏营,杀得魏军措手不及。而未免纳西他们担心,她特意将他们安排在守营,正等着他们回去,若发现他们有难依着纳西的性子断然不会弃她不顾的,哪怕是违背军令。

阿月身后是城墙上飘来的泠泠琴音,听似清远悠扬,实然暗藏杀机,每一音阶自指尖勾勒出便是激越人心,大震凤军士气。

她抬眼望去,就见夕阳下绯色迷离的城墙上,被云彩织染出一幕倾城的美卷。而那密密匝匝的人群中尤有两人端为醒目,被侍卫簇拥环绕的正是那个清隽雍雅的司相,他身侧端坐着安然抚琴的则是一位白衣女子,鲛纱覆盖着其面容,只余下一双顾盼流连的眉目。白色的披风将她一身墨色发丝兜头裹住,她指尖飞扬,神情专注。而她身侧站着司夜离,周身又有司夜离四大暗卫贴身保护着,当真是将她护的极好。

莫说此女容貌如何,便是她自身的这股出尘气韵便犹如自九重天而来的谪仙,清雅淡然的眉目如画,就连那指尖赋予的琴音都有了灵性,绝雅出尘间逼人不敢直视。这番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用说她的身份必当尊贵,且得司相如珠如宝般爱护着,想让人不想入非非都难。

阿月被那股光芒刺得睁不开眼,抓着马背上缰绳的手倏然摄紧。心底的恨意滔天般袭来,素来冷静从容的她被这一幕激的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这让她蓦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幕,那日她拼死逃出辛大娘的魔爪,满身伤痕想要寻求旁人的救助,她自诩高傲从未向人低过头,却是第一次要开口却听得那人的声音响起。她永不会忘了那日他温柔低语护着那位女子,言语间竟是小心翼翼,深怕惊到她。那时的他必然不会想到她在生死挣扎间听到他们的对话,也绝对不会想到她还能满目苍夷的活着。因为在他的心中自始至终都不曾有过一个她,又怎会感受到过她的悲伤喜痛。那个女子音色清雅优美,想必定然是个美人,正如今日坐在他身侧的这位。要怎样疼爱才能将她保护的如此好,舍不得旁人见到她?若不是她那泠泠琴声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想必他是不愿让世人见到如此美好的女子罢。正如她知道他的背后一直护着一个女子,那个人谁都不能同她相比,也谁都不可取代。从前因为她的存在而不能让她出现,为的也是怕她家族背后的势力会伤害到她吧,如今她既然已死,那个女子怎还不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怕是早已以正名分了。也是她愚蠢,被人愚弄利用了那么久还不知。

阿月嗤然一笑,她是见不得这么刺眼的一幕又如何,那会灼痛了她的眼。她若不爽,也必定要旁人痛上几分。

执起的指尖曲起,右手拉开一个饱满的弧度,对着白衣女子的方向翩然扯开,凌厉的箭声破空而出,直朝着她手指的方向射去。箭声破竹般朝女子面门而射,她当得知这一箭必定会被击落,紧接着又连射一箭。

站在城墙上的男子目注着底下的一切,他面色沉寂,陪着弹琴的女子,并未见得有任何指示。起初他只旁观着局势,并未留意底下发生的事,可当一只凌厉的箭声以雷霆之势逼迫着向女子袭来时,自是未能逃过他的眼。那一箭尚未靠近女子就被摄魂击落,连她的一角衣衫都未碰到。但紧接着另一箭就自摄魂身侧擦过,射中女子面前的琴身上。众人不觉都诧异的朝下望去,就连摄魂眸色都暗沉了几分,敢在他面前有胆量的没几人,哪里跑来不知死活的小子。

女子指尖一抖,拨错了一个音,便听到尤为刺耳的呲啦一声。

司夜离指骨分明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女子微微侧目,看到他眸色安定地朝她投来,女子稳了稳心神,琴音加急了几分,铿铿锵锵好不激荡。

越过众人,将视线落在对面一个奋战杀敌的瘦弱小子身上,那人容貌丑陋,眸色却是清亮。似是感受到有目光朝她望去,她回眸淡然地看着他们,眸底凉薄一片,再不复起初的翻涌惊痛。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与他再次相见时的场景,那时若她控制不住自己,会否真的拔剑刺向他,又或者不够坦然地让他看出端倪。可事实是场景与她想象的差不多,但她自己却是要比想象淡定从容的多。

是她?那个火烧凤营的小子?容貌与人说的一般无二,果也是有胆有识之人,可惜不能为他所用,那样的人留着必然是个大患。今日这一局本是为北魏苏将军留的,却没想到没钓到苏将军,反是钓到了这个出谋划策的智谋小子,他素来欣赏有谋智之人,当真是可惜了。

阿月见自己的两箭并未伤到那女子,反是让她越挫越勇,眼看着凤军将他们魏军势如破竹般斩杀在剑下,又朝着魏营冲击。阿月身侧只余两三人活着,他们护着她势要将她安全送回。

“阿月,你谋识过人,北魏需要你,你一定要活着,我们才有希望打赢凤军,不要觉得亏欠,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的。”又一护着她的人在说完这番话后倒在她面前。

阿月眸底微有触动,手中的玄龙宝剑不停砍杀着攻击她的凤军,正在此时她听到魏营大门开启的轰然声,紧接着身后便有无数的脚步声接踵而来。她的身侧出现一柄带血的剑,剑尖将砍在她身上的剑挥去,阿月只感觉手臂上一凉,被带出一串血丝,而那个人就倒在她的身下。

“阿月,你有没有怎么样?”纳西焦急的声音传来。

“我没事。”阿月丝毫不在意身上划出的几道口子,朝着另一侧砍杀去。凤军越来越多,就算纳西带着人前来支援他们都无济于事,更何况还有个鼓舞士气的琴声激越着他们。这样下去莫说他们都会死在凤军的剑下,连魏军都死伤惨重。当初苏将军是对她的信任才将人交由她去支配的,如今若未能扭转局势,她在哪里都逃不出个死的结局。好一个司夜离,陷她于不义。

“纳西,护我周全。”阿月说罢这句话,就将自己放心的交给他,她知道即使她不说纳西也会这么做的。自衣袖间掏出一支竹笛来,这只竹笛是她从前养伤时做来把玩的,未见得就是什么名贵的东西,音色自也不能同那些器物相比,甚至还比不上她从前的玉笛。自来了军营后她便不再用过,怕他们察觉她的身份,但她一直都随身带着,不为了别的,只是警戒自己莫要忘了她是谁。想来今日却是有了用处,阿月挽笛于唇角,浩浩音色自指尖流出,笛音沉重而铿锵,如千军万马袭踏而来,顿时将女子的泠泠音色给压了下去。

15.重生北魏

众军见那靡靡音色被压,不由的好奇想看看是谁能奏出如此振奋人心的笛音,不觉寻着音声望去,却没想到居然会是那个惯常不起眼的小将,着一身北魏军服很是瘦弱,然而从她身体爆发出来的能量却不可小觑。他们见她如此,不觉也有了力量去对抗强势的凤军。

激越的战音压盖住女子的琴音,而那音色纯粹自然的恍若是军之凯歌。女子勉力抚着琴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未能追赶上,反是被那笛音超赶而去,渐渐地便只剩下了那高昂的笛音。

若说在场的旁人对这股笛音更多的是敬佩,那有一人自是惊诧万分。他微微往前迈了步,双眸眯起,仔细盯着人群中吹奏的那个身影。似有遥远的回忆分沓而来。都说望江楼楼主善音色天下一绝,当无人能望尘莫及,便是西凤每年举办的春之祭上能人都未及她万分之一,是以当年才会有那么多人慕名前去大漠想要一碰运气,指不准那位楼主什么时候心情好便能令他们耳朵一饱耳福。老实说望月的技艺如何他大为不屑,因她为人实在太过狡诈,虽与他算不得什么仇怨,却是因着她是玄月宫人的关系总也教他放在心上,除之而后快,免得日后多生事端,叫他忌惮。所以当时望月尚未对他过多的了解,他却是暗中已对望月掌握着诸多资料,直到后来她的出现。那时她醉酒就曾暴露过自己,一把瑶琴自她指尖弹奏而出的曲调应是当世无双。那时他虽怀疑过她的身份,可怎么都未想到她就是望月,那个他除之而后快之人。他有过挣扎,也有过徘徊,却最终说服自己,她是她,宁浩是宁浩,他们不可混为一谈,而他自也有护她周全的办法。就这样将她强留在身边,哪怕她会恨自己,但只要一想到她曾因他的忌惮而谋杀就让他全身都颤惊,幸好她还能安然的活着,否则他又岂能饶恕自己对她犯下的错呢。可今日再听到相似的音色时,他起初是震惊,再是狂喜,说不定他的宁儿真的没死呢,哪怕自欺欺人也好。可再听那笛音中夹杂着杀气,他却是忍不住嗤笑自己一声,他果然是在妄想呢。他的宁儿已经走了,他们都说她是自杀的,就算不自杀她也断然不会再留在他身边,他们之间夹着血海深仇,岂是轻易就能放了彼此的。正如那时她在黔郡时毅然决然地跳下悬崖,弃他而去,每一次她转身时可有想过他的感受,顾及过他的伤恸?面对能触及到他伤痛,却全然不是她的人,无端就让他心绪不稳。

然而就在这时,朝着他们飞来无数把箭。摄魂、结魄、幻术等护在女子面前,将她挡在身后,流锦护着他,身侧余下的士兵都忙着在抵御箭矢,自然也是无法顾及他。他本是能躲开那一箭,也自觉未有人能伤得了他。但就在他拔除软剑之前,面前身影一晃,已有人扑入他怀中,被他护着向后退开两步,那箭堪堪划过女子的肩膀,留下一串血痕。箭尖冲势极猛,就算他反应快躲过,也未能避免她的皮肉之苦。那一串划痕又深又长,女子雪白的衣衫上顷刻就沾染上一滩血渍。

射箭之人正是护卫在那个吹笛小子身侧的几人,那小子眸色无波,见琴音大势已去,挥手示意他们停下。而凤军此时已忙着自家主将的安全,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再打下去。她挽唇讥讽地看了他们一眼,便领着余下的魏军退回营地。

将女子交给流锦护卫,司夜离自士兵背上取下箭,他动作优美,搭弓、取箭,一气呵成。他本是练武之人,手中的箭自指尖射出带着七分内力,倏然朝着那个坐在马背上的瘦弱身影射去。

“阿离,我没事。”女子本想宽慰他几句,但见他眉宇间隐有怒气,她心中一个欢喜,便将话压了下去。他还是在意她的,否则不会因她受伤而动怒,也不会亲自去对付这等无名小卒。她已许久都未见到这般有生气的他了,自那人死后他如一潭深水般不动声色的活着,许多人皆以为他又是要收敛锋芒沉寂下去,在背后低语说这位司相当是不简单,谋思过人,才情比之谋思更过人。也只有她知道,并非是什么智谋深敛,而是那个人这次真的伤了情。白日里朝堂上他还是那个人人敬仰的朝相,到了夜间无人的他住在春暖阁中才是颓废的,每日都要喝上许多酒。一次她听了摄魂的禀报后想要劝说他,才刚踏入春暖阁中便听到他同流锦的对话传来,说是对话不如说是他在呢喃自语。他说唯有醉生梦死他的心才没有那么痛,他才能在梦中见一见她,否则她断然是不愿见他,也不肯入梦来的。她当时正站在菩提树下,听到他的呓语声,整个人都颤抖着倒退了两步,直到抵上树杆。她跌跌撞撞地出了春暖阁,也不知后来是怎么回到了自己住处的,只知道自己的一颗心因着他的话疼痛不止。那人死了,自也有他缅怀着疼痛着,可他又怎会知晓他每痛一分,她必定还要比他痛上几分,可她的伤痛又有何人知。

如今他既有了感觉,是否说明那人已在开始一点一点褪色了?三年,无数的日夜,她陪着他一起遗忘,不期望他能将她忘的干净,但只要他还清楚记得一分,必然在将来的某一日能忘的彻底,人对太过疼痛的记忆总有逃避的本能,只有清晰的痛过,才能拔除的不留一丝余地。

冷箭嗖地凌空射落,向着阿月的右背埋入,皮肉绽开的声音,自前胸穿堂而过。她噗地吐出一口鲜血,那一刻是疼,还是毫无感觉她已然分不清,她只记得自己就那么转身遥望着站在城墙上手持弓箭,鄙睨着她的男子。那一身戾气,仿佛触到了他的心头伤,也是,他们伤了那个女子,又怎的不迫使他拔箭相向呢,那些善意的仁慈不过是给世人看罢了,他的性子绝非外人看到的那般温雅,反是深沉的可怕。

她挽唇勾起个嘲讽的弧度,是想不到他会拿箭射她呢,还是觉着自己太过没出息,自始至终都要死在他手中?过往甜蜜早在那场大火中湮灭的那天起她就发过誓,哪怕她不能手刃仇人,也决计不让他们苟活。敛了敛涣散的眼神,她扶住焦急着攀住她肩膀的纳西,自他背上夺过弓箭。

“阿月,你想干什么,你万不可再动气,你伤的极重,这样你会死的……”纳西低语的声音像是被风吹散了,她只能看着他不断嚅动的双唇,想要给他给安慰的笑来却是连牵动下嘴角都难。在纳西的震惊中,阿月背转过身,用尽全力将手中的箭矢射出,当箭矢离弓而出的那刻她瘫软在纳西怀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冷静搭好弓箭,再次朝着她射来。

你知道吗,当曾经你以为此生最爱之人有一天拿着箭射入你胸膛时,被爱的人所杀,不是幸福,也不是怨恨,而是那些前程过往如旋转的琉璃盏璀璨夺目,一幕幕浮现在你面前,最终灰飞烟灭,直至你心中的那盏灯彻底寂湮,归于平静。

她终于能释然,那些美好再不复存在,也再不能勾动她一丝感怀,留下的就只有仇恨了。终于,他和她之间走到今日,若还真剩下些什么,就只有这些了。

她淡然看着他的箭射出,与她的箭尖在空中相撞,再一齐落下。她眸色无波,就那么将他望着,像是看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般,甚至嘴角还有了丝璀璨笑意,若非随着那笑一起流下的殷红血丝,她自当以为是笑的很好看的。

纳西被她那股诡异的笑惊骇住,还以为她又要做什么,她此时已是气若游丝,他忙的一掌将她劈晕,再管不得其他,夺过她手中的玄龙宝剑斥令关营。

摄魂他们自是也注意到了那个小子最后诡谲的笑意,心中不免生出恐慌来。这小子最好死了,否则日后必定对他们构成威胁,反正他们是怎么看都觉得她不舒服,隐隐的就对她排斥。不过,再一想主子那一箭用了七成功力,不死算她命大,必也元气大伤。再说主子已许多年都不曾亲自动过手,能惹得他赐箭,也当真是她福气了。

“阿离,那人可有伤到你?”女子自流锦搀扶着走上前来询问,她眉宇间蹙满了紧张,令他不觉面色一动,宽慰道“无事。”除了那个不可触及的梦,他又怎能辜负还在关心着他,一如既往陪伴在身侧的众人呢。那一刻相似的笛音忽然让他明白过来,他的女孩终究是走远了,哪怕再相似都终不再是她。他以自己的方式在惩罚着自己,却不能让旁人都陪着他一齐受罪,也再不能令他们担心。

16.重生北魏

他微动的眸色自是令几人都一喜,担忧了三年的心终是放下了,要知道他们主子素来都是淡漠的表情,能得他动容那是真的说明他恢复了。

“我唤太医为你医治。”司夜离自流锦手中接过女子,众人也都舒了口气,露出欢喜的面容来,看来离他们的夫人熬出头怕是不远了,他们都等不及赶快将这军事处理好回凤都喝他们的喜酒呢。

女子瞧出流锦几人的面色就知他们的心思,掩在鲛纱的面容下染上几缕红晕,娇羞的低垂下了头。她素来都是个含蓄的女子,如今被他们瞧出了心思怎的不害羞呢。若早知她受个伤就能唤醒他,那她就是受的重些又何妨,一切不过都是值得二字罢了。

此时已是日暮尽落,天边掩映着余日落辉下最后一缕霞彩,层层叠叠,很是辉煌绯靡。地平线上烟灰色慢慢开始吞噬着霞彩,直到黑暗将白日全部笼罩。

纳西自敞开的营门一路扶着阿月踉蹡走着,他心中焦急脚下的步伐自也算不得平稳,几次都差点将阿月摔出去,幸得纳清在另一侧扶住,看着自家大哥这副情况纳清隐隐也是忧心,阿月她该不会真的没救了吧。看着那支穿过阿月肩胛骨的箭上尤滴着血珠,想想都觉着可怕,这该是有多疼啊。可是阿月始终都低垂着头,起初是被纳西给劈晕了带回来,但他下手算不得重,依着阿月的伤势来说就算晕了也是会疼醒吧,那她到底是醒了还是晕着,纳清琢磨不透。

“还看什么,快去请巫医。”纳西眸底布满爆裂的血丝,急促地催着纳清。他此刻看起来整个状态都不好,心底不露痕迹的紧张比之面上更甚,不过是勉力压制住不让人看出而已。

“纳西,阿月她会没事的吧?”育才他们也是迟疑的问他,他们同阿月相处的时日也算久了,看着她一路被阿布斯这些人给欺负,也都是明里暗里给她解过围,同甘共苦过的人,突然间若真的有人这么死了还真是接受不了。虽然打仗死伤在所难免,上一秒还在嬉笑下一秒或许已是永隔,但接受与情感并不冲突,总归要伤感。

“她定然会没事,莫不是你们还希望她有事不成?”纳西心情不好,自然讲出的话都极冲,众人再不敢去惹他,哄散着给他们让出条道来,能让他们快速的通行。

阿月半昏迷半清醒间被纳西拖着往前走,身体起初一阵疼似一阵的紧蹙感此时已变得有些麻木起来,她隐隐看到天幕上挂着的一缕橙红霞彩,心中清明,她已算安全了,那就说明那场战事暂时算完,至于之后的事她眼下也没有心力去管,看苏将军是要怎么怪罪她好呢,总不致现在就拉她去问斩吧!她竟还有心思嘲笑自己,甚至还想去宽慰纳西几句,难得听他脾气火爆,只是就算他迁怒旁人也无济于事吧,他也真是。阿月想开口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却是发现自己太过虚弱,连沙哑的声音都发不出,只好作罢。

纳西将她扶进军帐,其实他早就知道阿月清醒了,先前她的整个体重都压在他身上,后来他蓦然感觉怀中分量变轻,那一刻他才稍稍安下些心来,如今到得帐中旁人还要再跟进来,就听得阿月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俯下身,阿月虚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包括巫医。”说罢这句话她已用了全身的力气,额间隐隐有汗珠滚落,只能再次将全部的分量再压在他身上。

这一刻她并不惊慌,她知道纳西一定会替她保守秘密,即便要在今日曝光她的身份,那她也宁可是被他知晓。如今的她已然没有了选择,是活着被纳西揭穿还是死后被他人揭穿,这个答案容不得她拒绝,她必须要面对一个局面。本来也没想着要长久的隐瞒下去,不过是早晚问题,只是比她预期的早了些,本以为能撑到战事结束,但这样也好,免得她不知该如何去对他们说。

乍然听得阿月没头没脑的交代了这么一句,纳西习惯性的要答应她,却是在听到不让巫医进来时又将话噎了回去,呵斥道“旁人你不让进来也就算了,可巫医若不进来怎么医治你,还是你根本不想医治?”她那副形容能好到哪去,吐了半身的血,脸色苍白面容枯槁,一柄插在胸前的箭触目惊心,偏偏还那么倔强。

阿月被他搀扶到榻上,扶着榻沿勉力攀着自己,她目光坚定地看着纳西,开始一点点将笨重的盔甲解开。

“如果要在死上选择一种,你是要我因箭伤而死,还是要他们进来后将我杀死?”她挽唇淡然地笑“其实结局都是一样的,只是死法的好看不同罢了。”盔甲用竹简和铁铸成,密密连接在一起,重量余几斤,平时穿戴都极其不易,更何况是本就没什么力气的她。阿月扯了扯被打死的衣结,碰到伤口疼的她龇牙,全身都在出着冷汗。她的身子本就有寒毒,此刻更觉着冷了。她冷冷地看着那柄带血的箭,身体上清晰传来的疼痛都让她无比清醒这是何人的杰作。自暴自弃的松开手,她也实在没什么能说服纳西的。

阿月说的如此怪异,纳西哪会听的懂,便追问道“他们进来你为何会死?什么叫做死法的不同?阿月你不过是受了点伤就要放弃自己吗,我们那么多兄弟从战场上浴血奋战,哪个没有伤痛,还不是养了一阵子就又重新振作起来,他们也从未想过放弃。你上战场来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想着要扬名立万,从未想过要活着回去吗?”阿月的话显然是让纳西炸毛了,他喋喋不休的教训着阿月。

阿月自知是他误会也未解释,只软软地道“我胸口疼。”

她这话到让纳西回了神,想着这种时候不该同她计较,便又要去帐门口招呼巫医进来。阿月就差没翻白眼了,敢情自己先前同他说的都是废话。压了压心口的火气,声音清浅无奈道“纳西,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纳西迈出的步子堪堪在她这句话后停住,在她的目光中附耳倾身听她说了什么,然后他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目光,朝着她的胸部盯着看。阿月尴尬地抽了抽嘴角,索性他也觉得尴尬,忙的收敛目光,否则她要有力气早踹他几脚了,这豆腐被吃的可真不是滋味。

咳咳。纳西显然一时难以接受,清了清喉咙又清了清喉咙,恍然明白过来她先前那些话的意思,此时脸色腾地烧红,想到他们一直都住在通铺上,而她就睡在自己身边,谁曾想有一天竟会是个女子,怎不叫他如遭雷劈的感觉。他这般比阿月大上几岁的年纪,虽因家中穷困未能娶得上亲,但何为风月之事还是懂得些的,正如他们一帮子男人在一起自也是会说起这些个事,算不得什么大事。在他并不算长的年月中,懵懂年少时也曾思慕过旁的女子,但真正如这般接触过却是从未有过,这让他一时乱了手脚,不知该如何面对阿月。他甚至都无暇过问阿月一个女子为何会在军营中当兵,就整个人都乱糟糟的,思绪飞乱,理不出个结果来。他挠了挠头发,刚想再问阿月几个问题来证实她不是在诓骗自己,就见阿月极其难受的捂着胸口,脸色又白了几分。血丝沿着她的指缝渗落,她整个人都攀着榻沿蜷缩起来,可见是有多疼。同方才与他淡然谈话的女子又是截然不同,想必已是忍了许久。

纳西再不敢质疑,这种生死关头阿月肯将这么大的秘密告诉他,将自己交托给他,他还有什么好疑问的呢。她宁可相信他也不愿冒险去相信个巫医,那他也要试着去让她相信。纳西迈步来到帐外,从巫医手中夺过药箱,简单的包扎他到是会,却是不知这箭要如何取,他怕会弄痛到她,可不管怎么取还是会疼的吧,毕竟箭矢扎入肉里。纳西转身又将震惊中的巫医带到角落里去询问,再三确认后才敢往帐里走,又交代巫医在帐外等候。纳清几人都候在帐外,此时见纳西要进去他们担心阿月伤势也要随着他一齐,却是被纳西拦下,让他们守在帐外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哎,我大哥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纳清郁闷地嘀咕,但也不敢违背纳西的意思,再想起阿月从前就有些龟毛的毛病,确实不喜在人前宽衣解带,也就只能乖乖照做。

纳西取了东西一一摆放在榻上,又打了盆热水,进来时阿月已昏昏沉沉又卧着榻沿晕睡了过去,她额上的发被汗水一层层粘腻的耷拉在鬓角,此刻看着她紧闭双眼脆弱的样子不觉让他心疼起来。

17.重生北魏

其实若非阿月脸上有伤疤,或许她也该是个眉目清秀的清丽女子,从她的轮廓就能看的出。细看下她脸上的疤似乎已比来时见到的好了许多,也没那么可怖了,指不定真能治好。一想到她那人为的伤疤和那些她不知经历过的怎样伤痛过往,他就有些莫名的心疼。该是怎样悲痛的过往才能让一个女子立誓参军,过着这种舔血度日的艰难生活。或许是没有参与过她的过往,令他对这个坚强的女子多了份敬佩。难怪她从前有些怪异的举动,这么想来她的孤僻都是事出有因,亏得她还被阿布斯那些人嘲笑又矮又瘦还能沉的住气,是个很会隐忍的女子。

纳西轻拍了拍阿月,阿月因为疼痛显得有些迷离,双眼迷蒙中带着点晶亮的雾气,如蒙尘的星火,那么璀璨夺目。此时她卸下防备,脆弱的像个孩子,好似一碰就会破碎。她身子单薄,又全身冰凉,纳西想开口说几句哄慰她的话,可言语竟是苍白的,不知说什么才能让她好受些。

反是阿月看出他的担忧,虚弱的绽开一抹笑来,宽慰道“没事,这点伤我能熬的过去,只要你动作快些,其实不是很疼的。”她竟还能玩笑应对,就是笑的太过苍凉,怎么都有种盘亘着悲伤的感觉。

“行,那你忍住。”纳西张了张嘴,最后说了这么句话。拿起一旁为她准备好的布条,怕她忍不住特意让她咬着,但她摇了摇头,拒绝了。比箭伤更可怕的生死她都经历过,这点又算得了什么,她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了。

“拔吧,不用顾忌我。”她晶亮的眸子倒映着他的身影,好像就能从此将他映入心底。她笑着抬手拍了拍纳西宽厚粗糙的手臂,认真道“纳西,我还是喜欢你当我是兄弟的样子。我还是同以前一样,是会被阿布斯欺负了不敢反抗却会暗中给他使绊的那个阿月,也是那个老是做不好任务拖累别人却毅力坚韧的阿月,还是那个坚定了目标一往无前的阿月,并无什么不同。”

纳西手中拿着锋锐的匕首,冰凉的寒刃划过火焰,来来回回炙烤了几次,他低低回了声“嗯”,心中想起他们过往在营中的生活,虽然清苦贫瘠,却很是自在。而阿月真的没有什么不同,她还是那个受他们围护的小子,以后也不会因为她的身份改变。想到这点便没有什么好纠结好尴尬的。

因箭身已埋没在阿月身体,纳西将她的盔甲解下后,便只剩下她贴身的衣物,白色的亵衣上布了大片的血渍,但因阿月先前的那番话纳西才有了勇气替她将衣服解开。他安慰自己他们是兄弟,只要将她当成是兄弟,心无旁骛又何须觉得尴尬。阿月此时已是异常虚弱,出了太多血导致她神智又开始涣散,先前强撑的精神竟都未因疼痛而清醒半分。她迷迷糊糊感受着有一双干燥温暖的手自她肩头拂过,再是感受到胸口有了些凉意,再之后她竟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看似温润如玉、清隽雍雅,实则心思深沉,实难让人看透,也其实并不好相处。初时她总是有些怕他,面对他又有些战战兢兢,怀揣着好多小女儿心态,怕自己在他面前不够好,又怕他娶自己并非情愿,毕竟成婚当日弄的很是不快。哎,为何非要是他呢,喁喁人群中独独就那一眼万年,自此将灵魂出卖给地狱,也非要得一个成全。世人都笑她痴傻,何谓痴傻,得一人所爱那叫痴傻,飞蛾扑火那叫痴傻,还是强求一段不可得才叫痴傻?呵,她真的是傻吧!

纳西将阿月的亵衣撕开一道口子,他虽不懂医术,但当兵的人大小伤总受过,看旁人也看的多了,好在是射中了肩胛骨上,血虽流的多些,却是生命无碍的。那位西凤的司相,威严冷冽的一个人,想必是真的没要她死吧,否则又怎会手下留情?

将后背的箭羽削断,又拿了块绢帛压着前胸,他缓了口气,见阿月昏沉的睡着,也不知她是否听的见,轻轻说了声“开始了。”话罢他抬起手,一手压着绢帛,一手紧握箭心,他手中的汗竟出的比阿月还多,混合着箭心上的血水晕染在阿月白色的亵衣上,绽开出点点如红梅般绚丽的色彩。使劲全力将箭支整个拔出,皮肉再次绽开的声音,连带着血珠都喷薄而出,溅了纳西一脸。慌忙下他只得快速将绢帛压着伤口,绢帛上事先撒好了止血的金疮药,压了几分钟才渐渐止了血,而他手上又是猩红一片。阿月自始至终都在昏睡着,哪怕睡梦中被疼醒也是虚弱的咬紧了唇,半声都未吱过。直到纳西说好了她才像是有意识般松开了被咬的斑驳的唇,陷入昏迷中。纳西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虽然包扎的差强人意,但总算勉强能止血就好。又将染血的绢帛搓洗了遍,替她将发间的汗水擦掉,捡了身干燥的衣物换上。待一切弄完,他累的喘了口气,好在她很听话不像别的女孩那样娇气,让他很轻易就能照顾好。这么想来自己到像是她的哥哥,照顾个这么不省事的妹妹,却又狠不下心去责备她什么。不过从前在未知她身份前他不也是这么照顾着她么,时不时的就将她和纳清的衣物一齐捡了去搓洗干净,时不时的还要替她担着些,不知不觉中他们其实早已像一家人般了。

纳清他们竖着耳朵在帐外站了许久都未见里面有什么动静,貌似也太过安静了些。虽说他们大老爷们的不会喊的撕心裂肺,但阿月那小子也太能抗了吧,任是一声都不吭,平日里到是小觑了她。纳清和育才几人面面相觑,又将主意打到太医身上,自家哥哥的命令不可违,阿月那小子又是个厉害的主,她若不准的事他们进去必然会惹的她不高兴,少不了又一顿挨骂,纳清这次到是门精,才不去惹不痛快。再说阿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谁能讨的了她的好去。

“您要不进去瞧瞧?”纳清怂恿着巫医,免不了说几句威逼利诱的话,什么万一人要是死了可如何是好,怎么着她也是苏将军看重之人,什么他大哥下手没个轻重,别没的被箭射死反而死在他手上,那可真是罪过。巫医被他说的脸色一阵青红皂白,仔细想想说的也是个理,这怎么说出去都是他的不对,还真不能放任不管。没了纳清的阻拦,几人撩开帘帐踏入时纳西已处理好一切。他也是个警觉的人,听到声响便知有人进来,忙的将阿月的血衣藏入衣柜间,好在这里只住着阿月,也没人会去翻。

既然巫医来了,那纳西就让他简单检查一番,看自己做的对不对。巫医一番查看下来,默许的点了点头,只叮嘱道“依着这个情况若是不发烧那就无碍,若是烧了也属正常,不过是凶险些,按个人体质不同情况不同,病情反复也是有的,最好是有人能留下照顾她。”

这件事最后自是交给纳西了,送走了巫医他见纳清几人还赖着不肯走,自知他们也是担心阿月,也不急着赶他们走,只问道“苏将军那边怎么说,这次阿月被算计死伤多少,会不会被苏将军降罪?”

此事说起大家均是一脸凝重,连纳清都皱眉道“现下还不得而知苏将军那边的态度,但只说让阿月先养伤,待她醒来再去面见。至于我们死伤,据闻后来阿月拼死向他们主将射去的那一箭成功激起了我军的战斗,比之凤军是多了些,但也并未让他们捞得多少好处。”

“如此说来,苏将军该不会太过怪罪阿月吧,既然他松口让阿月先养伤那就说明苏将军还是看重阿月的,这次阿月帮着苏将军说起来也是替其解了围,胜负乃无人能操控,但想必危机是解除了苏将军才会如此说的。想来也是,那些闹腾的人再寻不出错处,自是不好再刁难。”

“说的是,据说苏将军忙着在找生事之人抓内奸,哪有空和心思再去管阿月这个和他一条阵线上的人,阿月这次也算攀上高枝了,我们兄弟往后就跟着阿月有福享咯。”育才幻想着往后飞黄腾达的日子,想想就笑的合不拢嘴。

“那是,阿月这般聪明伶俐,自能化危为安。”众人不觉拍着阿月的马屁,可怜阿月尚昏迷着躺的无知无觉,也是无福消受他们的话,可看她都被伤成这样了,哪里像他们说的有福享了。

纳西也是无奈,将一帮吵闹之人赶了出去,阿月需要休养,哪经的住他们闹哄哄,免不得还要雪上加霜。而他也去找了个炉子给阿月熬点汤粥等着她醒来喝。

这一熬时日就到了深夜,阿月还在睡着,半分没有醒来的迹象。期间纳西去看过她一次,深觉她并无事,不过是睡的沉了些。也无事可做,便想起先前被藏在衣柜中的血衣,拿了正想去浆洗干净,却是听到阿月迷迷糊糊地呓语声。

18.重生北魏

“疼……疼。”她的声音很小,纳西几乎是贴着耳朵才能听清,琢磨了半天她应是说疼,可又疼在哪里说不清。莫不是伤口疼?起初是说疼,待他正要查看她的伤口时,却又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伴随着紧闭的眼眶中如断线的珍珠般,掉落一颗颗滚烫的眼泪。她无意识的捂着心口的位置,她伤的明明是右肩,莫不是疼糊涂了?可她接着又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大约是名字。因为纳西只能从她的唇语中分辨出她在喊阿……离?

阿离是谁?她为何疼的时候要喊阿离?纳西摸了摸头,一阵手足无措。

“冷……”呢喃间,这个字纳西听的很清楚,且她是真的冷了,将自己蜷缩着抱起来,也不管会否碰痛伤口。眼见着白色的亵衣上又开始有血丝渗透出来,纳西取了床厚的被褥给她盖上。这个天夜间虽也冷,但还不至于盖了两床被褥还喊冷啊,莫不是发烧了吧?探手触上她的额头,果是如巫医所言,她体质太差没能熬过去。

就这样纳西拖着疲惫的身体敲开巫医的门,请他来为阿月开药。将药熬好,换了几盆水用毛巾敷着额头,终于在天微亮的时候高烧退了下去。将阿月搀在怀中,喂着她吃了半碗药,经不住磕重的眼皮,迷糊间打翻了滚烫的药壶,烫伤了手腕。纳西皱了皱眉,找出先前替阿月包扎的药膏胡乱替自己裹了两下就又去熬药了。阿月的烧反复烧了几次都未见好,属于巫医说的最差的结果。且那时偏偏还碰上她寒毒发作,几次都差点熬不过去,连巫医都束手无策。毕竟巫医会看的病有限,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纳西连着照顾了阿月几天,人明显清瘦了下去,他又不敢交给别人去接手,只能亲力亲为,被纳清他们嘲笑他这又当爹又当娘的也是不易啊。这原是笑话,可其中心酸和辛苦可想而知。

阿月连着睡了几日,到是很舒坦。她似做了个很长的梦境,又似谁都未梦到,沉沉浮浮间倏然醒转,才恍然发现自己依然身处军营中,一切都未走远。那些真实的疼痛自胸口传来,空落落的似有风能从中穿透而过。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动了动依旧伤痛的右肩,被褥上压着个沉重的物体,抬眼望过去却是看到纳西磕眼趴着睡觉。他脸色黝黑,到也看不出眼袋下布满一圈青灰的眼纹,就是显得累极,她这么大动静竟都未能吵醒他。

案榻上摆放着药碗和帛巾,还有一盏未燃尽的烛火,烟泪流的烛台上到处都是,尤冒着火苗在燃腾。营帐中已有光隔着布帛照射进来,斑驳的光点洒落在地面,晕染出一片温暖色。睡的有些渴,悄悄避开纳西,想要倒上杯水。可一直睡的深沉的纳西却是被她细微的动作给惊醒,还以为高烧又要反复,巫医说伤口若再发炎那便是药石罔灵,他这几日都不敢睡,一直都守着她,每隔几个时辰就换一次药,将她身上的冷汗都擦干,尽量让伤口不触及污染,这样往复了几日,硬是让他再次将她给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连巫医都说他照顾的好,查探下来说好了许多才让他悬着的心放下。也苦了纳清跑来跑去的替他打下手,言词间都有了怨气。

纳西松了口气,总算是醒了。正要问她有何不适,手腕上却是传来一阵疼痛,原是他手上的那只手正被她握着。阿月脸色不霁,质问道“解释一下。”

这小子还来精神了,到底是谁前两天还要死要活的,累的他半条命也快没了。这才醒就一副省人的架势,瞧这精神头应当是无事了。纳西也不恼,反是玩笑的拍了拍她完好的肩膀,抽出自己的手腕,笑道“还不是你娇气忍不住疼给咬的。”他这半开玩笑的话将她给揶揄了过去,本也瞒不住她,却也不想她内疚和担心,谁知还真能应付她。

大约是烧糊涂了,她竟傻兮兮地回了句“我不娇气啊。”完了还真那么回事的想了想自己平日哪里有娇气的表现了。见她那副认真的模样纳西嘴角露了丝笑意,只要她能安好,他便是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似是想了遍无果,她又来问他“此话当真?”怎的于她来说娇气这个词竟如天大的事吗,值得她那么认真的研究。纳西是不懂,阿月不论身份如何转变她骨子里还是那个骄傲自负的女子,正如那个洒脱恣意的翩翩公子,此生都很难见她有过小女儿情态,更何况是娇气这么小女孩的词了。

“你自己琢磨。”纳西给了她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惹得阿月在风中凌乱。纳西素来最是正经,什么时候也同纳清一样了,莫不是这人是纳清扮的吧,快将她那个憨厚纯良的纳西还回来!

————

养了几天伤的阿月恢复的不错,气色也有回转。纳西熬了些粥给她喝,纳清他们听闻她醒来特意都来看过,笑说她小子还真是命大。阿月叹了口气,心想命大还真没什么好的,有太多事清醒的记着,有时也是一种心累,若真的死了一了百了,前程往事如烟随逝也未尝不是另一种解脱。

阿月舀着粥碗,聆听着纳清诉说这几日的事,就听得苏将军传唤她去。既然醒了,自是逃脱不掉的。未能将事情办妥帖,她也想过了会被问责,况且苏将军能容她这几日已算是最大的仁慈。

“我陪你去。”纳西搀扶着阿月,替她披了件外袍。阿月未制止,她大伤初愈气力尚未恢复,确实需要个人能搀扶着,才能走过许多路赶到苏将军的营帐。

方才嬉笑的闹声瞬间就被苏将军的传唤冲散,说是一回事,但苏将军究竟怎么想谁都猜测不到。纳清他们还是免不住要担心,望着阿月离去的背影直叹气。

纳西小心的搀扶着阿月,细细叮嘱她,“不管苏将军说什么都千万莫要顶撞他,若他责怪下来你就将责任推在我身上,私开军营是我的主意,害得那么多兄弟死伤也是我的错,要罚就罚我,我皮糙肉厚……”待他还要喋喋不休的交代却是被阿月截住。

阿月站在原地停下回望着他,抿唇笑着问他“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嘛?”

“像什么?”纳西不明所以问道。

“像个烦躁而啰嗦的大哥。”她背转着身,阳光洒落在她背后,她笑起来的光芒竟是比那炙热的光芒还要让人睁不开眼,直教人能迷醉在她的璀璨笑容中。

纳西拉过她,玩笑道“怎不就是你大哥么,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可你若让人省心了,我这大哥于你来说还能有什么用处呢。最后那句话却是没有说。

两人正走着,阿月眼缝中却是撩过一个人的身影。若是没记错,自那次司夜离劫营后已许久都未再见过他,往日总在她面前碍眼的人忽然间消失了许久自是让她注意了,到不是惦记,而是好奇这段时间他去了哪里。那日军宴参加的人众多,倒是没想过他是否参加其中,可依着他那副性子拜高踩低,又岂会放弃这种能让他攀上高枝的机会?

“这不是阿布斯么,我都有段时间没见他,还以为他失踪了。这打仗死伤在所难免,他那么想要出人头地,为了名利冲在前头也是情理之中,我还猜测他已经……”后面的话纳西说的隐晦,毕竟诅咒别人总归不大好。

阿月和纳西的猜测是一样的,所以乍然之下见到他出现难免会惊讶。但阿布斯显然是没见到他们,径直朝着对面的营帐走去。

“我们也是这么以为的,那日明明就有见到阿布斯同卓将军他们一齐喝酒,可后来卓将军他们都被抓场面很是混乱,又死了很多人,谁理的清究竟死了谁。可就在那日阿月带人去龙虎关那次受了重伤回来后阿布斯这小子又出现了。我们当时也是疑惑,就问他,他说那次喝酒他也受了伤,被当成死了扔到乱葬岗,后来他醒来就想着要回来,可在营外碰到西凤的士兵,几次周旋才得以逃脱。趁着那次战乱他才回到军营,说起来也是几番生死,很是坎坷。”回答纳西的正是住在阿布斯隔壁营帐的士兵,因平日里多有与他们走动,自然就多打听了些。

这番话听起来并无什么破绽,但阿月始终都觉着有些奇怪,又说不出是哪里怪。他们此时已站在苏将军的帐外,也就不多打听旁人的事,还是先管好自己罢。

到得帐内,苏将军正在处理军务,候了好几员副将在侧,见是她进来禀退了随侍,待得只剩他俩时,阿月仍跪叩在地上。尚未大好的伤口隐隐泛着疼,但她不敢不顾及礼节,未得苏将军首肯不得起身。

苏将军将方才翻看的简书朝着她丢了下去,那竹简被砸在她的膝盖上堪堪才停住,也不知苏将军用了多大的力,他毕竟是个武官力度难分轻重,这么一砸她的膝盖上竟有血丝渗出来,染在她烟青色的粗布衣衫上到也能看出斑驳血渍来。阿月自是感觉到疼,但她不敢喊疼,只得让苏将军出气。

19.烽火燎烟

“知道我为何禀退左右,单单留下你吗?”苏将军严厉的声音问道。

“不要觉得我这是在惩罚你,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还觉得这是委屈吗?”在苏将军的质问声中阿月只得摇了摇头,她本就纤瘦,此时委屈隐忍的模样任谁都再不去手,再说他比她大上许多,为难一个小辈怎么都不算光彩。苏将军叹息一声,让她起来。

本来此事也不能全怪她,不过是迁怒罢了,总要有个人来承受他的怒火,就像他上面的那位,也只得他闷声去忍受。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但我要的不是尽力,而是全胜。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在本将军面前卖弄你的小聪明,要知道本将军身边不缺你这种才学之人,本将军要的不仅是有胆有识,还要够忠心。当初看中你也是因为这点,而你也是没让本将军失望。可这次也因为你,害得我军损失惨重,好在还有凤军垫背,否则你便是死几次都不以谢罪,我又岂容你能修养这几日?”苏将军挑眉看着她,见她低眉顺目的样子很是乖顺。

“谢将军不杀之恩。”阿月说罢又要下跪,被苏将军阻了。

苏将军语重心长道“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你自懂得什么叫投桃报李就好,这套虚礼就免了。若非我与你为难,而是这次太子殿下是真动了怒,闻听本将用你这个新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没给我下的来台。本将好歹也是皇亲这面上总归挂不住,怎容得那帮人耻笑。”他指了指阿月脚边的竹简,说道“方才我砸给你的便是太子殿下下令的文书,言说若我们尚不能在半月内攻克龙虎关就都提头去面圣。想来这西凤的军粮都被我们烧的差不多了,应当也是撑不了几日,就算从别的地方调过来也需时日,只要我们掌握好时间,不需半月就能拿下龙虎关,是以本将方才以修书一封呈上,言之七日必能大胜而归,你可否有把握?”

阿月这次真是满头黑线,这个苏将军也太会刁难人了,人家给他半月他还非不要,他要有那个能耐他接的烫手山芋就该自己去解决啊,拖上她干什么。可再转念一想,自他们火烧粮草已余些时日,司夜离必定当即就下令去就近调派,此时说不定已在路上,届时等到他们粮草一齐想要再打就更难了,保不准还要再拖上个几年。苏将军的话也不无道理,可她眼下是接呢,还是不接呢?不接又显得她很无能,好不容易攀上苏将军这颗高枝,还要靠着他入得朝堂呢,她又岂能轻易放弃。

于是阿月也不再犹豫,当即伏叩道“阿月愿助将军一臂之力,同将军共进退。”

“好,这次莫要再叫本将失望。”苏将军挥手将她遣退。

一番话说下来阿月已是汗水涔涔,但也决计不敢将苏将军的话不放在心上,只得开始慢慢盘算,该如何去打。

“阿月,苏将军可否降罪于你?”纳西迎着阿月出来,悄声问她。不过他一直留意着里面的动静,苏将军似乎并未发怒,连大声呵斥的声音都未听见,想来应是无事。但见阿月方才走出来的姿势很是怪异,仔细看去才瞧见她宽大的裤沿上有着点点血迹。纳西忙的蹲下身要去替她查看,被阿月止住“先回去再说。”毕竟是在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脸皮再厚都经不住那些的目光。

“那你还能走吗?”

“嗯。”阿月宽慰的朝他笑道,这么点小伤她真的没怎么当回事,不过就是磕破点皮。

待回到帐中,纳西替她细细的处理好,阿月眉头紧锁还在想着那件事。她通常想事情都不喜人打扰,纳西虽好奇但终是没问,倒了杯茶让她独自去想。

阿月望着被塞到手心的茶杯,释然地朝着他笑。那日阳光明媚,黝黑男子憨厚的笑脸定格在光影下,空气中都弥漫着静默地美好,连浮坠在半空的尘埃都恍然有了颜色,彼此情绪都很明了,似连隐匿在光影中的阴暗和不可言说的旧时光也能透着热度。

————

稍晚些时候,阿月披着衣服走在月光下,躺了几日也应当适当的锻炼,纳西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她几日,最后被她劝说着回营帐早早睡了。阿月慢慢度着步,旁人以为她是出来消食的,且她近来在苏将军面前风头很是强盛,自也无人敢多说什么,见了打个招呼,便继续巡逻去了。阿月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近来天气不是很好,别看白日里暖意融融,到了夜间极有可能会下上几场雨。她紧了紧步伐,既然下定了决心,势必要按着计划走,不管前路如何,她都将义无反顾,哪怕是腥风血雨。

阿月走到一处晦暗的营帐前,半个身子隐在其中,找了个借口让路过的守卫传几句话给前方的营帐,那个帐中住着何人她再清楚不过,而她猜想他也正在等着这样的机会吧。

守卫撩开帐帘,瞅着往里看了看,待看到阿布斯时将他唤道“阿月说从前你们是一个营中出来的,关系比不得旁人,她如今得苏将军赏识自是不会忘了大家的,今后若有用处还同从前般相好。”他这番话乍看之下很在情理,但也只在外人眼中,阿布斯那些人自然知晓阿月说的是什么,他们从前那么对她,哪有什么情谊在,而她所谓的相好莫不是在讽刺他们罢。莫名奇妙的让人来说这话,指不准就是来警告他们,得罪了她免不了日后待她高升时会为难他们。这话不仅是对阿布斯说,同时也在对刁难过阿月的人说。这下众人都坐不住了,眼神幽怨地瞪着阿布斯,当真是敢怒不敢言,还不都是阿布斯恃强凌弱,这下好了吧把他们都连累进去,跟着他好处没捞到坏事到是都做了一堆。

也不知是谁大着胆子对阿布斯道“阿布斯,你从前得罪过阿月,她这话我们可不接受,真要为难也是为难你,凭什么我们替你担着,你去同她道歉,她若原谅你了我们便作罢,否则这次我们可都为了自保站在她那边,别说我们没有兄弟情,你若有你就该为我们做点什么。”

“是啊是啊,老大,我们可都跟着你不少时日了,平日里你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可都听你的,但这次阿月有苏将军护着,苏将军可比不得别人,那是分分钟都能以军法处置的将帅,我们真的不想死。谁知道阿月那臭小子会不会在苏将军面前搬弄是非,你还是去她面前说说好话吧,她也未必会记仇的。”一直跟随着阿布斯欺辱阿月的阿奇劝道。

他们说这话纯属是瞎掰的,阿月那小子最是记仇,否则怎还特意说上这么几句话来吓他们,弄得他们心里极是怀揣不安。

眼看着要被众人敌对,阿布斯抬手指着他们,这帮人一个个的平日就会说风凉话怂恿他,真出了事还都要将他推出去当替死鬼,自己怎的就瞎了眼交了这帮朋友,阿布斯是懊悔不极,可走到这步又有什么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他没的选,但这份屈辱他阿布斯记下了,总有一日要他们全部还回来,还有那个臭小子阿月。

阿布斯出得帐外时,暗黑沉沉压盖下就见到一点新亮处有个熟悉的背影背对着他,似在与人对话说着什么。隐约间他听到什么布阵图之类的词,好奇心驱使,阿布斯脚下步子越发的放轻,躲在营帐边竖起耳朵悄悄听着。

“你去我帐中将布阵图交给苏将军,这次量他们西凤再有本事也休想逃过这张精密的布阵图,定要叫他们有来无回。”是阿月的声音,沙哑中清浅淡雅,似乎谈论的不是什么生死大事,而是天朗晴舒。

这人也太过淡然了点,就这么将秘密透露出来了?阿布斯闪过一刹那的怀疑,但转念一想,她若是同苏将军身边的人说确实算不得什么秘密,再说四下无人,若非他偷听,谁又会知道她在说什么。阿月一边身子被笼在暗影中,另一侧将对面谈话之人遮挡住,阿布斯并不能看清她在与谁说,又不敢贸然有动静,惊动到阿月。他心中略一计较,没想到轻易就能得到这么大好的机会,看来这次没白来,至于向阿月道歉什么的早被他忘在耳后。

阿布斯偷偷地倒退回去,暗中仔细盘算着要怎么取得阿月口中的这张布阵图,现在便是最好的机会,若图到苏将军手中那想再偷可就更难了,他必须好好想想该怎样才能不被发现的顺利掉包呢,毕竟还要瞒过苏将军,那就必须要两张相似的图,否则苏将军发现图不见了必定会将布置重新排过,那他偷了也就没什么意思。慌乱下阿布斯竟还能想到这一层,不禁暗暗佩服起自己的智商来。比起阿月的那些小伎俩来,他阿布斯才是该做大事的人,论起智商也不过是阿月比他运气好了些,看她这次功败垂成还能有什么话好说,他不仅要置阿月于死地,还要借着她往上爬。阿月你肯定想不到终有一天还会败在我手里吧,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陷害我的仇我终究是要报的。

20.烽火燎烟

虽是如此,但脑中还是一团乱,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又怕时间不够被发现。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就听到阿月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慌忙“等等,我还有事要同你说,还请你帮我个忙。”她的声音不偏不倚正好传入阿布斯耳中,阿布斯迈出的脚步瞬间一顿,眸中大亮,再顾不得其他,往阿月营帐的方向而去。

暗夜中,阿月眼缝掠过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指尖慢慢摩挲着手背,她低垂着头,向方才说话的虚无位置慢慢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不知是心境不同还是做贼心虚,阿布斯左右四顾,幸好到了夜间大都在安寝,除了巡逻的士兵并未有太多人走动。他小心翼翼避开士兵,躲到阿月的营帐边,她的帐中果是安安静静。待再三确定不会有人突然出现他才敢撩起帘帐往里摸索着进去,里面漆黑一片,但他又不敢贸然点灯,只得借着稀疏的月光去案台上翻找。这一找就翻的有些乱了,阿布斯毕竟是慌张的,几次都差点将架在墨砚上的笔墨打翻,手心里已出了许多细细密密的汗。其实那张布阵图就在阿布斯的左手边放在最显眼的位置,阿月既然是要让人去拿又岂会让他找不到呢,只怪阿布斯太心急,又以自己的主观来推测必定是要找上一番的。当他哆嗦着拿到那张布阵图,再借着月光打开翻看时,心底当真是百感交集,还真应了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啊。阿布斯一拍脑门,喜不自胜,忙的就要将布阵图藏入怀中,可再转念一想,总要拿张给苏将军糊弄过去吧,这下到为难了他,也不知阿月什么时候会回来,要不他现在临摹一张?阿布斯脸色微有抽搐,他一个粗糙汉子哪会什么临摹啊,鬼画符还差不多。他正要寻张纸随便画几笔好祈祷能蒙混过去,但他今日运气也忒好了些,好的简直自己都不能相信。从摆放简帛的篮筐中翻了翻,到是没让他找着什么干净的帛书,反是一阵狂喜。谁能想到这其中正好有一张阿月事先画的不满意而丢弃的图?不过画的确实有些少,阿布斯将藏好的那张拿出来照着重新画了几笔,摆放在左案上。做好这一切,他满足的对着这间空旷的营帐露出个鄙视而阴森的笑容。阿月,你一定想不到自己是怎么死的吧。

“辛苦了。”阿月拍了拍巡卫的肩膀,计算了算时间以阿布斯的愚笨大概需要多久才能出来,她已绕着营地都走了半圈,大家无不莫名看着她,心想这人着实好兴致,这冷飕飕的大晚上还要赏什么月,莫不是识得几个字就愣是同旁人行为异样了?阿月搓了搓冰冷的双手,伤口传来一阵刺痛。想着也是时候了,特意大声同路过的巡卫打个招呼,免得阿布斯还没走,撞个正面总归不大好。

阿布斯果是还在营中,乍然听到阿月的声音响起,吓的他一个激灵,完了,阿月回来那他更走不了。要不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吧,等阿月睡下他再出去?正当他慌乱的找地方时,这空落落的营帐本就没什么地方可藏人,一眼就能望尽,然而阿月似乎还没进来。阿布斯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撩开帘帐缝隙向外看了看,阿月正同巡卫说着什么,并未注意到他,这不正是最好的时候,阿布斯以最快的速度猫着身子沿帐缘跑出,待跑出了一顶营帐外他才佯装镇定的喘了口气,似什么都没发生般往自己的营帐走。

再说阿月,她本是试探,可谁知她的帐缘还真有动静,这倒让她显得手足无措。她迈出的步子倏然收回,在那个头探出来前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转身,着急忙慌下竟还不忘做好样子,随手拉了个正被她方才莫名其妙一句话惊吓住的巡卫。那巡卫在惊吓过后寥寥看了她几眼,尚不知该如何回她好,却不知又被她给拉住,这次是真的吓的不轻,还以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近来风头正盛的大红人。

阿月就差没被阿布斯弄的暴走了,尴尬下对着这位并不熟悉的巡卫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好讪笑着说道“啊呀,我这手是怎么回事,怎么上次中箭后就不听使唤了,看来我要去找太医再去瞧瞧,该不会是坏了吧?”说罢她还象征性的往手背上拍了两下,虽然这谎扯的连她自己都快要看不下去,但聊胜于无吧,怎么也是个借口。

那巡卫眼角明显抽搐了下,对于她能睁着眼瞎掰的功夫不甚佩服。早就听闻阿月这小子能取得苏将军的信任有几套手段,今日一见果是令人大开眼界,他们自诩还真比不得她的厚脸皮。

阿月连陪着好几个笑声总算给应付了过去,脸都快抽筋了,亏得她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还能让人看的下去,她也是挺佩服那巡卫的。阿月揉了揉酸痛的嘴角,总算打发了阿布斯,这一晚上的可死伤了她不少脑细胞。

月光下,阿月盯着阿布斯离去的方向,她眸底如深沉的海浪拍打过一层又一层。唇角的笑容被敛起,慢慢地只剩下那张淡然从容的脸,所有情绪被敛藏进那张毁坏的容颜下。

————

晨起时天空就布满了黑色的乌云,似笼罩着一层拨不开的黑纱,逼仄的人心底积压着晦暗,似随时都像要挣脱牢笼的野兽,搅的心湖纷乱嘈杂。曦微露白时便淅淅沥沥下过一场小雨,雨丝不大,下了不久就骤然而停,原以为又会是个晴天。

阿月同旁人一样动作麻利的穿戴好盔甲,尽管伤未大好,但她还是坚持亲自上战场,且有她在苏将军也比较放心。休整了几日后,不少受伤不重的士兵陆续能支撑着战斗,魏太子也又从各地征派了一支队伍给他们,规整起来虽比不得之前多,但也余有十八万,这十八万还不是整个北魏的士兵,单用在龙虎关上就下了重注,可见魏太子对西凤的重视。

之前阿月已将布阵图拿给苏将军看过,同时征得了几位副将的认可,自上次军中出现异声被阿月压下去后,苏将军近段时间都忙着整顿军务和稳定民心,虽未见得就能将那些个混杂其中的二皇子派给全部揪出,但经此一镇压,再加上现在毕竟是太子执政,除非是明目张胆的造反,否则要想再敢有异声祸乱,那必定是自寻死路。那些人既敢有胆量混杂在军营中,且平时也不随意暴露自己,必非等闲之辈,也断然不会愚蠢。所以这次苏将军很容易就将各队都安排好,分派几位副将统领,而这次的作战图既然是阿月设计的,她也必然被分配到一支队伍,同时还有上次为救阿月勇猛骁勇的纳西都被赋予了重任,这些人都是苏将军提拔上来的新将。几个副将敢怒不敢言,只得忍受着这等屈辱。想他们都是战场上拼死拼活打下的战绩,才能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两个毛头小子凭什么无功无禄的就和他们平起平坐?且一大早的就都被叫来听她讲什么作战计划,虽然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然很好,但他们还是心底里不服气。

“我军将分为左中右三翼分别夹击凤军,其中中军又分为两支,一支为两万人,一支为四万人,两万人为诱敌,四万人为歼敌,左右夹击分属于山地,形势不同所用兵器调整不同。左翼分居丘宜山,共三万人计,以石矛相击,也分属前后两支,一支为诱敌,一支为歼敌。右翼为地迂形环绕,居林为多,共三万人计,且将他们引入鹤云峡谷,再从外包绕将他们一网打尽。鹤云峡谷多为迷障,量他们插翅也难飞。分别将他们引出后,剩下的人主攻龙虎关,这时龙虎关已没多少主力,便是主将亲自坐镇,我们也能轻易攻之。”阿月拿着竹棒从布阵图上一点点指挥着,她神情平静,气吞山河,无端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气度,她的每一个字都说的不紧不慢,却有种紧张的氛围笼罩其中,恍然她素雅的指尖每指过一处那处此时便是战场般,激荡厮杀的压迫感萦绕在心头。

话罢,阿月浅淡看着众人,这个计划很完美,只是还有一招釜底抽薪她没说,也终将不得说。

“将军,阿月请战,愿为将军打头阵。”阿月揖了一礼,叩禀道。

她所谓的头阵便是中军诱敌之计,此乃最为凶险,也极有可能会全军覆灭。但看她如此决然,苏将军也便不再反对,是个可用之才,有胆有谋。

“不,将军,阿月上次受的伤未好,她去恐怕不妥,还是让我去吧。”纳西眼见阿月做如此危险的事,心急下只得向苏将军也叩禀道。

苏将军本也想过阿月受伤之事,但看她样子应是无事才敢应战,可纳西又持反对声,到弄得他进退两难,不知阿月可否担此大任了。

21.烽火燎烟

“怎么,这抢头功的事你们俩还要争着去吗?”一位副将讥讽不屑的说道。

纳西被讥的异常尴尬,到是阿月不甚在意这凉薄的话,再次叩禀道“小人无事,战场上伤痛本就在所难免,这点伤并不能阻碍小人杀敌。”

“好,果是我北魏男儿,待我们大胜归来本将替你摆得胜酒。纳西你也不要再说了,就按照计划你去鹤云峡谷,归整。”

阿月紧随苏将军的脚步,身后被纳西拽住,他神色隐见担忧,欲言又止,“阿月你还真是不要命了……”

“放心,我会没事的。”阿月承诺般回了纳西个笑脸,但她的轻松未能感染到纳西,他们自认识以来都是纳西在照顾着她,也从未分开行动过,便是那次阿月也是让他在身后支援着她的。后来得知了她的身份后纳西更是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来看待,如今哪能见得她去冒险。

————

乾元一百四十二年初夏,在历时三年的魏凤战役中,终于迎来了历史性的一役。那日天空乌云密布,似也暗示着这场战役掀起的腥风血雨般可怖。后来尚能侥幸活着见证过这场战役的人无不纷纷哀叹,不仅是暗黑笼罩着大地,就连密布着尸体的鲜血都无法被后来的雨水冲刷干净,一摞摞叠起的尸体触目惊心,他们拿着利剑不停的砍杀,到后来都分不清何时需要停下,只是不停机械的动着,仿佛只要停下那便是下一个倒下的人。鲜血溅到脸上,染红了盔甲,他们一个个像是从地狱奔赴而来的修罗,赤红着眼,杀的漫无天日……

这场被称为西关之乱的战役,之所以被人记住,并非是那一幕幕刻骨铭心的修罗战场,却是本由北魏发动的战役,结果却太过出乎意料而让人至今难以接受,或者说想不通那张如此精妙的布阵图还有谁人能出其二,更加想不通的是究竟谁能破解。

“报,魏军来了,带头的正是上次那个被相爷射伤的小子。”士兵从外一叠连声的呼喊。

端坐在将位上的男子今日一身黑色戎装,墨发束冠,手中拿着一张帛书,而他正低着头细细端详,不知有无听到士兵的禀报。但这么紧急的情报他却连眼缝都未撩下,坐在他下首的几位将军到是猜不透他何种意思,不禁忧心起来。这位相爷也太过安定了,叫他们这些急性子哪耐得住,恨不能持了剑就去与那魏兵打个痛快,躲在这里总不归是个事。

“这份布阵图可是准确?”他抬起手问王将军。

说来这位王将军也是沉得住气,打仗打的不怎么样,为官的本事到还是有些的。他双手做了个揖道“准确,是那人亲自取的。”

他不禁好奇道“是如何取的?”这么容易就取到,总令人不太放心。

说起来那日也是在这间帐中,他淡然望着匍匐在底下的人,寡淡问道“你身为北魏人,可知背叛北魏的下场,我又何以信得你?”

那位将头磕趴在地上战兢的人正是被抓来的阿布斯,他在北魏军中一直得不到重用,奈何他用尽方法巴结别人,也试过在战役中勇猛无前立下战功,可是珠玉在前,他总也比不得那个光芒亮眼的阿月,轻易就取得了苏将军的信任。且他和阿月本就有宿怨,要想在北魏出人头地怕是难,而他又是个功利心极重之人,若这辈子只能当个籍籍无名的士兵那比杀了他还难受。权衡利弊,与其在北魏受窝囊气,还不如找个机会,哪怕这个机会让他背上骂名,成王败寇还不是上位者说了算,自古英雄从不问出处。

那次阿布斯同卓将军他们一齐在喝酒,本想借着机会攀攀近乎,喝的有些多就出了营帐去纾解一下,也真是不太想听他们说阿月如何厉害,那小子不过耍些阴招有什么好佩服的,还值得他们吹嘘。就在这时他睁开迷蒙的眼听到了杀戮声,恍然震惊之下脑中闪过的念头就是逃命,他躲在杂草堆中装死,暗中还观察着动静。那些西凤的士兵不仅杀人,还将卓将军他们带走,而那个夹裹着马腹英姿飒爽的男子,一身戎装衬得他丰神俊朗,他紧抿着唇,神情凛冽,指掌间气度非凡,带领着众人快速的撤退。这个人一看就不简单,端看众人对他恭敬的态度,和他神色间疏冷的气韵,莫非就是众人口中那位神秘的将领?

阿布斯深觉是他的机会来了,人生本就是要冒险,输和赢就是场赌注,他若不赌永不知结果如何。他顷刻间爬起,混入被带走的人群中。幸好他装着受伤的样子他们也没起疑心,还以为是漏了,将他一起带回了西凤。到得西凤他就要求见那位将领,守卫的士兵冷冷地回绝他,“我们相爷可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这句话惊醒了他,没想到来龙虎关的是这位名满天下的司相,那可不是什么小人物,只要攀上了他那他还怕什么,他大可以在西凤立足,将来在司相麾下指不准还能飞黄腾达。阿布斯打的主意很好,可他见不着这位相爷的面,纵使他有再多的想法都是空无,得不到赏识。于是他将自己攒下的积蓄全部拿出来孝敬给那位士兵,并好说歹说必定有能让西凤打赢北魏的办法。那位士兵虽说不信他一个北魏人满嘴胡诌,但毕竟拿了他的钱还是有点良心的,就请求司夜离帐外的侍卫通传了几句话,然而就是这几句话当真给了阿布斯机会。

“回禀相爷,小人既然背叛了北魏,早已无路可走,除了相爷又有何人能救得了小人。能取得相爷的信任是小人必做之事。”阿布斯言词恳切的说道。

那人倚靠在榻上,神情舒散,不觉点点头,这番话并无错处,也量他不敢使诈,否则他有的是千百种方法让他求生不能求死无门。

王将军将阿布斯如何盗取布阵图的法子一一说与他听。这个过程大约是容易了些,也难免引得他怀疑。

“依司相的看法阿布斯可不可靠?”王将军问他。

将手中的帛书递给他,司夜离站起身,他眸光悠远,盯着远处黑压压的天幕,淡然笑道“不管真假与否,倘若那个故意透露布阵图的小子有意为之,那他必定也会想到本相不会全信也不会不信。王成,跟着本相这段时日你应当知道本相喜欢做事滴水不漏之人,按计划行事。”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字字敲击在王将军心上,令得王将军猛然一颤。

“是。”王将军禀退了出去,这黑沉的天有种逼仄的压抑,看来是要有场可怕的暴雨接踵而至。

轰隆隆,轰隆隆……

天空开始不断的有雷鸣声响起,比之擂鼓敲击还要令人惊上几分。纳西带领的一队士兵沿着鹤云峡谷周边的山林中慢慢行进,因是荒野,林中有许多不知名的虫鸟鸣兽,在他们初入时到还听得一些,忙的应付了些许时辰,有几人差点还叫毒虫给咬了。但越是往林中腹地走到越是清明起来,连鸟叫声都无形少了许多,也不知会不会天气的关系才如此?几万人的队伍算不得小,想要伪装埋伏起来更是不易。纳西已分了三千人前去诱敌,余下的人便随着往腹地走。

“大哥,这个阿月也真是的,到像是怕我们抢了她的功劳似的,这次一个兄弟都不带,你也别为她担心,她最好别受伤,否则你这次说什么都不准去照顾她,你听到我在说什么吗?”纳清边走边嘀咕着阿月的不是。

纳西心中被纳清的这句话带起了疑惑,阿月将他们都安排在右翼是为何,绝对不会是因为怕他们抢了她的功劳,除非是担心他们受伤。纳西正思考着尚理不出个头绪来,就听得四周有嗖嗖的箭矢声朝着他们四面八方的射来。几个想要伪装自己的士兵手中拿着绿色的草皮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就被箭矢射中,纷纷倒下。

“备战。”纳西焦急的声音响彻在树林间,但那时为时已晚。凤军以包绕的姿势退避开一个圈将他们团团围住,分以三层,第一层当以剑盾围困,第二层则是弓箭手,第三层再是剑盾,以绝对强硬的手段势必要斩杀每一个魏军。

当纳西喊出备战的那刻,魏军已有一拨人随着箭矢倒地,另一拨人则挥剑抵御,长剑、盾茅声纷纷惊动山林里的鸟兽,吓得逃窜出去。

纳西总算想通为何先前感觉到的那股怪异了,原来是凤军早就埋伏好,未免有声音惊扰才将鸟兽都驱赶走。现在凤军黑压压的人包绕着他们,占据优势,已先将声势夺人,魏军未能占先机反而元气大伤,人心惶散下早已不听指挥,如一团散沙,被凤军一一击破。看着这兵败如山倒的气势纳西怎么都想不通凤军怎么会知道他们要来布阵,且比他们先来呢?莫非是凤军也和他们一样的想法?不可能,这时间地点也太巧合了些,断然不会有这样的事。他隐隐觉得心头有什么堵的慌,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般。

22.烽火燎烟

刀剑声,锐器刺入胸膛的声音夹杂着闷哼声不停在头顶盘旋不去。纳西持剑砍中了朝他挥剑的凤军,血随着钝物入体的飞溅而出,另一侧就又有人朝着他后背砍来,被眼疾手快的纳清给阻挡了去。纳清一把抓过自家大哥,与他互换了个位置,凤军凶猛,他们背靠着背,让他们无可乘之机。

“大哥,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为何凤军会有这么多人,再下去我们会不会全军覆灭?”纳清吼问道。

他的问题纳西还真回答不上来,连他都恍惚了,说不定真的会形势逆转,就如他们先前预期的将凤军全数歼灭。然而现在换成是他们,纳西慌了神。渐渐地他们已被逼入腹地深处,再往下走就到峡谷,因事先看过地形图所以纳西很清楚,一旦被逼入峡谷那定然是剩下覆灭的命运,几无人能逃出。所以与其被动不如先撤,等回了军营再说,看看另几面的情形再做打算。眼下也联系不上阿月,对啊,他们被凤军算计,那阿月那边如何呢?

“魏军,你们想诱杀我们,定然不会想到自己也会有今日的局面吧。可惜你们的计划未能成功,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想要知道答案下地狱去问冥王吧。”凤军的副将嘲笑道。

“陈将军,计划成功,那个丑陋小子已被我们的人围住,看来不出一炷香的时辰就能将他们全数剿灭。”凤军的士兵骑着马朝远处奔来。

乍然之下听到这句话纳西睚眦欲裂,他并不能明白他们的布阵图被泄露了,而是全脑子都在想着士兵的那句话。阿月明明说计划完美的,他们听了也并未觉得有什么漏洞,怎么会全军覆灭呢?纳西狠狠将围困着他的凤军一一砍倒,他像是杀红了眼,手中不停挥舞,管他什么计划都不重要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阿月一个人孤立无援,她又是去诱敌的,苏将军带领的后队到还可以见机行事,若形势不对还能撤退,可她呢,她这是去送死啊。不,他决不能看着他的兄弟去送死。

纳西一剑砍下报信的人,翻身夺下他的战马,朝着龙虎关的方向而去。可怜那个士兵被阿布斯派来通风报信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

“大哥……”纳清、育才等人在后面喊叫的声音渐渐远去。

雷鸣过后,雨丝开始断断续续的滴落,从最初的小雨到后来的越下越大,倾盆的无根水自头顶坠落,找不到出处,也不知落向何处。雨滴砸落在盔甲上,砸落在血水中,让战场冲刷出一道道红色的沟渠,如一条条覆盖着涟漪的美丽星河。

在阿月的计划中,当司夜离得知了她的布阵图后,他必定会先下手布好军阵,所以凤军不管是入峡谷还是丘宜山都将是有去无回,所以她又分了两支来对抗,诱敌的那支人自然就少,因为多的那支是先用来对抗凤军的。当然司夜离定然也会假装配合她的计划,派些人来让她诱,而那些诱敌的人自然就和布好军阵的人里应外合联合起来去攻击魏军,彼时是战役开始的前段,她这边亦是如此。而这场战必定是司夜离亲自主持,王将军打头阵,他们之中要么是司夜离守着龙虎关,要么是王将军守着,另一人则去围困那六万大军。依着她的推算,司夜离出战的几率也是非常大的,毕竟那六万魏军是由苏将军指挥,想要拖住他们可非易事,苏将军在战事上绝对有机会逆转,就不知这次凤军会派多少人应战。这次最主要也最关键的攻龙虎关那四万人阿月却是派了个副将,这位副将算不得出色,相比其他会打仗又会谋算的副将来说是个沉稳的老实人。

这是阿月的计划,而在她的计划之外则是凤军将魏军的围困。然而司夜离未必会全信阿布斯的话,也怕他们的计划会变,那他肯定也做了第二套方案。这套方案如果是她来做的话,应当是在不知她计划的前提下诱敌失败,如果诱敌失败那魏军就只能正面硬着来了,那样两军互相夹击,就真的看鹿死谁手,谁的能力更强。但眼下看来司夜离是信了她的布阵图,启用的是第一套方案。

阿月骑马指挥着应战,来迎战的凤军并不多,他们上万人应付显然是多余。阿月扬手抽调出四千人随着她往龙虎关城门包抄,此时的她已分散人前去撤兵,而她相信左中右翼都已中了凤军的埋伏,死伤是难免的,相信只要撤的迅速并不会全军覆灭,甚至还能保留半数之多。这其中任何一个关节她都算好,只余下攻入城门。待她领军赶到的时候副将正领着四万人攻打主城门,不管这场战的结局是胜是败,她都必需要攻下城门,或许她自己还有一线之机。

阿月的釜底抽薪其实很简单,那四万人由副将带领着分成三批攻击,主攻的那批必是死伤最重,待凤军以为能乘胜追击时她再领着余下的两万多人冲破城门,一举将他们的将领拿下。这在给阿布斯的布阵图中她稍稍做了点手脚,误让司夜离以为他们的人数并不足十八万,而主力则在苏将军带领的六万上。在魏军这边她也没有当着大家的面细说,是后来单独同副将说的,到后来还是她亲自带领,所以这个盲区只有她和副将知晓。

围趴在城墙上密密麻麻的人头和箭矢,以及从他们身后左右各出现的人潮,四散着朝他们一点点围拢。阿月紧握手中染血的玄龙宝剑,剑尖在地上拖出一条细长的线珠,锋锐的剑身上尤滴着鲜血。阿月好不容易被纳西养结痂的伤口又泛出点点血渍,浸透了她的盔甲。她勾唇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来,不愧是曾经那么了解她算计过她的人,连如今她竟还都败在他的手上。眼见那么多人向他们围困而来阿月就明白,她带领的两万人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而她还是轻敌了,未免死伤过多她其实只让那之后的六万大军待命,并不准备让他们来送死。她有她的目的,一半为公一半为私,可那些人毕竟都是无辜的,她终究是不忍。她自嘲的笑自己,在踏上复仇这条路时,她的眼里早已被血染红,还能看到其他人的死活吗?

“一个不留。”冰冷的声音自城墙上传来,穿透叠叠云层,杀伐冷酷,不带一丝颜色。而声音的主人一身黑色戎装,手中一柄软剑正朝着阿月的方向。那人脸色深沉,紧抿的薄唇下是他冷锐的弧度,一双眸色幽深如海,无波无澜。

原来收起了惯常给世人的那张虚假面容,真实的他是这个样子的。都说司相清隽雍雅,温柔亲切,对任何人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好脾气。而面对她时即便知道他是个面热心冷的人,她也丝毫没有去想要看他另一面的样子,到并非失望,而是每个人都有多面性,只要他对她的那面是真实的,她又何须计较那么多。可她被自己的谎言所蒙蔽,今日才算看清。

当他那句一个不留毫不留情的掷下时,阿月紧握手中染血的宝剑,一个箭步踩住面前士兵的肩头,朝着城头的云梯上跃去。既然他在这里,那他们的账总要不可避免的算上一算,与其等待来日,今日也是无妨。既无往日的情谊,战场上就该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成败当真怨不得别人。

身后有人朝着阿月砍了两刀,阿月站在云梯上,那人站在另一侧云梯,彼此都不稳,砍下的力度也不重,皆被盔甲挡了。阿月一个反手将那人砍下,推拽落地。阿月奋力向上一爬,就见着司夜离的软剑落下,砍断了她的缰绳,阿月一个趔趄从半空摔下,而那人只撩给她个冷淡的眼神便从城墙上消失,跃下城头融入战乱中,同流锦摄魂等暗卫斩杀着魏军。

蓦然间有人朝着人群跃起,扬起的马背上稳稳当当将落下的身影接住。一只手箍紧了阿月,另一只手则挥剑斩退下四周的凤军。但也只是一瞬又有许多人围上来,锋锐的剑刃对着他们的战马砍下,战马受痛猛然将他们甩下。

“纳西,你怎么来了?”阿月被纳西护着垫住,并未摔痛。她吃惊的问道,想必是纳西猜出来了她的用意,让她说什么好,将他调离为的不就是他能安全,他还偏偏非要往这个暴风圈中走。

阿月撸了把脸上的雨水,此刻她身上已有几道被剑划出的口子,她拖着纳西将他推开,又一柄长剑划中了她的手背,她吃痛,玄龙宝剑应声坠地。

雨丝朦胧下她看清被纳西挡了回去的人正是她曾经熟悉的人,摄魂。摄魂的剑素来都极为犀利,便是纳西都未能讨得好处,应不了几招连连败退。纳西带着阿月受阻更不好打,雨水将阿月手臂上的血渍冲刷干净,但她手臂火辣辣的疼,肩胛上的伤也撕裂,想要再拿起宝剑根本不能。用脚勾起剑柄改换左手,虽比不得右手,好在使用起来并不费事,亏得她从前练习时总也两手交换使用,只是许多年未打过架并不得心应手。

23.烽火燎烟

司夜离,你步步紧逼,明知道我们已无力还击非要逼得我们死地,这就是那个世人眼中梦寐以求的司相吗?阿月忽然很想笑,笑自己没有早一点看清。她左手执着剑,挽着花式朝正在厮杀中的司夜离刺去,雨水冲刷在她脸上,同时冲刷着她苍白讥讽的笑容。宁朝夕,你爱他的时候可曾想过终有一天要亲手拿剑刺进他的胸膛?她笑的那么苦涩,笑的那么绝望,可又有谁会看到,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后来脸上流下的是雨还是泪。

叮。她的剑被他转身间轻易挡开,他的眸底倒映着她那张丑陋的脸,雨水很快就将它冲刷。纳西也拽着她往旁边扯,等她再挽剑时只能听到滴答的雨声中传来皮肉绽开的声音。纳西将她往前推了一步,而他猝然放开她手的瞬间单膝跪倒在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及目间皆是冰冷的寒剑刺入纳西的身体,自他的胸前穿透,起初他还单膝跪着想要站起,再后来整个人都爬不起来,只能跌跪着用尽全力挥动手中的剑,对着面前的她嘶厉喊道“阿月,快走。”

她看到刺中纳西的剑来自许多不同的人,但那些人中有她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摄魂、幻术,还有流锦。他们武功都那么高,只要有一个人就足以能对付纳西,为何还要这么多人,这么多人……

“纳西……”阿月凄厉的嘶吼声响彻天幕,她像是只受伤的小兽,眸底赤红,声嘶力竭地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在看谁。她的剑砍能砍尽之处,哪怕她并不足以砍杀他们,但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逼得众人不敢靠近,深怕她发狂。阿月锋利的剑上混合着血水,那狂怒的气势震慑着凤军,魏军听到她的吼声也纷纷朝她逼近,将她围成一个圈保护着她。

阿月抱住支撑不住倒下的纳西,雨水下的太久,她口中都能呵出霜冷的雾气来,她拉了拉纳西沉重的身体,非但没有将他拉起反而将她摔趴在地。纳西嘴角的血渍早被雨水给冲刷了,只余下他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唇瓣,和他周身混杂的刺目的血红。他身上深灰的盔甲被雨水浸泡的久了,看起来乌糟糟的,也不知是什么颜色,反倒让他身上的血变得没那么清晰了。

阿月盯着纳西身上被刺出来的一个个窟窿,忽然傻傻的问他“纳西,你冷不冷?”

“不冷。”纳西语气轻柔,像是怕惊到了她。但是她冷,她在冰冷的地狱中找不到释然的出口,她将自己困在黑暗中得不到解脱。抬手将她脸上的雨水抹去,但一不休止的无根水将她的脸砸的模糊,纳西眼前一阵晕眩,他努力勾动唇角的笑意想给她个安抚。他一动口中便又有不停的血水往外冒,只余下无尽的疲惫,他终是放弃了,抬手抚了抚她的肩膀。

这个动作纳西素来会对她做,平日里更多的是如兄如父般的疼爱,可如今做来却有着道不尽的唏嘘。阿月内心被蛰般的疼,他们相处时日算不得久,可他和纳清对她的好她都是记着的。她在这世间本已没什么亲人,能够对她好的她都非常珍惜,为何还要一点点的剥夺去?她重新活着难道就是为了经受这些?

“大哥。”这时纳清他们紧随着纳西的脚步跟来,因纳西骑马快他们赶的晚了些,却没想到见到的是此番情景。纳清焦急的声音唤道,见自家大哥身上被剑刺出来的无数个窟窿,他疯狂的拔出剑来砍杀着围绕他们的凤军,育才他们紧随其后也加入战争。魏军死伤惨重,此时更像是豁出去般拼命的杀敌,一时逼得凤军到有些惧怕,纷纷往两边退开。

司夜离忙着应付其余的魏军,流锦、摄魂几人虽是忙着应敌,但为保护他是首要大任,被疯狂的魏军拖住难以脱身,眼睁睁看着纳清将深受重伤的纳西搀扶起,拖着神情有些异样的阿月冲破包围圈。

纳清右手御敌,左手紧拽着自家大哥,安慰道“大哥,我这就带你去找巫医,你放心你会没事的。”

纳西的另一侧是阿月,她自从问了那句不着边际的话后就一直很沉默,纳清也无暇顾及她,只要她跟着不落下就好。

纳西点点头,含糊的应允道“好。”他的身体如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他不能让纳清失去希望,他很想撑下去,脚下的步伐却是越来越慢,身体的重量也越来越沉重。眼前白蒙蒙一片,他已看不清他们,他自嘲地想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阿清,你长大了,以后要懂得照顾自己,也要照顾阿月。”纳西朝着纳清郑重叮咛道。

“大哥你说什么呢,你别说话,以后我都听你的,等回去了你想什么时候说我训我都行,现在保持点体力。”纳清烦躁不安的回他。

阿月搀扶着纳西,他身体骤然消失的温度,将整个体重几乎都压在她身上,她艰难的抱住纳西,像是意识到什么,微不可查的颤抖着。

她身体微微的颤抖,唇瓣抿的死紧,被咬出细细的血痕来。这些都逃不过纳西的眼睛,他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许是真的累及,竟不想再走动。

“阿月。”纳西轻声唤她,他的气息就在她耳畔,能够清晰的听到他气息微弱的话音。他说“阿月,假设有一天你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要离你而去,你还会执意坚持心中所念,不管付出多少都要坚定的走下去吗?不论对错,都将永不言悔?”

这句话问的很有深意,阿月当时并不能明白纳西话中的意思,她偏过头似被他的话有所触动,她的眸底一片晦暗,却有一丝清亮的光遮蔽不去,那是她来自灵魂深处的坚持和信念,也许连她自己都未能发现。

“阿月,不要难过,不要悲伤,既然这是你的选择你就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这是大哥对你的成全。”最后那句话他唇瓣开合,只用了唇语。

阿月只来得及听到他说要让她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就见他头畔沉重,再靠不住她肩上,在他尚未滑落时阿月忙的伸手扶住他,却是怎么扶都扶不住。纳西沉重的身子离他们越来越远,最后半跪在泥地上,被泥水溅的满身都是脏污。阿月被纳西带起的污水溅到脸上,她颤抖的去拉已经摔下再拉不起的纳西,奋力而固执的做着这个动作。

纳清也似意识到了什么,从他手中拽拖出去的纳西趴在泥地里一动不动,再不能憨厚的谦让着他,也再不能在遇到危险时保护他了。恍惚间他想起了两人小时候,大哥总是把最好的吃食都让给他,而他自己总是因为没的吃而骨瘦如柴,偏偏还要帮他分担家务,帮他攒着钱娶媳妇,可他为大哥做了什么,细细想来能做的事真的很少,他也根本插不上手。

“大哥,我答应你。”纳清呐呐地说,这次回答他的是虚无的空气,那个如父般伟岸的男子再不能抬头冲着他笑,再不能慈爱的拍他的肩膀。

纳清说着就去拖拽阿月,他扣住阿月的手臂,她的臂上有好几条口子因挣动而又有血丝渗出,被融进污浊的雨水中,咸涩的发疼。他扣的极大力,几乎是将阿月抱着走。阿月身子瘦弱,抱起她并不费力,掰开她紧抓着纳西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他知道大哥一定是希望没了他的拖累能让他们尽快的脱身。

“啊……”阿月像是忽然发疯般折返回去,她双目赤红,手中紧握被一雨水冲刷的宝剑,那剑锋锋锐无比,似要斩杀尽一切能斩之人,旁人皆以为她是疯了,身上的盔甲七零八落,耳鬓沾染着发丝,然而她却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她就那样一剑剑刺杀了挡着她路之人,连远处的流锦摄魂几人皆被她的气势所破,还以为她是回来要杀司夜离,谁知她一个返身将剑柄没入阿布斯腹中,手起剑落,利落的不带一丝停留。等阿布斯再回神时只能眼睁睁看着从前身没顶的剑尖,他似尤不可置信般睁大了双眸,双唇哆嗦着嗑动,想说些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就这样直直地倒下,死不瞑目。他或许到死都未能明白阿月为何要杀他,因为他哪里能想到阿月一早就知道他的目的,是她成全了他的计谋,可她又怎会想到这场计谋不仅被人利用,还害死了纳西,她又如何再原谅得了阿布斯,原谅的了自己?

阿月眸中染着血红的雾气,无根水砸落在地上清脆的声响将世间其他的声音都湮灭了,连刀剑的叮当声都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她不哭不闹也不眨眼,就这样紧紧盯着纳西倒在地上的尸体,仿佛只要她一直这样盯着纳西就不曾离开。

恍然间她看到第一次见到纳西时他温柔憨厚的笑脸,那时她的头发远不及肩长,而他不过是看她瘦弱一进来就遭人欺负,善意的递了半个未吃过的馒头,至此将他一生的命运都与她牵绊在了一起。

24.烽火燎烟

纳西,你能不能不要对我那么好,如果你知道我其实一直都有着自己的目的,我不过是个自私的人,你当初还愿不愿意伸出你良善的手,被我一齐拉入地狱?纳西,我本不是什么好人,自我在玄月宫杀第一个人开始的那天起就被这个世界遗弃了,所以我那么努力地想要做一个平凡的普通女子,可我身上始终都沾染了满身脏污,我又怎配你的倾心相待,你又让我如何面对自己?

我就算坚定着自己的信念,又要如何义无反顾才能不辜负你的牺牲来成全自己……然而回答她的是这个世界的寂静,和她满目黑暗中挣脱不了的宿命……

————

乾元一百四十二年夏巳,历经了三年之久的西关之战终于在西凤压倒性胜利取得了平息,自此北魏不仅大败,重伤元气,甚至远退龙虎关百里,再不侵犯。这于心高气傲的北魏人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而令他们蒙辱的当之无愧为一人,那人将被钉在背叛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受世人唾骂。

那人究竟是谁呢?还记得那日涛涛雨幕下,夜色如沉,远处被反光照的似是一尾犀利的潮面,又似深海中皎皎斑驳的星润。即使隔的太远她都能看到那人在雨幕中气势不减的朝他们策马奔来,紧随着见到他的人皆纷纷跪拜下去,虔诚叩礼。

阿月尚未看清那人的真面容便已被人捆绑住了手脚,关入囚车中。她只来得及听到苏将军的声音,惶恐地颤声道:“殿……殿下怎的来了?”而那位殿下正居高临下的望着匍匐在底下的众人,辨不清他面色,也听不清夹杂在雨丝后他的声音,究竟有无说过什么。

他说:“本宫若不来,你们是否要将北魏拱手让人!”他气势低沉,用陈述的语气逼迫得众人皆不敢再回话。

只见苏将军忽然惊颤道:“是阿月那个小将给微臣出的计谋才会害我北魏大败,如今想来这个阿月极有可能是西凤的奸细,还望殿下明察……”

他口中的殿下应当是魏太子无疑了。阿月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此人,暂不说他脾气秉性如何,但从前她了解到的资料中隐约记得那年她曾与魏二皇子接洽生意,想要对付的正是此人。那时她派出的是才艺智谋皆出色的音儿,皆是因为这位太子殿下比之他那位奸诈狠毒的二弟还要心思沉稳的多。闻说北魏皇宫历史古老悠久,连继承人的储君都是只传嫡子,自小便按储君位培养的。那时基于好奇,她还特特问了追查此事的宫羽一番,那位宫羽说这位北魏太子其实很是可怜。她就问她怎的可怜法,这天下可怜之人比比皆是,他一位得天独厚的皇子若说可怜,那这世间还有谁人不可怜了?

按说可怜是因为这位太子身份虽尊贵无匹,却是自出生的那刻起便承接皇命,远离亲母,为的只是历练他的心性,莫要叫多余的情感牵绊他的理智。是以他自小便没享受过一日亲情疼爱,一直是在规条典祀下长大。而他的皇弟虽说是庶出,却比他幸运的多,父慈母爱,把那份未能给予他的疼宠就都给了那位二皇子。才会在之后漫长的一段时间内导致那位二皇子心态偏激,一度想要握紧权利废黜北魏的皇权制度,只为了他的皇帝梦。可惜还是没能在这位沉府深沉的太子手里抢到皇位,由此可看出这位太子的心机,十几年如一日的充当着良善的大哥,最终还不是将他那位皇弟算计的毫无还手之力。就是这样一个人,阿月落到他手里,想要不掉几层皮的全身而退怕是难。

而那个苏将军原以为他一直是个不错的人物,谁知道一旦出事立刻将自己撇清。不过也是,聪明人自然要为自己找个替罪羊,且她还不算冤,这件事本身就是她的责任。

囚车一路将阿月载着往北魏赶,自始至终她也没开口为自己辩驳一句,面如死灰般跪坐在囚车中,眼神无焦距的望着苍茫天地间氤氲雾气中一点出神,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是在想该如何为自己脱罪还是想着该怎么逃走?苏将军一行人压着阿月,蓬头垢面形容好不到哪去,又怕她再生什么事端而低声警告她:“阿月,你最好老实点,既然事情已到这般田地,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莫说你再有什么心思,便是整个北魏都不会放过你。”苏将军声音压的极低,对她实行极其严格的监视,就连只鸟都休想靠近。

阿月就像是没有听到他警告似的,漠不关心,一点表情都懒得表现。急的纳清几人干着急,一点忙都帮不上。他们身为与阿月亲近之人,与此事自然脱不了干系,只不过比她好些,不需像重犯般困在囚车中,虽也是重重看管,但想要找机会逃走总比之简单些。

相比纳西对阿月无条件的纵容纳清还是颇有些怨言的,若非阿月的一意孤行,事情何至演变成惨败,若非惨败他大哥也不用死。想起大哥临终前的叮嘱,纳清又不得不叹息,他既然承诺过会保护阿月,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维护阿月到底的。可看阿月那副模样,哪里有想逃的想法,完全是副任凭摆布的颓废样。哎。纳清叹息,谁都不知道事情最终会变成这样,阿月会自责也真的怪不了她,大哥若泉下有知也不希望她难受。

夜风清凉扑面而来,雨丝渐小,吹动着路边高矮低丛的灌木,带动的沙沙声像是妇人低吟的哭泣,撩动着人心。

一路马不停蹄的往魏皇宫赶,在纳清他们尚未想出任何办法之前阿月就被送往了皇宫的铁牢看押。据说能被关入铁牢的皆非普通人,前有魏二皇子,后有她,岂非是对她的抬举?确然,这个只关押皇亲国戚的地方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关押她这个重罪,也不知是怕她逃,还是为了提审她方便,总之她已没几日好活,便也没什么计较的。

————

同一时间,北魏以南的临界点上密密麻麻多出来的人隐藏在蔓华山脚下,这里有天然的绿林为屏障,想要窥探到并不容易。

为首的黑衣人目视前方,月光栖洒在他身上,显得尤为神秘。身后多出来的数百个小包有人影来来回回的走动,他们已在这里连续驻扎了许久,身侧有人前来汇报,一切如常。黑衣人点点头,对离他不远处的另一人说道:“姬雷,主子可有说过何时行动?”

被他问话的姬雷到是随意些,并不如他那般时刻保持着警惕,寻了一处枝头倚靠着,半磕着眼眸,懒洋洋答道:“再看看吧,时机未到,主子自有打算。”

————

狱卒粗鲁的将阿月往里拽,她手脚已被置换上了铁链,沉重的铁链初时箍住她的手脚就让她不适应,像是被绑上了几十斤重的枷锁,连走一步路,抬一下手腕都办不到,如今被狱卒揪住了衣领拖拽,可想而知她是有多疼痛多痛苦。粗重的铁链如沉睡在海底吸染了浊气的冰鞘,森冷而咯疼,直入心底。阿月在狱卒的粗暴中渐渐磨破了细碎的肌理,手腕脚踝上皆是猩红一片。她忍着疼痛,一步步跟随在狱卒身后,深怕走慢了会遭到更疼痛的对待。

皇宫的铁牢自是要比普通牢房好许多,她也不是第一次进了,没什么心里负担。反之还觉得挺干净舒爽的,至少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臭味和蛇虫鼠蚁。铁牢房间并不多,只有四五间,每一间也算得大的,有一张冰床置于其中。这里身处地下,需从冗长的走道步下方能进入,自也偏处阴寒,袅袅雾气自四周飘绕不散。被关押之人皆不受什么酷刑,日日睡着这张冰床受寒冰之痛足以令人消磨意志,日渐疯魔。

阿月起初被铁链磨出来的疼痛在寒冷的铁牢中待了段时间后竟有些疼的麻木了,铁链还在反复的磨着她的脚踝,让她想要消散的意志不得不回笼,清醒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余下的铁牢中并未关押任何人,只有一间房中坐在枯地上颓废的紧靠墙壁的有个人,那人一身华服,墨发被梳的一丝不苟,且用珍贵玉簪挽住覆于头顶,再看其衣着颜色也皆是崭新干净,半分不沾污垢。置于其冰床上的则是他每日所用菜色,盛一张矮桌上,远远望去有酒有肉好不丰盛。做囚犯能得如此,实属罕见,当是为满足,哪像那人般萎颓的一副半死不活神色,教人看了都替他唾弃。

铁链拖拽着地面发出的摩擦声许是惊到了那男子,他竟抬起头来,像是见到曙光般,一瞬间眸中有了光彩,但也仅仅是一瞬,一瞬过后他便又面如死灰。阿月想他之所以会神情激动或许在这个牢中太久没有人来过了,他抱着一丝希望能有人来救他,而希望破灭后自然也就再次恢复了那般神情。只是这人,她粗粗还是有些印象的,只是年月太久,她一时也没想起在哪里见过。

25.烽火燎烟

到是听到有狱卒在恭敬叫唤他为殿下,阿月这才想起这不就是北魏二皇子苏映抑么,这里除了能见到他这样的贵公子也见不得第二人了。说来也是可笑,谁能想到当年一心对她容貌感兴趣的苏映抑,会在多年后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下见面,而再见面时他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二皇子,而她也不再是那个孤高冷傲的望月,他们一样的沦为了阶下囚,一样的被人践踏在了脚下。世事轮回的多么可笑,她都不禁要焕尔一笑,兜兜转转他们都将自己陷入悲惨的境地,若当年直接死在塞外的那场大火中,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的如果出来?这世间哪里来那么多的如果,如果真的回到那天,他们不曾初遇的开场,本就意味着结束,她也就不会知道情爱是什么,不会知道爱一个人都多么辛苦,不会知道单恋着一人不让他知道是多么的悲凉。所以没有如果,所谓的因皆是藏在果中。

阿月被丢进铁牢中,她的待遇自然没有苏映抑好,北魏人如今都恨死了她,恨不能将她拆吃入腹,又怎会让她过的舒服。两个狱卒恶狠狠看了她几眼,那眼中的狠毒一目了然,还藏着些意味不明的意思,看的人惊心。阿月并未理会他们,并非她已料到自己会遭受什么境遇,而是既然她敢这么做,自是知道北魏人的手段,她有那个胆量必也有承受的勇气。阿月凝望着灰败的牢房,心里一片空茫。自从纳西死后她就一直是这个神情,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沉浸在纳西死去的悲恸中,从没有一刻这么挫败过。她不能忍受身边至亲之人离自己而去,只要一想到他们与她生离死别,而她却还要承受这无尽的寂寞继续活在这世上,她的心就痛的不能自已。

不久后阿月就明白了为何那两个狱卒会在临走时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狠毒,是为她接下来的悲惨而雀跃。阿月没有在牢里待多久就被人又架了出去,他们将她带到一间黑暗的牢室内,那里虽也身处地下却并不冷,四壁的灯被点亮,火红亮堂的灯光却并不能驱散她的寒冷。一目望去四周墙壁上皆挂着刑具,看来她先前想着他们不会刁难她想来是错了,他们并不会让她太好过,她是北魏的罪人,便是在她身上做再狠毒的事都不为过。

他们将她捆绑在柱子上,先是穿着大臣服饰的中年男子将她打量一番,再然后他便冷冷开口问她:“如果你想要个痛快点的,那就将如何陷害北魏的罪证说出来,在西凤又是谁指使你的也一并说了,或许你可以少受些罪。否则按上头的指令便是让你每日来这里领一顿鞭刑,你也莫要受不住,在这里想死怕是没有这个资格。”男子的话冷酷无情,面色严峻,话罢他就找了个椅子坐下,冷眼端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这么说来他们是将她当成西凤的细作了,故意来害北魏的?然而事实是她比他们还要痛恨西凤,若是被他们误会那她再想翻身就难了。

“我要见太子。”阿月从低垂中抬起头来,她眸色无波,平静的陈述。

“放肆,太子殿下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男子怒斥道。此言一出他见阿月又垂下头去,显然不想同任何人谈,既然她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也没什么好说的,挥了挥手让行刑的狱卒准备。

“啪,啪。”清脆悦耳的鞭声响彻在空旷的牢间里,每提起一下落下时皆是沉闷的声响,却也仅仅是鞭响,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大人,他好像昏过去了。”狱卒放下带血的鞭子,抬指掐住阿月的下颌,她紧闭着双眼,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白色的囚服上错落着许多深浅不一的伤痕。斑驳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而那个紧咬着唇瓣一声不吭的女子自始至终都未曾叫喊过一句,直至忍受不住而昏厥。

这场鞭刑足足抽了有半个时辰之久,被称作大人的中年男子显得很是不耐烦,看来这小子是个倔强的骨头,但再难啃的骨头只要到了他手中即便是脱了层皮也要她将该说的说了,该画的押给画了。

“拖下去,明日继续。”男子冷冷说道。

阿月的脚下被拖出一条蜿蜒的血痕,狱卒毫不留情的将她甩在枯草地上,重重锁上铁门。其实被摔下的那刻阿月就已经疼醒了,她就那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来是身上实在太痛也没力气再动,二来是无望。她要如何才能一个人无望的活着,毫无希望的坚持着那份执念?

许是真的太累了,毕竟一路上她都没怎么睡过,此时竟迷迷糊糊地做起梦来,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梦中她好像回到了过去,那时阿爹还是玄月宫的宫主,虽不曾对她以真面目示之,也一直将她当作普通的弟子看待,她在玄月宫中过的异常刻苦,教官也从未给过他们一个好脸色看过,但此刻她却依然还是想要回到那个过去,哪怕再苦再累她的心都是平静的。阿爹就曾不无惋惜的对她语重心长说道,她虽然做事出色,智谋绝不在任何人之下,可她还是太过单纯,她对情事历练的太少,又极其自负,私以为能将一切都处理好。可这世间往往最不能掌控的就是人心和情感。阿爹,如果女儿当初听你的话一辈子留在玄月宫,是不是心就没那么痛?阿爹,阿爹,女儿错了,如果我认错是否一切就能重来……

眼角氤氲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记忆,她在自责中无法原谅自己,不仅是无法原谅因她而死去的那些人,还是无法原谅错爱了一人。是啊,越是爱的太深,才会越是恨的深,她也只能在意志薄弱时才让脆弱侵袭自己,所有的苦痛和不能才会剥离理智悄悄占据她不愿承认的心底。

————

“怎么样,招了没有?”巍峨森严的宫廷内,一整排人身居官服,分各两列严肃的讨论着。

这是北魏的皇宫,古老气派,议事阁便在铺陈的蜿蜒阶梯之上。用红瓦顶檐堆砌起来的宫殿庄严肃穆,鸾殿上明黄色蟒袍端坐的正是北魏年轻的君主,低垂着眼眸静静聆听底下大臣的争论。

大殿周围以一盏盏晃眼的烛灯装饰,兰花雕制的木架上均陈不同名贵摆设,红底铺彻的地面大气磅礴,自有一番别致和韵味来展示这座威严的宫殿。

四周贴身伺候的太监宫女这时都不敢去打扰这位君主,单是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就比他的父君要令人害怕的多。此时北魏这位最尊贵的君主单手托着下颌,端坐鸾殿上,眼眸低垂,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自是无人敢去揣测。底下议论声一片,可他却像是游离在外,全然似未曾在听,又或许他是在听,懒得反驳他们罢了,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个动作。

“招?”另一大臣龇笑道:“哼。好一张利索的嘴,当初既肯哄的苏大将军听他的,自有他的厉害之处,此时怕是早就抱了必死的决心,怎肯乖乖就范!”

“说的对,既然那小子是西凤派来的奸细,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也必知一旦事情暴露绝非还能活着,既是早被抛弃,必抱着万念俱灰,怕是折磨也无用。”

“那就继续打,打到他肯说为止,我北魏有的是各种刑罚和手段,只要别把他弄死,还怕没有他招的一天。”另一人加入不屑道。

“此主意好是好,但眼下西凤那边怕是已然知晓此人被我们抓的消息,不知会否派细作来将他杀死,以免后患。”

“那最好,本就是颗弃子,若还能威胁到西凤让他们日日惶恐岂不快哉。等的就是他们来。”

底下大臣辩论的热火朝天,难得的对高坐在皇位上的君主并无一丝惧意,却是也有两人并未加入战局,安然站立一侧,保持着中立。一位遥在臣首的便是北魏国师贺青彦,而另一位站立中间神色微有异动,似是一直聆听着众人发表意见,实则紧抿着唇一句话都未插进过,却还能保持着一副已入战局,忧心忡忡的模样,此人乃是礼部三品侍郎姬典。他暗中观察着每个人的神色,同时也在暗中思付,只是他神色太过内敛,以至于无人发现他的异常。

到是国师端着副架子,旁人无人敢靠近,也无人敢去问他。说是不敢,皆也非其尊崇的地位,而是国师其人手段狠辣,做事素来就有自己的决断,鲜少会听他们之言,再者若是说错了一句话惹得其不高兴,后果简直令人不寒而栗,是个比魏太子更令人胆寒之人。其阴险下作手段往往是背着君主而为之,虽有对他不满,但却是毫无证据能指证他。再加上他有一位当大祭司的女儿,人称芸罗郡主,更是巩固了其在朝中的地位,两者相辅相成,相互成全,誓有将北魏权势一统在手的态势。好在现如今是魏太子掌权,年轻气盛,行事雷利,断不让人威胁到其皇权,逼得国师收敛锋芒,不敢在其面前嚣张。

26.烽火燎烟

这位旁观了许久的国师虚咳了咳嗓子,示意众人他有话要说。果然,底下均静下来,就听得贺青彦淡然回禀苏映寒道:“臣私以为无需再审,那个小子不管是否是西凤的奸细,仅凭他害得我北魏死伤不计其数,就是身死也不足以消弭他的罪孽,不如就将他祭祀以慰亡灵,以儆效尤,也让西凤的细作看看是个什么下场。”看似平淡的话自国师嘴中说出却无端让人不寒而栗。

何谓祭慰亡灵?在北魏有着这么个古老而神秘的祭司院,当以大祭司最为尊贵,其地位堪比帝王还要令百姓敬畏上几分,就是帝王在大祭司面前也需礼让三分。因为北魏人民信奉神明,而祭司又能通灵,是以能与幽灵通话的祭司自是被奉为神明般对待。而通常大祭司又都是上天指定之人,并非凡人能当之,其要求非常严格苛刻,自小就被选中送与祭司院中培养出来的。除了日常替北魏占卜运程外,大小节日需由祭司院主持。这么看来祭司院似乎也没有外界看起来的那般神秘敬畏,真正令人胆寒的又是什么呢?就是除却北魏固有的对待刑犯的刑罚外,祭司院还保存着一种古老的最高刑罚,此刑罚不仅让受刑者在生时受尽折磨而死,死后亡灵也将被禁锢在天地间,永世不得超生,灵魂日日夜夜饱受苦痛,是为残忍至极,可怖至极。

国师的这一建议不疑令人为之一颤,要知道祭司院虽然久远,这种术法虽一直由大祭司流传下来,却是极少用过,不止其过程非常复杂,会耗损祭司的灵力,其结果也是非常邪恶,是以一直被奉为禁术,若非必要绝不轻易对人使用。然国师既提到了,众人也无不觉得不可,正要腹议,却是听得一道温柔甜美的女声传来。

“阿罗以为就让他那么死了是否太过便宜?我们祭司院有的是让人求生不能求死无门的法子,何必劳烦大家在这里伤神呢,不过是小事,到是扰得殿下厌烦。”说话的女声自一侧偏殿进入,一袭绿色碧波长裙,缀以繁复花纹点饰。墨色长发自中间分立两侧,垂坠在身后,覆以绿色蕾丝绑缚,而她饱满的额头上则垂挂着半圆形的额饰,额饰是以鸢尾花为基础上点缀的繁星,繁星则是用不同色彩的宝石镶成,缀以极短的流苏,紧贴在额鬓,令女子原本就美丽的脸颊炯炯生辉,艳丽不可方物,其价值也不可含估,是以每代大祭司的象征。

紧随着女子窈窕身影步出的几位宫女贴心伺候在侧,早在她出现的那刻就为她将前面纤尘不染的地板重新擦拭一遍,她脚上那双翠绿缎绣镶以夜明珠的鞋面竟是连半丝尘埃都沾染不到。

鸾殿四周点缀的烛灯在她的衬托下竟比她的身姿更暗沉了几分,女子唇瓣挽着一抹笑容,此时就好似那常年照不进玉清殿的光拢撒了一地,晃的人眼晕,不敢逼视她。

“大祭司。”众臣子惶惶向她施了一礼。

连一直都不甚在意这场朝事的魏太子都放下了托着下颌的手,抬起眼眸来看了她一眼。女子垂眸行礼后自有宫人拿了椅子给她堪座。女子并未坐下,反是收敛了神色,显得很是恭敬。

她这么一来到是更让底下的众臣信服,比起她那位嚣张的父亲来,她这个大祭司身居尊位却是没什么架子,怎不令人敬奉几分。对于她方才那番狠厉的话,似乎在这么个柔弱的女子说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了,更多的则是觉得她是在为君主分忧。

此时众人也才想起来,祭司院素来都养着一种活物被奉为神虫,此种神虫以血为祭,既可治病亦可病魔,祭以神坛上被世人信奉。说起来神虫具体长成何样,显是极少为人知,只知其身子极小,似虫非虫,似物非物,变幻莫测。

如此俱都笑了,心想还真是,竟都未曾想到有这么个法宝可用来对付那个负隅顽抗的小子,量他嘴巴再硬,在神虫的威力下无人能抵抗的了。

被称为大祭司的芸罗郡主朝站在她斜对面的父亲望去一眼,那一眼似有让其收敛之意,也似有嗔怪之意,但她随即敛起目光,看向高位上的君主。那个人自从摄政后与其父魏帝风格截然不同,表面看似明了的心思实则最是让人难以猜测,而今他既不表态将人杀了也不表态如何处置,贸然的揣度他的心思,若是猜中的还好若是猜错了那可非儿戏。幸得她得知今日之事的情态如何严重,赶了过来,否则依着她父亲先前的意思怕是会有不妥,若太子殿下还有其他的计划那岂非就被其破坏了。好在,太子殿下如今性情虽不知为何暴戾了许多,但她不是旁人,有些话总归能入得他耳的。

苏映寒收起沉思的眼眸,脸色不怎么好,北魏经此一战元气大伤,死伤惨重,单是抚慰百姓就够忙活的了,他哪有心思在这里听他们议论该如何处置那个奸细,就算杀了他又如何,战事还是败了。他内心气血翻涌,只要一想到未能将西凤除去,未能将那个站在高位上的男人绞杀,他的心里就像有一把怒火无穷无尽的灼烧,恨不能亲自去。若非他不能,他早就在三年前就折返回西凤这么做了。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要攻打西凤,又或者说北魏攻打西凤是迟早的事,不需要有任何理由,两国不和就是最好的缘由,或早或晚都要走到这一步。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初闻听那个消息时,他是如何的震惊,如何的不能自已。

有些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他也想珍惜,从初时觉得她好玩有趣,一点一滴被她影响着,到后来不知不觉间对她上了心,情爱究竟是个怎样的东西,他在未曾得到时就已猝然离去。那时若非她选择了他,他就只能无奈的选择了放手,她可知他心里的痛,就那么被掩藏起来,不去破坏她的幸福,只待时间来慢慢治愈他的伤。可即便是放手了又如何,即便是远离了她,对她的那份情就像是长在心底的一颗毒疮,时间埋的越久也越腐烂,直到传来她身故的消息,那种爱不得恨无门的苦痛才彻底的爆发出来,像是找到了个宣泄的出口,只有让自己忙碌起来,只有找到了这个借口他才能好过些,才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敢想起她,否则他无从去原谅自己。

“这件事就交给大祭司去办。”抛下这句话,他大步走出玉清殿,周身散发着戾气,底下众臣自是不敢反驳,此时才放松下来。每日的这个时辰都是他们最紧张的时候,既非要做个无用之人也不能讲错一句话,当真是做臣子好难。若说从前太子的性情就不似二皇子那般好说话,也是让人敬畏几分,可自从他摄政后就越加的难以接近。也是,太子殿下自小就被选定为储君培养,做事素来都是点滴不漏,心思也是常人难以揣测,又岂是他们能妄加论断的。

芸罗郡主目及处就见那人远去的背影,只来得及瞥见他明黄色衣料一角,艳丽的身影紧随着他而去。国师本想唤住她说几句话,无奈只剩下叹息,她那么明显的心思旁人又岂会不知,既然旁人皆知,那他又岂能不知,不过是不愿戳穿罢了,她这又是何苦。国师摆动衣袍,哀叹一口气,他这个女儿自小就出色,正因为太过出色许多事她都有自己的主见,未必是常人能规劝得了的。

————

芸罗郡主汲汲脚步转过御花园,朝着风吟殿的方向而去。贴身宫女低头紧随其后,想开口又怕会惹来斥责,想了想终是什么都不敢说。

芸罗郡主想起什么,吩咐身后人道:“让祭司院开坛将蛊虫送入牢中。”她声音冰冷不带感情,光照下那么美的一个绿萝女子却并不被阳光暖融,反是生出几股慑人寒意。她平静淡然的一句话就操控着一个人的生死,这是何等的令人惧寒。偏偏由此女子做来似乎也尤是优美的,宫女默然领命而去。

她又吩咐另一人道:“醒酒汤煮好了吗?”

“奴婢这就去拿来。”宫女不敢怠慢,忙的也去了。

风吟殿三字出现在芸罗眼底,远远地宫人就看到了她,方要进去禀报,就听得她摆了摆手,宫人就都领命退了下去。芸罗眸底不再是一副冰冷,反是换了副言笑晏晏的温柔色,她亲自端了醒酒汤,在宫人的恭迎下进了风吟殿。

偌大的风吟殿四周很是安静,侧殿中摆放了数展书架,宣栏目雕的架上横置着琳琅诗画,很是古色古香。相较侧殿的枯燥,主殿则是更显得无趣,居中而放有一案台,台面上分门别类摆放着同一色的奏折,堆积的像个小山,余下几支笔砚,就再不得见其他物品。两侧则摆放着不同的文书,皆为国事所用。主殿很大,另一侧用垂帘隔开的则是摆放着个小榻,专供疲累时歇息用。此时殿中并无他人伺候,只得菩桃一人随侍,他很是警觉,几乎在芸罗踏进殿中的那刻起就猜到是何人,索性不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宫人去魏帝面前嚼舌根,到也就镇定下来,恭敬唤了声:“郡主。”

27.命如草芥

她在朝殿上是世人畏敬的大祭司,下了朝殿则又是另一重身份。因深受魏帝魏后喜爱而破格册封为郡主,近来宫中又在传芸罗郡主这位深受百姓爱戴的大祭司即将要嫁进魏宫为太子妃,北魏百姓无不纷纷夸赞祝福,更传出芸罗之后再无人可匹配太子妃之位之言论,可见其在人心中的地位之高,绝非旁人能撼动。说起来她身为大祭司是不得嫁入的,祭司院有明确规定,若是祭司嫁人便不再有通眼之术,从前也不曾闻听过有哪位祭司嫁进魏宫的,且皇室都是对祭司礼让三分,哪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只是到了这位太子殿下及笄之年,想要挑选一名适龄的女子为妃,却是放眼整个北魏都选不出一位才德双全之人,几年前魏后在席宴上到是相中了这么个人,且不谈才德如何,性子却是非常温驯的,言谈间也颇得魏后喜爱,本意是要选为太子妃的,奈何此女尚小,也就想着不急等上一等,一来也可再观察其两年。谁知那位官家女子到底是福薄,恐是身份低微,受不得这福泽,不过年余功夫便得了恶疾而去,自此太子知晓后就再不愿听从魏后安排,拖了一年又一年。魏后因自小未抚养过太子,对这个儿子也是无法,虽对他迟迟不肯立妃而烦心,却也着实挑不出个合意之人来规劝,直到才华出众的大祭司被世人提及,她才恍然想起她身边不就有着这么位女子,遑论为妃为后皆是不二之选,且不会遭受任何人反对。可她毕竟是大祭司,就这层身份摆在那,便是再得他们喜爱也做不了太子妃。就在这时,不知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还是神明冥冥中自有庇护,居然降了旨意言明芸罗为太子妃人选,魏帝魏后自是震惊,但既然是神明的旨意也未能违背,再说从前未有过的事也不代表不能打破,必是能找个折中的法子,到是世人显而乐见之事。这件事也就被传了出去,只是旨意尚未确定下来,想来芸罗郡主心中也是明了的,再看芸罗郡主对太子殿下的情意,就差水到渠成。魏宫上下本就对这位大祭司恭恭敬敬,如今已是将她当成未来的太子妃看待了,是以她自由出入风吟殿便也无甚稀奇的,北魏民风本就没那么拘束。

芸罗将手中的锦盘交给菩桃,脚下步伐越加的放轻,看着云榻上磕眸深睡的男子,身侧的矮几和角落里散落着好几个酒瓶,大约是来不及收拾掉的。而他则半倚在榻沿,手撑着额角,就那么睡的无知无觉。也不知是太过疲累,还是宿醉未醒,他紧磕的眼睑下一片青黛色,整个身姿笼在光影下竟有种浅淡的哀愁,看了很是让人心痛。

她知道他从来都是这样,有什么话也不会对别人说,习惯一个人承担。从小他们一起长大,她每每见他,看到的都是那副虚伪的表象,而深藏在他灵魂深处的,是无人能触及到的苦痛。他习惯了伪装,而她后来也习惯了伪装,他伪装成了自己的另一面,而她则伪装成了假装什么都不知的人罢了。

映寒,你这样究竟是为何?莫非在我不知的那段岁月里当真就如传闻般,你有了中意的女子?为了她你不惜要灭了西凤,莫不是就想得到她?旁人不知你是怎样的人,但我知道,你若真的喜欢一个人,必定会做的出这种事。因为你自小习的便是君王之道,在你的字典里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除非你不想要。可我多么希望我能成为那个你心尖上的人,我不要你的视若无睹,我不要你的疏离有礼,我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你。

芸罗捡起搁在榻旁的帛巾想要替苏映寒盖上,但是菩桃杵在那,且他眼疾手快的将帛巾接过,小声说道:“奴才来。”

苏映寒睡眠素来浅,起居饮食多是菩桃在伺候着,他自然不放心交给芸罗,万一惊动了方才睡着的殿下,那他就又要借酒消愁了。

芸罗也是一早在殿上就看到了苏映寒的醉意,鲜是宿醉未醒他才一直半磕着眼眸,看似是在听大臣们的议论,却是对这种毫无建树的争论无什么兴致,只会吵得他头疼,却是又不能不听每日的朝会。她的出现不止是为他解围,也是想要旁敲侧击他的烦闷。虽然风吟殿中有菩桃在许多事都被挡住传不出去,但他近来却是越发的酗酒,难免就会走漏点风声,这事若传入魏帝耳中,少不得大发雷霆。

这般细小的动静却是打扰到了睡着的人,他睁开眼,眸中清明,到不像是真的睡了,如今醒来看到面前的人也无甚惊讶,反是有点无视的味道。他不过才小憩了会,手中还有许多国事都未处理,便从芸罗身边走过,径直往案台前去。

芸罗被他无视的很彻底,心里徒生起一股怒意,她的好意他从来都看不到,她为他做的他也是不屑一顾,究竟是她做的不够,还是他故意不明白?压了压心底的怒气,芸罗又重新将醒酒汤端上,言笑晏晏道:“殿下,这是阿罗亲手熬的醒酒汤,还望殿下能喝下。”

翻看公文的指骨倏然停住,苏映寒从奏折中抬起头来,再看向芸罗时眼底却多了分冰冷。他就那么看着她,看得她毛骨悚然。他素来不讨厌聪慧的女子,但要看女子的聪慧用在何处,若是她真的懂他,自然不会明里暗里的暗示他她知晓他的心思,这种聪慧只会让人厌烦。连他父皇母后都不敢去管他的事,她却私以为能掌握得了他?

苏映寒没什么心思去应付她,也懒得猜测她的心思,冰冷下着逐客令:“若无他事就请自便。”毕竟芸罗身份与旁的女子不同,他言词中也存着几分隐忍礼让。

他这么说芸罗也是无趣,但显然她并未生气,又或者说她的气能发给全天下人,但不会发给他,因为在他面前她已善于伪装自己,收敛自己。将醒酒汤置于一侧,芸罗忽然用小时候的称呼唤道:“大哥。”她顺了口气,闭眼说道:“阿罗记得小时候尚未进祭司院前大哥也曾陪我一起放过风筝,那时候阿罗陪在大哥身边,有什么话大哥不愿同旁人说却会和我说,可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为何反而变得生疏遥远?”再睁开眼时她一允不允的看着他,妄图从他眼中能看到过去的影子,但他的眼底还是一片清明,无波无澜,什么都不复存在。

他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他仅仅只给她回复了这几个字,但若提起过去,他和她又何曾亲近过?不过是她非要赖着他,而她所知道他对她说的事也不过是旁人都知晓罢了,怎的到了她这边就变成珍贵回忆了?苏映寒没打算同她一起去回忆,她说这些无非是又想套他的话,在他这边耍任何计谋都没什么用,他是不会对她说任何心事的。

见她赖着不走,他手中的奏折啪一声被合上,这次是真的动了怒。这次北魏大败,许多后事需要他去处理,不止是心烦未能替她报仇,更重要的一点是此次北魏损失惨重,这笔账不单单找个人杀了就能止歇,还要面对各国的伺机而动,这些国事扰得他夜不能寐,这才复又遣了菩桃将酒拿出来。芸罗自诩为懂他,可她又懂什么?当真可笑。

他挑眉看着她,愠怒道:“本宫有许多事需要处理,不知大祭司还有何事要禀?”他这句言词就将二人身份提到面上来讲,惹得芸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是怎么了,看着气氛不大对,寒儿可是欺负阿罗了?”远远地声音自殿门口传来,将殿内怒张的气氛给稍缓下去。说话之人便是魏后,在她身侧的还有魏帝。众人见之纷纷行礼。

稍倾,帝后落座,殿内便多了伺候宫人,既有约束,苏映寒自收敛怒气,只是神色间显得恹恹。帝后过来无非就是找他们唠唠家常,近来魏帝将国事都交由他去处理,闲暇时多数,陪着魏后时日较多,夫妻二人到是琴瑟和鸣,看得芸罗好不羡慕。

虽说这次苏映寒在对待西凤上败落,但北魏与西凤素来都有过节,西凤实力本就在北魏之上,胜负又岂能全怪在他身上,魏帝既放手也不会在这时去训斥他,当即绕过这个话题,喝着宫女递来的茶,当个陪衬。

“殿下并无欺负阿罗,还请娘娘莫要责怪。”芸罗说罢又要去施礼,被魏后拦住,让其坐到身边。这个孩子就是礼数太重,都是祭司院教的太过刻板,明明以前是个活泼的性子,近年来却是越发的沉稳,无怪乎她是越加的喜欢。

魏后拍了拍芸罗的手,她儿子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可比芸罗清楚,能说出君臣之礼的鲜是对阿罗怒气极重,就是不知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他为何就是喜欢不起来呢?魏后到也不苛责自己的儿子,怕是说多了只会对芸罗越不利,越惹他反感。魏后转手从宫女手中接过一张写有他们生辰八字的绢帛,上面则写了良辰吉日,交给苏映寒看。

28.命如草芥

“既然是神明的旨意,那择日便就昭告了这个喜讯,这是合整个祭司院占卜出的吉日,你看看。”

苏映寒并未接过魏后手中的绢帛,祭司院的占卜那不就是她的意思,既是她的意思,他又何须再看。在这件事上他其实是被动的,从最开始的魏后言他年岁不小他还能反抗,到后来选中了她,若是他再反悔,辱她名声受累,那不止是对神明的旨意亵渎,更是会加深北魏臣民不满。上次就已有军营中混入了苏映抑的人前来扰乱,这次若再得罪芸罗,虽未必能影响到他,但终归是个隐患。如果不是她,他的妻子是谁又何妨呢!他们生于帝王家,婚姻本就无从选择,若想成为合格的君王,必须要懂得取舍。

这么一计较,在魏后尚未咄咄逼人前他便开口道:“这些事你们做主便好。”

魏后本也没想到他这次会这么好说话,准备了一大套话要说,却是硬生生卡在喉咙,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芸罗,若说她这些年在慢慢情路上走的太过坎坷,就像是一直得不到的喜爱之物乍然之间得到,怎能不令她震惊呢。忽悲忽喜之下,她的眼角竟有些湿润。她就知道映寒的心里有她,不过是不肯承认罢了。仿佛这些年的情感得到了圆满,却忽略了他话中的无奈和不在意,甚至连日期都不愿去看。芸罗心底的欢喜似三月的春花般绽开,一朵朵娇艳欲滴,正待着心爱之人来采撷。

映寒,你可知盼这一天我究竟盼了有多久。原来,此刻再去看前路,哪怕布满荆棘也都是那么美好,只要结局是好的,过程如何已不再重要。

“那就好,阿罗我们终于是一家人了,走,我为你准备了许多首饰你去看看,绣坊那边也需要抓紧时间着人来为你裁衣赶制,一想到有这许多事需要去忙,却是不知该如何去掩我这心底的喜悦。”魏后言词间透着隐隐激动,她等这一天等了太多年,北魏也确实太多年没有操办过喜事,本以为会成为她的夙愿,却是教她操心了。

“娘娘,阿罗心里也是欢喜的紧,但阿罗不需要太过铺张的婚礼,毕竟阿罗的身份不合适。”似有触动,芸罗低下头去,眼底有些委屈。她得到了,也付出过,如今想来所有的赌注都是值得的,所有的苦痛也都会过去。

说起身份,她现在还是大祭司,确实不适合谈婚论嫁,魏帝淡然道:“明日朕便会命人拟旨昭告天下,解去你大祭司一职,届时由你从祭司院甄选出一位合适的人选来接替,再公告你们的婚事,这样就不算违背祭规了。”本来祭司院确实没有这个先例,大祭司不仅不能论婚嫁也需终身在祭司院中,直至百年后,再由她一手栽培起来的祭司来继承,其中刻苦可想而知。但世事都有改变,北魏民风本就没那么刻板,祭司嫁入魏宫正是百姓乐见之事,亦无不可,也正好可以改变祭司院长久以来的祭规,对祭司们也是好事。虽然一些老祭司们会有些意见,总觉得祭规不可废,那是对神明不恭敬,但芸罗的事本就是神明旨意,他们还能说什么。

“谢皇上。”芸罗施礼叩谢,面上有掩不住的喜气,连着宫人也纷纷向她道喜。

菩桃身为苏映寒贴身伺候的侍卫,两人虽是主仆却也是最深知苏映寒心意的,当初与宁朝夕的事他也是看在眼里,那段尚未开花的感情就已然凋零,主子虽不说,他却是知道他伤的有多重。那是主子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不能言说,只能忍痛祝福,到头来他的放手却并非是成全,而是将她害死,他一定很自责也很伤心,可往事不能重来,与其看着主子日日醉生梦死,也许让他娶芸罗郡主是对的,偌时间不能让他遗忘,那进入到一段新的开始讲不定能行。菩桃暗暗打着主意。

被逼了许久的婚事终于敷衍着解决了,芸罗确实很讨魏后喜欢。魏帝瞥了眼角落中被刻意掩藏起来的空酒瓶,面上也不提,只问他道:“听说这次之所以会被西凤大败,是因为军中混入了西凤的奸细,可有此事?”

