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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庄秘史》


1、草原初识

仲夏的大草原美丽辽阔,无垠的草浪中点缀着星星一样的野花。远处是一座座白色的蒙古包,羊群和马群在草原上悠然徜徉,鹞鹰盘旋在蓝天白云间。

远处,欢乐的声浪一波波涌起,那达慕大会正进入高潮——摔跤大赛。壮硕的蒙古摔跤手们捉对搏斗,围观群众不时爆出欢呼和掌声,气氛热烈。

而从草原的另一处传来马群的奔驰声。只见身手矫健、俏丽活泼的大玉儿一马当先,拼命奔驰,后面十几名蒙古青年喊叫着笑着策马急追。其中一个健壮的青年快马如飞,他离大玉儿越来越近,心中不免得意,就大声对众人喊:你们都让开吧,格格是我的!

大玉儿一听恼了,回身一皮鞭,那个青年没有防备,惊呼落马。众人边笑话他,边打马从他身边疾驰而过。

另一个青年笑着喊:格格,让我来跟你敖包相会吧!

大玉儿脸上挂着笑,回过头喊:那就瞧你能不能追上我呀!

大玉儿轻抖缰绳,稍微放慢速度,她手里握紧皮鞭,侧耳倾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便回过头来嫣然一笑,似美丽的花朵迎风绽放。那青年先是一愣,顿觉魂飞魄散,他刚想还以微笑,不料大玉儿扬手一鞭,抽在他身上,他吃了一惊,从马上掉了下来。看着大玉儿顽皮的笑容,那青年懊恼地用拳头捶着草地。

大玉儿俏丽的脸上得意洋洋,她瞟了一眼后面的那群青年,打马扬鞭,向前疾驰而去。众青年有些泄气,但还是紧追不舍。不远处的一个土坡上,出现一人一骑。那人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他叫多尔衮,是一位少年英雄。多尔衮看着大玉儿戏弄众青年,觉得好玩,一时兴起,双腿一夹马腹,马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多尔衮的骏马像旋风一样,从那些蒙古青年的身边刮过,急速接近大玉儿。

大玉儿突然间听到马蹄声接近,诧异地回头,见多尔衮已接近,吃了一惊。她咬咬牙,使劲儿催马快跑。多尔衮禁不住一笑,扬鞭紧追。多尔衮马快人急,他在离大玉儿不到一个马身的距离时,甩动起手里的长鞭。鞭子像一条灵活的蛇,缠住大玉儿的纤腰。大玉儿大吃一惊,正想挣扎,可多尔衮的鞭子往回一拽,大玉儿惊呼一声,缰绳脱手。

多尔衮的马与大玉儿的马几乎要齐头了,只见多儿衮使劲回收马鞭,大玉儿随之跌进他怀里。大玉儿的马仍在向前跑,多尔衮骏马的速度却慢了下来。倚在多尔衮怀里的大玉儿偷眼瞥见那些蒙古青年们都已驻马摇头叹息。

多尔衮朗声笑道:真不愧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你的马术好得很哪!

大玉儿一面愤怒地挣扎,一面喊:放开我!

多尔衮微微一笑:不放!

大玉儿听多尔衮的口音不是本族人,又定睛打量他,顿时惊怒:你不是我们科尔沁的人!放开我!

多尔衮嬉皮笑脸:就是不放!

大玉儿气得横眉立目:那你就别怪我#糊迅速抽出靴筒中的匕首,猛地举起。多尔衮大惊,手不禁勒紧马缰绳,骏马长嘶一声,扬蹄人立。大玉儿手里的匕首刺向多尔衮,多尔衮惊慌失措。就在这一刹那,一支羽箭神速地破空而来,正中匕首。大玉儿的手腕被震得发疼,她惊叫一声,手一松匕首落地。

多尔衮抓住大玉儿的手腕,满脸怒色:好泼辣的丫头!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大玉儿一脸正气:谁叫你欺负我!放开我!

多尔衮虎目圆睁,怒吼道:不放!

只听一个声音威严地喊:放开她!

多尔衮闻声,虽很不情愿,但还是放开了大玉儿。大玉儿趁机跃下马,狠狠地瞪了多尔衮一眼,她揉着手腕,转头看见不远处的小土坡上,雕塑般立着一个威武的骑着匹高头大马的男人,煞是神气。大玉儿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威名远扬的皇太极。

大玉儿站在草地上,愤愤不平地喊:你也不是我们科尔沁的人!方才那支箭是你的吗?谁要你多管闲事了?

皇太极没有答话,他策马驰近,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多尔衮。多儿衮先是惊喜,又是忐忑不安,他感激地道:四哥!还好你救了我!要不然我就被这野丫头……

皇太极打断他的话,不客气地训斥道:我平常都是怎么教你的,都忘了吗?派你出来探哨,不是让你出来调皮捣蛋惹是生非!

多尔衮满面羞惭:四哥,我只是……

忽然,号角声响起。皇太极、多尔衮不约而同转头眺望号角响起的方向,只见远处旌旗飘扬,人影如潮。皇太极说道:走吧!归队了!

皇太极、多尔衮勒缰调头,朝号角响起的方向奔去。

大玉儿生气地喊:喂!你们给我回来!

多尔衮在疾驰的马背上扭过头看着她,脸上流露出一丝桀骜不驯的微笑,他大喊道:记住!敖包相会,你欠我的!

大玉儿追了几步,看见多尔衮的身影像一阵风远去,遥不可及,气得狠狠地跺脚。“格格!格格!……”大玉儿的贴身侍女苏茉尔呼喊着,由远处奔驰而来。

苏茉尔喘着气,吃惊地问:格格!我找了你好久!怎么了?在跟谁生气啊?

大玉儿捡起草地上的匕首,又转头看看那两个即将消失的背影,恨声道:一个叫我野丫头,一个连正眼都不看我,科尔沁草原上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我!哼,等我找到了他们,非要算这笔账!

大玉儿说着愤愤地将匕首插回靴筒。

苏茉尔突然一怔,跃下马来,趴在地上,细听了一会儿,兴奋地叫道:格格!我好像听见马队的声音了!大玉儿转头看着苏茉尔,欣喜地:是姑姑到了吗?苏茉尔,跟我去看看!

大玉儿心急如焚,打马疾驰在草原上,把苏茉尔远远地甩在后面。苏茉尔呼哧呼哧喘着气,在后面紧追着喊:格格……等等我……

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一个游方的黄衣喇嘛,脸上颇有风霜之色。大玉儿离他越来越近,喇嘛冲她喊:好心的姑娘!给点儿水喝吧!

大玉儿闻声,勒住马,见黄衣喇嘛神情憔悴,就生出一丝怜意。她回过头,见苏茉尔已经赶过来,冲她说道:给他点水喝。苏茉尔跃下马,解下水囊,递给喇嘛。

喇嘛点点头表示谢意。他举起水囊,仰头咕咚咕咚地畅饮,不经意间他瞥了大玉儿一眼,大吃一惊。水灌进气管里,他剧烈咳起来。喇嘛抬袖揩着嘴角,怔怔地看着她,神情困惑,欲言又止。

喇嘛忍不住自语:怪事!太奇怪了!姑娘是大贵之相啊!怎么会生在这蒙古草原上?

苏茉尔不屑地道:这是我们科尔沁旗的小格格,当然是大贵之相,还用你来说!

喇嘛神情肃穆地:我说的贵相不止于此。这位姑娘,将来必定会嫁给一国之君,母仪天下!

苏茉尔先是一怔,接着咯咯笑起来:母仪天下?莫非大明皇帝会娶我们格格做娘娘?

大玉儿脸一红,恼羞道:胡说八道!真讨人厌#糊话音未落,就用脚轻叩马腹。胯下的马知道主人的心意,四蹄用力,向前冲去。大玉儿闪过喇嘛时,伸手抢回水袋,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苏茉尔慌忙打马急追。

喇嘛看着大玉儿的背影,感叹道:小格格,你将来的荣华富贵,岂是今日所能想象!只不过……唉!可惜啊,世事难全!

2、跳动的两颗心

大玉儿和苏茉尔一前一后,向一片蒙古包奔来。远远地她俩就看到族人在蒙古包外热情地招待着满洲武士。木架上香喷喷的烤全羊和马奶酒的清香,随风飘进她们的鼻子。大玉儿知道是贵客来了,一想到马上要见想念已久的姑姑,她就格外兴奋。大玉儿的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绪,长嘶一声,四蹄如飞。一路上,人们纷纷笑着向大玉儿行礼打招呼,她微笑着点头示意。还没接近豪华气派的酋长蒙古包,大玉儿就听见爷爷莽古思豪迈的笑声。

而这时的蒙古包里,莽古思、皇太极、大玉儿的姑姑哲哲等人正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莽古思感慨道:皇太极,咱们多年没见啦!

皇太极客气地恭维道:岳父的气色真好,老当益壮!莽古思摆摆手:我哪儿比得上你父汗#蝴如今都建立大金国了,还要四处亲征,这才叫做“虎老雄心在”啊!

主客推杯换盏之际,气喘吁吁、脸色潮红的大玉儿掀帘入帐,急急火火地喊:爷爷!我可以跟姑姑说话了吗?

皇太极、哲哲正面带笑容,与莽古思闲谈,见冷不防闯进一个英姿飒爽、俊俏妩媚的女子,都吃了一惊,心想这丫头可不大懂规矩。坐在一边喝酒的多尔衮眼睛一亮,流露出欢喜之色。

莽古思呵呵笑着招呼:玉儿,过来!哲哲,记不记得,这是你塞桑哥哥的小女儿。

哲哲惊喜地险些叫起来:天哪!我离开科尔沁那年,玉儿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呢!怎么一眨眼工夫,都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大玉儿一点也不怕生,虽然与姑姑十几年没见,可她觉得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就想钻进她怀里撒娇嬉笑,像个渴望爱抚的小女儿。大玉儿此时眼里没有旁人,只想与姑姑亲热聊天,她小鸟一样投到哲哲怀中,嘴里沾了蜜似的娇嗔道:姑姑!姑姑!想死你了。哲哲欣喜地搂住大玉儿,眼里流淌着温情和爱,她的手不住地抚摩着大玉儿,发自内心地疼爱她。

莽古思笑着对大玉儿说道:还有啊!见过你姑父!

大玉儿从姑姑怀里抬起头,看见满脸微笑的皇太极,先是一愣,然后脸一红,尴尬至极。

大玉儿不好意思地嗫嚅道:姑父!

皇太极会心一笑,转头朝多尔衮招招手:玉儿,来,见见我的十四弟,他叫多尔衮。

大玉儿好奇地在喝酒的男人中逡巡,只见多尔衮从酒席前站起来。

大玉儿又惊又怒:啊,是你!

多尔衮看着大玉儿呵呵地笑,还顽皮地挤了一下眼睛。酒席上都是有身份的长辈,大玉儿心中虽有气,也不敢轻易发作。她冲多尔衮撇撇嘴,表示不屑,接着又像糖猴一样黏在姑姑身上。

满洲武士与蒙古骑士都是尚武剽悍的民族,聚在一起免不了比试切磋骑射技艺。大玉儿生性好热闹,便骑着马混在人群中观瞧。参加竞技的多尔衮早就一眼瞅见她,有意卖弄自己非凡的骑射技术,只见他策马如飞,一会儿镫里藏身,一会儿马背上金鸡独立,一会儿俯下身抓起一只小羊羔……他像耍杂技一样,花样翻新,在马背上做出各种动作,众人禁不住欢呼喝彩。只见多尔衮站在奔跑的马背上,眼睛瞄着竹竿上的一面软红布,拉弓搭箭。骏马如蛟龙,在草地上飞驰,多尔衮气定神闲,他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嗖”地一箭射穿那块软红布。众人热烈鼓掌欢呼,嘴里喊着“萨哈达”。多尔衮收起弓箭,勒住马,矜持地微笑着,舒舒服服地承受着众人的赞叹,得意之余他偷偷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大玉儿的反应。虽然大玉儿对多尔衮这副趾高气扬、踌躇满志的模样很看不惯,但也由衷地钦佩他武艺高超。

大玉儿发觉多尔衮偷偷用眼睛觑着自己,索性装出对他不屑一顾的神情。她嘴角挂着讥笑,拨转马头离开人群。多尔衮心头火起,一股强烈的征服欲望烧得他情绪亢奋,不能自已。他见大玉儿独自离去,便悄悄催动坐骑,旋风般冲到大玉儿身边,还没等大玉儿反应过来,多尔衮已将她拦腰抱在自己的马上。大玉儿凭着直觉,就敢断定又是多尔衮在使坏,她想挣扎,可是被多尔衮紧紧拥住,想喊叫,又觉得有失身份,只好呆着静观其变。多尔衮满面春风,打马扬鞭,从惊讶万状的众人眼前飞驰远去。

两人逐渐远离人群,远远望去,他们共乘一骑,信马由缰,像是恩爱的情侣。

大玉儿没好气地:快把我放下!你欺负我,我不跟你玩儿!

多尔衮嬉皮笑脸:我也差点伤在你刀下,扯平了吧,好不好?

大玉儿故意大度地:算了,看在姑姑的份上,饶了你!

多尔衮一脸严肃:可我饶不了你!

大玉儿神情诧异:你说什么?

多尔衮嘿嘿一笑:忘啦?谁追上你,就可以跟你在敖包相会,这是你欠我的!

大玉儿哼了一声,表面嗔怒,暗中一笑。

骏马驮着两人慢悠悠地走,两颗年轻的心在美丽大自然的怀抱里融化了。大玉儿后背紧贴着多尔衮厚实的胸膛,似乎可以听见他有力的心跳。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温泉般流遍全身,大玉儿突然觉得有些脸红羞涩,她体会到一种比蜜甜,比酥油香的感情,或许这就是男女相悦之情。两人在敖包(石堆)前下马。

多尔衮惊讶地问:这就是敖包?

大玉儿:是啊,我们蒙古人当它是神明的化身呢!

大玉儿突然郑重地捧着自己的小护身符,拜了拜敖包,绕着敖包念念有词地走一圈,又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头,恭敬地堆到原有的石堆上,神色庄严。

多尔衮瞪着眼睛问:你在做什么?

大玉儿微笑道:许愿啊!

多尔衮好奇地:许了什么心愿?

大玉儿睨了多尔衮一眼:不告诉你!

多尔衮诧异地问: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们方才叫我“萨哈达”,那是什么意思?

大玉儿眼珠一转,忍住笑着戏弄他:那意思是“爱踢人的小劣马”!

说完,她咯咯笑着跑开了。多尔衮一怔,随后便明白大玉儿在打趣自己,就笑着追大玉儿。

多尔衮边追边笑:我不信!你骗我!

大玉儿像敏捷的小梅花鹿,在草丛中跳跃,多尔衮则如下山的猛虎左扑右堵,两人奔逐嬉闹,欢笑声随风飘散。终于,多尔衮抓住了大玉儿,将她一把揽进怀里。大玉儿气喘吁吁,脸色绯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笑得眼睛眯成弯月,吐气如兰。多尔衮看得心旌摇动,魂不守舍。

多尔衮道:快说!不许骗我!

大玉儿忍住笑:好了好了!告诉你吧!“萨哈达”就是最勇敢的猎人!

多尔衮思忖着,自信地:最勇敢的猎人?嗯,说的不正是我吗?

大玉儿最瞧不上他自鸣得意的样子,微嗔着推开他,嬉笑道:你少得意!当心我把你一个人扔在大草原上,让你三天三夜回不了家,吓得你哭着唤额娘!

多尔衮凝视着大玉儿,半晌,认真地说道:不,玉儿。你不会扔下我,你永远不会!

大玉儿一怔,定定地凝视着多尔衮,心潮起伏。

风拂过草原,两人衣袂飘飘,互相凝视着。风中似乎传来蒙古情歌,半晌,两人会心一笑。

黄昏时分,斜阳西坠,暮色四合。赶着羊群归家的牧人哼唱着悠长的有些感伤的歌,风和着他的节奏,把草吹得簌簌直响。遥远的地平线像一段没有尽头的回忆,把生活的酸甜苦辣都糅合在回家的感觉中,让人咀嚼。草原的夜色异常迷人。酋长蒙古包周围燃起了篝火,一场夜宴刚刚拉开序幕。众人吃着烤肉,喝着美酒,欣赏着节奏轻快的蒙古音乐。只有皇太极无视这欢乐的气氛,严肃地与莽古思商讨着行军打仗的计划,他手里拿着树枝在地上比画着。

皇太极道:这回父汗率领二十万大军攻打明朝,却在宁远铩羽而归,心中十分懊恼。我打算明年春天卷土重来,再攻明朝。所以到时候,要请岳父派一支伏兵,绕过长城,攻击明军的腹地,大金的八旗军,自然会趁乱攻破他们的联防之势。

莽古思果断地:行!没问题。科尔沁一向是大金最坚定的盟友啊!

皇太极真诚地:多谢岳父。

莽古思哈哈大笑:别客气!我把最心爱的女儿都给了你,又怎么会舍不得一支军队呢!

皇太极端起酒杯,向莽古思敬酒。两人笑着一饮而尽。

这时,哲哲走过来,面带微笑地倚着莽古思。

哲哲认真地:阿爹,我还要跟你讨一个你心爱的人!

莽古思惊讶地:哦?谁呀?

哲哲一字一句地道:你的宝贝孙女,玉儿!

莽古思有些吃惊地问:玉儿?你要她做什么?

哲哲笑道:我很喜欢她,想要她陪着我,时常可以聊聊家乡。你放心,将来我一定帮她找个文武双全的好女婿!

3、汗位之争 皇太极志在必得

莽古思沉吟着没有说话,他在仔细斟酌着。哲哲含笑望着父亲,知道他会同意自己的建议。此时他们突然听见人声鼓噪起来,连忙转头望去。只见大玉儿穿着绸缎衣裳小蛮靴,帽上垂着璎珞,乌发结辫缀珠饰,正在宴席前的空地上尽情地唱着舞着。她像美丽的夜莺,在音乐的节奏里飞舞,举手投足间姿态撩人,风情万种。她不时含笑凝眸望向多尔衮,多尔衮也痴痴地望着她。浓情蜜意悄悄在两人心间滋长。

皇太极也不禁看得出神。满洲侍卫首领德长安悄悄走过来,附在皇太极耳边道:启禀四贝勒,京里有消息。

皇太极一惊,立即起身,与德长安来到一个僻静处。

德长安低声道:正黄旗都统派人快马来报,说大汗决定带着大福晋,上清河温泉去养病。

皇太极神色微变,眉头蹙起来,此事在他心中引起很大波动。他猜测道:上清河温泉?那就表示父汗的病情很重……

皇太极沉吟不语,来回踱了两步,背着手看着不远处那欢乐的场景,咬咬牙,下定决心果断地说道:德长安,悄悄传令下去,连夜拔营!明天一早,启程回京!

夜色如墨,寂静无声。太子河上,灯火点点,有数艘木船泊在河中。其中一艘船外,站着很多全副武装的侍卫,戒备森严。

船舱中,努尔哈赤面色苍白,气虚体弱地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突然他睁开眼,直起上身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旁边服侍的大福晋惊慌地上前扶祝蝴,神色惶恐不安地替他抚胸揉背。努尔哈赤虚弱地嘘了一口气,复又躺下。

大福晋由于惊慌,语无伦次地安慰道:大汗!大汗!别担心,没事的,您撑着点儿……

努尔哈赤微弱地:我们在……什么地方?

大福晋答道:前面就是鸡堡,离沈阳四十里。

努尔哈赤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只怕……我是拖不到回京了。

大福晋痛哭失声:大汗!不要这样说,你把我吓得六神无主了!

努尔哈赤强打精神:专差……上路了吗?

大福晋抽泣着:已经上路了!您放心,贝勒大臣们很快就会赶到了!

努尔哈赤凝视着大福晋,悲伤地说道:阿巴亥,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他们来?

大福晋含泪摇头。

努尔哈赤吃力地:你仔细听着,阿巴亥。我要把……大金国的汗位……传给……

话还没说完,努尔哈赤突然两眼圆睁,嘴一张又吐出一口鲜血,昏迷过去。

深夜,整个沈阳城万籁寂静,人们都在熟睡。除了夜行人引起的几声犬吠,就了无声息了。然而,四贝勒府的寝室里却还亮着灯。皇太极站在衣柜前神色忧郁,他不知重病之下的父亲会传位于谁?而这次应诏前往,真是福祸难料。一旁的哲哲忙前忙后,熟练地帮皇太极换穿行装。

哲哲好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父汗要十万火急地召你们前去?

皇太极推测道:依我猜想,是父汗病情有变。

哲哲一惊:是吗?

皇太极肯定地:父汗要贝勒大臣们飞快赶去,恐怕就是想当众宣布继承汗位的人选。

哲哲惊呼:天哪,这可是大事!

皇太极诚挚地:哲哲,你对我的好,我不会忘记。等我当了大汗……

还没等皇太极说出许诺的话,哲哲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皇太极嗔怪地:笑什么?莫非你认为,我当不上大汗?

哲哲思量着说道: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怕你期望太高……

皇太极自信地说道:期望太高,不免失望?不会的,“大汗”的宝座,舍我其谁!

哲哲迟疑道:可是,人家代善哥哥是长子,又是“四大贝勒”之首……

皇太极摇摇头:代善?他才干不足啊,哪里是当汗的材料!

哲哲又问:那么,二贝勒跟三贝勒呢?

皇太极摇头道:阿敏只是父汗的侄子,而莽古尔泰的额娘又不得宠。

哲哲叹了口气:是啊,你额娘虽然去世多年,可是父汗还是很怀念她呢!

皇太极冷冷地:当年,要不是阿巴亥突然得宠,我额娘也不会心灰意冷,郁郁而终。结果大福晋的位子,倒便宜了那个奸诈的女人!

哲哲有些替大福晋叫屈:大福晋当年才十几岁呢,知道什么啊!你就别再怪她了吧!

皇太极感慨地:我额娘会保佑我的。你记不记得?父汗当众说过好几次,我是他爱如心肝、惜如眼珠的儿子。这汗位,若不传给我,又传给哪个?

哲哲提醒道:别忘了,还有一个人呢!

皇太极不解地问:谁?

哲哲答道:多尔衮!

皇太极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之色:他?

哲哲接着说道:多尔衮聪明伶俐,父汗很喜欢他。而且他跟你一样,也是正宫嫡子。

皇太极不在乎地笑道:多尔衮年纪太轻啦!战场都还没上过,连我的长子豪格都还大他三岁呢!

哲哲温柔地:贝勒爷,无论当不当大汗,你都是了不起的英雄。我不在乎名位富贵,我只要做你的妻子……

皇太极感动地把哲哲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脸,微微一笑,柔声道:我明白。

屋外隐隐传来马蹄马嘶声,分别在即,两人心中充满不舍和惆怅。

哲哲感叹地:唉呀,启程的时刻到了!

皇太极握祝糊的手,低声道:不管是不是我所猜测的情形,我对你的诺言,不会变!

哲哲微笑着轻推他:迟了,快走吧!

四贝勒府大门外,灯火通明,德长安、侍卫们等进进出出,十分忙碌。他们有的提灯举火把、有的牵马、有的检查装备,脚步声、咳嗽声、马蹄马嘶声不断传入府内。身着满族少女装扮的大玉儿和侍女苏茉尔闻声从房门里出来,悄悄走到大门内的一角,引颈朝外张望,好奇地低声嘀咕。

苏茉尔笑着道:这里的人真奇怪,成天紧紧张张地来去奔波,不知到底在忙些什么!为啥不学咱们科尔沁哪?白天虽然累一点儿,可太阳一下山就悠哉快活了,弹弹琴喝喝酒,无忧无虑,一觉睡到天亮。

大玉儿白了苏茉尔一眼道:你别说了成不成?引得我又想起科尔沁,想得都快哭了!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大门外皇太极一脸严肃地走到坐骑前。德长安忙跑过来侍候,他蹲下身熟练地并起手掌,皇太极的脚在他的双掌上一踩,利落地上了马。

德长安恭敬地:四贝勒一路平安!

皇太极点点头,催动坐骑,率两名侍卫疾驰而去,很快就消融进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去了。

大玉儿望着皇太极消失的背影,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知道……多尔衮是不是也跟着去?哪时候回来啊?

苏茉尔瞅着大玉儿,偷偷一笑。

郊野的夜晚,一片寂静。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夜的睡梦,皇太极一马当先,率领着众贝勒大臣披星戴月策马疾驰。多尔衮赶上领头的皇太极,焦急地喊:四哥,父汗不会有事吧?

皇太极头也不回,冷静地嘱咐道:专心点,别落后了!

皇太极策马疾驰,把多尔衮撂下。

多尔衮心急火燎地喊:四哥!

太子河畔,努尔哈赤的舟中依稀可见灯火闪烁着。

努尔哈赤刚熬过一阵剧痛,喘着气,冷汗直流,气若游丝。

努尔哈赤痛苦地:啊……从来不晓得……想缓过一口气……是这么困难……

大福晋忧虑地问:大汗,您好些了吗?

努尔哈赤咬牙道:好……是不会好了。可我是英雄,再怎么样,也……不能叫痛……

大福晋劝道:您好生歇着,别的话,明日再说吧!

努尔哈赤摇摇头:不,时候到了,非说不可!这些天,我反反复复地思量着,想了很多,想着大金国的未来。

大福晋鼓励道:大金国的未来,还不是都靠您,您可得好起来!

努尔哈赤郑重地道:大限来时,连我也靠不住了。阿巴亥,你听着,我决定……把大金国的汗位传给……我们的孩子……多尔衮!

4、命悬一线 大福晋骑虎难下

大福晋一脸诧异,几乎叫出声:多尔衮?可是……他还年轻,又没有战功……

努尔哈赤正色道:让代善帮他!只要有人辅政,年轻也不要紧。

大福晋:我以为,大汗心里属意的,是四阿哥……

努尔哈赤:你猜得没错,原本我属意的,的确是皇太极。他的军功、才干,无人能出其右……

大福晋:那您为什么……

努尔哈赤沉吟道:皇太极说过,他认为大金国要放眼神州天下,这我赞成;可是他主张起用汉人、反对祖宗的合议制度,我就不知道,对大金国的将来……是好是坏了。我想,不是大好,就是大坏……可我不能赌啊!多尔衮为汗,代善辅政,祖宗成法就不至于变得这么快了!而且,多尔衮心地耿直,性情最像我。他将来会是一个大英雄!

大福晋怯怯地:恐怕……四大贝勒不会答应的。

努尔哈赤喘息着:所以我才非得叫他们赶来不可!只有当着众人的面,由我亲口说出来,多尔衮才能……安心接位,我的子孙……才能免于束甲相攻……

大福晋安慰道:不会的,您别想这么多。大不了,您写下诏书来,不就安心了?

努尔哈赤突然瞪圆了眼睛:不行!

大福晋神情错愕,很是不解。

努尔哈赤忧虑地:万一在我断气之前,他们赶不到,听见遗命的只有你,危险的也只有你……可是,如果你手上拿着这纸遗诏,恐怕……你跟多尔衮……母子两个……都活不成了!

大福晋瞠目结舌:我……我不明白……

努尔哈赤深深地叹了口气:唉!这一时我也说不清。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不过,你别怕,这会儿……我觉得……好些了。他又强打起精神感慨道……努尔哈赤英雄一世,我相信,天神非给我这个恩典不可,它不会让我死不瞑目的!

偏偏又一阵剧痛袭来,努尔哈赤刚吼出声又极力强忍住,嘴唇咬出血来。

大福晋哭泣道:大汗……我……真恨不得代您受苦啊!

努尔哈赤缓过气来,大口喘息着,突然苦笑起来:看来……天神是不肯买我这个面子了!

努尔哈赤转头看大福晋,伸出颤抖的手,爱抚着她满是泪痕的脸,用爱怜的眼神看着她,柔肠寸断地说道:阿巴亥,这辈子……我拥有过很多女人,最宠爱的是你,恐怕……最对不住的,也是你……

大福晋泣不成声:大汗,您死了,我也难活!

努尔哈赤逐渐神情昏乱,频频摇头:不,不能这样!为了你,为了多尔衮,我……我要向天神下战帖!无论如何……我都要硬撑,一定要撑到……ネ蝗灰徽笏盒牧逊蔚木缤唇囟纤的话,努尔哈赤忍不住狂吼。大福晋吓得死死地攥紧他的手,悲恸地拼命喊:大汗!大汗!

努尔哈赤目光呆滞,他缓缓转头看大福晋,颤着唇难以言语,眼角涌出一滴泪,半晌,没有了气息。一代枭雄努尔哈赤的心愿终究未能实现,死都不肯瞑目。

河岸边马群蹄声杂沓,由远至近。

大福晋痴呆呆看着努尔哈赤,怔怔地喃喃自语:您是大英雄,大英雄是不会死的!不要吓我,快醒醒,大汗……

努尔哈赤一动不动,圆睁虎目,像是在质问苍天。大福晋将手放在努尔哈赤鼻端,没有一丝热气,她的心彻底死了,泪水小溪般流了下来。她扑在努尔哈赤身上凄厉地哭喊:大汗!您回来呀!大汗!……

皇太极飞马来到舟边,顾不上与任何人打招呼,甩镫离鞍,跳下坐骑,直奔舟中。他正准备掀帘入舟,听见里面传来女人野兽般的哭嚎声,一下愣住了。他迟疑片刻,进入舟中努尔哈赤的寝室,看见大福晋伏在父亲身体上哭得死去活来。皇太极缓缓转过头看着刚刚咽气的努尔哈赤,红了眼眶,喃喃地哽咽道:父汗……

马队在前,车队在后,众人缓缓行进在漆黑郊野上,气氛悲痛沉重。来的时候心急如焚、疲于奔命,去时方才觉得人困马乏,有气无力。皇太极见此情景,下令扎营休息。众人分成几拨,围坐在一堆堆营火前,窃窃私语。火光映照着多尔衮伤心欲绝的脸,他出神地望着噼啪作响的火堆,突然捂住面庞哽咽起来。他的母亲大福晋走出营帐,在他身边坐下。

大福晋关切地问:在想什么儿子?想你阿玛?

多尔衮一抹脸,吸了吸鼻子,强颜道:额娘怎么还不休息?

大福晋忧心忡忡地道:我心里有个绝大的难题,又没人可以商量,怎么睡的着?

多尔衮道:告诉我吧!儿子当然要替额娘分忧。

大福晋迟疑一下,很想一股脑地说出来,可掂量再三,却又吞了回去。她咬着下唇想了想说道:多尔衮,额娘问你,你相不相信额娘?

多尔衮诧异地反问:这是什么话!我不信额娘还信谁?

大福晋又问:你相不相信,额娘做的决定,都是为了你?

多尔衮坚决地:当然相信!额娘是我在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人!

大福晋甚感欣慰,伸手抚着多尔衮的脸,深深看着他:儿子,额娘心里……好疼你好疼你,疼得都没法子说了……

多尔衮深情地:额娘,你不用说,我都明白!

多尔衮伸出手,大福晋也伸出手。母子俩四手交握,深深凝视。

皇太极和阿敏在不远处的营火旁打量着他们母子,揣测着他们谈话的内容。グ⒚粢苫蟮匚剩捍蟾=讲了吗?大汗到底有没有遗命?汗位又传给谁?

皇太极神情凝重地道:父汗是有遗命,不过她说,如今大家都在外头,为防有变,等回京之后,她会在所有亲贵大臣面前,当众宣布父汗的遗命。

阿敏不满地道:连我们四大贝勒都不能先知道吗?她……在搞什么鬼?

皇太极表面上沉着冷静,可内心却焦灼万分。

中午时分,一行人在城郊的一个乡村休憩。大福晋走出征用的民房,满面忧愁、心事重重地眺望着乡村的田园风光。尽管宁静的乡村风景优美,可她还是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处理努尔哈赤的遗命,稍有不慎,性命堪忧。远处传来马蹄马嘶声,皇太极带着几个随从飞驰而来。

皇太极下马过来见礼:额娘,打尖已过,可以启程了吗?再一个多时辰就该到京了。

大福晋犹豫片刻说道:皇太极,我有几句话,想私下跟你说。

皇太极“噢”了一声,有些意外地看着大福晋。

大福晋冲皇太极点点头,示意他有话进屋说。皇太极跟着大福晋进屋,他有些困惑,心中作着戒备,目光灼灼地看着大福晋。

大福晋迟疑道:皇太极,过去……我们一直没有什么相互理解的机会……

皇太极打断她:额娘有话,开门见山地说吧!

大福晋果断地道:好!大汗断气之前,他遗命说,要把大金国的汗位传给……多尔衮!

皇太极神色大变,这个消息如晴空霹雳,轰然一声,把他劈蒙了,脑中一片空白。

大福晋接着说道:还有,大汗要代善辅政,襄助多尔衮。

皇太极失落地喃喃自语:父汗……宁可相信大哥,也不相信我?

大福晋严肃地道:我原以为,汗位准是传给你。不过没料到,大汗他另有一番考虑。

好半晌,皇太极方回过神,但他思绪纷乱,心中辨不出是何滋味。他强忍着不满情绪,勉强说道:回京之后,我把所有亲贵大臣都召来,你再当众宣布父汗的遗命吧!

大福晋摇头道:不,不一定。

皇太极表情错愕:你的意思是……

大福晋意味深长地:皇太极,如果你想做大汗,只要你一句话……

5、酝酿的风暴

皇太极身体颤抖了一下,突然戒备十足地:那……便如何?

大福晋正色道:那你便能如愿!大汗的遗命,除了你我之外,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皇太极一怔,他目光锐利如剑地看着大福晋,问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大福晋勇敢而冷静地迎视着他,深思熟虑地说道:因为我知道,四大贝勒当中,虽然代善居长,不过却是以你为首。所以我才找你谈。多尔衮还年轻,如果你们四大贝勒不支持他,他是斗不过你们的。弄个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

皇太极面有怒色,他打断大福晋的话: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大福晋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好比阿敏,刚愎自用,谁也管不祝蝴的坏脾气!

皇太极愠怒地:那你是想逼我们四大贝勒,现在就立誓效忠新大汗多尔衮吗?

大福晋严肃地:皇太极,方才我说的话,都是诚心诚意的。违反了大汗的遗命,这罪孽都在我身上;不过,为了多尔衮的性命,下地狱我都愿意!

皇太极想了想,冷静地问道:父汗的遗命,你已经告诉多尔衮了?

大福晋摇摇头:没有!在得到你的答案之前,我绝不会告诉多尔衮一个字。

皇太极微微冷笑道:汗位是多尔衮的,额娘倒真会慷他人之慨。

大福晋郑重地:多尔衮从小,就受你这位四哥的疼爱教导,他把汗位让给你,也不算是什么……セ侍极勃然大怒,又一次喝断大福晋的话:住口!

大福晋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皇太极发怒道:让给我?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母子俩,把汗位施舍给我?

大福晋语无伦次:不,我丝毫没有这个意思……

皇太极怒不可遏:够了!我皇太极,岂能受人施舍?

皇太极转身怒气冲冲往外走,大福晋神色慌张地拉祝蝴的衣袖,急得眼泪打转:皇太极,你听我解释……

皇太极甩脱她,用力摔门而去。

大福晋怔怔地:我说错了什么?我忘了,他是那么自负的一个人哪……

大福晋强打精神,盘算着:这会儿最要紧的,便是坚定两白旗对多尔衮的拥护;万一四大贝勒不服遗命,有两白旗的支持也许我们母子还能有一条生路!

沈阳大政殿前的十王亭附近,到处飘着蓝白纱幔,气氛凄凉肃穆。皇太极独自一人缓缓走过十王亭,来到努尔哈赤所建的大政殿前,仰视着它特殊的帐幕造型,感慨万千。

皇太极自言自语地:父汗,你说这大政殿,要模仿帐幕的外形而建,好让我们都别忘记,“大金国”是在战场上打造出来的!我皇太极,从来没有忘!可是父汗,你为什么忘了我?多年来,我跟着你,奔驰沙场,出生入死!你说,我是你爱如心肝、惜如眼珠的儿子!父汗……你真的忘了吗?

皇太极说着说着,眼含热泪,激动得直喘气。他脑海里回忆起攻打宁远城时的情景,那是艰苦卓绝的一场战役,攻城的将士死伤无数,连身经百战的父汗都受了重伤。那时,父汗愤恨,懊丧,陷入长时间的苦闷之中,他对自己是多么信赖和赏识。往事如昨,历历在目:帅帐内,沉重压抑,烛光随风摇曳着。努尔哈赤冷着脸,盯着帅案上的地图,好半天,突然他抽出匕首,用力一挥,匕首颤巍巍地钉在地图上。

努尔哈赤咬牙切齿道:二十万大军,竟然攻不下一座小小的孤城!

站在一边的皇太极见状,忙劝慰道:父汗息怒,身子要紧。

努尔哈赤:这么多年来,每一回班师,都带着无数的战利品。只有这回,咱们是带着无数弟兄们的尸骨!从宁远城下冒死夺回来的尸骨!

皇太极:父汗,明年再来报仇!咱们八旗铁骑一定要踏平宁远城!

这时,汉人传译进帐禀道:启禀大汗!那袁崇焕……他知道咱们要撤军了,竟然特派专使,前来送礼致意。

努尔哈赤意外地:哦?

汉人传译:专使还带来了袁崇焕的口信……

努尔哈赤:袁崇焕怎么说?

汉人传译恐惧地:奴才不敢说。

皇太极怒道:快说!

汉人传译:是。袁崇焕要对汗王说,“老将军久久横行天下,今日竟败于我这后生小子之手,岂非气数?……”

皇太极大怒地打断:混账!

汉人传译恐惧地:是……是……

努尔哈赤抬手制止皇太极,但他自己也面色铁青,强忍怒火半晌,努尔哈赤突然微微冷笑,说道:听着,去准备名马和礼物,作为回赠。还有,叫专使回去告诉袁崇焕,明年此时,相约再战!

汉人传译慌忙应“是”,匆忙出帐。

皇太极咬牙切齿:可恶的袁崇焕!总有一天要拿他千刀万剐!

努尔哈赤却突然笑了一声,摇摇头,深呼一口气,眼眼里放出锐利的寒光,狠狠挥了一下手,说道:袁崇焕他能坚定军民之心,把宁远孤城守得固若金汤,确实不简单!不过,倘若他以为我老了,那他就是大错特错!哼,我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手臂扯动了创口,疼得他皱起眉头,因前一段时间失血过多,他一阵晕眩,支撑不住。皇太极大惊忙上前扶祝蝴。

努尔哈赤喘着气道:明年,如果我不能来,皇太极,我要你代替我,跟袁崇焕决一死战!这事关我的荣誉、大金国的未来……皇太极,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皇太极当时心中一震,精神振奋地:父汗,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努尔哈赤听后欣慰地拍拍皇太极的肩膀,爽朗地笑了。

可现如今,这一切都变了,成了过眼烟云了吗?

皇太极猛转身,看着大政殿前飘着蓝白纱幔的十王亭,神情激动地喊:父汗,你不是把你的荣誉和大金国的未来,都交给我了吗?难道你都忘了?我不信,你怎么可能把这一切都交给乳臭未干的多尔衮?你是伟大的昆都伦汗,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我不相信!

不远处,阿敏和莽古尔泰走过来,他俩听见了皇太极的喊叫。阿敏跟着情绪激动地怒吼:我也不信!皇太极大吃一惊,转过头来,见阿敏、莽古尔泰气势汹汹并肩走近。

皇太极有些尴尬地问:阿敏?莽古尔泰?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阿敏神秘地:找你商议大事!

莽古尔泰严肃地问:听说父汗的遗终遗言,是让多尔衮继承汗位,代善哥哥辅政?

皇太极诧异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阿敏态度坚决地:两白旗有人在悄悄散布谣言,我们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皇太极阴沉着脸道:这不是谣言。大福晋已然亲口对我说,这确是父汗的遗命……你们走吧!汗位已定,只待宣布,没什么好商议的了!

莽古尔泰叫道:毕竟,这会儿还没有宣布啊!

皇太极闻此言怔住,心中一动,看来不用他动手,有人比他更着急。

阿敏激动地:我就不信,偏生这么凑巧!大汗死的时候,就只有大福晋在身边!只凭她一句话,死无对证,谁晓得是真是假!

莽古尔泰恼怒地:绝对是假!没人会相信这是父汗的遗命!这些年,政事都是我们四大贝勒在掌管,要继承汗位,也该从我们四大贝勒之中挑选啊!

阿敏叫道:我阿敏和莽古尔泰是绝无奢望,四大贝勒之中,立长,该是代善哥哥;立贤,便该是皇太极!

皇太极别过脸去,强抑情绪,尽量作出心平气和的样子。而这时,他却看见德长安脚步匆匆地赶过来。德长安向几位贝勒请过安后,便报告道:二贝勒,我已经把十四爷和十五爷接出宫,送往四贝勒府了。

皇太极猛然转头看着德长安,皱着眉头问:德长安,你在做什么?

阿敏忙说道:别怪他,是我的主意。无论如何,先隔离他们母子再说!

皇太极面有愠色:德长安,你是我的人,为什么听二贝勒的命令?

德长安慷慨陈词:属下听二贝勒的命令,是为贝勒爷着想。正因为我是爷的人,才效忠于贝勒爷!不仅是我,两黄旗上上下下,都发誓效忠四贝勒!别人要想做大汗,两黄旗拼死也不答应!

皇太极很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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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囚禁继承人

阿敏激动地:我就不信,偏生这么凑巧!大汗死的时候,就只有大福晋在身边!只凭她一句话,死无对证,谁晓得是真是假!

莽古尔泰恼怒地:绝对是假!没人会相信这是父汗的遗命!这些年,政事都是我们四大贝勒在掌管,要继承汗位,也该从我们四大贝勒之中挑选啊!

阿敏叫道:我阿敏和莽古尔泰是绝无奢望,四大贝勒之中,立长,该是代善哥哥;立贤,便该是皇太极!

皇太极别过脸去,强抑情绪,尽量作出心平气和的样子。而这时,他却看见德长安脚步匆匆地赶过来。德长安向几位贝勒请过安后,便报告道:二贝勒,我已经把十四爷和十五爷接出宫,送往四贝勒府了。

皇太极猛然转头看着德长安,皱着眉头问:德长安,你在做什么?

阿敏忙说道:别怪他,是我的主意。无论如何,先隔离他们母子再说!

皇太极面有愠色:德长安,你是我的人,为什么听二贝勒的命令?

德长安慷慨陈词:属下听二贝勒的命令,是为贝勒爷着想。正因为我是爷的人,才效忠于贝勒爷!不仅是我,两黄旗上上下下,都发誓效忠四贝勒!别人要想做大汗,两黄旗拼死也不答应!

皇太极很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德长安接着问:属下请示,如何处置十四爷和十五爷?

阿敏命令道:德长安,你给我拦祝蝴们,关祝蝴们,随你怎么办!反正别让他们坏了大事!

德长安道:遵命!

皇太极脑子里一闪念,伸手想拦阻,又迟疑了,终究没开口,他看着德长安转身而去,叹了一口气。

莽古尔泰劝道:皇太极,情势由不得你。我看,你跟多尔衮这个对头是做定了!

皇太极没有答话,他面沉似水,心中翻江倒海,十分矛盾。

四贝勒府偏厅里,摆设着一些红木家具和字画。多尔衮急匆匆奔入偏厅,而大玉儿正好奔出迎接,两人泪眼相望,终于不约而同地上前,四只手紧紧相握。

多尔衮哽咽道:玉儿!……我父汗他……去世了!……

大玉儿慌得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频频说道:多尔衮,不哭!……不哭!

哲哲闻声出来,十几岁的多铎正好也走进来,奔过去拉着她,大哭起来。

哲哲焦急地:你们回来了?怎么个情形,快告诉四嫂!

多尔衮抽泣道:父汗自觉病情有变,下令离开清河温泉,途中在鸡堡停下。等我们赶到的时候,父汗已经……已经去了,身边只有额娘一个人。

多铎哭道:四嫂!阿玛死了#耗哥又不让我去找额娘!我要额娘!

哲哲听后心中诧异,也不好说什么。这时她听见大厅外有声音,转过头看见德长安低声指挥两名侍卫在厅门外左右站定。

哲哲奇怪地问:德长安,贝勒爷人在哪儿?

德长安进入厅内,躬身道:四贝勒正在议事,他特别交待,请两位小爷待在福晋这里,别出去,更不可入宫!

哲哲和大玉儿等人都大吃一惊。

哲哲困惑地:你没有弄错?这是……四贝勒的命令?

德长安答道:喳,福晋。

多铎生气地说道:我不信!德长安,你看清楚,我哥哥领正白旗,我领镶白旗,两个旗主在这里,四哥怎么可能叫你一个小侍卫把我们关起来?

德长安瞥了多尔衮和多铎一眼,不屑地牵牵嘴角:我是四贝勒的属下,只听命于四贝勒。我可不管什么别的旗主,尤其是,没有军功的旗主!

多尔衮脸色很难看,多铎愤怒地上前要抓德长安。

多尔衮伸手拉住多铎,忍怒道:德长安是听命行事,不用找他麻烦!我只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玉儿困惑地对哲哲说道:是啊!姑姑,多尔衮和多铎,不是应该陪着大福晋一块儿守灵吗?

哲哲对她使了一个制止的眼神,大玉儿噤声。

哲哲教训道:姑姑不是教过你吗?这里不是科尔沁,你要多听少说话!就算有话,也得先在脑子里转转,想想该不该说!

大玉儿不服气地说道:可是姑姑……

多尔衮激动地打断她的话:玉儿没错!这话当然该说!其实,这也正是我想问的话!究竟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找额娘?

哲哲亦知事有蹊跷,想了想,先和悦地安抚多尔衮和多铎两兄弟:多尔衮,多铎,你们兄弟俩别急,让四嫂先去问个清楚,好不好?

多尔衮和多铎对望一眼,多尔衮道:好,那我们等四嫂的消息。

哲哲点点头,便匆匆走出偏厅,三人都急切地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惴惴不安。

哲哲神色紧张地在回廊里快步走着,迎面看见侍女珍哥匆匆跑来,她喘着气道:福晋,我正要去找您……

哲哲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珍哥焦急地:不知道为了啥,两黄旗在外头闹了起来,还嚷着要进宫,闹到大汗的灵柩跟前去呢!

哲哲诧异道:有这种事?你再打听去!

珍哥答应着离开,哲哲匆匆朝皇太极平日议事的书房走去。在回廊里,她隐隐听见府外有人群的鼓噪声,一怔,停下脚步。长廊尽头,出现皇太极背手而行的高大身影,后面跟着两个侍卫。哲哲连忙迎上去,急问:贝勒爷!外头究竟怎么回事儿?你又为什么让多尔衮和多铎……

皇太极蓦地抬手,制止了哲哲,转头对一个侍卫道:守着去!除了大贝勒之外,不许任何人过来!

侍卫答应一声,迅速走开。

哲哲还想问,皇太极却示意她停止。皇太极神情凝重,沉声道:这会儿没工夫多说,有大事急着商议。你入宫举哀去吧!

皇太极随即走入书房,重重关上门。

哲哲犹豫着,很不放心,只好在书房外凝神细听。

阿敏和莽古尔泰在书房内已经等候片刻,见皇太极进来,忙站起身。皇太极冷静沉着,阿敏、莽古尔泰却显得很暴躁。

皇太极责备道:我已经派人去压制两黄旗,而你们也应该……

阿敏抗议道:压制我们的人?为什么?是两白旗先挑衅的!

莽古尔泰怒道:两白旗只不过是听了谣言就如此张狂,多尔衮真要即了汗位,那还得了?就算压制得住,他们不会暗中争斗吗?这样离心离德的军队,还能打仗吗?

阿敏鼓动道:皇太极,你就让我们放手去干吧,反正除了两白旗,没人会相信那女人的话!

皇太极沉思道:大福晋得宠,她所生的儿子,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年纪轻轻便各领一旗。阿玛对他们的宠爱,可说是有目共睹。如果阿玛遗命多尔衮即位,倒也不算意外。会相信这说法的,只怕大有人在!

阿敏不服气地:想到这个就更气了!咱们多年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流血拼命,好不容易才当上旗主,三个小弟弟并无尺寸之功,这教人如何心服!

莽古尔泰骂道:还不都是大福晋那个狐媚子,哄得阿玛都糊涂了!

皇太极叹息道:三个小弟弟倒是无辜,当不当大汗……我也并不那么在乎……

阿敏急忙打断他的话:皇太极,你……你不担心八旗子弟各拥其主、互相残杀?

皇太极沉痛地:我当然担心,而且我的忧虑比你们更深!我对大金国的未来,是有很多理想和规划的,但是父汗不肯把国家交给我,我也无可奈何!

莽古尔泰咬牙切齿地:我根本不信这是父汗的决定!你们想,三个小弟弟名下拥有镶红、正白和镶白共三旗,倘若多尔衮当了大汗,大福晋以国母之尊,控制儿子就等于控制三旗,合起来的力量超过我们任何一个,谁敢不听从她?

阿敏恍然大悟,惊怒道:对啊,那大福晋岂不就能左右八旗了?

莽古尔泰叫道:左右八旗就等于左右了整个大金国!我根本不信父汗会不肯把国家交给皇太极,而宁可交给一个女人!

阿敏冷酷地:为了大金国的将来,别无他法,只有除掉她们母子俩!

7、“沙场易胜,人心难敌”

皇太极慌忙说道:不可以!你们别碰多尔衮!

阿敏惊讶地问:为什么不可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啊!

莽古尔泰暗中拉了拉阿敏,低声道:你忘了?皇太极很疼爱多尔衮的!

阿敏一怔,悻悻然地瞥了皇太极一眼:皇太极,四大贝勒的利益,都牵连在你身上。你可别忘了,我们也是你的兄弟!

莽古尔泰叫道:就算不顾我们的利益,你也不能让阿巴亥那个奸诈的女人,假传父汗遗命,惹出八旗子弟互相残杀的惨剧!

皇太极悚然心惊:万一真的出事,那么大金的前途……

阿敏悲观地道:大金的前途就要葬送了!

皇太极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心中像有一条飞龙被锁链捆绑着挣扎着,大汗的宝座对他是那么重要,那么有诱惑力,他知道心中那条飞龙他已经控制不住了。

莽古尔泰生气地道:皇太极,你还在犹豫什么?不能当机立断,还能叫做大丈夫、大英雄吗?

皇太极深呼吸着,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问道:你们是下了决心,不肯拥戴多尔衮?

阿敏、莽古尔泰不约而同地答道:抵死不肯!

皇太极迟疑地问:如果,大哥肯呢?

阿敏不屑地:有胆子他就来跟我的镶蓝旗打一仗!哼,我看准他没胆!

皇太极背着手来回走,阿敏和莽古尔泰用紧张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半晌,他停下,深呼一口气,咬咬牙,断然道:我一定要保住多尔衮!要是杀了他,就换成两白旗那边镇压不住了!我惟一的希望,就是把这件事情对大金国的伤害,降到最低。

阿敏咬牙道:好,如果你坚持要保住多尔衮,那么,我们也只好坚持,必须除掉大福晋!

莽古尔泰皱着眉问:可是,该怎么做呢?

阿敏冷冷地道:现成的办法。殉葬!

书房外的哲哲闻言大惊失色。

皇太极愣住,沉默不语。他在反复掂量着,有些不忍心。

阿敏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他一拍桌子:这是个好主意!就让她殉葬!

莽古尔泰逼视着皇太极道:皇太极,大金国的危机,一触即发,没工夫再迟疑了!

皇太极脸上的犹豫一闪而过,想了想,咬牙下定决心地点点头。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偏厅里点上了灯,等消息的多尔衮、大玉儿等人心急如焚,惶惶不可终日。还是孩子的多铎在一方虎皮褥子上睡着了,苏茉尔为他盖上一件皮袄。德长安和侍卫冷着脸,注视着多尔衮的一举一动。

苏茉尔看着熟睡的多铎,低声道:可怜的十五爷,哭了这么久,总算睡着了!

多尔衮看着墙角,茫然地发着呆。大玉儿走过来,温柔地道:多尔衮,别伤心了!

多尔衮焦急地:四嫂怎么还不回来?

大玉儿:想是入宫举哀去了。

多尔衮突然紧张地抓住大玉儿的手:玉儿,你不会走吧?

大玉儿诧异地:走?走到哪儿去?

多尔衮黯然神伤:你刚来,就碰见这些事。我怕你……不愿意待在这儿……

大玉儿:既来之,则安之。况且,你正是需要我的时候呢!你说过的啊,你相信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多尔衮说不出话,感激地看着大玉儿。

大玉儿:挺晚了,歇会儿吧?

多尔衮:我歇不了。我老是在想……阿玛对我说过的话。

大玉儿:哦?他对你说了什么?

多尔衮望着灯光,怔怔地道:那天……就是阿玛上清河温泉养病的前一天早晨……

一个旭日东升的早晨,多尔衮骑着马来到沈阳城外的一座山上练习骑射。他看着霞光万道的朝阳下,壮丽的山谷和溪流,心中豪情万丈。突然,他望见崖边有一个牵着马的孤独身影,好像很熟悉。他跃下马,将马拴好,向对方走过去。那人听见脚步声,回过头,原来是一脸病容的努尔哈赤。

多尔衮惊喜地:啊,果然是阿玛!

努尔哈赤微笑道:多尔衮,这么早啊!

多尔衮答道:师傅要儿子多锻炼,儿子天天早起,一日也不敢松懈。

努尔哈赤欣慰地点头道:很好!我明天就要上清河温泉了,你可要加紧习文练武,才不枉师傅们对你的称赞。

多尔衮信心十足地:我不会让阿玛失望的!

努尔哈赤深情地看着多尔衮,微微叹了口气:孩子,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总觉得还不急,工夫多得很,自有深谈的时候。如今我精神短了,只希望……还来得及把我一生的经验和理想都告诉你。

多尔衮劝道:阿玛,野外风大,于您病体不宜,回去吧?

努尔哈赤感慨道:旧伤复发而已,不碍事!不过,我明白你是孝顺我。

多尔衮劝道:您可要放宽心,好好静养一阵,别老是急着想打仗。

努尔哈赤苦笑:你倒是明白我的性情,不过,你不明白我的心境。说到这,他长叹一声,继续道:我自二十五岁征伐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回,万万没想到,我领着二十万大军,竟然败在宁远这小小一座孤城之下!莫非……我努尔哈赤……真的老了?

多尔衮激动地道:谁说阿玛老了!您永远都是大英雄!

努尔哈赤感慨道:大英雄!是的……只不过,英雄也会老啊!

多尔衮慷慨激昂地道:只要阿玛的英雄气概,流传在世世代代八旗子弟的血液里,那么阿玛非但不会老,而且,永远纵横天下。

努尔哈赤闻言,精神一振,微笑道:多尔衮,你说得对。

夏日之晨,欣欣向荣。多尔衮伸手遥指崖下无边的郊野,说道:阿玛请看,您一手创建的大金国,正好像这旭日初升呢!

努尔哈赤闻言,心中一动,转过头,深深凝视着多尔衮:多尔衮,你年纪轻轻,可是我却从你刚才那些话中,听出了一股不凡的英雄气概!

多尔衮兴奋地道:等我到了上战场的年纪,一定要学阿玛,做个大英雄!

努尔哈赤微笑: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打仗?

多尔衮昂然道:当然!要做大英雄,哪能不打仗!

努尔哈赤意味深长地说道:多尔衮,我告诉你的话,你听着。打仗,有许多种。沙场上的仗,固然难打;人心里的仗,更是难打。孩子,如果你这一生注定要打的仗,又多又艰难,记住我的话,只有制伏自己,才能制伏敌人!

多尔衮听得似懂非懂,凝视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和蔼地一笑,取出龙佩,递向多尔衮。

多尔衮像是在自言自语:沙场上的仗,固然难打;人心里的仗,更是难打……只有制伏自己,才能制伏敌人!玉儿你说,我阿玛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玉儿沉吟道:这……我也不明白。不过,大汗英雄一世,他的话,想必是有道理的。

多尔衮从怀中取出龙佩给大玉儿看:后来,阿玛就给了我这个龙佩,要我好好保存。他说,这龙佩你别的兄弟都没有哪!

大玉儿猜测道:这意思是……他选了你继任大汗吗?

多尔衮摇头:那我怎么会晓得?

大玉儿思索着说道:也许是……大父汗心里已经决定了,不过你年纪轻,没有军功压不住人,所以他还不便明白讲出来。

多尔衮难过地:这会儿我也没心情去想了,我只挂念我额娘。玉儿,我担心,宫里一定出事了。

大玉儿安慰道:能出什么事呢?不会的。

多尔衮不解地问:那四哥为什么把我们关在这儿,不许出去?

大玉儿语塞:这……

多尔衮担心地道:玉儿,你能不能想法子打听一下,我额娘是不是还在寝宫检点阿玛的遗物?为什么老不出来?也不让我们进去?

大玉儿心中生出一丝怯意,但看见多尔衮期盼的目光,她想了想,决定去冒这个险。

8、逼宫

大玉儿叫过苏茉尔,她低声吩咐道:我出去一趟,你在这儿伺候两位贝勒爷。

多尔衮闻言,拉住大玉儿:算了玉儿,别去了!我心慌得很,你留下陪我说说话。

苏茉尔自告奋勇道:是啊,格格,万一福晋回来不见你,跟我要人,那我怎么办?格格要办什么事儿,就差遣我吧!

大玉儿睨视着她吩咐道:苏茉尔,要办这桩事儿……可得胆子大!

苏茉尔笑道:别的不敢说,我天生胆子大!

大玉儿郑重地道:是吗?除了胆子大,还得心思细。

苏茉尔迟疑地道:心思细?那……就难说了!

大玉儿叮嘱道:还是我教你吧!你想法子混进宫去,帮十四爷打听打听宫里的情形!要是有人为难你,你就说是奉我之命去找姑姑,只因初来乍到,不小心迷了路。懂吗?

苏茉尔点点头:好吧!我尽力试一试!

多尔衮感激道:苏茉尔,谢谢你。一切小心!

苏茉尔笑道:没事儿,十四爷别谢,我可担不起!

大玉儿仔细想想,心中不安起来,她将苏茉尔拉到一边,低声嘱咐道:我想,姑姑的话也许是对的。这里不是科尔沁,咱们要学着多听少说话;就算有话,也得先想想该不该说。所以,万一你打听到什么……唉!总之,别当着多尔衮的面说,先私下告诉我,免得惹祸。

苏茉尔会意地点点头:知道了格格。放心吧!

大玉儿忧虑地道:但愿无事才好。否则,恐怕多尔衮会……

哲哲在大贝勒府的客厅里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来回踱着步。代善府上的奴才进去禀报多时了,可他真的重病在床,不能会客吗?为何他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生病呢?哲哲越想越觉得情况不妙,心慌得怦怦直跳。她正要告辞,却见代善不紧不慢地从里屋走出来。

哲哲迎上去,发觉代善红光满面,便困惑地说道:代善哥哥,我在府里等,等来等去总不见你。一打听,才知道你病了,可是我有要紧事告诉你,只好登门……大哥,我看你气色还好嘛!

代善苦笑道:弟妹,我知道你是明白人,所以才见你。没错,我是故意称病,只为了不敢到府上去啊!对了,你可别告诉皇太极。

哲哲吃惊地:为什么你不敢来?

代善欲言又止:这……

哲哲追问:是不是有关大汗的遗言?

代善惊讶地看着哲哲,不点头,也不摇头,他还在心里仔细斟酌着,正所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呀。谁敢拿性命开玩笑?

哲哲又问:代善哥哥,听说大汗遗命十四弟即位,由你辅政,是真的吗?

代善诧异地问:消息都已经封锁,是谁告诉你的?

哲哲急慌慌地:你可知道,他们逼着我家贝勒爷,说是……一定要大福晋殉葬哪!

代善闻言变色,呆了半晌,喃喃自语道:我也不明白父汗真正的心意。培植皇太极,却又宠爱多尔衮。如今,只凭大福晋一句话,没有明确的遗诏,多尔衮他年纪又轻,哪里争得过……唉!形势比人强啊!

哲哲哽咽道:大汗刚去,三个小弟弟又没了亲娘,这……这太惨了呀……代善哥哥,您是长兄,总得想想办法啊!

代善疲惫地摇头苦笑:弟妹,你也想想我的处境。要是我为多尔衮争取,大家一定会怀疑我是贪图辅政之位。况且,我一个人哪敌得过他们三个!唉!反正一个字,难哪!

两人正交谈时,代善妻急匆匆地进来。哲哲忙上前见礼,代善妻笑着挽祝糊的手臂,很亲热地拉她坐下。

代善慎重地问:你叮嘱他们没有?四弟妹前来府中,这事千万不准说出去!

代善妻点点头:放心,我叮嘱过了。可是,二贝勒又派了人来,这回是请您进宫去。

代善脸色微变,恼怒道:要我进宫?你没说我病了吗?

代善妻慌忙解释道:说了呀,可是那人又撂下一句话,倘若您再称病不出,二贝勒就要亲自登门,在我们家坐等,一直等到您肯出来为止啊!

代善闻言一呆,心中乱成一团,半晌,才重重叹口气:罢了,罢了!该来的麻烦,躲也躲不掉!

代善吩咐一声,让下人备马,他要去宫里。

哲哲拉祝蝴,恳求道:大哥,尽量想想办法吧!

代善面有难色,他逃避哲哲的眼神,叹着气走出厅去。

哲哲绝望地摇头,内心难过之极。她真正体会到了残酷无情的滋味。

夜色如墨,沉闷压抑。沈阳大福晋寝宫正厅内外,黑鸦鸦站满了人,他们是以皇太极为首的众位贝勒。不可思议的是,尽管人数众多,可是却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脸色都凝重庄严。

四大贝勒领着努尔哈赤的儿子们气势逼人地走入寝宫,呼啦一大片,沉默不语地站定。

大福晋的贴身侍女迎上去,怯怯地问:众位贝勒爷,这是……

阿敏神情冰冷如寒铁,他没有答话,而是转过头去,看着代善。代善假作不解,别过头去。

阿敏转回头来,微微冷笑,想了想,对侍女道:代善大贝勒,率领四大贝勒,以及父汗诸子,前来觐见大福晋。你去请大福晋出来。

代善含怒地睨了阿敏一眼,阿敏嘿嘿冷笑,一副嘲弄的表情。

不用请了!

话音刚落,淡妆素服、风华雍容的大福晋便走了出来。她看了侍女一眼,侍女忙施礼退下。

大福晋故作镇定,可声音却有些颤抖:都到齐了?你们……是来聆听大汗的遗命吧?

阿敏冷冷地:不,我们是来“宣布”大汗的遗命。

大福晋既惊慌又困惑地说道:你说什么?

莽古尔泰厉声说道:父汗有遗言,难道大福晋不想听?

大福晋脸色微变,尽管她预感到情况不妙,可是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就来“逼宫”,根本不管他们的父汗还尸骨未寒。大福晋深呼了一口气,稳定住情绪,目光如电,四下一扫,没发现自己的几个儿子,便知道大事不好。她有些担心地问:多尔衮、多铎,还有阿济格呢?我的儿子怎么不在?

阿敏:这会儿咱们要谈的事,三位小弟弟不宜在场。

大福晋闻言脸色苍白,感觉天旋地转,她咬咬牙,鼓起勇气,强自镇定,迎视这些多半年纪比她还大的“儿子”们,淡淡地道:说吧!什么事儿?

苏茉尔小心翼翼地蹭至窗外,紧张地左顾右盼。

阿敏、莽古尔泰转头逼视着代善,代善只好硬着头皮,欲言又止地上前道:父汗遗命……

大福晋转头直视代善,代善不敢迎视,垂下眼皮,不太情愿地道:他要额娘……为他殉葬!

大福晋像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棍,震惊得目瞪口呆。

窗外的苏茉尔大吃一惊,捂住嘴。

大福晋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身体颤抖腿脚发软,险些坐在地上。她咬着银牙,努力驱逐着黑色死亡之神的恐吓,挣扎着勉强让自己去思考,慢慢地去了解四大贝勒的用意。

大福晋挺直腰杆,冷冷一笑,缓缓道:遗命?大汗何时遗的命?拿诏书来给我看!

代善语塞,不知所措。

阿敏见状,急不择言:是临终遗命,来不及写诏书!

皇太极忙打断喝止:阿敏哥哥!

大福晋睨视着皇太极,冷笑道:哼,还是四贝勒聪明!

皇太极无声冷笑,忍怒不语。

阿敏不服气地嘴硬道:殉葬是大汗的临终遗命,我哪里说错了?

大福晋理直气壮地:阿敏,我问你,大汗临终,只有我在身边。要说这“临终遗命”……反倒该来问我才是吧?

阿敏满脸通红,哑口无言。

莽古尔泰不耐烦了,恼怒道:额娘,你以为推三阻四,就可以不殉葬吗?你心里最好放明白,我们是不可能留你活下来!

大福晋心中一震,悲愤至极,含泪仰望上苍喊:大汗,我伺候了你二十年哪!我犯过什么错?……你看看你这些孝顺的好儿子,他们是怎么逼我的!你看见了吗?

9、额娘“殉葬”

阿敏冷酷地:我们没工夫听你支支吾吾,肯不肯殉葬,爽快给句话!

大福晋愤怒地瞪了阿敏一眼,然后扫视众人,众人纷纷避开她的目光。

皇太极忍不祝旱道:两位哥哥,不要对额娘无礼!该怎么做,额娘自有分数。

大福晋转头看着皇太极,缓缓走近他,压低声音悲愤地问道:就为我一句话得罪了你,你就要置我于死地?你竟然自负到这种程度?

皇太极严肃地:没错,我是很自负,因此不屑于多做无谓的解释。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一切都是为了大金国!

大福晋冷笑着问:杀我,也是为了大金国?

皇太极怒道:那你告诉我,是谁私下放消息给两白旗的?你这么做,激起了公愤,八旗的动乱一触即发,老实说,这条死路你是自找的!

大福晋含泪冷笑道:不过,有两白旗的支持,至少能帮我保住了多尔衮的性命!

皇太极冷笑道:别自作聪明了!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工夫,才保住多尔衮的性命?

大福晋果断地道:好!就冲你这句话,我成全你#糊说完猛地转身,昂然注视着众人道:我知道你们拿不出遗诏。我不为难你们,更不会哀求你们饶我不死!

她沉默了一会儿,恢复了冷静,鼓起勇气坚定地大声道:自我嫁你们父汗,备受宠爱,即使你们不搬出遗命,我也舍不得离开他,原本就想追随他于地下!

众贝勒闻言不由得松了口气。

大福晋神情庄重地道:二十年来,我自问没有亏待过你们,也没有亏待过你们的母亲!看在这情分上,你们一定要好好恩养我的小儿子,多尔衮和多铎!

代善不能再缄默了:额娘放心,我们不敢辜负父汗恩德,一定会照顾两位小弟弟……

大福晋打断他的话:我晓得你会。不过……她停顿住,望向皇太极,一字一顿地冷冷接着说道:我要他发誓!

大福晋伸手一指,众人目光投向皇太极,皇太极一怔。

大福晋冷冷地问:如今你才是主子,不是吗?

阿敏、莽古尔泰看着皇太极,用催促的眼神暗示他。

皇太极不悦地道:照顾弟弟们,是我做兄长的责任,我本来就会这么做!一旦立誓,倒显得我仿佛是被迫才这么做,这对我不公道!

大福晋凄然地道:可是,我又跟谁去讨公道呢?我丢了性命,成全了你,难道你连一句保证都不肯给我?

皇太极看着楚楚可怜的大福晋,有些不忍心。

大福晋凄然地望着皇太极:我请求你……

皇太极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开始立誓:我皇太极,向皇天后土和列祖列宗发誓,额娘殉葬之后,一定善待小弟弟多尔衮和多铎,如果我没有好好爱护他们、教养他们,祖宗不佑,天地不容!

大福晋突然变色,厉声道:好!这是你说的!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誓言!如果你不善待他们,我就算死了,也会变成厉鬼,找你算账!

皇太极闻言身体不禁哆嗦了一下,觉得有阵阵寒气袭来。代善和皇太极面无表情地站着,阿敏率众贝勒跪下高喊:请额娘升天!

大福晋犹自凄厉地盯着皇太极,皇太极不示弱地与她对视,气氛剑拔弩张。

窗外的苏茉尔心中一惊,脑袋碰上窗框,连忙悄悄溜走。

时间已是深夜,四贝勒府的偏厅里,还亮着灯火。多铎仍在熟睡,多尔衮、大玉儿携着手,低声密语。德长安和侍卫站在门外监视着多尔衮,神情紧张,生怕出半点差错。

多尔衮笑着问:玉儿,等我做了大汗,一定娶你做福晋,你可欢喜?

大玉儿微嗔道:什么节骨眼儿上,还说这些!

多尔衮苦笑道:不说这些,我就不能停止胡思乱想,不晓得额娘她……ネ蝗患洌苏茉尔奔进来,一见大玉儿,话也说不出,忍不住眼泪直流。大玉儿很机警,故意要拉她走,强笑道:瞧你这副模样!是不是跑得太快摔了跤?走,先跟我去洗把脸,歇会儿再说……ザ喽衮却已知不祥,脸色倏变,拦祝糊们,大声问道:宫里出了什么事?

苏茉尔摇头,眼泪直流。

多铎被惊醒,睡眼惺忪地问:怎么啦?

多尔衮抓祝赫茉尔急切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告诉我!

苏茉尔还是摇头不语,眼泪直流。

多尔衮立即将随身的解手刀从木鞘中拔出来,眼中仿佛喷出火:我要进宫找额娘!

多铎气呼呼地翻身而起,就朝外冲:我也要去!

玉儿、苏茉尔死命抱住多铎,多尔衮却使出所有力气,挥刀夺门而出。德长安跟侍卫一面阻挡,一面乱嚷着:四贝勒令出如山,十四爷不要为难我们!

多尔衮红了眼,哪里听得进去,他挥刀冲了出门。大玉儿飞身扑过去,没拦祝蝴,扑通摔倒在地。

大玉儿倒在地上使尽力气喊道:多尔衮!

东方旭日升起,灿烂的阳光照射进大福晋寝宫正厅内,皇太极、代善等人神情庄严肃穆。

依殉葬规矩,浓妆盛饰的大福晋,站在凳子面前,怔怔地看着梁上垂落的白练,千情万绪涌上心头眼眶一红,眼泪欲滴,整个人几乎要软倒在地。

代善上前低声道:额娘,照规矩,殉葬是不能哭的。

大福晋闻言,连忙将腰一挺,硬声道:谁说我要哭!

她回头深深又看了皇太极一眼,皇太极微微转过脸去,她知道自己惟有死这条路了。大福晋调转视线向前,众人都回避她的目光,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努力站到凳子上,伸手握住白练。代善率众贝勒跪下。

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骚动,杂沓的奔跑扭打声中,传来多尔衮疯狂的呼唤:额娘!额娘!你在哪儿?额娘!……

大福晋、皇太极与厅里的众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听见多尔衮在外哭喊着额娘,大福晋一惊,心痛如绞,面上肌肉颤抖着,她再也忍不住了,突然大声嘶吼道:多尔衮!我的孩子!你永远不要忘了今天!不要忘了你额娘是怎么死的!多尔衮!额娘是为你死的!

莽古尔泰猛地站起,怒声叫道:她疯了,抓祝糊!

众贝勒闻言扑上前去。

阿敏大声喊:去拿大汗的强弓来!

代善正想上前排解,皇太极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逼视着他。代善无奈,只好退下。

多尔衮与拦在宫外的侍卫拼死搏斗,隐约听见大福晋的吼叫声,心中更着急,一面哭喊着额娘,一面挥刀乱砍,侍卫的血迹斑斑点点溅在他脸上身上。

大福晋寝宫正厅内,众贝勒七手八脚地抓着大福晋。

大福晋挣扎哭喊:放开我!我要见我的孩子!多尔衮!……

这时,一个侍卫拿着一把华丽的大弓走来。阿敏将弓夺在手中,仇恨地看着大福晋。

大福晋正在拼命挣扎哭喊,突然,弓弦迅速套上她细长光滑的脖颈。

阿敏手握粗重的弓把,突然大吼一声,猛地使劲翻手将弓扭成反向。

代善不忍地闭上眼,扭过头去。

纷乱中,皇太极反而平静地抬头望天,目光空洞。他喃喃自语:父汗,我为了你,为了大金国,非得打赢这场仗。

多尔衮像发疯的猛虎,与十几个侍卫搏斗在一起。没有里面的命令,侍卫们不敢下死手,怕伤着了多尔衮。多尔衮虽勇猛顽强,但撕不破众侍卫的铜墙铁壁。

多尔衮哭喊:额娘!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大玉儿突然踉跄赶至,使尽力气喊:多尔衮!不要这样!多尔衮!

这时,正厅内突然传出凳子倒地、众贝勒齐声高喊的声音:送大福晋升天!

多尔衮呆住了,挥刀的手像被寒冰凝在半空中;他凌乱的发丝,黏在交织着泪痕血痕的脸上。

大玉儿看着多尔衮这副模样,既心酸,又心疼。

半晌,厅门开启,皇太极率先走出,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随后。

皇太极缓缓步向多尔衮,以平静的语气说道:多尔衮,你额娘舍不得父汗,欣然遵从遗命,生殉去了。

代善抬袖拭泪,哽咽道:十四弟,你要晓得……我们虽然不忍心、不愿意,可是……

皇太极接过他的话:也不敢不从!

代善一怔,低下头,不再吱声。

多尔衮缓缓放下胳臂,解手刀从手中松落,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震惊、茫然,欲哭无泪。

大玉儿看着多尔衮的神情,忍不住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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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是谁逼死了额娘?

四贝勒府大玉儿厢房内,苏茉尔在嘤嘤地哭。大玉儿进来,低声训斥道:你呀!这么沉不住气!你方才的神情,让多尔衮当场起了疑心,差点儿闯下大祸!ニ哲远抽噎道:可是格格……我是真的吓死了嘛!吓得什么都忘了……

大玉儿着急地:你究竟看见了什么?倒是快说啊!

苏茉尔抽抽搭搭地:四大贝勒……还有那些小贝勒,他们……活活逼死了大福晋!

大玉儿大惊失色:什么?

苏茉尔答道:我亲眼看见的#蝴们说大汗遗命要大福晋殉葬,大福晋根本不相信,他们……就干脆摆明了逼她,不让她活着!

大玉儿惊疑不定:可……可是姑父对多尔衮说,是大福晋舍不得大汗,欣然遵从遗命,情愿生殉……

苏茉尔意外地:四贝勒真的这么说?不对啊!大福晋真是被逼迫的#糊还要四贝勒发下毒誓,一定得善待她儿子,否则她会变成厉鬼,找他算账哪……

大玉儿轻声打断她:不要说了!

大玉儿走到窗边,默默不语,整理着纷乱的思绪。

苏茉尔慢慢走过来,怯怯地道:格格,咱们回科尔沁吧!这里的事儿,真是想也想不通,好可怕!

大玉儿冷静地道:想通了就不可怕。

苏茉尔惊讶地问:格格想通了?

大玉儿沉思道:多尔衮他们年纪轻,又没有军功,大福晋一死,兄弟三个还不是任人摆布!这场闷亏,是吃定了!

苏茉尔问:任谁摆布啊?

大玉儿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事,猛地抓祝赫茉尔的手臂,苏茉尔吓了一跳。

大玉儿神色严肃,极度认真郑重地:你听着,方才你看见的事,如果没有我的准许,千万千万,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多尔衮!

苏茉尔不忍地:可是,那是他额娘啊!

大玉儿郑重地道:等我弄清楚了其中的真相,才能决定要不要或什么时候告诉他。懂吗?

苏茉尔怯怯地点点头:格格放心,我决不说!

大玉儿放开苏茉尔,转身看着窗外,眼中泪水盈盈。她喃喃自语:多尔衮……他一定心都疼碎了。我该怎么安慰他?

苏茉尔看着大玉儿道:格格,还是那句话,咱们回科尔沁吧!

大玉儿没好气地:你不是天生胆子大吗?

苏茉尔胆怯地道:胆子再大,也受不了这种场面啊!

大玉儿想了想,坚定地说道:不!我不走!我不会丢下多尔衮,永远不会!

深夜,大福晋寝宫里,死一样寂静。大院子里,断断续续的夜枭叫声,阴森恐怖。大厅黝黯一片,白纱随风微微飘动。

厅中燃着一个大火盆,多尔衮独自盘坐在火盆旁,神情呆滞。

多尔衮喃喃自语:额娘,你真像四哥所说的,是心甘情愿为父汗殉葬吗?

多尔衮脑海中响起大福晋遥远但凄厉的声音:多尔衮!我的孩子!你永远不要忘了今天!不要忘了你额娘是怎么死的!

多尔衮苦恼地抱住头:额娘,真是我听错了吗?为什么你的声音,就像烙在我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

这时多铎冲进大厅,神情激愤,直喘粗气。

多尔衮困惑地:多铎,你怎么了?

多铎突然顿足,放声大哭。

多尔衮连忙站起,上前抚慰他。他拍着多铎道:说啊,到底怎么回事?

多铎哭喊着怒吼:我恨!我恨他们!

多尔衮问:恨谁啊?

多铎咬牙切齿:我恨那些……说额娘坏话的人!

多尔衮勃然作色:谁在说额娘坏话?

多铎摇摇头:好多人都在说,我哪知道是谁在散播谣言!

多尔衮忙问:他们说些什么?

多铎哽咽道:他们说,额娘虽然容貌美丽,可是心地奸诈。父汗早就识破了,怕额娘将来扰乱国政,所以才预留遗言,叫额娘殉葬!

多尔衮脸色铁青,怒火在眼中燃起,神色深沉得可怕。

多铎叫道:我不信!这一定是谎话!哥,他们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把额娘讲得那么坏?

多尔衮皱着眉道:不要吵,让我好好想一想#蝴强自镇定情绪,缓缓闭上眼。额娘的声音又回响在耳边:多尔衮!额娘是为你死的!多尔衮!额娘是为你死的!多尔衮突然睁开眼,眸中精光四射。

多尔衮怒吼道: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多铎急切地:哥,那你快告诉我……

多尔衮打断他:等一下!让我先找一个人,问明白!

夜里,四贝勒府多尔衮厢房的窗户上人影晃动。

多铎探出头来,在门口四下张了张,见四下无人,才放心地进房关上门。

屋子里,多尔衮正凝视着苏茉尔,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锋利,苏茉尔被瞧得心虚,勉强笑道:十四爷特地唤我,有什么交待我做?

多尔衮冷静地:这几天我都在宫里举哀,不得空。这会儿请你来,有件要紧事,想问问你。

苏茉尔不安地:这么晚了,两位小爷还不安置?有事儿明天再说吧!

苏茉尔请过安想走,却被多铎拦住。他问道:快告诉我们,那天你偷偷进宫,究竟看到了什么?

苏茉尔一怔,赔笑装糊涂:那天?哪天啊?

多尔衮阴沉着脸:我额娘殉葬的那一天。

苏茉尔的脸微微变色,强笑道:喔,我……我没,没看见什么啊……

多铎逼问道:你是不是看见,有人逼我额娘……

苏茉尔慌忙打断他的话:没有!绝对没有!

多铎怒道:我话都还没说完,你倒先急着否认,莫非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

苏茉尔一怔,不知如何是好!

多尔衮咄咄逼人:况且,你能这么一口咬定,绝对没有人逼我额娘,那就证明你全都亲眼看见了,并不是像你所说“没看见什么”!

苏茉尔语塞:我……

多尔衮又道:如果我额娘真是自愿殉葬,没人逼她,那你就算看见了,也该只是难过、意外,何至于会吓得面无人色,话都说不出来?

苏茉尔急得想哭:唉!我真的不能说。她发现自己差点说溜嘴,一怔,忙改口说道:也……也没什么可说……十四爷,我讲不过你,你饶了我吧!

苏茉尔又惊又怕,不禁红了眼眶。多尔衮凝视着她,半晌,叹了口气:算了!你去吧!

苏茉尔闻言,松了口气,落下一滴泪,连忙拭去。她安慰道:两位小爷请节哀,别让大福晋……放心不下。

她擦拭着眼泪,急忙转身出了厢房。

多铎奇怪地:哥,你怎么让她走了?

多尔衮眉头紧锁:她有苦衷,再逼也没用。况且,你瞧她神情,还不明白吗?

多铎发怒道:我就知道!额娘不会甘心舍下我们兄弟!哥,到底是谁逼死额娘?

多尔衮沉着地:告诉你吧!逼死额娘的,就是想当大汗的人!

多铎不解地:为什么?

多尔衮咬咬牙,沉声道:因为我没听错!额娘临死前还在喊,说她是为我而死的!

多铎大惊:为你而死?

多尔衮坚信不疑地说道:父汗去世的时候只有额娘在身边,一定交待了即位大汗的人选。

多铎恍然大悟道:我懂了!哥,是你!父汗指定的必然是你!

多尔衮神色冷峻地:可是有人不乐意。他想当大汗,除非先逼死额娘,否则他怎么当得成?

多铎迟疑地:他逼死额娘,还……还要说她的坏话?

多尔衮:他想用那些坏话,消除人们心中的疑惑。可是那些坏话,等于揭穿了他自己的谎言。

多铎不解地问道:这又怎么说?

多尔衮沉声答道:如果汗位不是传给我,额娘怎么可能有机会扰乱国政?他们要额娘死,不为别的,只因为怕她说出父汗真正的遗诏!

多铎惊怒:这……这叫杀人灭口!

多尔衮心中一痛,缓缓取出贴身藏着的雕龙玉佩:这是父汗给我的。可是,额娘死了,就凭这个,也证明不了什么!

多铎大怒:不凭这个,咱们就凭手上的三旗兵马!

多尔衮摇头:可是,军务政务咱们都还不熟悉,连个亲信都没有,要是轻举妄动,非但三旗兵马保不住,恐怕连咱们自己,都要大祸临头。

两人沉默了半晌,多铎突然挥拳捶墙,恨恨地道:好!我就等着瞧#涵当了大汗,谁就是逼死额娘的人!

多尔衮咬牙切齿:没错,谁当了大汗,谁就是逼死额娘的人!

11、海誓山盟

四贝勒府哲哲寝室内,大玉儿在灯下写字,哲哲坐在她身旁,一面看,一面喝着补品。

哲哲问:这大丧的事,千头万绪,我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可都记下了?

大玉儿点点头:是。都记下了。

哲哲喝了一口补品,想了想,问道:玉儿,这些天,多尔衮……他还好吧?

大玉儿疑惑地:姑姑是说……

哲哲接话道:福晋的事。

大玉儿想了想:我看还好。多尔衮并没有说什么。

哲哲叹道:唉!祖宗保佑,但愿没事才好。

大玉儿欲言又止,默然写着字,不敢再说话,怕泄漏了秘密。

哲哲感慨道:这两兄弟打小时候起,就是极惹人疼的……

大玉儿道:多尔衮也说,姑姑忙着宫里的丧事,还不忘记对他们兄弟嘘寒问暖,倒是真心对他们好。

哲哲勉强一笑:他这话说得倒奇怪,谁不是真心对他们好啦?

两个人正说着话,皇太极走进来,大玉儿见了连忙起身行蹲礼:给姑父请安!

皇太极向大玉儿点点头,转过问哲哲:这么晚了,还在筹划什么?

哲哲叹道:还不是大丧的事,还有些家务应酬的琐碎礼数,办起来还真磨人哪!皇太极无意中瞥见大玉儿的字,微笑道:这是玉儿的字?我不知道你的字,竟然写得这么好!

大玉儿连忙收拾笔墨,笑道:我的字哪儿能见人?没的让姑父笑话!

哲哲笑着夸道:我也跟您一样,差点小看玉儿了!早在蒙古的时候,我父王便请了汉人教导她,她不但识得满、蒙、汉字,还读书知史呢!

皇太极笑着:哦,真的?那咱们玉儿不只是美人,还是个才女哟!

大玉儿脸色羞红:姑父不是在赞我,倒是在羞我。

哲哲笑着说道:既是美人又是才女,过两年,贝勒爷非得帮玉儿挑个好女婿!

大玉儿笑着娇嗔:姑姑!

皇太极见大玉儿娇羞如花的笑靥,不禁心中一动,有点神情恍惚。

哲哲吩咐道:好,不说不说。玉儿,你也累了,歇着去吧!

大玉儿点点头:是,姑父姑姑早些安置吧#糊行过礼退出去关门,正要离开。却听见皇太极说自己,不由得站住。

皇太极若有所思地:玉儿……换穿了咱们的服饰,出落得益发水灵!这之前倒没留意……

哲哲笑道:贝勒爷操心国事,哪会留意这些!

皇太极:玉儿她平日都做些什么?喜欢什么?

哲哲微微一笑:怎么?莫非贝勒爷……

皇太极笑着打断她:我可没什么别的用意,不准你瞎猜啊!

哲哲笑嘻嘻地:我原是要说,莫非贝勒爷想赏她点儿什么东西,又不是要说您“有什么别的用意”。您这么急着表白,不显得太心虚了吗?

皇太极哈哈大笑道:你呀!想跟你说点儿正经事,你又来胡缠!

哲哲忙问:什么正经事?

皇太极收敛去笑意,恢复了精明的神气,想了想,低声问道:依你看,多尔衮他们兄弟……没有起疑吧?

大玉儿原本羞得要走,一听见多尔衮的名字,连忙细听。

哲哲想了想答道:看来是没有。不过,伤心是难免的。

皇太极无奈地:哲哲,你要知道,我也是不得已。你亲眼看见的,只不过刚传出风声,外头就乱起来,要真是多尔衮即了汗位,那些立过汗马功劳的亲贵大臣,谁能心服?万一压制不住的话,他们母子的下场恐怕更惨#葫以,不让多尔衮即位,反倒是保全了他,你懂吗?

大玉儿心怯,不敢再听,想走,但事关多尔衮,不由她不听。

哲哲点点头:贝勒爷,我懂。而且,这也不是我们妇道人家该议论的事!

皇太极笑了笑,温柔地拥住哲哲:父汗常夸你温良贤德,一点也不错!来,告诉你件事儿。哲哲,明天起,你就是后金大汗的正宫福晋了!

哲哲与门外的大玉儿同时心中一跳,惊讶万分。

哲哲有些不理解地问:贝勒爷,你决定继承汗位了?这些天,代善哥哥和亲贵大臣,上表拥戴,纷纷劝进,你为什么都推辞不受呢?我还以为你真的……

皇太极笑道:真的不想当大汗?若论才干远见、功劳威望,我敢说,大汗之位舍我其谁!推辞不受,只不过是演出戏罢了!

哲哲困惑地:演戏?您一向不是爱演戏的人啊!

皇太极感慨道:恐怕今后,我不爱演也得演了。过去,我劝过父汗,身为国家的领袖,有时候想法不能那么直接。好比,我所敬仰的几位了不起的汉人帝王,无一不善用帝王术;帝王之术若是能运用得巧妙,于己、于人、于国,都有很大的益处!现在,就是我迈向心目中理想帝王形象的起步!

哲哲不解地问:那您推辞汗位,这又是什么术呢?

皇太极沉吟道:一方面是必须表示谦逊;另一方面,也是要试探代善哥哥是不是真心支持我。

哲哲又问:为什么独独要试探他?

皇太极感叹道:代善哥哥是父汗的长子,从各方面看,也只有他能与我一较高下。不过,看他这几天的言行,仿佛真的没有什么野心;况且,连他的儿子们都支持我,就算他想争位,也无能为力啊!

哲哲想了想,迟疑地问:难道,就没有人提起……多尔衮?

皇太极摇摇头:多尔衮?他枉为一旗之主,可是年纪轻,没军功,人单势弱,谁会在他身上押宝呢?

门外的大玉儿闻言,心中一阵难过。

哲哲轻声道:对多尔衮,我心里却有着抹不去的愧疚。

皇太极劝慰道:我费了好大工夫,才从阿敏和莽古尔泰手里抢下他的性命,这总抵得过了吧?况且,我曾经立誓,要善待多尔衮。只要他没有异心,我自然会遵守誓言。在年轻的弟弟之中,他的资质算是不错,只要加以栽培,说不定将来会是我的好帮手。

哲哲松了一口气:要真是这么着,倒也好。反正,一切盼着祖宗保佑吧!

门外的大玉儿听到这儿,悄悄离开了。

大玉儿回到自己的厢房,苏茉尔服侍她睡下。可躺下后,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睁着眼睛胡思乱想。她自言自语:姑父和多尔衮兄弟俩,到底谁得谁失?究竟是恩是怨?谁能算得清?

沈阳郊野,风和日丽,天高地阔,大玉儿和多尔衮骑着马慢慢而行。他们来到一座小山丘上,跳下马,将马拴在树上。两人爬上小山丘,并肩站着,眺望远方。

多尔衮内疚地注视着大玉儿道:玉儿,我对不起你。

大玉儿一怔:无端端的,这话从何说起?

多尔衮黯然神伤:我曾经许下心愿,等我做了大汗,一定娶你做大福晋。如今只怕……终究是一场空。

大玉儿安慰道:别想它了。只不过是个心愿……

多尔衮不甘心地:可是这心愿,我当它是英雄的梦想,也当它是对你的承诺!

大玉儿坚定回答道:无论当不当大汗,你都一定会是个英雄!反正……我始终和你在一起!

多尔衮感动地握紧了她的手,沉思着,忍不住恨声道:可是玉儿,我真不甘心!我相信,父汗的遗命,一定是要我继承汗位。

大玉儿一惊,机警地掩祝蝴的口,轻声哀求道:不要说了!多尔衮,答应我,千万不要再说一句什么当大汗的话!

多尔衮表情错愕,缓缓拿开她的手,凝视着她:怎的不能说?玉儿,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对不对?

大玉儿红了眼眶,悲伤地凝视着多尔衮,突然紧拥祝蝴,泪如雨下。她哽咽着:反正我不准你再说!不许你闯祸!……多尔衮,我只要你好好的,无论你是高高在上的贝勒,还是浪迹草原的牧人,我……我都要永远跟你在一块儿!

多尔衮也紧紧搂住大玉儿,十分心痛。

12、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四贝勒府书房内,皇太极的长子豪格正对皇太极密禀机要。

豪格既紧张又兴奋地:阿玛,您猜得不错,两位伯伯来了,口口声声嚷着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就在今天,一定要阿玛答应即位!

皇太极淡淡地:豪格,教了你多少次,你总是学不会!要办大事,就得沉住气。

豪格敛容,恭敬地:喳,阿玛!

书房外的走廊里,阿敏、莽古尔泰率众贝勒急急忙忙向书房奔来。

皇太极听见脚步声近,示意豪格躲起来,自己取了一本书,佯装很认真地读着。

阿敏、莽古尔泰率贝勒们冲进来,满脸不高兴。

皇太极假装出大惊、困惑的样子:两位哥哥,你们这是……

阿敏怒气冲冲地:闹了这些天,实在够了!大家拥戴你,你说该立代善;大家去找代善,他又死也不肯出来,硬说你才是众望所归!你们俩推来推去,让大家跑来跑去,这便如何是好!

皇太极诚恳地:我说过,大金国这副担子太重,我实在力难胜任。

莽古尔泰对众人道:父汗生前最器重的就是四贝勒,若不是四贝勒即位,父汗怎么能安心瞑目?你们说,对不对?

众贝勒大声附和。

皇太极显得面有难色:你们……这不是叫我为难吗?

阿敏:不能再等了,今天一定得有个结果!

莽古尔泰:代善哥哥说,如果四贝勒再推辞,就只好来硬的了!

阿敏:对!咱们一块儿把他架上崇政殿,接受朝贺去!

众人大声附和,上前七手八脚又推又拉,簇拥着皇太极出了书房。

众人离去,豪格微笑着走出来,兴奋之极。

沈阳崇政殿巍峨耸立,庄严肃穆。大殿正中的大汗宝座,正虚席以待,等待着新君主。大殿下,站满了当权的贝勒大臣们。

代善缓步上前,面向众人威严道:父汗不幸崩逝,大家都希望拥立一位才德足以服众的新汗王,我相信,最适当的人选,就是……四贝勒皇太极!

众人高声附和,皇太极却突然喊道:万万不可!

众人一怔。皇太极匆匆上前,以诚挚的神情向众人道:众位哥哥劳苦功高,众位弟弟才俊优越,我皇太极何德何能,岂可领袖群雄?我看,还是请大家另举贤能吧!

众人闻言议论纷纷,喧哗争吵声乱成一锅粥。

一个贝勒说道:除了四贝勒之外,还有谁能担当大任哪!

另一个贝勒应声道:四贝勒立功无数,精明强干,换了别人我可不服!

代善举手示意安静,转向皇太极:有军功有职司的贝勒们都在这儿。既然众望所归,皇太极,你就别再推辞了!

皇太极沉吟着,沉默不语。代善向阿敏、莽古尔泰使个眼色,两人走过来。

代善起誓道:我,代善,愿率先对天盟誓,此后将全力辅佐后金大汗皇太极,绝无异心!

阿敏、莽古尔泰:我们也对天盟誓,全力辅佐大汗,绝无异心!

等这三人发完誓言,皇太极装模作样地阻止道:三位哥哥千万不要这样!皇太极担当不起!

众人齐声喊:请四贝勒即大汗位,我等全力辅佐,绝无异心!

皇太极想了想,毅然道:大家的一番诚意,皇太极受之有愧,但也却之不恭,只有扛起这个重责大任,继承父汗遗志,壮大后金基业!

众人欢呼雀跃,大殿喜气洋洋。

皇太极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接着说道:父汗生前,将国事交给四大贝勒,过去如此,今后还是如此!

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面面相觑,流露出惊讶之色。

皇太极大声道:我虽然忝为大汗,不过,御殿问政时,将依旧与三位兄长面南并坐,共治国政,同受朝贺!

众人高声欢呼,代善、阿敏、莽古尔泰掩不住欣慰欢喜之色。

皇太极瞥见他们三人满意的神情,不禁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

四贝勒府的射圃里,很是热闹。多尔衮、多铎正在比试射箭,大玉儿、苏茉尔拍手叫好鼓劲。

烈日当头,多尔衮力挽强弓,“嗖”的一箭中鹄。他得意地抬袖拭汗,一旁的大玉儿忙上前为他拭汗。两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多铎开玩笑:玉姐姐,我也要!

大玉儿红了脸,苏茉尔扑哧一笑,上前为多铎拭汗。

苏茉尔:十五爷,你将就点儿,让奴才来伺候你。

众人正笑着,豪格冲过来,兴高采烈地喊:十四叔,十五叔,快准备进宫朝贺去!

众人一怔,多铎一个箭步上前拦住正赶着离去的豪格。

多铎:豪格,你说清楚!进宫朝贺谁去?

豪格得意地:朝贺我阿玛#蝴已经答应即位,今天起就是咱们的新汗王了!

多铎一下愣住,豪格跑开了,大玉儿、苏茉尔、多尔衮脸色微变。

多铎缓缓走到多尔衮面前,怔怔地道:原来是四哥#涵当了大汗,谁就是……

多尔衮沉着地打断他的话:多铎!不要说下去!

多铎低下头,逐渐握紧拳,眼神由空洞转为愤怒,泪水盈眶。

四贝勒府中隐隐传来男男女女奔走相告的欢喜之声。

多尔衮、多铎转头,看着欢声传来的方向,眼中闪出仇恨的光芒。

大玉儿、苏茉尔面面相觑,十分忧心。

四贝勒府客厅里,哲哲迎来送往,对前来祝贺的人不断重复着感谢的话,感到口干舌燥,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她才坐下来喘口气,一旁的大玉儿很心疼,忙为哲哲端上奶茶。

大玉儿关切地:来道喜的人是一拨又一拨,姑姑大概累坏了!

哲哲发愁道:这些都还好办,最麻烦的是……唉!有几句话,不跟那兄弟俩说,我是不能安心的。

大玉儿正困惑不解,苏茉尔进来禀道:福晋,十四爷和十五爷都请来了!

多尔衮、多铎一同走进来,大玉儿感到有些意外。

多尔衮、多铎上前施礼:跟四嫂请安!

哲哲摆手道:罢了。多尔衮,多铎,四嫂是想告诉你们……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你四哥受大家推戴,不得已,即了汗位……

哲哲说到这后有些心虚,欲言又止,想了想,随即和颜悦色继续说道:你四哥在这么多兄弟子侄当中,最是看重你们哥儿仨,就盼着你们成才。他不但要亲自调教你们,还交待四嫂用心照料。阿济格已经跟着其他哥哥去学练兵,你们俩也得努力上进,好好表现!

多尔衮点头道:四嫂请放心。

哲哲恳切地:四嫂看着你们长大,总盼着你们出类拔萃,建功立业。你们不要辜负四嫂的期望,也不要辜负……四哥的栽培,明白吗?

多尔衮:多尔衮明白。四嫂待我们就像亲弟弟一样。

多铎心中恼怒,这时用任性的语气,意有所指地说道:父汗生前最疼多尔衮,老说多尔衮聪明勇敢,生得最像他。我可是又懒又笨啊#耗哥的提拔栽培,我不敢当,还是心领就好了!

苏茉尔忍不住笑出来,多尔衮勉强一笑,大玉儿脸色微变。哲哲心地仁厚,却没听出来,反而慈爱地拉着多铎的手,笑道:傻孩子!人都要往高处爬,再别说这种泄气话,让人笑你没出息!

多铎赌气不语。大玉儿看了多尔衮一眼,多尔衮深沉地没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出了四贝勒府,多铎怒气冲天地打马扬鞭,冲出沈阳城,在郊野的草地上狂奔。多尔衮策马紧追,大声喊他,他好像没听见,毫不理睬。多尔衮气极,拼命催马赶超到多铎前面,抓祝蝴的马缰绳,把他拽下马。

多尔衮责问道:我一路叫你,你听见没有?

多铎没好气地:我自生我的气,你跟着我做什么!

多尔衮怒道:多铎,我是要警告你,以后对任何人,都不准再像刚才跟四嫂顶嘴的那种态度,说出那种话!

多铎怒道:奇怪了!那你要我怎么样?难道你要我感激涕零,谢谢四哥的栽培提拔?

多尔衮沉声道:四哥是四哥,四嫂是四嫂。四嫂疼我们,这是看得出来的。

多铎气鼓鼓地:我明白。不过,改日见了四哥,别想让我给他好脸色看!

多尔衮大怒:你别再孩子气了!

多铎怒气更盛,嗓门更高:哥,难道你认命了?你忘记额娘了?

多尔衮冷静地道:我不认命,更没有忘记额娘。不过,这些都得藏在心里,不能表现在脸上!像你方才回四嫂的那些话,四嫂是忠厚人,听不出来;万一是四哥,以他的精明,当下就把你的心思全给摸透了!

多铎赌气道:我就说给他听怎么样!是他对不起我们,又不是我们对不起他!

多尔衮劝道:多铎,你听我说。阿济格太平庸,将来为额娘申冤,只能靠我们俩!你必须忍耐,拼命忍耐,绝不可以让四哥看出我们的心思!

多铎问:那要忍耐到什么时候?

多尔衮道:时机还没到,早着呢!

多铎叫道:可是我等不及呀#耗哥当了大汗,恐怕更厉害了,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多尔衮冷冷地道:等不及,也得等#耗哥固然厉害,可你别忘了,他会老,咱们的势力会随着军功而逐渐壮大。到时候……

多铎痛苦地道:你说的我都懂,可是一想到他抢了汗位,逼死额娘,我就……

多尔衮打断他:你记着,汉人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蝴停顿了一下,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多铎你看着,总会有那么一天!

13、刁蛮小玉儿

崇政殿在阳光下,金碧辉煌,气派不凡。皇太极、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等人喜气洋洋来到大殿上,皇太极登上宝座,神情自信昂然。

群臣喊:大汗万岁!大汗万岁!大汗万岁!声浪一波一波在大殿上空潮水般涌动。

多尔衮、多铎夹杂在贝勒亲贵中,跟着一起喊。多铎万般不愿,嘴唇喃喃地翕动了几下,实在喊不出口。他一转头,却见多尔衮认真地喊着“大汗万岁”,多铎心中难过,强忍着愤怒的情绪。

时光荏苒,一晃两年过去。这天,天气晴好,清宁宫偏殿里,贵太妃、豪格母等人来向哲哲请安。

贵太妃、豪格母施礼道:给大福晋请安。

哲哲摆手道:行了,快坐下!

贵太妃讨好地:这阵子,祖宗的忌日多,姐姐辛苦了,我们特地来请安道劳。

哲哲宽慰地:好在有玉儿帮着,大小事情都料理得还算井井有条,我省心多了。

贵太妃叹道:唉!我那外甥女,亏大家还叫她小玉儿。从前还长得有几分相似,如今可差远了!要比懂得人情世故啊,更是赶不上大玉儿一个零儿!

豪格母有些不满地道:你们都有侄女外甥女作伴,我啊,亲生儿子却时常见不着一面。

哲哲安慰道:豪格是长子,大汗自然想多多锻炼他。豪格如今也出息了,听说能征善战的,将来你是后福无穷呢!

豪格母开心地笑道:多谢福晋的金口啊!

贵太妃不悦,微微冷笑。

豪格母突然问:对了,怎么不见多尔衮和多铎?

哲哲笑道:喔,一大早就上范先生那儿念书去了!天天如此,可勤快了!

贵太妃不屑地问:范先生?就是大汗重用的那个汉人?

哲哲点点头:是啊,大汗说,范先生是极有才干的。

豪格母嘲笑道:多尔衮和多铎领着两白旗,不去操练武艺、骑射练兵,念什么书啊!难道在战场上,你一念书,敌人就败了?

贵太妃鄙夷地冷笑。哲哲宽容地淡淡一笑,耐心解释道:大汗说,汉人的书里,有许多很好的学问和见识。打仗治国,都不能光使蛮力;文武双全的战将,才是咱们大金国最需要的人才。

众人说着话,多尔衮气宇轩昂地走进来。两年的锤炼,使他显得更成熟稳重。

多尔衮上前行礼:见过四嫂!

贵太妃、豪格母站起道:十四爷。

多尔衮忙说道:侧福晋、庶福晋,快请坐。

哲哲笑着问:今儿放学倒早啊?ザ喽衮恭敬地:范先生去接待明朝来的使者,这两日不上学。

哲哲看了看左右问:多铎呢?

多尔衮笑道:找阿济格演武去了。

哲哲关心地嘱咐道:你回来歇歇也好,瞧你日夜读书,练武骑射,可别累坏了。

多尔衮微笑着:四嫂放心,我年纪轻,正是发奋的时候,哪里就累坏了。

贵太妃笑道:十四爷,快上你屋里去吧,玉儿刚才找你去了!

多尔衮困惑地问:玉儿?她早上跟我说,今天想出去逛逛的。

贵太妃笑起来:喔,我说的不是大玉儿,是我的外甥女小玉儿!

多尔衮起身,不太自然地:喔,是说小玉儿。四嫂,我……还有点事儿,阿济格和多铎都在等我呢!我得走了!

哲哲嘱咐道:那就快去吧,早点儿回来。

多尔衮匆忙向贵太妃、豪格母笑笑示意,转身出去。

贵太妃不解地问:这十四爷,是怕羞还是怎么着?

豪格母笑道:我看他不是怕羞,倒是怕了你家小玉儿!

哲哲忍不住暗笑,贵太妃一脸不悦。

清宁宫小跨院里,环境幽雅清静。苏茉尔行经小跨院外,听见里面一个女孩的怒声,停下脚步,探头往里看。只见贵太妃的外甥女小玉儿对着瘦小的侍女铃子怒容喝问:再问你一遍,到底让不让我进去?

铃子哀求道:小玉格格,您体谅体谅奴才,十四爷不在家,真的不方便!

小玉儿不满地:他不在,我进去坐等!

铃子急得直摆手:不行啊,十四爷交待,谁都不准进他屋子,除了玉格格……バ∮穸抢过话:那不就是我吗?

铃子忙道:不,他说的是大玉儿格格。

一语未了,小玉儿上前重重打了铃子一耳光,勃然大怒道:臭奴才!连你也敢欺负我!

苏茉尔一惊,正想现身阻止,又勉强忍住。

铃子摔倒在地,哭道:奴才没有……也不敢……

小玉儿气呼呼地骂道:没有?哼,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在私底下都说,小玉儿没有大玉儿漂亮,没有大玉儿懂事;小玉儿不是正经主子,比不得大玉儿尊贵!你们,你们都是“看人下菜碟儿”,一条藤儿地欺负我!

小玉儿盛怒之下,看来又想动手。苏茉尔实在忍不住,走过来挡住小玉儿。

小玉儿吃惊地:苏茉尔?你想做什么?

苏茉尔冷冷道:我想给您提个醒。小玉格格,打狗须看主人面,铃子她派在十四爷屋里当差,你打她不要紧,就不怕十四爷责怪你吗?

铃子悄悄拉了一下苏茉尔的衣角,低声恳求道:苏茉尔,算了吧!

苏茉尔赌气道:不行!这个抱不平我打定了!

小玉儿得意地:你打抱不平也没用!多尔衮啊,才不会为了一个奴才责怪我呢!

苏茉尔缓缓点着头:嗯,十四爷或许不会责怪你……

小玉儿得意洋洋地笑着。

苏茉尔嘲笑道:那是因为他老躲着你,你根本见不着他,想听他的责怪……也没机会啊!

听了这些话,铃子不禁叹了口气,暗暗叫苦。

小玉儿怒道:苏茉尔,你这么没规矩、这么爱管闲事,就不怕你主子责怪你吗?

苏茉尔软中带硬地:我是没规矩,可是……我也没见过哪位主子立下了打别人家奴才的规矩!

小玉儿大怒:我是主子,规矩由我立!你没见过是不是?今儿个就让你见一见!

小玉儿突然伸手给了苏茉尔一耳光,苏茉尔惊怒地呆在那儿。

沈阳郊野,大玉儿独自一人骑在马上,一面漫无目的地走,一面绣着荷包。

多尔衮策马疾驰,在后面唤她,大玉儿回头看看他,灿烂地笑了。

大玉儿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多尔衮笑道:一半是为了躲人,一半是为了找人。

大玉儿笑嘻嘻地:躲谁啊?哦,我明白了!你的窗课没做完,所以要躲着师傅!

多尔衮自负地:笑话!师傅夸我是奇才呢!我要躲的人是小玉儿!

大玉儿:你不给小玉儿好脸色,就是扫了侧福晋的面子,懂不懂啊?

多尔衮不耐烦地:嘁!这些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真教人厌烦啊!玉儿,我真希望能遇见神仙,求他把我们变成一对鹞鹰,我们就能飞去天涯海角,没有人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大玉儿感动地笑了一笑,收起荷包问:那你找我又是做什么?一块儿去遇神仙吗?

多尔衮兴奋地:玉儿,我是急着要告诉你,大汗已经准了我和多铎,随哥哥出征去!

大玉儿叫道:真的?我真为你欢喜#糊说着,神色突然黯淡下来。

多尔衮奇怪地问:玉儿,怎么了?

大玉儿忧虑地:没事儿,只是……

多尔衮笑道:只是舍不得我,对不对?我还没走,你就已经开始想我了,对不对?

大玉儿嗔笑着打了多尔衮一下,嘻笑道:哪个会想你啊!

她刚说完,便策马疾驰而去,回头喊道:来,咱们比赛,看谁先跑到宫外那棵大槐树下!

多尔衮笑道:好啊!莫非我还跑不赢你!

多尔衮策马疾驰,笑着追上去。两人并肩奔驰,不时地深情凝视。

清宁宫小跨院里,热闹非凡,众多侍女望着院中扭打在一起的苏茉尔和小玉儿,既好笑,又惊骇。

只见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滚在地上厮打着,她们的衣裙脏了,破了,头发披散开。

铃子哭着劝道:苏茉尔,别这样!

苏茉尔喘着气道:我要是让人白白打了去,这口气咽不下!

小玉儿气喘吁吁:你这个死奴才,竟敢跟主子打……

这时,正好大玉儿、多尔衮说笑着走进院子,见此情景,都呆住了。

14、大玉儿泪别多尔衮

侍女们连忙行礼,齐声喊:给十四爷、玉格格请安。

苏茉尔、小玉儿闻声,连忙松开手,爬了起来,神情狼狈。

大玉儿吃惊地问:你们……这是怎么啦?

小玉儿一面掠鬓整衣,一面含情脉脉地瞅着多尔衮。

多尔衮看了小玉儿一眼,淡淡道:小玉儿,好一阵子没见,你仿佛长高了!

小玉儿嗔笑:瞧你说得老气横秋,我又不是小孩子!

多尔衮责备道: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跟人打架?

小玉儿抓住多尔衮,带着哭声撒娇道:还不是苏茉尔跟铃子,她们两个欺负我一个!

苏茉尔不满地:是吗?你敢不敢把经过说出来,让十四爷评评理?

小玉儿怒叱道:去!要你多嘴!

多尔衮看着小玉儿摇摇头:依我看,你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还抱怨别人欺负你!

小玉儿叫道:真的嘛多尔衮!尤其是苏茉尔……

苏茉尔抢过她的话:十四爷,我可没有……ゴ笥穸轻声打断她:别说了!

苏茉尔含怒委屈地噤声。

小玉儿瞪着苏茉尔:哼,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只不过是个奴才,也敢跟我……

多尔衮斥责着打断她:小玉儿!你胡说什么!

小玉儿吃了一惊,小嘴一噘,快要哭出来。

苏茉尔向多尔衮投以感激的一瞥。

大玉儿忙打圆场:好了好了,这样又吵又打的,不是闹笑话吗?

多尔衮环视侍女们,威严地道:方才的事,谁也不准去多嘴,谁也不准去告状!要是让我知道了,准跟她没完没了#蝴盯着小玉儿道:尤其是你,听见没有?

小玉儿怒望着大玉儿、多尔衮,一顿足,扭头跑出去。

多尔衮吩咐道:都散了吧。记住我的话!

侍女们行礼散去。

大玉儿低声训斥苏茉尔:这回十四爷护着你,是你运气好。下回你要是再惹事,我也拿你没法子了,干脆送你回科尔沁吧!

苏茉尔泫然欲泣:我不敢了。格格,我不要离开你。

多尔衮劝道:得了玉儿,又不是她的错#赫茉尔,小玉儿就那脾气,她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用不着理她!

苏茉尔委屈地:十四爷太抬举我了!我“只不过是个奴才”,怎么敢……大玉儿微嗔着打断她:你呀,一张嘴也是不饶人,十四爷都这么说了,你还犟!

苏茉尔低头笑了。

多尔衮请大玉儿进屋,苏茉尔、铃子跟着进去。

多尔衮的居处是座小跨院,整个房里充满着粗犷豪放的味道。墙上挂着一张黑熊皮,床上是狐皮褥子,角弓雕翎、刀剑矛戟……散乱放置着。案上堆着满文汉文书籍。

苏茉尔一面环视四周,一面责备铃子:瞧这屋子乱的!你们当差也太不经心了!

铃子:冤枉啊!贝勒爷不许咱们动他的东西。

多尔衮拉着大玉儿的手来到书案旁,找出一本书给她看:玉儿,你来看!

大玉儿惊讶地翻看着,叫道:《三国演义》?都译成满文了?

多尔衮兴奋地:真是好书啊!这里面有太多韬略、兵法、战术、用人之道……范先生说,把这本书熟读活用,益处无穷呢!

苏茉尔笑问:什么书,能有这么厉害?

多尔衮哈哈大笑:我就要带兵打仗了,这本书,可是我永不离身的老师呢!

苏茉尔忧虑地:十四爷就要带兵打仗?那……格格就要开始担惊受怕了!

多尔衮豪迈地:怕什么!我又不会死!

大玉儿发急说道:不要说那个字!

多尔衮一怔:玉儿,你真的这么害怕?

大玉儿轻轻摇头:不,我不怕。你说我不会丢下你,我相信,你也不会丢下我!

多尔衮和大玉儿的手紧握在一起,四目相对,柔情无限。

夜空中,星光灿烂,一月如钩。

沈阳郊野,潺潺流淌的小溪旁,一棵树下拴着两匹体态优美的骏马。不远处点燃着一小簇噼啪作响的篝火,大玉儿和多尔衮紧挨着,坐在篝火前倾心交谈,火光映着他们年青的脸庞。

多尔衮若有所思地:察哈尔是蒙古诸部当中最强大的一支,始终不肯臣服于大金,这回他们主动寻衅,不知道有什么用意。大汗要我领正白旗,负责东路,支持阿敏哥哥的镶蓝旗。

多尔衮举起手中的金盔,接着说道:这是父汗赐给我的金盔,他说过,要我第一次出征,戴着他的金盔,好好打一场胜仗,凯旋归来。可是,如今父汗……看不见了!

大玉儿抚着多尔衮的肩,柔声安慰道:你父汗在天上看着呢,他会保佑你的。

多尔衮振作起精神,望着天上的明月,坚决地说道:明天,我多尔衮首次出征!玉儿你看着,我要打胜仗,做个英雄!

大玉儿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多尔衮英俊刚毅的脸庞说道:你是英雄!你一定会是英雄!

多尔衮转过头看着大玉儿,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着,那深情的目光像透视镜一样,能照射到心灵的最深处。他们的脸像被磁铁吸引着一样,越靠越近,彼此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大玉儿慢慢闭上眼睛……

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渐近,踏碎了夜的宁静。只见苏茉尔骑着一匹骏马奔驰而来,大玉儿与多尔衮慌忙分开,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苏茉尔翻身下马,笑嘻嘻从马背上解下一个皮囊,拎在手里向多尔衮走来。

苏茉尔笑道:我去厨房里偷了一小坛酒,十四爷,你可开心了吧?

多尔衮大笑:太好了,正想喝酒呢!

苏茉尔脚步轻快地来到篝火旁,从皮囊里取出一个小酒坛、碗盅等物。她埋怨道:您也真是的,天凉了,屋里不待,怎么就想起要来这儿呢#旱着话,她斟了一碗酒,递给多尔衮。

多尔衮豪爽地把酒一饮而尽,感慨地说道:这情景,让我想起那年,随着四嫂去科尔沁。夜里,熊熊的营火,大家围坐着喝酒弹琴,好热闹!玉儿,我记得你跳着舞,唱着歌,辫子飞扬,眼睛里的光彩连星星都比不上!

多尔衮说着深情的眼神几乎要将大玉儿熔化,大玉儿脸红心跳,含羞低头。一旁负责斟酒的苏茉尔,见此情景,不禁感动。

多尔衮情不自禁地紧握大玉儿的手,诚挚地说道:我失去了额娘,失去了汗位;不过,我对人世还有最后一丝希望、最后一个支持我奋斗下去的原因,那就是你!上战场,我一点儿也不怕,因为我有你!为了你,我不会死的!你不忍心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旷野中,我也不忍心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你等着,等我打场胜仗回来,证明我是名副其实的旗主、独当一面的战将,那时候,我一定求大汗把你指给我!玉儿,你等我!

大玉儿缓缓抬头凝视着多尔衮,含泪道:我在敖包前许下过心愿,我已经等了这些年。我相信你!我等你!当然等你!

感情的潮水汹涌澎湃,终于冲破理智的堤岸。多尔衮和大玉儿忘情地紧拥在一起,倾听着对方激情似火的爱的心声。苏茉尔借着倒酒,悄悄转过身离开。

大玉儿在多尔衮的怀里,享受着爱情甜美的滋味。她仰着脸,寻找着牛郎织女星,想到离别在即,她心里就一阵阵地酸楚。她低下头,溪水里随波晃动的弯月,触发了她的伤感情绪。她想起一首写情人离别的词:“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她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哽咽道:我会天天看着月亮,天天数,天天等。你什么时候回来?月亮要圆几次,你才会回来?

多尔衮感动得声音颤抖着:玉儿……

背对他们的苏茉尔,听到这样的真情流露,也不禁偷偷拭泪。

夜色很深了,苏茉尔小心地提醒他们该回去了,多尔衮明天还要出征。

大玉儿、多尔衮恋恋不舍地站起来,挽着手来到树下。多尔衮解下马的缰绳,飞身跃上马背,他笑着伸出手,将大玉儿拉了上去。他们共乘一骑缓缓地行着,苏茉尔稍远地跟在后面。

大玉儿紧紧偎在多尔衮怀里,喃喃道:你就快走了!我希望天不要亮、夜一直黑,这条路永远走不完……

多尔衮鼓励道:想想我们重逢的那一天,将会多么快乐!来,笑一笑,唱首歌!

大玉儿凄然一笑,半晌,轻轻哼起那年在科尔沁唱的蒙古情歌……

空旷宁静的郊野上,轻柔的歌声悠悠回荡……

15、母仪天下之相

沈阳城外,各路队伍整军待发,人嘈马嘶,旌旗飘扬。顶盔贯甲的多尔衮威风凛凛、神情肃穆,他仰望着飘扬的旗帜,闭目祈求上天助佑,然后回头朝皇宫方向遥望,微微一笑。他深吸一口气,朝后挥手,策马疾驰。在正白旗的引导下,多尔衮的队伍浩浩荡荡,如势不可挡的洪水,向前方席卷而去,扬起滚滚烟尘。

多尔衮出征后,大玉儿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他带走了,整日里茶饭不香,魂不守舍。黄昏时,大玉儿骑着马来到郊野散心。她放眼眺望,只见小溪潺潺地流,微风缓缓地吹,周围的风景一一如旧,不同的是号角声哀,斜阳影里人空瘦。大玉儿放开马的缰绳,任它随意东西,仿佛只有什么都不想,才能忘却思念的痛苦。不知何时,一轮黄澄澄的明月升上天空,大玉儿仰望着明月,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多尔衮的笑容。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对着明月为多尔衮祈祷。

翌日,皇太极、大玉儿等人率领一群侍卫来到郊野,迎候来自蒙古的贵宾。大玉儿显得尤其兴奋,她翘首眺望,急不可待,连她胯下的坐骑都被感染了,不安分地用前蹄刨地,打着响鼻。皇太极看着她这副小女儿神态,不禁莞尔一笑。大玉儿等得心急如焚,她趁皇太极不留意,悄悄骑马离开,想从另一条路迎接爷爷一行人。

皇太极扭头,见旁边没有了大玉儿,便知她另辟蹊径,心急火燎地独自行动去了。皇太极宽容地摇头微笑,对这个小丫头,他心里产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马蹄声声,烟尘滚滚,片刻工夫,便见一队蒙古铁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内。为首的是大玉儿的爷爷莽古思和哥哥吴克善,他们远远地就看见皇太极等人在迎候自己,忙催马上前。等接近迎候人群时,须发如银、体健声宏的莽古思和孙子吴克善同时下马,笑着往前走去。皇太极满面笑容,快步迎上,与莽古思行抱见礼。两人笑着相互上下打量,神情愉快。

皇太极高兴地:两年多不见了,岳父还是这么精神、这么硬朗!

莽古思快活地:我能活着看见我女婿当上大汗,上天真是待我不薄啊!哈哈哈……

两人惺惺相惜,拍着对方的臂膀,爽朗地大笑。吴克善面带微笑走过来,给皇太极请安。

皇太极起初很是困惑,猛然想起他是大玉儿的哥哥,顿时喜笑颜开。他重重地拍着吴克善的肩,感慨道:吴克善?好小子!如今是大人模样啦!

莽古思笑呵呵道:我这孙子挺能干,大汗,请你多调教啊!

远远地大玉儿嘴里喊着爷爷,纵马驰来。众人都转头观瞧,只见大玉儿在马背上身手矫健,神采飞扬。转眼间,大玉儿已到近前,她翻身下马,小鸟归巢般欢喜地扑向莽古思。

大玉儿搂着莽古思的脖颈,娇嗔道:爷爷!您忘了我啦?

莽古思眼睛闪亮,满是惊喜,他抱住大玉儿:哟,这是我的宝贝孙女儿吗?玉儿,有你姑姑调教,你出落得更标致了!

玉儿扭头,见一个魁梧健壮的青年人正笑眯眯地瞧着自己,十分眼熟。一闪念,她便认出了这人是哥哥吴克善,她奔过去,拉住哥哥的手惊喜地看着他:哥哥,你也长大啦!阿爹好吗?娘好吗?姐姐嫁得可如意?嫂子要生第几个啦?还有……

吴克善笑着打断她:等等,你问上这么一大串,我头都昏了,怎么回答呀!

众人大笑起来,大玉儿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夜晚,城中广场上,皇太极为莽古思等人举行盛大的宴会。广常耗周,支着一大圈熊熊火炬,火光把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美丽的少女在广场中央翩翩起舞,乐师们演奏着欢快的旋律。众人席地围坐,纵声谈笑。男仆侍女流水般送上满蒙各式佳肴,主客举碗痛饮美酒,用解手刀大块割肉,气氛热烈。皇太极、莽古思居中而坐,哲哲、吴克善在旁,大玉儿依偎在莽古思身边。

皇太极站起环视四周,众人平静下来,歌舞停止。皇太极笑容满面朗声道:蒙古科尔沁旗的莽古思王爷来到大金,是咱们的贵宾!大伙儿要尽情吃喝,放量痛饮,来个不醉不归!

众人欢呼: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欢笑声响彻云霄。满族乐师继续演奏,舞者入场且歌且舞。

大玉儿微笑看着热闹情景,突然想起多尔衮,怔怔地想道,要是多尔衮也在这儿,那该多好,他最喜欢热闹了!

翌日,清宁宫小厅里,皇太极与莽古思、哲哲等人闲聊。莽古思大口地喝茶,大玉儿帮莽古思揉着肩,微嗔道:爷爷!让您少喝点儿,您却偏偏要尽性地灌!这不,身体又不舒服了吧。

莽古思笑道:没法子,我高兴嘛!

他转头看着皇太极感慨道:大汗啊,你即位这一年来,将大金国治理得好生兴旺!人人都说,大汗的军威不逊于老汗,说到治国才干,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后金的国运,看来是无可限量啊!

皇太极笑着谦虚道:王爷过奖,我比父汗差远了!

莽古思呵呵笑着对哲哲:哲哲,父王让你嫁了这样智勇双全的好女婿,挑得没错吧?

哲哲垂首掩口抿嘴而笑,掩不住喜悦之色。

莽古思感叹:当年啊!建州女真与叶赫女真同来求亲,可伤脑筋了!人说建州的四贝勒精明干练,叶赫的贝勒却是出名的美男子……

大玉儿接过话:男子生得美,那有什么用!要做个英雄,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在座的人都惊讶地看着大玉儿,心想看不出这个美貌端庄的丫头,还有些见识,不是个绣花枕头。皇太极微微点头,他看着姿容越来越秀丽的大玉儿,心中一动。

莽古思笑道:是啊!没想到玉儿的见解是跟爷爷一样呢!后来,叶赫果然不是败亡了吗?我科尔沁不算强大,可是咱们有后金大汗这样威风的女婿,人人都羡慕我莽古思。虽说我年纪老迈,眼光可好哪!

众人哈哈大笑。哲哲笑道:父王眼光好,还不替您的宝贝孙女儿挑个好女婿?

莽古思沉思道:正是啊!让我想想……

大玉儿撒娇道:爷爷甭费心思啦!玉儿不嫁!

莽古思:不嫁?哈哈哈……当年你姑姑也是这么说啊!

哲哲娇嗔:父王,您还没醒酒,还醉着呢!

众人哄堂大笑。吴克善跟着笑,突然他想起一事,对大玉儿戏道:妹妹,你不但会嫁,只怕还得嫁得惊天动地呢!

莽古思奇怪道:这话怎么说?

吴克善:爷爷忘了?几年前我跟您说过,玉儿在草原上遇见一个喇嘛?

哲哲好奇地:喇嘛说了什么?

吴克善正要说,大玉儿却已又羞又恼,起身来到吴克善身旁,用手推着他娇嗔地问:哥哥!当时苏茉尔多嘴告诉你,你不还说那喇嘛是胡扯吗?怎么这会儿又拿我取笑!我不依!

大玉儿跟吴克善笑着像儿时般打闹,众人在一旁笑着观瞧。

哲哲微笑道:既然是胡扯,我们听了也不会当真,玉儿,你就让吴克善讲嘛!

大玉儿使劲推吴克善大声地:不许说!

吴克善躲闪着说道:偏要说!

吴克善制伏了大玉儿,喘着气,笑道:我记得那喇嘛说啊,玉儿是大贵之相,将来要嫁给一国之君、母仪天下呢!

众人轻松欢快地大笑,皇太极却心中一震。他把茶碗举到一半,手竟有些颤抖,茶水微微泼出。他忘了喝茶,看着大玉儿娇羞嗔怪的神情,心中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情。他忙凝神静气,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16、后宫添新丁 皇太极钦点大玉儿

夜色朦胧,清宁宫花园宁静安详。大玉儿抱膝坐在花园的假山上,抬头望月,神情恍惚。这时,皇太极悄悄走过来,背着手看着她的侧影,半晌,方轻轻咳嗽了一声。大玉儿一惊,回过头来,见是皇太极,忙起身施礼:大汗!

皇太极和颜悦色地:坐着坐着,别多礼!

皇太极走到大玉儿身边,在隔着她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坐下。两人极少这样单独相处,况且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大玉儿觉得有些局促不安,神色腼腆。

皇太极亲切地问:在想什么呢?

大玉儿仰望着深蓝色的天空道:月亮……又快圆了……

皇太极望着她幽幽的神情,柔声道:大家都歇下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大玉儿娇声笑道:大汗不也一个人在这儿?

皇太极一怔,尴尬地笑道:是啊!大概是多喝了点儿酒,睡不着……ゴ笥穸:是吗?我看大汗没怎么喝,倒像有心事似的。

皇太极微笑道:你……很细心。

大玉儿:姑姑教我的。宴客的时候别忘了察颜观色,好让宾主尽欢。

皇太极感慨道:平时你和姑姑在一起,被调教得像个大人,进退有节,话也不多说一句。这几日见了家乡的亲人,你才又变成会笑会闹的孩子了!

大玉儿脸一红,娇嗔道:谁叫吴克善哥哥要欺负我!

皇太极试探着道:就算那个喇嘛是为了讨人欢喜,拣好听的说,你也用不着过于在意。

大玉儿郑重地:什么嫁给一国之君、母仪天下!根本不可能的事#旱出来,徒然惹人耻笑!

皇太极想了想,微微一笑,悠闲地道:未必不可能啊!还是……你并不想?

大玉儿迟疑地道:我……没什么想不想的。

皇太极感叹道:“满蒙第一美人”的名声已经传开了,只怕不久,求亲的人就要踏破门槛了!如果,有像当年叶赫贝勒那样的美男子,派人来求亲……

大玉儿急促地打断他的话:不!我可不要!

皇太极笑着低声问:那么,你要嫁什么样的人?

大玉儿声如蚊蝇一般:我要嫁……

她说了一半,便羞涩不语。月光下,她柔媚娇美的小女儿态,让皇太极心动神摇,热血沸腾。

皇太极柔声道:像你所说的,真英雄、男子汉?

大玉儿羞涩地微微侧过脸,她想起了多尔衮,微笑不语。皇太极凝视着她,目光中跃动着渴望的火苗,这是一种男人对女人本能的渴望。

这时苏茉尔拿着一件披风,左顾右盼地寻过来。她先是看见大玉儿的侧影,于是脸上便带着微微责备的神情走过去,说道:格格,天凉了,你怎么还……

苏茉尔边说边转过假山,猛然看见皇太极也坐在一旁,吓得后半句噎了回去,由于紧张得手足无措,披风掉落在地上。

苏茉尔结结巴巴地施礼:大……大汗……

皇太极起身,背着手挺立,转头向大玉儿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苏茉尔半晌才回过神来,拾起披风,望着皇太极离去方向,喃喃道:大汗……怎么会在这儿呢?

大玉儿困惑地:我也不明白。

苏茉尔好奇地:他……说了些什么?

大玉儿想了想:也没什么啊!闲聊呗。

苏茉尔心下奇怪:这……太不寻常啦!

离开花园,皇太极在回廊里踱着步。皎洁的明月给万物披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在这样美好的夜晚,有情人谁不想与意中人花前月下?皇太极若有所思地来到清宁宫哲哲的寝宫,侍女见皇太极驾到,慌忙施礼。皇太极摆摆手,示意她们别出声。皇太极走进哲哲的寝室,哲哲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满面欢喜。

哲哲一面伺候皇太极宽衣,一面低声笑道:大汗一直没回来,我还以为,你上西院去了呢!

皇太极笑道:你也晓得,别处我都只是虚应故事。还是你好!细心熨帖。

哲哲羞涩地:可是……往后这一年,您不能上我这儿来了!

皇太极奇怪地:为什么?

哲哲抿嘴一笑:我有了!

皇太极惊喜地:真的?

皇太极快乐地搂住哲哲,喜笑颜开:太好了!哲哲,希望你给我生个男孩儿,将来我好传位给他!

哲哲微笑:那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皇太极笑道:我晓得!准是男孩儿!

哲哲抿嘴一笑,转了话题:大汗,我有孕在身,不能服侍您了。我想,请父王从科尔沁送几个相貌好、性情好的女孩儿过来。

皇太极想了想,摇头道:我看……不用了吧!

哲哲劝道:大汗,我知道,西院北院那两位,一个只是生了豪格,一个只是政治联姻,都不太合您心意;其他那些都是庸脂俗粉,您也不中意。大汗日理万机,回来总要有个可心如意的人说说话,好好儿地服侍您。

皇太极微笑道:那不就是你吗?

哲哲认真地:我明白你的心。可是别忘了,皇嗣是越多越好,挑几个女孩儿充实后宫,这也是应该的。否则啊,人家还以为我多爱拈酸吃醋呢!

皇太极微微一笑:谁不晓得你贤惠!

哲哲郑重其事地:那么,大汗您就听我的!

皇太极背着手走来走去,沉吟不语。

哲哲不禁笑了:明明是好事,连这也要想半天?放心吧!科尔沁出美人,送来的一定又是顶尖儿人才,您会喜欢的!

皇太极迟疑道:要论顶尖儿人才……他停住,又沉吟不语。

哲哲忍不住问道:怎么?说啊!

皇太极深呼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眼前就有一个!

哲哲想了想,神情困惑地问:谁啊?

皇太极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也是你们科尔沁的。

哲哲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说……玉儿?

皇太极微笑着反问:你说呢?

哲哲先是有些犹疑,然后便取笑他道:好啊!从前提起玉儿,你还说“没别的意思”,原来是口不应心!

皇太极笑道:当时我可真的是“没别的意思”。

哲哲戏笑道:那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别的意思”?

皇太极摇摇头:我也不明白……

哲哲真诚地:我倒明白#旱实话,玉儿那容貌性情,我要是男人,也不能不动心!

皇太极有些为难地:你说得没错。不过,她是你侄女儿,我……

哲哲摇摇头道:这算什么!满蒙联姻的惯例几十年,辈分老早就算不清了!父汗的妃子当中,有一个还原该叫我三姨呢!

皇太极也不禁一笑。半晌,方道:其实,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是今天。

哲哲不解地问:今天?为什么?

皇太极提醒道:你忘了,吴克善他说的那个喇嘛……

哲哲不敢置信地:喇嘛?噢,说玉儿会“母仪天下”的那个?咱们是说笑,您倒认真了!

皇太极认真地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哲哲失笑出声:机会也太小了吧!

皇太极郑重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万一呢?

哲哲娇嗔:万一?那么,嫁给一国之君的是我,母仪天下的也该是我啊!

皇太极严肃地:当然是你!我保证,没有人会越过你。不过,哲┱堋…セ侍极顿住,看着哲哲,神情冷静而严肃,他缓缓道:我不能把这个“万一”的可能,送给了别人,你懂吗?

哲哲看着皇太极,笑意逐渐消失,在这一刹那,她更了解同床共枕多年的皇太极了!只要他决定的事情,不能阻止,便只得相助。

哲哲快速地考虑之后,微笑道:大汗的意思,我懂了。

皇太极顾虑地:哲哲,你不会不高兴吧!

哲哲做出欢喜的样子:怎么会呢!不高兴就不会劝您纳宠了!而且,玉儿跟了我这些年,等于是我的左膀右臂,要把她嫁出去,我还真舍不得呢!

皇太极感激地说道:谢谢你,不愧是正宫福晋的度量!

哲哲微微一笑:应该的!您这声谢,我可当不起。

皇太极笑笑,沉吟半晌,神情有些窘迫地说道:说来,我长她二十岁,是有点儿委屈她了。

哲哲宽慰道:玉儿的见识不同一般,你听她今儿个说,她敬佩的是真英雄。大汗,这一点,还有谁比您更当之无愧啊!

皇太极哈哈大笑,不禁有些自得。

哲哲想了想,说道:正好,趁着父王来访,把事情谈定。我想,父王会答应的!

17、非多尔衮不嫁!

翌日,哲哲把莽古思请到清宁宫厢房,有些惴惴不安地说出昨晚与皇太极的想法。莽古思沉吟着,掂量着,大约有一炷香的工夫,突然他神情开朗地一拍大腿,说道:好啊!这真是个好主意!

哲哲含笑:我就知道父王会赞同。

莽古思:咱们科尔沁不善打仗,偏偏强邻又这么多,东有大金国,西有察哈尔,再加上南方的大明朝,哪一个也得罪不起。惟一的生存之道,就是广结善缘。

哲哲点点头:我明白,所以父王将我嫁来大金,把玉儿的姐姐海兰珠给了察哈尔,这都是父王为子孙的深谋远虑。

莽古思叹道:是啊!如今大明朝积弱不堪,察哈尔全盛已过;依我看,皇太极干练精明,有守成的能耐,更有开创的雄心,大金恐怕还会更兴旺。趁这个时机,跟大金再结一层深厚关系,真是太好了!

哲哲接着说道:况且玉儿又是嫁在我身边,父王什么也不必担心。

莽古思点点头:是啊,听说海兰珠在察哈尔过得并不好,我听了也烦恼。玉儿在你身边,我自然宽慰……

莽古思突然把话打住,看着哲哲,迟疑地说道:只不过……

哲哲微微一笑:父王心里想什么,就直说了吧。

莽古思有些忧虑地:我想,玉儿生得出色,年纪又轻,皇太极难免宠爱她……

哲哲安慰道:父王请放心,大汗与我是结发夫妻,相知很深,情分也厚,我更不是那种拈酸吃醋的人。更何况,父王为子孙深谋远虑,今日女儿想出这法子,同样也是在为科尔沁的前途打算啊!

莽古思欣慰地点头,笑道:说得好,说得好!

哲哲认真地:父王,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莽古思答道:自然!待会儿我就告诉玉儿。

哲哲笑道:父王,女孩儿家害羞脸嫩,还是我来跟她说吧!

沈阳城郊外,大玉儿和吴克善纵马驰骋,感觉很畅快。他们嬉笑打闹着,你追我赶,两人都觉得有些疲倦时,便停下说玩笑话。

吴克善赞叹道:妹妹,你的身手还是不错啊!

大玉儿颇为自得地:你以为我离了科尔沁,就连怎么骑马都忘了?

吴克善:可惜多尔衮不在,记得他那年来科尔沁,咱们打猎、放鹰、赛马,成了好哥们儿!真想看看他现在的模样。

大玉儿微笑:多尔衮长大了,终于率军出征去了……想起多尔衮,她便有些惆怅幽怨,不禁喃喃说道:月亮已经圆过三回……可他还没有回来……

吴克善嘻嘻笑道:妹妹,我知道!

大玉儿愕然:你知道什么?

吴克善神秘兮兮地笑着:多尔衮……是你的心上人!

大玉儿娇嗔:你又来胡说!

吴克善:嘿!当年他去科尔沁,我就瞧出来了!方才我向苏茉尔一问,还不什么都明白了!

大玉儿微嗔:这死丫头!

吴克善笑道:我一定会去告诉爷爷,催他去跟姑姑议婚,保证一说就成!

大玉儿又笑又怒地扬起马鞭:你敢多事!

吴克善哈哈大笑:走着瞧!

吴克善说完拍马疾驰,大玉儿又好气又好笑,策马追逐吴克善。

大玉儿、吴克善手持马鞭,说笑着走进清宁宫厢房。大玉儿见哲哲、莽古思不约而同、笑吟吟地看着她,大惑不解。

吴克善笑着问:爷爷和姑姑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哲哲和莽古思没有答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大玉儿,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哲哲起身走向大玉儿,握着她手,低声笑道:玉儿……

哲哲欲言又止,与莽古思相视一笑,大玉儿一怔,如坠云雾里。

晚饭后,哲哲拉着大玉儿的手来到宫中花园里,慢慢地散着步。哲哲低声道:玉儿,告诉你件事儿。姑姑……有身孕了!

大玉儿惊喜地:真的?姑姑大喜啊!

哲哲感叹道:这几年多亏你帮我,府里才能凡事妥帖。原先我老在想,过两年你一出嫁,我少了一个最心腹的左右手,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大玉儿谦虚道:姑姑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跟着姑姑多看多学。

哲哲试探道:我原本想,要从这些小贝勒当中,挑个文武全才的,指配给你……

大玉儿忙不好意思地打断她:现在哪里说得到这个!姑姑怀了小阿哥,不好再费神,宫中琐事正需要我帮忙呢。

哲哲掩口一笑:姑姑要你帮的,还不只是宫中琐事!

大玉儿一怔,困惑道:哦?那还有什么事?

哲哲神秘地道:当然是好事呀!我跟你讲啊……

哲哲正想说,看到侍女们都在身后不远,于是笑了笑:晚上再告诉你。

天不觉中黑了下来,大玉儿领着苏茉尔来到清宁宫小跨院多尔衮的居室里。侍女给她们点上灯,大玉儿深情地凝视着屋里的陈设,想起与多尔衮在一起卿卿我我时的情景,心潮起伏。她在书桌前坐下,支着下巴沉思,神情困惑。

大玉儿喃喃自语:姑姑的神色挺奇怪,她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苏茉尔一面轻抚着多尔衮房中的东西,一面张望着道:十四爷的房子,整个蒙上了一层灰。我看哪,甭听他的话#蝴不让动,咱们偏就彻彻底底地收拾一回!

大玉儿感伤地:还是别收拾的好。这里……留着他的味道。

苏茉尔问:十四爷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大玉儿微微叹了口气,摇摇头。

苏茉尔突然一弹指,喜道:我知道大福晋要跟你说什么事了!

大玉儿:得了吧,莫非你能未卜先知?

苏茉尔:我猜啊,准是吴克善小贝勒早就跟老王爷说了,所以大福晋要跟你说,把你许给十四爷!

大玉儿面露喜色,忙微嗔掩饰道:说到这个,我还没骂你呢!你都跟吴克善哥哥胡说了些什么?苏茉尔叫起屈:格格啊,我可是一心为你,才故意透露给他听的。趁着老王爷在这儿,你跟十四爷的事儿,早定了早好,你没听过一句话“夜长梦多”吗?

大玉儿心中甜丝丝的,忍不住微微一笑。

苏茉尔见大玉儿眉眼含笑,便打趣道:格格大喜啊!咱们打个赌,我猜得准没错!

大玉儿微嗔:鬼丫头!

深夜里,几个侍女提着灯,引着哲哲来到清宁宫大玉儿厢房前。大玉儿忙迎出来,上前施礼。哲哲亲热地拉着大玉儿的手,进入寝室。她们在炕沿坐下,哲哲柔声道:姑姑今后不便再伺候大汗了,本想多挑几个女孩儿来充实后宫……可是……

她把话停住,笑着打量大玉儿。大玉儿觉得姑姑的眼神很是奇怪,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心怦怦地乱跳起来。她勉强笑道:可以回科尔沁去挑嘛!多几个家乡来的姐妹,宫里就热闹了。

哲哲叹道:话是不错,可我突然想起,唉呀,何必再往别处挑?眼前不就有个顶尖儿人才吗?

大玉儿不解地笑道:谁啊?

哲哲拍了大玉儿一下,笑道:就是你啊!

大玉儿大惊失色,笑意僵住,愣愣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哲哲喜滋滋地:嫁给大汗,毕竟尊贵,才不枉了天生你这般才貌。而且,父王也极力赞成,因为这么一来,科尔沁和大金的关系可又深厚了一层。玉儿你说,这不是很好的安排吗?

大玉儿闻言心乱如麻,一时不知所措。

哲哲没有留意大玉儿的神情,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还有!你一进门,封的就是侧福晋,豪格的额娘都还只是庶福晋呢!过两年你生了儿子,就跟我比肩了,这也是大汗看重你的表示。

大玉儿回过神来,又急又慌地道:姑姑……这,这怎么可以呢!

哲哲一怔,笑道:大汗看重你,那还不好?

大玉儿:我不是说这个!而是……谈我的婚事,不嫌太早了?

哲哲不以为意地笑道:早什么,女孩儿家总要嫁的啊!

大玉儿急得冲口而出,坚定地说道:玉儿情愿终身不嫁!

哲哲一怔,察觉她神情很认真,心知事有蹊跷,便皱着眉头问:怎么了玉儿?莫非……你不愿意?

大玉儿说不出口,神情尴尬地道:大汗……是我尊敬的长辈,怎么能……

哲哲笑着接话:怎么能做你丈夫?

大玉儿抗议道:姑姑!

哲哲笑道:傻丫头!你记得不?多尔衮的额娘比老汗王年轻一大截,你瞧她多受宠爱啊!对丈夫,咱们原就该视之如父如兄。当然,我也懂,你只是对大汗的想法,一时还转不过来……

大玉儿打断她的话:不,姑姑,除了这点,还有别的原因。

哲哲惊异地:噢?什么原因,让你不肯嫁大汗?

大玉儿迟疑地:我不是不肯嫁大汗,而是……除了一个人之外,我谁也不能嫁!

哲哲先是意外,然后紧张地:什么人?

大玉儿迟疑半晌,终于咬咬牙,下决心道:多尔衮!

哲哲面色微变,沉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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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噩耗

大玉儿话既出口,就豁了出去,她跪在哲哲膝前,含泪道:姑姑,自从那年您带多尔衮回科尔沁省亲,他心里就有了我,我心里就有了他。我在敖包前面许过心愿,我们早就……早就彼此钟情,有了嫁娶之约!

哲哲恼怒地说道:玉儿,你瞒得很好!

大玉儿惶恐道:玉儿绝不是故意瞒着姑姑,而是守着规矩,从来不敢和他过于亲近;再者,我们年纪都轻,他也还没有建功立业,不敢开口请求大汗指婚。他说,等这次打了胜仗回来,就要……

哲哲严厉地打断她的话:别说了!让我想想。

哲哲起身,面色凝重地踱步思考。

大玉儿膝行几步上前,流着泪恳求道:姑姑,您疼我,也疼多尔衮,不是吗?求求您,成全我们吧!

哲哲神情凝重,大玉儿轻轻拉着她的袍摆,几乎声泪俱下:姑姑,多尔衮已经失去了这么多,只剩下我了!再失去我,他会疯的!我也是啊!我的心只属于他一个,这辈子都离不了他!姑姑,玉儿求您!玉儿求您了!

