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南风 - xp1024.com
《宿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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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西后来不叫顾小西了。

这真是个没头没尾的句子,但之所以如此,全因顾小西遇到了更加没头没尾的事情。穿越了,大俗。

世界杯开始了,德国战车碾过澳大利亚,接着第二场就悲剧。顾小西在凌晨寂寂无人的房间里握拳咆哮,恰时南方暴雨成灾,是夜风雨交加,隔壁房的老妖妇大约被雷劈醒,三十好几的人,挂着粉红睡衣出门来,一头像钢水灌出来似的笔直黑长发,自以为年轻貌美,把美容院里小妹妹的奉承话当真,坚信自己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哈,今年二十明年十八?天知道她脑子怎么长的。看,这下又来开骂,鬼一样的长指甲指着顾小西,“多大的人了,就不知道消停点,你爸每天在公司里累死累活的,回来了连个觉你都不让睡了是吧?鬼喊鬼叫的想什么样子?书都白念了,疯疯癫癫…………”

看看看,又开始,天天翻来覆去不过就那么几套说辞,先前光就针对顾小西,现在学聪明了,试图挑起人民内部矛盾,让顾小西她爸顾大成加入战争,不过嘛,顾大成实在够懒,挺着五个月的大肚皮,回家就似有孕在身,懒得说话懒得动,顾小西估计这时候顾大成同志肯定睡得跟死猪似的,啊呀,这么说自己老爸要被雷劈,活的,还是活生生满屋叫唤的那什么。

“那是那是!谁能够你厉害,白天睡晚上睡,在美容院睡了回家还要睡,跟这个睡过了那个睡过了,谁谁谁都睡过了回头还能记得跟顾大成睡睡,真是名副其实的睡务干部!周倩同志,你能在不忘本职工作的基础上,积极向外发展,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还不忘拉着亚非拉的穷苦兄弟,国家十四亿人口有全国男同志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你你你————”睡务干部周倩同志舌头又开始打结,你你你了好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顾小西倒是好奇得很,妇女周倩明知道每次都是输,却坚持次次挑头,三五不时发动对外战争,每战必输,却越挫越勇,其自我修复能力和强大的精神世界简直不输给伟大的朝鲜人民!

她——就是当代的金正日金日成金倩日!

顾小西估摸着这时候周沐得出来了,是时候回防,本着老子得不到的东西你们谁都别想得到的核心指导思想,顾小西紧紧握着遥控器往卧室退,还是不忘调侃,“周倩同志,鉴于你在发展与世界各地雄性生物的特殊友谊这一工作上的优异表现,本主席决定提升你为睡务总长,集天下睡务技术为一身,朕相信,在你的领导下,我国的不和谐失业将蒸蒸日上,超越日本,成为世界第一!周倩同志,你要勇攀一个又一个□啊!”

周倩炸毛,骂一句“小贱人!”抬手就要一个耳刮子甩过来,顾小西轻巧躲过,摇摇头,周倩还是老样子,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招,真没意思,想不明白,母亲怎么会因为这么个泼妇自杀。想想又是一股气,不吐不快,瞄着周沐那小子从楼梯上下来,便扒着门啧啧感叹,“论贱我当然比不上周大婶啦,十六岁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可惜有娘生没爹养,不过没关系啦,像顾大成这样的蠢货满大街都是,周大婶只要脱光了往床上一躺,自然有人排着队愿意帮你养儿子。可怜了周沐,从小那真是吃百家饭长大呀。”

顾小西特意加重了百家饭那几个字,周沐今年已过十九,自然知道顾小西暗喻,瞬时两条眉毛快拧成一股,上前一步堵在门口,不让顾小西关门。“道歉,顾小西。”

周沐高大的身躯挡在顾小西身前,一团浓黑的影将她周身笼罩,像魔魇。不知道周倩给周沐吃了哪个牌子的化肥,这小子一蹿一米八,早已经不是跟在她背后闷闷不吭声又瘦又小的男孩子。

谁还是从前的样子呢?瞧瞧,这小子已经敢连名带姓地叫她,从前都是小西姐姐,拘谨又可爱。

时间总是如此疯狂,咆哮过后已是另一番面貌。人人面目全非。

顾小西抬头,朝周沐眨眼笑笑,“要我道歉…………”趁他发呆,猛地要将门扣上,“做梦吧你!”

可是周沐比顾小西想象中更灵敏强壮,他只是扶着门框,顾小西便动弹不得。

周倩这回可是热血沸腾,一蹦三尺高,尖利的嗓音几乎要把旁人的耳膜划破,“周沐,揍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顾小西你就跟你妈一样,是个又丑又骚还没人要的臭□!”

“卧槽泥马!”银色闪电窗边划过,恰成成了此刻背景,衬得顾小西黑山老妖一样气势汹汹。

要说人体构造真是奇特非凡,体育考试及格次数寥寥可数的顾小西同学因为周倩这句话肾上腺素飙升,小宇宙爆发,居然闪过门神似的周沐,一瞬之间已将周倩扑到在地,扯头发抠眼睛都是小事,泼妇十八爪大婶三十六抠统统使出来。顾小西此刻感觉像是被叶问附身,HP、MP、SP全满,高喊着“无敌小碎拳,无限repeat!”打得周倩口吐白沫不醒人事,当然,夸张了一点点。

在周倩即将口吐白沫不醒人事之时,周沐好歹回过神来,将顾小西从周倩身上扒下来扛在肩上。

周倩站不起来了,索性坐在地上撒泼,高喊我命苦我委屈我最惨,骂骂咧咧,强烈要求周沐把顾小西当场打死。

而顾小西还在周沐肩上坚持不懈地扑腾,又咬又抓,周沐头痛得要吃正天丸。幸而顾大成终于在两个女人惊天动地的乾坤大战中醒过来,站在主卧室门口,看了看顾小西又看了看周倩,讨好说:“别哭了别哭了,明天带你们上街,要买什么只管开口,什么都给买哈,别闹了都。”

周倩抬头,顶着一头被顾小西抓成鸟窝的头发,终于止住了哭声,“真的?”

顾大成忙去扶她,“真的真的!快睡快睡!”

顾小西正咬着周沐背上的肉呢,一股咸味,“买你个毛!”

“好好好,买根毛买根毛哈!”顾大成拍拍周沐的肩膀,示意交给你了。

周沐点点头,淡定道:“伯伯晚安。”

转身把顾小西扛进了卧室,扔在床上。

可她却不似他先前料想的,还要与他有一番大吵大闹。顾小西只是渐渐收拢了四肢,侧躺着,抱住膝盖,蜷缩成极小的一团,柔软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昏聩流转的光线里看不清她的眼睛。

周沐有些心酸,此时此刻,她与方才的女超人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小小的,软软的,柔柔的,让人不忍伤害。可是小的时候,无敌女超人顾小西就是那样呼啸着吓跑所有欺负他的坏孩子,称霸大院,笑傲江湖。

可是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伸手拨开她黏在眼角的发,温暖的光在她漆黑的眼眸中荡漾,他似乎看见一圈圈播散的涟漪,轻轻,似有风拂过。他于是壮着胆子,唤她一声,“小西…………”这次倒是连姓都不喊,光叫小名,仿佛他是长辈,或是,或是别的什么。

顾小西觉得烦,胡乱在脸上抹一把,看也不看他,“喊什么喊,老子还没死呢!”

她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随手抓了个枕头就往周沐身上扔,“滚,谁许你待这了!滚滚滚滚滚!”一边又暗暗骂自己没出息,明明打赢了,居然忍不住要哭,就这么委屈?哪有那么多事情好委屈的?忍忍,忍忍就没事。

屋子里静了静,只听得见呼吸声,周沐身上好几处被顾小西咬得出血,也不觉得特别疼,只感叹这姑娘牙口真是好,不知道用的什么牌子的牙膏,回头他也试试。雨越下越大,不知哪里的洪水又在咆哮。衣服收了没有?——他的心乱成一团,既疼且酸,只因他似乎看见她咽回去的眼泪,一闪而过。

“你以后别跟我妈闹了。闹什么呢?闹到最后自己难过。明年你就毕业了,工作了出去住也好,或者叫顾伯伯给你安排个外省的职位,不想回来就不回,再不必面对我妈,面对…………我。”

顾小西突然坐起来,红红的眼睛瞪着他,“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别以为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我就会放过你们!”

“好啊,那就不要放过,永远也不要放过我。”

顾小西看着周沐轻笑的脸,心里一阵阵发毛,这家伙不会是被吓傻了吧,她刚揍了他亲妈,他居然还能对着她笑。“你吃错药了还是最近又看了什么歪书,玩深沉?老子最不怕的就是深沉!”

周沐笑了笑,同顾小西并排坐在床上。要说周沐这小崽子长得真是不错,小时候唇红齿白跟女孩子似的,大了倒还有几分英气,就是不晓得他爸是干嘛的,这么好的皮囊,搞不好是京城第一名鸭。早知道小时就把他卖进yín窟,让他铁杵磨成针,让他菊花容乾坤!

顾小西脑子跑火车,周沐却在继续装深沉,他脖子上还挂着那块心形烂铜片,是顾小西小学六年级的手工作品,实在因为丑得惨绝人寰,只有周沐肯收,才勉勉强强送给他。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当宝贝似的戴了这么多年————明摆着是在讽刺顾小西小时候的手工课有多烂!真是气死她了,这个睚眦必报,心小如针的白眼狼!

周沐看着面前越来越愤怒的顾小西,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啊…………

“咳咳…………”他还是决定认真说话,清了清嗓子,忽而鼓起勇气抓住顾小西的手,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知道,我欠你。可是顾小西,你要不要换一种方式接受我的歉意?”

“好啊。”

“嗯?”顾小西答应得太快,以至于他觉得不真实,而且,这太让他有熟悉的不好的预感。

“我决定把你卖进天上人间,一次性终身买断,钱归我,前途是你的!放心,到时候我会叫桑桑她们照顾你生意的!”

“顾小西!”

他攥着她的手,正要发怒,骤然间一道蛇形闪电划过天际,惊雷轰隆,击中他颈上铜片,连带着顾小西。

她眼前一黑,不醒人事。

作者呼吁:雷雨天气,大家要注意防雷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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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寺少卿顾文博乃当世大家,钜儒宿学,世人敬慕。

不过顾文博顾大人最出名的既不是千古文章,也不是礼乐书画,而是一溜如花似玉的女儿们。顾文博时年三十有六,家中一妻三妾,并非无所出,而是队形整齐地全生女儿,恰时顾夫人又怀一胎,一时间京城茶肆酒馆又一次挂起牌子赌顾夫人肚子里的究竟是男是女,先前大约是输怕了,没几人还有胆子买生男,导致其赔率一度高达一比九。

次年四月,谜底终于揭晓,专门被人买通了来听消息的稳婆慌慌张张跑出门来,话都说不清,急得那掌柜初春天气里一个劲抹汗。

“生…………生啦…………是公子!”

那掌柜嘿嘿一笑,得,这回不知多少人要赔个精光。

那稳婆却是没让进产房,只令在外头候着,里屋都是顾夫人陪嫁来的亲信奴婢,正围拢着伺候新出生的小少爷,顾夫人前头已生过一个女儿,对生孩子这事倒也熟练,这回已经能坐起身来,盯着光溜溜的小婴儿,似笑非笑,却是面露精光。冷笑道:“哼,这也敢拿来赌,还一比九的赔率!这帮吃饱了撑的狗东西,就这么看死了我生不出儿子!…………”先前恨得咬牙切齿,不消一刻,已是做出嚎啕大哭的架势,眼泪流了满脸,抽噎道,“偏还真是生不了!嬷嬷,你说我上辈子是挖了顾家的祖坟还是抢了他家地契,怎就这么倒霉呢…………”

“我的姑奶奶,您可小声点儿!”老嬷嬷连忙去捂她的嘴,使个眼色教人赶紧把孩子包好了,“可别再哭了,月子里哭坏了身子那可是要留一辈子病根的。小公子长得可俊了,瞧着英气勃勃的,可不输他外祖抚远大将军。再说了,这一回让那些个没事找事的赔个精光,还不出气?咱们也赚个盆满钵满,这小公子可真是咱们家的福星呢!”

顾大人好不容易中年得子,怎不欢喜?笑得嘴都咧到耳根子,经史子集翻了个遍,却仍未寻到什么中意的名字,倒是顾夫人大气,见四月暖风徐徐,便说,叫南风得了,又好听又好记,比屋子里那群梅兰竹菊杏荷桃李好听得多。这话传到另几位姨奶奶那处,倒又惹出一番酸气来,六个姐姐一溜烟都往书房跑,嚷嚷着也要改名字,这可愁坏了顾大人,抚额道:“东南西北加起来才四个风,这会子你家七弟已占去一个,还剩仨,给你们六姐妹分怎么够?我这倒还有个主意,谁愿意叫西北风东南风的吗?加上发财白板红中,捡捡凑凑也该够了。如何?小四,顾西北风这名儿你听着比原本的香菊喜欢?”

小四这回又抿嘴不依,“这名儿也太难听了些。七弟才刚出生呢,好东西就通通往他身上堆了,这往后再长大些,还不知怎么欺负咱们姐妹。再说了,也不是女儿们任性,可是大娘说女儿们的名字听着都像富贵人家的丫鬟,怪寒碜的。”

这下好了,终于扔出个旁的人来,顾大人还不赶快地把责任往外推,“那成,都去找你们大娘要名字,爹这还忙着呢,哪有那个闲心陪着你们胡闹!”

说着已经叫管家赶人,几个女儿虽不甘心却也不敢太过胡搅蛮缠,出了院门便都散了,各找各妈各回各家,各自再去商量对策。

没过几天姑娘们实在闲得发慌,同更闲的三位姨娘嘀咕一阵,除了大夫人房里的二姑娘,其余一三四五六全都兴冲冲地去给顾夫人请安,吵吵嚷嚷地说要讨个好名字。

顾夫人刚出了月子,精神不错,正愁着这段日子家里日子平静得不平常,这会子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地你一句我一句明里暗里地讥讽着,又让顾夫人点燃了战斗的激情。不就是要个名字吗?不就是见她得了儿子就嫉妒得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嘛,成成成,正愁没乐子呢。 顾夫人倒也爽利,随手便指着大姑娘秀梅,一个个轮着点下去说:“你便改名叫招弟,小三叫盼弟,小四叫来弟,小五叫求弟,小六叫慕弟。这名字既浅白又好记,还有藏着寓意,可胜过那桃花梅花的好几番,你们说是不是?”

顾秀梅:“…………”到底是有多想要儿子啊……

顾拟桃:“…………”再想要儿子也不用全家人都叫什么什么弟吧…………

顾香菊:“…………”虽然香菊很像丫头名,但也比来弟好,来弟来弟,倒有点儿像番邦名字。

顾青兰:“…………”都跪着求弟了,弟还不来,我家也忒惨了点。

顾妙竹:“…………”为什么我的名字听起来这么不吉利。

顾夫人见大家都不大热情,于是检讨自己,“都不喜欢呀?那我再想想?”

顾家的女儿们人人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说:“不必了不必了,原先的名字就很喜欢,爹爹乃饱学之士,给女儿们取的名字自然也是好的。我们姐几个不过是邀约着来给大娘解解闷罢了。并不是…………并不是真要改名。”天知道继续下去夫人会想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名儿来,还不如早早散了,各自绣花裁衣,再寻对策。

顾夫人颇有些遗憾,挥挥手,见她们一个个地撤得迅捷,心底里升起一股独孤求败的空虚与寂寞,又暗笑,她们那爹爹哪是个用心起名字的?孩子出生那天梅花开了便随口叫了个秀梅,菊花落了便叫香菊,跟那没念过书的穷苦人家起名没什么两样。

最可怜她那二姑娘,出生时没花没树的,地上就一堆杂草,便叫了顾小草。幸好怀里头抱着的这个是自个想的名字,不说才气纵横,总算算是正常。南风南风,江南故地,暖风徐徐。

其实招弟盼弟来弟也没什么不好嘛。

而顾南风,顾家七公子,因为破坏了顾家即将建成的“欢天喜地七仙女”队形,而被狠狠地排斥了!

顾南风,就是顾小西了,却并没有因为名字的问题生出许多得意,倒不是因为谦虚,只不过历史上最有名的南风可是个又丑又坏心的皇后贾南风。虽说名字不过代号,但这顾家的人可不可以不要连名字这样影响孩子一辈子的事情都随口胡诌啊。

顾小西二世为人,倒是次次跟麻将桌拆不开。

孽缘啊!

可是眼下急需解决的,却是顾南风对于性别的困扰。正常来说,这应该是到了青春期才应该烦恼的事情,但现在就快把她愁死了。府里伺候她的嬷嬷丫鬟口里都称她七少爷,这倒不是问题,穿成男人比女人方便许多,最起码十几岁之后不用为月事的问题头痛,生在这样的人家,不出意外,他成人之后估计得有几房妻妾,这年头青楼妓院等等不和谐事业正如雨后春笋欣欣向荣,还有一枝红杏出墙来,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到时候美人在怀左拥右抱岂不快活?哈哈哈,简直是彻彻底底地反受为攻啊!

但顾夫人私底下又常常丫头丫头地唤她,换尿布之类的事情从不假手他人,日日小心谨慎,像是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顾南风倒是想亲自求证——摸一摸,可惜手太短,脖子还直不起来,想看一眼都不行。

关于自己究竟是男是女,或者是人妖这个终极命题一直等到顾南风能够低下头观察自己尿尿的时刻才得到解答。

实在是——太可惜了啊。

想要做一回风流才子的顾南风心情很郁闷,因为她根本不具备那个可以风流的装备,以至于在婴儿时期就学会了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这样明媚而又忧伤的姿态,感叹自己为啥不是纯爷们,而是个实打实的假男人。

这却让周围的丫鬟婆子很是惊奇,一说小公子丁点大周身就散发出一股文人骚客的忧郁气质,定非凡品。要知道,历史上作出的文章诗词能够千古流传的,那都是相当相当忧郁的人。

虽然她母亲对外宣称她是顾家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的小公子,顾大人的宝贝命根子,并且因此在赌局上大发一笔横财,但她根本不具备做男人的本质要求,男人有的她还是没有。这里又不兴什么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之类的标题口号,所以顾南风的人生理想和终极目标也就只能定为“我长大了要做一个像春哥一样的铁血真汉子!”

春哥果然不论何时何地都是神一样的存在啊。

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实在悠哉,不知不觉一年已过,顾南风却颇有些山中才几月世上已千年之感。而她也迎来了此番人生中的第一件大事——抓阄。因顾大人年内升作从三品太仆寺卿,这几日面有红光,精神奕奕。晚间吃饭时顾夫人却道:“真真是菩萨保佑,先头有了七儿,这会子大人又青云直上,实乃祖宗显灵呀,月底妾身可得去庙里多捐一笔,表个诚信,也请菩萨保佑咱们全家都和和乐乐,平平安安。”

三位姨娘一听这话,脸色随不大好,但都笑着谢过了,又打趣几句。

顾大人被顾夫人引着终于意识到顾南风的神奇力量,“夫人说的是,七儿还真是我顾家的福星,自他出生,里里外外的可都平顺许多。七儿得抓阄了吧,我这事不便大张旗鼓的办,正好借着七儿,好好招待城中亲友。”

顾夫人志得意满,起身要行礼谢过,却被顾大人拦住,忙道:“一家人何须如此多礼。这具体事宜可又都得劳烦夫人去办。”

“这是自然。”

可偏还有个刺头来挑事,四姨娘入府没几年,正年轻着,气不顺,声音也高,“先前满月酒不办,这回却又要大肆Cāo办起来,让人看着可不觉得奇怪嘛。”

顾夫人一向淡定,瞄顾文博一眼,见他跟没事人似的,便回道:“满月酒宴个百十来桌的也不是不成,可那不是让觉着我顾家想儿子想疯了不是?招待得再好也是白白让人看了笑话。做事要没个眼力见儿的,不如老老实实待房里绣花,省得丢人。”

顾夫人这话确实有些重,刺得四姨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侧头去看顾文博,那厢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仿佛根本没听见这一轮桌上斗法,她心里啐一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顺了顺气,仍是挂着笑说:“夫人说的是。”便老老实实继续吃饭。

顾夫人又一次觉得人生孤寂,只求一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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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阄仪式倒是没什么可说的,顾夫人先头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定让她抓官印,也不管这刚一岁的孩子听不听得明白,倒是张嬷嬷老练,提议搞一次模拟演戏,大有不抓绝对不罢休之势。

顾南风怕折腾,甩着小短腿一溜烟径直往官印那爬,倒真是挺沉的。

顾夫人抱起她狠狠亲上一口,一个劲夸着。也忘了自己生的是男是女,只道,这孩子以后定是大有出息。

到了正式抓阄的时刻,顾夫人依旧紧张,眼睛牢牢盯住顾南风满桌乱爬的小身子,就怕她行差踏错,回不了头。

顾南风也充分理解她作为大家夫人的难处,为了不考验她娘亲的心脏,十分熟练地径直爬到官印那,一把就抓了起来,这回顾大人与顾夫人双双乐不可支,听着旁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夸,譬如“小公子将来定是有大成”“虎父无犬子,只怕顾大人往后都被你家公子比下去”“顾夫人好福气呀,小公子生得这样俊,一看就是有福之人”“瞧瞧这眉毛,这眼睛…………”

顾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奶娘抱着顾南风跟在后头一一还礼,顾南风嘴里两颗牙,还止不住地流口水,也不知这帮子人有什么好乐的。

正烦着,忽而眼前一亮,左席上宾处坐着一对母子,那小男孩四五岁年纪,眉如剑锋,眼如点墨,生得一副好相貌。难怪人人都说正太有三好,天真,美貌,皮肤好,啧啧,真是不错呀。他也不坐在母亲身上撒娇,一个人自顾自占了一席,小胳膊小腿的倒衬得红木雕花座椅更宽大,故作正经的模样更显得有些滑稽。

年轻妇人不过二十几许年纪,梳随云髻,配一支金步摇一支蝴蝶展翅玉簪,上着天青色盘领交襟襦衫,绣一副雨后荷花承恩露,水珠儿点点仿佛要滴出画来,下穿月牙白十层裙幅,隐隐透着亮银色春藤花样,腰间细褶层层,行走辄如涟漪阵阵,又如月华泄地,波光粼粼。那眉眼如画,脉脉含情,自是不必多说,远远望去人如白芍,一品高洁。此刻正带着笑,捧着高点盘子问小正太,这个要不要,那个想不想吃。小男孩只顾着一个劲地摇头,估计连他娘问的是什么都没听清。

父亲母亲都对那妇人行了大礼,态度十分恭谦,只怕还带了些谄媚之色,听顾大人道:“得大长公主亲临寒舍,实乃臣之大幸,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原来是当朝的大长公主,倒有些像汉朝的馆陶公主,不知道还有没有个陈阿娇似的女儿,汉武帝似的侄子。

大长公主十分从容,笑着说哪里哪里,又道:“驸马临时有公务在身,不便前来,还请顾大人勿怪。”

顾文博受宠若惊,一个劲地说哪里哪里,继而惶恐道:“程将军日夜Cāo劳,实乃朝廷、天下之幸哪。”

顾南风在奶娘手里咯咯地笑,真没看出来,顾文博平日里在家一副严谨的读书人模样,排气马屁来倒也不落人后。

这下把大长公主的注意力引到自个身上,见她伸手来逗,对顾夫人道:“这孩子虎头虎脑的,瞧着真是可爱,敏仙,真与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呀,原来顾夫人闺名敏仙,与这大长公主倒像是闺中密友。

顾夫人道:“妾身可还虚长殿下三岁,您还能记得妾身小时候模样?”

这便都是妇人之间打趣的话,顾文博寻了个由头,告罪离开,往另一席去了。

这两人话题倒也轻松得很,大长公主摸了摸一脸严肃的儿子,笑道:“我原想着你这一胎能是个女儿,正巧跟我家云儿定个娃娃亲,将来咱们再作亲家可不热闹得很?”

汗,希望人家生女儿而不是生儿子这种话,也就只有这位敢说。

顾夫人倒也不生气,“你这婆婆太厉害,我可舍不得女儿做你家媳妇儿。”

“就你嘴贫。不过,结不了亲家,两个小娃娃结个异姓兄弟也是好的。”说着亲自将小正太抱在怀里,同顾南风齐平,指着她说,“小南风以后可就是你的小弟弟了,当了哥哥就要好好照顾弟弟呀。”

谁要做他小弟弟,这么□。

谁知小正太非常不给面子,瞥她一眼,立即转过脸去,撅着嘴说:“谁要当他哥哥,长得傻里傻气的!还流哈喇子!”

流哈喇子怎么了?虽然看起来真的很像白痴,但她也没办法不流啊。唉,馋兜兜都湿透了。小正太的脾气真是很不讨人喜欢。

他娘也不生气,仍是笑,捏了他肉嘟嘟的脸一把,“就你这小大人最了不得!也不知是谁,这么大了还尿床,你说丢不丢人?”

“娘!”小正太大约是没想到他娘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揭他的短,特别是当着那只一个劲流口水的奶娃娃,因此受了刺激,大喊一声,亮晶晶的眼珠子蒙了一层雾,像是要哭。谁知他娘亲半点不怜惜,继续说:“谁哭谁是小狗。”

他片刻又不哭了,只嘟着嘴埋怨说:“娘亲又欺负我。”

真是太可爱了。

一旁几位夫人都掩着嘴笑,又一个接一个夸起小正太来。看那小东西小人得志的嘴脸,顾南风一时起了坏心,正好她与他离得近,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小正太身上扑去,嘟着满是口随的嘴,在小正太苹果似的脸蛋上“吧唧”狠狠亲一口,还留下她如今唯一两颗牙的牙印,完了看着他傻乐,一脸我是小孩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表情。

小正太看看顾南风,又看看他娘亲,忽然“哇——”地一声疯狂地哭了起来。

大人们可都乐了,只有顾夫人心底一沉,看着顾南风,心绪复杂——这孩子莫不是个天生风流种吧。这回倒是记得女儿性别了,不由冷汗涔涔。

顾南风歪着头欣赏小正太哭的一抽一抽的小模样,很是欢乐。

在顾家的日子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三个姨娘有时会闲的发慌来正房找茬,顾夫人有时也会没事找事地挨个训过去,大家还要装出一副很受教的样子,不让她爽够了那可没得完。

又几年,顾文博升任正二品户部左侍郎,这才真正算得上平步青云,连跳几级,一来顾文博确有些才学,办事能力也算上乘,二来小皇帝年幼,镇国公掌控半朝,大长公主恰是镇国公府长媳,与顾夫人自□好,任人唯亲,自然连带着顾大人扶摇直上。而户部任是哪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都是人人争抢的肥差,顾大人虽是读书人却也不能免俗,一连给府中下人放双倍月前,又给各院夫人小姐置办妆缁,好不热闹。

年后三姨娘胡氏有了身子,顾文博自然盼着是个儿子,顾夫人倒是很淡定,认定了胡氏肚子里绝对是个闺女,她的理由是——连本夫人都生不出儿子来,就不信那狐媚子能生,就算生了,那也指不定能不能活到满月呢。

其下屋里三个伺候丫鬟一个唤彩衣,正跪着将铜盆高举过头伺候顾夫人净手,另一个唤红袖,手里捧着锦绣蚕丝帕子递过去,红袖身后的唤作柳遥,双手捧一白缎子锦帕,待顾夫人用过红袖手里的,再迎上去。三人似木头一桩,听了这话,眼皮都不抬一下。倒是旁边看顾张嬷嬷劝了句,“这事夫人大可不必往心里去,人命由天定,这人生来是贱,到死也不过是一床破草席,多不到哪去。”

顾夫人道:“说的也是。”便擦干净手来抱南风。

倒是把在一旁吃点心的顾南风惊出一身冷汗,差点没噎着。

顾夫人又道:“四岁了,该去请个教习先生才好。”

张嬷嬷答:“虽说小少年年幼,但启蒙一事最是紧要,可不能招那些个落魄举子来,不知京中是否有赋闲在家的文士,切切得是世家出身,不然带着些市民做派,只怕将小少爷教坏。妇人家知道的不多,老奴看这事还得请老爷做主。”

顾夫人却叹了口气,抱着南风,无奈道:“这话咱屋里说说就算。嬷嬷也知道,老爷不过出身河南礼县小姓宗族,家中最风光的也不过从三品都转盐运使司运使,还是个外官,抵不过京里的七品翰林院编修,虽说现今风光了,但咱们这身家在世家大族里可也是瞧不上眼的。寻个有美名的先生已是不错,何来讲究些这个。”

张嬷嬷道:“也不知当初将军是如何打算的,将小姐嫁了这么个穷酸,到了顾家,这吃穿用度可是连从前做小姐时的一半都及不上。”

顾南风有时也会想想她被雷劈之后身体是个什么场景,顾大成第二天起来发现她魂归九天又是个什么场景。周沐也不知去向,到底是穿了还是死了。

久了也就懒得想,抓着个汝窑制的莲花纹方形胭脂盒来玩,摆摆弄弄的倒也有个赏玩的样子,真是应了那句“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芝麻支钉釉满足”,又感叹,能见到千年前许多的稀世珍品,也不枉此行。一分神,不小心将它砸了,落在地上好个清脆声响,震得她心神俱裂——这一下不小心就打碎了好几十万哪。

一旁即刻有丫鬟上来收拾,顾夫人只当顾南风那傻样子是被吓蒙了,忙哄道:“别怕别怕,这点响声还能把你吓着了。看来下回得多扔几个,免得你听了响就怕。”

还光砸这汝窑出的东西听响,这做派可真是了得。

穿

次年,顾文博请一谢姓举人进府为师。那谢师傅四十上下,面貌清癯,乍看去更似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性情却也温和,极有耐性,对着个奶娃娃也能将三字经千字文这些简单文章一遍遍教,好在顾南风脑子不坏,虽然觉得烦,但也无力违抗,只好老老实实学下去,还要小心翼翼只显得比同龄人稍稍聪明一点点,她那点底子可不敢早早抖出来,现下成了神童,再大些一定江郎才尽,正应了那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她可不想当流传千古的反面教材。

这日才用过午饭,瞧着丫鬟们绣了会花样子,便跟着顾夫人在卧房里歇午觉,迷糊间外头忽然起了声响,细听去倒像是女鬼嘤嘤的哭声,让人背脊发寒。

顾夫人见南风醒了,便也起身来,扯了帕子擦擦南风额上捂出的汗,那帕子上香味粘糊糊的,腻得人发痒,南风不怎么喜欢,却也不敢表露,只怕又有哪个丫鬟因此要受罚。揉着眼睑问:“母亲,是谁在哭?”

顾夫人由红袖柳遥伺候着,换一套家常衫子,唤彩衣为南风也换另一套月白小衫,听着那哭声,对镜轻笑,“定是四姨娘到了,这人也是奇了,做事从不用脑,挑这个时辰来赔罪,可不是得等上好一会。”

南风却想,即便胡氏大早来,顾夫人大约也要想着法子让她在外头受一番苦等。“孩儿须出去见见么?”

“想看热闹便来就是,横竖也是她对你行礼,你在一旁同红袖玩也成。”

她倒是不忘八卦本性,一溜烟下了床,绕着红袖说:“好姐姐,我前日见先生的笛子缺个红穗,您给我编一个吧。”

红袖蹲下身来,点点她的鼻子,“七少爷对谢先生倒是好得很呢!”

“那可不能寒碜了,红袖,一会你在我那挑块玉。”顾夫人已收拾妥当,腕子上除了常带的玉镯,添了一双沉甸甸的龙凤缠丝金镯子,颜色些暗,半新不旧的,瞧着并不显眼,但又是气势十足。

胡氏的事还要从头说。如顾夫人所料,秋末,胡氏产下一女,这时节可没什么花花草草,风也是冷飕飕的西北风,顾文博懒得为女儿名字费心,胡氏傻得很,没念过几天书,也不知受了谁的唆使,想给女儿起名月旻。顾夫人闺名中亦有一个“敏”字,虽说音同字不同,可也犯了顾夫人的忌讳,月子里教张嬷嬷好一顿教训,胡氏房里伺候的丫鬟婆子本就不多,一下给张嬷嬷关了四个,只留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也不怎么理事,又扣下了月银,大冬天的不供火炭,小厨房给撤了。

胡氏哪里受过这个苦,终是熬不住,顶着冷风便由人搀着来正房赔罪,刚过了月牙门,胡氏手底下的两个丫头就让凌淑给拦了,只道:“这样蓬头垢面的东西怎内进内堂去,只怕污了夫人的地方。”

这胡氏原是丫鬟出身,现下做了姨娘,身份倒不如贵人的丫鬟精贵。亦不敢多言,留下两个丫头在外间,她身子虚,凌淑凌晗都在一旁束手看着,无人来扶,便再做不得娇矜模样,颤颤巍巍一步步扶着墙往前走。

跪在地上哭过好一会,顾夫人才从里屋出来,方见胡氏泪眼汪汪模样,甚是惊奇,“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些个不懂事的东西,四姨娘来了都不通报一声,这要是传出去了,可不都要说我跋扈霸道,连屋子里的奴才们都仗势欺人么?快快,还愣着做什么?快将四姨娘扶起来才是。”

胡氏的丫鬟被留在廊上,这当口无人上前去,只等胡氏磕过头,唤过一声“夫人万安。”又道,“七少爷万安。”这才有彩衣不情不愿地迎上去,搀她起来。

顾夫人施施然坐了,望着低头拭泪的胡氏,半晌才道:“给四姨娘添个座。”

彩衣搬个圆墩来,让四姨娘坐在顾夫人脚边。

顾夫人很是温和,抿一口热茶,心疼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竟哭成个泪人儿,这还在月子里呢,就顶着风出门,万一落了病根,又该是我的错处了。”

胡氏才刚沾了凳子,听了这话,连忙又跪下,“夫人大量,妾身无知,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不要饶过妾身这一回。”

顾夫人道:“这是什么话?孩子们的姓名本就随性随缘,老爷也不在意这些,再说了,咱家哪有这样大的规矩,月旻便月旻罢,听着倒也顺耳。比咱家先前几个有才学得多呢!”

胡氏口拙,被顾夫人这一番抢白,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顾南风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翻着《刘彧诗集》,觉得胡氏有些可怜,但她只知其中二三事,并不敢贸然插嘴。那胡氏今年不过十六七,朱唇皓齿,桃腮柳眼,很有几分姿色,但略显得轻佻,不够庄重安分。

母亲大约是容不得府里有人敢挑战她的权威,更何况胡氏自倚美貌,不知天高地厚,明里暗里已经好几次顶撞过母亲,这年景可与小三漫天叫嚣的现代不同,正房太太要治死一个妾室不过喝口茶的功夫,能让女儿到别家做妾的通常不是什么有财势的人家,对外只须说暴毙,好心的赏一口破棺材埋了,官府也懒得来管旁人家务事,更何况是户部左侍郎府上。胡氏能活到现在也算顾夫人大人大量。

想想胡氏嫁过来时也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而顾文博已经…………

真是天苍苍,野茫茫,一树梨花压海棠。

胡氏看顾夫人冷冷冰冰一言不发,咬牙把心一横,重重磕头,“夫人,妾身好冤枉呀!这名字原不是妾身想的,您也知道,妾身根本没念过书,只认得自个名字,这‘月旻’二字是妾身听下面的丫鬟说于姐姐的远房表哥来府中作客,是个有才学的先生,便打发丫头去请王先生赐两个字,那旻字妾身也不认得,回话的丫头却说是念‘月灵’,妾身根本不知道怎么就…………怎么就成了旻…………现下想明白了,竟都是那黑心肝儿的丫鬟有心陷害,还请夫人为我做主!”

顾夫人瞟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问道:“你口中的丫鬟,叫什么名?”

“回夫人,叫方童,原在于姐姐房里做事。两年前才拨到我那。”

这又扯上于氏了,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顾夫人停了停,半晌才起身,疲惫道:“好了好了,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暂时不要声张,暗地里叫管事去查,查出个大致再说。明儿让张嬷嬷把你屋里的下人都放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家里的老人都看重这个,只怕名字冲撞了对八姑娘不好。你也是,都是孩子的娘了,还这样不懂得爱惜自己,瞧瞧这小脸白的,一会老爷见了恐怕要怪我,又让你受委屈了。”

胡氏抹了抹泪,再一拜,“妾身不敢,妾身谢夫人恩典。”

“行了行了,快回去吧。回头还得招个大夫来好好瞧瞧,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是。”胡氏起身,缓缓退至门口,才侧身走了。

张嬷嬷掩嘴笑,“这下她定是将三姨娘恨上了。”

顾夫人道:“任她们去斗,这下又觉得可惜,胡氏本就孱弱,这会子一闹也不知熬不熬得过这个冬天,明年便没热闹好瞧了。”

张嬷嬷道:“这事旁人说起来也是三姨娘的不是,夫人宅心仁厚,哪有半点话柄留人谈笑。”

南风心里好奇,跑到顾夫人身前,拉了拉她盘着一层层金线的袖子,仰头问道:“母亲,这事真是三姨娘指使那丫鬟在背后使坏?”

顾夫人一把将她抱起来,颠了颠,“小七儿又沉了,这白白胖胖的小模样,可都是嬷嬷养得好。”

说起这个,张嬷嬷绷得紧紧的脸终于松畅几分,露出些许慈祥颜色,“小少爷乖得很,自然吃得好睡得好。”

这明显是将话题扯开了去,但南风实在好奇得不行,抓了抓顾夫人项上八宝璎珞圈,“到底是不是呀?”

顾夫人眨眨眼,很有些俏皮的味道,勾唇笑问:“你说呢?”奸狡诡谲,深奸巨猾。

胡氏月子里受了风寒,第二日便病得起不来床,调养几个月也不见起色,年节里自是不见她出门守岁。

直到开春,顾夫人招来诊治胡氏的大夫一问,才知胡氏积寒积弱,大约这一辈子都要在病床上过了。

胡氏算是彻底废了,顾文博起初很是心疼胡氏,由得她哭闹,日日骂三姨娘于氏误她一生,这回连同三姨娘也遭了厌弃,顾夫人这一招一箭双雕,很是厉害。

初夏,顾南风曾偷偷一人跑进胡氏的院子里,瞧见原先姿态翩然的美人已变作一堆连着皮肉的枯骨,久病床前无孝子,跟不用说夫妻,更何况顾文博与胡氏根本算不上夫妻,顾文博渐渐不来了,胡氏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屋子里一股腐味,熏得人作呕。饭菜打翻了一地也没人收拾,桌上茶都没有一壶。哪还有先前风光。

这是第一次意识到,大户人家虽好,但这高墙大院,哪一处不尽是些不与人说的肮脏事,埋的骨,流的泪,一点不比宫廷少。

人情冷暖,永远不要想倚靠任何人。

胡氏的女儿至今也没个正名,只八姑娘八姑娘地叫,本是放在正房养,可顾夫人说听不得小孩吵闹,便送到三姨娘那处,于氏与胡氏水火不容,又怎会善待她的女儿。

南风的性格渐渐沉静下来,越发不爱说话。每日只同谢先生讨教几句,随后便是在顾夫人面前说几句讨巧的话,日子便也一天天过。不多时,待她六岁生日方过,宫里就开始张罗为小皇帝选伴读。本来也没他什么事,顾夫人可舍不得她进宫去挨老太傅们的戒尺,可巧那日大长公主挑着挑着,突然想起来曾经调戏过自己儿子的顾小七来,随口问顾夫人,“你家南风可是个出众的孩子,年岁也够,怎么没带过来瞧瞧,做皇帝伴读又不是什么坏事。”

顾夫人听了忙请罪,“殿下言重,因小儿今日不适才未带进宫来,先前还为此事准备许久,臣妾出门时她还哭着要来呢。”

大长公主笑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家小七儿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是怎么样的资质我能不知道?还需挑什么,等身子好了,直接领进宫来同皇帝一起上课便是。”

顾夫人虽有不愿,但不敢不从,“谢殿下恩典。明儿就领她进宫伺候皇上读书。”

正跟着谢先生读《礼记》的顾南风同学就这么被卖了,事后感叹,顾夫人是不是自我催眠得太厉害完全忘记自己生的是女儿了,还是她看起来真的如此强壮如此man?



当晚顾南风被父亲大人叫去书房问话。书柜填满了四面墙,无论如何,读书人的门面装点得挺好。

顾大人先问同先生读了些什么书。

顾南风答:“正讲到《礼记》,礼运大同篇。”

顾大人问:“明日一早就要送你入宫陪皇上读书,你可愿意?”

顾南风想了想,抬头看着顾文博严肃非常的脸,低声道:“若父亲母亲觉得好,孩儿自然十分愿意。”

“嗯…………”顾文博捋了捋胡子,眼角暗藏奸猾,远望去活像一直艰险狡诈的老狐狸,“不错。”

对儿子老油条似的回答十分满意,顾大人酝酿一番情绪,开始讲故事。

故事的内容大致如此,三个进京赶考的书生途经荒山,又下起了大雨,便一同跑进破庙避雨,没遇上狐狸精,反倒遇到世外高人,三个书生万分迫切地追问老道士,三人此次考试结果如何,老道士玩了会深沉,直到把三个傻帽急的要骂娘,才闭着眼,伸出一根手指。三人见了,都觉得是天机啊天机。

事后小道童问师傅,究竟是什么意思,老道士说,三个人中一个,有一个不中,全都中,全都不中。

顾南风一边咕哝,还有一种可能,老道士听被问得烦了,向三个书生很深沉地竖起了中指。

顾文博总结:“为人处世,侍奉天子,最重要并非才学之高低,能力之多少,而是知形势,懂进退。不得不说则说一半留一半,无需开口的绝不多言。在禁宫之中更是如此,需记住,祸从口出。”

顾南风点点头,“孩儿明白。”

绕了个大圈子无非是要她在老油条的基础上再向前一步,向老滑头、厚脸皮、吃白饭的这一类不大好听的名号上靠。能多圆滑有多圆滑,能多不要脸就有多不要脸,此类的代表人物首推韦小宝韦爵爷,他完美演绎了从地痞无赖到王侯将相的成功之路,多少年来成为一直盘踞最励志人物榜榜首。

高人都喜欢玩深沉,讲究点到即止,顾大人扬扬手,说:“你自己回去好好思量。”吩咐下人送小少爷回去休息。

第二天大约四五点,天还未亮就被张嬷嬷叫起来,虽然以往六七点就要起来跟谢先生读书,但也从未如此早过。起床时南风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身体小了,脾气性格也往后退,还是张嬷嬷几块金丝枣糕给哄好了——光顾着吃,早忘了哭这回事。

府里马车的减震系统做得比想象中的好,她一路行得平顺,便更想睡,小脑袋一垂一垂的“碰”一声撞在木柱上,好大一声响,把旁边眯眼打盹的丫鬟凌淑惊得跳起来,慌慌张张找药膏,凌晗也是吓出一身冷汗来,看着南风肿的老高的额头,只怕她俩回去要被张嬷嬷好一顿收拾。

南风整个人仍是迷迷糊糊的,也不觉得十分疼,偏过身子又倒在凌淑怀里小睡。

直到宫里侍奉太监来引她往上书房去,她才揉了揉额头,由凌晗凌淑将她收拾妥当,打起精神,开始第一天的童工生活。

小太监长得挺清秀,名字也吉利,叫钱宝,一路上详详细细地给顾南风讲宫里基本规矩,条条框框一大堆,光听听就发憷。阵仗有点像入学仪式时教导主任宣布校纪校规,但性质差得远,校纪校规完全就是浪费纸张,犯了宫规那可是要掉肉的。

据钱宝说,小皇帝一共八位侍读,每两位为一组,轮值一天。小皇帝其实早已启蒙,从前一个人跟着太傅读书觉得烦闷,便由后宫诸位在京城显贵之中挑选年纪相仿的世家公子进宫。早几天已经开始,顾南风好福气,由大长公主钦点才得了这名额。

原来她享受特殊待遇,是走偏门的插班生。

这就不好对付了,一般来说,像他这种突然加入,有可能产生破坏小集体团结的人物,是要被很注重先占原则的小朋友们排斥的。

马车只能行到佑安门,离上书房还远着,顾南风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人物,不够资格乘肩舆,只能完全靠两条小短腿步行。天不过蒙蒙亮,月亮还欲语还羞地藏着掖着不肯走,天边烧着红红一团云,热烈得仿佛风尘女子浓艳的口唇。原本静谧的宫城渐渐有了烟火气息,而顾南风,也快在这样清雅的春晨里累得趴下。

一路跋山涉水,好不容易到了上书房,她在外头喘平了气才进门。幸好太傅还未开课,可是几个小豆丁已经早早在厅中坐好,其中挂明黄色椅披的自然是皇帝御座。顾南风虽有不情愿,但形势逼人,只顾气节不要脑袋这种事她不敢做,于是下跪、磕头、行礼,一气呵成,一丝不苟,仿佛做了千年奴才,至今奴性不改,“臣顾南风叩见陛下。”

她低垂着眼,只瞧见一双明黄缎面绣双龙戏珠小靴子渐渐步入眼帘,步履沉稳,意气轩昂,“你是顾文博长子?”声音软乎乎似年节里老人们打得透透的糯米糍粑,闻着就像咬上一口,藕断丝连,怎么也化不开。

“回陛下,臣是。”

“唔——”小皇帝奶声奶气地,却说着流氓一样的句式,“你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真恶俗,她实在不愿模式化地娇羞地缓缓地抬起头,这种事通常是肥皂剧里长得不咋地但又要演绝世美女的女人才这么做。为了体现穿越女的不同,更为了表现她“男人”的一面,她迅猛抬头,差点扭了脖子,明显把小皇帝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惊奇地望着她,这种眼神…………暂且将它理解为惊艳吧…………

她原以为,小皇帝应该是一副骄纵跋扈的模样,同从前家里的小表弟似的,烧杀抢掠横冲直撞,想打谁打谁,想抽谁抽谁,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无一幸免。再不然便是少年老成,正太的外表大叔的心,顶着一张幼*齿的脸,脑子里全是家国天下yīn谋诡计,但实际上,皇帝是个圆墩墩的小胖子,眼睛圆圆的,鼻子圆圆的,脸也圆圆的,虎头虎脑,看见这张脸就觉得要过年了——喜庆!如果举行大政皇宫吉祥物评选,他一定以压倒性多数当选。

小皇帝大约是被吓蒙了,暂时没吭声,反而是后头有人嚷嚷,高声道:“小奶娃娃终于不流哈喇子了?真不知道我娘看上你哪了,瞧你那愣头愣脑的样子就不是个会读书的料。”

原来是被她调戏过的小正太,这些年过去,高大许多,仍是剑眉星目,神采英拔,不过小肚鸡肠依然如故,这家伙和她是有宿仇的,今天可算冤家路窄狭路相逢,瞧他那趾高气扬小人得志的样儿,也不知道是谁,被亲一下就哭得昏天黑寻死觅活,丢人。

小正太很是敏感,感受到顾南风轻蔑的眼神,立刻毫不示弱地狠狠瞪过来,那个劲头,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框来,意思大概是,小子你等着,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

顾南风无奈,摇摇头,真是很无聊的小朋友。

小皇帝正偏着头一脸好奇地打量她,顾南风本就是女孩子,随顾夫人的相貌,婉丽清芳,端静可亲,做男孩子打扮,更显得眉目如画,体态不凡。小皇帝看得发笑,更流氓地添了一句,“没想到竟是小个美人。”

见过调戏姑娘的,但没见过这么小的娃娃调戏同伴。

一旁的小正太闻言,呼啦一下跳起来,十分激动地反驳,“美什么美,猪都比他长得好看。”

这孩子估计是到了猫狗都嫌的年纪,没大没小。她心里虽烦,但为了面子,表面仍是装出一副淡定模样,“是,臣确实长得不如程公子。”

“哈哈哈…………”小皇帝捂着肚子笑,乐得见牙不见眼,程牧云小少爷反应比较慢,还处在一头雾水的状态。

她跪久了难受,不由得挪了挪膝盖,小皇帝总算笑够了,摆摆手叫起。又对程牧云道:“堂兄不是看不上荣王爷的孙女,嫌人家又丑又胖长得像只包子嘛,正好,朕看着顾家的这个长得漂亮,干脆指给堂兄做媳妇儿吧。”

顾南风瞬间被雷得通体焦黑,皇上啊,您真是火眼晶晶,上辈子钻太上老君的炉子里炼过吧,一眼就看出她假凤虚凰女扮男装,还是您这丁点儿大就懂得了爱的真谛,不伦性别种族只要您高兴就能指到一块去。

皇帝真是像大流氓一般的媒婆。

对面程牧云吓得话都说不清了,指着她大喊,“谁谁谁——谁要娶他!不男不女的怪物!”

小皇帝还是很好奇,继续表现他的求知欲,“怎么?不是表哥说要娶也是娶个顶顶的大美人么?朕瞧着顾爱卿就挺好,配得起堂兄的家世才貌。”

顾南风前世今世加起来也快三十岁的人了,这才一小会就快被这俩傻孩子搞得头昏脑胀,苦着脸无奈道:“程公子无需认真,陛下刚才说的不过是玩笑话,你是男子,我也是男子,怎能成亲做夫妻呢?快快坐下吧,不然一会太傅到了,怕都要挨训。”

“爱卿说的是。”小皇帝是自来熟,亲亲热热地就抓上顾南风的手,指着自己左后方的位子说,“爱卿坐这。”

“谢陛下。”皇帝的手小小肉肉,捏起来像个糖包子,到了座位上他还不松手,笑嘻嘻说:“爱卿的手真好摸,长得也好看。”边说还边摸两把,真是只小色猪。

顾南风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外间已有太监高声喊,太傅大人到。小皇帝这才放过她,欢快地坐回自己那张明晃晃的大椅子。

右边的程牧云终于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说:“你你你——你居然敢骂小爷是猪!”现在才明白,这反射弧可真够长的。

顾南风侧过脸朝他笑,一脸春光明媚,“恭喜程大哥终于认清自己的真面目。”

小样,敢跟三届毒舌冠军斗,纯属找死。



太傅姓周名肃,素有美名,年过花甲,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声如洪钟,讲起课来声音震得人耳根子疼。

虽说是为天子授课,但官方规定的课程内容就那么几部,今日讲《论语》,周太傅中规中矩,难得小皇帝和程牧云都听得十分认真,但对于已近听过无数遍的顾南风来说,这样的说辞便显得太过乏味。恰巧听周太傅讲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第一反应竟是“男人与不同身份的人呢在一起则相处和睦,小朋友们同班则不能和平相处”,很是贴切嘛。想着想着不自觉弯了弯嘴角,被紧迫盯人等着抓小辫的程牧云看见,立即检举揭发,“顾南风你笑什么?难道你认为太傅讲得可笑?”

这罪名扣得够大,看来她这回是彻底把程牧云得罪了。

周太傅转过身来,估计是老花了,眯着眼朝顾南风看了好一会,才清清嗓子说:“说吧,在笑什么?让老夫也乐一乐。”

周太傅倒不若她想象中的死板,顾南风站出来拱手道:“学生不过是发觉自己的想法能有二三与先生所述相近,内心便抑制不住地高兴罢了。”

“哦?你所想如何?”

“所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意指君子心和,然其所见各异,故曰不同。小人所嗜好者同,然各争利,故曰不和。所谓君子,虽自有其见地,亦能调和左右矛盾的意见,而心中所想依旧独立而不移。小人则恰恰相反,其易受他人左右,旁人人纵然影响了他,然而人各有志,到了利害关头,意见相左,定有乖戾之心、阿比之意,以致争执不和。学生以为与人共事,应如大智者,豁目开襟,xiōng怀宽广,求大同,存小异,方能成事。”她吐字清晰,而口齿伶俐,而其声又朗朗,饱满圆润好似颗颗珍珠落玉盘。

程牧云望着她故作正经的模样觉得很是好笑,仿佛人也不若先前那般讨厌,堂堂男子汉长得跟个姑娘似的没有一点儿男子气概,更比他小上几岁,他瞬间大肚起来,暗自决定如果顾南风主动找他说话,他可能会大人大量地答应她一两句。

太傅微微颔首,示意过关。顾南风暗地里长舒一口气,心道,还好这两年没发懒,好好跟着谢先生念过几本书,不然这回可要在几个小娃娃面前丢脸了。

小皇帝很是高兴,回头朝她咧嘴笑,奶声奶气地夸她,“爱卿不仅人得好看,才智更是不凡。”

顾南风顺着这话,立即拍马回敬,“陛下天资超群,才兼万人,又得太傅大人悉心教督,陛下之才学又岂是微臣这般平庸之辈可比?今日臣不过代陛下言之,失礼之处还请陛下、太傅大人责罚。”

小皇帝还想说话,无奈周太傅敲了敲桌子,宣布继续上课,他便只好端正身子继续听讲。

周太傅却不如想象中严肃,看一眼程牧云,隐隐藏着笑意,“牧云觉得如何?”

程牧云挠了挠头,很是别扭,“勉勉强强算过关,不过比我还是差了一大截。”

周太傅不与他计较,翻一页书继续讲学。

这课,说实话是挺无聊的。家国天下事,孔夫子不过给出一个行事框架罢了,大原则之下小细节一个没有。半部论语治天下这句话,着实夸大。

午间小憩过后,接着下午便是骑射课程,说是骑射,对李慕顾南风这样六岁大的孩子来说不过是试着拉拉弓,溜溜马,倒也不十分累。

用膳时小皇帝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天家姓李,他单名一个慕字,与顾南风同年。席上赐她一道建莲红枣汤,顾南风连忙谢过,这汤做得并不十分清爽,甜得有些发腻,御膳房的手艺也不过如此,还不如顾家的小厨房。但这是御赐之物,即便是捏着鼻子也要喝得一滴不剩,她有点想吐。

小胖子跟侍卫试了试拳脚,不多时便觉无趣,满头大汗地跑到场外来。顾南风实在是懒,此人的人生意义就是坐着发霉,怎么可能对体育课提得起兴趣。她早早就在凉棚里喝茶,看着演武场上一群大男人和小男人你压我我压你谁都不服谁,这年头,谁都不甘心作受,总攻大人不好做吖…………

李慕一路猛跑,后头还跟着三个太监气喘吁吁,一个一接个喊,“皇上您悠着点,皇上你慢点儿,当心摔了!”生怕他突然间扑街,天上掉陨石地上裂缝,一大串人跟着陪葬。

他对于顾南风的偷懒行为很是好奇,跑到跟前来,边喘边问:“顾家小七你怎么不去练练?坐在这有什么意思?”才一上午,李慕就被程牧云带着亲亲热热喊她顾小七,半点不怯生,大概小孩子的友谊就是这样,简单直接,热烈而纯洁。

“臣已经拉过弓骑过马了,再说臣早间已经出过风头,要再得邝将军表扬,旁人哪还有心情上课?总要给资质平庸的人一点表现机会。不过陛下不同,陛下龙子凤孙,非我等凡人能企及。”

小皇帝踮起脚摸摸她的额头,“得了吧你,就嘴上会说。你瞧你,一丝汗都没有。看朕,袍子都湿透了,顾小七你分明是在躲懒。”

这南风吹得人懒洋洋,愈发不想动弹,恨不得就在这打个棚子睡一觉。“皇上圣明,天高听下明察秋毫,实乃万民之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了,别尽捡好听的说。你瞧堂兄的功夫多厉害,侍卫们被撂倒了好几个。”

她顺着李慕的手指望过去,程牧云这孩子不知吃什么长大,十岁不到已经超过一米六,身体也够壮实,此时正像只猴头似的在场中窜上窜下,左击又突,从开课到现在少说也有半个时辰,小正太莫不是得了小儿多动症,一刻不停地蹦跶。

作为一个天生小脑发育不健全的懒虫,顾南风内心极度嫉妒这些运动神经发达的人。

顾南风点点头,“小小年纪就能与内宫侍卫对阵,且不说有几分真假,光是一轮下来便应付过五六人,程牧云确有几分真本事。”

“那是自然。”听到自家哥哥被夸,李慕得意洋洋,“堂兄的功夫可都是由镇国公亲自指点,能不厉害么?”

“陛下说的是,虎父无犬子。”

李慕道:“小七说话倒像个老夫子,一本正经。”

她本来就是…………中年人了。“微臣谢陛下夸奖。”

李慕一阵乐呵,“小七你可真有意思,明儿你还来吗?”

顾南风道:“明日并非臣当值。”

小胖子很是遗憾地瘪瘪嘴,扯她的衣袖,“可是朕更喜欢小七…………你明天真不来看朕么?”

看她也没用吖,规矩是这么定的,一人一天轮着来,可不是她故意发懒。每天早上天没亮就起床来陪小皇帝玩这种事,给她金山银山…………她就干。

“回陛下,臣今日见陛下才得超群,宅心仁厚,恨不得日日与君相伴,但无奈宫规如此,臣也只好日夜相盼,望能再次得见天颜。”

“原来小七也如此喜欢朕呀。”李慕也不知是真没听出来还揣着明白装糊涂,闻言恍然大悟,拍手道,“既然朕与小七两情相悦,不如就此结为夫妻!”

神经病人思维广,弱智儿童欢乐多。皇上您可真欢乐,历史上有木匠皇帝道士皇帝,这回不会出个媒婆皇帝吧。

而且李慕难道不明白一女不二嫁的道理么?更何况她看起来不是女人,进一步说,她今年才多大?这就担心她会剩?她简直想跪下喊他祖宗!

顾南风被雷得浑身震颤,挤眉弄眼好半天才展露出一个扭曲的笑,“陛下,您饶了微臣吧,臣是男儿身,怎能被嫁来嫁去的。”

“真的不行吗?”小胖子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奇问。

“不行,此事于礼不合,太不合。”

“真的?”

“真的。”比真金还真。

“那…………”李慕对手指,陷入两性关系的终极思考,欲言又止。

顾南风一脑门都是汗,汗汗汗。

“要不这样,你朕嫁给你如何?明儿咱们就成亲!”

她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过关!小皇帝从早上开始就在打她的主意,想着怎么把她嫁出去,作为男人嫁出去!

“臣…………”无语了。

程牧云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过来,一手搭着李慕的肩,笑得满口白牙都露出来,哦,还有缺牙,黑漆漆正漏风。“得啦,顾小七你别愁了,小木头才不会看上你这不男不女的丑八怪呢!”

李慕收敛了纯真表情,略有些不耐道:“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再晚点,朕保管顾爱卿哭鼻子。”

这…………这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哭啊?

程牧云满不在乎,“皇上把他拖出去打一顿,肯定立马哭。要不把他衣服扒了,瞧瞧是男是女?”

李慕对程牧云的提议很是不屑,“你光会蛮干,看把顾爱卿吓得话的说不出来了。咱们都是念过书的人,可不能辜负了圣贤之道。最多不过惹太傅生气,让顾爱卿多挨几下尺子罢了。朕看顾爱卿长得不错,不如来做朕的娈童?”

程牧云点点头,“也借我玩几天。”

编吧,使劲编,往死里编。她就不信,俩孩子能早熟到那份上去,还没发育全呢,就娈童娈童的,也不只是哪个太监背后出主意,事先练好得熟了,想唬她。

顾南风不出声,等他们将戏码演全。

李慕沉声道:“朕早知道你是姑母派来监视朕和堂兄的,别以为朕当真如此昏庸,三两下就被你外表迷惑,朕告诉你,朕从不纵情声色,朕只纵情女色。”

你那小弟弟能用嘛,还纵情呢。这俩人倒玩起反间谍游戏了,顾南风脑后好大一滴汗,“监视什么?”

程牧云道:“不许咱们欺负太傅,也不许我带皇上出宫玩,你在这,以后咱们还怎么跟太监侍卫玩捉迷藏?”

李慕皱着眉,颇有一番气势,“朕不喜欢你,你明儿自己生病。下回也别来了。想跟朕斗,你还不够格,哈哈哈…………”

懒人顾南风立马磕头谢恩,“微臣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答应的如此爽快,倒让昨天演练了一下午的兄弟两人吃了瘪,这人怎么这么容易屈服呢?真不过瘾。



当里个当,恢复自由身的顾南风脚步轻快,粉面含春地回了顾府。就差像小学生放学一样一蹦一跳地走了,难道是受内两个小白痴的影响?心中又念一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幸亏未在他俩身边久待,不然智商要倒退为负数。

回家就是好!

刚进房就往床上扑,软得那个,跟刚被太阳晒过似的,酥酥软软好似棉花糖。砸吧砸吧嘴,好想吃。想起中午好像吃多了,积食,她决定还是运动运动,于是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在床上扭动转动蠕动,想象脂肪一撮撮地都化作了浮云。

她正快入睡,顾夫人领一队丫鬟婆子仪态万千地进门来,“顾少爷呀,今日同皇上相处的如何?太傅教的东西听得懂么?”

顾南风不情不愿地坐起来,“太傅大人教的东西先前谢先生已经讲过,置于其他,就皇上夸我长得好看来着。”

顾夫人幽幽地看了一眼顾南风,又幽幽地看了一眼小圆凳,继而听她幽幽地长叹一口气道:“我怎么就觉得你还没只凳子长得好看呢?唉…………皇上真是宅心仁厚,菩萨心肠。”

至于吗?对亲身女儿还这么毒舌,不认识的估计以为她是小妾的女儿被大夫人刻薄,虽然说,顾夫人对小妾和小妾的女儿更刻薄。

顾南风不服气,撇撇嘴说:“再丑还不是母亲生的?”

顾夫人不慌不忙,侧身坐在床沿,仔仔细细端详女儿一遍,满心遗憾,“为娘怀你的时候曾经梦到火凤涅槃,百鸟来朝,可是…………如今娘才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娘觉得,现在要再跟你爹生个女儿,肯定跟天仙似的。”

顾南风的注意力转移到半句,好奇问:“为什么?”

顾夫人像看白痴一样很是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因为你身上已经集中了我和你爹所有的缺点,优点都留给你未来的弟弟妹妹了,倒是精神可嘉。”

顾南风觉得,应该派她娘去对付那两个小恶魔,不出三句话,一定把他俩说得内出血。

“我觉得我眼睛挺大的吖。”

“脸盘更大。”

顾南风继续反抗,“我还是瓜子脸呢!”

顾夫人道:“你这颗瓜子可抵得上咱家一年过冬的粮食。差点忘了,你别用我那瓶百草美肤膏,你脸盘儿大,浪费。”

可怜的小姑娘被打击得眼冒金星,简直要立马晕死在床上。她就不明白了,为毛人家穿越女个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到她这整个颠了个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亲娘最大的乐趣就是如对待阶级敌人一样,不断地狠狠地打击她,鞭笞她。

六岁的身体,六十岁的小心肝吖,这千疮百孔的。

“不吭声了?生气了?”

顾南风不说话。

顾夫人捏捏她的脸,“长得不好看还是个坏脾气,还好你是我女儿,你要是我媳妇儿,我宁愿儿子娶只夜叉,还能看家镇宅保平安。”

顾南风:“…………”

这心理素质差点的真能直接投井撞墙上吊吞金怎么方便怎么来了。

晚间顾文博在正房用饭,顾南风对于自己的长相问题充满了疑惑,故而问道:“父亲,孩儿是不是长得特别难看?”

顾夫人抓筷子的手一顿,视线在顾南风身上提留片刻便转开,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顾文博闻言大怒,“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说话?”

顾南风看看顾夫人,摇摇头说:“没有,孩儿就是想问问。”

“没事,我和你母亲都看习惯了。”语毕,低头吃菜,留给她无限的遐想空间。

难道她的长相得真如传说中的鬼见愁一般,让她爹娘都无奈了。顾南风再次对人生充满了疑惑,这个世界的审美观好混乱,或者是一个看不见的网正在缓缓将她覆盖,吞食天地的大yīn谋即将发生?实际上她是美得令人心醉的绝代佳人,她的家人为了不让她因为长相而骄傲自满,所以发动全家人的力量不遗余力地打击她?

嗯,yīn谋,大大的yīn谋。

饭毕,她老老实实同顾夫人交代她被李慕辞退的事实,顾夫人依旧淡定,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是吗?这样也不错,宫里那边找人回一声就好。为娘的本就不放心让你去皇宫祸害人。你呀,还是放在家里养比较安全。”

她xiōng口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正淌血。

“那明天还上谢先生的课么?”很久很久没有睡过懒觉的顾南风问。

顾夫人答:“那是自然。不但要上,还要多加一个时辰。”

“为什么啊?”

顾夫人一脸鄙夷,“这叫笨鸟先飞,你这只大笨鸟!”

经历了一整天连续不断的加强型打击,顾南风的心碎得就跟剥了皮的饺子馅似的。

她的好日子没过上几天,意外惊喜就从天而降。

被丢弃的新玩具还在庆幸难得的休假日,自诩为主人的两个小恶魔便闲得蛋 疼了。打着探望同窗的旗号,领着一群太监侍卫宫女嬷嬷轰轰烈烈地出宫来,直奔顾府。

顾府被李慕与程牧云的突然间造访而忙得鸡飞狗跳。她正与谢先生讨论小孩子真的很难相处这个命题,红袖便急急忙忙将她领到前门迎驾。

府里的人都来齐了,通通在府门口跪着,乌泱泱的好大一片,谁都不敢抬头,只顾南风稍稍看了看,李慕谁也不理,径直走到她跟前,扶她起来,“爱卿不必多礼,朕因担心顾爱卿的身体,特地同太皇太后求了恩典来看你呢。如何,爱卿的病可好转了?”

她的病?小皇帝坏笑着朝她眨眨眼,她了悟,原来是趁机出宫玩呢,哪是专程为了看她,再说,她的病不是小皇帝赐的么。

“谢陛下关心,臣的身体已然大好。”

小皇帝拍拍她的肩,下手够狠,“如此朕便放心了。”

顾文博弓着背迎上前来,“皇上周舟车劳顿,臣请陛下内堂休息。”

李慕摆摆手道:“不忙。”又问顾南风,“朕先前来时,顾爱卿在做什么?”

“回陛下,微臣正与先生读书。”

李慕道:“顾爱卿好生勤勉,朕心甚慰。朕想瞧瞧顾爱卿日常读书的地方,随意走一走,顾大人自去休息便是,朕不爱这么多人跟着。”

顾文博为难道:“陛下万金之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臣等万死难辞其咎。”

“行了行了,顾大人府上还能出什么错不成?”

顾文博还想劝,顾南风瞧见李慕一脸不耐,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要发火,只好说:“父亲大人只管放心,孩儿自会照看陛下。”

“是嘛,还是顾爱卿明白事理。”

顾文博的脸皮一向够厚,此时仍是面不改色,拱手道:“微臣遵旨。”

李慕对院子里跪着的一大群人很是反感,不耐道:“都散了吧,都跪着真没意思。”也不想想,他自己不叫起,谁敢抬头。

也不理内侍的阻拦,抓着顾南风的手便一溜疯跑,后头服侍的人急的简直要发疯。程牧云毕竟大些,三两步已经赶上来,冲在前头嘿嘿地笑。

这场景简直像在玩顾南风最痛恨的田径比赛。

到了宛香居回廊的拐角,顾南风见这角度估计没人能看得见她干什么,跑也跑得烦了,她懒得应付,干脆一甩手,自顾自坐在廊下,两首一摊,“陛下,臣累了,陛下自己玩去吧,想去哪去哪,臣便不奉陪了。”

小皇帝没料到她竟一天一个样,翻脸比翻书还快,却也不着急着生气,只道:“爱卿自己说要陪朕逛逛,这回怎么就不算数了呢?朕同表哥都没来过你府上,乱跑怕是要迷路的。”

顾南风一无所动,安慰他,“陛下放心,臣家中布局简单,远不如皇宫那样九曲十八弯,您就是想迷路也迷不成。再说了,后头下人们都跟着呢,都恨不得把眼珠子挂您身上,丢了谁都不会丢了陛下。”

程牧云不甘心被冷落,一旁吊着嗓子叫嚣,“哟,这回倒不拍马屁了。好大的胆子呀你,居然敢抗旨不尊,当心皇上诛你九族。”

顾南风翻个白眼,诛九族,等十年之后小皇帝清政再说吧。现下谁管得了那样多,再跑下去她非得累死在自己家不可。

“这么说吧,臣前几日在家中反复思量,觉得既然皇上和程公子都不喜微臣,那微臣也就只好有多远滚多远,不在陛下面前待着,陛下也可以眼不见心不烦,陛下心情好了,读书效率也高,让陛下书读得好不正是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为皇上挑选伴读的目的?如此一来,微臣也不负天子伴读之职,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她一连说了好大一串,把李慕和程牧云唬得一愣一愣,半晌,李慕才开口道:“顾爱卿说话真是有深度,绕了好大一个圈子不就是为了不跟朕玩嘛,费那么大劲做什么,你不爱搭理朕,朕还不爱搭理你呢!要不是为了寻个由头出宫,朕也不爱看你这张妖里妖气的脸!”

她的脸怎么了?她的脸又怎么了?为什么扯着扯着谁都要对她的长相践踏一番,天可怜见,她上辈子可什么坏事都没做过,无非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跑去超市里捏一捏方便面罢了…………有必要这么天怒人怨的吗?

没办法,只能出绝招了。立马卧倒,“皇上,微臣好晕吖,真的好晕,晕了晕了晕了。”正好靠着廊柱打盹,休息,休息一下。



李慕抬脚踹她,“好啦,别装了,朕知道你也是不得已才来当间谍的,皇命难为嘛。不生你的气,快起来。”

你让我动就动啊,闭着眼,继续装死尸。

忽然脸侧一阵温热的鼻息,李慕的声音忽而放大了些,在她耳边笑嘻嘻说:“再不睁眼,朕可就亲你啦!”

她可不想被糊一脸口水,爬起来跪倒,其实跪着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姿势,相互看不见表情,不知对方反应如何,也就不会紧张烦扰。

李慕道:“顾小七还在生朕的气?”

顾南风道:“臣不敢。臣大病初愈,浑身无力,实在不能伴驾。”

程牧云道:“少来,我们还不知道,你根本就没病。”

顾南风懒得理他,“陛下乃真龙天子,世间众神皆听陛下号令,陛下说臣病了,臣那日方到家门口,便不醒人事,药石无灵。”

李慕决定变化策略,开始装可怜,“朕也不是故意欺负你,谁让你不仅长得好,人又傻呢?朕跟表哥一起都玩腻了,他长得也没你可爱。”

程牧云立刻大叫,“才不是,小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顾南风问:“是吗?”

李慕道:“朕安慰你呢,你这傻孩子。”

顾南风一脸黑线。

李慕将她拉起来,肉呼呼的小手牵着她的,“好啦,咱们交个朋友吧,好不容易出一趟宫门,可不要浪费在吵架上。”

程牧云狠狠“哼”一声,下巴抬得高高的,气焰嚣张。一脸不屑。

顾南风觉得,程牧云小朋友很像她家以前养过的一只哈士奇,瞧着威风凛凛,其实内心很二很天真,你摸摸它,他一脸不屑,仿佛在说像本大爷这么帅的狗狗,才不要你摸。你不搭理它吧,他又一脸哀怨地看着你,一对蓝眼睛里都是控诉。

她现在真想去摸摸程牧云的大脑袋,告诉他,你乖哈,姐姐其实喜欢你呢。

可惜,她不够高。

只好装弱小,拉拉他的袖子,“程大哥不要不理我。”

程牧云看她一眼,仍旧用鼻孔说话,但以不如先前戒备,“小爷才懒得跟你计较。”

看见这两人化干戈为玉帛,小胖子很是高兴,眼睛弯弯像一对月牙儿,“这样就好,咱们又有新伙伴了,以后再慢慢玩。对了,小七儿你家有没有漂亮姐姐呀?”

…………早知道你是小色鬼了,这么小就想着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呢。

顾南风道:“都是丫鬟下人,上不得台面。姐姐们方才陛下都见过了。”

程牧云说话依然欠扁,“都不好看,跟顾小七一样丑。”

顾南风思量着这话他要敢当着姐姐们的面说,不出一刻钟就会被人道毁灭。见她不说话,李慕拉着她的手,边走边说,“小七儿平常都玩些什么呢?朕老闷在宫里,太监们就会拦着朕,太没意思。”

顾南风想了想,前世男孩子最爱玩的游戏估计就是运动型的,篮球足球都不错,可这没条件,立马就能玩的估计就是陀螺了,前些日子谢先生瞧着她无聊,动也不肯动一下,才好心买了个小陀螺带进府来,她自然没什么兴趣,但许多小孩子喜欢,这市井玩意儿,也不知道他们见过没有。

“微臣前些日子在玩陀螺。”

李慕来了兴趣,好奇问:“那是什么?”

程牧云则是一脸想问又拉不下面子的仿佛便秘一样的表情。

果然,当皇帝是没有童年的。

谢先生很是慈爱地站在廊下望着李慕和程牧云两个小屁孩在草坪上你一下我一下地使劲地抽陀螺玩。

午后日光寥落,透过叶片的空隙,在肩上投下碎裂的影。顾南风打了个呵欠,愈发惫懒,眯着眼只想睡觉。“这陀螺有什么好玩的?”

那厢,小胖子一下抽中了程牧云,一个咯咯咯母鸡似的笑,一个抱着腿哇啦啦乱叫。

这样热闹,单纯的快乐,让漂流异乡的老人家顾南风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有的时候会觉得,教你真是一件很没有成就感的事情。”谢先生的声线如瀚海温柔,广袤平和,听着听着,倒让人更加想睡了。

她懒懒地靠着廊柱,手背遮住眼前跳跃的日光,脚下青葱摇曳,“先生原来这样不喜欢我。”

谢先生勾了唇角,温暖地笑意从苍白的轮廓中向外溢出来,与树叶穿梭的影融在一处,此刻的一切,都是甜。

“南风,你许多时候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仿佛什么都知道,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又仿佛藏针许多个秘密。全然不像六七岁的孩子,有时会让我这个做老师的十分挫败。”他指一指眼前,欢乐的小孩子们,“人在什么年纪就应尽力拥有那样的快乐,无论心智如何,经历如何,都不要轻易放弃,因为这些美好光景必定永不再来。”

那么,她的穿越重生就是为了弥补她曾经失去的宝贵回忆么?

她之前一直以局外人的眼光看待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企图永远置身事外,就像在玩角色扮演游戏,对人物据亲冷嘲热讽好不挂心,但事实上,这是不能读档重来的人生。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头再来。这种话,绝不会在这里出现。

李慕大约是玩的累了,手上提着小鞭子便兴冲冲地跑过来,脸上的肉随着步伐轻颤,看得人想去狠狠捏上一把。他站在她面前,仰着挂满汗珠的小脸蛋,眼睛亮晶晶似西域紫葡萄,“给朕擦擦。”气还没喘匀。

顾南风忍不住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她没随身带帕子,便只好扯了袖子为他擦汗。李慕原来长着一对小虎牙,大笑时便露出来,愈发显得可爱。他对擦汗服务很是满意,额头上的擦过了,又指指侧脸,“还有呢,流了好多。”

又问:“这陀螺真有意思,小七儿怎么不去玩?”

顾南风摇了摇头,“臣太懒了,懒得多动。”把小胖子整个脑袋都擦了一遍,才问,“还有哪要擦擦?”

“算啦,我又不是女孩子,不怕流汗。”这会开始你你我我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又抓着顾南风的袖子凑在鼻尖闻了闻,接着像只小老鼠似的闻闻她的领子,“你好香。”

“是么?臣并没有熏香。”

“管他呢,反正你就是香。哎,顾小七,你别老坐着,再给你下边插三根香,你就能立地成佛。”

她才不懒呢,她懒得跟他说。无奈道:“臣天生就这么懒,改不了了。”

李慕连忙安慰她,“没事没事,朕不嫌弃你哈。”

她正无语呢,那只小哈士奇也顶着汗涔涔的脑门来了,伸长了脖子看看她,再看看她,不说话。小模样挺可怜。

顾南风很友好地建议,“要不…………我也给你擦擦?”

程牧云有骨气,狠狠转过头,也不怕把脖子扭断。

顾南风觉得有点丢脸,“那…………还是算了。”

谁知程牧云又转回来,带着这可是你求我我才让你伺候的表情,“换只袖子啊!”

顾南风憋着笑,抬手,却只拉了拉他的袖子。

程牧云这孩子从小脾气不好,瞪着她,满脸的不耐烦,“又怎么了?”

顾南风道:“你弓着点儿,我不够高。”

程牧云一听乐了,龇牙咧嘴地可劲地笑,“真麻烦,伺候人还长这么矮,吃什么长大的,三寸丁。”

什么什么呀,她还比小胖高点呢,这死小孩真够讨厌的。不过他好歹还是低下头来,把脑袋送到她跟前,见她不动,便挑高眉毛说:“干嘛呢,发什么呆。”又趁顾南风为他擦汗的时候偷偷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腮帮子,嘿嘿地窃笑。

两个孩子又嘀咕一阵,扬声问:“还有什么好玩的没有呀?”

谢先生把陀螺捡回来,笑笑说:“一会得开饭了。”

李慕有点遗憾,转眼又松快起来,一把抓住顾南风,像是怕她一不小心便溜了,“朕和堂兄今天就在顾小七家用膳。”

“臣遵旨。”

虽说李慕临时决定吃完晚饭再走,但顾家里里外外早早地做了准备,顾夫人绝对精明,晚饭不若皇宫内院将排场,一桌三十六道菜只三道菜能吃。顾夫人个人提倡只吃贵的,不选对的,所以这一席酒水虽不过长长久久九个菜,但极尽奢华,光看一眼肚子里的馋虫便都叫嚣着往外冲,西施貂蝉贵妃昭君再好看也比不过一盘菜。

屋里只有李慕程牧云和顾南风坐着,李慕是皇帝,自然想坐哪坐哪,程牧云从来没大没小,不管有没有人招呼,大大咧咧捡了个座位便开吃,顾南风那是被李慕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陪坐,她爹她娘可都还站着看呢,她怎么能吃得下?虽然说,这盘胭脂鹅脯还真是好吃得让人听不了口。

李慕和程牧云到底是世家子弟,虽然都饿得很,但饭桌上的规矩依旧守得严,食不言寝不语,姿态悠然。

风腌果子狸,酒酿清蒸鸭子,糖醋小排骨…………一个个真要命。虽然内心很纠结,但顾南风还是吃了个瓜皮肚,一脸满足,吃饱了好幸福。

小胖吃饱了更显得圆滚滚,像只团子,更像只大熊猫。拉着顾南风不撒手,蹭啊蹭的,发誓说一定想尽所有办法,爬也要再爬出宫来玩。吓得顾家的人冷汗涔涔,这两个小祖宗太能折腾人,再来一回,指不定得拆房子烧瓦了。

小陀螺也没带回去,管事的老嬷嬷说民间的东西可不能随便带进宫里,李慕很是遗憾的低下头钻进马车,程牧云刚想拿,就被突然钻回来的李慕抓走了,哼哼一声,“朕才不稀罕这些穷酸物件,表哥你也不稀罕,对吧!”

程牧云死要面子,咬咬牙,“嗯,小爷我也不…………不稀罕。”等李慕进去了又凑到顾南风耳边说:“哎,下回小爷一个人来玩。”

顾南风憋着笑,连声答应。

好不容易送走两尊大神,简直筋疲力尽,爬回院子,谢先生仍在,朝她温和地笑,“如何?同小孩子相处也不若想象中的难吧?”

她点点头,“是啊是啊,比想象中的更难。”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转眼间两天过去了,真是好快呀。

咳咳,嗯,顾南风又被招进宫里搞三陪任务,陪读、陪玩、陪捣乱。这回任务更艰巨,其他小朋友因为太幼稚的原因而被皇帝大人辞退,而她却成为正式员工,基本上不出意外的话,会是个长期雇佣合同。

在宫里读书的日子并不十分无聊,全然因为有了程牧云这个活宝,无一刻消停,满世界蹦跶,即便周太傅讲学他也能闹出些笑话来。前些日子论理想,他老人家愣是气势汹汹地说“将来定要成为一袋天蕉”,可怜周太傅憋笑憋得脸都红了,那厮还咕哝,“怎么地了怎么地了,这年头写错字的人又不只我一个,有必要笑趴下么。”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顾南风都亲切地唤他,“阿蕉。”那表情,天真中藏着猥琐,纯洁里含着yín*荡,自由一派流氓气韵,听得他浑身汗毛倒数,心底里比大冬天啃冰柱都凉。

由于顾南风同学只要看到程牧云那张别扭又可爱的正太脸就会想到一大堆很黄很暴力的加长型香蕉,故而,发展为,她一见他就像被点中了笑穴似的,停不了地笑,这让已经有很多追随者爱恋着的程牧云小朋友很困扰,果然一袋天蕉的魅力无人可敌,连宿仇顾南风都乖乖拜倒在他的藏蓝色长袍之下。可惜程大爷不喜欢男人,不然倒是可以发展发展,俗话说,兔子窝边草,不吃白不吃。

嬉嬉闹闹,吵吵嚷嚷,已故的时光欢快如一首童谣,轻快而婉转。

转眼大雁南飞,枯叶如蝶。天亮的愈发晚了,晨起时四处弥漫着朦朦的朝雾,光线暗哑而昏聩,睡梦中的古城似披一层凉薄的纱,隐约着深秋的碎梦迷惘。

旭日初生,寒夜已死。

凌淑为她添一件夹袄,襟边袖口围拢一圈白色的狐狸毛,暖融融的鹅黄色外衫在这样萧索的秋冬时节里更生出几分甜蜜的春意,趁着她白玉无瑕的脸孔,犹似冬雪吹花魂,妙色天成之。

晨风刮得人脸上丝丝地疼,她跺了跺脚,一眼望见李慕的銮驾已至,连忙上前跪迎,“微臣顾南风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李慕穿得可就多了,一件紫貂大氅,里头还塞着件厚棉袄子,松松软软,瞧不出哪一层是肉,哪一层是衣裳。胖胖的身子圆滚滚像颗球,大圆球上装一颗小圆脑袋,玉雪可爱的模样与年画娃娃一模一样,更像顾南风小时候喜欢的不倒翁玩具,只差脸上两坨红通通的腮红。

李慕扶她起来,“顾小七你不要每次都这样多礼,你自己累着不说,还连累朕每次都要弯腰来扶你。唉…………这天气,穿得多了腰都弯不下来。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这叫什么问题,才过七岁的小娃娃同她说自己老了,他要是老了,太皇太后岂不是万年老妖怪?