“是。那个阿月的小子取得了舅舅的信任,若非是他的计谋败露我军又怎会一败涂地,而这件事除了他一个外人,余下的人全是阵前才知晓的,且知道全部的就他和舅舅两人,除了他还有谁?”

魏帝叹息道:“可惜了,是个有勇有谋的良才,就是不能为我们所用,这件事你尽快处理好,莫要让西凤的人将他给救了。”抚着指尖的扳指,魏帝的面色略有沉重。

————

幽冷的地牢中,阿月趴在草堆里,她身上大大小小有许多鞭伤,连着被打了三日,又在森冷的地方待着,寒毒又隐隐要发的事态。她尽量不挪动,只浅浅呼吸着,减少身上的疼痛,旁人看起来还以为她近乎死了。他们除了鞭打她让她招以外,也不给她吃食,甚至连滴水都没有。干涸的唇瓣起了层皮屑,起初她还会陷入梦境中,恍恍惚惚的想起过去,梦境凌乱,似乎有声音在不停叫她的名字,那好像是纳西的声音,可他叫的却是小七。她恍然想起纳西是不会知道她叫小七的,可不是纳西又是谁?或许是想的多了,她竟开始变得越发清明起来,她总要想个办法才行,这么下去只会被打死,他们是不会听她说任何废话的。

悉悉索索,牢门的铁链忽有响动,紧接着便有两个着侍卫服的男子踏入草堆,先是查看了看阿月是否还活着,拿脚朝着她身上揣了几脚,阿月吃痛,便微微蜷缩起身子。他们见她还活着便由一人拽着她衣领,将她的手反固定在身后,另一人自手中端着的水喂给她喝,那人曲起两指捏着阿月下颌,迫使她张开嘴。他们力气极大,阿月挣脱不开。她其实是很渴的,初沾到水的那刻便如汲取到了力量,贪婪的想要更多。但他们动作粗鲁,给她灌水的力度太猛,她才刚喝了一口便意识到不对,如果只是单单的拿水给她又何至于强迫着她喝,这水莫不是有问题?她想要挣扎,但更多的水自她的脸颊边流入到衣领中,侍卫许是不耐烦,调整了姿势,掐着她的喉咙,逼着她仰头将一整碗水都灌入。见她不停地咳嗽,这才放开她,满意的继续锁好牢门转身走了。

阿月被他们推在草堆里,她抬手抚上被掐痛的喉咙,喝进去的水已然吐不出来,她知道这水有问题,却是不知究竟会对她怎样。

斜对面地牢中锁着的苏映抑坐在自己床头露出森冷的微微笑意,他在这里这么久了到是难得有个人能来陪他,且貌似还挺有意思的,他们这么大费周章的来折磨他,到是让他好奇那人的身份来。但他知道没有人会回答他的,这里的都是苏映寒的人,他们不会去理会他这个失势皇子的好奇心,只要保证他活着。隔了一会,他便听到断断续续有不停呻吟的声音传来,隔着铁牢不太能望的出那边的情景,却是黑暗中有个模糊的身影在草堆里打着滚,似极为痛苦。

阿月双目圆睁,身上青筋暴起,她痛苦的抱着头,不停拿头去撞墙。身上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说不出究竟是痛多些还是痒多些,难受的紧。比起来前两日所受的鞭刑根本算不了什么,这种才是锥心的难受。她奋力抓着被鞭出的血痕,那里隐约有细小的虫子在沿着血液攀爬,再眨眼间却又不见。她双手紧紧捏着草堆,不让自己去触碰,避免伤口感染。可她脑海中如今连残存的意志都只剩下了难受,别的再不做他想。这到底是什么,水里有什么?她倏然想起早先在北魏志中看到过,寥寥数语记载着这个古老的帝国,有一种被称为神虫的东西,供奉在神坛中,是为邪恶,能消弭人的意志,直至取代理智,如同行尸走肉,到最后躯体也被神虫啃噬干净,剩下一堆尸骨。这种神虫又被称之为蛊。

她对这种国度的蛊虫并不了解,毕竟每个地方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些特点。这些被供奉在祭司院中的蛊虫轻易不对人用,为何今日却要施在她身上,也是太过看得起她了。阿月唇瓣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来,该是说她运气好还是说她待遇好,竟能劳烦得动祭司院动手。

这么想着却是吐出一口鲜血来,枯草地上都是暗红色的血渍。再支撑不住跌趴在地上,她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往下流,偏偏意识被折磨的异常清醒。纳西,你把命留给我究竟是对是错,如果我到最后还是要辜负你,你会不会怪我?我不仅连保护自己的能力没有,也护不了纳清他们,害得他们被我连累。我曾经以为只要我想我便能重新来过,可事实证明离开了玄月宫的我什么都不是,难怪当初阿爹会如此气愤。我素来自恃甚高,却原来我终究不过是无能为力的,就像我无能为力的眼睁睁看着你们在我面前死去,就像我无能为力的看着那场赤焰烈火将我吞噬,那场灼艳中是布满喜气的红色,罗帕的尽头有着一张陌生却美丽的脸庞,她看着漫天璀璨的焰火与那人烛影成双,可在那片灰烬后无人记得的苦痛挣扎中,却是她一人苟延残喘的活着。

29.命如草芥

那日他的话犹言在耳,他的柔情和呵护是那般的小心翼翼,而她被做为一颗弃子却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不,她一定要活着,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她又怎能死呢!

意志薄弱间她忽然有了活下去的勇气,正是这份怨恨支撑着她,让她熬过了蛊虫的啃噬。像是从海水中被人捞起,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虚弱的抬起头来,看着远处明晃的烛灯,终于熬过了一阵。她靠着冰冷的铁柱,喉咙干涩的厉害,等着体力慢慢恢复。

期间守卫来看过她一次,见她并无什么异常竟是有些吃惊,那是她在熬过了一波蛊虫啃噬后,除了虚弱疲软外尚有气力来冷眼看着他们,这使得守卫吓的忙去向上头禀报,还以为她有什么过人的毅力。还记得那守卫去向芸罗告禀的时候,被委以负责此事的芸罗正直心情大好,忙着在祭司院中挑选合适的人接任,好早点卸去她大祭司的职责。

守卫战战兢兢地回答,都是按照吩咐去办事,也是亲眼见着那个丑小子将水喝光的,那蛊虫就被融在水中,只要沾染了人的血液便再难剔除,这事断不会出错,那究竟她还为何好好的?

芸罗暂忙手中事,心中也是甚感好奇,莫不是蛊虫有什么问题?蛊虫被祭司院当成是神虫来祭养,要求非常严格,常人难以接触,一直是由大祭司亲自养护着,到是许久都未对谁用过,在交由下任祭司前她还是要确保不出问题的好。想罢,芸罗便与守卫去地牢走了趟。

曳地的长裙经过冗长的走道径直通向地下,镶嵌在墙上的烛灯灯火通明。芸罗只身一人随着守卫步下地牢,地牢中虽有灯火却还是阴森诡异的很,她双手交握着力持镇定,身上却还是免不了出了层细密的冷汗。芸罗挺直身躯,守卫在前面给她开路。

“阿罗?是你吗?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突兀的声音自芸罗的左侧传来,她这才像是想起来这里还关押着何人。她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似未曾听到他的叫唤,径直跃过他的牢房往前,可就在这时男子的声音忽然又响起,带着点愠怒的责问:“贺芸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你以为你能嫁给他吗?他不会爱你的,只有我,只有我从始至终都……”再不复初时见她的惊喜。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折返回去的芸罗一巴掌打落,男子双手抓着铁柱,身子都在伫栏下,哪里会想到芸罗有此举动,躲避不及就吃了她一掌。掌声清脆,同时也将他的话打断。芸罗挥手禀退了守卫,此时守卫哪里还敢不识抬举,这二人也是旧识了,说上几句话当是无碍,想着芸罗即将要成为太子妃,这点面子总要卖她。

“你想说什么,爱这个字你配吗?苏映抑,你以为你还是谁,北魏二皇子吗?你大概到现在还不肯承认,你早已不是什么尊贵的皇子,而不过是个卑微的阶下囚,任何人都能践踏的失败者。”芸罗一改先前的温顺,在苏映抑面前的女子那么陌生,却又仿似那个才是真实的她。

清晰的五指印被烙印在苏映抑的脸颊上,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芸罗,他素来是知道芸罗为人的,不过是太过善于伪装,只是没想到当有一天她在他面前撕开虚伪的面具时,却让他难以承受。

阿抑,你知道的我们是不可能的,我是大祭司,祭司不能嫁人,除非你有一天能有权利擅改这皇权,废除祭司不能嫁人这条制度,那我便同你一起,否则你有什么权利去阻止我心里藏着另一个人?但是怎么可能呢,北魏的皇权自古便落在嫡长子手里,怪只怪你出生的晚,时不际命,你我只能认命。

所以你为了摆脱自己的命运才会想要嫁给苏映寒是不是?你明明知道我从小就爱着你,为了你我能做任何事。只要你肯帮我,我就能让苏映寒身败名裂,既然要改皇权,那就索性逆天改命,让我们去彻底改变北魏,成为我们想要的样子,好不好?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低声下气的恳求,趁着她不备,他将她压在墙角的阴影里,掠夺了她的气息,起初她也会反抗,但慢慢地便沦陷在他的吻里。他知道她也是渴望自己的,只是还有太多顾忌。阿罗,我会消除你的顾忌,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属于我的我也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你等着。

然而他终究没有等到整垮苏映寒的那天,反而是亲手将自己送入了这地牢。苏映寒此人鲜少有缺点暴露出来给他抓到,但为了投其所好他一直在暗中窥视着他,表面上假装兄友弟恭,实则没少挖陷阱让他跳。但苏映寒不知是太过聪明还是早就提防着他,没有哪次着了他的道,直到他去望江楼求助。还记得那时望月曾龇笑他,这世间就没有人没缺点的,找不到就只能说明还不够努力。然后他就让楼中代号为棋的女子随着他回到了北魏,那时他还犹豫那个望月该不会是在坑他吧,从未听说苏映寒沉迷女色,光靠个女子就能摧毁他,怕是在痴人说梦。但事实是望江楼的女子确实非凡品,不单让芸罗气的牙痒痒偏又奈何不了她,连魏后都开始对这个才情横溢的女子大加赞口,甚至偏爱于她。芸罗眼见情势不好,便去找他让他将这女子弄走,否则就将这女子的身份戳穿。后来有一天这女子的身份果然被揭穿,却是苏映寒已情根深种,放下一切随着这女子走了,这让他多年的夙愿终是找到了决口,趁着苏映寒远走不仅在暗中派人加害于他,同时也在朝中拉拢人心,一举逼得他父皇将皇位改让给他。谁知这件事却是苏映寒的计谋,那女子的身份早被他戳穿,后来索性将计就计请他入瓮,累得他做了个白日美梦,却是什么都未得到。他没有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唯一后悔的就是操之过急。但他始终未能弄懂,望江楼做事素来牢靠,能得那位真传的人不论在细作还是情报方面都是顶尖的,身份又岂能轻易暴露?他也曾揣测过芸罗,但不会的,戳穿了她对芸罗有什么好处?

“忘了告诉你,我同映寒就要完婚了,你不是说他不爱我么,可是怎么办,这是圣旨我不得违抗,连神明都降了旨意要让我成为他的妃,看来你我之间注定有缘无分。”芸罗满意的看着苏映抑铁青的脸色慢慢转变为惨白,那双锐利的眸中再不复往日风采,只徒留下灰败。芸罗抚了抚苏映抑锦缎衣角上的褶皱,这再好的衣料穿在他身上也是可惜了。

如果说苏映抑还记得他与芸罗之间的一段过往,那在芸罗这里什么都不是。因为自始至终她都不曾爱过他,有的也不过是利用罢了,又何谈伤情,伤情的不过是动了情的人。

若说前一秒芸罗还有些惋惜,让苏映抑听了难过,那后一秒就绝对再不复往日情义,莫说是救他出去,连一丝希望都不留给他。

芸罗浅笑嗤冷道:“我到是可以利用最后一次祭司的权利,让你去参加我们的婚礼,如果你也想亲自看着我幸福的话,我可以满足你这个心愿,毕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这个做哥哥的总要看着妹妹嫁人才放心,不是么!”她疏冷的笑意掠过他的耳畔,苏映抑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抓住冰冷的空气。

他不可抑制的嘶吼道:“贺芸罗,你这个贱人,当初是不是你出卖的我?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是不是你早就计划好的一切,你为何要害我,你难道忘了自小你在苏映寒那边受了委屈是谁安慰的你,又是谁陪在你身边,这些年的陪伴难道都是假的吗?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你好狠毒的心……”他最后的话终究被湮没在地牢森冷的回声中,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复,哪怕是他被践踏在脚下最后的尊严,哪怕是那些不为人知的屈辱,除了与她说,还能与谁说呢?

芸罗敛起眸中的狠厉,覆又变成那个高高在上的大祭司,她脚步未停的来到阿月牢前,仿似被风吹散的那些话不过是场虚无的梦,也终将消散在这个地牢中,不再被世人提及。

阿月感受到有脚步声走近,这个脚步的主人正是方才与苏映抑对话之人,而她也从她的话中得知了她的身份。她就是那个祭司院的大祭司?阿月自杂草中睁开一丝眼缝,她的牢中光线并不足,自她的角度能看到斑驳光影中芸罗的身影,而芸罗的角度看去却只能看到阿月蜷缩在草堆中的瘦弱身子。

有血腥味弥漫出,在这个通风不太好的地下显得尤为清晰。芸罗颇为嫌弃的掩了掩鼻子,她来回的走动,似是在确定这个人是否还活着,但看她身上破败的面容,血丝密布的麻衫,以及那脏乱不堪的身子,就算不是蛊毒所为,也是半条命没了,丝毫好不到哪去。

30.命如草芥

再看她身子隐在杂草中一抖一抖的,鲜是极力在隐忍着什么。芸罗满意的勾起唇角。

“听说你想见太子殿下?”芸罗似在问她,却是自问自答起来。

“你以为自己还能像骗苏将军那样去骗殿下吗?莫说殿下没有这等闲功夫来见你,便是有也不是你这种人能见的,少在那自作聪明,还是想想怎么个死法能让自己好过些吧。若我是你,这么生不如死的活着也是痛苦。”她撩了撩耳鬓的发丝,似是才想到要告诉她,好心道:“忘了说,太子殿下已经将你交由我来处置,本来大臣们腹议想以你的魂魄以祭亡灵的,你知道什么是祭慰亡灵吗?瞧我,你又怎会知呢。”她又自顾说道:“祭慰亡灵这种术法就是开坛祭法,将活人绑在神坛上,令鹰隼将其七窍啄食,再由腹部剖开,将其内脏令动物供食,再在腹中灌以火油,自内腹开始一点点烧起,直至将人烧死,至咽气的那刻大祭司便会用灵力将其魂魄封锁,放入神坛中,令那长生不灭的神火永生永世的灼烧,直至化为厉鬼,永世不得超脱。”

“当然,你害得北魏这么多人惨死,对你用这种禁术也不足以弥补你犯下的罪。可我却觉得与其让你死了,不如来豢养我这些灵虫,它们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血的滋味了,而你又恰好以此来赎你的罪,待你解脱后我自会放你的灵魂安息,比起他们,你到是要感谢我。”她蹲下身,这些可怖至极的话轻拢慢拈说来越加的让人毛骨悚然。她掸了掸身上被灰尘沾染的裙角,转身消失在阿月的眼底。她自是不在意一个卑贱之人的下场,若说威胁恐吓,那就要看阿月的承受能力有几分了,她若受不住招也是招了,能说出对北魏有利的话自是最好,不能的话也不指望。

换成旁人怕是听到芸罗方才那番话早就吓的求饶,偏偏阿月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她的眼睛受不得强光,所以芸罗站在光下只能将她看个大概,并看不清她具体长相,却是能感觉到她是个极美丽的女子。可越是美丽的女子心思却越毒如蛇蝎,看似是在施舍她,却道是她今日的苦痛都拜她所赐。

很好,她记住了这个绿罗裙裳的大祭司,还有那个将她推入深渊的魏太子。她的唇瓣划过森冷的笑意,挣扎着抓住铁柱,虚弱的朝对面地牢中的苏映抑唤道:“殿下。”

苏映抑此时正颓然的坐在冰床上,自芸罗与他说过那番话后他便是一张脸了无生趣,这暗无天日的地牢,虽说还是按照他为皇子身份时规格来穿衣饮食,可是没有了自由和权利于他来说即便享有荣华富贵又剩下什么,每日面对的不过是三尺牢笼,无人诉说的苦闷。他一身的骄傲与尊贵,就都被人践踏在了脚底下。现在连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剥夺了,如果真的是芸罗背叛了他,那他还活着做什么,父皇母后已然对他心死,从前的追随者也纷纷倒戈,便是还仅剩下的那一点依靠也在那次的战役中用尽,被苏映寒连根拔起,如今的他一无所有,再无希望,活着当真不如死去来得解脱。

这个念头一起,苏映抑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他现在怕是连死的权利都没有,那个人不会轻易让他死去的,他曾经怎么对待他,他会千倍百倍的加注在他身上偿还给他,也断然不会给世人留下他诛杀兄弟的罪名,他会让他好好活着,活在他的眼皮底下,看着他如何坐拥江山和他的女人。

乍然之下听到这许久都未曾听到过的称呼,苏映抑起初尚不适应,直到听到第二声确定是在叫他,他才走到铁牢边去看那边幽暗的牢笼。他还以为关的是个哑巴,几天了都不曾听到她开口说过话,哪怕是疼到至极也仅是发出小兽受伤时的惨叫。他不知那个人为何会被关入这里,至少在他的印象中没有哪个大臣或外臣的脸是不熟悉的,苏映抑没有应声。知道他是皇子不足为奇,在这个地方哪有秘密,他与芸罗的对话那个人肯定全听了去,而她所犯的罪他虽不清楚,却也在芸罗的断断续续中猜测出,必是得罪了苏映寒乃至整个北魏,才会被定下如此重罪。既然她选择这时开口,到不是不好奇她做过何事,而是他不觉得那人会安好心。

“殿下防着奴才也是无可厚非,毕竟奴才着实没什么才能入得殿下眼的,但不知殿下可否还想着要出去,奴才想与殿下做个交易。”阿月哆嗦着说完已是累的气喘吁吁。

良久,对面的铁牢中都不再有声音,不知苏映抑是在思考她的话,还是觉着她是在异想天开的玩笑,如今的他已没有什么筹码能再翻身,凭什么要同她交易?而她又怎还觉得他有可利用的价值,他连自身都难保。

苏映抑唇瓣释出个讥讽的笑来,靠着铁牢而坐,饶有兴趣的问她:“怎么说?”这个人言词到有几分笃定,却也是搞笑,若她有能力让他出去,怎的就没能力自己出去?

怕是他已经猜到了,阿月也不绕圈子,直接了当道:“奴才想让殿下想办法梢出去句话,现在是奴才仰仗着殿下,但帮奴才也就是帮殿下。不知殿下可否知道营中发生之事?”她这么说是笃定苏映抑知晓的,他虽身在地牢中,但行军打仗中出现背叛者这事又岂能同他脱的了关系,哪怕他否认,是他余下的部下想为他复仇,也摆脱不了他心底有这口怨愤之气。且阿月敢大胆的想,苏映抑一定不会就这么死心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帝王家的子女生来为皇位之争,只要尚活着一口气争斗就永无止歇,除非他对皇位没有觊觎。显然苏映抑并不是,但只要他有弱点,就能互相利用。

联想到阿月的话,苏映抑恍然道:“你就是那个令苏映寒大败之人?”

“正是奴才。”阿月挽唇而笑。这个笑里包含着希望,即便身体的疼痛一日日消磨着她的意志,但她知道她不会放弃,哪怕没有希望的活着。

“你想让我传什么话?”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虽建立在浅薄的信任上,可眼下他们只能信任彼此,依靠彼此。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唯有利益是共通的,他们也能相互合作,一如当年。

————

姬府,广阔的门庭下摆满了花草的偏厅中,有一人手中端着茶盏,身侧伺候着的侍女盯着炉中热气腾腾的铜炉,半跪着沏茶。而坐在主位上慢慢悠闲品着茶饮的男子却并不似他面上看起来那般轻松,反是思度着什么。他指尖慢慢捏紧茶杯,心底起伏难平。

稍倾,有仆从自外而来,伏地而叩,姬典见他这副神色自是有话要说,遂让他起身,摆了摆手让侍女退下。仆从是姬典派去暗中观察阿月之人,如今他来莫不是阿月那边有何异况?虽说这已经是颗死棋,但姬典还是不甘心,自他救起她的那刻,为了能有着一日用到这颗棋子,他在她身上投注了许多,眼下连个成本都没捞回来,怎不令姬典心中郁愤难平?那个阿月,胆敢欺骗他,幸亏他早有防备,否则岂非连累到整个姬府都要跟着她诛罪?

“大人,阿月托人稍来句话。”仆从恭敬将听到的禀述。

“哦?”那个阿月身在魏宫的地牢竟还能有手段传出话来?这点姬典到是没想到的。不由得来了兴致,“说下去。”

“传话的人说:狡兔死走狗烹,若大人不想一切付诸东流,就应该帮她。”

这个曾经将阿月从西凤救到北魏的人正是当朝礼部三品侍郎姬典,当时他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无意中救起的人会为他所用,且成为他一个厉害的利刃。当然,姬典虽是为官生意经到是不差,眼光更是独到,否则也不会在初次看到阿月身上的忌恨时答应帮她。

“帮她?!”姬典搁下手中的茶盏,呵呵呵地笑了。事到如今他还要帮她吗?如果这笔买卖最终要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又该如何?姬典毕竟有所保留,不会为了颗即将无用的弃棋铤而走险,万一事情败露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牵扯进去,连累到他,那他岂非得不偿失。姬典度步在厅中来回的走,其实他私心里并不想就这么放弃这颗棋子,毕竟这些年来花在她身上许多钱,光是帮她请名医治病就是笔庞大的支出,到不是他付不起这个钱,只是不值得。他又不是善人,哪能做好事不要回报。这么想着,姬典到是释然一笑,也许她早就想到了这层才会故意让人梢这句话的吧,她猜透了他不会甘心,可她又是否猜得透他会如何帮她呢?

阿月,拿出你的本事来证明你自己吧,否则你就是亲手将自己送藏。姬典拿出一样东西丢给仆从,“告诉她,我能帮她的只有这么多,已算对她仁至义尽。”本来他与她之间就再没什么纠葛,所欠的不过是阿月要还他的,他就算不帮也属应该,阿月凭的不过是最后一点笃定。

31.命如草芥

是以当阿月见到那柄被丢入草堆中的短刃后,突然释然的笑了。这该算是她赌对了呢,还是该嘲笑她太过自以为是,以为姬典必然舍不得放弃她这颗花费了三年之久养育的棋子,有着一日会成为死棋。

阿月匍匐而颤抖的将草堆拨开,牢牢握住指尖的匕首。身体因长时间的疼痛而消耗太多力气,她勉力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虚弱的朝着斜对面的铁牢喊道:“殿下准备好了吗?”

“嗯。”苏映抑深沉的回应从远极近传来。他眸底幽暗深邃,忽然很想看清楚对面被关着的人,然而他只是朝着幽深的甬道看了许久,那潮湿孤寂冰冷的夜日日都时刻警醒着他,是谁让他落到今日的地步,又是谁抢了他心爱的女人。

在地牢中并不分白日黑夜,唯有时时不灭的烛火燃烧着,想要分清时辰,也只得一个办法,那就是每日两顿的饭食,会定时由狱卒送来。阿月靠在墙壁上养精蓄锐,从初时的蛊毒毒发,到这两日她竟意外觉着不仅频率没有那么频繁,反而连疼痛都有所减轻,不知是何原因。

沙沙沙,狱卒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牢中显得尤为清晰。阿月握紧了掩藏在衣袖中的匕首,脚步声在一点点走近,她的指尖微有哆嗦,想来是有些紧张。一只手捂住胸口,作出极度疼痛的模样,她靠在铁牢边,气若游丝。

狱卒一手拎着木桶,一手拿着舀勺,蹲下身往她门前的碗中舀了两勺薄粥。待这些做完他又拿眼瞧了瞧里头的阿月,近来她由于被蛊毒缠身一直趴在地上生不如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折磨死了没熬过去。狱卒每次都会拿脚踹几下铁链看看她是否还能动,若是能动就说明还没死。这次他却是难得看到她有力气仰靠在墙壁上,只闭着眼不知是死是活。身上白色的囚服上有不少鞭痕落下的血痕,而她那张脸也是惨不忍睹。狱卒不确定的叫唤了她几声,得到的是虚无的回应,他又拿脚踹了几下,对方还是没什么反应,莫不是真的死了吧?狱卒犹疑的再次蹲下身去探阿月的鼻息,可就在这时阿月动作快速的抽出袖中的匕首,一只手抓着狱卒的衣襟,往他胸口插去。她动作快狠准,匕刃入肉发出的闷哼声,随即传出狱卒的嘶喊声。许是早就预料到这步,阿月一个转身将狱卒压倒在地,抬手覆上他的唇瓣,将他的呜咽掐灭在她的掌心中。另一只手中的匕首狠狠往下,再一次往狱卒胸口插进去几分。猝然而至的死亡和疼痛令狱卒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时就已没了呼吸,睁着瞳孔怒瞪着倒地。

她的动作很漂亮,并未有太多的血溅出,甚至连死亡都是一瞬间,并未有太多的痛苦。对面铁牢中一直冷眼看着她杀人的苏映抑冷不丁的全身冒出一层冷汗来,不是没有见过杀戮,更何况他身处这个位置比之杀戮悄无声息死去的人太多,早已没了知觉。可今日他见到一个身处绝境中的人还能如此干净利落的杀人,且她眼中那种冷静和镇定却无端让他心底生寒害怕。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为何他从她的动作上感觉出一丝熟悉来?不待他分析,阿月就已从倒地的狱卒身上搜出铁牢的钥匙来,她看了看甬道的方向,确定没有惊动任何人,才又打开牢门,往苏映抑的方向来。铁链的钥匙她没有找到,只能迈着沉重的步伐,以尽量轻的速度挪动,手中有好几把钥匙,她和苏映抑同时拿起分工而试,越是焦急却越是找不到合适的,莫非是她预算错误?狱卒送饭许久都不出去,外面的人肯定要起疑了,他们必需赶在他们进来前就把牢门打开,否则这场计谋还未下注前就注定要输。

果然,甬道的尽头有钥匙的开门声和急切的脚步声传来,阿月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冷汗,虚软的身体依旧没什么气力,正在着急时就听得哐当一声,铁门被打开。而此时门外的侍卫已经赶来,待他们看到的情景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不远处狱卒死不瞑目的被杀害,而他们目及处却是被关在铁牢中囚禁的二皇子此时被当成人质牢牢掌控在那个叫阿月的囚犯手中,那尤滴着血的匕首泛着森冷寒光,架在苏映抑脖子上,分毫不差的抵着大动脉,只要她稍稍一用力,苏映抑就必死无疑。

“让开,否则我就杀了他。”阿月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她的声音略有沙哑,却是听得侍卫耳中震惊不已。

侍卫们被她的话吓住,一时到没了主意,在她手中挟持的毕竟是二皇子,就算再落魄也改变不了他的身份,若他真出了什么事,那他们可否又担得起。再说,将二殿下关在这里,虽是诛罪却还是保留了皇子的用度,不知上面又是什么意思,侍卫们揣测不到圣心,自然不敢轻视这位殿下。

苏映抑眼见他们还不肯让开,知他们也是动摇了,不过是犹豫不决,添油加醋道:“还不让开,是要让我真死在她手上吗?本宫就算被废好歹也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兄弟,你们就不怕皇后怪罪下来?”他这话说中了侍卫们的心坎处,不由的纷纷让开道来,让他们走过。

苏映抑轻声附在阿月耳边说着他们的路线,侍卫早在阿月挟持苏映抑走出地牢时就已跑出去告禀,所以此时地牢外围了不少侍卫。

他们步出地牢的那刻,苏映抑轻轻抬头望了眼久违的月色,有多久他都没看到过如此怡人的风景,这些他都时刻牢记在心间,万不敢忘。

相较于得知消息时平静的苏映寒,魏后到是颇为激动,她就这么两个儿子,虽是在皇位之争上立长不立幼,致使苏映抑心中失衡犯下了大错,可在她看来手心手背都是肉,失去了哪个她都承受不了。魏后颤巍巍扶住宫女的手,忙不迭地往地牢方向赶,可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苏映寒眸色撩人,此时露出的笑意竟让菩桃有些胆寒,他若没记错,只在三年前乍然听到宁朝夕逝去的消失时他才看到过这么瘆人的笑意,往后的日子里连当初那个笑意微风的主子都不见了,这一次主子究竟为何会有这种笑意?

“走,本宫到是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说罢便携着一众侍卫而去,留下菩桃摸不着头脑闷闷地想,主子这话是何意?

待菩桃明白过来是何意时,显然已是迟了。那时的苏映寒正在做什么,他正一只手轻捏住阿月的手,在阿月怔神中轻易将她的匕首驾到自己脖子上,绯薄的唇撩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说:“你想走出这个铁牢何必那么麻烦去挟持一个失事皇子,挟持本宫不是更好,这样你筹码才会更足。”他的笑意一如当年她在阙仙楼初见时的那般漫不经心,却又不复初时,不达眼底。阿月恍然怔了怔,以为是自己眼花。可也就是这一刹那的眼花,她被他反手制止。

阿月曾设想过他是何人,但他自己也说过自己的身世,她不疑有他,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被骗了。望着月光下踏月而来的男子,月色铺洒在他肩头,自暗夜中而来,起初她并未在意,全身保持在警戒状态,围着她和苏映抑的侍卫手中拿着宝剑,若她稍不留神很可能就会被他们乘虚而入,杀她个措手不及。在没有见到苏映寒之前她绝对不能被他们抓住,她也绝对不能死。

“太子殿下。”侍卫们纷纷颔首。

寻着这声太子殿下,阿月猛地抬头间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孔。她现在的眼神比不得从前,眨了好几下才确定没有看错。然而指尖握着的匕首却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过去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底,那时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那个说要带她走的男子,那个躺在树下同她一起看星星的人,终究一去不复返了,只能停留在记忆中。她眨了眨眼,干涩的眼角再没有一滴泪。而他们之间,再见时早已不再对等。他是高高在上的君主,而她则是命如蝼蚁的草芥。若非是在这样敌对的情况下,阿月到是想对他说句,訾夙,很高兴你能成为这么优秀的人。她早该想到如他这般的人又怎会是个普通的汲汲之辈呢。

訾夙,訾夙。她在心底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可笑的是,连这个名字都是假的,一如他们那些美好的过去,也都成了记忆中虚假的存在。她没有想过再见会是剑拔弩张的气氛,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想过开口问他还记不记得她,可她该说些什么呢,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曾经的宁朝夕早已死在那场大火中,而她的心如今就剩下满目苍夷,就算与他相认还能改变得了什么,是让他为自己发兵报仇,还是又给他一场无望的惦念呢?注定无法给予,不如就当初识相见那般,一如陌生吧。她不再是宁朝夕,而他也不再是訾夙。

32.命如草芥

阿月的眸子在月色下暗沉到底,再无波无澜。她终究是要面对这些故人的,只是故人依旧,而她却是不再存在这世间之人。耳边响起苏映抑气息不稳的低斥声,大约是她方才颤抖时不小心将匕首划到了他的肉上令他害怕吧,阿月稍稍将匕首挪开些,低声道:“对不起。”她的道歉声中有压抑的落寞,这是苏映抑与她相处几日从未见过的,哪怕在她最无望最疼痛的时候她都不曾这般,像是突然放弃了什么,那种压抑令人心疼。

苏映抑砸砸舌,唇角牵起一抹自嘲,他这是脑子抽风吧,对这个互相利用的男子产生个毛心疼啊,不由的全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阿抑,我的抑儿,你怎么样了?”魏后哭泣着踉蹡奔来,身后的宫女想要搀扶住她,却是没她走的快,只能小跑着紧追慢赶。待魏后到来侍卫们又是一阵叩禀声,但魏后眼中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些,她只能看到这个心心念念却不得见的小儿子。从前苏映抑在时,时时都会去魏后处请安,对这个母后极为孝顺,又总能哄她欢欣,不比苏映寒自小就不养在她身边,感情冷淡。魏后对苏映抑自然母子感情深厚,连对苏映寒的那份爱都一齐给了苏映抑,也就是这份娇宠才导致了苏映抑心高气傲,目无尊长。这自然有魏后的错,所以她对这个小儿子有亏欠,自从他被谋害魏帝打入大牢后魏后就一直郁结在心,害了头疼的毛病。若说是因为苏映抑犯了错而被治罪那她自是无话可说,可今日听到他被人挟持,这让她怎还能坐得住。万一要是出了点什么事,那她岂非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儿子了,一想到此魏后眼中的泪就止不住。

“母后,救救儿臣,儿臣并不想死,皇兄,一切都是抑儿的错,抑儿真的知错了,抑儿在牢中每日都在反省,过去抑儿太过荒唐,但还请皇兄给抑儿个赎罪忏悔的机会……”苏映抑演起戏来也是不遑多让,难为他一个粗犷的男人还能将这段演的头头是道,也不知他内心是有多翻腾,但想来他为了自己能出去也是拼尽全力,想着法子的博取魏后的心疼。

果然他这招还是有用的,“你想要怎样,只要你不伤害我儿子,本宫一定答应你所有的要求。”魏后盯着眼前这张布满伤痕的脸,也顾不上有其他感觉,焦急说道。她声线不稳,但说出的话自有一股皇家威仪。

阿月并未回答她的话,在这个魏宫魏后尚做不了主,若非那人开口,其他的都免谈。阿月的视线一允不允的盯着苏映寒,直到他慢慢朝她走近。

“殿下,危险。”菩桃的声音自苏映寒身后传来,但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光是霸气就已将她震慑住,根本就无视菩桃的话。到是面前的侍卫们让开条道,对这位太子颇有自信的样子。

魏后神色紧张,想要开口叮嘱他别去,话到了嘴边最终什么都没说。这个儿子有多少把握会做多少事他且都有分寸,从来都不是她能劝的动的。

阿月眼见着苏映寒笃定的脚步朝她走来,反是她紧张的往后退了两步。但她一想起他冰冷的置她于死地的命令,她就逼迫着自己不要后退,没什么可怕的,他们如今只是陌生人,就当从未认识过,一切就按照陌生人来对待,没什么不好,只有习惯了处理好这件事,她将来才有可能站在那人面前时淡定如常,而这一步她必须要走,哪怕再痛。

“太子殿下,阿月并不想为难任何人,阿月只是想在临死前求见殿下一面,有些话若不说阿月死都不会瞑目的。”阿月缓了口气,将这些时日一直想说的话对面前的人说。

“哦,你这么大费周章的难道不是为了自保,仅仅是同本宫说几句话?”他轻轻将她的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指尖微一用力就推着苏映抑的腰间将他推抵了出去。苏映抑踉蹡跌在魏后怀中,被她搀扶而起,她的视线将望过来,有着浓浓的担忧。苏映寒给了她个安抚的笑容,她此刻到安静下来,不似先前对待苏映抑般情绪失控,只看着苏映寒如何处理。她的这位儿子将来必会是个合格的君主,他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如何公私分明,绝不会如外界传言般做出荒唐的事,她一直都是信任他的。

他就那么不在意的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她匕首下,不知是太过笃定还是太过自信,可就单这份霸气才是上位者该有的从容,哪怕是在面对一个未知的危险时,用气势上压倒敌人。

“殿下……”众人这次是都惊慌了,莫说苏映寒的身份太过尊贵,失去了他对北魏来说意味着什么,单就他们的职责就不该让他去涉险,若是魏帝怪罪下来,便是这些侍卫死不足惜。

苏映寒摆了摆手,他能感觉到抵着他颈侧的匕首微有松动,况且她既然有话要说,只要他们不动手,她就没有必要将他杀死,她想要的不过就是份辩白,以前他是不屑听,听了也觉得她是在为自己狡辩,但现在又何妨听一听呢,一个人若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是牵挂着比死更重要的事?

摆手让侍卫们退离间到是看到站在人群后的一人,那人抿紧双唇,双手覆后,威严的注视着他们。而他的身后则是黑压压的魏军,和他们手中上膛随时射出的箭羽。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带着阿月一步步后退。

“你的匕首可以放下了?”被身侧的人这么一提醒,阿月望了望远处的黑暗,身后的侍卫并未追上来,她将匕首挪开,看着站在树影下的男子。方才并未仔细的看清,如今两人这么近距离的站着,她才感觉出他似乎比以前瘦了许多,连气色都不如从前。到还是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只是少了份闲散的心情,似有满腹心事积压在心头,连笑容中都多了几分忧愁。也是,他如今并非还是那个訾夙,怎还能如那时般轻松无忧呢。

见她望着自己许久都不说话,苏映寒到是勾起一抹笑来。此人不止狂妄还大胆,当真以为他是那么好说话的么?正当他在不耐烦时,却听得她说道:“殿下一定以为我是西凤的奸细,故意混到魏军中取得苏将军的信任,假意帮着魏军,却其实是早就算计好了要让魏军大败。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恍惚的以为事实就是如此,但我若说我比这天下任何一个人都还要痛恨西凤,殿下会相信吗?”月光洒在她身上,将她平静的面容照亮,剖露在他面前的她五官分明,眸底流光荡漾,如最璀璨的星眸,那么纯粹那么干净。

有一瞬间他恍惚以为是看到了故人,那个女子有一双最美的眼睛,她一笑仿佛天地间都失色,然而正当他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眉眼时,才恍然惊觉她并非故人。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男子,且她眼眸中如遮了一层雾霭,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又怎会同那人一样呢。他这是太过思念才会误把别人当成是她,近来他已好了许多,那时故人初离去之时他又是如何熬过来的,如今想来竟是记忆模糊,可再难熬他都熬过来了。

只要她幸福他就愿意放手,可他放手并非是要看着她被折磨至死,哪怕她是那个让天下人惊惧的望月公子又如何,哪怕她算计惯了人心又如何,他都愿意让她去算计,无怨无悔。从前并不觉得自己会对她用情至深,直到她猝然离去的消息传来时,他才惊觉那份潜藏的感情在没来得及开花前就随着她而去了。若说是没有得到过,到也不尽然,只是太过遗憾,没能好好保护她。可一切都太晚了,那样的女子注定不容于这个乱世中,且她的身份又怎令她有个善终呢?

不知是今夜的月色太过好,还是他难得清醒,竟比喝醉时还要清晰的记得她。他自嘲的勾了勾唇。

阿月自是注意到面前人神色间的变化,她在女子中并不算矮,却是需要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看他出神的样子也不知是否在听她说话,但机会只有一次,既然琢磨不透,那她还是要将自己所说之言说尽。

“殿下可曾想过阿月为何要冒死谏言,阿月并非不怕死,也深知殿下不会听信阿月之言,可阿月却不得不说。”

“你说。”对面的人淡淡道。

没想到他会在听,阿月吐出口气,沉眸道:“殿下可否想过这天下之争并非只在北魏和西凤,还有一个最为强势的南晋?”苏映寒的容颜被树影遮挡,他半磕着眸静静聆听她的话,并无反对。她继续道:“这次北魏和西凤之战,虽是有东燕加入,搅得西凤无喘息的机会,眼看着弱肉强食,有覆灭之机。若非是有司相强撑着,按照凤帝和贤王的意思怕是早就被瓜分,国无疆土。可那不过是表面上看来,司相为人如何阿月不得而知,可阿月总有好奇,为何在北魏大败后东燕就传来退兵的消息,这其中可并没说过在先前的战役中东燕有获得西凤任何好处。东燕虽弱,却是顽敌在前,西凤疲于应对北魏时,竟还能不让东燕趁机占得一丝好处?这其中,却是教人百思不得其解。若万一哪天东燕与西凤这两个最不强的国家联盟呢?届时调转头来一起围攻北魏。”

33.命如草芥

“再来说南晋,四国中最强。却为何一直迟迟按兵不动,若说晋帝退居幕后朝廷被晋太子把持,依着他的脾性也是断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可他又为何要错过这次机会,未把西凤一举拿下,来巩固他的野心?这些殿下不知可否都想过,这么多的疑点一直深埋在阿月心底,阿月虽被怀疑为奸细,可时时都不忘大义,若非国不成国,家又何来的家。”她此番言辞无疑是表忠心的,自觉并无破绽可寻。

苏映寒大约也没想到这个比自己矮上许多的丑陋男子能说出这番见解来,不禁对她生出几分异样的情绪来。她折腾了半天,为的就是要说这些?好吧,不得不说她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若说怀疑,不是没想过南晋会趁机对他们下手,可就算下手那也是对西凤,毕竟北魏的实力摆在那,轩辕澈又是个精于算计的人,他必会做对自己最有力的事,若非这次是北魏大败,怕是他早就对西凤瓜分一票了罢。到是东燕他确实没想到过,毕竟东燕的目的那么明显,又怎知他不是真的明目张胆的抢占呢。如今一说,竟不觉细思惶恐,轩辕澈的心思诡谲,没人能猜得透他下一步会做什么。这次北魏大败,那他……

“你是说南晋的目的并非是西凤,而是北魏?”

是否真如她猜想般这个答案恐怕就轩辕澈得知了,但如果是她,她会选择向北魏下手。原因无他,北魏的军力在其他三国中是最强的,若削减了北魏,那于轩辕澈来说还能有谁与他抗衡,届时他再逐个击破,那这天下就真是他轩辕澈的了。再说结怨已深的三国也不可能再联合起来对抗南晋,他有足够的自信不再畏惧他们。这个理由足够他对付北魏,而这一点恰是当时阿月没想到的。她这么做只是为了有一天自己能重回西凤做准备,但轩辕澈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从前他们彼此算计,彼此都未能在对方身上取得好处,斗了那么久最终还是她先放弃,不愿再与他纠缠。

“正是。阿月不才但也绝非空口无凭的推测,殿下若是愿听阿月一言,我们眼下要做的就是设计将南晋击退,保全我们的实力再与西凤联盟。与其让他们与别人抱团取暖,不如我们自己来。”

“阿月,你究竟是什么人?”阿月冷不丁的便听到他的问话,那人眼眸深沉,紧紧盯着她,似要将她看透。

当她说出这番话时就已预料到会受到怀疑,但正是这份怀疑才能洗脱她是奸细的罪名。曾经她以为她可以去天壑大陆任何的地方逍遥自在的生活,可如今她清楚的知道只有北魏才是能容纳她的地方,她无处可去,她必须要洗脱自己的罪名。

阿月释然的笑道:“殿下,阿月不过是个普通人,只因对西凤怀揣了怨恨才对这局势了解的多了些。”

“哦,是什么样的怨恨?”那人紧追不舍的问道,似对她的事很感兴趣。她却知他是尤未打消对她的猜忌和顾虑。

她眸光真挚,隐隐的带有笑意,可这笑中的苦涩却连她自己都未能骗过,又怎能骗的了他。她的眸底被悲伤覆盖,扬起的眸子里有着璀璨的笑意,她说:“我与西凤的仇怨不共戴天。”

她的悲伤不加掩饰那么明显,苏映寒没有再问下去,每个人心底都有伤口,亦如他自己,既然她不想说,必然有她不说的道理。他点点头:“好,你说南晋的目的是北魏,这个只要试试就能知晓。若你说的对,那我就放了你,若你说的不对,那这次就再没理由为自己开脱了罢?”他既没说信任她,也没说不信任她,答案虽是模棱两可的,却是对她的这份见识有所钦佩,他惜才,也对面前的人刮目相看,若真对北魏有用,何妨就留着,她既对西凤有仇,那就且看看如何有仇,她若说谎,该是清楚结局如何。

这才是她所认识的北魏君王该有的风度,訾夙,不枉费我们认识一场,如今真实的你才是我想看到的。若有一天我们还能坦诚相待,我也一定告诉你,此生还能再见到你,我已无憾。

“带入大牢。”他的声音响起,四周顷刻间便有侍卫从黑暗中走出,羁押着阿月的双肩将她带走。深浓月色中苏映寒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其实她早就知道四周都伏满了人,他们又怎会真的让他涉险,不过是他故意放她一马罢了。訾夙,谢谢你肯听我说。虽然你已不再是訾夙,却依旧是我心中那个教我练剑,陪我喝酒,同我一齐骑马恣意人生的那个人。你始终不曾在我的记忆中褪色,若有一天你还能记起我,会不会也只记得我的好?她的唇瓣溢出一抹苦涩来,这世间大约已没有多少人再记得她了吧,她终要在这历史的舞台上退去。

菩桃自黑暗中走出,见自家主子尤站在月色下满腹心事,想了想还是打破沉闷问道:“主子可是信那阿月的话?那小子在主子面前可非一般的猖狂嚣张,竟是连二殿下都利用上了,胆子也是忒大了点。”

“你怎不知是他二人互相利用?”苏映寒挑眉问他。

“主子的意思是……二殿下想借着阿月复位?”菩桃惊讶道。恕他脑子愚笨,他着实没想到这层,难道是他二人蓄谋已久?

苏映寒并未回答菩桃的问题,越过他往寝宫的方向走,同时交代下来:“派人去蔓华山附近放出消息,北魏即将与西凤联盟。”

“啊?”菩桃惊诧的张大了嘴,虽说这是假消息,可南晋未必会信啊。

“谁说这是假消息,北魏既已被西凤大败,屈尊降贵与他们联盟,你觉得他们会拒绝这个好处?”若是旁人他不敢说,但若是那人,未必没有机会。未免被南晋吞噬,想来这也是个办法,与其让别人占好处,不如他们互相利用,解决了南晋再来解决西凤,这口气他咽的下。

————

是夜,华澜宫中灯火通明。隐隐从巍峨的宫殿中传出啜泣声,却是无人敢拦。殿中宫女随侍两侧,主殿上端坐两位身份不凡之人。一位神色肃穆,另一位掩袖而泣,不想却是魏帝同魏后。许是被魏后的啜泣声哭烦,魏帝站起身摆袖而走。这闹腾了大半夜着实让人吃不消,再说他们年岁都不小,经不起这个折腾。可魏后却哪里肯放过他,当着众宫女的面也顾不上面子里子,噗通一下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哀求道:“皇上,臣妾只得这两位皇子,寒儿自小就不得由臣妾抚养,能承欢膝下的也就抑儿一人,纵使他犯了再大的错,如今他也受到教训了。他今日会变成这样全是臣妾没有教养好他,臣妾知道他犯了滔天的罪,可他就算再坏也绝不会做杀君拭父的罪,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还请皇上重新再彻查。”

魏帝眸色晦暗,抬起的步子复又放下,终是不忍弃啼哭的魏后而去,他们夫妻相伴几时载,哪曾见到过她这般,纵使魏宫中来来往往的美人一波又一波的掩盖其风华,她都能云淡风轻的坐在后位上大度容纳他们,也算是堪称典范了。只有触及到这魏宫中唯一的两位皇子,才令一向威仪的魏后失了容色,褪去了那张一贯容和的面孔,她也不过是个为儿子操碎心的平凡母亲,岁月终究也会添染她的发鬓,只是他已许久都未曾好好看过她。这些年是什么让他们越走越远,是权势、是平淡,还是彼此的眼中都走过太多风景,再不复初见时的盛华?

“起来吧。”魏帝叹了口气,他们之间哪怕只剩下夫妻情分,到底互相挟持走过了那么多年,既然她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会太为难她。

魏后看着搀扶住她的手,微有怔愣,眼底涌起许多复杂的情绪,一时竟不知魏帝是默许还是敷衍。想来他们夫妻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可笑,彼此大约真的是生分了。这个偌大的华澜宫,她竟已记不清魏帝有多久没踏进来过,若非今夜之事,他们之间怕是真的已无话可说。魏后将手从魏帝手中挣脱,罢了,就这样吧,她已心死,再不奢求其他,只要她的两个儿子能过的好,那她就还是这偌大的魏宫最后的赢家,其他人她不必计较。

“皇上可否再给抑儿一次机会?”魏后眼含泪珠哀求道。

此时殿外的宫女探头探脑,要想奏禀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这番动作做的那么显眼,想不被人发现都难。魏后见此不禁蹙起了眉头,掩了掩颊角的泪滴,心中冷哼了声,怕是过去无数年的老把戏又要重演。

果不其然,魏帝见那宫女如此便招进来问道:“熹妃那边什么事?”

“回禀皇上,熹妃娘娘夜中不得眠,思女心切,心绞痛又犯了。”宫女恭敬回道。

34.命如草芥

熹妃的女儿失踪十数年,亏她还能扯得出这个谎来,偏偏她这般说还真有人这般信,迈步便要往宫外走,神色焦急,边嘱咐宫女道:“去请巫医。”

“皇上……”魏后的声音被落在身后,掩藏在宽大袖袍中的五指狠狠摄紧,哀怨而凄婉。明明知道熹妃这么说不过是在扯谎,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用这么拙劣的谎言将魏帝从她寝宫中请出。她大概是这整个天壑大陆最懦弱的皇后吧,徒留着虚名还不及一位皇妃尊贵。

“看他表现。”临去前魏帝留下这么句意味深长的话,稍倾就看到跪候在华澜宫外的苏映抑被侍卫带入偏殿看管起来。

“娘娘!”宫女在魏后踉蹡跌倒时及时的将她扶住,魏后跌坐在软垫上,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球,凝望着寝宫外漆黑的夜色怔怔出神。那是魏帝离去的方向,却只余留下一片空无。熹妃,这个哽塞在她心间的名字,多少年了,午夜梦回都会让她在痛恨中辗转难眠,可那又如何,寒儿终究是她所生的儿子,无论她曾多么得意,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魏后眼底又恢复成了那个惯然从容威仪的女子,对身边贴身宫女道:“这件事既然有了转机,皇上那边也是松了口,抑儿想要重新复位不止要看他的态度,更重要的是那日的事需要有个人来背。”

宫女听懂她话中的意思悄然领命而去。

蔓华山,横跨南晋东燕北魏三界,成三角之势将东燕包绕其中,又因其中极难攀越的灵犀峰而将南晋和北魏隔绝其中,对东燕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便是如此余下的姝砚峰和訾麓峰就变成了南晋和北魏之间横跨的桥梁。且两座峰都算不得高,要想派重兵驻守亦是难事,于是各自在蔓华山附近的城镇驻扎军队,平日里倒也相安无事,只是近来几日蔓华山附近到是有些微的异动。原本这些异动是无人发现的,毕竟蔓华山绵延数千里皆是袅无人烟,除了会在常去的山头采药外,许多地方都无人涉足过,哪里会想到真的有人不惜耗费人力物力驻扎在此。

偏是如此,有些人常常做事不安牌理出牌,是以常人揣摸不出其心意。

“刹电,快点起来,我听手下的人说了一则消息,你速去禀报主子,看来北魏和西凤早就串通好了诈败,正挥军直往蔓华山而来,想必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目的,若被他们发现我们在此,莫说是偷袭北魏,反过来怕是要进攻南晋。”姬雷神色紧张的推着树杈上磕眸的刹电。他们之所以一直都不敢贸然进攻北魏,就是不知北魏国情如何,一来是怕他们诈败,二来是怕他们囤积实力,打草惊蛇,反而被来个釜底抽薪。姬雷和刹电这次的目的为的就是来探北魏国情,顺便为实力削弱的北魏一个重击,以为此后对付北魏做铺垫。

阿月说的对,轩辕澈此人一直伺机不动,冷眼旁观着三国战事,为的就是积存实力,然而他自然有自己的打算,若单单只是跟随在北魏和东燕之后先吞并西凤显然并非是明智之举,若在这时出其不意给予北魏一击,那这块难啃的骨头才有松动,一旦北魏有了松动,那三国于南晋来说也就等于囊中之物了。轩辕澈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惜他的计划被识破,哪里想到还被反将一军。

刹电翻身而下,略有迟疑道:“你这是从何处听来,莫不是假消息?”按理说主子的计划天衣无缝,怎么就被轻易发现了呢?再说他们从姝砚峰一路攀爬过訾麓峰,行动上周全缜密,又一直潜伏在蔓华山不曾有任何动作,北魏那边怎就能得知破绽呢?

正说着,就有人上来禀报,“北村从昨夜起就陆续多了许多魏军前来驻守,至今日还在不断扩增,应不止来了一队魏军。”

挥退了手下,刹电和姬雷均是陷入沉默中。还是刹电当机立断道:“我这就折返回去回禀。”眼下无论哪种方式对南晋传递消息都怕是行不通,极有可能将自己的位置暴露,唯一的办法就是刹电再沿着蔓华山折返,且他行动迅速,最为妥当。

姬雷点点头,让他速去速回。当日夜中轩辕澈派去北魏的两千人到是没等到刹电的消息,等来的却是魏军的行动。弥漫在蔓华山脚下黑压压的人头瞬间将山头围住,也不知他们是何时悄无声息在他们眼皮底下爬上来的,直到姬雷得到消息时,魏军已向他们围剿了起来。漫天火红的山光将整个訾麓峰照亮,而绵延开去的魏军像是没有尽头,一时到分不清来了多少人,直让晋军倒抽口冷气,莫说此前盛传的魏军被凤军大败,就此时看去哪里像是被大败的样子,到是个个士气凛冽,一副上阵杀敌的激昂气势,到显得晋军没了底气。

几乎是毫无疑问的,晋军被打败,连夜败逃,再不败逃怕是连原路都折不回。其实并非是魏军靠着人多战胜了晋军,在与西凤的对弈中魏军败的很彻底,几十万士兵到最后剩下的一半不到,这口气苏映寒是实难下咽的,这才有了对阿月的逼供,无非是拿西凤没办法。元气大伤的魏军除了要休养生息,再经不得任何一场战役,又是如何再让几万人的晋军败退呢?这次魏军的人数远远比不上晋军,不过是出奇制胜,先装模作样假装来了不少人,再趁着天黑时一击攻下方才惊诧中想要找寻计策的晋军,堪堪艰险的赢了这场较量,若是等晋军回过神来仔细打探,未必就轻易让魏军得逞。而这无疑也是给士气低迷的魏军强有力的兴奋剂,一时众人心头的重担落下,顿时人人都神清气爽,内心雀跃不已。于魏军来说压力自是重大,若再被晋军取胜,看出什么破绽,势必下一步便会引得南晋挥军北魏,岂不是北魏的灭顶之灾?这样一来南晋不但探测不到北魏的实力,定不会再贸然进攻,而另一边魏太子苏映寒也听从阿月的建议与西凤争取联盟。

————

夜色从树影间穿透而出的斑驳星光铺洒在富有古韵的塔楼上,塔楼沿层而上,檐顶雕琢的古朴而精致。原本暗黑一片的楼道中逐层阶梯上被琉璃盏点亮,风影婆娑,倒映着一位女子的剪影,她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另一位女子,相较她的剪影明显矮上许多。女子抿唇拾阶而上,面色肃穆,就在方才有女祭司上来向她告禀,说是塔楼的顶层有异动。塔楼顶层素来都被祭司院放以重要的祭品和禁术,除了大祭司外人不得进入,既然芸罗有了甄选的人选,免不得带着她一同入内。然而待她推开门进入,果然是出了不小的状况,那些被供养起来的蛊母不知何故竟相继死去,这到是她做大祭司这么多年来从未听闻过的事,莫说是她就连上一任大祭司怕是都未出过这种状况,这让她猛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伴随着这种预感而来的,让她想到了一个人,自从将蛊虫用到了这个人身上后才出现的这种状况,莫非是用在他身上的蛊虫有异,才会引得蛊母一同死去?怎么可能!

芸罗眉头紧蹙,对同样神情紧张的接任祭司嘱咐道:“这件事切勿声张。”

接任祭司点点头,对她的话惟命是从。俨然一副是芸罗的心腹,恭恭敬敬随在她身后。

两人尚未走出塔楼就接到宫中侍女的告禀,此人是芸罗在宫中的眼线,借一步说话,就听得那侍女将晚间发生在宫中的事奏禀给她,包括阿月如何挟持苏映抑要挟见苏映寒,苏映寒又是如何淡定自若的将苏映抑解救出来,宫中侍女无不对这位素来敬仰的太子殿下垂暮,是以讲起来难免添加色彩止刹不住,芸罗不满道:“说重点。”

“……”侍女也知自己在这位未来太子妃面前失言了,忙低下头说道:“二殿下现在正在华澜宫中,皇后哭诉了大半夜才使得皇上松口对二殿下弑君一事重新彻查。那个阿月单独与太子殿下面见了许久,奴婢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阿月最后还是被送入了地牢,想必没能威胁到殿下。”

彻查?芸罗很快就想通其中的原委,再经侍女所说的那个阿月竟能有本事挟持苏映抑,想必没有那么简单吧,苏映抑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做什么事必定唯利是图,所以讲不定并非什么挟持,而是他们自编自导的一场戏,各自图谋而已。苏映抑借此重回宫中,说是彻查,想来离他复位不远了。之前他暗中做了许多事都撼动不了被废的结局,也悄悄梢人找过她,都被她给躲了过去,没想到竟然因为这件事而让他能找到机遇,不得不说那个叫阿月的小子着实赌对了一把,就是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真的想到了这其中的厉害趋避,若说是后者那就麻烦了。据闻是个长相极其丑陋的人,芸罗压下心头隐隐泛起的担心,她觉得有必要去见上一见这个人,顺便查看下他身上的蛊虫究竟怎么回事。如果这个人真有什么野心或者什么威胁到魏宫,那她势必就要先下手除去,身为未来太子妃她有这个责任替苏映寒做这些事。

35.命如草芥

阿月被再次丢入地牢中,仰靠在冰冷的墙面,她微微低着头,濡湿的汗水早将她的衣服浸透,这件衣衫穿在身上已许久都未换过,隐隐传来一股难闻的味道,若换成是从前的望月公子早难忍受,就连那个身份尊贵的相国夫人也必然素爱干净,如今的她却是在哪都能生存下去。生活硬生生将她逼成了另外一番境况,同时也将她逼的更加强大。如果说此生注定再无人能温暖她,那她也要坚强的活下去,连同那些死去的人一起好好活着,终有一天重回西凤,手刃算计过他们的那些人。纳西,对不起,因为我而害了你,如果有一天我入得黄泉一定来向你请罪,求得你原谅。还有那些因她而死去的玄月宫人,若非她一意孤行,怎会被人反将一军,说到底她还是技不如人,还枉称望江楼楼主,心计智谋天下少缝棋手,却终究是太过狂妄自大,最后落得惨败,一无所有。

贴着壁沿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苦笑来,其实她从来就没有选择,从出生起她就注定了要背负这场命运,只因她是宁氏的子孙,所以才会在三岁时就被亲爹送到了玄月宫,谎称是为了替父还债。她在玄月宫时那么努力的活着,不仅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活着回到她的故乡,回到原该属于她的人生,也为了有着一日能寻找到那时教她唱天高高的人,她希望那时的她能有个干净清白的身份足以站在他面前,有勇气去问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她一直都不曾忘记那个曾陪伴她无数孤寂的夜,支撑着她走下去的美好,如果没有那些信念,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熬过教官严厉的折磨,是否能完成一个个艰巨的任务而不被杀。想到那些,她终究牵动唇瓣露出一抹久违的笑意来,然而那些已离她远去了,如今的她还有什么资格去追逐那些遥不可及的梦,那个人也未必还活着,一切不过是她逃避现实的借口。没有了那些借口,而今活着的她却越加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她早该明白身为宁氏子孙,阿爹那么做的用意,虽然得知真相的她也一时接受不了这种欺骗隐瞒,可直到玄月宫被剿灭她才深刻的认知到,她的任性犯了多大的错,阿爹不让她知晓才是对的,因为她根本担不起玄月宫的重任。这么想着的时候蛊毒像是又一波要驱动,身体越渐疼痛加剧……

暗黑的甬道中有脚步声慢慢挪进,女子袅娜脚步声本就轻,直到她到了地牢前阿月才感觉出来有人靠近,她这警觉性是降的有多低哦。但她身子泛着一层冷汗,无力去看究竟是什么人。糟糕,蛊毒是又要发作了。

悉悉索索一阵动静,加固了几层的铁链被人打开。守卫不敢多停留,恭敬鞠了个躬复又离去,只有芸罗的两个贴身侍女守护在外,纹丝不动。女子脚步声越近,上好丝质的绿罗裙飘逸,脚下一双嵌云纹白毡鞋将她纤细的脚掌包裹,她半弯身,抬手将被汗水浸湿的鬓发撩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丑陋的脸,脸上交布着不少深浅不一的伤口疤痕,芸罗嫌弃的撇了撇嘴。再看她半磕着眸,神情痛苦的模样,想必是因为蛊毒的侵蚀。可是既然蛊虫还在她体内,为何蛊母却会死去呢?芸罗不得其解。她端详了一会,又想起先前宫中传来的消息,再看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子时眼底变得复杂。隐隐地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正是从她被抓进宫起,再到她能有本事顺利得见太子,甚至令太子的态度一改之前,就让芸罗心头很是不爽了。那个人从未肯正眼看她一眼,无论她多么努力的想要靠近他,就算他们现在已然要成婚,他都未有半分动容,这么个让她难以看透的人,却教个来历不明,伤害魏国根基的人给说动,这叫她心里怎么咽的下这口气。再说留着这么个祸患,实是于国无益。她身为未来的太子妃,于公于私理应做点事,才不枉她身为大祭司能做的最后一点事。是以,芸罗慢慢直起身,从左手的云袖中掏出一只黑色的小盒子,盒子并无奇特,只是盒顶有一端炙红色的丝线,随着丝线口下是一个小孔,孔中慢慢攀爬着一样小物。芸罗退开一步,一手执起小盒,一手开始在盒子四周施法,她口中念念有词,似咒语般,而那样小物随着她的咒语正一点点随着红丝线攀爬而出,携着丝线飞扑上下咒人的身上。

其实就在芸罗开始驱阵时阿月的神智就已经清醒不少,不知是忍的太多次蛊毒对她的身体产生免疫力还是什么,现在发作时间越短,发作频率也越发少,虽然每次都疼痛难忍,像是从地狱走了着,但她既然历经过生死,这些早就啃噬不了她的心智。身上的体力尚未完全恢复,她转头就看到站在离她不远处的美丽女子,一袭绿衣非常的衬她,显得她气质不凡。可是美人似乎并非她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娇艳迷人,反而有些毒如蛇蝎。因为她看到了朝着她飞来的蛊母,那是相较于蛊虫大一号的虫体,另一端正握在美人手中。而她眼神中的那股讥讽和狠毒,却比蛊虫还要令阿月后背渗出一层冷汗。阿月不知这么美的女子为何要对付她,她不是才被那个大祭司派人下过蛊毒,难道还折磨的不够吗?这次又想做什么?阿月心中惊慌不已,她早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相国夫人,也不在是令世人闻风丧胆的望月,如今的她命如草芥,哪里是别人的对手。生杀予夺都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觉是她此生最厌恶之事,但她没有办法,亦如当初活在魔鬼训练营中时一样,在这苟延残喘中生存下来,需要处处小心谨慎,绝不能有任何给敌人杀害自己的机会。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没有等来訾夙对她的宽宥,反而是再一次的对付。莫非一切都是她推算错误,轩辕澈的心思根本不在北魏?她自认为对那个狠辣阴毒的男人是了解的,毕竟他曾利用过她做过许多事,而她也曾算计过他,在彼此算计的这条路上他们是怎样的人对方恐怕早已熟悉,所以她那么想当然的以为轩辕澈在等着下手。她凭借的不过是赌,既然赌输了那么自然无从选择。阿月不闪不避,撩起眼眸淡然看着施法的貌美女子。

她的眼眸直直看入芸罗心底,那是双极美的眼睛,似流星璀璨般夺目的星眸,仿似能看透人心,涟漪流波下美的勾魂摄魄。芸罗一惊,手中一个打颤,差点将藏有蛊母的盒子打翻。

“你在做什么?”不知何时地牢中竟有第五人出现,而那两个守在门外的侍女竟还未向她禀报。芸罗怒火升腾,刚想训斥他们,却生生被那道熟悉的男声吓的收住了声。蓦然转头时,侍女们正恭敬跪在地上俯首噤声,大气都不敢喘。

“殿……殿下。”芸罗支吾着侧身行礼。心里着急忙慌,苏映寒究竟何时来的,他又看到了什么,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来这里?一连串的问题无人解答,芸罗心中越加忐忑,她素来在这宫中,甚至是整个北魏都有着良好的口碑,她不仅是高雅端庄的大祭司,更是北魏女子人人羡慕效仿的对象,绝对不能因为这么个人就毁了她辛苦累积起来的一切。

“你在做什么?”得不到回复,苏映寒又问了一遍,他身侧跟着菩桃,距离芸罗位置最近,仿佛只要她敢再继续一步,他就会贸然的出手制止。

芸罗暗中瞥了菩桃一眼,她最是不喜这位贴身侍从,对她不仅毫无恭敬,甚至还不将她这位主子放在眼中,也难怪菩桃会这么对她,到今天为止她还不是没得到苏映寒的心,身为奴才的他又怎会对她有好脸色。

芸罗历来不是个遇事胆怯之人,急中生智恭敬回答道:“阿罗先前听从诸大臣的建议对阿月用了蛊,但既然殿下都未对阿月要处置,那阿罗就想要不先解了蛊毒,再看殿下的意思?”她这话原本也就是为了试探,谁知苏映寒顺着她的话就说道:“既是如此,那就解了吧。”

他轻轻松松一句话就将芸罗打入谷底,此时的她真的是懊恼自己怎么说出这种话来,让人抓了她的把柄。芸罗进退两难,若是解了难消她心头之恨,若是不解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上。

阿月所处的地牢光线幽暗,她只能眯眼看着背光处的男子,有光自他的肩头撒落,他抿着双唇,神色晦暗。那一身玄色的衣袍穿着他身上与她记忆中那个美人似乎又有些出入,恍惚间她似乎又想起他们初见时的情景,那些往事历历在目,而那些故人却早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原本一切的唏嘘不过是她早已是个局外人,无论他们历经如何变化,她在他们的世界中已不复存在。这么想着,不知是悲还是讥讽,嘴角竟勾起一抹苦涩来。纵然她已不在,可他们依然还好好的生活着,继续着他们生命的轨迹,也许于她来说是残忍的,可又何尝不是种安慰。

36.命如草芥

訾夙,你可否还记得曾有那么个人是你想要带她离开,你们之间相处的不多,却已足够铭记一生。若还能重新回去,你是否还愿意带她走?

訾夙,訾夙……此生我是否早已成了你记忆中的那个人?若爱有他生,我希望我一开始遇见的人是你。可我也知道没有如果,我现在要走的路就是我所选择的结果,我不后悔,只是还能重来……若还能重来,我想我不会再爱上他。

芸罗被苏映寒的话所激,没有办法只得按照先前的样子再重新施法。当蛊虫自阿月口中出来的那刻,那种剥离身体的痛楚撕心裂肺,阿月几次都要忍不住,但她知道她必须要忍下去,只有脱离了这蛊虫她才能活下去。自她见到苏映寒出现的那刻她就清楚他是为何而来,眼下更是明白她的推算没有错,她为自己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以后的路不知会如何,但总算能松口气了,这一路她走的太艰辛,每次都在刀剑上淌血,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无底深渊,再爬不上来。可她始终都相信,无论遇到多少困难,她都会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度过难关。

芸罗再转过身看她时眼底流露出的愤恨眼神宛如蛇蝎,但都被收敛的很好,只要面对苏映寒时她又是那个高雅端庄的大祭司。将蛊虫收好,芸罗还要再同苏映寒说话,却被他冷冽的眼神惊到,只听他声音淡漠道:“你先回去吧。”他对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态度,她就是不明白她有哪一点令他厌烦,又有哪一点比不上别人,就这么令他不待见,还是说传闻是真的,他心里真的住着一个人?芸罗不敢表现出什么,她现在还不是太子妃,无权去质问他,只得忍气吞声福身往外走,临走前她又瞥了眼倒在一堆杂草中的阿月,眼神渐渐幽深莫测。

待芸罗走远,苏映寒才覆手走近阿月,她的脸上被湿透的墨发遮挡,气息深重,显得很疼。但他知道她清醒着,唇瓣被咬出丝丝血痕,干涸苍白的唇角令人心疼,白色囚服上深浅不一的鞭痕交错密布着,或许是因为疼痛,她的眼皮抖动的有些厉害,但她始终都不吭一声。

苏映寒眉头皱起,不是没见过被打的囚犯,就算受再重的伤他都不会有任何感觉,但为何眼前明明素不相识的人会令他心生怜惜呢?是因为她确实聪明于他有用,还是惋惜一个良才被埋没?是什么都好,鉴于她此前的种种,苏映寒绝对不能信任一个心术不正的人来左右他,所以无论她是怎样的人,他都决定放弃这颗有用的棋子。

“阿月,你的心思确是常人难比,不得不说若非因为你北魏恐怕将有覆灭之机,但也因为你害死我北魏士兵死伤无数,这些不足以抵消你的罪过,且你身份不明,更无任何证据证明你与西凤没有关系,单凭你的一面之词又怎能令人信服你与西凤不共戴天?”言下之意还是在怀疑她,对于这点阿月可以理解,毕竟魏兵因她而死伤,换成是她也不会轻易就这么原谅了。

“但是……”苏映寒话锋一转,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无法从阿月的眼中分辨她听到这句话后的反应,她一直都半磕着眸,不似上次那般激烈,或许她早就想到了这个结局,所以才会甘愿默认。也或者她想要讲的话,想要证明的决心已然达成,生死并非那么重要。

苏映寒瞥了她眼,说道:“即日起充入掖庭为太监,做最重的活。”他凑近她用低沉的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若你真想表明你的决心,那我拭目以待。”

阿月明显因为他的话一凛,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他刚刚说什么,要让她去当太监?太监?可她没有那玩意怎么去当太监啊?

苏映寒目及阿月颤抖的身子转身就走,在她来不及哀求前就将她交给了菩桃。菩桃本就粗糙,一手抓起阿月的胳膊就往外带走,也不管她是否有伤在身。阿月动了动唇,却是终一句话都未能说出。她是阿月,也只能是阿月,她只有是阿月才能在这片土地光明正大的活着。

————

国相得胜班师回朝的消息在西凤不胫而走。百姓欢欣雀跃不已的情况下都纷纷夹道相迎,称颂戴德,没想到国相不止在处理国事上令人信服,更在打仗上也体现出了不一般的智谋和勇猛,打的北魏战败而逃,再不敢轻易对西凤发动攻击。就是要让他们看看,他们西凤的子民也不是吃素的,不对他们点颜色瞧瞧还以为他们怕了不成,有本事就别逃啊,一个个的龟孙子似的,嚣张个什么劲。百姓们得意的互相议论着,随着魏凤两国战事消弭下去的还有一事,那就是先前并不怎么令人关心的东燕一事,虽说随着北魏一齐夹击西凤,但打归打似乎并未弄出什么大动静来,后来再经贤王一去镇压,竟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远没有魏凤打的那么厉害,打的令人揪心。是以,这次紧随国相其后回来的贤王到是没怎么受到关注,只在茶余饭后闲谈之时才偶尔被一起带过,无非也没什么好话,谁让他先前不主战,到是风头全被国相抢了去,硬生生压过。

坐在阙仙楼三楼的男子抿唇听着底下纷纷的议论声传来,眉头越蹙越紧却是一句话都没说,手中捏着的茶杯被他一瞬间捏碎成粉齑,手臂上青筋凸起显示着他此刻的心情。

阙仙楼早就换了老板,虽还是从前的摆设待客,新的老板却哪里懂得他的心思,战战兢兢跑上来想要重新再换个茶杯,却被他厉声呵斥道:“滚出去。”老板哪敢再有多余的动作,忙不迭的往外走,深怕走慢了会得罪这位贤王。属下恭敬侍立两侧,俱都聪明的不去招惹他,那位老板也是可怜,瞧被吓的,谁让他们主子心情不爽呢,换成是从前的杜丽娘善解人意,必然知道主子的心思,倒是能宽慰上几句,只是可惜了。

此时男子神色莫名,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他咽下去,那声丽娘差点脱口而出,如今物是人非,哪里还有什么杜丽娘。若是她在,是否会轻轻掩唇笑上这么一句:“呦,贤王高高在上,早已今非昔比,再不用仰人鼻息,还听不得这酸腐的几句话了?”这番打趣揶揄的话怕是只有她敢说了吧,他的性情素来睚眦必报,隐忍沉府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有一天能一举打败敌人,为此他可以牺牲一切。正如那时他母后所为他做的,母后虽然贵为太后,手中既握有权势,又有数万兵权,可这些是远远不够的,要想让他得到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并非笼络几个权臣就能称霸朝野,他自小就懂这个道理。所以他什么也没做,就是为了要让母后死心,也放松别人的警惕,他绝对不能在背负一个弑君夺位的骂名后还什么都得不到,与其那样还不如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才能更无声无息的反击。就是这么个不好说话的人,也只得她敢在其面前放肆,一来是为两人有合作,深知他不会拿她如何,二来也是她性格使然,其实她一直是个心思单纯之人,否则也不会最终被他利用。只是她真的以为他不会拿她如何吗,还是以为她对他来说是与众不同的?没有什么不同,在他眼中只有利用和被利用,他可以牺牲最亲的人,还有什么能左右的了他?只是为何,他在一步步努力朝着自己目标前进的时候会有那么点孤寂和落寞?她的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却在他看来是那么的单薄孤独呢,为何会想起,是这风景太过怡人,还是他心情确实糟糕?!

“将这红珊瑚摆放在这里,屏风往外挪,还有那套翠竹的茶盏找出来……”说话之人冷声吩咐着,众人都在忙忙碌碌唯她端坐主位上,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身侧有两人分别拿着云扇拍打着风为她驱热。

伯恒一进来就见到这位主子面色不怎么好看,众人都如临大敌般伺候着,生怕出了差错惹得一顿打骂,原本好好的相府非要按照她的喜好来,挪了也就挪了,谁知她心血来潮又要折腾,无非就是因为惦念的那个人终于要回来了,就跟失了的魂重新回来般,弄得全府都跟着紧张兮兮。不仅是要全部收拾一番,连妆容仪表都要全部焕然一新,这几日折腾的众人都不得安生。伯恒面上看着又不好多说什么,相爷的态度摆在那,虽对这位夫人不怎么待见,但她毕竟已经嫁入相府,一切都不可改变,除了不去招惹她,到底也是要给她几分薄面的,毕竟她的背后还有个兰家,不好太驳面子。所以伯恒私自吩咐下去过,尽量顺着她来。只是这么一来,这位主子就把自己当回事了,俨然一副相国夫人的架子,这让伯恒想起一人来。

37.算计人心

那个人淡然如菊,从不为难任何人,与他们更是没什么底气说话,初时还经常被府中的下人欺负,全然没有一点宁府小姐的气势,兴许是不被宠爱,连着府婢都不给她好脸色看,更莫说是几位侍妾了。可就是这么个人,为何有一天想起她来的时候才会觉得她的好?也许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只有比过才知道,原来相爷为何会选择她,只有那么个全心全意对待相爷的人,忘记自己是谁,忘记她的背后背负着什么,纵使他们之间相隔着太多无法跨越的鸿沟,却最终还是会彼此吸引。若是一早能对她好些,她到最后是否就不会走的那么无声无息,也令他们都心怀愧疚。哎,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伯恒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伯总管,夜离什么时候回来?”坐在主位上的人明显等的有点心急,连着一早上问了好几次。

伯恒俯首恭敬道:“夫人莫要急,相爷这会应是被皇上留在宫中参加宴席了罢,您也知道这种时候相爷是主角自然逃脱不了,这不也说明了皇上对相爷的宠爱吗……”待伯恒还要再说下去,却被兰晴语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我也没说急,就是炉子上炖了好几个时辰的补品了,知道他何时回来么我也好早点准备着端出来。”说罢她神色不自然的拿着绢帕掩了掩唇。

伯恒眉宇间惧色恭敬,面上一点都看不出什么,只是低掩的眸色间划过一闪而逝的讥弄。谁不知道她一门心思就在炖补品上,这其中放着多少味补药只有她自己知道,至于为何要放那些补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要说起来,自从那位主子走后,这两位的感情确实比不得从前,若说从前相爷还会敬重兰晴语几分,处处维护着她,那矛盾自也从那位主子走后就爆发出来了。那夜相爷拼死冲入火场的景象怕是很多人都终身难忘,想必这位新夫人也不会忘记。绯色的红绸缎映衬着那场炙热的大火,连着将他们二人所有的过往都烧干净了,相爷心里虽然不说却未必没有悔恨,若非因为要救那位主子被逼无奈想出了那场婚礼,或许那个人也不会被人钻了空子就那样死去,又或者就算当真被皇上发现,那又如何?他曾不止一次在相爷喝醉酒后听到他对着那块无字牌诉说过,如果可以重来,他宁愿被皇上发现,也绝不再藏着她,大不了与她一同赴死,也好过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害死。到底是谁,非要置她于死地?三年多了,仍旧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若说她从前是望月公子时有过不少仇家,但她早已不再是望月,怎还能被人查到她藏身何处。为了这点,相爷一直都在自责未能保护得了她。哎……除了叹息,也唯有叹息了,只希望一切都能好起来,他始终都相信有那位姑娘在,主子终有一天能好起来的,毕竟那位才是自始至终留在主子身边之人,将来也会是。

凤宫,华宴上来了不少人。这种平日只得朝臣出席的宴会,今日却意外有女眷出席。不分尊卑大小皆占一禺之地,不少应邀出列的官家女子紧随着自家席位而坐,场面堪是宏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这场皇家宴席为了选妃而办,实则为的不过是国相,但依照国事来说确比得上皇帝选妃还要隆重。随着宴席一同出列的还有西凤帝几位姿色出彩的公主,依着三公主一字排开,而高位上紧随西凤帝端坐的则是荣宠不衰的淑妃和十一皇子。

众人难免心底会唏嘘,一些年纪大的朝臣甚至不甚感慨,他们一路看着皇帝身边从皇后转变为虞姬颜氏,再从虞姬转变为两位皇子,虽说大皇子不得宠,却也是皇后所出,但如今连两位皇子都已不在,然而淑妃到是遥遥屹立在皇权之巅,随侍在帝侧。最终也只会是她的儿子登上这把銮座,没想到众人斗来斗去还不如淑妃收敛锋芒,默默无声守着这个位置笑傲到最后,怎不令人唏嘘。若说淑妃没有心计怕是谁都不会信的,她不过是太会善于伪装自己罢了,在别人争抢的时候她懂得利用自己的善解人意来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而西凤帝则看到的是个内敛安静的妃子,这才是淑妃最终取胜的关键,这样的人才可怕。

众人见到淑妃得势自是要奉承几句好让自己在她面前有个印象,也有带着自家闺女前往的,虽说十一皇子还小,难保再过几年不会提早为他选妃,毕竟西凤帝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总要将皇位传到十一皇子手中的。

这边热闹非凡,席宴尚未开始,那边被奉为主角的男子到是显得冷清,或许是因为他是今日席宴上唯一一个不带家属之人,他独自坐在离帝侧最近的下首,身侧只余流锦跟随伺候,也不要任何宫女随侍。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要说起来还是三年前,那日也是宫宴,觥筹交错间有侍女得了指令前来为国相斟酒,却被他挥手退开,众人正是纳闷为何相爷都要亲自动手,他却说因是为亡妻守丧,自当不近女色。那日帝位上的西凤帝也是听到了,众人正神色各异的偷偷看向这位帝王,不知国相口中的亡妻会否惹怒到他,继而迁怒,却听得西凤帝抿唇一笑,夸赞国相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允了他的说词,自此后便再无人能近得了他身。如今三年过去,守丧之期已满,怎还不见他带着那位兰夫人,众人私底下议论纷纷。有的说国相长途跋涉奔波的太匆忙哪有时间去府中接人,也有的说纵使国相公务缠身派个人去接的时间总是有的,这么做无非就是没把这位兰夫人放在眼中,没想到曾经被世人羡慕鹣鲽情深的一对眷侣也有厌烦的一天,时间当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若是连兰晴语这样一等一的美人都拴不住相爷的心,那还有什么人能绑得住这位倾国权相?

这些话传到同样前来参加宴席的兰渊耳中,他坐在角落里,原本倍感增光的脸上此时神情难看到极点。怎么说那位被世人追捧的国相就是他的女婿,但因他女儿未能出席却变得连他面上都尴尬异常,那些个势利的朝臣看他的脸色都多了几分嘲讽,兰渊在备受冷落中只能拿起面上的果酒拼命斟饮,原以为兰晴语嫁入相府他兰渊就能跟着沾光,没想到光沾不到反而还要受连累,好你个兰晴语,连个男人的心都拴不住,养她那么大要来何用。

“让兰晴语这几日回来一趟。”兰渊冷声吩咐身后的随侍。

“是。”随侍领命。

与司夜离坐在对面的正是贤王凤景行,他府中只有侍妾未有王妃,这次带来的则是一位美艳的女子,他每次带来宫中的女伴都不同所以众人也都习惯了,不少人眼巴巴带着女儿前去,就盼望着能被这位王爷看中,能有个攀龙附凤的机会。

凤景行到是兴致缺缺,一边喝着侍妾倒来的酒,一边同大臣说着话,竟还能分心朝对面的男子看来。两人神色交汇,彼此未有言说,却都心照不宣。不管是国事还是私事,他们之间都有不可协调的矛盾,所以谁都不会对另一人和颜悦色,就像这次凤景行虽表面上服从西凤帝的指令前去镇压东燕,但事实如何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罢。只要他还是一日国相,就绝不会让他的计谋得逞,否则又怎对得起朝夕的在天之灵,对得起她曾经做过的努力。

司夜离手中端着酒杯,一边身子半靠在桌沿,佯装醉意阑珊。有大臣朝他敬酒,见他这副样子也都不敢再灌他,他就那么半眯着眼看这繁华盛世的一切,心中的空茫却越发的大,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张不甚漂亮的脸来,那人巧笑倩兮的看着他,抬手慢慢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揶揄道:“阿离,你再这么皱眉可是就要老了,你就不怕到时我会嫌弃么?!”

傻瓜,我到宁愿被你嫌弃。可如今你在哪里,你连入我梦都不肯,是恨毒了我吧,也是,我不奢求你能原谅,只求能让我看看你,看看你就好。

他唇瓣勾起一抹若有似无苦涩的笑来,曾经是否也有那么一次她像今日前来的女子般藏身在人群中,羞涩躲避着,只为不让人能看到她的真容。不,他怎么忘了,她从来不曾出现在凤都的宫宴中,那个代替她的女子一直都是假冒的,所以才不能让人看到她的真容,而真实的她是那个遥望在云巅的望月公子,心思诡谲,善于谋划,却不知有一天竟会碰上他,两人旗鼓相当,既是对手却又彼此吸引,最终她放下原来的自己却换来与他的阴阳相隔。朝夕,若是早知有今日,我宁愿你还是那个屹立云巅的望月公子,哪怕算计了世人还能傲然鄙睨恣意的活着,这才是吸引我的那个女子。

38.算计人心

纵然我们不曾相遇,彼此活在各自的世界中,不曾爱过也就不会有痛。可是我知道我们终有一天会相遇,我绝不会放任那么出色的你对我构成哪怕一点威胁,所以我们之间注定要如此,或早或晚,相遇或分开,我也曾以为没有关系,即便是你的离开我还是会按照我既定的路要走,那是我的宿命,但我清楚的知道没有了你,我此生都不会再幸福。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再知晓,也绝对不会再原谅我,可只有这样子惩罚着自己,我才能好过些。

衣香鬓影的人群开始入座,他却越发觉得这些都离自己很远。纵然入身朝堂,看着这一张张戴着面具的脸,他自己又比他们好多少呢,这份荣誉背后无人分享的喜悦却令他感觉置身在孤独冰冷中。四周华歌喧嚣异常热闹,又有多少人的灵魂与他同样空洞呢?他在寂寞中与自己对饮,却再不复从前那般心境。

銮座上西凤帝今日精神极好,一扫之前病弱,连着人也清爽许多。与大臣推杯换盏间言笑晏晏,夸赞着此次的战事,自也少不了褒奖他一番,不仅是世人不得知司相在战事方面有天赋异禀的功勋,连西凤帝也是感慨连连,早知道他这么出色是决计不会害怕任何一国的,喝了酒的男人们开始互相吹捧,女人们则做为陪衬适时的夸赞几句,将今日的宴席推到最**。

丝竹声伴随着歌舞响彻在宫廷内外,今日这场华宴不管有多少人开心多少人心怀嫉妒,至少表面上在西凤帝面前都要装出欢愉的气氛来,恭维声不断。

被点名的男子浅淡应对着,偶尔实在推萎不掉才寻着酒杯应付,西凤帝也看出他的疲惫来,并未对他多加劝酒。这时到是他的酒杯中多出些气味不同的液体来,西凤帝眉峰一挑,望向身侧的女儿。坐在他一侧的正是三公主蕙平,宫中虽有不少传闻说这位三公主做事跋扈,养了不少男宠,但她在西凤帝面前一直都是乖巧善解人意的,且也并未有什么证据被抓住,是以西凤帝并不以为意,一如既往宠爱着这位女儿。也许是她母妃自幼薨逝,才造成她性格的缺陷,在西凤帝看来便多了分怜悯,且她母妃在时他就对她多有亏欠,现在连着那份一同都给了蕙平。若说起来,蕙平在这些个公主中也是最聪慧的,做事素来最得他心,亦如此刻,她就贴心的拿了果酒倒给他,喝了不少烈酒此时西凤帝确然也有些受不了,但他不说宫人又岂敢给他换。蕙平拿着自己酒盏倒给他,谁知却偷偷换了烈酒,神不知鬼不觉,正得他意。西凤帝眼底柔和的朝蕙平绽开一抹笑意,掩垂在衣袖下的手不着痕迹拍了拍她手背,示意她做的很好。同样是公主,这么多女儿却无一人会想到他,这在西凤帝看来无疑是失望的。

蕙平敛下眸,不动声色的退下。这一幕在酒意兴浓的朝臣间自是无人注意,但他们不注意不代表旁人不注意,女人心思本就细腻,更何况是与西凤帝坐的非常近的淑妃。她始终笑意盈盈面朝着众人,表现的丝毫不露破绽,眼角眉梢却细细打量着蕙平的一举一动,不知是笑的太久她嘴角的笑意令人看起来有些僵硬牵强。但她很快调整好自己,又是那个得体贤淑的妃子,怂恿十一皇子去给西凤帝敬酒。小孩子拿着果汁屁颠颠正想要恭恭敬敬说奉承的话,却瞥到蕙平向他扫来的目光,吓的一惊忙又退了回去。凤翳自小娇生惯养,在宫中受尽宠爱巴结,唯有对蕙平发怵,最是怕这个皇姐,也唯有蕙平的话最听,比之他的母妃还要管用。

淑妃无奈的蹙起眉,没想到这个不受她待见的小贱婢女儿却能左右她的儿子,看她以后怎么对付她。别以为在西凤帝面前卖乖就能圆过她所做的事,总有一天她会让西凤帝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同她那个母妃一样就知道装,死了还要封妃,就该什么都不让她得到。相较于淑妃的愤恨,余下的几位公主对于这位有些陌生的父皇到是没多大的感情,因常年鲜少见到,就算想要尽孝心都无从做起,更不敢冒失,只得敛眉垂首看着蕙平受尽疼宠。

蕙平眉梢微挑就看到淑妃捏着酒杯的指尖微微泛白,想必不好受吧,她以为这宫中已没什么女子能遨占枝头分享她的荣耀,却不想即便是个位份不同的公主也能教她难受上些许,这才是最大的悲哀吧!可偏偏她已长大不再像小时候那般总是受她欺辱,而身为公主的她虽让淑妃恨的牙痒痒却也奈何不了,既不能除去,又不能不理,这种感觉肯定寝食难安。这些年她等的就是这一天,当年她对她母妃用的手段她会千倍百倍的讨回去,也多亏她为了不养虎为患而将她领了去才会有她今日的报应,但这仅仅是个开始。那些传言都是淑妃教人传出去的吧,她一直都清楚,可那又如何,西凤帝信任她就谁都伤不了她。

“皇上,此次微臣之所以能大获全胜还多亏了三公主。”不知何时底下安然坐了一晚上的司相起身恭敬说道。他虽有几分醉意,但言词清晰,不像是在玩笑。

他这番说词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俱都纷纷转过头来细细聆听,且听得高坐上的男子抬头兴致勃勃道:“哦?怎么说?”他抬眼看着收了酒盏方要退下的蕙平,女子被点名显得有些羞涩,低眉顺目退回到自己位置上,仪态大方。

司夜离也不隐瞒,道:“臣临去前多有人觉得这场战事必败,毫无生机,再说北魏本就比西凤强,论输才是必然的。唯有三公主将这些年皇上赏赐的珍宝首饰都托交于臣,并一直派人暗中与臣联系,在臣被敌军围困时也是三公主率领自己的守卫前来助臣一臂之力,虽螳臂当车但却鼓舞了阵势,我军一扫颓势才有了扭转之机,公主能帮上的忙不多,但臣却觉得公主深有远见,是皇上之福。”他说话点到即止,听在西凤帝耳中却是觉得这个女儿确实不简单,既不出风头又默默替他分担,可惜是个女儿,若是个皇子的话那该多好,西凤帝慈爱的看向蕙平。

司夜离这话真假与否怕是只有他知晓了,但既然他说了这件事八成就是那样,难怪有段时间是没在宫中看到三公主的身影,还说她病了需要休养,却是没想到她做了这么多事,若非司相说出来也是太过低调。众人都纷纷夸赞这位三公主识大体,是西凤之福,身为公主还能为百姓着想,着实普通女子不能比拟之。虽说西凤没有女子当政的先例,但也不妨让这位三公主适当的时候为国事出些主意,毕竟要识人善任,不能浪费人才。

众人小声的议论着,深怕会引起西凤帝不满,但今日西凤帝心情颇好,到也没有多心,觉得此事可行,遂允了蕙平不日到勤政殿多走走。原本热闹的洗尘宴主角最后却换成了蕙平公主,众人心思各异,却也只觉得是蕙平公主运气好才大放异彩,她本来就是个聪慧的女子,平日里颇得圣心,现在连司相都为她说话,可见她该是如何的会笼络人心。

只有端坐在司相对面椅垫中的男子微微朝高坐上看去,眼神不知与谁交汇,转而又看向安然入座的司夜离,那副神情淡定的样子仿佛方才的那番话并非是他所说,可凤景行却觉得这件事并非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司夜离为何要帮一位无权无势的公主,难道真的是因为她颇受西凤帝宠爱?要知道这位傲然立于群雄的国相可非一般人,便是两位最有希望登位的皇子都未能拉拢他帮忙说上一句话,可见他是多么的小心谨慎,不让自己卷入是非漩涡中。就是在对于那位宁夫人时也未见得他真用了多少情,不然怎会在对付宁氏时不予余力,立场明确呢?与其说是西凤帝对于他的试探,还不如说是他在对自己的试炼,唯有无动于衷方能屹立不倒。对于这位权势和情感都收买不了的国相,又是什么能耗开他的金口为人说话?莫说是凤景行好奇,就是在座的诸人怕是没有多少人不好奇吧。

须臾,医女晚晚从后殿走入,手中端着金色釉底雕纹的瓷盅奉上,“皇上,该用药膳了,奴婢在药膳中加了几味醒神的药,以防皇上饮酒过多而头疼。”晚晚说着已将盅盖打开,扑鼻一股浓浓的药味,令人闻了却是舒经缓解。见到淑妃,晚晚福了福身算是打过招呼。

对于这位一手提拔起来的医女淑妃并未有任何脾气,反而帮腔道:“晚医女说的对,皇上还是身子要紧。”

39.算计人心

今日兴致正浓,彼间众人皆酒兴大发,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无疑是扫兴的,按照对帝王多加管束来说免不得又要受一顿罚,伺候在侧的徐暮公公偷偷瞥了眼他身侧的女子,心底对这位女子是暗暗敬佩的,不止是她的勇气,如今能为了帝王身体着想敢善于谏言的已经少之又少,更何况她还直接挑明。帝王心思素来难测,挑战君心本就是个胆量活,好在今夜西凤帝确实心情不错,言笑晏晏的接过晚晚递过来的勺子,到未多说什么,只是在她退下后又朝着她走远的方向又多看了两眼。这两眼未必有多少人能揣测出来,但到底底下坐着那么多位心思澄明之人,不觉有人神思各异,也有人神色沉寂。

多日疲倦赶路再加上诸事繁多需处理,就算再强悍的人都支撑不住,他虽也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可太过忙碌的生活累的不过是身体,即便有时也会混沌,他却从未忘记过她,不是不能忘,而是不想,仿佛那样她就未曾离开过。

司夜离半撑着醉意和疲惫恹恹地陷入自己的回忆,不知为何他今夜确实想她想的有点多,或许是因为离她越近思念也就越盛。坐在皇帝下首的主角心思明显已经不在这里,众人也不太好意思去戳穿他,只当他是累极,不多时候西凤帝也放行,下令让他先行回府。

随着司夜离一同回府的还有被西凤帝遣去照看的晚医女,她近年来对这位司相的身体可谓照拂有加,当年司夜离冲入火场长时间经受毒烟熏扰,咳嗽了好长一段时间,毒入心肺甚至都咳出了血,几位暗卫无奈只能想方设法呈报给西凤帝,后经陈三强行诊治方才慢慢恢复,只是想要大好仍需调理身体,这么个调理的事就落到了陈三素来看重的女徒弟手中,一来为磨炼她,二来也确实经西凤帝首肯,毕竟是位宠臣,怎么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失去。一来二去的,晚医女来相府的机会到是不少,她本就对相府熟悉,与宁朝夕以前也关系匪浅,偶尔到也会去祭奠一下这位故人。这些看在某些人眼中自是不爽,存心就是来找晦气给人添堵的。

兰晴语遥遥携着府中女眷便要迎向刚进门的司夜离,但她看到恭敬跟随在后的晚晚便不自觉会想起宁朝夕来,心情瞬间荡落谷底。她肯定是故意的,就像司夜离误会是她对宁朝夕痛下杀手,就为了保住她唯一的相国夫人位置。既然连她一心一意倾心相待的男人都要误解她,从此与她走向陌路,更何况是旁人呢?挥开心中的郁结,兰晴语挽唇扬起个笑脸,朝着司夜离福身道:“夜离你回来了。”她脚下步伐轻快,越加显得她心情是如何的欢欣雀跃。他们一别数月,她日日在府中等着他回来,盼望着数日子,还要为他揪心,时时都关注着战事,就怕没能打过北魏,传来他战败的消息。如今他能得胜归来她也总算松了口气,不必夜夜担心到失眠。

今夜难得兰晴语首肯几位侍妾也一同出席,均都敛了眉梢的喜色,安静伏在一侧。要知道这位新主子可比之从前那个宁朝夕厉害的多了,莫说是他们随意欺辱,就是在她面前连句话都说不得。隐约记得她入府第三日便召唤了他们前去揽香阁跪听聆讯,所谓聆讯无非就是告诫他们,今后这相府除了相爷就是她说了算,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他们若敢再像从前般无事生非对她不敬,或争宠暗害那就怪不得她无情。当然这番话是关着门说的,出了揽香阁谁都传不出去,除非不想再在相府待下去。兰晴语无疑是个厉害的角色,从前她温顺同他们交好的那一面如今全都不复存在,至于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她无人敢揣测。唯有一点他们都必需要承认,她才是那个真正笑到最后的女子,哪怕她是以侧夫人的身份进的府,终有一天她终会被扶正,再无人能要挟她,只要她生下小少爷,整个相府都是她的,而那个所谓的嫡夫人名衔不过是给个已然死去的人宽慰罢了,免得说相爷太过无情。

或许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在兰晴语未嫁进相府前府中侍妾就深知早晚有一天她一定会嫁进来,毕竟能匹配得上相爷这般的女子实属不多,然而对于兰晴语的家世地位和容貌才情他们都是服气的,人就是这样恃强凌弱,当初看宁朝夕容貌丑陋,身有污点他们就百般刁难,总也拿自己去比,想了想除了身世外竟不觉得她有什么地方比他们强的,自然敢去拿捏,如今换了个样样都比他们出众的兰晴语,当下就被她治的没了脾气,服服帖帖。这在外人看来到是觉得兰晴语更能胜任相国夫人这个位置,毕竟这一品诰命夫人的位置并非谁都能坐谁都能用强势压制的。

玉雪为人素来和善,从前宁朝夕在时她没得罪过,现今兰晴语当家了更是将府中大小事都交由她处理,算不得多讨兰晴语欢心,但因是个识趣且本份之人,到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兰晴语并未为难她。她淡淡看着距离她几步远的男子,似乎比之上次见时又瘦了,定是在外面风餐露宿没怎么照顾好自己,玉雪不禁蹙起了眉。

再看兰晴语嘴角挂着的那抹笑越加维持不下去,脸色隐有阴霾,这外表看似光鲜的相国夫人,除去了那份花团锦簇,她真的开心吗,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为何他们之间会走到今日这步?兰晴语竟恍惚起来,但她很快就挥开脑中的杂乱,她好不容易走到他身边,从在阿爹的书房中初时见到他起,她就知道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男人,哪怕付出一切她都一定要得到,熬了那么多年,不管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她都只记得从前他对她的维护和宠爱,她暗暗告诉自己会好起来的,只是时间问题,若时间还不能解决那就说明不够长,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等,还怕等不来他的回首吗?!

都说小别胜新婚,但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新婚,又谈何小别。故而对于兰晴语那张殷切的笑脸男人都当无视,将她忽视的彻底。从她身边走过,携了几位侍妾一同离去。

兰晴语甚至还来不及抓住他衣衫掠过时的片角,就被他拂的一点面子都不留。当着那么多府卫侍女的面,丝毫没有将她这位夫人放在眼中。兰晴语脸上一片青红皂白,或许是太过难看,不少府卫侍女起初还偷偷看了几眼,到后来都不敢再去看,深怕惹怒了她。

兰晴语的侍女云朵将她搀扶起来时她几乎是甩开了她的手,隐忍着怒火,兰晴语掩藏在宽袖中的五指狠狠摄拢,面上却依然是那副相国夫人该有的气度。她就是要让世人都看到唯有她这样的女子才有资格站在司夜离身边,所以不管她心中都多不能忍,表现给世人的永远是那样一个温柔良善的女人。

兰晴语几步追上去,但男人步子也不慢,先前那副醉意朦胧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对几位侍女道:“你们且先退下休息吧,等明日再来。”

众人看到他眉宇间的疲色俱都不敢再吱声,纷纷退避。唯有兰晴语还在身后紧追不舍,吩咐了云朵赶紧去拿她备好的补品。司夜离前脚刚踏进夏玉阁中,兰晴语后脚就到了。府卫不敢拦她,只得让她进去。她亲自端了补品给司夜离,却被随着司夜离一同回府的晚晚给拦下。

“兰夫人,相爷方才饮过酒不适宜吃这些大补之药,会血脉相冲继而引起身体不适,还请夫人明日再呈上。”晚晚揭盖闻了闻瓷盅里的汤品皱眉说道。她说的委婉并未直接说明会引起哪些不适,但眼底却是染上了一片厌恶之色。

兰晴语被驳,心思又被晚晚揭穿,难免压制的那口气不稳,想她一个小小医女仗着在西凤帝面前能说上几句话就以为有人替她撑腰,对她这个一品诰命夫人指手画脚,还敢拦住她的去路,自然是百般个愠怒。再说她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从前与宁朝夕一丘之貉,没少让她厌恶过,如今看她嚣张的样子就恨不得好好治理一番这贱蹄子。但她兰晴语是何人,身处夏玉阁,里头就是司夜离,她是决计不会让任何人得逞看她笑话的,也绝对不会撕开她那张伪善的脸。哪怕是当初面对陷害宁朝夕被司夜离质问,她都从容淡定的应付了,还能输给眼前这个小小的医女?笑话。

“让开,你还没有资格命令我。”兰晴语咬牙切齿低声道,抬手推开晚晚。她用的力气不小,站在檐廊下的晚晚差点被她推倒,稳了稳身子才勉强站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莫说从前宁朝夕赢不过我,就凭你还想替她报仇?也不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你以为我会因为你而添堵?那你还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兰晴语撩眸看向她,挽起的唇角潋滟嘲弄,既然都认为当初那场火是她放的,这些年她也习惯不再解释,反正唯有她与宁朝夕仇怨最深,谁让他们是情敌呢,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也付出了她能付出的,这很公平,对宁朝夕便没什么亏欠,有的只是憎恨,若非因为出现了一个她,他们之间怎会出了这许多事,此生她都不想再提起那个人。

40.算计人心

晚晚敛着眉眼,低眉顺目的听她教训,她能来这个府中出入自由全是因为她从前与朝夕的交情,否则就凭她医女的身份还不至于被特殊对待,这些都引得兰晴语心底怒火高涨,她都懂。她其实并非这府中人没必要受兰晴语的气,大抵也是因为她脾气好才会每次都被兰晴语欺辱。晚晚没有解释,她早已习惯兰晴语的刁难,反正只要她忍着兰晴语也不会拿她怎样。果然,兰晴语见她不反驳也找不出理由再去为难她,眼下她也没心思去理会旁人,自顾的往内阁走。

晚晚想要进去被云朵拦住,她可是兰晴语的贴身侍女,自家主子与相爷在一起要这个女人怎么回事,也不知她是没眼力见还是故意的。既然被拦着,晚晚站在廊檐下吹了会风,她神色淡然镇定,好似不过在欣赏今晚的夜色。五月的天最是舒服时节,少雨多晴,白日光照也不会太刺眼,晚风舒爽柔柔吹在身上,间或闻到夹杂着淡淡花香,天幕染满星斗闪闪发光,没有哪里能比西凤更好的天色了。

内阁中的男子此时正卧靠在软榻上,抬手半撑着额头,显得不太舒爽。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用睁眼就能猜到是谁,就在兰晴语想要将瓷盅放下时,他隐忍愠怒的声音在空旷的阁中响起:“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闻言,兰晴语整个人一滞。隐隐颤抖的指尖几乎握不住锦绣托盘,眼底泛起的委屈泪水凝聚在眼眶中打转,被她倔强的不肯滑落。这三年多来多少次他都这般冷言冷语的对她,禁止她出入任何他会出现的地方,只要是他在的地方她都不得靠近半步,可她是他的妻,为何连个陌生人都不如?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当初要娶她的人是他,她不过是明知他的虚情假意还不肯放手,她有什么不对,换了是别的女人难道就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她是卑劣,卑鄙的利用了一切可抓住的机会,然而她有什么错,若说错,也是他。

“夜离,我们之间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兰晴语哆嗦着唇颤抖的问。她曾经努力的告诉自己只要当好这个相国夫人,让兰氏以她为荣,她的母亲在兰府有好日子过,他们之间是怎样又如何呢,反正他也不是那种沉迷酒色之徒,相府不会像别的府苑般充斥着满屋子的女人,只要她守着他,不就够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可是女人都是贪心的,哪个女人不想拥有丈夫的爱,她也想回到曾经,哪怕他对她虚情假意也是好的,总好过他对她不闻不问,那样的日子太过煎熬,她日日夜夜站在揽香阁的阁前盼着他能踏进来,却发现她将自己熬到了画地为牢,困死在绝望中。所以她想问清楚,哪怕从他口中不再有期望也好过他们这样冷漠下去,这哪里还像夫妻。从前她不懂宁朝夕是如何一日日过下去的,也或许她根本不能同她相比,正因不爱才不会有感觉,可她却是一日都过不下去。

“没有回不去,而是我们之间根本没有过去,又何谈回去。”男子冷漠淡然的话如尖锐的针狠狠刺入兰晴语心底。

手中的瓷盅骤然摔落,清脆翠响发出的动静令阁外之人都能听到,还以为发生了何事,她却像是没有感知般,不可置信的问他:“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男人根本不想搭理她,起身拿了本册子研读,“字面的意思。”

乍然听到这句话兰晴语全身都不可抑制的颤抖,血液逆流,从头到脚皆是冰冷彻骨。她怎么都没想到从他嘴中能说出这番话。她是一直都知道他外表看似淡然温和,实则内心冷漠残忍,从前她还觉得他就该这么对宁朝夕,可如今宁朝夕所经历过的一切都重演在她身上,她才明白什么叫做痛彻心扉。这算不算是报应?!

兰晴语揪紧心口的衣襟,斯声吼道:“要我说过多少次,我没有害她。为了她你是不是一辈子都要将我视作空气?”每个人都有弱点,兰晴语的弱点是太爱司夜离,所以她无法忍受他对她的漠视,而他就是看到了这点,才会将爱作为武器伤她至深。

“你敢说你没有害她吗?你可真是敢说。”男人将书册骤然合上,丢在软榻上。这种无声的举动无疑令兰晴语心头一颤。她倏然想起在黔郡时他曾为了救她逼得宁朝夕献血,而她却用尽手段害得她跳崖,也害得他向她下跪。往事一幕幕被尘封,原以为都是前尘旧往,谁知翻出来的那天鲜血淋漓,只是她刻意的忘了,并不代表别人不记得。或许正是因为记得太过清晰,才会无法原谅。他曾说过欠她的都还清了,就在他向宁朝夕求血的那刻他的妻子就替他偿还了他们过往所有的恩情,所以他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不是么,是她不够清醒,还以为一切都能重来却根本不能。

“怎么,都想起来了?”男人目光逼视着她,从她眼底清晰的变化他看得清楚,他背负着手慢慢走到敞开的窗前,今夜繁星璀璨月色惑人,她最是喜欢,若她还在自是要惬意的提上一壶酒慵懒的倚在枝头,她虽嗜酒却是酒力极差,喝醉了就特别缠人,其实如果还能重来,他情愿被她缠着,多少次都是好的,只要她还在。

“她死了,可你还在,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你拥有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如果还非要同她比,你觉得你有哪一点能比得过她?”男人语气疏冷,半分面子都不肯给兰晴语,她以为那些过往轻易就能被抹去吗,还是觉得他也同她那般健忘?!

见她倏然惨白的脸色却尤未死心,早知她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他抬手按压住眉心说道:“当年我娶你不过是为了造一场势,越是轰动越是能掩人耳目,就是为了将她救出后藏在府中。她入住映月阁的事除非熟悉之人,外人根本不得知,那日宾客众多想要接近映月阁趁机下手,你并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说你只是没有证据,如果有证据你预备怎么做?杀了我替她偿命,还是对我们家族斩尽杀绝,让我生不如死?”胸肺间溢出剧烈的起伏令她整个人都遏制不住的颤抖,她一声声逼问,两个人剑拔弩张。到了此刻她才清醒过来,那些自欺欺人有多么的可笑,由他嘴中说出又是何等的残忍。她不是不知他娶她的目的,只是当时被巨大的喜悦给冲昏了头脑,哪怕再多的理由都无法阻止这么好的机会,若再重来一次她依然还是会选择嫁给他。她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坚硬的门框,再无路可退。她颓然的溢出一抹苦笑来,这就是她所深爱的男子,他的残忍绝情能将她打入地狱,可她却还在奢望着他能同她再回到过去,哪怕那是她一厢情愿的美梦,却到头来发现那不过是痴心妄想。

“不管哪种结果你都承受不起,所以你最好安分守己,否则你就等着收我的休书,你若是回兰府,有多少人等着对付你,手段肯定比我多百倍,你以为我还会花心思来处置你?”他平静问她。他于她的冷漠就是伤她最好的利器。

闻言,兰晴语倒抽口冷气。对于一个不爱的人来说他确实捏着她的软肋,亦如他所说根本不屑对付她。越发惨白的脸上几乎挂不住她维持最后的一丝尊严,推开房门,兰晴语夺步而出。

晚晚被云朵拦在外,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眸底一片平静。两人听到房中隐约有争执声传出,到是云朵忧心自家主子深怕她受欺负,可又不敢随便闯入,只好干着急。相比云朵的担忧,晚晚则淡定的多。稍倾,幽暗夜色中有一人行来,俱是意外见到晚晚和云朵都在门外,深想过后到是朝着晚晚微微一笑,打过招呼。

晚晚与云朵见又折返而来的玉雪均俯身行礼,玉雪并不知是个怎么情况,但她素来聪明,又善于解难,端着托盘对晚晚道:“晚医女,这是我为相爷熬的醒酒汤,你看看熬的对不对?”这么说着便示意晚晚将瓷盅打开。

相比于兰晴语花费的巨大心思,还不及眼前这碗普通醒酒汤更能合意。晚晚挽袖执起查看,闻了下味道,点头道:“玉夫人调配的不错,正能安神醒酒。”

“那你替我端给相爷吧,劳烦医女替相爷好好请平安脉。”玉雪朝她一笑,将汤羹递给晚晚,这么一来云朵就再没借口拦阻晚晚,她给了晚晚个便利,自也要她能在医术上更为细心。

待众人说着话不及云朵阻拦便听得雕花木门一声响,紧随着一个女子掩面而泣,风一般从他们几人身边掠过,带起的风差点撞翻醒酒汤。晚晚撇撇嘴暗自叹了口气,这又是何必。里面的人想必此刻心情不会太好,晚晚想了想还是端着汤羹推门进入,恭敬请礼,道:“相爷,奴婢来请平安脉。”周身气压冷冽,但她为了完成任务必须硬着头皮上。

41.算计人心

“起来吧。”男人并未为难她,将手伸出搁置在小榻上。

晚晚低头将醒酒汤奉上,劝慰道:“这是玉夫人熬的醒酒汤,有安神醒酒作用,望相爷能饮下。”虽知这位相爷素来慈目,但她方才眼见着兰晴语哭着跑出,怎不令她心生忐忑,这么想着动作越发僵硬。

“先搁着吧。”司夜离半磕眸仰靠在榻沿,敛了神色的他又是那个倾国绝世的美男子,对待旁人公正严明,绝不会迁怒。

晚晚偷偷打量了下他,方战战兢兢取出软垫靠在他手下,探入他腕间。气氛一时很是沉默,晚晚细细诊查一番将软垫收起,恭敬道:“一切良好,相爷只需保持下去即可。”她笑容温婉,淡然怡人,却总有种拘谨小心。紧抿的唇动了动,还是鼓起勇气劝诫道:“相爷还需戒酒才好。”

男人神色微沉,侧目淡淡看着她,晚晚赶紧低下头,但总感觉有道锐利的视线盯的她全身都紧张不已。稍倾那道视线移开目光,淡然道:“退下吧。”晚晚紧张的神情才慢慢放松,颔首领命。临走前晚晚将房门关上,从一点点掩避的门缝中她看到男人微微低垂着的脸,她辨不清他在想什么,可他神色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晚晚不敢多停留,转身往外走,凝望着深沉的夜色,她的神色被笼在寂静中,越发的幽暗下去。

须臾,房门被推开,有人进入。软榻上磕眸的男子猛然睁开一双眼,他眼底清明,哪里还有什么醉酒的态势。房中洒落的汤水瓷片等已被人处理干净,但隐约中还能闻到一股药味。男人皱了皱眉,问摄魂:“结果如何?”

被点到的摄魂一身风尘仆仆,发丝凌乱,神色间皆是疲惫。那个地方本就不是好混入的,更何况他还要深入腹地打探消息,担着被发现的危机再全身而退,又是这种特殊时候,不过好在一切努力都没白费。

摄魂回复道:“主子的推断应该没有错,那个小子是在帮咱们,而且奴才去往蔓华山的时候正好看到轩辕澈的人躲避在訾麓峰上,北魏那边似早就察觉,先轩辕澈一步攻打过去,到令得他们溃不成军,只能败逃而回。”

“这么说到真是北魏聪明了一回,可既然发现南晋的动机又为何还要来攻打我们,岂不是给了他们可趁之机?他就不怕万一前后皆失守陷北魏入危机?这到像是北魏太子做事的风格,但我总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开口说话的则是一直隐藏在房中的唐枫,他撇了撇嘴,看看抿唇沉默的男人,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一幕,忽然有点想笑。谁能想到在外人眼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司相回了家也会有女人的烦恼,且那个女人隔几天就来闹一下,真是好生麻烦,要他说还是他这样最逍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管着,也不用受这一摊子的劳累。

“唐爷说的对,还有那个丑小子,他不是北魏人吗,又为何要帮咱们,这么做对他无益啊,北魏太子又不是傻子,还不是轻易会被他识破,那不是自寻死路嘛,除非他与北魏有不共戴天之仇,否则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来助我们,这说不通罢?”幻术挠了挠头,怀中抱着宝剑,在司夜离面前他们并无拘泥,有什么想法都可说出来。

这么说来,众人都对那个曾在战场上交过手的机灵小子产生浓厚的兴趣,只是现在再回想起来他那股勇猛狠劲明明充斥着戾气,几次与他交手都没有半分退让,要说他帮西凤还真是告诉谁都不会相信的。怎么剧情到最后却是来了个大反转?这可真令大家都一头雾水。

结魄道:“管他呢,反正那小子的生死与我们无关,谁知道他是在帮我们,或许他只是利用我们来成全他自己呢?最后的结果是我们胜不就好了,这下看北魏太子还敢嚣张,自己都差点被人灭了哈哈哈。”他的笑声缓解了众人心头的郁结,房中气氛一时到也轻松。但他说起这个话题不免又让人陷入先前的疑惑中,总之这件事迷惑重重,他们虽然险胜,可到现在为止似乎还没从怎么胜利的喜悦中缓解过来,毕竟来得太突然,而这场胜利分明透着一场局,被人精心摆弄过又显得没那么刻意让他们查出破绽,反而显得他们在此人面前太过愚笨。这场戏真的会是那个丑小子精心策划的?他那副长相那副伸手怎么都不能令他们联系到一起去。

唐枫那时为了去接蕙平派来支援的人错过了不少好戏,但他能从他们口中听出那个所谓的丑小子似乎是个不同寻常之人,同样是丑到是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一生太过匆忙却又如繁花般绚烂过,即便如焰火一闪而逝可她却活出了别人的两生,那样轰烈的人生才是他所敬佩羡慕的。

房门又再次被人推开,众人眼睛不觉向着门口望去,只见流锦眸中微有凝色,手中抱着一册书帛,行色匆匆而来。

“主子,这是北魏来的文书,北魏太子想要同我们联盟,邀请主子前往北魏。”

“啊……?”众人一口惊诧声,均不敢置信瞪着流锦手中的文书。这西凤同北魏才刚打完仗没多久北魏太子就要同他们结盟,这都什么和什么啊。纵使他咽的下这口气,魏国百姓呢,难道也能咽的下,该不会是设的局想心生报复吧?这点到是说的通,他们此时必定心中气愤难平,于是将计就计想了这么一出,但他们会那么傻送过去让他们骗吗?

司夜离接过流锦手中的文书打开细细看过,他到是没什么意见,众人等了良久都没等到他的话,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若说是因为南晋之事让北魏太子放下仇怨愿同西凤结盟也说的过去,可这件事没人能说的好究竟真假,怕是只有当事人才知了。介于先前两国关系紧张的缘故,这场鸿门宴还是不要赴的好,众人不约纷纷劝道。

男人抿唇不语,让他们退下,也让流锦继续盯着北魏的动静,唐枫走在后被他叫住问道:“潇然可是随着颜九回去了?”说起来这次的危机还是要多亏了他们,否则他也没什么把握和北魏打。

似是想到什么,唐枫叹了口气,点点头。他还真是不知要说什么好,这两个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简直不能让人去说,明明颜九都要放弃了某人还硬是嘴硬说什么护送她回去,怕她路上有什么危险。依他看,颜九自有护卫保护,最大的危险也就莫过他了。他们都一路看着颜九长大,也是看着她如何执迷不悔一条路走到黑的,如今好不容易她自己能想通,偏偏……哎,一个是好友,一个又如亲妹子般,这让他夹在当中真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左右都不是人。要说感情这个事真的太可怕,也怪不得鲁潇然扭捏,换成是他想必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他们都活的太苦爱的太深,才会一直陷入艰难中无法割舍。

男人眸色低沉,薄唇紧抿,想到这次的事能够轻易解决,不免唇瓣有丝松动,随后他迈步离开夏玉阁。

兰晴语一路哭跑着回到揽香阁中,阁中伺候的侍女不少,俱都见她这番神色回来,心底惊讶之余泛起丝疑惑来兰夫人怎的哭的这样伤心,虽说她在府中如今境地有点尴尬,不得相爷宠爱,但长期在府中伺候的侍女有哪个不知这位兰夫人当初是如何的受宠,如何的令相爷百般求娶才顺利嫁入相府,这其中还出过不少岔子,可就算曾经有过别的女人坐上相国夫人的位置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要回到她的手里。侍女们对这位如今不得宠的侧夫人还是有些敬畏的,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复宠,他们可不想得罪她。

兰晴语现在哪有心情管下人怎么看待她的窘境,嘭一声关上房门,将身后追赶而来的云朵关在外面。

“夫人,夫人……”云朵的声音还在身后响起,奈何她被房门阻住差点撞到鼻子,恨恨瞪着围在两侧偷偷看热闹的侍女,侍女们被她恶狠狠一看俱都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般哄散而去。

兰晴语回到房中,泪眼婆娑的坐到床榻上,可她再看这装修精致,摆设清雅的房间,感觉全身都在发冷。这间新房她住了三年多,这张床榻她也是独自睡了这些年,从初时的陌生睡不着到后来的习惯,这些年里都只有她一个人,而他从未曾踏足过。她从满心欢喜雀跃的期盼一直被磨到不再奢望,这其中经历过多少辛酸历程多少冷眼,她忽然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哪怕与他表面维持着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接受着世人的艳羡,她还是觉得每日都在煎熬。她感觉自己快要奔溃要疯了,摸着冰冷的床榻,空落落的屋子,即使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连一点欢乐都没有,满心的落寞无处发泄排解,她只能守着这份虚荣虚度着无妄。就为了那个死去的女人他竟要这么对她,究竟为什么?