见大玉儿满脸泪痕,哲哲亦动容心软了,神情由惊怒转为忧愁。她坐下,懊恼地一拍炕沿:唉!偏偏是多尔衮!

大玉儿不解,抬头泪眼望着哲哲。

哲哲无奈地:玉儿,我实话对你说了吧!这事儿不是我跟你爷爷的主意,是……是大汗,他要你!

一句话如同千斤压顶,大玉儿一阵晕眩,大惊失色。她不可置信、怔怔地看着哲哲。フ苷芸醋潘这副模样,十分心痛,忍不住红了眼眶,感叹道:你跟多尔衮,论身份、论性情,倒还真是一对儿。我真糊涂,以为你们只是两小无猜,没想到别的上头。如今,这……这可怎么好呢?

大玉儿渐渐回过神来,努力运用理智去思考:请问姑姑,偌大满蒙还怕寻不出美女来?为什么大汗……突然偏指了名要我呢?

哲哲迟疑道:这……

大玉儿想了想,犹疑道:不会是……为了那个喇嘛的无稽之谈吧?

哲哲掩饰道:怎么会呢!大汗恐怕是早看中了你,趁我劝他纳宠,这才……大玉儿打断她的话:无论是什么原因,姑姑,我宁死也不能辜负多尔衮!

见大玉儿神情坚定,哲哲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唉!……玉儿,你懂不懂,方才为什么我说“偏偏是多尔衮”?

大玉儿冷淡地:玉儿不懂。

哲哲很想表达,但又必须隐讳,故显得很心虚,她迟疑地说道:这事说来话长。你……记得多尔衮的额娘是怎么死的?

大玉儿答道:谁都记得,她是为老汗王殉葬的。

哲哲忧虑地:为了这件事,多尔衮兄弟心里……似乎……对大汗有芥蒂,大汗多少也有几分明白,只是有冤无处诉……

大玉儿强抑心中不平,冷冷地:是吗?

哲哲认真地分析道:大汗曾经立誓要善待多尔衮。只要多尔衮没有异心,他自然会遵守誓言。大汗对多尔衮的栽培,你也是看见的。如今大汗要你,我能怎么帮你推辞?直言你已经暗自许了多尔衮?大汗会怎么想呢?只怕,他们兄弟之间的心结,会更加解不开了。我担心,他们为了你,会反目成仇。你想,吃亏的会是谁?

大玉儿听着,脸色阴晴不定。

哲哲感叹道:玉儿,多尔衮将来的吉凶祸福,就在你一念之间啊!

大玉儿想了半晌,咬了咬牙,一抹泪痕,眼神坚定地说道:姑姑,我是不会答应的!将来会怎么样,也顾不得了!反正,我跟多尔衮,决不分开!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哲哲一怔,深深叹了口气,懊恼地道:唉!冤孽!

突然间,苏茉尔推门冲进来,连忙施了个蹲礼,紧张地道:恕奴才冒失,可是福晋宫里的珍哥跑来传话,说十五爷突然从前线回来了!

哲哲意外地:多铎?

苏茉尔喘着气:十五爷急着要见大汗,可是福晋不在宫中,珍哥也不能做主,没人敢去书房打扰大汗……フ苷芰忙起身,一面匆忙朝外走,一面道:我回去了,你们快歇着吧!

送哲哲出去后,大玉儿忙问苏茉尔:多铎怎么回来了?还连夜要见大汗?听见了什么没有?

苏茉尔:珍哥告诉我,十五爷一进宫就淌眼抹泪,嚷着十四爷的名字……

大玉儿心急火燎地:多尔衮?他出了什么事?不行,咱们过去听听!

大玉儿拉着苏茉尔朝外走。

深夜,清宁宫偏殿里气氛紧张压抑。大玉儿领着苏茉尔急匆匆赶到时,皇太极、哲哲已坐定,正在听多铎气急败坏地诉说。

多铎说道:那天探子来报机密,说察哈尔打算声东击西,先切断东路援军……

这时大玉儿、苏茉尔已悄悄来到正殿后方,张望着偷听。

多铎继续道:我说,西路只有多尔衮哥哥的正白旗,咱们得赶紧去支援!阿敏哥哥却不准我轻举妄动,否则要军法处置。果然,察哈尔的大军绕过咱们,以逸待劳,迎上正白旗,狠狠打了一仗,正白旗措手不及,几乎……全军覆没!我一听,管不了这么多,带着镶白旗没日没夜地赶过去。

多铎说不下去,擦了一把眼泪,哽咽着道:谁知道,什么都不剩了!战场上,尸横遍野,烧得一片焦黑,根本……谁是谁都分不清了!附近我也仔细搜遍,除了死人之外,什么都没有!

皇太极面色沉着。哲哲却忍不住轻轻惊呼一声,红了眼眶。

大玉儿一阵头晕目眩,忙扶柱子,急得脸都白了。

多铎猛地拭去眼泪,情绪由悲伤转为愤怒:我知道!阿敏哥哥一定是故意的!

皇太极皱着眉,沉吟道:这么说,未免太武断。

多铎咬着牙愤愤不平地:不知道这个情报也就罢了!既然知道,总该派人通知正白旗,然后探个虚实。阿敏哥哥却不闻不问,任由正白旗蒙在鼓里去送死。哼,是不是故意的,他自己心里明白!

皇太极面沉似水,默不作声。

多铎见状大声怒唤道:费耀色!

一个健壮的仆从闻唤走入正殿,向皇太极、哲哲施过礼后,把手里捧着的已半焦半毁的金盔递给多铎,行礼退下。

多铎抱着金盔,忍住眼泪,扭过头去,故意不看皇太极,大声道:不错,我为了告状,私自回京,随便阿敏怎么用军法处置我好了!最好把我们三兄弟都弄死,有人……有人就安心了!

皇太极闻言面色微变,他想发怒,但又忍住了。

多铎举着金盔,转身直伸向皇太极,瞪着他,大声怒道:四哥!在父汗赐给多尔衮的金盔面前,我要为我死去的哥哥讨个说法,讨个公道!

大玉儿如遭雷击,大惊失色,摇摇欲倒,脑中一片空白。

苏茉尔搀着大玉儿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着黑回到自己的厢房。大玉儿像泥胎一样呆呆地坐在炕上,眼神空洞,苏茉尔不知如何劝解,偷偷地抹眼泪。

有侍女来报,说十五爷求见。

苏茉尔忙出去将多铎迎进来。

神情悲痛的多铎抱着金盔走到大玉儿面前哽咽道:玉姐姐,我想,哥哥一定会希望把这个金盔留给你。

大玉儿木然地接过多铎递来的金盔,呆看半晌,将它缓缓地、紧紧地搂在怀里。

苏茉尔忍不住就要哭出声,连忙掩紧口,泪如雨下。

多铎流着泪道:回程的时候,我遇见一些散兵游勇,最后看见哥哥的人说……说他冲过一阵乱箭的时候,跌下马来……

多铎说不下去,他突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

大玉儿呆呆听着,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反应。突然,她抱着金盔爬起来,踉跄地朝外走,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我要去找多尔衮……我要去找多尔衮……

苏茉尔急忙拦祝糊,对多铎道:十五爷,您先回去吧!格格交给我!

多铎想了想,毅然道:玉姐姐,如果我多铎这回侥幸不死,一定会报仇!

多铎说罢,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19、多铎的命与多尔衮的仇

清晨,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鸟鸣声唤醒了沉睡的大玉儿,她缓缓睁开眼,目光空洞。

在床上沉思了好一会儿,大玉儿才悄悄坐起。她见苏茉尔歪在床边地上睡着,眼肿肿的,衣襟湿了一片。大玉儿轻轻地起身,轻轻地下床,悄悄打开门出去,没敢惊动苏茉尔。

大玉儿牵着马出了府门,然后飞身上马,向城外奔去。

出城后,大玉儿疯狂地打马疾驰。也不知跑了多久,她觉得头晕目眩,气喘吁吁,全身无力时,这才让马缓了下来。马委屈地叫着,打着响鼻,背上大汗淋漓。大玉儿在离悬崖边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下来,眺望远方。

一只鹰,飞掠过天空。

大玉儿抬头望着天际,喃喃地道:多尔衮,你已经变成一只鹰了吗?你在天涯海角等着我吗?……

她突然笑了:多尔衮,等我,我要跟你一块儿,飞到没有人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她微笑着,突然毫无预警地狠踢马腹,马疼痛难忍,长嘶一声,朝悬崖奔去。

苏茉尔刚好骑马赶到,焦急地四下张望,听见马鸣声,抬头向上看,不禁大惊。

苏茉尔狂喊道:格格!不要!马逐渐接近崖边,大玉儿愉快地笑着,除了风声,什么都没听见。

苏茉尔策马向山上奔去,眼看着来不及拦阻了,她紧张到极点。情急智生,她在奔驰中弯身从地上抄起一块儿拳头大小的石头,集中精力盯着悬崖边缘,把石头掷出去。

石头飞来,落在悬崖边缘,大玉儿的马为石所惊,人立狂嘶着,大玉儿差点摔落悬崖。

苏茉尔一声狂喊:格格!

大玉儿凭着直觉拼命勒马,马在悬崖边打转,惊险万状。半晌,终于平静下来。

大玉儿喘着气,惊魂甫定,转而目光灼灼地盯着苏茉尔,冷冷地说道:你来做什么?回去!

苏茉尔喘着气,见大玉儿不肯离开崖边,心中焦急。她咬了咬牙,一跃下马,努力地装出平静的声音:格格,你先过来,有话过来再说!

大玉儿神色平静地:我要跟了多尔衮去!你是拦不住我的。

苏茉尔叫道:格格!你醒醒!你不能死!

大玉儿冷冷地嘶哑着声音道:为什么我不能死?

苏茉尔动情地:老王爷从科尔沁来,亲眼见你这样,他不知会怎么伤心……ゴ笥穸毅然地:我顾不得这么多了!

苏茉尔急得上前两步恳求道:格格,你听我说……

大玉儿打断她:别过来!

大玉儿作势欲扬起马鞭,苏茉尔慌忙退后。

苏茉尔忙点头:好好好,我不动,我不动!格格,昨晚福晋的话,我在外头听见了。格格,如今你是大汗要的人……

大玉儿冷笑着打断她的话:所以我不能不死!万一终究拗不过他们,逼我嫁给大汗,我怎么对得起多尔衮?那还不如死!

苏茉尔接着道:我没说完呢!格格,你为十四爷殉情去了,叫大汗心里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偏偏十五爷又犯了军法,你说大汗在盛怒之下,会轻易饶过他吗?两位小爷手足情深,你死了,还连带着十五爷,十四爷他会答应吗?您又于心何忍?

大玉儿迟疑地:多铎……

苏茉尔不由自主上前两步,坚决地说道:还有我!格格,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说句不知身份的话,就像亲姐妹一样。不管上天入地,我都一定要跟去服侍您的!

大玉儿劝阻道:苏茉尔,你不要这样……

苏茉尔斩钉截铁地说道:信不信?您若是打这儿跳下去,我也不会多活一刻!

大玉儿迟疑着,面有不忍之色。

苏茉尔喘口气,不露痕迹地再走近两步,殷切地继续劝道:况且格格,你没听见十五爷说吗?十四爷他很有可能是被人陷害的!

大玉儿一怔,不知她是何意。

苏茉尔大声说道:十五爷自身难保,何况他那性情是有勇无谋,弄个不好,仇还没报,他自个儿倒先落进人家圈套里去。万一,十四爷真是被人陷害的,格格,谁来替他报仇?

大玉儿怔怔不语,红了眼眶。

苏茉尔神情坚毅地:格格,你不能死!大汗那边还可以拖,十四爷是不是有冤情,倒非要弄个清楚不可!千万不能让他白死!

大玉儿愣了半晌,终于流下泪来,喃喃道: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苏茉尔一面很缓慢地往前走,一面劝道:格格,十五爷的命,十四爷的仇,都在您手里啊!格格……

大玉儿突然扬起马鞭,苏茉尔一惊,不敢再往前走,吓得全身僵住。

大玉儿转头仰望那只在天上盘旋的鹰,眼眶中又蓄满了泪水。突然,她手臂一挥,苏茉尔尖叫一声,吓得捂住脸。

大玉儿将马鞭掷向悬崖,怔怔地看着它落下。

苏茉尔缓缓放下手,见大玉儿已站在地上,牵着马,正看着她。苏茉尔心里一松,不由得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大玉儿牵着马,缓缓走向苏茉尔。苏茉尔不顾一切,一把抱祝糊,痛哭失声。

大玉儿坚定地:你没错。我必须活着,为了多铎的命,多尔衮的仇!

大玉儿仰望着那只在天上盘旋的鹰,落下一滴泪,她缓缓抬起手将泪揩去。

大玉儿回到厢房,哲哲已在房中等候多时。

大玉儿施过礼,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呆呆地望着窗外枝繁叶茂的大树。两只小鸟叽叽喳喳,在枝叶间追逐着。嬉闹了一会儿,其中一只大概是疲惫了,歪着小脑袋站在枝头四下观瞧,另一只鸟飞落在一旁,用嘴给它梳理着羽毛。

哲哲坐在炕沿抹眼泪,哽咽着说道:怎么也想不到的事……多尔衮是我从小看大的,叫我怎么舍得……

苏茉尔拧了手巾把儿奉上,劝道:福晋节哀,别让十四爷在地下不安。

哲哲拭干脸上的泪,苏茉尔取茶奉上,瞥见大玉儿,仍呆望窗外。

吴克善骑马陪着大玉儿到郊外散心,不觉中他们来到悬崖边。

大玉儿和吴克善勒马在悬崖边眺望,吴克善叹了口气:妹妹,你不要再伤心了!这就好比……大草原上的牛羊瘟疫,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人的际遇,也是难以预料啊!

大玉儿怔怔地:哥哥,记不记得族里那汉人先生说过一篇赋,开头就讲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当时不懂,如今懂了。不该离别的人,却不能不离别。人生真苦,也许从这儿跳下去,就一了百了,少受几十年苦……

吴克善忧心如焚地:你可千万别这么想……

大玉儿打断他的话,沉着地: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做的!

吴克善:前两天爷爷告诉我,姑姑仁厚有余,精明不足,要拉紧后金和咱们科尔沁,将来恐怕还得多靠你。妹妹,你是明白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用不着我多说。

大玉儿沉默不语。

吴克善继续道:多尔衮的事,我也很难过。可是妹妹,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

半晌,吴克善见大玉儿仍然沉默着,就掉转马头走开,把大玉儿独自一人留在悬崖边眺望沉思。

夜晚,清宁宫寝宫里,灯光摇曳着,皇太极和哲哲都还没有就寝,各自想着心事。皇太极沉着冷静,哲哲忧伤叹息。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哲哲问道:大汗,真的会如多铎所言,阿敏……他是故意的?

皇太极摇头道:这会儿断定还太早。今儿个阿敏的特使到了,说打了一场大胜仗,察哈尔的主军被赶得风流云散。等他班师回朝,我再问他。

哲哲恳求道:大汗,我求您一件事儿。

皇太极诧异地:什么?

哲哲求情道:饶了多铎吧#蝴跟多尔衮兄弟情深,一听见坏消息,急怒攻心,这才违抗军令……セ侍极打断她的话:你别操心!我会看情形,审慎定夺。

哲哲叹了口气:唉!原本兴冲冲就要办喜事的,谁料到……

皇太极忙问:对了!玉儿……她怎么说?

哲哲一怔,勉强笑道:您知道,女孩儿家,不说话,就是愿意了。

皇太极锐利的眼睛盯着哲哲,似乎想看透哲哲说的话是否是真的,他将信将疑地说道:真的吗?

哲哲掩饰地笑道:这么看我做什么!还不想想何时做新郎?

皇太极淡淡一笑,沉吟道:总得先把阿敏和多铎的这场官司解决了吧!

20、隔墙有耳

大玉儿厢房里很是安静。

大玉儿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拿起绣到一半的荷包,拈起针想继续绣,却忍不住泪如泉涌,颤着手绣了几针,却被针给刺到手。她颓然放下针,抚着荷包,喃喃道:多尔衮,这个荷包,我怕……我是永远绣不完了!

大玉儿颓然地趴在桌上,将头埋在臂弯里嘤嘤地哭泣。

苏茉尔掀帘进来,径直走向大玉儿,紧张地低声道:格格,听说阿敏贝勒班师回来了,大汗正准备出郊亲迎……

大玉儿猛地抬起头来,盯着苏茉尔,泪痕犹在,目光如电。

夜晚,漆黑一片。大玉儿和苏茉尔蹑手蹑脚地来到皇太极书房外,想溜进书房窃听皇太极等人的谈话。她俩找到哲哲的贴身侍女珍哥,苦苦哀求她行个方便,万般无奈珍哥战战兢兢地答应下来。

珍哥颤着手,边开书房的锁,边东张西望。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珍哥掩护大玉儿先闪身进入书房。苏茉尔正要随之而入,珍哥拉祝糊,低声说道:千万别让大汗发现了,我的小命可就拎在你们手上啊!

苏茉尔安慰道:珍哥,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格格绝不会害你!

说罢,苏茉尔也闪身进入书房,珍哥忙落锁,东张西望、紧张地走开。

大玉儿、苏茉尔在黑暗中摸索,扶着一层层书柜,缓步朝书房最里面走。

大玉儿低声道:留神啊!可别磕着碰着了什么!

一语未了,苏茉尔就差点撞翻了什么,发出声响。

大玉儿低声责备道:怎么啦?!

苏茉尔颤抖着小声道:没……没事儿……

这时几盏灯笼和脚步声从窗外掠过,两人借着微光,瞅见最后一层书柜旁的贴墙处,有一个很难被人发现的角落,忙闪身躲进去。她们听见开锁声,然后是三人的脚步声进入书房内。

书桌前,珍哥一面微颤着手燃亮巨烛,一面偷眼四望,没看见大玉儿、苏茉尔,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皇太极率先走进书房,在书桌前坐下,阿敏跟着走进来。

皇太极嘱咐道:珍哥,你出去,在廊外守着,没什么要紧事,别让人来打扰。

珍哥应声喳,退出书房,关门前,往书柜方向溜了一眼。

皇太极在书桌前端坐着,锐利的眼神往阿敏身上一扫,威严地问道:阿敏,你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躲着的大玉儿、苏茉尔心头一颤,对望一眼。

阿敏在书桌对面的空交椅上,大大咧咧地一坐,满不在乎地说道:打了一场胜仗啊,就这么回事儿!

皇太极问:多尔衮和正白旗呢?

阿敏不屑地:多尔衮头一次出征,经验不足,偏偏遇上一场硬仗,算他倒霉!

皇太极有些不快地:你呢?就眼睁睁瞧着?

阿敏叫道:救援不及,我也没法子。

皇太极说道:可是多铎向我告状,说你明晓得察哈尔打算声东击西,却既不通知多尔衮,也不派人探个虚实,任由正白旗蒙在鼓里去送死。

阿敏不悦地:胡说八道!多铎这小子违抗军令,我还要跟他算账呢!

皇太极盯着阿敏,半晌,冷静地道:多铎违抗军令是另一码事儿,我要问你的,只是真相!

阿敏沉吟了半晌,猛地霍然站起,倾身向前,盯着皇太极:你要真相,我就给你真相!

躲着的大玉儿、苏茉尔对望一眼,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阿敏恨声道:我早就看出来,多尔衮表面上没什么,其实他心里早就恨上咱们了!

皇太极问:你有什么证据?多尔衮学文习武,认真得很;对我,也一向很恭顺……

阿敏打断他的话:你被他骗了!记得那句老话吗?“你把小鹰养大,鹰翅膀硬了,就要回过头来,抓咱们的牛羊”。

皇太极不悦地:那是没有驯服的小鹰!我自问在多尔衮身上花了不少心血,还打算培植他、造就他……

阿敏又一次打断他的话:哼,你以为,这就能让他忘记他额娘被逼殉葬的事吗?

皇太极一怔,半晌方道:他不会晓得内情的。

阿敏气哼哼地说道:哼,不晓得?你看多铎平日对咱们是什么态度?这就证明他晓得内情。连他都晓得,多尔衮会不晓得?这更显示他的恭顺都是装出来的,更加居心叵测!

皇太极道:多铎自幼被父汗宠坏了,你从他的态度去推断,做不得准!

阿敏冷笑道:万一呢?我的推断总有万一的可能吧?万一是真的,别说咱们三大贝勒得天天防着,还有你这大汗,恐怕也会如坐针毡吧!

皇太极沉默了一下,开口责备道:就算你有这样的疑虑,大可与我商量,谁准许你自作主张……

阿敏不甘示弱地打断他:我也是临时起意,发现了这个除掉多尔衮的大好机会,自然要当机立断!更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皇太极闻言,面色微变,忍气不语。

阿敏难掩得意兴奋之情:他兄弟三人毫无军功,竟然各领一旗,谁能心服!如今可好,借着察哈尔杀了多尔衮,又借着多尔衮杀了多铎,一下子空出正白镶白两旗,再找机会革去阿济格,空出镶红旗。咱们把三旗一鼓作气收回来,这下就高枕无忧了!

躲着的大玉儿神情悲愤,苏茉尔连忙握祝糊的手,摇摇头。

皇太极冷笑:哼,你所说的“咱们”,其实是指“你自己”吧!正白、镶白、镶红旗旗主由谁来接任,恐怕……此刻你都已经筹划好了吧?

阿敏一听也变了脸:你这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

皇太极冷冷地:无缘无故,谁来怀疑你!这缘故是什么,你心里有数!

阿敏气恼,口不择言,用力一拍书桌说道:我是为了大家好,你非但不领情,还想给我安罪名!别忘了!若不是代善谦让,我跟莽古尔泰力挺,你这个大汗未必当得上呢!要显威风是吧?行,看你敢不敢杀了我,给多尔衮抵命!

阿敏一怒之下走出书房,门被他猛然撞得砰砰作响,巨烛的光忽明忽灭。

皇太极起身去关了门,铁青着脸,频频深呼吸,强压怒气。

躲暗处的大玉儿和苏茉尔对望一眼,紧张得额上都沁出汗来。

寂静中,皇太极背着手踱步沉思,仿佛没完没了。

躲着的大玉儿、苏茉尔心中焦急,对看的眼神中满是问号:“他为什么还不走?”苏茉尔更惧形于色,不知不觉中,一滴很大的汗珠从她额头上滑下,落在青砖地上,在寂静中,发出极轻的微响。

皇太极一怔,缓缓转头看书柜方向,眼神警觉而锋利。

大玉儿、苏茉尔吓得脸都白了,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第四章セ侍极轻轻取下架在案上的宝刀,系在腰上,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按在刀柄上,缓步朝书柜后层走去。靠近书柜时,他轻缓地抽出一段刀刃,烛光映着他鹰隼般的阴沉神情,明暗不定。

大玉儿情急智生,反而冷静,她拉着苏茉尔,缓缓坐倒靠墙,附耳朝她用气声道:睡!

大玉儿倚在苏茉尔肩上,两人刚合上眼,皇太极突然出现,抽刀直指角落。

皇太极怒喝道:谁?!

苏茉尔忍不住惊声尖叫,大玉儿却装得仿佛睡眼惺忪地醒来,茫然看着皇太极。皇太极一怔,刀没放下。

他诧异地:是你们?

苏茉尔吓得腿发抖,差点站不起来。大玉儿却自然地起身,装着打个哈欠,伸懒腰,瞥见皇太极手上的刀,天真地笑道:原来大汗夜里在这儿练刀法呀?难怪我在睡梦中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呀,这就是大汗御用的宝刀吗?

大玉儿一手接过烛台,一手轻触皇太极的手,顺着刀柄抚向刀身。

大玉儿啧啧赞叹道:真是好刀!寒光凛凛,蓄势待发,就像一位……大英雄!

皇太极轻握住大玉儿摸刀的那只手,不让动,轻声道:小心,刀刃利得很#狐在战场上,不知染过多少敌人的鲜血,取过多少敌人的头┞……ゴ笥穸装作吓得惊声娇呼,仿佛站不稳退了一步,皇太极伸手一拦,大玉儿趁势倒在他的怀里。皇太极心神一荡,正想搂紧一点儿,大玉儿却已挣脱站直,羞红了脸拿眼睛睨着他。

皇太极看着她,微微一笑,将刀收进刀鞘。

苏茉尔先是看得愣住,收刀声令她一震,如梦初醒,咽下一口唾沫,喘过一口气来,心下镇定了些,勉强走上前,微颤着手接过大玉儿手里的烛台。大玉儿暗暗对苏茉尔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往外走。

苏茉尔便勉强笑道:这烛泪积得多了,该剔剔烛心了。

苏茉尔心惊胆战地迈步朝书桌走去,书柜边的角落立刻黯淡下来。

皇太极这时如梦初醒,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清了清嗓子,随即正色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们两个屋里不待,为什么睡在这儿?

大玉儿迟疑地:我……

苏茉尔回头悄悄睨了大玉儿一眼,眼神十分焦急。

21、与皇太极调情

大玉儿撒娇地:我不说!

皇太极假装凶巴巴地:不说不行!

大玉儿娇嗔道:人家只不过是来找一本书嘛!

皇太极很意外地:哦?要什么书,跟你姑姑说一声不就得了?

大玉儿不好意思地:跟姑姑说,姑姑会笑我!

皇太极困惑不解地问道:笑你?你要找什么书啊?

大玉儿:我听说有一部《三国演义》,里头好多用兵打仗的学问,所以……

皇太极笑着打断她:用兵打仗的学问,你怎么会有兴趣?

大玉儿别过头去,娇羞道:大汗这么英明,真的不懂吗?

皇太极不禁失笑:我真的不懂啊!

大玉儿咬着唇,仿佛下决心般,微微赌气地说道:哎呀!都是姑姑,说什么大汗需要可心如意的人说说话。我想,如果用兵打仗的学问我一窍不通,将来……大汗才懒得跟我说话呢!

皇太极开心地笑了。

大玉儿一顿足,微微嘟起小嘴:看吧!你们一定会笑我!

皇太极见她娇痴,一时情动,忍不住抓祝糊的肩,附耳轻声笑道:傻丫头!姑姑有没有告诉你,我需要可心如意的人,不只想说说话,还┮……

大玉儿轻轻推他的胸膛,娇嗔道:姑姑又没说,我怎么知道大汗还要什么!

皇太极嘿嘿笑着,放开她,大玉儿扭身往外走,背对皇太极,笑意顿时消失,心有余悸地微喘着气。大玉儿正要出去,突然听见皇太极道:慢着!

大玉儿停住脚步,紧张得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她回过头,向皇太极娇笑道:还有吩咐啊?

皇太极严肃地: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大玉儿假装调皮:我们啊,趁着珍哥打扫灰尘的空当,悄悄溜进来。原想找了书就走,谁知道书这么多,找来找去找不到,这时就听见珍哥在门外落了锁。我们出不去,又不敢声张,最后累得倒下睡着了!

皇太极笑道:鬼灵精!饿了一夜吧?

突然,他又不悦地说道:哼,这个珍哥,当差也太不留神了。

大玉儿怕皇太极动怒怪罪珍哥,连忙上前,抓着皇太极的手臂摇晃,哀求道:都是我的错,您千万不要罚珍哥!而且,人家要是问起她为什么受罚,不就知道我的事了吗?宫里上下一定都拿我当笑柄,我真会羞死的!……大汗……

皇太极看她急得眼眶都红了,不忍心道:好吧好吧!那就算了!

大玉儿破涕为笑:多谢大汗开恩!

皇太极忽想起一事,心中一颤,脸上却不露声色,和颜悦色地问:对了!方才你们是睡着的?

大玉儿瞪着大眼睛道:是啊,又黑又冷又饿,不睡着才怪呢!

皇太极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么……你们没听见阿敏贝勒说的话?

大玉儿一怔,连忙故作惊讶:阿敏贝勒?他也在呀?

她转头问苏茉尔:苏茉尔,你听见了吗?

苏茉尔一愣,慌忙勉强笑道:没有啊!我一睡着,雷都打不醒,格格又不是不知道!

大玉儿故作努力回想:是啊!我恍惚听见有人说什么红旗白旗,五颜六色的,我还以为是做梦,梦见正在绣花儿理丝线呢!

苏茉尔连忙识趣地补了一句:格格梦见的倒风雅,我可是梦见香喷喷的烤全羊呢!

皇太极、大玉儿都笑了。

皇太极放心地:知道你们饿坏了,回去休息吧!

大玉儿忧虑地:那……您可不能告诉姑姑喔#糊会骂我的!

皇太极点头说道:放心,我不告诉她!

大玉儿故意惊喜地:真的?

皇太极认真地:你要不信,我们击掌约定!

大玉儿笑道:好啊!

两人三击掌,击最后一次时,皇太极趁势紧握大玉儿的手,笑道:我帮你保守秘密,你拿什么谢我?

大玉儿羞涩地一笑,挣脱开皇太极的手,转头走两步,回头对皇太极嫣然一笑,轻盈地走了。

望着大玉儿苗条柔美的身影,皇太极回味着方才的调情,微微一笑,心驰神往。

出了皇太极的书房,大玉儿和苏茉尔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寝室。苏茉尔颤抖地推开门,心慌得被门槛绊倒在地。大玉儿随后而入,她神色镇定,但表情如寒霜般冰冷。

苏茉尔爬着去关了门,软在地上,颤声道:吓……吓死我了!我都可以听见自个儿……牙关打战的声音,骨头抖散的声音。天哪!性命吓去了大半条,实在动不得了……

大玉儿原是镇定地站着,突然间一阵晕眩,踉跄两步跌坐在炕上。

苏茉尔慌忙爬起,上前手忙脚乱地扶祝糊:格格,你怎么啦?……格格……

大玉儿突然呕吐起来。

苏茉尔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皇太极离开书房,一路微笑着来到哲哲的寝宫。他沉浸在刚才的回忆里,书房中大玉儿的娇俏神情,吐气如兰的喘息,柔软娇美的身体,让他回味无穷。

哲哲看着他的神情,不解笑着问道: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哪?说出来,让我也乐乐!

皇太极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没什么。

哲哲试探着问:跟阿敏谈过了?

皇太极沉默不语,面色罩上一阵阴霾。

哲哲逐渐明白了,颤声道:是真的?他……是故意的?

皇太极沉思一会儿,恨声道:他是不是故意,倒还其次;我在意的,是他擅做主张,自以为是,不把我看在眼里!

哲哲劝慰道:也许过去是四大贝勒轮流掌政,您接汗位才两年多,他们一时改不过来。

皇太极气愤地:哼,我对他忍耐已久,他倒说我在显威风!总有一天,倒真要给他点教训!

哲哲难过地哭道:多尔衮死得真冤枉!阿敏这件事做得太错了!

皇太极恨声道:可不是!多尔衮我留着还有用处呢!

哲哲闻言,泪流到一半,愣住,呆呆地看着他。

皇太极奇怪地:怎么了?

哲哲喃喃道:你……仿佛有哪里变了。可是,我也说不上来……

皇太极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哲哲,你别以为我这大汗是好当的。我自少年时,便誓与青天比高,与天下英雄一较短长。大汗之位对我来说,并非只是一张宝座、一份虚荣,而是一个实现抱负的机会,一个胸怀天下的起点!为了赌志气,我必须赌心思,必须用势、用术、用计,无所不用!如果我变了,那也是不得已。不过哲哲,我最相信的是你,只有跟你,我才能没有顾忌地说出真心话;无论我怎么变,这一点是不会变的。你肯相信我吗?你肯体谅我吗?

哲哲被感动了,含着泪道:我当然相信你,体谅你,你是我的丈夫,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

寝室内,灯光昏暗。大玉儿吐得精疲力竭,倒在炕上直喘气,苏茉尔用手巾为她拭汗。

苏茉尔心疼地:格格,我这剩下的半条小命也给你吓掉了!好些没有啊?

大玉儿躺着不语,只是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苏茉尔安慰道:好了好了,不是逃过一劫了吗?别哭了。

大玉儿坐起,趴在苏茉尔肩上,痛哭失声:是真的,是真的!多尔衮是被人陷害的#蝴是冤枉死的!我的多尔衮……

苏茉尔落泪,哽咽着安慰道:别哭,格格,咱们想法子……想法子……

大玉儿渐渐止了哭泣,苏茉尔安慰地拍着她。

大玉儿忽然想起一事,郑重地抓着苏茉尔道:苏茉尔,这是我们最大的秘密,你可不能漏出一个字去!尤其是多铎#蝴那爆炭脾气,知道了真相,准是疯了一般地嚷出来,闹个翻天覆地,最后葬送了他自己。听着,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告诉多铎!

苏茉尔叹气道:唉!用不着你交待,我也不敢!

大玉儿拭去泪痕,眼神里闪着仇恨的光芒:阿敏……你好狠毒的心!

苏茉尔害怕地:格格,你瞧那个阿敏贝勒,多大的威风、多大的权势啊#蝴连大汗都敢顶撞,您可千万别冲动……

大玉儿坚决地:我不冲动,我会等!这就是我活下去的理由,我等着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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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兄弟反目

这天早晨,哲哲携着大玉儿的手,走进清宁宫小跨院。这小跨院原是多尔衮住的。

哲哲环视着四周说道:玉儿,往后,这儿就属于你了!来,进来看看。

两人走进屋内,苏茉尔、珍哥等在门外。

苏茉尔低声道:珍哥!大汗没有罚你吧?

珍哥道:没有,只淡淡一句,叮嘱我谨慎当差,我装着什么也不知道。饶是这样,可也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苏茉尔道:格格早就说过,绝不连累你。瞧,没有食言吧?

珍哥求饶道:苏茉尔,咱们好归好,不过这种事儿,拜托你,下不为例啊!

苏茉尔抚慰地拍拍她:知道啦!

屋内,已收拾得窗明几净,高雅华丽。哲哲带着大玉儿左看右看,说道:这儿呢,格局是小了点。可也有小些的精致,你喜欢吗?

大玉儿点点头:喜欢。

哲哲有些迟疑地:而且,这是多尔衮住过的地方,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大玉儿稳重地答道:是。玉儿明白姑姑的用心。

哲哲宽慰着说道:你明白就好。玉儿,一切都是命,老天爷安排好了的。如果早先真把你指给了多尔衮,如今可怎么办?凡事你可要想开些。

大玉儿沉默着,勉强笑了笑。哲哲携着大玉儿的手在炕沿坐下,叮嘱道:大汗性情仁厚,不过,男人总有男人的脾性,凡事顺着他、体谅他一点儿,他不会亏待人的。

大玉儿答道:是。

哲哲又继续说道:大汗成天为了国事,已经够烦的,咱们原就该为他分忧解劳。你瞧豪格的母亲,总是仗着她有儿子,闹些口舌是非,难怪大汗厌烦,可她总是埋怨大汗不宠她。其实追根究底,她该埋怨的是她自己。

大玉儿摇头道:玉儿不会学她。

哲哲欣慰地说道:这我就放心了#旱了半天话,也累了,得回宫歇歇去。

大玉儿扶哲哲跨出屋外。

哲哲嘱咐道:你再瞧瞧,还有什么缺的,交待珍哥,让她给你办来!

大玉儿点头道:是。

哲哲怜惜地看着大玉儿,欲言又止,半晌,拍拍她的手,去了。

大玉儿怔怔地望着哲哲的背影,转头望向屋内,物是人非,无限悲伤。

皇太极独自一人,在大政殿前徘徊踱步。他仰视着大政殿,感慨道:当年,父汗只要人在京中,便时常坐镇在这大政殿……

皇太极转过身,背着手缓缓行过大政殿前排如雁行的十王亭,继续说道:左右翼王、八旗亲贵,都会聚集在这如同军帐似的十王亭,协助父汗议论军政、仲裁纠纷。当时的情景真是难忘啊!君臣一心,团结奋发,其乐融融。我想,将来无论再盖出多少豪华的宫殿,这里,都仍将是我大金国最有气派、最具豪情、最显本质的所在。

这时,代善走上前说道:大汗选在此处召集我们议事,想必另有深意。

皇太极叹息道:我只不过是想起当年,亲贵大臣们没有一个不佩服父汗的公正,没有一个能挑战父汗的威严。要论英明强干,我比父汗差远了;不过,这副重担毕竟是落在我肩上,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你们……都要明白我的难处。

代善道:那是自然。此事无论大汗如何处置,我们一定心服。

皇太极深呼一口气,下了决心,唤道:多铎!

大政殿外的多铎闻声怒气冲冲地昂然上前。

皇太极威严地:多尔衮的事,我都问清楚了。阿敏的确有疏失,令正白旗折损颇重。不过,阿敏也是无心之错……

多铎大声抗议道:大汗,可是阿敏他……

皇太极抬手示意多铎噤声。阿敏、莽古尔泰这时走上来。

皇太极威严地说道:阿敏若是有心陷害手足,那岂非禽兽不如?多铎,我爱新觉罗一脉,不会有这种人。因此这一仗,阿敏功过相抵,不赏亦不罚。

多铎转头怒视阿敏,阿敏一副悻悻然的神情,倔强不语。

多铎:这么说,我哥哥就白死了?

莽古尔泰不悦地责问道:为了咱们大金国,在战场上捐躯,是八旗将士的荣耀,怎么说是白死呢?真不懂事!

代善拍拍多铎的肩,劝慰道:多尔衮是你哥哥,莫非咱们就不是你哥哥?多尔衮出师未捷,我们心中也很痛惜啊。

多铎红了眼眶,强忍着泪:大哥……セ侍极严厉地:多铎,至于你违抗军令、私自行动,原是犯了大忌。

代善忙上前道:请大汗开恩!

皇太极沉吟道:看在大贝勒跟多尔衮的面上,我就恕你一次。记着,下回若敢再犯,就要按律处置,绝不容情!

代善对多铎劝慰道:大汗法外施恩,他的劝诫你要记住,都是为你好,懂吗?

多铎强忍满腹委屈和眼泪,憋了半晌,气得一顿足,也不行礼,直接转身跑开。

代善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莽古尔泰生气地:大哥,多铎这小子被父汗宠坏了,性情乖张得很,你再怎么好言好语地劝他,也是没用!

代善回过头,看着莽古尔泰,眼神悲伤:你们是我的弟弟,多尔衮和多铎也都是我的弟弟。该劝的,我能不劝吗?

阿敏突然跳起来,愤愤地道:是吗?你也当我是弟弟?代善哥哥,你帮多铎求情却不帮我,难道不是偏袒你的亲弟弟?

代善闻言,勃然大怒:这是什么话!我还正要说你呢!当年父汗以十三副遗甲起兵,自穷无立锥之地到今天的大金国,靠的就是一家人一条心!如今刚有了一点基业,你就手足相残……

阿敏愤怒地打断他的话:要说手足相残,不就是从你父汗开始的吗?我父亲是他的亲弟弟,却被囚禁在不见天日的牢房里,门锁门缝还灌进了铁汁,表示永不开启的决心,我父亲就这么自杀在牢房里……

代善怒道:你父亲是为什么获罪的?他要拥兵自立、分裂咱们的军力,父汗劝解过、吓阻过,他却仍然一意孤行,你都忘了吗?当年你也是从犯,是我跪在父汗跟前,力保求情,你才有今天。这会儿倒说我偏袒别人,你有没有良心?

阿敏一时语塞,莽古尔泰忙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自家兄弟,何必为些陈年旧事,闹得脸红脖子粗!

阿敏赌气道:旧事不论,今儿个这件事,我不服!要跟大汗讨个公道!

代善呵斥道:阿敏!不可对大汗无礼!

皇太极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件事我处置得公不公道,三位哥哥心里自有分数。

阿敏悻悻然道:当然不公道!

皇太极冷笑道:没错,我也自认,并不公道!因为多偏袒了你!

阿敏一怔,冷笑着哼了一声。

皇太极望向代善、莽古尔泰冷静地说道:我不能不偏袒阿敏,谁叫我和三位哥哥并肩设座、南面受朝、共理国政;况且,正如阿敏所言,若不是三位哥哥谦让、力挺,我这个大汗,哼,还未必当得上呢!

代善、莽古尔泰闻言脸色大变,皇太极环视三人一眼,面无表情地缓缓走开。

阿敏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有些慌张。

莽古尔泰惊讶道:阿敏,你真的跟皇太极说了这些话?

阿敏心虚但倔强地说道:是……是啊!

代善大怒道:你……总有一天,我们会被你害死!

代善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阿敏不服气地朝代善怒喊:我说的是实话!

莽古尔泰懊恼:哥哥呀,虽然是实话,你怎么能说出来呢!

阿敏赌气不语。

莽古尔泰叹气道:皇太极已经很维护你了!要是认真追究起来,你知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阿敏气呼呼、满不在乎地:随他去!反正就算杀了我,多尔衮也回不来了!

阿敏说罢赌气而去,莽古尔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无奈地摇头叹息。

23、故地重游 心如刀绞

清宁宫小跨院里,大玉儿缓缓走着,仔细环顾着屋内的各种陈设,眼睛里充满复杂的感情。

大玉儿感慨地:你看那面墙上,原本挂着一张黑熊皮。我还记得,床上铺的是狐皮褥子。角弓雕翎都堆在那墙角……

大玉儿走向案旁,案上已是精致的陈设,大玉儿却仿佛看见案上从前的样子,伸手轻轻抚过案面,嘴角含着一丝微笑:还有,刀啊剑啊什么的,都一股脑儿搁在这案上,还有那么一堆范先生给的书本。屋子这么乱,还不准人家帮他收拾,真是!大玉儿笑着摇摇头。

一直跟着大玉儿的苏茉尔见她安详含笑的神情,心里有点紧张,真怕她又想不开。

大玉儿一面缓缓打开案下的抽屉,一面神情惋惜道:唉呀,怎么都腾空了!

苏茉尔实在忍不住,便劝道:格格,依我说,不如还住咱们原来的屋子……

大玉儿打断她:不!这儿好!

苏茉尔咬着牙,下狠心道:我明白格格的心事,不过您瞧,每一样陈设都换了,已经不是十四爷的地方,再也找不到十四爷的一丝影子了!

大玉儿神情恍惚地:谁说的!你没有闻到吗?到处都是淡淡的气味,说不上来的气味,那是多尔衮的气味!

苏茉尔打个寒噤,声音颤抖着道:格格,……你可别吓我!

大玉儿微微一笑:怕什么!如果人有魂魄,我真盼望他回来呢#蝴一回来,就能看见我……每晚在梦里,他回来陪我,也让我陪他……

苏茉尔:格格想得太玄了,如果人根本没有魂魄,连在梦里您都见不到十四爷呢?

大玉儿走到窗边,推开窗,看着窗外槐阴摇翠,幽幽地道:那我至少还拥有这片槐树的影子。它是这座小跨院里,曾经属于多尔衮,而惟一没有改变的东西……

苏茉尔将眼神从窗外的槐树上转回来,低头悄悄拭去一滴泪。

玉姐姐,大喜啊!突然间,小玉儿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幽思。

大玉儿、苏茉尔大吃一惊地回头,见小玉儿倚在门框上,看着她们。

苏茉尔满脸戒备地:小玉格格,你怎么来了?

小玉儿一面走进来,一面似笑非笑地道:我来道喜啊!听说这里就要变成玉姐姐的新房了!

她突然把话停住,故意一惊道:唉呀!瞧我多没规矩,应该要改口,尊您一声“侧福晋”了!

大玉儿、苏茉尔闻言,知她来意不善,只有沉默地互瞥一眼,不接她的话茬儿。

小玉儿一面张望,一面笑道:哟!这里变了个样儿了!收拾得多精致啊!要是多尔衮地下有知,看见他的寝室,成了大汗跟玉姐姐双宿双飞的香巢,嘿!我猜啊,他心里可欢喜了!

大玉儿脸色铁青,满脸怒气,她咬着下唇,极力忍耐着。

苏茉尔却忍不住,冷冷道:小玉儿格格,你请回吧!我们格格也累了。

小玉儿冷笑一声,望向大玉儿,直直走向她、逼视着她慢慢说道:玉姐姐,她们老说要我学你,学你的待人处事,学你的能干大方。这些我倒不想学,只盼望你教教我,你是怎么“忘记”的?

大玉儿冷静地问:忘记什么?

小玉儿:忘记多尔衮,忘记多尔衮跟你的一切,还有,忘记你是怎么害死多尔衮!

大玉儿心中如受重击,难以置信地看着小玉儿。

小玉儿激动得大声道:多尔衮,他就是因为跟你在一起,才会这么倒霉地死在战场上!

大玉儿诧异地:什么?

小玉儿冷酷地说道:听说科尔沁的族人都叫你“富灵”,天神降下的福星。哼,对多尔衮来说,你是他命中的祸害!你是他命中的灾难!

苏茉尔怒斥道:你胡说!

大玉儿拦祝赫茉尔,含泪上前握住小玉儿的手:小玉儿,我知道你对多尔衮……

小玉儿甩开大玉儿的手,激动地哭喊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蝴是我心里惟一的人,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他!这些年,为了你,他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这都不要紧,至少他活着!只要他活着,我就有希望!如今他死了,我永远没有希望了!多尔衮,他的血肉被马蹄践踏在尘土里,而你呢?欢欢喜喜地布置着你的新房,完全把他丢在脑后了!

大玉儿面色惨白,虚弱地退后两步,苏茉尔扶祝糊,怒道:你胡说!你才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格格与十四爷的心,哪是你能明白的!我尊你是主子,不要逼我说出不好听的来!

小玉儿气哼哼道:你什么时候尊我是主子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啊#赫茉尔赌气道:好,我说!就算十四爷还活着,你也是注定了永远没希望!

大玉儿怒斥着打断她的话:苏茉尔,你住口!

小玉儿却已气得发颤,忍不住冲上前去抓着苏茉尔扭打:你说啊!再说我撕烂你的嘴!

苏茉尔边抵挡着小玉儿的进攻,边大声道:我不说自有别人说!走遍满蒙也找不出比你更野蛮的女人!十四爷能看得上你,那才是天下奇闻呢!大玉儿大声怒斥道:苏茉尔,再不住口,你明天就回科尔沁去!

苏茉尔的话把小玉儿彻底惹火了,她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母老虎,对苏茉尔疯狂地撕扯着。苏茉尔抵挡闪躲却不敢还手。

大玉儿焦急万分,正要上前去劝拉,哲哲的女侍珍哥恰好进来,将小玉儿扯开。

珍哥劝道:够了够了!这是做什么呢!

小玉儿喘着气,怒瞪着苏茉尔,觉得不解气,然后又狠狠瞪着大玉儿。

珍哥道:小玉儿格格,大福晋到处找你,说是有好东西要赏你呢!快跟我去吧!

珍哥不由分说,拉着小玉儿就走。

小玉儿极不情愿地被拉走,她跨过门槛时又站住,回头朝大玉儿一字字冷冷地道:侧福晋,我祝您……子孙满堂、富贵无疆!

望着小玉儿的背影,大玉儿辛酸至极,伤心欲绝。

苏茉尔怯怯地:格格,对不起,谁叫她说得那么毒,我一时忍不住,这才……ゴ笥穸一语不发,掉头走出屋子。

苏茉尔神情错愕,委屈得红了眼眶,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小玉儿被珍哥拉着,快步来到清宁宫回廊。她表现得很不耐烦,使劲甩脱珍哥的手,气呼呼地说道:放开我!我知道你是故意去救苏茉尔,目的达到了,还拉着我做什么!

珍哥睁大眼说道:救她?格格,我是去救你的!

小玉儿诧异地:救我?

珍哥劝道:你是主子,老是去跟一个丫头打打闹闹,这叫自贬身份!

小玉儿悻悻然道:我不是打丫头,是打丫头背后那个帮她撑腰的主子!

珍哥:别人不知道你心事,我却明白,你不就为了十四爷吗?可如今十四爷没了,你总要嫁人。嫁得好不好,就得看上头疼不疼你。玉格格是未来的侧福晋,势必要得宠的。得罪了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小玉儿大声道:多尔衮死了,我再也不嫁别人!我从小喜欢多尔衮,要不是大玉儿来了,处处把我比下去,多尔衮他是一定会喜欢我的!

珍哥为难地:这……我也没法儿驳你。可是,玉格格来都来了,你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小玉儿恨声道:大玉儿毁了我跟多尔衮一辈子,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珍哥你看着,我总有一天要她倒大霉!

小玉儿说完气哼哼地跑走了。珍哥看着她跑远,气得要命,说道:有没有搞清楚啊?这上下整个宫里就剩我一个人还有几分可怜你了!再要不识好歹,我从今以后都不管你,随你去碰钉子吧!

夜晚,皇太极书房里,孤寂冷清。皇太极背着手踱步,拧眉沉思。他神色阴晴不定,脑中不断闪过阿敏不敬的神情:别忘了!若不是代善谦让,我跟莽古尔泰力挺,你这个大汗未必当得上呢!

一想到阿敏这话皇太极就怒火中烧,他咆哮道:我皇太极是何许人!阿敏,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自认施舍与我!

皇太极咬着牙,压抑不住心中怒火,顺手用力掷碎一个茶盅,怒气冲冲地摔门出去。

皇太极背着手、皱着眉,怒气冲冲地走着,来到清宁宫花园里。

突然,皇太极听见嘤嘤的低泣和抽噎之声,不觉愣住。他缓缓转过一座假山,见大玉儿的贴身侍女苏茉尔正蹲在地上哭。

皇太极心中奇怪,上前轻声问道:怎么啦?

苏茉尔头也不抬,没好气地顶撞道:走开啦!要你多管闲……

话一出口,苏茉尔就感觉不妙,这声音像在哪里听到过。她心中叫苦,缓缓转过头,壮着胆从袍角往上看,果然是皇太极!

24、忍人之所不能忍

苏茉尔吓得大惊失色,跌坐在地,哆嗦着道:大……大汗……

皇太极见状,想起大玉儿的俏皮,反而被这个小丫头的神情逗笑了。

苏茉尔手足无措地想爬起,但吓得腿软,语无伦次:那个……呃……喔,奴才失礼,大汗……恕……恕罪……

皇太极哈哈笑道:我又不是妖魔鬼怪,值得你吓成这样吗?

苏茉尔见他面色平和,咽口唾沫,心神稍定,勉强赔笑道:是啊,我胆子小,您别见怪。

皇太极温和地问道:受了什么委屈啊?

苏茉尔嘟囔道:委屈……可多了!

皇太极好奇地:说啊!如果真有人欺负你,我帮你出气!

苏茉尔欲言又止,摇头道:也没什么,算了吧!反正我们做丫头的,注定是又要任劳,又要任怨。

皇太极一怔,微笑道:苏茉尔,我这个做大汗的,倒跟你很像啊!

苏茉尔诧异道:您是大汗,我是丫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您怎么┧怠…皇太极叹了口气道:可咱们都是人啊!凡是人,就有委屈,躲也躲不掉。像我这个做大汗的,还不是又要任劳,又要任怨。

苏茉尔想想,也笑了:我明白了!既然是该受的,就不叫委屈!

皇太极感到有些意外,沉吟道:你这丫头,说话倒挺有意思。该受的,就不叫委屈……

苏茉尔:我真蠢啊!我受的这些委屈算什么,哪里比得上格格……

说到这,苏茉尔想起大玉儿以前的嘱咐,连忙噤声。

皇太极好奇地问:怎么?玉儿也有委屈?

苏茉尔慌忙道:没……没有啊!我是说,太晚了,格格要安置了,我该回去伺候了。

皇太极挥挥手:那你去吧!

苏茉尔如获大赦,匆忙行礼,转身离去。

皇太极不由得沉思:我既然要做大金国的领袖,有些包袱就必须扛,有些委屈就必须受!倘若扛不起、受不了,那我又何必做领袖?

皇太极回到清宁宫回廊,背着手,神情平静地在回廊里走着。他自言自语道:倘若无法“忍人之所不能忍”,那我还能做大英雄吗?

经过大玉儿厢房时,皇太极脚步放缓。他看见大玉儿厢房里亮着灯,那温暖橙黄的窗格上,可以看见大玉儿苗条的身影。皇太极爱恋地看着那影子,暗暗道:倘若做不了大英雄,那……岂不教玉儿把我看低了?

想起大玉儿曾说过的话,皇太极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

来到书房,皇太极看见刚才被自己掷碎的茶盅,想想叹了口气,自己的涵养还是不够呀。他蹲下来,捡起两片碎瓷,仔细地看看,在心里说道:撕破了脸,就无法弥补了。暂时别让它破,留着还有用处。等到有一天,该破脸、能破脸的时候,我自然会破……

皇太极将两片碎瓷敲了敲,微微一笑,松手让碎瓷落地。

崇政殿气派威严。皇太极、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并坐于大殿之上,神情各异。代善、莽古尔泰惴惴不安,阿敏一副悻悻然的神情,皇太极心平气和,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皇太极站起,大声对众贝勒亲贵宣布:此番二贝勒领军出征,令察哈尔锐气大挫,相信不用太久,咱们一定能收服这个关外最大的强敌,察哈尔终究会向我后金国俯首称臣!

众贝勒亲贵欢呼如潮。

皇太极接着大声道:这回出征的各旗将士,大家辛苦了!或升或赏,一律从优!

在众亲贵欢呼声中,皇太极走到阿敏身边,拍拍他的肩,低声道:二哥,委屈你了!盼你体谅我的难处。

阿敏神情软化,甚至有些感动,说道:阿敏性子急,要是有得罪的地方,请大汗宽恕。

皇太极笑了笑,又拍拍阿敏的肩,环顾三大贝勒,爽朗地说道:咱们可是并肩苦战过来的,不容易啊!老话说“兄弟一心,其利断金”,过去的小小争执,都别放在心上了。

三人闻言不禁放松下来,互相望了一眼,微微一笑。

清晨,阳光明媚,大玉儿厢房里苏茉尔在整理床帐。她偷眼看大玉儿,大玉儿冷着脸,翻着书,根本就不理她。苏茉尔鼻子一酸,偷偷流下两行泪水。

苏茉尔一路抹着眼泪,顺着墙根溜到清宁宫小厨房。这是专供大福晋哲哲饮食的小厨房,整洁干净,仆妇们都很忙碌,烧水的蒸食的,好不热闹,弄得里面白烟滚滚。苏茉尔红着眼圈向里面探望,只见一个仆妇将奶茶和茶点放在托盘上,珍哥端起托盘走过来,看样子是要给哲哲送去。苏茉尔忙低声叫祝糊,珍哥一脸惊奇。

苏茉尔带着哭音道:珍哥,你救救我!我们格格怕是要撵我走呢!

珍哥故意板着脸道:你啊,不帮着你家格格广结善缘,反倒给她添乱。依我说,该撵!

苏茉尔后悔道: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也很懊悔啊!

珍哥奇怪地问道:你到底是哪根筋有毛病?为什么老爱跟小玉儿格格过不去呢?

苏茉尔道:谁教她老爱缠着十四爷!十四爷是我们的……我们格格的!

珍哥溜了她一眼:我瞧你……有点儿假公济私吧?

苏茉尔尴尬地说道:你这话里透着玄机,我可不明白。

珍哥摇头道:算了,懒得跟你较真儿!我问你,如今十四爷人呢?再争还有什么意思!

苏茉尔黯然神伤,沉默不语。

珍哥道:大福晋还在等着呢,再不走奶茶都凉了!

说罢珍哥要走,苏茉尔挡祝糊,哀求道:珍哥,求你啊,可别跟上头说去!

珍哥点头道:放心吧,我从来不跟上头说人是非!

苏茉尔流着泪:还有!倘若格格真的要撵我……

珍哥忙打断她的话:格格说了要撵你吗?

苏茉尔哽咽着道:嘴里没说,可是脸上的神气都说了!珍哥,你千万要帮我求个情啊!

珍哥不忍心地叹道:唉,知道了!

苏茉尔忐忑不安地回到大玉儿的厢房,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她神情悲伤地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开始收拾东西擦地。她一面跪着擦地,一面偷偷地淌眼泪。大玉儿悄悄走进来,见苏茉尔一个人抹眼泪,心里也不好受,名义上她们是主仆,实际上情同姐妹。大玉儿轻轻走过去蹲下,苏茉尔吓一跳。大玉儿睨了她一眼,将手巾递向她,淡淡地道:抹抹脸吧!瞧你,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出去怎么跟人解释?

苏茉尔愣住了,大玉儿示意她拿去擦脸。

苏茉尔呆呆地接过手巾,看了半晌,突然抽抽噎噎地哭得更加伤心。

大玉儿不禁失笑:怎么啦?要你别哭,你反倒哭上瘾了。别哭了,行不行?你哭起来好丑的。

苏茉尔扑哧一声笑了,但随即又哭:我知错了……格格,不要撵我,十四爷走了……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大玉儿笑意消失,垂下眼眸,神色幽沉沉的。半晌,她拿过苏茉尔手中的手巾来,帮她拭泪。

两人互相凝视,默契在目光中流动着。

大玉儿幽幽地喃喃说道:苏茉尔,从今以后,只有我们俩相依为命了。

清宁宫暖阁里,多铎来向哲哲请安。

多铎眼眶红红的,神情郁郁寡欢,哲哲拉着他的手劝慰道:多铎,大汗这回破例饶了你,可别再惹是生非,明白吗?

多铎不服气地:可是……多尔衮哥哥……

哲哲慈祥地:别伤心了,你和阿济格,要为了多尔衮,格外上进争气才是!

多铎点点头,拭泪无语。

小玉儿出现在门口,进来行礼:小玉儿特来给大福晋请安,大福晋吉祥。

哲哲点头道:行了!这儿坐。

小玉儿一眼瞅见多铎,先是吃惊,接着笑道:哟,十五爷来了?┠……不是被关在十二爷府里闭门思过吗?

多铎白了小玉儿一眼。哲哲忙打圆场:小玉儿,你别再逗他!大汗已经宽赦多铎了。

小玉儿故意惊叫道:哦?十五爷,您运气真不错啊!正遇着大汗双喜临门,心情特别好,要不然,恐怕没有那么轻易吧?

多铎奇怪地问:什么双喜临门?

小玉儿诧异地:喔,原来你不晓得?头一喜,自然是大福晋怀了小阿哥;再一喜嘛……

哲哲不希望这话由小玉儿口中说出,连忙拦住,说道:多铎,四嫂正要告诉你,大汗就要娶位侧福晋了……

小玉儿抢话道:这位侧福晋你也认识的!

多铎不解地问:这倒奇了,谁啊?

哲哲尴尬地:就是……呃……你玉姐姐。

多铎一时糊涂,皱着眉头问道:哪个玉姐姐?

小玉儿笑道:傻瓜!不是我小玉儿,自然就是大玉儿喽!

多铎震惊地:什么?玉姐姐!

25、他回来了!

哲哲急得唤道:珍哥!快把十五爷请回来!

珍哥慌了手脚,忙道:是!

哲哲满脸焦急,小玉儿在一旁微微冷笑。

多铎怒气冲冲往大玉儿的厢房走,到屋外时,他把怒火压下去,尽量使自己的心态平和。他看见苏茉尔从大玉儿厢房走出,抱着一摞锦袍,忙招呼了一声。苏茉尔吃了一惊,回过头,见多铎从回廊那头快步奔过来。

多铎抓着她的手臂急火火地问:玉姐姐呢?我要见她!

苏茉尔有些奇怪地道:格格陪咱们科尔沁的老王爷上郊外驰马去了!

多铎急促地问道:她们说,玉姐姐要嫁给大汗,是不是真的?

苏茉尔一怔,欲言又止。

多铎发怒道:这么说,是真的了?

苏茉尔正不知怎么办,忽见珍哥从回廊那头匆匆奔来,喊道:十五爷!福晋请您回去哪!

苏茉尔匆忙低声对多铎道:这儿不好说话。您如今住在十二爷府上不是?我稍后就到!

苏茉尔转身就走,多铎没能拦住,脸上气恼而不解。

阿济格府射圃里,传来嗖嗖的射箭声。多铎手持硬弓,满脸怒气,一箭快似一箭,射向靶心,仿佛只有这样胸中的怒气才能发泄出去。

苏茉尔由侍卫领着,匆匆走向射圃,脑中涌现出大玉儿的话:听着,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告诉多铎#蝴那副爆炭脾气,知道了真相,准是疯了一般地嚷出来,闹个翻天覆地,最后葬送了自己。苏茉尔想着,神情警惕,这时已来到射圃。

侍卫大声道:十五爷!人带来了!

苏茉尔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上前。

两人沉默半晌,多铎狠狠地射出一箭,看着箭射在垛上,方哑声问:为什么?

苏茉尔诚挚地:十五爷,你该晓得,格格若不是有苦衷,怎么会答应嫁给大汗?

多铎冷冷地问:什么苦衷?

苏茉尔坚定地说道:我不能告诉你!

多铎勃然大怒:为什么?我想不通,到底为什么?哥哥刚死,玉姐姐就迫不及待地要嫁!嫁给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皇太极#糊知不知道,皇太极是多尔衮的仇人哪!

苏茉尔闻言,脸色大变。

多铎痛苦地道:我……真不敢相信,玉姐姐她是这种人!

面对多铎的雷霆之怒,苏茉尔按捺住心中怯意,镇定地道:我不明白您说的什么恩呀仇的。十五爷,大家在一起这几年,格格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会不清楚?事情不能看表面。格格是千真万确有她的苦衷……

多铎怒吼着打断她的话:什么苦衷?告诉我啊!

苏茉尔平静地说道:我不能说!我只恳求十五爷,耐心等着瞧。总有一天,时候到了,您自然会明白!

苏茉尔转身想走,多铎拉祝糊:我等不及!你要是不说,我亲自去问她!

苏茉尔迟疑了一下,含泪道:格格心里已经够苦了,请十五爷饶了她吧!

多铎怒吼道:不要把我当小孩子,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不说,我饶不了她!

苏茉尔终于忍不住,压抑的情绪像山洪决堤一样冲出来,她忘了贵贱尊卑,大吼道:好啊,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格格说过,她决不能让你送命,决不能让十四爷白死!格格这么做,一半是为了死了的他,一半是为了活着的你!你……明不明白啊!

苏茉尔的泪水一下流出来,掉头而去。

多铎愣住,半晌,气得将弓掷在地上,怒吼道:我不明白!

郊野,夜空中星光灿烂,满月如银盘。

就在多尔衮出征前他与大玉儿聚会的地方,树下拴着两匹马,生着一小簇篝火,火光映着大玉儿、苏茉尔的脸庞。

大玉儿神情郁郁,举起多尔衮那个半毁的金盔,幽幽地道:多尔衮,你看见了吗?月亮又圆了!

苏茉尔沉默了一会儿,斟出一杯酒,缓缓倒在地上。

大玉儿含泪道:你出征前的那一晚,我们就在这儿,喝了好多酒,说了好多话,做了好多梦。如今想起来,全是悲伤。

苏茉尔又斟出一杯酒,缓缓倒在地上。

大玉儿凝视着金盔,一面用袖口细细地擦拭它,一面幽幽道:多尔衮,明天,我要出嫁了。她凄苦地一笑,接着说道:原来,人生这么荒唐!想这一天,想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不是那个人,不是那个心情。多尔衮,你听见了吗?看见了吗?明白我吗?前头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天这么高,地这么大,我这么渺小。可是我没有选择,为了你,我只有往前闯;只盼着,将来在天上见到你,你能体谅……我为你所做的一切!

大玉儿的一滴泪,落在金盔上。

苏茉尔斟出第三杯酒,缓缓倒在地上。

大玉儿泪如泉涌,举头望月,哽咽道:我的多尔衮,月亮还要圆多少回,我才能再见到你啊?

苏茉尔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斟出一杯酒,凝视着酒杯,吸吸鼻子,哽咽着喃喃自语道:十四爷,咱们干了这一杯!

苏茉尔猛地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大玉儿轻轻哼起那首蒙古情歌,流泪哽咽着,歌声断断续续……

清宁宫里,众侍女男仆来往匆匆,布置装饰着房间,他们有的张灯结彩,有的在为家具陈设奔走,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喜气洋洋的。吆喝声、脚步声、笑语声此起彼落,热闹之极。哲哲、吴克善并肩看着他们忙碌,开心地微笑着。

旁边清宁宫小跨院里,同样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屋子里却另一种情景,大玉儿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看自己,镜子里的大玉儿长发垂肩,素着一张脸,木无表情。苏茉尔轻轻叹了口气走过来,拿起牙梳,看了镜中的大玉儿一眼,垂下眼睛,帮她梳头。

沈阳城外的旷野,天高云淡,烈日炎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旷野尽头的地平线上扬起尘沙滚滚,逐渐能看见双骑拼命奔跑向前。跑在前面的竟然是多尔衮,后面的是他的侍卫满达海。尘沙飞扬中,多尔衮满面病容、两鬓风霜,昏昏沉沉。他皱眉咬牙忍着痛苦,摇摇欲坠,终于体力不支,翻下马去。

满达海急忙勒住马,马嘶鸣着人立起来,他跃下马,奔上前去探看多尔衮。

满达海蹲下把多尔衮上半身放在他腿上,急得大声喊:贝勒爷!醒醒!醒醒啊!

多尔衮微微睁开眼,衰弱地说道:满达海……去……去报讯!我在这儿……等着!

满达海着急地揩着汗,转头往沈阳城的方向看,又回头看多尔衮,很不放心单独留下他。多尔衮稍微大声道:别管我!快去!

满达海咬咬牙,小心地把多尔衮抱到一棵大树的树阴下,安置好,上马疾驰而去。

清宁宫小跨院的厢房内,苏茉尔沉默地帮大玉儿插上金钗,盛装的所有程序都已完成。镜中的大玉儿,依旧面无表情,眸如寒星、绝美凄艳。

屋里布置得喜气洋洋,两人心中却都有“易水送别”的悲绪。

沈阳城外旷野的大树下,多尔衮微合双目,痛苦地呻吟着。他的马儿走过来,亲热地打着响鼻,用脑袋轻轻顶着他的脸孔。多尔衮睁开眼,非常吃力地撑起上半身,伸出微颤的手,轻抚马儿。タ跻爸校孤独的一人一马,显得凄凉悲壮。

满达海心急火燎地打马来到阿济格府门外,气喘吁吁、跌跌撞撞地就往里面闯。门外的侍卫忙将他拦住,满达海大声叫道:我叫满达海,要见十五贝勒,请禀告他十四贝勒还活着。侍卫见他衣衫褴褛,身上血迹斑斑,不敢怠慢,忙把他让进客房,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多铎大步流星地赶过来。满达海忙起身施礼,多铎冲上前用力抓住满达海的肩膀,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满达海……你说的是真的?

满达海回答得斩钉截铁:当然是真的!十四贝勒就在城外。

多铎喜得发狂,他重重一拍满达海的肩,转头喊道:牵马!备车!

黄昏时分,夕阳透过窗棂,把屋中映照得金闪闪。夕阳余晖中的大玉儿,盛装在身,看上去美艳绝伦,恍如仙人。她孤单地盘坐在炕上,目光空洞。

26、“为了她,活下去”

城外旷野的黄昏,落日熔金,云霞如五彩锦缎。多铎、满达海与驾着马车的随从,一同催马疾驰在旷野上。多铎远远望见多尔衮的马,兴奋得加快速度,一马当先,冲上前去。

多铎冲到多尔衮附近,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摔了一跤,拼命爬起跌跌撞撞地上前抓住躺在地上已失去知觉的多尔衮,狂喊道:哥!哥!

满达海飞身扑地,紧张地道:贝勒爷的伤还没好,这么长途的奔波劳顿,实在太折腾了!

多尔衮微微睁眼,想说话,却连力气都没有。

多铎惊喜交加:哥!你撑着点儿!没事了,你回来了!

多尔衮用尽力气,只吐出两个字:玉……儿……

多铎闻言色变,死攥着多尔衮的手,气急败坏,却说不出话。

满达海在一旁着急地催促道:快回去吧!贝勒爷?

多铎醒悟,忙道:对!快回去,治伤要紧!

夜晚,清宁宫正殿灯火辉煌,欢笑声四处飞扬。众侍女进出穿梭,端菜端酒,忙得不可开交。殿内隐隐传出满族乐歌之声,众贝勒亲贵欢笑着饮酒恭贺皇太极、哲哲,皇太极春风得意、笑容可掬地殷勤应酬劝食。

贵太妃和小玉儿走到正殿外,脸上掺杂着恼怒、失落、妒忌和酸楚。

贵太妃不高兴地低声道:哼,大福晋她心眼子还真多,把侄女儿也拉了来做帮手,好一块儿拴住大汗的心!

小玉儿气鼓鼓地问道:姨妈,你在这后宫,也只在大福晋一人之下而已,为啥不敢跟她斗?

贵太妃不悦地训斥道:你懂什么!跟她斗,我不就是跟整个科尔沁旗过不去吗?

小玉儿不服气地说道:就跟科尔沁旗过不去又怎样?我偏要……

贵太妃打断她的话,警告道:我还在等时机,你可别给我乱来!听见没有?

小玉儿冷笑不答。

阿济格府内,大夫、侍女在照料多尔衮,多铎在另一角聆听满达海的报告。

满达海悲痛地说道:我们几个护着贝勒爷,和层层围上来的蒙古兵厮杀。他们人太多,贝勒爷在混战中受了伤。杀出重围时,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察哈尔的人马开始搜捕散兵游勇,我保护着贝勒爷东躲西藏,可他伤得太重,我寸步也离不开……

满达海说不下去,抹了把眼角的泪,继续说道:等到搜捕的人马撤了,我们才往回走,贝勒爷他根本就不顾伤,没命地往回赶……

满达海含泪诉说着,陷入到回忆的旋涡里……

夜晚荒郊外,一片杂草乱石中,满达海与多尔衮喘着粗气休息。多尔衮有些神志昏乱,满达海着急地帮他包扎满是血污的伤口。他神情紧张地唤道:贝勒爷,你怎么样?我弄来的草药行不行啊?

多尔衮眼神发花,喃喃地道:走!上马……回去!

满达海大声问道:什么?您说什么?

多尔衮断断续续道:她急坏了……玉儿,等我……月亮圆了,不┮……丢下我……

满达海又用手一抹脸,吸吸鼻子,难过地道:中途,贝勒爷好几次伤势复发,咱们受的苦……唉!那就甭提了!连马尿都喝过!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还能熬过来……

多铎感动地拍拍他的胳臂:满达海,难为你!贝勒爷不会亏待你的!我也感谢你!

满达海摇头道:不,别谢我,还是谢玉格格吧!我想,贝勒爷就是为了玉格格,才……才撑到了现在。

多铎的脸微微变色,半晌,深深地叹了口气。

多铎走到床前,看着多尔衮苍白的脸,在心里祈祷道:父汗,额娘,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哥哥!我怕他……这会儿熬得过去,醒来之后,反而活不成了!

清宁宫正殿内,满族乐歌之声、觥筹交错之声、嬉笑玩闹之声,融合在一起,把喜庆气氛烘托得十分热烈。皇太极、哲哲、代善、吴克善等人兴趣盎然地欣赏着歌舞,神情愉悦。小玉儿坐在宴席上,眼观四面,心中盘算着。她咬牙下定决心,拿起酒杯,站起身向皇太极走过去。

皇太极适才听了吴克善恭维的话,很是开心,正哈哈大笑。小玉儿捧着酒杯上前,做出天真撒娇的神态,娇媚地说道:大汗,小玉儿敬您一杯酒,赏脸不赏脸啊?

贵太妃瞪眼斥责道:小玉儿,坐下!没规矩!

小玉儿噘起粉红的小嘴,仿佛话再重一些,她就不顾一切地哭出来。

哲哲忙打圆场道:得了,今儿是好日子,又是家宴,这规矩嘛……只要不离大谱就行了!

小玉儿理直气壮道:就是嘛!大汗娶了我们玉姐姐,比得了稀世珍宝还要欢喜,不该多喝几杯吗?

皇太极听了很舒服,乐道:小玉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啦?

小玉儿别有用心地说道:大汗夸我会说话,那我就说个故事给您听。在科尔沁啊,有一个姑娘,她抢了她妹妹的心上人,跟他海誓山盟。没想到,心上人刚死……

哲哲与吴克善互相交换一个心惊的眼神,小玉儿瞥见他们的神情,微微冷笑了一下,继续说道:那姑娘就迫不及待地要嫁去另一个有钱有势的强大部落……

哲哲很恼火,她看着小玉儿,表面笑着,实则警告地打断她的话:小玉儿,今儿是好日子,你这故事,倘若不是喜剧收场,那我可要罚你了!

贵太妃忙道:是啊是啊,你别逞能,快回来坐下!

小玉儿故意撒娇道:大福晋,您别罚我。这故事的收场,是喜剧还是悲剧,我可决定不了。

哲哲有些愠怒地说道:那你还是别说了,说不好,我准得罚你!

小玉儿向皇太极撒着娇:大汗!您救救我吧!这故事的收场,还等着您来决定呢!

皇太极好奇地:我?我跟这故事有什么关系啊?

小玉儿道:自然是大有关系啦!因为啊,那位狠心的姑娘,她就是……

哲哲、吴克善吓得脸都白了,这时珍哥冲到皇太极筵席前跪下,急急火火地道:大汗恕罪!奴才有要事禀告!

小玉儿不得不住嘴,她不甘心地狠狠地瞪了珍哥一眼。

皇太极威严地:说!

珍哥强抑着激动,说道:十四贝勒……他……回来了!

众人闻言,微微骚动,诧异地低声惊呼。

皇太极心中一震,哲哲、吴克善惊得脸色发青,小玉儿整个儿呆住。

皇太极站起身,问道:此话当真?

珍哥答道:应该不假。听说十四爷负伤在身,正由十五爷照料着。

皇太极随即做了决定,对代善道:大哥,跟我去看看!

代善忙站起身,他强抑着欢喜与激动,点头称“是”。

哲哲慌忙站起,拦住皇太极,低声道:大汗,我看明儿个再去吧,要是把玉儿冷落了……

皇太极低声道:多尔衮回来,不仅是家事,也是国事,我非去看看不可!

皇太极说罢,离开筵席,哲哲拦阻不及。

皇太极出殿,稍后,代善随之而出。正好,阿敏、莽古尔泰赶来赴筵,看见代善出来,很是奇怪。

阿敏困惑地问道:大哥,今儿不是请我们来喝喜酒吗?你跟大汗又上哪儿去?

代善看着阿敏,突然开心地笑了,没有答话。

莽古尔泰大惑不解地问:大哥,你笑什么?

代善笑着,依旧不答,转身匆匆而去。

阿敏、莽古尔泰很困惑,面面相觑。

这时,小玉儿踉踉跄跄地冲出来,喊道:大汗!等我,我也要去看多尔衮!

阿敏、莽古尔泰大吃一惊,迅速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就走。

贵太妃冲出来,拉住小玉儿,怒道:你给我站住!你怎么回事?吃错了什么药?刚才得罪了大福晋你知不知道?

小玉儿信口开河道:干嘛这么怕她?你不是日思夜梦地就想当上大……

贵太妃慌忙捂祝糊嘴,压低声音怒道:住口!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信口胡说吗?

小玉儿挣脱她手,喘着气,喃喃自语:多尔衮……多尔衮回来了!我也活过来了!

她突然大笑:大玉儿,你完了!

27、灭门之忧

阿济格府内,多铎坐在炕边,焦急苦恼地看着昏迷的多尔衮。慢慢地,多铎发现多尔衮正缓缓苏醒,他惊喜地叫:哥!哥!

多尔衮凝视着多铎,半晌才恍然大悟身在何处,他吃力地攥住多铎的手,声音微弱地问:我回来了?

多铎一时激动,竟泣不成声。

多尔衮勉强一笑:多铎,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儿地回来了吗?

多铎拭去脸上的泪,笑道:是,是!回来了,回来就好!

多尔衮发誓道:你看着,我还要回去雪耻,跟察哈尔拼个你死我活!

多铎忙答道:当然,当然。

多尔衮喘了口气:多铎,通知玉儿没有?说到这里,他顿住,微微一笑:她一定急坏了,看见我,不知会有多欢喜……

多铎欲言又止:哥!你好生养着,这些事……我来办。

多尔衮环顾一下四周,奇怪道:对了!我在哪儿啊?怎么不是我自己的屋子?

多铎忙道:这是阿济格的地方,辽北那块儿有农奴闹事,他率兵弹压去了。我也住这儿,自然把你先接来。

多尔衮问道:你怎么不住宫里了?

多铎勉强一笑:这事儿说来话长,等你好了,我慢慢说给你听。

多尔衮点点头,疲惫地闭上眼,突然又睁开,焦急地说道:通知玉儿没有?我想见她!

多铎嗫嚅地:今儿……宫里有事,我想,她走不开。

多尔衮极为失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多铎强颜欢笑道:这样也好嘛,她一来,淌眼抹泪的,于你伤势也不相宜。你先安心养伤,等好了,不就见着了吗?

多尔衮勉强点点头,疲惫地闭上眼。

夜晚,清宁宫小跨院门外,有个黑影在晃动着。吴克善在门外徘徊犹豫,举棋不定。他一顿足,终于决定上前敲门。半晌,苏茉尔打开门,惊讶道:小贝勒,你怎么来了?

吴克善慌忙示意她噤声,苏茉尔会意,跨出门槛,立即关上门。

吴克善低声道:咱们走远一点儿,有话告诉你!

苏茉尔摇头道:不成啊!我得在这儿守着。您有要紧事儿吗?

吴克善慌得语无伦次,说道:当然有啊!唉,我一听见这事儿,吓得要命,不知该不该说。说了怕出事,不说心里又过不去,想想还是先来找你,讨个主意。

苏茉尔失笑出声:闹了半天,您还没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儿?

吴克善懊恼地:瞧我真的慌了!我跟你说,唉!多尔衮……回来了!

苏茉尔惊呼道:什么?

吴克善慌忙示意她噤声:别嚷啊!我就是委决不下,该不该让妹妹知道……

苏茉尔低声打断他的话,神情惊疑不定地说道:等等,您是说,多尔衮?……十四爷?

吴克善点头道:是啊是啊!妹妹的心事我明白,可我又不能找别人商量……

苏茉尔又打断他,着急地问道:十四爷?他还活着?

吴克善肯定地点头道:听说带着重伤,日夜不停赶回来的!

苏茉尔慌乱了,不知如何是好,她喃喃道:这下糟了!唉,可真糟了!

门霍然一响被打开,苏茉尔、吴克善吃了一惊,只见盛装的大玉儿站在门边,她美丽的双眸中尽是强烈而坚定的渴望。她强抑着悲喜交集的激动心情,调息了一会儿,开口就斩钉截铁地道:我要去找他!

吴克善示意苏茉尔拦住大玉儿,自己掉头便跑,急急火火地去搬救兵。

阿济格府内,烛光明亮。多尔衮躺在炕上,睡得并不安稳。他时不时痛苦地呻吟几声,时不时呼唤着大玉儿的名字。多铎坐在桌旁,双手撑着头,既愁又恼。

门上响起两声轻叩,多铎起身去开门,满达海站在门外,神情兴奋而紧张地说道:十五爷,大贝勒,听说还有大汗,要亲自来探望十四贝勒!

多铎意外地:什么?

满达海高兴地说道:太好了,大汗有百神庇佑,他一来,等于是贝勒爷的护身符!

多铎沮丧地低语道:弄个不好,反而是催命符呢!

满达海困惑地问道:您说什么?

多铎忙道:没什么。预备迎接吧!

清宁宫小跨院里,形势剑拔弩张。大玉儿往屋外冲,苏茉尔拦阻,两人互不相让。

苏茉尔怕拦不住大玉儿,就扑到紧闭的门上,张着双臂喊道:不要出去!不要出去!

大玉儿怒气冲冲,吼道:你要我说多少次?让开!

苏茉尔坚定地答道:不!我绝不让开!

大玉儿见硬的不行,就软声哀求道:好苏茉尔,你别怕!我这就去求大汗,求姑姑,求爷爷,求他们每一个人,让我去见多尔衮!我永远都不要再跟他分开!

苏茉尔毅然地说道:求谁都没用的,格格!这只会让情况糟到极点!

大玉儿板起面孔,大怒道:我不管!你让开!

苏茉尔昂然回答:好,你要出去,先杀了我!反正我也不忍心活着看见将来的后果!

大玉儿怒不可遏地叫道:叫你让开!

苏茉尔劝道:格格你这么做,肯定是要后悔的!

大玉儿无所畏惧地说道:我有什么好后悔#赫茉尔我告诉你,事到如今,倘若你让我去找多尔衮,那我跟他还能有一线生机。如果,你再不让我去见他,我跟他,就注定是要死在一块儿了!

苏茉尔看着大玉儿,泪水涌出,半晌,突然抓起大玉儿的手:格格,走!我护着你去找十四爷!

大玉儿惊讶道:苏茉尔?你……

苏茉尔坚定地答道:挡不住你,就只好帮你了!

大玉儿摇头道:不,你快走开,假装没留意我的行踪。我不能连累你!

苏茉尔哭道:格格,你以为你死了,我还能独自活着吗?

大玉儿听了这发自肺腑的话,感激地看着苏茉尔,咬牙下定决心,脱下累赘的朝冠,使劲摔在地上,毅然道:好!我们走!

苏茉尔点点头,转身开门。

两人出门后大惊失色,只见哲哲不怒自威地站在门口。

大玉儿泪眼婆娑地哀求道:姑姑……

哲哲盯着她,沉默不语,像一口深不可测的井。

大玉儿没办法,挣扎着说道:您就让我去找多尔衮吧!我又没有真的嫁给大汗。

哲哲怒吼道:胡说!大礼行过,筵席摆开,这就木已成舟,再也不能反悔!

大玉儿失望地痛哭,转而强硬地说道:我不管!反正我今天看不见多尔衮,也就不打算再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哲哲强忍怒气,平静地说道:苏茉尔,你在这儿不许乱走!玉儿,跟我来!

清宁宫花园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玉儿跟哲哲却激烈争吵着。

大玉儿情绪激动地问道:您为什么不让我去找多尔衮?

哲哲冷静答道:你跟多尔衮又能怎么样?打算远走高飞吗?对不相干的人来说,这是“佳话”,对卷入其中的人来说,却是“丑闻”!你想想,你们的事会掀起多少风言流语?大汗会多么难堪?他威严何存?他岂能忍耐?

大玉儿赌气冷笑道:姑姑放心,大汗顶多杀了我跟多尔衮,您只要装不知道,他怪不到您头上!

哲哲突然怒掴大玉儿一耳光,责骂道:糊涂东西!这些年我怎么教你的?这件事儿有这么简单吗?你以为光是你们咬着牙豁出去就能解决吗?真要这么容易倒好了!这一条绳上拴着多少性命你知不知道?

大玉儿被打愣了,她抚着脸,怔怔地看着哲哲。

哲哲冷冷地说道:我给你提个醒。当年的叶赫部,就是因为毁婚,激得老汗王一怒出兵,下场是什么?“灭族之祸”呀!

大玉儿心头一颤,这番话把她惊骇住。

哲哲逼问道:你忍心让你无辜的亲人和族人,为你而丧命吗?你忍心看见你的家乡科尔沁,被无数的鲜血给染红吗?

大玉儿闭上眼,无法面对这让人喘不过气的质问。

28、晴天霹雳

阿济格府外,灯火通明,站满了侍卫。多铎陪同皇太极、代善往府里走。

皇太极很关切地问道:我们一听见消息,便急着赶过来看看。十四弟还好吧?

多铎答道:伤很重,方才刚睡下。

代善和蔼地说道:我们只悄悄地看一眼,不会惊动他。要不然,真放心不下。

皇太极、代善进屋,多铎只好跟进去。

满达海关上门,在外把守着。

皇太极、代善趋前看着多尔衮,神情凝重而紧张。

代善低声问:大夫怎么说?

多铎低声道:伤太重,没有及时医治,又长途奔波跋涉,熬不熬得过,还很难说,就看这两天了。就算熬得过,也得静养好一阵子。

多尔衮突然醒来,看见皇太极和代善,不禁怔住,喃喃道:大汗?……大哥?

皇太极在炕沿坐下,轻轻拍拍多尔衮:十四弟,你回来了,哥哥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庆幸,说不出的欢喜。

多尔衮满脸羞愧,哽咽道:多尔衮……吃了败仗……对不住……

皇太极握住多尔衮的手,摇头让他把话打住,言辞恳切地道:别说这个,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这回并不是你的过失。

代善道:十四弟,大汗今晚正迎娶侧福晋呢!

多尔衮惊讶道:哦?

多铎一惊,神色很是紧张。

代善继续道:可是大汗一听见你回来,什么都放下了,急忙找我一同来探望。大汗的关怀之情,你由此就可以明白。

多尔衮感激地说道:多尔衮……感谢大汗……的恩典。

皇太极拍拍多尔衮,安慰道:好了好了,你也不宜多说话。歇着吧!我们这就走了!

代善真诚地说道:安心养伤,哥哥们都盼着你好起来!

皇太极鼓励道:十四弟,好好珍重,四哥等你!等你康复了,咱们哥儿俩痛痛快快喝几杯!

皇太极紧握了握多尔衮的手,多尔衮点点头,内心有些感动。

多铎望着两人四手相握,心情复杂,别过脸去。

清宁宫花园里,大玉儿缓缓地站起,深呼一口气,眼中闪过毅然决然的光芒。她慢步向自己的寝室走去。苏茉尔和吴克善在清宁宫小跨院里徘徊踱步,焦急地等待着。

吴克善神情紧张地道:这件事,我越想越害怕。万一,大汗迁怒到科尔沁头上……唉!

苏茉尔不经意地瞥见大玉儿一个人孤独地远远走来,惊喜地叫道:天神保佑!格格回来了!

吴克善松了口气,笑了。

大玉儿神情疲倦地走近,吴克善上前抓祝糊手,哽咽道:妹妹!我替科尔沁……谢谢你!

大玉儿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却仍勉强一笑,拍拍吴克善的手。

苏茉尔扶着大玉儿走进厢房。大玉儿走到桌边,流着泪,缓缓拉开抽屉,取出那个绣到一半的荷包,凝视半晌,颤着手,递给苏茉尔:帮我藏起来。我不能再绣完它,不能再看见它了!

苏茉尔默默接过。

大玉儿在梳妆台旁坐下,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眼中的火焰逐渐熄灭,毫无生气,如同死灰。

半晌,她缓缓揩去泪水,怔怔地喃喃自语:胭脂……该匀一匀了!

阿济格府内,多尔衮时睡时醒,他辗转呻吟,夹杂着呢喃:玉儿……玉儿……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闪进一个穿着长披风的人影,烛光被风吹得摇曳不止。

多尔衮悠悠醒来,侧头看见那人缓缓走近,昏乱中他以为是大玉儿,惊喜道:玉儿……是你吗?玉儿……

多尔衮努力撑起上半身,那人走近,揭去风帽,充满感情地看着多尔衮,颤声道:多尔衮,竟然……真的是你!

多尔衮定睛一看,竟是小玉儿,不禁大失所望,有气无力地说道:原来是你!

多尔衮颓然倒下,喘着气。小玉儿见他神情转变,十分不悦,但也只好勉强按捺住,上前充满感情地柔声道:我一听说你回来了,急着想瞧你,啥也来不及想,便偷偷溜出来,到这会儿心还跳得厉害呢!

多尔衮勉强笑道:谢谢。我还好,你别担心,快回去吧。

小玉儿固执地说道:让我多待一会儿,我才能相信,不是梦,你真的回来了!

多尔衮道:傻丫头!快回去吧。

小玉儿恼道:方才你看见我,不是挺欢喜的吗?何必这么快就要赶我走?

多尔衮欲言又止:我还以为你是……

小玉儿气恼地接话道:你还以为我是大玉儿,没想到只是小玉儿。对吧?哼,自从人家说,我有几分像她,都叫我小玉儿,我就恨上了这个名字!在你心里,大玉儿才永远是正主儿,我永远是个傻丫头!

多尔衮神情疲惫地说道:小玉儿,别再说,我累了。今儿不是大汗娶侧福晋吗?宫里一定很热闹,回去玩儿吧!让我静静。

小玉儿一怔,忽然笑起来:原来你不知道?他们没跟你说?

多尔衮不解地问:说什么?

小玉儿恶毒地笑着说道:大汗新娶的侧福晋是谁?

突然,多铎猛地开门冲进来,他是从睡梦中被人叫醒赶来的。

他喘着气责问道:你来做什么!

小玉儿生气地骂道:吩咐了他们不要叫你的,那些讨厌的奴才!

多铎不客气地说道:快出去!别打扰我哥哥!

小玉儿冷笑道:打扰?你不是怕我打扰他,而是怕我把真相告诉他吧?

多尔衮脸上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忙问道:什么真相?

小玉儿道:方才正要告诉你呢,大汗新娶的侧福晋……

多铎打断她的话,大怒道:住口#蝴狠狠瞪着小玉儿问道,你想要他死吗?

小玉儿犹豫着,她看了多尔衮一眼,沉默不语。

多尔衮心知有问题,想对小玉儿使用激将法,引诱她说出事情真相,他故做轻松状,说道:有什么好吵的!大汗新娶侧福晋,干我什么事!小玉儿,你这脾气要改改,别老爱小题大做,无事生非。

小玉儿果然中计,恼怒道:谁说我小题大做,无事生非?如果这位新娶的侧福晋对你来说,真是小题,真的无事,那还倒好呢!你知不知道,她就是……

多铎怒喝一声,打断她:你还说!给我滚出去#蝴说着,上前去攫住小玉儿手腕,想拉她出去,小玉儿挣扎着怒吼道:放开我!放开我!

多铎恶狠狠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再不滚,信不信,我杀了你都敢!

小玉儿的怒火腾地被点燃,她被烧得失去理智,一面奋力挣扎,一面狂乱地大喊:你还想瞒他多久?他总会知道的不是?多尔衮!你心心念念的大玉儿,今晚以后,你就要叫她“四嫂”了!

这话仿佛一声暴雷响起,惊得多尔衮神色大变,脸色苍白。

多铎大惊,甩开小玉儿,回头扑向多尔衮急火火地解释道:哥!你别听她胡说!

多尔衮努力起身,推开多铎,踉跄迈步走向小玉儿,两人对峙着。

多尔衮颤声问道:你是说……大汗新娶的……侧福晋……

小玉儿接过话,大声回答道:没错!就是大玉儿!

轰隆隆,外面响起一声暴雷,然后是蓝紫色的闪电,电光映着多尔衮眼中的狂暴。多尔衮死死抓住小玉儿的手臂,小玉儿被他的神情吓得不禁想往后退。

多尔衮瞪着血红的眼睛,牙齿咬得咯吱吱响,他声如裂帛:你方才说的是……大玉儿?

小玉儿吓得快哭了,颤声道:多尔衮……你不要这样,我……我怕……多尔衮转头看着多铎,眼神锐利,他不敢置信地问:是真的?

多铎不答,转过头去,突然挥拳重重地一捶墙,震得白灰飘落。

外面是噼噼啪啪的雨声,多尔衮回过头来看窗外,脸色铁青。

小玉儿战战兢兢地走过来,伸出手摸着他的脸,爱怜地说道:多尔衮,不要这样,不要为她难过,你还有我。

多尔衮突然将小玉儿推开,她踉跄着退到门边,扶住门框才站稳。

小玉儿恼羞成怒,丰满的胸脯气得起伏着,她背对着多尔衮,恨恨地说道:你拿谁出气都没用#糊不再是你的了!永远不再是了#糊说完,突然奋力打开门冲出去,门扇砰砰做响。

隔着大雨,隔着被狂风吹打的门扇,多尔衮呆呆站着,像一尊石雕。

29、木已成舟

清宁宫小跨院室内,大玉儿一个人呆呆凝视着橘黄色的蜡烛火苗,像是陷入沉思。骇人的惊雷和如紫蛇的闪电,把大地震得颤抖,大玉儿好像有了感觉,她觉得有些害怕,便走到窗前探望。窗外大雨倾盆,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这时,嘎吱一声,房门被人推开,大玉儿回头,见皇太极进来,苏茉尔跟在后面。她忙转过身来,双手抚左膝,深深行了一个蹲礼,皇太极过来挽起她。

苏茉尔说道:大汗,格格,夜深了,请安置吧!

说完,苏茉尔行礼,背朝门低头退出,关门前,看两人一眼,暗自叹了口气。

苏茉尔关上门,吩咐廊下的侍女铃子:好生在这儿伺候。要是格格问起我,说我去去就回。还有,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别怕,赶快去大福晋那儿告诉珍哥。

铃子勇敢地答道:放心吧,我不怕!姐姐你对我这么好,我绝不会误你的事。

苏茉尔点点头,欣慰地拍拍铃子。她转身走向回廊尽头,正与吴克善碰个迎面。

吴克善担心地问:妹妹……她好些了?

苏茉尔神情无奈,低声道:走吧!

窗外,雷声雨声渐小。屋内只有皇太极和大玉儿,他们一个坐在桌边,一个坐在炕上,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蜡烛上的烛花啪的一声爆开,室内好像一下子亮堂了许多,皇太极收回心思,把目光转移到大玉儿身上。大玉儿花容月貌,肌肤似雪,在烛光下楚楚动人。皇太极凝视着大玉儿许久,见她一动不动,沉静得犹如雕像,不禁有些尴尬。他站起身走过去,见大玉儿肩上已被雨淋湿一片,便伸手轻轻去拍,搭讪着道:瞧,都淋湿了,真是孩子气!

大玉儿低下头,皇太极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大玉儿仰望皇太极。

皇太极轻声道:眼红红的,怎么,哭了?

大玉儿淡淡一笑道:没有。

皇太极柔声道:玉儿,我会对你好。

大玉儿勉强一笑,轻轻说道:我知道。

皇太极感叹道:你仿佛有好多种样貌,玉儿。有时候,你的柔顺让我平静;有时候,你的娇憨让我心动;有时候,你的妩媚让我迷惑。玉儿,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大玉儿微微一笑,轻轻挣脱皇太极的怀抱,走到案边去倒茶,她轻声道:大汗喝了不少酒吧?苏茉尔熬了浓浓的普洱茶……

皇太极摇头,用试探的眼神看着大玉儿,说道:不用了,就这么微醺最好。况且我喝得不多,因为筵席中途,我去了一趟阿济格那儿,看多尔衮。

听见这名字,大玉儿心头一震,强忍着情绪,尽量让声音平静:十四爷……他回来了?

皇太极点头:嗯,不过伤势挺重。大夫说,熬不熬得过去,就看这两天。

大玉儿的心都揪在一块儿了,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竭力抑制激动的情绪。尽管如此,她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他……还好吧?能……能熬得过来吧?

皇太极肯定地答道:我想他能熬得过来,年纪轻嘛!我在他这个岁数,已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不知多少回了!

大玉儿神思恍惚,没察觉皇太极已来到她身后,胳臂伸前绕祝糊,她不禁一震。皇太极倾前在她耳边轻笑着低语:吓着你了?别怕……别怕……

皇太极搂紧大玉儿,吻着她的额角:玉儿,你真美。像春天的花瓣,那么甜,那么鲜。你是我的!玉儿,你是我的!

皇太极吻上她的脸颊。

她神情空洞,不再挣扎。

半晌,大玉儿突然怔怔地低声喃喃道:听,雨停了……

夜晚,寒气袭人。阿济格府屋外的台阶上,坐着神情沮丧的多铎,他斜倚着柱子,已醉得又哭又笑,还猛灌着酒。苏茉尔、吴克善匆匆赶来,看见多铎这副模样,既难过又心疼。吴克善忙上前拉起他,叫道:多铎,你怎么了?醒醒啊,多铎!

多铎勉强睁开眼,见是他们,又哭又笑地乱嚷着:是你们!求你们饶了他好不好?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来了!

苏茉尔见状,干脆直接开门进屋,只见孤灯如豆,空无一人。

苏茉尔喊道:十四爷!

屋里没有人应声,苏茉尔张望着没有发现多尔衮的人影,急忙退出,问多铎:怎么没有人啊?十四爷呢?他上哪儿去了?!

多铎舌头发硬,说着醉话:没有人……没有人……上哪儿去了?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感觉,好啊!真好啊!

多铎又猛灌着酒,吴克善无奈地放开他,多铎瘫倒在地。

苏茉尔、吴克善对看一眼,忧心如焚。

苏茉尔:我可不能久留,您快想法子找找他呀!

吴克善冲向多铎,又拉又拽地将他抓起,怒吼道:多铎!你醒醒!多尔衮不见了!

多铎睁开眼,眼神惊惧。

郊野,寂静漆黑。雨停了,夜空中星光逐渐闪现。神情悲愤的多尔衮在潮湿泥泞的大地上策马疾驰,马蹄踏得泥水四处飞溅,寒冷的风吹得他浑身颤抖,可胸中的疼痛并没有减少……ザ此时,清宁宫小跨院厢房内,温馨详和。皇太极将娇美如花的大玉儿揽入怀中,缓缓取出她发上的金钗,一绺乌发散落下来;皇太极的手接着缓缓逐一解开大玉儿褂上纽扣……

郊野,多尔衮使劲催动坐骑,马好像懂得主人的心思,四蹄腾空,奋力奔跑。马蹄踏起的泥水飞溅到多尔衮脸上身上,伤口由于剧烈运动,痛彻骨髓,他几乎快支持不住……

室内,皇太极面带微笑,他的手从大玉儿的头发抚过至颈项至圆润的裸肩。大玉儿神情恍惚,凄美而绝望……

郊野,多尔衮伤心欲绝,他一面疾驰,一面揩去泪痕……

多尔衮疾驰到出征前他与大玉儿聚会的地方,摔下马来,跌倒在泥浆里。他拼了命才爬起,踉跄几步,好不容易才站定,仰头望天,神情痛苦而悲愤,突然狂喊:玉儿!……玉儿!……玉儿!

多尔衮孤独地在旷野中哭喊着大玉儿的名字,只有不远处的那匹马驻足陪伴他。

皇太极和大玉儿在床上躺着。皇太极心满意足地睡去,发出如雷的鼾声;大玉儿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的脸望着窗外,望着那对她来说永远也不会再圆的月亮。

多铎举着火把率领着一群侍卫,转遍了城郊,终于在泥浆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多尔衮……

大玉儿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夜枭的叫声更让她心烦意乱,她觉得胸口像堵着一块石头,憋闷得喘不过气来。于是,她悄悄穿衣起来,轻轻开门走出屋外。侍女铃子忙上前问道:侧福晋,怎么起来了?

大玉儿不答,在屋外走了几步。

铃子有些害怕地说道:是被这夜枭吵得睡不着吧?我听那些老妈子说,夜枭叫啊,就是在数病人的眉毛,等一根一根数清了,那病人也就死了。

大玉儿一怔,想起了重病在床的多尔衮。她满脸怒色,急匆匆走进屋去。

铃子还在困惑不解时,大玉儿手里已拿着马鞭出了屋,头也不回地向花园走去。

铃子低声急唤:侧福晋……

大玉儿充耳不闻。她快步来到花园,疯狂地到处朝着树梢挥鞭,树叶、雨水纷纷洒落。

大玉儿大喊:不准数!走开!不准你数他的眉毛!

夜枭叫声依旧,阴森骇人。

大玉儿精疲力竭,无力地靠住一棵树,泪如雨下。

清晨,鸟语啁啾,昨夜雨迹犹在。清宁宫小跨院厢房内,苏茉尔弯身整理着床上的衾枕被褥。

她悄悄转头看大玉儿侧影,大玉儿披散着长发,只穿着贴身丝褂,倚在窗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一树槐影,神情郁郁。半晌,喃喃道:他……熬得过去吗?

苏茉尔过来为大玉儿披上一件小袄,答道:还不知道呢。

大玉儿纹丝未动,仿佛泥塑木雕一般。

30、多尔衮悲愤赴喜宴

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灿烂的阳光使皇太极心情舒畅。他一从大玉儿的厢房出来,就直奔清宁宫哲哲寝宫,他从内心里感激哲哲的体贴大度。

兴冲冲走进寝宫,哲哲却不在室内,由于皇太极情绪很好,他想在等哲哲这段时间里,再仔细回味昨夜与大玉儿的鱼水之欢。他倚在窗边沉思,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哲哲轻手轻脚进来,见皇太极面带微笑,沉醉在遐想之中,对自己的脚步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心里难免有些犯酸。她也悄悄倚在窗前,伸手轻轻一推皇太极,半戏谑地问:大汗啊,玉儿……好吗?

皇太极一怔,领悟她说的是什么,微微一笑,轻搂祝糊的腰道:好!但……没你好!

哲哲笑着睨视他,说道:言不由衷吧?我哪比得上玉儿!

皇太极轻轻一笑道:她是很美!晶莹透亮,整个人就像是……羊脂白玉雕出来的。可惜,也像玉一样冷。

哲哲意味深长地笑道:这玉啊,在人手里握久了,它自然就暖了!

皇太极被哲哲的语带双关给逗笑了。

哲哲收敛笑容道:说正经的,今儿要办的事儿可多了!得先领玉儿去拜祖宗,还要召请本家亲人,让玉儿给他们装烟敬茶。

皇太极摇摇头道:玉儿在这儿待了这些年,谁不认识!你身子又重不能劳累,装烟敬茶就免了吧!

哲哲坚持道:这是老规矩,免不得!正式确认了辈分,今后好改称呼。

皇太极笑道:都听你的。你安排吧!

哲哲沉吟道:装烟敬茶该请妯娌领着,就找大贝勒福晋吧!对了,十四弟能来吗?

皇太极皱着眉道:多尔衮?我看他伤势挺重,恐怕起不了身吧!

哲哲既愁又喜,叹气道:唉!真是老天有眼、祖宗庇佑,十四弟平安回来了!要不然,咱们怎么对得起他的……

哲哲发现差点说溜了嘴,心头一惊,硬生生停住,勉强一笑,搭讪着顾左右而言他。她忽然惊叫道:唉呀#旱着话都忘了时候,大汗该上朝了!

皇太极没有说话,继续沉思,但脸上已没有笑意。

清宁宫正殿内外,贝勒亲贵们相见,或行礼或招呼玩笑,嗡嗡的说话声交织成一片。阿敏和莽古尔泰低声嘀咕着并肩走向清宁宫。

莽古尔泰感叹道:没想到,多尔衮这小子还能活着回来!

阿敏神情不悦地道:斩草没除根,这下可麻烦了!

莽古尔泰猜测道:不过听说他伤势沉重,还不知……

两人说着话已至清宁宫门口,阿敏举手示意莽古尔泰噤声。两人对视一眼跨进大殿。

清宁宫内,皇太极、哲哲当中端坐,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以及年长的亲贵们环坐,年轻的子侄辈们立于诸人之后。

代善之妻领着大玉儿,来到代善跟前道:侧福晋给大贝勒见礼。

苏茉尔捧上盛烟末的烟荷包,大玉儿取烟末为代善装烟点火。

苏茉尔用托盘捧上茶,大玉儿取了一盏,迎视着代善,恭敬地奉上,嘴里道:大贝勒请用茶。

代善道谢:多谢侧福晋。

大玉儿微笑行礼。

代善之妻领着大玉儿依次为阿敏、莽古尔泰、众亲贵等人装烟敬茶,比皇太极年龄小的弟弟都起立受礼。

皇太极和哲哲神情愉快地看着大玉儿行礼如仪。

突然间,围站的众年轻子侄纷纷让开,大玉儿抬头看,迎面走来的,正是多尔衮。大玉儿如遭雷击,呆呆捧着茶盏看着他。

哲哲惊喜地叫道:十四爷,你没事了?快过来,给你留着座儿呢!

多尔衮状若无事地走向前,但大玉儿看得出他在强忍身体的痛楚,努力保持步履的稳健。

经过大玉儿身边时,她忙低下头,可多尔衮目中无人,根本就没有看她。

多尔衮对皇太极和哲哲施礼后坐下,神情稍稍舒缓。一直很担心紧张的多铎暗自松了口气。

代善之妻领着大玉儿继续装烟敬茶。

皇太极暗暗观察着多尔衮,关切地说道:十四弟看来气色好多了!不过还是要多多静养。

多尔衮控制着情绪,很平静地:只可惜赶不及向大汗讨杯喜酒,来喝碗茶也是好的。

皇太极开心地大笑。

大玉儿正装烟敬茶,闻言一阵心如刀绞。

哲哲瞥了大玉儿一眼,心中忐忑,忙道:难怪十四爷想来道贺,他跟玉儿从前就像兄妹一般,如今更成了叔嫂,名正言顺地是一家人了#旱完,又瞥了大玉儿一眼。

大玉儿正给一个贝勒装烟敬茶,闻言一怔,知这话意在提醒,连忙压抑住情绪。

多铎微微冷笑,睨视着坐在对面的阿敏,话里有话地大声道:是啊,可不是“一家人”嘛!

阿敏轻哼一声,避开他的目光,转过脸去。

代善之妻领着大玉儿,转到多尔衮跟前。

代善妻说道:侧福晋给十四贝勒见礼。

大玉儿低下头,多尔衮撑着椅子扶手缓缓站起,看着大玉儿,强抑着激动的情绪。

大玉儿垂眸,为多尔衮装烟点火,然后端过一杯苏茉尔递上的茶。按规矩敬茶时必须迎视对方,大玉儿只好抬头看着多尔衮,双手微颤着奉上茶盏。

多尔衮的眼神非常复杂,糅合着愤怒、伤痛和思念……

大玉儿颤声道:十四爷……请用茶。

多尔衮心潮起伏,但又不能流露,他做出平静的神情说道:多┬弧…侧福晋。

大玉儿强忍着满眶热泪,凝视着多尔衮。

多尔衮像被电击了一下,突然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他伸出颤抖的手去接茶,但手伸至茶盏边时,却动不了。

阿敏看着多尔衮,微微冷笑道:十四弟命真大,鬼门关走一遭,阎王爷却不收你!不过还是要多多静养啊。瞧你,连端杯茶的气力都没有了!

莽古尔泰瞪了阿敏一眼,低声道:别说了#蝴接着打圆场,大声道:恭喜大汗啊!在同一天里双喜临门,不但亲兄弟失而复得,还娶了这么一位天仙似的侧福晋。

多尔衮看着大玉儿欲诉还休的神情,有些忘乎所以,听了阿敏一番话,胸中翻搅,一时按捺不住,怒火攻心,竟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苏茉尔一声惊呼,大玉儿惊得失手打碎了茶盏。

大殿里当下乱成一片。多铎急忙上前扶住多尔衮,哲哲亲自过来探看。

哲哲道:多铎,快扶你哥哥上暖阁里歇着,唤大夫来!

几个侍女上前帮着多铎扶多尔衮离开,哲哲紧随其后。

大殿里众人神情各异,议论纷纷。

大玉儿看着多尔衮的背影,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她抓着手绢儿压住口,死忍着不哭出声来。皇太极见状,以为她害怕,上前拥祝糊的肩膀轻拍,低声道:吓着了啊?没事儿,别怕!ゴ笥穸伤痛至极。在她身后稍远的阿敏,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大玉儿瞅机会离开大殿,一路小跑着来到清宁宫暖阁。谁知多铎满脸怨气地挡着大玉儿,不让她靠近探视多尔衮。

大玉儿低声哀求道:多铎,我求你,让我看看他!

多铎冷冷地:不劳侧福晋大驾!

多尔衮醒来,听见大玉儿的声音,猛地坐起,盯着大玉儿楚楚可怜的脸发愣。

大玉儿含泪道:多尔衮,你要不要紧,好些没有?

多尔衮别过脸去,哑声道:多铎,带我回去!我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多铎恨恨地瞪大玉儿一眼,上前扶起多尔衮。多尔衮晕眩地一晃,大玉儿下意识地要上前帮忙搀扶,多尔衮猛地伸手虚挡,冷冷盯着她一字字地说道:不敢劳驾侧福晋!

大玉儿强忍眼泪,低声下气地道:多尔衮,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多尔衮冷冷地打断道:说什么?说你会等我?说你会天天看着月亮,天天数,天天等,等我回来?

讲到最后他激动了,重重咳了起来。

多铎一面拍着多尔衮的后背,一面怒道:侧福晋,你饶了我哥吧!不叫他死在你面前你不甘心是吗?

多尔衮喘着气,勉强转头看着大玉儿,说道:这条命,本来就是为你捡回来的;如今送在你手里,倒也不冤枉!

大玉儿红了眼眶,艰难地道:多尔衮,你……你不明白……

多尔衮怒道:我原先不明白,现在可都明白了!原来,我错看了你,错爱了你,错信了你!

大玉儿心受重击,流着泪,说不出话来。

另外一个屋子里传来哲哲的声音:大夫,你仔细帮贝勒爷瞧瞧,该怎么治,快拿个准主意。

多尔衮硬下心肠怒道:多铎,你告诉四嫂,没什么好治的!要是让我再看着这双……含着泪水、假情假义的眼睛,我死得更快!

大玉儿再也忍不住,哭泣着掩面奔了出去。

多尔衮刹那间很是后悔,他下意识地、狂热地想喊祝糊:玉儿!

31、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清宁宫小跨院厢房里,大玉儿红着眼圈向苏茉尔诉说刚才的情形。

苏茉尔大惊道:十四爷……他……他真的这样说?

大玉儿黯然道:我不怪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哲哲怕大玉儿担心多尔衮,把那边的事安顿好后,就忙过来告诉她多尔衮的病情。她刚一跨进屋内,焦急的大玉儿如遇救星,忙迎上前问道:姑姑,他好些没有?

哲哲道:大夫说,吐血是因为一时急火攻心、血不归经,这还不碍事儿。倒是他的伤……ゴ笥穸急忙问:他的伤怎么了?

哲哲忧虑道:他伤得很重哪!这两天原该好好静养,才有恢复的希望。大夫一把脉,怪他不好生养着,怎么又添了风寒!唉,治起来就更添一层难处了!

大玉儿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哲哲安慰道:玉儿,你别担心多尔衮,凡事有我!反正,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就算拿老山人参当饭吃,我也不皱一下眉头,总要把他治好了才算。倒是你,玉儿,你可要弄清楚!多尔衮跟你是叔嫂,你的丈夫是大汗,你的未来,你的幸福,是系在谁的身上?自己想想!

大玉儿凄然道:我还有什么未来,什么幸福?

哲哲叹道:事已至此,谁也没有回天之力,不如朝前看!我劝你强打起精神来,用心应付大汗。他是很精明的人,要是让他看出你和多尔衮……唉!我也不敢想下去了!玉儿,姑姑是一片苦心,你好自为之吧!

哲哲说罢,转身出去。大玉儿缓缓走到窗前,开窗看着那一树槐影,心中无奈而悲哀。

阿济格府厢房外,战战兢兢站着好几个侍女,她们脸色慌张,神态不安。

从屋内传来碗盏破碎声,多尔衮的怒吼声,以及侍女的惊叫声。

多尔衮大吼着:滚!都给我滚!一个也不要再让我看见!滚!

只见门咣当被打开,一个大夫和两个侍女惊慌失措地逃出来,还没等关上门,一只碗飞过来就砸碎在门板上。大夫、侍女气喘吁吁,余悸犹存,直擦额头上的冷汗。

多铎匆匆赶过来,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大夫苦着脸:不行啊!十四贝勒伤势严重,再加上郁结气恼,又染风寒,实在难医!这都还罢了!更糟的是,药也不吃,根本就是……一心求死嘛!贝勒爷恕罪,这差使我没法儿当了,您就另请高明吧!

大夫一拱手,掉头而去。

多铎正发呆,忽听见屋里将门上了闩,连忙去敲门,叫道:哥!你别这样!哥!

屋内毫无响应,多铎叹着气颓然放弃,想了半晌,想到一个主意。

夜晚,清宁宫小跨院屋内,灯光昏暗,气氛暧昧。

皇太极搂着大玉儿,轻声笑道:原来你胆子这么小,瞧你今儿个吓成那模样,真叫人心疼呢!

大玉儿勉强一笑:您是大英雄,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我只是个小女子,看见当时那情形,哪儿能不害怕呀!

皇太极仰头笑了,很是得意。苏茉尔暗暗瞥了他们一眼,默默退出,关上门。

苏茉尔提着灯笼,在清宁宫小跨院外的长廊里走着,忽闻有人低声喊她,一怔回头,见铃子匆匆跑来,掏出一封信交给她,附耳说了几句,苏茉尔点头道:多谢多谢!

铃子慌张地迅速转身离开。苏茉尔见四下无人,将灯笼搁在栏杆上,拆信细读,忧形于色。她看完信后收起,一个念头在心中挣扎了半晌后,方下定决心。

苏茉尔偷偷来到阿济格府门外,一个侍女已等候她多时。

那个侍女对她点点头,便掌着灯头前带路,领着苏茉尔来到多铎的屋内。

多铎感激地:苏茉尔,谢谢你,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好了!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苏茉尔安慰道:你别急,让我试试看。

多铎点点头,去敲门:哥!你猜谁来看你了?是苏茉尔啊!

半晌,听见屋内拔了门闩,门开了,屋内一片漆黑。

多尔衮挣扎着出现在门口,衰弱而憔悴,他冷冷地说道:拿酒来!

苏茉尔小心翼翼地摸黑走进多尔衮的屋子,点燃了几根巨烛,屋内明亮起来。苏茉尔环顾四周,见壁上桌上空荡荡的,能砸的东西全被砸了,满地狼藉。

多尔衮在炕上斜靠着,怔怔地喝酒。

苏茉尔劝道:十四爷,别喝了!还是养伤重要,别糟践自己身子!

多尔衮恍若未闻,眼神空洞,又喝了一口酒。

苏茉尔叹口气,小心踩过一地碎瓷,来到炕前,见几张椅子都给拆得七零八落,只好在炕沿坐下。

苏茉尔又劝:十四爷,别喝了!

多尔衮神情郁郁地:我不喝醉,就会疯掉!

苏茉尔口气有些责备地:您这么喝法,还没疯掉,就先死掉了!

多尔衮冷笑道:死就死,反正我的命也是捡回来的。连她都不在乎,我还在乎这条命做什么!

多尔衮又狠狠灌了一大口酒。

苏茉尔沉默了半晌,方道:您这么说,对格格不公平。

多尔衮斜着眼睛道:那玉儿这样对我,又能算是公平吗?

苏茉尔正色道:十四爷,格格绝没有对不起你!

多尔衮叫道:我不信!

苏茉尔发誓道:我以性命做担保,十四爷还不信?

多尔衮固执地:除非你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给我听。

苏茉尔迟疑着:我……不能说。

多尔衮恼怒道:那你就出去!无论我是疯死还是醉死,都跟你和玉儿毫不相干!

苏茉尔深深呼吸着,想了想,下决心道:看来,你心里拧着一个结,身子是万万难好。我也不愿意格格一辈子蒙着不白之冤。十四爷,你想知道什么,就问我吧!

苏茉尔一五一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详细告诉了多尔衮。

多尔衮神情变化着,好半天才喃喃道:你是说,大汗……原本就要她?

苏茉尔继续道:格格没法子,跪着跟福晋坦白了你们的事,福晋一听,也没了主意。就在这时候,十五爷赶进宫里告状,带去了你的金盔,和你的死讯……

说到这,苏茉尔将袖子撩起,现出胳臂上未愈的刀痕接着道:当时,格格几乎疯了。你看,我拼了命才抢下她手里的剪子呢!

多尔衮怜惜地握祝赫茉尔的手,很是感动。

苏茉尔眼圈红了:第二天,格格骑着马要冲下悬崖,要是我晚到半刻,你就永远都看不到她了!我每次想起当时的危险,都会从梦里吓┬选…苏茉尔讲不下去,失声哭起来。

多尔衮不由得捂住脸,半晌放开,问道:后来,她就被迫嫁给了大汗?

苏茉尔摇头道:不,格格是自愿的!

多尔衮皱起眉头:自愿的?

苏茉尔点头道:对,因为她不能让你白死,她要为你报仇!

多尔衮诧异道:报仇?

苏茉尔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们躲在大汗书房里,亲耳听见,你吃的这场败仗,是……被人陷害的。

多尔衮忙问:谁?

苏茉尔摇头:我不说,说了你就要轻举妄动。

多尔衮道:我保证不会!你说。

苏茉尔道:十五爷他只是怀疑,但我们却证实了!陷害你的人就是阿敏贝勒。

多尔衮怒火中烧,眼神凌厉,像只受伤犹斗的野兽。他奋力爬起,咬牙怒道:我要去找他算账!

苏茉尔将多尔衮推倒在炕上,嗔道:方才还保证不会轻举妄动,现在就要找人拼命,太不守信用啦!而且,这会儿你有什么本领去跟人算账?格格嘱咐我千万不能告诉多铎,就是怕他仇还没报,先葬送了自己。难道你也这么不开窍?

多尔衮头脑稍稍清醒,转而心痛难过,喃喃道:玉儿……原来她牺牲自己,只为了我。

苏茉尔点头:是啊,报仇的事她默默一肩挑起。小玉儿对她冷嘲热讽,连多铎也不谅解她,你想想,她心里像沸汤煎熬着,有多苦啊!

多尔衮喃喃地自责道:我还以为她负了我,我还对她……说了那么绝情的话……

多尔衮突然狠狠地拼命灌酒,苏茉尔气得上前去抢酒坛,恼怒道:你还喝!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还喝!

多尔衮挣扎着夺回酒坛,怒吼道:让我喝!这世上我惟一剩下的希望都幻灭了!我不能面对现实!我不能叫她侧福晋!我不能再看见皇太极和阿敏,我怕我会不顾一切冲上去杀了他们!

苏茉尔夺回酒坛,气得摔碎在地上,怒吼道:真没用!格格一位弱女子,都还能有勇有谋、忍辱负重,亏你是个男子汉!你的志气呢?你的雄心呢?你要让格格灰心失望?

多尔衮怔怔看着她,流下泪来,缓缓伸手抱祝糊,将脸埋在她胸前,心酸一涌而上,实在撑不住,痛哭起来。苏茉尔像母亲抚慰孩子般,紧抱着多尔衮,轻声道:别哭,别哭,我们爱你,一辈子疼你。

32、为什么人生这么苦!

多尔衮抬头用泪眼看她,半晌,突然将她压在炕上,昏乱地索求着她的吻、她的身体。苏茉尔吓了一跳,但渐渐平静下来,她抚摸着多尔衮的散发,流下一行清泪……

多尔衮蓦地惊醒,停下来,凝视着苏茉尔,突然放开她,向后退着,自责道:对不住,苏茉尔。我醉了,真对不住你呀。

苏茉尔缓缓坐起,含泪凝视他道:你明白的。为了你,格格……和我,什么都愿意。

多尔衮含着泪,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摇头苦笑道:正因为我明白,所以,我不能害了她,再来害你。我跟玉儿命苦,不希望你也苦。

苏茉尔问道:那你……想通了吗?愿意振作了吗?

多尔衮沉默半晌,方道:我是完了!玉儿用一生殉我,我也用一生殉她。振作什么!活到哪儿就算哪儿吧!

苏茉尔失望而怜悯地凝视着多尔衮。

从阿济格府出来,苏茉尔思前想后,决定把此事禀告哲哲,听凭她发落。

苏茉尔来到清宁宫哲哲的寝宫,一见哲哲,就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下,哲哲大吃一惊。

苏茉尔道:奴才跟福晋请罪。

哲哲奇怪地:无端端地请什么罪?

苏茉尔坦白道:昨晚,十五爷派人传话找我,我见事态紧急,便出宫去看十四爷。

哲哲神色紧张地问:多尔衮?他怎么了?

苏茉尔答道:十四爷的情形……比先前更严重了!

哲哲意外地:怎么会呢?我不是吩咐,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

苏茉尔打断她,语气恳切地:福晋,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都救不了十四爷#蝴们说,十四爷赶跑了大夫砸了药罐,根本是一心求死!

哲哲震惊地问:一心求死?这……这是什么道理?

苏茉尔提醒道:福晋,您明白的。

哲哲突然醒悟,颓然地:唉!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多尔衮这孩子!

苏茉尔劝道:大福晋殉葬之后,您最关爱十四爷,总要想法子让他好起来。

哲哲叹道:我自然是盼他好啊!可是你说,我还能怎么做?

苏茉尔分析道:外伤还好治,心病最难医。十四爷这是心病,倘若不用心药,恐怕治不好的!

哲哲问:心药在哪儿呢?

苏茉尔答道:就是我们格格!奴才认为,他们俩就这样糊里糊涂被拆散了,连个交待、连个话别也没有,这段感情郁结在心,一辈子也好不了!不如,让他们见一面,把话说开了,也许哭一场,不过心里肯定会舒坦些,这之后,才能分别劝他们忘了过去,想着将来!

哲哲沉吟了一会儿,问道:这话……是玉儿要你来说的?

苏茉尔忙摇头:不不不,这是奴才冷眼旁观,个人的浅见。在没有得到福晋同意之前,奴才不敢擅专,对格格与十四爷,连提都没有提!

哲哲喝了一口茶,沉吟了一会儿,方道:你在我们身边也多年了,一向有分寸。这事儿……就照你说的去办吧!不过要隐密,更要记得玉儿如今的身份,千万不能闹出事来。

苏茉尔答道:奴才识得轻重,请福晋放心。

哲哲叹道:让他们见一面……唉!只盼这帖心药,真能把他们给治好了。

苏茉尔回到清宁宫小跨院厢房,想劝说大玉儿与多尔衮见一面,没想到大玉儿坚决不同意。苏茉尔苦口婆心想进一步说服大玉儿,站在窗边的大玉儿猛一转身,对苏茉尔道:不!我不见他!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话好说!

苏茉尔耐心地说道:您就跟他说说话,安慰安慰他……

大玉儿打断她:我没脸见他,也没什么话好跟他说!

苏茉尔继续道:事情到这个地步,又不是您的错!格格,您不救十四爷,他说不定一辈子都是个废人了!难道格格这么狠心,就眼睁睁看着……

大玉儿又一次打断她:不是我狠心,而是你这主意,非但不能救他,反而是害他!

苏茉尔问道:那格格您说,怎么才能救他?

大玉儿咬着牙:让他恨我一辈子吧!

苏茉尔叫道:可是他并不恨你!

大玉儿痛心地:只要我不肯见他,他就会恨我;惟有让他恨我,才能忘了我!

苏茉尔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是吗?说不定,“恨”比“爱”,更加刻骨铭心、更加令人难以忘怀!

苏茉尔转身而去,大玉儿怔住,细细思索着她方才的话。

夜晚,清宁宫小跨院屋内。皇太极平静地睡着,大玉儿轻轻翻个身,面朝外,怔怔地想了一会儿,悄悄起身,披上一件貂氅,轻轻地开门出屋。

大玉儿轻轻关门,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怔怔地立在长廊下。她听见花树丛中传出低低的声音,于是悄悄上前,拨开树丛,只见一盏灯笼搁在地上,苏茉尔拼命压抑着声音,埋头饮泣。

大玉儿上前蹲下,抚着苏茉尔的鬓发,苏茉尔转头看她,满面泪痕。

大玉儿温柔地为她拭泪,低声道:不要哭……

苏茉尔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人生这么苦?……这么苦?

大玉儿喃喃道:不哭……不哭……

大玉儿神情怔怔地为苏茉尔拭着泪。

大玉儿和苏茉尔悄悄来到阿济格府。

大玉儿轻轻推开多尔衮寝室的门,见多尔衮脸色苍白如纸,憔悴疲惫地昏睡着。大玉儿走过去,轻轻抚着他的额、他的脸,半晌,眼眶里涌现泪水。

一滴晶莹的泪落下,滴在多尔衮脸上,多尔衮微微睁眼,看见大玉儿正充满深情地望着他,多尔衮微笑了,昏乱地喃喃道:玉儿?知道吗?我醉了睡、睡醒又醉,就是为了这一刻,在梦里遇到你,幻想看见你,真好……

大玉儿凄然一笑,拿起他的手,抚着自己的脸。

多尔衮一怔,不敢相信地:玉儿?玉儿?

大玉儿流着泪:是我。多尔衮……

多尔衮吓了一跳,慌忙坐起,不敢置信地抓着她肩膀,上下打量她,颤声道:玉儿?真的是你?不是梦,不是幻,是真的你?真的你?

大玉儿心一酸,投入他怀里,紧紧贴在他胸膛上,泪如泉涌,哽咽道:多尔衮……是我,你的玉儿!

多尔衮红了眼眶,猛然紧紧搂祝糊,紧得不能再紧,他喃喃道:玉儿……我的玉儿!我再也不放开你!我害怕你像梦醒一样随时会消失……

多尔衮突然放开她,一骨碌地起身,慌乱地抚着自己的脸,羞愧地说道:我这样子,真是……太狼狈了……

他突然抓住大玉儿的肩,神情痛悔万分:玉儿,我该死!对你说了那么绝情的话!我悔得恨不得杀了自己!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恨透了我。

大玉儿含泪微笑道:傻子!真恨你,就不来了!可是我好生气!瞧你,瘦成这样。为什么不听话、使性子,大夫赶跑了,药也不肯吃!乖,把伤养好,把病治好,然后……

多尔衮打断她,激动地:然后!然后空空荡荡地活着?永远失去你地活着?我办不到!办不到#蝴抓着大玉儿的手放在心口上,继续道:我恨不得挖出来给你看,这颗心鲜血淋漓,永远不会痊愈了!

大玉儿哭道:我又何尝不是呢?多尔衮,我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折磨我们!

两人相拥而泣。

半晌,大玉儿喃喃道:我想,是不是我们爱得太深、太纯了,这世上根本不容许有完美的东西存在?汉人先生说过,“彩云易散琉璃脆”,美好的事物总是稍纵即逝,就像我们的情,我们那段两心相许、满怀希望的时光……

多尔衮激动地问:为什么?没有道理!上天太不公平了!

大玉儿无奈道:上天有它的安排,不是我们凡人能够理解的。多尔衮,你忘了我吧!

多尔衮疯狂地:忘不了,忘不了#豪也忘不了!玉儿!不要听那贼老天的安排!我们逃!一块儿逃到没有人的地方!永远不分开!

33、活着

大玉儿悲哀地摇摇头:不成的,多尔衮。我们是什么身份,他们会甘心让我们逃走吗?上天入地也得把我们搜出来。而且,就算逃得掉,你晓不晓得会连累多少无辜的人?多尔衮啊,不能死,不能逃,就得好好儿地活着!

多尔衮呆住,神情像燃尽的蜡烛,慢慢黯淡下来。

大玉儿鼓励道:听我的话,多尔衮,振作起来!总有一天,我们会让阿敏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总有一天,你会出人头地!

多尔衮缓缓地、凄怆地:就算我得到了全世界,可是失去了你,那对我……又有什么意义?

大玉儿坚定地:你要相信,我的心,永远属于你!

多尔衮痛苦地: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只能隔着人群远远看一眼!我不能忍受这样的煎熬。

大玉儿大声道:还有人比我们更煎熬!你忘了你额娘?你想让她含恨九泉?

多尔衮一怔,落下泪来,叫道:额娘……

大玉儿见状,沉默了一会儿,转头朝外喊道:苏茉尔!

门开了,苏茉尔端着药盅进屋,大玉儿接过来道:苏茉尔费尽心思,去求了大福晋,又安排我出宫来见你。看在这份上,你也该把她亲手熬的药给吃了!

多尔衮拭干泪,深情地凝视着苏茉尔,大有深意地道:多谢你。

苏茉尔脸一红,忸怩起来:十四爷说哪儿的话!赏个脸,快吃药吧!

大玉儿舀了一匙药汁,递到多尔衮唇边,多尔衮迟疑了一下,突然握住大玉儿的手,恳切地说道:我愿意吃药,可是,能不能答应我,让我了一个心愿?

大玉儿一怔,满脸困惑。

郊野,夜空中星光灿烂。就在多尔衮出征前他们聚会的地方,树下拴着两匹马,生着一小簇篝火,火光映着大玉儿、多尔衮的脸庞。

多尔衮深情地:玉儿,你知道吗?打我出征的那天起,每晚我都在帐外,仰看深深的夜空,想着凯旋归来,与你在星光下重聚的时刻……ゴ笥穸柔声道:你知道吗?我数着月亮圆了一回又一回……

多尔衮紧拥住大玉儿喃喃地问:玉儿,玉儿。我们怎么办?……怎么办?

大玉儿鼓励道:多尔衮,坚强起来!我们的意志力要和我们的爱一样坚强!

多尔衮摇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大玉儿轻轻挣脱他的怀抱,走到马旁,从皮袋中取出多尔衮的金盔,捧在胸前闭目祝祷了一下。然后将金盔举起,直直递到多尔衮面前,正色地大声道:多尔衮!记住!你是伟大的“昆都伦汗”努尔哈赤最心爱的儿子!你不能胆怯!不能懦弱!要学你父汗,做个男子汉、真英雄!

多尔衮怔住,缓缓接过金盔,凝视半晌,喃喃道:不错!我是父汗之子!我要做个男子汉、真英雄!

大玉儿欣慰地看着多尔衮,多尔衮的神情逐渐转为冷硬,他咬咬牙道:玉儿,有件事,我并没有告诉你。

大玉儿问:什么事?

多尔衮恨声道:我知道我额娘是被逼死的,还有,是谁逼死她的!

大玉儿的脸微微变色。

多尔衮逐渐激动起来:父汗和大明开战前,以“七大恨”告天。我也有恨!我恨皇太极!夺了我的汗位,逼死我的额娘,还抢走了你!

多尔衮蓦然转头看着大玉儿,瞪着仇恨的眼神发誓:玉儿!你瞧着!这每一桩恨,我都会牢牢记在心里,总有一天……

大玉儿轻轻掩祝蝴的嘴,温柔但坚定地道:是的,总有一天,但不是今天!答应我,不要激动,不要闯祸,不要暴露自己的情绪,让自己陷入危险。你恨归恨,不过,比恨更重要的是……珍重自己,珍重你父汗留下的大金国!

多尔衮凝视着大玉儿,冷静地道:玉儿,你说得对!

大玉儿点点头,怜惜地伸手抚着他的脸颊:不要让爱你的人失望!

多尔衮坚毅地:放心!

多尔衮转身走了几步,高举金盔,仰望天空,使尽力气大喊:父汗!额娘!还有玉儿!你们听着!我多尔衮,向你们发誓,我永远不会再打任何一场败仗!总有一天,我要让皇太极知道,多尔衮不会永远孤立无援!多尔衮会长大,要向他讨回公道!讨回公道!

大玉儿含泪凝视着多尔衮,多尔衮高举金盔,仰望着星光灿烂的夜空……

流年似水,白驹过隙,一年的时间转眼过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皇太极率领大军又一次出征。在锦州城外,皇太极的铁骑与明朝大将袁崇焕的部队展开了空前惨烈的厮杀。

烈日当空,硝烟弥漫,血流成河,满汉将士的死尸狼藉,触目惨然。

亲自指挥攻城的皇太极见损失惨重,不禁眉头紧皱,暗自叹息,顿起退兵之心。

太阳渐渐西斜,残阳如血,凄风阵阵,双方将士偃旗息鼓。

夜晚,帅帐之内,气氛压抑沉闷。皇太极、阿敏、莽古尔泰、多尔衮等将帅面沉似水,各有心思。皇太极经过深思熟虑,提出撤兵的建议,阿敏、莽古尔泰对此大为诧异,很是不满。

阿敏怒道:什么?我没听错吧?大汗你要撤兵?

皇太极叹气道:八旗伤亡惨重,不撤兵也不行了。

莽古尔泰:刚打完朝鲜,马上就征辽东,我本来就认为这个决定不妥当!

皇太极神色不悦地说道:袁崇焕趁着我们打朝鲜,建立了锦州宁远一带四百里防线,虽然初具规模,好在未成气候。不趁这时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冲破他的防线,还等什么时候?等到他的防线固若金汤,那就来不及了!

莽古尔泰有些幸灾乐祸地:话是没错,不过,恐怕连你也没料到,袁崇焕应变如此迅速吧?他非但能固守锦州宁远,竟然还能派出祖大寿从背后偷袭我们……

阿敏不等莽古尔泰把话说完,使劲挥了一下手道:管他那么多!咱们继续打!我就不信这几个小破城是铁铸的!

皇太极踌躇道:我何尝不想继续打?可是,前方失去了速战速决的先机,后方又传出天灾的消息。在腹背受敌的局面下,这场战役,咱们恐怕是讨不着便宜了。不如先行撤兵,缓图再战!

莽古尔泰不服气地说道:可是,就这么认输,太不甘心了!

阿敏冷笑道:没错!大汗,我瞧你根本就是打心眼儿里怕了袁蛮子!

皇太极大怒:你……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多尔衮突然插嘴道:二哥三哥,你们错了!

阿敏一怔,怒道:你说什么?

多尔衮分析道:一次战役,只是整场战争的环节之一。大金跟明朝的战争,眼看还漫长得很,我们不能只计较一次战役的输赢,应该着眼于整场战争的胜负。我赞成退兵!

皇太极看着多尔衮,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

阿敏恼羞成怒,斥道:住口!你是什么东西!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教我们打仗?哥哥们在战场上杀过的人比你从小到大见过的人还多,你知不知道!

莽古尔泰帮腔道:没错!多尔衮,你太放肆了!

多尔衮有些生气地解释道:我不是……

皇太极抬手制止多尔衮:十四弟,别说了。

皇太极沉思半晌,转头看着阿敏和莽古尔泰,目光锐利如剑,一字字地大声道:你们听着!退兵的事,我已经决定了!

阿敏、莽古尔泰互望一眼,面有愠色。

阿敏压住怒火,生硬地说道:那我们也就只好遵命了#旱罢,与莽古尔泰怒气冲冲地转身出帐。

皇太极的怒容一闪而逝,他强行压抑着怒火,想了想,转头看着多尔衮,微笑道:十四弟,你开窍了!

多尔衮被夸奖,忍不住心头一阵兴奋,谦虚道:多尔衮年轻识浅,请四哥教导。

皇太极闻言,感触万千,走过来拍拍多尔衮的肩道:好久没有听见……你叫我四哥了!

多尔衮微微一笑:我也好久没有听见……四哥夸奖我了!

皇太极感慨道:小时候,四哥时常夸奖你呢。你第一次骑马,是我抱你上鞍;你第一次拉弓,是我挽着你的小胳臂……

多尔衮有些动情地接过话:我记得!无论是阅兵演武还是行围打猎,四哥总是把我带在身边。

皇太极高兴地:是啊,好比……那年去科尔沁,我连豪格都没带,就带了你。

多尔衮的笑意僵住,怔怔地道:科尔沁……

皇太极真诚地说道:十四弟,今后咱们兄弟俩,还像从前那样吧!

多尔衮神色微微有些苦涩,说道:是,还……还像从前那样。

34、皇太极的军事战略

皇太极和多尔衮经过这次长谈,对他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为了对付自恃功高、言语不敬的阿敏和莽古尔泰,皇太极想提携栽培多尔衮,因此言语颇为亲切。多尔衮望着皇太极,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他怕言多必失,又见时光不早,便向皇太极施礼告辞。

多尔衮刚离开大帐,突然一个黑影蹿出来抓祝蝴,低声凶狠狠地说道:跟我来!

多尔衮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被那个强壮如牛的黑影拖走。凭着感觉,他断定此人就是阿敏。

多尔衮被挟持着来到郊野,阿敏将他推倒在地,怒声道:多尔衮,你好大胆子,敢跟我做对!

多尔衮缓缓站起,耸耸肩膀,淡淡地道:二哥太言重了,我有什么理由要跟你做对?

阿敏不屑地说道:还不是为了征察哈尔那档子事你怀恨在心?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年来,你跟多铎两个明里暗里都卯上了我?

多尔衮:我怎么会对二哥怀恨在心?当时,大汗跟多铎说,“若是有心陷害手足,那岂非禽兽不如?我爱新觉罗一脉,不会有这种人。”我相信大汗的话,所以我认为二哥绝不会陷害我,绝不会对我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

阿敏生气地说道:你这臭小子!不会打仗,倒会出口伤人!

阿敏扑向多尔衮,正要动手教训他,忽闻莽古尔泰喊:二哥住手!

阿敏回头怔住,只见莽古尔泰飞奔而至。

莽古尔泰拉住阿敏的手,低声道:你为了方才的事情拿他出气,不就等于当面给皇太极一耳光吗?算了,先忍一忍,以后再说。

阿敏恶狠狠地盯着多尔衮,咬牙切齿道:就算你对我怀恨在心,我也不怕!有本事你就冲我来吧!不过,你也给我当心,别以为你这条小命有多硬!

阿敏转身就走,莽古尔泰跟着他走了几步,突然站住转头看着多尔衮,威胁道:十四弟,我劝你放明白点儿,少管闲事少开口,免得惹祸!

看着他们的背影,多尔衮毫无畏惧,含愤冷笑。

撤兵回宫后,皇太极心烦意乱,郁郁寡欢。这天他独自一人来到大政殿前,背着手踱来踱去,神情凝重地沉思着。内忧外患让他心力交瘁,烦躁不安,整个后宫都被笼罩上一层愁云,侍卫、侍女乃至福晋们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晌午时分,清宁宫小跨院饭厅里,苏茉尔和侍女们忙忙碌碌地给皇太极准备膳食。檀香木的大餐桌上,摆满热气腾腾、香气袭人的美味佳肴。大玉儿走进来,看着丰盛的宴席,忍不住轻轻摇摇头,感叹道:这都是什么山珍海味啊?太靡费了吧?

苏茉尔答道:还不是珍哥传了大福晋的交待,说大汗打了败仗,心情很坏,吃不下也睡不着,大福晋都没辙了,要我想法子引大汗多吃两口。

大玉儿奇怪地问:姑姑怎么不劝劝大汗?

苏茉尔低声道:打败仗的事,大汗只字不提,谁有这么大胆子去劝啊!格格没见宫中上下,每个人战战兢兢,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生怕惹恼了……

苏茉尔话还没说完,忽听门外一个侍女大声道:大汗吉祥#糊吓得脸色微变,连忙掩口。

大玉儿见状,微微一笑。

皇太极快步走进来,大玉儿忙迎上行礼。

皇太极淡淡一笑道:这些天都在你姑姑那儿,也没工夫仔细瞧瞧你。仿佛……清瘦了些?

大玉儿温柔地笑道:大汗才清瘦了呢!快加餐进膳吧,否则……

皇太极接过她的话:否则身子哪儿受得了,是吧?你姑姑翻来覆去地就是这几句。

大玉儿摇头道:不,我要说的是……否则人家还以为,大汗是因为打了败仗,所以才懊恼得连饭也吃不下。

苏茉尔闻言,吓得倒抽一口冷气,瞪着眼急忙给大玉儿使眼色。

皇太极神色不悦地道:这话谁说的?

苏茉尔连忙跪下,惶恐地说道:大汗息怒!格格一场风寒刚好了些,八成是病糊涂了……

皇太极生气地打断她的话,责问道:我问的是你主子,干你什么事!出去!

苏茉尔爬起,一面退出,一面朝大玉儿着急地递眼色,大玉儿若无其事地微笑着。

大玉儿注视皇太极,柔声道:大汗别恼,没有人这么说,我只是担心人家会这么想。

皇太极自负地答道:糊涂人才会这么想!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次小小失败,何至于懊恼得连饭也吃不下。

大玉儿撒娇道:就是嘛!大汗才不会糊涂呢!如果是一般的常人庸才,自然无法面对失败;可如果是大汗这样的大英雄,失败对您来说,正是下一次成功的动力呢!

皇太极欣慰地说道:这话不错。阿敏跟莽古尔泰以为我怕了袁蛮子,其实这次的失败,更激发了我求胜的决心!

大玉儿趁机说道:所以了,大汗更要吃得饱睡得着,好让八旗军民知道,原来咱们的大汗早就成竹在胸,一次小小失败,才不会让他乱了方寸呢!

皇太极突然领悟,哈哈笑道:好个小机灵鬼儿#旱了半天,倒哄得我自己劝慰自己了。

大玉儿笑着恭维道:什么都瞒不了大汗。

皇太极得意地:想哄我,你还早着哪!

大玉儿一笑道:我知道大汗什么都明白,所以方才……大汗并不是真心恼我,对吧?

皇太极故意爽朗地大笑,掩饰脸上的尴尬之色:当然啦!我只不过是逗着你玩儿!其实到你这儿来,我原就预备打起精神,好好享用一餐。

大玉儿挑起柳叶眉,笑道:哦?那就好。反倒是我白操心,多此一举了。

皇太极握住大玉儿手,低声笑道:不过我还是领你的情。待会儿……好好地疼你!

大玉儿脸色羞红,低下头来难为情地笑了。

苏茉尔出现在门口,清清嗓子,大声道:大汗恕罪,外头送来了急报……皇太极急忙道:快给我看!

皇太极神情立刻警戒起来,放开大玉儿手,等不及地快步走向苏茉尔,接过信,拆开细看,神色凝重。大玉儿、苏茉尔对望一眼,都有些紧张。皇太极脸上逐渐浮现笑容,继而哈哈大笑。大玉儿、苏茉尔暗暗松了口气。

皇太极一面折信,一面愉快地笑道:这下子,我真能吃得饱睡得着了!

皇太极与军师范文程来到大政殿前。

皇太极愉快地笑着:哈哈哈……真要感谢大明皇帝啊!我正在苦思怎么对付袁崇焕,他倒先帮我除去了这块挡路石!

范文程说道:袁崇焕拼了死命才保住宁锦防线,却因为他不肯依附魏忠贤,竟然被参了个“援救锦州不力”的罪名,落得愤而辞官的下场!

说到这,他苦笑着摇头:唉,依我看,明朝不亡,是无天理!

皇太极沉着地问道:范先生,你是汉人,又是儒生,看见这样的情形,心里很痛惜吧?

范文程感慨道:我痛惜的是饱受荼毒的老百姓,绝非自作孽不可活的朱家朝廷。大汗,天下本无主,有德者居之。如今袁崇焕去职,正是大金梦寐以求的最佳时机,我认为您大可以……

皇太极打断他的话,摇头道:不,不急。

范文程继续进言:再晚,恐将群雄纷起,逐鹿中原……

皇太极沉思着道:当然,明朝天下惹人垂涎,谁都想吃!可是,以现在的情况,我就算吃得到,也不一定吞得下去!

范文程心领神会道:大汗的意思是……

皇太极:夺取明朝天下或许不算太难,不过,该如何治理呢?我们的准备还远远不足啊!况且,明朝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别看得太轻易。去了袁崇焕,可还有祖大寿、尤世禄、洪承畴这些将才呢!

范文程点头道:是。大汗英明。

皇太极深思熟虑道:这次伐明的行动,前方吃紧,后方更吃紧,这给了我很大的教训。看来,必须要等到我大金真正准备充足,伐明大业才能一举成功。

范文程点头道:大汗所见极是。明朝的疆域胜我十倍,黎民多我百倍,大金还是先培元补气,厚植国力,将来一举伐明,才没有后顾之忧。

皇太极庄重地说道:如何恩养人才、健全体制、富国强民,就要借重范先生大才,好好筹划了。

范文程衷心地答道:范文程必将竭尽心智,以报大汗知遇之恩,皇太极满意地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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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大玉儿暗荐多尔衮

演武场上,人声嘈杂,生龙活虎。肌肉结实、体格强壮的摔跤手们捉对练习,各不相让。阿敏正使劲儿顶住一个摔跤手,僵持不下。莽古尔泰走到阿敏身边,向他传递着最新消息。

阿敏正在兴头上,没有听清楚莽古尔泰的话,于是瞪圆了眼睛大声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旁边的莽古尔泰道:消息不会错,皇太极打算叫我们俩去守辽东前线。

阿敏大怒,从丹田里发声大喊,冲前几步,推倒摔跤手。他喘着气,朝莽古尔泰叫道: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既然不打仗,我才懒得守在那儿过苦日子!