她最终特别严肃地回了一句,“陛下特别特别年轻,真的!”

李慕拉着她跑进上书房,“得啦,你们都爱捡好听的说,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摸摸这脸上的褶子,还好意思说倾国倾城,容颜不老?不怕朕治你们个欺君之罪?唉……最近腿脚也不好使了,到了冬天,哪都疼,弯弯腰都费个老大劲,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顾南风囧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磕磕巴巴问:“陛下,您这都是跟谁学的?”

李慕任小太监来讲大氅解了,偏着脑袋,仿佛是在回忆,“太皇太后呀,朕每回去慈宁宫请安,一说好话太皇太后都爱这么回朕,唉,朕害怕自己说错话了呢,结果听姑姑同皇祖母说话,也是被这么教训的。朕还想从你这听出什么新鲜话来,下回好再回给皇祖母。”

老太太估计越活越回去,整天被哄着捧着,烦了,希望大伙进一步地哄她,又要故作矜持,表明哀家其实对这些阿谀奉承之言极其不屑,哀家什么样,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呢!哎,快快快,往死里夸吧。

女人从六岁到六十岁,估计都一直持续矛盾着。

“陛下不是说错话了,只是陛下拍马的力度还不够,需要好好加把劲,这么着,明儿再去请安问好,先把例行的一套说辞背好了,太皇太后若还不满意,便说您可是咱们大政第一美人,才高咏絮,仙姿佚貌,往前数三百年,往后计三百年,无人将出其右。等太皇太后听腻了,咱们再换别的。”汗,穿来七年之久,没来得及剽窃文豪大家,这会先嫖上凤姐了,不不不,剽窃,剽窃。

阿弥陀佛,凤姐不要托梦来找她算账才好。

李慕点点头,“甚好。朕听了都觉得浑身舒爽。”

不多时,程牧云这小崽子穿得灰白相间,像只纯种哈士奇,一下蹦进课室。狭长的眼睛亮晶晶神采飞扬,看得顾南风好像冲上去狠狠蹂躏一把——yín*荡的一天又开始了!

天气突变,大伙都穿得严实,周太傅亦是层层叠叠,裹得像个弥勒。都说冬天养膘,所有人仿佛都胖了一圈似的,脑筋也不好使,周太傅毕竟上了年纪,说着说着就要点地横倒大睡,在三个傻小子都佩服他站着也能睡着的时候,太傅大人尴尬地清清嗓子,自己也忘了到底讲到哪里,又不好意思问学生们,只好说:“今儿就写写文章吧,嗯,题目,不如就写写同窗情谊。让老夫瞧瞧你们都怎么相处的。”

太傅大概是…………睡懵了一时想不出正常的题目来吧。

没办法,老师都发话了,学生们自然遵从,还是现场作文,顾南风仿佛回到了童年,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老师的粉笔字,八开的试卷,前面男同学扭曲的脖子,随同在她笔下死去的无数条鲜活的生命——例如,为了博取老师同情,把自己编成单亲家庭的孩子,爸爸早就牺牲在和犯罪分子的战斗中,又例如,她莫名其妙只是为了作文增加素材而无辜死去的并且一次又一次反复死去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伯伯大姑大姨,再例如,为了跟风而将顾大成这只社会主义蛀虫变成勤劳辛苦但被自己女儿看不起的农民工,最后一定有个煽情无比的结局,“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辛苦,我在校门口大喊一声:‘爸!你就是我爸!请原谅我这个不孝女儿吧!’然后紧紧抓住顾大成送来的鸡蛋、草鞋、被褥、脸盆、红背心之类。”诸如此类,多么囧囧有神又令人怀念的童年,外加血琳琳的,攥着无数人命!

她正计算着从小到大的作文里,究竟让爷爷奶奶“死”过多少回呢?哦,还要外加请假条里的,小时候顾大成实在宠她,她过个生日都不想上学,但请假条不能这么写呀,只能写“敬爱的X老师,学生顾小西因为爷爷突然过世,不得不请假守孝三天,请老师批准。”即使这样,顾大成基本无限制通过,只是偶尔会鼓足勇气跟女儿商量,“小西啊,宝贝儿小西啊,你看这个爷爷这一栏,能不能改成外公外婆什么的?”

接下来,顾小西会瘪瘪小嘴,完全不讲道理,“什么呀,你怎么不早说,人家写都写好了,又要再写一张?我才不要。”

顾大成基本没辙,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背地里作不孝子,他笑得像朵菊花似的,讨好说:“好好好,不改了哈。小西呀,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呢?”

回想起来,顾大成对她真是千依百顺,宠爱有加,从来不对她说一个“不”字,可是对待母亲,顾大成为什么就那么无亲呢?还是说,男人变了心,真就如待仇敌,不共戴天?

她就那么没了,也不知道顾大成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有没有哭,还是…………过得更好呢…………

程牧云决心甩掉“一袋天蕉”的帽子,好好完成作业,让那些取笑他的坏家伙通通刮目相看,本着实践出真知的理念,他已经死死盯着他的研究对象顾南风很久很久,而他的研究对象完全忽视了他火热的目光,自顾自痴痴呆呆,哭哭笑笑,活像个疯子。

可是,顾南风这个臭小子真的有一副好皮囊,她的眼睛那样辽远灿烂,像是广阔星野之上,璀璨绚烂的星,一颗一颗,缤纷多彩,也不知是哪一颗,落进了她的眼睛里。

最特别是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水光,将他的倒影映衬得那样晶亮而明媚。

哼!就是个小娘们!都说好男儿流血流汗不流泪,谁像她,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爷是真汉子,她是假男人,怎么够格做小爷的哥们!

顾南风后知后觉,抬起头来便撞上程牧云愤恨的眼神,一时惊异,连忙在脑海中搜寻,直纳闷,她今天貌似并没有惹到他吧,刚来时还一团和气,怎么这一小会过去就眼露精光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了?

小男孩的心思你别猜呀你别猜。

程牧云瞪她一眼,随即埋头大书特书,仿佛要写千古文章,看得顾南风心中尽是好奇,伸长了脖子看过第一句话,瞬间爆血管,原来他方才观察她那么长时间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她真恨不得立马戳下他那双眼,反正长了也白长。

她的脸像十五的月亮一样又圆又大?

他***,你不仁我也不义。她提笔,挥毫泼墨,“鄙之同窗程牧云,如猴头一般镇日上蹿下跳叫嚷不停。”

正写着,眼前忽降一片yīn影,是程牧云拧紧了眉头,气鼓鼓地望着她,“我什么时候像猴子似的了?”

顾南风道:“错了,你不是像,你就是只泼猴!”

“好!顾小七你找死!”

得,她做初一,他做十五,接着斗吧。

课室里眼刀嗖嗖地飞,不小心伤到花花草草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周太傅坐在椅子上冬眠,对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无知无觉。

李慕很苦恼,这俩人写个文章都搞得这么激烈,留下他孤孤单单一个人,很寂寞很寂寞,皇帝果然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唉,话说回来,写些什么好呢?他可是一个有深度的皇帝,不能像那两个白痴那么幼稚。



少年组人参公鸡大赛正在如火如荼地开展中。

程牧云写:“我的同窗顾南风长得像一只大黑猪。”

顾南风写:“我的同窗程牧云脑子缺根筋。”

李慕还在沉默。

太傅还在沉睡。

两个孩子正跟斗鸡似的你啄我一下我啄你一下,如胶似漆不分你我地杀个酣畅淋漓头破血流,周太傅睁开眼迅速地观察一下周围形势,最终还是决得睡觉比较安全。年轻人嘛,那个,火气比较旺,可以理解。

“顾南风是个走路扭屁股的假娘们。”

她什么时候走路扭屁股了,不就是没跟他似的走海路么。

“程牧云的皮黑得跟煤球一个样。”

程牧云暴走了,他那叫什么黑,他那时健康,风里来雨里去的男人本色,顾南风那样的货色想要还没有呢。她居然侮辱了他作为男人的骄傲!简直不可原谅。

“顾南风的脑袋大得像猪头!”

白羊座的顾南风这辈子最恨人说她头大,她气得真想一把捏死他,捏死再揉成一团,再搓成麻花,放油锅里炸,再拿出来一脚踩的粉碎!

不行不行,这是一场耐力赛,谁先生气谁输,不能生气,要拿出对待校内网的耐性,一分钟掉六十次依旧锲而不舍地上上上。

“本大爷周岁时就把程牧云欺负哭了!”

这招绝杀,程牧云自以为已是大人,死要面子,一直以来就因为曾经在顾南风抓阄宴上的丢脸行为而心怀嫉恨,此时她往事重提,他骤然愤怒,拍案而起,“不许写!你,顾小七你给爷停下!”

顾南风被带发得极其幼稚,反唇相讥,“许你写就不许我反击?就你霸道!再说,我写的可都是事实,你确实是被我亲一下亲哭了呀。”

“亲?”触到小胖皇帝的敏*感字符了。

顾南风细心解释,“那年微臣周岁生日,程公子也在,微臣觉得程公子很是亲切,便亲了他一口,谁知吓得他当众大哭。唉…………臣也不想的。”

李慕幸灾乐祸。“妙哉妙哉,原来表哥这样皮薄。”

程牧云脸憋得通红,大喝一声,“你们俩敢无视爷!我让你写————”他彻底爆发,冲上前来一把抓住顾南风桌上宣纸,众目睽睽之下揉成一团便往嘴里塞,三秒钟之内吞咽完毕,对着目瞪口呆完全不能言语的顾南风和李慕,得意道:“写写写,小爷看你还怎么写!”一抹嘴,都是墨。

顾南风对程牧云,这回算是彻底服气了,就没见过吵架也这么拼的。

李慕问:“好吃吗?什么味儿?”

程牧云抹了抹嘴,又抹了抹嘴,还是一嘴巴的墨汁。“没仔细嚼。”

顾南风还是呆呆的,为他擦了擦下颚上残余的墨,由衷赞叹,“你赢了。”而且还是完胜。

程牧云一脸得意,不屑地哼哼。

两人又去看李慕的文章,这厮遮遮掩掩,最后还是被抢过来,原来不过是跟书记员似的详细记录了方才二人激烈战况,最后总结一句,“果然侍读就是为了体现朕的伟大而存在的。”

李慕顶不住两对狂热的眼光,一个劲嘿嘿地笑,招呼说:“到时间下课了吧,来来来,用午膳吧,今儿吃水晶蹄髈,嗯,好吃好吃。”

罪魁祸首太傅大人已经在众人不觉间悄悄飘走。

顾南风端了杯茶递给程牧云,“你先漱漱口,不然一会吃起来什么都是墨水味。”

“哼,服了吧你。”程牧云砸吧砸吧嘴,像是在回味,接着眉头拧得似沟壑,吐掉清茶,“一股子怪味。”

顾南风一个劲地点头,“服了服了,彻底服了。”

程牧云吃饭时一直觉得嘴巴里弥漫着浓郁的墨水味,吃什么都没意思。顾南风好心夹了只红烧狮子头给他,好心建议,“尝尝这个,这个味道重。”

程牧云瞟她一眼,也不递碗去接,直接啊呜一口就着她的筷子便吞,顾南风在他张大的嘴巴里望见一片复杂多样的黑,真是…………也不知道墨汁有没有毒,就这么一口吞了,饿死鬼投胎似的。

他边嚼边笑,圆鼓鼓的腮帮子晕着单纯的满足的笑,像只等待夸奖的小宠物。她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好吃就多吃点。”

他却不肯动筷子了,嘴巴往前嘟了嘟,示意,“我还要那个,水晶蹄髈。”明明自己的筷子闲着,却要支使她做,小人得志,就不该对他好点,这厮太擅长得寸进尺。无奈,夹起一小块蹄髈往他碗里送,谁知他仍旧用嘴巴来接,一口咬住,吧唧吧唧,“不错不错,好吃好吃。还要,还要。”

她对他这般无赖行径实在无语,挑眉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服侍太监,那小太监甚是灵敏,即刻接道:“奴才伺候小公爷用膳。”对了,程牧云身份颇高,他爹是镇国公,故此又有小公爷一称。

“谁让你多事,滚开。”

这十足的纨绔,凶起来比小皇帝还有派头,这么看来,他对顾南风还算客气,起码没开口闭口让她滚,滚得远远地。

她倒是想呢,谁愿意天天对着个小阎王。

小阎王突然间耍脾气,一撂筷子,“不吃了。”

李慕因为先前把两个人都得罪了,只怕又说错什么话让这俩人团结起来对付他一个,那可不好办,还是好好吃饭比较安全。

桌子上就剩顾南风一个能说话,也必须说话,于是酝酿出慈母一般眼神,满含关切地问:“怎么又不吃了?菜色不合胃口?”

程牧云狠狠瞪她一眼,仿佛在说,看,都是你的错!

天,她又做错了什么?

“先前写字写得手酸,提不起筷子。”

骗谁呢,这厮天天跟人打架也不见什么时候手酸呢,写几个字就叫唤,有yīn谋!

“要不,叫王顺伺候你吃?”

王顺忙点头,“是是是,奴才…………”

话还没让人说完呢,他便高声道:“谁让你说话的!滚一边待着去!爷懒得看你。”

王顺默默躲到一旁,暗叹,小主子越来越不好伺候,神神癫癫的,没个正常的时候,可怜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横也是死,竖也是死。

顾南风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惹他的好,也许他正处于每个月都有的不舒服的那几天,或者刚吞了纸墨,脑袋有点消化不良。

可是程牧云胡搅蛮缠撒泼摔来的功夫出人意料地高,只听他横眉怒目,对她颐指气使,“喂,顾小七,你伺候小爷吃饭。”

“为…………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大概还没想好说辞,不过此人实战经验丰富,虽然无理取闹,但也要先声夺人,一副怒不可遏模样,反问道:“你居然还敢问小爷为什么!你自己还不知道为什么?你不知道为什么小爷我怎么会让你伺候?”说了一大串,总算想到个理由,“要不是因为你,小爷能吞纸吗?嘴巴都麻了,还有墨汁呢,不知道肚子有没有被染黑…………”说着说着自己也好奇起来,想扒开衣服瞧瞧他的小肚皮是不是已经浓烟滚滚漆黑一片。

顾南风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程牧云就是这么个人,你跟他讲道理的时候他耍流氓,你跟他耍流氓的时候吧,他又跟你讲道理。抽风抽得很有技术,再说了,谁让人家还是小孩子呢,忍忍吧。

夹一块翡翠菜心,自动自觉地往他嘴巴里送,“多吃蔬菜长得高哈。”看他皱着眉似乎仍在思考他的肚子到底是不是黑了这个问题,于是好心安慰,“放心放心,外头有层厚皮裹着,黑了看不出来。”

可是程牧云的眼睛突然亮晶晶的,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充满童真地望着她,缓缓说:“哎,你说‘黑了心肝儿’这话是不是因为吃了一口墨水来的?”

唉…………

她赶快夹一颗丸子塞他的嘴,“吃菜,吃菜哈。”

李慕已经等的不耐烦,放下筷子说:“你们俩吃完了没有啊,朕都快吃撑了!”

程牧云一个劲得瑟,摇头晃脑,还不忘一口一口接住顾南风送上来的饭菜,满嘴香,“你急什么,你哥哥我正悟道呢!”

悟悟悟,悟你个大头鬼,悟出了个黑心肝你还敢说。

顾南风换了个大勺,往死里塞他的嘴,程牧云仍是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样,果然欠虐,撑死活该。

李慕在一旁唉声叹气,朕很寂寞吖。

程牧云打了个饱嗝,“总算把墨水味压下去,不错不错,小顾子,继续努力,明天再来。”

顾南风白他一眼,那傻帽!随即往自己嘴里塞一勺白玉豆腐,饿,忘了换装备,吃了一口程牧云这死孩子的口水。

程牧云高义薄云天,狠狠一拍顾南风的肩膀,“好兄弟,不分你我!”

她实在是无话可说,只得干巴巴调侃,“小公爷别再嫉恨小弟才好。”

“小爷才懒得嫉恨你!”

顾南风疑惑道:“原来你不记恨我把你亲哭了这回事呀。”

“你还说!”

顾南风嘿嘿地笑,像狼外婆,艰险狡猾,程牧云心中暗道——危险,就见她眯着眼凑近来说:“要不你亲我一下当报仇可好?”

程牧云:“啊呸——”

顾南风浑然不介意,“要不,也请一圈子人围着,当着大伙的面亲一下,你说好不好?”

“好你个屁!”

李慕连忙捏住鼻子,“不雅不雅。”

程牧云道:“大丈夫不拘小节!懒得跟你们这群傻帽说话。”一溜烟跑走了。

李慕贼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你看,表哥方才是不是脸红了?”

顾南风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千真万确,娇羞了。”

李慕感叹,“原来表哥才是个千娇百媚的小姑娘。”

“嗯嗯,还老说我是假娘们,自己个才小气。”

“别说你了,表哥还不是逮着机会就欺负朕,成何体统。”

“是呀是呀,陛下天威何在?”

“我跟你说呀,表哥这人最讨厌了……………………”

程牧云一路跑一路打喷嚏,也不知道谁这么毒,咒了他一路。

第二日程牧云神神秘秘地贴着顾南风的耳朵说:“哎,我昨天仔细瞧过了,我拉出来的粑粑好像有点黑………………”



顾南风做了一件令她万分后悔的事,她也不知那根神经搭错界,在家时突然问顾夫人,“母亲,我的脸是不是真的特别特别大啊?”

饭毕,顾夫人正由红袖柳遥伺候着洗手,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回答:“不大,比脸盆子小点。”

原来她是大脸妹。

既然如此,她决定成立大脸协会,首先问红袖柳遥愿不愿意参加大政朝空前绝后独一无二的大脸协会,一个个使劲摇头,接下来没一个丫鬟肯搭理她,大家在真相面前都萎了,没人敢于面对脸盆子一样大的脸。

算了,先封自己为大脸协会首任荣誉主席,接下来再慢慢吸纳会员吧,她相信,大脸妹们总有相聚的一天。

没多久大脸协会的第一任主席就出现了,顾南风被迫退居二线,实在是因为主席大人太过强势,无人能与之抗衡。

临近年关,事多人也多,富贵人家七大姑八大姨多少年不见的亲戚都要来捞红包打秋风,更不用说天子之家,进京朝拜献贡的藩王亲眷更是多不胜举。太皇太后一天应付一批,天天都有人换着花样讨好,她老人家自然高兴得很,连带着皇宫的气氛也活跃起来,人人脸上都挂着笑,不知在欢喜什么,四处都是喜庆的红,天地风华正茂。

今日早课,程牧云倒不像往常变着法子找顾南风的茬,整个人像落了水的小土狗,身上的毛全都撵成一髻一髻,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好生可怜。顾南风被他虐习惯了,而今久不见他出招,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同李慕打听,李慕正要说话,程牧云便“腾”一下站起来,一脸严肃地说:“昨晚上我娘跟我说,荣王爷家的死丫头进宫来了,一会下了课就让我去领着她玩。”

李慕小声同顾南风说:“这个荣王爷家的死丫头就是姑姑中意的儿媳妇,要跟表哥定亲的。表哥仿佛不太喜欢。”

她点点头,看出来了,程牧云这小子眼里除了李慕,嗯,顾南风勉强可以算上,其他人都被贴上了“非常讨厌”、“完全不够格”、“长得太挫”、“不配跟爷说话”之类之类的歧视性标签。

李慕补充道:“那丫头很凶,连表哥都怕她。”

咦?

程牧云着急着争辩道:“谁怕她!小爷我那是看她是女孩子,懒得同她计较,不然早把她揍得她爹都认不出来!”

这小子越来越暴力了。

顾南风问:“陛下怕她么?”

小胖子一拍xiōng脯,斩钉截铁,“朕是皇帝,她要敢欺负朕,朕就诛她九族!”

汗,一个比一个暴力。

李慕却将她的惊异理解为她对那女魔头的惧怕,连忙安慰说:“小七儿你别怕,有朕呢,朕会护着你的。”

程牧云也来凑热闹,一把揽住她肩膀,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热切而深沉,“虽然说那个死丫头最喜欢你这样的小白脸,但是你别怕,大哥我拼死也会救下你!最起码,留你全尸!”

说完望着远方天际,满是对战争的憧憬和对胜利的渴望。

“张岁寒,你等着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慕和顾南风面面相觑,最终决定还是沉默相对安全。

慈宁宫中,八岁的小丫头张岁寒正装乖装娇羞,突然间背脊发凉,“阿嚏——”,目光随之一凛,肯定是程牧云暗中作祟!

不出所料,周太傅方宣布下课,慈宁宫的传话太监便进门来说,太皇太后传李慕程牧云顾南风往慈宁宫一同用午膳。

程牧云立马耸拉着脑袋,有气无力,“我娘肯定也在那呢,世界上小爷最憷的两个女人聚在一起,是天要亡我!”

顾南风看他可怜,拍了拍他的肩,用眼神鼓励,“你放心,陛下和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欺负。”

“真的?好兄弟!”

李慕笑嘻嘻说:“我俩会闭着眼睛好好享受的。”

顾南风猛点头。

留下程牧云像只被抢了骨头的小狗崽,原地咬牙切齿地哼哼。

达到对程牧云而言烈狱般的慈宁宫,三个人中只有顾南风老老实实行礼,“微臣顾南风拜见太皇太后,大长公主。”其他还有一大串子京中贵妇,通通不认识。

李慕一下飞扑到太皇太后身前,扭动着团子似的小身躯,撒娇道:“皇祖母,孙儿今日好想您呀。”

太皇太后笑眯眯的,捏捏李慕肉嘟嘟的脸蛋,“皇帝今日又想哀家什么了?嗯?不好好听周太傅讲学,光想着哀家做什么?”接着又捏捏,再捏捏,原来太皇太后同顾南风有同一个爱好,看见肉嘟嘟的东西就想狠狠蹂躏。

李慕左右躲闪,眨巴着眼睛说:“孙儿一想起皇祖母的教诲听课也有精神了,吃饭都能多添几碗!”敢情太皇太后是脑白金黄金搭档。

这马屁拍得,太皇太后的脸笑得像朵大菊花。

顾南风默默站到一旁,企图做个隐形人。

程牧云还在默默地哀怨地望着他娘亲,真佩服大长公主能在这样怨妇般的眼光中气定神闲地与一旁一品夫人聊家常,完全将儿子无视。

程牧云挪啊挪,慢慢挪到顾南风身边,靠着她哀声叹气仿佛末日来临。她对张岁寒小郡主更是好奇,目光逡巡,最终落在全场最闪亮的唯一的小女孩身上。那是怎样一棵华丽的圣诞树啊——同李慕差不多身形的小胖妞,墩墩地坐在对面,大红的短衫子,大红的襦裙,叮叮当当一圈一圈环佩围绕着完全看不出形状的勉强能算是腰的中间部位上,稍稍动一下仿佛都要乒乒乓乓一顿乱响。小女孩的脸已经完全看不出轮廓,一层厚厚的铅粉将脸蛋涂得似墙皮,啜一下仿佛能啜出一个深洞,眉是小山眉,嘴是殷桃嘴,只是太夸张,同日本艺妓妆一般无二。

脑袋上不知是梳的飞天髻还是九凤展翅髻,一根两根三根…………十个指头数不过来的金钗簪花,活像从天灵盖上长出一株风华绝代的圣诞树。

顾南风吞了吞口水,回头怜悯地望向面如重枣胜关公的程牧云,唉…………这孩子真够可怜的。

“就是一只母猴子。”大概是亦是到自己也曾经被骂成泼猴,他突然转口,恨恨道,“白皮大母猪!”

她也不知该回答什么,只干巴巴小声说:“也许…………也许人家有心灵美呢?毕竟…………人无貌相,水无斗量。”听着连她自己都觉得假,更何况当事人,“哎,你不会真的要娶她吧?”

两个人正在一旁角落嘀嘀咕咕,大长公主便领着张岁寒,笑指二人,“岁寒许久未曾见过云儿了吧,这孩子可是时时念着郡主呢。快快坐一道好好说会子话,可别因当着长辈就拘束了。”

程牧云慷慨赴死,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接近张郡主。可是大长公主并不打算放过正暗自庆幸的顾南风,招招手同张郡主介绍说:“这是顾侍郎家的,陪着陛下读书,可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长得也端正,你定会喜欢。”

程牧云回过头来朝她咧嘴笑,白森森的牙露了十六颗,用口型说,好兄弟!

顾南风上前去,恭恭敬敬老老实实行礼,“微臣顾南风,见过大长公主,郡主殿下。”

张岁寒扫了她一眼,撇撇嘴说:“长得真精巧。”

精巧…………好特别的形容词。

又对程牧云道:“听说你对本郡主日思夜想相思成病?也不是本郡主不肯给你机会,只是荣王府每日来说亲的人都要排出朱雀大街,像你这样的矮冬瓜,长个两尺再看。”

“我————”

“云儿!”大长公主一个眼刀扫过来,程牧云到了嘴边的话也只好硬生生咽回肚子里。而他娘亲仿佛后妈一样,捂着嘴嘲笑自己儿子。

张郡主有感而发,“唉…………生得太过美貌总会惹出些烦心事。”

额…………她不禁,看了又看。透过层层迷雾般厚实的铅粉,她企图寻找真相的蛛丝马迹,最后鉴定为这张脸天生霸气,她决定把大脸协会第一届会长之职让给实力超群的张郡主,大脸协会一定会在新会长的领导下发扬光大名垂千古。

张郡主小山眉倒竖,惨白的脸看不出表情,随时随地都如私塾先生肃穆,“你看什么呢?唉…………又一个为本郡主美貌倾倒的人。”

大长公主掩嘴轻笑,顾南风当场石化,程牧云终于有了点精神,光顾着幸灾乐祸,没空想自己更加悲催的人生际遇。

“微臣…………小人不敢。”她抵挡不住,忙不迭给小皇帝使眼色,别只顾着讨好你祖奶奶,先帮我解决了眼前的姑奶奶吧。

李慕还是很讲义气的,立马撒娇说:“皇祖母,孙儿饿了。”

太皇太后发话,开席开席。

顾南风这才松了口,退到角落的角落。

基本上他们家人吃饭,她就只有站着的份。眼睛尽量不去看桌上琳琅菜色,左右溜达,忽而发现桌上比先前多出一人,也是个六七岁的男孩子,眉清目朗,典则俊雅,但脸色是苍白到病态的白,整个人冷冰冰的一句话不多说。太皇太后十分照顾,可说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可他依旧深沉,缄默不语。

李慕和程牧云基本上就是俩话痨,第一次遇见同龄孩子里沉默寡言的一位,她不禁多瞧了他几眼,见他突然间转过脸来,与她四目相接,却连眼神也是冷的,全然失去孩子应有的灵动,沉闷而寂寥。

毕竟是皇家的孩子,有一两个变态也不足为奇,她想想便放下,老老实实看地板。

最后太皇太后宣布,明年开始皇家小学要多两个新朋友,一个当然是张岁寒张郡主,另一个便是方才冰坨坨一样的小男孩李然。

程牧云与李慕当即面如死灰。

顾南风苦中作乐,还好郡主是女孩子,并不同他们一齐上课,只不过住在宫中,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还需谨慎,免得引火烧身,欲罢不能。

哀莫大于心死,回程的马车上,程牧云终于爆发,“母亲,你怎么能让那个死丫头住进宫去!儿子以后再不进宫了!”

大长公主毫不在乎,淡淡道:“你不想见张郡主也不是不可以。”

程牧云上套,急切地问:“怎么说?”

大长公主道:“乖乖去禁卫营报道。”

“不去!我才不去。”

“是吗?那也好,趁机在宫中好好同张郡主培养培养敢情。”

程牧云大呼不可,但大长公主不动如山,最后自然是程牧云败下阵来,颓丧道:“我怕离了上书房,陛下与顾小七就会同我疏远了。”

“不会的,这点你尽管放心。”

“为什么?”

大长公主笑着点一点他鼻尖,“你傻呀,有张郡主在那,他们只会时时怀念你的好,你离得越久,他们便愈发想念。”

程牧云小朋友很是惊喜,“真的吗?”

“母亲什么时候骗过你?我看张郡主挺中意顾家那孩子,或许等你历练回来,他俩已经如胶似漆,你可不就又少许多烦恼?”

他被忽悠得云里雾里,但想象顾南风被张岁寒荼毒的画面,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又酸又涩的滋味,仿佛是心爱的玩具被恶霸抢走的深切痛楚。“不行不行,我不能把好兄弟往火坑里推。”

“明早就去营里报道?”

“哎——也不让我道个别。”



过新年,放大假,忙忙碌碌一整年终于迎来新年小长假,顾南风的心情仿佛窗外松软白雪一般轻快。

府中但凡年长者皆是忙碌不停,只有她这样的小豆丁才觉着过年是享受,还有对面执棋不语的谢先生。顾南风一手臭棋,偏偏瘾重,镇日里缠着谢先生陪她下,从今早开市已然输了五局,谁知她如此坚*挺愈挫愈勇,一旦喜欢上,定要往死里折腾。

“怎样?先生久不落子,是否已无对策?”

谢先生捏着白子,但笑不语。最终落在中心,无奈道:“为师正想着如何才能让你输得体面些。”

顾南风咬咬牙,收拾残局,“再来再来,就不信回回都输这么惨。”

“唔,这回我已经尽全力让你少输几子。”

她叫嚣着重来重来,蛮不讲理,“学生棋艺差,全然都是因为先生教的不好,这事要传出去,我是不怕的,怕只怕丢先生的脸。”

谢先生素来性情温和,听她这般胡搅蛮缠也不恼,淡笑道:“那此番为师要多谢南风保密了。”

顾南风厚颜无耻,点头,理直气壮答:“那是那是。”一边敲着棋盘,面露红光,雄心勃勃,“看这回不杀他个鸦雀无声鸡犬不留。”

谢先生道:“好词好词。”

虽然口号响亮,但技术上一样不过关,不多时,她便只有挠头冥思苦想的份了。恰时,外间红袖挑了帘子进来,屈膝道:“七少爷,夫人唤七少爷去前头说话呢。”

顾南风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动,只摆摆手,不耐道:“我这正陪先生下棋呢,没空,懒得说。”

谢先生适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在陪我。为师求求你别再陪我下棋了。”

“那不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母亲都要靠边站。”说完接着耍赖,“求求你啦师傅,让徒儿陪您下两盘吧。”

“不错呀,儿大不由娘,这还没讨媳妇呢,光是个教书先生都能排我前头去。行,正好闲着呢,收拾收拾她也好。”语毕,终于找到点新鲜事的顾夫人便领着丫鬟婆子五六个浩浩荡荡地赶到碧玉阁。

此时顾南风正入迷,全副心思都放在棋盘方寸之地,红袖唤了两声都没反应,红袖只好重复道:“夫人来了。”

“管你什么夫人,天王老子来了都别来烦我。”说完将手中喝完的茶碗往后一递,头也不回地说,“去,添水。”

后头半晌未有人接,谢先生一个劲咳嗽,顾南风想不出对策来本就心烦,这下更是恼怒,提高了声调,“是木头做的还是怎么地——”一回头,恨不得时光倒回,天,简直中头彩,顾夫人的脸色绿油油泛光,堪比初夏爽脆刮辣的新树叶子。

她似老鼠遇见猫,腕子止不住地抖抖抖,连带端着的茶盏叮叮咚咚乱响。在只听得见呼吸声的房间里,显得如此突兀。

谢先生起身来,拱手行礼,“见过夫人。”

顾夫人微微颔首,从容接过,当真为她添好茶水,“下棋呢?”

“哎,是。”顾南风呆呆地喝一口热茶,好烫。

顾夫人道:“我陪你下完。”

顾南风一时越发呆滞,点点头,闷不吭声地同母亲下棋。

可是…………不会吧…………

顾南风一脸不置信地望着顾夫人,一盘棋下来,顾南风竟然赢了一子半,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顾夫人接着谢先生留下的残局走棋,这样还能输,顾夫人的棋艺确实烂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顾夫人道:“爽了吧?七年来头一遭赢棋吧?”

顾南风依旧木然,难以相信眼前这般奇异光景,拥有女王气场的顾夫人居然输给一根废柴,莫非…………有什么yīn谋?

“这回你总该相信,你确确实实是集合了我和你爹身上所有的缺点,世上除了你爹娘,我约莫着,你再赢不了旁人。”

顾南风默默拭泪,“我以后都不下棋了。”

顾夫人颔首,对自己的教育成果十分满意,“知道就好,人不能总是一根筋,二愣子似的一条路走到底,不打死不回头。”

对于顾夫人的打击报复,顾南风已经习惯,只道:“再不下了。”

顾夫人道:“是呀,我就当心你四处丢人。”

见顾南风垂头丧气闷不吭声,顾夫人倒是想起本意来,吩咐人收了棋,且强令永远不要让黑白棋子出现在她面前,才开口道:“今日本是要唤你到正房去,为你大姐的亲事做个参考,谁知你有热闹都不看,你究竟是不是…………唉…………你果然是条真汉子。”

你才真汉子,你全家————你全家就你一个真汉子。顾南风腹诽,顾夫人在自己女儿的性别问题上总是模棱两可,摇摆不定,迟早得出问题。

“你大姐过了今年就十六了,再不嫁,可成了老姑娘,到时候吃咱们家用咱们家的,十年二十年嫁不出去,算算可亏,亏死了。”

顾南风眼睁睁看着她的新欢被收起来压箱底,却也无能为力,只能顺着顾夫人的话说下去,无事闲来八卦一番,聊以慰藉,“孩儿听说二姨娘为大姐说过一门亲来着,怎么,莫非又不作数了?”

谢先生到底是男人,对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情十分畏惧,寻了个由头便告退了,留下一屋子女人,叽叽喳喳,吵吵嚷嚷。

顾夫人道:“那是打小定的亲事,那会子你爹不过从四品,这回已然是二品大员,二姨娘自然不愿意原先的穷小子做女婿,因此想辞了那门婚事,本以为颇为艰难,谁知那家子也是有骨气的,径直将那去说情的大舅子赶出门,聘礼也不见上门来要。只道是攀不上咱家高门大户,被你爹晓得了,今早好一通教训,把二姨娘和大姑娘全然骂得哭哭啼啼,看着倒也舒爽。比之赢棋,犹胜百倍。”

停了些许的冬雪又下起来,北风在窗外凄厉哭号,光是听听声音便觉得周身寒毛直立,沁骨透凉。

好在屋内火盆子生得旺,脱去大氅亦不觉冷。

张嬷嬷道:“婚姻自古以来为成家立业头等大事,怎能说改就改如此儿戏。”

顾南风捏了个橘子在火盆上烤,转着手腕,低声道:“这事确实荒唐,怎能如此嫌贫爱富数典忘祖。那……大姐怎么说?”

黄灿灿的句子被烤得有些发暗,大约是太近了。

顾夫人勾了勾唇,“你以为,天底下的女人都能同你母亲一般不惧富贵,不媚权贵,泰然处世?再说你大姐,养在深闺的小姐能有什么见识?自然是对她娘言听计从。女人向来心小如针,见不得人好,旁人富贵,她自要暗地里嫉妒一番,末了安慰自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用不了多久就见大厦倾颓,荣华不再。若是旁人落难,她定要再踩上一脚,早早撇清了关系,生怕招惹晦气。谁不想一生门庭显耀,但又有谁知前程变换?你看他人是一出冷暖闹剧,人看你何尝不是一副奴颜媚骨小丑模样。”

“荣华富贵,到头不过过眼云烟。但真正能淡然处之的又有几人,当然,母亲素来豁达,不畏浮云遮望眼。”橘子热乎乎的,她剥了皮,递给顾夫人一半。

两人分着橘吃,心中也渐渐暖起来。

“这橘烤热了味道可真是怪得很。”顾夫人口中虽抱怨,却不肯扔,仍捏在手上,细细吃着,“秀梅是庶出,身份上矮着一截,怎攀得上京中显贵之家?二姨娘势力,这达官显贵又哪一个不是人精?最多不过为人妾,抑或是做续弦。娘是过来人,这富贵人家的妻妻妾妾最是难相与,受尽委屈不说,一个不小心便被人害了性命,何苦来哉?还是老话说得好,宁为乞丐妻,不为富人妾。小七儿,这句话你给我好好记牢了。”

顾南风点点头,嘴上却笑嘻嘻打趣道:“孩儿堂堂男子汉,记这话做什么?”

“是呀,瞧这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可不是个臭男人么?”

顾南风举白旗叹气,“横竖说不过您。大姐的亲事究竟如何?”

“还能如何?你爹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容不得有人背后说半点不是,早早打发了管家去那家人亲自登门道歉,亲事不变,过了年你大姐就要出嫁了。也好,她不嫁可不光是她一个人的事,碍着底下的妹妹们可都不敢定亲,大好年华就给白白耽误了。”

女儿家十二三岁便成亲的大有人在,于顾南风,即便在此地生活多年,却仍是无法接受,咕哝道:“二姐不过十五,您急什么?早早嫁人有什么意思,在夫家指不定多少委屈要受,还不如待在娘家多养养,省得小小年纪便被厉害婆婆欺负死了。”

张嬷嬷端了八宝茶来,一会又将底下的丫鬟们都打发到外间去,才掩嘴笑道:“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小少爷怕是听了姐姐们的气话,什么‘女儿不嫁人,情愿一辈子陪着爹娘’都是撒娇逗乐,其实心底里甭提多想了。就是府里的小姐们,哪一个不想嫁个好夫君,将来有个好依靠。”

“连小八都想?”

张嬷嬷笑,“这我可不清楚,只怕长大了一样想呢。”

顾夫人横她一眼,笑得狡猾,“只怕你这小妮子也动春心了?瞧上哪家的世家公子呀?娘给你把把关。”

“什么呀,我可是男人!”

顾夫人却突然伤感起来,抱起顾南风坐在膝头,捏捏她的鼻尖,长叹道:“母亲真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为你好,还是害了你,平白耽误你一生…………”

“这事自然是极好的,孩儿能入宫伴驾,能读书识字广开眼界,全然是因母亲此举,不然,我定是如姐姐们一般,守着自己一方小小天地,弹琴绣花,不知窗外已是何等天地。不能说不好,但无论如何,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再说了,咱不还因此赢了三千两银子嘛?这可是一笔大财,想想便觉得高兴。”

“就你财迷,还惦记着那三千两呢,可都是我十月怀胎产子的辛苦钱。”顾夫人笑骂。

窗外雪落无声,一层层将京都裹复,若风卷梨花,香飘万里。

一片,又一片。

一年,又一年。



年节里顾夫人竟又诊出喜脉来,府中上下大派红包,大有普天同庆的架势。顾夫人特地组织府中全体女同胞上山进香酬神,无论愿意的不愿意的,笑里藏刀的或是面有难色的,统统拉上,浩浩荡荡出府去。

这方,顾南风的日子愈发清闲,整日与谢先生处在一块,不读书不下棋,尽谈些前朝秘史花边新闻,她指谢先生“误人子弟”谢先生反笑她“不学无术,钻懒帮闲”,她便点头,直直夸赞,“世间知我者独先生一人尔。”这人可真是没脸没皮到了极点。

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只差提着鸟笼子满大街溜达,那便是满清遗老遗少的废物作风,除夕夜里压岁钱亦是塞得口袋满满,顾文博封建迷信,只道顾南风是个福星,还带子招弟,给她的红包都比旁人厚实一倍,导致姐姐妹妹们嫉妒眼红,每个从她身边走过都趾高气扬甚为不屑,哼哼说:“切,不就是儿子嘛,了不得了!”连晃晃悠悠的小八都是如此,只不过口齿不清,谁也听不懂这孩子说什么。

顾南风依旧习惯各种特殊待遇,好与坏相对,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定然遭唾弃,为着多出的二十两银子,受些委屈也是…………应该的应该的。

她的小金库见长,夜夜都要数万钱财才肯睡,每每好眠。

又要说好景不长,大年初三便被连夜招进宫去,说甚?陪小皇帝睡觉。

话说过年了,宫内上上下下似乎都忙得脚不沾地,只有小胖子李慕最悠闲,也最无聊,本来不必上课是件天大的喜事,才欢喜两天,堂兄与顾小七都不进宫来,没人陪着玩,冷清清的宫室,一个个木头似的宫人,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好生寂寞。

连夜里做梦都光怪陆离,他从紫宸殿径直走到慈宁宫,偷了张岁寒的一只发簪,金灿灿的上头飞凤凰,没走出两步呢,张岁寒就领着一大群野狗在后头追他,他不要命的带着老婆孩子往前跑,还不知道自己妻子孩子是谁,接下来东隐姓埋名躲西藏亡命天涯,但无论他带着一家老小逃到哪里都躲不掉张岁寒与野狗的yīn影,仿佛随时随地都有人在打探他的下落,四处风声鹤唳,险象环生。最后在荒僻山野间藏匿数十年,头发花白,手脚踉跄,再入繁华世间,回头一望,他妻子长着一张顾小七的脸,而他儿子竟是程牧云,咧着嘴流着口水嘿嘿地傻笑。

他拿起簪子,温柔地为顾小七簪上,梦忽然醒,他惊出一头冷汗,心里憋得慌——不就是一根破簪子嘛,他九五之尊,要什么簪子没有,何至于为了张岁寒的破东西在荒山野岭里躲一辈子?

再想想,顾小七竟也在他梦里,是个女人模样,这梦实在离奇!

而顾南风此时正在自家床上打滚,来时正追《越狱》,虽然这戏之后越来越扯淡,但她还是被米勒深邃的小凤眼深深的迷惑。在更加扯淡的大三,看了一天又一天,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梦见偶像的机会。可是她那纯良模样,被狠狠排拒在监狱的大门之外,正所谓人至贱则无敌,她干脆就跪在监狱门口拜天拜地塞红包无所不用其极地求典狱长大人让她进去坐牢。理由很陈恳很切实也很傻逼——她想进去越狱…………

然而长着一张坏人脸的典狱长大人长长地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云雾缭绕间,典狱长的脸遮遮掩掩,半明半昧,欲语还休,听他无奈叹息,递给顾南风一根烟,面色凝重。她摸着手里的玉溪,疑惑为什么外国人也抽这个,又想,典狱长人不可貌相,长着如此威武的脸蛋却有一颗纯真善良怜香惜玉的心。

谁知典狱长终于开口,打破她的美好幻象,“最近跑来越狱的人太多了,等过段时间他们成功爬出去,你再来吧。”

顾南风死倔,赖在地上要死要活绝不起来,坚持着一定要进去坐牢然后越狱!谁知把典狱长烦到抓狂,大喝一声,“红包给这么少就像进去玩越狱,把你的压岁钱都叫出来!”

她蹭一下坐起来,喘着粗气,第一件事就是扒开被褥子数钱,一二三四五六七,拍拍xiōng口,还好还好,一分未少。

暗暗骂自己,在梦里怎么就那么贱呢!

还是说,潜意识里,顾南风就是个十足十的大贱人?

惊魂未定,外间凌淑凌晗便急急忙忙进来,掀她的被子,“七少爷快起吧,宫里来人了,皇上连夜宣您进宫去。”

顾南风抹了抹额上的汗,这回可别还是梦里吧?千万不要跟前头似的又贱又无赖呀。

一切收拾妥帖,她被层层棉袄裹成一颗大圆球,囫囵塞进马车。路上小睡一阵,目的地一到,便只能揉揉眼睛,冰冷的夜里头顶寒风往紫宸殿去。

小六子径直引他往内堂去,穿过层层叠嶂,李慕穿着月牙白睡衣躲在松软的被褥间,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眼睛睁得大大,氤氲一汪春水倒映着她的影,小模样挺可怜,将她的母性一下激发爆棚,之前埋怨他大半夜抽风把人往宫里叫,封建地主都是吸血鬼之类的话,统统忘了个干净。

顾南风捂热了右手才敢去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小六子已经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她脱了大氅坐在床沿,弯弯嘴角:“怎么了?这大半夜的,做恶梦了?”

李慕一下扑到她怀里,小虫子似的扭来扭曲,前钻后钻,不消停。他枕着她的肩膀,她身上的缎子还有些凉,带着门外沁凉的雪气。他想了想,一不能说,他做梦梦到她成了女人,还是他的妻,二也不能说,他被吓醒了,本来就很无聊,这下半夜起来更觉得无聊,便想着随便拉个人进来陪陪自己,当然,顾小七是最佳人选。

“我梦见我娘…………哭着哭着便醒了…………”其实这小子哪里见过自己娘亲长什么样子,不过是为了博同情,暗地里狠狠揉了揉眼睛,无比做出满眼血丝我见犹怜之效果。

顾南风果然上道,立马狠狠拥抱,煽情安慰,李慕暗喜,得寸进尺,“我好害怕,小七儿,你能留下来陪着我么?”其实心底里想的是,半夜爬进宫来,不留也得留。

“臣不敢,微臣连夜入内寝已是有罪,微臣鄙贱之身怎敢与陛下同眠?”开玩笑,跟小孩子睡一处,翻来覆去的,万一给他摸到下面,发现自己没有小鸡鸡,她该怎么解释?说自己先天缺失,还是天赋异禀,小鸡鸡可以伸缩自如,完全缩得没有?

于是李慕再三挽留,顾南风推三阻四,李慕耍赖,“我都可怜成这样了,你还忍心走啊?”

顾南风只好让步,“那…………臣睡在外间,陛下有事唤臣一声就行。”

李慕提高音调,指责道:“你嫌弃朕?”

顾南风把脑袋摇得似拨浪鼓,赶忙否认,“微臣不敢。臣的意思是…………”

“管你说什么!今天朕睡你睡定了!”李慕突然一把将顾南风扑倒在床上,撅着嘴,皱着眉,眼睛瞪得似吊睛白额虎,一张幼*齿又充满喜感的小胖脸上明晃晃写着四个字——“我很霸气”!

顾南风一呆,眼睁睁看着李慕将她衣衫剥了又剥,全然一副流氓德性。等到被剥得只剩内衫,她才猛然间惊醒,从李慕沉甸甸的身体下边挣扎着逃出来,连滚带爬躲到角落,一手撑着上身,一手抓住襟口,面色绯红,喘息不定。这场景倒是像逼良为娼,霸王硬上弓,可惜霸王是个小小霸王,美人是个不男不女性别飘游的生物。

双双盯死对方,稍有异动便全力扑杀。

最终还是顾南风沉不住气,寻了个空档就要往外,滚到地上去,可叹李慕更加迅捷,她探出半个身子,却被李慕紧紧抱住腰身,手脚并用章鱼似的缠住,咬牙恨恨道:“今儿你甭想逃。我就这么不招人爱啊,你就这么不愿意陪陪我这个没爹又没娘的孩子?我…………我还不够可怜么我…………”

说着说着竟然没由头地呜呜大哭,眼泪鼻涕抹了她一身,一时仿佛被勾起许多伤心事来,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顾南风看着,再这么下去,李慕约莫是有能力一直哭到天明,无奈之下只好妥协,磕磕巴巴说:“那…………那就睡吧…………”

李慕立马打住,手上仍不松懈,抬头看她,“你可不能再逃。”

“哎,君子一言九鼎。”

李慕试探着松了松手臂,十分谨慎,“爱卿可不要辜负朕的信任。”这会子又用皇帝的口气了,是个深谙帝王之道的孩子,还懂恩威并施,收放自如。

可怜顾南风,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就被李慕这么一带,便塞进被子里抱得紧紧的,仿佛是害怕她趁他不备,半夜悄悄溜走似的。虽然说,她确实有这么个想法。

李慕肉呼呼的小身子团团地贴紧了她,倒像个天然小火炉,暖暖地贴着心。

睡前仍听他嘟囔,“明早朕送你跟簪子,咱不偷那死丫头的。”

一头雾水。

顾南风在被子里哀叹,第一次,就这么献出去,一点悬念没有,完全平淡得就像白开水,无趣无趣,不若继续睡觉,也许再求求典狱长大人,就能进去看看偶像呢。



李慕认为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与人同眠,如果不发生点什么,那实在太对不起自己。于是七岁大的小胖子李慕抱着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的澎湃心情,趁着纱帐内昏黄摇曳的光,将酣睡中的顾南风搬过来,仔仔细细打量着她的脸,酝酿些做坏事的情感。堂兄一贯说顾小七眉清目朗男生女相,他平日里觉着顾小七不过婆妈了些,宫里头美人多了去,也不见得她便生得如何如何好,但此刻昏暗的灯光里,她的脸藏在松软被褥之间,柔软的头发略微显得凌乱,却又生出一股女儿家才有的柔媚娇憨,仍是水磨的皮子,红樱似的唇,呼吸之间似有梦呓,浅语低喃,不知在唤谁人姓名。

他似懵懂,未解风情,只想着这样好看的人物睡在身侧,怎能不趁机揩揩油,到时说去来还能气一气堂兄,谁让他总盯着小七儿,说是宿仇更似沉溺,着实奇怪。要不就亲亲吧,他虽是皇帝,按说应有后宫佳丽三千,可谁让他不过三寸丁,发育不全,没能力享受呢?只好先从同窗下手,历朝历代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皇帝多如恒河沙数,再添他一个也不算离奇,再说,顾小七这模样,小时候已是俊俏惹人疼,大了还不知成什么祸害,不如他自我牺牲,早早收了这小妖。

斗争完毕,胆肥不少,捧着她的脸,撅起嘴往下印,分明不得要领,哪有书中说的软玉温香如痴如醉,只觉得这唇软而腻,满满都是她的香,浅淡温馨。他犹犹豫豫,只紧紧贴着,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又不愿就此离去,似乎是孩提时竹马伴青梅的懵懂情愫如藤蔓般在xiōng中生长,渐渐缠满了心脏,一点点酸,带一点点涩,苦中作乐故作矜持,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昧心思在小流氓李慕的身体里无限蔓延。

顾南风睡得沉,半夜鬼压身仍是不起,只觉得呼吸艰难,不知梦里遇见谁,这样折腾仍不愿醒,憋气憋得脸发紫,最终耐不住,睡梦中拳打脚踢,几番努力才把李慕惊得滚回自己那一侧。

等了片刻,他又撑起来看看,再看看,心下松了口气,这顾小七睡觉可真是够闹腾,平日里绵软如针,到了梦中却是出手不凡的莽汉,厉害厉害,他揉揉眼角,乱拳之中还真被她击中,力道不小,伤处热辣辣的疼,不知明早会不会留个青紫淤痕,若是,还得想想如何解释,真如实说了,顾小七只怕要挨板子,他还是舍不得的,谁让他偷香窃玉失礼在先,说出去也够丢人。

“大冬天的睡觉也不老实。”他低声责备,十分好心地顾南风拉上被子,“哼,一会害了了风寒还要来怪朕。”

又想着她熟睡时的侧脸真是好看,许是因为室内太暖,面颊上染着一团绯色的云,看了真叫人忍不住想要亲近亲近。既然心痒难耐,那不如再狠狠地亲近一番,他小心翼翼爬到她身旁,正准备小啄一口,谁知听她嘴里喃喃在说:“别闹了,周沐…………”

他心里真是“咯噔”一下,那声音响亮,似乎一直绕着耳朵,如一阵魔音,又似一团火,突然间烧起来,比眼角的伤口更然他难受,他恨恨地企图用眼睛盯死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嘛,朕还真不缺你一个!”

翻过身闷着口气,埋头欲睡,可脑子乱糟糟没头绪,烦得很,怎么也睡不着,回头看罪魁祸首睡得比谁都香,李慕气不打一处来,一下掀了被子,想一脚踹她下去,半路还是收回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左滚右滚地找被子,最后冷得缩成一团,还是不愿意醒,迷迷糊糊地喊冷,他又心软,想着就饶过她这一回,回头看看那什么周沐是什么狗东西,弄不好是顾小七她家随便哪个姐姐呢?

李慕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选择把被子还给作孽的顾小七,又捏捏她的脸,自己哼哼,“不守妇道。”

他大惊,怎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莫名其妙,难道把梦里的情景当了真,还是他仍在梦中不自省?

李慕惆怅地陷入了庄周梦蝶此千古难解的终极谜题,人说孤枕难眠,他这回好不容易千年修得共枕眠,却仍是漫漫长夜,无心睡眠。

而清晨顾南风一睁眼,面对的就是一双红通通布满血丝的眼,瞳中黑白分明,似嗔似怨,更像是厉鬼讨债,吓得她一个激灵,鲤鱼打挺即刻起身,抱着被子也傻呆呆看李慕。

“陛下…………怎么了?”

李慕哀怨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不理她,“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顾南风一呆,看李慕那娇羞状,莫不是她昨晚睡觉睡到意乱情迷,把小胖子当成米勒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可这两人实在差得太远,李慕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一块香味四溢的五花肉,毫无性别可言。

而李慕见她半晌不来搭理自己,心里也犯嘀咕,只道,你来呀,怎不来问问朕为什么?真是冷酷无情,亏得他向来当她是好兄弟,到头来一点意气都不讲!任他一个人干巴巴背对她坐着,倒显出他十万分的幼稚。

难道不幼稚么?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顾南风只怕小皇帝发起脾气来,将她拖出去斩首车裂打板子,天,想想就已经一心高悬,两股战战,哪里还有心思去想究竟为何,第一反应就是跳下床,即刻跪地伏拜磕头认错,“微臣万死,请陛下降罪!”

李慕瞧着她那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奴才相,气便不打一处来,他将她当朋友当兄弟,而她到底还是将他当作喜怒无常的皇帝,稍有事端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保住项上人头,他又不是杀人恶魔,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他越想越生气,突然转过脸来,一拍床道:“你还有脸说,都是你,昨晚上轻薄了朕!”

这可真是晴天霹雳平地惊雷,顾南风抬头,茫然地望着李慕,歪头想着,这事没可能,李慕在她眼里就是一块行走的五花肉,衣食住行离不开,可是若说轻薄一坨油腻腻的五花肉,这也太扯了,当她顾南风是什么人?她的审美和品位就停留在李慕这个层次?太侮辱人了!

不过…………“臣妖魔蒙了心,冒犯龙颜,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赐臣一死以谢天下!”皇帝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有时候比老婆还难搞,只有拼了命地磕头认错以博同情。

通常这个时候,正常皇帝都会叹一声气,尔后摆摆手说,算啦,念在卿家并非出自本心,就罚你一个月俸禄即可。

可是李慕还是个屁大点的孩子,看见顾南风眼中明显的不置信,瞬时火冒三丈,怒发冲冠,认了死理,今天一定要说到顾南风相信,“朕睡得好好的,顾小七你突然转过来抓着朕的嘴巴就啃,朕反抗,还被你揍了。”说着指了指眼角上华丽的青色淤痕,“看,这就是证据!对了,你还周沐周沐地喊!”

顾南风眯起眼仔细瞧了瞧那伤痕,又听见他说周沐,这名字李慕绝不可能平白猜出来,心下一沉,只道,坏了,还真跟一大坨五花肉发生了不纯洁男男关系。最奇怪她口中居然喊周沐,大约是苦大仇深,以往咬周沐打周沐欺负惯了,夜里也不安生,还想着揍他呢,这下好了,石破天惊简直是。

还能有什么办法,不过就是那套说辞,一切全凭皇帝高兴。“臣万死,臣辜负陛下,请陛下千万不要轻饶微臣!臣愿就此辞去侍读一职,永不入宫!”

这话说出来完全是火上浇油,李慕心里恼得恨不得就地结果了她,“行啊你顾小七,犯了错立马就想着逃了?这要是把你扔战场上,你肯定是第一个丢盔弃甲投奔敌营的。”

李慕开始乱扣帽子,这深刻地说明了,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表忠心的时刻到了——“臣誓死追随陛下!”

“哼!”

她闭紧嘴巴,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做哑巴最安全。

李慕决定见好就收,硬生生把顾小七吓得浑身发颤,他也有些过意不去,但面上仍是冷凝,颇有帝王气度,“顾爱卿,你说此事当如何?”

苍天啊,明明是他无理取闹,到头来却还要问她怎么处理,她要是知道也不必惊出一身冷汗来。小娃娃的脸,三月的天,说变就变,谁知到他又玩什么把戏,她老了,经不起折腾,还是装傻充愣比较保险,“臣…………臣任由陛下处置,绝无怨言。”

“顾小七,你得对朕负责啊!”

又负责?从认识这小流氓开始,她已经被迫对他负责无数次了。“是是是,臣负责,臣全权负责。”

李慕跳下床来,勾搭着顾南风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低声问:“你跟朕说说,周沐是谁呀?”

“呃…………那是我家后院养的小猪,微臣看它虽为家畜,却自有一番风流气度,俯仰之间着实不凡,便为它起名周沐,这不过年呢,正要宰了周沐做红烧肉吃。臣觉得,臣定是久未沾荤腥,夜里饿得慌,尽想着周沐身上肥嫩的五花肉了。”

李慕一听,乐呵得很,原来不过白忙活一场,假想敌是只频临死亡的肥猪,没什么可怕。不曾往深处想,自己可是被当做五花肉一顿乱啃。

顾南风看着李慕一会雷霆大怒,一会嘿嘿傻笑的样子,忽然感慨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经不起年轻人这般那般地折腾。

好不容易早起,李慕又令人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一根金灿灿的大金簪子,放在手里甸一甸,没有一斤也有八两,要真插脑袋上,真有可能把她压傻了。可皇上赏赐不能不要,于是乖乖谢恩,告退,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谁知出门拐弯,就遇上张岁寒领着一群宫女在御花园里神神秘秘不知捯饬什么。她本想绕开了走,谁知张郡主眼神极好,早早发现她,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请安问好。

张郡主像是在晒茶,却又不是,她手里可都是奇形怪状的物件,近看了才知,原来都是蝎子蜈蚣蛇虫鼠蚁,五毒齐聚,更有不知名花花草草无数,想想也不是什么好物。

顾南风忍不住犯恶心,真欲告退,张岁寒便不屑地瞄她一眼,见她一脸痛不欲生,更是趾高气扬,下巴扬向天,“看你那想知道又不敢开口问的傻样,本郡主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我这是在炼毒呢,独步天下杀人无数无药可解的天下第一毒!等我炼成了,第一个塞进程牧云那小子的臭嘴里!让他浑身溃烂而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是是,郡主神功盖世,一统江湖,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张岁寒继续仰天长啸,但在她的内心深处,觉得顾南风这人还算上道,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孺子可教也,“不错不错,本郡主封你为左护法!领五千教众为先锋,杀那程牧云个片甲不留!”

汗,原来张郡主的梦想是做魔教教主,果然,极其远大。

教主大人又抓三两只蝎子,一大把白兰草,塞进手中陶罐子,捣碎了,挑出来粘糊糊一大团,送到旁边一名小宫女眼前,“快,你,快为本郡主试药。”

小宫女吓得脸都白了,扑到在地上便是一顿狂哭。

张郡主指指两旁太监,“你们俩上去,把这贱人的嘴巴撬开!”

顾南风欲哭无泪,有心相帮无力回天,趁着张郡主教训人的当口,招呼也不打,一溜烟跑了。

却不知她的形象因此在张郡主心中大打折扣,险些丢掉左护法的光荣职位。

心底里无限同情程牧云同学,实在是…………没有任何言语能够表达顾南风对他的怜悯之情。



春天来的真是快,顾南风还沉溺在长期冬眠的自然规律中不能自拔,外头便已是草长莺飞花红柳绿另一番新天地。姑娘们一个个捏着轻罗小团扇花丛间追逐嬉戏赏花扑蝶。顾南风仍是穿一件半新不旧的暗蓝色袍子,在宫中疯狂追逐华丽风格的男男女女间,倒显得不伦不类不三不四——此乃顾夫人原话,晚间吃饭时她对顾南风的穿衣品味十万分地嫌弃,只道她穿得连府里二等丫鬟都不如,出了门,千万别提自个姓顾,免得给家里丢人。

顾南风默默扒饭,是是是对对对,胡乱答应一通。倒是顾文博一反常态地出声参与讨论,“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嗯?两个女人双双停下筷子,好奇张望。顾夫人志在必得,而顾南风却有不祥预感,顾文博从来道行高深,一开口便如洪水猛兽天灾**,当然,被灾难侵袭的人,永远是她。“如此更显得为父为官清廉,家人简朴自律,在皇上面前留个好印象。我儿想得周全,甚好,甚好。”

顾夫人一脸,看吧,其实我更厚道的表情,企图给与她些许精神安慰,顾南风本就穿得灰溜溜,在双重打击之下更显颓败,只可惜,在座诸位无人同情。

唉…………

第二日她在顾夫人的勒令下不情不愿地套上一件嫩绿外衫,临出门时听顾夫人感叹,瞧瞧,多有春天的气息呀。

顾南风随即带着一身浓烈而鲜活的春日气息,扑向春得几乎要叫出来的皇宫。

最惨是遇见大长公主,取笑她,“我当是谁,浑身绿油油好似青菜埂子,原来是顾家的,昨儿瞧你可不是这样,我猜定是你娘亲逼的,她那人,打小就这样,不是穿红就是戴绿,这么些年了也不改改。”

顾南风心底里点头一万次,但面上仍要敷衍过去,为母亲辩驳几句。

大长公主掩嘴笑道,“得啦,我与你母亲从小一块长大,她什么样我能不清楚么?”

顾南风极其坏心地将这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顾夫人,效果出乎意料地好,平日里素来以修养良好气度雍容为傲的顾夫人当即拍案而起,出口成脏,“去她***穿红戴绿,她以为她平日里穿得尼姑似的素净便是自有一番与众不同的美了?再没也跟挂孝似的,晦气!红的绿的怎么就不好看了?我偏偏就爱。”说着拉了拉顾南风,上下左右欣赏一番,“这绿得爽脆滴露,映着开春时节山花烂漫,怎就不好了?说得仿佛全天下独独她一人知何谓穿衣。她那人,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谁都甭理她,过不多久她便清净了。”

顾南风就此对顾夫人的彪悍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世上敢开口骂公主挂孝的,独她一人尔。

再说班集体新同学,不知是因为初来乍到需要保持低调,还是个人性格使然,李然小朋友在长达一个半月的时间里一直保持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发呆的游离状态,小眼神里装满了寂寞的腔调,大约是传说中的文艺男青年闪亮登场,行踪诡秘,飘忽不定,在顾南风死皮赖脸的搭讪下仍然保持着每天说话不超过十句,每句话不多于五个字的记录。

由于程牧云这死小子被他爹以权谋私外派到荒山野岭拉练,没有他捣蛋生事的日子里,李慕与顾南风是如此寂寞难耐,于是打起赌来,看看谁有本事有运气能让李然主动开口说话。赌注是张岁寒的一大把头毛——谁输了谁就要半夜潜进慈宁宫偏殿,把张岁寒剃成秃子。

这事听起来恶毒了些,全然是李慕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的成果,顾南风这个老好人竟也点头同意,实在是因为这两人对张郡主的讨厌情绪在三天前双双达到了顶点,虽然原因和心态不同,但疏通同归,本质意思是,李慕与顾南风蛇鼠一窝,一丘之貉,终于聚在一起开始了邪恶的盘算。

事情的起因还要回到三天前,那日春暖花开,百花齐放,张郡主难得好兴致,梳妆打扮粉墨登场,为了达到一枝独秀的效果,甩开了众随侍,独自一人游园踏青。

张岁寒大约是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看得头晕,羡慕每每佳人出场时漫天花雨笑声泠泠,惊天地泣鬼神的惊艳比比皆是。张郡主自认是赛过西施,气死貂蝉,远胜昭君,傲视玉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代佳人,只可惜她震慑众人的标准最多只达到亲王级别,还未有机会来得及让皇帝为她疯狂一把。

由此,心机女宫斗女张岁寒打听清楚了李慕下课时将要经过的路线,特地在御花园小径里等着,眼前正好一块广袤青草地,绿意盎然,□繁茂,恰好衬着她今日胭脂红百纱裙,红绿对比,招摇而鲜明,再加上她的绝世容貌,任是瞎子都要睁开双眼以残缺人生中唯一一次复明的机会,瞻仰她那不忍淬读的美。

独孤求败一般的绝代佳人正想象着当李慕从远方走来,她轻笑着娇羞地奔向绿莹莹的草地,与花朵,与春风,与蓝天,与大地,与斑斓的彩蝶,与飞翔的小鸟,一同追逐嬉戏,一同感受这春的美丽与她的芳华——真是…………她微微有些羞赧,捧着绯红的脸颊,娇羞地扭动着有些丰满的身体,头上琳琅发饰叮叮咚咚互相打闹。万一李慕就此深深将她爱恋,除了她,眼中再容不下别的女人,费尽心思排除万难地要立她为后,她当如何?而她,是决不愿将一生消耗在寂寞宫廷,她要展开自己的翅膀,如鸟儿一般飞翔,让更多的人领略到她飘渺如仙的美。但如果,李慕不愿放手,就此将她强行囚禁在宫中,该如何是好?不不不,她要的不是这样霸道而强势的爱,她不要——————

正想着后续发展呢,便听见远处爽朗笑声,李慕李然顾南风一行三人穿过月牙门,说说笑笑地渐渐走近了,这说笑的人里头自然不包括始终玩深沉的李然大人。

张岁寒心如擂鼓,一步步数着,近了,近了,就要到了。她心中大吼一声,来吧,土包子们,让你们看看眼界见识见识什么叫绝色美人!

而李慕自打进了园子一眼便瞧见了红通通的张岁寒,她盯着他的眼神如此痴狂,让人浑身汗毛倒数,回头看看顾小七,得到一个“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眼神,两人认为此处危机四伏,不宜久留,只余下李然,仍旧满含神情地望着脚尖,不知是看草还是沉醉在自己无与伦比独一无二的脚尖上不能自拔。

李慕拉拉顾南风的袖子,正准备回撤,还未转身便听见后头一阵瘆人的笑声,好奇地回头张望,立马骂自己犯贱,这情形鬼哭神嚎光芒四溅简直刺瞎众人双眼。

张岁寒手中挥舞着仕女图小团扇,血盆大口竟划出媚笑弧度,一手提着裙子欢快地往前奔跑,一路留下“呵呵呵呵——”银铃般娇羞动人的笑声。

可怜她拖着浑身上下数十斤的家当突然出动,没几步便气喘吁吁,但看着眼前茵茵绿草,她只觉胜利在望,忽然发力往前越出一步,抬头去看李慕,正是一副如痴如醉模样,深合她意,恰是春风得意,却发觉一脚踩空,冰冷的湖水霎时将身体浸透,她还未来得及呼喊救命,眼耳口鼻便都已经被水覆盖,死亡灭顶,无法呼吸。

顾南风呆了一呆,觉得张郡主真乃神人,她难道不知道前面是布满了厚重浮萍的人工湖吗?居然当做草坪就这样呼啦啦地飞奔过去。

这位姑娘的所作所为,每一次都那么令人惊喜。

李慕用拉着顾南风以看热闹的急切心情跑向湖边,蹲着,手拉手围观投湖自尽人员,李然也慢悠悠地踱步而来,蹲着,默默不语。李慕手肘撞了撞顾南风,“你看,她没力气扑腾了。”简直是禽兽,李然喃喃道:“可惜没有吃的。”禽兽中的禽兽。

他们三人自顾自玩,早把跟着的随从打发走,现今就就剩一个小六子在身旁听吩咐,这会已跳下湖救人。却被无时无刻不强大的张郡主死死缠住,远远看过去,两人抱成一团,大有殉情的架势。

顾南风心中暗道不妙,又觉得忽然间头顶光环眼冒金星,莫非考验她穿越女复活技能的时刻已经降临?

天将加大人与斯人也,她本应义不容辞,但方才小心翼翼试了试湖水,实在是冰冷透骨,即刻让人失去往下跳的勇气。究竟是多大的诱惑才能让张岁寒如此欢乐地去死啊!

可是眼看着那两人便要抱团死在一起,最可悲的是,因为张郡主是奔进去而不是跳进去,所以距离岸边只有不到一尺远,这样都能死人,也实在太丢脸了点吧。

顾南风拉着李慕,李慕拉着李然,三个孩子又一个拉一个地跑到张岁寒落水处,顾南风回头对李慕说:“你得用力拉住我,不然我也得陪葬。”李慕点点头,又用同样的话嘱咐李然,李然同学打了个呵欠,惫懒模样实在让人放不下心,“知道了,会努力的。”

李慕护短,“小七,拉不住就算了,死了就死了呗。郡主有百八十个呢。”接下来的话他觉得有些难为情,只好咽回肚子里——顾小七可只有一个。

顾南风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借着李慕的力,抓住张岁寒的头发猛地一拉,连带着那被她抱死的小六子,总算让她靠了岸。七手八脚地把人拖上岸来,张岁寒已经像死鱼一样,仰躺着,半点动静没有。李慕踢了踢张岁寒,咕哝道:“莫不是死了?枉费朕好心帮忙,小七你看,朕都出汗了。”

李然说:“力气用多了,有点饿,传膳吧。”

顾南风遵照急救手册,先排水后人工呼吸。

李慕惊诧难言——天哪,顾小七居然亲得下去!突然间惊觉,天哪,天哪,天哪,那是朕亲过的嘴,居然碰了张岁寒,有毒的!

李然——看起来很恶心哎。

张岁寒很配合地咳了一声,顾南风正准备接受喝彩与掌声,迎来的却是张岁寒彪悍而响亮的大耳瓜子,她一时被打得懵了,只呆呆地看着张岁寒不断开阖的嘴唇,唯一的念头是——张岁寒的脸被湖水泡过之后好像瘦了点,难道是热胀冷缩的原理?

“yín贼!不要脸的东西,你以为你是谁,下作的奴才,竟然敢轻薄本郡主!来人哪,将他拖出去乱棍打死!”

顾南风瞠目结舌,张岁寒说得不错,在皇宫里,顾南风就是个被抽了耳光之后,只能捂着脸默默垂泪,最多再加上愤恨的眼神。尔后继续任人宰割。

可是她未料到的是,还未等李慕仗义执言,李然就已经默默地不动声色地一脚把张岁寒踹进了水里。

小六子认命地再次跳进水里救人。

李然摸摸顾南风被抽红的脸颊,感叹道:“真是个白痴。”



李慕一直很郁闷,他不可自抑地纠结于顾小七究竟为什么要嘴对嘴给张岁寒渡气,虽然知道此乃情急之下无奈之法,但顾小七实在太不自爱,那样漂亮的嘴唇,居然义无反顾地往张岁寒那个浑身散发着恶鬼气质的女人嘴上贴。实在太令人失望,辜负他对她一片………………究竟他对她是什么样一颗心,他自己也闹不太明白。

最可恶是李然那小子,平日里装傻充愣,却深谙该出手时就出手的道理,趁他不备,一脚先出,轻轻松松做了惩奸除恶的大英雄!

再看顾小七被李然迷得那个傻呆呆的样子,想起来就要气破肚皮。顾小七一直以来都是他一个人的,最多可以分给程牧云一点点,有他李然什么事?果然大家都喜欢小白脸,其实自己长得也挺好,唇红齿白,面目清秀,只不过有点胖,该减减么?大不了今晚不吃…………还是吃一点点意思意思,不吃饱饭怎么有力气减肥呢。

李慕这厢脑子里千回百转,顾南风却处于放空状态,只觉得李慕像是看叛徒似的望着她。对于被抽之后不能还手的情形,她实在不熟悉,换了周倩,她早就抡起袖子扑上去,先两巴掌扇晕了再说,但现在可不是人人平等的世界,张郡主落水事件已经很难摆平,真打起来倒霉的还是她,现今而言,她身为男人,纯爷们,自然拉不下脸来同女孩子家计较,她已然具备做男人的自觉与风度。

只是被骂白痴,她还是比较郁闷。

由于脸被抽得没办法见人,顾南风同李慕告了假,对于张郡主差点淹死这件事究竟如何处理她心里没底,想破头也无法,不如回家好吃好睡的等死。

肿着脸回去,府里人各有盘算却又讳莫如深,几个姨娘面上虽是关切之色,但暗地里只怕是乐得敲锣打鼓满街招摇——瞧瞧,平日里人人都将她当做宝贝疙瘩似的哄着护着,尽赞她小小年纪才智过人,将来定能光耀门眉,可现如今这灰头土脸的样貌,看着真是大快人心,多半是做错事被皇帝掌嘴,想想便觉得痛快,不就是儿子么,有什么了不起的,该被抽还是被抽。

顾夫人此番倒是十分仗义,对着家中围观人群说:“谁再多看一眼,扣一个月月钱。妆缁丰厚的尽管来,我数着呢,绝不短了你的。”

三姑六婆们适才悻悻然散了,出门时交头接耳偷着乐,吃了蜜一样高兴。

顾南风无奈,浑身无力地瘫倒在软榻上,痴痴望房顶。

顾夫人一边为她上药,一边听她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通。顾夫人摸着女儿肿的老高的脸颊,一阵阵心痛,心道这张郡主好歹是个姑娘家,手劲怎么就那么足呢?真够恶毒。

“那张什么什么破郡主这辈子没救了。你看,一般来说,长的好看的姑娘,长辈们便夸她漂亮,长得不寒碜了点的呢,我们就夸她有气质,至于你呢?勉强算是个善良的孩子。可那谁,连善良都称不上,又丑又蠢脾气又坏又恶毒,她要是我闺女…………不,这太可怕了,还是不要设想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总之呢,人贱自有天收,你且看着,她得意不了多久。兴许明儿就被蒙古野人看上,送过去和亲,你知道,番邦人的眼光都十分独特。”

顾南风笑得无奈,“您不是说只有失败者才喜欢说这些无用的诅咒吗?”

顾夫人点着顾南风的鼻子说:“你娘亲我同神仙佛祖私交好得很,要收了那臭丫头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顾南风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牵扯着嘴角酸涩疼痛,这笑便变得有些狰狞,“我这才知道,原来母亲是天女下凡,那我岂不也是个小天仙了?找个空闲时候,咱们一块上天庭瞅瞅?”

“谁说你是仙了?你那小样就是做不了人也成不了仙,是个天地不容的小混蛋。”

看来,即便是在外头受了委屈,一样逃不过顾夫人的毒蛇,顾南风默默垂下头,小声嘀咕,“我是小混蛋,你就是小混蛋他娘。”

“小混蛋你可别太抬举自己,谁说你是我的孩子?你就是风雪天里仍在咱府门口的,我瞧着这孩子乌漆漆似一团煤球,我要是不收了她,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估计就要饿死在冷风里,阿弥陀佛,我便只好发发善心了,谁知到是这样…………只恨自己手贱…………”语毕幽怨地望住顾南风,仿佛全都是她的错。

顾南风在软榻上滚一圈,背对她娘,“我都被欺负成这样了,您还要折腾我,有你这样的娘嘛?”

顾夫人凑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亲,笑道:“还真是小气。以后这样的事你可别再掺和,死了就死了呗,能怎样?即便是她爹荣王爷也是个窝囊废,有什么可嚣张的?小时候还不是一样被我打得满世界哭鼻子告状?”

回头嘱咐张嬷嬷,“今日是柳桃家的出门采办吧?让她给镇国公府大长公主带句话,就说让她仔细着点,别把事情闹严重了,逼得我亲自上宫里头收拾那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狗屁郡主。”

汗,又说脏话。顾南风再滚回来,深深将顾夫人凝望,满眼皆是崇拜之情。

顾夫人很是不屑地摆摆手,“不要太崇拜你娘亲我,我实在很忙,没空估计你们这些狂热的追随者。”

就此,顾南风开始专心享受工伤假期,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听顾夫人唠叨训话,张嬷嬷收拾下人,还有谢先生像得了忧郁症,长时间呆呆喝茶,一言不发,这又让她深刻地领会到果然是春天来了,先生都开始明媚忧伤地思春。

张岁寒的事情似乎没了尾声,不见她大吵大闹也不见太皇太后降罪追究,五天过去了,一切平静安然,让顾南风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兴奋,镇日里上蹿下跳不消停。这日顾夫人难得好兴致,取了针线来绣个花样子,顾夫人的绣活并不十分好,可说是笨拙得很,她自己也觉着尴尬,一个劲把顾南风往外赶,顾南风好不容易发现女王的缺点,怎么肯离开,一定要看个尽兴,笑呵呵死赖着不走,见顾夫人收线,她便将剪子递上,谁知顾夫人发窘,眼神不知飘到哪个犄角旮旯里,抬手一甩,那剪刀尖就戳进了顾南风的手指,鲜血丝丝往外冒。

顾南风先是一呆,半晌才反应过来,哇哇喊痛。

而顾夫人的第一反应竟是,太好了,终于找到事由做点别的事情。女王心底里还是有那么点愧疚的,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不能表现得跟后妈似的恶毒。于是顾夫人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为顾南风伤口包扎的工作里,一圈一圈不知疲惫地往顾南风中指上缠,最后缠到畸形,像是随时随地手里戳着一个大白馒头。

可是顾夫人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美不胜收,“怎么样?不疼了吧?”

顾南风看着母亲亮晶晶的期待夸奖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也只好吞回肚子里,点点头讪笑道:“挺好的,吃得很饱的感觉。”

顾夫人不禁赞叹,“简直是艺术品。”

顾南风实在受不了顾夫人如同看待亲生儿子一般狂热地盯着她手上的一大坨乱七八糟的白纱布,正准备开溜,门房就来报,宫里来人了,催她复工呢。

收拾行装,蹦蹦跳跳上班去。

幸而李慕已经想通,反正他是皇帝,要什么人没有,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漂亮的侍读多了去了,谁差她一个呢。

顾南风却是很心安,因为没有再被李慕当做叛徒对待。而她进到上书房时,李然正趴在桌上打瞌睡,听见响动便起来,揉着眼睛,睡眼朦胧,小模样楚楚可怜,惹人疼爱。不知他这几天有没有受罚,她傻傻咧嘴笑,挥了挥手说:“你还好————吗————”

李然确突然抓住她手上的手,一口咬在纱布上,边咬边嚼,眼神里充满了怨念,“你带了棉花糖为什么不给我吃!顾小七你太坏了…………”吧唧吧唧,津津有味,口水糊了一地。

她脑后一滴大汗,李然露出小虎牙,还在绝不退缩地啃咬,李慕小跑过来,惊奇道:“他干嘛呢?”

“吃。”顾南风已经从最初的惊诧转为无可奈何的淡定,“你说他刚才说了几个字?”

李慕想了想,“挺多的。”

顾南风面对李慕,定定道:“陛下输了,准备好今晚去给郡主剃头吧。”

李慕对依然迷惘的李然嗤之以鼻,“什么嘛,原来是个吃货。去就去,朕岂是食言而肥不讲信用之人?”又凑到她耳边,贼兮兮地说,“那晚上咱们可要睡一处啊。”

顾南风很想说,拜托,你到底是皇帝,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笑的这么猥琐。

李慕突然间有很开心,虽然今晚要冒险潜入慈宁宫,但是…………嘿嘿…………

李然终于把嘴里的纱布“呸”一声吐出来,湿淋淋沾满了他的唾液,他咕哝一声,“不好吃。”便就继续趴下睡觉。

留下顾南风捏着仿佛好像有那么点发臭的破布条,与李慕相顾无言。

李慕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没吃过饱饭吧。唉…………”

顾南风道:“是啊,咱们以后都对他好点。”

李慕深以为然。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子时更响,全体肃立。

因慈宁宫与上书房离得远,晚间在慈宁宫用过饭,李慕与顾南风便赖在李然房里不曾离去。李然早已经睡死在床上,子时一到,俩人抄起家伙,从窗户爬出,寻寻觅觅往张岁寒房里去。

要说夜里的皇宫,处处都透着一股yīn森诡秘,让人不由得心颤,如芒在背。心里正发寒,突然耳际温热,那人,不,那东西无声无息贴上来,“是去御膳房偷吃的吗?”

顾南风被吓得面如纸灰,惊叫声还未出口就已经被李然捂住嘴,“嘘,把人都吵醒就没得吃了。”

她惊恐地望着他幽灵一般苍白的脸,点头如捣蒜。

李慕不耐地拉开他,板着脸训斥道:“吃吃吃,成天就知道吃。朕可没时间陪你玩,我们俩这是要去杀人,杀人哪!”

不知李慕是企图用杀人这样在他看来非常严肃的事情吓唬住小堂弟,还是他当真觉得,剃头不如杀人干净省事。

李然问:“杀谁?张小胖?”

李慕答:“不,是张大胖,张巨胖,张超级胖。”

顾南风默默无语,皇帝陛下,你自己也不瘦啊。

李然看了一眼顾南风,仿佛在说,又是你这个白痴想出来的白痴主意。她连忙往李慕身后躲,被个小屁孩鄙视再三,她面上还是有些挂不住,厚脸皮的功力还未修炼到家。

李然道:“我也去。”

李慕很看不起比自己年纪小的孩子,立刻呵责,“不许去!”

李然抱着顾南风不撒手,“白痴,我跟着你。”

她将他从身上扒下来,回头对李慕说:“咱们不是说要对他好点儿吗?”