42.算计人心

“啊……”兰晴语将架子上摆放的瓷器摆件通通扫落在地,房中能够砸的东西都被她砸碎,紧接着乒乒乓乓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房中传来不小声音,吓的云朵赶紧找人将房门撞开,房门打开的一刹那,地上到处都躺着碎裂的瓷片和诗轴画卷,还有许多盆栽花草泥巴,桌椅也是东倒西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打架。云朵惊诧的赶紧捂住嘴,忙将府卫等人都赶走,绝不能让他们看到兰晴语这个样子。而兰晴语呢,云朵找了半天才发现她瑟缩在角落里,整个人都蹲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胸,将脸埋在双膝间,显得无助和孤独。看了这样的兰晴语很让云朵心疼,她是看着她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自然也清楚其中付出的辛酸和苦痛,可相爷怎么就看不到呢?

“夫人,奴婢扶您起来吧。”云朵说着去拉兰晴语,她整个身子还在抽噎,想必是不想让人看见哭的太过伤心。

其实早在他们进来时兰晴语就听到了,她只是不想搭理任何人,她也想任性一下,偶尔恣意的随着自己的情绪走,但冷静过来后,想起方才的失态她就有些懊悔。兰晴语拿起云朵递给她的绢帕拭了拭鬓角泪痕,云朵又将她搀扶到床榻上,倚着榻沿将满屋子狼藉看在眼中,她的眼神一点点沉寂下去。

云朵也不敢让人来打扫,只得亲自拿了簸箕扫帚,才刚折返回去就有侍女来揽香阁面见兰晴语,这个侍女也是兰晴语嫁过来时从兰府带出来的,兰晴语只安排了她这个贴身侍女跟着,余下的都被她打发去阁中洒扫。云朵认得,都这个时辰了她过来做什么。

侍女低着头给兰晴语请安,兰晴语见到是她,忙恢复了一贯从容,侍女瞥眼被她弄乱的内阁眼珠转了转,只恭敬道:“夫人,老爷让你明日回府一趟。”

兰渊让她回府,这么突然?平日里她回娘家时他到也会在临走时叮嘱她常回去看看,说她娘近来身子都欠安甚是想念她,那些不过是兰渊的托词,借着机会同她拉拢关系,顺便再向她打探一下司夜离的情况。她这个爹想攀龙附凤的心思彼此都再清楚不过,只有她嫁的好能被他利用,她才在兰府有价值活下去,否则就像小时候那样被大房的人欺负。

“知道了。”兰晴语应了声将人打发。她眉宇紧紧皱起,兰渊无缘无故叫她回去准没好事,她回去的也算频繁,好歹她现在也是相国夫人,一来能镇压他们,不让他们为难她娘,二来也能看到他们羡慕嫉妒恨的样子,让她郁结的心里舒坦不少。就算兰渊不说找个时间她也会回去,她在相府多数时间都在无聊中度过,还不如回府去看看她娘陪着说说话,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派人来传话?莫非是他们夫妻关系不和睦的消息传到了他耳中?也许吧,毕竟纸包不住火,这些年他也从来没有一次陪她回去过,都是她在找借口掩盖,早就瞒不住了。再说相府耳目众多,单她这揽香阁就带了不少兰府侍女进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自然就有多少张嘴能出卖消息。且她成婚三年多就算对外一直谎称他们夫妻关系如旧,但她肚子始终都没有动静,外界众人又是怎么说她的,这些难听的话她都可以当作没听到,然而事实是即便她想替他生孩子都没有这个机会,他根本不会让她有机会近身,如今他们撕破脸皮,就连那最后的一丝希望都幻灭,她还有什么勇气再在人前强颜欢笑的撑下去?

窗外夜色深浓,沿着喧哗景色一路走到迷离黑暗,在相府有一处远离庭院楼阁隐在密林深处的祠堂,这处祠堂造型古朴典雅,曲径悠然,四周皆有不少府卫把守。祠堂外有一重高大石门遮挡,过了这重石门才能进入看到怡然景色。重门边有两只瑞兽守护,笼在夜色下看着分外气势凌人,石门下只挂了两盏红色灯笼,隐约绰影重重。遥遥地就有府卫严格守卫着,不得有旁人进入。暗影中有一人着一袭纤尘白衣,以斗篷覆面,将大半张脸都遮盖在暗影中,只得从身姿判断是个女子。她手中执着一盏琉璃灯,唇瓣微微挽起一丝浅淡笑容来,整个人如春花秋雨般淡然美好。

府卫们见到她均纷纷行礼,并主动上前打开石门带她进去。石门后是别有洞天,绵长蜿蜒石子路两侧种了许多白梨花,此时正是梨花开的时候,鹅卵石的地面铺满了一层白色小花朵,犹如下了场花雨。路径两侧则挂了一串琉璃盏,烛火繁盛,而不远处偌大庭院中所造的屋子也是灯火彻明。

谢绝了府卫的带路,她对这里早就熟悉,便一人提着琉璃盏而去。到得近前,推开虚掩着的镂空木门,层层纱帘后是一片绯色氤氲雾霭,隔着雾霭所透出来的光暖意照人。屋中有几层木架,架上摆放着明灭交暗的烛火,幽幽檀香味自兽炉中飘散出,沁的人神思沉静。

女子将琉璃盏摆放好,素手撩开层层纱帘,随着飘荡着的风透明色薄纱飘坠在身后,如双细腻温柔的手抚过。女子走到蒲团前,眼前的景物豁然开朗,依次层叠摆放着先祖牌位,案台上摆着新鲜水果和贡品,烛架上大红蜡烛升腾的火焰炙热,炉鼎里香灰袅袅,千层云纹香正散发着浅淡香味,四周悬挂着一盏盏孔明灯,随风摆动,肆意流转。女子瞥了眼被摆置在最边上用红色锦盖遮住的牌位,而后拿起桌案上一束纹香点燃,插入炉鼎中。她虔诚匍匐在地磕了三个头方才站起身。墨荷瓷瓶中的花有些枯萎了,她进来时随手从枝丫上折了几枝梨花,此刻重新插入到是越发衬得那块红锦盖颜色鲜艳。

凝望着这块被红盖遮挡的无字牌位,她的眼神忽然暗了暗,薄唇紧抿。有些往事虽然早已过去却还是会在夜深人静时慢慢浮上心头,很想忘记偏偏依然还是会记得。就好像她,和她。

“阿离,你为什么不让我做这件事,我知道你怕我危险,可是没有危险又怎会有收获,这么多年你都查不到那件事就说明当年他是做的多么隐蔽,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难道你还想再错过一次?”女子质问道。

被质问的男子脸色幽沉,竟反驳不出她的话来。是啊,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还不知会不会再等到,万一就这么错失或者被转移了呢,那他还要从哪里再去证实?但这么想着他还是不放心她,不能为了这件事让她去冒险,低声道:“不行,接近他并非你想象中容易,你已经从漩涡中抽身,绝不能为了我再次置身到漩涡中,我已经亏欠了你哥,不能再搭上你。”他态度坚决。

“如果非要是我这么做呢?”女子也是态度坚决,她素来做事果断,是个有魄力的人,绝非他人能左右。眼见着彼此都谈不拢,女子还是退了步道:“我会小心应付的,不会让自己陷于困境。”

她什么都说小心,可她若是真的小心就不该让他担心,她的话明显就是敷衍于他。她是没经历过危险,唯独的那次还是被他所救,一早就计划好了,所以她胆子是越发大起来,明知他不能拿她怎样就对他的纵容无视的彻底。可这次不一样,平常她想怎样他都会顺着她,也知她聪慧异禀,但有时事情并非你聪慧事情就会按着你所要的预期发展,他所经历面对的定然比她多的多,也深知这种不可测,若是没有遇上那自然是最好,可若遇上那便是九死一生。他只想她能平安快乐自在的活着,他会保护着她,仅次而已,并非需要她替他做什么。

可司夜离怎么会明白她,她不是养在深闺的金丝雀,只有当两人在比肩时她才能有自信的和他在一起,她不要成为他的累赘,更不要成为他的牵挂担心,无论是战场还是朝堂,她都是有能力和他相携走下去的人,她要做那样的女人。

到最后总归是两人闹的不欢而散,谁都说服不了谁。也就是那次,他心事重重回到府中,却被伯恒上报说府中防卫有异常,他正头疼她的事,没想到竟还有人敢擅闯相府,想来胆子到是有的,就不知有没有那个命活着出去。后来就看到了被破坏的机关和八卦阵,还有那个钻狗洞的女子。他脸色异常难看,这么多年能将他机关破坏这么彻底的她还是第一人,不知是该说她运气好呢,还是她真的有些本事,但也自此开始关注起她。有些人你就怕深究,一旦深究就会被她身上那股独特所吸引,而宁朝夕就是这样的人。

世事都没有如果,如果知道会将他亲手推给宁朝夕,她是否还会坚持己见认为自己是对的呢?她想她一定会放下自尊,努力去迎合他,也好过让宁朝夕有可趁之机。可那样的她还是她自己吗?而且宁朝夕那样的人本身就很难让人去抗拒,所以她是不是不应该怪她?呵呵呵……

43.算计人心

怎么连她都在为宁朝夕辩解呢。她的眼底有流光闪过,只一瞬间就被她掩饰的很好。他们一起走过那么多年,他的身边从来都不曾有过别的女人,即便是府中的几个侍妾他都不曾碰过,如果不是她,他们之间又何至于扎了根永远拔不掉的刺,这下你满意了吗?

春暖阁。男子脚步深沉的踏入,遣退了暗卫跟随,每次只要进到这里他都想单独待着,并不想有人能打扰到他们的清静。原先在这里伺候的小鱼小燕还在,将内阁打扫的非常干净整洁,一如当初她还在时。路过檐廊下时她从前视若珍宝的几盆花草也还在,那时被秀怜差点弄死,后来竟也奇迹般被养活,他知道这些花的名贵,从前看到也只觉得她怎么有能力得到这些花的,还以为是宁浩宠爱这个女儿,又常年在外打仗搜集了特地供她赏玩,直到得知她望江楼主身份后他才渐渐明白过来,以搜集情报为主的望月公子什么奇珍异宝没有,难怪她瞧不上其他,单单对这几株难以采摘养活的花感兴趣。不过这几盆丑陋的花草确实没什么可观赏的价值,养来养去还是那副样子,也不知何时才会长大,她就那么自信必定能养好?想到这男子锋锐的唇角挽起一抹柔和。

院子里有株菩提树,宽大的枝叶将毒辣的太阳遮挡在外,但到了夜间景色往往也被遮蔽在外,想要欣赏的最佳角度便是倚在枝头,拨开树枝方能看到悬挂在枝头的明月。这些年他时常都命人将繁茂的枝叶修剪,他知她爱看美景,这样只要推开窗就能见着。从前她在这颗菩提树下可没少折腾,偶尔兴致好会遣人布置一番,在冬日的太阳底下隔着暖融的阳光躲在榻上浅眠,白色名贵的绒毯被她垫在身下,半支着头也颇有番慵懒妩媚的韵味。矮几上煮着茶,炉子里的热水咕噜噜冒着水汽,芷澜就在旁侧拿蒲扇扇风,而草地上则同样趴着只懒狐狸,雪色毛发,扒拉着脑袋。好一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模样,仿佛在她眼中没有什么是能引起惊慌的,更没有什么能令她容颜色变。看到那样的她,令他那颗烦躁疲惫的心瞬间能够沉静下来,只觉得如果是为了有着一日能同她一起入梦,那所有的疲累辛苦都是值得的。

他也记得她尤爱嗜酒,明明是个女子却爱好特殊。酒量又浅,酒品也不怎么样,都不知道她从前在望江楼都是被怎么伺候的,估摸着也没人敢对她吱声,只知道将她传的神乎其神,搞得外界对她容貌到是有不小争议,甚至还专门花钱想窥探的。若她没故意毁容,那她原本该是长成何样?为了掩藏自己真实的容貌去接近他也是难为她了。怎么她是为自己留条后路呢,还是觉得他必定会看上她,只有毁了容才能令她心安?他不禁挽唇露出丝笑来,他从来不知有一天自己提起玄月宫的人竟也能有心平气和的一天。但只要想到她撒泼撒娇的样子他就连眉眼都染上了柔色,那时他其实对她有过怀疑,她的琴技决然出众,初听时连他都被震惊到了,这哪里是什么被凤都女子传为无才的女子,分明连他都望尘莫及。也许她是真的醉了,也只有在这时他才能窥探到最真实的她。这个女子究竟是谁,她是宁朝夕,可又不是宁朝夕,即便是闺阁女子请了最好的老师去教也未必能教出来,这绝不是简单单靠灵性和悟性能达到的境界。若非这个女子有丰富的阅历,对各国的民风曲乐融合在一起,怎么都不会编出自己的曲风来。正是这个怀疑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被无数墨客追捧的望月公子,据说他的琴技曲艺就出神入化,往往听他的曲连何种乐器都未必听的出,可见其乐器间融合的有多巧妙。江湖上对望月的曲本就是一绝,比之她彪悍的人生不遑多让,但她是个何等骄傲之人,哪能轻易就演奏给人听,就是住在望江楼都未必见得到她,也就是她心血来潮偶尔会与狼共舞。他没有听过望月的曲,但后来得知她就是望月时,不免心中有了感慨和骄傲,原来他早在不知觉间就受了世人的嫉妒,他的妻子果然不是凡品,总能带给他惊喜。

是啊,她是望月,他又何尝不是被隐瞒最深的那个,若早知她是谁,他绝不会将她算作棋子算计进去,也必不会让她反算计。也许早在他下令铲除望江楼的那刻他们的缘分就已经注定了,是他欠她的,最终也没能偿还。

“相爷。”芷澜从阁内迎出来,这个时候他若是在府中就必定会过来宿在春暖阁中,除了几个暗卫旁人都不得而知,还以为他睡在夏玉阁,但其实自从她离开后他还是习惯睡在他们从前的房中,那里有她的味道,哪怕这些年味道越来越淡,房中只放着少量衣物,多数都随着她搬入映月阁葬入在那场火中,可他还是能感觉到,她不曾离开。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睡的好,只是躺在那张空落的双人床上,习惯了将一半的位置留给她,当他抚摸着那半边虚无的冰冷时,心中就会涌起无限的彷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否还真的能坚持当初所做的决定般无悔?不,他早就后悔了,就在他看着那场冲天的火焰时就懊悔莫及,他不该让她独自去承受这些苦痛黑暗,如果他能早些告诉她是否就能让她做好准备,又或者他该多派些人去护着她,而不是想着人越多反而会越暴露她,说来说去还是他没能够保护的了她。

芷澜按照往常的习惯退出阁外,这位相爷不需要任何人伺候,他的饮食起居素来规律,从前是由流锦负责,后来宿在春暖阁后就由他自己来了。这里是他和宁朝夕的住所,所以禁止外人进入,旁人还以为是宁朝夕死后这里被视为晦气才下了禁令,远远的都避开走,没想到这里反而是最清静也最能看到司相的地方。

芷澜自从宁朝夕死后无处可去就继续留在了春暖阁,平日里同小鱼小燕将内外打扫干净,如果司夜离来住她就会格外再烧上壶水供他烹茶,他的烹茶技术也是极好的,芷澜看到过他娴熟的技艺,并不比宁朝夕差,只是从前他很爱看她素手为他烹煮的样子,那会让他感觉很温暖。而且大名鼎鼎的望月公子从前穿衣用度就是极讲究的,也养成了她做事慵懒之余多了股绝美的风情,仿佛一举一动中都透着浑然天成的优雅。

今日酒水汤水轮流的上这会到是没多大兴致再喝茶,房中点着灯,烛火忽明忽暗的跳动着。司夜离素来会在入睡前看会书,洗漱更衣好方从桌案上取过来册话本,要是让旁人知晓他竟看这些女子爱看的情情爱爱不知该做何感想,但司相就是这么淡定,指骨分明的纤长手指翻起话本来也别有一番风味。到不是他爱看,也并非他改变喜好,而是做着她从前喜欢的事仿佛也变成了他的一种习惯,习惯从这些中去怀念她,习惯从点滴中感受着她的感受不也是爱她的一种方式。从前她总说他枯燥古板,不懂情爱是什么,总也拿话本子中的男主来同他比,结果越比越失望,每每看到他都唉声叹气的,嫌他不够浪漫嫌他不会表达。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外敛之人能比么,再说现实中也不存在那种完美的男人,当真是要被她气死,他妻子怎么就是个肤浅之人。如今想来这或许是她抱怨的一种方式,并非真的希望他如此完美,而是希望能多一些关注她,只要能同他在一起,便是什么也不做那也是最好的。只是他懂的太晚,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都花在彼此算计了。其实他也未必看得懂话本中的情情爱爱,有时不过是想借着去感受那种美好,来慰藉他此刻的孤独。

虽是拿着话本,但司夜离半天也未翻过一页。芷澜从外推门进来就是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大抵没想到会见到相爷看话本是副何种模样,先是惊了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才忙的提了茶壶进来。从前芷澜并不会去而折返这般没规矩,但她到底是朝夕的丫鬟,司夜离对她总存着几分放纵,微微抬起的眼缝中只对她蹙了蹙眉,并未多指责。他将话本合上,放在一边,挑眉看着芷澜:“有事?”

不知是否太过纵容这丫鬟了,她见到他也不再似从前的害怕,就像今日般竟连门都不敲就进来,到是触了他的底线。想着要训斥上几句,但芷澜见到他神色有异忙的低下头战兢立于一侧,瑟缩着肩膀一副委屈的模样,她这样他也便不好再说,更何况朝夕只有这一个最亲之人留在他身边,若是他不能善待芷澜怕是将来入得地府都无颜面见她。这么想着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被他咽下,转而容色淡然。

44.算计人心

芷澜缓了口气,小声道:“奴婢看到相爷并未煮茶,想着万一有需要就送上一壶,这是奴婢煮的,手艺不好还请相爷莫要嫌弃。”她这么说司夜离自然不好不收,于是芷澜见他并无反对,拿了杯盏斟上递给他。

袅袅茶香顷刻四溢而出,馥郁的花草味夹杂着果香,有股雨后初春的味道,甘甜而清新。这种感觉……

司夜离蓦然抬头看着芷澜,问道:“这真是你煮的?”他惊讶之余内心竟有丝隐隐期盼,期盼着芷澜说不是,但他的期望很快落空,因为芷澜肯定的说是。

“奴婢从前见小姐烹煮过花果茶,这种茶比不得茶叶过程繁复,但因漾着果香气息,能令人心情愉悦。是以每每烹煮此茶时小姐心情都很好。”芷澜神情间有丝悲伤。

朝夕是个坚韧乐观之人,就算一路走来坐到望江楼楼主的位置付出过多少伤痛多少血泪,但她还是能将过去掩藏在平淡之下,努力的生活着。她的眉眼虽有历经过世事的沧桑,可她的心依旧还是那个纯粹的女子。所以她煮出来的茶才不会参杂其他味道,眼前的女子虽令他惊艳,却到底是不同的,那一丝不同或许差之一厘失之千里。

司夜离有点好奇她这茶中除了花草水果还放了什么,怎么会有雨后初春的味道,便问道:“你这茶是如何煮的?”

见他颇有兴致,芷澜不免也放松下来,笑道:“奴婢用的是晨露淬炼而出的水,比雪水要好上许多,不需要再煮沸滤过一遍再用坛子密封起来,想什么时候饮用只需早晨起来收集就好。”这些本也是朝夕以前用的法子,但她后来发现晨露煮出的味道参了丝苦涩,那是雨水经蒸发后的咸涩,不似雪水经融化后在滤器中一点点过滤出来,慢工出细活才得来惊喜的收获。因为那些程序太过琐碎麻烦,成效又不大,芷澜不得要领不敢轻易去尝试。她望着眼前的男子丝毫没察觉他眸底变幻的异样,还以为自己做的很好,心底颇有点小得意,她也是可以做到的。

原来她从前烹煮的那些茶是费了那么多心思的,她素来怕冷,又怎经得住寒冷在天寒地冻中一点点翻开积压的厚雪,将里面最干净的挖出,再搓着冻红的双手去做这些事,光是想到她被冻的瑟瑟发抖的身体他就不敢再喝下去,亏他还总是找她喝茶,早知道她为了他默默做着这些事,那他……他还能怎么做,她从来都不肯告诉过他。

芷澜又倒了杯茶过去,却见司夜离并未要喝,芷澜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心中不禁暗恼。她咬着唇,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退下吧。”稍倾,司夜离将她遣退出去,他神色无异,只是桌上的那杯茶再没动过。

芷澜不好再多说什么,行礼往外退,临关上门前她目光又偷偷看着走向床榻的男子,直到房门被全部关上她的目光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抱着托盘,望了眼院前的菩提树,唇瓣慢慢挽起抹笑意来。

翌日,天色微亮时兰晴语便命云朵从相府搜罗礼物带去兰府。两个人精挑细选了半天,伯恒脸色难看,相府也不是没钱,但像他们这样往娘家带的实属不多,可他又不好说什么,在这件事上司夜离都是默认的,只要兰晴语不去烦他,她在府中做什么事他鲜少会发表意见,可见对她已够容忍。

兰晴语其实知道伯恒他们态度已不像从前那般对她客气,自从她嫁入相府与她设想的差别太大,或许是她期望的太高,但她安慰自己这种困境她总能走出的,她从前还不是一直受大房的欺负,如今不也在一点点好起来,人生的逆境走的多了也便没什么低落可言。不管怎么说她都是相府唯一的夫人,司夜离自然不会阻止她拿东西回家,而她也需要借着这些显示她在相府的地位固若金汤。

不多时候伯恒派了几个府卫连同兰晴语他们一同护送回兰府。堂堂相国夫人回娘家,阵仗自是非比寻常,连着凤都坊间百姓都要羡慕议论好几天,可谓言司相疼妻,那可真是疼到娇宠了。大抵也是从前就对她无比护宠,所以对兰晴语就剩下艳羡了,谁让人家就是命好,能得司相从一而终的维护,如今两人成婚更是众望所归,对这位相国夫人的美评反而多,像她这样的女人才能够匹配得上相爷。

兰晴语坐在轿中,听着街道两侧对她的议论声赞美声,紧抿的唇瓣终于露出丝笑意来,她勾了勾唇,那抹笑里虽掺杂着一丝苦涩,但她还是很享受这份荣耀,这就是她得到和失去相辅相成的,谁又能想到荣耀背后他们真正过的如何,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他唯一的妻,她就再也不容许任何人来抢走这个位置,哪怕是他藏在心底的那个女人都不行。她既然能胜的过宁朝夕必然也能胜的过那个女人。

轿子停在兰府偌大的牌匾外,门口有两个府卫前去通报,相比她之前回府时他们假模假样的盛大迎接到是稍显清冷,不过她并不在意,少了那些碍眼的人来阿谀奉承她反而觉得更自在,省得听他们言不由衷的话,会让她感到恶心。尤其她那个大娘,言词中总夹着尖酸刻薄来嘲讽她,偏偏她还不能反驳,毕竟她娘还在兰府生活,得罪了大娘她是能痛快了,可谁知道背地里她不会对她娘怎样呢。兰晴语眉头微微蹙起,外头阳光刺眼,她眯着眼朝头顶的宽大匾额看去,烫金的兰府两个字触的她眼底生痛,曾经因为她不是嫡出自小就不能出入正门,连在这块牌匾底下站上一站都是奢侈,可现在她想站多久都再不会有人来赶她,这是多大的讽刺和可笑啊。

兰晴语在匾额下站了会才命人将所带物品一齐搬入,她现在只要回来就必定会站上一站,她要让自己铭记曾经所承受过的羞辱苦痛,再不可重蹈覆辙。

侍女很快就上来迎她,同她热情的寒暄,府中几位姨夫人听闻她回来也是赶着巴结,但她尚未回云苑先探望她娘,到是被兰渊给叫了去。兰府的路她从小住到大,许多地方虽不能去,但到底还是熟悉的,就如她现在脚下所踏过的每块地都是她曾不敢奢想来的。

兰渊同大夫人所住的院阁就是她的禁地,这里庭院深宏,宽大之余摆设精致,道路两旁种满了各色花草,就在这片异香后藏着个金碧辉煌的院子。院中摆有名贵的棋局,古檀木的桌椅,琉璃色的珊瑚雕饰,浮雕百媚的屏画,以及各色书法云画等搜集在书房中。云朵被禁止进入,只得兰晴语一人随着府卫战兢往前走,她心底几经浮沉最终安定下来,掩在衣袖中的指尖一点点互相拽紧,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从小她就对兰渊有种莫名的惧怕,只要他脸色愠沉的看着她就会代表着不好的事要发生。在她记忆中她见到兰渊的次数并不多,她娘身份低微,自然无缘得见到他。她曾天真的以为受了欺负跑去找爹就有用了,找他主持公道,但她不仅没见到兰渊,还被大夫人打的半死,从此后她就再不会天真的以为阿爹不来看她是因为他忙了。他是忙,忙着应对大夫人和几房姨夫人,还有他众多的子女,她又算的了什么呢。她不过是他一时心血来潮宠幸的婢女所生,无权无家族依傍,想要在兰府偌大的庭院中生存下去有多艰难没有人能想象。那时起她就明白,她所能仰仗的就只有自己,她只有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强大,让所有人都注意到她,她才能有出头之日。如今的她俨然已不需再惧怕他们,她又何须再战兢?

兰晴语仰起头,脚下步子稳健沉着,她眸底淡然从容,颇有相国夫人的气势威严。跟随司夜离那么久,他的那份淡定气韵她到是学会了不少,只是是否又有他的底气呢?

兰渊的书房她是第二次来,上次还是三年前,她能踏进来全然是为了司夜离能娶她的婚事,当时兰渊是什么表情她记得没那么清了,但她自己却是情绪难掩的激动,甚至整个身子都因这份激动而微微的颤抖。

她说:“爹,我要嫁与夜离,这不仅是您的期望,也是女儿毕生所求。”

兰渊本在看书册,听到她不顾阻拦闯入的消息,初时的恼怒由惊讶转变为惊喜,这简直也是他毕生所得最大的好事了,他的这些个儿女中唯有兰晴语最是出息,不仅美貌令他倍感骄傲,连选胥也是最好的,他终于等到这天。

兰渊当即扔掉手中的书册,与这个他不宠爱的女儿开始讨论起婚礼细节来,他脸上洋溢起的慈祥和蔼是兰晴语从未见过的陌生。自那之后兰府众人对她的态度转变才开始,如今她再踏入这里不知会如何,她心中隐有忐忑。

45.算计人心

府卫将她引到门前,四下并无什么人守着,兰晴语看了看四周更是有股莫名的不安。她抬手敲了敲房门,“进来。”里面的人发声,情绪听起来是平静的,至少在兰晴语看来与平时无异。

推开门,兰晴语迈步而入。稀薄的光自她踏入的房中映照而来,投注在地面将暗影驱除。兰渊就背光而站,笼在光影下,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表情,他负手而立。

“女儿给爹请安。”因不知是何事,兰晴语还是按照礼仪来,恭恭敬敬伏下身磕首。但她等了一会都没等到兰渊叫她起身,脚下微微的有些酸麻,不仅是她现在鲜少再向人下跪,还有种屈辱感油然而生。

眼底前赫然出现片暗影,将光遮挡在外。黑色的皂靴映入眼帘,兰渊居高临下的气势紧紧将兰晴语包围,气氛有片刻的凝注,似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敲击在她心头。兰晴语忍不住抬头朝他望去,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兰渊的脸色,“啪”一声清脆的响声自她耳畔划过,紧随而来的是有嗡嗡声震的她耳膜生疼,有那么刹那她听不清远处枝头上的鸟鸣叫声,眼前闪过一片金光。待她缓过神来时才明白方才发生了何事,她的一侧脸偏向另一侧,左边脸颊火辣辣的疼。她抬手捂住脸,嘴角被磕碰出了血,而她整个人显得有点狼狈。她怎么都没想到兰渊竟会出手打他,这么多年她被很多人打过,他们或许会因为嫉妒她的美貌而毒打她,他们或许会因为心情不好拿她出气,他们也或许会因为见她出色而想打压她,可这些人里始终都没有兰渊。她这个父亲虽然不疼爱她,将她视若空气,但也是因为无视都懒得去记住她是谁,怎么会肯花心思在她身上呢。她以为只要她有价值就能博得兰渊的关注,可他关注的背后却是第一次出手打她?这是令兰晴语怎么都想不到的。

她惊恐睁大眼眸看着兰渊,瞳眸中有着受伤后的疼痛与委屈,别人对她如何她都无所谓,但他是她父亲,她多想成为他的骄傲,多想在他提起她时是自豪的,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兰渊显然无视她的屈辱和不甘,冷声叱问道:“你是不是和司夜离出了问题?”

他这么一问,兰晴语心底咯噔一下,瞬间一颗心沉入谷底。他果然知道了,否则不会发这么大的火。可是府中那几个她带去的侍女都被安排在外院,很难有机会接触到她,更别说发生在她院中的事了,即便是有府中多嘴之人乱嚼舌根,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情况下告知兰渊,毕竟她绝非那种心慈手软之人,若是知道谁出卖了她必定没什么好下场,介于这点威压他们还是对她有所忌惮的。既然不是府中人出卖的她,那兰渊究竟知道多少,还是仅仅只是猜测?兰晴语暗自揣度着,到了嘴边的解释就又被咽下,转而哭诉道:“女儿不知是谁在乱说,可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我与夜离感情素来就好,这些年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而他为了求娶我几次在皇上面前进言,当初为了这件事还差点与凤衍敌对,这一桩桩一件件又怎可抵赖?虽然当中是出了差池,他被逼无奈娶过宁朝夕,可那些都过去了,我们都是有苦不能言,怎敢轻易对人揭开伤口,只在夫妻间彼此抚慰不去触碰。这些外人哪能看到,却也能借此来中伤吗?”她言之凿凿的犀利言词确实能蛊惑人心,且那些事本就真假参半,被她声泪俱下的控诉,到显得是被人诬陷了。

兰渊眉头蹙起,他这个女儿确实不一般,若非他亲眼所见,只怕真就要被她糊弄过去。他问道:“真的是中伤吗?如果是中伤,昨夜那场夜宴你又怎会没出席?别告诉我你不知情,全凤都大小官员为了喜迎司夜离得胜归来皆都携眷而来,不止是夫人,连子女也全出列,场面不可谓不盛大,却是偏偏最重要的主角身边空无一人,你让别人怎么看,怎么猜测你们的关系?”

昨晚的夜宴有这么盛大吗?兰晴语脸色骤然冷寂下来,捂着脸颊的指尖倏然收紧,触碰到被打红的伤处时疼的她皱起了眉。这么大的事她竟一点都不知,莫说是没半点消息,就连他何时回来也是当天才知晓的,所以她才赶着时间熬制补品,怕他太过劳累想要给他补一补,眼巴巴的从早盼到晚,等来的却是西凤帝将他留在宫中的消息。但他得胜归来第一件事被皇帝召去也是情理之中,想必他也有许多事等着要处理,反正他人都回来了也不急着这一刻,可她今日赫然被告知昨夜的夜宴却是真的不知,脸上的血色倏然间就褪尽。怕是这整个凤都就她一人不知罢,她还像个傻子般期盼着他回来,期盼着时间能将他们的伤口都愈合,原来真的是她痴心妄想了。从他认定是她派人纵火烧死宁朝夕的那刻起,他们之间的夫妻情分就已然终止了,只是她还不肯相信。又或者他们之间哪来什么夫妻情分,有情分的是他和宁朝夕,她不过是他利用的对象,利用完了自然不会再浪费时间演下去,从前他是怎么对宁朝夕的,如今他就将这些全用在她身上,不同的是他和宁朝夕假戏真做,而她则是自始至终一人入梦。所以他不会让她以妻子的身份陪他出席任何宴会的,那也就不难说通为何她不知情了。纵然她心中有怨恨、愤怒,但在兰渊面前还是不能表现出来,也绝对不能让他看出破绽来。

兰晴语稳了稳心神,解释道:“原来阿爹是为了这件事啊,女儿自是知晓的,但女儿昨夜身子不舒爽才没有一同陪去,若是引得误会那可真是冤枉我了。是不是那些人给阿爹脸色看了,阿爹您莫要生气,他们那是嫉妒,无非也就是捕风捉影,生怕抓不到我们把柄。”

她这么说到不无道理,兰渊并非没想过,他一方面松了口气的同时一方面心中还是疑惑顿生,都说无风不起浪,如果他们俩感情真的好那别人又怎会有中伤的机会呢,还不是因为他们自婚后几乎没有同时出现过,就连当日陪着回娘家省亲都是相府备了厚礼就兰晴语独自回来的,虽说由管家陪同着解释借口,到底还是在他心底埋下了怨愤的。而这之后他也就索性不再来兰府,连他这个岳丈都没见过,说起来司夜离以前即便再不喜宁朝夕也都陪着回去见过宁浩,怎的到了兰晴语这边反而不来了?这种事不需要旁人说什么自己就能感觉到,兰渊也不是个糊涂人,他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并非全然是兰晴语说的那样,她不过是在维护司夜离罢了。可她既然执意要维护他到底,问又问不出什么结果来,兰渊只得作罢。但她说她身子不舒爽是怎么回事,是真的不舒爽还是找的借口?

“既然你身体不舒爽,那我派人去请大夫来给你看看。”兰渊缓和了语气,也为再次试探她。

兰晴语刚松懈的神经即刻又保持警戒起来,忙的说:“不用麻烦,昨晚夜离已经派人给我看过,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凉风着冷,休息几日便好。”她原想误导兰渊,这个模棱两可的说辞能替自己解围,可谁知兰渊并不中计,不过他城府深沉怎会轻易信她,自然还要假装派人再查探一番。兰晴语自知瞒不住只好实说。

兰渊挑眉看了眼她的肚子,漫不经心道:“那就好,还是要好好调养身子,早日怀上个孩子才是正事,毕竟你们都成婚三年多了,外界早就谣传风言风语,当然那些话你还是不要听的好,免得影响心情。”

对于兰渊的警戒兰晴语只能默默收下,她心中苦痛但没人能说,她也不是不知外面的人怎么说她,可她有什么办法,他们现在连夫妻之实都未坐定,哪有可能怀孩子。外面的人怎么说她她都可以忍受,但就连她的家人都要来伤她的心,兰晴语觉得很委屈。她多想告诉他们不是她不想生,是他根本不给她机会。就算他们逼她有何用。

“阿爹说的是,女儿一定努力。”兰晴语面有难堪的说道。

这次兰渊到没再为难她,毕竟两人也不太好说这种事。兰渊点点头,让她起来,“努力是一回事,将一个男人的心绑在你身上又是另一回事,他若是真如你所说一如从前就该陪你回来看看我们,这总也不来是怎么回事,莫非是看不上我们?”他本还指望着攀上了司夜离这颗大枝能令他们兰府更蓬荜生辉,但他非但不来还什么都公事公办,丝毫不将他这个岳丈放在眼里,朝事中也是不留情面,害得他什么好处捞不到不说,还要反过来赞扬他秉公严明,弄得他好不尴尬。早知道还不如将她嫁给凤衍,要不那档子事讲不定他现在就同西凤帝是亲家了,这层身份可比司夜离要有用的多。

46.算计人心

这半开玩笑的话戳中了兰晴语的心,说到底还是介怀的。只因她帮不上娘家,兰渊就话里有话的告诫她,兰晴语没办法,除了忍着还是要忍住,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能同他们交好是最好,若是不能再想办法。她虽贵为相国夫人,可无权无势的她还是不能得罪他们,若真如司夜离说的哪天她又变得一无所有寄人篱下,那那些人还能放过她?不,绝不会有那一天到来的,她既然坐上了相国夫人的位置就绝不允许再有任何意外,谁想取代她除非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即便得不到他的爱,她也要稳稳当当做他的夫人,谁都不能改变。在现实面前兰晴语不得不低头,她早该面对的,就如那些阴暗的过去,她不曾害怕过,今后也没什么可怕的。兰渊说的对,她应该尽快要一个孩子,只有生了孩子一切才会尘埃落定,她才不必害怕什么。只是,孩子……一想到与他生的孩子,会像他们俩,一定既聪明又漂亮,想到这她唇角不自觉挽起,她也很期待。

“夜离他公务繁忙,其实每次女儿回来他都想陪着的,奈何实在抽不开身,女儿也不忍见他辛苦才没让他来。不过他都有备礼物给大夫人他们,下次女儿一定抽时间让他来。”她回答的句句精湛,兰渊见她每句话都是袒护心知也没什么能套的出话,挥了挥手让她退下,该说的他都说了,什么是轻重她总该分的清,他不好太过。

兰晴语脸上还留着被兰渊打过的鲜红指印,一时半刻也消退不了,总不能就这么让她顶着红肿的半边脸回去,那相府那边不就都知道发生何事了么。想了想还是说道:“你也许久没回来了,有时间就留在家中多陪会你娘,她甚是想念你,相府那边我会派人去通报的。”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兰晴语自然知晓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推脱点头道:“好,那我今晚就留在家里陪娘亲。”

“这就好,顺便也与你几个兄弟姐妹多走动走动,到底是一家人感情不能生分了。”兰渊语重心长道。

兰晴语在心底冷哼,生分吗?他们什么时候不生分了?兄弟姐妹,她什么时候多出兄弟姐妹而她不知的,她记得她娘只生了她,她可没那个福气。如今她过的好了他们就想到她,她要是过的不好,他们可还将她当成是妹妹?兰晴语唇瓣露出一丝讥讽来,她这个爹也是搞笑。

兰晴语迈步往院中走,她现在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情况如何,先前被打时到没觉得痛的厉害,如今反而火辣辣的疼,想必不会太好看,她可千万不能让人看到,特别是大房的人。她这个情况就算兰渊不说她也不能回相府,她不能在府中被人嘲笑时还要受家中连累让那些个下人看笑话,那她在相府会更抬不起头。反正她回不回去都没什么关系,没人会在乎。

阁院的大缸中养有睡莲,这时节睡莲还没开,零星的浮着几片荷叶。水面被光照的犹如镜面般透彻,她偷偷拨开绿叶,将被打的一侧脸探出头去查看,可她还什么都没看到就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随着脚步声一起的还有女人说话声,声线独特,是她从小到大的噩梦。伴着那独特说话声的还有其他几个女声,由远及近显然是往她这个方向来。兰晴语心中焦急,再顾不得其他,用手捂着脸就往大门的方向走,她脚步越加快速到后来几乎是用跑的。千万不能被她这个大娘看到,否则以她那副势利就不单单是奚落那么简单了,指不准又要为难她。不管怎样能躲就躲,她也不想给自己找气受。

“咦,那不是相国夫人么,兰夫人您看这是否是晴语小姐呀,该不是我们眼花吧,怎么看了我们拔腿就跑?要按身份来说我们都该向她行礼问安,这也真是奇了。”几个前来找大夫人聊天的世家夫人打趣说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么一瞧怎不就是许久未见的兰晴语么。她突然回府,又神色焦急的往外跑,而且还是一向不让他们进来的内院,兰夫人闻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但她面上并未多说什么,领着几位夫人走向另一侧道:“刘夫人怕是看错了吧,以晴语现在的身份来说身边自然前簇后拥不少侍女随着,怎么会就一个人呢,就是在自家府中规矩还是一样的。”兰夫人干笑道。

被她这么一说有些人自然觉得是有道理的,兰晴语贵为一品诰命夫人,莫说他们见了要恭敬垂首,就是整个兰府还有谁敢不将她放在眼中,哪像方才那个女子般冒冒失失的,一点仪态都没有。或许真的看错了,指不准是个背影相似之人,毕竟匆匆一面哪能就确定,再说那个女子似乎抱着头,一副受训的模样,看着就像是做错了事,真的是他们多心了。

兰夫人怕是家丑在包庇吧?!那个人明明就是兰晴语,单不说她那身名贵衣料,就她那张天下第一美女的脸又有几个能相似的,光是匆匆一瞥的侧脸就能惊艳到他们,还在否认,真当他们都是老眼昏花吗?只是既然兰夫人否认那他们也不好再揪着不放,徒惹她不开心。

兰夫人自然也是看到了,她眼底动了动,示意贴身侍女跟上去看看。

到得院外,云朵正坐在树下等着,见了她出来忙的迎上来,可在看到兰晴语捂着的脸时倒抽了口凉气,她虽然捂的严实可半边脸由起初的煞白到现在充血的厉害,整个又红又肿,看的人触目惊心。云朵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去开口,到是兰晴语朝她笑笑,叮嘱她什么都不要说,赶紧走小路回到她出嫁前的小院,别被人看到。从前她到是不介意被人看到,挨打的次数多了反正又能藏几次,可如今她身份尊贵不得不顾及脸面。

云朵四下看了看,忙的点头搀扶着她,站在她左侧将她半边身子挡去。

“小姐,我们这就回府吧,这里太危险,回了府就没人敢动你了。”云朵天真的说道。她的这个侍女还是想法太简单,她以为兰府是危险的,难道相府就比这里安全吗?

兰晴语抿唇不再回答她的话,她这一生在哪都是一样的,步步为营,处处小心谨慎的活着算计着,但凡是她想要得到的没有什么是不靠努力就能得来的,她最怕的不是付出,而是付出了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得到。在这世间没人能保护她,从小她就知道,除了她自己,谁都靠不住。

“我们今天不回府,你等会将云苑的屋子打扫干净,今晚我们留下。”

“啊?”云朵惊诧的张大嘴,这样不好吧,好好的不回相府该要被人怀疑了,再说夫人昨晚才和相爷闹的不愉快,难免不会让人想到是因为吵架了才跑回娘家,这事要闹出去两边面子都不好看,相爷就更加不想来揽香阁了,夫人这么做是不是任性了点。云朵哪里会知道兰晴语的苦衷,但既然是兰晴语的决定她也只好跟着她。

兰晴语今日大约真是霉了点,她回府也算低调,先是无缘无故挨了兰渊的一记耳光,如今又冤家路窄的遇到她不想见的人,就像说好了似的,他们赶着来看她的笑话。

远远地就见曲桥上聘婷站着几个姿色各异的女子,他们穿着不同的裙装,盛开在枝繁叶茂间,到也是副靓丽的景色。随他们一起映入这花团锦簇的还有几个男子,年岁不同,到是难得能凑在一起。身后遥遥跟随着一大帮子侍女府卫,看这阵仗不用说就知道有多大了。

兰晴语已经挑了偏僻的地方走,怎么还会遇上他们?按理说这条路径算是兰府后院,远近风景都不是最好的,且路也算不得宽敞,依照平常他们这些人再怎么闲得无聊都不会逛到这里,那么说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早事先知道故意等着她。

“怎么样,我就说吧,阿爹肯定会把她叫回来的,你都不知道昨晚夜宴上阿爹的脸色都快要黑成碳了,那些人又是怎么说他的。”说话的男子一袭华服得意的扬着脸,那神情分明就是看不起人。

“大哥,快说,那些人是怎么说的?”穿藕粉色裙装的女子催促道。

其他众人也都将头凑近,看热闹不嫌事大,有的看谁不想。

被怂恿的兰敏故意卖起关子来,“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最近手头紧,你们知道的。”他身为兰府的大世子却是一事无成,成日就知道花天酒地,只要手里有钱多少都能用的完,左手来右手去,兰府偌大的家业都能被他败的光。兰渊让他做事,他却亏空了不少账务,到后来也是没法,还是兰夫人将他停了月银,他每次缺钱了都要想尽办法去哪里捞点,这不好好的机会他怎会平白放过呢。

47.算计人心

“大哥,你还能更无耻些吗?”个子稍小的幼弟童言无忌道,引得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几个妹妹也是朝他翻着白眼,他们这个大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即便如此知道兰敏无赖,为了好奇心也只好买单。

“快说,钱等会回去就给你。”说话的是兰府大小姐,她昨夜也跟随着去,但后来被一帮子世家小姐拉去聊天,压根就没注意到这茬,等她再进去时宴会早就开始,自然没听到那些嘀咕的小道消息。

兰敏清了清喉咙,故意大声说道:“司相不是最属意这位夫人么,该不会是怕她被人瞧了去特意藏起来不让人看吧!”众人调侃道。

另一人道:“真是这样就好了,就怕是镇国公为了巴结司相上赶着将女儿嫁给他,才惹得人家不满才从来不带这位夫人出来罢。要不然怎么不如传闻中的那样连个样子都不愿装出来,还不如从前的那位呢。”他说的是谁众人自然知晓。

有人添油加醋道:“好像是这样,你们可有见到这三年中司相带过这位兰夫人出席大小宴会么?”众人摇摇头,曰:“看来传闻确实不可信。司相也不见得有多喜欢那位兰夫人,瞧那镇国公还每日趾高气扬的,嘚瑟个什么劲啊,真当自己有能耐了,还不是在皇上继位的这件事上站对了阵线,才被先帝封为镇国公的么。”这话颇有几分鄙视的味道,可想而知兰渊听了那是多么的讥讽,也难怪他会出手打兰晴语了,还不是因为她才害得他出丑。

兰敏绘声绘色的将那番话说出来都令大家心底猛遭一击,更何况是当时在宴会上,又该是怎样的令兰渊难堪呢。

兰晴语离他们的距离不算近,但胜在兰敏声音洪亮不仅是她听得清楚,连下人们都听到了。这么难堪的事他竟也能当着众人的面说,也不怕传到兰渊耳中,不知该说他胆大呢还是无畏呢!兰晴语凝眉蹙起,之所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她招来也是怕昨晚发生的事会传到府中吧,毕竟都是要面子的人。她冷眼看着还在得意的兰敏,以及那几个自认为同他交好的兄弟姐妹,若是他们真的同他好也不会陷害他了吧,只有兰敏还将他们当成亲人,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

兰晴语不想再听他们继续说下去,他们今日来无非就是想看她笑话,她心中烦闷并不想同他们吵,远远地避开就好。可离去的路就一条被他们堵住,要是想走就必须再绕回去走大道,兰晴语打定主意就是被人看到也好过被他们嘲弄。

她转身迈步就要走,抬起的脚还没落下就听得先前开口的兰大小姐幽幽喊道:“呦,这不是我们尊贵的相国夫人么,是哪阵风将您给吹回来了,是不认得我们这帮穷姐妹了么,看到了也不打声招呼,是看不起我们罢。”她这不冷不热的风凉态度到让兰晴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那么多下人都看着,若她真无视走了只会被他们说她没有气度,盛气凌人。

“大姐这就不对了,如今人家身份不同自然不屑与我们打交道,平日里多的是达官贵妇去巴结,眼光自也会变高,我们小门小户的站在一起怕也是会降低她身份。”藕粉色裙装的女子阴阳怪气讥讽道。也是她眼尖,看到兰晴语转身时捂着脸,眼底放光的拉着兰大小姐的衣袖,让她去看兰晴语。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真的让他们发现了什么稀奇事,忙的全从曲桥上往下赶,兰晴语要走被他们拦下,“妹妹走这么快干什么,难得回来一趟,让姐姐们好好看看是丰腴了还是瘦了。”话是这么说但哪里是看她,分明注意力就全在她的脸上。说罢,兰大小姐就怂恿自己弟弟去推搡兰晴语,她捂的这么严实身边还有个护主的云朵,想要看清楚也没那么容易。

个子不及腰高的小屁孩心思到不单纯,得了兰大小姐的指令欢快的往兰晴语怀里撞,胖乎乎的小身子力气到不小,待他这一撞兰晴语猝不及防就往后踉蹡了几步才堪堪将自己稳住。混乱中只听得众人一片嘲笑声传来,等意识到时护着左脸的手已然放开。

“你干什么撞人?”云朵气的质问小屁孩,她这不经脑子的话一出顷刻就引来一顿呵斥声。

“这里哪容你这小贱蹄子说话的份,小主子也是你敢随意说的吗,是不是真当自己是相府的人了?”

云朵委屈的张了张嘴,明明就是他们不对上来挑衅还非要赖到他们身上,她敢怒不敢言,这几位的手段她可是从前领教过的,说上几句就算是客气了。

“滚开,有你什么事。”兰敏将云朵推开,走近了去看兰晴语的脸。脸上的五指印清晰,此时她半边脸红肿不堪,那道指印到是泛着惨白,看的触目惊心,想想就疼。兰敏装模作样的啧啧了几声,拿手去触碰了下,兰晴语肌肤白皙嫩滑,触手的感觉甚好,但这个动作着实不雅观,再说她已为人妇,即便是自家哥哥因不熟悉的关系让兰晴语心底还是泛起了丝难堪。她退开一步,到也不用手去挡了,反正横竖他们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她也就无所谓了。

“我说我亲爱的妹妹啊,你怎么将自己搞的这么狼狈,这该不会是被阿爹打的罢?”兰大小姐明知故问。

“姐姐,阿爹可从来都不打人,能惹得他老人家发火可真是出息了,阿昀可没这本事。”稚嫩的孩童声老气横秋的响起,鄙视的瞪着兰晴语。兰昀被藕粉色裙装的女子搂在怀里,赞许的摸了摸他头。

众人又被这弟弟给逗笑,惹得兰晴语越加难堪,他们平日里就是对她这么冷嘲热讽习惯了,现在连这个屁点大的孩子都要来说上她几句,她在这个家中地位简直比个下人还不如。尤其是这些年无论是她的美貌还是待人处事上更是让他们心中失衡,世人都知兰家有个天下第一的美人叫兰晴语,却不知还有兰晴晴、兰晴依等姐妹,这怎能不让他们嫉妒?

既然他们笑话看够了能放她走了吧。兰晴语退开几步不与他们计较,这口气她能忍。

“怎么着,惹得阿爹心里不痛快还想走?”兰大小姐兰晴晴不依不饶道。几人说罢就将兰晴语给围困起来,审视的看着她。

“将她拿下。”兰敏添油加醋。

“你们敢?”兰晴语瞬间怒火高涨,他们太得寸进尺,见她弱了就敢欺负上来。

被兰敏喊来身后的几个府卫听到兰晴语的呵斥声还是有些忌惮的,迟疑着不敢上前。

“怕什么,你们当真以为她在相府得宠吗?要真是得宠那就看看司夜离是不是来为她出头好了。”兰敏无所谓的怂恿道。他是兰府最得宠的大少爷下人们自然不敢不听他的话,再说他的话确实也有几分道理。兰晴晴几人看好戏的抱胸站在一侧,就等着兰敏去教训,他们早就看兰晴语不顺眼了,每次她回来他们都要阿谀奉承的讨好她,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么,不过是个庶出,凭什么处处都要压他们一头。小时候是卖乖讨巧,长大了就去讨好兰渊,如今嫁入相府更是风光无限,就知道装柔弱无辜,一副良善的模样,谁不知道她心计深厚,怕是连司夜离都要被她骗。但今日看来她也装不下去了吧,早该原形毕露了,他们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没有司夜离的倚仗,看她还拿什么嚣张,就是兰渊那边都不会帮她。兰敏是拿准了这点,才敢对兰晴语有恃无恐的。

眼见着府卫就要触到兰晴语的身子,兰晴语原想忍一时风平浪静,可看来不行。她退开一步,眸光犀利,看着他们挽唇笑道,“不得宠又如何,得宠又如何,我现在已然是相国夫人,不需要再依附着谁的庇佑,也不需要有谁替我出头,就凭你们,敢动我试试?”她的话清清淡淡,可就有种震慑的威力,当她说出这几个字她本身就已足够保护自己,这层身份无人能动摇,若是他们胆敢侵犯,那就是无视皇权,自有王律来处置他们。

“你……”兰敏被她的话气的一个字都说不出,他们自然没有忘记她的身份,可她不过就是个侧夫人也敢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偏偏他们对她无能为力,这种挫败感使得几个兰府子弟都如斗败的公鸡,竟无力去反驳。

“还有什么事?如果没事的话还请你们让开,挡住相国夫人的路是想都受罚吗?”她扬眸笑的灿烂,可这灿烂笑容后的阴狠俱都让人不敢挑战。

兰晴晴等人恶狠狠地瞪着她,纷纷让开条道来让她过去,没想到她都这么狼狈了还是没能对付得了她,这让他们怎么不恨。

兰晴语本不想招惹他们的,但既然他们先挑衅上来,那她就没退缩的理,这条路她也走得,凭什么总也是她退让,今日她就堂堂正正从他们面前走,最好都气死他们。云朵小跑着追上去,对于兰晴语的表现暗暗称赞,可算解了心里那口气。

48.算计人心

稍后回云苑的时候为了不让她娘发现兰晴语避开先回了自己屋子,云朵取了冰块用绢帛捂着才给她冰敷,兰晴语拿了铜镜照看自己的脸,她到是没什么其他的表情,仔细的敷着,像感觉不到疼痛。她眸底沉黯,云朵见她有心事也就不再打扰,识趣的替她关好门守在外面。

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脱离得了兰家,摆脱这种被他们摆布的命运?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挣脱他们的钳制,那一天不会久的,他们加注在她身上的侮辱和仇恨届时她也要一并清讨回来。

天色渐沉的时候主院开始布置晚膳,兰渊向来是同兰夫人及大房子女一同进膳,余下的各房就在自己院中解决,但因兰晴语身份今非昔比自是不好再不叫她,其实她回府这件事本来很低调,却是下午的时候被兰敏等人闹了一通,想不让人知道都不行。兰夫人脸色看起来到还算好,只在看向几个儿子女儿的时候才露出那种怒其不争的表情,她面上不说自然是不希望兰晴语同他们一起用餐的,她不过是个婢女所生的庶出凭什么与他们同桌吃饭,再说她派人去打听了前因后果大约也知道些兰敏他们为何去羞辱她,这件事他们虽做的不像样子了点,可她也没觉得有什么过分的地方。那个兰晴语本就靠着死皮赖脸才嫁进了相府,按说她当年被废太子掳去府中,深更半夜被西凤帝等人寻到也是毁誉参半,为着这件事甚至还迁怒了那位废太子,可没想到她竟还能腆着脸赖着司夜离,大抵男人都吃那套,谁能熬得过女人的温言软语,到是对那件事不计前嫌,不过有宁朝夕在前,兰晴语那点小事当真是算不得什么了。到真是命硬,还不是靠着她那张漂亮脸蛋,没有他们兰府娇滴滴养着,能有她今日?可她是如何对他们的,想到这里兰夫人就生气。

门外有侍女进来禀报说兰晴语不来吃饭,兰夫人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她不来最好,省得他们见了她都咽不下去。布好菜,侍女伺候在侧,兰渊才从书房中慢悠悠走来,他沉着脸,看向众人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愠怒。一大桌子的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怎么父亲的脸色这么难看。

兰夫人自然也看到了,她心思一动,主动迎上来同兰渊说话,“老爷,今日膳房烧了你最爱吃的……”

她的话被兰渊不怒自威的脸色给吓了回去,众人也都不敢开口,端坐在自己位置中,他们对这个父亲素来都很害怕,特别是他眼神沉寂看着他们的时候,会让他们有种不好的预感。虽然他们平日里在府中都骄奢跋扈惯了,可到底还是会对如今当家主权的男人有着忌惮,他们不似兰晴语能为自己挣得前程,能依靠的就只有兰府。

“听说你今日去为难晴语了?”兰渊面色沉肃问兰敏。

要说在这个府中唯一能不惧怕兰渊的怕是只有这个他最宠爱的儿子了,或许是想将家业交给他的缘故,兰渊对这个儿子素来就偏颇,即便明知他不成气候却依然还是处处都袒护着、放纵着。只是这次触及到兰晴语,不知他是否还会一如既往。兰晴晴等人各怀心思,指尖慢慢抚触着掌心,他们到要看看这位大哥是否踢到了钉子。

兰敏原是已经坐在位置里,丝毫没感觉出来兰渊这话是对着他说的,直到兰渊犀利的视线和众人有意无意的目光他才像是意识到什么,瞬间站起来炸毛道:“这个小贱人就只知道去告状。”他完全无视兰夫人传递给他的眼神暗示,这种时候怎么能火上浇油,再去惹兰渊呢,可偏偏兰敏哪里有这种智商去想,嚷嚷道:“她说什么了,我本来说的就是实话,她若在相府受宠,司夜离还能不把她带在身边,怕是她自己在痴人做梦吧,人家压根就不喜欢她,喜欢的是他那个死鬼娘子,还耀武扬威个什么劲,就知道回来摆威风给我们看。”

“你……”兰渊被他话气的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算了,明面上还是要该怎样就怎样,毕竟各自身份摆在那,做事自然都是圆滑的,可碰上个兰敏却是一点人情世故不懂也罢,自小就针对这位妹妹,到了现在还敢对她百般羞辱。其实这些也要算是兰夫人的缘故,她对兰晴语母女什么态度,她的孩子就潜移默化对他们什么态度,以至于到现在还改不了。兰渊转而将目光瞪向兰夫人,都是她教出来的好儿女。

兰夫人是何等人,她当初既然能容得下得宠后的兰晴语母女,如今又怎的不能将气往回咽,事实既然无力改变,那就要拿出她大夫人的气度来,暗地里如何对付他们不让人看出来那才是门学问,像兰敏这样莽撞惹怒兰渊只会无济于事,还害得自己一顿不痛快。那个兰晴语自小就心计深重,她的儿女岂是他们对手,兰夫人恨恨地想。但她表面上表现的滴水不漏,帮兰渊顺着气说道:“老爷莫要生气,敏儿那是不懂事,想必晴语是个大度之人,不会同他们一般计较的,毕竟我们也是一家人。”

这句一家人说到兰渊心坎上,他到不是多在意这个女儿,只是兰晴语争气,如今整个兰府都几乎仰仗着她,私下里不少官员也都是看在司夜离的面子在巴结着他,哪怕会有风言风语说些受不受宠的话,但兰晴语还是司相侧夫人这个事实,谁都不能改变。兰渊教训她不过是希望她能铭记疼痛,别一朝飞上枝头倦怠下来,那是很容易就被人取代的,凡事都应该时刻警惕。他是兰晴语的爹,父亲教训女儿天经地义,他们却是不同的,自幼的嫡庶之分尊卑有别都铭刻在兰晴语心中,他们是如何对待她的兰渊并非不知,甚至是默许的。可如今人家的地位俨然都在他们之上,又怎会忘记这些往事而没有隔阂呢,兰敏去羞辱她不就是要将矛盾激化,惹得兰晴语同他们越走越远?这些都不是兰渊想要看到的,在他们没有资格和人抗衡前,又有什么资格去和人叫嚣呢。

“他们知道什么是一家人吗?成日的就知道花天酒地,惹事生非,若是哪日你能同晴语一样有本事让我对你刮目相看,那我就再不管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现在你去给我道歉,如果不能取得原谅你就给我滚回院子里不得再出来。”兰渊气的吼道。

“道歉?”开玩笑吗,让他去和个庶女道歉?那他的脸还往哪里放,他以后还要怎么面对下人,传出去还不要被那些个世家子弟笑死,他连头都抬不起来。想到这兰敏是说什么都不会去的,他将身后的椅子踹开,大步往外走道:“我不去。”木椅被他踹翻在地,发出的动静不小,伺候在侧的下人本就在听到他们争吵时就恭敬退立一侧,此时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纷纷低着头。

“老爷您别生气,我去代敏儿道歉。”兰夫人出来打圆场。

兰渊哀叹一声,就是她什么都包庇他们,才会越发使得他们无法无天,都说慈母多败儿,在他看来一点都没错。

————

稍倾,兰夫人脸色阴鸷的随着侍女往云苑方向走。好好的一顿晚膳就这么被破坏,她心中自然是千百个不顺,可又没有办法,她必须要为兰敏将丢了的脸面找回来,否则兰晴语那边只怕心中积怨更深。其实按她的想法何必要去巴结她,他们从前对她的种种难道兰晴语就当真不会记在心底,还会为他们所用吗?兰夫人勾了勾唇,痴人说梦的是兰渊吧,他一心想靠着司夜离,但人家压根连他这个岳丈都不认,又或者说他们曾经都是看过那个男人手段的,宁浩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什么下场难道兰渊还没看清吗,别到时什么都没捞到不说将自己也陪了进去。

天边日色开始隐没下去,兰晴语凝望着西沉的天色,绯色云霞染满天幕,她眸色深浓,不知在想些什么。云朵将她手中的冰块撤走,用温水一点一点擦拭。兰晴语就那样随地坐在廊檐下,将头靠在廊柱上,也不怕身上衣裙脏了。她眼底有一抹化不开的哀伤,看了令人心疼。云朵知道她心里苦,却无人能诉说。她拿了铜镜给兰晴语照,“夫人,脸上的肿消下去不少,还疼吗?”

兰晴语回过神,用手撩起颊畔的发拨入耳后,光滑白皙的脸上确实好了很多,指印也在慢慢消除,可她心底的羞辱和伤痕是否也能像指印般消失呢?怕是不能的吧。

“无碍。”兰晴语站起身,云朵将她身上的灰尘拍了拍,她问道:“我娘没有听到什么吧?”

“放心吧,这几天姨娘都在斋堂念经,一跪就是几个时辰,鲜少会出来,大少爷先前闹的事并没有传入云苑,而且夫人不是早就吩咐下去府中大小事都不许来打扰云苑么,所以这会姨娘怕是还不知夫人已经回来。”

49.算计人心

兰晴语点点头,只要她娘能活得安然那她就什么都无所谓了,她眉头蹙起,叮嘱云朵道:“别让我娘跪的太久对身子不好,还有你去嘱咐灶房烧几个合口小菜,我陪娘用膳。”都这个时间点了她娘也不知肚子饿么,想来她不在的时候她都没能照顾好自己,这让她怎么能放心。兰晴语大步往斋堂走,自从她在兰渊面前受到重视后他们在府中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可她娘却一心守在斋堂中,任她怎么劝都无用,别说是和别人争宠,就是好日子她都不要过,每日的清汤煮水。她知道娘是心中过不了那个坎,他们自幼被兰夫人他们辱骂羞辱,说她娘是勾引了兰渊才生得她,这种痛早已深入骨髓,所以她宁愿用这种方式来让内心平静。她娘能无欲无求的任人欺辱,可她却是不行,她没有办法做到一辈子任人欺凌,只有弱者才受强者的凌霸,而她要走的路注定只有一条。

兰晴语未到得斋堂到是先迎到了兰夫人,她起初微微有些惊讶,看着兰夫人身后一众侍女手中捧着的许多食盒,后来才缓缓明白过来。她唇瓣不露痕迹的挽起一抹笑来,看来兰渊已经知道了下午发生的事,兰夫人这急赶慢赶的来不就是为了给兰敏救场,怎么他的那些个姐妹没有来么,关键时刻也不是很齐心啊。

“听闻你晚膳没有胃口,想着到底还是要吃些,万一饿坏身子那可就不好了,来看看大娘给你准备的这些可还满意吗?”兰夫人说着就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兰晴语看着被紧拽的掌心,眉头渐渐蹙起。她什么时候同她这么交好了?

到得内堂,侍女将食盒中的膳食一盘盘撤放在桌上,许多菜肴精致,不乏名贵滋补品熬炖,满满的摆了一桌。她这么有诚意兰晴语自然不好拒绝,只开口道:“谢谢大娘。”

她这话不咸不淡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兰夫人到也不急着试探,只坐下同她闲话家常道:“怎么回了府中也不派人通知一下,大娘好去接你,你这性子也是太过低调,真是像极了司相,难怪人家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这话说的就有些瑕疵了,他们也不是一家人但还不是进的一家门。兰晴语没有同她争辩,对待这位大夫人她现在已经习惯怎么去应对她,不似小时候总也被她折磨的到处都是伤,且她也有同她鄙睨而站的气势,无需再忌惮。

她回府难道她会不知么,不知又是怎么跑来的?兰晴语笑了笑,并未戳穿兰夫人的话。

她的神态恹恹,兰夫人看到她被秀发半遮掩的颊鬓,心底闪过一丝痛快,但她面上什么都没表现,也并无尴尬,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次司相打败了北魏,不仅是扬我西凤国威,更是为我们兰府脸上添光……”

她还要待说下去却是被兰晴语打断道:“大娘,夜离就算添光那也是为我娘添光,好像与您无关吧?”她这话一出果然见到兰夫人脸上一阵青红皂白,本想攀攀关系,谁知兰晴语并不买账。

兰夫人咳嗽了声,心知兰晴语不待见她,他们彼此心底都清楚各自是什么样的人,真心没有必要再虚寒客套下去,兰夫人虽说是为儿子而来,但要她拉下脸面来同兰晴语道歉还是开不了口的,是以她只得想个办法来打破这种僵局,既好圆了自己的脸面,又要糊弄过去。

兰夫人挥退了左右,待人都退尽只剩下她和兰晴语时,她才开门见山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相比于你为难我们,你在相府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吧?”兰夫人坐在她对面,笃定的说道。

兰晴语挑眉看过去,就见她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能看透她的所思所想。这才是她所认识的兰府主母,那个有手段也有智谋配同她说话之人。

“怎么说?”兰晴语抚了抚鬓角的发丝,同她道。

兰夫人释出一笑,她就喜欢同聪明人说话。她从宽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面上,盯着她意味深长道:“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你忘不了从前的恩怨,老实说你知道为何我总是讨厌你吗?除了你聪慧,你的美貌,还有你的运气。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无论你愿不愿意,你始终都是姓兰,你与兰府脱不了关系。”她换了口气见兰晴语没有反驳又说道:“你以为没有了母族的倚仗你还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相国夫人吗?即便你再尊贵,一旦你没有了利用价值,情爱又能支撑得了几时?”她的每句话都说到兰晴语心里,虽然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兰晴语还是不愿意相信,她曾渴望的爱情就这么脆弱到不堪一击,在现实面前要被粉碎。她始终都不肯相信,宁朝夕就算有利用价值也未见得多有的对,哪怕是宁朝夕也不得不否认那是个除了母族自身就优秀之人,所以无所谓要依靠宁氏她就能轻易俘获他的心,而那个人他本身就不是个以感情为重之人,相比情爱来带给他更大的利益或许才能绑住他的心,只有彼此有牵绊才能更好的捆绑在一起。这些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她的母族凭什么能成为她的倚仗,而那些人她又怎信的过,那是些随时能置她死地之人。

“若我说我们彼此能成全,你可愿相信?”兰夫人言笑晏晏问她。她既没说要冰释前嫌,也没说要从敌人变成战友,但这天下哪有什么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利益面前自然就能成为朋友。

对于她的话兰晴语自不会全信,可既然她说了,她也不妨听听,至于怎么做,如何去做,利用还是交易那就全在她手中了。

将桌面上的小瓷瓶看住问道:“这是什么?”

兰夫人并未回答兰晴语的问话,而是反问道:“别怪大娘多事,你今日能陷入这样的窘境无非是三年多来无所出,背后被人嘲笑是小,被冷落却是真吧?”这话经她说来着实会令人恼怒,尤其还要让她看笑话,兰晴语脸色已有难看。

“你究竟想说什么?”兰晴语豁然起身,说着就要送客。

兰夫人不慌不忙止住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你我都是女子,应该明白七出之条中的无子嗣即为逐出府吧?三年已经够久了,这外面有多少女人虎视眈眈想要为这个大娘没提醒过你,你这上面嫡夫人的位置还悬空着,保不准哪日有个大肚子的女人就可压住你头上,你不是最有骨气么,难道甘心做小?”她挑衅的问她。

这确实是兰晴语三年多来不可言说的伤,没有哪日她不在担心这件事,只不过司夜离不同寻常男子将情爱看的重,甚至是在宁朝夕走后的这些年他都没进过任何人的院子,这才使兰晴语悬着的心稍稍好些。如今被兰夫人提起,不得不说这记猛药下的有点狠。兰晴语自恃美貌在西凤乃至整个天壑大陆都有不少追求者,以她的条件自然不可能给人做小妾,不过是真的痴恋他罢了才会甘心屈从,而她也自信侧夫人不过是暂时的,当初之所以会有此安排也是为了全他的好名声,宁朝夕刚走怎么都要哀一哀思,方能显出他情深不寿的样子。但那只是兰晴语的自我安慰,实则司夜离是如何打算的,这三年来她也应该看的清楚,如果他真的是为了做个样子给人看不会对她冷落至此,而能给她个侧夫人的位置已然是最大的极限,当初若非为了救宁朝夕她怕是也嫁不进相府,如今到是觉得自己委屈了。

她不是不想生,那个男人根本不给她机会。这些话她要如何对人说出口?然而不用她说出口,兰夫人将白色小瓷瓶塞入她手中道:“你不是最有手段么,怎么在这件事上就那么冥顽不化呢,谁说生孩子就不能用点小手段了?我为何常说那些狐媚子勾引男人,还不就是因为他们手段卑劣,想着法子爬上男人的床,你以为你们是怎么来的了?”兰夫人颇为讽刺的看着她。

她的话无疑在贬损兰晴语她娘,兰晴语硬生生压下这口气,心想她既然自诩不屑又何必教她这些招数呢,到底是谁更卑鄙下贱些。

“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教你,放下你那些所谓的自尊,只有与我们联手你才能走的更长远。”兰夫人临去前笑着对她说,然后她替她关上门,背对着兰晴语的眼底神情蕴含冷冽。

拿起那个小瓷瓶,兰晴语呆滞了许久,她知道你们是什么,也清楚用了会如何。她的手微微拽紧,或许是拽的太紧反而隐隐发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也需要用到这种不耻的行径了,她连这点自信都没了吗?兰晴语跌坐在椅子里,嘲弄的摆弄着小瓷瓶,连大夫人都看出她过的不如意了,她却还在自我安慰。她兰晴语如今也要沦落到这种可悲地步了吗,需要借着药物才能怀上一个男人的孩子?

50.算计人心

“晴儿。”门外有敲门声响起,云朵在外小声提醒她娘来了。兰晴语掩了掩潮湿的面颊,将瓷瓶收好,收整了妆容才起身将她娘迎进来。她面上挂着笑容,哪里还有半分落寞心伤,俨然又是那个尊贵美丽的女子。

“娘您总算来了,女儿可等您许久了。”兰晴语说着将她娘请入餐桌前,那上面还有兰夫人拿来的精致菜肴,她来不及撤下只得对她娘道:“娘还没吃饭吧,女儿也饿了。”

看着满桌的美食,素衣的妇人皱了皱眉,但既然是女儿的一片心意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你陪着娘吃。”

兰晴语堆起笑脸,往她娘碗中夹了许多菜,两个人边吃着饭边说家常,兰晴语挑好的事来说,到也惹得妇人开心不已……

————

“等等。”阿月扶着墙壁站起身,紧追了苏映寒几步,她身上有不小的伤,想要走的快已是难事。苏映寒转头看着身后之人,眸色深沉问道:“还有事?”

阿月迟疑了下,她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可她不得不说,那些人她不能置之不理,纳西已经不在了,纳清他们就是她的责任,她有义务去保全他们,这是她欠纳西的。

“我还有个要求。”阿月鼓起勇气道:“能不能放了和我一起的人?”

纳清和育才他们都是一路追随着她的,那次她设计北魏大败自然也没能逃过皇权的惩治,可纳清他们是无辜的,就因为他们和她是一伙所以受她牵连,被关在魏都府牢中,也不知是否还安好。

苏映寒撩眸看向她,或许没想到她还能提要求,他眸光深邃,似要将她看穿。他一步一步走向她,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直到眼前被一片阴影压下,将她笼罩。

他说:“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谈条件吗?别以为南晋的事就可以让你在本宫面前放肆,你还没有居功至此。在替别人求情前,请先想好自己的退路,你害得北魏死伤那么多人,连自身都难保了,竟还敢提要求?”他的目光深灼看着她,有一瞬阿月会以为他是否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他们的过去,继而记得她。可是她想错了,在这个世间没人会记得,而她要走的路就是做好现在的自己,她不确定从前望月公子的身份能为她招来多少祸事,但她曾经替苏映抑做事算计过他,这笔账不知要如何去算。到底都是些过去的事了,认不认得又有什么关系,就算再去清算无非是陈谷子烂芝麻,想到此她还是觉得自己做阿月就好,至少这个身份干净的像张纸,她也无需忌惮有人会在暗中害她。

被他这么一说,阿月果然瘪了瘪嘴,他说的没错,她能侥幸逃过一命已是万幸,但绝对不足以抵消她那么深重的罪孽,若还想得寸进尺未免是在挑战他的底线。她怎么忘了,在她眼前的是个合格的君主,而并非还是她所认识玩世不恭的少年郎。

“带下去。”苏映寒命令道。

随着这道命令掷下的是阿月被两个侍卫羁押着往外走,菩桃领路。阿月心中慌乱不已,从前她虽没接触过太监是什么但好歹也看到过,那是男子才能做的,并且据说是要剜除命根子。阿月惧怕的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素白的囚服,她很难想象被人扒了衣服羞辱是何种感觉,即便她已历经过生死,即便她早就看开很多事,但看开并非不看重。只要想到那一双双**的眼睛盯着她看就会引得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不行,她不能去做太监,一旦被发现她是个女儿身,那不就会发现她冒充男人混入军营,这个也是死罪。她好不容易才勉强将自己洗白,唔,也算不上白,至少还有嫌疑在,那不就都白费了,肯定又要被他们怀疑她居心叵测了。

阿月挣扎着喊道:“这位小爷我不能去做太监,我真的不能去做太监,我祖上还有八十岁的老母等着侍奉,下还未娶妻,怎能做这不忠不孝之人,还请你们高抬贵手放了我吧,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能不能换种法子来惩罚我。”眼见着他们无动于衷的继续将她拖着往外走,阿月开始着急往后看去,甬道深长,此刻哪里还能看到苏映寒的身影,她凝望着幽深的甬道哀求道:“太子殿下,还请太子殿下从轻发落,从重发落也行……”她的话被风吹散在地牢尽头,渐渐再听不清。

这呱躁的声音。苏映寒揉了揉被她吼疼的耳膜,也不知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上早朝的时候也为这件事讨论过,底下议论声纷纷,无非就是罪不当免,再说即便是对阿月出尔反尔,以她在北魏的烂名声来说死了也是众望所归,没人会觉得可惜。可他却不这么觉得,一来是确实舍不得这么个人才就死了,虽然她亦正亦邪现在还说不准留着是好处还是祸患,但在北魏能找出像她这样的人着实不易。北魏人虽勇猛,却单单是勇猛,头脑远非西凤和南晋人那般狡诈多谋,若能得个良才那比勇将还要让他如虎添翼。二来这个人身上藏着太多他看不透的东西,她说她与西凤有仇时那股坚定的眼神不像是在说谎,既然她与西凤有仇为何还要帮着他们?她的解释说的合情合理,南晋也确实在北魏背后伏击,可她既然知道这点,早让他们防备着不就得了,又或者她也可以谏言让北魏退兵,他未必会听,可对于她的举动还是有疑点让他猜不透的。这个人就像裹着层云团的迷雾,不仅想让人揭开云雾后的真实,更想让人看看除了云雾还有些什么,或许这些并非是她真正的实力。

呱躁是呱躁了些,不过他忽然觉得很有意思,他已许多年都不曾再有这等兴致去深看一个人,自从小七死后他更是觉得连个惦念的人都没了。小七,如果你还在那该有多好,我就不会这么寂寞这么闷了,我不该放你和他在一起的,你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到最后你还不是死在他的算计下,难道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一点都没有后悔吗?苏映寒晃了晃有些混沌的脑袋,也许就只有在梦里他才能见到她,而她才是属于他的。

阿月的挣扎在壮汉面前根本无用,许是她废话太多,他们索性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开口。宫苑中有不少宫女和往来的侍卫,他们见到她都忍不住好奇停下观看,伸手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走了段路,开始有不少戴着镂空高帽的太监出现,他们身姿妖娆不比宫女差,甚至举手投足间都有股妩媚的风情。阿月见此不禁打了个寒颤,天啊,她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菩桃领着侍卫将阿月带到一处破败的宫殿,殿宇的牌匾上没有字,歪歪扭扭挂着,长满了蜘蛛网。一侧殿宇也有坍塌的迹象,掉落的碎石间有些暗红色的血迹,她应是没有看错,因为那些血迹并非一滩,而像是喷洒上去的,斑驳倒映在墙桓间,看得她瞪圆了眼睛。

“啊……”杀猪般的叫声自紧闭的宫门内传出,在这静谧中完全可以将人吓到。阿月心头一颤,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这撕心裂肺的声音预示着什么她不是不清楚,她不知道有多疼,可也隐约听过当太监是最残忍的刑罚,简直生不如死,若非家中实在太苦又有哪家人愿意自己的孩子来受这种苦。但到底还是贱民多数,比不得王公贵族,运气好的女子还能被他们狎玩,男子想要活下去似乎就只能去当太监。这也是为什么她当初创办望江楼的初衷,他们的命都太过低贱,生死全掌握在别人手中,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掌控的时候?她给了那些命如草芥的女子一个家,一个可以靠自己活下去的机会,无论生死好坏,至少在她这里他们活的有尊严有价值。无论外界如何评说她,世人多么唾弃她,她想要自由自尊的想法从未改变过,为何奴隶生来卑贱,为何女子生来就要依附男人而活,在这个男权的世界中她想努力的活出自己,哪怕有一天为此而付出惨烈的代价。事实证明她望月一点都不比别人差,即便最后是惨败,至少她曾那么努力的绚烂过,也曾让人忌惮过,这些就足够了不是么?!

菩桃看着阿月夹紧双脚,那副痛苦的样子就好笑,活像是已经对她施了宫刑,整个脸都要扭曲起来。她那么丑,再皱眉就更惨不忍睹了。菩桃不忍再看,催促两个侍卫将她丢进去。这点宫刑她就受不住了?不是挺有勇气的么,死都不怕还敢联合二殿下串通起来演戏,现在二殿下复位,就想那么便宜放过她,简直是做梦,没把她折磨的死去活来算他输。有本事下注就要有输得起的气魄,她这个畏缩的模样哪里还是那个无畏让人敬佩的人,菩桃鄙视的哼了哼,就知道她是装的,只能说先前的刑罚对她来说都太轻了。

51.算计人心

侍卫得到指令将阿月往里拖拽,阿月身子单薄又有伤在身,哪里是他们两个壮汉的对手,轻易就被带到了宫殿内。敞开的破败殿宇中窗户紧闭,只能透过门外射进来的一丝光亮照明,纸糊的纱帘下斑驳光影漆洒在墙头,显出陈旧的年轮。当殿门打开的那刻扑鼻而来一股血腥味夹杂着灰尘的呛味,阿月难受的蹙起眉。殿内摆放着一张褐色低矮小木床,床边此刻还有方才嘶喊着叫声的男子,他的脚边有一滩鲜红血迹,而他身上也是洒满了鲜血,他颓败的趴在床上,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眼神空洞。从他身下流出来的血与褐色木窗融合在一起,越发看的人心惊肉跳。床边原本还蹲着两个**着上身的粗壮男子,见任务完成后便走到一边歇息。床头与床尾都镶嵌了圆粗麻绳,足有两根手指般宽,不用说都知道定是用来固定人用,怕他们会动,故而用这种活扣来捆绑。距离床边不远的地方放着一盆血水,水中有块染红的绢帛,飘荡其上。在木盆的左边则摆放着一尾类似虎凳的东西,上面有尖锐的刀锋,在暗影中并不明亮。右侧则是有个檀色木柜,柜中分层小格的抽屉。

坐在距离阿月他们最远的有个面色苍老的男子,头发稀疏,一双眼睛浑浊,手中不知摆弄着什么,他认真的拿着绳索在系,压根就没抬眼看他们。在他头顶上方悬浮挂着几个福袋,福袋颜色不尽相同,却是分别写着什么字,隔的太远看不清。大红的绳索系了个繁琐的样式来,再往上一拉便又悬挂在他头顶。将手中锋锐的刀片搁置在身侧木桌上,随意在身上擦干净手上染血的污渍,老者这才站起身拘了拘礼。

菩桃大约也是认得他的,抬手止住,恭敬道:“殿下让我送个人过来。”他这么说老者自然就知晓了,抬眼看向被反压着双手的阿月,浑浊的眸底并无任何变化,点点头道:“好。”

这么容易就将她丢下了?阿月还没回过神,他们之间的交接似乎已经完成,菩桃抬手走人,然而阿月刚想转身去拖住菩桃就被身后的两个粗壮男人给抓住。菩桃三人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似乎早就习惯,甚至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不过本来被送来做太监的就不是他们,他们又要有什么表情呢?

“呜呜呜。”阿月开口的话就被壮汉拿抹布塞住嘴里,她连一个字都没说出口。不成啊,她若现在还不说那就真没机会说了。她惊恐望着老者身侧木桌上摆放着的各色刀具,在阴暗的角落里散发出森寒的光来,即便是殿中没什么光亮,但阿月还是能清晰看到,触痛了她的眼。

对于她虚弱的挣扎和反抗来说基本是毫无用处的,那两个男人压根就没放在眼中。瘫软在木床上刚被宫刑的太监大约体力不支,额头上冒着冷汗,蜷缩着动弹不得。一个壮汉见他还未起来,便抬手去拽他。阿月两个手腕都被另一个壮汉箍紧着,但就是这刻她卯足全力狠狠抬腿向壮汉踢去,壮汉被踢中瞬间哀嚎,响声哀彻遍野。阿月的力气敌不过他们,想要取胜几乎不可能,唯一能使自己有把握的就数这个,她忙的将口中抹布丢掉,焦急道:“我不是男人,我是个女的。”

然而她的话并未起到什么作用,他们丝毫不为震惊和所动,拖着太监的壮汉见同伴吃亏忙的赶过来想抓阿月。阿月无语,看来这年头说自己是女人都没用了,居然还有不信的,那她该怎么办,真要被他们脱裤子吗?想到这里她就全身都汗毛竖起,他们要用那双污浊的手来碰她,这是她不能忍的。

“莫要做那些无用的辩解和逃跑,来了这里还想走出去?那要看我的刀同不同意。”老者嘶哑尖锐的声音总算响起,比起先前来阿月能够辨别出这个声音的主人绝对已经不再是男人,原来是个太监来施宫刑,他既然受过这种苦怎的还能无动于衷的替人做呢?难道每做一次他的良心都不会痛么。

阿月说罢已经往大门的方向跑,虽然明知机会不大,可她也不能往里,往里被他们抓住的机会只会更大。她急中生智,想到先前看到的那块破败墙头,那里既然有坍塌又年久失修,那她怎么都要试一试,说不定有机会出去呢。两个壮汉左右两侧对着阿月追,眼见着她往大门跑他们自然不会想到其他,也往大门跑,谁知阿月一个急刹车转变方向,硬是找准机会将他们甩开,他们的指尖只来得及够到她衣角,就见她一阵风般撞向了那赌厚实的墙。要知道以血肉之躯去撞硬物,且是个用石块堆积起来的坚硬墙壁,光是看着就觉得疼了。

单薄的身子迎着比她还高半个头的墙撞上时,阿月脑中其实是懵的,她甚至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想疼或者不疼,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他们抓住,也许她现在已然没有资格再去要求所谓的清白不清白,但人活着总有些底线是不能触碰的,为此她也是会坚持。

“轰隆”一声,墙体碎裂轰然倒塌。而阿月就倒在一片废墟中,她凝望着远处天幕上浮聚的云彩想要动弹,却是发现自己再站不起来,身体骤然传来的疼痛令她脸色苍白,她不知道自己伤了哪里,只能感觉到疼痛随着神经传入大脑,密密麻麻。

老者与壮汉紧接着赶来,俱都惊讶的张大了嘴,看着那片废墟中散发出来的白烟吓的半天都没有动作,这人也是太决绝,相比起来到底还是要活着吧,好死不如赖活着。

远处大门被人打开,菩桃几人本已离开,但猛然听到这么大的动静就都不放心的回来看看,乍然之下看到倒在碎石地里的阿月倒吸口凉气,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将人交给他可没说要让她死,再说殿下显然对这个人是有些兴趣的,这万一真要被弄死了他也不好交代。

“我,我……”老者显然被吓到,支吾说道:“她说自己是个女的,然后就撞墙了。”

“啥?”菩桃被老者的话吓的不轻,忙的走过去看看躺在废墟中的阿月,她说自己是女人?这下把菩桃弄懵了。若说她是骗人的也用不着这么拼命啊,难道说她真是个女的?这事他可做不了主,菩桃忙的让人将阿月搀扶起来找个地方安置,他要将这个消息上报上去。

阿月被丢到巫医殿的时候早就疼的两眼冒花,她被抬走的废墟块上尤残留着几小滩血渍。巫医们到也不敢不诊治,刚要去掀阿月的衣服就被菩桃止住,晦涩的说她可能是个女的。巫医们见她发丝凌乱,容颜丑陋,身体又瘦又柴,哪里像个水灵的女子了。几人面面相觑后商议下来的决定是让个老嬷嬷来检查一下,阿月躺在巫医殿的夹板上,由于身上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们摆布。好在这次他们似乎有相信她的意思了,她额上冒着冷汗,几欲昏厥,可即便再疼她都不能昏死过去,她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只有清醒才能想对策。

殿内此刻走的空无一人,遥遥便见一老嬷嬷朝她走来,她面色凝肃,看了几眼后动作粗鲁的开始解她衣服,经过再三确认才又看向她,似是不敢相信,又要去解她的裤子。阿月本就受了辱,脸上羞愤难堪,气恼道:“嬷嬷难道还不肯相信?”经她这一说老嬷嬷才停止了动作,略为尴尬的将衣服替她拢住,抬脚往外走去回复。

老嬷嬷的话阿月没有听到,不过随着老嬷嬷的离去,进来的男人们显然都露出惊诧的表情,特别是菩桃指着她像看怪物般支吾了半天,气愤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大约是没想到她真是女子,胆子那么大敢混入军营中,居然还能瞒着众人那么久,搅得北魏军翻天覆地不说,还被个女子耍得团团转,这让那些人面子往哪搁。

此时正在书房中批阅奏折的苏映寒接到侍卫的通报也震惊地抬起头来,手中批阅的笔注一顿,泛起冷笑来。好个女子,这是反了天了,是当他北魏无人了么,竟敢谎瞒身份,她究竟是想做什么,当真是要将他们搅得翻天覆地还是有着其他的目的?当得知阿月为女子的那刻,苏映寒震惊过后平静下来慢慢回想前段时间发生的事,他对这个女子是越来越好奇,他到想知道她还有什么是能惊艳到他。

“吩咐下去,别让她死了。”他这话无疑是要巫医治好她,侍卫不敢怠慢忙的去通传。

52.以退为进

阿月是女子这件事其实从她出现在巫医殿中的那刻就瞒不住了,消息一路传出去,直至闹得满个北魏皇宫都传开,到后来演变成反对苏映寒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阿月是想过后果的,她做事并非莽撞之人,可她的身份总有一天要揭穿,那样她才有可能去接近权利的中心。虽然冒险,但也不失为一个转机,每一次的危机她都是靠自己化解,这次她相信她也能做到,无论迎接她的是什么。

大臣们得知曾让阿月去统帅魏军打仗后个个都脸色苍白,继而纷纷上书陈奏要求将她处死,虽然她曾预测过南晋与北魏的战事,从而让北魏提早准备给了南晋个下马威,但还是不能抵消她混入军中的目的,尤其是在得知她女子身份后更是拿这件事大做文章,更扬言此女子必要亡我北魏之类危言耸听的话。

魏帝未免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也特地下令让芸罗来算上一挂,芸罗面色冷凝,她早就有预感这个女子会是个祸患,果不其然就爆出这种丑闻。那时她要是早点动手将她弄死就好了,或者更早的时候就不应该阻止拿她去祭祀,索性现在还不晚。芸罗换上素白的祭司服,在魏宫空旷的城墙上摆好阵,两侧架满颜色不一的彩旗。

肃风猎猎,底下祀女俱都叩首交叉双手默念状,瑶旗上笛铃脉脉作响。站在祭祀台上的女子面前摆有一盏鸟笼,用玄色遮布盖着的笼体下饲养着一只通体红色的灵鸟,一首而三身,形状很是怪异,此为鸱。鸱作为祭司院的灵鸟,本身有着通灵作用,芸罗向天祈祷,希望能借着神灵力量得到启示。祀女们祷告结束,芸罗便放出鸱来,鸱在摆有一众文字的竹简中挑出一张“杀”字来,将其刁啄到芸罗手中,自此阿月的生死已定,无人能左右。

这件事闹到苏映寒这里的时候魏帝已替他做好决定,这样也能压下底下悠悠众口。苏映寒随着菩桃进入华澜宫的时候不仅帝后同在,连苏映抑和芸罗也在。苏映寒眸思微动,大概能猜出来请他来的用意,怕是不单单要说国事这么简单。芸罗满脸笑意的迎上来,苏映寒不动声色避开她,他生疏有礼在外人看来着实是个蹁跹君子,只有真正了解他性子的人才知道别看他表面上极好相处,甚至因为他妖媚惑人的长相看起来是个无害之人,其实他内心冷漠孤僻,鲜少会卸下防备面具去真心对人,除非是他特别感兴趣或吸引他的。且他的伪善又不似司夜离能自始至终从容淡定,若是有人敢损害到他的底线,就算是亲兄弟他照样能面不改色的将其除去。芸罗面色尴尬的坐到苏映寒身边,这些都被苏映抑看在眼中,他不着痕迹看向她,恰在此时迎上芸罗委屈的目光。芸罗敛了敛眉,将神情掩饰的很好,她绝对不会让苏映抑看她笑话。

魏后让他们来无疑是来商讨婚事的,为不久后的大婚准备物品,这些虽然都有宫中按礼仪来制备,可有些贴身的物品还是需要他们自己过目亲试,光是准备就极其的耗费时间繁琐。在这件事上苏映寒的态度一直都表现的冷淡,既不反对也不热衷,仿佛大婚与他没什么关系。魏后见苏映寒神色高冷,并无插嘴的意思,也懒得理他,只当他是在听,同芸罗讨论着大致的细节,看有无什么添加。

苏映寒、苏映抑兄弟则同魏帝坐在一侧,如今将国事交于苏映寒处理魏帝就放手让他去做,并不会过多的意见,但阿月一事毕竟牵扯重大,是苏映寒称帝路上的一道阻碍。魏帝看他先前处置的方法不知他是哪个意思,说起来这个儿子到是心思难测,到不是怕他会受那个女子蛊惑,只是她巧舌如簧,又是个有手段之人,与其同她较量不如将其处死,免生枝节。既主意已定,今日就是让苏映寒来执行的。苏映抑方才复位,本来没他什么事,还是魏后想要缓解他们之间的关系硬让他作陪,他到是会利用机会,忙着附和魏帝,苏映寒勾唇冷笑的看着他。他的笑有种魅惑人心的味道,被他演绎出来能风情万种。他仰靠在软垫上,一手轻扣着桌案,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也摆明了他的态度。

“与其让她死我到想到种更好的办法,死了那就太便宜她了不是么?!”说这话的时候他有意无意瞥过苏映抑,当苏映抑听到这句话时后背掠过一阵凉意,这分明是说给他听的警告。

“那你说该如何做才能平息怒火?”魏帝果然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苏映寒眸色低敛,将他那双潋滟凤眸给遮盖去,便也看不穿那双眼中的情绪。他说:“既然她敢有胆量混入军中搅乱军纪,那就再将她丢入军中为妓,岂非更好?”他含笑接过宫女手中递过来的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平静的看着众人,仿佛那不过是个不错的决定。连同着正在说着话耳朵却往他们那边飘的芸罗都与众人看向他,似在确定这句话的真实性。苏映寒做事素来果断狠厉,与他那张邪魅妖娆的脸有着大相径庭,众人不敢质疑他的决定,且他说的法子确实比魏帝要好,这便更说不上来他是要留着阿月这个女子为他所用了。

“怎么,这个主意不够好?”他言笑晏晏反问他们,一只手摩挲着杯沿,盏中鹤云针已朵朵绽开,眼看着错过最佳品味期。

不是不够好,而是掩藏在那张笑靥下的狠厉震慑了他们,他一直都在朝君王的路上前进,只不过是他们还没准备好罢了。

“既然都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办了,婚礼之前我也不想见到血光。”赤金色云服掠过众人,他迈步向外走。男人气势如虹,自有一股王者霸气,硬生生将魏帝光芒笼罩。苏映抑眸底神色晦暗,闪过一丝锐利的寒芒,眼底暗藏杀机,被他极迅速的掩去。魏帝叹了口气,看来他将皇位与他大婚一同举办是个明智的抉择,这个儿子一直都做的很好。

在这件事中背后究竟是谁在挑拨是非苏映寒很清楚,为何会直接上奏给魏帝而非是他,无非就是想借着这件事来打压他,其背后是谁在操作,而那个人左右摇摆,看来对于苏映抑的复位又让他野心膨胀。这两个人从前就多有勾结,苏映抑一旦覆灭他就改投他这边,苏映抑崛起他就顺势两边都想抓住,果然打的一手好牌。告退前苏映寒眼缝扫过苏映抑和芸罗,看来这个贺青彦已经忍不住在他女儿嫁给他前就要出手了,他到是对贺青彦挺期待的,看来他在私下里对他的打压有了成效,否则也不会逼得他狗急跳墙。比起他这个女儿来,他到是更为欣赏贺青彦,想看看贺青彦还能做些什么。

出得华澜宫时天色已渐黑沉,菩桃跟在他身后,几次都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憋的难受。

“想说什么?”对于这个从小就守护他的暗卫到是比亲人还更为亲厚些,有些话他不会对旁人说,菩桃却是懂他的,就像那时他听闻宁朝夕去世的消息时几不能接受,身边就只有菩桃陪着,看着他每日喝醉,看着他懊悔没有将她带走,这些无人诉说的寂寞和孤独无人能懂,他想如果她还在也许她能懂,毕竟她是那么聪明、豁达,努力地活着。

“奴才只是不明白殿下为何要违逆皇上的意思。”菩桃好奇道。

远处叠峦瑰丽的云霞正在渐渐隐没,落入地平线上,他的眸底有一丝波动。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或许是在未得知阿月是女子前对她的智谋有丝惋惜,上位者大多都舍不得失去一个可用的良将,更何况是他想要掌控之人。后来乍然听闻阿月是女子时他确实震惊、疑惑过,这个世间他所钦佩的女子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个人死后还有谁再能媲美,有过那么一瞬他是慌乱的。同样的脸被毁,同样的谋略过人,同样的胆识不凡,会不会是她回来了?这个念头差点让他疯狂,可冷静过来的他又怎会不清楚如果她还活着又怎会来到他身边,她根本走不到北魏,甚至走不出西凤的牢笼。他曾亲口问过细作,那人说她死的很惨,不止被凤帝五马分尸,连尸骨都找不到。他派去的人想要替她安个坟墓都不能,这让他怎不痛心。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最后落得这个下场,委实太过凄凉了点。

他也曾欺骗过自己,就假装她还活着,活在这世间的某个地方,快乐、平安、逍遥的按她想要的方式自在着,可是不能,她死的那么惨,被司夜离、凤景行等人合谋害死,而西凤帝作为执行者,他们一个都别想逃。他如今有多自责,他就有多怨恨他们。可即便是这样那个女子也不可能再回来,她的玩笑她的洒脱,她的音色她的容貌都不是他所见过的阿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留下阿月,其实她的生死于他来说无足轻重,但他想既然无足轻重那就暂且看看她还能给他什么惊艳吧,他需要有点小意外来让平静的生活增添趣味。

55.以退为进

阿月身上有伤,一只手撑着往后退的身子并不利索,她的眸中有惊恐和不安,慢慢地聚集起水雾来,面对这具陌生的身体她全身都止不住的颤抖。原来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坚强,可退却了这层坚强的她比任何人都要脆弱,她不过是习惯了将自己伪装,习惯用面具去保护自己。

阿月的手心里都是冷汗,难道她真的在劫难逃?不,她一定不能落入这个男人手里,她不能忍受自己的身体被人触碰,她渡不过这个坎。她想往左边逃男人似乎看准了左边,在她动一步时就往一边拦住,她想往右边时男人则拦住右边,将她困在床榻上,然后他像是审视猎物般朝她步步紧逼。

阿月望着远处燃烧着的灯烛内心有些茫然,俨然此刻的她就是只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的能力。她苦涩的想仙儿还说让她不要反抗,她连战斗力都不具备怎么反抗呢。

大概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连日来又没怎么好好休息过,猛然间她感觉到身体好像有异常,有什么热流一瞬间从身体中涌出。这种感觉让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感激,她抬起头在男人扑下来前仰面祈求道:“军爷,我来葵水了。”

男人显然想不到她说的葵水是哪个,一把将阿月压倒,男人身材魁梧,体重自然不轻,阿月被他扑倒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她抬手想推抵开他,哄慰道:“军爷,我真的来月事了,不信我可以给你看。”她诚恳的祈求。

低下头看到她雪白的肌肤时整个人都颤了颤,她的肌肤嫩白如雪,触手丝滑,与她那张丑陋的脸形成对比,是他完全想象不到的。这样的身子平日里一定被养的很好,否则怎么能有这般美好。他有些难受的眯眸问道:“别是唬老子的吧,什么时候不好来偏偏这时候来?”

阿月脸上一头黑线,这个是她能控制的吗?她挽唇扬起个笑脸来,心情第一次因为月事来而感觉到舒爽无比,“这是生理反应,不是人力所能为之。”

这个到也是,纵使他是糙老爷们也知道这种事毫无预期可言。再说这个时候要是强行做些什么也是晦气,想是这么想还是不确信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比真金还真。”阿月稍稍推抵开他一些,容她身子能挪动些地方,示意给他看染血的床褥。女子低眉顺目怯弱的样子到底还是会令男人有些保护欲,他眸色动了动。男人的眸子落在床褥上,那里果然有阿月身上沾染的血迹,并不是很多,却也足够看的清楚。男人嫌弃的从阿月身上下来,蹙了蹙眉,神情颇为难受的往外走。阿月看着憋闷的男人终于松了口气,将身上散开的衣物往回拢,她觉得有些冷,唇瓣绽开了些许凉薄的笑意。

仙儿的声音早已不见,就算她想去找也未必就能找得着,况且她自己方从那个男人手中脱险也不愿再去冒险,倚在榻沿的一角,经过方才一阵激烈的争斗不止是身体疲惫,身上也出了密密的一层汗。如果这时候能洗个澡就好了,想归想,她还是不敢在这种地方放松警惕,她知道就算她现在躲过了,躲得了初一又能躲得了十五?不行,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反击才是她正确的打开方式。她想她该找个契机令自己化为主动,无论怎样她都不能受那些男人的凌辱,无关其他,是她自己的底线。但阿月没想到的是她想要的契机就在不久后的将来真的到来。

这帐中的其他人不知何时会回来,阿月扯了条毯子盖在身上,帐帘外的月色绯靡,点点星光栖散在枝头。她的眸底一片幽暗,身为女子命运从来都不掌控在自己手中,只有权利者才有资格操控,这种感觉很不好,正如她现在命运被苏映寒掌控,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死活,除了反抗她几乎没有选择。迷迷糊糊间蜷靠着睡着了,梦里她像是回到了过去,那时她还是望江楼主,身边有杜丽娘、音儿、艳蓉、墨莲等人,他们时常都会陪她饮酒作乐,偶尔兴致好她也会去沙漠中领略一下黄沙滚滚的热浪,或是携几人在渝州泛舟湖上,忙碌到也悠闲。可如今他们死的死,牵连的牵连,也不知是否还安好,又藏身在何处。

隐约间她又梦回到与杜丽娘那日的对话,两人素来交情就好,既是朋友又是生死挚交,基本没什么话题是不能聊的,杜丽娘在她面前也是放的开的很,她也自然不会拿身份去压任何人。是以外界揣测的性别问题什么的彼此间都默契的不会聊起,连情感都鲜少会说,但到底年岁都摆在那,总归会在闲聊时无意中提及。从前他们都忙着为玄月宫打江山,身上大小伤不断,到也无暇顾及这些,可长此以往下去也不是个问题,特别是那年发生艳蓉的事后他们心底都是有些波动的,他们这些人在工作时虚情假意,但出了戏的他们焉知没有自己的感情呢,只要付出过到最后都会有情绪的波动,只是或多或少罢了。他们也努力让自己一半活在戏中,一半游离在真实,难免不会动情,动了情又将如何呢?结局大概就像她这样吧。

杜丽娘深知她在为艳蓉的事痛惜,找她喝酒,两人酒没过几盏醉意到是不少,倚在檐顶斜望着远处硕大的明月慵懒笑道:“你就真打算一辈子就这样了?玄月宫有的是人才,宫主虽然对你的能力认可,但难保不会看中别人,届时挑选了别人为下一任宫主,你觉得你还能继续安稳坐在这个位置?”塞外的天气一直都是极好的,对于像阿月这样有寒毒的人来说适合在这养病,他们最是喜欢靠在高处的檐的对,以玄月宫中一贯的行事作风来看,弱肉强食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则,几个阁主的心思各异,难保不会想要除去她,谁让她近些年在江湖上的风头劲盛,大有远远超过他们的势头。她虽不居功自傲,可别人是否居功她又怎知,再说玄月宫宫主的位置确实足够吸引人,为此那些人暗中较劲,互相提防着,谁都想做出番成绩出来,好有实力拿下这个位置,而她偏偏在玄月宫中一直都颇受器重,自身又将望江楼打理的很好,渝州又有漕运替她撑着结实的后盾,大有竞争的资格,甚至连传言都说她会接替宫主。这种话无疑将她陷入危险的境地,杜丽娘的提醒算是好意。

阿月眸底染着几分醉意,头也有些昏沉,但脑子却是清晰的。她摇了摇头,按压住眉角跳动的神经,觉得今晚真不适合谈这个话题,又或者她潜意识里是逃避的。可面对挚友她也不想胡乱搪塞,似是触到什么不愿提及的过往,周身都有种孤寂和黯淡弥漫开来。要知道身为望江楼主的她何时黯淡过,无论与谁在一起都是耀眼光芒万丈的。

杜丽娘被她的情绪蛰了下,方要转换话题就听她说道:“我想回家,虽然我从三岁起就来到了这里,对于家的印象已然不深刻,甚至连家是什么样子的我都忘了,那里有些什么亲人,家乡是什么样子的我都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我的家在凤都,过去那些年里为了执行任务我也去过凤都几次,凤都很繁华,可停留在我印象中的也只是繁华,我想生活在那里,感受着我娘曾经的感受。”后面的话她没有对杜丽娘继续说下去,她想她娘也一定希望她替阿爹还完了恩情后做个普通的女子,能够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再也不要过这种漂泊的日子了。她想到小时候认识的那个小哥哥,他们曾约定过将来要在她的家乡相遇,她不知道那个小哥哥会在哪里,有没有去找过她,可如果是他,她想问他是否愿意陪着她去看世界的风景,和他一起自由自在的活着。那是他们曾经的梦想,如今她正努力着,不知他是否也同样努力着。

这也是为何阿月欺瞒了杜丽娘他们她诈死的真相,他们后来还是靠着感知和线索一点点查到了她。

她想回家,可回了家以后呢,却没想到会发生那么多事令她措手不及,而那个人她曾经多么想和他在一起,如今就有多憎恨……

呜呜呜。

阿月霍的睁开眼,她眸底还有丝茫然,但听见这细小的啜泣声神智又瞬间回笼,她方才睡着了吗?还不待她多想,哭声又再响起,比之前越加的凄厉。帐中烛火不算明亮,阿月将自己缩在角落,此时借着微弱的烛光去看不远处缩在帐角的身影,那里有个人就在门口进来处将自己抱作一团,双手抱紧膝盖,脸埋在膝盖中,方才的哭声就是从那传来,带着点嗡嗡的鼻音,压抑而崩溃。

57.以退为进

特别是她昨晚刚听到了些小道消息说这个阿月不简单,便以为她仗着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在这里不服从管教,要爬到他们头上去。红姑当即就生了怒要去推阿月,阿蓉见状本不欲搭理,得罪红姑对她没什么好处,但她眼眸转了转,想起昨晚看到的情景,鬼使神差的说道:“红姑,让她再睡会吧,昨晚仙儿发烧是她照顾的。”闻言不止是红姑一惊,连已经退烧醒转的仙儿也是一惊。

她昨晚发烧了吗?仙儿低头看了看身上被换下的衣物,脸色一阵难堪,可再转念想到阿月也是好意,除了她或许这个世间没有人再会对她这么好了,仙儿的眼眶不禁一红,眸色黯淡下来。昨晚发生的事看来没能瞒的过她,不过也没什么好瞒的,她迟早也会遇到。

红姑到是没想到阿月竟然会照顾人,她那个人看起来深藏不露的,连来了这种地方都处变不惊,着实令红姑有些忌惮,或许是不熟,怎么也想不到她的为人会与她的面相差这么多,所以说人不可貌相。他们这里住着的人私下里不无暗中较量着,面上到是能维持下去,毕竟住在一个屋檐下,但若谁真有事未必就会好心去相帮,哪怕他们在一起相处了那么久,还不如一个刚来的新人。对于这点红姑撇了撇唇,伸出的手不由放下,连阿蓉这样的人都会被感染,更何况是他们呢。他们纵然在这样的环境下待久了都变得冷血,可谁对他们好这点恩情总要还的,这个理他们还懂。

阿月醒来的时候大帐中还是很安静,她还以为自己没睡多久,外头天光大亮,来来回回巡逻的士兵不停走动着,阳光很足,阿月眯了眯眼。

“醒了?”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入目的却是仙儿的脸,显得有些局促,她手中拿着一只瓷碗,碗中盛有两个白色馒头,看起来软糯香甜。

阿月盯着馒头,口中唾液分泌的有点多,她点点头,算是回了仙儿的话,转而问道:“你烧退了吗?”她已有许多日都不曾吃好睡好,现在连见到普通的馒头都觉得是可口的。

仙儿将馒头递给她道:“昨晚谢谢你,我已经好了许多。你早饭没有吃,一定会饿,先吃点垫垫肚子,等会就吃午饭了。”

她睡了这么久?阿月不可置信的被自己给吓到,怎么连这点警觉性都没了,睡的这么沉要是发生些什么岂不是命运都掌握在别人手中?这是她所不能忍受的,她一定不能再这样了。

她不好意思的伸手将馒头拿起,留下一个给仙儿吃。他们的三餐都有标准,不会让他们多吃,所以多出来的那个馒头必定是仙儿为答谢她而留给她的,其实她从未想过需要她的回报,换成是别人她也会那么做。她本不是良善之人,手上沾染的鲜血也不算少。但她也绝不牵连无辜之人,除非不得已。

“一起吃吧,我吃不了那么多。”阿月扬唇笑道。

仙儿脸上蓦地一愣,随即眼中划过一丝热流,她什么都没表现,同她一齐坐在床榻上。窗外的阳光热烈,像往常般肆无忌惮的映照在地面上,能映照出年轮的影子来,而他们在时光的年轮中不停来而复返生存着,感受着,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阿月叹了口气,尝试着问道:“你身上的那些伤是不是他们弄的?”她知道回忆很痛苦,可如果不面对仙儿还是会活在噩梦中,永远不得逃脱。

似是触及那些她不想回忆的过往,仙儿低垂着脸,眸色黯淡沉默。她努了努嘴,一个字都开不了口。按理来说经过昨晚,面对眼前这个女子仙儿应该坦诚相待,她也相信她,可有些话她不知该如何企口。

见仙儿不开口,阿月也没有逼她,她知道她不是顾及,而是真的不知没法说,这么隐秘的事换成是她或许也是如此。她又试探地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反抗?”

反抗吗?要如何的反抗,他们命如草芥,怎么才能反抗的过?仙儿黯淡的神色动了动,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别说是反抗,就连不反抗他们都生存的艰难。

“阿月,我很感激你能够照顾我,所以我也要劝你别该有的心思不要动,这里远比你看到的还要更可怕。”仙儿劝道。阿月刚来这里,对这的情形还不了解,怎能感受到他们的恐惧,并非她危言耸听,这些都是她亲身感受到的。

仙儿的话诚恳,一瞬间拉近他们的距离。阿月也不兜圈,她说这些话藏着她自己的心思,他们这些人若是不团结,光靠她自己确实很难,这个问题她想过很多遍,也觉得可行。

“可你有没有想过不反抗同样没有任何好结果,也许反抗才是唯一的出路?”

“就凭你,还是我?”仙儿呲笑问她。别说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就算真有一身本事想要从这个地方逃出去也是不可能,真当那些士兵都是吃素的吗?再说这里是太子殿下的亲卫兵,闹出点事太子殿下不就都知道了么。

面对仙儿的质问声阿月无力反驳,仙儿的顾虑是对的,莫说是她,旁人或许比她还要更质疑她。阿月耸了耸肩,“当我没说。”她才刚来就说这个话题确实不合适,可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等。然而面对仙儿的质疑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事实证明除了说她无计可施。

仙儿绽开抹虚弱的笑来,拉着她起身,“走吧,我带你去熟悉下外面的环境,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都将在这里生活,或许就如我一样,永远都只能苟延残喘的生活下去。”她努力笑着的样子令阿月有些悲伤。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微笑着面对生活,哪怕生活是困苦逆境的,也依然不要忘记微笑不是么!

阿月被仙儿牵着往外走,她走路的姿势还是很怪异,忍耐着疼痛。阿月按压了下她的手道:“你还是别出去了,我自己去走走,等会将午餐给你带回来,你再去睡会吧。”说罢安抚了会仙儿,仙儿也着实走不动,也就没有勉强,再三叮嘱让她别乱走。

这个女孩子虽然有点胆怯,阿月却看的出来她心地不坏,也没有那么多心计。

稍倾阿月沿着仙儿的指点来到帐外,凝望着头顶的骄阳她有片刻的晕眩。现在的生活或许一团糟,可她的心却很平静,再次来到军营很容易让她想起那些同纳西他们一起的日子。那时他们每日都过的疲惫累极,而她因不同于男子的体力和体魄而时常都受体罚,还被嘲笑。那些哄然大笑的笑声都已远去,那些人也再不可能回来,她却渐湿眼眶。若说她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对纳西的亏欠了,她连纳清他们都没有救出来,也不知他们怎样了,是否受她连累。

阿月几次在军营中生活过,对于大体的位置都觉得差不多,仙儿说红姑他们拿了搓洗的衣物前往左侧的河边浆洗,她对这个所谓的河边到是感兴趣,虽然明知机会不大,可她还是想去看看。到不是觉得她能从河中游出去,毕竟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可她毕竟在渝州待过这么些年,对于水利还是懂些的,潮水的走向都能造势,所以说那些年同杜丽娘不是白混的。

阿月正沿着左侧走,前方几个拔高的大营阻挡了她的去路,阿月不知那几个军营中住着什么人,刚要转身离去便在隐约间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轻微的传到她的耳中。若说她为何会记得这道女声,还不是先前那个人差点将她杀死,她对蛊毒记忆犹新,那种痛即便是被解了依然还能清晰记得,痛入骨髓,细小而绵密的折磨着,每时每刻蚕食着她的心智。

“那个阿月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先前害得魏军差点在西凤手中全军覆灭,殿下也是太过仁慈才会将她留着,不过也是,动手杀那样的人只会脏了殿下的手,更何况我们即将大婚,多少晦气。”

“是,大祭司说的对,对付那样不堪的人又何须您亲自动手,有我们就足够,这件事包在我们身上,能为大祭司效劳是尔等的荣幸。”

另一人道:“不用大祭司说我们都会为魏军报仇,从前还不知道那个阿月的底细,没想到原来就是她搅得我们大败,这口气我们怎么都不会咽下。此次的事就权当是我们恭喜殿下和大祭司的贺礼,保管做好,还请您放心。”

阿月调转的脚步复又折返而回,她对这个贺芸罗本就无感,此刻听到她的声音便觉无好事,能躲着就躲着,省得她又来害自己。她也是倒霉,若说起先贺芸罗针对她是因为她大祭司的身份需要对她用刑,他们才有了接触。可接下来那次她又为何要改变主意将她弄死阿月就不得而知了,这大概就是讨厌一个人没有理由吧,就像蕙平般将人命轻贱在脚底,热衷操纵着别人的生死。

58.以退为进

既然她都被贬为军妓,活得没有尊严,还不够让贺芸罗满意吗,为何还要特地到军营中来说这番话,莫非不置她死地就不能令她心安?阿月是恼怒的,若非她此刻出去自找死路她还非要去问问这个贺芸罗,难道苏映寒将她丢到这里还不足以令她生不如死吗?她的心里从未像此刻般生出悲凉来,她所认识的那个訾夙到底已是上辈子的事了。如果是贺芸罗这种人她只会愤怒,真正令她悲伤的才是她曾经看作朋友的人。

贺芸罗点点头,“这件事莫要让人发现,反正她在这里你们想怎么做都行,进行的隐秘些不要被捉到把柄。”说罢她拢了拢耳鬓散落的碎发,对于他们的那声恭喜很是受用。不是她想要针对那个阿月,那个人本身就不足以威胁到她,只不过苏映寒对她的态度让她隐有担忧,特别是在得知阿月是个女子后,她的那份担忧就更甚。从前她也听闻过一些闲言碎语,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本就没个准头,只在一次她无意中从他的寝殿中发现了那支玉蝶簪,用玄金色锦帛包裹着,就放在他的床头。那支玉蝶簪栩栩如生显然并非是他们北魏的做工,她也想欺骗自己,可一个男人为何要藏着女人所用之物,还是那么的珍藏。她不由的想起那时他设计苏映抑出走北魏好几个月,那段时间据说他就认识了个西凤女子,而且还是个丑女,只不过无人能证实这些是否是真实。想到那些事贺芸罗脊背一阵颤栗,他应该不会发现什么罢,她做事素来小心谨慎,甚至宁愿多绕些弯,饶是苏映寒也未必就能查到什么,她不会自乱阵脚。到是趁着他醉酒时她隐约有听到过一个名字,他喊的不甚清晰,她也听的不甚清楚,不知他喊的究竟是小琪还是小什么的。他从前有个关系不错的妹妹,自从她被人掳去后就再没听他提起,也许是在叫她吧。芸罗这么安慰自己,听闻那个妹妹给过他许多关怀,比之魏后还要同他亲近。

大概阿月也是个丑女的关系吧,总让贺芸罗不舒服,瞧着那张丑陋的容颜就让她犯呕,这种人除去了又怎样,纵使苏映寒都不得责怪她。

阿月听着贺芸罗的话脸色渐渐沉寂,这个贺芸罗她还没对她怎样,她到是非要寻上门来挑衅,这笔账她迟早要讨回来。据说苏映寒即将要娶她,这样品行的女人也能成为北魏的皇后,母仪天下吗?当真是笑话了。看来苏映寒挑女人的眼光着实不怎么样,大祭司又如何,身份尊贵又如何,不堪以重任,北魏落在她手中还不是要被搅得天翻地覆。她也是的,他都那么对她了,她却还要为他担心做什么,他的后宫好不好与她何干,就算曾经被他喜欢过她想那也是一时心血来潮罢。那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将她忘了,他也会有他自己的生活,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曾经一起行走过,分开了就各自回到自己的轨道,成为彼此匆匆的过客。

阿月心知要当心贺芸罗交代的那些人,可她不知这个军营中有多少人听她的,她在北魏地位尊崇,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她甚至防不胜防。阿月能预期到自己四面楚歌的境地,那些人必然也会很快就行动,他们会怎么对她,就算让她死也必定不会让人察觉出来她是怎么死的。对于如此狠毒的贺芸罗阿月现在根本就无法斗的过,她揉了揉眉头,她从来就不是个会与人相斗的人,从前在相府也是,她遭算计,遭蕙平欺凌,遭兰晴语诡计,也因为兰晴语她和司夜离之间一度走向陌路,但也因她成全了她的那些痴心和苦涩。如今想来她枉为江湖盛传心思诡秘,善于谋略,奸诈多变的望月公子,反而连些个女人都不是对手。哎,这可是个忧伤的问题。想来也不能怪她,望江楼中的女子对她可都是毕恭毕敬的,她也从来都算计在大事上,哪里会想到有一天退离了江湖和朝堂,栽不出女人勾心斗角这个坑。所谓阴沟里翻船,大抵就是她这样的。她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唯独就怕与女子相斗,到非斗不过,而是不想动这个心思,也不屑自贬身价。是以她当时又是怎么看上有那么多女人争风吃醋的司夜离的,她那副自傲风骨呢,在他面前都被抛诸云外了。有些人一旦遇上了,就算你有所有的底线,在他面前就都变得毫无底线,这就是她不愿意承认的爱。

从河边溜达一圈回去,那里早已没有红姑他们几人的身影,而她勘察下来的结果与料想差不多,那条河深浅不一,河水湍急,河面上并无往来船只,对岸虽离的不远,但显然也是个军营,就算勉强过去也没什么用处,所以他们才放心让那些女人自由活动。

阿月有些沮丧的往回走,他们的三餐需要自己去取,也不能同男人般上桌吃,她将自己那份和仙儿那份领了拿回营帐时到是听到红姑他们几人热闹的讲话声,内容有些晕黄,她也没在意听。撩开帘帐,众人看到她的那刻却是都纷纷闭上嘴,回过头盯着她,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原本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冷冽,阿月起先还以为大概看到她这个不熟的人他们不好意思再讲下去,毕竟那些话着实有些不堪入耳。她没什么表情的将手中拿回来的半碗稀粥和一小碟腌菜加一个木薯饼递给仙儿,仙儿抬起头来看她,脸色略有尴尬,随后她看了看其他几人才不情愿的将食物接过。

她那个神态显然是不愿与她有牵扯,她出去前他们不是还好好的么,仙儿甚至还主动与她说话,怎么一回来就变了样?这怪异的气氛令她想问发生了何事,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咽下。他们这是故意针对她的吧,所以她一进来他们就不再说,看来就算她问他们也未必会说,何必自讨没趣。

阿月单独坐回到自己的床榻上,她刚拿起个木薯饼要吃就听到祁珍的声音响起,半含讽刺的说道:“呦,你也真是心大,这种人给的东西也敢吃,就不怕被毒死啊。”

说罢,仙儿扬起的木箸硬生生停下,她眸底一片晦涩,也不敢去看阿月,就这么拿着东西进退不得。

阿月眼缝扫到仙儿的举动,似是明白过来祁珍话里的意思,握着木箸的指尖紧了紧。难怪她觉得气氛怪异,怕是贺芸罗先前来过的事早将她的底细传遍军中了罢,他们会怎么对她?

“有些人连杀人都不眨眼的,捏死我们这些人就像捏死个蝼蚁般容易,当真是可怕。”阿月抬眼看到肖易的时候她已经避着她退开了好些距离,直接坐到床角同阿蓉一起。阿蓉撇了撇嘴不说话,这种时候没有人会帮阿月,特别是在知道她是谁后更不会去与个通敌叛国的贼人一起,她能活到现在都令人不可思议,难怪说她不简单,该不会能蛊惑人吧?