莽古尔泰诧异道:怎么,你打算抗命?

阿敏哼了一声道:我只后悔没有早点抗命!你瞧,要是咱们不退兵,不就等到了袁崇焕去职的大好良机吗?哼,我一口气就能拿下整个辽东!莽古尔泰,我告诉你,如今我打心眼儿里瞧不起皇太极这个胆小鬼!

莽古尔泰附和道:可不是嘛!当时皇太极真该听咱们的话!

阿敏不满道:哼,这会儿倒想起咱们了#蝴的宝贝十四弟不是挺懂他的心意吗?叫多尔衮去守前线啊!

莽古尔泰嗤笑一声道:多尔衮?他哪儿成啊!

阿敏幸灾乐祸道:管他那么多!我就要让皇太极知道,没有我们帮扶,他什么都干不了!

深夜,清宁宫小跨院宁静清幽。皇太极神色凝重地在烛光下看奏折,一旁的大玉儿悄悄注视着他的表情,暗自思忖他又遇到了烦心事。果不其然,皇太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看完折子,很生气地合上,狠狠掷往墙角,怒道:竟然两个都告病!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大玉儿走过去,默默捡起折子,尽管好奇,但却不敢打开看,她轻轻将折子放在书案上。

皇太极愤怒道:他们俩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上次阿敏征服朝鲜回来,竟然向我要求想做朝鲜王!真是胡来!以后谁征服了哪里,谁便就地称王,那国家岂不是要被拆个四分五裂?

大玉儿劝道:他们是您的兄长,过去平起平坐惯了,怕是一时改不过来。

皇太极恼怒地摇头道:他们老觉得我这汗位是他们拥戴的,所以我对他们的优待也是理所当然应该的!权要大、赏要重,稍不如意就横眉竖眼、飞扬跋扈!哼!有这么好的事,我也情愿做贝勒,不做大汗了!

大玉儿笑道:您不做大汗,谁来做?换了别人,八旗臣民也不会答应!

皇太极听了这话,不禁一笑,气稍稍消了点,他揉着脸,神情很是苦恼地说道:而且,他们总是讥笑汉人文弱。如此轻敌,真是无知!

大玉儿瞅着皇太极的神情,谨慎地道:几个大贝勒,都有点儿年纪了,性情已经改不了了!要想他们跟上您的脚步、理解您的远见,恐怕很难!倒是年轻些的,还有调教的可能。

皇太极一怔,沉吟道:年轻些的……

大玉儿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大汗还有许多弟兄子侄啊!难道就挑不出可造之才?

皇太极起初觉得有理,突然多了个心眼,脸上不露声色,和颜悦色地问:那……你倒推荐几个人给我听听?

大玉儿心中一阵喜悦,本想脱口说出多尔衮的名字,猛然察觉皇太极的眼神有些异样,顿时警惕起来。她压抑住情绪的波动,神色自然,不露声色地笑道:我的世界,就只在后宫里,哪晓得谁是人才啊!就算晓得,这也绝对不是我该说的事!

皇太极见大玉儿机敏识大体,放下心来,过来将大玉儿搂在怀里,抚着她姣美的脸颊,微笑道:玉儿,你很好,很懂事。

大玉儿的心怦怦直跳,她暗地里责备自己太不谨慎了。听了皇太极的话,她勉强一笑,暗暗捏了把冷汗。

皇太极沉思道:看来,阿敏和莽古尔泰是不会自己收敛的,除非让他们明白,大金国人才济济,可不是没有他们就不行!

大玉儿顺着皇太极的话往下说道:如果两位大贝勒以为大金国少不了他们,将来可就更骄狂了!

皇太极冷笑道:那是他们的妄想,我倒要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对,我要从年轻的弟兄子侄当中,挑出几个好的来栽培,比方说……多尔衮!

大玉儿心中一震,沉思不语。

远远地小玉儿骑着马,向阿济格府奔来。几个侍卫原本有说有笑,一见小玉儿纵马过来,对看一眼,相互苦笑。小玉儿在府门外勒住马,神情倨傲地命令道:叫人去传话,说宫里的玉格格找你们贝勒爷!侍卫对小玉儿的做派虽然不满,但也不敢怠慢,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点儿的慌忙进去禀报。

正在马厩里忙活的多尔衮闻报,眉头微皱轻轻摇头,置之不理。小玉儿在厢房等了半天,也没见多尔衮的影子,索性到马厩来找他。她悄悄走进马厩,看见多尔衮正在全神贯注地细心照料他的爱马,便很淑女地站在一旁,微笑着注视多尔衮强壮健美的身躯,希望他能适时回过头来,看一看自己这副美丽可爱的模样。谁知她脸上的肌肉都快笑僵了,多尔衮仍旧在马前马后忙碌着。小玉儿无奈,便大声咳嗽一声,引起了多尔衮的注意。

小玉儿笑道:嗳,这回听见是玉格格找你,没有猜错人吧?

多尔衮微微牵动嘴角,声音中有些苦涩地说道:两位玉格格,一个已经是侧福晋,我还会猜错人吗?而且,会这么大大咧咧上门来找人的,除了你,还有谁?

小玉儿得意地笑了,随即,又撒娇地问:这么久了,总不至于还生我的气吧?

多尔衮摇头道: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

小玉儿闻言,心中反而涌起一丝不悦,问道:为什么?

多尔衮一怔,不禁失笑:不生你的气,这也要问为什么?

小玉儿噘着红嘴唇道:说啊!为什么?

多尔衮敷衍道:我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生气。

小玉儿满脸不高兴地道:你不生我的气,那就表示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

多尔衮无奈地摇头道:好,我现在生你的气了。你高兴了吧!

小玉儿娇俏地笑道:你要生气的话,那我就得给你赔罪喽。这样吧,罚我……帮你刷马!

小玉儿说着,走过来挽起袖子就要动手。

多尔衮突然动了气,厉声喝道:别动!

小玉儿吓了一跳,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多尔衮从她手中夺回刷子,面有愠色地道:不相干的人,不准碰我的马#蝴说完,气呼呼地走出马厩,将小玉儿一个人扔在一旁。小玉儿先是难堪尴尬,紧接着又羞又气,后来含着泪狠狠地跺脚。

清宁宫暖阁里舒适宁静,温暖如春,哲哲面带微笑,安详地看着大玉儿写账,苏茉尔在一旁磨墨。窗外小院里传来珍哥和几个侍女的嬉戏声,苏茉尔好奇地探身往窗外看。

哲哲见苏茉尔脸上带着笑,就问道:怎么啦?

苏茉尔笑着回头道:是珍哥!带着五妞她们几个,在踢毽子玩儿呢!

哲哲笑对大玉儿道:累了吧?来,一块儿瞧瞧。

哲哲携着大玉儿的手,来到窗前,看小院中侍女们欢天喜地踢毽子。

哲哲笑道:珍哥也不小了,却成天领着小丫头,变着法儿只想玩儿!

珍哥玩得兴高采烈,忘乎所以,毽子在她脚上就像有了生命,忽左忽右,上下翻飞。或许是一时性起,她完全忘记了礼仪规矩,疯了一样把个毽子玩得花样翻新,让人眼花缭乱。几个侍女拍手跺脚,为她喝彩。她心中得意,来了个“犀牛望月”,扭头发现哲哲等人正看得津津有味,忙停下动作,过来行蹲礼,惶恐地说道:福晋恕罪,奴才们可是扰了福晋?

哲哲宽容地笑道:算啦,扰都扰了,你们玩儿吧#赫茉尔,要不你去练练?

珍哥喜道:好啊!踢毽子要人多才有意思,咱们来个“攒花儿”吧?

苏茉尔笑着摇头道:我哪儿成啊!咱们格格在科尔沁的时候,那才叫踢得好呢!

哲哲惊奇地偏过头来对大玉儿道:哦?玉儿,你去练练,让她们开开眼。

大玉儿惊讶地一笑:我?不成不成,多少年没碰,早忘光了!

哲哲笑着推她:去吧!反正也没旁人,你玩儿,我瞧着欢喜,解解闷儿!

大玉儿尴尬地笑了笑,面有难色,可架不住众人的推拉苦劝,只好笑着来到小院中。

院中,掌声笑声不断,一个华丽的毽子被珍哥踢了几下,踢传给侍女五妞,侍女五妞接着踢,踢了几下,踢传给苏茉尔,苏茉尔接着踢,踢了几下,踢传给大玉儿,大玉儿以一个漂亮的姿势接住,众人掌声响起,喝起彩来。大玉儿踢了几下,似乎被唤起了童年的回忆与好胜心,她逐渐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神情活泼顽皮起来,接连几个漂亮洒脱的动作,引得大家又一阵拍手叫好。

哲哲在廊下饶有兴致地笑着观瞧,忽见一个侍女引着多尔衮、多铎向这边走来,很是欢喜。

多尔衮与多铎笑着向孝端后点头问候,却情不自禁地被院中踢毽子的大玉儿吸引,放慢了脚步。他俩先是惊讶,然后满面笑容地欣赏大玉儿曲线优美、玲珑有致的身姿。

在众人的欢呼喝彩声中,大玉儿找到了久违的轻松和快乐。她神采奕奕,全神贯注,额头微微沁出汗来,两颊上浮起美丽的红晕,丰满的胸脯起伏着。她做出最后一个高难度的漂亮动作,大家更是拍手叫好。大玉儿感到喝彩和拍手声中多了两人,其中一个十分熟悉,她怔住,转过头来,不禁目瞪口呆,朝四暮想的多尔衮竟满脸笑容地站在眼前。

36、又相逢

多尔衮更是心潮起伏,难以自己。他见大玉儿一手拿着毽子,一手捏着袍角,孩子般恍惚的神情,秋水似清澈的眼睛,那么招人疼,那么招人爱。多尔衮想起旧时,心中一酸,差点忍不住落泪。

哲哲笑道:才一年多不见,怎么,就不认识啦?

大玉儿回过神来,羞红了脸,毽子脱手落地,转头就跑。

苏茉尔追上去,口中喊道:格格!格格!

珍哥、侍女们忙上前施礼:奴才给十四贝勒、十五贝勒请安!

多尔衮微笑点点头,走过去,拾起地上的毽子,回味方才的相遇。

多铎向哲哲跑过去,精神头十足,他紧紧握住哲哲的手,十分动情地道:四嫂,您好不好?我时常惦记着您!

哲哲喜爱地打量着多铎,欣慰道:多铎,让四嫂看看你!黑了,瘦了,可也壮了!

多铎自豪地:哥哥领着我,打了好几场胜仗呢!

哲哲惊喜道:真的?快说给四嫂听!多尔衮,过来坐,咱们好好儿聊一聊!

多尔衮收回思绪,转头看着哲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清宁宫小跨院里,大玉儿坐铜镜前,抿着鬓发,慌乱地喃喃自语道:他怎么偏偏这时候闯了来!偏偏这时候遇见他!可我在做什么?我居然在……踢毽子!瞧我,头发毛了,衣裳也乱了!真糟糕,准是一副傻样,偏偏落在他眼里#赫茉尔,都是你瞎起哄!害我……嗳!羞死人了!

苏茉尔打了手巾把儿过来,抿嘴笑道:放心!在他眼里,您什么样子都好看!

大玉儿白了苏茉尔一眼,嗔道:我只是怕失礼,才不是怕什么……好不好看!

苏茉尔暗笑,可嘴里答道:是,是。

大玉儿用手巾按着额角,仔细望铜镜紧张地:瞧这汗水沁的!胭脂要重匀了!

苏茉尔看着一副小女儿神态的大玉儿,偷偷地笑。

多尔衮和多铎跟着哲哲来到清宁宫暖阁,分宾主落座。

哲哲喜悦地看着这兄弟俩,欣慰地叹了口气道:眼看着你们兄弟都要出息了,四嫂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啊!你们这次回来,我想,该给你们成家了!也了却我一桩心事。

多尔衮摆手道:我们又还没有建功立业,四嫂别筹划什么成家的事!

多铎也跟着道:是啊!我也不要!

哲哲感叹道:你们年纪可不小了!为你们操办成家,是我这做嫂嫂的责任啊!

多尔衮喝了口茶,摇摇头,笑而不语。

这时,大玉儿换衣整妆,神情腼腆地与苏茉尔走进清宁宫暖阁。

多铎一见大玉儿,就忍不住笑道:玉姐姐,原来,你的毽子竟踢得这么好,从前怎么不教教我?

大玉儿满脸羞红,扭捏着说不出话来。

多尔衮看着大玉儿娇羞的神态,心旌摇动,却又不忍心见她难堪,忙解围道:多铎,别再拿侧福晋取笑了!

大玉儿朝多尔衮投以感激的一瞥,那流转的秋波里隐藏着无限柔情。

珍哥端着点心进来,多铎见了站起身,忙不迭地拿一块到手中,笑道:唉呀,我在外头打仗,别的不想,就想着四嫂宫里独一份儿的“奶乌他”。

哲哲笑道:瞧你馋的!放心,尽你吃个够!十四弟,你想吃点儿什么?

多尔衮沉吟着:我不想吃什么,倒是常在想……

大玉儿虽垂着眼眸,但耳朵却格外留神,她猜出多尔衮下半截的意思,不禁有点紧张。

多尔衮感慨道:想我原先住的那屋子,窗外的槐树,不知开花了没有……

苏茉尔认真地说道:这时节,槐花开得正好呢!

哲哲一时心软,想让他们私下叙叙,便对多尔衮道:你那屋子,如今是玉儿住着。苏茉尔,好生陪着你家格格和十四爷,瞧瞧槐花儿去!

苏茉尔应声道:是。

大玉儿的心中怦怦直跳,神情犹豫,她抬眼看着哲哲,观察她的反应。

哲哲和蔼宽厚地一笑:去吧!看了花儿就回来。

大玉儿偷偷瞥了多尔衮一眼,正撞着他火热的毫不掩饰爱慕之情的眼神,连忙闪避。清宁宫小跨院里,多尔衮和大玉儿心潮翻滚,万语千言无法诉说,只能是相对无言。

苏茉尔在小跨院门口,假装忙东忙西,其实是在把风放哨。

大玉儿低头来到槐树下,一阵和风吹来,花瓣纷纷飘落。她觉得这飘零的花瓣就像自己曾破碎的心,碎了就无法再拼凑完整。一个刻骨铭心的影子和一阵耳熟能详的脚步声逼近,她心头的小鹿茫然无措,被爱的力量逼得娇柔无力。那影子在她跟前停住,她抬起头看着这个让她柔肠寸断的男人。两人互相凝视着,逐渐泪水盈眶,终于,他们挣脱一切伦理的束缚,死死相拥,像要深深楔入对方的心灵。

他们沉默地体会着对方相拥着。半晌,大玉儿哽咽道:多尔衮,我们……回不去了……

多尔衮想吻她,大玉儿却轻轻挣脱,退后两步,转身拭泪。

多尔衮伤感地说道:玉儿,让我看看你。下次见面,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大玉儿神色黯然,流泪道:见面……又何必呢?有限温存,无限辛酸……还是不见的好。

多尔衮转头望见窗内屋中的陈设,心中凄然,不禁喃喃道:这就叫……“别时容易见时难”……

大玉儿努力将心碎的愁绪抽离,定了定神,抬头冷静地对多尔衮道:不过,我还是感谢上天给我机会,让我见你这一面,因为,我有很要紧的话要告诉你!

多尔衮一怔,忙问:什么要紧话?

大玉儿郑重地说道:大汗已经决定,要从年轻的小贝勒当中,挑出资质好的,加以栽培重用,为的是要分散大贝勒们的权力。多尔衮,你要好自为之,这是你崭露头角的大好机会!

多尔衮有些失望,他沉默着,神情迟疑复杂。

大玉儿上前抚着他的臂膀,恳切道:我太明白你了!你有志向、有才干,绝不会甘心只做个富贵闲人。我要你帮助大汗,一是为你,二是为大金国,三是为了老百姓。大汗的许多理想并没有错,如果能实现,不但于你有利,于国、于民,也有益。

多尔衮痛苦地:可是,要我帮助大汗,我心里实在是……

大玉儿劝道:就算只为了你自己的前途,暂且把仇恨放在一边吧!

多尔衮沉默半晌,方道:玉儿,你老实说,你要我帮助大汗,真的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

大玉儿一怔,恼怒道:你会这么问,就证明……咱们是白好了!

大玉儿转身要走,多尔衮忙拉祝糊:玉儿别走!

大玉儿冷淡地:既然你不相信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多尔衮苦恼、悲愤地:要我怎么敢相信你呢?我跟你,连见上一面都千难万难;而他,他能跟你朝夕为伴,他是你的丈夫!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怕你会一天天地偏向他,一天天地忘了我!

大玉儿强忍泪,哽咽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想?

多尔衮悲声道:如果你跟我一样,在外头听见他有多宠爱你、多体贴你,你也会忍不住这样想!

大玉儿流着泪问道:你又要我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呢?

多尔衮心如刀绞,悲伤地道:我相不相信你,你还在乎吗?时间……慢慢地过去,如今我这个人在你心里,是什么呢?或者……什么都不是?你丈夫是大汗,我只是一只……稍不留神就会被他捏死的蚂蚁。我的处境,就仿佛站在旷野中,四顾茫茫,无边无际,我始终只是孤零零一个人……

大玉儿咬着嘴唇道:我说过,我不会丢下你的!

多尔衮痛苦地说道:我相信你不至于欺骗我。可是,我担心,连你自己都已经分不清,在你心里谁轻谁重,而你真正为的又是谁了!

大玉儿默然半晌,淡淡地道:既然我没法子把心挖给你看,再怎么多说,也是没有意义的。

大玉儿又要走,多尔衮拉祝糊,盯着她美丽纯洁的眼眸,内心痛苦挣扎着。他咬咬牙,下决心道:罢了!既然你要我听从你,我就听从你!再为难的事,我也做!

大玉儿摇头道:不要听从我,听从你自己的心!如果你心里仍然有猜疑,如果你不再相信我,就用不着为难了,权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吧#糊风一样飘着离去,多尔衮在槐树花瓣中苦恼地挣扎着。

37、崇祯即位

大政殿十王亭前,只有皇太极和多尔衮两人。对于多尔衮而言,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日子,可以说,是人生命运的一个重大转折点,他既不能忘乎所以,又必须谨慎小心。

皇太极一直沉默不语,他的眼睛从高远的蓝天到庄严的大政殿,又转向十王亭,他在沉思掂量着,眼前这个将托以重任的十四弟,对自己是忠心耿耿,还是苦大仇深?一招不慎,后悔莫及呀?他锐利如鹰的眼睛盯住多尔衮,像要看穿他的心灵,看穿他的思想。虽然多尔衮仍能保持镇定自若,但被钉子般的目光钉在那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多尔衮郑重地问道:大汗不是有话吩咐吗?怎么老看着我?

皇太极庄严地:我想看清楚你,是不是值得我付以重任的将才。

多尔衮一怔,微笑道:那么,大汗看清楚了吗?

皇太极:我倒是看清楚了,不过,敢不敢接下这个重任,得由你来告诉我。

多尔衮从容不迫,微微一笑道:大汗用不着使出激将法,多尔衮有多少能耐,自己心里都明白。倘若是能够达成的任务,我一定自动请缨;倘若是没有把握的差使,我也不敢随便揽下来。

皇太极颇为意外,神情惊奇地说道:一般的年轻人,最受不得激;没想到,你却这么沉得住气,丝毫不急躁。我几乎要怀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话。

多尔衮神情自然,坦坦荡荡地微笑着。

皇太极摇头笑道:当然,这不可能,因为我也是这会儿才做了决定。你听着,我要你去守住辽东前线,你做不做得到?

多尔衮咬着牙,逼死母亲、被夺汗位的仇恨刹那间涌上心头,他内心矛盾地挣扎着,沉默半晌方道:多尔衮……做不到!

皇太极一怔,流露出很失望的表情,但有些不甘心地说道:这个独当一面的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

多尔衮大声道:多尔衮做不到,可是……大汗的十四弟,做得到!

皇太极的神情诧异而困惑。

多尔衮解释道:多尔衮是初生之犊,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做得到?可是大汗的十四弟就不同了!就像第一次骑马、第一次拉弓,有四哥在旁边耳提面命教导着,十四弟自然就有胆量说……我做得到!

皇太极神情释然,微笑起来,心中有些感动,拍拍多尔衮的肩道:十四弟,你别怕,四哥照顾你!

多尔衮也感动了,眼眶微湿地说道:当年,四哥抱我上鞍、教我射箭的时候,总是说这句话。

皇太极微笑:瞧,我们都没忘记!

多尔衮脸上虽然也微笑着,心中却万分苦涩。

多尔衮暗自叹道:只可惜……情,固然忘不了;仇,却更加令人难忘。

郊野,蓝天下的草原,美丽如画。多尔衮深情地轻抚着架在胳臂上的鹰,心里想着自己就要像雄鹰一样展翅飞翔了,不禁浮想联翩。这些日子,小玉儿一直暗暗地跟踪着多尔衮,远远地看他,想他,恋着他。多尔衮对她的言行肚明心知,却故作一无所知。

小玉儿悄悄走近多尔衮,幽幽地道:听说,你就要带兵出京了?

多尔衮不露声色地:嗯。

小玉儿委屈地:也不来跟我说一声?

多尔衮笑了笑:我没说,你不也知道了吗?

小玉儿神情悲声道:有时候我觉得,你对鹰、对马,都比对人来得好。

多尔衮答道:因为鹰跟马对我,都比人对我来得好。

小玉儿哽咽道:可是我……从小是怎么对你的?你这话……对我不公道。

多尔衮垂眸不语,半晌方道:小玉儿,你要知道,我一直当你……只是个小妹妹……

小玉儿闻言,神色失望黯然。

多尔衮有些为难地说道:所以,我跟你之间……是不可能……

小玉儿突然打断他,嗔道:好吧!就算是兄妹得了!可是,人家做哥哥的,多疼妹妹啊!哪像你,老是拿我当瘟神,一见面就躲!

多尔衮笑道:傻丫头,躲你是为你好!

小玉儿撒娇道:这话我不明白,你解释给我听啊!

多尔衮笑而不答,抚着鹰,轻声道:去吧#旱罢,他突然振臂,鹰展翅飞向天际。

多尔衮愤恨道:老天爷对人最不公道,偏不给我们一对翅膀。

小玉儿皱起眉道:你说话真奇怪,老是叫人不明白。

多尔衮不语,眼神追随着鹰,飞向湛蓝的天空……

清宁宫花园里,大玉儿凭栏坐着,苏茉尔在一旁侍候。

苏茉尔手里拿着一张小笺低头看着,嘴里喃喃念道:玉儿,我听从了我的心。格格,十四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大玉儿沉思不语,这时一只鹰飞掠天空,吸引了大玉儿的目光。她仰视着盘旋的鹰,深情地微微一笑。

这日,多尔衮与多铎正在帅帐内商议军机要事,侍卫来报,细作崔胜有重要情报禀报,多尔衮忙让他进来。一会儿,汉人小贩打扮的细作崔胜走进大帐,恭敬地跪下说道:奴才镶白旗包衣崔胜,叩见两位贝勒爷。

多尔衮亲切招呼道:崔胜,你一路辛苦了,起来吧。

崔胜讨好道:两白旗布置在北京的细作,都要奴才替他们跟贝勒爷磕头请安。

多铎开玩笑地说道:崔胜,你那肉包子小摊儿,生意还好吧?

崔胜有些得意地笑道:托贝勒爷的福,生意好极了。

多铎哈哈大笑:你可不能偷懒,否则对不住我这个幕后大老板啊!

多尔衮摆摆手道:好了,言归正传吧。崔胜,你知不知道,天启皇帝究竟是怎么死的?

崔胜禀报道:听宫中一些太监说,天启爷成天不是敲敲打打做木工,就是变着法儿,玩乐胡闹。这回是划船不留神跌进水里,有人给进献了一种“神仙药”,几剂吃下肚,竟然真的当神仙去了。嘿,活得糊涂,死得也糊涂!

多铎问道:天启皇帝不是没儿子吗?谁即位啊?

崔胜答道:是他的弟弟朱由检,年号都定了,叫崇祯。这位皇上还没满二十岁,不过,他刚即位就清除了魏忠贤一党,百姓人人叫好。

多尔衮沉吟道:这新皇帝……对我大金国是什么样的态度?想战还是想和?

崔胜摇头道:这倒不清楚。我只听说……他急召一个人进京。

多尔衮忙问:谁?

崔胜道:袁崇焕!

多尔衮、多铎大吃一惊,神情凝重。

38、心腹大患——袁崇焕

北京紫禁城大殿,富丽堂皇,气势雄伟。

一个太监尖声高叫道:宣……袁崇焕……觐见……年轻的崇祯脸色苍白,坐在御案后,目光中有些期盼地望着殿外。

殿外等候多时的袁崇焕听到宣召,忙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走向大殿。

身材清瘦的袁崇焕既有儒雅之风,又有不怒自威的派头,他步履稳健地走进大殿,跪下叩首道:臣,袁崇焕,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起身离座,亲手将他扶起,和蔼地说道:贤卿快快平身。

袁崇焕谢恩道:谢陛下。臣……不敢当此“贤”字。

崇祯有些感叹地说道:先帝受到奸人蒙蔽,委屈了你。不过,朕知道你是贤臣。

袁崇焕称赞道:陛下年轻有为,诛杀了阉党,天下称快,已有贤君之风。

崇祯叹了一口气:唉!朕虽即位不久,却也明白,外有强敌压境,国势危在旦夕。朕……也不敢指望做贤君,只要不做亡国之君,就谢天谢地了。

袁崇焕劝慰道:陛下请别这么说。国势虽然危急,但还没有到达绝望的地步。

崇祯忧虑道:当前最大的边患,莫过于辽东。朕询问过众卿的意见,深知主辽重任,惟有你能担起。盼你不辞艰难,重掌辽东军务。

袁崇焕慨然说道:为国效力,臣是当仁不让。请陛下宽心,臣有把握,不但能阻止金国的进犯,而且誓将在五年之内收复辽东失土。

崇祯惊喜道:真的?你有这把握?

袁崇焕有些顾虑地说道:不过,臣斗胆,请求陛下一样恩赐。只要陛下肯把这样东西赐给臣,臣就有把握,实现这个许诺。

崇祯兴奋地大声道:好#旱吧,无论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朕一定赐给你!

袁崇焕掷地有声地答道:臣所请求的恩赐,比什么东西都珍贵,那就是……信任!

崇祯诧异道:信任?

袁崇焕点头答道:是的,信任。过去臣在辽东打过多场胜仗,可惜朝中那些嫉妒之辈暗中掣肘,甚至破坏全局,以致功亏一篑。陛下明鉴,封疆边臣实在难为,攻、守、战、和,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有时难以尽表,此时那些小人就会遇缝插针,鼓舌造谣。

崇祯坚定地说道:你放心,朕自有主张,流言浮语朕一概不听!

袁崇焕言辞恳切道:陛下爱臣知臣,臣原本不该过分疑惧,但其中危险,不敢不告。

崇祯点点头,想了想,下定决心,说道:朕明白,你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好!你要的恩赐,朕绝不吝惜!朕即刻下旨,收缴辽东诸将的尚方剑,专授予你一人。这样一来,你就能便宜行事,放手去干!

袁崇焕深受感动,再一次跪下叩首道:陛下圣明,袁崇焕誓死不让金国越雷池一步!

崇祯感叹道:贤卿,朕不负你,你……可不能辜负朕!

袁崇焕热泪盈眶,声音颤抖着答道:陛下,臣……誓将竭诚尽力,以报国恩!

夜晚,帅帐内,酒杯粗细的蜡烛映照着多铎年轻的脸,他在帅案旁走来走去,神情烦躁。

多铎困惑地问:大汗为了议和,跟那袁崇焕书信往来,搞了几个月,“奉明正朔”都肯让步!难道……大汗真的怕了那袁蛮子?

多尔衮沉思道:袁崇焕也曾经借着议和,争取修缮城池、建立防线的时间。议和,也是战争的一部分。

多铎不耐烦地:守在这里进退不得,真气闷!什么时候才能痛痛快快打一仗?

多尔衮一笑:我想,不会太久了。

多铎问:你怎么知道?

多尔衮分析道:大汗提出议和,是想恢复南北贸易,弥补后方天灾的重创。可是袁崇焕的条件是要咱们退出辽东地区,大汗绝不可能答应!不能和,就只能战了!

连年征战,加上天灾不断,皇太极忧心如焚,日渐消瘦。这日,他与范文程微服出巡,来到郊外。附近的田舍农庄死气沉沉,田地里一片荒芜,没有一个耕作的人影。

皇太极愁眉不展地说道:不能和,就只能战。可是,天灾不断,后方空虚,我拿什么本钱来战呢?

范文程道:不能战,就只能等。

皇太极断然道:不能等!再等下去,就该袁崇焕主动求战了!

范文程叹息道:袁崇焕确实很难缠。一下要议和,一下要打仗,咱们的军队就耗在那儿,军费开支如同流水一般,想挪出钱来赈灾,也力不从心。

皇太极求教道:范先生,依你看………那袁崇焕究竟有没有招降的可能?如果他肯降,我一定如获至宝,倾心相待!

范文程摇头苦笑:别人也就罢了,袁崇焕……难哪!

皇太极感慨道:我爱惜他的才华,敬重他的品格。真可惜,如果我们不是敌人,说不定就能成为好朋友。真可惜啊……

皇太极在一块荒地旁踱着步,沉思良久,突然恨声道:好,袁崇焕!你以为我无力一战,我就偏偏打给你看!

范文程问道:大汗要跟袁崇焕正面对敌?

皇太极摇头道:不!避开辽东,绕道蒙古,从长城喜峰口偷袭入关!

北京紫禁城大殿里,鸦雀无声,阴沉压抑。龙书案上,放满了边关告急的文书。崇祯面色苍白,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金国就要兵临城下了,怎么会这么快?朕……该怎么办?

一个老太监上前劝道:万岁爷,出京的事我都预备好了,您别害┡隆…コ珈醮笈拍案道:住口#涵要你预备的?谁说朕害怕了?

这个太监吓得抖衣而栗,低头不敢再语。

殿外一个太监匆匆跑来,喘着气禀报道:万岁爷……好消息……各地的勤王之师都到了!袁帅也从宁远赶来了!就驻扎在广渠门外!

崇祯大喜过望,情不自禁地拍案道:好极了!袁崇焕一到,朕就真的不用怕了!

沈阳书房内,皇太极与范文程分析判断着当前的形势。

皇太极把手中的折子扔在书案上,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显得有些急躁。他忧心忡忡地说道:袁崇焕居然敢扔下辽东,赶到京城去救援,还指挥各地来的勤王之师,害咱们攻势受阻,真该死!

范文程皱眉道:看来,他打算长期周旋,找机会断咱们的后路,那可就危险了!

皇太极叹道:唉!进退两难,一时还真没了主意!看来除了退兵,别无良策#蝴踱着步来到书案旁,沉思半晌,突然气得用力一拍案,起誓道:袁蛮子一日不除,我大金一日不安!我非要设法除掉他!

诸事不顺,让皇太极心绪烦乱。这天夜晚,他信步来到清宁宫小跨院。

大玉儿知道皇太极这段时间心情很不好,便想着法子逗他开心,她给他讲小时候的趣事,讲美丽的科尔沁草原,讲一些后宫的小笑话。皇太极好像有点儿心不在焉,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笑得有些勉强。大玉儿牵着他的手进入寝室,极其温柔为他宽衣,动作熟练轻柔。皇太极靠在炕墙上仍旧沉默不语,心思像是脱缰的马,怎么也收不回来。

大玉儿关切地轻声问:怎么,大汗仿佛有心事?

皇太极有些歉意地握祝糊的手,温柔地凝视着她,说道:玉儿,你像长白山上的湖水,又深、又静、又清澈。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忘了那些烦人的事。

大玉儿将一张俏生生的脸贴住皇太极的面颊,柔声道:大汗何妨说说?虽然我不能帮您分忧,不过您多少也可以解解闷。

皇太极心中好笑,便笑着点了她的鼻尖一下,打趣道:那你可得读熟了三国演义,才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啊!

大玉儿娇笑道:我已经读了三遍,还不算熟吗?

皇太极呵呵笑道:那年你上书房偷这部书,我帮你守密了,可你还没谢我呢!

大玉儿摇着皇太极的手臂,娇嗔:大汗……

皇太极笑了笑,想起军务,又不禁愁上眉梢:唉!又一次败给袁崇焕,心里真怄气!

大玉儿有点儿紧张,试探地问:这回可是……十四爷的过错?

皇太极摇头道:不是的!要说多尔衮这回的表现,倒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可惜,偏偏遇上的是袁崇焕!

39、反间——崇祯中计

大玉儿听见与多尔衮有关,神情严肃关切起来,认真地问:这袁崇焕很厉害吗?

皇太极点点头,钦佩地夸道:嗯,进士出身,却能打仗,守得辽东一带固若金汤,连我都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厉害!

大玉儿问:先前那个皇帝,不是罢黜了他吗?

皇太极拧着眉毛说道:新皇帝崇祯,倒很信任他。连他祭出尚方剑把东江守将毛文龙给杀了,崇祯都没说话。

大玉儿咬着红唇,思忖道:哦?未奏先斩啊?崇祯……嘴上没说话,可心里会怎么想?

皇太极有些意外地说道:唉,你这话倒挺有意思。崇祯这么年轻,我不信他能把主意拿得这么定,一丝猜疑也没有。瞧他一个劲儿地换宰相,弄不好,他还是个生性多疑的人呢。

大玉儿沉吟道:生性多疑的人?那不是……跟三国演义里头的曹操一样吗?

皇太极像被火烫了一下,坐直身子,怔怔地紧接着在地上来回踱步。

大玉儿从炕上直起身困惑地:您……怎么了?

皇太极来到大玉儿的梳妆台旁,突然灵机一动,猛地一拍案几,满面喜色,大声道:有了!有法子了!

皇太极猛地走到大玉儿身旁,抓着大玉儿使劲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喜道:谢谢你!玉儿!你真是个福星!

大玉儿大惑不解。皇太极这时已兴冲冲地随意披上貂氅,一面匆匆出去,一面喊:来人!出宫去传范文程,书房觐见!

大玉儿先是蹙着眉头思索,逐渐领悟,自语道:莫非是要用……四十五回的……反间计?

深夜,皇太极与范文程在书房定下“反间计”;紧接着连夜修书一封,派快马送给围攻北京的多尔衮和多铎,让他们依计行事。

攻打北京城受阻的多尔衮与多铎正愁眉不展,突然接到皇太极的密函,读罢大喜过望,他们仔细商议斟酌着如何把谣言编得真实可信,天衣无缝。

具体实施方案确定后,多铎派人找来最信任的细作崔胜,对他低声耳语。

崔胜频频点头道:行了,贝勒爷,这段儿谣言我知道该怎么编!

多铎取出一封信,信封上书“满洲国主致袁督帅麾下”。

多铎神色严峻地嘱咐道:信就交给你。记住,千万谨慎,否则会坏了大计。

崔胜拍着胸脯道:您放心,奴才不敢误事。

多铎微笑着用力拍拍他道:事成后有重赏!

北京城永定门外,戒备森严,气氛紧张。

盔明甲亮、刀枪耀眼的明朝官兵神情严肃地把守着城门,来往进出的路人都要经过严密的盘查。

在城外巡逻的士兵突然发现路旁草丛边有一封书信,忙走过去拾起,他们不敢擅自拆阅,便交给了守城的将官。那名将官把书信拿在手中,不禁大吃一惊,信封上书“满洲国主致袁督帅麾下”。

北京紫禁城大殿上,崇祯手持那封“满洲国主致袁督帅麾下”的书信,手微微颤抖着,面部的肌肉有些抽搐。崇祯的贴身太监急匆匆上殿,禀告道:万岁爷,外头早就在风传,这回京师差点遭兵祸,是袁帅勾结金国,纵敌入关,要逼万岁爷签订屈辱的城下之盟啊!

崇祯皱着眉头道:可是……朕对袁崇焕如此信任优遇,他何忍负朕?

太监说道:有人说,袁帅曾口出悖逆之言,感叹万岁爷年轻识浅,哪里斗得过精明强干的皇太极!

崇祯脸色微变,摇头道:朕……朕不信!

太监继续进谗言:袁帅独断独行,将毛文龙先斩后奏,就算毛文龙该死吧,难道连禀告万岁爷一声的工夫都没有?他不是欺万岁爷年轻,又是什么!

崇祯闻言,思索半晌,不禁心慌意乱道:莫非……袁崇焕……真有异心?

太监阴险地说道:此事重大,万岁爷务必明察。

崇祯阴沉着脸道:好!快去查!朕命你们几个,分批去城外打探消息,速来回报!太监大吃一惊,硬着头皮道:遵旨。

出城打探消息的几个太监,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哪里懂得搜集刺探情报。他们一边埋怨着,一边鬼头鬼脑地来到城外,不知该如何打听消息。他们的行踪早被满人的密探看在眼中,出城没多久,就被满人的骑兵逮个正着。

夜晚,帅帐之内,多尔衮神色威严,端坐在帅案后。

多铎神采飞扬地押着两个太监进帐。这两个太监面无人色,颤抖着体如筛糠,由于害怕,腿脚发软脚步踉跄。

多铎大声喝道:你们两个!从实招来,是不是明朝的奸细!

端坐案后的多尔衮,冷峻地扫视着这两个被俘虏的太监,沉声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崇祯的贴身太监颤声道:是……我们……大明……皇帝陛下……

多尔衮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说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带下去!好酒好肉款待,问问明朝皇帝有什么话要说。

军帐内,烛台高举,酒香扑鼻,多铎设宴款待两个太监。

多铎仿佛已喝醉,频频对太监劝:喝呀!喝呀!喂,你们明朝皇帝酒量如何啊?哈哈哈……

崇祯的贴身太监赔笑道:贝勒您是海量,我们都已经快醉倒啦!

多铎端起酒碗道:来,再喝!喝……

一个侍卫悄悄进帐,见两个太监在座,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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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低声道:请贝勒爷借一步说话。

多铎脚步虚浮,随侍卫出帐。

太监互看一眼,见无人,蹑手蹑脚地来到帐门边偷听。

那侍卫道:袁帅已经答应议和了!

多铎兴奋地道:那太好啦!投降的细节,约定了吗?

侍卫答道:都已经约好了,明天早晨,我军退兵五里扎寨……

两个太监大惊失色,不敢再听,蹑手蹑脚地回座。

多铎大踏步地走进帐来,仿佛醉中兴奋,拱手道:你们喝,咱有正事要干,该收拾拔营……

说到这,他假装警觉改口:呃……没事儿,没事儿!这个……恕不奉陪啦!别客气,喝啊!

多铎脚步踉跄地出帐而去。

两个太监又悄悄来到帐门边偷看,只见黑暗中人影幢幢,侍卫们匆匆来去收拾东西。

崇祯贴身太监道:袁帅要降了,这可不得了,得赶紧禀告皇上!

另一个太监问:皇上要是不信呢?

崇祯贴身太监道:只看明日清军是否退兵五里,那不就明白了!

那太监低声叫道:公公您瞧,这些清军都在忙着拔营呢!

崇祯贴身太监低声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跟我来!

两个太监蹑手蹑脚地出帐,躲躲闪闪、遮遮掩掩地远去了。

多尔衮、多铎从帐后现身,多铎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嘿!袁蛮子要倒霉了!

多尔衮感叹道:其实,他倒是条好汉,可敬的对手!要不是大汗手谕,不得不这么做,我还真情愿跟袁崇焕正面对敌,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仗!

多铎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兵不厌诈。更何况,哼,大汗原是个奸诈的人!

多尔衮仰望夜空,沉默不语,心中为失去一位可敬的对手而觉得可惜。

北京紫禁城大殿,幽深阴暗,崇祯像一个鬼影在晃动着,他的贴身太监神情鬼魅地跟着他。

太监紧张地:皇上,清军果真退兵五里啦!

崇祯咬牙切齿:袁……崇……焕!朕如此信任你,你竟然……

太监焦急地催促道:皇上要尽快将他拿问处置啊!

崇祯脸色铁青拍案怒吼:通敌谋反,铁证如山,还问什么!给我杀!

北京城街道上,人山人海。

袁崇焕被缚在囚车中行经街道时,许多百姓朝他扔掷各种杂物,喧哗声中,几句恶狠狠的咒骂声特别突出:袁逆!金狗!卖国贼!剐死他!

袁崇焕神情倔强,拼命忍耐着谩骂侮辱。

囚车缓缓来到法场,百姓的怒骂声越来越高,像浊浪一样响成一片。

袁崇焕被五花大绑押上法场,他抬头挺胸,凝目远视、牙关紧闭、旁若无人。

监刑官发出命令:袁崇焕身犯谋逆通敌大罪,凌迟处死,行刑!

袁崇焕突然挣脱士兵,仰天长啸,悲愤莫名……

喧哗声逐渐消失,只剩袁崇焕撕心裂肺的啸声在蓝天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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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得民心者得天下”

夜晚,清宁宫暖阁里,幽静祥和,恬淡舒适,哲哲与大玉儿喝着茶随心所欲地闲聊。

窗外,远远传来皇太极愉快的笑声,哲哲、大玉儿对视一眼,迷惑不解,忙起身候驾。

皇太极跨进暖阁,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苏茉尔连忙奉茶。

哲哲笑着问:什么事乐成这样?

皇太极兴奋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咱们大金的眼中钉袁崇焕,终于除掉啦!

哲哲笑着猜测道:哦?打了胜仗吗?

皇太极喜悦地:比打了胜仗更好,兵不血刃,没费什么工夫。对了,玉儿,你也有份功劳。

大玉儿诧异道:我?

皇太极笑道:记得不?我说崇祯生性多疑,你说,那岂不是像三国演义里头的曹操?我灵机一动,想起周瑜利用蒋干盗书,使反间计让曹操起疑,杀了他的水军都督,这才奠定了赤壁之战的胜利!于是我和范先生商议,来个照方抓药、如法炮制,想不到,真的成功了!哈哈哈……哲哲喜道:恭喜大汗啊!

皇太极夸赞道:这件事儿多尔衮办得干净利落,不错!看来是大有长进了!

大玉儿与苏茉尔对望一眼,心中欢喜异常。

皇太极突然情绪高昂起来,他大声道:除掉袁崇焕,也等于为父汗报了仇!父汗一世英雄,却败在宁远这个小小孤城之下,被气得旧伤复发。哼,袁崇焕,你也有今天!

皇太极得意地哈哈大笑,满足的神情中,突现一丝感怀,他轻叹一声,低头不语。

哲哲惊奇地问:怎么啦?除掉了袁崇焕,还有什么不遂心的?

皇太极淡淡一笑,又叹了口气。

大玉儿沉思道:我来猜猜大汗的心事吧!

皇太极抬头惊异道:哦?你倒猜猜看?

大玉儿看着皇太极的眼神道:大汗心里在可惜呢!

哲哲忙问:可惜什么?

大玉儿答道:可惜……像袁崇焕这样的人才,不能为大汗所用!

皇太极神情大为惊异,看着大玉儿问:你怎么知道?

大玉儿腼腆着说道:玉儿是见大汗欢喜,凑个趣儿,胡猜的!

皇太极看着大玉儿,指指她笑道:小机灵鬼!

哲哲想了想,说道:那袁崇焕如今在哪儿?他受了委屈,说不定就愿意归降咱们了?

皇太极苦笑道:这可办不到!崇祯杀鸡儆猴,袁崇焕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哲哲与大玉儿大惊失色:什么?

皇太极神情凝重地道:听说,大明老百姓恨他叛国,还争着买他的肉来吃呢!

大玉儿吓得神情怔住,喃喃道:太残忍了!只不过是怀疑他,大不了罢黜他,何必……

皇太极拍拍大玉儿的脸颊,大有深意地微笑道:玉儿,当帝王的,哪儿能像你这么心慈手软!成则王,败则寇,一个人想要权力,想要天下,自然就得机关算尽、心狠手辣。你明白吗?

大玉儿看着皇太极,一丝恐惧掠过心头。

清宁宫小跨院书房里,大玉儿在认真地写着书法,写完最后一句时,她神情怔怔,半晌,搁下笔,走到窗边,倚窗凝望着一树槐影。

苏茉尔进屋,瞥见桌上的字,念出声道:千年调,一旦空,惟有纸钱灰,晚风吹送。尽……尽什么?

大玉儿接道:尽蜀鹃血啼烟树中……

苏茉尔继续念:唤不回一场春梦。

大玉儿神情仰慕地道:这是咱们蒙古人阿鲁威所写的曲,他在元朝还当过翰林学士呢!

苏茉尔皱眉说道:这句子读起来心里挺沉重的,您没事儿写这做什么!

大玉儿叹息道:心里有点感触罢了!人生无常,便如一场春梦,有什么值得拼死争夺?想要权力的人,动辄就掀起连年战祸,受苦的总是老百姓。

苏茉尔认真地说道:您这么想,可是那些爷们儿可不这么想。有什么法子!

大玉儿摇摇头,表情内疚地:我无意间的一句话,便害得那袁崇焕被千刀万剐。心里实在是……ニ哲远不以为然地道:格格!不除去袁崇焕,谁知道还有多少八旗将士要死在战场上哪!您实在不需要耿耿于怀,谁教他跟咱们是敌人!

大玉儿沉默了一会儿,忧虑道:大汗说,一个人想要权力想要天下,自然就得机关算尽、心狠手辣。我害怕,大汗的野心,多尔衮的怨气,总有一天会升高到决战的关头。大汗是那样的人,多尔衮也非得变成那样的人,才能跟他旗鼓相当、奋力一搏。可是,如果多尔衮,也变成了那样的人……

苏茉尔劝道:格格,那您就想法子,让他们兄弟俩面和心也和,哥哥器重弟弟,弟弟感激哥哥;时间一久,恩仇相泯,旧账也就无从算起了。

大玉儿闻言,沉思着,点点头:多尔衮曾经问我,他跟大汗在我心里谁轻谁重?我为的究竟是谁?其实,我也没有答案。因为我想帮助多尔衮,可是也不愿意对不起大汗。也许你的话,就是我惟一能做的事。

大政殿前十王亭里,皇太极和范文程畅所欲言,神情愉悦。虽然他们谈论的是国家大事,但自然随和,不拘泥于君臣礼节。

皇太极愉快地:哈哈哈……这是咱们女真族建国以来,头一回开科取士,办得这么顺利,范先生,多亏了你的建议筹划!

范文程道:范文程一介儒生,受大汗知遇之恩,自当尽心竭力。

皇太极胸襟开阔地朗声道:开科取士,不但为国家网罗优秀的人才,而且汉族百姓对咱们也会有好感。其实,无论满汉,尽皆臣民,即使暂时做不到一视同仁,也该尽力缓和矛盾,这才有益于国。

范文程称赞道:大汗英明。

皇太极叹了口气:唉,只可恨,亲贵们大多不懂这个道理,只会在战场上硬拼,争夺财产奴隶!

范文程劝慰道:大汗别急。改革制度、除旧布新,是必然的趋势,一步一步慢慢来!

皇太极点点头,转头看着大政殿,心中自信,神情自得地说道:我早就主张改革制度、除旧布新,可惜父汗在世的时候,无法理解,始终心怀疑虑。

范文程明白他心思,凑趣道:老汗王如果在天上看见大汗的英明强干,心中也必然欢喜。

皇太极摇摇头:恐怕我的成就,赶不上父汗啊!

范文程:国之将兴,武功文治,缺一不可。老汗王的征伐,使大金国初具轮廓;然而大汗的统治,必定将使大金国拥有无可限量的格局。

皇太极情绪激昂地:没错,等我一切都准备好了,到时候,明朝江山必然是我囊中之物!

他笑着拍拍范文程的肩头,继续说道:你我君臣一心,共创一番空前的基业!

范文程很是感动,用力点点头。

花园里,各种花卉争奇斗艳,芳香袭人,招引来成群的蜂蝶。皇太极携着大玉儿的手,散步在花园小路上,轻松快活,心旷神怡。

大玉儿看着皇太极赞叹道:无论满汉,尽皆臣民!大汗这话说得真不错啊!

皇太极戏谑道:哦?女才子也认为不错?

大玉儿娇羞道:大汗又笑话我了,什么女才子啊!我不过是读了几天书、略识几个字罢了!

皇太极微笑道:太客气了!你通晓满、蒙、汉文,可以当个“三国女通译”呢!

大玉儿脸色微红,娇嗔道:大汗要是再取笑,玉儿可就不说了!

皇太极笑道:好好好,你说说你的想法。

大玉儿:玉儿不敢胡乱出主意,只不过觉得,“富国安民”是当务之急。倘若,大金治下的百姓,无论满人汉人,日子都越过越好。这么一来,明朝的百姓自然也会羡慕。大汗只要得了民心,还怕得不到天下吗?

皇太极怔怔地看着大玉儿,大玉儿有些惶恐不安:玉儿是不是……说错了?大汗恕罪……

皇太极打断她:不!

他握住大玉儿的手,深深看着她道:我只是太意外了!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心胸和见识!

大玉儿松了一口气,腼腆地一笑。

41、小玉儿又惹祸

书房里,皇太极与阿敏、莽古尔泰言辞交锋,互不相让,气氛紧张。

皇太极重重地拍着书案又气又急,指着阿敏、莽古尔泰,怒道:你们的心胸和见识,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女流之辈!亏我解释了这么多,你们还是一窍不通!照这样下去,大金国只能局促一角,永远展现不出大国的格局和气度来!

阿敏、莽古尔泰沉默不语,可神情倔强不服。

代善劝道:大汗息怒,两位弟弟只是想法一时转不过来……

皇太极怒道:转不过来也得转,新的章程都快要拟出来了!我要把标准放宽,让更多汉人百姓摆脱农奴的身份,得到自由。

阿敏威胁道:大汗!我劝你不要一意孤行,亲贵们一定会反对!

皇太极逼视着阿敏道:只要你们带头支持,他们不会反对!

阿敏断然拒绝:不行,我绝不答应!那些南蛮子要是再敢逃亡暴动,再杀就是了!

皇太极气得直摇头:糊涂东西!凭你这句话,咱们就永远得不到民心!

莽古尔泰悻悻然说道:你只顾着得你的民心,咱们的损失,谁来补偿?

皇太极大声道:表面的损失是一时的,后金的壮大才是永远!难道你们的眼光就这么短浅吗?

代善忙打圆场:大汗不用着急,所谓“事缓则圆”,慢慢开导,才是正办;毕竟弟弟们擅长的只是带兵打仗……

皇太极冷笑着打断道:哼!擅长带兵打仗?

他看着阿敏,责备道:听说上回出征,你的属下顾三台,有士兵战死,他竟然拿绳子拴着他们的腿,用马拖回来!这样不把士兵当人,不尊重阵亡的勇士,谁肯替他效死?

皇太极环顾着摇头的代善和沉默的阿敏、莽古尔泰,喘了口气道:我在汉人的兵书上看见一个故事,有人送了将军一缸酒,将军把酒倒入河中,与士兵共饮河水,表示与士兵同享……

莽古尔泰打断他的话,不屑地:一缸酒倒进河里,哈!那还尝得到一丝酒味儿吗?

皇太极认真解释道:重点不在酒,而是在这份心意!就凭这份心意,令人甘心为他效死!

皇太极见阿敏、莽古尔泰仍然沉默不服,于是深深地感叹道:看来,你们是不会懂的!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失望地缓缓走出书房。

皇太极站在大政殿前,远眺分列两旁的十王亭,神思悠悠。

范文程走过来见礼道:大汗!

皇太极面有愠色道:我原本还想好言好语地跟他们商议,谁知他们根本不识抬举!看来,三位大贝勒是靠不住了!我如他的意,他不见得领情;稍不如他的意,便心怀不满,傲慢无礼。我决定放弃他们了!与其跟他们白费唇舌,不如拿这工夫去把年轻的小贝勒们栽培成才!

范文程兴奋地答道:是啊,小贝勒们身受大汗的调教和提拔,一定会感恩戴德。

皇太极诚挚地求教道:范先生,很多小贝勒都随你读过书,依你之见,谁是可以调教、值得提拔的人才呢?

范文程谦恭地:臣不敢妄加推举。不过,要论天资聪颖、有勇有谋的,恐怕是……十四贝勒!

皇太极皱起眉头:多尔衮?我……确实考虑过他。

范文程开导道:国事繁重,再贤明能干的君主,也无法事必躬亲。如何发掘人才、善用人才,是办大事的首要之务。三国时代,魏、蜀、吴争相延揽人才,无非是明了人才对国运的重要。

皇太极忧虑道:可是,范先生,不是人人都像诸葛亮、关云长一般忠义双全。凡是人才,就可能会骄傲,可能有野心……

范文程真诚地:臣明白大汗的顾虑。不过,恕臣直言,如果因为害怕驾驭不了千里良驹,就宁可选择庸劣的驽马,这……岂不是因噎废食?

皇太极沉吟不语,反复掂量着范文程这番话。

范文程微笑道:况且,以大汗的睿智和手段,明里恩威并施,暗里查探牵制,就算他是个孙悟空,怕也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皇太极闻言大笑,想了想,终于暗下了决心,点点头:好,就从培植多尔衮开始吧!

他转过头来,眺望着十王亭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将来进驻这十王亭办事的,都必须是我的人!

宫中花园里,小玉儿正缠着贵太妃撒娇。

小玉儿晃着贵太妃的手臂娇声道:姨妈,多尔衮就快回来了,你帮我想想法子,多给我制造一些跟他见面的机会嘛!

贵太妃皱着眉:你别烦我!我正在筹划,怎么跟大福晋开口,把你妹妹嫁给豪格!

小玉儿不以为然地:有什么好筹划的!您直接跟大汗提一提不就得了!

贵太妃慎重地摇头道:不成!大汗治国,大福晋理家,这么重要的婚姻之事,如果没得到大福晋的同意,就直接问到大汗那里,不但会得罪大福晋,连大汗都会怪我没规矩。亏你还在宫里长大,连这都不懂,真是缺心眼儿!

小玉儿埋怨道:您太偏心了,只顾着妹妹,也不帮我筹划筹划!

贵太妃道:你妹妹的事,依我看,很有可能说得成。至于你的┦隆…难哪!

小玉儿不高兴地问:为什么?

贵太妃道:为什么?光看多尔衮平日对你的神情,还用问吗?

小玉儿刚想反驳,忍住了,换个口气道:姨妈,你在想什么,其实我都明白。大福晋姑侄俩,一个是正妻,一个是宠妾,既然宫里头你斗不过她们,就得从外头找靠山。所以,你想撮合妹妹跟豪格,争到一位贝勒爷做外援。不是吗?

贵太妃用手指点了一下小玉儿的脑门道:哼,想不到你这缺心眼儿也有聪明的时候。

小玉儿继续说道:姨妈,多尔衮不也是位贝勒爷吗?我跟他的事情倘若成了,你就有两位贝勒爷当靠山,这么一来嘛……您还怕谁啊!

小玉儿的话打动了贵太妃,她沉吟了一会儿,方微微一笑,道:我可以先探探大福晋的口气。不过小玉儿,在多尔衮身上下功夫,还是得靠你自己!

小玉儿瞪大了眼睛问道:怎么……下功夫啊?我不会啊!

贵太妃又气又笑地点拨她:真够缺心眼儿的!男人啊,吃软不吃硬,你甭跟他拗,想法子讨他欢喜、逗他开心,这都不会吗?

小玉儿想了想,开心地笑了。

阿济格府门外,多尔衮、多铎带着一群侍卫们下马。

多尔衮刚要进门,发现众男仆侍女早已排列整齐地等在大门内。他还没有发话,这些人一起行着礼大声道:奴才恭贺贝勒爷班师凯旋!

多尔衮一怔,哑然失笑,神情十分诧异。多铎跟上来见此情景,先是吃惊,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多铎问多尔衮:他们摆出这副排场做什么?

多尔衮不悦地:莫名其妙瞎巴结!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小玉儿现出身,笑语吟吟道:是我!

多尔衮、多铎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小玉儿亲热地挽着多尔衮的手臂来到阿济格府的大厅,她缠着多尔衮笑问:怎么样?你欢不欢喜、开不开心啊?

多尔衮无奈地:真是孩子气!人家知道了,还以为我有多骄狂,会惹人议论的。下回再别这么做了!

小玉儿一脸悻悻然。

多铎笑着打趣道:真惨啊!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小玉儿不悦地睨视着多铎,哼了一声,转过脸对多尔衮笑道:我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保证你见了啊,又欢喜又开心#糊不管多尔衮愿意不愿意,把他的眼睛用手帕蒙着,拉着他来到马厩。

多尔衮神情不悦地:我累了,你别玩儿花样吧!

小玉儿笑道:ⅲ你怎么晓得,我就是玩儿了点儿小花样!别急,到了#糊取下多尔衮蒙眼的手帕,多尔衮眯缝着眼,以适应阳光。

小玉儿得意地用手一指马厩道:你瞧!多尔衮定睛观瞧,吃了一惊,马厩里到处搁着各种各样的盆花。

小玉儿沾沾自喜道:这马厩里又臭又脏,我叫他们好好儿清理了一遍,又亲手布置了两天。你瞧,是不是又干净又漂亮?我自个儿都挺得意呢!这么一来啊,你一到马厩,不就想起我了?

多尔衮回过神来,恼得不知怎么说:小玉儿,你……バ∮穸没留意多尔衮的神情变化,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别别别,先别谢!还有呢!

多尔衮大惊道:什么?还有?

小玉儿笑靥如花地拍拍手,马夫牵出一匹马,马背上披着一方色彩斑斓、鲜艳夺目的鞍褥,鞍褥上放着鞍。多尔衮看了,倒抽一口冷气。

小玉儿兴奋地:我费了好大工夫,替你的马,找了一方最好看的鞍褥。你瞧,披在它身上,多神气啊!每次你一骑上马,不就又想起我了?

多尔衮神情愠怒,喝道:阿泰,你过来!

马夫见多尔衮动怒,哆哆嗦嗦地过来,战战兢兢地跪下。

42、母女设计

多尔衮生气地质问道:阿泰,我平时怎么交待你的?

马夫颤声道:不相干的人,不准……碰爷的马。可是格格说,不听话就杀了奴才……

多尔衮怒道:这样你就怕了?混账!你倒不怕我杀了你?

马夫磕头求饶道:贝勒爷开恩……贝勒爷开恩……

多尔衮怒不可遏:别说了!你……这会儿就收拾东西,滚出去!别再让我看见你!

马夫磕头道:多谢贝勒爷恩典。

马夫慌慌张张地退下。

小玉儿困惑地:多尔衮,你怎么啦?生谁的气啊?

多尔衮走向前,踢倒挡路的两盆花,直直走向马,取下鞍,又取下鞍褥,走向小玉儿,扔给她,怒道:你当我的马,是用来登台唱戏的?!

小玉儿接住鞍褥,一脸无辜,神情错愕。

多尔衮转头望向马厩,气不打一处来,他大吼道:打仗不是逛花园!是要流血流汗跟敌人生死搏斗的!你明不明白!

小玉儿又羞又气,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你干嘛这么凶啊?我只┦恰…关心你,想了好久才想出这法子,要给你一个惊喜。你……非但不领情……还……还……

多尔衮赌气道:我没有要你关心我,你又何苦白费心思!

小玉儿哭得很伤心,上气不接下气:我知道……我傻!可我是……一片真心。在这世上,要找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多不容易啊……

多尔衮听了她的表白,心里有些感动。想了想,按捺住怒气,淡淡地道:别哭了,我也没怎么怪你,下回……别再自作聪明了。

小玉儿一听,哭得更厉害,白嫩的小脸满是泪水。

多尔衮无奈地:都说不怪你了,你还哭什么?再哭,我就不带你去遛马了。

小玉儿顿时止了哭泣,惊喜地看着他,抽噎着问道:你……要带我去遛马?

多尔衮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淡淡一笑:是啊,可我不想带个哭娃娃。

小玉儿慌忙拭泪,笑了。

黄昏的郊野很美丽,霞光满天,宿鸟归飞。

多尔衮、小玉儿骑着马儿漫步在草地上,夕阳的金光,映着多尔衮,更显得他英俊挺拔。小玉儿瞧着心上人,心醉了,神痴了。

天逐渐暗了,一颗颗星星像刚睡醒的顽童,接二连三地跳出来。多尔衮站在一个山坡上看着灿烂的星空,久久地沉思着,微微叹着气。小玉儿靠着一棵树,抱膝坐着打瞌睡。

夜风微寒,多尔衮走下山坡,见小玉儿像个小娃娃般蜷缩着,摇摇头。他来到小玉儿身旁,蹲下身子唤道:小玉儿,醒醒!

小玉儿缓缓睁眼,目光茫然。

多尔衮轻轻推她道:醒醒,我送你回宫去。再晚,宫门就下锁了。

小玉儿呆呆凝视着他,喃喃道:为什么要吵醒我?我……正做着好梦呢!

多尔衮觉得好笑:傻丫头……梦见了什么?

小玉儿回忆着梦里的内容,娇柔地说道:梦见……小时候,你带着我捉蛐蛐儿,我串了一个花环送给你……还有,你挡在我身前,没让那只坏野狗咬到我……

多尔衮感叹道: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小玉儿突然拉住多尔衮的袖子,可怜兮兮地问道:多尔衮,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多尔衮点头:说吧。

小玉儿犹犹豫豫地:如果……那年你没去科尔沁,大玉儿也没有来,你……会不会喜欢我?

多尔衮怔住,不知如何说。

小玉儿软语相求:求求你,告诉我嘛!

多尔衮半晌不语,突然伸手揉了揉她脑袋,笑道:回去吧!

多尔衮直起身去牵马,小玉儿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怅然若失。

夜晚,贵太妃来到清宁宫暖阁,想向哲哲给外甥女提亲。

侍女打起帘,贵太妃进屋,向哲哲施了一礼。哲哲微笑点头,请她坐下说话。

贵太妃笑吟吟道:有件事儿,想求福晋成全!

哲哲好奇地问:什么事儿啊?这么郑重。

贵太妃笑道:我们那小玉儿,有个不同母的妹妹,模样生得不错,性情也温柔,我父亲是盼着能把这个孙女儿,许给……豪格贝勒……

哲哲点头道:不错啊!豪格也该娶房正妻,为他当家理事了。让我来做这个媒吧!

贵太妃大喜道:多谢福晋!

贵太妃高兴得又要站起行礼,哲哲忙拦住按她坐下:自家人,哪儿来这么多谢啊!唉?倒是小玉儿,她的亲事还没着落呢,你也不操心?

贵太妃叹气道:唉!怎么不操心!只是……这孩子成天魂不守舍,一时喜,一时恼,也不知到底怎么了!

哲哲奇怪道:小玉儿成天在你跟前,她的心事,你总略知一二吧!

贵太妃摇头道:前些日子,不知为了什么,跟十四贝勒怄气,回来呢,摔了一屋子东西,吓得丫头们都不敢吭气儿。这……唉!我也弄不清楚啊!

哲哲思忖道:莫非小玉儿……一心在十四爷身上?

贵太妃点点头:我冷眼瞧着,或许……是有这么点儿意思。

哲哲心里想了想,决定把这档子事儿挡回去,于是淡淡道:可惜啊,前些日子我还跟十四爷提起成家的事,他斩钉截铁的,要我提都别提。我看,还是帮小玉儿另外再留意吧,免得耽误了。况且,小玉儿那脾气,不见得跟十四爷对盘儿。

贵太妃点头道:是啊,不如另外再留意吧。

花园里,贵太妃和小玉儿又在谋划着事儿。

小玉儿缠着贵太妃急火火地问:姨妈,您跟大福晋究竟提了没有啊?

贵太妃:你妹妹的事,她倒是一口答应了。至于你的事……她摇头打住,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才刚开头,她就推搪,说十四爷不想成家,况且你的脾气,不见得跟十四爷对盘儿。

小玉儿气恼道:她知道什么啊!多尔衮对我又不是没有情意!

贵太妃惊奇地问:真的?他说了吗?

小玉儿沉吟着:没说。可我……连这都看不出来吗?

贵太妃沉思着,想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小玉儿怂恿道:大福晋那儿走不通,还是直接求大汗吧!

贵太妃断然摇头:不行!惹恼了大福晋,连你妹妹的事儿一块儿砸锅。

小玉儿气恼起来口不择言:您真没用!胆子那么小还敢跟人家斗!瞧我的,我去找大福晋,当面跟她说!

贵太妃生气道:你要这么不顾脸面,干脆就找大汗说去!我再也不管你了!

小玉儿热血上头,不管不顾地说道:您当我不敢啊?我就说去!

小玉儿转身要走,贵太妃拉祝糊道:慢着!

小玉儿生气地:不是不管我了吗?拉着我做什么?

贵太妃诡秘地:我想到一个法子,既能让大汗知道,又让大福晋怪不到我头上。

小玉儿忙问:什么法子?

贵太妃低声道:我先派人盯着,等大汗一到大福晋那儿,咱们就闯了去……

贵太妃在小玉儿耳边叮嘱着……

近些日子里来,皇太极心情格外好,常到清宁宫暖阁消遣闲聊。

哲哲抱着小格格,皇太极逗着她玩儿。

皇太极高兴地笑道:你瞧,这孩子对我笑呢!快点长大,阿玛疼你,给你挑个好女婿!

突然,贵太妃哭哭啼啼地冲进来,珍哥慌忙随着进来。

珍哥慌张地:侧福晋别这样,大汗在这儿哪。

贵太妃恍若未闻,往哲哲面前双膝一跪,哭道:大福晋,我被小玉儿那孩子……气得都没辙了,您帮帮我吧。要不,您就做主,随便把她嫁给谁,我都不在乎!

皇太极觉得好笑,问道:小玉儿怎么啦?

贵太妃忙答道:这个不知羞耻的丫头,竟然跟我拗上了,愣说她要嫁给……

哲哲机警地打断她的话:够了#旱这么多也不怕大汗笑话。大汗,咱们女人家的事,您就甭管了。珍哥,把格格带走,顺道把小玉儿叫来。

珍哥应是,抱着小格格走开。

皇太极笑道:你们的事儿,我才懒得管。你自个儿理理这桩公案吧!

皇太极刚起身要走,贵太妃一急,忙拉住皇太极袍角道:大汗开恩,我是一时气急,失了分寸,您可千万别当笑话去说,万一给十四爷知道了,我就……

皇太极一怔,说道:慢着,这事儿……跟多尔衮有关?

哲哲愠怒地瞪了贵太妃一眼,转对皇太极道:您有事儿就忙去吧!我来问就行了。

皇太极想了想,反而坐下,他对贵太妃:你起来,说给我听听。

贵太妃起身,偷瞥了哲哲一眼,仿佛有点儿怯意,嚅嗫道:我还是别说了,大福晋要怪我的。

皇太极很不耐烦地命令道:让你说你就说,少废话!

贵太妃欲言又止,望着哲哲。

哲哲没好气地:算了,拣要紧的说吧。

贵太妃装着鼓起勇气道:是,大福晋要我说,我就遵命。那天大福晋问我,莫非小玉儿一心在十四爷身上?我想想不放心,便问了她。没想到这丫头一口承认了!还说……她这辈子,非十四爷不嫁!

43、大玉儿说媒

皇太极诧异地问道:难道他们俩,私下有了终身之约?

贵太妃迟疑地:这……我就不清楚了。

此时,小玉儿已来到屋门口,见皇太极威严端坐,就有了一丝怯意。她想了想,咬咬牙,昂然而入,向皇太极、哲哲行过礼后,便满脸委屈地站在一旁。

哲哲责备道:小玉儿,瞧你把你姨妈气成什么样了!快赔罪!

小玉儿小嘴一噘道:我没有错,是她骂我的不对!我只不过是喜欢一个人,又不是去偷去抢,有什么好羞耻的!

贵太妃闻言又哭。哲哲也火了:还嘴硬!难怪你姨妈被你气昏了头!

贵太妃赶忙接话:是啊,要不是被你气昏了头,我也不至于失了分寸、忘了规矩。我还等着跟大福晋领罪呢!

哲哲摆摆手:算了,你情有可原,我不怪你。

贵太妃忙谢道:大福晋真正是菩萨心肠,多谢大福晋开恩。

贵太妃做出诚惶诚恐、感激涕零的表情,暗地里却微微一笑。

皇太极饶有兴趣地看着小玉儿,说道:小玉儿,你倒挺有胆识啊!

小玉儿直率地:大汗您别生我气,我是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像别人扭扭捏捏。

皇太极认真地:那你告诉我,倘若……我让你如愿……你又如何?

哲哲心中一惊,贵太妃心头一喜。

小玉儿一怔,欣喜若狂,但她思忖半晌,咬着唇,不敢讲。

皇太极做出不悦的神情道:原来你是口不应心,这会儿却又扭捏起来。

小玉儿急急忙忙道:不是的!倘若大汗让我如愿,我这辈子……最感激的人就是您!

皇太极看着小玉儿,大笑起来。

夜晚,清宁宫寝室内,哲哲正卸首饰,皇太极坐在桌前凝神沉思。

突然,皇太极决定让哲哲替小玉儿向多尔衮提亲。

哲哲一怔,吃惊地问:原来您不是说着玩儿的?还要我去提亲?

皇太极微微一笑:给他们成亲,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哲哲想了想,改以婉转的态度道:大汗,这桩亲事有些难处,我不敢贸然去提。一方面,多尔衮说他不急着成家;另一方面,小玉儿也是有些拗脾气的,跟多尔衮合不合得来,也难讲。

皇太极起身背着手踱步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不过,这桩亲事,我倒很想促成它!

哲哲颇感意外地问:为什么?

皇太极深思熟虑地答道:我有我的用意。

哲哲勉强笑道:您要是不说清楚,恐怕我办起事来不合您的心意。

皇太极道:好吧,我告诉你。多尔衮呢,看情形,我会有重用他的地方。不过……当年他额娘的事……总之,安个人在他身边,我才能放心。

哲哲忧虑道:可是,小玉儿,她……她那性情,直得很,又藏不住话……

皇太极道:就是要这样的性情才好。小玉儿她不必了解我的用意,而我却能轻易地从她口中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

哲哲担心地问:万一,多尔衮看不中小玉儿,不乐意结这门亲呢?

皇太极语气武断地:那还不容易?大不了,指婚!

哲哲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深夜,花园里,哲哲独自在小径上徘徊,她唉声叹气,满脸愁容。

侍女珍哥瞧了半天,鼓起勇气上前赔笑道:福晋,您又在想什么烦心的事儿啊?

哲哲叹气道:唉,大汗要我撮合……多尔衮和小玉儿。

珍哥一怔,笑意消失,迟疑地问:这事儿……福晋,您揽下了?

哲哲为难地:是大汗的意思,我不硬着头皮揽下,也不成啊!

珍哥面有愁容道:您别以为这差事容易啊!我听西院的芸妞说,小玉格格常恼恨十四爷,说十四爷总不睬她。

哲哲点头叹道:唉!我也晓得,一定会有难处。

珍哥出主意道:不过十四爷很敬重您的,也许不会太坚持。不如,先探个口风?

哲哲沉思着,点点头。

翌日,哲哲带着贴身侍女珍哥来到阿济格府。

多尔衮闻报,慌忙将哲哲迎入花厅,请她上座,珍哥立在一旁。

多尔衮笑道:四嫂今儿个倒有兴致出来走走?

哲哲话里有话道:来看看你们哥儿仨住的地方。我看这府里太小,你跟多铎也到了该成亲分府的年纪了。

多尔衮笑道:反正,多半时间都在外头,不是练兵就是打仗,怎么住无所谓。

哲哲道:没有亲近的人照顾生活起居,总是不便。

多尔衮答道:四嫂别担心,不碍事儿。

哲哲有点讲不下去,抬头看珍哥,珍哥会意,笑道:十四爷,福晋在宫里,真的时常叨念着您和十五爷呢!

多尔衮点头道:四嫂的关怀,我是知道的。

珍哥笑着道:所以福晋的好意,您就该领!成了亲,也免得福晋再操心。

多尔衮不禁失笑:你们老说成亲成亲,这一时半刻,叫我娶谁去?

珍哥道:现成倒有个人!

多尔衮好奇地问:谁?

哲哲连忙接着话茬儿,兴冲冲道:十四弟,你听我说。小玉儿的妹妹,就要嫁给豪格了!我一想啊,如果给你和豪格同时成亲,她姐妹俩嫁你们叔侄,不也是佳话吗?

多尔衮神情诧异,连忙笑着摇手:别别别,我不凑这热闹!

哲哲继续劝道:这挺好的嘛!小玉儿跟你是一块儿长大的,彼此知道性情……

多尔衮打断她的话:不知道性情还好,就是知道性情,才万万不能答应,我自认伺候不了她。四嫂,你饶了我吧!

哲哲接不下去话,神情有些懊恼,珍哥也偷偷无奈地摇头。

清宁宫暖阁内,哲哲与苏茉尔商议对策。

苏茉尔听了哲哲的话,吃一惊:什么?让十四爷……娶小玉格格?

哲哲苦笑道:连你也知道这事儿难办!

苏茉尔回过神来,赔笑道:奴才只是有点儿意外。

哲哲为难地:这婚姻大事,总不好赶鸭子上架,毕竟是他们俩要过一辈子的。

苏茉尔点点头:福晋说的是。

哲哲苦笑道:老实说吧!我已经在十四爷那儿碰了个软钉子,他一听是小玉儿,猛摇着手叫我饶了他……

苏茉尔问道:那……何不为十四爷另觅良缘?

哲哲迟疑地:只因为……大汗很赞成这桩婚事。还说,十四爷要是不答应,就给他们指婚。不过……自然是“一说就成”才好嘛。

苏茉尔道:连福晋都碰了软钉子,还有谁能去说?

哲哲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你家格格了!

苏茉尔十分意外地:格格?

哲哲点头道:这恐怕是惟一的法子!当然,我明白,这是有点儿强人所难,因此我也不好同她开口。珍哥建议我,找你来商量……

苏茉尔惶恐地答道:奴才不敢当。

哲哲:你想法子让你家格格去劝劝十四爷。这么做,也等于是帮了我。

清宁宫小跨院内,苏茉尔忐忑不安地向大玉儿诉说着。

大玉儿坐在窗前看着槐树,神情怔怔,对苏茉尔的话似乎没有听见。

苏茉尔低声道:福晋还说,就算是她的“不情之请”吧!

大玉儿心中五味杂陈,低头不语。

沈阳郊野,大玉儿与多尔衮骑着马并辔漫行。

多尔衮转头,痴痴地贪婪地看着大玉儿姣美的容颜。

大玉儿脸色微红地娇嗔道:老瞅着我做什么?答不答应,倒是给句话呀!

多尔衮笑道:四嫂还真用心良苦,把你都给搬出来了#轰然我不可能答应,不过这样倒好,让我平白得了机会,多见你一次。

大玉儿瞪了多尔衮一眼微嗔道:傻话!

多尔衮转念一想,兴奋道:咦,我有个好主意!我要是一直不答应,四嫂就会一直要你来劝我,这样咱们就能时常见面了!

大玉儿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你呀!别打如意算盘了!

多尔衮与大玉儿来到以前约会的小溪旁,这时苏茉尔也骑着马赶到。他们将马拴在一棵树上,三人围坐成一团。苏茉尔拿出酒和一些吃食,摆在中央,大家边吃边聊。

苏茉尔倒了一大碗酒递给多尔衮,豪爽地说道:来,十四爷,喝!

多尔衮接过酒笑道:苏茉尔,你想灌醉了我,让我糊里糊涂地答应?不可能,我醉死了也不答应。你呀!别打如意算盘了!

苏茉尔掩口一笑:我瞧您还没喝,就已经醉了呢!

多尔衮深情地望着大玉儿:可不是嘛!

大玉儿勉强挣脱他的眼神,别过头去,道:依我说……你就答应了吧!

多尔衮赌气般地:不答应!

苏茉尔笑道:成了亲,您就有自己的府第了,多舒服!

多尔衮板着脸赌气道:不要!

大玉儿劝道:你呀!快得罪人了也不晓得!姑姑是怎么对你的?你却扫她面子!还有,西院福晋不是心胸宽大的人,她这么心热,你又偏偏不领情……ニ哲远插嘴道:阿霸亥旗能一下子出两个贝勒正福晋,她当然心热啦!

大玉儿道:你还火上浇油!

多尔衮戏谑道:连苏茉尔都为我抱不平,你倒把我往火坑里推!

大玉儿闻言,脸微微变色,红了眼眶。多尔衮发现,慌乱了手脚,忙道歉:玉儿,对不住,一时嘴快,话说重了!

大玉儿别过头去,热泪盈眶,怨声道:你以为我爱来劝你啊?你以为我心里的滋味很好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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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无奈的多尔衮

多尔衮惶恐道:真对不住!瞧我,还没得罪别人,倒先把你给得罪了!

大玉儿暗暗忍俊不禁,随即又板起脸来。

多尔衮央求道:玉儿,千万别生气!要是你一生气,不来劝我,换了别人来烦,那我更受不了!

大玉儿神色平和下来,横了多尔衮一眼道:你就是这样,不识好人心!

多尔衮做出可怜巴巴的神情,哀求道:好人,求求你,那你就大发慈悲,帮我脱困吧!

大玉儿为难,只好求援地看着苏茉尔,苏茉尔耸耸肩,一脸无奈状。

大玉儿、多尔衮、苏茉尔三人上马,在郊野信马由缰。

大玉儿继续试图说服多尔衮:多尔衮,谁都看得出来,小玉儿一心在你身上,我相信成亲以后,她准会对你很好的!

多尔衮不屑地:随她嫁谁去,反正我是敬而远之。

大玉儿沉思道:可是你知道吗?依我看,这件事……并不单纯。多尔衮诧异道:怎么说?

大玉儿细心分析道:小玉儿原就喜欢你,西院福晋有这想头也不意外。奇怪的是,大汗把儿子豪格的婚事任凭姑姑做主,反倒对你的婚事这么关心,不但力促其成,甚至不惜亲自指婚。这里头,恐怕有文章。

苏茉尔叫道:呀,格格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

大玉儿肯定地说道:以我对大汗的了解,我想,他是打算真的重用你了。

多尔衮纳闷道:这跟我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大玉儿冷静地说道:也许他觉得,小玉儿是西院福晋的侄女,用自己人拴住你的心,也是笼络你的意思。

多尔衮冷笑一声:弄不好,是在我身边安个坐探呢!

大玉儿笑着道:小玉儿能探得到你什么事?你只要对她好一点,她倒很实心眼儿,不会反过来害你的!

多尔衮冷漠地:好不好,也难讲,如果我觉得对她已经够好,她倒觉得还不够呢?算了算了#糊那个喜怒无常的性子,我可懒得伺候!

大玉儿尽力规劝道:你且尽你的心就是了!多尔衮,别再推搪了,否则大汗会不高兴,想你连这么点儿小事都不听话,将来怎么敢重用你?

多尔衮神情凝重,沉默不语。

大玉儿推心置腹地说道:我说的是好话,你心里要明白。

多尔衮面有难色:可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小玉儿……

大玉儿眼圈有些红,哽咽道:我知道你委屈,不过……

苏茉尔截断大玉儿的话,哀求道:十四爷,您就看在她长得有三分像我们格格的份上,答应了吧!

多尔衮一怔,抬起头,深情地看着大玉儿,眸中涌现出晶莹的泪光。

清宁宫暖阁里,哲哲正热心地向豪格的母亲提亲。

哲哲喜滋滋地展开一卷画轴道:快来看,这就是你儿媳妇儿,阿霸亥旗特地画了她的像送来!

豪格母倾身向前细看。

哲哲夸道:生得真好,跟豪格挺配!看来也是大家风范,这门亲事不会错!

豪格母悻悻然道:看见了长相,看不见性情,也难说!

哲哲不解地问:怎么啦?你好似不太乐意?

豪格母赌气道:我的儿子,要她多什么事!又弄个外甥女儿来,想抢走我儿子!

哲哲笑道:豪格是你生的,谁抢得走啊?

豪格母道:有了媳妇儿忘了娘,这种事儿多着哪!有媳妇儿牵着他走,他不就偏向西院福晋了?

哲哲一怔,笑道:你也未免太过虑了!

豪格母不服气地:谁说的!您瞧她另一个外甥女儿!

哲哲问:你说小玉儿?

豪格母不满地:可不是嘛#糊呀!一听说许了十四爷,打心眼儿里欢喜的那劲儿,藏都藏不住,连臊都忘了!我那媳妇儿要是也这样,那可糟了#葫以,福晋啊!我有件事儿想求您!

哲哲道:什么事儿,说吧!

豪格母有些迟疑道:我是想……

豪格成亲分府之后,我也要去跟他住在一块儿!

哲哲神情意外地:为什么?

豪格母叹道:反正我人老珠黄,大汗也不需要我伺候了!我惟一的依靠就是儿子,我得去一块儿住着,免得儿子真的被人抢走啦!

哲哲正色道:这我不能答应你!祖宗的规矩,没有人这样做的!

豪格母有些不甘心:可是……

哲哲打断她,神情温和但坚定地:媳妇儿要是敢不孝顺你,我自会帮你做主!可是要说到祖宗家法,无论是谁,都不能破例!

豪格母无奈,哑口无言,又瞥了一眼画。

哲哲一面端起茶来喝,一面情不自禁地暗想:西院的……真想借着婚配,拉拢那两个贝勒?

想到这,她又暗笑自己,瞧我,怎么也多心起来了#糊不至于有这种心思的!

清宁宫长廊里,大玉儿像是有什么心事儿。她走到长廊的岔路处,停住,想了想,迈步朝西走。

苏茉尔不解地叫:格格,这不是回家的路啊!

大玉儿答道:我要上西院,瞧瞧小玉儿去!

苏茉尔有些不快地劝道:有什么好瞧的#糊对您总是那副冷脸!

大玉儿真诚地解释道:她心里对我一直有芥蒂,我不希望她老为了这个跟多尔衮怄气。我想跟她说开来,让她释怀,将来两口子才不会起争执。

苏茉尔担心地:您不怕她又对您……

大玉儿摇头道:不怕!为了让多尔衮没有后顾之忧,她再怎么对我,我也会忍!

苏茉尔嘟囔道:您也真是贤惠得太过了!

大玉儿和苏茉尔快走到西院厢房外时,大玉儿低声道:待会儿你别进去,外面等着,省得两人一碰面,就像冲克了似的。

苏茉尔点头道:那好,我才懒得见她!

大玉儿、苏茉尔走到厢房外,侍女迎上行礼:侧福晋吉祥!

大玉儿亲切地问道:你家格格在吗?我来瞧瞧她。

小玉儿此时正在屋里检点嫁妆,贵太妃低声絮叨:你听懂了没有?笼络多尔衮,让他将来肯支持我儿子。豪格那边,只要笼络得住,他也不会撕下脸来跟我儿子抢。到时候,我儿子就……バ∮穸失笑道:左一声儿子右一声儿子,您的儿子在哪儿?还没影儿哪!

贵太妃很认真地说道:那可不一定,我新得了一副听说极有效验的种子方。哼,就别让我生出儿子来,否则啊……

小玉儿打断她,泼冷水道:否则什么啊!你儿子再怎么长,也赶不上豪格大。

贵太妃不以为然道:那不要紧,祖宗的规矩是“子以母贵”,豪格他额娘身份比我差远了,只要我有儿子,他就别想!

小玉儿道:你就看准了大福晋不会再生儿子?

贵太妃兴灾乐祸地:豪格他额娘不是常说吗?科尔沁出美女,可惜就是生不出……

她们正说着话,大玉儿进屋笑道:道喜的来了!

小玉儿和贵太妃吃了一惊,回头见是大玉儿,十分意外。

大玉儿走到小玉儿身边,握祝糊的手,恳切地笑道:妹妹,大喜啊!

小玉儿微微有些尴尬,警戒地看着大玉儿道:侧福晋,有事吗?

大玉儿道:妹妹,我是来恭贺你的。

小玉儿淡淡地:那便谢了,请坐啊!

贵太妃忙笑着道:那我先出去忙,让你们俩说几句体己话!

贵太妃一出去掩上门,大玉儿就拉小玉儿同在炕沿坐下。

大玉儿真诚地:妹妹,我晓得,过去大家年纪小,常有个误会什么的。你成了亲,就是大人了,过去的事儿,可别再往心上搁!

小玉儿低头沉默不语。

大玉儿推心置腹地:坦白说,我跟十四爷在福晋身边一块儿长大,难免比别人熟惯些。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心里早就没什么了,不过是兄妹一般!你是他的妻子,他最要紧的人,谁也越不过你。

小玉儿神色稍稍和缓,微微一笑。

大玉儿接着道:有些话,是我嫁给大汗之前,福晋对我说的,我今儿也借来对你说,男人总有男人的脾性,凡事顺着他、体谅他一点儿,他不会亏待人的。妹妹,你明白吗?

小玉儿忸怩地:明白是明白。不过,心里火儿一上来,就按捺不住了嘛……

大玉儿坦诚地:做人妻子,跟做女孩儿的时候可不同了,凡事要多忍让!只要你肯忍让些,十四爷难道会不识好歹?放心,他会疼你的!

小玉儿羞涩道:我记着姐姐的话也就是了。

大玉儿除下腕上的手串,为小玉儿戴上,祝愿道:这是鄂伦春旗进贡的千年玛瑙,给你添妆,你别嫌弃,只是我一点心意,祝你们伉俪情深、百年好合。

小玉儿看着腕上的手串,有些动容,说道:姐姐,从前……我也常对你使性子……

大玉儿宽容地笑道:还不都是因为你在意多尔衮!如今偿了心愿,也明白过去的事,可别再使性子。你呀!今后就能天天跟他守在一块儿了!

小玉儿脸一红,羞涩地笑了。

45、是哪个玉儿?

夜晚,多尔衮府花厅里,灯火通明,酒宴正酣。多尔衮、多铎与众青年亲贵豪饮狂笑,“恭喜”之声不绝于耳。多尔衮的笑声空洞勉强,毫无欣喜之情。

新房中,小玉儿一身盛装,有些忐忑不安地依礼俗盘坐炕上等待着新郎。

多铎与众青年亲贵猛向多尔衮敬酒,多尔衮醉得东歪西斜,神志不清。

小玉儿等得心烦意乱,如热锅上的蚂蚁。她下炕,听见外面还是人声鼎沸,不禁恼了。

多铎扶着多尔衮,踉跄地走到新房外,两人都已大醉了。

多尔衮喃喃道:这……这儿是哪儿呀!

多铎嘻嘻笑着:哥,您今儿是新郎,新娘子……等着你哪!

小玉儿听见声音,忙开门,多铎顺势将多尔衮推给她,她忙扶住。

多铎大着舌头道:嫂子!哥哥就交给你了,啊!

多铎大笑着摇摇晃晃走了,小玉儿腾出手来关上门,踉跄地扶着多尔衮,一同倒在炕上。

小玉儿见他醉成这个样子,很是气恼,刚想发作,忽然看见腕上的玛瑙手串,想起大玉儿的话,勉强忍耐下来,坐起,轻轻拍拍多尔衮柔声道:贝勒爷,你醉了,起来更衣,我伺候你睡下。

多尔衮醉意猖ǎ抬起头看着小玉儿,迷茫中仿佛有一丝惊讶。

小玉儿娇笑道:怎么?醉得不认识我啦?

多尔衮眼中小玉儿盛装娇羞的模样,倒也有几分动人心处。他突然将小玉儿拦腰一抱,压在炕上,亲吻她,去解她颈上的纽子。

小玉儿正脸红心跳,陶醉满足,突然听见多尔衮喃喃轻唤:玉┒……玉儿……玉儿……バ∮穸惊醒,不再陶醉于他的亲密,她睁着眼,内心挣扎而惶惑。好半晌,她终于忍不住,极为轻柔地问道:告诉我,你一声声唤着的,是小玉儿,还是大玉儿?

多尔衮的动作突然完全停住,小玉儿紧张得呼吸不过来。

多尔衮撑起身子,盯着小玉儿,眼神中夹杂着失望、愤怒、悲伤……等各种复杂情感,小玉儿被他看得心慌,不知所措。半晌,多尔衮突然用力站起,一扭头就要往外走,小玉儿慌得扑下炕来抱祝蝴,悔恨得流泪道:不要走!那句该死的话,就当我没问!求求你,就当我没问……ザ喽衮猛地推开她,踉跄着大踏步走开,摔门出去。

小玉儿大声叫:回来!回来!多尔衮!你不要走!回来……

望着孤寂清冷的新房,小玉儿泪如泉涌,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清宁宫小跨院里,夜深人静。

大玉儿在灯下看书,心中却骚动不安,怔怔地,久未翻页。

苏茉尔在她身后走来走去地忙着,嘴里嘟囔道:喜酒好喝,这口气却咽不下。哼,委屈了十四爷,便宜了小玉儿。这下子成亲了,终于得到十四爷了,她可心足了吧?

大玉儿突然将书一放,强忍住潮涌的心绪,轻斥道:够了,别再说了!

大玉儿起身向外走去。苏茉尔神情错愕,但随即明白,懊恼地轻轻打了自己一耳光。

深夜的郊野,风寒刺骨。多尔衮策马疾驰,醉得又哭又笑,发疯般地狂吼着:我一声声唤着的,是小玉儿,还是大玉儿?哈哈哈……

清宁宫暖阁里,小玉儿进屋给哲哲蹲礼请安:给福晋请安。

哲哲笑着拉她的手道:快来,让我看看。哟,成亲半个月,更标致了!

小玉儿羞道:哪儿呀!新的府第我住不惯,几乎夜夜难眠,自己都觉着憔悴了。

哲哲好奇地问道:我听说新府建造的时候,十四弟不像别人,注重府里的规模修饰,只特别在意马厩要盖成什么样儿,还亲自督工,是真的吗?

小玉儿笑答:可不是!贝勒爷迷上了养马,派了专人驯养伺候,马厩里一匹匹马养得腿长身壮。喔,还起名字呢!什么雪豹、赤鹰、草上飞,可有兴致了!

哲哲关切地:那你呢?要学着当家理事,没有累坏吧?

小玉儿迟疑道:累倒不累,只是……

小玉儿欲言又止,眉宇间闪过一丝愁容。

哲哲关怀地:怎么啦?什么事儿不痛快?十四弟……他对你还好吧?

小玉儿一嘟嘴,正想诉苦,忽闻暖阁外传来侍女的声音:侧福晋吉祥。

小玉儿一怔,硬生生住了口。

大玉儿笑吟吟地进来道:我一听妹妹进宫,便赶忙过来了!

哲哲笑道:我在听故事呢!

大玉儿好奇道:什么故事?

哲哲笑着:小玉儿正要回答我,十四爷对她怎么样!

大玉儿笑着打趣:那还用问,新婚燕尔,自然是好得像蜜里调油一般。

哲哲道:我是怕,十四弟那个倔脾气,小玉儿摸不熟,不免会受委屈呢!

小玉儿心一酸,忙忍住,不甘示弱地挺了挺腰,换上愉快笑容:没有!贝勒爷对我很好!好极了!我们……反正一切都好!

哲哲欣慰地:真的?那我就放心了!

大玉儿诚挚地:妹妹,我真为你欢喜!

小玉儿有苦说不出,只能报以淡淡一笑。

贝勒府中,多尔衮呆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马厩。没事儿他就和那些心爱的骏马在一起,他最喜欢那匹从察哈尔逃回来时所骑的马“黑龙”。这日,他又来到马厩,骏马见到他都亲热地轻声嘶鸣,打着响鼻,他深情地搂了搂“黑龙”的头,马也轻轻在他手背上蹭蹭耳朵,人与马亲密无间。

小玉儿领着侍女,走近马厩,停下,看着前方泥泞的地,又看看自己脚上簇新的绣花鞋,不禁皱眉,犹疑着,不愿再往前走。

侍女很识趣,探头望着多尔衮,远远地喊:贝勒爷!贝勒爷!

多尔衮闻声转头,见是她们,有些不耐烦地喊道:什么事?

侍女叫道:贝勒爷!请过来说话!

多尔衮无奈,拉着马稍稍走近小玉儿些,侍女退到稍远的地方等着。

多尔衮皱着眉头问:做什么到这儿来?

小玉儿道:还不是有事儿商量!

多尔衮冷脸道:等我回去再说!

小玉儿气急道:我什么时候见得着你啊!要不在外头,要不关书房,要不跟多铎他们喝酒……

多尔衮不耐烦地打断她:我是一旗之主,练兵、旗务就已经够繁重的了!家里的事情你做主就行!我又不是你的贴身丫头,哪儿有这么多闲工夫整天陪着你!

小玉儿不满地:那大汗的国事就不繁重吗?他除了亲征在外不算,无论再怎么忙,每天都一定到玉姐姐那儿,就算不住下,也有说有笑地坐一会儿……

多尔衮的脸微微变色,小玉儿警觉自己又犯了忌,沉默了一会儿,低头转着腕上的玛瑙手串,委屈地红了眼眶,低声道:你不要这样嘛!或许,我是没有玉姐姐温柔懂事,不过,我已经很努力在学啦!尤其是出嫁前,玉姐姐对我说……

多尔衮闻言一怔,忙问:她对你说什么?

小玉儿道:她说,你们同在福晋身边一块儿长大,难免比别人熟惯些。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心里早就没什么了。我也不知道,她这么说,是不是为了安我的心。告诉我,是真的吗?

多尔衮别过头去,心中痛楚,强掩饰着,淡淡道:她既然这么说,那就是真的了!

小玉儿接着说道:她要我多忍让!只要我……肯忍让些,你不会不识好歹,你会疼我……バ∮穸说到这儿,委屈地落下泪来。

多尔衮看着她,一时心软,捏了捏她的下巴,语气缓和道:傻丫头,这就值得掉眼泪!男人有男人的事儿,你要体谅。

小玉儿拭泪忙道:我会我会!真的!

多尔衮:回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多尔衮翻身上马,拍拍马颈:走!黑龙,遛弯儿去!

多尔衮一抖缰,马缓缓跑开。小玉儿看着他的背影,又愁又喜。

46、多尔衮自请出征

沈阳崇政殿里,皇太极召集群臣议事。

皇太极、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并坐于大殿上,多尔衮、多铎等少数和硕贝勒于阶下侧坐,其余亲贵罗列站立。

阿敏意外地大声对皇太极道:什么?大汗要亲征?

代善劝道:察哈尔多罗特部,称不上心腹大患,大汗何必要……

皇太极打断代善的话,生气道:我们派出去的使臣,竟然几次被他们拦截杀害,这一回,再不发兵征讨,我大金威望何存!

阿敏道:那也不需要大汗亲征啊!我,或是莽古尔泰,率兵去给他们一点儿厉害瞧瞧,也就够了!

皇太极温和地:阿敏哥哥,去年你讨伐朝鲜,已经辛苦你了。

莽古尔泰还想说什么,皇太极却抬手拦住:我虽然忝居汗位,也不能只让兄弟子侄去涉险,自己却坐享其成!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不必阻拦!

多尔衮突然站起,越众而出,昂然道:多尔衮愿率正白旗,追随大汗!

多铎也急忙越众而出,大声道:我也去!

皇太极一时愕然,随即微笑道:多尔衮,你才成亲不久啊!舍得离开新婚的妻子吗?

在座的人都笑了,多尔衮却沉着道:为国效命,比什么都重要!

皇太极流露出赞许的神情,凝视着多尔衮道:好,很好!

阿敏、莽古尔泰暗暗互瞥一眼,怏怏不快。

清宁宫暖阁里,哲哲、多尔衮和小玉儿喝茶闲聊。

说起出征的事儿,小玉儿向哲哲撒娇般哭诉道:福晋,您倒评评理,贝勒爷还在新婚,大汗就要他去打仗,太不近人情了嘛!

多尔衮不悦地斥责道:胡说八道,是我自己要去的!

小玉儿见多尔衮不给自己留情面,怒道:为什么你要自告奋勇去打仗?

多尔衮不客气地训道:废话!当然是为了大汗,为了大金国!

小玉儿使着小性子道:我不管!我只知道人家都有丈夫陪,我丈夫却冷冰冰地躲着我#蝴宁可上战场去,也不愿意在家陪我!

多尔衮不屑地:成天恋家陪妻子的男人,还能算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吗?

小玉儿质问道:那豪格也跟我妹妹新婚,他为什么不去?莫非只有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豪格就不是?

多尔衮一听,动了真气,火大起来:豪格大我几岁,已经立下许多战功。我才初上战场,正是该磨炼的时候!我跟多铎自少年时就独领一旗,你知道外头怎么笑我们?“天下竟然有不会领兵打仗的旗主”!我们等这个雪耻的机会已经多少年了,你却在这儿跟我胡搅蛮缠!难道你情愿我一辈子受人讥笑,你做妻子的感觉很光彩吗?

多尔衮盛怒之下,小玉儿不禁气怯,语气转为幽怨,哽咽着道:干嘛这么凶啊!笑你的人又不是我!

多尔衮还要反驳,哲哲连忙开口打圆场:好了好了!小玉儿,难得十四弟有志气,你要多体谅他!

小玉儿噘着嘴道:我只是担心他的安危嘛!万一他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多尔衮听得火冒三丈,忍不住猛地起身,怒道:够了!没见过你这么不可理喻的女人!

他强忍着怒气对哲哲道:四嫂,烦您多开导她,我先走!

小玉儿怒喊:多尔衮!

多尔衮扭头就走,小玉儿又噘起嘴,泫然欲泣。

哲哲劝道:瞧,怄得他动了真气吧?说话也不知忌讳,人家是去打仗,你却讲什么死啊活的……バ∮穸委屈道:我想到什么讲什么,我不会藏着掖着。

哲哲接着劝道:听我的话,顺着他一点儿,何必跟他拗,言来语去地不相让。非但结果改变不了,感情又先搞坏了,你自己想想,值得吗?

小玉儿低声道:其实人家……只想他说两句好听话,哄哄我嘛!

哲哲笑道:得了!别想这么多。等他凯旋而归,不就小别胜新婚了?

小玉儿破涕为笑,拭去眼泪,点点头。

清宁宫回廊里,多尔衮怒冲冲地快步走,却迎面遇见大玉儿和苏茉尔。两人缓缓停下脚步,凝视了半晌,大玉儿方低声道:听说你自请出征?

多尔衮答道:是。

大玉儿低下头来,似有千回百转的情愫,欲说还休。

半晌,大玉儿抬头,充满感情地凝视着他道:你一定会打胜仗的!小心,珍重。

大玉儿深深又看了他一眼,像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低头走开。

苏茉尔微笑着匆匆留下一句话:祝十四爷旗开得胜!

两人匆匆走了,多尔衮望着她们的背影,心中特别难过,他在内心中说道:玉儿!理解我的惟有你。为什么不是你在我身边?玉儿……

夜晚,清宁宫暖阁。

哲哲一面帮皇太极更换衣服,一面笑道:所以啊,那小两口就在我跟前大吵了一架。多尔衮嫌小玉儿不可理喻,老早就气走了。

皇太极接过哲哲捧上的茶,摇头道:这小玉儿,也太不懂事。

哲哲笑道:倒是多尔衮,义正辞严的,什么……上战场去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说得小玉儿哑口无言呢!

皇太极感叹道:多尔衮……他真的长大了、渐渐要显出才干了。以前,他一直是我最钟爱的小弟弟,要不是大福晋殉葬的事,他该是我最能推心置腹的手足。那件事,回头想想,我心里多少有些歉疚。对他们兄弟三个,我也想疼爱、想补偿,可是,终究不能没有疑忌。我自信拿得住阿济格和多铎,只有多尔衮……老让我觉得有点不安。

哲哲问:为什么?

皇太极沉吟道:我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恨我。范先生也说,多尔衮的天资才干,将在众人之上,他可能是我最有力的臂膀。不过我担心,如果他恨我,他就可能是我最可怕的敌人。

哲哲一怔,勉强笑道:我想不会的,大汗。

皇太极回过神来,恢复自信的神情,微笑道:是啊。正因如此,这回他自请出征,我心里真是很欢喜、很快慰。希望将来,他能帮助我,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战场上,刀光剑影,呐喊冲杀声响彻云霄。

正黄、镶黄、正白、镶白,四色旌旗在阳光下迎风飘扬,耀眼夺目。

皇太极一马当先,猛冲狠杀、神情英勇。

多尔衮与多铎并肩作战、互相保护,和察哈尔多罗特部的骑兵奋勇拼杀。

将帅勇不可挡,士兵们更是拼死冲锋。

察哈尔多罗特部的军队被一举击溃。

清宁宫暖阁里,捷报频传,气氛振奋人心。

大玉儿手里捧着最新的捷报,念给哲哲听。

哲哲喜道:这么快就告捷了?

大玉儿激动地:捷报上面说,多尔衮……独率一旗,攻破了察哈尔多罗特部的主力敖穆特!

哲哲高兴地:太好了!多尔衮真是了不起啊!

大玉儿松口气,闭目感谢上天,身后不远处的苏茉尔竟悄悄地喜极拭泪。

沈阳崇政殿里,自然是欢欣鼓舞,喜气洋洋。

皇太极高兴地对各贝勒、众亲贵宣布道:这回大军全胜而归,察哈尔多罗特部已然降服,终于让他们见识到我大金国威!尤其是正白旗,歼灭了敌人主力,功不可没!

多尔衮朗声道:正白旗全军上下,感激大汗领导有方。

众亲贵欢呼,大殿上热闹异常。

皇太极大声道:论功行赏!正白、镶白两旗旗主,十四贝勒多尔衮智勇双全,十五贝勒多铎亦从征有功,分别予以英雄赐号,全军上下均有犒赏。

众亲贵恭贺多尔衮、多铎,两人神情矜持但不掩得意之色地一一道谢。

皇太极面带微笑。代善神情欣慰,阿敏、莽古尔泰面无表情。

夜晚,代善府花厅里,阿敏和莽古尔泰神色不悦。

阿敏重重将茶杯对谧郎希怒道:哼!白天已经褒奖、赐号、封赏,晚上还要大搞庆功宴,逼着我们再听一次这回出征的辉煌成果。有什么了不起,值得这般夸耀!

莽古尔泰不平地随声附和道:是啊!论功行赏,也得有分寸!咱们多年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只当家常便饭,怎么就不见他这么大张旗鼓地宣扬!

代善只是默默装烟丝、点火、抽烟,一语不发。

莽古尔泰看着代善问道:大哥!你说话呀!皇太极他什么意思?!

阿敏愤愤地说道:哼#蝴那点花招儿瞒不过我,分明是给咱们三大贝勒来个示威警告!

莽古尔泰心慌地喃喃道:我也觉得仿佛有这意思……

阿敏分析道:他抬举小贝勒,是想笼络他们,打击我们,最后的目的,就是把权力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莽古尔泰惊疑地问:是吗?

代善清清嗓子,终于开口道:其实,“权力集中”也未必不应该。八旗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对国家的前途来说,确是一种阻碍。

莽古尔泰不满地:大哥,你怎么帮他说话?难道不顾自己的利益?

代善道:没有人不想顾自己的利益。我只不过就事论事,从皇太极的角度去看……

阿敏打断代善的话,愤怒道:我不管这么多!我只从自己的角度看#蝴要是敢惹我,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代善抽着烟,横了阿敏一眼,喷出一口烟,摇摇头。

47、阿敏屠城

翌日,大玉儿带着苏茉尔等侍女来到多尔衮府门前。

多尔衮与小玉儿闻报,忙出来恭迎。

多尔衮、小玉儿施礼道:恭迎侧福晋光降,给侧福晋请安。

大玉儿忙道:快别多礼#赫茉尔!

苏茉尔上前将手中锦盒交给侍女。

大玉儿沉声道:十四爷跟十五爷立下战功、得了封号,姑姑欣慰得不得了,特地找出几样各部进贡的珍品,要我送来给两位贝勒爷,以表贺忱。

多尔衮感谢道:请侧福晋代禀,多谢大福晋厚赐。

大玉儿笑道:姑姑听说你爱马,还逼着大汗挑一匹最出色的良马赏给你,好帮你多多立功呢!

多尔衮谦恭地:大汗、福晋的盛情,多尔衮愧不敢当。

苏茉尔笑道:十四爷养马的名声都传遍了,宫里都说,等到入秋行围打猎的时候,就能大开眼界,欣赏十四爷的名驹了。

多尔衮笑着说道:不必等入秋,侧福晋如果有兴,这会儿我就带你们去看。

苏茉尔忙道:那好啊!

小玉儿话中带刺地笑道:苏茉尔,你还是这么直爽,老实不客气!

苏茉尔装做没听出来,笑道:人要是爱一样东西,就会来不及地献宝。十四爷急着想让咱们品评他的马,多夸几句好话,他就欢喜了。要是拒绝他,那岂不是扫了他的兴?

多尔衮语带双关地笑道:苏茉尔,你倒是看透了我的心啊!

大玉儿见多尔衮神情殷切,不忍拒绝,想了想,便拉小玉儿手:那好,我也可以先睹为快了!妹妹,咱们一块儿去吧?

小玉儿正笑着要答应,多尔衮却抢先笑道:小玉儿老嫌马厩肮脏,又讨厌那股味道,侧福晋就别为难她了!

小玉儿想辩解:我不……ニ哲远抢话道:十四爷疼福晋,怕她为难,格格您要体谅人家!

大玉儿赔着笑道:妹妹,那我就不敢拖着你去了,免得十四爷心里怪我呢!

小玉儿勉强一笑,暗瞪苏茉尔,又狠狠白了多尔衮一眼。

多尔衮领着大玉儿和苏茉尔,来到离马厩不远处,停下脚步,前面地上满是泥泞。

大玉儿远远望见两名养马人所牵出的马,不禁“啊”地赞叹一声,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地上的泥沾到了大玉儿的绣花鞋上,她毫不在意,瞥都不瞥一眼。多尔衮见了,十分感动。

多尔衮抚着“黑龙”,照例深情地搂了搂马头,马也轻轻在他手背上蹭蹭耳朵。大玉儿在一旁看着很是感动。多尔衮幽幽地道:这匹“黑龙”是那年我从察哈尔逃回来时所骑的,是我的“救命恩马”呢#狐也身受箭伤,却载着我,没命地日夜狂奔,就为了早一刻到家,早一刻看见……他声音低微下来,似不可闻。

大玉儿心中隐隐作痛,多尔衮回过神来,笑着轻拉她的袖子:来,我带你看那一匹!

多尔衮领大玉儿来到一匹枣骝马前,他亲切地抚着马鬃介绍道:它叫“赤鹰”,去年伐明之役和这回征讨察哈尔多罗特部,都是它载着我冲锋陷阵、无往不胜,辛苦它了!

大玉儿心有感触地:多尔衮,你越来越像一个旗主了。

多尔衮感叹道:是的,我深深领略到了,如何才能做个好旗主。知道我为什么爱马?因为在战场上,马,就是骑兵的生命!

大玉儿凝视他的侧影,心有所感地道:多尔衮,我有预感,你会在战场上,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多尔衮先是自信一笑,随即有些黯然,低声道:是,我想要的一切!除了一个人……

多尔衮念头一转,深深看着大玉儿,兴奋地道:不过,谁也不晓得,会不会在另一个战场上,我终于能得到我想要的……真正的一切……ド栽洞λ哲远的惊叹声,打断了他们沉默的凝视:唉呀!好漂亮的小白马!

多尔衮、大玉儿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大玉儿赞叹道:可不是!雪白得耀眼呢!

多尔衮道:那匹“白玉骢”,还没有驯得很熟。玉儿,它是我特地留给你的。

大玉儿很意外地:我?

多尔衮向往道:玉人,玉马。我想,你骑着它,奔驰在春天的青色草原上,不知会有多好看!

大玉儿忍不住一笑。

小玉儿远远地窥望着他们,憋了一肚子气,不知该向谁发。

寂静的夜街,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多尔衮骑在马上拼命鞭策奔驰渐近。

初夏夜晚的清宁宫小跨院里,槐影繁茂婆娑,环境清幽宜人。

正在熟睡的大玉儿从睡梦中惊醒,恍惚中听见门外苏茉尔焦急而压抑的声音:格格!格格!

皇太极睡眼猖ǖ乇痪醒了,喃喃问道:谁啊?

大玉儿揭帐起身,走到门边问:什么事,半夜三更的这么急?

苏茉尔焦急地:十四爷命奴才来报,说是有重要军情跟大汗回禀。

皇太极一听有重要军情,当时就清醒了,他一面揭帐坐起,一面问:多尔衮人呢?

苏茉尔答道:就在门外等候。

皇太极一面穿衣下床,一面命大玉儿:让他进来!

大玉儿连忙开门,苏茉尔闪开,大玉儿与多尔衮迎面相见。多尔衮见大玉儿披散着长发,只穿着贴身小褂,露出雪白的肌肤,不禁一怔,不敢多看,忙低下头。大玉儿羞红了脸,忙转身,找了件丝袄披上。

皇太极大声道:快进来。出了什么事?

多尔衮进来,垂目敛手而立答道:回大汗的话,永平四城丢了!

正对镜扣纽子的皇太极,闻言呼地转过身来,盯着多尔衮,惊问道:什么?永平四城丢了?

多尔衮接着禀报:而且,阿敏哥哥还屠杀了永平城中所有的士民百姓!

皇太极大惊,眼中喷出怒火,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吼道:阿敏!该死的东西!

三人从未见他如此震怒,都被吓得呆住。

皇太极语速极快地怒骂道:费了多少心思,折了多少人马,好不容易拿下永平四城!派他去,也只要他好好守住就行,他竟然把永平给丢了!

皇太极喘着气,气急败坏,苏茉尔战战兢兢地捧上一杯茶:大汗,您歇歇……

皇太极顺手接过,用力将茶盅砸了个粉碎,怒骂道:失守也就罢了,竟然还屠城!那永平的百姓,是看了我们出的安民告示,这才归顺了!阿敏这一屠城,以后谁还肯投降?真是该死的东西!

多尔衮道:还有消息报来,阿敏哥哥已经率兵归来,听说大车小辆,满载着弃城时掠夺的财物和妇女,恐怕快到京城郊外了。

皇太极转身对镜继续扣纽子,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皇太极严峻地说道:传我口谕,命莽古尔泰守在城外十五里拦阻,不准阿敏进城!

多尔衮道:遵命。

皇太极吩咐道:我要找大贝勒商议,你去交待莽古尔泰,然后过来会合!

皇太极一阵风似的大踏步出门。多尔衮看大玉儿一眼,以示安慰,大玉儿会意地点点头。多尔衮随后消失在夜色里。

苏茉尔惊魂未定地问道:格格,永平四城在哪儿啊?有这么要紧吗?

大玉儿道:永平四城离北京不远,那是靠近明朝腹心的一颗重要棋子呢。

苏茉尔恍然大悟道:喔,难怪大汗要气成这样了。

大玉儿痛惜地:要命的是,阿敏屠杀了士民百姓。唉!真糟糕,大汗的苦心筹划,这下都前功尽弃。

沈阳郊野军帐内,阿敏拍案怒起,质问莽古尔泰:皇太极为什么不许我进城?

莽古尔泰答道:他要你先自诉罪状!

阿敏怒道:祖大寿带了重兵大炮攻滦州,那穆泰守不住,逃到永平来。永平又不是铁铸的,不弃城,莫非大汗要我死在永平?

莽古尔泰摇头道:那穆泰好歹还打了一阵。你呢?不去救援在先,不战而逃在后。二哥,你这回做得太错,大汗简直气疯了!

阿敏满不在乎道:错都错了!我认就是!哼,看他又能拿我怎么样?

莽古尔泰道:好,这款罪,你是认了?

阿敏深感意外地问道:什么?“这款罪”?难道我还有“别款罪”?

莽古尔泰问道:怎么没有,是谁屠了永平城?

阿敏气急道:这……这也错了?当初我就说,永平根本不该守,可皇太极偏要守!如今守不住,当然要屠城,这才不会白白便宜了南蛮子,咱们也不至于一无所得啊!

莽古尔泰沉声道:屠城、掠财、抢女人,这正是你的另一款大罪!

阿敏大怒:屠城、掠财、抢女人,这都是老汗王教我们的!那时候,都算功劳;怎么到了他儿子,就成了大罪?好,好,我明白了!皇太极分明是找借口,想置我于死地!

莽古尔泰不以为然地沉默着。

阿敏上前疯狂地摇撼他的肩,大声道:莽古尔泰,我告诉你!皇太极是我们养大的老虎,如今他要吃人了!今天是我,下一个就是你!

莽古尔泰闻言有些心惊,神色阴晴不定。

阿敏怒吼道:你说,他是不是叫你来杀了我?

莽古尔泰摇头道:他没有说要杀你。

阿敏神情稍稍放松了点儿。

莽古尔泰冷静地道:但是贝勒们已经聚集在一块儿,等着定你的罪了!

阿敏刹那间脸色大变,面如死灰。

48、不杀

大政殿前十王亭,旗帜飘飘,众贝勒、亲贵分旗而立。

大政殿前,皇太极居中而坐,代善、莽古尔泰坐左右。阿敏背着手站着,神情桀骜不驯。

代善质问道:阿敏,我问你,你知不知错?

阿敏答道:丢了永平,是我的错,不过这是惟一的错!你们想在我头上乱安罪名,我也不在乎,可是,休想我认罪!

代善站起怒斥道:阿敏!

皇太极向代善轻轻摇手,自己缓缓站起。代善坐下,余怒不息。

皇太极冷冷地:阿敏,你犯下的错误,不胜枚举!前年你征朝鲜,竟然想自立称王,已怀异心;还有,去年我率兵攻打多罗特部,派多铎先回来报捷,你是怎么接见他的?多铎,你说!

多铎从镶白旗亭越众而出,愤然道:我们出去打仗得胜回来,连大汗都会亲自出城迎接,不让我们行大礼。可是阿敏哥哥,却坐在大殿正位上,要我拜见他!

皇太极听完,转头盯着阿敏问道:是不是真的?我有没有冤枉你?

阿敏咬牙切齿道:你怕我罪太轻,死不了,拼命跟我翻旧账,我不服!

皇太极冷笑道:好,不翻旧账,就说你这回有多可恶!那穆泰苦守滦州三昼夜,你竟然狠得下心袖手旁观,甚至一仗未打就弃城而逃,临走还屠城、掠财、抢女人……

阿敏打断皇太极的话:有什么不对?这样才能让他们怕!

皇太极咬着牙道:不错,他们是怕了!多尔衮!探子的回报怎么说?

多尔衮从正白旗亭越众而出,愤愤然道:由于归降军民被屠杀,老百姓对后金仇恨万分,都说与其束手被杀,不如力战而死!从今以后,恐怕不会再有人肯投降了!

皇太极手点着阿敏恨声道:听见没有阿敏?今后大军所至,必然会遭到最强烈的反抗。原本可以轻易招降的城池,我们得多伤亡多少将士,才打得下来?而你,你还认为你杀得好、抢得对?

阿敏俯首无言,神情懊恼。

代善起身宣布:阿敏罪在不赦,论法当诛!

阿敏猛地抬头,面孔扭曲,眼神中充满怨毒与恐惧。

多尔衮看着阿敏,心中涌起复仇的痛快。

清宁宫暖阁里,阿敏福晋伏在哲哲跟前,泣不成声。

哲哲拉着她,安慰道:二嫂子,你别这样。二贝勒有罪无罪,亲贵们自会公断,我也不能干涉过问啊!

阿敏福晋哀求道:求求您了大福晋,阿敏闯下这样大祸,大汗饶不了他,他死定了……

大玉儿见哲哲为难,上前蹲下搀住阿敏福晋劝道:福晋,您别急,大汗不会杀二贝勒!

哲哲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

大玉儿答道:我是猜的。不过,应该不会错!

阿敏怨毒恐惧地瞪着皇太极。

阿敏颤声道:皇太极!你……真的要杀我?

皇太极沉痛地:不是我要杀你,是你咎由自取。

阿敏突然狂笑起来,声嘶力竭地叫道:那下一个是谁?代善?还是莽古尔泰?

莽古尔泰闻言心惊胆战,脸色难看。代善戟指怒斥阿敏:胡说!难道我们也像你一样作孽吗?

皇太极暗中观察莽古尔泰疑惧的神色。良久,他轻叹了口气道:阿敏,我不杀你!

阿敏闻言一喜,全场更为之震惊,只听皇太极缓缓沉声道:不过,你要被关在高墙之内,永远不能出来,终身监禁!

阿敏又面如死灰。

莽古尔泰心中有一丝同情,沉默恻然。

多尔衮看着颓丧的阿敏,暗暗地握紧了拳,咬牙切齿。

夜晚,沈阳大牢里,潮湿阴森,恐怖死寂。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微光映照着来人冷峻的脸,他是多尔衮。

多尔衮走到大牢门旁,将钥匙插入铜锁,一转,咔嗒一声,大锁锁上。

多尔衮脸上是痛恨却又痛快的神情。

牢中的阿敏撞在门上,门孔中出现他惊恐的脸,他大声哀求道:十四弟!我错了!你帮我跟大汗说,我阿敏……大错特错了!我……我求他……放我出去!做牛做马,也好过关在这里做活死人!十四弟!你听见没有?我错了!

多尔衮冷冷一笑叫道:来人!

侍卫从金属桶中舀起一勺滚烫的铁汁,缓缓浇进铜锁的钥匙孔中。

阿敏狂喊力尽,渐渐变成哭泣。

多尔衮在内心里咬牙切齿道:阿敏,你早该死了!要不是你,玉儿不会阴错阳差地嫁给皇太极!我跟玉儿这辈子所有的希望和快乐,都毁在你手里!阿敏,你早该死一千次了!

突然,一声暴喝传来:住手!

多尔衮闻声一愣,回头见莽古尔泰快步走来,他抓住多尔衮的手臂大声道:快叫他住手!你怎么可以铸死这把锁?谁让你这么做的?

多尔衮理直气壮道:我肩负着看管人犯的责任,有权这么做。既然他是终身监禁,这锁自然是永不开启。我认为这么做,才能表示大汗以儆效尤的决心!

莽古尔泰惊讶地:多尔衮,你……你变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多尔衮愤怒地挣脱莽古尔泰,叫道:就是拜阿敏所赐,我才变成这样的人!

多尔衮一怒,将手中的钥匙,掷进那桶滚烫的铁汁中,令人恐怖的铁汁,发出“滋”的一声。

莽古尔泰目瞪口呆,像泥胎一般。

多尔衮恨恨地道:三哥,有句话你对我说过,如今我要回赠给你。“我劝你放明白点儿,少管闲事少开口,免得惹祸!”

多尔衮说罢,掉头而去。

莽古尔泰呆立着,耳边听着阿敏的哀嚎,脸上肌肉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夜晚,清宁宫暖阁。

皇太极疲惫地倒在炕上,哲哲亲自为他抹脸。

哲哲怯怯地问道:大汗,今天审二贝勒,结果……

皇太极冷静地道:结果,我没有杀他,只把他终身圈禁。他的镶蓝旗,我赏给了他的幼弟济尔哈朗。济尔哈朗也是范先生称赞过的,希望他能明白我对他的破格提拔……

说到这儿,皇太极见哲哲怔怔的,不禁奇怪地笑道:怎么啦?

哲哲回过神来,笑道:喔,我只是诧异,玉儿她……还真是未卜先知呢#糊说大汗不会杀二贝勒,我先前还不信,没想到,她果然猜对了!

皇太极惊疑地:什么?

清宁宫小跨院里,月色如水,清静安详。

皇太极快步来到大玉儿的寝室外,苏茉尔吓了一跳,揉着眼睛想唤醒大玉儿,皇太极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皇太极进屋,将大玉儿搂在怀里。

借着月光,皇太极见大玉儿头发散乱,睡眼惺忪,媚态十足,心神激荡。

皇太极似笑非笑地问道:小机灵鬼,你是怎么猜到,我不会杀二贝勒?

大玉儿先是一惊,这时松口气,娇笑道:大汗看重手足,恐怕狠不下这个心……

皇太极问:然后呢?

大玉儿道:永平既然已经丢了,杀他也无济于事,不如留着他一条命,更让人感恩戴德,肯尽心为大汗效力!

皇太极惊讶地看着她,半晌,喃喃道:玉儿,可惜你是女子,不然,左丞右相也当得!

大玉儿抚着皇太极的眉间,浅笑着柔声道:我庆幸我是女子,不然,要像大汗这么日夜辛苦、操心国事,我可做不来!

皇太极微笑,凝视她半晌,搂着她倒向炕上……

月光下槐影微晃。

深秋,清宁宫偏殿里,哲哲正与前来问安的福晋们闲谈。

一福晋惊叹道:八旗全部出动,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

小玉儿附和道:是呀,一个大凌河,也值得这样劳师动众吗?

哲哲笑了笑:这我也不清楚。叫玉儿说给你听!

大玉儿笑答:是。大凌河,是明朝一个重要地方。他们正赶着修筑,倘若修成了,和锦州、松山连成一线,往后要再想打下来,可就难了#葫以大汗才紧急出兵。如今大凌河被团团围住,怕不多久,便要断粮了。

小玉儿不相信地:哟,真费事儿!小小一个大凌河,要整个八旗出动,才打得下来?

大玉儿道:倒不是打不下来,是大汗不想硬攻,想要他们自己降。

另一福晋忙问:这又是为什么呢?

大玉儿分析道:自从上次二贝勒屠了永平城,汉人就再也不肯相信咱们了!大汗想要他们自动归降,再特别恩养,好让天下汉人都知道,咱们并不是生性残暴、杀人不眨眼的,所以大汗不肯攻打,只围得滴水不漏,让他们没别的法子,只有归降一途。

小玉儿不以为然地:就算围到他们降了,咱们有啥好处?要恩养,还得费粮食!

大玉儿笑道:想要人才,想要人心,费点粮食算什么……如今守着大凌河的官儿,名叫祖大寿,是个人才!大汗围住大凌河,多半是为了他!

哲哲笑道:等他降了,押来沈阳,我倒要好好瞧瞧,究竟这祖大寿是怎么个厉害法儿呢!

一福晋叹服道:这下子我算是懂了,“女军师”说得可真明白!

小玉儿笑了一声道:赶明儿个,咱们都来拜在“女军师”门下,学点兵法吧!

众人闻言笑起来,大玉儿连忙摇手笑道:不敢。

小玉儿也笑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嫉妒。

49、祖大寿归降

大凌河城外山头上,皇太极勒马在山头眺望,多尔衮扈从,一大群侍卫跟随保驾。旌旗招展,人喊马嘶。多尔衮道:大汗,听说城里已经粮绝薪尽,快要人吃人了。西通锦州的路早已截断,依我看……祖大寿本领再高,也得束手无策了!

皇太极感慨地:我不仅要征服大凌河这个城,还要征服汉人的心!中原这花花江山,我不怕拿不下来,只担心治理不好。“征”易“服”难啊!“服”比“征”学问更大!十四弟,你懂吗?

多尔衮心悦诚服地点头道:大汗的教诲,我懂。

大凌河城城墙上,大明的旌旗已污残,无力地垂着。

祖大寿在城头上眺望,愁容满面,其子可法在一旁低头看信。

祖可法道:爹,皇太极说了,永平屠城不是他的意思,犯错的主帅已被终身囚禁。只要您开城投降,他保证秋毫不犯。最后他还说,一将成名万骨枯,为了成全您个人名节,以百姓生命为代价,非君子之所为。

沉思半晌,祖大寿痛苦地开口道:我祖大寿死不足惜,奈何一肩担着千万条性命。降,是为不忠;可是不降,困得全城的军民百姓,尽皆饿死,这跟永平屠城有什么不同?看来,降与不降,我都是难逃骂名了!

祖大寿痛苦万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大凌河城外军帐中,莽古尔泰一面抓着皮袋仰头喝酒,一面看信。

突然,他大惊失色,呛得直咳嗽,他把手里的信仔细再看,悲愤地吼道:阿敏,你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呀?难道他们把你折磨得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阿敏哥哥……

莽古尔泰痛哭流涕,大口地灌酒,发疯般狂啸……

翌日,大凌河城外山头上,多尔衮正聆听皇太极遥指远方做出指示。这时,他听见马队之声,不经意地转头看,不禁怔住,只见一面蓝旗引着一小队骑兵急驰而来,领先的正是莽古尔泰。

多尔衮奇怪道:好像是三哥来了!

人马驰近,莽古尔泰一跃下马,怒气冲冲地把鞭子扔给侍卫,大踏步上前嚷道:昨天和祖大寿打了一仗,折损我不少兵将,大汗,你怎么说?

皇太极一面下马,一面不解地问道:各旗人马凡有伤亡,都是按成例抚恤,你怎么来问我?

莽古尔泰生气道:你把我正蓝旗的兵马分拨了不少给别人,如今这一折损,兵更少了!你把兵马还给我!

皇太极神色不悦地:那怎么行!各旗任务调派已定,分拨兵马出去的也不只有你正蓝旗,别人都没话说,你凭什么要求特别待遇?

莽古尔泰气呼呼地道:我尊你是大汗,一直顺着你,可是你为什么老是找我麻烦?

皇太极怒斥道:胡说八道,不可理喻!

皇太极一怒转身要上马,莽古尔泰涨红了脸,冲上前去拦住,怒道:你不能走!

皇太极动了肝火喝问道:你想干什么!

莽古尔泰恶狠狠地瞪着皇太极,半晌,一字一字地恨声道:皇太极!你整死了阿敏,如今要来对付我了吗?

莽古尔泰说着,不知不觉地将手按上刀柄,怒视皇太极。

多尔衮连忙上前挡住,轻斥道:三哥,你疯了!

莽古尔泰愤怒地推开多尔衮大声道:闪开!这是我跟皇太极的事,没你插嘴的份儿!

多尔衮指责道:阿敏自作孽不可活,你也想步他后尘吗?三哥,你冷静点,以免将来后悔莫及!

莽古尔泰悲愤地:我后悔我没有救阿敏,以至今天任人宰割!我豁出去了#涵要欺负我,我的宝刀绝不答应!

说时,莽古尔泰猛然将刀拔出了五寸。

皇太极心中一惊,但随即恢复冷漠的神情。

多尔衮大惊,扑上去兜头就给了莽古尔泰一拳,怒吼道:不可无礼!

莽古尔泰先是吃惊,怒不可遏道:蠢材!你敢打我!

两人彼此扑跌扭打,多尔衮拼命想夺下他手上的刀。众侍卫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上前。

代善急驰而至,跃下马来,喝道:你们做什么!是来打敌人,还是来自相残杀的?还不快起来!

代善上前拉开他们,两人喘着气,彼此怒视。

多尔衮气鼓鼓地怒道:代善哥哥,你知道莽古尔泰多张狂吗?他御前露刃,该当何罪?

代善又惊又怒,对莽古尔泰骂道:你……混账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莽古尔泰悻悻然地转过头去,皇太极冷笑不止。

代善转向皇太极求情道:大汗,莽古尔泰好酒贪杯,八成是灌了黄汤,又醉得糊涂了!我斗胆跟大汗求个情,此时也不宜惊动军心,不如等到胜利回京之后,再做处置吧!

皇太极沉吟半晌,冷冷道:既然代善哥哥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

代善松了口气,转向莽古尔泰喝道:还不回营去!

莽古尔泰拾起刀,瞪了皇太极、多尔衮一眼,恨恨上马而去。

多尔衮转身,斥责侍卫们:你们看见三贝勒露刃犯驾,竟然不知所措、袖手旁观!这么不中用,大汗要你们在身边干什么!

侍卫长嗫嚅道:三贝勒他……是大汗的兄弟,我们不敢……

多尔衮怒斥道:住口!你们只晓得大汗跟三贝勒是兄弟,难道不晓得,他们也是君臣吗?

代善闻言一怔,惊讶地看多尔衮。

皇太极心中惊讶而感动,不由得暗暗点头。

一个侍卫驰近,迅速下马,顾不得踉跄,扑到皇太极面前跪下,将一封信高举过头,语气兴奋地喘着道:禀报大汗!祖大寿……派人……送来……

皇太极连忙抢过来拆看,喜怒不形于色。

代善忙问:大汗,难道……是战书?

皇太极折好信,放回信封,看着代善、多尔衮,这才得意地笑了:不是战书,是降表!

代善、多尔衮面露惊喜之色。

大凌河城外,祖大寿、祖可法率明朝将官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皇太极、多尔衮等人率领一队铁骑,由远而近,威武雄壮,气势昂扬。皇太极驰近,下马趋前。祖大寿低下头,正要跪,却被皇太极一个箭步上前拦住,祖大寿一怔,皇太极热诚地道:快快免礼。我仰慕祖将军已久,祖将军智勇双全,是我八旗将领学习的榜样!

祖大寿闻此知音之言,心中一酸,感慨良多。

祖可法向皇太极提醒道:家父一向对大明赤胆忠心,对百姓爱若子女。如今贵军兵临城下,围困数月,家父不忍殃及黎民,所以决定归顺,也请大汗遵守承诺。

皇太极郑重地:当然,当然!一诺千金,我必定会安民……

这时城门方向突然传出一声怒喊:慢着!

众人闻声一怔,只见守城副将何可纲一人一骑疾驰而来。多尔衮等人忙抽刀在手,护住皇太极,严阵以待。

何可纲奔至祖大寿面前,翻身下马,激动地抓祝蝴叫道:祖将军!不要降!您的一世英名不能毁于一旦!

祖大寿含泪痛苦地说道:我心意已决,为了全城的无辜百姓,只好将名声置之度外。

何可纲圆睁双目,情绪激越地大喊:将军!不要降!我们打!豁出性命去,跟敌人拼死一战吧!

祖大寿脸色一变,怒斥道:何可纲!你敢抗命!

何可纲神情傲然,掷地有声地答道:何可纲一身傲骨,将军要我投降敌人,我决不从命!

祖大寿暗暗瞥见清军已稍稍后退,除皇太极冷静观望外,余人皆已变色。

祖大寿沉痛地:可纲,你追随我多年,难道不能体谅我,定要苦苦相逼?

何可纲大义凛然道:士可杀不可辱,头可断志不可夺!何可纲誓死不降!

祖大寿咬着牙,强忍痛苦,一字一字说道:好,我成全你!

突然,祖大寿抽出佩刀挥向何可纲,鲜血飞迸。

何可纲神情错愕,不敢置信地:将军……

祖大寿神色惨然,嘶哑低声:可纲,不要怪我……

何可纲努力挺着,高昂着头,表情疼痛地微笑道:求仁……得仁……我……问心无愧……何可纲微笑着倒下了。祖大寿心痛得直颤抖,刀从手中落下,跪倒在地,一拜再拜。

皇太极等人看见,都不禁动容。

皇太极低声对身边的多尔衮、多铎感叹道:想想看,阿敏屠城逃走,何可纲宁死不降,这其中的差别,正是汉人可敬、可畏的地方!

多尔衮领悟地点点头,多铎却无动于衷。

祖大寿拭泪,站起身,对皇太极道:我妻子老小,都在锦州,请大汗准我前去接出,我会设法里应外合,助大汗智取锦州。

皇太极点头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祖将军,我相信你!

祖大寿道:多谢大汗。

皇太极转头对多尔衮笑道:可以派人送信回京,八旗大军凯旋有日了!

50、掌管吏部

夜晚,清宁宫小跨院寝室里,凯旋归来的皇太极感慨万千地与大玉儿聊天。

皇太极神情放松地歪在炕上,大玉儿坐在炕沿边,端着茶轻轻吹凉。

皇太极惋惜道:可惜啊!那何可纲真是一条好汉,眉头都不皱一下,含笑就死。

大玉儿道:恐怕,就是因为何可纲的死,所以祖大寿的投降之心又动摇了!

皇太极苦笑道:是啊,放他去了锦州,从此杳无音讯,才知道他反悔了。

大玉儿自信地道:总有一天,祖大寿会心甘情愿地归顺。

皇太极笑道:你怎么知道?

大玉儿认真地:凡是大汗想要的,还能得不到吗?

皇太极开心地一笑,忽然想起多尔衮的一番话,沉思道:对了,莽古尔泰无礼的时候,多尔衮斥责侍卫说:你们只晓得大汗跟三贝勒是兄弟,难道不晓得,他们也是君臣吗?这话,我听了很受用。玉儿,你说得不错,年轻些的兄弟子侄,才是值得培养的人才!

大玉儿微微一笑,心中十分快慰。

大政殿前十王亭,旗帜飘飘,众贝勒亲贵分旗而立。

大殿前,皇太极居中而坐,代善坐左侧,右侧莽古尔泰的位子是空的。莽古尔泰站立一旁,神情沮丧。

莽古尔泰自责道:那天……我酒后冲动,失礼犯驾,绝非有心,请大汗恕罪。

皇太极冷笑道:你要不是平日就心存不满,何以酒后会有犯驾之举!

代善求情道:莽古尔泰理当论罪,不过,念在过去的功劳,请大汗从轻发落。

皇太极摆摆手,宽容道:也罢,革去莽古尔泰“和硕贝勒”之衔,降为“多罗贝勒”吧!

莽古尔泰勉强谢恩道:多谢……大汗恩典。

这时,多尔衮越众而出,大声道:既然莽古尔泰革去“和硕贝勒”,就不应该再与大汗南面并坐了!

皇太极看着多尔衮,点头微笑,流露出赞许的眼神,但不能不假装为难道:这……一向并坐受朝,要是忽然改变,兄弟之间怕会生出嫌┫丁…ゴ善连忙起身,惶恐地走下阶来,表明心迹道:过去蒙大汗盛意,并列而坐,心中实在惶恐不安。十四弟说得对,“虽是兄弟,亦是君臣”,今后,应该由大汗独居正位,方显威严!

众贝勒亲贵齐声喊道:请大汗独居正位!

不等皇太极回答,两个小贝勒就去撤了汗位左右之座。

皇太极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既然这是大家共同的意见,那我就只好……从善如流了!

皇太极坐下,众贝勒亲贵纷乱地欢呼着“大汗英明!”“大汗万岁!”

皇太极真正尝到了南面独尊的滋味,不由得漾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多尔衮府马厩里,多尔衮非常细心地在亲自刷马,多铎在旁观看。

多铎喜滋滋道:哥,真有你的!“虽是兄弟,亦是君臣”,这句话正投了皇太极的脾胃,再经代善哥哥一提,八旗上下都传遍了!哈,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不但搞垮了莽古尔泰,还哄得皇太极乐成那样!

多尔衮不语,继续刷马。多铎看着他神情漠然,疑惑道:哥,我没说错吧?

多尔衮心不在焉地问:说错什么?

多铎又问道:那句话,你是哄他的吧?

多尔衮仍旧沉默不语,继续刷马。

多铎不悦地:莫非你是认真这么想?

多尔衮迟疑地:当时……莽古尔泰无礼的样子……我不知不觉┚汀…

多铎吃惊地叫道:不知不觉?我看你是不知不觉就被他给笼络了!

多尔衮既困惑又痛苦地:我没有!只是,四哥对我们……

多铎生气地打断他的话:他对我们好,是为了压倒三大贝勒!你别忘记,皇太极那人,是七弯八拐的肚肠,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

多尔衮忧郁地点头道:我知道。

多铎对多尔衮的态度很不满意。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多铎神情不快地道:明儿个是额娘的忌日。如果你没空去,还是有什么顾忌……多尔衮生气地打断他:胡说!额娘的忌日我哪一年忘记过!我们一块儿去!

多铎神色缓和下来,拍拍多尔衮,走出马厩。

多尔衮用力刷着马,神情复杂。

沈阳花园里,苏茉尔拉着多尔衮急匆匆地走。

多尔衮奇怪地问:苏茉尔,你拉我上哪儿?大汗等着召见我呢!

苏茉尔低声道:别作声!耽误不了您多少工夫的!

苏茉尔拉着多尔衮转过假山,见无人,忙问:格格要我问你,十五爷送了一匹劣马给大汗贺寿,这什么意思?

多尔衮无奈道:多铎老是故意跟大汗作对,真拿他没法子。

苏茉尔真诚规劝道:格格说,大汗对你们兄弟已经特别优容,可是十二爷愚鲁懒散,十五爷更是被宠坏了,大汗对他再好他也不买账。只有十四爷你,大汗对你寄望很深,你可不要自误。

多尔衮点头道:你告诉玉儿,我知道了。

苏茉尔再三嘱咐道:十四爷,记住格格的话,要上进!要谨慎!

多尔衮点头,两人深深对望一眼,苏茉尔匆匆而去,多尔衮怅然若失。

夜晚,万籁俱静,清宁宫小跨院屋内仍亮着灯光。

皇太极在灯下研读疏文,大玉儿过来为他披上一件夹袄。

大玉儿轻声劝道:大汗,夜深了,还不安置吗?

皇太极兴奋地说道:玉儿,你知道吗?想做什么,就能放手去做,真是太好了!过去咱们的体制太简陋,跟不上国家扩张的速度。你看,范先生仿照明朝的制度,设立六部,各派一位贝勒总理,各负其责。

大玉儿笑道:太好了,玉儿真为大汗高兴。

皇太极沉吟道:六部当中,最要紧的是刑、兵、吏部。济尔哈朗沉稳谨慎,我把刑部交给他。岳托是能征善战的宿将,我把兵部交给他。至于吏部,最是难办,因为新制初行,需要睿智果敢的人才,方能推动……

大玉儿娇嗔着推了皇太极一下:大汗就爱卖关子,到底吏部派了谁?

皇太极故意迟疑道:派了……多尔衮!

大玉儿惊讶道:哦?人家一定会说,他的资历不算深。大汗的安排,想必有道理?

皇太极微笑道:这是重用他,也算是考验他。

大玉儿领悟地点了点头,既欣慰,又担心。

皇太极呼了口气,向往地说道:希望设了六部,今后那些纷繁杂乱的国事,就能慢慢理顺了。他

说着,忍不住伸懒腰,打哈欠,显出倦容。

大玉儿关切道:大汗还是不要过于劳累,歇下吧!

皇太极苦笑了一下:我是有些年纪了,精神比不得从前。

大玉儿劝道:大汗不要再亲征了。您就运筹帷幄,让小贝勒们去战场上磨炼。

皇太极感叹道:唉!长年征战,我也真累了!瞧我,尘满面,鬓如霜……他忽然停下,转头凝视大玉儿说道:玉儿,告诉我……

皇太极握住大玉儿的手,欲言又止。

大玉儿不解地笑问:怎么了?

皇太极真诚地:玉儿,嫁给我,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大玉儿淡淡一笑道:瞧您说的什么话!大汗是睥睨当世的大英雄,能够服侍大汗,是玉儿三生有幸!

皇太极摇头道:有时候我觉得,这个答案,我不满意。

大玉儿诧异地问:为什么?

皇太极神情犹豫、欲言又止道:我知道你敬佩我、顺从我,襄助我,可是……

大玉儿惶恐道:玉儿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请大汗教导。

皇太极笑着摆手:不不不,不是的,你已经做得不能再好了!

他站起身背着手踱了几步,自己心中也很困惑,若有所思地道:我从来没有问过一个女人,嫁给我,可会觉得委屈?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问你。也许是因为你偶尔的恍惚,偶尔的愁容。也许是因为不知不觉中,我越来越关心你的感受,你的喜怒哀乐……

大玉儿迎视皇太极的目光,微微一笑,用眼神表达心中的感动。

皇太极接着说道:还有,我不明白,你在意的是什么。你仿佛不在意名位、不在意赏赐,甚至不在意我的恩宠。我来,你欢迎;我不来,你也安之若素……

大玉儿笑着问:这样不好吗?

皇太极思索着说道:不是不好,只是,你这么柔顺,从来不跟我撒娇使性子……

大玉儿咯咯地笑道:原来大汗喜欢女人撒娇使性子,闹得您心烦?

皇太极又摇头道:也不是!我感觉,你什么都不在意,就意味着你并不在意我。

51、是君臣,更是手足!

大玉儿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大汗,我什么都不在意,正是因为我在意您。

皇太极欢喜起来:是吗?玉儿?

不等大玉儿回答,皇太极便紧紧搂她在怀里,柔声道:小机灵鬼儿!你让我先爱上你的貌,又爱上你的才,最后,爱上你的……我反而说不出爱上你的什么了。你这么理解我,我却捉摸不到你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思绪。我很想……不只要你尽责地扮演我的贤妻美妾;我渴望着全部的你,你的人,你的心……

听了皇太极的内心话,大玉儿心中混杂着各种情绪,眼眶中泪光盈盈。

大玉儿在心里说道:大汗,不要怪我。你要的心,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给了别人。

皇太极动情地:玉儿,我……害怕失去你。我甚至害怕,从来没有得到过你。

大玉儿闭上眼,落下一滴泪。

沈阳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繁华热闹。

多尔衮率领着几个侍卫骑马从街上经过,突然间,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冲出来,跪倒在地。多尔衮的马受了惊,扬蹄人立嘶鸣一声。侍卫们见状纷纷下马,怒斥那妇人。

侍卫们大声喝斥道:滚开!惊了贝勒爷的马,不想活了你!

两个侍卫抓住那妇人的手臂,要把她拖开,她一面挣扎、一面凄厉地喊道:贝勒爷!吏部大人!我有冤情!我有冤情!

多尔衮闻言,喝止侍卫道:住手!让她说!

侍卫松手,退到多尔衮马腹的两侧,按着刀柄,神情严肃。

多尔衮看着泣不成声的妇人,动了恻隐之心,只见她衣衫褴褛、面有病容。

多尔衮和蔼地问:你有何冤情,慢慢说!

妇人哽咽道:民妇的丈夫,在出征多罗特部那一战中被打死了。今天官府到咱们村子里,按户征差,我一身是病,家里又没别人可当差,官府却逼着我去。我实在没法子了,只好逃出来,求大人给民妇做主!

多尔衮皱着眉问道:你丈夫是为国打仗牺牲,这你跟他们说过没有?

妇人哭道:说了#旱过多少回,日夜跪求,可是他们全不理睬我!

多尔衮沉吟一会儿,道:你先回去,这事儿我来处置,一定会给你公平的交待。

妇人感激地跪拜:多谢大人!

沈阳皇太极书房里,多尔衮神情有些激动地对皇太极禀告道:晌午那妇人拦马鸣冤这件事让我想到,每次出征,都有战死的官将士卒。他们为国捐躯,家里的妻儿却得不到应有的照顾。试想,以后谁还愿意奋不顾身、上阵杀敌?这件事,倘若没有公平的处置,恐怕八旗将士寒心。

皇太极沉吟一会儿,露出笑容道:那,就依你的意思去办吧。我支持你!