李慕郁闷地点头答应。

再后来,在三人的团结协作下,张郡主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春耕时节,四处农田尽是忙碌吆喝,抛秧播种,嬉笑打闹,满满人间烟火气息。

顾夫人的肚子已然初具规模,小八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顾芳芳三个字的确朗朗上口,但却是小八的教养嬷嬷信口胡叫,院子里的下人们称呼久了便都成了习惯,按说件是件逾矩的事,可府里的长辈们通通忙得很,没那个闲情去管那死了母亲又没权没势的黄毛丫头。

说到底还是小姐身份,虽比不上姐姐们,但也不到苦难的程度。

确实是有些三五不着调的话从小八那房传出来,不知二姨娘是不是有意为之,偏让正房的人都听见,偏有好事的一句句学了那话到顾夫人面前来说,顾南风恰巧在里屋里,将正厅的声响听得清清楚楚,她好奇小八从哪里借来的胆子,竟敢镇日里叨叨顾夫人的不是,更不知是跟谁人学的,尖酸刻薄恶毒乖戾全然不似幼儿口齿。

顾夫人不曾置气,赏了一两银子将人打发走,低声道:“这些个人,大约是闲的发慌,有事没事就上我这来挑拨离间吵闹生事,只当旁人都是傻子,天底下独她一人聪明。只是八姑娘也够蠢,听什么是什么,一丝一毫都不过脑子。说起来,这孩子长得倒与你有几分相似,可惜命不好,投在偏房侧室,一辈子比旁人矮上一截。我从来想不明白,为何那样多的人以为做小是如何如何得宠,谁有知道面上风光的背后是多少辛酸泪。唉——今日也不知是吃错什么药,竟然开始同情对手。”一会踌躇满志,一会又长吁短叹,转过脸来问顾南风,“小七,你说为娘是不是渐渐老了?”

顾南风左顾右盼,不敢对视,“如果对敌人的慈悲就是老去的标志,那您一点儿都不老,您今年估计三四岁,从您如何如何打击我这方面就能看出来了。”

顾夫人笑着将她揽在膝头,捏着她的鼻子,眼角眉梢掩不住的母爱,“傻瓜,你怎是敌人?娘亲这是在不断鞭策你,希望你戒骄戒躁努力向上,谁知成了好心没好报的吕洞宾,你这只小狗儿还真是狼心狗肺得很。”顾夫人低头,在女儿额上轻吻,长长久久喟叹,“我的小七儿,快快长大吧…………”

不知为何,顾南风在顾夫人突然抽风的时刻生出一缕莫名的悲伤与情动,心上仿佛被人狠狠揪上一把,刹那间的窒息,缓和之后的酸涩,苦与痛,爱与恨,无味交杂,她眼渐红,水波荡漾。

不料顾夫人片刻一恢复正常,眨眨眼睛,嬉笑道:“哟哟,瞧这傻孩子,几句胡就给折腾哭了,往后可得少出府门,回头让人一颗糖就拐走。白白胖胖的养了这么多年,还没到过年吃肉的时候呢,就这么没了,多可惜。

顾南风道:“猪妈妈。”

“哟,敢回嘴了,本事见长呀。不过那八姑娘从小就这么嫉恨咱们母女俩,长大了估计要立誓报仇,不如咱们斩草除根先下手为强?”

顾南风被她这么一问,浑身打了个寒噤,老是这样迟早把人品败光。

顾夫人却笑,“想什么呢,小毒妇,我是说早早把她嫁出去,免得总在家唠唠叨叨搬弄口舌,张嬷嬷都没她会说。”还偏问张嬷嬷,“嬷嬷你说是吧。”

张嬷嬷是微笑淡定姐,颔首,“夫人说的是。”

真是败给她,永远败给她。

没过几天,小朋友们终于迎来了外出春游活动,连足不出户的张郡主都顶着一头假发出席。

小皇帝在内阁首辅的邀请下,决定亲自出席春耕节,亲事农桑,体验民间疾苦,了解何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嗯,锄禾日当午,顾南风躲起来闷笑,又不纯洁了一把。

而李慕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早拉住顾南风嘀咕,“朕昨晚上做一晚上梦呢,翻来覆去都没睡着,朕失眠了!失眠了哎!”

嗯,不错,终于体验了一回失眠这样忧伤的病症。顾南风极其配合地瞪大双眼,持续释放好奇目光,为李慕堆砌雄伟壮丽的成就感,“真的吗?陛下梦见什么了?美人吗?”

“你以为朕跟你一样肤浅么?整天就美人美人的,你这色胚。朕梦见青山绿水,农田小溪,四周好多好多戴斗笠的漂亮姐姐在向朕欢快地奔跑。”

“这是一个多么深刻而富含哲理的梦啊。”

“那当然,朕是真龙天子呢!”

“陛下才学广博,心怀天下,非臣等鄙陋之身能比。”

李慕甚为宽慰地点点头,“小七儿你也不要太过妄自菲薄,虽然说你确实差朕一大截,这辈子都甭想赶上,但是好好努力,还是能够领先小六子他们的。”

顾南风往死里点头,“陛下说的是,微臣才疏学浅,资质鲁钝,能与小六子公公相提并论已是臣莫大的荣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慕勾着顾南风的肩膀,仰天长啸出门去,留她一地郁闷。

李慕抱怨:“朕一点都不想带李然。”

顾南风道:“陛下,要相亲相爱,兄友弟恭,和谐共处。”

李慕考虑一番,摸着下巴说:“朕觉得李然那个死小孩一点儿都不和谐。”

顾南风求情,“陛下放过他吧,他还是个孩子。”

“哎,朕懒得跟小人物介绍,不过朕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臣洗耳恭听。”

李慕咧嘴笑道:“表哥今天也要去呢,咱们好几个月没见,朕怪想他的。你也是吧?”

“是啊是啊,微臣想死小公爷了。”她才不想呢,那个淘气包,成天变着法子闹腾她,听名字就觉得烦。

无论如何,经历了三个月的分离,皇家小学的同学们总算又聚在一起了。大家伙难得出宫放放风,人人兴高采烈,除却右眼皮跳个不停的顾南风,怕是又有灾祸来。

皇家仪仗绵延数里,雍容气派。

顾南风三世修来的福气,能与皇上同车而坐。狠狠体验了一把封建大地主的特权。

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李慕便开始指挥她剥松子,旁边分明有小六子专职待命,可他偏偏就爱使唤她折磨她。顾南风一边剥松子,一边在心底里高喊打倒封建地主阶级一万次,接着还要在李慕张嘴要吃时,把白嫩光滑的松子仁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塞进他嘴巴里。

李慕砸吧砸吧嘴,“还是小七儿会伺候人。”

顾南风内牛满面,感情她就是个奴才命。

李慕又凑过来勾肩搭背套近乎,“好啦,你也不要委屈嘛,朕是喜欢你才让你伺候,旁人想帮忙朕还嫌他们手笨哪。”

她其实很想说,我的手也笨得不行,求求您饶了我吧——可是不敢。只有继续默默地内牛满面。手指已经剥壳剥得惨不忍睹。

李慕总是给人意外惊喜,他突然间便抓起她的手,在嘴边亲了亲,顾南风瞬时呆滞,也忘了将手抽回来,傻呆呆望着李慕,无所适从却又局促不安,水灵灵的眸子里满是惊慌,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看得李慕心中一阵发痒,真想好好蹂躏一番。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李慕有贼心没贼胆,只是又亲了亲她发红的指尖,有些凉,“小七儿别生我的气嘛,我只是喜欢你陪着罢了。”

李慕的眼睛了明晃晃地写了四个字——我很纯洁。

她内心深处不断提醒自己是个爷们,男人之间随便亲近些没什么大不了,不能这样小家子气斤斤计较,虽然说,人人心中都有一座背背山…………

“我我我…………臣…………陛下…………松手好不好?”她结结巴巴的样子把李慕逗得大笑起来,手指还是被他紧紧攥在掌心里,一路颠簸,就只看见李慕躲着偷笑,而顾南风一脸严肃认真猪肝色。

总算到达目的地,下了车,老远就听见程牧云没大没小的吆喝,待他跑近了,把李慕与顾南风都雷得一滚,天,这是哪里来的非洲土著?黑得跟煤球似的,包青天么?

李慕指着程牧云黑不溜秋的脸,完全无法相信曾经所谓翩翩浊世佳公子,会变成今天这样仿佛刚从煤堆里爬出来似的。“表表……表哥,你真的是表哥吗?不是从哪家府上逃出来的昆仑奴?”

程牧云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黑皮围绕之间璀璨得令人不能直视,“嘿,你们懂什么,我这才叫男儿本色!”

说完又来拍顾南风,“小七儿,想你大哥我没有?”

她差点儿被熏晕,捏着鼻子往远处躲,“一股子汗臭味,离我远点儿。”

程牧云嗤之以鼻,“你懂个屁,这是男人味!真正的男人味。你想要还没有呢,小娘们。”

这人,说话愈发粗俗。在军营里待过一阵,约莫着学了不少荤话,才多大点,就真觉得自己是男人了。

“别跟我说话,世界上我第一烦是你,第二烦的还是你。我就不男不女怎么地了嘛?”说完跳到一旁,趾高气昂。

程牧云被打击得泄了气,耳朵都耸拉下来,只是脸上黑漆漆的看不出表情,但显然不如先前精神。

李慕很是同情地拍了拍表哥肩膀,埋怨顾南风,“小七儿,你这回可真是伤了表哥的心了。”

程牧云心中有一种被同伴抛弃,被新同学代替的痛苦,他看了看顾小七,又垂下头,唉…………难怪诗仙杜甫曾说,“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周太傅说,你们别拦着我,教出这样的学生,干脆让我一头撞死算了。)

但各位看官若是以为程牧云会就此一蹶不振,那就大大地错了,程牧云小朋友,不,小小男子汉,正处于青春期发育阶段,荷尔蒙分泌异常,每每在大家伙都觉得安全的时候,他便开始翻天覆地搅乱乾坤。

这回也不例外。

李慕卷起袖子下地,手里捏着跟秧苗小心翼翼插*进泥土里,身旁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始拍马屁接龙,气氛和和美美,就差盆满钵满收工回家。

程牧云同顾南风坐在一处,小黑鬼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面上虽装得心不在焉,但三五不时便转过头去看看身边越发标致的人。

顾南风被他看得烦了,正准备转过脸去说他两句,程牧云感觉灵敏,即刻决定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恰巧不远处停了一头母牛,正悠然自得地在田地里甩尾巴。他捡了一旁拇指粗的树枝便冲上去,也不知是疯了还是傻了,一下捅进母黄牛的私密部位,那牛好生可怜,不经意间被突然插*入,扬高了头,向天发出一声惨烈的,嗯,也许有点享受的悲鸣,牛眼睛瞪得似铜铃,突然间撒丫子不要命地往前冲,带着所谓蜜*穴里一根长长的树棍。人群骚乱不断,左躲又闪。

顾南风坐在田埂甚是安全,只不过是被惊呆,望着得意的程牧云,不禁感叹道:“牛逼,是真的牛逼!”

程牧云有点呆,并不觉得好玩,自己也弄不清出到底为什么会想要去捅牛逼。

顾南风继续感叹,哦,春天来了。



大牛牛哞哞叫,撒开蹄子满世界跑,最终选择了最香艳的方向,呼啦啦奔向金银珠宝满身的张郡主。将美人儿吓得花容失色,面如纸灰,惊叫连连。惊惶逃命之间,一脚踏空摔在泥地里,翻过好几个滚子,吃了满嘴泥,眼泪和着泥巴脸蛋上纵横交错,锦衣华服瞬间泯灭为褴褛脏污,整个人像是刚下田回家的村妇,又像是在泥潭里游过泳,是一出古代版的村妇也疯狂。

虽然隔着重重泥浆,但顾南风还是穿过张岁寒被泥巴黏成一坨的睫毛,看见了她内心无可抑制的愤怒,那熊熊燃烧的憎恨之火哟,简直要将顾南风烧成灰烬再炼成内丹最后一口吞了在胃液的腐蚀下化作烟尘远去。

天,顾南风抚额,她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人人都要同她过不去,要恨就恨程牧云那小子发春,连母牛都不放过,假装天真地拿着根木棍去调戏。张岁寒不会是认为是她故意挑唆程牧云去做那么恶心的事情吧。

果然,在居心叵测的人心里,所有人都是居心叵测的。

然而,在单纯的人眼中,大约全世界都是单纯的快乐。

程牧云目睹三世宿仇张岁寒倒地不起,叉腰站在田埂上,指着满脸愤怒的张岁寒,特意放大了本就已经十分洪亮笑声,到最后整个田陇之间便只听见他疯狂的充满快意的笑声。

小孩子家家都就是这样容易得到快乐。

镇国公程皓然十分知心十分了解地拍了拍儿子的肩,好孩子果然是长大了。

镇国公越发觉得把儿子发配到军中历练是个绝妙的好主意,让他深深体会什么叫男人的世界,如何才能成为铁血真汉子。是时候了,是时候让儿子尝一尝做男人的快乐。

原来啊原来,思春就是长大的欲*望,破*身就是长大的标志。

传言说,当晚程皓然他爹提议带他去风月之地见识见识开开眼界的时候,被大长公主狠狠修理了一顿,跪过祠堂又跪搓板,没心没肺的程牧云在一旁监工,没心没肺地一直乐到天明。

自此,顾南风稀里糊涂地超越程牧云成为张岁寒心中头号敌人,她是一匹强大的黑马。

接下来一段时间大家陷入了不断相互找茬的狂躁阶段。

传说中张岁寒终于炼成了毁天灭地尸横遍野血流如注鬼哭神嚎天地为之色变的绝世大、毒、药!又传说,更犀利的是,张郡主已经放出话来,要拿顾南风试药。

这事闹的李慕一天到晚紧张兮兮,不知是假公济私还是他当真如此惧怕张小胖,居然天天形影不离地黏着顾南风,生怕一个不小心,她便被张小胖生吞活剥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最后被打倒的却是堂堂一国之君,真龙天子李慕。

张岁寒大约是厌倦了这种完全达不到效果的喊话行动,决定采取一系列实际性行动,但又不敢真的下毒,虽然说,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相信那一大坨绿油油的粘糊状物品能够真正达到毁天灭地尸横遍野血流如注鬼哭神嚎天地为之色变的效果,张郡主仍是担心闹出人命来不好收拾,要知道,她也是很有心机的宫斗女,怎么会让自己陷入那样两难的局面,具体是哪两难,还没有想到。不过,胜利终将是属于她的!她将笑傲江湖,统领后宫,独孤求败,永不老去,她将成为真真正正的传说,永载史册。

口号喊完了,行动。

由于顾南风同学眉清目秀身如蒲柳命如飘絮,身世背景不如李慕李然程牧云,理所当然成为头号好欺负选手。

张岁寒不知叫谁打死了只耗子,用手帕包得整整齐齐,羞答答送到顾南风手里,小团扇掩着嘴,偷看好欺负的顾南风同学会如何尖叫如何疯狂如何在她脚下苦苦哀求,哦吼吼——她几乎忍不住要叉腰大笑。

谁料,当最后一块遮羞帕揭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死老鼠出现在视野,最先惊叫,满世界跳脚的却是李慕,顾南风捂着耳朵,看着眼露精光,满脸希冀的李然,摇摇头说:“这个真的不能吃。”

李然绝望地退到一旁,李慕已经恶心发毛,一个劲在身上乱抓,张岁寒痴呆,对反效果很不满意,但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就听顾南风叹息道:“真拿你没办法,这么贵重的礼物,微臣受不起,还是还给郡主吧。”

可怜的老鼠死后仍不安生,被顾南风一把扔在张岁寒脸上,再吧嗒一声掉到地上。时间就此凝固,李慕也停止挠痒痒,没有人料到,平日里温温吞吞小心翼翼的顾南风会做出如此大不敬之事,天哪,她居然回击了,她居然敢满含不屑与鄙夷地将一只血淋淋的死耗子扔回横行禁宫连皇帝都畏惧三分的女大王脸上,是脸上啊!后来的后来,这件事传出去时被人民群众加上许多形容词,变成无比复杂的句式。

再后来,程牧云听闻流言,以一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慈爱目光,十分欣慰地笑了。

当然,这些都是那什么后话。(第一次写这样的句式,觉得好奇怪,为毛那么多穿越文都喜欢写一语成真,后来她才知道…………,这些都是后话了——诸如此类的话呢?饿,今天我话多了。)

尖利的叫声划破凝滞的空气,可怜的张郡主满嘴死耗子味儿,已然达到崩溃的边缘,大喝一声:“贱人!”气势雄浑,指着身后宫人,“你、你、你,给本郡主上去抽死这个小贱人!”

李慕道:“谁敢,朕诛他九族!”

那几个小宫女立马下跪,高呼,“皇上饶命,奴才不敢!”

李慕满意地点点头,扬起下巴挑衅地看向张岁寒。

张岁寒气得浑身发抖,拿出以命相搏的气场,挽起袖子恶声恶状便向顾南风冲来,而抱着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出手,不如一次性爆发完毕,此类心理的顾南风同学,突然小宇宙爆发,浑身皆是熊熊燃烧的查克拉,一瞬间再次HP、MP、SP全满,抄起路边一颗硕大的卵石,往向我方猛冲的女魔头脑袋上一敲。

结果…………结果当然是敲破头。

李然跑过来蹲下戳了戳倒地不起的张郡主,抬头仰望瞬间高大许多的顾南风,“如果没死,会很麻烦的。”

李慕激动地想要拉住她的手,但考虑到她刚刚捏过死耗子,还是打住,蜜蜂似的围着她嗡嗡乱叫,“天哪天哪天哪,小七儿,你终于爷们儿了一回!”

李然站起来,提议道:“要不要庆祝一下?最近御花园里进了一批仙鹤,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小皇帝难得一次没有否决李然关于吃的建议,点头说:“好啊好啊,庆祝小七儿的新生,尝尝鲜也不错。”

顾南风喃喃道:“仙鹤不好吃的。”

李然凑过来,好奇,“你怎么知道?”又突然间生气,“你居然背着我偷吃,你太坏了!”

“我没有,我就是觉得看起来很没有肉的样子。”

李然道:“你这个土包子,就知道肉呀肉的。”

依然扑地的张岁寒不知不觉间就被大家忽略了。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讨论完毕今天究竟吃什么,三人才把注意力转回脸朝下身体大字型摆开的张岁寒。

李然问:“你准备怎么办?”

还未等顾南风开口,李慕便说:“这样吧,今天在场的都咬定张小胖是自摔在地上,脑袋磕了石头,跟咱们没任何关系,我们也不要计较死耗子的事情啦。”

顾南风对这个方法持怀疑态度,“没原因地摔得头破血流,太皇太后会相信吗?再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还有郡主身边的人,谁能保证他们能闭紧嘴巴?”

李慕道:“她亏心事做多了老天爷罚她呗,再说这些人,你若不放心,不如都杀了灭口。”

顾南风已经听见磕牙的声音,跪着的一个个全然害怕得发抖。她从善如流,“好啊好啊。”扑通一声,其中一个吓得当场晕倒。她几乎要拍手鼓掌,当坏人的感觉真不错。横行无忌,杀人如麻。人人闻之色变,见之泪流。

李然小声说:“其实你自己也没料到会这样吧?小白痴。”

心思被看透,她有些赧然,讪讪道:“好像是吧。”

李然拍拍她的头,“真是个小白痴。”

“噢…………你已经说过很多遍,我了解,不必每次都重复。”

他扬了扬角,似一轮月牙儿弯弯,晦暗不明的天幕下,流转的光华,如水银泻地,氤氲一肩。她一时怔忪,心中蒙昧,不知所措,无可是从。唯一的念头是,李然确实是一枚大有前途值得收藏的小正太,小小年纪已经眉目迷情,只要一直保持这个水平生长,必然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潘安宋玉通通往后排,他才是今世第一翩翩美男子。

他嗤笑,拉着她从张岁寒尸体上走过,鼻子里哼哼,“小白痴……”字字句句渗透着笑意,美好得仿佛要溢出来。

顾南风捂脸,啊啊,小正太什么的最萌了。



被砸成脑震荡的张郡主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从五毒教教主变身为闺中小怨妇,每日里在慈宁宫奔忙,哭哭啼啼,涕泪纵横,一会唱万般委屈,悲愤欲死,一会哭身世飘零,无依无靠,只得任人宰割。问她想要如何,便见她银牙咬碎,恨恨道,定要顾南风那小贱人生不如死,最好的方法是径直扔进敬事房,一刀阉了干净,此后再留在她宫里当差,慢慢折磨,变着花样,每日不同,划花了脸,挑断手筋脚筋,戳瞎毒哑,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灵!

太皇太后听得背脊发凉,只觉着世界变得太快,这才几岁的小姑娘就开口闭口死呀死的,听那手段,怕是十大酷刑都研究过。虽然不喜,但好歹是自己召进宫来的,是福是祸但凡牵扯到脸面问题,那便绝对马虎不得,她老人家的威严决不能葬送在几个毛头小崽子手里。故此在听张岁寒哭过三天之后,太皇太后被逼无奈,想出绝世妙招,她决定在这件事上进行大面积搅和,保证不让任何一个人得到任何一点好处,把这事全部搅黄,所有人都没有兴趣再继续追究,她就成功了。

首先招来小伙子一方,大肚一点,给郡主道个歉,她再稀里糊涂一搅和,管张岁寒答不答应,她的任务完成,表示尽到心力,置于最后如何,不要再来慈宁宫烦人就成。

可是事情的第一步就以十分离奇的方式偏离了太皇太后的设想。

三人组听说要道歉,十分激动,决心趁此机会再狠狠欺负张岁寒一番,于是一路上大家伙兴致勃勃地商量起整人对策,主要是李慕在唧唧歪歪,顾南风在不要脸地往死里奉承,而李然保持着一贯的神游状态,大家都习惯性忽视他,也习惯性被他忽视,他应当对着一大团叉烧唱,“我说我的心里只有你——”

等到离正殿不过十步远,已然可以清清楚楚听见张岁寒哇哇的哭声,李慕皱着眉头,面色不善,“哭起来跟个破锣子似的,吵得人后脑勺疼。”

顾南风狗腿地提议,“那是那是,要不微臣给陛下揉揉后脑勺?”

李慕连忙后退,“别,你别把朕帅气逼人的头发弄散了,朕的后脑勺最完美了。”

顾南风无语,李慕便凑过来气势逼人地反问,“怎么?小七儿难道觉得朕的后脑勺不美丽不动人?”

顾南风头摇得好似天桥下手艺人手中从不停歇的拨浪鼓,“陛下的后脑勺倾国倾城!”

小狮子李慕的鬃毛总算被捋顺了,一把揽住顾南风,笑嘻嘻说:“小七儿你总是这样诚实,朕就最喜欢你这一点了。”

顾南风无声无息,抹掉后脑勺一滴大汗。

忽然间,两人都感觉到缺少背后灵的奇异感觉。默不作声行踪飘忽的李然去了哪里,转眼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身后跟着的太监宫女没一个看见,莫非他小小年纪已经练成无影水上漂,轻功盖世,咻咻咻眨眼功夫已一个筋斗飞出十万八千里。

左右随侍已然全体动员起来,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地去寻找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世子李然。

三人组虽然人不齐,但是没办法,大敌当前,不进则退,硬着头皮端着空枪也要上,更何况李慕据李慕说,他已经掌握了对付张小胖的核心科技,只需动一动手指,就能让终极BOSS张小胖瞬间化为灰烬,永世不得超生,此前还需卖个关子,但强令顾小七保持澎湃的激情,拭目以待。

顾小七说,是是是,臣一定斋戒沐浴,诚心祝祷。

李慕觉得,顾小七真是越来越上道了。

进了正厅,李慕规规矩矩地一一行过礼,却在太皇太后即将开始大面积搅和行动之前,从袖口里掏出一粒又白又胖的花生仁,脚步沉重地走向已经哭化了妆的张小胖,他捏着花生米在张小胖眼前晃了晃,接着在鼻尖停下,面色凝重,“你可以把花生米塞进鼻孔里然后喷出来吗?这是顾小七的绝技。”

等等,她什么时候有这么神奇而又飘忽的绝技?而李慕演技超群,更补充道:“顾小七可以喷出一丈远哦!”他的小眼神那样纯洁,真诚得让人觉得不相信他就是天大的罪过。

顾南风觉得,张小胖无论智商如何,都会产生一定的纠结情绪,可谁知张小胖被成功地刺激疯了,一把抓过李慕手里那颗白胖得像李慕一样的花生米,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往自己鼻孔里一塞。

然后…………

然后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她的得意渐渐转为焦急,最后化作破碎的眼泪,因为胖乎乎的小花生米怎么也喷不出不来了。

李慕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仿佛在说,看吧,什么叫牛逼,这才是真的牛逼!

张小胖鼻子里的花生米突出一大块,不上不下,怎么也不出来,她又哭又闹又撒泼,真真吵得人后脑勺疼。

太皇太后还把这事当了真,招呼顾南风到跟前来,问她喷出花生米的诀窍是什么,她看看李慕,实在不敢也舍不得拆穿,恭恭敬敬答,可能大概需要多忍忍,过不久自己个就出来。

李慕捂着肚子乐,用口型说,顾小七你可真是一肚子坏水。

而顾南风认为,横竖张岁寒一定恨的是她,不如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再看傻不拉叽,给了套子就往里钻的张岁寒已然涕泪纵横,一张脸本来就已经惨不忍睹,这下是加成的惨不忍睹。

这情形,真是让人欢乐。

而她适才发现,张岁寒原来是个如此实心眼的姑娘,被李慕一颗花生米便折腾成这样,也不知要堵多久,会不会折腾出大病来。

唉,她不能再圣母,对待敌人就应该如秋风扫落叶一般。

道歉的事情最终不了了之,这年头又不能开刀动手术把花生米取出来,可把太医院的老头子们愁坏了,谁都不愿接这倒霉差事,最后也不知是谁这样天才,拿根鸡毛在张小胖鼻子下面挠挠,痒得她受不了,最终一个以一个巨大的喷嚏终结这场一颗花生米引发的持续长达五六天的恩怨情仇。

传说,大功臣花生米逃出生天之时,仍保持的白白胖胖的婀娜身段,众人皆忍不住赞叹,好一个绝代佳人花生米啊。

当然当然,以上都是后话,时间倒回案发现场,同学们很欢乐地勾肩搭背准备回家,却发现李然还是没找到。

李慕第一反应就是罚领头太监一顿板子,打完了继续找。顾南风想了想,全世界李然最有可能长时间待着乐不思蜀的地方只有一个。于是径直走向慈宁宫小厨房,里头却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但顾南风以她作为一个女人的第六感认定李然就在小厨房里,接下来翻箱倒柜,李慕对着灶头喊:“李然你快出来吧,朕带了糖糖哦!”

李然不为糖糖所动的原因是,当顾南风打开碗橱时,李然正抱着一罐桂花糖吃得满嘴满脸都是,看见顾南风的脸,便咧嘴笑,手上仍是不停地往自己嘴里塞黄灿灿的桂花糖,像是三世没吃过饱饭,而今终于找到机会饕餮,便不管不顾地埋头猛吃。

顾南风满含心酸,突然间涌出泪来,紧紧抱住还坐在狭小橱柜里吃糖的李然,“天,你就这么饿吗?太叫人心疼了…………”

李然一脸纯良,不知她忽而发疯,哭哭啼啼所为何事。可是这怀抱却是好的,温温软软,香香甜甜,像母亲,充满宽广博大的爱意。

顾小七进化了。

李慕却在一旁干瞪眼,心思翻腾,无处发泄,好不容易出一回风头,李然这个死小孩怎么就这么喜欢同他争呢?果然小弟弟都不是好东西。

别看他是皇帝,万万人之上,他亦是身世凄凉,无人看顾的可怜孩子,内心如琉璃如明镜如行云如流水一般脆弱飘忽。

噢,他骤然间好伤感,顾小七,朕需要你充满母性的怀抱。

顾南风将李然从橱柜里牵出来,用袖子擦了擦他沾满了桂花糖的嘴,李然仍抱着糖罐子不肯撒手,亮晶晶的眼望向她,“要吃吗?好甜。”

她愈发感动,对与李然这样的无敌大吃货,能够分食给她,代表她在他心中占着绝对重要的位置,她摇头,温言道:“我不吃,你留着自己慢慢享用,明早我还给你捎点儿。”

李然满足地笑,“那太好了。”也不知是说她不吃太好了,还是她捎带糖果给他太好了。

接下来大家手牵手,一块儿玩。

当晚她被李慕强行留在紫宸殿内陪睡,李慕似小老头一般喋喋不休地诉说他如何如何身世凄苦,如何如何忍辱负重,受尽艰难才被立为君主,却始终形单影只,无人爱护。

中心意思就是,李然虽然很可怜,但朕比李然更加值得怜惜。

说起来李慕并非如他人所见,少年天子,富贵荣华,尊荣无限。大约这里每个人背后都有凄凉往事,平日里人人一张笑脸,故作轻松,相安无事,维持着表面上易碎如冰的平和。但最终心底如何,无人知晓。

李慕不过藩王之子,且是被囚在宫中死于非命的前废太子之子,只因先皇去世时尚无子嗣,便由镇国公迎进了朝天门,坐龙椅,享天子之名,却从未行天子之实,甚至不能尊其父为君,其母为后,朝政通通掌控在镇国公手中,虽说李慕与程牧云自幼*交好,但谁能保证,李慕大婚亲政之后,各方利益冲突之下,兄弟之情,朋友之谊,将如何自处。

未来仿佛yīn云密布,难以窥测。

但现下,真好,所有人仍处在美好的童年,很傻,很天真。

李慕赖在她身上一个劲乱蹭,嘟囔道:“朕其实一点也不想当皇帝。朕只想见一见父亲母亲,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模样。”

顾南风想了想,她实在不擅长安慰,最好的办法是将话题引开,瞎扯淡,“陛下若不是皇帝就很可能是芸芸众生中的任何一位,对吧?”

李慕靠着她,眼圈有点红,瘪瘪嘴说:“嗯,有可能。”

顾南风道:“很有可能是山西灾民,深受蒙古之害,无米下锅,无衣御寒,更不要说读书习字,香茶点心,镇日只能扒观音土吃,个个面黄肌瘦,形同鬼魅,战时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无处可逃,唯有求死。”

李慕一惊,“朕知道。”

顾南风继续说,“也可能是江南富庶之地平常农家的儿子。那么估计就不叫李慕了,而是…………皇上的生辰是?”

李慕道:“六月初六,你可给朕记好了。”

顾南风道:“哦,那就很有可能叫李六六、李双六或者李重六,民间的名字大都这么起,要不就是李富贵,李旺财,李来福,李阿弟…………”

李慕道:“太难听了点,朕才不要跟小六子一个名儿。”

顾南风:“或者是生在富贵人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大花鸟鱼虫吃喝嫖赌玩一辈子,或是家道中落,无财挥霍,落魄浪荡,四处漂游。”

李慕道:“那不是废人一个,朕觉得做你也不错呀。”

顾南风无奈地笑,“是吗?臣上面六个姐姐,三个姨娘,每天都来正房溜达一圈,一人一句话说完得一炷香时间,随你做什么,对也好错也好,在她们那都是一句,‘男孩子就了不得了?迟早出祸害。’虽说不在乎旁人说什么,但好歹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被人看笑话似的看着,也是不舒坦的………………”

李慕道:“那确实不好,朕还是做皇帝吧,朕是皇帝就可以保护你了,顾小七,朕会永远保护你的。”

顾南风柔和的光晕里,轻轻勾起唇角,微笑说:“顾小七永远相信陛下。”

李慕却渐渐睡着,小身子一团软软的肉,紧紧贴着她,紧紧依赖。



自从发现张岁寒实心眼什么都爱同顾南风争这个特点之后,李慕便无所不用其极地折腾张小胖。比如大冬天里指着结冰的湖面说,“你敢不敢跳呀死胖子,顾小七可是敢一个猛子扎进去!”

张岁寒衣服都不脱,二话不说往下跳,任谁都拦不住,最后冻得嘴唇乌紫,面色惨白,浑身僵硬,被侍卫们从湖里捞起上来时仿佛一块速冻猪肉,滋滋冒着白雾,李慕那厮坏得令人发指,即便如此,仍是笑得脸蛋好似一朵大菊花,“哈哈哈哈,死胖子变成冰块死胖子啦!顾小七说热胀冷缩,你会瘦一点哦,朕这都是为了你好不是?”

张岁寒怨毒的眼神从李慕转移到顾南风,套用那句老话,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顾南风已经在张岁寒滔天的怨憎之中被千刀万剐一万次,再挫骨扬灰一万次。

顾南风早已经习惯这种不公平待遇,有时她琢磨着难道是男女有别性别歧视?那张郡主的第六感够强悍,晶晶火眼,一见便知。

大多数时候顾南风会在张岁寒怨毒的眼神下故作轻松,抱头扭捏,向天大喊,“苍天啊,为什么要让我长得这么帅?为什么要让郡主深深爱上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虾米?”

李然在一旁配合地揉脸,做环绕立体声,“这一切究竟是为虾米呀为虾米为虾米呀为虾米————”

尔后天地之间一派肃杀之气,张小胖冻得通红的鼻头宣誓了她对于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她身边的所有一个两个三个大贱人的深刻的痛恨!春宵苦短日高起,此恨绵绵无绝期!

顾南风继续抱头问天,李然继续揉脸为虾米,李慕继续保持他残忍的笑声。

又一个冬天就在这样复杂的恩怨情仇之间踩着欢乐的步伐呼啸而过。

第二年开春,宫里御花园补充一大批新玩意,大都奇花异草,飞禽走兽。李然看上新进仙鹤王,为它修长的大腿悠然的身姿所蛊惑,一定要抓来炖了吃,可这灵鹤很得太皇太后喜欢,任李然如何软磨硬泡撒娇耍赖无论如何不肯松口,而李然对吃的执着显然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三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他仍旧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不肯放弃,吵得太皇太后没辙,天天关着门躲他,最终是大长公主出主意,只道,想吃任他自己去抓,追上了便直接往小厨房里送就成,追不上可别再来吵闹。

执着的李然,为了食物永不放弃的李然,就在御花园里追仙鹤追了一下午,到最后仙鹤王累得倒下,泪眼婆娑地望向虽然气喘吁吁但满脸红光的李然,摊上这么个吃货,也只能自认倒霉。

而顾南风真的不懂,仙鹤身无四两肉,有什么好吃?

大长公主却说,李然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爹是先皇兄长,被封太原王,驻地山西,却连年受蒙古之祸,三年前山西大乱,太原王便死在蒙古人刀下,嫡长子李尤世袭王位,李然是庶出次子,生母早逝,受长兄嫡母欺凌,童年凄苦,太皇太后亦有所耳闻,这才将他接进宫来亲自照顾。

顾南风恍然,李然大约是因此从小没吃饱过。

李慕道,后妈猛于虎。

大长公主不禁长叹,“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顾南风暗道,知道人家可怜还让他追着只仙鹤沿着偌大的御花园跑了十几圈,这人可真不一般的铁石心肠。

谁知大长公主仿佛生了触须雷达,一瞬之间已知她心中所想,眯眼笑道:“顾小七想什么呢?本宫这是让他趁此机会好好锻炼身体,也明白世间之物得来不易的道理。你说呢?”

顾南风被末尾那句“你说呢?”逼得浑身一凛,忙起身拱手谢罪,“大长公主说的是,微臣深以为然,深以为然。”

这厢,李慕大功告成,抱着累瘫了的仙鹤王,一脸满足的甜蜜笑容,明艳可爱,举高了仙鹤,“喂,你们要不要来一起吃?很好吃的哦,不来当然更好。”

李慕悄悄对顾南风说:“要不然朕干脆灭了现在的太原王,把封国还给李然?”

顾南风道:“算了,等陛下长大了再说。”

李慕不服气,“顾小七你可不要小瞧朕,朕现在虽然很小,但将来会很厉害!”

“好啦,我知道了,将来会很厉害很厉害的陛下,要不要去尝一尝仙鹤什么味儿呀?”

“哼哼,看在李然的面子上去试试。”

“微臣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来呢,程牧云又出现一回,传扬千里的事迹是同御花园的猴子打架,伤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是赢是输,这是一个永远的谜,无人知晓,无人敢言。

小朋友们就这样热热闹闹的手牵手享受童年的无忧时光,却也各自有了青春期的小秘密,李慕梦见更多容颜各异的漂亮姐姐穿得越来越清凉,光着脚撒丫子向他狂奔。顾南风平坦的xiōng脯已然开始微微坟起,青春期最让人烦恼的xiōng痛骤然来袭,让人手足无措,仿佛又回到许多许多年前,羞赧而小心翼翼,走路都要弓着背,生怕被人瞧出端倪,露出破绽。

中秋节里庆团圆,还被程牧云狠狠在xiōng脯上拍了三掌,一边用铁砂掌拍得她差点吐血,一边还要满含鄙夷地说:“瞧瞧这一阵风能吹倒的身子骨,将来怎么上阵杀敌报效国家?只怕是连根长枪都举不起来!切——小娘们!”

李然忙着埋头大吃,已经同外界隔离。顾南风痛得趴在桌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李慕在一旁乱叫,“表哥表哥,你拍死顾小七啦,你真把她一掌拍死啦!嗷嗷嗷,吐血了吐血了!快宣太医,快通知顾大人!”

程牧云强行将顾南风从桌上掰起来,抓着肩膀一阵猛晃,晃得她眼冒金星,他还一个劲嘀咕,“有没有这么严重啊?小爷居然这么厉害了?喂,顾小七别真跟小娘们似的啊,快给我说句话!”

李然吃得一嘴油地抬起头来,好心提醒,“表哥你别摇了,小白痴都快翻白眼了。”

“咦?难道小爷我真是神功盖世?哎,顾小七…………”

顾南风甩开他的手,突然间爆发,对着他大吼道:“我就是小娘们,我就是女人,我是女人女人女人女人女人女人,妈了个逼的,我就他娘的是个女人!你个死王八蛋给老子滚滚滚滚滚————”

她这一吼,把李然嘴巴里叼着的鸡腿吓得跌在桌面上。

李慕处在顾南风一连串脏话之中久久回味。

程牧云抹了一把被喷了满脸的口水,“你…………你不是…………我…………”

“我就是!”顾南风继续吼。

程牧云再抹一把脸,这口水带着股红烧肉的味道,“我再不说了成吧?你…………你也别太激动了…………”

“我就激动!我激动还不能了是吧!我就激动激动激动激动,我偏激动,往死里激动!”

程牧云已经懒得抹脸,“你不要总是这么小家子气嘛,我不过是说说而已————”

“什么叫说说而已?你这句话已经像蚊子似的绕着耳朵说了五六年!老子受够了!我告诉你程牧云这个世界上我第一烦的是你,第二烦的是你,第三烦的还是你!老子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死去吧你!”说完捂着xiōng口气冲冲往外跑,谁都拦不住。

可是没有人意识到,此后即将迎来的是一段漫长的离别,而她指责的话语竟是留给程牧云最后的想念。

当顾夫人决定送她去太原与外祖上户将军贺兰昭做伴时,顾南风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早知道就不发飙了,留下恶人形状,无法消弭。

前些日子顾夫人终于产下麟儿,取名顾北树,上上下下都小树小树地叫,听着亲切可爱。小树的满月与生辰倒不似顾南风当年的大Cāo大办,顾夫人的话说,顾南风本就是个小心眼的家伙,若见了弟弟受宠,心底里不知要恨过多少遍,不如低调些,也别让旁人又多嘴舌。

顾南风忍不住辩驳,“我哪里小心眼?我分明大肚得很,恨不得您敲锣打鼓的满大街招呼,咱终于有个正儿子喽!”

“是是是,你宰相肚里能撑船,但不知是谁,跟人吵得面红耳赤的回家来,还气得xiōng痛,结果招呼都不打就要扬长而去。”顾夫人一面指使下人为顾南风收拾行装,一面手里抱着胖乎乎圆墩墩的小树,依依呀呀说话。

顾南风自顾自捡她收藏的破烂玩意儿,一个都不愿落下,“什么呀,都是因为那小yín贼拍乱摸!一掌拍下来人家那里都要凹进去了。”

“所以啦,让你去你外公家避一避,省得越发大了更难相处,到时坏了名节你要如何嫁得出去?”

顾南风摸摸鼻子,“原来您还打算把我嫁出去的?”

顾夫人蹙眉为难道:“就你这样的想要嫁出去,还不知要赔上多少嫁妆才够,真是高难度啊!”

顾南风赌气道:“明早我就找个人嫁了。”

顾夫人道:“好呀,去嘛,找着了我给双倍的嫁妆!”

小财迷听后大喜,“此话当真?”

“你娘亲说话几时还有假?不过,瞧你这好吃懒做的样子,连路边的乞丐都嫌你不会伸手讨钱呢!谁娶了你真是…………”

“是什么?是祖上积德,祖坟冒青烟!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是是是,小厚脸皮!”顾夫人刮她的鼻子,又将她的脸揉得奇形怪状,“去了太原好好听你外祖的话,那老头特烦人,你外婆去世之后更加唠叨,也好,让他好好折磨折磨你!看你还敢胡闹!”

顾南风狡辩,“我哪有胡闹?”

顾夫人揪她耳朵,“还说没有!以前在宫里做伴读与皇上亲近那便也罢了,待你到达太原,可千万记得别再同皇上纠缠,皇上若派人去信问话,你记着一概不理不回,晾久了皇上的心思也就淡了,宫里什么样精明讨巧的人没有?迟早将你丢开,明白吗?你还好好做你的顾家七少爷,兴许以后变回七小姐,切记勿与宫内人有任何瓜葛,否则一生难平。”

顾南风郑重点头,保证以后一定独行天下,再不跟人三五六群的拉帮结派,特别是李慕。

顾夫人这才放心,第二天一大早送别,话却不多,一个劲往她包袱里塞银票,顾南风看着那厚厚的一叠,连声道,“够了够了,再多也花不了。”

顾夫人理了理包袱,将银票藏好,嘱咐凌淑凌晗好好照顾七少爷,才语重心长地说:“这你就不懂了,你看你吧,长得又没有几分姿色,包袱里再没个银钱,山贼们会很生气的,他们一生气吧,你小命就玩完,小猪就快出笼了,我可不想做赔本买卖,先让山贼们抢先宰了。”

顾南风深呼吸,深深呼吸,忙着对自己说,我不生气,我一点儿也不生气,可面如重枣赛关公,像是便秘许多年,难看的紧。

顾夫人最终拍拍她的肩,挥手说:“走吧走吧,看见你就觉得碍眼,快滚快滚。”

顾南风道:“母亲保重身体。”

“好啦好啦,再保重都要超重了,少罗嗦,再不走我先进去了。”

顾夫人眼里分明泪光闪烁,还偏要逞强,倒像个半大的孩子,顾南风无奈地笑,嘱咐道:“母亲一定保重,超重了也一样艳冠京城。到了太原我就给您写信。”

顾夫人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要一个月内接不到信,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顾南风笑着与父亲作别,互道珍重,尔后马车辚辚,踏上漫漫长路。

顾夫人抱着仍在睡梦中的小树,眼泪终于落下来,说到底,她亏欠最多的还是小七儿。

春秋交替,时光流泻,岁月枯荣,年年岁岁年年,这光景似曾相识,却又遥远陌生得不可捉摸。

快乐的,痛苦的,点点滴滴都还在,岁月的沉淀,无五味交杂。无人知离别在即,风雨欲来,树木疯长,孩子们疯玩,一年年,褪去柔软的脆弱的壳。

突然间屏幕一黑,嗯,五年过去了。

我是写到青春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的分割线

话说,谁能帮我算算这几个娃究竟多大了?我自己没算清楚啊…………

今天只能这样了

我对我自己也很无语,终于遇到瓶颈了!!!



突然间屏幕一亮,继续直播。

“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

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着日月旋转。

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年年年年年————”

在贺兰家老管家的葬礼上,顾南风同学终于展现她的穿越优势,为其填词谱曲,亲自教唱,于是贺兰家老管家的葬礼成为太原城近期内最最热闹的盛会。

太原知府大人说:“贺兰将军家的七少爷果然不同凡响,这一首歌这一阙词真是唱尽人生百态,酸甜苦辣咸,统统在其中。”

太原府总兵大人说:“虎父无犬子!够霸气!”

贺兰老将军抚掌谦逊,“早跟这小子说做人要低调,要内敛,最终还是掩不住发出万丈光芒啊…………你们说,这歌真不错?”

提督大人道:“贺兰将军太过自谦,小公子才华出众太原城内人人皆知,此词确实上上乘之作。”

宣慰使司同知大人说:“小公子小小年纪已有如此大才大德,他日必成大气。”

宣慰使司佥事大人附和道:“确实确实。”

委署步军校大人因为官职太低没敢插话。

面容婉丽的贺兰家七少爷正摇着扇子听歌,眼见太原名流们一字排开,一个接一个拍马溜须,将老爷子哄得微微点头,捋了捋白花花长胡须,眼露精光,这便表示你们的好意老子已经收到,这次说得不错,下回继续努力。千万千万不要让太原城的扛把子老大哥失望,不然后果很严重!

大人们默默擦一把汗,各自总结今日表现。

连管家的葬礼都能热闹得好似太原王嫁女,全天下唯独贺兰家一门。

顾南风这几年仗着外公的势力,在太原城横行霸道,为所欲为,比先前在皇宫里逍遥自在千万倍,总算体会了一把当土皇帝作恶霸的日子,欲问如何?自然是快活赛神仙,只怕李慕这真皇帝瞧了都要嫉妒死。

当然,她不能让皇帝看见她活得这么逍遥,想当年李慕月月来信,信上说程牧云已经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保证今后再也不说她是小娘们,后来还添了程牧云篇幅冗长的保证书,落款处用猩红的朱砂色写出硕大的七个字——“顾南风是真汉子”真让人哭笑不得。而她却一封未回,李慕平日里忘性极大,从未见他对何事如此执着,此番竟真如顾夫人所言,专程差人从京城来问话,问她过得好不好?怎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又道是不是受人威胁禁锢,不便回信。听得一旁喝茶的老爷子一脸沉郁,就差摔杯子骂人。

接下来一连串问题,信使叨叨快一炷香时间,她却只答一句,臣一切都好,请陛下勿念。再后来,便渐渐断了联系,大约是各自都对没有对方的生活十分满意,无意纠缠,懒得联系。

顾南风虽有些遗憾,但总的来说她对现阶段的恶霸状态极其满意,小正太们总有长大的一天,八成长歪长残,大家还是不要破坏从前的美好形象,就让你们在我心中是一只永远美丽可爱的正太吧。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年年年年年————”

热闹的葬礼演唱会仍在继续,贺兰府内外人山人海,演唱者乃声音雄浑有力的百夫长大人,最后一声吼完,大家热烈鼓掌,包括方才哭得惊天动地充当背景音乐的老管家家眷,百夫长大人就此红了。

可是某神秘人物在背围得水泄不通的贺兰府门外静静地面带笑容地听完这一曲,尔后露出了神秘莫测的微笑。

顾南风打了个寒颤,百夫长大人又开始单曲循环,太原人民严重要求贺兰家小公子发行系列奔丧歌曲。

于是后来,顾南风又剽窃了《死了都要爱》《不想说再见》《我等着你回来》《其实不想走》《总有一天等到你》《今夜你会不会来》《好日子》《越来越好》等等宜家宜室脍炙人口的丧葬歌曲,当然《好日子》和《越来越好》这两首主要用于仇家敲锣打鼓上门闹事,做生意嘛,就应当针对各方消费人群。

顾南风作为一个丧葬歌曲专家终于走红大江南北,传说顾公子一曲千金难求,多少社会名流世家侯爵为求一首独特创新的丧葬曲而南北奔走,重金相求。可是贺兰将军听了《好日子》之后觉得这事太损yīn德,大门一关,十几只藏獒在门口排排坐,哪还有人敢登门拜访,统统吓得尿裤子。

一代文坛新秀就如此似流星陨落,着实令人惋惜扼腕。

“嘿!”有人在背后猛地一拍,一张大脸凑过来挤眉弄眼的想要吓唬人,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整个贺兰家里除了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老爷子,没人再这么无聊。

见顾南风不理会,他便自顾自端了桌上一壶热茶喝,喝完瘪瘪嘴,嫌弃道:“这哪门子玩意儿,寡淡无味,我还是喜欢喝奶茶,八宝茶,来来来,小七儿,给你外公我沏一壶。”

顾南风继续认认真真写信,一封当然是给顾夫人,另一封却是给谢先生,这些年她虽然在太原生活,但谢先生却没有就此离开顾家,大约人上了年纪便十分念旧,不舍离开,继续在府里头做小树的启蒙老师,她给谢先生的信最是详细,五年来坚持半月一封,事无巨细一一详述,新交的朋友,新买的衣裳,又发觉太原城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再不然就是病怏怏的时候提笔写一句,“先生,我就快病死了”寄回京城,继而半个月内便收到良药补品无数,看得老爷子直纳闷,怀疑谢先生是通天大盗,要不单凭个教书先生哪来这样多的银子把人参灵芝当绿豆糕似的送人。

谢先生到后来几乎不回信,但她仍旧坚持絮絮叨叨地在信中啰嗦,仿佛是因从前对李慕的冷漠而在此寻找平衡与慰藉。

老爷子把脸凑过来,花白的胡子打成个结笑嘻嘻说:“怎么?小七儿不高兴了?跟外公说说,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敢惹我家小七儿,看我不打得他连他老娘都认不出来是谁!”

“好啦,你别闹了,人写信呢!算啦,我给你沏壶杭白菊,昨天又跟舅舅们吵架了,您老降降心火,这么大岁数了别老跟舅舅们一般见识。”

老爷子随即把胡子上的小辫子散开,气鼓鼓地说:“全世界最最没意思的就是你那些个舅舅们,唉……自从你娘出嫁,你外公我面对这一群除了高谈国事之外什么都不会的儿子无聊得想找块豆腐撞死自己,还好你娘有孝心,知道把你送过来陪陪我这可怜的老头子,不然…………唉…………我怎么就这么倒霉生了一群这般无趣又无聊个个面瘫似的儿子呢?”

不好意思的说,顾南风有七个舅舅,最小的一个今年才二十三,比她大不了多少,不过呢,七舅舅比较特殊。

顾南风端一碟小点心,配着热茶放在小桌上,老爷子便甚为满意地开始享受下午茶的美好时光。

“要我说,外公,你不如再给他们找个厉害的后娘,管死舅舅们,看谁还有闲心跟您闹。到时候通通抱团,一致对外,唔,就是我继外婆惨点儿。舅舅们唠叨人的功力可是比庙里的和尚住持还厉害,任谁都受不了。”

“你说的这个办法吧,也不是不行。”老爷子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在躺椅上晃了晃,仰头望向高深穹顶,沉声道,“你外公我年轻时太不像话,对不起你外婆,偏是等到人没了才觉得愧疚难当,所以你外公我决定自此后为她守寡一生,满了十年二十年的,你记得给外公立牌坊。”

老爷子面不改色,顾南风这方却是差点把茶喷了,男人立牌坊,老爷子也太过标新立异,不知是不是人老了心思往回走,仿佛进了叛逆期,什么都爱反着来,舅舅们也真是可怜,昨儿就吵着要死后立牌坊呢,舅舅们怎么能答应,一人上来劝一句都要轮一个时辰,可把外公烦得掀桌子赶人,大骂不孝子,通通滚出贺兰家。

顾南风觉得舅舅们大可不必同外公为这事大肆争吵,男人立牌坊,听起来虽是有些惊人,但到底是身后事,外公也没说现在就要立,等到老人家不在世了,该怎么做不都是凭活着的人,悄悄在祖屋里立一块迷你牌坊也没错,横竖老爷子没那个细致劲指定尺寸多大一定要立在哪里。

不过这事到了现代,应当是美谈一桩,对爱情满怀憧憬的少男少女们大约又要构想出许许多多旷世绝恋来,可谁又知她外婆当年受过多少委屈?流过多少辛酸泪?男人呵,男人。没事抽风都能流芳千古,女人呢,一辈子谨小慎微,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淹死在不相干闲人们的唾沫星子里。

但这个时候,她应当顺着老爷子说,把人哄高兴了才是正理,其他天地人和的正义统统靠边,英雄们,你们的正义在生活中根本行不通。

“按说男男女女本没有那般天差地别,外公做这事也是为了外婆,舅舅们不当如此反对。说到底这个家是外公做主,管他们答不答应,先做了再说。”她可真像个蛊惑孩子们犯错的老巫婆。

老爷子终于找到个支持自己的人,一拍桌,将矮几拍得裂开来,“说的好!外公就知道小七儿最乖最能体会外公的心思!那群不孝子,谁跟他们商量来着?明儿我就立牌坊,提早立了,把族长招来题字,就立在巷口,让族里的人都来瞻仰。”说完低头看了看四分五裂的小桌,讨好道,“立马给你换个新的,外公保证。”

顾南风在心底默默同情了舅舅们一把,却仍是为明天就有热闹看了而激动兴奋,“好啦好啦,外公以后别再跟舅舅们争吵,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还要等着给小七儿看孩子不是?”

老爷子一提这个便欢乐,眼中满是对小孙孙的憧憬,“那是那是,按说你也该寻个婆家了,虽说这事有些难,但也不是不可能,哎,上次跟你说的那个骁骑营校尉你觉得如何?我瞧着面皮生得也好,才学也不错,不如找个机会好好相处相处?”

家长们似乎不分年龄性别对相亲牵红线情有独钟,老爷子已经给顾南风介绍不下十个对象,可人家都以为顾南风是男儿身,怎能生出些情愫来,要真有,那也是件可怕的事,决计不能嫁。

正想着如何将这事敷衍过去,七舅舅贺兰越却垂头丧气地从外头回来,脸上蒙着一层灰,眼睛里还有泪,一见便知是受人欺负,顾南风疑惑,这些年她为了七舅舅的事在太原城里整治了不少人,街坊四邻无人不知,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还敢来招惹?

唯一的可能就是新来的小菜鸟不懂规矩,连贺兰家最最宝贝的人都敢欺负。

忙招呼凌晗凌淑伺候七舅舅洗把脸,见他仍是一抽一抽地委屈得要哭,又取了一堆琳琅糕点来把人哄开怀,才把经过一一问了,原来是古藏街新开一家书铺,那老板是外地人,见贺兰越去买书便恶毒地嘲笑起来,口口声声说,这世道可真是新鲜,连个傻子都来买书,莫不是对街的荣昌家派你来砸店?

贺兰越一听傻子两个字当即激动争辩,“我才不是傻子,小七儿说我只是你们不懂我的世界罢了,你们这些人太坏了,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一切就要用最恶毒的字眼来诅咒谩骂!你们都是坏人!”

那老板也是欺凌弱小惯了的人,当即道:“好呀,我是大恶人,今日就让你这傻子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坏人!”

再后来,贺兰越便一身惨状地回府了。

老爷子闻言,再拍烂了躺椅,大喝道:“老子这就去烧了那杂碎的铺子!”

顾小七对于惩恶扬善之事当仁不让,“不必不必,杀鸡焉用牛刀?我去就行,闹事嘛,我既有天赋又有经验。”

“注意安全,最好不要闹出人命,如不小心,记得斩草除根不留痕迹。”

顾南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放心,我把左右护法前后侍卫都带上,不信砸不掉他!”回头对凌淑嘱咐道,“去外头喊一声,让大家伙抄家伙干架去!”



顾南风领着府内众打手浩浩荡荡地往古藏街秀远书铺去,本来领出来的就那么五六个人,用顾南风的话说,那都是混混界的精英,精英中的精英。单挑群架拳头砖板随你挑,以一敌百撒泼耍无赖不在话下,总之就是怎么下流怎么来,怎么卑鄙怎么使,戳眼,抓头发撕嘴巴,猴子偷桃,抓咪咪拳等等等等,一系列绝杀,一般的英雄好汉是吃不消的,英雄注定要死在流氓的手上。

刚到秀远书铺门口,就有好事者早已等候多时,高声嚷嚷,“来了来了,贺兰家小公子来啦,街坊们别打麻将了快来看热闹吧!”

嗡的一声古藏东街霎时间聚满了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有个大叔手里还捏着个二筒,听见这一声喊,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秀远书铺,抢占第一排贵宾席位置,让人不得不为太原人民强大的八卦劲头所感动,实在是太给力了。

虽说顾南风有一颗土地主的心,但却拥有一副翩翩少年郎的外表,芝兰玉树,钟灵毓秀,自有一派世家公子的风流气韵,直言不讳地说,她就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仗着家中有几分势力,到处搞七捻三,玩小蜜包二奶,把银票当纸钱烧的二世祖。

进了书铺,掌柜不明所以,见来了这般贵气人物,自然要亲自迎上前来好好招待。“公子想要什么书?小店开业酬宾,您慢慢选,一会一定给您个实惠价。”

掌柜长得好似大白馒头一只,嬉皮笑脸,拍马谄媚,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顾南风故作正经地环顾四周,发觉这小店布置得倒也不错,不知有没有《金瓶梅》一类千古奇书,如果有的话,她就稍微原谅这老板一点点,她捏着一把火葵扇,在柜台上敲了敲,清了清嗓子,预备找茬,“掌柜的,你这店铺叫什么名儿来着?”

这会倒更像领导视察,颇有几分强势意味,寒气逼人。

掌柜连忙迎上来答道:“小店名为秀远。”

“嗯…………”顾南风点点头,紧绷的脸却没有丝毫松缓,“秀远…………名字倒也还凑合。”

“是是是,承蒙公子爷赞许,实乃小店之大幸。”

掌柜以为就这样敷衍过去,谁知更加巨大的令人无语的考验就在下一秒来临,只听这位少爷突然间理所当然地吩咐道:“既然这样,那就来一份烧鹅!”

掌柜抬头,近乎痴呆地望着顾南风,半晌才结结巴巴答道:“没…………没有烧鹅…………”

顾南风露出一副鄙夷表情,继而继续问道:“没有烧鹅那白斩鸡也行,白斩鸡小爷也喜欢。”

掌柜彻底石化,“没有……也没有…………”

“什么?连白斩鸡都没有?”顾南风随即瞪大了眼,惊诧道,“居然连白斩鸡都没有!你做什么生意?还开什么店!算啦算啦,横竖小爷饿得很,不选了,来份烧鹅!”

掌柜道:“这位公子,小的店里卖的是文房四宝,文史图册,并非酒楼饭馆,您要是想吃白斩鸡出门一直往前,那有个运来客栈。”

顾南风一敲柜台,喝道:“不卖烧鹅你开什么书店,还叫秀远,秀什么秀,死肥猫,快给爷一份烧鹅,不然烧了你铺子!”

掌柜适才意识到原来这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小崽子是来砸店的,当即卷起袖子想干架,但看这人身后狗腿子不少,再说今日才开张,还是忍一忍,和气生财的好。“公子爷,咱们小本经营,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小人。”

顾南风却已不耐,火葵扇指着掌柜的鼻尖,“我说你烦不烦哪,都说了没有白斩鸡就来份烧鹅,烧鹅,烧——鹅——懂不懂啊?快点快点,爷可等着你上菜呢!”

掌柜埋头强忍怒气,“没有烧鹅。”

“怎么又没有啊?那就来个白斩鸡。”

“没有白斩鸡。”

围观人群已经有人笑倒在地,但主角顾南风入戏太深,深深陷入了神经病的角色之中,不可自拔,仍旧保持着严肃认真的问话态度,循序渐进地调整对话冲突,进步达到迫使对方发疯发狂的效果,“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呢!不卖白斩鸡你开什么书铺啊你?我看不如一把火烧了来得干净,免得占了地方不做事,浪费古藏街的好铺面!”

“我说你,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是他妈专程来找茬吗?我店里不卖烧鹅也不卖白斩鸡,不卖白斩鸡也不卖烧鹅!要吃烧鹅滚别处去吃!”

大馒头掌柜的小宇宙终于爆发,顾南风却突然诡异地笑起来,很好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招招手,示意左右护法快上,保护教主大人,夺取烧鹅白斩鸡。

左护法第一个冲上来,在掌柜眼前耍出一套罗汉伏虎拳,张开血盆大口,喷了掌柜一脸唾沫星子,“在下少林史一彪,特来会你一会!”

还未等掌柜擦去一脸晶莹的口水珠子,右护法接着大跨步上前,耍一套威风凛凛的降龙十八掌,瞪眼,收势,“在下武当廖一飞,再来会你一会!”

里外围观群众想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好!好!好!再来一个!”一个个铜板从热情的人群中飞扑过来,顾南风忙招呼凌晗凌淑,“快捡,快捡,这是额外收入啊,一会请你们去对面吃烧鹅白斩鸡。”

凌淑凌晗两位姐姐袖手旁观,语带鄙夷,“拜托小少爷,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丢顾家和贺兰家的脸好不好?这点钱在太白楼喝茶都不够。”

没办法,她就是天生的乞丐命,特别爱捡东西,管人家是要的不要的,见着了就要占为己有,贺兰府上专门开了个仓库放他捡来的破烂,好几口樟木大箱子都装不下,简直是堆积如山,若能换成黄金白银,那可是…………

通常这个时候,凌淑凌晗两位姐姐便要异口同声地说:“别做梦啦我的小少爷。”

她俩大约是得顾夫人嘱托,在太原的这几年里,替代顾夫人的主要工作,一直不遗余力地打击她,强力有效地阻断了她因为相貌身世而产生的骄傲自满情绪,可怜的顾南风这辈子就从没骄傲自满过。

回到正题来,史一彪和廖一飞两位大侠一左一右地收拾掌柜,大侠们时不时抱怨,“这厮怎么生的像个皮球,打进去还能反弹,莫非是天赋异禀学武奇才?”

顾南风添油加醋煽风点火,“那还不赶紧灭了他,不然到时他学成奇功,名扬天下,收拾你们两个那自然不在话下。”

掌柜抱着头,哎哟哎哟求饶,“公子爷,小人这里真的没有烧鹅卖,您要是想吃,小人亲自下厨给您做一份行了吧?求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吧…………”

她轻笑,悠然摇着扇子,“掌柜方才收拾我七舅舅的时候,他不是也求饶了?可不见您有一丝一毫的手下留情啊,这会怎生还有脸求我?”

掌柜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那傻子大有来头,活该他鲁莽,今日开张便得罪了大人物,但他上面也有人,不是好欺负的,“你是哪来的无名小杂碎?爷在知府衙门里可有人,回头上禀知府大人,要你们好看!”

“是吗?那我倒是更想看看知府大人要怎么样给爷好看了。大亮啊——”

后头一青衣葛衫的少年上前来,笑道:“大亮在呢,公子爷请吩咐。”

“听见掌柜的说什么没有?还不快去把知府大人请来,让他也来参与一回我们高雅有趣的娱乐活动。”

“哎,俺这就走。”

这出戏排场越来越大,出场人物愈发大牌,围观群众不忍离去,古藏东街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她约莫着这事情还有的闹,便四处搜寻,想要寻个舒服地方坐下休息备战,忽而听闻身后有人浅笑低语,“依奴家看,掌柜的已经受到教训,凡是点到即止最好,这位公子不如看在七七的面子上,放过掌柜吧,也省得爱书之人惋惜这上好藏书。”这声音好似黄莺出谷,春风拂柳,听得人心肝儿不由得一颤,再去寻那窈窕佳人,更是如凌波仙子,风为裳,水为珮,腰似束,唇若点,眉目含情,袅娜多姿。

堪堪一位南国佳人,娇媚入骨,惹人怜爱。

全天下能够不受此蛊惑的,大约只有顾南风这个假男人了,她歪着头,想了想,一收折扇,“呃……敢问这位姑娘,可知在下姓谁名谁?”

美人儿当即一愣,未料到竟有如此不解风情之人,“奴家只是认为得饶人处且饶人,公子可否稍稍退让些许…………”

“既然姑娘连在下姓名都不曾知晓,又为何要装出一副与顾某十分相熟的模样?难道就因为姑娘生得比旁人好看,顾某作为男人就一定要给姑娘面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顾某才疏学浅,还请姑娘解惑。”顾南风女士大约是嫉妒了,出言狠毒,颇有顾夫人之风范,但仍是不及顾夫人嫡传弟子凌淑凌晗。

听凌淑眼珠儿一转,鼻孔里看人,“公子说的是,奴婢也不明白,既然总爱凭一副皮囊左右逢源,何不干脆出来卖?免得任人说是做了什么什么还要立个什么什么。”

凌晗掩嘴笑,接话道:“我说姐姐,这你就孤陋寡闻了,这位七七姑娘可是朔州名妓,因朔州战乱,才随火器营千总大人来到咱们太原,现下正愁着不如在朔州有名,变着法子想出人头地,只怕这回咱们跟她多说几句话都正中了人家的套呢!”

这两位出手可真不是一般的强悍,短短三两句已经把七七美人儿说得面色煞白,好不可怜。“你们…………你们真是欺人太甚蛮不讲理!”人群中虽有骚动,但谁也不敢强出头,毕竟,美人一笑敌不过顾家大恶霸一顿拳脚。

顾南风不疾不徐,淡笑道:“那好,那顾某就来同这位七七姑娘讲讲道理,敢问姑娘,方才我家舅舅被欺负时可曾在场?”这是个大陷阱,怎么答都不对,坏心眼的小气鬼顾南风已经准备收套子。

七七姑娘思虑一番,还是觉得答是比较好。

顾南风笑意更深,拱手道:“姑娘既然在场,但顾某却不曾听七舅舅提到他挨打时有美人出言相救,请掌柜的给她几分薄面饶了七舅舅。敢问七七姑娘,你是否觉得七舅舅不过是个不懂世事的傻瓜,打了便打了,没什么了不得,根本不值得姑娘你开金口呢?”瞧那七七姑娘面如纸灰,顾南风小人心思泛滥,继续乘胜追击,“世人追寻之美大多不过外表皮囊,但姑娘可知相由心生四个字如何解说?生得再美,却是一副歹毒心肠,着实可怕,可怕。”

成功地利用三寸不烂之舌把自己的恶形恶状洗白,还顺带挖苦美人一番,不得不说,顾南风这几年来不要脸的功夫大有进步,堪比太原城坚不可摧的城墙壁垒。

就要庆祝大功告成,却突然听人笑问:“烧鹅白斩鸡没有,叉烧饭要不要?”

“周大哥!”那厢美人儿已然流着泪飞扑过去。

而她暮然回首,那人却似乎与她隔着千山万水千年万年,斗转星移,时空轮换,在漫长的时空岁月里踽踽独行,跋山涉水,苦痛纠缠,最终相遇。

她却只是微笑,瞳中泪光闪烁,“啊,我不爱吃叉烧饭,水晶饺子有没有啊?”

他轻轻叹息,含笑道:“还是这么任性,像个孩子……”

“要你管,死周沐!”



“失散了十五年,转眼间,居然已过去十五年。”

桌对面的男人平静而缓和地陈述如此残酷凄然的事实,时光的痕迹在他眉目之间浅浅晕开,雨雪风霜深埋于辽远心房之下,狭长而深邃的凤眼里结一层琉璃瓦,浮现的是沉淀许久的波澜不惊,内里掩藏的却是十五年来日夜不停的思念。从前总在夜雨绵延之时,描绘她已然渐渐模糊的轮廓,等待的时光凄苦而漫长,仿佛依稀有曙光,但脚下仍是寒冷冬夜里泛着青光的石。

而她,大约是过得十分好,顾小西最擅长的就是在重重困局之中依然没心没肺整天瞎乐呵。

顾小西,顾小西,他望着眼前那张陌生遥远却又在脑海中描绘过无数次的脸,默默咀嚼她姓名,留得唇齿芬芳,渐渐牵引出那些似曾相识的酸涩疼痛。

容貌虽已然转变,沧海桑田,星移斗转,但在这样喧哗烦扰的尘世中,穿越千年万年,他始终能够将她一眼认出。

因为顾小西这个傻孩子始终住在他心里。

可是从前的顾小西而今的顾南风同学,却在回想周沐小时候纤细模样,那时候他长得俊秀,典型的男生女相,院子里的孩子们嬉闹游戏,从小做惯恶霸的顾小西游戏时依旧横行霸道,要做骑士,乘着小胖举着扫帚神剑,吆喝着一路披荆斩棘,跋山涉水,杀死恶龙,打败巫婆,终于与小周公主城堡相聚,最无聊是她仗着自己小时候比周沐高,还要逞强,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小周沐转一圈,把脸蛋都憋红,而小周沐害羞脸红,真如女孩子一般皮薄,还会在孩子们的起哄下,扭扭捏捏亲一亲顾小西,身为恶霸当然要把恶劣行径发扬到极致,吧唧一口亲回去,当众宣布,从此以后小周沐就是压寨夫人,王子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大家鼓掌。

那时多傻,多天真。

而此时的周沐,彻头彻尾变换了模样。

顾南风努力地想要往时光无情,人面桃花等等忧伤纷繁的方向发展,但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未免打扰这静谧美好的重逢时光,她慌忙展开折扇遮掩,当初如朝阳一般耀眼的青葱少年,现如今却已是三十而立的成熟男人,不得不感叹韶华易逝,青春难再,这么看来,她穿在婴儿身上,是占了大便宜。

顾南风随侍与七七姑娘都被安排在隔壁厢房,太白楼天字号房里就剩他们二人。周沐无可奈何,摸了摸隐约着青色胡渣的下颌,后悔今日为何匆匆出门,不曾小心收拾一番,这样略显狼狈地出现在顾小西面前,与他先前设想的光芒万丈举世瞩目的盛大出场有些出入,他懊恼着,盛一杯热茶递给她,“想吃什么随意点,我做东。”

顾南风揉了揉笑得酸涩的腮帮子,笑声是止住了,但掩不住眸中明亮照人的笑意,一汪清泉似的眼瞳,倒影着他的影,慌乱而局促,如此清晰,他尴尬地扬起嘴角陪她高兴,她却丝毫看不出他深藏的紧张与后怕。

其实方才他多么害怕,怕她问,你是谁?

怕她不再记得他,却更怕她依旧恨着他,讨厌他。

是他喜欢了三十三年的人啊,他早已忘记究竟从何时起将顾小西三个字深深埋在心中,索性从出生之日算起,涵盖他一生,长久得连自己都惊奇。

顾南风喝了口茶,不小心烫得舌头发麻,“不要不要,我才没有让小辈请客的习惯,对面的这位叔叔,再叫一声姐姐让我过过瘾。”

他淡笑着握住她的手,他掌心粗糙如沙石,布满老茧,而她的细腻如缎,柔若无骨,他心思繁复,默念着千万不要抽开手,千万千万。“顾小西,你还是一样,这么多年没有长进,不,是更加幼稚,像个学龄前儿童。”

而她忽而叹息,不再同他玩笑下去,突如其来的沉寂仿佛酝酿满腹辛酸,这微酸似梅子糖,酸得人几乎要当即掉下泪来,不多久,回味却甘甜。心中所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如野草蔓延,节奏缓慢却不可向迩。

他的出现再次将她推回辽远的昨日,那些早已被她抛弃的记忆骤然间蜂拥而至,排山倒海,瞬间将她淹没。她早已决定,不再回想从前,因为从前早已回不去。家乡在远方,远方永不可达。

没有人了解,她有多孤独。

“很久…………很久没有人叫过我这个名字,周沐,你再喊我一声好不好?”她弯着唇角,笑,他分明在她眼中窥见积蓄的水光,是久违了的泪。

“顾小西,顾大王,我一直在等你,顾小西…………”他久久叹息,声线低哑,款款深情,“我真害怕,万一一辈子都找不到你怎么办?”

顾南风的眼泪最终没有落下来,她揉了揉眼睛,把自己揉成兔子一样的红眼睛,“那不更好,我有什么好的啊,值得搞得这么严重么?我记得我从前老欺负你来着。”

周沐说:“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多坏,怎么样,要不要以后努力补偿我?”他仍紧紧抓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寻寻觅觅求得的温暖。手心出了汗,紧张无以复加。

从来都是如此,她一派轻松,因为心无旁骛,而他瞻前顾后,惶惶不安,只因他弥足深陷,不能自拔。

他有没有说过,这世上除了母亲,顾小西是对他最好的人,也是他最爱的人。

可是当年,她与他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人人都说他们永无可能,可是,现在是否算上天赐予的契机。

他对自己说一万次,不能放弃。

顾南风突然反转他的手,纤细的手指在他布满细小伤痕的掌心流连,轻哼,“我的故事吃喝玩乐,等于没有故事,但是…………你呢?周沐,我没能保护好你。”

他笑,“别傻了,顾小西,真把自己当神通顾大王?我没事,现在不也挺好。”

“儿大不由娘,更不由姐姐啦,好好好,我才不多管闲事。”嘴上虽这么说,但却狠不下心推开他。

他依旧是笑,云淡风轻,该怎么告诉她,他醒来时残阳如血,白日将尽,这具身体被埋藏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之下,他满身是伤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大地苍茫,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顾小西的名字,直到筋疲力尽,无法动弹,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却在清晨曙光中睁开眼,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四处漂泊,此后夹缝中苦苦挣扎,一切只为活下去,在不断杀到麻木的日子里,他的信仰还在,这是唯一一束光,给予他活下去的勇气。

他说:“顾小西,我很想你。”

顾南风笑嘻嘻展开双臂,挑眉怂恿,“来来来,姐姐给你一个爱的拥抱。不要害羞嘛,小周公主。”

他拥抱她,将她纤细的身体紧紧揽进怀里,白玉似的耳朵就在唇边,他同她低语,如情人间耳鬓厮磨,如此亲昵,“顾小西,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一直梦想有一天能够长得比你大。”

不知为何,她现下心安,不愿躲,不愿离去,安安静静在他怀中寻找那些被她丢弃的信赖与情感,“那恭喜周先生美梦成真,现在可以变本加厉地报复啦。”

他与她贴得如此近,他温热呼吸就在她耳边,她侧脸微醺,自耳根晕开丝丝绯色,媚惑动人。

“那是一定,一定要狠狠欺负回来。”

她在他腰上捏一把,他笑得更欢。

可惜美好时光每每短暂,爱管闲事跟马大姐有的一比的七七姑娘不顾众人阻拦推门而入,刚进来就看见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的劲爆画面,嘴巴张得足够表演吞拳,“你们…………怎么…………”

顾南风粉面含春,有意藏在周沐怀里,偷偷探出小脸张望,满汉风情地斜睨七七一眼,微嗔道:“原来是周大哥的新欢,只听人说男儿负心,喜新厌旧,原来真真如此,周大哥也不能免俗。哎——你教南风情何以堪,又该如何自处?”

周沐半点不觉尴尬,顺势抱紧了她,对七七道:“七七姑娘先回去吧,我今晚恐怕要与顾公子叙叙旧。”

顾南风跳脚小碎步外加小碎拳捶打周沐,“哎呀,你坏死了你,才离了这么几个月,就跟不明不白的女人勾搭上了,你个死鬼,人家不依,人家不依啦,人家不依不依不依不依哟!”顾同学身着男装嗲声嗲气撒娇,着实令人牙酸。

而七七姑娘仿佛一瞬将把一部日本恐怖片看完,面色煞白,无语凝噎。

周沐笑得得意,捏她的脸,“七七姑娘是我在调往太原途中遇上,我瞧着她孤身一人逃难十分可怜,便尽力照顾,她住在分派给我的房子里,我住军营,没什么大关系。”

顾南风没演过瘾,继续装,装得自己都差点反胃,“哎呀,总之你就是坏死了,你怎么能这样残忍,这样无情,狠狠地伤了人家的心,却浑然不觉,依然故我,留下我一个人在你我爱情的坟墓旁泪流满面,求生不得求死不灵,哎…………人家的心尖尖好痛哟…………”

七七姑娘最终受不了前一刻还在跟她摆事实讲道理的大男人,眼下扭捏作态,犹如小女儿家,僵着脸告辞都不曾说便走了,可说是落荒而逃。

顾南风好不容易恢复正常,歪着头看周沐,“你可真有本事,为什么每次你身边的女人都跟我是仇人似的?”周倩是,这个七七姑娘也是,都快成万能定理。

周沐派派她的头,宽和地笑,“其实七七姑娘心地不错,你不要…………”

“好啦好啦,别跟我说教。”她不耐烦地摆手,“可能是气场不对,总之我就是对这种伪白兔的女人爱不起来。不过嘛,你们男人最喜欢这一种啦,我见犹怜的,我了解,我了解。”

“你又知道什么?”周沐失笑,“不许乱说,当心我翻脸。”

“哟,居然要为了个刚认识的女人跟姐姐翻脸,哎……果然是有异性没人性。”

周沐却突然说:“顾小西,你要不然把刚才那个再演演?”

顾南风疑惑,“哪个?”

周沐一把将她举起来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再任她落进怀里,“就是坏死了那个,我喜欢。”

“周沐你这个死变态。”

“唔,我变态我变态,再演一个吧,影后。”

晚间她照例写信给谢先生时,脑中都是周沐微笑的脸,笔下不停,不知不觉写,“有缘千里来相会,这话虽俗,我从前厌弃,但现下亲自经历,方觉妙不可言。先生可曾在灯火阑珊处寻寻觅觅,那人不在璀璨繁华之地,却在宁静安详的小巷。恕学生浅薄,无词可述,这感觉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先生是过来人,必定懂得。”



梦想与现实相互背叛,爱你是求不得,填不满,掏不空的惶惑。

………………

白日里重逢的喜悦盘桓不去,待余晖落尽,至夜深人静,仰头月朗星稀,恍然间回首往事,才知已二世为人,往日种种,早已似烟尘邈邈,遍寻无踪。

她此刻又想念起十余年不见的亲人,大约都已两鬓斑白,年逾花甲,仿佛离得越是遥远,想念越是深刻,从前磕磕碰碰,爱恨交织,而今却只记得他们的好,他们的无可奈何与心痛心酸。

而顾南风在撞见周沐的裸*体之后,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和悲天悯人的心绪,她决定从今以后好好照顾周沐,以弥补他这么多年来在她的荼毒下以及不在她荼毒下所忍受的伤痛与折磨。

她那日一大早去军营里寻他,恰巧早晨的Cāo练刚刚结束,问过守备小兵新来的火器营营长大人住哪里,便按图索骥找到营房。

隐约听见里头水声潺潺,她脑海中即刻显现出一幅美男出浴图,禁不住心痒难耐色*欲熏心,舔舔手指头想学电视电影里偷香窃玉的风流男主角戳一个洞来看,可这窗户纸实在严实,堪比石壁,戳得她手指头发红还没见戳出一条缝隙,只好把窗棱抬起一点点,以窥□。

一切果然如预先料想,美男周沐不着寸缕地站在浴桶中,背部线条流畅而婉转,小麦色的肌肤包裹着遒劲有力的肌肉,每一寸光滑肌理都仿佛是紧绷的弦,拉满的弓,飞驰的箭,通通蓄势待发,将力量之美演绎到极致。

最惹眼是他宽广背脊之上,纵横飞舞的伤痕,似岁月沟壑,在尘封的往日里停留,划下一道又一道不可磨灭不能忘却的纪念。

她心中猛地抽痛,仿佛从眼前可怖的伤痕中窥见他所经历的鲜血淋淋的往事。杀人与被杀,刀锋与鲜血,命价低廉,生与死的分界不过是短短数秒,是偏离还是命中,是站立或是倾颓,活着因为不能死去。

他xiōng膛一道新伤,锋刃将皮肉轻轻掀开,犹似一朵粉嫩春花,花瓣是鲜活柔韧的皮肤,花蕊是内里脆弱易碎的血肉。水珠顺着伤口一分为二,些许斜飞,最终流过肚脐,抚摸钢硬如铁的小腹,向下,向下,消失在别处。再有些许辗转落进伤口里,不知他是否觉得疼痛。

深秋时节,应是风寒露重,屋内却一丝蒸腾的水汽也无,顾南风好半天才意识到,老当益壮的美中年周沐同志在十度以下的早晨洗冷水澡,好一幅□满园美男图,好一副坚强不催的身子骨,周沐不愧为美貌与耐力并重,感觉与技术双飞,全世界有权势的女人们追逐的天下面首第一人!从前想把周沐卖给天上人间的决策果然十万分明智,周沐天生就是做这个的料,老天爷赏饭吃,他怎么就这么放弃了呢?偏要做真男人,沙场上征讨,成日打打杀杀,浴血奋战,多没劲,白白浪费。

但这一道道伤疤,堪堪诱人,似卷曲的舌,轻启的唇,无声勾引。

顾南风正是心痒难耐,忽而发现屋子里周沐已不见踪影,耳后呼吸温柔,她猛地转头,险些将脖子扭断,前一刻还在洗香香的周沐,一瞬间移形换影已如白衣飘飘一般无声无息立在身后,把无耻偷窥的小贼顾南风吓得虎躯一震。

她才到他肩膀高度,面对他仍挂着水珠的炽热xiōng膛,顾南风不淡定了,“你怎么回事啊你,不穿衣服满大街乱晃,虽然说我们都这么铁的关系了,但还是不要搞这样大尺度的表演吧?我…………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周沐只穿一条藏蓝色宽松绸布裤子,裤腰松松挂在胯骨上,展露出平坦坚韧的小腹,弧度诱人的腹股沟,再下面一小串绒毛,再往下…………真遗憾,看不见了。她心中似一团火烧,口干舌燥。

“流鼻血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反驳道:“胡说,哪里流血了?”

周沐笑问:“好看么?”

顾南风脸皮厚度天下第一,理直气壮,装模作样指着他汲着水的肚脐说:“我觉得吧,你那肚脐眼长得很不错,够特别!”

“哦?是吗?那我替我的肚脐眼多谢公子夸奖。”他伸手抚摸她微红的面颊,嗤笑道,“你这小无赖。”

她退后欲躲,不知为何,无论如何躲都绕不开他伸展的臂弯,只得认栽,瘪瘪嘴任他蹂躏。“爷肯看你,是你的荣幸,懂不懂啊?”

“下一句是不是要说,旁人求你看你还不屑一顾来着?小的这厢多谢顾大爷青眼相睐,请问大爷还需要特殊服务吗?小人很是愿意伺候顾大爷这样英雄伟岸的人物呢?”说话间媚眼横行,光天化日之下对未成年少女进行赤*裸裸的勾引。

而反观未成年不知性别的顾南风,在如此焦灼的气氛之中,毫无保留地敞露着“我好饥渴啊,求求你快来勾引我吧,美大叔”的目光,一面低头娇羞,一面斜眼乱瞟,自导自演忙得不亦乐乎。

周沐自然乐意配合,山寨偶像剧里常用镜头,双手撑在小白兔女主两侧,俯下身子,勾唇,魅惑狂狷地一笑,“大人,你看了我的身体,就要对我负责。”

顾南风作惊奇后怕状,“什么?人家不要!”其实眼露精光,“太好了,我一定对你的身体负责,从头负责到脚,嘿咻嘿咻,锻炼身体,努力负责!”