“仙儿你还不过来,怎么是已经被她蛊惑了?”红姑严厉的声音传来,吓的仙儿赶紧也躲过去,自此就剩下阿月一人被孤立。

阿月心头说不上来是涩涩地难受还是什么,她的人生虽然不长,却是走过了别人的两生,自小她就尝过人情冷暖,也被玄月宫锻炼的冷心冷情,她不会轻易交朋友,既然都算不上是朋友,她又何必为只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怎么对她伤心呢。握着木箸的手又恢复成那副若无其事状,低头扒拉了下薄粥开吃。

阿月不解释不辩驳的态度无疑是在默认,这让在座的众人都既害怕又恐惧,她那样神色自若的样子是否说明她杀人时也是这样的淡定?他们怎么能容忍一个出卖魏军的人一起生活呢,那他们岂不是也要日夜都胆战心惊,生怕她也来个算计,他们连苟延残喘都活不下去。而且凤军大败魏军那么震慑的事可谓是整个天壑大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魏军死了那么多人,凤军前后加起来的战役也好不到哪去,谁能想到竟会被个女人牵着鼻子走,说出去都会被耻笑。

“你还有心情吃饭?你害死了那么多人,难道良心都不会觉得痛吗?”祁珍忍无可忍质问阿月,果然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否则听他们这么说早就跳起来了,哪像她根本不当回事。看着她那副样子祁珍的后背就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阿……阿月,你真的是叛将?”仙儿怯懦的问,其实阿月的身上丝毫感觉不到戾气,他们也聊过天,阿月说话间声音微有暗哑,却是很好听的,她怎么都无法同那个在战场上满身血污狠厉的战将联合起来,在她的印象中阿月看起来就是个执拗又娇弱的女子,她虽然容颜被毁,可举手投足间皆有一股旁人无法模仿的气韵,那股气韵就能显现出她的品位不俗,绝非一般女子。

59.以退为进

“仙儿你说的什么胡话,不要以为她照顾了你一晚她就看起来柔弱无害,有的人包裹在内里的就是根绵密的刺,是不是非要扎了你才会觉得疼?”一直不曾开口的阿蓉一出口就话锋犀利。

他们这样意有所指明着暗着说她听起来着实很刺耳,阿月只想吃顿饱饭,可显然并不如愿。她放下木箸,缓缓抬起头看向他们,或许是她动作太过突兀到弄得他们一惊。阿月略过他们的惊惧,敛眸道:“打仗本就有死伤,非死即彼,无可厚非。若一定要说我是通敌叛国的敌将,那太子殿下为何没有把我杀了?你们问我死了那么多人我良心会不会痛,可我想说的是即便没有我战场上一样会有死伤,打仗总要分出个胜负,由我来结束这场战役,由我来背负这个骂名,难道还不够吗?”她的神色被掩在细长的睫毛下,卷帘的羽扇扑打在眼睑,将她的心事一并掩藏,她的话平静到淡然,仿佛那些酸涩的悲痛不是从她身体中延伸出去的。可她的话明明那么悲伤,好似明媚的阳光忽然被黑云遮压,刮起了倾盆大雨。

阿蓉抿了抿唇,竟无力去反驳。她看向隔壁的肖易,肖易一时竟也无话。到是祁珍不服气道:“狡辩。你这是在为自己犯下的罪行开脱,怕是太子殿下也被你给哄骗了罢,打仗的死伤和你刻意的害人能是一回事吗,别把两者混淆,你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说的对,阿月你这是在偷换概念,你还真当我们是那么好糊弄的吗?既然你觉得那些人早晚都要死,死在谁的手中都一样。那好,你被谁打还不是一样,今天我们姐妹就要好好教训你,看你这张伶牙俐齿是否还能再说得出辩驳的话。”红姑眼神一动,示意阿蓉和肖易上前,仙儿躲在一侧被红姑用眼神威胁后也怯懦懦地紧随其后。没想到红姑会先说出这些话来,阿月漠然看着她,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回避,但很快就恢复自若。

祁珍那性子不用说早就想对阿月对手了,当他们几个人从不同的方向对阿月围攻过来时阿月还是有些忧心的,她蹙眉往后退,本能的护住肩膀,骨折骨裂的地方经不起再次折腾。然而身后就是床榻,无处可退,当拳头终于落向她身体的时候,阿月蜷缩在床榻上,弯起身抱住头,她反抗不了,就只能任他们欺辱打骂。他们打够了骂够了她在这里的日子才能好受些,那些气总要让他们出,因为那是贺芸罗指使的。拳头砸下来的重量阿月还是能忍受的,女子的力气有限,她咬着唇像小时候那般不吭声,忍过了疼痛就好了,她一直都这么告诉自己,人生的苦痛总会过去,可她的人生何时才能走完荆棘?苦涩的唇瓣溢出一抹讥笑来。

渐渐地也不知是谁许是觉得拳头对她无效,开始撕扯起她的发丝来,揪紧的头皮一阵发麻,她的头发也被扯的一团乱,几个女人太过可怕,阿月几次都想反击,但反击的后果是必然更深的疼痛。他们在她身上不停的踹,捏她的肉……抱着头的臂缝间她隐约看到仙儿越蹙越紧的眉头,她在她的背后虽然没有做维护她的动作,却相比其他人没有落井下石。仙儿应是看出来了她的上半身有伤所以避开了他们的攻击,留下她自己虚晃。这么不明显的动作阿月真实的感受到了,即便是手脚都被捏的淤青,她还是觉得所有的忍受都是值得的。她无需去解释什么,相信她的人自然就会相信,仙儿的迟疑不正说明了她对她的话产生了共鸣吗?

几个女人围殴阿月的时间并不久,她的忍耐大跌众人眼镜,这么打也没什么意思,到是弄得他们出了半身的汗,手脚都疼,某人就是皮厚。祁珍哼了哼撑不住疲累先撤了,后来大家也先后住手,散开来各忙各的去,再不搭理阿月。反正该出的气也出了,够她受好几天,巫医那边自是不会去医治她,这些疼皆是出自女人的手段,既不会要人命,又让你欲哭无泪。阿月的手臂腿脚都是青一块紫一块,不小心触碰到就钻心的疼。

稍晚的时候女子出现在大帐中,坐在主位上饮酒的男子一身戎装,见是她笑眯眯朝她伸手摆了摆,示意她坐在身边。女子着一身粗布的红衣顺势倚在男子身边,将他递过来斟满的酒饮尽,笑道:“谢将军赏赐。”

被称作将军的男子拦着她的纤腰,轻柔的抚弄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抬手又斟了杯酒,问道:“事情办好了?”

女子娇羞点点头,“红姑办事还请将军放心,那个阿月压根就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厉害,还不是被我们整治的很惨。”红姑骄傲说道。她原本还有些怕阿月反抗起来他们不是对手,可谁知她不仅不反抗全程都一副畏缩的模样,根本就是太瞧得起她了。

“那就好,本将军必然好好赏赐你。”说罢男人起身将红姑抱起,红姑惊呼了声,满面娇羞,两人一同往床榻走。

————

阿月自从被孤立起来后,大家都形成默契不会去搭理她,见到她也自动避过。阿月像是又回到了刚来时,不过她自己一个人到是清静。白日里一群人都围在帐中,几个人说说笑笑,气氛还是难掩的怪异,阿月知道那是因为多出了一个她。她扶着伤势未愈的肩膀,撩开帘帐打算出去走走。帐外的广场上士兵们正在操练,离这里有些距离,就听到高昂的喊叫声和整齐的口令。那边气势如虹,就显得她一个人有多孤单。她又不免想起曾经她也站在同他们一样的场地上,辛苦挥洒着汗水,一遍遍练习着指令,做错了又再重复着受罚。那时的欢声笑语虽已远去,可却是如此的单纯,他们有着相同的目标,每日累到什么都不用想,倒下头就能睡着,这样的日子其实很幸福,就像她以前在望江楼的日子,简单也快乐。

阿月眼神逐渐暗下来,无论多么美好都会过去的不是么?!她现在靠不近那个地方,就只能在后营中观看,当然她也不会傻到去刷存在感,那些人好不容易不惦记着她,她躲还来不及呢。闲来无事,往河边走时阿月发现有几株野草的枝叶宽大形状好,便走过去摘了几片随手辫成个三角形的小笙,再将四角都剔除,用手捂住三口,另一口置于唇角便能吹出她想要的曲子。乍然的欣喜另阿月很是欢愉,她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闲适摆弄过这些了,以前在相府中时怕被人看出破绽一直都不敢弹琴奏乐,她都快忘了自己也是喜爱这些附庸风雅的闲情雅致的。如今她到是不用再怕,莫说在北魏没人会认得她,就算在西凤她都已经是个死了的人,谁还会记得。她嘲弄的勾了勾唇,透过小笙吹奏而出的悠扬曲调一点点蔓延出去,指尖变幻着流转,分明只是个拙劣的小物却都能被她演绎出别样的情调。

脚下步伐微微停顿,男子眯了眯眼,不远处背对着他们而站的女子一袭粗布麻衣,低垂的脸庞半笼在夕光下,阳光似透明的水晶般漆洒在她肩头,辉映出七彩的光华。而她似是无知无觉般跌落凡尘的迷途少女,慵懒闲适的挂着一丝笑意,她指尖修长匀称,那自她指尖流泻出来的音符则像是有了生命力,像精灵般围绕在她周身跳跃,感染着她此刻的感受。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认错人,唇角绽开的笑意倏然被收回,连同那个名字也一并被他压抑在喉咙间。

“这个阿月到是好兴致,来了这里竟还能自娱自乐,看来她到是享受这种生活。”菩桃讽刺的话略为刺耳,蓦地唤回他的理智。男子负手而立,目光变得深远,眉头不自觉蹙了蹙,“走吧。”说罢径自离开,菩桃小跑着追上,心想方才主子还好好的说要来阅军,怎么刚来就要回去了?不过主子近来都多变,菩桃也没多想。

阿月独自在外晃了许久,直到晚饭时才回去。这里的规矩是过了饭点便不再发食物,她若不去拿那就意味着要饿到明天,饿着的滋味不好受,她提着食物回帐时里面就剩下仙儿和肖易还在,红姑和祁珍在这里本就比较得宠,少不得就伺候的多,时常都见不到他们。仙儿还是没有同她说话,肖易则吃好躺在榻上歇息,不被召唤的日子他们还是过的挺惬意的。阿月沉默吃着食物,每日的东西都一样,没有好不好吃,只为了填饱肚子,她机械的往嘴里塞,习惯了没有肉腥的日子,到是让她想起了一个人的饮食习性。那个她最不愿想起的人,就那么日复一日的饮用素食,似乎连他的性子都被磨炼出了平和。然而她却知道那不过是他表面上的平和,实则藏的太深,以至于她还没看透就淹没在他的计谋中,成为了那颗永远的弃卒。这么想着就再无胃口,她为什么要像他那样活着,凡是他的生活习性她一概都不想再碰触。

60.以退为进

转而爬上床去歇息,希望每日都能像现在这般平静,那是她眼下最奢望的事。然而事实总是出人意料的,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帘外进来了个副将,喝得有些醉醺醺,他色眯眯看着帐中的三个女子,不怀好意的朝他们走来,嘴里还碎骂着脏话:“娘的,什么玩意儿,还真当那娘们是个什么好货,有本事你就别让人染指她,还不是让那么多人睡过,切,老子想要个女人还怕没有,想要几个就要几个,谁他妈敢管。”他骂骂咧咧的话语不知是在说谁,走路都有些东倒西歪,显然喝的有点多,眼神到是犀利的很。

仙儿见这阵势害怕的往边上躲,但那副将一个狠厉眼神扫过来,骂道:“连你也敢忤逆老子?”仙儿哆嗦着唇半个字都说不出话。

肖易主动上来攀扶住副将的手说道:“将军喝多了吧,易儿扶您回帐歇息。”

副将眯眸看了看她,挥开她的手,指向仙儿道:“你过来。”

仙儿见此哆嗦的更厉害了。

阿月不知仙儿为何见到那个副将这么反常,虽然他方才的话是有些凶狠,但没什么杀伤力,怎么仙儿却像是要被拉去受刑般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全身都紧绷。仙儿不肯过去,大概也是惹怒了那个副将,他伸手就过来拽她,本来心情就不好,想找个乐子解解闷,不想仙儿的态度惹得他一肚子火,敢情连这个小贱婢都要瞧不上他,还真反了天了。男人出手的力度非常大,纵使仙儿躲在角落中双手全力阻止着他的拖拽都像是以卵击石,男人几乎没怎么用力就将仙儿拖着往外拽。阿月本无意参与此事,想起他们先前对她的态度就觉得即便帮了也讨不得他们的好,但想想那个男人喝了酒,眼下似乎正要发作,仙儿柔弱的样子肯定不是他对手,而且她也不愿意去伺候他,别弄不好搞出什么人命来。这么想着阿月已经拽上男人粗壮的手臂,“将军,仙儿身子不舒服,您看能不能放过她?”

男人眼眸一动,瞥向边上的阿月,“放过她?那你伺候老子?”他起初没看清阿月的脸,但说完那句话再看清楚女子被毁的容颜时立刻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妈蛋,那个女人长那么丑,让她伺候他估计得吐。想了想他手中丝毫没有松开仙儿的意思,还是这个女人更可口些。

“……”阿月此时也因为副将的话无法再接口,她想帮仙儿,可也不想将自己搭进去。

“求求您放过我吧……我不去……”仙儿的哀嚎声渐渐唤回阿月的思绪,那次仙儿狼狈的回来躲在墙角哭时好像也是这样无助的哀求声,只是当时那种情况她哪有心思去关注他们几个男人的长相,此刻再去回想不觉眼前的男人有些眼熟。到底是她错觉还真是那个折磨仙儿的男人?阿月拖拽着仙儿另一只手,看向肖易道:“还不来帮忙。”

肖易一开始还不想得罪副将,可看仙儿那副样子真像是去受死,总不能真让这样的她去,那可真会闹出事来。肖易想了想也加入阿月。

副将心头火起,扫开阿月、肖易的手,直接将仙儿扛上肩,狠狠一脚踹过来踢中肖易,叫唤门外守着的两个士兵道:“这两个赏你们了。”

肖易被踹中腹部疼的半天都直不起腰,阿月眼睁睁看着被副将叫进来的两个粗犷士兵,他们脸上都有笑意,恭敬道谢。要知道没有得到上头的指令他们也不敢随意染指这些女人,万一哪个将军副将的看上了,谁敢和他们抢。如今既然发了话,那他们就不客气了。

阿月脸色一阵抽搐,帮人帮到害自己也是让她无话。脑子里想着应对的办法,再说自己月事来了肯定不行,只要一检查就漏泄。那可怎么办?迎面走来的粗壮高大男子面色有些赧红,羞涩的看着她。情急火燎间她再看向肖易时,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想必比起挣扎肖易更看得清自己的处境,他们都是聪明人,懂得如何去保全自己,她还是费心管好自己吧。

“呵呵。”阿月笑着看向那个士兵,心想着你大爷的,最好别落到她手里,否则她一定让那个副将吃不了兜着走。她的干笑声维持的吃力,而那个士兵显然也并不买账。不过他似乎并不懂得该做什么,整个人到是局促不安的搓着手。阿月见此来了精神,存心逗弄一下他,笑道:“不知这位小爷如何称呼?”

男人羞红的脸道:“翟。”

“哦,原来是翟小爷,那翟小爷可知男人若是第一次也是要有仪式感的?”这话原也是阿月胡诌,她从前在望江楼时最爱的就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是以杜丽娘他们每次都会鄙视她,嫌弃她没个正形,教不好底下的弟子。话说她在玄月宫还真算是个没什么规矩的人,威望上自也是比别的堂主差,可若说她没意思整个玄月宫估计就找不出第二个更有意思的了。

那个高大男人果是被她唬的一愣一愣,脸颊更是涨的通红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后面的问话声极小,显得很难为情。

阿月想就你这形容能不被人看穿吗,我又不是傻子。她呵呵地笑,也不告诉他为什么,只道:“翟小爷定是没有走过这仪式感才会被我问住的是也不是?”

她的话莫名说的在理,男人点了点头,随着阿月的牵引一齐坐下,他双手显得很拘束,不知该放向哪里。到是见到过男人抱女人的样子,可轮到他自己了却是怎么都别扭,抬起的手捏了捏覆又落下,总觉得不好意思。男人这点扭捏哪能逃得过阿月的眼睛,眸底的笑意加深。

“那什么是仪式感?”男人见阿月不再说下去只得好奇问道。

他这话正好随了阿月的意,她眯了眯眼,从衣兜里掏出先前做成的小笙,递给他看。“喏,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男人诚实道。

“每个男孩成为男人前都该有他最独特的仪式,能够记住一辈子,就像女孩成为女人,会将她的第一个男人记住一辈子——”她的话蓦然停止,后面的话再说不下去。那一刻她想到了什么,她想起了那些时不时就会跃上眉头的往事,想起了那时那人为她燃放的焰火,她哭的像个傻瓜,好不容易才盼到了他的那句喜欢。那一切不就是他所为她的蜕变完成的一个仪式,一个美梦吗?所以在多年后无论她承不承认,那个人的影子终究不能被完全剔除。

她的目光有些呆滞,男人像是听懂了她的意思,笑着问道:“所以你想为我做的最独特的仪式是什么?”

他的话问愣住了阿月,他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可要怎么解释才能打消他满眼的期待呢?说她是为了拖延,还是她压根也没有对他有好感的意思?唔,她可不敢说,若是说了后果可就惨了。

“我为你特别编制的一首曲子,记住是特别哦,别人不会听过的。”阿月得意的笑道。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有流波在她眼底打转,好似那璀璨的星辰都倒映其中,看的人不忍去破坏这份美好。

“嗯。”男人用力点点头,细细聆听着她吹奏。

乐音如流水般划过繁星点缀的皓空,静谧如敲击在心头,低沉萦绕间又似欢快奔放在丛林密树间,层次丰富,悦耳清脆动听。

能将粗拙的叶片吹奏出美妙乐曲着实非常人能办到,男人侧头静静看着坐在月光底下的女子,她认真吹奏时的样子很迷人,她低垂着头,指尖不停摆动着的模样甚至已将她自身容貌上的不足补齐,那份自信傲然使他不自觉被吸引。是了,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静静看着她就让他觉得很美好。为什么会这样?男人心头划过一丝异样。原本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子的玩笑很拙劣,其实他也正为自己犯难,若说嫌弃不想触碰那些个军妓,可是他好不容易能在拉伊手里混出点名堂来,不想就这么得罪了他。好在原来犯难的不止是他,可眼前这个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军妓,她究竟是因为什么被贬来的,看来他有必要好好去了解一番。

“要我教你吗?”阿月见他很有兴趣的样子,还以为成功打消了他的念头,想想觉得挺好骗的。

她挑眉看着他的时候仿佛将他一同映入了这满目的星辰,流光下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渐渐弯起的唇角,笑容温暖。

“好。”不知不觉地被吸引。然后她将小笙递过来,执起他的手堵上几个孔,说道:“试试。”她略带寒意的手触上他温热的手时,那瞬间翟天临像是全身被一股热流熨烫过,他没有过多的动作,知道她是无意的,怕他任何的一个举动都会令她尴尬。翟天临低下头,将薄唇覆盖在阿月方才唇瓣压下的地方,那里有她冷凝的香气,很是浅淡,却极好闻。

61.以退为进

阿月后知后觉的发现到她和那个男人共用一个小笙是不是不好,怎么总有丝怪异的感觉,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她从前教音儿他们不也是这么用心的么,怎么今日反而全身都不舒服?算了,她本就不是个拘泥的人,介意那么多干什么。

“呼——”翟天临在乐音方面着实没什么天赋,是以他看阿月吹奏起来那么容易,到了他的时候怎么都不得要领,只有那难听的呼呼声肆虐着耳膜。试了几次,又听阿月教授了几次还是一个字都吹不出,翟天临索性放弃了,他摊了摊手:“看来我真的很笨。”

“呵呵。”阿月安慰他,“你这样已经很好了,若想同我比那自然是不可能,要知道我从三岁起就开始练习,到现在十九年,这些基础可不是白打的,当然还有天赋。”她可不是打击他,要想一日就学成那她岂不是要一头撞死,她学了这么多年简直白学了。

翟天临眸色动了动,到底有些惊讶,随即附和道:“说的也是,那我回去好好练习,你将这小笙送我如何?”

本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阿月自然乐的做好人,正好又可以将他打发。她美滋滋的笑道:“没问题。”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名字?哪来什么名字,她是一时兴起编的,也就继续胡诌道:“花好月圆。”望着皎洁的月色如是道。

嗯,花好月圆,是个好名字。就像他在那么美好的日子里遇见了那么美好的她,是值得用来纪念的。

————

翌日清早天色尚未大亮,阿月睡的正沉,被翟天临闹了那么晚她此时正困倦,睡了没几个时辰。至于这个帐中的旁人有没有回来她没兴趣去管,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她出手帮过仙儿算是问心无愧,她最后是如何不是她能管的,再说仙儿也不见得就会领她的情。阿月此生信奉的一直都是问心无愧,旁人怎么说她都不在意,只要她自己坦然就好,她不会活在任何人眼中。那样的人也许是潇洒,也许是自私,无论是什么她都不想去想。

迷迷糊糊间阿月感觉有双手在推自己的肩膀,她的肩胛骨受了伤,此时被一推火辣辣的疼。似意识到什么,她猛地坐起来,一瞬间思绪回笼,迷蒙的眼底还遮着一层雾气。就见仙儿神色慌张的看着她,眼底涌起的酸涩泪水似要滑出眼眶,她眼皮不停颤动,双唇也哆嗦着。

阿月揉了揉眼,敏感的察觉到出了什么事,方要问仙儿怎么了,赫然见到她拽紧的指缝间有猩红血迹,且每根指缝中都有。最后的一丝理智也回笼,阿月忙地问道:“发生了什么?”说着她全身上下将仙儿打量了一遍,好在她看起来除了手上的血外别的地方都没有受伤。阿月顿时松了口气,想起前些日子仙儿被折磨的惨状,显然并未出现。可她才松了口气的神经在抬头见到仙儿苍白脸色上唇角挂着的青色淤痕时又瞬间紧绷,她的唇角很明显被撕裂,划开的口子鲜血已被抹去,只剩下红痕。

仙儿双手颤抖地看向她,目光坚定道:“我……我杀了他。”她的眼底透着恐惧,却又异常固执。开口的话都是颤音,偏偏执拗的要说完。

“杀了谁?”阿月被仙儿的话吓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拉伊。”

“拉伊?”阿月整个人都站起来,瞬间又捂住嘴,她的惊恐声太大了,万一被人听到。拉伊就是昨晚带走仙儿的副将,阿月从翟天临那里听到的名字。可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怯懦如仙儿也会杀人?她左右看了看,发现几个女人都还没回来才松口气,将仙儿拉坐下来问道:“你真将他给杀了?”

“嗯。”仙儿沉闷的回答声响彻在她耳畔。那么仙儿应当不会说谎,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怎么能将比自己力气大两倍的拉伊给杀了,又为何非要杀他,阿月就不明白了。阿月回想了下前因后果,试探的问道:“拉伊就是那晚将你折磨发烧的男人?”仙儿不肯说那她就只有猜了,除了那个人她想不出仙儿能杀人的理由。那晚她帮仙儿换衣服时亲眼看到她身上许多的新伤旧伤,而那个男人似乎也只要仙儿。

“他是禽兽。”仙儿像是忽然情绪失控般说道:“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他们……他们一起对我……”后面的话她几乎说不下去,歇斯底里的哭泣声被压抑着悲鸣。

阿月大概已经能想象出后面的情形,心里似哽着什么难受的吐不出来,虽然仙儿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但她还记得那日他们打她时她虚弱的维护,这些她都不曾忘。别人对她好的她总也想千百倍的偿还回去,莫说是个熟悉之人,就算不熟她也不能任凭那些畜生做出这些事。

她拍了拍仙儿肩头安慰,拿起一旁干净的绢帛让她把手擦拭,她要趁旁人没回来之前将这件事处理的神不知鬼不觉,何况现在天色还早,除了当值的守卫在巡逻,没有多少人是醒的。阿月将仙儿手中染血的绢帛抽走塞到自己衣袖间,凝重的问她:“方才你回来的时候可有被人看到?”

仙儿哭了一会现下也有些冷静下来,抽噎着说:“应……应该没有。”她虽然惊慌可也怕人看到,都是挑着小路走的,若碰到巡卫她就避开,否则以她那副神色早被他们抓起来审问了。

还好还不至于太笨。阿月眸色深沉,决定再回去看看,也不知仙儿做事靠不靠谱,但那种情况下她必然很害怕很慌乱,哪有什么时间去处理现场,若是被人发现定然还是逃不了。

“别怕,告诉我你是怎么杀人的?”面对阿月的冷静仙儿渐渐止住哭泣,回想起那时的情形。

“那个禽兽又想对我施暴,我当时很害怕,他拿着鞭子不停的抽打我,我哀求着他放过我,可他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不,他是享受,他享受我的惊恐、我的嘶鸣……我见哀求没用,就想办法逃跑,他的大帐我还是熟悉的,绕过屏障就是案桌,那里有他平日摆放的物品,刀具、匕首等脱卸下来后就都在那里。我起初拼命的逃,可他力气太大,我连跑都跑不过,他将我追逼在案桌和困在他之间,我情急之下拿起那把匕首对着他威胁,但他一点都不惧惮,抬手就将我扯到怀里,捏着我的下颌恐吓道,如果我敢动手他就弄死我,看我们谁先死。我当时太过害怕了,心想与其要死还不如和他同归于尽,但我没想到他那么没用,我才捅了他一下他就倒在地上,抬手指着我,似是不敢置信般死死瞪着我,我的手上全是他的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到了你说的话,你当时问我会不会反抗,我不想反抗的,是他逼我的……”仙儿将前因后果说出来后整个人到是平静了,她缓了口气,竟觉得没有比此刻更轻松。既然没有回头路,那就不要回头了,前路如何不是她能选择的,唯一不后悔的是她能勇敢的面对自己,这是她此生最无畏的一次,她忽然觉得很高兴。

那个拉伊也是活该,谁让他自己先挑衅的,他以为女人就没有能耐,最后还不是死在女人手中,所以他连死都不能瞑目吧。阿月叹了口气,在她看来拉伊死并不可惜,反而是害人。

“那把匕首你插在哪里?”

“左腹部。”

难怪了,那里是脾脏,是最经不得受伤的地方,比之心脏还要命。到不知是谁的运气更差些,只能说拉伊命该如此,也是他罪恶太多的报应。

“走,我们再去看看,不能让拉伊的死看起来和你有关,必须还要做点别的伪装一下。”阿月拉起仙儿就往外走。仙儿的脚步有些迟疑,显然不想去,她害怕再次看到拉伊惨死的样子,那可能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到得拉伊帐外时阿月特地隔着帐帘听里面的声音,确定还是安静的才敢放心走进去。天已经开始慢慢亮堂起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发现拉伊的死,他们所剩时间不多。未免仙儿害怕,阿月让她守在门边,正好看着是否有人靠近,而布置现场有她一人足矣。两人分工明确,阿月刚走近帐里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越是往里血腥味越浓重,帐里打斗的痕迹并不明显,但由于仙儿昨晚挣扎过,所以不少东西都倒了,而拉伊就倒在屏风下,他紧闭着双眸,双手紧捂着腹部的匕首似是想要拔出来,可能是力气耗尽也有可能是仙儿用了极大的力气,在他还未拔出前他就咽了气。不过也是,仙儿那么恨他,力气掌控不好也是正常的。拉伊身下有一滩蔓延出的血渍,将他身上的衣衫都染红了,他侧卧着身子,双腿呈挣扎的八字形,脚下还有案桌上摔下的物品和文书。

62.心计深沉

阿月想往里走去看看,他的床榻要显得没有睡过,那她才好布置成一个他遭人暗算,激烈打斗过的场面,这样矛头就能从女人身上移开。阿月刚抬起脚就听得身后似有声音,不是她多疑警觉,而是拉伊抽搐了下,最后睁开眸用力全力想要让眼前的人去救他,可他的话还未出口就被阿月捂住了口鼻,将他死死按在红色的地毯上,她出手很快,刺中拉伊的匕首在她指尖被猛力的往里推进,直到他连最后的一丝鼻息都耗尽她才放开手。这个过程非常短暂,短暂到根本无人发现。拉伊瞪出的眼眸还在看着她,她抬手将他合拢,眯起的眼眸中似在说她说过不会放过他的,看来这个拉伊运气真的不太好。然后她若无其事的抬起两指去他脖颈处探他的大动脉,她做事从来不会留任何余地,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阿月再将匕首从拉伊身体里拔出,带着血的刀子划过衣柜床架、桌案等地,做完了这些她再将匕首重新放回到拉伊手中,让他两只手握住。她将染着仙儿血渍的绢帛从衣袖中抽出,一点点擦干净手指,再将衣柜等推倒,刀架、木柜等分别扔在地上,现场布置的很满意,该倒的地方都倒了,该留痕的地方也都留了痕,越是乱反而不会被察觉。最后她将屏风推倒在拉伊身上,遮盖住他的尸体。

那边仙儿神情已经很紧张,她怕有人忽然过来,那他们就会暴露。阿月拍了拍她的肩,抬手止住她的唇,让她出去。阿月的神色自然,方才做的那些事仙儿不需要知道,她只要知道如今他们站在一条线上,她手上握手仙儿的证据,而她必需听她的。两人低头离开时,大帐的背面悄悄闪过什么,很快就又安静下来,若不仔细去看还以为是风吹动树枝摇晃而过。

回营帐的时候陆续已有红姑和阿蓉回来,两人刚要入睡,见到他们一同回来到也没问什么,阿月隔空无声对仙儿说了句唇语,意思是镇静。仙儿眼神动了动,一前一后爬上床去睡。虽然两人此时都没什么睡意,但有些事还是要做给别人看的。

到得发现拉伊死亡的时候已经快临近午时,今日拉伊不当值,众人都以为他在帐中歇息,等侍卫将饭菜端去给他的时候才惊恐地跑出来将此事汇报给了这里的将军显毓。显毓当即震惊地站起身,差点将案桌给掀翻,当时在主将帐中的几个副将也不无惊恐。纷纷皱起眉头来往拉伊的帐中走,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死。要知道这里就在魏都脚下,而他们都是铮铮男儿,上过战场杀敌的猛将,能将他们任何一人杀了就绝对不得了,也决不是小事。拉伊在军中担任的职务虽不高,可他们都各司其职,这件事上报到魏宫中要如何说,那只会显得他们无能。不报又不行,太子殿下迟早要知道,知道了肯定要震怒,说不定魏帝也会责怪下来,毕竟他们不是别的军队。

显毓等人到得拉伊帐中时,看到满眼的凌乱,好多地方都有明显打斗的痕迹,桌椅都被摔碎了,木制的柜子上也有许多划痕,这分明就是被人偷袭的场面才会打的那么惊心动魄。可这么大的打斗声竟然无人听见吗?大概是拉伊的帐子靠里的关系吧,他平日品行也不是很好,对待士兵都是骂骂咧咧,还对他这个主将顶撞,想到这些显毓就觉得他死有余辜。不过表面功夫他还是要做的,毕竟出了这等大事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他不会随便草草了事,就算对拉伊不满,如今人死了总要给他个交代。

近来这段时间魏宫都非常忙碌,国婚不比其他,需要操办的事情有许多,每一个环节都不得出现差错,连同着国婚的还有即将到来的继位仪式,两件事压在一起就更是隆重。原本想要放在一起举行,但苏映寒就在前几日忽然提出异议,连同着满朝大臣都复议两者分开举办,这次到是也有贺青彦的附和声,不知为何他竟也同意,想必是他女儿先同苏映寒举行国婚再封后更为荣光吧。魏帝和魏后都没什么意见,也不过时日相差不了多少,而且放在一起确实有不妥。继位的仪式比之国婚又不在同一级别,隆重程度不同自然各种摆设、规矩就更不同,弄不好哪个环节出问题反倒是教人看了笑话,再说继位时各国都会派使臣前往贺礼,惹得人家在背后嘲笑北魏贫穷就不好了。

在来说苏映寒,国婚的事他压根是没操心过,反正他压根也没想娶贺芸罗,不过是被西凤大败的事惹怒了魏帝,他总要做做样子让他的怒火平息。继位的事那就更不需要他,都由祖制按部就班。可就是不需操心的他还是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在处理,看着案台上积压像小山的公文他隐隐泛着头疼,从前就算再忙他都不会有这种力不从心的无力感,是从何时开始的?认识了她以后,还是每每回忆起她笑起来时弯弯的眉角,流波掩映在她眼角眉梢,让他孤独的心找到了停靠的港湾?小七,我该如何忘了你,才能假装你从来不曾来过我的世界?

妆奁精致的玄色锦盒中用云锦包裹着一枚玉蝶簪,绯色的玉珠雕琢而出栩栩如生蝴蝶,可能相比起魏宫中任何一样宝物来都不值钱,但那是他送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而到最后他却只能睹物相思,这对他又是何其的残忍。

面容倾城绝艳的俊美男子端坐在龙椅中,手中握着一支玉簪,正出神的想着心事。他眼前的案台上铺展着大臣上奏请折,却是半天也未见他翻过一页。侍候在旁的几个宫女太监均不知出了何事,几人面面相觑,因猜不出主子的心事而忐忑不已。

还是菩桃偷偷朝他们打手势悄声说道:“主子看了这么久奏折也累了,你们都下去煮些点心过来,没有吩咐不要进来打扰。”菩桃因跟在苏映寒身边久了,主子的脾气秉性最摸得透,当然也最清楚主子此刻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他开口多半也是主子的意思,宫女太监们颔首领命纷纷退避开去。心中也是都松了口气,主子周身气压一直都低的吓人,他们每每伺候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深怕做错一点小事就惹怒君主,挨打是小丢命才是大。

苏映寒眸色晦暗沉寂,菩桃知道他一定又是在想着那位女子了,这些年主子为她做的事还少吗,究竟何时才能真正放下呢。菩桃叹了口气,主子在思念那位女子的时候最是不愿旁人去打扰,他还是识相的退出去吧,免得惹主子不快。

“我没事。”菩桃关门的动作微停,抬起头就见到苏映寒朝他牵动了下唇角,那个安抚的动作虽不明显菩桃却看的清楚,主子也大概只会对他肯透露出半分情绪来,其实不用对他解释,他都懂。主子所谓的没事就是一个人偷偷半夜喝醉,只肯在黑暗中放任自己去思念去脆弱,一旦走入阳光他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决断英明的君主。

苏映寒的脸被掩映在暗影中,分不清他此刻脸上的神情,但这些年主子鲜少睡好过,所以脸色也一直都不怎么好,透着股外人不易察觉的憔悴,那不过是在强撑罢。

菩桃倒退着出去,最后将门掩上,那人失落的神情也被一起掩映在门后。菩桃才堪堪要守在门外就听得身后有人靠近,叫着他:“菩侍卫。”

唤他的人他认得,这不就是驻守在城外的亲卫军主将显毓么,他急匆匆而来是有何事?

“下官有事想禀见太子殿下,不知菩侍卫能否代为通传?”显毓作揖道。基于菩桃在苏映寒面前的地位,众人对他都客气有加。

心知显毓说这话必是有事,可菩桃也不确定苏映寒是否愿意在此时见人,只好又问道:“重要事?”

“重要。”

与此同时这件重要的事必然也逃不出苏映抑的耳朵,他在寝殿中就听得随侍进来禀报说道苏映寒的亲卫军中死了一位副将,且死因离奇。

这到是让苏映抑好奇了。那支亲卫军本就是护卫王储的军队,后被魏帝直接拨给了苏映寒,也就意味着他将继承大统又进了一步。自苏映寒接手这支亲卫军后据说换了不少人,里面几乎都是他的亲信,本来也是,换成是他也会这么做,这才是掌握皇权的第一步。可就偏偏是一直都以严律著称的亲卫军怎么就到苏映寒手中出事了呢,这在过去可从没有过。这到是让他有好戏看了。苏映抑鹰隼般的眸子一点点眯起,勾唇扯出抹冷笑来。

然而当苏映寒同样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又是何种表情呢?这位君主神色难辨,抿唇不语,只盯着显毓看。显毓被他那副冷然的表情吓的双腿直哆嗦,他就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不说也是错,说了还是他的错。显毓想抬手抹去额鬓上的汗,微微抬起的手复又放下,他是真没这个胆量。好歹也给他个痛快,这什么都不说究竟是个什么事。

63.心计深沉

乍然听到副将被杀的消息,其实苏映寒还是有震惊的。好好的怎么会被杀?听显毓的意思好像是被人暗杀,他的亲卫军中副将被暗杀?这是谁给的胆子,竟然连皇权都敢藐视?苏映寒只能想到一个人,如果是他,自然就有这个胆量。他有什么不敢的,拭父夺位都敢,居然还能再次复位,足以说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转念再一想,他既然才刚刚复位,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呢,那个副将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人非要置他于死地?这个问题令苏映寒琢磨不透。不过苏映抑是什么人,从小到大他的野心就没有让人琢磨透过,明明不是他的东西他也非要抢,似乎只要是他的他就特别有兴趣,不管好的坏的他都想要。

这么一琢磨苏映寒就让菩桃去请苏映抑。苏映抑大略也没想到他得到消息不过一炷香有余就要被牵扯进去,虽不知苏映寒找他做什么,但他既然与这个大哥早就撕破了脸,私下里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该不会又要设计陷害他了吧?对于那次中了苏映寒的计苏映抑还是耿耿于怀的,他差点翻不了身,想到就后怕。

苏映抑并不想去,随口推托道:“本宫身子不舒服,还请回禀太子殿下,就说去不了。”苏映抑倚在椅子里,慵懒的斜搭着腿,身侧有宫女在剥葡萄皮喂他,另一宫女则跪着给他捶腿。他那副嚣张的态度哪里是什么身子有问题,压根就是无视苏映寒。反正就算他恭恭敬敬苏映寒也不会傻到去相信他真的改好,既然如此那他也就做他自己,从前在他面前那副兄友弟恭的伪善不装也罢。

对于他的挑衅菩桃到也不恼,知道他这是故意不想去,于是言笑晏晏问道:“殿下这是哪不舒服,奴才这就让人去请巫医来给您看。”这说着就要挥手让人出去。

苏映抑见此哪能真让人去请,忙的站起身抢白道:“不用,本……”他一时也想不出个理由,情急之下胡乱说道:“天气闷热,你也知道本宫从前待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就落下了腿疼的毛病,这不正让人按摩嘛。”他自认为这个借口寻的很好。

“那既然殿下走不动,奴才就让人将殿下给抬过去吧。”菩桃也不反驳他的话,顺着说下去。他来时的路上早就听从苏映寒的吩咐准备了辇轿,还是主子聪明,说他没那么容易过去的,总要刁难一番,这不任他想什么出来菩桃都能将他弄过去,管他是躺着还是抬着。

菩桃一摆手,殿外的空地上就出现了一盏辇轿,四人抬着。这下轮到苏映抑脸抽筋了,好你个苏映寒,他还真不信每次都输给他。

辇轿一路来到玄吟殿外,与苏映寒居住的风吟殿相邻。在菩桃的恭请下,苏映抑不情不愿从辇轿上下来,来到殿中恭敬唤了声:“皇兄。”

主殿中坐着苏映寒和显毓,到得苏映抑进来时基本也将该讲的话都讲完了,苏映寒素来除了决断外都没什么多余的话,显毓习惯了他的沉默,气氛略有些紧张。

那一瞬间似有什么闪过苏映抑的脑海,太快以至于他抓不住。他神色莫名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显毓,心想看来显毓是要来汇报副将被杀那件事,可这与他又有何关系,将他找来干什么。

宫女奉上茶盏,恭敬退立出去。殿中又剩下他们三人,菩桃随侍在殿门外。

苏映寒也不绕圈子,直接对苏映抑道:“显将军今日来是为军中副将被杀之事,听说证据显示乃为暗杀,其间有明显打斗痕迹。”他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能被苏映抑听清。

苏映抑蹙起眉,与他先前从侍从那里听到的一样,可苏映寒特意将他招来说一遍是为何,他在怀疑什么?苏映抑又不是傻子,从他走进这个玄吟殿看到显毓开始就有了怀疑,只是那个念头也是一闪而过,他什么也没做过,根本就不怕。

“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苏映寒试探地问他。

猛然被提问苏映抑到是淡定,反应也迅速,“臣弟没什么看法。”笑话,他能有什么看法。他这么问就更让他觉得好奇了。无缘无故的问他,摆明了是在怀疑。

男人双手叩在桌案上,神色被掩藏在暗影中,光影从斑驳的菱格窗棂间漆洒进来,照得他半张脸都丰神俊朗,艳美无比。

“显将军方才来的时候问本宫如何处理此事,毕竟宣扬出去有失体面,而本宫近来也是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身再为这点小事操心,思来想去亲卫军的事算不得小,交于谁都难显皇家威严浩荡,皇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诺就陪显将军走一趟,去将这件事查一次了结。”

他终于将他的目的说出来了。苏映抑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质问道:“皇兄此话是何意,为何让臣弟去查?皇兄明明知道亲卫军里都是你的人,让我去查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正因为都是我的人才应该让你去查,这才好显得你做事公允。”苏映寒反驳道。

苏映抑扶住在椅背上的手臂青筋尽显,他眸底暴烈出凶狠的目光,这些都在苏映寒平静的注视下一点点退尽。他这样沉不住气到显得苏映寒沉着冷静,不,他已经输过一次,这一次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没有什么不能忍的,无非就是质疑。既然苏映寒话都讲到这份上了,他若不去查才显得心虚。

“是,皇弟领命。”压抑下怒火,苏映抑咬牙切齿笑道。

对面显毓也朝他作了一揖,道:“还请二殿下多操劳。”

苏映抑在心底哼了哼,面上客气说道:“好说。”那个苏映寒就只会下套子让他钻,那他就看看这次他还能玩出些什么把戏。他还真就不信了,父皇的眼睛难道是瞎了吗,苏映寒处心积虑的要除去他,可比他要狠多了。

拉伊被杀的事交由了苏映抑处理后,他到是不日就到了军营着手开始调查。这件事到不单单是死了个副将,还特殊在这支是护卫皇储的军队,若此事无法交代清楚,那余下的军队极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无法镇压,会有军心不服。然而身为二殿下的苏映抑怎么会亲自来监察这件事众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二殿下先前闹出的那一场戏足以让他在皇室名单中除名,可魏帝子嗣单薄,公主到是得了几个,皇子就只得两位,若将苏映抑除名,那就只剩下苏映寒一人,是以才那么轻易就原谅了苏映抑的所作所为。但经此事后还有谁人不知二殿下的野心,他将来若能做个闲散王爷也就算了,可特么才消停了几天莫不是就闲不住了罢。不然哪里都能有他事呢?

小道消息传的快,有的说这次的事是否与苏映抑有关,他这是想抹去什么证据呢才央求了太子殿下答应此事让他来,还是他其实为了给自己掩护呢?也有的说这根本就是二殿下的阴谋,借此正好去亲卫军中打探番虚实,安插些眼线,为自己将来再做筹谋。

各种质疑声纷纷朝苏映抑泼去,这次苏映抑真是有口难辩,难得也有他吃瘪的时候,纵然他想解释,到底说什么都是无用的,谁让他劣迹斑斑,难怪苏映寒要选择他,真卑鄙。苏映抑恶狠狠地想,他这个皇兄狡诈如斯到还能反咬他一口,太没天理了。

当这个消息传回到正在伏案批注的人耳中,他只略抬眸看了看眉飞色舞的菩桃,脸上并无过多表情,所以说不要惹他,等他反击,后果绝对不是苏映抑能承受的。

阿月他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这几天仙儿一直都很忐忑,就怕有人来找她,一有点风吹草动都神经兮兮,搞得大家都以为她病了。晚上也都是她陪着睡的,偶尔还会做噩梦,弄得她也睡不好。反正仙儿现在这个情况到是和病了无疑,对外也说她近来身子不好需要休养。军中每日操练本就繁忙,再加上拉伊死的事就更是乱糟糟,谁还有心情去管他们。这于阿月来说到是正好,否则仙儿的异常难保不会被人看出来。

“仙儿,你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冷静处理好自己的情绪,见了谁都别害怕,我们不可能一直躲在帐中不出来,时间长了总会被人看出破绽的。”阿月扶着仙儿在帐外的空地上走走,让她呼吸下新鲜空气,这样她精神也会好很多。

“可我还是很怕,阿月你知道吗,我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拉伊满身是血的朝我走来,他阴森诡异的对着我笑,他说要将我一起拉入地狱。”仙儿声音哽咽,眼眶中再次浮聚起泪珠来,隐隐又要哭泣。

阿月急忙侧身将她挡住,不让她那张隐含哭泣的脸被人看到。她眉头蹙起,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好继续劝道:“你都说了那是梦境,他活着的时候都不能拿你怎样,更何况是已经死了。那是你的心魔,你只有战胜了你的心魔你才能重新做自己。”

64.心计深沉

“可我做不到,我觉得自己好懦弱,但我无能为力,我真的很怕拉伊,即便他已经死了我还是很怕他,怕他再来找我。”这种恐惧是长久以往的压迫导致的,想要战胜确实不容易,并非说说就能成功,那需要极大的意志力和坚韧。像仙儿这样性格胆小的人做起来更难,所以不能怪她。

阿月双手按在她肩上,用衣袖上的粗布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压低声音道:“你不能无能为力,害怕你就战胜他,如果拉伊要找你报仇那你就让他来,看我们谁怕谁,我们能让他死一次就能让他死第二次。”她的话低沉沙哑中带着坚定的力量和几分狠厉,莫名止住了仙儿的眼泪。

她哽咽的点点头,也许她也可以去试试,说不定能做到呢。

对面不远处营帐外有女子低头悄声说着话,因是军中皆是男子那两个身影就格外惹眼。苏映抑到这里已第二日,昨日粗略看了看拉伊的大帐,里面的摆设还是他死时的样子,没有被破坏过。这里本来就有仵作和显毓分派下来处理的两名士兵和一名副将,苏映抑就没有再多带人过来,他其实也就走个过场,一他不会查案,二他不会验尸,不过摆摆样子,显示出皇家威仪,对众生平等的重视罢了。

啧啧啧,这个拉伊是多遭人恨啊,死之前还打的那么激烈,摆明就一定要他死咯。这血溅满地也真是太恶心了点,如果是他必定下手要快狠准,绝对不让对手有还击的能力。可是二殿下你确定你真有那个能力吗,你忘了被苏映寒下套差点囚禁在地牢一辈子了,你哪来的自信?

今日再来么也着实看不出别的名堂来,身后几人还在激烈议论着,仵作说从拉伊腹部伤口的深浅来看,动手之人显然是个力气不大之人,所以才会在各处都划有刀痕,显然不是拉伊的对手。两名士兵的观点是留在案角、柜上、床头的划痕走势来看似乎不太像是因打斗留下的,因为多数划痕的走势都从里向外非常的规整,只有少数凌乱不堪。副将的观点是致死拉伊的匕首就是他自己最常用之物,如果是有人从外而来想要刺杀拉伊,又必然是个有武功之人,否则不可能在军营中来去自如,那又为何要用拉伊的匕首,而非他自己随身携带呢?自己的兵器不是更能在人不备之时下手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看似也并非毫无道理,主要是到现在还搞不清为何要杀拉伊,他的死苏映抑不关心,想必那个人也一样,到是杀他的原因要弄清,这背后又是否藏着阴谋,事关苏映抑的清白,他可不想被别人栽赃陷害,到时没把事情处理好还惹了一身腥。

这么多疑点摆在那,想查清看来更是不可能了。苏映抑还以为很快就能结案,谁知自己来了两日毫无收获。侍卫撩开帘帐往外走,谁知他才没走几步就见到了老熟人,他到是忘了那个丑小子被送来了这里,说起来他能复位还真是多亏了他,虽然是彼此各有所需的利用,但到底也是靠了她,既然见到了苏映抑到是很有兴趣的想看看她在这里过的如何,是否还是那个自负的丑小子。不,她连性别都是假的,明明是个女人,却还能有本事搅得魏军乌烟瘴气,想到能令苏映寒头疼,苏映抑就觉得痛快。

苏映抑摆了摆手让围着他的人都退下,随意找个借口说要看看。他一步步往前走,鹰隼般的眸子盯着阿月,阿月正感觉后背生寒,就听到有人凉薄的声音响起:“呦,这不是阿月么,这可真是好巧啊,怎的在这里也能遇到故人。”

阿月是知道这事交给苏映抑来管的,但不想这么快就和他碰到了,她将仙儿往身后挡了挡,低声吩咐她先回营帐。仙儿不知苏映抑的身份,她抬起头怯怯地看了他一眼,眼前的男子容貌俊美,笑起来时勾起的唇角有一抹坏坏的笑,鹰隼般犀利的眸子直勾勾朝着他们看来,仙儿娇羞了脸,甚至忘记了悲伤恐惧,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阿月见仙儿还没动,抬手拍了拍她手臂,示意她别怕。阿月这是以为她害怕呢。仙儿领会她的意思,离去前朝苏映抑略福了福身。

“这个我见犹怜的小美女叫什么名字?”不知是仙儿离去前的举动还是什么,苏映抑竟然感兴趣的朝她打听。

阿月并不觉得自己同苏映抑有什么熟悉的,他们曾经是一起患过难,住过地牢,可那也不代表他们之间能熟稔到像个老朋友般交流。在她的认知里他们不过是互相利用了一场,仅此而已。而且苏映抑是怎样的为人她早就清楚,她不认为与苏映抑这样狼子野心的人打交道能得到任何便宜。既然连朋友都算不上,阿月又怎指望他能在落难时帮助自己呢。

“二殿下,阿月是戴罪之身,殿下同奴婢说话就不怕惹来闲话吗?”阿月直言道。

“闲话么?你是说当初你助我复位还是我假意被你挟持呢?”苏映抑想了想,朝她压低声音笑问道。他离她很近,阿月抬起头就能看到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倒映着灰头土脸的她。

被他这么说阿月也不恼,反问道:“殿下都不怕,阿月有什么可怕的?”说罢她毫无畏惧的迎上他双眸。

这样的气势才像当初他们一起落难时的丑小子,也才配同他合作。

“不怕自然就最好,本宫还以为你是怕同本宫站在一起被皇兄误解,我们是同伙。”最后那句话他说的极低,既为试探又为暗示。

同伙吗?阿月可不敢想。她假装听不懂道:“以阿月这般的容貌,难得殿下还能不嫌弃,阿月站在殿下身边,自是感觉无上荣光。”

瞧这嘴甜的,难怪皇兄舍不得杀她,换了是他也不想浪费了这等人才。

“这话说的,在地牢中日夜相见不都看习惯了么,你哪天若是变了个样子本宫怕还认不得呢。”苏映抑调侃的说道。

这话到是让阿月想起些事来,她近来发生的这一系列事后同姬典那边到没什么联系,他先前给她配制恢复容貌的药膏她也早就擦完,看来真要被苏映抑说中,她很难再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从前到是不介意自己长成如何,以望月公子的身份在江湖上行走方便时也刻意的将容貌给隐了去,时日长久她到真忘记原来是何样了,可有些东西存在的时候不懂得珍惜,肆意的挥霍,真正失去了才想追回,这大概是人的通病。

想到这个事阿月总不免有些伤感,转换了话题问道:“听说殿下此次前来是为调查拉伊将军的死因,不知殿下可有查出什么来?”阿月故意问苏映抑这些,是为了从他口中探听出她想要的情报。

苏映抑果不疑他,笑道:“没想到你对这事也感兴趣?可惜啊,一无所获。”按理说在这事结案前应当要保密,但苏映抑既然不把阿月当外人这些话自然就不会瞒她,再说他也不觉得她一个女人能同这些事有何牵扯。苏映抑看了看阿月,猛地像是想到什么,试探问道:“你在这里这么些日子可是有何发现?”

阿月本还在想依他这脑子一无所获才是对的,乍然听到他的问话不禁愣住,“殿下这是在试探奴婢?”她笑了笑道:“殿下怕是太看得起奴婢了,奴婢对怎么杀人,为何而杀着实也没什么兴趣。更何况奴婢见血就头晕,奴婢的胆子可是小的很……”

她待还要说下去被苏映抑打断道:“得得得,算本宫问错了人,还没完没了了,就你胆小?本宫就没有见过哪个女子比你胆子还大的,杀人你没兴趣,见血你头晕?唬谁呢,那次你架在本宫脖颈里的匕首可是丝毫没见任何胆怯手抖的。”

这话题真是没法再谈下去了,再说估计苏映抑都能数落出她其他的罪状来,阿月朝他摆摆手道:“殿下,您看这天也不早了,那边的人眼巴巴都等了您半天,咱还是以后再叙旧吧。”说罢,她当真朝他福了福身转身离去,不再逗留。她想要的话都已收到,见好就收的道理她懂。

哎,这人竟敢给他搁撂子,还反了她了。苏映抑生气地指了指,奈何阿月早已走远,压根也没把他当回事,当然她也是料定了苏映抑不敢拿她怎样,谁让他现在没任何实权,又在苏映寒的亲卫军中,掀不起多少风浪,该掀风浪的是她。

拉伊的案子就这么被搁置下来,毫无进展,苏映抑气哼哼回了宫。这件事若没办好不但没给自己解脱任何嫌疑,反而还要在苏映寒面前显得他无能,苏映抑当即回宫将平日他笼络的一堆人给叫来,让他们出谋划策去分析了。

“主子。”菩桃敲门进来,他神色微敛似有话要说,苏映寒放下手中的楷笔,挥手将随侍都退下。

65.心计深沉

待人都退尽,菩桃方才说道:“派去跟在二殿下身边的人前来回禀,说是二殿下并无异常,每日一早就起了去军营查看,接触的人除了他的贴身随侍就剩下亲卫军中人,不过……”他顿了顿,似在想要不要说下去。

“不过什么?”苏映寒略抬眸看他。

想了想还是说道:“二殿下还见了阿月。可能是正巧碰到,可两人说话的样子像是十分熟稔,阿月对二殿下也并不惧怕,甚至还有几分亲近。”

苏映抑与阿月?这到让苏映寒来了兴致,他靠进龙椅里,揉了揉眉心,想到先前两人的一出戏非常成功,就算他们想狡辩说没有串通怕是连自己都不信吧,而且以阿月的态度也没否认,她那坦荡的模样到是难能。他不是也一直都在怀疑这个阿月是不是苏映抑的人,以她那狡诈的性子做事虚虚实实到是很难让人猜透看透,是个难以琢磨的人。到底他所看到的表面是她想让他看到的,还是真实的?阿月,你究竟是谁?第一次,苏映寒这么质问自己。阿月给他的感觉莫名有丝熟悉,但哪里熟悉他也说不上来。按理说正常的思维都不会想要同苏映抑走近,哪怕两人之间真的是同党也一定互相避开,免得被人看出,况且苏映抑还是这样尴尬的处境。

“三日后可是阅兵?”苏映寒问道。

“是。”菩桃答道。这次为了下月的国婚和不久后的国君继位礼亲卫军和魏宫的禁卫军都要日夜严格的操练,时日紧张。届时有不少客人都会在国婚时就从各处赶来参礼,直接住到半月之后的国君继位礼,前后所盛办的流水宴席就数量庞大惊人,皇宫的守卫和客人的安全都要保卫,届时还要调派两支队伍过来,这些都在紧密的准备着。苏映寒的事自然也就少不了,亲卫军、禁军、魏军的操练都要经过他的阅兵和指点。

苏映寒点点头,对菩桃吩咐道:“既然苏映抑不愿添柴加火,那这把火就由我们来加。他不是素来喜欢给我安排戏么,那这场戏就不诺由我来做主角,好成全了他的心愿。”

菩桃一愣,忙的领命下去。

苏映抑请了许多人,好在他平时也没白养那些人,众人七嘴八舌的到也出了些主意,还不错的都被苏映抑身侧的随侍给记下。是以当他再出现在军营坐在显毓帐中时,不再似前几日那般毫无贡献,到是令人大跌眼镜,没想到他竟真能头头是道的说出个一二来。

“显将军,拉伊临死前一晚可有与什么人接触过,或有什么异常?”苏映抑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问道。

显毓大概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还是他以为能瞒过去,总之黝黑的脸色有些发白。端着茶杯的手一个不稳,杯中热水被溅出在手背上,他若无其事的擦去,将茶杯放在案桌上,笑盈盈回道:“应是……应是没有什么异常。”

“应是?”苏映抑脸色不霁道:“拉伊也算是显将军的副将,难道显将军对他一点都不了解?”他的话不重不轻,蕴含沉怒的音色正好落到显将军耳中,显将军脸色蓦然变了。到底是皇家子嗣,无论苏映抑在苏映寒面前如何落败,他那点皇子的威严和气势还是在的,竟连显毓在他面前都要颓矮下去。

围坐在苏映抑四周陪着的几个副将更是大气都不敢出,深怕惹怒这位主子。再说拉伊死去前晚他们明明有看到他同显将军一起喝酒来着,后来好像还为了什么事吵起来,声音还不小,最后拉伊气哼哼地走了。这话众人自然都不敢说,也不敢胡乱揣测。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只是想说拉伊将军为人口无遮拦,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会说,难免得罪了人不自知。”

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他得罪了什么人?”苏映抑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四下鸦雀无声,有人偷偷拿眼去看显毓,敢看不敢言。这话自然也是问不下去。

苏映抑看他们都没人说话,心里正纳闷这有什么不可说的,这要都不说莫不是他们都有问题?众人神色均奇奇怪怪,气氛陷入沉默中。苏映抑将茶杯猛地往案上一搁,冷声道:“你们既然都不想说,大概也并非是什么大事,纯粹就是不想说给本宫听罢,看来本宫这个二殿下被皇兄委任还不足够,那你们自己去与皇兄说罢,本宫还不想听了。”他说罢就要起身离去。

最后还是显毓为了撇清关系才说道:“拉伊临死前晚同微臣一起喝过酒,彼此都喝的有点多,为了点小事起了口角,最后不欢而散,之后微臣就再没见过他,他的死与微臣无关,微臣也确实不知他与何人有过节,他那张嘴碎,得罪的人不少,被他骂过的人也不少,但他毕竟是副将,士兵被他骂两句是不敢回嘴的,也没几个人敢顶撞他。换了是在座几位副将和微臣最多也就嘴上和他吵吵,我们在一起相处那么久了还不知道他为人么,怎么会为了嘴上的事情杀他呢。”此时显毓再无大将军的风范,只剩下叹息。

他的神情诚恳,既然没什么不能说,之前何必掩掩藏藏吞吞吐吐呢?看来还是有问题,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实话,还是为了替自己洗脱嫌疑呢!

苏映抑再问道:“那你们又是为了何事争吵?显将军说是小事,万一在拉伊眼中就是大事呢,为了这件事他把将军找过去,然后你们又吵起来,最后你们打起来你失手将他杀了?”这么想着苏映抑觉得自己推理的有道理,枉这个显毓还去苏映寒那里说这件事,却是没想到贼喊捉贼。

“微臣并未杀拉伊,微臣可以对天起誓。那晚我们吵架应当有许多人都听到了,巡逻的侍卫也可以作证,拉伊气哼哼走的时候还撞上了他们,对着侍卫也是一顿骂。”显毓并未对他们因何争吵做出解释,显然还想隐瞒。

“是啊,我们都看见了。”副将说道。

“你们都是显毓的人,自是都帮着他说话。”苏映抑下结论道:“他就算杀了人,你们还能将他供出来?”这件事俨然已经越扯越大,在苏映抑看来说不定在座的每个人都有份,联合起来将拉伊杀死,完了他还要受连累,被旁人质疑,就算他后来再去解释怕都与此事摆脱不了关系。苏映寒啊苏映寒,你的人可真会为你做好事。

显毓眼见苏映抑生气,起身跪地道:“二殿下息怒,他们并非这个意思。我们身为北魏的亲卫军,效忠的乃是魏国,绝不会为了私人恩情枉顾国家利益。微臣有罪就一定会认,微臣不说就是怕误会,如此刻般微臣有口难辩。”他这一跪到是让人震惊,显毓这个亲卫军的主将隶属的是苏映寒,直接听从他的命令,官阶虽非最大,可到底略有不同。别说是现在毫无实权苏映抑,就算是在当朝国师面前也要给分薄面。他今日跪苏映抑岂不是将苏映寒的面子都丢光?此时显毓哪还管的了这许多,只要能还他清白就行。

“将军。”众人纷纷开口叫他,声音中明显有着激动。

显毓抬手制止,这本就是他的错,如果他一开始就将话说清楚,哪里还能被苏映抑捉到把柄来攻击他们。

苏映抑略颔首做了个起的动作,道:“不是本宫要为难你们,而是你们讲话不老实,互相包庇,换成是旁人能不怀疑吗?”他的话严丝无缝,令人找不到错处,偏偏还能以此来打压苏映寒的人,想到这件事稍后定是要传到苏映寒耳中他想想就解气。

显毓眸色黯淡,不敢起身。

“本宫再问你一遍,你们因何事而吵?”

这时众人也都留着一丝好奇,苏映抑的问题他们也想知道。虽说拉伊脾气不好会骂人,可在显毓面前到底还是恭敬的,至少表面上不会真的给他脸色看,到底显毓在身份上要压制拉伊,他再笨都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显毓面露尴尬,看了看四周才道:“女人。”

为了个女人?不知是谁倒抽了口冷气。这个答案也真是够了。四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女人满大街都是,何至于为个女人要兄弟间闹翻。

“哪个女人?”苏映抑问的时候,底下众人脸色都有些微恙,眼神闪了闪,显然他们都是知道哪个女人的。苏映抑再一想他们都身在军营中,鲜少能有机会出去,平时排解寂寞的女人无非就几个军妓,他脑子里忽然跳出一张女人的脸来,心想该不会又是她吧,如果真是她,那才是出息了。

“红……红姑。”显毓大概也有点羞于启齿,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说营中本就有规矩,军妓要先被主将挑选,主将没选中的才会一点点分配下去,若主将想留下,那这名军妓也可以只伺候他一人。这件事本没什么错处,错就错在显毓并未要将红姑留下,他既没明说,那别的副将看上了红姑自然也能将她招去侍寝。

66.心计深沉

可这红姑也是个妙人,也不知哪点吸引上了显毓,红姑流连了一圈军中后又被显毓选回去,偏巧这几日拉伊也迷上了这个红姑,两人争执不下,一时酒劲上涌就吵起来。拉伊做派本就不好,借着酒意将那些平日里不敢撒的气全数都撒了,两个人吵了一番无果,到是惹得显毓气的要死,想他也是个主将,被个副将气得脸红脖子粗是怎么回事,后来还是红姑从他帐中出来伺候着他去睡了。

其实有些话显毓并未说,他能看上红姑到也并非她是个怎样的妙人,只不过那日贺芸罗来恰好被红姑撞见,对于这位大祭司想必北魏没有几个人不认得。红姑当即就好奇她怎么会来此,她躲在大帐后听着贺芸罗和几位将军的话,到得贺芸罗走后她就在显毓帐外要求见他,按照红姑的身份哪能想见谁就见谁,但她说能帮到显毓,显毓也就暂且听上一听。就是这一听才有了后面许多的事,早知道就不要这红姑去对付阿月,也就没她什么事。红姑事情是办的不怎么样,但她嘴巴能说,并且保证一定将贺芸罗交代的事办好,只要显毓能答应让她只伺候他一人。显毓一个粗老爷们真让他去想些办法给阿月使绊,他也着实做不出这事,太掉价,又不好随便找个理由弄死阿月,毕竟是太子殿下送来的,显毓虽不知太子殿下的意思,但他猜想殿下大概想保阿月,否则直接处死就得了。他也是为难,一位是未来太子妃,一位是太子,他里外都不是人。既然红姑要将这烫手山芋揽过去那再好不过,就算那个阿月真怎么样也同他无关,他假装什么都不知。

显毓还以为自己主意打的好,却不知早将自己算计了进去。

苏映抑派人去将红姑召来,再问了一遍她,确定两人没有串供合谋才信了显毓的话。可这也只能证明显毓与拉伊吵过,后来是否又不甘心再去杀他,当时的时间证人只有红姑,红姑显然也有帮着他的理由,万一红姑也是从犯呢。

“你们喝酒吵架是几时?”

“大约是戌时到亥时之间吧。”显毓想了想道,只想尽快洗脱自己的嫌疑,问什么就答什么。那个拉伊死都死了还要害人,也不知他得罪了谁。

“按仵作的验尸推测来看,拉伊死亡的时候应当是在子时到寅时之间,那段时间本就是入睡之时,那他喝了酒不跑回去睡觉又去了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回答不上来苏映抑的话。也怪那个拉伊倒霉,谁让他身处的营帐在最边上,与旁人离的又远,晚上天色黑黝,侍卫的巡逻并不密集,难免有疏漏的地方,再加上拉伊的地上都铺着厚重的地毯,除非是发出叫声,不然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很快就被隐匿去。

这件事审到这看来又要消弭下去,若是没有新的证据出来,那显毓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无论他怎么为自己辩白最终都洗脱不了。显毓急的额头上冒冷汗,这不仅是太子殿下要给天下个交代,这个拉伊族中的身份也不低,苏映抑为了自己的清白更会不予余力的将罪责都推到他身上,如果再找不出人,那他就是那个替罪羔羊。显毓很清楚眼下自己的处境,太子殿下向来处事都严明,绝不会姑息任何一个藐视王律之人,草菅人命在北魏行不通。

“带下去。”苏映抑命人将显毓看押起来,准备交给苏映寒处置,于他来说人是谁杀的本就无关紧要,只要能洗脱自己,眼下这个显毓不就是扳回他面子最好的证据,他岂会白白放过。

“等等。”红姑见情况不好,到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主,忙地再次跪下道:“二殿下,红姑还有话要说,不知当不当讲。”红姑是个精明人,知道自己的靠山是谁,若是走了显毓,那她的日子又要恢复成原样,这当然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什么话?”苏映抑冷冷看着她,大有种你最好说出个所以然来,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红姑被他的气势一噎,断断续续说道:“奴婢……奴婢也是听同帐中的肖易说的,说是拉伊临死前晚来……来找过他们,后来仙儿好像还被他给带走了,他将余下两名军妓就赏赐给了手下的两名守卫。”

“除了那个肖易还有谁?”苏映抑蹙眉问道,怎么事情还有下文。

“阿月。”红姑道。

怎么哪里都有她?苏映抑眯眼重新坐下道:“去将他们带来。”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问了半天累得慌。那个苏映寒果然没好事给他。

稍倾,苏映抑派去的两名侍卫到大帐中差唤肖易、仙儿和阿月。当仙儿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瞬间惊慌地站起身,完了,他们肯定是知道了。她神情间透着掩藏不住的慌乱,让大帐中的其他人都纷纷去侧头看她,阿月站在仙儿身侧,她偷偷从背后伸手去捏她的掌心,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镇定。再说不过是叫他们过去问个话,何至于胆怯成这样,那不是自露马脚嘛。

仙儿前几天情绪已好了许多,自从那天见了苏映抑后她的心思都不在拉伊那件事上,可谁知他们那么快就查到他们。阿月眸色微动,到是小觑了苏映抑。她再转头去看肖易,心想当日只有肖易和他们在一起,如果不是那两个士兵说的,那就是肖易说的,依着肖易的性子完全有可能是她告的密。

被阿月安抚了下后仙儿的情绪果然平复了很多,她拍了拍阿月的手,示意她自己没事。两人悄悄的互动落在祁珍眼中,她抿起唇什么都没说。

“参见二殿下。”几人先后到来,纷纷给苏映抑请安。阿月在翟天临之后进帐,两人见到后互相看了几眼都默契的没打招呼。一行人被苏映抑赦免后均站立两侧,等着他发话。

“肖易是谁?”苏映抑抬眸扫过去,问道。

“是奴婢。”肖易恭恭敬敬出来一步,颔首回答。

“听说拉伊临死前一晚到得你们帐中,这事可真?”苏映抑右手扣在桌沿,曲指敲了敲。这个动作的声音并不大,但帐内此时气氛凝肃,肖易低着头,整个人都神色紧张,深怕自己回答错了得罪这位主子。苏映抑鹰隼般的眼眸紧紧盯着她。

“启禀二殿下,那晚拉伊将军确实来过奴婢们帐中,见将军的神色似乎是喝了些酒,将军看上了仙儿,然后将仙儿带走,随后又将奴婢和阿月赏赐给随侍的士兵。”缓了缓恐惧,肖易颤巍巍说道。

“这么说来最后见到拉伊的就是这位仙儿?”苏映抑挑眉问道。

“正是。”

被点到名的仙儿此时已是万分紧张,她站立在阿月身旁,双手狠狠捏紧却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她仿佛看到无数双眼睛都在朝着她看,恐惧、害怕、紧张一齐要将她湮灭。

阿月看着仙儿惨白的脸色眉头微微蹙起,看起来仙儿的情况并不好,也不知她会否承受不住压力。

“你来说,那晚拉伊是否将他们两个赏赐给了你们?”苏映抑指着翟天临问。

翟天临交代道:“回禀殿下,拉伊将军是将阿月赏赐给了卑职,那晚卑职一直同阿月在一处,直到天亮时才分开,是以并不知其他状况发生。”而另一位同肖易一起的士兵也差不多同样说,两人口供并无问题。

再接下来就是问仙儿了,阿月忧心不已,深怕仙儿会招供,或者什么不该有的表情被他们看出端倪。然而仙儿果然不负众望,哆嗦着回道:“奴婢那晚一开始确实被拉伊将军选中去了其帐中,但将军酒喝的有些多,奴婢就伺候将军睡了,待将军睡下后奴婢就回了自己帐中,走时将军还好好的。”她一口气说完,神情躲闪的低垂着头。

“那这么说是没时间证人咯?”显毓厉声质问。心想好你个仙儿,差点让老子当了替罪羔羊,幸亏牵扯出这些事来,否则这事就要赖到他头上,这能让显毓不气愤嘛。

仙儿一个急迫忙地抬起头来看他们道:“不是的,奴婢走的早,回去了后没多久就碰到回来的阿月,后来一直同阿月在一处歇息,真的不是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仙儿挥手辩解着。

这是阿月同仙儿此前就商量好的,若真被牵扯出来那就按上述口供去说,两个人既然窜了供就不怕被人问,彼此做彼此的时间证人,怎么都戳穿不了。而这样也才能安仙儿的心。

阿月也道:“那晚奴婢从丑时开始就同仙儿在一处,奴婢愿意为仙儿作证,再说她也没有杀拉伊将军的动机和理由,拉伊将军明显比仙儿要高壮,试问要如何才能让一个弱小的女人去杀一个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人呢,况且还是在体力武力等不对等的情况下,能够瞒过众人的眼睛不发出任何动静?”阿月一叠连声的质问将众人逼得无话可说。她说的不无道理,他们是怀疑阿月,可仙儿要对抗拉伊确实不可能,莫说拉伊的体型摆在那,仙儿在他面前简直犹如捏死只蚂蚁那般容易,就算单男人女人来说仙儿就不是拉伊的对手。

67.心计深沉

审问到这似乎又没法再审下去,案子又陷入愁云惨淡中,众人也是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是好。仙儿这边有阿月这个证人证明,虽是有些牵强,不过想想她一个女子确实不具备杀人的能力,再说拉伊房中也有明显打斗的痕迹,这些痕迹哪里是仙儿能弄出来的,要么是仙儿走后还有人潜了进来,特意找准了时机才动的手。思及此大约也就这点能想通了,可那个杀拉伊的人是谁呢,又是为何目的。既然什么都查不出那就只能先将仙儿放了,回到原点重新查过。

那边苏映抑正苦闷着不知如何是好,本还想找阿月想想办法,可再一想她也被牵扯进这件事中,找她总归不太妥当也就算了。

阿月搀扶着仙儿往帐外走,一行多人也纷纷走在他们身后。两人抿着唇都没说什么,互看的眼神中却是泄露了点点心事,阿月轻捏了捏仙儿的手,就算他们有怀疑又如何,只要没有证据就不能拿他们怎样,除非他们就想找仙儿当替罪羊强行给她按罪名。这点阿月也想过,如果事情走到这步她该如何去做。她眸色微动,指尖扣着指尖,或许这是她的一次机会,没有冒险哪里会有另一番明镜,纵然结局如何是她所不能控,但事在人为,至少她努力过。

拉伊意外死亡的这件事搞得近几日军中人心惶惑,连着操练都无精打采,在显毓的怒喝下才稍稍好些。然而私下里众人还是忍不住都在议论这件事,毕竟好奇心人人有之。几个正在马厩中刷马的士兵,趁着四下无人也纷纷交头接耳的讨论,说眼看着太子殿下就要大婚,出了这些糟心事看来也是不怎么吉利。另一人则小声咬着耳朵让他不要再说,国婚哪里是他们这些人能瞎议论的,新娘又是大祭司,随便一句话传出去就够他们丢脑袋的。还有一人则说这几日太子殿下即将要到军营中来阅兵,拉伊那件事怕是要尽快处理好,否则这位二殿下怕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谁让他先前做出了那种事,能够复位就是奇迹了,还不巴紧着把事办好讨得魏帝欢心,当好他的闲散王爷,要不这魏宫怕是也没他容身之地。

这话恰是被今日前来重新审视案情的苏映抑听到,他走在马厩后,身侧跟着随从,随从自然也是听到了,正想上前去教训他们,胆敢说二殿下的是非,这些人是不想活了是吧。苏映抑拦住随从,他们的话虽然难听但说的都是理,他现在说起来好听是二殿下,可除了这显贵的身份,他还有什么,那些人表面上恭敬他,背地里不知怎么诋毁他,若是从前的苏映抑听到这些必然会下令将他们处死,然而如今他不得不收敛低调,继续活在苏映寒的光芒映照下。像他们这样的人天生是为皇位而活,一旦无权无势,就连活着也是种耻辱。苏映抑双手捏拳,手背青筋突起,他迟早会洗刷这个耻辱,那些看他笑话的人他也一定会用实力去证明,让他们臣服在他脚下。

马厩后的身影一晃而过,刷马的士兵自然没注意到这些,尤自在讨论着。远处广场上士兵整齐操练的声音响彻天幕。稍倾,就听得不知是谁神色凝重道,说是苏映寒已经在来时的路上了,由于魏军的营地就驻守在河对岸,也不知他会先去哪里,但还是让他们做好准备,随时迎接。

苏映抑带着随侍重新去往拉伊的帐子查看,这个随侍是他养在宫外有些能力的谋士,对查案等略有研究,此次正是乔装了来帮忙。他再次翻看了下拉伊打斗过的帐子,当他指尖一点点摸索过那些刀划过的刻痕,心头不禁泛起疑惑来。这些划痕不仅有多数都是同一个方向,就连深度都是有问题的,亦如普通人的力度就不如练武之人,所以若真是打斗过的痕迹这些刀划进去的力度就会深上许多,然而这些划痕虽多力度却是不够的,很明显并非是在打斗过程中留下的。这个观点到是先前也有提出来过,只不过没有这么详细。再者令谋士更觉疑惑的是,现场打斗的太过杂乱,不少物架都被推倒,连案台屏风都摔倒在地,凭着拉伊将军的身份和武功,对方要如何才能与他打成这样才将他杀死呢?答案似乎正在一点点浮出水面。

苏映抑被问及这点也是想不通,以拉伊的武功修为来说普通人根本不是他对手,若武功在他之上或与他差不了多少的,能打到这种程度才将他杀了似乎不太可能,比他厉害的轻易就能杀了他,与他差不多的打了这么久肯定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不会坚持到非要杀他的,早就在惊动旁人前全身而退了。那么这场打斗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掩耳盗铃,有人做了个假象,为了掩盖事实的假象。事实是什么?除去了打斗,拉伊身中一刀不就是事实的真相吗?既然他没有和人打过,那又是谁刺他的?与他最后接触的人又是谁?

苏映抑立即想到仙儿,她虽然有阿月做为时间证人,但又焉知他们不是在做伪证呢?况且阿月那个人诡计多端,她的话本就不能信,谁知道这件事是否也参杂了她,若是有她搅入指不准还要更复杂。苏映抑忽然很是头疼,他就知道碰上她准没好事。

这一次苏映抑遣人单独去叫仙儿,仙儿被唤来时正是在拉伊的帐中。原本已经放下的心此刻又悬吊起来,她真的好怕,尤其是这个地方,她总感觉到拉伊还没走,甚至躲在某个角落中,随时都会扑出来狠狠将她折磨死。

“本宫再问你一遍,拉伊死那晚你在哪里,是不是你将人杀死后逃走的?”苏映抑语气严厉,咄咄逼问着。他身侧的谋士同样眼神犀利的看着仙儿。

仙儿跪在地上,周围气氛压抑,她神色越加的紧张起来,好几次想好要回答的话到了嘴边硬是说不出口,也不知该如何去回应。阿月明明教过她,让她要处变不惊才能不让人怀疑到她身上,可他们好像已经在怀疑她,并且叫她单独过去问话显然是不相信她了。这让仙儿如何冷静,心里七上八下的敲着铜鼓,一颗心因紧张而快速的跳动,激烈到她自己都能听得见。

“我……奴婢,奴婢那晚就与阿月在一起,并没杀人。”仙儿紧张的语无伦次,事后竟也想不起自己回答了什么。

苏映抑眯了眯眼,“没有杀人?还要狡辩?看来你是不会说实话了,非要本宫拿出点证据来你才肯招是吧,不见棺材不落泪。”男人严厉的声音响彻在仙儿耳畔。

“仙儿呢,你们有没有看到她?”阿月方从外头洗衣回来就发现帐中气氛有些诡异,直觉上让她惊觉地问了句。仙儿这些天一直同她在一起,主要还是害怕,有她在仙儿就会安心上许多,莫名就对这位会帮她的阿月有了依赖。如果不同阿月一起仙儿也不会乱走,她只会在帐中发呆,然而此刻她会去哪里呢?

众人支支吾吾说是没有看到仙儿,阿月当即就不信他们的话,他们一直都在这里,怎么会没看到仙儿呢,这谎话说的太没技术含量了。阿月再次逼问,阿蓉才说仙儿被苏映抑的人带走了。阿月脸色一阵煞白,好端端的苏映抑怎么又叫走仙儿了呢,莫非是他发现了端倪?阿月脸上镇定,说着去找仙儿,但脚上步伐奇快。糟糕,仙儿一定受不了重压,最后会招到什么份上还是全招了阿月完全没底。

待阿月到得拉伊帐中时,就听得仙儿的哭泣声嘶喊着:“我没有杀他,我真的没有杀他,是他强暴了我,他还找人一齐……”

后面的话阿月根本不想再听,仙儿已经被逼的奔溃了,可她既然否认,那就说明她还没忘记先前自己对她说的话。阿月缓了口气,撩开帘帐,在众人的惊讶声和不解中缓缓走到苏映抑面前,跪下道:“仙儿说的对,她确实没有杀人,杀人的是奴婢。”她的语气镇定,不卑不亢。

不止是众人对阿月的话倒抽口冷气,连仙儿都止了哭,怔怔望着她,显然是被她的话吓到。先前阿月同她说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承认杀人的事,杀死军官是大罪,仙儿就是赌上这条命赔都不够。那为什么阿月要说人是她杀的,难道她不怕死吗?

“你再说一遍?”正在苏映抑说出这句话时,帐边晃过一抹人影,他唇瓣慢慢勾起一丝笑意,目光又再次看向阿月。

阿月眸色坦然,“那夜拉伊将军确实是将仙儿招了去侍寝,奴婢也确实被赏赐给了翟侍卫,可翟侍卫与奴婢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后来奴婢因担心仙儿就想去拉伊将军帐外看看,但令奴婢所想不到的是拉伊将军对仙儿所做之事,奴婢不起垢耻,当时心中非常气愤。难道女子生而不为人吗,为何要受到这般不公平的待遇,任人践踏任人欺凌?奴婢想去救仙儿,情急之下才随手拿了匕首捅入拉伊将军腹中,谁知将军失血过多就死了。当时奴婢非常害怕,仙儿也吓傻了,我们随即逃走,事后回到帐中不禁惶恐万一被发现,索性仔细一思索再回到帐中伪装成与人打斗的模样或许还能逃过去,而这些都是奴婢想出来的,与仙儿无关,仙儿完全是受了奴婢的拖累,没办法才帮着奴婢的。”阿月将整件事详细说完,既不为自己求情也不辩解。

68.心计深沉

她究竟想做什么?仙儿惊恐睁大了双眸,怎么都没想到阿月会帮自己顶罪。她眼中含着泪,几次都将阿月的面容模糊下去,看不甚分明这个丑陋的女子,也许阿月并不漂亮,可于她来说她却是这个世上最美的人,也只有她才会愿意伸出手来将她拉起。仙儿紧咬着唇,在阿月坚定的眼神中慢慢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

这件事的真相如何,众人只能从阿月的嘴中知道,因为她所说的与他们所调查出来的事实最为接近,那么阿月就是那个杀人者。她与拉伊或许没有直接的关系,纯粹是为了帮人,为了拉伊对女人的不尊重,这点到是还符合阿月的性格。那就是说拉伊自寻死路,是活该咯?谁让他那么残忍、凶暴,再说死也是意外,谁能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将他给杀了。但无论怎么说苏映抑都不会去包庇阿月,他与阿月的交情还没这么深厚。

“将她压下去,容本宫回禀了皇兄后再做定夺。”苏映抑命令着。

此事真相大白众人都不觉松了口气,虽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这个阿月真是在哪都能惹出事来,看她这次还怎么脱身,传回魏宫定要被处死。也好,省得她下次再给他们找麻烦。两侧侍卫反压着将阿月带起来,想将她押入大牢。

“等等。”阿月制止,“二殿下,显将军,能否容阿月再说句话。”

“你说。”

“阿月恳求废除军妓制,奴隶也是人,为何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被人恣意操纵着人生,这对女人不公平。”

阿月这话无疑是在公然挑战男权,显毓呵斥道:“大敢,胆敢妄议皇权,这些事岂是你一介女子能置喙的。什么是公平,皇权就是公平,皇权之外的你就是草芥,还斗胆恳求,你有什么资格,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显毓一挥手,侍卫忙将阿月拖出去。

“阿月,阿月,你们要将阿月带到哪里去?”这时仙儿也急了,跑上前要去拦侍卫,侍卫用刀鞘堵住仙儿的去路,阿月劝慰她,“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别难过,你应该知道我的,与其留在这里面对这些人,倒不如有这样的结果,何尝不是另一种解脱。”

偌大的广场上整齐排列着几对人,几个副将分别指挥,动作归一完整,口中士气潇然。台下男子静默看着他们操练的身影,听着副将汇报他们近期演练的项目,偶尔点下头表示肯定。他的神色无异,却是慢慢想起先前看到的一幕。她说,人是她杀的。她为何要杀人,仅仅是因为要帮助那个仙儿?

围着男子的几人看着他蹙起眉头,还以为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不时抬手擦下额间的汗,紧张到不行。还是一个副将提议道:“殿下,天气炎热,还是到帐中歇息一会吧,顺便听卑职来汇报守卫皇宫的安排人手述职问题。”

另一人也腹议道:“正是,殿下站在这里也该累了。”

被称为殿下的苏映寒携同菩桃穿了便衣前往亲卫营中呆了许久,起初他们到来的消息还是瞒着众人,直到后来有人认出了他才知道原来这位太子早已到来,大家都如临大敌般开始紧张起来。做事都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做的不好会惹到他。苏映寒转悠了半日到也没说什么,众人随着他一起视察,恭敬伺候着。

营中的军务尚算整齐,不需他多操劳。听了副将的建议苏映寒转身往帐中走。

阿月被侍卫带走,仙儿无计可施,她想找人救阿月,可是找谁呢,谁又肯帮她。无论如何阿月都是为了帮她才认罪的,她绝对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正在这时仙儿正好听到有守卫在提起说太子殿下来了军营,仙儿脑中一个激灵,太子殿下一定能赦免阿月的死罪。仙儿为人虽然胆怯,但阿月如此帮她她也算豁出去了,仙儿急忙往外去找苏映寒。苏映寒身为太子身边自然围了不少人,想找他几乎没什么压力,但想要靠近就难得多,以她的身份别说是通传,根本没人会搭理她。仙儿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去硬闯。当她赶到广场上看到正要离开的一群人,心知苏映寒就在其中,仙儿大喊道:“殿下,太子殿下,奴婢有要事请求见殿下,还请殿下开恩不要诛阿月死罪,阿月是无辜的,殿下……”

仙儿的喊叫被侍卫拦在外,她拼命想挤进去,奈何那些人凶神恶煞的驱逐追打着她,若她胆敢再冒犯就将她处死。仙儿的喊声渐渐小了下去,她尽力了,可她真的很怕死,她不敢再反抗,眼睁睁看着苏映寒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自她身侧离开。

年轻的君主回过头来看了眼仙儿,见她低垂着头被侍卫压制着,他摆了摆手让他们不要为难,侍卫颔首领命。没想到在这么短时间内阿月就能收到一个心腹,到是小觑了她,只是可惜了。

正想着也不知从何处隐约有响动声传来,由远及大,似乎夹杂着很多声音。响声震动着从远处跑来,惊得守卫等人纷纷去看,不远处正有好几匹烈马像发了疯似的往他们这个方向奔来,马蹄声响彻在草地上,烈马身后还有饲马员在不停追着让大家赶紧让开,也不知怎的这些马就发了疯。方才还好好的,众人正拿着毛刷在洗刷,怎么就这样了?他们也是想不通。

“殿下赶紧避开这里,免得被伤及到。”副将护在苏映寒身侧,焦急说着劝慰的话。

菩桃也道:“奴才先护送主子离开这里吧,等他们处理。”大约有十来头烈马瞬间将整个军营都捣乱,不止是踩踏,还弄得人仰马翻,到处都乱哄哄的。一时吵闹声、奔跑声、打斗声不绝于耳。菩桃也怕伤到苏映寒,毕竟那些烈马没有人性的,它们又不认人,哪知道谁是谁,想干嘛就干嘛。要是真被它们冲撞伤了,那可如何是好。这个责任谁都担不起。眼下情况紧急,事出突然,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把主因找出来。”苏映寒丢下这句话,就独自往前走。菩桃应付着不停咆哮的烈马,想要拉住它的缰绳控制住它,忙的回过头来应允。但烈马这次是真抽了疯,不止是冲撞人,将人踩踏在脚下,更是只追着人跑,完全就是不将人弄死不罢休。

场面十分混乱,几乎所有亲卫军都加入到战局中也未能控制住局面,还被那些烈马耍得团团转。这些都是战马,平时就有野性,已被驯服了不少,谁知道会忽然发疯,想要弄死又不行,毕竟战场上有一匹好马要省力不少,也都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正在这个时候,有一匹急速奔跑的烈马朝着苏映寒的方向而来。烈马速度非常快,马蹄声也是激烈异常。若是被它踩踏,不死也必然是重伤。

苏映寒自然是听到了马蹄声,正运了功力想要去抵抗,就听得身后有人喊道:“小心。”谁知不知从何处又有一匹马在朝他奔来,两匹马同时朝他夹击。苏映寒一个转身应付着身后朝他袭击的马,而另一匹马则正在两步远的距离也同样朝他攻击。这种腹背受敌的感觉当真是不怎么好,菩桃他们看到他被围攻自然也从另一侧脱开身过来帮忙,但马屁速度很快,围攻他也很快,等待菩桃他们赶来肯定来不及。

一匹烈马咆哮着抬起前脚朝苏映寒踩踏下去,苏映寒忙着应付另一匹压根没顾的过来。正是此刻,眼看着那匹马就要踩踏到苏映寒头上,随之而来的疼痛并未到来,他被紧紧压在下面,由于撞击力度太大导致他摔下去时听到一声闷哼,再接下来就是菩桃他们赶来。

“殿下,您怎么样?”

“主子,您没事吧?”

这些该死的声音到现在才出现,他们都去做什么了?那么多的人竟然未能在第一时间护着他,反而……他翻身去查看身后的人,果然是她。方才危及关头一闪而过的身影,快到令他看不清,但那个人那么耀眼又怎会令他看错呢。

“阿……阿月。”苏映寒试着去唤躺在草地上的她,也不知她伤到了何处,她紧闭双眼,好似疼的晕了过去。

有一瞬间阿月是疼的晕了,她原本被侍卫看守起来要送出营中,但忽然发生的事令大家都措手不及,甚至还没走出军营就已经被烈马袭击。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没有办法,侍卫被攻击的连她都顾不上,只能先应付眼前的困境。这个时候若阿月想逃出去是不是最好的办法?这个想法在她脑中瞬间而过,但她不能就自己逃,她必须要找到仙儿带着她一起,帮人帮到底,她不能留仙儿独自在这里,若她逃了仙儿必定也会受到牵连。

阿月哪里会想到自己竟能在这里再次看到苏映寒,且他正被烈马围攻。

69.心计深沉

那一刻她脑中有过短暂的空白,但随即想到的便是从前他们的过往,那时他们纵情山野,他还是青葱少年,彼时她也不过是没了记忆的单纯少女。他们互相陪伴着走过了一段,或许有懵懂青涩的爱恋,然而最后她选择了别人,他也回了国。那些记忆回想起来却像是上一辈子的事,而留在她记忆深处的少年却是越发的成熟有担当,足以令她刮目相看,纵使他们已不再相识,那份牵绊却是无法抹去的。那一刻她没有想过太多,自然而然就扑到了他身后,不能看着他有事,至少不能在她的眼皮底下,让她袖手旁观她做不到。

阿月缓缓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苏映寒那张放大的俊脸,那张美到让女人羞愧的容颜此刻也正在看着她。他眸中明显染上了焦急和慌乱,那是她所熟悉的神态,与她在北魏所见到的不同。阿月想抬手抚上他的眉眼,将将抬起的指尖就放下,还是算了吧,他们毕竟已经不再认得,她不想让任何人还记得,就当她已经死了。

“哪里痛,还好吗?”苏映寒开口问她。他眉头紧蹙,深邃的眼底有掩饰不了的担忧。

阿月摇了摇头,方才被烈马踢中了后背,她肋骨本就有骨折,疼的龇牙咧嘴,也不知是否又不行了。但阿月是个坚强的人,不愿让苏映寒有任何的负担,撇撇嘴道:“没事,小伤。”刚说完这句话她就哇一口吐了血水出来,胸肺间翻涌起的涩意稍稍压减下去。

苏映寒没搭理阿月所谓的小伤,反是扬手将她抱起,在众目睽睽中将她抱回营帐,留下一摊子丢给菩桃去处理。身侧没有人跟随着,皆被苏映寒挥退,阿月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想法不敢贸然的开口说话。等了许久就听他问道:“阿月,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很是熟悉,阿月从前听他问过,如今他再问想必是因她的相救想要回报吧,还以为她是带着目的的。阿月不禁在心底叹息,或许他真的不一样了,不是不一样,而他本该是如此的,只是除去了这层身份后让她看到的另一个他吧。

她想要什么,她想要的很简单,既然他问了那她就不妨直说。“如果殿下是想还阿月方才的恩情,那阿月想提的要求是放了那些同阿月一起的士兵,他们都是无辜的,根本不知阿月做过些什么。”她所说的正是纳清他们,当初苏映寒将她丢到亲卫军来也并未放过纳清他们,纳西死时她曾答应过一定要保全其他人,可如今她连自身都难保,还能做到什么?

她想要的就这么简单?苏映寒显然并未料到。抱在手中的女子分量并不重,她唇边还沾染着血渍,脸色微有苍白。苏映寒缓缓扬起抹笑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一个人在自己受伤后竟还想着要为别人求情的。他那张妖媚的脸笑起来就能颠倒众生,此时对着她时竟让她觉得很美好,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他们熟悉时。阿月唇瓣也露出丝笑意,能够看到他笑,那她这些疼痛也不算白挨。

“你不是才承认自己杀了人,难道不该为自己求情吗?”苏映寒笑着质问她。

呃……她怎么忘记这个问题了。阿月有些犯难地看着他,“那能提两个要求吗?”会不会太过分?但她可是救了他耶,虽然他也未必一定要她救,可让他去挨那一脚试试,看他疼不疼,怎么说没功劳也有苦劳啊。

苏映寒抿起唇,显然是在想她的问题,他面色凝肃也不知是否犯难,但唇瓣微微勾起哪里还有半分凛冽的君主气势。阿月正等着他的答案,被他一掂一掂的抱着有些犯了迷糊,就听他的声音自耳畔传来。

“这样吧,你若愿意同我合作,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

这下阿月来了精神,整个人都为之兴奋,忙问道:“什么合作?”

“铲除国师一党。”风自他们身侧呼啸而过,苏映寒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而不真实。

铲除国师?阿月怔怔地看着他,他说的国师不就是贺芸罗的亲爹贺青彦吗?他不久就要同贺芸罗成亲,没事铲除自己的老丈人干嘛?再说,他就知道自己一定能帮上忙?其实是阿月不太想要掺和进这种事中,无非又都是阴谋权利的斗争。可对方是她从前的朋友,于情于理她都推托不了,阿月为何忽然有种自己中计了的感觉?

“你想要我怎么做?”

“你听我安排就行。”

“为什么选中我?”阿月问出心中的质疑,就在不久前他们之间还没到这种默契程度,她记得苏映寒还在怀疑她,那么此刻他心中的怀疑消除了?

苏映寒目注着前方,唇瓣滑过一丝笑意,淡然道:“我相信你是一把锋利的剑。”所以说他是要她成为他手中能斩杀敌人的武器?

————

那是阿月在宫外最后一次见到苏映寒,后来他将她抱去让巫医诊治,到是没什么大问题,让她休养个一段时间伤即可复原。阿月既然成了苏映寒的救命恩人,暂且这么算着,自然待遇同奴隶不同,显毓不仅令人给她僻了一处地方,还让仙儿跟着去伺候她。谁能想到绝处还能缝生,两个女子自是开心不已。不日仙儿便随阿月跟着苏映寒安排来接他们的辇轿回宫。

这事传入魏宫又是另一番境地,不仅是贺芸罗反对,魏后也不赞成。阿月这个名字早在魏宫已经声名鹊起,那日因她女儿身的身份被发现差点就要杀了她,没想到她摇身一变从军营中待了些日子又重新回到魏宫来,这个女人显然有些手段且非常不简单,魏后又怎容她再回来,岂不是给魏宫招了个祸害么!

贺芸罗则是以大祭司的身份反对阿月来魏宫,其实她心里清楚当初她想害阿月几次都不成,让阿月到魏宫就更难对付。贺芸罗是个女人,她以女人的直觉对阿月产生敌意,总觉得阿月将会对她构成威胁。再说她做的那些事阿月未必就不知情,若是没有将她除去,难保阿月将来不会反击。这件事扰得贺芸罗近来都不得安生,花费了几番心思想要再去对阿月下手,可又怕被苏映寒察觉出什么来,别事情没办成反到惹他厌,那是贺芸罗绝对不愿看到的局面。好在婚事临近她也没时间去管这些,一切先等她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再说吧,她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

当然阿月去往魏宫若是以为她以什么显贵的身份那自当不可能,苏映寒能给她的身份也只能是个小宫女,这还招来了许多的非议和争论,但碍于阿月救过苏映寒,纵使底下朝臣有反对声也不能让苏映寒去做那忘恩负义之人,这个问题闹到最后自是不了了之,人反正已经到了魏宫,只要她安守本分没有错处可寻那是最好,若是她胆敢犯出一点事来,那么多眼睛都盯着,自然不会放过她。往后阿月要想在魏宫生活下去必需战战兢兢,循规蹈矩,否则必定有千百种方法去惩治她。

阿月与仙儿身为宫女,被安排在浣衣局,那里是洗衣服的地方,只做最粗重的活,而他们两个新人也别妄想去洗宫妃皇子的衣服,最多就洗洗小太监宫女的。每日里都有管事嬷嬷会盯着他们,一盆一盆的衣服多不胜数,连腰都直不起来,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去想其他事,更别说是能偷个懒歇息会了。阿月忽然后悔起来,那个苏映寒说的什么鬼话让她一起去对付贺芸罗贺青彦父女,她现在连能多睡会都是奢侈的,他该不会是故意匡她吧,累死她了,活了这么多年她都没干过这么多粗重的活,也不知何时才能熬出头啊。阿月无语的看着蔚蓝的天空,身后又一顿管事嬷嬷的打,嫌她洗衣洗的太慢偷懒。

“阿月,你没事吧?”仙儿趁着管事嬷嬷走开的空档低声问她。摆在他们眼前的有数不尽的衣衫,旁的宫女都去做其他事,就他们在这里浆洗。最近几天他们没日没夜的干着活,还是什么都做不好,连顿饭都吃不上,真不知他们是否故意的。仙儿心中也是窝着一团火,眼看着他们的五指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水中而变得又粗又大,这种滋味或许没有做过的人不会懂。

阿月身上也比仙儿好不到哪去,每日里都会有鞭痕出现,新伤换旧伤就是他们每日的状态,管事嬷嬷对他们也是异常严厉,稍有做不好就必需重做。

阿月遥遥头,转而问仙儿:“后悔吗?被我带来这种地方做苦力?”她不太确定仙儿是否会埋怨她或者怨恨她,毕竟这又是种不一样的生活。

仙儿眉眼低垂,手中动作还在继续,但她唇角露出的笑意却是实实在在的,毫不遮掩的让她看到。

70.心计深沉

她说:“以前我是心累,但现在只是身体累,生活或许会赋予我们很多磨难,可我始终相信终有一天会有人带着我走出逆境,就像我遇到了你。所以我很感恩,路是我自己选的,没有什么后不后悔,若不走下去我才会遗憾,一辈子只能成为别人的禁脔,那于我来说才是最绝望的。”

仙儿……这让她说什么好呢。她没想到仙儿会有这种觉悟,她对生活的乐观远超过了她,就像仙儿说的没有走下去谁都不知未来还会发生些什么,所以无论碰到什么她至少也要像仙儿这般活着。不远处的女子眉眼虽未很精致,甚至性格上也有些怯懦,但她到觉得她很美,美的让人心动。从她初见仙儿时对她莫名有种熟悉的亲近感开始,或许是她有些像从前府中伺候她的小鱼小燕,到现在他们相处了那么久她早就将她当成是自己的妹妹来看待,她想能对世事通透的人将来也一定会找到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稍倾,有宫女过来找阿月,说是熹妃殿中的宫女找她,阿月正好奇她在这魏宫人生地不熟的压根也不认得什么熹妃,怎么她宫中的宫女来找自己什么事。被带至浣衣局的拐角处,这里远离人群,不少人凑着热闹想看看什么人来找她,扒拉在内阁门角偷偷地往外看。阿月走至圆亭处,宽广的门檐正好将一侧挡住,是以只要她稍稍侧过身,那些好事的人就什么也看不到。

阿月擦干净手福了福身,敛眉对面前稍有些年纪的宫女恭敬唤道:“姑姑找奴婢来可是有事?”

“我姓阮,你可以叫我阮姑姑。”阮宫女也不多废话,看了看四周无人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来交给她,那个瓷瓶白底釉蓝,绘有莲花图腾,那是北魏的国花,或许于旁人来说很是普通,但阿月却认得这是什么。她有些惊讶地去看阮姑姑。阮宫女恰好也在打量她,知她顾虑复又说道:“你做的很好,也确实证明了你有实力,这都是你所值得的。往后有什么事即可派人前往漪澜殿寻我,至于你的身份,相信不久后就会得到你想要的。”阮宫女言词婉转,话里的含义却是只有阿月能听懂。

阿月接过阮宫女递过来的白瓷瓶,恭敬说道:“谢谢姑姑,阿月记住了。”

说罢,阮宫女也不再多看她,朝她笑了笑转身离去。

直到阮宫女走后阿月才捧着白瓷瓶怔怔出神,这是治她脸上伤疤的药膏,效果很好,这三年多涂抹下来已经淡了很多,连以前她刻意毁容的伤口都得到了改善,只要坚持涂下去相信就能全好。自从她设计北魏战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再没得到姬家的消息,本来也是该她拿出些值得他们信赖的成绩出来,后来又碰上她入狱,结果不但什么都拿不出手反而还需要他们帮忙,也是幸亏姬典暗中遣人想办法给她送了把匕首,否则她那时真想不出任何有用的办法来。她以为姬典已经对她失了望估计着也早就将她放弃,没想到枯木逢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他今日特意又让阮姑姑来送药膏足以说明是想让她在这个魏宫中有个依靠,这不仅是个依靠还是一份信赖的保障,这一刻她才真正感觉到姬氏与她紧密相连了,是那种互相依伴而生,荣辱与共的感觉。

到得浣衣局阿月神色镇定,并未因这个意外的喜讯而眉梢尽显,反是越发的低调,哪怕几个小宫女有意无意中言词里总包含着几句讥讽,说她长本事了,连漪澜殿的姑姑都能来看她,也不知她有什么勾搭的能力。这些话阿月充耳不闻,到是仙儿总帮着她说好话。日子就这么平静无波的过着,累且充实。

已是婚礼临近前几日,魏宫断断续续有不少人都前来,住的人多了自然伺候的人就多,活也增加起来。通常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阿月因是戴罪之身除了做苦力并不敢派她做什么得力的事,怕又被她搅出什么事端来。管事嬷嬷正在差遣几个宫女将贺氏女眷所洗之物折叠整理好送去,因贺芸罗早在做大祭司时宫中就备下了她常住的宫殿,她住在魏宫的日子反是比家中还多,是以她出嫁本是应在自己家中而她却选择常住的宫殿,这虽不合规矩,但谁让贺芸罗是大祭司这等尊贵的身份呢,能嫁进魏宫也算是互相添光,婚礼当是越加隆重了。贺芸罗出嫁自家娘亲姐妹的亲眷总要先来打点,魏后也特意批准他们前来魏宫小住,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往里走动也是好事。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魏后有多喜爱这个儿媳,还未嫁进去就备受宠爱,当真是羡煞旁人。

这几日议论最多的还是贺芸罗的话题,什么贺氏姐妹都是美人花,什么未来太子妃婚礼有多豪华,什么贺芸罗有多幸运等等,甚至连她小时候在魏宫玩,同苏映寒兄弟一齐成长过都被扒了出来,看来当真是被羡慕的紧。也是,这么位绝色出众的女子又是自小被看着长大的,无论是身份地位品貌才学都足以堪当未来国母的典范,简直是集一切恩宠于一身,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匹配得上当今太子,所以对这位未来太子妃更多的就是感叹了,哪是旁人所能有的福气。

再来说说这位未来太子妃与太子殿下,那也是相当和睦的,太子对她谦恭有礼,将来成了婚后必定是夫妻甜蜜的一对,这些人甚至连他们即将要生几个孩子都想好了,也是不可谓不操碎了心。阿月在旁听着那些羡慕之言心中不禁叹息,怕是真相永远没有他们看到的那么美好吧,否则苏映寒也不会对她说出要对付贺青彦之类的话了。不过是他们自认为的假象罢了,听着也叫人觉得可笑。阿月无意去戳穿什么,转而避开些他们,到是仙儿听的津津有味,见她走只好也跟着走。

待阿月他们走后,那些人才又交头接耳说道:“拽什么呀,怕是羡慕不过来躲在一边伤心了罢,还以为太子殿下有多护着她呢,不也是美梦一场,想同未来太子妃娘娘斗她算个屁。”

“就是,也太把自个当回事了,甭理她。到是你们有没有听说未来太子妃娘娘的娘家人可不好伺候,挑剔的很,什么都要做的精致舒服,从昨日到今天可被骂哭了不少人,到是皇后娘娘那边没什么动静,只说让好生伺候着,只有做不好被骂,没有不是的主子。”

“这不明显是偏袒着么,贺府女眷那可是出了名的难伺候,哎,谁让他们是一家子呢。”当然也有抱怨的声音传出来,只不过不敢大胆的说。

“说的也是这个理,那这些洗的衣服可怎么办,我可不想过去挨骂啊。”有人哭丧着脸说道。

也不知是谁想出个主意来,怂恿着说:“不如让阿月送去呗,反正她福大命大,这点小事也难不倒她。”于是几人一合计觉得这事成,就算被骂那也是阿月没做好,关他们什么事。

阿月就在几个宫女的算计中端着一叠衣裳往贺芸罗所住的景福宫走,景福宫地处很大,沿途都有不少宫人守卫着,阿月说明了来意才让她往里走,又检查了下她身上,确实是浣衣局的宫女。阿月没来过景福宫,只能依照她以前住在春暖阁时进行推敲,推算着大概贺芸罗会住在哪里,她宫中伺候的人到不少就都忙着没空管她,随便给她指了个方向让她去。

贺芸罗在今日早晨时刚举行完交接仪式,此时卸下身上的重担也总算松了口气,人有些疲惫。她的娘亲和三个妹妹都在房中陪着她说话,房门紧闭,四下里到没什么伺候的人守着,估摸着远远地支开了。贺芸罗倚在软垫中,半磕着眸,她的三个妹妹一个帮她捏肩,另外两个则帮她捶腿。她娘亲就坐在她一侧,用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相当的惬意。院子里半开着窗,整个魏宫上下大约也就她这边属最亲近,因是自家人说话特意都被她将人给遣走了,远远地到也能听到些嘈杂声,貌似在叮嘱些什么。鸟鸣伴随在窗畔,微风舒爽送来缕缕凉爽,偶尔还夹伴着飘来阵阵荷花香,这是魏宫种的最多的花,到了这个时节最是美不胜收,想着哪日若能得闲同苏映寒泛舟湖上,那定是最美的画卷。这么想着,贺芸罗连眼角眉梢都漾起了笑意来。

众人不知她为何会如此开心,只想着是要嫁入魏宫了所以欢喜罢。想来也是,她即将是整个北魏最尊贵的女人,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比之更荣耀的,那也是他们贺氏一族的荣耀。

贺夫人陡然想起过去,不禁有些感慨,教育起其他几个女儿道:“你们要是有你姐姐这么出息就好了,阿罗自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从来就不会要我们操心,你们一个个的连你姐姐半分之一都及不到,同是我所出,你说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帮没出息的。”

71.心计深沉

贺芸罗恹恹地看向娘亲,到也不反对她的说词,稍稍偏帮道:“说他们做什么,我自会帮他们留意着好人家。”这话说的就是自恃甚高了,几个妹妹有苦不敢言,只得继续去伺候她。

“想当初若我没有执意要做大祭司,怕是也不可能走到今日这般殊荣,不过他们还小,哪里能吃得起这苦,若是他们想做我到是也可以帮忙的。”贺芸罗撩眸回看着他们,有些讽刺,她所谓的还小,几个妹妹最大的与她相差三岁,最小的也就相差七岁,早都过了当大祭司最好的年纪。

当大祭司是个苦活,除了必需是要有童贞的女孩才有资格入选,常年都不得与男子接触,十几年下来别说是旁人,就连苏映寒的面都是寥寥见过几次,又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能耐得住寂寞想必非常之不容易。

窗外有人影想走过,但听得这声音悄然停住脚步,不是她想偷听,而是实在不知该如何去打扰他们。想了想还是走吧,万一被贺芸罗发现那到时又要说不清,这个女人的手段她可是见识过,当初她还只是个大祭司都能对她下手,往后她成了这魏宫的女主人岂不是轻易就将她捏在手中于生于死,阿月可没那么傻。后退的脚步在听到接下来的话时堪堪停住。

贺夫人面有尴尬,压低声音道:“当年之事应当是没有人知道吧?”

贺芸罗面色一阵,凛冽的眼神看向贺夫人,目光梭巡了下四周才说道:“胡说什么,怎么会有人知道,我可是天定的大祭司,谁敢来质疑,除非是想成为北魏的公敌。而我自从当上大祭司后为北魏的贡献有目共睹,只有我才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而那个人注定是要被牺牲的。”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谁是要被牺牲的?阿月整个人都猛地一滞,因为贺芸罗的话心头泛起疑惑来。她说她是天定的大祭司,没有人敢质疑,如果她真的是利用真当手段当上这个大祭司的为何会有人要质疑?而且还说只有她最合适,换了是旁人就会被牺牲。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以至于令她不得不产生怀疑贺芸罗这个大祭司的真实性,她该不会是用了什么手段吧?阿月对北魏那些古老的传承并不懂,也没了解过。只是以前与北魏有生意往来时做过基础的攻略,特别是那次苏映抑来找她,她就对魏宫和祖制都寻来翻了翻,如果她没记错,据说大祭司的继任有很严格的制度,那甄选应该也不会草率吧?就是在这么严格的制度下,贺芸罗还能钻空子?这件事阿月有机会到是要好好查一下,那看来这个女人不仅是狠毒这么简单了,原本阿月还觉得贺芸罗嫁给苏映寒是因为感情因为门当户对,现在看来苏映寒选了她那才是水深火热了,想来他自己也是清楚这点才这么急着要对贺青彦父女下手。

阿月悄悄往后退,他们还说了什么她都无心再听下去,也怕被发现。路上遇到还在忙的宫女阿月将衣衫交给她,就回了浣衣局,临回去的路上她特意绕到漪澜殿外求见阮姑姑。阮姑姑是熹妃的人,她既然打着熹妃的口号去找她,这事自然与熹妃也脱不了关系,说明熹妃与姬典是一道的人。这不阮姑姑就将她引荐给了熹妃,偌大的漪澜殿中并无其他人,熹妃坐在主位上喝茶,是个生的眉眼精致的女子,一身雍容华贵却没有半点脂粉味将她的钟毓灵秀给压下去半分,难怪会说熹妃是最受魏帝喜爱之人。单这么个美人谁看了不赏心悦目。

熹妃显然也是早就知道了她,对她很是客气,不仅以礼待之,更让她在漪澜殿不要拘束,因为熹妃说起来与姬典的夫人是远房表妹,两人小时候玩在一处,关系亲厚,在得知了阿月的前因后果后自也将她当成是自己人了。

有些人或许真的是要讲缘分的,就像阿月与熹妃,他们虽是第一次见却有种亲近感。既然熹妃对他们之事都了解,那阿月在熹妃面前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开口道:“方才阿月与娘娘所说之事娘娘不觉得奇怪吗?”

熹妃点点头,似是想起什么,也说道:“本宫当年来魏宫没多少年,对这件事到是有些印象。要说起来贺芸罗也不过六岁的年纪,应当是不会有这么深的心计,但往常大祭司甄选一直都是由祭司院从小培养起来的人,而这些人也都是由老祭司严格甄选出来,带在身边,极具有天赋灵性。像贺芸罗这种养到六岁才由家人送来甄选的也是有,可官家女子毕竟少,因为一旦当了大祭司基本与婚姻无缘,是要一辈子老死在祭司院中的,而且未必就能甄选上下一届的大祭司,通常他们从出生起就在等待一个虚无的结果,试问这种事官家女子怎么会去做?”

“那贺芸罗又是如何做到在适龄时脱下这层华丽的外衣嫁入皇宫的?”阿月问出了好奇点。

熹妃抚了抚杯盖沿,眸色略有深沉,大略想了想该如何说,方郑重看着阿月道:“这也正是本宫今日想同你说的重点。”阮姑姑将殿中宫女全部遣退走,那些人其实也都是熹妃的心腹,但这种事还是不宜太多人知晓。待四下只剩阮姑姑时,熹妃敛下眼神,道:“还记得当年你答应的事吗?这件事的主角就是那个女孩,那才是该与太子殿下定下盟约之人,但是她没有等到属于她的荣耀就香消玉殒,为何最后反而是贺芸罗雀屏中选成为太子妃,外人只道是姬颖没有福气,染上恶疾,却又怎知她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染上恶疾的,这事也是后来才想到会否就与贺芸罗有关,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谁都没有证据来证明此事。”熹妃说起此事还带着耿耿于怀,姬颖是个腼腆聪慧的女孩子,族中又只得她一个女的,自小便被宠爱万分,幼时也时常随着她母亲到宫中来探望她,那时她也是腹中刚刚有得一个新生命,自然对小孩子尤是喜爱,可是一晃眼她的孩子没了,她表姐的孩子也没了,每每想起此事就让她悲恸不已。

熹妃脸色苍白而悲伤,阿月还以为是为姬颖之事,想上去劝慰几句,话到嘴边也不知如何开口,到是阮姑姑示意她无事,这么多年熹妃都过来了,恢复一下就会好些。

阿月点点头,复想到什么又问道:“既然贺芸罗被选为太子妃是之后的事,也是顺应民意,姬颖的事应当是与她无关吧,那时她已经进了祭司院六年,当了大祭司四年,明知自己也没什么希望再嫁人,又怎会有那个心计再去害人呢?”

“这事本来也不会怀疑到贺芸罗头上,但自从几年前宫宴之后贺芸罗就和姬颖走的非常近,那时魏后已有意中属姬颖,而贺芸罗又比姬颖大两岁,他们又是怎么成为好友的?”熹妃抛出质疑。

阿月到也一时反驳不出什么,又听得熹妃说道:“魏帝的旨意刚刚到达姬府没两天,就传来姬颖忽然暴毙而亡的消息,事后魏宫特意派巫医去查验过尸体,说是什么都查不出,可能真的就是暴毙。本宫表姐悲痛万分,姬氏也陷入愁云惨淡中,瞬间从云端跌入云泥。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但两年后本宫无意间在魏帝口中听到说是有文书奏献属意贺芸罗为未来太子妃,这本文书是个下县十几品的小官呈上的,说贺芸罗当大祭司六年中为北魏祈福苍生之贡献卓著,国之顺条风雨丰腴,堪当重任。这件事后来还特意在早朝时被拿出来说过,本意是魏国没有这个先例,也从未听闻大祭司嫁入魏宫为妃为后的。但后来朝臣就说没有先例也不碍事,本就是件好事,凡事都有例外,大祭司若嫁入魏宫只会给魏宫增添无上的荣耀,这也是神选中的福女,将来必可为北魏再添繁盛。这么说来到是未尝不可,魏后也赞成,到是太子那边因为姬颖的事推托说没有立妃的心思,魏后大约觉得姬颖才死两年就说这事对姬家来说算不得尊重,反正太子也不急,那就再等两年。谁知两年后闹出苏映抑叛宫一事,苏映寒出走魏宫数月,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谈立妃一事却是被极力反对,这一等就又是三年多,直到今年魏帝魏后执意要立贺芸罗为太子妃,太子到是没什么声响了,不过这事也有魏帝拿皇位威胁的成分在其中,若太子迟迟不立妃那他就登不上这王座,苏映抑虽构不成什么威胁,却也一直盯着这个位置,一日没有尘埃落定一日就都有变数,总归也不能安心,反正迟早要娶,既然无法选择那又何必再挣扎呢,这就是身为皇室和仕族子女的命运。”熹妃一番话说完,心情也沉淀的差不多,她端起茶盏润了润喉。

72.心计深沉

阿月能理解熹妃的心情,她曾经也是身处仕族中的子女,自然明白那份无奈。而她所说的确实很可疑,在这期间贺芸罗看似并未参与其中,却实实在在都有她的存在。而她大祭司这个身份也成了迷,这怎能让人不怀疑她有问题?无论是从哪点看贺芸罗都与她所展示出来的形象有着大相径庭,这样的人哪怕是身为朋友的她也不能让她嫁给苏映寒,这不是将他推入火坑嘛。

“这些事暂时还只是娘娘和姬大人等的推测,这么多年你们必然已经用过许多办法去查验这些事,可也只能止步在这里,我不敢说这背后有人在阻碍,但至少你们没有证据,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阻止贺芸罗成为太子妃,但是我一直相信人无完人,是人就总归会有缺点,只要能令贺芸罗露出一个缺口,那接下去就会变成一盘散沙,想要击溃他们就不难。这是我给你们的承诺,我不能说做到何种程度,可如果贺芸罗真的有问题,那我绝不会放过她。”这是她给姬典的承诺,当年他救她一命,她必需要还,同时也是给苏映寒的承诺。

那年是谁说要带她来他的国家看盛世美景,与她一起走遍繁花盛开。訾夙,我来了,虽然我没有走遍北魏的每一寸土地,也没有你陪着我,但我确实看到了你将北魏打理的很好,所以为了那年的那个美好愿望我也一定会与你一起守护好这个国家,绝不让人掠夺。

熹妃显然对她的忠诚很是满意,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要记得你如今姓姬,你与姬氏一脉相连,彼此依靠,你能走的多远姬氏就走的多远,无论你本身有着什么苦衷什么目的,但你想成就自己就必定要靠着家族,姬氏作为你最可靠的后盾,自然不会白白为你做这么多,做人需懂得回报,你可懂?”

那双镶有华贵单蔻的五指保养得宜,正温润着她。她自小没有娘亲在身边,所以被个年长的女子如此抚慰是何种感觉到是第一次,阿月没有挣开手,敛眸回答道:“阿月懂。”

“很好,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姬典没有看错人,相信本宫也不会看错人。”熹妃站在绘有菱格的窗边,窗外阳光明媚,正值洛霞缤纷,绯色的霞彩照耀在她肩头,漾出她浅淡的笑容,她的眉眼温和,忽令阿月觉得有些些眼熟。窗外墙角有株海棠枝延伸进来,半开不开的含苞待放,熹妃的容颜就被海棠花掩映在其中,端得是人比花更娇。她抚着海棠花枝,在一片潋滟中转头来看她,她说:“阿月,是时候反击了,贺芸罗她,得意的太久了。”

阿月背对着光,所以她什么表情熹妃看的并不清楚,但她含笑起来眼底会有璀璨的星光流泻而出,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天从漪澜殿回去后阿月一直都睡不着,闭上眼就在想熹妃的话,还有贺芸罗避开所有人对她娘亲所说,这要如何才能证明贺芸罗确实在做祭司上动过手脚?就算她想用钱买通,或者拿什么威胁也不可能,祭司院的老祭司怎么会有把柄受她威胁,这些事放在她心里又怎么睡的着。

身侧仙儿睡的深沉,白日里活都干累了,她总是翻来覆去的翻身怕吵到她,索性披了件衣裳起来去院中走走。这个时辰管事嬷嬷都睡了,自是没人来管她做什么。阿月心中想着事不知不觉就从浣衣局半掩的门中走了出去,行至半路才想起来自己怎么到了个陌生的地方,好在她辨路的本事还不差,正想往回走就遥遥地碰上个人。

菩桃手中掂着几坛酒,怕被人看到特意选了条僻静的路走,还不曾想真就那么倒霉的给遇上了人。夜色黑沉,他刚要遮掩起来,待看清阿月那张有特征的脸后才松了口气,忙问道:“这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里?这私出浣衣局就不怕挨罪?”

阿月从前是与菩桃认得的,虽说不上好,但到底比司夜离那几个暗卫要待见她,是以她也就将他当成个老熟人般没那么客气的问道:“大人这大半夜的掂着几壶酒又是去作何,就不怕被人看见大人偷喝酒,当不好这守职的工作吧?”

啧啧啧,菩桃愣是被她的话驳的反击不了。瞧这小嘴伶俐的很,怎么也没见什么是她怕的。到是菩桃偷偷摸摸将酒往后藏了藏,抬指抵着嘴唇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道:“小声点,你说那么大声是怕人听不到啊。这酒可不是我喝的,这是殿下要……”他话到一半忙的止住。他干嘛要同她解释啊。

“所以说太子殿下这大半夜的到是兴致颇好,他每日都没事可做吗?”不应该啊,他不该是忙的只睡几个时辰,哪还有什么闲情逸致赏月饮酒啊,该不会是有美人作陪所以……阿月不再想下去,免得想到什么限制级画面。

菩桃听到这话脸色顷刻就变了,维护道:“胡说些什么,主子每日都日理万机,不懂不要说,去去去。”想到主子几乎每日不变的躲在风吟殿饮酒,谁劝都无用,也就酒能令主子睡的着,菩桃就又将掉头走的阿月叫住,“等等。”

阿月莫名其妙看着他,让她走的是他,让她停的又是他,他究竟想干嘛,她不就说了这么句算不得违逆的话该不会又得罪他了吧?

这个阿月虽算不得有多特别,但主子似乎很是看重她,几次她都处在生死边缘都是主子强压着放她一马,也该是她报恩的时候了。菩桃抱着且试试的心态问阿月:“会喝酒不?”

“会。”阿月点头。

“那好,你跟我来。”菩桃走在前头,将她带到了风吟殿。

阿月是第一次来苏映寒的寝宫,虽也听闻他住在风吟殿,到是没有机会来。偌大的殿中此时仅有几人远远守在外侧不得靠近,殿宇古朴繁重,自有一番辉煌在其中。以前她在望江楼时就曾听说过不少北魏的传说,连他们魏宫是如何的有质感也说的头头是道,那时阿月就对这个古老的北魏产生了丝好奇,如今看着这些富有年轮的韵味到生出几丝感慨来。谁曾想到兜兜转转她竟能有机会亲自来看看,或许这就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殿下就在这里头,但我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殿下最是厌烦别人去打扰他,届时你要是哭着出来那可不能怪我,可若你能陪着殿下喝酒也好,劝他睡觉也罢,只要能解殿下心事,那我菩桃往后就唯姑娘是从,您就是我菩桃第二个主子。”

“真的?”阿月眼睛一亮,要知道能得菩桃这么郑重说可是不易,且这个承诺值多少分量阿月可是很清楚。她虽然很心动,可再想想菩桃的承诺也非那么容易要的,否则在她之前早该有人成功了,何必将她拖来。苏映寒究竟为何要在深夜喝酒,为何不睡觉,不让他喝酒,让他睡觉很难吗?