多尔衮高兴地谢道:多谢大汗。

皇太极欣喜地拍拍多尔衮的肩道:很好,多尔衮。有人说你的年纪轻、资历浅;不过这也是你的好处,勇于任事,不墨守成规。果然,我的眼光没有错!

多尔衮有些感动地答道:多尔衮不会辜负大汗的期望。

皇太极欣慰地点点头。这时,一个侍卫在门外高声道:禀告大汗,兵部的军情密报!

皇太极威严地:进来!

那侍卫走进书房施礼,呈上军报,退出门去。

皇太极正要打开看,多尔衮拱手道:既是军情密报,多尔衮不宜多留,还是先告退了。

皇太极摆手道:不,你留下,我想跟你好好儿聊一聊。

皇太极打开军报一看,先是一怔,随即喜动颜色:察哈尔部的林丹汗死了!玻豪在青海的大草滩!

多尔衮也很意外地问道:真的?

皇太极兴奋地将军报拍在案上,掩不住得意的笑容:这些年来他被咱们逼得拼命往西逃,终于撑不住了!

皇太极背着手踱步,一面想,一面兴奋地道:察哈尔是元朝的嫡支后裔,还有相当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收服了它,才算收服了整个蒙古。如今一定是林丹汗的儿子额哲在当家,必须趁这个时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多尔衮!

多尔衮沉声道:大汗有何吩咐?

皇太极郑重地:这项重任,我就交给你了!你带着多铎跟豪格,好好把握这个立功的机会!

多尔衮神情兴奋地:真的?多谢大汗!我早就等着跟察哈尔算账了!

皇太极叮嘱道:行!不过你记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察哈尔是我们西面最大的强敌,支持他们的部落还不少。虽然,额哲没有他父亲老辣,你还是要谋定而后动,千万不可冒进、不可轻慢。

多尔衮坚定地答道:遵命!

皇太极抓住多尔衮的肩膀,凝视他半晌,道:十四弟!你是亲贵中出类拔萃的人才,我们是君臣,更是手足!你好好襄助四哥,四哥仍像小时候一样,牵着你走,带着你跑,培植你长成真正的英雄!

多尔衮先是感动,但低下头,脑海中不由得快速闪过几个画面:他母亲凄厉地喊着他、大玉儿哀怨地看着他。他心中矛盾地挣扎,强自压抑着对皇太极爱恨交织的情绪。

半晌,他才冷静下来,语气平静地道:大汗放心,多尔衮明白。

皇太极用力拍着多尔衮的肩膀,脸上满溢欣慰之色。

沈阳繁华街市上,路人们围着看墙上盖着吏部大印的告示,议论纷纷。

有路人喃喃念出:凡在前方作战之八旗军士卒官将,凡阵亡或重伤者,其家中皆免除差役。特示。

路人们点头赞叹,纷纷叫好。

一个路人道:大汗知人善任,吏部大人可真为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

另一个路人道:听说这位十四贝勒,就要率领大军,出征察哈尔了!

先前那名拦马鸣冤的妇人从人群中钻出来,就地跪下,流着泪,祝祷上苍:这么一位惜军爱民的贝勒爷,老天一定要保佑他,旗开得胜!

内蒙荒漠,无边无垠、风沙飞卷,荒凉死寂。

夜晚,狂风呼啸,飞沙走石。

帅帐内,蜡烛被寒风吹得摇曳欲灭。多尔衮、多铎、豪格与一些将领在讨论策略。

豪格有些不解地问:十四叔,咱们好不容易打到这里,前面就是额哲跟他部属驻扎的地方了。我们不攻过去,还等什么!

多尔衮沉思道:豪格,我是在想,这一路上,已经有好几个林丹汗的福晋率着子女部众来投靠,额哲说不定也知道他大势已去……

多铎接过话道:哥哥是想令他自动归降?

多尔衮点头道:不错。蒙古族善骑射,个个都是好手,我们如果正面强攻,他们抵挡不住,就会像惊弓之鸟一般纷飞逃散,我们未必追得上。尤其,要是让额哲给逃走,就违背了大汗斩草除根的原意。

豪格问道:那么,该命谁去劝降呢?

多尔衮看着多铎道:多铎,我记得你的属下,有个叫南褚的是吗?

多铎想了想道:好像有。哥,你怎么晓得?

多尔衮吩咐道:我早就留意了。唤他过来!

多铎向一个将领使眼色,那将领出了帐。

多尔衮命令道:豪格,你通令全军,就地扎营,隐蔽不动,任何人不准外出,不准暴露踪迹。

豪格困惑道:这又是为什么?

多尔衮微微一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南褚进帐,行礼道:南褚给各位贝勒请安。

多尔衮和蔼地问道:南褚,我在吏部旧档里看见,你是额哲母亲的弟弟,也就是他亲舅舅,我没记错吧?

多铎、豪格、众将领们面露惊讶之色。

南褚心惊肉跳,惶恐地答道:是……是的。不过属下……绝对是忠心耿耿……

多尔衮笑了笑打断他:你别怕,我要是怀疑你的忠诚,就不会让你来了。我原先就想,也许你的身份能派上用场。如今有件任务,也许很危险,不知你敢不敢去?

南褚忙道:去!当然去!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多尔衮下令道:好,我命你去劝降你姐姐,还有额哲。

南褚毫不迟疑地答道:属下遵命!

多尔衮微笑着说道:别急,劝降也得有个说法。我这里大军隐蔽不动,他们只要一看见你,才会惊觉八旗大军早已抵达。趁他们心慌气怯,你就说,如果他们自认本领胜过林丹汗,不妨决一死战;否则,就只有两条路,一是向西逃,逃到山穷水尽为止;二是归顺大金,从此在庇护之下,安享优遇。你教他们自个儿想想去!南褚点点头:喳。属下懂了。

多尔衮道:去吧!一切小心!

南褚行礼,走出大帐。

多尔衮转对豪格笑道:豪格,你明白我的用意了吗?

豪格点头,勉强一笑。心知比不上多尔衮的思虑周延,很是懊恼。

52、玉玺之忧

风沙飞卷的内蒙荒漠上,南褚骑着马精神抖擞,欣欣然有喜色,他领着面色凝重的蒙古使臣及随从向多尔衮安营扎寨的地方驰来。蒙古使臣手上捧着一个方形的锦袱。

多尔衮与多铎闻报大喜,在帅帐内秘密接待蒙古使臣。

蒙古使臣道:察哈尔苏泰太后、额哲台吉,敬禀大金国八旗主帅,我等愿率所有部民,归顺大金!

多铎惊喜地看着多尔衮,多尔衮志得意满地微笑起来:请你转告太后母子,大汗仁慈宽厚,对来归的贝勒与部民,一向施恩优待。请太后母子放心。

蒙古使臣松了口气,高捧锦袱放在案上郑重说道:太后母子特别向大金汗王献上宝物一件,为表归降之诚。

多尔衮看着那方形的锦袱,神情困惑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蒙古使臣道:这是……自秦汉相沿至元代,用以号令天下的“传国玉玺”!

多尔衮诧异道:传国玉玺?

多尔衮、多铎十分震惊,半晌,面面相觑。

这时,豪格率着何洛会,匆匆来至主帅军帐外,刚好看见蒙古使臣含笑出帐,被等候在外的南褚接走。豪格一怔,沉思良久。

帅帐内,多尔衮与多铎瞪着锦袱,半晌,多尔衮缓缓地解开锦袱的结。锦袱刚摊开一面,露出一角古朴精雕的紫檀木盒,豪格便闯进帐来,多铎不及想,下意识地便一个箭步跨到案前,用身体遮住锦袱。多尔衮不解地看着多铎的动作。

豪格急匆匆地问:十四叔,额哲他可是降了?

多尔衮点头答道:是的。你方去巡营,察哈尔的使臣就到了,递上降表,还有……

多铎忙抢过话:还有,今晚要设宴款待我们呢!

多尔衮不再说话,但不解地瞥了多铎一眼。

豪格疑惑地问:真的?……这么容易就降了?

多铎不快地:容易?你十四叔的智谋和胆识,胜过千军万马,岂是容易的!

豪格忍气道:两位叔叔勿怪,侄儿失言了。

多尔衮上前微笑着拍拍豪格的肩道:我晓得,你摩拳擦掌,终于等到这最后的紧要关头,却竟然一仗没打就胜了,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是吗?

豪格勉强一笑:是啊,正是这意思。多尔衮真诚地道:大汗说过,打仗是学问,“不战而屈人之兵”更是一门学问。你是勇猛的战将,不过,你阿玛的这两句话,你要放在心里,多琢磨琢磨!

豪格躬身行礼道:十四叔教训的是。

他瞥见多铎身后锦袱与木盒的一角,心中起疑。

豪格出得帐来。念头一转,当下对何洛会低声道:待会儿把南褚叫来,不来就想法子弄来,别让人知道。我有话问他!

蒙古荒漠的夜晚,风声凌厉,寒气袭人。

帅帐内,多尔衮、多铎秉烛密议。

多尔衮奇怪地问:你白天是怎么回事儿?遮遮掩掩的,什么意思?

多铎神色认真地:哥,你知道那玩意儿是什么?“传国玉玺”啊!范先生不是说过,汉人历史上,谁抢到它谁就是皇上。汉朝有个叫王什么的要抢,太皇太后不给,两个人打架,脑袋都磕破了……ザ喽衮笑着道:去!你就是不用心听讲!那人叫王莽,磕破的也不是谁的脑袋,是那“传国玉玺”被掷在地上,摔缺了一个角。

多铎不在乎地:不管啦!我只知道,谁抢到它谁就是皇上!哥,它这会儿就在你的手里啊!

多尔衮一怔,随即笑了:傻子!哪儿有这么容易的事!人家是献给大金汗王的!

多铎不服气地:谁有力量,谁就可以是大金汗王!玉玺的事,不难保密。等咱们一回到沈阳,你就搬出玉玺,趁他们毫无防备,狠狠来个翻天覆地!

多尔衮摇头道:四哥即位好几年了,根基稳得很,你别异想天开了!

多铎跃跃欲试地说道:你以为我没脑袋啊?这事我想过了。咱们兄弟的三旗,是兵强马壮的精锐部队,就算另外五旗联手,咱们也有打赢的机会……

多尔衮打断他的话,不悦地说道:别说了!父汗在天之灵,若看见我们分裂八旗自相残杀,不知会怎么伤心,怎么怪罪我们……

多铎鼓动道:父汗要是看见皇太极强占汗位、逼死额娘、抢走了玉姐姐,才不知会怎么伤心,怎么怪罪他呢!如今这方“传国玉玺”落在你手里,我相信,这是天意,正是父汗赐给你的,要你以它为号召,夺回原该属于你的汗位!

多尔衮脸色阴晴不定,看着木盒,神情怔怔的。

多铎干脆解开了锦袱,整个紫檀木盒呈现眼前,他叫道:哥,你看看那玉玺!看看总可以吧?

多尔衮犹豫半晌,捺不住好奇心,缓缓打开搭纽、揭开盒盖。揭至一半时,多尔衮突然用力盖上盒盖,神情痛苦而矛盾。

多铎一怔,转而大怒,吼道:哥,你不是忘了父汗、额娘和玉姐姐吧?你不是被皇太极一哄一骗,就忘了跟他不共戴天的仇恨吧?

多尔衮痛苦地吼着:你走!让我静一静!

多铎气愤地瞪着他,半晌,转身拂袖而去。

多尔衮突然双手抓住木盒,仿佛全身重量都压在它身上,半晌,他突然抓起木盒用力往案上重重一按,发出沉闷的巨响。

沈阳书房里,皇太极正在批阅奏章,外面脚步声匆匆走近然后停下。

岳托在门外大声道:启禀大汗,岳托有要事面奏!

皇太极道:进来!

岳托领着何洛会进入书房,岳托满脸兴奋,何洛会风尘仆仆,两人行过礼站在一旁。

岳托高兴地:跟大汗道喜,方才兵部刚收到……察哈尔来的捷报!

皇太极喜动颜色,立即撑案而起,大声问道:是真的吗?

岳托答道:真的!除了多尔衮的书面告捷,还有专差亲来奏报!

何洛会又一次行礼:奴才何洛会叩见大汗。

皇太极问道:你是谁的麾下?

何洛会答道:奴才是镶黄旗都统,一向追随豪格贝勒。

皇太极兴奋地:到底情况如何,快告诉我!

何洛会道:托大汗洪福,察哈尔的太后,还有她儿子额哲,已率部民归顺大金。

皇太极急问:打了几场仗?怎么打的?我军的损伤严不严重?

何洛会笑道:回大汗的话,这一役,可谓兵不血刃,我军毫发无伤。

皇太极惊奇地问:这怎么可能?

清宁宫小跨院,大玉儿正在读书,用朱笔不时圈点,苏茉尔匆匆跑进来。

苏茉尔惊喜道:不得了了格格!外头都在说,十四爷征服了察哈尔,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天大功劳啊!这上下,宫里只怕都传遍了!

大玉儿一怔,惊喜地喃喃道:真的?……这么快?

书房里,皇太极心情舒畅地在听何洛会的汇报。

听完整个过程,皇太极惊喜得一拍书案,大笑道:竟然有这种事?太好了!岳托,命礼部筹备郊迎大典,越隆重越好!

何洛会神情有些诡秘地低声道:启禀大汗,豪格贝勒另有书信一封,嘱我密呈大汗。

皇太极很是意外地:哦?

何洛会取出贴身所藏的书信,恭敬呈上。

皇太极接过信道:何洛会,你歇着去吧!岳托!让兵部赏他五百两银子!

何洛会满脸喜色地谢道:多谢大汗。

皇太极拆信,先还微笑不在意,看了两行,却不由得专注起来。

豪格在信中写道:儿曾私下讯问劝降使者南褚,南褚只知额哲愿献一宝物以示诚,不知其为何物,然二位叔叔未将此事告儿。是夜有人闻得二位叔叔在帐中大起争执……

皇太极看着信,神情越来越沉重。

夜晚,皇太极神色凝重,缓缓走在清宁宫长长的回廊里。豪格密信里的内容在他心里掀起万丈波澜,豪格在信里写道:此间父老传闻,元亡时,顺帝曾携历代“传国玉玺”北狩,二百多年后辗转落入林丹汗手中。若论额哲所献,至宝无过于此物。

皇太极满腹忧愁地来到清宁宫小跨院,他背着手面窗而立,铁青着脸。豪格信里话让他心烦意乱,忧虑重重。豪格信里道:儿疑心两位叔叔隐匿真相,意欲谋反,祈父汗未雨绸缪,事先布置,以防万一。……

大玉儿走过来,柔声问道:大汗,捷报已至,全国上下都欢天喜地,您怎么反倒闷闷不乐?

皇太极想微笑,但实在笑不出来,拍拍大玉儿的肩,淡淡地道:我想起还有件事,要找岳托筹划。恐怕会到天亮,你先睡吧!

皇太极说完,径自走了。出门时遇见苏茉尔,苏茉尔忙行礼,皇太极微微一点头,匆匆而去。

苏茉尔进屋来,转头望皇太极背影方向,低声好奇地问道:格格,大汗怎么回事儿?脸色阴沉沉的,好可怕!

大玉儿沉思不语,大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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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阅”尽春色 “读”领风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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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亡羊补牢犹未晚”

书房里,灯光彻夜不熄。

书房外,传来鸡啼声,曙色映窗微明。

皇太极、岳托仍在伏案规划部署,低声商议。

郊野树林边,大玉儿与苏茉尔驻马眺望。

不远处,岳托骑在马上,指挥众满洲士兵警戒布防。

苏茉尔兴奋地叫道:格格您瞧#蝴们在预备亲迎大典,十四爷快回来了!

大玉儿一笑,凝眸眺望。她见岳托的神情警戒而凝重,感觉不大好,脸上笑意消失,神情转而有些诧异。

苏茉尔自顾自地说道:真希望郊迎那日,也是这样的好天气!

大玉儿喃喃地:奇怪,为什么两黄旗出动这么多人?不像在预备典礼,倒像在练兵。

苏茉尔引颈而望道:是吗?

岳托不经意地转头看见大玉儿、苏茉尔,立即策马奔来,一队士兵也立即跟上他,围住了两人。大玉儿、苏茉尔见这阵势,大吃一惊。

苏茉尔大喊:大汗侧福晋在此,不得无礼!

神情警戒的岳托,一见是大玉儿,松口气,下马上前行礼:原来是侧福晋,请恕岳托无礼。

大玉儿问道:我见这天气不错,出来散散心。是不是我误闯了什么警戒重地啊?

岳托不太自然地:喔,没有没有。我看,还是我亲自护送侧福晋回宫吧。

大玉儿严肃地说道:我瞧这儿也少不了你,不敢劳驾,我们这就走了。

岳托施礼道:恭送侧福晋。

大玉儿调转马头走入树林,苏茉尔紧随。

苏茉尔神色不悦,低声道:他们那阵势,真像在行围打猎,撵啊撵的,把野兽撵进角落,再一箭射死。哼,真不舒服!我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头野兽。

大玉儿瞥见两旁林子里不时有人影掠过,树叶发出刷刷声。

大玉儿思忖道:如此布下陷阱、严阵以待……为了什么呢?或者┧怠…谁是那头野兽?

夜晚,清宁宫暖阁里,皇太极背着手踱步,皱眉沉思。

哲哲见状,摇头一笑,对大玉儿道:玉儿,你说大汗这几天……是不是有点儿奇怪?

皇太极闻言勉强一笑:没有啊,哪儿奇怪了?

哲哲正色道:过去啊,再怎么繁难的事儿,也没见您这样。

大玉儿也道:可不是嘛,好比那回阿敏贝勒屠永平,大汗也是这么又恨、又烦的样子,不过,也不像这回,仿佛更多出几分伤痛灰心。

皇太极牵牵嘴角,想强笑却笑不出来。

哲哲道:人人都欢天喜地,大汗还有什么不遂心啊?尤其多尔衮,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可真是您的好帮手了!

皇太极变了脸色,不说话,半晌,才冷笑一声:我的苦心,恐怕全都白费了!

皇太极说罢,拂袖而去,留下神情错愕的两人面面相觑。

哲哲奇怪地问:大汗是在说谁?难不成是……多尔衮?

大玉儿怔怔地望着皇太极离去的方向,不敢多想。

深夜,清宁宫小跨院里,清静安详。

床上,皇太极睡得极不安稳,不时喃喃说着梦话。大玉儿被惊醒,看着连梦中都在操劳的皇太极,暗暗叹了口气,摇摇头。她正要再睡,忽然一怔,倾身去听皇太极的梦呓,听了半晌,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翌日大清早,大玉儿就来到花园里,慢慢地走着,静静地想。

身后的苏茉尔走上前劝道:格格,你看来昨夜没睡好,还是回去打个盹儿吧。

大玉儿想了想,拉她到一旁,看看左右,低声问:苏茉尔,我记得小时候在科尔沁,听老人们说过一个故事,是讲件东西,叫什么“传国玉玺”,你知道多少?还记不记得?

苏茉尔意外地:传国玉玺?仿佛是说……元朝亡了以后,皇帝带着玉玺逃回蒙古,从此下落不明。到了两百多年前,有一个牧羊人在草原上放羊,其中一只羊,三天不吃草,只用蹄子刨土,牧羊人好奇,就地一挖,发现了这方玉玺,献给了他部落的首领。后来听说,落到了察哈尔林丹汗手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大玉儿悚然而惊:察哈尔?她神情凝重,脑子里快速运转着。她在心里说道:多尔衮会不会从察哈尔手中,取得了这方传说中的传国玉玺?没听说啊!如果……真有这么重大的事,不可能连一丝传闻都没有。

苏茉尔歪着头想,突然笑道:多亏了那只有趣的羊,让我把这故事记牢了!哎?格格,您怎么想到要问这个“传国玉玺”啊?

大玉儿低声道:只因为……我听见大汗说梦话。

苏茉尔诧异地笑问:梦话?

大玉儿焦躁不安地:所有的事儿都很奇怪,可是,却又都串不在一起!唉!真磨人哪!究竟怎么回事儿呢?

清宁宫回廊里,大玉儿心不在焉地走着。走到回廊岔路处时,大玉儿停了一下,往西走去。身后的苏茉尔赶紧提醒道:格格,走错了,往那儿是西院。

大玉儿止步,不禁失笑:可不是吗!

大玉儿正要转头走,忽闻西院隐隐传来两个丫头吵架声。

大玉儿好奇地问:怎么回事儿?

苏茉尔笑道:西院的阿布说琴儿偷了她的金戒指,琴儿不认,两个丫头又吵又打,好几天了!

大玉儿摇摇头,继续走。走了几步,突然愣住,脚步又停下,苏茉尔差点儿撞上她。

苏茉尔见大玉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格格?

大玉儿神情凝重,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将一系列事件飞快地组合着:察哈尔……传国玉玺……多尔衮……大汗又恨又烦又伤心的神情……城外的严阵以待……她耳边仿佛擂起了战鼓,鼓声越来越急,杀气越来越重。最后,擂鼓声急到极点,重重一击、猛然一收。大玉儿为之一震,神情转为惊惧。她突然转身抓祝赫茉尔,将推她到角落,神色凝重地低声嘱咐道:快!快去打听十四爷何日班师,大汗郊迎定在哪一天。郊迎前晚,十四爷必定驻扎在城外,我要你想法子出宫,带封信给他!

苏茉尔吓得怔怔地道:什么事儿,这么要紧啊?

大玉儿迟疑道:这……你不用知道太多……

苏茉尔奇怪道:啥都不知道,怎么办差啊?

大玉儿皱着眉自言自语道:也许就是……阿布说琴儿偷了她的金戒指,琴儿不认。我可不能让他们又吵又打……

苏茉尔觉得大玉儿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止不住笑问:格格,你在说什么啊?

大玉儿沉吟了片刻,看着苏茉尔很严肃地说道:希望是我多虑。不过,这封信不能不送#赫茉尔,你一定要帮我!

苏茉尔怔怔地、不解地看着大玉儿。

郊野的大道上,旌旗招展,人欢马嘶,凯旋的队伍迫不及待地往沈阳赶。

在镶黄、正白、镶白三面旌旗的引领下,侍卫们簇拥着多尔衮精神抖擞地往前行进。

多铎策马赶上前来,走在多尔衮身边问道:后天就到城外了。哥,你怎么说?

多尔衮凝眉不语,神情尚在犹豫之中。

多铎着急地催促道:哥,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还这么优柔寡断什么!

多尔衮沉下脸道:别说了,让我再想想!

多铎心浮气躁地一抖马的丝缰,那马箭一般冲了出去。

夜晚,繁星满天。多尔衮的军队在郊野安营扎寨。

帅帐之内,多尔衮围着帅案,踱步沉思。

侍卫带着用风帽斗篷遮着脸的苏茉尔进帐,禀报道:贝勒爷,这丫头说,她是府上福晋差来请安的……

多尔衮满面狐疑,神情有些不悦。

苏茉尔忙揭下风帽,借着烛光,多尔衮看清了苏茉尔俏丽的脸,忙对侍卫道:没错。你去外面守着!不相干的人别放进来!

侍卫应了声“喳”,躬身退出大帐。

多尔衮笑着上前握祝赫茉尔的手,说道:你好吗?玉儿好吗?瞧你的手,这么冰!跑这么远的路,一定很累了吧?

苏茉尔神色匆匆地道:十四爷,这会儿没工夫闲话家常了。格格要我送一封信来。

苏茉尔取出贴身所藏的一封信,交给多尔衮,多尔衮忙拆开看。大玉儿在信中写道:“‘尔玉’之事,彼已得知;亡羊补牢犹未晚,误蹈罗网回天难。”

54、献玉玺,免杀戮

多尔衮看罢,神色惊疑不定。

苏茉尔严肃地道:格格说,这事儿太严重,我还是不知道的好,所以只要我送来这封信。她还说,如果这封信您看不懂,那是最好……

多尔衮紧锁着眉问:如果我看得懂呢?

苏茉尔斩钉截铁道:那就千万别做糊涂事!

多尔衮倒吸了一口凉气问:她……是这样说的?

苏茉尔郑重地劝道:我虽然不知道十四爷要做什么糊涂事,不过我劝您,要听格格的话!

多尔衮看着信,沉思不语。这时,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贝勒爷,如果没有要事,明日再来吧!

豪格在帐外大声道:就是有要事才来!

多尔衮连忙将信塞入怀中。豪格进帐,冲多尔衮道:十四叔,礼部传谕,明日郊迎,大军压后,我们只领一队亲兵,先行前往……

豪格说着话,眼睛在大帐里四下观瞧,他看见亭亭玉立的苏茉尔,奇怪地问道:这是……

苏茉尔忙低头,有些不知所措。

多尔衮赶忙接话道:她是我府里差来请安的丫头,问我何时到家。

苏茉尔装着有些胆怯地低头向豪格行礼:贝勒爷吉祥。

豪格上下打量着苏茉尔,喃喃自语道:好像……有点儿眼熟啊……

多尔衮镇定地道:宫里陪嫁出来的,也许你见过。

豪格盯着苏茉尔俏丽的脸,摇头道:喔,没有没有。宫里丫头这么多,就见过也不记得。

多尔衮转过脸看着苏茉尔,故意用有点不耐烦的语气道:那你回去吧!告诉福晋,她要说的我都知道了,会平安回去的!真是,瞎操什么心!

苏茉尔不敢抬头,暗暗瞥了多尔衮一眼,应了声“喳”,急忙出帐。

豪格笑着调侃道:早就听说小婶婶厉害,对十四叔管得挺严,果不其然啊!还没到家就盯上了!

多尔衮故意装出无奈的样子,勉强一笑。

沈阳郊野,皇太极率领着众贝勒亲贵声势浩大地迎接凯旋之师。然而,这欢迎仪式中缺少了轻松欢笑的气氛,暗暗隐藏着一股杀机。

大风将彩色的旌旗吹得呼啦呼啦直响,两黄旗将士严阵以待。岳托锐利的眼神四下扫视,他的亲信将领遇到他的眼神时,轻轻点头。

皇太极坐在台上御案后,神情冷漠。

岳托悄悄走上前对皇太极附耳道:一切准备就绪。

皇太极低声道:好,我会判断情况,要是多尔衮还是不说,我便以“酒杯掷地”为号,你立即下令行动,务必围个滴水不漏!

岳托:喳,遵命。

皇太极看着御案上托盘中三杯酒,伸手缓缓转着酒杯,神情冷酷。

马蹄声渐近,在旌旗的引领下,多尔衮、多铎、豪格领着一小队亲兵,策马行来。

岳托紧张得不禁深呼一口气。

多尔衮面无表情,多铎看多尔衮,神情期盼而紧张。

皇太极镇定地缓缓站起,走下台。

多尔衮、多铎、豪格驰近台前,翻身下马,就要跪行大礼,皇太极忙扶住多尔衮,和颜悦色地道:十四弟辛苦了,这回的胜利,对我大金特别有意义,你们都是劳苦功高啊!

多尔衮:这是上苍的护佑,大汗的洪福,令敌人不战而降!

皇太极点头道:好,好,十四弟,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多尔衮答道:大汗放心,一切妥当,不劳大汗操心。

豪格偷偷瞥去,见气定神闲的多尔衮和气色焦躁的多铎,不禁紧张起来。

多尔衮的回答让皇太极很失望,悲、怒、冷等复杂情绪,在他眼中一闪即逝。

皇太极:既然无话可说。岳托!

岳托率捧着托盘的侍卫走过来,皇太极取起一杯酒,递向多铎道:多铎,父汗若是见你已经能够领军杀敌,心里一定很安慰。

多铎面无表情地接过酒:多谢大汗赐酒!

多铎一饮而尽。皇太极接过空杯放托盘上,取第二杯酒,给豪格。

皇太极:豪格,今后还要向两位叔叔多多学习讨教,懂吗?

豪格接过酒,有些忐忑不安:懂。多谢父汗赐酒!

皇太极取了第三杯酒,递向多尔衮,凝视着他停了半晌,迸出一句语气复杂的话:多尔衮……我的好兄弟!

多尔衮接过酒,气定神闲地道:多谢大汗赐酒!

多尔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皇太极接过空杯,凝视着多尔衮。

皇太极握杯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高,仿佛是要放回托盘上。岳托凝神紧张地注视着空杯。

突然间,多尔衮单膝下跪,开口道:多尔衮有一事禀告,请大汗恕罪!

皇太极一怔,握杯的手停在半空中,冷静地道:十四弟何出此言?起来说话!

多尔衮:多谢大汗。

多尔衮起身后,亲自去坐骑之侧,从马鞍旁的袋中取出锦袱。

多铎神色异常紧张,死死盯着多尔衮。

多尔衮恭敬地捧着锦袱走向皇太极,单膝下跪。

多铎大感意外,泄气地低下头。

多尔衮大声道:启禀大汗,察哈尔为表归顺之诚,特献宝物。

皇太极平静地问:哦?是什么?

多尔衮:据称是秦汉传至元亡后,失踪已久的历代“传国玉玺”!

皇太极假装惊讶道:“传国玉玺”?你在捷报里并没有提起啊?

多尔衮:非但捷报中未曾提起,连全军上下,多尔衮也刻意隐瞒。

皇太极问:这又是为什么?

多尔衮滴水不漏地答道:“传国玉玺”是何等重要的宝物!我担心这事儿一传出去,忠于察哈尔的残军或有所图谋的部落,会闻讯前来抢夺。虽说宝物有大军守护,但凡事只怕万一;万一宝物出了什么差池,要我如何向大汗交待!多尔衮思前想后,只有暂时隐瞒,以免节外生枝。多铎却急着向大汗报喜,为此我们还吵了一架;因为我想,专使在回来的路上,万一有什么不测,消息还是会泄漏。

皇太极将酒杯放在托盘上,上前虚扶多尔衮:起来说话!

多尔衮起身后,捧着锦袱,诚恳地看着皇太极道:多尔衮深知责任重大,日夜守着“传国玉玺”,寸步不离,寝食难安,只想早日回来,好好将玉玺献在大汗手中。今天终于……

多尔衮红了眼眶,说不下去。

皇太极动容,在心里接受了他的说法,用力拍着他的肩,感动地道:多尔衮……我的好兄弟!

多尔衮突然高举锦袱,扬声对四面将士喊道:中原历代君王的“传国玉玺”归我大金,象征着大汗乃天命所归,请大汗领着我们八旗将士,逐鹿中原,一统江山!

多尔衮单膝下跪,高举锦袱奉上,皇太极有些哆嗦地接在手里,感慨万千。众将士大声欢呼,声如海啸。

皇太极感动地:十四弟,你……你的功劳,我会记得!

多尔衮哽咽道:多尔衮……不敢居功,只求大汗恕我擅专隐瞒之罪。

皇太极:这怎么是罪!你的用心良苦,我赏你还来不及!

多尔衮含泪道:多谢大汗恩典。

皇太极此时神情大悦,方真正地欢喜起来。他激动地看着手中的锦袱,想着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等彪炳千秋的君主都曾手握此玉玺,创下不朽伟业,心情如波涛般汹涌澎湃。好半晌,他突然猛地高举锦袱示众,众将士爆发出一阵更加激昂的欢呼。

多尔衮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大有深意的微笑,豪格看在眼中,觉得此事另有文章。

书房里,皇太极抚摸着内装玉玺的紫檀木盒,满意地微笑着。一旁站立的豪格有些忐忑不安,他永远也猜不透父亲的心思。

豪格不安地:阿玛,我真的不知道……

皇太极不悦地打断他:告诉我,你跟多尔衮可是不和?

豪格忙道:没有不和!只是,平日并不接近……

皇太极教训道:所谓并不接近,就是你不太理他吧?你是我的长子,外头的人难免都捧着你,好话听惯了,你便忘了谦退虚心,反而事事刚愎自用。我曾经说你“勇猛有余,智谋不足”,听闻你不服气,颇有一点怨言,是吗?

豪格惶恐地:儿子不敢……

皇太极哼了一声道:你母亲自己跟人说的,还会冤枉了你?

豪格头上冒了汗,语塞道:这……

皇太极:从劝降察哈尔到护送玉玺归来,多尔衮的谋略、才干,这会儿你总见识到了吧?

豪格想了想,不得已道:是。

皇太极:你是我儿子,难道我心里不偏袒你?说你是为了你好,懂吗?

豪格无奈而低声下气地:阿玛教训得是。儿子会虚心学习,力求上进。

55、外封功臣,内封后妃

夜晚,清宁宫暖阁。

皇太极躺在炕上,微笑着沉思。

哲哲坐在炕沿上,笑道:大汗,见您这样,我才松了口气,多少天没看见您的笑容了!

皇太极微笑道:我也松了口气,今晚终于能安下心,好好儿地睡一觉了!

而此时的清宁宫小跨院里,却是另一番情景。

大玉儿抱着苏茉尔,压抑着声音哭泣着。

苏茉尔拍着大玉儿的背,安慰道:格格,别吓我啊,你到底在哭什么?

大玉儿泣不成声:就差那么一点啊!我……吓坏了!就差那么一点啊!……

深夜,一片静寂,多尔衮府第书房里还亮着灯。

多尔衮在灯下将大玉儿给他的那封信,反反复复地看了无数遍,然后贴在心口。

满身酒气的多铎大踏步闯进书房,怒气冲冲地质问道:哥!你怎么回事?我跟几个都统亲信都策划好了!你……

多尔衮看着不言语,突然将手里的信递给多铎。多铎一怔,接过来细看,困惑地念出声:“尔玉”之事,彼已得知……

多尔衮冷静地问:尔字加个玉字,你说是什么字?

多铎奇怪地:玺呀?

多尔衮道:当我听见豪格传话,郊迎大典那天,大军压后,只让我们领一队亲兵,先行前往大典现场,我就知道,这封信上的警告,的确是真。无论你们在此之前怎么策划,都不会管用的。

多铎怔了半晌,垂头丧气。

多尔衮取回信,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然后在烛火上引燃那封信。多尔衮看着火舌吞没信纸,不禁热泪盈眶。他自语道:就差那么一点,玉儿!你救了我!……

崇政殿里,皇太极端坐在华丽的交椅上,身前御案上搁着玉玺。

司礼大臣:叩首——

代善率众贝勒亲贵、文武官员、蒙古及朝鲜使者等众人下跪大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极面带微笑道:众卿平身。

众人起身。皇太极站起,扫视全场,扬声道:诸贝勒大臣,屡次上表劝进称帝,我思之再三,也拒之再三,自惭何德何能,怎么有资格称帝呢?

代善:皇上天命所归,获得国宝玉玺,天意昭然,请皇上万勿谦辞。

众人齐声道:请皇上称帝即位,我等盟誓效忠!

皇太极点点头:既然这是大家的愿望,我也不能再坚辞了。

众人齐呼:皇上圣明,天下之福!

皇太极:从今后,我大金正式建国号为大清,改元崇德,改沈阳为盛京。朕……朕将兢兢业业,敬天法祖,但愿八旗军民上下一心,扬我大清国威!

众人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多尔衮神情恭敬而沉静,复杂的眼神中却泄漏了他心事如潮的情绪。

清宁宫花园里,皇太极与哲哲、大玉儿设家宴款待多尔衮。

皇太极拍着多尔衮的肩,对哲哲兴奋欢喜道:哲哲,多尔衮这回征服了察哈尔,真是大功一件啊!

哲哲:十四弟用的是谋略,大军几乎无损,这才最难得哪!

站在哲哲身后的大玉儿连忙加上一句提醒皇太极:是啊!更要紧的,是托皇上洪福,得到了传国玉玺!

皇太极哈哈大笑。大玉儿对多尔衮使眼色,多尔衮忙谦虚道:得到这方传国玉玺,正是皇上一统万年的吉兆!

皇太极由衷地夸奖道:哲哲,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十四弟,如今不但英勇善战,而且文武双全,朕派他掌管吏部,也是井井有条,妥当极了。

哲哲笑着替多尔衮讨赏:皇上,十四弟这么勤勉干练,又屡建战功,总该赏他点儿什么吧!

皇太极:我早就想好了!外封功臣,内封后妃,这是最受瞩目的大事。代善、多铎、岳托、济尔哈朗、豪格,都是该封王的功臣;尤其是你,多尔衮,朕要封你为睿亲王,并上加“和硕”二字,以表尊荣!

多尔衮闻言又惊又喜,他与面带微笑的大玉儿互望一眼,然后跪下行礼:多谢皇上恩典!

皇太极:快起来!多尔衮,以后你就是朕的臂膀!朕过去研读“三国”,最向往北魏曹操那“战将如云,谋臣如雨”的格局气派……

大玉儿:如今大清立国,四海归心,皇上还怕不能“战将如云,谋臣如雨”吗?

皇太极听着这番话,龙颜大悦,开心地哈哈大笑。

夜晚,清宁宫暖阁里,哲哲与皇太极在枕上低声说笑,谈论后宫的事儿。

哲哲笑问:您啊,想妥了如何“外封功臣”,却还没说要怎么“内封后妃”呢!

皇太极笑:那还用说吗?我对你有承诺,谁也别想越过你。

哲哲正色道:我不是为我!皇上,您可别委屈了我们玉儿啊!

皇太极思量道:我自然是这么想!不过,“内封后妃”的学问和“外封功臣”同样深奥。玉儿……我心里曾经多方考量,也许……不得不委屈她!

哲哲大感意外地吃了一惊:这话怎么说呢?

御花园里,贵太妃与小玉儿都是喜上眉梢,叽叽喳喳地说着私房话。

贵太妃兴奋地紧紧抓住小玉儿的手道:真是太好了!看来连老天爷都在帮助我!我怎么就这么会押宝,偏偏押中了两个和硕亲王啊!小玉儿,你还不谢谢姨妈!

小玉儿有些遗憾地:多尔衮封了亲王固然好,不过……

贵太妃奇怪地:怎么,你还不心足啊?

小玉儿:豪格也封了和硕亲王,我跟妹妹的身份仍然是一样。

贵太妃:嗬!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好胜的人#糊突然想起什么,四下看看见没有人,低声道:你呀,趁多尔衮不在,整治了那个丫头,你别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我听说,好些亲贵府里的女眷都在议论呢!

小玉儿气哼哼道:她们知道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才得到多尔衮,哪里容得别人来抢!哼,就凭她敢比我先怀上孩子,她就死有余辜!

贵太妃劝道:你别尽顾着好胜,当心多尔衮跟你过不去!

小玉儿不服气地:好胜有什么错?要不是我好胜,哪里做得成多尔衮的妻子!

贵太妃:光你好胜有什么用!别忘了,法子可是我想的!

小玉儿:得益也是你最多啊!

贵太妃想了想,得意一笑:那可不!有了两位和硕亲王当靠山,我阿霸亥旗也不见得就输给了科尔沁。皇后的宝座,如今我还够不着;可是在妃子当中,皇上绝不能忽视我,准定会把我排在前头!

清宁宫暖阁里,哲哲与大玉儿也在说着悄悄话。

哲哲拉着大玉儿的手在炕沿上坐下,有些为难道:外头那些汉大臣说,宫室都要重新营建,才显得出皇家的气派。至于后宫,皇上的意思是从简,只立中宫和东西二宫,这五宫主位……ゴ笥穸笑着接过话:姑姑当然是中宫皇后啦!

哲哲迟疑着道:皇上考量过,立这五宫主位时,也许……不得不委屈你……

大玉儿并没有失落或不满,她反而劝慰哲哲:姑姑不要这么说,就算玉儿不得一宫主位,也没什么要紧……

哲哲:这我可不答应!只是……在次序上……你知道,为什么皇上说“内封后妃”的学问和“外封功臣”同样深?就是因为后妃的地位尊卑,除了大汗宠爱程度的因素之外,还得顾及她背后的势力。西院那位出身阿霸亥,还跟多尔衮、豪格这两个亲王结成了姻亲,不能忽视,所以皇上打算封她为西面的麟趾宫贵妃。

大玉儿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哲哲接着道:还有察哈尔的窦土门福晋,最先来归,皇上为了笼络察哈尔,封她为东面的衍庆宫淑妃。

大玉儿:这也是应该的。

哲哲看着大玉儿,正色道:你呢,年纪比那几位都小,所以封你为西面的永福宫庄妃,居五宫之末。在次序上是委屈你了……

大玉儿打断她的话:不委屈!这在玉儿,已经是莫大的恩宠!

哲哲:东面还有一宫呢,照说这一宫,应该留给有皇子的人。

大玉儿:那就是豪格的额娘呀?

哲哲摇摇头:她呀!不识大体,将她升做一宫主位,压服不住人的!大玉儿:那可怎么办?

哲哲一笑道:皇上还在犹豫呢,连宫名也懒得想,暂时空着。走着瞧吧!看看将来是哪个有福气的,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56、豪格告密

皇太极称帝后,正式册封五宫后妃,哲哲被册封为清宁宫中宫皇后,也就是孝端文皇后(下文简称孝端后);大玉儿被册封为庄妃。

皇宫豪格母厢房外回廊里,贵太妃、大玉儿一前一后从豪格母住处出来,等在外面的侍女和苏茉尔分别跟上她们的主子。

贵太妃有些幸灾乐祸地对大玉儿低语道:你瞧她气的!给皇上生了长子,居然连一宫主位也挣不上,可怜哟!

大玉儿怜悯道:好在皇上给豪格封了和硕肃亲王,多少也算是安慰了。

正说着,豪格迎面而来,贵太妃与大玉儿停住脚步,面带微笑看着他。

豪格上前行礼道:给贵妃娘娘、庄妃娘娘请安。

大玉儿:快别多礼。

贵太妃笑道:豪格,我们刚还给你额娘道恼呢!你也来看你额娘吗?

豪格:是。额娘唤我来,说是身子不爽……

贵太妃别有用心地笑道:她这病啊,是心病!

大玉儿:你好好儿劝劝她,开朗些,别尽往牛角尖里钻!姐姐,我们走吧!快让他们母子叙叙。

豪格侧身敛手,让她们一行四人走过。苏茉尔刻意低着头,豪格瞥见她时,心中一动,不知在哪儿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望着她背影,困惑了半晌,方缓缓转身往厢房走,开门前,又瞥了一眼苏茉尔的背影。

豪格走进母亲的厢房,见母亲还在拭泪,便上前赔笑行礼。豪格母扭头赌气不语。

豪格赔笑道:额娘,儿子给您请安来了。

豪格母气呼呼地:哼,安什么,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豪格:额娘何苦这么说!

豪格母哭诉道:她们还来给我道恼!你没瞧西院那位的得意劲儿,害我恼上加恼!哼,我早就知道她给你说亲,准没安着好心眼儿!豪格,你可不能胳膊肘朝外弯,扔下你亲娘,去孝顺她!

豪格有些不满地:额娘,您真是……叫我怎么说才好!

豪格母:还是大玉儿会说话,她安慰我,说整个后宫,只有我儿子已经出息,还封了亲王,我心里这才舒坦些。

豪格:庄妃娘娘说的是正理,额娘还有我呢。千万放宽心,自己身子要紧。

豪格母:想想也对,毕竟我比她们有指望!哼,一个宫主之位算什么!我偏要活着,等西院那位来跟我下跪,喊我“皇太后”!

豪格吃了一惊脸上变色,他又气又急,低声道:额娘,您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豪格母不服气地:有什么不对?皇上将来不传位给你,还传给谁!

豪格气急败坏地:您现在就算计着传位,还说要等着当皇太后,别人听见,不就会说……您是在诅咒父皇吗?传到父皇耳朵里,那还得了!

豪格母一怔,有些害怕,但仍嘴硬:我……只是私底下跟你说说,谁会听了去!

豪格:您就饶了我吧!父皇前阵子训了我一顿,还不就是因为您口无遮拦!

豪格母不解地:因为我?……哪件事啊?

豪格:父皇曾说我“勇猛有余,智谋不足”,我不服气,跟您抱怨了几句,怎么父皇就知道了……ズ栏衲复蚨纤的话,否认道:没有!我没有告诉别人!

豪格无奈道:唉#恒了,只求您以后少开口、少给我生是非吧!

豪格母心虚,悻悻然道:我才不会给你生是非!倒是你,可得做出好样儿来,别让他说你“什么有余什么不足”的……

豪格气恼道:我还不够努力吗?哼,只是运气太差,几回都被十四叔给比了下去!

豪格母冷笑:多尔衮?怕什么#蝴再好也没用,难道皇上会这么糊涂,皇位不传给亲生儿子,倒传给异母弟弟?

豪格懊恼地:问题是他越好,就越是显得我达不到父皇的理想!

豪格母语气强硬地:达不到他的理想又怎么样#蝴也别无选择啊!

豪格提醒道:祖宗的规矩是“立贤不立长”,别忘了,父皇还在壮年,不见得将来没有别的皇子跟我竞争!

豪格母心慌道:这……说得倒也是。哼,都是多尔衮#蝴到底有什么好!

豪格:我也气啊!尤其是这回玉玺的事,父皇没有身历其境,所以不明白当时……ズ栏窬觉地停住,豪格母追问:当时怎么了?

豪格:额娘您不懂。我还是觉得,多尔衮在花言巧语,其中一定有鬼!

豪格母:怪了,他会花言巧语,怎么不用在小玉儿身上?那“贵妃娘娘”千方百计把小玉儿嫁给他,哈,又怎么样?还不是一对冤家……

一听小玉儿,豪格突然灵光一现,大喊:慢着!你刚才说……小玉儿?多尔衮的福晋?

豪格母吓一跳:怎……怎么?我又说错了?

豪格举手示意噤声,全身凝固住,脑海中闪过在帅帐里曾见过苏茉尔时的情景。他拍案大喊:是她!就是她!

豪格母奇怪地:儿子,你在说什么?

豪格急忙问:额娘,刚才跟着庄妃娘娘来的侍女,叫什么名字?

豪格母:喔,你是说苏茉尔?她是大玉儿从蒙古带来的,主仆两个亲得倒像姐妹似的。对了,你问她做什么?

豪格:这会儿没工夫细说,我要去觐见父皇!不会错,一定有鬼!

豪格兴奋而匆忙地跑出去,豪格母叫他也不应声……

皇宫书房里,豪格向皇太极讲述了心中的种种疑惑。

皇太极背着手踱步沉思,半晌停下,回头半信半疑地问豪格:你真的没看错?

豪格肯定地:错不了!明明是庄妃娘娘的侍女,十四叔却说她是府里的丫头。

皇太极皱着眉道:这……没有道理啊!

豪格:就是因为没有道理,父皇才一定要查个清楚!

皇太极沉思不语,拿不定主意,他脸上仍旧是半信半疑的神情。

夜晚,清宁宫小跨院厢房里灯火明亮,人影幢幢。

皇太极悄悄来到小跨院里,远远地见大玉儿、苏茉尔领着一些侍女来来去去,正忙着收拾东西。望着大玉儿苗条婀娜的身影,皇太极冷峻的面庞柔和下来,想起以前的温柔甜蜜,他眼中充满爱意,但豪格的那番话给他心里留下的阴影太重了,他不能不沉思掂量。事情最怕琢磨,皇太极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觉得伤心失落,他真有些怀疑大玉儿向多尔衮通风报信了。

大玉儿拿出手帕拭汗,不经意转头见皇太极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不禁大吃一惊,忙快步走到门外行礼,嘴里道:皇上怎么来了?

皇太极走上前来,勉强一笑道:一天不来看看你,仿佛不太习惯似的。大玉儿请皇太极进屋落座,苏茉尔正抱着一个大瓷瓶往外走,扭头看见皇太极,也吃了一惊,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行礼,她只好一蹲道:皇上吉祥。

皇太极、大玉儿看她那副样子,忍不住笑了。

大玉儿吩咐道:快去斟上茶来!

苏茉尔忙应了一声抱着瓷瓶出去。

大玉儿轻轻一笑:皇上坐一坐,还是上姑姑那儿去歇着吧!

皇太极笑着拉祝糊的手道:别人都巴不得我来,只有你,倒把我往外推!

大玉儿忙道:不是!您看我这儿,正乱着收拾呢,我怕皇上歇得不舒服。

皇太极笑着问:去看过永福宫了吗?可喜欢?

大玉儿瞥了一眼窗外的槐影,低头道:喜欢。住哪儿我都喜欢。其实,倒有点舍不得这屋子……

皇太极戏谑道:是因为这儿是咱们洞房花烛的地方?

大玉儿娇嗔:大汗……

苏茉尔奉上茶来,规规矩矩行个礼:恕奴才无状,皇上请用茶。

皇太极大有深意地看了苏茉尔一眼道:这丫头,怎么转了性,拘谨起来了?

大玉儿:姑姑说,如今后宫人多,“无规矩不成方圆”,不立规矩不好管人。咱们先来的,原该做出个榜样。照礼数,连我都该自称奴才呢!

皇太极亲昵地:规矩礼数,摆在人前得了#航底下,咱们还是一样!

皇太极转对苏茉尔,似笑非笑地道:庄妃娘娘要立规矩了,以后,你想半夜出宫驰马,可就难喽!

苏茉尔一怔:……奴才……

大玉儿大惑不解,严肃地问:苏茉尔,你什么时候半夜出宫驰马了?

皇太极:你别怪她,事情早过了!是在四月间,有人看见她……他停住话,盯着苏茉尔。一听四月间,大玉儿、苏茉尔的脸都微微变色。

57、苏茉尔机智化危机

苏茉尔心虚地:奴才……只不过……有点想家,睡不着,所以……

皇太极逼问:想家?那你可真想得厉害!马不停蹄直跑到城外去了!

苏茉尔紧张万分,有些口吃道:城……城外?没有吧!

皇太极:对了!小玉儿怎么知道你要去驰马,还托你去向多尔衮请安?

苏茉尔一听大惊,身体微微发颤。

皇太极敛去笑意,冷冰冰地问道:说吧!是谁让你去的?去找多尔衮做什么?

苏茉尔吓得腿一软,跪了下来,不知如何辩解。

大玉儿先是惊慌失措,很快便镇定下来,她咬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硬着头皮承认道:皇上,是我叫她去的!

皇太极诧异道:是你?

大玉儿:不错,是我!

苏茉尔叫道:格格!这是奴才的事儿,您别胡乱往身上揽!

大玉儿呵斥道:胡说!既然是我的决定,自然我来背,不能连累┠恪…

皇太极打断大玉儿的话,怒道:够了!究竟怎么回事儿!快说!

大玉儿凝神一想,咬咬牙,抬头迎视皇太极,勇敢道:玉儿这么做,确实有不得已的缘故,请皇上恕罪,玉儿真的不能说……

皇太极神色严肃,大怒道:什么事不能说?你在瞒着我什么?

苏茉尔突然大喊道:格格!

皇太极、大玉儿同时一惊,望向苏茉尔。

苏茉尔起身,勇敢地站直。原来她见大势不妙,刹那之间情急智生,想出一套说法,打算鼓勇气一试。

苏茉尔转身背对皇太极,抓着大玉儿手臂,怒道:格格!这会儿您都自身难保了,还想为小玉格格隐瞒啊?

大玉儿神情困惑,苏茉尔忙向她频使眼色,大玉儿会意,垂眸不语。

皇太极闻言困惑而不悦地:苏茉尔,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茉尔转向皇太极,直挺挺跪下,勇敢地仰视皇太极道:皇上!事情是这样的,十四爷跟小玉格格成亲两年多了,感情一直不好……セ侍极微微诧异地:是吗?

苏茉尔: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奴才不敢乱造谣。

皇太极:好吧,说下去。

苏茉尔:去年底,伺候十四爷的一个丫头有了身孕,十四爷倒挺欢喜,小玉格格却气坏了,不久,十四爷出征察哈尔,他一走,那丫头便不知怎么的小产了。人人都说,是小玉格格整治的。

皇太极:这跟你去找多尔衮有什么关系?

苏茉尔:丫头小产是瞒不了的,那些流言更是拦不住的,等十四爷到家,听见消息,准会跟小玉格格吵得不可开交。一方面,格格盼着他们夫妻和谐。另一方面,格格怕他们闹出笑话,也怕十四爷会无心政务,岂不让皇上添烦?所以格格要我去告诉十四爷,顺便先把他的气给劝平了,不要相信那些谣言。

皇太极:就算如此,这事儿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苏茉尔:格格又怕皇上知道了,对小玉儿格格印象不好。您不晓得,格格多疼她呀#糊出嫁前,格格还把千年玛瑙手串送给她添妆呢!

皇太极沉吟不语,半信半疑。

苏茉尔见状,转对大玉儿埋怨道:格格!我早就说您别管小玉儿格格那档子闲事儿,您就是不听!现在可真是有理说不清了!瞧吧?皇上怀疑您,皇后知道了更要责备您,十四爷不见得感谢您,小玉儿格格说不定还怪您多事呢!您何苦这么贤慧!事事求全、白白操心,哪个会领您的情啊?

大玉儿装出很委屈有苦说不出的样子,眼眶一红,扑到椅上,痛哭起来。

皇太极一看,倒心疼了,斥责苏茉尔:才说要立规矩,你看你的态度!有这么跟主子回话的吗?

苏茉尔也红了眼眶,哽咽道:奴才只是……为格格委屈,气不过嘛!

皇太极摆摆手:算了算了!下去吧!

苏茉尔行礼退下,暗瞥了大玉儿一眼,知八成已无事,松了口气,走出门去。

大玉儿哭个不停,皇太极有点手足无措,柔声劝道:玉儿,别哭┝恕…玉儿……ニ假怒道:哼!都是苏茉尔,没点规矩!我一定罚她!

大玉儿哽咽道:您罚她做什么?她说得又没错!事事求全、白白操心,哪个会领我的情!

皇太极:我领,我领,可以了吧?

大玉儿不理,使起小性子又哭了起来。皇太极心头柔情无限,一把将她拉起,搂祝糊的腰,大玉儿想挣脱,皇太极不放,大玉儿只好别过头去,继续流泪。

皇太极柔声道:玉儿,你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哭过呢!

大玉儿不语,继续流泪。

皇太极:我记得汉人的什么诗里,形容美人流泪,叫“一枝梨花带春雨”,果然传神!

大玉儿不语,赌气似的抬起袖子拭泪。

皇太极故意啧啧赞叹:原来,美人就算哭得鼻子都红了,终究还是个美人!

大玉儿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两人亲热了一会儿,大玉儿劝皇太极去孝端后的寝宫安歇,虽是恋恋不舍,皇太极还是听从了大玉儿的话。

宫女提着灯在前面引路,大玉儿送皇太极至长廊,停下脚步。

皇太极握着大玉儿手道:好了,不哭了!事情过去就算了!

大玉儿带着哭腔道:皇上,对不起,我不是存心瞒着您,我原本也是一番好意……

皇太极叹道:你这小机灵鬼,就是心思用得太多了!你倒是一番好意,可是你太年轻,要知道,事事求全,很多时候根本办不到!

大玉儿:我不懂,就算我让苏茉尔去找十四爷,值得皇上恼成这样吗?

皇太极:这其中有个缘故,可是我不能告诉你。玉儿,你虽然聪明,不过外头男人的事,毕竟没法子全都明白。

大玉儿:那我就不问了。以后,我也不管别人的事。这回,您就罚我吧!

皇太极玩笑道:我可舍不得!放心,我也不会告诉你姑姑,免得她正在立规矩,刚好拿你作靶子,杀鸡儆猴,到时我可护不了你。可你也得答应我,甭管别人,专心想想自己的事儿吧!

大玉儿噘起嘴:我有什么事儿好想!

皇太极嘿嘿笑道:想想……怎么给我生个皇子啊!

大玉儿娇嗔地轻轻一推皇太极:快上姑姑那儿去吧!

皇太极笑着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可不许再哭了!明儿要是眼睛肿得像桃儿,我可不答应!

大玉儿:知道了!

大玉儿望着皇太极离去的背影,突然腿一软,连忙扶住廊柱。

苏茉尔忙上前搀祝糊,急问道:格格!还好吧格格?

大玉儿勉强站直,连忙将苏茉尔往屋里拉。

一进来关上门,大玉儿便抱着苏茉尔就哭了。

苏茉尔一面拍着大玉儿,一面喃喃道:唉!为了您跟十四爷啊!我总有一天小命不保!

大玉儿一面拭泪,一面镇定心神道:我一直没告诉你,为什么硬要你去一趟。根据我的推测,是多尔衮得了察哈尔所献的玉玺,没告诉皇上,藏着不知想干什么。可是皇上已经得知消息,布下了陷阱,多尔衮一个不留神就会掉进去!

苏茉尔大惊:您是说……十四爷藏着玉玺,打算要……要谋反?

大玉儿:你不是说他一见了我的信,脸色都变了?那就表示我猜得八九不离十。他就算还没下定决心,可绝对有这念头!

苏茉尔吓得快昏倒:谋反?!我的天哪!

大玉儿:结果他并没有这么做啊!是你,你救了他一条命!

苏茉尔渐渐回过神来,叹口气道:唉!罢了,用我一条命,换十四爷的一条命,也还算占便宜!大玉儿:不!我宁可自己为他死,也绝不会再让你去涉险了!

苏茉尔很感动,默然不语。半晌,突然扑哧一笑,得意地道:怎么样?格格,我灵机一动想出来的说法,很聪明吧?小玉儿格格的事儿本来就是真的,皇上去问谁都不要紧!

大玉儿:真亏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机灵!

苏茉尔: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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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阅”尽春色 “读”领风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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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小玉儿口无遮拦露隐情

清宁宫暖阁里,皇太极靠在炕上,看孝端后在灯下卸首饰、梳头。

皇太极有一搭无一搭地问:哲哲,听说伺候多尔衮的一个丫头有了身孕,小玉儿趁他出征察哈尔,将那丫头整治得小产了。是不是真的?

孝端后一怔,转头看着皇太极,奇怪道:这是流传在各府女眷之间茶余饭后的闲话,怎么,连这您也晓得了?

皇太极:做皇帝,总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怎么,到底是不是真的?

孝端后叹道:唉!小产是真的,不过是不是小玉儿整治的,就无据可考了。那丫头我见过,叫……叫乌兰,瘦瘦小小,怪可怜见儿的。唉!真可惜了,听说是个成形的男胎呢!

皇太极点点头,神情轻松了些,脸上若有所思。

孝端后有些不满地:小玉儿太任性了,原以为成了亲会好些,谁晓得还是闹成这样,闹得多尔衮好好一个儿子,都不明不白地没了。唉!不知道多尔衮,心里怨不怨我这媒人呢!对了皇上,这件事儿就别跟多尔衮提起,他一定伤心极了!

皇太极淡淡一笑:我知道!

这日,艳阳高照,多尔衮在马厩里专心地修马蹄铁。

不知何故,小玉儿怒气冲冲地走近马厩,看着前方泥泞的地,又看看脚上的绣花鞋,她皱眉停下脚步。但在盛怒之下,她仍一跺脚,不管三七二十一,大踏步往前走。她走到多尔衮面前,吼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报了宗人府,要封乌兰为侧福晋?

多尔衮淡淡地:是啊!

小玉儿咬牙切齿地:好啊,竟然把一个贱丫头,升到了只差我一肩!你是存心羞辱我吗?

多尔衮冷漠地:哪个王府没有三妻四妾,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小玉儿怒道:我讨厌的人,你偏偏抬举她,分明是故意跟我作对!

多尔衮听了她的话,动了怒:我在自己家里,爱做什么做什么,没必要管你怎么想!

小玉儿:我知道,你把她小产的事儿,怪在我头上,真是莫名其妙!哼,养不住孩子,是她人贱福薄,干我啥事啊!

多尔衮:干不干你的事,你自己心里明白!

小玉儿:从你回来以后,一步也不进我的房,只要那小贱人陪,你什么意思!

多尔衮:你别开口贱闭口贱,你自个儿又有多尊贵?

小玉儿惊怒道: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和硕睿亲王的正福晋!

多尔衮冷冷地:人的尊贵,不在身份,而在品格!

小玉儿怒极反笑:哈!乌兰她又有什么品格了!别以为我不晓得,你看上她,只因为她那双楚楚可怜的狐媚眼睛,跟大玉儿一模一样!

多尔衮的脸变了色,转头冷酷地瞪着小玉儿。小玉儿很害怕,不由自主地退一步。

多尔衮冰冷地缓缓道:我的马,不爱听见你的声音,你请自便!

小玉儿气得说不出话,一跺脚,扭头大踏步走了。

多尔衮转回头,安抚地摸着马头。

小玉儿走到不远处,心有不甘,转身愤怒地喊道:多尔衮!你故意让我不痛快,我也有本事让你很悲惨!到时候你……你可别后悔!

多尔衮冷笑一声,连头也没回,仍然安抚地摸着马头。

皇宫花园的亭子里,传来一阵清脆的棋子落盘的声音。

皇太极难得有如此雅兴,教孝端后下起围棋,几个侍女在不远处侍候着。

孝端后遇到一个很难办的劫材,有些举棋不定,摇头困惑地叹道:这汉人的棋,乍看很容易,怎么越下觉着越难呢?

皇太极嘿嘿一笑:别看只有黑白二色棋子,规则简单,却藏着许多兵法的道理呢。

孝端后听罢,笑着推乱棋盘道:那皇上还是教玉儿下棋去吧!我可懒得伤这脑筋。多尔衮跟小玉儿那对冤家,就够让人烦的了!

皇太极抬起头问:他们的感情,真的很糟了?

孝端后:都相敬如“冰”了,您说糟不糟?

皇太极拨弄着黑白棋子,沉思半晌道:如果真的那么糟,那多尔衮在做什么,小玉儿根本不会知道。把小玉儿嫁给他,是我下的一着棋,原是用做伏兵,如今看来……八成是白费了!莫非这着棋,我下错了?错在哪儿呢?

孝端后瞥了皇太极一眼,想说什么,终究不敢言语。

这天,小玉儿怒气冲冲来到麟趾宫暖阁。一见贵太妃,她连规矩礼节都忘记了,拉着贵太妃吵闹道:我不管!您要帮我做主,多尔衮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东暖阁中的皇太极正在午睡,闻声被吵醒,悠悠醒来。

贵太妃瞪了小玉儿一眼压低声音道:小声点儿!皇上在东暖阁歇午觉呢!慢慢说,又怎么了?

小玉儿气哼哼道:他对我不瞅不睬,对乌兰却是又封又赏,存心气死我!那个小贱货,别自以为得了势,等多尔衮一出门,瞧我怎么整治她!

皇太极这时起身走近西暖阁,隐隐听见小玉儿撒泼赌气的话,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贵太妃呵斥道:够了#糊小产的事,闹出多少闲言闲语,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小玉儿不在乎地:我怕谁啊!我是和硕睿亲王的正福晋,整治个臭丫头,算得了什么!

贵太妃道:乌兰如今不是丫头了,她是侧福晋,上得族谱、入得玉牒的,你可别乱来啊!闹出了大事,我也没法子帮你!

小玉儿恶毒地道:放心,我不会整死她,我要让她……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皇太极冷冷一笑,悄悄迈步走进西暖阁。

贵太妃抬头见是皇太极吃了一惊道:啊,皇上醒了?

小玉儿忙上前施礼道:小玉儿叩见皇上,皇上吉祥。

皇太极对贵太妃道:你下去,我来劝劝小玉儿。

贵太妃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临走前懊恼地瞪小玉儿一眼。

皇太极神情不悦地:小玉儿,今儿看见了你私下的模样,还真不敢领教。就凭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怎么当家理事?

小玉儿有些不服气地:我……我是火大了些,可还不是被人怄的吗!

皇太极:从前我几次问你,你都说多尔衮对你很好,多尔衮平日在做什么你全都知道。敢情……你是骗我的?

小玉儿忙辩解道:不是!绝不是!我怎么敢骗您!本来,多尔衮真的是对我很好,都怪……怪乌兰那个小贱人,破坏我们的感情!

皇太极劝道:也要怪你不懂事吧!如果你肯为多尔衮着想,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小玉儿孩子气地:那谁又来为我着想啊!大汗……喔不,皇上,您如今都是皇上了,没人敢违背您,您就帮帮我,命令多尔衮对我好一点儿吧!

皇太极有些啼笑皆非:这是夫妻感情的事,你不受教,谁都帮不了你!这回好在是庄妃救了你,下回啊,你就自求多福吧!

皇太极要走,小玉儿拉祝蝴,满面惊讶道:皇上,你说什么?大玉儿她……

皇太极:庄妃劝过多尔衮,别跟你为难,否则你以为多尔衮肯这么善了?

小玉儿怒火中烧,气得脸红脖子粗,半晌,恶狠狠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她!大玉儿会劝多尔衮别跟我为难?呸!我看多尔衮就是听了她的挑拨,才对我……

皇太极不悦地打断她:胡说八道!

小玉儿怒道:我没有胡说八道!皇上,你晓不晓得,乌兰相貌不算出色,多尔衮怎么会看上她?

皇太极:这我哪儿晓得!

小玉儿:还不是因为她那双眼睛,像足了大玉儿!

皇太极闻言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小玉儿。

小玉儿正在气头上,自顾自继续道:多尔衮始终对大玉儿念念不忘,错了,他岂止念念不忘,简直是刻骨铭心!

皇太极听了这番话,神色大变,震惊非常。

59、皇太极试探大玉儿

皇太极怒不可遏地来到皇宫书房,他需要冷静下来,可是心头的怒火怎么也浇不灭。他想起就在这间书房里,大玉儿真正让他动心,让他付出了一段真情,可是大玉儿的真情难道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难道她把心给了多尔衮?他强自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绪,脑海中闪过大玉儿的各种神情:娇俏、温柔、沉默、愁容。

皇太极沮丧难过、伤心痛苦,喃喃道:你不在意名位,不在意赏赐,甚至不在意我的恩宠。我一直不明白,你在意的是什么。如今,我……知道了!原来是真的,我的感觉没有错!你什么都不在意,就意味着你并不在意我。为什么我却捉摸不到你的思绪?就因为你藏着、瞒着,在你心底最深处独自偷偷想着、愁着。我这么信任你、疼爱你,难道你不明白,我渴望着全部的你,你的人,你的心。可是,你的心,很久很久以前,就给了别人了……

多尔衮府花厅里,陈设典雅华贵。

从宫里回来后,小玉儿像换了一个人,她做出了战略调整,变着法子想讨多尔衮的欢心。这天,她拉着多尔衮来到花厅的桌子旁,让他看桌上色彩艳丽的布料和金光闪闪的首饰。

小玉儿撒着娇道:你快来瞧瞧嘛!

多尔衮皱着眉道:这些东西我没兴趣!

小玉儿真诚地:是我要赏给乌兰的,你也没兴趣?

多尔衮闻言,警戒地问道:你在玩儿什么花样?

小玉儿吞吞吐吐地检讨道:我……我想过了。乌兰的事,虽然跟我无关,但说起来,毕竟是我照顾不周。之前我骂她,是生气自己被冤枉。其实,我真的没有什么恶意。

多尔衮不耐烦地:算了,我懒得跟你计较。

多尔衮说罢转身想走,小玉儿拉祝蝴,哀求道:多尔衮,求求你,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有心害人,更不会有心害你……

多尔衮失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有这么严重吗?

小玉儿:我怕……怕……

多尔衮奇怪道:你只要不是有心害人,怕个什么劲儿!

小玉儿悲伤地:我并不想害人,可是……为什么人家总是把我逼到绝境?

多尔衮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我只告诉你,我尊重你是福晋,尊重你理家的权柄。只不过,你也要尊重你自己,不要做出让人瞧不起的事。

多尔衮离开后,小玉儿陷入了自责和悲伤,她很担心与皇太极的一番话会给多尔衮带来灾祸。她伤心地悲泣道:多尔衮,无论如何,你看在我对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不要怪我。

清宁宫暖阁里,皇太极在烛光下打棋谱。他神情冷淡,一手拿棋谱看,一手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

孝端后卸了大妆走过来道:皇上,歇着吧!值得那么入迷吗?

皇太极自语道:白子想吃掉这块黑子,一意围困,却没发现黑子早已埋下了意料之外的一着伏兵,杀得白子措手不及……

孝端后笑着摇摇头道:真入迷了!

孝端后正要走开,忽听得皇太极很随意地问道:玉儿和多尔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孝端后一怔,回头问:什么怎么回事儿?

皇太极没有抬头,仍看着棋盘、棋谱,仿佛闲聊般地说道:我偶然间听见小玉儿说道,他们俩……バ⒍撕蟪粤艘痪,忙问:小玉儿说什么?

皇太极淡淡一笑:瞧你急的,果然有那么严重吗?

孝端后语塞:我……

皇太极悠然地:其实呢,他们在你身边一块儿长大,自然比别人熟惯些……

孝端后抢过话道:是啊,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

皇太极轻描淡写地道:那么,你是知道的,他们之间确实有过什么,对不对?

孝端后面色一变,愣在那里。

皇太极瞥见,于是嘴角的一丝笑意消失,他缓缓将棋局推散,冷冷地道:哲哲,你瞒得我好!

孝端后镇定下来,也冷冷地道:我不是故意瞒着皇上,只因为不想无事生非。他们就算曾经……彼此有点意思,如今各自男婚女嫁,一切早已事过境迁,提来做什么?

皇太极大有深意地问:真的早已事过境迁?他们真的不再有什┟础…

孝端后打断他的话,不悦道:我嫁给你这么久,你连这一点也不相信我?

皇太极冷冷地:我怕你被人蒙骗,就像我被人蒙骗了一样。

孝端后:玉儿跟着我这么久,她的为人我还不清楚?她能蒙骗我这许多年?

见皇太极不语,孝端后正色道:她就算能蒙骗我,难道还蒙骗得了您?皇上,您想想,玉儿自从伺候了您,还不够尽心的吗?哪里行差踏错了?哪里越份逾矩了?若非如此,您又怎么会宠爱她,当她是“后宫第一谋士”?

皇太极:老实说吧!我就是担心,正因为这么信任她,万一她背叛我,跟多尔衮暗通款曲,私下帮着他,打算跟我做对……

孝端后又一次打断他,激动地说道:我也疼爱多尔衮啊!您也来怀疑我好了!

皇太极赌气道:你别说,我还真有点儿怀疑你!

孝端后恼怒地:好,那我索性告诉您吧!当初多尔衮根本不愿意娶小玉儿,是我叫玉儿去劝多尔衮,她二话不说,前去相劝了半天,多尔衮才答应了。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您?

皇太极惊异地:真的吗?

孝端后郑重地:千真万确!皇上要不要我发个毒誓?

皇太极低头沉思不语。

孝端后逐渐平静下来,劝道:不是我袒护自个儿侄女。玉儿伺候皇上无微不至、襄助我尽心尽力、对待宫中上下面面俱到;长辈疼她,下人敬她,哪一点挑得出错儿来?我不知道小玉儿说了什么,可是您也想想,小玉儿那脾气,准是跟多尔衮闹了别扭,迁怒到别人身上!皇上居然宁可信她,却不信玉儿!想一想,连我都忍不住为玉儿觉得寒心哪!

孝端后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眶,别过头去拭泪。

皇太极依然不语,但脸上的神情已有了一些缓和。

永福宫暖阁外冰天雪地,而屋里却温暖如春。侍女惠哥正忙着抹尘,大玉儿凭窗专心读着《三国演义》。

皇太极面带笑容走了进来,惠哥见了连忙停下手中的活,给皇太极施礼。

大玉儿闻声也连忙放下书起身施礼道:皇上吉祥。

皇太极一摆手道:行了!

大玉儿走上前,温柔地笑道:皇上下朝了?快把雪褂子卸下来。惠哥,续上炭,热碗奶茶来。惠哥应了一声,退下去。皇太极瞥了一眼她的背影道:新来的几个丫头还得力吧?这宫里地方大,要不要再添人?

大玉儿:人已经够使了!再添也是靡费。

皇太极笑道:这么俭省!真该请你去户部当度支大臣,国库一定更充裕!

大玉儿娇嗔道:皇上就爱拿我取笑!

皇太极笑着问:在做什么呢?

他翻看着桌上的书,笑道:又是三国?读到哪儿?喔,“王司徒巧使连环计,董太师大闹凤仪亭”……

皇太极心中一动,飞快一想,闲聊似的问道:董卓和吕布,你觉得貂蝉……心里是爱哪一个呢?

大玉儿一怔,小心翼翼地:貂蝉是王允派去离间董卓和吕布父子的,恐怕她谁也不爱!

皇太极:如果没有这离间之计,董卓和吕布,都真心爱她,那她该眩涵?

大玉儿想了想,道:董卓蛮横残暴,吕布三姓家奴,人品低下,都算不得是英雄,貂蝉哪个也不该选!

皇太极大有深意地接着问:又如果说,董卓、吕布人品都不低,一个雄才大略、权倾朝野,一个文武双全、年轻秀发,那貂蝉该眩涵?

大玉儿沉吟道:您是说,这两人都有可敬可爱之处?

皇太极深深看着她问道:该如何选择?

大玉儿正感到为难发窘,惠哥端奶茶进来,大玉儿连忙走过去接过献给皇太极道:皇上趁热喝,暖暖身子。

皇太极将奶茶接在手里有些咄咄逼人地:你还没回答我呢。如果情形是我所说的那样,貂蝉该眩涵?

60、心底的角落

大玉儿拿起桌上的那本三国,又放下,想避重就轻,转过头去窘笑道:我又不是貂蝉,何必发这个愁呢?况且,真要像皇上说的,如果这样,如果那样,整部三国岂不是都要改写了?

皇太极喝了口茶,看着她道:你这个小机灵鬼,也有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的时候?

皇太极话中有话,大玉儿听出了弦外之音,淡淡地说道:皇上出的怪题目,玉儿实在回答不了。

皇太极勉强一笑,向来深沉的他,却掩饰不住失望之色。

屋里的气氛有点儿僵,大玉儿想顾左右而言他,强打精神,愉快地笑道:听说近来皇上对汉人的围棋挺着迷,怎么不教给玉儿呀?

皇太极淡淡一笑:怕教会了你,你反倒赢了我。

大玉儿忙道:不会的,玉儿怎么也赢不了皇上!

皇太极站起来,看着她,故作高深地淡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会怎么做,你会用心去学,因为棋力太弱,我就没兴趣跟你对弈了。下棋的时候,你会小心地保持着轮占上风的局面,最后在关键时刻,假装一个疏忽,只好弃子投降,让我觉得胜之不易,格外开心。玉儿,你是赢不了我,你会巧妙地怎么也赢不了我。你说,究竟输的是谁啊?

皇太极说罢,会心地一笑,转身缓缓出门而去。

大玉儿愣住,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夜晚,清宁宫偏殿里,烛台高照,笑语喧哗。皇太极、孝端后正设宴招待多尔衮。几个人把酒言欢,很是热闹。

多尔衮颇有感触地举杯相敬道:皇上,四嫂,多谢赐宴。愿皇上政躬康泰,四嫂顺心如意!

孝端后笑道:今儿是你生辰,四嫂愿你夫妇同心,一家和乐!

多尔衮苦笑,将酒一饮而尽,叹道:好在四嫂记得我的生日,不怕您笑话,家里吵得鸡飞狗跳,我还正愁着没处可逃呢!

侍女们斟酒端菜川流不息,宴席上人虽不多,可规格相当隆重。

孝端后:别提这个了。瞧你们兄弟俩,都已经喝了不少。来,油炸小面饽饽,趁热吃。

多尔衮感触地:以前每年过生日,四嫂总少不了赏我这道点心!

皇太极带着话外之音道:以前每年你过生日,还有一个“总少不了”的人吧?

孝端后大惑不解,大玉儿随着皇太极的话音一落正好进来。

皇太极笑道:才说着,人就到了!

大玉儿看见多尔衮,脸上闪过一丝惊异,行礼道:皇上吉祥,皇后吉祥……怎么,十四爷来了?!

皇太极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大玉儿道:你不知道今儿是多尔衮的生辰?

大玉儿有些尴尬地:我以为……十四爷府里,正大开宴席呢!

孝端后笑道:别提了!

皇太极哈哈一笑:人多热闹,所以我把玉儿也叫来,咱们好好儿喝几杯!

孝端后看了皇太极一眼,不知他想做什么。

皇太极笑眯眯地道:玉儿,还不向寿星敬酒?

大玉儿举杯道:我祝十四爷……心想事成。

多尔衮怔怔地看大玉儿苦笑道:心想事成?多谢娘娘金口。

多尔衮将酒一饮而尽,红了眼眶,忙强笑着掩饰道:今儿这酒……太烈了!

孝端后还真的担心起来,忙道:唉呀!要是真喝醉了可不好!回去不定惹什么事。

她说罢转头对一个侍女道:把去年珍哥自酿的那坛“山葡萄酒”取来。

那侍女道:回皇后的话,是珍哥收着的,奴才不知搁在哪儿,珍哥又告假……

孝端后打断她的话:罢了,我自个儿去找吧!

孝端后笑着对多尔衮道:十四弟,你等一会儿,别尽着灌啊!

孝端后起身,多尔衮、大玉儿亦依礼起身。

多尔衮道:四嫂别忙,我少喝点儿就是了。

孝端后:不麻烦!你们坐,陪皇上说说话儿。

孝端后笑着命他们坐下,领侍女出去,多尔衮、大玉儿这才坐下。

皇太极盯着大玉儿道:玉儿,有空你也教教小玉儿,怎么拴住丈夫的心,省得咱们十四弟成日耳根不静,被逼得无处可逃。

大玉儿勉强一笑:怎么拴住丈夫的心,这我可不懂,拿什么教人家!

皇太极故意亲昵地:你不懂?那我是怎么被你拴住了心的?

大玉儿强打起精神一笑道:皇上怕是醉了!

皇太极一手握住大玉儿的手,一手抚着她的发鬓,得意地道:我真该谢谢科尔沁,给了我一个举世无双、玲珑剔透的玉人儿,让我享尽艳福。十四弟,改日我叫科尔沁再寻个一模一样的美女送来,管教你满意!

多尔衮苦涩地笑着,喃喃道:既然举世无双,又哪里寻个一模一样的来?

大玉儿心中像被尖刀扎了一下,疼痛难忍,她轻轻抽出手来,微嗔:皇上真的醉了!

皇太极豪放地哈哈大笑:今儿喝得痛快,我几乎想学曹操“横槊赋诗”了!

他把手搭在多尔衮肩上,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为君之故,沉吟至今……”

多尔衮苦笑道:多尔衮不是贤才,皇上用不着为了我“沉吟至今”。

皇太极激动地:谁敢说我一手培植出来的弟弟不是贤才!

多尔衮:皇上志在千里,麾下贤才济济,将来必然是“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皇太极大笑:哈哈哈……“天下归心”,说得好,说得好!十四弟?你的志向呢?

多尔衮黯然苦笑:我?我一辈子是伤心人,再也不能痊愈!“何以解忧,惟有杜康”#蝴突然端起酒碗,闭眼仰头猛灌,眼角涌出一滴泪。

大玉儿动也不敢动,眼神却泄露了她的情绪,那里面糅合着忧伤、怜惜、痛心、深情……正在偷窥大玉儿神情的皇太极,心中先是震动,而后被刺伤,他紧握着酒杯,下死力气忍着冲天的怒火,即便如此他仍然想跳起来质问。

孝端后与捧着一小坛酒的侍女进屋,打破了僵凝的气氛。

孝端后:好了好了,快换酒,远远就听见你们兄弟俩舌头都大了!

多尔衮连忙抬袖拭着脸上的酒和泪,红着眼眶,强笑道:这酒……真的……实在是……太烈了!

孝端后:来,尝尝这酒,这是用长白山野生葡萄酿的。

皇太极突然霍地站起,众人怔住。

皇太极手扶桌沿,微喘着气,压抑住情绪,醉意仿佛都清醒了,眼神冷冷地说道:我想起……还有件正事儿没办,你们坐,我去去就来。

众人怔怔地望着皇太极,皇太极转头看着大玉儿,大玉儿眼中只有惊讶和畏惧。

皇太极咬了咬牙,转身快步拂袖而去。

夜晚,皇太极跌跌撞撞来到皇宫书房里。

黑暗中,皇太极坐在桌前,双肘撑桌上,以手遮面,黯然神伤。

这时,一盏灯笼和脚步声经过窗外,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孝端后站在门外,注视着皇太极。

一个侍女看了孝端后一眼,孝端后点点头,侍女进屋,引火点燃桌上巨烛,然后急忙出屋。孝端后进屋,关上门,转身注视着皇太极。

半晌,皇太极痛苦灰心地喃喃道:真的,都是真的!现在我明白,她偶尔的恍惚,偶尔的愁容,是为谁而起的了。她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我。从来没有……

孝端后沉默半晌,不无一丝苦涩地道:皇上……又何尝用那种眼神看过我。

皇太极:哲哲,我对你……是不同的!我们是结发夫妻。情,也有很多种……

孝端后:这话不错,情有很多种。皇上能说,玉儿待您,是无情的吗?

皇太极:可是她没有给我……我最想要的……那种情。她不在意名位,不在意赏赐,甚至不在意我的恩宠。原来她根本不在意我#糊辜负了我!

孝端后:皇上别忘了,当初是您一定要她的,她跟多尔衮是早年的事,她不算辜负您。

皇太极:可是我对她……这么……这么……

孝端后接过话道:她也对您好得无话可说!如果她不在意您,做得到这种地步吗?

皇太极:可是,她心底深处,有一个角落,不属于我,是我进不去┑摹…

孝端后正色道:恕我说一句,就算您是皇上,富有四海,但是您也总有征服不了的地方,比如说……人的心。

皇太极激动:既然嫁给我,她整个人、整个心,都应该属于我!

孝端后低头沉默片刻,方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对玉儿这么苛求,我真的不明白!

孝端后说罢缓缓转身,开门出去。

皇太极的神情从激动转趋缓和,疑惑地怔怔地道:不错,有些地方,是我征服不了的。玉儿的心,甚至我自己的心。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底深处,也有了一个角落,只属于她,是任何女人都进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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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阅”尽春色 “读”领风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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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赌气

皇太极越想越难过,他带着醉意,摇摇晃晃来到永福宫寝室。

寝室中漆黑一片,靠墙的大床床帷低垂。

皇太极爬到床上低声问:你是谁?

大玉儿低声答:我是玉儿。

床上帐内,大玉儿躺在床上,衣服裸至肩头,皇太极散着发,俯视她,有些疯狂地抓着她的肩。

皇太极稍大声地问:你是谁?

大玉儿低声答:我是庄妃。

皇太极激动地扯祝糊的头发,大声愤怒质问道:我不要这个答案!告诉我,你是谁?

大玉儿涌出一行泪,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低声道:我只是一个女人!

皇太极松开她的头发,失望地凝视着她,突然猛地起身离开。他迅速地掀开帘子,动作幅度很大地拿起貂氅往身上披,然后转头冷冷看着大玉儿,声音冷得像刀锋:玉儿,你这辈子,是福是祸,就看你能不能想清楚你究竟是谁!明白一点讲,就是你得想清楚,你究竟是谁的女人!

皇太极一面朝外疾走,一面怒喊:来人!掌灯!

床上的大玉儿听着帘外皇太极和侍女们杂沓的脚步声,她动也没动,只是任泪水无声地流着,湿了衾枕。

清宁宫花园里,孝端后与大玉儿散步聊天。

大玉儿道:姑姑,几个小厨房的用度似乎可以再省下一点儿。还有,先帝的太妃们,日子过得并不宽裕,该加月钱了。

孝端后凝视了大玉儿一会儿,突然道:先别说这些,告诉我,皇┥稀…好一阵子没上永福宫了吧?

大玉儿一怔,半晌方勉强一笑:这也不算什么。

孝端后劝道:皇上就是气你这一点,“这也不算什么”,这话仿佛你不在意他似的。

大玉儿淡淡地:玉儿尽了自己的本分,皇上不喜欢我,我也没法子。

孝端后叹道:你啊!去撒个娇儿、抱怨几句,说不定皇上反倒乐了!

大玉儿勉强一笑,低头不语。

夜晚,皇宫书房里,皇太极在批阅奏章,传来一阵开门声,孝端后迈步走了进来。

孝端后关切地:皇上,夜深了,上永福宫去歇着吧!

皇太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地说道:我还不累。

孝端后无奈地瞥了皇太极一眼,半晌道:够了,不许你再跟玉儿赌气了!

皇太极一怔:什么?

孝端后:皇上好一阵子没上永福宫了,不是在跟玉儿赌气,那是什么!

皇太极想了想,抬头对孝端后微笑道:怎么?她吃醋了?跟你抱怨了?

孝端后:就知道你是故意怄她#糊虽没说什么,心里那不好受,还瞒得了我?

皇太极满意地笑了,看着他这种神情,孝端后也忍俊不禁。

孝端后笑道:得了!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况您是皇上!您多大,她多大,一个大男人跟个小女人计较个没完,不好笑吗?

皇太极微笑着摇摇头:你不懂。

孝端后微嗔道:好,我不懂!你在玩儿什么花样,只有自己懂!不过我跟你说,吴克善带着族人从科尔沁远道来省亲,就要到了。如果你再不给玉儿面子,传出去,太叫她为难了!

皇太极微笑道:我知道,不过我有我的打算。

孝端后:您又在打算什么?

皇太极自信地扬扬下巴,笑道:你说过,就算我是皇上,也总有我征服不了的地方,比如说人的心。我告诉你,我会征服玉儿,征服多尔衮,征服每一个人!

翌日,皇太极走到永福宫门口,他抬头看看牌匾,一副感慨而自信的神情。

皇太极刚踏入永福宫,苏茉尔看见,立即上前行礼:皇上吉祥。

皇太极左顾右盼道:怎么鸦没雀静的?人呢?

苏茉尔笑道:初春了,天气暖和起来,格格带着她们,去花园里逛呢!

皇太极迟疑了一下:你家格格……心情不坏呀!

苏茉尔微微噘嘴,睨视着皇太极,娇嗔道:不能哭,就只能笑啊!

皇太极会意,抬抬眉毛,得意地微笑着。

他信步来到花园,漫步于花园幽径,隐隐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的女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他一转弯,忽然停下脚步,看见鱼池边一个女子纤瘦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那女子缓缓扔着花瓣,花瓣飘落池中,她喃喃自语道:为什么花儿要开得这么美?这么好?不知道人家看见会伤心吗?反正春天注定是会走,你们跟我一块儿,沉到水里去吧!

她一下子撒出所有花瓣,然后掩面而泣。

皇太极不禁有些好奇,动了恻隐之心,他轻声地清了清嗓子,提醒那女子旁边有人。

那女子一惊回过头,她清秀韵致,一双明眸怯怯的,泪光犹在,无助地看着皇太极,如一头受惊的小鹿。

皇太极一笑,柔声道:别怕,告诉我,你是……

那女子不等他问完,仿佛被他吓得退了一步,转身匆匆而去。

皇太极瞥向满池的落英,正困惑不解,侍女惠哥却从另一路找来了。

惠哥左顾右盼地喊:格格!格格!

她猛然看见皇太极,忙行礼:皇上吉祥。

皇太极:惠哥,你慌慌忙忙地,在找哪位格格啊?

惠哥:回皇上的话,就是庄妃娘娘的姐姐兰格格,这回跟着吴克善小贝勒从科尔沁来省亲的。皇后安排她住永福宫,娘娘派我伺候格格。

皇太极恍然大悟:哦……这我倒不晓得。

惠哥微笑道:皇上,您不是好一阵子没来了吗?

皇太极想想也是,讪讪地笑了。

永福宫暖阁里,皇太极在炕沿上坐下,苏茉尔奉上茶,大玉儿坐在炕前凳子上。

皇太极不无一丝得意地看着大玉儿,大玉儿微笑着,沉静如水。

皇太极:这一阵子没见,瞧你仿佛瘦了些?

大玉儿淡淡地:吃得好睡得好,哪儿会瘦呢!

皇太极疑惑地:是吗?这么久不来,没有生我的气?

大玉儿:皇上日理万机,抽不出闲工夫,我怎么会生气呢。

皇太极看着大玉儿,一副好像在研究她的神情。

皇太极倾身向前,开玩笑地附耳道:还是不肯服输?你给我走着瞧!

大玉儿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对了,皇上,您还没见过我姐姐呢#糊老躲在屋里,其实多半是怕生,恐怕还得我亲自去请……

皇太极忙道:不用了,不用勉强,反正,见面的日子还有呢#糊要是真的身子不爽,就去唤御医,人家是客,别怠慢了。

大玉儿:皇上放心,我明白。

皇太极站起来,大玉儿有些意外地问:怎么,皇上要走了?

皇太极想了想,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大玉儿,微笑道:只要你开口留我,我就不走。

大玉儿一怔,淡淡地道:多少军国大事等着皇上裁夺,玉儿哪敢硬留皇上?

皇太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捏了捏她的下巴,半真半假地笑道:还是不肯服输?你给我走着瞧#蝴说完,轻松地离去,一旁的苏茉尔连忙低头行蹲礼。

大玉儿神情怔怔的,苏茉尔上前低声劝道:格格,何必呢?

大玉儿沉默不语,看着窗外。

苏茉尔劝道:皇上存心冷一冷格格,只不过想让您低个头,说几句好听话。

大玉儿:他好好儿待我,我自然敬他顺他。如果他用这法子逼┪摇…

她想了想,然后平静但坚决地道:我是个人,不是没有自尊的玩物。

苏茉尔闻言,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夜晚,清宁宫暖阁里,孝端后靠在炕上点着水烟。她横了一眼皇太极,见他坐在案前正想得出神,脸上流露出一丝微笑,便问道:听说皇上今儿个终于上永福宫去了?

皇太极心不在焉地:是啊,坐了一会儿。

孝端后笑问:还赌气?

皇太极脸上闪过一丝苦笑:赌气的倒不是我,仿佛是她。

孝端后:早跟你说,玉儿有见识、有主张,不会任人戏弄摆布的。您存心冷落她这么久,她能不心寒吗?就算是泥人儿也有个土性啊!

皇太极笑道:得了!我明白。不过,逗逗她也挺有意思的!倒看她要怎么样才跟我低头!

孝端后:皇上,那些小儿女的陈年旧事,别再往心里搁了。

皇太极:你说玉儿跟多尔衮?不会,我没那么死心眼儿!老实说,玉儿呢,我舍不得。至于多尔衮……我想过了,朝廷制度初建,我正有用他的地方!

孝端后吐了口烟,横了皇太极一眼,对他的语气感到不悦地说道:亲兄弟,说什么用不用的。

皇太极摆摆手道:不谈这个。对了,玉儿的姐姐住在永福宫?

孝端后:皇上见着了海兰珠?

皇太极:哦?她叫海兰珠?

孝端后:唉!我这侄女儿,当年嫁给察哈尔的一个贝勒,听说丈夫对她很坏,动辄又打又骂,好好一朵鲜花儿,被折磨得这么憔悴!父王也后悔极了。那年咱们征察哈尔,海兰珠的丈夫坠马死了,吴克善就把他妹妹接回科尔沁住着。

皇太极感慨道:听起来倒也可怜。难怪怯生生的,不说话,也不敢见人。

孝端后:海兰珠的容貌,虽然比不上玉儿,却也算是头挑人才。如今有哪位亲王贝勒想娶侧福晋啊?不如让我做个媒。这回可不能挑错,再让她受委屈。

皇太极微笑沉思着,仿佛没听见。

62、幽怨海兰珠

翌日,皇太极没有惊动人,特意来到永福宫花园漫步,希望遇见海兰珠。果然不久,便看见海兰珠的侧影,她正呆呆仰望着一树初绽的桃花。

皇太极略想想,微笑着悄悄走近,突然从后面蒙住海兰珠的眼睛,海兰珠尖叫着跃起,转身退后背靠着树,喘着气,惊恐地看着皇太极。

皇太极歉然道:对不住,吓着你了,我还以为是玉儿呢!对不住┌ …

海兰珠惊魂未定,拘谨不安,勉强道:皇……皇上……恕罪。

皇太极和蔼地:对不住的是我,你何罪之有!

海兰珠娇柔地:皇上,庄妃娘娘不在。

皇太极笑道:玉儿是你妹妹,怎么一口一声的庄妃娘娘?一家人还如此拘礼,岂不生分了?

海兰珠低头道:皇上……恕罪。

皇太极笑道:哪儿来这么多罪啊!对了,你怎么不教惠哥领你四处逛逛?

海兰珠楚楚可怜地摇头道:不用!这儿……很好,很安静。我……不惯与人说笑……

皇太极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很想上前握祝糊的手好好安慰她,但一转念又忍住。他柔声道:你在永福宫,还住得惯吗?缺什么,只管跟你姑姑说,可别见外,委屈了自己。玉儿也还年轻,要是有疏忽的地方,你多担待她。

海兰珠急忙辩白:不,不,庄妃娘娘很周到,待我极好的!

皇太极见状,不免心疼。能说的话都已说完了,不能说的话,更还不到敢说的时候。他犹豫着,欲走不舍,便搭讪着笑道:今儿个没兴致赏花儿?

海兰珠见皇太极和蔼、没架子,胆也稍壮了点,低下头,羞涩地说道:我哪懂什么赏花儿!上回……也是偶然感触……

皇太极忙问:感触什么?

海兰珠:人就像花,开时虽盛,但容易谢,也容易凋。

皇太极:花虽落了,明年还会开呢!

海兰珠苦涩地:就算花会再开,可已经不是去年的光景、去年的心情了。

皇太极被她语气中的幽怨愁思所吸引,凝视她半晌,方道:两回遇见你,都在看花儿。怎么,很喜欢花儿吗?

海兰珠:盛京的气候好,花朵生得漂亮。不像……在科尔沁,在察哈尔……

海兰珠的声音微弱了下来,低垂着脸,红了眼眶。

皇太极想了想,笑道:等你在这儿待久了,四时鲜花,尽你赏个够!

海兰珠一怔,抬头看着皇太极。皇太极对她一笑,转身走了。

海兰珠喃喃自语道:等我在这儿待久了?……

永福宫里,大玉儿从床上坐起来,一翻身下来,向外看了一眼,然后坐到了梳妆台前。站在一旁的苏茉尔赶紧走过来帮她梳妆,苏茉尔一边帮她簪着首饰,一边和她搭话。

苏茉尔说道:格格,昨晚您刚歇下,惠哥告诉我,说兰格格今儿想独自出宫散散心,我交待了她好生陪着。

听到这话,大玉儿的脸上表现出了惊喜的神情:姐姐想出去散心?这太好了。

在美丽的湖心岛附近,惠哥拉着海兰珠一圈一圈地绕着。天空上飘着一层一层的白云,有微风轻轻地吹在她们的脸上,像一双温柔的小手,让人感觉心里暖暖的。

海兰珠道:惠哥,皇后他们人呢?

惠哥道:就在前头,来,格格,我领您过去!

惠哥搀扶着海兰珠,欢快地走进一条小小的岔路。她们转过了一座假山石后,惠哥大叫:到了!格格快瞧!

海兰珠缓缓睁开眼,这一下她惊喜地睁大了眼。站在这里向湖心岛望出去,风光真是太美了,就像是人间的仙境啊。她顿时觉得心胸一畅,不胜欢喜,微笑起来。

惠哥悄悄地离开了海兰珠的身边。

半晌,海兰珠回过神来,发现身边并无一人,有点着慌,不由得大喊起来。

海兰珠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她紧张地叫道:惠哥?惠哥!

海兰珠忽然听见背后有沉稳的脚步声,她心中一紧,几乎透不过气来,强抑住恐慌的心情,猛然回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却是皇太极,她诧异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皇太极身着一身潇洒的便装,背着手走到海兰珠面前站住,微笑着凝视她。

海兰珠用有些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皇太极,喃喃道:皇上?

此时,侍卫与惠哥正躲在僻处,暗中观察、守护着远处的皇太极。

侍卫小声道:跟了皇上这么久,从没见过皇上这么有闲情逸致,竟然出来赏风景!

惠哥抿嘴笑道:赏风景?赏人吧!

侍卫好奇道:惠哥,那位……究竟是哪一宫的妃子啊?

惠哥胸有成竹道:她不是妃子,不过依我看,也快了。

皇太极和海兰珠并肩坐着,海兰珠显得有些拘谨不安,她低着头,双手绞着一块小手帕。

皇太极道:你应该散散心,我顺便出来透透气,这也没什么,用不着耿耿于怀。

海兰珠紧张道:可是……这样避着人……

皇太极道:你不晓得,当了皇帝,礼数多得很,动不动就是大队人马跟着,想上哪儿去遛遛,也没趣儿!避着人,才玩儿得尽兴呢!

海兰珠撒娇道:皇上您是可以随心所欲,可是我……被人知道了,怎么得了。

皇太极站起来,走向海兰珠。

皇太极笑道:开怀地逛一逛吧!你放心,凡事有我!

海兰珠抬头仰望着皇太极,皇太极赶紧扶她站了起来。

皇太极道:听见没有?凡事有我!

皇太极自信坚定的神情和语气,令海兰珠觉得他像山一样可靠,她不禁冲着皇太极露出了一丝微笑,她的眼神中浮现出感激、信任、倾慕、依赖等复杂的表情。

皇太极忍不住伸手为她拈去发上的一片花瓣。

海兰珠心中一惊,慌忙向后退去。皇太极迈前一步,两人互相凝视着,对峙着。

半晌,皇太极才轻声地对海兰珠开了口,他轻声道:海兰珠,别怕!

海兰珠的脸上出现了哀怨的神情道:皇上……不要这样!

皇太极又迈前一步,正想说什么,海兰珠却转身跑开了。

皇太极望着海兰珠在假山后消失的背影,怅然若失。

海兰珠坐在铜镜前梳理长发,看着镜中出现了一个恍惚的自己。

惠哥在她身后走来走去地忙着,低声念叨:格格,奴才既然伺候了您,就一心一意为您着想。皇上可没有为别人生过这样的心思!就凭这,您的后半辈子可有得风光了。在这世上,您不为自己打算,谁会来为您打算?放弃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才傻呢!

海兰珠停下动作,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清宁宫暖阁里,海兰珠正端着茶,心不在焉地凭窗而眺,不时轻咳几声。

大玉儿缠着孝端后教她围棋。

大玉儿道:姑姑,皇上不肯教我,您就做我的师傅嘛!

孝端后笑道:我是一知半解,恐怕会误人子弟呢!还是求皇上去吧!

大玉儿笑着道:皇上说,怕我学会就赢了他,怎么也不肯教。

孝端后嗔怪道:你呀,在皇上面前别逞能。男人嘛!你处处显得聪明不亚于他,他心里自然不好受。尤其,他是皇上!

大玉儿感慨道:姑姑,我也看透了!喜欢的时候,赞美我聪明;不喜欢的时候,又嫌我聪明太过。唉,怎么做都是错,不如做我自己。

孝端后劝道:真是,惹得他跟你斗起法来,这又何必呢!

大玉儿苦笑道:姑姑还不明白?皇上他就爱斗法,简直乐此不疲呢!

孝端后道:你就软一软,低个头,让他赢了就算了呗!

大玉儿道:他是皇上,我是妃子;他是男人,我是女人。其实,还需要斗吗?他早就赢了!

大玉儿在幽怨中又显出了一种倔强。

孝端后叹息不语,大玉儿勉强笑着低声安慰。

大玉儿道:没事儿,姑姑用不着烦心。姐姐也在呢,别冷落了她!

孝端后拍拍大玉儿的手,点点头。

海兰珠正心不在焉地凭窗而眺,忽闻孝端后叫她,一惊回头,像惊弓之鸟一般。

孝端后笑道:在想什么?有事儿别闷在心里,姑姑帮你做主,知道吗?

海兰珠勉强一笑,低下了头,她的心里怦怦乱跳,只好用咳嗽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63、宠与不宠

皇太极跨进永福宫,捧着锦盒的太监随后。

惠哥忙迎了上去施礼:皇上吉祥。

惠哥低语道:庄妃娘娘不在。

皇太极微笑道:我晓得。格格有没有说什么?

惠哥笑着低语道:格格没说什么,不过奴才的劝,她倒是听进去了,从早到晚默默地想,我瞧啊,格格对皇上也是……

皇太极微笑,眼角瞥见海兰珠不知何时已出来,远远躲在柱子后偷窥,他对惠哥使个眼色,惠哥一怔,会意地笑了。

皇太极大声对惠哥道:虽然只是外感风寒,也得好好调养。这是吉林进贡来的贝母,止咳润肺是最好的。别忘记照着药方炖给格格吃。

惠哥:奴才遵命。

身后的太监将锦盒交给惠哥。

皇太极问道:喔,格格呢?

惠哥道:回皇上的话,格格方才歇下!要不要奴才去唤?

皇太极打断:不,不用了,让她歇着吧!好生养着要紧。那我去了#蝴说完,转身走了两步,海兰珠从柱后冒出半侧身子,唤道:皇上!

皇太极嘴角浮现笑意,转过身去面向她,故作惊讶关心状,笑着问:不是正歇着吗?怎么起来了?

海兰珠缓缓地从柱后走出来,迟疑了一会儿,低声怯怯道:皇上若是不忙,就……坐一会儿,喝杯茶吧!

海兰珠低着头,捧着茶,走到皇太极面前,轻声道:我沏的茶不好,皇上多包涵。

皇太极爱怜地道:怎么老说自己这个不好那个不好,让人听了心疼。

海兰珠心中一酸,忙忍住了泪,低声道:多谢皇上关怀。

皇太极话外有话地道:关怀也是应该的,咱们也算……至亲。

海兰珠心中一跳,又低下头,将茶奉上:皇上,请用茶。

皇太极见她一双纤纤素手,紧张得微微发颤,一时心动,手一伸,便连盅带手握住了。海兰珠大惊,手一震,一盅热茶泼了皇太极一手一身,皇太极“唉哟”一声,茶盅打碎在地上。

海兰珠脸色煞白,身子一软,便跪了下去。皇太极连忙将她又扶又抱地搀起来,着急地又端详又问:烫着了没有……别怕别怕,是我不好。

海兰珠一听这温柔软语,不禁悲从中来,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皇太极心疼地道:果然烫着了!很疼是不是?唉呀!都是我不好,害你受惊了……

海兰珠抽噎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皇太极心中一阵强烈的怜惜,不禁将她猛地搂进怀里,紧紧抱住。海兰珠将脸贴在皇太极的胸膛上,泪流满面。

皇太极心疼地叫道:海兰珠……

海兰珠哭着问道: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

皇太极安慰道:不要这样说!海兰珠,让我保护你!让我……

海兰珠激动地打断道:不,不!我已经嫁过人,早就是残花败柳,根本不值得皇上怜惜!

皇太极故做生气道:胡说,我偏怜惜你!

海兰珠叫道:不要给我盼望,不要给我盼望……她啜泣起来,皇太极抬起她的下巴,为她拭泪。

皇太极柔声道:别怕!凡事有我!

海兰珠道:不能这样!我和玉儿是亲姐妹,我不能……祝糊的屋、吃她的饭、领她的情,还抢她的丈夫!

皇太极心疼道:海兰珠!别怕!凡事有我!

门突然被推开,大玉儿、苏茉尔神情错愕地看着这幕景象。

海兰珠慌乱地挣脱皇太极的怀抱,惊恐地看着大玉儿,又无处可逃,心一横,转身就要往柱子上撞去。

大玉儿凭直觉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刚好在柱子边上抱祝糊,再也不放,急得大喊起来:姐姐!你做什么!

海兰珠使劲挣脱着,羞愧地低头啜泣。

大玉儿叫道:苏茉尔,过来啊!

苏茉尔回过神来,忙过去抓住海兰珠的胳臂,防她再寻短。

大玉儿松开手,捏了把冷汗,喘着气,缓缓转头看皇太极。

皇太极神情镇定,甚至背着手微笑,挑衅地看着大玉儿说道:别怪你姐姐,是我!要吵要闹,都冲着我来吧!

大玉儿凝视着皇太极,眼神十分复杂。她低下头,想了想,恢复了倔强而平静的神情调息了几次,抬起头,含着笑容走向皇太极,蹲身行礼道:奴才……恭喜皇上!

皇太极一怔,笑意消失。苏茉尔也意外地转头看大玉儿。

皇太极惊讶地:你……

大玉儿的脸上出现了一片柔情,对着皇太极道:奴才只求皇上,总得给奴才姐姐一个名分!

大玉儿的话风虽软,话里的骨头却硬,皇太极听得出来,大玉儿对他们之间这场战役,并没有认输。皇太极不免气愤而灰心,但他更不能示弱,反而抬高头、挺起胸,硬着头皮,赌气示威似的道:当然!朕,早已有了安排,不但要给她名分;而且,还会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名分!

海兰珠忍不住惊讶感动,转头看着皇太极。

大玉儿看着皇太极,心中明白他的想法,微微一笑:多谢皇上恩典#旱完转身走向海兰珠,握祝糊手,倒有几分真心为她庆幸。

大玉儿真诚地道:姐姐,大喜啊!

海兰珠低下头,神情是羞涩中夹杂着愧意,但更多的是喜悦。

永福宫廊下,惠哥正得意地指挥着侍女们搬运海兰珠的衣物细软。

苏茉尔在僻静处看着,不屑地一撇嘴,一肚子怒火。她端着茶向花园里走去,大玉儿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书。

苏茉尔将茶递给大玉儿赌气道:哼,东面空着的那一宫,多少妃子削尖了脑袋想钻进去!兰格格只不过是客,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了高高在上的一宫主位!我猜啊,准是惠哥这鬼丫头暗中牵的线!不安分的东西!

大玉儿无动于衷,翻过一页书,淡然道:如今再怎么猜,也没有意义了!

苏茉尔强忍半晌,实在按捺不住气愤,怒冲冲地质问道:格格,您怎么无动于衷呢?竟然还帮她讨名分!我都……唉!我都被您气死了!

大玉儿淡淡地道:莫非要我跟皇上哭哭啼啼、争执吵闹?

苏茉尔道:您没见皇上的神情?他就是盼着您去跟他哭哭啼啼、争执吵闹!

大玉儿叹道:是,这样皇上就满意了,可是那又如何?如果皇上还是不愿意放弃姐姐,那我岂不是枉做小人?如果皇上竟然就此放弃姐姐,那我会看不起自己,因为……我们是亲姐妹!

苏茉尔悻悻然道:她倒在皇上怀里的时候,未必有想到你们是亲姐妹!

大玉儿摇头道:别说了。

苏茉尔生气地:我就不相信格格真的无动于衷,否则,您又为什么避到这里来?

大玉儿又翻过一页书,表情平静,但眼神中仍流露出一丝悲哀。

清宁宫暖阁里,孝端后绷着脸,默不做声,半侧坐着,不看皇太极。皇太极扶着额角,神情很是苦恼。

皇太极解释道:玉儿……她自称奴才,一口一声的奴才#糊是存心要与我生分了!

孝端后冷冷道:皇上心里有数,是谁先疏远谁。

皇太极苦恼地道:我只是……冷一冷她,让她想想我对她有多好!没有我,她行不行!

孝端后没好气地道:皇上您是自寻烦恼,玉儿我太清楚了,她嫁了你就会认命!

皇太极不悦道:如果她只是因为认命而跟着我,这种感情我不要!我皇太极,岂能受人施舍!

孝端后叹道:唉,您的心啊真让人难懂。如今海兰珠又搅了进来,事情更麻烦了!

皇太极烦恼地道:我原先……只是想看看玉儿会不会吃醋、会不会争宠、会不会在乎我……

孝端后不悦地打断质问道:什么?难道您不喜欢海兰珠?只是利用她……

皇太极忙打断道:不!我喜欢她、怜惜她。但我对玉儿,是不同┑摹…

孝端后讽刺道:没错,您对玉儿是不同,所以要格外多给她点儿难堪!

皇太极怔了半晌,方喃喃道:可是,玉儿这么聪慧,难道不明白,我这么做,也只是因为爱她……バ⒍撕蟠蚨系溃喊,有这么爱法儿的吗?像狸猫捉老鼠,等逗弄个够了,再得意洋洋地一口吃掉?你想清楚!玉儿是在服侍你、帮助你,又不是在跟你夺天下,需要这么勾心斗角的吗?

皇太极悻悻然道:就算我的法子不好,可是,她是女人,又是妃子,怎么可以明知我的心意,还跟我赌气#糊原就该逆来顺受的!

孝端后反驳道:难道玉儿还不够逆来顺受吗?

皇太极语塞,沉默着。

孝端后淡淡道:算了,你还是陪海兰珠去吧。

皇太极看她一眼,默默起身,走到门口,咬咬牙道:既然错了,就错到底吧#蝴头也不回地走了,孝端后仍看着别处,不理他。

64、后宫故事多

夜晚,海兰珠在东宫寝殿里,看看这儿,摸摸那儿,仿佛一切不敢置信,就如做了一场梦。

惠哥喜悦道:皇上回宫了?

海兰珠转头看时,皇太极已走进来,海兰珠跪下行大礼,皇太极赶忙将她扶起来。

海兰珠真心地道:奴才感激皇上恩典。

皇太极道:不要这样。日久天长的,动辄大礼参见,岂不累坏了!

海兰珠怔怔自语道:日久天长……

皇太极搂祝糊,微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又在多愁善感了!你放心,日久天长,咱们始终在一块儿!

海兰珠低头一笑。

皇太极吹熄了蜡烛,室内一片幽暗,只有窗外的月光,洒进屋内。

皇太极走向坐在床上的海兰珠,隐约见到她紧张的神情,微微一笑,倾身向前,一面轻缓地解开她小袄上的纽子,一面喃喃柔声低语:我要给这座宫殿——我们厮守的地方,取个特别的名字。什么麟趾宫、永福宫,呆呆板板,一点情味也没有。

皇太极用爱欲交织的眼神凝视着她,喃喃地道:我的海兰珠,我想叫你兰儿。这名字只属于我。这座宫殿……得配得上你美丽的名字。啊,想到了,我要给这儿赐名……关雎宫。

海兰珠含泪一笑,闭上眼,皇太极吻去了她的泪珠。

皇太极自豪地道:我还要送你一个……比贵妃更尊贵的名位……宸妃……

而此时,永福宫暖阁里的大玉儿,心潮起伏,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桌上的蜡烛缓缓流下一滴烛泪,烛光映着她眼中的泪光。她深吸了一口气,睁大眼睛,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翌日,大玉儿、苏茉尔站在回廊上遥望“关雎宫”三个大字的牌匾。

大玉儿怔怔地,喃喃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苏茉尔沉默半晌,忽然不悦地道:关雎宫……什么怪名儿,多绕口,还是咱们永福宫好,永远有福气!

大玉儿被她逗得一笑,随即又情绪低落了,转头遥望关雎宫。

两人听见脚步声,转头一看,贵太妃走了过来。

苏茉尔施礼道:给贵妃娘娘请安。

贵太妃恍若未闻,遥望着关雎宫,用微微讽刺的语气道:听说,这宫名儿,是出自汉人的什么《诗经》。哟,咱们雄才大略的皇上,竟然改行做诗人了。妹妹,我算是服了你们科尔沁,养出来的女儿个个都这么厉害,真叫人大开眼界啊!

苏茉尔睨了贵太妃一眼,很是不悦。

大玉儿强抑着情绪,反扬扬下巴,笑道:多谢姐姐称赞科尔沁,我猜啊,皇后听了一定很欢喜,因为她也是科尔沁的女儿啊!

贵太妃一怔,尴尬道:呃……妹妹,我也只是……私下里牢骚几句,你就别说给皇后听了吧?

大玉儿恢复常色,淡淡一笑,恳切地道:您放心,我绝不会去跟皇后多嘴嚼舌,因为有些无心的话,经过有心的一传,就会起风波。后宫里,最要紧的是和睦相处,日子才过得舒心,您说对不对?

贵太妃忙道:是啊,妹妹说得不错。

大玉儿挽祝糊的手,愉快地道:时候不早了,一块儿上清宁宫请安吧!

苏茉尔暗自一笑,低声道:咱们科尔沁的女儿,可不是厉害吗?

清宁宫暖阁内,孝端后正对大玉儿絮絮低语,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孝端后道:光这个月,就已经第三回了,早晨的请安都迟到晚来。莫非仗着皇上的宠爱,得意忘形,存心在我面前摆谱儿?

大玉儿赔笑道:姑姑别多心,姐姐不是这种人。

孝端后摇头道:咱们倒凡事尽往好处想,只希望她也……

这时,海兰珠匆匆进来,大玉儿起身,海兰珠向孝端后行礼。

海兰珠道:给姑姑请安,请姑姑饶恕海兰珠迟误之罪。

孝端后不语,大玉儿忙打圆场,过去握住海兰珠的手问道:姐姐,精神可好?

大玉儿又转头对孝端后解释道:姐姐素来有个弱症,只要有一点儿响动就会惊醒,昨晚怕也是睡不安稳,这才迟了吧!

海兰珠心虚,胡乱应道:唉,是啊。

孝端后淡淡道:我瞧你红光满面,想来身子比从前好多了。果然人逢喜事啊,连模样、神气都不同了。

海兰珠低下头,听这话中似有弦外之音,不敢搭腔,心中十分委屈。

皇太极走进关雎宫寝殿,惠哥正好往寝殿外走,忙迎上行礼。

惠哥谄笑道:请皇上安!皇上下朝了?

皇太极朝寝殿内看去,看见海兰珠微微颤抖的身影,仿佛在拭泪。他低声问惠哥:你主子怎么啦?

惠哥低声道:早晨从皇后那儿请安回来,就心里不自在。

皇太极沉思道:怎么回事儿?

惠哥答道:主子不肯说。不过,八成是为了今儿又起晚了。

皇太极望着海兰珠单薄的身影,开始沉思。

夜晚,在清宁宫暖阁内,孝端后低头装着水烟袋的烟丝,没看皇太极,皇太极吞吞吐吐搭讪道:听说海兰珠……今儿早晨过来请安迟了些……

孝端后打断他的话,淡淡地:敢情皇上是兴师问罪来的?

皇太极笑道:不是。我正要说,她进宫不久,不懂规矩,你是应该对她格外严着些。

孝端后淡淡一笑道:她是皇上心坎儿上的人,我怎么敢呢!

皇太极笑道:你说这话就赌气了!

孝端后想了想,转而和颜悦色地劝道:这么多年了,我何时跟您赌气过?还不是凡事都为您着想!瞧这个把月来,皇上除了关雎宫之外,没去过别的地方,这样不太好吧?

皇太极心虚地道:我宠玉儿的时候,也没有生什么事啊!后宫有你,我放心得很。

孝端后道:不是我的缘故,是玉儿自己懂事。您忘了?在她最得宠的时候,不还时常催您去别的妃子那里?

皇太极悻悻然道:也许,她压根儿不希望我留下。

孝端后道:这话才真叫赌气呢!凭心而论,要说做人啊,海兰珠跟玉儿不能比!

皇太极沉吟道:玉儿太聪明、太会做人了。反倒显得海兰珠天真坦诚,没有心机!

孝端后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语声中有一丝悲哀:唉!玉儿说得很是。喜欢的时候,赞美她聪明;不喜欢的时候,又嫌她聪明太过。当时怎么做,如今都是错啊!

皇太极闻言一怔,不由沉默了。

这时,门外传来惠哥的声音:奴才请罪,打扰皇上,是宸妃娘娘,她心口又犯疼了,皇上要不要……皇太极道:知道了,去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孝端后别过头去,有点灰心地道:你去吧!我也乏了!

皇太极不动,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起身而去。

皇宫花园内,小玉儿紧张地问贵太妃:这些日子以来,您瞧皇上真的没有怪多尔衮的意思吗?

贵太妃摇头道:看不出来啊!

小玉儿松口气道:真是侥幸,天神毕竟保佑我!

贵太妃气恼地道:皇上恼的反倒是大玉儿,冷落她好久了。我原想,扳倒她们姑侄俩的机会快了吧?没想到,半道儿上又杀出一个宸妃,让皇上迷成这样!哼,科尔沁这鬼地方专出狐媚子!好啊,什么姨姑姐妹的究竟还有多少个,一股脑儿都送来好了!让皇上一辈子都攥在你们手里吧!

小玉儿听了扑哧一声笑了。

贵太妃怒道:还有心情笑!以后她们三个一鼻孔出气,这宫里还有我过的日子吗?

小玉儿好奇地问:您别跟我急啊!唉,我倒有些好奇,那宸妃是什么样的人哪?

贵太妃道不屑地:细声细气、病病歪歪的,听说成天离不了药罐子。对了,她早就嫁过人呢,居然还能把皇上迷得七荤八素,你说邪不邪门儿!

小玉儿诧异道:嫁过人?科尔沁还挑她献给皇上?

贵太妃道:这倒不是。听说啊,皇上跟她,是在永福宫里私下勾搭上的。

小玉儿更加诧异道:真的?那皇后跟庄妃……心里多少有点儿不痛快吧?

贵太妃:唉,你这话有意思!我要是皇后,准得气她这“私下”两个字;我要是庄妃,更得气她这“勾搭”两个字。她想了想,微微一笑道:一碰上利害攸关的事儿,姑侄姐妹又如何?

65、“三千宠爱于一身”

这日,贵太妃来到关雎宫外,她看着匾额,一丝恨意涌上眉头,随即隐没,微微一笑。

惠哥迎出来道:难得贵妃娘娘大驾光临,快请进吧,娘娘等着哪!

贵太妃道:你这孩子倒机灵。来,我瞧瞧你。

贵太妃去拉惠哥的手,顺势将一只细细的金镯子套在她腕上。

惠哥吃惊地低声道:这……这不好啊,无缘无故我怎么能受娘娘的赏……

贵太妃道:别做声,让人瞧见倒不好。我乐意赏你,你就收下,打什么紧啊!

惠哥想了想,笑嘻嘻地行了一礼。

贵太妃的光临,海兰珠既高兴又担忧,一副很想殷勤但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

海兰珠有些紧张地道:宫里的规矩我不懂,平时我这儿也不太来客,要有失礼之处,贵妃姐姐别见怪啊!

贵太妃道:您叫我姐姐可不敢当,您的位分比我还高呢!

海兰珠慌道:别……别这么说,我也不知皇上是怎么……反正,一切都是意外……

贵太妃道:意外之喜吧?

海兰珠露出一丝尴尬。

贵太妃道:我是直性子,又爱开玩笑,你可别恼。我看这样,咱们甭客气,既然我虚长你几岁,姐姐两个字我就当仁不让了!

海兰珠松了口气,一笑道:就是,要这样才好。

贵太妃道:妹妹,不跟你相处还不知道,原来你一点架子都没有,这么可亲。不过,宫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很难应付喔!

惠哥接话道:是啊,像我家娘娘这么温柔腼腆的性子,我真担心她会吃亏。

海兰珠的脸上有一丝紧张的神情,对着贵太妃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贵太妃笑道:好在皇后跟庄妃都是你的至亲,你还怕什么?我真是多虑了。

海兰珠忐忑不安地道:我倒怕她们对我……心里存着芥蒂……

贵太妃闻言,心中明了,喜得微微一笑:即便如此,那也不怕!只要皇上疼你,就没人敢为难你!不过……男人都一样,千方百计把女人弄到手,等新鲜劲儿一过,还不是就撂到脑后头。

海兰珠闻言,心头不免惊忧。

贵太妃劝道:当然啦妹妹,皇上不会这么对你的,我也不过是白说说。

海兰珠自卑地道:我……对皇上是一片真心,万一哪天,皇上厌烦了我,我也只好认命#糊说着,眼眶都红了,低头拭泪。

贵太妃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忙道:哟,都是我多嘴不是。

惠哥劝道:贵妃娘娘是关心您,可您动不动就伤心,人家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贵太妃点头道:是啊是啊,姐姐我下回不敢再随口瞎聊了。

海兰珠忙握住贵太妃手道:您千万别这么说,我识得好歹,知道姐姐是为我好。宫里的事,我什么都不懂,往后,请您帮我出主意的日子还有呢!

贵太妃笑道:那有什么问题!难得咱俩这么投缘,我不帮你,还帮谁啊!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贵太妃告辞,惠哥送她出关雎宫,神态殷勤。

贵太妃走到回廊里,停下,回头看着关雎宫匾额,得意地微微一笑。

关雎宫寝殿里的夜晚,皇太极、海兰珠正在床上缠绵,海兰珠痴情地看着皇太极道:您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一颗心,就悬在半空中,没处安顿。

皇太极笑道:我知道,我连上朝的时候,也时时想着你呢!

海兰珠忧心忡忡地道:皇上,我好怕!宫里这么大,人这么多,这么复杂的人情世故。我好怕,我不会做妃子……

皇太极感叹道:兰儿,我跟你啊,不是皇帝与妃子,只是男人与女人。百姓们心目中天神般的皇上,说到情,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在偌大的后宫里,我还是寂寞,还是有求之而不得的痛苦。遇见你,我第一回尝到两情相悦的快乐!想我这半生,穿梭在血腥的沙场和血腥的宫廷之中,早就累了!还好上天把你赐给我,兰儿!

海兰珠感慨地:像我这样的女人,原本早该是槁木死灰,居然能得到皇上的垂怜,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

皇太极安慰道:兰儿,不要这样说,像你怎么了?哪儿不好了?用不着老为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我深知你我是一心,你离不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

海兰珠深情凝视着皇太极道:皇上,真的吗?

皇太极坚定地点了点头。

睿亲王府里异常的热闹,一些仆人在出出进进地忙着。

多尔衮骑着白玉骢,来到王府大门外下马,亲昵地摸摸马头,眼角余光却瞥见家人们在备轿。

多尔衮牵马进门,正遇见小玉儿领着侍女出来,多尔衮见了很不悦,问道:又出去?

小玉儿笑着道:最近啊,姨妈跟宸妃两个人,交情好得不得了,她传话要我进宫,一块儿上关雎宫热闹热闹去。

多尔衮不悦道:她要你去你就去?

小玉儿好奇地道:我又为啥不去呢?说也奇怪,宸妃都二十六了,还是再嫁,怎么就把皇上迷成这样?一跤跌在青云里,还真有本事!听说在皇上心里,连皇后和庄妃都靠后了!

多尔衮呵斥道:胡说#涵越得过四嫂去!你听他们这些势利小人,乱嚼舌根!

小玉儿讨好道:宸妃如今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她说一句话,顶得别人说十句!其实我去应酬宸妃,很辛苦的呢,人家还不是为了你!

多尔衮愤然打断道:我的一切,是我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不需要你操心,更不用你去巴结宸妃!

小玉儿迟疑道:可是……人人都去巴结了,我不去行么!

多尔衮粗鲁地说道:人人都去跳河,你怎么不去!

小玉儿强忍着怒气道:我只不过是去聊聊天儿,值得你发这么大火儿吗?

多尔衮道:我也只不过是劝你,不要趋炎附势。

小玉儿奇怪地道:宸妃又没有得罪过你。她得势,你好像不高兴啊?

多尔衮不满地道:有人得势,便有人失势,你也要想想人家的心情,别替我莫名其妙得罪人!

小玉儿转念一想,冷笑道:哦,我懂了,你气她后来居上,委屈了你的心上人,是吗?

多尔衮微微变了脸色:你少胡说八道!

小玉儿困惑状道:皇上不理她,那岂不是正合你的意吗?难┑馈…你希望皇上夜夜睡在她身边?

多尔衮大怒,强忍不语,拉马就要走。小玉儿却又不紧不慢地笑道:你这匹白玉骢,可驯熟了?不就是为大玉儿留着,不许人碰吗?驯熟了就贡上去吧!反正大玉儿孤孤单单的,八成从早到晚地以泪洗面呢#糊正需要安慰,见不着你的人,就看着你的马,想必也是好的!

多尔衮愤怒地:住口!

小玉儿凑近多尔衮,脸上含笑,语气却很恶毒:老天爷好公平啊!如今,也让她落得跟我一样,尝尝被丈夫冷落的滋味,好受不好受!

小玉儿说完,得意地一笑,扭身便走。多尔衮气得将马鞭摔在地下,瞪着她的背影,拳头捏得指节发白。

苏茉尔走过回廊,偶然遥望关雎宫,不禁停下脚步,望见贵太妃、小玉儿及福晋们,正有说有笑地走到关雎宫前,惠哥含笑行礼相迎。

苏茉尔皱眉不悦,嘴里嘟囔了一句:势利鬼!

走进永福宫暖阁,苏茉尔仍噘着嘴,嘴里嘟囔着:势利鬼!从前没事儿就约了来串门儿,闹得咱们不安宁。如今却都狗颠屁股似的成天往关雎宫跑!

大玉儿正在书案旁凝神看书,白了她一眼淡淡地问道:那咱们不就安宁了?

苏茉尔语塞,想了想不满地道:这……太安宁,又嫌冷清。

大玉儿淡然一笑道:别说她们势利,这都是人之常情。

苏茉尔看着她,突然快步过去,抢走她的书,有些发怒了:格格!我拜托您像个活人好不好?活人会哭、会生气、会撒赖,您为什么要这么自暴自弃,宁可当死人呢!

大玉儿很意外,怔怔地看着她。

苏茉尔突然跪下哀求道:格格!我真的好担心您!我知道,您压抑惯了,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流露真实的情绪,可背着人的时候,求求您,能不能别压抑,好歹也哭一场、生会儿气、骂几句吧!

好半晌,大玉儿缓缓取回苏茉尔手上的书,淡淡地道:问题是,那有什么用呢?

大玉儿转身继续看书,苏茉尔彻底泄了气。

66、宸妃有喜

关雎宫寝殿内,海兰珠脸色苍白地卧在床上。惠哥和一个侍女匆忙奔走,为她披衣递水地伺候着。御医低头跪着为海兰珠诊脉,手指微颤着。

皇太极一会儿走一会儿停,等得不耐烦,怒斥御医道:没用的东西!再诊不出个所以然,我摘了你的脑袋!

御医一惊,冷汗直流。

惠哥道:皇上息怒!您把御医吓得魂不附体,岂不诊得更慢了?

皇太极忍怒哼了一声。

海兰珠呻吟道:我好难受,全身都难受,我一定是病得厉害……セ侍极急忙上前安慰道:兰儿,别怕,没事儿,别怕!

惠哥道:御医老爷,您就定定神,再仔细给娘娘请回脉。

御医抹着汗,定了定神,手指搭在海兰珠的手腕上,闭目凝神,众人紧张地望着他。御医神情由凝重逐渐转为自信。

皇太极忍不住道:究竟什么病?

御医微微一笑,跪下叩头道:回皇上的话,不是病,是喜!

众人惊喜地望着御医。

皇太极大喜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御医点头道:奴才有把握,喜脉十分明显了。

海兰珠、惠哥喜形于色,皇太极兴奋地拥住海兰珠道:兰儿,你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

海兰珠喜极而泣:皇上……

御医紧张地:娘娘玉体孱弱,千万不要过于激动!

皇太极一愣,忙道:这话什么意思?

御医吞吞吐吐:奴才……

皇太极催促道:快说啊你!

永福宫寝殿里,大玉儿正在午睡,枕边手上还搁着一本翻开的诗集。

苏茉尔匆匆推门而入,低声叫道:格格!醒醒啊,格格!

大玉儿醒来,睡眼惺忪地问:什么事啊?

苏茉尔压低了声音,忧虑道:我听说,宸妃有喜了!

大玉儿一怔,沉默不语,缓缓起身,苏茉尔为她披衣。

苏茉尔道:这上下,宫里怕都传遍了!

大玉儿恢复正常神色,淡然道:那很好啊!

苏茉尔气急道:好什么好啊!要是宸妃真的生了个皇子,那还不眼睛长到头顶上去!

大玉儿沉默片刻,无所谓地一笑道:那是她的造化。

关雎宫寝殿内,海兰珠偎在皇太极怀里,轻抚着他,陶醉地遐想着。

海兰珠道:皇上,您欢喜吗?

皇太极沉吟道:当然欢喜!可是兰儿,御医说,你身子骨弱,怀胎生子,对你来说太辛苦,说不定……会有危险……

海兰珠道:我不怕!我要生个我们的孩子!

皇太极道:兰儿,得失心别太重。万一……有什么意外,我宁可不要孩子,也要你安然无恙……ズ@贾榇蚨纤的话,坚定地道:不!我一定要这个孩子!哪怕我为他死……

皇太极连忙捂祝糊的嘴道:兰儿,再也不许这么说!

海兰珠偎进皇太极怀里,微笑着轻声道:皇上,你别担心,天神会保佑我们的孩子!我要一个我们的孩子。

盛京郊野,大玉儿和苏茉尔骑着马,奔驰在开满野花的草原上。

苏茉尔蹲下,拔着草,想心事。半晌,叹了口气。

大玉儿在她身边坐下,用胳臂碰碰她,笑道:难得借着烧香的名儿,出来一趟散散心,别想这么多了!

苏茉尔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抓住大玉儿,大玉儿吓一跳,问道:怎么了?

苏茉尔叫道:格格,无论如何,您也得生位阿哥!

大玉儿一怔,摇摇头,灰心地一笑道:生位阿哥,跟姐姐较劲儿?我没兴趣。

苏茉尔劝道:可是,如果有位阿哥,他会是我们的精神寄托,我们可以看着他长大,教养他成才,做个英雄!

大玉儿沉思不语,半晌,方睨了苏茉尔一眼,苦笑道:傻子!又不是我说要生就能生!哪儿有这么容易!

大玉儿起身走开,苏茉尔看着她的模样,摇头叹息。

清宁宫偏殿内,多尔衮、小玉儿向孝端后行礼,孝端后忙虚扶。

多尔衮道:多尔衮跟四嫂请安。

孝端后道:快起来,快起来,坐下,坐着聊!

多尔衮、小玉儿分别入座。多尔衮忍不住瞥了旁边的大玉儿一眼。

孝端后客套地问道:十四弟刚到京吧?前方的军务政事都还好?

多尔衮道:前线守得固若金汤,只等后方粮草齐备,明年春天就能开战了。

孝端后喜道:好!十四弟,四嫂看着你们长大,你们兄弟都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你们可要帮着皇上啊!

多尔衮点头,正要说话,小玉儿抢话道:是啊!尤其皇上正忙着哪!宸妃娘娘怀了龙种,皇上可紧张、可在意了。宸妃娘娘一提起来,还直笑皇上呢!

孝端后、大玉儿心中虽不舒服,但都不动声色。

孝端后平静地道:宸妃一向身子单弱,皇上自然担心。

小玉儿又道:皇上对宸妃娘娘真没得话说,吹口大气怕她倒了,暖在手里怕她化了,真是不知该怎么疼她才好。唉!几世修来的福气哟!玉姐姐,你说是不是?

大玉儿勉强一笑,不知如何回答。多尔衮满脸不悦,瞪了小玉儿一眼。

孝端后问:十四弟,宸妃的事,外头爷们儿……也知道吗?

多尔衮迟疑道:多少……听说过些。

孝端后又问:有什么议论没有?

多尔衮语气生硬地道:这是皇上的家事,旁人没有资格议论。

小玉儿道:后宫里是皇后娘娘当家做主,皇后娘娘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大度能容。不过玉姐姐,我可就为您抱不平喽!永福宫一下子冷清了,姐姐恐怕过不惯吧?

大玉儿不得不答了,勉强一笑道:多谢妹妹关心,我很好,我这人怎么样都过得惯。

小玉儿叹道:唉!人家怎么就能嫁个英雄盖世却又柔情体贴的如意郎君呢?玉姐姐,看来我们都要多烧几炷高香,修修来生了!

小玉儿说着横多尔衮一眼,多尔衮冷冷地别过头去。

孝端后有些生小玉儿的气,但仍站起含笑走向她,屋里的人亦都连忙站起。

孝端后教训道:你啊,才多大点儿年纪,就说要修修来生了?如今是王爷福晋了,说话留神,别再那么心直口快。

小玉儿勉强低头:是。

孝端后随即笑道:来,我带你瞧瞧各旗进贡来的皮货,有灰鼠、银貂、紫羔,可美了!你们两口子挑几件回去。

小玉儿道:谢皇后赏赐。

孝端后携小玉儿手往里间走。小玉儿在走之前,睨了大玉儿、多尔衮一眼,无声地冷笑。

小玉儿叫道:王爷,皇后等着您哪!

大玉儿与多尔衮相互凝视着,沉默地站着。

多尔衮怒道:我真恨#蝴竟敢伤你的心!

大玉儿突然示意他噤声,摇摇头。

多尔衮不甘心地道:可是我一定要跟你说……

大玉儿又示意他噤声,深深凝视了他一眼,以手势示意他快跟去。多尔衮摇头,大玉儿更坚定地示意。多尔衮深吸一口气,懊恼地掉头跟进去。

大玉儿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突然,一阵晕眩。

黄昏时分,斜阳淡淡地照进永福宫寝殿,大玉儿病倒在床上,不断地高烧和呓语。

苏茉尔正紧张而专注地照顾着她,铃子奔走着递东西。

苏茉尔伸手在她额上试温度,大玉儿却突然抓祝糊的手,哭喊道:额娘!额娘!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啊!额娘!

苏茉尔安慰地抚摸着她的脸,眼中泪光乱闪。

铃子诧异地叫道:我跟了娘娘这么些年,从来就没见她这样过#糊平时……连大声说话都不肯的呀!

苏茉尔摇头道:格格,饶你是多好强的人,终究撑不住了吧!

铃子喃喃自语道:真是,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厉害,真不明白!

苏茉尔肯定地道:我明白。她不能哭、不能生气、不能撒赖,不能争强也不能示弱,不能怨天也不能尤人。什么都不能,就只能生病了!

黄昏的郊野,烟霭蒙蒙。

多尔衮神情悲愤地仰望天空,他伸出手臂,一只鹰扑下,站稳在他手臂的皮套上。多尔衮轻抚着鹰,悲哀地自语道:玉儿!为什么我们不能飞鹰一般自由?为什么我们得分别被囚在两个笼子里,连互相安慰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

多尔衮难过了半晌,手一挥,鹰儿展翅高飞。多尔衮仰头看着它盘旋,眼神复杂,有悲哀、郁愤和欣羡,过了一会儿,他策马奔驰过郊野的地平线,鹰儿在天上追。

多尔衮发泄般地策马疾驰,发丝散乱,风中传来他的怒吼声:皇太极!为什么你抢走了玉儿,却又不好好待她?皇太极!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67、“汉族美女”大玉儿

夜晚,永福宫寝殿内,苏茉尔歪在床边地上睡着。

大玉儿轻声道:苏茉尔!

苏茉尔立即惊醒,睡眼惺忪,见大玉儿已坐起,衣裳头发都汗湿着,正静静地微笑望着她。

苏茉尔惊喜道:格格!

苏茉尔为大玉儿换了一身衣服,又搬了一床新被,她一面拍床拢被,一面道:连被褥都汗湿了,这就没错,汗要出得透才好,烧果然退了。格格想不想吃点儿什么?我预备了清粥酱菜……ゴ笥穸微笑着拍拍床道:别忙,你也辛苦了。来,躺躺。

苏茉尔摇头:那怎么可以!

大玉儿笑道:我病着呢,你陪我嘛。

苏茉尔禁不住大玉儿楚楚可怜的眼神,微微一笑,爬上了床。

幽暗的寝殿里,蜡烛闪着微光。

苏茉尔与大玉儿面对面躺着。

大玉儿微弱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还真想要个孩子。

苏茉尔诧异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大玉儿继续道: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这么孤单绝望过。这世上没有真正属于我的人。孩子……我怕是病昏了。办不到的事,想它做什么。

苏茉尔听到这一翻身,面朝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兴奋。

大地回春,残雪融化,树木吐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惠哥跪在炕上,扶着无力的海兰珠半坐半躺。皇太极坐在炕沿,心疼地抚着海兰珠额前的发丝。

海兰珠面色苍白紧张,微微呻吟,腹部已明显凸起,御医在为她诊脉。

半晌,御医退后两步跪下,禀告道:娘娘万安,奴才再开一帖安胎药,请娘娘按时服下。

皇太极道:你可得给我留神!要能保得娘娘母子平安,朕自然不负你!

御医诚惶诚恐地道:奴才绝对不敢不尽心。

海兰珠抓紧皇太极,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恐惧道:皇上,不要离开┪摇…

皇太极安慰道:放心,放心。我们的孩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儿的。

永福宫寝殿梳妆台前,苏茉尔正帮大玉儿梳头,她突然停下动作,眼睛一亮道:格格,我想到个好法子!

大玉儿一怔,叹气道:你又来了,啰嗦了几个月,不嫌烦吗?

苏茉尔道:宸妃一直霸着皇上,皇上哪宫也不去,如今宸妃肚子大了,机不可失啊!会想法子把皇上引来,您可得抓住机会,一定得生位阿哥!

大玉儿为难地道:可是……这些年了,我也没有……

苏茉尔鼓励道:那或许是机缘未到。说不定这回,天神就会赐给您一位阿哥!

大玉儿不语,漫不经心地拿起耳坠比一比又放下,摇头道:这大半年,你心里就老琢磨着这事儿。忘了吧!反正,咱们照过咱们的清静日子!

苏茉尔讨了个没趣,无奈地继续梳头。不过一会儿,她突然灵机一动,心生奇想,自顾自地微微一笑。

黄昏时分,皇太极来到清宁宫暖阁,他心情焦虑,在屋里踱来踱去,看着孝端后欲言又止,实在憋不住了,硬着头皮问孝端后:这生孩子,究竟怎么回事儿?

孝端后一怔,失笑道:皇上都十几个子女了,还来问这个!

皇太极摇头道:不,我的意思是,看你和其他妃子有孕的时候,精神都还好嘛!怎么偏偏就是海兰珠,那么……那么难呢?

孝端后道:怀孩子啊,都是难的。男人家哪儿晓得!不过,像海兰珠的情形,要不是个人体气不同,就是……跟皇上撒个娇呗!

皇太极疑惑:看来……又不像啊!

他皱眉头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孝端后关心地问:皇上精神不太好啊?

皇太极疲倦地道:海兰珠一晚上要醒好几回,闹得我也睡不足。

孝端后不悦道:那怎么行!皇上身子要紧,不要每晚都歇在关雎宫了!

皇太极摇头道:不行啊#糊害怕呢,我一不在,她的病就闹得更厉害。

孝端后轻哼一声,不悦地别过头去。

皇太极担忧地道:海兰珠先天虚弱,这几个月来吃尽了苦头。我很怕她分娩的时候,会……唉,总而言之,除了你,把她托付给谁我都不放心。

孝端后道:皇上放心,这是我的责任。到时候,我会亲自坐镇关雎宫。

皇太极松了口气,一副感激但不知如何开口的神情。

这时,珍哥与侍女说笑着走近。

珍哥笑道:那衣裳一穿,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噢!

侍女咯咯笑道:是啊,好有意思!

珍哥与侍女跨进暖阁,才发现皇太极也在,连忙敛容行礼道:皇上吉祥。

孝端后训斥道:没规矩,也不瞧瞧谁在这儿,又说又笑的聒噪什么!

皇太极好奇地道:珍哥,什么事儿好有意思?说出来听听!

珍哥与侍女对望了一眼。

珍哥怯怯道:奴才……不敢说。

皇太极笑道:有什么不敢说的?我心里正烦着呢,你说,我听了解解闷儿。

珍哥迟疑地瞥了孝端后一眼,孝端后微微点头,珍哥方怯怯道:方才在永福宫,苏茉尔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套汉人的衣裳,我们……我们开玩笑,压着庄妃娘娘,硬要打扮她,庄妃娘娘拗不过我们,扮成了汉人的女子,可出奇的漂亮呢!

皇太极露出一丝惊讶的笑意,便想瞅瞅大玉儿身着汉装是什么样子。

苏茉尔站在寝殿门口,不时朝外看。

大玉儿身着汉装,坐在镜前,铃子为她松松挽了个汉人的堕马髻,簪上了珠花、玉钗、步摇,女人味儿十足,有一种说不出的娇媚。

大玉儿有点不安地道:还玩儿啊?够了吧?!

铃子笑道:要扮就扮全套嘛!

苏茉尔远远望见皇太极走来,心中一喜,连忙来到大玉儿身边。

苏茉尔道:格格,铃子说得有理,要扮就扮全套嘛!来,簪朵花儿吧!

大玉儿笑着推拒:得了,别闹了!

苏茉尔不由分说便为她簪上鲜花,笑道:瞧!格格生得多美啊,真是怎么打扮都好看!

铃子道:我那汉军旗的小姐妹说,这是如今江南最时兴的装束呢!

这时,皇太极已悄悄来到寝殿门口,背着手含笑,看着她们。

大玉儿顾影自盼,向往地微笑道:我在唐诗里读到过,什么“裙拖六幅湘江水”,还有“云鬓花颜金步摇”,描写得真美啊!我还想,这么装扮起来,会是什么模样呢!没想到……

皇太极接话道:没想到,就跟画上的美人儿一样!

三人闻声回头,大吃一惊,苏茉尔装着刚刚看见皇太极似的,大玉儿则是神情错愕尴尬。

苏茉尔与铃子怯怯地施礼:皇上吉祥。

皇太极似笑非笑地走进来,大玉儿连忙护卫她俩,赔着笑道:皇上恕罪!这都是奴才的主意,跟她们不相干。奴才该死,只是一时好奇……

皇太极抬手打断,笑道:我也是一时好奇啊!听说宫里新来了一位汉人美女,特来瞧瞧是什么模样!

苏茉尔与铃子都掩口笑了,大玉儿更羞涩,看来格外娇艳。

大玉儿嗔道:笑什么!还不去倒茶来!

铃子忍笑应声而去,皇太极上下打量大玉儿,凝视着她,笑道:旗装显得华贵,可是汉装柔美飘逸,仿佛更适合女人,你们说是吗?

苏茉尔笑道:可不是!瞧这轻纱软缎,真羡煞人了!皇上,等不久的将来,您夺下中原的花花江山,这么好看的衣料,咱们可就穿不完了!

皇太极欢畅地大笑起来,说道:傻丫头!夺下中原的花花江山,好处只有多添几件衣裳吗?

大玉儿答道:好处可多了!等皇上夺下了中原的花花江山,穿这么好看衣裳的汉人美女,您可就赏之不尽了!

皇太极不无得意地转头对苏茉尔道:听听你家格格的话,这里┩贰…是不是有一丝醋味儿啊?

苏茉尔睨了大玉儿一眼道:格格她根本就是个醋坛子,可人家……还以为她是凉白水呢!

皇太极微微一笑道:是吗?

大玉儿娇嗔道:苏茉尔,你再胡说,我可不饶!

苏茉尔打趣:哟,白凉水这么一下就烧滚啦?

大玉儿红了脸,忍不住就上前追打苏茉尔,苏茉尔躲到皇太极背后,大玉儿穿不惯这裙子,突然绊倒,皇太极笑着连忙抱祝糊。

皇太极道:饶了她吧!等换了利落衣裳再打她!

大玉儿与苏茉尔都喘着气笑了。

大玉儿娇嗔道:贫嘴丫头!

苏茉尔答道:骂得好!不知是哪个主子调教出来的!

大玉儿笑着作势又要打,苏茉尔又连忙躲到皇太极背后笑着求救:皇上救我!

皇太极急忙又抱紧大玉儿,转头对苏茉尔笑道:你再不走,我可救不了你!

苏茉尔笑道:多谢皇上救命之恩!

苏茉尔笑着跑向门口。

大玉儿叫道:你给我回来!

苏茉尔关门前,突然敛去笑意,对大玉儿使了个眼色,大玉儿一怔,突然心中明白了她的用意。

门被关上了,皇太极却没有放开大玉儿,凝视着她,笑道:玉儿……连名字也像个汉人美女呢!