周沐低头,嘴唇贴着她圆润光滑似珍珠的耳垂,说话时开阖的唇轻轻触碰,染一片片绯色云霞鬓边飘浮。

“爷随小的进屋如何?咱们…………有话…………慢慢说…………”

他轻轻咬她的耳垂,她虎躯再一震,继续震,还在震,他咬一下她便震一下,没完没了的勾引与追随,她实在是嫩,晕头转向时已被他半抱着拖进屋子里,残余的水在地板上蔓延,她的指尖滑过他xiōng口的伤,她痴醉而迷惘,轻声说:“我应当去找你,但却从未付诸行动,我实在太坏。”

周沐握住她的手,触手滑腻一片,似握白玉在手心,渐渐被他的温度烫暖,“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也知道你想忘记从前。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但惟独此事不能让你如愿。你永远无法知晓,在厮杀过后,满是残肢和鲜血的战场里,我发了疯地想念你,你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如果没有你,我只怕早已经迷失在永无尽头的杀人游戏之中。”

“对不起。”她低头,避过他热切而期待的目光,故作轻松,“实在对不起,你突然间正正经经跟我说话,我没习惯。你等等啊,等我酝酿会儿情绪再来。”

周沐说:“没有关系,我习惯了,习惯了三十年。”

“对不起。”

“顾小西,你知道吗?有些事情不能永远逃避,逃避亦是一种残忍。”

危机四伏顾南风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你想说什么?能不能穿上衣服再说?我有点紧张哎。”

“是吗?”周沐走进了,倾下背脊,紧紧贴住她,太过暧昧的姿势,教人心中擂鼓,忐忑难安。“我也很紧张,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不信,你摸摸看…………”

顾南风咽了咽口水,把心一横,“那我可真摸了哈,你…………你别尖叫…………”

如此肥美的xiōng大肌,不狠抓一把对不起自己。

周沐挺了挺xiōng,大无畏,“嗯,你来吧。请你来,狠狠地蹂躏我吧!”

顾南风使出抓咪咪拳,该出手时就出手,尽情抚摸xiōng大肌,果然做男人还是挺的好!

她暗地里流着口水,嘿嘿地笑,还未过足瘾,忽而唇上一热,男人的唇狠狠贴过来,仿佛一双粗糙温暖的手,抚摸她,揉弄她,撩拨她,占有她,她已然无法言语,只能任由他牵引抚慰,唇舌之间的纠缠仿佛他与她之间命运的交错,进而不得,退而无路。焦灼的心绪如春日藤蔓般在心头疯长蔓延,燎原的山火,呼啸的海浪,日月无光,大厦倾颓,他仿佛即刻死去,又仿佛此刻重生,绵绵的痛在细微处如水汽一般升腾,他为此已等待半生,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几乎要恣意哭泣。

亲爱的顾小西,请让我抱紧你。

在此刻,短暂拥有。

她的手仍贴在他炽热xiōng膛,如此清晰地感受着他跳动的心脏,血脉之中埋藏的爱与欲,他的决绝令她疼痛,他的孤注一掷教人不能忽视。而这亲吻,缠绵且温柔,如他的等待,漫长却甜蜜。

他含着她柔软芬芳的唇瓣,在齿间轻轻咬着,有些痒,她欲退,身体被他双臂禁锢,她轻喘,“不要…………”细不可闻,却似浸满一池春水,徐徐流转。

他的唇不离,依着她说话,“你终于…………有几分像女孩子了…………”

何止几分?简直颠倒众生,他是落魄书生,已早早被她吸走了魂魄,死也心甘情愿。

“闭嘴!少罗嗦!”她窘迫地左顾右盼,恶声恶状企图掩饰她是真的娇羞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周沐亲昵地在她颈间轻吻痴缠,不舍放手,光裸的身体紧靠着她,透过细软丝帛,通通穿给她,暖着她。

他低声,似吟唱一般,“试试吧,我们,顾小西,我们试一试好不好?嗯?”

她脑中混乱,千理不清头万绪,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说:“请你给我一次努力的机会,顾小西,我尽我所有对你。所以,不要急着拒绝,好不好?”

顾南风靠着他,深呼吸,“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可是…………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一样保护,突然间…………我怕我转不过来。”

他亲吻她微凉指尖,笑着说,“没有关系,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慢慢来。”

她懵懂地点头,他便微笑,恍然间小太阳挂在嘴角,胜过春光明媚。她一时怔忪,任他如孩童般依在xiōng前。

此刻静谧无声,大门却突然间被人一脚踢飞,艳阳下,日光灼灼,贺兰家老爷子气吞山河,大喝一声,“慢慢来你个狗臭屁!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本文中的初次表白最终以暴力反抗与血腥镇压外加顾南风跑的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简直快要翻白眼两腿一蹬厥过去为故事结尾。

老爷子头顶怒火滔天,下手狠绝,周沐起先硬抗,最后面色苍白,顾南风帮他挡了老爷子一把,大喊着,“快跑,跑啊!”周沐这才不管不顾地发起百米冲刺。老爷子骂一句不孝孙,亦飞扑出去,听说这两人一个跑一个追,绕着太原城游了一圈,姑娘们路遇美男惊喜万分,更无须说,这美男赤条条,□无边。不明真相的群众与口水一地的姑娘们将追逐嬉戏的两人围在当中,父子□年上年下呼之欲出。

“我认为,穿越时空是一个契机,能够让你我撇开过去,重新开始的契机。我不能放弃,即使你那个暴力外公打死我,我也缠住你。嘶——你轻点儿。”

周沐鼻青脸肿,上药时仍在表决心,打死不退缩。他伤得重了,像只猪头,放回家里,周倩都认不出是谁。

煮了个鸡蛋替他散淤血,他眼角一大块青紫,看得人心惊,她忍不住抱怨,“怎么下手这样狠?”

周沐便嘿嘿地咧嘴笑,牵动嘴角伤口,又疼的面目扭曲,多多少少瞧得出来这人在忍着痛傻乐呵,像个白痴。“怎么?心疼了?来吧来吧,亲亲就不疼了。”

“心疼你个大头鬼!”

“心疼你个狗崽子!”

怎么…………有回音呢…………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白发须眉神采奕奕的老爷子从天而降,其实是一直躲在房梁上,因受不了周沐撒娇时恶心巴拉的模样,冲出来预备再揍他一顿。

顾南风只怕这两人再追到大街上丢人现眼,让街坊四邻白白看了笑话。当机立断,迅捷插*入,横在剑拔弩张但其实只有老爷子一人吹胡子瞪眼的两人中间。还未来得及开口,老爷子便先行发难,怒不可遏地指着她,叱道:“好你个不孝孙!有了男人就不要外公了是吧?你还给老子护着他,护你个大头鬼!看老子不揍得他人神共愤面目全非!”

周沐顶着一身伤,当即就要站起来硬抗,倒是顾南风看得心疼,侧身挡住他,求饶道:“外公,您别气了,为这么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生气不值得。您要是实在看不惯他,我帮你揍他总行了吧,一会肯定把这厮揍得哭爹喊娘满地找牙。”

老爷子一个劲戳她额头,口里骂没出息,没良心,“就你们刚才那个你侬我侬,恨不得死一块的倒霉样子,你还能真揍他?少在这唬弄你外公,老子虽然已过古稀之年,但不至于老糊涂被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耍着玩,今儿就一句话,不打死这无耻之徒,老子不姓贺兰!”

“那要姓什么?”顾南风问。

老爷子一声大吼,唾沫星子喷了顾南风一脸,“少给我岔开话题!死丫头,滚一边待着去!回头再跟你算账!”

“到底是哪里惹到外公了?人都被打成这样还不解气啊?”

她这一句话触发人民内部矛盾,老爷子调转枪口对准她,“你懂个屁,你个胳膊肘往外拐一道脑袋浆糊被人往死里欺负还乐呵呵傻笑的东西!”又望见顾南风迷迷糊糊的模样,心有不忍,思量着话是不是说得太重,把平人里那样活泛的一个人给说得跟二愣子似的,望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于是又自以为是地放软了语气,准备以他的方式循循善诱,“你说,你俩是不是已经生米准成熟饭,他已经把你吃干抹尽,始乱终弃了?”

周沐正要起身反驳,却见顾南风挤眉弄眼示意他别说话,这人正要使坏。

换一脸纯洁无辜,初生婴儿一般纯净无暇的双眼哟,堪比智障,可是对待荷兰老爷子这样不讲道理的大家长出奇奏效,“外公,我们没有在煮饭吖?周大哥…………周大哥也没有要吃我的。周大哥是好人,不吃活人,外公不要再因为这个打他了,您看周大哥满脸是伤,多可怜啊,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一回吧,虽然不知道外公究竟在气些什么…………外公,我为什么会被周大哥吃干抹尽,周大哥又怎么会对我始乱终弃呢?”

老爷子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绿,不期然真被她绕进去,在认认真真思考该如何解释这个不太和谐很大程度上会被JJ口口掉的话题。“就是…………就是他脱光了衣服在你面前搔首弄姿,勾引你跟他那个什么再那个什么,他不是已经那个什么你了?就差真的把你那个什么了!”

她被一连串的那个什么绕得有些晕,继续问:“外公你的那个什么是哪个什么啊?”

“就是那个什么,就那个那个嘛!”

“哪个哪个啊?我不懂哎,外公你说清楚点嘛。”

“就是那个什么!你问那么多干什么!闭嘴!”外公终于暴走,一脚把门踹回去,夺路而逃。

周沐在她身后摇头,“顾小西你太坏了,连老人家都不放过。”

“是嘛,圣母玛利亚啊,看来周沐同学你更愿意被贺兰将军揍成植物人啊?成,这就把外公找回来。”

“别——”他扑过来在她怀里蹭,“看见你又是着急又是心疼的,挨一顿打也算不了什么,我心里高兴着呢。”

顾南风笑着推他一把,“明明是张美大叔的脸,心里还是幼稚得要死。跟从前流着鼻涕在我身后哭哭啼啼的小崽子有什么区别?”

周沐不依不饶,抓着她的身子,两个人扭成麻花,“眼前这一切…………通通美好得不真实。”

“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不真实?看来外公下手不够狠啊。”

她笑,双眼似月牙儿弯弯,映出他的脸,清晰明亮。

“再亲一下。”

她笑嘻嘻躲开,他嘴角的伤口裂开,流几滴血,沾着她的唇,如此妖娆。

疼痛之下,掩藏多少深邃如海的爱欲。

眼前的一切似环境一般美妙而不真实,仿佛下一刻所有美好景象都将被打破,碎裂的光影,他于寂寞角落窥见将要到来的疾风骤雨,如此暴虐而温柔。

不需多时,贺兰家小少爷同火器营千总周沐搞到一起去的消息不胫而走,八卦的太原老百姓在茶余饭后又有新话题,人人仿佛都是亲身经历,你且附耳过来,听他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交待,哎,我早就知道啦,贺兰家那个小少爷生得唇红齿白,似何晏傅粉,更胜潘安宋玉,不做小馆儿多可惜?再说那柳枝似的身段,啧啧,看得人心痒痒,真想上前掐一把,哎哎哎,我家大舅可是贺兰家掌厨,什么秘密不知道?琉璃一样漂亮通透的人,你敢说太原城里几个大家大户的公子哥们就没对七少爷动过那方面的心思?

哎哎,客官您别走啊,生什么气呢?小的说的可都是大实话,您在太原城随便拉个人进来问,都是这么套说法。

好好好,小的该死,小的说错话惹贵人生气,这就给您赔不是了。

哎哟,客官您砸我做什么…………啊,银子!客官您快砸小的吧,小人最喜欢被银子砸,不要因为小人身子骨弱就怜惜我,请客官尽情地用银子砸死我吧!

京城来的贵人终于被跑堂小二气走,小二顾不得被银子砸得淤青的眼角,咧嘴,抱着银锭子一个劲亲。

银子银子我爱你!

这满城风雨毫无意外地吹进了贺兰府上,七大姑八大舅们空闲太久,而今终于找到些事情来做,于是个个语重心长,分批次,不间断,上门游说,循循善诱,尊尊教导,中心意思就是,我们充分理解你们是真心相爱,本来也无意阻止,但是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太原城内人人皆知,出门都要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就是她家啦,出了个好龙阳的,那小模样明眼人看了都知道,是个在下面的,丢人啊!

顾南风被缠得没办法,只好在门口挂个条幅,上书,“我们真心相爱,任何想拆撒我们的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富有斗争精神的条幅最终没得抵挡得住从一到七再乘二再加无数姨娘数量在二十五以上的舅舅舅妈们凑热闹的勇气与兴趣,顾南风房里的门槛眼看就要被踏烂,也不知何时会发生因人多拥挤而产生的踩踏事故。

未料到的是,老爷子这回很是仗义,回来就把一屋子凑热闹的男女老少通通赶出去,饭桌上拍桌子警告,谁再去烦顾南风就直接滚出贺兰家。

顾南风虽然好奇老爷子的态度,但也懒得多问。横竖这老顽童自己肯定忍不住要来说,你猜猜为什么呀这样无聊的把戏。

顾南风不理,老爷子便自顾自说,“你看,我要立牌坊他们也不答应,你嘛,要和那个超小子癞蛤蟆双宿双栖他们也不答应,不如这样,我们祖孙二人结成同盟,共同对抗世俗眼光,如何?听起来是不是很威武?”

顾南风不抬眼,淡淡道:“我看不一样吧,我本来就是女儿身,同男人在一起是天经地义,要真领个姑娘回府,那你们还不得烦死?大惊小怪。我才不要同外公一块瞎闹腾。”

老爷子不以为然,“哼……那死小子有什么好?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本事更没有,小小一个营千总,一年的俸禄还不够你买身衣裳!若真跟了他,往后有你哭的时候!”

“好啦好啦,外公,您就不要在这乱吃醋啦,我不过是谈个恋爱,又不是要出嫁,往后日子一样过,还住这院子,天天陪着您玩,想吃什么都给您做,您老就别再为难周沐了。”

“真的?”

“真的真的。”顾南风一个劲点头,“想吃什么了?我这就给您做去。”

老爷子总算放弃折磨周沐的念头,她在心底为可怜的周沐同志掬一把同情泪,这段时间他可被折腾惨了。

谁知老爷子突然一拍额,恍然道:“看我这记性,今日北风紧,某有大事相告!”

顾南风转过身一派将军气度,“你且细细说来!”

这祖孙两人出了名的爱演,老爷子已然拱手敛容道:“将军容禀,小的今日打探得悉,皇帝陛下三个月后大婚!”

顾南风一愣,老爷子继续说:“此消息千真万确,请将军大人速速下令。”

“和…………谁?”

“回禀将军,陛下与荣王爷之女,张岁寒郡主成婚!”

李慕要与张岁寒成亲,这消息真比印度洋海啸掀翻了东非裂谷带更犀利!



顾南风总算领教到轻功的最高境界,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隐于无形却能该出手时就出手,老爷子的轻功独步天下,无人能敌,总是能在她与周沐产生些许身体接触之时突然出现,突然袭击,杀个片甲不留。而顾南风作为一名纯洁的未成年少女,倒不甚在意,只是周沐因失去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福利而垂头丧气。

但最近老爷子爱上手把手上恋爱教育课,譬如说此刻顾南风一巴掌拍在周沐身上,指着门叫他滚一边呆着,神出鬼没的老爷子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头来,义正言辞地制止,感叹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你到底会不会谈情说爱呀你!哪有你这样野蛮又不讲理的姑娘,真不知道这死小子看上你什么,我听了好半天,半句叫人面红心跳的话没有,就赶着这打来打去的瞎乐呵,真够没劲的!”

顾南风被严重批评以及严重鄙视,内心受挫,瘪着嘴不说话。

周沐来打圆场,“末将拜见贺兰老将军,将军勇健一如当年…………”

没等他说完,老爷子便不耐烦地摆手,“你闭嘴,少罗嗦,你小子现在在我眼中就是一根廊柱,你看过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跟廊柱说话的没有?起开起开,一边凉快去!”

周沐瞟一眼顾南风,表示爱莫能助。

她深深叹息,没办法,只好陪老爷子玩角色扮演外加猜谜游戏。“那您说要怎样才对?”

“你看看你那个毫无求知欲的样子,老子真想就这么一巴掌直接拍死你!知道什么叫恋爱嘛你,土包子顾南风,你个女儿家要温柔,温柔懂不懂?要笑,体贴入微,柔情似水,你这么打来打去的母老虎一只,哪个男人会喜欢?你和这死小子也是瞎猫遇上死耗子,傻到一块去。唉…………看来还得老头子我亲自上阵,不然你这只过年宰不得的小肥猪估计到洞房花烛夜还是这么个男女不辨的模样。看着啊,我只演一遍,仔细学好!”说话间已把周沐当做人体模特自顾自Cāo练起来,靠着周沐的肩膀,娇娇柔柔小鸟依人,皱得菊花似的脸,偏还要挤眉弄眼搔首弄姿,装出几分生硬做作的娇媚情态来,憋着嗓子学志玲姐姐娃娃音,可惜是老年男性娃娃音,听得人胃里泛酸水,要吐。“啊呀,情郎哟,你咋才回来?奴家想你想得好辛苦好难过。怎么不说话呢,亲亲情郎,让奴家为你捶捶肩膀,揉揉手臂,再打好洗脚水,放下红罗帐,奴家和情哥哥细细说…………”

周沐的脸色绿得要发霉,望着一旁反胃的顾南风,嘴角抽搐,无声求救。但顾南风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他,这厢老爷子又出招,瞪死了眼睛拼了命眨眼皮,“哎哟哟,情郎哥哥哟,你这样饱含深情地望着奴家是为何?奴家………………嘻嘻……害的奴家都脸红了…………讨厌…………”又是娇嗔一瞥,顷刻间杀人无数,为更表娇憨嗔怒,顺手推那呆滞的情哥哥一把,因拿捏不住力道,将周沐咕咚一声一把推倒地板上,仿佛身受重伤,周沐半晌爬不起来,趴在地上干呕。

而老爷子英雄人物,哪容得他捣乱不配合,径直把人提溜起来按在凳子上端端正正坐好,勾一个兰花指来眼前绕,勾得人几乎身形俱灭,魂飞魄散。“情哥哥,你看奴家生得美不美呀?”

周沐像是快要被噎死,从耳根红到脖子。

老年版伪娘贺兰昭还在不依不饶地追问:“好哥哥,你说呀你说呀你说呀,你说奴家美不美美不美到底美不美啊啊啊?”

一切像是徐徐拉长的慢镜头,周沐缓缓地沉痛地点头,银牙咬碎,“美、美、美,正所谓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天下第一美人!”

老爷子柳眉倒竖,捏着周沐腰上的肉放肆一拧,痛得他一溜烟躲到顾南风后头,而老爷子入戏太深,真当自己是绝世大美人,胡搅蛮缠乃人生第一大要务,“老子倾国倾城你还回答得那么慢,找死是吧,心里想着别人是吧,说,你跟那头牌妓*女七七是什么关系?你俩睡过几回亲过几回?你小子暗地里是不是还哪我家傻姑娘跟那小婊*子比较过?得啦,老子昨晚上已经去藏春楼睡过那小婊*子了,功夫不错,皮肤也嫩,叫起来那个销魂,极品啊极品,哎,你还缠着我家小七干什么?回头我就帮你给小婊*子赎身,你俩有多远滚多远,别再来抢我家小七。”

这下连顾南风也捂着嘴回头来看他,真脏,她默默念叨。

周沐忙解释,“我与七七姑娘不过萍水相逢,我见她一介女流路上艰难,出手相帮而已,到了太原城,她无处落脚,便借住一段日子,我仍是住在营房,没有半点相干。”

“得了吧,你就凭你这张嘴一个劲胡说,傻瓜才信你。”老爷子眼含不屑,一扫先前娇柔媚态,转眼已然大义凌然,颐指气使,“早说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顾小七你这大傻冒还不快过来,唉——枉我聪明一世,怎有你这样没头脑的外孙女!丢人!”

周沐拉住她,“我对天发誓,一切只是误会,你不要中计。”

顾南风闹别扭,“我才不信,那七七姑娘长得不错,又水性杨花,你救了她,她无以为报不就正好以身相许?水到渠成,顺理成章,鄙人在此祝你们百年好合,断子绝孙。”

周沐眼冒金星,强烈地感受到在这么下去一定死在这祖孙二人手上。“你饶了我吧,天地良心,我至今未开荤。一心一意对你,拜托别再折磨我。”

祖孙两个异口同声,“你活该!”

顾南风道:“谁让你没事见义勇为乱惹桃花!”

老爷子哼哼:“跟妓*女勾三搭四,不是好东西!”

顾南风小声嘀咕,“外公,你不是要为外婆守寡么?”

老爷子摸摸胡子,“哎呀,这不都是为了你嘛,你外婆深明大义,会理解我的!”

周沐咬牙,偷偷摸摸在顾南风耳边说:“你外公也不是什么好鸟!”

“你小子嘀咕什么呢你,我可听见了!看招!”降龙十八掌,九yīn白骨爪,少林一阳指,虎虎生威,什么妖魔鬼怪,通通一巴掌拍死!

哎,傻姑娘,今晚要不要跟外公去藏春楼见识见识,会一会情敌也是好的嘛,反正无聊!

“真是扫兴啊…………”老爷子摇着脑袋,捋着胡子抱怨。周沐与顾南风两人走在后头一个劲黏糊,其实主要是周沐黏糊顾南风,这霸气妞怎么看怎么不像在谈情说爱,光顾着豪气干云傻乐呵,一路来没见撒撒娇使使小性儿,真像两个男人在扯淡。

现在的年轻人啊…………想当年他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咳咳,都是过去的事情,好汉不提当年勇,罢了罢了。

藏春楼作为太原城著名旅游消费娱乐场所,一入夜便汇集了城中各类名流,虽说身家不同背景不同,但大家都拥有相同的本质——男人,怀有相同的目的——女人,热热闹闹,吹吹牛皮,听听曲子,再赞一赞姑娘美貌,身子娇,声音媚,来来来,摸摸小手,再来亲个小嘴,真乖真听话,一晚上就这么耗过去,明天再来,换首曲子,换个姑娘,日日都有新鲜货,夜夜做新郎,你说爽不爽?

藏春楼财源广进,日进斗金,日日有人来穿花,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七七姑娘一来便是头牌,夜夜红灯高挂,生意好得不得消停,现在外头大厅唱唱乐乐十八摸,里间七七姑娘香闺里头有新客,平日里威风凛凛的知府大人乌龟似的跪在地上打颤,那面色惨白的窝囊样,倒不如七七姑娘弱质女流不卑不亢应对自如。

这倒是个机会,去到富贵人家,做个妾,或是没名分的暖床丫头都比这皮肉生意轻松,这几年风华正茂,自然有人来捧你爱你,再来年老色衰,人人都嫌你脏污,碰一下都有毒,谁还记得昨日容颜?从来是只闻新人笑,谁有闲情逸致听个老姑婆哭昨日倾城貌?

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博一把,为自己寻个好出路。

更何况这贵人是英俊少年郎,比之脑满肥肠大肚流油的老员外好了何止千万倍?她虽低眉顺眼不敢细看,余光掠过,虽是惊鸿一瞥,却也窥见少年兰芝玉树,眉目如画,举手投足自由一番风流气韵,贵不可言,非一般世家子弟可比。她亦未曾听说太原城内有这样一位白璧无瑕的人物,或是方入太原城,却又是为何而来?

左思右想间,已唱完一曲《孤城闭》,辽远广阔,仿佛将人带回在草原疯跑的无忧少年时,苍穹之下,大地无垠。

那人闭着眼,待最后一个音落下,微微勾起唇角,笑如皎皎明月,开口似珍珠落玉盘,铮铮如琴音空灵,“姑娘想起家乡了?”

知府大人挽起袖子擦汗,仿佛是大难不死劫后余生,宽大的袖子后头藏着一张滑稽可笑的脸,拧着眉毛对她使眼色。

她笑,对着镜子练习无数次的柔媚笑容,温软中藏着妩媚,男人最最受不得,看一眼就要心肝宝贝叫着拉进怀里好好宠爱一番。可惜贵人仍闭着眼,昏黄的光在他白玉似的面容上亲吻,他眼角青色的痕看得让人心疼。

捧一碗香茶奉上,他依旧不理,默然无言。

七七带着笑,轻声道:“谁人不思归?即便是奴家这般身份,亦是想着他日能再回故乡去。看一看花草树木,就已满足。”

那人在躺椅上休息,面容平和,让人怀疑他是否已熟睡,听她说话,却是一顿,继而问:“你家乡在何处?”

七七答:“奴家家住朔州,三个月前逃难来的太原。”

他手上一块碧玉扳指,缠一根红线似血脉交缠,更衬得皮肤浑然一派病态的苍白。“朔州没了…………”

七七道:“待蒙古人走了,会再有的。”

“若蒙古人再来呢?”

七七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似乎是累了,说得两句话,又沉默起来,她有些无措,不知哪里说错话,脑中将方才情景细细回放一遍,发觉并无不妥之处,只得自嘲,原来是自己急功近利,太过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错,白白放过脱离苦海的好机会。

他究竟是怎样的身份?听口音像是京城人士,京城来的,总不会是皇帝吧。

“你叫七七?”谁知他突然问,而她呐呐答,“是。”

他说:“改个名字。”

她呆愣,不敢问为何。

却听他淡然带过,“春花秋月良辰美景随你取名,七七不要,因为…………你不配。”



不配吗…………

瞬息之间便将一颗心伤透,这就是贵人们的本事,与生俱来,你看他不动声色,仿佛方才仍在说家乡辽远,永不可达。而不是说她低贱下作,连七七这个名字都配不起,连名字都不可以拥有,却要往何处安身?

仍是要笑,谁让你站出来卖的就是迎来送往一沉不变的媚笑?

她默默不语,知府大人急得满头汗,压低了声音训斥,“不识好歹的东西,公子金口玉言赐你姓名,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磕头谢恩哪!”

她再不敢多言,柔顺地跪下磕头,“良辰谢公子恩典。”仿佛是她苦苦求来这陌生姓名,而他不过闭目养神,纤长的手指扣一扣扶手——知道了。

她缓缓起身来,知府大人仍旧战战兢兢跪着,唯恐有何不妥之处,怠慢了贵人,要抄家灭族,惹来弥天大祸。

屋子里靡靡白兰香早已撤去,现下鼻尖只闻得到明前龙井苦艾茶香,浅淡芬芳。

时光静谧,他似乎浅眠入梦,又仿佛陷入千头万绪的过往之中,微微拢着眉,不宁。

忽而他问:“你见过她吧,如何?”

“公子指的是…………”是故交好友,或是红颜知己?

“顾家的小少爷,顾南风,你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罢,说说她。”

她斟酌言语,万分小心地答道:“顾公子那样的家世,一生富贵荣华,自然是极好的。”

他有些恍然,低声喟叹,“你说的是,她自然是好的,不然怎会只言片语没有。倒宁愿她受了委屈,哭着闹着回来,如此………………”如此好过六年不相见,百千日夜,无所恋眷。她足够心狠,誓要同昨日断个干干净净,半点念想不留,她自要有她一番广阔天地,在宫里…………不,她怎能情愿锁在囚牢一般的宫殿中伴他左右?只得苦笑,听闻顾南风现下另结新欢,他却似被遗弃的妇人一般思前想后,踟蹰不定,谁教他仍念着她?活该心似火焚,通通自讨苦吃。

而七七,不,现下应是良辰姑娘不敢多问,闭紧了嘴巴陪着他一同静默,仿佛在此刻共同缅怀,缅怀过往纯净无暇的时光。

他说:“我只怕如今,她早已认不出我来,即便相认,亦是相顾无言,徒增烦恼。”

一路来,他心中惧怕,唯恐她疏离冷漠,再不复从前。

仿佛食一颗青梅,既酸且涩,回味是绵长清淡的甜。

这忐忑心绪,一声不过经历一次,他却将此献给所谓至交好友,说来可笑。

“长相思,难相见。且奏一曲长相思罢。”

“是。”

琴声淙淙似水流,长长,似思念无期无涯。

总有莽人来吵闹,曲未完,弦已断,良辰跪下请罪,他却似未闻,细细听外间声响,仿佛是——痴迷。

是她昨夜恩客,贺兰将军在门外叫嚣,“去把你们头牌姑娘叫出来,今儿要给我加小七儿开开荤,藏春楼看得过眼的也就七七了。”

良辰一怔,却瞧见贵人轻勾唇角,侧过脸望住紧闭的门,眯着眼轻笑,似一夜春花开遍,暖风微醺,一纵醉人桃花香,迷惘之际,魂魄已离了肉身,随那眉眼间浅薄笑意飞散去。

同他相比,她不过蒲柳之姿,凡间庸俗颜色,怎能敌他绰约风姿,似谪仙临世,天人之姿。

而他此刻,不过听见些许声响,便已满足如斯,那人,他心里的人,竟如此好么?

外头,老鸨儿慌慌张张谄媚地笑,一张老脸扑城墙厚的白粉,说话间簌簌下落,似下雪天风尘天,让人忍不住要掩鼻,“哎哟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大将军啊,这可对不住了,七七姑娘今日有贵客,不如试试红玉秋香,各个天姿国色,包您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老爷子不买账,半点面子不给,“你们藏春楼也就七七姑娘长得还行,其他都是丑八怪,特别是你,丑的天怒人怨,顶着这么一张脸就别总在老子跟前晃悠,看得人心烦。”

老鸨儿当真厉害,听他这样毒舌,仍旧掩嘴笑,就不知那墙皮厚的脂粉下面已扭曲成什么模样,“瞧您,说笑了,我这不也是为难嘛。您要不满意,这几日来了个嫩丫头,方过十岁,初夜还未来得及卖,大将军要不要试试?咱这就把姑娘叫上来。”

这可真是顶顶的老牛吃嫩草,顾南风在一旁听得有些臊,耳根子红起来。老爷子本不觉如何,但碍着外孙女在场,有几分顾忌,挥开那老鸨儿,“滚滚滚,别在这闲扯淡,老子今天是来点头牌姑娘,少给我些破烂货来搪塞。”随即提高了声音拉周沐下水,“你可知道我身后的是谁?那可是周沐周大人,你们七七姑娘从前的老相好,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喜新厌旧,倒真应了那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不是?”说话间已将周沐拖上前来,往那门里推,高喊着,“七七姑娘,老头子帮你把日思夜想的情郎哥哥送来啦,快快开门迎你相公,今夜换身红衣又做新娘子,多喜庆!”

良辰在屋内不知当笑或是当哭,若换做平日,她自然应对自如,娇笑一番,告个罪出门去,将人安抚了再进来伺候,左右逢源,谁人都不得罪,但今日,她却是不情愿,不愿再做妓*女姿态,眼见一朵白莲在前,便连自己都觉自身污秽不堪。

那人说:“今日我为你做一回主,将你许了人家可好?”他虽不过轻声问,但她只此言不容置疑,又何须质疑?去哪一家不比在藏春楼里卖春好?只不过一辈子洗不干净这罪名,仿佛黥首之刑,磨灭不了的痕迹,走到哪都要受人一番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骂下贱,天知道她若能选,宁愿削发为尼一生清苦,也好过成行尸走肉,任人践踏。

“奴家愿一生一世跟随公子,为奴为婢,绝无怨言。”她鼓足勇气,抵命相搏,谁知不过换来他一声轻慢的笑,“你这样的东西,要随了我去,也是不成的,还未踏进家门便要被那些个姑奶奶们扔出来,洗个十遍八遍的仍嫌脏,不让进。真是可怜。”

她便再也笑不出来,怔怔看着地面出神,那厢贺兰将军掀翻了肥硕的老鸨儿,一面说着,“老子就不信这太原府里还有我贺兰昭惹不起的人物。”一面已经一脚踹踹开了门,后头跟着顾家七少爷与周沐,通通都来看她的笑话。

那人却僵直着身体,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转过脸去,不再看他心心念念的人。

这一切从何处起,又要往何处才得寂灭。

他攥得死紧的手放在膝头,她进得门来,目光却落在别处,他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呼吸的频率,她所站位置,她一举手一投足,所有所有,细微的变化,却独独不敢面对。谁想到,他竟如此畏缩。

瞧见平日里耀武扬威的知府大人乌龟似的趴在地上发抖,众人心中皆是一沉,躺椅上俊秀少年依旧缄默不语,仿佛外界一切吵闹喧嚣都与他无关,他转过脸来,望住她,眸中华光流转,似琉璃镜面,映出她的仓皇与迷惘,他对她伸出手,轻声说:“来,过来,小七儿。”

他微笑着目睹她的惊异与恐惧,心中荆棘丛生,她竟在害怕,怕什么?怕他一怒之下治她的罪,或是她从来对他心怀畏惧,自始自终不曾真心相待?他已不敢再猜下去,众目睽睽,她却傻愣愣冒出一句,“小胖?你是小胖?”说完自己捂嘴,拧起眉毛往死里后悔。

而他终于放松些,人还是那样单纯美好的人,只是轮廓愈加细腻,整个人仿佛玉石一般被时光打磨,渐渐脱落出几分倾城殊色,叫人惊喜。

他勾勾手指,“过来。”

她便看了看周沐与贺兰昭,乖乖蹭过去。

他手指冰凉,紧紧握住她的,她觉得疼,不敢挣开,蹲下身子看他,开口却忘言。他日相逢何以相对,以沉默以眼泪?她脑中一片空白,纠结于小胖变成美少年的华丽转变,感叹大自然造物主的神奇。

从前小猪一样明快的小朋友,如今美丽了纤弱了,却也顺理成章地忧伤了,她难以消化。

人人以为他要说相逢离别诗句,谁知他抬眼看周沐,问:“你是谁?”

周沐心中将李慕的身份猜中大半,终是不敢确定,随侍已将大门紧闭,小屋里不过五六人,却是令人窒息的拥挤,“在下火器营周沐。”

“周沐么…………”他缓缓说着,仿佛将这姓名细细咀嚼,一双狭长凤眼却牢牢盯着顾南风,嘴角画一片凉薄的笑,“徐毅,拿下他,送太原府衙门治罪。”

作侍卫打扮的男人上前来押周沐,顾南风一愣,回头去看周沐,却被李慕捏着下颌生生掰回来,她唤一声“陛下”他依旧是笑,解释道:“朕的名字里不也是个慕字,他犯了朕的忌讳,你说,该当何罪?”

顾南风连忙磕头请罪,“陛下容禀,周大哥一介武夫,读书不多,非能断文识字,事出无心,还请陛下恕罪!”

“顾小七你知道吗?从前你对朕说得最多的是,求陛下降罪,因你明知朕不会怪罪于你,而今你依旧灵敏,你求朕饶过他,是不是早已经料到,朕不会手下留情呢?”他笑着,亲昵地捏了捏她鼻尖,声音却是冷的,“还不动手,等着朕来抓人么?”

徐毅应是,上前拿人,顾南风焦急难安,却不知是开口好,还是闭嘴更好。李慕捏着她的手紧了紧,见周沐一声不吭,只默默看着顾南风,给她一个安抚的笑。他便愈发忐忑,xiōng中仿佛一把火再烧,哔哔啵啵听得见火星四溅,“朕倒是听说过良辰姑娘与周爱卿的缠绵情事,不如今日撇开世俗,索性成就你二人一番美好姻缘,如何?”

良辰乖顺地低着头,悄声道:“奴家今日已改了名,往后都叫良辰。”

顾南风不敢再多言,她虽不知李慕今日抽了什么疯铁了心要整治周沐,但青春期里荷尔蒙分泌紊乱的少年谁说得清?她只知这已是他底线,不得退让,只好磕头,替倔强咬牙的周沐谢恩,回头闷声道:“周大哥快跪下谢恩吧,再不识好歹,小心掉了脑袋。”

形势逼人,周沐重重跪下,磕头谢恩,谁知老爷子来拍他肩膀,压低了声音说:“怕什么,你要真不愿意,回头等那小子走了,我就帮你拧死了那什么什么良辰,不就了了?榆木脑子!”

终于做成一回红娘月老的李慕小同志心满意足,大手一挥,闲杂人等通通都赶走。

沉默良久,她终于开口问:“陛下怎么来了?”

他松开手,撑着扶手想要站起来,“怎么?不欢迎?”

“怎么会?陛下亲临太原,微臣自然十二万分的高兴,只是为何不预先通报一声,也好让微臣仔细准备一番,不至于御前失礼,惊扰了陛下。”

他沉默地,努力地站直身体,闭了闭眼,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顾南风惊诧,想要上前相扶却意外地被他甩开,他迈出一步,似愚公移山艰难,仿佛步步走在刀山火海之上,踉跄不稳。

她看着他缓慢而沉痛地走向八仙桌,稳住身形,亲手为她沏一盏茶。

纤长的手上皮肤几近透明的白,浮着一条条错杂的淡青色经脉,李慕将温热的莲花白瓷茶盏递给她,“好好的哭什么?朕吓到你了?”

她接过茶盏,手不停抖,眼前模糊一片,只看得见他依稀轮廓,苍白如纸。

“你的腿…………小胖,你的腿怎么了?”



“你的腿…………小胖,你的腿怎么了?”

“唔——瘸了。”

他说瘸了,事不关己,云淡风轻,她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他没所谓的笑,如此艰涩。顾南风呆了呆,泪腺仿佛在泄洪,泪珠儿止不住地一个劲往外冒,苍天在上,这就是成长的代价,乾坤斗转,化茧成蝶,蝴蝶飞不过沧海…………呃,想得远了点。总之这就是灰姑娘的水晶鞋,小美人鱼必须在刀尖上起舞,一切美丽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虽然说李慕瘸了和李慕变美了并没有必然联系,但到了神经兮兮的顾南风这里,仍是需要用文艺腔来感叹一番。

瞬间又要抖擞精神,不断提醒自己,她是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的真汉子纯爷们,怎能突然间母性爆发,哭得泪眼朦胧,真是丢人。

曾经多阳光多二逼的一个娃啊,怎么就被万恶的皇宫折磨成了典型性虐恋男主角的样子。顾南风摸摸脸,湿乎乎的还有泪,纳闷自己难道长着一张渴望被虐的脸,或是眼神实在太yín*荡,抑或是美得天怒人怨,随便那个男人见了都想纳入怀中狠狠吻过去以火烛以皮鞭以铁链等等各种工具好好抚慰一番?

其实她这个人,小心眼爱记仇,实在无法做到如虐恋女主角一般心怀宽广,被虐完转头就忘。

哭完了开始笑,难道俺真的这么美丽,让青春期刚发育的小正太爱得不可自拔,哎呀呀,上天呀,你为何要赐我一张如此祸国殃民的脸,难道俺注定要做红颜祸水,遗臭万年吗?

李慕的眼中,顾南风的表情精彩绝伦。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李慕没等来预想的结果,本就恼火,哪还忍得了她这样自顾自沉醉,当即沉声道:“顾小七,你再给朕走神试试看!”

顾南风抹了抹脸,回复一脸悲切,安慰得十万分的欠收拾,“没事啊,陛下,您看您是皇帝,又生得俊俏,有一点点瑕疵更具缺陷美,很多女人就好这一口,真的,咱不怕找不到媳妇儿,以后肯定还有一大群漂亮姐姐光着脚撒丫子往你怀里狂奔!”

顾南风此人机警,早早觉察形势不对,装傻充愣扯开话题天下第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从来自知不是做言情女主的料,还是保持六根清净比较安全。倒是可怜了李慕,被她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咬着牙干瞪眼,暗想这人脸蛋越长越漂亮,说话也越发讨厌,前一刻温柔善良,等她缓过神来,已是滑得溜手,怎么也抓不住。

他决定仍是采取怀柔政策,突然间再次忧伤,沉郁的目光牢牢锁住她,眷恋中带一点点霸气,霸气中带一点点邪魅,邪魅中再带一点点恨意,总之就是十万分之完美,亏得他对镜子练得嘴角抽搐,要是还不把她弄得五迷三道,怎么对得起他邪魅本性,“顾小七,你这么些年,只言片语不给,你是不是从来不曾想念过我?”

顾南风发觉,但凡李慕开始你你我我地说话,就表示这人开始认真起来,从小就小家子气,爱折磨人,到现在也没改,脾气坏得可以,不过呢,中年妇女顾南风是不会同小朋友计较的,此人继续打哈哈,“皇上冤枉啊,微臣当年离开京城实乃逼不得已,而这六年来微臣无一刻不挂念着陛下,陛下吃的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有没有长高,是不是瘦了,夜里被子盖得好不好,伺候的宫人仔细么?有没有惦念微臣?唉…………置于信件,臣每日挥洒三千字,信如雪片般往京城去,就不知路上出了什么纰漏,陛下竟一封都未收到么?唉…………苍天不公,信使误我!”

“够了顾小七,你把朕当白痴吗?太原驿站朕已经查过一万遍,根本没有一张纸一句话从贺兰府里寄出!朕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居然还敢在这跟朕胡扯乱扯,你就不怕朕治你个欺君之罪秋后处斩么?”果然啊,永远都不要指望从顾小七那里得到正常人的反应,白白浪费了如此邪魅勾人的表情。

接下来小人顾南风的反应大家都料得到,又是呼啦一声跪下,三呼万岁,磕头认错,看得李慕头疼欲裂,简直想把这油盐不进的东西拎起来掐死了完事。他闭了闭眼,忍住心火上窜,灌了一大口茶,缓了半晌才低声说:“下雨了,朕腿疼。”

他声线如此柔软,分明是在撒娇要她心疼心软。但顾南风死拗,严格遵守她家女王陛下旨意,坚决同李慕划清界限,脑中不断重复着,“千万别心疼,千万别心软。”

李慕暗地里对顾南风的无动于衷咬牙切齿,但面上仍装出一副柔弱可怜的小模样,靠着她的肩,小声说:“连你也不要我了么?太皇太后说要换掉朕,你也是这么想的吧,皇帝有什么了不得,名不正言不顺,不听话了随时撤换,横竖藩王子弟多得是,谁怕谁?朕不过是傀儡罢了,如今更成了残废,谁还稀罕朕呢?”

“陛下…………陛下不要妄自菲薄…………”修炼不到家,实在是不忍心,顾女王请原谅她。

“朕说得都是事实,不然怎会如此落魄,你看,顾小七你连看都不敢看朕一眼。”

看就看!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被遗弃的小京巴,湿漉漉的眼珠里全然是她泛着云霞的脸庞,但这人够狠心,跟皇帝比瞪眼,“陛下…………您好像有点斗鸡眼了…………”

小皇帝耐心用尽,恼羞成怒,一把推开她,“顾小七你信不信,朕今天就摘了你的脑袋!”

顾南风的脸皮真是没的说,膝盖一弯,磕头求饶,不要脸的话开口就来,绝对顺溜。不过做事不能太过分,免得当真惹祸上身,“陛下息怒,微臣罪该万死,陛下的腿还疼得厉害?微臣这就把太原城里最好的大夫找来!”

李慕抬手往桌上一扫,杯碟碎了一地,“疼疼疼疼你个大头鬼!朕就是在贵妃椅上躺麻了!没那么容易瘸!滚你妈的顾小七,看见你朕就烦,烦死了,烦得想掐死你!”

顾女王很无辜,顾南风想退却,“那…………那微臣就不烦着陛下了?臣告退…………”她挪啊挪的就要往门边去。李慕心里急,猛地站起来,腿还麻得很,一不小心扑地,何止狼狈二字可以形容,偏偏还要怨妇似的捶地大喊,“顾南风你敢走,出了这个门朕就打瘸了你!”

她还是比较厚道地蹭回去扶起悲愤欲绝的李慕,好心摸摸他的头,充满关爱地说:“说谎可不是好孩子,小胖乖,下次不要了啊!”

李慕捏着她的手臂,恶狠狠道:“顾小七,你再这么说一句试试,朕绝对亲自结果了你!”

“我也是好心…………”她仍嘟囔,李慕除了干瞪眼,别无他法,好不容易撑着她站起来,长吁短叹,“朕就不该来找你!”

顾南风道:“皇上日理万机,确实不该在微臣这样的微不足道的人物身上浪费时间。”

李慕不语,直直盯着她,“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混球王八蛋!”

顾南风忙不迭点头,“是是是,陛下说的是。”

李慕抬头望天,久久不能言语,终于想起自己原来是九五至尊,参不透为何被顾南风这小贼吃得死死的,没半点反抗之力,酝酿酝酿激情,决心反击,“你不在乎朕没关系,朕倒是极其关注你,最近忽然听说堂堂顾家七公子原来好龙阳,成了小小营千总的娈童?顾小七,朕问你,有这么一回事没有?”

顾南风自然不认,笑说:“陛下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全然是无中生有,微臣与周大哥乃兄弟之情,无半点龌龊。”为了加强可信度,这人还厚颜无耻地对天起誓,“顾南风可向天发誓,若我有龙阳之好,就让雷公爷把我劈得外焦里嫩!”反正她是姑娘家,喜欢男人才正常。

李慕瞧着她那一脸得瑟样,压根不信她那什么狗屁誓言,坦言道:“顾小七,你既然喜欢男人,不如来喜欢朕,朕给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你想要做什么差事开口就是,二品一下官职朕当即送你,金银珠宝宅邸良田,但凡你喜欢的,朕统统奉上,这就同朕回宫去,免得在这总跟些不三不四的人勾搭不清。”

顾南风呆了一呆,脑子转不过来。

李慕高昂着他尊贵而骄傲的头颅,自上而下俯视她,看透她,吞食她,“如何?回答朕之前想想你的身家性命,或者你桀骜不屈,但莫要害得顾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为你陪葬!”

顾南风想的却是,果然不能随随便便指天发誓,话说完没过三秒,立刻外焦里嫩,还有层层酥皮随之缓缓剥落。原来李慕是百变天王,时而明媚忧伤,时而霸气邪魅,原以为是纤弱美丽的少年,谁知是霸道狠绝的**,可怜她猜中了开端却猜不中这结局,被雷无可避免。

只可惜顾南风是小白。

“皇上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回头慢慢说。贺兰家的厨子手艺不比御膳房差,咱们这就回府里休息可好?”

气氛很尴尬,李慕抿着嘴不说话,眼睛里冒火。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皇上,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生气呢,您说是吧?”

李慕不动,但房间里已然听得见磨牙声,咯吱咯吱仿佛要吃人。

“看来陛下不饿,那…………微臣还是忍着吧。”危机四伏,如何逃生?她埋头做乌龟,“要不?还继续?刚说到哪了?”

李慕忍无可忍不想再忍,惊天大吼,“你现在,立刻,马上,消失在朕眼前,你给朕滚滚滚滚滚!”

“好好好好好,臣这就滚,这就滚。”她一溜烟往外蹿,半道还是被李慕拉回来,唉,果然在宫里长大的孩子就是扭曲得很,怎么做都是错!最后还是面对面干瞪眼,她看着他,他看着她,最后她表演斗鸡眼,他泪洒心田。



沉浸在斗鸡眼游戏之中的某某某,丝毫没有意识到李慕正处于爆发的边缘,但更大的可能是顾南风这厮明知会惹恼李慕,但装傻充愣总比直面鲜血淋淋的现实更好,缩头乌龟通常处境艰难,做小白只需瞪大眼装无辜,再来十万个为什么,最最轻松。

李慕已经默数过无数个“忍无可忍”,叨念过无数个“无须再忍”,到最后永远虚而不发,似肾亏。

“朕都已经不计较你是个男人了,你还装什么白痴!你以为朕多稀罕你?不过是看你生得细白,恰巧宫里女人太多,朕瞧得厌烦,想换个口味罢了,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你?”

顾南风摇头,诚心建议,“原来如此,不然这样,藏春楼里其实也有漂亮小倌,不如微臣替陛下点一个来?”

李慕脖子上青筋暴现。

“要不…………我请客?”

“…………”

顾南风很自觉很体贴,无需李慕狮吼,已抬脚往外挪,“臣…………滚了?”

“顾南风——”李慕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在蹦出这天下第一可恶的名字,凶神恶煞简直想要生吞她。

小狗腿子听令,“微臣在,陛下尽管吩咐。”

“朕要你…………”他学春宫图,咬着她小耳垂,压低了嗓音撩拨。

她脖子上一阵痒,鸡皮疙瘩挨挨挤挤冒头,唯一的念头是,小胖发春了,快躲。“啊?陛下要微臣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不必皮薄害羞欲言又止,但凭皇上一句话,臣上刀山下火海,摘星射日,天涯海角,两肋插刀,血流成河再所不辞!草鞋刘说得好,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咱们俩谁跟谁?只要陛下一个眼神,顾南风立马咻咻咻往前冲!陛下,您听过那首传扬千古的义气歌吗?”

顾南风选用特别特别真诚,特别特别无辜的小眼神,深吸一口气,饱含深情地唱起了《食神》中颠倒众生的莫文蔚曾经唱过的,“情——和——义——值千金!刀山去地狱去!有何憾为知心!!牺牲有何憾!!!为娇娃甘心剖寸心!!!!血泪为情流!!!!一死岂有恨————呃,不好意思忘词了,要不然我从头再来一次,话说我特喜欢这首歌,歌词太有意境了,要慢慢欣赏,嘿!来了!情和义值千金————”

李慕的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齐备,随着低哑的女中音唱一句转一个颜色,彩虹般绚烂多姿。他的眼神从愤怒到暴虐再到挫败和无奈,最后变作灰暗的绝望,他已彻底对顾南风绝望。

而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够无聊,尴尬地鼓掌少许,为自己喝彩,“我看我还是告退比较好。”

李慕在思索,要不要做行动派,直接生米煮成熟饭,扒光了衣服霸王硬上弓,容不得她乱七八糟一通胡搞乱搞,但看着那张唱过情与义值千金的嘴,他无论如何吻不下去。难道就这么放她走?那也太便宜她,他哪还有半点帝王尊严?

左思右想,他终于寻到顾南风唯一弱点,这厮从小懒得像一团泥,从没完完整整上过一堂骑射课,想要霸王硬上弓也不是不可能。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到无花空折枝,说做就做!

李慕的思想活动如此复杂,她猜不中,仍在想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执着,情与义值千金都唱出来,还没有倒足胃口,难道真的要被虐?不要,不要,小菊花娇喘连连!

她神游太虚,他已当机立断,以威风凛凛少林擒拿手将她双腕反剪在身后,轻微的疼痛令她不得不集中精神,抬眼便目睹一张线条严肃的嘴一点点向她靠近,难道小胖当真如此重口味,男女不计,是个人就能春情荡漾,她从小在打击中成长,没胆量设想自己魅力无边,令李慕日思夜想。同皇帝谈情说爱,不是疯就是傻。一句话不对盘扔进冷宫,吃不饱穿不暖,还有女主自己种菜当瓜农,不如她为何放着好好的太远一霸不做,跑去无辜受虐?要坚守阵地!

那张霸气的脸越来越近,她一个劲往后躲,腰背已然弯成一道闷骚的弧,李慕也弯腰弯得满头汗,两人像是在练情侣瑜伽,嘿咻嘿咻满身大汗锻炼身体,身体极度扭曲的顾南风此时此刻脑中浮现出一句名人名言,“每次和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张爱玲《色戒》”此人因此得瑟,好歹她是文化人,总能在难以捕捉的瞬间体现自己文艺女青年的本质,啊,我真有文化!但接下来越来越紧张的形势将她拖回现实,当李慕与她的嘴唇相差不过零点零一毫米之时,她企图用猥琐的利刃捍卫自己的嘴唇,“陛下,您牙缝里有根葱。”

李慕掐着她手腕的力道紧了紧,深呼吸,缓缓说:“朕今天没吃葱。”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继续猜,“难道是昨天的?”

李慕至今仍没有赐她一死,真乃奇迹,“朕昨天也没吃葱!”

顾南风倒吸一口凉气,惊诧得结巴,“那那那那难道是前天的?”

再后来她已没有办法言语,因李慕在彻底被她逼疯之前,选择了**,滚烫多情的双唇哟,仿佛坦克一般狠狠碾过她,这亲吻没半点缠绵之意,完完全全是李慕的个人情绪发泄,在顾南风这小无赖面前,皇帝的颜面早就丢得精光,而此时此刻真是具有历史意义的压倒性胜利。

镜头一转,对准睁大了眼睛看房梁的顾南风,她觉得嘴唇有些疼,李慕不得要领,似小狗啃骨头似的在她嘴上咬来咬去,这万恶的吃人的旧社会!继而又想,李慕如此这般莫不是终于下定决心出柜?但她其实女扮男装,他喜欢男人,她也喜欢男人,他把她当男人喜欢,她其实又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在他眼中她是他中意的同□人,但她性向正常………………在这个耽美与言情交织,BL与BG齐飞的世界里,主角们渐渐失去自我…………

李慕终于放开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在她耳边低语,“好甜…………”

“真的吗?其实我刚吃了生大蒜,陛下啊,您是不是水土不服连带味觉混乱?要不然还是找个大夫瞧一瞧吧,讳疾忌医要不得………………”

自顾自面红心跳一番的忧郁派美少年心力交瘁,千言万语,只余一声叹息,“顾小七,朕回去就要娶张岁寒了…………”

虽然说被强吻过,但顾南风仍旧将自己摆到哥们儿的位置上,好兄弟,讲义气!她自然要好生安慰一番,“没事没事,陛下,关了灯什么女人都一样,忍忍就过去了。”

“唉…………若不是为了笼络荣王,朕实在不想…………”

顾南风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同情,“臣明白,男人么,总有逼不得已不得不做的苦衷,陛下无需逼得自己太紧,男人哭吧不是罪,想哭就到我怀里哭嘛!”

李慕突然间不再说话,而是紧紧盯住她,目光灼灼。

她不适应这样静默而尴尬的气氛,想问为什么又不敢,只得默默低下头去。

李慕正色道:“顾小七,朕方才那样对你,你都没感觉么?”

她踮起脚,努力揽住李慕的肩膀,豪气干云,“陛下以为臣那句‘情与义值千金’是随口唱的吗?这首歌表达了臣对陛下坚定不移的兄弟情!臣为陛下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又怎会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就生气发火?正所谓,好兄弟,讲义气!臣知道陛下要娶张郡主,心里必定苦不堪言,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向,但方才同臣试过之后,陛下是不是更加坚定自己这辈子只喜欢女人呢?臣通过与陛下口腔的短时间接触之后十万分地确信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有龙阳之好了!”

李慕的脸上yīn雨密布,眼见大雨滂沱,山洪暴发,下一刻顾南风终于接收史前大爆炸,“你妈了个逼的顾南风,装,你给朕往死里装!朕就不信朕还收拾不了你这么个小杂碎!”

“陛下不要说脏话嘛…………嗷嗷嗷,小胖你别激动,有话慢慢说,我的衣服不值钱的!”

“去你妈的狗臭屁,朕今天就要破了你的身子,看你还怎么跟朕装下去!”

“不不不,陛下,臣没有装逼,臣真的是个二逼,大大的二逼!”

被剥了外袍的顾南风誓死捍卫自己闲的发慌缝的田园风碎花小棉袄,以八仙桌为轴心,领着李慕做无限次圆周运动。

“跑!好你个顾小七,胆肥不少啊,敢明目张胆地跟朕对着干了是吧!再跑朕就打断你的腿!”

二十圈三十圈不知道多少圈过去,顾南风早已经头晕转向,体力不支,扒着桌角气喘吁吁,“陛下不要撕我的碎花小棉袄嘛…………”

李慕不屑道:“你那土了吧唧的东西谁稀罕?还不滚过来?”他是要透过现象看本质的。

而外头贴着门听壁角的老男人和中年男人听见碎花小棉袄五个字瞬时一个激灵,莫非…………难道…………里头正上演一组组马赛克?再不进去,恐怕碎花小棉袄都要阵亡前线。

老爷子神色一凛,对着空气指手划脚,“神马!!!八百里加急军报!!!速速呈上来!!!”又捅了捅周沐,“去搞张白纸来,最好加个信封。”

尔后大叫,“此消息可靠否?”顿一顿更大声,“千真万确?你可知谎报军情该当何罪?”他高举着白纸向□发生地飞奔,“八百里加急军报,请皇上恕老臣鲁莽,臣要进来了要进来了进来了!”

两边侍卫哪里是对手,一脚一个踹飞,老爷子大摇大摆推门进去,李慕与顾南风仍隔着八仙桌僵持不下,一个喊着,“有胆子你别跑!”另一个叫嚣,“有本事你别追!”似巷子口一对幼稚鬼。

顾南风一把将衣服抢回来,穿好。

李慕纳闷,“军报怎么送到妓*院里来?”

老爷子笑得奸诈,厚颜道:“末将孤家寡人,形单影只,寂寞的很,便在藏春楼安营扎寨,军情急报一贯是直接往这送。”

李慕挑眉,摆明了不信,但三朝元老边防大将的面子不得不给,只道:“奏报吧。”

老爷子展开那张白纸,面不红心不跳地胡诌,“蒙古骑兵经朔州南下不日将至太原,请陛下以天下苍生为念,即刻起驾回京!”

李慕冷笑,看着顾南风道:“朕自然要回去,但好歹也等明日做了周爱卿与良辰姑娘的主婚人再走,你说是不是?顾小七?”

“是是是,陛下说的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这样宁静如水的深秋之夜,皓月当空,树影婆娑,本是谈情说爱悄声低语的好时节,却在李慕提出明天要么敲锣打鼓办喜事,要么准备好棺材白布菜市口收尸,这样两个选择之后变得天地一片肃杀。

顾南风被口口声声叫嚣着为他们这点小儿女的破事儿Cāo碎了心的贺兰老爷子指派为知心姐姐,前去开导站在树影下床前明月光,低头思故乡的周沐。

周沐说:“顾小西,你难道要来劝我娶七七?”

顾南风道:“不然怎样?听你交代遗言,然后抓紧时间为你找一块风水宝地?”

他沉默,她亦无话可说,两人像是暗自斗气,他恨她好不挂心事不关己的模样,她呢?谁知道顾南风怎么想,回到千年前仿佛比都市生活更匆忙,人人都只关心自己,周沐要寻找他曾经的不可能,他表白,求爱,接吻,一气呵成,她未来得及思考他已开始庆幸时光倒流的奇迹,筹划光明幸福的未来,谁知她爱或不爱,肯或不肯。置于李慕,他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他要给的她自然不可以说不,不然不识好歹,性命堪忧,谁让他天生命好,你命贱。一切没得解释。

周沐低着头,目光落在台阶下早已老去的灰褐色苔藓上。春生秋落,从生到死,不过瞬息。他说:“顾小西,其实从始至终,你都没有喜欢过我吧。”

顾南风笑得凉薄,秋夜含霜,仿佛人也被染上一层浓厚的雾,看不清容颜,独在异乡为异客,到底大致是不快乐的,谁能嘻嘻哈哈疯疯癫癫过一辈子?

她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抱着膝盖,侧过脸望着周沐,“不是我自夸,老早猜到你会这么问,可是你想听到我说什么呢?是愧疚地低头,或是忙不迭否认,大声说我爱你?一句话能改变什么?难不成因此为爱私奔归隐山林?少开玩笑,谁有足够勇气为另一个人抛却所有?你有吗?对不起,我没有。管你开始有多爱,到了年限一样爱侣变仇人,多看一眼嫌烦。你老母和我亲爹给我上过人生最生动的教育课,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反观我也一样,明白说,全世界最靠不住的就是顾小西,此人自私自利刁钻狡猾,因彻头彻尾否定爱情,却又自卑得渴望所有人的爱,所以只知索取,吝啬付出。何必跟这样的冷血动物谈感情?”

周沐身形一滞,月光似水银泻地,为点滴往事蒙上一层凄然的光。他眼前迷雾重重,无以为继。缓缓开口道:“那天你为什么不干脆拒绝,让我别再白日发梦,徒增烦恼。”

顾南风道:“你知我多无耻,只想着来者不拒多多益善,多个人爱自己有什么不好?何必忙着拒绝?”

周沐道:“你今天对皇帝又是为何?不如干脆投怀送抱,顺水推舟,连夜赶回京城,说不定还可以争一争皇后位,母仪天下多风光,全天下都爱你。”

她成功把对她无限次容忍的周沐都惹火,开始尖酸刻薄地说话,漫漫辞海中翻出些长着利刺的文字来扎她,忘了介绍,顾南风的脸皮似铜墙铁壁,不入刀枪。“全天下最最惹不得的就是皇帝,嫁人已经够可怕,何况还是嫁给万人骑?我才不要,只可惜没真成了男人,要不也体验一下家中红旗不倒,屋外彩旗飘飘是什么滋味。风光吗?快活吗?男人心海底针,即便我智商二百五,仍是参不透。”

“所以你装傻?”

她摇摇头,故作深沉,“非也非也,我本就纯良,实乃天性所致。”

周沐鄙薄道:“你只当人人都是三岁小孩,任你红口白牙随便糊弄。你心底里比谁都明白,比谁都刻薄,冷眼看旁人弥足深陷,似跳梁小丑,洋相百出,全世界最坏最无情的就是你。”

“多谢夸奖,我会继续努力,保持天下第一坏的水准。”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周沐说翻脸就翻脸,由爱到恨,速度快得惊人,“总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顾小西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七七姑娘也很好,漂亮,温柔,人生经历丰富,婚后性*生活必定和谐得无与伦比,妙不可言,最重要她舍得爱人,好过我千万倍,再不济多娶几个,男人的福利不要干放着,慢慢来总有合心意的姑娘。”

“你呢?”他愤怒地抓住她,质问道,“你就打算这么轻轻松松地抽身离去,再轻轻松松地不断折磨我?顾小西你怎么能坏成这个样子?”

他的力道太大,她放弃挣扎,忍着痛,没心没肺地笑着,“你最好是恨我,然后让我滚远点,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咬牙,“顾小西你完完全全是个混蛋!”

她继续笑,笑得嘴角都在疼,“哈,我就是那偷心的恶贼!”

他终于拂袖而去,留她一人在清冷的月光下对着贺兰昭菊花似的皱纹哭笑不得。

老爷子徐徐踱步而来,“哟吼,就谈完啦,真没有美感,我还以为你俩要抱头痛哭难舍难分最后再热烈激吻干柴烈火…………”

“外公你正经一点,我现在难过得很,没力气说笑。”

“知道了知道了,看你那张要哭不哭的脸,真是作孽。刚才不是挺嚣张,把小沐沐说得那个心碎哟,那个碎成一片一片再碾成齑粉哟,要真心相爱就私奔呗,外公帮你搞定那喜欢男人的小白脸皇帝!咱西北大营里粗犷健硕的汉子多了去,总有一个能够满足他。”

顾南风无奈,捂住老爷子滔滔不绝的嘴,“小声点,让皇上听了还得了。您也真是的,我还真能因此拖累他一辈子,过几年一定反过来恨我,当年是让猪油蒙了心,为了个黄脸婆前程尽弃。何必呢?”

“好聚好散就好,你干嘛突然间尖酸刻薄,把人说得下不来台,往后肯定恨你一辈子!”老爷子以过来人的身份,无不确定地说。

顾南风叹息道:“今天出了这么个没道理的事,周沐被逼得无退路可选,总要找个出口发泄,不能恨皇帝恨苍天,又不愿承认失败,就只好恨我水性杨花琵琶别抱,男人么,不就是这么个德性。不是我伟大,是逼不得已。”

老爷子点头,“我家小七真是善良体贴宅心仁厚,周沐太老了没意思,到时候给你找个嫩苗儿早早收了,免得小皇帝又来捣乱,咱们西北大营里什么样的人物没有?到时候咱们弄个比武招亲,排着队随你挑!”

自家的姑娘还是只有自己个最心疼,周沐,哼哼,等着吧,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一整天心力交瘁,回房沾了床即刻睡死过去,漏夜雨疏风骤,他似鬼魅一般坐在床沿,婆娑树影将他宽广坚实的背影徐徐摇曳,漠然萧索。

她吓出一身冷汗,口齿不清,“周周周沐————”他该不会越想越愤怒,心中不平,干脆同归于尽?情杀这两个字说出来着实暧昧。

周沐说:“你别怕,我就是来看看你,怕以后在没有机会。”

顾南风霎时面色惨白,裹着被子躲到角落里去,“冤有头债有主,虽然我这人很混蛋,但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要是出什么意外了,那肯定不是我干的。再说我俩不是特别熟,你不用跟阎王爷请假来看我的………………我不好看…………”

“乱七八糟说什么呢你!”方才情深不寿的美好气氛刹那烟消云散,他伸手将她束起来的长发揉乱,“就这么想我死啊,我要死了肯定拉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混蛋垫背!”

她一个劲往后躲,“拜托,谁让你夜半三更不睡,跑我房里装神弄鬼的吓人!我还以为你想不开自己掐死自己,又舍不得我,想来上演一段人鬼情未了,啊,那主题曲怎么唱来着?oh, my love, my darling,I-ve hungered for your touch!hey,e on baby,小沐沐,touch me!touch me one more time!!”

周沐的脸一阵黑,一巴掌拍开她,“你话真多!”

顾南风不服气,反拍回去,“是你夜半无人私语时潜入我香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摆明了需要劝慰开导以及深入浅出的谈话,好歹我是你姐,当然要尽心尽力逗你开心啦。完完全全不识好歹啊你!”

他忍住想要吵架的冲动,顾小西这厮最大特点就是无论你跟她说什么,有多正经多严肃,她都能扯得无边无际,跑题跑得理直气壮。真是…………从来不讲道理。“说实话,顾小西,我刚才气得想一辈子不搭理你。”

小无赖的笑容一僵,瞬息已回复平常,但想开口,却是满嘴苦涩,不如沉默。

周沐说:“可是我突然想起以前,你发脾气把我骂走,却又趴在窗台,偷偷摸摸看我是不是真的走了。有一回还撞见你一边抹眼泪,一边骂,死周沐,让你走,出门就被撞卡车死!”

“啊————我小时候就这么恶毒!”

他笑着捏她气恼的脸蛋,“是啊,你从小到大坏得流水,我只怕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这么多年…………”

她故作惊诧,“难不成你真是喜欢被虐?话说,你这样真的很适合同小皇帝搞搞耽美,中年美大叔和忧郁美少年,外加配角无数,搞来搞去,搞搞搞,虐身虐心,十大酷刑什么什么的…………啊,别拧我耳朵…………”

“少在这尽给我胡说八道!”他索性捏着她的耳垂玩,惹她面红,似芙蓉开,一眼已心如擂鼓,要跳脱,“顾小西,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么…………”

她深呼吸,给自己些许勇气,“周沐,是你太好…………我知道这句话听起来特别特别Cāo蛋,但这绝对是大实话,以前你老母就明里暗里不知警告过多少次,叫我别不要脸勾搭你,顾小西连周沐一根手指头都配不上。你从小到大多优秀,我就只会拖后腿。你是天使我是恶魔,你是美玉我是垃圾。就这样,天知道我多烦你。骨子里自卑得很,就算是现在,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周沐道:“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做吧!”

“做…………做哪个?”

周大叔轻松压制她,xiōng贴xiōng,觉察一片柔软,月黑风高果然适宜偷香窃玉,这假男人终于卸去又长又讨厌的裹xiōng布,就不知裹了这么些年,里头是什么状况,溜达进去,好歹有一块白馒头,胜在手感,三两下浑身已火热难耐,去看她,仍旧平静得令人气恼。

顾南风仰躺在床上,手脚都被制住,反抗无能,“小沐沐大叔你想做什么?”

周沐揉着掌心一团酥软小物,呼吸浑浊,“做过了,他还能再来抢?”

“你这句话该是说,做过了,脏了,他还愿意要你?你可真够混蛋的你。”

周沐掀她的衣,细白的小腿露出来,松松搭在床沿,月光为衬,流一地情意绵绵。“是,那都是跟你学来的。”

顾南风望天,“可是人家皇帝要的是小菊花,你这是要来闯一闯小蜜*穴,不冲突的…………”

周沐吃了一惊,手上动作不停,三两下剥光她,“你…………主动要求暴菊?我…………我…………我勉为其难………………还是…………可以的…………”

“天哪,周沐你口味好重!”

顾南风觉得有些冷,缩进被子里,光裸的背脊贴着他强装温暖的xiōng膛,内心仿佛进了佛堂剃了度,吃过三十年斋菜,心似平湖无涟漪。

她与周沐,大约这一生不过亲人而已。

但是…………风在吼,周在叫,小菊花在咆哮,小菊花在咆哮!



小菊花最终失去展所长的机会,在如此疯狂的夜里,道惊雷闪过,哗啦啦大雨倾盆,切仿佛回到《雷雨》中,四凤姑娘得知身世后响着滂沱大雨狂奔的时刻,姨太太发现继子和四凤姑娘奸*情的时刻,主和继子终于决定跟着感觉走把衣服丢地的时刻,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充斥着抓奸与反抓奸的时刻终于要到来。

由于顾小西放任自流的态度,周沐忙活到最后都有些嫌烦,如不是内心努力加油打气,所谓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能吹牛,事也没什么不得,熟能生巧嘛。

而顾南风的态度是,反正迟早要做,辈子打定主意要与命运大神进行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来就来去便去,爱谁谁。便宜谁不好,不如便宜自己人,给周沐也没关系,再上辈子以处*之身被雷劈,辈子再过回纯洁无暇的童年,其实对事还挺好奇的,都欲*仙*欲死,让也欲*仙*欲死回吧。

都在忙活,谁也没发现房间里多出的第三人,像是日韩灵异片,情*色不减,气氛诡谲,再道惊雷落下,第三人面如死灰,周身怨气腾腾犹似鬼魅。如他所见,罗袜松松挂脚踝,肌肤是冰清玉润似浑金白玉,腿是纤细修长暧昧撩人。最可气是此时娇软无力地挂在人腰上,分明是无声迎合,如此***而又亟待破坏的美,他甚至想象藏在幔帐之下妖精似的笑,秀羸的身子因灼热的情*欲而微微泛着红…………他简直要成嗜血狂魔,路斩杀。

“们俩倒是风流快活…………”声音冷得似冬房檐下滴水的冰柱,又如地狱阎王般瘆人。

顾南风像滩烂泥横在床上,艺术的法是,好似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样毫无知觉地躺在松软被褥之间,眼泪无声下落。

其实哪有泪,被突然出现的阎罗王般的李慕惊吓,半晌未回过神来,周沐已被通风报信的左右侍卫强行押走,半情面不留,怕周沐凶多吉少,却又才想起来自己身上不过挂着件宽松睡袍,直线曲线弧线什么线都能看个清二楚,个不慎走光露,穿帮就在瞬间。

李慕寒着张脸走近来,挑开床帐,恶狠狠:“朕没料到,们对狗东西早已经勾搭成奸,他明日娶亲,今晚还要同他厮混,好个不要脸的东西。”

被骂得狗血淋头,没脸没皮惯的顾南风倒也没什么兴致装出脸被侮辱的悲愤与他理论,对于李慕的突然性闯入而表示由衷的赞美与感谢,“陛下您来得太是时候,事情是样的,周沐因为明日成亲,紧张焦虑得睡不着,所以呢…………”

“所以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房里来脱光衣服谈心?当朕跟样白痴是不是?顾小七还有没有丝毫的廉耻之心?”李慕打断,不耐道。

顾南风道:“廉耻个东西不太适合。不过周沐确有难言之隐,而且是人之间都不愿意的话题,不,赶着要成亲,他才肯,原来他那里有问题…………怕不能满足良辰姑娘。”

李慕闭闭眼,深呼吸,抑制住想要掐死的冲动,“所以就帮他看看?或者是主动请缨要帮他试试?”

顾南风伸出三个手指,指誓日,“不不不,不过是粗略地看眼,知道,他盛情邀约,个做朋友的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拒绝。可以保证,若顾南风对陛下有半句虚言,就罚上个惊雷…………烧断的小**!”

的誓言如此毒辣,话语又如此扯淡,李慕不禁开始怀疑人生,究竟是他见识太少,还是个世界太过离奇。

顾南风拢拢衣服,窃笑,俺本来就木有小**。

李慕的目光却落在松垮的领口间,那敞露的锁骨上道色泽艳丽的齿痕,顿时心火灼烧,怒不可遏,抬手就要去抓领口,谁知怒极伤肝,水准失衡,不小心撕开领口,露出里头大片莹白的肌肤与线条起伏的***。

他呆滞,慌乱,小皇帝与周沐不同,周沐同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隐去性别,但小皇帝是实实在在青春萌动的少年,在他面前露馅,简直想要尖叫,大喊流氓非礼,胡乱扯好身上已形同破布的白衫,脑子里高速运转,到底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或是两眼闭索性认栽?

顾南风决定死不悔改。

李慕被好兄弟突然间多出来的两团肉吓得魂不附体,结结巴巴好半才出个完整的句子,“怎么会…………怎么会有那个…………难不成…………是的?”上真爱开玩笑,来之前他好不容易服自己,真爱无敌,只要相爱就能克服万难长相厮守,喜欢人又如何,他不惧世人目光。但此时此刻,他脑中团浆糊,他以为他喜欢人,但实际上他喜欢的人是个人,那他到底是喜欢作为人的,还是身为人的?李慕乱,彻彻底底被顾南风折磨到偏头痛,谁来给他粒正丸。

几乎要高喊,神啊,救救吧。

“不!不是!”顾南风想也不想就否认,句话不过脑,实在不好圆回来。

而李慕指着那团娇柔之物,开始激动得骂脏话,“放屁,朕又不是傻子,能不知道那是什么?顾小七好得很,事实摆在眼前,居然还敢来糊弄朕!”

“没有…………”

“不认是吧,朕就让人去请舅妈们来,让们瞅瞅,究竟是是!”话间已抬脚要走,也不知怎就急得脑充血,不管不顾地扑到在地,以《还珠格格》第集里,紫薇拉住尔康的衣角吟诗的姿势狠狠抱住李慕的腿,肩膀下露大半,酥软的xiōngrǔ随着呼吸不断起伏,仿佛蹭着他的小腿肚,让小子汉阵心悸。

李慕气息不稳,却仍假装镇定,“是干什么?不嫌丢人,朕还怕被人撞见传出些莫名其妙的闲话。”

顾南风痛定思痛,苦苦挣扎之后,满怀悲切地:“陛下!虽然xiōng上长出两团肉,但下面也有小**!”

李慕目瞪口呆。

顾南风脸伤痛,“其实是人妖!”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下无敌。

已然下无敌的顾南风死抱着李慕的腿不肯撒手,胡搅蛮缠,“陛下!陛下不要歧视人妖,人妖也是人,人妖也是妈生的!”

李慕被“人妖”两个字震慑,久久回不过身来,第个念头是,太原太可怕,他要回京城,第二个念头是,那周沐刚才在床上干什么?老人太重口,人妖都不放过。

所以,他以为自己喜欢的是人,后来发现人变人,但实际上是个不不的死人妖!就是***命运!***爱弄人!

再来,呆滞片刻,皇帝的脑子清明。

李慕笑着扶起,小心翼翼地拢拢肩上的破布条,眼神近乎温柔,“那么,身为人妖的,方才在与周沐做什么呢?嗯?”

大话王顾南风想也不想便:“们在互相倾诉不能与外人道的苦楚。陛下,臣与周大哥都是可怜人,正所谓同是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惺惺相惜也是情理之中,并无他意。”

李慕捏着光裸的肩,指腹摩挲着,享受细腻柔滑的触感,仍是笑问:“所以,没做成?”

顾南风装纯,不知所以。

“好吧,直白地,周沐有没有上?够直白吗?”

尴尬地笑,肩膀往外躲躲,没挣开李慕的手,“没有,绝对没有。”

李慕道:“那就好。”突然间神色凛,命令道,“顾小七,去贴着墙站好,站直,不然立马拖出去杖责四十!”

顾南风不明所以,但李慕疾言厉色,确有几分畏惧,老老实实挂身褴褛贴着墙,昂首挺xiōng站军姿似的站着,而他目光所及,皆是满眼***,柔软纤薄的缎子掩不住细长的腿与丰腴的xiōng,三千青丝似瀑布泻而下,流转肩头。

他喉头紧,浑身紧绷得仿佛下刻就要裂开。

而顾南风亦紧张起来,怎么会随口冒出句自己其实是人妖,不是摆明邀他验明正身,懊恼得想撞墙,下好,简直自找苦吃。

气氛暧昧而焦灼,人和人妖相互对峙,人筹谋突袭,杀个片甲不留,人层层穿上伪装,静待防守反攻的时机。

李慕脸上带着温柔笑意,步步靠近,“死人妖…………”

顾南风道:“人妖就人妖,不要加个死嘛!死人妖也想做个堂堂正正顶立地的纯爷们!”话未完,李慕已然贴上来,紧紧压着的身子,指尖灵动,划过细软的腰肢,路往下,直到双双惊奇,双双瞠目结舌,他已然出离愤怒,“死人妖的小**呢?”

而顾南风作为被非礼的受害人,此情此景却早已失去尖叫的权利,而他抵在小腹的灼热之物太让人尴尬,咬牙,还要继续狡辩,死不认账,奈何。“陛下,它…………它缩进去…………”

他挨紧,逼迫,坚实的xiōng膛贴着双绵软,时有时无的挤压,未失魂,他已然意乱情迷。“什么叫缩进去?顾小七,好得很,继续编,朕听着呢!”他终于找到方法对付,那即是完全无视,任东拉西扯,他只自顾自亲吻纤长迷人的脖颈,其余种种,都任。

神经紧绷,呼吸却渐渐乱,仍要强撑,好歹大他轮,方才开始便已丢盔弃甲败涂地,起来多丢人。“因为它只有小拇指那么儿大,素来胆小害羞,今日见到陛下宏伟壮阔非常人所能敌,小**深感自卑,觉得没有面目见人,所以…………所以就害羞地缩进去…………”

前半部分李慕听着还是很受用的,到后来又开始鬼扯,谁信那里赋异禀,居然能伸缩自如。他坏笑,手指徐徐向下,忽而从亵裤里窜进去,揉弄在最紧要处,学那老鸨儿教的,轻轻分开来,温柔抚弄,寸寸都疼爱过,惹轻喘,声似莺啼,春潮流转,他终于有些言情主的派头,在此事上拿捏住,亦是成就。

腰间软,便要落地,他把捞起来,揉进怀里,咬着的耳垂问:“怎么?竟成条缝?是缩得太厉害,找不着?朕就再往里头寻寻。”

“陛下!”惊叫,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当真往里探去,灵活的手指在身体里翻搅,惹出浪涛层叠,铺盖地席卷而来,几乎将当即溺死。

他亦将装傻充愣学得精妙,惊惶而无辜,“怎么?朕只是想要帮找到命根子而已,得对,好兄弟,讲义气!那首歌怎么唱来着?情与义值千金…………朕合该为两肋插刀,没关系,不用谢。”面低声哼唱,面深入浅出,揉碎地轻吟。

他决心不放过,另只手往上,贴着腰肢揉弄,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几乎要烫伤。

欲哭无泪,推也推不动他,只得求饶,“陛下,是人妖,真真正正的死人妖,陛下不能对身为人妖的做种事,会被雷劈被火烧被张岁寒强*奸!”

李慕皱皱眉,对于最后个诅咒他还是有些惧怕的,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好景在前,教他如何忍得住,“没关系,顾小七,死人妖也有春。”

顾南风才意识到,再不采取行动,很可能被就地正法,急的直挠墙,“陛下,错,您大人有大量,就饶回吧,错,真的错!”

“噢?错?朕可没瞧出来哪里有错啊,死人妖。”

“…………不是死人妖…………”

李慕挑眉,下*身往前挺,仿佛要隔着衣料闯进去,令脚尖都绷紧,而他胜券在握,笑容比邪魅更邪魅,含着的唇,模模糊糊:“不是死人妖?那是什么?嗯?顾小七是什么?”

转过脸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仿佛蒙层薄雾,水光潋滟,脉脉含情,怎生不让人着迷。人却是傻的,已带哭腔,讨饶道:“陛下错,真的错,***就是个人,木有小**!”

“不,不是。”他总算停下来正眼看,却仍是否定。

顾南风着急,心里想的即刻脱口而出,“不是吧,怎么还不是!不是人不是人妖不是人,究竟是神马家伙!”

李慕口咬在锁骨上,留排整齐的齿痕,像是小朋友玩游戏,盖个章就是的,他舔舔唇,意犹未尽,“前缀错,是人,更是朕的人。”

随即警告,“身为朕的人便要谨守妇道,过去的事情就算,朕不爱计较些,往后要再敢给朕勾搭些不三不四的人,当心的小命!”

滚滚滚滚滚,毛都没长齐的死小子还敢来装霸道,如不是现下暂时失去战斗能力,定三两句话气死他,好汉不吃眼前亏,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回头咱们再算账,当下只好狗腿番,暂时,暂时,“陛下的是,能做陛下的人是臣,啊,不,是奴家的荣幸。”

李慕满意地捏捏绯红的脸颊,“知道就好,奴家奴家,自称倒是风情得很,尤其从嘴里出来,朕实在是…………硬得不行…………该如何是好,嗯?”他尾音拖得极长,吊起的心没来由颤,好心建议,“要不然,奴家给您找个丫头来?良辰姑娘好不好?近在眼前,上门服务,够便捷!”

李慕终于甩开,自顾自坐在床沿生闷气,他认为应当重新考虑将顾小七抓进宫里的想法,厮若真跟他,估计最后他肯定是被气得头脑心脏双双爆裂而亡。

顾南风趁此机会偷偷拉开衣柜,扯出几件外袍来胡乱套上,回头时李慕yīn气沉沉地紧贴着站定,似背后灵,无声无息,吓得险些扑倒在地。

但李慕脸痛苦,好似便秘,“不行,朕难受,顾小七得负责。”

“负责?负什么责?”