“承诺是真的,但前提是你能做到。要想让殿下放下这两样东西谈何容易,你且去试试吧,就算不行也没关系,就当殿下对你的知遇之恩吧。”菩桃眉宇间皆是无奈之色。

阿月没有多说什么,当她踏入宽广的寝殿,殿中并无点灯,只余月光融融洒下,铺照在地面上泛起一层冰凉的银霜。借着月光她很快就能看到沿着墙壁而置的榻沿上斜倚着一个人影,那人低垂着头,抬手捂着额角,另一只垂下的手中拎着壶酒,脚边已有好几个空置的酒瓶横七竖八倒着,有两个甚至滚到了墙角。

阿月的第一感觉是他怎么喝那么多酒,难不成心情不好?她脚步越发的放轻,她不知道苏映寒是否醒着,万一他睡着了到是不好惊醒他。且他这个样子她根本判断不出是否睡着,从她进来也有几分钟他都一动不动,算了,还是将他弄乱的东西都收拾一下吧,谁让她有洁癖。

正当阿月蹲下身将他脚边的酒瓶拾起来时,面前的人忽然有了动作,扶着额角的手猛地将眼前蹲着地上的女子给捞起来揽入怀中。

“啊……”阿月一个惊呼人就已经在他怀里了。她被他双手抱着坐到他腿上,两人隔的很近,几乎连呼吸都缠绕在一起。阿月居高临下看着他,在这静谧的空间里,他似乎也在极力想要看清楚她,但他显然喝的有些多,从她的角度看出去只有浑浊的眼底,透着氤氲气息。阿月戒备的看着他,深怕他做出什么吓到她的举动,可他什么都没做,就那么傻乎乎看着她,也只是看着她。

“訾……夙”阿月确认他此刻是喝醉了才敢这么叫他,她的声音很轻,这两个字埋藏在她心中很久了,她一直都想这么叫他,可她知道不能,不能与他相认,一旦相认那她的身份就不再是秘密,她是否又会受到新一轮的伏击,暗中的敌人是否已经将她遗忘,这些她都不能确定,她也不能冒险。

73.心计深沉

阿月的叫唤并未唤醒苏映寒的神智,而他也只是将她当个陌生人般看着,那张倾城绝颜上此刻显露出来的呆萌却是令阿月有些好笑。他一定没有看过这么可爱的自己,该如何说呢,是那种有些脆弱、孤独的美男子。或许是阿月没有看到过他这一面,竟有种想发笑的感觉。

她耐心的哄慰着他,反正跟个喝醉的人想要好好说话也是不可能,“先放开我好不好?”她试着商量。

原本以为还会没反应,但等了会他竟然面无表情的问她:“你是谁?”

“唔,这个问题有些难度,你将我放了容我慢慢想好不好,你这么抱着我可不是将我给吓到,那我脑子不清楚哪里还能想的出来我是谁呢。”她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给他洗脑。

苏映寒大约真是被她给绕晕了,试着松开手,但还是盯着阿月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为何他觉得那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那年他们躺在树荫底下,看着满目的星光璀璨倒映在她眼底,好像也是此刻这般,她一点点弯起眉眼,自此后他就再没移开过眼,这个女孩也许并不特别,可他却觉得那是在他人生旅途上最黑暗的时光里唯一遇到的一颗明珠,耀眼而明亮,照亮了他整个世界。

“小七。”苏映寒在阿月璀璨的笑容里一把扼住她的手腕,直到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龟裂。

她说:“你认错人了。”

“不,你是小七。”他猛地一个拽手将她自身后紧紧拥住,他两只手都抱着她,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处,吸取着她身上的味道。这个味道是他所熟悉的,他不会认错,他思念了那么多年她才肯来看看他,又怎么会认错?喝醉的男人并不肯罢手,并且特别难缠的抱紧阿月,阿月不敢用力去推他,怕引起骚动。

她有些认命的垂下手,任他抱着。老实说他认出她的那刻,除去一瞬间的惊愕,她竟也是欢喜和感动的,还有些难言的悲伤。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个被全世界抛弃的人又找到了自己的归途,至少还有人记得她不是么!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动作,谁都没有动,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紧箍着她腰的手也渐渐有了松动的痕迹。阿月仰着头,若是有星光能照到,必定能发现她的眸底是一片晶莹。她扬唇挽起个无声的笑,就算他是喝醉了无意中唤起的这个名字也足够了,不枉费他们此生相识一场。她覆上苏映寒的手,将他搀扶着送到床榻上。然后她蹲下身将他的皂靴脱掉,拿了被衾盖在他身上,他的手不知何时又握上了她的手,由他掌心传递来的温度很真实,她的手心常年都是冰冷的,而他的却有股温热。

是的,訾夙,我回来了。阿月在心里默念,双手紧握住他的。

稍后待苏映寒睡踏实了阿月才敢将寝殿收拾一番,提着好几个酒瓶往外走。菩桃守在外殿,此刻看到她安然无恙,连神色都是镇定的不由往里探头看去,问她:“你没事?”

阿月笑,她能有什么事,苏映寒又不是暴君,难不成还会滥杀无辜不成,瞧他说的什么话。她哪里知道以前但凡有敢踏进风吟殿的人最后不是被骂哭就是吓的逃了,更有甚者在第二日还会受到牵连。不过也有胆子大的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能蒙受恩宠,可别说是恩宠了,没将她丢入大牢已算是万幸。所以寝殿里静悄悄的怎不令菩桃好奇,他想往里去看看,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碰上这个阿月可难说,他忽然有些责备自己怎能相信她呢,这个女人最是狡猾多端。

阿月止住他,“别去,他睡了。”然后将酒瓶塞到菩桃怀里,耸了耸肩往外走。折腾了这么久她也累了,原本不困的,但此刻她竟觉得眼皮都要睁不开,再不睡怕是要抵挡不住明日的工作量,想了想还是赶紧回去吧。

这下轮到菩桃不敢置信了,他抱着怀里的酒瓶喃喃道:“这就睡了?太不可思议了吧,她是怎么做到的,怎么我在外面一点动静都没听到?”他走着走着差点撞到折路而返的阿月,她正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令菩桃有种中计的不好预感。

“大人,可别忘了说过的话哦,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您每次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的就行。”她就站在月光润泽下,含笑对着菩桃眨眼,那一刻菩桃仿佛能理解了为何主子要对她这般特别,她真的和那个人很像,连调皮起来的模样都像极了。菩桃恍惚间眨了眨眼,再看时阿月已经离去。他尤记得那年他们初相识时,那人也是这般有趣,瞬间就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不止是丢了银子白吃竟还被她想出个办法来挣钱,那主意至今想起来还觉得甚好,而最令他佩服的是她能对着他身份尊贵的主子叫美人,公然的调戏,这份胆识他菩桃没有碰到过哪个女子有。现在想来他也没那么讨厌她,甚至想到的也都是她的好,当时对她的反感不过是觉得她一个有夫之妇配不上主子罢,也怕她牵绊了主子的步伐,成为那份至高无上的阻碍。可真就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见到了主子对她的念念不忘,忽然就觉得如果当初她能同主子在一起全了主子的这份心愿,或许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他们之间必然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依主子的性子,她应当是这个天壑大陆最幸福的女人,必也要将她宠的无法无天,而她也不用死了。

有些事真当是想不得,一想就难受,难怪主子宁愿喝醉了也不愿清醒着,醒着就会痛。

翌日,宿醉的男人几乎在天将亮时就自动自发醒来,半敞的窗外是暮晓的天色,绯色云霞一点点铺盖上灰色的云层,黑夜正在褪去。恍惚坐在床头,偌大的殿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的味道,他好像做梦梦到小七来看他了,这个梦很真实。可是醒来什么都没有,殿中空空荡荡。他揉了揉发胀的脑袋,直觉昨晚醉的有些厉害,其实按照酒量来说他喝的并不算多,若是一直能梦到她就好了,梦里她那么温柔似水地看着他,是他从不敢想象的。心情陡然就好了起来,唤了宫人给自己穿戴,准备去早朝……

贺芸罗近几日心情也是大好,婚礼准备要用的礼服、首饰等都陆续送来,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和太子妃礼制特意精挑细选的,每一样都华美异常,绝对不可能在任何一家官家婚典上见过,足以令人瞠目结舌,简直是堪比帝后大婚。想来也是,婚礼过后苏映寒就要继承大统,那她自然也要接受封后仪式,这不就是按照皇后的典仪来么。

近来天气都不错,景福宫中也是人来人往热闹的很,除去贺夫人等人前来陪着贺芸罗出嫁,她往常在宫外交好的官家小姐也必然先来恭贺一翻,还有祭司院的祭司们前来祈福,总之每日都需要招待不少人,忙得头晕眼花,光是陪着聊天听他们恭维声就足够累的。难得今早皇室绣坊送来她大婚的礼服,和几件在晚宴上穿的华服,皆都是按照她的尺寸丈量赶制。

殿中围坐了许多人,不乏朝臣夫人和小姐作陪,看到礼服来了皆是艳羡的很,冷不防都上前来一探究竟,他们这些人纵使身份都不凡,但哪里能亲眼得见过这种场景,纷纷劝着贺芸罗去试穿一下给他们过过眼瘾。贺芸罗原本推托说不合规矩,其实她私心里自然希望什么都是崭新的,能将这份第一次的喜悦同她的夫君去分享。可底下宾客哪里肯放过她,皆说着到她这里就没什么规矩了,反正她打破的规矩还少么,也不差这一两件。贺芸罗想着也是,这么一怂恿她到也想看看礼服是什么样式,据说皇室绣坊的手艺非常出众,光是大婚的礼服已准备了大半年,上面所刺绣每一针每一线都耗时耗力,这些贺芸罗是期待的,她不能穿婚服,但过几日的晚宴服到是可以一试,且备了好几套,着实需要挑上一挑,正好大家都在,指不准能给些建议。贺芸罗吩咐宫女端着托盘进去换衣服。不久,等她再出来时,一套墨绿色的纱裙穿在身上,缀以点点流苏,踞底以睡莲为图腾,朵朵含苞绽放的绯色莲花被一大片的绿色簇拥着,当真是令众人眼前一亮,忍不住纷纷赞叹简直太美了。

在一片艳羡声中贺芸罗傲然抬头接受着他们的羡慕,她不止要做整个北魏最美最尊贵的女人,她还要让他们每日都活在她的光芒下自叹弗如。她有足够骄傲的资本,也足以让他们羞愧不如。

妇人们都在交头接耳谈论着赞美之词,有几位年纪尚小的官家少爷小姐也随着一起来,自然也就有调皮的。也不知是哪位府上的小少爷,刚手上吃过点心就与人吵闹着奔跑,不小心撞上贺芸罗,等贺芸罗发现时这条崭新的裙子上已有一大滩小手印。本来贺芸罗也不讨厌小孩,而且据说也有与小孩子亲近能沾染上他们的喜气,早日怀孕的说法。但这么调皮捣乱的贺芸罗就不喜欢了,眼见着她脸色的变化,小孩子哪里知道是自己犯了错,被忽然严肃的气氛吓的哇一声大哭,懵懵地仰头看着她,这个大姐姐好凶。

74.心计深沉

贺芸罗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她勉强堆起一丝笑意,摸了摸孩子的头,尴尬笑道:“没,没事。”

“是啊,小孩子嘛,不懂事,阿罗不会放在心上的。”贺夫人也忙的出来打圆场。

“郡主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你看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还不快道歉。”妇人怯懦的跪在地上,拉了自己的孩子向贺芸罗认错。

毕竟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贺芸罗心底纵使都多大的火气都不能对着个孩子出,后来讪讪地结束了这场聚会。她将礼服脱下来交给宫女去浣衣局洗干净,贺芸罗脸色很不好看,压制着怒火坐在主位上,谁都不敢去招惹。离婚礼没剩下几天出了这种状况总归不是个好彩头,原本开心的心情都被搅合了,景福宫上下都陷入一片低气压中,连贺夫人都不敢去打扰贺芸罗。

办事的宫女也是战战兢兢,到了浣衣局就将这事告知了要好的宫女,要他们办事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别再出差错,否则受责罚的可不止是他们。那宫女被唬的吓破了胆,心想这事要是办差池了得罪的就是太子妃娘娘,这烫手山芋她可不敢接,可不接又不行,真是进退两难。

宫女愁的满院子走,看着这件美丽的华服不知该如何是好。另几个宫女就出主意说让她拿去给阿月洗,上次阿月送去景福宫的衣裳就没有被挑毛病,而且阿月这个人运气向来就好,就算她运气不好那也是她的事,到时挨骂的是她,与他们无关。这么想着到是能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了,众人偷笑着将阿月叫了过来。

“阿月,交给你件事,将这件衣服洗干净晾晒好送到景福宫去,这可是未来太子妃娘娘的衣服,这么天大的福气你可要感谢我们,要不是看你平时干活认真努力我们还不愿提拔你,做好点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做的不好后果你自己担着,可别赖到我们头上,听明白了没?”他们话里有话,怎么听着都不像是件好事。

“是。”阿月不得反抗,只能将他们的命令接过。身侧仙儿使劲在拽她的衣角,暗示她千万别接,这话说的都这么明白了,他们又不是傻子,谁没听到八卦说贺氏姊妹很是难相处,再说真是好活哪里还轮得到他们,早被抢光了。

到得僻凉处,阿月才将这件上好丝料的衣裳抖开来查看,柔软的鲛纱绘制而成,上面每一片荷叶层叠交织,非常有立体感,就好像真的站在荷花丛中簇赏着满塘的美景。贺芸罗喜爱绿色,她也确实穿绿色最衬皮肤,不过她既然让她洗她的衣裳,那若是没能给她点惊喜岂不是对不起她先前几次三番的害她了。

“阿月,我帮你一起洗吧,其实腰这边的脏污也不是很严重,处理的好不会留下痕迹,我刚打听了据说这件是未来太子妃娘娘新制的礼服,专门用来在宫宴上穿的,试穿的时候被个孩子给蹭脏了,估计应该挺生气的,但又碍于这层身份摆着不好发作,衣裳遣人拿来的时候再三叮嘱一定要恢复原样,所以不能有一点差错。”仙儿如实说。

仙儿伸出去的手被阿月挡回来,“就是因为情况特殊才不需要你帮忙,如果真的有什么我也不能连累你,一个人受责罚总比两个人强,好了,我知道你是好心,但听我的。”阿月抱了衣服绕开仙儿,独自寻了个地方去处理,她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处理好,毕竟这件纱裙看起来很是娇贵,她从前到是有不少鲛纱做成的东西,多数都是从北魏这边进货过去,因为北魏盛产鲛纱,但鲛纱的昂贵程度堪比黄金,若是做成衣服穿在身上灵动轻盈,就是难打理。早知道今日要做这活她当初就该向侍女讨教一番,也不知伺候她的侍女心中是否也像她这般正在抱怨,她真的有些想念他们,哪怕听听他们的埋怨。

稍晚的时候菩桃过来找她,见她手中倒弄着一件衣裳不禁多看了两眼,四下里都无人,用过晚饭后大家累了一天都早早去歇息,储备明日的力气,阿月还在愁那件鲛纱裙,裙子柔软,一洗全都皱了想要熨烫平整根本就是困难,见到菩桃来找她两个眼睛都快要发光,吓的菩桃差点没敢跨进屋子。

“大人怎么来了?”

菩桃绕到她身边道:“主子让你明日早朝陪着去听,特意让我来告知,你可别睡过时辰。届时我来接你。”

这么早?阿月顿时就颓了,她每天干活都这么累又睡不了多少时间,还要给她增加活,她要受不了了。可这是她早就答应好与苏映寒的交易,所以说日子当真不是好过的。阿月哀叹地小声问他:“是贺青彦那边有动静了?”不然怎么就让她去。

菩桃摇摇头,他也不清楚,这是主子的决定,他虽然好奇但主子下达的任务他就只有服从。

“那你主子怎么喝那么多酒,是为要娶贺芸罗的事?”阿月试着八卦的问,她不敢表露出太多对苏映寒的关心,深怕菩桃起疑。

菩桃果然没有多想,还以为是她看到那么多酒瓶子好奇,苦笑道:“算是,也不算是吧。反正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你做的很好,但不该你管的谨守自己本分,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小心丢了自己小命。”说着就要往外走。

“哎,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我可以当做是吗?”阿月眼梢眉角都是调侃他的笑意,“等等,我这衣服。”他要是不帮那她可就要爽约啦。

“知道了。”人已经走远,还能听到他的说话声。

这事解决阿月的一块心头大石总算落下,美滋滋爬去屋里上床睡觉,纵使贺芸罗再难搞她也是有办法搞定的。

翌日,天蒙蒙亮时阿月就早早爬起,她轻手轻脚穿戴好衣服往外走,过不了多久屋子里的人都会起来,她要赶在他们醒来前提早离开免得被他们看见。仙儿睡的正熟,阿月临走前往她的方向瞧了瞧,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她安心的去与菩桃汇合。等到阿月出门,一直以为睡熟的仙儿才爬起来,看着阿月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她的唇角一点点抿起。

阿月是被带着去玉清殿的,完全没什么方向,整个玉清殿还沉浸在暗夜中,彻夜亮堂的烛台燃烧着灼烈的明火,宽广的殿内一派严肃,四周都有侍卫守护着,而大臣们分列两侧等候在殿中,偶尔小声交头接耳说着什么,直到那双玄色皂靴出现,气氛变得更为沉寂。阿月被安排在龙辇后的帘幕内,一扇扇小门将前堂与后庭分隔开,她能看到他们,他们却不能看到她。她是第一次这么正式的看到朝会,按理来说她身为女子本不应到这种地方来,也实在不够格。

身穿一身明黄色蟒袍的太子正威严地朝她这个方向走来,然后转身接受众大臣的朝拜。阿月眼睛盯着外面,有一刻她感觉到她的视线与苏映寒交汇,只是很快两人就错开,所以她也不是很确定苏映寒是否看到了她,不过既然是他让她来的,想必也清楚她就在里面。

早朝其实是个很枯燥的过程,无非就是底下朝臣不停在发表演讲,苏映寒在听,若是有什么异议的提出来大家一起讨论发表意见,然后再听取他最后的总结,下达命令。这期间以阿月对贺青彦的观察,那位站在遥首的国师似乎刻意避开了自己的锋芒,他一直就抱臂在听,眼神中有不屑和冷冽,偶尔也会在苏映寒提出总结时持反对意见,但不多。就这点上看,阿月看不出来他究竟想做些什么,或者说他也是在等一个时机?他的女儿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未来就是国后,他将来就是国丈,还有什么是令他不满意的,需要对这个未来女婿持这种不屑的态度?

下得早朝,待人都走光,阿月才从内殿出来,撩开珠帘的一刹那苏映寒已经转身等在那里。一身正统的他是她未曾见过的,那身承载着责任与重担的黄袍穿在他身上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美人,可是她却觉得无论是哪个他都做的很好。身为皇子就是要以国家为重,没有哪一种感情能凌驾于百姓之上,哪怕他曾在深夜喝的烂醉如泥,哪怕他有多不愿娶贺芸罗,哪怕他心里的那些苦痛是她所不能够懂的,她还是觉得除去了这些不能为人所见的他正在努力去完成他的使命,这就已经足够好。

水雾模糊了她的双眼,直到苏映寒走近她才恢复冷静朝他行礼叩拜。苏映寒点点头,并没拘礼,直接问道:“以你的观察下来,对贺青彦感觉如何?”

“奴婢目前还看不出国师有什么特殊举动,但从国师的神态来看确实有些目中无人,连对殿下都不甚客气,这应当是一个下臣不该有的行为,他想做什么,他就不怕他的女儿成不了太子妃吗?”阿月抛出自己的质疑。

75.心计深沉

苏映寒大约也没想到观察一次她就能看出问题来,并且提出的问题都是他想的,他眼神中有激励,也有肯定。挥退她道:“明日再来。”

婚礼即将进入倒计时,贺氏姐妹来了宫中也有几日,魏后为了表示隆重款待,继而在华澜宫的侧殿中设置了酒席。华澜宫地方浩大,单是侧殿就设有独立的看台,摆在水榭对岸,宫中舞女依依袅袅欢跳着,丝竹声不绝于耳,底下宾客到也欢聚一堂,宾主尽欢。既然是由魏后做东,熹妃等人皆在席列,一字排开而坐,此时白日天气炎热,到了夜间却是舒爽怡人,众人端坐在凉亭间气氛到也浓烈。四周水榭上皆是要开不开的荷花,也有些已然绽开,满池美不胜收。每隔一人的距离就有宫人提着宫灯照亮夜色,远远看来就像是盛放在天河中的一颗颗星光,时而璀璨时而夺目。众人在月色下纳凉,宫女不停忙碌着摆放吃食伺候,半围成圈的地上铺着华贵的地毯。魏后身侧就只得熹妃一人坐在下首,她将入席而坐的贺芸罗招了招手,让她坐在身侧亲近些,反正不日就是婆媳,没什么好拘礼的。

贺夫人坐在一侧微有感触,神情间颇为骄傲,但也不忘让其他几个女儿也露个脸好叫人留个印象,日后都能为他们找门好亲事。

“皇后娘娘,小儿芸芸自小在家中也是擅长歌舞琴画,要不让她给大家展示一下,助助兴。”贺夫人怂恿道。

又不是舞姬,卖什么乖巧,助兴的事自有别人在做,如今他们一家子算是风光了,什么都要出一出风头,可也无奈谁让贺芸罗命好被选为太子妃呢。有人在心底冷哼面上却是不敢说,今夜他们来完全就是来看他们贺氏一家风光无限的,他们不过是应承几句奉承的话就好,往后怕是也没人敢再去得罪他们,国师如今才当得是威风八面。

“既然贺小姐有这等手艺那本宫和众姐妹到是要好好欣赏一番,贺夫人教出来的果然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才,到是教本宫自叹不如了。”魏后感慨道,一时想到皇位之争,难免就不能兄弟和睦,还是女儿好,养在身边既贴心又孝顺。

“皇后娘娘哪里话,小儿都是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的,怎敢与娘娘相比,岂非折煞嫔妇了。”话是惶恐,眼底却没有半分的惧意。

“这种大喜的日子姐姐就莫要吓到大家,免得我们坐在这里都不自在。”熹妃打趣的说。她原是想缓解下气氛,但魏后言笑晏晏地朝她看来,眼底分明就暗含着警告,这里没她说话的份,即便她得魏帝宠爱,可如今是她儿子娶媳妇,接见的也是未来亲家,她充当什么好人。

这边还在暗潮汹涌,那边到是其乐融融的开始了贺芸芸的独秀。贺芸罗坐在魏后下首,自然看得清楚魏后和熹妃之间涌动的暗潮,虽说魏后是她未来婆婆,但她聪明的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谁也不偏帮,保持中立才是常胜之道。

歌舞兴起时杯中美酒自也少不了,气氛又变得融洽,除去了那张伪装的面容下无论有多少恩怨情仇面上谁都会做好。

稍倾,阿月将熨烫洗好的礼服给贺芸罗送来,她本来是要送到景福宫的,但景福宫的宫女说因为是贺芸罗婚宴所穿,必须要经她亲自检验过才行,他们不敢随意妄动,万一事情没做好怪罪到他们头上,那他们可担不起这个责。所以阿月特地跑了趟华澜宫,她等在殿外让宫女去通报,但宫女都忙着干活哪有空来搭理她,趁着众人都在忙碌,阿月自己随着他们往里走,一路到还真找到了设宴的地方。前方热闹的声音隐约传来,阿月在转角处蹙足停下,想了想还是觉得找个人说下比较好,她就那么贸贸然的冲过去未免唐突,也必会引得魏后不满。她对宫中的规矩不熟,可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阿月在转角处等了会,她手中捧着一叠衣裳,路过的人自当以为是贺芸罗宫中的人,以为她是来这里听候差遣的,谁有功夫停下来讲闲话,自是从她身边匆匆而过忙着去干活了。阿月渐渐被瑶台上北魏热情奔放的歌舞所吸引,她倚在亭栏的靠柱上听得很是享受,没想到北魏的歌舞一点都不逊色,自有一番风情在里面。歌声的旋律虽有些粗犷,但好在简单易懂,她才听了一会就能找到感觉,想必学起来一定不难,闲暇时到是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贺小姐的舞姿优美灵动,当真是一点不比那些练了几年的舞姬差,哎,天资这个东西果然还是要看人的。”魏后夸奖道,她言词中的赞美那么明显,众人虽未必都能看得懂,到也都纷纷附和着说好。

贺芸罗嘴上笑的甜美,褒奖着她这个妹妹从小就天资过人,是家中父亲最喜爱的一个云云的话,心底却是在冷斥,她那个娘亲是什么意思,明明她才是宴会的主角却非要被贺芸芸抢尽风头,是要让她难堪吗?就算他们想为贺芸芸觅得一门好亲事,但也不至于这么急,让人看笑话吧。

贺芸罗唇瓣的冷笑慢慢勾起,蓦然有个身影进入她眼帘,那个身影慢慢勾勒出的人影不就是那个阿月么,她应当不会看错。她怎么在这里?贺芸罗泛起一起疑惑来,遣了人过去看看。

阿月正看歌舞看的兴起,不想被人打搅,听那人问了她的来意,她简单说明了下,那人就让她等着,说是去回复。

从阿月的角度遥遥就能看到贺芸罗在看着自己,一袭绿衣的贺芸罗脱去了那层祭司身份,在衣着和首饰上也更加考究,尤其是妆容上,越加有皇室女子的典范,眼神都比之前凌厉。两个人互相看着,这还是在经过那次地牢中之后他们首次的对视,阿月眼中是沉着冷静,但也同样有着那份凛冽。她与贺芸罗本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又或者说他们之间早就注定要站在对立面,又怎会不相干,无论是因为苏映寒还是因为姬颖,贺芸罗这个女人显然心机城府都老辣深沉,也应当是最善于伪装自己。那么这一次,看她去如何戳穿她。

侍女向贺芸罗禀告后,贺芸罗面色微微有些凝重,没想到自己的衣服竟然会落到阿月手中,本想让侍女先去收着,但侍女说话的声音有些大被魏后听到了,就问她:“衣服有什么问题?”

“回禀娘娘,衣服只是不小心被阿罗弄脏了些,所以拿去浆洗干净,并无问题。”贺芸罗如实回答。

魏后点点头,既然没问题那她也就放心了。

“听闻姐姐为芸罗郡主制备了不少漂亮的衣裳,莫不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吧,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既然得缘那就先让我们一睹为快罢。”熹妃玩笑道。

众人也来了兴致,“听说是以珍贵的鲛纱所制,那自当是华美异常罢?”

“是啊,我平时就是能得一块都当宝贝般供着舍不得用了。”两个人在互相咬着耳朵,羡慕的紧。

见此贺芸罗自然不好再推托,直让阿月拿了衣服过来。阿月恭恭敬敬给各位有身份的主子请了个安,跪在贺芸罗面前,将装有衣裳的锦盘呈上。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好奇走上前来观赏,但碍于魏后等人在场不好太过丢面子,伸出想摸的手又堪堪停住。

贺芸罗到是佯装大方道:“你拿了给大家欣赏去吧。”

她这话无疑是激励了众人,能得皇室用鲛纱所制的霓裳就是摸上一摸也是好的。薄如蝉翼的鲛纱,柔软如羽毛般在指尖滑过,折叠工整的领口垂上,阿月逐个拿上去,但坐在椅子里的女人哪是随便看看就能满足的,也不知是谁将衣衫拿起来斗落开想要仔细的看上一看,借着橘色的灯光照耀下仿佛将那层墨绿镀上了另一层颜色。众人又不免议论起来,无论是款式质地想必又会成为今年流行的趋势,虽不能像这件衣服般制的华美,但模仿一下也是可以的。

“啊!”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呼,紧接着就有人轰然倒下,猝不及防的吓了大家一跳。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注,随之而来的是吵杂的叫唤声,有的在叫昏倒女子的名字,有的在叫巫医,有的则在指着她冒血的指尖颤巍巍吼道:“杀人啦,杀人啦。”

被那女子所指的地方血色已经开始呈暗红色,而那个昏倒的女子全身也出现抽搐,嘴角流出暗色血液来,显见的就要不行了。场面难免混乱,这些人中哪里有人经受过这等场面,早都吓得脸色都白了,一时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特别是在那声杀人之后,好几个人都慌不择路的要逃跑,也有绊到花坛差点跌到湖水中,被宫女搀扶着,双腿发软。

魏后和熹妃等均不知发生何事,就在这几声惊呼中被身侧的宫女太监搀扶着先送走,魏后挥退开宫女的手,这时候冷静威严道:“都别动。”她的话足以震慑众人,毕竟是国母,光那份气势就威压的人喘不过气,哪里还敢有人放肆。

76.靠近权利

待魏后在宫女的搀扶下上前两步走近去查看倒下的女子,贺芸罗此时也是吓的脸色微恙,但她努力维持镇定,同样走过去。这种情况她不能怕,再说也没什么好怕的,她要像魏后那样冷静自持的处理事情,未来这些都需要她去学习去做。

这时巫医还没赶到,魏后拨开人群,就见先前爱不释手摸着那件霓裳的女子此刻紧闭双眼,倒在地上,俨然像是没了气息。魏后也顾不得礼仪,蹲下身去看那女子,如果她没记错这应当是狱典司的女儿,她的身侧有个妇人正抱着她嘤嘤地小声啜泣,不敢哭的太大声。魏后使了个眼色,身侧的嬷嬷就去查看那位抽搐的女子发生了何事,她怀里还抱着那件鲛纱裙,嬷嬷扯过来一看,仔细检查下衣裳的领口盘扣处也有点点血迹,而那个在烛灯下散着寒光的细小器物,不是一根细短的银针又是什么?

“回禀娘娘,是这根银针刺中了小姐,银针应是有毒,小姐才会倒地不醒的,只是这毒是否有药可解还需要巫医来查看。”嬷嬷说道。

藏在衣裳中的毒针?魏后神色倏然变得凛冽,目光梭巡着在座的每一个人。

“啪。”狠厉的巴掌声响彻在众人耳畔。等到众人都转过头去看时,就见到先前那个送衣服来的宫女半跪在地上,抬手捂着半边脸,低垂着头什么话都没有。那半张脸因为被压着,到是看不清情况。

相比她的安静,到是贺芸罗扬起的手腕有些疼痛,掌心微微泛红,可见她这一巴掌打的有多用力。贺芸罗怒不可揭地看着阿月,指着她问道:“你这枚藏着的毒针究竟是要害谁,是她,还是我?”

经得贺芸罗一提醒,众人才醒悟过来,这件衣服本来是要给贺芸罗的,那害的自然就是她,可不巧正好被那个女子碰上做了替死鬼,难怪贺芸罗会这么失控,本还想指责她的众人这下到是纷纷开始站在她一边,有人说阿月心怀叵测,有人说阿月这是嫉妒,谁不知道她先前得太子殿下维护,怕是自恃甚高觉得太子看上了她才敢大着胆子做这等行为的,还觉得太子能维护得了她,想的也是太天真。也有的将阿月先前在军营中杀拉伊的事扒出来,说她已是惯犯,杀人就是家常便饭,哪里会害怕,指不定看不顺眼谁都能下手。简直太可怕,这种人怎么还能留着。

“皇后娘娘,请您为小女做主,不能白白让小女被人害了。”狱典司的夫人哭着爬上前来跪求魏后,被嬷嬷搀扶着下去安慰了。

魏后眼神冷冷看着阿月,此时也是怒火攻心,都是她那个好儿子干的好事,非要将这个女人留着,现在倒好,她都要将魏宫搅得鸡犬不宁了,再下去是不是要将魏宫变成她的天下,为所欲为。真是气死她了,她就知道这个女人是个祸害,绝对不能再留。

“来人,赶紧将这个女人给本宫拖出去处理了。”魏后呵斥下令。

宫殿中陆续有守卫赶来。

一直安静沉默的阿月伏地作了个揖,她做事得体有礼,恭恭敬敬道:“回禀皇后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没有做过。”她的声音不大,伴随着微微的沙哑声却是能让在座的人都清楚听到。她的声音没有起伏,正如她此刻平静的样子。她抬起头,目光沉着静敛。

众人被她的那份冷静微微惊讶到,再看向她时忽然就都没了声响,不知是被她的气势,还是被她的这份淡然。

“你还敢说冤枉?铁证都摆在面前,你还要如何狡辩?是不是又要像前几次一样指望着能有脱身的机会,还是指望着能被救?皇后娘娘,还要纵容她多少次,难不成真要等她杀尽我们所有人吗?”贺芸罗哭诉道。

有人顷刻腹议道:“是啊,这个女人早该杀了,她先前害了那么多北魏士兵,后来又害拉伊将军,这次又是芸罗郡主,下次又会是谁?不将她杀了,到是弄得人心惶惶,以后哪里还有什么安生日子可过。”

熹妃站在众人身后,冷眼看着他们指责阿月,她神色慢慢暗沉下去。

“阿月是冤枉的,是芸罗郡主陷害阿月,这件衣裳阿月拿来时都仔细检查过并无异常,后来就交到了郡主侍女手中,这当中难道就没有时间被人动手脚?再说阿月就算是要害人,也断不会愚蠢到让人发现,置自己于死地,这于我有什么好处?”阿月看着魏后,质问道。她目光清澈,眼底沉寂如水,光看着这样的她也着实让人想象不到她会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众人被阿月这样言辞犀利的质问懵了下,继而又朝她攻击:“或许这就是你的厉害之处,故意明目张胆的来才能让自己脱身呢?正如你所说,普通人都不会愚蠢到要暴露自己,可狡诈如你怎会想不到这点,是以都想好了反咬一口,你这种人才最阴险可怕,绝对不能留。”

“对,绝对不能留。”起哄声瞬间将阿月淹没。

这些人基本就是哪边得势就附和哪边,熹妃双手紧紧交握着,忽然有些担心阿月会撑不住这样的阵仗,毕竟于她太不利,而且这一步太过凶险,弄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皇后娘娘一定认为是阿月所为,那阿月无话可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完这句阿月就沉默下去,任他们如何贬低她都不再辩解。

到是阿月这么说令得魏后泛起了疑惑来,通常来说真的是她所做早就哭天抢地来求饶或者狡辩了,怎么到了她这里会那么平静,坦荡的都让人产生怀疑。难道眼见的并非是事实?不可能,芸罗有什么理由来陷害这个阿月,他们之间都没有交集,到是阿月之前恶名累累,做过那么多狠毒的事,估摸着是临死了还想要拉个人当垫背,这心思也忒过恶毒了。

“娘娘,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嬷嬷安慰好了狱典司夫人,走过来煽风点火劝说道。“再说您之前不也在忌惮这个阿月,眼下太子殿下不在,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解决了,免得后患无穷。”

魏后想了下也觉得嬷嬷的话说的有道理,若说阿月害人之事还不能让她下定决心,那为了太子着想,她也绝对不会再让这个女人来迷惑她的儿子,令他做出更荒唐的事。

“拖出去。”魏后下令。

“是。”守卫一左一右架起阿月单薄的身子。

“慢着。”远处有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制止了守卫的动作。几个人忙的向他行礼,同时在夜宴的众人也都对着这位太子行礼,太子身后则跟着两位巫医,一溜烟跑去给狱典司的女儿诊治起来。

“寒儿,你想做什么?”魏后质问他。在见到这个儿子出现的那刻魏后心头就隐隐泛起不好的预感来,不是她多心,而是他为何要这么袒护着这个叫阿月的女子,她到底哪里有不同了?

气势凛冽的男人静默看着底下一众人群,那张倾城的容颜面无表情,众人被他梭巡的目光巡视一圈后早就吓得半个字都不敢说,心头俱都暗叫不好,太子殿下该不会要拿他们开涮吧?

苏映寒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贺芸罗身上,话却是对着魏后说的,他说:“母后,这话该由儿臣来问吧?”他就那么淡然的站在暗影处,却是令谁都不敢无视。明明他的话平静无波,却连魏后都有丝惧意,这个儿子自小不养在身边的关系,所以他们母子之间一直都隔着份嫌隙,如今难道要因为个女人变得更加陌生吗?魏后只觉得他是越来越有帝王风范,却也是与她越来越远。心底拂过一片疼痛,既因他的话也因他的态度。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他竟然质问自己的母后要做什么,半分面子都不肯给,这怎不令魏后心痛。若是换了苏映抑,他定然不会令她伤心。魏后捂着心口倒退了两步,身侧的嬷嬷皱了皱眉堪堪将她扶住。

这一幕众人自然是看在眼中的,大抵也没想到太子会当众驳了魏后的面子,那他们方才那么起劲的话若是被太子听到又要作何处置,众人不敢想。

“怎么回事,将你母后气成这样?”不知是谁偷偷去将魏帝给请了来,威严的帝王冷声传来。

恰在此时巫医将狱典司的女儿诊治过来,收了银针,那个女子也已经苏醒,睁着朦胧的眼看向众人,自己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巫医过来禀告道:“小姐已无碍,中毒并不深。”

“怎么会无碍,明明看着那么凶险……”狱典司夫人哭诉道,她这是有苦无处诉,好好的来参加场宴会搞成这样,这是有多倒霉。

“小姐所中毒为半魂散,起初半盏茶的时间看起来是凶险,可也就顶多半盏茶毒性会自行减弱,是以微臣来时小姐其实已经好了大半,经施针确实无碍。”巫医又解释道。既然他都保证了,那狱典司的夫人自是无话可说。

77.靠近权利

贺芸罗目光倏然看向低垂着头的阿月,起初若是她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必然也猜测到七八分。她的眼神慢慢变得狠毒,宛若一把利剑刺向阿月。她还没空去对付她,她到自己先跑上门来宣战了,这个阿月果然是她的心头刺,不除后患无穷。

贺芸罗的目光那么炽烈,阿月自感觉到了,但她无视她的痛恨,于她之前先下跪道:“启禀皇上、殿下,阿月确实是遭人陷害,阿月并未藏毒害人,阿月是无辜的。”她一连串的话弄懵了后来的魏帝。

“皇上,嫔妾被这么复杂的事弄的头疼,皇上能不能先陪嫔妾回去,天色也晚了,待明日再审吧?”熹妃捂着额头,由侍女搀扶着上前,她脸色泛白,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好。

魏帝最是宠爱这位妃子哪里还忍心看她受罪,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想了想还是先将大家都撤了,免得被看笑话,至于实情如何他自会找人问清楚。于是将熹妃搂入怀中,面色凝肃道:“先将人关了,待朕了解了事情再做处置,你也将你母后送回宫。”

“皇上……”贺芸罗满腹委屈,还要再说,魏帝哪里还容她继续下去,早携了熹妃离去。贺夫人将欲冲动的女儿拉住,示意她不要莽撞,这件事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既然魏帝发话明日再审,那于他们来说也是个缓冲,今夜他们要回去将这件事理清楚,那个阿月为何要陷害她,目的是什么。他们又要如何才能置那个女人于死地,一旦有苏映寒插手,有了他的庇佑想要动阿月就难了,那可是连魏帝的话都未必会听的人。

贺芸罗狠狠捏紧了拳,阿月,我不会放过你的。

夜色浓尽之时,有女子的身影悄然行走在亭廊下,用玄色斗篷将脸遮蔽严实,稍倾有叩门声响起,随之而来的宫女将门拉开一条缝,在见到门外掩藏在斗篷底下的那张脸时不免有些被吓到,但宫女并未多说什么,随即避开条道让人进来,这是一直以来默认的规矩,不需要通传,足以看出此人的特别之处。

女子对此地熟门熟路,宫女替她打着宫灯,唇瓣微微挪动了下,可话到嘴边似乎又觉得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又咽了下去。

远远地尚未到殿门前就听到有嬉笑声丝丝绕绕传来,越是走近越是清晰,难怪方才身侧的宫女似有难言之隐。女子侧过头去看她,宫女顷刻就低下了头,谁知道这位主子会过来,而且她不是就要……这种时候避嫌什么的宫女也不好多说。

女子脸色沉寂如夜色,抬手挥退宫女,朝着那嬉闹声源推掌下去,房门应声而开,敞亮的灯光有些刺眼,女子眯了眯眼,抬步跨入。就在那轰然敞避的开门声中,声音瞬间小了下去,惊讶、恼怒随之而来,捏在指尖的杯子差点朝着门口方向掷去,但很快他就认出了那人是谁,堪堪停下,唇瓣笑意慢慢变为讥弄。

苏映抑怀中拥着的美人也是被吓到,笑脸僵硬,握着酒壶的手停住倒酒的动作,那个女人是谁呀,低垂着头怕被见到似的,气焰到是嚣张,二殿下的寝宫都敢闯,再看二殿下对她到也没有发难的意思,这就令人好奇了。

“下去。”苏映抑在祁珍腰上掐了下,暧昧的朝她眨眼。

祁珍了然,轻轻覆在苏映抑耳畔说了句:“阿月的事奴婢都知晓,殿下想问什么尽管找奴婢就是。”她娇羞的福身退下,转身的刹那脸色冷冽下来。今晚本来一切都天时地利,谁知道会出现个女人来搅局,真是扫兴。祁珍退出去时还不忘多看了两眼,但那女人用斗篷遮掩的严实,祁珍只好无奈离去。

“那个女人是谁?”贺芸罗取下斗篷,祁珍先前对苏映抑说的话虽小声,但阿月两个字还是被她听到了。贺芸罗眉头蹙起,怎么到哪里都离不开那个女人的阴影。

从前但凡贺芸罗过来苏映抑都会在她身边围着伺候,她到像个女王般,可她今日过来苏映抑非但没有起身将她的斗篷接过去,反到像是不太欢迎似的。

苏映抑拿过酒杯斟了杯酒,冷淡道:“与你无关。”随即仰头饮下。

贺芸罗往前的步子停了停,脸上刻意挽起的笑容也瞬间冷去,与她无关?这话似乎也没说错,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难免有些刺耳。她知道他是在为自己落难时撇清关系而生气,但那时连皇后都无能为力她又能做什么,她承认她不过是在利用他,这些话她永远也不会告诉他。她重新转了张笑脸挨近他,玩笑道:“还在生我的气?”

苏映抑并未搭理她挨近的身子,依旧冷淡道:“不敢,王嫂。”这声王嫂他咬字极重,就是要说给她听。

贺芸罗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但她随即又换上笑脸,端过苏映抑的酒杯斟满递给他。要知道能让心高气傲的贺芸罗低声下气来伺候他那是苏映抑都未想过的,从前哪一次不都是他在小心哄着她,娇惯着她,即便明知她野心勃勃目的不在他身上,可他能说自己那么极工心计的要从苏映寒手中抢过皇位,这些目的中没有她的推使吗?但贺芸罗即便知道这些她也都未阻止过,还明里暗里的暗示他只有得到那个皇位她才会属于他,因为她要做皇后,如果他什么都不是,又凭什么来匹配那么好的她呢?!

思及此苏映抑的眸色不禁沉敛下来,嘲弄道:“找我什么事?”自他上次被削王爵后贺芸罗就不曾再来过他的宫中,而他们之间也有默契的断了往来,或者说是贺芸罗单方面的与他保持距离,害怕被连累,同时也料定他此次劫数难逃。她不就是那样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吗,他在很早前就已经知道,只是她在外人面前伪装的太好,一副高姿态怜悯着众生,连他母后都被欺骗了。若非他实在是喜欢这个女人,他定也要在他母后面前戳穿她,可他不仅没有戳穿,还帮着她来欺瞒,现在想来都觉得自己可笑。

对面男人态度冷淡,显然不想看到她多谈,这令贺芸罗的面上挂不住,她想转身走人,她都已经要成为太子妃了,何必再来看其他人的脸色,更何况是他,有什么资格不把她当回事。转念一想她又不得不忍下这口气,开口道:“我今日来找你就想问你与那个阿月的究竟认不认识?”

听到阿月的名字苏映抑稍稍抬起头来看她,到是难得能从她口中听到个紧张的人来,莫不是阿月又招惹到她了?苏映抑叩着杯沿的指尖敲击了下,神色冷淡道:“不熟。”他一句不熟轻易就将自己与阿月撇清,但瞬间又令贺芸罗惊起。

贺芸罗扼制着自己的激动,质问道:“不熟?不熟她能助着你复位?你真当我那么好骗还是真当你们这个谎言有多完善,要不是这么一出戏你以为你还能回到这个位置当你的二殿下?”

她一叠连声的嘲弄惹怒了面前的男人,苏映抑最不愿听到的就是这些,偏偏她还要说,男人眯了眯眼,抬起的指尖顷刻间就扼住贺芸罗的脖子,将她逼退至角落,拇指与食指间的距离由虎口紧紧顶住她呼吸的喉咙,怒火高涨的焰火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狰狞着,将唇压低到她耳边,冷厉的声响划过她耳膜,他说:“贺芸罗你不要逼我,你以为自己是谁,当初我既然可以为了你去夺这个皇位,今日我同样可以将你放下,难道天底下就你一个女人吗,对于一个得不到的人我就非要念念不忘?你错了。对于一直得不到的人没有人会惦记着的,既然得不到那就忘了好了,所以不要再来考验我对你的耐心,我对你早就失去了。还有我是怎么回来的就不牢你费心,当初你选择袖手旁观,那必然就想到了有今日这样的结果,奉劝你一句,当好你的太子妃,你已经得到了你想得到的了,做人不要太贪心。”既想拥有皇权又想拥有他的爱,简直是可笑。

原本从此后他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相忘于江湖就好,但贺芸罗又来招惹他是怎么回事,她就是个贪心的女人。

贺芸罗被捏着喉咙,紧缺的呼吸差点让她要透不过气来,她拼命睁大眼睛拍打着苏映抑,这个疯子,她在他眼底再看不到过去曾看她的眼神,这一刻忽然令贺芸罗很害怕,她真的怕他会掐死她,那种眼神中充满了恨与不屑。两个人陌生至此本也没什么可再说的了,回想过去那个总是围着她身后听从的男人,贺芸罗的眼眶中蓦然发酸,但她不会在他面前哭出来,她已然笑傲在云巅,哪怕是失去也是必然的,这点她早就明白,所以贺芸罗很快收拾好情绪,哆嗦着道:“放……放手。”

78.靠近权利

放手是嘛。苏映抑将掐着她的指尖松开,得到了新鲜空气的贺芸罗猛地一阵咳嗽,咳到她眼圈泛红,直到直起身来再次看向苏映抑时贺芸罗才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本来还想问他能不能帮着对付那个阿月,可看他那样子别说是对付阿月了,就是不对付她已经很好,眼见着他将自己当成了仇人,贺芸罗也清楚他在憎恨什么,她就不该来。贺芸罗唇瓣露出丝苦笑,是她太蠢了,他们早已不是同路,又何必再强求回到过去,只不过是她还没适应失去他,感觉有些难受罢了,她迟早也会习惯的。

殿门被砰一声关上,苏映抑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手中的酒杯淬然捏碎。

————

翌日清晨早朝时阿月依然躲在帷幕后观察贺青彦的一举一动,不知是贺芸罗婚事临近的关系,贺青彦那边到是反而显得异常安静,也不知他心底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待早朝结束阿月随着苏映寒安排好的人返身折回关押的宫殿,自从昨晚贺芸罗指认她是藏针毒害人的凶手后,阿月就成了最大的嫌犯,魏帝会亲自审问这件事,所以在未将她定罪前暂时被人看管着。

稍后魏帝魏后等一行人先行入殿,苏映寒、贺芸罗等人包括昨晚在座的各位臣妇小姐也纷纷到来玉清殿,这里一时间俨然成了个热闹的地方,只不过没人敢在魏帝面前喧哗,也没人敢在玉清殿放肆。

阿月是最后一个到来的,侍卫押着她跪下,巍峨高阔的玉清殿森严静肃,令人不觉有种压抑畏惧,阿月缓缓抬起头来,就听得高坐上的帝王审问她道:“阿月,如果你老实交代朕可以免你一死,你为何要毒害郡主?”

魏帝的声音透着逼迫的冷肃,换了是旁人必然害怕,但阿月只在稍稍的紧张过后就镇定下来,她敛下眸,声音清冷道:“回禀皇上,奴婢并未害过任何人,奴婢也不知会有毒针藏在衣服中,奴婢虽然在浣衣局待的时间不久,可奴婢做事管事嬷嬷还是看在眼中的,奴婢平日里只做些粗重的活计,洗的也都是宫女太监的衣服,为何会被委以派繁重的活给身份尊贵的芸罗郡主做事,相信也是因为管事嬷嬷信任奴婢,认为奴婢做事出色,但若是奴婢藏了毒针,那是不是就意味着管事嬷嬷管教不利呢?况且这根毒针又是从何而来?”

饶是苏映寒领教过阿月这张小嘴也没想到她这么能说,更何况是没领教过的人,也不知是谁倒吸口冷气,想要说什么却是碍于魏帝在场一个字都不得说。人群中有几双眼睛朝着阿月的方向齐刷刷射来狠毒的光,这个女子口齿犀利简直黑的都能教她说成白的,还能再不要脸点吗?

魏帝到不怎么动气,他目光射去看向神情激动的众人,示意他们稍安勿动,众人按捺下愤怒,贺芸罗捏紧了双手,一口气堵到心口说不出来的郁闷。

“你说你没有害人,那这根毒针又是在你送来的衣服上搜出来的,这要怎么解释?”魏帝接着问。

“回禀皇上,此事若奴婢说是芸罗郡主陷害奴婢皇上是否相信?”阿月无畏惧说道。

自此贺芸罗再按捺不住,疾步而出愤恼道:“你这是栽赃,我为什么要陷害你,简直是搞笑,我堂堂一个郡主会自降身份来对付你,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贺芸罗胸口起伏,身后贺夫人他们想拉住她但实在拉不住,只能看着她大失仪态。

阿月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苏映寒,却见他唇瓣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显见的是对她这番攻击贺芸罗能令她失了分寸而满意。她说就她是他最锋利的武器吧,这么快敌人就露出了马脚,这也太过轻易了吧,她本还打算要拿她当成个对手呢,可是贺芸罗也太不争气,使得阿月都对她没什么兴趣。

“至于郡主为何要针对奴婢,郡主心中清楚,需要奴婢再说得明白些吗?”她这样指桑骂槐更是令得贺芸罗胸中怒气难消,魏后看着贺芸罗愤怒的神情眉宇间不禁皱起,这个芸罗郡主不像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她到有些好奇阿月说的话了。

“阿月你休要血口喷人,你今日到是说清楚我是怎么对你的,你对我一个郡主尚且目中无人,对皇上又会如何?”贺芸罗暗指道。

她这么一指分明是说阿月对魏帝不敬,好深的心计。阿月也不辩解,反是说道:“既然郡主不怕奴婢说,那奴婢就直言不讳了。那次郡主在地牢想要私自处死奴婢对不对?还有一次郡主到得军营指使那里的人对奴婢使用暴力,也想要弄死奴婢是也不是?再加上这一次,如果罪名落实,那奴婢必然逃不过一死的命运,谋害未来太子妃乃是死罪。这些奴婢也想要知道为什么,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郡主而不自知,直到后来奴婢终于知道为什么郡主老是针对我,只因为奴婢威胁到了她。”阿月缓缓将事情原委说出来,贺芸罗的脸色也跟着她的话一点点变白,她想否认,可是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还有她那次要杀阿月被苏映寒碰着,确实令她百口莫辩。

“你胡说,你有什么是威胁到了我,你说的那些我都没有做过,我可以用大祭司的名义起誓……”贺芸罗还想要狡辩被阿月打断道。

“郡主,你现在已然不再是大祭司,凭什么再用此起誓,你这么做才是混淆视听。”阿月冷冷嘲笑道。

“你……”贺芸罗气的简直是要破口大骂,从小到大她都一直是高高在上,在家中因聪慧而受尽宠爱,后来做了祭司后又备受百姓拥戴,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偏偏还有苦无处诉。

贺夫人实在看不过去了,上前一步行礼道:“启禀皇上,臣妇有话要说。”

“你说。”魏帝抬手示意。

贺夫人敛下眸:“此女危言耸听,迫害阿罗名声,颠倒是非黑白,即便不顾及阿罗的郡主身份,但阿罗好歹也是皇室未过门的太子妃,她这么说不就是在侮辱皇上和皇后,藐视魏律么,皇上休要再听她胡说。”贺夫人这番话说的婉转,但言词间尽是责怪之意,摆明了是说魏帝魏后在纵容着这个阿月来羞辱贺芸罗,她羞辱他们不要紧,可贺芸罗马上就要嫁入皇室,那她不就连魏帝魏后一起羞辱,他们竟然还不制止,不是自打脸么。这番话言词之犀利可见贺夫人的厉害之处,偏她又没明着指责,暗里却是将话说尽,令得魏帝脸上很挂不住。

在座的都是朝臣妻女,本就对阿月不满,也听说过阿月在魏宫很得势,平日里太子就对她多有袒护,在坊间就传出过谣言,说太子看上了这个丑女,却哪里想到魏帝也是这副态度,莫不是阿月之所以这么嚣张都是被娇惯出来的吧,像她这种人早就该处死了,多一句话都不该让她说。

魏帝自然将这些人的脸色都看在眼里,贺夫人的话虽不好听但说的也有理,正想要下令处置阿月,就听得殿外有太监上来通传道,说是礼部侍郎姬典求见。

魏帝不知姬典来是何意,还以为要说国事,本想让他先等着,处理完这些糟心事再让他进来,可太监说姬典正是为这件事而来。魏帝就大感好奇了,姬典与这件事又扯着什么关系了?

“喧。”魏帝下令。

不久,姬典着一身官服再次踏入玉清殿,他上前叩首恭敬行礼。魏帝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问道:“姬爱卿这么急着求见所为何事?”

“回禀皇上,姬典此次前来乃为小女澄清一事,微臣听闻小女在宫中闯出了不小的祸事,还请皇上看在微臣的面上放过小儿一命,小女虽自小顽劣,不听管教,但大逆不道的事断是不会做的……”

“等等,姬爱卿你都将朕说糊涂了。”魏帝道出众人的疑惑,就在姬典说出他女儿的一刹那众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向他,姬家在魏都这么多年的底细都是略有了解的,这么多年除了当初差点被选为太子妃的姬颖外似乎就再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其他的子嗣,而且自姬颖死后姬夫人也未再怀孕,哪里来的女儿?

“你还有女儿?”魏后也疑虑道。如果姬典真还有女儿,怎么会他们都不知呢?且她还在他们眼皮底下,这里都是熟悉之人,身份都一清二楚,没有哪个……魏后目光倏然愣住,看向姬典的斜前方,那里跪着个人,那个人,她?

“正是。”姬典肯定道:“阿月本名为姬月,乃微臣小女,于姬颖之姐,长一年所生,自小体弱多病,又在一次火势中伤了容颜,不得已才将她送出府去休养,微臣命人为小女算过一挂,说是未满二十岁前不得归家,否则必有血光之灾,上次的伤不过是个教训,幸亏启示的早否则难逃一命。后来微臣就怕阿月未能顺利活着,顾也不敢张扬出来,久而久之就传出府上只得一位小姐。”

79.靠近权利

听着姬典的话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射向阿月,俱都惊讶的合不拢嘴。原本以为是个身份不明的心计女,又或者说是西凤派来北魏的奸细,可谁知道绕了一圈这个阿月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姬典的女儿?这也太过离奇诡异了点,那先前大家对她的敌意不就都是误解了?怎么可能,阿月怎么会同姬典扯上关系,他们绝对不信。

除了震惊的众人外,不可置信的自然还有贺芸罗等人,贺芸罗转过头来看着阿月,目光中淬满了狠毒,难怪这个阿月有恃无恐,原来她早就想好了退路。她以前还想着要提防她,只怪自己事情太多也就忘了要将她弄死,没想到这么短时间她就来报复了,贺芸罗真是后悔的不行。乍然又听到阿月的身份,贺芸罗心中一片惊恐,特别是阿月同姬氏牵扯在一起,莫名就让她全身都不舒服起来。

当然先前还在说阿月的贺夫人此刻也处在震惊中,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魏帝魏后显然也没料到姬典会说这番话,众人几番目光再次汇聚到阿月身上,神色不一。阿月坦然迎视着他们的目光,她在人群中看到苏映寒,他就坐在她斜前方,那样的淡定,仿佛得知她的身份并非是什么太过意外的事。难道他就不好奇么不质疑么?苏映寒自然也是惊诧的,不过相比众人他到希望阿月变得更强大,至少那样她就不会那么被动,像今天这样的局面不会就只针对她了。

“那先前姬月帮着西凤对付北魏的事难道也是姬爱卿你授意的?”魏帝瞬间质疑道。

姬典忙的额头贴向地,哀诉道:“回禀皇上,此事乃是小女荒唐所为还请皇上开恩,因自小将其送在外养便也将姬月的性子养的太过任性骄纵,谁的话都不听,微臣本欲将她接回府,可谁知她会走在半道混入军营中还搞出那么多事来,可微臣相信阿月绝非是要帮着西凤,此事必是误会。实在是太过顽劣,微臣管教不利才让她做出这等糊涂事。为此微臣本与她断绝关系,任她在外自生自灭,可谁知她大难不死还被太子殿下贬去为军妓,实乃族中奇耻大辱,这种事让微臣如何再同旁人说,自此再不敢与阿月相认,也才让她一错再错,做了那么多荒唐事。”姬典说的诚恳,一五一十将这段时间发生之事再诉说一遍,并非都在帮着阿月开脱。

有几个看热闹之人不免感叹,姬大人所说的对,姬月是太过任性胡作非为,好好的大小姐不做,非要惹出这么多事来,可转念一想这个姬月自小生长的环境不同,难免令家族失望蒙羞了些,也当真是可惜了。不过这么说来好像也理解了姬月,即便她性格乖张也并非全是她的错,从一个出生就得天独厚的小姐摇身一变成为一个被养在外见不得亲生父母的可怜人,而且身子不好还被毁容,遭遇了那么多事换了旁人也会性情大变的。更何况她在回家的路上还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可能是想证明自己的存在,但她也为自己的错事买单,被羞辱被贬为奴隶,还差点要被处死,如果这个时候姬大人还不出面来保她,可能这个唯一的女儿真就没有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纵使姬月再不好,再使姬家蒙羞,她都是姬氏的子孙,姬大人爱女心切,当真是可以体谅的。

姬典再次叩首道:“还望皇上还小女一个清白,之前的错事微臣愿为小女承担罪责,可小女确实不会害人,就像那次连累北魏大败,必也是其未曾想到的,就是给小女一百个胆子她都不会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既然姬典都出面来保自己女儿了,那她害贺芸罗一事似乎也就不算成立,这件事虽证据确凿但就像姬月说的她到哪里去弄毒针,当着那么多人面去害自己除非是傻子才这么做,她也一直都在矢口否认,说不定其中另有隐情?

“父皇,儿臣也愿替姬月担保,她不会做这些事。”苏映寒敛下眸说道,在看向阿月的眸色中有着一丝暖意,阿月回望向他,眸底也渐渐熨帖上笑容。不管何时,只要她转身时都有他,那她就什么都不怕。

对于太子殿下保姬月众人到是没什么稀奇的,他本来就袒护她,可是这到是令众人想到一件事,从前姬氏差点成为王亲国戚,如今姬月身份公开,且她先前话中有话总在暗示着些什么,那时他们未必能听出,可现下想来她那么说或许贺芸罗会不会早就知道,所以才针对姬月的?如果这个可能成立,那有些事就不难理解他们之间的恩怨,再加上太子夹在当中,难免让贺芸罗心中介意,说到底女人毕竟都是小气的,谁能容许自己的夫君与差点成为太子妃的姐姐走的太近,讲不定也是因为姬颖的关系一直对姬月袒护,从而让贺芸罗做出一些有失风范的事也不一定。

众人想到的这点贺芸罗自然也想到了,她脸色非常难看,对于他们的怀疑和小声议论令她倍感羞辱,她分明什么都没做却要因为姬月而受到牵连。就因为她姓姬她的地位就顷刻间反转,如果她只是个无名小卒那他们还会帮着她么。姬月就是阴险,她打从一开始就设了计让她往里钻,这番堂而王之的认亲也是她故意串通好的,他们到是受到关注了,可谁还在意她的事呢,早就被姬月夺去了焦点。

眼下魏帝也是为难,他既想帮着贺芸罗可又不知该如何去帮,局势呈现一面倒的在帮阿月,显然也没人再去关注究竟是谁害谁,都在纷纷议论姬氏无缘无故多出来的女儿。这个女儿这么多年都不见身影,一出场就以一场最特别的方式让所有人都记住,可谓绝非池中之物。再说就像姬典说的他就这么个女儿,真要有什么那不是伤了这位朝臣的心么,姬氏为朝廷贡献也算良多,做人做事都本份敬业,不能为了个女子就伤了他们君臣的和气,将来还要倚重他。是以魏帝严肃道:“既然大家都无事,不如听朕说一句,这件事都到此为止,休要再闹下去,这几日礼客都会陆续前来魏宫,传出去对婚礼也不好,孰是孰非自有时间定论,但无论是谁都别再妄想加害他人,若是再有此事那朕必定严惩不贷。”魏帝再去安慰典狱司的妻女,不过人家夫君的官位不大,虽是因此事受了牵连索性人并未大碍,且魏帝也因此而将典狱司提拔了官位,那他们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主要是贺芸罗这边,她明显咽不下这口气,可就像魏帝说的她若再闹只会对她自己不好,婚礼在即,笑话的只会是她。这么想来哪怕贺芸罗再不甘她都决意要忍下来,这么多年她都忍过来了,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而将自己毁与一旦,只不过这个姬月她一定会要她死在她手中,且看他们谁能笑到最后。今后她是太子妃,马上又将是皇后,害怕没能修理她的时候么。

“皇上,微臣还有一事要说。”姬典从衣袖中抽出一张明黄的诏书来,双手呈于头顶,高举过头道:“皇上当年曾颁下诏书来,当中内容乃是姬氏长女温良恭德、尔家尔姝,堪当为魏之典范,着太子妃人选。如今这份诏书可是还作数?”

当姬典说出这么几句话时在场的众人无不倒抽口凉气,连阿月都震惊地回头去看他,在他们的计划中并未有这个环节,姬典竟然不同她商量就直接说了,况且阿月对这件事一点都不知情,她只知道当年赐婚的是姬颖,姬颖死后事情尘封多年,谁知道还有这茬。太过突然了,阿月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不过也不需要她做什么,因为事情早已脱离了她的掌控,且也不需要她了,自会有魏帝来处理。

苏映寒眸色更加温软的看向阿月,他唇瓣露出的笑意那么明显,即便阿月想忽视都难。他这么笑是干嘛,怪吓人的。

姬典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谁让当年魏帝的诏书会那样写,如今被他抓到把柄,到弄得魏帝骑虎难下,一时说不出个话来。姬典是什么意思,逼婚?还是想要让他的女儿一起同贺芸罗竞争?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事情因着姬典的话似又要将怒火燃升,这个姬典今日是怎么了,平日也不见得他爱挑拨是非,莫非真是与贺氏杠上了?

“微臣并非是要皇上为难,可事情总要有个先来后到,从前微臣不敢说是怕小女活不过二十岁,可如今二十大劫已过,微臣也实在是迫于无奈,才斗胆请皇上来做主,毕竟有着这一纸婚约在,小女将来就算想嫁人也是万万不敢有人敢娶的。”见魏帝对姬典颇有微词,乘着他未开口前姬典又再次发难,他将话说的委屈,教人想责备都无从下口,况且这件事确实是皇室的责任,若不处理好那姬月到真是无辜被牵连了。众人难免同情起她来,小声议论着魏帝该如何去处理。

80.靠近权利

“姬大人说的是,既然是先来后到,那本宫必然就不能再娶贺芸罗,否则传出去也堵不上悠悠众口,说皇室言而无信那就不好了。”一直都不怎么开口的苏映寒笑着说道。难得他今日不插手此事,都是交由魏帝来处理,为的就是避嫌,先前他保阿月的时候已经是被看作在袒护了,此话一出众人难免想到之前的传闻,心中不禁感叹难道太子殿下真的看上这个丑女了?不能够啊,太子殿下长得那么美,是多少北魏女子的梦中情人,有多少人都幻想着能嫁进皇室,哪怕没有名分,能被太子看上都会笑醒,可太子怎么能眼光这么差,看上个这么其丑无比的女子,这让众人怎能不心碎。

“太子,胡说什么。”魏后呵斥道。她怎么能够让自己的儿子娶这种女人,况且当姬典拿出诏书之时魏后就敏感的察觉到这是他们早就预谋好的,他们的目的就是想取代太子妃,让这个阿月嫁给苏映寒,好深的心计,太可怕。若将来魏宫落到这个姬月手中,莫说她会孝敬他们,指不准要怎么被她折腾,那简直就是北魏的灾难。魏后都能够想到将来被姬月弄得腥风血雨的下场,只要她活着一天就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贺芸罗此时回过神来也不可思议的看着苏映寒,他怎么能说这种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来反驳他们的婚事,这就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贺芸罗痛到要窒息。即便知道他不爱自己,即使是答应婚事很是勉强,可她还是期待着他们婚后能慢慢磨合,她相信他总能看到她的好,而且她也对自己有信心,别的女人休想在她眼皮底下将苏映寒勾引过去,她都会无声无息将那些障碍扫除,然后再生几个孩子,那她的地位就可稳固。可别说是将来了,眼前这个女人就足以威胁到她。贺芸罗怎么都没想到骄傲如她,竟还比不过个丑女,这让她情何以堪?

贺芸罗跪拜下去,眼泪瞬间盈出眼眶,她哭诉道:“皇上,殿下此言为何意?若是不想娶阿罗直说即可,何必连婚事都在操办了才来打阿罗的脸,这让阿罗往后还怎么做人,不如由皇上赐死阿罗算了,也好过留阿罗在此受辱。”女子盈盈婆娑的眼泪揪疼了魏后的心,她是看着贺芸罗长大,她的品性如何他们都清楚,可苏映寒竟要为个才认识多久的女人就抛弃贺芸罗,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贺夫人也擦着眼泪哭诉道:“阿罗,娘的可怜女儿,让为娘同你一起死了吧,这种事传出去让我们以后还怎么做人,我们的命怎么那么苦啊。”贺夫人抽抽啼啼地说道。她身侧两个女儿虽平日里总被贺芸罗压着,但碍于自家面子总不好不顾,上来劝阻贺夫人,几个女人一台戏,真是好不热闹。

魏帝看着神色坦然的儿子,心中怒火翻涌,真不知道他是故意来捣乱的还是想做什么,非但没将姬典安慰下去反而还要火上浇油,这不激化两方矛盾,这婚还怎么结,真要被万民耻笑他们了。魏帝也是尴尬,里外不是人,怎么做似乎都平息不了怒气,最后他索性撂挑子道:“这件事容朕想想再给你们答复,好了都各自回去吧,别要死要活的闹了,惹得朕心烦。”魏帝受不了斥责道,扰得他头疼。

贺夫人原本还想再哭诉上几句闹一闹让魏帝将此事敲定下来,但魏帝这么说既没明确表达意思又非站在他们这一边,这是几个意思,莫不是也要顺着太子的意思将婚事压下来不办了吧?那可是好笑了,大婚的王榜早就贴发下去了,岂是说取消就能取消的,就算他们不要脸面他们还要呢,将他们当什么人,是那么好打发的么。

贺夫人由着两个女儿搀扶起来,此刻也没什么心思再在宫中住下去了,面子都丢尽了,她需要尽快回府同贺青彦说这事,这口气她可咽不下。

贺芸罗没有同贺夫人一起回府,她目光狠厉盯着先一步走出殿门外的阿月与姬典,阿月搀扶着他,到真像是个孝顺的女儿。贺芸罗才不信他们的鬼话,既然是他们早就串通好的,那这个阿月是不是姬月还真说不好,无缘无故就爆出身份,那先前那么长时间怎么不说,那么多次她都从死里逃生,为何姬典那时没有帮她坐实身份看着她走入绝境,这次明明没有那么险境却要说了?这其中究竟是阿月运气好,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贺芸罗越想越可疑,只要有阿月在对她就是个威胁,如今竟连她的太子妃都要保不住,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她绝对不会让已成定局的事发生改变,她做了这么多,为的就是等这一天,别说是一个阿月,就是十个阿月十个姬氏都不可能阻止她的路。

贺芸罗淬毒的眼神慢慢收敛,眼下之计她只能先稳住苏映寒这边,只有他松口那她才有希望。她了解苏映寒的为人,只要他决定的事魏帝都未必能奈他何,万一他真的为了阿月铁了心撕破脸,宁可让天下人看笑话都不肯娶她,那她要怎么办?贺芸罗转身去找最后走的苏映寒,她刚想走上前去同苏映寒讲话,可话还没开口苏映寒就携着宫人从她身边走过,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未施舍给她。贺芸罗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没想到这个男人对她这么绝情,可她必需要忍,这一切她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阿月搀扶着姬典一点点走出玉清殿,沿着巍峨漫长的阶梯步下。其实阿月是有话要对姬典说,况且他们也必需要表现的父女情深样,否则难免让人看出破绽来。这是阿月自那次离开后第一次见到姬典,她压低声音道:“诏书的事你怎么没对我说?”他们之间的消息现下都是熹妃在传递,所以既然碰到了阿月肯定要问清楚,免得再让熹妃去传到是麻烦。

姬典早就猜到她会问,他笑着看向她,神情愉悦道:“反正你迟早都会知道,说不说这件事都会按照计划进行,这笔账都要问他们讨回来。”今日贺氏母女的脸色彻底取悦了姬典,他拍了拍阿月的手背,“你做的很好。”他等这一天也等的太久。

阿月唇瓣抿起,话是这么说,可她不喜欢被蒙在鼓里,虽然从熹妃那里她早就知道姬颖的死可疑,但事实真如他们所料,与贺芸罗有关?看来她注定要被牵扯进这件事中,怎么都逃不掉了。

待贺芸罗回到景福宫中,她将宫女都关在外,独锁了房门后便将物品摆设都砸了,她精心计划了那么久,其中付出多少,又有多久的等待,怎容许轻易被人破坏。想来她此刻的心情真是糟糕透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苏映抑离她远去,苏映寒也不愿娶她,婚事眼看着都悬,她抬手捂住脸蹲在一片废墟中,不知道为何突然就陷入了这种被动中。门外宫女小声听着动静,也不敢去打扰她,直到房中又再次恢复安静,几人面面相觑小声交流了会便离开,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自寻晦气的好,免得无辜遭罪。

贺芸罗脸色渐渐阴霾,冷静过后的她开始想着要怎么去对付阿月,她必需要有所行动,坐以待毙不是她的行事风格。不管是阿月还是姬氏都是他们逼她的,正如那个时候一样,只要是她想要的他们就休想抢去。既然她能做第一次,难道还害怕做第二次吗?贺芸罗慢慢起身,她盯着铜镜中那个脸色惨白,蓬头垢面的女子,开始一点点收拾自己,她还没输呢,结局如何还未可知,她要以最好的状态来迎接这场战役,没有人能赢她,姬颖不行,姬月同样不可以。

入夜以后,贺芸罗再次头戴斗篷避过人群,往小道上走,来到昨晚的地方。她抬手敲了敲门,宫女很快就来开门,当门打开见到她时宫女有片刻的怔忪,犹豫了下方才开口,“郡,郡主,殿下不在。”

不在?贺芸罗唇瓣挽起一抹冷笑,这分明就是骗人的话,那宫女眼神闪躲想必是苏映抑交代过了什么。好你个苏映抑做人何必如此决绝,既然他不念旧情,那她又何必顾念那么多。贺芸罗怎么会记得当初苏映抑派人去找她想办法求情时,她又是如何回答的绝情,她总是不记得自己如何待过别人,却要别人一味的只对她好。

贺芸罗才懒得宫女说了什么,直接推开门从她身边硬走过去,宫女想拦她却是拦不住。心中着急,二殿下交代过一定不能再让她来,说这个女人他以后都不想再见。本来也是,一个从未得到过的人,他是被迷昏了头才会对她好了那么多年,结果换来什么,只有她的冷漠绝情,即便是被他施舍过的人还知道要道声感谢,可她就只会从他这里无尽的索取,非但没有回应过什么,还要与他撇的干干净净,身怕沾染上自己弄得一身腥。从那一刻起苏映抑就在心底下了决心,他要忘了这个女人,哪怕她是他从小到大唯一入过心的人,那又如何?

81.靠近权利

她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女人,难道这个事实还不够清楚么,就因为他没有得到皇位,所以连得到她的资格都没有。认清这个事实后,苏映抑就吩咐宫人不再对贺芸罗特殊化,从前他既能对她千百般的好那现在就能全部收回。

其实他们都是同类型的人,都一味的只想得到,对于没有回报的事做过一次就够。所以也算不得谁更好些,只有同样的人才能互相吸引,哪怕只是曾经。

贺芸罗毕竟是郡主,她盛气凌人往里走,宫女想拦住她,但是也不好太过的阻拦,只能随在她身后不停的劝阻。奈何贺芸罗压根就懒得搭理,她径直往前迈入苏映抑的内殿。

外面的吵闹声很是扎耳,苏映抑冷笑了声,命人将殿门打开,既然她都闯进来了那他只好将门打开,省得她自己来。苏映抑将祁珍遣退下,女人显然很是不满,抬起头来看到昨晚出现的人,同样的衣着同样的身高,只是她昨晚没有看清女子的脸,但今晚却是看的清楚,女子怒火高涨的盯着他们,目光像是要将她给剜了,视线凌厉的扫在她身上。祁珍一个哆嗦,在见到这张脸的刹那几乎就已认出来她是谁。她不是就要同太子殿下完婚了么,怎么连着两夜都跑到小舅子房中,还深更半夜的怕被人看到特意戴了斗篷,看这架势就是心虚,莫不是这两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罢?祁珍心中郁闷的猜测,她的好事都让她给搅黄了,这个女人她记着了。

贺芸罗来苏映抑自然是不得不让他们都退下,祁珍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只好随着众人一齐往外走,贺芸罗剜毒的视线还停驻在她身上,就因为她和苏映抑之间纠缠不清所以令她恼怒了?祁珍低下头,对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奇。

殿门彻底关上,终于又恢复成一片安静。苏映抑斜倚在软垫中,丢着方才祁珍喂给他吃的葡萄,味道不错,酸甜可口,本来他们可以一起享用的,那滋味应当是更美好,可偏偏贺芸罗又不识相的来打扰,这就令得苏映抑很不满了。他都说了和她没关系了,她干嘛还非要反过头来纠缠不清,从前她不是最讨厌他老是威逼利诱的想得到她么,现在他遂了她的意,到是她来犯贱了。所以说是他对她太好了,就是将她捧在手中才导致了她对他的无视。苏映抑冷哼了声,懒得搭理。

“苏映抑,你是什么意思,明明就在宫里还要欺骗我说不在?”贺芸罗怒声质问。

贺芸罗的怒问声嘶吼,震的苏映抑耳膜有些疼。他撩起眸邪魅的看她眼,手中动作未停,无所谓道:“字面的意思。”

字面的意思?贺芸罗更是怒不可揭,抬手就挥落苏映抑手中的葡萄,她这一举动无疑是在激怒苏映抑。男人顷刻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将贺芸罗笼罩,抓着她出手的那只手腕,鹰隼般的眸狠狠将她摄住。

“不要质疑我说的话,也不要再来考验我的耐心,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那样陌生的苏映抑是贺芸罗从未见过的,心底滑上一丝恐惧,可她马上就将恐惧压制下去,没有办法,她必需要迎着他可怕的目光而上。

殿门外有个身影在夜色中悄然靠近,祁珍悄悄靠在墙角,将身体隐蔽在宽大的廊柱下,她并未同退下的宫女一起离去,而是想了个办法脱身。既然对贺芸罗与苏映抑的关系产生怀疑,祁珍脑中想着能否偷听到些什么有利的消息,贺芸罗这个时间点背着人来必不会是私会那么简单,就算是私会那她是否也能抓着这个把柄以此来要挟她?那可是未来太子妃娘娘,如果能从她手里得到好处那她就可以脱离奴籍,和普通人一样活着,再不用伺候那些男人,看他们的脸色讨生活,想到这点祁珍就热血沸腾。

祁珍将耳贴在门缝上,她身处的这个地方到是很好,不用担心有什么人靠近发现,反正贺芸罗在此,别人也不敢来打扰。

贺芸罗的手腕被苏映抑抓的红肿一片,疼痛伴随着难过一齐向脑中袭来,她眼眶微微泛红,可她不想在他面前哭,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面对一个想得到自己的人来说,贺芸罗有在他面前骄傲的资本,如果软弱那她就输了,她不会让自己有那样难堪的一面。她使劲挣脱开自己的手,苏映抑到也没有为难她,继而重新坐下,将她先前一闪而过的委屈假装没看到。反正她的眼泪与自己无关,为她擦泪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自己。苏映抑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对这个女子究竟值不值得,或许当时是值得的,可如今他再去回想忽然就觉得自己很愚蠢。如果他和苏映寒对象转换,那她还会是那般绝情吗?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在她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从小就是,她追随着他的脚步,而他则追随着她的脚步,早已将习惯刻入骨髓,但他现在要将这刻入骨髓的习惯改变,他不会再为她所用。

这种改变是疼痛的,可总也好过不能医治的强。

“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事。”贺芸罗收敛了下情绪,缓慢说道。苏映抑没有招呼她,她心里酸涩可还是自行在他身边入坐。

苏映抑淡淡撩起眸来看她,“什么事?”难得她一个身份尊贵的太子妃还会有事来找他,他都是废人一个了,无权无势还有什么能帮她,好被利用的?

男人的话语寡淡,摆明了他不会相帮,贺芸罗心中怒火翻涌,努力压制了下还是说道:“帮我对付阿月。”他既然说和阿月没什么关系,那对付她应该就不难。

“对付阿月?”苏映抑轻轻咬字,好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他可实在想不出还有帮她的理由。

贺芸罗面色极其难看,早知道他也是个绝情的男人,他们之间半斤八两说谁都是一样的。所以她在来之前早就想好了要如何说,他们之间太过熟悉,很多生活轨迹并未欺瞒着她,所以彼此间许多秘密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贺芸罗冷笑一声,“为什么要帮我?因为帮我就是帮你自己。”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苏映抑,苏映抑本来并未专心在听,可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那么明显他又岂会听不懂。他转过头去惊诧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个陌生人似的。她在说什么,她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男人眼底的惊讶那么显眼,慢慢地浮上一丝不可置信,或者说是忌惮。但这些都不要紧,贺芸罗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够阻止,狗急了还要跳墙,更何况是把她逼急了她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苏映抑,对不住了,我也是没有办法,你们一定要都逼我,那我就看看你们是否都想鱼死网破。

“苏映歆是怎么失踪的,难道你忘了吗?如果你忘了我可以帮你好好回忆一下。”贺芸罗拢了下云鬓的发丝,悠然道。此时的她退下怒火到也不那么慌张了,反正既然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可怕的,该来的总要来。

“你在威胁我?”苏映抑瞬间就站起身恶狠狠看着她。他手中还捏着颗葡萄,但此时葡萄早就被捏坏,只余下汁水顺着手腕往下流了一地。他双手捏紧,恨不得顷刻就将眼前的女人给捏死,贺芸罗或许早就意识到说这件事会惹怒到他,所以她仰起头毫无畏惧的看向他,并迎着他的视线落向捏紧的双手,她眯了眯眼,厉色道:“怎么,还想再掐我一次?好啊,你可以掐死我,只要你掐死我这个秘密将永远都随着尘封下去,没人再会知道当年你究竟做过什么。可是你别忘了,如果我的死能平息所有事那你就这么做。”她字字珠玑,毫不给他回旋的余地。

苏映抑伸出去的手略有颤抖,就像贺芸罗说的只要她死了,所有的事非但不会尘封,还会给他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她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才敢来与他摊牌的。他才刚复位,绝不能因为贺芸罗再将自己搭进去,她不配。

苏映歆是谁?未能接触皇宫秘密的人哪里会知晓皇室的秘辛,祁珍悄悄将这个名字记下。

无法说后悔,当年在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秘密,有谁又能想到多年后他们会反目成仇,还要将秘密都抖落出来。

“贺芸罗,你果然够狠,你既然知道这件事为何不去告诉他们,如果你对苏映寒说指不定就能在他面前领功,也能博得他的欢心,让他爱上你呢?你为何不去,因为你心里清楚这件事是你的一张王牌,你只有压着这张王牌才是对我最大的威胁,你要将这张王牌利用到最大的益处。可你怎么就忘了当他们得知这件事,得知早就知晓真相的你,还会放过你?”苏映抑怒极冷笑。

82.靠近权利

贺芸罗弯起唇,上前一步看着他,笑得妖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从来就是我最会做的事,难道你忘了当年姬颖和大祭司的事?”她冷冷看着他一点一点道:“当年我凭着和姬颖要好的关系请她出来喝茶,在她的茶水中下毒害她暴毙而死,然后我又设计令世人相信我就是上天选为大祭司的人选,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臣女脱颖而出走到今天能够被北魏的子民爱戴,为的就是能有着一日脱下大祭司的光环能以至高的身份嫁给苏映寒,他是我这辈子的梦想,为了他我可以做任何事。这些你一早就知道,你大可以来威胁我,也可以去告诉别人,但是讲出这些之前你可要想清楚,即便我失去一切也绝对会拉着你当垫背,看是你的罪名更重些还是我?”她平静的叙述完这些事,仿佛就像是个局外人,那些根本不是她做的事。

祁珍惊讶的捂住了嘴,她还以为是自己幻听,可当贺芸罗那么冷静的讲着时她又不得不去相信,这个女人真是太可怕了。她做了那么多事,原来竟连大祭司都是假的,她怎么可能做到那些呢,她的心计到底有多深。她竟还能佯装无事的说着自己怎样去杀人,难怪她都能去军营以她的身份来下令让显毓对付阿月,在她眼中人命就像草芥,只有她自己才最尊贵。这样的人当上大祭司已经够可怕,如果让她当上太子妃那他们还有好日子可过吗,在她手中不就是任她宰割,全凭她喜好么!祁珍不敢再往下想,她现在脑中乱哄哄的,对于突然听来的这个消息太过震惊,一时间根本不知要如何去做才是对的,她需要冷静下来好好去想想。稍倾,祁珍悄然离开宫殿,她这一小插曲无人发现。

殿里的贺芸罗还在和苏映抑对峙着。苏映抑发现他以前还是太小看了她,她不止心狠,连做事都狠厉。正如她所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才是她做事的风格,所以他根本休想威胁到她,她不会惧怕。一个人一旦没有弱点,那将没有什么再能难倒她。这在贺芸罗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说:“不,你爱的并非是苏映寒,你爱上的只是权利,少将自己说的那么深情,你只是在为自己清除一切阻挡的障碍。”

他的话犀利刺耳,然而贺芸罗并未反驳。在他面前她没什么可遮掩的,权利**都是可以暴露在光照下,不必掩饰什么,他们都是相同的人。

苏映抑眯起眼,他在思考,贺芸罗将自己的把柄都暴露给他,全然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贺芸罗也知他在权衡,既然没有情分可讲,那利益总归是共通的。

缓了缓,苏映抑才无奈道:“你赢了,你想要怎么对付她。”在贺芸罗面前他似乎从来就没有赢过,他以为他们之间没了纠葛从此再不相欠,可他们的命运早就紧紧联系在一起,岂是他想摆脱就能摆脱的。苏映抑这辈子没有因为什么事不顺遂过,除了皇位,除了贺芸罗,他想他大概真的是要栽在这个女人手中了。

谈判结束,贺芸罗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露出笑意来,她缓缓走上前伸出手将眼前的这个男人抱住,苏映抑没有动任她抱着。似乎只有这样抱着他才能让她安心,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这个男人只能臣服在她的脚下,如果他想离去除非是得到她的允许,否则他就将一辈子只能任她掌控。她喜欢这种感觉,会令她有安全。

“我说过,你离不开我,只要我不放手,你就休想走。”

她的声音自背后传入耳中,苏映抑倏然挺直了背脊,第一次觉得她是那么可怕。这个女人的野心太过强大,意志太过坚定,帮她不知是好还是坏。有时他也会想如果就这么让她失去一切她是否就能看清楚现实,不是她的东西即便她再努力去握紧还是会从手中挣脱。然而她永远都不会懂。

自胸膛上传来的温度熨烫着炙热,还有男人身上的味道都是她所熟悉的,不像苏映寒那样对她总是冷冰冰,连片衣角她都碰不到,更别说是像这般紧密相拥的亲密举动。贺芸罗也是个普通女子,她也渴望被爱,渴望被人捧在手心。她抬起头,寻找到苏映抑的唇,男人并未看她,不屑的样子令她很是挫败。她踮起脚尖,用唇瓣堵住他的唇。当四片唇瓣紧紧贴在一起时,那种久违的感觉顷刻又将他们覆灭,他们太过熟悉彼此身上的味道,即便心早已姝途,可身体欺骗不了别人。起初苏映抑并未回应贺芸罗,反正每次她惹怒了他就只会用这招,而他就像是个傻子般看着她一点点走上那至高无上的后位,从他身边走过去到另一个男人身边,与他携手傲视这天下。贺芸罗,你什么时候也能看一下被你践踏真心的我是有多么疼痛。一想到这些苏映抑就绝对原谅不了她,可贺芸罗双手抱着他,她的唇瓣柔软自有一股芳香,渐渐就令男人把持不住,脑中能想到的就是他们曾经那些他自以为美好的年少。贺芸罗唇瓣露出一抹得逞后的笑意,她就知道无论苏映抑多坚决她都一定能搞得定。威逼利诱就是她对他最好的武器。

————

翌日,贺芸罗连着几日的心事沉沉都未睡好,难得起来的晚了些,就听得殿中伺候的宫女风风火火跑来。她记得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她心情还不错,点了几样想吃的早膳,正在一样样摆上桌。闻着诱人的香味,她也不免觉得真是饿了。

“主子,主子,大事不好了。”宫女从外面毫无形象的跑进殿内,贺芸罗刚想斥责她没点规矩,就见她脸色煞白,满头大汗,手中似乎还拿着样什么东西。待看的近了,她却忽然发现那分明就是张王榜,明黄的颜色刺眼。

似是感觉到不好的预兆,贺芸罗一把抢过宫女手中的王榜,扯开来去看。那宫女也急忙说道:“郡主,外面都在传太子殿下将婚事延迟是为了姬月,您该怎么办?”宫女说着就要哭出声来,怎么会忽然之间就这样,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婚礼该准备的东西也都差不多了,在这个时候取消传出去外界的人该怎么看待他们主子,这让她还如何做人。

贺芸罗没有理会宫女的哭哭啼啼,她目注着王榜上扫过去,果然看到苏映寒说的婚礼无限期延后,连个具体的理由和日期都不给出,难怪会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传出去,此刻怕是整个魏都的百姓都知道了罢。事情发展的太快,哪怕贺芸罗想好了应对之策也是什么都来不及去做,而且昨日苏映寒的话她并未太过担心,毕竟这不是小事,不能按着他的性子来,没有合理的解释就想取消婚礼是不可能的,别说会引起轩然大波,就是对苏映寒继承皇位都将是个污点,他没有那么蠢,为了个女人而将自己置于舆论的漩涡。可她才这么想事情就脱离了轨迹,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她没有料到苏映寒会这么决绝,宁可冒着被万民唾骂的局势也要与她解除婚约。贺芸罗如遭雷击,这是她所承受不了的,而且一旦苏映寒决定了的事谁说都无用,当初攻打西凤不就是他擅自的决定,魏帝为此不赞成,可后来他还是以自己的手段说服了魏帝。她该怎么办?贺芸罗觉得自己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她想不出要做什么才能来挽救,要去求苏映寒吗,没有用的,除了令自己难堪外他根本就无动于衷,从小到大他都不待见她,对于她的眼泪疼痛他根本就无视,她也真是不明白自己爱上他什么呢?既然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贺芸罗肯定不会再自找没趣,此时她唯一能想到的就只剩下魏后了,好歹魏后是苏映寒的亲生母亲,哪怕他们之间不亲近,魏后的身份毕竟还摆在那,再加上魏后的薄面,苏映寒总要顾及的吧。暂且也只能试上一试了。她没有时间去哭,也没有时间去伤心,她所能做的除了坚强,也就是他们逼她的了。

贺芸罗整理好了衣服正要起身,迎面就碰上正来找她的贺青彦。宫女恭敬行了个礼纷纷退下,待宫门关锁起来,贺青彦才质问道:“事情怎么回事,怎么就说婚礼延期就延期了?”贺夫人昨日回去只将他们这几日的情况说了遍,贺青彦大致知道了些,但贺芸罗与阿月其中恩怨纠葛就不是他们能说明白的了。故此,贺青彦特意在下了早朝后赶往了景福宫一趟,想问个清楚。他这个女儿自小就不需要他操心,什么事她都有自己的主见,并且也做的非常好。她想要什么都会靠着自身的努力去得到,并且也令贺氏在朝中不仅风光无限,还跟着沾光。所以贺青彦从没担心过她,可没想到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担心的人却要么不发生什么事,一发生就是这么严重。这件事还牵扯上了姬典,贺青彦在朝中素来都与姬典势不两立,到真是有些棘手。

83.靠近权利

“延期?”贺芸罗眼眶泛红,在自己父亲面前更加的觉得委屈。“根本不是什么延期,所谓的延期不过是对外人找的个借口,他根本就是想直接取消,到最后也是这个下场。”

贺青彦眉头紧蹙,双手不自觉捏紧,怒声道:“我就知道这个小子不是个好掌控的人,在朝上已经处处都压制我,明里暗里的想要削减我的权利,没想到他还敢对你也下手,他这是要拿我们贺氏开刀吗?”贺青彦越说越气,最后直接道:“明日我就联合朝臣给他施加压力,若他还是冥顽不灵,那他这个皇位也休想再坐的久远。”贺青彦气哼哼地说,他本来早就有这个想法,碍于女儿要嫁到皇室才将这件事搁置下来,想要从长计议。但既然苏映寒不识抬举,那就休怪他不讲情面。

贺芸罗震惊地抬起头,下意识道:“爹,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贺芸罗慌张的朝门口看了看,这种诛九族的事怎可轻易说出口,万一被人听到那可是要死的。

贺青彦眸色中掠过一抹厉色,沉声道:“我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到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连个男人都搞不定,枉我对你这么信任,你还非要帮着他,这种人早该被废了,留着于我们没有任何好处。”一个不受控制的人贺青彦当然不想将心力都耗费在他身上,指不定还要反过来被他咬上一口,令他忌惮不已。

贺芸罗反驳不出来,只能任着他骂自己。父亲说的对,她以前一直都对苏映寒没有死心,她想坐上后位是一回事,但她也想要这个男人,那是她整个年少的梦想。可如今想想,那时他答应和她完婚怕也是言不由衷的,不然为何一直都对她冷淡。或许他在等,等这样的时机,正好顺了他的意,能让他名正言顺解除婚约的借口,否则她这个太子妃之位一直悬空,她又是最合适的人选,实在没有办法再推托。细思极恐,贺芸罗都不敢再往深了想,她以为只有她在算计着别人,可现在她才发现她都被人算计着。

“那爹的意思是想扶植苏映抑吗?”当年苏映抑起兵造反当时她有试探过贺青彦,但她爹并未打算参与其中,不知为何他没有助他,所以这件事也直接导致她和苏映抑走向陌路。因为苏映抑的心思她都清楚,她的心思他也清楚,他承诺过她如果得了皇位那她就是皇后,可她当时心里还有苏映寒,表面上答应着他,行动却与事实无关。如今她也是后悔,早知苏映寒这么对她,她当初就该全力以赴的助苏映抑,至少在后位与情爱中她还能得一样。享受着苏映抑对她的疼宠也未尝不好。

“苏映抑?”贺青彦冷哼了声,“他的野心还不足以支撑他的实力,你以为他坐上了皇位还会令人摆布吗?他都被人摆布了一辈子,决计不会是个听话的傀儡,所以我谁都不会支持,你明白当初我为何要那么做了吧?”贺青彦看向贺芸罗,沉声拍了拍她的肩,“这个北魏为何非要一定是姓苏的人坐皇位,是时候也该改改了。”

这次贺芸罗是真的惊恐到不敢出声,她双手捂住唇,难以置信的看向父亲。父亲是从何时开始有这等野心的?谋权篡位同样也是死罪。可她再一想既然都是死罪,那又何必再害怕呢。父亲说的对,姓苏的都对他们不仁他们又为何还要再替他们着想,替他们卖命,到头来他们得到了什么,除了满身伤害外,什么都没有。而他们就想将他们当成弃物般随意的丢弃,哪有那么容易,利用的时候怎么就想到了?

贺芸罗点点头,目光由惊讶转为了坚定,贺青彦看着贺芸罗的转变满意的笑了,这才是他培养出来的好女儿,永远都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果断舍弃得不到的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如果贺芸罗不是女子,他想他们贺家所取得的成就远不止这些。

“好,那你听我的指挥,切不可轻举妄动。”

殿外宫人们安静地守着,贺芸罗的脾气他们素来是知道的,没有她的命令谁也不能轻易靠近打扰,否则被处罚下来的罪责绝不会轻。

不远处树底下鬼鬼祟祟的女子站着有一会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探头探脑朝着景福宫的方向看了好久。祁珍犹豫再三还是想去探探贺芸罗的口风,如果威胁她有用那她也不必再去找别人,直接从贺芸罗这边捞取的好处绝不会少。而且以她这等卑微身份若不是借着二殿下的名义想在这魏宫行走怕是早就死上几百次了,她还不够找别人出卖情报的资格,弄不好情报没卖出去到是先搭上自己那就划不来了,她也没多大野心。

几个宫女闲着没事本在小声嘀咕着,特别是朝着祁珍的方向,盘算着要不要将她赶走。这么个陌生人究竟想要做什么,要是惹出点事来就不好了。但他们还没去找祁珍,到是祁珍先走了过去。

她试探地说道:“几位姐姐,奴婢想找芸罗郡主。”祁珍说话的语气尽量委婉低敛,几乎是讨好了。

景福宫的大婢见她衣衫到是光鲜,只是款式却是几年前流行的,心里暗暗计较该不会是什么想攀关系的吧,虽然芸罗郡主的婚事被延后,可宫中之事瞬息万变,再怎么样她都是个身份不低的郡主,再加上她爹又是国师,他们也不敢真的小觑了她,对她做事还是恭恭敬敬。

大婢冷声轰人道:“郡主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少在那站着碍眼,走远点。”

祁珍到是有心里准备,并未气馁,反而是陪着笑脸道:“奴婢是真的有事找郡主,郡主听了一定会想要见奴婢的。”

大婢翻了个白眼,扬着鼻孔看她道:“郡主现在有事,不知道何时才会有空,再说你若真认得郡主那我们怎么没得到消息?少在那胡说八道,像你这样想见郡主的人多了,若是觉得见了郡主必定能让你飞黄腾达那你估计这如意算盘打错了,郡主哪里施舍的过来。”大婢的话语含讽刺,字字都瞧不起人,觉得祁珍就是个乞丐,想要从贺芸罗那捞得好处。

祁珍受辱,心中又气又恨。虽然他们说的不错,她是想依靠贺芸罗,但她不是乞丐,她是想和她交换条件,没想到连贺芸罗的面都没见着,到是在门口就受了一肚子的气。贺芸罗的奴婢都这么嚣张,那她还能好说话到哪里去。祁珍想到先前两次贺芸罗看向她的眼神中都含着敌意,想了想还是作罢,万一贺芸罗知晓她得知了秘密,为了防止她说出去会不会将她杀人灭口?想到这点祁珍都会后背一凉,她怎么先前没想到这点呢,差点就将自己害死了。

祁珍迈步想要离开,大婢大概看到她走了,与身侧的宫女又开始小声嘀咕起来,他们的声音说的轻,可祁珍本来就离他们近,转身的距离自然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大婢说贺芸罗婚事被压后想必是要退婚的节奏,又听说好像是因为那个阿月的关系,太子殿下本就对这个阿月非常袒护,该不会是真看上阿月了吧?看起来那个阿月真不简单,没来魏宫多久就已是个风云人物。

阿月?祁珍可没忘记这个女子,当日阿月在军营中救下太子殿下时她就觉得他们之间有些可疑,后来太子也并不顾忌的抱着阿月去诊治,再后来阿月就从军营中消失了,她私底下悄悄打探过,连着仙儿一起阿月被弄进了魏宫。从那时起祁珍就知道阿月与他们不同,无论她犯过多少错,多大的罪责,就像她帮着西凤大败北魏都能活下来,那其中除了太子殿下的默许,谁还能保得住她?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阿月呢。既然贺芸罗与阿月之间为了婚事隔着宿怨,先前还让他们整治阿月,那将这个消息卖给阿月,凭着阿月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地位,是否会有用呢?祁珍一拍脑门,既然贺芸罗这边无路那她何必再给她面子,贺芸罗这是你自己自找的,休怪我无情。

阿月大概是最晚一个知道消息的人,她这几日都在忙着搜集贺青彦的证据,想从证据上来看贺青彦是否真的野心勃勃,他们虽有防备,但毕竟防备不是时时都能护着的,毕竟你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撇开她与贺芸罗的事不说,站在朝堂上的她依然是那个在西凤时做事认真,务必要将事情做到最好的人。大概苏映寒也是看中了她这点才会器重她的吧,哪像外面说的那样暗指他们之间关系不一般。她之所以能够走到今日,每次都铤而走险全非是运气和庇佑,而是她自身的价值。任他们去说吧,阿月也不解释,谣言止于智者,总有一天会不攻自破的。

84.靠近权利

但这个谣言没攻破前她到是从旁人口中又听到了令她震惊的消息,这个消息于她来说也不知是好是坏。消息是仙儿带给她的,说是整个魏宫估摸着都在议论这件事,问她是不是真的。她想说指的是哪件,贺芸罗被退婚,还是她是姬氏的小姐?这些她恐怕都不能回答。

下了早朝阿月一路追着苏映寒的辇轿往书房走,到得玄吟殿门口她才堪堪追上。苏映寒看到她跑的满头大汗,到是打趣道:“早知你追的这么辛苦,就该早点叫住我,可是有事?”他这就是心情不错了。阿月能从他的表情中辨别一二。不知他为何心情这么好,莫不是为了退婚的事吧?

阿月有些纠结,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苏映寒将宫人都遣退,只留着她随在身后往宫殿里走。他也不急,就等着她说。

阿月想了想还是问道:“殿下当真要同贺芸罗退婚?”在他面前她也没什么顾忌,身份尊卑上并没那么讲究。似乎也是苏映寒默认的,从未纠正过。有时候她也会想,这算是对她好吗?到是令得她有些糊涂了。

“你觉得有假?”苏映寒侧身看过来挑眉反问她。

这下阿月犯难了,到不是有假,可这风头浪尖的一旦退了婚不就都将矛头指向了她,那她岂非冤枉?她斟酌了下,小心试探道:“外面都说殿下是因为臣女才退的婚,这时候提这事恐怕不太好吧?”

“怎的不好,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提?婚后?”那人睨向她,有些无奈,“既然岳丈大人都提了,那我如果抛弃你的话岂非薄情寡义?亲爱的未婚妻。”苏映寒邪魅的笑脸往她这边凑近,故意揶揄打趣她,没一副正经样子,哪里还是那个坐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君主,只见他在她未变脸前又压低声音说道:“这事本来就与你有关,难不成你还想撇清关系不成?晚了。”他那副态度摆明了要将她拖下水。

这下阿月可真的就恼了,这人乱说什么呢,与他有婚约的明明就是姬颖,怎的到最后就变成是她了,她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呢,他偷着乐是怎么回事。阿月转身就走,懒得搭理他,当真是她自找没趣来的,被他调侃一番不成,还要无故受到公敌,怎么不气呢。

苏映寒眼见着她气哼哼的样子,也不阻止,她总要有个适应的阶段。这事发生的太突然,莫说是她,连他都还觉得是在梦中,太过不真实,喜悦来的太忽然,差点将他给砸懵了,幸亏他反应快,否则这事待到贺青彦反应过来闹开去,结局指不定怎样呢。

晴日阳光明媚,他就站在殿檐下看着她步下台阶,那个单薄的身影好像正在同他记忆中的身影一点点重叠。他的声音响在身后,他说:“既是,也不是。我当真就想找个借口来解除与贺芸罗的婚约,而你恰好是出现的那个人,所以你不要有任何负担,有没有你我都不会与贺芸罗走到那一步。”

她转身去看他,阳光将她的双眼刺的看不清他面容,他就站在殿门前迎着笑脸对着她负手而站,仿佛时间静止在他身上,一如她当年所见的那个美人美得惊心动魄,只是少年已然长大。她蓦然就笑了,他说的对,纵然有她的因素,但并不全然是她,即便没有她他想做的事还是会进行,不要把自己想的太重,在皇权的世界中女人永远不是最主要的。正如他让她调查贺青彦的事,不就是为提早做准备么,而她只是在恰好的时候起了个辅助作用,她于他有用就是最大的价值体现。一个有价值的人才有资格活着,不是么!这个道理她从小就懂。他让她不要有负担,就是怕她受谣言的攻击会乱想,可阿月并非普通女子,她意志坚定,从不会因别人而动摇。从这一刻起她既是阿月,也是姬月,她的命运已与姬氏紧密相连,荣辱与共。既然没有回头路,那她与贺青彦贺芸罗之间的较量才是真正的开始。她知道要想彻底拉下贺芸罗并非苏映寒一意孤行的旨意有用,流言不止歇,魏帝那边的压力就不会减轻,只有彻底找到贺芸罗的证据才能将她定罪,否则什么都是空谈,正如贺芸罗害她一样,到最后她还是能够逃脱。

阿月凝望着蔚蓝的天空,远处云霞缭绕,晴空万里。姬颖,我终于将你的位置从贺芸罗手中抢过来了,虽然她还没有彻底从太子妃位上被拉下,但相信假以时日她一定能够做到。如果是贺芸罗欠你的,那你记得一定要找她讨回来。

————

阿月身份得到证实,再没理由将她贬为奴留在浣衣局,自然要随姬典回府住。不过这日午后自魏宫传出的消息则是阿月以太子殿下未婚妻的名义被拨了一处宫殿住到万福宫,即日自可搬去。这可让贺芸罗差点没跳起来,要知道万福宫可并非一般的宫殿,那规格就相当于是太子妃的身份了,若是成了婚也最多就再从布置上讲究点,再说这座宫殿历来都是宠妃的居所,不仅地处位置好,四面采光,连殿外所种植物都四季常开,美的目不暇接。本来熹妃当年也是要搬到万福宫的,可因着苏映歆失踪的事令她再没心情迁宫,后来就空了出来,如今却不想竟然被阿月给住进去,怎不令贺芸罗心生怨愤。说得好听是有她这个先例,但她那时完全是因大祭司的身份为北魏做了贡献才有资格入主的,这个阿月又何德何能,她对北魏非但没有任何贡献,还差点害得被覆灭,就这样的女子她有什么资格同她可比,现在还抢了她的太子妃位。贺芸罗气的将妆奁全部扫落在地,这一刻她真正感觉到什么叫一败涂地,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位置被人抢了,还连她的大祭司位都拱手让人,她什么都没了,她坐在梳妆台前哭的像个泪人,抬手掩面,不知该何去何从。

同一时间阿月却是受到不少人的追捧,特别是那些宫女太监,从前给她脸色看的如今都来奉承巴结,就怕她这个未来的太子妃记仇。这种宫中拜高踩低的事太正常不过,阿月都懒得去计较,到是仙儿从没受过这种待遇,整个人如临大敌般保持着高度紧张,害怕的不行。阿月挽唇笑看着她,让她放轻松对待就好,不过是现在他们得势,所以这些享受都会伴随着到来,就像从前他们过着卑贱的生活,都是身份所相对应的,习惯就会坦然。

未免有太多人来打扰,阿月索性躲在万福宫中闭门不出,而且她也有事要做,这些事自然不能让外人所知。仙儿取了些糕点来给她,阿月将从苏映寒那边取来的贺青彦从前上奏的折子来看,想查出些端倪去参贺青彦的用意,再加上这次贺芸罗的事于他们贺氏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别说是贺芸罗会不甘心,就是贺青彦也未必就能咽的下这口气。那么他们会做些什么,如果她是贺青彦又会算计到哪一步?敲门声响起,阿月为防被仙儿看到刻意将东西都收藏好才去开门。

“小姐,这天气大好的你怎么总是躲在宫中也不出去,你都不知道最近几日那位芸罗郡主日日都往华澜宫中跑,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皇后是对你更加不满,但奴婢想她估摸着也说不出来什么好话。”仙儿斟了杯茶递给阿月。

阿月皱了皱眉,刚刚吃进去的糕点味道着实不怎么样,比西凤的何止差上一点,噎得她甚慌。赶紧接过茶杯喝了几口才将那股腻味缓冲下去。仙儿自从得知阿月的身份后就自动对她改了称呼,无论她说什么都拗不过仙儿,说什么因为她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怎么都要对她服侍的尽心尽力,阿月也就随她喜好了,但私底下却是从未苛刻过仙儿的,对她也从未拿下人看待过。或许是仙儿让她想起了从前的芷澜吧,那个丫头对她也是死心塌地的,后来也不知她怎样了,可惜她连自身都活得艰难,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想其他人呢,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路要走,只要还能好好活着就好。

她不用想都知道贺芸罗在皇后面前对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皇后本来就讨厌她,到是也不指望能对她有多大的改观,再说她在北魏确实名声狼藉,这么一个人忽然就跳出来说是与她的儿子有婚约,换成是她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也罢,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她也没想过真的同苏映寒有什么,他们从前不可能,那是说明他们之间没有缘分,今后更是没有可能。像她这种背负着一身血海深仇,早就对感情之事不抱任何期望了,能做的不过是有生之年还能血洗仇恨手刃仇人,那她也便释然了。

85.靠近权利

“好在皇上这边到是没有袒护芸罗郡主,看起来皇上对小姐的印象还不算特别差,那是不是说明近来朝堂上的反对声能压制下去?”仙儿喋喋不休说道。

“莫要对朝事议论。”阿月放下茶杯,纠正她。虽说自她的事爆出后确实闹的动静有些大,连朝堂上都在为此事而攻击姬典,好在姬典早就有准备,到也不慌不忙的像个无事人般自然,全然未将那些人的嘴脸看在眼里。有些或许是真的担心万一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会将北魏搅得天翻地覆,有些则是因为贺青彦的关系而不得不对他们发难的,他们中有多少人真将是非分的那么清楚,不过是瞎搅合。姬典是个明白人,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低调,反正他此刻正得势,何必逞一时口头之快,他容得了这个量任他们说去。至于魏帝这边么到不是个意外,魏帝哪里是对她改观,完全是因熹妃的关系,想必为她擀旋了不少才会令得魏帝对她不予理会,否则哪会容忍她什么都不做。既然能令得魏帝不插手,那她也就不怕贺青彦那边搞出什么花样来,到是贺芸罗想做什么?

“走,我们也去华澜宫看看皇后去,毕竟我还未以姬月的身份正式拜访过她,总不能失了礼数。”阿月提议。

可是皇后并不喜欢你啊。仙儿动了动嘴,后面的话都被她咽了下去,看来这一趟非走不可了。

“娘娘,看来阿罗以后不能在您身边侍候了,还请您莫要为了阿罗伤神,这是殿下的选择,只怪阿罗没有这个福气。”华澜宫中贺芸罗半伏在皇后脚边,声泪俱下的说道。她帮皇后捶腿,手下动作未停,低垂着头尽量不让皇后看到她的眼泪,但她声音哽咽,到是更显得隐忍,引得皇后对她越加垂怜。

“快别这么说,本宫认定了你,你就是本宫的儿媳妇,那个什么姬月的凭空冒出来身份那么可疑,即便有姬氏在后撑腰,可她妄想进魏宫,本宫也容不得她放肆。这种女人一旦将魏宫落到她手中,那才真正是北魏的劫难。”魏后叹了口气,将贺芸罗捶腿的手放在掌心中轻拍,她是真心喜爱这个懂事孝顺的女子,看着她一路从大祭司走来也是不易,若非世事造化或许他们早就是一家人了,都怪那个姬月,从她出现在魏宫的那天起这里就没有一刻是安宁过,简直就是他们北魏的灾星。而现在她又来迷惑她的儿子,即便她说什么苏映寒都不会听,执意要退婚。虽然她是身份尊贵的皇后,可面对这个储君的儿子却是也奈何不了他,只能任着他胡来。所以她对贺芸罗不敢有任何保证,除了叹息自己儿子被鬼迷了心窍,当真是什么都做不了。

“娘娘,殿外有位姬月姑娘求见。”侍女过来禀报道。

正说着阿月呢她就来了,魏后怒不打一处来,遣了宫女就将阿月给轰出去,贺芸罗原本想劝住,毕竟这么做只能解一时心头之气,没有多大用处,只会让人同情阿月。但想了想魏后这么做又何尝不可,伸出去的手又堪堪止住。

阿月被轰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只不过在礼数上她还是要做的,至于魏后要不要见她那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仙儿前几日都被人给吹捧惯了,若将来阿月荣升为太子妃或北魏新一任皇后,那仙儿的地位可想而知,所以被魏后的人驱赶心里难免会有些小情绪。阿月到是一副好脾气的拉着她往回走,在路上就碰到前来找她的宫女说是苏映寒让她去一趟。莫不是他找到贺青彦的罪证了?估计是不太可能,但既然让她去了也不好推托,阿月一路顺着往玄吟殿走,仙儿也随着过去。

远远地祁珍就瞥到了仙儿的身影一闪而过,她正想叫住她可谁曾想转身人就不见了,祁珍正愁没机会找到阿月,这么好的时机她自然不会错过,追着仙儿就到了玄吟殿外。内殿的人自是不认得祁珍是谁,连仙儿都是跟着阿月一起来才放行的,这里也不比其他地方,守卫上就要严格许多,看到个陌生的女人过来便对祁珍开始盘查和驱赶。祁珍边应付着他们边将头往里探,想着要是能见到仙儿就好了,否则与他们说了他们还是不会相信她的。

这边阿月刚踏入玄吟殿就看到坐在桌案后认真工作的苏映寒,印象中她看到过他很多面,玉清殿上严肃威压的一面,多年前风流倜傥的美人一面,以为深夜宿醉憔悴的一面,但就是没有见过他认真工作的一面,似乎这一面格外的吸引人,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相比起他那出色的容颜来阿月忽然很想一直都看到他努力的样子。或许她看的有些久了,引得苏映寒都忍不住抬起头来看过去,见她盯着自己的方向竟不觉有些好笑,特别是她倚在门槛上,神情慵懒的模样,别有一番风味。

他同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那姿势怎么像唤个小宠物的架势。阿月娇嗔着瞪了他一眼,这里比起他的寝宫来到是一点都不逞多让,规格也都是恢宏大气,连着几个侧殿都相连着要么是被打造成了宽大的藏书阁,要么是议事殿等,各有千秋。

“殿下唤我来不知为何事?”阿月打趣问道。对于他的书房她到还是挺有兴趣看上一看的。

“我派人盯着贺青彦那边最近到是传来消息说往来走动人不少,且调查那些人的底细看起来行事都极其隐蔽,都是些身份不同的人,并未能真正查出可靠的消息,至于他弄这些人来究竟想做什么,还是为了掩护他真正的目的?”苏映寒走至一侧云榻,翻手抬起茶盏来斟了一杯递给她。

阿月也没推托,到是将茶杯扣在手中,温热的茶水并不烫手,她慢慢琢磨着苏映寒的话,只觉得这件事中贺青彦做的这么明显必然是有问题,或许就是做给他们看的,可他为何要做给他们看?他知道他们要对付他,还是仅仅因为贺芸罗的事想借机报复?

“现在还不好说,贺青彦那么精明的人肯定也知道你暗中派人在监视他,所以他想做什么怕是不会轻易露出的,除非你将人撤除,那么他才有可能暴露出来。”阿月目光灼灼说道。她说这话时恰好踢到放置在边上的一盏大花瓶,瓶中插有不少卷轴,被她这么一踢翻差点连人同瓶一齐摔倒,幸亏苏映寒眼疾手快的将她给扶住。

“小心点。”他责备道,叫她做事莽撞,这不害了自己吧。

阿月稳了稳身子,有些难为情的看着被她撞翻的花瓶,手中的茶杯也碎了满地,不少茶水还泼到了卷轴上,也不知有没有事。幸好地上铺有地毯,否则怕是连那只大花瓶都保不住了。阿月无辜的看着苏映寒,心想从他那里得到点安慰,可他正抱胸幸灾乐祸的回看着她,一副看好戏的态势。阿月不搭理他,径自将花瓶扶起,还待想要去捡碎片到是他不让了,遣了宫女进来收拾,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大有种怒其不争的意味,害得阿月在小宫女怀疑的眼神下忐忑不安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为何她总觉得他们看她的眼神总有种奇怪和暧昧在里面,她也不过是打碎了只杯子,仿佛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这样似的。她也只能将滚落的卷轴捡起,假装无视那些个宫女犀利的眼神。

那副被她给泼湿的卷轴在指尖一点点打开,伴随着绳扣落下的却是个女子的倩影,说是女子到也不能够,最多就称得上是个小女孩。正站在一片姹紫嫣红的花草中转过头来朝人招手,她的五官精致可人,小小年纪就已经初现甜美的样子,长大后想必更是了不得。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嘴角有一抹调皮,阿月觉得有些熟悉,但她想了很久都没想出来究竟在哪见过,或许真的只是熟悉吧。

苏映寒也上前来,见她拿着画像在看不禁敛下眸,从她手中将画像取过,抚平被水泼湿的画脚,还好湿的不多,就是题字部分有些晕染掉了,他放在窗台的太阳底下将其晾干。阿月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纳闷,这个小女孩和他什么关系,为何会被他如此珍惜,该不会是姬颖吧?应当是不会的,她虽未见过姬颖的画像,可他们当年也算是媒妁之言,且姬颖还没享受过这荣光就先死了,若他真对姬颖有意不会放任这件事不管这么多年。

阿月正好奇着小女孩的身份,就听苏映寒说道:“这就是熹妃的女儿,我失踪的妹妹苏映歆。”自他口中说出别有一番失落。阿月才恍然想到小女孩笑起来到是同熹妃真有些相似,只是她还太小没长开来。她到是听说过北魏公主苏映歆失踪的事,只因她母妃是受宠的熹妃,是以她的失踪也就变得高调了许多。

86.靠近权利

多少年来都在寻找,当初还找过望江楼想让他们去接这事,但她对这种事提不起兴趣,再说找人这种事本就很是渺茫,后来就回绝了。只略略记得他们说过这件事的大概,说是苏映寒带着苏映歆一起在御花园里玩,当时支开了宫女太监,苏映歆喊肚子饿,苏映寒去给她取吃食回来时她就失踪了,自此再没找到,因此他也自责了许久,这些年也替苏映歆尽职尽责的照顾着熹妃,就是为弥补当年的罪责。如今看到苏映歆的画像不禁令她有些唏嘘,没想到兜兜转转她来到了魏宫还见到了她的画像,也不知这个小女孩是否还活着,如果还活着想必也是受尽了苦楚,自当不能同宠妃的女儿比,不知心中是否也怀揣了怨恨,感叹命运为何对她如此不公?

阿月最不会的就是安慰人,想要安慰苏映寒但不知如何开口,到是他一瞬间的失落后又变得坦然了,反而笑着看向她,说道:“都过去了,我始终相信歆儿会回来,无论多久我们都会等她找她,直到我死的那天。”这句他从未开口过的承诺却是一直都在做。

阿月坚定的点了点头,“她一定会看到的,讲不定她也同你们一样正在寻找着回家的路,只要不放弃就还有希望。”

殿外,祁珍磨蹭了良久差点都要被守卫动粗了才蓦然看到仙儿的身影,她忙的大声去叫她。仙儿在这里并没熟人,就算是借着阿月来巴结她的也断然不会直呼她的名字,仙儿好奇的走出殿外,在守卫中看到了被架着的祁珍。祁珍可怜巴巴看着她,让她于心不忍,再说从前祁珍虽为人有些势利到没怎么刁难过她,看在这个份上仙儿还是觉得应该帮她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总有种见了熟人的亲近感。守卫见他们真认识到是也不再为难祁珍,只让他们不得靠近内殿,有什么话就在外面说,那里不是他们能叙旧的地方。

祁珍差点被他们动粗自然不敢再有异议,拉着仙儿就去套近乎。仙儿哪里知道祁珍会有本事来到魏宫,震惊之余忙着问她其他人的近况,当初她因拉伊的事差点被处死,最后关头还是阿月替她顶了罪,后来她就随阿月一直在宫中荣辱与共。

“我也已经许久都没有回去了,想必还是老样子吧。”祁珍支支吾吾,老实说并不清楚,但她又不能直言,看着仙儿衣衫光鲜的样子,顺着奉承道:“哪像你在宫中过的如鱼得水,听说阿月是姬大人的女儿是不是真的?”她明知故问。

仙儿还真当祁珍不知,看了看四周小声对她说道:“这事是真的,总之我当初听到时也挺震惊,不过阿月对我很好,若没有她我也根本过不上这种好日子。对了,祁姐怎么会在宫中?”

祁珍斟酌了下才虚虚实实的说道:“当初二殿下来军营看中了我就将我带回了宫,但我的身份不好说给别人听,你可要替我保密哦。”说这话时不免有些娇羞,到像是真的。其实若非当初她诓骗苏映抑说有阿月的事能说给他听,苏映抑才不会将她带出,可她一转身就将他们的关系坐实。这让仙儿听了心里可不怎么舒服。

二殿下么?仙儿想起了当初她所见到的那个邪魅男人,她来了这宫中许久都没能见到他,就算见也是碍着规矩远远地看上他的背影一眼,却没想到祁珍会有那么好的福气被看上,怎不令她心中一刺。仙儿明显脸色变得难看,她也不懂得掩饰,哪里不会被祁珍看出端倪来。没想到仙儿竟也对苏映抑有意,这到是令祁珍意想不到,她也不戳穿,只接着往下说道:“我在宫中住着到是也听说了些你们的消息,据说与那位芸罗郡主现在是势同水火?”

这话试探的意味颇重,但仙儿哪有心思顾祁珍为何要这么问,只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我也不清楚怎么就成了这样,以前听闻过芸罗郡主的为人,她当大祭司的这些年一直都做的很好,可是自从她被选为太子妃后就时常针对阿月,也不知阿月哪里得罪了她,或许她早就得知了阿月的身份罢才会因太子妃位动摇而想除去阿月,陷害她。现在阿月的身份爆出,太子殿下又袒护着她,要将芸罗郡主的太子妃位剥夺给阿月,那芸罗郡主心中的这口气怎么消的下,所以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我们呢。前面我们去华澜宫中拜见皇后就是因她在,皇后才对我们摆脸色将我们给轰了出来,若阿月真嫁给太子殿下,那她往后在宫中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仙儿忧心忡忡的叹气。

祁珍在心底不屑的冷哼,以阿月的手段在宫中哪有混不下去的理,她也绝对不是个能让自己吃亏的主。但这些话她不能说,她现在还需要倚仗着阿月,便顺着说道:“还是你说的对,毕竟我们曾经在一个地方待过,感情自然不能同旁人比,哪能看着阿月被别人欺负是不是?”见仙儿附和她又说道:“我在二殿下那边到是听到了个关于芸罗郡主的大秘密,但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必需要对阿月亲口说,被旁人听了去别说我要死,就连阿月也脱不了关系。若你一心牵挂着阿月,就代我通传她,这件事必定能将芸罗郡主彻底打倒。”

仙儿看着祁珍郑重其事的脸到也不像是说谎,再说那对她也没有好处。被她说的这么严重,那她到底是说不说呢,不说的话万一错过这个机会被芸罗郡主打压下去,那他们今日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仙儿虽不聪明,但道理还是懂的。她不能看着阿月失去一切,她是姬家小姐就算什么都没有或许还能翻盘,可跟着阿月的她未必每次都这么好运了。仙儿斟酌了下还是觉得听从祁珍,暂且告诉阿月吧,有什么事阿月自会判断,如果祁珍说谎那也同她无关,可若不说她必然要后悔。

“你等着,我这就去通传。”仙儿忙稳住她。祁珍一听这边有戏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她其实也有些怕他们不愿听,那她的计划就泡汤了。

待仙儿进到内殿禀明有事要找阿月,守卫通传后让她进去。彼时阿月同苏映寒已经讲完事坐着在喝茶,听得仙儿忽然有事到令阿月心中一突,什么事不能等回去再说,非要这么急,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吧?