皇太极伸手取出大玉儿髻上的玉簪,她的发如丝缎般落下。

68、皇太极立太子

苏茉尔背倚门,仰着头,深深呼吸了几回,认真地闭目祝祷。一睁眼,见铃子端茶走来,苏茉尔拦祝糊,铃子正要询问,苏茉尔忙轻轻捂祝糊口,拉着她悄悄走了。

殿内,皇太极吻着怀中的大玉儿,摸索着她的衣裳,喃喃道:这衣裳究竟有多少层?纽子在哪儿?这个结,又是什么玩意儿?

大玉儿轻笑道:皇上连几层汉人衣裳也解不开,还怎么征服汉人的天下?

皇太极一怔,放开她,凝视她,饶富深意地微笑起来:你嘲笑我?

大玉儿微笑着,用挑衅的眼神道:奴才不敢。

皇太极盯着她,扬起下巴,逐渐流露出锐利的、迎接挑战的眼神。他缓缓伸出双手,抓祝糊第一层的薄缎的领襟,半晌,突然使劲将缎衣撕成两半。尖锐的裂帛声令大玉儿一惊,但她仍镇定地迎视他。

皇太极一挑眉,牵起嘴角高傲地一笑,一字字地道:我是天生的征服者!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挡得住我……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黑了下来,皇太极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大玉儿一概不知,她散着发,只穿一件素袍,神情恍惚地躺在炕上。她瞥见地上凌乱的、被撕坏的绸缎纱衣,感觉自己的心和自尊也都被撕碎了。

她愣愣地躺了好久,挣扎着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烛光掩映,她怔怔地望着铜镜中的脸,神情是空虚、悲哀与凄艳的。

清宁宫暖阁里,皇太极手里拿着一卷书,却心神不宁,一字也看不下。他走来走去,不时面朝关雎宫的方向,焦急地沉思着。

珍哥捧着托盘进来放下,笑道:皇上别着急,生孩子没有那么快的。先进早膳吧。

皇太极干脆摔了书,坐下舀了一匙汤喝下,他觉得实在食不知味,考虑半晌,他丢下汤匙,起身就走,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去看看!

皇太极心急火燎地向关雎宫奔来。

关雎宫里既热闹又紧张。侍女们来来去去准备应用物品,孝端后端坐正殿,侍女为她端上茶点。寝殿内传出海兰珠的哀嚎和惠哥的劝慰声。

孝端后镇定地询问御医:你老实说,情况到底险是不险?

御医答道:回皇后的话,依奴才看,险是有一点儿,毕竟娘娘这么晚才生头胎,比起别人,确是辛苦些……

皇太极突然冲进来,孝端后连忙站起相迎,问道:皇上怎么来了?

皇太极着急地问道:她还好吧?怎么哭得这么惨?

孝端后道:生孩子嘛!皇上快回去歇着,别在这儿添乱!

皇太极坚定地道:我要进去看看她!

孝端后更加坚决地道:不行!血房不祥,您总有三天不能进去!

孝端后往外推皇太极,皇太极情急吼道:兰儿!我在这儿!别怕!撑着!

寝殿内传出海兰珠的哀嚎:皇上!皇上……我要死了!皇上!

皇太极闻言变色,紧张得直冒汗。

皇太极急赤白脸地道:你听,不行了!我要进去看她!

孝端后道:皇上别大惊小怪!每个女人生孩子,都等于上鬼门关前打个转!

寝殿内传出海兰珠的喘息哀嚎声和嬷嬷的喊声:娘娘!用力!等一等!好!快了!再用力!

众人都十分紧张,替屋里的人捏着一把汗。皇太极更是急得面孔都扭曲了,抓着孝端后胳臂的手紧得指节发白。突然间,一声婴啼传出。

孝端后惊喜道:生了!生了!

皇太极先是惊喜,随即变色,喊道:兰儿怎么没声音了?怎么没声音了?

孝端后道:生完孩子,一丝气力也没有了,想嚷也嚷不出来啊!

皇太极焦急地问道:可是……那些人在做什么!也不出来报个讯!

孝端后答道:要料理的事儿多着呢!皇上不懂的!

惠哥先出来,抱着襁褓的嬷嬷随后跟出。惠哥奔上前,满脸是笑地跪下磕头道:皇上大喜!娘娘生了一位小阿哥!

皇太极一把拎起她,问道:她怎么样?娘娘怎么样了?

惠哥道:娘娘很好,母子平安!

众人皆大大松了口气,皇太极揩揩汗,尤其欢喜。

嬷嬷抱着襁褓上前来,皇太极忙看,喜形于色,伸手抱过襁褓,凝视着婴儿,感动得喃喃自语道:兰儿……这是我们的孩子!

关雎宫寝殿窗外小院里,繁花似锦,隐约听见窗内皇太极、海兰珠的笑语声。

寝殿内,海兰珠歪在床上,皇太极坐在床沿,两人逗弄着婴儿。

皇太极道:瞧咱们儿子,还没满月呢,就这么壮!方头大耳的,好一副相貌!

海兰珠诧异地道:皇上已经有过七位阿哥了,怎么还兴奋得像是得了头生子一样!

皇太极笑道:这是咱们俩的儿子啊!跟他们怎么相同!

海兰珠欢喜地看了惠哥一眼,在旁伺候的惠哥凑趣:皇上还没有给八阿哥起名儿呢!

皇太极点头道:是啊!如今大清国稳定强盛,咱们儿子有福,来得正是时候!待我仔细想想,可得给他起个大吉大利的好名字!

海兰珠流露出惶恐哀怨的神情,低声道:皇上别太疼他了。为了他,您已经大宴宾客了好几回,人家会以为我太骄狂,说不定会议论我。

皇太极不满地问道:议论你什么?

海兰珠道:毕竟我又不是正宫皇后。反正,求皇上不要太宠八阿哥了,我怕他人小福薄,禁不起……

皇太极道:哪来这种话#涵敢说我最心爱的孩子人小福薄!你看着,我就偏疼他!非要抬举他!

海兰珠哀求道:皇上不要这样……

皇太极道:兰儿,你放心!将来我的龙椅,少不得由咱们儿子接着坐!

海兰珠闻言一震,惊得呆住,随即感动得热泪盈眶。

皇太极郑重地:君无戏言,我不会骗你的!

海兰珠又哭又笑道:多谢皇上恩典!

崇政殿内,皇太极端坐龙椅之上,阶下代善、多尔衮、多铎、豪格等亲王侧身恭敬地坐着。

众人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极大声道:今天,朕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

一个大臣越众而出至正中间,宣读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蒙天眷,关雎宫宸妃诞育皇嗣……”

多尔衮则突然目光如电地一扫皇太极,随即直视前方,面无表情。

大臣继续宣道:朕极欣悦,故而决定大赦天下,使万民咸被恩┰蟆…

硕托、阿达礼等众亲贵大臣早已掩不住惊讶之色,惊叹低语之声几乎掩盖了大臣后面的宣读。

代善不动声色,多铎拧眉愤然,豪格惊疑不定。

朝堂之上众人震惊,后宫里的妃子们更是目瞪口呆。

清宁宫暖阁里,孝端后站在窗前,面色沉重地看着大赦令,喃喃读出几句道:今蒙天眷,关雎宫宸妃诞育皇嗣……大赦天下……

她看着大赦令,一副简直不敢置信的样子,喃喃道:诞育皇嗣?八阿哥出生还没满月,皇上……

这就立他为皇太子了?

珍哥劝慰道:您别忧心,倘若八阿哥立为皇太子,终究是咱们科尔沁旗的光荣!

孝端后忧虑道:虽说是喜事,我怎么感觉……大非吉兆呢?

孝端后看着手中的大赦令文件,叹了口气,眉宇间显出忧色。

礼亲王府花园里,代善、多尔衮、多铎、硕托、阿达礼众人饮酒议论。

硕托气愤地一拍桌,对代善道:阿玛,这太没有道理了!我们为皇上出生入死,南征北剿,稍有差池便议罪论罚,如今却为了一个毛娃子,竟然首开先例,颁旨大赦天下,这样重女色。哼!上回我为了避痘,没有送多尔衮哥哥出征,皇上就大发雷霆,骂我重女色、轻手足。看看!到底是谁重女色、轻手足啊?

多尔衮劝道:硕托!今儿咱们是来给代善哥哥暖寿的,别发牢骚了!爱怎么做,那是皇上的事,咱们也管不着!

多铎不满地道:皇上爱把谁宠上天,那是他的事;不过要说到立谁为皇太子,那就是整个大清国的事了!如果是中宫皇后的嫡子,我也无话可说。一个刚生下的毛娃儿,贤愚好歹还不知呢,就示意要传位给他,凭什么?就凭他是关雎宫那位生的?哼!我头一个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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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阅”尽春色 “读”领风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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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贵太妃挑拨离间

多尔衮强抑着情绪,喝着闷酒,一语不发。

阿达礼愤愤不平道:不行!咱们所受的种种委屈,不吐不快!像今年,征朝鲜和皮岛,大胜而归,皇上非但不奖赏,反而以军纪不良做借口,差点儿没把玛父的亲王给革了!

代善沉声道:这回出兵,纪律确实不好,就算革我的爵,我也没话说。

多铎道:代善哥哥!想当初父汗在世,您是执掌政务的“四大贝勒”之首啊!

代善一惊忙道:千万别再提什么“四大贝勒”了!

硕托冷笑道:就算阿敏、莽古尔泰两位大贝勒是罪有应得,可是阿玛,您又哪里对不起皇上了?动不动便抓您的错儿,教大伙儿议罪,痛心疾首地数落您一顿,然后才皇恩大赦般地饶了您。哼!就为了突显他有多么仁慈英明!

阿达礼讽刺道:可领教这位皇上的手段了,真高啊!

代善微微苦笑,沉默着喝了一杯酒。

多尔衮劝道:硕托、阿达礼,你们叔侄俩就少说几句,别再给大哥添烦了!来,大哥,我祝您寿比南山!

多尔衮举起酒杯,代善感激他的体谅,也举起杯,拍拍他的肩,感慨道:十四弟,大哥老了。英雄出少年啊!今后是你们大展长才的日子了,我的子孙虽多,只有硕托、阿达礼这两个最孝顺我,却也最沉不住气。将来,我就把他们托付给你了!

硕托眉飞色舞道:我最乐意跟着十四叔打仗,打得痛快!

多尔衮答道:大哥,您放心,我会照顾他们!

代善感动地点点头,与多尔衮干了一杯。

多铎借着醉意,微笑着悄悄问代善:代善哥哥#耗哥当年的汗位,是您率先拥立的。哥哥,您心里,究竟有没有后悔过啊?

代善一怔,下意识地转头瞥多尔衮一眼,见他神情并无一丝芥蒂,仍不禁心虚地别过头去,沉吟半晌,缓缓叹了口气。

郊野外,多尔衮、多铎并辔漫行,多铎大声笑道:代善哥哥啊,人倒是个好人,就是没活明白!你看他懦弱的样子,活该被皇太极欺负!

多尔衮沉吟道:他老了,看在子孙的前程上,他只好忍气吞声,为的就是明哲保身。

多铎道:代善哥哥毕竟是族长的地位,子孙众多,势力不小,还掌握着镶红旗,如拉拢到他,将来对咱们很有帮助啊!

多尔衮深沉一笑道:你总算开窍了!记着,打仗夺权,都不能光会硬碰硬,要用你的脑子!

多铎笑道:哥,今儿我给您挎刀,扮的这出白脸红脸,可真不错吧!

多尔衮笑道:还这么三句话不离戏!上回你一时兴起粉墨登场,被皇上罚得还不怕吗?

多铎冷笑道:怕?哼,总有一天,我也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怕!

肃亲王府偏厅内,豪格走来走去,神色焦虑。

豪格母不解地问道:儿啊,你特地把我接出来,究竟怎么啦?

豪格道:唉!额娘,您还不懂吗?大赦令上头说“关雎宫宸妃诞育皇嗣”,皇嗣是什么?等于宣布了他是皇太子啊!

豪格母大惊道:是吗?可……可你是长子,又是亲王;要论军功政绩,其他那些阿哥更是拍马也赶不上你!何况是一个没满月的……

豪格烦躁道:没用没用!这些都没用!皇阿玛已经被宸妃给迷昏头了!

豪格母方知事态严重,失望地跌坐在椅上,怔怔地:那……我的“圣母皇太后”岂不落空了?海兰珠那个痨病鬼#豪妖精!老天爷不长眼,怎么让她一举得男?我咒她……

豪格烦躁地打断:够了额娘!别啰嗦了!

豪格母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豪格想想道:对,您快去皇后那儿探探口气。如果皇后也不满,出面说句话,连皇阿玛也得让她三分。

豪格母又道:那我怎么开口呢?

豪格道:来,我教您!

母子密语,豪格母频频点头。

花园里,孝端后、大玉儿、豪格母、苏茉尔在一起。孝端后拈起一朵花闻一闻,想了想,瞥了豪格母一眼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豪格母禀道:这回,皇上为八阿哥大赦天下,皇后可听说了什么没有?

孝端后道:都来贺喜呀!还有什么别的可说?

豪格母道:唉哟,贺喜是门面话,他们私底下都说……说八阿哥,既不是头生子,又不是皇后养的,这么做,怕折了他的福!

孝端后训斥道:大赦天下,是积福,哪有折福的道理!你说话也留点儿神……

豪格母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听来的。只是,大家都认为,只有中宫皇后的嫡子,才够得上这个分量。

孝端后叹道:可惜啊!我这中宫皇后,就是生不出儿子来。

豪格母异常尴尬,孝端后徐徐地走着,豪格母忙跟在后面,继续道:照说……皇上宠谁,没人管得着,可是,也不好做得太过分,总该有人劝劝皇上才行哪!

孝端后睨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依你说,谁去劝啊?

豪格母道:自然是皇后您去劝啊!绝不能让皇上糊里糊涂就立了八阿哥……

孝端后打断道:得了,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呢,也别太多虑,豪格是皇上的长子,哪儿会不疼呢?小一辈里,只有豪格跟岳托封了亲王,这不就是皇上看重他的表示吗?

豪格母讪讪地道:是的,我明白。

孝端后不快地道:明白就用不着想东想西、庸人自扰的。

豪格母忍气吞声,赔笑道:是,是……

这时,大玉儿、苏茉尔正好用托盘端着一大盅走来。

大玉儿、苏茉尔施礼道:皇后吉祥!

孝端后笑道:苏茉尔学了什么新手艺,又来献宝啊?

大玉儿笑答:她用新法儿制的奶酪,进给皇后点点心。

孝端后欣然道:哦?好啊!来,咱们一块儿尝尝!

豪格母正窘,想乘机脱身,连忙起身赔笑道:多谢皇后好意,只是我这两天正闹肚子,吃不得这些,还是先告退。

孝端后道:也好,那你去吧!自个儿当心身子。

豪格母应声退出,嘘出一口气,揩揩汗。

孝端后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对大玉儿笑道:八成是肠子里直冒酸水儿,这才闹肚子了。

大玉儿忍俊不禁,掩口一笑。苏茉尔为她俩摆碗置匙盛酪。

孝端后叹道:唉!其实她说得并不错,皇上这事儿,做得确实不妥。只是,她也不见得存着什么好心眼儿,我得给她个钉子碰,免得又生是非。

大玉儿点头道:姑姑说得很是……

大玉儿说着停住,突然难受欲呕,连忙遮掩。

孝端后关怀地问:怎么了?身子不爽啊?

苏茉尔笑道:格格,告诉皇后吧?

孝端后不解地问道:怎么啦?

大玉儿娇羞不语,苏茉尔见状一笑,低声对孝端后附耳道:回皇后的话,咱们格格……只怕有了身孕啦!

孝端后惊喜得说不出话,半晌,方抓着大玉儿,无比兴奋地问道:是真的?

大玉儿不点头,也不摇头,娇羞不语。

永福宫暖阁里,大玉儿歪在炕上,苏茉尔好奇听着她的腹部,大玉儿忍不住笑道:傻子,听得见什么呀!

苏茉尔笑道:我想听小阿哥叫您额娘,叫我嬷嬷!

大玉儿道:傻子,说不定是个女娃儿呢!

苏茉尔坚定地道:不!我知道!一定是位阿哥!

大玉儿一笑,正要说话,铃子走进来,笑吟吟道:跟娘娘回话,奴才把御医送到清宁宫了,皇后关心得很,问长问短。

苏茉尔道:等皇后一禀明皇上,皇上一定笑得嘴都合不拢哪!

大玉儿神情淡淡地不答。

关雎宫暖阁里,海兰珠抱着婴儿,拿着小布老虎逗他,微笑看着他,神情专注而满足。

贵太妃道:奇怪了,皇上一下朝,除了在皇后那儿敷衍地坐一会儿之外,不是都守着妹妹吗?哪儿有工夫去临幸永福宫啊?

惠哥不屑地一撇嘴:谁知道人家有什么手段!

海兰珠恍若未闻,凝视着婴儿喃喃笑道:你们瞧,他的小脸儿皱了一下,是不是在跟我笑啊?莫非咱们八阿哥才刚满月就会认人了?

惠哥笑道:您成天把阿哥抱在怀里搂着疼着,阿哥自然认得您了!

海兰珠叫道:不疼他我疼谁?阿哥是我的骨肉我的心血……我的命啊!

贵太妃挑拨道:妹妹,你眼睛也偶尔抬起来四面瞧瞧,省得被人欺到头上来还不知道!庄妃有本事暗中怀上龙种,她就能暗中把皇上给抢了去啊!

海兰珠恍若未闻,微笑凝视着婴儿,轻轻哼起催眠曲。

惠哥见状摇摇头,转对贵太妃低声道:贵妃娘娘,您说庄妃暗中在算计,她能成吗?

贵太妃道:宸妃妹妹这娇怯怯的模样,你说,斗得过她们姑侄俩吗?

惠哥焦急地问道:那可怎么办啊?

贵太妃阴险地:我看你倒帮得上忙。遇到机会的时候,你不妨给她们一点儿颜色瞧瞧等于是叫她们少痴心妄想,咱们宸妃娘娘可不是好欺负的!

惠哥领悟地点点头。

70、后宫起风波

专供“上头”饮食的小厨房里,十分干净,工作的仆妇们也清爽整洁。她们来往穿梭都很忙碌,烧水的蒸食的,弄得白烟滚滚。

苏茉尔追着一个仆妇问道:我要做鞋打浆糊,请问您,哪个炭炉可以借我用一会儿?

那仆妇正忙,爱理不理地道:没看见正忙着吗?哪个炭炉都行,你自己瞧着办吧!

苏茉尔不悦地低声道:势利鬼!

苏茉尔看着几个都在使用的炭炉,便随意挑了一口坐在炭炉上的砂锅,暂时端起,放在旁边。

惠哥刚进厨房,就见苏茉尔凭窗发呆,想了想,过去道:恭喜啊,听说庄妃娘娘有了身孕,皇上又要添位九阿哥了。

苏茉尔不冷不热地道:也可能是格格呢!娘娘说,女儿贴心,她倒想生个女娃儿。

惠哥似笑非笑道:是吗?我主子倒挺希望八阿哥有位小兄弟呢。

苏茉尔冷冷问道:是吗?

惠哥话里有话地道:那些不明事理的人,老说我主子霸占着皇上!真是瞎说八道!如今庄妃娘娘有了身孕,这不就是证据吗?可是我就纳闷儿,皇上怎么只想到临幸永福宫,没听说也去了别的宫里啊!

苏茉尔讥讽道:怎么,莫非皇上要临幸哪一宫,还得先跟你报备不成?

惠哥愠怒道:我可没这么大的权柄!只是……算算日子,庄妃娘娘怀孕……应该正是宸妃娘娘身子重,不能伺候皇上的时候吧?只怕是有人乘虚而入,不晓得使出了什么浑身解数,勾引了皇上……

苏茉尔冷笑道:惠哥,你可别乱讲,反而害到你主子。

惠哥气愤地道:笑话!我怎么会害到我主子!

苏茉尔不紧不慢地道:当然会啊!比方说,当初的兰格格是怎么摇身变了宸妃娘娘,至今还是个谜。好在皇后根本懒得管,否则,岂不是也要追问宸妃娘娘,究竟是使出了什么浑身解数,才勾引了皇上……

惠哥怒斥道:你胡说!

苏茉尔笑道:没错,就当我胡说吧。我的水烧开了,失陪。

苏茉尔走向炭炉,惠哥恼怒地跟上去道:你给我讲清楚!你到底什么意……

惠哥突然住声,因她看见被苏茉尔搁在一旁的砂锅,她逮到机会,随即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好啊!是谁挪动了我的砂锅?

一个仆妇连忙奔至,责备苏茉尔:苏茉尔,怎么你问也不问一声,就把砂锅端下来?

苏茉尔不服气地道:我明明问过你啊,你还说,哪个炭炉都行,叫我自己瞧着办……

那仆妇大声道:你……你哪有问过我啊?我什么也没听见!

惠哥问罪道:苏茉尔,你知道砂锅里头是什么?是给宸妃娘娘补身子的八珍乳鸽!御医特为关照,不能离火,一离火药力就散了!

苏茉尔赌气道:左右不过一只鸽子,又不是凤凰!大不了赔你!

惠哥愤怒地道:误了宸妃娘娘进补,身子吃亏,你赔得起吗?

苏茉尔道:不过耽误这点儿工夫,值得你急成这样吗?又不是等着救命的仙丹!

苏茉尔说完走出了小厨房。

惠哥怒道:你……竟敢诅咒宸妃娘娘!

苏茉尔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道:你听好,我可没有诅咒谁!如果你一定要存心找茬儿,就去跟我主子告状,我没工夫跟你穷耗。

惠哥看着苏茉尔的背影怒道:苏茉尔,你给我等着!

关雎宫暖阁里,惠哥添油加醋地搬弄是非,贵太妃听了暗自欢喜。

海兰珠有些不信地问道:是吗?苏茉尔她敢在你跟前……当面诅咒我?

惠哥道:那还有假!奴才跟她又没仇,何苦冤枉她!

海兰珠闻言,神色阴晴不定。

贵太妃怒道:哼,放肆得都无法无天了,不知哪个主子纵容的!

惠哥道:奴才受她们的欺,不只一次了。就为怕主子生气,一忍再忍。今儿要不是她讲得太过分,什么“使出浑身解数”,又什么“暗地勾引皇上”,最后还诅咒了您,奴才也不至于忍不住,来跟主子回。

海兰珠渐渐红了眼眶,泫然欲泣。

贵太妃劝道:这不是哭的事儿,妹妹,你要拿出点儿决断来。

海兰珠摇头道:算了算了#糊是我的亲妹妹,就当是我欠她的吧。她要怎么说我,都随她去吧!

贵太妃急道:那不行啊!你这么尊贵的身份,莫非就让人白白欺负了去?

海兰珠哭道:我能怎么样?又不像她们伶牙俐齿的,我连吵都不会吵。

惠哥生气道:主子啊,你实在是……

贵太妃很失望,瞥了婴儿一眼,转念一想,假装摇头无奈状,叹道:唉!只可怜八阿哥,被人讲成那样,你额娘也保护不了你……

海兰珠立即关切道:你说什么?八阿哥被人怎么讲?

贵太妃欲言又止道:既然妹妹不打算追究,我又何必给你添气。

海兰珠坚定地道:不行!你一定要说!别人怎么讲我,我都可以不追究,可是我拼死也要保护八阿哥!

贵太妃勉为其难地: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我听见外头有人在传,说什么……八阿哥子以母宠,皇上做得太过分,八阿哥人小福薄,怕折了他的寿。哼!真是贱嘴薄舌的,也不怕下地狱!

海兰珠脸色大变,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道:要是让我查出是谁在诅咒八阿哥,我一定没完没了!

贵太妃为难地道:这话在外头传遍了,怎么查呀!

惠哥道:说话的人一定是嫉妒主子,您想,这宫里最嫉妒主子的可能是谁呢?人家啊,当面都敢诅咒您了,背地里,还不敢诅咒八阿哥吗?

海兰珠霍然起身,气得呼吸都不顺畅了,她叫道:惠哥,跟我走!

海兰珠率惠哥疾走而去,贵太妃目光尾随着她,微微一笑。

海兰珠率惠哥怒气冲冲闯入永福宫,铃子迎上行礼道:奴才给宸妃娘娘请安……

惠哥将她推了个踉跄,叫道:苏茉尔呢?叫她出来!

苏茉尔闻声忙出来道:怎么啦?原来是宸妃娘娘玉驾光临,不知有何贵事?

海兰珠愤怒地看着她,想骂却骂不出来,忍不住,上前重重打了她一耳光。事出突然,苏茉尔大惊失色地看着海兰珠。

惠哥责问道:我主子要问你,是谁给你的胆,敢诅咒娘娘跟八阿哥?

苏茉尔委屈道:我哪里有!

海兰珠怒道:你……你还不承认?你在小厨房里怎么说的?

苏茉尔愤怒地道:娘娘先听了她的话,我怎么分辩也没用!就算我闯了祸,自有主子责罚我,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我?当我主子是好欺负的吗?

惠哥煽风点火道:娘娘你瞧她,竟然反咬一口,说您欺负她主子!

苏茉尔怒道:我不怪宸妃娘娘,我只跟你这个挑拨是非的小人拼命!

苏茉尔上前揪住惠哥厮打。

海兰珠叫住手,两人都不理她,她气得直顿足。

铃子上前拉架,反挨了几下。

孝端后与大玉儿说笑着进来,见状大惊。

孝端后威严地道:都给我住手!

她训斥道:闹成一锅粥,像话吗#旱,怎么回事?

苏茉尔想讲却不敢,惠哥催促地看着海兰珠。

海兰珠气呼呼道:是苏茉尔,这利嘴的丫头,竟敢出口伤人!

苏茉尔不满地道:娘娘一句话没问就赏了奴才一耳光,其实,要说出口伤人,绝不是打奴才这儿起的!

大玉儿怒斥道:苏茉尔,住口!

孝端后看着海兰珠道:丫头犯错,就算她主子护短不罚,也还有我呢!哪兴这样又动手又闹嚷,你做主子的先就失了身份。

海兰珠觉得很委屈,但又倔强不服气,眼眶里泪水打转,不让它落下。

71、海兰珠顶撞皇后

孝端后问道:苏茉尔,你怎么得罪了宸妃娘娘?

苏茉尔道:回皇后的话,奴才不敢得罪宸妃娘娘。是惠哥,她先指桑骂槐,说奴才主子趁着宸妃身子重,使出了浑身解数,勾引皇上。奴才气不过,才回了嘴。

大玉儿闻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孝端后严厉地问道:是吗?惠哥?

在孝端后锐利的眼神下,惠哥怯怯地低了头。

孝端后愠怒道:这么说,是真的了?谁许你这么张狂,对庄妃娘娘无礼?

惠哥不由得跪下求饶道:求皇后饶了奴才,奴才也是……有口无心,但是后来苏茉尔她……

孝端后愠怒地打断道:无心的就说成这样,那要有心的还得了!非罚不可!

惠哥害怕之极,求助地瞥向海兰珠。

海兰珠鼓起勇气,站起质问苏茉尔:那你诅咒我,诅咒八阿哥,也是被逼的吗?

苏茉尔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只是无意间挪动了您的补品,惠哥却小题大做,我就说,“值得你急成这样吗?又不是等着救命的仙丹!”或许奴才是有些措辞不当,可完全没有丝毫恶意。至于诅咒八阿哥,这款罪恕奴才没法儿领,因为奴才从无一言半语对八阿哥不敬!

孝端后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宸妃,你指控苏茉尔,可有证据?

海兰珠摇头道:没有!但我猜想,诅咒八阿哥的,多半是她!

孝端后不满地道:猜想?你就凭着“猜想”来兴师问罪,是不是太糊涂了?惠哥你自己说,你该怎么受罚?

海兰珠怒得失去理智,叫道:姑姑!我会这么猜想,定有我的缘故,您听也不听,这不是明摆着偏心吗?

孝端后怒道:一桩归一桩,惠哥犯的错,她自个儿都承认了,难道不该罚她吗?

海兰珠叫道:打狗须看主人面,我的丫头我会管,您要罚她,就是……跟我过不去!

孝端后怒道:你说什么?我跟你过不去?哼,打狗须看主人面,你打苏茉尔的时候,怎么就忘了这句话?

海兰珠被噎得无言以对,气得哭起来。

大玉儿慌忙劝道:姑姑请息怒!姐姐,您别生气,苏茉尔才该┓!…

大玉儿说着,突然捂住口,强抑着害喜欲呕的难受。

海兰珠见状,哭得更凶:你别在这儿假惺惺了!惠哥说得也没错儿,谁勾引了皇上,谁自个儿心里有数!

大玉儿一脸愕然,不知所措。

孝端后又惊又气,快要压抑不住,声音也高起来:宸妃!照你的意思,皇上是你一个人的,偶尔临幸别人,就不应该?

海兰珠怒道:我可没这么说,姑姑别硬往我头上栽!

孝端后发怒地训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别以为皇上宠你,暗示要立八阿哥做皇太子,你就得意忘形,造起反来了!

海兰珠不服气地问道:就算造反也是被逼的!同样是亲侄女,姑姑为什么就偏袒玉儿?

孝端后气得都灰心了,对大玉儿道:原来,闹了这半天,根本就是冲着我来的!

大玉儿见她神情,很不忍,转劝海兰珠道:姐姐,快赔个罪,您那些话太让姑姑伤心了。您生八阿哥的时候,姑姑两日一夜没合眼,坐镇在关雎宫,照料得无微不至……

海兰珠怒道:那也是假惺惺!做给皇上一个人看的!

大玉儿脸色微变,孝端后气得脸都白了。

海兰珠下意识地掩住口,很是懊悔,低声道:姑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您体谅我,我一向不会说话……

孝端后愤怒地打断:够了!

众人一震,面面相觑。

孝端后怒叱道:海兰珠,我警告你,要撒娇要耍赖你找皇上去,不许你再踏进永福宫来找茬儿!

海兰珠又羞又气,哭得跌坐椅中,哭得喘不过气来。

大玉儿不忍,上前去扶,刚喊声“姐姐”,就被海兰珠推开。

海兰珠哭喊道:我心里明白!这后宫原是你们的天下,如今就只碍着我。我是无所谓的,与其被人当作眼中钉,不如自己识相。只求你┟恰…善待我儿子!

海兰珠说完,掩面疾走出去。

孝端后发着愣,大玉儿却看见她气得不自觉地手发颤,连忙上前按祝糊的手,劝道:姑姑,别气急,悠着点儿,没事儿,没事儿!

孝端后愣了半晌,缓缓流下泪来,大玉儿大吃一惊。

孝端后强打精神,冷冷道:惠哥,去敬事房,领二十下手板子,今后再敢调三窝四,绝不轻饶!

惠哥怯怯地:奴才遵命。

苏茉尔含泪道:奴才该死!一时沉不住气,惹得主子们争吵、生气。奴才该死!

苏茉尔不停地重重磕着头,大玉儿不忍心,转身跪下去拦祝糊。

大玉儿抚着苏茉尔被打得红肿的脸颊,半晌,缓缓抱祝糊。苏茉尔不禁痛哭,主仆俩抱得更紧,大玉儿无声地泪如泉涌。

睿亲王府射圃里,多尔衮在跟侍卫们练武,侍卫们围攻多尔衮,却仍占不到上风。

多尔衮不悦道:不像样!没吃饱吗?多使点劲儿啊!

侍卫们喘着气,这回卯足了劲儿上去围攻,却仍被打得落花流水。

多尔衮叉着腰,半笑半不满地摇摇头。

小玉儿边跑边叫道:王爷!大消息!大消息!

多尔衮一怔回头,见小玉儿匆匆走来,一脸兴奋而神秘的表情。

多尔衮不悦地问道:又是什么事儿大惊小怪?

小玉儿两眼放光道: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旱庄妃有了身孕,宸妃不高兴,找了个理由上永福宫大闹了一场,连皇后也弹压不住!非但庄妃受了奚落,听说苏茉尔还挨了宸妃重重一耳光呢!

多尔衮不屑地道:宫里的人闲得很,芝麻点事儿也说得天样大,那些传闻最不可靠。

小玉儿喜滋滋道:谁说的!这回的事儿的确不假!对,我要进宫去多打听些消息!

小玉儿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对多尔衮狡黠地笑道:你的大玉儿可真有本事,宸妃跟皇上成日形影不离,她还能觑着空儿,勾引皇上,怀了龙种。不过她得罪了宸妃,将来的日子……嘿!恐怕很难过喽!喔,对了,弄不好,生的还是格格呢,那就真的偷鸡不着蚀把米了。哈哈哈……小玉儿幸灾乐祸地大笑着转身走了。

多尔衮怔住,又气愤又难过,沉思良久。

清宁宫暖阁里,孝端后铁青着脸,看着别处不说话。皇太极走来走去,表情很是烦恼的样子。

皇太极皱着眉道:怎么会弄成这样呢?我真不懂……

孝端后憋着气,终于忍不住道:我扪心自问,多年来掌理后宫,守着祖宗的规矩,凡事酌情讲理,不敢说人人心服,但至少也能维持个平静无事。今儿个,宸妃不敬我是皇后,不敬我是姑母,竟然出言不逊,公然顶撞我……

皇太极摇头道:不会吧?她娇怯怯的一个人,不会这样吧?

孝端后火气更大,霍地站起,问道:皇上不相信我?

皇太极沉吟道:不是不相信你,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孝端后打断道:误会?皇上干脆就说,我是诬告她算了!

皇太极道:我看没那么严重,八成是丫头们口角,小鳅生大浪,把主子们都卷了进去……

孝端后又一次打断道:够了!我把她说的话一句不漏地禀告皇上了,皇上还是不信!我可真受够了!既然你们嫌玉儿跟她肚里的孩子碍眼,行!我带她回科尔沁,把后宫让给宸妃,随她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去!

皇太极叹了口气,十分苦恼。

皇太极面色凝重,匆匆走入关雎宫。

双手包扎着白布的惠哥,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叫道:皇上!不得了了!娘娘她不见了!

惠哥哭道:娘娘说要出去散心,奴才派人好生跟着,听说娘娘把大伙儿丢在后头,一个劲儿地往树林里钻,到处找过了,都没有啊!难怪娘娘求她们善待八阿哥!皇上,娘娘她会不会想不开啊?

皇太极心烦意乱,怒道:快命人分头去找!就算要把整座京城翻过来,也要找到!

宫女太监来往穿梭、行色匆匆,纷纷向惠哥摇头,惠哥焦急得直跺脚。

贵太妃、小玉儿远远看见,相视一笑。

皇太极率着侍卫骑马在郊外四处寻找,他东张西望,神色焦灼。

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皇太极不经意地看见前方树林附近有一个人影,突然一怔。

雨雾中,平民装束的海兰珠踉踉跄跄,孤单地走着。

皇太极大惊,策马奔过去,大喊:兰儿!

海兰珠闻声停步,缓缓转头,神色哀怨中有一丝惊喜。

皇太极急忙勒马,飞身跃下,奔向海兰珠,抓祝糊肩道:兰儿!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海兰珠落泪,凄然一笑,突然昏倒。

皇太极慌忙抱住海兰珠,急喊:兰儿!

此时清宁宫暖阁里,孝端后拭着泪,喃喃道:海兰珠是这种脾气,将来怎么得了!后宫里怕是要风波不断了!

大玉儿神色黯然,为了掩饰害喜欲呕的难受,她转头去看窗外,看着灰蒙蒙的天和地,心里也是灰灰的一片。

72、多尔衮送药

夜晚,关雎宫内,海兰珠昏迷不醒,皇太极坐在床沿,焦急地看着她。

惠哥在不远处饮泣着念叨道:娘娘,您真傻,这么糟蹋自己身子,终究还不是便宜了别人,称了别人的心!

皇太极越想越气,霍地站起,大踏步疾走出去,直奔永福宫寝殿。

皇太极怒气冲冲地跨进门来,苏茉尔跪下挡祝蝴道:皇上,一切都是奴才的错,跟我主子毫不相干,您不要……

皇太极一脚踹倒她,继续疾走,用力推开暖阁的门,他看到大玉儿荆钗布袍,面无表情地站着,手中捧着托盘,上置妃子的袍冠册文。

皇太极一怔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大玉儿突然跪下,直挺挺地跪着,低着头,高捧托盘淡淡地道:奴才处事不当,自知有罪,不敢再忝居妃位。

皇太极惊讶,逐渐涌起一丝伤心,冷冷地道:这妃子之位,对你来说,本来就是一文不值的。

大玉儿一怔,抬头看皇太极道:皇上为什么会这样想?

皇太极道:难道不是吗?你真正羡慕的人只怕是小玉儿!

大玉儿心中一震,明白了。她镇定地缓缓站起道:原来是这样。多谢皇上明示,让奴才即便死了,至少是个明白鬼。

皇太极质问道:为什么当初你不告诉我,你跟……

大玉儿道:如果告诉了您,您会怎么做?

皇太极愣住了,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大玉儿。

大玉儿继续道:听了那个喇嘛说我会“母仪天下”的预言,我想您情愿我死,也不愿意让我嫁给别人吧?

皇太极被突然拆穿,一时下不了台,不知该发怒还是否认。

大玉儿苦笑道:真是荒谬啊!我今生的命运,竟然掌握在一个不知名的疯喇嘛手上!皇上,我之所以敢说穿,就意味着不在乎您怎么处置我了,反正事到如今,对您来说,我的一切都是错。

皇太极听了非常懊恼地道:喇嘛的话,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我对你很早就……唉!玉儿,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我曾经那么喜欢你,我曾经以为我们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大玉儿道:我又何尝不希望如此?我又何尝愿意我们之间变成这样?结局虽然事与愿违。可是我心安理得,因为我尽力了,我尽力对得起每个人,尤其是您,皇上。

皇太极看着她,心中有了一丝感动。

这时,苏茉尔冲进来,跪在皇太极的脚下,激动地道:皇上不能这样对格格啊!当初日日说恩情,可一眨眼您就变了心,格格心里好难过,但是她一句怨言都没有!可怜格格,白白这么温柔标致,白白这么聪明懂事,有什么用?竟然落到这种下场#糊到底做错过什么啊?太不公平了!

大玉儿淡淡地:苏茉尔,别说了。

大玉儿跪下,迎视皇太极,平静地道:“雷霆雨露,莫非皇恩”,无论皇上怎么发落,奴才谢恩就是了!

皇太极心中怜惜不忍,刚伸手想扶她,却想起大玉儿曾经看多尔衮的眼神。他心中掠过一阵痛苦,缩回手,定定神,冷冷地道:我不想跟你姑姑起冲突,也不想跟科尔沁发生误会。今儿的事,我懒得再追究,我只是想交待一句,倘若再要生事,我也不会再容情!

皇太极说罢,拂袖而去。

苏茉尔忙去扶大玉儿,大玉儿站不起来,一阵晕眩。

苏茉尔急道:格格,您没事吧,格格?

大玉儿抚着腹部,深呼一口气,强笑着喃喃道:孩子,别怕,额娘会保护你的。

夜晚,关雎宫寝殿内。一阵婴儿的啼声传来,海兰珠慢慢地醒了过来。

惠哥惊喜地道:娘娘!您快醒醒,阿哥好想念您啊!

海兰珠挣扎着坐起,渴切地接过婴儿,贪婪地瞧着吻着他道:儿子,额娘都是为了你啊……セ莞绮宦地道:娘娘,您怎么狠得下心,离开小阿哥呢?

皇太极接话道:还有我!

海兰珠转头望去,见到皇太极进来,忍不住泪水盈眶。

惠哥抱走婴儿,皇太极疾走至床沿坐下,又疼又恼地看着海兰珠道:兰儿,你吓坏我了!你到底想要上哪儿去啊?

海兰珠道:我想……回科尔沁。回不去,在哪儿倒下就在哪儿埋。皇上的宠爱,我只有来生报答了。

皇太极训道:胡说!这叫什么话!

海兰珠道:我该死!我不会做人又不会处事,我不想教皇上为难。

皇太极沉思道:兰儿,我知道你不像玉儿,从小在你姑姑身边长大,关系亲厚,又学得世故圆熟,喜怒不形于色。你太单纯了,有些情况,确实应付不来,全怪你也不尽公允。

海兰珠哭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皇上,我还能依赖谁呢?

皇太极叹了口气,心疼地搂祝糊,抚慰道:以后这事儿就别再提了!大家客客气气,井水不犯河水,可好?

海兰珠不答,半晌,倚在皇太极怀里,委屈地点点头。

多尔衮在盛京郊外的树林中焦急地等待着苏茉尔,他心里对大玉儿的担心与挂念越来越重,希望能得到她最近的消息。

正在沉思时,听见有人叫他,回头见苏茉尔奔至他面前,喘着气问道:十四爷特地唤我来,什么事儿啊?

多尔衮凝视着她,百感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茉尔问道:说话呀十四爷!我出来一趟可不容易!

多尔衮定定神,从怀里取出一个织锦面的长方盒子,递给苏茉尔。她接过一看,见盒盖上五个烫金字“宫方安胎丸”,不禁一怔。

多尔衮道:这是明朝宫里的药,给你家格格的。你仔细看一看单子,一个月吃一丸就行了。明朝宫里最重养生,精研药膳;他们的方子,想必有些道理。

苏茉尔揭开盒盖,里面红绫衬底,挖出十个圆槽,一槽一蜡丸,白中透亮,每丸上也有金字药名。

苏茉尔问道:这么贵重的安胎药,怎么来的?

多尔衮道:我叫潜伏在北京的细作,想尽法子从哪个王府弄来的。

苏茉尔很感动,抬头凝视着多尔衮道:十四爷!我替格格谢谢您。

多尔衮感叹道:用不着谢。我只是略尽心意。想到你们……在宫里受苦,我只恨自己不能为你们分担。

苏茉尔低下头,红了眼眶道:您也听说了?

多尔衮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教玉儿忍一忍,我倒要看看宸妃能得意到几时!

苏茉尔沉默了一会儿,落下泪来,道:其实,皇上怕宸妃吃醋,早就不来永福宫了。格格会有身孕,都是我……我的主意。我好后悔,是不是反而害了格格……

苏茉尔哭泣起来,多尔衮握祝糊的双肩,轻声但坚定地道:如今我也要你们忍耐!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

苏茉尔握紧了手中的药盒,点点头,用手擦着脸上的泪水。

关雎宫门口,贵太妃和小玉儿边走边说着话。

贵太妃道:小玉儿,你懂不懂我意思啊?可别帮倒忙!

小玉儿低声道:我当然懂您的意思啦!反正就……往浑里搅、往乱里推嘛!

贵太妃点头道:算你明白!不过记住,利用八阿哥!

两人相视一笑,走入关雎宫暖阁。

海兰珠神思恍惚,怔怔地听着贵太妃在耳边道:妹妹,下回千万别再这样了!那天啊,我担心得连饭都吃不下,在佛爷跟前跪了一下午,求它保佑你。好在你平安回来,否则我……小玉儿道:没错,您这么做啊,就叫……亲痛仇快!

海兰珠听她们这么一说,不由红了眼眶道:要论亲,这里还有谁比姑姑和妹妹更亲的?可是她们……她们都打心眼儿里瞧不起我#糊们命好,怎知我嫁到察哈尔那些年受的苦楚?就算如今皇上偏疼我们母子一些又怎么样?莫非只许她们命好,不许我略过几天舒心日子?

贵太妃道:我看啊,主要还是为了八阿哥!

小玉儿故作不解问道:她们嫉恨八阿哥做什么?庄妃肚子里也怀上龙种啦!

贵太妃叹道:没怀上还好,她一怀上,八阿哥才遭忌!

海兰珠关切地道:这话怎么说?

贵太妃道:傻妹妹,没怀上还没指望,一怀上,便有指望跟八阿哥争皇太子啦!

海兰珠似乎领悟了这话的意思。

小玉儿不满地道:哼!承恩这些年,也没见生出个什么来。突然间一夜雨露,肚子里就怀上龙种了。庄妃娘娘可真厉害啊!

海兰珠一听,又气哭了道:姑姑说的没错,皇上就是我一个人的!玉儿怀孕,我一直忍着没说话,如今倒要问问皇上,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去临幸了玉儿!

73、大玉儿临产

贵太妃劝道:不要!千万不要问!这种话只能私下说,占不住理的!况且,皇上的脾气你还摸不熟?他是吃软不吃硬,你要是让他脸上下不去,一嫌烦,难保就不来了。

海兰珠道:可是,皇上说过,他心里只有我一个的!

贵太妃道:皇上对您也算是痴情了,可哪位爷们儿不像馋猫,爱偷个腥、尝个鲜呢?别发急,她们啊,就盼着你跟皇上闹起来!

海兰珠点头道:是,多谢姐姐提醒,我差点儿又犯了错!

小玉儿道:我为宸妃娘娘抱不平啊!皇后跟庄妃是一条藤儿,暗地里欺压娘娘,娘娘莫非就只能忍气吞声、做小伏低?那太吃亏啦!

海兰珠道:我不能吃亏!否则,八阿哥岂不是要被人咒死害死了?!

海兰珠气哼哼道:哼!姑姑不让我再踏入永福宫,谁稀罕!姐姐,你帮我放出风声,以后哪宫妃子、哪府女眷,谁敢踏进永福宫,谁就是跟我过不去!

贵太妃叫道:太好了!妹妹,只要你刚强起来,谁还敢欺负你们母子啊!

海兰珠坚定地点点头。

惠哥抱婴儿过来道:主子,八阿哥醒了,咿咿呀呀的,怕是要找额娘呢!

海兰珠抱过婴儿来,疼怜地看着道:儿子,为了保护你,额娘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豁出性命,绝对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伤害!

海兰珠眼神中浮现出坚定的决心。

贵太妃、小玉儿互相瞥了一眼,得意地一笑。

清宁宫暖阁里,桌上堆着大箱小盒的礼物,皇太极兴致勃勃地指给孝端后看。

皇太极笑道:哲哲你瞧,绢绸葛席,貂皮,还有高丽纸,这朝鲜国王挺识趣的,不但上了皇帝皇后的贺表,还上了皇太子的贺表。这些进献来的土产方物,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先留下!

孝端后淡淡地道:我什么都不缺,都送去关雎宫吧!

皇太极劝道:你不帮……玉儿选几样?

孝端后道:送她再珍贵的礼物,都不如您亲自去看看她。

皇太极沉思不语了。

孝端后道:也不要忒偏心了!玉儿肚里怀的,不也是皇上的龙种?

皇太极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孝端后问道:是怕宸妃不高兴?

皇太极摇头道:不是。……兰儿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窄心眼儿。

孝端后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道:是吗?

皇太极想了想,还是没言语。

离开清宁宫后,皇太极背着手走向永福宫,他在宫门外停下,沉思半晌,神情复杂。考虑良久之后,他终究还是转身,朝关雎宫走去,他的身影离开永福宫越来越远……

永福宫寝室里,大玉儿缓缓揭开那盒安胎药,十分感动。

苏茉尔劝道:格格,为了关心您的人,您可要珍重,好好儿把孩子养下来!

大玉儿点点头,低头抚着腹部。

冬天转眼就到了,天上开始飘落雪花。

苏茉尔行经回廊,见天上大雪纷飞,她不禁停下脚步仰头观看,外面冷得呵气成雾。

这时,远远从关雎宫中传出热闹的欢笑声,苏茉尔听见,转头眺望关雎宫,眼中有一丝落寞和气愤。

苏茉尔刚要踏进永福宫,突然瞥见铃子躲在角落里饮泣的背影,忙上前探看,扳过她的肩来,见她泪流满面。

苏茉尔问:大雪天,你不在屋里头,怎么跑出来躲着哭呢?

铃子哽咽道:寝殿里太冷,我去跟内务府要个大点儿的炭盆,他们扣着不给,说咱们这儿人少用不着,得留着预备关雎宫来要。后来,在小厨房,惠哥她竟然故意踢翻了我给娘娘炖的补药……ニ哲远低声打断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小声点儿,别让娘娘听见了。

铃子哽咽道:姐姐,为什么呢?除了皇后那儿的人,宫里谁都当咱们是瘟疫般地避着,有工夫还要骂几句、踩一脚。咱们是招谁惹谁了?

苏茉尔只能沉默,抚慰地拍拍铃子。

永福宫暖阁内,大玉儿已大腹便便,满心欢喜地在整理刚做好的婴儿衣物,然后拿起绣到一半的绣绷,仔细端详着。苏茉尔进来,大玉儿忙招呼道:来,你瞧,孩子“洗三”时候用的丝帕,绣几朵山丹花,可好?

苏茉尔叹道:唉,好啊。

大玉儿自嘲道:瞧我,平日里横针不动竖线不拿,功夫都生了,绣得实在不够好。

苏茉尔笑道:上回看您做针线,多少年了?就是那个绣了一半的荷包……

苏茉尔突然警觉地噤声,瞥见大玉儿神色一黯,随即恢复正常。

苏茉尔搭讪道:皇后不是昨儿个就该到了吗?怎么还不见回来?

大玉儿道:连日大雪,怕路上不好走。

苏茉尔恨恨道:都是宸妃,又跟皇后顶撞,气得皇后又得去清河温泉养病,要不然,咱们何至于在这儿干等,心里七上八下!

大玉儿道:姑姑答应这两日回来,为我早作准备的,怕什么!御医说下个月才会生呢,到时候,一切都妥当了!

苏茉尔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蹲下用火钳拨旺炭盆。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

夜晚,永福宫寝殿里,铃子蹲坐在床脚打瞌睡,大玉儿、苏茉尔还在灯下赶做针线。

大玉儿在穿针引线,苏茉尔打了个寒噤,喃喃道:唉!今年冬天……真冷啊!

大玉儿道:不知道今年收成好不好,百姓怎么样……

苏茉尔道:您还想着别人,想想自个儿吧!

大玉儿手一颤,针落在地上,苏茉尔忙道:您别动,我来捡!

正说时,大玉儿却已弯下腰捡针,喃喃道:自个儿有什么好想,徒然自苦罢了,要想想那些比我更苦的……

突然,大玉儿轻呼一声。

苏茉尔紧张道:怎么啦,格格?

大玉儿强笑道:没事儿,腰有点儿酸……

苏茉尔气急败坏道:看吧!我说我来捡,您非不听!

大玉儿道:跟你说没事儿,哪有这么娇嫩?唉哟……

苏茉尔紧张道:格格?格格?

大玉儿皱眉道:腰酸得有点儿厉害……

苏茉尔变色道:会不会……要生了?

大玉儿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对苏茉尔道:不会吧?

苏茉尔看着大玉儿皱眉忍痛的神情,愣住半晌,方道:糟了!铃子!铃子!快起来!

铃子揉着惺忪的睡眼,见苏茉尔走来走去团团转,便问:怎么啦?

苏茉尔慌急道:娘娘怕是要生了,快起来!请御医!生火烧水!

铃子一听吓醒了,爬起道:先做哪一样啊?

苏茉尔道:这……叫那两个老太监去请皇上宣御医,然后你去生火烧水!

铃子刚走两步又回头道:烧水要做什么啊?

苏茉尔急道:我哪儿知道!我又没生过,听说是这么做的嘛!快去!

铃子点点头,连忙奔出去。

大玉儿拉住走来走去的苏茉尔道:别慌,也许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苏茉尔连忙扶起大玉儿往床上躺,嘴里道:对,对,您休息一会儿。啊,格格,您从小戴的护身符呢?

大玉儿微弱道:从科尔沁带来的那个?忘了放哪儿去了。

苏茉尔一面翻箱倒柜地找,一面喃喃自语道:天神保佑,天神保佑,总要撑到皇后回来,千万别……

铃子冲进来,喘气道:两位公公找不到人,不知去哪儿吃酒聊天儿!老妈子也不见人影……

苏茉尔怒道:真是无法无天,都要反了!

苏茉尔转头看大玉儿一语不发,强忍痛楚,额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心中也焦急万分,她定了定神,嘱咐铃子:铃子,你在这儿守着娘娘,别走开,我去想法子!

苏茉尔说完就往外冲,铃子追上去,低声急道:你找谁帮忙啊?宫里除了皇后,谁都怕宸妃,都对咱们……

苏茉尔道:再怎么着,那些人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74、千钧一发

夜晚,永福宫与关雎宫之间的广场上落满了厚厚的像棉絮一样的雪。苏茉尔冲出永福宫,激灵灵打个寒战,想回去加件衣裳,又怕来不及,遥望着对面的关雎宫,想了想,咬咬牙,踏着深深的积雪朝关雎宫走去。

苏茉尔牙关打战,不由得哆嗦着,但仍咬着牙,顶着刺骨寒风和漫天飞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雪中踉跄而行。

苏茉尔好不容易来到关雎宫门口,全身都几乎冻僵了,她勉强抬起手打门,里头没反应,她干脆奋力拍门,终于门开,出来掌着风灯的两个太监,随即关上门。年轻的太监和中年的太监见是苏茉尔,十分惊讶。

年轻的太监道:是苏茉尔呀?哟,大冷的天儿还想着来看哥哥?

苏茉尔啐了一声,拍开他伸来的手,差点儿摔一跤。

中年太监道:姑娘,这么晚了还来关雎宫,有事儿吗?

苏茉尔道:我有急事求见皇上!

年轻的太监道:这可不行,皇上有令,谁也不能打扰,这会儿八成睡得正香呢!

苏茉尔哀求道:庄妃娘娘就要生了,总得请个御医啊!两位就行行好……

中年太监面有难色道:姑娘,咱们也做不了主啊!

这时候,大门被打开了,惠哥走了出来,一看是苏茉尔,立刻皱起了眉头,满脸不悦。

惠哥问道:什么事儿啊,三更半夜的。

苏茉尔道:惠哥,我们格格要生了,快请皇上宣御医、找个接生嬷嬷呀!

惠哥道:皇上好不容易才睡着,我可不敢去叫。请庄妃娘娘忍一晚上吧!

苏茉尔大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救命如救火,忍得了吗?

惠哥怪道:自个儿生孩子不挑时候,怨得了谁啊!

苏茉尔道:你……你好歹是永福宫出来的,娘娘哪一点亏待了你?你连传个话都不肯,分明是见死不救,难道不怕遭报应!

惠哥恼羞成怒,吼道:都给我进来!就算她拍烂了门板,也别理她!

惠哥扭头就走,年轻的太监亦转身进门,苏茉尔神情绝望。

中年太监不忍心,低声道:听说后头园子里住着几个萨满妈妈,你去请她们帮帮忙吧!

苏茉尔道:她们行吗?况且她们会肯吗?

中年太监道:别管了,去吧,这是你惟一的法子了!

说完,转身进门去。门关上了,苏茉尔悲愤而沮丧。

永福宫寝殿内,大玉儿强忍疼痛,微微呻吟着。铃子又急又怕,只能不停为她拭汗。

苏茉尔连眉毛上都结了冰,跌跌撞撞地踏雪来到屋前,喘着气,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拼命擂门。

半晌,睡眼惺忪、披着棉袄的萨满妈妈打开了门,苏茉尔不由自主地跪下哭了。

永福宫寝殿里布置了临时神座,萨满妈妈涂脂抹粉戴着花,腰上系着铜铃,左手持闪闪的銮刀,右手擎着串铜铃的桦木棍,先恭敬行礼,然后开始跳神,铃鼓齐鸣,她口中喃喃地似唱似念道:天神啊,保佑床上的博尔济吉特氏,生下大富大贵的儿子……

大玉儿忍着强烈的疼痛,不时呻吟出声。苏茉尔与铃子干着急,没有办法。

铃子焦虑地低声道:姐姐,你看那萨满妈妈,行不行啊?

苏茉尔心力交瘁道:不行也得行,只有她肯帮忙,我实在没法子了!

大玉儿阵痛稍缓,脸色苍白,喘着气,虚弱地道:苏茉尔!

苏茉尔忙过来握祝糊的手。

大玉儿喃喃道:难为你,你也尽力了。万一……万一我不成……

苏茉尔打断道:格格,你放心,天神会保佑你的!

大玉儿继续艰难地道:万一我不成,先……先保孩子。万一都保不住,我……也不怨任何人,这是……我的命。

苏茉尔哭道:格格,格格……

大玉儿道:把那个……绣了一半的荷包,给多尔衮。那是我……最贵重的东西。交待他,好自为之,珍重……他自己……

阵痛又来了,大玉儿忍不住大声呻吟。

铃子上前一手帮她擦汗,一手自己拭泪。

苏茉尔站起,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拉过铃子道:你千万要娘娘撑着,我去讨救兵!

铃子哽咽道:全宫上下,谁敢理会咱们啊!

苏茉尔道:宫里没有宫外找!顾不得那么多了#糊说完,又往外冲去。

深夜,无人的石板路上,远远冲来一人一骑。

那人驰至睿亲王府门口,摔下马来。

门前的两个侍卫连忙警戒,喊道:谁?

那人趴在地上,抬起头来,含泪看着侍卫,原来是苏茉尔。

多尔衮听到侍卫禀报,一面穿皮袄,一面匆匆踏进暖阁,苏茉尔跪下哭道:十四爷救命!格格不成了,快找个接生嬷嬷进宫去!

多尔衮将她抓起,急忙问道:你是说玉儿?

苏茉尔大哭:谁料到今夜就临产了,皇后还没到京,皇上又不理,格格疼得要死,这会儿都不知怎么样了……

多尔衮打断道:别说了,我先去找个嬷嬷,详情路上再告诉我!

多尔衮拉着苏茉尔转身往外冲,却见小玉儿挡在门口。

小玉儿道:不准去!

多尔衮怒道:让开!

小玉儿冷冷地道:连皇上皇后都不管了,你管什么闲事?各人自扫门前雪吧!

多尔衮怒吼道:再不让开,我对你不客气!

小玉儿怒道:你不怕忌讳?不怕得罪宸妃?况且皇上一定要问,为什么苏茉尔别人不找,就偏偏找你?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想死啊?想死也别带累我!

多尔衮骂道:滚!少管我的事!

他猛然将小玉儿推倒在地,然后就往外冲。小玉儿怒喊道:多尔衮!你给我走着瞧!我一定去告御状!

苏茉尔俯身对小玉儿冷冷道:福晋,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守口如瓶,半句不漏。

小玉儿怒吼道:我为什么要便宜他跟大玉儿!

苏茉尔道:如果王爷被削爵抄家、定罪赐死,对您有什么好处?谁还愿意娶一个害死亲夫的女人?怎么保住您的荣华富贵,自个儿想想吧!

苏茉尔匆匆出去。小玉儿趴在地上,愣住了。

永福宫寝殿里,大玉儿实在忍不住了,放声痛苦地呻吟着。

萨满妈妈疲惫得蹲坐在地,铃子流着泪哀求道:萨满妈妈,再求一求嘛!娘娘还没生出来啊!

萨满妈妈摇头:天神不保佑,我也没法子了!

大玉儿汗水淋漓、精疲力尽,冒着汗,泪水汹涌,她喃喃低语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天神要这样惩罚我?我不懂,究竟做错了什么?孩子,可怜的孩子,只有额娘跟你相依为命,你可要……フ笸从掷戳耍大玉儿痛得忍不住哭喊呻吟,铃子忙扑过去道:娘娘,撑着!撑着#赫茉尔去讨救兵,就回来了!

大玉儿流着泪,攥紧帐沿,闭上眼,说不出话来。

突然间,门被撞开,苏茉尔奔进来,冲至床边道:格格!接生嬷嬷请来了!请来了!咱们有救了!

大玉儿微微睁眼,见多了一个三十出头、和蔼干练的嬷嬷。

李嬷嬷道:娘娘别怕,越怕越难生,您宽心,让奴才瞧瞧,说不定一会儿就生下来了。

大玉儿虚弱道:谢谢你。你是哪一宫来的?

苏茉尔道:李嬷嬷不是宫里的,她是正白旗包衣,接生的事儿,可有经验了!

大玉儿奇道:正白旗包衣?

大玉儿还来不及细想,阵痛又来了。她痛得忍不住、但很想压抑地喊着。李嬷嬷指挥若定:姑娘让开,这儿交给我,你们去烧开水、准备剪子……

大玉儿一手紧攥着帐子,一手紧攥着跪在床内面的铃子的手,痛得尖叫。李嬷嬷大汗淋漓,苏茉尔亦紧张万分,李嬷嬷突然转喜道:行了!行了!娘娘!加把劲儿!

大玉儿痛苦地用力,苏茉尔极不忍心,突然冲到神座前,扑通一声跪下,大声道:天神在上,我苏茉尔发誓,愿拿我的命换格格的命!只要格格活着,我苏茉尔从今以后,不管生再重的病,也不吃药!真的,一生不吃任何药!天神什么时候想取我的命,尽管拿去!

苏茉尔的神情坚定而虔诚,剧痛中的大玉儿,瞥向苏茉尔,忍不住泪流满面。

皇宫后门外,雪势小了,多尔衮披着斗篷走来走去,非常着急。

冬天的夜晚寒冷逼人,多尔衮隔墙遥望着永福宫方向,紧了紧身上斗篷,如热锅上的蚂蚁。

宫门外的两个侍卫瞧着不忍,上前道:王爷,天儿冷,要不要上值房里坐坐?

多尔衮摇头道:不用,不用。对了,今天的事儿,你们……

侍卫忙道:王爷放心,我们一个字也不说出去!

多尔衮点点头道:多谢你们!

侍卫禀道:王爷别客气,咱们俩都是正白旗调往镶黄旗的,原是王爷的属下。

多尔衮喜道:哦?那就是自己人了。

侍卫道:咱们敬重王爷,与从前一般无二。

多尔衮感动地点点头道:你们在镶黄旗,觉得如何?

侍卫道:两黄旗总觉得自己是天子亲军,骄傲得很,纪律不免松弛。听说近年来正白旗在王爷治理下,精锐无比。许多弟兄都希望早日重隶正白旗麾下,为王爷效力,重上战场去杀敌!

多尔衮拍去侍卫肩头的积雪,感动得点点头道:好!我不会忘记你们!从前我年纪轻,还没有打仗理事,任人暗中瓜分我手下牛ぃ也没法子。今后,我会把你们全部要回来!

侍卫道:多谢王爷!弟兄们都等着哪!

突然间,多尔衮瞥见宫内一阵红光冲天,吓一大跳道:你们看!怎么回事?

75、福临出世

永福宫寝殿内,大玉儿痛苦得咬牙切齿,突然手一松软倒在枕上。

李嬷嬷大喜道:生了生了!哟,是位小阿哥!娘娘大喜啊!

一阵婴儿的哭声传出来,大玉儿一丝力气也没有,炽热的目光却尾随着婴儿。

跪在床里面的铃子心情一松,痛哭起来。

苏茉尔流着泪,上前握住大玉儿手哽咽道:格格,是位阿哥!是位阿哥!

大玉儿虚弱地微微一笑,涌出一滴泪。

关雎宫门口,一门虚掩略开,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不好了!是不是走水了?哪里走水了?

关雎宫宫门大开,皇太极、海兰珠、太监宫女们全涌出来看。

皇太极四顾遥望,他看见永福宫上方有一抹隐隐红光正在消失。

海兰珠害怕地道:什么事儿乱糟糟的?什么事儿啊?

一个太监奔跑而来,跪下喘着气禀告道:跟皇上、娘娘回话,方才,有人喧哗起来,说是走水了,奴才赶忙出来瞧,只见一道红光自永福宫里透瓦而出,不知何故,于是命人去瞧,才知道……永福宫主子,刚生下一位小阿哥!

海兰珠与惠哥对视一眼惊讶而不悦,太监、宫女们面面相觑。

皇太极仰头看那抹残余红光,惊奇万分。

永福宫寝殿内,李嬷嬷微笑着,将裹在襁褓中大哭的婴儿轻轻搁在大玉儿怀里,大玉儿轻抚着婴儿,不禁又哭又笑。

李嬷嬷笑道:娘娘,您听小阿哥哭得多响!这是体气壮啊!

铃子笑道:娘娘瞧小阿哥多可爱!胎发耸着,不像戴着一顶皇冠吗?

大玉儿心中一颤,忙看着铃子正色道:这种话,千万别出去瞎说!

皇宫门外,多尔衮与侍卫怔怔地看着天上那抹残余红光,门开了一条缝,苏茉尔闪身出来,奔至多尔衮跟前跪下,喜极而泣道:十四爷,格格生了位小阿哥!

多尔衮回过神来,忙拉起她低声急问道:她呢?玉儿还好吧?

苏茉尔道:回十四爷的话,母子平安!

多尔衮松了口气,全身脱力,退两步靠在树上直喘气。

苏茉尔道:方才好可怕呀,要不是李嬷嬷镇定老成,格格和小阿└纭…险些两个都完了!多谢十四爷救命之恩。

多尔衮道:说什么话!这会儿还客气个啥!

苏茉尔道:跟您借个人,李嬷嬷我可得留下她才能安心,我会跟人说,她是皇后原先就指定好的接生嬷嬷!

多尔衮道:为了玉儿,你要借我的命都成,何况是个嬷嬷!

苏茉尔一笑道:那我回去照料格格了!

苏茉尔正要走,多尔衮拉祝糊问道:ⅲ等等,方才永福宫那块儿一阵火光冲天,怎么回事儿?

苏茉尔不解地:没有什么事儿啊!十四爷看错了吧?

苏茉尔匆忙走了,多尔衮看着她的背影独自发愣。

郊外,侍卫们护着一辆华丽的大车和几辆普通马车,疾驰而行,路上的积雪飞溅。这行人马不停蹄向皇宫奔来,孝端后在车中焦急万分。

下了车,顾不上休息,孝端后领着宫女二人匆匆步入永福宫。

苏茉尔忙迎上去跪下:皇后娘娘!格格给皇上……生了一位阿哥!

孝端后扶起她道:我刚听人说了。过来,细细告诉我!

孝端后坐在永福宫暖阁的炕上,听苏茉尔一五一十地讲着一系列的事情,气得面色铁青,她一拍炕几,激动道:简直没王法了#糊们眼里没有我这皇后,总该有皇上吧!既然也是皇上的龙子,万一有个好歹,谁偿得起这一条命?

苏茉尔道:皇后病体未愈,奴才本不应该说出来,给皇后添气恼。不过皇后既然细问,实情如此,奴才不敢隐瞒。

孝端后懊恼道:都怪我,前两天回来就好了!

苏茉尔道:皇后千万别这么说,格格这么早就临产,谁也料不着啊!

孝端后拉过苏茉尔的双手来看,苏茉尔痛得倒抽口气,但不敢出声。孝端后见她双手一块红一块紫,难过地道:冻得很疼吧?叫铃子常给你揉揉,要是弄成冻疮,可麻烦了!御医来给玉儿请脉的时候,让他好好儿给你治治,看能吃些什么药……

苏茉尔道:多谢皇后关心,可是奴才这辈子都不吃药了。

孝端后诧异道:这话怎么说?岂不是胡闹吗?

苏茉尔笑而不语。

李嬷嬷抱着襁褓中睡着的婴儿,步入暖阁,施礼道:奴才给皇后请安。

孝端后笑道:这是九阿哥?快给我瞧瞧!

孝端后接过婴儿,仔细端详,含泪微笑道:瞧他这小模样,真疼人啊!

李嬷嬷道:小阿哥虽不重,不过体气很壮,到这会儿一切都很好!

孝端后问道:苏茉尔,这是你说的……李嬷嬷?

苏茉尔点点头。

孝端后道:李嬷嬷,一事不烦二主,免得一换人,太着痕迹。这样吧!今后你就在这儿当差,除了御医之外,庄妃娘娘和小阿哥就交给你照料了!对外就说,是我早就挑中了你,知道吗?

李嬷嬷道:奴才明白。

孝端后含泪感叹道:唉!这会儿反倒是正白旗的人还能信任了!

苏茉尔低声道:十四爷,他也是为了皇后和格格待他的情分。

李嬷嬷道:请示皇后,“洗三”的时辰快到了。

孝端后改颜笑道:好,那就开始吧!

苏茉尔、铃子笑着合力抬进一个小小的金盆,搁在桌上。

苏茉尔道:李嬷嬷,这是用槐条艾子熬的水,您放心,没错儿!

孝端后抱婴儿,与珍哥围观上来,李嬷嬷喜气洋洋地用棒槌搅水。

李嬷嬷念念有词道:一搅二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洗三!洗三!

李嬷嬷从孝端后手里接过婴儿,孝端后将珍哥递给她的金银锞子放进盆中笑道:来,皇额娘给添盆!

李嬷嬷正要将婴儿的襁褓打开,铃子瞥见皇太极步入暖阁,忙道:皇上吉祥!

珍哥、苏茉尔、李嬷嬷皆一惊,慌忙行礼:皇上吉祥!

皇太极愉快地:免了免了!

孝端后嗔笑道:就有这么狠心的爹!儿子下地三天了才来看一眼!

皇太极尴尬地笑道:这不正好赶上了“洗三”吗?

孝端后道:人家八阿哥“洗三”的时候多热闹,做满月那就更别提了,谁像九阿哥这么可怜……

皇太极尴尬地笑着打断,顾左右而言他道:来,儿子给我抱抱!

皇太极从李嬷嬷手里接过婴儿,微笑着端详。

孝端后道:瞧他这眉眼儿生的,跟皇上一模一样!

皇太极笑道:这撮胎发直耸着,有趣!倒像戴着顶冠似的!

孝端后道:听见宫里人说,生他的那会儿,永福宫里红光冲天,说不定这孩子有些来历呢!这么个福气儿子,皇上给赐个好名儿吧?

皇太极道:你说他带着福气临凡,那就叫做“福临”吧!

孝端后道:福临……这名儿好听!我代玉儿多谢皇上!

皇太极道:对了,玉儿……她还好吧?

孝端后道:原来你还记得她!

皇太极尴尬地一笑,没有说话。李嬷嬷见状,忙笑道:请示皇上皇后,吉时到了,该给阿哥洗三了。

皇太极正好将婴儿交给李嬷嬷,李嬷嬷将婴儿的襁褓打开,放入盆中。一面象征性地洗,一面笑着念念有词道:先洗头,做王侯;后洗腰,一辈儿倒比一辈儿高。三梳子,两拢子,长大了要戴红顶子。

李嬷嬷又从铃子手中拿过一把葱,轻轻打在婴儿身上,念念有辞:一打聪明,二打伶俐,三打……ブ谌诵σ饕鞯匚ч圩拧

孝端后突然想起一事,暗拉苏茉尔,低声道:苏茉尔,我不能进血房,你帮我告诉玉儿,说……她受苦了,可是,我一定会帮她讨个公道!

76、皇后怒惩恶人

皇太极踏入关雎宫寝殿,海兰珠正逗着半岁大的幼儿玩。

皇太极笑道:兰儿,今儿个精神倒好啊?不像前几天,老是气闷,心事重重的。

海兰珠睨了皇太极一眼道:我是怕呀,怕皇上有了九阿哥,就该把咱们八阿哥撇到脑后了!

皇太极道:这话打哪儿说起啊!我还不够偏疼八阿哥呀?

海兰珠道:哼,都半岁多了,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还偏疼呢!

皇太极道:就因为偏疼,所以特别重视,得想个最好的名字,总不能就随口起一个吧?

海兰珠道:唉!怨哪#涵教人家是带着福气来的,一落娘胎,又是红光满天,又是胎发冲冠,随口起一个名儿叫福临,就天造地设了!咱们是寻常孩子,可当不起这些个好名儿……

皇太极笑着打断道:大清国的皇太子,还算是寻常孩子?罢了罢了,以后啊,我不准宫中上下再提红光、胎发什么的,根本是无稽之谈!

海兰珠忍俊不禁,微微一笑。

皇太极道:好了好了,消气儿了吧?

惠哥突然进来,心虚慌张地道:娘娘,皇后她……不知为什么,突然召奴才去清宁宫……セ侍极、海兰珠闻言皆是一怔。

惠哥恐惧地:奴才想求个恩典,求皇上……领着奴才去……

皇太极问道:为什么?你闯了什么祸?

海兰珠连忙对惠哥使眼色道:胡说!宫里的事自有皇后做主,你搬去了皇上,岂不是明摆着不尊重皇后?

皇太极点头道:兰儿如今真懂规矩了,没错,你尊重皇后,彼此准能相安无事。

海兰珠道:皇上就安心上朝去吧!不会有事儿的!

海兰珠、惠哥一前一后向清宁宫走去。

海兰珠训斥道:你糊涂啦?你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能让皇上知道吗?

惠哥道:皇后会跟皇上告状啊!

海兰珠自信地道:我自有法子让皇上不信她。

惠哥紧张道:娘娘,真的不会有事儿吗?

海兰珠道:你不是说,当时只有两个值夜的太监在旁边,而且那两个太监早就被你收服了?你管苏茉尔怎么告状,既然没人证,你就打死也不承认,我不信她能拿你怎么样!

惠哥稍松了口气。

清宁宫偏殿内,那两个太监跪地磕头如捣蒜。

年轻的太监:皇后恕罪,奴才们也是迫不得已。

孝端后道:你们方才所言,都是真的?

中年的太监道:奴才说的句句实情,绝无隐瞒。

海兰珠领着惠哥进来,惠哥看到太监,脸色大变。

海兰珠、惠哥道:跟皇后请安。

孝端后冷冷地道:宸妃也来了?那正好,看我审这桩公案。

海兰珠问道:公案?啥事儿这么严重啊?

孝端后不答,转脸盯着惠哥叫道:惠哥!

惠哥一震答道:奴才在。

孝端后道:庄妃临产那夜,苏茉尔是不是冒着雪,上关雎宫去求救?请你禀告皇上宣御医、请接生嬷嬷?

惠哥战战兢兢地道:奴才……不晓得……

孝端后冷冷地问道:不晓得?你不是还走出来,说了几句话吗?

惠哥头上冒了汗,低声道:奴才不记得了……

孝端后道:那我给你提个醒。你说,皇上好不容易才睡着,你可不敢去叫。请庄妃娘娘忍一晚上吧!还说,自个儿生孩子不挑时候,怨得了谁啊!是不是?

海兰珠一脸惊讶,惠哥顿时紧张万分。

孝端后道:有人证在这儿,你可想起来了?

惠哥怒瞪着两个太监,太监抬头用无奈乞谅的眼神看着她。

孝端后对太监道:你们两个记着,凭谁再大,也大不过宫里的规矩,更大不过祖宗的家法!这回保住了脑袋是运气好,下回再不懂事,一并重办!去吧!

两太监磕头道:多谢皇后开恩。

两个太监连忙退走。

海兰珠疑心此言乃说给她听的,脸色难看地问道:皇后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孝端后淡淡地道:我教训的是奴才,你又何必瞎疑心,降低了身份?

海兰珠愠怒不语。孝端后转头盯着惠哥,惠哥硬着头皮申辩道:跟皇后娘娘回话,奴才……真是为了主子着想,不敢去打扰,心想生孩子也没那么快,打算等天亮了再禀明皇上……

孝端后道:宸妃是你主子,庄妃难道就不是主子?诞育皇子是多么重要的事儿,谁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拦着不让皇上知道!哼!天亮了再禀明皇上?你晓不晓得,庄妃难产,差点儿就完了。她母子万一有个好歹,十个你也不够偿命的!还有呢,你说的那些胡话,倒教我开了眼界。你当这宫里头没天没日,凭你胡来吗?

惠哥嗫嚅道:奴才半夜三更被吵醒,难免有几句怨言,自个儿都忘了……

孝端后怒道:怎么,莫非你这奴才比主子还娇贵?主子还得活该看你脸色?

惠哥吓得跪倒在地:奴才不敢。

孝端后道:宫里多少回大小风波,都是你调唆的,还以为我不清楚?不过是看在你主子面上,隐忍着不计较。这回事情太严重,绝不轻饶!

海兰珠道:慢着#糊突然站起,众人一怔,看着她。

海兰珠道:皇后,惠哥固然有错,不过我也觉得很奇怪,宫里这么大,苏茉尔就算在我那儿碰了钉子,难道就找不着别人帮忙?何至于说得那么惨,仿佛死里逃生似的,这不是危言耸听吗?

孝端后冷笑道:还不是因为有人放出风声,哪宫妃子、哪府女眷,谁要敢踏入永福宫,谁就是跟她过不去!我问你,谁敢去帮忙?

海兰珠强硬地道:这可与我无干!

孝端后冷笑道:我又没说是你啊!何须急着表白?

海兰珠恼羞成怒道:我……对了,还有件事儿更奇怪!永福宫新来的嬷嬷,怎不是照例从两黄旗中选来的,而是正白旗包衣呢?

孝端后一怔,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道:两黄旗中正好挑不出合意的,豫王福晋向我荐过这个嬷嬷,说她经验足,性情也沉稳平和。我跟庄妃她们提过,苏茉尔情急之下,便出宫找豫王福晋帮忙。不信你问豫王福晋去!

海兰珠道:多铎的福晋是皇后的亲妹妹,我怎么敢问她去!就算问了,怕也是白问。哼,那苏茉尔私自出宫,难道就不该罚?

孝端后道:罚?她不出宫求援,就只有在那儿眼睁睁看着庄妃母子坐以待毙!我罚她什么?罚她救了她主子和小皇子吗?亏你问得出来!

海兰珠语塞,脸涨得通红。

孝端后道:你还有什么要质问的?

海兰珠赌气重重坐下,硬声硬气道:奴才不敢!

孝端后横了她一眼,转头疾言厉色瞪着惠哥道:惠哥,你知不知罪?

惠哥脸吓得发白,哀求道:求……求皇后开恩……

孝端后道:照你这样恶毒的心肠、无法无天的行径,就该拖出去一顿板子打死!

海兰珠、惠哥闻言大惊。

这时,大玉儿突然走了进来,喊道:不要!

众人大感意外,回头见铃子扶着虚弱的大玉儿进来。

孝端后道:玉儿,你还在月中,不好生养着,怎么起来了?

大玉儿跪下道:求皇后饶了惠哥!且不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念九阿哥刚落地,奴才不忍为了他而伤生害命,免得折了孩子的福。求皇后网开一面……

孝端后打断道:可是她犯下这等弥天大罪……

大玉儿道:奴才宁可相信她是无心之过。既然阿哥平安,一切都别追究了吧!

孝端后沉默半晌,对惠哥冷冷道:罢了,看在庄妃和九阿哥面子上,我就姑且饶你这一回。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滚到“辛者库”去,一面做工,一面反省!

海兰珠脸色苍白,惠哥神情复杂,只好磕头道:奴才多谢皇后恩典。

大玉儿松了口气,铃子扶着她勉强站起。

海兰珠别过头去,一脸愠怒。

77、多尔衮与苏茉尔

永福宫暖阁窗前,大玉儿抱着三个月左右的婴儿福临逗着玩儿,李嬷嬷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

大玉儿笑着道:福临,你瞧,日头好暖哟,树上也快要抽出嫩芽#

李嬷嬷道:难得一个晴天,奴才抱阿哥上花园走走吧!

大玉儿点点头:也好,多晒晒,别太娇宠了,身子骨才强壮。

李嬷嬷将婴儿接过,笑道:像这深宫大院的,才要特别晒晒,像咱们贫家小户的,想晒不到还不成呢!

大玉儿一笑,李嬷嬷抱着婴儿走了出去。

苏茉尔抱着一堆小儿衣裳进来,嘱咐道:小心地上的残雪啊!

李嬷嬷笑道:知道了!

大玉儿望着窗外李嬷嬷抱婴儿走远的身影,感叹道:她不晓得,我多羡慕他们贫家小户、恬淡无争的日子呢!

苏茉尔一件件检视着小儿衣裳针脚,自语般喃喃埋怨道:欺人太甚!见面礼的赏赐比八阿哥减了一半;这还不说,庆贺阿哥满月的家宴是定例,连这都取消了!真是欺人太甚!

大玉儿淡淡地道:别争了,就这样清清静静过日子吧!等我把福临带大了……

苏茉尔打断道:那可有得等了!您还这么年轻……

大玉儿打断道:我是完了!倒是你,苏茉尔,你用不着陪我葬送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大院里。要是有好人家,我请姑姑做主……

苏茉尔打断,嗔道:格格讨厌我了就说一声,别绕着弯儿想赶我走!

大玉儿道:傻子!我还巴不得被赶出这个笼子,远走高飞呢!要是我能做主……

苏茉尔一面折衣服,一面睨了大玉儿一眼。

大玉儿道:要是我能做主,一定要把你许给……许给多尔衮!

苏茉尔脸红了,对大玉儿道:您别开玩笑了!我还没活腻呢!有小玉儿格格那母大虫在,谁敢进睿王府!不怕被生吞活剥啊!

大玉儿道:哦?那你的意思是说,如果睿王福晋不是小玉儿,你就愿意#

苏茉尔重重放下衣服,嗔道:格格!您做主子的还跟奴才开这种玩笑!

大玉儿一笑,凝视着苏茉尔,苏茉尔不自在地躲开了。

盛京李嬷嬷家十分简朴,李嬷嬷引大玉儿至厢房门口,低声道:您放心,奴才家里都安排妥了,奴才亲自守着,不会有别人。

大玉儿道:劳你费心思,我也只需要一盏茶的工夫,咱们就回去。

大玉儿快步进屋,李嬷嬷关上门。

多尔衮从暗处走出来,用渴望思念的眼神凝视大玉儿。

大玉儿转头看见他,双眸中泪光流动,深情满溢。

两人不约而同快步上前紧紧相拥。

多尔衮喃喃道:玉儿……玉儿……这一天我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半晌,两人缓缓分开,相互凝视着。

多尔衮道:玉儿,你比我印象中的你,仿佛更美了。

大玉儿嫣然一笑,低头不语。

多尔衮责备自己道:我真蠢!怎么就想不出这个见你的法子,以后我们……

大玉儿摇摇头道:多尔衮,安排这次的见面,已经是煞费苦心、千难万难,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呢!

多尔衮黯然苦笑道:我还奢望着,能够时常见到你……

大玉儿正色道:我倒有法子,让你能时常见到我,这也是我必须见你的原因。

多尔衮摇摇头:我不明白……

大玉儿庄重地道:多尔衮,我问你件事儿,你坦白回答我。

多尔衮笑着问:我曾经对你不坦白过吗?

大玉儿点点头:那好,你别多想,直接告诉我,你喜不喜欢苏茉尔?

多尔衮诧异地:什么?

大玉儿道:快回答我呀!

多尔衮失笑道:这话从何说起啊!

大玉儿道:我请你,去跟姑姑开口,说你要苏茉尔。

多尔衮正色道:玉儿,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大玉儿道:我明白!可是多尔衮,这样对我们三个人都好。她在你身边,我安心,她幸福,而你见了她就跟见了我一样!

多尔衮摇头道:玉儿,你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大玉儿问:难道你不喜欢苏茉尔?

多尔衮沉吟道:咱们是打小的情分,我怎么会不喜欢她?可是,并不是那种喜欢。我心里除了你,容不下别人,娶小玉儿是不得已,娶苏茉尔……她永远得不到一个完整的丈夫,就因为我喜欢她,所以更加不愿委屈她。况且,苏茉尔也不会愿意的。

大玉儿道:如果她愿意呢?

多尔衮一怔,想了想,淡淡一笑道:我了解她,她不会愿意的。

永福宫暖阁里,苏茉尔听了大玉儿的话表现得非常激动,她剧烈摇头道:我不愿意!打死我也不愿意!

大玉儿劝道:你别跟我急啊,好好儿商量嘛!

苏茉尔言不由衷地:没什么好商量的!绝不可能!我……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十四爷!

大玉儿恳切地道:苏茉尔,你喜不喜欢十四爷,还瞒得了我?我早就清楚了!

苏茉尔分辩道:不是的格格……

大玉儿道:你放心,我要是介意,也不会主张这么做了。说真的,我还挺欢喜呢。

苏茉尔尴尬地低声道:根本没有的事儿,被您说得有形有影……

大玉儿道:别,别否认#赫茉尔,你听我说,咱们三个人,这辈子命运始终捆在一块儿,分不开的。可是,我不想三个人都给毁了,都得不到幸福。让你去他身边,至少有两个人可以得到幸福,那我就快乐了。

苏茉尔激动道:那你呢格格?你为别人费尽心思,什么时候才要为你自己想一想?你在宫里的处境,说是风刀霜剑也不为过,我能抛下你吗?无时无刻在为你担心着急的滋味能好受吗?还说什么幸福不幸福,我怕我一天都过不下去!

大玉儿道:你不用为我担心着急,莫非我不会保护自己?况且我有姑姑,有福临,我并不危险也不寂寞……

苏茉尔激动道:别说了格格!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倘若您要拿出主子的款儿,逼奴才答应,奴才就算一头撞死了也不出这个门。倘若主子不吝惜赏奴才一口饭吃,就留下奴才权当个使唤丫头吧!

苏茉尔说着,哭了。

大玉儿沉默半晌,方道:唉,十四爷还真是你的知音啊!

苏茉尔抹泪问道:您说什么?

大玉儿叹道:他一口咬定,说你不会愿意,倒给他料中了。

苏茉尔愣了愣:是吗?

大玉儿道:苏茉尔,就冲这一点,你也应该跟他在一块儿。你们互相理解、互相爱惜也一定会幸福的。

苏茉尔低头捻着衣角沉思半晌,低声道:奴才……心疼十四爷,多半也是因为心疼格格,心疼你们的感情……

大玉儿道:既然心疼他,你忍心看他孤孤单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苏茉尔沉吟半晌,终于咬咬牙,道:这件事儿,我是绝不可能答应的。连十四爷都理解我,格格您怎么就不能呢?奴才白伺候主子这些年了。

大玉儿诚恳地道:别说什么主子奴才#赫茉尔,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总是盼你好,有你的根,你的家,你的幸福……

苏茉尔打断,诚恳地:格格,别说了!有您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根,我的家;这辈子,咱们要是能够始终在一块儿,就是我的幸福了!

大玉儿握祝糊的手,含泪摇摇头,苏茉尔却坚定地点点头。

大玉儿叹了口气,为苏茉尔,也为自己。

清宁宫暖阁内。孝端后不悦地质问皇太极:请问皇上,福临满月的家宴为什么要取消?这是后宫多年的规矩,皇上怎么不声不响地就给改了,连我都不告诉?福晋们要问我缘故,教我怎么回答?我这皇后的脸往哪儿搁?

皇太极哑口无言,只得和颜悦色道:这回是我错。后宫是你执掌,我原该跟你商量着办才对。

孝端后见他认错,又心软了:算了!我也是在气头上,说话要有不敬之处,皇上见谅。

皇太极握住孝端后的手,凝视着她道:哲哲,我们是夫妻,夫妻没有隔宿之仇,别生气了好不好?

孝端后揩揩眼泪,道:我没事。玉儿她也不会怎么介意的。

皇太极一丝苦笑:玉儿……我知道她不会介意。

孝端后道:她不会介意,你们就“柿子捡软的捏”,欺压得她也太不像话了!我晓得,你是怕海兰珠心里不舒服,所以才故意取消九阿哥的家宴,是不是?

皇太极紧了紧孝端后的手,沉默不语。

孝端后抽出手来,难过地道:皇上,您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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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阅”尽春色 “读”领风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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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罪有应得?

皇太极诧异道:没有,我没变啊!大清国势日益强大,我恩威并施,终于使整个蒙古、朝鲜臣服在我脚下……

孝端后打断道:那是崇政殿里的皇上,变的是关雎宫里的皇上!崇政殿里的皇上照样英明睿智,关雎宫里的皇上却糊涂到是非不分了。我只盼着皇上别把那份儿糊涂,带上崇政殿,影响到大清的前途。

皇太极脸色阴晴不定。

孝端后道:我说的话是不好听,可是您真没有发觉您变了吗?我真不明白,就算海兰珠确实有她值得怜惜的地方,可是,她真有好到……

皇太极打断道:我明白,若论德言容工,她都不是最出色的。可是,哲哲,咱们的情分已经超越了夫妻,我可以跟你说实话。这半生遇到过的女子,有的敬我,有的怕我,有的为了她的企图而谄媚我。只有海兰珠,她没当我是皇上,只当我是与她倾心相爱的男人。她在我手里重生,也愿意为我而死。我知道她不完美,不过,即使她只是草原上一朵卑微的小花,对我来说,她也是这世上惟一的女人。哲哲,你能了解吗?

孝端后道:唉!我又不明白了。玉儿心里曾经有个多尔衮,连这您都难以忍受,海兰珠甚至还曾经嫁过人呢,您怎么就……

皇太极稍大声打断:你还不懂吗?女人的身子,我要多少有多少;女人的真心,我却是求一颗而不可得!兰儿对我的珍贵就在于此!

孝端后沉默了半晌,伤心地叹道:各人的感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懂不懂,并不重要,只盼皇上心里真的明白,您在做什么。

孝端后转身背对皇太极拭泪,皇太极心中有一丝歉疚。

关雎宫寝殿内,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幼儿哭声。

海兰珠在妆台前,随手怒掷一盒鹅蛋粉,粉扬起如雾。

海兰珠怒斥道:笨死了!连头都梳不好,滚开!

宫女怯怯地退开。

皇太极走进来,从背后抚着海兰珠的肩,笑道:怎么了?兰儿!是不是身子不爽?

海兰珠道:心里烦!

皇太极道:我不是都尽量陪着你吗?

海兰珠道:可是皇上得坐朝理事、打仗阅兵,好多时候我都是孤单一个人。从前还有惠哥,可以听我诉诉委屈,帮我出出主意,陪我解闷散心。连一个我喜欢的丫头,她们都看不惯,硬要弄走,不让我顺心如意!

皇太极道:是惠哥自己做得太不像话,弄得玉儿母子俩,还险┬……

海兰珠打断,嗔恼道:我早就知道,你心里还藏着一个玉儿!

皇太极道:不是为了玉儿。今天即使换了是贵妃、淑妃,任何一位主子,我都不能容忍!

海兰珠哀求道:皇上,“辛者库”很苦的,把惠哥弄回来嘛!好不好?

皇太极面有难色道:后宫的事,皇后已经做了主,我也不好再插┦帧…

海兰珠撒娇道:可是我喜欢惠哥陪着我嘛!

皇太极道:惠哥心眼儿不好,老爱仗势欺人,会带累你的名声。说实在的,那样处置还算便宜了她!要不是玉儿跑来求情,恐怕……

海兰珠打断,怒喊道:不用她卖好!我不要再听见她的名字!

皇太极柔声道:兰儿……

一个嬷嬷突然冲过来跪下,慌道:皇上,娘娘,八阿哥……他发高烧,奴才照料了一上午都没退,非得请御医了!

海兰珠呆住,脸都吓白了。皇太极又急又怒,上前踹倒嬷嬷:混账!怎么不早说!

皇太极一面朝外疾走,一面急喊:快!宣御医!宣御医!

清宁宫暖阁内,李嬷嬷抱着婴儿福临,孝端后逗着他玩,大玉儿、苏茉尔笑着看着。

孝端后道:来,叫皇额娘,皇额娘给酥糖吃!

珍哥领着四五岁的容格格进来,容格格向孝端后行礼道:皇额娘吉祥!

孝端后道:过来,看九阿哥,你的小弟弟!

李嬷嬷抱着婴儿蹲下,婴儿摸摸容格格的衣裳,咧嘴笑了。

容格格道:我喜欢这个小弟弟,他爱笑!不像八阿哥,老是哭个没完!

孝端后道:那你可要爱护小弟弟啊!

容格格道:行!我的木人、木马、布小狗,都送给他玩儿!

众人都笑了。这时远远的外头,隐约传来宫女太监们慌乱的声音。

宫女太监:御医老爷,快呀!走快点儿吧!皇上跟娘娘急坏了!

众人一怔,不约而同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孝端后吩咐道:珍哥,你看看去!

珍哥答应着去了。孝端后、大玉儿互看一眼,忧心又有事要发生。

夜晚,关雎宫寝殿内,皇太极搂着海兰珠,两人紧张地盯着围在床边的数名御医的背影。

海兰珠慌张道:皇上,怎么办?他那小身子,怎么熬得住病啊……

皇太极强自镇定道:别怕,别怕,三班御医日夜诊治,没事儿的!

数名御医低声商议了一会儿,其中一名被推出来,面有难色。

皇太极道:八阿哥什么情形?

御医犹豫着,不知如何启齿。

海兰珠怒道:快说啊!

御医道:回皇上、娘娘的话,奴才们正在竭尽心智想法子。不过,八阿哥……原就因为娘娘体弱,故而先天不足,不算很结实,这场惊风又来得突然、来得凶猛,奴才们……奴才们……

皇太极怒道:怎么样?说啊!

御医道:奴才们,只能尽人事,其余就听天命了!

海兰珠一阵晕眩,皇太极连忙搂紧她,脸色铁青,对御医狠狠地道:别跟我找借口!反正八阿哥万一有什么好歹,我先杀了你们陪葬!

御医一惊,忙跪了下来,苦着脸拭汗。

永福宫寝殿内,苏茉尔正铺床,大玉儿在给福临换衣裳、爱怜地逗着他。

寂静的夜里,突然远远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海兰珠喊道:我的儿……我的儿……额娘在叫你!听见了没有?回来啊!

大玉儿、苏茉尔怔住,面面相觑。

关雎宫寝殿内,御医数人跪在地下发抖。

海兰珠瘫倒在床沿继续哭喊,宫女太监也在拭泪。

皇太极面如死灰。半晌,他转头望着一个太监,那太监忙过来低声道:皇上有何吩咐?

皇太极微弱地道:去“辛者库”,传我口谕,把惠哥弄回来,陪着娘娘。

太监道:遵旨。

皇太极转身,拖着疲惫的脚步,垂头丧气地走出寝殿。

海兰珠哭喊得昏厥过去,宫女太监们乱着上前又扶又唤。

书房内,一盏如豆的灯光照着皇太极的身影。皇太极极慢地走来走去,突然晕眩,一手扶着书桌,心痛如绞,眼眶中浮现泪光,低下头,另一手掩住脸。

深夜,关雎宫寝殿里,海兰珠躺在床上,握着胸弓着身,仿佛不胜痛楚,昏乱地喃喃自语道:孩子……我的孩子,额娘活生生被摘去了心肝……割碎成一片一片……疼啊……我的孩子……

贵太妃、惠哥站在一旁,沮丧地看着她。

惠哥不满地:从前我在的时候,阿哥好端端的,哪有什么先天不足!真是胡说!

贵太妃别有用心地道:你照料八阿哥倒是真尽心,倘若有你在,八阿哥也许就不会染上什么惊风了。

惠哥愤恨地道:我最气的是……唉!人家终于称心了!

贵太妃道:我听说啊,九阿哥的生辰八字特别硬,会不会……是他克着了八阿哥?

海兰珠听见了,艰涩地转动眼珠,看着两人窃窃低语。

79、迁怒多尔衮

孝端后、大玉儿神情凝肃地踏进寂静的关雎宫,宫女太监们行礼。

孝端后关心道:宸妃娘娘还好吧?

一个太监道:回皇后的话,娘娘很不好呢!

大玉儿忍不住拭泪。孝端后叹口气,问道:这会儿谁在陪着?

太监道:昨晚来不及禀告皇后,皇上传了口谕,把惠哥从“辛者库”赦了回来……

孝端后原本不悦,想了想,叹气道:唉!罢了!

孝端后领大玉儿走向寝殿,看见海兰珠散着发,倒在惠哥肩上,眼神空洞。

惠哥看见孝端后、大玉儿,一脸尴尬。

孝端后道:这个关头,你回来也好。用心伺候娘娘,不许再惹是生非!

惠哥怯怯地点头。

孝端后问:娘娘怎么样了?

惠哥道:回皇后的话,娘娘昨晚哭得昏倒,救醒之后,不饮不食、不言不语,甚至也不哭,如今正披着头散着发,倒像失了魂似的。

孝端后叹口气,坐到海兰珠身边,轻拍她手唤道:海兰珠……海兰珠……

海兰珠毫无反应。

惠哥唤道:娘娘,皇后跟庄妃娘娘来看您了!

海兰珠闻言一震,有了知觉。她先看到孝端后,再缓缓转头看见大玉儿,她缓缓站起来,空洞的眼神中,逐渐浮现出强烈的伤痛悲愤,大玉儿大惑不解。

这时,皇太极快步进殿,见海兰珠神情绝望,顾不得别人,忙上前搂祝糊。海兰珠看见皇太极,突然气哽声咽,紧紧抓祝蝴,却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缓缓伸手指着大玉儿。皇太极不知何意,只知海兰珠嫌恶大玉儿,便对大玉儿粗声粗气地怒喝道:你出去!

大玉儿一怔,忍住眼泪,默默地跪安,低头朝后退走。孝端后见状不忍,正要开口,海兰珠却突然哭出声来,指着大玉儿,哭喊道:她的……福临,克死了八阿哥!克死了我儿子!

大玉儿一惊,停步抬头看,正触着海兰珠仇恨的眼神。

海兰珠叫道:福临,他命硬!刚落地满百日,就克死了八阿哥!好狠毒!你们好狠毒!先是弄走惠哥,然后弄死我心爱的孩子,害我一生一世都得忍受痛苦的凌迟!皇上,您要给我做主!您要给我做主!

大玉儿吓得瞠目结舌,孝端后起身正要劝解,却见皇太极冲至案边抓起供着的宝刀,猛然抽刀,红了眼瞪着大玉儿,眼中喷出怒火。

皇太极道:好!我给你做主!福临克死了八阿哥,我就叫他陪着八阿哥去……

一语未了,突然一声惊天霹雳,海兰珠吓得踉跄,皇太极忙去扶。

皇太极叫道:兰儿!兰儿!

暴雷声轰隆不断,压过了皇太极的喊声。

孝端后与大玉儿面面相觑,怔住。

雷声渐隐,半晌,孝端后站起身,长叹一声:唉!逆天不祥,皇上要三思啊!

皇太极咬了咬牙,重重地哐啷一声扔下刀,对大玉儿吼道:你走!我不要再见到你!

大玉儿神色怔忡绝望,几乎不敢相信。

孝端后携着大玉儿的手,走在回廊上,低语道:玉儿,皇上是心疼得糊涂了#蝴湖涂,咱们可不糊涂。你有九阿哥,出头的日子还在后面呢!为了福临,你也得放宽心,多保重。

大玉儿道:我不怪皇上,也不怪姐姐。一个心肝似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她可怜,我也是命该如此。

孝端后道:眼下呢,皇上是无理可喻,你忍一忍,迟早会苦尽甘来的。

大玉儿微微苦笑。

永福宫暖阁内,苏茉尔在清理地震后的残局,大玉儿怔怔倚窗眺望。

苏茉尔道:格格,皇后说得没错,等皇上那股糊涂劲儿过了,他会明白的,到那时您就苦尽甘来了。

大玉儿道:苦尽甘来?姐姐的脾气我知道,外表柔弱,性子倔强,而且天生认死扣。她一旦相信是福临克死八阿哥,就恨定我们母子,再也不会转寰了。她一日不谅解,皇上一日不会回心转意。

李嬷嬷抱着婴儿,笑着进来。

李嬷嬷道:娘娘,小阿哥一听铃子在唱歌,就咿咿呀呀的,仿佛听懂了似的,好有趣!

大玉儿接过婴儿,欢喜地道:真的?儿子,快长大,唱歌儿给额娘听……

她突然警觉,笑意消失,想了想,对李嬷嬷道:李嬷嬷,八阿哥没了,关雎宫里一片愁云惨雾,皇上、宸妃都正伤心。这阵子就……就留点儿神,别让人家触景伤情。

李嬷嬷道:喔,奴才知道了,会特别留意的。

苏茉尔道:李嬷嬷,你没赶上前两年的热闹。如今咱们永福宫,正是遭忌的时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日子难过啊!

大玉儿道:是啊李嬷嬷,委屈你了!

李嬷嬷道: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奴才爹爹受过睿王爷的救命之恩,奴才也感激睿王爷,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不皱一下眉头,何况是伺候娘娘跟阿哥。娘娘,俗话说,守得云开见月明,娘娘这么好的人品性情,放心,老天爷不会亏待您的。

大玉儿凝视着怀中的婴儿,心中难过道:福临,可怜的孩子,也许你皇阿玛不会疼你,不过,你有额娘,有嬷嬷,还有会疼你的人。你快长大,做个男子汉,做个英雄……

大玉儿伤心地拥紧婴儿。

初春时节。草木发芽,檐角开始滴雪水。

清宁宫暖阁内,皇太极读着奏折,不禁拉下脸,皱起眉头。

孝端后见状有点担心,低声问立在一旁的范文程道:范先生,是很紧急的军情吗?

范文程低下头,欲言又止。

突然间,皇太极手抓奏折,一掌重重击在炕桌上,桌上茶盏都被震倒了。孝端后、范文程都吓一跳。皇太极面色铁青,咆哮道:大胆的多尔衮!竟敢拿我的命令当耳边风#涵许他擅自让士卒轮班回家?谁许他在应该围逼锦州的时刻,反而退兵三十里?三十里的大缺口啊!给了明军多大的方便!多尔衮简直是混账!

孝端后一听,脸都吓白了。

范文程道:皇上暂且息怒,把事情问清楚再说……

皇太极厉声打断道:传我口谕,命济尔哈朗率兵前往锦州换防,叫多尔衮和同时围城的将领,立刻回师!

范文程道:遵旨。

皇太极严峻地:还有!命多尔衮他们,在舍利塔扎营,不许进城!范章京!

范文程道:臣在。

皇太极吩咐道:你就等在舍利塔,把事情给我问清楚,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范文程点点头:是!

皇太极将奏折重重一摔,怒冲冲大踏步出门去了。

范文程向孝端后行礼,正要走,孝端后忙拉祝蝴道:范先生,你快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范文程道:看来,睿王爷真的犯了错误。唉!也难怪皇上会大发雷霆啊!

孝端后道:同时围城的将领还有谁?

范文程道:豪格、硕托、阿巴泰、杜度……

孝端后惊呼:唉呀!不是亲王,就是贝勒!

范文程道:可不是嘛!这下子,恐怕风波不小呢!

孝端后怔怔地:我明白了!……你跪安吧!

范文程道:臣告退。

范文程行礼,摇摇头,缓步退出。孝端后怔怔地拾起奏折,皱眉沉思。

永福宫暖阁内。大玉儿合上奏折,愁上眉梢。孝端后急着问道:玉儿,锦州这地方,真这么要紧啊?

大玉儿道:锦州是咱们梦寐以求的据点,可就是打不下来,皇上想了十几年都没能到手。那个归降过却又反悔的祖大寿,把锦州守得是固若金汤。

皇上长年围困锦州,明摆着是要跟锦州耗上,耗得他们人心涣散,不战而降。

孝端后道:那么,多尔衮为什么要放任手下回家,还退兵三十里,惹得皇上大发雷霆?

大玉儿道:我也不是活神仙,怎么参得透十四爷的用意?可是我想,他会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

孝端后愁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

80、海兰珠背后进谗言

郊野的军帐中,多尔衮恭敬地对范文程拱手道:范师傅!

范文程忧心道:睿王爷啊!你可知道皇上的震怒之情?

多尔衮道:震怒?喔,皇上也许是误会了,等见了皇上,我自有我的解释。

范文程苦笑道:只怕……王爷不把话说清楚,根本就见不着皇上!

多尔衮诧异道:怎么呢?

众将闻言变色。豪格一急,首先发难,激动地道:十四叔,都是你出的主意!这下可好,咱们都要葬送在你手里了!

硕托不悦道:你急个什么劲儿!皇上总要听听缘故、讲讲道理吧?

豪格道:平日就算战败回来,也没有不许进城的,只有阿敏那次。他的下场……

多尔衮打断道:阿敏被禁,余人受罚,也没哪个送了命的。你们放心,就算要脑袋,也打我这儿起!

豪格这才悻悻然地住了口。

多尔衮道:范师傅,皇上给我安的什么罪名?

范文程道:第一,是擅许士兵回家探亲……

多尔衮打断道:不对!士兵回京是轮班修理甲械。公事完了,回家看看,这也是人之常情;外人不明就里,倒像专程回家探望。所以根本没有这回事!

范文程道:还有,王爷为何不遵令向前逼近,反而退兵三十里?

多尔衮道:锦州城内,号称有四五年的存粮。至于咱们,人的粮是有了,不过,马呢?除了我,没人想到马!皇上下令围困锦州这才是头一年,不知道那里的情况。驻防地上的草,从春到秋,早已几乎不剩,倒是驻防地的外围还有牧草……

范文程打断道:那就将马放到外圈牧养啊!

多尔衮失笑道:人在内,马在外,万一明军发兵突围,咱们内圈是“有人无马”,外圈“有马无人”,那该如何是好?

范文程语塞道:这个……无论如何,退兵三十里,总是危险,万一让城里和援军取得了联系……ザ喽衮打断道:不会的!皇上和范师傅都忘了二月丙寅的捷报吗?

范文程脸上显出一丝尴尬和迟疑。

书房内,皇太极拍桌大怒:狡辩!分明是狡辩!

范文程道:皇上息怒。二月那场仗,确是睿王爷以“退兵三十里”之计,故意假装疏漏,引诱祖大寿派兵突围,结果被正白旗一网打尽。因此,睿王爷这回为了牧马,退兵三十里,想来祖大寿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请皇上姑念那场胜仗,就开恩赦免……

皇太极大怒打断道:那完全是侥幸#蝴根本是拿军国大计在赌运气!事到如今他还不肯认错!此例一开,往后谁都可以自作主张、不用听话了!

范文程不敢再说,低下头,神情忧虑。

关雎宫寝殿里,海兰珠从背后轻揉着皇太极的肩膀。

海兰珠道:皇上别跟十四爷生气了!自个儿身体要紧。近来不是常觉着疲倦吗?可得好生调养,不能冒肝火……

皇太极打断道:教我怎么不气!多尔衮简直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海兰珠闻言,心中一动,声色不露地开始煽风点火:我听说,十四爷这几年着实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啊!得意了些,也是寻常嘛!

皇太极怒道:他以为仗恃着功劳,就可以傲慢自大?瞧我怎么整治他!

海兰珠暗喜,却假装有点害怕地道:不好吧皇上?听说许多王爷贝勒都对他很心服,想必是要维护他!

皇太极拍案起身,激动地道:要真是这样,就更得痛加整治了!这会儿就拉帮结派,那还得了!哼!这么快就以为他翅膀硬了,成气候了?笑话!我可还没老呢!

惠哥进来怯怯地道:娘娘,皇上的补药炖好了!

海兰珠道:嗯,搁在外头,以后皇上所有的饮食汤药,都让我先亲自来尝。

海兰珠正要走,皇太极拉祝糊,惊异地道:兰儿,你……

海兰珠打断,柔声道:皇上,我对政事一窍不通,只看见皇上操劳忧烦,实在心疼。我没有能耐,帮不了皇上。方才我决定了,至少,我可以用最笨的法子,以我的生命,来保护皇上!

皇太极道:这……就算要这么做,随便叫个太监宫女……

海兰珠低声神秘地接话道:听人说,有种药,不是一时半刻就会发作,找太监宫女来试尝也没有用……

皇太极打断道:那你去试尝有什么用?

海兰珠凄然一笑,道:如果皇上的敌手真的很厉害,使出这种毒着,万一您有个什么好歹,我情愿不活,走在皇上前头。反正……不管天上地下,我都要永远服侍您!

皇太极感动道:兰儿……你别怕!哼,若是有人居心叵测,那也防不胜防。与其这么提心吊胆,不如先下手为强!

海兰珠假装惊慌道:我只是胡猜,可没说是谁,尤其十四爷,更不可能……

皇太极愤愤地:你别替他说话!终归一句,只有男人才了解,“无毒不丈夫”!

海兰珠温顺地:皇上教训得对,咱们女人家本就不该过问爷们儿的事。那么,您在这儿歇歇,我去去就来。

皇太极拉她手道:快回来,我等你!

海兰珠朝他嫣然一笑,退了出去,皇太极依恋地看着她。

出了寝宫后,海兰珠笑意消失,边走边思考。惠哥在旁不解地道:娘娘,您今儿怎么啦?老帮着十四爷说话!您忘了他是皇后和庄妃那一党?

海兰珠狠狠地道:忘?不共戴天的克子之仇,我能忘得了?

惠哥道:那为什么……

海兰珠打断道:乍听之下,你还以为我在帮多尔衮说话?哈!你没看见皇上越来越生气,气到动念想杀他了?帮人说话有这么帮法儿的吗?

惠哥领悟地点点头。

惠哥道:可是,对付十四爷,有什么好处?

海兰珠冷笑道:哼,什么好处?让玉儿痛苦,我心里痛快,这就是好处!

惠哥道:喔,您是说庄妃娘娘和十四爷……

海兰珠鄙夷道:他们从前那一段丑事,贵妃姐姐都跟我说了。玉儿,我要让你跟我一样,尝尝椎心刺骨的滋味!我要看你痛不欲生,肠断心碎!

崇政殿内,代善、众亲贵大臣都在座。

皇太极神情沉痛,扫视着鸦雀无声的众亲贵大臣道:睿亲王……过去的确忠诚,的确善战,而朕……对他的格外提拔,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如今,他却恃宠而骄,大胆违命,深负朕的恩典与厚望,实在令朕痛心!为平众议,不得不加以处置!

皇太极的眼神,停在低着头的代善身上。

皇太极道:礼亲王!

代善一惊,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

皇太极道:你去一趟舍利塔,只叫他自己说,他该当何罪吧!

代善无奈,只得躬身道:遵旨。

永福宫暖阁里,苏茉尔对大玉儿密禀。

苏茉尔道:今儿个皇上命礼亲王去问十四爷,要他自己说说他该当何罪。皇后要我带个话,想问格格,到底要紧不要紧啊?

大玉儿道:怎么不要紧!皇上一向自负,这回他是铁了心,跟十四爷铆上了!

苏茉尔急道:那皇上究竟想怎么样呢?

大玉儿道:皇上准是非要十四爷俯首低头,诚心认罪,压服他“功高震主”的气势。之后呢,再看看是要杀,还是要赦……

苏茉尔急得打断道:等等,还要杀头?什么罪有这么严重啊?

大玉儿沉思,半晌,方叹道:唉!严重的不是罪,是皇上心里的鬼。自大福晋的殉葬到我的事儿,皇上对多尔衮的疑忌越来越深。又听说皇上这两年体气渐衰,我理解他的心情,眼看着多尔衮正是年富力强,于是皇上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一旦让他拿住借口,便不肯轻易放过了!

苏茉尔急道:那……那怎么办?

大玉儿做了一下深呼吸道:别急,且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81、范文程施妙计

礼亲王府花园内,代善、范文程在花园中密谈。代善苦恼地深深一叹:唉!这个差使真烫手啊!范章京,我是六神无主了,怎么办呢?你听皇上的口气,是什么意思?莫非真的要……置多尔衮于死地?

范文程苦笑,沉默不语。

代善道:从前阿敏、莽古尔泰,确实有重大的错误,可也没要他们的命啊!多尔衮又何来必死的理由呢?只为退兵三十里、遣戍归家?这太牵强了!就算是轻率行险好了,到底也没出事,何况二月才刚报捷!

范文程叹道:还是那句老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代善道:那么皇上为什么独独就对多尔衮恨之入骨呢?

范文程道:恕我说句心里话。王爷,这由来原非一日,乃自多年前……

代善想想,心中一凛,点点头,示意了解。半晌开口道:大福晋殉葬之事,我一直耿耿于怀。虽说当时选择拥戴皇上,是为了国家的前途;但事情似乎做得太绝了,扪心自问,不能无愧。范章京,你一定要帮我想法子,绝不能让多尔衮死在我手里!

范文程道:不知为了什么,皇上的性情真有些变了!从前,凡事谋定而后动,如今却不顾后果,先赌口气再说!唉,我也很担心哪!睿王这事一旦处置不当,引起亲贵臣民的怀疑不满,皇上的“仁君”招牌就挂不住了,这可是动摇根本的大祸!

代善悚然而惊道:是啊!你说得不错!范章京,快想想法子吧!

范文程沉吟道:我在想,王爷,围城的除了睿亲王,还有别人!

代善道:皇上的目标只在多尔衮,不会对别人怎么样的!

范文程神秘一笑道:如果,“别人”也都自愿成为目标呢?

代善摇头道:谁会自愿………慢着,“都成为目标”?

范文程道:这些“别人”当中,有您的儿子啊!只要他一带头……

代善沉思不语。

范文程大有深意地道:王爷,有时候,把事情搞得大到不能解决,也是一种解决的办法。

代善心领神会,点点头,不禁与范文程相视而笑。

郊野军帐中,硕托、阿巴泰、杜度神情不满,豪格默然,多尔衮更是大声抗辩道:大哥!范先生不是转达我的解释了吗?怎么还要我认罪?

代善平静地道:你的解释皇上并未采信。睿亲王,你只说你该当何罪吧!

多尔衮气得涨红了脸,赌气别过头去,硬声道:我实在不知身犯何罪!皇上如果硬是要逼问,我只有一个字“死”!

硕托、阿巴泰、杜度、豪格皆心中一惊。

代善向硕托使个眼色,硕托会意,便上前一拍胸脯,大声道:阿玛!如果十四叔打了胜仗都该死,那我也该死!

阿巴泰、杜度亦同时气愤冲动地拱手大声道:我也该死!

豪格尴尬地沉默着,硕托睨了他一眼,道:豪格,十四叔的决定,当时咱们不都很赞成吗?你并没有反对啊!

豪格被逼,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拱手道:既然叔叔、哥哥们都说该死,我也……理当同罪。

代善不语,看着多尔衮,眼神中不但没有杀气,反而欣慰。

多尔衮不解,但随即知道代善是在帮他,于是平静了,露出一丝微笑道:请大哥代我回皇上的话……

崇政殿里,代善朝上对皇太极报告情况。

代善道:睿亲王说,他只有一个字“死”!

皇太极与众亲贵大臣闻言皆神情错愕。

代善道:睿亲王深愧负恩,惟有一死,才能自赎罪孽!

皇太极得意地昂昂下巴,暗喜获胜。

皇太极正要发话,代善却又抢先道:此外,肃亲王豪格说,他跟睿亲王一样是亲王,当时睿亲王的决定,他看不出有何不妥,于是未加劝谏,故而也脱不了罪。既然睿亲王自定死罪,他说……他也应当从死!

皇太极一惊,唇角的笑意消失。众亲贵大臣皆大惊失色。

代善继续道:除了肃亲王豪格自愿从死,阿巴泰、杜度、硕托等诸贝勒,都各言其罪,也都是……死!

众亲贵大臣低声议论。

皇太极恼了,怒瞪着代善。

代善却只有无奈沮丧的神情。

众亲贵大臣互相使了个眼色,不约而同地纷纷跪下: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

看着众亲贵大臣,皇太极恼怒极了,重重一拍龙椅扶手,猛地站起,扫视全场,愤愤然哼了一声,转身快步而去,留下错愕的众亲贵大臣面面相觑。

关雎宫寝殿内,皇太极神情气恼,背着手走来走去。

海兰珠不解地问道:皇上,既然十四爷都自请死罪了,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皇太极道:还不是该死的代善!我只要他问多尔衮一个人的罪,不知道他是不是老得糊涂了,竟然牵连上这么一串人,全都自请死罪!

海兰珠淡淡地道:那就成全他们吧!

皇太极想反驳,按捺住脾气,柔声解释道:兰儿,你不明白,那些人不是亲王就是贝勒,我一下子损失不起这些将才,也损失不起我的威望!更何况,其中还有豪格!

海兰珠心中一痛,随即勉强笑道:皇上恕我失言,豪格是皇上的长子,多要紧的人,当然不能让他想死就死啦!我真是无知!

皇太极道:兰儿,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海兰珠道:那么,皇上就饶了多尔衮吧!

皇太极道:饶了他,原也不算什么。只是,这会儿才饶,仿佛是被胁迫就范的一般。哼,这小子,竟然敢“将”我!啊?

海兰珠道:十四爷果然很厉害,那就更值得皇上重用啦!只要……他对您忠心!

皇太极问道:果然很厉害?兰儿,你听过谁说多尔衮很厉害?

海兰珠沉吟道:仿佛……听玉儿说过几回。玉儿比我聪明得多,她的看法想必是对的。

皇太极道:兰儿,你别管了!先歇着吧!让我自个儿好好想一想!

海兰珠温顺地点点头。

皇太极拍拍她的手,由她送出了寝殿。

海兰珠神色阴晴不定,心中暗道:多尔衮,别怪我狠,谁教你倒霉,做了大玉儿的心上人。男人有男人的斗争,女人有女人的斗争,都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涵是得胜的猎人谁是牺牲的祭品,大家各逞心思、各凭本事吧!

海兰珠从怀中取出那只略显褪色的小布老虎,凝视把玩。

海兰珠想:孩子,额娘保护不了你,可是,一定会替你报仇!

海兰珠的眼中闪过了一缕冷酷的光芒。

在郊野外,多尔滚和硕托两个人一面走,一面神情凝重地商议着事情。

多尔衮问道:你阿玛信上怎么说?

硕托道:阿玛回奏的时候,皇上很生气,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大家都捏着把冷汗啊。

多尔衮道:这回,你阿玛冒了这么大的险救我,宁可把你跟阿达礼叔侄两个,推在我面前做挡箭牌,我心里真是……

硕托打断道:这算什么!我不怕!最好笑的是,豪格也被我拉来绑在一块儿,成了十四叔的挡箭牌。阿玛回奏的时候,还特别将豪格说在我们前面,听起来仿佛就像是豪格带头发起的一般,皇上一定气坏了!

多尔衮奇怪道:这件事,原本就莫名其妙。皇上哪来这么大气性?

硕托道:我不忧虑自己,倒为十四叔担心。万一皇上铁了心,真要杀你……

多尔衮道:硕托,你是可以共腹心的人,我也不瞒你。哼,我早就有最坏的打算,好便罢,不好便只有翻脸了。

硕托领悟,喜道:原来,十四叔已经有了布置?

多尔衮道:不错,先用舆论造成影响,再以明暗两种手法陈兵示威。

硕托道:十四叔果然高明!

多尔衮道:他要是一意孤行真敢杀我,你以为,我会束手待毙吗?

皇宫的花园里,孝端后看看四周,见侍女都在远处,便低声对大玉儿道:多铎他们夫妻俩来找我,又急又气的,好不容易才让我劝了回去。

大玉儿道:那一定是来讲十四爷的事?

孝端后道:他说外头的舆论,都对皇上很不利呢!我原以为皇上只是要惩戒一下多尔衮,压压他的气焰,谁知皇上竟然真的动了杀机!

大玉儿道:倘若真是这样,姑姑,您怎么想呢?

孝端后道:一定得救多尔衮!也等于救皇上!因为多尔衮罪不至死,万一死了,他额娘被迫殉葬的事儿就会被扯出来渲染,唉!后果不堪设想啊!

大玉儿淡淡地道:姑姑暂且宽心,皇上大概想杀多尔衮,但是,不会杀的。

孝端后道:哦?为什么?你倒说说看。

大玉儿道:如果杀了多尔衮,那豪格硕托他们要不要一块儿杀呢?杀了他们,诸王贝勒会寒心,会觉得皇上刻薄寡恩;要是不杀豪格硕托他们,多尔衮的兄弟部属跟三旗将士,能心服吗?再说……

孝端后忙道:再说什么?

大玉儿道:大福晋被迫殉葬之时,皇上不是向她发过誓吗?

孝端后道:天长日久的,也许皇上都忘了!

大玉儿淡淡一笑道:皇上不会忘的。就是因为没忘,所以才要杀多尔衮。

孝端后道:万一,皇上只记得一半;殉葬的事情记得,发过的誓却忘了呢?

大玉儿一怔,沉吟不语。

82、“大福晋”来寻仇

皇宫的书房里,皇太极十分烦恼,绕室徘徊,苦思无解。

他喃喃自语道:我一定要想出法子,保全其他人,单杀多尔衮!非杀不可,非杀不可了……

关雎宫寝殿内,小玉儿跪趴在地,哭得瘫软,哀求海兰珠道:娘娘,我求您了!救救我家王爷吧!多尔衮……他是我丈夫呀!

海兰珠、惠哥拼命想搀扶她起来,她却不理。

海兰珠道:福晋,我何尝不想救十四爷,可那些军国大事我什么也不懂……

小玉儿道:娘娘,只要您肯帮我家王爷说句好话,皇上会听的!

惠哥道:我们娘娘可不像庄妃,她从来不敢议论朝政、干涉皇上的决定!

小玉儿哀求道:娘娘,您帮帮忙,看在我……一向对您恭敬的份上,娘娘帮帮忙吧……

海兰珠假意抚慰她,却暗中浮现一丝微笑。

皇宫花园里,苏茉尔幽幽地道:这么多年了,当时的情景,我依旧忘不了!皇上向大福晋发誓,一定善待十四爷,否则祖宗不佑,天地不容!而大福晋就指着皇上说,“如果你不善待他们,我就算死了也会变成厉鬼,找你算账!”大福晋凄厉的神情,我每次想起,还是会不寒而栗。

大玉儿道:我依旧认为,皇上并不糊涂,他不会冒着亲贵大臣离心离德的危险,非要杀多尔衮。

苏茉尔道:万一您猜错了呢?万一,皇上这回杀不成,却一次又一次地找借口找机会呢?

大玉儿语塞,凝神沉思。

苏茉尔道:格格,您就老这么不恨不怨不还手吗?

大玉儿道:其实,主要是因为,我很理解皇上、敬重皇上。

苏茉尔问道:为什么?

大玉儿道:从前我们几乎天天在一块儿,但我却感觉他很遥远、很陌生。如今,疏远到连面都难得一见,我却感觉到,从来不曾这么接近他、了解他。

苏茉尔困惑道:这是为什么?

大玉儿道:身为皇上,有太多难处了,他必须建起重重难以穿透的高墙,来保护自己武装自己,轻易不能流露真心。你说,他不苦吗?自从他有了姐姐,对她怜极生宠、与她心心相通,方才显现出了真性情;原来,在他强悍的外表之下,也有深情,也有柔肠。

苏茉尔道:即使,皇上这副深情柔肠,不是给您的,您也理解他、敬重他?

大玉儿想了想,点点头道:是的。“情”之一字,对一个帝王来说,也许是弱点;但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正是让女人理解、敬重的原因。

苏茉尔道:皇上这副深情柔肠,为什么不能分点儿给别人呢?比方说……十四爷。

大玉儿道:世事多艰,对别人皇上不能冒险。

苏茉尔道:所以,万一皇上忘记了他发过的誓,那怎么办?我看啊,必须有人提醒皇上!

大玉儿道:谁敢去提醒皇上呢?

苏茉尔一字一字重重地道:就是大福晋自己!

大玉儿诧异道:你别开玩笑了!

苏茉尔认真地道:我没有开玩笑。

大玉儿道:大福晋都死了这么多年,你还说她会提醒皇上……

苏茉尔打断:格格,你别管,我有法子!

大玉儿警惕地道:你能有什么法子!千万不能胡来啊!

苏茉尔想了想,放松表情,耸耸肩,笑道:格格说得没错,我能有什么法子!不过是说着玩儿呗!

大玉儿睨了她一眼:最好是这样。

深夜,苏茉尔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回廊上,眼神定定的,眺望关雎宫。

苏茉尔想道:格格,您跟十四爷,究竟都招谁惹谁了,为什么总是得在生死边缘挣扎?逆来顺受到今天,又得到了什么好结果?想到这儿,她不禁义愤填膺,自语道:我真的看不下去了!我不准你们再吃亏,不准你们死!我苏茉尔可没什么好怕的!就算用我一条命,换十四爷的一条命,也还算占便宜!

苏茉尔咬咬牙,下定了决心的样子。

深夜,关雎宫寝殿的窗外有微微的喘息声。

已睡下的海兰珠听见被惊醒,在床边坐夜的惠哥却毫无所觉地瞌睡着。海兰珠想再睡下,那声音却隐隐约约传进来,令她烦躁。

海兰珠干脆起身披衣,犹豫着缓缓走向窗口,想了想,把手伸向窗子。

突然,一声划破寂静的尖锐惊叫声响起。

惠哥被惊醒,恍惚慌乱地张望着叫道:娘娘?娘娘?

惠哥抬头看见窗边的海兰珠,她吓得面色刷白、瞠目结舌,背后的窗扇被风吹得砰砰响。

深夜。皇太极仍不时绕室徘徊,不时烦躁地抱头苦思。

他恼怒地想:杀,要杀得众人心服;赦,要赦得皆大欢喜。如今,却弄得两面不讨好。无论杀或不杀,这亏,我都吃定了!可恨!一念之差,困得我自己进退维谷!

皇太极颓然坐下,不服气地喃喃道:英雄出少年,莫非我是真的老了?不会!不会的!我是征服者!我永远是英雄!

他为自己壮胆,重重地拍击桌案。

这时,门外响起太监的声音:皇上,奴才有急事奏禀!

皇太极恼怒道:你当差当糊涂了?不知道这书房里的规矩?

门外的太监跪着紧张得发抖道:奴才不敢,只因关雎宫主子急病昏厥,奴才……不得不冒死禀告……

两扇门猛地被用力打开,皇太极大惊道:你说什么?

深夜,关雎宫寝殿内,海兰珠气息奄奄地昏乱呓语,惠哥哭着遥糊,太监宫女们一个个都吓呆了。

海兰珠叫道:鬼……有鬼……

惠哥道:娘娘!你别这样!别吓奴才,快醒醒啊!醒醒……

皇太极几乎是奔入寝殿,惠哥回头看见,赶快道:好了好了!皇上来了!娘娘醒醒!皇上来了!

海兰珠闻言,悠悠醒转,一见皇太极,扑到他怀中痛哭起来。她惊恐地叫道:有鬼!有鬼!吓死我了!皇上啊!

皇太极安慰道:怎么会呢?别是梦吧?

海兰珠哭喊道:不是不是!我亲眼看见,就在窗外头!一个女鬼,吐着好长的舌头,冷冷地看着我!我怕!我怕!

皇太极心中一惊,半信半疑,问太监宫女们道:你们看见没有?

太监宫女们面面相觑,都怯怯地摇摇头。

海兰珠狂怒道:蠢东西!难道是我造谣?难道是我眼花?难道是我疯了?

皇太极厉声道:快说!到底看见了没有?

太监宫女们都吓一大跳,纷纷改口,互使眼色。

一太监道:有,有,看见了!

宫女随声附和道:好像……披头散发的……

另一个太监道:奴才追出去打,见她化成一阵风就……就去了……

宫女惊恐道:是吐着好长的舌头……会不会是上吊死的啊?

皇太极闻言一震,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呆呆发愣,直到海兰珠惊醒他。

海兰珠哭喊道:皇上!您怎么了?您也知道是不是?

皇太极回过神来,强自镇定,对太监宫女们威严地道:胡诌!越说还越有影儿了#涵听过宫里闹鬼?你们要是怕,我派一队侍卫来巡守!

皇太极转头抚慰海兰珠道:别怕,放心地睡,这儿有我呢!

惠哥道:是啊娘娘!圣天子有百神护佑,只要皇上在,不管它什么妖魅鬼怪都不敢来!

海兰珠终于渐止哭泣,抽噎着,眼神无意间瞥见窗子,又发起抖来,紧紧瑟缩在皇太极怀里。

苏茉尔在关雎宫的回廊遥望着。

黑暗中,苏茉尔站在回廊上遥望灯火通明的关雎宫,看见一队侍卫跑来,分别奔向四周去驻守。

太监宫女们在宫外,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着。

苏茉尔遥望关雎宫的动静,面无表情。

深夜,关雎宫寝殿内,终于静下来了,悄无人声。

皇太极累极入睡,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声音传来:我,皇太极,向皇天后土和列祖列宗发誓,额娘殉葬之后,一定善待小弟弟多尔衮和多铎,如果我没有好好爱护他们、教养他们,祖宗不佑,天地不容!

皇太极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却梦见大福晋指着他厉声喊:别忘了你的誓言!如果你不善待他们,我就算死了,也会变成厉鬼,找你算账!

皇太极在睡梦中厉声怒吼:走!滚开#涵说我违誓了?谁教他要抢我的玉儿!我的玉儿!

海兰珠惊醒,摇着皇太极喊道:皇上!皇上!醒醒啊皇上!

皇太极惊醒,猛然坐起,恍恍惚惚,喘着气,冷汗直流。

海兰珠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方喃喃问道:皇上,你知道那个鬼是谁,对不对?

皇太极痛苦惊惧得面孔都扭曲了。

83、较劲

永福宫暖阁内,大玉儿正在做针线,苏茉尔走了进来。

大玉儿道:到底怎么回事?听说了没有?

苏茉尔道:听说得可多了,只不晓得该听谁的。宫里人的老毛病,芝麻点儿事儿都能渲染成天样大,更何况是……反正,各种添油加醋的传闻都出来了,简直匪夷所思呢!

大玉儿问道:皇上呢?还好吧?

苏茉尔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听说连皇上都一夜没睡稳,乱做梦,还吓得冷汗直流。

大玉儿狐疑地道:怎么会这样!对了,福临呢?

苏茉尔道:李嬷嬷带着,在花园里玩儿呢!

大玉儿嘱咐道:交待李嬷嬷,这几日别带福临出去,免得又撞在谁的气头上,没完没了。

苏茉尔道:是。喔,对了格格,我还听见一个消息。贵妃娘娘有身孕了!

大玉儿意外地道:真的?那太好了!后宫原就该多子多福、人和气旺。

苏茉尔笑道:算贵妃娘娘运气好,这会儿的宸妃,大概没力气找她算账了!

大玉儿笑意消失,想了想,正色道:苏茉尔,宸妃毕竟是我姐姐,不准这么幸灾乐祸。

苏茉尔敛容羞愧道:是。

关雎宫寝殿床上,海兰珠披头散发,怔怔地抓着惠哥不放。

惠哥安慰道:娘娘,别怕,大白天光的,什么东西敢出来!

海兰珠怔怔地道:那夜里呢?夜里怎么办?黑夜这么长……

惠哥道:娘娘,恕奴才说一句,您是不是劳心过度,看走眼了?

海兰珠道:谁说的?他们不也看见了?

惠哥道:他们……#蝴们还不是顺着娘娘的话瞎说!

海兰珠道:可是惠哥,你不知道,是真有个吊死的女人!昨晚,连皇上都吓醒,因为皇上梦见她了呀!

惠哥道:什么……吊死的女人?就算有,她为什么单找皇上跟娘娘?

海兰珠恐惧地道:因为她是……多尔衮的额娘!

惠哥大叫道:什么?

海兰珠道:咱们来得晚,不知道这事儿。皇上告诉我,当年老汗王命大福晋殉葬,大福晋不放心她儿子,皇上便立誓要好好照顾多尔衮。所以她缠上我!因为我撺掇皇上杀多尔衮#糊找我算账来了!

海兰珠痛哭失声,哭倒在惠哥肩上。惠哥拍着她,勉强安慰道:不会的,娘娘!皇上本来就想杀十四爷,事情也不是因您而起,她不会缠上您的,您不要自己吓自己!

海兰珠打断道:她缠上的又不是你!你当然说得轻松!给我滚出去!

惠哥点头起身走了两步,海兰珠却突然爬着跌下床来抓祝糊道:不要走!陪我!陪着我!

惠哥看着海兰珠恐惧的样子,叹口气,红了眼眶道:娘娘别怕!奴才跟您寸步不离。

海兰珠落下泪来,六神无主地哭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崇政殿内,龙椅上的皇太极,疲惫困顿,神情怔忡,好半晌不讲话。

众亲贵大臣惊疑不定,面面相觑。

代善只好清清嗓子,上前问道:皇上,这一案……您怎么裁决?

皇太极缓缓回过神来,想了想,低声道:命睿亲王率人马入城,再听议处!

众亲贵大臣暗中互瞥,惴惴不安。

代善追问道:那么,睿亲王肃亲王及诸贝勒皆自请死罪,皇上的意思是……

皇太极心中挣扎了半晌,咬牙道:算了!都算了!按律处置吧!命内院学士写旨来看。朕……身体不适,不再细说。

代善道:请皇上保重龙体。

皇太极疲倦地挥挥手。

皇太极道:退朝吧!有事明日再议!

在郊野的军帐中,多尔衮、豪格、硕托、阿巴泰、杜度等人正在跪听圣旨。多尔衮紧张得额头冒汗。

代善道:睿亲王……降为郡王,罚银万两,夺二牛。肃亲王豪格降为郡王,罚银八千两,夺一牛。诸贝勒各罚银二千两……

多尔衮闭上眼,喘了口气,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余人亦欣然有喜色。

夜晚,关雎宫寝殿内,皇太极正睡着,海兰珠用力推醒他,哭喊道:皇上,一条白影闪过啊!是不是她?是不是她?

皇太极睡眼惺忪地醒来,搂祝糊安慰道:没事,放心!我不是已经赦了多尔衮吗?她不会来了!别怕,别怕……

海兰珠哭着钻进皇太极怀里,皇太极十分懊恼。

书房内,皇太极越想越窝囊越生气,他对范文程怒道:不行!我越想越不甘心!违抗军令是多么严重的事,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囫囵过了,将来谁还肯听话?我的威信岂不是荡然无存?

范文程劝道:可是皇上,旨意都颁出去了,不好出尔反尔吧?

皇太极冷笑道:难道我就没有别的法子杀杀他的气焰?

多尔衮、豪格等一行人来到大清门外,却被众侍卫挡驾。多尔衮等人正不解,范文程出现。

多尔衮问道:范师傅,这怎么回事儿?我们缴清了罚银,不就该入宫谢恩、聆听皇上训勉,事情就算了结吗?为什么不让我们入宫?

范文程道:皇上有旨,诸王贝勒各自回家休息吧。

众人脸色微变,面面相觑。

多尔衮气得要命,忍不住大声道:怎么,还真地没完了?降爵、罚银,夺我的人马,我都认了!依礼前来谢恩,这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皇上到底还想怎么样?

范文程低声道:皇上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王爷,您就委屈一下,自家兄弟嘛,让一步,就过去了!

多尔衮听不下去,一股怒气冲上脑门,他突然重重一甩马蹄袖,朝大清门一跪硬声道:睿郡王多尔衮遵旨!

多尔衮站直身,愤愤然掉头就走,众人一脸错愕。

范文程叫道:王爷!王爷#蝴走了两步没追上,急得顿足。

众人面面相觑。

阿巴泰低声问:怎么办?

豪格低声道: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

杜度低声道:那就……跪等恩旨吧?

豪格率先跪下,阿巴泰、杜度互看一眼,只好跪下,将领们见状亦纷纷跪下。硕托虽不情愿,但又不敢学多尔衮,犹豫半晌,心不甘情不愿地也跪下。

永福宫暖阁内,苏茉尔跑进来,喘着气道:格格,我打听到了,皇上不知在闹什么意气,硬是不肯接见,王爷贝勒他们就跪在大清门外,都一个时辰了,还没等到恩旨哪!

大玉儿道:什么?那,那十四爷呢?

苏茉尔道:十四爷一听皇上不肯见,气得要命,当场掉头就走了!

大玉儿一怔,深深叹了口气,懊恼地摇摇头。

豪格等人跪在大清门外,疲惫不堪。

硕托低声抱怨道:真累啊!叫咱们带着人马急驰回师,又给拦在城外,折腾了几天没安枕。如今还这么故意折磨人,什么意思!

阿巴泰用下巴指指跪在前列的豪格的背影,微微摇手,示意硕托噤声。

范文程出来劝道:这儿的情形,皇上都知道了!唉!王爷,贝勒爷,还是率着诸将先请回吧!

众人闻言,只好勉强站起,心中不平而无奈,面面相觑。

永福宫暖阁内,孝端后神色忧虑地道:唉!怎么办呢?这兄弟俩,还真较上劲儿了!这回可是皇上不对!贬也贬了,罚也罚了,还要耍威风,好像非逼着多尔衮长跪大清门,才算扳回他颜面似的。这下可好,僵住了,他下不了台了!

大玉儿道:要化解这僵局,总得有人先低头。

孝端后道:皇上毕竟是至尊,少不得,还是得多尔衮顾着大局,受点儿委屈了!玉儿,我看,就你去说吧!

大玉儿慌忙摇头道:我?瓜田李下之嫌,我避之还惟恐不及呢!

孝端后道:都到这步田地了,还避什么嫌哪!你放心,我来安排,宫里和小玉儿,没人会知道!

大玉儿道:好吧。只盼多尔衮愿意委屈,皇上也愿意下台。要不然,可难办了!

孝端后叹道:唉!真烦人啊!外头闹,宫里更是鸡飞狗跳!宸妃自从没了八阿哥,伤心过度,身子更糟。如今受到惊吓,精神越发恍惚,简直离不了人,老拘着皇上在那儿镇着。她那身子,我看是……

一旁静听的苏茉尔,神色有点不自然。

大玉儿道:奇怪,真有这么巧的事,大福晋会在这个关头找上姐姐!而大福晋跟姐姐无冤无仇,姐姐有什么必要这么害怕?我觉得这件事……别有蹊跷,万一闹的不是鬼,而是人呢?我看,得彻底查一查!

苏茉尔听得低了头,手里扭着帕子,心中挣扎半晌,突然跪下道:闹鬼的事……不是大福晋,是……是奴才!

大玉儿大惊道:什么?

苏茉尔道:奴才怕皇上忘了他向大福晋发过的誓,真要杀十四爷。谁敢冒险犯忌去提醒皇上?除了大福晋自己。所以,奴才就想了这法子……

孝端后不悦道:装神弄鬼去吓宸妃?

苏茉尔道:奴才不是存心吓她!只因她来得晚,又跟十四爷牵扯不上什么,不得已,得通过宸妃,提醒皇上。

大玉儿突然站起,对孝端后道:苏茉尔是我的人,她做的事就等于我做的事!玉儿这就去关雎宫赔罪,把事情说明白,说不定姐姐心一宽,病就好了!

84、俯首屈膝只为她

大玉儿转身要走,孝端后忙起身拉祝糊,轻叱道:你疯啦?!这一去,还想有命在?

苏茉尔道:格格!都是我的错!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关雎宫,我去!要杀要剐都随她!

苏茉尔站起就走,孝端后喝止道:站住!

寂静中,孝端后一面深呼吸一面想,半晌,威严地道:这话,谁也不准再提起!弄个不好,一串人都免不了杀身之祸!

大玉儿、苏茉尔愧疚地低下头。

孝端后道:归根结底,要不是皇上一念之差,又何至于此。唉!冤孽啊!

孝端后无力地摇摇头,走了出去。

大玉儿沉默不语,苏茉尔忍不住哭出来。

苏茉尔道:格格!对不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十四爷……

大玉儿道:万一他真被皇上给杀了,大不了我陪他!

苏茉尔道:那小阿哥呢?才两岁的孩子,没了娘,格格您忍心吗?

大玉儿心乱如麻,泪眼看着苏茉尔,说道:可是我说过!我宁可自己为他死,也绝不会再让你去涉险了!

苏茉尔道:不!只要能救格格和十四爷,做什么我都毫不犹豫、心甘情愿!

书房里,范文程苦口婆心地劝着皇太极道:皇上,这样僵着不是办法,亲贵大臣无不人心惶惶、议论纷纷。如果睿郡王肯当众认错,皇上就大人大量,让这场风波化于无形吧!

皇太极沉吟半晌,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地道:那……要看他怎么做啊!

多尔衮府第后门外,一辆普通的半旧马车驶近后门停下。苏茉尔掀帘露出脸,东张西望,见无人,跳下马车,掀帘朝里低语道:格格,下车吧!

苏茉尔推开后门,大玉儿走进去,苏茉尔进去时关上了门。

大玉儿问道:多尔衮呢?消息没传到了吗?

正说时,多尔衮从树后冒出来,把大玉儿、苏茉尔都吓了一跳。

多尔衮上前抓住大玉儿手,凝视着她说不出话,大玉儿轻轻挣脱微嗔道:别这样!给人看见还得了!

多尔衮道:放心,我早安排好了,没人会看见!

苏茉尔开玩笑道:十四爷,那我就不是人啊?

多尔衮笑道:你?你不是人,是神仙!专救我命的神仙!

苏茉尔掩口而笑。

大玉儿睨了苏茉尔一眼责问道:你告诉十四爷啦?

苏茉尔不敢答话,但笑而不语。

大玉儿训斥道:又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还说出来丢脸!

苏茉尔道:格格您老是心里放不开,都要命的关头了,还讲究什么光明磊落!更何况,那位主子,给您吃了多少苦头,您都忘啦?

大玉儿还要再说,多尔衮打断她道:好了好了,我替苏茉尔求个情吧!别怪她了,反正事情都过去……

大玉儿道:什么事情都过去了!这不是还僵着吗?姑姑要我来,就是……

大玉儿的话没说完,多尔衮就兴冲冲地拉着她的手一直往前走。

大玉儿急问道:去哪儿呀?放着正事不谈……

多尔衮笑着打断道:别急,先带你看样东西!

大玉儿无奈,被他拉着来到马厩内,苏茉尔笑着跟上去。

多尔衮牵过一匹神气十足的白马,转过头,看着大玉儿微笑,大玉儿惊讶地看着那匹白马直发愣。

多尔衮道:记得吗?它就是我许了你的那匹“白玉骢”!

大玉儿怯怯地伸手抚摸着白马,想起来了。

多尔衮炽热地凝视大玉儿,兴奋地道:它长大了,驯熟了!玉儿,它是你的了!

大玉儿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忙拭泪嗔笑道:傻子!我能把它带回去,跟御马养在一块儿吗?这么惹眼的坐骑,哪个不会惊讶,问是谁送的?

多尔衮一时语塞,对大玉儿道:要不然……

苏茉尔道:要不然,格格把它折一折放兜儿里,想看的时候取出来吹口气儿?

大玉儿笑道:你才是神仙!我哪儿有什么仙法!

苏茉尔笑道:可是格格,您瞧十四爷多失望呀!

大玉儿看多尔衮的神情果然很失望,便指着自己的心口,柔声对他笑道:别孩子气!这匹白玉骢,我放在这里……好不好?

多尔衮勉强一笑道:那,至少让我瞧瞧,你骑着它的模样!

大玉儿看看自己的衣着,面有难色失笑道:这……

多尔衮想了想,灵机一动道:对了!我有法子!

多尔衮一面跑开,一面紧张地回头喊道:等我!别走开呀!

大玉儿、苏茉尔面面相觑,不解地笑了。

没一会儿工夫,多尔衮捧着蒙古骑马装束的衣帽皮靴,递给大玉儿。

大玉儿不解地道:这……

多尔衮微笑道:从你哥哥送给我的小丫头那儿弄来的!

大玉儿笑道:还是不要吧?