李慕面色不善,随口便吐出句句经典,警世名言,“的火,自然要来负责。”

被雷得浑身焦黑,视线往下,落在小帐篷上,“娘火晚上会尿床,从不乱火,真的!陛下您要相信!”

“信妈啊信!”

“陛下也信妈啊…………”

李慕懒得同鬼扯,径直抓的手按在身下,那紧绷的感觉霎时缓解许多,他不禁握住细软的手缓缓地有节奏地动起来,何谓柔若无骨,他今日总算体验番。

小处顾南风终于跳脚,惊声尖叫,“干什么!”把抽回手,在李慕身上乱抹。

他眉头深锁,亦是不耐,“能干什么?是人能不知道?伺候朕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他话终于将顾南风仅存的血性激发,在内心高喊着,燃烧吧小宇宙。把推开他,李慕未曾留心,个不慎被推得跌坐在地,而那人炸毛,龇牙咧嘴地咆哮,“还真以为老子没脾气是吧!都帮赵小姐还不干,请客得吧,请客!听见没有,老子有的是钱,就请去***!”

李慕愣愣,方才的气焰少去大半,低声道:“朕只要!”

果然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顾南风决定继续嚣张下去,“不要!还年轻着呢,是幼,多纯洁啊,才不跟干种龌龊事!李慕个***!”

李慕不服,跳起来吵,“朕是***,那和周沐脱光在床上是干什么?才yín*荡,顾小七最yín*荡!”

被得心虚,大手挥,先发制人,“别扯开话题,谁知道在宫里头有过多少个暖床丫头启蒙宫?回头还要跟张岁寒洞房花烛,谁能比风流比yín*荡?别争,底下皇帝最yín*荡,双玉臂千人枕,朱唇万人尝,的就是!”

李慕咬牙,闹上青筋暴现,“话听谁的?”

顾南风道:“还用得着听,脚趾头想想就知道。”

“好,好,好得很。”他怒极,开始爆粗口,“滚妈的蛋,顾小七,朕原本还想着趁未大婚………………算,多无益。”他原想着将第次交给,谁知是下第可恶的东西。

顾南风完全不知所谓地自顾自得意着,“怎么?不出话来,就知道,是个大***!”

“朕是***?”

顾南风头。

“好得很,朕今日就让见识见识究竟什么样才称得上***两个字!”

顾南风愣,李慕已经扑上来。只得哀号,顾夫人,外公,周沐,良辰,随便谁来救救吧。

作茧自缚。



混乱之中,别无他法,唯有两眼闭扯开嗓子大喊,“救命,外公救命,外公公公公公————”

下秒外公已大人已高喊着,“有刺客,救驾!”路解决左右随行侍卫,猛然间踹开门,满脸焦急,演技超群,对空气大喝声,“哪里来的贼子!看老夫来收拾!”随即再对空气打完全套降龙伏虎拳,顾南风看得入迷,躲在被子里鼓掌喝彩,“好好好!外公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唯有李慕似二愣子,当真挡在顾南风身前,唯恐真有刺客前来伤人。

最后节伸展运动,收——

贺兰老将军的卖艺表演终于结束,观众卖力鼓掌,观众顾因身无分文便将观众李的碎银子翻出来打发年逾古稀仍要满大街卖艺的老人家。

老爷子神色如常,分毫不乱,拱手行礼道:“陛下放心,刺客已被末将掌拍死,陛下可有受伤?”

李慕开始怀疑,世界最不正常的其实是他自己。

老爷子完全不需要任何回应,自顾自演个过瘾,“时候不早,还请皇上早早休息,以免再遇上刺客叨扰,彻夜不宁。”

李慕默默无言,转过背流下几行清泪。

老爷子惊觉自己忘台词,连忙补充,“朗朗乾坤,竟有贼子行刺,看身手极类蒙古人,只怕是敌军已知陛下驾临太原,请陛下以下苍生为念,速速回京,以策万全!若陛下意孤行,要留在前线督战,那末将便只有以死相谏!”语毕决然跪地,颇有粉身碎骨浑不怕之气势。

顾南风惊叹,影帝啊影帝。虽台词有些突兀,但影帝的个人魅力完全可以掩盖剧本的小小瑕疵。

而李慕则纠缠于到底是他俩有病还是有病的问题之中,不可自拔。

屋外整个贺兰将军府上上下下沆瀣气,Cāo起锅碗瓢盆乒呤哐啷过年似的热闹起来,个个高喊着,“抓刺客啦,救驾啦,抓刺客啦,抓住有热闹看哟!”

时间锣鼓喧灯火通明,将军府里处处透着股诡异的欢乐劲。

顾南风的舅舅舅妈外加无数有名分的没名分的小舅妈以强大的八卦精神以及强健的身躯突破侍卫们的层层阻挠,终于进入核心区域,眼见扇破败的门就在眼前,却在咫尺之间被老爷子隔空掌通通拍回来。憋得个个乌啦啦大呼无趣。

他家七舅舅锲而不舍,扒着门缝偷偷看上眼,回头兴奋异常,高喊着,“咱们家要出皇后啦!”家子人完全不觉得此话诡异,人人双眼放光,噼里啪啦放弃鞭炮,普同庆。

七舅母仿佛亲眼所见,即刻:“哎呀呀,就知道咱们家小七不寻常,平日里不话,谁知是闷声发大财,不小心勾搭…………啊,瞧张嘴,是吸引当今子,,是不是皇上微服出巡,他俩不小心看对眼,不小心把生米煮成熟饭,而正当奸*情发生的时候,公公突然冲进去棒打鸳鸯…………”

各位舅母道:“公公就爱坏人好事。”

“们都小声儿。”舅舅们对亲爹极其畏惧,但摆在眼前的热闹没看着,着实遗憾。

舅母们异口同声地吐槽,“热闹不给看热闹,还要拆散对好鸳鸯,啊不,鸯鸯!”

人人都苦恼,“公公什么的,果然最烦啊……”

“谁敢背地里老子坏话,都不想活不是?”老爷子再次横空出世,叉着腰站门口,睥睨家子三姑六婆碎嘴王。

识时务者为俊杰,个个嚣张气焰瞬间扑灭,捂着嘴摇头,“咱可什么都没。”

老爷子换双手叉腰为单手叉腰,扬起下颌,“哼哼,算们识相!不是最多只许冲到院子里,越界者斩吗?还敢往里冲,老兔崽子们不把们爹放在眼里是吧?任务完成还不给都滚回自己被窝里睡觉!”

公公太坏!舅妈们跺脚,泪奔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围观群众都散,终于轮到主角们秋后算账,老爷子进门就是,“陛下,您还在呢?末将护送回房可好?”

李慕不出声。

老爷子继续:“或是陛下归心似箭等不急想要立刻启程?那也好,回程的车马干粮早已准备好,只等陛下声令下,即刻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顾南风适才发觉,从进门起到现在,老爷子半笑容没有,已不似从前开玩笑时半推半就的乐呵,他是真生气,连皇帝都敢冒犯。

李慕样被半情面不留地人赶着走,面色yīn沉,却因理亏在先,不好发作,只转身坐在床沿,宣告似的强行把顾南风按进怀里,闷声:“婚礼朕不看,全交给将军去Cāo办,明日亮朕便启程回京。不再叨扰将军。”

老爷子铁青着脸,下连客套话也懒得,径直退到门口,“陛下,请。”

李慕临走前仍咬耳朵,yīn森森警告,“等着,顾小七,有倒霉的。”

顾南风没心没肺,胜利当前哪还想其他,笑嘻嘻摆手告别,“陛下慢走,有空常来玩。”

李慕道:“那是自然。”

顾南风甚是担心,“不然,还是给陛下找个姑娘陪您晚上?”

李慕冷笑,“好啊,尽管试试看。”

不怕死的顾南风当即道:“试试就试试。”

“多无益!”他被祖孙俩气得简直要吐血三升,再下去性命堪忧,还是早早撤退另觅他法。

老爷子在门口狠狠瞪眼,口型仿佛:“白痴。”

好吧,承认自己今足够傻,如果不是老超人及时赶到,只怕贞洁难保。明早周沐便要奉旨娶亲,方才被拖出去也不知是否健在,想着要不要疯把,明日效法赵敏抢亲,同新娘子大战三百回合,把周沐抢去孤岛,从此画眉对诗,做对神仙眷侣双宿双栖。但哪有人抢人的道理,到时再加个李慕,那该多混乱,最可怜是然受,丝毫翻身的机会都没有,抢回来反而被人压,出去多丢人,虽然传中抢来的东西最最好,就是不知抢来的人是不是也比从前好用。

梦里头李慕搔首弄姿大跳******钢管舞肚皮舞,总之什么风骚跳什么,小眼神实在太勾人,猥琐顾小七奸笑着个猛扑,扑倒xiōng膛半露的舞李慕,坐在他腰上就开始手脚并用地扒衣服,李慕喊着“不要不要,王饶命。”便似打通鸡血,愈发激奋,哈喇子流满地,“嘿嘿——老娘今就然尝尝欲*仙*欲*死的滋味儿!”完拉开他裤腰带往空抛,搓手笑,“宝贝儿,来啦,eon,baby!是技术帝王!”

“什么?再遍。”小受风骚而隐忍的脸突然间变得严肃认真,让嫖*客顾南风很生气,花钱出来玩,当然想干嘛干嘛,想什么什么,谁管?还敢不给好脸色,看会怎么折腾死朵小菊花。

“要让欲*仙*欲*死呢,小美人!”

那人却冷笑,“朕倒要看看,死人妖要用什么东西让朕欲*仙*欲*死!”

猛然惊醒,李慕讨债鬼样的脸横在眼前,将吓得个激灵,想往后退却发现已经到底,背后贴着面不断晃动的墙,而李慕的脸也在有节奏地左摇右晃。

渐渐发觉,已不是那个,地也不是那个地,正置身于辆行进中的马车内。而比包青脸更黑的李慕在对面,不,在下面。如春梦中样,此人已骑马姿势横坐在他腰上,可怜李慕衣裳被扯得惨不忍睹,腰带还攥在手里,裤子都敞开,露出结实平滑的小腹,咦,此人居然有腹肌,啧啧,摸摸,过把瘾…………

爪子才伸出去就被李慕把抓住,离目的地不过寸,看得见摸不着,教人心痒难耐,李慕却仿佛饮过酒,声音沙哑,“确定要摸吗?死人妖。”

适才知道怕,边缩手边讪笑道:“死人妖不敢,死人妖错。”

李慕却死不松手,紧紧攥住,令疼,“跟朕回宫。”

“不…………”

“不然就把扔在,荒山野林的,自己个走回太原城吧。”话间就要掀开帘子将扔出去,未回过神来,人已经打个滚子重重落在泥地上,原来大雨正滂沱,衣衫薄,瞬间被淋个通透,李慕的脸隐藏在重重雨雾之后,冷声问:“到底走不走?”

呆滞,他已耐性全无,关山马车门,绝尘而去。

而站在原地,雨滴疯狂,周身冷得发痛。

可真是春梦无痕,转眼间郎君已隔着千万重,不见,不见。

难道真的二二徒步走回城里?下黎明前的黑暗真能冻死人,也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都体验过回。

穿

冒雨做次徒步旅行,或是惨兮兮原地待命,等他突然间良心发现救于水火?雨下的壮烈,秋风凛冽,不禁抱紧自己,缩成团,却仍是抵挡不住森森寒气。罢罢,多行不义必自毙,惹他无数次,总有两回惹毛他,谁叫他是皇帝,只当自讨苦吃,迈开步子步踉跄地往回走,迷迷糊糊也想,装什么装,就么跟他回宫去,做个贵人昭仪有什么不好呢,人人都盼有朝日栖高枝,人得道鸡犬升,若是运气好,再往上爬,到皇妃皇贵妃,那荣华富贵更似百年遇洪水猛兽,滔扑来,谁不晕头转向敲锣打鼓疯狂庆祝。于,于顾家,甚至于贺兰家有百利而无害,但外公和母亲通通旗帜鲜明地反对,倒是突然间伤感起来,次开始命太好,到处遇贵人,生福泽似乎早早定下,但回头看,时间却也觉得莫名害怕,仿佛命运的玩笑在远端招手,谁也躲不过。

场滂沱大雨倒是令镇日大脑放空的顾南风伤感起来,酝酿片刻,xiōng中积郁,欲对长啸,腹稿都已经打好,定出口成章,文采风流,谁知抬头,喊句:“苍啊————咳咳咳——”即刻被苍灌喉咙雨水,弯着腰,肺都要咳出来。

事事都爱凑堆,不然哪有热闹看。外公大人正酣睡,周沐已被牢牢看管,有谁来披荆斩棘写童话?身后车轱辘声越来越大,寸寸碾过来,黑衣禁卫缄默如,肃穆似尊尊修罗王,马蹄噔噔,溅地水花。被李慕抓出来时仍在被窝里翻滚,身上不过挂件睡袍,此时早已被雨淋个透心凉,柔软的衣料紧紧贴在身上,纤毫毕现,那腰肢楚楚,不盈握,李慕挑开车帘,便遇见咳得通红的脸,他自然不会认为是吟诗时不小心呛水,风华绝代无人不爱的李慕同学坚信顾南风因为被抛弃而自暴自弃对雨狂哭,瞧瞧那小脸蛋,哭得泪水纵横,恰是见犹怜,他心疼,伸手相扶,谁知丝毫不在乎,抹脸,手上的泥水统统糊到脸上,脏兮兮越发可怜,面上仍是笑嘻嘻没脸没皮,“哟,才分手呢,怎么转眼又遇到皇上,人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臣前世往把脖子扭断才能与陛下如此有缘呀。”

在雨中瑟缩,双手环xiōng,继续胡八道,却任他伸出的手在雨中落空,面上虽笑,心中却不是半脾气没有,任谁被半夜抓出来扔在大雨倾盆荒无人烟的驿道上都要被气得发疯,还能和和气气同他话,已经很给皇帝面子,不然换别人,早已经暴力反抗。

李慕完全不识相,皱眉,怒气冲冲,发号施令,“上来。”

顾南风拢拢湿漉漉的头发,意图敷衍,“今气么好,晴空万里无云…………”云字尾音还在口中,老爷极其不给面子的闪道惊雷,轰隆隆像是嘲笑,但伟大的万能的老爷显然没有料到顾南风的脸皮能厚到如此程度,睁眼瞎话是强项,停都不停下,任他打雷劈,自顾自自己的,“呃……湛蓝的空飘着朵朵白云,如此怡人的风景,错过岂不可惜?决定好好欣赏番,散散步回家,有益身心健康。”

李慕扬眉,显然不赞同,时烦心,懒得同胡扯,陡然间觉得人怎么就么让人烦,恨不得脚踹翻。甚至开始怀疑,之前他到底有多稀罕,到底他不过十几岁,能知道情情爱爱究竟如何?大抵不过是对年少时光的怀念,以及全下唯独顾南风避他如洪水猛兽,令他无法释怀罢。他爱?能多爱?连自己都不清楚。

但顾南风认定他不过游戏,他心知肚明,咽不下口气,以为是谁?

回要让受教训,他的耐性有限,容忍有限。

而顾南风想的却是早早摆脱他,尊瘟神,出现便令头疼脑热家宅不宁。于是甩甩手,顶着疾风骤雨踏上归家路。李慕亦恼怒非常,留句,“喜欢走就走个够。”拂袖而去。

边哪有鱼肚白,都是层压层的yīn云,滚滚雷闪,闷得人透不过气来,哼着《义勇军进行曲》往回走,知道东南西北分不清,还好至今未遇到岔路口,不然要扔铜板决胜负,可怜身上分钱没有,遇到抢匪可怎么办。

李慕厮心眼太坏,诅咒他肾亏阳*痿勃*起障碍。

才走五百米,鞋就被冲掉只,雨势有增无减,眼前的切都被雨掩盖成模糊的团,落魄至此,应时应景地唱起济公歌,头脑发热,坚持走完两三里路,太原城依旧遥遥无期。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倒下,不过此人安心,般来穿越摔跤总有主配及时接应,无例外地避免头破血流的惨剧,但事轮到便失准头,滑跤不算,还脑袋磕在石头上,看着眼前血流成河,还没来得及哭就晕倒在泥地里,人事不知。

醒来时在不知名客栈,床板硬得让人骨头疼。张俊俏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细看看,眼底片青色的痕,十分憔悴,但眼望去仍是惊艳,好个堪比潘安宋玉的俊俏儿郎。

“感觉如何?头还疼吗?”又回头吩咐人请大夫来,紧紧握的手,“都是朕的错,朕当时实在气糊涂,只想着等等不管是不是还嘴硬,朕都忍着,横竖依就是,谁知回头就见晕倒,血流地,吓得朕心都要跳出来,万幸终于醒,睡夜,怎么样?饿不饿?早早让人预备好饭食,就等起来吃。”

人真不是般的啰嗦,情形看着像是附身到某情感经历颇为复杂的小姐身上,看主角张妖孽的脸就知道是虐恋情深,两个人纠结来纠结去,巨没劲。

苍啊,只想低调地生活,为何要赐张如此颠倒众生倾国倾城的容颜?,可不想做红颜祸水。

见不话,那人却是急,“还在生朕的气么?无妨,等身体好,想怎么打骂都行,现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晚些时候咱们再上路。”

看着他,仿佛在看陌生人般,茫然而小心翼翼,思虑许久,才问:“是哪里?又是谁?”

李慕陡然间放大的瞳孔显露他的惊惶,怎么也没料到竟会如此,是不认他,或是真的脑子摔坏进水被雷劈傻?

“不记得朕?”

呆滞,眼神空洞无光,“是谁?记不起来,又是谁?请告诉,是谁?”

李慕愣,表情似活见鬼。

大夫来仔细诊治过,结论是风寒入体外加摔坏脑子,时间失去记忆,也许明就能想起来,也许辈子都别想恢复,话听得李慕要把那老大夫拖出去就地正法,吓得六十岁的白胡子老头跑得比博尔特快,溜烟已不见人影。留下李慕安慰道:“放心,等回京城,朕定召集下最好的大夫给诊治,相信朕,很快就会好起来。”

而顾南风仿佛彻头彻尾地变个人,泪眼朦胧地望住他,“老爷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将所有记忆都剥夺,连影像都不留,怎么可以样,老怎么可以样对,甚至忘记的爱人,他若知道已记不起他的姓名样貌,他的心会好痛好痛,的心也好痛好痛。”

李慕抱紧,心里却在犯嘀咕,爱人,什么爱人?周沐现在已是别人的丈夫,鬼还记得,心痛个屁。失忆更好,早早忘前尘往事,老老实实跟着老子,严禁朝三暮四水性杨花。

顾南风在他怀里却不安分,哭哭啼啼,“不要,请不要对个失去记忆的人提供如此温暖的怀抱,会害怕,会难过,的心会惊惧犹疑,请不要样对………………”

李慕头雾水。

拭泪,低声问,“公子,还没有告诉,究竟是谁呢?”

李慕想想:“姓顾,名南风。是相公。”

顾南风的嘴角抽搐,好半才恢复正常,“相公?,就是相公吗?真的是相公吗?”

李慕头,再头。

顾南风却突然间开始疯狂地捶打自己的脑袋,“不,怎么能样,怎么能够轻易就将曾经最爱的人忘却,怎么能样对待那些曾经美丽而纯洁的感情,难道是老爷对太过相爱的惩罚?还是老爷羡慕如诗词般美丽的爱情?,不!不要,不要如此残忍地忘记!”

李慕抓住的手,却抵挡不住雨般的拳头通通落在他身上,“小七儿,不要胡思乱想,兴许明就把切都想起来。”估计想起来就要抽死他。

但顾南风完全将他忽视,“苍啊,为什么要让遗忘相公?为什么要让失去从前的美好?为什么要让次又次地伤相公的心?为什么要夺走们的幸福?为什么要将美梦摔得支离破碎?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李慕脑子里像回声般不断回响着无数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余音缭绕,久久不绝。

而突然擦擦眼泪鼻涕,抬头看他,“对,忘问,相公姓啥?”

“个…………先休息,其他以后再。”李慕落荒而逃。

最后,被呼喊无数遍的老爷表示自己很无辜。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雨直下,可是情意绵绵。

李慕道:“好诗好诗。”

顾南风扑过来,“相公的是,yín手好湿不难,难的是yín辈子好湿。”

李慕道:“诚然如此,诚然如此。”

以上情形,吟诗作对附庸风雅,心碎心伤的主角穿着暖融融的小棉袄,在行行进的马车上挑开帘子对雨吟诗,凉风带着雨嗖嗖往马车里灌,冷得李慕抱着炭盆蜷缩在角落,还要时不时赞美,肯定,不然就是变心,移情别恋不再深深地深深地爱着。

路上他被摔坏脑子的顾南风折磨得如同怀孕,每反胃三百次,眼看衣带渐宽,面黄肌瘦,还要时不时变着法子折腾他,不把人逼疯不罢休,回又靠近,想不通哪来样多的眼泪,转眼已经泪流满面,羞答答望住他,手指窗外,嗲声嗲气地:“相公,看那悬崖上迎风绽放的花朵,是不是仿佛眼中的般,那么纯洁,那么美好,那么令人心生怜爱?”

李慕却是想,哪,不会要去摘吧。

谁知下句就是,“相公,瞧,多难得才遇上与相配的花,相公是不是能够亲自摘下来,为戴上呢?”

此时仍穿装,头发只用根带子束起来,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却还要搔首弄姿故作骄矜,真叫人头皮发麻,鸡皮疙瘩地。

而李慕简直要去撞墙,皇后土,他只想死之。

那悬崖高得惊人,按徐毅都攀不上去,更何况是他,去摘花那是完完全全找死。顾南风疯与不疯都样心狠,横竖要把他往死里整。“…………实在太高…………”

“相公!”似饿虎扑食,猛地往前冲,牢牢抓住他的手,眼神凶狠异常,将他吓得个激灵,忍不住往后退,而已入戏,不不不猛摇头,“,不!相公!从前是那么那么地爱,那么那么地珍惜,们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再从人生哲学谈到诗词歌赋,噢,可是现如今却连朵路旁的野花都不愿意为摘下,是时光改变们,还是们改变时光!的心好痛好痛!老,为什么要对如此残忍,难道仅仅因为摔坏脑壳就要将切统统改变?,不,不,不,不要不要不要要要要要……………………”

“好吧,就停车给摘………………”

“真的吗?相公,是在太爱,去吧快去吧,已经感受到的爱,让们的爱情地久长!”

再后来李慕身泥泞落汤鸡样爬回来,正坐在客栈字号房享用美味佳肴清粥小菜,见他回来时手里还万分小心地呵护着那朵绯红六瓣花,脸上两道划伤,孩子老实得近乎傻气,当真为神神癫癫句话赴汤蹈火,果真是………………有义气!

那花到手上,确确实实,顾南风终于承认,张老脸有些许害羞,星面红,束花似烙铁烫手,急得想将它扔出十万八千里,迫于舆论压力,万般无奈之下夹进本《沧州异闻录》,当做馆藏珍品。

李慕自然不愿意白白吃亏受折磨,总想着要找回些福利来享用。正好趁着夫妻名义同顾南风挤张床,夜半无人亲亲抱抱,为所欲为自不在话下。

但不到最后刻,永远不知谁输谁赢。

是夜,软玉温香抱满怀,他压着,口口声声心肝宝贝地叫着,按住啃个过瘾,不料异常乖顺,不言不语地依着他,令他觉得自己瞬间高大起来,是个真真正正的爷们。睡得香甜,忽然将他摇醒,神叨叨:“听,有人在同话。”

他惊,以为撞邪,谁知比见鬼更可怕,神情诡秘地演绎,“是他,是他在呼唤,他对喊着,老有眼,让还能看到!吟霜,为珍重!为珍重!听到吗?要为珍重呀!”

李慕茫然。

自己个接下去,“不,皓帧!是皓帧!份心,片情,知、地知、知、知,鬼神万物都是们的证人……生也好,死也好;今生也好,来生也好,都是的!永远永远都是的……”

李慕挠头。

半夜三更,演出继续,“皓帧,们生相从,死相随!午时钟响,魂魄和相会!上人间,必然相聚!”完个猛子扎进李慕怀里,“相公,终于想起来,前世已相爱相恋,情定三生,就是皓帧,就是吟霜。皓帧,怎么忍心看着身首异处,生也生,亡也亡!既然今生再相遇,就让们对狗,不,让们们对有情人光明正大地苟*合吧!”

话间已将李慕扑倒,狂野地撕扯起他的内衫,李慕已然石化,死猪肉块任宰割,半晌才回过神来,以为鬼附身,仓惶逃出去令人连夜去寻道士来,再进屋却睡得正香,仿佛前刻惊悚的咆哮不过是他的幻觉,他后半夜冥思苦想,决心再也不跟个脑子有毛病的顾南风睡处。

往后几日,摔坏脑子间歇性发疯的顾南风倒也安生得很,大多数时候沉默,在车里闭目养神,实际上是终于折磨得够本,两厢扯平,直接无视李慕。

到京城,将近顾家门口,李慕忽而开口道:“先跟朕回宫让太医瞧瞧脑子。”

演戏演得腻歪,懒得再装,翻个白眼,态度极其恶劣,“看什么看,脑子好得很。绝不会忘是谁在雷电交加的夜里把扔出马车。放心放心。”

李慕惊,“都想起来?”

顾南风道:“时时刻刻把仇恨记在心间。”

李慕面色沉,“所以,前几日都是在骗朕?”

顾南风头,好不要脸,“是啊,逗玩,怎么地?拖出去斩斩斩斩斩?皇帝最擅长不就是杀人,腰斩,炮烙,凌迟处死,五马分尸,怎么泄恨怎么来,声令下谁敢不从?顾南风命贱,自然随想丢就丢,想轻薄就轻薄,哪不小心惹得烦,直接拖出去顿乱斩,还可以倒挂着当生猪肉卖。”

李慕咬着唇,低头不语。便愈发得瑟,噼里啪啦通乱,“按儿家的名节多么重要,被碰过的地方都该直接砍,以示贞洁,看倒不如直接把抓去浸猪笼,省得麻烦。”

“………………”

“嘛,是皇帝,想什么还敢拦着不成?”

“个死人妖怎么也开始大谈贞洁,贞洁那是人的东西,不不的死人妖,矜持个什么劲呢?”

顾南风被反将军,伤亡惨重,但斗志高昂,即刻回驳道:“不还是死人妖的相公吗?敢问相公大人,您是什么性别?是是是人妖?”

李慕却笑得猥琐至极,欺近悄声:“就不知道吧,人只在乎用得舒服不舒服,管其实是是是前是后。”

到底是孩子,下被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巴掌拍过去,“臭流氓!”

李慕继续无赖道:“就更不解其中奥妙,儿家最爱臭流氓,特别是像朕样俊朗非凡执掌下的臭流氓,巴不得朕对们上下其手好好调戏个过瘾。”还要扮邪魅,挑眉呼哧呼哧在耳边吹气,“亲爱,其实心底里也是十分欢喜的,不是么?人,皆是样的心性。”

谁知道直接拿脑袋撞他,哐啷声响,撞得他脑子里尽是嗡嗡回声,还要被骂,“做的春秋大梦去吧!小流氓!”

李慕捂着头,委委屈屈地望着,“顾小七,承认自己是的就那么难么?”

顾南风道:“难,确实是难。扮装事要是抖落出去,不必想,满门抄斩算客气,不小心诛九族,三千里外的亲戚还要连带着受苦,不如咬死不松口,他日事发,个人上吊跳海引火**,最重要尸骨无存,让人查都没办法查。个人死总好过连累全家,就此谢过陛下,来生再会吧。”

“满嘴胡言,哪有里的那样严重?无论如何,朕不会计较。”实话,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治的罪。

顾南风却道:“事可大可小不是?陛下不计较不代表旁人也能睁只眼闭只眼,大发慈悲放过顾家。还是老老实实回宫成亲、亲征、创万世基业。呢,就安安生生躲在太原府里称王称霸,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今后如何。”

李慕道:“以后?什么以后?打算又回的太原城找的周大哥?管他娶妻生子都不在乎?真不要脸!”

大怒,掌拍在小桌上,手掌痛到麻木,面上仍要装出副疾言厉色模样,喝道:“才不要脸,全家…………全家就个不要脸!”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幸好及时打住,不然连整个皇族都骂进去,那可是吵架灭族的大罪,所以与皇帝相处就是麻烦,他可以随便问候妈全家,能随便问候皇帝的爹妈爷爷奶奶吗?连他妹都不敢碰。憋死个人。

“谁跟胡扯!”

“怎么觉得就特别特别地往死里愿意跟胡扯呢?每次不都是开的头。”

“闭嘴!”

“偏不!啦啦啦啦啦——”顾南风足够幼稚,居然伸手头翻白眼做鬼脸,浑身抖啊抖的让人看想狠狠抽顿。

显然李慕已经忍无可忍直接按住顿猛啃,此番人终于老实乖顺,全无缚鸡之力地任他逞兽*欲,为所欲为,谁叫懒骨头终日不锻炼,紧要关头逃命都跑不快。

谁知时间匆匆过,他仍不离开,似饿极,路逡巡,搅得心都是乱,头昏脑胀,仿佛又淋过场大雨,发高热,眩晕。

不曾想,是顾家门口,顾夫人的地盘,侍卫们也抵挡不住顾夫人的彪悍,突然间车内大亮,是顾夫人掀帘子闪亮登场,上来就给顾南风耳刮子,清脆响亮,“混账东西!尽给顾家丢人!”

顾南风被打得蒙,摸着脸看看母亲又看看李慕,时无言。

抓奸抓双,有谁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老爷动作快,早已不知闪去哪里避难,大厅里不过三个人,李慕和顾夫人居于正位,顾南风罪大恶极,哪有坐下的份,可怜被迫跪在厅中,等待批斗。

批斗大会开始,顾夫人致开幕辞,却又讳莫如深,仅仅哼哼两声以示警惕,顾南风从小在母亲yín*威下长大,狗腿得敏锐且迅猛,当即磕头认错深刻反省,“娘,错,真的错,错得离谱错得人神共愤地难容,娘亲菩萨心肠就饶回吧。”

厢磕头认错自认倒霉,李慕却高坐观戏,只想到顾小七辈子也就在顾夫人面前般窝囊,百年难得遇的好光景,怎能错过?他自然要尽情欣赏番,务必掩住幸灾乐祸的笑,不然顾小七秋后算账有他好受。

顾夫人回半面子不给,拍案厉喝道:“给闭嘴,不许插科打诨胡八道,东拉西扯企图分散注意蒙混过关!”

李慕在旁听着,简直要拍手称快,顾夫人就是顾小七混世魔王的绝对克星,以后可得好好巴结巴结,有顾夫人害怕制服不顾小七?顾夫人出马分分钟搞定。看看,那下第坏的小东西现下不是服服帖帖垂头丧气,句话不出来,戏码可算是惩奸除恶,大快人心。

顾夫人道:“顾南风就是个事儿妈,祸头子!在京城的时候镇日里胡作非为惹是生非,把扔到太原还不肯安生!个不知廉耻的,晓得外头都传成什么样?有多难听多恶毒?让爹在朝堂上如何立足?现下太皇太后要拿问罪也好,要杀要剐随意,免得今后惹出更大的事情来连累们大家子跟着受罪!”

顾南风听得头雾水,方才顾夫人那巴掌真够劲道,现在脸上还火辣辣地疼,半边脸估计已经肿起来,滑稽好似猪头妹。“娘!错,真的错,错大发,可是…………那个…………娘,您能不能劳烦您再辛苦回,指指,让知道究竟错在哪里呢?”

顾夫人嫌弃地望眼,叹息道:“小时候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越大越白痴,咱们家吃的锅饭,睡的间屋,怎么学识见地就成差地别呢?到底是不是的孩子?还是半夜被虫蛀脑子,里头全空?”

李慕隔岸观火,却是想,感情顾小七张长满毒牙的嘴都是顾夫人遗传,可惜代不如代强,战斗力退化,及不上顾夫人半功力。

阿弥陀佛,幸亏如此,不然以后哪还有他的活路。

顾南风老老实实头,“是是是,母亲的是。是连累家里人又让母亲劳累,简直罪该万死万死万万死。”

顾夫人道:“知道就好!是没想到,估计要在家好吃懒做辈子的人物居然成传中的祸水,当今子为,就么个小白痴,全然不顾大婚在即,不远万里地赶去太原与相会。呵——京城里人人都,顾侍郎家出个潘安宋玉样的风流人物,谁知却是韩嫣的命,未来的皇后张郡主咽不下口气,状告到太皇太后那里,荣王爷那死老头子也够混账,撺掇着留着迟早是个祸害,陛下年少,定是被顾南风那不要脸的小蹄子勾引,将得堪比妲己妹喜样的人物,不如杀以绝后患。”

顾南风摸摸脸,还是觉得疼,“是妲己呀?”

顾夫人冷哼道:“可不是?荣王爷那老混蛋人糊涂眼睛也白瞎,就抓大把的长相,还真没看出来能多妖媚多祸国殃民!瞎他的狗眼,居然还真派兵来抓,还副全然不知的傻瓜**相,看着就有气,们还缠绵,还悱恻,还敢躲马车里白日宣yín是吧,也好,等上刑场推出菜市口斩首,俩也演个生离死别动情篇章,到时给们鼓掌喝彩,敲锣打鼓多热闹!”

顾南风大汗,难不成还真是皓帧吟霜转世,只不过性别颠倒,其实是被关在囚车上只露出个脑袋还要将咆哮进行到底的景涛同志,而李慕是力战群雄,命运崎岖的吟霜,,哪,吟霜!!!!快回去,不要看见身首异处————!!

然而李慕被得无地自容,下巴低得能碰到xiōng口,气势上被完完全全压倒,哪还记得摆皇帝威风,倒像是听训导主任主席台上训话,其余鸦雀无声。

顾南风瞄眼李慕,企图转移斗争对象,“都是,吃饱没事干,跑太原来找麻烦!”

李慕径直对顾夫人道:“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

顾夫人躬身行礼,低眉顺眼,话却分毫不软,“陛下言重,您是真龙子,九五至尊,又怎么会有错?要错都是等凡夫俗子行差踏错,生死由命,富贵在,与陛下无干。”

他却突然间强硬起来,表决心般道:“无论如何,朕不会让小七儿有半损伤。”

顾夫人不答,院子里却陡然间热闹起来,团俊俏的小黑炭敏捷地蹿进屋里,摸着鼻子笑道:“呀?忙着开会呢?不好意思,奉旨拿人,打扰诸位雅兴。”

人笑口白牙露八颗,顾南风回头时他正傻笑,身铠甲戎装,气势凛然,却是张似曾相识的脸,轮廓深刻。

“哟,顾家小七,几年不见更加娘们!”

众人缄默不语,气氛尴尬,他只好个人笑呵呵故作轻松,“外头站着好几十号人呢,都只为捉个,顾小七倒是出息,出现排场惊人,就走吧,太皇太后找问话呢。”

顾夫人扶起,理理衣襟,轻声嘱咐,“只管去,倒要看看荣王那混球真有胆子敢动贺兰敏仙的儿子!”

又朗声道:“横竖明日就送回太原慈恩寺出家做和尚,从此谁也别多话,看他荣王爷的算盘如何打到出家人头上。吃饱撑的没事找事。去去去,绑紧押进慈宁宫问罪,十八道大刑伺候,最好审死百,省得!”

“出家?”下是李慕与顾南风异口同声,惊出身冷汗。李慕道:“为何要出家,不成,朕不允。”

谁知顾夫人张口就来,编故事不打草稿,顺溜,“陛下有所不知,儿出生时风雷大动,有高僧上门批命,只道孩子十六岁时必须出家为僧,不然命运多舛,恐难周全。请陛下看在家老爷为朝廷鞠躬精粹的份上,放过顾家根独苗吧!陛下大恩,妾身结草衔环永不相忘。”话间已下跪磕头,眼泪随叫随到,实乃演技派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还能怎样?李慕咬牙,算,大不学唐高宗和武媚娘,咱们庙里头勾搭!

而顾南风除却有些舍不得头长发之外,倒也没其他顾虑,最重要能够逃过劫,今后烧香拜佛,别再跟皇家扯上任何关系。

程牧云小将军适时插嘴,拎起顾南风,“皇上,顾夫人,末将就领着顾小七回宫复命,二位放心,太皇太后老人家不过是许久不见,问个话聊聊家常罢,无碍。”

李慕起身把顾南风抓回来,“朕跟们同进宫,同去向皇祖母请罪。”

路上,程牧云摸摸的脑袋,感叹道:“真要做和尚,那可是可惜头乌黑油亮的猪鬃毛啊!”

李慕却反常态,似雄狮捍卫领地,不再大方分享,拨开程牧云的手,低声喝止道:“话就话,别动手动脚的。”

程牧云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逡巡游离,黑不溜秋的脸上挂出暧昧笑容,忽然间又似恍然大悟,嘿嘿地笑,“果然果然,传言非虚,们两个居然真的搞到起?实在够惊悚,够…………”

“行!”李慕皱着眉打断他,“别拿在军营里学来的荤话通乱,当心朕总有摘的舌头。”

他俩斗嘴,顾南风却独自人窝在角落,马车滚滚向前,的心似等待末日审判,好不容易做回红颜祸水,还没来得及享尽风光祸国殃民,就等到关公月下斩貂蝉,现实真残酷。



进审判厅前,顾南风千叮咛万嘱咐,在众陪审团面前,李慕务必要保持对的绝对冷漠与极度不屑,严禁拉拉扯扯侬侬等等任何让旁人看起鸡皮的行为。

李慕面色不善,沉默再沉默,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老太监拉高嗓子通报,程牧云在背后狠推把,幸灾乐祸地笑,“自己保重!里头可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人物,别进去时肥得流油,出来就剩副白骨,被啃得干干净净喽!”

龇牙,回敬道:“放心放心,做鬼都不放过!”

人跟从前样无赖厚脸皮,嬉笑道:“来呀来呀,尽管来,爷最喜欢人鬼奇谈,到时候咱再出部书,保管发财!到时候清明重阳,定烧给,豪宅丫鬟,啊,忘,大概喜欢人,要不要烧十几二十个铁血儿让在下面爽个够啊?”

“爽爽爽爽妈!”话还没完,人已经被李慕拖走,只看见程牧云在身后笑得见牙不见眼,光傻乐。

慈宁宫里像是在举行中秋家宴,但凡能爬的起来的通通蹿进慈宁宫里找位置,大家热热闹闹欢聚堂,瓜子壳落地,五香奶油玫瑰百合,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主角进门,数十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瞬时似演播厅镁光灯大亮,令生出股不能视物的眩晕,全然搞不清楚状况,究竟是看热闹还是末日审判,怎么围观群众个个比当事人更紧张热情,副茶话会等久之后的焦躁与兴奋。

早前已做好心理建设,横竖回就是个罪人待遇,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不不不,是老实认错胜过死不悔改,对罪大恶极祸国殃民的妖孽顾南风来,只能拼个认错态度端正,留校察看以观后效。

进门便跪,磕头行大礼。尔后各位娘娘、夫人再排着队向李慕行礼,此不赘述。跪着李慕便站在旁不肯落座,各位妇同志眼神暧昧,仿佛人人都能品出个般二般的滋味儿来。

还是老戏码,太皇太后坐在高位,命令道:“顾家的,抬起头来看看。”

又来次万众期待的绝代佳人出场架势,底气不足,磨磨蹭蹭好半才抬头,诸位娘娘已经等不急个个歪着脖子来看,待抬头,通通露出“果然是美”的表情,又令顾南风厮暗爽把。荣王是个五十几岁的中老年胖子,生面白,也不知是不是体虚,深秋霜露的气里还在个劲抹,全下就他个人过夏。鼻子里哼哼唧唧偏要装出副不屑模样,yīn阳怪气,“等好几个月,总算见到贺兰敏仙的儿子,生得唇红齿白好相貌,生作儿却还真将家岁寒比下去,也难怪陛下会不远万里前去探望,此等风流人物,可遇而不可求啊。”

荣王爷话虽得好听,但显然意不在此,那后话自然要留给人民群众,诸位娘娘连连称是,句句将夸上,作比的都是冯小怜杨玉环般人物,在下面听得气闷,好歹此刻仍是儿打扮,样的辞实在太不庄重。倒像是要将成个不不放荡风骚的怪物,实在够恶心。

最后是准皇后张岁寒忍耐不住,仍是穿身繁复而厚重的宫装,哭哭啼啼扑向太皇太后高喊委屈,几年张岁寒倒是经历大十八变的过程,同从前的小胖子李慕样,突然间像泄气的皮球,瘦不是,按理人看人要求苛刻,但顾南风看张岁寒第眼竟是惊艳,大约是因为先前印象实在太坏,如今相见差地别,张岁寒彻彻底底大变样,成王熙凤类娇艳丽人,似牡丹花样明艳动人,脾气却还是样坏,要做皇后也不知收敛,开口就是,“太皇太后,父亲大人,们怎么能样纵容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若不是他勾引陛下,陛下又怎会弃于不顾,而又怎会成全下人的笑柄?今日若不将他严办,将来又如何以皇后之尊统领后宫,还请太皇太后明鉴。”

太皇太后却是不紧不慢,悠然问道:“那么依之见,应当如何严办呢?”

张岁寒下兴奋起来,双目放光,答道:“顾南风蛊惑子,罪大恶极,不如判斩立决!”

顾南风简直要晕倒,现实为何如此残酷而癫狂,还没活几年,下倒好,直接斩首示众,以尽效尤,回头看李慕,小子居然出乎寻常地隐忍,暗地里拳头捏得死紧,却压抑着按耐着咬着唇句话不,全然不似同相处时斤斤计较分毫必争的孩子气。

太皇太后喝口茶,慢悠悠:“孩子家的,别开口闭口动不动就要人性命。要以德服人,明白么?”

张岁寒不服气,咬死苦战到底,“此人若不杀,以后必成大祸。”

还是荣王爷圆滑,即刻憨笑着凑上前来,装模作样,“岁寒住嘴。太皇太后自由裁量,岂容旁人置喙?”

太皇太后道:“好好,们逼着哀家拿主意,却还没问过人家自己个是个什么意思,光在自自话的。”

时间,人民群众雪亮如探照灯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射向悬崖边上已无退路的顾南风同志,深呼吸,时刻准备胡扯,“太皇太后容禀,陛下此番西去太原,并非只为微臣人,而是为下苍生,江山社稷而奔劳。微臣斗胆,请太皇太后及在座诸位体谅陛下先下之忧而忧的苦心。”

“嗯,倒是好个先下之忧而忧,倒是,皇帝此去为的不是,那又是为谁?”老人家来兴趣,茶话会终于大幕开启,排排坐吃果果,都等着听胡编乱造讲故事。

顾南风清清嗓子,正色道:“太皇太后有所不知,今年蒙古人南下肆虐,路杀到朔州,在太原城外徘徊数月不去,为的是探听虚实伺机而动,陛下从前时常对微臣,蒙古乃大政边疆第大患,数十年之内必有大战,此患不除,江山不宁,陛下亦无日可安睡。朝有如此圣明之子,实乃臣等之幸,下万民之福。太皇太后宽厚仁德,又怎会忍心再因此责怪陛下?千错万错,错在微臣人,臣顾南风愿以死以谢下。”

太皇太后道:“小小年纪,岂能轻言生死。既然是造福于民的好事,那便没有什么好责怪的,现下真相大白,各自都散吧,可怜孩子刚回京城,还没同母亲好好亲热亲热就被们些个听见些流言蜚语就要闹个翻地覆的东西抓进宫来,喊打喊杀,半道理不讲。”

顾南风愣,居然样就过关,刚才不是还要把拖出午门斩首么,跟斩皓帧吧似的。“再而,那谣言确实荒诞,微臣因儿时有高僧化,为避灾祸,此番便要回太原出家为僧,祸国实乃无稽之谈。”

“要出家?”

“是,实乃无奈之举。”

“也罢,们的事自己做主,哀家也管不那么多,只可惜般人才,从此青灯古佛常伴生。罢罢,万般皆休。”

但很显然,张岁寒张郡主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厢已经闹起来,耍大小姐脾气,“太皇太后怎能就样听信顾南风面之词?分明是————”

“好啦!”太皇太后显然已十分不耐,出言打断的胡搅蛮缠追根究底,径直,“难不成皇帝就不能为国为民心系下?那心眼真是比针小,都是要做皇后的人,端庄些,有皇后的样子,成不成?为何个个都要把哀家当成专门棒打鸳鸯的老太婆?难道哀家就长得副尖酸小人的脸面?”

台下静悄悄,无人档胆敢多言。张岁寒还要反驳,却被荣王爷拉住,嘴巴撅到房顶上,憋屈得很,个眼刀剜过来,像是要生吞顾南风。

太皇太后露出些许疲态,对众人摆摆手,叹道:“都散吧,皇帝日夜赶路也辛苦,好好回宫休息,明日不必再来请安。南风也早些回去,省得娘惦记着不安生。”

事情本该因此划上完美据,谁曾想,进门便保持沉默的李慕突然爆发,扑通声重重跪下,将准备起身回家各找各妈的人群惊得凝滞,听他开口放惊雷,“皇祖母有所不知,顾南风他…………顾小七他其实已不在人世…………”

下,连同永不消停的张岁寒在内,全场静默无声,李慕话间已眼含热泪,悲辛无尽,“切都是朕的错,如果不是朕不过贺兰将军阻拦,执意要去朔州前线观战,便不会遭到蒙古人突袭,南风便也不会为朕而死,他是在朕怀里断气的吖………………”眼泪来就来,真情不打折。

在座诸位吃惊如活见鬼,难以置信地望着顾南风——是什么东西?

李慕深知群众所想,紧握顾南风的手,情真意切,“是南风的孪生妹妹,因他二人出生时风雷大作,有高僧入府,直言他兄妹二人命中相克,不能共生,唯有将二人分开才可解此大劫,因此从小便将送到太原由贺兰将军抚养,南风临死前将其妹托付于朕,恳求朕务必照顾生世。”

气氛焦灼冷凝,人人都被糊弄成傻帽,太皇太后面有难色,许久才缓过神来,开口问:“又是怎么回事?孩子叫什么?顾家那孩子竟就样没?怎会………………”老人家被吓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

顾南风正呆滞,李慕答:“叫顾南山,孙儿不能失信于救命恩人,还请皇祖母成全!”

在此千钧发的时刻,自始至终不发语的大长公主终于出手,轻笑道:“事倒是听敏仙过,当时确是双生子,只不过送走的是儿,便也不曾多注意,对外只得个小少爷,不想晃眼都样大,真是个可怜见的,小小年纪离父母,如今连哥哥都没,真是………………”

李慕再磕头,“请皇祖母成全。”

少顷,太皇太后才勉强头,无可奈何,“皇帝是如此,那便如此吧。择个良辰吉日纳进宫来,也算是对得起哥哥的在之灵。”

李慕止不住笑,三叩首,“孙儿谢皇祖母成全,再谢姑母成全。”

张岁寒抓狂,顾南风想尖叫,怎么就死呢?还成顾南山,不要做奶粉啊…………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晃神就忘了乱码这回事了!!!!!

明天我一定补上,不要买下一张了,是一样的,我要死了我,我跪下磕头了,我脑子太抽了我

再次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疯了我,三点写完的,脑子不清醒了!!!个世界足够荒唐,顾南风的命运就此定下,从此后需卑躬屈膝谨小慎微,奴颜媚骨做他的妾,或是情人,二奶,小三?不过是多个名分罢,是诏告下的小老婆,还要高高兴兴谢主隆恩,谁叫他是皇帝,之骄子,不二。到底,不过是个人,人,最擅长就是认命,没得办法,必须磕头谢恩,高呼,“皇恩浩荡。”

李慕志得意满,太皇太后含笑首肯,张岁寒自然要闹,仿佛在为鸣不平,话语间极尽刻薄,听来与顾南风之间似有杀妻夺子不共戴之仇,张岁寒仍活在权倾朝野的父亲为营造的美好梦幻之中,或者爱李慕,当真爱得不顾切,似飞蛾扑火,生死不计。

人人都吵闹,仿佛都有许多话要,有的恭喜有的冷嘲,自有大帮人不肯相信,但谎话是李慕编出来,大长公主都附和,谁敢个不字。

李慕笑着将顾南风扶起,望住痴呆模样,笑意更深,低声道:“回去乖乖等着朕,至多不过两月,定十六人的大轿,百万仪仗相迎。”

而仍旧呆滞,似懂非懂,仿佛已经认命,却又仿佛无声抗争,李慕自然是当默认,伸手欲触脸庞,却被偏头躲开,他似混不在意,笑笑作罢。“别再使小性子,不然真要将捆扎实押进来,那可难受。”

厢终于意识到,回到皇宫李慕才是真正不可抵抗,先前不过碍于在太原不便表明身份,才对而再再而三隐忍,此番回到他地头,还能轻易将饶过?烧高香都徒劳。可不甘,以样荒唐无稽的方式告别自由自在胡胡地的单身生活,他凭什么,凭什么句话定人终生,完全犯傻,忘封建大地主特权,生杀予夺不在话下,更何况添房妻妾,信手拈来。

顾南风心意难平,出言讥讽,“呵——无论如何要等到陛下大婚之后,先娶妻后纳妾,两不耽误不是?”

李慕的目的已经达到,不愿与做口舌之争,只叮嘱学学规矩好生将养,便借口数日未归,政事积压,摆摆手溜烟逃跑,独留人呆看残阳如血,漫山红遍。完完全全像只呆瓜。

回过头,程牧云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显得比更茫然,两人各自莫名其妙地对视半晌,才听他慢吞吞问:“,哥,哥顾南风真的死?”

顾南风瞟他眼,闷不吭声。

程牧云不罢休,继续追问,“真的死?战死的?死无全尸?”

才死无全尸!内心激愤,却是有口难言,谁让是顾南山,名字真够别扭,唯有笑嘻嘻歪头:“猜!”完蹦蹦跳跳犹如无知少,从脸呆滞的程牧云身旁绕过,时刻准备回家迎接顾夫人的狂风暴雨。

最终落日沉沦,如泥牛入海,瞬息之间不见踪影,地苍梧,程牧云同学巨剑问苍,“猜猜猜猜妹啊猜!”

心头却是阵酸涩,顾南风,顾小七,好好的个人虽然有那么不不,但到底勉强算是好兄弟,怎么眨眼就去见阎王,连句话都不留下,忒没良心,好歹他还想着等他回来,把自家妹妹许给他来着,混球!

母亲得对,人世沧桑,瞬息万变。

全世界大约只有程牧云在为顾南风的离奇死亡而伤心难过。

各方自有考量,慈宁宫里热闹不息,太皇太后实在受不住张岁寒生生不息永不知疲倦的吵闹,安慰道:“皇帝对婚事本就心怀不愿,逼得他太紧也要不得,怎么皇帝要纳个人,也拦着,实在不过去。且放宽心,慕儿与是从小的情分,怎么也不会辜负。他对如何,自己还不清楚?再怎么也是顾侍郎的儿,并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进宫亦无大碍,呀,只别仗着哀家和爹疼,欺负人家才好。”

张岁寒认死理,横竖不通,咬死喊,“不要不要,才不要让皇上娶别的人!”

“胡八道!还真能独霸后宫不成?”太皇太后动怒,荣王连忙抓着儿道歉,惹太皇太后语重心长,“要真是不开窍,是必然要做皇后的,待进宫,再尊贵不过贵人昭仪,能高到哪里去?到时候还不是任拿捏?”

张岁寒下想开去,终于满意。

太皇太后却看向旁默不作声的大长公主,问:“如何?儿可是要保那顾家的儿?”

大长公主道:“儿自然是随母亲意思。”

太皇太后道:“后宫的事情,不要管。”

大长公主的目光掠过荣王,唇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头道:“是,儿明白。”

送走张岁寒,又听太皇太后不知几何,悲从中来,长叹道:“怪只怪皇考皇兄走得太早,留下咱们孤儿寡母守着份大的家业,本以为三十年,总算从后宫的纷争里熬出头来,谁知儿衡逸早早去,连子嗣都不曾留下,才白白便宜那废太子的儿子,却是个好命的,原本不过块衡南那荒山僻野似的封地,转眼间执掌下,好大的便宜!却是乘着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

大长公主劝道:“母后当心身体,无论如何,陛下也是自家人,母后何苦计较许多。”

太皇太后冷哼道:“自家人?将他当做自家人,他却是将当做吃人的魔头,杀人的利刃!原本多讨人喜欢的孩子,谁知长大却是个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东西!还没亲政呢,就想着把哀家个老婆子脚踹开,什么话都不肯听,舅舅不就是占几亩地吗?家人何苦计较许多?再而幸有家镇国公撑着朝廷,不然些年他的皇位怎能坐的安安稳稳?且看着,不过三五年,必然要动镇国公。”

大长公主道:“多谢母后教诲,儿记下,但朝堂上的事情自有陛下与朝臣们做主,儿也管不。”

“就知道是个吃里爬外的,半忙也帮不上。”

大长公主斜睨故作镇定的荣王爷,轻笑道:“母后自有贵人相助,儿无用,愧对母亲。”

荣王爷擦汗,左顾右盼。

后宫寂寞呵。

那日头沉,家傻儿子还在看着晚霞火烧,兀自悲戚。单纯的可爱,倒不像是的孩子,曾经竟是那样千万般污浊。

庭院深深深几许,似心海沉默无底。

而顾南风在街上干掉瓶二锅头才敢往家走,顾夫人里狂风骤雨,五雷轰顶,见回来便手执家法,劈头盖脸顿猛抽,任谁都拉不住,顾文博前来叨叨,个劲今时不同往日,扮装的事情以后再算,现下顾南风是顾家大贵人,切切打不得,谁知到话还没完就被顾夫人板子抽得扑地,握握顾南风的手,嘱咐自求多福,便跌跌撞撞跑出去,嘴里念叨,“没计较大变活人,会子儿子便儿,倒先抽起老爷来,在家里还有地位没有?”

顾夫人即刻仍只汝窑瓷花瓶出来,哗啦啦声脆响,裂在顾文博脚边,下话不敢多半句,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顾南风几年养尊处优惯,抗击打能力严重退化,被抽得满屋子乱跑,只喊着王饶命,王饶命,但别看顾夫人平日里不过绣绣花整整人,到底是将门虎,体力惊人,追着顾南风从屋里跑到院外,竹板子挥得虎虎生风,个时辰下来不带喘,实乃巾帼英雄,中豪杰。

正房里的丫鬟仆妇全体歇菜,个个像是刚跑完马拉松,动弹不得。顾南风累得想哭,索性跪下求饶,死就死吧,

知道娘真身是超级赛亚人,经历过漫长的追逐游戏,依旧臂力惊人,抽抽得毫不留情,绝不徇私枉法,仿佛是拿块猪肉练手,丁儿不心疼。

“祸事精!镇日里自以为是,胡作非为,到最后还不是家里人给善后?从小到大除吃喝拉撒睡,哪件自己个人做成过?无非是仗着自己个比旁人多小聪明,便四处卖弄起来,真当自己是盘菜?,顾南风自己除惹祸还有别的什么能耐没有?让娘也开开眼界!”

顾夫人边问话,手下去不停,咬紧牙关对待阶级敌人样狠狠抽打。

顾南风咬着唇硬挺,不肯话,幅宁死不屈的大义模样却让顾夫人愈加愤怒,左手抽累换右手,有手抽累双手起上,总之就是今不打死顾南风不罢休。

“知道皇宫是什么地方?是吃人不吐骨头还是抬举它,但凡沾边的,哪个能善始善终?自己不要命不要紧,不要害整个顾家陪着去死!不知所谓的东西,看见就有气!无非是投胎好,生在顾家,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顾南风想想,若是生在普通农户家中,还容得如此放肆?怕是连肚子都填不饱,还能惹出什么祸事来?无非是赔掉条性命。”

顾南风已过最痛的时候,此刻脑子里仿佛炸开来,晕乎乎不知所以。又不知顾夫人是有心或无意,竹板子下划过脸侧,啪声脆响,半边脸肿的老高,眉骨上被竹片边缘划开老长道口子,瞬间鲜血染红半张脸,着实仿好似命烈士壮烈牺牲之场景。

张嬷嬷看不过眼,跪在顾夫人面前求情,“夫人,不能再打,再打下去要打死小少爷呀!”

顾夫人抬手,仍要打,“今日打死,好过他日死在旁人手里,还带着个罪名去死,拖累咱们大家子。”

完又是板子下去,仿佛今日真要打死,“曾再三叮嘱过,千万千万不要与宫里的人有丝毫的牵连,又是怎么做的?把的话都当做耳旁风,自以为是,阳奉yīn违!”

顾南风无话可,切确确实实都是惹出来的事情,活该挨打。

顾夫人继续:“既答应得好好的,又是如何做狐媚子,勾引皇帝?不争气,太不争气!”

“没有勾引他。”

“那是,没有勾引他,是太过美丽迷人,令他爱得不可自拔?顾南风,还要不要脸?怎么会生出么个没长相又没脑子的东西。以为他多爱?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不过是要将父亲拖进李家争权夺利的泥潭,皇帝大婚后亲政,多少人等着看热闹,父亲回再也躲不,且看着,接下来皇帝要办的第件事就是升父亲做吏部尚书,作他开辟地的剑,众人要杀的出头鸟!再加上贺兰家的支持,他纳倒是本万利的好买卖,真真划算的很!”

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顾南风愈发晕眩,只觉得顾夫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像是外太空机械人播音,怪异非常,耳旁阵阵惊呼,便带着脸血,成功地不醒人事。

然而结局是顾夫人抱着掉眼泪,“十年前就为把嫁妆备好,只怕受婆家欺负,寻思着找家诗书人家,家世不必太好,最满意是比咱们家稍差些许,样大约能生活得自在些,其实也曾想过为招个上门婿,好让辈子都陪在爹娘身边,谁知竟是种局面?没心肝的东西,将来真进宫,当如何是好?受人欺负要去哪里?凉饿衣服少谁给添置?惹皇上不喜谁去劝?做错事谁帮善后?万生病当如何是好?那地方连请大夫都要三求四求…………辈子,什么时候能让为娘的省心呢?”

顾南风仍旧睡着,梦中大地芬芳开尽。

半夜又生高热,迷迷糊糊梦见前世母亲微笑着招手,果然死不死的谎话不能随随便便,回病得仿佛真要就此死去。

个月过去不见好,长久处于蒙味无知的状态,顾府上下手脚迅捷,已经开始准备丧葬事宜,传进皇帝耳朵里,被骂个狗血淋头,谁料到第二顾文博升任吏部尚书,丝毫不影响。



梦境冗长深邃,身似坠落深海,呼吸停滞,只看得见不断上升变换的星野,陨落的光与影编织斑斓的碎梦琉璃。仿佛数十载匆匆梦,却又仿佛短暂相逢,凌乱的画面令人馄饨难明,心口松,似乎梦醒,窗明几净,家中切如常,顾大成拿着车钥匙:“起来起来,再晚不送上学啊!”

顾南风,或者,是顾小西,懵懵懂懂下床去,身上还挂着松散的格子睡衣,头乱发蓬松如云。所有,切,都与往日无差。越发迷惘,梦与现实的交叠,身处悬崖边缘,失足粉身碎骨。故地重游,更似迷宫探秘,缓缓向前走,听见厨房鸡蛋在平底锅里滋滋的响,孩子修长的背影被门框半遮半掩,走进厨房,便看见他手持锅铲主妇般忙碌,回过头来张少年英俊的脸,如太阳神阿波罗,永远普照的阳光。他笑,“快去刷牙洗脸,五分钟后吃早餐。”

呆滞,周沐便又转过身去忙碌,周倩人运气不错,生个好儿子,从小懂事听话,爱读书爱劳动,勤劳勇敢没话,到顾家,个人把家务事包揽,顾小西吃周沐做的早餐已经五六年,的所有喜好,他全然铭记于心。

顾小西回头,又遇到周倩,蓬头垢面似厉鬼讨命,狠狠剜眼,之后走开,去顾大成面前娇声嗲气,搔首弄姿。

如此看,生活仿佛从未改变,顾小西仍是顾小西,而不是另个重生在他处的人,谁?顾小西曾经是谁?记忆模糊,强行回忆,头痛欲裂,最终想起来,原来曾经叫做顾南风,曾经生活在千百年前,是死亡,或是时光的错乱将送达此刻、此地。

那么,究竟是谁?顾南风或是顾小西?

眼前闪过周沐焦急面孔,他握住的手,感觉如此真实,他:“顾小西,是不是病?”

摇头不,身体却靠着墙壁滑落,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低到周遭切似镜面碎裂。

瞬间,塌地陷。

黑暗,寂寥无声,猛地睁眼,身体仿佛瞬间解脱。

息光亮,是昏愦黯淡的烛火,在门缝中漏出的夜风里摇曳,三更,鬼魅横行。

他的脸,陌生而遥远,背着光,静静伫立在窗前。

声音嘶哑,张口无声,许久才发出些零散的音节,却是在问,“是谁?”

他从yīn影之中走出,跪在床边,细细抚摸的脸,“么快就忘是谁?顾小西,太没有良心。”

看着他,许久才回过神来,惊呼,“周沐,怎么来?”

谁知他反问,“来不得?”

顾南风讪笑,“山长水远,舟车劳顿,怕幸苦嘛。”

周沐却不与多,开门见山,径直道:“在太原听不日将入宫侍奉子,心里头为高兴,不,特地跑来给娘娘您道喜,从此富贵荣华,母仪下。”

皱眉,缠绵病榻,身体无力,好不容易撑起身子来,半靠在床沿喘气,“周沐话注意,少跟yīn阳怪气冷嘲热讽。”

他不以为意,捏鼻头,“就只对耍脾气,到皇帝面前却是毕恭毕敬奴颜媚骨像个生的小奴才。”

浑身发痛,无力做口舌之争,偏过头闭上眼,作势要睡。

“病数月,不见起色,担心罢。”

他叹息,便心软,恍惚间感叹道:“总以为自己是死的,像是灵魂出窍,已不在当下。”

他时沉寂,双双相顾无言,想的是,其实他与的情义再深比不过身家性命,不能拖累他。而周沐,多日不见,他似乎已垂垂老矣,眼神浑浊而泥泞,光彩不再。

他忽然间:“顾小西,解吗?总觉得不过神在梦境之中,所有的切,皇帝,母亲,贺兰将军,整个时空不过是的或者的凭空臆造,等到梦醒,还是,还是,只不过夜过去,闹铃大作,要急急忙忙上班上学。”

不话,他便捏着的手,紧张,继续:“最重要的是们,仍旧行走在梦境里但不自知的们,该用什么方法让自己醒来。旦醒来,梦里的切全体灰飞烟灭,有谁能记得梦里经历过什么?没有人。只要们能够醒来,顾小西,相信,只要们能够醒来,切都将回到原。”

忽然间警醒,迎上他狂热而急切的目光,问:“所以?想做什么?”

“们只需要个契机。”他重复,“个刺激性的契机。”

神情紧张,紧咬着下唇,不语。

周沐亦是急躁,手上力道太重,令疼得皱眉,“周沐,究竟想要什么?”

“是死,顾小西,只要在梦里死去,就能够再回到现实。”

“————”

“知道听起来难以置信,但顾小西,相信,结束并不痛苦,请定相信!”

而惊疑难定,“要相信,然后呢?任由杀死?”

他不认,辩解,“不不不,怎么会是杀死?在尽最大努力解救,解救们,和。再回到从前去不好么?不管妈怎么阻拦,们都排除万难在起。”

“周沐,凭什么以为切不过虚幻梦境?有没有想过,也许们曾经生活的所谓现代文明,不过是大梦场,现下才真真正正回到现实中来?如果是梦,是的还是的?如果是与共同的臆想,为什么会有么多出其不意的令痛苦的挫折出现?其实根本分不清现实存在与虚幻梦境,不过是对当下不满,所以想要回到对更有利的状况,方法是毫不留情地杀死,对不对?”

的质问,他几乎无言以对,他的目光紧锁着愤怒的脸孔,由羞愧到恼怒,他转眼间已变换姿态,勃然大怒,恨到咬牙切齿,“顾小西,到底就是舍不得里,舍不得即将到手的高位,根本不愿意跟起回去罢?问,真能样狠心,就此不再管的亲人朋友自己个人快活?”

觉得累,周沐每每如此,无论开始如何,到最后定将矛头指向,从根本上,他仍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在顾南风面前,到最后他的手段只剩下无理取闹,疲惫地闭上眼,心中只余下无可奈何,“不明白,也什么都不想明白。很累,请离开。”

换来却是他长久得沉默,此夜寂寂无声,原来已是隆冬时节,恍然惊梦。

听得见呼吸声,彼此交缠。

他不走。

渐渐心生恐惧。

最后他:“顾小西,带走。”

周沐手中握着只仙鹤独立小瓷瓶,深深望住,“鹤顶红,只要滴而已,没有任何痛苦,小西,小西乖,听话,喝它,醒来们已经回到家中,切安好,切安好。”

“周沐疯!”挣扎,无奈大病未愈,浑身无力,推搡他如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眼看瓷瓶已到嘴边,惊惧,眼泪扑簌,“周沐,不要…………求求,不要杀…………”

而他竟也泪流满面而不自知,颤抖着声线,诱哄似的安慰,“不怕,小西不要怕,不过小会,眨眼功夫就过去,乖…………”手上动作却不停歇,灌毒药,取性命,不,他根本不觉得是在扼杀的生命。

周沐似着魔,也许他已经恨入骨,不杀之不足以泄恨。

高呼救命,他却含泪:“别再白费力气,皇上今日大婚,人人都进宫去看热闹,此处守卫松散,个个早已经被药晕。小西,世上唯有最爱,又怎么会真的伤害?”

那液体甜得发腻,最终化作断肠的苦楚,五内俱焚,仿佛已化作灰烬,哭着:“好痛…………”

他紧紧抱住,勒得xiōng膛发痛,颤声:“就会,们数到十,梦就醒。切痛苦都会过去,小西,爱。”

他终于满足,手里捏着鹤顶红往唇边送,预备双宿双栖,却得xiōng中凉,长剑如虹,贯xiōng而过。

那人急急忙忙掀开他,往床上去探,抱顾南风在怀里,搬着肩膀往死里摇,“顾小七,顾小七还有气没有?是死是活给爷句话啊!”

谁知口血喷溅,染红他青灰衣衫,淋淋鲜血触目惊心,切发生得太过匆忙,还未来得及思考,死亡已近在眼前,程皓然简直着急得要抓狂,他几日股脑为死去的顾南风伤心悲痛,他娘亲实在看不下去,轻描淡写,顾南风的死不过是李慕的玩笑话,事实是,顾南风顾南山是同人,雌雄同体?当然不,本就是儿身。

他被声惊雷炸得久久不能平静,事事心不在焉,耐不住夜探顾府,欲寻顾南风问究竟,谁知竟遇到如此千钧发,惊心动魄场面,心都要被吓出来。

但此刻顾府似座空城,无人响应。

程牧云无法,只好抱起已然人事不知的顾南风,往同条街上住着的邻居——胡太医府上猛赶。

街市灯如昼,忽而烟火上窜,苍穹骤亮,无数星火飞溅,斑斓似梦幻,今日普同庆,皇帝大赦下,君臣同欢,人人沉醉在各自的片欢乐之中,又有谁知,是谁闯进谁的浮华繁梦中?

程牧云抱紧,手掌却是片温热,是血,灼灼燃烧。

“顾小七,给爷撑住!不然烧家祠堂!”威胁实在够可笑,才不在乎顾家祠堂,却又心酸,眼前片迷蒙,却在最后望见无垠的星空,星空之上,万里无云。

烟花在身后,落又开,是世间最最短暂的美丽,却又如此廉价而反复无常。

宫中丝竹宴乐不绝于耳,李慕是风流少年郎,身红衣,气度风雅,面上笑意盈盈,人生四大喜,他今日志得意满,自然神采飞扬,又不知带走多少少芳心,瞧那少年帝王,几多风流,几多清雅,似仙人临尘世,不可言的气度。

他身旁自是倾国倾城姿容无双的张皇后,十里红妆,万千宠爱,自是之骄,今日又嫁与下第如意郎君,从此帝后相携,母仪下,谁够风光。

好对璧人,个出尘脱俗,个才容兼备,谁不是造地设的对。今夜满足多少春闺少对爱情的向往,青梅竹马,与子偕老,切美得刚刚好。

眼前却是片沉寂的黑暗,不知是须臾或是百年过,抓住程牧云的手,开口欲言,却发不出声响,尔后似乎是他贴而来听,“,听着呢。”

咬字不清,根本不是在用声带发生,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来,却是,“不要杀他。”

程牧云顿顿,头:“好,尽所能,保他平安。”

此刻似心满意足,于是沉沉睡去。

那烟花又开朵,照夜空百媚妖娆,然而瞬间寂灭。

再后来李慕终于渡过洞房花烛风流夜,隔日早朝,不见程牧云身影,问之下才知顾南风命悬线,奄奄息,却撇不开新婚大礼,要酬神,敬香,拜见长辈,陪伴妻子,亲政伊始哪里抽得出空闲来,去看眼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没什么不得的顾南风。

拖似乎要拖到春暖花开时,顾夫人日日垂泪,顾南风久睡不醒,几家欢乐几家愁。

程牧云那剑刺并未刺重要害,周沐伤势渐好,被锁在暗无日的地牢之中,无人问津,狱卒不知他所犯何罪,不敢加刑不敢怠慢,任他自生自灭。

真到春暖花开时,周沐在牢狱之中仿佛已渡过十数载春秋。那日黄昏,残阳如血,帝君紫衫龙袍亲自前来问话。

周沐状似癫狂,任侍卫长威吓,不肯行礼跪拜。

李慕摆摆手道:“任他去吧,朕不过问几句话便走。”

周沐坐在干稻草铺就的床上,嗤笑声,“陛下要问什么便问吧,横竖周沐死罪难逃,不在乎背上大不敬等等罪状。”

李慕在光与影的交界之处负手而立,几乎完美的轮廓在变幻的光影中弥散着夜的诡秘深沉,人人有双面,他如此般并无特别,“周爱卿段日子住的可好?”

周沐答:“美酒佳肴,高床软枕,甚好,甚好。”

尔后是沉默中对弈,李慕率先发问,“朕好奇,周爱卿为何要杀南风?是因爱不成,不若杀之?朕不信。”

周沐但笑不语,任凭猜测。

李慕道:“小事,不必闹到十大酷刑都用尽吧。”

周沐抬眼相迎,适才正色慎言,沉声道:“并没有杀。”

李慕轻笑,“是吗?那是谁人喂南风鹤顶红?”

周沐道:“永远不会明白,顾小西根本不属于里,迟早要离开,或早或晚,但定会。”

李慕问:“何谓离开?普之下莫非王土,应去往何处?能去往何处?”

周沐道:“切不过是凭空臆想,是与瞬造梦而成。等到与在梦中死去,切幻化如烟,以为是谁?不过是丝幻影。”

李慕不曾动怒,依旧隐忍不发,“所以,要死?”

周沐否认,“不,令生。”

李慕道:“南风现下生死不明,既切是造的梦,来告诉朕,回撑不撑得过?”

周沐道:“或者判斩立决。”

李慕摇头,唇上挂笑,“杀,于朕而言有什么好处?知南风最后句话是什么?是求程牧云保性命。朕若取性命,待南风醒来定恨朕入骨,若就此死,杀不杀还有什么要紧,不如让老死牢,让时光代替侩子手,刀刀凌迟。”

周沐疑惑,“不为报仇泄恨?”

李慕不答,周沐追问:“段日子有没有去顾府看望过?”

李慕道:“人事不省,看与不看有什么重要?”

周沐道:“不怕醒来埋怨?”

李慕淡笑,混不在意,“到时叫伺候的丫鬟编个谎话,朕终日衣不解带守在床前,前刻方才扛不住群臣口舌回宫去,保管感动得泪眼婆娑。”

周沐冷声道:“陛下手段高超,可惜用在感情上,太过卑鄙。”

李慕转身欲走,“所以失败,腐朽,愚不可及。”却又叹息,“疯,当真是疯。”



的魂魄飘移,仿佛已与现世无关。

顾夫人不时常来,听下人们嘀咕,顾夫人怕是因打伤愧疚,郁结不发,自己个也病不起,整个顾家失主心骨,无人知未来如何?是否连着当家主母与小少爷,不七小姐的丧失起办,顾大人如何承受得起?倒是几房夫人极其安逸,好似明日即可摇身变,成正房夫人,风光无限。

顾南风番游魂似的飘来荡去,倒是看尽人情冷暖,俗世凡尘,人人自由番存活于世的道理,谁够资格干预鄙夷。于生死边缘游离,莫名其妙升华,难以言喻。

历经大劫,总得感叹句,啊,就是人生。

极其好奇,李慕作为所谓未婚夫,现下应是如何?此长夜深深,寂静无语,正是明媚忧伤时,是吟诗作赋北窗里,或是黯然神伤静夜思?好歹他也曾经颗红星向太阳,想尽办法表心迹,不折手段搞到手,总不会是路人心态。谁知今夜自找,注定受打击,游泳似的游到紫宸殿,灯如豆,层层叠叠的帐幕掩不住内里面红心跳红浪翻飞,那依依呀呀缠绵凄切的吟唱,远远听见便觉面红,耳根子发烫,,无怪无怪,人家新婚燕尔,自然如胶似漆,不过是排不上号的暖床丫头,还不具备抓奸的资格,却又挪不动脚步,毕竟实况直播第次撞见,真真行大运,不仔细看看怎么对得起自己好不容易灵魂出窍次。

那布帘似重峦叠嶂,艰难翻越,进到最里层,才不过眼便要捂脸泪奔,如此限制级,如此火爆喷血,李慕同学老汉推车,张岁寒同学早已没平日里嚣张气焰,此刻在他身下,娇柔妩媚,柔情似水,倒真真成细语低喃的小人。

顾南风又往张岁寒身上看,不禁吞吞口水,好大的咪咪,白花花团肉晃来晃去,看起来真是很好摸的样子。流氓顾很有上前揩油的**,反正李慕做得么激烈,张岁寒叫得如此疯癫,两人全情投入大汗淋漓,应该不会在乎个鬼魂的突然xiōng袭吧。

于是当即行动,边摸边啧啧赞叹,果然大咪咪就是不样,比橡皮泥好玩十二万倍。

好像狗不理包子。

状况激烈,顾南风在心底里默默给李慕八十分,不错,够持久。都已经看得无聊,昏昏欲睡,他却仍卖力表演,顾南风很困惑,做种事就么有意思嘛!突然间终于听见张岁寒口中吐出几个完整字句,无非是“不要不要,快快。”再不然“三儿,不要,三儿里里!”再来引颈而歌“三儿!要死,要死!”没半新意,唯信息是李慕原来有个如此风骚的小名,三儿三儿,注定生薄命被人欺又被人骑,而两夫妻的关系显然不像李慕描述的水火不容,反而相亲相爱,某生活和谐。

果然政治家都是谎高手,想都不必想,苦大仇深的故事信手拈来,博人同情,废物利用。

然而顾同学的重永远不在重上,认为,作为个穿越,在叫*床件事上拥有绝对的优势,可是会八国语言!不信?立马表演。

日本版:“阿娜答,雅蠛蝶!”“库,库,kimoji!”

英文版:“Oh,eon,eonbaby,I’ming!”

当然还有台语粤语家乡话,再次不赘述,总而言之,切为凸显主角的多才多艺能文能武,大家明白意思就行。

再而李慕口个心肝儿,听得无辜的围观群众顾南风鸡皮疙瘩地,热闹也不想再看,心念着回肉身洗洗睡算。出去才想起来,貌似旦痊愈,如果李慕没有彻底将忘记,还是必须不得不进宫,那么,方才在床上与张岁寒翻云覆雨的人,不出意外的话,也将是的丈夫。么想,还真是纠结,早知道不出门,光在家里飘,偷看爸妈做坏事也好过抓奸在床。

将来相处会不会有什么yīn影啊?

顾南风终于开始新轮的纠结,纠结半宿无所获,最后只能四十五度仰望星空,今晚月亮真是又圆又亮像个大脸盆子,其他有的没的,等捡回条小命再。

待到六月,草长莺飞,山花烂漫,已冬眠似的躲过大半年,兴许是老爷实在看不过如此躲懒,初夏阳光明媚,便迎着室碎梦琉璃似的阳光总算睁眼看世界,守候的丫鬟凌淑时无措,激动得满屋子转悠,好半才回过神来往正房跑,“夫人,夫人。”乱叫,夫人没叫来,倒招大堆看热闹的人群,好在还懂规矩,虽然内心急切迫切地想知道顾南风究竟是奇迹般的痊愈还是回光返照即将不久于人世。

屋子里静悄悄,突然间张白皙细致的脸凑过来,呆,他也呆,两人便就如此呆呆相望,喉咙生锈,好半才发出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来,拼拼凑凑知其意思,“嘴角…………嘴角…………”

他舔舔嘴角,双眼完全无焦距,仿佛是带着笑,又有些呆,歪着头纳闷,“小白痴,不记得啦?家的糕还蛮好吃的,快死,放着也是浪费,就全吃。”完手背蹭蹭嘴角,又把残渣送进嘴里,滴不剩。

“李然?”

“没错没错,就是,小白痴,怎么睡那么久?”

浑身无力,心想下方醒,脸面也是极其难看的,头发不知洗过没有,只怕都脏到发臭,却不知为何计较起些细节来。李然仿佛仍是蒙昧,不知大防,此刻半个身子探进床内来,双琥珀色的眼珠子平湖镜面般倒映着憔悴苍白的面孔,捏捏脸颊:“睡久瘦成样,从前捏起来都肉呼呼的像个小包子,现在就只剩皮,不好吃的。”

却是再也发不出声来,喉咙火燎似的疼,李然番善解人意,转身去倒水,咕哝道:“茶都凉………………”下刻顾夫人领着张嬷嬷凌晗凌淑红袖绿染等等丫鬟仆妇猛冲进来,李然手抖,茶壶便滚落在地摊上,声闷响,继而被轰隆隆的人群碾过,最后不知是被谁,脚踢到犄角旮旯里,无人理会。

顾夫人抓着胡太医下扑到床前,却又不敢贸然触碰,只管个劲折磨胡太医,“胡太医,您快给看看,终于醒怎么还是傻乎乎的?是不是烧坏脑子?”

胡太医边安慰顾夫人,边还要腾出空闲来诊治把脉,好不幸苦,最终开方子,道句好好休养就想走人,但顾夫人哪容得他轻松交差,而再再而三留胡太医在府上常驻,都大半年还不让走,皇上亦是三两句打发他,不轻不重着实不好交差。

之后屋子人围着从头到脚都检查个透才安心,话顾夫人仍在病中,此番带病坚持冲锋,实属难得,但见儿已无大碍,顿时神清气爽,头不痛脚利索,看着屋子人自己也心烦,带头轰人,将里里外外波又波围观人群统统赶走,适才轻轻扇顾南风巴掌,眼圈红透,仍是未掉泪,“迟早被祸头子活活折腾死!”

不出话来,只得傻笑,顾夫人嘱咐早早休息,便起身往书房去寻顾文博。

热闹人群统统散去,才发现李然同学自顾自蹲在角落里咕哝自语,回过头来才埋怨,“做家的茶壶真可怜。”

方才喝过热茶,现下嗓子好过许多,却也懒得多,只问:“怎么来?”

李然搬个小圆凳坐在跟前,摆开书的架势,“前些日子吃光祭祀先皇的东西,被皇太后责令去法门寺抄经书,个月才抄完回来。”

顾南风惊讶道:“抄多少?”

李然道:“好像是《金刚经》百遍。”

顾南风问:“用多久?”

李然答:“大约是八个月吧。”

便低头,无话可,果然是李然,年岁变懒德性没变,今能主动开口同样大篓子话实在太给面子。

迷迷糊糊又想睡,李然坐着出神,恰是凌淑进屋来,未开口先笑过阵,“少爷,啊,不,七姑娘总算醒,您可不知,皇上些日子可是守在咱们府里头,昨日宫里头来日,硬生生押着才肯走,七姑娘好福气,往后还不知多少好日子等着呢,可千万养好身子…………”

后头的是什么,顾南风倒是没再听下去,牵牵嘴角,脑后滴大汗。

李然却不知有心或无意,突然间:“皇后怀孕知不知道?”

顾南风茫然。

李然便继续下去,“张岁寒人太讨厌,又聒噪又任性,脾气堪比张翼德,也只有皇兄能受得。”

低声:“是吗?那倒是很好。”

李然道:“噢,生下来就是皇太子,是不是要普同庆大赦下呀?”

顾南风道:“那自然是要的。”



顾南风些日子大病初愈,身体已大不如前,当小猪似的养几个月面色才稍稍红润些。不知是否该暗自庆幸,经此役,渐渐消瘦,诚然可是人比黄花,更似春闺少望春而变,轮廓越发纤细窈窕,倒有几分若风拂柳,行走无声的意味,谁人瞧要叹,上掉下个林妹妹,只可惜是个闹心的,病也不消停。

转眼又入秋,的生日早早过,未经大办,不过是家人吃饭喝酒,聊聊家常而已。便是十七,宫里直拖着未给消息,不派人来接也不松口放人,顾夫人渐渐焦急,只怕蹉跎儿家青春年华,顾南风却极其安逸,来便来,去便去,死都过回,无所谓爱恨得失。

日微凉,秋风飒爽,顾南风乘兴附庸风雅,对镜剪分叉。即便身体虚弱,头发却是刻不停地长,从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发即是大不孝的概念,从前做装打扮,总嫌弃自己头发长难打理,剪又剪,今日乌发白衣,裙角翩跹,再剪却又生出几分犹豫,换做儿装,做事也不利索。

对着镜子发呆,顾南风脸比城墙厚,竟觉得自己作为人还算有几分姿色,从某几个角度来看,还挺不错的。

人拿着剪刀搔首弄姿自欣赏,门口有人惊呆,大声喊:“顾小七要削发为尼作姑子啊?”