仙儿行过礼后,瞥了眼面前的苏映寒,有些为难要不要当着他的面说,阿月领会到她的意思斟酌了下还是让她说,无论是何时在苏映寒面前她必须表现的没有秘密,他们现在毕竟是盟友,若不能彼此信任,那将很快就会因猜忌而瓦解,这点认知阿月还是有的。

仙儿略一踌躇就将祁珍说的事讲了出来,反正是阿月示意她说的,再说太子殿下听了应当也无碍,毕竟是说芸罗郡主的,他与阿月算是一条线上,自然不会帮着芸罗郡主。

阿月搁下茶杯,略沉吟,心里隐隐已经能感觉出来祁珍为何要挑在这里怂恿仙儿来说,真是打的好主意啊,只怕她没这个福气来同对面的男人讨价还价吧,他是什么人,岂会受她的威胁?阿月抬眼去看苏映寒,熟料他也在看她,两人视线对上,读出彼此眼中的意思,苏映寒朝她笑了笑,抬手示意仙儿起来。“喧。”他浅淡的命令道。到令阿月微微有些诧异,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到得祁珍被喧进殿中,她低垂着头,第一次让阿月看到低眉顺眼的样子,从前她在军营中可对他们嚣张跋扈的很。祁珍不敢随意窥探玄吟殿,更不敢抬起头去看同阿月坐在榻上的男子,只伏在地上叩拜行礼,异常乖巧。这里是苏映寒做主,阿月就权当是陪听,反正贺芸罗的事告诉苏映寒更是无妨,省得她重新来说一遍了。

“你说你有什么事要告密的?这事真假如何?”苏映寒慵懒地靠在榻沿扶手,挑眉问她。看似随意的话回答起来却是处处都要小心,否则在他面前说错可非闹着玩的。

这种无形的威压笼罩着祁珍,有种莫名的恐惧感,祁珍后背一凉,隐隐渗出些汗意来。她斟酌了下还是把心一横,既然想得到更多那也必然要为此付出更多的努力,害怕才是阻碍她前进的步伐。她哆嗦着回道:“回禀太子殿下,奴婢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妄言还请殿下处置。”说完这些她又喘了口气,忽然也觉得并未那么可怕了。接着鼓足勇气再说道:“但是奴婢有个请求,还请殿下成全。”

坐在软榻上的男子呷了口茶,意兴阑珊地盯着跪在他脚下提条件的女子,说实在的他到是欣赏那些坦诚的人,就像当初阿月那样,有什么就直接说。到是那些拐弯抹角想从他这里旁敲侧击的人他最是不喜,若他觉得值得自然愿意交换,若是不值得那耍再多的花样结局都是一样的,何必费那些心力。

87.靠近权利

可是正如贺青彦那些人在他身边那么久了还是不懂,或许也不是不懂,只是野心太大,明知道他不可能满足他们,所以他们也懒得同他交换了,直接就算计。那他到是想看看,能否从他手中算计过去,还是要令他们失望了?

“哦?说来听听看。”他神色自偌的接着喝茶,阿月从端起的茶杯缝中用眼梢去看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洒脱的美人,那么的惬意闲适,似没有什么事能令他烦心的。再看他底下跪着的祁珍到也是好胆色,若是撇开她颤抖的双手,估计并不比她差,可惜她还是有顾虑的,因有顾虑才不能什么都豁的出去。

“奴,奴婢想脱去奴籍在宫中当个侍奉的侍女。”她的要求到真的不高,就是难办的很。再说他们这些被削去族籍贬为奴的人都是有档案记录在册的,不可随意的更改,要不然就乱套了。就算是阿月也是因她被姬典认了回去才改的,连当初将她带回来的苏映寒都未动过这个脑筋,如今要为了祁珍而破例,那朝中又要如何交代,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

静默的空气最是可怕,场面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苏映寒不说话,阿月自然不能代他答。可这个祁珍也是痴心妄想的很。

苏映寒单手敲击着案台,有一下没一下,只能听到他叩指的声响,越是如此越是令人心惊,就怕祁珍的话惹恼了他,那也是她活该。祁珍忙的又将身子伏在地上,再不敢多言。

过了许久,大约他思索好了,换了个姿势坐,才对祁珍说道:“你认为你的这个消息能抵得上你提的要求?”他话里的质问声不大,却足够震慑到祁珍。

祁珍匍匐着点头,“奴婢愿将秘密先告知殿下,若殿下觉得奴婢有可用之处再来决定,奴婢也深信殿下一言九鼎。”她言之凿凿就不信苏映寒当着阿月的面会赖账,可她错了,阿月并非是那种拘泥小节之人,在利益权衡下她也会取舍利弊,若是不值得的人反悔又如何,反正她是女子,也没觉得男人就一定要言而有信,当然只在利益的层面,感情就要撇开另谈了。

苏映寒不反驳祁珍的话,那她就接着说:“奴婢是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偷听到了芸罗郡主与二殿下的对话,他们不知为何事而争吵,二殿下就说芸罗郡主当年害死姬颖小姐的事来威胁她,若她敢乱来就将此事给捅出去。”祁珍说的虚假参半,最终还是给苏映抑留了丝余地没将他出卖,反正一个利益出卖一次,指不准还能在苏映抑面前邀点什么好处,何必一下子说光。她也只将她听到的一部分改了改说出,并未说他们为何事而争吵,反正只要坚持就听到这么多,他们又求证不了,只能听信她的。而她说的那部分是真实的他们感兴趣的不就好了,过程如何没人会在意。

果然阿月和苏映寒都震惊看向她,同她求证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当年姬颖小姐是被芸罗郡主下毒暴毙而亡,至于她为何要这么做奴婢真的不知,他们也没说。”祁珍被他们的气势吓到,战战兢兢解释道。

阿月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姬典说的都是真的,难怪他那么痛恨贺氏一族,原来真的是贺芸罗。只是他没有证据去指证,全凭猜测未必能替姬颖报仇,等了这么多年真的被他给等到了。依着当年的情形或许没人能想到会是贺芸罗,毕竟她是姬颖最好的朋友,除了她的家人因对姬颖了解而怀疑到贺芸罗身上,也根本想不通贺芸罗为何要那么做,直到多年后贺芸罗的目的露出来他们才恍然看出来,贺芸罗早就有预谋的在接近姬颖,她那么做并非因为嫉妒,而是在铲除一个有力的竞争者,否则今天就没有贺芸罗什么事了,那她辛苦努力的都将白费,所以才一直都针对阿月,因为阿月初被苏映寒特赦庇护时她就有了戒心,以为是苏映寒看上了她,她并不知他们之间的利益牵扯,当成情敌暗害阿月的同时也暴露了自己。她又哪里会知道这个敌人的实力,即便知晓阿月同姬颖不同不是轻易能对付的,但她还是铤而走险,只因如今同当时又不一样。当时她不过是个普通的臣女,没有资格同即将被选为太子妃的姬颖比,她都能那么心狠手辣;现在呢,她已然离太子妃只差一步之遥却被阿月给拉了下去,辛苦了那么多年,筹谋了那么多年,甚至连大祭司位都舍了,她怎能甘心就这么认输,想必对阿月的憎恨比之当年的姬颖还要强烈才是。可她如今既非大祭司又非太子妃她还能做什么,不,那才可怕,因为他们不知她的下一步会做什么才更令人胆颤。

苏映寒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转过头来去看她。他眼神中充满了她看不懂的情愫,很快他又恢复如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些担心、害怕等都像是她一晃而过的错觉。

“你先下去吧,如果这件事是真实的,那本宫必定会应你所求,你去等着就是。”苏映寒挥退了祁珍,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他们一时都没准备好乍然之下就听到了这个震惊的消息,说不上来是喜是悲,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堵着难受。苏映寒会难受是因为他从前不爱搭理贺芸罗觉得她太烦人,总是追着他,可他没想到在他没看到的另一面她会是个沉府深沉的毒妇,幸好他取消了婚礼,否则今日再来后悔那就真的晚了,他怎能看着北魏的后宫落在这么个狠毒的女人手中,还因为她或许会落入贺青彦手中,那他才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此生都将不得善终。阿月的难受则是替姬颖,本以为自己最好的朋友却没想到背叛来的那么猝不及防,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也真是够可怜的。

两个人都静默地坐着,此时仿佛说什么都显得苍白,在认清了一个人的真面目后感触最深的还是隐约的难受,除了这个词她也形容不出来了。阿月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可她做什么事至少还有底线,心中清楚明辨是非,她也绝不会因一己私利而滥杀无辜,就算当年身为望月时替玄月宫做的事她都有自己的分寸和考量,该做到哪种程度,留不留余地,她都问心无愧。可今日看到贺芸罗对付姬颖对付她的手段和目的,她忽然就觉得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什么都不闻不问,只为了自己而将阻挡她的障碍全部清除,即使她能成功当上太子妃,当上皇后让一切都掌控在她手中,那就是对一个国家最好的吗?她不清楚坐上皇位的人需要拥有怎样的品性手段,可前有苏映抑后有贺芸罗,若是皇位落在他们手中,结果又会如何,是一片锦绣江山,还是乌烟瘴气?她想她没有资格去评判这一切,她要做的目的与他们不同,也幸好她不用卷入这样的风波中去,彼此所求不同,但愿她还能一如初衷,不忘本心。

“你相信这个女人的话?”苏映寒侧过头来问她?他的目光中有审问也有质疑,还有她所看不懂的迷惘。

她猜想他会这么问除了有试探她身份之意,也是因他们曾一起处过一段时间,比别人更能了解祁珍的为人。若说方才一瞬间从祁珍的话中对贺芸罗的狠毒有过惊诧和不可置信,那现在冷静下来的他们则是对这件事本身的分析。苏映寒并非是个昏君,祁珍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即便事实摆在面前,没有证据明确指明靠说也定不了贺芸罗的罪,更何况是她身后还有贺青彦的支撑呢。贺氏在朝中盘根错节,除非是有一招致命的本事彻底将他们铲除,否则若是等到他们反扑,那后果绝对不是遭受过重创的北魏能承受。

阿月明知他这么问的用意是为何,她自然不会去说一些明确的话,只是抚着杯沿的指尖轻轻蜷缩起来,似笑非笑道:“殿下何不试探一下?”

她说的试探谁苏映寒自然也是清楚的。他唇瓣抿起一抹笑来,朝着她深深地望着,原来他们之间是这么的心有灵犀都想到一起去了。阿月被他的眼神给惊吓住,不敢再看向她,她略略尴尬的端起指尖下的茶杯送入口中,茶水是什么味却全然喝不出来。为何他看向她的那一瞬间她竟会有心虚,仿似被人看穿了心事,又仿似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从眼缝中偷偷再看向他时,他却又好似气定神闲的无事人一般,连眸色都未曾变过,那些只当是她的错觉,还是她做贼心虚,就算她工于心计也未必就能被人联想到什么,曾经的望月早已随着历史尘封,再不可能被人记起,而她无论经历过多少也再做不回那个洒脱不羁的望月公子。

88.靠近权利

稍后阿月回住处万福宫为试探贺芸罗而做准备,她必需好好想一下该如何去做才能让贺芸罗露出破绽来,那么多年过去了别说许多事都已尘封,就算是当年也未必就能找到线索来,相信这点姬典应该已经查过,就是什么都查不出才会放任了贺芸罗这么多年,可见这个女子的心计也不是一般的深。那么除了她自己或许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阿月也只能从她身上下手,看看昔日的好友在她心中是否还有一丝地位。而另一边阿月则让熹妃娘娘秘密通知姬府,虽是对姬颖不敬但还是希望能将她开棺验尸一下。阿月想起了当年的柳絮,一个人曾经经历过什么,被人做过什么尸体是不会撒谎的,如果还能查的出来那就是最直接的证据,但毕竟年限太久所抱希望不大。

回去的路上阿月脸色有些凝重,仙儿察言观色意识到自己是否做错事一直小心的伺候在侧,不敢多说什么。她不清楚祁珍究竟说了什么,但以前阿月在军营中时他们可没少给她脸色看,甚至还对她动过手,想必阿月是极不愿意见到他们的,可因着这点故交被她给强行摆了一道,心中是否对她有了看法?仙儿心思敏感,阿月又何尝看不出来她的扭捏。平日里仙儿话虽不多,在她面前却是愿意坦诚相待的,她的反应全然将她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到也是个可爱的人。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阿月会喜欢仙儿或许与她同芷澜有些相像,那个一门心思追随着她的女子,替她当了那么多年替身,甚至都未能得到她的任何感激,就在什么都来不及做前被她拖累,如果说她此生还对谁有牵挂,那么也只能是她了。

阿月并未对仙儿多说什么,还是以平常待她,只有得知她一如往常仙儿才能放下这些小心思去做她想做之事,而非要对她诸加小心谨慎。

踏进万福宫歇息了会儿,侍女奉上茶和糕点来。茶到都是好茶,也是她爱喝的鹤云针,就是糕点她吃不惯。北魏的糕点不似西凤做的精致细腻,多以粗糙形状简单,口味也是单一干燥,往往吃一口就像吃了一块生硬的灰烬,要喝上许多水才能缓解,这大概与地理位置有关。阿月看了看那些糕点并没什么胃口,往往是一点小小的触动就能勾起她很多往事,好的坏的都能影响她的情绪,这个时候她总是会喜欢独自沉默,舔舐伤口。

稍倾,掩蔽的殿门被人扣响,仙儿的声音在外传来:“小姐,宫外有几位男子前来求见,有位男子自称叫纳清,说是小姐的旧识。”

纳清?阿月一个激灵人就从榻上焦急的跳下往外冲,连鞋都忘了穿。惊喜来得太过猝不及防,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她虽多次都向苏映寒提过想保纳清他们,毕竟在纳西的事上她心中总有个过不去的坎,想要对纳清他们弥补,但苏映寒不松口,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如今他们就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一如她初见时,只是他们脸上的沧桑注定不可能再回到初见,可她依旧很开心。还像曾经那般的去拥抱他们,就像她依旧是那个丑小子,受他们照顾,受他们庇护。

纳清、育才他们也紧紧的上前来将她抱住,他们抱的很紧,像是失而复得般,又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或许都没想到还能再见,心口漾着许多话未曾出口却是先想起了一人,要是纳西还在就好了,她如今不仅有能力保护自己,还有能力让他们过更好的生活了,为何却偏偏总少了那份美好。

阿月将纳清他们请进殿,纳清看了看彼此脏破不堪的衣服,再看了看眼前这座豪华巍峨的宫殿,到处都彰显着气派,是他们这辈子都不曾见到过的美景,都蹙足着不敢进一步,身怕踩脏了这里的地。而站在他们面前的女子也再不是当初同他们住在一起,总是被欺负受惩罚的弱小子了。她与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等级的人,如今的她只会更让他们企及不到。思及此,纳清的眼底竟有一丝局促和感怀,这就是大哥拼了命要保护的人,也不知道他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

眼前的几个大男人哪里还是她所见过的不拘小节,行事果断的人。这些日子他们究竟经历过什么,怎么像变了个人,竟也学会看人脸色了?

“进来吧,别把这里当成是魏宫,就是个普通的宅院。”阿月挥退左右的宫女,让宫里就剩下他们几个,纳清他们反而没有这么紧张。一路随着阿月边四处看边往里走。

到得偏殿坐下,阿月又亲自去奉茶,在她看来这些人与她一齐经历过生死,他们从来都不止是朋友这么简单。纳清却与其他人一起淬然下跪,着实吓了阿月一跳。待她想将他们拉起,却听得由纳清带头说起道:“我们兄弟几人幸得阿月相救,这一跪是必需的,你莫要扶我们。再来大哥临死时我也答应过要追随你,虽然在得知你为女儿身时我们有过恼恨,气你把我们将耍一通,可后来想想你必定也有你的苦衷,就像你被冤枉说出卖北魏,但我们还是相信你不会的,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你与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虽然算不得长,可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很清楚,若不然大哥也不会拼死都要护着你了。”

纳清他们眼神坚定,却让阿月伸出去想扶他们的手停在半空。他们还是一如往昔的相信她,可她真的不值得他们相信,那些事她是真的做过,而且也都是为了她自己,这些话她不知道要如何对他们说。若是说了他们怕是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了罢,她也根本不配得纳西所救。

阿月叹了口气,最后只让他们离去,说道:“纳清,既然你大哥让你们都跟着我,那么我说的话是否就是命令?”

纳清点点头,阿月又接着说道:“那好,你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回到属于你们的地方去,这就是我对你们唯一也是最后的命令。”

“可是……”育才忍不住想要反驳,被阿月截断,她神色凌厉,言词间尽是霸道和不容置喙。

“没有可是,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可是跟着我随时就会命不保夕,就像我随时会连累你们被抓起来关入大牢,你们或许会说不怕,可我也答应过纳西会保全你们,我就不允许你们再为我而涉险。如今我身为姬府的小姐,又在宫中受太子殿下器重,想要给你们好的生活并不难,趁着这个时候你们应该去过那些好日子,别再趟进我的浑水中,我的事不是你们所能帮忙和解决的,听明白了吗?”

育才被阿月的气势所摄,一时间到也再不得反驳,只闷着声不说话。阿月见他不说什么,又去看纳清,纳清也是耷拉着脑袋,似乎被她的话说动,且她说的全然在理,如今的她贵为姬府小姐,身后又是太子殿下护卫着,哪里还有他们什么事,再说凭着他们几个怕只会给她添麻烦,到最后还不是因她才被救么。纳清萎颓着点了下头,带领着众人向阿月告辞,这个曾经的战友他们再也高攀不起,还是老实做好本分,像她说的回到属于他们的地方,那里才是他们该去的。

阿月凝望着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剩下的就只有疼痛。

入夜十分,景福宫中的贺芸罗忽然收到苏映寒邀约前去赴宴。当她看着前来传话的宫女数秒还是未能反映过来,可那宫女明明是风吟殿中的人哪里还是她臆想,思及此她不免整个心都在颤抖,她不是在做梦,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苏映寒邀她,且又是在解除婚约后。他是什么意思?她想了半天也没猜出来是为何意,道歉,还是他终于明白了那个姬月是假的,想同她再说婚约的事?要不然他怎么会愿意搭理她呢。抱着这份期望贺芸罗花了不少心思在打扮上,她一定要盛装出席,好让他的眼中有她。

晚宴的地点就在风吟殿的偏殿,只有两位主角并无外人,宫女伺候在侧,膳食皆是御膳房出品,每一道皆品相俱佳,精致可口。

殿门推开的那刻贺芸罗衣衫款款而来,拽地的长裙衬得她袅娜身姿聘婷婉约,鬓角簪起的云纹步摇炯炯生辉,映衬得她小巧的脸蛋更是越加华美。

“殿下。”贺芸罗羞涩的低下头开口唤立在她面前的男子。

苏映寒自小就对贺芸罗无感,从前苏映歆追在他身后总是哥哥的喊时他只觉得这个妹妹很讨喜,无论他是孤独还是不受人喜爱时他也愿意让她陪在身边,可贺芸罗不知是感受到她的目的太强还是她是贺青彦的女儿,太会做人,他总有种无形中的排斥。不是不知她与苏映抑走的近,也不是不知苏映抑对她的感情,只是他至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去喜欢这个女人,所以也不在意她。如今在得知了她的野心后,他更是庆幸在这个时候能遇到阿月,如果没有她或许他就真的娶了贺芸罗,毕竟于他来说娶谁都一样,是他无从选择的。

89.靠近权利

“坐吧。”殿内灯火辉煌,苏映寒指了指偌大的圆桌,足以将两人的距离拉出很远,他很是满意。

贺芸罗本是欢愉的心在他那声冷淡下被浇的冰凉,她敛了敛笑意,在宫女的伺候下入座。苏映寒坐在她上首,待他们一入席宫女就开始布菜斟酒。

“殿下这次唤阿罗过来赴宴不知为何事?”到底还是那个冷静自持的贺芸罗,抛开了那份欢愉后,大脑也逐渐冷静下来。

没想到她会直接点穿,苏映寒也并不避讳道:“本宫知道退婚的事你受委屈了,此事本不应当那么唐突的提出来,令得你脸上挂不住,也令贺爱卿蒙羞,到是本宫做法欠妥当,在此罚上一杯,还请郡主见谅,实在事过突然,本宫也是无法。”苏映寒面上说的好听,手中酒杯已经端起,断没有贺芸罗拒绝的理。

这些话无疑是想将责任推托干净,贺芸罗明知却是无法,自当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阿罗明白的,殿下也是为难,可这件事虽说有个先来后到,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姬大人都未提起过,为何要在这节骨眼上提起,再说我们的婚礼怎能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而取消,这不也是给天下人一个笑话么?”贺芸罗心中委屈,不肯喝下苏映寒敬的酒。

“郡主这话还不是在叫本宫为难么,就算本宫不娶姬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提起婚事,否则于姬氏又该将何说法?”他将这个话题抛给贺芸罗,同时暗示他谁都不会娶,这无疑又给了贺芸罗希望。

贺芸罗晦暗的眸底清亮,神情微微有些激动,目含泪光,原来他并非是不娶她,而是太过敏感不得不暂时搁置,而且还不得对人解释,想必他心中也是苦涩,这份不体谅她怎就没想到呢。

“殿下对不起,阿罗从来没站在殿下的角度去想事情,还以为殿下正好找了个机会摆脱阿月。”贺芸罗说着就自己罚了几杯。心中豁然开朗,到也是破涕为笑。

“你能体谅就好,本宫本来不想说这些,但贺氏并不比其他家族,改日本宫也定当要对贺爱卿赔礼道歉,还望郡主能在其面前美言几句。”苏映寒仰头喝下杯中的酒。两个人很快就将酒盏中的酒喝光,宫女又在后面小心的分装,苏映寒替贺芸罗夹菜时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酒杯,酒水顺着他的衣袖而下,桌上也被溢到,贺芸罗正要指责宫女伺候不利,可想了想便压下火气,亲自过来伺候他,闻声而来的宫女早已将锦帕递上,贺芸罗挥退他们,想显示自己贤妻良母的一面。

她正处理着苏映寒湿掉的衣袖,眼睛恰好瞥到不远处宫女分装的酒盏,她正偷偷摸摸朝里放着什么。那一刹那贺芸罗脑中像被什么惊蛰过,恍然间她像是想起什么整个人都愣住,神情间皆是恐惧颤抖,但也只维持了一瞬她就回过神来努力克制住自己,像什么都没事般继续帮苏映寒擦拭。

她的神情一个不落都被苏映寒收进眼中,那份惊慌分明说明了一切,很好。他像无事般接过宫女递过来的酒盏,亲自给贺芸罗斟了杯也给自己满上,又同她碰了碰,方要喝下就见贺芸罗迟疑着一张脸惨白,盯着手中的酒杯想着心事,一颗心全然不在这里。

“郡主怎么不喝?”苏映寒笑着问她。

怎么不喝?贺芸罗心中一惊,手中的酒杯堪堪掉落在桌上,溅了一身的酒水。

“怎么了,怎么这么莽撞,连杯酒都拿不好?”他故意训斥她。其实贺芸罗的反应正在他试探之中,但这仅仅只是第一步。贺芸罗若是做了亏心事自然会害怕,她若没做何必胆颤心惊的连酒都拿不稳。哦不,她不是拿不稳,而是不敢喝,所以假装没拿稳。

“没,没事。”贺芸罗惊慌地应对道:“阿罗只是不胜酒力,还请殿下允许阿罗先行退下。”她说罢已经站起身,避开了苏映寒和宫女的搀扶,佯装摇晃了几下,捂着额头,到真显得有几分醉意阑珊。

“看来是真的不胜酒力,那本宫也不勉强,你且回宫好生歇息,莫要多想。”苏映寒宽慰了几句,真没强留她,反而差遣了菩桃着人抬轿辇将她送回景福宫。

待贺芸罗走后,苏映寒捏着方才被她喝过的杯子于手中,有些事一旦开始了就必定要求得个结果才肯结束,不是么?而有些人未必就一定如眼睛看到的那般,既然连眼睛都可能是骗人的,那么又有多少真实是被掩盖了真相呢?

苏映寒拍了拍手,暗卫从空中跃然而下,恭敬伏地听命。凝望着远处静谧的夜色,苏映寒背手而站在窗下,月光笼罩在他身后,将他的身影照的明明灭灭,就听他说道:“着令下去重新彻查当年望月被处死之事。”他虽知玄月宫被西凤帝所灭,却不知之后的种种事,还以为望月是在宫刑下被斩首。可是昔年后当他看到一位同望月极像的女子时他却有丝迟疑了,虽说世上的事会有巧合,可这未免也太巧,望月之后怎还会有如此善于谋略的女子出现呢,若告诉他这人是望月他也毫不怀疑。可正不是望月他才会有着诸多的猜测和不解。到底还是存在着一丝期望的,他不信那个人就会那么容易死去。

贺芸罗未免被人看出并未拒绝,她支着下颌坐在辇轿里,四周有散落的云纱将夜色笼罩在朦胧中,隐隐约约诉说着人的心事。似有低低的哀戚声在哭诉:“求求你,别杀我,不要。”又似有怨恨声在咬牙切齿地指责她:“贺芸罗,你为何要那么做,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怎么那么狠毒,好狠的心……”

不——贺芸罗猛地睁开眼。恍惚间她似乎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她这些年间从未做过,她好像梦到了昔年的故友,那一年她刻意的去接近姬颖,就是从父亲那里得知消息魏帝与皇后似乎属意姬颖为未来太子妃人选,正准备寻找合适的机会将诏书颁下。她躲在门外,小小的人儿因听到这个惊闻而全身都颤抖,她自小就爱慕苏映寒,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他的妃,但为何还没等到她长大就要将这名分定给别人,连一点机会都不给她?她好恨,恨那个姬颖,她宫宴上见过她,虽长得乖巧听话却哪里比得上她,一看就是个无趣又古板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合适苏映寒呢?她不会让这件事成真的,她悄悄计划着,想了很久终于被她想出个办法来。她听闻只有当上大祭司才会受百姓的爱戴,连魏帝都会敬让三分,那大祭司的旨意就是上天的旨意,魏帝都会深信不疑。那是不是只要当上大祭司,就说明她还有机会?她一边想着要如何对付姬颖,一边想着该怎样才能当上大祭司。终于,她等来了机会,那时她在宫宴上替姬颖解了个围,两人迅速成为好友,姬颖对她更是信赖,常邀她去府中游玩,说家中只得她一个孩子非常寂寞,想找个玩伴都没有,她年纪比她稍大些却是对她照顾有加,对于这个小姐姐姬颖很是喜欢。她却并不这么认为,一面在取得姬颖的信任,一面又将此事说与了父亲听,本身父亲因未能有个儿子而对他们几个女儿都不怎么喜爱,但自从她说了自己的想法后父亲竟对她很是器重,认为她丝毫不比儿子逊色,且小小年纪就彰显卓越才华,将来必定能为贺氏带来更为无上的荣耀。有了父亲的襄助她更为得心应手,原本还有丝胆怯,但眼下已然没什么顾忌。那日她早于姬颖一步得知魏帝下诏,先将姬颖约出来喝茶,就是那日她在茶水中,背对姬颖的时候下了毒药令其回去后暴毙而亡,这件事几乎做的无声无息,到后来也无人能查到。再说那日茶肆本就人来人往的复杂不已,谁又能有证据说是她下的毒,只要她坚持否认,凭着她的身份谁都奈何不了。再说那时的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去谋害姬颖,谁会想到她不过是在做一件未雨绸缪的事而已。

姬颖,姬颖她怎么会知道当初是她下的毒?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她还冤魂不散想着找她报仇?还是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知道是她了?

头有些痛,贺芸罗捏了捏额角。无论是哪一种,她当初既然能杀得了姬颖,那就不会怕她来复仇,别说是姬颖,就是姬月她也不怕。

也不知为何今晚太监选了条僻静的小路走,夜晚风声吹过枝叶沙沙响起的声音总有些淅沥,像是谁在哭泣。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什么,她总想起风吟殿中看到的那一幕,那个宫女为何要偷偷在酒中放药,难道是苏映寒授意要杀她?不可能,他断不会那么做,也没有理由要杀她,被解除婚约的是她,那是为什么?越想脑中越不清楚,昏昏沉沉的到像真是喝醉了,可那是骗苏映寒的话,只为了能脱身,她的酒量还不至于这么差。贺芸罗正要问太监为何走这里,景物也是她越来越不熟悉的,他们要带她去哪里,就听得咯吱一声,她身体一阵摇晃,差点摔出去,幸好被宫女扶住。

90.靠近权利

“对不起郡主,辇轿的扶手断了,奴才们没法再抬郡主,不如郡主在此等候,奴才这就去找顶辇轿来换上。”太监恭敬领罪道,宫中的辇轿都旧了,难免会有检查不到的地方,惊到了主子他们哪敢怠慢的起。

贺芸罗本要训斥他们做事不利,可想了想他们毕竟都是苏映寒的人要是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传到他耳中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便在宫女的搀扶下踏出辇轿挥了挥手宽慰道:“不碍事,反正我喝了些酒走回去正好缓缓酒气,你们就回去复命吧,我自己走就好。”

她都这么说了,几个太监也就领了命,向她指了方向道:“从这边抄小路过去是离景福宫最近的,郡主路上小心。”

贺芸罗颔首点头,她自幼也算得在宫中长大,在宫中住的日子比家中和祭司院还长,虽说有些地方陌生未必都走过,但在这里她还不至于迷路。挥退了碍事的太监后,就只得一个宫女搀扶着贺芸罗,走路自是比辇轿要慢的多。宫中大多都是深宫内苑,庭院深深,即便有宫女提着琉璃盏还是显得夜色暗沉,连月光都无法将路照明。且漫长的走道也无人经过,好似是某个宫阁的后院,静谧的有些恐怖,总有些阴森诡秘。宫女大概也感受到这种氛围,不禁害怕起来,越往她身边靠。

越是这种时候越显得惊慌,连一点小动静都能被吓到。贺芸罗隐约又听见什么声音在叫她,不甚模糊。如果起初还以为是幻觉,那么此刻定不再是幻听,而是真的有人在叫她。

“谁,是谁装神弄鬼的?”贺芸罗发怒地叫喊,可回答她的只有沙沙的风声。月色下半轮弯月悬挂于空,发出静谧而森寒的光。

“郡主,您怎么了?”宫女不明所以的问,她明明什么都没听到看到啊。

被宫女这么一问贺芸罗显然也有点失态,咳了声说:“无事。”就携着她继续走。但走了未过多久,她就又觉得身后好像有人跟着,不是她疑心重,还是总有身影好像跟随着他们在飘来飘去,可等到她转头却是什么都没看见。她今晚是怎么了,自从看到那个鬼祟的宫女后她就全身都不对劲起来,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就是总觉得怪异,搞得她神经都紧张起来,偏偏离景福宫还有段距离,怎么都走不到,到像是入了梦魇般。

正在贺芸罗晃神间一个身影猛地扑向了她,那个人低垂着头,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而下遮住大半张脸,而她身上所穿衣服和身高体型却都是她所熟悉之人,那人掐着她脖子不停的喊:“贺芸罗,你害得我好苦,我也要让你尝尝这惨痛。”

这声音,分明就是姬颖。她不会听错的,那个人曾经于她那么熟悉,这辈子她听错谁的声音都不会是她。难道是姬颖还没死?不可能,那颗毒药是父亲给她的,说药效显著,百步穿肠而过,必死无疑,再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姬颖若是没死早就出来找她了,何必还等到现在。但贺芸罗的脖子被掐,那个人力气极大,她即便想反抗都反抗不了,眼前开始有金星冒出,胸臆间渐渐稀薄的空气都在诉说着她要被掐死的事实。

贺芸罗拼命挣扎,支吾着说道:“不是我,姬颖,我没有害过你,你别瞎说找错了人。”

“不是你?!”姬颖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在茶水中掺了毒,这才害得我暴毙,不是你还有谁?贺芸罗,没想到是我错看了你,敢做不敢认,你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同我争这太子妃之位,活该你要被人抢去,当初你以为取代了我就能高枕无忧么,今日你同样要被人取代,怎么样,滋味不错吧?”姬颖咯咯咯的笑,那笑声无疑是在嘲讽贺芸罗的无用,就算她筹谋那么多年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永远都赢不了天,无论她心计有多重,筹谋的有多好,可最后还是因为苏映寒的一句话就将她多年的努力打回原形。这让她怎么甘心,如今竟连个死人都来嘲笑她,她是活得有多失败。这么一想贺芸罗就发了狠的反扑回去,还真将掐着她脖子的姬颖给压在身下,被贺芸罗反掐住,两个人互相撕斗着难分胜负,贺芸罗勾唇狠狠扼住姬颖的脖子,“你以为你能赢的了我,别说你是不是姬颖本人,就算你真的是姬颖,当初我怎么弄死你的如今还是照样有办法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连魂魄都将你打碎,让你永世不得超生,你可别忘了我是大祭司,我能超度你,必然也有办法让你生死无门。”她的每一句话都阴险无比,在这诡秘的天色中显得阴森恐怖,比之鬼魂更加令人胆颤。

或许是贺芸罗太过得意忘形,无意中竟将自己给暴露出来,等到她意识过来时四周已亮如白昼,无数盏宫灯照明了路,而在宫灯后站着的则是魏帝与苏映寒、姬典等人,还有几十个禁军持剑守卫在四周,剑口均对准了贺芸罗,深怕她一个发疯反扑过来伤及帝王。

贺芸罗的脸色有一瞬间复杂难辨,甚至根本来不及变幻就触及到北魏帝铁青的脸色,她想解释什么,但身下的人在她松手之际一把将她推开,这厮力气还真大,差点将她掐死。贺芸罗回过神来就看到方才被她掐住的姬颖在灯光的照射下一点点露出脸来,那张脸隐藏在墨发下分明与姬颖有几分像,但撩开来却是化了妆的阿月。贺芸罗捂了捂晕沉的头,这才想出不对,是酒的问题,苏映寒在酒中掺了使人迷惑心智的药,所以她才会不对劲,才会无缘无故想起姬颖。这都是他们设的局,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姬颖是被她害死的,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莫非是苏映抑出卖了她?一时脑中混乱,药劲正在一点点减退,可她已无力辩驳什么,他们显然都是有备而来,栽在他们手中只能说明她技不如人。即便如此贺芸罗还是不愿认输,她哭着匍匐到魏帝脚下,脸上变幻之快令人望尘莫及,哭求道:“皇上,阿罗是冤枉的,今晚的一切都是阿月捏造出来的局,阿罗根本没有做过伤害姬颖的事,她是阿罗最好的朋友,我又怎么会害她,再说当年我还那么小,断想不出如此心计来,皇上莫要听信阿月,她素来就与阿罗作对,不将阿罗赶出魏宫她是誓不罢休的,她这么做就是怕殿下心志不定还不能全然为她蛊惑,可是皇上千万不能也被阿月迷了心智,这个女人身份不明,摆明了是包藏野心,她一步步算计走到殿下身边,其心可怕至极,必也会对北魏再做不利之事,还望皇上明察。”贺芸罗哆嗦着说。

魏帝也不说话,静静将她的话听完,此时阿月捂着脖子,被贺芸罗掐的狠了她有些不舒服,但这个时候她也不好表现出来令苏映寒担心,在他的搀扶下站在一侧,扶着他的手听贺芸罗继续瞎编,都这个时候了这个女人还想诬赖到她头上,到也是个可敬的对手,不枉她在北魏嚣张了这么多年也是有实力的,可惜多行不义必自毙,她做过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必也要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魏帝居高临下看着她,威严的脸上神色莫测,只听他沉然说道:“就因为是朋友才更显得可怕。”这话大概触到贺芸罗,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神色间皆是大势已去的颓败。魏帝接着说道:“贺芸罗,朕只当是自己看错了人,你年纪那么小就知道要害人,心思歹毒至此,心计深沉至重令人胆寒。你说是姬月想要迷惑朕,依朕看到是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迷惑世人的心,是你在包藏祸心,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还要狡辩,连朕都被你的伪善给骗了,枉百姓那么爱戴你,你当真是受不起。”魏帝挥开衣袖,不让贺芸罗再匍匐过来,颇为嫌弃。

但贺芸罗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大祭司,真要将她的罪行公之于众,一来是怕百姓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二来也会令贺氏名声扫地,怕贺青彦会狗急跳墙。虽然苏映寒早有准备,可毕竟贺青彦在暗,他会做些什么无人能预料,万一防不胜防岂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魏帝的顾虑苏映寒还是知道的,为了贺芸罗的事他也是说了好久才劝动的,若非姬颖那边开棺拿出了有利的证据事情也不会那么顺利,这些冥冥中自有注定,或许也是姬颖在天保佑想要还自己一份公道,也是因为他这个父皇还信赖他,换成是他母后这边就没那么容易相信了,且她若是得知真相必定要对贺芸罗大失所望。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他也不想再令她伤心,所以没敢告知。今夜之事除了要还姬颖一个公道,也是对姬典一个交代,他们现在亲口听贺芸罗诉说,人证也都在就算贺芸罗再抵赖都无用。

91.皇权更迭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若执意要将罪名安插在阿罗头上那阿罗也无话可说,阿罗没有做过的事是不会承认的,即便是被冤枉阿罗还是相信老天都看着,自有一天会还阿罗清白。”都这个时候了贺芸罗还在嘴硬,反正她想过了凭着这些并不能拿她怎样,他们没有直接的证据,否则就不会有今晚这出戏,只要她打死不认他们就不能拿她怎样,她毕竟还是郡主,她父亲是国师,她曾经是受百姓爱戴的大祭司,为了她的婚礼取消已经惹怒了多少百姓的抗议,若再爆出她的坏消息那到是对她有利,总有人不会相信的,说不定是为了平息怒气才故意抹黑她,想要以此来为皇室寻找借口,这种时候贺芸罗反而不怕了,反正事实就是如此,这么多年担心的事终于曝光于人前,她反而更加从容淡定。

她是看准了这点才敢说的罢,阿月到还佩服起贺芸罗的心智来。虽说她害人,可她若是将这份心智用在其他的地方或许真的是能成就她,这或许就是她的命。又或许没有她的话贺芸罗也不致走到这一步,她会当上太子妃,将来也可能会是魏后,届时才是真正的可怕。

“够了,贺芸罗。不要再为你自己狡辩了,你是什么样的嘴脸朕不想再看也不想再听,自明日起你就搬出景福宫,别再出现在朕的眼皮底下。”魏帝说罢就拂袖而去,这样的处罚对于贺芸罗算是轻的了,但能够为姬颖雪冤姬典并未其他所求,在来时的路上他就自请求过这事,他既不为难魏帝,那魏帝自当站在他这边,只要这件事是真实的,那他就于他所求。

贺芸罗听罢整个人都跌跪在地,魏帝不让她再待在魏宫,这比迁罪于她还要严重,这会遭到多少人的非议,背后又有多少猜测和唾沫会淹死她,他们难道会不知舆论的压力么,他们显然是以此来惩罚她,比之下罪还要更羞辱她。而她若是就这么回去的话父亲也必定不会再器重她,那她将会成为一颗弃卒,毫无利用价值,也必定不配存活于世。这么多年的勾心斗角她早已习惯为了后位而活,如今输的一败涂地的她就像失去了寄托,凌乱的墨发在风中飞扬,她趴在地上在这无人的夜里,心中的憎恨越发强烈。在这世上只有强者才不会被人践踏,因为她输了才会任人肆意的凌辱,正如当初苏映抑说的那般,他们其实才是最配的,可惜她当初放弃了那么好的机会去救他,为了这个不值得的男人陪上自己的全部,活该会失去一切。她笑的不可抑制,她笑出了眼泪,她是多么愚蠢,为了一个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男人双手沾满鲜血,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得到的是他的唾弃和厌恶。

呵呵呵。贺芸罗,你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吗,天底下最傻的人就是你了。

然而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贺芸罗尚未将东西收拾妥当搬出景福宫就又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待到她知晓时,消息已从玉清殿中传出,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几乎魏宫的宫女太监都在小声交谈,自然也没能避过她的耳。贺芸罗脸色惨白如纸,站立不住,便是此时领命的太监来传召她前往玉清殿中。贺芸罗本还想将自己拾缀,但她坐下时拿着云梳的手不停颤抖,铜镜中那个眼睛通红,衣衫凌乱,浑身煞气的女子当真就是她吗?为何她竟觉得那么陌生。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铜镜中的女子形容枯槁,才历经过短短一夜她就像苍老了好几岁,再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大祭司,受万众敬仰,走到哪都有资格同皇室之人一齐受万民朝拜,甚至地位丝毫不在熹妃之下。她享受这种被人在意的感觉,她也自小就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命运不该将一个努力的人打落地狱,并非是她要将一手好棋打烂,而是阿月,她怀揣着目的的在针对她,她是在报复,而她身后又有苏映寒帮护着,更加的如鱼得水,他们想让她死,就会想方设法的去陷害她。既然躲无可躲,那就只能迎战,无非就是输,经过昨晚的事贺芸罗早就有了心里准备,那些事积压她多年,她也清楚不可能瞒一辈子,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贺芸罗一步步坚韧的迈进玉清殿,殿中迎面站立的则是早朝后未退去的贺青彦,以及伏跪在地的现任大祭司姝灵,那个一直在她身边为她所用,对她恭恭敬敬唯首是瞻的女子何曾想到有一天会将她出卖。她想过别人,也一直都提防着,却是没想到那个人竟可以演了那么多年的戏将她给骗过。

“殿下,当初在芸罗郡主尚未来祭司院前,微臣就一直随在前任大祭司身边已有两三年,深知大祭司的身体情况并非有漾,之后为何会无故重病而死,这些如今想来皆是拜郡主所赐。”姝灵愤怒诉说道。

贺芸罗的脚步倏然停住,厉声喝斥姝灵道:“你胡说,休要将罪名乱按到我头上。姝灵,这些年我待你一直都不薄,你为何要这么对我?”这一声声质问敲击在姝灵心头,但她面色沉静,眸底晦暗,神情坚定。

王座上的男子同样面色平静将他们看着,不发表任何意见,就看着贺芸罗如何一步步走向自取灭亡。今日的一切因果都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相比贺青彦就没有那么淡定了,他站出来一步维护贺芸罗道:“殿下莫要听人诋毁芸罗,这些年阿罗做大祭司兢兢业业,若是她真有什么问题,前任大祭司又怎会将大祭司的位置传给她呢。”他这话无疑给了众人当头棒喝,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说出的话自是都在点上。

姝灵伏下去再次叩首道:“正如国师大人所说,问题就在于既然芸罗郡主早就有野心,前任大祭司会那么糊涂的看不透吗?答案是大祭司早就将她的目的看清楚,贺芸罗为怕大祭司将她揭穿就设计了一出甄选的戏码,所谓的灵鸟选中她为下一任大祭司,全是她在灵鸟身上动了手脚,以蜂蜜涂抹诱之,此种小人做法才致使最后她得胜脱颖而出,否则又怎会是她?”姝灵说罢咬牙切齿,想必真是对贺芸罗恨之入骨。

“胡说,你这是在血口喷人,大祭司是老祭司传给我的,这些年我为北魏所做难道都是假的吗?你们一个个的都来陷害我,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就在姝灵戳穿她的那刻贺芸罗再控制不住自己,咆哮着冲向姝灵,殿外的亲卫军听到声响均纷纷冲进来按压住贺芸罗,免得她在玉清殿中做出伤害君主之事。贺芸罗在亲卫军面前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很快就被制服,她脸贴着地面,双手被制压在身后,动弹不得。

贺青彦见此忙的上前来请求道:“殿下,芸罗并非有意冒犯殿下,此乃一时情急,还望殿下能从轻处置。”他面上这么说,眼底却已盛满了戾气,却要显得越加的卑微。

原来竟连大祭司位都是贺芸罗耍的手段,当真是她每一步都算计好了。一切真相浮出水面,当初她是如何走到今日的苏映寒已不想再去深究,原是按照魏帝的意思让她搬出魏宫就将姬颖的事给了结,可没想到贺芸罗做的事可不少,这不就又有人来揭发,本是对贺青彦有所忌惮想先将此事压一压,但看来他们之间的矛盾已是一触即发不可避免。

“我不服。”贺芸罗声嘶力竭的吼道,“你们这是陷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无凭据的事就想栽赃在我头上,老祭司会在天上看着你们的,你们定会受到报应。”

“既然不服,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苏映寒淡淡撩眸说道,说罢就让人去准备了。到了此时贺芸罗才总算是看出来今日的这场戏就是做给她看的,他们早就看穿了她抓到了她的把柄,所以才请君入瓮,让姝灵出来指证她,为的不过就是彻底将她谋夺大祭司位给揪出。

事情的过程并不复杂,祭司院的灵鸟事先被人喂食过花蜜,而写有贺芸罗的祭牌上则也在花蜜水中浸泡过再晒干,灵鸟吃了甜食自然还会再吃,闻着花蜜味就将牌子给挑了出来,就是这种小把戏却将人给哄住,只能说明祭司院的人太过没有心计。

贺芸罗眼睁睁看着这一幕重演,仿佛回到了过去,那年她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早已在为自己谋算。她每走一步都是对的,也都在别人之前,她一直都深信只有她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得享那至高无上的荣耀,只因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可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没能熬到坐上太子妃的位置,也许这就是命吧,就像当年她在老祭司的饮食中下毒,这也是她的命,为了给她让路而必需牺牲的命。

92.皇权更迭

苏映寒冷沉说道:“国师,这件事已然清楚,还要本宫如何再去相信你们?芸罗郡主一而再的犯事,是将北魏国律置于何处?是将皇室玩弄于股掌之中?还是谁借给她的胆子,让她有权利将魏宫掀得腥风血雨?”这些质问既是冲着贺芸罗又是在对着贺青彦说的,同时也是在警告他,敢挑战皇权那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贺青彦面色一凛,到还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一巴掌狠狠甩在贺芸罗脸上,骂道:“愚蠢。”这句愚蠢也不知道是骂暴露自己还是为教训。贺芸罗捂着半边被打红肿的脸,此刻才开始冷静下来,她努力压制着眼眶中的眼泪,委屈、无奈、愤恨全都无处发泄,只好低垂着头,不敢在贺青彦面前放肆。

苏映寒懒得搭理他们的演戏,只冷冷下令道:“着即日起夺去贺芸罗郡主位,再不得踏入魏宫半步。”

什么?贺芸罗瞪大了眼怒视着王座上的苏映寒,现在连她的郡主封号他都要夺去,还禁止她来魏宫,与其这样还不如杀了她来得痛快,何必如此羞辱人。

“将她撵出去。”苏映寒见贺芸罗无动于衷,厉声斥责侍卫。

直到贺芸罗怀着怨恨的眼神走远,玉清殿彻底安静下来阿月才从珠帘后走出,心中也是唏嘘不已。自此她与贺芸罗之间的战役才算是真正的了结了吧,她也为姬颖报了仇,这样的惩罚于贺芸罗来说还要生不如死。

贺芸罗被一路驱撵着往外赶,贺青彦对她失望至极,早就先行离去,压根就不想看到这个丢他脸的女儿。贺芸罗一路都遭受着众人的指指点点,她脸色铁青,一声不吭朝前走,就在离宫门不远处转角竟然意外看到苏映抑,他挥退侍卫,单独留下同贺芸罗说几句话。

贺芸罗本就还在怀疑他,没想到他就自己送上门来,她气不打一处来见到苏映抑就挥巴掌过去,被苏映抑抬手掐住手腕制止住,如今的他早不再是从前那个任她驱使的男人,而她也早该意识到这点,只是不想承认。贺芸罗质问道:“是不是你出卖的我?”她已不需要再伪装自己,也没那个必要。

“算是,也不是。”苏映抑模棱两可的回答,惹得贺芸罗更是气恼,她揪住苏映抑的衣襟低声说道:“既然你无情,那就别怪我无意。”这话中暗含的意思已非常明显,苏映抑自是听的明白。

眼见贺芸罗转身就要走,苏映抑冷漠道出两个字:“祁珍。”他顿了顿又说道:“是祁珍偷听到了我们那日的对话想要去邀功才出卖的你。”

贺芸罗冷笑着看向他,“那个祁珍不就是你的人,她做什么你会不知道?”

“你既然不相信那就算了,如果你觉得互相出卖能让你的处境好过些,那你就去做。”苏映抑索性不再反驳她的话,反正此时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而这件事本来也像她说的是他的错。

贺芸罗是何等聪明之人,正如苏映抑所说他们互相出卖得益的最后还是苏映寒,而他们此时最大的敌人不是彼此,而是那个王座上的男人,操控着人的生死。只要他还在一日,别说是苏映抑没有机会,就是她也不可能走上后位。看来她能倚靠的就只有眼前的人,至少他们有共同的利益和目标,贺芸罗马上意识到,挑眉问他:“你想结盟?”没有了感情牵绊的他们才能更加的纯粹。

苏映抑就是欣赏这么直接的贺芸罗,她想要什么,她的智慧就能清楚摆在他的面前,他看的明白也能容易掌控。

“我可以同你结盟,但你要将祁珍交出来。”贺芸罗接着说道。她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她之人,也绝对不允许有背叛。

“好,成交。”苏映抑勾唇挽笑。

魏都最大的酒楼其中一层楼皆不招待宾客,只留有一间房灯火通明,门外有多个黑衣男子严密把守着,紧闭的门内则隐约有惨叫声断断续续传出,凄厉可见一斑。

有好奇之人从楼上或楼下张望皆只看到黑衣男子肃穆的脸色,吓得都不敢八卦过问,只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门庭内有几桌的客人还在对近日内魏宫的事喋喋不休诉说着,什么芸罗郡主被爆出设计夺大祭司位,姬颖小姐当年的死并非暴毙而是遭人毒杀等等,这种宫廷秘辛总是能引起共鸣,也都是些于贺芸罗不利的传闻。有的则帮着贺芸罗说消息都是假的,她是被冤枉的,有人想害她。便又有人站出来说不可能是假,太子殿下都废去贺芸罗郡主位了,如果不是她做错了事怎么会做出此决定呢,要知道当初授予贺芸罗郡主位是多大的殊荣,若非她既是国师的女儿,又身为大祭司,这份荣耀绝对不会属于她,现在被收回那说明了什么还不够清楚么。

兜着帷帽的女子在听到这些辩论声后眉头紧蹙,她悄悄随着小厮沿后楼梯往上,直达封闭的那一层。直到站在房门前,黑衣人看到她露出的脸后均搓拜行礼,将房门推开让她进去。亮如白昼的灯火照上女子绿色的裙衫时,那张隐藏在帷帽下的脸才彻底展露,她脸色沉黯,随着由远及近的喊叫声一点点往里走。最里面的一间房中正有人被吊在半空中,双手绑着麻绳,垂于空中,而她身上则被人用鞭绳打出一条一条血痕来,那人下手沉重,一点不留余地。那个挨打的女子口中则塞着团布,她凄厉的喊叫声只能闷哼着叫不出来。随着女子的走进,那人则停下鞭绳,朝她行礼。

女子点点头示意他不用停,她喜欢听到哀叫声,特别让她享受。被垂吊的女子看到是她来,本已放弃挣扎的脸上慢慢显露出一丝生气来,额鬓角的冷汗早将她身上的衣衫都浸湿,她又开始扭动身体,朝着女子落坐下的地方瞪大了双眼,眼中满含怒气。

贺芸罗端坐下,顷刻就有人上前斟茶来。她笑盈盈触及到那双愤怒的眼,抬手让人将布团从祁珍嘴中取出,她到想听听她要说些什么。

得到自由的那刻,祁珍只感觉到口中牙龈一阵酸疼,接着她愤怒骂道:“贺芸罗,你凭什么对我用私行,我现在已经不是奴隶,你没有权利再来抓我,你信不信我报官抓你?”

“报官?”呵。贺芸罗冷笑着抚了抚指尖下的盖沿,刚泡好的茶叶浮坠在水面上,茶香扑鼻。她头都未抬冷冷道:“我到忘了你这个奴隶是怎么脱去奴籍的,还真要亏你提醒。怎么,踩着别人往上爬的滋味当是不错吧?”她狠狠将一杯热茶掷在脚下,地面上冒起一层热气,祁珍也倒抽一口冷气,原本愤怒的气焰一下子消散,紧接而来的则是恐惧。贺芸罗已经知道是她干的了,她该怎么办?原以为她只要待在皇宫中就能保平安,可没想到贺芸罗还是有本事得知是她。祁珍脑中梭巡一圈,还是想不出得罪贺芸罗的下场。“怎么,在想怎么狡辩吗?还是在想怎么走出这里?可惜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既然有本事出卖我,那就要有胆量承担这个后果。”

“那如果说我能帮你对付阿月呢?”祁珍气若游丝说道。

这话果然打动了贺芸罗,她抬手止住施行之人,看着祁珍,质问道:“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但我的命现在你手中,你觉得我还有可选吗?”被吊在半空中着实疼痛的厉害,感觉手都要断了,冷汗不停在往下冒,只希望这种酷刑能早点结束。但祁珍知道不行,贺芸罗就想看到她这个样子,否则怎解她心中那口气。可祁珍并不后悔出卖贺芸罗,她是如何她并不关心,可因此而脱去奴籍是她毕生之愿,再不用到处仰人鼻息,再不用任人践踏,她知道活下去非常艰难,她还是想努力的拼搏一下。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祁珍于她来说简直比捏死只蚂蚁还要容易,她又有什么好怕的。于是令人将其给放下,待得祁珍重新踏上地面的那刻她感觉到双腿都忍不住在打颤。她颤抖着站稳,对贺芸罗说道:“郡主若是相信我,还请将此事交由我去处理,若我完成的好还请郡主能让祁珍留在身边为郡主所用。”这算盘祁珍早就打好了,就等着这一天。

“我要知道你所有的计划。”贺芸罗居高临下望着她,若是能有个互相利用之人到也不失为一个计谋,待将祁珍无用时她便如她般将其弃之,想要利用她那也要看她够不够格。

————

夜色微澜,从北魏传来的消息一路快马加鞭送入凤都,再由人密送到相府。低低沉沉的曲调自夏玉阁中传出,阁外侍立两人均无人敢进去打扰,而听这曲音来无不透着思念。越是这时几个暗卫都识相的不去破坏,却是有一人偏偏已经命令禁止她再靠近,还要每次都皮厚的装作若无其事而来,美其名曰什么怕司相辛苦送点汤羹,何人不知她是想借着机会靠近,但碍着她的身份到是也不能真对她如何。

93.皇权更迭

每每她在阁外闹了一会也就作罢,自知无趣没人搭理反而给自己难堪。不知为何今夜却是闹的久了些,请完平安脉的晚晚想要告退,却是怕遇上她被误会,继而又留在阁中停了会。身侧的男人正静静抚琴,那把南笙古琴在他指尖流泻而出的韵味使人沉醉,她从不知道一个男子弹起琴来也能美得那么惊心动魄,再加上他那疏冷的气质,别有一番使人着迷。听的久了仿佛令心也沉寂下来,能跟着乐音沉静在淡泊的红尘外,不再去为俗世而烦扰。

门外突兀有府卫前来禀告,打断了琴音,说道:“启禀相爷,兰夫人在外吵着非要进来,说若是不让她进来她就要跳湖了。”侍卫无奈的如实说来,额上忍不住冒起冷汗来,这都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太没创意了。

果然里面的人停了许久后就在府卫以为他不会回答,正要准备想个借口出去打发时就听到隔着门板的说话声响起,简约的两个人,无波无澜,仿佛根本与他无关。他说:“随她。”那就真的是随她,不在意,所以生死都任由她自己去选。这是多么冷酷残忍的一句话,比羞辱还要伤人,但偏偏由他说来好像也就不那么伤人了。只是毕竟是曾经那么宠爱过的一个人,怎能在转眼间说放下就能放下,若是换了旁人必也是接受不了,但他们主子素来就是寡淡一个人,性情更是令人难以捉摸。

府卫方要领命下去就见兰晴语已经拿了把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冷光灼人的森森寒意逼得他们往后退,笑话,真要闹出点人命那他们可就是第一个遭殃的。

“都闪开,别说废话,否则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血溅三尺。”这时候兰晴语到有几分相府夫人的架势出来,大概是早就准备好了匕首的,所以握在手中稳稳当当,愣是拿气势吓住了府卫。此时从阁外端着托盘脸上漾起一抹笑的芷澜也进来了,她起初并未注意到里面的情况,直到看见兰晴语她脸色不自觉的蹙起,这个女人难道都不知道自己在府中的处境吗,还妄想取代别人的位置,她一次次的来闹,是人看到都厌烦了,没点知情识趣,换了谁都不会喜欢的。她脚下动作挪了一步,但转念一想堪堪停住,恭敬守在一侧,只当没自己什么事。可兰晴语哪里会将芷澜当成空气,且她手中端着的瓷盅那么刺眼,到是没想到什么时候竟也让这等丫鬟前来内院伺候了,她可真够有手段的,说白了还不是借着那个死人的光。是不是非要等到她也死了他才肯正眼看她?从前她一直以为他对宁朝夕是虚情假意的,就因为她笃定他心里藏着个人,但直到宁朝夕死后她才慌了,她分不清他究竟爱谁,可那之中却注定没有她的位置,如果不是为了要换取宁朝夕活下来他根本连娶都不会娶她,她不过是他设下棋局中的一个子,利用完了能让她在相府安度余年已是极大的恩惠,她还妄想着能重新得到他的爱,终究是她太过贪心。可没有他的爱她又将如何在这冷寂的相府中度过耋耋余生?每一个夜都那么漫长,以至于比在兰府还要令她难熬,那时至少她还怀抱着希望,总有一天能脱离那里,可如今呢,她又该去哪里,何去何从?为何现在连一个丫鬟的地位都要比她高,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即便以前犯过错,对她的惩罚也该够了,都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能令他释怀吗?

兰晴语忍住悲愤,将视线从芷澜身上剜了一圈收回,正在这时身后房门应声而开,覆手而出的男子脸上并无过多的表情,只是冷漠的看着她,随着他一起出来紧跟在后的还有另一个碍眼之人,那就是颇受西凤帝器重的晚医女。说来也是奇怪,她怎么频频在府中见到她,若说从前对她碍眼是因着她同宁朝夕走的近,那现在则是她有事没事就打着来请平安脉的缘由来往相府,这就令兰晴语很是不满了。或许是女人天生的敏感直觉,她总觉得这个晚医女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为何会排斥,但就是会有种莫名的敌意。

见到司夜离出来,兰晴语也不再闹下去,将手中的匕首拿下交给府卫,看着他道:“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

到是难得能看到她冷静的样子。围着的几人自是不好再继续待下去,纷纷请了安退避开。眼见着晚晚走远,兰晴语蹙起眉,想说出口的话硬生生打住。什么话他不喜听她已不会再去惹怒他,反而到头来吃亏的只是自己。

“什么话。”男人神情冷淡问她。

兰晴语想了想道:“你说的对,安守本分就是我该做的事,正如当年你初对宁朝夕的那样。我不会再踏入夏玉阁一步,我知当年自己犯下的错误,也会用余生去赎罪,你不用躲着我厌恶我,换成是别的女子也会像我那么做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她抢去。可是到头来我却将自己画地为牢,逃不开你给予的枷锁,同时也困死自己。我累了,我决定放自己一条生路,如果你还记得曾经对我的好,那么就陪我再回忆一次我们相识的过程。如果连那些好都是不得已的,那么我也不强求你。”她说罢静静地看着他,势要将他的眉眼都记在回忆中。深融夜色中他的五官被玄月散发出来的寒光照得越加清隽脱尘,有种倾城绝美的冷凝韵味,他的整个人都融在夜色下,好似与那月光融为一体,看着就疏离、冷然。兰晴语不禁看的有些痴了,她手指微动想抚触上他的脸,但她压下了自己的这股冲动,指尖蜷起,眸色也渐渐敛下,最终透着伤心绝望。在他冷淡的目光中一点点往回走,直至消失不见。

“主子,她又想搞什么花样?”流锦在身后问道。

男人沉默的凝望着远处的夜色,似想着流锦的话,又似在想着兰晴语的动机,“盯着她,若她有什么动静即刻来报。”最好如她自己所说,否则别怪他没给过机会。

“是。”流锦领命,又说道:“方才从北魏那边传来的消息,到是没有再听说过那个背叛北魏的丑小子如何了,可北魏那边似乎最近也不消停。据说原本要同魏太子成婚的贺芸罗郡主不仅被退了婚,还因一个叫阿月的女子搞得连郡主头衔都没了,在北魏简直成了笑话。而这个贺芸罗就是北魏国师贺青彦的女儿,那个阿月到是身份来历都令人可疑,有的说她是姬氏小姐,有的则说她来历不明,总之近来在北魏很是名声鹊起。暗探还打听到这个叫阿月的女子手段很是厉害,不仅将原定的太子妃贺芸罗拉下,还非常受魏太子器重,大有要将她扶上太子妃之位,坊间流传最多的也就是她的传闻了。”这么个神秘的女子到是令流锦很感兴趣,从前从未听暗探提起过,怎么就忽然冒出来这么个厉害的人了。

“阿月?”司夜离细细琢磨了这两个字,自他唇齿间念出阿月来别有一番韵味。

流锦又问道:“主子,您是否还要去北魏参加国君继位礼?”若是不去皇上又该派谁去呢?可眼下北魏是个烫手山芋,万一那边搞出点小动作来,那受邀前去的人岂非是冒着危险?可不去又不行,余下两国也都会派使臣前往,就连在暗地里被北魏使诈吃了亏的南晋都明面上要做足功夫,那他们胜了北魏又岂可有害怕的理?传出去岂非令世人嘲笑。

“既然北魏发生了这么多事还要继续继位礼,我到是想看看是否还能这么平静的加冕下去。着人去准备,三日后便出发。”男人眸色深谙,忽然对去北魏多了丝期待。原本他并不想见那个人,旁人不知苏映寒攻打西凤的理由,他却是能猜到几分。那个人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对西凤紧咬不放,并非是最好的时候,但没有了定远将军宁浩的加持西凤确实弱了许多,却也并非没人,而他就是曾让苏映寒忌惮之人。他会那么孤注一掷,想必不会没有朝夕的原因在其中,同是男人,他自然能明白苏映寒的感受。正是因为明白才暗暗心惊,朝夕在那人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他就对他有多恨,对西凤有多少野心。就算不全是为了她,也必定是他攻打西凤的契机。他的女人被人惦记自然不好受,偏偏司夜离还什么都不能说,但这笔账他迟早会还回去。眼下就有这么个看热闹的机会,也正好让他亲自去北魏打探一番国情,反正届时宾客居多,苏映寒真要对他做什么他也不怕未能全身而退。他做事素来都是有备而来,没有把握的事又怎会去做。

94.皇权更迭

近来几天兰晴语到真是说到做到,仿佛又回到以前她还是兰府小姐的时候,那时她抱着一颗初心乐善为施,时常替司夜离赈济灾民和贫困的百姓,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会有机会假装偶遇到他。等了许久的机会还真被她给碰到了,那时她眉眼温柔,不嫌脏不怕苦的样子还真让他给注意到,但也仅仅只是得他的几句夸赞,说她与寻常女子不同,并无过多的在意。起初兰晴语是伤心的,她等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为的可不就是他这几句话,但转念想到外界对他的评价,知他是个寡淡之人,就想着或许他只是对儿女情事并不看重,但相信时日久了必定能打动到他,于是她也就常年的坚持下来。可后来她嫁入相府就再没有去做过赈济的事,哪里还有那个心情。如今兰晴语携着相府的侍女又再次出现在北王城的贫民窟,怎不令那些人感激涕零。

或许当真是心境不同,她这几日内心显得尤为平静,总也想起他们曾经的过往,她不知司夜离对她是否也是虚情假意,可她却觉得那段时间是她过的最开心的时光。那时没有宁朝夕,一切都还是有希望的样子,即便是她提出要求想嫁与他,他也会温柔的说那该是男人先提出来的。当得知与她相同的心意,她简直开心到像得到了全世界。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其实那时他早就计划好了要让她来当这个相国夫人,为的就是防止西凤帝随便塞个他不好控制的女人来掌控这个位置,因为西凤帝早就与他谈过婚事,而他的夫人其实早已有了人选,只是尚未到时机,而那个女子自始至终都未曾出现过。那么她究竟是谁,到底有什么能力能令司夜离一直小心翼翼护着她?

后来他又为宁朝夕而改变了主意,从开始的利用到后来为了她不惜与她敌对,那个女人他是否又是真的爱上了呢?兰晴语只觉得自己是越发的看不懂他了,也许根本不用她懂,她从来都是颗能被他随意抛弃的棋子,从前是有用处,如今毫无利用价值还留着干什么呢?她自嘲的冷笑,他自诩为情深,可对宁朝夕何尝不是在利用,到最后难道他还以为宁朝夕不会恨他么?少痴人说梦了,指不定到死宁朝夕还是恨着他的,他那么无情的将她推了出去,玄月宫满门被灭,宁氏一族倾数覆亡,自此留在世间的怕是也只有他的悔恨了吧。可那又有什么,到最后为了自保他还不是选择放弃她,爱的至深又如何,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此生她所得不到的他又何曾得到了?每每思及此她便觉得又有些释然了,一想到那夜她坐在满眼红色的喜房中愤恨委屈的等了他一夜,她就又会想到同样是那夜,映衬着这大红喜色的还有那样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虽然后来下了一夜的雪,她却觉得那苍茫的白色是在为她庆祝,终于,她此生最大的宿敌之一已除去。而宁朝夕便是死也要在迎着她的喜悦中比她更痛上千倍百倍,到也不觉得有什么晦气了。但随着宁朝夕的死她也为此背上了杀她的黑锅,被司夜离厌恶憎恨,可如果还能重来一次,她也宁愿选择背黑锅也要她死,这就是她必然的抉择。她永远都相信只要活着就一定还有希望,没有宁朝夕夹在他们之间,哪怕是再过一个三年他总有一天会将她遗忘,而她也总有一天能令他重新再喜欢上自己。

消息传入相府时司夜离到是没什么惊讶,只浅淡说了句:“但愿她是真的想通了。”便没了下文。到是流锦还是不放心,毕竟兰晴语也非什么寻常的女子,手段智谋虽差了点却并不平庸,就怕她还没死心又要折腾。惹得摄魂几人都说他神经质,太过小心谨慎了,一个女人能掀起多大风浪,不理便好了。

近来相府各人都在忙着出行北魏事宜,需要准备的东西物资都不少。尤其是现在朝中分斥两派把持着,一边是司相,另一边则是风头强劲的贤王,于西凤帝也多有信任。自两位皇子削爵后西凤帝便开始倚重这位兄弟,一时间到也有不少风言风语传出,说怕是有意将皇位传给他。此事传入宫中入帝王耳中不过也没掀起多大风波,到是西凤帝的做法着实令人看不透,朝堂上有倚重的臣子,朝堂后内宫也有人开始崭露头角,这两人说来也不奇怪。一位是素来得宠的三公主蕙平,一位则是仅剩下的十一皇子凤翳,看似年纪性别不能对等的两人,到也在淑妃的扶持下有了对抗的资本。而朝堂内外看似不相干的几人又有着紧密的联系,首先是以司相为首的一派与蕙平公主走的相近,这是第一次众人能明显看出司相站队,却也令人大跌眼镜,蕙平公主即使再得宠都不过是个女子,西凤帝是不会将大权交到个女子手中的,西凤也没有这种特例,所以司相与蕙平公主走的近就让人看不懂了,这么看来一直保持神秘的司相也不过是高看了他,实则根本没有多大城府,到是侮辱了他的才智。然而与之不同的则是,曾经毫无瓜葛的贤王与淑妃无形中有股令人看不透的默契在慢慢显现,也终让人嗅出一丝端倪来,看来贤王是在助力十一皇子了。

“公主,待臣走后,朝堂与皇上那边还要公主多加费心,皇上近来身子又有反复,只怕又要助长贤王那边的气焰了。”高耸入阔的凤宫城墙上,猎猎雄风自两人身边刮过,同是站在墙头,女子一袭红色披帛在风中飞扬。

她遥望着凤都城中大小屋宇,轻轻点头,“司相放心,有本宫在王叔休想动任何手脚,本宫是不会让他的如意算盘打响的。世人都道王叔是想辅佐十一王弟,只有本宫知道王叔的野心志不在此,若是真的让他得逞,那将来西凤落入谁手中还犹未可知。父皇现如今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本宫若再退让下去,那才是枉费司相对本宫的信任。”

既然蕙平都这么说了,相信就算他不在,她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再说他也暗中将摄魂、幻术、结魄等人都留下以备不时之需。司夜离步下城墙,西凤这边他已经给凤景行留下了机会,若他真有什么动作尽可以在此时有所行动,而他,就等着他。

叶裴自身后朝蕙平走来,看着这个终将站在光芒下的女子一时间也不知要说什么好,她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这条路,她虽非为皇位而生,野心却是暗藏许久,只是这注定是个男人的天下,女子再有心机藏的再深,都未必能如她的愿。

蕙平听到脚步声转头来看叶裴,他还是往常模样,对她恭恭敬敬、恪尽职守,站在他本份的位置,而那个位置却是此时的她永远也够不到的。自从那人死后,他的眼中一直都是灰蒙色,那黯淡的眼神中从始至终都没有她,如果当年不是她派人将他拉回来,他是不是拼死也要去救她?她忽然有些想笑,她身为西凤最尊贵的公主,想要什么没有,又有多少男人想将她娶回家,偏偏只有近在咫尺的他与她有着最远的距离,不论她是招男宠还是做什么事都不能触动到他,可她偏不信,就算明知他的心中没有她,那她还是要不计任何手段的将他留在身边。如果这是宿命,那就让他们这么纠缠一辈子吧,不死不休。她不会嫁给任何人,他也休想娶任何人。

缓步而下城楼,流锦从一侧跟随上。低声问道:“主子,贤王那边需不需要派人盯着,万一他在路上算计我们。”

“不用,此去北魏他必定会让我们有去无回,与北魏一战我们早已是他的眼中钉,若他不出手我到还觉得奇怪,防备着就是。”

“遵命。”流锦想了想还有一事需要告禀,又说道:“兰夫人那边在北王城多有走动,大抵是想引得主子注意,不知主子可否要去看看?”

“也好。”司夜离上得马车,交代道。他闭目养神,马车一路驱赶往北王城贫民窟,尚未到达就听得有贫民坐在角落里在议论兰晴语,无非是说一些好话,什么相国夫人慈悲心肠,人美心善云云之类的话。司夜离眉头拧起,他以前这么做起初的目的是为自己博得个好名声,利用舆论来为自己造势,是初入官场最快捷的捷径。而兰晴语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这么做,即便是真的需要帮助贫民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反而是低调了许多。

司夜离在流锦的护卫下步下马车,遥远就看到有个晃眼的女子一袭锦缎绸衣携带着两个侍女蹲在地上给孩子喂饭,身侧的妇人感激涕零,不停的说着使不得之类的话,待司夜离走的近了就听得兰晴语甚是爱怜的摸着孩子的头,笑着说:“这孩子长得可真好。”

95.皇权更迭

妇人便也堆笑着说她“夫人菩萨心肠,将来生出来的孩子必定比我家的还要好,夫人也是时候与相爷生一个了。”

这话也不知是否戳中了兰晴语,她脸色有一瞬间的尴尬,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还是妇人看到司夜离恭敬叫他,请安时兰晴语才收敛心神,颇为惊讶的看向他,似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他。

“我是特意来接你的,走吧。”司夜离脸色未变,刻意未将妇人的话听见。不论这话是她想借着妇人的口说给他听,还是真的无意,他说过与她都不再有可能,从前未有这个心思,往后也更不可能有。

北王城与相府的距离并不近,几乎要绕半个凤都,他说出这番话来兰晴语当是感动不已,以为自己的效果是有用的。两人一齐坐在马车中,她不敢太过心急的表露出来什么,只试探的问道“听闻这次你要代表西凤出使北魏?那能否带着我一起去。”马车距离尚大,但他们相对而坐,能伸展的空间并不大,颠簸中双腿互有碰撞,使得兰晴语心中泛起不小涟漪,她不动声色往司夜离身边靠近了些坐,见他不反对顿时安定不少。

男人紧闭着双眼,看似是在假寐,实则早将兰晴语的动作收入眸底,他没有发表意见,未见有答应也不驳回,模棱两可的答案到是令兰晴语猜不透。

半晌他问道“你真想去?”

“是。无论你相不相信我都会谨记你说过的话,就当是全我最后的一点期望。”她神色诚恳,不似玩笑。“待这件事了我就搬到别苑去住,自此后再不相干。”

难得能听到她说不再纠缠的话,她能这么轻易就放弃,还是她真的想明白了,即使没有朝夕他们之间也是不可能的。如果真如她所说,那又何妨不全了她的心愿。司夜离无疑是被这句话给说动了,点头答允道“好,就依你。”

似是没想到他能听从她的话,兰晴语欣喜的抬起头来怔怔望着他,眼前的人还依旧闭着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努力眨了眨眼,将欣喜的泪水吞入腹中。她就知道乞求可怜是有用的,这是他们恢复关系的第一步,只要他不再对她反感,时间迟早会将他心底的伤口愈合。

到得晚间兰晴语又开始命人将参汤端了拿去墨雨轩,这次她不再自己前去,反事都要循序渐进,她不再莽撞痴缠,眼见着他们关系好转,比起之前用的招数来还是有用的,暗暗松口气的同时也提防着,她不确定他是否已经真的对她放下了戒心,兰夫人给她的瓷瓶被她紧紧捏着,有种说不出来的紧张感。

侍女送参汤的时候正好碰上前来请平安脉的晚医女,晚医女也算得上是相府的常客了,且又是西凤帝下的旨意,府中侍女府卫见到她均皆客客气气,不敢为难。来得次数多了,众人都对晚医女的印象颇好,她为人低调内敛,从不摆架子,对谁都是客气有礼,这样的人在下人们面前自是有人缘。是以侍女见到她到来便俯下身去给她请安,晚晚让她起身,她手中提着药箱正要往前走,方踏出去的步子就被侍女手中的汤碗吸引。她若没记错,因上次的事司夜离已经严令禁止兰晴语派人送参汤来了,连着好几日都不再看到那人的身影,怎么今夜她又要故技重施?到也不是晚晚要对兰晴语起疑心,而是她真的对那个女子无感,她究竟想要做什么?晚晚走上前去与侍女假装搭讪,她手中藏有银针,在侍女不注意的情况下伸手极快的探向汤碗,前后不过数秒,待她将银针掩入衣袖中时侍女正好推开墨雨轩的门将参汤送入。

暗影下,有浅薄的月光洒入斑驳映照在身上,晚晚转手将银针对着光影照射,银针并未变色,却是有一股极为浅淡的香味自鼻翼间飘散去,等她再凑近了闻时恍若一切都未变幻。这个味道……她不会闻错。

晚晚脚下步子未停,脸色变的很难看。当她推开门着急跑进来时,正好看到司夜离坐在案台后正在批阅公事,而台面上则放着方才她看到的那只汤碗,房中并无她人,显然侍女已经离去。那这么说他已经喝下了?她要说的话在这一瞬间全都被卡住,见她脸色不好,他伏案抬头来看,略担心问道“什么事?”

方才完全是不顾礼数的,晚晚俯下身调整了气息说道“那碗汤,放有鱼腥草和兰芝蔻。”她不确定从前的汤羹中是否同样也放入,仅是这次她心生怀疑才查看,但看他脸色却并未像有服药的迹象,况且他从前不待见她,未见得就喝过她送来的东西。

“有什么作用。”鱼腥草他知道是何物,兰芝蔻却是未曾听说过,两者放一起又有何功效。

晚晚脸色有些赧红的说道“是组成媚药的两种最主要成分,若是剂量小则使人产生幻觉,长时间服用则会迷失心智。若施者身上擦有幽兰香,便可使人欢好。”

原来鱼腥草与兰芝蔻的组合能产生这种效果,到是他大意了,还以为兰晴语是真的想要放手了,谁知她不过是想以退为进,难怪先前会听到怀孕的一番言论,她想做什么不言而喻。司夜离将墨笔搁置,安抚道“放心吧,我没喝。”顺着他话看过去的则是早已冷掉的一碗参汤,静静躺在一角。不是他怀疑兰晴语,而是她的动机令人可疑。

晚晚听闻他的话显然是松了口气,既然他自己提防着,那她也就不担心了。

“这次去北魏你也一同随去吧。”司夜离看着她提议道。

“可是……”晚晚还在犹豫,就又听得他道“此去北魏路途遥远,万一京中发生何事,难免无法顾全到你,若真有什么,我总归是不放心的。”

他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晚晚也不好推却,只得应允。

入了夜,司夜离处理好公事,挥退了流锦,独自前往春暖阁,他已习惯性住在她从前的苑子,院里的其他人都被派去做其他事,唯独还留守着芷澜。这些年芷澜紧守本分,对他也是照顾的极好,他的生活习惯有些还是朝夕在时她一同伺候的,每每看到她总教他想起故人,这或许也是他愿意同她讲上几句话的缘故。

芷澜铺好被褥,正要同坐在小榻上饮酒的他告退,见他时常来此灌酒,就不得不每次都劝道“相爷莫要贪了杯,饮酒伤身。”她恭敬伏在地上的样子到还真与朝夕有几分神似,尤其是身形,连那股刻意低眉顺眼的模样都如出一辙。只是眼前的人到底未能形及她全部,他们曾经是最亲密之人,她骨子里的那种倔强并未刻意就能学出来的,就像她那股骄傲是自信也是长年累月被人信奉积累出来的,他只需一眼便能辨认出。

他点点头,目光将她身上收回。看来他的确是来这里太多了,即便再隐蔽消息也有传出去的时候,但那些话到了别人嘴中怎么就变了味,说成是他对侍女芷澜有意了。他本没将这些放在心上,眼下却是明白出自谁口了。到底还是念着朝夕的,这世间能与她有关联的人本就没剩下多少,何必非要将话讲明,有些痴念既然是他给的,那他收回便是。

“这春暖阁到底还是太过清冷了些,即便是宁儿不在了也没人能为难你,往后你就另寻一处住下吧。”他的话已讲的非常明白,芷澜又怎会听不明白。

她忙的伏地颤抖道“相爷为何要将奴婢赶走,这里是小姐生前住过的地方,若将奴婢赶走了那奴婢还能去哪里?”声音中已有哭泣。

榻上的男子良久都不说话,手中握着杯中酒也未喝,似是在想她的话,良久才叹息道“终是我欠考虑,你们主仆一场,我又怎好让你搬走,也罢。”他话未说完人已起身,将手中的酒杯搁下,独自走出了春暖阁。有些事终究要放下,即便放下了也不能意味着什么,她早已在他心底生了根发了芽,又怎能忘却!

芷澜怔怔望着走远的背影,心中的苦涩蔓延开来,终是捂着嘴放声哭泣起来。他怕是以后都不会来了,只怪她自己太心急,想着这三年多的相处总能令他产生出感情来,他与宁朝夕之间都未必经历过那么长的时间,怎么就能令他念念不忘了?她不信,若是按时间长短来算,也该论到她了,连兰晴语都能打动到他,为何她却不能。她有兰晴语没有的优势,也可以利用他对宁朝夕的感情使自己能走进他心里,可是今晚的那些话令她着实看不懂这个男子,他既然能爱上宁朝夕,为何却不能是别人?这本就是一步险棋,如今被他看出破绽,想要挽回再难。芷澜看着这满屋子残留着故人的气息,忽然狠狠将一切都打碎,她咽不下这口气。屋中挂有一张朝夕生前的小象,是司夜离为思念她所画。那张画上朝夕坐在屋顶,慵懒的半倚着身,怀中抱有南笙琴,指尖流转,眉目间皆是风情无边,恍若那个名动天下的望月再世,鄙睨傲视着天地间。



96.皇权更迭

芷澜自是不清楚司夜离为何独独画这张,相比起他们在一起的那么多个瞬间,这副画面宁朝夕本人都未必记得。芷澜眼中有藏不住的恨意,她将画像揪下狠狠撕碎,她整个人都跌趴在小榻上,低喃道“小姐,他早就忘了你了,还自诩情深夜夜都来春暖阁住,他就是个虚伪的男人,说不定又是做给谁看的。你不过是她手中的一颗棋子,他放不下你并非是他有多喜欢你,而是他觉得亏欠。但凡是亏欠,也总归偿还够了,所以他不会再来了,你死了这条心吧,他终将会忘了你的哈哈哈。”芷澜笑着笑着眼泪又不停的往外涌。这些话她又何尝不是在对自己说。

————

夜深,魏宫冷宫一角的屋宇中有一人行色匆匆而来,这几日碰上雨节,连着下了好几天都未见停歇。看那身形明显是个女子,她将油纸伞合上,拍了拍衣衫上被雨水打湿的一角,转身走入破败的屋宇。既是冷宫,鲜少会有人经过,再说外面下着大雨,有好几处屋檐都倒塌了,除了星光外别无星火,伸手难见五指,看着都吓人。

女子将油纸伞搁在屋角,哆嗦着往里走。她有些害怕,还有胆战心惊,不明白祁珍为何要将见面的地点选在这里。但即便这么想着她还是怀抱着一丝雀跃的希望,想着就能见到那人,在哪都无所谓。可她哪里能想到并非是单纯的见面那么简单。

再往里走了几步,忽有灯光亮起,照在祁珍脸上犹如鬼魅,吓得仙儿差点尖叫出声,她死死捂住嘴巴,稳定了心神才说道“吓死我了。”

祁珍将手中的蜡烛往烛架上放,小声说道“别太大声,万一引来了侍卫殿下不喜欢。”

漏风的窗外还在下着淅沥的雨丝,偶有电闪雷鸣劈过时照亮屋中一角,祁珍口中所谓的殿下正坐在一侧锦凳上,朝他们看来。

借着灯光仙儿自然也是看到了苏映抑,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能离他那么近,仿佛心中的愿望得到满足,她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整个人都是傻愣着,什么都不会做了。良久她才似想到什么想要给苏映抑请安,被他止住说道“免了。”

能亲口听到他开口与她说话,仙儿脸色瞬间赧红,低着头小女儿情态尽显。这些都被祁珍收入眼中,她与仙儿几次交谈下来,有意无意中都在试探着她的话,终于被她套路出重要的情报,有了这个弱点还怕她不能乖乖听从,这才有了今日的这场会面。

祁珍想要收买仙儿自然需要苏映抑的配合,苏映抑有把柄握在贺芸罗手中,三人达成了一致,就是不知祁珍为何要调转枪头来帮他们,而她先前出卖过贺芸罗,难道她还信她?只要事情不牵扯到他,这个忙苏映抑自然乐意帮。

他站起身索性将话挑明了说“抬起头来。”身为皇子天生有股压迫感,仙儿在这股压迫感中不自觉抬起头来。眼见她听话,苏映抑满意的点头,问道“听闻你喜欢本宫?”

他这话问的,仙儿轰然一下连耳根都红了,支吾了半天也说不清个什么来,心跳的飞快,像要从胸腔里跃出来,她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要害怕,就算是杀死拉伊她纵使怕的要死,都没有想要立刻死去的心情。她不知道苏映抑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是不屑她的亵渎,还是会治她的罪?仙儿咬紧唇瓣,双手死死搅住,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男人忽然伸手过来,指腹轻覆上她的唇瓣,将她的唇从贝齿见解救,颇是心疼道“哭什么,嘴唇都要咬烂了,难道喜欢本宫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他这半开玩笑的质问语气缓解了气氛,引得仙儿破涕为笑,忙的解释道“不是的,殿下,奴婢绝对没有要亵渎您的意思。”

指腹从她唇上拂过,止住了仙儿接下去的话,苏映抑眸色惑人道“没有就好。”他声音轻柔,别有一番韵味,诱哄道“喜欢本宫也不是不可以,本宫想纳个嫔妾也非什么难事,可还要看你是否对本宫真心。”

一听到自己有机会,仙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深怕自己产生了幻觉,怎么可能,她一定是听错了,殿下说要收下她,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仙儿觉得她一定是被馅饼砸中了,不然怎么会有这等好事。她眼泪汪汪的看向祁珍,她真是她的贵人,这辈子就是当牛做马她也要衔草结环报答她。

“奴婢对殿下是真心的,奴婢从军营中见到殿下的第一眼起就对殿下念念不忘,奴婢绝对不敢撒谎。”仙儿急切的想要表明心迹,都这种时候了若她再不争取,那就太辜负祁珍为她所做的事了。

“眼下殿下就有一事需要你帮忙,这件事若办好了,那你就是对殿下真心的,若你不愿意,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让殿下怎可相信你,与他一条心?”祁珍严厉的看着她,看的仙儿心头一突突的跳。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祁珍接下去的话将仙儿彻底吓懵,“你也知道近来姬月在宫中颇为受宠,先是对付芸罗郡主,现在又俨然要当上太子妃,若她与太子成婚,势必要为太子助力,而太子从来就视殿下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难道你真想看着他们联合起来对付殿下,让殿下去死吗?”祁珍的话狠狠戳向仙儿软肋,她当然不想看着苏映抑有事的,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你只需将姬月的行踪告诉我们,不需要你去对付她,但她若想对付殿下我们也好早做准备,这样才不会被人先下手为强。”祁珍蛊惑道。

仙儿虽然清楚太子与苏映抑之间的较量,也相信祁珍所说不假,可阿月毕竟帮过她,若是没有阿月她仙儿此刻怕是早就因杀拉伊而死了,都是因阿月将罪揽在身上她才洗脱的,她怎能忘恩负义,做个背叛的小人。她做不到,是非恩怨她还是分的清的,谁对她好谁帮过她都记在心里。

仙儿拼命摇头往后退道“不行,我不能害阿月,殿下,仙儿不能那样做,虽然仙儿很想向你表明真心,可阿月是好人,我不能伤害她。”

眼见着仙儿护主心切不为所动,祁珍走到她面前逼问道“你对她好有什么用,难道她会领你的情吗?是你太过天真还是真的被她所蒙蔽,她现在对你所有的好都是有目的的,你以为她为什么要将你带在身边,让你到宫中来摆脱那些人,她为什么不带阿蓉、肖易等人?”她冷笑道“醒醒吧,那是因为拉伊的死根本与你无关,杀死拉伊的人从来就不是你,而是她。”

那个她令仙儿心头一颤,猛地提高音量道“你胡说什么?”

窗外电闪雷鸣,似乎并不为仙儿的话所动,就是在这样的雨夜,事情好像回到了过去,“那日你将拉伊捅伤慌慌张张回去时我就在不远处,我虽离的远却也见你神色有异,满脸的冷汗,发白的唇色。再看下去时,你紧握的双手间明显有红色的印记滴在沙地上,待你走远我便因好奇而上前去查看,当我拭去那滴血时凑到鼻翼下才闻到那股浓重的味道。我心头顿时泛起不好的预感,当即悄悄去拉伊帐中查看,可我进去时拉伊已经躺在地上,他身上流了很多血,但那时他应当还没死,我探过他的鼻息,很微弱。那时我想过要去救他,可我怕若是救了他反而会害了你,他若活着是不会放过你的,而他若死了那救他的我势必要被怀疑成杀他的凶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很不安,于是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走了出去,为救他和不救他犹豫不决。后来我并未走远,一直在暗中偷偷观察,可等了没多久你就带着阿月前去,她假装让你等在门口放风,说什么帮你,其实我亲眼看到她将你刺下的匕首又往里捅了几分,拉伊才死去的。我虽不知她为何要那样做,而她事后却又要待你去顶罪,可我想必定有她的手段,因这件事太子殿下注意到了她,而你也被她收服,对她效忠,那样的一个人当真是心思诡秘,太过可怕。这些你又可知晓?”祁珍问道。

仙儿自她口中将整件事听下来早已瘫软在地,她没想到自己所不知的曲折中还经历过这些,原来拉伊是不用死的,她也不用一直都活在内疚和恐惧中,可这些为什么要让她来承担?她从不管阿月是什么样的人,这些日子以来阿月都对她很好,他们同患难,如今眼看着一切都好了起来,却原来她才是被欺骗的那个人。她不过是颗被利用的棋子,阿月想借着她引起关注,她是在赌,却是在拿她的命来赌,亏她还那么忠心的待她,她又是否对她真诚过?这种被欺骗,利用的负面情绪一齐袭向仙儿心头,比祁珍的见死不救还要令她伤心,毕竟那是她最信任有过期待的人,情感上来说受的伤也最重。现在想来曾经在军帐中那些互相扶持的日子又有多少是真心呢,有的也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97.皇权更迭

苏映抑也不知这一层,当初他奉命前去军中查案,后来姬月自己站出来说人是她杀的,那时她为何要那样做,是为了引起苏映寒的关注还是她在赌苏映寒会不会杀她?如今事情曲折离奇最终将事实全部和盘托出,没想到那个杀人凶手真的是她,那个女子心思缜密,当初在地牢中想要与他联手合作时他就清楚感受到了,只要是她想做的事,到最后就必定会按着她的意愿去实现。而她最终也一步步走向了那个世人女子皆梦寐以求的位置。贺芸罗会输在她手中,他反而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贺芸罗的心计再深沉在她面前终究还是差了点火候,若非他们现在站在对立面,他到还真是对姬月产生了丝兴趣。

祁珍再接再厉道“现在你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还觉得姬月是在帮你吗?你只有帮了我们那才是在帮你,为自己复仇,同时也得到殿下的青睐。仙儿,做人先是要为自己考虑,没有人会感激你的好。”

仙儿抬起头来怔怔望着她,想着她话中的意思,蓦然点点头道“好,我会配合你们的。”她眸色深谙,仿佛早已将过去的单纯胆怯给摆脱,留下的那个才是为自己打算的女子。

近来宫中都在为继位大典而准备,比之国婚还要更为隆重。每个人都在忙碌,连着苏映寒也是琐事不断,根本无暇去探望阿月。望眼整个魏宫要数最闲的怕是也只得万福宫了,宫门紧闭,两耳不闻宫中事,闲暇之余只在殿中慵懒的捧上本竹简,或是发上个呆,或是研究下贺青彦的事。到是国师那边一派太平,连着贺芸罗都不再吵闹,许是再闹下去面子上也过不去,毕竟当年之事将贺氏一族颜面扫地,连着贺青彦在朝堂上见到姬典都要低下头来不敢看他,随着国师一派的人自然也低调许多,再说祭典不日就要举行,这种宁静正是魏宫所需要的。一则不让他国看出北魏内部不和,二则祭典人多事杂,万一真闹出点动静来,对魏都都是个不小的震动。是以近来都在国中抽调人手前来魏都护卫,包括御林军、禁卫军、亲卫军、魏羽军等加在一起魏都的军力集结有二十万之多,将城内城外都护卫的水泄不通,再有魏羽军特意驻扎在城外,对每一个前来魏都的关卡都把控严格,休想混进一个可疑之人。可即便是这样,该来的还是会来,总有那么些人是不怕闹事的,且这个时机若是错过那将不会再来。

闭宫了几日,自是有人忍受不住前来,宫人们不敢阻拦,只得放行。那日阿月一袭月白衣裙,正倚靠在摇椅上午睡,她半支着手肘,将额头轻靠,一晃一晃的打着盹。七彩的日光自窗棂间倏然掩映进来,照在她身上,将她半边身子笼罩的明暗交错,她脸色温柔,仿佛从未受过伤,一直是被时光所温待过的模样。有那么一刻他产生了幻觉,眼前的女子与印象中的身影交叠,那时他们尤是年少,在花树间看着他舞剑,他执起她的手要教她简单的动作,说什么女子要会些防身之术,能保护自己。她其实很是聪慧,不难的动作几乎没几遍就会了。他还记得他们一起骑马驰骋在天地间,躺在草地上看星辰,那时他就告诉她要她来北魏,那里有最美的星空,还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她必定会喜欢。如今在他眼前的,是否真的是她?她依约而来,来看看他统治的北魏是否当真那么美那么宁和。

苏映寒上前一步伸出手,可就在他将阿月拥入怀中的那一刻他停止了动作。虽然他是怀疑,从种种迹象来看阿月的确与小七很像,可那些像是在她还是望月公子的时候,心智与狠厉都是世人所忌惮的,后来他所见到的她印象中的她是那么干净明媚的女子,与望月又似有不同,像望月之人或许有之,但像小七之人却是不曾存在过。那一刻他迟疑了,这些年他攻打西凤,一半的原因终究摆脱不了她,他能骗任何人,却骗不过自己的心。当初她选择司夜离,必定也是付出了真情,没想到落得个惨死的下场。若是她没死,那人又怎会放过她,到底是他太过思念她所致还是她真的是小七,如果她真的没死又为何不与他相认?她是害怕又被人害一次,还是她仅仅只是相似?这些疑问不止一次在他心头盘亘,从得知她是女子时期望小七没死的念头就在他心底滋生,可是他不敢去证实,他怕空欢喜一场,也怕就算她还活着也不是为了他,那他又该如何自处?

阳光慵懒,阿月已睡了好一会,等到她将醒时苏映寒已坐在一侧小榻上看了好一会竹简,那上面记录着贺青彦诸多事,包括他如何一步步走到国师之位。当初会让她参与进来不过是为了试探她,以解心中之惑,可后来他却发现其实她是枚锋利的剑刃,不仅能供他驱使,还能助力于他。如今他却有些后悔让她参与进这么危险的事中了,这些说明了什么,难道他真的已经对她有所改变,甚至都不确定她究竟是谁的情况下就对她有了异样的情愫,若她不是小七,那他又怎对得住她?

“什么时候来的?”阿月到是不惊奇他的出现,神色自若问道。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男子显然是未听到她的话,直到她产生了怀疑才醒神道“你可真是够懒散的,这么好的天色还要躲在这万福宫中,是要准备将自己养成头猪吗?”他拿竹简敲了下她的头。

阿月吃痛,抚了抚头顶,悌过去一个白眼。索性翻了个身,懒得搭理他了。

“唉,这人还经不得说了,怎么就能自负成这样?”他打趣绕了边问道。

阿月见他蹲着身子纡尊降贵的模样很是好笑,到来了精神与他玩笑道“既然你说我是猪,我要是不做个猪的样子出来给你看岂非对不起你么。”她哼了哼佯装又要睡。

被苏映寒拽着手给拖起来,“快换件衣服带你出去。”

“什么事这么紧要。”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但看他神色轻松,哪里像是要紧的事。这人也真是,明明就有许多事需要处理怎么还有闲暇功夫来找她。

待她换了身他特意嘱托轻便的衣服,一路就被拖着往宫外的方向走,仙儿原是要跟随,被苏映寒止住去路,他哪里会希望有人能打扰呢。仙儿知情识趣问及阿月何时回来,她好准备晚膳,苏映寒大略说他们不会去太久,她也就不再多问,只叮嘱阿月小心些。阿月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别人能伤到的那个人了。

待阿月他们走远,仙儿转身也即出了万福宫,抄小路往苏映抑的院落走。

北魏的便装不同于西凤,行走踏将处更是利落轻便,纹饰也是具有魏族特色的粗犷简约。阿月一袭绯色骑马装随着苏映寒到达宫门口,门外早已有侍卫牵着骏马等候,她看到两匹高大的马儿摇晃着脑袋,忽然眼前朦胧闪现出当初訾夙教她骑马的过往,只是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人早已不再是她所认识的少年郎,而她也不再是那个被当作棋子的世家小姐。

“怎么了?”苏映寒牵着她的马上前来问道,她脸色不太好,他故意打趣道“莫不是见到马发怵吧?我怎么记得有人在战场上撕敌时骑的那叫一个英姿飒爽,敢情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不敢骑吧?”他意有所指她又岂会不知。

阿月自他手上牵过马,一个纵身翻上马背,试了试手,枣栗色的骏马性子到是温顺,一点都不反抗。阿月骑着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对苏映寒道“殿下多虑了,阿月从不做亏心事,即便是亏了别人也绝不亏欠自己。更何况战场上无父子,自古便无情义之说,死伤更是难免,就要看最后达到的目的是如何,如果死一些人是为了保全更多的人,那么于我来说那就是值得的。我并非仁慈之人,却也非弑杀之人,更谈不上什么大义,我只是做我认为对的事,别人的评论与我无关。”说罢,阿月伸手轻拍马背,骏马如风一般奔夺而去。

“驾。”苏映寒紧跟其后,唇瓣挽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来,他想她若真是望月,合该也是如此有性子罢。

他说过要带小七去看北魏的美景,如今他们踏过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寸山川、每一寸河流,他都希望有着一日真能实现这个梦想。

骏马一路沿着魏都城门而出,直奔城外,绕过护城河再过向阳坡就能望见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的四部各有两支部落,离的尚算不得近,因地势关系远远地就能模糊看个大概。走出去不远就能看到成片成片的胡杨林,这个时节正是树木青葱翠绿的时候,再过去便是虞山。虞山比不得蔓华山高大秀丽,却是最崎岖险要的山势,以地势之姿为天然屏障保护着北魏境内,足以成为御敌的最佳地形。



98.皇权更迭

今日苏映寒并未打算带阿月前往虞山,主要还是带她领略北魏的明川绣锦。阿月已许久都未畅快淋漓的骑马,在这种微风送爽的日子里可以自由自在的任她聘弛,已如前世。

保护太子的侍卫远远跟着,并无上前来打扰。只有无尽的风和青草地幽幽的草香吹拂在鼻翼间,一缕缕一丝丝,绵密而悠长。阿月仰着脸,感受着被大地轻抚的味道。也许这就是她曾经苦苦追寻的自由生活,可是蓦然回首,她却还是要将自己置身于漩涡中,终究还是无法企及。

“殿下,可否愿意与我比试一场?”不可否认的是她喜欢北魏,就像她喜欢黄沙漠漠的无回郡,才会在那里造一座望江楼,所谓的望江哪里真会在浩瀚黄沙中造一条江出来,正如那月牙泉的一汪水,有些信念留存在心底,便是海市蜃楼所在。

“好啊,怎么比?奖励何在?我可不做无本的买卖。”苏映寒得意的笑看着她。还真有几番商人的味道,这人不去行商也是可惜了,可她才不愿将来有一日要在江湖上碰到他,也非好对付的主。

阿月想了想道“前方有颗乌蓬树,谁先到达就算谁赢,赢的人可以向输的人提一个要求,如何?”

目测乌蓬树距离他们也要有近千米远,一树独帜在原地上,硕大的枝叶如伞撑起遮蔽向土地,正是纳凉的好去处。北魏天干地旱,鲜少下雨,这个时节算得上是一年四季最美最丰沃的,再往下到了冬日就只剩下皑皑白雪覆盖,与春夏秋三季形成对半分,春秋俨然不过一瞬而过,实属夏炎,当得与冬日姿色平分。便是夏日在北魏日头也非酷暑难耐,反而暖意融融,照得人身上洵沐。

“好——”字尚未落下阿月的马便率先冲了出去,她回转头来朝着苏映寒笑,那一瞬他看清了她眼底满目的星彩,流光繁华,好似那缀满星河的辰光,能照亮他前进的道路。

“驾。”猛地抽动缰绳,他骑马快速追上去。心中没有比此刻更清楚,无论她是谁,此刻在他身边是他想要保护的人不就好了,她若真是故人那他就拼了命的护着她,给她最好的繁华盛景,如果她不是,那就与他一起携手创造这繁世盛景,他相信冥冥中自有安排。

前方的女子奋力抽动缰绳,马鞍在她胯下摇动着,她半支起身子全情的投入其中,有股不服输的倔强。奈何身后这位看似美丽的男子并非普通人,他可是北魏最尊贵的太子,北魏人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即便是他生来也要先学会骑马,马术自然不会比她的差。明知她耍赖先行,却还是花不了多大的功夫就被追上。当两人齐头并列时,阿月侧目看向他,啧啧称叹道“想好条件了吗?我可是已经想好了,你可不要输了哭鼻子才好。”这本是玩笑话,自她口中说出来却有种小孩子气的味道来。

苏映寒哂然一笑,不再说话,奋然极追。他的动作很快,大有超过阿月的势头。乌蓬树近在眼前,宽大的枝藤已在向他们伸手,而苏映寒也超出阿月两步之遥,到底是男女力量悬殊有别,即便是阿月先前在军营中有过历练,还是同从前不一样了,若换成以前,骄傲自负的望月公子哪里会容他人胜过自己,势必也要令人伤她一千自损八百。可以她现在的能力,除了借助别人,以智取胜,再不复从前的功力,即便她已经在重头开始练习,终究是伤了底子。这些,全都要拜一个人所赐。

“驭。”苏映寒拉住缰绳,骏马率先一步停在乌蓬树底,他目光如炬,迎接着慢他一步的阿月。

“你赢了。”阿月跳下马背,拍了拍手道。既然是她自己说比试的,愿赌服输,技不如人没什么好抱怨的。

阿月盯着苏映寒,可等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吱声,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看穿。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底忽然没来由的有些慌乱,莫不是他看出什么破绽来发现了她是谁吧?并不是刻意的要在他面前隐瞒,而是没有这个必要相认,就算认出了彼此又能如何,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反而只会给她增加麻烦。

“说吧,要我做什么?”阿月被他炙热的眼神给看的有些局促,尴尬的问道。

苏映寒也不再为难她,从她躲避的神色中他已读出她的意图,所以他不会逼她,只要是她想做的他就尽力去成全。

躺下身,靠在柔软的草地上,背后是郁郁葱葱的青草香,头顶是枝叶葱茂的乌蓬树,透过树顶缝隙的枝叶间能看到七彩阳光漆洒下来的斑驳琉璃,美得晶莹剔透。而她就站在光影下,如雾如幻,仿佛只要眨一下眼就会破碎消散。指尖,就那么毫无预兆的触碰到了她的手,奋力一拉,阿月就在猝不及防间跌落在他身上,被他抱个满怀。太过意外,丝毫没有心理准备,阿月想要挣扎,他却抱的更紧。

“别动,就这么让我抱一会,这就是我的要求。”果然她不再抗拒,任他抱在怀中,与他躺在地上。或许是刚才的挣扎有些激烈,她听到他胸臆间起伏不定的呼吸声,夹杂着一丝隐忍压抑,他的手臂力透她的肌肤,是那么的紧那么的桎梏,隐隐透着害怕和不安恐惧。

这种念头一旦袭上心头,她心底里也涌上了一股悲伤。

他说“曾经我承诺过一个女子要带她来看北魏的秀丽河山,可是我未能遵守承诺,放开了她的手,并非是因为她选择了别人而放弃我,是我先没有坚持下去。当年我以计诱苏映抑夺取皇位,彻底令他失去对皇位的把控,一怒之下他竟起了弑君杀心,虽未成功,父皇却因此大病不起,而我也不得不返回北魏,可是这一走却将她亲手推入地狱,如果我当初坚持带她走,那现在结局是否就不一样?”也是当年的决定,令他悔不当初。玄月宫满宫被抄斩,宁氏一族满门被屠,而她,也陨落泥尘。

他的话一字一句落在她心上,是为试探,还是为怀疑?有那么一瞬阿月几乎动了容,他说他在责怪自己没有及时带她脱离苦海,若当初不顾她的意愿,或假装不知执意带她走,那后来就不会有那许多事发生。可是訾夙你可知这并非是你的错,这是我与他之间的宿命,逃不开躲不掉,我又怎会怪你呢?你有什么错,有错的那个人是我,是我非要爱上他,是我非要飞蛾扑火走进这深渊牢笼中将自己困死,为此我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这些与你何干?!可是訾夙我不要你参与进来,这是我与他的事,此生我与他早已是不死不休,任谁都不能阻止我的步伐。

缓了缓情绪,在他灼烈的目光中阿月镇定下来,平静道“没想到殿下还有这一段过往,那位女子可真是好福气呢。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过去,还望殿下要向前看,才能继续走下去,活在回忆中的人注定要痛苦,想必那位女子也不期望殿下伤怀。路是她自己选择走的,好与坏总要走过了才知晓,不是么?”她目光中的坚定和释然是苏映寒未能预料的,或许正如她自己所说,这条路没有走过,即便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义无反顾的扑向那人,可他终究辜负了他们之间的情缘。

那么这一次,他会牢牢抓在手中,绝不会再犯曾经的错误。

“走吧,别让侍卫们担心,我们消失那么久到时该要治我个蛊惑的罪了。”阿月坐起身理了理身上褶皱的衣角,玩笑的说道。

“巫医说你脸上的伤并非不可治,只是时日有些长久顽固需要好好调理,宫中不乏名贵的药材,我让他们着手为你诊治吧。”他在身后提议道。

阿月怔了怔,并未反驳,只是说了个“好”字。有些话真的无需戳穿,那就当成是刻意的假装吧,彼此心知肚明就好。若是说穿了那她就真的待不下去了。

后来回去的路上他们故作轻松,谁都没有再将尴尬气氛持续下去,就当什么都未说过。继位礼临近,趁着尚未真的接手国君前苏映寒承诺再带阿月出宫一次,这次他想带着她去看北魏的风俗民情,只有领略了这些才算是真的了解了北魏。阿月点点头,就像他说的这是一直以来他的心愿,只有当这些偿还了她他才能摆脱过去,继续他的人生。她此生能得一人重喻千金还求什么呢!

“小姐玩的可好?”仙儿羡慕的问。

阿月接过她递来的锦帕擦手,桌上早已摆好了晚膳,丰盛可口。她却没什么胃口,敷衍道“挺好的,下次带你一起去。”

仙儿有抑制不住的激动心情,再三确认问她是否真的,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逛过一次街,也未曾领略过魏都的风采。本来像他们这样的人每日都在为生活奔波,为每日睁开眼能看到明日的太阳而感激,哪有空去看这世间是否美好繁华。又有多少人一生都在匆忙中转瞬而过,生命太过短暂,尤其在这乱世,群雄逐鹿,看似繁华的背后又暗藏多少汹涌波涛,谁知转眼而过究竟还能抓住多少真实。



99.皇权更迭

阿月被仙儿这一弄到是精神好了些,勉强吃下几口饭就听得殿外有宫女前来告禀说是巫医前来给她诊脉。到是没想到苏映寒的效率会这么快,先前一直是由姬典那边的大夫在给她诊治,北魏盛产不少名贵的草药,至于北魏人的医术如何她早已领教过,自然也是相信巫医的。从前她养在相府中的不少花草皆是为抑制寒毒,也都来自北魏,若这次真能恢复容貌那是再好不过,但她也没有抱着必然的决心,毕竟伤的太久了,有些毒素早已渗入骨血,伴随着寒毒发作起来连她自己都很难控制。

殿中宫女开始掌灯,夜已将落幕,华灯初上。巫医还是先前给阿月诊治过的那个,据说是专门为苏映寒看诊的,此前两次他对阿月的态度都算不上好,这次不知是她身份不同还是苏映寒特意叮嘱过,他一扫之前对阿月的鄙视,半跪着认真诊起脉来。阿月坐在摇椅上,半磕着眸,也不打扰他。仙儿等人伺候在外,房中只余下她二人,有什么话巫医也并不隐瞒。

“小姐的身子仿似受过重创?”他这么问阿月也没隐瞒,反正就算隐瞒身体还是实诚的骗不了人,最终这些话也会被传到苏映寒耳中,而他既已对她起疑,刻意安排巫医来给她看诊,不正说明了他想知道她是谁,而她是谁,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在问这个问题。

“这些到是靠调养就能慢慢恢复,只要用名贵的药养着并无大碍,脸上的伤疤看起来也已经有所好转,不知是否用了润颜生津膏?”

“是,家父命人诊治过,大夫就让一直用着,说虽不能彻底恢复容貌,时日长久也必能好上七八分。”

“正是。润颜生津膏中有一味药乃北魏特产,其药效非常有用,小姐多用并无坏处,而麒麟草数十年也只结一次果,所结麒麟珠乃起死回生的良药,可治百病,是为北魏镇国之宝,也可治小姐寒疾之苦的其中一味好药。”

阿月心中一阵涌动,寒毒于她来说相依相伴太久,骤然听闻能解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旁人无法感受的。

“可是小姐这寒毒要解却是要伤了根本,此毒少说也有一二十年,若非有武功底子压制着发作起来怕是极其难受的,可若解了毒一招伤了元气,后果会如何谁都无法预料,严重者甚至危及生命,还请小姐慎重,臣也不敢贸然行事。”巫医将药箱打开,取出银针来,再将盒子里捣碎的草药也摆在一边备用,又道“小姐可慢慢考虑,还是先将脸上的伤治好吧。”

虽说脸上的伤好治,却是一点都马虎不得,本就留了疤,想去除颇费番功夫,其中疼痛难忍需得有常人难熬的意志力,不可摧毁的信念,也需耗费颇长一段时日。首先就得将原本已经长好的腐肉剔除,再将毒导出,需每两个时辰就换一次草药,且不得见光。

阿月躺在摇椅上准备接受第一次施疗,巫医为她取了干净的锦帕咬在口中,以免她疼痛难忍时会尖叫出声。阿月推拒了他的好意,没有什么是不能忍的,更何况是疼痛呢。她咬紧牙关坚挺道“开始吧。”

半开的窗外能看到悄然爬上枝头的玄月,月光沉静如水,而她此时也异常平静。她始终都坚信所有的苦痛终会过去,忍耐也不过是暂时的。

炽热的火源炙烤过冰冷的刀锋,尖细锐利的刀柄被握于一双手中,举着提到阿月眼前。玄月宫出生的人天生就对锐器有敏感,更何况是已经逼近了他们面门,若是往常她必定会第一时机反击,那是出于自保的本能,犹如吃饭那般家常,若连这点警觉都没有,那离死也不远了。然而此刻阿月双手拽紧了衣角,眼睁睁看着刀柄向她移近。她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却无法再将眼睛闭紧,任着巫医在她脸上来回的划动。巫医的动作已经放的很轻柔,可还是令她痛不欲生,几次都忍受不住。她紧咬唇瓣,额头上密密麻麻形成一层细密的汗珠,巫医深怕渗到伤口中便把仙儿叫来给她擦汗。翻动伤口总是怵目惊心的,巫医一块绢帛一块绢帛的往外丢着,沾染了血的绢帛堆积在木盆中,已有半盆之多。阿月到是没什么,反是仙儿几次看到这些都险些要晕厥,被巫医喝令她忍住,若是不能给他们助力,那就不要来打扰他们。阿月抓着仙儿的手,慢慢地她也镇定下来。花了统共两个多时辰,第一次诊治总算结束,巫医将收尾完成,她的脸被包成个大粽子,只差没在头顶扎两只小耳朵出来。唇上几乎被咬的血肉模糊,苍白着道了声谢。

巫医许是没见到过她这种这么能忍的,赞赏的看着她,又叮嘱了仙儿些事宜,需两日后才可出门,然这仅仅是第一阶段的诊疗,还需看成效再调整药物和方案。

阿月背透汗注,整个人都虚弱的瘫软在摇椅上,以她现在身体这种状况别说是解寒毒了,就连脸伤都熬的很吃力。

仙儿去外取了参汤来给她进补,阿月一小勺一小勺的喝着。看着她虚软的模样仙儿心底有片刻的动摇,眼前的女子哪里是什么工于心计、城府极深的毒辣狠厉之人,明明不过是个看起来那么单薄瘦弱的纯粹少女。她笑起来眸底会璀璨如星辰,只不过那清亮到透明的眸底藏的太深,是她看不懂的复杂和幽暗。她曾想过,如果当初阿月没有将她带出军营,抑或者她的目标不是她,那她现在又会如何呢?还是当她那个命如草芥的卑微女子,还是极有可能已经忍受不了桎梏而死?不论是哪一种结局都好过阿月给了她希望再亲手幻灭更要残忍,阿月不也利用了她达到她想要的了么,所以她并不亏欠她。正如祁珍所说的人要为自己而活,既然是阿月先利用的她,那就别怪她背叛了。

连着两日阿月都未出过殿门,脸上也一直都被绢帛包裹的密实,每每伴随着草药味入睡却是出奇的好睡。到得第三日早朝过后,苏映寒亲自过来找她,这些日子阿月包裹的太晃眼也没机会去玉清殿听朝事,既然他来了那便问问贺青彦那边的情况,先前那边可是动作频频,大有种为贺芸罗不忿之感,若还是如此恐怕会危及到继位礼,势必要将他严密看守着,莫要出了什么事才好。

“这些事暂时不需要你操心,你只管养好伤就行,别等继位礼那日你出席不了,还是你想顶着这么个大包受人瞩目?”他抬手指向她的脑袋,定是巫医告诉他今日可拆药前来查看。

阿月横了他一眼,并不觉得这个样子有什么丑的。于她来说皮相不过是外在,真正丑的是一个人的灵魂。约莫过了会儿,阿月坐在铜镜前对着镜子俯视,看起来也并无多大区别,甚至还没前段时间用了润颜生津膏来得好,不过巫医说过这只是暂时的,她眼下远远要比三年前好许多。本来早前就约好了今日要带她出宫,仙儿则特意拿来一套粉色的裙装给她穿,配以毡帽垂以面纱将她的脸挡住,一来避免光照,二来也免于吓人。

阿月从未穿过这么少女的衣裙,那抹粉色嫩得能掐出水来,她手指一抖,差点将衣裙摔在地上。眼缝瞟向仙儿,这么艳的颜色哪里适合她了,根本就不是她的风格嘛。阿月还要往柜子里去挑纯白的衣裙,被仙儿推搡着往屏架后走,笑道“小姐年岁又不大,为何老要穿这么沉闷的衣装,不是白色就是黑色,看的都让人生厌了。”覆又悄声道“太子殿下想必也不想再看了。”

这丫头什么时候嘴巴这么会说话了,阿月佯装要生气,都说的什么跟什么,苏映寒想不想看和她想不想穿怎么就又能联系在一起了。以她现在和苏映寒的关系,看来是怎么都说不清了,便是告诉别人他们不是那么回事大抵也没人会信,索性也就不解释了罢。她一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人早已摒弃情爱,又有什么资格再去谈论儿女情长呢。

待阿月出去时苏映寒果然眼前一亮,直夸仙儿有眼光,她就该穿的活泼些,整日里那么沉闷心情都不会好。仙儿也是知情识趣,临出门前说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就不去了,实则是不愿打搅他们。苏映寒看在眼里,默默点头,阿月挑的这个婢女眼光不错。

路线是早就制定好的,毕竟是太子出巡,明面上看着像是心血来潮,实则早有侍卫将一切路障都撤除,凡是能威胁到他们的都不会出现,而侍卫也是贴身守护在他们身边,连食物都是菩桃先用过无碍再给他们用的。或许继位大典真的是临近了,魏都启动了一级防备。



100.皇权更迭

阿月和苏映寒坐在魏都最有名的一家早餐铺中,望着空落落的铺子哪里还有什么胃口。按照这个排场哪里还需要到民间来感受风俗民情,直接坐在万福宫中还不是想吃什么都有,且御膳房是有什么不能做的。

店铺的老板还在战战兢兢缩在角落里,阿月索然无味的望着窗外热闹的街市,他们今日穿着普通便装,并无过多的繁华,衣着却已经很是华丽,柔软的面料多是以鲛纱绣成,其中价值可见一斑。有些不知情的客人来惯了这家买早点,探头探脑的查看发生了何事,被侍卫给拦下。这下阿月是真的待不下去了,她是望月公子时吃穿用度都不曾差过,可也并不讲究排场,更何况后来的那些年里她遭遇了太多的变故,早已不再是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女。当一个人看到过人间疾苦,命如蝼蚁般的存活过,她就哪里还有理由去享受特殊的待遇呢。这让她恍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人她从未看透过,却是从旁人的口中了解过,他之所以常年食素一则是不忘年少苦痛时,二则是慈悯人间悲苦,是以吃穿用度皆不铺张浪费。虽不知是真是假,她却是觉得自己好像现在也活成了他的模样。

大约也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苏映寒并未强迫她,想来她也还需时间去接受这一切,但时间长了她总会习惯的。打包了几个点心他牵着她往外走,阿月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忽然想要挣脱,可她才一动便听到苏映寒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别动,没我牵着你能看得见吗?”他这话说的也对,她视线受阻确实没有办法看清脚下的路,也就随着他了。苏映寒紧了紧她的手,唇瓣溢出抹不易察觉的笑来,低头吩咐菩桃几句话。

菩桃瞥眼身后的阿月,支吾道“公子,这不……”

“不用多说,接受命令。”后面的话都被苏映寒止住。

朦胧中阿月看到围绕着二人的侍卫都散去,或许是改为更隐蔽的跟从,总之不会再碍她的眼。他们一行人衣着不凡,但魏都本就是达官显贵之地,百姓也见多了豪门公子的排场并无什么惊奇,看了几眼纷纷都四散而去。身侧只余菩桃和另一侍卫在两步之遥的距离跟随着,苏映寒牵着阿月在街上走,向她介绍北魏平常百姓兜售的货品,因是多地处草原,往来繁茂多有皮毛出售,上好的皮毛通常以一整只猎物为好,将其皮肉割除晒干,再抚以香料去味,就能拿出去兜售。只是打猎并非易事,想要将皮毛完整的剔除也非易事,几桩加起来贩卖的价钱就往上涨了又涨,这还是在北魏,若是拿去边疆两国交界的城池价钱还要高上一倍。这便是进口的舶来品了,物以稀缺为贵,别看普通,各国皇宫中的娘娘们皆是喜爱的紧,平日里铺在榻上既能取暖,还能彰显自己的品位。

苏映寒挑了块雪白的狐狸皮问她是否喜爱,若是喜欢就买下,正好放着冬日可用。阿月抬手触上瓷白的毛色,软滑的毛发却一瞬间触到她心底。那年她垂死挣扎时恍惚间确实看到一只闪着金光的狐狸向她施过救,那只狐狸她认得,不是别人,正是白羽。她后来只当是个梦,世间哪有如此玄幻的东西出现,可是白羽又在哪里?若非是假的,她又是谁救的呢?

像是被烫到般蜷缩起指尖,忙的疾步向前走。苏映寒丢掉狐狸毛也跟上来,不知她为何突然低落的情绪,然而此刻也再没有逛街的心情。计划被打乱,索性前方不远处有火舌舞围着不少百姓,纷纷拍手称好。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正拿着火焰吹出一条长长的火龙,火龙乍现处几个着奇怪脸型面具的人跳着启祝的舞蹈,而火龙则以不同的姿势向四周飞舞着。苏映寒哪里知晓阿月曾经被巨大的火势围困过,茫然见到心头已有发怵,他拉着她靠近中心地区,阿月拒绝不了他的好意,他也是想让她高兴,身后的菩桃想阻止,但见主子兴致颇好,又硬生生将话给压了下去,再说四周都很吵杂,真的扯着嗓子叫也不好。反正他们只要跟紧些总归没事的,这么想着便与另一侍卫往前走了几步。

人群似乎又在阿月他们进入包围圈后密集了许多,阿月的心思本就不在这,自然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只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围挤着他们的人就顷刻有了动作,闪着银光的利剑对准了他们动作快而迅速,只在刹那有过一瞬间的空白,阿月抬手很快就将苏映寒扯住,拉拽着拖往身后。苏映寒反应自然也不慢,抬手间已将靠他们最近的那个人给踹踢出去。眼看着他们都已败露,索性连那帮戴着面具的人都冲上前来纷纷掏出腰间的软剑,朝着阿月和苏映寒四面八方飞扑过来。身后菩桃和侍卫早就赶在他们进攻时就第一时间阻断他们,对着苏映寒大声说道“公子先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面具男龇着獠牙躲避开菩桃的攻击,又朝他们袭来。一个剑劈,裂开了阿月的面纱。不知何时先前躲在暗处的几个侍卫也加入了战局。场面打斗非常激烈,四处都刀光剑影,围观的百姓不少被殃及,有些也早就抱着头逃窜,余留下一串惊叫声。这里是魏都,即便真的引起动静未能及时惊动到府衙,但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前来保护太子的人马就会将那些人全部缉拿。而他们也是早就有备而来,二三十个人先是拖住菩桃等人,待苏映寒带着阿月逃出来后就又有人从暗处持剑堵住了他们的去路。苏映寒拽着阿月的手将她护于身后,拉开架势就与那些人扭打在一起,好几次蒙面人都将剑砍向了阿月,都被苏映寒给救下。阿月武功虽未恢复,先前却是有实战经验的,毕竟上过战场,自保还是绰绰有余。可是源源不断有武功高强的蒙面人出现将他们一路逼退至城门口,城门的守卫见此自然上来持剑想要阻止,他们虽不知苏映寒就是太子殿下,可在魏都打斗的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然而守卫并无招架之力就被飞来的几柄剑夺去了性命。城门大开,阿月和苏映寒同时明白他们是想将他们引出去,城中动静太大很容易将他们围困死,可他们没办法,几十个蒙面人将他们的路堵死,想要短时间内突围出去根本是不可能,他们在等到援兵赶来前或许就撑不下去,只能被逼退到城门口。越往后越危险,城门外的他们更加不知还有什么在等待着。阿月一个分神手臂上就被拉出一条口子,苏映寒见此将方才夺过来的剑劈刺上去,这才堪堪躲过第二剑。蒙面人攻击非常凶猛,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剑势又异常狠辣,每一招都将他们致命。人总有疲累的时候,可他们却像是才刚活动了筋骨,从背后又将他们围困起来,这样一来他们四面楚歌,只能背靠着背作战。阿月指尖翻转,击中蒙面人的手腕,他的剑柄落入她手中,但她尚未接住就被一股大力拍中胸口,内力将她打的气血翻涌,差点一口血吐出。

“阿月,你没事吧?”苏映寒也意识到她受了伤,焦急的问。

这种时候不能分他的心,阿月忍着胸臆间的疼痛佯装无事道“无碍,他们还不能拿我怎样。”说罢,两人一路疾驰后退,一路攻击着蒙面人。几个蒙面人被苏映寒打落入护城河,而他身上也受了些小伤。他握紧剑柄,脚下步伐稳健,只要阿月没事他就不会慌乱,这些人莫名其妙的围击他们,究竟是何人指使的?