多尔衮坚定地道:这是我好久的愿望了。

大玉儿有些为难地:可是,还有正事要说呢……

苏茉尔在旁边插嘴道:格格,您就看在十四爷费了这么些年心,赏脸试试这匹马吧!否则啊,就算天大的事儿,十四爷怕也听不进去。

大玉儿、多尔衮看着苏茉尔都笑了。

大玉儿穿着蒙古骑马装束,骑在白玉骢上,先还只是勒着缰,拘谨地漫步,后来放了心,干脆让它轻快地跑起来。风扑在面上的感觉真好!大玉儿忘了一切,微笑起来,策马加速,绕圈奔驰。

多尔衮看着大玉儿的装束和姿态,不禁心醉神驰,半晌,幽幽地道:那年,科尔沁,第一次在草原上看见她,她就是这么美、这么活泼、这么快乐的模样……

苏茉尔凝视着他道:十四爷,撂开手吧!您跟格格之间,不仅隔着重重宫墙,还隔着许多的光阴,许多的事情……

多尔衮打断道:不!不管隔多远,隔多久,只要有一丝希望,都值得忍耐、值得等待……

苏茉尔问道:是吗?您真的愿意忍耐、愿意等待?

多尔衮反问道:你不相信我?

苏茉尔道:您要真这么想,就去跟皇上赔个礼、谢个罪,把这场风波给平息了。

多尔衮听了沉默不语。

苏茉尔道:格格为您发愁,时常愁得夜里睡不着,眼睁睁地发呆到天亮……

多尔衮沉默不语,眼中隐现泪光,看着大玉儿愉快地骑马奔驰。

苏茉尔道:格格要劝您的话,都是为您好,您忍心让她失望吗?

多尔衮还是沉默不语。

大玉儿笑着将马缓下,停在他们面前,愉快地一跃下马,脸色红润,苏茉尔上前为她揩汗,大玉儿依恋地摸摸白玉骢,笑道:好多年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多尔衮问:真的?

大玉儿道:真的,好多年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苏茉尔笑道:十四爷,只有您能让咱们格格开心呢!

多尔衮在这一刹那间,做了决定,他凝视大玉儿道: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为我发愁。

苏茉尔松了口气。大玉儿一怔,转向苏茉尔,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苏茉尔点点头,大玉儿转头看着多尔衮,欣慰地笑了。

多尔衮道:玉儿,我愿意俯首屈膝,换你一个真心的笑容。

大玉儿感动而怜惜地望着他,忍不住伸手差点触着他的脸,却又停下,悬在半空中,多尔衮抬手握祝糊的手。半晌,大玉儿轻轻抽出手。她的眼里有隐隐的泪花。

崇政殿里,多尔衮深吸一口气,跪下,面露愧悔之色道:多尔衮罪不容诛、愧悔无地。皇上不杀之恩,多尔衮感激涕零。他说着咬咬牙,磕下头去,伏在地上。

宝座上的皇太极俯视着多尔衮,流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半晌不语。

代善见状,只得出面打圆场,对多尔衮道:睿郡王,你擅下军令,本应严惩,皇上已经是格外开恩,你可明白?

多尔衮道:皇上的责罚,多尔衮心服口服,今后必当牢记在心,不敢再犯。

代善转向皇太极道:皇上,睿郡王若能切记教训、知错能改,请皇上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以报天恩。

皇太极锐利地看着多尔衮,仍然不语,众人惴惴不安。

半晌,皇太极从宝座上站起,走下阶来,亲自扶起多尔衮道:自家兄弟,朕又何尝愿意处罚!只是……大家都说该罚,朕也不能不听,是吧?

多尔衮道:奴才惶恐。这几日来闭门思过,深觉汗颜。总而言之,求皇上恕罪!

皇太极这才有了笑容,拍拍他肩膀,含糊其辞地道:算了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了!将来的事,朕……就拭目以待了!

众人大大松口气。多尔衮勉强一笑,强自按捺着愤懑的情绪。

85、御驾亲征

清宁宫暖阁内,孝端后欣慰地舒了一口气:唉!总算太平了!玉儿,多亏你的主意,怪不得从前皇上说,你若是男人,左丞右相都当得!

大玉儿道:我担心,风波暂时算平息了,他们俩心里的芥蒂,说不定更深了!

孝端后叹道:过了一关算一关吧!将来再想法子给他们哥儿俩……

这时,从远远近近各处传来八角鼓的急促敲打声,两人一怔。

孝端后问道:怎么,有捷报?

苏茉尔奔进来跪下报捷。

大玉儿惊异道:锦州?你是说锦州?

苏茉尔:是,是锦州。听说……刚破了外城,内城还没破。

大玉儿喜道:这儿才为了锦州,皇上跟十四爷闹得不可开交,那边济尔哈朗倒一声不响地把外城给破了!

孝端后欣喜地:太好了!这下子看他们兄弟俩还吵什么!

大玉儿沉吟道:外城破了,内城应该就是迟早的事儿了吧!

皇宫书房内,皇太极、范文程商议着军情。

皇太极丢下军报,看着地图,十分懊恼。

他叹道:任咱们不断增援,围得锦州像铁桶一般,那祖大寿竟然仍将内城牢牢守定,真是气人!祖大寿!洪承畴!明朝武将中,让我最头痛,也最爱惜的两个人!不令他们归降,我誓不甘心!

范文程道:据报,明朝派洪承畴率兵六万支援锦州,皇上不可掉以轻心啊!

皇太极神色犹豫,沉思半晌,终下决心道:说实话,我原本不想再让多尔衮再上前方去立功,可是,如今也顾不得了!快!命多尔衮跟豪格,即刻发兵锦州!

崇政殿外,从远远近近各处传来八角鼓的急促敲打声。众亲贵大臣皆欣欣然有喜色。

范文程正向皇太极禀告道:捷报传来,睿郡王与洪承畴在松山遭遇,明军大败。洪承畴又奏请增援,明朝已派出十三万大军援救锦州。双方对峙,情况紧张,似有一触即发之势!

众亲贵大臣的神情不由得紧张而兴奋。

皇太极握紧宝座扶手,突然朗声道:决战的时刻,终于到了!

他缓缓站起,扫视全场,威严而沉着地道:朕,要亲点两黄旗,御驾亲征!

众亲贵大臣都表现出了惊讶之色。

关雎宫寝殿里传来海兰珠的哭声。

海兰珠抓着皇太极,哭着哀求道:皇上,不要离开我,您答应过的,不要离开我……

皇太极道:兰儿,我又何尝愿意离开你?只是……

海兰珠道:您不在这儿坐镇,我根本合不了眼,皇上,不要离开我……

皇太极道:兰儿,你不知道,这松锦战线打了多少年!如今,眼看着就要有一场殊死决战,我怎么能光坐在京里等消息!

海兰珠道:您是皇上,怎么能轻易上前线去冒险呢?

皇太极道:祖宗的惯例,胜仗打得越多,功劳越大,威望越高。经过多尔衮这件事,我深深警觉,如果让诸王贝勒一个个仗恃着功劳,骄傲起来,认为天下是他们打的,那我这个皇帝就难当了#葫以,我非得去坐镇指挥,不能在这场重要战役里缺席,以后他们才无话可说。

海兰珠哭道:我不管!我要皇上陪着我!

皇太极道:难道我不愿意陪着你?有些事,就算是皇帝,也无可奈何呀!

海兰珠哭道:等皇上回来,恐怕……恐怕再也见不到我了。她抓着皇太极,呜咽不止,皇太极无奈地安慰着她。

皇太极道:兰儿,乖,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

郊野外,皇太极全副武装,骑在马上,周围侍卫环绕。大清、正黄、镶黄三种旌旗迎风飘扬。

皇太极摸摸身上的铠甲,仿佛回想起当年在战场上的雄姿英发,他昂首眺望,自信地微笑起来,朗声道:传令下去!全速奔赴前线!

一个侍卫道:遵命!

说着侍卫策马跑开,“全速奔赴前线”的喊声由近至远,此起彼落,号角声响起,一片人喊马嘶。皇太极自信地微笑起来,“驾”的一声策马疾驰。

夜晚,关雎宫寝殿内,海兰珠半夜猛然惊醒坐起,冷汗淋漓,喘着气,大喊道:惠哥!惠哥!

坐在床边地上打瞌睡的惠哥惊醒,揉揉眼,忙爬起道:娘娘!什么事儿啊娘娘?

海兰珠恐惧地抓着惠哥,急问道:有没有听见脚步声?远远地走近来,有没有听见脚步声?

惠哥道:没有啊娘娘!什么声音也没有啊!

海兰珠愣住,流着泪,捂住脸道:我是怎么了?我到底是怎么了?

惠哥道:御医不是说了吗?娘娘为了八阿哥,伤心过度,精神衰弱,身体自然健旺不起来。再加上前一阵子的操心……

海兰珠打断道:就是那一阵子操心坏了!我想报复玉儿,却惹来大福晋……

惠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面拍着海兰珠,一面心想:看来,娘娘这座靠山,是座冰山,早晚靠不住了,我得另做打算……

清宁宫暖阁内,孝端后忧心忡忡地道:唉!真烦透了#旱什么昨晚关雎宫又闹鬼……

大玉儿连忙表白道:姑姑,这回可不是我这儿……

孝端后道:我知道,不然也不会来告诉你了!一早惠哥来跟我回话,吞吞吐吐地说,前阵子皇上跟多尔衮怄气,甚至动了杀机,这其中有一半啊,是海兰珠撺掇着皇上干的!

大玉儿惊讶地道:真的?可是,十四爷并没有得罪她呀!

孝端后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八阿哥。她咬定了是你的福临克死八阿哥,所以她要治死多尔衮。

大玉儿不解地道:这……又是为什么?

孝端后道:为了……伤你的心。

大玉儿恍然大悟,一时说不出话来。

孝端后道:俗话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本来就在纳闷儿,大福晋又干海兰珠什么事,何需要吓成那个样子!原来是“疑心生暗鬼”,她撺掇着皇上对付多尔衮,自然害怕大福晋找她算账了!

大玉儿想了想,心中反倒为海兰珠不平,愤然道:惠哥这丫头,恐怕也没安着好心眼儿!什么时候不说,挑这时候#糊看姐姐病成这样,怕靠山倒了,赶紧跟姑姑来投诚!

孝端后道:算了!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丫头。倒是海兰珠,看起来精神恍恍惚惚,也不知她的病情到底是怎么了,偏偏皇上又郑重其事地把她交给我。我又不是御医,能有什么法子!

孝端后一面叹气一面起身,大玉儿亦跟着起身。

孝端后道:跟我一块儿瞧瞧她去吧?听说那些福晋们,被她喜怒无常的脾气给吓坏了,都远着她。

大玉儿赔笑道:玉儿倒是愿意去跟姐姐说说话,只怕姐姐不愿见到我,见了我,恼怒起来,反而添病!

孝端后心中难过,感叹道:也不知他们究竟在想什么!像皇上对多尔衮,海兰珠对你,无端端何必疑心生暗鬼,搞得势如水火?亏得还都是亲手足呢!

大玉儿红了眼眶,强笑道:姑姑不要难过。再大的误会,总有冰释的一天!

孝端后叹道:其实我也看穿了!权势这东西,一旦抢夺起来,就是这么六亲不认#旱什么天子家富贵,还真不如贫家小户的,虽然寒素些,倒能一团和气。唉!

孝端后摇着头出了暖阁,大玉儿闻言也不禁觉得悲哀。

锦州城外的郊野,满天星斗,只有烈风吹得树林沙沙作响。

军帐中,烛光下,多尔衮指着羊皮上画的地图正对皇太极讲解。

多尔衮道:锦州虽然重要,但一时不易攻破。松山是宁、锦的咽喉,咱们与其费力打锦州,不如先拿下松山,这么一来,锦州就唾手可得了!

皇太极一面听,一面瞥着多尔衮的侧影,他一脸自信而坚定的神情,使皇太极不禁有一些失神。

多尔衮讲完后,皇太极点点头,强笑道:很好!就依你了!

多尔衮道:筹划不周之处,请皇上指正!

皇太极拍多尔衮肩,大声道:不,你的策略很对,咱们兄弟就并肩作战,打一场漂亮的胜仗#涵说我大清只能偏居东北?八旗劲旅很快就会横行中原、策马扬威了!哈哈哈……

多尔衮、多铎对看一眼,多尔衮拱手道:皇上一路辛苦,还是歇着吧,我跟多铎该巡营了!

皇太极道:好,你们兄弟俩去吧!明日开始,分头布置!

多尔衮、多铎齐声道:遵命!

多尔衮与多铎走出大帐,皇太极望着他们背影,笑意逐渐消失。

86、宸妃病重

豪格劝道:皇阿玛一路疾驰,仅仅六天就到了前线,真是太劳累了,不如早些安置。

皇太极大声打断道:笑话!这几天的奔驰算什么!从前日夜征战不停的时候,我曾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也只要睡两个时辰就倦意全消!如今虽然年纪大了,可也不会输给多尔衮……

正说时,皇太极突然流出鼻血,他不禁一怔,豪格大惊道:皇阿玛的病又犯了?他慌着找帕子为皇太极揩拭。

皇太极道:老毛病,不碍事!千万别说出去,知道吗?

豪格着急地道:一定是疾驰过甚,累着了!

皇太极道:兵贵神速,怎么能为这一点小症候,耽误大局!

豪格关切地:皇阿玛,您……

皇太极打断道:别说了!我知道!

豪格诚挚地道:儿子是担心皇阿玛。

皇太极心中不免感动,拍拍他道:豪格,我晓得,这些年我提拔你十四叔,一方面是因他确实出类拔萃,另一方面……我有我的苦衷。多少,委屈了你。

豪格惶恐地道:儿子从没有埋怨过皇阿玛。

皇太极道:你是长子,难道皇阿玛会不疼你吗?可是,也得你自个儿好好表现!军功不高,将来……不足以服人,懂吗?

豪格一怔,随即闪过一丝喜色,心知得了传位暗示,忙用力点头:懂!儿子一定好好表现!

皇太极扬扬下巴,表现出仍然神采奕奕的样子,他命令道:那你去吧!我要再把兵力的部署研究一遍!

豪格点头退出。

皇太极终于撑不住了,踉踉跄跄坐倒在椅子上,疲态毕露。他一面缓缓揩拭着脸上的血污,一面悲哀地心想:多尔衮,他真是有勇有谋!最可怕的是,他年轻#蝴的生命正如日中天,而我却……我虽然不想输给他,但是,能够吗?只有我心里明白,我已经身不由主地在笼络他了!杀不了他,就只能笼络他。我皇太极,也有这么悲哀的一天?

皇太极越想神情越沮丧。

夜晚,多尔衮、多铎并肩骑行在郊野上。

多铎道:他又何必呢?这场仗,不见得他不亲征,就打不赢啊!

多尔衮道:算了,他急驰赶来,并肩作战,总也是同甘共苦的一番心意。

多铎道:哼,不如说他是赶来占头功的吧!还显出一副手足情深的样子呢!

多尔衮冷淡地苦笑了一声。

多铎道:哥,你看见他脸色没有?很不好啊!

多尔衮沉着地:看见了!

多铎道:多年前你说过一句话,他会老,我们会长大。哈!终于等到这天了!

多尔衮不语,仰头看着满天星斗。

关雎宫寝殿内,海兰珠已气若游丝,惠哥在一旁焦急地照料着。

惠哥道:娘娘,您究竟觉得怎么样?快告诉奴才。

海兰珠道:我猜想,我的病……是好不了了!

惠哥道:您不肯请皇后召御医,又不肯吃药,当然好不了啦!

海兰珠道:皇上不在,我要这要那的,她们会给我好脸色看吗?我何必自取其辱?弄个不好,被她们暗中一整治,我死得更快!

惠哥道:可是,这样下去,您的身子怎么办呢?

海兰珠道:你别怕,我不死,我绝不能称她们的心,我一定要等皇上回来!

皇宫花园内。贵太妃腹部已微微隆起,小玉儿搀着她散步。

小玉儿道:我瞧您挺悠闲的嘛!方才惠哥来请咱们去关雎宫,您怎么说忙呢?

贵太妃道:去关雎宫做什么?宸妃啊,怕是不行了!

小玉儿道:哼,活该,我跪着哭了半天,求她救救多尔衮,她竟然推搪我!

贵太妃轻抚着腹部,冷笑道:反正,她对我已经没有用处,成了个废物,管她是死是活呢!

关雎宫寝殿,憔悴的海兰珠在床上昏昏沉沉,惠哥手持毛巾脸盆站在门口。

她上前唤道:娘娘,醒一醒,奴才给您揩脸!

海兰珠勉强睁眼,惠哥扶她坐起,用枕头垫在她的腰下。

海兰珠微弱地:不是叫你……去请贵妃姐姐……过来说说话吗?

惠哥道:贵妃娘娘……她说今儿个很忙,所以……也许改天吧。

海兰珠一怔,满脸愠色:很忙?从前怎么就能三天两头地黏在关雎宫?

惠哥道:娘娘别想这么多了,身子要紧。

此时,一个宫女进来禀报道:皇后来看娘娘了。

海兰珠微微有些惊讶,连忙使劲撑着坐起,忍着晕眩站直。

孝端后领珍哥走进寝殿,海兰珠、惠哥慌忙行礼道:皇后吉祥。

孝端后道:不用多礼,坐吧!

海兰珠在床沿坐下,珍哥端凳至床前,孝端后坐下,和悦地道:今儿个神气倒像好些了,脸上也有了血色……

海兰珠强颜笑道:我除了犯困,早就没别的毛病了。

孝端后道:喔,那就好,你就宽心养着病。

海兰珠强声道:皇后是听谁说我有病来着?谁说我有病就是咒我!我这就想出门去逛逛呢!

孝端后道:那可不行,病刚好些,吹不得风。

海兰珠淡淡一笑,讽刺道:皇后真是太关心我了,不过,我真的没事儿。

孝端后道:玉儿也很关心你,她怕你病中嫌烦不敢来,再三托我问候你,盼着你早日健旺起来。

一听玉儿,海兰珠神色阴霾,想忍却忍不住,微微冷笑道:玉儿?那我也要谢谢她的关心了!不过,她是关心我什么时候好,还是关心我什么时候死?

孝端后很是诧异,一脸愠怒:你这是什么话!咱们关心你倒错了吗?玉儿是你妹妹,你们都是我侄女儿。

海兰珠猛地站起,冲动地对孝端后怒道:玉儿才是姑姑的乖侄女儿,我是姑姑的眼中钉!我做错了什么?不就是皇上偏疼了我和八阿哥一点儿?就值得你们乌眼鸡似的恨不能吃了我们母子?尤其是玉儿,先克死了我儿子,如今还要等我死!别打如意算盘,我没那么容易就如你们的愿、称你们的心!我死不了!皇上是我的!你们在他心里,根本占不上一席之地!

孝端后气得手都发抖了,她颤巍巍地起身,珍哥连忙扶祝糊。

惠哥简直吓慌了:皇后息怒,我主子她……

孝端后不听,掉头就走,珍哥忙跟上,出了寝殿。

海兰珠突然一阵晕眩,踉跄几步,摔倒在地。惠哥忙爬过去抱祝糊,叫道:娘娘!娘娘!

海兰珠咬牙撑起上半身,倒在惠哥身上直喘气。

惠哥对海兰珠低声道:娘娘,你怎么可以……唉……

她说着把话打住,回头对一个宫女道:你来扶着,我送皇后出去。

小宫女过来扶海兰珠,海兰珠气得直哆嗦,想拦阻惠哥,可她无力拦阻,惠哥已匆匆出去。

寝殿外,惠哥追上孝端后,扑通一声跪下,扯住孝端后袍角道:皇后请留步,奴才有下情禀告。

珍哥见孝端后面色冷峻、调息不匀,知她气得不轻,便道:惠哥,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就说,皇后还有事呢。

惠哥道:皇后息怒,宽恕我主子吧。她口不择言,是因为……她的病情……

惠哥欲言又止。

珍哥道:到底宸妃娘娘的病是怎么了?快说呀!

惠哥哭道:不是奴才敢咒主子,而是娘娘的病……只怕快要不行了。

孝端后惊讶道:你说什么?

永福宫暖阁内,孝端后神情凝重而焦虑。

孝端后道:玉儿,你说怎么办?我实在太为难了!想通知皇上,又怕扰乱军心;不通知皇上,万一她有个好歹,我怎么担待得起!

大玉儿凝神想了想,断然道:不行!姐姐的病情,非得告诉皇上不可!

孝端后问道:可是,怎么告诉呢?

大玉儿道:这倒是难处。说得太轻,等于没说;说得太重,也不知前线军情,如皇上一时回不来,岂不是徒然令他焦急悬心,于事无补。

孝端后叹道:唉,要是有个知道前线情况的人就好了!

大玉儿道:知道前线情况的,莫过于就在前线的人。

孝端后道:你是说……?

大玉儿道:我倒有个主意。

孝端后点头道:不要紧,说出来琢磨琢磨。

大玉儿道:我想,不如把姐姐病重的消息,先告诉多尔衮,要他体察情势、找机会跟皇上进言,尽量别让这个消息对皇上和大局造成太坏的影响。

孝端后迟疑道:多尔衮?这主意倒不错,我只是有点害怕……

大玉儿道:害怕多尔衮反倒会利用这个消息,狠狠打击皇上,令皇上猝不及防、心痛神摧?

孝端后道:这……

大玉儿道:多尔衮是个英雄,英雄不会乘人之危,不会在敌人的背后放冷箭。

孝端后心动,沉思起来。

大玉儿道:当然,这只是我的浅见,姑姑要是有更好的想法……

孝端后道:你不用说了,我明白。好吧,我信任多尔衮,他应该会做出对皇上最好的处置。

锦州城外,战场厮杀声、马鸣声、兵器相撞声不断传来。

军帐中,皇太极、多尔衮看着地图,讨论方略,多铎、豪格、硕托等将领在旁聆听。

87、皇太极星夜回京

关雎宫寝殿内,海兰珠昏睡着,御医轻放下海兰珠的手,从床边退开,俯首来到孝端后面前,迟疑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孝端后道:你老实说,我不会怪你。

御医道:回皇后的话,奴才只有一个法子,尽人事,听天命吧。

孝端后、大玉儿、惠哥闻之色变。

孝端后用帕掩住口,红了眼眶,强抑着不哭出声来。

多尔衮伫立在山坡上眺望,低头看看手中的信封,神情颇是为难。半晌,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四嫂,玉儿,你们真的给我出了一个好大的难题。

多尔衮一面将信放入怀中,一面苦思凝想。

回到军帐中,多尔衮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与皇太极看着地图,讨论军情。

皇太极道:咱们拿下松山,就等于双手掐在宁远、锦州的咽喉上,三座城池一破,明朝在山海关外,就没有可守的重镇了!

多尔衮道:这几座城本来互为羽翼、彼此声援,如今这连锁之势被咱们切断,他们只能各自困守危城、孤军苦战。

皇太极不屑地笑道:没想到他们的十三万大军,如此不堪一击!

多尔衮道:更妙的是,明朝光是应付李自成、张献忠,便已经焦头烂额,再也拨不出兵力来救援关外了!

皇太极道:说得不错!哈哈哈,十四弟,你知道吗?从咱们父汗起,就等着这一刻哪#蝴叉腰昂首,一副不可一世、向往成功的神情。停了片刻,笑道:这么多年,就等着这一刻!这一刻终于来了!我就要亲眼看见了!

这时,多尔衮观察着他的神情,决心缓缓进言:皇上,方才您叫我十四弟,这会儿,我可以称您一声四哥吗?

皇太极奇怪地:当然可以!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多尔衮正色道:因为,有句话,臣下不能对皇上说,弟弟却应该对哥哥说。

皇太极不解地道:这倒有意思。什么话呀?

多尔衮道:哥,过去你最让我敬佩的,便是总能够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总能够在非常时刻做出最有益于大局的决定。

皇太极问:怎么,现在的四哥,不再那么让你敬佩了?

多尔衮道:除非,四哥能通过这一次的考验。

皇太极问道:这一次的考验?我们不是就快打赢这场仗了吗?

多尔衮郑重地道:我所说的“这一次考验”,四哥的敌人不是明朝,而是您自己!

皇太极凝视多尔衮半晌,沉着地道:你会告诉四哥这些话,一定有你的缘故。说吧,无论什么事儿,我都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做出最有益的决定。

多尔衮道:好,哥,你毕竟是英雄!那我就告诉你,宸妃……她的病情似乎不好了!

皇太极脑中轰然一响,大惊失色。

多尔衮道:依我看,只怕是病危了,否则四嫂绝不会轻易惊动您。

皇太极脸色惨白,摇摇欲倒。

多尔衮关切地道:四哥,没事儿吧?

皇太极五内俱焚,强自清醒,勉强开口道:没事儿。

多尔衮道:四哥,要不要歇一会儿?

皇太极接话道:用不着!咱们……接着谈,方才说到哪儿?

他看着地图,神情恍惚地道:东……东北面的布置派了多铎和阿达礼……

多尔衮低声道:回皇上,是西北面。

皇太极怔怔地看着地图,神思散乱。

多尔衮同情地看着他,想了想,咬咬牙,下定决心道:我斗胆说句话。四哥,您回京吧!

皇太极挣扎着,说道:不行!这是决战的紧要关头,倘若我为了宸妃,抽身回京,八旗将士们心里会怎么想?

多尔衮道:四哥回京的事,我担保,八旗将士们不会知道的!

皇太极惊讶地看多尔衮。

多尔衮道:如果四哥愿意信任我,就留下兵符、写下手谕,我会强力封锁消息,要瞒上半个月,我相信做得到,而那时候,松山锦州应该也已经打下了。

皇太极迟疑道:这样做……行得通吗?

多尔衮坚定地道:包在我身上!

皇太极不放心问道:你……真有这个把握?

多尔衮想了想,瞥见箭筒,过去取出一支羽箭,走到皇太极面前,正色认真地道:多尔衮以性命担保,如果皇上回京之事有丝毫泄漏,损及皇上的圣德威望,多尔衮心甘情愿,有如此箭!

多尔衮双手一使劲,羽箭啪的一声断为两截。

皇太极感动万分,几乎说不出话。他颤声道:十四弟,你……为什么要为了我,折箭为誓?

多尔衮道:因为我明白四哥的心境,体谅四哥的苦衷。

皇太极难过地道:我对宸妃的情,没有人明白过、体谅过。

多尔衮点头道:凡是人,孰能无情?即使是皇上,也有深于情的权利。

皇太极喃喃道:十四弟,从前,四哥对你……

多尔衮劝道:从前的事,不用再说了。四哥快预备起来,要走就趁今夜。

皇太极点点头,感动地拍拍他的胳臂,说道:我这会儿……心乱如麻,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十四弟,这儿……就交给你了!

多尔衮坚定地点点头。

军帐外,多尔衮目光如电,威严地环视着众将官,大声道:如今,正是大清与明朝最关键的决战时刻,未来敌对局势的消长,在此一役!因此,需要筹划出一整套眼下决胜的战术和长远布局的战略。皇上想在不受到任何干扰的情况下,专心致志,运筹帷幄,故而面谕本帅,不再接见任何人,一切将令,由本帅转达。

多铎失笑道:这是在闹什么新花样?

豪格不悦地怀疑道:皇上不再接见任何人?难道也包括我?不会吧?

将领们议论纷纷,以怀疑的眼光看着多尔衮。

多尔衮镇定地取出兵符,扬起示众。

豪格惊道:皇上的兵符?

将领们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多尔衮一字一字威严地道:奉圣旨,任何人,胆敢擅闯军帐,格杀勿论!大家可听明白了?

多铎与将领们面面相觑,只好同声道:谨遵圣旨。

多尔衮望向豪格,豪格正望着正黄旗卫士严守的军帐,神情困惑而愤懑。

多尔衮叫道:肃亲王?

豪格回过神来,勉强道:谨遵圣旨。

锦州城外的郊野上,多尔衮、多铎、众将领都骑在马上,神情凝重地听多尔衮对他们低声交待任务,众将领们领命,四散而去。只剩下了多铎一人。

多铎好奇地问道:哥,我问你,皇上是不是病了?

多尔衮毫不动容道:没有的事!

多铎道:那他为什么……

多尔衮打断道:你只管尽你的本分,其他别多问!

多铎悻悻然不悦,低声自语道:不问就不问,难不成我就没法子去探个明白?

远远传来马蹄声,多尔衮猛转头,眼神锐利,微冷笑道:兴师问罪的来了!

豪格疾驰而至,神情愠怒。

豪格叫道:十四叔!我越想越不对!我要见我皇阿玛!非要见到不可!

多尔衮道:不行!

豪格怒道:为什么不行?我倒要请所有八旗将士来评评这个理!

多尔衮质问道:决战关头,你却动摇军心,出了任何事,你负得起责任吗?

豪格道:那你告诉我,皇上他究竟……

多尔衮道:我不是说过了吗?皇上要静思战略,除了我之外,不见任何人!

豪格不满地道:这是你的说法!我要听我皇阿玛说!

多尔衮点头道:好!我就请皇上告诉你!

多尔衮取出一张纸递向豪格,豪格接过细看,喃喃道:字谕肃郡王豪格……惟睿郡王之命是从……

多尔衮道:你瞧啊!是不是皇上的亲笔?是不是皇上的御印?

豪格道:是又怎么样?谁晓得……我皇阿玛是不是受了你的胁迫,才写下这张手谕!

多铎怒道:豪格,你讲话当心点!

多尔衮制止多铎,冷静地问豪格:我问你,守在御帐之外的都是谁,你看见了吗?

豪格想了想,不禁怔住。

多尔衮道:那都是皇上最信任的正黄旗贴身侍卫,誓死护驾的勇士,你认为,他们会贪生怕死吗?他们会受我胁迫吗?

豪格语塞道:这……

多尔衮道:豪格,这会儿正是同心协力之际,我不想责怪你,但我劝你谨言慎行,想想违旨抗命的后果!

豪格暗中咬牙切齿,半晌迸出一句:罢了!

豪格掉转马头疾驰而去。

多尔衮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满面忧色。

多铎道:老实说,我也觉得奇怪。到底皇上在故弄什么玄虚啊?再这样下去,心中疑惑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多尔衮想了想,下决心道:非要加紧攻势,快把松山锦州拿下不可!

88、幡然悔悟,为时已晚

深夜,关雎宫寝殿里一片寂静。

惠哥坐在海兰珠床边地上打着盹,她突然醒来,睡眼惺忪地下意识瞥了一眼床上,见无人,吓得激灵打了一个冷战,脑袋顿时清醒了,忙爬起身来慌乱地叫道:娘娘……

她转头瞥见海兰珠正坐在妆台前,松了一口气,过去道:娘娘,才……三更天吧!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海兰珠:快了!总算就要好好儿睡了!

她在妆台前细细地画眉、扑粉、点胭脂,吩咐道:过来,帮我梳头。

惠哥走过去,拿起梳子簪钗,帮她梳头绾髻。

海兰珠:皇上就要回来了。

惠哥一怔:什么?

海兰珠:我知道,皇上就要回来了。我要他记得……我最美的样子……

惠哥心中一震,将手停住,呆望着铜镜中海兰珠那妆饰鲜艳却凄苦憔悴的面容。

翌日,关雎宫寝殿内,孝端后与大玉儿来探视海兰珠的病情。海兰珠装扮整齐,衰弱得需以枕靠背方能坐在床上。

孝端后在床沿坐下惊喜道:唉呀,今儿个气色真的好多了!

惠哥答道:是啊,早上还进了小半碗野鸭粥呢!

海兰珠勉强一笑,衰弱得几乎无法说话,终于使尽力气,开口道:姑姑,是不是……皇上就要回来了?

孝端后一怔:你怎么晓得?我是派人送了信,算算,皇上还有几天才到京吧?

海兰珠神色有些黯然地:多谢姑姑。只怕,我还是见不着皇上最后一面……

孝端后打断她的话:胡说!瞧,你这不是好起来了吗?

海兰珠苦笑道:我自个儿明白。好,也只是这一会儿工夫了!

孝端后宽慰道:你别胡思乱想,心放宽,病就好得快。

海兰珠红了眼眶,握住孝端后的手,难过地道:姑姑,我……不该仗着皇上宠爱,把自个儿的福分折尽了……孝端后用帕子捂住口,扑簌簌落下泪来。

海兰珠喘着气道:姑姑,您原谅我了吗?

孝端后哽咽着:不怪你,好孩子,我晓得,还不都是为了八阿哥吗?你也折腾得不好受啊!今后,一家人和和气气,不会再……

海兰珠摇摇头,落下泪来:我倒是想,不过,迟了!再怎么懊悔,都迟了!

站在一旁的大玉儿闻言伤心难过,忍不住别过头去偷偷拭泪。

海兰珠见状,颤声道:玉儿!

大玉儿连忙拭泪,强笑着来到床前,蹲下身,握住海兰珠的手道:姐姐,我在这儿。

海兰珠望着大玉儿,泪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喃喃道:玉儿,姐姐……实在对不住你……ゴ笥穸忙道:姐姐别这么说,事情都过去了。自家姐妹,说什么对不对得住!

海兰珠喘着气:好在……九阿哥保住了,要不然,我就算死一万次,也难赎罪孽……

大玉儿:姐姐!您要是愿意,就赶快好起来,跟姑姑和我,三人一块儿做福临的母亲……

海兰珠落泪,凝视大玉儿,半晌,方道:从前听人说,量大福大,我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如今,可真的明白了。玉儿,你后福无穷啊!我,是不行了!

大玉儿打断她的话,急忙道:姐姐,你别这么说,想想皇上吧!就算为了皇上,你也得把自个儿身子养好,皇上他是少不了你的!

海兰珠闻言,更加黯然,神色逐渐灰败,她哽咽道:大限来时,谁也无能为力啊!玉儿,你帮我对皇上说,请他就当作……花没有开过,我没有来过,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海兰珠逐渐陷入昏迷,大玉儿、孝端后不断哭喊着她的名字。

这时,珍哥急匆匆进屋,紧张地拉孝端后到一旁低语,孝端后反应极其诧异。

珍哥:这下怎么办哪?

孝端后努力镇定下来,嘱咐道:照皇上的意思办!别让人知道他回来。

孝端后、珍哥匆匆忙忙来到皇宫后门,除她俩之外那里空荡荡没有旁人。她们焦急地引颈而望。突然,皇太极一马当先,率侍卫们飞马疾驰冲来。

皇太极心急如焚一跃下马,他抓住孝端后,眼神十分焦急,嘴里喘着气却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他方问道:海……海兰珠……

孝端后欲言又止,只拍拍他道:皇上,进宫再说。您放心,我安排好了,从这儿到关雎宫,不会有人看见。

皇太极点点头,拉着孝端后就走。

关雎宫寝殿里,海兰珠已渐入弥留,惠哥从背后扶祝糊,大玉儿流着眼泪在她身边握祝糊的手。

海兰珠呓语道:很好,我终于就要看见……八阿哥,我的心肝……我的孩子,额娘要永远跟你在一起,把你紧紧抱在怀里,永远不分开……

大玉儿痛哭失声:姐姐!姐姐!

这时,皇太极健步如飞向关雎宫寝殿奔来,孝端后、珍哥几乎跟不上他。

看到关雎宫了,皇太极眼眶一红,不由自主奔跑起来,一面奔跑一面拭泪。

皇太极冲进寝殿,嘴里嘶吼着:兰儿!兰儿!

海兰珠凝视着面前气喘吁吁、满面尘霜的皇太极,她眼神中燃起最后一星光与热,眼神中狂烈交织着无数爱恋、不舍和歉疚……

皇太极叫道:兰儿!我回来了!没事了,我回来了!

海兰珠已不能说话,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珠,看着大玉儿,将颤抖的手伸向她,大玉儿伸手让海兰珠抓住。海兰珠一面转动眼珠看皇太极,一面抓紧大玉儿的手挪向皇太极。挪到一半时,神情一怔,凝视了皇太极最后一眼,万般无奈地落下最后一滴泪,松开手,咽下最后一口气,闭目而逝。

最先感受到海兰珠身上散力的惠哥忍不住哭出声来。

皇太极拼命摇撼着海兰珠,撕心裂肺地叫:兰儿!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看看我!我十万火急奔赴前线只花了六天,可是为了回来看你,却还更快了一天!兰儿!你不要吓我!快醒醒,你醒醒啊!

孝端后哭着,哽咽道:她尘缘已尽,皇上……就让她安心去吧!

一语击得皇太极心痛如捣、神情惨变,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突然,一股鲜血从鼻中涌出。大玉儿本能地上前扶住,悲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皇上保重!

皇太极闻言,猛然一揩鼻血,回头瞪着大玉儿。他双眼发红、满面血污,铁青的脸上筋肉紧绷,狰狞可怕,眼神似放出的毒箭,大玉儿不禁吓得倒退一步。

皇太极嘶声道:是你!就是你害死兰儿,对不对?你巴不得她早点死,趁着她病,还跑来逼她,对不对?她死了,你就称心了,对不对?

一句比一句凶狠的质问,逼得大玉儿一面倒退,一面惊恐地摇头:不,不是……

皇太极一跃上前,昏乱地紧紧攫住大玉儿的肩膀,恶狠狠地吼道:兰儿临终还抓着你,就是要我为她报仇!一定是你害死的!我要你给她抵命!我要福临给八阿哥抵命!

皇太极一巴掌打得大玉儿跌在地上,他还赶上去要踢打,猛听身后一声怒喝:皇太极!你给我住手!

皇太极闻声一怔,回头看着孝端后,只见孝端后气得浑身发抖。

孝端后哆嗦着道:你……你这个样子,还像什么皇上?活活是个疯子!倘若你非要杀人才痛快,你就拿玉儿母子再加上我,一并给你心爱的人儿陪葬!

孝端后走到哭泣的大玉儿跟前,亲自扶起她道:玉儿,跟我回去,等着领死!

孝端后说罢,转头冷冷地看了皇太极一眼,携着大玉儿掉头就走。

皇太极愣住,犹如泥胎一般。

黄昏,一抹斜阳照进永福宫暖阁,无限寂寞感伤。

暮色中,大玉儿低头独自站在窗前,一手撑着桌,一手掩面哭泣。她哭得不能自已、哭得肩膀抽搐,伤心至极。

苏茉尔携福临的手,走进暖阁,静静地、难过地看着大玉儿。五岁的福临走向大玉儿,轻轻拉她的衣角。大玉儿泪眼俯视着福临,看见他仰着无辜的清秀的小脸孔,更加悲从中来,缓缓蹲下,拥住福临,无声地泪如泉涌。

深夜,关雎宫寝殿凄凉孤寂。

海兰珠还停躺在床上。皇太极靠墙坐倒,一条手臂无力地搭在拱起的单膝上,神色空洞茫然。惠哥在他跟前跪着。

半晌,皇太极道:娘娘……真的跟皇后和庄妃说了那些话?

惠哥拭泪道:娘娘确实万分愧悔,临终前还口口声声地求皇后和庄妃娘娘原谅她。奴才句句实言,不敢欺瞒皇上。

皇太极心中挣扎、愧疚,他仰头靠着墙,浑身没一丝力气。

惠哥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娘娘的法身总搁着不好,是不是要叫人……

皇太极突然全身紧张,怒目瞪视着惠哥,吼道:谁也不准碰她!

他突然奋力起身,扑到床前,忍不住痛哭失声、捶床捣枕叫道:兰儿!兰儿!我想得你好苦啊!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他抚着海兰珠的脸,哭道: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能再看见你的笑容。兰儿!我让你失望了,我不是天,不是神,更没有起死回生的力量!我只是个渺小的凡人,无能为力!兰儿!你把我的心都扯碎了!兰儿!

89、多尔衮舍命护君威

锦州城外清军大营里锦旗招展,纪律严明。

皇太极的大帐外,侍卫表情严肃,戒备森严。

多铎大踏步来到大帐前,想了想,欲走上前去。

侍卫忙拦祝蝴道:豫亲王请留步!

多铎怒道:闪开!

他对帐内大喊:皇上!多铎求见!

侍卫冷冷地道:豫亲王,不可惊扰皇上!

多铎提高声音叫:皇上!多铎求见!

突然一个声音严厉地道:你想做什么?

多铎一回头,见多尔衮沉着脸,过来横挡在帐前。

多铎愣了一下,喃喃说道:我……我是想……东面前锋只给我一千人马,根本就不够,我想跟皇上……

多尔衮打断他的话:跟我说就行了,有什么必要惊动皇上?

多铎强词夺理道:跟你说也没用,你还不是听皇上的?

多尔衮忍着怒气道:你……跟我来!有话到我那里谈!

多尔衮抓住多铎手腕,多铎不耐烦地挣脱道:我不要谈!我要见皇上!这个疑团哽在我心里都快把我给憋死了!皇上到底怎么了?干嘛躲躲藏藏地不见人?你告诉我啊!

多铎说着,直往前逼近。

多尔衮冷冷地道:好,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再往前走一步,别怪我……

多铎惊异地:哦?你会怎么样?

多尔衮猛地抽出刀,冷酷地道:别怪我铁面无私,军法处置!

多铎神色大变:哥……

兄弟二人正紧张对峙,豪格率一群将领赶来,众人凌厉地逼视着多尔衮。

豪格叫道:十四叔,你挡得祝蝴一个人,可是挡不住咱们这许多人!

多铎见状,连忙与多尔衮形成并肩抗敌之势。

多铎喝问道:豪格,你领着他们来做什么?想犯驾吗?

豪格叫道:十五叔,你正好讲反了,我们是来护驾的!

多尔衮冷静地:皇上好端端的,何需你们来护驾!

豪格:心里藏着疑团的不只十五叔一个人,八旗将领个个都忧心忡忡。

多尔衮怒叱道:决战之日就快到了,豪格,你胆敢动摇军心?

豪格冷笑道:皇上再不出现,只怕才真会动摇军心!

多尔衮逼视着豪格问:皇上最恨的就是不从军令,你可知道触犯军令的后果?

豪格咬咬牙道:任何后果我承担,只要让我见皇上!

众将领怒喊:我们要见皇上!

多尔衮怒吼道:好!我先让你们见样东西!

多尔衮取出断箭,遍示众人道:我曾在皇上面前折箭为誓,倘若无法达成任务,让任何人干扰到皇上,多尔衮自甘领死,有如此箭!

众人心中一震,都愣住了。

多尔衮咬牙切齿道:你们想见皇上,可以!不过,得先从我多尔衮的尸体上踏过去!

多尔衮威势凌厉,众人为之震慑。他将断箭往地上一扔,横刀冷傲地说道:来吧#涵要见皇上?

多铎亦抽刀凝视以待,众人沉默不语,局面僵持不下。

半晌,豪格道:十四叔,我不想为难你,只是,皇上必须现身,以定军心!

多尔衮:军心没有不定,只是你们胡乱猜疑!皇上已经拟定整体战略,大家只需各安职守、服从命令!眼下是十几年来最好的机会,要是再拿不下松山锦州,咱们还有什么脸面自称八旗劲旅、铁骑雄兵?万一因为你们的胡乱猜疑而坏了大事,皇上绝不可能饶恕你们!

多铎帮腔道:我哥说得不错!打不了胜仗,谁也没脸见皇上!

豪格忍着怒火道:好,十四叔,我们相信你,不过,等打胜了这场仗,总该让我们见皇上了吧?多尔衮:皇上见不见你们,多尔衮没有权力决定,一切听从圣旨吧!

豪格还想争辩,多尔衮已转向众人道:诸将听令!从今天起,任何人再敢擅离职守、企图惊扰圣驾,本帅一律军法处置,绝不容情!

多铎头一个高声响应,众人亦随之纷纷点头。

豪格微偏着头望向别处,强抑着不满的情绪。

夜晚,关雎宫里冷冷清清。

皇太极倚坐在墙角,目光空洞,神情憔悴,纹丝不动。

脚步声由远至近,珍哥走进来跪下,怯怯地将信封交给皇太极道:皇上,又是前线来的密报。

皇太极呆了一会儿,方接过拆看,看完,塞入怀中,一摆手道:去吧。

珍哥站起来,想了想,突然又跪下道:奴才有句话,非说不可。皇上,您不吃不喝不睡,这样是不对的,您是大清国的皇上呀!

皇太极伤感地:大清国的皇上,也只是一个凡人。也会吃不下睡不着,也会痛到没有知觉。

珍哥劝道:不行啊,多少国家大事等着您来拿主意……

皇太极灰心地:我怀疑,真有这么多大事吗?人生当中真正的大事……又是什么呢?

珍哥:皇上不能只为了失去宸妃娘娘,就……

皇太极失落绝望地:我觉得,我失去的,不只是心爱的人。青春、梦想、斗志,在我来不及察觉之前,我已经失去太多太多。海兰珠离开了我,也带走我惟一真实的快乐。然后,我该怎么办呢?孤独地活下去?可是那种孤独,漫天盖地、逼人窒息,一种真实存在却又无法理解的孤独……

珍哥:可是,朝廷上、后宫里,不满满的都是人吗?皇上还会觉得孤独?

皇太极微微苦笑道:你的话,正好印证了我的孤独。

珍哥:奴才不明白。

皇太极:去吧。人生太深奥,走过的人太多,明白的人太少。也许,我到死也活不明白。

珍哥听得茫然,只好叹口气,起身退下。

皇太极依然孤独地坐着,像一个石雕。

清宁宫暖阁里,孝端后苦恼地揉着额角,读着祭仪书,不禁皱眉喃喃道:初祭、月祭、大祭,冬至岁暮也都祭,这不成了国丧吗?太过分吧?

珍哥:皇上坚持,将来一定要这么办。

孝端后:唉#烘他吧!前线密报交给皇上了?

珍哥:喳。这是第五件了。

孝端后问:今儿个那里面怎么样?

珍哥:很安静,都说宸妃娘娘在静养,没人敢接近关雎宫。只不┕……

孝端后催促道:说啊!

珍哥:皇上不眠不食,已经第五天了!

孝端后忧心忡忡地:这样下去怎么得了,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珍哥:还有,宸妃娘娘……老是这么秘不发丧,也不行啊!

孝端后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唉!只盼着这场仗,快点儿打赢吧!

第六天夜里,关雎宫里依然一片沉寂。

皇太极倚坐墙角,目光空洞,仍然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纹丝不动。

珍哥走进来,跪下收拾未动的酒菜,忍不住拭泪,自语道:皇上不吃不睡,皇后也是这么着。

奴才瞧着心里好难受,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皇太极略略回过神来,目光有了聚焦,他掩起脸,半晌才哑声道:我瞧瞧她去。

珍哥一脸惊喜,忙头前引路。

侍女在前面打着灯笼,引着皇太极向清宁宫暖阁走来。

珍哥慌张地冲进暖阁,对正在灯下商议事情的孝端后、大玉儿道:皇后,娘娘,皇上来了!

孝端后、大玉儿一怔,忙起身候驾。等了一下,皇太极神情憔悴地出现在暖阁门口。孝端后、大玉儿呆了一下,忙上前行礼。

孝端后淡淡地:给皇上请安。

皇太极犹豫了一下,跨进暖阁。

珍哥燃起几支巨烛后,退了出去。三人就这样对峙着。

半晌,孝端后方道:皇上想必查问明白了,该怎么死,皇上吩咐吧!

90、“深于情”而不“困于情”

皇太极犹豫了片刻,方艰难地开口道:是我错怪了玉儿……

孝端后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痛诉道:这会儿知道错怪了?要不是我在,她母子俩的命,就糊里糊涂给葬送了!你怎么不想想,宸妃落到这下场,是什么缘故?难道你就没有错?你一味宠她,却不教她做人处世的道理#糊临死倒是悔悟了,说自己所作所为太过分,所以折了福。皇上你呢?先是不分青红皂白要杀人,然后又作践自己身子!真是……太让人寒心了!

皇太极俯首无言,满面痛苦,只是微弱地喃喃道:你不晓得,我心├铩…恨不得就这么……跟了她去……

孝端后大怒: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大玉儿突然开口,淡淡地道:皇上要追随姐姐于地下,倒也是痴情可感。只是不知,见了先皇,见了历年来为大清死于战场、死于劳累的长辈兄弟们,皇上……该说什么呢?

皇太极愕然,三人谁都不再言语,局面又僵住了,室内空气一片沉滞。

这时,外面鼓打二更,大玉儿向孝端后告退:姑姑早些安置,玉儿回去了!

大玉儿转身走向门口,刚要跨出暖阁时,皇太极起身叫祝糊:玉儿!

大玉儿回头看皇太极,目光一片冷凝,冷得他心中一寒。

皇太极歉疚地:是我错怪你了。

大玉儿不语,一蹲行礼,转身跨出暖阁,朝正殿大门走去。

皇太极走上前几步,看着大玉儿的背影越走越远,轻轻叫了一句:玉儿……

大玉儿仿佛听见,缓下脚步,但随后她咬咬牙,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

皇太极显得怅然若失。

孝端后上前,用殷切期盼的眼神看着他劝慰道:皇上,该醒醒了吧?

皇太极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没有言语。

孝端后流露出失望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

经过几日的浴血奋战,多尔衮等人终于攻克了锦州城。

锦州城上,飘扬着满洲八旗的旗帜,在阳光下光鲜耀目。

多尔衮率多铎、豪格登上城头,极目远眺,忍不住志得意满。

多尔衮感慨道:锦州!咱们大清国想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拿下的锦州啊!

豪格兴奋地道:皇上千里迢迢奔来前线,就是为了这一天!十四叔,我们应该恭请皇上,慰勉众军,欢庆大捷……

多尔衮:豪格,皇上已有口谕,为防有变,迅速班师,庆祝大捷等回京再说!

多铎有些不满地:还是口谕?怎么,皇上仍然不打算接见咱们?

多尔衮解释道:这次的大捷,早在皇上妙算之中,皇上接下来要筹划伐明大计,为了保持神思清明,不为此役胜负所动,因此仍旧要我……

豪格怒气冲冲地抗议道:这太不合情理了!我不相信!

多尔衮冷静地:合不合情理,多尔衮没资格回答你,等到班师回京之后,你亲自问皇上吧!

多尔衮转身就走,多铎一脸困惑,豪格则咬牙气愤得不知如何发泄。

捷报很快传到盛京,这日范文程兴冲冲地来到清宁宫暖阁。他施礼后强抑着兴奋,喜道:皇后,国之大喜啊!前线传来的消息,松山锦州,都给咱们拿下了!

孝端后闻言惊喜异常,有些不相信似的问道:真的?

范文程:大捷的详情,容臣禀告皇后,最关键的一场战役是……

孝端后忙摆手阻止他道:等等!范先生,先别急着说。

范文程一怔,不明就里。

孝端后笑道:你这些话呀,很可能是救命仙丹呢!快,跟我来!

孝端后径自往外走,范文程还在发傻。

珍哥笑道:范大人,别发呆呀,快跟上去吧!

范文程回过神来,一脸困惑地随珍哥往外走。

孝端后、范文程走进关雎宫,珍哥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重重关上大门。

孝端后领范文程走着,范文程远远看见墙角有个很像皇太极的身影,困惑不解。等走到近前,他看清楚了的确是皇太极,大惊失色道:皇……皇上?

范文程忙跪下,虚弱至极的皇太极仿佛这才被惊动,他缓缓转头看着范文程,神情由怔忡转为惊讶。

孝端后催促道:范先生,快说啊,松山锦州怎么了?

皇太极神情微变,他不由得关注起来。

范文程:皇上大喜#荷山……锦州……都是咱们的了!

皇太极突然眼中闪过光彩,倾身向前急忙问道:快#旱清楚!

范文程:兵部方才收到加急军报,在皇上的督导、睿郡王的指挥之下,前线战役大获全胜,松山、锦州相继攻克,连杏山、塔山都顺手拿下了!

皇太极喜得一拍大腿,喝声“好!”他想站起,可身体虚弱体力不支,孝端后与范文程连忙将他扶起。

孝端后喜道:真是天佑大清,皇上洪福!

皇太极终于露出微笑,随即想起一事,急忙问道:对了!洪承畴跟祖大寿呢?

范文程:他们手下的几万人马都溃不成军,走投无路,两人都被生擒。

皇太极终于兴奋得脸上有了血色,大声道:好!太好了!快命兵部传谕前线,无论如何,要将洪承畴与祖大寿,毫发无伤地押回来,不得有误#涵敢违谕,立即处斩!

范文程道:遵旨!敢问皇上,为何憔悴至此?

皇太极黯然不语,情绪又低落下来。

孝端后道:皇上,跟范先生聊一聊吧。我去交待珍哥好生守着。

孝端后说罢,转身离去。

皇太极忍不住拭泪道:我为了宸妃,披星戴月地赶了回来,却……只见到了最后一面。

范文程恍然大悟,但随即又困惑地说道:可是,前线传来的消息,为什么还说皇上……

皇太极:我回来的事,没让人知道。你瞧瞧这些密报,就能明白了。

皇太极取出七张信纸交给范文程,范文程迅速地一一阅过,逐渐领悟的神情中,有着一丝惊讶。

范文程点头道:原来是……睿郡王……

皇太极:多尔衮曾在我面前折箭为誓,要我放心地回京,他绝不会让此事有丝毫泄漏。看来,他真的是用性命在维护着我们的盟约。

范文程默默折好密报,神情感动地:皇上有睿郡王这样的兄弟,臣为皇上深感庆幸。

皇太极:我也不晓得该如何感谢他。我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不能思考。甚至,觉得了无生趣。

范文程劝慰道:顿失所爱,自然会觉得生无可恋。但是皇上……

他说着扬起手中密报继续道:像这样令人感动的手足之情,不也让人生挺有滋味的吗?

皇太极虽然没有言语,但是有了一丝动容。

范文程:其实,皇上是位性情中人,倘若能够“深于情”而不“困于情”,才是大智能啊。

皇太极深思着,眉宇间沉郁稍减。

范文程:皇上为宸妃哀毁逾常,只怕她禁受不起,在黄泉之下,反而难安!况且,如今正是大清问鼎中原的关键时刻,臣请求皇上,仰体天意,自保圣躬!

半晌,皇太极终于点点头:我知道了。庄妃说得对,我要是再这么纵情任性,只怕天地祖宗,都不容我!

范文程:皇上不妨先想些有趣的事儿,如何庆祝大捷,如何封赏功臣……

皇太极:尤其是多尔衮!

范文程:那不外乎是加爵、赐封号、多给人马圈地……

皇太极想了想,下决心道:不#蝴的功劳,这些封赏都不够,重在物而失去情。我打算给他……他绝对想不到的东西。

范文程惊异地:哦?是什么呢?

皇太极诚恳地:是真情相款。

范文程大为困惑,不知何意。皇太极没有细说,只是微微一笑。

盛京郊野上,凯旋的清军盔甲鲜明,喜气洋洋。

全军将士拥着皇太极的楼车缓缓前行,除了多尔衮,谁都不知道里面是空的。

多尔衮守着楼车策马而行,他瞥见几个正黄旗将领骑马走向豪格密商,并不时朝楼车张望着。

多尔衮心里有数,神情警戒。

清宁宫暖阁里,孝端后与珍哥伺候皇太极穿好龙袍,戴上暖帽,皇太极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珍哥笑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皇上擒着了那姓洪的、姓祖的两员明将,倒比得了什么宝贝都欢喜似的!

皇太极欢喜地道:可不是宝贝吗?“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孝端后端详着皇太极,不禁红了眼眶,感慨地说道:总算好了!我仿佛又看见皇上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了!

皇太极握了握孝端后的手,歉疚地一笑。

91、班师凯旋险起争端

皇太极的楼车在禁军簇拥下继续行进着,多尔衮立于楼车之上,神色冷峻。

一个军兵过来禀报道:回睿郡王的话,离盛京只有二十里了。

多尔衮命令道:令各部离京十里扎营。

豪格等人接到命令很是疑惑,不禁相互问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些豪格的亲信将官道:难道皇上到了京城,还不进京,想驻在城外?

豪格摇头道:不对,这太奇怪了?我看多尔衮要露出马脚了,传令下去,两黄旗立即围住皇上的楼车,听我的号令行事。

他的亲信将官道:喳!

这边多铎也有所行动,他自以为是地对身边亲信道:我没猜错吧!我哥终于要动手了,他是要瓮中捉鳖啊!传令,紧盯住两黄旗,向我哥靠拢,准备动手!

多铎周围的将官摩拳擦掌道:喳!

多尔衮此时还不知道军中豪格与多铎各怀鬼胎,他站在楼车上见两黄旗的骑兵疾驰而来,围住了楼车,大吃了一惊。豪格不露声色地策马与楼车并行。

多尔衮问道:豪格,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皇上?

豪格答道:十四叔,明说了吧!两黄旗是皇上的亲师,忠心耿耿,护驾是本分,如果有人硬要压制,他们就会认为那人居心叵测,我是不敢阻止的。

多尔衮一笑:也好,只要你们不惊扰圣驾。尽可护驾,我不干涉。

豪格一愣,转而冷静道:多谢十四叔。

豪格的一个亲信拍马赶过来道:两白旗追来了。

多尔衮又一惊,侧头望去,两白旗骑兵,已向两黄旗靠上来。

多铎策马赶来大叫道:哥,我在这,谁敢大胆妄动,我就让他片甲不留。

豪格抽出刀叫道:来吧,老子早就在等着了!

两军对垒,剑拔弩张,气氛紧张。

多尔衮大怒:反了,谁敢犯上作乱?

豪格大叫:皇上!您要是在车里,请出面吧!否则,儿臣就要动手灭掉乱臣贼子了。

多尔衮怒道:谁敢惊扰圣驾,罪当死!

多铎叫道:谁敢伤了我哥,格杀勿论!

多尔衮也不多言,转身取弓搭箭,向多铎射去。“嗖”的一声,利箭正中马头,那马疼痛难忍,一声惨裂的嘶鸣,高高扬起前蹄,随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多铎被狠狠地摔下马去。众人愣住。一切争执都静止了,豪格、多铎、众将士均不解地望着多尔衮。

多尔衮坦然地说道:豪格,你看,这车上车下都是两黄旗的兄弟,我多尔衮只身一人,连随从侍卫都没带,若对皇上有贰心,顷刻之间就会碎尸万段。皇上确实有严令给我,请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扰乱圣心。多铎,你听着,再敢胡言乱语,我亲手杀了你!

众军肃立,无人敢言。豪格看着神色坦然的多尔衮,大惑不解。

多铎从地上爬起,看了看旁边被射死的心爱战马,神情像做了场噩梦。这时一匹快马飞奔而来,是一位禁军军官。

那禁军军官:禀报睿郡王,皇上有旨,大队人马在离京十里处驻停。

众人面面相觑,又奇怪地议论起来。

多尔衮怒拔宝刀呵斥道:你是什么人?敢胡言乱语?皇上就在车里,何来你传旨?

这时又一匹快马飞奔来,马上那人高叫:圣旨到!

一连串的快马传旨连多尔衮都傻了……

离盛京十里处,搭着一个木制平台。平台周围旌旗招展,仪仗整齐,皇太极端坐台上,威武神气,文武百官分立两旁。

皇太极向远处眺望,他猛站起,神色激动地走下平台,迎上前去。

只见多尔衮飞奔而至,跪拜道:皇上……

皇太极急忙扶起他,欣喜道:十四弟,起来,快起来!

皇太极携着多尔衮的手同登平台,朗声对众人道:此次锦州大捷,朕因患疾返京,前线诸事由多尔衮一力承当,建旷世奇功,忠勇可嘉!

多尔衮忙跪下高声说道:这次胜利完全归功于皇上深谋远虑,事先早已拟定作战方略,臣只是依命行事,万万不敢,贪天功为己有!

皇太极赞赏道:居功自谦,更是美德。好!好啊!睿郡王,不,和硕睿亲王!朕……复了你的爵位吧!起来吧!我的好兄弟!

皇太极亲手扶起多尔衮。

这时豪格奔上台,跪下道:皇上,儿臣差点儿错怪了和硕睿亲王,请皇上治罪!

多尔衮急忙对皇太极道:皇上,万万不可,肃亲王忠心护驾,臣领旨在身,不敢相告,他何罪之有?

豪格向多尔衮道:十四叔,侄儿不恭,多有得罪,怎么罚,我都心服口服……

多尔衮真诚地:贤侄,你我都是皇上的重臣,忠君之事,才是天下头等大事……

皇太极高兴地:好#旱的好!朕今天高兴啊!太高兴了!有如此忠臣良将,何愁我大清,不能入主中原啊。

文武百官同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翌日,多铎把多尔衮拉到郊野,气呼呼地与他清算以前的一些账。

多尔衮的解释让多铎怒火越烧越旺,他愤怒地当胸猛推多尔衮,叫道:我对你太失望了!你居然为了他……欺骗我!

多尔衮坦然道:为了严守机密,我不得不这么做!

多铎不屑地:机密?有什么了不得的机密?说是旧病复发才回来,呸#涵不知道他是为宸妃!

多尔衮:不管是为什么,他都已经心浮气躁六神无主,我认为他非走不可,否则对战事反而有害!

多铎:他走了,你不是正好可以趁机打击他吗?你却还帮他隐瞒!

多尔衮:我打击他,损失的是谁?是大清!咱们渴望了十多年的辽东大捷就近在眼前哪!这次精锐尽出,要是都还打不赢,对民心士气会有多大影响?还要再白白牺牲多少将士们宝贵的生命?你想过没有?

多铎质问道:那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到底谁是你亲兄弟?是他还是我?难道……你……你忘记仇恨了?被他笼络了?还是变成胆小鬼了?我真被你气死了!

多尔衮:你也想想你的脾气!要是当时我告诉了你,你不坏了大事才怪!

多铎语塞,他喘着气,悻悻然道:我承认,当时要是知道有这么好的机会,我一定不放过他!可是,那也是他自己不对啊!哼!巴巴地赶了来,眼看就要一决胜负,却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战机,掉头就走!

多尔衮:其实,皇上也可怜。

多铎瞪起了眼睛道:你说什么?他可怜?

多尔衮:你要是看到他当时的神情,你也会这么感觉。威严至尊的皇帝,一牵挂心爱女人的安危,也不过和凡人一样软弱啊。

多铎沉默了一会儿,冷笑道:他还骂我“重女色轻手足”呢!要是他以后还敢拉下脸,对咱们又骂又罚,我就拿这件事情堵他的嘴!

多尔衮微微叹口气,轻声道:你不会明白的。

崇政殿里,阶下除了多尔衮冷静不语之外,众人皆不满地议论纷纷。

硕托:皇上,究竟为什么不让咱们杀了祖大寿?像他那种三心二意、说话不算话的小人,留着有什么用!一刀砍了他脑袋,还算便宜他!

豪格也道:皇上,不杀祖大寿,何以告慰大凌河外八旗将士的英灵?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出声附和。皇太极手一抬,众人才静下来,威严地说道:明朝虽是庞然大物,朕仍然决心,战而胜之、取而代之!不管要花多少年,此志不遂,誓不罢休!

众人兴奋地齐声欢呼:誓不罢休!

皇太极继续道:决心是一回事,如何成功是另一回事。如今大清最需要的是人才,无论是谋士、能臣、战将,无论是满人、汉人、蒙人,只要是肯为大清效力的人才,朕都视若珍宝!

众亲贵大臣闻言暗暗沉思,心头都有危机意识。

皇太极:像祖大寿这般智勇双全的战将,倘若真心归降大清,便是朕求之不得的人才!杀了他?

说道这,他停顿下来,摇头微笑道:不,朕等了他十几年啊#蝴要是宁死不降,那是大清没福;只要他肯降,朕会像曹操对待关羽那样,封赏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杀他!

多铎道:皇上,关羽终究还是过五关斩六将,回到刘备身边去啦!

皇太极看着多铎微笑道:很好,《三国演义》你读熟了!不过多铎,你别忘记,刘备待关羽是亲如手足,而崇祯皇帝对待他的臣下,又是什么光景?

众人沉思,静默无语。

皇太极这才站起来,得意地微笑,缓缓道:祖大寿跟洪承畴这两位贵客,一个是旧遇,一个是新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睿亲王,陪我去见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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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智激洪承畴

三官庙正殿里,几个侍卫将洪承畴、祖大寿押上来,两人双手反剪,神情倨傲沉静。

多尔衮怒喝道:洪承畴、祖大寿,你们还不跪下!

洪承畴昂首挺胸,一脸不屑,祖大寿却有一丝犹疑,但终究没跪下。

皇太极看在眼里,决定从祖大寿下手,他和颜悦色地道:祖先生,大凌河一别,朕无日不悬念在心,先生别来无恙?

祖大寿闻言,不免有愧,神情复杂。

皇太极对多尔衮使了个眼色,多尔衮颔首,向祖大寿朗声道:祖先生,当日在大凌河,皇上以礼相待,你却先降后逃。虽说兵不厌诈,但毕竟是背信负恩,你扪心自问,难道丝毫没有愧疚?这回你再次兵败,我做主帅的,原以为皇上断不饶你,众军也皆曰可杀;没料到皇上竟然传谕阻止,见了面,还以先生相称。皇上宽宏大量的胸襟、礼贤下士的挚诚,莫非你是铁石心肠?

祖大寿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心乱气沮,不觉双膝一屈,跪倒在地道:祖大寿……归降已迟,罪该万死!

洪承畴先是一阵错愕,神情接而转怒,朝祖大寿厉声骂道:呸!祖大寿!我错看了你!大丈夫何惧一死,你竟敢叛国欺君!

祖大寿叹气道:唉!我虽以忠臣良将自期,奈何……“君已不君”……

洪承畴质问道:皇上又何负于你?

祖大寿反问道:袁故经略……又何负于皇上?

洪承畴语塞:这……“臣不念君过,子不念父仇”,你枉读圣贤书,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祖大寿不甘示弱道:“良禽择木而栖”,不也是圣贤书上教导的?

洪承畴大怒道:你……费帐鲁穑下跪乞降,难道不怕青史昭昭、遗臭万年?

祖大寿神色凄然道:大凌河一役,我已对大明尽忠。如今再度被擒,蒙大清皇帝不计前嫌,如此优容。天命难违啊!身后的是非,我也顾不得了!

洪承畴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愿看他。

皇太极微微一笑,想了想,对多尔衮道:睿亲王,给祖先生松绑。

多尔衮过去给祖大寿松绑,皇太极亲自扶起祖大寿道:朕命这回出征的主帅睿亲王,亲自接待祖先生,以示至诚。

祖大寿感激地:多谢皇上。

皇太极关切地:祖先生,长途跋涉,想必劳累,请安心歇息,咱们改日再晤。

多尔衮客气地:祖先生请。

祖大寿转身,忍不住回过头看洪承畴一眼,神情黯然地随多尔衮走了出去。

皇太极看着洪承畴,微笑道:洪经略,祖先生之言,难道不值得你三思吗?

洪承畴转头瞪着皇太极,冷冷道:我洪承畴只求一死明志,不愿苟活!

皇太极又微微一笑,昂首迎视着洪承畴的目光,那目光里充满了自信和赏识。

这天,皇太极来到皇宫花园里漫步。他在小径上低头徘徊,神色甚是愉悦,范文程匆匆来花园找到皇太极,请示道:皇上命臣即刻想出劝降洪承畴的法子,可是……

皇太极笑问:有什么难处?

范文程道:劝降不外两种方法,一是胁之以死,二是诱之以利,可惜对他都不管用。他满脑子“杀身成仁”的儒学想法,根深蒂固,难以动摇。

皇太极微笑道:但凡是人,必有弱点。范先生,你去试试,仔细体察他的性情,才能对症下药!

范文程:遵旨。

翌日,范文程与多尔衮一面低语,一面朝大清门左侧的三官庙走来。

多尔衮感激地道:范师傅,代善哥哥都告诉我了。上回我那退兵三十里之事,多亏您暗中回护,想出好主意,令皇上从轻发落,否则……我也没有今天。

范文程正色道:我是为了国运着想,不能看着皇上自断臂膀。王爷千万别挂在心上。

多尔衮:不过,我还是很感您的情。

范文程笑道:那么,待会儿您就帮帮我。皇上对洪承畴志在必得,要我来劝降,我担心他从头到尾给我来个相应不理,就算我话中留着“杠眼”,可他硬是不“抬”,那我就没辙了。

多尔衮道:放心,他不抬,我抬,一定让他坐进咱们这顶轿子里!

两人相视一笑,说话间便走到三官庙门口,侍卫忙上前行礼。

范文程问:洪承畴今日如何?

一个侍卫禀道:第二天了,依旧不吃东西。

多尔衮讶异道:怎么,想绝食殉国呀?

范文程笑道:那咱们就……准备些好酒好菜吧?

三官庙内的一间屋舍里,洪承畴的仆人洪瑞战战兢兢地将酒菜摆上桌。他不敢正眼看范文程与多尔衮,只担心地瞥了洪承畴一眼,默默退出。

范文程、多尔衮在桌旁坐下,两人看着盘腿端坐炕上的洪承畴。

范文程含笑道:洪经略,天儿冷了,不如来共饮一杯热酒?

洪承畴决然道:我宁可绝粒而死,也不食敌粟!

范文程拱手道:洪经略义正辞严,看来是要学文天祥了!范某不胜钦佩!

洪承畴别过脸去,不理睬他们。

范文程对多尔衮使个眼色,多尔衮一笑,两人开始一唱一和,自顾自地聊起天来,视洪承畴如无物。

多尔衮叹道:只不过,洪经略这番心意,用在崇祯皇帝身上,未免太不值得。

范文程道:士为知己者死,克尽臣节,有什么不值得!

多尔衮一笑:知己?洪经略如果真这么想,恐怕是“石碑烤火,一面热”!

范文程笑着问:哦?王爷,这话怎么说?

多尔衮戏谑道:听说,崇祯皇帝视为知己的,只有两种人,不是阉宦,就是酷吏。范先生您说,洪经略他是哪一种啊?

两人大笑着干了一杯。

洪承畴在一旁早已一肚子气,这时更是火冒三丈,怒喝道:住口!士可杀,不可辱!我失机被擒,但求速死,给我一个痛快!

范文程悠闲地为多尔衮和自己斟酒,举杯闻香,根本不看洪承畴。

范文程叹息道:说到士可杀,不可辱,听说在明朝为官,不仅动不动就被剥下裤子当朝廷杖,还得自低自贱,向那些太监去递手本、报职衔,可怜哪!

多尔衮故作惊讶地:哦?咱们可没有让任何一个文臣武将受过这种屈辱啊!亏得明朝还称我们是“虏廷”,自认为是堂堂礼仪之邦,难道就不懂得“士可杀,不可辱”?

洪承畴语塞,涨红了脸,干脆又别过脸去,不看他们。

范文程:不管明朝如何,崇祯如何,洪经略是读书人,心里总是记着“君父之恩,义不可弃”。

多尔衮点头道:喔,这么看来,洪经略不走到袁崇焕那一步,是不肯死心的!

洪承畴闻言又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哼!袁故经略若地下有知,也不会怨皇上,只恨那借刀杀人的主谋!

多尔衮严肃地道:“心不疑,则谗不入。”倘若崇祯宽厚一点、睿智一点,就算咱们把三十六计全使尽了,袁崇焕也仍然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范文程摇头感叹:殷鉴不远,洪经略却依旧执迷愚忠,倒教我不知当敬……还是当怜了!

两人又一阵大笑。洪承畴神情痛苦,俯首不语。

多尔衮转而正色道:洪经略!其实你很清楚,明朝是气数将尽,而崇祯皇帝根本束手无策。明朝若亡,不是亡于各地揭竿而起的民军,也不是亡于我大清,而是自取灭亡!

范文程劝道:洪经略通古知今,当知历代的兴亡更替,是非常自然的事。圣贤教人“爱民”,可明朝却戕民虐民。洪经略率军行遍大江南北,一定比谁都看得明白,何苦自欺欺人?病入膏肓的明朝,已是万无生理。经略何以昧于时务、不知顺逆?

神情痛苦的洪承畴,突然跃起怒斥:够了!你们有完没完?什么时务顺逆我一概不管!我只知道“成仁取义”,只知道“留取丹心照汗青”!你们不要再白费唇舌了!倘若愿意成全我,我感激;倘若不愿意,至少还我一个耳根清静!

范文程、多尔衮见洪承畴痛苦不堪,互望一眼,恢复轻松神情。

多尔衮笑道:洪经略在下逐客令了!

范文程道:那咱们就不`铝耍让洪经略自个儿想想吧。告辞!

多尔衮与范文程刚走出去,洪承畴就抓起桌上的酒杯狠狠往门上怒掷,嘴里吼道:滚!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范文程与多尔衮走出三官庙,相视会心地一笑。

多尔衮笑道:他恼了!

范文程道:因为咱们道出了事实。他心里明白、却不敢宣之于口的事实#蝴心里对皇帝和朝廷,其实早就厌恨,只是碍于自幼所读圣贤之书,视“忠”字为人臣第一守则。只不过,究竟应该忠于当今大明天子,还是该忠于天下百姓,我看他,是有点儿困惑了。

多尔衮笑道:很好,有困惑,就容易动摇。

范文程沉思道:如何令他动摇呢?要知道了他的弱点,才能对症下药。

多尔衮点头道:咱们得想法子多了解他一点儿。比方说,他怕什么、爱什么……

这时,范文程瞥了一眼墙角,示意多尔衮看,多尔衮转头,见洪承畴之仆洪瑞正缩在墙角,神情凄惶。多尔衮转回头来,范文程心生一计,对多尔衮耳语一番,多尔衮点头微笑。

93、美人计

范文程走到囚禁洪承畴房屋的窗棂外,借着缝隙偷偷观察着洪承畴,对他的气节心中钦佩。

洪承畴磨好墨,拿起羊毫笔,饱蘸浓墨。他面对桌上的纸,定了定神,姿态端正,开始缓缓下笔写出工整的字迹:“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洪承畴起初还慷慨激昂,一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气势,可写着写着,情绪发生变化,有些悲观失落,写到最后,他已是神情浮躁,凝眉叹息了。在窗缝外偷窥他的范文程,脸上流露出一丝笑容。

多尔衮依计而行,他和蔼可亲地来到洪瑞身边。

洪瑞抬头见到威风凛凛的多尔衮,忙伏在地上,颤抖地道:小人洪瑞……见过王爷!

多尔衮笑着道:起来说话!

洪瑞颤着身子爬起,低头敛手。

多尔衮问:我问你,你伺候洪大人多久了?

洪瑞不敢直视多尔衮,低头道:将近二十年了!

多尔衮感叹道:洪大人一心想做忠臣,你跟了他这么久,洪大人一死,你少不得也要做个义仆,跟他升天去喽?

洪瑞吓得慌成一团,颤声道:小人……家有老母妻儿要养活,不想随洪大人……升天啊!

多尔衮嘴角露出一丝笑:这不是你想不想的事儿!我们大清有个殉葬的风俗,主子死了,总要最得力的奴才跟去伺候,也不枉主子疼他一场。

洪瑞吓得磕头如捣蒜,哭求道:求王爷开恩,免了小人一死。小人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王爷活命之恩。

多尔衮:瞧你也怪可怜的,本王指点你一条明路。你要是不想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根本让你主子不要死!

洪瑞激动地:王爷,怎么才能让我主子不要死?请再指点小人一条明路。

多尔衮微笑道:那……你可要老实回答本王的问题。

洪瑞急赤白脸地:一定一定!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多尔衮沉吟了一会儿道:那我问你,你家大人,可有令他惧怕的人?

洪瑞:大人一怕大明皇帝,二怕家里的老夫人。

多尔衮:大明皇帝在北京,请来老夫人也是缓不济急。那么,本王再问你,你家大人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比方说,有人好赌、有人嗜┚啤…

洪瑞忙道:喔,有,有!不过,小人不敢说。

多尔衮冷笑道:怎么,不想要脑袋了?

洪瑞急忙道:想!想!可是……王爷千万别说是小人透露的。

多尔衮:知道了,快说吧!

洪瑞:我家大人喜欢……喜欢女人!喔,还得是漂亮女人!

多尔衮点点头,满意地笑了。

皇宫书房里,皇太极听完范文程、多尔衮的报告,兴奋地大声笑道:漂亮女人?那太好办了!

范文程凝神一想,启奏道:皇上,臣倒觉得这事儿……并不容易办啊!

多尔衮奇怪道:怎么呢?你不是说,洪承畴写《正气歌》,前半工整,后半潦草,显示他无法坚持一贯;这时再加上美人计,还不能见功吗?

范文程:美人计,是对症下药的好计。不过,这计中的美人,可难寻了!

皇太极笑道:怎么会呢?宫里头多的是,要出色的,挑上十个八个也不难!

范文程正色道:这条计策,必须趁人不备,一击成功。若是一击不成,反而令对方知道我们找出了他的弱点,那么这一计,就再也不管用了。

皇太极点头道:这话不错。那他就会死硬到底,不肯再放下那个“道学”盾牌了。

范文程:皇上圣明#葫以臣说这计中的美人难寻,因为她得有一击成功的本事,若是一击不成,反而令洪承畴起了戒心……

多尔衮:范先生,就不要卖关子了,咱们大清上下还挑不出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不成了笑话吗?

范文程:说是“美人计”,其实关键不在色,在气度上。你想这洪承畴固然好色,那明朝美人还少的了吗?可以说是“阅尽春色”,因此我们请出的美人首先要气度非凡,分寸得当,不媚不俗,还要能言善道,审时度势,施之以情,晓之以理。比起这自命不凡的洪承畴,还要更高一筹,才能令他心服口服,踩梯子下房。

皇太极点点头:这么一说,难!是难!

多尔衮笑道:要真有这等人才,还用咱们找?老早有人选进宫了。

皇太极突然叫道:哎啊!眼前倒有一个人……

多尔衮忙问:谁啊?

皇太极看了他一眼,沉吟不语,自个儿在心里暗自盘算,这事儿需要与孝端后商量。

夜晚,皇太极来到清宁宫暖阁,他思忖再三,决定让大玉儿去说降洪承畴。

孝端后听了皇太极的话,先是一怔,然后失笑道:你是说……玉儿?这……这怎么行呢!

皇太极:原是跟你商量嘛!你不晓得,那洪承畴对大清来说,真的很要紧!万一饿死了他,到哪儿再寻这样的人才?

孝端后试探着道:那,您自个儿跟玉儿商量去!

皇太极面有难色:我……

孝端后:皇上的难处我明白。这话您开不了口是吧?

皇太极叹道:是啊,对她,我是有愧于心。我怕碰钉子。

孝端后为难道:连皇上都开不了口,怕碰钉子。那我就更不行了!

皇太极叹了一口气,神情很是无奈。

孝端后瞥了他一眼,心中不忍,半晌才道:要不,皇上先探探她的口气吧?

深夜,范文程悄悄来到睿亲王府。一进府门,他就听见了清脆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想起睿亲王的这个嗜好,他就哑然失笑。侍女想前去禀报,范文程摆摆手,轻手轻脚地向多尔衮的马厩走去。远远地他就瞧见多尔衮正在给心爱的坐骑钉马蹄铁。

范文程笑着过去见礼,与多尔衮寒暄聊天。

范文程道:皇上是想,如果他说服不了庄妃娘娘,就打算请皇后再试试……

多尔衮原本脸上挂着笑,听了这话突然将手中的工具一扔,站起身,气急败坏地道:这算什么馊主意!要玉……要庄妃去劝降?她……她是皇上的妃子啊!这么做太有伤国体了!

范文程劝慰道:王爷别急,这事自然不能“弄假成真”!得趁着洪承畴心旌动摇的时候,便趁虚而入降服他!只要不弄假成真,便说不到有伤国体。

多尔衮气哼哼道:纵然如此,总是有损颜面。算了,别用什么美人计了!国家大事咱们来想法子,怎么能让一个弱女子去承担!

范文程神情庄重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洪承畴是咱们入主中原、安定天下的关键,听说庄妃娘娘最肯顾大局,为了大清的前途,只有……

多尔衮生气地打断道:等等,难道就找不出别人可去吗?

范文程:庄妃娘娘向被誉为“满蒙第一美人”,难得又读书知史、见解不凡。听拙荆言道,娘娘最可贵的是性情温婉,令人一见,如沐春风……

多尔衮又一次打断道:范先生,你说得都对,我也不得不承认,从你说的条件来看,庄妃娘娘似乎是最恰当的人选,可是……

多尔衮话没说完又坐下,重重地钉着马蹄铁,不满地道:反正,这是最糟的馊主意!

范文程推心置腹地:王爷,我就是怕你跟皇上又冲突起来……

多尔衮肯定地道:不会的!因为我知道,庄妃娘娘绝对不可能答应!

冬天的皇宫花园里,银装素裹,玉树琼楼,一片妖娆。皇太极与大玉儿边聊天边散步,犹豫再三,他向大玉儿说出了想对洪承畴使用“美人计”的事儿。

大玉儿闻言猛一回头,看着皇太极,仿佛无法置信。好半晌,她才用重重的语气问道:这是……皇上的圣旨?

皇太极尴尬了一会儿,方道:也不是什么圣旨,我一点也没有逼你的意思,不过是与你商量……ゴ笥穸凝视着他,又缓缓转头,看着眼前白雪皑皑的园景,突然轻声道:皇上第一次遇见海兰珠姐姐,就是在这儿吧?

皇太极一听海兰珠的名字,心中如遭重击,眼神中闪过一抹痛苦。

大玉儿:假设皇上想到的人选,是海兰珠姐姐,您会不会也去“商量”?

皇太极神色愕然,哑口无言。

大玉儿苍凉地一笑,忍住泪水,缓缓道:我还不至于傻到要跟姐姐比较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我不埋怨被冷落,也不怕被误解,我只求平静度日,只求保留一个人最起码的尊严。

大玉儿说完,缓缓背对皇太极离去,走了几步,回头平静地道:如果皇上不过是商量,请恕奴才胆小无能,实在不敢揽下这桩差事。

大玉儿说完,掉头离去。

皇太极低下头,来回踱着步,难过而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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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意料之外

夜晚,永福宫寝殿烛光如豆,温馨安静。

大玉儿凝视着床上睡着的福临,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怜爱。

苏茉尔为大玉儿奉上手炉,轻声道:其实格格,这件事既不会弄假成真,又不会传出去,何妨试一试?就像那什么唐三藏收伏了孙悟空那样,多有趣啊!

大玉儿瞪了苏茉尔一眼道:你呀!好管闲事的性子什么时候才改!

苏茉尔:这怎么叫闲事!

大玉儿教训道:不该你管的就叫闲事!洪承畴降不降,自有外头爷们儿想办法,咱们只关起门来过日子!

苏茉尔辩解道:不是,格格,我想啊,如果这事儿办成了,等于立下大功,格格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不就……

大玉儿打断她的话:我早就不在乎了!

苏茉尔:您不在乎自己,总要在乎九阿哥!

大玉儿:算了!我们母子只要平平安安,夫复何求!

苏茉尔不以为然,正想再说,李嬷嬷突然出现在寝殿门口。

李嬷嬷施礼道:奴才给娘娘请安!

大玉儿点点头:喔,你回来了?

李嬷嬷进来,跪下道:多谢娘娘开恩,放奴才回去探视婆婆。

大玉儿亲切地:宫里虽有宫里的规矩,有些事也可酌情来办。你婆婆好些了吗?

李嬷嬷:多谢娘娘垂问,奴才婆婆的病情好多了。

大玉儿:那就好,免得你悬心。

李嬷嬷凑近大玉儿,低声道:娘娘,睿王爷要我传个口信。

大玉儿一怔问道:睿王爷?

李嬷嬷:奴才不知来龙去脉,不过是照睿王爷吩咐,传那八字口信。

苏茉尔忙问:哪八个字?

李嬷嬷:我不忍心,你不要去!

大玉儿一怔,与苏茉尔面面相觑。

大玉儿正与苏茉尔说着话,孝端后派来一个贴身侍女请她过去商量要事。

大玉儿一进清宁宫暖阁,孝端后就将身边的人都支了出去。

大玉儿往炕沿坐下,赔笑道:姑姑有什么要紧事对我说啊?还得把人都遣开?

孝端后显得忧心忡忡,想了想,道:皇上为了洪承畴,可以说是寝食不安。我就纳闷啊,可皇上说了,洪承畴是独一无二的人才,他降不降,事关咱们大清的前程。如今那人已经三天粒米未进,真要饿死了他,我看皇上也得吃不下饭。

大玉儿为难道:可是姑姑,皇上说的那法子……

孝端后无奈地:我知道委屈你,可是皇上心里又何尝好受!也是无可奈何,数来数去……只有你,玉儿,只有你去才行啊!

大玉儿叹道:唉!要我对那人“诱之以色、动之以情、说之以理”,我也实在没有把握办得成啊!万一反而坏事,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孝端后:你尽力去试一试,成不成,没人会怪你!

大玉儿语气委婉但神情坚定地:可是姑姑,我会怪我自己的。

孝端后接不下去话,一脸无奈。

大玉儿告辞而去。

皇太极从里屋走出来,他神情凝重地:真没想到啊,她一向很听你的话……

孝端后:要是情理上讲得通,她自然听话。可这件事,既不近情,又占不住理。我看,皇上还是另想法子吧!

皇太极苦笑:要是能另想法子,也不会出此下策了!

孝端后:反正啊,听玉儿的口风,是一滴水也泼不进,她不可能答应的!

皇太极沉思片刻,下定决心道:那么,就得想出一条……非常之计了!

孝端后:哦?您有法子?

皇太极:这条计,叫做“欲取先予”。我要给她一个出乎意外的莫大恩典,让她不能也不愿拒绝,于是,她就只好拿我想要的东西回报我了!

回到永福宫寝殿,大玉儿心潮起伏。她走到床边,借着烛光慈祥地凝视着熟睡的福临,帮他掖好被子。端详着心爱的幼子,大玉儿神思恍惚起来。这时,大玉儿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看,皇太极神情有些尴尬地出现在门口。

大玉儿怔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皇太极轻轻地走到床边,倾身看着熟睡的福临,轻声道:福临睡着了?

大玉儿点点头:嗯。

皇太极叹道:这孩子,生就有福气的模样。玉儿,他长得像你。

大玉儿微微苦笑道:是吗?

皇太极偷窥大玉儿的反应,大玉儿神情镇定自然。

坐了片刻,大玉儿吩咐苏茉尔献上茶。

皇太极接过来喝了一口道:你姑姑没口地夸福临这孩子聪明,将来我为福临请个好师傅,再加上你这样的好母亲,不成才也难。

大玉儿淡淡一笑道:福临还小呢,以后怎么样,谁知道呢?

皇太极:我知道!福临他会是……

皇太极故意把话停住,然后观察大玉儿的神情,一提到爱子,大玉儿注意力果然集中起来,她忍不住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皇太极。

皇太极郑重地:大清国的皇太子。

大玉儿十分震惊,诧异地看着皇太极,好半天方道:皇上……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皇太极:不只是想法,我正打算这么做。

皇太极说着取出一张纸,递给大玉儿,大玉儿接在手里忙细看,嘴里不禁念出声来:皇九子福临……身份贵重……特立为皇太子……

皇太极严肃地:这是我命内院拟写的旨稿,已经用了印,明天一早,就将成为明发上谕。

大玉儿心乱如麻,思忖再三道:皇嗣事关重大,请皇上三思。

皇太极:那怎么行!我心意已定,绝无更改!

大玉儿忧虑道:可是,论长、论贵、论贤,福临都没资格……

皇太极:论什么也没用!光凭福临的母亲是你,他就有资格!

大玉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平静地道:多谢皇上抬爱,可是,我这个母亲,并没有好到足以压服众议。为了避免争执,还是请皇上三思。

皇太极做出沉思的样子道:这倒是……必须顾虑。不过,立福临为皇太子,我确实心意已决,不如这样吧,咱们想个好法子,怎么去压服众议。

大玉儿诚挚地:立福临为皇太子,不合祖宗的规矩,太难办了,我看还是……

皇太极打断她的话道:难办,并不表示一定办不到。也许,我能找到一个特殊的理由。

大玉儿困惑地:特殊的理由?

皇太极凝视着大玉儿道:比方说,福临的母亲……也就是你,对大清建有奇功……

皇太极说着,用冷眼观瞧大玉儿的反应。

大玉儿逐渐领悟了皇太极的话外音,凄凉地一笑,淡淡说道:什么样的奇功呢?

皇太极:比方说……

大玉儿接过话道:比方说,劝降洪承畴?

皇太极颔首道:比方得好!这的确是奇功一件!

大玉儿点点头:我明白了。

皇太极惊疑地:你……明白了什么?

大玉儿冷冷地:讲穿了,皇上是在跟我开价码,做买卖!

皇太极一怔,脸上的笑容消失,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这叫什么话!我岂会拿皇太子之位开玩笑!这事关大清前途啊!

大玉儿冷峻地道:好,不管是不是,总而言之,皇上,我也心意已决,我根本不愿想什么法子去压服众议,所以福临没资格当皇太子,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太极沉下脸,看着大玉儿,他沉思好半晌,咬咬牙,下决心道:好!我也告诉你,不管你同不同意,福临……我立他是立定了!明天,你等着看明发上谕吧!

皇太极说罢转身要走,大玉儿连忙跪下道:皇上开恩!

皇太极得意地微微一笑,转身看着她,柔声道:玉儿,我要立福临为皇太子啊,这份恩典……还不够大吗?

大玉儿内心激烈地挣扎着,她喃喃道:皇上……是非逼我不可?

皇太极:想法子去压服众议,不也是为了福临将来好吗?该怎么做,都在你,我怎么会逼你?

大玉儿凄然一笑,神情中有些悲愤地道:好,我愿意去……劝降洪承畴!

皇太极喜出望外地问道:真的?你愿意?

大玉儿郑重地:我只有一个条件。

皇太极忙道:我连大清的未来都送给福临了,还有什么不肯给你的?快说吧!

大玉儿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求皇上……收回成命,不要立福临为皇太子!

皇太极大吃一惊,愣在那里,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95、洪承畴愿做花下鬼

夜色朦胧,三官庙外戒备森严。

多尔衮站在台阶下,看着空中飘舞的雪花,脸色铁青,他想起皇太极含着杀机的话:多尔衮,这出戏……很麻烦,弄个不好,玉儿被发现身份,后果不堪设想!反正你挑选侍卫,布置在三官庙外围,万一……

多尔衮“哼”了一声,在心里说道:万一真出了事,皇太极,你是要杀洪承畴?杀玉儿?还是把所有人都杀了灭口?玉儿,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

而此时永福宫寝殿里,大玉儿妆饰已毕,不华不俭的服饰,看不出她的身份。她怔怔看着镜中的自己,神色凄楚。苏茉尔走过来,手里拿着貂氅,准备为她披上。

苏茉尔有些忧虑地道:外头……下雪了。

大玉儿没有言语,她走到床边,看着刚睡着的福临,眼神里流露出无限怜爱。她想想这次要用美色劝降洪承畴,觉得十分委屈,两行泪水止不住流下来,她怕人看见,连忙将泪拭去。临出门前,她轻轻吻了吻福临的小脸蛋,又给福临掖了掖被子,依依不舍地离去。

夜晚,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把世界装扮得十分美丽。

三官庙门前,皇太极、多尔衮、范文程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囚禁洪承畴房屋的窗外,凝神细听室内的动静。

洪承畴烦躁地在屋内踱来踱去,他猛地将桌上的佳肴美食用力推翻,地上一片狼藉。

洪承畴跌跌撞撞,昏乱地狂吼着:杀了我!你们这些清狗快杀了我!洪承畴生是大明之将,死是大明之鬼,要我投降,妄想!有种就杀了我!

洪承畴跌靠在墙边,捶胸撞头,神情极为痛苦。这时,只听身后传来莺声呖呖的软言相问:你就是大明朝的洪经略吗?

洪承畴吃了一惊,微睁双眼,见门口站着一位绝色丽人,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要么就是眼花了。他有些失态地呆看着那位丰姿绰约的满洲女子,那女子嫣然一笑,端着小酒壶一步三摇地走来。

洪承畴揉揉眼睛诧异地问:你是谁?

大玉儿淡淡一笑道:听说,经略一心殉国,小女子心中敬佩,特来一睹威仪。

洪承畴一听,连忙收敛心神,勉强站直身子,冷冷地道:我殉我的国,与你什么相干!敢情你也是花言巧语来劝我归降的吗?哼,省省力气,快走吧!

大玉儿红了眼眶,仿佛委屈万状:深宫里头规矩大,万一我被发现,立时就有杀身之祸。若不是真心仰慕经略,小女子何需冒险前来?谁晓得,经略对我疑心这么重!唉,也罢!

大玉儿珠泪盈眶,转身就想走,洪承畴忍不住叫祝糊:姑娘!

大玉儿回头幽怨地看着洪承畴,楚楚动人。

洪承畴黯然道:我是将死之人,何劳姑娘枉顾?若是连累了你,我又……于心何忍?

窗外,皇太极闻言一笑,范文程示意别出声,多尔衮暗自摇摇头,对洪承畴感到不屑一顾。

大玉儿慨然道:经略不怕死,我也不怕!我之所以冒死前来,只因为不忍心。大丈夫死就死,就算杀头,也不过是一瞬之痛,但绝食就不同了!我看,经略身骨强壮,恐怕还有三五日的折磨。这样细煎慢熬地活受罪,太教人为你难过了!

大玉儿说着,落下泪来,如雨打梨花更是娇媚动人。

洪承畴痛苦地:姑娘,请你别再说了!

大玉儿拭去泪,举起手中的酒壶,诚挚地道:小女子不忍看见经略受苦,特别调制了一壶毒酒,喝下去之后,一个时辰才慢慢毒发,看起来就跟饿死的一样。这么着,既免你煎熬之苦,又成全你殉国之义。来,喝了吧,别辜负我一番心意。

大玉儿将酒壶递向洪承畴面前,洪承畴看着那壶毒酒,挣扎着犹疑着……

大玉儿诧异道:怎么?经略死都不怕,却怕一壶毒酒?

洪承畴被这话一激,咬咬牙,抢过酒壶来仰头就喝。

洪承畴喝完,颓然放下酒壶,眼眶微湿。

大玉儿认真地:恭喜经略,求仁得仁,尽忠殉国。

洪承畴心中惨然,不觉叹了一口气。

大玉儿娇滴滴地问:莫非经略心中,还有未了之事?

洪承畴皱着眉头,神色黯然,沉默不语。

大玉儿试探着问:经略可是心里挂念着父母、妻妾、儿女?

洪承畴神情一紧,又忍不住发出一声悲哀的叹息。

大玉儿叹道:“逝者已矣,生者何堪。”往后,经略的家人,怕是都得过着以泪洗面的凄苦日子了!

洪承畴在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说道:难得死前遇上这么一位红粉知己,告诉姑娘也无妨。我战败被俘,个人生死倒不怕,就怕皇上诛我满门……

大玉儿惊讶道:还有这种事?

洪承畴苦笑:怎么没有?多不胜数!

大玉儿义愤填膺地怒道:怪了,大明皇帝不准臣子打败仗啊?打败仗就要杀人全家?他难道不知“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是天兵天将,也没有把握能百战百胜啊!像我们皇上,还时常把被俘的将士赎回来,非但不罚,还各有升赏。因为,若不是勇敢作战,哪会阵前被俘呢?哼,有句话我不吐不快,大明皇帝啊,当真是心狠手辣!

洪承畴好似被一箭穿心,以手撑桌,低下头,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窗外,范文程暗暗点头。心中佩服大玉儿言辞犀利,句句都击中了洪承畴的要害。

大玉儿的手轻轻搭上洪承畴的肩,目光里柔情似水,音色甜美地道:比方说这一回,要不是王朴、唐通他们胆子小,带着五万人马趁夜临阵脱逃,而且中了埋伏,全军覆没,害得经略只剩一万人马守松山,经略又何至于兵败被俘呢?该杀该罚的是他们哪!

洪承畴神色大变,突然退后一步,警戒地看着大玉儿质问道:你不是个小宫女吗?怎么会知道得那么多?

窗外范文程、皇太极神情一凛,多尔衮更紧张得不觉去手握刀柄。

大玉儿先是一怔,但随即银铃般笑了起来,笑靥如花。

洪承畴冷冷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大玉儿笑道:经略啊,您不懂我们大清的风俗。满蒙女子可不像汉人女子那般柔弱,裹着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清国哪个女子不能打猎骑射啊?寻常本领而已!有时咱们关心战场胜负、关心国势消长,更甚于关心父兄子侄的安危呢!

洪承畴神情放松,怔怔地道:难怪清国,会壮大如此之迅速。

大玉儿接着说道:像这回的大捷,谁不是津津乐道啊。比起别人,我还算知道得太少呢!比方说,咱们姐妹也时常谈起,真是好奇,明朝那位洪经略……

大玉儿故意停下,睨着洪承畴微笑,洪承畴忍不住好奇,便问道:不知……姑娘们都说我什么?

大玉儿:大家都说,能令皇上如此求才若渴的人,究竟是怎么个文武双全呢!有些没见识的,笑经略愚笨,好好的高官厚禄不要,偏想寻死;我就告诉她们,这正是难得一见的忠肝义胆啊!

一丝得意虚荣自洪承畴心中涌起,他不禁微笑起来。

窗外,范文程、皇太极大大松了一口气,多尔衮更禁不住伸手揩汗。

洪承畴凝视着大玉儿问道:姑娘,你对我是这个想法?那见了我以后呢?可曾失望?

大玉儿羞涩地转过头去,柔声道:您和我想象中的一样,虽然饿了这些天,却仍是英气逼人……

洪承畴凝视着大玉儿美丽的侧影,实在忍不住心猿意马,上前拉祝糊的衣袖,哀求道:我死在眼前,顾不得脸面了!求姑娘成全,容我死于花下,我死也瞑目!

96、大玉儿不辱使命

窗外范文程、皇太极闻言面色微变,多尔衮更气得差点要冲进去,咬咬牙终于忍住。

大玉儿回身挣脱,泪眼盈盈道:经略有惜玉之心,小女子岂无怜才之意?只是,经略一心求死,以后……我怎么办?唉!我看,我还是走吧!

大玉儿叹了口气,抽身便走,洪承畴情急之下抓住大玉儿的手,求道:姑娘留步,可怜我将死之人,请多陪我一会儿,跟我说说话!

大玉儿娇嗔道:说话可以,不过,不许再动手动脚的啊!

洪承畴放开她,苦笑着点点头:好好好!唉!临死之际,能饱餐秀色,也好!

大玉儿娇笑道:我就知道,洪经略毕竟是读圣贤书的君子。只不过……

洪承畴忙问:只不过什么?

大玉儿:听说圣贤书上有一句话,叫“民为贵,君为轻”,是不是啊?

洪承畴点头:是,你记的不错。

大玉儿失笑道:喔,瞧我,经略是两榜进士,我还在这儿“孔子门前卖文章”!不过,我觉得那句话很有道理哪!君,只有一个人,是好是坏,没准儿!而民呢,可是千千万万善良安分的老百姓啊!请教经略,如果到了不可兼得,只能选择其一的关头,是宁可负君,还是宁可负民呢?

洪承畴迟疑着:这……

大玉儿叹道:唉!可惜我只是个小女子,不是洪经略。

洪承畴问道:倘若你是我,会怎么做呢?

大玉儿:倘若我是经略,便会暂舍忠君之名,宁取爱民之心。皇上如此看重经略,经略如果能帮助两国谈和交好,就此消弭战祸,岂不是功德无量?到那时候,天下人谁不敬重您的苦心?

洪承畴怔怔听着。这时,梁上的燕巢中落下一块燕泥,沾在他肩上,他一面怔怔地想着,一面下意识地小心拂去燕泥。大玉儿将这动作仔细看在眼里。

半晌,洪承畴方沮丧地长叹道:唉#旱再多也没有用。横竖我一时半刻就要死了!什么平生志向,什么千秋功业,一壶毒酒喝下,就一死百了,再也没有希望了!

突然,大玉儿掩口娇俏地笑了。

洪承畴不解地问:姑娘笑什么?

大玉儿笑着道:哪儿来的什么毒酒啊!您方才喝的是千年老山人参熬的汤,一碗喝下去,少说也有五六天可活命呢!

听到这话,洪承畴如遭青天霹雳,脑中一片轰然,惊怒地大声问道:什么?你……

大玉儿微微一笑,轻移莲步走到门边,出门前回眸一笑道:小女子真的是一片慈悲心肠,将来啊,你就知道了!

大玉儿闪身出门而去。洪承畴追上去,门已上锁,他大力敲门,吼道:回来!姑娘!你回来!

洪承畴停下动作,心中惊疑,神色阴晴不定。他愤怒羞悔得差点晕过去,不是因为受骗,而是因为心中不自觉涌起的死里逃生的喜悦。

洪承畴怔怔地自言自语道:这位姑娘,她到底是谁?

窗外,范文程、皇太极相视一笑。多尔衮喘口气,一颗心落了地,暗谢神明保佑!

夜里,皇宫书房里亮着灯光,屋外传来打更之声。

大玉儿低着头沉思,皇太极走过来握祝糊的手,神情感动,却又难以启齿。他神色复杂地喃喃道:玉儿,辛苦你了!

大玉儿淡淡地:玉儿只盼达成使命,不敢居功。

皇太极笑道:洪承畴他一时可死不成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担心地问道:唉呀!倘若过了这一时,他还是要死呢?

大玉儿肯定地说道:他不会死的。

皇太极诧异地:你怎么知道?

大玉儿郑重地:连梁上落下一块燕泥,他都要小心地拂去。他对一件衣服尚且如此爱惜,何况是他的性命?

皇太极点点头:嗯,你说得不错。

大玉儿继续道:他心里已经有八分动摇了,只是没有台阶下。如果皇上能待之以殊礼,他就降定了!

皇太极满意地大笑起来,半晌方笑道:玉儿,你不但是“满蒙第一美人”,而且是“后宫第一谋士”!

大玉儿淡淡地:皇上谬赞了。玉儿只不过是在皇上身边多年,耳濡目染,学了一点皮毛罢了。

皇太极闻言,似觉话中有话,有些尴尬,他试探地问:玉儿,你不会怪我吧?

大玉儿沉默不语,好半晌,方勉强一笑。皇太极感激地握紧她手,将她搂入怀中。

皇宫崇德殿,庄严肃穆。

皇太极威严地坐在大殿宝座上,多尔衮站在宝座一侧。

两个侍卫将挣扎不已的洪承畴拉到御阶前,洪承畴昂首站住,桀骜不驯地怒瞪着皇太极。

多尔衮皱眉不悦,戟指怒道:见了皇上,为何不跪?

洪承畴瞪多尔衮一眼,重重哼了一声,扭头看别处。

多尔衮怒吼道:洪承畴!你……

皇太极做了个手势阻止道:十四弟!

这时,大玉儿从宝座后面走出来,站在宝座另一侧,无比雍容华艳。

大玉儿微笑道:洪经略,我亲手熬的参汤,味道还不错吧?

洪承畴转过头看着她,大惊失色,瞠目结舌:姑娘,是你!

多尔衮呵斥道:不准对庄妃娘娘不敬!

皇太极和蔼地:这位是朕的永福宫庄妃,你们不是见过了吗?

洪承畴涨红了脸,凝视着大玉儿,他的眼神里,糅和着惊讶、恋慕、羞愧、埋怨……十分复杂。多尔衮看在眼里,心中大为不悦。

皇太极笑了笑,站起身,步下台阶,走到洪承畴面前,打量着洪承畴。洪承畴不禁低下头去。皇太极仍和蔼地微笑道:春寒料峭,洪经略征衣单薄,千万别受凉了。

说着,皇太极解下自己身上的貂褂,披在洪承畴身上,洪承畴一怔,十分感动,又见皇太极诚恳地凝视着他。洪承畴低下头,下意识地伸手抚着貂褂出神。

大玉儿催促道:洪经略,别再犹豫了!

洪承畴低着头,沉思半晌,叹了口气,单膝跪下道:皇上……真乃明世之主!

皇太极满意地笑了,将洪承畴扶起,诚恳地凝视着他。

洪承畴发誓道:罪臣以败军之将,蒙皇上不杀之恩,愿降大清,为皇上肝脑涂地。

皇太极喜道:朕得洪先生相助,如虎添翼,愿我君臣同心,共创盛世!

多尔衮见此情景很是不快,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有,大玉儿微微叹了口气。

盛京郊野,空气清新,绿树茂盛。

皇太极兴致颇高,一马当先,在原野上飞奔,大玉儿与多尔衮紧随其后。

皇太极在一个山冈上驻马观赏如画的风景,大玉儿、多尔衮随之赶到,停下马来。皇太极神采飞扬,拿起皮袋喝了一大口酒笑道:好酒!今日收伏了洪承畴,朕实在太痛快了!哈哈哈……多尔衮有些不悦地道:皇上待洪承畴,好得太过分了!

皇太极一笑道:十四弟,我们千辛万苦,连年征战,为的是什么?

多尔衮答:自然是想入主中原,夺取明朝的天下。

皇太极又问:可是,中原如此之大,山川道路风土人情,是你清楚还是我熟悉?

多尔衮:咱们又没进过关,哪儿晓得呀!

皇太极:那就是了!玉儿,记不记得,先帝在萨尔浒那一仗,是怎么赢的?

大玉儿笑道:皇上讲过好多回了!

皇太极故意严肃地说道:那你说,考考你的记性。

大玉儿想了想道:萨尔浒那一仗,汉人的将领杨镐是南方人,不熟悉北方的地理、气候,没料到河水结冻,冰上可以跑马,这才让我军占得先机。

皇太极点头:同样的道理,一入中原,我们都是瞎子,可那洪承畴是南方人,在北方做官,中过进士,又四方征战,中原的形势民情,他大多了然于胸,一旦入关,有他来替我们领路,十四弟,你说我该不该高兴?

多尔衮点点头,若有所悟,皇太极笑着又喝了口酒道:玉儿,招降洪承畴,你是功不可没。

他说着亲昵地拍拍大玉儿的脸,开玩笑道:我看,与其说他降的是大清,不如说他降的是你呢!

大玉儿嗔怒道:皇上醉了,尽爱说笑!

多尔衮很是尴尬,一阵心痛,扭过头去不看他们。

大玉儿偷窥到多尔衮的神情,伤心地低下头去。

97、人言可畏

冬天的皇宫花园,枯寂冷清。

大玉儿披着貂氅,孤独地站在细雪中,神情凄楚。

此刻多尔衮驻马在山坡上,遥望着远处大玉儿的永福宫,神情悲伤难过。

大玉儿看着满地皑皑的白雪,心中一边思念着多尔衮,一边在花园中专心地堆起雪人。

苏茉尔远远走来,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格格,用膳了。

大玉儿头也不抬地道:我不饿。

苏茉尔沉默了片刻,红了眼眶道:从三官庙回来,十几天了,您都不饿。

大玉儿脸上闪过一丝痛苦说道:不要再提了!

苏茉尔眼眶里泪光闪闪,她缓缓跪下,哽咽道:我真该死!什么都不懂!我错了!我不该撺掇格格去的。

大玉儿缓缓将她扶起,拍拍她的手,含泪微笑道:没事儿,与你不相干!

苏茉尔悲伤地叫道:格格……

大玉儿打断她的话,勉强一笑道:别说话,来,帮我堆雪人!

大玉儿继续堆雪人,苏茉尔含泪看着她,也上前帮忙。

多尔衮筋疲力尽地回到睿亲王府。

一个侍女见了忙上前迎接,施礼道:王爷回府了?

多尔衮不语,检视着自己的马鞭。他在回廊里走了几步,听见暖阁中隐约传出小玉儿及女人们的哄笑声,于是停下脚步,问道:谁啊?

侍女答道:是福晋,请了几位王爷、贝勒的福晋来叙叙。

多尔衮正想转身避开,忽闻笑语中夹杂着庄妃二字,便又停下脚步,回头对侍女道:忙你的去吧!

侍女离开后,多尔衮走向暖阁窗外,侧耳细听。

暖阁内,小玉儿与两个福晋笑着烤火、吃点心,漫无边际地闲聊,侍女雁儿忙着递茶递烟。

小玉儿故意问道:你们没看见啊?那天皇上摆庆功宴,后宫里该来的都来了,怎么……就独缺庄妃呢?

问罢,三人好像心知肚明,又都不说破似的吃吃笑起来。

福晋甲:可惜我家王爷不肯去。他气坏了!

小玉儿:是啊!一个被俘的败军之将,不杀已经便宜他了!哪儿来这么多工夫跟他磨!而且降就降了呗,皇上还又贺又赏的,捧得跟天王老子似的!那亲贵们出生入死,又算什么?

雁儿婉转相劝:福晋啊,别说这个了,想来皇上有他的道理。

小玉儿反问:若是有道理,拒绝赴宴的王爷贝勒会这么多吗?

福晋乙:咱们气在心里,可是不敢不去。那天在庆功宴上,的确没看见庄妃。

小玉儿:你家贝勒爷还是刺了洪承畴一下啊!我记得诚贝勒问他,经略被俘,始终宁死不屈,不知是什么缘故,让经略改变了主意?

福晋甲笑问:那姓洪的怎么说?

福晋乙:姓洪的支支吾吾,说什么……皇上仁厚啊、天命难违啊……

小玉儿笑着接话道:皇上不但仁厚,还慷慨呢!慷慨到连自个儿的庄妃都给舍了!不晓得咱们那第一美人使出了什么解数,死也不降的洪承畴,却降了她?看来她的狐媚功夫,连死人都弄得活!

福晋甲乙虽然哄笑,但并不接话。

小玉儿鄙夷地一笑,接着道:哼,三官庙里,孤男寡女的,谁知道他们演了什么好戏!

福晋甲乙互望一眼,暗吃一惊,不敢搭腔,小玉儿说完,自己大笑起来。

雁儿察言观色,觉得有必要制止,便向小玉儿使个眼色,婉言劝道:福晋,聊点儿别的吧!宫里的事儿,议论多了不太好!

小玉儿生硬地说道:在宫里他是皇上,在府里我是主子!我爱说什么,谁管得着!

雁儿不再说话,皱着眉头暗暗发愁。

窗外的多尔衮听了这些话,气得脸色铁青,怒火中烧,他双手紧紧握着马鞭,恨不能冲进去对着小玉儿一顿皮鞭。

送走两位福晋,小玉儿一面走进寝室,一面对身后的雁儿道:诚贝勒福晋送的银鱼倒好,今晚弄个火锅儿……

雁儿嘴里答应着,突然神情一怔,小玉儿看雁儿表情不对,转头朝雁儿眼神的方向望去,只见多尔衮面色铁青地坐在梳妆台前。他仍着骑马装束,手里握着马鞭。

雁儿紧张地颤声道:奴才……给王爷请安!

小玉儿睨着多尔衮叫道:哟,稀客啊!

雁儿暗中一拉小玉儿,微微摇头,给了她一个劝告的眼神。小玉儿想了想,忙摆出温柔的神色,上前问道:王爷,刚驰马回来啊?怎么没人伺候您更衣呢?

雁儿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在这儿用膳吧?奴才去叫他们赶紧预备。

雁儿行礼出去。好半晌,多尔衮都一言不发。

小玉儿娇嗔地低声道:既然来了,怎么又不说话?

多尔衮强迫自己镇定,尽量和气地问:方才你跟福晋们说的那些话,是哪里听来的?

小玉儿掩口嗤笑:怎么,堂堂的睿王爷,也会听壁脚?

多尔衮强抑着怒火:说!

小玉儿不在乎地:我也不记得哪儿听来的,反正这些话早就暗地里传遍了!

多尔衮愠怒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才会有谣言这种东西!

小玉儿不悦地:话又不是我说的,它自己要跑进我耳朵里,我也没法子!

多尔衮霍地起身,逼近并怒视小玉儿道:这种鬼话,你听进去已经不该,竟然还添油加醋,讲得那么难听!

小玉儿强辩道:你怎么知道是鬼话?你怎么知道没有?

多尔衮怒吼道:难道你又亲眼看见了?

小玉儿语塞,又不甘示弱:我……大家都这么说,想必是无风不起浪呀!

多尔衮大怒:就是你们这种人在兴风作浪,无知透了!

小玉儿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大叫起来:无知?哼,何必当别人都是傻瓜!既然她做得出这种丑事,就别怕人家议论嘛!

多尔衮怒视着小玉儿:你说谁做了丑事?

小玉儿怒答:还有谁?不就你那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大清国尊贵的永福宫庄妃呀!哦,难怪你没事来找茬儿,原来是吃醋了,迁怒到我头上!怎么样?滋味不错吧?一想到你那大玉儿,给洪承畴揩脸洗脚、伺候他到被窝里的样子……

小玉儿一语未了,多尔衮突然反手一耳光打得她一个踉跄。

小玉儿扶住桌子,又惊又怒,抚着脸,转头瞪着多尔衮:你打我?

多尔衮气恼地:打你?凭你那些胡言乱语,杀了你都不为过!

小玉儿更加惊怒,她冲上前去对多尔衮一阵乱嚷乱打:杀我!你杀了我啊!有胆子你就杀了我!你凭什么杀我?

多尔衮盛怒之下将她推倒在地,怒叱道:凭什么杀你?凭你出言辱及皇上,就是一款大不敬的欺君之罪!

小玉儿喊道:你瞎说,我哪有辱及皇上?

多尔衮:你说庄妃去劝降洪承畴,做出了丑事,我问你,那皇上成了什么?

小玉儿一怔,说不出话来。

多尔衮气得用马鞭指着她,恨恨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万一那些话传进皇上耳朵里,查问起是谁说的,到时候你躲得掉吗?杀身之祸就在眼前,还不觉悟!

小玉儿声音微弱地道:可我是……睿王福晋啊!

多尔衮冷笑一声,怒骂道:无知的笨蛋!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告诉你!当年代善哥哥的继福晋,因为虐待前头福晋的儿子硕托,惹得父汗大发雷霆,代善哥哥他亲手杀了继福晋,向父汗求饶,可还是弄丢了太子宝座!人家不过是虐待前妻之子,你却是嘲辱当今皇上戴了绿帽子,论情节谁轻谁重?你说你该死不该死?!

多尔衮的一番话小玉儿吓得脸色发白,惊惧地低下头,她嗫嚅道:那我……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多尔衮举鞭重抽了一下桌子,小玉儿吓得身子一颤。

多尔衮怒吼道:警告你,再让我听见你讲一言半语的是非,我就自己去跟皇上请罪,免得东窗事发,你自个儿找死不打紧,还连累我三兄弟满门遭殃!

多尔衮气得无处发泄,用马鞭将桌上所有东西扫落在地。雁儿正好端茶进来,吓了一跳。

多尔衮喘着气,狠狠地撂下话来:糊涂!混账!你的见识还不如一个丫头!

他指着小玉儿喝道:问问自己,你有什么资格做我多尔衮的福晋!

多尔衮愤然转身离去,雁儿怔怔地端着茶,手足无措。

小玉儿大哭起来,雁儿连忙放下茶,上前拍抚道:不是相敬如宾、安静了好一阵子吗?怎么又闹得这么凶呀?

小玉儿哭道:为什么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挑得出毛病!难道他不晓得,我恼恨、嫉妒、使性子,都是因为他!都只是为了跟他赌气!气他不把我放在心上!气他娶了我却不疼我!为什么!

小玉儿哭得昏天黑地,伤心欲绝。雁儿无奈地拍抚着她,暗自叹气。

98、暗流涌动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大玉儿以身相许,劝降洪承畴的事已成为宫中公开的秘密。孝端后听到耳朵里很是恼怒,但又无可奈何,她担心大玉儿会受不了。这日,她来到永福宫暖阁劝慰大玉儿。

孝端后拍拍大玉儿的手,懊恼地叹气道:唉!是谁漏了口风?明白内情的不过这么几个,都不会呀!不知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把蛛丝马迹凑在一块儿,胡说八道,暗中宣扬。

大玉儿却很平静,一副洞彻世情的神色:姑姑,别猜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孝端后烦恼地流泪道:真是糟糕!怎么办呢?又不能贴张告示,也不能逢人就解释。

大玉儿反过来安慰她:这种事儿是越描越黑。不要紧的姑姑,我可以装听不见,装听不懂啊!人家传得腻了,自然就停了!

孝端后拭泪道:只是,太委屈你了。

大玉儿微微一笑:没事儿,玉儿……早就习惯了!

大玉儿的神情,令孝端后又难过得低头拭泪,半晌,方道:经过这件事,皇上总看见你的真心了吧?从今以后,他会像从前一样,对你……

大玉儿打断她的话:姑姑,您不明白。从皇上开口要我劝降的那一刻起,玉儿之于皇上,便只可为臣、难以为爱了。

孝端后怔住,不知说什么。

窗外屋檐下,溶雪滴滴落下来,似泪一般。

转眼两年过去,七岁的福临和贵太妃五岁的儿子博果尔都已茁壮成长,像两个活蹦乱跳的小马驹。他们小哥俩经常一起玩耍,这日他们又缠着侍卫带他们到郊外来玩儿。春日的郊野,山林蓊郁,溪水潺潺,风光明媚。

几个侍卫将两匹小驹带到福临、博果尔面前,小哥俩兴奋地上前抚摸着马。

突然,博果尔看见远处一骑奔来,便大叫起来:福临哥哥,你看!大哥来了!

只见豪格单骑驰来,马术了得,飞驰急转,控缰自如。

福临、博果尔睁大了眼,神情赞叹而艳羡。

豪格驰至福临、博果尔身边,飞身下马,小哥俩抓着豪格直喊:大哥教我!先教我!

豪格大笑,一面将福临、博果尔先后抱上小马驹,一面叫道:福临,博果尔,来,大哥陪你们练练骑马。

豪格一面让他们抓好缰绳、纠正姿势,一面道:别紧张,用你的信心,用你的动作,告诉马,你非得听我的话不可!

豪格轻拍一下小马驹,喊声“走”,小马驹轻快地走起来,小哥俩既紧张又兴奋。

豪格骑马跟在一旁道:放心,大哥护着你们!

小哥俩大喜,轻踢马腹,小马驹缓缓跑起来,豪格微笑着紧紧跟随。

皇宫御花园中,春花灿烂,福临与博果尔在比赛踢毽子,又笑又闹,分别照顾他们的李嬷嬷、赵嬷嬷,在旁紧张地守护着。

不远处苏茉尔大声喊:九阿哥!十一阿哥!快来吃点心!

福临、博果尔闻唤,争先恐后地向花园暖阁跑来,李嬷嬷、赵嬷嬷匆忙跟上,生怕有半点闪失。

皇太极、孝端后、大玉儿、贵太妃有说有笑地环坐一起,侍女在一旁伺候着。这个小型家宴,气氛十分愉快。

福临、博果尔奔过来,扑到皇太极身旁,皇太极乐得合不拢嘴。

福临告状:皇阿玛!博果尔他抢我的毽子!

大玉儿忙道:福临,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

福临听话地:知道了,额娘!

博果尔叫道:哥哥,那我要苏茉尔给你做的那个五色羽毛的毽子!

贵太妃轻轻拍了拍博果尔,微嗔道:你呀!打蛇随棍上!

孝端后正色道:你们两个,别成天顾着玩儿,就快要上书房了!

皇太极不以为然地:等过了今年夏天,再请师傅!秋高气爽,正是读书的时候。

福临天真地道:额娘就是我师傅啊!

皇太极笑着问:是吗?额娘教了你什么?

福临得意地:额娘教我国书(指满文)、蒙文、汉文,还有唐诗呢!

皇太极饶有兴致地:哦?那皇阿玛考考你,如今是春天,背一首春天的唐诗我听听!

福临:喳!皇阿玛。

福临走开几步,背着手想着走来走去。众人见他那模样,都不禁笑了。

福临背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皇太极、孝端后都惊讶地笑了,贵太妃亦勉强一笑。

福临回头笑道:皇阿玛,儿子背得对不对啊?

皇太极笑道:对,对,背得好!

大玉儿不敢丝毫得意,苏茉尔却暗中对福临笑着竖起大拇指。

孝端后笑道:福临真聪明!这诗仿佛不错,什么鸟啊、花儿的!瞧这孩子,奶声奶气的,念出来还真好听!

皇太极突然心中闪过一阵黯然,忍不住喃喃道: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孝端后、大玉儿互望一眼,知道他想起了海兰珠,都不说话。

善于察颜观色的苏茉尔忙道:皇上,九阿哥背得好,该赏他点儿什么吧?

皇太极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当然,该赏!

他拉过福临,想了想道:这么着,皇阿玛赏你一副角弓短箭,那是皇阿玛小时候,第一回行围打猎用的,还射中了一头獐子呢!

大玉儿忙劝阻道:不行不行,这赏得太重了!我记得那是先皇御赐的。

贵太妃话中有话地笑道:妹妹就让福临收下吧!皇上也是一番勉励的意思。毕竟,武功骑射才是祖宗的根本!像我们博果尔,从小体气壮,随着豪格习射,连豪格都夸他呢!

博果尔得意地:是啊!大哥说我臂力不差哟!皇阿玛,我射箭中过三回鹄!

贵太妃一脸得意,故意问:真的啊?那九哥哥呢?大哥也有夸奖他吧?

博果尔眨着眼道:大哥说,九哥哥臂力还不如我……可是巧劲儿用得比我强多了#蝴都中过十回鹄了!

皇太极笑着点点头。贵太妃不想反蹭了一鼻子灰,讪讪地说不出话。孝端后和苏茉尔心中暗笑。大玉儿连忙搂过博果尔来,温柔笑道:博果尔,你比九哥哥还小两岁嘛!等你长大了,一定能像叔叔哥哥们一样,在战场上克敌立功,做咱们大清的一名勇将!

贵太妃闻言,心中不悦,勉强一笑,意在言外地道:可那些老福晋都说,博果尔的模样性情,跟皇上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皇太极心中了然,微笑着,看大玉儿如何反应,大玉儿却装做不懂,淡淡一笑道:老福晋们都这么说,那想必是博果尔最像皇上了!

贵太妃很是得意。孝端后不满地睨了她一眼,招手叫福临过来,福临很自然地紧紧偎进孝端后怀里,孝端后十分疼爱地抚摸着他。

贵太妃见状十分不悦,却不敢流露出来。正在有些尴尬时,苏茉尔看见豪格母远远走来,忙道:呀,这下更热闹了,奴才赶紧添个座儿。

豪格母走上前施礼道:奴才给皇上、皇后请安,贵妃、庄妃娘娘吉祥。

孝端后和蔼地:别客气,坐下吧!

大玉儿笑着道:姐姐,请代贵妃娘娘和我,多谢豪格,百忙之中还抽出空来,领着九阿哥和十一阿哥,教他们武功骑射。

豪格母不客气地道:应该的。豪格是“大哥”嘛!教导两位小弟弟成才,等长大了,不都是大哥的好帮手吗?

豪格母掩不住语气中的一丝得意,孝端后微微变色,贵太妃明显气恼不悦,只有皇太极、大玉儿均不动声色。

夜晚,皇太极到清宁宫暖阁与孝端后闲聊。

皇太极在炕沿坐下,感叹道:唉!这两年身子真的不行了,动不动就觉得累。原本还想,以后要再上前线督战,亲眼看着我八旗军攻进山海关呢!

孝端后劝道:皇上正在壮年,说“身子不行”还早着呢!只不过,也要留神保养,善自珍重。听说上个月,皇上出猎郊原,又绕道去了宸妃的茔墓,恸哭了一场。皇上啊!不是我爱`拢为了大清,您也该……

皇太极拍拍孝端后的手,接话道:我明白!我明白你的心!

孝端后感动地看着皇太极,两人互相凝视着。

皇太极感慨地:人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如今才咀嚼出这话的意思。哲哲,你跟我这二十多年,也算得上是经过大风大浪。只有你,还是这么贤淑宽厚,还是这么一心为我。

孝端后:我们是结发夫妻,情分不同啊!倒是玉儿,她一路受了这么多委屈,从来没有怨言,这份儿心胸见识,连我也比不上!

皇太极想了想,点点头:对她,我是心里有愧的。

孝端后正色道:有句话,我问了出来,料想皇上也不会怪我。

皇太极笑道:你问啊!

孝端后:今儿的情形您也看见了。皇上是聪明人,总体会得出……贵妃和庶妃她们,在为了什么暗中较劲儿吧?

皇太极一怔,想了想,微笑着点点头。

孝端后:皇上如今正是春秋鼎盛,倒也不那么急着立太子。不过,暗中较劲儿久了,难免心结加深,万一明着也冲突起来,总是不好。皇上心里,可有什么打算?如果要立太子,眩涵才合适?

皇太极沉吟不语,凝眉思索着。

孝端后继续道:我知道,论长,该是豪格;可是祖宗的规矩,未立之前是子以母贵,既立之后才是母以子贵。所以,要依照嫔妃地位而选择的话,该是博果尔。不过,福临这孩子也讨人喜欢。所以皇上难以抉择了,是吗?

99、立谁?

皇太极思虑道:这事儿……有两种情况。如果,我还有个一二十年好活,那这会儿就决定谁来继位,也早了些。豪格虽是长子,但性情还嫌浮躁,而且他额娘身份太低,又不识大体,实在难合我的心意。

孝端后点头道:豪格下面的几个大儿子,他们额娘的身份就更低了。

皇太极沉吟着:至于两个小的,又太小了,目前还看不出资质好坏,到时候再细看慎选也就是了!再说第二种情况,倘若……我早早归┨臁…

孝端后打断他的话: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皇太极微笑道:不就是白说着,跟你商议吗?倘若如此,两个小的就真的太小,怎么担得起大清国这个局面?国赖长君,豪格的年纪倒合适,军功也还算足够。只是,除了担心他额娘,我还担心……

孝端后忙问:担心什么?

皇太极:豪格跟多尔衮之间,似乎有芥蒂。豪格年纪大些,却比多尔衮低了一辈,明里暗里都不免吃亏。就算皇位传给豪格,他的才干、心计,也不是多尔衮的对手。因此,我遇事不免抬举多尔衮,压着豪格,就是为了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两虎相争起来,多尔衮能念着我的情,放过豪格。豪格跟他额娘不明白,老说我偏心,他们哪儿知道我的用意?这还不都是为了保全豪格!

孝端后听得一愣一愣的,感叹道:想不到,皇上这么深谋远虑、用心良苦!

皇太极郑重地:所以,哲哲,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孝端后:皇上请说。

皇太极: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孝端后又一次打断他:我不要听这种话!

皇太极握祝糊的手,苦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我死得不是时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受伤的一定是豪格。答应我,你要想法子去化解,跟我一样,尽力保全豪格!能答应我吗?

孝端后迟疑半晌,终于点点头:是,保全豪格!

盛夏的午后,骄阳似火,永福宫窗外绿阴摇曳,蝉鸣阵阵。

大玉儿在书案前正将成摞的奏折,一一取起,用心地细读、分类。

退朝后,皇太极神色疲惫地踏进永福宫。

大玉儿见到皇太极,忙起身施礼:皇上吉祥!

皇太极摆手道:坐,坐!你忙你的。唉!天儿真热,倒是你这儿凉快些。

大玉儿关切地道:皇上快坐下歇歇。

皇太极在窗边坐下,微风吹来,他身心放松了些,一坐下简直不想起来。

皇太极叹道:跟范文程他们商议了一下午,真累得慌!头晕哪!眼神儿也不灵光了!今儿不知怎么的,右边半身竟然有点儿发麻。

大玉儿忧虑地道:皇上,唤御医来请脉吧?

皇太极摇头道:我没事儿!一请脉,无端惹人猜疑。

大玉儿:国事繁重,皇上日理万机,要多保重龙体。

皇太极呼出一口气道:好在有你替我分劳啊!

大玉儿:玉儿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尽力而为。

大玉儿方才一面说时,已将奏折都分好类,起身禀告:皇上,今天的奏折都已经分门别类了!凡是可以旨准办理的都归在这儿,那些还有争议、需要斟酌的,都归在这儿了!

皇太极:辛苦你了!省了我不少工夫。每天的奏折堆积如山,真没精力应付!

大玉儿:玉儿为皇上准备朱笔,趁着这会儿挺风凉,皇上批阅奏折吧!

皇太极笑道:我看,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你就直接替我批了……

大玉儿忙摇头:不行不行,我可不敢擅动朱笔,免得传出去,落个干政的嫌疑!

皇太极笑了笑,拉住大玉儿的手,半开玩笑地说道:其实你看了好一阵子奏章,国家大事、朝中是非,以你的聪明,早该心里有底儿了!可是你呀!不再多说话,不再出主意,不像当年那样肯帮我了!

大玉儿低下头:皇上言重了,看奏章,只不过是理出个顺序,大主意本来就得皇上来拿!

皇太极叹了口气,起身又坐下,面对满桌奏折,不禁皱眉苦笑。

大玉儿心中不忍,起身从背后轻揉他的肩,皇太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两人默默无言。

夜晚,皇太极书房里亮着灯光。

贴身侍女珍哥端着托盘走来,在书房外停下禀告道:奴才珍哥给皇上请安。

皇太极声音疲惫地道:进来!

珍哥走进书房,见皇太极在专注地批奏折,劝道:皇上,夜深了,您这两天身子不爽,进碗燕窝粥,就安置吧!

皇太极搁下朱笔,流露出疲倦的神情:我累了。可是,心里有点儿慌,不踏实。睡不着呢!

珍哥不解地问:您在愁什么呢?

皇太极苦恼地:不是愁,不是闷,而是……我也不明白。

珍哥试探地:要不要……奴才请庄妃娘娘来陪伴皇上?

皇太极靠在椅背上,想了半晌,微微苦笑道:你能不能帮我请来……从前的玉格格?

珍哥诧异地:玉格格?

皇太极:珍哥,你说,玉格格好?还是庄妃娘娘好?

珍哥失笑道:玉格格和庄妃娘娘?不是同一个人吗?

皇太极怔怔地:不,我觉得她们不是一个人,不完全是。

珍哥自作聪明地:嗯,依奴才看,是庄妃娘娘好。庄妃娘娘是皇上在后宫里的左右手,帮了皇上好多忙啊!

皇太极苦笑:是的。从前,这一直是我对她的期望,所以,她不由自主,从玉格格被磨炼成了庄妃。谁知道,我现在才发现,我真正爱的,却是玉格格。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皇太极突然推桌起身出去。珍哥一脸困惑,苦苦地思索着。

皇太极骑马出了皇宫,侍卫们忙骑马追赶。

月夜下,数骑急奔,踏破夜的宁静。

皇太极骑着马在郊外的原野上纵情奔驰……

宸妃和大玉儿的面庞交替出现在皇太极脑海里,他不停地在心里问:为什么我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难道,这一生,我拥有的还不够多吗?皇位、权力、荣耀,贤妻、美妾、爱子,谋臣知心,手足真情,还有,我还幸运地拥有过倾心相恋的女人。这一生,我拥有的还不够多吗?可是,拥有一个男人所能梦想的一切,我就能算是个英雄吗?

皇太极不知不觉停住马,仰望星光灿烂的苍穹。他在心里道:听说,成吉思汗在临死前,就喃喃自语着“英雄”两个字,他的心境,也跟我一样吗?成吉思汗拥有过空前辽阔的版图,但他死了之后,也只不过是埋骨在大草原上的一块小小方寸之地。英雄,又能如何?

他缓辔漫行,来到悬崖边,星空下是他孤独的身影。他找不到答案,苦苦地追问:父汗,你在临死之前,是不是也有同样的疑问?我们历尽千辛万苦,耗尽每一分血汗,拼命攀爬着一座名为英雄的高山,好不容易,成功了、征服了,却没有料到,结果是一个人站在冷风刺骨的山巅,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感觉那么地孤独。这时候,忍不住想问自己,究竟……什么是英雄?

皇太极策马驰骋着,朝着月亮的方向,越驰越远……

皇太极回到皇宫时,已是深夜。

整个皇宫都在梦中熟睡,静悄悄没有一点儿动静。

皇太极疲惫不堪地在回廊里踱步,沉思着。

他喃喃地问:皇位继承人是豪格?福临?博果尔?还是……多尔衮?

他想得头疼欲裂,停住脚步,又一阵晕眩,他定了定神,缓缓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烛光摇曳着,皇太极走近书桌坐下,拨开奏折,取了一张笺纸,提起朱笔,濡饱朱墨,凝思半晌,心里道:如果,此刻我必须选择,我该选择谁?

他写下一个“立”字,然后迟疑凝思,终于下定决心,提笔正要继续写。突然间,他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呼吸急促,心痛如刀割。他额上暴出青筋,猛然想到或许自己大限已到,就像燃尽的蜡烛,上天也回天无力。他恐惧地抓住笺纸,说不出话来。就像灯光的电源开关被关掉一样,皇太极脸上所有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他栽倒在地。短短一瞬间,他的眼神清澈平静,他喃喃道:英雄……英雄……

逐渐地,他的目光涣散了……

100、皇太极归天

深夜,皇宫书房外人声鼎沸,灯笼火把亮如白昼。

大玉儿、苏茉尔、福临以及随后赶到的贵太妃、豪格母等人一脸焦急,站在书房外眼巴巴地等着里面的消息。

苏茉尔焦急地低声问大玉儿:格格,怎么办?

大玉儿牵着福临的小手,茫然地看着前方,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贵太妃、豪格母压抑着声音互相吵起来,神情气急败坏。

贵太妃训斥道:你凭什么跟我抢着进去?别忘了自个儿的身份!

豪格母猛地一昂首不服气地:什么身份?我是皇上长子肃亲王的额娘!

贵太妃不屑地道:你以为你稳能当上圣母皇太后?别忘了本朝家法,子以母贵!

豪格母冷笑道:你又以为你稳能当上圣母皇太后?一个五岁的毛娃子!话都说不清,坐上龙椅,脚还够不着地呢!当得了大清国的皇上吗?

突然间,书房里隐隐传出孝端后椎心泣血般痛苦的哭喊声:皇上!你回来!你回来!皇上!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大清国!皇上……

屋里传出的一片哭声,让宫外众人呆愣住。

珍哥从里面排众而出,泪如雨下,哽咽道:皇上……归天了!

贵太妃、豪格母惊呼一声,争先恐后地往里闯,哭喊着“皇上”。

大玉儿面色惨白,摇摇欲倒,苏茉尔忙扶祝糊。

珍哥走近大玉儿,低声道:皇后伤心得快昏了过去,大事还要娘娘来主持。娘娘请节哀。珍哥行过礼,退到一边。

大玉儿犹自发愣,苏茉尔哭着遥糊:格格!格格!

大玉儿回过神来,缓缓低头凝视着自己与福临紧紧相握的两只手,不知身处何地。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身边的福临,于是缓缓蹲下,看着福临茫然的神情,她心痛如割,紧紧搂祝蝴。福临仿佛回过神来,害怕地紧紧搂住额娘的颈子,想得到慰藉和安全感。

大玉儿转头望向宫门,泪如泉涌。

翌日,盛京全城举哀。

皇太极的灵柩停在清宁宫正殿,蓝白两色纱幔随风飘扬,已换素服的众亲贵大臣在门外默默等着轮流进宫哭丧。

清宁宫正殿内,一派庄严肃穆,气氛沉痛压抑。灵前摆着案几,上设大行皇帝灵牌,后妃都跪在灵旁陪丧。孝端后居前,大玉儿、贵太妃、淑妃居次,豪格母及其他位份较低的妃嫔居后,无一不是淌眼抹泪,尤其孝端后哭得最伤心。

代善、多尔衮、多铎、豪格等人踏进正殿,看着灵位,各人神情复杂。

代善先上前,焚香跪倒,奠酒三杯,喃喃道:兄弟,想不到你走在哥哥前头!

一句话,引得后妃们哭声又起。

多尔衮、多铎、豪格等人,接着一同上前焚香奠酒。多尔衮神情深沉悲痛,多铎的目光里却流露出一丝仇恨和快意。

豪格突然跪下,爬到案几前,且哭且诉:父皇!您怎么不留一句话就撒手走了呢?您心心念念的伐明大业,一统中原的宏愿雄心,儿臣德小福薄,哪里担得起这个重任啊!父皇!您快教教我!我该怎么办哪?

众人闻言尽皆神色错愕。孝端后皱着眉,表情凝重。豪格母偷偷流露出得意之色,多铎和贵太妃愠怒变色,但又不好发作。多尔衮一怔之后,随即恢复深沉。

大玉儿察言观色,冷眼瞅见这几人的神情,不禁忧心忡忡。

吊丧回睿亲王府后,多尔衮内心翻江倒海,很不平静,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好好梳理一下思绪。多铎兴冲冲敲开门,兴奋地抓着多尔衮道:哥!当然该是你当皇帝啦!论功劳你最大,论才干你最强,更何况,这位子本来就是你的!

多尔衮冷静地道:这事儿,也不是你说好、我说好就成了!总得大家公议。

多铎不以为然地:公议就公议,怕什么!还有谁是你的敌手?

多尔衮冷笑:你没看见豪格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多铎不屑地:他?哼!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多尔衮慎重地:也不能轻敌啊!两黄旗都支持他……

多铎打断道:可我们兄弟加起来有三旗!

多尔衮反问:代善哥哥呢?济尔哈朗呢?他们还没有表明态度,咱们不能轻举妄动!如果一个不小心,挑起八旗的内斗分裂,那咱们就算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多铎忙问:那怎么办?

多尔衮想了想,一字一字道:暗中部署,静观其变!

清宁宫暖阁里,孝端后、代善、范文程三人紧张地商议着大事。

孝端后再三交待珍哥:你在外头守着,别让人过来,知道吗?

珍哥关上门离去。

孝端后双眼红肿,先叹了口气:唉!这可怎么好。皇上去得这么突然,临终也没有遗言,这皇位……

代善想了想,问道:请示皇太后,先帝生前,有没有透露过什么心意?

孝端后流泪道:虽然曾经提起过,可是先帝有他的道理,不想急着立储,所以也没有下定论。想不到……这么快……

范文程劝慰道:皇太后请节哀。这是攸关国运的大事,正要好好商议。

孝端后强打精神道:是啊!代善大哥是亲贵之长,范先生是谋臣之首,今日请你们来,就是想知道一下外头的想法。

代善忧虑道:说实话,我也正为此心烦。如今呢,亲贵和八旗分成两派,一派支持肃亲王,一派支持睿亲王。

孝端后意外地问:睿亲王?不是“父死子继”吗?多尔衮是皇上的弟弟啊!

范文程正色地道:历史上也不乏“兄终弟继”的例子啊!像宋太祖传宋太宗便是。

代善接着道:况且,多尔衮既是能臣、也是勇将,尤其是在锦宁大捷之后,国威一振;将士庶民,普遍对他爱戴支持。他兄弟手上又有三旗精兵,实力不可小看。

孝端后皱眉问:那么多尔衮自己呢?也有这意思?

代善叹气道:唉!皇后只想想……当年大福晋殉葬的事儿,就该明白了吧?!

孝端后点点头,却又摇头叹气。半晌,方问道:那么,支持豪格的,想必是皇上亲统的两黄旗喽?

代善点头道:是。两黄旗口口声声忠于先帝,说是一定要立皇子。

孝端后摇头叹气,揉着额角,苦恼地问道:这可怎么好?事情这么严重,又这么复杂……

代善为难地:我虽然保持中立,可是心里也明白,再不解决是不行了!

范文程也是忧心忡忡:两黄旗占了地利,隐隐有包围崇政殿之势。听说两白旗在暗中部署,可能也想陈兵示威。气氛表面上还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剑拔弩张。

孝端后悚然心惊道:要是真闹起来、打起来,那还得了?

三人摇头叹气、困坐愁城。

沉思半晌,范文程突然灵机一动,问代善:王爷,您方才说,两黄旗坚持的是一定要立皇子?

代善:是啊!

范文程微微一笑:那就可能有解决的法子了!

孝端后忙道:范先生请快说!

范文程:肃亲王和睿亲王,无论立哪一个,另一个都不服,准会出大乱子!于今之计,惟一的法子就是……两个都不立!

代善困惑地:两个都不立?那要立谁?

范文程微微一笑:两黄旗坚持立皇子,可是,皇子并非只有豪格啊!

代善、孝端后恍然大悟,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对策。

101、各让一步

盛京郊外的寺庙门前,停着华丽的大轿,一些侍卫站在周围戒备着。

贵太妃在庙内跪拜礼佛,这时豪格走了进来,神情颇为不耐烦。

豪格施过礼后皱着眉道:贵太妃说有机密相告,能不能快着点儿?我不知有多少大事等着办!

贵太妃整理了一下衣着,慢慢地站起来道:别急,凭你再怎么大的事儿,也比不上我要跟你说的事儿重要。

豪格诧异地:您的意思是……

贵太妃严肃地问:你媳妇儿告诉我,代善去找你谈,说是为了顾全大局,要你跟多尔衮两个人都各退一步,答应另立皇子,是吗?

豪格一怔,神色阴晴不定。

贵太妃:你别怪你媳妇儿,我是她姨妈,她不找至亲商量,又找谁?

豪格点头道:你说得没错,确有此事。

贵太妃看着豪格问:那么,你的意思呢?

豪格凝眉沉思道:我还没决定。不过,我是先帝长子,要我放弃原该我得的皇位,老实说一句,我不甘心!

贵太妃火上浇油道:别说你了,连我都替你觉得不甘心啊!可是,你斗得过多尔衮吗?

豪格面有愠色地说道:不是我不孝,这事儿讲起来,真得怪皇阿玛#蝴太过倚重多尔衮了!给了他多少机会,立军功、养威望,让他有了足够的力量跟我对抗!

贵太妃劝道:事实都已经造成了,这会儿再抱怨先帝也没用啊!

豪格怒道:其实真要打,我倒也不怕他!只不过,他跟我,谁也不敢先启战端,免得被扣上“破坏团结、自相残杀”的罪名。

贵太妃叹道:那可怎么好?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豪格瞥见她的神情,突然领悟,立刻恢复了冷静,警戒起来,直言不讳地道:您不会只是来听我诉苦的吧?贵太妃有何见教,不妨直说。

贵太妃微笑道:好,我指点你一条明路。

豪格看着贵太妃,等她说下去。

贵太妃成竹在胸地说道:好,我就明白告诉你吧。如果说,要另立皇子,祖宗家法是“子以母贵”……

豪格打断她的话冷笑道:别说了!我都明白了!原来,你是要说服我放弃皇位,支持你的博果尔!

贵太妃正色道:表面上看,你是放弃了皇位,可是,我会让你得到更多。

豪格冷冷一笑:是吗?

贵太妃:今天就算你当了皇上,多尔衮会就此臣服吗?你能掌握所有的权力?你有自信斗得垮他?别忘了,先帝都曾经试过,结果他成功了吗?你认为你的手段心计能比先帝更厉害?

豪格深吸了一口气:我承认,多尔衮奸猾过人,而我的火候,比皇阿玛差远了。

贵太妃进一步劝道:宝座上埋着一根刺,你这皇上岂能坐得安稳?换个角度想,倘若……你肯支持博果尔,我就能以皇太后的身份,极力主张由你一人辅政;到时候,你名正言顺地大权在握,再加上我这皇太后暗中相助,你还怕不能除掉多尔衮吗?等除掉了多尔衮,你就是大清国第一人了!你说,我给你的,岂不是比一个危机四伏的皇帝空衔还要多吗?

贵太妃这番话让豪格有些心动,他沉吟不语。

贵太妃继续道:当然,你也可以说,只要你当了皇上,即使甘冒众怒,也要先杀多尔衮。不过,问题就在于你正面临的这个赌局。眼下你有没有把握打赢多尔衮?万一输了呢?你的下场会有多惨,你想过没有?