茫然回首,就望见程牧云身戎装寒光凛冽,他本就生得俊朗,此番行装更衬得英气勃勃,勇武非凡。谁知是个傻人,自顾自目瞪口呆,大呼小叫,“皇后怀孕也不要样想不开,做尼姑很幸苦!”

放下剪子,哭笑不得,“谁要出家做姑子,没肉吃的日子可受不。再皇后有喜普同庆,高兴还来不及,哪能个劲拈酸使小性,穿成样是要往哪里去?倒像个小将军似的。”

程牧云跨进门来,走路生风,扬高下巴,“什么叫倒像个小将军?爷本来就是将军来着。是样啦,爹让去山西戍边,娘舍不得,两人正吵着,嫌烦就到里躲躲,谁知看见剃头,以为想不开哭二闹三上吊来着。”

顾南风好奇,“倒是看,有什么想不开的?居然要剃光头去深山老林当尼姑,至于吗?”

程牧云道:“们人的事情小爷哪里明白?反正就是看挺奇怪的,倒不如以前豁达,人就是人,顶顶的小心眼,没意思。整情啊爱啊的,巨无聊。们人可都是要干大事的,谁能吃饱撑的没事干,从早到晚照顾们那小人的怪异情绪。”

拢拢披散的长发,起身来沏杯茶递上,含笑道:“才问句,却还十句,从前不知道话么多,还是最近看上哪家姑娘,颇有心得?”

“底下还有能让小爷挂心的人?爷是命风流无师自通,榆木脑袋自然无法领会。”程牧云完全不以为然,自负到人神共愤,灌口茶,像是下决心,要掷杯出征,“就是来看看还活着没有,马都已经准备好,就要去朔州杀敌三千万!”

“家里不是还吵着呢?”

“那都是妇人之见,不足为惧!”他下得爽快,终于背地里狠狠蔑视母亲回,大家心知肚明,他在他娘亲面前就是只闷不肯声的小白兔,任由宰割。

顾南风抿嘴笑,举杯相酬,“相见即是分离,此去万里,小弟以茶代酒,祝大哥马到功成。”

程牧云仰头饮尽,望眉眼如画,面似美玉,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映出他刹那的失神,电光火石,脑中无数个年头瞬间闪过,却个也抓不住,只记得梨涡浅笑,凉秋便化作暖春,丝丝扣扣皆是柔软的风飞。

他只想,人都是祸害,个微笑胜过千军万马。

他有些迷茫,不知所措。

顾南风不明就里,“做什么发起呆来?去朔州之前先入趟太原府吧,代问候外祖。”

程牧云依旧懵懂,头:“好…………路过…………那个…………”

突然间怀念起在太原城作威作福的时光,对比现下处境,愈发烦心,欲言又止。

他纠结于到底是猜还是不猜。

连顾南风自己都觉得办法太过扯淡,简直可以称得上脑残。而程牧云终于纠结完毕,叹息,开口问:“是不是不想进宫去?”

默然,他当默认。

他心血来潮,欲做英雄骑士,救人于水火之中,“看,陛下将近年都未记起,估计早已经把忘个彻底,知道,真的不怎么样,再等两年绝对嫁不出去,爷看可怜,决定大发慈悲地帮把。”

“要怎么帮?”

他循循善诱,耐心做进步解释,“就喜欢样的,不像般的人娇滴滴的碰下就叫唤,还整跟着问长问短,烦死。”

顾南风道:“也是人,迟早也会变成那样的。”

程牧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样,曾经是人。”

顾南风道:“直是人,往后也还是人。”

程牧云道:“不是般的人,是近乎为人的人。”

顾南风问:“的意思是介于人和人之间?”

程牧云哈哈笑,拍肩膀,“就聪明,就透。”

顾南风的眉头已经拧成团,可惜程牧云仍无所知,隐忍,最后问:“的意思是…………是人妖?”

程对与顾南风的自承认很是欣慰,“对呀!”

“他妈个逼的!快滚,滚去山西!”

程牧云深切体会回何谓人是老虎,最终抱头鼠窜逃往山西,还要做将军,杀敌三千,真不容易。

被气得内伤,谁知第二日有贵客临门,李慕在顾府仿佛安装高级感知器,丁响动他当即便知,瞬间抵达。

再次相见,他与都知双方已改变,却都尽力装出副相安无事模样,小心翼翼,却又暗自角力,沉默对峙。

他轻笑,拂起耳边碎发,如此亲昵,“身体如何?听最近胃口不太好,可不要亏身子。”

“怎么会有胃口不好种问题?”

“那就好,朕倒是白担心场。”李慕低叹,伸手将揽进怀里,“瘦。”

顾南风靠着他的肩,鼻尖弥散着的是他身上浅淡青草香,“却是终于长高。”

“?原来直嫌弃朕不够高。”

顾南风轻笑,“现在想起来,仍是从前那三寸小豆丁的模样。”

李慕都手捏着的腰,量量,确有几分心疼,“竟瘦成样。”

“瘦不好么?”

李慕道:“怎么样都好。”片刻又道:“朕知想问些什么,周沐被关在牢里并无大碍,究竟该如何处置,全由做主。”

不想再兜圈子,径直:“放他回太原吧,不想再见。”

李慕道:“好,高兴就好。还有呢?接下来不问么?”

不话,挣开他径自回桌边饮茶。

李慕道:“不愿意?是不是?昨日表哥千里赴戎机,临走前是否想索性嫁给程牧云?躲过进宫服侍?”

无从逃避,也懒得绕圈,颔首答是。

他似乎隐忍不发,又似乎混不在意,嘴角仍挂笑,却让顾南风觉得冷,危险重重,“很好,最擅长就是次又次辜负朕。”

顾南风无奈,“为什么是?为什么定是?看在从小起长大的份上…………”

“能不能放过回?”不待完,他自接口,听来仿佛玩笑,声音却是冷的,刀尖样冰凉彻骨,“朕放过,谁来放过朕?”

“已经有皇后,有帝位,九五至尊,万民景仰,何苦来为难小小顾南风?”

李慕摇头,“根本不明白。”

顾南风道:“为何要明白?又要去明白什么?总是有人闲来无事伤春悲秋,明明衣食富足,万事无忧,却非得装出些莫名其妙的苦痛忧伤来,也就罢,最过分是非得找个人来明白自己编排出的苦衷,好应正那‘全下知者唯君人’的鬼话,多可笑。人生苦短,没那闲工夫奉陪到底。”

李慕道:“尽管冷嘲热讽,终有日会明白,今日所见所闻并非真实,认为最纯良其实最恶毒,认为最可恶其实另有隐情。可是现在不会懂,但都忍受。只要,顾小七,全下的人对待朕都有千面,朕只希望快乐,善良,无忧无愁,永远不必为现实而改变。”

“方夜谭。”

李慕在对面落座,捏着纤细手腕,垂目道:“听来可笑,但,未必不可能。”

顾南风忍不住上窜的怒火,甩手扫落桌上茶器,哐啷地碎片,“有没有问过究竟愿不愿意!”

李慕指尖力道加重,捏的疼,却毫不留情,“不要跟朕发火,不要同样不讲道理。”

“?皇后娘娘么?”

“是,想什么?以为是什么?”

顾南风道:“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知道。尽管享的齐人之福。恭喜陛下,明年便有皇太子降生,初为人父,大喜。”

李慕却突然抬头,静静望着,不语。似笑非笑。

最终他只留下句,“下月十六是大吉之日,准备准备,不要再钻牛角尖,做无用功。顾小七辈子注定是要陪着朕起过的。”匆匆离去。

抚摸手腕上他留下的青色淤痕,默然。

逃与不逃,是个问题。



“逃?”

“不逃。”

“逃?”

“不逃——”

人人都掰花瓣左右为难,顾南风夜深人静时,孤坐窗前数银票,数张是逃,第二张是不逃,须知逃跑需资材,离家出走要慎重。自出生起,十七年来,励精图治不择手段地敛财抠门,终于建立起自己的所谓金钱帝国,其实不过是口小箱子堆破首饰,再加银票两千两,便自以为富婆,可以好吃懒做笑傲江湖。

最终也不知数到第几张,下不决心,锁好家当想溜出院外探探情况,方走两步就遇见顾夫人牵着小树,还有已出嫁的二姐顾小草往身边来,身后浩浩荡荡丫鬟婆子二十多人,哪里像是来探望,简直是来抓奸,抓半夜翻墙的现行。

顾南风自然装傻,挠头讪笑,“真是巧,母亲大人领着二姐和小弟也来院中赏月。”

顾夫人沉着脸,肃然回应道:“可不是,花前月下良辰美景,母亲特此组织正房全体人员出门赏月,恰好碰上上辈子做错事辈子来还债的儿也有此雅兴,着实令人惊喜。”

半阙月亮吓破胆,躲进密云后瑟瑟发抖,时地无光,只余下远方窗前孤灯袅袅,仅仅看得清顾夫人的脸,yīn云密布,严酷似地狱阎罗王。

顾南风自知不妙,下就要跪下求饶认错以求得宽大处理,谁知顾夫人更快步,扑通声在顾南风身前重重跪下,无人知其所以,只觉得顾夫人跪,苍穹大地之间瞬时片肃杀,人人自危。

急得跳脚,只怕被当做不孝子被打雷劈,连忙上前去拉,但顾夫人狠狠甩开,径直跪着,身后众人噤若寒蝉,无人敢来相劝,唯有小树不明就里,好奇地望着母亲和姐姐傻笑。

顾夫人反手紧紧抓住顾南风的手腕,用十二分力道,疼得几乎落泪,而顾夫人大约是恨极,恨不得此刻杀才好,眼中尽是愤怒,顾夫人道:“今日母亲代府中上上下下三百口人求,求七小姐大发慈悲给咱们全家人留条活路,求七小姐看在顾家养育整整十七年的份上克服万难进宫去,老老实实自自在在安安分分地享受富贵荣华。”

顾南风愣在当场,时无语,确是不知当如何是好。顾夫人却当正拿捏利益得失,进而道:“要责怪,责怪为娘人即可。是时逞强好胜,将当做儿教养,令如今左右为难痛不欲生,千错万错都是人的错,要打要罚悉随尊便,但请饶过家中无辜幼儿。”又拉住小树厉声道,“还不快给七姐姐跪下,求发发善心,饶条小命。”

小树被强行按往地上摁,小孩子怕痛,时声嘶力竭地哭泣,

二姐亦上前来,跪在顾夫人身侧,柔声道:“若逃跑即是抗旨不尊,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七妹妹从小被当做孩子教养,眼界自然比妇道人家开阔得多,但性命攸关,七妹妹当三思而后行。再而,若不是母亲此举,七妹妹大约是同姐姐们样,终日锁在闺房之中,早早嫁人,哪得如今般自在?妹妹也需体谅母亲的苦处才是。”

主人家都已经下跪,做下人都又怎能站着,时间顾南风脚下哗啦啦跪着二三十人,倒有几分子临朝的威风。但只余下苦笑,仿佛是细细嚼把黄莲,颗心苦个彻底。

顾夫人拦住仍想继续劝的二小姐,抬头径直盯着顾南风双眼,“若还嫌不够,下便给磕头认错,望七姑娘大人有大量,饶过老妇人回。罪妇便给您磕头——”话间当真低下头去要拜亲生儿,二小姐急忙拦阻,含泪道:“母亲又是何苦?七妹妹是念过书的,不会不明白您的苦衷。”转过头又对顾南风:“妹妹别再任性,母亲拜怎么受得起?就不怕打五雷轰吗?”

顾南风唇角挂丝苦笑,无奈至极,夜之间变作千古罪人,如此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望,轻声叹,“不过是来赏月而已…………”

顾夫人不动,双眼盯死,如对仇敌。

顾南风道:“母亲放心,不会逃走,累及家人。”

顾夫人却不起,厉声道:“今日不走,却难保他日进宫之后行差踏错,使得全家获罪。是母亲,下最知的莫过于。不过面上瞧着聪明,内里却固执倔强得很。是不是心想着要嫁有情郎,似那骗人诗歌里,愿得心人,白首不相离?母亲今日明明白白告诉,那些统统都是糊弄人的鬼话。进宫,们都不指望飞黄腾达,只求紧守本分,忘那套为人处世的歪理邪,莫要嫁的是当今子,就是换普通人家,但凡有些余钱,谁不是三妻四妾个接个往家里娶,人做得最蠢得事就是妄想人能辈子对心意,顾南风,希望能真正放聪明,别整日纠缠于爱恨得失,再而,母亲最后警告次,宁愿当即死在新房里,也不要给闹出些恨不相逢未嫁时,红杏出墙秽乱宫廷的龌龊事。南风,辈子就么定,再不要做他想,想也不过徒增烦恼,不如就样好好活着,辈子长不长,短不短,眨眼就过去。”

顾夫人虽跪着,却是气势压人,顾南风索性也跪下,“母亲的都明白,您请放心,并非不知轻重的人。”

顾夫人厉喝道:“要对发誓,此去宫中,若做出令顾家蒙羞之事,便诛地灭不得好死!”掷地有声,铿锵如刀剑相接,声声刺入顾南风心头,剩下团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听自己好,尔后对无垠苍穹起誓,“,顾南风对苍起誓,此去宫中,若不幸错行,危及家人,必当先自裁以保府上三百口人性命,如违此誓,愿诛地灭不得好死!”

小树的哭声渐渐停歇,小孩子最不记事,小会已忘记先前伤心事,靠在张嬷嬷怀里要睡。场暴风骤雨就此停歇,夜空宁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其实与他们都只是出门赏月而已。

顾夫人终于起身,抖抖衣袍,依旧是仪态端庄,处事得当。笑着拍拍儿的脸:“身体不好就应早早休息,们就走,不扰。”

二姐姐也来做和事老,揽着的肩,轻声细语相慰,“切都是为好,七妹妹别再胡思乱想,早早睡吧。嫁妆已为备下,明儿再去,有什么缺的漏的也好及时补上,莫让入宫还短东西。”

大队人马个接个告辞,院中时静谧,听得见花鸟鱼虫窃窃私语,笑傻帽,人走光才哭,谁看得见,谁来可怜,还要憋着不敢出声,只怕让人瞧见,嘲笑做作又矫情,不就是去给皇帝做小,有什么好委屈?哭得像死爹,真够晦气。

受此番教训,终于老老实实安安分分数日子,只等着十六早来,早死早超生,倒少些离愁别绪,那夜的逼迫与誓言,选择性忘记,到底是太任性自私,活该如此。

但,刹那间最依赖的人逼至此,正应那句最爱的人伤最深,镇日无所忧的顾南风也并不是不伤心的,只不过人够懒,懒得去计较许多,就当真的只是赏月而已吧。

此后顾夫人似乎刻意避开,将近个月,两母不曾在家中碰面,谁也不愿先开口,谁先开口就是认输。

宫里来接人那突然间下起细雨,因顾南风是去做小,没资格穿正红,顾夫人三年前为准备好的嫁衣只得压箱底,不曾有十里红妆,亲友相迎,切更像是场无声默剧,静得令人心生恐惧。

顾夫人终究是出门来送,眼圈通红却生生忍着不肯掉泪,只不过句,“往后自要照顾好自己。”转身,匆匆走。

前头那内侍尖利的嗓子划过耳膜,轿子似地震样摇晃,晕乎乎从侧门进宫。静悄悄,鸦雀无声。



色忽明忽暗,转眼下起小雨,绵绵似针,令大地锥心地痛。

听得见秋风低喃,夜雨中如泣如诉。

光景是不出的凄苦动人,只差曲挽歌,便要催动台下观戏人的眼泪。

老对头进宫来,称霸后宫的皇后娘娘张岁寒自然要给下马威让知道知道轻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分能耐敢同斗?简直不知死活。

轿子外头堆老货故意调高嗓子是非,人声音沙哑似筛糠,盯着那喜轿使眼色,“要新主子也真够委屈,虽是做小,可就么不声不响地抬进去,连个见礼的人都没有,没得半规矩体统,别是官家纳人,即便是小户人家纳妾也不得是如此荒唐。”

人旁边却是个尖嘴猴腮的厉害嬷嬷,将推,脸藏着秘密的得瑟,仍要装出几分不耐来,将对手看低,“怎么不开窍,还用得着问,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咱们皇上自从大婚年多来,哪不是宿在坤宁宫里?同皇后娘娘好的哟,那是蜜里调油,黏糊得刻都舍不得分开。厢皇后娘娘又有龙种,皇上便刻不离地陪在娘娘身边,生怕侍奉的人除纰漏,哪还有多余的心思顾及位?再来,老身冒死句大不敬的话,把位抬进宫,皇上只怕也不敢招摇………………”人道紧要关头没人品地掐断,里头的顾南风与外头的破锣嗓子老嬷嬷皆是心急如焚,嘛嘛,到底为什么死也要给个痛快才行。

那老嬷嬷急的跺脚,开口骂道,“老泼皮,话竟只半句,让人心里直痒痒,快快,不然要好看。”

故事的人自然得意,笑呵呵打趣道:“哎呀的老姐姐,脾气可真够急的,不就喘口气吗?就就,皇上自然是唯恐娘娘恼怒,怕动胎气。知道,咱们位娘娘吃起醋来,那可是………………又皇上也是痴心人,什么都忍着让着,只怕是但凡皇后娘娘开口要的,星星月亮都能给摘下来送进坤宁宫。”

“么,皇后娘娘真是个有福气的,下第的好郎君,真真要羡慕死人哪。”

“哟,是怎地?老货也动春心?”

老嬷嬷娇羞,还跺脚,“走开走开,瞧的什么混账话。将皇上得千般万般好,那怎么还要偷偷摸摸地把顾家小姐接进宫里来?”

偷偷摸摸?词用得真够狠辣。顾南风兀自逍遥地从小口袋里掏出把预先准备好的零嘴来,红盖头扯旁,剥瓜子看好戏。

俩老人个比个刻薄,听那人先窃笑番,又开始摇头摆尾的得意,“的老姐姐,便不懂。人么,总是不能守着个过的,更何况是皇上?娘娘即便是艳冠后宫,但日日相对,再美的容貌也变作平常。吃惯饕餮盛宴,皇上也想换个口味,偶尔尝尝清粥小菜不是?回头最爱的还是娘娘呢。再,娘娘正怀着呢,不方便侍候。知道的…………人么………………”

听完两人啰嗦,顾南风总算清楚自己的角色定位,如此看来,张岁寒现下自信心爆棚,完全没有把放在眼里,今不过敲打敲打,给个下马威,警告老老实实待着少生事。更不要妄想介入和李慕的完美爱情。

顾南风剥个核桃,补补脑,奇怪自己前几日还在耀武扬威,怎么眨眼功夫就变得如此般若有情流泪的凄凉景象。

哎呀呀,看他起高楼,看他风光无限,最终都付断壁残垣。

二奶顾南风,真够坏心眼。

路上那破轿颠得腰都快折断,好不容易熬到容安宫,也不过是住偏殿小房间,仅有在顾府的闺房半大小,家具陈设更不必,简陋得让人怀疑是进贫民窟,张椅子张床,还连个被褥子都没得,日子已入冬,眼看就要冷下来,房里哪看得见地龙?张罗床过冬的棉被都是问题。是低估敌人,张岁寒比小时候恶毒万倍。

那几个老嬷嬷像是列车员,送到站立马走人,容安宫偏殿yīn森森吓人,冷风嗖嗖地吹,剩下四个丫鬟两个太监个个木着脸,更像是爬上来追魂索命的厉鬼僵尸,话间就要扑过来扭断的脖子。

正思量着要不要主动去跟未来的合作伙伴打个招呼,但大家似乎完全没有想要想要搭理的样子。便决定不去自讨苦吃,老老实实坐着玩手指,当透明人。

李慕来时浩浩荡荡跟着大群人,像是军队拉练,班长李慕身后跟随者两人排的蛇形队伍,时而排成个S形,时而排成B形,何其壮观。基本上,围观看热闹的和受皇后派遣监督的占大多数,真正正职人员估计就那么小半,也就小六子还算眼熟,瞧见笑笑,算打个招呼。

李慕今日却是不合时宜地穿身暗紫,灯光下瞧着更像是浓郁沉闷的黑色,脸面却是白的,细腻如玉,夜里看着简直像颗会发光脑袋飘来荡去,够惊悚。

他远远便瞧见,盏孤灯下兀自出神,娥眉轻蹙,笑而无声。他不知想着的是谁,却也没有勇气去猜,他其实远不如表面强悍,他在面前,永远战战兢兢手足无措。

他叫,“小七。”便回头。

烛光昏黄老旧仿佛昨日,将整个人拢在团遥远烟雾里,仿佛要就此渐渐消散远去。他心中惊,上前来紧握的手,皱眉:“怎么像团冰似的,冷成样。”

仰头笑,嘴边挂只小小梨涡,像上的星子落在嘴角,华光璀璨,瞬间将他yīn郁的心情照亮。“就是故意冷着,就等来替暖手呢。”

他抱紧,“怎么把盖头丢?”

不得回答,随即又:“屋子可真够冷的,像冰窖。”

顾南风笑嘻嘻:“会砍外头的桃花树,给屋里生把火。再把御花园的锦鲤仙鹤抓来烤着吃,定又饱又暖。”

李慕埋首在颈间,闷闷地应声,继而无言。门外还有人不守规矩探头探脑,丝毫尊严不给留。

他紧紧抱着,勒得浑身骨头挤压作痛,口中念着,“冷,真是冷得过分。”

顾南风忍不住挣扎,推开他,“别抱,耽误砍柴的功夫,不然房子没炉火,今晚真要冻死在。”

“还真砍呢?”

“可没心思也没胆量逗玩。**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过…………陛下还是给找件趁手的家伙吧,好大开杀戒!”

洞房花烛夜,李慕在顾南风的动员下费九牛二虎之力为找到传中的开山斧,俩人挽起袖子扛起斧头,趁着夜深人静时,在许久无人打理的院子里大干特干起来,那什么,不要想歪吖,不是那个大干特干,是正常的大干特干。

干活的干!

那桃花树长得极其怪异,枯半,另半却极其繁盛,似yīn阳两面,各行极端。

李慕望着半树枯死半树犹生的桃花,轻声叹:“世事皆有双面,如棵树,好坏各半,大善大恶,谁又真能清清楚楚分开两边?使智使勇,使贪使愚,令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姓其志。”

“是圣人是愚者,总是擅于使愚者不计其死。”无不抱怨,他讳莫如深。

顾南风从出门到现在受肚子窝囊气无处发泄,索性扛起斧头全部发泄在棵桃花树上。那枯枝被砍小半,正好当柴烧,满头大汗,手心被磨破皮,但是痛快得很,跟阿Q哥似的,老子虽砍不到,老子的儿子总要收拾的,儿子灭不,孙子总行,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完抱着柴火傻笑,李慕站在房檐下,自始至终视线不曾从身上移开,回头,即刻对上他的目光,人竟然害羞,迅速转过脸去,他从前怎么不知如此面薄。

像是角色颠倒,李慕上前去为擦汗,轻笑道:“可真是卖力,瞧着脑门汗,傻透。”

顾南风看着他,只想后退,千万不要跟还珠格格二里头,小燕子和永琪似的,砍个树砍着砍着就黏糊到块去,可是个有节Cāo的人,李慕作为水性杨花的丈夫,可不会随随便便就勾搭,要勾搭也得深思熟虑计划精准再行动。

再而,克服不心理障碍。

双破鞋臭烘烘,还有张岁寒的体味,可吃不消。

个劲后退,李慕仿佛切然于xiōng,笑着执起隐隐流血的掌心放在唇边亲吻。“棵树是朕的祖母亲手种下,传年年花开落英如雪,谁知如今却是般模样。”那吻啄在手心,却路痒进心里头。扭转手腕想要挣脱,却怎么也逃不出他掌控。“怎么不早?下是犯大罪。”

李慕笑着摇头,为整理好拂乱的碎发,“不知,容安宫是亲祖母静妃的居所,早早去,此处亦长久无人居住。桃树能被收拾,也是他三世修来的福气。”

顾南风瘪瘪嘴,又来委屈,“就是故意挖个坑让跳,眼看犯傻也不拉把。”

李慕:“小模样真像只没人要的小猫儿。”

正要争辩,后头围观人群突然间出声,“陛下,皇后娘娘突然身体不适,请陛下前去探望。”

顾南风总算松口气,没想到回是张岁寒救,张岁寒果然是亦正亦邪的五毒教教主。

李慕嘴角仍挂着笑,瞬间却冷下脸来,凑在耳边:“顾小七,今日真是美,美得让朕恨不得刻在心里。”

顾南风不好意思地摸摸脸,结果手心里全是粉,还没来得及看自己究竟被二姐打扮成什么样,就被股脑塞进轿子里,但从掉粉的程度上来…………基本上无力想象。

李慕忽然间很流氓地咬住耳垂,含含糊糊:“可是穿红衣更美…………总有…………”又没下句,随即放开,转身,“知道,朕就去。”

他就么走,热闹也散,容安宫又恢复死样的寂静,抱着柴往里走,拆根大红蜡烛就预备生火,谁知身后突然间冒出个凉飕飕的声音来,“少爷,您还真要火烧房子啊?到时候落罪可别拉着们起受罚。”

顾南风愣,只觉得声音熟悉异常,回头看,仍是僵尸团队,没多出个人来,吓得汗毛倒竖,“的凌淑姐姐,怎么死的么早啊…………”

那将是顶着白墙皮样的脸,开口:“少爷,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少咒,赶紧的,洗洗睡吧,瞧那浑样子,跟只脏猫似的,要是在家里头,还不知夫人要怎么收拾呢!”



顾南风正迷惘间,涂着脸僵尸白的凌淑姐姐便来敲的头,“想什么呢?和凌晗都不认识?真被欺负傻不是?”

站起身来,怀里还宝贝似的抱着那团木柴,仔细看看身边的几个人,瞬时惊异,“还真是们?宫里不是不许自带宫吗?们怎么混进来的?”规矩倒像是麦当劳,不许自带饮料,够霸气!

凌淑答句千古名言,“傻瓜,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钻空子谁不会?皇上是怕受委屈,想不开,身边也没个话的人,到时候做出什么撞墙上吊喝毒药的傻事可不得,于是早早将和凌淑凌晗招进宫里来,今打扮成样主要是为避过送亲的人,省得府里那帮没见过世面的老婆子大惊小怪。”

“可不是,只没想到七少爷,不,七姑娘当真还认不出俩来,真真教人伤心。”凌晗取帕子来,将两人脸上的妆都净,便又指着后头那两双宫太监,“都是信得过的,夜深,明早再开会给介绍。”

凌淑握住顾南风的手,恶狠狠咬牙骂道:“手怎么跟冰棍子似的,要皇后真够歹毒,新婚夜里想要冻死,他***…………”

凌晗来打的嘴,“再给口没遮拦的,当心会让人听见,可又是咱家小姐的错处。玉舒嬷嬷教的东西都给忘干净?找死么不是。”

凌淑转身去开柜子,变戏法似的抖落出件件厚褥子来,“别跟提玉舒嬷嬷,提起就膝盖疼。辈子没在个月里跪得多。”

凌晗抿嘴笑,上前去帮着张罗,又回头问顾南风,“小姐可是饿?还藏吃的呢。就给找出来。”

凌晗简直像小叮当,眨眼变出满汉全席,还全都热腾腾冒气,顾南风突然间想哭,的人品果然没有坏到叫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悲惨地步。至于李慕的援手,自然归结于他良心发现,未免当就被整死在宫里而做出的相当于勾勾手指样简单的帮助。

吃撑再上床睡觉,真乃人间大乐事。

正在梦里调戏美,谁知没亮凌淑就来掀被子,“懒虫快起床,今早新姑娘进门,还得去给太皇太后,皇后巫婆请安问好。”

顾南风困得想哭,不愿起,翻身扒在床沿继续睡,“他们不可能起么早的…………再多睡五分钟…………”

鸡喔喔都还没叫————

“懂什么,管他们什么时辰起,必须早早到,在外头候着,以表诚心,懂么?还不快给起床!”凌淑继续坚持不懈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把叫醒,而顾南风则是给个站脚的地方,就可以睡到世界末日,斗争的结果是顾南风被杯隔夜茶泼醒,委委屈屈起床穿衣,再又认识青巧双双两位姑娘,外头候着红川红德两兄弟,从今往后大家都在条船上晃悠,有肉起吃,有头起砍。

最终由于顾南风的磨蹭作风,新组建的偶像团体南无阿弥陀佛的首场演出就面临着迟到的危机,所幸团长大人顾南风临危不乱,在最后关头淡定地:“同志们,上辣椒水。”

太皇太后问,“入宫,可还习惯?缺什么东西只管来就是。”

顾南风用沾辣椒水的帕子拭拭眼角,顿时眼圈血红,泪如泉涌,“回太皇太后,宫里万事都好,只不过妾身误早起时辰,妾身有罪,请太皇太后责罚。”语毕,诚惶诚恐跪下认错,佳人裙衫如雾,泪眼婆娑,看得人好不心疼。

李慕扶着张岁寒,路走来,远远便瞧见顾小七跪在厅中,副柔柔弱弱委委屈屈小模样,只怕昨夜又生事端,心里担忧,面上却是派温柔,“当心门槛。”

张岁寒光顾着沉醉温柔乡,脚踢在门槛上,又赌气,扬言要削宫里所有的门槛。

李慕却是含笑好,会就令人去办。

顾南风暗叹,照样的情形看,张岁寒不爱上李慕那是不可能的。李慕简直是二十四孝老公,堪称完美。

老人家看见如此和谐画面,自然高兴得很,也忘顾南风正跪着请罪,对夫妻二人笑呵呵:“都是有身子的人,还来请安做什么?好好休息就是,皇上也是,怎能任胡来?”

李慕笑:“皇后坚持要来,孙儿也没有办法。”

太皇太后道:“自是什么都让着,的脾气就是惯出来的。”

“那自然也是他愿意惯着。”张岁寒的目光落在猥琐的顾南风身上,甚是轻蔑。明明都是老熟人,却还要装出副今才见面的陌生态度,惊异道,“咦?妹妹也在呢?怎么哭成般模样,可是受什么委屈?”

切,明知故问。

顾南风忙不不不,切都完美,就自己没事找事乱哭,的唯唯诺诺和小家子气充分地取悦张岁寒,胜利的喜悦让几乎可怜起对手来,跟作对真是生不逢时。

太皇太后问:“恰好们来,便议议给顾家七姑娘什么封号好。”先问李慕,“皇帝以为如何?”

李慕推却,“些都是后宫的事情,全油皇祖母,皇后做主就是。”

“皇后的意思呢?”

张岁寒大约是昨晚上就把答案想好,现下答得顺溜,想也不想就答:“封宝林如何?”

李慕的脸蓦地沉,张岁寒望过来时又换笑颜,问,“皇上觉得如何?”他便头,温柔握住的手,轻声道:“皇后什么都是好的。”

两人侬侬羡煞情多,转观顾南风,的存在简直像个笑话,当然,自己是不会么想的,人已经开始掰手指算五品宝林个月俸禄几钱,算到最后发现远不如在家好吃懒做时拿的月钱多,后来依旧要磕头谢恩,感谢再三,居然要还要给张岁寒磕头,口气真够辛辣,呛得人难受异常,回头对凌淑:“外面的世界真残酷,还是愿意回家过猪样的生活。”

凌淑是半面子不给,瞟眼,转身收拾房间,“是肥猪进修罗场,想死就继续睡吧。”

索性瘫倒在床上,耍无赖,“干脆病不起,谁都不要来搭理最好,谁跟争?有什么好争?吃好睡好才是正道,抢来抢去抢人,倒显得有多饥渴似的,神经病。”

凌淑泼冷水,“那是自然,家小姐可是遗世而独立,仙似的清高,不屑跟那帮子俗人计较。要做仙是吧,明早别吃饭,好好修炼去吧。”

又摇头,“怎么会有么没出息的主子?”

顾南风反驳道:“怎么会有样嚣张的丫鬟!”

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李慕驾临容安宫之时,顾南风正组织全体同仁斗地主,凌晗用硬纸片裁出的扑克牌极其趁手,顾南风路杀过,所向披靡。杀红眼,李慕来也顾不上行礼,再轻取盘,自顾自乐呵,宫太监已经跪地,还在研究下招。

李慕摆摆手,叫起。“是在捣鼓什么玩意?”

“玩牌。”

李慕凑近些,几乎贴着侧脸,问:“输赢如何?”

“那当然是赢!”回头,嘴唇便蹭过他的脸,当即尴尬地捂住嘴,与李慕大眼瞪小眼,他眼中含笑,睫毛纤长似羽扇,谁相信老不要脸的顾南风居然脸红,支支吾吾好半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李慕笑意更浓,诚心让紧张,更贴近些,咬耳朵,“顾小七,害羞?”

“害羞怎么?害羞证明纯洁。”

“是,最纯洁。就跟白纸似的纯洁。”他捏捏的脸,笑得露出两颗尖利的小虎牙来,“是怎么个玩法,朕陪玩。”

“输可不许赖账。”伸出手,两人击掌为盟。

李慕道:“欠着谁也不会欠。”

顾南风无赖故意把规矩讲得模糊,前几盘李慕连续出错,自然是输得塌糊涂,但他渐渐得心应手,到最后杀顾南风个措手不及,人可怜巴巴地数银子,哭丧着脸抱怨,“可怜个小小宝林,每个月二两银子俸禄,第个月的还没到手呢,就把下面整年的都输给。个大老爷们就不知道让着啊。”

李慕无奈,“是谁输不许赖账来着?”

顾南风道:“的话能随便信么?”

李慕只得苦笑,“是,朕错,是下第小无赖,是朕有眼不识泰山,失敬。”

凌淑在旁嘀咕,“刚才也不知是谁,收钱收得比谁都快。也不见可怜可怜们些个做下人的。”

“那都是劳动所得,好歹也劳动下午呢,结果都为别人劳动。”把二十两银子塞荷包里,递给李慕,“原来就是传中的高手,输给——算倒霉。”

李慕却把到手的银子推回去,“也可以换个方式。答应做件事。”

顾南风皱眉,警惕的姿态,“先是什么事。”

李慕挥退旁人,才开口道:“爱。”

顾南风厮当即展演,摆摆手:“还以为是什么不打不的事呢,就个,简单!”三句话能顶二十两银子,问谁谁都愿意干,“啊,听好,完不许再要银子!”

“以为朕跟似的?”李慕嗤之以鼻。

顾南风人倒也不在乎,开口就来,“爱,爱,全世界最爱。好吧?”还附赠句加长版,顾客应当满意才是,但相反的,李慕的脸刹那间黑得似包公,牢牢盯住,言不发。

屋子里时静寂,无人发声。

李慕突然间揽住的腰,个转身将扑倒在软榻上,身体压住,令分毫动弹不得,“顾小七真不要脸,种话也能随随便便张口就来。”

不得发火,他继而神情寥落,于耳边轻声叹,“不爱。”

顾南风却道:“也不爱。”

他面容滞,唇角是苦涩笑容,“顾小七,太坏。”

:“再坏坏不过。”

他轻哼句,“是吗?”便低下头去缠粉嫩鲜活的唇,是叫真正见识,他到底可以混蛋到什么程度。



暴虐的温柔,他似乎暗含着某些急于发泄的情绪,焦躁难安,企图用种暴虐令臣服,层层将剥开来,露出最柔软的内里。////他急于证明,他的,或真实的内在中,有着种感情不曾改变。

可是切令的情绪突然间降落谷底,什么都是强加的,的命运、头衔、爱,或者刻他在身体上落下的吻,那么浓烈而痴狂,几乎闻到爱恋的气息,但到底切都是强硬地逼迫,然而最惊奇是,竟从未萌生过反抗的念头。似乎已然习惯样被摆布的生活,比他人的打压更可怕万倍。

看着他的脸,突然间想干脆今晚上偷偷摸摸吊死在紫宸殿门口好,让他接下来子子孙孙十八代都走霉运,跟似的衰神附体,倒霉命背。

想想又觉得不值,尚有青春年华大把未曾挥霍,怎能就此牺牲。但又咽不下口气来,在样下去,肯定被逼得报复社会,喝桶二锅头当着文武百官骂完皇帝家祖宗十八代然后引火**,真他妈牛逼。

顾南风有痒痒,突然觉得热,往旁边挪挪,领口大敞着,笑嘻嘻对李慕:“要不要喝茶?”

李慕爬上来进步按倒,恨恨道,“朕不要茶,朕只要!”

“要什么呀要,每次都只半句话,要之后直接感叹号,到底是并列宾语还是宾语补足语,拜托清楚好不好?每次都要完戛然而止,样真的让很雷很困惑啊。”

李慕被噎住,时还真想不到答什么,他毕竟皮薄,比不得顾南风厚脸皮。憋得难受便想要捏死,“朕要成为朕的人,懂吗?”

“都已经进宫成顾宝林,不是的人,难道是的人?”

李慕闭闭眼,努力抑制住恼火的情绪,咬牙:“朕要的意思就是要同过完洞房花烛夜,要与同床共枕做真夫妻,要上!下够不够直白?听懂吗?”

顾南风头,随即拉好衣服正襟危坐,“太流氓。”

李慕道:“朕怎么就流氓?夫妻之间行周公之礼乃经地义之事,以为顾宝林是做着玩的?光领俸禄不做事?想得倒挺美。”

挑眉,惊异,“么才发现,与藏春楼的姐姐们的工作性质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又小声嘀咕,“是大客户,皇后是妈妈桑。”

“算!最擅长搞破坏,被打岔,什么兴致都没。”李慕转过身去,背对着坐着,自顾自赌气。

顾南风有些过意不去,挪到李慕旁边,拍拍他的肩膀,试图安慰,“知道皇后怀孕,段日子憋得难受,没事,理解,回头立马给张罗个漂亮姑娘,要什么样的尽管,有想不到没有找不到!包满意!”

“还要什么话来气朕,尽管并,横竖朕舍不得杀。”李慕回过头来,无不幽怨地。

顾南风讪讪地笑,企图敷衍过去,“虽然忧郁路线很得人心,但陛下也不必整郁闷得像个小老头似的,让人看,真以为都塌下来…………要不,给讲个笑话吧?不话就当同意?”

他果然不话,看都不看眼,xiōng闷气短,头晕目眩。

顾南风想想,清清嗓子,高调开讲,“很久很久以前,有只狼宝宝噢,它生下来不吃肉只吃素,它父母很担心啊。结果看到狼宝宝追只兔子啦,父母很欣慰。然后狼宝宝抓住兔子:把胡萝卜交出来!…………”

果然如想象中的没有任何反应外加强烈的鄙视。

“喝茶,还是喝茶吧,降降火。”顾南风无不尴尬地提议。

李慕接茶盏,并不饮茶,两人各自发会呆,却是被李慕的笑声惊起,傻愣愣望着他,不知为何。

“哈哈哈哈——”李慕抱着肚子顿傻乐,好半笑完才喘着气:“没什么,只是突然间觉得好笑得很。”

反射弧可真是长得惊人。

“要不,顾小七再讲个吧。”

顾南风呆呆,随即傻傻头。

于是俩人便凑在盖棉被纯聊,唧唧歪歪瞎乐呵。

倒也忘先前的生气恼怒愤愤不平,胡闹通,亦然不觉难过。

夜里李慕死赖在床上不肯走,再三保证绝不耍流氓,就只怀念怀念过去,畅想畅想未来,谈谈风花雪月人生哲学,做深刻的纯粹的脱离低级趣味的情感交流。

顾南风怪模怪样问:“不回坤宁宫,不怕皇后娘娘又来要人?交流感情是小,被抓奸在床实在可怕,那琉璃做的心肝可承受不住。”

李慕唇角轻弯,也不叫人进来伺候,胡乱扯散衣带,把外袍内衫远远抛,倒像个采花贼似的嘿嘿地笑,往床上躺,拍拍床板,“倒是好笑得很,瞧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分明不曾将朕放在心上,下居然要来吃份闲醋。口口声声不爱,偏偏又要介意同张岁寒之间,敢,胆大包的东西心底里还不知如何嫌弃下流皇帝,肮脏龌龊不知何谓情钟。顾小七真当自己是九仙,就那么高贵那么纯洁那么自以为是?”

顾南风站在床边,瘪着嘴不话。李慕对半,嘴角确实挺矫情,真当自己是盘菜,穿越有特权,人人都得忍着让着,十万万人为上刀山下火海,个号倒下,千万个配角足够搞场生龙活虎雷不断的选秀节目,真以为全下都是亲妈,走哪都惯着呢?虽然,亲妈实在彪悍。

深刻认识到错误的某人低着头啃手指,轻声哼哼,“听么,终于发现人实际上特别特别混蛋,请注意,用两个特别加重语气,表示是混蛋中的混蛋,情节性质极其恶劣,竟然仅仅基于之间纯洁的关系就要求为守身如玉,拒绝切外部诱惑,排除切内部诱因,无异于要求和尚不念经,老虎不吃肉。极其自私极其贪婪,专门利己,从不利人,总是习惯于用的小人之心,而再再而三地度皇上君子之腹,并且坚持死不悔改,顾南风罪大恶极,罪无可恕,还请陛下赐幢豪宅两箱珠宝,三十美四车金银,允就此告老还乡回家种田吧。”

李慕以极其放松的姿态仰躺在床上,驾着腿,唇边噙着明亮笑容,瞟眼,嗤笑道:“顾小七胃口不小,还三十美,光个就消受不起,还敢打肿脸充胖子狮子大开口?再听听那话,哪像在检讨,根本就是血淋淋的控诉。对就么不满意呢?就么恨呢?嗯?顾小七,过来,好好。”

顾南风慢慢挪啊挪,挪到床边,刚想坐下,就被李慕伸手带,溜滚到床角,靠墙被他重重压着,抬头即是他的坏笑,是恶作剧得逞后纯粹的快乐,像从前的小学同桌拉完的辫子便露出样自鸣得意的傻兮兮笑容。

推不动他,他便更乐呵,腾出只手来捏的脸,跟捏面团似的,半怜惜半美感都无,完完全全使坏,坏得出水。“白痴,看还敢跟叫板!嗯?死坏死坏的顾小七,下怕吧?还不快求饶!”

的脸被他蹂躏得醉酒似的通红,手脚动弹不得,只好出绝杀,脑袋撞上去,两个人都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李慕大声呼痛,翻过身揉额头,自己也痛得很,但不能失威风,只得强撑,色厉内荏,“哼哼,看还胡闹,警告,是上过少林学过铁头功的,可不要再随随便便惹,不然有好看!”

李慕哀怨地看着,思量着怎么跟处块事情永远会往最幼稚的方向发展,“什么时候去过少林?尽胡扯。”

顾南风立刻理直气壮反驳,“怎么没去过?山西少林寺,十八铁人阵,很牛的!个乡下人怎么会懂。”

“少林寺在河南,河南嵩山少林寺。”

顾南风愣,随即感叹,“啊,原来是在河南啊………………就在山西上面嘛…………”

“看来得叫人跟着,不然指不定哪就在宫里迷路,三步远都走不回来。”

人偏还要扮深沉,走哲学派,作深刻总结,企图升华主题,转移注意,“是啊,人生的道路上总是很容易迷路的。”

李慕无奈再无奈,捂着额头暗自神伤。烛火猛然间上窜,簇火花爆裂,转过身去,想趁着他发呆的当口,赶紧睡着,睡死百事不知,万事大吉。

“小七…………”

紧闭着眼,不答话。

“怎么还穿着小棉袄睡觉呢?”

继续装睡,他自然有办法叫醒,从背后贴紧,在耳根处亲吻,手也不老实,往襟口里神,开始耍流氓。“咱把衣服脱再睡,不然悉悉索索地响着,听睡不着。”

顾南风索性改匍匐状,趴在床上,誓死守卫件复杂到令人头痛的宫装。

李慕更流氓,顺势叠罗汉似的直接趴在身上,更方便调戏,路从耳根吻到脖颈,还要低声诱哄,“乖,脱吧。”

“不脱,就样挺好。”

“脱吧。”

“不脱。”

“脱。”

“不——臭流氓往哪摸呢?”

简直怀疑李慕背着,两年练成脱衣神功,的严防死守在他手底下根本就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从数到十,基本上被剥个干净,就剩件当季最新款改良式宫廷小内衣,因为款式新颖,造型独特,得到李慕的特别关照,于长达三分钟的调查研究之后被解开环扣,人就彻底光溜溜缩成团,秋夜寒,在陷入柔软的被褥间,依旧冷得发抖,声音没底气,威胁变得有些好笑,“不会真的要那个什么吧?才多大呢,恋爱都没谈过,佛跳墙都还没吃呢,居然就要么对…………”

他却是痴迷,寸寸扶过柔软的身体,从前是如何如何,他时间突然记不起来,只觉得是瞬间瓜熟蒂落,竟成样漂亮迷人的人,便又庆幸,先下手为强,不然也许已是谁谁谁的夫人,他怎么忍得,拆头上莲花玉簪子,盈捧长发在手中,细细碾磨,“跟佛跳墙有什么关系?”

“听皇宫里有,传很好吃………………”

“明准让吃回,不过顾小七,不会当真以为世界上有不吃肉的大灰狼?小白兔顾小七,的胡萝卜在呢。”完往下看,顶顶。

“什么时候把自己也脱光?”

李慕挑眉,“怎么样?满意所看到的吗?”

顾南风虎躯震,反挑眉,惊悚,“接下来是不是要,该死的小妖精,该拿怎么办?”

李慕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侵入双tui之间,继续挑眉,勾唇笑道:“确是如此,怎样?是不是很魅惑邪魅以及妖冶?”

邪佞的嘴唇,邪佞的手指,邪佞的眉毛,邪佞千万遍。闭上眼,欲哭无泪,“果然是朵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邪魅气息的奇子…………”

于是接吻,揉xiong,进入,抽cha,嗯嗯啊啊。然后主低吼身,发she!!!

两人都是大汗淋漓,他在锁骨上吮出朵梅花印,似乎是隐忍着的快乐与兴奋,又去含的唇,纠缠之间,含含糊糊:“小七儿,那里好*紧,都快要jia断。”

已经哭过好阵,现下好过些许,仍是难受得很,推开他,恨恨道:“那里又不是老虎钳,夹夹夹妈啊夹。”

又囧又雷的新婚之夜缓缓收尾。



切仿佛经历过个急速蜕变的过程,由青涩的苦艾到隐约的甜蜜,似乎只需要瞬,已是翻地覆破茧成蝶的另番面貌。////

有些迷惘,夜未能安睡,而李慕自然好眠,睡梦中将团成团塞在怀里,仿佛就此能得安稳好睡眠。不知他梦见谁,睡梦中尽是是甜蜜微笑。

“手指就那么好吃?嗯?”他醒来,浑然未决,自己个啃手指想心事,他的唇就贴在他耳后,话时轻微的开阖都似故意的亲吻,让颗心也跟着发痒,从前未曾觉得他如此性感,晨起时低哑模糊的嗓音都如此令人着迷,句话让从头到脚都酥软。

时不知该如何言语,亦不敢回头去看他,埋着头对着手指头顿猛啃,谁知不小心把自己咬出血来,沾嘴铁锈味道。

他躲在颈后阵闷笑,将流血的手指抓过去含在嘴里,懒懒:“未曾想到辈子还能见到顾小七面红心跳,有口难言。便又亲亲的嘴角,细细将的脸再看过遍,直到实在皮薄,侧过身去伏趴在床上,他才只得放弃,亦趁着姿势紧紧压在身上,吻着滚烫的耳垂,喟叹道:“小七儿回倒真像个姑娘家,扭扭捏捏的小模样真是可爱。”

顾南风大半个背露在外头,有些冷,催促他赶紧走,“还不上朝去,就光顾着欺负。真够可恶。”

“美人在怀谁还上朝去?**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小七儿可不比那胖人差。”

噤声不语,任他亲吻胡闹,就是不肯抬头。

外间小六子已经鬼鬼祟祟来来回回好几趟,就是没胆子叫起,不过蒙蒙亮,李慕在肩头轻咬口,留两排牙印才满意地掀开被子起床,还要邀请,“要不要不小心偷看下穿衣服?”

顾南风对着墙壁嘀咕,小白脸有什么好看的,半块腹肌没有,细皮嫩肉巨没意思。

帘子放下来,裹紧被子逼自己睡觉,帘外溜太监宫端着各色用具鱼贯而入,却又是半声响没有,若鬼魅幽灵,飘忽无声。

渐渐有些迷糊,本以为李慕已经离开,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突然生出股欲痛哭场的冲动。憋么些,几乎要憋成疯子,郁愤而死。

不料背后突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有人去而复返,风风火火掀帘子进来,从后头把将抱住,脸贴脸,他下颌上隐约有青色胡渣,刺得微微发痒,而眼角濡湿,泪水沾他的嘴角,苦涩。

清清喉咙,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不是赶去上朝吗?再不走当心误时辰。”

“嗯,就走。”

仍是不肯放手。

“走吧。”

“嗯————”李慕再蹭蹭的脸,抱得更紧,“再抱下就走。”

“怎么?”

他轻声叹,拂开被泪水沾湿的碎发,不愿离,“走到门口,总觉得不放心,折回来看,果然个人躲着哭鼻子,真是傻…………小七,知委屈、不甘心、不情愿,也许…………从心底里怨恨…………不知如何表达才算恰当,但顾小七,定要相信,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会辈子好好照顾,请相信爱。”

完像是极其害怕被拒绝,最后个字撂下,呼啦啦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顾南风愣愣,觉着话奇怪得很,但又没想出头绪来,便迷迷糊糊睡,睡前最后个念头是——千万不要怀孕。

按照言情小万能定律,主贯是怎么做也怀不上孩子,即便怀上也要人流药流或者被人流药流,反正就没个能在早期顺利生子的,所以伟大的主大人也就放心地闭眼大睡。

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李慕够贴心,遣孙太医来诊脉,好好的愣是大病未愈,贵体违和,需仔细身体,好好养病。就此免去各宫的早请安晚汇报,任似独立修行般,镇日躲在容安宫里好吃好喝逍遥自在。其他事情眼不见心不烦,李慕之后也不再来,大约是皇后又闹场,他便不再敢。

如此甚好,省得见心烦。

转眼已近年关,宫里头人人都忙起来,唯独容安宫偏殿里最清闲,半过节气氛没有,还有人长吁短叹愁眉苦脸,上辈子人品坏到连再来瓶种芝麻绿豆大的奖都没中过的顾南风,次性人品大爆发,居然击即中,不知是李慕太生猛还是太能生养,居然次性受孕成功,家素来嚣张跋扈不走寻常路的大姨妈连两个月不曾出现,正当忧郁万分忐忑难安之时,个叫做孕吐的恶魔突然间出现,把折磨的几乎不成人形,容安宫似乎突然间与世隔绝,里面发生的切,外人似乎无从得知,而样对手足无措的顾南风来是再好不过,关于个孩子,还不知该如何面对将来的切,或疾风骤雨,或荆棘满地。

他会对好,却在至艰难的时刻不知陪在谁身边,温言软语着贴心话,真够是够讽刺。张岁寒的肚子里已经怀着嫡长子,未来的皇太子,而庶出的孩子,自出生起注定比旁人矮截,只因母亲地位低贱。从前觉得做宝林、才人、婕妤之类并无分别,无非是能穿的衣服不能穿,见着得叫声姐姐罢,如今才警醒,区别并非人荣耀,而是家人的生死荣辱。

握紧拳,满身是刺,眼看着自己被周遭切潜移默化地改变,妥协妥协再妥协,已不知要退往何处。

事情却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除夕夜,被安排在离主桌最远的角落,身旁是李慕的各位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小老婆,大家互相打过招呼,闲聊几句,心照不宣。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李慕对张岁寒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如同观赏场滑稽闹剧,在汹涌人潮中,几乎有仰长笑的冲动。

谁规定爱必然永恒且唯,傻瓜,就信,让去死去不去?

要世界多残酷多可怕,其实不然,是太幼稚而已。看透也不过如此,个人场戏,散便散,鼓掌欢呼,光影寂寥,最终都要奏到结束曲。

可还未来得及暗自神伤,李慕那桌便起骚动,皇后面色苍白,捂着肚子喊痛,李慕焦急,连忙召见太医,除夕夜年夜饭就么散,大家各自回宫休憩,到半夜却传出消息来,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没能保住,就么莫名其妙地没,太皇太后盛怒,下令彻查到底,严惩不贷。本与顾南风并无太大关系,只不过按着小腹,有些兔死狐悲的矫情罢,未料夜半时坤宁宫大太监宣皇后懿旨,令前去问话。

顾南风只觉得心惊,只怕是鸿门宴,此去凶多吉少,可哪来的胆子抗旨不尊,只得硬着头皮上,到最后才发觉,世上竟没有能求救之人,好似生茕茕孑立,但周遭从来热闹非凡,来来去去,面目模糊。

冬夜冷风寒,穿得厚重,那软轿颠得厉害,只担心动胎气,路战战兢兢,总算到坤宁宫。

隔着朦胧纱帘,隐约瞧见李慕坐在床沿,而张岁寒侧靠在他怀里,他端着药碗,似乎正低声哄吃药,如此温柔,如此情深,真教人感动。

顾南风低头,行的是跪拜大礼,喊声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还要自称臣妾,将自己放到最低。

张岁寒却不叫起,李慕也不出声,便就如此跪着,跪着看他对张岁寒好,看张岁寒在他怀里低声哭泣,两人情真意切,着实令人羡慕。

跪得久,下半身都已经没知觉,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把当空气,视若无睹。有些焦急,再么跪下去只怕要出事,但若出声,不敢,那只会死得更快而已。

直到觉得旋地转之时,才听见李慕:“顾宝林,皇后叫到跟前问话。”

答是,撑着地板,好不容易站起身来,脚步踉跄,却无人来扶,方才往前走两步,便不慎跌坐在地,如此狼狈,只想快起来,不让再让旁人看笑话。但在张岁寒眼里,始终是仇敌,做任何事都是千方百计地要与抢李慕,居心叵测,极不要脸。“是演戏给谁看呢?当着的面还敢装柔弱勾引皇上,背地里还不知做多少没脸没皮的下贱事!”

顾南风沉默,任骂,而李慕亦然。

到后来李慕只:“好,皇后别再为些不相干的人气坏身子。”

张岁寒却突然间痛哭起来,双腥红的眼,盯着顾南风,简直像要就此撕碎,“都是,若不是个扫帚星进宫,皇儿也不会死。是,都是,就是个贱人害死皇儿!皇上,定要除为儿报仇啊,不然不甘心,绝不甘心!”

顾南风只觉得可笑,既然已提到要将处死,那还有什么可惧怕,索性抬起头直直看着李慕,目睹他的冷漠、欺骗、以及背叛,或许根本算不上是背叛,以为是他众多伴中最特别的个,但转眼他已忘记姓谁名谁,是人的通病,太自以为是,顾南风亦不能免俗。

是真的相信他。

傻得可怜。

李慕甩手重重地给记响亮的耳光,将从床边下扇倒在地,戏剧性地,嘴角磕出道伤口,血顺着下颌流,脸颊瞬间肿的像个红脸大胖子,状况凄凉。

他起身,站在面前,却只看得到他暗蓝色常服上精秀的流云花纹,听得他厉声呵斥,“还不快滚,杵在诚心给皇后添堵吗?不识好歹的东西,立刻滚回容安宫去,未得传召,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缓缓起身,再次跪下磕头,“臣妾谢皇上恩典,谢皇后娘娘恩典,臣妾告退。”

回到容安宫,人人见都来问是怎么回事,却只是笑,几分惨淡光景,“今日运气倒是极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来年定有好运道。”



凌淑凌晗都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个人送出去,回来竟被折腾成幅凄凉模样,只是笑着敷衍,对于事情真相半个字不提,之后便没有人再来多事,由自顾自伤心难过去。////

整个人有些呆,有时得摸摸红肿的侧脸才略微想起来,今日原来是挨打的,往深些去,是受极大的侮辱,原本应当痛不欲生才是,会静下来,除些许疼痛之外,倒是再找不出多余感念。

对未来的恐惧与绝望,似漆黑幕层层要将人活活闷死。

夜里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起先梦见张岁寒身穿白褂手持器械,笑着开的腹,活生生把胎儿从肚子里挖出来,那血肉模糊的团,在张岁寒手上如心脏般扑通扑通跳动,不过是团肉,还会哭着喊妈妈,快救。拼命挣扎,却都是徒劳而已,最后猛地挣,就样突然间醒来,满身是汗,急忙去找肚子,只觉得那里头空落落的,仿佛当真被张岁寒抽经剥皮,开膛破肚。

记得最最清晰的是最后,张岁寒诡异而饱含胜利感的笑容,将杀死,折磨,最后撕碎。

那样深刻地仇恨与嫉妒,非可怕二字足以形容。

张岁寒在梦里撕咬,尖利的嗓音几乎要将周身皮肤都划破,“又怎么能明白,有多爱他,他就是的命,的切,怎么可能让夺走他。所以,顾南风,去死吧——”

墙壁上飞溅着鲜红的血,是顾南风与未出世的孩子,死得何其美妙而壮烈。

望着角落里的孔雀翎阵静默,恰时凌晗挑帘子进来,面有难色,问:“怎么睡个觉也不安生,瞧模样,可是魇住?”见不话,便来揽着轻拍,“不怕不怕,梦里都是反的,上回在梦里头被狗追夜,结果第二家里就杀狗肉来吃。”

顾南风依然缄默,按着小腹,犹自惊心。

在十七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刻似现在,如此的恐惧而充满绝望,yīn谋诡计勾心斗角完全不懂,从小到大未曾尝试算计他人,由此看来,在宫中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傻逼,任人宰割,再来,兴许连命都没有。

或许要选择向个世界妥协,放弃所有信仰与坚持。

最终噩梦变作现实,凌晗伺候起床,嘴里还在抱怨着凌淑死丫头几日怎么都不见踪影,怕是同哪个侍卫好上,小不要脸的东西光顾着跟人花前月下谈情爱,成日里尽知道躲懒。

而顾南风方才清醒,人还有些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呐呐觉得冷,凌晗转身从樟木箱子里清理出件紫貂皮大氅来将裹得像只肉团子,“容安宫实在冷清,知道的是咱们住在,不知道的定然以为里是冷宫牢狱,恁地凄凉。”

“倒是愿意就么安安静静地过下去,就只怕那人上入地都不肯放马。”顾南风像是染风寒,声音有些哑。

凌晗却是信心满满,“小姐只管放心,任那皇后娘娘几多霸道,横竖有皇上偏袒着咱们,皇后再大,不还是得听陛下的?小姐往后必然是要光耀门楣大富大贵的。”

顾南风不过笑置之,“并不是指皇后。”

凌晗好奇,正想问究竟是谁,外头已有嘈杂声响渐渐逼近,那个个鬼面阎罗似的老太监浩浩荡荡冲进容安宫,凌晗吓得面色苍白,慌忙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大祸临头,顾南风同学却出奇淡定,似乎早已料到此事未完,精彩后续即将登场,到时不是死就是亡,些个争权夺利的戏码,肥皂剧里看得实在腻歪,千古艰难唯死,于而言,不过再见次阎王爷罢,倒省却杀人越货来往许多麻烦,兴许幸运些,真如周沐所,死后方能梦醒,发觉切已成空,谁有闲心同个梦计较?

临走多穿件衣,只怕冻坏里面的小朋友。大厅里人马齐聚,热闹非凡,左右护法字排开,教主张岁寒临阵缺席,教主夫人李慕却到,反剪双手站得笔直,见出来才缓缓转身,脸面是冷的,陌生得可怕。

李慕:“来就好,丫头是的人,出事也应当着的面问话才算公道。”

堂下跪着的正是平日里泼辣刁钻的凌淑,披散着发,形容憔悴,狼狈不堪,显然被人拿住用过重刑,十根手指头像是淬断骨头,在袖子里飘飘荡荡,想起来母亲从前夸过凌淑许多次,赞凌淑绣活极其好,全府上上下下就找不出个能与凌淑比绣功的人。至此算是结束,双手以后怕是再也不能。

径直看向李慕,直视他双眼,坦然,而他退缩。:“陛下有话便问吧,南风在此听训。”

旁的老嬷嬷皱眉,也要来仗义执言,指责无视礼法,不懂规矩,后宫的贵人该如何自称,又是如何如何不得直视圣尊,大溜完,倒把正事放在边,光顾着跑题。顾南风看老嬷嬷许久才想起来,原来是张岁寒rǔ母,难怪如此嚣张,那脸简直是朵被车裂的菊花,多看眼都闹心。

趁老人家得尽兴,已然蹲下身去看凌淑,适才惊心,面颊血痕满布,嘴角被抽得全然裂开,滑稽是血红嘴唇的小丑,残酷而怪谲。

轻声:“他们问什么,当即认就是,不必如此。”

凌淑开起头来,双杏仁似的眼睛里布满星血斑,那张脸早已看不出表情,眼睛亦是浑浊,分不清是哭是笑,是伤痛或是惊惧。自身已是伤痕累累,却还要来嘲笑,“小姐,就是傻,可怜做什么?都是凌淑的命,活该。”

顾南风道:“是的错,连累,却没本事救。”

尔后双双沉默,互相都知,事已至此,多无益。

那老嬷嬷把陈词滥调股气个痛快,厢终于停下来张望,依然霸气,“据掖庭令查实,在顾家供奉的羊肉百草汤里查出红花与淡竹叶,那是做什么用的顾宝林应当清楚的很,不必老奴多言,御膳房里当差的小太监亲眼瞧见贱蹄子鬼鬼祟祟进过膳房,今早拿人来问话,已经认,是顾宝林指使毒害皇后娘娘。敢问顾宝林如何?”

顾南风适才悟,原来他或是张岁寒不仅要欺,辱,更是要锒铛下狱,祸及全家,最好是凌迟处死尸骨不留,厢张岁寒才得件开心事,古有周幽王为博褒姒笑烽火戏诸侯,眼下就有李慕为使张岁寒开颜,欲取性命,场戏唱到里,才恍然大悟,原来不过是来打酱油的小小配角,观众转头就忘得炮灰配,只能在此处狼狈退场。

顾南风道:“原来如此,只不过光凭凌淑面之词,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那老嬷嬷似成竹在xiōng,咧嘴,笑得比容嬷嬷更邪魅,不直接回答,转而去问凌淑,“凌淑姑娘,顾宝林指搬弄是非血口喷人,可有话要?”

凌淑抬头,看着那老嬷嬷阵冷笑,待对方等得不耐,正要发作,就听平静陈述道:“证据就在顾宝林妆台第二格带锁的小银盒子里,装的正是红花雨淡竹叶。”

凌晗当即上前给凌淑巴掌,将打得扑倒在地,恨恨骂道:“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得旁人多少好处,竟样陷害小姐。”

那几个太监立刻将凌晗拖到旁,转脸看去,那老嬷嬷已经从妆台里找出所谓证据,正得意洋洋地在眼前炫耀,只怕是在,看还要如何狡辩。

李慕终于开口,依然冷漠,质问道:“事已至此,还有何话?”

摇头,苦笑,“要拿顾南风何须如此劳师动众,但凭皇上、娘娘句话的功夫而已。不过此事罪责全在人,请皇上念在以往的情分上饶过顾家上下,罪人顾南风愿认罪伏诛,绝无怨言。”

从前过许多次臣罪该万死,请陛下重重责罚,却都只是为躲过罪责,而今是第次真心实意,愿万死以偿其罪,心灰意冷,决意放弃,而他心中似翻江倒海,无处计量,然而在此处,是冷的,他亦然,似真似假,无人能定。

他以为是懂的,看穿,明白,且能忍得,待苦尽甘来,自有片美好相待,而显然高估,偏就是小人心性,偏偏最在乎朝朝暮暮分厘相处。

顾南风也是傻,以为李慕能懂,以为世间当真存在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通的传,但到底,与他不过对俗人,感情亦是俗不可耐,成不神仙也做不眷侣,兴许连成怨偶都没资格——怨偶也需是曾经相爱过。

他闭上眼,摆摆手吩咐,轻描淡写定命运,“暂押牢候审,待皇后身子好些再做定夺。”

老嬷嬷得意地嘿嘿笑,太监们上前来领去吃牢饭,凌晗哭哭啼啼要同陪着去,老嬷嬷别急,少不忠心奴才的份。顾南风拢拢身上厚实的大氅,庆幸自己如此有远见,多穿几件,大约在牢里也不会冻着,只恨没揣零食在兜里,那牢饭估计比大学食堂里万年不变的菜色更可怕。

能带闲书话本消磨时光更好,只怕剩不下多少日子逍遥。最后再看李慕,却忘他是何种面孔,因他的悲或喜,笑或泪,似乎已与无关。



顾南风个人仿佛突然人间蒸发,任谁都听不见半消息,顾夫人找人前去打听,也只获罪,暂时看管起来,置于具体事宜却是任谁也不清楚。////顾夫人心急火燎夜不能寐,只怕顾南风傻姑娘进宫未满年,就当真惹出些滔的祸事来,当如何收场。莫不是当真要连累全家人陪去死?

顾文博只道,事已至此,无非是命定,何苦怨尤人,到底是自己儿,难道当真去逼自裁。顾夫人却抱着小树,隐忍不发。

而此时的顾南风已被拘禁小半个月,不见日的时间分分秒秒无限拉长,度日如年都不够形容其中的苦闷烦恼。每日除沉思就是沉思,连个可以话的人都没有,每明就在墙上画上笔,写正字记日子,不然某年某月得见日,定是又要像穿过回似的,傻傻问今夕何夕,年岁几何。

伙食尚可,睡眠尚可,无人打搅则心情也不算坏,切得过且过还算不错。肚子里的小东西更是不吵不闹吃苦耐劳,对于母亲的凄凉处境很是体贴,甚至于太过安静,令度心惊胆战,以为孩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毫无征兆地离开。

万幸,并非人独自面对,切其实并非想象中难熬。

顾南风在墙壁上作大文章,欲千古流芳,将唐宋诗句刻上,又可当做胎教,熏陶熏陶肚子里的小小七,可谓举两得。

几乎以为要辈子老死在里,甚至考虑效法肖申克的救赎,二十年挖出条密道出逃。

该来的始终要来,更何况那人赖皮,到死不肯放手。

冬还未过去,雪仍未消。路上许多地方仍结着冰,他穿身厚重貂裘,好几次险些跌倒,那北风吹来,刺骨的冷,冻得人面颊麻木。

牢里寒气更甚,他步步走下台阶,渐渐觉得此处森寒如地狱,更有湿气重重,似沼泽。

他心中时绞痛,步履维艰。

他的确是没有颜面去见的。

牢里漆黑片,伸手不见五指,连照明的灯光都没有,更不用烧柴取暖,简直是痴人梦,方夜谭。

令人开锁时,他从栏杆的缝隙里向内往去,顾南风正裹着脏兮兮的破被子蜷缩可怜巴巴地蜷缩在角落,干稻草乱七八糟地铺在地上,大约是实在太冷,将稻草都盖身,远远看去像是穷苦人家收尸,没钱下葬,床稻草席子盖上完事。

开门的差役手抖,大串钥匙便落地,叮当声响,里头的人迷迷糊糊间像是被惊醒,大约累极,转过身在稻草堆里继续睡。

随行的侍卫差役都退出去,留他人在门口,石像般呆呆站立。他心中酸涩,几乎要当即落下泪来。

许久才下定决心,叹息,提步进去,从凌乱不堪的干稻草里寻出苍白病态的脸来。他抱紧,柔软却冰凉的身体,寸寸亲吻的脸,干涩的皮肤与龟裂的嘴唇,他遍遍对不起,呢喃似耳语。不期然,已醒来,双眼漆黑,如平湖镜面,倒映他此刻的狼狈模样,清晰异常。

李慕:“小七,可曾想念?”

仍是迷糊,转过脸来看他许久才问:“怎么来?”

李慕轻抚的脸,像是许多年未见,甘心沉沦。原本想的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变作半开玩笑似的感叹,“可真是冷…………像个冰窟窿似的。”

含糊应声,顺势往他怀里钻,更有些瑟缩,不禁团成团,小虾米似的弓着腰,双冷冰冰的手也就此往李慕衣服里伸,紧紧贴着,生怕是场虚化脆弱的梦,“长长久久地叹口气,“可真暖和…………像团火似的。”

不是他太暖,而是已经冻得像块冰。

“小七,恨吗?”

像是就么睡,许久不曾答话,他知苦痛难言,或者,他心中明明白白知道,答案是肯定,必然是恨他。

只能自嘲地笑笑,:“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罪无可恕,罪该万死。”

而顾南风似乎比谁都轻松,无所谓地:“些又有什么意义?不如让多靠靠,暖和分秒,比千万句对不起有用。”

李慕时无言,只得紧紧抱住,紧贴着的脸,呼吸着的气息。

并不能适应样风雨过后的亲昵,想躲,“身上臭得很,皇上离远些好,只是能不能将狐裘借暖暖手,夜里实在冷得厉害。”

李慕却似座石雕,纹丝不动,如不是他湿热的呼吸拂过后颈,几乎要察觉不到他存在的迹象。

顾南风时怔忪,样的温暖暌违已久,在样温柔广阔的怀抱里熏熏然欲睡,前尘往事,爱恨情仇,似乎也抵不过刻的好睡眠。

忽而察觉耳后灼烫,时间不知所措,不忍心贸然推开他,也不愿就样任他哭。到头来,倒像是他受大的委屈,哭哭啼啼,不像样子。

幸而李慕相对克制,片刻之间已止住,话仍有些哽咽,“还冷不冷?给暖着。”

不语,只是转过身来,在无边无垠的黑暗中静静看他微微泛红的眼。

他亲吻眉心,低声:“顾南风,,或者朕,很爱很爱。”

“几乎从没有样叫过。”

“怎样?”

“顾南风。”

他脱的鞋袜,掀自己的袍子,将双脚揣在xiōng膛上捂着,自己却先冷的颤,“南风,南风不如小七好,可知道,小时候rǔ名唤小三儿,听宫里的老人,是应父亲的排行。”

顾南风头,想要缩回脚,他却按着不放。

“还有不知道的,母亲曾想亲手掐死,可怜那时尚在襁褓之中,现下想想,若当时死才好,也省得现在世苦痛折磨,更不必拖累。”他将厚重狐裘披在顾南风身上,把包得严严实实,“人果然是不能贪心的,如果能选择,真希望当年姑母挑中的是李然,如此般,也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守着亩三分地,吃喝玩乐游手好闲,恰好与作伴同游,亦不枉此生。那样,大约不会样恨。”

握住他的手,“要做些什么,只猜三分,但贯来谨记条,世间之事,如果要,便‘遇父弑父,遇佛弑佛’。如果不要,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从没有亡羊补牢,两全其美,得与失只在念之间,决心已下,便再不要回头,顾小七是谁,很快就会忘记。又何许在意的爱与恨呢?”

李慕靠墙躺着,将抱进怀里,两个人相互取暖,却发觉周身越发寒凉,“任如何努力,都是徒然。

“原不知道竟如此刚烈。”

顾南风道:“其他事得过且过有什么所谓?对于爱,必须纯粹且完整。”

他的声音有些哑,唇贴在额头上,轻轻亲吻,“暖的手脚,的身子,却仍是暖不到心里去。知道吗?段日子直反反复复在想,等事情过去,就带着去见见那入不得皇陵的母亲,还有小时候被贬谪时曾住过的地方,曾经照顾过的老嬷嬷,再来,咱们会有自己的孩子,孩子长大又有孙儿,就么热热闹闹地过完辈子。和的顾小七,们的辈子…………那么长,又那么短暂…………”

“李慕…………想什么?”

他笑笑:“顾小七,朕已经令人在太原府为准备好金银珠宝无数,良田百亩,宅邸十处,另有丫鬟仆役三百,够挥霍下半辈子,只条,不允三车美的要求。”

“要赶走啊…………”

“所以,顾小七…………”

“什么?”

“如果死,样会好好活着,不,是活得更好,是不是?”

他捏着的手,掌心都都是汗。

顾南风:“李慕,希望什么呢?”

未等他回答,外头突然起响动,顾南风下意识地就要把李慕藏起来,但他先起身,拍拍,安抚道:“无妨,是表哥回来。”

牢房里时大亮,程牧云提着灯急匆匆赶来,待看清顾南风的脸,又惊叫,“顾小七怎么?怎么变成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倒霉样子?还…………还挺丑,终于有人味。”

顾南风翻个白眼,懒得同他计较。

李慕笑着摘去顾南风头上的杂草,将大氅又拢拢,揽住肩膀,却是问程牧云,“如何?信送到吗?”

程牧云道:“办事放心。”

顾南风轻声道:“原来不是去战场历练,而是去做回信使。”

程牧云正要反驳,李慕已搬过顾南风的肩,正面相对,“表哥是去给贺兰将军送信,请贺兰将军出兵勤王。”

顾南风怔,望向程牧云,问:“外公竟然答应?”

程牧云头,“不是傻瓜吗?贺兰将军听见差被皇后杀,立马头。”

李慕坦然,“无须怀疑猜测,是朕利用不错。”

无话可,只剩沉默。

程牧云却突然:“今晚特地去趟顾府,娘让递个消息。”着从袖子里抽出封信来递给顾南风。

拆看,不过四个字,却令瞬时间面色煞白。

李慕心急,取信看,上头只有——“勿忘誓言”四个字,他不明所以,问是为何,顾南风攥着信,极力隐忍,笑容惨淡,“曾在母亲面前发过重誓,若进宫之后行差踏错,祸及家人,定然死已保全顾府。”



李慕道:“亲生母亲要逼死女儿,世上竟有如此新奇的事情,朕今日倒真是开了眼界了。////”他看着她,竟是笑着将这句话说完,几分嘲弄几分疼痛,更多是凉薄,他原来自私到底,居然庆幸起来,“好得很,朕原以为你一生美满得令人嫉妒,但也不过同朕一样,是孤家寡人一个,谁能真正对你好?顾夫人亦做不到。如此一来,朕有人陪着一同吃苦受罪,也不觉得十分难过了。”

语毕瞧见她苍白憔悴的脸,才觉得方才说话实在过分,不知为何,突然间就变得刻薄起来,或是怒气难遏,或是她内心原本就是如此卑鄙无耻到了极点,他爱她,原本因为顾南风所拥有的一切远远看上去那样美好,是他一生所不能及,如今发现,她的世界仅仅只是看上去很美而已,却突然间生出一股蛮横霸道的占有欲来,一切不再仅止于艳羡,他迫切地想要剪除她生命中的枝繁叶茂,从此她不过是一棵突兀的干枯的树,她的世界里唯独剩下他而已。

顾南风却是有些呆,仿佛仍是疼得未回过神来,谁能想到从前威风凛凛土霸王似的顾南风正是在苦苦思索,她是不是犯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才使得母亲这样狠心对她,也许她原本就不是顾夫人亲生,虎毒不食子,这一切比现实更残酷。

张岁寒说的精准,顾南风可真够下贱,总爱往死里作践自己。可怜是小姐身子丫鬟命,一出场就炮灰

李慕径直牵了她的手,按在xiōng口上,他xiōng膛起伏,她几乎就要触摸到他的心跳。

“小七,别哭,有朕保着你呢,谁敢要你的命?”话到此,神色却突然间黯下去,自嘲地笑了笑说,“这话放在此时说,却又显得自不量力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朕先前许诺你的宝马香车,豪宅美人已经确确实实置办妥当,只等你去接收。这段日子你受太多委屈,通通都是朕的错,朕等着你来秋后算账,好好收拾我一顿。但今日仍需听李慕这混蛋一回,当即启程回太原一趟,随心所欲过逍遥日子,只一条,元宵节之前,决不能回太原贺兰将军府,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是谁。明白了吗?”

“你说什么,我遵旨就是。”

李慕笑,捏着顾南风的下巴摩挲,如此暧昧,“头一次见你使小性子,比梦里的更可亲可爱了。”又说:“顾小七,此去千万里,不知何时能有相见之日。如果…………如果元宵节后,依然没有人去烦你,那你便可以放心,仗势欺人狼心狗肺的李慕大约已遭了报应,阿鼻地狱里赎罪去了,再不会惊扰你的生活。以后的事情………………全凭你开心………………你一生所需用度朕都帮你准备好,小七儿,朕的小七儿,你要年年岁岁,吉祥平安,朕还想看看你若成了百岁老婆婆是不是还是这样一副傻模样。”

顾南风怔怔望着他,眼前依旧是那张少年细致如画的面庞,近在眼前,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那么远,又那么近,她惊觉,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李慕,或者说,她从不曾尝试着去理解,他的伤痛与渴望。

也许吧,也许结局降至,人人都生出一股矫情的伤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什么,但必然是极其难看的,小腹突然间一阵抽痛,她竟神经质地认为,她肚子里那一团未成形的小东西也知道,她或者他的父亲要将她遗弃,而这位父亲大人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便带着自己伟大的光荣与梦想,欲%望与贪婪挥挥手下地狱去了。

顾南风突然间想要告诉李慕,她腹中孩子的存在,但那千古绝唱——《冲动的惩罚》适时响起,她握拳,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闭紧嘴巴,再等一等,也许以后再会有转机,却也不能确定,自己在等的究竟是什么。

她眼眶湿润,轻声说:“我阻止不了,阻止不了任何人,顾南风的命是蝼蚁,不值得皇上这样挂心,今后世事如何,听天由命。”

“普天之下,朕心中只牵挂你一人而已。可是小七,如果朕失败,你会有片刻的伤心难过吗?”李慕忽然间抱紧了她,旁若无人地亲吻她湿润的眼角,程牧云同学慌忙转过身去,一脑门子都是汗。

顾南风支支吾吾,许久才说:“这世上无人能赢过你。皇上一定会子子孙孙,千秋万代。”

他终于满足松开她,身上也沾了天牢的腐味,像是刚从棺材里掀开的死尸。

“朕知道你还是舍不得朕的,是不是?是不是?”与其说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不如说他迫切地急不可耐地想要得到一句肯定。如此这般,卑微得可怜,而顾南风一心迷惘,杂乱无章。对于这件事情,她原本就糊涂得很,稀里糊涂地嫁了他,再又稀里糊涂地受了这一连串委屈,到头来罪魁祸首最无辜最苦情,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被深爱而不自知,活该!

到最后只能唱一句,,这该死的爱!

她点点头,看在孩子的份上再圣母一回。

李慕终于满意,嘴角带笑,切切再嘱咐一回,“等我。”前后矛盾。

顾南风这回含含糊糊闪烁其词,李慕却没时间再来逼她,内侍卫长进来通报,时辰不早,当早早起程,以免再生事端。

他最后再说一句,“好好保重。”深深望她一眼,仿佛要刻下她此时狼狈模样,再而将她送到程皓然身边,不再犹疑不定。“走吧,顾小七。”

恍然间,她在他眼中看见隐忍的泪水,片刻之间已然消失无踪,她这才了悟,原来这是生离死别,永难相见的光景,她将骤然生出的不舍与眷恋统统归结于天牢的诡谲与沉闷。她即将离开这要人命的牢笼,应当欢呼雀跃喜不自禁,畅想美好未来之类之类,怎的就伤感起来,真是贱得可以。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她越想越觉得可怕,到最后似落荒而逃,抢在程皓然前头先出了牢房。

今夜星空璀璨如昼,顾南风终于逃出生天重获自由,但心情却丝毫不见轻松,她难过或是伤心其实都已经过去,只不过些许残余的惘然在心头流连不去,似梦靥纠缠。

一夜之间,顾南风一无所有。

车马早已经准备好,她身上还披着李慕的猩红大氅,身子渐渐暖和起来,感叹自己个够□,这么个折腾法居然仍是母子平安,半点头疼脑热没有。

程皓然就在她对面坐定,却出乎意料地沉默。

车内两人不言不语,夜静得出奇,耳边只有车轱辘向前碾压的声响,一步步带她去远方。

“我只能送你到城门口,出了城,自然有人接应,你乖乖去太原待着,一眨眼功夫京城里的麻烦事就解决。别再闹脾气,出毛病,哎…………你就该改名叫顾麻烦,是个活生生的天大的麻烦。”

她累,懒得同他争辩,只狠狠瞪他一眼,便侧过身子无视之。

程皓然多少觉得尴尬,挠挠头,又开口,“我说顾麻烦,要不是因为你,老子用得着这么日夜兼程地从太原赶回京城,再又送你出城去,简直成了你的奶妈子,耽误我上阵杀敌建奇功的好机会。你还在这先闹起脾气来,老子还犯困呢。”

顾南风直径问:“你去太原之前曾经来顾府见我,那时候你是不是已经知道皇上抓我进宫不过是要当枪杆子使,你去太原的目的早早定了,不是为什么什么杀敌三千万,而是要伺机策动外祖领兵勤王,是不是?”

程牧云被她问得一愣,许久才闷声认了,说:“是,这一切早早计划好,可你真以为贺兰将军愿意出兵全然是为了你?得了吧顾小七,你还在这一个劲惭愧呢。我告诉你,这世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权利场上以命相搏的事情海了去了,贺兰将军目光如炬,一路大胜,贺兰家才有今日地位,这不过是另一场博弈,没你什么事。”

顿一顿又补充,“你不明白,李慕他不会输,绝不会。”

守城的侍卫来查,程牧云亮了令牌,再抖一抖威风,小喽啰便乖乖让路,马车再行过一阵,悄然停在栈道一旁,那前头车马华丽,守卫齐全。程牧云扶着她下了马车,无言以对,只得客套似的说珍重,顾南风却问:“所以那天你突然说要娶我,是因为可怜我?不忍心?”