再过去就是向阳坡,坡势极为陡峭,多是悬崖峭壁,一不小心摔下去必死无疑,崖底多是碎石泥流。然而这里没有别的路可走,更无藏身之处,除非往另一侧的虞山,可是虞山并非那么好爬的。

苏映寒手中的剑势未停,带着她只得避逃往虞山,然而匆忙间阿月身上又被剑刺伤,伤在腰腹间血流的有些多,她唇色苍白,呼吸也渐重,一只手捂着流血的伤口,喘着粗气对苏映寒说“快走,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的好,你的命比我值钱,你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要为我断送在这里,不值得。”

她的话顷刻刺痛到苏映寒,神色间也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他转头来怒斥道“我绝对不会再对你弃之不顾的,你休想再甩脱我,我说值得就值得。”

“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其中一个蒙面人发狠说道,林跃至空中在另一蒙面人的助势下对着阿月刺下锐利的长剑。

那一剑对着阿月头顶劈下,银光闪烁下带起一丝凌厉的风,有那么刹那阿月的脑中是空白的,她根本来不及想太多,也无暇多想就被一柄强势的剑隔挡开。刀光剑影在空中交汇,形成两股巨大的气流,气流下是两个实力相当的男人不分伯仲的僵持。也不过是在顷刻间,围绕在两人身边的蒙面人又围聚起来形成包绕的样子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进攻。



101.皇权更迭

阿月至此不过是在强撑,她至今内力全无,全凭着武功招式在对抗,随便一个有内力的人就能击倒她,身上大小伤口不断在增加,可她依旧顽强的站在苏映寒身边,丝毫不让他孤军奋战。至少不要成为拖累他的人,这是她脑中唯一的想法。

向苏映寒进攻的其他蒙面人同时也在他身上造成了不少的伤口,一步步逼退着他们至虞山脚下。其实若真能一直拖延下去于阿月他们是有利的,这里离王城算不得远,方才又有一番打斗,相信被拖延住的菩桃等人很快就会脱身找援兵过来,而离这里十里的地方又有亲卫军驻扎,不可能让他们这么嚣张下去。所以蒙面人很聪明,他们动作迅速,个个都武功一流,出手绝无虚招,更无多的花式,拼的就是狠辣和速战速决。

就在苏映寒一剑刺向身后之人,连着杀了两人后,对方也再次看准了他们的弱点,向着武功不霁的阿月进攻。阿月用剑刺向左侧的蒙面人,呲啦一声又被人刺中了脚。就在苏映寒再次解救她时,紧围着阿月的蒙面人们却向目标对准了苏映寒,纵使苏映寒武功再好都难敌这么多双手,男人发出一声闷哼,是利刃刺入血肉的疼痛感。

阿月一个转头就看到苏映寒肩膀上插着一支箭,紧随着箭弩又嗖嗖发出两声,再望眼过去却是不知何时又有人骑在马上过来,正对着他们射击。来人就一人,但显然是个箭弩的好手,能在机动中还能瞄准他们。身后就是虞山,阿月当即拉着苏映寒往山林中退,虞山她没进过,但总归比落在他们手中好,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要杀他们,说明他们是早就埋伏好的。依着她的判断极有可能是杀手或死士,若是这些人那不将他们杀死他们是绝不会轻易罢休的。按理说就算亲卫军没接到消息,禁军也该到了,怎么还是不见人影,菩桃他们几人呢?算了,与其靠别人不如自救来得实际,她素来都不是个被动着想要依靠别人的人。

然而骑在马上的蒙面人早就料到了阿月的想法,他手上不知何时已换上了套绳,单手绕在指尖对着空中甩了几个弧度后,精准无误的落入阿月的腰间,猛地一抽动,扬起马蹄便冲了出去。骏马被抽动的鞭绳抽打中,飞奔般冲向人群,又从人群中冲出,而马蹄声后则是刹那就被摔倒在地的阿月,吃了不少灰不说,被绑着绳子另一端的人拽拉着拖在地上拼命往前扯,整个身体都磕在沙地的碎石子上,衣衫磨破的细碎声响已然被铁蹄声覆盖,皮肤擦着碎石锋利的口子,很快就磨破了皮肉,扯出血丝来,一层覆盖上一层。那种细碎的痛刹那间涌入脑海,几乎要磨掉一层皮,就好像油溅在皮肤上,痛到心惊肉跳。

苏映寒的剑也几乎在同时冲破人群,朝着蒙面人袭来。可那人坐在马上速度极快,便是苏映寒凌起轻功也费了些时间才追赶上他。蒙面人回过头来扬起马鞭朝在半空的苏映寒击打上去,那人眸底沉静的可怕,并无多余的表情,冷静应对着。苏映寒侧闪开,再次将剑挥舞着刺去,这次却是晃了个虚招,待蒙面人分心应对的那刻他将剑对着绑住阿月的套绳砍下,由于马速极快,阿月被惯性带的在地上不停的往两侧翻滚,天旋地转。苏映寒飞身一扑将她稳稳护在怀中,而这时蒙面人的进攻又再次而至,这次不比上次在人群中,他们的目标更大更暴露。蒙面人左手架起箭弩,对着他们的方向精准射去。锐利的箭头以凌空之势画成一个圈,正对着的阿月的后背飞速前进,苏映寒本是将她护在怀中,可这样的姿势就变成阿月在替他挡箭,那一刻他顾不上许多,依着本能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把她的头护在怀中,避免她看到这血腥的一幕。

“嗖。”箭声划破空气响在阿月耳畔,是那样的轻那样的有力,好像不过是有人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可她却明显的感觉到压在身上的分量变沉。苏映寒一口血自嘴角溢出,他眸底却闪着晶亮的光芒,透明的映着她小小的身影。他的呼吸声渐沉,喷洒在她耳畔,像是极力的隐忍压抑着。可是很快他就因失血过多而失去了意志,昏沉间还紧紧抱着她,将她以护卫的姿势锁在怀中,那是种保护她不被伤害的姿势。

好像有什么划过她沉寂冰封的心房。阿月她此生经历过很多,年纪尚小时就被父亲以报恩的名义送到了玄月宫,那时的她离五岁还差三个月,懵懂未懂,一心听从父亲的教诲,在那个如狼般厮杀的猎场中挣扎着活下来,没有人疼惜她是否饿了、疼了,也自此在人生的字典中被抹去了七情六欲,像个没有情感的机器般听从着命令,唯一让她印象深刻的或许是在那满五岁的三个月中遇到了一个小男孩,衣着不凡,矜贵精致,就是有些沉闷不爱说话,看起来很孤单的样子。她每每见此都会找机会多照顾他,与他讲话,但其实她比他小了两岁才该是那个被照顾的人。小男孩看起来很冷,也不爱笑,但与他熟悉了他偶尔也会搭理她,还教她唱他们家乡的歌,后来连她唯一玩的来的小伙伴都死了,她的世界也彻底化为了黑暗。这是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成长,像是骤然间被人催着成熟长大,还在什么都未懂的年纪就迅速的世故、老去,一颗心被伤的千疮百孔。红颜未老心先死,她独自靠着坚韧的毅力在黑暗寂寞中行走,有时也会感觉到疲惫。那些年为了活着她一步步双手沾满鲜血爬上至高位,为玄月宫开疆扩土,游走在各色男人中,饱尝世间冷暖,不算计难成活。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甚至一度想不开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又该去向哪里,财富、权利、地位这些她都能唾手可得,可为何却越来越累,越来越空虚?所以后来她一度放逐自己,才会在黔郡碰到了杜丽娘,到也顺手涉足漕运领域。慢慢地,在他们的陪伴下她才走出来,彼此互相依靠,支撑着她的心在未死前想要走出人生另一条道路。她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与一人回归平淡,相守到老。可往往这么朴素的愿望在常人来说容易,于他们这些满身罪孽的人来说却是如此艰难。就在她为玄月宫最后一次算计时,同时也被人算计,且那个人不仅让她输的彻底,还将她唯一的一段感情一并践踏在脚下。她愿赌服输,却为何要如此残忍,再将她打入孤独寂寞中。她以为此生都不会被人再善待,也从不相信还有谁会在意她,可事实是眼前倒在她身上的人正用他的血肉之躯来告诉她,在这世间还有在意她的人,她不是微不足道的任人践踏,还是会有人期望她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那种酸胀的感受被她称之为感动。

“苏映寒,你怎么样?”阿月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可倒在她身上的人并没什么反应,若非还能感受到他浅薄的呼吸,她会以为他已经不行了。这个念头令她一阵惊恐,忙的想要推他。身上的人疼过了一阵像是苏醒了,抬起头来对着她露出抚慰的笑,可那笑还没维持一秒,新一轮的攻击轮番而至。阿月忙的将苏映寒拽拖起身,但他此时身上受了重伤身体疲软的很,几乎没什么力气再爬起来。阿月刚要站起来将苏映寒护在身后就见他使劲拉着她的手,声音已经游离道“我拖住他们,你先走。”

“混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种……”拉扯间阿月一句愤怒的话未说完便脚下一滑迅速向下摔去,被苏映寒眼疾手快的抓住。身后又是嗖嗖的箭声,苏映寒侧着身一手抓着滕旋在外的她,一手持剑去抵蒙面人的箭矢,原来他们打斗中已经移到向阳坡,坡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黑黝黝的一大片什么都看不清,有雾霭弥漫在四周。箭矢从他们头顶射过落入虚无的空中,只有簌簌地风声响在耳畔,连半点回音都未听见。

阿月拼命抓着苏映寒的手,渐渐地她却发现如果她只是一味而固执的拖住他,那么他是否会被自己给拖累死?这个念头不无心惊地在脑中盘旋,那一刻她想到了放弃,把手放开吧,她有什么资格拖着他一起死?

苏映寒感受到她的指尖正在一点点渐渐松开,“你干什么?”声嘶力竭的吼声震的阿月一愣,凭着本能他猛地又拽牢了些,身体在不断往下滑,重力拖拽下他有些承受不住,中箭的伤口又往外开始渗着浓浓血水,疼痛下他拽着阿月的那只手越来越麻,只是靠着毅力在支撑就已到极限,他知道再这么下去他们只有坠崖,要么就被杀。



102.皇权更迭

“放手,再不放手我们会一起死的。”阿月焦急的大喊,没有任何一次能让她这般的惊慌失措。一直以来她都沉着冷静,哪怕是面对死,有那么多的不甘心,她都能靠着毅力一次次从绝境中走出,可面对这个为了救她而身受重伤的男人,他的固执和坚持令她无能为力。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在这世间是重要的,可他却告诉了她存在的价值。簌簌的风声将她的话吹散,像是无限回放般在山谷中激荡开来,一遍又一遍。

然而等待着她的并非是他的松手,而是他那令她久久不能回神的话,他说“那就让我们一起死吧。”紧接着她就眼睁睁看到他的身体翻身而下,像是一条断了线的风筝般急速下坠,而她则被他紧紧握在手中,那般的小心翼翼体贴呵护。

一起死吗?他甚至都无法肯定她是否就是他所熟知的故人,就轻言做出这样的承诺。那意味着什么他可否知道?这句话重若千金,让她如何去承受。

眼里渐渐凝聚起水雾,她想即便当初如尘泥般被人践踏在脚下,那般绝望的听着司夜离对另一个女子呵护有加她都没有这种撕心裂肺的心情,可这一刻她却很想哭,很想放声的大声哭。没有哪个女子是不想被人珍视的,即便坚韧如她,也有脆弱、孤独、胆怯的时候。訾夙,你知道这句话对我来说的意义吗?

翻飞而下的男子自然无暇顾及太多,他一个旋身指尖的剑刃就在岩壁上划下一条细长的口子,山石与铁碰撞出闪烁的火花,同时也减缓了他们下坠的速度。最后他们跌落在一块突起的崖壁块上,脊背被狠狠地撞击上大石,后脑勺也痛的不轻,眼冒金花。

阿月有短暂的昏迷过去,待她再醒来时凝望着高阔的天空,脑中忽然想起发生了何事,忙的坐起身。目及之处,苏映寒正倒在离她不远处的距离,一动不动的躺着,她有些害怕的爬起身,身上一阵剧痛,好几块皮肉都被磨出血来,她忍着疼,移动过去看紧闭着眼的苏映寒,去推醒他,可他身上插着剑,上好的鲛织云纹衣绸都染了血,脸色惨白到透明,像是只频临破碎的蝴蝶。阿月的心一突突的跳,心底里滋生出一股叫害怕的东西,她从前杀人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更别说是有其他的情绪了。但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是她在这世上仅剩下不多的朋友,她害怕连他都失去了。指腹贴着苏映寒的脖颈去探他心脏的跳动,还好脉搏还在。可就算是这样,如果他们逃不出去还是什么都没用,她一样要眼睁睁的看着他流血过多而死,那样亲眼见着同伴死去的感觉让她想起小时候,孤独、恐惧就这样伴随着她整个童年,以至于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害怕。然而他们此刻正在半崖腰上,离黑茫茫的底下还有段距离,突起的石块也仅是非常小的面积,四周什么都没有,连杂草都不长。索性好消息是崖顶上的那些人都不在了,他们至少是安全的。她抱着苏映寒,什么都做不了,既不能为他疗伤又不能带他离开这里,她真的很无能。这么无能的她还谈什么复仇,敌人都比她强大。

訾夙,我该怎么办呢?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无坚不摧的,可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很渺小……

“小七,小七……”迷糊间断断续续的呼喊声又再次响彻在她耳畔,与上次不同的是她开始渐渐回应他,不再躲避,不再怯懦。

“訾夙,你不是一直在猜测我是谁吗?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就是小七,我回来了。”她呢喃的哄慰着他,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是啊,她回来了,这个世界的人是否还欢迎她呢?不,她已被国家背弃,她已被家族钉上耻辱,他们到死都是恨着她的。这些都是她的错,她一辈子都洗刷不清的罪孽,所以她如今才会落得这般下场。

“阿……阿月。”苏映寒幽幽转醒,也不知是阿月方才的话有了作用,还是他被疼醒了,虚弱的开口道“你还在啊,真是太好了。我真怕每次醒来都是一场梦,对不起当年的事是我无能为力,若我坚持带你走,或许以后的悲剧都不会发生,我没能保护好你,你是否还在怪我?”他说着,像是又陷入了昏迷中,这些话醒着时他无法对阿月说,可他却想在梦中对着小七说。小七,你能原谅我吗?

天边的云霞火红荼蘼,即将隐没入山海。一层层退却的金光半笼在他们身上,像是镀了层金,夕阳余晖笼罩大地,连远处的山木都像是金光璀璨的。訾夙说北魏的风景很美,她想的确是很美。她看过魏宫金妮万丈气势如虹的落日,也领略过金戈铁马风吹草地的冉冉余晖,再如今他们深陷绝境,夕阳却依然掩照着不可夺目的恢弘,若非此时此景她真想欣赏一番。

苏映寒再次陷入昏迷令阿月慌乱起来,这种情况预示着什么她很清楚。昏迷只是个预兆,一旦陷入深度或许就不再醒来,毕竟他的伤是那么严重。仅剩下的半口气也是在强撑,勉强的活着罢了。虽然他的意志力很坚强,可不能医治终究不是办法。他们身上都未带伤药,除了这身无用的名贵衣服简直捉襟见肘。菩桃他们会找到他们吗,他会推算出他们坠崖了吗?阿月转了身拖着疲累的身子想要寻找一条出路,不能依靠别人,就算菩桃一定会找来,可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那时他们是否活着还是个未知数。她沿着坚硬的岩壁不断的敲打,哪怕能爬上去她也会拼尽全力的。这里的山石常年经受风晒雨淋早就被磨的光滑无比,别说是爬,就是想不滑下来都难。阿月没有放弃,无论怎样她都一定要想到办法……

或许是苍天不负有心人,沿着山壁边上陷进去的地方竟然有松动,她用力的徒手去扒,指尖上很快就渗出血来,血肉模糊的指甲盖翻转、断裂,她竟感觉不到疼,一遍一遍的继续去扒,直至扒出个小坑来。然而奇怪的是外表坚硬的山石内里竟有一块能容纳几人的内室都是悬空的,这次她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堵着的泥石给挖去,内室赫然就出现在了眼前。阿月心中一喜,虽然也是很简陋,可好歹他们暂时有个栖身的地方。她费力的将苏映寒拖进去,疲惫的仰靠在岩壁上。此时的苏映寒身体很烫,开始发起烧来,手脚都滚烫滚烫,她就知道这是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她抱着苏映寒躺在怀中,一次次擦去他额头上的冷汗,他却哆嗦着迷糊地喊冷。

“訾夙,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你不能放弃,我也不会放弃,好不好?”她似是请求,又似是悲鸣,低喃的哀哀诉说着,说到最后竟连声音都哑了。她其实心里无比的清楚,他们坚持不了多久,连眼下都是暂时的,他们会越来越辛苦,说不定全都要死在这,比跌得粉身碎骨还要凄惨。

————

“王爷,司相他们已经上路,属下已经部署好一切,还请王爷放心。”说话的男人屈膝半跪在地上,垂眸半掩。

男人点点头,“近来司夜离风头颇高,本王正愁找不到他的弱点,若是这次的事能成功,那本王必定好好奖赏你。只要本王得了西凤,护国将军的位置非你莫属。”男人一脸深沉的许诺。自从西凤帝病中西凤已持续了好久双雄称霸的局面,而那个老狐狸不就是想看到他们胡斗才能维持西凤表面上的平和吗?既然这样,那他何不助把力,让这一切早点进入白热化。

“还有,暗中联络各地藩王,是时候该他们站队了。”

“是。”属下领命而去。

————

已是离都第十日,因走着官道,一路上到也平静太平,并无什么异常发生。这次从西凤出发的使团由司相为主领,分别还有王成将军、礼部侍郎、工部侍郎、四副将和八名六品以下官员。一行人队伍浩浩荡荡,多达两百人之多,其中禁军四十人,御林军一百人,司夜离的暗卫也有二十几人。达到一个驿站便会有事先通报好的当地官员前来招待,为了减少惊动这次他们行程住的很普通,并未到达各地官员的府邸中,也不绕到各地郡县查看,是以时间上赶到北魏绰绰有余。

因是使团出行,一切就都按照礼制来。这次虽然带着家眷,但同行过程中并无过多的交流或亲密举止,连马车都是各自一辆,兰晴语的马车中多是伺候她的侍女,而司夜离的马车中则简单许多,除了流锦身为贴身护卫驾驭外,只得晚医女一人在照料,平时也会在马车中招待王将军等人商讨些事,到也无人会对晚医女说三道四,只因她是西凤帝亲派来照顾司夜离的人。到是走在后一辆马车中的兰晴语颇是愤恨,她每每前去见他都被推拒回来,碍于礼数她也不好几次三番都前去打扰,毕竟都被王成他们等人看着。



103.皇权更迭

他们是夫妻到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反而那个晚晚近几年来一直都出现在司夜离身边,不免让她疑惑起来他们的关系。初去北魏的欢愉心情已被忧心所取代,她在府中到是防着芷澜那个小贱婢像她主子般勾引人,却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着另一个女人。说起来他们都和宁朝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该不会是司夜离还对宁朝夕余情未了才让晚晚这个贱人有了可趁之机吧?

颠簸马车中兰晴语仰靠在车壁上,双目盯着前方,指尖狠狠扣紧。宁朝夕你都死了,还要阴魂不散的来纠缠,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他彻底忘了你?她本来想在司夜离的饮食中下剂量轻微的媚药,待时机成熟好早点同房怀孕,只要有了子嗣那她在相府的地位才会稳固,而非像现在般被他冷落,饱受煎熬。可是事情始料未及,她现在根本近不了他身,再说饮食方面都是吃住在一起,她根本无从下手。好不容易想等到在驿站歇息时他们总归住在一起了吧,谁知他根本不理会外人的眼光,径直将她阻挡在门外,当着众人的面将房门给关上。这种颜面扫地的事不仅仅让她尴尬那么简单,她甚至能想象得到背后有多少人在暗地里说她的坏话。这种日子不知还要过到何时,兰晴语绝望的想,她不是宁朝夕没办法做到像她那样会忍耐,她也无法忍受司夜离对她的冷漠。他就像是块千年不化的寒冰,纵使她如何努力去捂,也还是只感觉到寒冷,像有冷风不停的吹在身上,连她都要被冰冻了。兰晴语有时也会怀疑那样的一个人他究竟有没有心,他懂不懂什么是爱。从前她觉得像他这般美色在前坐怀不乱的男子简直是世间至宝,可如今她这么个大活人在他面前却一直被他无视,她就不免暗暗的想起曾经在他一着入第受西凤帝器重时谣传过的谣言,正是因为太过传奇,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又是如何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上瞬间就站稳了脚跟,深得西凤帝宠幸,就难免有些造事之人谣传出说他是断袖之人,用不正当的手段才爬上高位的。只不过后来在他出众的能力下这些谣言才慢慢止歇,而她也因见识过他笼络人的手段才深信他之所以能走到今日的高位全是民心所向。但此刻她却不免想起那些谣言来,莫非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兰晴语感觉自己快疯了,她每日所过不过是在揣度着别人,却偏偏那个人是她永远也看不透之人。可是无论如何她都已经走到了这步,绝没有回头路可走,她一定要坐稳她的相国夫人位,任谁都不能动摇她的地位。是以晚晚那个贱人最好不要让她抓到把柄,否则她绝对让她不得好死。眼下看来她暂时还找不到任何错处,她也一直都谨守本份,可她以女人的直觉来看晚晚一定有问题,否则以司夜离的性子绝不会将她留在身边,让西凤帝的人来监视自己,要么是他故意的。

遥遥山水,汤汤风景,眼看着还有两三日就要到北魏了,晚晚从侍女揭开的帘布下凝望向远处无边的草原,一旦进入北魏境内他们就要全部警戒起来,那一场仗他们没有忘,北魏人又怎会忘呢?这趟必来的继位国君之行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平安顺遂还是前路坎坷,相信不久就会见分晓。而凤景行这一路都没什么动作,难道他就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让他们再顺利回西凤吗?这个政治死敌只有打破了一方的平和才能打破西凤眼下看上去的宁静,相信其他惦记西凤的国家也都必然在觊觎着,只是还不敢轻易挑起司相和贤王之间的战争,只因他们两人并非都那么好糊弄的。可若是他们自己先按捺不住呢,所以这场好戏谁都想看,看看西凤究竟会落到谁手中。相较于各国晦暗的心思,北魏人则更希望这个闻名天下的司相能有人让他败下阵来,他们已对这个声名显赫的不败战神心有畏惧,同时更多的则是愤恨。

相比晚晚的紧张,侍女到是对北魏的美景赞不绝口。正值盛夏时节,草地上各色的小花都开了,远远望去像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玉锦,连绵起伏间恍如被人弹奏的绝妙音符,一层层异常华丽动听。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眼神撩过晚晚,随着她的视线一齐望向北魏大地。他眼神沉寂,晦暗中看不清究竟在想些什么,可他神情轻松,想来到是她多虑了。晚晚在他平静的眼眸中也渐渐沉淀下来,既然来都来了,前路如何怎是怕就能退缩的。

————

夜晚的崖底很是难熬,不停有簌簌地风声吹进洞中,即便她已经用自己的身子坐在外侧来挡住还是不能将风挡的严实,苏映寒的额头越发滚烫,迷糊间连神智都烧的不清,起初还会叫小七这个深藏在他心间的名字,后来即便短暂的醒来面对她时连她是谁都分不清,只是呢喃着冷。好像那吹进来的不是风,而是冷冻了他十几年的寒冬。恍惚间他像是做了个长久的梦,梦中他看到了蹒跚走路的自己,看到了父皇的严厉和母后隐忍的眼泪。每一次偷偷地来看他都会被责备慈母多败儿,而他吵着想要母后时也会遭到无情的惩罚,渐渐地他似乎忘了母子亲情是什么,只有冰冷教条的规矩和那沉重血腥的皇位。他想逃,可是生来就在帝皇家,成王败寇又能逃到哪里,他的世界除了生就是死,他想努力地活着就要不折手段的坐稳自己的位置,这就是帝王之术。他也能六宫粉黛,却不能独为一个女人放弃一切,现实教会了他残忍,可梦境却教会了他如何去爱。他渐渐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中。若只能在梦境中才能开口挽留住她,那他可否自私的拥有她,他再也不想尝孤独的滋味。

连续着好几个时辰都未喝过一滴水,阿月嗓子干涩的难受。她不想再这么干等下去,如果一定要死,那至少也要努力过后才能死,像这般懦弱地被困死绝不是她行事的风格。她放下苏映寒,将这个先前寻找过一遍的崖壁再寻找一遍,她深信他们一定能活着离开,就像她催眠苏映寒时说的,坚持下去。

夜晚冷凝的风肆无忌惮的刮着,吹的脸上生疼。现在是北魏的夏时按理说不该有这么大的风,若说崖底有风吹上来,那说明了什么。崖底或许并非他们想象的那么糟糕,那她要不要冒险试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这个念头在阿月脑中盘亘了许久,再三思虑下她静静站在崖边,心底很平静。訾夙,如果天注定我们要死在一起,那么来生我一定偿还你的恩情。你记得一定要等着我。

她不相信命运,也不相信善恶因果,只相信凡事都要靠自己去努力争取,无论好坏她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比如现在。当日阿月抱着昏迷已久的苏映寒再次跳下悬崖,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是期望着能活下去。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坚韧的心,以至于被人发现时她仍死死拽着苏映寒的手。救她的农夫无奈之下只得将他们安置在一张床上,但这位小娘子的丈夫受伤太重,脉搏时有时无,胸前插着把可怖的箭矢,看起来就触目惊心,救了几次都险些救不回来。农夫拔下箭柄,心想着如果真的死了那他也是尽力了。

阿月醒来时已是两日后,她睁开眼看到陌生的环境霎时就想到受伤的苏映寒,她还活着,那他呢?指尖触动就碰到了趟在外侧的男子,面色依旧是惨白的,但那柄箭显然已经被人给拔下,伤口也已经包扎过,还换了身粗布的浅蓝衣裳,对面前的这个美人来说依旧无损他的气质。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推门进来的妇人惊喜开口道。她手中拿着汤碗,浓浓的汤汁下冒着热气。随着她一并进来的农夫则脸色有些沉重,两人经过介绍后阿月知道了他们所在是处在向阳坡的崖底,因地势低漏,半空中常年都有化不开的雾霭,是以让人以为底下深不见底可怖异常,其实他们早年间不过是为了躲避战乱而想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谁知后来就躲进了山中,后来族人慢慢迁徙,这才与世隔绝。而阿月他们能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还不死说明是他们命大。

农夫开口道“我们虽在这里避世不外出,可却也清楚这里离王城不远,你们身上穿着的服饰都非普通,我们不想知道你们的身份是什么,也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只要能救的我们必然会救,但你的丈夫伤势太重,即便用了草药,能不能熬的下去谁都不知道。”

阿月没有解释她和苏映寒的关系,对于救他们的夫妇万分感激。她摸了摸苏映寒的额头,他的烧应是退下去了,额头没有那么烫。



104.皇权更迭

“公子的箭伤发了炎,我家相公说若再差个分毫就真的回天无术了,他能撑这么久想必也是舍不得独留你一人,切莫担心,他定能熬的下去。”妇人和蔼说道,说着就要去给苏映寒喂药。

阿月从她手中接过药,“我来吧。”她已经麻烦了别人这么多,哪里还好意思再辛苦她。

妇人也不推托她,随着她去了。门外有小女孩稚嫩的声音传来,妇人听了忙向阿月歉意的说道“我去看看。”说罢,随着她一同走出的还有农夫,他的眼神一直追逐在妻子身上,那种融融的爱意想让人忽视都难。看的出来,那是个极爱妻子的男人,而从半掩避的房门来看,隐约有一对孩子正在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多数是女孩的声音,男孩子极少插话。想来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阿月不由的看呆了,她一直都在寻觅的生活,无非就是你在闹而我在笑,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宠溺。无需繁华精致的景色将生活点缀,平淡平凡而平安的活着就好,与一人相守到老,儿女膝下。可这看似简单的生活却有太多的无奈和艰难,他们生活在这个乱世,战乱稀松平常,谁都想将权利握在自己手中,随意的操纵他人的生死,要想活着,活得比别人好,就必须活在算计中,否则难成活。

阿月将汤药一勺勺往苏映寒嘴中灌,他能喝下的不多,她就不厌其烦的帮他擦去残渍,接着再喂。

訾夙,答应我你一定会好的,我们都要活下去,你还有江山要守,而我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要做,即便是要孤独的活下去,这都是我们要走的路,谁都不要轻言抛弃。

到得第四日时苏映寒的情况才微微好转,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个很漫长的梦,梦的尽头没有归路,而他还是独自一人茫然的走着走着,他想抓着小七的手,告诉她不会再放开她,然而她却笑着转身离他越来越远。他一个紧张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整洁的茅草房中,而趴在他身上睡着了的,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吗?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激动的。

阿月看起来睡的很沉,眼睑下有一层浅淡的乌青,她就那么披散着头发,毫无警觉的睡着,双手枕在脸侧,是那么的沉静美好。他抬起来想触摸她的手就那么停在半空中,不忍打扰这宁静的一幕。她必定是累坏了才会睡的这般无知无觉,再看去却赫然发现她原本修长匀称修剪整齐的指甲都没了,指尖布满了血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则还是深红一片。苏映寒猛地一颤,这些是怎么伤的?在他印象中她的手指生的极美,浑圆饱满,指甲富有光泽,可如今看着那参差不齐的模样怎不让他心疼,难道她都感觉不到吗?他受伤必定是她一直在照顾自己,虽不知他们是如何活下来的,可想必过程定很是艰辛,否则她也不会累趴下。

桌上有他喝剩下的药碗,屋中陈设简单,他们沿窗而卧。苏映寒勉力的撑起半个身子,受伤的胸口还是剧烈的疼,他抬手支起小半扇茅窗,肆意的阳光就那样毫无预警的照了进来,从他的指尖缝中一路流泻上她的侧脸,被光影笼罩的她则像是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七彩泡沫,一碰就会碎。

时间仿佛就在指尖停止了走动,而他们若能停留在这一秒即成永恒,那一定是他能想到的最美的画面。唇边缓缓溢出一抹笑来,飞鸟在窗外鸣叫,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没有比这一刻更确定他想要什么,他从未怨恨过任何人,生来便是他的宿命,他得享常人难以企及的荣耀,自然也要比别人失去的更多,那些失去的就让他都失去吧,若只是为了换她的到来,那些走过的坎坷艰难就都是值得的。

阿月,我很欢喜,真的。

男子唇角的笑容越发深沉,他静静凝望着面前的女子,谁说他必定要拥有六宫粉黛而独弃一人的,自始至终他想要的人就只有一个,而她无论身份是谁,都最终走到了他的身边,那么他就不会再放开,除非是他死。

窗外渐渐有嬉闹声传来,嬉闹声有些大,惊着了阿月,她忙的坐起身,却在那一刻落入一双倾城的美眸中。那眼底有压抑的缱绻深情,与她看不懂的情愫。还不待她说话,身子便被人拥住。苏映寒的力气很大,像是下一秒就怕她会消失般,牵扯到受伤的伤口他也是丝毫都感觉不到疼。

阿月哪里猜到他是怎么想的,压着他的手轻声说道“没事了,我们还活着。”

半坐在床上的人并未说话,只是就这么看着她,听着她说话,好像就已经是满足。

已是临近继位大典前一天,往来各国的使臣都纷纷到达入住行宫,魏宫却像是一盘散碎的沙,太子失踪的消息虽被封锁,但宫中之人又岂能瞒住,小道消息总归不胫而走。再加之前几日出现在魏都街头的那场闹事,死伤不少人,连着百姓都被波及,这种举国喜庆之余居然就在国都闹事,不免让人心里产生疑虑和恐慌。但好在这件事似乎并没影响,宫中还是在紧锣密鼓的操办,只说太子为祭典操持琐碎之事众多忙不过来,这几日的早朝均是由魏帝来主持。魏帝年岁渐大,朝中事物早已交托,许久都未插手,此时难免会力不从心。经过前几年苏映抑逼宫一事更是气伤了身体,近些年来一直在调养,这个节骨眼出来主持大局到也说的过去,毕竟是交接的时刻,流连这最后的皇位在所难免。只是当真就没有人怀疑吗?还是有的,譬如说当日在魏都城中的那场激烈打斗就有不少人围观,难免就有不少达官贵胄的眼线看到,虽未必就对那位贵公子认识,可总归会猜测,暗中必也派人打探。如今被北魏帝派出去寻找苏映寒的人有好几拨,即便是暗中秘密进行,不可大肆的搜捕,但现在魏都城中来了各国使臣,也就意味着来了不少暗探和眼线,那些人的嗅觉不会比别人差,更是万分警觉,一旦太子失踪之事传出去,那围聚在魏都的各方势力会否趁机对北魏发起攻击,还是将魏都秩序扰乱,这将谁都未可知。但可以遇见的是,北魏必会大乱,引起各国虎视眈眈,从而趁机下手瓜分,势必会对北魏不稳的局势产生动荡。这种时刻光是拖延似乎已经无用,除非在短时间内将太子找到。可现在太子是死是活无人知晓,连截杀太子的杀手目前都未抓到人,猜测到是有好几个人选,首先考虑的便是与西凤打了好几年仗最后落败在其手中的司相,这次能将他引来指不准人家早就想先下手为强。其次就是南晋派了成邑大将军前来,身为轩辕澈最得力的手下,其骁勇善战并不亚于威名赫赫的宁浩,上次他们想偷袭却被北魏先下手反将了一军,这个亏对于睚眦必报的轩辕澈来说怎咽的下去。他此次派成邑前来该不会又算计好了什么吧?其次便是一直都低调内敛的东燕,看着仿佛不愿争强好胜,不去争夺弱肉强食,但实际不过是因东燕国力较差,再加上目前朝中一直被九公主百里泠凝的母亲明妃把控着,余下拥护太子一党的老臣除了继续寻找太子外,一时间竟不能与之对抗,所以明妃有着什么心思众人都猜不透,只是当初在北魏攻打西凤时,这个头却是东燕先挑起的。也不知是明妃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还是只想坐渔翁之利,反正捡便宜的事东燕也没少做过,到也是个难缠的主。至于那些边境小国那是最好收买,谁还不想瓜分一块以壮大自己,若是他们前来搅局,或者被哪国收买打头阵一点都不足为奇。至于北魏朝中,多年前那场血淋淋的教训就足以让人提心吊胆,其中还有多少是暗藏着实力积攒至今没让人拔出来的,又是否是他们在暗中操控着这场局?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魏帝只觉得越发看不懂,或许他是真的老了。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再过一天便是继位大典,到时若还找不到人那事情就会穿帮,任凭谁都无力回天。魏帝在玉清殿中徘徊不停的走动,时以夜深,他却丝毫没有安寝的心思,连着身边伺候的太监总管都忧心忡忡,想着是否要请熹妃来劝劝。但这种事找熹妃怕是不妥,还是找皇后吧。可皇后势必会比皇上还要忧心,劝不成不说反而会添麻烦。老太监也是头疼,一时想不到更好的人选,到是有一人跃入脑中,便悄悄遣人去请。

苏映抑候在大殿时魏帝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正要去请他来,没想到他到是与自己想到一块了。派出去寻找苏映寒的人消息至今石沉大海,总不能等到庆典当日再宣布取消,那才会引起朝野骚动。



105.皇权更迭

“父皇。”苏映抑低头跪拜。

魏帝疲惫的坐在龙座上,抬手支着额头,居高临下看着这个野心勃勃的儿子,这几年他的日子也不好过,自从放出来后就没怎么见过他,他每次去请安也就在殿外远远的不去打扰,他们父子的情分终究是生疏了。而他的身上少了分意气风发的锐气,反而多了丝内敛,人也是稳重起来,瞧着或许是真的改变了。

“你应当是知晓了你皇兄被人刺杀失踪的消息了罢。”

苏映抑抬起头来,目光镇定道“儿臣听说了,这才来问父皇该如何做。儿臣是说如果皇兄真的赶不回来,那祭典是否可以延后?”

“取消吧。”魏帝不无叹息的说道。事情还未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有这个时候取消才不至于影响最坏。

苏映抑眸底的光芒一瞬间黯淡下去,但他掩饰的很好,面上仍是一派平静。他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决定,然而清楚是一回事,当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即便没有苏映寒他都不愿意将这皇位传给他吗?究竟是为什么?同样是儿子,为什么差别这么多,那他算什么,他又为何而活?蚀骨的恨意从心底蔓延而起,如今的苏映抑已不是几年前,他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哪怕再恨都不会轻易表露出来,只会在背后狠狠给敌人一刀。这就是重生后的苏映抑,仰人鼻息都只是暂时的,适当的时候悄无声息杀死敌人才是他会做的事。所以无论今日的魏帝会说怎样的话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他早已不期待。

“是,儿臣遵命,儿臣这就去办。至于各国使臣方面也会派遣各大臣安抚好,理由就说是太子殿下偶染重疾需好生休养,继位典礼重择吉日。”苏映抑告禀道。这个主意虽烂,总好过什么都不说就取消的强,谁让魏帝非要一意孤行。

魏帝显然是累了,挥手道“就按你说的去办。”

“那儿臣告退。”苏映抑的身影一点点的倒退融入夜色中,坐在皇位上的帝王才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寒儿你究竟在哪里,这个时候你出事总透着那么股蹊跷,不是父皇非要将皇位传给你,而是抑儿他总教人不放心啊。你赶快回来吧,北魏的江山还要靠你来支撑。

到得次日早朝时分,取消继位礼的消息到是流传的快,满朝官员几乎都在小声的讨论这件事。才睡了没多久的魏帝显然精神很是不好,但他依然威仪的坐在大殿上,看着底下嘈杂的人潮声,怕是该来的总会来。

“陛下,臣得知陛下要取消继位礼,听说是因为太子殿下染了重疾,不知是染了哪种疾病,可有让巫医来看过?继君礼可非儿戏,怎可在这时说取消就取消?”说话的是礼部隶使,为官数载也是老臣了,正在极力的劝谏。

“是啊,陛下,各国使臣都来了,北魏的百姓都翘首期盼着这天的到来,戍边的各族已开始大肆庆祝,这个时候说取消,怕是会引起举国动荡啊。”另一老臣也上来劝谏道。

这时站在人群之前的国师贺青彦也加入道“继君礼乃我北魏更新换代的重事,太子殿下若真只是染疾,哪怕是抬臣等也会抬着去。可若事实并非如此,陛下还打算欺瞒到何时?”他的话字字句句戳到魏帝,底下的人群霎时爆出热烈的议论,纷纷道“国师这话是何意?”

贺青彦也不点名,只意有所指道“几日前城中忽然爆出有一伙人滋事,闻听杀了不少人,每人武功皆不弱,一时城中百姓人心惶惑。然而临近继位礼又是何人这么大胆敢生事,亲卫军、禁卫军等纷纷出动前来,那些人却在转瞬间消失无踪。这件事看起来与今日之事毫无关联,可再仔细一想,莫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才会取消祭典吧?”

此话一出,底下众人也都在思考,想来还真是这么回事。魏宫中难道真出什么事了吗,还是太子殿下出了什么事,是比染重疾更严重的?该不会是遇刺了吧?猜测像是把无形的利剑直指龙座上的魏帝,让他霎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没想到贺青彦会在此时发难,这个国师平日里对北魏忠心耿耿,一直是个不可多得的忠良,难道还是他看错了?

“陛下,还请陛下莫要瞒着众人,太子殿下若真的出了事,那北魏将由谁接手?”众臣中又有一人腹议道。

“看来北魏将要有大祸了……”

“陛下,太子殿下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件事传出去,不止皇位无人继承,还会令得觊觎北魏的诸国有可趁之机,想必他们已是虎视眈眈的暗中窥伺着了,就等着消息放出去,陛下千万不可取消继位礼啊……”

闹哄哄的朝堂上是诸位大臣忧心的谏言,说了半天却是毫无建树可言,无非就是质问和劝谏。魏帝被吵的头疼,怒声道“都给朕闭嘴,你们当朕是死了吗?他们若是想打就让他们来打,朕绝不会让北魏在朕手中丢掉,朕虽然老了可还不至于到没用的地步。”震怒的吼声压住了大臣们可怖的嘴脸。

底下暂时鸦雀无声,惶恐不已。也不知是哪位小官打破了沉寂,大着胆子说道“陛下,臣认为与其让各国豺狼虎豹来趁机攻打北魏,还不如继位礼继续举行,让二殿下取而代之,这样既可保民心不涣散,也可保北魏基业。”

此话一出果然又引来了众人的腹议声“此言也不可谓不是个法子,为保北魏百年基业,只好废除礼制,将二殿下扶上皇位,这也是个办法,且二殿下这些年来收敛心性想必再不会做出从前之举。”

大臣们纷纷点头,苏映抑虽不是他们期望中的人选,但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假以时日必也是个君王的威仪。至此,大臣们如潮涌般跪拜死谏,起初还有些人在担忧二殿下未必就能做好帝王,后来看到大家都腹议难保也怀着随大流的心思,反正眼下也没别的路可走。

一时间魏帝看着那些如潮水般跪拜的人不知是何心情,不是他没得选,而是整个北魏没的选。就算这其中有阴谋,就算他明明知道不该跳下去,但这个坑必需要有人来填。权衡利弊间,这个往日威严的帝王朝底下一侧看去,那里站着的人令他一时间感慨万千。若到此时他还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那他真是老眼昏花了。看来他们早就谋算好了,而他这个儿子也终于长大了,少去了那份锐利的棱角,做事也都是滴水不漏,不仅算计了他,看来也算计了他的王兄,成王败寇他还能说什么。今时不同往日,那时他还能狗急跳墙做出让人抓住把柄的事,可现在他早就藏起了锋芒,懂得借他人之口为自己造势,而他今日的表现也绝非再显山露水,反而将自己撇清,说起来到像是被逼无奈要接受这个皇位。这一点是魏帝没想到的,这些年牢中的生涯令苏映抑越发的深藏不露,做事不单是狠厉无情,更多了份一击毙命的决绝。

“好,就按照原计划行事。”魏帝松口道。

似是不敢置信般,苏映抑抬起头来与魏帝双眸对视,映入对方的眼眸中,那里是他看不懂的漩涡。直至早朝散去,魏帝拍着他的肩叹息道“你长大了,父皇终究小看了你,既然你执意要这么做,那父皇也无话可说,北魏将来在你手里不要败了,这是父皇对你唯一的期望。”他说罢,绕过苏映抑侧身往外走。

“父皇,儿臣……”苏映抑还要再说什么辩解,但魏帝摆了摆手,现在再说什么都是徒劳的,结果就是他们所看到的那样。

玉清殿镀金的龙柱在光芒照射下泛着淡淡金光,男子掩唇的脸上一闪而过诡异的笑,谁能知道那日苏映寒被打下万丈深渊会是他和贺芸罗的杰作,而那些杀手全是贺芸罗找来的,她对苏映寒恨之入骨,就算东窗事发,届时要算账的人也该是她。

————

风如涓涓流水般吹在身上,少了份夏日的闷热,却是格外舒爽。山谷中的日子总是极慢的,好像什么都不用想,靠在茅屋前的大石上就能发呆一整天。偶有燕鸣南飞,会在云雾上追逐般划出不同的形状来,住在谷中的人生活也是简单,自给自足,种些蔬菜养些鱼鸭,累了便靠坐在自家的凉棚里摘上些瓜果解渴,想凉快了便赤了脚在小溪边踩水,一日复一日的过着,好像并没什么不好。他们对生活的要求不高,不求富足,只求快乐健康。或许少了些烟尘气,连他们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格外美好。

“在想什么?”男子穿着简单的布衫,站在阿月身后,抬手为她遮挡刺眼的阳光。

阿月并未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你的伤才好了一些怎么就下床了?该不会是闷得慌想回去了吧?”原是打趣的话,但说出口似乎又有些沉重。山中日子漫长,他们竟不知过了几日,也不知魏宫里如今是副什么情景,继位礼又该如何?在这纷乱的时刻,原本该担心的主角却是在这里悠闲的养着伤,大有种乐不思蜀的感觉。要是让宫中大臣和魏帝见了不知该如何说他才好,哪里还有副帝王的样子。



106.皇权更迭

苏映寒却不是这么想的,他在魏宫循规蹈矩的生活了二十几年,唯一快乐的日子就是在西凤的那一年,他有时也会羡慕寻常百姓的日子,能再次享受平凡安乐,身边又有她陪着,何不好好珍惜呢。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一旦走上帝王之位,那此生将不会再有这般随心所欲的时候,他也不再只是北魏的皇子那么简单,每一个决定每一个行为都将牵系着北魏百姓的繁盛荣辱,这份担子很重,有时会将他压的喘不过气来,也有想过放弃的念头,苏映抑想要何不就给了他,可他自小承袭的就是君王之道,素来没有放弃的道理,而他放弃的不单是皇位,更是万千魏民对他的期望,这份责任他丢不起。

男人随意的攀上石头在她身边坐下,阿月怕他牵扯到伤口忧心的查看了下,他眼神宠溺,唇角露着一丝笑意,任着她摆弄,反正近几日一直都是她在照顾着他,没什么是不该看的。他们的头顶有一方小树遮挡,光影在缝隙中懒洋洋照在身上,被常年笼罩的大雾屏蔽去一层的光只觉得暖意融融。

“准备好了吗?”阿月问道。

“这话该是我问你。你准备好了吗?与我一起并肩作战杀回去。”

阿月唇瓣挽起个笑来,这人该不是在玩笑吧,她又何须准备,反正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她,就算是也有他在前头顶着,她根本不害怕。于是玩笑道“准备好了,若是有危险你继续再冲在前面,我就躲在你身后,反正谁让我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呢,哈哈。”

她本是玩笑的话,他却转头来认真的看着她,半晌才郑重点头道“好。”这句好字予若千金。他看着她笑颜般璀璨的脸,眸底有流光莹莹生动,心底涌起暗暗思绪,再等等吧,现在的他还什么都不能给她,但这都是暂时的,他想把最好的都给她,所以有些话现在还不适合说。

到是阿月忍不住先提出来道“殿下,阿月先前的话都是玩笑呢,你可千万别当真。我当初之所以玩文字游戏就是想为姬颖报仇,我并非是想取代她嫁给你,所以这个太子妃之位我不会做,也谁都抢不走。”

“我知道。”苏映寒摸了摸她头顶柔软的墨发说道。

他知道?他知道个鬼啊。阿月避开他的触碰,心中不禁炸毛,那他这是猜出她的身份了吗?还是当时他昏迷时她说的话都被听见了?

“那殿下是允了阿月的请求吗?”她又期骥的问。她迟早会回到西凤的,她还有许多事都未做,来北魏纯属是无奈,若非与姬典之间存在着亏欠,而后她又想借着上位光明正大的回到西凤,又怎会再次与他牵扯上关系。她的心思本就不纯,若是利用旁人还好,可为何偏偏是他,这让她内心自责不已。訾夙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之一,他能为她死而无怨,她又怎忍心再去欺骗和利用呢。

“允了。”他盈盈笑道“允你从此后不必再称我为殿下,至于叫什么好呢,你可以想一想,若是我满意了想要什么奖赏都随你。”他若有所思的说道。

阿月一怔,随即也笑了,“好大的派头,果然是太子的风格,要是不狠狠敲你一次感觉都对不起自己么。”

“阿月姑娘,饭菜都好了,快带你夫君来吃饭咯。”妇人笑眯眯地扯着嗓子喊他们,她这个夫君委实是个美人,就是高冷了些,对别人都不太搭理,唯独对他这个小娘子总是一副宠溺的眼神。

阿月起初不解释她和苏映寒的关系是觉得没必要,可后来总是听人家这么喊觉得怪难为情的,便要改回来。那次正在吃饭,她也就这么一提,想着商量个更好的方案来,她自觉得兄妹就不错,谁知她一箸子菜还没夹到苏映寒碗中就被他给避开了,脸上明显写着不悦。她就那么举着箸子好笑的看着他,没想到这人闹起别扭来是这副样子的,怪可爱。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反正他们心中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行,何必说的再多呢,又不会常住下去。

这里的生活朴实宁静,一切都是最简单的样子。可在这宁静平和下却也有别人的辛苦和不易,比如说这简朴的定义,真的算不上好,打个比方,普通的平头百姓脚上所穿乃为布鞋,价钱各一,达官显贵所穿乃为皂靴,做工精致的绣鞋等,到了皇宫那更是不用说,常缀以各色宝石乃彰显其身份地位;然而这里的人因闭塞不流通货物钱币而只靠自己的劳作来自给自足,所以他们所穿多以草鞋为主,一双鞋穿到露了脚趾还在继续,身上的粗布衣也是缝了又补,又以动物皮毛为主,只有重要之人才得以穿布衣,像这次苏映寒身上所穿已经是他们最好的衣服,还是能看得出实在不怎么样,仅以蔽体。在吃食方面他们更是没有讲究,林间田野有什么就吃什么,主食多是大地瓜,烤上一个到是香甜软糯,可能再配上一两个素菜就是一顿饭,比之他们此生所食可能都要简单。谷中的孩子多也是没什么文化,靠着父母简单的教学,打猎捕物到是擅长。因他们来此避世时就起过誓言绝不外出,所以早就与凡尘脱轨,是以他们看起来都很平和,与世无争。但救他们的夫妇却说如果有的选择他们也不希望脱离人群去过独居的生活,别看他们好像人数也不少,但其中又有多少家庭当初是支离破碎被逼无奈才和他们逃出来的,又有多少人还能一家和睦的活着。与尘世背道而驰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活在凡尘所累的人想要过他们的生活,可又有多少人能忍受得了长夜慢慢的寂寞,枯燥乏味的日复一日,他们也都是被逼出来的。战争使他们失去家园,战争使他们失去亲人朋友,往往一个村子到最后就剩下老弱妇孺,男人全都征去当兵。可又有几人能回来呢?他们每日提心吊胆的活着,就怕在哪个夜的睡梦中被惊醒,听到噩耗。幼小的孩子连爹的样子都没记住就将天人永隔,妻子年纪轻轻就要担起一个家的责任,谁又能看到?当权者吗?在他们眼中怎能看到底层百姓的辛酸,就算看到又能怎样呢,朝局这么乱,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道,国与国之间若是没有点实力就要被吞灭,更何况是人与人之间呢,当权者若是不长点心机手段,很快也都会被取代。阿月想起了一直想篡位的苏映抑,他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生长在皇权下的达官显贵和皇子公主,哪一个又没有点过于常人的谋算与狠辣呢,否则又怎在这布满腥风血雨的皇权路上走的下去,迟早被人生吞活剥。

粗茶淡饭是生活,山珍海味也是生活,每个人都有其艰辛与不易,简单生活的背后被赋予的或许是快乐,可勾心斗角被赋予的使命难道就不是种任重道远吗?

阿月眉头微微蹙起,王孙贵族手握权力的同时同样是个双刃剑,一面是掌握着他人的生死,另一面则是掌握着自己的生死。后来她也与苏映寒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他坐在凉棚底下,头顶是爬满瓜果的藤,星光撒下来一闪一闪像是点缀的萤火虫,他的目光幽深暗远,如散不开云雾的深海。

他说“每一个当权者心中必定都是有野心的,就看他的野心用在哪里。天壑一统是大势所趋,各小国之间都不足为惧,可怕的是实力悬殊差别并不算大的四国,但凡有机会就必定要想尽办法吞并他国,以壮大自己兼吞余国,否则就是被别人所吞。以南晋为首的实力强国这些年不断在强大自己,北魏若不想被侵吞,除非是吞噬次之的西凤或东燕,可以地理优势来说东燕相距甚远,必然是先将西凤拿下,若是西凤或东燕有一国一旦被南晋拿下,那北魏便岌岌可危。轩辕澈此人野心勃勃,早在接手南晋时就将四国表面上维持的平静打破,他对诸国暗中多番试探,又用手段收买各国权贵,让他们通敌叛国或在背后支助他们,借此以实心渗透出来瓦解此国,最终还是他胜。此人心计颇深,据说至今还流传着一段传闻,南晋帝是其用计设计退居幕后,谎称其病重,时以是其想掌控皇权,然南晋帝一直都不松口,他虽贵为太子,但南晋帝子嗣众多,未下诏前还有变数,之前轩辕澈的太子位就是从六皇子轩辕启手中抢过来的。他估计也是怕夜长梦多,所以先下手为强,南晋帝被架空皇权不得不听从他,只是他下了在位时最后一道圣旨,故意刁难轩辕澈,言曰南晋皇位无论谁坐,皇后之位必定是沈太傅之女沈暮娩居之,若想得皇位必先娶她。当世所知沈暮娩乃才女,名满天下,又称女中诸葛。不仅出谋划策为南晋贡献过不少点子,头脑丝毫不亚于男子,更能力压众女,在其面前臣服。她若入主后宫,那必定能为帝王添意。可是谁都知道沈暮娩从小便与当时身为太子的轩辕启定过亲,后来虞妃获罪,诛连轩辕启,一同被贬去西凤为质,虽为质子实则是流放,连轩辕澈都明白若真要对西凤动手,绝不会顾念轩辕启的。轩辕澈根本不可能娶沈暮娩,沈暮娩自小就与轩辕启青梅竹马,她能看着这个对王弟打压的轩辕澈别有用心还能嫁与他?所以轩辕澈至今未坐上皇位就是因为这位沈小姐,据说其宁死不屈,最后香消玉殒了。”



107.皇权更迭

他缓了缓看着她道“轩辕澈的野心是用来满足他自己的私心,他想做天下至尊,可若是有人与他背道而驰,一统天下只为能让流离失所的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创造一个太平盛世,从此远离战乱呢?我想不是每个人都只是为了自己。”

“那你呢?”阿月也看着他问道“你攻打西凤又是为了什么?”那些流言蜚语她也听说过些,方才他说时她已经暗暗松了口气,她想她还是介意听到说他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吧,毕竟这样的枷锁太过沉重,会让她喘不过气来。

阿月的神色微微有些紧张,呼吸也是绵长而缓慢,苏映寒又岂会不知她的心思,她这么问想从侧面知道什么呢?

苏映寒起身往屋中走,神色淡然道“无奈吧。”他隐有叹息,声音很轻,很快就被风吹散,所以并不确定阿月是否听到。

他生在帝王家有许多事都不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时不进则退,他若不未雨绸缪,那结果很可能就是成王败寇,他输不起。

那一声声无奈被风无限的撩起又重重砸在她心间,及那微不可闻的叹息声都像是辗转的无路可走,是那般的沉重和挣扎。阿月拢了拢身上的衣衫,看着苏映寒越走越远的身影,烛影下那人坚挺的脊背岿然不动,能令人有种安心的力量。虽然心中背负的负担被放下,却为何会感觉到那一点点的心疼呢!像一根根细长绵密的针,扎在她心上,令她这颗已然坚固的心也会有波动。

临走的那天妇人和农夫特地来送他们,返回山上的路很不好走,不仅要绕着密林弯弯曲曲的穿越,还要越过重重障碍方能寻到上山的路,这又是段艰难的行程。阿月依依不舍的回头望着那片世外桃源,虽然只住了短短几日,她却觉得没有比这里更让人舒服的。身后有妇人和一双儿女朝他们挥着手,走的远了离那片净土也远了,她却有了些感伤,訾夙说北魏的风景很美,她却觉得再美都敌不过这,可若是不能同执手相伴一生的人在一起,去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累不累?”苏映寒在前头牵着她走,他的手宽大而温暖,将她包裹其中。

阿月摇了摇头,她还能坚持,只是他的伤不知会否有碍。想是看出了她的忧虑,他安抚的捏了捏她的手,哄慰道“别担心,我已经好了很多,走路什么的根本不会牵扯到伤口。”

“走路是不会牵扯到伤口,但呼吸和汗水都会给伤口增加负担,要是再次崩裂那你预备怎么办?”她颇有些怨念的怼他,这人就会拿她当傻子来哄。

苏映寒也不怼回去,就那么笑眯眯的看着她,看得她发毛,气呼呼瞪着他“看什么呢。”

“我是在看你越发有小媳妇的味道了,怎么还没被叫够,要不为夫叫你声娘子?”苏映寒好笑的说道。

这下可真着恼了阿月,她脸色气的涨红,狠狠捏着他手心里虎口最软的那块肉,疼得他咧嘴,那副盛世美颜都扭曲了,才恶狠狠道“活该,叫你贫嘴。”

谁知那人还不收敛,非要火上浇油道“这是恼羞成怒了?好吧,为夫知道错了,还请娘子息怒。”

知道他这是逗着她玩,好让行路的气氛轻松些。阿月也不是真的恼,无非就是那声娘子让她觉得有些刺耳。曾经她多渴望能有人如此叫她,如今就有多厌恶。当恩爱缱绻全都成了虚伪,她还有什么勇气再一次去感受这份美好。羡慕也不过是他人的,而她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那刻早已没有资格。

————

北魏皇宫历史悠久,历代君王继位礼也承袭着最古老的祖制,庆典一般会前后维持十日,举国欢庆,这期间将大赦全国,那些重犯的刑期将被减刑,轻犯则从轻处置,不仅如此,连赋税都减免三月,怎不令举国欢腾。魏都的城门也会在这十日中全部开放,城内城外节庆仪式不断,彻夜狂欢。大典举行仪式是在第三日,会办一整天。先是王车从王城出发,经过魏都的大街小巷,再经由最繁盛的洛安街到达承德祖庙祭拜,最后王车回到魏宫,在玉清殿前举行加冕仪式,接受百官朝拜,到得夜间夜宴群臣,方完成整个行程。期间大大小小夜宴各国使臣的宴会就不会少,连日来又都是歌舞升平,好彰显北魏待客的气势。

今夜是继位礼开始的第一夜,自从来到魏都下榻行宫中后都未出来逛过,虽在来时的路上有经过热闹的街头,却也只是匆匆赶过。西凤与北魏的仇怨先不说,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单这点北魏人民到也有自己的度量,否则早在他们到达那日就被喊打喊杀了。皇宫中派了位不轻不重的四品典仪官来接见他们,那位官员对他们也是不咸不淡,该安排好的功夫也都做足,至于其他的就提防着,休想从他口中探出只字半语来。行宫很大,连着皇家狩猎场到也不乏烦闷,左右又各有邻居,南晋与东燕的使臣据说都已入住。只是都未打过招呼,而他这次本也没打算与他们有什么会晤,若是来者是轩辕澈那或许他该好好去拜访下,可成邑此人论心计不及轩辕澈,论狠辣也不够,只能算得上是只纸老虎,只有别人才会怕他。

既然行宫打探不出什么,索性给别人点机会,指不准还能抓住点什么秘密。难得这位沉闷毫无情趣的司相提议要带众人出行宫去魏都街上逛逛,领略一下北地风光。闷了好几日的兰晴语当即来了兴致,什么水土不服的都好了,特地从房中换了身衣裳好将北魏的女子给比下去,扬西凤国威。

王成等人依旧护卫在侧,打扮的随从样,晚晚也扮作了丫鬟状,只有兰晴语花枝招展的要去挽司夜离,他轻巧的避开,冷淡说了句“走吧。”各人都纷纷进入马车,徒留下兰晴语捞了手空气。

他们今夜是低调出行,扮状是少爷带着家奴,也没有要表露身份的意思,所以在衣着打扮上都是接近北魏的色调,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马车行至洛安街附近就再难走动,往来行人太过热闹将道路都堵了,他们也正好在这段下车。

“流锦、摄魂,你们保护好夫人。”随行的人中他只带了晚晚和兰晴语,其他侍女一律都在行宫中,而有他们两人已是安全的隐患。

流锦和摄魂领命。此次他只带了他们两个贴身的暗卫,余下的则是听候二人差遣,所以他将他们分派给兰晴语,那么晚晚自然就和他在一起。兰晴语脸上顿时就不好看了,偏偏还要虚伪道“夜离,我们走在一处,哪里还会有什么事,你将他们派给我,那你怎么办?”

“无碍。这里人太多,很容易就走散,他们跟着你我比较放心。”男人四两拨千斤的将话给推了回去。

既然他都如此说了,兰晴语也不好推辞。其实她想说何不让她跟着她呢,那个晚晚让他们去护卫好了,难得出来一次人家都是夫妻恩爱甜蜜,他们之间永远隔着无数的人潮和人海,哪里有半分夫妻的样子。她只是企望他们能像寻常夫妻般的生活,这难道很难吗?都说入得宫中深似海,可她到觉得自己嫁入相府后还比不得凤宫中的那些娘娘了。好歹他们还能想尽了办法去讨帝王欢心,指不定何时还能将权势握在手中,一着位极人凤。而她呢,即便是想尽了办法还是对着块冷冰冰的木头,从不肯多看她一眼,也吝啬对她展上个笑颜,更别说夫妻间有亲昵之举了,她连做梦都不敢想。这个曾经多少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对象,可她却觉得当真值得他们撕破了脸磕破了头去托付终生的良人吗?曾经,她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啊!哪怕只是他小小的体贴之举都能让她欢愉上好几天,可为何如今就算他是为她好的话在她听来都觉得变了味呢。到底是她太贪心,还是她变了呢?

晚晚还是低眉顺眼的跟在司夜离身后,在兰晴语看来是如此的刺眼。她恨得牙痒痒却不能奈她何,谁让她背后有西凤帝撑腰呢。而且她和司夜离之间一直都规规矩矩,绝找不到她的错处,实难给她按上个罪名。兰晴语紧咬着唇,半分闲逛的心思都没,更别说这热闹的魏都城了,哪能比得上凤都的繁华精致。

远处有不少行色各异的花灯被制作的栩栩如生,还有围着摊贩猜灯谜的,也有射灯拿彩头的,卖糖葫芦、纸泥人、风车、风筝等。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挤在一起,很快就应了司夜离的话,在人潮疯狂的涌动中别说是与兰晴语等人分散了,连跟随着他的王成也不知去了何处。肩背相抵的紧靠,挨着人群的晚晚险些也被冲散,夜色朦胧中有一只手及时的扣住了她的手腕,继而将她护在身前,免得她不知去向。那方温暖和他身上自带的白檀香隐隐飘散至鼻翼间,他就那么护在她身后,一前一后牵着她的手,避免被人群冲散。



108.皇权更迭

那一刻晚晚的耳根都红了,她知道他故意支开兰晴语,也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他们之间从来都不需要多说,他做的她都懂,也是这个世间唯一懂他的人。他们就这么无声地走着,随着人群的方向,没有目的地,没有更多想做的事,享受这份难得的热闹吵杂。身为繁华都城的西凤一年没少经历这种盛大节日,甚至皇宫夜宴都比之隆重的多,他们身为局中人自然不会经历的少,可一位是身份地位不相匹的医女,当以照料皇帝身子为首位,尽心尽责;另一位是位高权重的朝相,奉承应酬多不胜数,即便身在局中也是难能抬头看看满堂的辉彩耀眼。

他们被挤到一处猜灯谜处,周围有不少人都围聚在一起,对着形状不同颜色不一的花灯愁眉不展或低头沉思。北魏的花灯不同于西凤做工精巧,多以豪放的动物为主题,但活灵活现,就像真的有兔子、小狗、老鹰、大雁在眼前飞过奔跑。对于没有来过漠北草原的晚晚来说,这些都足够新奇令她爱不释手。

老板也是个会做生意的人,极会看眼色,见晚晚穿着气度虽是个丫鬟打扮,却又与一般的丫鬟不同,那种淡然沉着的气质哪里是一般家奴学几个字或懂些规矩就能练就的,就算放眼整个北魏或皇宫都未必能找得出来,怕是不简单。再看晚晚身侧落下一步的月白长衫男子,一袭鲛纱绸缎衬得他俊朗清逸,再看他那张超凡脱俗的脸,只觉得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都说女子才有此等相貌,可他对这男子竟无法形容,那是天生的一副美人骨。当他抬眸云淡风轻的看过来时,老板只觉得心中一阵驰荡,双膝不由的有些软弱无法站稳,仿佛那是一双君临天下的凤眸,气势不敢让人逼视。

老板敛下眸来,镇定地向晚晚介绍道“小姐但凡能猜出谜面便能领取奖品,您看这奖品种类丰富随便挑。”

晚晚还在欣赏各种灵活的动物,思索着是如何做的,正打算研究一番,听得老板这么说,感兴趣道“若我猜出谜面,那所对应的花灯可否送我?”

今日气氛格外的浓厚,或许是庆典第一日的关系,人们也都怀揣着激动心情在等待北魏更新换代的时刻来临。这种时候老板也不想扫兴,再说也值不了什么钱,权当图个乐呵,于是爽快道“好咧,承小姐之言。”

晚晚将一盏花灯上的绢条拿起来,上云写道“节节树,节节高,节节树上戴缨帽。打一植物。”

“芦苇。”她轻松的脱口而出,仿似都没思考过。

“左边一千不足,右边一万有余。打一字。”

“仿。”

“进水行不成。打一字。”

“衍。”

“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打一字。”

“日。”

这边正在有兴致的猜着,因是又快又准,吸引了不少围观的群众,全簇拥在晚晚左右饶有兴致的看她猜。晚晚兴致也是颇高,手中已经拿了好几盏花灯。

“嘭。”嘹亮的焰火声打破了原本已经热闹非凡的夜晚,紧接着又是一声、一声不停地朝天空升腾起。绚烂彩色的焰火像是能点缀黑暗的夜,只在刹那间映入满眼。犹记得那年盛燃焰火下的女子,人淡如菊,笑起来满幕星光华彩都不及她美,那双流动的眸子灿若星辰,晦涩如霜霭般令他心疼。也并非是第一次见她哭,可她的每一次哭泣却都是因为他,好像脆弱如泡沫般一碰就会碎。其实她心志坚定,无论哪个身份,都未曾真正改变她,其实在得知她真实身份前他们早就博弈过,所以他很清楚望月公子心思沉毅,为人计谋多端,善于伪装自己,却是没想到她竟没有败在当年望江楼的那场大火中,甚至亲自主导他来诱杀自己,从而彻底在这个世界消失,以另一重身份反过来去接近他。但无论她是身为对手不可退却的望月还是他单纯的妻子宁朝夕,现在的他都不会再介意,只要她能回来,他绝不会再放手。

远处灯火朦胧,人影重重,行于拱桥上的人头攒动,而他抬眸的瞬间,映入眼帘的人影熟悉,赫然就是那个朝思梦想的女子。他不会认错她的背影,那个在梦中做的最多动作就是在他来不及抓住前就猝然的转身,看过太多次又怎还能认错?

男人心头情绪翻涌,一时间无暇顾及和思考太多,只怕她又会如往常般消失不见,这一次他一定要抓住。脚下的步伐不受控制,人群朝他身边涌动,他抬手拨开,拥挤的行人难免在他行色慌张间撞到,他也只当没有感受到。思绪、听觉全都封闭起来,哪里还是那个沉着冷静弹指间能置人于死地的司相,到像是个丢失了爱人的冲撞小伙,急着去道歉和好。

“嘭——”又是一阵急促的焰火声,四周围观的人不由的发出惊叹声“快瞧,那是个什么形状。”这一声惊呼几乎又将人群的脚步给停滞,待他再从纷乱的人潮中抬起头去看时,拱桥边上站立的哪里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孩。只见一个女子微微侧着身,身侧的男人拥着她抬手指着那个火树银花炸裂开的半月形,两人笑挽着唇,半分音容相貌都不及她。难道真的是他产生幻觉了吗?明明知道她早已死在那场焚天大火中,那栋精致繁华的牢笼是他亲手赐予她的,也亲自将她葬送,怎么可能还能在这么遥远的北魏再见到呢?怕真的是他梦魇了吧。他凄苦地嘲笑自己,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他们明明有那么多的时日在一起,却偏偏被他错过了,她给过他那么多机会,他有无数条路可走,却最终还是放开了她的手,只因她是他生命中那场猝不及防的意外。他不会让任何不确定因素去阻碍他既定的脚步,所以她只能被牺牲。都说落子无悔,他这个最善博弈之人,这一次却后悔了。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怎么了?”不知何时晚晚抱着一堆花灯站在他身后,神色间略有担忧,但看到他神情放松,像只是随意的走了走,她随即也安然下来,笑道“我赢了这么多,厉害吧。”隐有小得意。

“嗯。”司夜离点点头,抬起指骨分明的手去接她的花灯,“我替你拿。”他已然恢复成那个淡然的国相,仿佛方才那个神情焦急的人压根就不是他。

晚晚也没推却,笑眯眯说道“那我去买串糖葫芦。”眼前的女子俨然俏皮的又像回到小时候。

然而不远处好不容易挤开人群,想要寻找司夜离的兰晴语隔着人海,在烛影重重下看到这一幕,心尖狠狠抽痛。她就知道能与宁朝夕为伍的人自然好不到哪去,勾引人的谄媚功夫到是都炉火纯青。她既然能斗得过宁朝夕,还怕这些个鬼魅魍魉么,任他们来几个,相国夫人的位置谁都休想从她手中抢走。兰晴语忍下这口气,权当没看见,转而神色淡定的去找他们。

————

翌日,天光未亮,黝黑的天边微微显现出一丝绯霞,灰蒙蒙的像是给大地笼罩上了一层薄雾,黑夜与白日交隔,幽暗与黎明缝合,即将迎来的又会是什么?遥远的乌蓬草原上升起那冉冉叠聚的光,会再次照耀子民的心,为他们带来不一样的前景。簌簌涤荡的五色彩带像是那常年游走的信念,生根萌芽,如今成长为参天大树,终要为这片土地遮风挡雨。不知哪里来的歌声,在清晨的暗无里打破寂静,游弋飘荡。仔细听了,像是北魏最古老的祈福歌谣,自祭司院的松塔上一遍一遍的响起,预示着这个国家的新生。

此时,魏宫中早已忙作一团,或者说是从昨夜开始宫人们就没有停歇过,一刻不停的监督各项礼仪,物品摆放是否准备妥当整齐,切不可有一点差错。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他们不敢有多余的抱怨,也不敢有任何不满,即使当魏帝的口谕由太监总管传下来时众人都几乎是懵了,可他们却也在同一时间明白过来。这场皇室操戈的明争暗斗终于在此刻划下帷幕,无论曾经谁胜谁败,然而最终能走向皇位的那位才是最终的胜利者,而今日胜负已然分晓,即便他们再不甘,即便举国哗然又如何呢?没有人会记得过程,终有一天历史会遗忘那位曾经手握重权的太子殿下,也会忘了他对北魏殚精竭虑做出过的贡献,这一切都将被人接手,史书上也终将只留下一个人的名字。

而这个人此刻正坐在自己的辰宫中,由敞开的宫门一路蜿蜒着躬身候着不少宫女太监,他们手上清一色都捧着托盘高举过头,盘中物品丰富不一,皆精美繁华无比。辰宫中为了照明也在主殿摆上了十八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夜明珠光滑柔和,愣是将房中照得明亮耀眼。



109.皇权更迭

苏映抑贴身伺候的小太监与皇后宫中派遣来的八名宫女则围着他前前后后的忙碌着,半人高的铜镜前男子长身玉立,平伸开手臂,任由着宫女将暗黑色缀以金线龙纹的黄袍加身,袖口袍底均以金线绣着繁复的梵文,暗底则以双面绣着小福字,龙头上则以红宝石点缀龙珠,束带则是同色无花式,紧紧地衬托出男人粗壮有力的身材。腰间配以玄色金令,上以帝文可用之,统领着北魏。九旒冕的玉冠自宫女手中取过,这个象征皇帝的伽帽,威严气派,有多少人都梦寐以求希望能戴上它,为此又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刀光剑影暗藏其中,又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这条路注定是曲折的,但不管流了多少血,有过多少黑暗的日子,熬了那么多年,他终于迎来了人生的黎明,哪怕过程有多绝望,手段有多毒辣,又有多少人对他失望伤心,那都没有关系,只要最后是他,就好。

苏映抑从宫女手中接过九旒冕,正有老宫女伏在身后为他梳理绾发,墨发被绾成一个髻,再由玉冠罩入其中,玉簪插入发束起。此刻的他王袍加身,虽被折腾的没睡几个时辰,却是精神头极好,所以看起来当真有了那么几分帝王的味道出来,再加上他自带凌厉气势,任谁都不敢去注视,只觉得金光晃眼,端是帝王仪架。他就拿着九旒冕,丝毫没有要戴上的意思,反正时间还早,宫女也不敢催他,只得将铺地的王袍再加整理,平整地垂放于地,连丝褶皱都不可有。

“仙儿,你说本宫这顶王冠好看吗?”苏映抑略略抬起眼眸盯着九旒冕做工华美的样式说道,话却是对着跪在一侧的仙儿问的。自从仙儿背叛阿月投奔了他,就以宫女的名义来他殿中伺候,本来仙儿做了这等事也不可能再回万福宫等着被降罪分配到其他地方,而自此后有了他的庇佑仙儿还怕没有将来么,她一个原本是阿月身边伺候的宫女,与阿月又是一同进的宫,受提拔也就算了,但没想到却平步青云瞬间又成了辰宫主子的贴身侍女,私底下宫女们都在猜测此人不简单,不过也就是私底下敢议论,面上绝对不会被仙儿看出来。同仙儿一同跪着的还有祁珍,此女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据说也是被按了宫女的名头在辰宫中伺候,但是二殿下从外带回来的,就让尚宫局备了个案,至于底细没人知道。只是经常有人看到她会偷偷地跑到二殿下房中,到晨起时才回来,众人都在猜测她是爬上了二殿下的床,可这件事无人敢说。所以这两个女子此时到像是辰宫的大婢,与那些稍有等级的宫女跪在一起,又被二殿下当众问话,免不得要被羡慕嫉妒恨。

仙儿手中掌着翡翠玉件,忙抬起头来去看被他拿着的那顶九旒冕,先前还在担心的心情一下子被喜悦给冲散,殿下竟然会想到要问她,这是否说明她在殿下的心中是不一样的呢?毕竟是有众多人在场,仙儿脸皮薄,难免会脸红,羞涩地说道“自然是极好看的,殿下戴什么都好看。”

底下有人偷偷拿眼朝仙儿这边看过去,鄙视地在心底哼了哼,到底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说出来的话让人一听就是在阿谀奉承,而且还是极其没有含量的奉承。那么连他们都听出来了,苏映抑又不蠢,难道不会听出来么。可他点了点头,夸赞道“小嘴真甜,赏。”众人一听这就脸色都变了,二殿下这是偏袒她呢,她说什么都是好的,那般虚伪的话连他们这些个常年在宫中的人说出来都会比她更好听,怎么就偏偏要打赏她呢。有人心里愤愤地,谁让人家命好,被主子看上呢。

苏映抑眼缝微抬,自然就看到了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在这个皇宫中谁又不是看脸色做事,谁又不是看权势做人,当初他被关入地牢多年早就看穿了人情冷暖,这些人巴不得今日穿上这件皇袍的是苏映寒吧,可是又怎么样呢,那个在宫中霸道了十几二十年的人,谁又能料想到他也会有一无所有的一天,甚至死在哪个角落都未可知。落入云泥的滋味怎么样呢,是不是也很好过?想到这些苏映抑的唇角就不可抑制的扬起来,积压在心头多年的郁结终于消了。

祁珍手中同样拿着翡翠玉件,与仙儿的是一对,她淡然瞥了眼跪在身侧的她,眼神轻蔑。再看那些人低垂着头的样子,心中不禁猜到几分苏映抑的想法,真是个愚蠢的女人,那么好骗,他们说什么她都听信,还不是最后要落得个被当枪使的命运。她遗忘苏映抑为何要在那么多人面前独独问她,当真是与众不同么,错,恰恰是他对她不屑的结果。才要让她被当成公敌,日后好让他们去对付她,谁让她什么不好做,偏要做这位未来帝王的恩人呢?试问哪个皇帝会希望有人日日扼着自己的咽喉,被人惦念着哪天会来讨恩,这种感觉别说是帝王,就是平民都不好受。而偏偏仙儿心中期盼之事又是苏映抑不能完成的,他不过是在利用她,而她始终都会知道的。

一个人最可怕的不是不够努力,而是认不清自己的路,盲目的想要太多与之不相配之事,结果自然揭晓。

祁珍敛下眉,反正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仙儿做的,与她无关。这种时候一个聪明人只要静静地分享他的喜悦就行,别的什么都不用做,赞美荣耀都只属于那个人。

苏映抑满意的将九旒冕拿起,正准备要戴,就听得有小太监急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苏映抑脸色不变,到是将人全都遣走了,众人还要说什么,可看他抿紧了唇的样子都不敢再反驳,毕竟他马上就是整个北魏的主人了,谁能不听他的命令。

待众人走光后,才有人在小太监的带领下从侧殿的小道进来,女子用斗篷兜着脸,只有潋滟红唇微微扯出一抹笑来,恭喜道“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我是该称呼你为皇上呢,还是二殿下?”显然调侃的语气,但苏映抑也不恼,大概唯有她才能在他面前毫无礼数,任意妄为,胆子大到敢不将他放在眼里。

“随便,你爱高兴叫什么都成,或者你还是想换个别的称呼?”苏映抑邪魅一笑,捏起女子的脸,一手将她揽进怀中。唇齿相依,吻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印上她的唇。女子也不恼,反而伸出舌来回应他,苏映抑一愣,没想到她今日这么好说话,不过想来今时不同往日,他是谁,而她又是谁,她的定位很准确。除非是傻,否则又怎会拒绝,像她这么聪明之人最是清楚自己要什么。果然皇权是最好的东西,有了它能让任何人都臣服在自己脚下。吻渐渐加深,他的手拥紧了她,身体也开始燥热起来,若非时宜不允他怕是要控制不住自己,也是,面对曾经心仪了多年的女人,又一直遭她拒绝,乍然得到她的回应哪里会有放过她的机会。但他知道不行,侧殿中还有许多人都等着,不能在这种时候出一点状况,将好不容易扭转的局面搅浑。

结束气息绵长的吻,苏映抑意犹未尽笑道“阿罗,你真美。”

女子听了此话只是呵呵的笑,将斗篷帷帽取下,露出美丽的脸来,笑道“等你娶我的那天。”她的话只说了半句,后面半句彼此心照不宣。

苏映抑半边脸被笼罩在暗影中,在贺芸罗看不到的角度,他微微仰起唇角,牵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嗤笑着她的美梦。纵然她会助他又如何,谁说他就不能利用这个女人了?既然她那么想当太子妃,那他也绝对会成全的。至于他的皇后,她怕是没有这个资格,不过是个获罪的臣女,若非看在她爹是国师的面上,绝不仅仅只将她赶出皇城那么简单,可她如今名声早在魏都传开,光是流言蜚语也够她受的,所以没必要再对她动手,毕竟也是他曾看上过的人,给她几分面子也是给自己曾经看错了人找个解脱的理由。

“说正事。”贺芸罗道,旦看他神色并无异常,哪里会想到那么深,“到现在为止我们派出去的人都未找到苏映寒的尸首,一日没看见他死我总归是不放心,你说他会不会根本没死,就等着我们的计划实施呢?”贺芸罗还是有些忧心的,再怎样她都是个女子,哪怕心思再狠辣那也都是对付人,在争夺皇位这件事上也就敢想想,决计是没有这份胆量的。还是苏映抑先提出的想法,既然他有把柄握在她手中必须要听从于她,而她又对阿月和苏映寒恨之入骨,不杀他们而不能除之后快,她得不到的他们也休想得到。苏映抑便告诉她,杀阿月容易,可她如今既是礼部侍郎姬典的女儿,又与苏映寒有婚约在身,深得他看重,想要杀阿月,就势必要先过苏映寒那关,否则他是决计不会放过她的。



110.皇权更迭

可要杀苏映寒那就不容易了,一来他身为太子身边必然会有许多人保护,二来刺杀太子乃是死罪,除非官府抓不到人,否则必定满门抄斩。当时苏映抑居坐在自己的寝殿中,挽起唇来笑容高深莫测的看着她,说只要她有这个胆量,满门抄斩的事他来做,就算被诛九族那也是他们一家的事,一个都休想逃掉,何不痛痛快快地一起下地狱,他也不孤单。贺芸罗动摇了下,很快就想起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又是如何被家族嫌弃羞辱,差点要将她逐出家门。她若再不答应很有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送走,省得在魏都城中给贺氏丢脸。她不想背井离乡的离开这座繁华的都城,这里本该一切都是她的,她也能享受到万民臣服在脚下的至高无上,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他们对她不仁,她又何必念着旧情,再说他与她本就没什么旧情可念,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做了个太子妃梦,如今梦醒了,她除了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还有什么机会再去挽回?这么一思量,贺芸罗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既然无路可走,那就只有拼一下,说不定会成功。再说还有苏映抑在,她怕什么。事后贺芸罗便将此事秘密告知了贺青彦,贺青彦此人虽面上对苏映寒恭恭敬敬,但私底下未必就臣服于他,这一点早就被苏映寒看出来了,是以他一直都在提防着他,尽量减少他的权势,连政见上都与他相左。贺青彦这般心思狡诈,城府极深之人又岂会看不出,他一方面表面上对苏映寒惟命是从,私底下就拼命敛财,结党营私,专门打造一个只听命于他的“帝国”。其野心昭然若揭,他虽有不臣之心,但还是不敢公然就造反的,所以苏映寒才会秘密搜集他的罪证,并让阿月从他的言行举止间窥探他是否有进一步的行动,可惜他行事举止都太过深沉,很难让人窥探出一丝异样来。到也并非是他藏的太好,而是时机未到他也不敢贸然出手,如今贺芸罗去找他,贺青彦得知了他们谋逆的反心,那张浑浊却透着锐利的眸中思索了良久依然没有回答她要不要助苏映抑一臂之力。只是帮她联络了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那个组织只要出得起价钱任何人的命都能买,并且绝对能完成任务,绝不会泄露买家的底,若任务失败当双倍奉还佣金,自从玄月宫在江湖上消失后这些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杀手组织到是不少,而且渐渐地也有了些小名气,狠辣程度与玄月宫比可见一斑,只是手法上却与当年的望月公子有几分相似,是以生意是越做越好。

苏映抑联系到了他们的掌门人,给了他们足够多的金银,这才有了之后对苏映寒和阿月的截杀,即便是有皇宫守卫护着,他们还是计划的天衣无缝得了逞。那些人并非是一些没有脑子的勇夫,他们对环境对人都有大范围的安排,确保每一个环节都不会出错,哪怕一次没有得手成功,总也能将敌人再次引进他们的包围圈,直至将人杀死目的达成。

苏映抑安慰道“怕什么,就算他们还没死,他们就一定能在今日出现来阻挠我吗?别忘了当时他们掉下那么深不见底的悬崖,想要活着回来可没那么容易。再说了,我们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怕他们不来,只要他们敢回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到时必定让他们后悔还能活着。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替我高兴就好了,我终于等到这一日,你也马上就要等到了,等我登基后不日就下诏封你为皇后。我们注定为皇位而生,做事就不要有任何犹豫。”说罢,苏映抑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该走了。

贺芸罗也知道是自己多虑了,也许这一切都来得太容易才会让她感觉到不安吧,但愿都是她多想。她只是觉得反转来得太快,像是做梦一般,令人惊喜的不可置信。

贺芸罗走后礼制接着进行,待一切打点妥当已是两个时辰后,太阳的金光已从地平线上冒出来,照亮了整个北魏大地。望着那澄澈碧蓝的天空,苏映抑轻轻撩开遮挡他视线的九旒冕,他从未觉得北魏的天是如此的蓝,每个人脸上的笑容让他觉得是如此的美好真诚。松开九旒冕,他淡淡道“起驾吧。”

宫人们正要准备行动,就见宫门口的方向遥遥进来一人,身后跟着四个服侍的宫女,排场并不大。离得太远众人都以为是哪个殿中的娘娘,只有离得近之人惶恐地伏下身去恭迎道“皇后娘娘金安。”之后的人才一并随着拜见。皇后一路随着宫女往前走,身上气势威仪俨然就不敢让人逼视。到得辰宫主殿中,苏映抑刚要跪拜行礼便给皇后给止住,宫人们自然识相的退了出去,只留他们娘俩说话。

皇后久久地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如今一身皇袍俨然有了帝王气势的小儿子,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也曾幻想过如果是他来当这个北魏的皇帝将会如何,是否也并不一定就比苏映寒做的差。可他们都是她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纵然苏映寒从小不长在自己身边,但她对他们的疼爱是一样的,只是区别在一个藏在心里,另一个能表达出来罢了。皇后心底隐隐的泛起疼痛来,不是说她不相信这个儿子能做好储君,只是他终究没有像苏映寒那样深谙储君之道,且他先前想要抢这个位置手段也算不得多光彩,一想到这皇后的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她严厉地看着这个素来最疼爱的儿子,质问道“抑儿,你告诉母后,你皇兄的事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这个问题在苏映寒出事的当天苏映抑就被北魏帝问过,如果说他的母后偏爱他,那他的父皇就偏爱苏映寒,对于这个北魏未来的主人他有着太多的期待,所以那天当他走进玉清殿被质问时,他并无什么太多的感觉,他早就料算到魏帝会问他,且必定先问他,谁让他有累累前科呢。对于魏帝他本无什么期待,所以更谈不上什么失望,可他母后,这个深爱他的母后,竟有一天居然会问他。即便他能在魏帝面前演戏,但他却不能在她面前演戏。苏映抑有一瞬间的沉默,他多想问问自己的母后,在她心里究竟希望他们谁胜谁负?他们早已不可能再做到兄友弟恭,同室操戈、兄弟阋墙的血腥不是发生在今日,就是发生在明日,总有一天苏映寒也会这么对他的,他现在不动不过是想博得好名声,给父皇母后一个一团和气的假象,待他们百年归老后他若还能善待他那才是有容人之量,可惜他们都做不到,他们是兄弟所以彼此会做什么都了如指掌。

皇后本还存着一丝期望,却没想到得到的竟是他的沉默。这个儿子她太过熟悉,他沉默即是默认,皇后当即怒从中来,既惊且痛,一个巴掌狠狠地扇过去,直接打中了苏映抑左半边脸。哗地一声,九旒冕上上好的南海鲛珠撞击出一串清脆的响声。苏映抑的半边脸被打偏过去,皇后抑制不住颤抖的手,冷冷地质问道“为何,他可是你的皇兄,你们为何一定要斗得你死我活,皇位于你来说就真的这么重要吗?”她的眸底有对这个儿子的失望,和无尽的悔恨,都怪她平时对他太宠溺,才会导致他在这条路上越来越偏激,直到现在犯下这弥天大祸,连自己的皇兄都赶尽杀绝。这么天理不容的事要她如何承受的住?

“为何不重要,这继位制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凭什么同样身为皇子他出生就什么都拥有,受到万民的期待,可我的出生却要掩藏在他的光芒之下,注定不可能活得精彩,甚至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亲王,也或许有一天他会怕我威胁到他而将我发配到远地去驻守边关。母后,这对我又公平吗?”脸上的五指印慢慢显现出来,充血的脸上半边是红肿的,苏映抑也没去管,神情激动道。母后对他最是偏袒,她是绝舍不得弃他不顾的,所以在她面前他也最藏不住自己,向来都没什么秘密能瞒过她。

“可这并非是你皇兄的错,你要怪就怪祖制,为何要将恨转嫁到你皇兄身上,你这样让母后怎对得起北魏的列祖列宗?而且以你皇兄的为人他是绝对不会对你赶尽杀绝的,上次你犯了那么大的错你父皇都要杀你了,还是他将你保了下来,这些即便不是看在你的份上,也是看在母后的份上,毕竟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啊。”说到后来,皇后的声音中隐带了啜泣,像是无力的浮萍,随时都能倒下。她最担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111.皇权更迭

苏映抑不屑道“不会赶尽杀绝?母后您说这话时底气可是不足。我之所以在地牢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四年全是拜他所赐,若非他设计我我何苦会无路可走,所以今日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我。好了,您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如果您想在父皇面前揭发我,那也随便,反正如果父皇将我处死北魏将再无人可继承。”苏映抑很是嚣张的说,全然不将皇后的伤心失望放在眼里,做大事者本就不该心软。

皇后踉蹡着倒退了好几步,她恍惚觉得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竟异常陌生,她好像还记得他牙牙学语时咯咯咯地笑,笑得那样没有城府,笑得那样天真可爱,怎么转眼间他竟变得如此残忍毫无人性,是什么改变了他,难道真的是这越渐膨胀的权利野心吗?皇宫真的是个吃人的地方,他将一切纯真善良都吞噬,因为那样的人根本无法活得下去,留下来的就全都是充斥着野心不折手段达到目的的人。皇后在这魏宫生活了一辈子,也与这魏宫的美人们斗了一辈子了,她从一个皇族贵胄一路看着别人想爬上来挤掉她的皇后之位,再到稳稳坐牢这把宝座,到如今年纪大了虽被熹妃占了鳌头独享皇恩,可她毕竟还是皇后,谁都不可动摇的国母。任凭经历多少腥风血雨她都毫无畏惧,也深知皇权下铺就的路有多阴暗血腥,但这一刻碰到她的两个亲儿子身上,她还是觉得难以承受这可怕残忍的漩涡,能将人的一切七情六欲都泯灭。

苏映抑不忍皇后为此伤情绝望,他伸出手想要去搀扶住即将摔倒的她,却被皇后一手甩开,她撞到背后的门槛上,红楠木做成的门坚硬搁得她脊柱生疼,但她像是毫无感觉般,再抬起头时,脸上早已爬满了泪痕。向来坚韧的女子活到这个年纪,经历过千帆,心早就被练得狠厉,却在自己儿子的面前哭得像个难以自抑的孩子。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或许没有期望也就不会有失望,是她苛求的太多了。打开门的刹那,皇后的眼神并未从苏映抑身上掠过,她收敛好情绪,神色镇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决然地转身离去。

苏映抑知道,自此将不会再有人知晓这件事的真实,他的母后无论发生过多么不愉快的事,哪怕此刻她心如刀绞,也必定会保护他,这就是为何他选择告诉她的原因。都说护犊情深,哪怕是他的父皇都不能与他在母后的心目中比,谁若敢伤害到他,母后必会先于他除去,这就是一个母亲,仗着这点宠爱,他才敢什么都做的出来。

“起驾。”礼官在殿外喊道。随着这一声高喊,随侍太监上前来伸出手让苏映抑扶住,自此,一长排各司其职各拿物品的人紧随其后,其中执孔雀翎玉扇一对宫女,八宝翡翠珍珠玉斗一对,紫麒麟玉雕一对……按礼制来说,他们会先乘坐王辇前往位于西皇城玉树街的祖庙进行跪拜祭祖,然后辇驾再从王城内巡视一圈,最后回到魏宫,自正殿玉清殿上随着文武百官一路走过汉白玉御道,最后直通皇位,再由早就在大殿中等候的总管太监宣读登基诏书,改元号,接受百官与各国使臣朝拜,授以宝印宝鉴,礼毕完成。

王辇自魏宫出巡的那刻起,身后就浩浩荡荡跟随了数百人,光是护卫皇城的御林军和亲卫军就有两百人之多,再加上从封地边疆赶来的紫鹰军、黑隼军,还有各身份等级排列的大臣,随侍的宫女太监,场面之宏伟堪比打仗。起初,对于忽然炸裂开登基之人选改为苏映抑时北魏的百姓是有情绪的,且群情奋勇声一浪高过一浪,毕竟祖制摆在那,魏国开国以来也有数百年,相比其他几国历史都要悠久,从未听闻过祖制被更改,那相当于是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制约,自古都是嫡传子,谁先出生谁就是整个北魏未来的主人,除非太子命数太短,才改由第二顺位继承人,便是二殿下、三殿下这样轮下来。如今太子殿下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说身染恶疾就退出了皇位,这让百姓如何去接受。事情发生的太过忽然,别说是百姓,就是不知情的大臣也都在议论纷纷,上书了无数次都被魏帝给压了下来,只说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从前既然都按祖制来,那就在他的手中改上一改。而有谁又能知道魏帝的为难和无奈。

这件事就发生在庆典开始时前一夜,皇榜张贴满大街小巷,就算百姓有反对声,也不能动摇帝王的决定,所有扰生滋事之人都将被关入大牢,魏帝以强硬的手段为苏映抑开辟了一条平坦的道路,而各国使臣本就没什么发言权,这都是北魏之事,除了让他们看笑话,无非也就在背地里议论几声,他们知道真要有个什么或有几个小国与苏映寒交好想为他说话的,则被无情的请了出去。至于那些大国,巴不得他们内乱,他们越是乱越是纷争,于他们越是有利,且苏映抑这个草包在政事上定没有其皇兄苏映寒来得狠厉果决,所以他们都乐见所闻,最好北魏在他手中能被搞垮,经济萧条,倒退百年,那就是他们对付北魏的时候。

或许是强压有了效果,再说连魏帝都授意将皇位传给二殿下,说不定太子是真的不好了,所以才刻意瞒着不让人知晓的,众人虽是多加猜测,但隔了近两天情绪到是都安稳了许多,前一天晚上大街上还举办了盛大的焰火表演,今日被官兵围在外清除出一条道路的百姓也都异常热烈的欢迎苏映抑,百姓都是健忘的,他们只要有饭吃,生活安稳,减少税负,谁来统领他们又有什么差别呢。只要一切都没有变,就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

随着王辇过处,百姓纷纷匍匐在地跪拜,从今日起北魏就要掀开历史的新篇章,百姓们期待着在新王朝能有更好的利民政策,嘴角都扬着喜悦的笑。至少眼下看来近三个月他们的赋税都会减免,相信新帝登基第一年应当为了顺应民意,得享百姓支持,会做不少好事,他们就等着这个好消息。

苏映抑坐在偌大的圆形辇轿上,由十六个人分别围起抬着,轿顶则是镶有三百多颗各色宝石组成的龙纹,拢纱垂挂于下,分别由九层极薄透柔软的鲛纱用来挡风,金色的龙辇繁以九龙祥云其上,在光的照射下金碧辉煌,气势不凡。

山呼万岁声不绝于耳,层峦叠嶂间似有祥龙在九天翱翔,连雄鹰都排成列队来夹到欢迎。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热闹而显庄重威严。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将王辇护卫的像个铁桶似的,别说有刺客前来刺杀,就是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

苏映抑挥舞着右手向道路两边的百姓打招呼,他脸上笑容得体,被皇后打的那一巴掌早就消退了红痕,再说有九旒冕垂挂着,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真实表情,只觉得那笑容也是维持着一个姿势。那样的假笑使得他脸颊僵硬,手也挥得酸痛无比,更别说头上这顶并不轻的九旒冕,生生压僵了他的脖子。欲戴王冠必受其重,这点折腾他还是能忍的。王辇经过东南西北王城一圈已经是四个时辰后,这已经算是快的了,魏都极大,一些小角落里都没有去,走的都是主要的大道。然而回到魏宫已经是未时,晌午浓烈的太阳余毒最是毒辣的时候。辇轿停在魏宫正门口,太监驾好了人桥扶着苏映抑下来,他此时心中方才大定,一路上虽说都安排好了人紧密防守着,就怕如贺芸罗所说苏映寒没死,但那人死没死他不知,依照派去的杀手也回禀说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只有在这时他才觉得那人是真的在这个天地间消失了,否则他又怎么不会前来阻止他呢?九旒冕下那双鹰隼般的眼眸漾出一抹讥讽笑意来,看来是他多虑了,苏映寒指不定早就死绝了。也好,从此后不管是他的江山,还是他的女人都将由他来接管,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

所有主侧殿铜门都打开,显现出来的魏宫巍峨壮观,端丽豪华的楼宇宫阙古老而沉朴,彰显着北魏数百年历史悠久的文化底蕴。一字排开的人潮分两侧各跪拜在宫门前,一路蜿蜒而上,直至数千丈到达皇位的顶端。苏映抑两侧跟随着一同走过的人分别有国师贺青彦,国相苏胤,工部、礼部、兵部、户部、吏部、刑部尚书、侍郎等,按照品阶排下去,分两侧走在苏映抑的左右,苏映抑则从正中的御道上一路踏着汉白玉龙纹往前走。他神情轻松,是从未有过的激动,甚至微微有些兴奋。等了太多年,一朝得偿夙愿,是他曾经做梦都想的事,没想到今日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成功了,就好像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直至踏入玉清殿,九品以下的官员都候在外面,而玉清殿中早已等候着各国使臣与魏帝,殿外响起九声鞭响,预示着他即将成为新皇。



112.皇权更迭

玉清殿虽大但此刻还是挤满了人,两侧分别有南晋、西凤、东燕前来的使臣,其中尤以司夜离最为耀眼,他一身深紫色束身袍服,上缝黑色繁复图文,束带以黑曜石点缀,悬挂彰显他身份的玉章,玉带束冠,端得是一副清逸俊朗又不失气度尊贵,叫人无端有种不敢逼视。苏映抑目光微微扫过众人,这里许多小国的使臣他都不认识,不过没关系,只要有官吏记着就行,他只需知人善任,其他的不需要他操心。

魏帝此时已经不坐在龙辇上,由太监另在一侧摆了张华贵的栾椅,见苏映抑一步步向他走来,魏帝站起身,他看着眼前这个距离自己几步远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闪过太多画面在脑海中划过,快得让他抓不住,印象中他小时候总是有些怕自己,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怕自己做错事挨骂,后来他往皇后宫中去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连他哪一个表情都记不住了,他的这个儿子小时候一直都在减低自己的存在感,到了长大了却反而总在他面前做出让人印象深刻之事,譬如那年同样是在这玉清殿中他自知计划失败,就拿着剑冲进来抵在他面前想要逼着改皇位,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原来他一直都觊觎着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是什么让他产生了执念,直至在地牢中关了四年之久还是没能从执念中挣脱出来。他说得对,如今的北魏只能传到他手中,他没有路可选,是他一步步将他逼到绝境,逼到只剩下这个儿子。

魏帝没有说话,也已然无话可说。

太监总管拿着诏书,正摊开来准备宣读,谁知就在这时突兀地有个声音冒出来喊道“慢。”太监总管一愣,玉清殿中的众人也都一愣,均从发声的方向望去。而声音的来源正是从角落中低垂着脸的男子口中发出的,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掩盖太监总管的公鸭嗓,成为这落针可闻的殿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齐刷刷的视线自男人身上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他缓缓地抬起头来,一身侍卫服却还是掩盖不了其身上不可逼视的风华。他就站在那里,没有再接下去说,然而四周猜测的声音已足够将他身份烘托而出。有人眼尖认出了这个一身普通侍卫服的男人不正是传闻中身染恶疾的太子殿下么,他怎么在这里,他这样子哪里像是病了?到底怎么回事?议论声渐渐大起来。

苏映寒就那么清冷的眼神看着隔开人群的苏映抑,他眸底没有情绪,只是就那么看着,仿佛要将这个一母同胞的兄弟看清。他早就给过他机会,就是不想让生他的母后伤心失望,但他仍然执迷不悟,那就怪不得他了。

反而是苏映抑面色有一瞬间的紧张,当他看清楚苏映寒的脸,心中的不安就像炸裂开的炮竹,将他炸得脑袋轰鸣。可也仅是如此,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调整好情绪,深呼吸以缓解自己的紧张。

魏帝神情就比较激动了,当他看到这个未死的儿子时惊地顷刻就要走上前去看看,但被苏映抑横着手拦住,冷凝道“父皇别过去,他不是皇兄,这个人是假冒的,他必定有什么阴谋,小心。”他就这么挡着魏帝,力气极大,魏帝一时间竟不能推开,只能看着干着急。

苏映寒的唇瓣漾出一抹残忍而诡异的笑来,他说不是就不是么,那还要看他肯不肯让他登上这个皇位。只可惜这顶九旒冕于他来说太重了,戴着可能会压坏脖子,而且也不适合他。

人群中紧抿着唇,淡然看着这一切的人缓缓勾起一丝唇角,牵扯出一抹弧度来。他就知道有好戏要看,这么容易就挂掉可不像是他认识的魏太子,就像他曾自欺欺人的为了一个女人来攻打西凤,从这点上就能看得出来他决不是个肯轻易妥协之人,甚至是固执而坚持的。每个人心中都有执念,就看他在意的是什么。

忽然有侍卫从殿外急匆匆跑进来,他脸上染了满脸的血,气喘吁吁道“王……皇上,奴才有事禀报。”

苏映抑看这情形,再看镇定自若的苏映寒心底咯噔一下,像是意识到什么,先于魏帝开口道“什么事快说。”

侍卫也不敢有所隐瞒,说道“宫外有自称是太子的人与御林军打起来了,他们说太子压根就没病,是二殿下……”他惶恐地抬头看了眼临近王座的苏映抑,他脸色已然铁青,侍卫心一横大着胆子继续说道“说二殿下设计陷害太子殿下,派杀手刺杀还将其逼落万丈悬崖,幸亏太子殿下命大没死,现在太子殿下要回宫,二殿下还派人在官道上特意拦截,下了死令若是见到其人必将除之。城中百姓得知前因后果也早就炸开了锅,现在正将魏宫包围,纷纷要冲进来讨个说法。御林军抵抗那帮贼寇,却抵抗不住愤起群涌的百姓,伤了几个闹得更是厉害了,御林军死伤几十人,奴才特来请示皇上该如何做。”

“废话,当然是将他们都杀了。”苏映抑脱口而出道,说完他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且他眼下还没登基,这件事能做主的还是魏帝。他转过头去看魏帝,但魏帝脸色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大殿上忽然由远及近传来打闹的刀剑声,穿着清一色蓝色的亲卫军与禁军、御林军打斗在一起,其中有一蒙面女子着简单布衣,手持宝剑,打的异常勇猛,剑起刀落,丝毫不比那些禁军差,且她目光坚定,剑势凌厉,眼看着几次都要被守卫的禁军给刺中,偏偏她身姿异常灵敏,下腰、旋踢、过肩摔,将那几个围困着她的男人耍得团团转。最后她冲出包围圈,带着菩桃几个暗卫一同冲到玉清殿殿中。

“保卫皇上。”也不知是谁这么吼了一声,原本阿月并不想动手的,但眼看着从四面八方入口而来围困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压根不给他们讲话的机会,而他们也早就料到了苏映抑会否认,会派人拦截,只有将他抓住这件事才有转机,但看来是不能了。

贺青彦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方才那声就是他喊的,而这些冲出来的人也是他的人,他们穿着侍卫的官服脸却都是陌生的,看着像是要保护魏帝,但实则真正要做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就在贺青彦站出来的那刻姬典也站了出来,他暗中手一挥,夹杂在人潮中的侍卫也冲了出来,但他们的方向不同,所达目的也不同,那些人显然是冲着贺青彦的人去的。

人群霎时间炸裂开来,像一锅沸腾的水不断的满溢再满溢,最后哗然四起。

“将这个假太子给本宫拿下,还有这些扰乱生事之人,格杀勿论。”苏映抑清凌凌的声音自大殿上响起,像是得到命令般侍卫们全都冲进来,刀剑声渐渐越来越响,波及到各国的使臣,有些害怕之人惊恐地发出叫声,纷纷嚷嚷着别杀他们,他们只是代表来参加继位礼的,若是将他们杀了那就是上升到两国邦交的问题,事情更为严重云云。然而他们吵闹的吼声基本无用,刀剑无眼,正在奋力战斗厮杀的人哪里能顾及那么多,谁倒霉谁就撞到刀眼上,他们也没办法。

这下魏帝是真的怒了,他扬眸对太监总管道“让他们停止厮杀,派人将使臣都保护起来。”

苏映抑阻断道“不能停止,父皇您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若那个人真的是皇兄,何必进来就打打杀杀,想必他是想借着皇兄之名刺杀是真,为保险起见父皇您还是赶快随于公公离开吧。待儿臣平叛了乱党自会向父皇请罪,还请父皇来定夺。”苏映抑离魏帝近,自然时刻都注意着他的举动,深怕他将事情平息下来。既然都已经闹开了,那他又怎会给苏映寒一个自诉的机会呢?他做了那么多准备为的就是这一刻,定要让他有来无回,以绝他心头之患,从此再无人能威胁到他。

被苏映抑这么一挑拨,魏帝到是也犹豫了,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若真的是太子,那他为何什么都不说,非要以这种形式来给他们一个惊吓。魏帝点点头,不管怎样他先走了也好,等事情落下帷幕他再来审理。

苏映寒见苏映抑在魏帝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他就要转身离去,他怎能在这个时候让魏帝离去呢,他还没看见这个儿子是怎么对他的。只有他亲眼见到了,魏帝才会下定决心去对付苏映抑。上一次他一来念着母后的情,二来也顾及着魏帝,毕竟是亲生儿子,即便是弑君篡位也最多伤了他的心,当真要杀了事后想起来未必不会有后悔,那时他难道就不会埋怨这个不顾念旧情的儿子心狠手辣吗?只这一次,谁都再救不了他。



113.皇权更迭

“父皇。”苏映寒开口叫道,但他只叫了这么一声就加入人群,与那些刀剑开始拼杀搏斗。

魏帝转身的刹那脚步再也迈不开,这一声父皇异常熟悉,百转千回,低沉隐忍,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受委屈不肯说出来时总是这么低低地叫他,叫得他心疼。可每一次他都狠心的无视他的苦痛和孤独,将他丢在无人的大殿中逼着他学习治国之道。这声音那么熟悉,他绝不可能听错……

“主子,您也找个地方躲避一下吧,别无故伤到了您。”不知何时原本候在外的流锦已经悄然混入人群,护卫在司夜离身边,悄声说道。想来他见到事情不妙就顷刻赶了来,虽说以主子的武功眼前这些人还未必能伤得到他,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就是他的失职了。

司夜离被挤在人群中,左右都有人围堵着,他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心情不是很好。本来想看戏的,但这吵闹的情景只让他觉得乌烟瘴气,想必过不了多久这一切就会结束,既然大家都是抱着看好戏的旁观心态并无要加入战局的意思,那他身为西凤的使臣自然不可能会帮一个前来攻打他们之人,所以腹黑的司相只淡然道“戏还不够精彩,你去添把柴加点火,咱们也不能白来。”流锦虽不明白他所谓的添柴加火是加给谁,但很快就明白过来,无论是给谁加的,只要这魏宫还姓苏,那他总归是没加错的。

男人沉着冷淡地交代着事,远远地朝暴风圈离开了些距离,并不像那些胆小之人嘶喊着躲避着,反而像是好整以暇的在看一场围猎。

打斗中阿月无意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还是老样子,面对什么事都像能窥探先机般胸有成竹,淡定若素。她其实早在不久前就从苏映寒的书房中看到了这次各国前来使臣的名单,若说那个时候她情绪还有一丝波动,甚至是恨得捏紧了双拳恨不能马上就将他杀死,那现在的她则一遍一遍的将自己催眠了,她要将情绪控制到最好,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就能让那个人顷刻就猜出她的身份。他们之间不止是熟悉,更重要的是她不会再愚蠢到被人牵扯鼻子走,也绝不会再相信他的话。就是因为她曾满心满眼的信任他,才会令她和玄月宫那么多人都坠入无边的地狱,这份罪她无力偿还,只能尽量去弥补。阿月自觉不会在司夜离面前露出破绽来,再说隔着那么多人,不小心波及到他那也怪不得谁了。

她指尖翻转,凌厉的剑势就朝着司夜离的一侧刺去。他们间隔着纷乱的人潮,血腥味刺鼻着神经,仿佛又回到了那年他遇袭,同样也是隔着别人,她替他挡去了那一箭,流箭从她左臂穿过,极快速的射出,再射到另一女子身上,看似是那人救了他,实则若非是她挡着那一箭,其凶险程度绝对毙命。他抱着那个女子,眼神中满是紧张,可他又哪里看到站在黑暗处的她比之受伤更重。她就那么捂着手臂,忍受着钻心的疼痛一声都不吭,像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般连表现出一丝伤恸的情绪都不敢。她在怕什么,怕她一旦有一丝情绪泄露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对他的情感。然而今天同样隔着重重人群,她却要将剑刺向他,这是个多么讽刺的决定。阿月想笑,但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神坚定,蒙面的白色鲛纱上已沾染了点点血渍,她眼底沉黯,那双曾经流光璀璨的眼眸早已被霜霭遮染,再不复那般清澈明亮。

原本站在司夜离面前的异族男人感受到她凛冽的剑势,吓得睁大了双眸,还以为是要杀他,腿一软跌跪在地上,求饶地磕着头。

阿月根本无暇理会他,她没有多少时间,必须要赶在战斗结束前刺杀司夜离成功,否则她就要停止这个疯狂的行动,不然就会被人发现。她反复推演过这个借口,觉得一切都天衣无缝,而且她也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阿月的剑还在逼近,越过番邦异族的头顶,直逼着司夜离胸口前进。就在阿月以为自己要得逞时,他却是不慌不忙抬起头来,用食指与中指将她的剑不偏不倚夹中。他的力道正好,让她再不能前进半分,而他就隔着一人的距离,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他的眼神无波澜,看的也不过是个陌生人,这让阿月一瞬间紧张的心沉稳了不少。阿月并不知道司夜离会武这件事,所以当他那么无误的夹住她的剑尖她就产生了丝好奇,她虽然现在武功不比从前,也没内力支撑,但好歹在北魏军营中苦练了那么久不是白练的,如那帮悍勇侍卫她是不指望,可对于一个没有武功的人她还不至于连点三脚猫的功夫都胜不过。阿月恼怒要将剑抽出,在她认为那不过是他的侥幸,力气比她大,下一次就没那么好运。既然抽不动剑,她也没放弃,脚下步伐旋转两步就要对他回旋踢。似是吃准了她会出什么招,他下一秒就能轻松化解,与她对抗的游刃有余,甚至还能反手来制敌。到这一刻阿月才不可置信的想到什么所谓的文弱书生,都是骗人的,他从头到尾从未以真面目示过人,只有她什么都信,她就是那个愚蠢而该死的人。

她勾了勾唇,剑气凌然而直接,再次朝着他刺去,没有繁复的花式,有的只是拼命的决绝。

慌乱中忙于应对苏映抑的苏映寒两人早在龙椅前打的难舍难分,像是杀父仇人般要将这辈子的仇怨都结束在此刻。苏映寒分出心来视线梭巡了一圈,赫然看到人群中有个着月白云纹绣衣的女子那么晃眼的向谁攻击着,乍然一看才看清她攻击的对象正是谁。她俨然不是那人的对手,可每一次出手都十分狠绝果断,借着双方对打为掩护,实则是为她自己的私心。她是疯了吗?她要杀司夜离?苏映寒当即意识到这个不妙的情况,他手里利剑猛收,将苏映抑丢给前来护他的菩桃,他足够能应付。而他自己则跃下皇位,朝着阿月的方向赶去。男人脸色铁青,忧心如焚,他鲜少看到这么冲动的阿月,即便她计划缜密,但她有没有想过如果她不是那人的对手又将会被他如何呢?那个男人深不可测,他的底细神秘,一旦被他反击,他只怕自己根本来不及去救她。意识到这点,苏映寒就怎么都不能淡定下来,比之他们商量好要如何对苏映抑瓮中捉鳖还要紧张。

司夜离掌风极快扫向刺杀他的女子,可惜她带着白纱无法看清她的面容。难道是凤景行的人忍不住要出手了?但他怎么会就派个女人来,且这个女子也不像是个杀手?司夜离脑中略过一遍,怎么都猜不透眼前女子的身份,凭着她凌厉的招式猜测她可能是凤景行派来的人。他不出几招就分析出来她没有内力,武功不深,掌腕翻转间一拳击在她腰上,另一掌则打在她胸口,硬生生将她逼退出去。

阿月腰间一疼,紧接着胸口猛然被人拍了一掌,气血翻涌间似有血腥气窜到了喉咙口,她疾步稳住身子,差点向后跌倒。腰间抚上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将她稳稳抱在怀间,压了压翻涌的血气,阿月才侧眸将接着她的人看清。她已然受了内伤,不可再打下去,若再吃他一掌,不知会否气血逆行而死。苏映寒缓了口气,幸亏他阻止的及时,抚着阿月腰上的手俨然没有要放开的架势,他掌下一沉,暗示她切不可再乱来。阿月吃了亏,也知自己不是司夜离的对手,再说现在已不是最佳的时机,那人有了防备,武功又在她之上,想要单纯的靠武力来解决他们之间的恩怨这条路似乎行不通。阿月虽不甘心,却也没有别的法子。护着胸口在苏映寒的掩护下快速的离去。

这到是让前来护卫司夜离的流锦看不懂了,惊诧问道“主子,北魏的人来偷袭您?”看来他们都是阴谋,计划好的,就等着引他们来好报上次的国仇。

“走吧。”司夜离丢给他两个字,并未做任何结论。是不是偷袭还不能下定论,但看来魏宫的这场内乱怕是还要持续断时间了,身为外人的他很是识实务的不去参与,这种事只需派个暗探就行,明面上反而知道的不多。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概两炷香后玉清殿内外的打斗嘈乱才平息下去。这场战役最终以魏帝主持大局,两方打成平手告终。战成一团的亲卫军、御林军、禁军等死伤数百人之多,令魏帝气的险些背过气去。玉清殿也是一团糟,到处都是弥漫的血腥气,这当真是场骇世听闻的登基大典,开创了北魏百年之最,而苏映抑则被菩桃刺中一剑,剑伤在左肩,流了不少血,巫医前来诊治过,脸色有些难看不敢多言。为此,被波及到的各国使臣中有些来不及撤退的也受了些小伤,魏帝责令朝臣将他们送往行宫进行安抚。



114.皇权更迭

朝中各大臣、两位皇子等都跪在玉清殿侧殿中,魏帝高居而坐,胸臆起伏间狠狠责骂道“你们是要将魏都搞得生灵涂炭吗,还是都想要造反?你,设计杀害自己的皇兄。”他指着跪在左脚边的苏映抑,令他失望至极。而后又指着右脚边的苏映寒骂道“你,明知他害你非但没有及时告知朕这件事,还要反将其一军,你们这是拿朕当死了吗?你们在做这件事时难道就没有想过对方是自己的亲兄弟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们却非要斗得你死我活,祖训是如此,为的就是有一天兄弟阋墙,可还是避免不了这场浩劫,你们告诉朕究竟是为何?”魏帝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道“朕将江山交给你们,是希望有一天你们能守护好北魏的子民,而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白白流血牺牲他们的性命,你们这样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士兵?”

苏映寒低垂着头眸色内敛,并未反驳魏帝的话,但这件事他没有选择,要怪就怪苏映抑做事太绝,是他挑衅在先,他不过还施彼身,若是告诉了魏帝或许就不能达到这种效果。而苏映抑的目的无非是哪怕不能伤敌一千,也要伤他八百,他的目的达到了,魏帝对他失望,就是他最大的成就吧?

然而魏帝话锋一转,接着又悲愤骂道“在你眼中皇位就那么重要吗?几次三番都不肯罢休,朕原以为将你关在地牢中几年你就能悔过,给你重新来过的机会,可显然你是变本加厉,野心不死。”他气怒地指着苏映抑,若说对苏映寒是失望,那对这个儿子只觉得无药可救。魏帝连想都不想再看到他,他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要。摆了摆手对于公公道“身为皇子同室操戈,残害至亲,手段卑劣至极,引玉清殿血流成河,是为不忠不义之徒,着即刻褫夺皇子封号,赶出魏宫。”

当听到圣旨落下的那刻,苏映抑原本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瞬间崩溃,脸色沉黯下来,跌跪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冷冷笑道“什么狗屁的祖制,凭什么他生来就拥有一切,而我却要永远活在他的光环下,被压抑着过一辈子?我与他从来就不是兄弟,我们生来就命运不同,他是长在太子院中有专人教导的尊贵太子,而我不过是要看着父皇脸色长大的次子,做的好了是应该,做的不好那就是不如他,应该被教训。”苏映抑偏激道。

魏帝恍然一怔,没想到这些年他竟有如此深的仇恨凝固在心里,将他的严厉当成是偏心,可他也是这么对苏映寒的,只是苏映寒为人聪明,未免挨骂总是将事情都做得最好,但这些是他自己努力,并非有意偏袒。苏映抑真是没救了,只知道一味的计较别人,不肯付出,争强好胜,到最后连他这个父皇也要算计进去。魏帝压根也不想再听他的狡辩之词,对于公公道“拉下去。”

于公公没法,只得遣了侍卫去拖苏映抑,这下苏映抑急了,看着这满大殿的文武百官竟无一人站出来帮他说话,气势不禁软下来,他不要去过平民的生活,他压根就过不了那样的日子。为何母后还没有来救他,连母后都不要他了吗?苏映抑态度顷刻转换道“父皇,这件事并非是儿臣一人所为,儿臣也是被人怂恿的,若说起来还是贺青彦与贺芸罗野心勃勃,杀皇兄的杀手都是他们找的,主意也都是贺芸罗出的,她说憎恨皇兄害得她被世人嘲笑,也憎恨姬月害得她一无所有,所以她要报复,儿臣只是一时昏了头才会受她的挑唆,儿臣绝对不敢了,父皇您就算将儿臣发配到边疆也不要将儿臣削了爵位,儿臣真的知道错了。”苏映抑毫无尊严的哀求着,比起过苦日子他宁愿不要尊严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没有什么忍不了,地牢中的日子他都挨过来了,还怕将来没有机会吗?