豪格心中一惊,神色沉重。

贵太妃劝道:现在懂了吧?我,就是你最好的盟友!

豪格沉默良久,慎重地说道: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

贵太妃利诱道:豪格啊,听我的劝,支持博果尔,才是对你最有利的策略。

豪格已经彻底动摇了,他实在没有必胜的信心与多尔衮斗,当不了皇帝,当个摄政王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贵太妃看出豪格动心了,很是得意,她在心里想:只要你和多尔衮都支持我的博果尔,博果尔这个皇帝宝座就更加十拿九稳了!到时候,我自然能有法子,让你们二虎相争,两败俱伤!

说动了豪格,贵太妃便打起多尔衮的主意。这天她把小玉儿约到皇宫花园里,向她陈述皇位之争的利害关系,听得小玉儿发呆发愣。

贵太妃微笑着看了一会儿风景,转头对小玉儿道:所以我要跟多尔衮做笔买卖。

小玉儿神情诧异地:买卖?你要他拿出什么,跟你交换什么?

贵太妃果断地说道:很简单,他给我“皇帝的虚名”,我给他“皇帝的实权”。

小玉儿瞪大了眼睛问:这话怎么说?

贵太妃冷冷一笑,添油加醋地说道:多尔衮要与豪格争夺皇位,那可是危险得很呀。你想想,两黄旗曾是先帝亲自统领的,能征惯战,像鳌拜这样的猛将有多少,加上他们就驻扎在城外,先下手为强,多尔衮能有好果子吃吗?

小玉儿听罢,大吃一惊,抚着胸口道:姨妈,你不要吓我!豪格……真有这么厉害?

贵太妃:我吓你做什么!我还不是为你着想,不愿意看见你做寡妇!反正这一局,多尔衮万一赌输,他就永世无法翻身了!

小玉儿越想越觉得六神无主,急慌慌地问道:那……该怎么办呢?

贵太妃阴险地一笑:你吹吹枕边风,叫他脑子转个弯想想,他何苦一定要赌呢?赌,未必能赢,输则送命。不赌,只不过损失一点儿虚名,却能轻易铲除豪格这个敌人,又能稳稳当当把真实的权力攥在手心里。小玉儿,你去告诉多尔衮,这笔买卖对他来说划算得很!我,就是他最好的盟友!

小玉儿沉思片刻,觉得这桩买卖可以做。

夜晚,清宁宫暖阁里也颇不宁静。孝端后把大玉儿拉到密室里,商议对策。

孝端后道:方才我说的,你明白了吗?皇子并非只有豪格啊!只要另立一个皇子,不就行了?

大玉儿点点头,接着问道:范先生想得倒不错,可是豪格和多尔┵颉…他们能答应吗?

孝端后面色沉稳地道:豪格那边,代善已经去劝过了,原先他还抵死不肯,没料到今儿个传来的消息,竟然说豪格打算应允。这么一来,两黄旗也就没话说了。要是再有意见,代善就拿他们自个儿说的话,堵他们的嘴!

大玉儿又问:可是,多尔衮呢?

孝端后果断地道:多尔衮那边,还是你去劝劝!就说为了大清国,各让一步吧!

大玉儿沉吟不语,面有难色。

孝端后殷切地:玉儿,大清在这变局上,乱不乱,就靠你了!

睿亲王府书房里,多尔衮捧着一本书在灯下沉思。

这时,小玉儿推门进来,急切地看着多尔衮说道:我认为姨妈说得很有道理啊!你怎么样?给句话吧?

多尔衮微微冷笑道:从前倒真小看了贵太妃,没想到,她这么有心计。

小玉儿:你以为你四嫂就没有心计?如果要在你跟豪格中间选一个,你觉得她会眩涵?选豪格,她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选了你,那她到底算什么?皇太嫂?有这玩意儿吗?哼,难道她会愿意为了成全你,把自己陷入那种窘境?少天真了!有她作梗,你当不成皇上的!横竖是当不成,不如趁姨妈需要支持的时候,帮她一把,然后,你就是独一无二的辅政叔王,大清国真正的皇上!

多尔衮不屑地看了小玉儿一眼道:除了豪格之外,不管立哪个皇子,四嫂和亲贵们,都会要我辅政的。

小玉儿:那可不一定!忌你防你的,大有人在!至少,他们会要豪格跟你一块儿辅政,用他来压着你、分你的权。

多尔衮冷笑道:那贵太妃有什么本事,不让豪格辅政?

小玉儿:豪格的福晋是我妹妹啊!姨妈会通过妹妹说服豪格,不成的话,她就动用整个阿霸亥部的力量,逼退豪格。

多尔衮反问道:你怎么知道……贵太妃没有对豪格提出相同的交易条件?

小玉儿不满地抗议道:我从小是在姨妈身边长大的呀!就跟皇后和大玉儿一样。难道姨妈会出卖我吗?太可笑了!

多尔衮大有深意地道:说来也巧啊!贵太妃把你们姐妹俩嫁给我跟豪格,仿佛是有先见之明,预见了今日的情势一般。

小玉儿不高兴地: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你认为我嫁给你,是别有所图?

多尔衮嘲弄道:这,就只有你们自己知道了!

小玉儿红了眼圈,难过起来,声音有些哽咽地道:多尔衮,我从小就喜欢你,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指使的。你不喜欢我不要紧,可是,你不能侮辱我的心……

多尔衮失笑道:别这样,我又没说什么。

小玉儿赌气道:其实,要说私心,我的确有私心。

多尔衮警戒地:哦?

小玉儿轻拉他衣袖,低声道:你当不成皇帝,我也很难过啊!可是,我更不愿意看见你跟豪格正面冲突、性命相拼。多尔衮,你是我丈夫,我要你平平安安。你明白我为你担忧的心情吗?

多尔衮闻言,有些感动,拍了拍小玉儿的手臂。

小玉儿继续道:我真的相信,和姨妈结盟,对你才是最有利的。

多尔衮听了这话,轻轻将衣袖挣脱,走开几步,想了想道:让我再想想。也许,我会跟她做成这笔买卖。

小玉儿喜出望外,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侍女雁儿在门外禀道:王爷福晋恕罪,宫里来人传话。

多尔衮走过去开门问道:来人怎么说?

雁儿:说皇太后,请王爷进宫议事。

多尔衮、小玉儿一脸诧异,猜想深夜宣召进宫,一定有大事。

102、大玉儿再当说客

珍哥在前面掌灯引路,多尔衮有些忐忑不安地跟在后面,他们一路向皇太极以前的书房走来。多尔衮跟着珍哥走进书房,见屋里早已点起明亮的灯,可却空无一人。

多尔衮狐疑地问:怎么不见皇太后?

珍哥:十四爷稍待,奴才给您沏茶去。

珍哥施礼关上门退出去。

多尔衮游目四观,内心感慨万千,他随意走到书桌前,拿起朱笔细看,神情复杂。

这时,多尔衮听见身后的门开了又关,忙转过身去,不禁大为惊讶,没想到来人竟是大玉儿。

多尔衮惊喜地:玉儿?怎么是你?

大玉儿微笑道:王爷好像不爱见到我似的?

多尔衮扔下手中的笔,忙上前握祝糊的手,急切地道:谁说的?我恨不能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都看见你。

大玉儿轻轻抽出手,微嗔道:要当皇上的人了,还这么不尊重!

多尔衮神情一怔:皇上?

大玉儿似笑非笑地问:怎么,原来你不想当皇上?

多尔衮所答非所问:玉儿,是四嫂让你来的?

大玉儿:也是我自个儿要来的。

多尔衮正色道:好,那么告诉你也无妨。不错,我想当皇上,这原是我阿玛要我当的,也是四哥原该还给我的!

大玉儿严肃地:彼一时,此一时。如今情势又不同了,你当得成皇上吗?

多尔衮恼火地:要不是豪格,早就当成了#蝴阿玛夺了我的皇位,如今他还要来抢!

大玉儿平静地:照说,谁继承皇位,都不干我的事儿……

多尔衮打断她的话:谁说的!我当了皇上,最想做的就是封你做皇后!

大玉儿感动地一笑,随即嗔道:你啊!异想天开!你要是真这么做,也不用打明朝了,预备着跟蒙古打吧!蒙古多重要,能打吗?小玉儿是你福晋,你当了皇帝,她理所当然是皇后。

多尔衮迟疑地:这……

大玉儿神色黯然道:只怕她当了皇后,咱们要想这么见见面、说说话,都不能够了。

多尔衮心烦地问:那怎么办?难道你要我把崇政殿上的宝座,拱手让给豪格?

大玉儿眼睛里涌出泪水,哽咽道:我?我会要你把宝座拱手让给他?莫非我不明白,豪格当了皇上,你的日子只怕很难过?我……怎么忍心……见你再受委屈?

大玉儿说着掏出手帕拭泪。

多尔衮心软了,轻抚她的肩道:别哭别哭!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大玉儿郑重地说道:多尔衮,你听我说。眼前的局面,你跟豪格不管是谁夺了皇位,对大清都是危险。我太了解你们了!夺到的不放心,没夺到的不甘心,时时刻刻都得提防着,非把对方撂倒了才罢休。无论鹿死谁手,都免不了一场骨肉相残的悲剧。万一误了国事、伤了大清气运,到时候,拿什么脸去见祖宗?

多尔衮一时答不上来,哑口无言。

大玉儿伤心地:两年前,我去劝降洪承畴,回来以后整整几个月吃不下东西。我忍着莫大的羞辱,图个什么?还不是为了大清!

多尔衮也很难过,将大玉儿拥进怀里,心疼地为她拭泪,温柔地:玉儿,那你说!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大玉儿真诚地道:不是我说!我问你,姑姑、代善哥哥、范先生,这三个人你总相信吧?他们或多或少都曾经帮助过你,你该知道他们不会害你吧?

多尔衮点点头,没有说话。

大玉儿继续道:他们想了一个主意,来化解眼前的僵局。

多尔衮接过话道:我知道,另立皇子!

大玉儿很意外地:你怎么会知道?

多尔衮微微冷笑:这就说来话长了。

大玉儿:那我可没工夫听。姑姑说,要化解眼前的僵局,这是惟一的法子!

多尔衮忧虑道:可是……豪格愿意吗?

大玉儿:代善哥哥去跟豪格说了,非让他同意不可!

多尔衮沉吟不语,神色阴晴不定。

大玉儿:你要知道,我可不是为我自己。祖宗家法是子以母贵。论贵,不会是福临;论长,更轮不到福临。我是一片赤心,为了大清国,为了……

多尔衮接话道:玉儿,不用表白,你的心,我还会不知道!

两人陷入沉默。

大玉儿想了想,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支朱笔,自顾自地道:一支朱笔,拟圣旨,批奏章,象征着无限的权力。可是,重要的不是这支笔,而是握笔的人!你只要掌着实权,名分又有什么要紧!

多尔衮忧虑道:可是,四嫂会不会让豪格来跟我夺权?

大玉儿微笑道:夺权掌权,凭的是功劳、威望、才干!豪格除了“先帝长子”这个不太有用的身份之外,有哪一点强得过你?难道你就这么没有自信?

多尔衮沉默了半晌,恨恨地道:额娘、皇位,还有你!皇太极毁了我的一切,到头来,我还是得让他儿子!

大玉儿问:莫非你想得出更好的法子?

多尔衮赌气道:想不出!

大玉儿又好气又好笑:那不就结了?

多尔衮继续赌气说道:我不想结!

大玉儿不禁心灰意冷,她走向门口,回过头,平静地道:让不让步,全在你!反正我的一片心,对得起天地祖宗!王爷,您好自为之吧!等王爷登基那一天,该朝贺,该殉葬,我奉旨就是!

大玉儿说完,转身正要开门,多尔衮却从后面拦腰抱祝糊,将脸埋在她肩上,伤心地哭了起来。大玉儿心都碎了,泪如泉涌,她忍不住转过身,用泪眼看着多尔衮,轻抚着他脸上的泪。

多尔衮哽咽道:玉儿,我想你想得……好苦……好苦……

两人凝视半晌,再也忍不住,紧紧拥抱在一起。

多尔衮喃喃地:我也等得……太久……太久……

两人沉醉而狂热地吻在一起。

大玉儿突然回过神来,推开他,喘着气摇头道:不!不是今天,不是现在!

多尔衮急切问:为什么?

大玉儿:我是奉命来劝你的。这样仿佛成了……我利用我自┘骸…来说服你……

多尔衮:我知道你不是!

大玉儿:但你仍然会被这件事影响你的判断!多尔衮,眼前是你人生中的大事,我要你自己决定,我不要你将来后悔!

大玉儿说罢,转身要走,多尔衮拉祝糊痛苦地道:玉儿,你真狠心!

大玉儿咬着嘴唇道:就算狠心,也是为了你!

大玉儿轻轻挣脱多尔衮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将备受痛苦煎熬的他孤零零地留在了书房里。

盛京郊野,多尔衮骑着马在狂奔,他奔驰过星光灿烂的郊野,向看不见光明的黑暗疾驰……

多尔衮终于疲倦了,他把马拴在树上,孤独地伫立在旷野中,取出怀里的龙佩,细细抚摸,然后举起龙佩仰望星空,忍不住怒喊:父汗!额娘!你们在哪里?为什么不让我讨回公道?你们见着四哥没有?你们问问他,他欠我多少?欠我多少?欠我多少?

想起种种伤心委屈,多尔衮频频举袖拭泪,他哭着表白道:玉儿,我知道,你又何尝快乐过!好,就算我不能得偿所愿,也要弥补你,只要能看见你的笑容,我……

多尔衮说到这,突然怔住,他想起了小玉儿的话,暗自道:小玉儿说得没错,忌我防我的大有人在,倘若我不支持博果尔,弄得不好,连辅政也得不到……

多尔衮沉思了一会儿,握紧手中的龙佩,下了一个坚定的决心,大声道:罢了!为玉儿,赌上我的权力、地位,甚至性命,也值得!

他仰望星空,用请求的眼神暗自祈祷:父汗!额娘!你们知道吗?玉儿虽是一个女子,可是为了大清和百姓,一片赤忱,比我还强!父汗,额娘!如果你们也愿意弥补她,那么,就让我办成这件大事吧!

福临道:额娘!父皇真的死了吗?

大玉儿红了眼眶,点点头。

福临又认真地问:额娘,父皇死了,他要到哪儿去?他还会回来吗?

大玉儿忍住泪水,摇摇头。

福临一脸恐惧:额娘,那你会不会死?

大玉儿落下一滴泪,忙拭去,勉强笑道:傻孩子,不会的。你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了,快睡吧!

福临听话地闭上眼,随即却又睁眼问道:额娘,为什么这些天,我老是听见人家提起大哥哥和十四叔?

大玉儿若有所思问:哦?福临,你喜欢大哥哥还是十四叔?

福临想了想道:大哥会带我跟博果尔去打猎。不过,十四叔心里也很疼我们,对吧?

大玉儿点点头:嗯,对!

福临向往地:人人都说十四叔是大英雄,将来我要跟他一样!

大玉儿拍拍福临道:好!福临也做大英雄!乖,快睡吧!

福临含笑闭上眼,大玉儿怜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放下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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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水深火热

深夜,清宁宫暖阁里灯光明亮,孝端后与代善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

孝端后突然眼睛一亮,叫道:对了!福临!

代善疑问道:福临?

孝端后兴奋地点头道:没错!其他皇子太平庸,可是福临这孩子,小小年纪,却出奇地聪明懂事,他额娘调教得又好,将来一定有出息!对了,他出生那会儿,一道红光……

代善打断她的话:皇太后恕我直言,光凭那异象,是无法令人心服口服的。

孝端后郑重地道:可是大哥,我提出福临,还有一个重要的缘故。

代善惊异地:哦?

孝端后分析道:照这情势看来,多尔衮必然摄政掌权。先帝曾经对我预言,豪格是敌不过多尔衮的,还要我答应,设法保全豪格。看来经过这回皇位之争,叔侄俩结怨是不免了。真要到那两虎相争的时候,谁来节制多尔衮?我照料过他几年,他对我总算尊重;可是,您晓得,这都不如玉儿跟他青梅竹马的情分深。玉儿心思细、口才好,只有她能跟我一块儿节制多尔衮,不让皇上担心的事情发生。

代善忧虑道:这话倒也有理。不过,要论子以母贵的家法,福临没有博果尔的地位高,很难跟他竞争。

孝端后深深地看着代善道:如果大哥出面支持福临的话……

代善慎重地道:我明日主持公议,要是显出偏袒谁的痕迹,那说话就没有力量了!要不,找庄妃来商议?

孝端后摇头道:不行,我一说,她立刻就会忙不迭地推辞,道理一套一套说出来,拖在那里,反而误事。这样吧!明天我让人把福临也带着,咱们走一步算一步,随机应变,总是朝这个方向去促成就是了。

代善沉吟了一会儿,缓缓点头。

小玉儿从多尔衮那里探过口风后,连夜兴冲冲地来到麟趾宫暖阁。

她拉着贵太妃,兴奋但低声地道:我好开心啊!多尔衮头一回相信了我!

贵太妃忙问:他到底怎么说?

小玉儿答道:他说……也许呢,他会跟您做成这笔买卖。

贵太妃一笑,拍拍小玉儿的手,自负地说道:多尔衮,他没有别的路,非得跟我做买卖不可!有他和豪格这两位最有权势的大亲王撑腰,我的博果尔还怕当不了皇上?

半夜里,人们都在熟睡,范文程悄悄来到礼亲王府暖阁。

代善尚未梳洗,睡眼惺忪地来见范文程。代善有些不悦地:范先生,什么事如此着急,天不亮就来找我?

范文程顾不上那么多了,开门见山道:王爷,我得到消息,肃亲王决定拥立十一阿哥博果尔!

代善闻言,一激灵打了个冷战,睡意全无,叫道:糟了,这跟皇太后的想法是背道而驰!那多尔衮呢?决定没有?

范文程:这倒不清楚。肃亲王府聚了不少人,连夜挑灯议事,但睿亲王府却毫无动静,打听不出睿亲王的意向。

代善焦虑地:这就麻烦了,我该怎么预备?

范文程安慰道:王爷别急,您要是能找到机会,暗示睿亲王支持九阿哥,睿亲王很可能会配合您。

代善诧异地问:何以见得?

范文程:九阿哥这面,皇太后、王爷、庄太妃,对睿亲王不是有恩就是有情。十一阿哥那面的贵太妃跟睿王妃,在他心里哪有这等分量!

代善忧心忡忡地说道:有恩有情,万一……恩情比不上利益呢?

范文程肯定地答道:不会的,据我长年观察,睿亲王是性情中人,他不至于为了利益,背弃恩情。

代善又问道:倘若,多尔衮真的感恩重情,皇太后跟我……也会多偏着他一些。可是,两王如果各有支持的对象,旗鼓相当,那岂不是又僵住了?

范文程笑道:要是真的僵住了,我倒有一个法子。

范文程对代善附耳献计,代善点头微笑地听着。

翌日一大早,孝端后就让人偷偷把福临领到了清宁宫暖阁,教给他一些话语。可是福临毕竟还小,又贪玩,没记住多少。

孝端后又紧张又着急地问:福临,记得皇额娘的话了吗?

福临玩着毽子,心不在焉地答道:记得!拿方的……不是,拿圆的!

孝端后有些生气:嘁!是拿方的!

珍哥提醒道:皇太后,时辰到了,没工夫再教了!

孝端后叹了口气,担心地看着福临,神色沉重。

永福宫正殿里,大玉儿与侍女们一脸焦急,谁也不知道福临去了哪里。

正在众人六神无主时,苏茉尔喘着气,匆匆走来,进门时急得被绊了一下。

大玉儿慌忙迎上去,抓着她紧张地急问:福临呢?人在哪儿?

苏茉尔喘着气道:原跟李嬷嬷在花园玩儿,后来珍哥说皇太后有点心赏他,带他上清宁宫。结果不知怎么的,被皇太后领到崇政殿去了!

大玉儿二话不说,转身快步往宫外走,却被苏茉尔拉住。

苏茉尔焦急地问:格格!你别吓我,究竟怎么回事儿?

大玉儿严肃地:跟我来,别出声!

两人匆匆出宫,向崇政殿奔去。

崇政殿威严肃穆,气氛压抑紧张。

大殿上皇帝的宝座空着,孝端后、贵太妃穿着孝服,坐在殿内深处。满殿亲贵大臣分成两派,彼此怒目而视。

代善站在大殿中间前方,清清嗓子道:众位亲贵大臣,两黄旗和两白旗在宫外已经快要火并起来了,我大清国正在非常之时,千万不能自相残杀。老实说,豪格继统是名正言顺,多尔衮接位则是众望所归。无论立哪一个,另一个都必定不服,以致到今天都还僵持不下,我忝居族长,必须做个公正的裁决。

众人都紧张地看着代善,不知他会偏向哪一方。

代善神色冷峻地大声道:既然如此,两个都不立!从先帝几位皇子当中,另择一位。

众人惊讶不已,表情复杂。豪格别过头去,一副悻悻然的神情。

紧张的气氛中,殿外福临与博果尔一跑一追笑闹着。

福临叫道:我不要做皇帝!皇帝给你!毽子给我!

博果尔嚷道:才不!我要毽子!皇帝你做!

这时,大玉儿赶至殿后,见此情景,想冲入殿中,却被苏茉尔拦住。

大玉儿不悦地命令道:让我出去!

苏茉尔劝道:格格,这会儿你真的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

大玉儿有些迟疑地:可是福临一定会找我……

苏茉尔鼓励道:格格!稳住!你可以,你一定行的!

大玉儿一怔,努力忍耐着焦躁的心绪。这时从宫外隐约传来人马杂沓的喧哗声,大玉儿及众人一惊,朝宫外方向看去。

盛京皇宫外,八旗将士数千,分为两派,严阵以待,剑拔弩张,互相陈兵示威。正白、镶白两旗这边呼喊的是“睿亲王”,正黄、镶黄两旗那边呼的是“肃亲王”,一声大过一声,两边较劲儿。

多尔衮单骑奔来,两白旗在将领的一声令下,毫不犹豫整齐地行礼。多尔衮策马缓缓行过两军之间,两白旗将士看他的眼神里充满崇敬和激动。多尔衮目光如电,扫视正黄、镶黄两旗,两黄旗将士犹豫了一下,便也纷纷行礼。

多尔衮威风凛凛地穿行过两军之间。

多尔衮在崇政殿门外飞身下马,大踏步向殿内走去。

福临与博果尔正在玩儿,见多尔衮正走近殿门,欢呼着跑过去迎接。

福临、博果尔一齐喊:十四叔!十四叔!

福临、博果尔开心地跑到多尔衮身边仰望着他,多尔衮看了小哥俩一眼,单手将福临抱在臂弯里,大步迈向殿门。

博果尔急了,在后面喊道:十四叔!你怎么不抱我?我要你抱!

多尔衮不语,径自进殿,在众人注视之下,走上前去,将福临放在宝座上坐下,转身向众人傲然道:要立,就立福临!

大殿内一片哗然,气氛又紧张起来。

孝端后满脸惊喜,大玉儿则是目瞪口呆,而贵太妃又惊又怒。

104、考试福临胜出

代善与孝端后互望一眼,取得默契,立即吩咐道:设座!请庄太妃。

这时豪格越众而出,恼怒地道:本朝家法,皇子是子以母贵。中宫无子,妃嫔中位号最尊的是麟趾宫贵妃,就算要立,那也自然是由她所生的十一阿哥博果尔即位。

坐在孝端后太后另一边的贵太妃闻言,不禁流露出得意之色。

大玉儿刚入座,突然一个毽子飞来,大玉儿伸手接住,福临、博果尔跑过来,争抢起来。

福临叫道:额娘,给我!给我嘛!

博果尔小脸通红地叫:不,是我的,给我!

大玉儿想了想,慈祥地笑道:福临,你是哥哥,有好东西就该让给弟弟,对不对?

大玉儿说着,将毽子给博果尔,博果尔一脸得意,福临只好噘起小嘴。

大玉儿的言行众人都看在眼里,暗暗点头赞许。

大玉儿搂着福临,用困惑的眼神望着多尔衮。

贵太妃则将跟前的博果尔轻轻一推道:博果尔,去告诉你十四叔,你的弓箭骑射进步多了,谙达好夸奖呢!

博果尔赌气道:十四叔都不抱我,我不去!

贵太妃一脸尴尬,很是气恼。

此时,福临、博果尔又为了毽子笑着打闹起来。

代善试探着说道:十四弟,豪格说的也有理,依祖制……是子以母贵……

多尔衮打断他的话道:不错,子以母贵,可是这“贵”,指的不仅是“位号较尊”。两位阿哥年纪都这么小,虽有亲贵在外辅政,却更需要母亲在内调教。永福宫庄太妃才德过人,连先帝都时常称许,说庄太妃足可称为“后宫第一谋士”,亲贵大臣众所皆知。福临由她来抚育,将来必是我大清的好皇帝!

豪格怒道:话怎么说都在你。十四叔,你太霸道了!

多尔衮大怒:霸道就霸道,你又能怎么样!

两人怒目相视,恨不能撕碎对方。要不是有人奋力拦着,豪格与多尔衮很可能就打将起来,气氛异常紧张。

五彩的毽子跌在代善身后空着的龙椅上,福临与博果尔跑过来,争先恐后地跳上龙椅去抢毽子,推挤打闹着。

博果尔叫道:我的!给我!

福临歪着头道:才不是你的呢!是我的!

博果尔认真地:毽子给我,皇帝给你做!

福临摇头:才不呢!我要毽子,不要做皇帝!

众人听着小哥俩的对话,都愣在那里。

好半晌,代善方对多尔衮、豪格二人道:你们也别争了,两位阿哥在,不妨当面试验。

多尔衮看了大玉儿一眼,想了想,走上前一步,温和地问博果尔:博果尔,你告诉叔叔伯伯们,做皇帝有什么好处?

博果尔想了想道:有什么好处?喔,我知道,当了皇上有一样好处。谁不准我爬树去掏小雀儿,我就打谁的屁股!

多尔衮睨了豪格一眼,豪格满脸尴尬,他也不甘示弱,上前问福临道:福临,你也说给大家听听,你知道皇上要怎么当吗?

福临眨着眼睛道:我知道,皇阿玛说过,当皇上,要用好人,不用坏人,要亲近百姓。还有……喔,还有要建立大清朝的天下!

大玉儿松了口气,爱怜地看着儿子。

代善与众人暗暗点头,而多尔衮则得意地微笑。豪格与贵太妃面色铁青,恨恨地紧咬着牙齿。

多尔衮挑衅地问:豪格,还要再试试吗?

豪格不服气地道:当然要试#旱话不算数,保不定……是有人教他。

豪格说着斜视了大玉儿一眼,多尔衮满脸恼怒,正要说话。

代善劝道:好吧,那就再试一回!究竟选哪位阿哥,这回咱们问问一个人。

多尔衮道:问谁?

代善郑重地:老天爷。

代善向一个侍卫低语几句,侍卫点头会意离去。

多尔衮朗声道:其实老天爷早已给了答案。记得九阿哥降生之时,永福宫红光蔽天……ズ栏翊蚨纤的话,讥讽道:哼,这种以讹传讹的玄话,宫里头还少得了吗?

多尔衮训斥道:连我多尔衮都甘心相让,以免朝中因大位悬而未决,弄得人心惶惶。你为什么不识大体、一意孤行?

豪格叫道:谁说我不让?让,也要看让谁,我拥立十一阿哥,是依祖宗家法。不识大体、一意孤行的人,可不是我!

多尔衮怒道:你哪是为了什么祖宗家法?根本是为了跟我唱反调!

豪格冷笑道:怎么,十四叔硬要违反祖宗家法,还不许人唱反调?

多尔衮一怔,怒道:你……

这时,侍卫捧一托盘出来。盘上放着一串晶莹硕大的东珠,以及一方已有年代的玉印。侍卫走到龙椅前站住,小哥俩大惑不解。

代善走上前去,对小哥俩微微一笑,和蔼可亲地道:福临,博果尔,大伯要送你们一样礼物,一人只能选一样,我数到三,你们就去拿自己心里中意的那一样礼物。

福临看着东珠、玉印,仿佛在思考什么。他歪头看着孝端后,孝端后紧张地看着他,眼神里有鼓励和殷切的期盼。

代善弯下身问:大伯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吗?

福临、博果尔答道:明白!

代善点头:好!一,二,三!

福临、博果尔从龙椅上跃起,争先恐后地将手伸向托盘。福临拿了玉印,博果尔拿了东珠。

福临困惑地低声喃喃自语:拿圆的还是方的?是不是拿错啦?

博果尔欢喜道:谢谢大伯!我可以用它来打弹子吗?

豪格面色铁青,多尔衮纵声大笑。

众人议论纷纷,看着福临。孝端后大大松了口气,含泪笑了,大玉儿转头困惑地看她。

博果尔举着那串东珠,跑向贵太妃,笑道:额娘你看!大伯送我的!

贵太妃面色铁青,冷哼了一声,将博果尔用力扯到身边,博果尔叫痛,噘嘴看着贵太妃,委屈而不解。

多尔衮大声道:众位亲贵大臣,大家都看到了,两位阿哥谁是主富,谁是主贵。天意如此,依咱们的眼光,也是如此啊。

豪格大声阻拦道:慢着!这个试验的法子并不好。

代善闻言,恼怒道:豪格!你没完了是怎么着?还想试多少次?两次结果都很清楚,容不得你再任性胡闹!

豪格有些气虚,但嘴上强硬道:我只是觉得,这法子太容易做弊了!

代善责问道:你们俩会各自拥立不同的对象,事先根本没人知道,如何做弊?

豪格语塞,说不出话来。

代善恢复平静神情,走到福临面前,摸摸他的头,慈爱地道:九阿哥,你要听你皇阿玛的话,将来一定做个好皇帝!

福临闻言,神色惶惑,嗫嚅道:什么……皇帝?我不要……

代善不让福临再说话,忙打断他,很有权威地高声道:既然大位已定,新皇很快就会择期登基!

众亲贵大臣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议论。此时,孝端后满脸微笑,贵太妃气得面无人色。

大玉儿悄悄看了多尔衮一眼,那眼神中,有感伤、惶恐、爱恋……内容十分复杂。

苏茉尔躲在暗处,神情激动地自语:咱们九阿哥是皇上了#蝴是皇上了!

大玉儿拭着泪,轻轻对孝端后埋怨道: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孝端后自顾自地喜道:我跟代善昨晚才商量妥当,福临即位是最好的安排,没想到,多尔衮竟然跟咱们的心思一样,根本不用费咱们什么力气。

大玉儿:我明白姑姑的用意,可是……

孝端后打断她的话:行了!木已成舟,咱们还得说两句场面话呢!

说罢,孝端后起身,大玉儿无奈,只好跟着起身。

孝端后大声道:诸位亲贵大臣,今后可要同心协力,辅佐幼主!

众人齐声道:谨遵懿旨!

孝端后威严地道:那么,大家见过皇上,行礼吧!

众人或情愿或勉强地纷纷跪下,嘴里道:参见皇上。

大玉儿指点福临拱手回礼,代善连忙阻止:以君拜臣,于礼不合。

大玉儿正色地说道:今日福临尚未登基,这一礼,诸位伯叔兄长是该受的。她回头向福临道:福临,将来要好好儿跟王爷们学着勤政爱民,做个好皇帝,才不枉大家推戴你的一番苦心。

福临大声道:儿子谨遵额娘教训。

孝端后看着众人道:福临还小,亲贵们该推选一位王爷出来辅政吧。

代善道:大家都在这儿,我看,就请皇太后指派吧!

代善微微朝多尔衮瞥了一眼,孝端后想了想,点点头道:睿亲王,是大行皇帝的臂膀,堪当此重任。

多尔衮既惊喜又感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代善高声道:奉皇太后懿旨,今后就由睿亲王多尔衮辅政。愿我大清国万世基业,国运昌隆!

众人一片欢呼,豪格又惊又气,怒瞪着多尔衮,多尔衮怡然视之。

贵太妃也恨得牙根痒痒,想撕吃了多尔衮,却又不敢失仪,只好强忍着怒火。

大玉儿牵起福临的手,怜爱地俯视他。福临仰起小脸,神情惶惑。

105、相忍为国

新皇帝选立之后,豪格感觉受到重大挫折,很不甘心,他将代善约到城外,想再与他好好谈谈。

豪格激动地对代善喊道:大伯!为什么你如此偏心?我身为先帝长子,不能即位已经够委屈了,你们还不让我辅政!为什么?为什么?

代善答道:如果让你跟多尔衮一同辅政,那还不是两虎相争的局面!

豪格不服气地:那为什么要我退出,不要他退出呢?

代善正色道:我说句老实话,你可别恼。辅政的不是你,八旗诸将也无所谓;如果辅政的不是多尔衮,他们大概都要造反了!多尔衮能征善战,八旗诸将当然服他,这点你不认也不行!

豪格气哼哼道:哼,这是真正的原因吗?真正的原因,恐怕是皇位你们早就内定福临,勾结了多尔衮,把我蒙在鼓里。而我维护祖宗家法,支持博果尔,自然惹你们讨厌!甚至于,连多尔衮争皇位,都只是个幌子,目的是挤住我,好达成你们另立皇子的目的!

代善怒道:胡说八道!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他忽然将话顿住,强压怒火道:豪格,皇太后再三说要“保全豪格”,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让别人对你不利!只盼你识大体,相忍为国……

豪格大嚷道:相忍为国?大伯,就为这句话,我吃了这么大亏,都是活该了?

代善冷静地道:你身在局中,只看到你自己一人一时的得失;我身为族长,看的是大清朝长远的得失。当着太祖太宗在天之灵,我敢说,完全是为了大局着想,倘有私心,天地不容!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都随你!

代善说完,气愤地上马奔驰而去。

豪格在后面喊:大伯!大伯!你别走,听我说!

代善充耳不闻,打马扬鞭,越去越远。

豪格气得发疯,仰天大喊:十四叔!多尔衮!我看你能横行到几时!你给我记住这笔账,我总有一天要跟你算!

麟趾宫暖阁里,贵太妃又气又哭、近乎疯狂地摔东西,博果尔拿着那串东珠瑟缩在一旁,吓得要命。贵太妃喘着气,瞥见那串东珠,眼中喷出怒火,冲过去,使劲扯断,东珠散落一地。博果尔忍不住哭了出来。

贵太妃怒吼道:哭?你这个傻瓜还有脸哭?我多少年来的心血苦思,这下子全完了!全都完了!

而此时的睿亲王府书房里,更是闹翻了天。

小玉儿手持尖刀用力在桌面、木器、墙壁上使劲地乱画,雁儿听着那尖锐刺耳的声音,惊恐不安。她偷眼瞥着小玉儿,只见小玉儿面色铁青,咬着牙,手里握着尖刀,缓缓走过书房各处,书房已被她搞得面目全非。

多尔衮走进书房,见状惊怒道:你疯了,在做什么?

小玉儿猛地转头看着多尔衮,眼中喷出怒火,竟举刀朝他扑过去。

雁儿吓得惊呼道:福晋!

小玉儿扑至多尔衮面前,举刀就刺,多尔衮冷眼瞪着她,竟不闪躲。小玉儿停住手,恨恨地看着多尔衮,颤声道:你把皇位送给那个女人的儿子?多尔衮,你……你骗我!你绝情绝义!你出卖了我!

多尔衮冷笑一声,刹那间一个擒拿,便将刀抢下,将小玉儿胳臂扭在背后,冷笑道:你知不知道,豪格左一个祖宗右一个家法,拼了命地支持博果尔。要不是对他有好处,他哪儿来这么大的劲儿?当我是笨蛋吗?出卖你的人可不是我,只怕是你那好姨妈!

多尔衮用力一推,小玉儿摔倒在地。多尔衮冷冷地警告道:从今以后,最好给我安分点!你也替我警告贵太妃,要是再敢跟豪格私下勾结,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说完,他将刀一扔,掉头就走。

小玉儿傻呆呆地趴在地上,半晌没有动静,雁儿过来扶她起来时,她嚎啕大哭。

夜晚,清宁宫暖阁里,大玉儿、福临母子俩躺在床上。

大玉儿深情看着福临熟睡的侧影,在心里说道:人人都想皇位,但我却深知宝座的背后是无数的心血和煎熬。孩子,额娘万分不愿意让你去做皇帝,可是该来的,怎么也躲不了。也许,这就是你的命!额娘只能恳求上天赐你智能,也赐你福气,让你能够做个大清的好皇帝。

大玉儿轻抚着福临的头发,流下泪来,嘴里喃喃道:这么纯真可爱的孩子,我的心肝。额娘真的好不忍心啊!

翌日,多尔衮来到皇宫花园里,向孝端后与大玉儿问候请安。

多尔衮行礼道:跟两宫皇太后请安。

孝端后微微一笑:得了,坐吧!

多尔衮也笑了一笑,偷眼看了大玉儿一眼,稳稳地坐下。

孝端后话里有话地问:这两天,十四爷在家里不太好过吧?

多尔衮不解问:怎么?

孝端后:听说小玉儿跟你赌气,有这回事吗?

多尔衮尴尬地:她……一向不太懂事,四嫂是知道的。

孝端后叹道:促成你们这桩亲事,我也悔,可是当初大行皇帝……唉,不提了。十四爷,好歹是夫妻,相互多迁就一点儿。

多尔衮苦笑道:她要是肯与我相敬如宾,我难道不愿意?

孝端后认真地:她从小就心眼儿窄,改日我亲自说说她!

大玉儿提醒道:姑姑,言归正传吧!

孝端后失笑道:真是,瞧我这记性!头件事儿,听说多铎心里也不满,在外头说话很不谨慎,不但把你扯进来,还编派代善,迁怒范先生。你说给他听,好不容易政局稳定了,要他也体谅体谅咱们的苦心!

多尔衮点头道:喳!我一定说他!

孝端后沉吟道:还有件事,这回豪格不免自觉委屈,要是有个出言不逊……十四弟,就看在四嫂的面子上,别跟他计较。有大量,才能办大事。

多尔衮郑重地:四嫂教训的是,多尔衮记住了!

孝端后笑道:记住不够,还得做到啊!

多尔衮看了大玉儿一眼答道:我答应的事,就一定做得到。

几个人正说话,珍哥进来禀告:跟皇太后回话,安神药已经熬得了,请皇太后进药。

孝端后伤心地:唉!自从大行皇帝去了,我的精神也短了!

多尔衮关切地道:四嫂请保重,皇上年幼,还需要抚育教导。

孝端后强打起精神道:是啊!要不是为了这个责任、这个希望,活着也没意思了!好,那你们坐,我一会儿就来。

孝端后起身,多尔衮、大玉儿忙跟着起身,直到孝端后领着珍哥出去,这才坐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大玉儿轻声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多尔衮却知她问的是什么,沉默半晌,方道:玉儿,我原本是想,做了皇帝,封你为后,洗雪我额娘的冤情,把四哥欠我的,一股脑儿都讨回来!无奈,你说得对,这办不到。那我就退而求其次,至少让你熬出头。我说过,我愿意俯首屈膝,换你一个真心的笑容。我不愿意见你再对任何人俯首屈膝。你吃的苦、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

大玉儿低头拭泪,多尔衮上前温柔地低声道:福临当了皇上,你成了跟四嫂平起平坐的皇太后,我希望你快乐!

大玉儿喃喃道:我……我不知道。这肩上的重责大任,唉!我不知道。

多尔衮鼓励地看着她道:怕什么!有我。

大玉儿体贴道:可是,你吃的苦、你受的委屈……

多尔衮:玉儿,你说得不错,连你一个弱女子,都懂得为大清的前途和子孙的将来牺牲自己,莫非我还不如你?!

大玉儿眼圈微红哽咽道:可是,我知道,你毕竟是为了我……

多尔衮忙摇头:不不不,我是为了我自己,真要打了起来,我……可能斗不过豪格。

大玉儿咬了咬嘴唇,肯定地说道:你是绝对不肯说这种话的!更显见,是为了我。

多尔衮黯然一笑:别这么说。也许……是我没这福命!

大玉儿:你的福命,是我妨的,是我误的……

多尔衮感慨地:管他什么福命!不要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玉儿,总之这一生,你护着我,我护着你,咱们两人,一条性命!

大玉儿望着他,被深深感动,眼神中充满怜惜和爱恋。

106、龙佩与荷包

永福宫寝殿里,大玉儿在箱柜中细细翻找着什么东西,苏茉尔走近问道:格格,找什么啊?

大玉儿停下动作,看着苏茉尔,很少见地羞涩忸怩起来。

苏茉尔好奇地笑问:怎么啦?

大玉儿红着脸道:我是在找……找那个荷包。

苏茉尔不解问:哪个荷包?

大玉儿忸怩道:就是……就是那个……绣了一半的荷包。

苏茉尔恍然大悟:噢,那个荷包!

大玉儿忙问:你收在哪儿了?

苏茉尔假装皱眉想了想,问道:收在哪儿了?我想不起来了!

大玉儿不免着急:怎么会呢?

苏茉尔暗暗一笑,假装忽然想起,说道:啊,我想起来了!

苏茉尔找出藏在角落里一个蒙尘的小箱子,打开找出一个绵纸包,当年那荷包就在里面,苏茉尔取出,递给大玉儿。

大玉儿松了口气,微嗔道:没事儿藏这么牢做什么!

苏茉尔无辜地叫起来:不是您叫我藏起来,永远别再让您看见的吗?

大玉儿睨了她一眼,背转身去,细看荷包,思如潮涌。她低头轻抚着荷包,一滴泪落在上面,连忙拭去,又举起细看,喃喃道:手生了,不知道还绣不绣得出来?

苏茉尔望着她,心中感慨万千。

永福宫暖阁里,大玉儿帮小皇帝顺治穿上小龙袍,多尔衮在稍远的地方偷偷观瞧。

大玉儿慈祥地叮咛道:福临,待会儿的登基大典,得花挺长的工夫,记得要耐住性子,坐正了,不要乱动,大喜的日子,更不许哭喔!知道吗?

顺治点头道:知道了,额娘。可是……博果尔会来跟我捣乱啊!我也得坐着不动吗?

大玉儿嗔道:教了多少次,又错了。要叫皇额娘。还有,待会儿上了朝,不能说“我”,你得自称“朕”。

顺治学话道:朕,朕……喔,皇额娘,如果……博果尔他来跟我……喔,朕,跟朕捣乱,那怎么办?

大玉儿对福临说话,眼却望着多尔衮:福临,你听着。有你十四叔在,谁也不敢来跟你捣乱。十四叔会保护你,你就永远在龙椅上坐着,动也不动。王爷,您说是不是?

大玉儿深深看着多尔衮,多尔衮会意,想了想,也走到顺治面前,取出怀中龙佩问道:福临,这玉佩上刻的是什么?

顺治细看了看道:是……是龙。

多尔衮点点头:对了。这是我阿玛赐给我的。阿玛心里也许是这么想,多尔衮啊,先给你这个龙佩,瞧瞧你将来有没有福气穿上龙袍。毕竟……我是没有这个福气,这龙佩,就给了你吧!

大玉儿知道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十分感动,噙着泪道:这是……你从小最珍爱的,怎么可以……

多尔衮仍对着听不懂这番话的顺治继续道:我珍爱这个龙佩,因为它是一个英雄的梦想。这个梦,我给了你,盼你做个好皇帝。你额娘说得对,有十四叔在,谁也不敢来跟你捣乱。十四叔会保护你,你就永远在龙椅上坐着,动也不动。

多尔衮说着将龙佩交给顺治,顺治道:谢谢十四叔。

多尔衮走到大玉儿面前,深情地看着她问道:这样你可放心了吧?

说完,多尔衮转身走了出去,大玉儿落下泪来。

顺治过来,大玉儿抓祝蝴,流泪道:福临,你要谢谢你十四叔!

顺治不解地:皇额娘,我方才不是谢过了?

大玉儿郑重地:不,他给你的不只是一块玉佩,而是……而是他的梦想,他的承诺!

崇政殿里,顺治坐在龙椅上,龙椅后面是大玉儿、孝端后并排而坐。亲贵群臣身着礼服分列两旁。

代善居中在前,宣布道:众位亲贵,众位大臣,如今乾坤已定,由九阿哥福临继承先皇大位,两宫太后在上,大家跟我行礼,朝贺新君!

豪格突然越众而出,叫道:慢着,我有话说!

代善一怔,冷冷地道:肃亲王,你何必……

豪格慷慨地:我是基于谋国之忠,想请问礼亲王,新君年幼,倘若未来的摄政王,心怀不轨,意图废立篡位,那该如何是好?

众人不约而同看着多尔衮,多尔衮面色十分不悦。

代善果断地答道:那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肃亲王多虑了,绝不会有这种事!

豪格睨视着大玉儿冷笑道:那可不一定!万一到了那时候,有人逼着皇太后出面……说是皇上应该让位,那怎么办?

大玉儿神色微变,她强迫自己镇定。多尔衮脸色铁青,眼睛里全是怒火。

代善怒斥豪格道:肃亲王不得有非分越礼之言!

豪格强辩道:两宫太后恕罪,我是无心的。只是……

孝端后不悦地摆手道:够了!别说了!

大玉儿冷静地道:如果肃亲王不放心,就请摄政王告天盟誓。

多尔衮突然大步走到大殿中央,高声道:好,既然是冲着我来,我就告天盟誓!

多尔衮潇洒地一撩袍摆,单膝下跪,抱拳望天道:人神共鉴,我多尔衮必然秉公辅政,绝不妄自尊大。如果有人向我进以非分之言,劝我图谋不轨,我就当他是乱臣贼子,立置典刑!

大殿里一片沉默,气氛有些冷清。

代善出来打圆场,说道:好了好了,这样总够了。大家行礼朝贺吧!

代善领头跪下,众人跟着下跪。

多铎低声自语道:豪格这个死东西!总有一天要他好看!

多尔衮面沉似水,低头不语。

多铎压低嗓音对一旁的多尔衮道:哥,我真为你可惜,高坐在龙椅上头的人,原该是你啊!

多尔衮想说什么,却又咬牙忍住。

代善磕头高喊:恭贺皇上登基继统,我大清国运昌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喊声突如其来,排山倒海一般,顺治吓了一跳,小嘴一扁,哭道:额娘!我怕!额娘!我不要在这儿!不要在这儿!我不要做皇上!

寂静中只有顺治的哭声。众人面色微变,尤其是大玉儿与多尔衮。

永福宫暖阁里,大玉儿坐在窗前,就着日光,绣那未完成的荷包,苏茉尔在旁边帮着理丝线。

大儿突然被针刺了一下,立即含住手指,苦笑着摇摇头。

苏茉尔忙道:格格,我来帮你?

大玉儿想了想,摇摇头又继续认真地绣起来。苏茉尔会意,暗暗一笑。

这日,大玉儿约多尔衮到郊外有事情商议。

为避人耳目大玉儿先行一步,在约定地点等候多尔衮。远远地多尔衮疾驰而来,他看见大玉儿的身影,很是激动兴奋,不禁加快了速度。

多尔衮在大玉儿身边勒马停下,望着她姣美俏丽的脸庞,欣喜道:玉儿,我真没想到,你会想要单独在这里见我!

大玉儿迟疑了半晌,终于取出那个荷包,捏在手里犹豫了一会儿,毅然递给多尔衮道:自己绣的粗东西,做得不好。权当是……你送福临龙佩的回礼。

多尔衮惊讶地接过,细细地观瞧。

大玉儿感慨道:你一定奇怪,怎么丝线针脚是一半旧一半新。这个荷包,是你第一回出征的时候,我开始绣的。后来一听见你……就停下了。如今,终于完成了。我只是想谢谢你。谢谢你答应保护我儿子。

多尔衮将荷包捏在手里,放在心口,心中一阵酸楚,喃喃道:太贵重了!我的龙佩,远远不及这荷包贵重。

两人沉默一会儿,多尔衮回过神来,想了想,将荷包递给大玉儿。

大玉儿愕然接过,惊异地问:怎么?你不肯收下?

多尔衮正色道:当然要收!不过,现在还不能收。这个荷包太贵重,就这么收下,我于心不安。等我再加上一样贵重的礼物。

大玉儿有些迟疑地问:那……会是什么呢?

多尔衮自信而坚定地一笑:明朝的天下!

大玉儿先一怔,接着微笑道:明朝的天下?只怕到时候对你来说,这荷包……又不及江山贵重了。

多尔衮眼神火辣辣地看着大玉儿道:那么,你也再加上一样贵重的礼物,这么一来就公平了。

大玉儿逃避似的:太贵重的礼物,我怕我给不起。

多尔衮坚定地说道:只要你肯给,一定给得起!你信不信?

大玉儿抬头,凝视着多尔衮炽热的眼睛,心中既彷徨又羞涩。她不敢看多尔衮,更不敢回答,转身催马疾驰而去。

多尔衮大声叫:玉儿!玉儿!

大玉儿没有回头,渐渐消失了。多尔衮孤独地驻马在一片茫茫的绿色草地上,许久许久……

107、多尔衮占领北京

明朝崇祯十七年三月,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崇祯在煤山自缢殉国。李自成称帝,国号大顺。当时宁远总兵吴三桂驻守在要塞山海关,李自成夺了他留在京城中的爱妾陈圆圆,于是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决定向大清国借兵,杀回京城,剿灭李自成,以报夺妾之仇。

多尔衮接见过吴三桂的信使后,心中大喜过望,他觉得这是出兵关内最好的借口和时机。不过,他觉得礼仪上还是要征求两宫皇太后的意见。这日,他神情愉快地来到清宁宫暖阁。向顺治、孝端后、大玉儿行礼道:皇上吉祥,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吉祥!

孝端后笑道:十四爷快请起,在我这儿只叙家礼,别客套。

多尔衮兴奋地道:四嫂,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吴三桂派人带了一封信,说与李自成不共戴天,要向大清借兵为崇祯复仇。四嫂,我八旗劲旅就要大大方方地入关了!

孝端后高兴地:真的?那好啊!

大玉儿提醒道:机会是好的,不过,也要防着吴三桂使诈。

多尔衮不以为然地:是真是假,只看李自成是不是派兵东向迎敌。如果是,那吴三桂就是真的与李自成不共戴天,决心死战;否则就得防备了。

大玉儿谨慎地道:正是如此,十四爷不妨缓缓行去,以观动静。

多尔衮想了想,浮现一丝微笑,随即正色道:请示圣母皇太后,我该怎么答复吴三桂?

大玉儿明白多尔衮的心思,含嗔带笑地瞥他一眼道:十四爷是考我来着?

多尔衮微笑道:岂敢。

大玉儿:你答复吴三桂的时候,当然是嘉许,但也得告诉他,要他先投降。他要是听话,将来少不得给他封王。

多尔衮施礼道:圣母皇太后所见极是!臣谨遵懿旨。

孝端后摆摆手道:得了!从小一块儿长大,还这么客套来客套去的。

大玉儿悄悄瞥了多尔衮一眼,刚好碰上他的眼神,连忙闪开。

多尔衮故意逗大玉儿道:圣母皇太后,如果臣把整个明朝的天下都夺来的话……

大玉儿温柔地打断他的话:预祝十四爷旗开得胜。

多尔衮自信而且得意地道:圣母皇太后放心,我已经决定紧急征兵,七十以下、十岁以上的男丁一律从军出征,多尔衮和八旗将士,很快就会为我大清国直取中原,扬威天下!

很快,多尔衮、多铎率八旗大军,挥师南下进关,与吴三桂率清、明联军与李自成的几十万兵马展开了决战。最后,李自成溃不成军。多尔衮在战场上的智谋和英勇,成为满清入关、定鼎中原的重要关键因素之一。

肃清李自成的残余部队之后,多尔衮挥师进入京城。

多尔衮昂首策马,率众满洲将士耀武扬威地开入紫禁城。

站在大明皇宫武英殿里,多尔衮扬眉吐气,喜不自胜。他昂然站在大殿的最高处,看着面前的皇帝宝座,感慨良多。这时,众人跪下山呼:殿下千岁千千岁。殿下千岁千千岁。

多尔衮转身面向众明降臣,缓缓坐在宝座上,志得意满地微笑道:明朝,已亡于流寇李自成之手,如今大清夺得的是李自成的天下。我大清义军之来,是为明朝报君父之仇,你们可都明白?

众明降臣齐声道:是。

多尔衮叫道:范文程!

范文程答:臣在。

多尔衮严肃地:你是北宋名臣范仲淹之后,有安邦定国之才,受先帝知遇之恩,早已是我大清股肱之臣。我今命你重理旧政,官来归者复其官,民来归者复其业。礼葬崇祯皇帝,减免各地田赋,稳定政局,安抚民心!

范文程高呼:王爷圣明,天下之福。

众人大声道:殿下千岁千千岁。

众人的山呼声让多尔衮好不惬意,权力带来的满足感让他得意之极。

消息传到盛京,全城鞭炮齐鸣,一片欢呼。

皇宫里,众宫女太监们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地奔走相告,博果尔亦在其中欢喜跳跃。

孝端后看完捷报,一面折起,一面闭目深深呼吸,她脸上流露着欣慰的神情。突然,她想到什么,眉间隐现出深深的忧虑之色。

大玉儿看着捷报,喜形于色,拭泪道:苏茉尔,多尔衮终于拿下明朝的北京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苏茉尔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格格,你没见皇后的神情?她仿佛挺担心的。

大玉儿大惑不解地问:担心什么?

北京皇宫武英殿里,满汉众人都已散去。大殿里,只剩下两个人,多尔衮与多铎。

多尔衮坐在前明皇帝的宝座上,多铎在一旁站立,两人朝殿外眺望着。

多铎鼓动道:哥,仗是你打的,明朝江山是你拿下的!这么天大的功劳,可以说是举国无双!这个宝座,若不是你来坐,谁能心服?

多尔衮眼中闪过一丝警觉,他站起身冷冷地道:多铎,别这么说。我大清已经有皇帝了!

多铎不屑地:哼,福临那个小娃娃?

多尔衮咬紧牙关,沉默了半晌,大跨步出了殿。

多铎一愣,追出去大喊:哥!哥!你听我说。

多尔衮与范文程穿着汉人文士的半旧青衫在北京僻静的小巷中漫步,既是打探民情,又是体察民意。范文程低声道:王爷,咱们在这儿是人地生疏,您这么做,不怕惹什么麻烦……

多尔衮笑道:咱们随便走走看看,不多话也不多事,会惹什么麻烦!

范文程:王爷……大概是想听听外头有什么风声、老百姓有什么议论吧?

多尔衮哈哈一笑:知我者,范先生也。

范文程笑着摆手道:不敢。对了,王爷想听的事儿,倒是有一个地方……

多尔衮接过话道:我知道,茶馆儿,对不对?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多尔衮与范文程拣了茶馆中靠窗一角坐下,茶博士沏上茶来,又送上两碟点心。茶馆中客人颇多,三三两两低声议论。两人暗暗地侧耳倾听。

只听众人道:清军进得城来,纪律还不坏,不像传闻中的那样,杀人打劫。

我听人说,清军一路上,不驻城、不扰民,只要归降都不杀人。经过昌黎县的时候,甚至还开仓济贫哪!

大清国的王爷进城,烟不出火不冒的,也不耀武扬威,安安静静地就进城了!

我也看见了安民告示,这位大清王爷明理得很嘛!

这样看来,暂时可以安心,大概用不着逃难了!

唉!天下大乱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才能过好日子哟!

多尔衮心有所感,对范文程低声道:洪先生要我入关之后,安抚官民、约束士卒,百姓自然归心,果然收效了!

范文程赞同地点点头。

这时又听一客人道:这大清国到底有没有皇上啊?还是……一切都由那个王爷做主啊?

多尔衮与范文程闻言一怔,沉默不语。多尔衮喝着茶,陷入了沉思。

盛京皇宫花园里,苏茉尔陪大玉儿散步,沉默半晌,方道:格格,我听报捷的人说,十四爷在明朝大内武英殿升座,接受朝贺。他还暗地里讲,京师人只知道有睿亲王,不知道有皇上。

大玉儿不以为然地:这也难怪,原是他率军入关进京的。

苏茉尔担心地道:八旗的精兵强将都被十四爷带去了,留守咱们盛京的都是些老弱残兵。倘若他有了二心……

大玉儿听了,稍有些迟疑,然后道:他不会的。

苏茉尔揣测道:皇太后八成是想,就算十四爷不会有二心,难道他身边的人……也不会?

大玉儿沉默片刻,从怀里取出龙佩凝视着,心中亦不免疑虑,半晌方道:苏茉尔,你帮我……去一趟北京!

苏茉尔诧异地:我?

108、争千秋

北京一座古寺前,多尔衮与范文程背着手伫立,聆听着撞钟声。然后,两人在古寺一角的老树林边漫步沉思。

多尔衮沉吟半天道:我心中有个疑难。范师傅可否为我解惑?

范文程似乎感觉到多尔衮想说什么:王爷的意思是……

多尔衮欲言又止:眼看着大清就要得天下了,可是皇上年幼,无法号召天下……

范文程冷静地:恕我直言,王爷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自立?

多尔衮为难地:我有我的难处,许多人都以种种理由来向我劝进。

范文程劝道:王爷已经是有实无名的皇上了,何必多此一举。

多尔衮不甘地说道:名实不符,总是令人不快。而且,我有我的隐衷,时时令我心潮汹涌,难以平伏。

范文程凝眉道:王爷与先帝之间的恩怨纠结,我也晓得,可是,为了大清国……

多尔衮接过话道:不错,就是为了大清国,怕我跟豪格的冲突引发内讧,才想出“另立皇子”这个折中的办法。可是如今,我率八旗入关,豪格却无尺寸之功。势力一长一消,从此他再也没有立场与我争夺了。

范文程道:王爷压制得了一时的不满,却压制不了后世的评价。中国几千年来,周公是最为世人钦仰的先圣先贤;周公和王爷一样,辅摄幼主,成就不朽功业,地位之高,远胜后世帝王。还有个例子,明太祖传位给孙子,儿子燕王不满,篡位自立;即使他的政绩不算坏,可篡位总是个洗不清的污点,难逃史笔诛伐。要做周公,还是燕王;要争一时,还是争千秋。以王爷的睿智,当知取舍。

多尔衮沉思不语,思忖着利害关系。

这时,一个侍卫走近禀报道:启禀王爷,盛京特使刚到,急着见王爷。

多尔衮奇怪地问:特使?兵部的?

侍卫答道:是宫里的。

多尔衮张望着问:哦?人呢?

苏茉尔远远地疾步走来,多尔衮一见大喜,快步走过去相迎。

多尔衮欣喜道: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苏茉尔:亲自来跟王爷贺喜啊!

多尔衮笑道:看见你真是太欢喜了!北京繁华得很,我命人领你逛逛。

苏茉尔忙道:别忙!正事还没办呢!

苏茉尔说着取出锦帕包着的东西:这是格格要我捎给您的。

多尔衮困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竟是那荷包,不禁怔住。

苏茉尔正色道:格格还要我带句话呢。

多尔衮迟疑地:说吧。

苏茉尔转述道:这荷包,只怕比不上江山贵重;不过,这是我一片真心。

一句话千钧重,多尔衮顿时觉得心头沉沉的。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看着荷包,沉思良久,心中痛苦地挣扎着。

此时忽然传来寺庙的撞钟声,悠扬浑厚,似佛家偈语。多尔衮抬头聆听,神情似有所悟。半晌,他咬咬牙道:罢了!我做周公!

深夜,盛京皇宫清宁宫暖阁里,大玉儿、孝端后神情严肃地密谈着,顺治仰着小脸在一旁似懂非懂地聆听。

孝端后:这些天我愁得几乎不能睡。你想啊,如今多尔衮手握重兵,他要称帝,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大玉儿勉强笑着,安慰道:姑姑,你是看着他长大的,难道还不相信他?

孝端后叹道:唉!先帝对我说过,中原的花花江山,生在关外的咱们,根本无法想象,就算是铁石心肠也难自持,他难道就不动心?

大玉儿肯定地:他不会弃咱们孤儿寡母于不顾的。

孝端后低声道:他对咱们是有情义,可是……男子汉大英雄,哪个不爱权呢?

大玉儿无语,伸手剔烛心,神情凝重忧虑,她在心里疑虑道:一件东西,一句话,真能打消他的念头吗?

这时珍哥兴奋地奔入禀告道:皇太后!摄政王派了特使回京了!

大玉儿、孝端后一惊,相互对视了一眼。特使兴奋地进来,跪下磕头:两宫皇太后大喜,皇上大喜,奴才奉摄政王之命,特迎两宫皇太后和皇上,南下入关,定鼎北京,商讨军政大计,以定天下!

大玉儿、孝端后一怔,孝端后大大松了口气:祖宗保佑!

大玉儿心很是宽慰,百感交集,连忙站起身走到屋角,哭了起来。

顺治大惑不解,忙跑去为母亲拭泪,问道:皇额娘怎么哭了,你很伤心吗?

大玉儿哭得双肩抖动,哽咽不止,孝端后也拭泪笑道:傻孩子,你皇额娘是太欢喜,欢喜得哭啦……

顺治仍是一脸困惑,大玉儿蹲下,紧搂着顺治,泪水顺着脸颊小溪般流淌着。

山海关前,清军将士盔明甲亮,士气高昂。

多尔衮威风凛凛地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翘首远望。

远远地车队、卫队浩浩荡荡地向这边走来,走到近前时停住。

多尔衮翻身下马,向车队迎过去。孝端后、大玉儿、顺治在侍卫的搀扶下缓缓下车。众清军一起跪下,齐声道:恭迎两宫皇太后,恭迎皇上!

多尔衮激动地:两宫皇太后,皇上,多尔衮没有辜负祖先的遗志……

孝端后感动地:十四弟,我真是太高兴了!我替先帝……你四└纭…谢谢你!

多尔衮忙跪下道:母后皇太后言重,多尔衮不敢当!

大玉儿上前虚扶一下,多尔衮起身,四目交投,大玉儿见多尔衮头脸肩上多处受伤,心一酸,泪盈于睫,忍不住低声哽咽道:你的伤……

她说不下去,心疼地流下泪来。

多尔衮故作轻松笑道:没事儿,早就惯了!

大玉儿泪流不止,多尔衮想伸手抚她的肩,又警觉地缩回手,压低声音,温柔地安慰道:真的不要紧,你别怕!

苏茉尔看他俩这般缠绵的情状,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不妥当,忙轻轻将顺治推上前去。

顺治仰着小脸道:十四叔辛苦了!你灭了李自成,帮明朝报了仇,为我大清立下千古功勋,大家一定敬重你,佩服你!

多尔衮俯下身惊讶地:皇上说得很好啊#涵教你的?

顺治大声答道:是皇额娘教我的!

多尔衮抬头柔情款款地看着大玉儿,大玉儿含着泪微笑着。

秋天的长城,雄伟壮丽,气象万千。

长城上,大玉儿站在北面城垛边,朝北眺望,感慨万千。

大玉儿感叹道:原以为,这道绵延的长城,是我大清国难以跨越的界限。想不到,这么快,大清国就能立足在这长城之内了!

多尔衮凝视着大玉儿,轻拉她的衣袖,转身走到南面城垛边,朝南眺望,感慨道:大清国不只是能立足在这长城之内,我的雄心岂止于此!玉儿,你看,这长城以南的无限江山,总有一天我全都要夺下来。

这话语豪情万丈,但也野心十足,大玉儿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多尔衮看出了她的心思,深情一笑道:放心,我会将夺下的江山,献在你的宝座之下。

大玉儿嫣然一笑:我又不要做女皇帝!你忘了?拥有江山的会是我儿子!

多尔衮淡淡一笑,取出那荷包,柔声道:玉儿,中原即将归我大清,我也会继续辅佐福临治理天下,我这么拼命地做,就是盼着有一天,你会过意不去,除了荷包之外,再加上一样贵重的礼物给我……

大玉儿摇头道:将来,想必你是权倾一时,哪里还会缺少什么?天底下会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

多尔衮急火火地道:你明明晓得我想要什么。

多尔衮说着,轻轻去拉大玉儿的手,大玉儿轻轻挣脱,淡淡地道:姑姑受了风寒,病着呢,我该回去了!

多尔衮急了,拉祝糊的衣袖恳求道:玉儿,求你,好几个月没见到你了,多说两句话,求你!

大玉儿停下,没有回头,想了想,只说道:来日方长呢!

大玉儿袅袅婷婷地离去,多尔衮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随即微笑道:是啊,来日方长呢!

109、顺治登基

北京皇宫太和殿金碧辉煌,威严壮丽。

朝廷的钟鼓之声响起,悠远庄严,让人肃然起敬。

顺治登极大典仪式开始。

校撼治坐在宝座上,东张西望,大玉儿、孝端后稍低并坐于侧。

群臣跪下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孝端后与大玉儿很是欣慰,顺治惶惑无助地望着阶下的群臣,强自镇定,求援似的看着大玉儿。大玉儿点头示意抚慰,顺治鼓起勇气,挺腰端坐。

永和宫暖阁里,孝端后与大玉儿端坐炕上,珍哥、苏茉尔在两边伺候。多尔衮神色庄重地向两宫太后禀报国事。

多尔衮道:跟皇太后回话,那李自成逃走的时候,曾火焚宫殿,还来不及修复,而坤宁宫也要依咱们满洲风俗重建。所以,委屈两宫皇太后,暂时先安顿下来,以后再……

孝端后打断他的话:这个都不急,安民为先,何况咱们也说不上委屈。像这座永和宫,听说是前明那什么……田贵妃的住处,我还觉得太过精致了点儿呢!

大玉儿笑着道:我住的承乾宫,也很好。十四爷就甭为这事儿费神了。

多尔衮施礼道:多谢两宫皇太后体谅。

孝端后笑问:十四爷呢?下朝后总该有个务公之所吧?

多尔衮:暂时就设在西面的养心殿。喔,说到公事,还有好几件急务,必须请示皇太后……

孝端后摆手笑着打断道:等等,十四爷,我也有件急务呢!皇帝好奇得很,在宫里东跑西跑,我得去看着点儿。有什么公事,你做主吧!一定要请示,就上承乾宫去跟玉儿商量。她有精神,我一听公事就头昏哪!

多尔衮笑道:那么,就依四嫂。说着他大胆地瞥了大玉儿一眼,大玉儿有些腼腆,微微低下头去。

夜晚,北京摄政王府小花厅里,清静幽雅。

侍女雁儿剔亮了桌案上的灯,对怔怔等待多尔衮的小玉儿道:福晋,夜深了,饿不饿?

小玉儿摇摇头,惶惑不安地问道:雁儿,王爷总不至于不回府了吧?

雁儿答道:才刚有人来传话,王爷在承乾宫,怕还要一会儿才回得来。

小玉儿皱眉问:承乾宫?

雁儿:听说如今是圣母皇太后住的。

小玉儿不悦地哼了一声。

雁儿劝慰道:福晋,您别胡思乱想,这会儿有多少军国大事等着王爷筹划呢!

小玉儿嘲讽地:在承乾宫筹划?哼,是不是在筹划军国大事,那就难讲了!

雁儿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福晋不如常进宫去,向两宫皇太后请个安,大家和和气气,不好吗?

小玉儿生气地:向母后皇太后请安也就罢了,要我向大玉儿卑躬屈膝,我才不干!

雁儿:福晋,这种犯忌的话别再说了,王爷如今大权在握,谁不来巴结福晋、讨好福晋啊?您就平平气,那件事别再往心里去……

小玉儿悲哀地:你错了!我在意的,并不是他有没有当成皇上,真的,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可是,我就气不过,王爷把皇位让给福临,明明是为了她!这么多年了,他终究还是为了她……バ∮穸神情惨淡,雁儿同情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只是轻轻一叹。

皇宫承乾宫暖阁里,大玉儿端然正坐,苏茉尔一旁侧立。

洪承畴、范文程上前行礼道:多谢圣母皇太后赐座。

大玉儿庄重地点头道:别客气,坐着好说话。母后皇太后身子不爽,可还惦记着,要我快跟两位先生请教请教。

洪承畴、范文程忙道:臣不敢当。

大玉儿:范先生,先帝生前十分看重你,大清国的强盛,你功不可没。今后,更要借重你的安邦治国之才,来辅助皇帝和摄政王了。

范文程慨然道:臣深受先帝知遇之恩,自当殚精竭虑,效忠大清。

大玉儿点点头,看着洪承畴,微笑道:洪先生,自你归降后,先帝为了安抚大清诸将,所以让你优游自在了一阵子,原打算入关后再用你所长,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接下来中原各地用兵抚民之事,少不得要请你出力了。

洪承畴恭敬地:洪承畴谨遵懿旨。

大玉儿微微一笑,洪承畴想起往事心中一动,脑子有些走神。

大玉儿问道:那么,南明朝廷中,有谁是咱们的对手?

洪承畴回过神来忙道:喔,依臣之见,惟有史可法。可是南明朝廷小人当道,史可法再好,也是独木难支大厦。

大玉儿点点头。这时,宫外传来太监的高叫声:摄政王到。

多尔衮满面春风大踏步走进来,范文程、洪承畴忙起身,多尔衮见他们也在,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转身向大玉儿行礼道:跟圣母皇太后请安。

大玉儿郑重地道:免礼。

范文程、洪承畴施礼道:跟摄政王请安。

多尔衮淡淡地道:免礼。不知两位先生在此议事……

大玉儿正色地问道:摄政王有事要回吗?

多尔衮禀道:有件事要请圣母皇太后定夺。

范文程识相地告退:喔,那我们先退下了。

范文程与洪承畴行礼而出,屋里气氛就轻松了许多。多尔衮很随意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大玉儿嗔笑道:瞧你!

多尔衮不以为然地一笑:累了一天了!

苏茉尔笑着道:好在这东暖阁只有我进得来,王爷自在些也无妨。我去倒茶来。

苏茉尔行蹲礼后出去,多尔衮见她走远,笑问:玉儿,方才在跟他们聊什么?

大玉儿正色道:我正要说你呢。范文程跟洪承畴,是咱们要重用的汉臣,你怎么对他们淡淡的,应该亲热些。

多尔衮皱眉道:好吧,听你的就是了。我倒不是因为范先生,而是因为洪承畴……

多尔衮迟疑着没将话说完,大玉儿劝道:你怎么还放不开?过去是敌人,如今你要胸襟宽广些,用其所长。

多尔衮依然沉思,默不作声。

大玉儿问道:在想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多尔衮闷闷不乐地:我不是心里放不开,还当他是敌人,只是……每次想到他当初看你的那神情,就跟见了仙女下凡似的,我就心里不舒服!

大玉儿微嗔道:你胡说些什么啊!

多尔衮赌气地:四哥也说过,与其说他降的是大清,不如说他降的是你!

大玉儿装做嗔恼的样子:说笑的话你也当真!

多尔衮气咻咻地:反正洪承畴这小子要是有什么歪心思,看我怎么整治他!

大玉儿又好气又好笑:如今正是办大事的时刻,别胡思乱想,更别意气用事!

多尔衮虽没有答话,可眼神和表情中很是不服。

大玉儿微嗔道:瞧你这样子,还敢说什么“听我的”,原来不过是哄我!

多尔衮忙笑道:听,我听,谨遵太后懿旨,这总可以了吧?

大玉儿嫣然一笑,千娇百媚,多尔衮看得出神。

夜晚,摄政王府小花厅里,小玉儿坐在桌边等待着多尔衮回来。

她以手支颐,怔怔地想着孝端后的话:小玉儿,十四爷的脾气,我这四嫂最清楚,他吃软不吃硬。你看你,老爱跟他硬碰硬,我问你,吃亏的终究是谁?女人哪,该装傻时要装傻。听我的话,软和些,不会错!

侍女雁儿施礼道:福晋,王爷回府了。

多尔衮走进小花厅,雁儿微蹲行礼,小玉儿流露出惊喜之色,满面堆笑道:王爷回来了?今儿倒挺早啊。雁儿,去烫壶酒……

多尔衮摆摆手:不用了!你们睡去吧!我还有事情要想。

小玉儿使了个眼色,雁儿退下去,小玉儿搭讪着问:还是早些安置吧,忙归忙,身体要紧。

多尔衮不耐烦地:知道了,去吧!

小玉儿脸上不悦,起身朝内室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想了想,回头问:听说皇太后前些时候受了风寒,今儿个好些了吗?

多尔衮诧异地:皇太后?皇太后没事儿啊!

小玉儿愠怒地:我说的是母后皇太后,不是你那心心念念的圣母皇太后!

多尔衮一怔,很是不悦:话也不说清楚,我哪知道你问的是谁!

小玉儿嘲讽道:不是我话说得不清楚,是你自己糊涂!明明两宫太后,在你心里,却只有一个!

多尔衮霍地站起,怒瞪小玉儿问:你说什么?

小玉儿讽刺道:亏你还记得回来的路,我以为你把承乾宫当作是摄政王府了!

多尔衮强忍着怒气:我不懂,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总爱找茬儿?

小玉儿愣住,神情悲哀地道:你说我过的这叫“好好的日子”?三个人的夫妻生活,这叫“好好的日子”?偏偏那个第三者,我看不见摸不着,因为,她活在你的心里!

多尔衮不屑地:我不懂你在胡说什么鬼话!

小玉儿伤心欲绝地道:你是对的,我说错了,不被爱的那个,才叫第三者呢!难怪,我总在纳闷儿,为什么我明明是你的妻子,却感觉自己像是挡在你们之间的那个多余的人?

多尔衮还是第一次听小玉儿这样悲切的心里话,再伤害她心中有些不忍,于是轻轻叫道:小玉儿……

110、打仗与抚民

小玉儿抬头,含泪的眼睛痴痴地看着他,动情地道:多尔衮,我真喜欢听你喊我的名字。

多尔衮为难地说道:小玉儿,唉,要我怎么讲呢?这些年都过来了,我对你,即便算不上多好,总也并不坏。别人的妻子都能这么过,你又为什么还是不满足呢?

小玉儿郑重地:因为,别人的妻子爱她的丈夫,远远比不上我爱你那么深。

多尔衮坦诚地道:如果你要我回报你同样的爱,那太难了!我是个男人,手中又操持天下,我的世界太大了,你要明白。

小玉儿较真儿地:我当然明白!可我求的只是你的一句话,别让我一辈子悬在半空中,渴望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答案。多尔衮,求你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可能……爱我一丁点儿?

多尔衮怔住,迟疑半晌,方避重就轻地道:毕竟夫妻多年,哪能没有真心?你这话问得多余。

小玉儿哀求道:真心,未必是爱。多尔衮,别再逃了,告诉我吧,你究竟有没有可能爱我一丁点儿?我不求多啊,只求一丁点儿。

多尔衮沉默半晌,方道:“爱”这个字,太沉重了。我很累,实在没精神跟你琢磨这个字了。

多尔衮逃避似的快步走出花厅,小玉儿悲伤地看着多尔衮离去的方向,喃喃地道:你不是男子汉、大英雄吗?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怎么在你……就这么难呢?

皇宫永和宫暖阁里,孝端后与大玉儿并坐,孝端后抱着小皇帝顺治,听众亲贵议论国事。

多尔衮禀道:跟皇太后回话,我军在追剿李自成的同时,也招抚了山东山西两省,镇以重兵。有这东西两翼拱卫京师,我们在军事上算是立住了脚。至于下一步怎么走,亲贵大臣众说纷纭,所以要请两宫皇太后裁夺。

多铎抢先发言道:依我说,趁着大军都在,干脆像早年那样,大杀大抢一番,再回咱们关外老家去!天下汉人比满人多了不下百倍,谁耐烦去管啊#烘他们爱怎么乱就怎么乱吧!反正南蛮子的地方,咱们也住不惯!

大玉儿、孝端后听了他的话忍不住一笑。

多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四嫂,玉姐姐,你们别笑啊……

多尔衮微嗔着打断他的话,训斥道:多铎!要叫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

多铎有些尴尬地:嘿……这 ̄`锣碌某坪簦我还是说不惯哪!

孝端后宽厚地微笑道:得了,一家人说说话,用不着太拘礼。

多铎笑道:嗯,还是四嫂好!

豪格冷眼睨视着多铎,冷冷一笑,开口讥讽道:竟然会有人主张退守山海关,哼,真是没出息的想法!

多铎一怔,情绪一时转不过来,怒道:豪格,你说谁没出息啊?

豪格将脸往上一扬道:谁主张退守山海关,我说的就是谁。

多铎呵斥道:是我说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豪格冷笑道:我不能把十五叔怎么样,不过,只要是爱新觉罗的子孙,都不会有这种没出息的想法!

多铎勃然大怒:你说谁没出息?豪格,你再讲一遍!

豪格提高嗓门,语速极快地说道:我再讲一万遍,你这是没出息的想法!你对不起祖宗,你简直就是愚蠢至极!

多铎扬拳怒吼:豪格,你要是爱新觉罗的子孙,就跟我出去打一架!你敢不敢?

顺治吓了一跳,扁嘴要哭,孝端后忙拍哄。

多尔衮见状,制止住多铎,平静地问豪格:那么豪格,依你说,该怎么做呢?

豪格傲然道:咱们应该仿效宋金议和,与汉人南北分治,由大清国占领原来金朝的版图。这正是先帝的理想,我身为先帝的长子,最明白先帝的心思!

豪格强调的语气、高傲的神情及话中的弦外之音,惹恼了多尔衮。

多尔衮冷笑一声道:这个想法,就很有出息吗?

豪格怒吼:你……你敢对先帝不敬?

顺治又被吓了一哆嗦,孝端后一面轻拍顺治,一面打圆场道:豪格,你别急,你十四叔没有这个意思。

豪格急赤白脸地:皇太后,他……

大玉儿打断他的话说道:让我说句公道话。先帝的想法原是不错,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以免扩张太快了,后患无穷。

豪格得意地睨了多尔衮一眼道:圣母皇太后明见。

大玉儿接着道:不过,环境随时在变化,策略上也得随机应变。先帝在时,明朝尚存,如今明朝等于是亡了,中原大乱,群龙无首。我相信,以先帝的英明果决,见了这样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也必然不会轻易放过。

多尔衮点头道:不错!这是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我们应该迅速发兵,乘胜追击!

多尔衮神情豪迈,豪格想说什么,但亦无言可辩,一副悻悻然的神情。大玉儿看着多尔衮豪迈的神情,不禁有些出神。

孝端后看着范文程道:范先生,你是三朝元老了,这件事……你的意思呢?

范文程恭敬地禀道:回母后皇太后,用兵之道,贵在一鼓作气。正如圣母皇太后所言,明朝是气数已尽,趁着此刻,八旗上下士气高昂,倘若挥军西进南下,必能像摧枯拉朽一般,迅速收功!

多铎击掌叫道:痛快!范先生说得好!

孝端后、大玉儿聆听至此,互望一眼,微微点头,看着多尔衮。

多尔衮下定决心道:皇太后放心,中原天下已是我大清囊中之物!只等人心稍定,粮草齐备,我多尔衮立誓要为太祖太宗实现心愿,一统江山!

御花园里,大玉儿、多尔衮轻松地谈着话,苏茉尔、宫女稍远处守着。

多尔衮夸道:玉儿,你真厉害,几句话就说得豪格那小子哑口无言。哼,口口声声先帝长子。自己没能耐,先帝长子又怎么样!

大玉儿劝道:不要低估他。双方能修好就修好,何必结怨呢?

多尔衮毫不在乎地:结怨怕什么!我多尔衮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怕!

大玉儿微嗔道:你这个人啊!从小就是这样,说你多少回也不听!

多尔衮笑道:你记错了!从小,只有你说的话我才听。

大玉儿斜着看了他一眼道:那是小时候,如今你人大心大,我可不太敢说你了!

多尔衮真诚地:我还是一样,只有你说的话我才听。因为只有你明白我。像刚才,你明白我志在天下,所以帮着我……

大玉儿嗔怪道:谁说我是在帮你!我是为了大清朝,也是……为了我儿子!

大玉儿说完,紧走了几步,多尔衮看着大玉儿苗条的背影自信地微微一笑。

夜里,承乾宫寝室里,大玉儿卸去大妆,正坐在床沿上,爱怜地凝视着熟睡中的顺治。

苏茉尔走过来轻声道:格格,皇上睡熟了,您也安置吧!

大玉儿低声问道:苏茉尔,你看,福临这几日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苏茉尔笑着道:可不是嘛!

大玉儿皱着眉头道:长个子容易,长智能难,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成为一个好皇帝?

苏茉尔答道:十四爷的一颗心,都在格格身上。只要拿得祝蝴,他自然会帮皇上。

大玉儿苦笑道:拿得祝蝴?他那性情,他如今的地位,谈何容易啊!

苏茉尔鼓劲道:格格,为了皇上,再难的事也得担下来啊!

大玉儿想了想,点点头,凝视着熟睡中的顺治,帮他盖了盖被子。

养心殿里,多铎与洪承畴正面对面吵得不可开交。

多铎叫道:打仗要紧!

洪承畴毫不示弱:抚民要紧!

范文程过来打圆场道:原是在商议嘛!不要做意气之争,有话好好说。

多铎气哼哼地:哼!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大军所到之处,投顺的就是奴隶,不降的就是仇敌,不降的就杀#涵敢反抗!我阿玛的基业就是这样来的啊!洪先生非要主张抚民重于清剿,难不成你身为汉人,有私心?

洪承畴怒道:中原不同于关外,你看元朝的军事高压统治根本无法奏效就知道了。殷鉴不远,我是为了大清国的长治久安才这么主张。洪承畴受先帝和圣母皇太后特达之知,一片谋国之忠,会有什么私心?

多尔衮斜视了他一眼,神情有些不悦。

范文程想了想,清了清嗓子道:依我之见,两位的主张看似不同,其实,大可双管齐下,并行不悖。

多铎摇头道:我不懂!打仗、抚民,怎么能够并行不悖?

范文程:大军要打,但不是打下来就算了。大军打到哪里,就要把招抚使或总督巡抚派到哪里,建立起地方政权,守地治民、筹措粮饷。这么一来,大军打下的每一寸江山,都立刻能够稳住定住,这样,就可立于不败之地了!

洪承畴点头道:不错,摄政王入关时的宣示便极为英明,减免田赋,安稳民心,所以直隶和山东山西才能迅速平定,咱们也才有了继续征伐的本钱!

众人都看着多尔衮,多尔衮沉吟点头。多铎见状,不服地沉默着,以示抗议。

111、皇后下嫁?

这日,代善与豪格骑着马缓缓行走北京繁华的街市上,感慨万千。

代善感叹道: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见到大清入主中原,定都北京。豪格,看来京城里的市面恢复了些。多尔衮毕竟还是有才干!

豪格不服气地:大伯,可是多尔衮他独断独行,军国大事只找那几个人商议,哪有把咱们这些亲贵放在眼里!再这样下去,难保他不会自己做皇帝!

代善反问道:多尔衮不是当着大家对天盟誓过了?

豪格气恼:可是内有圣母皇太后给他撑腰……

代善正色道:豪格,你看不出来吗?圣母皇太后精明着哪#旱实话,我放心得很。

豪格不满地叫道:大伯……

代善打断他的话,安慰道:想出头,要靠实力,要靠功绩。目前两黄旗还支持你,接下来又要大举进兵中原,你还怕没有立功的机会?好好干吧!豪格。

豪格悻悻然不语,沉思着代善的话。

多铎接连几次都被驳了面子,心中很不痛快。这日,他与多尔衮到京郊长城边上散心,言语不和,争执起来。一怒之下他打马就跑,多尔衮在后面高叫着追赶上来。多尔衮马如旋风,很快就超过他,伸手去拉住多铎马缰。两人在马上争执了一番,多铎终于被多尔衮制住。兄弟俩喘着粗气,怒目而视。

僵持了好一会儿,多铎突然对多尔衮大嚷道:为什么要跟那些人商议国事?如今的大清国,还不就是你说了就算!

多尔衮耐心解释道:你怎么不懂呢?尊重汉官是圣母皇太后的旨意……

多铎愤怒地打断道:我早就想说你!你一见玉姐姐就什么都忘了#旱到最初,阿玛死的时候,四哥死的时候,皇帝的宝座,两回都应该属于你!

多尔衮苦涩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两回都是形势比人强……

多铎质问道:就算第一回你比不上四哥,那这第二回呢?难道你还比不上一个七岁孩子?

多尔衮神情苦恼地:福临都进京登基了,难道要我废掉福临?

多铎叫道:废掉他又怎么样?他是皇太极的儿子,我见了他就不顺眼!你忘了玉姐姐的事吗?你忘了额娘是怎么被皇太极逼死的?

多尔衮痛苦地闭上眼说道:可是,四哥对我们的栽培教导,四嫂对我们的细心照料,这些……也不能昧着良心抛在脑后呀。

多铎继续责问:好,就算你跟四哥的恩怨能扯平,不过,带着八旗跨过这道长城的人毕竟是你!怎么?这还不够一言九鼎的资格?!

多尔衮为难地:可是……我并不想违背玉儿的想法。

多铎忍住怒气,认真地问:我问你,你想不想跟她在一块儿?

多尔衮脱口答道:当然想!不过,我得等时机。

多铎十分肯定地说道:那你就等着吧!只怕你永远得不到她了!

多尔衮有些生气地看着多铎,多铎装着没看见,自顾自地道:与其你听她的话,不如让她听你的话,你们才有在一块儿的希望!告诉她,想在一块儿,谁说办不到?横了心就办得到!

多尔衮闻言一怔,出神地望着远方。

承乾宫东暖阁里,大玉儿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书。

这时,多尔衮走进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大玉儿,大玉儿微微一笑,请他坐。多尔衮像在自己家一样,很随意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苏茉尔走进屋,向多尔衮施礼后,转脸问大玉儿:格格,是不是这会儿就传膳?

多尔衮笑着问:你们这儿今天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苏茉尔笑答:有鹿尾。

多尔衮皱眉道:太腻了。

大玉儿问:青海进贡的黄羊还有吗?

苏茉尔:还有,不过不多了。

大玉儿吩咐道:炒够一盘,够十四爷吃就行了。你告诉小厨房,菜要清淡。

苏茉尔笑问:我亲自下厨总可以了吧?

多尔衮大笑:那我就有口福了!

苏茉尔笑道:奴才告退,王爷宽坐。

苏茉尔出了东暖阁,没走几步猛然瞅见顺治动作粗野地追打小太监小柱子。

顺治叫道:你们赖皮!竟敢藏起我的弹弓,还给我!

苏茉尔忙上前道:是皇上呀?在闹什么呢?

顺治怒道:小柱子藏了我的弹弓,我绝不饶他!

小柱子哀求道:奴才不敢!是张公公藏的!

顺治大叫道:反正我就打你!

苏茉尔摇摇头,蹲下身子,一面为顺治整衣,一面慈爱地低声道:皇上呀,准是你又淘气了吧?乖乖的别闹,听苏嬷嬷说。做皇上,要有规矩,要有威仪,什么事儿吩咐一声就得了,哪兴这么又叫唤又动手啊!

顺治孩子气地问:我吩咐一声,他们就得听话?

苏茉尔答道:岂止他们哪!人人都得听你话。不过,可得是让人信服的话。

顺治又问:连十四叔也得听我的话?

苏茉尔为难地:这……皇上年纪还小呢,摄政王是长辈,皇上应该……

顺治不耐烦地:得了得了,苏嬷嬷说得太多,我也记不得!

说到这,他转念一想,摆出皇帝样子,吩咐道:小柱子,你得听朕的话不是?朕命令你,陪朕去掏蛐蛐儿,然后再去把朕的弹弓偷出来!

顺治拉着小柱子跑开了,苏茉尔苦笑着站起身,又恼又爱地摇摇头。

承乾宫东暖阁里,多尔衮吃饱了饭坐进靠椅中,满足地叹道:真好!这才像是回家了呢!

大玉儿嗔笑道:胡说!

多尔衮突然起身走了两步,迟疑半晌,正色道:我不是胡说。

大玉儿一怔,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多尔衮走到大玉儿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大胆地表白道:玉儿,我直说,我要你!

大玉儿大惊失色,愣在那里,好半晌才喃喃地道:不……不行的……

大玉儿逃避似的转身要走,多尔衮拉祝糊低声叫道:玉儿,不要逃!

大玉儿摇着头痛苦地道:我不能对不起先帝!

多尔衮:是先帝对不起我跟你!咱们有哪一点对不起他?四哥要是对你始终如一,那也就罢了!可是他又宠上宸妃,冷落你欺负你!玉儿,只有我,我等了这些年,等着一个微乎其微的希望,始终爱着你,没有一天减少过!

多尔衮的话触及到大玉儿的痛处,她泪如雨下。

多尔衮激动起来,不顾一切地叫道:我要你!不管是情人还是妻子还是什么,反正我要你!

大玉儿苦苦哀求道:多尔衮,不要为难我,这样不行的!

多尔衮神情亢奋又失落地问:为什么不行?莫非你变心了?你对我不再……

大玉儿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含泪道:你怎么可以说这话,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你不知道我对你……

多尔衮打断她,坚定地道:玉儿!你听着!我们已经等了太多年,如今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

大玉儿摇头哭泣着,不能言语。多尔衮见她如此,暴躁地问:为什么不行?我说过了,四哥不值得你为他……

大玉儿擦拭着眼泪道:说穿了,我也不是因为先帝!

多尔衮疑虑道:那你还顾虑什么?按咱们满蒙习俗,寡嫂小叔在一起根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咱们没有汉人那些什么传统礼教、啰嗦规矩……

大玉儿打断他的话:我什么都不为,我只为我儿子!

多尔衮一怔:福临?

大玉儿:福临……他将来不只是满蒙草原上的汗王,他是天下黎民的皇帝,我们在一起,汉人会怎么想?怎么笑?我不能让福临因我蒙羞……

多尔衮生气地打断道:蒙羞?真心相爱有什么羞耻?

大玉儿咬着牙道:你知我知,可天下人不会谅解,福临更不会谅解!多尔衮,你不会懂的,我不只是一个女人,我更是一个母亲哪!

大玉儿说着痛哭不止,多尔衮被她这阵势弄愣住,脸上悻悻然地愠怒着。

突然,七岁顺治推门进来,雀跃道:皇额娘!你来看我抓的蛐蛐儿。

112、多尔衮抱走顺治

大玉儿拭去眼泪,强颜欢笑道:皇帝,你十四叔在这儿呢,快别吵闹了。

顺治急急火火地想炫耀自己,叫道:可是我的蛐蛐儿……他转念一想,摆出皇帝样子说道:朕要跟朕的皇额娘说话,摄政王,你先跪安吧!

多尔衮与大玉儿闻言脸色微变。

大玉儿强笑着打圆场:瞧你,真不懂规矩,对十四叔哪儿能这么说话!

顺治认真地:可我是皇上,我说的话,他都得听从啊!

大玉儿没工夫教训顺治,着急地对多尔衮赔笑道:多尔衮,他只是孩子,不懂事,你笑笑算了,别往心里……

多尔衮满脸愠怒地打断道:他说得对,他是皇上,我应该听从他的话!只可惜,我多尔衮这辈子,只听从自己的心!

盛怒之下的多尔衮突然伸手将顺治拦腰抱起,盯着大玉儿,压抑着激动一字字地道:玉儿,你是一个女人,我要你只是一个女人!

多尔衮抱着顺治,大踏步走出东暖阁。

顺治哭喊:皇额娘!皇额娘!

大玉儿大惊,想要追上去拦阻,被家具绊倒,跌在地上,她急喊:不要!不要带走福临!不要啊!

顺治哭喊声渐远,大玉儿呆住,像泥塑一般。

武英殿上,满人身着清官服、汉人身着明官服,分两边站立,三三两两低声谈话。

汉官孙之獬闪闪缩缩地蹭进殿来,他竟剃发身着满清官服,神情有一丝尴尬,也有一丝自得。众汉官看见他这副模样,深感不屑。

一个汉官道:摄政王不是说了吗?军事方殷,衣冠礼乐还来不及制定,暂且穿著原来的官服,孙大人怎么迫不及待,抢先忙着表态啦?

另一汉官跟着道:服色不同,混杂在一块儿不像样#猴大人,您上满班那边去吧!

说毕,几个汉官便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去。孙之獬一脸尴尬,往另一边看看,又蹭着想混进满官那边阵容,被满官们发现。

一个满官叫道:喂!你不是汉官吗?

另一个满官训斥道:别乱站啊!到那面去!

说毕,几个满官便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去。孙之獬被困在走道中间,听见左右两面都在讪笑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无地自容。

殿外太监高叫:摄政王到!

多尔衮没精打采地出现,看来情绪很差,神色烦躁。

他一坐定,众官下拜道:摄政王千岁千千岁!

多尔衮摆手道:罢了!

多尔衮看见孙之獬站在中间手足无措的样子,皱眉不悦道:你不┦恰…孙之獬吗?干嘛穿成这样,杵在这儿做什么?

众官一片窃笑,孙之獬恼羞成怒,心一横,高声道:下官有要事禀告。

多尔衮不耐烦命令道:说!

孙之獬横了众汉官一眼,摆出一副忠心状,朝上道:我大清定鼎北京,入主中原,应该万象更新,惟此衣冠束发之制,犹存汉旧,实属不伦。官民归降而不剃发者,颇有观望之嫌,王爷圣明,请速定制!

多尔衮冷冷一笑,瞥见众汉官皆敢怒而不敢言,正好拿他们出气。

多尔衮威严地点头:嗯,说得有道理。内院学士写旨来看,下个剃发严令!

孙之獬进一步说道:王爷,诏书上该强调“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

多尔衮霸道地:行!京城内外十天!外省自旨到之日,也是十天!一律剃发!

孙之獬得意得脸上飞金,众汉官怒视孙之獬,多尔衮看见却反觉畅快。

一汉官越众而出道:启禀王爷,臣为山东曲阜孔府一族……

多尔衮打断道:哦?孔圣人的后代?

汉官:不敢。臣想禀明的是,中国历朝服色不同,惟臣家衣冠服制,三千年来未曾改变过。可否免于剃发,以示皇上崇儒重道……

多尔衮喝断他的话:不要说了!剃发严旨,违者无赦!

众汉官面色大变,面面相觑。

养心殿内,洪承畴神色焦急,苦口婆心地劝着多尔衮。

洪承畴:王爷,对汉人来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未敢毁伤”,这是古来明训,也是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不是轻易便可扭转的。发式不同,是风俗不同,要百姓逐渐地习惯接受。倘若以性命相胁去强加推行,必定惹起人心惶惶,甚至群起反抗,那么入关之初的安民举措,恐怕都成枉然。王爷,此事须缓缓图之,方为上策。

多尔衮冷笑道:吴三桂的军中,官兵尽皆剃发,也没听说有什么困难和障碍呀!你不用再说了!一令既出,岂有收回之理!

多尔衮说完,转过身去不理他,洪承畴苦恼而无奈,只好告退。

洪承畴垂头丧气地出来,与殿外的范文程对看一眼,两人默默走着。

洪承畴低声道:我怎么觉得,摄政王仿佛在跟谁赌气似的?

范文程苦笑道:他们的性子,都是如此。

洪承畴叹道:摄政王从前不是这样。据我观察,善于审时度势、博采众议,在关键时刻做出明智果断的决策,这是他的长处。怎么如┙瘛…唉!

范文程分析道:王爷自少年起,便受了许多压抑、许多委屈,随时都得战战兢兢,好几次差点儿丢了性命。他等的就是这一天,一朝大权在手,哪还沉得住气?难免要纵情任性,享受一下权力的滋味。

洪承畴忧虑道:可是,如今还没有得到天下呢!

范文程答道:没有十成,也有七分了!南明、流寇,只是挨日子,苟延残喘罢了#蝴们挡得住精锐勇猛的八旗军吗?

洪承畴难过摇头道:我怕这剃发令一下,大好形势毁于一旦,明明能够以德服人、天下归心的,如今恐怕……战祸难免,百姓不知要吃多少苦!

范文程见洪承畴真心难过,安慰地拍拍他的肩道:等王爷这股劲儿过了,冷静下来,咱们再想法子挽回。

洪承畴无奈地点点头,轻声叹息着。

夜晚,承乾宫门口站着一些宫女,她们一面拭泪,一面聆听几墙之隔的地方传来的顺治的哭喊声。

顺治哭喊:皇额娘!皇额娘!我要你啊,皇额娘!

东暖阁中,苏茉尔早已淌眼抹泪,埋怨道:十四爷到底是什么意思?竟然一天也不准皇上回承乾宫来,皇上还这么小,见不着娘,那怎么行呢?听李嬷嬷说,皇上一夜要哭醒好几回,哭着喊你哪!格格,十四爷他究竟要怎么样嘛!

顺治的哭喊声更响了。

大玉儿抓着椅子扶手,紧咬牙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死忍着不落下来,但每声哭喊都仿佛在用刀剜她的心。

苏茉尔有些不满地喊道:格格!你倒是说句话呀!

大玉儿咬紧牙关,雕像般沉默着。

夜晚,寝宫内,小皇帝顺治大哭大嚷着要皇额娘,李嬷嬷手忙脚乱地哄着他:万岁爷,求求你,别再哭啦!

顺治哭喊不止:我不管!我要皇额娘!皇额娘!

李嬷嬷急得手足无措地哭了。她看了看门边站着中年太监张公公,干脆扑过去,跪下哭诉道:谙达!求求你,让万岁爷去承乾宫吧!求求你,我给您跪下了!

张公公为难地:你给我磕头也没用啊!这事儿我做不得主。

李嬷嬷哀求道:这里的公公都是谙达管的,您怎么做不得主?求求您了,谙达……

张公公叹道:唉!连亲贵大臣都得听摄政王的,我是个什么东西,敢不遵他的吩咐?除非我不要脑袋了!老实告诉你,就算皇太后亲自来了……

这时,宫外突然传来众太监的呼喊:母后皇太后饶命!母后皇太后饶命!

李嬷嬷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喜,张公公脸色一变匆匆走了出去。

十几个太监在寝宫门口跪成一片,磕头喊道:母后皇太后饶命!母后皇太后饶命!

孝端后恼怒道:谁要你们的命了?滚开!让我进去!

张公公冲出来,扑通一声跪下,故意哭着大喊道:母后皇太后一进去,那就是要奴才们的命啦!求皇太后大发慈悲……

孝端后对她带来的一个宫女、一个太监命令道:我不跟他们啰嗦!你们进去!

宫女、太监对看一眼,十分为难,不敢动。孝端后气得脸色大变,她怒气冲天地扭头拂袖而去。

张公公与众太监齐声道:恭送母后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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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既是情人,亦是敌人

承乾宫东暖阁里,微风将烛光吹得摇摇摆摆,大玉儿咬紧牙关,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苏茉尔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低声道:格格,反正你跟十四爷自小就是青梅竹马,他爱怎么样……就随他吧!好歹先过了这一关,让皇上先回到咱们身边再说。

大玉儿沉默半晌,咬牙斩钉截铁道:不行!我不能答应。这着棋一错,我们母子就全盘皆输了!

苏茉尔一怔,想了想,怯怯地道:十四爷他性子虽然跋扈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对格格背情忘义的吧?

大玉儿郑重地:我不能不防!万一他的野心,变成了难以驾驭的烈马,自然有人撺掇他,把什么情义都踏在脚底下。到时候,我失了立场,我们母子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苏茉尔不解道:可是格格,我知道你对王爷始终是……

大玉儿神色坚定地道:我不只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母亲#蝴要我只是一个女人,不可能!

苏茉尔沉默了一会儿,又落泪道:格格,你跟十四爷,又是情人,又是敌人。怕是心里都苦啊!

大玉儿差点落泪,但又强忍住,她沉声道:谁叫咱们身在帝王家!

虽近在咫尺,可母子俩却难以相见。寝宫内,李嬷嬷将顺治抱在怀里,顺治已经哭累,脸上泪痕犹在,他喃喃地道:嬷嬷,你不是老说,明天就找皇额娘?我要皇额娘……

李嬷嬷心疼地拍抚着顺治,低头不语,半晌轻声道:万岁爷睡吧,嬷嬷唱支歌儿噢……

李嬷嬷哼起儿歌,拍抚着顺治。

隐隐的儿歌声传到旁边承乾宫东暖阁里,大玉儿压抑着声音独自痛哭,身体颤抖不止。

此时,孝端后领着宫女怒冲冲走进承乾宫。

苏茉尔与众宫女忙走出迎上行礼:皇太后吉祥!

孝端后急匆匆地叫道:玉儿!玉儿!

大玉儿闻声忙擦干眼泪,理了理云鬓,走出来迎接。

孝端后满脸怒色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皇帝……

大玉儿使眼色打断孝端后,然后故意浑若无事地道:姑姑既然来了,不如散散心,我陪您上花园里遛弯儿去!

孝端后一怔,知道大玉儿有话要说,便压住火气,与大玉儿向御花园走去。

空旷的庭院四周,点燃着明亮的宫灯,院中花木葱茏,几个大缸里养着五颜六色的金鱼,众宫女在稍远处站立侍候。

孝端后、大玉儿假装俯身观赏大瓷缸里的金鱼,笑着指指点点,实则密谈。

大玉儿大声笑道:姑姑,您看这“水泡眼”生得多怪相!

随即她低声道: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姑姑,您别怪我拦住您,咱们要说的话,须防隔墙有耳。宫里难免人来人往,这儿空旷,反而妥当。

孝端后发愁道:原来是他在跟你赌气啊!如果,我来责问他呢?我不信多尔衮会张狂到……连我的话也不听!

大玉儿沉思道:他还是很敬重您这位四嫂的。不过,万一事情闹大了,被他身边那些有心之人一挑拨,说成是太后干政,这对咱们也不好。

孝端后有些迟疑地问:那……你们自小至今的情分呢?这也不管用?

大玉儿拉着孝端后朝另一缸金鱼走去,笑道:姑姑,这“水泡眼”不好看,那缸的“金狮头”才稀罕呢!

大玉儿扶着孝端后一面走,一面低声道:他不让我们母子相见,还不就起因自“情”!连先帝这样的大英雄,都不免为情失去理智,更何况是年纪比先帝更轻、性情比先帝更烈的多尔衮呢!姑姑,如果您理解先帝,一定也能理解他。

孝端后不甘心地:我理解是理解,但究竟怎么办呢?这样下去,那还得了!难道就任他……

大玉儿故意大声笑道:姑姑,您别发愁,到了冬天,自然有法子让缸里的水不结冰,金鱼还是能活得好好儿的。

孝端后一怔,大玉儿面上挂着微笑,语气却凝重,低声道:您心里发愁,也不要摆在脸上。唉,慢慢琢磨吧,总能想出法子的。我相信,多尔衮毕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算旁边有人撺掇,也不至于坏了他的心术,对福临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孝端后皱眉道:那这会儿呢?只有忍了?

大玉儿面上挂着微笑,暗自咬咬牙道:为了等机会,只有忍了。

孝端后心疼地道:可是,这样僵持下去,见不到皇帝……你……

大玉儿按住孝端后的手,将笑脸侧向宫女们,故意指另一缸笑道:姑姑,那边是新来的,叫“红绣球”,您来瞧瞧!

孝端后、大玉儿走过去,背对宫女,假装愉快地俯身观赏金鱼。

大玉儿难过地泪如泉涌,一滴滴泪水落在缸中水面上,她语气沉痛地道:福临是我生的,我能不揪心吗?可是,为了大清和福临的将来,我只有忍!

翌日,摄政王府书房里,多铎、硕托、阿达礼正与多尔衮议事。

多尔衮若无其事地问:硕托,你掌管禁宫,听见了什么消息吗?

硕托禀道:听说母后皇太后想见皇上,在宫门口碰了钉子。

多尔衮有些着急地接着问:那圣母皇太后呢?

硕托诧异地道:这倒有点怪,我安排的人前来回报说,圣母皇太后反倒像没事人儿似的,昨儿还跟母后皇太后有说有笑地逛花园。

多尔衮想了想,急躁恼怒地自语道:她这么沉得住气?好,我看你跟我强到什么时候!

硕托钦佩地:十四叔,您这着棋真高!隔绝了皇太后和皇上,皇上就在我们的手掌心里了!

多尔衮烦躁地斥责道:你懂什么!我哪儿是这意思!

多铎大声道:我说,用不着拐弯抹角,直接废了皇上!

阿达礼随声附和道:对啊!入关的大功,是王爷一手所建,称帝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皇上,改封为王,尽领关外之地,这也就对得起先帝了!

多尔衮沉吟不语,凝眉思索。

硕托突然站起,拱手对多尔衮道:王爷,请当机立断,自立为帝,这才是众望所归,我硕托誓死相从!

阿达礼:如要起事,内大臣和宫中侍卫我都有把握,绝不误事,王爷放心!

硕托:把一个七岁娃娃赶下去,简直是探囊取物。

阿达礼:只要行动起来,要不了多大折腾,便能一举成功!

多铎喜形于色,重重地拍着硕托、阿达礼高兴地说道:硕托,阿达礼!你们叔侄俩真是痛快人!

多尔衮迟疑道:这事关系重大,代善哥哥会赞成吗?

硕托自信地:我是他的儿子,阿达礼是他的孙子,有我们极力主张,阿玛一定会赞成的!

阿达礼:玛父就算不赞成,也会袖手旁观。要不然,还杀了我们不成?

多铎鼓动道:没错!哥,趁这刚入关的当口,咱们就干了!

多尔衮犹豫道:天下未定,先生内乱,恐怕不妥,而且……

多铎暴躁地打断道:而且你就是顾忌着一个女人,对不对?

多尔衮不悦地警告道:多铎!

多铎还想回嘴,多尔衮猛然瞥见窗外人影闪过,冲过去开门,怒道:谁在外面?!

门外的侍女吓了一跳,在门口外头行蹲礼,强装自然道:福晋要我来问一声,午宴是不是开在花园里的金桂轩?

多尔衮沉着脸道:嗯。去吧!没有叫你用不着过来。

侍女应声行礼退下时,偷眼迅速瞅了一下屋里的人。

多尔衮回头对众人道:有话待会儿再说。

永和宫暖阁里,孝端后、大玉儿并坐,多尔衮在一旁陪坐着。大玉儿、多尔衮都微微转过头去,赌气地不看彼此。

孝端后脸色严肃地问:十四爷,我听说剃发令一下,闹得不得了。还传出了两句口号,叫什么……ゴ笥穸冷冷地接话道: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孝端后有些不满地叹道:是啊!听说剃头担子上还竖着旗杆,不愿剃发的即可砍下脑袋,悬在旗杆上示众,这……未免太过分了!

多尔衮不服气地禀道:回母后皇太后的话。百姓之中,谁是顺民,谁有逆心,实在不易分辨。剃发是最好的法子。

大玉儿略有些责备地问道:十四爷不是说过,当务之急就是顺应民情、安定民心吗?

多尔衮软中带硬地答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这剃发令可是汉官自己建议的。尊重汉官,不也是圣母皇太后的慈谕吗?

大玉儿还想说什么,但又不便争论,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孝端后沉默了一会儿,改用商量的口吻道:十四爷,还有件事儿想跟你商量。依我看,皇上还小,没有亲娘来照顾的话……

多尔衮状似诚恳地道:皇上虽小,总是皇上了!一天到晚黏着额娘怎么行?会弄得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咱们大清,可不要那么没出息的皇上!我这做叔叔的,也是一番“盼铁成钢”的心意,请皇太后体谅。

孝端后说不下去了,沮丧地看了大玉儿一眼。

114、豪格得密信

碰了多尔衮的软钉子之后,孝端后心里气愤难平。

她拉着大玉儿来到御花园一角,商量着对策。

孝端后说着说着,背着脸不断拭泪,大玉儿轻拍抚慰着她。

孝端后哽咽道:多尔衮……他变了!

大玉儿一面轻拍抚慰孝端后,一面深呼吸,下了决心。

回到承乾宫暖阁,大玉儿让宫女请来多尔衮。两人见面,都有些尴尬不自然。

大玉儿深深吸了口气,平静地看着多尔衮,她澄澈平和的眼神,令多尔衮不敢逼视。

大玉儿喃喃道:多尔衮,你变了!

多尔衮迟疑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大玉儿语气肯定地:你明白我的意思。

多尔衮有些气恼地辩解道:我没有变!惟一改变的,是我们的处境!从前那个微乎其微的希望,如今却是一句话便能办到的事!我们有在一起的权利,可是你不愿意,为了那些个劳什子的理由,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不服气!更不甘心!

大玉儿逼问:那么,你是真的不让我再见福临?

多尔衮态度强硬地答道:直到你回想起,我忍了等了这么多年的苦心!

大玉儿咄咄逼人地问:你不怕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多尔衮大吃一惊道:玉儿,你何苦……

大玉儿打断他的话:你是摄政王,管得天下事,却管不了我要死还是要活!

多尔衮苦恼地:玉儿,你……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总该对我公平吧!

大玉儿沉默了一会儿,冷静地道:王爷要公平,好!咱们谈个交易!你不让我见福临,我接受;不过,我用我们母子的牺牲,换回你一纸剃发令!

多尔衮意外地:为什么?

大玉儿:因为我不忍心见你被怒火烧昏了头,做出对大清前途不利的决定。我为大清已经牺牲太多,也不差这一件。

多尔衮沉默了一会儿,隐隐有一丝愧意。

大玉儿责问道:为这剃发令,京畿重地纠纷迭起、怨声载道,你还想一统天下?难道大军所到之处,就要杀光所有不愿剃发的老百姓?

多尔衮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叹气道:我听你的。这些事,等海内平靖之后,再说吧!

大玉儿认真地道:这个交易,还为你赚得从善如流的贤名,到底是谁占了便宜?

多尔衮苦笑着摇摇头。

深夜,肃亲王府后门外,那个偷听多尔衮等人谈话的侍女神色惶然地跑来。她不时回头看,快步走至后门前,轻敲三下,门迅速打开,那侍女闪身而入。

一个太监将那侍女带到肃亲王府的密室,侍女将多尔衮等人的谈话及参与者禀告了豪格。豪格重赏了那位侍女,嘱咐她多加小心。侍女向豪格行蹲礼后,随太监离去。

豪格与心腹何洛会脸上流露出得意之色,豪格哈哈大笑着道:当初,多尔衮被我逼得当众告天盟誓,说如果有人劝他图谋不轨,他就要将那人立置典刑。何洛会,我没记错吧?

何洛会点头道:记得太对了!哈#憾托和阿达礼偏偏撞进网来,这下倒要看看,摄政王该如何自圆其说!

豪格恶狠狠地道:多尔衮他要是敢回护硕托跟阿达礼,不就摆明了确实有不臣之心?说不定,这是个扳倒他的大好机会!

何洛会阴险地:万一他要是告发硕托跟阿达礼,礼亲王的儿孙两条命,也得算在他账上!况且,他连自己的党羽都庇护不了,以后还威风得起来吗?

豪格得意洋洋地道:无论哪一种可能性,于我都有利!

何洛会:王爷高见。

豪格有些不忍地道:不过……何洛会,这会牵连到大伯,大伯他……有时也待我不错啊!

何洛会摇头:什么不错#蝴还不是偏袒摄政王!

豪格沉吟不语,皱着眉头左思右想。

何洛会催促道:王爷,机不可失啊,您不想报仇了吗?

豪格想了想,咬咬牙道:你说得对,为了报仇,顾不得这么多了!

翌日清晨,豪格一大早就来到礼亲王府。

代善将豪格引入书房中,疑惑地问道:有什么要紧事,非得避人密谈?

豪格态度颇温和,慢条斯理地道:大伯,有两个人劝十四叔当皇上,不知道十四叔有没有来告诉您?

代善深感意外地问:没有啊!是谁那么可恶?

豪格:我也只是风闻,不知道是谁。

代善宽慰地:风闻之事做不得准。

豪格郑重地:我得到的消息却是很可靠。

代善慎重地道:多尔衮当众立过誓,谁对他进以非分之言,他就当谁是乱臣贼子,立置典刑。我不信有什么人会这么大胆,敢劝多尔衮当皇上!

豪格:如果真有人劝十四叔当皇上,而十四叔却不立即表明态度,那就不免引起猜疑了。

代善沉吟不语,揣测着豪格的话外之意。

豪格诚恳地道:大伯,皇位得失,侄儿早已经不在意,我是出于一片忠君之忱,才来找大伯商议。皇上刚即位,人心浮动,万一真有这种事,还是尽早处理的好。

代善感动地点头,拍拍豪格的肩膀道:我明白,我明白。

豪格给代善下套子,假惺惺地道:大伯何妨派个人去问问十四叔?倘若真无此事,那我就放心了,也可以去责问那造谣之人,为什么要陷十四叔于不义。

代善点头,沉吟道:那么,有机会我问问多尔衮。

豪格处心积虑地说道:有些话,不一定要问出口,也能知道答案。大伯,不如这样,咱们请十四叔来小酌,一家人多聚聚也是应该的,然后找机会,把我风闻之事,当作笑话讲,看看十四叔反应如何,不就明白了?唉,选日不如撞日,这会儿就派人去请吧?

代善点点头,但欲言又止。

豪格装作领悟的样子,赔笑道:喔,侄儿莽撞了。或许,大伯跟十四叔“私下里”谈,比较好。

代善斜视了他一眼道:我可没有打算为他遮掩的意思。

豪格赔着笑:侄儿也不敢说大伯有这意思。

代善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懒得拆穿他,想了想说道:我只是在想,这种事,当面提起,似乎……怎么说都不恰当。

代善走到书桌前,写了几句话,折纸封起,走到门口,唤道:麻勒吉!

一个侍卫过来,代善将信递给他嘱咐道:这封密函,快送去摄政王府,告诉摄政王,说我立等他回话。

侍卫应声离去,代善沉吟半晌,喃喃道:真有这事儿吗?会是谁在撺掇他?

豪格试探地问:依您想,摄政王会老实告诉您吗?

代善沉吟道:先看看他怎么说吧。

豪格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摄政王府书房中,多尔衮看着代善的信,沉吟不语。

侍卫提醒道:我家王爷说了,立等摄政王的回话。

多尔衮在心里暗自说道:如果这会儿不老实说,将来万一真要起事,大哥必然怪我对他不诚恳,那我就得不到大哥的支持了。说出来也好,探探他的口气,反正只有他知我知,料也不妨。

多尔衮想到这,走到书案前,提笔写回信。

代善接到多尔衮的亲笔信后,有点心急地打开信封,取出信迅速地看,面色大变,手不住地微微发抖。

豪格假作不知,好奇地问:大伯,十四叔他怎么说啊?

代善五内如焚,手抖得更厉害,猝不及防,信被豪格突然伸手抽走。

豪格看着信,眼中寒光一闪,冷笑道:哦,硕托……阿达礼……劝十四叔当皇上的,原来是大伯您的儿孙#蝴说着诧异地叹道:没想到啊,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代善正强抑心中的慌乱,豪格已将那信折好放进怀中,拱手冷笑道:侄儿去了,大伯保重!

豪格说完转身就走,等代善回过神来,已拦阻不及。

代善喘着气奔过回廊,来到大门内,狂喊:关门,关门!

几个侍卫迅速关上大门,等在大门内的何洛会冲上前抓住一个侍卫道:关门做什么!我家王爷要走了!

豪格刚冲至大门内,见门刚好关,惊怒不已。

这时代善气喘吁吁地奔至,看着豪格,累得说不出话来。

豪格施礼道:大伯……还有什么吩咐?

代善勉强镇定下来,恳切地道:豪格,你说得很对,皇上刚即位,人心浮动,禁不起政潮风波。这件事,还是交给大伯处置吧。

豪格冷冷地问:大伯打算如何处置?

代善一时还没有想出对策,无言以答。

豪格微微冷笑道:八成是……无迹无痕地,把这事儿给“淹”了?

代善咬咬牙道:反正,我一定给你个交待。

豪格大笑道:给我交待?不不不。我跟大伯无冤无仇,不需要大伯的交待。只是……我总牢记着大伯曾经教训过我,不能只看自己一人一时的得失,要看大清朝长远的得失。倘若摄政王这会儿就敢违誓,难保将来不会掀起动摇国本的大祸。我认为,这正是大伯言传身教的好机会,请您教教豪格,如何“置个人得失于度外,以大清得失为己念”!

代善脸色大变,方寸已乱,无话可说。

115、代善大义灭亲

豪格安慰道:不过,大伯您别担心,您对多尔衮这么好,他不敢对不起您,硕托跟阿达礼的性命,您不用担心。该担心的是多尔衮,他既然敢违誓,就得预备付出他的代价!

代善神色阴晴不定,拿不定主意。

何洛会给豪格使眼色道:王爷,郑亲王还在府里等着您呢!

豪格故意说道:你没瞧见吗?我大伯舍不得我走呢!

何洛会严肃地:那么,奴才就去请郑亲王来,跟您一道儿陪礼亲王聊聊天儿吧?

代善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忍耐,半晌,盯着豪格,淡淡地道:豪格,如果你一定要走,请你仔细掂掂你怀里的那封信,究竟有多重,你……扛不扛得动!开门!

豪格闻言愣住,抬腿往外就走。

代善盯着豪格的后背冷峻地道:贤侄慢走。

豪格迟疑着,瞥见何洛会催促的眼神,咬咬牙,跨出大门。

代善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神情悲哀。

夜晚,承乾宫东暖阁里气氛压抑沉闷。

代善、范文程与洪承畴三人来找大玉儿商议对策。

苏茉尔站在大玉儿身旁,低声道:有嫌疑的我都支开了。守在宫里内外的,都是靠得住的人。

大玉儿听罢点头,接着她环顾众人满脸愁容,想了想,眉宇间现出一丝怒意,恼怒地道:豪格也太狠了一点儿。故意不说出硕托和阿达礼的名字,就是要看礼亲王知道了,会如何处置。

代善沮丧地:更糟的是多尔衮的亲笔信,那等于是他的亲供。如果我跟多尔衮回护硕托和阿达礼,豪格手中握着那封信,理直气壮,不知会掀起什么风波。

大玉儿看着洪承畴问:洪承畴,依你看,豪格会怎么做呢?

洪承畴郑重地:回圣母皇太后的话,肃王可能号召八旗共诛贼臣,他师出有名,摄政王未必能占上风。就算勉强击败了肃王,八旗也势将分裂,冤冤相报自相残杀,到时别说问鼎中原了,连太祖太宗的基业都难保。

众人闻言悚然动容,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

代善面色灰白地问道:范先生,我已经六神无主,你说,该怎么办?

众人都看着范文程,范文程沉默了一会儿,方一字一顿语气凝重地道:为今之计,只有“大义灭亲。”

代善一惊,颤声道:你是说要我……检举他们?牺牲我自己的……

范文程面色沉重地说道:光是牺牲恐怕不够,还得做得漂亮。倘若由您来检举,摄政王还是免不了徇私包庇之嫌,有违他过去的誓言。

洪承畴点头道:没错,须由摄政王出面检举,由您来秉公明断,这才显得大义昭然。

代善迟疑着,心中痛苦地挣扎着,神色阴晴不定。

范文程感慨而难过,不禁摇摇头。

洪承畴低声道:虽然,摄政王的诸多举措,我不尽赞成,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以摄政王的才干和威望,眼下的大清朝,少不了他。

代善闭上眼,咬紧牙关,就是不能松口。

大玉儿突然站起,缓缓走到代善面前,代善连忙也站起。

大玉儿含泪凝视着代善,突然跪下,众人大惊,亦忙跪下道:圣母皇太后快请起……

大玉儿不肯起来,她扶住代善的手臂,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代善抬头,见大玉儿泪如雨下,自己便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好半晌,代善方抬袖拭泪,哽咽但坚决地道:罢了!我拿一子一孙的两条命,来保全摄政王!保全大清朝!

大玉儿泪流满面地哽咽道:礼亲王,我替皇帝,替大清朝,谢谢你!

两人跪着,泪眼相对。好半晌,代善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代善恍惚而沮丧地走出承乾宫,范文程、洪承畴随后而出,望着代善那举步维艰的苍老背影,两人都难过地沉默着。

摄政王府书房里,多尔衮与范文程激烈地争执起来。

多尔衮拍着书案,气得面红耳赤、咻咻喘气。多尔衮怒道:礼亲王来信问,又立等回话,我就简单复了信。我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儿是由豪格而起!我真是……

多尔衮气得说不下去,恨得直咬牙:σ我主动检举,我怎么对得起硕托和阿达礼!怎么对得起大哥!不行!我不能这么干!我要去跟大哥说……

范文程劝道:王爷!礼亲王已经决定忍痛大义灭亲,只为了保全王爷,舍此一途别无他法。王爷,请三思。

多尔衮想了想,无计可施,气得随手将书桌上的茶具往墙上掷去……

武英殿里,代善、多铎、豪格、范文程、洪承畴等人与众亲贵大臣聚集大殿上,神色凝重。多尔衮背对众人,站在宝座前台阶上,看着空空的宝座,沉思良久,终于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烦乱的心绪平静下来。他下定决心后,转过身来,以锐利的眼神环视着众人道:本王曾经当众立誓,如果有人向我进以非分之言,劝我图谋不轨,我就当他是乱臣贼子,立置典刑!如今,贝子硕托和颖郡王阿达礼,竟然劝我自立为帝,罪不可赦!请礼亲王明断!

代善虽早有准备,但仍然心如刀割,他强自镇定,走上台阶正中间,宣布道:带上来!

几个侍卫押着硕托、阿达礼上殿,他俩面色苍白,神情恐慌。

代善痛心地说道:你二人竟敢劝摄政王夺位。幸好摄政王对皇上忠心耿耿,丝毫没有不臣之心,主动举发。我大清祖宗家法容不得你们这种乱臣贼子。我代善身为族长,一秉大公,必得将你二人立置典刑!

阿达礼恐惧地叫道:玛父!你……真要杀我们?我们是你的儿孙啊!

硕托竭力使自己镇定,无所畏惧地大声道:不错,阿玛!我是劝摄政王自立为帝。可我并不后悔。摄政王雄才大略,功盖天下,原该做皇帝!

代善痛心疾首地:你……你还敢口出大逆不道之言?不肖的东西!如此十恶不赦的叛君之徒,罪不容诛!诸王贝勒万不可因我年迈多病而心存怜悯,这样的不肖子孙,我代善宁可不要!

硕托难过地:儿子不孝,阿玛……请节哀。

阿达礼惊慌求饶道:玛父!不要啊!玛父!

代善转过头去,抬袖拭泪,坚决地一挥手,哽咽道:拉下去,立刻处决!

侍卫押着硕托、阿达礼走出大殿。

多铎想说什么,但终于无奈地咬住嘴唇。

豪格一脸悻悻然的神色,众亲贵大臣面面相觑,悲凄哀伤,但无人不服。

远处传来两人的惨叫声,代善心中一痛,强自镇定,只是脸上的肌肉一颤一颤的。

代善心情沉重地颤声道:代善治家不严,出此逆子孽孙,当谒见两宫皇太后,自请处分!

多尔衮痛心不已,低下头去,不经意地瞥见豪格怔怔的神情。两人目光相对,多尔衮怒不可遏,眼光如利剑一般,豪格心中一颤,随后仰仰下巴,摆出理直气壮的样子。

承乾宫东暖阁里,大玉儿、苏茉尔在窗前下围棋,多尔衮气呼呼地自顾自走来走去。

多尔衮皱着眉头道:大哥这次的举措,何等明快决绝!实在太可疑了!

多尔衮说着,偷偷观察大玉儿的神情,大玉儿不动声色,继续下棋。

多尔衮继续道:到底是什么缘故,令他狠得下这个心,急急忙忙杀了他的长子爱孙,连一点办法都不让我想想!

大玉儿不搭话,专心致志地下棋。这时,她正好吃了一小块苏茉尔的黑子,苏茉尔饶富深意地笑道:还是格格厉害,悄悄地就反败为胜了,我这块东南角是怎么被吃掉的,到这会儿还蒙在鼓里呢!

大玉儿淡淡一笑,微嗔地看苏茉尔一眼,苏茉尔会意地一笑,继续下棋。

多尔衮想了一会儿,突然恨声道:玉儿,这笔账我记着,总有一天,要豪格连本带利还给我……

大玉儿将棋盘一推,淡淡地道:还真有点累了。

苏茉尔正色道:王爷,格格要歇午觉了,您请吧?

多尔衮一怔,无可奈何,拂袖而去。

苏茉尔掩着口笑,大玉儿也一笑,随即深思道:他气焰一挫,皇帝的事儿就能有转机了!

116、借刀杀人

郊野的训练场上,多尔衮与数名侍卫在摔跤,他像一头猛虎,将几个侍卫都重重地摔倒在地。多尔衮仍觉得心中的恶气没发泄出来,跃马急驰,挥刀对一长列的草人又劈又砍。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跳下马来休息擦汗。

多铎走过来咬牙切齿地道:豪格这个死东西,再要不安分,我总有一天杀了他!

多尔衮不理他,靠坐在一块大石上,用皮袋喝着酒,冷笑道:方才我想过了。杀豪格,根本不需要你我亲自动手。

多铎诧异地问:哦?你有什么主意?

多尔衮阴险地冷笑道:如今正要用兵南下,依照兵部的分析,四川的张献忠特别厉害。如果派豪格入川,以他的能耐,我就不信,能逃出这个鬼门关!

多铎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来。

多尔衮淡淡地道:懂了吗?这就是“借刀杀人”之计!

武英殿里,文武大臣两旁站立。

多尔衮傲立宝座前台阶正中间,环顾众人,宣布道:这几个月,众臣安定政务,诸将整军经武,都辛苦了!如今一切齐备,太祖太宗和我大清军民等待已久的那一天就要来了!

众人皆振奋踊跃,情绪激昂。

多尔衮叫道:英亲王阿济格!

阿济格大声答道:在!

多尔衮:授你为平寇大将军,率师西讨李自成,务必斩草除根!

阿济格:遵命!

多尔衮:豫亲王多铎!

多铎兴奋地大声道:在!

多尔衮:授你为定国大将军,领兵下江南,攻打扬州史可法和江淮四镇,瓦解明朝在江南的小朝廷!

多铎:遵命!

多尔衮冷峻地:肃亲王豪格!

豪格戒备冷静地道:在!

多尔衮不露声色地:授你为靖远大将军,率军入四川,剿灭张献忠……

豪格大声打断道:慢着!

众人皆是一惊,注视着豪格。

豪格忍怒道:李自成早已奄奄一息,江南小朝廷也乱成一团,这两路一出兵,根本是摧枯拉朽,不费吹灰之力。听说四川遍地烟瘴,张献忠又狡诈凶狠,用兵必然艰苦无比!摄政王,你把两个现成的大功劳给了自己的一兄一弟,却将烫手山芋扔给我,这样公平吗?

众人皆紧张地看着多尔衮,多尔衮冷笑道:怎么,你怕了?

豪格不屑地:我怎么会怕!我只是觉得难易不均,不公平!

多尔衮感叹道:肃亲王,你的祖辈叔辈,随太祖太宗东征西讨,哪一仗不是浴血苦战?大家只晓得勇往直前,越是艰难的仗,还越是抢着去打,不然从何立功?唉!莫非是一代不如一代……

豪格被激怒了,他打断道:不用说了!我豪格就立誓攻下四川给你瞧瞧!

多尔衮微微冷笑,大声豪迈地宣布:众将听令!八旗健儿精锐尽出,兵分三路,誓师南下,直捣中原!

众人齐声道:喳!

多尔衮故意与豪格的眼神相撞,一个笑里藏刀,一个怒火中烧。

北京郊野,各色旌旗随风飘扬,众八旗将士精神抖擞。

誓师台上,顺治居中而坐,多尔衮站在一侧,顺治抬头怯怯看着多尔衮,多尔衮示意他说话。顺治生硬像背书一般道:盼望诸亲王攻无不克,早日奏捷,班师回朝,以慰朕心。

多铎、阿济格、豪格大声道:遵旨。

多铎、阿济格、豪格并肩,同时仰头喝下手里的一杯酒。

豪格喝完,看着傲视全军的多尔衮,心中恨恨地说道:你想借刀杀人,我偏不让你如愿!你等着,等我立下入关以来第一大功,再回来跟你算账!

承乾宫东暖阁里,大玉儿走来走去,焦急地想知道顺治在誓师大会上的表现。

顺治的贴身太监张公公一回来,大玉儿就将他召来问话。

大玉儿着急地问张公公:如何?皇帝他没有怯场吧?

张公公:回圣母皇太后的话,万岁爷四平八稳,毫不怯场,摄政王要他背的几句话,说得一字不漏哪!

大玉儿喜道:真的?那我就放心了!

苏茉尔问道:李嬷嬷,皇上的饮食起居可都还好?

李嬷嬷:皇上睡得好,进得香。只是,衣裳都要重裁了。

大玉儿诧异地:怎么呢?

李嬷嬷高兴地:万岁爷长高了,也长壮啦!

大玉儿懊恼地说道:瞧我都糊涂了,可不是几个月没见了,想不到长得那么快,可惜我都没能见着……大玉儿欢喜又难过,不住地拭泪。

苏茉尔嘱咐道:张谙达,李嬷嬷,小心伺候,圣母皇太后另有赏赐。

张公公、李嬷嬷:多谢圣母皇太后恩典!

苏茉尔:你们跪安吧!记住,有事随时来报!

张公公、李嬷嬷施礼道:奴才告退。

大玉儿突然起身,抓着苏茉尔的手,含着泪,想说却又说不出来,好半天才喃喃地道:我的……我的福临……他长高了,我真想看看他那小模样……

苏茉尔安慰道:格格,别急,您不是说得等机会吗?快了,快了!

御花园里,顺治与博果尔跑来跑去嬉戏着,张公公与太监小柱子跟在后面气喘吁吁。

张公公尖叫道:万岁爷、十一阿哥,别跑太快啊!看摔着!

顺治、博果尔手里拿着弹弓射来射去,张公公、小柱子想拦祝蝴俩,结果挨了好几下。

张公公痛得大呼小叫:唉哟!两位小祖宗,留神!别往奴才身上招呼啊!

顺治、博果尔置之不理,继续嬉闹着,张公公与小柱子忽觉腹中剧痛,弯腰痛苦地呻吟着。

顺治与博果尔见他俩那样,好奇地停下来观瞧。

顺治皱眉问道:怎么啦?

张公公呻吟道:万岁爷,奴才……奴才肚子疼!

小柱子皱着眉头叫唤不止:疼得……要命啊!

博果尔摆摆手道:去吧去吧!皇上哥哥跟我在这儿等你们!

张公公:万岁爷……可别走开啊!

顺治不耐烦地:还啰嗦,去吧!

张公公、小柱子抱着肚子跑了,顺治与博果尔开怀大笑。

顺治笑着问:博果尔,你使的什么法子?是不是在刚才赏他们的茶里头……

博果尔从腰间取出一纸包,得意地道:跟神武门侍卫要来的!包他们一拉三天!下回啊,去戏弄那些宫女,那才有趣咧!

顺治想了想道:咱们躲开这些奴才,玩儿点新鲜的!

博果尔笑道:皇上哥哥,来,我瞧你追不追得上我!

博果尔与顺治笑着一跑一追,不觉追跑到一棵大树下,他俩喘气休息时,博果尔抬头望见树上有个鸟窝。

博果尔调皮地说道:皇上哥哥你看,上头有个鸟巢!咱们爬上去掏小雀儿!

顺治吸了口冷气叫道:呀,这么高!

博果尔安慰道:皇上哥哥,别怕,你先爬,我在后头护着你!

顺治面有难色,博果尔出言相激道:您是皇上啊!这还不敢哪?!

顺治装出勇敢的样子:朕,朕当然敢啦!你跟着我!博果尔,你一定要跟着我啊!

博果尔点头道:一定一定!

顺治开始爬树,手脚生硬,十分害怕,他不时看跟在下面的博果尔。

博果尔叫道:别怕,皇上哥哥,再上去一点,快要够到了!

顺治爬得更高,上半身已在树枝上伸手想够鸟巢,可够不到,他低头一看,博果尔正灵活地爬下树去。

顺治大惊叫道:博果尔!你去哪里?

博果尔轻松落地,见顺治在树上惊惶无措,不禁大笑拍手做鬼脸:皇上哥哥,怕不怕?你怕不怕呀?

顺治又怕又气,叫道:博果尔!

他朝下看去,头晕目眩,一阵恐惧,忙抱紧树枝,树枝吃不住重,咔嚓断裂。顺治摔下树来,跌在泥泞的草地上,头磕碰到石头上,头破血流,昏倒过去。

博果尔的笑容凝住,拍手的动作停下来,看着昏迷的顺治,惊惧已极,想唤却唤不出声。

117、不愧“后宫第一谋士”

承乾宫东暖阁里,大玉儿、苏茉尔心疼地看着床上呻吟不止的顺治,擦拭着眼泪。

苏茉尔哽咽道:几个月见不着,乍一见就成了这个模样!叫人怎┟础…

大玉儿强忍着一肚子心疼和恼火,看着顺治,沉默不语。

孝端后风风火火地进来,大玉儿、苏茉尔忙起身相迎。

孝端后快步上前察看顺治的伤处,忧虑道:好些没有?太医怎么说?

大玉儿忧心忡忡地道:幸好刚下过雨,跌在泥地里,没怎么伤筋动骨,就这头上磕的伤,还不晓得会不会……

孝端后恼火地道:真是要命!

窗外传来宫女的声音:贵太妃吉祥!

孝端后闻声,转身出东暖阁,大玉儿示意苏茉尔留下照顾顺治,跟着孝端后走了出去。

孝端后与大玉儿来到承乾宫正殿,见张公公、小柱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贵太妃见孝端后、大玉儿脸色难看,忙将噘着嘴的博果尔推上前去,惶惑地道:我们母子特来向皇太后请罪。说着对博果尔骂道:跪下!不长进的东西!

博果尔不服气地辩解道:皇上哥哥胆子小,自己害怕才摔下来,又不是我……

贵太妃打断博果尔话,狠狠打了他几下骂道:还强嘴!不是你撺掇皇上去爬树吗?

大玉儿劝道:算了算了,孩子们在一块儿,哪有不淘气的。

贵太妃喘了口气,把脸转向张公公、小柱子,骂道:你们两个,当的什么差!皇上跟阿哥淘气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拦啊?

张公公、小柱子有苦难言:奴才……奴才……

贵太妃气呼呼地:说不出来,拉去敬事房一顿皮鞭打死算完!

孝端后神色不悦地道:够了!我问过,这事儿不算他们俩的错。你们下去吧!

张公公、小柱子感激地:谢母后皇太后恩典。说完,苦着脸,捂着肚子急忙退出。

贵太妃不依不饶地道:皇太后太仁慈了!这些个奴才……

孝端后打断她的话,不悦地说道:他们是被人下了药!这在宫里头是最犯忌讳的事。贵太妃,博果尔这孩子,你要多上心,好好管教!

贵太妃又惊又怒,追打着博果尔:这也是你干的?这也是你干的?

博果尔反抗道:不过是个奴才,药死了也不值什么,干嘛打人骂狗的!上回我从马上摔下来,跌断了胳臂,也没哼哼。皇上哥哥他又没怎么样,干嘛……

贵太妃喝断博果尔的话:皇上是千金贵体,哪能跟你这个小猴儿比!

博果尔恼怒道:皇上有什么了不起!我不做了才让给他的!

大玉儿、孝端后闻言脸色微变,贵太妃大惊,忙捂博果尔的嘴:┠恪…你该死!胡说些什么!

博果尔挣脱反驳道:这不是你私下跟四舅婆婆说的吗?

贵太妃愤怒之极上前打了博果尔一耳光,博果尔气得火冒三丈,一面嚷嚷,一面跑出殿: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贵太妃不知是生气还是吓得发抖,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孝端后正要开口训诫,大玉儿示意不要,反去安慰贵太妃:童言无忌,不要放在心上。去看看博果尔,免得他又闯祸。

贵太妃正不知所措,闻言忙慌乱地追出殿去。

贵太妃出去后,孝端后不悦道:虽然当初她在后宫位份比你高,可如今你是太后,用不着这么让着她!明摆着她在背后还对立皇帝的事情有怨言……

大玉儿劝道:姑姑,当不知道算了,谁教咱们除了任劳,还得任怨呢!

孝端后想了想,说道:不行!就算撕破脸,我也要跟多尔衮争到底!这样下去还得了,不让上书房,也不让我们教他管他,莫非要皇帝永远做个无知顽童?

大玉儿胸有成竹地:我看,也是时候了。姑姑,你用不着跟他争,这事你得有个说法!

孝端后忙问:什么说法?

大玉儿对孝端后侧耳说话,孝端后会意,微笑着点头。

永和宫暖阁里,孝端后派人请多尔衮来闲聊。

孝端后喝了口茶,暗暗瞥了一眼坐在跟前的多尔衮,放下茶碗,不在意地说道:这次皇帝受伤不轻啊,显见得没有亲娘照料,光靠嬷嬷、谙达,也不是办法。

多尔衮有些心虚地解释道:四嫂,我本来是这样想,男孩子老离不开娘,将来也不会有多大出息……

孝端后打断他的话:福临可不是普通男孩子,他是皇帝!

多尔衮理直气壮地:也正因为他是皇帝,所以更需要磨炼。他不像咱们,少年时便征战沙场,所以更不该过于娇养,不然只怕他……多尔衮欲言又止,下面的话说出来就是大不敬了。

孝端后淡淡地道:十四弟,你是为了皇帝着想,可我也不能不为你着想。别人不晓得你的苦心,见你拦着皇帝不让见娘,背后又不知该怎么议论你了。

多尔衮神色倔强地:随别人怎么议论,反正我只问心无愧就好。

孝端后颇有深意:可是,万一他们说你要把皇帝挟制在手里,那怎么办?反正啊,无端端让人误会你,这我可不答应。

多尔衮心中突然警戒起来,他勉强一笑,试探着问道:两宫皇太后,总不至于也有这样的想法,也来误会我吧?

孝端后感叹道:哪儿的话呀!玉儿还对人说呢,“多尔衮毕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算旁边有人撺掇,也不至于坏了他的心术。”

多尔衮感动地:玉儿……她真的这么说?

孝端后假装拭泪:唉#憾托和阿达礼的风波才刚过不久,虽然你的忠心表白无遗,可总有那些不服气的人,正等着挑眼儿,拿你的错处呢!可怜代善,年纪这么大了,还得亲手杀掉自己的儿孙,好不容易才让大家都明白了你的忠心,你可别再往嫌疑里闯,又惹代善伤心了!

多尔衮显得内疚而不安,勉强笑道:我从来不晓得四嫂的口才这么好,说得我都无话可回了!

孝端后话中有话:怎么?敢情你就看得四嫂这么没本事?

多尔衮慌忙赔笑道:不敢不敢。那么,一切就依四嫂吧!

孝端后:那我就做主,让皇帝搬回承乾宫了?

多尔衮点头:喳。

孝端后微微一笑,松了口气。

御花园里,孝端后拉着大玉儿的手散步,走过盛开的各色菊花盆景,神情愉快。

孝端后瞥了一眼跟在后头的众宫女,低声笑道:他一开始还理直气壮,跟我辩呢!直到我抬出代善来,他才讪讪地不言语了。你果然料得不错,难怪先帝常说你是“后宫第一谋士”!

大玉儿摇头道:先帝的谬赞,我怎么当得起。这件事儿亏得机缘凑巧。

孝端后:机缘凑巧,也得你心思细,看得出来、用得恰当。

大玉儿苦笑道:都只为皇帝还小,直到他亲政前,咱们都得费尽心思,替他守住江山,看住龙椅,还得不露痕迹,免得落个干政的话柄。唉,难哪!

孝端后自负地:只要收服得了多尔衮,就等于替皇帝守住了江山,看住了龙椅。

大玉儿皱着眉:收服他?这更得软硬兼施、不露痕迹,难哪!

孝端后:依我看,别人想收服多尔衮是难如登天,可是玉儿,以你的才智,是大有希望。当然,主要也是仗着他对你的情分。

大玉儿叹道:他对我的情分,我一丝一毫也不能还。我只盼望,不要对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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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董鄂出场

初冬,承乾宫东暖阁里,火盆中炭火正炽。

大玉儿认真地教顺治认字,顺治抬头,看着窗外惊喜道:唉呀!好像快下雪了!

顺治冲到窗边往外看,嘴里叫道:太好了,等下了雪,又可以堆雪人儿,打雪战了!

大玉儿劝道:皇帝,你是万民之主,以后看到下雪,不能只想着自己玩乐,应该关心老百姓,会不会饥寒交迫……

顺治打断道:皇额娘,老百姓在哪儿呀?什么叫做饥寒交迫?

大玉儿摇头一笑,正要解释。苏茉尔进来道:格格,摄政王来了。

多尔衮挑帘进屋,看着大玉儿不免有些尴尬。

多尔衮找个台阶说道:朝中上下都忙着征战之事,好一阵子没来给圣母皇太后请安了。

大玉儿神色淡然地道:十四爷辛苦了,请坐。

多尔衮望着顺治问:皇上……可大安了?

顺治畏怯、防卫又有些冷淡地叫了声:十四叔。

大玉儿向苏茉尔使个眼色,苏茉尔会意,对顺治道:皇上,来,苏嬷嬷做火锅儿给你吃,好不好?

顺治欢喜地:好啊!

大玉儿点头道:去吧!

苏茉尔领着顺治出去。多尔衮找了把椅子坐下,一会儿又站起走来走去,犹豫半晌,终于开口道:玉儿,还在生我气?

大玉儿淡淡地:我怎么敢呢!

多尔衮懊悔地:我知道我是冲动了点儿,不过那是因为……

大玉儿微嗔道: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只想着自己,从不为我们女人想想。

多尔衮坦诚地道:我一听你心里把别人看得比我重,我就……

大玉儿埋怨道:那个“别人”是我儿子啊!你们男人哪明白做母亲的心情!

多尔衮急道:这么说,你是不原谅我喽?

大玉儿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没有答话。

苏茉尔突然进来,紧张地道:王爷,府上派人来说,有来自什么……陕西的捷报……

多尔衮惊喜地:真的?一定是攻破西安李自成的大顺军了!

大玉儿也喜不自禁:那你快去看看吧#赫茉尔,给十四爷拿件雪褂子!万一下雪,可别着凉了!

多尔衮欣喜道:玉儿,你不生我气了?你担心我着凉?

大玉儿半真半假地:谁叫你是当今大清朝头一号的紧要人呢#旱着轻轻一推他,多尔衮开心地看着她一笑,转身出去。

大玉儿看着他背影,心中亦喜亦愁,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冬天很快过去。春暖花开,紫禁城御花园里姹紫嫣红,蜂飞蝶舞。

孝端后、大玉儿在亭中闲坐观景,心情十分舒畅。

苏茉尔捧着食盒过来,取出两盘点心道:请皇太后用点心。今儿有鹅油酥卷、百子蒸糕……

孝端后点点头,举箸挟起点心,想了想,又放下,说道:最近我心里头老惦记着,该给皇帝请个好师傅,下功夫好好教导了,不然,怎么能成为一个有道明君!