程牧云未想许多,当即答,“是,你一个女儿家被折腾成这样,实在可怜,再说我们从前是好兄弟,好兄弟,讲义气!”

顾南风向前走过十余步,才回头来,笑着冲他挥手,“再见,碳团兄。”



李慕信守承诺,四周美男环绕,可都是纤细伪娘派,一个接一个屈膝做辑,娇滴滴将她比下去,“奴叫丑得死。”

“奴叫丑得吐。”

“奴叫丑得叫。”

“奴叫丑得哭。”

………………

“好吧,就这样吧,下次有机会再做自我介绍啊。”

暗地里咬牙,李慕这厮可真够狠毒,阳奉yīn违,背地里使坏。

马车是豪华加长版,老大丑的死贴心地上前来搀住她,开了一扇小车门,还有厚厚的帘子,才掀开一条细缝,便有一股浓香扑鼻来,惹得人食指大动,馋虫腹中天翻地覆造反大闹。

里头那人轻笑一声,“多日不见,小白痴变成了小可怜,瞧瞧,该饿坏了吧,进来尝一口?”

她上车时下意识地横过手臂拦在腹前,凑着那香喷喷的羊肉炉坐下,接着热气暖了暖手,仔细将对面那人打量一方,偏着头笑说:“你却是多日不见,说话这调调都yīn阳怪气起来,像个欺善怕恶油滑谄媚的老太监,啊,不,老阉货!”说完也不理旁人如何,自顾自乐呵起来,“老久不骂脏话,还真成了文明淑女,今天遇着你一开口,那叫一个爽快!CāoCāoCāoCāoCāo!”

李然让她闹得再也绷不住脸,失笑道:“我这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怎么一见面就往我身上倒一桶脏话。我算是看透你了,你顾小七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小狗腿子,只管在我面前嚣张,到了皇兄跟前,就如耗子见了猫,可怜巴巴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说着夹起一块喷香冒气的羊肉送到顾南风嘴边,见她顿了顿,一双眼犹疑不定地望着他,而李然似磊落君子,丝毫瞧不出一分尴尬模样,她便放了心,张口叼了那块肉,美滋滋嚼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那乐呵呵享受模样像是饿过了许许多多年,终于尝一口肉似的,看得人心疼。

“南风斗胆问一句,这位公子是不是最近鸭舌头吃得猛了,突然间话这么多,像个无人搭理的糟老头子,一张嘴长篇累牍,听得人直犯困。”顾南风接过李然递过来的一双筷子,高高兴兴低头祭她的五脏庙。而李然一旁失笑,无奈望着她乱糟糟的发顶,叹一声:“真是白痴。”

又问:“你喜欢妙语连珠,还是沉默寡言之人?”

顾南风仔细想了想,才答:“话少好,我近来气不顺,易发火,听不得人聒噪。”

他为她挑一块肥瘦咸宜的上好羊肉,闷声说:“我看周沐就很罗嗦。”

“嗯?你说什么?”

他摇头,伸手擦擦她嘴角一滴汤汁,哄孩子似的口吻说:“我什么都没说,赶紧吃吧。”原本还想说羊肉滋yīn,叮嘱她多吃点,想想又咽进肚子里,闭紧了嘴巴。

李然不说,顾南风便也不问,乐得去做聋子、傻子,万事不知。

李然问:“有何打算?”顺手来探她的脉象,她挣脱不开,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凝重,皱着眉问:“顾小七,你别告诉我你有了孩子,自己竟不知道。”

他一瞬之间眼神凌厉非常,顾南风顾左右而言他,讪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诊脉,不会是学来照顾你养的那群肥鸭笨猪的吧?”

“你知道的,那他呢?他知道吗?”

筷子搅着羊肉炉,被这一问,霎时失了好胃口,“他?啊,你说凌淑啊,她当然知道啦。”

李然冷着脸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谁。”

“这个大概可能也许…………不知道。”她戳一块羊肉塞进嘴里,懒得再说下去。

李然紧抿着唇,好半天过去,一句话也不说。一时间马车里只听得见车轱辘滚滚向前的吱吱呀呀声响,或是火舌舔着炉子底,热烫熏人。

她偷偷瞟李然一眼,心里纳闷,“奇怪了,这事我都懒得搭理,你在这生什么闷气呢?”

“谁说我生气了?”

“你啊!你左半边脸写生气,右半边脸写着很生气,估计心里头挂着块匾额,上书‘气死我也’。”

说的半点没错,这人就是欺软怕硬的典型,瞧着他仍旧绷着脸,竟还好意思笑嘻嘻捡一块羊肉来孝敬,“来来来,吃肉吃肉,别莫名其妙使小性子,活像个娘们。”

惹来李然同学咬牙切齿,牙缝里漏出“白痴”两个字。

好吧好吧,骂吧骂吧,尽管骂个够,反正她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李然这只表面温顺金毛犬也终于撒泼起来,难对付。

“顾小西——”

“嗯?”

“多吃点。”

“。”

“顾小西——”

“嗯?”

“你怎么就这么可怜呢?”李然从榻上抽出一件狐皮领子披风来,罩在顾南风身上,脸还是臭得可以,“咱们先去趟太原,届时再作安排。”

“安排?什么安排?”

他又像变戏法似的找出个暖手炉子来,拉着她的手抱好了,“太原多战事,原本想领你上江南一趟,青山秀水,吃喝玩乐。可你那破身子骨,折腾这么久没掉孩子就是奇迹了,到了太原就老老实实带着,挪窝也找个近点的,真是麻烦。”

顾南风点点头,不想再追根究底问为什么。

再后来李然像是累得很,招人撤了羊肉炉子靠着车壁打瞌睡,这日走得急,着实不敢再在京郊落脚,只好连夜赶路,顾南风作为头号通缉犯实在不敢嫌三嫌四,好在这豪华加长版马车够宽敞,里头还设了个窄小卧榻,只是被坐着休息的李然占去了半边。她困得睁不开眼,加之从小当男孩子养,对于男女大防倒也不甚在意,便壮起胆子挪到卧榻上,扯了棉被,靠着另一头坐下,蜷缩成一团,与李然之间还隔着一寸空隙。

可他似睡非睡,闭着眼,鼻子里哼哼,“过来。”

顾南风连忙推诿,“不用不用,我这样随便凑合一宿就成。”

李然道:“你糟蹋你自己我不管,别委屈我侄儿。你哪有一丁点做母亲的自觉?”

顾南风被他说得面热,磨磨蹭蹭挪过去半寸,正准备就这么躺下,李然却拍了拍大腿,“车上没准备枕头。”

她分明刚刚还看见个大红色的软枕来着,怎么一眨眼就变不见,还是她眼花?“这不大好吧…………”

李然原本就细长的凤眼半眯着,倒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抑或是某精打细算的账房先生,“原来小七儿嫌弃我。”

“不是…………”

“不然怎么宁愿让我侄儿受苦,也不愿稍微靠近一点儿?”

她认命,长叹一声,扭扭捏捏靠在他腿上,侧着身子躺着,手肘还撑住身体一半重量,不敢坦荡荡压上去。

上头李然说:“明天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俺地按方子吃药,不然按今天的脉象,这一胎凶险异常。”

顾南风闻言激动,噌的一下坐起来,抓着他的领子问:“你什么意思?”

李然依旧淡定,公子哥遇上土匪妞,还要甩派头,“没什么意思,就是要你乖乖听指挥的意思。”

“我想先回太原贺兰府。”

李慕道:“你疑心我?”

顾南风垂目看着衣角,闷声道:“疑心顶什么用。”

“你现在回不得贺兰府,皇兄不会让你回去。他们正斗法,贺兰老将军参与其中,此事比你的脉象凶险百万倍,他是想着,若当真败了,绝不能让你跟着陪葬。而今你已有了身孕,更是一丝纰漏都不能有。”

“他也指使你来?”

“不是。”李然笑着摇头,他俩离得极近,以至于顾南风得以近距离地观察到他脸上细微的轮廓,这人皮肤水滑细嫩,凑得这样近,居然仍是找不到半点瑕疵,她心底里又泛起酸水来,不知是孕吐还是嫉妒。

她犯嘀咕,仍是问:“那你来做什么?”

他笑眯眯答:“我想来就来。”潜台词是,你管得着么你。

一句话噎死她,半晌吐不出半个字来回敬,只能憋着,干瞪眼。

他将她强行摁在腿上,抖了抖被子将她上上下下仔细裹紧了,像只超重的蚕蛹。“闭嘴,睡觉。”

马车摇摇晃晃往西行,她枕在李然腿上,脸贴着柔软缎面,身体也渐渐松懈下来,撑着身体的手不知何时胡乱摆到一边,他身上有一股极淡的香,夹杂在羊肉炉的余香里,暖融融一团。她想了想明早是吃饺子还是吃混沌这个重大问题,还没做出最后决定,就已昏昏沉沉睡过去。

睡过去的人自然不知道,那枕头在二里地外仰天痛哭,那小坏蛋李然,摸摸她的头发,又捏捏脸,最后手掌落在她未见形状的小腹上,隔着棉被衣料,神色复杂。



“张嘴。”

顾南风瞄一眼李然手里端着的又黑又浓墨汁一般的所谓十全大补汤,闭紧了嘴巴,一个劲摇头,像是革命先烈面对敌人严刑拷打已然咬紧牙关半个字不漏。

场面何其壮烈。

李然那眉毛都快拧成一股绳,烦她烦得要摔碗,这一路上她就没一天能老实,他是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怎么会觉得这人好?简直比阎王小鬼更难缠。“我警告你,顾小七你给我张嘴。”

顾南风还是摇头,打定主意顽抗到底。

李然突然间发笑,yīn森森吓人,开口却是暖风和煦,好言好语问:“能跟我说说为什么不愿意喝药么?”

“这药太苦——唔唔唔唔唔——”谁知苦字还没说完,一张嘴他一直守候在她唇边的勺子便即刻送进来,戳得她腮帮子往外凸出老大一块,好生可怜。

可李然早就被她的负隅顽抗闹得头昏脑胀,没那个闲心怜香惜玉,只说:“下回再不好好吃药我就让四大丑男绑生猪似的绑了你撬开嘴直接往里灌。”

“怎么?不信?但凡这第二口你不肯张嘴,我立刻招人进来,要试试么?顾小七。”

某人被吓得够呛,只得苦着脸,一口一口老老实实吃药。

完了还捏一块蜜枣打赏,笑得一脸和善,比庙里供着的弥勒佛更亲切,“回回都这么乖多好。”尔后又像逗小娃娃似的捏了捏她的脸,感叹道:“小猪。”

这话说得贴切,一路行来,顾南风被李然当做他庭院里的小白猪喂,鸡鸭鱼肉怎么滋补怎么来,夜里还有加餐,更附加一副保胎药,吃得她那肚皮好似吹气球似的长大,脸上的肉也多起来,白白嫩嫩,活生生顾小胖。

“顾小七,如果他失败…………”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是猪坚强。什么都不怕。”

不知是否难以开口,李然低着头,一边削那大胖梨子,一边说:“如果他失败,你打算怎么办呢?”并不看她。

顾南风摸着像是吃到涨肚的小腹,笑笑说:“你的意思是,他死了,我成了寡妇,还带着个孩子,要如何如何讨生活?”

李然削梨的手一顿,却依然沉默。大约是当真无言以对。

“他不会失败,绝不会。隐忍数年,孤注一掷,他怎么会允许自己输。”

“你倒是信奉他如神明。”一激动下手狠了点,大胖梨子削成窈窕淑女。

“如果我说的不对,你认为如何?”原来亲兄弟亦是如此,兄弟什么墙如此平常,他恨不得李慕去死。某人又开始悲天悯人地牵挂李慕,刚想了个开头就觉得自己够贱,被人这么欺负了还在牵肠挂肚。

李然道:“都闭嘴。吃梨。”

顾南风不理他,继续说:“不管将来多坎坷,我绝不会丢下这个孩子。我想陪着他一天天长大…………”

她越说他就越使劲,到最后手里削得头只剩下果核,瘦巴巴像是刚从难民营里逃出来。“没完没了。”又把梨子核递给她,“吃。”

顾南风望着那果核发愣,这人忒小气,好好一只梨愣是削成这样给她,缺德。

李然却没感受到她怨恨目光,一转身站门口吹冷风去了,也不知在跟谁赌气。

突然间杀个回马枪,把啃酸枣啃在兴头上的顾南风吓得差点儿噎死。刚想抬头,就被李然攥进怀里,鼻尖磕在他xiōng膛上,整个脸都要被他压扁了似的。听他憋足一口气,“顾小七,别再回去,成不成?”他心口焦灼,若火烧。

顾南风久未言语,而李然铁了心要得到答案,只不敢看她的脸,捂得顾南风简直要窒息而死。

说不说,不说憋死你!

“那个…………也不是不可以的。”这句话说完,她的脸终于重见天日,猛吸一口气,瞧见李然像小学生等待期末考试成绩一样着急又不敢吭声的模样,内心一阵暗爽,清了清喉咙,开始装腔作势,“不过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附带回答一个问题。”

李然拧紧了眉毛,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需努力争取,“你说。”

“那我说了啊!”顾大人正襟危坐,开堂,“咳,咳——第一,我不想吃东西的时候不许逼我吃,特别是药。逼的内容包括不许凶我骂我威胁我要被我绑猪蹄扣…………”

还没等她说完,李然就一脸鄙夷地唾弃道:“顾小七你可真下流。”

顾南风不解,他继续说:“一个姑娘家,不,现在已是人老珠黄的中年妇人,开口闭口逼逼逼,脸皮比猪厚。”

“是我流氓还是你流氓?你个深藏不露的冠希哥。”

“谁?”

她没心情解释,摆摆手,耍威风,“领导训话呢,专心点儿,别老打岔。”

李然一低头,忍了。

顾大人训示如下:“第二,如果要搞战略转移,必须经过首长,也就是我的同意。第三,第三我暂时还没想好,总之你记得欠我一件事就行。附加问题是,李然你不在宫里头舒舒服服待着,偏要跟着我东奔西跑做什么,莫非…………莫非你是爱我爱得天昏地暗不可自拔离开一刻钟就要肝胆俱裂生不如死?”

李然一愣,随即如乌云罩顶,片刻之后居然出乎意料地面红,扔下一句,“无耻。”便气冲冲往外跑,没隔几分钟又听见楼梯间咚咚咚擂鼓似的巨响,他又跑回来,踹开门喊:“全天下脸皮最厚的就是你顾小七,我瞎了眼才会看上你,你————你无耻。”

啊,又是无耻,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听得人耳朵起茧,顾南风一扬下巴,一切理所当然,“我不无耻谁无耻?”

无论如何,这三款条约,管它公平不公平总算是得到双方认可,置于遵不遵守,如何遵守,就要取决于顾南风的无耻程度了。

到后来,喂食的过程转变为如下情形。

李然面无表情,顾女王摇头不允,“你别老哭丧着个脸,看着就没胃口啦。不能用强迫的,你难道不会哄么?”

“什么是哄?”

“就是说几句好听的,让我高兴高兴,心情好,胃口自然好。”

李然如预期掉进陷阱里,皱眉问:“比如说?”

顾南风面不红气不喘,脸皮厚度再升华,“比如说称赞我,说我心好人更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艳冠天下,世间男子都未我倾倒,所谓一见南风误终生………………”

李然点头,赞同道:“的确误终生,像我这样天天见你的,更是倒霉。”

“吃一口。”

“还没————呜——你又来这招!”

他也不嫌脏,拉着袖子就去擦她嘴角溢出的汤汁,嘴角止不住上扬,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暖融融可爱。

落一夜雪,太原城是松软甜蜜的酥糖,雨雪可爱得让人想上前咬一口。

顾南风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成了一颗球,摔一跤就得滚滚滚连续不断地滚出十里地。

到了城东大宅子,李然干脆扛着她马车,落了地还不松手,揣手上拎着,像拎着个年久失修的热水瓶,只怕碰一下,脆弱的内胆就要炸开来。

顾南风这时候居然想着脸面问题,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还有四大丑男镭射光一样的眼神,她于重压之下悄悄往一旁挪了挪圆滚滚的身体,尽量在无形之中离李然远点儿。

李然轻蔑目光飘过畏畏缩缩鬼鬼祟祟的某人,嗤笑一声随即飘开,丝毫不放在眼里,随她闹。

眼前这宅邸修得毫无特点,就像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湮没街巷之中,毫不起眼。大门早已经敞开,前院里乌压压跪了百来人,领头的人远远瞧着眼熟,只不敢认,认了也不知该如何应对,难道当没事发生,上前说“吃了么您呐!”

周沐一抬头,效果惊人,这人不知什么时候蓄起了山羊胡,一瞬间老十几岁,真真像个老不休。

李然碰了碰她的胳膊,“周沐奉命在太原城照应你。”

“怎么会…………”

“是啊,皇兄怎么会指派周沐在你身边,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你说是不是?”

顾南风横他一眼,“你少yīn阳怪气,听得我背后发冷。”

李然笑得意味深长,更让人郁闷。

恰时,周沐已迎上前来,对着李然,躬身行礼,“千骑营指挥使周沐恭迎李夫人。”声如洪钟,震得人耳根子嗡嗡作响。

顾南风瞠目,李然尴尬讪笑,连忙摆手解释:“这位才是李夫人,在下乃夫人表兄,姓木单名一个然字,无名小辈,着实受不起大人一拜。这厢回礼了。”腰还没弯下去,就听周沐张口就来,“我日,啰嗦。”

也不理李然,侧过身再朝顾南风一拜,“我日,这总算行了吧。”

站直了又是:“我日,大冬天等死老子了。”

这回连李然都哑然,顾南风盯着周沐,周沐训示四周,往后大喊:“我日日日日日啊,都给老子上来磕头认主子。”

后头丫鬟仆妇吓得往前猛冲,头磕在雪地上都能听到响声,如此壮观,空前绝后。

顾南风一脸茫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你说他是真的不认识我了,还是装傻呢?”

“不这样,皇兄能放心派他来?”

周沐道:“我日,说完了没有,进屋,收工!”

顾南风愣神的功夫,后头一溜烟跑上来个师爷模样的男人,忙不迭讨饶,“二位贵人多多包涵,这就是我们将军一口头禅,万万没有不敬之意,请二位贵人见谅…………”

李然笑着将人大发了,再三保证任周沐说多少个“我日我日我日日日”绝不生气,才止住了那师爷没完没了的道歉。顾南风脑子一团浆糊,糊里糊涂就被人塞进卧房,里头铺了地龙,热得人要出汗。她坐着发呆,李然便也看着她发呆,这两人脑子里还回荡着一句句“我日日日日日日”,余音缭绕,久久不绝。

周沐,不会是摔坏了脑袋吧。



孕期已足五月,她的肚子渐渐显怀,像个突起的小皮球,她脚步蹒跚,身体臃肿,远远看过去好似四五十岁顶着个巨大啤酒肚,低头看不着脚尖的中年男人。而小雀斑们做人太嚣张,也不打个招呼,就大摇大摆地占据她鼻头眼下的皮肤,再来面部浮肿,一时老去十几岁,再没有胆量照镜子,心绪躁动,总觉着xiōng口藏着一把火,见着谁都生气,简直像回到青春期,你说好的我偏不要,不要不要就不要,任性妄为,或这是进更年期?可惜连个能发泄的人都没有,只能天天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只怕孩子生下来就横眉怒目似关公大老爷,出来就要舞枪弄剑千里走单骑。

她憋得难受,便时常在夜里哭,一哭一整夜,双眼肿得像核桃,第二天一整天都藏着躲着不见人。有时恨自己生活得如同闺中怨妇,一天到晚怨天怨地怨祖宗,却仍是止不住地伤心,有人陪着尚算正常,最可怕是夜深人静时,李慕的脸像游魂似的飘在她脑海中每一个角落,挥之不去,避之不及,她整日闷在宅子里养胎,心却静不下来,说到底仍是念着他,套句旧话,喔唷,那死鬼教人又爱又恨。

顾南风恨李慕恨得牙痒痒,只想着这辈子永远别再见面就好,另一方面又觉得就这么老死不相往来实在太便宜他,要当面把他往死里抽一顿才解气。

她好像一边骂日本人无耻,一边马不停蹄买日货的假愤青一样,表面大义凌然,内心却明媚忧伤地矛盾着。

为什么每一个言情女主的犯贱心理都那么雷同又那么不同?

我日,顾南风好分裂。

最可怕是昨天夜里,疯了似的往死里钻牛角尖,觉着自己爹不亲娘不爱的,年纪轻轻就要当寡妇,将来这孩子还指不定多淘气,弄不好生一冤大头,一不顺心就抽自己亲娘,她身世飘零如浮萍,比白毛女和小白菜他妹害惨一万倍。想着想着便捣鼓一块搪瓷碎片往手腕子上试,第一刀割开一道小口,血丝丝地流,她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还想再割第二刀。要更深,更更痛,才给力。

到后来刀刀见骨,血流成河,如果不是李然半夜不睡闲溜达,大约就这么呆呆流血流到死,本文也就迎来传说中的大团圆结局。

夜半三更,全府上下鸡犬不宁,关押的关押,杖责的杖责,内院里人人都因此遭了秧,李然将所有人整治完毕,接着就来收拾顾南风。

她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得可怕,想要责怪她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不忍心说出口,可叹这人面上竟是笑嘻嘻没脸没皮,说:“不小心蹭出来的,没什么大不了,真的。”

李然不说话,她心里过意不去,反过来安慰他,“真没事,你别垮着脸跟跟死了娘似的………………我错了…………”

“我娘早死了。”

顾南风道:“我就是心急说错话,没别的意思。”

李然却突然转了语调,长叹道:“我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的,只得你这样糟蹋自己。”

“我…………”

“行了,什么也别说,好好休息吧,别再做傻事。”

从此盖棺定论,顾南风痴狂到为情自杀,名扬千古。时时刻刻有丫鬟跟着,事无巨细通通禀报李然,半点自由都没有,半梦半醒间时常听见床头鬼影叹息,是李然同志马不停蹄的忧伤在她床头逆流成河。

这世界真他妈有意思,太有意思,顾南风这样眼角生出笑纹的人竟然有一天患上装十三到了极点的忧郁症,实实在在乃天大的笑话。一个不留意,就背着人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真是——我日我日我日日日。

一转眼,“我日,京城那边终于开战了。”

一听这个开场词就知道是谁气势汹汹踹门来,一顿火先往外冲,“我日,不让老子去,不然一定亲手把荣王肥猪佬的脑袋一刀砍下来,说不定还往外流油…………”

顾南风被李然强行拖到院子里晒太阳,手里装模作样地捏着根绣花针给未出世的孩子绣肚兜,被周沐这句话说得一阵反胃。周沐到现在还是认不出她,他性情大变,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大叔外表正太心的矛盾体,原来忘记一个人这样容易,一瞬之间,转身片刻,就已是陌生人。

她的遭遇,他的遭遇,所有一切都已改变。

李然引周沐入亭中坐,二人唧唧呱呱八卦不停。李然问:“京城如何?”

“我日,皇上单单摆一场鸿门宴就拿下那脑满肥肠的东西,讨逆文书老早就拟好,那老太监对着荣王没脑袋的尸体念,吓得尿裤子。一夜之间禁军被换了一大半,老爷子三个时辰血洗京城三大营,死人堆就要高过城墙,多少年没见这种场面,真他妈太日了,日日日啊,啊哈哈哈哈哈!”大笑三声,墙皮掉灰。

李然瞟顾南风一眼,沏茶敬上,更细问:“内宫如何?”

周沐道:“我日,太后皇后早被软禁起来,还能翻出朵花来?奇怪的是镇国公府按兵不动,大门紧闭,这么大个事闹起来,镇国公居然屁都不放一个,奇了怪了!”

“程牧云呢?”这是病怏怏有气无力的鸦片鬼顾南风在问。

周沐一拍桌,竟然破天荒第一次没说‘我日’,“就是程牧云这臭小子另一队人溜进宫里拿下荣王,那肥猪佬的脑袋就是程牧云砍的,听说还用旗杆挑了宫内宫外游行,威风啊那个,真他娘的爽!”

顾南风听够了,把针线篓子连着莫名其妙的小肚兜扔给丫鬟,磨磨蹭蹭起身想回房继续窝着,经过李然身边时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回身来望见他似笑非笑的脸,问周沐:“皇上如何?”

周沐只答一个字,“好。”

李然转过脸来对她笑道:“听完放心了?能不能别再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

“知道了。“转身又要像鬼一样飘走。

李然摇头叹:“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周沐道:“我日,她会不会死啊?”

李然道:“已经死过很多回,天知道她怎么了?”

周沐道:“我日,娘们就是麻烦。”

顾南风已经告诉自己一万次,不要再这样闷闷不乐,有气无力,半死不死地过日子,但完全无力,她已经一个人孤军奋战太久,如何再在病魔的强压下挣扎。

她活得如同一条将死的鱼,最后的动作只有无力的滑稽的扑腾。

一股腥味。

入夜,李然一身灰白新衣端着梅菜扣肉半月蛋饺来敲门,敲了老半天没人来应门,他便自己推门进去,里头空荡荡一片,找了半天才从昏暗的角落里把顾南风拎出来,“你又闹什么?”

她只顾着遮住眼,已经哭得像只花猫,肚子大得离奇,她那小细腿即便肿成了石墩子也撑不住圆滚滚的肚子。“把灯灭了。”

他无奈,只好照做,仅仅留下最远的一盏灯,还笼着纱罩,将整间屋子映得月朦胧鸟朦胧,老派罗曼蒂克风。

他将她拖到桌边,“怕什么,我不嫌弃你就是了。”递一块帕子给她,“擦擦,跟只小花猫似的。”

她仍是垂着头,不吭声。

他温一壶酒,蹲下身来仰头笑着看她,“忘了?今日除夕,再有一个时辰就是第二年,你不跟我们守岁,我侄儿可还闹着要压岁钱呢,你说是不是,乖侄子——”说着就想伸手去碰她的肚子,却被她拦住,一时尴尬,无人说话。

到后来双双对坐无言,菜都凉透,只有一壶酒还在持续不断地热着,仿佛今夜有客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他说:“顾小七,你我饮一杯罢。”

她不语。他言语似恳求,“只一杯而已。”

到后来他苦笑,自嘲,“原来连一杯酒的情谊都没有。”

而顾南风呢,正沉浸在全世界只有我最倒霉最忧伤的情绪之中不可自拔,继续她的自暴自弃事业。对于李然这一点点伤春悲秋的惆怅,她是相当的鄙视,认为他完完全全没事找事在她面前装十三,殊不知最扯淡的就是自己。

“也罢,我走了,你休息吧。”

留一炉温热的酒。

她仿佛中了魔怔,盯着眼前跳跃的小小火焰,内心里不断地又一个声音重复着,甜蜜地诱哄,“死吧,死吧,去死吧————”

她已经没有办法。

那剪子就在梳妆台上,咫尺之间,唾手可得。

昏黄的光,寂静的时空,外间突然缤纷起来,寂寂天幕开出绚烂花朵,一瞬湮灭。那一瞬照出她的脸,写满绝望,苍白如纸。

只需要一步,只需要跨出一步。

她伸手,金属冰冷,咯吱一声,利器摩擦,连同老旧木门颓然地呼救,身后人影飘忽,她把手腕放进剪刀之间的缝隙,准备就这样咔嚓剪下去,把整个手腕子连着骨头都剪碎。

他从身后抱住她,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眼泪一颗一颗砸在他手背上,持续不断地灼痛着,如火。

“小七…………”

她整个身体颤抖,憋着泪,咬牙拼了全身的力气要合上剪子,他却也在用力,最终是他夺过力气,远远丢到角落。

他的xiōng膛贴着她的背,她浑身冰冷,不住地哭泣颤抖。

最后一朵烟火颤抖,他清晰望见她的脸,连同不断落下的泪。

他颤声说:“新年洪福,祝小七…………”梗咽,顿一顿止住哭,轻声在她耳边说,“祝小七平平安安,万事如意。”

“啪——”这一声清脆,是她回过身,一个耳刮子扇在李慕脸上,嘶哑着嗓音手指门外,高声喊,“滚——滚出去!”

他竟是笑着,从正面,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想拥抱却无处入手,只是笑,“小七,我好想你。”

她再给他一耳光。

他仍是不动。笑着说:“打吧,我今日来就是讨打来着。”

她便用尽全身力气抽他,外头小六子听得心惊胆颤,却又没胆子进来拦。

到最后他一张脸麻木无感,顾南风也没了力气,只顾着哭,哭得昏天黑地,声嘶力竭。

“好了,哭出来就好。”他抱着她,眼泪被她背后衣帛吸尽。

雪又落,无休无止。



关于李慕脸皮…………

唉…………顾南风只能叹气,唉唉唉…………

李慕牛皮糖似黏着她,无处不在,形影不离,任打任骂,任劳任怨,任你说什么仍是一副嬉皮笑脸无赖相,说到底就是不要脸,“呸,真不要脸。”

“你要是还不开心,就亲自来抽我吧,只小心着点,别动了胎气,那我可得心疼死。”李慕跪在搓衣板上,笑嘻嘻负荆请罪。这已是第三天,他被顾南风结结实实拾掇了三天,命都去掉一半,不过,谁让他自作孽,不可活。

小六子送安胎药来,见此场面又一次咋舌,“皇…………皇上,您怎么跪下了…………”

他实在心疼,又转过脸,苦哈哈去求顾南风,“贵人娘娘,您就是再生气也得守着礼法不是…………这怎么…………怎么能让皇上跪您呢…………”

李慕挪了挪膝盖,疼得浑身没力,还得硬撑,“去你,你个阉人懂什么?这打是情骂是爱,你们贵人娘娘越折腾我就表示爱我爱得要死要活,你在这捣什么乱,快去伺候娘娘进药。”

“呜…………奴才就是心疼您…………”小六子一边抹眼泪,一边磨磨蹭蹭不肯走。

李慕习惯性地想踹他,却发觉根本挪不动腿,只好改成推他一把,“疼个头啊你,快滚快滚,有你们贵人娘娘心疼我呢,往死里心疼!”

顾南风认为自己表里如一地下贱着,这么多天,从寒冬腊月到春暖花开,自他来,她才终于有一回好睡眠,可算起来他应当是她头号仇人,当杀之后快,怎么成了她救命稻草,他守在身边,她才能一觉到天明。

他不知下什么毒,缓慢而深重,待她惊觉,已离不了他。无论是顾小西或是顾南风,这些年毫无长进,白活两世,又或者那些说起来令人掉一地鸡皮疙瘩情爱小事,来时却似洪水狂风肆虐,任谁躲不过。

凌晗压低了声音说:“小姐好不容易睡熟,公公可别来添乱,药先搁着,等小姐醒了再说。”

小六子伸长了脖子往里头探了探,被凌晗推了一把,关了门扯到外厅说话。

“我说好姐姐,劳您再贵人面前也替咱皇上说几句好话成不成?皇上这几日可瘦得狠了,脸颊都凹下去,我见了心里难受,求姐姐去讨一句特赦吧。”

凌晗翻个白眼,尖利指甲戳着小六子脸,“就知道心疼你家主子,他苦上这三天算什么?我家小姐怀着孩子被关牢里时候,谁顾上心疼她来着?小姐说得好,他这全是活该,受不了走就是了,呸,谁稀罕谁?”

小六子吓得忙去捂凌晗嘴,急急道:“好姐姐,你这找死不是?敢说这么大不敬话。”

凌晗瞟他一眼,不屑道:“瞧你那点出息,我家小姐说了,皇上现在正变着法子要来讨好我这顾小姐身边第一号大丫鬟,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小姐说,‘怕个毛?’”

小六子低下头,无语泪千行,“娘娘威武!”

凌晗耳朵灵,听见里头起了响动,第一时间冲上前,“小姐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行啦,别把我捧得跟邪教教主似。”

这时已有伶俐丫头鱼贯而入,侍奉她洗漱更衣。顾南风不爱被人伺候菩萨似摆弄,但无奈顶着个大肚子笨手笨脚,连腰都直不起来,生活不能自理,天天活受罪。

“小姐这一觉睡得可真是踏实,这不,晌午都过去,您还呵欠连天,才醒来就犯困呢。是用膳还是再睡会?”凌晗跪着为她穿鞋,仰着头笑呵呵问。

顾南风揉了揉眼睛,春困烦人,总是睡不醒状态,“我倒是不饿,里头那小东西饿得乱踢乱打,猴子似闹腾。”

凌晗道:“是小主子等不急要出来了吧?”

顾南风打了个呵欠,懒洋洋软趴趴像一团棉花,“谁知到呢?就爱折腾我。”

“我看看——哎哟——”

他一激动,忘了自己跪足三个时辰,血脉不通,方起身就甩个大马趴,被小六子搀着一瘸一拐走进来。

凌晗捂着嘴窃笑,“瞧,还有人听壁角听得把自家给摔了。”

李慕出现在门口,顾南风便转过脸去,不看他,免得心烦,更是,害怕见他,又乱了方寸。

“小七,你让我摸摸他,我就跟这调皮孩子说句话,小七…………”他大约是疼得厉害,以至于想笑,却牵强,面目狰狞。

顾南风觉得时光倒回,李慕像小时候一样,是只可怜又自卑小土狗,顶着丑巴巴一张脸,装出自以为可爱表情来讨食,滑稽可笑。

可是她心底却是酸,她真是疯了,爱着这样一个混蛋,哦,其实她自己就是流氓无赖,也算般配。

她未出声拒绝,他便喜不自禁,急忙冲上前来,这一刻望着她高高隆起小腹,又变得无所适从,慌乱地又带些讨好以为地望着顾南风,乌黑眼珠子湿漉漉闪光,像是小鹿斑比,装无辜装到出神入化神鬼不觉。

她坐着,他跪着,双手扶着她水桶腰,耳朵贴着肚子,小心翼翼屏气凝神,这场景似曾相识,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泡沫情景剧里——午后阳光从窗台倾斜而下,碎金似散落一肩,历经艰险终于修成正果爱侣一齐等待孩子降生,男主角情深似海,感动多少怀春少女。

她神情一窒,无知无觉时手已经放在他头顶,兴许真有血脉相连一说,或者只是臆想,那孩子在肚子里舞一套太极长拳,惹来李慕傻笑不停,乡巴佬似顶一双星星眼,抓着顾南风大喊大叫:“动了动了动了————你摸摸,真在动,真,这小子真聪明,他认得老子是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南风十指收拢,想象自己已习得九yīn白骨爪,要卸了这白痴天灵盖。

一屋子人不知何时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他俩,一个发傻,一个发呆,顾南风扶着腰勉强站起身来,而李慕还跟残废似瘫坐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万事了就滚吧——”

李慕那可玻璃心早已经被碾得渣滓都不剩,豁出去不要这张老脸,也不能丢了老婆孩子。

药已经重新热好,李慕拼了老命站起来,端着药碗蹭到顾南风身边去,脑袋跟随她视线灵活转动,争取多得些出镜率。“胡太医说你身子受过寒,只怕抵不住生产那道关,你看,为着你自己,为着咱们孩子,多少喝一口吧。嗯?老婆…………”

顾南风只有一个字送他,“滚——”

要说死皮赖脸勇往直前就是李慕同学天性,被这样羞辱,他依旧笑得出来,仔细看左边嘴角还孤零零挂着个小梨涡,可用“天真可爱”四个字形容。

“你吃过药我就滚,立刻,真从你脚底下滚到门廊。好小七,好老婆,求求你喝一口…………”

顾南风无奈,“太苦。喝不下。”

李慕显然会错意,仍在想尽办法惹她一笑,“这样,我从门廊再滚到院子里那月牙门下面怎么样?喝一口?”

顾南风继续摇头,“谁稀罕看你耍宝。”

“好吧!”

“你说什么?”

李慕仿佛下了天大决心,一副视死如归壮烈模样,“你喝一口,我陪你喝一口,怎样?”

还未等她点头答应,他便是生怕她拒绝似,先给自己灌一口,那味道何止苦,古怪复杂无以言说,李慕那张脸痛苦地皱成一朵老菊花,好半天舒展枝叶,强颜欢笑地送一勺到她嘴边,顾南风心慈手软,没来得及躲开,任他灌一口苦水。

这俩人都呆,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药,哪有传说中浪漫,俩人都苦不堪言,泪洒心田。

到最后李慕叹一口气吟诗作赋,“老婆,你说我俩这也算是同甘共苦了吧。”

顾南风不理他,只说:“这药是滋yīn吧,你要当心,别闹得成了柳下惠。”

一时间,老菊花似李慕脸更加扭曲。

得了富贵忧郁症顾南风同学难得有个好心情,拍拍李慕仍在震惊中脸,自顾自喝茶绣花去。

可是流氓就是流氓,不能对流氓有丝毫同情。

晚上顾南风洗澡,这人死乞白赖坐在屏风后头就是不肯走,丫鬟们也没胆子敢,只得任他胡闹。

待她穿一件薄衫出来,他即刻单腿跳迅捷地冲过来,估计膝盖还肿着,不害臊地一把抱住顾南风,扭扭捏捏在她身上乱蹭,一个大男人跟小媳妇似靠在她肩头,委委屈屈说:“老婆老婆,那药没整出毛病,你看你看,真,不信你摸摸。”



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自觉退下,地板上沐浴过后的水渍还未干透,幔帐一层层徐徐落下,屋子里密不透风,大冬天里像是被死死捂在被子里,浑身烧得慌。她本是侧躺着养神,闭着眼,并不想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李慕跪坐在窗前,停一停,犹豫着把脸伸过来,贴着她的,试探性地蹭了蹭。见顾南风仍是闭着眼不理会,便愈发放肆地去触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里头的小小慕既嚣张又敏感,登时给了他爹一脚,接下来便又是李慕“嘿嘿”地一阵傻笑,他一回头对上顾南风无奈却又含着笑的眼神,这一瞬脸皮比天厚的皇帝陛下居然面红耳赤,竟是破天荒地害羞起来,傻傻问:“吵醒你了?”

“你还在这做什么?”

李慕害臊,顾左右而言他,“倒是没什么,就…………看看…………跟我儿子说说话…………”

屋子里极静,隐约间似乎有虫鸣,但理智点说,下着雪的大冬天里,哪能有如此坚%挺又坚持的小虫子漏液尖叫。

李慕见了顾南风竟然犯怵。

顾南风觉得虫声与李慕都只是幻觉。

“小七儿……”

“嗯?”

李慕受宠若惊,未料到居然能等来心平气和说话的机会,于是显露本性,又开始得寸进尺,拉了她的手在唇边,这双手从前细白似葱尖,养尊处优无一丝瑕疵,先下已然浮肿得厉害,稍稍用力捏一把就是一个肉坑。“等孩子出世,咱们就回京师,一家人,你,我,咱们俩的儿子。我们…………小七儿,从前的事情,生死之间的选择,我不敢说迫不得已身不由己,但小七,你为什么不能给孩子一个机会呢?做我的皇后,从此往后,想怎么出气就怎么来,宫里头再没人能欺负你,想抽谁抽谁,我天天下了朝就到你跟前跪搓板,专门叫人制一根藤条,上粗下细,抽起来生风,任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小七,我欺负了你一回,你就来欺负我一辈子可好?”

她想将手抽回,却面对着他的执着,无力挽回。“从前的事情,许多我都记不清了,只是觉得累,不知折腾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谁知道你现在口中所说的话有几分真假,是不是,我还有别的什么用处呢?或是像你桌上老旧的狼毫笔,其实也没什么特比,只是用顺手了,懒得再换而已。”

他怔怔望着她,眼中有伤,勉强牵着嘴角笑,“原来一子错满盘皆输,错过一次是不是真的就这么不值得再原谅呢?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却还要经三堂会审,依情定罪,顾大人这里却径直定了我罪无可赦,不杀不足以平愤,青天大老爷,您好生霸道。”

顾南风道:“那你且说你冤屈,闲来当作评弹听听也无妨。”

本以为一开口,他那张嘴必然是决了堤黄河水,长篇大段一发不可收拾,谁料到他竟是静默,笑说:“所谓苦衷,说的出口的,便不叫苦衷了。大人且寻些别的乐子,在下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顾南风叹一口气,轻声道:“我其实并不恨你。”

李慕道:“我最怕你连恨我都不愿意。”

顾南风道:“我这一生,从未这样挂念一个人。更像是从前对爸爸,虽然他坏得流水,丢下我妈,娶了那样一个泼妇,整天跟我阳的yīn的都来,恨他时恨不得改了姓断绝父女关系,可是当他喝醉了回来,还是狠不下心随手不管。会往死里拼命,拿个好成绩回来,看看他笑也是好的,虽然他老了胖了,笑起来像个山寨版弥勒。可是…………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李慕听不明白,又不敢打断,一脸茫然。

“听不懂就当我说胡话吧。”

“你的意思是说…………我虽然很可恨,但你还是没有办法不喜欢我!”文字叙述上,应当给李慕这句话后头加上起码三个感叹号。

顾南风哑然,“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李慕得瑟,仿佛鹤发老者换新颜,“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你敢说不是?”又开始霸道起来。

“我什么都没说。”两眼一闭,就要这样糊弄过去,不过李慕怎么肯,瞬时已经爬上床来,死皮赖脸地粘着她,“我已我母亲的名义发誓,此生此世,定不相负。”

她不过挪一挪位置,仿佛根本未曾听见,未有丝毫触动,而他却笃定,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压根不信这些话,但总有一天证明我对你的感情,也许是到死,但只要你肯给我们白头到老的机会。你不明白,顾小七对李慕有多重要。”

她问:“你在着急什么呢?”

李慕答:“我不是着急,我只是害怕。”

顾南风说:“我走不了的,你怕什么呢?只不过回想过去,总觉得冷,那地牢,真是冷得人骨头疼。肚子里这小东西能挨得过来,也是跟你一样的,死缠烂打罢。”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你看,我已经丑成这个样子,说我像头大母猪还是抬举。更凶巴巴比过母夜叉,我有什么好的呢,连我自己都不敢照镜子。”

李慕却如小孩子一般固执,咬定了,“不,你比谁都好看,谁敢在背后说你的不是,他就得死。”

“唉——没事别老死不死的,孩子听了不好。睡吧,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许再说话。”

这人便当真乖乖闭嘴,缩到角落里,只是手仍牵着她的,半点不肯松。

是夜,雨绵绵,灯火阑珊。

顾小西同学,实际已经年过三十的顾小西,说实话应当改名叫顾大西,谐音顾达西,从小就以成家立业为梦想的顾小西,实在不想自觉的孩子再重复她没爹疼没娘爱的作孽日子。

那就算了吧,那就算了吧。

也许这就是婚姻,凡事以“那就算了吧”为准则。

春末,终于到了分娩时,十月辛苦孕育,一朝瓜熟蒂落,她在屋里头喊得撕心裂肺,李慕在外头听得惊心动魄,最后像是所有电视剧里演的好男人一般,突破重重阻隔握住了她的手。

产房里血肉模糊一片狼藉。

而她蓬头垢面,喊得青筋暴起,面目狰狞,仿佛是街口巷尾无事骂街的疯癫妇人,面目可憎。

一整天过去,孩子还不肯出来,随行太医急得跳脚,若再拖两个时辰,只怕孩子得闷死在母体内,保孩子还是保大人这种问题,谁也没胆子提。产婆却说头一胎都难熬,再坚持坚持就能过去。

她浑身骨头都移位,痛楚无法用言语描述,只是仍撑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攥住他的手,双眼外凸似铜陵,“李慕——”她声音沙哑,嘶喊。

“是,我在,小七我在。”李慕双眼通红,浑身都在抖,巨大的恐惧似夜幕一般覆盖,不可向迩。

“你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你听着,听我说完,如果我没本事撑过去,你一定亲手养育他,不让任何人欺辱于他。如果是男孩,等他长大了,给他个闲散王爷做做就好,若是女儿…………就………………”她已然没了力气,只能正大了眼死死盯着他,眼泪与汗水混到一处,浑身都是濡湿一片。

李慕抱住她,想将死之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求你别放弃,求你不要离开我。”

而她气息奄奄,仿佛真要如此撒手而去。

这一瞬天翻地覆,他几近窒息,不愿松手,却被人七手八脚拉开,呆呆站在墙角,眼睁睁看旁人忙碌,看她的生命一寸寸湮灭。想要咆哮大喊,却连痛恨都无力,只能是无可奈何四个字,这一切仿佛下坠的斜阳,任谁也无法阻止。

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醒了醒了,娘娘醒了。”这屋子里又再度欢腾起来,顾南风最后一次同命运挣扎,继而是婴孩响亮哭声,天边既亮,翻出鱼肚白,又是新的一天。

产婆包好了孩子,兴冲冲跑去李慕跟前,谁知皇帝爷早已在角落里泣不成声。

父子俩一块哭得惨烈,这屋子里只有厥过去的顾南风最最淡定。

初夏,贵人回宫,用的却是皇后仪仗,早两月李慕已回宫,祭天谢地,告慰李家列祖列宗,他李慕终于有后了。

顾文博升礼部尚书,顾夫人抬为一品夫人。

贺兰将军赐一等子爵,食亲王俸禄。

顾家人在朝中一时间风头无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顾家亲戚刹那间发展成浩浩荡荡的五六千人,人人都绞尽脑汁想与准皇后家攀关系,当孙子有什么要紧,有钱有势有地位最紧要。

李慕长子赐名熙,意为黎明将至,前途无限。

其实不过是顾小西把自己名字放在儿子身上用一用罢了,叫起来也顺口,没他们那么多丑讲究。

国不可一日无后,然而所有人都选择性地忘了从前的张岁寒,还有她未出世的孩子。太后除国宴外再无露面,紫宸殿的血洗净了,又是崭新的故事。

只是在夏天的尾巴上,顾南风遇到惊喜故事,再见张岁寒,两人身份却全然不同了,仿佛是她代替了张岁寒的位置,风光地位,天子荣宠,而张岁寒呢,却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金屋藏娇的故事无人不知,悲剧的结尾更令人叹惋。张岁寒的长门宫冷宫在西,顾南风的玉真殿在东,按说无论任何也撞不上,但今日鬼使神差,或是有心为之,传说中的小三和正室,陈阿娇与卫子夫相遇,好戏开场,万众瞩目。

传说当天西南小花园被围观群众围得水泄不通,连看热闹VIP客户皇帝大人来了还得依靠侍卫这样的暴力机关强行开道才得以从夹缝中求得近距离接触剧目主创人员——顾南风与张岁寒的机会。

生产过后,顾南风的身体一直不见大好,镇日里人参灵芝养着,却收效甚微。太医说是在孕期受了寒,从此落下病根,怕是好不了了,只能小心将养着,说白了就是慢性病,什么都得注意,这辈子就别想穿着白褂子大裤衩午夜狂奔了,奔完了回来,小命玩完。

今年夏天京师热得人人想裸奔,李慕的紫宸殿里冰就没停过,这宫里只顾南风这一处诡异,不仅一块冰不要,连门窗都紧闭,只怕被热风吹感冒了。

七月初十,太阳长得像个刚出炉的大烤饼,烫手。

顾南风心情好,又开始折磨人,正午时分,顶着烤饼太阳要出门走走,活动活动筋骨,背地里一片骂娘之声不绝于耳,桑拿天逛街,够胆量,直奔着全体中暑这个目标去,可是有什么办法,谁让她是病人。

御花园的花花草草都被百年不遇的太阳晒昏了头,恁地没意思。

某太监提议说,西南方小花园yīn凉僻静,乃避暑赏花游园惊梦好去处。顾南风也没个主见,点点头说好。倒是研究此太监的长相,见他方头大耳,一派新东方大厨的气度,感叹命运无常,明明长着一张厨子脸的人怎么yīn差阳错入宫做了太监,真所谓人生啊,人生…………

才叹两句,远远就听见美人弹琴唱歌,盛夏之中,怨气森森,实乃解暑妙法。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

顾南风瞄一眼自己的衣裳,一把年纪都当妈的人了,居然穿着粉色衫子月牙白纱裙就出门瞎逛,对比张岁寒一身白衣白裙,是该注意注意形象了。

凌晗抹着汗凑上来,低声道:“娘娘,要不然咱们先撤,好狗不挡道,啊,不是,咱懒得跟她计较。”

顾南风摇头,“你说的是,我这辈子是没机会做一条好狗了。你继续努力,你还有机会。”

做坏人比较命长啊。

顾南风迎头赶上,生活平淡乏味,好久没有凑过热闹,她几乎要抑制不住激动兴奋的心情,冲上前去抱住张岁寒,“同志啊,现在就是缺少像你这样不吝于制造八卦的好同志啊!”

可是人家够淡定,还在唱:“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忘”字落,顾南风很给面子地报以热烈的掌声。“好,好一个长门调。”

张岁寒斜睨过来一眼,不屑道:“长门赋。”

顾南风道:“好诗好诗!”

“…………”

张岁寒银牙咬碎,纠结于自己精心设计的开场白就被这个不学无术的贱人给毁了,她好恨,好恨,真的好恨。

“真是巧,竟然在这遇上皇后娘娘。”

张岁寒悠悠开口,冷笑道:“不巧,一点儿也不巧,本宫一只镯子换来的。”

开场领先的顾南风随即开始说蠢话,“宫里最近伙食不错,娘娘丰腴许多。”

张岁寒再次一口银牙咬碎,恨恨道:“白色,显胖。”

顾同学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就是就是,白色还不耐脏呢。”

张岁寒仍旧在努力把话题引向正途,“听说你生了儿子,听说你要做皇后了?听说你爹做了尚书,你娘成了一品夫人?”

“您听谁说的?回头我得去谢谢他,可真够抬举我的。”

张岁寒根本不搭理她,自顾自说下去,“你倒是得意了,这会子有皇上宠着,从前那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可你别忘了,先前陛下对我难道不是温言软语百般体贴。可现在如何?不都统统让你这么个贱人得了好处,连看都不愿再多看一眼。哼——你且放心,你不会比我好过几分,姐姐我在冷宫里头等着你呢。”

顾南风便不开口了,坐下来,随意拨弄琴弦,任她说个痛快。

“听说,你儿子李熙生的好,见过的人都说那眉眼鼻子无一处不像皇上,是真的不是?”

顾南风道:“都是下边人拍马讨好的说法,怎么能信?”

“我的孩子若仍在世,也能叫我一声母后了。”张岁寒无不遗憾地说着,忽然间凑到她耳边,咬牙道,“他若是还在,就是嫡长子,当立为太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而你的,那可笑的李熙,不过是贱婢的儿子罢了。有什么资格同我的孩儿争。可是他死了,你知道吗?他死了?怎么死的?他们都说是你,是你下药害死了他,当日我未来得及在牢里将你处死,今天,本宫就要为我的孩儿报仇!”

刀光划过,却不是对准要害,而是朝着她的脸,张岁寒大约是要划花了这张让她恨极了的面孔。

而顾南风虽在病中,但从前的那点花架子还是有的,转手反折了张岁寒手腕,匕首哐啷落地,太监宫女们一个个吓白了脸,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中也引起了莫大的骚动,见义勇为的力士们扑上前来,合伙按住了形容癫狂的张岁寒,她口中仍在骂,你这贱人,“不得好死。”或是“我要你的命来偿我的孩子!”

人到了极限,谁也拦不住,好几太监都压不住张岁寒,商量着是不是找根绳子先绑起来再说,顾南风闻言,却突然间恼怒起来,呵斥道:“都给我闭嘴!她再如何落魄都是曾经的皇后,你们的主子,别把那一套抬高踩低的把戏摆到我跟前来,都给我滚!”

凌晗将她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确认未伤分毫才放心,又埋怨道:“早说了不该碰面的,可吓死我了。”

适时李慕匆匆赶来,后头还跟着意气风发的程牧云,久别重逢,她几乎要认不出他来,这人哪还是从前那坨碳团,分明是霍去病一般的少年将向,更多出一分与生俱来的贵气,上马即是先锋,入朝则成文史。

李慕握住她的手,盘问过事情经过,便不过一挥手,令人将张岁寒送回冷宫,并不多做惩戒。而张岁寒却突然间大笑,指着他二人道:“本宫从前不信,不信他能下得了手杀自己的亲骨肉,但事实却容不得我不信。你等着,顾南风你等着,他能杀得了我的孩子,你那李熙也不会有好下场!”

李慕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攥得她有些疼,双双都无话可说。

倒是程牧云没头没脑地多处一句,“她从前虽有些跋扈,可也还没疯子成这样。”

顾南风轻叹一声,说道:“她从前是什么模样,我却是记不清了。”

程牧云还想要说些什么,顾南风却一语不发地转身走开,只听见后头程牧云哎哎哎个不停,还在纳闷,“她怎么回事啊这是。”

晚间,李慕与往日一样先逗了逗李熙,两父子咿咿呀呀鸡同鸭讲一通,李熙的口水流了李慕满xiōng口都是,顾南风起身将李熙抱过来,招呼晓月风荷伺候李慕更衣,轻声抱怨说:“往后别穿着龙袍来逗孩子,那金线怪碰着怪难受的。”还是重金属。

李慕换一件深紫色外袍,缎面素净,晓月为他系好了襟口,他自己拎着腰带走过来,胡乱系了个结,“得,明天到你这第一件事就是换衣裳,正是近年关的时候,要不你去给朕还有熙儿制几套衣裳?”

“我可是病人。”

“你就是懒。”李慕索性将顾南风与李熙一同揽进怀里,摇摇晃晃哼哼唧唧,“嗯——熙儿他娘————”

“你又闹什么?”

“我饿了——”

晚饭吃到饱腹,席间她谨守本分地建议李慕到各个宫里多走动,关于雨露均占之类的永恒话题,虽然说眼下除了她,宫里头与她作相同工作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但好歹也还是有的,她不能算独霸后宫,多少得显露点贤德品质,以免落人话柄。

而李慕一如既往地保持笑而不语的状态,至多在夜里,咬着她的耳朵说:“想赶朕走?门都没有,就不走!”

她想说话,却没有开口的机会。

他吻得热烈,呼吸渐渐急促。身子贴住她的,眼唇含笑,尽是风情,“想我了吗?”

“能不能申请不要天天都这么闹呢?”她试图拉扯不断剥落的衣衫,只不过皆是颓然,这厮脱衣服的本领可算独霸江湖无人能敌,不过一刻,她就成光溜溜任人宰割的小羔羊。

“我拒绝。”李慕轻咬着她耳垂,将她摆弄成他喜欢的模样。

顾南风往外挪,“那我也拒绝。”

“不行——”

至此谁也不提,张岁寒的孩子,消失的凌淑与我日日日的周沐。

十一月初九,大吉,贵人抬为皇后,前所未闻。

番外

番外:李慕

我一直好奇,爱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是否如同我挂念小七,怕她跑远不见,还是如同张岁寒,我的皇后,热烈而疯狂。

我其实并不想做皇帝,讽刺的是,那个我必须尊为父皇的人,是我的杀父仇人。

听宫里头的老人们说,母亲早早疯了,当着父亲的面想要掐死尚在摇篮中的我,原因不过是拈酸吃醋罢了。

我笑,大约我的一生也不过是一个传唱千里的笑话。

那天我并不该路过慈宁宫,糊涂地死去,也好过清醒着割肉放血。

慈宁宫的偏殿里yín词艳语不绝于耳,太后风韵犹存,荣王宝刀未老,最终提到皇帝小崽子越大越不听话,倒是李然更懂实事,不如干脆换掉,反正宗室未成年的小娃娃多的是,省得小皇帝长大以后惹麻烦。

而太后,素来是厌恶我的,只不过明面上仍端出一副慈爱模样,暗地里只恨她宝贝儿子的皇位怎么就便宜了我这么个外人。

谁也不曾记得,我父的亲也曾经是太子储君。

要活下去。

要忍。

我想,如果不是张岁寒给我下药,我也不会那样恨她,甚至痛恨她肚子里的孩子。

世上大约再没有人吃春*药吃得多过我。

张岁寒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奇特也最他妈Cāo*蛋的女人。

不过没关系,最后还是我赢。

我像疯子一样享受着仇人的鲜血,仇人的痛苦与疯狂。

无妨,我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皇帝本就是孤家寡人,高处不甚寒。

这世上我唯一挂念的,无非是小七,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只求她等一等,即便只是为了孩子,也请等一等,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给我一个能够拥有家人的机会。

然而关于周沐,朕不允许有人敢觊觎朕的人。

周沐疯了,意料之中。

朕不过是告诉他小七死在了他手里,墓穴都找好,密密实实透不进一丝光亮,伴着周沐的是一座棺椁,一具女尸,他自然以为那是小七,伤心欲绝,他不是想要一起死么?那好,朕索性给他这个机会。

石门落下,墓穴封死。

半个月后再启墓穴,不出所料,周沐仍然活着,只是那尸体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周沐已全然记不起自己是谁,顾小七是谁。

这很好,躲过杀头丧命之祸。

朕不但不杀他,还要大大地用他。

至于李然,当然是乖乖回他的山西封地,做个闲散王爷。

程牧云下月就大婚,娶的是宗室公主,身份显贵,这小子碍着姑母,不敢得罪。

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人妻顾南风在短时间的宫廷斗争内显然展示出了她卓越的宫斗才能和打不死的小强精神,呃,主要是打不死的小强精神。以火箭上升一般的速度跨越式地完成了从宝林到皇后的升华过程,遗憾的是此时此地没有八卦又无敌的吉尼斯世界纪录创始人诺里斯兄弟俩,不然顾南风可谓是全世界升职最快的人,而且还是女性,兼人妻,多么不容易啊,请为我们伟大的古代版杜拉拉鼓掌!

顾南风一边逗儿子,一边认真思考着她是不是应该出书立传,鼓励后来者沿着伟人的步伐继续前进,在宫斗的路途上越挫越勇勇攀高峰风驰电掣彻底玩完。

然而,就书名问题,她与李慕起了不大不小的争执。

顾南风认为《皇后是怎样练成的》以及《顾南风的梦想与骄傲》最为闪亮贴切,最能吸引眼球。

而李慕则提出,应当以《我的皇帝老公》或《帝王爱人》为书名才能体现本书要义。

这场世纪之争最终以开饭为结束,顾南风沉浸在李慕果然是台湾言情派男主的实事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这世界那么大,正常人只剩下她一个。

李熙已经会爬,这会没人理他也跟小猪似的留着哈喇子,咿咿呀呀自说自话,顾南风闲得无聊,扔一个线团子,小猪便屁颠屁颠地爬过去捡回来给她,再扔,他再捡,顾南风只道:“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耐性比谁都好,最适合做数学老师,教你母亲我这样的学生都不烦,想当年我可是把咱数学老师折磨得遇见我就绕路走啊…………”

一旁进宫作陪的顾夫人实在看不惯她这么折腾自己儿子,一把抢过线团子,呵斥道:“有你这么做母亲的没有?拿自己孩子当小猫小狗似的逗弄。”

谁知还未等顾南风犟嘴,被抢了玩具的李熙小朋友“哇——”一声大哭,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两眼泪汪汪望着见义勇为的外婆,假使还没长牙的李熙小朋友会说话,设计对白一定是:“外婆,求求你还我球球,人家就是喜欢被妈妈虐。”

虽然说顾夫人对顾南风从来是下手不留情,留情不下手,但现下换做宝贝外孙,彪悍到无人能敌的顾夫人也只能无可奈何一声叹,把刚要扔出去的线团子再塞给李熙,李熙即刻小狗腿子似的捧高了给顾南风,嘴里还念叨着“妈——妈——”模糊的单音。

顾南风这下可乐和了,吧唧狠狠亲她乖儿子一口,无不得意地望着顾夫人,“真是妈妈的乖宝宝,咱战线可太统一了,你妈这么多年孤军奋战,终于等到井冈山会师的一天咯!”

顾夫人抬手欲打,可想到从前的泼皮猴如今已然贵为国母,全家都仰仗她一人,却再也下不了手了。

顾南风望着母亲抬起的手又落下,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一时间尴尬非常,唯有李熙捡了线团子一个劲地忘顾南风身上爬,小胳膊小腿哇哇叫,企图引起母亲的注意。

顾夫人清了清嗓子,终于决定表演她酝酿已久的开场白,也许接下来才是此行真正目的,想念女儿了什么的,都不过是华丽的幌子罢了。“如今见皇上与娘娘之间和睦融融,我也就放心了。但话要说回来,皇上日日守在你这里,外头是个什么说法你也是知道的。眼下就要搬进坤宁宫,那就是实实在在的正宫娘娘,一国之母,自当宽和贤德,母仪天下,怎能还依着从前姑娘家小心性,生生霸者皇上,哪有半点皇后的风范。再而,你在后宫凡事若不想听,你可捂住耳朵任人去说,但你父亲仍在朝廷当值,这流言蜚语冷嘲热讽的…………”

顾南风静静听着,待到顾夫人说不下去,便抱起李熙在怀里轻轻哄着,面上虽仍挂着笑,声音却是冷的,“母亲的意思是,女儿做了皇后的头一件大事,就该是主持选秀,为陛下充实后宫?这倒是个好主意,横竖这段日子我闲着也是闲着,看看热闹也是好的,更何况有大批量的美女养眼,何乐而不为呢?得了,回头我就跟皇上说这事儿。”

又起身来,把李熙递给一旁的老嬷嬷,笑着去牵顾夫人的手,亲亲热热和和气气说:“我记得府里头妹妹们也都渐渐大了,中秋时粗略见过一回,个个都是美人,正好,趁着选秀的档口,都常来走动走动,俺母亲的说法,反正陛□边也少不了人,与其去同旁人争斗,倒不如让妹妹们都进宫来,闲暇时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都是一家人,您放心,我这个做姐姐的绝不让他们受人欺负。哦,对了,小树今年也该上学了吧,请的谁家的先生?如今咱们府里可不同往日了,谢先生那样的,定是配不起的,您说是不是?”

顾南风这下拿捏起声音,矫揉造作,假模假式使起一套红楼作派,而顾夫人虽然目的达到,但难免心中有愧,只觉得人人都在变,仿佛突然间长大,彻头彻尾生疏如陌生人。

顾夫人应是,“娘娘说的是,一切但凭娘娘做主。”

“母亲何必与我如此生分,倒让我无所适从了,从前可都是随意得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母亲可于明日巳时带着妹妹们来玉珍殿,不多久皇上就要用膳,妹妹们一并陪着岂不好?”

顾夫人不置信地望着顾南风,只怕是无法相信就凭这三言两语她就把从前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顾南风给说通了?苍天啊大地啊,皇后娘娘莫不是被雷劈了?

而顾南风还没有演过瘾,学着电视剧里的炮灰心机女,扭扭捏捏掩嘴笑,“母亲多虑了,孩儿已然为人妻为人母,在不是从前那个不识大体的顾小七,人嘛,又不是石头,千万年如一。人总是会变的,您说呢?”

顾夫人带着一身鸡皮疙瘩,忙不迭告辞后撤。

回头,李熙在老嬷嬷怀里对着她呵呵傻笑,肉墩墩的小短腿一个劲往下蹬,企图脱离老嬷嬷的掌控蹦跶到母亲怀里。果然还是自家的孩子最可心,她上前去,卸下一脸假笑,亲亲李熙,“小臭屁,给你找百十来个后妈好不好?”

小东西似懂非懂,歪着头,流着口水傻笑,努力地发出“妈——妈——”,要抱。

忽而背后一热,有人突然袭击,从身后将她圈住,下吧磕在她肩窝上,带来冬日寒气阵阵,凉飕飕。“这是要给谁找后妈呢?”

“给我家小臭找后妈,给你找小老婆呢。”她倒是直白,将李慕搅得一头雾水,同儿子面面相觑,“朕才出了紫宸殿,怎么又惹事了?这几天事忙,可不能跪搓板了,得让人瞧出蹊跷来。”

“您可别胡乱抬举我,不小心让人听见我让皇上跪搓板,我估计连天牢都不用蹲,直接斩立决。”顾南风抱着李熙,转身回里屋。李慕却凑上来,笑嘻嘻说:“这叫闺房之乐,谁管得着?打是情骂是爱,跪搓板那是你爱朕爱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嚎。”

“我已经不像再对你的脸皮提出任何评价了。不过您这态度做的够明显,母亲前脚刚走,您后脚跟上,消息灵通,腿脚利索,在下佩服佩服。”

“朕就不待见你母亲,想当年…………唉,算了,往事不堪回首。”说得仿佛当年受苦受难的是他自己。李慕进屋,换衣服换拖鞋,正打算穿鞋呢,就被那做成大耗子形状的棉鞋吓了跳,一脚把鞋子踢了个老远,中途还撞翻了烛台,改变方位落在小六子脸上。小六子当即跪下,高喊:“谢皇上赏赐。”

李慕单脚蹦跶到春榻上,大声指控,“顾小七!你这事办得太不厚道了啊,明知道朕最怕什么,还拿耗子来吓唬朕,诚心让朕出丑呢你!”

顾南风道:“别在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啊,我就是想着做一双造型独特的流芳百世啦。”顿了顿又说,“当然,顺便吓吓你是主要目的之二。”

“你说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嘛!啊?好歹朕也是堂堂天子,九五之尊,被一直破耗子鞋吓得满屋子跳脚,传出去了你让朕如何在朝廷上立足,如何在百姓前立威?”

顾南风被他说的羞愧,难得好脾气地认错,“好吧,我错了,我不该没事闲得慌做个耗子来吓唬你,亲爱的英明君主千古一帝,您就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李慕却不答,盘腿坐着,接过小胖子李熙在手里一颠一颠地逗着玩,忽然说:“太子又胖了吧?”

顾南风当即警醒,回过头来瞪他一眼,“这事咱们先前不是说好了的,等熙儿念书了再议。怎么一会一个样?”

李慕道:“你那都是妇人之见,问过熙儿没有?要不咱们投票,少数服从多数。”

顾南风道:“禁止用我的招数对付我!”

李慕已经一只手举起来,另一只手抓着李熙的小爪子举高,“看!二对一!我们赢了。”

不明真相的李熙依然傻笑。

“幼稚!”

“熙儿快听,不讲道理的失败者正在不讲道理。”

她被这无赖气得七窍生烟,转过身去喝口凉茶降火,只听他在身后絮叨,“不给你们个正经封号,朕心里始终不踏实。你是只道的,先帝驾崩不过二十三,朕父亲也是相似年岁去世,仿佛李家的男人都活不长似的,世道艰难,只怕万一有一天,留你们孤儿寡母的在这世上受人欺辱…………”

定2

“不许胡说!”顾南风气鼓鼓地瞪着他,“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呸呸呸,哪有人咒自己短命的?再胡说我可真请家法来。”

李慕长臂一伸,将她捞进怀里,两人一并倒在床上,滚了两滚,她头上的簪子不知落到哪里,乱发落到他耳边,一丝丝仿佛有人在挠他的心窝子,酥酥麻麻地痒痒着。不用想,这流氓一定又开始揩油吃豆腐,老嬷嬷老早就识相地把小胖子抱走,任这俩大人胡闹。

卷她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绕啊绕,李慕全然不以为意,“看看,才说得三两句话,这就心疼得要哭,以后看你还敢嘴硬说不爱朕。”

顾南风道:“总之你这次是立定了主意,哪里是要来同我商量,分明是顺道知会一声,明天一早就办事。”

李慕当即调笑道:“皇后娘娘英明,诏书都已经拟好,明日早朝颁诏,昭告天下。”见她面色一冷,即刻换话题,转移斗争目标,“顾夫人今日来说了什么?瞧你这可怜相,嘴儿撅得能挂油壶。”

“也没什么,不过是关于扩充后宫,雨露均占的老话,听得怪没劲的。你要有兴趣,我这就一字不落地背给你听?皇上只管放心,我母亲都来劝,回头我一定照办,纳个百把千儿的进来,皇上天天换床睡,保管一年不重样。”

“朕哪也不去,从年头到年尾,你在哪朕在哪。别镇日无所事事就想着怎么折腾人,朕日理万机呕心沥血太不容易了,光想想朕就要落泪啊!”李慕一个翻身,只管压在她身上,任她恼怒,就是不肯挪半分地,“你喜欢怎么玩都好,朕累得很,先睡会儿,晚饭就不用叫朕了。”话虽这么说,人却分毫不动。顾南风无奈,只得大白天睁着眼陪他午休,脑子里却不停,车轱辘似的转,想着母亲又想着从前种种。

“周沐是被你整疯的?”

而李慕大约是睡了,如此快,来不及答她。

没等那些个姐姐妹妹们排着队进宫来,家庭内部矛盾就已激化爆发,李慕跪在搓板上被逼做检讨,老太医躲在一旁擦汗,对皇后娘娘的彪悍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从始至终李慕一直坚持,“都是朕的错,是朕太强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是的,在李熙一岁半的时候,人妻顾南风再次怀孕,由于上一次生产如死里逃生的经历,她这会子连掐死李慕的心都有。这个只图自己舒服,完全不计后果的王八蛋。

现下还要死皮赖脸笑嘻嘻说:“朕原先只是看着熙儿一个人在宫里,都没个伴儿陪着玩,怪可怜的,想为咱儿子再添个妹妹不是?如今木已成舟米已成炊,你呀,就只管吃好睡好,太医都说了,头一抬是有些难的,后头就顺当多了。是吧,胡太医?”

可怜胡太医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那一小撮山羊胡急的发抖,最终支支吾吾闷声点头,得了李慕的赏,灰溜溜撤退。

而顾南风还生者闷气呢,玉真殿里的宫女太监们就开始热火朝天地收拾包袱,欢天喜地忘坤宁宫进发。按李慕的意思,这个孩子无论如何得生在正宫里,完全形式主义,劳民伤财。顾南风对接下来七个月的孕妇生活充满了恐惧。

然而她娘家不可谓不动作迅速,各类补品保胎药即刻堆满尚在整理中的坤宁宫,随之而来的,是她传说中的八妹,听凌晗说,八姑娘顾芳芳着实与她生的相似,眉眼间像足她六七分,只是更多一分骨子里生出的媚态,行走如弱风扶柳,是男人们最最中意的一种。

不过脑子不太好使就是。

打着进宫配姐姐的名号,方到了,坐下不到两分钟,便扬着下巴开门见山道:“姐姐只管好好休息,母亲早早吩咐过,姐姐是有了身子的人,这段日子不方便伺候皇上,咱们既是一家姐妹就不必生分见外,以后就由妹妹我代替姐姐陪着皇上就是。”

一屋子人请客瞋目结舌。

顾南风的感觉仿佛是比尔盖茨听着一个刚毕业且附带通过计算机二级的大学生说:“你的微软,以后由我接替!”

完完全全囧得五体投地。

恰时,李慕下朝积极主动来坤宁宫报到,遇上她们满屋子女人鸦雀无声,觉得新奇,不由得多看了顾芳芳几眼,受了礼,略寒暄几句,居然胆肥,不知死活地说上一句,“你们姐妹倒是生得相似。”

顾南风道:“陛下抬举了,臣妾老了,比不上妹妹如花似玉惹人爱。”

除却除夕家宴,这倒是头一次顾南风在他面前自称“臣妾”二子,听得人别扭得很,但好歹李慕的脑子历经风霜雨雪,傻一次可以,但绝不傻第二回,瞬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笑脸相迎,企图补救,“这是什么话?朕的皇后自然是这天底下最美貌的女人。”

顾南风原想,事情到此为止,何必跟个脑子不清醒的小姑娘计较,谁知芳芳姑娘充分发挥了初出牛犊不怕虎的原则,突然间插嘴道:“啊呀,姐姐,你瞅瞅你眼下那一圈,我的天哪,竟然长出斑来!”

接下来出声的是李慕,转过脸来,面色一沉,“你当成她娘娘千岁,姐姐妹妹的一同乱叫,半点规矩没有!”

顾芳芳心理素质倒还不错,没被李慕的呵斥唬住,起身仪态万千地行了个礼,看得出来,在家苦练千万遍,才有现如今一个媚眼儿都没丢错地方。“皇上教训的是,芳芳知错了。”又是一副要哭不哭,跟便秘似的死憋着的表情。想尽办法表达——我来勾引你男人的中心思想。

李慕直纳闷,这姑娘眼神有毛病,尽在跟前玩斗鸡眼了。

顾南风甩甩手,看着他们郎有情妾有意如胶似漆电光火石的模样,甩甩手说:“要不…………臣妾去花园里溜达溜达,陛下同妹妹在这尽情聊着。”

她起身,李慕也跟上去,在后头碎碎念,“你妹妹脑袋被门夹了不是?尽对着朕翻白眼。”

顾南风回头,简直觉得他不可救药,“人家那是抛媚眼,当着我的面就要勾搭你呢。”

“噢,原来是媚眼呀。”

忍不住掐他,“不许装傻!”

“朕哪是装傻?朕是纯洁,朕纯得跟这水池子里的白莲花似的。”说着撩开袍子坐在石凳上,再拉了顾南风坐在膝头,手掌不由自主搁在她小腹上缓缓移动,“小七,朕说过,朕这辈子,只想简简单单守着你到老,别的,特别是你妹,都滚蛋。”

“可是…………”

李慕道:“有什么好可是的,相信朕准没错。”

“可是你能不能节制点儿,我可不想年年都怀孕,我怕疼………………”

李慕想了想,下定决心,“要不?以后咱吃药?”

果然是想劝他节制比登天还难。



血的教训告诉我们,顾芳芳这姑娘没这么容易消停。

但深宫寂寥,坤宁宫上下翘首以待,人人都在等候着顾芳芳在接下来一段日子里的精彩表现。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虽然说大多数人都只是无聊围观而已,无论如何,顾姑娘成功地体验了一把做焦点的感觉。

咆哮吧,顾芳芳!

首先当然是混个脸熟,自此后,李慕突然间发现,无论他走到哪里,哪怕是显得没事逛逛花园都能在犄角旮旯里发现顾芳芳那张脸,其实质相当于妩媚版顾南风,仿佛看见没心没肺没性别的顾南风同学骤然间开始搔首弄姿媚眼勾人,活生生是吃春*药过量的顾南风,充满了喜感和某种低俗的诱惑。

虽然说李慕一直选择性无视之,但好歹顾芳芳的形象短期内永垂不朽。

顾芳芳勾引事件的□位于中秋家宴。那时顾南风的肚子早已显怀,酒宴过半,便告罪离席,她走之后程牧云越发没了顾及,报仇似的一个劲灌李慕酒,到最后俩人皆是酩酊大醉,面红耳赤还要互相嘲笑,你滴,酒量不行啊!其实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噗通一声,程牧云倒地不起,被人大字型抬走,然而李慕也好不到哪里去,路也走不稳,还偏不让人扶,搂着小六子调戏,“美人啊,朕的美人…………”把小六子吓得要哭,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办法保住清白之身哪…………

谁知他也不多看,随手又勾搭过来一个,俩太监加一皇帝,三个人勾肩搭背在宫里横着走,无奈坤宁宫的月牙门实在太窄,怎么地都只能一次性通过一个人,而喝醉了酒的李慕是不懂变通的,愣是咬紧牙关决心硬闯,结果是小六子和另一个太监刘福悲剧地一次又一次被勾搭着望墙上撞,鼻青脸肿自不必说,鼻血都流了一地,壮烈!

经过数十次的反复试验,醉鬼李慕终于意识到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脚踹开一个,踏着轻盈的步伐自己个通过了终极关卡月牙门,还要对着后头大骂,“一群蠢货,谁都不许再跟着朕。违令者斩!”

小六子捂着鼻子,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只得吩咐大家原地待命,他自己去搬救兵。

不用想,顾南风这大晚上的,又睡不安稳了。

这厢再说李慕,他蹦蹦跳跳高高兴兴来到小花园,嘴里喊着,“小七儿,小七儿,朕给你找一房漂亮媳妇儿好不好啊?嘿嘿…………”

于是乎,他时而追月,时而扑蝶,傻笑声响彻天际。

果然,弱智儿童欢乐多。

模模糊糊有个脸熟的漂亮姑娘上前来,半个身子香喷喷地往他肩上靠,醉鬼原本就站不稳,这一下被她扑腾得倒地不起,双双横躺在草坪上。

她趴在他身上诉衷情,陛下,陛下,妾身好想你。随即十八摸,把皇帝的豆腐吃了个彻底。

李慕被她亲得老不舒服,推了推,抱怨道:“小七儿,你今天长得特别奇怪哎,干嘛糊朕一脸口水。啊,朕想尿尿!”说完一把推开她就要去解燃眉之急,却被顾芳芳再次扑倒,这回动真格,她已听见脚步声渐近,迅捷地把自己扒光,不顾霜风阵阵凉透骨,赤手空拳扯开李慕腰带,要来个霸王硬上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先做了再说。

可想而知,顾南风盯着大肚子赶过来,看到的是一番如何如何惊悚,如何如何yín*荡的画面。然而作为孕妇的顾南风只是远远看着,并不上前,顾芳芳梳着和顾南风一样的发髻,地上散落的衣衫也是顾南风常穿的,此刻光着身子让随行而来的太监宫女们看了个彻底,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扭着腰,虽然说李慕仍处在混沌状态,一个劲嘟囔着埋怨说,“小七儿,你的肚子呢?肚子呢?好奇怪啊…………”

一时园中寂静,只听的见风声,简直可说是天地一片肃杀。后排几个年纪小的宫娥不由得瑟缩起来,暴风雨前的宁静,看来这场雨来势汹汹。

大约是怒极反笑,顾南风平静开口,却是对后头一众宫人说:“全部退到园外去,没有本宫吩咐,谁也不许靠近半步,谁活得不耐烦了,尽管来凑凑热闹。”

人人噤声,一步步退走。

奸情现场只剩下,醉得人事不省的李慕,依然□的顾芳芳,以及大肚婆顾南风。

此刻锣鼓齐鸣,好戏登场。

顾南风扶着腰,一步步走近,面上仍挂着笑,关切问道:“妹妹冷不冷?先穿上衣服说话,我这大着肚子,就不帮你一件件捡了。”随即解了自己的披风,递给顾芳芳。

顾芳芳不知她出的什么招,一愣神的功夫,已经接过披风裹起来,按说,还真有点冷。

待她站起身来,顾南风才佯装不经意地扫了李慕一眼,不,确切地说是扫了李慕下半身一眼,浑身上下包括特殊部位都在混沌,不过如果顾南风晚来一步,估计这厮就被人强&奸了,还是幕天席地打野战,口味真***重。

这一段留白,使得顾芳芳突然想起自己预先设计好的经典台词,于是仰起头,戏剧化开场,“姐姐莫要生气,妹妹这么做也是为姐姐好,娘娘大着肚子,伺候不了皇上,妹妹好心为姐姐分担而已。再说了,宫里迟早要有新人的,与其抬举那些个不相干的女人,何不照拂自家姐妹,您说是不是?”

顾南风长长地“嗯”了一声,继而沉默,仿佛是在深思顾芳芳这番演讲的深刻理论,不多时,感叹道:“果然是当了婊&子又要立牌坊啊…………”

这话把顾芳芳气得登时跳了起来,高声道:“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好歹咱们也是亲姐妹,您怎么能这样侮辱妹妹。”

顾南风喃喃道:“哦,猪八戒倒打一耙。”

不过这句话顾芳芳是听不懂的,这时代,吴承恩大师不知尚在何处漂泊。

“姐姐不要怪妹妹直爽,姐姐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盯着个大肚子,面上无光,还起了斑点,身段什么的就更不必说了,就是那双腿,也肿的跟桥墩子似的,您觉着凭这您如今这番模样,能留得住陛下几时?还不如自觉让出位置,让旁人也有个想念,别等到陛下厌恶了才知道后悔!”

顾南风无奈,摇头笑道:“我如今才只道,道理可以这样说,原来我十月怀胎竟是有罪的,妹妹有才,太有才了。”

“姐姐,您要明白,即便您是皇后,陛下也不是您一个人的,更何况,这后宫里,也不止您一个皇后,能废得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姐姐当好自为之才是。”原来顾南风在自己妹妹眼中成了成功路上的绊脚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我一直纳闷,为什么人人都喜欢用张岁寒的例子告诫我,似乎人人都认为我总有一天被废,走上张岁寒的老路。真是奇怪。”顾南风左右看了看,在廊下瞧见一块整砖,艰难地弯下腰抽出来,那厢顾芳芳还在滔滔不绝地说她的个人理论。

“姐姐,妹妹求求您了,我与陛下真心相爱,只不过陛下一直碍着您有了身子,不想让您肚子里的孩子有事。陛下早已许下承诺,等您肚子里的孩子一落地,就要光明正大地纳了我。姐姐,您就不能大度些,给陛下和我一个相知相许相伴的机会吗?所谓相由心生,您瞧您,心里头恶毒,脸面也是蜡黄蜡黄,仿佛年节里挂在灶头的腊肉。老了就是老了,何苦再为难他人?”

顾南风道:“老了么?我也不过是二十三而已。”

顾芳芳道:“可不是嘛,姐姐安心养胎就是,我定会照顾好陛下——你疯了,你什么!”

顾南风拿着砖头,淡定地把李慕的脑袋敲破,那人才彻彻底底晕过去,而顾芳芳尚处在震惊状态,莫名其妙地望着顾南风,觉着这女人一定是被她刺激疯了。

顾南风转手把砖头塞进瞠目结舌的顾芳芳手里,拍了拍手,摸着大肚子坐在草地上,放开嗓子大喊,“救驾!抓刺客,抓刺客!”

一遍看着顾芳芳笑,一遍抱着肚子哭,“快宣太医,我的孩子,孩子,快宣太医!”

顾芳芳这才回过神来,吓得把砖头扔了老远,然而侍卫们冲进来时看见的,恰好是她企图藏匿凶器的这一幕。

顾芳芳随即被侍卫拿下,天牢候审,顾南风一边“腹痛难忍”,一边还要好心照顾亲妹妹,“凌晗,给她把衣服捡上。”

顾南风暗暗为自己感动,喃无阿弥陀佛,我真是菩萨心肠。

不过顾芳芳显然没有被她的菩萨心肠所感动,她被宫人抬走时还能清晰地听见顾芳芳愤怒的咒骂声。

凌晗道:“娘娘,这下府里头可要遭殃了。”

顾南风摇摇头,万般无奈地说道:“没办法,本宫为国为民,大义灭亲。”

凌晗点头,再点头,“是是是,娘娘英明神武,万世敬仰!”