但他确然不会再有机会了,苏映寒也绝对不会让他再威胁到自己。

魏帝闻听此话神色一凛,抬起眼眸来就去看站在底下的贺青彦,此时哪里还有他的影子。魏帝暗道不好,这个时候他不在只有一种可能。

果然,侍卫再次急匆匆跑来侧殿,跌跪在地焦急道“皇上,贺国师,反了。”

反了这个词代表着什么想必无人不知,就是尚未从这个震惊的消息中反应过来,而满场大殿似乎也未深切感受到究竟怎么个反法?原本静若可闻的殿中哗然响起了激烈的议论声,皆为满目怒斥诉说贺青彦悉数的罪状,好撇清自己与他平日交好的关系。

“报,贺国师率领的骁骑营大军已冲破魏都城门,正向皇宫赶来。”

“报,西皇城一带连绵几栋民宅走水严重,百姓纷纷向城中逃窜。”

“报,承德祖庙前围聚了一堆不明身份之人鼓动百姓造反,九门提督带人前往镇压,不料那些人群起反抗,两方人马现已打斗起来……”

混乱,比之先前苏映寒策划好的计谋还要混乱。不停有侍卫前来禀报皇城的情况危急,他们虽站在这平静的大殿中,可外面究竟乱成什么样不用想都觉得恐慌,且依照这个形势下去怕是连魏宫都会沦陷。

这是一场早就计划好的阴谋,一旦苏映抑登基失败,背后之人必定浮出水面,贺青彦没有退路,魏帝为平息百姓怒火也必会将罪责皆推到他身上为保自己儿子,不管贺青彦在这件事中参与的分量是多少到最后都难逃一死,与其这样那还不如他先动手,反正他等这一天早就筹谋了许久,只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既然连老天都要帮他,那他岂会白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只是苏映抑不知道的是贺青彦竟然在利用他,造了这么个局,想来他也并非是真要帮自己。直到此刻苏映抑才恍然大悟自己究竟错的有多离谱,他与苏映寒之间再怎么争斗的厉害,那都是他们家的事,可他却因此引来了一匹狼,让北魏因他而遭遇动荡,这么一来他再也休想在魏帝面前挽回。

苏映抑哀求道“父皇,这件事与我无关,真的与我无关,我不知道贺青彦会做这等叛国之事,他只说会支持我,其他的我一概不知。”苏映抑惶恐地倒退几步,他先前收了伤,虽勉强诊治过,但现在情绪激动之下胸口的血丝又隐隐泛出,将伤口崩坏。他隐忍着疼,抬手捂着,此时也不敢再哼一声,深怕惹恼了魏帝。他脸色微微有些惨白,喘气也有些绵长。

“殿下,您说的可是这些人?”堂下姬典拖着一被五花大绑的人,那人口中塞着布条,衣着很明显就是先前在玉清殿中打斗之人,身上还有半干的血渍。

随着姬典带来的人,魏帝更是尤为震怒。那人不管是长相还是衣着的区别很容易就令人想起先前的那场斗殴,原来他们早就混杂在正规军中意图想要制造混乱不轨,若非被抓住怕是现在还要被糊弄过去。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孝的儿子,自己犯错也就算了,还要养虎为患,这等大逆不道之子他还留着干什么。魏帝一脚踹开他,对底下乌泱泱地大臣道“卿等谁能为国效力,平叛这逆贼,朕必定重赏。”

殿外此时有小太监通禀的声音,遥遥便见一人心急火燎往侧殿赶。那人一身玄金色袍服,琚以凤凰为底,展翅涅槃,贵重间彰显大气,一头双翔点翠凤簪,簪以鎏金凤蝶,配上牡丹云髻,不是皇后还能是谁。皇后一步步走的很快,几乎小跑着朝高堂上的魏帝走去,眼前这个人既是她的夫君,又是君臣,她却只觉得好陌生遥远,自从他迷恋上熹妃后与她已渐渐形成陌路,虽还是会琴瑟和鸣,但私下只有自己知道到底还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虚假。可不管他们之间如何,那毕竟是他们唯一的两个儿子,她无法阻止他们兄弟残杀,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丈夫痛下狠心来对付她的儿子。

皇后一路跑着跪到殿前,双手交叠于额前埋首道“皇上,是臣妾没有管教好抑儿,如果抑儿有什么错那都是臣妾不对,还请皇上惩罚臣妾,饶了抑儿这一次。”

四周静晃,无人敢说皇后扰乱国事。到是魏帝指着她怒道“你还有脸说,他有今天全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从小你就溺爱他,到他长大犯下弑君大罪,你却还要帮着他来向朕求情,你可知他想杀的人是谁?是不是在你眼中与朕的多年夫妻情分不足以与他相比?也是,朕怎么指望一个母亲不护犊。”魏帝自嘲地冷笑,与魏后的情爱自此也终究走到了头。恨声道“今日谁求情都没用,若他只是朕的儿子朕可以饶了他这次,但他引狼入室,将魏都陷入水深火热中,就凭这点他都要对百姓一个交代。你听听,贺青彦的铁蹄已经快要踏进魏宫,你若还知道自己是国母就不该这时候出来捣乱。”魏帝拂开她,朝玉阶下走。



115.皇权更迭

“皇上,臣妾虽是一国之母,但臣妾首先也是个母亲,若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了,谈何当这国母。”魏后情绪激动地抓着魏帝皇袍一角。

苏映寒本不该在这时插手此事,他即便什么都不用做也已经稳赢,反之到会再次将自己陷入危险,但那毕竟是自己的母后,苏映寒前来拉魏后起来,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事情已然无转机,也是他咎由自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还害得魏后跟着受连累伤心。

“寒儿,你求求你父皇,母后求你了,你父皇动了杀心,他想杀你皇弟,你就当为了母后,能不能去求求他?”魏后哭泣地哀求,对着这个居高临下的王者她此生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的恐惧,她怕就这么一放手,放走的就是她儿子的命。

“姬典。”魏帝无视魏后的吵闹命令道“此次皇城守卫朕就派你全权统领,禁军、亲卫军、紫鹰军全由你调遣,势必将贺青彦捉拿回来,保卫城中百姓。”

魏帝的绝情彻底刺激到了苏映抑,他推开苏映寒,护着哭泣的母亲就要拉她走,既然他们都那么决绝何必还要再求,他想杀就让他杀好了,反正他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然魏后哪里肯听他的,两人推搡间魏帝骤然转过身来一脚踹去,苏映抑站立不稳一脚踩空,就向着大殿的玉阶滚下去,玉阶并不高,但两侧阶口均放着两顶铜制的香炉,塔型螺旋状,重达数十斤。苏映抑跌下时头撞击上铜炉,发出了好大一声响。魏后惊呼着扑下去将他扶起,看到他额角流下的大片血渍沿着脸颊很快就染红了半边脸,吓得一时只记得叫巫医。

苏映抑恍恍惚惚地爬起身,到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头晕目眩,胸口发闷,他未免魏后紧张甚至还安慰道“母后别担心,儿臣没事,真的没事。”他踉蹡着走了两步,身子暮然向下直直栽倒,唇角残留着一丝似恨,似嘲弄,似释然,似安抚的诡异笑凝固住。

魏后倏然跪倒在苏映抑身边,嚎啕大哭起来,手足无措地哭着叫喊他“抑儿,抑儿,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母后,你快醒醒……”

然而苏映抑最终还是没能醒来,在这场他一手主导的纷乱中匆匆落下帷幕,撂摊子给人。巫医被魏后抓着不放,她始终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定要他救苏映抑。巫医无奈地叹息道“还请皇后娘娘节哀,二殿下已经去了,微臣无能为力,殿下头部受重创导致流血过多,而先前又受了剑伤本就失了许多血,一时血脉无法供应入心脏,导致心跳骤停。真的不是微臣不想救,而是人死不能复生。”

众人皆被这一波接一波的惊吓刺激的无从适应,连伟岸的魏帝都踉蹡了几步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似是不可置信般盯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苏映抑,他真的没有呼吸了吗?他一遍遍的在心里问着自己,身为帝王他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利,生杀予夺向来只要轻启唇瓣就能操纵他人命运,生与死他都见得太多了,可这一次他却要亲自送走自己的儿子,这种心情没有办法形容,也无法去体会。他是痛恨苏映抑的不争气,也动过杀念,但他之所以一直没开口将他诛杀是因为他还在动摇,他可以将他贬成贫民,也可以夺去他所有,却并非真的想要他死。可为什么他最后还是死了?

苏映寒一时也不知所措,心情很复杂,他与苏映抑之间表面上虽斗得你死我活,但其实苏映抑没有一次能赢过他,他心里很清楚不是么,其实何必非要将他逼入死地,无非是怕他不死心还要不停重蹈覆辙,可这样的结果难道他就开心了吗?他也说不上来,尤记得小时候他尚不懂事时有一次撞到他下学,哪顾什么君臣礼仪,屁颠颠跑到他身后新奇的叫他“哥哥、哥哥。”后来为这事还被国子监给训了,说他不顾纲常不懂规矩,连见着太子都不行礼。但他还那么小哪里懂规矩是什么,母亲是魏后,向来只有别人给他行礼的份,他不懂,除了父皇外这世间还有谁能让他弯下尊贵的膝盖。

哥哥、哥哥。多么寻常百姓家的称呼,可为何到了他们这都变成了冷冰冰的君臣之道,明明他们都是这世间最亲之人,却也是最陌生之人,他们生来高贵却享受不到最普通的情感,永远都隔着一条防备,害怕遭人算计。帝王之家大概生来就是忍受寂寞的,所谓的孤家寡人,到最后也就真的只剩下了寡人。心中不禁悲凉,他能抓住的还剩下多少,大抵也都是水中花镜中月了。

“你满意了吗?你是不是满意了?抑儿死了,你怎么不去死——”魏后悲恸地捶打向魏帝,太监总管见此不妙赶紧上来要将她拉开,被魏帝挥了挥手退下,他们两个心情都很糟糕,满朝百官待着也是无趣,这种皇家之事无人能处理,他们能做的唯有将外患给解决好。

姬典的那声“是”终究没机会说出就随着人潮一起退出了侧殿,与姬典一起出来的还有苏映寒,此时他在里面也是尴尬,母后在气头上谁去劝都会迁怒,唯有时间让她慢慢平息下来。事情变得一团糟也非常棘手,眼下父皇也没心思再管事,重担自然又交到了他手上。苏映寒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由于此次他们暗中联络了姬典由他帮忙里应外合才顺利让他们回到王城,剿叛贺青彦的事交给他也放心,可贺青彦这次既然敢反必定带了不少人,抱着必胜的决心,单靠姬典一人也不行。苏映寒稳定好情绪,又派了显毓、苏卿、穆太勇、曹简等几路将军前去镇压,而他自己也将亲自前往捉拿贺青彦。

交代完这些事各人皆领命而去,苏映寒步履沉重,瞥到侧殿外静候着的阿月,她也正目光柔和的看向他,那里是安稳和沉静,仿佛只要这么看着她就能回到山谷中,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杀戮,没有悲伤,他们还是原来的样子。此时在她面前这个向来跳脱跋扈的绝艳太子才敢露出他眼中的悲恸来,直到那一刻阿月才感觉出来他的肩上背着多么沉重的担子,而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哪里能承受得起长期的压抑,这个冰冷的魏宫看似都是人,却也孤独的让人害怕。两人就站在不远的距离,她朝他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无声的安慰他,那笑中带着温暖和一种叫做关心的东西。她方才就在殿外,里面发生什么事自是清楚的,且一字不漏的传入了耳中,她想苏映寒心中的悲伤必定不会比任何人少,可他还是按照计划走到了这一步。难道他心中就没有悔恨和自责吗?不,应该是有的,他只是不能表露出来,在守护北魏和兄弟之间他没有选择,这或许是他通往皇位之前最终的考验吧!别人都以为他这个太子至高无上,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经历过什么痛苦才能涅槃成功。正因为她懂他的无奈苦痛,所以那个笑才会显得那么珍贵。风静默地从他们身侧吹过,像是形成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们阻隔其中,外面的人往复而返却无法进入他们的世界。

苏映寒想,那一刻他们的心是否靠的那么近,近到他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那日他与她携手从山谷回来时虽说心中早已做好准备,也早在谷中休养时早就制定好了计划,推测出所有的可能,但真到了这一步,心中还是会有诸多惆怅和百感交集。他们毕竟也是有感情的人,面对自己的亲人怎能做到真正的冷血无情。他会走到逼得苏映抑走投无路也全是他步步紧逼的结果。如果那日不是他们在崖上碰到前来寻找的菩桃,他们根本不可能提前回到魏都将计划布置好,又哪里还有之后的种种。那夜正是庆典第一日,他们借着喧嚣的人群,躲避开苏映抑的眼线,趁着人群围拥着烟花绚烂的时刻,躲进了魏都一座荒旧的宅院。阿月其实也无暇有心情去观赏,吵杂声鼎沸闹得她头疼,她素来就不喜这种喧嚣。苏映寒拉着她的手逃走时似是想到什么,忽然停下来让她稍等,这种时刻多耽搁一分钟就有可能被苏映抑的人发现,提早派人将他们先处置了,还有什么事是比逃命更重要的?菩桃也是不解,为安全起见阿月让他们为数不多的人都跟着去保护他,她掩避在人群中一个用白纱垂面的女子并不惹眼,但是人实在太多,很快她就被挤到了湖边,她站在桥下看着满天盛开的焰火,望着迷离的水灯,忽然间双眼有些模糊,那刻她想到了很多,想起了过去,也是在这么繁华的夜晚,星空缀满了璀璨,那场盛世焰火下她丢了自己的心,满心期许的以为自己拥有了幸福,亲手为自己编织了一场美梦。他说我的心里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始至终只得一个你。你还要再说听不懂吗?这句告白比说爱她还要动听,可就是这么动听的情话犹如一柄尖锐的利器,才能将她彻底伤透。她狠狠地笑起来,唇瓣冷冽而冰寒,这世间最狠毒的并非是爱而不得,而是言不由衷的情话。



116.皇权更迭

四周有惊叹声不停发出,等她拉回思绪时就看到那满目星光下盛开着一轮残月,虽是转瞬即逝却那么洁白盈透,光芒耀眼。她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身边苏映寒的声音轻轻传来“月晓照荧光,有女自天来。”他的赞美如缕缕悠扬的风般吹在耳畔,她不可置信呆愣问道“这焰火是你放的”他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离去就是为了做这些不切实际的事苏映寒没有否认,只云淡风轻说道“本来就准备好了要给你个惊喜的,但事情发生的突然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就先给了你个惊吓,怎么办,我只好将功补过了。”他那轻松的模样好像又回到了数年前还是訾夙身份的时候,连笑容和那雅痞都没变,那么亲切熟悉。她想抬手去抚他嘴角那抹爽朗的笑,想了想最终还是作罢,过去了就让它留在过去吧,她什么都做不了何必还要勾人缅怀呢。

“走吧。”她神色又恢复成淡然,像是没有被勾起回忆,他本也有试探,可看到这样的她不知该庆幸还是担忧。

人群依旧吵杂,他拥着她挤开拥堵,耳边全是说话声,嗡嗡的像吵闹的知了。说话都显得吃力,后来索性也就不说了。恍惚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小白,小白。”脚下的步伐有一瞬间的停滞,紧接着她自嘲地冷笑,这不过是个平庸的称呼,谁都能叫这个昵称,说明得了什么呢。而她讨厌别人叫她小白,因为那人说之所以会给她起名叫小白是因为她是个小白痴,是啊,她真的是个白痴,被人骗了那么久。

人潮拥挤,他与她就那么隔着人海在岁月跌宕中彼此错过,也许,一眼已是永生。

“报。”又有侍卫前来跪禀“启禀太子殿下,我们的人在北殿废弃的宫苑中发现了贺芸罗的身影,她正想着潜逃出去,但现在已经被抓住,还请殿下处置。”

苏映寒眯了眯眼,没想到竟能在魏宫抓到贺芸罗,这是意外之喜,他下令道“将她压过来。”

思绪被拉回,阿月斟酌着说道“是要将她以人质为交换要挟贺青彦吗”

远处显得狼狈不堪的贺芸罗正灰头土脸地被侍卫反手押解着走来,她头发松散,额前有几缕发丝飘坠。妆容花了,描红的丹唇半边也被擦去,怕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她以这种形象出现在他面前,不免令苏映寒有些惊怔,原来除去了精致妆容下的容颜竟然是这般普通。贺芸罗显然也是察觉到了这点,头微微低垂着不让人看清她的脸。她从晨时来宫中见过苏映抑后就并未离开,反正今日宫中宾客聚多没人会注意到她,她在宫中多年出去了反而不安心,或许只有这里才能给她安全感,她也要亲眼见着苏映抑登基心中的大石才落下。她总觉得这次的苏映寒太过好对付,让她隐隐起了丝疑惑。就是这样等到事情哗变她再接到消息想离开时已来不及,眼下被苏映寒的人抓住她心知定是自己败露了,她就知道苏映抑不会再袒护自己,必定将她招供,然而她要找个什么借口才能将自己撇清呢有那个阿月在,她怕是没那么容易就让她糊弄过去。

“跪下。”侍卫粗暴地将贺芸罗按压在地,哪里还有当初身为大祭司时的荣耀,贺芸罗脸色难堪,双膝磕地最终什么都没说。

“贺芸罗,苏映抑说是你怂恿他谋朝篡位,闯入魏宫的那些人也都是你安排的目的就是要杀本宫和阿月,你恨我们将你拆穿,现如今不止没当上太子妃,连大祭司之职都丢了,所以你想尽办法来杀我们是不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今日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怪别人,但被你所害所设计之人又该怪谁呢”苏映寒厉声问她。

贺芸罗还是没有说话,沉默就是她最好的武器,只要她什么都不说也不承认,总不能光听苏映抑对她的指控就杀了她吧贺芸罗冷冷地想她这一生就是一直在利用别人,从前利用自己的友情将原本属于姬颖的幸福抢过来,现在她利用苏映抑对她残存的一丝情感又利用他去谋夺皇位,胜了他们一起受万世朝拜,输了那也只是他一人之事,与她何干。

“你以为你不说就会没事吗苏映抑已经伏诛,你觉得你该是何种下场,你可以猜想一下。”苏映寒残忍地将话讲完,他就是要看贺芸罗惊恐害怕的神情,往往这种宫心计才能让她心里的防线崩溃。而贺芸罗也确实在听到苏映抑死了后神情忽然间变得尤为可怕,那种像是震惊像是隐匿的悲伤,互相矛盾的交织在她脸上,导致她顷刻间瘫软在地,神色恍惚地望着天,终于她将这世间最后一人用尽,再无庇佑她之人。

“他死了又怎样,难道因为他死了所以你们就可以将罪责强行加注在我身上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任凭你们处置,但我没做过之事也不会承认。”即便大势已去贺芸罗还要强撑狡辩,她知道唯有这样才能保自己一命。

苏映寒摇摇头,对于她顽强的态度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也不再多说什么,让人将她压下去看管着。

不久又有侍卫急匆匆跑来,说是贺青彦的人正带领来攻魏都城门,意图与城中的叛贼里应外合,夹击包抄之势将魏都围困成困兽之斗,从而彻底控制皇城。这次虽说为了继位礼从边疆抽调了不少军队回来,但抽调的人数并不多,一来边疆之危不可不守,二来身为北魏军队当可在新老皇权交替时刻一起来见证这神圣一幕,反而是贺青彦居然在暗中掌控了不少御林军的侍卫,与御林军统帅勾结,难怪先前在殿上就有几人消失不见,看来他们早就有了反心,就等时机成熟。再加上几支守卫皇城的军队,原本是将魏都守得固若金汤,深怕被别国刺客借机行刺,可万万没想到提防得了别人,却最终被自己人所害,这就有点让人看笑话了,但眼下北魏一团乱也没心思再去顾及其他。

苏映寒转身骑上马就往城门口赶,阿月紧随其后,他侧过身来看了看她到也没多余阻止的话,两人就这么快马加鞭的奔赴上战场。城中已有几位将军分头行事,护卫魏宫安全、阻击贼寇、疏导百姓躲避,城头则站着苏映寒,此时的他微风扬起猎猎衣袍,全神贯注盯着城外作战的贼寇,哪里还有半分秀丽美人的模样,配上他严肃的表情,只觉得眼前的人再不是年少时所认识那个翩翩公子。

“可找到贺青彦在哪”

“没有,属下还在全力寻找。”

苏映寒略低了头正在同侍卫交谈,就听得有刀剑声不停划过耳膜的声音,还有架云梯想要试图爬上来的人群,那些人武功并不弱,显然是贺青彦暗中培植起来的势力,专门用来对付他们的。望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阿月眉头蹙起,看来他们还是低估了贺青彦的实力,他这些年做假账实则背后贪污了不少皇粮,而那些钱他们原以为是他用来打造兵器,可现在看来他是去招兵买马了,也是,武力值强的人并不比刀剑逊色,有了他们的助力贺青彦还愁什么呢。

阿月再看去,苏映寒已加入了战斗,和亲卫军一起厮杀着敌人。砍杀下的几人被阿月挑开了面布,其中那些人长相粗犷面部轮廓特征明显,她脑中搜寻一圈,就听得苏映寒在耳侧道“是胡人。”

胡人是位于北魏西南部的一支部落,首领野心勃勃总想脱离北魏的统治,自己建立为王。前些年异动频繁被魏帝派以将军强势镇压着,再加上他们的老统领病逝,部落中权势更替产生分歧,大权旁落,内斗不止,从而被苏映寒利用人心巩固统治,这才太平了几年,没想到这次竟会牵扯上他们。这么说来他们的内斗已经结束了才有心思来帮着贺青彦对付他们,本来也不指望让这些喂不饱的狼来感激他们,但他们助纣为虐想来只是想借着贺青彦互相利用,他们早就想入主魏宫,成为这北魏新一代的主人,从而掌控北魏各支部落。胡人噬性残暴弑杀,也擅长打游击战,没什么阵型可言,更没有一个统领掌控规划,全是各自为营搏杀,谁杀的人最多谁就是勇士。就是这种可怕的作战方式他们在草原上所向披靡,令人闻风丧胆。

胡人分几匹从不同的城墙包抄,底下接应,面上开弓,远处还有弓箭手准备,如牛毛细雨般的箭矢拉开成一张饱满的弓,向着天空密密麻麻射去,对着城头落下。迎着城墙攀爬的胡人也是异常勇猛,亲卫军即便占着地理优势也丝毫占不到任何好处,相反已经有不少胡人都越过墙头试图杀出一条血路来为墙外的同伴开启城门,迎接他们进去。苏映寒一手搏杀着胡人,还要一边分心来看顾阿月,她对胡人不熟悉,根本摸不清他们的武功路数,再加上她本身武功也不强,很容易就吃亏。



117.皇权更迭

阿月神色间给他安抚,迎战上一个胡人,她不要他担心,她跟来并非是要给他增加负担保护着的,而是想与他并肩战斗。况且她有信心,胡人或许会对他们造成些损失,但不会动摇到根基。然而这场仗却打的着实有些久,一路从白日打到了天黑,看来这些胡人的实力不容小觑。城内因护卫皇城的士兵有限,隔着城门外面的援兵又进不来,与贺青彦带领的叛兵形成了胶着的状态,这个时候若苏映寒丢弃城门转而助皇宫守卫那极有可能在将叛兵剿灭时城门被攻破,然后与城外调过来最近的一队骑兵对胡人形成包围,再将他们两面夹击控制住。这个办法也是可行,就是要冒一定的风险,毕竟贺青彦没有那么容易就让他们掌控,他们相应调整计划的同时万一他们也在随机应变或本身就有破解之法那到时就将皇城陷入险境,这只能是一个大胆的赌,赌赢了天下太平,赌输了江山改姓。

天色融融尽黑,战士们皆有些疲惫,连骁勇善战的胡人都露出颓败之势,不复先前勇猛。而贺青彦还没找到,这么重要的时候他不可能不出现,他必定已经布置好精密路线前往皇城,猜透他人在城中苏映寒就下令势必要将他挖出,哪怕掘地三尺。阿月却是想着此人打的一手如意算盘,他不露面显然是想让那些人先替他开道,等时机成熟两方都颓溃之时他再出来一举将两边都拿下,他们会为他铺平这条通往皇位的路,毕竟胡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既然能为利益站在一起,同样也会为了利益在大战得胜时撕破脸皮,到那时贺青彦再想对付胡人怕是没那么容易,他必会为自己留条后路。

贺府中人早在战斗打响时就人去楼空,眼下只有贺芸罗还在他们手上。他们本想与贺青彦谈判时再拿贺芸罗当筹码,可看来只能将她当成诱饵了。想来贺芸罗先前身为大祭司,后来还差点成为太子妃,在贺府众多儿女中应当还是有点价值的。

侍卫将贺芸罗绑在城墙上,通讯兵在上面大声的喊着,如果贺青彦还不出现,就将贺芸罗给杀了。夜色中的风大了起来,吹在身上有丝丝凉意。苏映寒一件黑色披风配上银制铠甲站在冷风下,他看着贺芸罗被帛布塞住了口唇不能言语,但她唇角微微漾出一些笑意来,勾起的唇角数不尽的嘲讽和冷凝,像是在说他不用白费力气,自从她成为弃子的那天起就对贺氏来说毫无利用价值,贺青彦根本不会为了她而放弃他筹谋已久的皇位,否则又怎会连她这个女儿都不知这些计划。对于她的神情苏映寒也能猜出几分,他微微蹙起了眉,正在这时就听得侍卫小跑着赶上了城楼,随着他一起的还有阿月。先前因体力不支而被苏映寒命令下去休息,其实他们从跌下山谷到回来两人本就没怎么歇好,阿月受的伤到不重,就是这段时间操心的事接踵而来让她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身体有些疲惫,早些时候巫医为她诊治脸上的伤和寒毒时就叮嘱过要她好好休养,身体调整好了才能让药效达到最佳状态。这些阿月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她的身子确实大不如前。苏映寒其实也好不到哪去,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但他们那时早就意识到这是苏映抑的局,为了破坏他的计划他们只能带着伤匆匆赶回,也不知道他怎样了。阿月是看不出来什么,苏映寒一向掩饰的好,即便身体真的有不适他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为了不影响士气阿月也就没问。

“启禀太子殿下,宫中传来消息,说是有不少国家的使臣看到动乱都纷纷吵着要离开。”侍卫如是说。

这也是在情理之中,他们怕波及到自己,也怕此时不站队到时北魏内乱止歇记着他们没帮过自己到时影响两国邦交,与其里外不是人到不如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他们本来就是来朝贺的,现在北魏既然要开战,那他们更没理由留下来观战了。

阿月心中一怔,竟想起那个人来,不知那当中会否也有他。如果他们回到西凤,那她就更加难对付了。

此时城门不能开,各国使臣又闹着要走,苏映寒也是头疼,外加胸口先前被撕裂的旧伤隐隐泛着灼热,令他略显烦躁。他并没有顷刻回答侍卫的话,显然还在思考。捏了捏蹙起的眉心,再被人看到时依然还是那个精神饱满的魏太子。

稍倾,又有侍卫前来告禀,“报,我军发现贺贼身影。”这是他们好几个时辰后第一次听到有好消息传来。

“在什么地方?”苏映寒问道。

“就在城下。”侍卫指了指城内西侧近商铺前埋伏着不少人影,此时随着他指过去的方向燃起了许多灯盏,一盏盏灯犹如昼夜中闪烁的星辰,荡漾起一条蜿蜒的河渠。夜色已是浓黑,看不清也辨不明贺青彦的脸,但贺芸罗脸上还是燃起了一丝明采,阿爹是听到了要杀她的话才出来的吗?她抱着一丝期望,眼底的神采骤然变亮,这是不是说明她并非是一颗弃子?

苏映寒从菩桃手中接过长剑,反手拽住贺芸罗,将剑抵在她的脖子上,对着底下的贺青彦喊道“要想贺芸罗活命就放下兵器束手就擒。”随着他话音落下就见一小队人在烛火下缓慢移动,另一部分人则原地不动。他们在下能够清晰看到他们的地形,而苏映寒站在城墙上的位置局限,待看清贺青彦时他已离的很近。城上的弓箭手齐齐对准了他们,大有种再上前一步就将他射死的弓张力。贺青彦的人自然不会没有防备,他们手持盾牌,弓箭手断后,远处还有骑兵和重甲兵,其中不少都是江湖人士,武功伸手并不比士兵差。

贺青彦骑在马上,露出森然的笑意,目中无人道“你在威胁我?就凭她?”那声轻蔑毫无保留的触到贺芸罗心底,她就那么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他的话刺的生疼。脸色也由惨白转变为铁青。她终究还是抱错了期望,在他眼中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牺牲的,他们虽是他所生却不过是个可利用的物品,当物品没有价值也就没了存活的意义,这个道理她一直都懂,现在不过是更看清罢了。无所谓伤不伤心,伤心是留给弱者的,而她即便是输了也要铮铮傲骨。

“她可是你的女儿,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不要吗?那你来干什么?”苏映寒的话犀利如斯,质问着贺青彦。

“女儿算什么?自古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加值,既不能为家族增光还活在世上浪费粮食吗?”贺青彦不屑地说,“我今日来就是为了给她个解脱的,阿罗你去吧,爹会为你报仇的。”说罢紧随着他余音一同响起的还有风声中簌簌地箭矢声,从城西精准无误地朝着贺芸罗的胸口射去。苏映寒架在她脖子上的剑还根本什么都没做,就看着她反绑着手,笔直地从他面前坠下,堕入城面坚实的地上,只余下一抹衣衫翻飞间被他伸手扯下的一块布料,也随着微风飘向了虚无。贺芸罗像是只飘荡的彩蝶,赫然间跌入花丛。从她身体的四周开始慢慢渗出血来,她的口中塞着布帛,她睁眼看着虚空的前方,那里站了许多人,可她却觉得这世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她努力地想要看清远方中那一点,那里有个人她终其一生都无法触碰到,可没想到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刹那间感受到了他的温暖,他指尖残留着那抹她贪恋的暖意,最终在布帛碎裂那一刻她抑制不住留下了眼泪,她想回头去看看,可是太快她什么都还看不到就听到身体撞击上地面发出的巨响,疼吗?或许是疼的,可比起心里的疼痛来,身体又算得了什么。终有一次他也会为了救她而伸出手,唇瓣渐渐被冰冷的液体所浸润,是眼泪还是咸涩的血,她已不在乎,她挽起唇角想要再笑一次,笑意一点点凝固住。她是贺青彦的女儿,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敌人的手中,可是阿爹我很高兴,我一生甘愿为棋子,为夺权利精心布局许多年,算计过的害过的有许多人,我不愿平庸的活着,那就轰烈地死,现在我终于解脱了……

“贺青彦,你连自己的女儿都杀?”阿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在她心中即便当初被自己父亲利用过,但到最后她都能释怀,父亲为了玄月宫逼不得已才欺骗她也是想要她变得更强,历练她将来能接手玄月宫,所以在她心里亲人是至高无上的,她也为当初自己连累了那么多玄月宫人和阿爹而自责,在她看来怎能为了一己私利而将至亲抛弃?



118.皇权更迭

“那又怎样?”贺青彦呵呵地笑道“为了大业必要有牺牲,阿罗会理解我所做的,她落在你们手里难道就会好过吗?”贺青彦抬起的手蓦然向天空发出一道光芒,光芒直抵云霄。

不好,这是暗箫。看到火焰光芒的两边叛贼开始内外夹击向城墙进攻,贺青彦先前已经带人突围过魏宫,奈何魏宫守卫众多,苏映寒将多数的侍卫都留在了那边保护魏帝,想要夺取魏宫还是有一定难度的,然而他也迟迟都没有等到胡人攻破皇城的信号,他们本来联手希望很大,看来他还是高看了那帮胡人,连城门都破不了,怎么共襄大业。在他们的计划中他改变了第二套方案,与其将他们的兵力分散还不如集中一起攻一个目的,这样他们在人数和作战上就占了上风,现在苏映抑已死,只要将苏映寒拿下,还愁攻不了魏宫吗?贺青彦信心满满,带领着人冲上去奋勇杀敌,只要过了今夜,明天他们都将迎来辉煌灿烂的新篇章。

内外夹击的亲卫军腹背受敌,虽说在胡人之后已有另一支军队前来襄助,可那支军队是临时从临县调集过来的,不管是人数还是作战方面抑或统领都不能与胡人相比,只能暂时阻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胡人给全数歼灭。

刀剑声再次划破黑暗的天际,这是黎明前最暗黑的时光,死亡杀戮伴随着他们,那么近,伸手就能触到。身边不断有人倒下,银制的盔甲上到处都是血渍,手臂不停挥舞着,哪怕酸痛哪怕累到极致,他们也不敢轻易放下,只要一放下就会被杀,生死只在瞬间,上一秒还在讲话的人下一秒或许就永远地离开了。来不及悲恸,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杀敌人,才是在保护队友。

箭矢声在空中胡乱地发射,场面血腥而混乱。阿月忙着应对面前一个胡人,身侧就有人拿着箭对她射击,他们往往都是这样,杀与被杀重复上演。战场上双眼难敌四顾,眼看着箭矢就要从侧面射向阿月身上,慌乱间有一只手拉着她左臂一个旋身转过,箭矢就堪堪卡着那人的肩膀而过,带出一大片银甲,想来那箭矢的威力有多大,若是射在身上必会刺穿身体,胡人的勇猛果然名不虚传。

“苏映寒,你没事吧?”阿月眉色间印上了焦急,她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人向她攻击,她身体一直都在抖动,在那种情况下想要射中她已是很难,但那人的箭还是落无需发,若非苏映寒及时救她,她不死也必伤。想到他先前身上还有伤,这次又因她而伤,她就内疚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映寒眉头一瞬间皱过,很快就恢复正常。拉着她一边往后退一边玩笑道“看来我们今夜是要死在这里了,可是怎么办,我还有许多事都没做,我还没娶你过门怎能与你共赴黄泉。要不这样吧,我们现在将头先磕了也好在黄泉路上有个伴,这样也不孤独如何?”

看吧,明明是这么严肃的事这人又要开始不正经了,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说笑,阿月是一点都笑不出,或许是她太过沉默,苏映寒又道“你是生我气了?也是,这么重要的事怎能草率敷衍了事,我都没向姬典下过聘礼,他怎么舍得将他唯一的女儿嫁给我。那不如这样,只要我们还活着,你就嫁我如何?”他不依不挠地说着,似乎得不到她的回应不罢休。阿月有些恼他,但转念一想这样的他好似又回到了年少时的少年,有些桀骜有些顽劣又有些恶趣味,会给他皇弟下套,会因她有趣产生兴趣,这样有性格的人很难想象竟会出自繁琐沉闷的皇宫,大抵只会是被家人宠坏的富家少爷,这是她当时对他的印象。可接触的越深她越能看懂他深藏在内心的苦痛与寂寞,以及那份皇权压抑下的桎梏。就是这么矛盾的一个人令她不忍去责备,甚至还会心疼。但她忽略了他话中的那份郑重意味,只敷衍道“等赢了再说吧。”那话分明就有几分嫌弃,意思是说你别光说,有本事就打赢呀。

苏映寒唇角勾起一抹笑,将她丢给菩桃吩咐道“人我交给你了,保护好。”菩桃还没回复就见他跃下城墙,极快速地往城下掠去,那副样子像是要和谁拼命。

阿月心底一个咯噔,就见那半掩的城墙下那个威风凛凛的男子与一身青衫的男人战在一起,他们一人手拿长剑,一人手持长矛,打的难舍难分。别看贺青彦身为国师,在战斗上丝毫不比苏映寒差,他们都能拆解对方的招式,且出后招让对方无力招架。阿月的眼皮噔噔噔地跳,心脏在那一刻激烈地跳动,难道就因为她那句算不上承诺的话就值得他如此拼命吗?訾夙,你千万不能有事,否则你让我该如何去承受呢?她已经有许多年都不曾有情绪激烈地波动了,就算是在面对司夜离时多数也都是恨意,但是面对訾夙,她却茫然了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明明知道无法回应他的感情,不管是真的还是玩笑,她终将不是姬月,她只是在利用这个身份从而使自己走上高位,继而有机会重新进入西凤的上流社会,她需要一个能让自己接近权利的身份来掩饰她的目的,这些苏映寒一旦知道了还会再同她玩笑吗?即便他早已猜测她的身份,也极有可能早已猜出,但他能原谅一个故人为了复仇而利用他吗?就像他说的,如果他们还能活着,也许是她离开的时候了。但在离开前她还要再做一件事,訾夙请原谅我的任性,也只有你才能包容我的小缺点。

唰唰唰,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更加激烈地打斗声划破了阿月的思绪。远处一片火光照应下,亮如白昼的清一色蓝色盔甲,犹如蜿蜒气势的巨龙,正向着贺青彦他们这边发起攻击,而带头的则是紫鹰军首领苏卿和姬典。他们奋勇杀敌,前来支援苏映寒。并大声对贺青彦道“贺老贼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你看我们都来了可魏宫还是没事,你的那些人早就被我们解决了。”说罢,贺青彦的脸色渐渐惨白。他原是打算好了来围攻苏映寒,同时也暗中派了人监视着魏宫,若有人前来支援苏映寒那势必魏宫的守卫就会减少,那时就是他们进攻魏宫最好的时机,是以故意放了个烟雾弹给他们看,让他们以为他们已经走了,那样两边失守北魏将是他们囊中之物。可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能想到的苏映寒也早就推演出来了,一盘棋该如何下,又该走哪一步,反反复复他都走过,每一种可能也都预料过,包括贺青彦会走的路线他都盘算推翻重演,反复的琢磨,为的就是能精准算出他的心里,即便算不准,也要接近,那样就减少了他们布略的难度。再根据贺青彦当日会布的局作出相应的调整,最后出来的就是现在的局面。当然时间会非常紧迫,他虽与姬典合作无间,但想要通知他改变策略也是有难度的,如果他不能及时作出调整那他们即便相差无几也会满盘皆输。他一直都在等,直到等来贺青彦那参天的一声火焰,不仅通知了胡人,也通知了身在魏宫的姬典,他在宫墙上接收到信号得知贺青彦前去攻打城墙想将胡人放进来,那势必也想到城墙守卫弱,必然会有人前去增援,所以那段时间苏映寒在拖延时间,姬典的人则先将贺青彦的人除去然后再去襄助,见招拆招最后将贺青彦的人全部控制住。城外的胡人眼看着联盟失败他们也不是傻子,轰然间便夺马奔逃而去,他们这次损失不小,再打下去结局只会与贺青彦一样,好处没捞到将自己搭进去。各路大军都围成个圈包围过贺青彦,还有为数不多剩下的人,其中有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贺青彦大势已去,他忽然大声地笑起来,阿月站在城墙上就听得他笑声苍茫而诡异。他笑了很久,都不知道在笑自己愚蠢终究功归一篑还是在笑自己技不如人,最后他凛冽的眼神扫过全场,道“成王败寇,愿赌服输。”阿月以为他是要束手就擒,谁知道他拔出了身侧同伙的长剑,对天饮剑自刎。自此,这场叛国的战役宣告结束。

天空灰蒙蒙地被云层遮盖,只些微露出一丝白缝,像是将天划了一道口子,金色的光显露出来微小而夺目,黑暗过去,终将迎来黎明。他们身上多少都受了些大小伤,还有些被人搀扶着站起,要去医治,他们洗去了脸上的疲惫之色,俱都神采奕奕地绽开了笑颜。战争是残酷的,没有最终的胜利,有的只是两败俱伤,看谁的损失小。



119.皇权更迭

苏映寒还在交代着什么,他骑在马上低头说话的样子别有一番气韵,阿月走的近了就听得他说道“那些使臣若还是想走,就安排下去派人将他们安全护送出城。”原来他还记挂着这事。

阿月在他身后站了许久,等到他将事情都交代完了又看了会受伤的士兵,这才像是察觉到身上崩裂的伤,眉头微微蹙起,单手扶着胸口,可又怕这个动作会被人看到担心很快就又恢复镇定。

“怎么了,伤口裂开了?”阿月焦急地问,他那件银甲上到处都透着血迹,有敌人的有自己人的,但就不知道哪一处是他自己的。

苏映寒淡然地笑看着她,什么都没说,他就那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远处已有火霞印染了天幕,彩色的云光不久就会将大地照亮,而他终究没有辜负她,那她是否也该履行自己的诺言?!她的脸上有斑驳的血渍,他扯开盔甲撕下一块衣衫的布帛,粗糙的指腹一点点将她脸上的血渍擦干净。他的动作很温柔,像是怕弄痛了她,士兵们哪里见到过他们敬畏的太子殿下当着那么多人面秀恩爱,全都纷纷蹙足观望,阿月脸色一下子绯红,在那初升的日光中显得娇俏迷离,端得是那般的动人心魄。

她难得有这种小女儿情态,实在是禁不住那些暧昧的目光,挥开他的手扯动缰绳道“我们回宫吧。”

苏映寒真的是被她这种娇羞情态给吓懵了,他脸上绽起大大地笑颜,比打了胜仗还要开心,身上的伤痛也早就抛到九霄云外。现在的她才是个普通真实的女子,过去太过遥远,也太令世人捉摸不透。阿月,从今往后我都会保护着你,你只要做个有情绪的单纯女子就好,不要背负太多辛苦责任,我只要你简单快乐的活着,一切都将有我会为你撑起一片挡风遮雨的天。

回到宫中阿月就让菩桃派巫医偷偷为苏映寒诊治,他的神色间有刻意压制的疲惫之色,神情微微显得憔悴,毕竟已有好几日都没怎么休息过,强撑着总会给人看出破绽来。再说他受伤之事不宜太多人知晓,这种节骨眼未免动摇国之根本,也不能再让魏帝魏后操心。大小事都交代好反正有大臣们监督着,苏映寒被阿月强制要求在寝殿中睡几个时辰,下令不许有任何人来打扰,有重要的事都暂时先上报给她,他们中总要有一个人清醒着,真的有太多事需要在这场战役后去处理,比如苏映抑的丧礼,比如与贺青彦一起起兵谋反的臣子要一齐治罪,再比如这次将他们出卖的叛徒。

阿月坐在万福宫的大殿中,从他们出宫路程一点点详细想着,到底是谁有可能会将她出卖。当她脑中略过无数个否定后,那人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她不是没怀疑过,只是不肯去相信,那个与她患难与共,被她深信良善之人,到底为了什么?从她踏入万福宫起就不再见到仙儿,此时再派人将她从辰宫中带来时,就见她一身素白服色,头簪一朵白花。她又没有亲人,这一身打扮是为谁难道还不清楚吗?阿月犹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就伏在地上,辨不清表情,也不开口说话。气氛早已不再似从前,他们之间也不再是亲厚如家人。阿月看着她忽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口,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或者说她已不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胆小单纯的仙儿了。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吗?”阿月还是打破了沉默,心中虽痛,但她还是坚持想要亲口听她说出此事。

仙儿慢慢抬起头来,目光无惧迎向她,隐隐透着一股幽深的恨意。她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想听什么?想听我是怎么背叛你的,还是想听你是如何一步步算计我的?”她龇牙道“你大概没想到会被身边最亲近之人给暗害吧,可是怎么办呢,我这叫还施彼身,你是怎么对我的,如今我全部连本带利还给你。可惜我们还是未能杀了你,我还害得二殿下惨死,这些都是你们,如果你们死了一切都不会是这样,这都是因为你,你这个贱人,陷害我杀人不说,还要害死殿下,我要杀了你,为殿下报仇。”说罢,仙儿隐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上握着一把尖刀,透着锐利光芒的冰寒刀刃对准了阿月就要向她刺去。刹那,殿外就冲进来了保护她的侍卫,轻松就将仙儿制服,将她反手压在地上,冰冷地面贴着她的侧脸,她动不了只能口中说着不停辱骂的话,无非就那么两句。

侍卫来问阿月该如何处置,阿月端坐于殿上,神情凛冽,对于背叛她的人她素来都没什么善心,只觉得心很累,她是真的将仙儿当成亲人来对待,她在这个世上所剩下的亲人朋友本就不多,她珍惜他们之间的缘分,只可惜仙儿伤了她的心。阿月抬手轻按了按额角,仙儿这次是真的错的太离谱,她仰靠在锦垫上声音低沉且不容置疑,“杖毙。”当这两个字说出明显感觉到仙儿瞳孔中放大的惊骇,然后她像是释然般咯咯咯地笑起来,骂道“阿月,你不得好死,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过好日子了么,我不过是比你早一步去到殿下身边,而你将永远在这世间饱受背叛、苦痛、算计,永远得不到解脱,你就那么活着吧,我诅咒你!”

仙儿的骂声惨烈而怨恨,侍卫一路拖着她往外走,殿中回荡着她的余音,一遍遍重复着那些怨毒的话。阿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有着沉着稳定,她此生本就活在地狱中备受着煎熬,再如何悲惨又如何呢。她慢慢地思虑着,仙儿又是如何知晓她利用她的呢,在这件事之前她与祁珍有过几面之缘,因三人从前在一起待过一段时间仙儿为此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过,现在想来依照祁珍的性子极有可能是她调拨自己与仙儿,暂且不说祁珍是如何知道拉伊是被她杀嫁祸给仙儿的,又将仙儿收买,祁珍进宫本就与苏映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三人间又是达成了怎样的共识?这当中过程如何阿月已不想再去猜,也不想问祁珍,那个女人心思狡诈必不会讲对自己不利的话,仙儿既然被她处置了,那也让她下去陪仙儿吧,放任着那样一个女人对魏宫来说终究是个祸害,谁知什么时候又会被卷土重来,她不会任苏映寒再经历一次后宫的腥风血雨,即便有一日她离开,也要让他能寻得一良善之人来统领这后宫。

当苏映寒得知仙儿之事已是傍晚,他整整睡了一日,从太监口中得知仙儿对阿月的诅咒很是心疼。现在姬典为国家立功,姬月又是太子心尖上的人,小太监自然要帮着阿月,也好在苏映寒面前占点功劳。果然,苏映寒点点头,让他留意着阿月那边,若有人对她不利则马上汇报给他,也是将他分派给阿月的意思。阿月在苏映寒面前可是红人,能替阿月办事小太监升迁之路指日可待,自然是欢喜的。

夜间,魏宫替各国使臣压惊举行了晚宴。夺位之事闹开后继位礼也就被搁置下来,眼下谁都没心思再提,再说谁都知道苏映寒就是北魏的君主,有没有那张诏书结果都是一样的,差别只在于名正言顺。苏映寒本想去万福宫看阿月,奈何没机会,他先去面见了魏帝,魏帝神色寂寥,坐在寝殿中,遣退了内侍,手扶着额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苏映寒去了他也只是叹息地说道“朕这些年自问对北魏勤勤勉勉,朕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会到今日兄弟阋墙,叛臣为祸之事发生,亏得朕这些年还对他深受器重,他的女儿也差点成了太子妃,他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非要反,一个人的野心当真这么可怕吗?”魏帝也不要他回答,自言自语地说着,神色间满是落寞。这是他对过去之人的缅怀,那里不需要他的参与。苏映寒悄悄地退了出去,就在他退出的瞬间魏帝一口血喷出,洒在黑色皇袍上,他唇角慢慢露出一丝苦涩来。

苏映寒后来又去了华澜宫,华澜宫门紧闭,魏后大婢见了他来也是支支吾吾说是魏后不想见人,一夜间失去了她最疼爱的儿子,这种苦痛她不能向人诉说,也无人能理解她正在经历着什么,她躲在自己的象牙塔里,那里无人会在意她是否穿着得体端庄,她气度雍容华贵,她隐忍大度,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她只想有一次可以任性而悲伤地祭奠她的儿子,她谁也不怪,只怪他们要生在帝王家,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隔着门板后听到幽暗沉寂的殿中隐隐传来压抑地哭声,苏映寒心中一痛,他多想抱抱母后,告诉她还有他这个儿子,可他们之间终究还是走远了,如果说以前夹着一个苏映抑,那现在他们就只夹着仇恨,谁也无法动得了谁,却也无法再做母子。苏映寒紧贴着门板,屋檐下能看到朦胧月色下的一轮星光,像点缀在枝头闪烁的灯笼,那么耀眼明亮却照不进他心底,也无法驱赶他心中的冷寂。他生来帝王家,就比别人更难享受到亲情温暖,罢了罢了,得不到的又何必再强求。



120.尘埃落定

继位礼取消,各国使臣的任务也意味着将提早结束。作为北魏太子是有责任将他们招待好,不管北魏发生着什么,悲伤留给自己,面上还是要歌舞升平,以昭显北魏待客之道。既然战争已经结束,吵着要走的几国使臣也就不在这时候添乱,即便他们心里打着给北魏添麻烦的主意,面上还是要恭维着说几声客套话,什么他们也是太过害怕被殃及到,什么大局已定就好,总之各人心中都有数,谁都是表面功夫。苏映寒在心里冷哼,怎么现在他们不说走了?无非就是想看着北魏更乱才好,这点算盘还是太过轻了,也幸亏他那时打着保卫各国使臣的幌子让人紧盯着他们,迫使他们不得异动,否则那时若有国趁机对北魏发起攻击,那才是真的将北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到是这些人中的其余三国都静悄悄的没什么声响,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特别是西凤这次来了个难对付的司夜离,先前北魏与西凤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虽说最后以西凤完胜落幕,可毕竟损失也不小,难道那笔账他们能轻易揭去?苏映寒可不信西凤人那么大方,他们不动只能说明司夜离肯定盘算过,他们身在北魏,若掀起什么风波,首先他们的安全就难以保障,更何况他们这次来的人数也不少,他还亲自带着夫人来。

苏映寒的猜想是对的,北魏大战底下也有不少朝臣劝司夜离趁机对北魏下手,反正他们不仁,他们也不需要讲义。来北魏本就是打着朝贺的幌子实则来窥探他们国情的,要是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再想对北魏下手那就难了,就应该对他们狠狠重创,让他们往后几十年的国力都难以恢复,那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

那日司夜离坐在行宫的侧殿中斟酌了许久,朝臣的话不无道理,怕是其他几国也有同样的心思,若此时联合起来瓜分北魏,必定让北魏分崩离析,自此再没什么威胁。这种小人的行径虽然他没觉得什么可耻,可却觉得自此后势必要被北魏人记恨在心上,于西凤来说是好事,可是于他来说就未必好了,他们必然不会因两国的仇恨而不转嫁到他身上,甚至因此而妨碍他的脚步。但换个角度想,若是北魏分崩离析那将再无什么国家可与南晋抗衡,也将打破四国鼎立之势,届时轩辕澈必将对天壑大陆的诸国发起攻击,那他就将成为众矢之的。这些有利有弊,无法权衡,机会一旦错失也不会再来。那日后来来了一人,两人交谈了许久,也分析了当前几国的局势,最终还是决定先不打破这种安稳的局势。若是真的让轩辕澈得势,那他岂非是在帮他,莫说他那人野心会将天壑大陆整成面目全非的模样,单是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就足以将数千万计的百姓推入死亡之口。他们真的会愿意那样吗?这难道是他们所期望的吗?她永远都是最懂他的那个人。

后来他们什么都没做,到是让苏映寒有些意外。不过他们没有小人之举也在情理之中,司夜离身为西凤国相断然想的更深远,为了眼前的利益再将两国陷入流血战争中,那将是永无休止的战乱,他那么精明的人必然考虑到利弊趋害,深思熟虑好了才选择旁观,这点苏映寒会记得。

永凝宫,华灯初上,太监宫女全部焕然一新的布置了一番,丝绸扎成的彩带,瑶台上各色乐器摆放齐整,每一位相应宾客食物酒水,位置罗列通通都有条不紊的安排妥当,各色鲜花随着蜿蜒的走道铺散开去,远处池水中睡莲悄然绽放,每隔一个位置便有守卫站守,端得是将永凝宫布置的金碧辉煌。这里本来就是用来接见使臣夜宴所用,敞开的宫门丽景生辉,遥遥地便有暗香随风飘来,像是根本就没发生过先前那些不愉快的事,俨然还是一副衣香鬓影、筹光交错的富丽堂皇。连一入宫的朝臣姬妾都像得了失忆症,言笑晏晏地谈论着,使臣们更是无关痛痒地大声笑着。或许是为了缓解气氛,本不因出席在列的朝臣亲眷这次也一同入席,陪同着前来摆足了他们面子。

阿月作为苏映寒名义上的未来太子妃,受邀在列陪同他一起出席宴会,其余各宫的妃嫔虽也有出席,却是不能同坐在苏映寒身侧,只能遥遥坐在几米开外的后席,而一侧则是三大国使臣,紧挨着邻小国而坐,另一侧则是北魏朝臣,女眷则按照位份依次排开,可携同公主一齐出席,其乐融融。

先前巫医又来为阿月诊治过,她脸上的伤疤明显又好了不少,只要坚持用药,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阿月对着铜镜摸着这张疤痕浅淡的脸,忽然有些记不得曾经的自己是何种模样。过去那些记忆已有些遥远,仿佛她与杜丽娘他们在望江楼中的日子已成了上辈子的回忆,也不知他们是否还安好。阿月来到书案前想给杜丽娘去封信,她要去渝州找他们,可转念一想又怕暴露自己的身份,连苏映寒都怀疑她了,司夜离那么聪明,如今她在北魏名声大噪难道他就不会有一天猜到?想了想,她又将写好的信给烧了,到时给他们个惊喜也是一样的。

端着华服的宫女等候在殿外,得到召应入殿为阿月换衣服。苏映寒派人送来的这套华服很是别致,但也有些太过华贵,粉霞锦绶藕丝曳地长裙、月白蝶纹束衣,外罩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锦衣,臂间轻挽镜花绫披帛,妆面珍珠卷须簪、镏金点翠步摇、白玉嵌珠翠玉簪斜插在垂云髻上,再是红珊瑚耳环,赤金凤尾玛瑙流苏垂挂于腰间,行走间隐隐生辉,彰显着她不凡的身份。描红的双唇,勾勒的眉毛,大有种仪态万千的尊贵之仪。难怪人家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她这么一打扮怎么都有种皇宫女人的气势出来,再配上镶宝玉珠锦缎鞋面,全身价值是不菲,就是走起路来都别扭,就怕幅度大了身上哪样东西摔下来磕着碰着,苏映寒虽不会说什么,但北魏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别人该如何看她,莫说她在不在意这些目光,就是觉得不大舒服这身穿着。她从前虽说也是吃穿用度考究,但凡用物必是精细奢华,可那些奢华在做工,戴在身上是极简洁的。她也常年都以男子之身装扮,头上身上极少佩戴首饰物品,有也是表面上看起来无害的乐器小物,实则机关转换间皆是杀人的利器。后来在相府虽说换回女装,可那时她在府中就算不得宠,到底也是名义上的相国夫人,她想怎么穿戴是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的,再说她这个相国夫人也着实做的窝囊,人家压根就不在意她过的如何。待到她辗转来到北魏,更是常年都穿着沉重如铁的军装,哪里有时间捯饬自己。这般乍然的转变令她整个人都不太好,仿佛是用这层层累赘之物将她伪装起来,可她却觉得更像是将她抽剥了给人看,那么怪异。宫女们自然是说好看,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阿月想了想觉着实在不妥,这副妆容太过引人瞩目,再配上她那张疤痕脸万一被司夜离认出来怎么办,她总归还是担心的。遣了宫女找来张白纱戴上这才有了安全感,反正北魏朝臣有几人没见过她那张脸的,还怕她吓着外国使臣呢,巴不得她别出现的好。碍于姬氏一族如今对北魏的贡献才不敢拿他们如何,否则太子妃之位如今悬空还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宫女奈何不了她,只得跟着身后往外走,曳地的长裙走起路来极为不便,姿势是好看了就是累的很。看来各国皇宫繁琐的礼仪都是一样的,衣饰间也是各有华贵,各显千秋。

紧随着阿月一齐出门的还有两个侍卫,被苏映寒特意分派来保护她的,虽说眼下危险已除,但难保还有余党未肃尽想反扑的,届时捏着阿月这个软肋到真是能威胁到苏映寒。阿月虽觉得他是小题大做,但小心些总也没错,她本就不介意有人跟着,眼下到是心生一计,觉着有了这两人是给自己添助。

两个侍卫随在宫女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阿月转头去问他们,“太子殿下既然让你们保护我,是否只要是我的命令你们都会听?”

侍卫毫不怀疑点点头,“这是自然。”

“那你们是否也只听命于我,还是会将我的话我的事都传递给太子殿下然后由他再做决定,你们执行?”

这个……侍卫们一时犯了难,老实道“太子殿下没说过,只交代要我们保护好姑娘,除非是姑娘遇到危险,否则姑娘的我们不必汇报,应当是只听从姑娘的。”



121.尘埃落定

那就好,她要的就是他们这句话。“既然你们听从于我,那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否则我若涉入危险,你们也必定人头不保,听清楚没”阿月厉声质问道。得到侍卫的保证这才迈步继续走。

永凝宫很快就到了,远远地就听到丝竹之声从里侧传来,以及推杯换盏间的爽朗笑声,这声音略有耳熟,到走得近了才看出来是成邑在侃侃而谈,热络的好像与北魏之间不曾生出一点嫌隙。在这堂上的众人都是虚伪的,差别就在各人程度不同罢了。有的人你一眼就能看出,而有的人显现出来的则是虚伪的真诚。阿月轻移莲步,在宫女的领路下一步步朝着永凝宫走进,到得近了,烛火越加将夜色点亮,数百盏琉璃灯悬挂于树间草丛里,连百花都被染上了一层迷离之色。苏映寒端坐在高堂一侧,底下四周围绕着众百官与使臣,女眷则在数人之后,用溪流隔出一条来,溪流上则是小拱桥与茶花交相辉映。大殿的正中瑶台上则有舞姬在跳着各种舞蹈,奔放热烈。他们衣着暴露,露着小蛮腰,下身一条束脚灯笼裤,其上缀以流苏,上衣也是只堪堪束胸,蓬松的灯笼衣底缀满了流苏,流苏上镶以珍珠,不停舞动间流苏摆动,像是跳跃的精灵。他们的腰肢柔软,如水蛇般变幻着各种姿势,下腰、旋转有些舞姿难度极大,但他们都能完美的呈现出来。相较于西凤的保守来说,北魏的舞更加使人迷醉。

黑暗中阿月慢慢蜷起指尖,捏紧身上华丽的衣衫,面上却是一派镇定。那里今夜坐着的人将是多年后算起来意义上与她真正第一次见面,她目光冷冽,缓缓松开手,调整好呼吸。面对他,她早已学会了藏起所有情绪,也学会了将恨掩藏,那个人太过聪明,也太过熟悉她,她但凡露出一丝破绽必将被他发现。既然如此,那她就让他看看望月公子是否还是他所熟悉的

若说起初众人还在议论这位女子华丽的宫装是何等身份,为何迟迟才来,架子到是不小,且她脸上蒙着一层白纱又是为何,要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来便是,故弄玄虚是故意要吊人胃口吗几个小国的使臣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起来,定是觉得阿月有些不尊重人。但转眼就看到北魏未来的国主亲自下来接她,并且牵过她的手,低头笑着耳语了句什么,只有坐的近的人才听到他是在低声说“今日这身衣服你穿着真美。”众人无不哗然,心底随即了然。都说北魏太子有一位自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原是在继位礼之前要同卸任大祭司举办国婚,也是因这位女子才取消了婚礼,而且这位女子遭大祭司陷害,差点被取代,后查明大祭司阴险狡诈,为当上太子妃不折手段,幸亏最后阴谋没有成功,自此太子便将这位可怜的女子藏在心尖,对她情根深种,谁都动摇不得。当然其中两人相爱过程曲折艰难,索性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想必就是这位未来太子妃了,难怪能被太子如珠如宝的疼爱着。是以她晚来又如何,谁又敢对她质疑。这些阿月都是不知的,否则她定当委屈,苏映寒这是故意要让她惊艳出场,这才安排了宫女在衣着打扮上都花费了许多时间,才拖延了她的脚步,按着她的时间指不准还能比别人早到。当然也没人敢在阿月面前乱嚼舌根。

对于苏映寒的夸赞阿月没说什么,很是乖巧地随着他走。而他们的位置正好巧不巧地在司夜离他们侧面不远距离,所以阿月一抬头恰好将那人映入眼帘,那样猝不及防,没有预兆的四目相对,他也同样在看着她,带着点探究的目光,很快他就将探究隐去,剩下一片暗无见底的深潭。苏映寒的话他想必都听见了,可是听见那又如何,她早已不再是宁朝夕,站在他面前的也不再是他的妻,她有什么好怕好心虚的。阿月随即目光坦然地看向坐在司夜离身侧的兰晴语,而她身后则随侍着晚晚。虽不知晚晚怎么成了他们的侍女打扮,但在这种情况下与久别重逢的故友相见她还是满心欢喜的。她目光掠过他们,很快就从他们身侧走过,侧身的刹那她挽起唇角,很好,都到齐了,省得她再下功夫一起对付。

司夜离目注着他们相携走远的身影,那女子蒙着面纱的感觉令他产生一刹那的错觉,但她眼底的陌生却并非是他所熟悉之人的。她走过那一刻他心脏猛然地骤缩疼痛起来,那种感觉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她葬身在火海,他拼命在火堆中挖着化为灰烬的尸骨,是那般的绝望和悔恨。烛火迷离,舞姬妖娆,想来他是不胜酒力贪了杯。这北魏的酒可真是烈,他在西凤无论喝多少都不会醉,怎么眼下才喝了两三杯却有些彷徨了。

“夜离,你怎么了”兰晴语见他神色微恙不由得侧过头来问道。

阿离你怎么了,怎么了。是谁,是谁的声音那样惑人,恍恍惚惚不停在叫唤着他。他想努力去看清,但那人身影模糊,越走越远,最后只有浅淡的回眸,恍如那年她站在桃花树下,风一吹便随着散了,他想抓住却只余下满手绯红的花瓣。小白,小白,你在哪里为何我看到了有个极像你的女子,穿着一袭白色的衣裙站在花树下,决绝凛冽地冲向了那柄剑,她的胸前染满了鲜红的血,与漫天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最后她的身影一点点消失不见,只余下那柄剑落在铺满桃花的地面,剑穗上还有那枚暗红的璎珞结,与你的那枚好像。

“相爷,你没事吧”晚晚的声音轻轻传来,覆在耳边低声的问。随后她伏下身,偷偷从暗中拿过他的手去诊脉,脉象略有起伏,显然也无大碍,可他却看起来那么悲伤,这是为何这般失态若是让魏太子看到了岂非伤了颜面,莫非是醉了晚晚从衣袖间取出一粒配好的醒酒药塞给司夜离,让他服下。

这时的司夜离却好像回过神来,他低低挥退她,淡淡道“无碍。”神情镇定淡然,又恢复成了那个冷漠寡淡的司相,仿佛方才那个根本不是他。至于他为何会那样无人知晓,只隐隐看到魏太子与他女人相携走过后他就有些不对劲,所以说秀恩爱什么的兰晴语最是怨恨,那些不止会让他想起过去,也会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可悲。兰晴语眼神瞥向高堂上的女子,那女子目注前方,压根没注意到他们,她眸底渐渐染上了怨毒和嫉妒,但很快就收敛,他们也不会再有交集,兰晴语是不会将她放在心上的。

那不过是段小插曲,认真看着歌舞的女子平静眼底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然后她执起透明的酒杯,晃动了下琥珀色的液体,同着苏映寒一起向众人举杯,一饮而尽。有谁能想到在座朝堂上会有一人的酒中会与他人不同,被人动过手脚,仅仅只是那一壶,下了极浅的分量,可那足以让她去做未完成之事。北魏有种酒,名曰三日醉,便是饮酒之人会醉上三日不醒,令人产生幻觉,最后暴毙而亡。但其酒本身并无此毒,需加入一味百花散才能发挥药效。既然两者相加可害人,在宫中自然被列为禁品,阿月就是偷偷趁着巫医诊治时才盗出来的,她问侍卫话就是让他去做这件事。她特意从司夜离那边走为的也是想观察他的反应,但她没想到会在殿上看到晚晚,所以她笑了。她原也没想过这么轻易就能杀了司夜离,眼下有晚晚在怕是要干扰她的计划,就看她何时才会发现了。晚晚身为西凤的医女,又是陈三的关门弟子,从他那里学会的必不在少数,否则又怎会受西凤帝器重赏识,看来她要抓紧时间了。

“在想什么”苏映寒面上对众使臣说着应对的话,间或陪着应承几杯酒,到还有心思来关注她这边。阿月就坐在他右侧,两人距离并不远,她面前的小碟上都被他夹满了菜。底下之人看来他们到还真是一幅恩爱模样,实则阿月与他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阿月虽想对他将话讲清楚,但眼下不是时候,只能配合着他演好这场戏。阿月几乎没怎么吃过菜,也不动酒,除非是一起敬没办法。这些年她几乎将酒都戒了,现在为了应付苏映寒不然他看出异常来,她主动拿起酒盏替他斟满,敬酒道“我在想他们都来敬你,我是否也要学学样子,免得被人说不懂礼数。”

她这话说的一本正经却是将他给逗笑了,点点头含笑道“能让你说出这番话可真是不容易啊,看来你也学会这些官场之道了,真是孺子可教也。看来我要对姬典的官位升上一升,感谢他教养了你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姬典对北魏近来做出的贡献他到是没有要嘉奖,却因为她被抬举,这也算是另一种对她的维护了。



122.尘埃落定

苏映寒一边对阿月说着话,一边分心留意着她对司夜离那边的举动,但她好像一直都未曾关注过那边,神情坦然地应对着他,当真令他刮目相看。既然她都不在意曾经的那个人了,是否说明那一段过往在她心里就真的过去了?无论那是段多么惨烈的过去,也无论她心中还有多少仇恨,他都希望她能忘记,能过得开心,所有烦恼他都会替她解决,包括她的仇恨。

可是訾夙你只听到了我当年被监斩在九幽台上你都会受不了,那你又是否知道我宁愿死在那场惨烈中,也好比亲眼看着心被撕裂的疼痛。你永远也不会懂,因为你没有经历过那些期望过后的绝望,你没有尝过被挚爱背叛的滋味,你也没有像我这样被人抛弃活得生不如死,而我的仇人却还能恣意潇洒的活着,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一切,与他爱的人相携一生。而我呢,就因为误入了这场错误就该被无情残忍的除去,只是因为我阻碍了他们。我不甘心,我怎能甘心就那么死去呢,这场仇我还没复,他们又怎能没有任何愧疚的活着,就算要入地狱我也要让他们为我的孩子陪葬,为玄月宫死去的众人忏悔。这是他们亏欠的,理应要还。

被点名的姬典面上一推笑,谦虚说着不敢当,都说修行靠自身,她能得到殿下赏识那是她自己的福分,父母实在不敢居功云云。众人说着不痛不痒的闲话,推杯换盏间气氛到也融洽。苏映寒又与各国使臣一一敬酒,说着客套话,无非是些怠慢不周,还请他们接着玩几天的场面话。使臣们也都应对如流,都是交际场上混惯的人,什么话该说的得体都拿捏分寸。

阿月坐在高堂上,看着苏映寒与成邑敬过酒后,又去与司夜离敬酒。这是许多年后两个实力伯仲男人间第一次正面相见,他们中隔着两国交锋,隔着一个女子,烽火硝烟间全场无数的眼睛都注视在他们身上,若说众人不知当年苏映寒曾去过西凤与宁朝夕之间的纠葛,那这些年来西凤与北魏之间的战火却是真实存在的,原本各国间还在猜测西凤与北魏怕是死战到底了,就算眼下西凤暂时胜了,国家之间的邦交也不可能恢复,但谁都没想到不仅会在北魏见到西凤最重要的国相,竟还能亲眼见到他们执起酒杯相碰的时刻。这说明了什么怕是没人能猜得透。猜不透的还有北魏诸臣,难道太子殿下要与西凤握手言和了吗?难道他们忘了夹杂在两国间的铮铮铁血了吗?自然是不能忘的。面上一团和气的两位男子,皆是华服俊颜,他们间的气场谁都不比谁弱,眼神对视,暗幽的眸色间是电光火石的碰撞。那其中隐隐夹杂着忌恨、挑衅,随即苏映寒释然一笑,意味深长道“多年一别,没想到司相身边竟然换了一位夫人,只是不知这位夫人花有几多红呢!”他的声音不大,只有近侧之人才能听清,但他的笑容那么晃眼,嘲讽味那么浓重,怕是隔着距离都能感受到。

这明显暗讽的话令兰晴语瞬间脸色惨白,再转变为青,一张俏脸全然失了颜色,哪里还明艳动人。她胸臆间略为起伏,想说什么,最终压制住什么都没说,重新挂上那副虚假得体的笑容。兰晴语悄然目注着司夜离,本还想他能够为她反驳几句,但苏映寒的话像是触动到什么,司夜离仰头饮尽杯中酒,再无方才的气度。两人间的气氛微有怪异,众人眼神都精明的暗中观察着,暗暗揣度魏太子究竟说了什么话,像是惹恼了司相。西凤的司相向来在各国间都享有美名,能令他容颜微变的人还是少数,看来是触到了什么逆鳞。

她就知道只有那个人才能触动到他,哪怕捕风捉影的提起都是个禁忌,更何况苏映寒的话那么明显是在挑拨。兰晴语心中动怒,可她到底没有那份气魄,也不敢挑起两国间再次的风争,她双手狠狠捏紧,眼神中暗藏淬了毒的狠厉。

阿月轻执起酒杯,淡淡然看着这一切,将他们每个人的眼神纳入眼底,她虽未听到苏映寒的话,可能将司夜离虚伪的面容撕碎那也是种手段,而兰晴语她是哪种人她比旁人更清楚。怎么,当上了相国夫人后就这么沉不住气了?她到是忘了,当年她可是亲耳听到还有一个女人被司夜离如珠如宝的藏着,那么见不得人是为何,那个女子究竟有着什么秘密?既然相国夫人还是兰晴语没变,那个女子呢,难道她还斗不过个兰晴语,将司夜离拱手让人?这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那个女子在哪里,当初她在邬州时无意间撞见的那幕,是她午夜梦回时难以言说的伤。他言词缱绻温柔相护着那个女子,而女子则娇柔婉约,必当是个莹莹生动的美人。为何如今还能让兰晴语安稳坐于他身侧,也是她得意的太久了。

饮尽杯中的酒,她轻轻摩挲着杯沿,眼底慢慢浮起丝嘲弄的冷笑。向重新入座的苏映寒交代了几句,他到也没在意,还以为她是去醒酒,心中大石落地他难免也多喝了几杯,仰靠在栾椅上听着底下丝竹之声靡靡入耳。

酒过几憨,携带家眷的朝臣有的三三两两说着话,没携带女眷的使臣都由宫女安排着伺候,不免有几个不规矩之人开始借着酒劲撒泼调戏宫女,这种无伤大雅的事素来宫中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真伺候的好赏赐给人也是正常的,往往这时也是宫女挤破了头为自己挣前程的时机,当然这对北魏也是好的,他们身为北魏人自然也要暗中为母国效力。席宴上的人神情都有些倦怠,本还打着主意的各宫娘娘领着自家公主也是略有失望,这宫宴上青年才俊到是不少,可惜要么名花有主,要么自视太高难以攀附。

阿月一身宫装悄然往后宫走,她遣退了宫女,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他们怎么都倦了呢,好戏这才要开始。

“铮——”正在众人意志薄弱之时,悠扬激烈的舞步霎时改变了曲风,舞姬随着变换的曲调或伸展肢体或抱膝旋转。铿铿锵锵下他们忽然四散开去,瑶台上空无一人,只余下方才激越的乐曲,慢慢转变为柔和,到最后曲调泠泠,像是从遥远的天幕而来,空灵缥缈,丝丝扣扣缠绕在心间。

这曲乐音袅袅从何而来,何人弹奏,乐器为何竟无人能猜透,只随着淡淡沉寂下来的乐音去寻找,却在永凝宫的水榭尽头看到晃为天人的一幕。幽暗灯盏下,一大片墨绿色的睡莲栽种于池水中,因地理形势关系睡莲在北魏极难养活,也只得在宫中被小心呵护才得以保存,是以睡莲又为北魏国花。然就是这么珍贵的国花也不是谁人都能观赏到,一般常年只在盛夏末季绽放七日,而现在距离夏末还有段距离,却在一夜间悉数绽放。应该说是在女子行走过处朵朵盛绽而开。而那女子一身雪白的露脐装,与舞姬无异,面上覆有面纱,腰肢纤细,脚下踩着旋转的舞步,仿佛能凌驾于莲叶上,轻轻一跃便是步生莲,红莲盛火大抵也不过如此。她指尖一枚玉笛,素手翩翩流动于上,所过处曲调就慢慢流泻而出。

女子一袭碧月长裙舞动间妖娆却不失风情,妩媚又不艳俗,盈盈足间轻点,一曲《步生莲》随着玉笛流转与指腹,碧波过处朵朵红莲妖艳治绝。她眼波清透,臂间轻挽披帛,像是踩踏着九彩祥云,宛若灵动的精灵,自是一番潋滟清绝。恍若流动的泉水,脉脉盈光绽放处,似那璀璨的星华,坠入无边的天河中,深邃浩瀚。随着其舞步流转间,众人视线所过之处皆是惊叹唏嘘,这世间竟还有此等厉害之人,能在一夕间催动花开,那朵朵雀屏展颜的花蕊明晃亮眼,怎是看错可解释。那究竟是何人,莫不是从天而降,才能拥有此等仙力吧?

一时间揣测之声随着人群将永凝宫外挤满,蜿蜒着水榭两侧的石子路将眼前那幕盛景收入眼底。议论声喧嚣四起,在场的人无不在揣度着女子的身份,有的说今日盛宴的名单上舞姬没有这号人物,要是有这等出众他们怎会不知。也有说礼单上根本没有这个节目,这个女子身份来路不明,莫不是有问题吧?他们北魏的女子身姿哪来那么轻盈。幸得来的是各国使臣,到还不乏有见识之人,于是小声嘀咕起来。众人眉色略有些异样,眸底凝重。

“我若没记错,当年名动天下的望月公子是否就有此等绝技?”有人问道。

另一使臣不敢肯定,也仅是猜测,道“好像是有听过,说当年在塞外,望月一曲能号令狼群,光是余音袅袅就能绕梁三日,多是人前去慕名,但无人真正见过其实力。”说起来,好像两人间又不像了。但能与望月公子媲美,天下又有几人。直至多年后有人回忆起出使北魏所见过的那一幕还是不能令其忘怀,有女斯娇,泠泠生动。



123.尘埃落定

说此话之时几个小国的使臣紧挨着成邑等人,他颇为不屑的冷哼了声。司夜离站在他们之后不远的距离,兰晴语在初时为了看得更清早就先围拢过去了,挤了好一群人在当中。司夜离眉间略蹙起,将他们的话一字不落的听了。他眼神专注的看着起舞的女子,无论是她灵动的舞步和她轻盈的身姿都是陌生的,他们相处了那么久他却从未见识过她的另一面,所以朝夕是望月公子时的模样他全然不了解,即便那时他献计除去望月也在西凤是隐秘的,与她真正较量并不多,唯一的几次彼此都使了计怎么可能还将自己的底细透露给别人,就算后来朝夕以定远侯将军的女儿身份嫁给他,他们在一起附庸风雅的日子也不多,还是她喝醉了娇态毕露才令他产生了怀疑,那时他疑心过,后来证实她就是望月时,他过多的并非是要置她于死地,而是感慨幸亏当年她在那场大火中逃生了,即便她得知他就是那个设计害她的人,他都宁愿她回来报复。那时他们身份不同,所处敌对,而她又掌握了太多各国的秘密,有时也是一种阻碍,不除难以令人心安。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玲珑棋局中的一颗弃卒,却以她的方式让他铭记于心,哪怕只是有关于她的一点记忆,都会令他失了分寸。

足尖轻点,林跃于莲瓣之上,在众人尚不及回神间就见一人蹁跹身影追随着女子而去,无论她是谁,为何能步生莲,他都要揭开面纱一看。

女子转身间臂肘被人触上,她轻盈一绕下腰间便躲开了男子的碰触,披帛自他身上拂开,另一端则被他握住,紧随着她而去。女子眉眼弯弯,眼底像是拂过一丝笑意,但那笑意极浅淡,隐隐藏着一抹暗冷。跃于花涧的女子像一只美丽的蝴蝶,悠然游刃有余,而男子则追随在其后,像两只翩翩然遨游于尘世的比翼鸟。他的指尖自她面上拂开,触到她略带冰凉的体温,乍然间像是惊诧到,心中更是疑窦云云。

有人眼尖,虽看不清女子的面容,但那个一身绛紫色华服的司相却尤为显眼,眼看着他好几次都要将那女子的面纱扯开,却是人群中又有一人林跃而起,纠缠于两人间,阻住司夜离的去路。那人赫然看去,不是一身黑色蟒袍的太子殿下还能是谁。只这两人身份气势尊贵,何以要为个女子出手,莫不是都看上了罢?这般看来到是有好戏可看了。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他们不止身份有别,其中还隔着两国仇怨,再夹个女子,岂非又要掀起轩然大波?

苏映寒眸色渐渐冷冽,将阿月护在身后,出手截断了司夜离的触碰。从她初时跃于莲瓣上,那眼底若有似无勾人的笑意他就认出了她,暗暗心惊她想做什么,后来她舞姿惊觉天下,他却是更心惊,那一刻心头涌上的惧意竟令其害怕,害怕她被那个人认出,那股惧意怕是比阿月更甚。所以他急急想要阻止,不管阿月要做什么,他都不会让他们相认。

苏映寒出手阻司夜离之际,阿月勾了勾唇,眼看着他们纠缠在一起,她幡然转身,虽然药效被解效果不怎样,但结果却是她想要的,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满意的。女子身影一瞬间消失不见,徒留下满堂宾客雾里看花议论纷纷。像是意外小插曲,哄然而起,猝然而散。恍惚的就像是梦境,若非有那么多人在场,怕真是场美梦,只不知是谁在做。

人群像是炸裂般热切地疑惑声四起,同是两个极为优秀的男子竟为了个女人而争相出手,虽最后较量了一番无伤大雅,却是看的人疑窦丛生,美言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又纷纷讨论着女子去了哪里,怎么眨眼间的功夫她就消失无踪,这究竟是一场引人瞩目的大秀,还是别的什么,无人看懂其中表达的意思。然而这或许就是北魏别出心裁玩的把戏,故意吸引人的目光,为先前那场动乱平抚人心。有使臣曲解道:“太子殿下安排的真是场好舞,曲音空灵缥缈,是以俘获了尔等之心,这位舞姬其舞姿出众,技艺高超令人望尘莫及,没想到北魏竟还有此等人才,只不知太子殿下可否为众人引荐一下,得以窥见此女姿容,乃是尔等荣幸之至。”

另一使臣同样夸赞道:“说的是,此等女子仙容若是未能窥见必是尔等损失,还望太子殿下莫要觉得唐突,实乃是舞姬太过出众,令尔等甚是好奇。”

也有使臣腹议道:“北魏人才辈出,单是舞姬就天下无人能及,其国力更是尔等不予窥视,实乃令人臣服。”

还有人交头接耳想要附和,苏映寒面上一派镇定,内心却是极为波动的,与之有想法的怕是同样一脸懵愣状态的北魏大臣,他们虽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好奇不能被各国使臣看出,但其实心底里也在揣测其女身份,北魏有这样一个奇女子他们竟然会不知?苏映寒眸底微微骤缩,面上说着附和的话,马上安排人去叫来,但实际他退出人群便让菩桃去找阿月,低声嘱咐务必要找到。对于阿月方才弄出不小的动静,他可不像那帮人以为的单纯是场表演,怕是她这么做必有自己的目的,他想过很多种理由,但都否认了,只在看到司夜离时内心那种隐隐的不安感无限被扩大,那个人何以会对一个舞姬失了仪态,想必那一刻他同样也想到了一点,他是不是也在怀疑阿月的身份,才会不顾礼仪的冲上去想揭开她的面纱,好几次他都看得惊心动魄,他们那么熟悉,即便阿月现在的面容与之前毁的更为严重,但不代表他认不出那人也会认不出,好在巫医已经为她诊治的差不多,再过不久她就能以原本的面容见人,那时的她该长成何样?今日的她又想做什么?阿月不是个普通女子,她不会没有目的的去做一件事,她会刻意引起那么多人的注意,冒险让人怀疑她的身份,只怕是为了针对一人。他们过去发生过什么苏映寒不是最清楚,但阿月被司夜离出卖导致惨死却是不争的事实,后来她是怎么死里逃生又来到了北魏,用另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的,这些苏映寒猜不透。但从他开始怀疑起阿月就是小七时,他就角色调换的想过若他是阿月会做些什么,他必然也会想要去报复那些害死他的人,那么毫无疑问就是阿月想做的事。当所有的事都想通,他忽然间有些害怕,怕阿月会做傻事,怕她蛰伏了那么久只为了报仇,而他却无力去保护她。他不能让同样的事再发生一次,也不会让阿月去涉险。

阿月,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不单单只是自己一人,你的身后还有我。

站在人群中一身出尘的男子颔首看着不远处同侍卫交谈的魏太子,他眼神明显的变化未能逃过他眼,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子必不普通。再看魏太子竟如此维护一个人,莫不是这其中有着什么圈套罢?而那个女子故意令人误会引导众人联想到朝夕,目的其实只为了他,这层层剥脱下来后能唯一与朝夕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只能是他,还是个藏在心中不能对人言的伤。若换了旁人他或许并不会想到这些,但对方是曾经化名为訾夙的魏太子,夹杂在他与朝夕之间本就无法割断,会以朝夕为诱饵扰乱他心智,借此铲除他也不是不可能。这些他来北魏之前本就想过,前有苏映寒,后有凤景行,形成覆背之敌,到时两面夹击他又将如何逃生?他从不是个退缩之人,既然这些事迟早要来,不如让他亲手挑起,危机也未必不是转机,能够化解的就都不是困境。

就在此时,流锦小声靠过来,神色焦急,覆在他耳边道:“主子,兰夫人和晚医女都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又听得流锦继续道:“已经派人暗中去找了,但毕竟这里是魏宫我们的人不好大肆张扬,行动受限怕是有阻碍。”

司夜离眼神略略看向苏映寒的方向,今夜离奇的事似乎都有了解释。这个时候兰晴语和晚晚会同时失踪,那只能说明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至于他们是想以此为要挟来胁迫他,还是直接想对他们下手来挑衅他,这些都说不好,但应以要挟他为重。这般想来心中的担忧稍稍好了些,若是为了要挟,那至少此刻他们应当还是安全的。

“传令下去,不管遇到多少阻碍都务必要将他们找到,既然他们敢玩阴的,那我们就将事情闹大,你去上奏魏边使,就说人是在魏宫失踪的要他们负责。”男人脸色阴霾。

流锦略一颔首,领命而去。

124.尘埃落定

然而事情比想象的更为棘手。北魏那边接到奏报便顷刻传到了魏太子那边,魏太子到是没过多情绪喧露,两人是在玄吟殿见的面,当时夜宴还在继续,两个受瞩目的主角消失私底下也引得一片揣测声跌宕,连同成邑在内,暗暗揣测他们难道是要去见面?正如揣测,当宫女将茶盏奉上时,司夜离开门见山道:“殿下阻碍我的人搜找魏宫,又不加派人手寻找,是将鄙人的夫人置于何处?”他言词并不犀利,但正是那份淡然的气势迫人心摄,令人不敢随意的敷衍。

苏映寒坐于另一侧,面前茶盏袅袅升起一阵白烟,他看着茶叶浮坠在水面旋转的纹路,单手轻叩击在桌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像是在听又像是在想着心事,那般的云淡风轻,令人看了着恼。

“夫人。”他轻轻启唇,念着这两个字。在对方口中听到,竟会觉得是多么的讽刺和寒心。他的夫人是谁呢?从来都不会是那个没有姓名的女子,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许只是段耻辱,最好能永不记起,可于他来说却是后悔曾经失去,如今害怕无法拥有。这就是他们之间悬殊的差别。为何他明明拥有了却不懂珍惜?不,他根本不在乎过,他不过是在利用她而已。苏映寒觉得心很痛,既替朝夕觉得悲凉,又替自己觉得可笑。他想守护的人被人肆意的践踏,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感令他觉得自己很无用。阿月一定是觉得自己无用才不愿意告诉他的,才会将所有苦痛都自己背。

这声夫人触到的同时还有司夜离。他知道苏映寒念出这个词的意思,他必定也想起了朝夕,才会语带讥讽,可如今不是提起她的时机,但看那人态度暧昧,显然是刻意在拖延时间,司夜离既然踏入了玄吟殿就做好了准备,料想他也不会在这里动手,是以比他还要淡定。

苏映寒把玩着杯沿,指腹摩挲着印有睡莲花瓣的瓷盖,脑中挥之不去阿月轻盈的舞姿,及她那恍如天神的清绝孤冷身影,面上就变得尤为冷厉,这里毕竟是魏宫,他拒绝又如何,不将他当回事又如何,他就是想挑战他的极限,看他是如何在北魏低头的。这里可不是西凤人人都要敬畏他,没了那层权势的庇佑,他又哪里来的一身傲气?

苏映寒道:“司相说笑了,今夜宫中宾客众多,并非本宫不安排人手寻人,而是难以调出人手,先前魏宫发生大乱现在戒备森严,司相的人若是在宫中多番行走怕是会引人误会,那对司相就不好了。再说今夜来的都是各国使臣,魏宫一下多出那么多陌生人,虽重重警戒,但未免还是会疏漏,万一有人趁着此时对司相的人动手,再赖到北魏头上,刻意挑起两国矛盾,也是未尝不可。司相怎可肯定必定是本宫没有派人仔细寻找所致,到是冤枉了本宫。”这番话说的毫无错处,令人难以揪出把柄。

最后的结果是没有结果,踏着匆匆夜色回了行宫。待司夜离走后,苏映寒到是没先前那番淡定了,事情过去几个时辰还是未找到阿月,连派去护她的侍卫一并失踪,虽说她极为可能就是整件事的幕后黑手,但他还是担心,担心她因此事而受伤。苏映寒秘密加派人手下去,传令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以确保阿月的安全为先。他看着窗外融融夜色,忽然无声地笑了,他一定没有想过会有一天他会为了个女子做出这么失理智的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阿月,我究竟是从何时起对你这般放不下的!你若知晓,可否会嘲笑我?

夜色如泼墨般黑沉,越发幽静,像是一只蛰伏着蓄势待发的野兽,随时都将掀起滔天巨浪。就在这森然的夜色中,距离皇城外不远的护城河处一行人悄然行走,避开皇城守卫,行动极为快捷迅速,一人肩上扛着一个用黑色布袋套住的物体,从身姿上来看像是个人。紧随着两名侍卫之后的则是一个身姿稍矮些的女子,女子脸上此时还戴着那层面纱,衣着换回了一身素色,她面无表情的下达命令,很快他们就消失在融融夜色下。护城河向西则是一片密林,密林不大,却是极为难走,形成环绕趋势,易将人困守其中从而无法走出。他们折了条偏僻的路走,这本身就是计划好的路线,他们也不可能徒步带着两个人走很远,再说他们的目的也并非是带着人逃亡,无论是要变换哪种路线或用哪种交通工具,最后的结果必定是被苏映寒的人追上。而且他很快就会发现她那么做的目的,同样会紧盯着她的人还有一人,那人此时怕是已经派了不少人与苏映寒对抗在魏宫寻找了罢,正好为她推延了时间。但她了解苏映寒,正如他了解她一样,魏宫虽大却并非是个好地方,她不会冒险将人藏在那里,所以她必需趁着他尚未找到前先一步躲开。这也是为何她会选择密林的原因,这里早在她回城前一晚就派人先打探过,并已事先做了简单的布置。他们进入密林后走了一段路,阿月便将留下的印记抹去,有两个埋伏其中的人见到她向她请安,阿月点点头,指挥他们用碎石布阵。阿月他们走后,皇城外又出现了一波人,他们领命随着四周去找,不久就沿着大道而去。

背上的人有一阵骚动,阿月暗道迷药效果怕是下小了,果然就见绑着兰晴语的那人肩上出现扭动,侍卫用眼神寻问阿月,阿月手中提着琉璃盏,她的脸在明灭交暗中恍恍惚惚,她的眸子却尤为的透亮。她眼神微动,侍卫便会意劈手坎去,直砸中暗袋中女子的脖颈,随后挣扎声便消失不见。阿月看向另一安静的暗袋,那里装着的人令她瞳孔猛然间骤缩,她没想过他们竟会失手将晚晚也一起绑了,多年后当她再次见到昔日的好友,却不想会是在这种情况下。既然已经将人绑了来那总不能随意将她给丢了吧,这样只会对她更危险,阿月斟酌再三,决定将计划改变。

暗袋中此时躺着的女子其实早在兰晴语醒来之前已经转醒,他们眼口被封,只有直觉是被放大敏锐的。她不会像兰晴语那般鲁莽,在未知的敌人面前,尚不清楚那人目的是为何,贸然的反抗只会将自己陷入不利中。而她所要做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那时舞姬哗舞,永凝宫中的人无不纷纷前去窥探,场面拥挤之余也是热闹喧嚣之时,众人都忙着去议论舞姬,哪有空管自己身边站着的是谁,无非就是几个要好之人。兰晴语当时走的较快,将司夜离等人都落在身后,而她则跟随着兰晴语一同前去,对那个身姿出尘的女子她也很是好奇,当世应难出其二,心中震惊之余暗暗揣测着此女到是让她想起了一人,她既然都能感受到此女的不同,那司夜离呢,他又该如何去看?正在这时,拥挤人群中有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朝他们靠近,他们刻意将兰晴语挤到边上,而她不过是好奇,就见他们手中暗藏着一抹布帛,从背后对着兰晴语的口鼻捂上去,另一人则掩护分散身侧人的注意,不过是刹那的时间兰晴语就放弃了挣扎,像是睡着了般被那人扶着往外走。她心中略一思量就感觉到不好,那人用的是迷药,他们要将兰晴语带去哪里,难道他们不知道她的身份吗?不,这个猜测很快就被她推翻,他们显然是知道其身份才目标明确精准下手的,那就不难猜他们的目的,他们既然穿着侍卫服,摆明就是北魏的人,或让人误会成是北魏的人。晚晚心中略一沉吟,指尖拂过鬓发时,已将浮粉撒入其中,然后她像是才看到他们般惊慌失措的跑上前去,质问他们要带相国夫人去哪里。他们一看她与兰晴语相识,又见她的打扮怕是相府的丫鬟,未免她多生事端便一同劫了去,而这些却都是在晚晚的计划之内。

浮粉无色无味,随着他们的走动而散落,只有伴以特殊的药粉才会显现出颜色来,这些本是担心她遇到事才特意准备的,却不想在今日竟会派上用场。

消息传入行宫之时,男人一身绛紫色华服端坐在高位上,单手撑着额角,眉眼紧闭,稍显疲累之色。房门被打开的那刻他已端坐好,哪里还有什么疲累,眸底深沉幽暗,静静聆听流锦汇报。他这个时候来必定已经掌握了情报。

果然,流锦小声道:“主子,浮粉已找到,我们的人一路追踪过去却在护城河外的密林中失了踪迹,想来已经躲入其中。”

“继续追。”男人冷淡下着命令。眼神渐渐变得冰冷,若是他们有任何事,那北魏就等着陪葬吧。他随即起身,步伐坚定,一步步向外走,身上冷冽气势尽显。

125.尘埃落定

无论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何,是北魏,还是挑起两国之争,动了他的人他必要他们付出代价,他早已不是几年前的他,需要收敛锋芒,战兢行事,一步踏错或将万劫不复。而现在的西凤,半数兵权已落入他手中,两位皇子已除,剩下的凤景行也好,西凤帝也罢,他们手中的兵权叠加起来也不过正好拿来对抗他,而他所支持的三公主蕙平也正在向西凤帝分权,即便西凤帝会将兵权平分给三公主和十一皇子,那凤景行和淑妃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凤景行暗中拉拢淑妃,又想对蕙平下手,可蕙平此人蛰伏这么多年,又深得帝心,其实早对皇位觊觎已久,无奈身为女儿身不得破坏祖制,才迟迟按捺住野心。如今眼看着皇位之争落入旁人,她怎可任凤景行在背后操控着一切,将来哪怕凤景行放弃夺取皇位,支持凤翳,他不过是换了种手段转为背后做幕后的君主,凤翳年纪尚小,又有实权落在其手中,又能奈他何呢?想必西凤帝也是看出了这点,才会放任蕙平的野心,放任他对西凤的掌控,一来是已无力阻止,二来则是忌惮着凤景行。虽说西凤帝未必不忌惮着他和蕙平,但他这些年对西凤的贡献有目共睹,想要找他的错处势必会引起百姓的反弹,再则有他们相互掣肘制衡着至少在眼前看来还是个太平的局面,只要西凤帝一日还在西凤就休想被他们搅乱,所以这些年他虽病着却还在苦苦支撑,他在等,等一个能将西凤托付之手,或许也是在等凤翳长大,至少再等几年等到他足够肩负起西凤的重担,那无论是谁觊觎这个皇位都将毫无用处。而他,太过清楚西凤帝的用心,他不会让他等到那一日的,西凤必将在他之手,无人能挡,这是他们亏欠他的。

天色将亮之时,阿月将计划的另一半做好。她看着天边一缕霞光缓缓穿透云层,唇角含着一丝冷笑。侍卫前来告禀,说是一切准备就绪,就听得另一侍卫急匆匆跑来说是林中有异动,他们布的阵被人破了。阿月心中一动,脸色微微变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到了,本也没想过能拖延更久,但他的时间似乎比她预期更加的早上许多。她心底暗暗冷哼,能做她的对手,没点实力又怎能让她败于手中。她从前在相府就领教过他布阵的本事,她的这点迷阵还难不倒他。既然他那么想来,那不送他点见面礼又怎对得起他。

阿月抬手一挥,长余几仗的木桩上高高的架起两个人来,他们的双手皆被绑住,自腰间覆着一根拳头大小的长绳,绳的另一端则绑着一尾机弩,弩上分别有三支箭,斜面朝着另一人。而另一边则是相反,这就是说如果当有人砍下绳子,救下绳子这端的人,触动了绳子,那面对着机弩的另一人就会成为箭下冤魂,反之则是同样的道理。然而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这整个计划之缜密,未免有一丝破绽,阿月还派人在他们脚底下布置了竹尖阵,密密麻麻削尖了头的竹尖长余一尺,在晨时的曦光中散着一层寒霜,连那薄薄的水雾都透着浸凉的润泽。这就是生死的抉择,两个只能择其一,无论选了哪个,另一个必死无疑。

侍卫揭开兰晴语和晚晚眼睛的黑布,此时两人也已醒来,当看着自己被吊在半空,脚下是尖锐密布的竹尖阵时,兰晴语整个身子都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从这里摔下去就算不死也必定被戳得体无完肤,全身都是窟窿。她不要死,她是尊贵的相国夫人,她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地位,那些阻碍她前程的人最后都落得没什么好下场,连珍藏在司夜离心底的那个女人都至今不敢在她面前出现,她只要生下孩子就能安稳坐牢相国夫人的位置,她怎能客死异乡,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兰晴语睁大了双眸,扭动着身体,反抗的异常激烈。阿月就倚在他们不远处的横卧树枝上,看着兰晴语变化的脸色,和她愤恨说不出话来的恼怒模样。她要以这种惧怕的方式击溃兰晴语最后的尊严,兰晴语她一定不曾想过终有一天会落在她手中,会以这种方式来向她求饶。那她又可曾想过那时她害她时,又是怎样的遍体鳞伤呢?当年她一次次害她,司夜离还为了救她向她取血,正是如此他们之间才有了转机,可那转机现在看来却是那么的可笑,是怜悯还是亏欠呢?用了她的血才成全了她的痴心妄想吗?当她是什么了,她有那么下作任他们践踏么?阿月挽唇扬起笑来,风水轮流转,今日她就让兰晴语欠她的全部还回来。她不是喜欢做相国夫人么,她不是在她被困死的那日燃起红绸锦烛兴高采烈的踩在她头上往上爬么,那就让他们一起去地下作对绝命鸳鸯,想来此生也是无憾了吧。

当年她是在怎样绝望中含恨而死,就要他们怎样在苦痛中偿还。下令将塞住他们的布条扯下,阿月抬眼去看晚晚,她的情绪还好,虽也有惊慌恐惧,但不像兰晴语那样激动。她一直都表现出害怕怯懦的样子,眼底有着极力隐忍的水泽,看了叫人心疼。阿月刻意忽略心底的那股愧疚,在这场计划中只有晚晚是意外,但既然这场意外无可避免,那她也绝对不会放任这么好的机会,至于晚晚,若还能有一天他们能相认,她必定当面赔罪。

晨曦的光有些刺眼,兰晴语适应了下眼前的光线,便梭巡到离她不远的女子,那个女子此时俨然另一身打扮,但她面上覆着的那层白色面纱她认得,不是昨夜的舞姬还能是谁。果然是她,她就知道那个女子有问题,兰晴语愤恨骂道:“妖女,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我夫君可是西凤国相,而我则是一品相国夫人,你将我抓来难道就没想过后果吗?不怕死的我到是见多了,但这般愚笨还不怕死的到是少见。”她语含讥讽,骂阿月挑在北魏境内对她下手,无论目的为何,都将置北魏于漩涡,挑起两国战争。

兰晴语毕竟是镇国公的女儿,无论是学识还是智慧都不是普通女子可比,她能想到这些也在情理之中,而她也确实说的对,阿月的这一举动无疑将北魏陷入两难境地,无论西凤的人是谁在北魏出了事,到时都难逃干系,也会挑动百姓的情绪。阿月不是没想过这点,她只是不愿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私心里她也认为苏映寒能将这些事处理好。

女子身姿慵懒,一袭素白裙装仰靠在枝杈上,她单手曲起支于脑后,斜着身子神色淡然的看着兰晴语恼羞成怒的样子,将她的话当成是无关痛痒的风般吹散在耳侧。稀薄的光影浅淡笼罩在女子身上,衣角蜿蜒着枝杈散落,她就像是迷失在林中的蝴蝶般,迷惘而淡然的将他们看着,无辜至极。

就是那种无害的眼神将兰晴语看的着火,这女子明明心如蛇蝎,手段毒辣,却表面上装的什么都没做似的。兰晴语怒从中来,她都已经表明了身份,她还无动于衷,看来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兰晴语放软了语气,哀求道:“这位小姐,我腹中已有身孕,无论先前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您,还请您高抬贵手先将我放了再说,我夫君必将重谢,再说国仇家怨什么的素来也不能连累无辜之人。”兰晴语看了看几个侍卫在侧,又转念推算了下阿月的身份,以为是先前两国战争北魏落败又死伤无数,难保就没有为了亲人借机寻仇的,她斟酌了下说词,都说女人心软,保不准说自己怀孕人家能有一丝恻隐之心呢?

然而兰晴语没想到的是站在她面前的并非是什么为了国仇家怨的北魏人,而是与她兰晴语积怨极深的故人,听她这么说阿月只觉得心猛然一阵揪紧,像是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疼的有些麻木。她说她怀了司夜离的孩子,孩子。这个词硬生生戳痛了她,疼的她脸色都有些泛白。虽是心中情绪翻腾,但阿月面上却像无事人般淡然说道:“我要杀的就是他的孩子。”说罢她手中忽然掷出一物,那赫然就是把匕首,闪着锐利的寒光,直面朝兰晴语飞射而去。那一刻阿月真是被兰晴语的话给激怒了,所以才会不顾后果的先向她出手的。

兰晴语瞳孔睁大,不可置信看着这突然的变故,恍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然而为时已晚,不过很快的空中就发出“叮”一声,随着响声落地的是阿月射出的匕首,被一颗碎石击落在地。紧接着便是晚晚的惊呼声“相爷”和兰晴语的哭泣声,再崩不住啜泣了起来。

“夜离,救我。”兰晴语哀戚着哭道。

126.尘埃落定

林中骑马一行几人,相继着而出。带头的正是多年未见的灰绒,不知是否感受到了阿月熟悉的气息,竟有些躁动不安。司夜离抬手拍了拍灰绒的脑袋,那家伙才平稳下来。身后跟随着的几人看到眼前的架势,均倒抽了口冷气。

阿月神色淡定,从她倚着的方向正好能将他们看到。她眼神一一梭巡过去,多年后再见到那些故人,他们曾经多番刁难她,对她不喜,可现在却并不能挑起她一丝情绪波动来。

“相爷来的可真是快啊。”阿月言笑晏晏地翻身坐起,半撑着身子斜靠在枝头,端的是一派风情无边。她挑衅讥讽道:“怎么,相爷就这般心疼夫人,怕她少了根指头,还是怕她动了胎气?”她说罢理了理鬓角微乱的发丝,无辜道:“可是怎么办呢,我已经动了,你预备要拿我如何?”阿月嬉笑的像个调皮的孩子,像是没心没肺的做了坏事,还一副蛮横的态度。

此时见到司夜离他们过来,两个侍卫直接拔出佩戴的长剑对准了兰晴语和晚晚面前的长绳,仿佛只要他稍稍有动作他们便即刻砍断。另两名侍卫则护卫在阿月身边,他们被派来保护她,如果她出了什么事那就是他们失职。

司夜离淡淡瞥了眼几名侍卫,此时也不去猜测阿月的身份了,旦看昨夜苏映寒对她护卫的态度,想必她在魏宫的身份必定不低,而今她前来挑衅,无论是否与政治有关,她将必死无疑,就算斩杀她也无人能挑出错处来,谁让她挑衅在先。

“说吧,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究竟是谁。”他开门见山的道。视线扫视过去,便将兰晴语与晚晚的现状看在眼中,一目了然。这么一扫,同时也分析出他们所处的险境,这个陷阱设计的非常巧妙,若是鲁潇然在怕也是要称赞上一番的,结合了鲁班技术的机弩,利用别出心裁的设计布置的几乎天衣无缝,但只要他们两人同时出发,他相信还是有机会将他们两人同时救下的,只要配合的好,绳子砍断的那一刻,分别牵制住两端,那绳子一头的人不会往下掉,另一侧的人也不会被机弩射中。但这毕竟是危险的,牵制机弩的搭扣只有半截手指长短,若不能及时停止松动,一旦箭矢射出,另一侧的人也还是会死。好毒的计策,看来这个女子确实要他们死,只不知她何以要这么做,按理来说就算成为目标,那也该是他,杀他们两个手无寸铁的无辜女子做什么。

阿月并未回答司夜离的话,她也不屑于去揣测他将盘算着如何去救人,她做事从无给对手留有机会让其得胜,哪怕是自损八百也要折敌一千。她声音略有沙哑道:“让你的人退出林子,否则我的剑可就要砍下去了。”她说罢就见侍卫锋利的刀刃对准了粗绳来回拉动了下,搓紧的几股麻绳在利刃下很快就断开一截,恍然就听到兰晴语的惊叫声,惊的林子里飞鸟四散而去。

司夜离抬手止住流锦等人再上前一步,就听流锦压低了声音叫道:“主子。”或许是太过安静,他的那声主子就那么随意的飘到了她耳中。也是在多年前,她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声主子。她有时会害怕听他们叫他,那是否意味着又要说她不好,劝他别再被她蛊惑。那时的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前程往事只唯一在模糊的脑中刻下了他的印记,又怎会想到要去害他呢?正是因为那份遗忘将她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她忘了可别人并未遗忘曾经的她所做之事,她是谁。

司夜离再次抬手让他们按照吩咐办事。他们现在处于被动,若不按照说的做,等待着他们的只会是脚下那份尖锐。流锦等人无奈只得一步步往后退。司夜离眼神静静目注着前方,那里的两个女子同时也在看向他,他眼神坚定像是有股震慑人心的力量在支撑着他们,渐渐地兰晴语也镇定下来,隐忍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阿月最是喜欢看兰晴语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曾经多少次用这种虚伪假象将她给害了,如今又要用这招来博取同情,可惜这招对男人或许受用,她却无半分好感。

“说吧,我已经按照你想要的做了,还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司夜离眸底深幽,面色冷冽说道。

阿月看不清他眸底宣泄的情绪,这是个控制情绪的高手,素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极难分辨,就算他笑着也未必是真心想笑,而此时脱去了那份伪装后的他,容颜清隽,仙姿逼人,气势冷峻,无端给人极有压迫感。

阿月焕尔一笑,眸底渐渐有了一丝讥弄,她勾唇妩媚道:“我没什么条件,唯一想看的不过就是相爷究竟会救谁,是一个无辜的女子,还是相爷挚爱的夫人?”她的声音越发温柔,到最后竟有几分魅惑姿态,那般的勾人心魄。她说:“或者我们再换个玩法,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你猜猜,你若猜出来了或许我就会大发善心的放了他们,如何?”

明明是个温和动听的音色,说出来的话却如一把利刃般直戳人心。司夜离浅淡的眸色越渐冷冽起来,翻手间指尖已多出了一柄软剑,他勾了勾唇,将剑尖指向了阿月,若说那一刻他是否起了杀心,阿月想应当是有的。只是时机未对,他才将剑尖转变了方向,转身朝着兰晴语飞去。他冷冷抛出两个字:“疯子。”

阿月唇角绽出一抹惨烈的笑来,她想她确实是疯子,只是还不够疯的彻底。她不是没想过当两人剑锋相对时该是如何的情景,她又将会是何种心情。她预设过很多种想法,却没有哪一种想法会刺痛到心底,那一抹痛狠狠扎入时她有一瞬间的呼吸困难,原来她并未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坚强。但她至少做到足够坚定,不会因此而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阿月从前并未见过他会武,也是在北魏时初次见到,若说那时他对她还尚未使出武功路数来,这次在面对着几名侍卫时却是真的动了杀招,连连逼退的他们无力招架,险些就死于他手中。四名侍卫都不同程度受了伤,阿月下令挥退他们,他们在司夜离面前已经败了再打下去也没什么结果,反正她的目的已达,接下来就要看他如何抉择了。阿月勾唇自信满满的想。

在她的预料中司夜离必定会先救下兰晴语,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少感情,他们是夫妻这都是不争的事实,他没有道理放着兰晴语不救而先救一个医女,当然阿月并不知晚晚为何会出现在他身边,并以侍女的身份随侍前来魏宫。正因为算计好了这份揣测,阿月才会在计策上做了调整,就算司夜离说话不算数,被他支开的流锦等人怕是也没时间前来救人,那时早已乱了,谁还会在意不相关的人。

然而事实是,千钧一发之际阿月看到司夜离先砍断的是晚晚身上的绳子,当他拽着绳子另一端的晚晚时,兰晴语同样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来,她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发生,那么快,以至于许多情绪划过脑海却来不及去体会去想为何,就见一人身姿极快的握住了绳子的另一端,几乎在司夜离砍断的那刻他便跃过木桩,借力跳起,完美的将绳子另一端握于手中。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司夜离的另一得力暗卫幻术,先前并不曾出现过,阿月还以为他没来,此时想来他不过是潜伏在暗中用来蒙蔽敌人的视线。

不过都是刹那发生的事,他们配合的极好,司夜离混淆了阿月的视线,而幻术则悄悄接近目标,就在司夜离接过晚晚将她救下竹尖阵的那刻,就听得极轻的一声闷哼声在空气中响起,而耳畔则传来嗖地一声箭矢声,那么猝不及防。待他们同时震惊回过头去看时,就见兰晴语胸口插着三支箭羽,她像是受到惊吓般低头去看,先前唇角绽开的那抹笑尚未来得及收拢就那样僵持住,龟裂在空气凛冽中。她瞳孔一点点放大,胸臆间翻涌起的血腥猝然间喷涌而出,染红了华服衣衫的前襟。唇角溢出的血渍一点点往下蔓延,她忽然间绽出一抹笑来,笑着叫道:“夜离。”然后一口血又喷涌而出。她想说她很疼也很冷,可她开不了口,只要一开口血就抑制不住的出来。隔着兰晴语的正前方,越过阿月设计的机弩后不远的树木上还置放了一架机关弩,此弩便是连接着兰晴语另一侧的制动装置,只有当司夜离砍下兰晴语身上的绳子时,这只机关弩便发动最后攻击,直指兰晴语。在这环设计中阿月便是料定了司夜离会先救兰晴语,这只机关弩也正是为他准备的。而她最终的目的,便是一箭双雕。

127.尘埃落定

同时她也在晚晚的竹尖阵上做了手脚,当司夜离救下兰晴语时,割断的绳子另一头就会牵动机弩,势必就会射向晚晚,所以面对着晚晚的那只机弩其实在扳扣处是被破坏了,机弩无法启动,那晚晚就还是安全的,只是这些用心她无法对她说。但令阿月没想到的是,既然司夜离没有砍下兰晴语身上的绳子,那他又是怎样扯动了制动装置,使机关弩发出箭矢的?阿月脸色微变,翻身而起,面对着兰晴语的那颗树上她亲手设计的机关弩确实已经没了箭,但事实是她根本什么都没动。她确然想杀兰晴语,但更想杀的是司夜离,在这其中还有个无辜的晚晚,她是不会将其涉险的,所以每一步她都有掣肘、推演,直至布置精密。然就是这么精密的布置究竟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她竟完全不知,就那样出乎了她的预料,但所幸还在控制之中,至少能射杀兰晴语于她来说也不算是亏。这个多年在心底疯长的草终于能拔除,这才是望月真正的实力。

司夜离目光如注,像淬了毒的冷剑直指阿月,他眸底越发冷寂,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这是阿月留给他的最后一招,但没想到他竟然未中计。此时司夜离怕是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才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的。

软剑割断麻绳,他将兰晴语接在怀中,触地的那刻兰晴语气息已经微弱,她抬手轻抚上司夜离的脸颊,这张倾国倾城的清俊面容曾是她多少日夜难以企及的触碰,她想到了他们初见面时那匆匆的一瞥,足以让她铭记一生。她从不否认接近他,想要成为相国夫人有着她的目的,为了家族为了她能在府中受到重视,那股野心迫使着她想要攀上更高,只有那样她才能摆脱那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旁人都以为她这个镇国公的小姐多么尊贵富足,可只有她自己知晓若不努力,她将永无出头之日。遇上他之前她确实只工于心计,也认命般想着嫁谁都无所谓,只要那个人能于她所用。可那个人偏偏是他,那她的目的在他面前就都变得不值一提,那一刻她知道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谓的爱情吧,她想她是爱上了这个清隽的男子。无关目的,无关手段,她就是想得到他,哪怕用尽一切卑劣,哪怕卑微祈求,她都舍不得放手。但凡阻碍她的人,无论是谁,她都将铲除。可是她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好不容易熬到铲除了宁朝夕,为什么却熬不到走出一个柳暗花明来?他还没将宁朝夕给彻底忘了,而她也还只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一切都未变得更好,可她却要离开他了,她怎能甘心,怎么甘心。兰晴语眼中含着的泪缓缓流下来,既为悔恨也为不甘。嘴角的血渍越发流的多了,她苦涩的露出一抹笑来,她好舍不得,舍不得离开他。

“别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没事的,我一定会救你。”司夜离搂着她,见她嘴唇嚅动,像是要有话说。到了此时过去无论发生过多少不愉快的事,哪怕他还疑心是她杀了朝夕,但人都要去了所有的恩怨也都该结束释然了。毕竟也是名义上的夫妻,这些年来对她的冷落少不得也有怨恨在其中,多少也有亏欠。

“不,夜离,你听我说,我怕是活不了了,这些年来你一直误会我不肯见我,但我真的没做过,你要相信我。”她眸底划过一丝苦涩。

“我信,好了,你别说了,保留点体力,你一定会没事的。”他安慰她。但显然他的话并无用。

兰晴语神智渐渐有些溃散,她恍惚地看着面前的司夜离,越发的感觉到冷,天好像也黑了下来。被箭射中的地方好像冰冷的洞口,漱漱吹着冷风。

“夜离,我不想死,我不想离开你,我舍不得……”她呜呜地哭泣起来,气息越来越弱,伸出的手也摸到是片虚无。她好像再也看不见他了,黑暗将她笼罩,她在无尽的夜色中行走,找不到出路,她好怕,她真的好怕。

兰晴语的手慢慢垂落下去,在司夜离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阿月翻身坐在树上,冷眼看着这一切,她眸色平静,仿佛兰晴语的生死于她来说无关痛痒,她不过是做了件她该做的事。然而那本该死的人却还好好的活着,她做了这天衣无缝的计划最终还是功亏一篑,怎能让她心中没有波动。阿月跃下树干,从枝叶中取走佩剑,拔出剑鞘便剑指司夜离,对着他发动攻击。幻术阻挡在前,迎面便对阿月招呼上去,他的这些暗卫武功均非凡品,每一招都凌厉逼人,阿月没过几招便显颓势出来。侍卫见此也冲上来加入混战,试图护卫着她不受伤。阿月转身退出包围圈,再次迎上司夜离。晚晚见此想阻拦她,拔了竹尖对准阿月,但她未冲过去就见一阵风卷过,男子手中软剑像是游龙般对着阿月刺去。

剑光火石,两人很快就战斗到一起。此时退出密林的众人也都纷纷赶了来,见到林中一片混乱打斗皆围上前来助战。阿月的人被围攻后弱势倾显,而司夜离的招数快狠准,每一招都要将阿月逼入绝境,毫无还手的余地。他并不伤她,他的软剑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疼痛,却也只是将她抽疼,并无伤口。他在慢慢地折磨她,直到报了兰晴语的仇才会将她斩杀。剑过之处皆是内力倾注,阿月被一股剑气所伤,隐忍的胸臆间溢出口血来,染红了覆面的白纱。他一掌袭来,挑开她的面纱,她的脸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的眼底,那一刻阿月握着剑尖的手指在发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明明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想法,再不济最多再死在他手上。可她却会害怕面对他,以这样陌生的面目,害怕被他认出,害怕自己变得更加的残破不堪。她也不知自己在介意什么,但就是介意。

阿月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司夜离并未认出她来,他只是怔忪了片刻,便更加握紧指尖对着她。他眸底暗沉一片,像幽寂的深海,见不到底。她无法窥探出他的情绪来,只知道他的剑就代表着他此时想做的事。阿月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在心底叹息了声,是为他已将故人给遗忘了还是他已不会再对着相似的一张脸产生错觉?那一刻阿月说不出心底复杂的情绪来,是悲伤还是释怀?如果就这样被他杀了也好,他们之间早就不死不休,若她还能活着,必定还会找他复仇。阿月挽唇送出最后一剑,剑尖擦着那人身侧而过,为自保下他必定一剑刺向她,不是赌,而是逼着他亲手斩杀,反正于他来说她早就已经死了。

就在此刻,刀剑声摩擦而过,划出呲啦一声,阿月被拥入一个坚实的臂弯中,那人有力的心跳声,胸膛传来的温暖都熨烫了她冰冷的心。他就护着她随司夜离战斗在一起,两人伯仲间难分高下,而她随着转动间只觉得触目惊心,每一招都贴着她身子而过,在打斗中反而没那么害怕。苏映寒护着她退开一步,阿月眼尖明显看到司夜离的软剑上带了丝血迹,先前还不曾看到。苏映寒将她牢牢固定在怀中,对司夜离不客气道:“司相若想杀她,那还要看本宫肯不肯。”他那架势全然没将对方放在眼中,且他的姿势也间接证明了他们的关系,能让魏太子如此在意并且相护的人除了谣传中的太子妃还能是谁!紧接着大批的亲卫军也出现在林中,以绝对的优势包抄之姿将司夜离的人团团围住。

“太子殿下好大的口气,既然是你的人,那她所做是否就代表了整个北魏的意思,射杀我夫人也是朝廷最终的决定?”他勾唇冷笑道:“好,很好。既然北魏想再次与西凤为敌,那我也没什么再说的,自此我西凤与北魏不共戴天。我们走。”司夜离转身将兰晴语抱起,他步履坚定,气势不减。亲卫军竟无一人敢拦他,均纷纷退避开一条道任他们走过。这个女子脸上也有疤痕,难道他是一直都忘不了朝夕才对这个女子宠爱有加,不惜将两国的关系更推向恶化?

阿月倚在苏映寒怀中,身子却不可抑制的颤抖,看着他维护兰晴语的样子,就算她死了想必也该满足了。那些她不曾参与的岁月,他与兰晴语之间的感情牵绊竟已如此深,为了个女子不惜上升到国家政治,兰晴语何德何能得他这般相待,他们之间除了真的存在感情还能是什么?到底还是她太天真了,若非真的爱兰晴语当年又怎会那般迫不及待的娶她,而她不过是他们感情的牺牲品,谁让她误打误撞的破坏了他们,而今兰晴语又死在她的设计下,她虽未真的杀她,她因此而死却是真,怎不令司夜离痛彻心扉,恼恨交加?到底还是有区别的,人最怕的就是对比,只有了比对她才能看清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罢了,这样也好,能让他痛上一痛比杀了他更让她感觉畅快。可即便如此,她心中的那口气仍是未松懈,反而有些隐隐犯疼。她想她大概只是太累了罢。

128.尘埃落定

紧随在司夜离其后的晚晚神色有些苍白,经历了这恐惧的一夜她精神不怎么好,她亦步亦趋紧跟在后,临走过阿月身边时忍不住抬头去看她,那时阿月精神也有些萎靡,是以没注意到她。晚晚眸底幽暗,看着阿月的眸光深沉如海,这好像是她自昨夜以来第一次正式去注视这个脸上有淡疤的女子,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有过刹那她怀疑过她,她身上有种气息与宁朝夕很相似,但仅仅是怀疑,宁朝夕不可能活着,而眼前的女子分明是个北魏人,再看魏太子对她如此宠爱,更加不可能是故人。她会想要杀他们或许真的只是政治上的原因,想要替那些北魏士兵报仇,但她一个女子想要接近司夜离显然做不到,所以才会对相对弱势的他们下手的。想到这些,晚晚稍稍放下心来释然些。她敛下眸,跃过阿月看向远处枝杈上的机关弩,那只弩做工精巧,堪比鲁班手艺,也不知她与鲁家庄是否有关联,但有时太过精巧的东西华而不实,正如计谋,最终可用才行,半途而废的妇人之仁只会功亏一篑。

“阿月,阿月……”苏映寒察觉到怀中身子瘫软下去时阿月已然昏聩过去,她身子馨软,卧在他怀中,有种被依赖的感觉。但她无缘无故昏倒还是令苏映寒很担心,焦急的抱着她往魏宫赶。

巫医院的巫医尽数都赶来万福宫候着,乌泱泱跪了好大一殿子的人,轮流着给阿月看诊。巫医们最终的诊断都差不多,说是疲累所致,又怒火攻心才会昏倒的,身子并无大碍,只要好生修养便好。苏映寒还是不放心,阿月身子薄弱,她身体又有寒毒,总是东奔西走,之前无论是入军还是坠崖都没照料好过自己,这次会病倒怕是身体真到了个极限,也怪自己没能顾及她。总也想好好照顾她,可到头来她还满身是伤,这些自责令苏映寒懊恼自己,若他能早些察觉出她的异常,说不定今日的事就不会发生了,他要是再晚些来,她就真成了司夜离剑下亡魂,思及此他就觉得无端的恐惧,比同室操戈还要令他害怕。他这双手能斩杀得了血亲,却惧怕有一日未能救得了她。

摊开的掌心有细密的茧子,那是握剑之手,自也能执掌江山运筹帷幄。当她不顾生死站在他背后与他并肩作战起,他就告诉自己握紧了这双手再不会放开,他可以失去所有,却唯独不能失去她。

“殿下,司夜离那边出关了。”菩桃悄声在苏映寒耳边道。万福宫中未免打扰阿月休息,只轮番有一个巫医和四名宫女伺候着,此时静悄悄的,只有鼎中香炉在散发袅袅安息香。面对卧榻上紧闭双眼的女子菩桃也只剩下了叹息,从前是怕宁朝夕祸害他家主子,但自从她走后主子哪日过过一日好日子了。后来又忽然出现了个姬月,本以为她是姬典的女儿,与主子又自小有婚约,算是般配,主子对她似乎也不同寻常,但这位姬小姐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说她助主子做了不少事,也拔除了贺氏这颗毒瘤,连二殿下的野心也被粉碎,按理来说一切都在往好的走,可她却偏偏要挑出些事来。西凤的司相也非凡人能惹的,即便北魏人对此恨得牙痒痒,对于能够杀他夫人深感痛快,可事后却再开心不起来,其后果却并非能承受的。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她却还无知无觉的睡得着,也不知是心大还是没当回事。外界对此传言众说纷纭,有的说杀得好,大不了再打一仗,谁怕谁。有的说此举欠考虑,北魏尚未休养生息此时若再与西凤对上,气势上就被人家盖过,再打也未必能赢得了。阿月本来随着姬氏家族的崛起为朝廷的贡献在民众中极有威望,特别是经贺芸罗骗婚一事后百姓更是对这个被构陷的准太子妃予以了同情,但经此事阿月的声望几乎毁誉参半,虽然苏映寒对她的宠爱不减,将宫中无数奇珍宝物都送往万福宫,属意巫医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势必要将她调养好,巫医们自然不敢怠慢,这位可是太子妃娘娘,将来还会为北魏孕育后代,要是身子有什么问题,那他们诛连九族都不够死的。菩桃却只是摇摇头,他本也是满怀期待,可如今却不知该用哪种心情去对这位未来太子妃,或许只要是殿下喜欢就好,他身为贴身侍卫自小陪伴着殿下长大,权势沉浮、人情冷暖,无论多大的风浪殿下都能度过,却未必真正开心过,如今他只想找个能合他心意的,哪怕是任性哪怕是恃宠而骄又如何呢。

苏映寒点点头,将阿月的手放入被衾中,吩咐宫女侍候好她,若她醒了便差人告知。既然司夜离已经离开北魏,那他也该提前做好准备,若他真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发动攻击前来攻打北魏,也未可知,届时两国开战没点计划岂非轻易就让人给攻占了。

阿月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想就这么躺着不要醒来。睡饱腆足披了件简单的衣衫起身,脑中开始慢慢思绪回笼,她最终还是败了吗?未能杀他是她毕生之遗憾,可她同时也意识到一点,她曾经未能斗得过他,如今还是一样。也是她太鲁莽了,以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却没想到在她面前的是个多么强大的对手,岂是一个计谋就能将他杀死的。这个失败的教训是在告诉她太心急,她说过只要她不死那她就一定还会再去找他,只是接下来她绝对不能再莽撞。

宫女端了汤药来见她醒了很是欣喜,在阿月的询问下她竟睡了两日,难怪觉得饥肠辘辘。宫女们眼风利,忙不迭去传御膳来,有的伺候她去更衣,阿月想说反正在自己宫中穿什么也没人会看有什么打紧,这话她还未说出口就听宫女上前来告禀说是姬典来了,他这两日往万福宫跑的勤,说是担心她想来看看。姬典毕竟是阿月名义上的父亲,他的这番说词自是没什么问题,也昭显对阿月的疼爱。阿月却是暗暗猜测他不单单来探望那么简单,想必还有其他事。他到是来得快,既然如此她也免不得要见上一面,这才换了身家常的服饰遣退了宫女。

偌大的万福宫中只得阿月和姬典两人,宫门紧闭,避免外人来打扰。姬典大步走入殿中,因阿月还未正式与苏映寒成婚,她虽住在万福宫却没有半分位份,姬典也不需要向她行礼下跪,还是原来的样子。到是阿月先向他行礼,开口叫了声:“大人。”

姬典脸色异样,胸口起伏道:“你还知道自己身份吗?你这么做是将姬氏置于何处,又将北魏置于何处?”他转身怒目质问她,这般兴师问罪的态度阿月隐有猜到,她目光镇定,毫无畏惧,反而自己寻了处位置坐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我还以为大人是为何事这般急色匆匆呢。”她挽唇笑道:“大人想必是管的太宽了罢?”她眼神撩起,淡淡看向他,“彼时我们的约定中好像只是您救我,而我将姬氏推向高位,?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