作者有话要说:六月,去澳洲!!!!



李慕很快醒来,但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顾南风,而是负荆请罪的内侍卫长洪宽。内宫之中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的脑袋挂在脖子上摇摇欲坠,彻夜难安,临走时向家人交代清楚身后事,做最后万全准备。

显然,此刻头缠绷带样貌滑稽的李慕并没有时间体会这位内侍卫长的忐忑心情,他有些头晕,多数是轻微脑震荡,太医开的药已经熬好静置一旁,小宫娥端着药碗,怯生生地等着,左右不是,小六子答:“皇后娘娘今日一早出宫娶了,说是顾夫人…………不行了…………”

李慕呆了一呆,纳闷道:“怎么会?”

小六子大着胆子问:“陛下,用药吧。”

李慕点点头,那小宫娥慌忙上前伺候,不料李慕径自端了碗一口气灌完,小六子在一旁着急喊:“小心烫,小心烫啊皇上。”

苦不堪言。

他仍是晕得厉害,逼迫小六子把昨晚经过事无巨细地统统描绘一遍,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醉酒误事,又伤她心,自己头上的伤从哪里来,全天下大约只有她敢这么对他。但他对她,从来是没有脾气的。

他有些后怕,企图下床去,还未站起身就已经倒地,失去平衡感。被扶起来,喘了口气,仍是缓不过来,暗道顾小七当真狠心,再用点儿劲,大约要让他当即一命呜呼。“支个人…………不,小六子你亲自去一趟顾府,问皇后何时回来,朕等着她一起用晚膳。”

小六子领旨,即刻动身。

内侍卫长问刺客该如何处置,李慕一愣,片刻回过神来,原来刺客指的是顾芳芳,看来这次顾南风真真动怒,但也许她的怒火积蓄已久恰好在此刻爆发,他无奈,是他自作自受,而顾芳芳实在够碍眼,也包括她顾家上下,这些年也足够嚣张,仿佛是在自己找死。

很好,很好。

秋雨连绵,京城仿佛是一张哭泣的女人的脸,怨愤丛生。

顾家府邸年初时重新翻修,占了左右邻宅,扩大数倍,金碧辉煌,早已经不复从前模样,她觉得陌生,异常抵触。

她始终讨厌改变,只希望一切永恒如一。

自己也明白,这不可能,绝无可能。

顾南风见到母亲,顾夫人瘦削的身体掩藏在重重幔帐之后,屋子里没有一丝光,yīn沉得骇人。二姐坐在床沿拭泪,小树站在角落不知所措,她走近去,母亲的脸,毫无生气可言,枯槁如一具风化的尸体,几个月不见,已然是这一番翻天覆地面貌。

顾夫人勉强笑了笑,床帐的yīn影投在她脸上,掩去半张憔悴容颜,仿佛是长久的叹息,声音细不可闻,她说:“如此甚好,还能见你最后一面。”

“母亲不要说这样的话,会好的,宫里什么药没有,总能治好的,您自己不能先放弃。”

顾夫人只是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瘦骨嶙峋的手伸出来,握住她的,仿佛没有温度,她心中一惊,双手握住,想要捂暖母亲的手,“中秋夜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做得很好,在宫里想要活得漂亮,活得舒坦,就要学会不留情面,即便是自己的姐妹,家人,甚至父母。你那不值钱的善良,我心中一直讨厌得很。凡事犹豫不决,迟早害人害己。我要去了,在此送你一句话,大约你是恨我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时时记在心里,任何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做绝,遇神杀神,遇父弑父。”

顾南风咬唇,含着泪,痛心难忍,哽咽道:“娘亲,不要离开我。”

“你现在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说话做事还像个孩子似的,长不大。”顾夫人笑着,想去捏女儿的脸,抬手却无力,只能放下,叹息道,“你父亲这几年仿佛是疯了,穷奢极侈,荒yín无度,最可怕是结党营私,犯了皇上的大忌。自古以来,天家最惧外戚专权,我约莫着,等我走了,顾家也撑不了多久,这回顾芳芳的事情你做得非常好,恰好给了皇上一个好由头,整治顾家,你不要难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情。”说着咳起来,xiōng腔震动,心肺都要咳出来。

而顾南风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是为母亲顺顺气而已,如此无力。“您先休息,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顾夫人一把抓住顾南风的手,支撑着上身,艰难开口道:“你看,你娘家对你并不好,可说是无情无义,所以,往后皇上欲对你父亲如何如何,你答应我,不要同他起争执,为此,不值得。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别再那么倔,跟头驴似的,次次不撞南墙不回头,头破血流的傻样,丢人。”

顾南风笑着,眼泪却落下来,算是撒娇打趣的口吻说:“母亲从前老说我丑来着,丢脸丢惯了,不觉着多难堪。”

顾夫人亦然笑,回道:“到希望把你生得丑一些,加个平凡人,安安稳稳顺顺当当过一辈子。他非良人,险些要你性命。又让你三番两次伤心,你何苦?”

顾南风道:“我也不想,但无奈身不由己。”

顾夫人道:“你若是永远也长不大,该是多好。”

顾南风听完这句,突然间抑制不住地哭泣,靠在母亲肩上,抱着她枯瘦的身躯,目睹她的老去,死亡,时光的变化无常。

“傻孩子,生老病死这些事情,哭也是徒然。”轻拍她的背,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似乎已不再重要,“这些日子,我总是想起你小时候,穿男装的模样,念书识字,骑马射箭,像个小将军。”

“我却老是想着您天天骂我的日子,还想让您再骂我一回。”

顾夫人扑哧笑出声来,抹了抹眼泪,放开她,“最没出息是你。”

“嗯,全家偏就是我,最最无赖。”

顾夫人道:“愿你祸害遗千年。”

“好,我先分您五百。”

顾夫人摇头,“我就不陪你了。”

恰时小六子来传话,顾南风听了,面色沉静,淡然道:“今日不回了。”

顾夫人劝道:“这不妥当,皇后私自在外留宿,往厉害了说就是大罪。”

“最后再任性一回,往后再不会了。”

顾夫人又一阵咳嗽,由顾南风侍奉着进了些参汤,算是吊着着一口气,顾文博仍不知在何处逍遥,半点夫妻情面不讲。

顾夫人解释,自嘲,“这些年他大约是一直恨着我,只想寻个机会报仇雪恨来着。小七,我如今反倒是不明白,女人,究竟是应当明明白白地活着,还是似藤缠树,娇娇弱弱小心翼翼,说到底,老了都遭人厌弃,做什么都是错。”

顾南风想命人去寻顾文博,却被顾夫人拉住,莫可奈何,“我这副丑样子,也是不想见他的。”

一炷香的功夫,小六子又急匆匆跑来,传话,“娘娘,陛下说您不回去他就一直等着,等到您回宫为止。”

顾夫人劝她走,她不肯。“那就让他等吧。”

这一刻,她与他更像是一场角逐。

他大概认为,顾夫人伤她至深,还有什么情谊好讲?却不明白,母女亲情,如何是三言两语能斩断。

他一直希望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他想要完完全全将她掌控,而顾南风,如顾夫人所说,极其倔强。

尔后似乎无人发声,双双相顾无言。沉默而坚毅地等待,死亡一步步逼近。

顾夫人最终命她离开,于暮色四合之时,平静开口:“小七,你听着,走出这个门,你与顾家便再无瓜葛,你二姐夫生在世家大族,不会受多少牵连,小树我已托付给谢先生,你当无牵无挂,好好过你的一生。”

她不肯,顾夫人却厉声说:“都走,让我一个人待会,一个个的都守着等我闭眼还是怎地?”说着就发起火来,撑着病弱的身体把人都轰走。

顾南风只能站在门外,等待,漫长无期,却不明白究竟等的是什么。

顾文博依旧未归,却把李慕等来。他顶着一脑袋绷带,由人抬着进来。捏着顾南风的手,低声说:“你不要哭。”

“我没有哭。”一摸脸,凉凉的都是泪。

前院里,家人跪了一地,无人敢抬头,谁料到皇帝竟亲自来接她。

李慕伸手揽她,紧紧抱在怀里,只怕下一刻就丢了,闷声说:“醒来看不到你,朕很担心。”

“担心什么………………我母亲怕是熬不过了。”

他握住她的手,给她力量与温暖,“你要记得,朕会陪你一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朕永远陪着你,爱着你。”

她抬头看他,茫然好似被丢弃的孩子。

不知是谁,起了第一声嚎哭,随即整个院子哭成一片,是真是假,无人能辨。

李慕紧紧抱着她,感觉她颤抖的身体,喃喃不知所措,“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李慕说:“好,我们回家。”

她又推开他,“不,我要留下来,必须留下来。”

他拭她的泪,轻声说:“你的身体熬不住,乖,听话,顾夫人的身后事,朕会派人好好盯着的。”

她还未来得及反驳,忽然间撑不住,昏天黑地,人事不省。只听的见李慕焦急的声音,一声声喊她的名字。

南风,南风。

她自此心中失了依靠。

作者有话要说:无聊无聊无聊………………



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李慕疲惫的脸,见她睁眼,惊喜地欺近了,殷切而温柔,“总算醒了,感觉如何,还有哪疼哪不舒服么?叫太医再来诊一诊脉如何?”

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有凌晗在一旁插嘴,“娘娘渴不渴,奴婢给你倒水来,厨房里小米粥正炖着,多少进一点吧。”

喉头似火烧,说不出话来,凌晗是极其伶俐的,片刻已碰着茶盏跪在床前,李慕侧身将她扶起来,靠在他xiōng膛上,又接过茶盏,亲手喂她喝下。

这会才好过些,哑着嗓子能说话,“我睡了多久?”

李慕从身后环住她,下颌上为清理的胡渣刮得她有些疼,“不多不少,一天一夜。可你这一晕倒,险些将朕的心都吓出来。下回再不许在这么吓唬朕,不然罚你一个月不许欺负朕。”

顾南风仿佛还未缓过神来,双眼无焦距地望向角落,喃喃道:“我梦见母亲去了,便一直哭,怎么哭这个梦也不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环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李慕抿着唇,思量该如何开口,难道真要告诉她,这不是梦,顾夫人当真离世。只余下叹息。

顾南风推推他,“我好累,想再躺会儿,你也去休息吧。”

李慕闷闷地应了一声,却不肯放手。两人贴的极近,他的呼吸就在她耳边,温热的,带着鲜活的气息。

她说:“你不要闹了…………”

“你又要一个人躲着哭?朕最明白你这一点,人前绝不落泪,事事硬撑。但是小七儿,朕与你是夫妻,是天底下最最亲密的人,你若是想哭,朕就抱着你,你在朕怀里哭,没人会笑话你轻贱你。”吻了吻她苍白干涩的嘴唇,继续道,“小七,知道吗?你是上天赐予朕的一份大礼,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朕都对上苍存着感恩之心。感谢他能够让朕遇见你,拥有你,陪伴你。虽说朕希望能够努力让你时时刻刻都快乐,但更渴望与你分担痛苦,这才应了同甘共苦四个字。你能不能…………给朕一次机会…………”

“母亲是去了,我记得的。”紧紧攥住他衣襟。

哭累了又睡去,醒来再他怀中,四更天,漆黑一片。

李慕虽然累极,却也睡得小心,不多久已经强迫自己揉着眼睛,呵欠连天,“压着你了?那我往外挪点儿。”大约仍未睡醒。

顿一顿,恍然间又问:“想要喝水还是如厕?朕抱你去。”说完闭着眼睛就要挣扎着翻起来叫人。顾南风拉住他,“你别忙,我不过是白日里睡的久了,再睡不着。”

“噢,这样啊。”他又掀开被子躺进来,这回扒着床沿睡,一套动作做完,眼睛还是没睁开,“你睡不着咱们就说说话吧。”

顾南风看他要睡又不敢睡的样子,觉着好笑,招呼他往里头挪挪,“你明日还要早朝,先睡吧,我自个养养神就睡了。”

他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转过身继续睡,可还要拉着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松。

睁眼到天明,是顾夫人出殡的日子。

天还未亮,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上山的路不好走,她这样的身体是去不得的,李慕也不会同意,只能在佛堂烧三炷香,望顾夫人一路走好。

早起洗漱时李慕一直盯着她的脸,瞧得她怪不好意思,问他看什么,却听他取笑道:“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今日乖乖躲在宫里谁也别见,不然要吓坏宫人。”

顾南风摸了摸脸,突然回想起顾芳芳的话,那言语仿佛一根利刺,扎在肉里,平日了看不见,一触仍是疼得厉害。“很丑吧…………”

李慕不答,待穿戴完毕,才弯下腰来,捏起顾南风因怀孕而十分圆润的下巴,细细打量一番,装模作样说:“看来看去,果然还是自己个的媳妇儿最可心,千万要好好藏着,随便让人瞧了去,怕是要起兵来抢顾美人。”说完,她还愣着,他便低头吻下去,当着一众宫娥太监,好不要脸,顾南风双颊烧得厉害,似有红云真真,绯色诱人,他便又去亲吻她绯红的面颊,笑说:“这羞赧的味道,如晨露一般清澈甘冽。”

顾南风恼羞成怒,一个劲推他,“快走快走。”

李慕无赖的很,又转过身来抱她,顾南风如今大着肚子,只能从身后环住,不依不饶,“不走,才不走,让那些个罗里吧嗦的死老头子都乖乖候着,古有诗人吟,南风徐徐春撩心,从此君王不早朝。朕今日留下来陪你好不好?倾国倾城核桃眼。”

“再胡说一会回来罚你跪搓板。”

“能生气就好。”李慕嘿嘿地笑,在她脸上狠狠地响亮地吧唧亲一口,“朕去治国齐家平天下了,美人儿且对镜贴黄花,朕即刻凯旋。”

走时如一阵风。

凌晗来扶她用早饭,感叹道:“娘娘真是好福气,得陛下如此疼惜,真真羡煞旁人。”

“怎么?如何羡煞旁人?凌晗姐姐动春心了?也不知是哪家的少爷公子?回头我去说说,一定让你嫁得风风光光,羡煞旁人。”

凌晗心里大约真是有了人,嘴上一个劲否认,眼神却是有故事的。

李慕直到下午才回,恰巧遇到顾南风听琴,感叹自家老婆终于开窍,学着品味音律,心中甚为欣慰,走进了才发觉,顾南风早已经睡过去,倒是那琴师弹得陶醉。

方坐下,她便醒了,他自觉往后坐,成她靠背。“太阳打西边出来,你怎么想起听琴了?”

顾南风懒懒的,半躺在他身上,琴师奏的都是传世名曲,听说是失传多年的广陵散,谁知真假,不过很有名曲风范,具备一定的催眠功能。“哪是我要听,是专门谈个肚子里的这个听听,从小培养音乐素养,将来没准儿能红遍全国。”

李慕点头,“那是,可别同他娘亲一样,唱个小曲儿像吟诗。”

“你也不比我好多少。”

李慕拱手道:“再不济,朕还是比你强那么一些些。”

两人打趣一番,倒也没怎么听曲。

有些话不想问,但不得不问。

琴师告退,她才撑起身子,端坐着,红霜在一旁敲核桃,剥一个,她吃一个,典型地主婆式生活,“芳芳该如何处置?”

“谁?”李慕没反映过来。

“我妹妹,差点儿对你霸王硬上弓的那一位。”

李慕面色yīn翳,沉声道:“按律当诛。”

顾南风手上捏一颗完好的核桃,抛高了玩,“谋刺,按律当是诛九族的大罪。”

李慕抬眼望她,警醒道:“你又挖坑等着朕跳!顾文博再怎么说也是你父亲,朕不会对国丈如何。”末了再补充一句,“即便是你父亲一直找死。”

顾南风道:“这事我管不得,只求你不要像对荣王一般对我父亲,看在他这么些年为朝廷劳心劳力的份上,求陛下放他一条生路,令他带着家眷回乡养老去。”

李慕显然不赞同,嗤笑道:“京城繁华富庶,在此呆惯了的,谁愿意再回江西?”

“不走就是死,看哪个不要命的敢留下。”

李慕望着她,一时无言。半晌才试探着问:“你可是又生气了?”

“没有,只是觉着这些个乌七八糟的事情仿佛永远没有尽头。”顾南风摇头,“近日朝堂上亦不安生,你阅了多少劝你广选美人的折子?怕是也不轻松吧。”

“雪片一般纷纷落,也是没个尽头的事情。一个个将朕骂得好似商纣,哦,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南风倒是依然没心没肺,“那敢情好,我终于够资格做一回红颜祸水,能与扬名天下的妖妃妲己相提并论,实乃三生有幸。”

“你不会是要劝朕妥协吧?”

顾南风长舒一口气,无奈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历朝历代,哪一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美人无数,你要为李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这算是责任。”

“咱们已经有熙儿。”

顾南风觉着怪异,她居然也有一天如此大度劝自己丈夫纳妾,简直是吃错药发神经,“那不够,你要生个十几二十个才算尽义务。”

李慕沉下脸来,安耐着怒火,“朕不是种马,更不是他们手中Cāo纵的玩偶,谁再敢提,杀一儆百。还有你,再敢说这样的话,再敢把朕往外推………………”

“你待如何?”她扬起下巴,傲视群雄的架势。

李慕词穷,一甩手,生闷气,“总能找着法子治你。”

再来她提出去行宫静养,躲一阵,也算是养胎。李慕自然不同意,双双争论不休,僵持不下,她求他,“你总不能让我在这眼睁睁看着你对我家人开刀。”

李慕赌气,鼻子里哼哼,“他们怎么配做你亲人。”

“血浓于水,不是不伤心的。”

他转过身来,捧着她的脸,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你走了,朕若是想你了该怎么办?”

“找美人…………”

李慕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顾南风这个没心肝的东西气到吐血三升,眼前这张嘴,还是吻下去时最动人,于是心动行动,吻得她气喘吁吁无力抵抗。

她轻喘,仍不罢休,“只去半年。”

“不成,最多三个月,咱们一起过年。”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质疑派顾南风继续争取,“五个月。”

“不行。”

“四个月。”

“许你两个月假已经很仁慈,顾小七你少在这得寸进尺。”

“三个月就三个月,明早就动身。”她再懒得理他,径自去找熙儿玩耍,母子二人叽叽咕咕说的正在兴头上,李慕忽然跑过来紧紧拥住她,告饶似的口吻说:“怎么办,你还没走朕就开始想你,真走了还得了,朕要得相思病怎么办?”

顾南风头痛,“我给你写信。”

“一天一封!”

“呃…………”

她尚在踟躇,李慕已经凑上前来亲她,高呼,“老婆最贴心。”

无论如何,享受当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雨依然下,昼夜不停。

顾南风在御史言官们的笔下成就祸国殃民的终极梦想,晚上多加一道菜就是穷奢极侈,同侍卫多说一句话那便是行为不检,更不用说她偷看奏章,若是让人知道了,怕是要骂她牝鸡司晨。

做名人的苦恼,她找到点作为巨星的感觉。

可惜绯闻男主角始终不出现,只有李慕一人上窜下跳,令人视觉疲劳。

一连三天,廷杖言官数十,古代八卦批评家们终于噤声消停,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收拾妥帖,一早启程前往樊山行宫。浩浩荡荡上千人,大约又要落人口实。

出行队伍刚入京郊驿道便被拦了下来,前头随行侍卫匆匆来报,来者乃堂堂国丈大人,无人敢阻。

顾南风有些惊诧,望向窗外,冷风透骨,懒懒道:“令顾大人上前来问话。”

不过百米距离,顾文博却走得极其慢,估摸着内心里对这女儿言行是十分不满的。顾南风也等着,待他到了,也不说话,更不掀帘子,似乎是父女二人暗中角力,谁也不肯退半分。最终顾文博放弃,老老实实行过全套礼仪,磕头,“臣礼部尚书顾文博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南风在车里头望着凌晗窃笑,仿佛雨中跪着的不是亲身父亲,而是极其滑稽的路人甲。

凌晗点头,代为出声,“娘娘请大人起。”

顾文博一愣,xiōng中怒火灼烧,抖了抖袖子站起来,“娘娘如今是连话都不想同我这个做父亲的说了。看来今日老臣不该来,无缘无故平白受辱罢了。”语毕,欲拂袖离去。

“大人留步,娘娘有话要问。”仍是凌晗,“夫人去世那一日,安阳驸马府上的美可还称心。”

顾文博无言以对,怒道:“娘娘一路走好,老臣告退。”

“父亲早早回乡去吧,今后…………怕是再见不着了,父亲保重。”这是顾南风,轻声嘱咐。

顾文博轻哼一声,不置可否,带着一身怒气走了。

顾南风摇摇头,叹道:“我怕是救不了他。”

凌晗道:“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娘娘已经尽全力,无需自责。”

“你觉得我无情么?”

凌晗慌忙否定,“娘娘若是无情,天底下便再没有有情有义的人。”

“呵——原来我义薄云天胜过关云长。”笑过之后是落寞,呐呐自语道,“我确实冷血无情…………你还记不记得周沐?”

凌晗一呆,显然没记起来。

顾南风低声道:“我也险些要将他忘了。”

车轱辘滚滚向前,一天行程,樊山行宫便已伫立在眼前,青山环绕,烟波浩渺。果然是历代皇帝度假**第一首选。

行宫并没有想象中冷,但她也多加一件衣,暖暖和和过冬。

闲着没事就同丫鬟们玩斗地主,输得天昏地暗,手气臭瘾又重,输多少还是要打,凌晗说这算是情场得意赌场失意,招呼大伙抓住机遇,好好敲皇后娘娘一竹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行宫里简直成了大赌坊,纸牌桥牌麻将,什么都来。顾南风快成十项全能,只可怜肚子里的小东西胎教居然是赌博,不知长大后会否生作一代赌神,威名远播。

期间也听说许多消息,李慕雷霆手段,干净利落,然而顾文博宁死不愿离开京师,大约是笃定了李慕碍着顾南风的脸面,绝不会动手杀他,到最后李慕令锦衣卫押送顾家上下六百多口人去往江西,这事到此算是了结,虽牵连甚广,李慕并不想深究。

初到行宫时,时常通信,李慕絮絮叨叨说些日常琐事,问问她身体状况,但她回的少,他便渐渐不写了,像是在斗气。

几个老嬷嬷看着心急,只怕后宫里那些个不安分的趁虚而入,到时尚未回宫已经失了宠信,得不偿失,顾南风却淡定得让人抓狂,倒不是十万分信任李慕,是她潜意识里似乎也盼望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此当作从未爱过,他与她回归合作伙伴的关系,更轻松安稳。

年末,顺利生下子墨,是顾南风起的名字,她的小女儿李子墨正式来到人间,像个小猴子,红通通,却只是睁大了眼睛环顾四周,怎么拍也不肯哭。

太医院的人来看过,只是不停摇头,尔后跪下求娘娘降罪。

行宫里的人,除却顾南风,人人都打不起精神来,因为生的是天生不会哭的小公主,打赏大约是没有了,遣了人去宫里头报喜,也没个回音,无人重视,只有顾南风将子墨当作宝贝,片刻也不能离。

转眼已至岁末年关之时,李慕没令人来催,顾南风也懒得回去。

白凤在外头听了消息,匆匆忙忙赶进来,到了跟前又开始支支吾吾不肯说,又套老话,“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南风正坐月子,躺得浑身骨头跟生了锈似的,太无聊,“快说快说,不许吊人胃口。”

白凤道:“奴婢听宫里头的人说,年前各藩王向陛下献了许多美人,其中有个安南国的狐狸精最………最………”却是说不下去了,不知该如何措辞才不会伤到刚生产的皇后。

然而顾南风脸上并没有过多惊诧,摆摆手说:“知道了。”

凌晗担心她强撑,试探着问:“皇上莫不是因为小公主的事情不快?”

顾南风转过头,狠狠瞪她一眼,“再敢多说一个字,即刻就滚出去!”

凌晗跟着她十余年,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认错。顾南风长叹一声,伸手拉她起来,“算了,以后再不要说这样的话,子墨是我的女儿,只要有我在一日,决不让任何人轻看她,明不明白?”

凌晗磕头磕得咚咚响,哭求道:“奴婢知错,奴婢认罚,请娘娘降罪。”

“罢了,今后仔细那张嘴就是了,起来吧。”她有些疲惫,侧过身想睡,睡成一头猪,睡着了就好,什么也不用想,也不用这么堵得慌。

李慕那个乌龟王八蛋。

夜里带着子墨睡一床,始终不安稳,子墨声音羸弱,只怕有事叫不醒她,便不敢深睡。突然间听见响动,活见鬼,转过身一丛yīn影背光而立,她惊得汗毛倒竖,正要叫,便听见那人喊她:“顾小七,没良心的顾小七!”

下一刻已经被一把抱住,紧得让人窒息,他似乎是连夜赶来,外衣上仍沾着霜露,冰冷透凉。她被他箍得有些疼,却不想阻止,不得不承认,她想念他。

“朕又输给你,想你想得彻夜难安,看着奏折都会想起你的脸,可是你,没良心的东西,只言片语都不肯给。说说,小七有没有想念过朕?”唯恐她摇头说不,捧着她的脸,热烈得几近疯狂地吻着她,他的舌头好似一团火,烧干她所有念想,她沉迷,不可自拔,双双意乱情迷,他终于停下,喘息不定,唇却不离,依旧贴着她的,“尝出来了,小七也一样念着朕。”他笑,洋洋得意。

“你小点声,别把子墨吵醒了。”

李慕探头进去,小心翼翼地去瞧小女儿,摸着女儿的胎发说:“子墨,你给起的名字?真是有才气,将来定是闻名天下的才女。”

“子墨的事,你知道了吧。”身子靠着他,自然而然的动作。

李慕点头说是,抬起她的脸,直视她双目,“我们的孩子,我自然从心底里喜欢,其他的事情,不必多想。”

她回抱他,哽咽,“坐月子不能哭的…………”眼泪生生憋回去。

“好,咱不哭,以后都笑着过日子,熙儿和子墨还小,全然仰仗你我。”抚摸他松散的长发,亲吻她额头。

顾南风道:“别摸头发,一个月没洗过了。”

李慕还要低头嗅一嗅,“难怪,闻着还有点馊,邋遢鬼,小猪似的,等明早朕给你洗。”

“你别折腾我,月子里不让洗的。我浑身都臭,你还是离我远点儿好。”

李慕笑嘻嘻贴过来在她身上蹭啊蹭,“你就是朕养的小猪,臭烘烘最好,省的朕成天担心,一个不注意你就给人骗走了。”

“那是,当然安南美人最香。”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经搭错线,居然莫名其妙说出这么一句,没来得及捂嘴,就看见李慕得瑟又欠揍地笑,亲昵地捏她鼻子,“顾小猪竟然吃醋,朕可真是没白来。”

顾南风嘴硬,狡辩,“谁吃醋,你少自作多情。”

“还说没有,瞧瞧,让朕说中心事,脸都红了。”流氓李慕说话间凑过来,龇着白森森的两排牙,在她脸颊上咬一口,“朕就爱你死不承认那股傻劲。”

顾南风却像是突然间返老还童,显出小女儿扭捏,一个劲哼哼,“谁稀罕你爱。”

李慕正色道:“朕只道这事儿流传出去,你是肯定要吃醋的——你先别急着否认,不过朕可指天誓日地说,朕从来没碰过她们,只不过是藩王进献的玩意儿,朕不能驳了他们的面子,你知道,荣王才刚死不久。”

“你要削藩。”

李慕坦然答,“是。”

“一切慢慢来,做好万全准备。”

“那是自然,不过…………”李慕欲言又止。

“怎么?”

“朕这段日子真挺难受的,太医说了,这事憋久了伤身。”

顾南风耳根通红,骂他不正经,越骂他越要流氓,拉她的手往身下去,“摸一下,小七,朕求你了,求求你————”

顾南风只想翻个白眼晕过去。

李慕这个臭流氓!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目标是一日一万!

不过从没达到过……………………



李慕贴着顾南风,胡乱凑合一夜,睡得不甚安稳,醒来时身旁一无人,对着空屋子喊了两声,突然间面上一热,神奇女侠顾南风突然间出现,捧着热毛巾给他擦脸,这厮于是老爷似的只管把脸送上,享受。

洗完了还要理所当然地吩咐,“茶呢?朕要漱口。”

顾南风便端了茶来侍候大老爷漱口,又捧一条帕子擦嘴,头发也乱了,从新输过一回,李慕惊讶,转过身来勾她的腰,那大肚子突然间消失不见,他还真有些不适应,“顾小七,你吃错药了不是?突然间对朕这么好?让人怪慎得慌。”

“奇了怪了,对你好也不成?”她站他坐,她低头摩挲他越发瘦削的脸庞,那线条比之从前更加利落干净,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是个任性好色的小胖子,到后来走忧郁路线假装琉璃心肝儿,现在呢,现在这个时常皱眉的男人已属于她,“瘦了好多——”

李慕亲吻她微凉的指尖,“怎么?心疼了?早知如此,朕应当少吃点再来,掉个几斤肉,让你心疼死!”

顾南风撇撇嘴,点着他的额头抱怨,“吃饱了撑的长这么漂亮做什么?完全没有安全感,最可怕你还是皇帝,传说中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孩子数量高达三位数,谁是谁都分不清。我真是疯了,让自己走到这一步。”

她转身要走,却被李慕一把抱住,仰着头,软乎乎的语气求她,“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李慕是顾南风的,永远。顾小七你可别又想着撇下朕,这辈子,朕赖定你了。”转眼又开始得瑟,“朕这种玉树凌风潇洒倜傥又体贴入微钟情如一的男人天底下可找不出第二个,顾小七,你可得好好珍惜啊!”

“哪有这样夸自己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思量一番,下决心试探着问,“李慕,跟你商量个事儿。”

李慕猎人似的警觉,扬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朕就知道你有事相求,怎么?不想回去是不是?这事没得商量,朕这回要亲自把你扛回去。”

“我——”顾南风一时无言,脑袋转了一圈才抠出个撇脚理由来,“还在月子里,老嬷嬷说坐月子吹了风要落病根的。”

谁知李慕正等着她这句话,“朕老早算过了,你这月子早结了,想蒙朕,门都没有。一会朕伺候娘娘沐浴更衣。”

“什么时候跟猴似的精了。”顾南风恨恨地等他一眼,啐道,“流氓——”

他一贯精明,不然早死在荣王手里,平日里懒得同她计较,这回对他而言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关于他是否寂寞空虚到死或是你侬我侬地消停,怎么能有半点马虎,“坦白了吧,你就是爱流氓。”

他说到做到,当真来为她洗头。

可叹拆个头发就用了大半个时辰,还有凌晗在一旁指导才勉强完成,边拆还要边抱怨,“你们女人就是麻烦,好好的插一脑袋凶器干什么。”

又是,“女人怎么这么爱折腾啊,几根头发还能编出个花来,有病。”

再来絮叨,“疼不疼啊?弄痛了你就说啊。”

最后推她,“顾小七你良心被狗吃了?朕在这为你忙得手忙脚乱的,你倒好,做梦会周公去了。”

顾南风闭着眼笑个不停,他便低头亲吻她笑的弯弯的眼睛,凌晗知情识趣地告退,任顾南风被流氓李糊了满睫毛口水。

笨手笨脚舀一瓢温水直冲下去,呛得她眼泪都出来,望着他手足无措的小模样只觉得好笑,擦了擦脸说,“我自己来吧。”

“不成。”他还偏要捣乱,“君子一诺千金,朕说话算话,你可不能让朕成了失信于人的小人。”

顾南风一边咳嗽一边苦笑着说:“那可苦了我了,别洗个头都能把人淹死。”

李慕不服气,“你少瞧不起人。”

顾南风道:“不敢不敢,只是陛下日理万机,这些芝麻绿豆的小时还是臣妾自己来吧。”

可是李慕怎么着也不肯放弃,要把洗头仔的工作进行到底。

慢慢也顺手许多,除却被他大动作扯下的头发,还有她可怜受罪的头皮,也算能够洗干净。打上皂角,尔后冲水,还要装模作样地按摩头皮,说是专程同伺候他沐浴的老太监学来,也不管老太监什么力道,他多大手劲。顾南风疼得想哭,却又不忍心拒绝,痛苦地享受着这莫名其妙的折磨。

噢,温柔的陷进。

冲洗完毕,李慕突然两眼放光,兴奋地将她打横抱起,趁她疑惑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扒掉她所有衣衫,高喊着,“脱光光洗澡咯!”非常流氓地一边揩油一边把她放进浴桶,上下其手气喘吁吁忙得不可开交。

她方才生完子墨,皮球似的肚子一瞬间清空,肚皮毫无弹性地耷拉着,妊娠纹一圈一圈又一圈,自己看着都惊悚,更何况是李慕,她有些着急,便推搪起来,可是李慕不退,那手指小贼一般灵敏滑溜,一不小心已游走她全身。怕她受凉,屋子里又加了几个碳盆,水温颇高,她热得要出汗,喘不上气来浑身无力,似砧板上的肉,任他捏圆搓扁。

耳根子通红,血气上涌,皮肤浮起一层浅淡玫瑰色,恁的诱人。

李慕从后贴住她,含着她圆润耳垂,一双手早早穿过腋下到xiōng前,捧着一双丰满莹润的rǔ,低哑着的嗓音在耳边想起,充满渴求与欲&望,“宝贝小七长大了——都是朕的功劳。”

她身子一软,咬着唇隐忍,回过头瞪他一眼,“不成的…………等等…………等回去再说…………”一双眼眸似秋水临波,盈盈浮着一层雾气,浑然天成的媚态,勾得人要发疯。

李慕道:“等不了了。”一只手往下,徐徐探索,抚过小腹时被她一把抓住,怎么也不肯松,像是要发怒,摇头说:“不行,这肚子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丑得惊天动地,你瞧见了,当心夜里噩梦连连。”

他说:“不怕,你什么样朕都喜欢。”

顾南风道:“我怕,原本怀孕就丑的很,现在又胖成这个样子,腰身都没有,只怕你看了要吐。再说男人最爱夸下海口,转眼就忘。”

李慕道:“懒得跟你废话。”于是一把将她捞起来,哗啦一声,水泼了满地,她湿漉漉的头发贴着xiōng口,肌肤莹白似月光着色,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眼瞳中全然是他的影子。像是刚从海中捞出的人鱼,仓惶无助。

一只手勾着她的腰,一只手按住后脑,这下无处可逃,只能任他演一场激烈拥吻,光裸的身体紧紧贴着他,起伏不定,那轮廓鲜明,教他五内俱焚,焦灼难安。

待她喘不过气来,他才放过,低头笑着看她面似桃花,气息难平,“顾小七你老实说,这些天梦里头想过朕没有?想过朕咬你的舌头,抚摸你全身,尔后**一番…………”说话间已经将她抱起,端着光溜溜的臀,抱孩子似的。

顾南风答:“想过——想过你生孩子我插入——”

李慕一愣,随即笑开,将她仍在床上,开始解自己的衣服,“从前某人不是高声疾呼自己是人妖么?朕瞅瞅,人妖顾下面那东西长出来没有。”明明看得一清二楚,却要装模作样搜寻一番,惹得她气喘吁吁,连连告饶,这厮笑得无赖,仍是好奇模样,手指仍在往里钻,歪着头纳闷,“缩哪去了?朕在找找。”

顾南风已然说不出话来,踹他一脚,却软绵绵毫无力道可言,倒像是扭扭捏捏**、催促。

进去时她有些疼,哭着说不要,他便体谅她,轻轻哄着,“乖,朕轻轻的,轻轻的,一会就好。”

怎么可能一会就好。“可怜的人妖,朕再帮你找找。”于是更往深处去,撞得她尖叫,“呀,好想找着你那龟缩二十年的小**。”简直要她的命。

待她不哭了,便握住她的腰身开始发力,可怜他饿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找着机会吃一回肉,自然打了鸡血似的放纵,还要卑鄙无耻威逼利诱,“看你还嚣张,还敢不跟朕回去?这就弄死你。”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睁眼就见李慕光着身子打量她,也不知看了多久,一个劲傻笑。顾南风撑起上身欲起,“饿不饿?用过晚膳没有?”

李慕侧过身又将她扑倒,“朕吃你就够了。”

在他腰上拧一把,惹得他哇哇喊疼,怪她心狠手辣过河拆桥。

顾南风拢了拢头发,披一件睡袍,唤凌晗进来,那药已经热了三遍,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又看依旧侧躺在床上,撑着头发髻散乱的某人,警告说:“你要敢再换我的药,一定找你拼命。”

他眼含桃花,笑的风情万种,“朕最喜欢同你拼命,拼得大汗淋漓,拼出三四五六七八条人命。”

“你当我是超生游击队队长?我可没能耐生那么多。要生你自己生去。”

李慕道:“过两年,咱们再给子墨添个弟弟。”

顾南风道:“其实什么都是你做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慕笑着,赖在她身上不肯起,外间红霜高声喊:“启禀娘娘,太原王在外求见。”

顾南风无不惊讶,纳闷道:“李然怎么来了?”

“朕是偷跑出来的,没人知道。他大约是来会你!”又闹别扭。

将他的脸强行掰过来,“无非是说几句话罢了,不许闹小孩子脾气。”

李慕道:“你们说话,朕去屏风后头听,别说朕来了,倒要看看他要同朕的皇后说些什么,他敢说什么。”

顾南风皱眉,好气又好笑,“你无不无聊。”

李慕扬眉,理所当然,“朕是皇帝,皇帝不无聊谁无聊。”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木有吃肉了,**不要又和谐掉我



李然眼中所见,乃刚刚圈圈叉叉完毕后媚态横生的顾南风。她这模样他前所未见,初见时吃惊不小,一时忘了行礼,默默伫立。

由于某人当男人当了十几年,见了老友依旧是一派哥们义气,毫无顾忌地人情迎接,“太阳打西边出来,升官发达后居然还记得来探望老友,果然有良心。”

李然依旧一副懒散模样,斜眼看她,轻蔑,“最没良心的人好像是你吧,我不来,你大概已经不记得李然是谁。”

“怎么会?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小叔子。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

李慕在屏风后头一撇嘴,心里头咬牙,他是什么东西,顾小七你能不能不那么狗腿。

李然有些恍惚,低声应,“原来不过是小叔子。”

不然你还想是什么关系!——这话属于怨念丛生的李慕。

唯有顾南风笑的灿烂,拍拍他的肩,鼓励似的说:“当然还是好兄弟!”

李然瞟她一眼,轻飘飘丢出一句,“谁跟你是好兄弟。”将顾南风久别重逢的火花浇得透湿。

这些年娇纵惯了的顾南风腹中抱怨李然怎么变得这么难伺候,敢情千里迢迢跑到她跟前装大爷,遂不再言语,企图用傻笑敷衍过去。

李然环顾四周,闲闲开口,“各地藩王奉诏谕进京,听闻你在行宫修养,便顺道来会一会老朋友。”

顾南风招呼宫女上茶,亲手捧给他,他触到她的手,柔软而温暖却是稍纵即逝,他有几分恍惚,隐隐觉得这仍是在太原的平淡日子,只是她益发娇媚,像是熟透了的蜜桃,甜得能掐出水来,这失神之时,不慎就将感叹说出,闻言,她勉强笑了笑,大约是也觉得他这话不妥,“王爷太过抬举我,顾南风什么模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此番前来,乃是做一回信差。”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点着火漆的密信递给她,“贺兰老将军托我交给你。”

顾南风当即拆了,厚厚一沓纸却只有最上面一张洋洋洒洒写着几个大字——“送信的忒坏”,教她险些憋不住,笑出声来。

李慕见她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突然间局促起来,问:“怎么了?我脸上写了字不成?”

顾南风摇摇头说没什么,顿了顿又问:“你看过信么?”

李然皱眉,“火漆完好,再而,我在你心中就是如此不守信用的小人么?“不等她解释,即开口道:“南风——我有话要说。”

鲜少有人这么叫她,十分不适应,但见他神色凝重,只得洗耳恭听。

李然道:“说来可笑,我始终无法忘记你,读书时,练剑时,事事处处都是你的影子,即便是成了亲,面对露雅,想着的却是你。像是中了毒,恶疾缠身,不可救药,明明只道此行凶险,但想着能够有机会见你一面,即便是丢了性命也甘之如饴。”

“纳尼!”(注:日语)顾南风听得一头雾水,听他不知所云唧唧呱呱长篇大论一番,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完全没有男配角表白时令人心酸心痛愧不能当的复杂心理活动。

简而言之,顾南风完全蒙了。

李然慢悠悠啜一口热茶,深情款款握住她的手,无限温柔地说:“兴许对你而言,初到山西那一夜不过是酒后失行,或是你将我当作皇兄,但于我而言,那是今生今世无法忘记的时刻,那时你虽有了身子,却瘦得可怜,腰肢不盈一握,嘤嘤在我怀中哭泣,我闻着你发间玫瑰香,一时迷惘,听你说恨他,我便知道你这么做不过是气不过,想要报复皇兄。但无奈是你,你要我做什么,我绝无半句怨言。犹记得你锁骨玲珑,一颗小痣像一滴泪落在xiōng口,你看着我的眼睛说爱我,我知,我一直知,你的爱不过短暂一瞬,而我,这一生一世怕是都不能忘了。”

这下顾南风总算听出些眉目来,李然千里迢迢赶来为一刻诉衷情,最奇异是这旧情纯属虚构,绝不是作者写太久而造成情节断裂,他来者不善,难怪老头说他混蛋,老头简直是如来佛祖玉观音,耶稣基督玉皇大帝,神机妙算。

然而最可怕的是坐在屏风后头的李慕,此刻如地狱阎罗,双眼喷火,随时要吃人的模样。

李然不知李慕与他共处一室,他料想依着李慕的性格,顾南风身边必然都是他的人,她言行举止无一不上报给李慕,今日对话也不会例外。“我知道你过得不快活,皇兄贵为天子,又怎能钟情一人,往后还不知要收多少委屈。南风,我实在不舍,不忍心见你终日郁郁寡欢,即便你心中没有我,我也愿意与你相守一世。只要你点头,咱们这就离开,走得远远的,我也不要做王爷了,你与我去民间做一对平凡夫妻,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可好?”

“真有意思,王爷,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您究竟想要什么?”突然间有人说我爱你深情永不移,贱贱的某人居然还有心情得瑟,接下来自然惊诧,估摸着李然在削藩的大形势下,誓死要做钉子户,抱定主意不肯走,顺道决心与他们同归于尽,大家抱团一起死最热闹,真是犀利。顾南风此刻的感觉,犹如明知种下去的是一颗大蒜,三个月后却开出水仙花,纯洁的男男关系变为狗男女关系,虽说激情四射,但顾南风还是受不起啊——

李然笑得凄惶,呐呐道:“我料到你不会答应,南风,你总是这样,一次次伤我的心。我却还有故事要说,却不知说出来是对是错。”

“你吃核桃吗?我最近很擅长敲核桃,这就敲一个给你。”说着抓了锤子来哐啷哐啷敲得兴致高昂。

李然不理会,自顾自说:“你难道不想知道周沐为何变成今日这番模样?你知李慕对他做了什么?难道当真如此无情无义,半点留恋没有?”

顾南风道:“你咄咄逼人又是为何?捏造事实又是为何?我实在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你。或者是疯狗乱咬人,逮着谁是谁?”

剥得干干净净的核桃肉递到李然手里,他自嘲地笑,“算是头一回见你生这么大的气,是我的荣幸,这核桃总不会有毒吧?”

“试试就知道,没毒继续说,有毒当即就死了,交代遗言。”

李然自然要说下去,他目的在此,怎能无功而返,屏风之后李慕却陡然间恐惧起来,他唯恐她恨他。

“简而言之,你人事不省之时,皇兄告知周沐你已被他杀死,瞧你们情深似海,索性成全了你们。找一句女尸替你同他关在漆黑不见光的墓穴里,三个月后打开坟墓,里头只剩下疯疯癫癫的周沐与一具枯骨,那女人可怜,死后还要被人啃得干干净净,尸骨无存。如何?皇兄为了得到你,可是下了好一番功夫——”

“碰——”顾南风抓起手边的茶壶就朝李然砸过去,他不躲不闪,茶壶恰好砸中他额角,片刻血流如注,染红了小半边脸,他却仍是笑,仿佛十分享受,像是吸血的妖媚,痴笑人间,“急什么?话还没有说完。”

眼看她几近崩溃,他却可以一杯茶,一抹笑,眼睁睁目睹她分崩离析,这快感令人沉醉,“你放心,周沐现下在我府上,年尾提了副都统,娶的是城中名门闺秀,又纳了良辰姑娘做妾,听说是老相识,有旧情,日子过得逍遥似神仙。你听了,心中大约也好过些。不过我心怀疑惑,从前你那样执拗的一个人,怎会忍得住妹妹与丈夫偷情?或是想要效法大小周后?顾芳芳现下在牢里吃好住好,行刺天子那样大的罪名怎能就这样拖延着,按律当斩立决,或是有人念着春风一度,舍不得下手?南风,如此看来,你比大周后更大度些,还能活得如此潇洒甜蜜,令人艳羡。”

她深吸一口气,企图将上翻的血气压下,闭着眼,不愿看他,“说完了?在这用膳吗?我去叫厨房准备,加几个你爱吃的菜。”

李然用袖子擦一擦血,缓缓起身,欺近些许,“谢娘娘好意,我便不在此多留了,以免落人话柄,娘娘百口莫辩。”再而压低了声音,只让她听见,“下回再见,兴许就是贩夫走卒,阶下之囚,但周大哥豪言壮语,要为我先锋,如此盛情着实难却,娘娘保重。”

顾南风抬眼,直直看他,勾唇,嘲讽道:“王爷保重,只怕是一别难相见。”

他旋即转身欲走,恰时李慕从屏风后大步走出,厉声道:“侍卫长何在?将此等逆贼速速拿下!”

被按倒在地,李然却并不惊讶,抬头看着满脸yīn郁的李慕,满意至极,“臣弟不知陛下在此,有失礼仪,望皇上恕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敢问陛下,要以何种罪名拿下臣弟?”

李慕一时也编排不出恰当罪名,恼怒,大手一挥,“押下去!”

那门吱呀一声响,一切又回复宁静,顾南风坐在圆凳上,手里捏着李然掉落的核桃仁,怔怔出神,而李慕背光而立,目光死火,仿佛要在她身上烧出个窟窿。

互相的不信任,只为旁人一句话,矛盾滋生,爱情原来都由谎言堆砌。

无人说话,屋子里一片死寂。

到后来一丝光亮也无,谁也不敢进来点灯,黑暗里,顾南风说:“你走吧。”

听闻叹息,继而是脚步声,门打开,他站在月光里,停一停便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仿佛真有2012,末日将近

决定不再减肥,想吃啥吃啥



春醒,湖堤新绿,晓岸萌芽,恰时乍暖还寒时节,最难将息。

李慕迫于朝臣压力,最终还是将李然放归封地,任他继续搞yīn谋。

懒猫窝冬似的在行宫躲过一整个冬天,眼看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顾南风终于决定伸一伸懒腰抖擞精神出门去,绕着融雪过后的人工湖溜达一圈,听得见鸟鸣,叽叽喳喳好生热闹。她折一根垂柳无意识地甩动,四个丫头跟在身后没型没状地嬉笑吵闹,她这里算是整个宫里头最不讲规矩的地方。

身后,凌晗好似老妈子一般唠叨,“奴婢虽不知太原王来的那日发生了什么,但娘娘躲在这对陛下不闻不问的,着实说不过去,夫妻哪有隔夜仇,您就不能服个软,让皇上有个台阶下。就这么晾着,宫里头那些个不怀好意的多了去了,开春便要大选秀女,您还这么老神叨叨的半点不着急,奴婢急的上火,您瞧,嘴角好大一个泡,娘娘偶尔也怜惜怜惜咱们这些做宫女的。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好混。”

顾南风听得耳根子要起茧,凌晗也不知道换个说辞,这套东西翻来覆去给她嚼烂了说过上百遍,她不着急都快被逼疯,最后只能服软,高声疾呼,“行了行了,我投降!你战斗力好比外祖手下三千铁骑,我快被你那一套说辞一字一句地碾死,再说下去我肯定就地扑倒,壮烈牺牲。无非就是回宫去,谁怕谁,再有新人又有什么了不起,来一个整死一个,来两个整死一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说得好!”四个人异口同声,终于等到你这句话,一双双眼睛泛着绿光,死死盯住她,“说做就做,娘娘,咱们这就去收拾东西。”语毕,以光一样的速度飞奔回去,再以光一样的速度收拾妥帖,顾南风抱着子墨,只能仰天长啸——人家只是一时嘴快,都不给后悔的机会的啊啊啊啊啊!

啊还没啊完呢,就被轰轰烈烈的回程队伍打包扔进马车。

终于可以回家了,随行队伍连同平常深沉内敛的锦衣卫统领方红筹大人都不自觉地裂开了嘴,眼中期待回宫之后大鱼大肉有花姑娘陪伴的日子。

唯一不和谐的因素是顾南风,愁眉苦脸犹豫不决,在车里一个劲骂娘,设想李慕各种反应再计划各种应对方法,到最后总结是——暴力解决一切,所有反革命都是纸老虎。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一转眼,不,转都不用转,一眨眼的功夫,一群归心似箭的人嗖一下蹿进了皇宫里,大家该干嘛干嘛,倒显得顾南风无所适从无事可做乱溜达,凌晗忙着收拾东西,看不惯她闲得无聊半点出息没有的模样,推她一把,“娘娘与其眼巴巴瞧咱们做事,不如去紫宸殿见一见皇上,您别躲,既然回来了,同一屋檐下,总是要见面的。我还不知道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行啦,端一碗燕窝,早去早回。”

顾南风苦笑,“看来我得早点把你嫁出去,省的成天跟个老妈子似的在我耳边叨叨。”

凌晗吩咐人端一碗燕窝来,递到白凤手里,“您省下这抱怨的功夫,好好去皇上那耍嘴皮子吧。”

顾南风一愣,随即羞愤难当,“凌晗啊凌晗,你还没嫁人呢,怎么就这么重口味!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拒绝轿子肩舆,顾南风慢慢悠悠走过九曲回廊,一步步作好心理建设,可怜那一盅燕窝,到了紫宸殿前时已然凉透,太没有诚意。

殿内欢声笑语一片,如此这般,她不在的日子,他却逍遥得很,丝毫未将她放在心上。她有些莫名其妙的扭捏,心里头发堵,大约是很俗套地吃醋了。

堵着一口气,也不让人通报,她从来有特权,随意横冲直撞,推门进去,一张碎纸飘啊飘飘啊飘优雅地落在她头顶,屋子里的景象着实令人傻眼,何止是一片狼藉可以形容——上好的宣城纸雪片似的飞舞,李熙骑在他爹身上,激动地尖叫,“驾驾驾——”一通乱喊,李慕听了,便配合地学马叫,驮着儿子满屋子乱爬,爬到她跟前才艰难地抬起头来,望着无语凝咽的顾南风,而显然小朋友反应最快,已经抓住顾南风的手,兴奋地大喊:“妈妈,妈妈回来了!妈妈我有马马骑!”

顾南风一把抱起熙儿,李慕这才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纸片,有些窘迫地望向顾南风。

“敢情你们两父子关起门来就玩这个,可真够…………有创意的…………”

李慕头发上还挂着一片碎纸,额前有汗,仍喘着,却突然间傻笑起来,“你回来了?”

瞟他一眼,这不是废话么?伸手摸了摸熙儿的背,全都汗湿,简直能拧出水来,“瞧你俩这一头一脸的汗,快要把房顶掀了。”

熙儿结结巴巴说不全话,却是最积极发言的好孩子,在妈妈手上一个劲蹦跶,欢呼雀跃,“熙儿跟父皇撕纸玩,妈妈你玩不玩?还有好多好多。”

李慕窘迫,“熙儿喜欢听撕纸那声音——”

所以就撕了一屋子纸片,可真够败家的。

顾南风唤白凤上前来,敲了敲熙儿额头,“瞧你这小疯子,衣服都湿透,一会要着凉,先去换件衣裳。”

李熙耍赖,树袋熊似的赖着不肯走,“妈妈给我换,妈妈,我还想看妹妹,父皇说,熙儿和妹妹都是妈妈在树底下捡来的,是不是啊?”

两夫妻对望,对于孩子的启蒙教育问题,果然放到哪个时代都是件令人头痛的事情。

而李熙见令人都不说话,当真以为自己身世凄凉,悲从中来,“哇——”一声大哭,任谁也劝不住,顾南风抱着他去偏殿换衣服,不住地哄,“父皇同你说着玩呢,熙儿和妹妹都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妈妈最疼的就是你们,怎么会是捡来的呢?妈妈还给你做了飞行棋哦!”还是没有任何效果,直到李慕蹭过来,手里拿着一沓宣纸在熙儿面前晃了晃,开始一张张撕,说来神奇,熙儿即刻破涕为笑,眼泪仍挂在睫毛上呢,便笑的前俯后仰,简直快要抽过去。李慕也跟着乐和,两父子又玩到一块去,在春榻上滚来滚去。

她便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提醒要当心。

仿佛最最普通的一家人,和乐融融幸福模样。

她的心一时满了,不再认为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值得赌气计较,她最爱的人都在身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妈妈,妈妈,你也来你也来——”于是三个人抱团滚作一堆。

熙儿换第三次衣,终于觉得累,靠在妈妈怀里昏昏欲睡。

顾南风轻轻摇着熙儿,看一眼仍旧咧着嘴笑的李慕,“过来。”

李慕便凑近了,方欲开口,便得一阵馨香,她在他唇角落下一吻,暖暖笑着,“小气鬼,还生气呢?”

他叹息,伸手将母子二人都揽进怀里,“朕知道李然的话没有一句是真,却懊恼你的不信任,你大约从没有完完全全相信,李慕全心全意不遗余力地爱着顾南风。”

这一时静默,她轻轻拍着熙儿的背,哄他入睡。

李慕道:“从前朕做错许多,但今后,朕一定用尽所有守护你,守护咱们这个家。”

她靠着他,望着熙儿,思量许久,终于开口,“我现在只想好好同你在一起。”

李慕登时一愣,低头痴痴看着她,将她盯得双颊飞红,一双眼亮晶晶好似星辰落下,嘴角快要咧到太阳穴,长久的喟叹,“你不会明白,这一句话朕等得多心焦。”随即衔住她的唇,也不顾半梦半醒间蹬腿出拳的李熙,热烈而急迫地攫取她的每一丝气息,满心酒香沉沉,处处都是醉。

她推他,怪他不分场合,熙儿已然醒了,好奇地望着李慕问:“父皇,妈妈好吃吗?”

顾南风皮薄,耳根子通红。可是李慕是个没脸没皮的,竟舔一舔嘴唇,回答道:“不好吃,妈妈有毒,一沾上这辈子都离不了。”

熙儿打了个冷颤,惧怕地望着顾南风,“妈妈好可怕。”

李慕感叹:“是啊,女人都很可怕。乖儿子,少跟你妈妈亲近。”

“你还敢同儿子胡说八道!”狠狠掐他一把。

李慕道:“谁让他老跟他老子争宠,你不知道啊,这小子吃奶那时候,朕可是恨得牙痒痒——”

踹他,“还敢说!”

李慕使个眼色,熙儿便被强行抱走,门一关,这人就猛虎扑食似的窜上来,急吼吼扒衣服,“不说就不说,咱们做。”

“白日宣yín,你当心明天又被朝臣骂…………轻点…………别…………我疼…………”

“好,轻轻的,轻轻的…………”

哪里轻得了。

两个人身上都是汗,黏糊糊的还要缠在一起,李慕餍足,抱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你妹妹,朕指派了去清月庵里做姑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嗯——”她浑身无力,“我要去山西找他。”

“谁?周沐?”李慕一听这个简直要跳脚,掰过她的脸,面对面,“朕不允,绝无可能,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顾南风道:“你那样对他我怎么能视而不见?”

李慕冷笑道:“你对他倒是情深意重。”

顾南风道:“我当他家人一样对待。”

他懊丧,不耐道:“你不必去,朕令他京城述职你可满意?需不需要朕给他磕头认错?”

她却是恍惚,出神,许久才说:“你令我对他愧疚一辈子,我真不知该如何补偿?我足够自私,这些年完全将他无视,其实是不敢想,我真是无耻。”

他沉默,紧紧抱住她。

她想一想,换一个话题,“开春便该选秀女了,这事也不能老拖着。”

“不比选了,朕跟他们说朕是阳痿、柳下惠,选多少女人也没有用。这辈子都不必选了。”李慕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顾南风的脸色难以言喻,前一刻这厮还将她折腾得哭叫连连,下一秒却说自己不举…………这是一个怎样混乱的世界。

西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二十九军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啷哩个啷,啷哩个啷啷啷啷!”

李慕教熙儿下棋的空档,还要抽出时间为她鼓掌,“好好好,简直天籁——”其实鬼知道她唱什么,一首威武雄壮的军歌能唱成鬼哭狼嚎惊天动地,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其杀伤力不亚于一个嚼了满嘴生大蒜的人对着你呵气,活活叫人生不如死。

熙儿已经麻木,稚嫩的童声想起,“做眼。”还不忘了回过头嘲笑顾南风,“妈妈唱歌比老夫子讲课更可怕!”

“切——小屁孩懂什么,这是艺术,艺术啊!”从眼露精光无限憧憬再到面露凶光,对李熙藐视高雅艺术的行为进行严肃批评,“子曰:真正的艺术都是勇者的游戏,一般普罗大众是必然不能领会滴!”

李熙好奇,“妈妈说的那个子啊?我怎么不记得子曾经曰过?”

“提子。”李慕望着棋盘默默笑,伸手敲了敲熙儿的额头,“你母亲说是就是,还不专心点,下一步就要输光。”

“都怪妈妈,老乱嚎打扰我。”

顾南风摆摆手,“好了好了,不唱了不唱了。”便抱了子墨来玩丢线团捡线团游戏。

李熙看了直摇头,小声问:“妈妈好坏,逗小狗似的逗妹妹玩。”

“小时候也这么逗你玩来着,你还挺享受,那线团子宝贝似的谁也不肯给。”李慕眼皮也不抬一下,“收官。”

李熙坚持下完最后几步,输的惨了,哭哭闹闹满屋子乱转,“父皇你都不让我,妈妈妈妈,父皇都不肯让我,呜呜呜——我好惨我好惨!”

这一阵小旋风似的小人儿在身前过,逗得子墨笑的要岔气,有了观众,这下李熙闹地更欢,招招手,搔首弄姿,“父皇——你来追我呀!”

李慕轻轻松松拎起他,“想赢,同你母亲下。”

顾南风顿时暴起,“我说李慕啊李慕,你怎么老喜欢把我心灵最脆弱的地方拿出来鞭笞暴晒凌迟腰斩呢?跟地主对农民,员外对长工似的,怎么无情怎么来,怎么残酷怎么弄啊你。”

李慕笑的yīn险,不顾暴跳如雷的某人,拍拍儿子的脑袋,摆出慈父似的面孔,鼓励道:“是这样的,父皇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只需要同你母亲下一盘棋,所有的烦心事便都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了。”

顾南风吐槽,“干嘛学我长期胡乱叠加成语啊?”

李慕道:“为了表示同你下棋真是一件极其快乐的事情。”

于是在李熙的死缠烂打之下,顾南风投降,陪下棋,三分钟被杀得片甲不留,李熙点点头,“跟妈妈下棋就是啊——就是酣畅淋漓。”

李慕颔首,“不错,成语用得好,比你母亲强。”

顾南风拍桌,“有没有必要两父子联合起来欺负我啊!”

李慕慢悠悠拉着熙儿一同收棋,小朋友显然懒得干这事,但李慕面色一沉,他便似老鼠见了猫,老老实实一颗一颗分开捡拾,小胖手在棋盘上来回穿梭,还要不时嘲笑顾南风,“其实妈妈才是棋王。”

“果然你们的快乐就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我才惨,我最惨!早知道我就不应该大半夜的和周倩吵架,不和她吵架就不会同周沐滚在一处,不和他滚在一处就不会被雷劈,不被雷劈我也不会眼巴巴跑过来受你们一大一小欺负,我的命好苦啊!”顾南风一个人抱着子墨叨叨,那两父子叽叽咕咕又不知在搞什么yīn谋诡计,还是女儿好,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

她正顾影自怜,李熙小胳膊小腿的蹬蹬跑过来,这小子越发胖了,大有他父亲小时候风范,“妈妈,送你美男。”

顾南风一愣,满头雾水。

李熙回头看一眼父亲,才扭扭捏捏,怪不好意思得说:“人家就是美男啊,父皇说,妈妈最喜欢美男了,那妈妈就别再小家子气了。”

顾南风哭笑不得,抱起他来吧唧狠狠亲一口,好一番蹂躏,“臭坏蛋,尽欺负妈妈。”还是个小胖墩,哪里和美男沾得上边,她这辈子怕是没那个命左拥右抱笑傲美男了。

梦想破灭,现实残酷。

李慕还要来雪上加霜,“你这辈子就别再作收藏美男的梦了,朕和熙儿还不够你看么?”

顾南风怨念深重,“李慕你太狠了,连做梦的权利都不给。”

“没听过什么叫一入侯门深似海?还敢跟朕叨咕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还想反驳,外头来人通报,乃三百里加急军报,那人满面风霜,显然日夜兼程,李慕令他当即拆信来高声念。

削藩迫在眉睫,李然果然是反了,一举拿下太原城,叫嚣着要进京勤王,清君侧。

李慕纳闷,问贺兰将军何在,没可能李然能从老头子手上讨便宜。

那人答,荷兰老爷子早早领着家眷去庙里头吃斋念佛,为陛下与皇后娘娘祈福求平安。

李慕转过脸来看着她,似笑非笑,讳莫如深,“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顾南风挑眉,略带挑衅地说:“不然怎样?你们二人兄弟阋墙,外祖怎敢贸然插手,一个不慎,两边都不讨好,你们最终和解,千古罪人是他。”

李慕道:“夫人说的是。”便又问:“先锋是否姓周?”

那人答是,接下来激动万分地奉承一大摞,连声赞陛下神机妙算。

这下换她坐立难安,手足无措。

李慕吩咐说:“将军报交内阁商议,议出个接过再呈递上来。”

那人领命去了,李慕才回过身来,低叹道:“意料之中。”

顾南风不语,唯有熙儿仰着头,天真地问:“妈妈,要打仗了吗?”

却不是顾南风来答,“住在山西的叔叔不愿意乖乖交出封地,被父皇逼得没有办法,遂决定起兵造反。”

李熙继续问:“那父皇为什么要逼皇叔交出封地呢?从前不是都好好的。”

李慕道:“因为除此之外,父皇也无计可施。”

小朋友感叹,“父皇和皇叔都好可怜。”

李慕嘲讽地笑了笑,对着顾南风说:“你瞧,你还不够熙儿明白事理。”

顾南风道:“我并不是要替周沐求一件护身符,我知道,在战场上勿伤敌方性命的旨意如同对自己的一场灾难,将士畏首畏尾,军机延误。但我已想不出法子来解救他,或许只能求你,若来日生擒,勿要伤其性命,就让他好好的,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我也能少几分愧疚。”

他伸手来,握住她的,有些凉,便紧紧放在手心里捂暖了,“你说什么,朕应你就是。”

“好端端的笑什么?”

李慕捏她的鼻子,亲昵而温暖,“还说自己不小家子气,才说你不够熙儿明事理,立马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计较。”又问,“朕表现得这样好,要不要亲一下?”

还没等她回答,熙儿就一头窜出来凑热闹,“妈妈妈妈,熙儿也要亲亲。”

李慕拨开他,占有似的抱住顾南风,“起开起开,不许跟你老子争。”

熙儿哪里肯走,七手八脚爬树一般往母亲身上爬,顾南风被这两活祖宗闹得哭笑不得,吧唧吧唧,亲吻跟竞赛似的,糊了她一脸口水。

那厢子墨在床上也乐呵得很,抓着木头玩具在床沿上一个劲猛敲,像是敲锣打鼓放肆助兴。

最后顾南风被闹得受不了,甩开黏糊糊的两个男人,一手揪着一个人的耳朵,“都给我适可而止点,这就要开战了,能不能不要笑得这么嚣张?嗯?”

三日后,圣上钦点镇国公程浩然为主帅,其子程牧云为先锋,方容为左副将,解莽为右副将,即刻领六十万大军西行,平顶藩王之乱。

程牧云听见能打仗,高兴得猴子似的上窜下跳,全然不顾是朝堂之上,众人瞩目,他爹镇国公已经习惯,这个捅过牛逼的孩子,难道真要借此一役真正牛逼起来,开创属于他的时代了吗?一切都是未知之数,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出征前一晚,这傻小子肯定又同老婆吵架,瞧那脖子被挠成什么样,程少奶奶足够彪悍,顾南风自愧不如。

果然能够对抗暴力的只有更暴力,程牧云的婚姻生活,简直一部男权沦陷血泪史,从此他恨天恨地恨父母,更恨家里的母老虎!不就是跟怡红楼的漂亮姑娘摸摸小手唱唱歌么?有必要这么抓人么?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这就要出征了,还闹上这么一出,虽然说,昨晚的结局很销魂就是了。

于是又开始猥琐地傻笑,遭到鄙夷白眼无数。

策马,扬鞭,西出阳关无故人。



顾南风午睡醒了,却发觉枕边人已没了踪影,随口一问,小六子却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说回了紫宸殿批改奏章,显然撒谎。她有心逗他,沉吟许久,缓缓走去偏殿,扯了帕子给睡成小猪的熙儿擦擦口水,这日头越发毒辣,午后闷热,小东西浑身都湿透,张大了嘴,哼哼唧唧睡不安稳。

“那好,醒来忽然想起有事未谈,换件衣裳,咱们这就去紫宸殿寻他。”

接下来是小六子不要命的磕头声,险些将熙儿闹醒,“奴才有罪,奴才该死。”

将被踢到角落的锦被再给这头小猪盖好,“说吧,究竟怎了?少给我东拉西扯。”

小六子先是啰啰嗦嗦铺垫了一番不敢说,一说就要掉脑袋,得了顾南风绝不怪罪的保证之后才壮起胆子说:“皇上…………皇上去冷宫了…………冷宫娘娘今日上吊自缢——”

她的动作明显一滞,回过头来盯住他,锋芒毕露,“那定然是死不了的。说吧,你得了那边多少好处?”

小六子自然否认,她冷笑道:“没有你,这消息怎能传得恰到好处。她是送你宅子,美人,或是一溜干儿子?这些年你跟在皇上身边,得了些赞赏,胆子却越发大了起来,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干阳奉yīn违。底下这些人,是不是都瞧着坤宁宫的这一位好欺负没脾气?任谁都敢来撒泼!”

小六子急着告饶,口中念罪该万死。

顾南风看着熙儿,感慨万千。显然她不够善良,能够以德报怨,从前的事情历历在目,张岁寒是如何如何折磨她侮辱她,张岁寒高高在上,春风得意,而今后宫易主,天翻地覆,全赖李慕一个青眼。

她不能给张岁寒机会,任谁都可以,唯独张岁寒不行,她若要闹下去,那就只能——死。

熙儿终于醒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要抱。她看着熙儿,低声叹:“宝贝知不知道,妈妈最困难的时候是熙儿一直鼓励妈妈活下去。”

熙儿靠在她怀里,打着呵欠,懒懒说:“那我们下棋。”

顾南风笑,抱起小胖墩换衣服,“输了可不许哭。”

“妈妈,这是我要对妈妈说的话好不好?”

顾南风捏捏这圆滚滚的小身体,龇牙咧嘴装出凶悍姿态,“小鬼头,今晚拿你炖汤吃。”

“哼,我看妈妈还是炖点儿棋子汤喝,补脑。”

她被气得xiōng痛,呵他的痒,玩着玩着又出一身大汗,正要抓他去洗澡,抬眼见小六子仍跪着,免不了装出一番惊诧模样,“公公怎么还跪在这里,您是陛□边的红人,这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公公,谁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啊。公公可不要记恨我才是,快起来快来,熙儿,快去扶公公起来。”

熙儿却爬下床,一脚踹在小六子身上,“滚开,再敢欺负我妈妈,即刻诛你九族。”

“谢娘娘恩典,奴才告退,奴才告退。”小六子连滚带爬跑出去。顾南风却突然正色道:“今后不许再随便说这样的话。”

熙儿道:“我趁父皇不在才敢说,妈妈,我以后肯定让您过好日子,在宫里横着走,想杀谁杀谁!”

她拍拍儿子的头,甚是欣慰,“你以为妈妈是夜叉?再不许胡说。先洗澡澡,瞧你那一身臭汗。”

“可不可以不要再说洗澡澡吃肉肉这种词啊?我都是大人了。”

李慕回来时看到的是母子二人为洗澡而战的场面,以浴盆为战场,以洗干净李熙为目标,顾南风抡起袖子发动群众,企图将李熙牢牢按在浴盆里,可是这小子脱了衣服滑溜得像只泥鳅,谁也抓不住,反倒是被他泼了一身水。直到他老子进来,咳嗽一声,以示警告,他才乖乖坐在浴盆里,任顾南风收拾。

这世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小魔头也有克星。

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打李慕一进宫门,小六子便一五一十将事情老实交代。李慕将顾南风拉到正厅,后头还有熙儿高声叫嚷着:“父皇真讨厌,一回来就跟我抢妈妈。”

李慕回过头,第一句话便是,“对不住,只是去看看而已。”

顾南风说:“好,不要再有第二次,我谁都忍得,除了她。”

李慕保证,“朕已经命人时时刻刻守着她,绝不再见。”

她冷笑,一双眼满含嘲讽,“你以为她当真想不开自杀?要死还会等今日?”

他却皱眉,不赞同,“你何时变得如此刻薄尖锐?”

她走近一步,挑眉逼问:“你认为我尖锐刻薄?”

她猜他也明白,张岁寒此举不过是做做姿态,意在接近他,再博同情,以求东山再起。可是他却下意识地维护起她来,真叫人寒心。

李慕不语,她扔下擦手的帕子,转身走,“有意思,男人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的功夫,我算是见识到了。”

“朕不想同你吵架。”

她却笑,“原来连吵架的心情都没有。”

“你简直不可理喻!”他在身后咆哮。

熙儿光着身子从浴盆里跑出来,大字型横在她身前,跟李慕对吼,“不许欺负我妈妈!”

李慕愈发恼怒,“滚开,不穿衣服满屋子跑,像什么样子!”

他却牵着顾南风的手往外跑,“妈妈我们私奔。”

她这一肚子火,却又不觉得如何如何了。



西北战事并不轻松,老爷子告病,拒绝搀和天家家事,按说六十万对十五万,怎么样也是手到擒来,但谁能料到李然豁出去,愿背一世骂名,邀蒙古阿尔泰兰部参战,许诺事成之后划江而治。李慕得知后大怒,昭告天下,列出十大罪状,将他骂得狗血淋头,末了令人直取李然项上人头。贺兰将军这只老狐狸这下才肯收拾收拾东西带着七个儿子出山,却甘为副将,听凭镇国公程浩然指挥。

蒙古人被贺兰家老爷子打得怕了,他一上战场,还没吆喝,人就大喊老怪物出山,一个个两股战战,冷汗涔涔。想当年,老爷子曾经拍着顾南风的肩,力道大得差点没一章把她给拍死,语重心长地说:“你要是个真汉子,你外公我怎么地也得把你培养成兰陵王那样的角色啊!”摇头叹气惋惜,“可惜啊,可惜,是个假小子!哎——后继无人咯!”

顾南风则庆幸,谁要做令蒙古人闻风丧胆的老怪物?她宁愿在家绣花。

京师之中,宫墙之内,熙儿大约是夜里出汗多,又贪凉睡在通风处,于是受了寒,这几日高烧不退,太医院方子换了几副,都没见效果,只说是孕期在母亲肚子便受了寒,先天不足,如今这一发便不可收拾。顾南风像是疯了,没日没夜地守在熙儿身边,一连三天粒米未进,眼看眼眶深凹,面色苍白,随时都要垮下去的模样。李慕心急,却怎么也劝不住她,太医院的人被骂个透,有什么用,一样是磕头认错,尔后废柴一堆,抱团等死。

到最后五岁不到的孩子烧到神志不清,迷迷糊糊间哭着喊妈妈,实在可怜。顾南风忙着用酒精给他擦拭身体,却也收效甚微。

眼看他气息一点点弱下去,身为母亲恨不得以身代之。

李慕从身后抱住她,企图想以此给她力量,免她烈火灼身之苦。

顾南风回过头,李慕亦是憔悴,瘦削的下颌上布满淡青色胡渣,双眼尽是血丝,这些天她苦熬着,他也不肯睡,抱着她陪着她,给她鼓励与安慰,一遍遍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她伸手抚摸他瞬间老去的脸,“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熙儿。他那么怕黑,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上路,我答应过熙儿,到哪都陪着他…………”

李慕闻言身躯一震,抬起她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双眼,痛心道:“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分明是在剜朕心上的肉。你不在乎朕,子墨呢,她还那么小,你忍心丢下她一个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李慕,我好害怕…………”她摇头,忍了这么些天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惊惶失措,紧紧攥住他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死死抱住最后一根浮木,“熙儿太才那么小,才那么小…



山西战事从年头打到年尾,从年尾打到年头,怎么样也不消停。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蒙古骑兵骁勇依然,继续在战场上书写黄金家族的战争史诗。李然分兵两路,一路从大同出发,一路经晋中逼进保定,计划打个包抄合围,直取京师。

从来步兵对骑兵作战就十分吃亏,即便是骑兵对骑兵,汉人又怎比得上长在马背上的蒙古人。更何况李然手底下的人对朝廷军队战法了若指掌,这一战简直像是老子揍儿子,按理说应该轻松的很,谁料到不成事的小兔崽子还会拉外援,拉的是膘肥身健磨刀霍霍的隔壁家专事抢劫的无业游民。

不过好在大政地大物博外加财大气粗,本着打不赢你耗死你的方针,朝堂之上大家伙都算淡定,一如既往地骂李慕,皇上啊,你咋还不纳妾?宫里头原先在的几个娘娘也干晾着,你是神马意思嘛。依臣之见,隔壁家常大人的孙女儿这几年出落成了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妞,您要有兴趣,咱们安排个时间见个面聊聊天嘛。神马?陛下有病?啊,有病得治啊,讳疾忌医要不得,辰最近听了个房子啊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尚书:沙发。

左侍郎:板凳。

右侍郎:地板。

众人:顶!

可惜本朝官员无一不是才华横溢,经历大考小考无数才爬到今天的位置,一个个的抓住机会长篇大论,即便中心思想只是——“刘大人说的对啊,臣无条件顶啊!”也能洋洋洒洒写个三五千字的——文言文,是文言文啊!

李慕每天被大臣们虐待到深夜,几乎怀疑自己真成柳下惠,好久没有投入老婆温暖的怀抱,皇帝很是空虚寂寞。

最可怜是好不容易忙活完正事,抹黑进屋,自己的位置却被李熙那小兔崽子取而代之,这小色鬼,手伸进母亲睡衣里往哪摸呢!他气闷,伸手把李熙拎起来不顾他手舞足蹈的哭闹直接扔给老嬷嬷,摆摆手,“抱走抱走。”

实在够冷酷。

可转过脸,又是另一番温柔神色。

顾南风睡梦中被惊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问:“熙儿怎么了?”

居然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那小崽子,李慕气不顺,托起她后脑,俯□便痴缠似的吻起来,这样的高度,她的唇,豔若桃花的唇近在咫尺,哪里有人肯离?便也顾不得她阻挠,低头便吻,撬开她牙关,狠狠缠上去,霸道又温柔,在唇齿间搅出个天翻地覆,万物寂灭。

顾南风终于醒了个透,一个劲捶他,快要被这人折腾得窒息,狠狠在他腰上掐一把,才得到喘息机会,惊觉方过一瞬,却已是汗湿满襟,像是疯疯癫癫从山上往山下冲,崎岖的山路,高低不平,一个不小心就要跌下山崖去,却又无比地舒畅快活。

她敢说,似



她实在佩服李慕,昨晚上闹了一宿不睡,凌晨五点天还没亮就爬起来准备去上朝,嫌自己身上一股子汗味便露出穷凶极恶之嘴脸,把累得跟狗似的顾南风拉起来给他擦身子。还要腆颜夸自己守妇道,连脚指头都不给别的女人看。

顾南风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闭着眼睛干完活,又躺倒在床上。

李慕穿好衣服,又在她唇上狠狠啃过一回,方才尽兴,抖擞精神上朝去。顾南风真怀疑他昨晚上伟哥鹿茸一锅炖,全然不知疲倦。

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熙儿早早去上学,子墨依然不会说话,只能简单地发“妈妈——”无论她多么努力,再教不会其他。可是她布恩那个放弃,每天重复着教她说话,有时一连三天都在不断地重复一个词,直到子墨大声哭闹,她自己也精疲力竭。李慕说何必如此,即便子墨当真一个字也不会说,他也不会让自己女儿受半点委屈。

但顾南风总认为是自己亏欠了子墨,于是加倍地对女儿好,时常惹得李熙抱怨,妹妹比妈妈更霸道。

近来也为子墨专门请了师傅来教,这下全世界最清闲的就是她,实在无聊,便想着发挥余热,把腓特烈二世的三线战法写给老爷子,老爷子手下已有自己的火铳队,所谓“队”其实并不比朝廷的火器营差多少,只是老爷子不断强调做人要低调,做将军更要低调,不然枪打出头鸟,敢跟皇家亲军争锋,简直是找死,惹得皇帝不高兴,信手捏个罪名就能让你全家完蛋,所以当你手底下有三千人时,只能报三十,有三万人报三百,三十万?那还报什么,简直是找死,干脆拾起兵器来造反,横竖闲着也是闲着。

但是就现阶段而言,火枪仍处于初级鸟铳阶段,射程不过百米,每一次发射完毕需要更换黑火药和铅子,耗时巨大,这时候对方骑兵早已冲到近前,几乎等于手无寸铁的步兵对骑兵,不死是祖上烧高香,运气奇好。而腓特烈二世的三线战法则是将火铳队列为三队,第一队发射完毕之后第二队第三队补上,继续作战。且对于这样的大军团作战,三队发射完毕之后再配合骑兵,变换阵法,那么蒙古骑兵的优势将减弱,甚至于——由于穿越女顾南风的献计献策历史就此改变!

“***老子就是天才啊!”某人仰天长啸,一瞬间充满了智慧的力量。

信寄出去她才感叹,活着就是应该指点江山叱咤风云,不然对不起亿万分之一的穿越机会。

终于尝试做一回万能女主的顾南风信心满满,预备名留青史成为千古一后,虽然说,这突然想起来的作战方法都还没到信使的手上。

李慕回来时看见的是心情奇好的顾南风,当然,他并不知道那封神奇的信,这厮想的

留留

惊喜接二连三,教人应接不暇。

程浩然领军于保定城外全歼叛军主力,程牧云领军三千,百里追击,于晋中抓获叛军首领,贺兰昭从后包抄,老夫聊发少年狂,很久没打仗,一开打收不了手,一路从山西追到图拉河边,连未派兵出战的玛哈姆部都一锅端了,且深谙抢劫之道,收获牛羊物资无数,见者有份,人人口袋满满地回来,都说跟着贺兰老将军有奔头,战场即使生财之处。

最终对手相见,李慕在城门口迎他,程牧云浴血归来,黑云压城,战甲凝寒,李然一身狼狈,嘴角含笑,这天地一片肃杀,是何年何月光景。你说曾经曾经,曾几何时一起玩闹追逐,喊他,小呆子,吃货,御花园的仙鹤都被你吃光。

程牧云带着一脸伤终于打赢御花园小镜山的猴子王,站在假山山顶,对着底下看热闹的小朋友们大吼一声,老子就是天下一下一地。

顾南风甩过去一记白眼,打赢了猴王就是天下第一,果然是非人类。

李慕眼睛又不知瞟到哪里去,新进宫的宫女姐姐长得好水灵。

而李然,当然又是喊饿——可不可以吃猴子呢?

一瞬间,千万年弹指间。

李然始终疑惑,为什么有人始终立于不败之地,有人却生来只能在命运的泥沼之中不断挣扎,挣扎,才有活着一口空气。

程牧云下马,抱拳行礼,“末将程牧云幸不辱命,已将太原王拿下!”招招手,后头已有兵卒押李然上前。

再也无人说话,沉默紧紧压在xiōng口,令人喘不过气来。

风起,吹过万水千山,从前遗忘岁月,霎那铺陈于眼前,原来我们都不曾忘记,那些天真岁月,那些少年情谊,你那从小养成的臭脾气到现在还没改,你呢?你呆头呆脑的德行依然如故。

时光的沙漏,光yīn的阵痛。点滴变化凑成今日死局,我有我必须走完的道路,你有你不得不高举的旗帜,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错在曾经相遇,错在你是我心中永远的伙伴。

血遮住眼,程牧云抹一把额上仍在流血的伤口,声如洪钟,“干瞪眼做什么,我说你也真是,见了皇上还不下跪?找死呢。”

李然却慢悠悠扯起嘴角,笑,混不在意,“你以为我能躲得过?不过是死,早晚而已。至于如何死,全凭皇上一句话。”

程牧云急得干瞪眼,恨不得踹他一脚,“怎么就这油盐不进呢你。”

而李慕只是缓步上前,细细端详过他之后,才开口说:“朕的熙儿曾经说,父皇和皇叔都可怜得很,不得不对抗,不得不兵戎相见。朕并不怪你,只是为了朝廷给天下一个交代,朕只能给你两条路选,要么就在天牢里到老,要么…………就这么去了吧…………只当是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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