大玉儿迟疑地:这个……

孝端后不解地问: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大玉儿深思熟虑道:当然对。只是……尝惯掌权滋味的人,要他放权,比割他肉还痛啊!多尔衮自然是希望皇帝越晚亲政越好,这也是人之常情,换了谁恐怕都一样。皇帝当然要教导,但是在表面上,还是尊重多尔衮的意思吧,好歹体谅他日夜辛苦、操劳国事。

孝端后愁道:唉!连这也得“不露痕迹”,咱们娘仨的处境,实在太难了!

这时,忽闻顺治叫道:皇额娘!看我!

大玉儿、孝端后抬头,见顺治在不远处,举着弹弓朝天上射。

孝端后劝阻道:歇会儿吧,刚好了点儿,再玩儿又要闹头晕了!

顺治叫道:皇额娘!看我把天上的大雁打下来!

亭子里的人听了这话不禁掩口而笑。

孝端后笑叹:唉!活脱脱一个顽童,再不收他心,长大还得了!

顺治拉满弹弓,一转身,朝大树上射去,大树上鸟群被惊起,扑啦啦一阵纷纷飞走。

转眼五年光阴匆匆流逝,顺治已长成十二岁少年。

这日,紫禁城西苑里搭起一座宽广的箭圃,射箭好手们竞相献技,箭圃旁众亲贵大臣及眷属在欣赏。大玉儿、顺治、多尔衮、博果尔、苏茉尔等坐于其中,顺治、博果尔看得最专心,兴奋得不时喝彩笑闹。

大玉儿笑问:王爷,亲贵们都到齐了吗?

多尔衮禀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要紧的都到了。这几日天气晴朗,连他们的家人也都乐意出来逛逛。

大玉儿点头:嗯,难怪这么热闹。只可惜姑姑身子不爽,实在起不来。

暴雷一般的喝彩鼓掌声响起,顺治跑过来跟大玉儿撒娇道:皇额娘,您快瞧嘛!这会儿在场上的巴图鲁,箭术可好了!

大玉儿笑道:好,我来瞧。

顺治又道:皇额娘,儿子听那些太监说,明朝有个皇帝封自己为大将军;等儿子长大了,也要封自己为巴图鲁,您说好不好?

大玉儿笑着说道:胡闹,好的不学!巴图鲁是我满洲勇士,这封号都是用军功赢来的,哪是自己封的!

苏茉尔夸奖道:听说皇上的箭术已经不错了!我看将来也不会输给那些巴图鲁哪!

顺治小孩心性,闻言得意,又去看比箭。

大玉儿假装不经意地说道:也该让皇帝上书房了吧?

多尔衮摇头:我大清以马上得天下,皇帝还是要多习骑射,多学兵法才好。这么早上书房,学了南蛮子那一套,移了性情,那可不好。

大玉儿朝苏茉尔使个眼色,苏茉尔会意笑道:皇上今年都十二岁了,上书房也不算太早。

多尔衮哈哈一笑:苏茉尔,你想快点儿把皇帝赶进书房,你们就轻松了是不是?

苏茉尔笑着抗议道:王爷!您……

大玉儿柔声打断道:好了好了,这事儿再商量吧!

暴雷一般的喝彩鼓掌声中,大玉儿又看了苏茉尔一眼,微微摇头,苏茉尔会意。

大玉儿急欲改变话题,环顾四周没话找话:十四爷,你看那边,那个怪有趣的小格格,好像跟皇上差不多年纪吧?知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孩儿?

多尔衮沉吟道:喔,那边好像是……鄂硕的家人。

大玉儿吩咐道:苏茉尔,去把那小格格带过来我瞧瞧,哄着点儿,别吓着她。

苏茉尔答应一声,很快将小董鄂带至大玉儿面前,大玉儿仔细观瞧,点头微微一笑。顺治、博果尔也围过来看得目不转睛。董鄂年纪虽小,但优雅大方。

董鄂低声道:奴才董鄂氏,恭请圣母皇太后万福金安,皇上吉祥。

大玉儿啧啧赞道:好个美人坯子!快起来,你今年几岁啦?

董鄂细声道:奴才今年十一岁。

大玉儿:你的小名儿叫什么?

董鄂:奴才小名儿叫宛如。宛转的宛,如意的如。

大玉儿笑道:瞧她这小嘴真会说话。

苏茉尔见大玉儿欢喜,便逗着董鄂说道:小格格,你今天不回去了,住在宫里,好不好啊?

董鄂:奴才不敢。

苏茉尔:怎么叫不敢?

董鄂:奴才怕自个儿不懂规矩,惹太后生气。

大家闻言都笑起来。

大玉儿探身看着桌上的茶点问道:该赏你点儿什么吃的呢?

博果尔心直口快:南蛮子的东西不好吃!吃奶糕!

顺治专爱跟博果尔唱对台戏:别听博果尔的!吃这个!冰糖莲藕!

顺治、博果尔快吵起来了,董鄂忙道:皇上、阿哥都别急,奴才两样都吃,好不好啊?

顺治、博果尔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大玉儿对董鄂的言行暗暗点头。

多尔衮大声道:这格格年纪虽小,可已经很懂事了!皇帝,博果尔,你们也下场去试试身手,别让这小格格把你们比下去了!

博果尔兴奋地:好啊好啊!

博果尔跑下场去,顺治却有点儿犹豫。

大玉儿点头道:去吧!原是练练身手,放大胆去!

顺治偷瞥了董鄂一眼,董鄂点点头,鼓励他前去。

顺治鼓起勇气道:好!我就练练!

博果尔的箭术几年来的确有了进步,他射了三箭都射在靶上,离鹄心稍远,众人欢呼喝彩。

博果尔擦擦汗,得意地笑了。

多尔衮夸奖道:虽然都没中鹄心,不过博果尔小小年纪,已经不容易了!不错!

顺治出场,众人全神贯注,全场鸦雀无声。顺治张弓搭箭,紧张得汗直往下滴。

第一箭射出,竟落在靶外,全场一片叹息,顺治神情大窘。

董鄂体贴地道:皇太后,皇上怕是手滑了,怎么办?

大玉儿笑道:你端杯玫瑰露去给他,跟他说两句话。

董鄂答应一声,在全场注视下,端着玫瑰露走到场中顺治身边。顺治看着她,端起碗喝了底朝天。董鄂取出自己的手绢儿,轻轻揩着顺治的手心,朝他微微一笑。

顺治精神一振,张弓凝神瞄准,还不忘偷眼看董鄂。

嗖的一箭射出,居然比方才更差,箭支还没到靶子就落在地上,全常豪寂,气氛尴尬。

顺治偷眼看着董鄂,眼神中有着急、自惭和懊恼,他大怒之下将弓掷出老远,几乎要哭出来。

119、成长的顺治

多尔衮走进场子,将手按在顺治肩上,顺治抬起头,无助地看着他。

多尔衮坚定而慈爱地:这不丢人,没什么好沮丧的。明儿叔叔领你去打猎,你好好儿学着,叔叔保你练成一个神射手,教大家佩服你!

顺治精神一振,不禁有些感动问:谢谢十四叔!可是……我行吗?

多尔衮用力拍他肩道:咱们男子汉大英雄,只问做不做,不问行不行!走,告诉你皇额娘去!

多尔衮的手搭在顺治肩上一起往场外走,顺治回头看董鄂,董鄂报以鼓励的微笑。

大玉儿望着多尔衮与顺治紧挨着的身影,万分欣慰。

晴空万里,秋高气爽,正是围猎的好季节。

顺治皇帝第一次行猎场面盛大而隆重。侍卫们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他们逐渐将草丛树林里的野羊、野鸡、野兔等猎物驱赶集中着,好让主子箭无虚射,龙颜大悦。

顺治抱着雪洗前耻的心情,一马当先,奋力在草地上奔驰。多尔衮看着顺治跃跃欲试的神情,不禁欣慰地微笑起来,他突然想起,几十年前在同样的行猎氛围中,四哥皇太极曾经手把手教年幼的自己如何射箭,他的笑意顿时微微僵住,神情怔忡。

这时,顺治转头对多尔衮欢喜地喊:十四叔,快来啊!看我把天上的大雁打下来!

多尔衮回过神来,策马向顺治驰去。

顺治拉弓射箭,却次次落空,急得满头大汗,甚至怒骂起来。多尔衮见状,微微一笑,来到顺治身边,将他拦腰抱起,放在自己身前,把着顺治的手,拉开顺治的小弓,神情轻松地一箭射去。箭似流星,“嗖”的一声射中一只野兔,全军齐声欢呼。

顺治大喜,瞥见天际飞来一行大雁,叫道:十四叔,我要大雁!

多尔衮兴起,扔掉手里的小弓,抽出背后的大弓,挽祝撼治的手,搭上箭,扬起指向天际,锐利的眼神专注地瞄准目标,羽箭“嗖”的一声飞去。一只大雁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落了下来,全军欢声雷动。

多尔衮矜持地一笑,他怀中的顺治兴奋而满足,紧抱着大弓,转头钦佩仰慕地看着多尔衮,真挚热情地喊道:十四叔,等我长大了,也要跟您一样,做个大英雄!

多尔衮很感动,低头看着他,突然好想疼爱一下这孩子,于是伸臂搂紧他说道:十四叔的弓,就送给你了,福临。

顺治惊喜地问道:真的吗?我可以吗?

多尔衮笑笑,又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承乾宫门外,顺治背着大弓,一手拎着野兔,一手拎着大雁,急急火火地奔向承乾宫。他喘着气很兴奋地喊:皇额娘#赫嬷嬷!快来看啊!我打的大雁,还有野兔,快来看啊!

大玉儿与苏茉尔闻声出现在门口,惊喜地看着顺治高举着猎物跑过来。

顺治满头是汗地叫道:皇额娘!你看!是我打的!

苏茉尔接过猎物,夸张地笑道:哟,真了不起,皇上打的呀!来,让苏嬷嬷做成好菜,大家都尝尝。

大玉儿搂祝撼治不知该如何疼爱他,嘴里不住地说道:真不错哪!福临,皇额娘知道你行!

顺治认真地道:皇额娘!十四叔教儿子射兔打雁,还把他的弓送给我。十四叔说,要把着我的手,教我做个大英雄!

大玉儿闻言一怔,深受感动。多尔衮在不远处站着,面带笑容地看着大玉儿母子俩。

大玉儿转头看着他,既感激又欣慰。

承乾宫花厅里热闹异常,气氛轻松愉悦。大玉儿、多尔衮、顺治、博果尔外加三个小格格团团围成一桌,边吃边聊,笑语盈盈。苏茉尔忙碌得跑前跑后,斟酒上菜。

苏茉尔端着一盘红烧兔肉笑道:来来来,尝尝咱们大英雄打的野兔。

众人嘻嘻哈哈笑着,一起举起筷子品尝,苏茉尔热情地招呼着那几个稍感羞涩的小格格们。

大玉儿欢喜道:瞧福临兴头的!我还没见他这么开心过呢!

多尔衮微笑道:头一回梦想做英雄,总是开心的。

他说着拍拍顺治的肩头夸道:福临这孩子,有股拗劲儿,如果他立志要做大英雄,我相信他做得到!

多尔衮看顺治的眼神,仿佛一个骄傲的父亲,大玉儿见了很是快乐。

苏茉尔马上接过话道:要做大英雄可不容易!总得文武双全才算得大英雄嘛#葫以啊,王爷何不替皇上请位好师傅,教他认真读书。

多尔衮意味深长地问:怎么,我这个师傅还不够好?

苏茉尔笑道:哪儿啊,您这位师傅太好了,只可惜也太忙了。

博果尔嘴里吃着兔肉,嘟囔道:苏嬷嬷,皇上哥哥又不考状元,干啥要读书啊?

顺治瞥了苏茉尔一眼道:我不要别的师傅,只要十四叔,我只听十四叔的话!

多尔衮得意地瞅着苏茉尔点头微笑。

苏茉尔有些尴尬地:嗳,好好好,只听十四叔的话!

大玉儿想了想,举杯道:王爷,我敬你一杯,皇帝我就交给你了,盼你辅佐出一位有道明君。

多尔衮一怔,沉思片刻,一面缓缓举杯,一面微笑道:皇太后见谅,这杯酒,我只能喝一半。

大玉儿惊愕着问:这话怎么说?

多尔衮:皇帝交给我,这没问题。至于“辅佐出一位有道明君”,我可不敢保证,君臣哪有叔侄亲,我这做叔叔的……总不负他就是了。

大玉儿与多尔衮相互凝视,会心地微微一笑,干了杯中的酒。

顺治鼓起勇气,问对面的董鄂:宛如,我打的野兔,你说好吃吗?

董鄂还来不及回答,她身边的博果尔忙道:宛如,十四叔答应了,下回打猎一定带上我,我要打一头鹿,做成鹿脯请你吃!

顺治气急地叫道:博果尔,你跟我较劲儿啊?好,下回我就打一┩贰…打一头……

大玉儿的侄女娜木钟淡淡一笑打断道:你们是在较劲儿箭法呀,还是在较劲儿说大话?再吵下去,宛格格,你不但吃得到兔肉鹿肉,只怕还能吃到龙肉呢!

娜木钟言辞犀利的一番玩笑话,让众人哈哈大笑起来。顺治与博果尔面色微红,很是尴尬。

娜木钟面有得意之色地继续道:况且,有什么好较劲儿的?我们蒙古最勇敢的猎人,九岁便独自射死了一头熊呢,哪还需要别人把着手。姑姑,您说是不是?

大玉儿闻言一怔,不知如何回答。顺治有点泄气,心中不是滋味。

青格格替顺治抱打不平:荣惠郡主啊,可那最勇敢的猎人,他做得了皇上吗?

娜木钟一时语塞,扫了面子,暗暗瞪了青格格一眼。

董鄂笑着道:世上的人,各有所长。皇上管天下事,可总不能天下事样样都自己去做。皇上只要懂得重用那最勇敢的猎人,不也一样猎得到熊吗?

顺治听了这话,非常高兴,精神重新一振,叫道:是啊,宛如说得太对啦!

多尔衮、大玉儿闻言,微微惊讶地看着董鄂,暗暗点头。

吃罢饭,几个生性好动的少年男女来到承乾宫外一大片空地上玩耍。顺治与博果尔奔跑着放风筝,太监们将刚放上天的风筝分别交给三位小格格,一个凤凰,一个蝴蝶、一个沙燕。董鄂正要接过凤凰,娜木钟抢了过去,青格格一脸不悦。

娜木钟叫道:这凤凰给我!我要!

青格格不满地说道:娜木钟,你真霸道!

娜木钟睨了一眼董鄂道:皇太后喜欢你,你去告状啊!

娜木钟说完撇撇嘴走开,青格格气得小脸变了颜色,董鄂见状笑着劝道:青格格,不要紧!没事儿的。

顺治拉着风筝走过来问:怎么啦?

青格格噘着嘴道:皇上,娜木钟她……

董鄂笑着打断道:皇上,我正在说,这蝴蝶、沙燕,都扎得好漂亮啊!

顺治大喜,对着一旁侍候的太监叫道:今儿的风筝是谁扎的?

小唐机灵地上前打千:回万岁爷的话,是奴才扎的。

顺治问: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当差?

小唐口齿清晰地答道:奴才唐一忠,在内务府当差,大伙儿都叫奴才小唐。

顺治点点头:格格夸你风筝扎得好,你赶紧着多扎几个,给格格留着玩儿!

小唐:喳。

青格格忙问:皇上,那我呢?

顺治又吩咐道:好!也给青格格扎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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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福临的风筝

博果尔也拉着风筝跑过来与顺治、董鄂、青格格说笑,娜木钟在一旁冷冷地睨视着他们。

大玉儿与苏茉尔走到廊下,看着这些少年,感叹道:这几个小格格,都生得如花似玉,真逗人喜欢!

大玉儿叹罢,转脸问苏茉尔:记不记得,咱们在科尔沁草原上嬉戏驰马,也是这个年纪。

苏茉尔笑道:我记得那会儿,大家都称赞格格,就像含苞待放的雪一样的白梨花。

大玉儿苦笑着,半晌方道:花会谢,人也会老。如今,我都三十几┝恕…

苏茉尔道:可是,“满蒙第一美女”这头衔,还是牢牢跟着格格,没人抢得去啊!

大玉儿淡淡一笑,摇头不语。

苏茉尔暗指着独自在一边不理人的娜木钟说道:我看还是娜木钟最标致,生得跟格格当年倒有几分相似!

大玉儿笑道:我们是亲姑侄嘛!

苏茉尔鼓动道:既是咱们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又跟皇上年岁相当,说不定……亲上加亲呢!

大玉儿凝视着娜木钟,沉思道:这孩子生得是标致,可我大哥大嫂恐怕是过于娇纵了。要是像孟古青那孩子一样,大方爽朗些,那就更好了!

苏茉尔点头:青格格的性情倒是挺逗人爱。

大玉儿沉吟道:不过要说到灵巧可人,还是鄂硕的女儿,小名┙小…宛如是吧?

苏茉尔低声道:他们董鄂氏也是咱们满洲的贵族,不过,这位格格的生母,听说是汉人,去世了!

大玉儿有些意外地问:真的?难怪呢,不像咱们满洲格格,倒像南方水乡的小姑娘!

顺治在对董鄂低声说话:宛如,我去跟皇额娘说,多留你住些日子,你愿不愿意?

董鄂柔声道:皇上言重了。皇太后若是吩咐,奴才岂敢不遵从?

顺治认真地:我不问你遵不遵从,只问你愿不愿意嘛!

董鄂微笑不答。青格格看着天上风筝,叫道:别尽顾着说话啊!看你们俩的风筝,都缠在一块儿了。

博果尔顿足道:唉呀!快想法子分开!

顺治大叫:不要!不要分开!

小唐机灵地递上小剪子,禀道:万岁爷、格格,让风筝去了吧!这叫“散灾”哪。

顺治接过小剪子,微笑着看董鄂,伸手剪了两人手中的绳弦,两人抬头往蓝天上看,缠在一块儿的风筝,飘飘荡荡地飞走了。

大玉儿与苏茉尔在廊下仰头望天,除了那两个缠在一块儿的风筝之外,另外三个风筝也断了线,纷纷直上云霄。蓝天白云衬着色彩缤纷的风筝,非常美丽!

大玉儿看看那五个朝天空指点说笑的少年,沉思半晌,再仰头望天,顺治和董鄂的风筝远了,却始终缠在一块儿。

御花园里,董鄂与青格格亲密无间,如同姐妹一般。

青格格给董鄂套上一个小小的宝石戒指,董鄂取下自己颈上挂的玉坠,为青格格挂上。

青格格认真地:照咱们蒙古人的规矩,交换了信物,就算是结拜#∥掖竽懔礁鲈拢我是姐姐,宛如你是妹妹!

董鄂有些自卑地低声道:你不嫌弃我吗?我知道,亲戚们都暗地里叫我“半个小南蛮子”。

青格格豪爽地答道:那算什么!你至少还有阿玛,我不但没有额娘,连阿玛都战死了。我叔叔婶婶老骂我是“草原上驯不好的小野马”呢!我才不在乎!

董鄂感动地:孟古青,咱们做一辈子的姐妹!

青格格握住董鄂的手道: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相对而笑,心灵相通。

董鄂突然神色黯然地道:听说我阿玛就要外放到江南,姐姐,也许我们很快就要分开了!

青格格宽慰道:你阿玛总有调回来的时候,咱们是一辈子的姐妹,怕什么!

董鄂:姐姐,我们去告诉皇太后,她听了一定欢喜!

青格格:等等吧!这会儿去,又要碰见皇上……

正说着,顺治从假山后绕出来,吓了两人一跳,惊叫起来。

顺治笑道:好啊!原来你们在这儿!

董鄂忙施礼:皇上吉祥。

青格格埋怨道:皇上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吓人一跳!

顺治大笑:吓一跳是罚你们,谁教你们成心躲着我,不陪我玩儿!

董鄂微微一笑:皇上一天到晚就是想着玩儿!

青格格也好奇地问:对啊!皇上除了逗猫惹狗,打猎钓鱼,别的事儿都不用做吗?

顺治大惑不解地反问道:有什么事儿要做啊?

董鄂觉得好笑,又问:您不用学着怎么当皇上吗?

顺治一怔,无言以对。董鄂忙解围:唉呀,是我自己糊涂,皇上离亲政还早嘛!

青格格开玩笑道:你这么维护皇上,那就留在宫里当皇后吧!

董鄂嗔怒着追打青格格:姐姐你说的什么话!给人听见了那还得了!

顺治神往地看着董鄂,打心眼里喜欢。稍远处,娜木钟在树丛中露出半张脸,冷冷地看着他们。

承乾宫暖阁里,董鄂的父亲鄂硕晋见大玉儿。

大玉儿和颜悦色地道:母后皇太后和我,向来不太过问政事,也不常接见大臣,今儿个,趁着你来接女儿的机会,我想交待你几句话。鄂硕,你可知道,为什么要派你驻防江南?

鄂硕恭敬地:请圣母皇太后明示。

大玉儿凝着眉叹道:该怎么说呢……

说着她起身,背着手缓缓来回在屋里走着,沉吟不语。鄂硕望着大玉儿的神情,不禁出神。

一旁侍候的苏茉尔有些不快地问:鄂大人,什么事儿想得这么出神?

鄂硕回过神,惶恐不安地答道:恕奴才无状,只是……方才见皇太后的神情,不禁想到先帝。每当先帝心里有事委决不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神情……

大玉儿一怔,不禁失笑道:也许是在先帝身边伺候多年,不知不觉地就神似了。唉,就从先帝说起吧!

鄂硕:恭请皇太后训诲。

大玉儿庄重地:先帝固然是靠着杀伐征讨,一统关外满蒙无数部落,但是在立国登基之后,却常说“治国之要,莫先安民”,因此种种措施,皆以安定民心为重。

鄂硕点头:先帝英明!

大玉儿沉思道:原本除了四川还在剿寇之外,天下已然初定。就是因为几年前多铎平定江南时,未免屠戮太甚;再加上“剃发令”再次颁布,好不容易平定的江南,又前仆后继地反抗起来,连年战乱不休,母后皇太后和我,实在忧心。在亲贵大臣中,你还算是清楚明理的,此去驻防江南,宽严之间,你要把握分寸。

鄂硕为难地迟疑道:可是,摄政王和亲贵们都说,对那些南蛮子,千万不能心慈手软,一定要严加镇压。

大玉儿安慰道:鄂硕,你放手去做,只要是有利于安定民心的举措,我无不赞成。有我这句话,你可以放心了吧?

鄂硕钦佩地:喳,奴才懂得皇太后的意思。奴才也曾经想,去到江南之后,要严惩抢劫百姓的八旗兵,甚至为史可法建祠,抚恤他的家属……

大玉儿欣慰道:很好!这个思路就对了。这样吧,我会告诉他们,这么做是母后皇太后和我的意思,也免得你为难。

鄂硕感激地:多谢皇太后。

苏茉尔低声对大玉儿说道:您不是还要交待宛如格格的事儿?

大玉儿点头道:喔,是啊。鄂硕,你那女儿宛如,我很喜欢,看来是个聪明有福的孩子,可得好好教养,不能因为她额娘不在了,就疏忽她。

鄂硕施礼道:喳,奴才谨遵懿旨。

黎明曙光出现,鸟语啁啾悦耳,紫禁城在朝阳沐浴下金碧辉煌。

寝宫里,顺治的心情愉快兴奋。他身着枣红袍、浅灰贡缎坎肩,精神抖擞。一旁侍候的李嬷嬷将他坎肩上的翠玉套扣一一扣上,又将一顶红绒结子、银貂帽檐、后垂两条蓝缎绣金银线龙纹飘带的便帽,戴在他头上。他的腰间系着明黄丝绦,拴着汉玉佩、彩绣表袋,李嬷嬷最后又拴上一个平金荷包。

顺治站在镜前自我欣赏,满脸喜色,好不得意地问:嬷嬷,好看吗?

李嬷嬷笑道:好看!这配色俏皮得很哪!

张公公满脸堆笑:万岁爷怎么心血来潮,把最心爱的衣裳穿起来啦?

顺治笑而不答,望着镜中神采奕奕的自己出神。

一个太监进来对张公公低声道:内务府有个叫小唐的,人在外头,说是来给万岁爷交差。

张公公怒道:胡说!万岁爷会有什么差事给他?太没规矩了,万岁爷的寝宫也是他乱跑的地方?

顺治一面笑着往殿外跑,一面对张公公笑道:没错儿,是我给他的差事,你别错怪他!

张公公闻言一愣,忙跟了出去。

小唐手拿风筝跪在养心殿门外,顺治跑出来,一把将他拉得站起。

顺治急火火地问:风筝扎好了?

小唐毕恭毕敬地答道:回万岁爷的话,扎好了,风筝上画的是美人儿,格格一定中意。

顺治大喜:好!跟我去找她!

张公公追出来喊道:万岁爷,您上哪儿去?等等奴才啊!

顺治边走边喊:跟内务府说一声,把小唐调过来,以后就让他跟着我!

小唐惊喜道:谢万岁爷恩典!

顺治一拽他的衣襟道:快跟我走!

顺治与小唐奔跑而去,李嬷嬷与张公公同看他们背影,感叹不已。

张公公道:咱们万岁爷,老这么“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急得很哪!

李嬷嬷笑道:又不知迷上什么新玩意儿了!

121、豪格酝酿篡位

承乾宫东暖阁里,大玉儿正与娜木钟、青格格说笑。

娜木钟将小碟中的点心捧到大玉儿面前,笑道:这是奴才照家里的法子,让小厨房试做的奶卷和奶乌他,请皇太后赏脸尝尝。

苏茉尔叫道:呀,一看就知道是家乡味儿。

大玉儿欢喜道:娜木钟还挺有孝心的。好,我尝尝。

大玉儿正要拿,顺治手持风筝冲进来道: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大玉儿笑道:皇帝,来,尝尝娜木钟孝敬的小吃。

顺治仿佛没听见,东张西望,满脸焦急,愣头愣脑地问青格格:孟古青!宛如呢?她上哪儿去了?在御花园吗?

娜木钟一脸不悦,噘起小嘴。青格格不答,转头看着大玉儿。

苏茉尔答道:皇上,宛如格格她阿玛就要外放了,昨儿个傍晚已经接她出宫……

顺治恼怒地打断道:那我要给她的风筝怎么办!皇额娘,快把鄂硕调回来!

大玉儿脸色微变,沉声道:皇帝,别胡闹!

顺治一怔,失望已极,狠狠一跺脚,转身疾走出去,苏茉尔要追上去安慰,被大玉儿制止住。

大玉儿沉思道:随他去吧!让他明白,做皇帝也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

顺治跑到甬道里,将帽子摘下掷在地上,愤愤地踩着。

小唐拿着风筝,怯怯地在一旁劝:万岁爷息怒,不是还有别的格格嘛!

顺治朝旁边的石墩上一坐,赌气不语。

小唐想了想,举起风筝,笑道:万岁爷,玩儿风筝吧?看奴才让美人儿飞上天!

顺治大惊,叫道:不要不要#旱完,一把抢过风筝,看了半晌,转身缓缓走向漫长的甬道,神情落寞。

五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顺治已成长为一个大小伙子。他时常带着心腹太监小唐到郊野练习骑射,而且进步不少。他的心胸也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开阔起来,对摄政王多尔衮的不满越积越多。

在这五年里,豪格衣不解带,浴血奋战,终于剿灭了张献忠的义军。

这日,豪格、何洛会率领一支军队在成都郊外巡视。

豪格颇有风霜之色,但神情自得:多尔衮在山海关大破李自成,不过是逮着吴三桂投降的机会。不比咱们平张献忠,数年血汗,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何洛会点头道:摄政王是运气,王爷才真叫做力战经营。

豪格愤愤不平地道:多尔衮贪天之功,我实在不服气!让我上四川来打张献忠,更是没安着好心眼。

何洛会笑道:嘿!等捷报一到京,王爷可就扬眉吐气了!

豪格得意地哈哈大笑,片刻之后,他笑意渐敛,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下定决心说道:何洛会,你看着,我非要回去当皇上不可!

何洛会闻言,心中一震,沉默不语。

豪格慷慨激昂地说道:我是太宗长子,当年原该我即位。就算撇开身份,只论功劳,咱们来到四川,天时地利人和,样样没有,苦战了这些年,居然成功了!那块碑上的诗,可不是我造出来的!你说,这不是天命是什么?

何洛会下马跪倒在地,坚定道:王爷天命所归,奴才任凭差遣,万死不辞!

豪格点头道:好!只要我当了皇上,自然少不了你一个王爵!

何洛会施礼:谢王爷恩典!

豪格背着手眺望远方,咬牙切齿,恨恨地道:多尔衮,你等着,我找你算总账的时刻,就要到了!

郊野,何洛会、固尔图带着数十个侍卫策马疾驰。

众人休息时,何洛会与固尔图低声密语。

何洛会压低嗓音道:固尔图,你记住,后日午时到京,这样我才有工夫绕北面进城。你以报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这样我的行踪就好隐藏了。

固尔图点头:我记住了。可是,你没有危险吗?真的不需要带人?

何洛会解释道:不带人,就是为了避危险。惟有如此,我才能完成王爷交待我的任务。你放心,任务完成,我就跟你会合。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一行人打马扬鞭,继续往北京赶路。

经过两日的奔波,这行人来到北京城外。固尔图领着众人送捷报,而何洛会则扮作挑担的农民,混在路人之中进了城。

摄政王府练武场上,龙腾虎跃,热闹异常。

多尔衮正与一个高大强壮的蒙古摔跤手相持不下,侍卫们与一些观望的摔跤手站在旁边呐喊助阵。多尔衮的体形块头与对手相比有不小的差距,时间一长,他的劣势便显而易见。他喘着粗气,汗流浃背,看样子坚持不了多久,就要败下阵来。突然,多尔衮觑了个空子,巧妙地将对手摔了个四脚朝天,众人大声喝彩。

多尔衮得意地拍拍手,叉腰道:怎么,你们布库房都没有好手了吗?

这时,多铎匆匆走过来道:哥,张献忠竟然被豪格那小子给打败了!你看,四川来的捷报!

多尔衮怔住,面无表情,半晌,微微一笑道:嗯,也该来了!

多铎皱着眉道:不如,现在就把报捷的专差固尔图叫来问问!

多尔衮又是莫测高深地一笑,悠闲地掸着衣袖说道:问是一定要问的。可是,不一定是问固尔图,也不一定是现在。

夜深人静,何洛会悄悄来到郑亲王府里。

郑亲王将何洛会领到密室内,何洛会打千施礼:奴才何洛会,跟郑亲王请安!

郑亲王诧异地问道:何洛会?你怎么回来了?还这副打扮?难怪外头不给你通报。

何洛会郑重地:机密大事,奴才不得不小心。

郑亲王皱着眉问:是肃亲王要你来见我?

何洛会压抑着兴奋道:启禀王爷,我家王爷收复四川了!

郑亲王神情震动:真的?那……张献忠死了?

何洛会答:千真万确!

郑亲王:何洛会,你亲眼看见的?

何洛会:我奉命护粮,不在凤凰坡。

郑亲王狐疑地问:张献忠死在凤凰坡?

何洛会:回王爷的话,张献忠是真死了。如果他没死,传言不会那么真切,说张献忠会死在肃亲王手里,是上天注定的事。

郑亲王好奇地问:哦?这传言是从何而来?

何洛会神秘地说道:这是一桩机密。据说张献忠入成都时,毁了一座古塔,塔下掘出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一首诗“修塔于一龙,毁塔张献忠;吹箫不用竹,一箭贯当胸”,箫字去竹头,是个肃字,正应着肃亲王。都说肃亲王命大福大,才会立下这天大的功劳……

郑亲王打断道:且慢!豪格他……相信这个传说?

何洛会郑重地:没有理由不信,毕竟,那方石碑又不是我家王爷造出来的。

郑亲王沉思半晌,方道:那么,豪格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何洛会:只有一句话,咱们该争而又能争的时刻,已经到了!

郑亲王吃惊地:他是说,跟多尔衮争?

何洛会慨然道:是的。大清祖制,谁的功劳大,谁就该拥有权力。我家王爷立下这桩入关后的第一大功,必然举朝颂扬、威望陡升,难道他没有资格与多尔衮一较短长?再不济,也应该并列摄政之位!

郑亲王忧虑道:多尔衮地位稳固,要跟他争,恐怕……

何洛会鼓动道:不怕!王爷,大家团结起来就不怕他!摄政王兄弟揽政弄权,除了他们的两白镶红这三旗之外,其他五旗都被他欺压得忍不得了,只是敢怒而不敢言。如今有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正好一鼓作气、扳回劣势!要是错过机会,恐怕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郑亲王试探着问:依你说,该怎么做呢?

何洛会:现在就暗中联络各旗,做好所有的准备,等我家王爷一班师回京,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发动攻势,奏请肃亲王并列辅政,杀多尔衮一个措手不及!

郑亲王心动,想了想,说道:好,你让我找其他几位旗主商量商量,会尽快给你个说法。

何洛会:奴才即将去跟固尔图会合,今后不宜再与王爷相见,以免惹人注意,其他细节,请王爷借着同旗之便,垂询固尔图。

郑亲王微笑着拍拍何洛会道:何洛会,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帮手,就不至于屈居多尔衮之下了。

何洛会拱手道:王爷过奖。

郑亲王嘱咐道:那你去吧。记住,凡事小心。

何洛会点头施礼离去。

何洛会出了王府后门,谨慎地左右窥看,确定无人,低头沿墙疾行。

突然,两名穿着夜行衣的侍卫从暗处窜出,以熟练迅速、配合严密的动作,将何洛会塞口蒙面地劫走了。

122、“皇叔父摄政王”

夜晚,摄政王府书房里烛光明亮。像粽子一样被五花大绑的何洛会坐在墙角,拼命挣扎,嗓子眼里唔唔作声。侍卫将他的蒙面撤去、塞口物取出,何洛会大力喘气,挣扎着痛骂道:臭贼!放开我!知道我是谁吗?瞎了狗眼!

侍卫上前给他一耳光,怒斥道:住口!

何洛会勉强镇定下来,沉思半晌,冷冷地道:好了,说吧。我在哪儿?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门外一个威严的声音道:是我!

话音一落,多尔衮推门进来,何洛会大惊失色。

多尔衮神态悠然,挥挥手,侍卫行礼退出去。

多尔衮上下打量着何洛会道:何洛会,从前本王倒没瞧出你的本领,想来是战争给你的磨炼。

何洛会心中惊惧之极,但表面上装作不解和无辜,他喃喃地道:我不明白……摄政王的意思。

多尔衮轻轻念道:“修塔于一龙,毁塔张献忠;吹箫不用竹,一箭贯当胸”。何洛会,你的文章做得不错啊!

何洛会大吃一惊,脸色苍白如纸。

多尔衮点头笑道:你了解你的主子,知道征川任务对他来说是太艰巨了,所以,为了增强他的信心,就造了个破石碑。亏你主子还会相信呢!不过,对症下药,居然死马被你给医活了。何洛会,本王说得没错吧?

何洛会如遭雷击,呆若木鸡地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多尔衮一笑,抽出解手刀,望向何洛会。何洛会先是惊惧,继而极力使自己硬气起来,冷冷瞪着多尔衮。多尔衮步履稳健地走向何洛会,何洛会闭目待死。

多尔衮一刀挑断何洛会的缚绳,何洛会一震,随即睁眼,满脸惊讶。

多尔衮微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他。何洛会困惑地接过来,低头细看,越看越是心惊胆寒,哆嗦起来。

多尔衮一面悠闲地擦拭着解手刀,一面微笑道:你跟固尔图几时离川、一路上何处打尖、几时分手各自进城,本王都一清二楚。至于进城以后,你去做了什么,只要问我是把你打哪儿请了来,就明白了。

何洛会已经心死,将纸折起,收进怀里,平静地道:摄政王,我认命了,你杀了我吧。

多尔衮把玩着解手刀,思考半晌方道:郑亲王说,他要是有你这样的帮手,就不至于屈居本王之下了。难道,本王的见识,还不如他?

何洛会一愣,惊异地问:摄政王连这都知道?

多尔衮叹道:唉#旱给你明白吧。大清江山日趋稳固,这会儿,已经不是比功劳,而是赌心思的时候了。你以为,以豪格的功劳加上你的心思,必能在权力场上创出一番新光景。何洛会,你低估了本王。既然本王已经占了先手,岂能给你们任何败里求胜的机会?

何洛会点头道:明白了!而且,输得心服口服,摄政王快些杀了奴才吧。

多尔衮叹惜道:我是想杀你,只不过,为你可惜。你一腔大志,满腹谋略,要的不就是“成功”吗?你惟一的错,就是跟错了主子。

何洛会想了想,问道:依摄政王之见,谁才是“对”的主子?

多尔衮一笑,反问道:你说呢?

何洛会默不作声,低头沉思。

多尔衮:我非但可以不杀你,甚至可以放你走。不过,我跟你打个赌,将来得到最终胜利的人,还是我!

多尔衮说罢,走出门去。

何洛会心中痛苦地挣扎着,他坐倒在墙角,望着烛光发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何洛会站起身活动着发麻的手脚。他在屋里彷徨不安,一会儿想开门出去,一会儿又犹疑不前。这时,他看见桌上有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一时好奇,过去观看。那张纸上写的是“定川方略”。

何洛会越看越心惊,心中暗道:摄政王的足迹从未踏上四川,何以见解如此准确精辟?莫非天纵英明,就是干练非凡。看来,摄政王的成功绝非幸致。与其跟他为敌,不如……

何洛会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慌忙摇头道:不成不成!背叛主子,我成了什么人!我该怎么办?

何洛会又走到墙角坐下,苦恼万状。窗外,传来一阵鸡鸣声,东方逐渐放亮,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何洛会缓缓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的万道霞光,逐渐镇定下来,对自己道:人生在世,要不,就做个成功者;否则,就沦为失败者。人只能活一次!人只能活一次!

北京城外一古寺之外,苍松翠柏,鸟鸣清幽。

多尔衮与多铎骑着马来到寺外,多尔衮欣赏着周围的美景,心旷神怡。

多铎不解地问:哥,为什么到这儿来谈?

多尔衮笑道:待会儿就晓得了。

两人下马向古寺中走去。多铎忍不住又问:哥,为什么咱们要设计整治郑亲王?

多尔衮沉思道:豪格征川,虽然各旗都有派兵随征,但主力还是他嫡系的两黄旗。你有没有想过,报捷的专差,为什么不是两黄旗的军官,而是镶蓝旗的固尔图?

多铎皱眉道:镶蓝旗?镶蓝旗的旗主就是郑亲王。莫非,豪格想与济尔哈朗暗中联络,所以派镶蓝旗的回来,说话方便?如果豪格真想勾结济尔哈朗,那他的图谋可就不小了!我们该怎么办?

多尔衮正要讲话,瞥见何洛会现身,转念一想,开口道:多铎,待会儿你就光听,别说话。

何洛会迎着多尔衮走过来,多铎看着他似曾相识,困惑不解。

何洛会施礼道:王爷,我已经筹划好了。

多尔衮点头道:说。

何洛会:豪格平了四川,不能不承认,这是入关以来最大的功劳。到时候,如果郑亲王提议,让豪格一同辅政,似乎没办法不答应。

多尔衮:是啊。

何洛会:因此,趁豪格还没回来,王爷可以先借别的事由打击郑亲王。

多尔衮:这个我也想得到。还有吗?

何洛会深思熟虑道:还有,关键仍然在豪格。王爷如今还得忌着豪格三分,只因为彼此都是亲王,显不出王爷比他更高。王爷可以赶紧请两宫皇太后加封一个更高的封号!比方说“皇叔父摄政王”?

多尔衮兴趣盎然地点头道:“皇叔父摄政王”?不错!更崇高而且更亲近了!

何洛会接着道:如此一来,就能进一步确立王爷独秉大政、无人能及的地位!

多铎突然大叫:我想起来了!你不是何洛会吗?哥,他是豪格的人哪!

多尔衮微笑道:没看见吗?现在是我的人了。

多铎着急地大叫:你怎么能相信他?

多尔衮自信地:因为我知道他要的是什么,而他要的,只有我能给,所以我相信他。

何洛会真诚地道:王爷说得不错,我要的只是成功!奴才对王爷心服口服,深知惟有跟随王爷,才能得到真正的成功!

多铎睨视着何洛会道:虽然我还是不太确定,摄政王应不应该信任你。不过,你想出的主意倒是挺不错的!

多尔衮拍了拍何洛会的肩头道:何洛会,我没有看错你的才干,没有白费我在你身上花的一番心思。

何洛会面露喜色地谢道:多谢王爷赏识。

多尔衮沉思道:你呢,在这儿避一阵子,到了适当的出面时机,我会通知你。

何洛会:奴才遵命。

多尔衮沉稳地道:好,双管齐下!一方面先下手为强,找机会打击济尔哈朗。另一方面,“皇叔父摄政王”这名号,我想,两宫皇太后绝对是肯给我的!

永和宫暖阁里,孝端后与大玉儿面带愁容地商议加封多尔衮为“皇叔父摄政王”的事儿。

孝端后将奏折往桌上重重一放,叹了口气道:唉!能不给他吗?

大玉儿将奏折取过来,默默看着,没有言语。

孝端后不满地:一看就晓得,济尔哈朗是被迫跟多铎一块儿上疏。这倒罢了,居然还要诸王大臣对多尔衮行跪拜礼,这……

大玉儿喃喃念出奏折:皇叔父代天摄政,赏罚等同朝廷,必须加├瘛…

孝端后恼怒地道:这些年来,军国大事由他独掌;朝臣上疏要为他歌功颂德,也都以皇帝的名义下诏了。连皇帝专用的印信兵符,他也说为了处理紧急军情,早就要去贮存在他王府了。这样他还不满足?

大玉儿劝解道:大清初得天下,战事仍频,百废待举,也多亏他的魄力跟才干……

孝端后打断道:我明白,所以刚开始我是真心感激他,额外加恩,倒也心甘情愿,如今可觉得有些不得已。皇帝长大了,他不准备归政,反而积极起来,要名又要权。玉儿,你说,他会不会……废立篡位?

大玉儿一怔,想了想道:过去皇帝小,他都没这么做,如今皇帝长大了,他更没有理由啊!依我看,他这时候提出这种要求,八成只是跟豪格有关。

孝端后:他在防备豪格回来跟他争权?

大玉儿:他们可是夙仇啊!其实,当年要是豪格辅政,情况可能还会更糟。咱们娘仨跟多尔衮,外是君臣之义,内是骨肉之亲,毕竟情分不同。

孝端叹道后:多亏得是情分特殊,也多亏你在苦心维持。玉儿,姑姑都明白。

大玉儿辛酸地叹了口气,瞥向那奏折,喃喃念道:皇叔父摄政王……

123、叔侄有隙

武英殿上,多尔衮与多铎依计行事,找郑亲王的茬儿。

多尔衮以严厉的眼神扫过满汉大臣们,沉声道:大家都知道,眼下情况艰难,不论是军费,还是赈济,都要大把银子花下去。如果亲贵大臣,不能共体时艰,大局要怎么撑下去?

众臣面面相觑,无从答话。

多尔衮接着道:尤其是……郑亲王济尔哈朗,居然大兴土木,试问应该不应该?

众臣恍然大悟,知道郑亲王此番难逃劫难。

多铎随声附和道:太不应该了!像皇叔父摄政王,住在前明幽禁英宗的崇质宫,一砖一瓦都没修动,这种节俭的盛德,才真正是了不起哪。

多尔衮嘲讽道:各位有空,不妨到西城二龙坑,看看新盖的郑亲王府是多么漂亮!盖得讲究,也就罢了;可是郑亲王府的陈设,竟然有铜龟、铜狮、铜鹤,这该怎么说?

多铎接过话道:铜龟、铜鹤,是大内的陈设。王府虽可用狮子看门,不过只是石狮,用铜狮自然是大错特错。

多尔衮声色俱厉地问:郑亲王府陈设逾制,骇人听闻。此事关系甚重,大家看,该怎么办?

大殿上一片沉寂,众臣不敢作声。

御花园里,孝端后与大玉儿并肩散步,低声议论朝政。

孝端后疑惑地问:济尔哈朗盖王府,真的有那些什么铜龟、铜狮、铜鹤的陈设?

大玉儿摇头道:这就不晓得了,咱们也不能亲自上郑亲王府去瞧瞧。

孝端后沉吟道:济尔哈朗一向沉稳,这回要不是疏忽,就是有人……

大玉儿忧虑道:姑姑,是怎么回事儿都不重要了。范文程传话说,十四爷看来是想给济尔哈朗安上个“图谋不轨”的罪名,不过他已经劝十四爷,没有令人心服的理由,最好不要贸然兴此大狱。

孝端后点头:说得是!

大玉儿安慰道:反正十四爷只是要给济尔哈朗一个警告,目的达到就行了。依我看,最后还是罚银了事,姑姑用不着太担心。

孝端后忧虑道:虽然如此,不过,还是得留神着外头的情势。

大玉儿低声道:姑姑放心,范文程和洪承畴对咱们忠心耿耿,外头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会想法子来通报的。

这时,顺治抓着一只野兔,从远处笑着跑来,举起得意地叫道:皇额娘!看我打到的野兔!

小唐随后赶到,跪下行礼:皇太后吉祥。

孝端后语气有些责备地道:起来吧!皇帝,你又打猎去啦?

顺治委屈地:是啊!闷在宫里好无趣嘛!

孝端后劝道:你已经长大了,该读读书,跟有学问的大臣多聊聊。

顺治翻着眼皮道:十四叔不让啊#蝴说我朝以弓马定天下,骑射得要多磨炼。除了打猎,他什么都不许我做啊!

孝端后与大玉儿对看一眼,暗自叹息。

大玉儿:骑射固然不可偏废,可也要有节制,伤了身子,那可不得了!

小唐口齿伶俐地道:皇太后请放心,人家说,圣天子有百神庇佑哪!

孝端后笑道:好,要是皇上碰损了一丁点儿,你就仔细你的皮!

小唐跪下,惶恐道:奴才不敢大意,不敢大意。

顺治抓起小唐催促道:快点,看看我的“雪豹”去!

孝端后好奇地问:这“雪豹”又是什么?

顺治答道:十四叔送给我的一匹小白马!

大玉儿宛转地劝道:皇帝,虽然你十四叔要你多练骑射,可你也应该自个儿上进,得空便要读书。

顺治不服气地道:十四叔说读书没多大用处,皇额娘,您不是老要我听十四叔的话吗?我是听话啦,难道不对吗?

大玉儿欲言又止:有些话当然要听,可有些话……

顺治有些无奈地:老实说,有些话我也不想听。只是……他好像总有法子让我没法儿不听他的。皇额娘,您说我该怎么做呢?

孝端后与大玉儿无言以对,面面相觑,忧心忡忡。

夜晚,大玉儿来到永和宫寝殿看望受了风寒的孝端后。

大玉儿扶着孝端后躺下,又帮孝端后掖好被子,嘱咐道:以后一起风,姑姑就要回来歇着才好,免得又要受寒。

孝端后叹道:唉,一转眼,皇帝都那么大了。

大玉儿感慨道:是啊!只盼他长大成人,顺顺利利地亲政,做个好皇帝。

孝端后想了想,感触颇多,她突然抓住大玉儿的手,说道:玉儿,姑姑没本事,帮不了你,福临能不能顺利亲政,一切都得靠你筹划了!

大玉儿愁眉不展地叹道:姑姑,我只是女流之辈,又身在宫里走不出去,我也发愁啊。

孝端后鼓励道:玉儿,你行的,你一定行!你知书通史,聪明能干,又十分了解先帝用人行政的要领;先帝曾说,如果你是男子,左丞右相都做得!

大玉儿低头沉思,迟疑不语。

孝端后又道:你和多尔衮青梅竹马,说起来,是先帝对不住你们。如今,逼着你得暗斗多尔衮,姑姑也是于心不忍。可是玉儿,福临的将来,大清的基业,成败全都在你身上,你可不能让太祖、太宗失望啊。

大玉儿神色黯然,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皇帝寝宫里,顺治拿着本书乱翻,烦躁而困惑。

顺治心烦意乱地叫道:读书读书,这书……为什么要读,又怎么读呢?

张公公进来禀道:启禀万岁爷,摄政王有请。

顺治神色不悦地训斥道:没看见我在读书吗?少烦我!

张公公:摄政王说了,有要事跟万岁爷商议啊!

顺治不耐烦地:那,让他来吧!

张公公劝道:万岁爷别为难奴才,还是照摄政王的吩咐,劳您圣驾去一趟吧。

顺治怒道:你这什么话?到底他是皇上我是皇上?

张公公忙跪下说道:奴才请万岁爷息怒!打死奴才也不敢没天没日,对万岁爷不敬,只是……摄政王他……

顺治悻悻然地摆摆手:算了算了,走吧!

皇帝书房内,顺治端坐着,却忍不住偷眼看桌上陶盆里的两只蛐蛐儿。

多尔衮、多铎进屋正要拂下箭袖,下跪行礼,多铎忽然想起什么,拦住多尔衮,自己跪下道:给皇上请安!我代摄政王求个恩典。摄政王早年征战,腿有旧伤,跪拜不便,请皇上恩准摄政王,从今后可免君前行礼。

顺治一怔,有点不知所措,喃喃道:呃……好啊,十四叔不必行礼了。

多尔衮看了多铎一眼,多铎低低的声音道:何洛会的主意。

多尔衮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皇上恩典。

顺治终于忍不住拿起“扦子”(几根鼠须用丝线缠在象牙柄上)去逗蛐蛐儿。多尔衮与多铎对视一眼,满脸不屑。

顺治察觉到他俩的神情,收回动作问道:十四叔有事吗?

多尔衮:肃亲王就要到京了,明天郊迎大典的礼节,皇帝演练纯熟了没有?

顺治心不在焉地瞥着陶盆道:演练纯熟了。

多尔衮嘱咐道:皇帝明天要替我争口气,当初是我力争,才扶你上宝座。你总要看起来像皇帝的样子,场面越大,越要稳重。

顺治不悦地道:我明白。

多尔衮问:皇帝明天跟肃亲王行抱见礼的时候,打算跟他说点什么?

顺治有点兴奋,从座上下来边走边想,微笑道:我想说……大哥,辛苦了……

多尔衮冷冷地打断道:不行!大典上只论君臣!

顺治有点扫兴地又道:喔,肃亲王辛苦了。你平定了四川,不但为国家立功,也是为百姓除害,大家一定敬重你,佩服你。

顺治征询地看着多尔衮,多铎见多尔衮沉吟不语,便道:依我之见,最后两句可以不用讲。

顺治问道:为什么?

多尔衮沉声道:豫亲王说得对,皇帝照做就是了。

顺治很是不快,转回身去逗蛐蛐儿。

多尔衮又嘱咐道:还有,万一肃亲王提出什么要求,皇帝可不能随便答应他。

顺治好奇地问:他会提什么要求呢?

多尔衮严肃地:比方说,替他的部下请奖,士兵要加发恩饷什么的……

顺治打断道:这不都是应该的吗?

多尔衮不悦地道:皇帝,应不应该,我自会定夺。这些你不懂,也无须过问。

顺治恼了,想发作却不知该如何发作。

124、谁是皇上?

皇帝书房外,小唐与张公公耐心地守候着,门突然打开,多尔衮昂首挺胸领着多铎走了出来。小唐、张公公忙跪下相送,直到两人背影看不见了方才起身。

小唐低声道:瞧摄政王那气派,仿佛他才是皇上似的!

张公公警告道:别多话!

这时,忽闻书斋内传出各种瓷器砸地碎裂之声。两人大惊失色,忙偷偷探进脑袋,一把椅子恰好被顺治踢倒滚到门口,吓得他俩扑通跪倒在地。等抬起头来,见顺治怒喘着气站在身边,他俩惊恐地看着顺治,不敢言语。

顺治突然转身大踏步走出书房,张公公对小唐吩咐道:快跟上去!

小唐点点头,连忙爬起,追了上去。

顺治在长廊里走来走去,背着手沉思,小唐看见他一脸愁容,很是同情。

顺治想着多尔衮的话,心中怒火千丈。突然,他想起几年前董鄂问他:您不用学着怎么当皇上吗?

他猛然从沉思中醒来,想了想,喃喃自语道:对!去问问皇额娘,难道我不用学着怎么当皇上吗?

顺治下定了决心,快步朝承乾宫走去,小唐忙跟上。

此时,承乾宫东暖阁里,大玉儿与苏茉尔正喝茶聊天。

突然棉布门帘一掀,顺治冲了进来,怒喊道:皇额娘!为什么没有人教我怎么当皇上?

大玉儿、苏茉尔闻言一怔,大玉儿十分警觉,忙对苏茉尔道:你亲自在外面守着,问问皇帝带来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苏茉尔应声快步走了出去。

大玉儿慈祥地问道:怎么啦?说给皇额娘听听。

顺治恼怒地道:皇额娘!我不是皇上吗?国家大事不都该由皇上裁夺吗?十四叔老说这些事我不懂!没人教,我怎么懂呢?皇额娘,难道我不用学着怎么当皇上吗?

大玉儿和蔼地问:记不记得,皇额娘跟你讲过的许多古时候的故事?

顺治:记得啊,汉文帝简朴,唐太宗纳谏……

大玉儿点头道:对了,其实这些故事,都是在教你怎么当皇上啊!

顺治疑惑道:是吗?那皇额娘为什么不跟我说明白呢?

大玉儿叹道:那时候你年纪小……

顺治不满地问:可是我现在长大了!皇额娘你不知道,那些亲贵大臣看我的眼神,都还当我是个小孩子。我哪是什么皇上,在他们眼里我根本只是个摆设玩意儿。我什么时候才能亲政……

大玉儿神情紧张地打断顺治的话,抓着他的手臂问:这些话你在十四叔面前说过吗?

顺治摇头:这倒没有。

大玉儿松了口气,抚慰着顺治,低声道:福临,很多事情,以前皇额娘不告诉你,是怕你无法理解,知道了反而误事。皇额娘现在告诉你,你想当真正的皇帝,并不容易。

顺治忙问:为什么?

大玉儿叹道:你想当真正的皇帝,为什么不容易呢?因为你十四叔掌权已久,亲贵大臣习惯听他的话。你得沉住气,等将来你大婚了、亲政了,拿出才干来,让大家刮目相看,那时你才能做真正的皇帝。

顺治不满地发泄道:才干?才干要从何而来呢?十四叔老说我什么都不懂,这我不服!因为他根本不教我。不给我请师傅,不让我听议政,害得我至今连奏章都瞧不明白!

大玉儿劝慰道:听见你这么求上进,皇额娘心里很欢喜。你想读书,想学治国之术,咱们暗中来想法子……

顺治恼怒地打断道:“暗中”想法子?您不敢让十四叔知道?莫非您心里也明白,他根本就不想让我当真正的皇帝,最好一辈子是个无知顽童?

大玉儿语塞:这……

顺治怒气冲冲地叫道:我讨厌十四叔!

大玉儿严厉地喝道:不许这么说!

顺治怔住,大玉儿将语气转为柔和地说道:当初入关,他要是想自行称帝,易如反掌。可他不但没有,还操劳国事,辛苦了这么些年;没有他,大清朝不会有今天,你明白吗?

顺治强辩道:可是……

大玉儿立刻打断道:再说到更早,若不是他甘心退让,坚持立你做皇帝,又对你忠心耿耿,我们娘儿俩更不会有今天,你明白吗?

顺治暴躁地说道:哼,反正我就非得感激他,要不然就是忘恩负义了对不对?

大玉儿训斥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叫“非得”感激他?你“本来”就该心存感激啊!

顺治叫道:皇帝又不是我自己要做的,为什么我要感激他?而且他哪有把我当皇帝看?普天之下,什么人能在皇帝面前不跪不拜?

大玉儿一惊问道:你说什么?

顺治气咻咻地:今儿个还没开始议事,十五叔就替十四叔求恩典,说他腿有旧伤,跪拜不便,从今以后都用不着君前行礼啦!

大玉儿神色微变,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恼怒难抑地喃喃自语:┧……怎么可以……

顺治赌气道:我看啊,干脆请十四叔自己当皇上,那我就不欠他,用不着感激他了!

大玉儿怒斥道:胡说!

母子俩愤怒地对视着,屋里的气氛紧张压抑。

顺治沉默了一会儿,才喃喃道:我不明白!如果皇额娘疼我,就不该袒护他!如果皇额娘一定要袒护他,又何须硬逼着我,非做这个让人瞧不起的皇上!

顺治说完转身跑走,大玉儿怔住,跌坐在炕沿上,心痛如割,那种滋味无法诉说。

大玉儿喃喃自语:真不明白,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他说过,他这做叔叔的,总不负侄儿便是,难道……他忘了?

苏茉尔进屋,忧虑地道:皇上跟十四爷,怎么杠上了?这可不太好啊!

大玉儿叹道:唉!我所担心的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苏茉尔沉默了一会儿,方问:格格,您要不要劝劝王爷?

大玉儿摇头:我夹在他和皇上中间,实在太为难。而且万一冲突起来,就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苏茉尔又问:那该怎么办呢?

大玉儿沉思道:晚一点儿,如果他来,就说我安置了。你跟他聊聊,说话留神,别让他知道皇上心里对他的芥蒂。重要的是,你帮我探探他的口气。

苏茉尔深感意外地问:我?

夜晚,多尔衮踏进承乾宫,太监宫女蹲跪请安。

多尔衮正要进东暖阁,苏茉尔迎上,微笑着阻止道:王爷,皇太后已经安置了。

多尔衮诧异地问:这么早?

苏茉尔低声道:格格心里不自在。

多尔衮忙问:为什么?谁敢给她气受?

苏茉尔试探着问:听说……今儿个王爷跟皇上闹了小别扭?

多尔衮皱眉道:是皇上来说的?

苏茉尔笑道:不是!皇上他只顾着玩儿,哪会来告诉!是谁说的您就甭问了。王爷,奴才给您备了一坛好酒,一面喝着一面聊吧。

苏茉尔将多尔衮请进承乾宫西暖阁。

暖阁靠窗的炕桌上放着酒菜,多尔衮美美地干了一杯酒,愉快地说道:啊!果然好酒!

苏茉尔半坐在炕沿,剔亮了烛火,笑道:王爷,尝尝奴才新学的两样菜。

多尔衮睨视着苏茉尔亲昵地道:什么王爷奴才的,上来,陪我喝两盅!

苏茉尔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太僭越了,我可不敢。还是一旁伺候吧!

多尔衮不耐烦地:咱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这儿又没外人,别闹那些虚礼!

苏茉尔嘿嘿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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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豪格凯旋

苏茉尔说着上了炕,与多尔衮隔着炕桌盘膝对坐,两人干了一杯。

多尔衮笑着感叹道: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也常在四嫂宫里偷着喝酒?

苏茉尔问:王爷,我能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叫你十四爷?

多尔衮笑道:苏茉尔,你一这样叫我,八成就是有事求我。好!这样吧!我给你找个文武双全的好女婿!

苏茉尔脸一红:跟您说了多少回,我是要一辈子陪在格格身边的!

多尔衮闻言,仰头干了一杯,红了眼眶,苦笑道:若说这世上还有我羡慕的人,那就是你了#旱着又开玩笑道:不行,我嫉妒你,非要把你嫁出去!

苏茉尔低声道:其实,在我心里,我……早就已经嫁过人了。

多尔衮闻言愣住,想起当年重病昏乱时,差点在苏茉尔身上寻求安慰,还好及时推开了她。想起这些,他不禁心疼歉疚,握祝糊的手道:苏茉尔。当年,我及时醒悟,就是害怕误了你的终身。没想到,还是误了。

苏茉尔坚定地道:可我并不后悔。

多尔衮感叹道:可我后悔。后悔当时克制不住自己。到头来,什么也不能给你。

苏茉尔:说句不知高低的话,只要你记着格格和我待你的情分,就够了。

多尔衮无所畏惧地道:我怎么会忘记呢?要不是玉儿瞎顾虑,我们早就能在一起了!管他什么天下舆论,管他什么后世褒贬,要做就做,没什么好怕的!

苏茉尔认真地:你要是真的还这么在乎格格,想让她开心,只做一件事就够了!

多尔衮问:什么事?

苏茉尔郑重地:把皇上教导成才,让他能做个好皇帝。

多尔衮埋怨道:我做得够多了!可玉儿呢?她还是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苏茉尔微嗔道:你们男人真是的,喜欢一个女人,就非要得到她不可吗?

多尔衮叹道:你没有过意中人,你不知道那种长年煎熬的滋味!

苏茉尔微微埋怨着问:是吗?我不知道那种滋味?

多尔衮歉疚不语,半晌,苦笑道:对不起,苏茉尔。

苏茉尔:如果不是命运捉弄,皇上本该是您的儿子,依我看,您就把皇上当成自己儿子嘛!

多尔衮摇头叹息道:坦白说,我至今没当皇上,已经对得起他了!对自己儿子也不过如此啊!前些年,他还小,十四叔十四叔叫得多亲热,如今人大心大,不但对我生分了,还时常有跟我拗上的意思,想想也真寒心。

苏茉尔劝道:皇上当时还小,意会不到自己是皇上。如今他长大了,您对他应该软和些,凡事多说道理。

多尔衮:军国大事何等复杂,凡事要解说给他听,那我成天到晚啥都甭做了!

苏茉尔小心翼翼地:等皇上亲政,十四爷就能享享清福了。

多尔衮摇头:清福?我半辈子都在打仗治国,清福我可不会享。

苏茉尔:十四爷,我大胆说一句,您这人就是看不开!

多尔衮伤感道:你说句公道话,要我怎么看得开?明明是我该和玉儿在一起,偏偏不能!明明是我该得到皇位,偏偏也不能!人家说,我权倾天下,什么都有了;可是我说,我什么都没有!该我得的全落了空!

苏茉尔喝了口酒,大声道:老想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那活得还有什么趣儿?看开吧十四爷!

多尔衮仰头干了一杯,红了眼,激动地拍案大声道:不!我看不开!我为什么要看开?明明该是我的,为什么得不到?

多尔衮痛苦地蒙住脸,苏茉尔同情地抚着他的胳臂。突然,多尔衮将炕桌推落在地,抱祝赫茉尔,将头埋在苏茉尔怀中,仿佛微微饮泣的模样。

苏茉尔含泪笑道:可怜的十四爷,喝醉了。

京城郊野,豪格率领旌旗飘扬的八旗将士,兴奋喜悦地驻马等待着。

一会儿,一人一骑由前方奔来,高声地对豪格喊道:郊迎大典预备好了,皇上已经等在晾鹰台了!

远远传来司礼官的高喊声:靖远大将军肃亲王凯旋奏捷——

豪格得意洋洋地一挥手,斗志昂扬的队伍整齐地向前行进。

晾鹰台上,多尔衮心平气和地背着手观瞧着。

豪格向顺治行礼,顺治道:大哥……啊,不对,是肃亲王#亨亲王辛苦了。你平定了四川,不但为国家立下大功,也是为百姓除害。大家一定敬重你,佩服你。

顺治的话让多尔衮颇感意外,他皱起眉神色不悦。

顺治的话让豪格的军队欢声雷动,齐声呐喊,气氛一下热烈起来。

豪格得意挑衅地瞥了多尔衮一眼,而顺治装成像无意间犯错的孩子,顽皮地吐一吐舌尖道:唉呀糟糕!我忘了!最后一句话,十四叔叫我别讲的!

豪格闻言,不悦地瞥了多尔衮一眼。

顺治转头看着多尔衮,微耸耸肩,做出无辜的样子。

多尔衮看着他俩,脸色铁青,但他还是强抑住心中的怒气。

回到皇宫,多尔衮直奔承乾宫东暖阁,他极其恼怒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大玉儿劝道:你别这样,福临只是个孩子,他不是故意的!

多尔衮恼怒地:不是故意的?小时候让他背更长的词儿都还能一字不错呢,难道他是越活越回去了?

大玉儿宽容地笑道:小孩子嘛,不专心听,忘东忘西,也是有的。

多尔衮不满地:你老说他是小孩子,小孩子就有这些鬼心眼,真等长大了,还不把我给吃了?

大玉儿柔声道:绝不可能!皇上天性淳厚,况且我也不会准他吃了你。

多尔衮闻言,怒气稍平。

大玉儿劝慰道:我相信福临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心里生些无谓的芥蒂!

多尔衮摇头冷冷一笑:我不知道你说得对不对。走着瞧吧!

武英殿后门外,顺治、小唐轻手轻脚走来,有点紧张地东张西望。

小唐好奇地问:万岁爷,您到底想做什么啊?

顺治郑重地答道:找找看,藏在什么地方,才不会让人发现。

小唐嘻嘻笑道:要捉迷藏?那就上御花园去啊!我找些宫女太监来陪着您玩儿。

顺治认真地:去#涵在玩儿!

顺治发现武英殿后门边的一棵大树,来了兴趣,他走到树下抬头往上望,并不时将目光望向殿内,然后点点头,准备开始爬树。

小唐忙跪下拦住:万岁爷,奴才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一定要去告诉张公公了。

顺治低声道:算了,我告诉你吧!待会儿他们议事,我得想法子听一听。

小唐小声劝道:等万岁爷亲政了,爱听多少就听多少,这会儿何┍亍…

顺治赌气道:这会儿不听,等亲政就听不懂了。他不让我听,我就非要听!

小唐哀求地看着顺治,叫道:万岁爷!

顺治威胁道:少`拢∧阋是敢去告诉,我要你的脑袋!

小唐苦着脸,一跺脚说道:γ⊥蛩暌啊。他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在树下转圈,自顾自地说道:这事儿万一让人发现了,奴才的脑袋一样是保不牢啊!奴才跟了您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好歹也可怜可怜奴才……

顺治早已快速爬上树,小唐一回头,不见顺治人影,忙低声叫:万岁爷?您在哪儿呢,万岁爷?

顺治抱紧树枝,藏身在浓密的树叶中,朝下低声喊:快藏起来#蝴们就要到啦!

小唐朝上一看,吓得差点昏倒。

武英殿前门外,济尔哈朗、范文程、洪承畴等满汉大臣们从大殿前门鱼贯而入。

武英殿内,济尔哈朗、范文程、洪承畴等满汉大臣们低声交谈着,豪格满脸喜色地大踏步走了进来,济尔哈朗笑着上前与豪格把臂言欢,众人亦笑着上前恭喜。

济尔哈朗大声道:平定四川是我朝入关以来第一大功,肃亲王真不愧是猛将福将!

豪格笑道:郑亲王过奖了。

随即他低声问:我让固尔图带回来的私函,叔叔看见了吗?

济尔哈朗低声道:看见了,不过……

这时,众人一阵骚动,纷纷让至两旁。豪格正在惊讶之时,见多尔衮领着多铎昂首直入。多尔衮看见豪格,走过来假装亲热地拍了拍他说道:肃亲王辛苦了!大家都着实想念你哪!

豪格假笑道:我也着实想念摄政王您哪!

这时,更让豪格震惊万分的是多铎、济尔哈朗及众满汉大臣一同下跪,大声道:给皇叔父摄政王请安。

多尔衮哈哈一笑道:大家快请起,不用多礼。

大殿后门树上的顺治见此情景神情愠怒,另一根树杈上的小唐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众人起身后,豪格强抑着怒气,故意大声嘲笑道:这aò肃碌摹盎适甯干阏王”是什么东西啊?我怎么没有听过?

众人闻言脸上变色,多铎横眉立目正要开骂,多尔衮伸手制止祝蝴。

多尔衮冷冷地道:肃亲王,关于这一点,我请个人,来跟你解释解释。

何洛会忐忑不安地走上前。

126、顺治偷听“丑事”

豪格惊喜地走过去握祝蝴的手道:何洛会!你上哪儿去了,我派人找得你好苦!你没事吧?

豪格情急意真,何洛会低下头,不禁惭愧。但瞥见多尔衮锐利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深呼吸一下,说道:肃亲王征战在外,有所不知,皇上的旨意,摄政王已经加封为“皇叔父摄政王”,诸王大臣见了“皇叔父摄政王”,须行跪拜之礼。

豪格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何洛会为难地重复道:我是说,皇上的旨意,摄政王已经加封为……

豪格忙摇头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何洛会,这……真是你吗?

何洛会鼓起勇气道:肃亲王,是我何洛会……

多铎冷笑道:不过,他不再是正黄旗的何洛会,他如今已是正白旗的何洛会!

豪格面色陡变,无法置信,转头怒视着何洛会问:是真的?正白旗的何洛会?

何洛会喃喃道:是的。奴才如今追随皇叔父摄政王,隶属正白旗麾下。肃亲王,您……

豪格愤怒地打断道:住口!你这个小人没资格跟我说话!

济尔哈朗过来打圆场道:肃亲王,这事儿回去再说,皇叔父摄政王要跟大家商议正事……

豪格一摆手道:慢着!“皇叔父摄政王”?哼,这就是正事!名不正则言不顺!

多铎怒道:什么名不正!“皇叔父摄政王”是皇上下诏亲封的!

豪格冷笑道:你们把皇上当作傀儡摆布着,骗得了谁啊!

大殿后门树上的顺治,闻言委屈涌上心头,红了眼眶。

多铎怒叱道:胡说!皇上是遵照两宫皇太后的慈谕……

豪格打断道:哪个不晓得,母后皇太后从不管这些事,至于圣母皇太后……

他说到这把话顿住,斜眼看着多尔衮继续说道:哼!自然是任你予取予求!

多尔衮强抑怒气斥责道:肃亲王,说话可要留神!给两宫皇太后知道了……

豪格大怒,打断道:知道了怎么样?皇太后还会杀我这个功臣?杀我这个亲王?杀我这个先帝长子?我倒要问问皇太后,凭什么封你这个“皇叔父摄政王”?凭什么诸王大臣见了你要跪拜?莫非……圣母皇太后她巴不得让你当皇上?

大殿后门树上的顺治,听了这话如雷轰顶。

洪承畴满脸不悦,想上前一步说些什么,旁边的范文程伸手拦住,轻轻摇头。

多尔衮实在忍不住怒火,爆发出雷霆之怒:豪格,你敢“大不敬”?

豪格也是暴跳如雷,他怒不择言地说道:“大不敬”?我豪格是犯了哪一条祖宗家法?惹火了我,就把圣母皇太后跟你的丑事全给抖露出来,看看到底是谁“大不敬”!

大殿后门树上的顺治帝,震惊得目瞪口呆。

豪格冷笑着继续道:十四叔,倘若你欺人太甚,我也不是好惹的#旱完,怒瞪何洛会一眼,拂袖而去。

殿内众人吓得呆若木鸡,鸦雀无声。

多尔衮怒瞪着豪格背影,双手握拳,指节发出格格的声响。

武英殿里众人不欢而散,没一会儿工夫,殿内便空荡荡的。

顺治抱着树枝呆呆发愣,小唐在树下低声喊:万岁爷,下来吧!人都走光啦!

顺治缓缓爬下树,垂头丧气,往地下一坐,背靠着树干,双肘搁在膝盖上,低头沉思。

小唐赔笑道:您是怎么啦?

顺治沉思不语,神情痛苦。

小唐又道:万岁爷心里不舒坦,奴才找样新鲜玩意儿……

顺治突然跳起,抓着小唐衣领狠狠怒吼道:我为什么心里不舒坦?你方才听见了什么?说#旱!

小唐惊吓得浑身哆嗦,眼神闪躲着颤声道:奴才……光顾着眼观四方,怕有人过来,所以,这个……一句话也没听见,万岁爷饶命!饶命!

顺治愤愤地将小唐推倒在地,转身就跑。小唐擦了一把冷汗,想站起来腿发软,半晌回过神来,连忙追上去。

顺治满脸怒气地冲进承乾宫,迎面差点撞上端着一盘点心的苏茉尔。

苏茉尔闪开身,惊道:皇上,慢着点儿,急急忙忙地做什么!

顺治没搭理她,气呼呼地直冲向东暖阁。

小唐慌张地随后进来,苏茉尔拦住问:皇上怎么啦?

小唐惊恐地摇头道:我不敢说……喔,不不,我不知道!

小唐转身逃出承乾宫,苏茉尔满脸狐疑。

这时,顺治已冲进东暖阁。

四个妇人正坐陪大玉儿笑语聊天,见顺治闯进来,大吃了一惊,顺治见屋里这么多人,亦是一怔。那些妇人忙起身行蹲礼:皇上吉祥。

大玉儿和蔼地道:坐坐坐,福晋们不用拘束。

四个妇人谢恩坐下,顺治看着大玉儿,一肚子火欲发不能。

大玉儿慈祥地问:怎么了皇帝?跑得一头汗!过来,皇额娘给你擦擦。

顺治看着大玉儿,委屈气恼涌上心来,又不能说出,愣在那里。

大玉儿慈祥地伸手道:愣着做什么?到皇额娘这儿来啊!

顺治红了眼眶,转身跑出东暖阁,大玉儿一怔,笑意全没了。

这日,豪格与济尔哈朗到礼亲王府拜访代善。

白发苍苍的代善手拿着水烟管,态度沉着,不冷不热。

豪格笑着说道:大伯这些年身子可好?小侄虽然征战在外,但心中仍然时常挂念。

代善淡淡地道:有劳费心。贤侄征战辛苦,我老了,不中用了,耳不聪目不明,不过就是心里还清楚罢了。

最后一句话,让豪格有些心虚,于是他歉然道:大伯,当年那件┦隆…我只是风闻有人劝十四叔当皇上,真的不知道是硕托和阿达├瘛…

代善打断道:我那一儿一孙,大逆不道,自取其死,我并没有怪你。

豪格稍稍松了口气,朝济尔哈朗使了一个眼色。

济尔哈朗不满地道:大哥,在豪格班师回朝之前,多尔衮逼着我跟多铎一块儿上奏,讨了“皇叔父摄政王”的封号,还要诸王大臣见他跪拜。您说,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代善沉吟不语,豪格吃不准他心里想什么,便试探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我并没有跟十四叔争权的意思,想不到他竟然先下手为强,做得这么过分,不臣之心可谓昭然若揭。

济尔哈朗愤慨地大声道:大哥算是族长,对这件事情总得有个说┓ā…

代善清了清嗓子,济尔哈朗忙住口不语。

代善吸了口烟,慢吞吞道:听说,你们俩这阵子……私下联络得很勤哪?

豪格一怔,干笑道:大伯人在家中坐,消息却比谁都灵通。

代善微微冷笑:我老了,耳不聪目不明,不过就是心里还清楚罢了。你们究竟想做什么,要瞒过我,只怕不容易!

代善说着闪电般的目光一扫,令在座的两人心中一惊。

豪格想了想,咬牙道:不错,大伯,我认为,这皇帝的宝座,与其让十四叔跟皇太后串通起来巧取豪夺,不如由我这太宗长子,名正言顺地重新即位!

代善闻言吃了一惊,紧盯着豪格没有言语。

济尔哈朗鼓动道:豪格的两黄旗,加上我的镶蓝旗。大哥德高望重,如果您的正红旗也愿意支持豪格,那就足以制住多尔衮了。

代善缓缓转头,闭上眼,吐出一口烟,看不出喜怒。

豪格、济尔哈朗对望一眼,心中忐忑不安。

代善站起来在屋里走动着,沉思着,豪格、济尔哈朗坐不住,也站起身来。

济尔哈朗焦急地问:大哥,您老在想什么?

代善沉声道:我在想,当年……硕托和阿达礼是怎么死的。

豪格、济尔哈朗听了心中一震,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代善质问道:多尔衮不能做的事,你豪格又凭什么能做?要我支持你,那我的一儿一孙岂不是白死了?

豪格、济尔哈朗神色大变,低头不语。

代善冷笑道:听说,你昨儿个在武英殿,扬言要把圣母皇太后跟多尔衮的“丑事”全给抖露出来?

豪格迟疑一下,咬咬牙,抬头硬声道:不错!是我说的!

代善突然用尽力气反手打了豪格一耳光,豪格被打得不知所措。

代善怒叱道:圣母皇太后为了大清的基业,费尽多少苦心,你们不但不尽力辅助幼主,反而野心勃勃,难道就不怕将来没脸去见太祖太宗的在天之灵?我提醒你,谁挑起八旗的内乱,谁就是大清的罪人!

代善说完,喘着气,转身朝外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头道:今天你说的话,绝不会从我这儿传到多尔衮耳朵里。这就是我当伯父的,对得起你这位“贤侄”的地方了!

代善转身离去,豪格抚着脸,压抑着满腔惊怒。

127、又遇董鄂

承乾宫东暖阁里,大玉儿午睡方醒,正对镜整妆。不经意之间,她从镜中看见桌上的礼盒,奇怪道:苏茉尔,这什么?

苏茉尔走过来,揭开礼盒说道:礼亲王福晋送的,说是他们府里的绣工刚做的新样凤头鞋。

大玉儿诧异道:奇怪了,又不过生日,怎么想起送这个?她拿起那双精致的花盆底凤头鞋来看,突然一怔,自言自语道:会不会……代善有事儿要告诉我?

苏茉尔领悟,连忙检查凤头鞋,竟然发现里面藏着一页薄纸,大玉儿连忙接过看,神色惨变。苏茉尔慌得接过来看,惊呼道:肃亲王怎么可以这样说?什么?他竟然想篡……

大玉儿突然想起什么,打断道:住口!

大玉儿强自镇定,半晌才沉重地道:记着,豪格去找礼亲王说的事,千万不可泄漏,尤其是多尔衮!还有,豪格在武英殿上说的话,这上下恐怕早就传开了。咱们要沉住气,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在外头听见什么也不要辩白!再有,递信给多尔衮,要他这几天千万别过来。

苏茉尔点头道:格格,您说这上下恐怕早就传开了,万一皇上也听见……

大玉儿一震,想到顺治帝委屈气恼的神情,心乱如麻,喃喃自语道:莫非……他真的听见了?

郊野,身着便装的顺治骑在马上急驰,他手持弓,背箭袋,仆人装扮的小唐在后面拍马急追。顺治一面纵马狂奔,一面想着豪格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心如刀绞,泪水止不住流下来。

小唐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皇上!这样好危险哪!皇上!

顺治充耳不闻,催马加鞭。突然,前方树林里蹿出一只幼鹿,顺治眼尖看见,一面催马,一面拉弓搭箭瞄准。顺治将弓拉满,一箭射出,就在箭将射中幼鹿的一刹那,一条人影从树林里跃出,抱着幼鹿滚成一团,那支箭擦过那人的手臂,重重钉在地上。

顺治大惊,忙催马过去看那满族男孩打扮的人。

那人见没有危险了,便将怀中的幼鹿放走,他见自己左臂流血不止,又惊又痛,昏倒在地。

顺治赶到近前,飞身下马,蹲下来将那人翻过身,不禁怔住,那人皮肤白如羊脂,竟生得清丽绝俗,而且很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他不知昏倒之人竟是女扮男装的董鄂,五年不见容貌都改变不少,不敢相认。

这时,一人一骑自树林中奔出,来到顺治身边时,那人一拉缰绳,马举蹄长嘶,把顺治吓了一跳,仰面跌倒。

马上是一个清秀白净的英俊满族少年,她是女扮男装的青格格,青格格见董鄂昏倒在地厉声怒问:射箭伤人的是你?

顺治站起来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是要射鹿,谁知道……

青格格姿势漂亮地跃下马,愤怒地将顺治推倒在地,忙扶董鄂急问:你伤得怎么样了?醒醒,醒醒啊!

小唐拍马赶到,忙跳下将顺治扶起,帮顺治拍身上的灰土。他猛然看见地上的血迹,颤声大叫道:血……他眼睛一翻,昏倒在地,顺治忙拍着他的脸叫道:喂!喂!我怎么办啊?

乡村张大娘家,陈设简陋,但整洁干净。

青格格将董鄂扶到炕上躺下,忧心如焚。她转头看见角落里的顺治与小唐,怒不可遏地上前质问道:喂!你们是哪一家的啊?

小唐不服气地叫道:喂!你客气点!有眼不识泰山,还不见过皇……

顺治忙捂住小唐的嘴,小唐要挣扎,顺治狠狠使个眼色,他才安静下来。

青格格皱着眉头怒道:皇?皇什么皇?

顺治急中生智,转头对青格格道:他是要说,我们是镶黄旗的。镶黄旗副都统是……我舅舅,我叫福……富宁!

顺治说话时见面前之人也有些眼熟,但没敢往深处想,还不知人家如何发落自己呢。

青格格骂道:你有没有眼睛啊?知不知道你闯进了别人家的圈地?还射箭伤人?

顺治赔笑道:你别恼啊!我也是无心的。

顺治说着话放开小唐,小唐苦着脸,跟顺治比画着手势要抗议,顺治狠狠地瞪他,他无奈闭上了嘴巴。

张大娘捧着手巾、水盆、药品等走进屋,安慰道:药来了,别慌别慌。

青格格谢道:多谢你了,张大娘!

张大娘一面为董鄂处理手臂伤口,一面道:您平时这么照顾咱们,这会儿千万别说什么“谢”字,咱们受不起啊!格格!

顺治与小唐闻言十分诧异,上下打量着青格格。

顺治惊疑地:格格?你是女的?

青格格瞪着顺治:你管我是男是女!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董鄂苏醒过来,微微呻吟着,青格格急忙问道:你醒啦?疼得厉害吗?你说话呀,宛如!

顺治心头一震,喃喃道:宛如?想到董鄂就在眼前,顺治不禁惊喜地叫道:宛如!

青格格对顺治怒叱道:喂!格格的名字也是你乱叫的吗?

顺治狂喜道:我知道了!你是孟古青!

青格格惊奇地叫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顺治开心地笑道:我只是无名小卒,我认识格格,格格当然不认识我!

董鄂睁开眼,微弱地喊道:姐姐……我没事,你别为难人家了!我们回去吧!

青格格气哼哼骂道:便宜了这个臭小子#恒你命大,滚吧!

青格格回头看着张大娘为董鄂包扎。董鄂偷看顺治一眼,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小唐拉了拉顺治的衣袖,示意他快走。顺治点点头,忍不住多看了董鄂几眼,竟有点舍不得走。董鄂好奇也偷眼看顺治,顺治对她微微一笑,董鄂羞得连忙别过头去。

夜晚,皇帝寝宫里乱七八糟,顺治翻箱倒柜地找着东西。

小唐困惑不解地问:万岁爷在找什么呢?

顺治皱着眉头问:记不记得,你刚调来那年,我要你扎的那个……美人儿的风筝?

小唐左思右想,终于想起来,叫道:哦,是不是本来要去找一位格格放风筝,那位格格不见了,万岁爷不准我放,要我牢牢收好的那个?

顺治惊喜道:对了对了!就是那个风筝!

小唐想了想,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出那个风筝,虽然有点褪色,顺治仍欢喜地接过来细看。

顺治低声道:小唐,你知不知道,今天受伤的,就是那位格格,她叫宛如!

小唐大惊:真的?

顺治兴奋地:对了!我叫皇额娘召宛如和孟古青进宫来玩儿,她们看见我,一定吓一跳!太好玩了,太好玩了#蝴看着风筝,自语道:宛如!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小唐擦了一把冷汗,赔笑道:万岁爷这会儿总算又眉开眼笑了。晌午出宫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坏人了!

顺治一怔,突然想起那件不快的事儿,喃喃自语:是啊!瞧我都乐糊涂了!我还在跟皇额娘怄气呢!这会儿又怎么去请求?

小唐赔着笑:万岁爷的脾气,说是风就是雨的,谁也摸不透。依奴才看,您就别怄气了吧?

顺治试探道:我为什么发火,为什么开心,这你总晓得吧?

小唐摆着手嘴里说道:不晓得,真不晓得!可他在心里说道:我会说我晓得?哼,我脖子上这颗脑袋,还想留着吃饭呢!

顺治烦恼问:怎么办?就这么不怄气了吗?不行!不甘心!可是……

顺治懊恼地一顿足,仰面叹气。

御花园里,小玉儿陪着孝端后聊天散步,宫女太监后面跟着。

孝端后拉着小玉儿的手道:你呀!也不常进宫来陪我说说话!

小玉儿笑道:这阵子我都是歪在家里,我那老毛病,一到入春就犯。

孝端后摇头:年纪轻轻的,落下个病根子怎么行!

小玉儿神情失落地:不年轻了,我都三十多岁了!

孝端后诧异地问:为什么……你跟十四爷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呢?

小玉儿低声道:王爷忙于国事,连侧福晋房里都很少去哪!

孝端后感叹道:唉,人生啊,总没有十全十美的。

小玉儿不悦地:王爷应该就是这么想吧。毕竟,小玉儿哪里比得上大玉儿!

孝端后拍拍小玉儿的手劝道:好啦!你肚量要大些,夫妻之间老是揪着个疙瘩,怎么成呢?

小玉儿诉苦道:皇太后,我心里头也苦啊!您不知道,王爷他对大玉儿还是……

孝端后打断小玉儿的话,低声道:小玉儿,他俩之间,小时候时的情分是有的,要说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我敢担保,不可能!

小玉儿将信将疑:真的?

孝端后劝道:玉儿她也时常挂念着你呢,不要对她生了芥蒂。咱们看看她去吧?

小玉儿迟疑道:万一这会儿王爷在承乾宫议事,咱们去了……不太好吧?

孝端后拉着小玉儿说道:我晓得你,又在瞎疑心了!走吧!

128、两个顾忌

承乾宫东暖阁里,大玉儿与多尔衮正在激烈地争吵。

大玉儿哭道:我不是要你别再来了吗?豪格他都这么说了,你还要……

多尔衮恼怒道:他越这么说,我就越要做,我多尔衮还怕他不成!

大玉儿哽咽道:你越要做,害的就是我!

多尔衮理直气壮地叫道:怕什么!反正我们清清白白……

大玉儿打断道:你知我知,别人不知啊,见你三天两头来议事,当然会说……

多尔衮怒不可遏地打断道:说说说,怎么做他们都有得说!……我不来议事,就会说我跋扈擅权,我来议事,又有这种鬼话可讲#蝴说着怒拍书案,无所顾忌地大喊:混账!去他妈的清清白白!早知道终归是要枉担这个虚名,何必白等了这些年,当初就应该跟你……

大玉儿打断他的话,哭道:你还说!你还说!

苏茉尔掀帘闯入,神色有点儿慌张地道:格格,母后皇太后跟摄政王妃一块儿来看您了!

大玉儿与多尔衮吃了一惊,大玉儿忙拭去眼泪,多尔衮也深呼一口气,调整情绪。

孝端后拉着小玉儿亲热地走进屋来。

多尔衮忙走上前笑着恭维道:四嫂,今儿个精神倒好。

孝端后笑道:你媳妇儿来看我,我特别高兴哪!

大玉儿看着小玉儿强颜欢笑道:妹妹,好久不见,也不常进宫来说说话!

小玉儿话里有话地微微一笑:我怕姐姐每天听我家王爷说话就够累了,怎么敢多来打扰?

孝端后对小玉儿嗔怪道:你呀!是懒得走动,还找什么借口。

小玉儿故意噘着嘴埋怨道:我早说不要来的嘛!您瞧,一定打断他们商议“国家大事”了!

大玉儿忙解释道:哪儿的话。刚谈完,十四爷正急着想告退回府呢!

孝端后对多尔衮笑着说道:那正好,你们俩口子待会儿就一同回去。

多尔衮浓眉微皱着点点头。

小玉儿瞥见大玉儿、多尔衮神色俱不自然,心中不悦,故意道:方才在商议什么“国家大事”啊?仿佛听见王爷和姐姐……吵得厉害?

孝端后惊疑道:哦?倒是我耳背了。……真的吵了吗?

多尔衮很勉强笑道:不是的四嫂,方才是在商议“逃人法”的施行,圣母皇太后……有所“训示”。

孝端后会意地一笑:哦,原来是挨骂了。

小玉儿故意端详大玉儿叫道:唉呀!姐姐怎么哭啦?是被王爷气的?

孝端后定睛一看说道:可不是嘛!眼红红的。

大玉儿忙掩饰道:不是的姑姑,我方才……是想起了先帝……

小玉儿微微冷笑,摇着头表示不屑,多尔衮恼怒地瞪了小玉儿一眼。

孝端后眼圈一红,感叹道:唉,先帝走了都十年了。十四爷,这些年多亏了你辛苦。不过,你也得保重身子多歇歇。你媳妇儿撑持家务不容易,你应该多陪陪她、体贴她才是。一个家,总要和和气气、人丁兴旺,不能说为了国家,害你耽误了子嗣,这我们可过意不去。玉儿,你说是吗?

大玉儿忙不迭点头道:当然,当然,我早就这么劝过十四爷了。

孝端后语重心长地劝道:十四爷,我们说的是好话,你可要听劝啊!

多尔衮真诚地:我听四嫂的话。

小玉儿摇头微微苦笑,多尔衮又狠狠瞪了小玉儿一眼。

夜晚,摄政王府书房里,多尔衮、多铎与何洛会热火朝天地议论着朝堂之上发生的事儿。

多铎幸灾乐祸地嘲笑道:豪格这小子,还真得意忘形了!以为平了四川就是天大功劳?哼!

何洛会不屑地摇着头:他总是这么沉不住气,一回来就迫不及待现了原形。

多铎殷切地看着多尔衮鼓动道:他还真以为他是天命所归呢!其实,哪里轮得到他!哥,如今你已经是“皇叔父摄政王”了,离那龙椅就只有一步之差呀。你就不能下个决心吗?

多尔衮自信地:反正权力在我手上,这一步之差……有时我也不觉得有多么重要。

何洛会忧虑道:不过王爷,再等下去,这一步之差难保不会变成千里之遥。毕竟,皇上十七了,大婚之后,就没有道理不让皇上亲政。

多铎不屑一顾地哼道:哼,亲政?他有这能耐吗?

何洛会深思熟虑地说道:不管有没有,王爷总不能一辈子不归政吧!听说皇上的性子拗得很,一旦亲政了,王爷要继续独揽大权,恐┡隆…会跟皇上时起冲突。

多尔衮赞同地点头道:何洛会,你说得对,皇上一旦亲政,咱们不知会添多少麻烦。

何洛会接着说道:还有个豪格在虎视眈眈。咱们一不小心,就会演变成腹背受敌。

多铎不耐烦地叫起来:所以呀哥,一不做二不休,干吧!不干就来不及了!

多尔衮凝眉沉思不语,多铎、何洛会紧张地看着他,多尔衮缓缓地开了口:我顾忌的有两个人,一是代善大哥,他牺牲了一儿一孙来保全我,我不能不感激,不能没有内疚。

何洛会:等王爷当了皇上,只要对礼亲王的子孙大力提拔、极尽优遇,也就算是加以补报了。

多尔衮迟疑道:还有一个我顾忌的人就是……

多铎不以为然地:玉姐姐嘛!我知道。

多尔衮为难道:她跟皇上是母子亲情,我夺她儿子的皇位,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何洛会笑道:英雄本色,亦不免儿女情长。不过,这也不算是难题。

多尔衮心头一喜,忙问:哦?你有什么法子?

何洛会正色道:王爷当了皇上,只要将当今皇上立为太子,那将来皇位还不是他的?圣母皇太后还有什么话说?

多尔衮欣喜地自语道:太子……太子的母亲,不就是皇后?

何洛会微微一笑:到了那时候,要怎么样,还不是由着您?

多尔衮眉飞色舞地说道:对!我可以立福临为太子,我要立玉儿做皇后!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砰地一声被突然推开,三人吓了一跳,小玉儿怒冲冲闯了进来。

大怒道:你要立她做皇后?那我呢?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要把我置于何处?!

多尔衮恼怒道:你来做什么?

小玉儿咄咄逼人地质问:说啊!你要把我置于何处?怎么,有胆子谋反,倒没胆子回答我?

多尔衮突然抓起小玉儿的手腕,往门外拖,小玉儿挣扎着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多铎与何洛会见此情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多尔衮拖着小玉儿,来到了小花厅。

侍女雁儿见多尔衮脸色铁青,小玉儿披头散发,吃了一惊,怯怯地迎上问:王爷福晋……

多尔衮怒吼一声:滚出去!

雁儿吓得身子一颤,跌跌撞撞撞跑出门去。

多尔衮用力甩开小玉儿的手腕,怒气冲冲地喝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

说罢多尔衮转身要走,小玉儿扑上前去拦祝蝴,气急败坏地叫道:不许走,我还没有跟你算清这笔账!

多尔衮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怒叱道: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我问你,是不是你在四嫂面前说了什么?要不然,她今天怎么会无端端劝我那一套话?

小玉儿理直气壮地:我什么也没说!再者,难道太后劝得有错吗?

多尔衮不耐烦地:少拿四嫂来压我!你我之间的事,只有你我明白!

小玉儿眼圈微红地说道:我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我得到的不是一个丈夫,而是一具行尸走肉!一个没有心的男人!多尔衮,如果你的心早已给了别人,不可能再给第二个人,那你为什么要娶我?让我以为我可以得到你的心?我活在绝望里,苦苦煎熬着,你知不知道?而你,连有没有可能爱我一丁点儿,都不肯回答,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呢?

多尔衮神情疲惫地摇头道:不要说这些了好不好?就算都是我错吧!

小玉儿不服气地问:我问你,我哪里不如她?为什么你就这么多年一心都在她身上?

多尔衮瞪着眼训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小玉儿猛地扑上前去,趁多尔衮不备,奋力抄出他怀里的荷包。

小玉儿举着荷包咬牙切齿地质问:你果然天天藏在怀里!这是什么?她送你的是吧?我哪有胡说八道?

多尔衮伸手去抢,怒吼:还给我!

小玉儿闪躲着,冷笑道:哼,我哪里不如她?我只有“手段”不如她#糊太厉害了,我猜她对你八成使尽了浑身解数,若即若离,欲拒还迎,让你看得到吃不着。我猜得对不对?哼!你真是笨死了#糊要你给她卖命,她为的却只是她儿子。人人说你是你大英雄,我看你只是一头被她耍着玩儿的大狗熊!

129、小玉儿自尽

小玉儿的话像乱箭齐发,将多尔衮射得体无完肤。他牙齿咬得咯吱直响,扬起小油锤似的拳头,强忍着没落下去。

小玉儿昂首挺胸,悲壮地迎着他愤怒的眼神叫道:打呀!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是吗?

多尔衮心思飞转,突然改变了策略,他决定使出最有效、最有杀伤力的撒手锏,于是收起怒火,冷冷一笑道:不错,被你说中了!

小玉儿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的心理准备,多尔衮态度的转变反倒让她愕然。

多尔衮凑近小玉儿,鄙夷地看着她冷笑,一字一顿恶毒地说道:不过,我老实告诉你。我宁可被她耍着玩儿。即使被她耍着玩儿,也是一种乐趣。

小玉儿被刺激得神情恍惚,万念俱灰,她摇头喃喃自语道:不公平……上天对我不公平……

多尔衮从她慢慢放松的手中取回荷包,塞进怀里,冷冷地道:也许上天是对你不公平,可是上天对我跟她,又何尝公平过?

小玉儿无力地扶着桌子,眼神空洞,欲哭无泪,半晌,凄苦地笑道:谢谢你,你总算给我答案。我爱了你这些年,等了你这些年,总算得到了一个答案。

多尔衮见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心中很是不忍,于是痛苦地说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说出来?我真的不愿意伤害你。

小玉儿神色黯然,目光像风中摇摇欲灭的蜡烛,哀凉凄楚地低声道:你没有伤害我,伤害我的人是我自己。我吵过、闹过、嫉妒过、疯狂过,用过所有的方法希望能让你爱我。

多尔衮辩解道:我对不起你。可是,会爱上谁,完全不是我能决定的。

小玉儿面如死灰,喃喃道:你没错,是我愚蠢,我早该明白,你爱她,正如我爱你,那是无从消灭、无可取代的爱情。这种爱,我虽然没有得到过,但我付出过,我应该知道它的纯粹、它的强烈。所以,还想等到什么出乎意外的答案呢?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

多尔衮感动地走近小玉儿,轻抚她的黑发,难过地道:小玉儿,我心里也很难受的,你知道吗?

小玉儿缓缓转头含泪看着他问:你此刻的难受,是为了我吗?

多尔衮艰难地点头:是的。

小玉儿落下一滴像水晶般的泪滴,苦笑道:够了。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多尔衮寒冰一样的心被小玉的真情慢慢融化了,他突然冲动地紧紧拥祝糊。小玉儿又惊又喜,也紧紧搂住多尔衮。

小玉儿喃喃道:多尔衮……这是你第一次真心抱着我……我永远会记住此刻你怀里的温暖……多尔衮……

小玉儿正在陶醉中,听见多尔衮难过而低声地说道:小玉儿,如果你是我的妹妹,我一定会好疼你好疼你。那该多好!

小玉儿的笑意逐渐僵住,眼神从狂喜一点点转为绝望,好半晌,才失魂落魄地道:是啊,那该多好……

多尔衮轻轻放开她,坦诚地道:小玉儿,我想,咱们说开了也好,心里就不会再拧着一个结,是吧?

小玉儿像木偶般机械地答道:是啊。

多尔衮问:以后……都会好好儿的了吧?

小玉儿面无表情地:以后都会好好儿的了。

多尔衮想了想,欲言又止:小玉儿,我……

小玉儿温柔地:不用说了,多尔衮,你要说的话,我全明白。

多尔衮长出了一口气:啊……那我就心安了。

小玉儿轻轻推了他一下,柔声道:去吧,他们还等着你呢。

多尔衮点点头,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道:那你等等我,就寝前,我再来跟你说说话。

小玉儿温柔地点头:嗯。

多尔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走出门去。

小玉儿脸上浮现一抹凄然的微笑,她自语道:很好,我得到答案了。终于……心安了。

深夜,小玉儿神情恍惚地来到寝室里,她缓缓地环视着屋里的一切,恋恋不舍地用手轻轻触摸着熟悉的家具摆设,然后来到镜子前,借着烛光认真打量着自己,良久之后,两行清泪流淌下来。她神色平静地走到门边,将门闩插上,然后端起烛台点燃了床帷。

不一会儿,滚滚浓烟从寝室里冒出。雁儿形容狼狈,拼命敲门喊叫,远远地传来家丁的呼喝声和脚步声。

此时,多尔衮正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凝视着手中的荷包,神情复杂。

雁儿凄厉的尖叫传了过来:福晋!开门哪!福晋!

多尔衮大吃一惊,揣起荷包迅速起身向寝室跑去。

寝室里传来火烧木制家具的劈啪声。

多尔衮跑到寝室门前,猛地推开雁儿,攒足了力气,拼命向门撞去。

门被撞开,浓烟涌出,窗帘床帏桌椅板凳等都烧着了。等浓烟稍散,借着火光多尔衮看见小玉儿的脚半悬空中,他大惊失色,整个人都呆住了。

皇宫长廊里,顺治拉着提着灯笼的小唐向承乾宫走来。

小唐苦着脸劝道:万岁爷,回去吧!圣母皇太后一定安置了!

顺治神情果断地:我睡不着,干脆去跟皇额娘说清楚!

两人快走近承乾宫时,小唐与顺治突然站住,顺治看见苏茉尔提着灯笼引多尔衮来到宫门前,并面色凝重地示意太监宫女们好好守着。顺治愣在那里,一股羞愤涌上心头,他自语道:难道……难道大哥的┗啊…是真的?

小唐悄悄走开几步,假装看着别处,心里却紧张得要命。

顺治声音嘶哑地低声叫:小唐!

小唐忙走过来,颤声道:奴才发誓,什么也没看见!

顺治强忍着痛苦道:我们回去!

承乾宫东暖阁里,大玉儿听到小玉儿自尽的消息震惊万分,像泥胎雕塑一般。

多尔衮苦恼地揉着脸说道:当时,一切都说得好好儿的,她从来没有表现得这么心平气和过,而我还因此很放心。万万没料到,她会偏往牛角尖里钻!

大玉儿两眼发直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多尔衮痛苦地摇着头:玉儿,这不干你的事。她问,如果我的心早已给了别人,不可能再给第二个人,那我为什么要娶她?让她以为她可以得到我的心?这句话倒很有道理。我不会再娶了,我也不想再多害一个人生活在绝望里。因为我的心早已给了你,不可能再给第二个人……

大玉儿声音颤抖着叫道:不要说了,我的罪孽还不够深重吗?

多尔衮伤心地喊道:你别这么说!明明是上天对我们不公平,怎么能算是我们的罪孽?如果爱一个人也是罪孽,叫老天爷都算在我一个人的头上好了!

大玉儿扑上前握祝蝴的手,泪眼模糊地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能都算在你一个人的头上!

多尔衮红了眼眶,忍不住紧紧拥抱大玉儿。

这时,苏茉尔掀帘进来,两人慌忙分开。

苏茉尔施礼道:王爷,宫门快下锁了!

多尔衮想了想,黯然道:我得居丧一阵子,玉儿,政务你就多费心,有什么要紧事,千万叫苏茉尔来找我商量。还有,当心豪格!千万当心豪格!

多尔衮走后,大玉儿神情恍惚,如在梦中。她抱膝独坐窗前,望着漆黑的夜,听着冰凉的雨,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烛台上的蜡烛早已燃尽,窗外天蒙蒙发亮,雨停了,只有檐前滴答的残雨声,敲打着心碎的人。大玉儿抱膝独坐了一夜,面色苍白,神情憔悴。

清晨,苏茉尔进屋收拾床铺,见了大玉儿的神态吃一惊,叫道:天哪,格格,您一宿没睡?

大玉儿呆呆地一动不动,半晌才艰涩地开口道:叫他们预备,我要出宫!

130、父亲?儿子?

摄政王府里,气氛沉痛悲凉,吊丧的官员们跪在甬道两旁。

大玉儿领着苏茉尔缓缓走过甬道,来到正厅前,与憔悴不堪的多尔衮对视一眼,悲伤地走进 正厅,苏茉尔轻轻关上了门。

大玉儿缓慢地走向灵前,面容凄楚哀痛,脚步重似千斤。

多尔衮眼圈微红地问:你……又何必来呢?

大玉儿声音微弱,但很果断地答道:我不能不来。

大玉儿来到灵前,难抑悲痛,勉强开口道:小玉儿,姐姐来看你了。其实,我几乎不敢自称你的姐姐,你这一生,因为我而受的苦,太多太多了。姐姐心中对你的歉疚,难以言表。姐姐……对你不住,请受我一拜。

大玉儿跪下叩首,多尔衮大吃一惊,欲上前搀扶,被苏茉尔轻轻拦住,苏茉尔朝他摇摇头。

大玉儿慢慢起身,转向多尔衮,含泪道:多尔衮,我对你的歉疚,更是难以言表。你为 了我,牺牲得太多,付出得也太多,我……

大玉儿哽咽着说不下去,突然跪下叩首。

这回苏茉尔再也拦不住多尔衮了,多尔衮跪下扶住大玉儿,声音颤抖着道:玉儿……不要这 样!

大玉儿痛哭道:你就让我跪吧!我一想起你这半生所受的折磨,所受的辛苦,我就……反正,你受我一拜吧!不这样做,我心难安……

多尔衮心如刀绞,终于撑不住了,痛哭失声。

苏茉尔默默拭泪,想了想,突然跪下哀求道:十四爷,苏茉尔求您一件事,您就把皇上 当作您自己的孩子吧!

多尔衮闻言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大玉儿哽咽着道:苏茉尔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多尔衮,你没有儿女,请你疼爱福临,做他的严师,当他的慈父。可怜他从小没爹,你就把福临……当作自己的孩子吧!

大玉儿流着泪,渴盼地看着多尔衮。

多尔衮情绪复杂地凝视大玉儿,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郊野树林里,小唐往树上拴马,顺治坐在树下,皱着眉沉思。

突然,顺治狐疑地问道:摄政王妃好端端的,怎么一夜之间就急玻豪了?小唐!你知道不?

小唐摇摇头:这奴才怎么会知道!

顺治又问:也没去打听?

小唐忙摆手:没有,没有。奴才没去打听!

顺治不相信地说道:少骗我!你们这些人平常没事干,还不是就爱东家长西家短,连哪位太妃宫里死了一只猫,都能说上半天。你就算不去打听,闲话也自然会吹进你耳朵里。我说得对不对?

小唐一脸尴尬地:万岁爷圣明……

顺治命令道:听见了什么?快说!

小唐低声道:奴才……听见一种说法,摄政王妃她是自己吊死的。

顺治大为震惊:什么?

小唐亲眼目睹似的说道:听说那天夜里,摄政王跟王妃大吵了一架,不久王妃就没了!

顺治沉吟道:是她自己吊死的?还是……摄政王把她杀了?

小唐哆嗦了一下道:这……不会吧!

顺治气哼哼地:哼#蝴,他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小唐忙劝道:万岁爷别瞎猜了,这事儿,跟咱们没关系!

顺治赌气道:太窝囊了!好像什么事都跟我没关系,那我还当个什么皇上!真是窝囊透了!我连问都不敢问出口,皇额娘跟他到底……

顺治硬生生将话吞下去,小唐装作没听见,不敢搭腔。

突然间,一缕清歌传来,音色柔嫩,唱的是江南风格的歌谣:

雪花飘飘荡,梅花阵阵香,雪花儿一心要落在梅花上。

梅花爱雪白,雪花爱梅香,他二人那情意全是一般样。 顺治一怔,听得入神,忍不住站起循声去找寻唱歌之人。 顺治领着小唐循声找去,竟看见青格格、董鄂坐在树林尽头崖边的背影,顺治惊喜万分。

董鄂唱完,顺治忘情地鼓起掌,青格格、董鄂大吃一惊,忙回过头来。

青格格一见顺治气就不打一处来,骂道:怎么又是你这个臭小子!

董鄂拉着青格格道:姐姐,我们快走!

青格格与董鄂正要走开,顺治慌忙上前拦住,满脸歉意道:对不住,对不住。格格唱得太好听了,我一时听得忘情,这才无意中打扰了格格。我走,我走,两位格格请留步!

董鄂看顺治一眼,轻声问青格格:这人叫什么名字?

青格格皱着眉道:富什么……

顺治忙接话:富宁,我叫富宁。两位格格留步,我这就走了。

顺治转身要走,董鄂叫祝蝴:喂!慢着!

顺治惊喜地回过头,董鄂温柔地看着他说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顺治拱手道:不敢,格格请吩咐。

董鄂柔声道:上回那头小鹿,生下来还没满月呢!差一点就没有机会长大了。如今正是春天,草木滋育,百兽繁衍,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暂时不要行猎,以免有伤天和。不晓得 你愿不愿意?

顺治感动地:我从来没想过这么多。格格,你放心,我不行猎。

董鄂温柔地微笑:谢谢你。

顺治看着她的羞花闭月般的笑容呆住了,董鄂羞涩地微微转过头去。

青格格怒道:喂!你不是要走了吗?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小唐不满地喃喃低语:没见过这么凶的格格!

青格格气恼地问:你说什么?

顺治忙拉了一把小唐,一面走,一面赔笑道:我们走,我们走!

他对董鄂叫道:格格,你放心,我听你的话,不会行猎,你那头小鹿一定能长成好大的鹿,而且还会长命百岁!

顺治、小唐逐渐走远。董鄂忍俊不禁,掩口一笑。

青格格撇着嘴道:疯疯癫癫的,真奇怪!

董鄂望着顺治的背影,想了想,问道:姐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人好像在哪儿见过?可是,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啊!

永和宫里,大玉儿、孝端后与贵太妃相对垂泪,苏茉尔在一旁递帕子递茶。顺治沉默地 低头坐着,博果尔心不在焉地站在旁边,手里把玩着一个陀螺。

孝端后难过地:唉!这孩子,怎么就不知珍重自己呢!

顺治劝道:皇额娘请节哀。

孝端后擦了擦眼泪,接着说道:小玉儿是我看着她长大、为她主婚的。叫我怎么不难过!

大玉儿也劝慰道:十四爷哀毁逾恒,丧事办得十分周到。姑姑保重,别让十四爷担忧。

贵太妃叹息道:唉!是我这外甥女儿没福,实在想不开。好好儿的日子不过,“突然”就这么去了……

她有意把话顿住,瞥了大玉儿一眼,继续道:终究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顺治听出弦外之音,又将贵太妃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脸上阴霾密布。他不满地瞥了大玉儿一眼,细心的苏茉尔看出了顺治对大玉儿的不满,很是担心。

博果尔不经意地问:便宜了谁啊?

贵太妃故意紧张地斥责道:孩子家多什么嘴!这种事儿也是你问的?

博果尔一怔,不悦地嘟囔道:哪种事儿啊?问问也不行?

顺治也帮腔道:是啊,十四婶是什么病呢?怎么突然就死啦?

大玉儿与孝端后尴尬地对视了一眼,贵太妃故意打了博果尔一下,训斥道:都是你!一张嘴就爱胡问!

博果尔不满地反驳道:皇上哥哥不也问了吗?怎么偏偏就是我挨打?

贵太妃话里有话地说道:还不是你给引的!这些事儿,皇上还是不知道的好!

大玉儿、孝端后脸色微变。顺治则明显地流露出不悦之色,苏茉尔都看在眼里。摄政王府书房里,多尔衮脸色苍白,神色憔悴,多铎与何洛会苦口婆心地一个劲儿地劝慰他 。

何洛会耐心地:居丧期间早已过了,王爷却仍无心政事,想必是伤心太过。请王爷保重,多多节哀呀。

多铎附和道:是啊,哥,打起精神来!

多尔衮认真地:这些日子以来,我除了伤心之外,也同时在思索一件事。

何洛会忙道:请王爷示下。

多尔衮沉吟道:那就是……身为一个父亲,该怎么对待儿子。

多铎困惑地:父亲?儿子?

多尔衮答道:我已经答应玉儿,要把皇帝当作自己的儿子!

多铎大吃一惊:什么?

多铎、何洛会惊愕万分,面面相觑。

131、与十四叔打猎

多铎喃喃地问:那,那……我们的计划……

多尔衮没搭茬儿,自顾自地真诚问道:你们都是有儿子的人,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个父亲?怎么跟儿子亲近?怎么才能有那种……深深的父子恩情?

多铎气哼哼地道:哼,首要条件必须是亲父子!亲父子都可能反目成仇了,何况不是亲父子!

多尔衮狐疑地:是吗?

何洛会分析道:奴才万分佩服王爷,王爷的胸襟,只怕世上无双。至于王爷方才问道,如何才能“父慈子孝”,奴才倒认为,关键不在于是不是亲父子,而是在于……是否两厢情愿。

多尔衮沉思道:两厢情愿……

多铎摇摇头,扑哧一声笑道:哥,您就别瞎琢磨了。老实说,我根本不相信福临那个拗小子,会真的敬您是他爹!

多尔衮深吸了一口气,自信地一笑道:我能令大清朝四海归心,只要我真的尽力,怎么会得不到一个小孩子的心?

主意打定后,多尔衮信心十足地来到承乾宫东暖阁。大玉儿见多尔衮气色好了许多,甚感欣慰。

闲聊了片刻,多尔衮道:玉儿,我想带福临去打猎。

大玉儿有些意外地:哦?

多尔衮轻松地说道:记不记得那年,我帮他打着他生平第一只野兔、第一只大雁。他开心得不得了,拼命嚷着“十四叔,等我长大了,也要跟您一样,做个大英雄!”

他说着陷入到回忆中,神往地微笑道:那天的快乐,我永远不会忘记……

大玉儿深情凝视着多尔衮道:所以,你想带福临去重温那天的快乐?

多尔衮吸了一口气,鼓励自己说下去:我想……离开了宫廷,也许我跟他,能以咱们满洲男儿的豪爽本色,彼此坦诚相见。虽然,我没有当过父亲,但我愿意尽力试一试。

大玉儿微微一笑,低头不语。

多尔衮诧异地问:怎么,你不赞成?

大玉儿欲言又止:也不是。

多尔衮面色微变:那是怎么样?莫非……你不信任我?

大玉儿轻轻一笑道:怎么会呢?只是……姑姑身子不好,我不想她担心。

多尔衮释然一笑:有我在,用得着担心吗?

大玉儿忧虑道:就是有你在,她才会担心呢!我也担心你们俩都是倔强一路的脾气,要是一言不合闹僵了,身边连个回旋的人都没有。

多尔衮真诚地:玉儿,你是在提醒我吧?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会做到。我不会跟福临较真儿使性子。玉儿,我索性再答应你,只要福临敬我如父,我一定会爱他如子。这样总可以了吧?

大玉儿欣喜地笑了,不知不觉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手伸到一半时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忙将手缩回。多尔衮一把抓祝糊的手,揉搓着笑道:玉儿,你可怜可怜我,如了我的愿吧!

大玉儿嘴唇嚅动着,艰难地道:我们不可以的。尤其是这会儿,小玉儿……

多尔衮突然放开她的手,神情黯然,半晌,强颜一笑道:反正,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多尔衮头也不回地毅然离去,大玉儿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既感激又歉疚。

皇宫花园里,顺治闷闷不乐地坐在一块山石上,把玩着那褪色的美人风筝。

他不经意地抬头瞥见一群太监围在跟前,突然不耐烦起来,呵斥道:都给我滚开!看到你们就心烦!

小唐忙将众太监赶开,赔笑道:万岁爷,今儿个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顺治气哼哼道:哼#涵想去打猎!尤其是跟他!

小唐看见苏茉尔从不远处走来,忙提醒道:万岁爷,苏嬷嬷来了!

顺治懒洋洋站起身,苏茉尔走近行礼,含笑道:原来皇上在这儿,叫奴才好找!不过,有时候还真奇了,把整个宫里翻过来,也找不着皇上!

说着她盯住小唐,故意问:小唐,你可知道为什么?

小唐低头,瞥了顺治一眼,不敢回答。

苏茉尔嗔怪道:你啊!别撺掇着皇上瞎闯胡闹,要不然,仔细你的皮!

小唐诚惶诚恐地道:奴才不敢。

苏茉尔吩咐道:去一边守着吧!让我跟皇上说说话!

小唐应了一声,忙退了下去。

苏茉尔看着顺治,想了想,搭讪道:我瞧瞧,这风筝挺旧了,皇上还留着啊?

顺治闷声道:你不明白!

苏茉尔感叹:唉!皇上大了,不像小时候,有什么心事,都跟苏嬷嬷讲。

顺治沉默不语,但神情变得柔和了许多,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嬷嬷,天晓得,我也希望能有个人说一说啊!

苏茉尔进一步试探道:那皇上,你告诉我,为什么好一阵子了,你一见到你皇额娘,就仿佛浑身不自在。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想说的,却开不了口?

顺治沉默了一下,闷闷不乐地问道:方才贵太妃说“这些事儿,皇上还是不知道的好!”苏嬷嬷,究竟是什么事儿,不让我知道?

苏茉尔解释道:贵太妃说话常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也不是有什么要瞒着皇上的意思。

顺治迟疑地:可是,我……我听见人说……

苏茉尔忙问:说什么?

顺治欲言又止:说皇额娘……他说不出口,神情颓然地放弃道:算了!

苏茉尔观察着他,想了想,小心地问:是关于圣母皇太后的闲言闲语?

顺治皱着眉肯定地答道:不是道听途说的流言,是我亲耳听见……听见有人大声说出来的!

苏茉尔想了想,冷静地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皇上可是听见肃亲王说的那句话?什么……要把圣母皇太后跟摄政王的丑事抖露出来?

顺治脸色一变,沉默半晌,很干脆地回答:不错!大哥……他当着众人的面,说得理直气壮,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冤枉皇额娘和十四叔!

苏茉尔叹息一声,解释道:唉!皇上啊,当年先帝崩逝,摄政王跟肃亲王争位,互不相让,由礼亲王出面调停,叫他们各退一步,你的皇位就是这么来的。他们俩的仇怨,结下不止十年了。肃亲王一时气愤,说出那句话,这缘故你还不明白?

顺治质问道:大哥是先帝的长子,十四叔凭什么跟他争?

苏茉尔为难地:呃……这话说来就太长了。皇上,你年纪还轻,等你更懂得人情世故的时候,我保证,准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顺治低声问:那皇额娘……没有听见有人在传那句话吗?

苏茉尔脱口答道:怎么没有!

顺治不解地问:那她为什么不……

苏茉尔接话道:为什么不喊冤、不澄清?皇上,这么多年,打你还没生下来,一直到今天,皇太后为了大清、为了你,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委屈,桩桩件件,都是有口难言啊!皇上不相信亲娘,还去相信谁呢?

顺治埋怨道:可是,你看十四叔,老是欺负我,皇额娘却总帮着他!

苏茉尔劝慰道:摄政王怎么敢欺负皇上#蝴性情一向不拘小节,又是长辈,对皇上不太恭敬是有的,可他不会有恶意吧。

顺治不服气地:谁说的?随便打个比方,他要我随他去打猎,仿佛只是吩咐一声,根本不问我想不想去!

苏茉尔笑道:皇上这么喜爱游猎,摄政王当然认定您是想去的喽!

顺治脸色不悦地道:问题是,我想不想跟“他”去!

苏茉尔郑重地:摄政王的作风,我请皇太后叫他改一改。皇上放心,尤其是今后啊,我相信他……

顺治烦躁地打断道:你相信他,却不相信我#恒了,我也甭说了!

苏茉尔叹气道:那就说说正经的吧。打皇上刚出生,皇太后为您吃了十多年苦,只盼望皇上早日成才、早日亲政,她的责任就了了。这都是我掏心窝子里的话,皇上信不信?

顺治低头默然,神情和缓下来,点了点头:我相信皇额娘。

苏茉尔松口气:那就好。

顺治阴沉着脸道:可是我不相信摄政王。说完他转头走了。

苏茉尔一怔,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懊恼地顿足道:ξ业男∽孀凇

132、话不投机

多尔衮挑了个黄道吉日,请顺治一同行围打猎。虽然心里不痛快,但顺治却无法拒绝。这日,风和日丽,皇帝和摄政王的仪仗,一前一后浩浩荡荡出了正阳门,文武百官纷纷跪送。顺治骑马在前,鳌拜、巴海骑马在顺治身后两侧保护。

突然间,多尔衮骑马上前,与顺治并肩而行,顺治、鳌拜、巴海等脸色微变,神情一怔。

多尔衮笑着拍了拍顺治的胳膊,鼓励道:皇帝,打起精神来啊!年纪轻轻的,可别输给了我!

顺治敷衍地一笑,没有答话。

多尔衮说完,不由自主地刚要策马超过顺治,突然警觉地一勒丝缰,待顺治的马前行几步,方缓缓上前,保持着与顺治一步的距离。

鳌拜与巴海见状,暗暗松了一口气,神情自然了许多。

顺治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多尔衮,神情不悦而执拗。他在心里说道:我忍你忍得太久了!这回你逼我来行猎,害得我不痛快,你等着,我也要让你不痛快!

承乾宫暖阁里,大玉儿虽表面平静,但内心却波涛汹涌。为了解闷,她拉着苏茉尔下起围棋。苏茉尔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棋上,她显得忧心忡忡又烦躁不安,终于忍不住问道:格格,怎么办?他们都出城好长时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

大玉儿沉稳地答道:姑姑要是问起,你可得说一切平安#糊的病情益发不好了,别再让她担心受怕!我安排了鳌拜和巴海随行护驾,他们忠心耿耿,我很放心。

苏茉尔忧虑道:可是,摄政王的人这么多,万一……

大玉儿自信地摇头:他不敢!眼下还不敢!

苏茉尔有些怀疑地:格格这么有把握?

大玉儿深吸一口气,郑重地道:我得沉住气,以静制动。皇帝的命运,大清的前途,是“只能赢、不能输”的一局棋#旱完,大玉儿凝神看着棋盘,坚定地下了一子。

顺治与多尔衮在众人前呼后拥下来到城外远郊。盛大的行猎场面,让人热血沸腾,所有参与围猎的人都兴奋而紧张,惟独顺治意兴阑珊。

多尔衮兴致高昂地策马奔驰,顺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漠而厌恶。多尔衮隐隐感觉到了顺治的不快,心中困惑不解。

一行人骑马上山欣赏着壮丽的自然风光,每个人的心思各不相同。在山上盘桓了一阵后,众人小心翼翼地下山,山路险峻陡峭,荆棘丛生。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除多尔衮外,众人骑在马背上,前低后高,怎么也坐不稳。巴海在前面探路,一个马失前蹄,摔得鼻青脸肿。

多尔衮观察到顺治行步艰难,便关切地劝道:皇帝,我瞧你这会儿骑马挺危险,不如让人牵着马,你步行下山吧!免得像巴海一样……

不料多尔衮的话触怒了顺治,他勃然变色打断道:你说什么?莫非你想让大家笑话朕?

多尔衮神色愕然地问:笑话你?笑你什么?

顺治怒道:笑话朕……平日不认真练习骑射,难怪连遇上这种路径,都吓得不敢骑马了!

多尔衮困惑道:这……你怎么会这样想……

顺治赌气道:不用你费心,朕就偏偏骑马给你看!

顺治说着催动坐骑,向山下而去。多尔衮怔住,怒火中烧,他强忍着不让情绪流露出来。

侍卫们在茂密的树林边张着罗网,飞禽走兽撞开罗网奔走飞逃,鳌拜、巴海领着众人慌忙左拦右挡,乱成一团。

多尔衮疾驰而来,满脸怒色地质问道:攻不能攻,守不能守,我问你们到底还有什么用!

顺治纵马上前,淡淡地道:是朕指挥不力,才让野兽撞开了罗网,朕,自请责罚。

多尔衮的脸色一下转变不过来,很是尴尬,他宽容地安慰道:算了!不要紧的,一回不成,下回再练。

但他有些不甘心,忍不住教训道:不过皇帝,围猎中也能体现治国的原理。有意或无意间的网开一面,就会给敌人脱逃的机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你明白了吗?

顺治暗瞥四周,觉得很丢脸,抑怒含恨道:谨领皇叔父摄政王教训。

多尔衮也察觉自己忘了给顺治留面子,暗自懊恼,转念一想,喊道:明天的围猎,完全由皇上分派指挥,包括本王,全军一律听命!

众军同声喊“喳”,气势雄壮,威武生风。

顺治保持着微笑,却低声地自语道:不用假惺惺了,皇叔父摄政王。

翌日,正式行猎开始。

多尔衮兴致勃勃,拉弓搭箭,策马奔驰着,他对不远处的顺治大声喊:福临快来!看十四叔把天上的大雁打下来!

顺治兴趣索然,表情淡漠地看着他,没有做声。

多尔衮有些诧异,放下手中的弓箭,骑马来到顺治身边,搭讪道:今天十四叔不打雁,都留给你吧!那年我送给你的弓呢?让十四叔瞧瞧你的臂力长了多少!

鳌拜恭敬地将弓递上,顺治接过,抽箭挽弓,缓缓瞄向多尔衮,多尔衮心中一震。顺治快意地微笑着,又缓缓瞄向空中的大雁,突然,弓柄断裂,顺治身边的人都惊呼一声,多尔衮也是一脸愕然。

顺治却神情平静,他只是将弓一掷,淡淡地道:可惜啊,用不得了!

顺治缓辔走开,多尔衮下马,满腹狐疑地拾起弓看,见断裂处有整齐的切口,他恍然大悟,怒不可遏地一跃上马,奔向顺治。他手法利落地抓祝撼治坐骑的缰绳,牵着顺治的马向不远处的树林奔去,顺治大惊失色,鳌拜与巴海也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多尔衮回头怒吼道:谁也不准跟过来!

多尔衮扯着顺治坐骑疾奔,顺治惊怒地大喊:你到底想怎么样?

多尔衮勒住马,怒气冲冲地将顺治扯下来,自己一跃而下,推了顺治一把,训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说啊!你要是个男子汉,就给我说清楚!

顺治面无惧色地冷笑:皇叔父摄政王没有教朕,所以朕不知道该怎么说!

多尔衮努力压住怒火,将呼吸调理平和,坦诚地说道:皇帝,我知道你对我不满,或许……我待你也有想不周到的地方。可是,我们之间不能重新开始、重新建立互信的基础吗?

顺治看他言辞恳切,不禁有些动容。

多尔衮接着道:这应该不会太难吧?我们毕竟是亲叔侄。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更亲近,甚至……亲如父子!

这话却正中顺治的隐痛,他面色一变,语气生硬地道:亲如父子?你想做我的阿玛?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我皇额……哼,你盛情可感,我敬谢不敏,因为我有我自己的阿玛,谁也别想代替他!

多尔衮冲动地上前抓祝撼治的肩膀,顺治惊怒道:做什么?!你想犯驾?

多尔衮急切地:你听我说,我不是想代替你阿玛,而是我跟你皇额娘……

顺治怒斥道:我不准你提起我皇额娘!

顺治怒不可遏地挥拳向多尔衮打去,多尔衮左躲右闪,找空当想解释:我跟你皇额娘……

顺治狂吼道:你再说!信不信我杀了你?

多尔衮一咬牙,以熟练的角力手法,将顺治摁牢在地上,吼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忘恩负义没良心的东西!我跟你皇额娘怎么样?咱们多少回死里逃生、多少年委屈苦楚,你知道个屁!

顺治狂怒道:我心里是多窝囊、多痛苦、多生气,你又知道个……

这时,两人同时听见马蹄和銮铃声,不约而同转头观瞧,只见豪格领着一小队人马疾奔而来。

顺治趁机推开多尔衮,爬起大喊:大哥!快来护驾!

多尔衮惊怒,继而绝望,心灰意冷,脸色铁青。

豪格闻声率人赶至,飞身下马,见两人这般情状,心中暗喜,他用马鞭指着多尔衮怒叱道:摄政王,你好大胆子,竟敢对皇上无礼!

多尔衮冷冷一笑,傲然望向别处。

顺治热情地道:大哥!你来得正好,我们去打猎!

豪格大喜:遵旨!

顺治故意喜笑颜开地说道:大哥,别客套,亲兄弟嘛#涵亲得过咱们呢?快来!看我把天上的大雁打下来!

顺治策马离去,豪格朝多尔衮冷笑道:摄政王,你最好收敛一点,不要太张狂。毕竟,大清朝并非惟你独尊,总会有人制得了你!

多尔衮冷冷地教训道:豪格,你失仪了。我不是“摄政王”,而是“皇叔父摄政王”。下回,可别再忘了。

豪格咬咬牙,气哼哼地飞身上马,向顺治追去。

多尔衮神色悲哀地叹道:玉儿,你不能怪我食言了吧?

133、豪格“护驾”

京城郊外,众人没精打采地往回走。

顺治勉强在马上坐直身子,神情十分痛苦。豪格见状心中不忍,在鳌拜与巴海催促的眼神下,他只好对多尔衮喊道:皇叔父摄政王!皇上累了,请皇上乘辇吧!

多尔衮不屑地冷笑着,挑衅地斜视着顺治道:这就不行了?好啊,如果皇上想乘辇,那您就吩咐一声!

顺治愤怒地赌气道:不!朕决不乘辇!朕决不会输与你!

多尔衮满不在乎地一笑:遵旨!

皇帝和摄政王的仪仗,一前一后浩浩荡荡进了正阳门,文武官员纷纷跪迎。顺治骑马在前,痛苦得快撑不住了,豪格、鳌拜、巴海骑马在顺治身后两侧保护着。

突然间,多尔衮骑马上前,与顺治并骑而行,顺治、豪格、鳌拜、巴海怔住,神色不悦。

多尔衮微微冷笑一声,咬咬牙,策马超过顺治,昂然领先独行,顺治、豪格、鳌拜、巴海惊怒不已。鳌拜拉马缰靠近豪格,低声怒道:摄政王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僭越欺君吗?

豪格忍住怒气,摇摇头,示意鳌拜冷静。

顺治望着前面多尔衮趾高气扬的背影,眼神一阵悲愤。

承乾宫暖阁里阳光明媚,大玉儿坐在窗前的书案旁,一遍一遍地写着“静”字。

苏茉尔匆匆忙忙跑进来,欢喜地叫道:格格,听说皇上和摄政王回城了!

大玉儿闻言,立即搁下笔,起来转身看着苏茉尔,抑制着激动,闭目喘了口气道:真的?终于……回来了!

等了好一会儿,大玉儿见顺治没立即来问安,感觉不妙,忙与苏茉尔前往皇帝的寝宫。

等她们跨进寝宫时,察觉气氛沉闷压抑,顺治一反常态没出来迎接。大玉儿面色凝重地直奔顺治床前,惊讶地看见顺治趴在床上,两股鲜血淋漓,小唐在一旁悄悄拭泪。

顺治抬头看见大玉儿,满腹委屈化作滚滚热泪,哭着喊了一声:皇额娘……

大玉儿与苏茉尔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喃喃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豪格从一旁走出来,上前施礼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

大玉儿惊讶道:是你?

豪格摇头难过地说道:您知道吗?回程的时候,王爷把皇上带在身边,不让乘辇,只许骑马。三四天马不停蹄,一路奔驰,皇上连五脏六腑都颠得快要吐出来了,如今还伤成这样,真是……

大玉儿打断道:慢着!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豪格答道:我亲眼所见,自然知道。

大玉儿诧异地问:你亲眼所见?难道你一块儿去行猎了?

顺治答道:是我请大哥暗中跟去护驾的!

大玉儿吃了一惊,猛地转头看着顺治问:你说什么?

顺治恼怒地:摄政王他一路上还装出待我很好的样子,直到看见大哥出现,才露出狐狸尾巴,开始拉下脸,折磨我羞辱我!

大玉儿、苏茉尔恍然大悟,一时不知如何说话,苏茉尔懊恼地摇头叹息。

豪格严肃地说道:圣母皇太后明鉴,摄政王种种欺凌无礼,一定要问罪严惩。

大玉儿忍住怒气,目光锐利地盯着豪格,冷冷地道:肃亲王,你对皇上……倒真是“爱护有加”!

豪格微微一笑:我身为先帝长子,对于维护君臣纲纪,责无旁贷!

大玉儿冷笑道:好一个“君臣纲纪”,盼你记着你自个儿的话!

豪格软中带硬地答道:不劳圣母皇太后费心,也盼您记着我的话吧!

大玉儿勉强按捺住怒火,掉头走向顺治,看着顺治龇牙咧嘴的痛苦样子,她心疼得眼眶都红了,凑近抚着他的头发问:疼吗孩子?

顺治咬着牙:疼!可是我顶得住!因为我不能让他看笑话!

大玉儿低声责问: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顺治庆幸地答道:怎么,难道我做错了吗?幸好我请大哥来护驾,否则还不知道摄政王会对我怎么样呢!

大玉儿压抑不住懊恼的情绪:你……你白费了我们一番苦心!

说完,大玉儿扭头离去。

顺治委屈地大叫:皇额娘!

夜晚,承乾宫寝殿里,大玉儿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着步。

苏茉尔匆匆走进来,大玉儿一见忙问:快告诉我,他怎么说啊?

苏茉尔喘着气:十四爷他……他不肯来!

大玉儿叹气道:糟了,这下子他可真动了气。

苏茉尔无奈地:好好儿的一桩事儿,愣是给弄砸了!

大玉儿皱着眉头:福临自作聪明,想借机给多尔衮难堪,出口气!多尔衮对他越好,越是自讨没趣。偏偏又来个豪格夹在里头,把整件事情弄得糟不可言!

苏茉尔摇头道:皇上以为找了大哥,就有了靠山。他完全不明白,大哥甚至还比叔叔更危险呢!

大玉儿忧虑地:福临私下找了豪格,显见得……他连我都疑忌!

苏茉尔劝慰着解释道:不会吧?皇上八成是怕挨您一顿骂。

大玉儿感叹道:就算他是猜疑我,我又能怎么样?他……是我儿子啊!

苏茉尔也感叹道:总要找机会弥补,母子俩千万不能不同心啊!

摄政王府书房里,多尔衮仍然为顺治的事儿耿耿于怀,怒气难消。

多铎幸灾乐祸地道:我就说嘛!根本不相信福临那个拗小子,会真的敬你是他爹!亏你还琢磨了半天,该怎么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还有你啊何洛会,说什么父慈子孝,跟真的一样!

何洛会摇头道:以王爷的脾气,若不亲身试一试,怎么会相信您的话?

多尔衮咬牙切齿地:事已至此,毋须再多言了。最可恶的是豪格,我一定要除掉他,以绝后患!

何洛会阴险地一笑:这个任务,奴才当仁不让,理当效劳。

多尔衮自言自语地冷笑道:豪格,你想跟我斗?这条死路是你自找的!

顺治与小唐轻手轻脚地在御书房的书架上挑书,灰尘不时扬起,弄得两人灰头土脸,茫然不知所措。

小唐苦着脸问:这么多书,都得读完啊?万岁爷莫非是想考状元?

顺治:我不想考状元,只想明白怎么做皇上!

小唐:哪部书上有教的啊?

顺治叱责道:糊涂东西!我怎么知道!

说着话顺治转过头,吓了一跳,只见一个太监不知何时已进来,奇怪地看着他们。

顺治恼羞成怒地骂道:混账!难道不懂“止步扬声”的规矩?吓了朕一跳!

那太监连忙跪禀:奴才王得禄,一向在御书房当差,只因从未见过皇上,因此观望犹疑,惊了圣驾,罪该万死。不知皇上要什么,让奴才伺候您找吧?

顺治正想说话,小唐对顺治附耳道:说不定是摄政王的人,千万别说实话!

顺治起了警戒心,点点头,眼珠一转,随口道:那……你随便找些书来给朕看看!

太监王得禄愕然,只好张望了一下,随手拿起一本书:万岁爷,这部《昭明文选》,如何?

顺治打着哈哈:啊?太低了!

王得禄又随手拿起一本书:万岁爷,那这部《汉书》……

顺治打断道:太低了!

王得禄不知所措地在书架上张望半天,认真地拿起一部厚厚的书:万岁爷,这部《史记》,总行了吧?

顺治皱着眉头叫道:太低太低!还是太低!

王得禄郑重地说道:这三部书,只要熟读其中一部,就称得上是饱学之士了,万岁爷居然都嫌太低,这……

顺治又一次不耐烦地打断道:谁告诉你朕要读它呀?朕只是要……搁在上书房,当师傅讲课,朕想打瞌睡的时候,拿这些书做……做枕头!

王得禄忍俊不禁,忙低头掩饰。小唐急于脱身,对顺治附耳道:走了,万岁爷!免得又惊动人!

顺治点点头,随口道:好啦!就拿这部《史记》将就着用吧!小唐,咱们走!

小唐捧起那本书,跟着顺治出去。这时王得禄忍不住笑出声来。

掌灯时分,顺治回到寝宫,他装模作样地坐在书桌前把满桌子的书翻来翻去,可就是看不明白,神情焦躁起来。

小唐看不下去,问道:万岁爷,恕奴才大胆问一句,这书……您瞧得懂吧?

顺治皱着眉道:字都认得,意思也大多明白,可是,就是琢磨不出滋味来!

小唐叹道:依奴才看,没有好师傅领着读书,只怕事倍功半哪!

顺治叹了口气,没有答话,神情苦恼。

134、洪承畴当师傅

承乾宫暖阁里,大玉儿与顺治召见洪承畴,洪承畴看着几年不见的大玉儿憔悴了许多,心中不免有些辛酸。

洪承畴施礼道:臣洪承畴,恭请圣母皇太后、皇上,万福金安!

大玉儿和蔼地:洪大学士免礼。苏茉尔,赐座!

苏茉尔搬来凳子,洪承畴谢过圣母皇太后,毕恭毕敬地坐下。

大玉儿夸赞道:洪大学士辛苦了,这些年出任江南总督,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果然不负朝廷倚托,听说江南逐渐步入安居乐业的境地,我心里很感激。

洪承畴坦诚地:皇太后言重了!臣受先帝知遇之恩,原应贡献所长,报效朝廷,为皇上将来亲政,奠定稳固的根基。

顺治闻言,很是惊喜感动,欣慰地看着洪承畴。

大玉儿坦诚地:范先生年纪大了,需要休养。你回来得正好,有你在京,我就放心多了。各省应兴应革的政事,你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凡是好的建议,我会请摄政王多加采纳。

洪承畴迟疑了一会儿,起身跪下,诚恳地道:蒙皇太后垂询,臣有话,不能不说!

大玉儿忙道:大学士请起,有什么话,尽量说!

洪承畴重新落座,下定决心,有些激动地道:回皇太后的话。想我大清入关之初,除了四川,中原各地很快地帖然归附,可是却因为一纸雷厉风行的剃发令,民间哗然,顿时斩木揭竿,反抗势力风起云涌,朝廷十年来劳师靡饷,至今尚未肃清。眼看着大好形势毁于一旦,臣实感痛心!

大玉儿感叹道:唉!摄政王和亲贵们太性急了#葫谓“事缓则圆”,不该这么硬来!

洪承畴接着道:还有,这次回京,看见摄政王任由八旗亲贵跑马圈地,强迫汉人投充旗下,为了防止汉民逃亡,还杀掉不少人。这“圈地”、“投充”、“逃人”三法,实在过于严酷,闹得京畿和邻近数省,人心惶惶,民不聊生,臣还是那句话,痛心啊!

洪承畴眼圈发红,声音哽咽。

大玉儿也显得很难过,摇头道:这“圈地”、“投充”、“逃人”三法,是咱们满族人的旧俗,摄政王说过,不如此,无以安抚众多的亲贵将领。可是,百姓无辜啊!

洪承畴劝谏道:皇太后圣明!大清朝不能再走元朝的老路,行关外旧制,引起民族对立;越是弹压,反抗越厉害!朝廷须以天下黎庶为念,化解民族隔阂,以德服人!

大玉儿、顺治闻言,都不禁认同地点了点头。

洪承畴不满地继续说道:恕臣大胆进言。摄政王已不像入关之初那样虚怀若谷、从谏如流,反而一意孤行,竟然下令,凡是对这些苛政上疏异议者,一概治罪!

大玉儿感叹道:唉#蝴是有点儿被胜利和权势冲昏头,太跋扈了!

洪承畴难过地:臣日夜忧心忡忡,深怕先帝的宏图雄心……唉!天下望治啊!臣期盼皇上早日亲政,造福百姓,令我大清朝帝祚绵长!

大玉儿哽咽道:我知道,你是忠臣!

顺治心中激动,突然站起,走向洪承畴,拉祝蝴的手,恳切道:大学士!请你教朕,怎么做皇帝!

顺治的言行出人意料之外,让屋里的所有人神情错愕。

顺治转身对大玉儿发誓道:皇额娘!我要做皇阿玛的好儿子!我要当大清朝的好皇帝!

大玉儿沉吟不语,苏茉尔俯身附耳道:弄砸了的事也顾不得了,眼下可是您跟皇上弥缝感情的好机会。

大玉儿想想,看了苏茉尔一眼,苏茉尔会意,走向顺治笑道:皇上,上西暖阁坐会儿吧!奴才准备了膳食,请皇上尝尝!

顺治纹丝不动,祈求地凝视着大玉儿。

苏茉尔暗暗拉顺治,低声道:皇上别急,皇太后会给您请个好师傅的!

大玉儿大有深意地道:皇帝,跟苏茉尔去吧!我总让你如愿就是了!

顺治放下心来,欢喜地笑了,随苏茉尔走出门去。

大玉儿看着洪承畴,凝思不语。

洪承畴疑惑地:请示皇太后,皇上的意思,臣不明白。

大玉儿郑重地:洪大学士!我们母子,有个不情之请。

洪承畴诚惶诚恐地说道:臣惶恐!皇太后、皇上的旨意,臣不敢不遵。

大玉儿忧虑道:这不是下旨的事儿。皇帝从小,摄政王便引他骑射游猎,小孩儿嘛!自然乐得很。我也只是干着急,不能干预也不敢提醒。这两年,皇帝大了,自个儿会想了,倒是力求上进。不过,摄政王不让皇帝接触政事,皇帝心里很急,老说想请个好师傅,教他怎么做皇帝!

洪承畴真诚地恭维道:其实,皇太后就是现成的好师傅!

大玉儿谦虚道:这我可不敢当!洪先生文武全才,胸中大有丘壑;辅助皇帝,你是最好的人选!

洪承畴疑虑道:可是,摄政王不会答应的。

大玉儿恳切地:这就是我所说的不情之请了。过去皇帝不时溜出宫去行猎,这一点摄政王倒是不干涉;我会安排声东击西之计,让皇帝去到你那儿。也不用太频繁,免得暴露形迹。请你想法子启发皇帝的好学之心,指点他该从何处入手,自个儿去体会民之所欲,学习为君之道。

洪承畴犹豫不决:这个……

大玉儿点头道:我明白,这事儿要是给摄政王知道了,你不免有大麻烦。可是,我保证,安排一定缜密;万一泄漏出去,我拼死也会保你无事。

洪承畴感动万分,跪下发誓:臣不敢当。臣受先帝与皇太后特达之知,再怎么危险,也当效犬马之劳!

大玉儿正色道:我说这话是认真的。保你无事,也就等于保护皇帝!为了保护皇帝,就算要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此时,顺治在门边听见,感动得跑过来抓着大玉儿,流泪道:皇额娘……

大玉儿也红了眼眶,抚慰他道:孩子,你要做皇阿玛的好儿子,要当大清朝的好皇帝,就得打起精神好好学!从书中去领悟圣贤道理、去体会人情世故,懂吗?

顺治点头:皇额娘放心,儿子懂得!

大玉儿笑道:洪先生请起。皇帝,今后不能像在上书房的时候那样淘气了!来,见过师傅!

顺治向洪承畴拱手行礼,洪承畴连忙侧身避过,摇头道:不敢!不敢!

大玉儿严肃地说道:这一礼你该受!洪先生,皇帝……我就托付给你了!

洪承畴感动地:臣才识浅陋,蒙皇太后格外识拔,深知责任重大,惟有尽心尽力,启沃圣心,上报皇太后的恩典!

大玉儿欣慰地点点头,舒心地笑了。

北京洪府书房里,顺治在书案旁正襟危坐,神情严肃庄重,小唐在一旁伺候。

洪承畴背着手踱步,感叹道:其实说起来,为君之道无他,勤政、爱民、用人才!

顺治皱眉问道:就这么简单?

洪承畴苦笑着摇摇头:这七个字说来简单,可是自古以来,真正能够做到的帝王……屈指可数啊!只要做到这七个字,百姓就都能安居乐业,自然天下太平、江山永续!《尚书》中有言道,“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就是这个道理!

顺治认真地问:那么,如何才能做到……勤政、爱民、用人才?

洪承畴郑重地:做皇上的,必须有抱负理想,有智能谋略;最要紧的是,深知民间疾苦,真心关怀老百姓!

顺治点点头,似有所悟。

洪承畴接着说道:勤政、爱民、用人才!这七字诀,臣会举出一些明君的例子给皇上听,愿皇上见贤思齐。

这时,家丁在门外轻咳,打断了洪承畴的话。

洪承畴神色不悦,唤道:进来!

家丁低眉顺首地进来,洪承畴训斥道:不是交待你好好守着,别来打扰吗?

家丁小心地回答:可是大人,老夫人到啦!

洪承畴惊喜道:这么快就到了?

他忙转身向顺治赔罪道:皇上恕罪,请宽坐,臣……去去就来!

顺治宽容地摆手道:有要紧事,那你先去吧!

洪承畴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小唐拉住家丁问:老夫人是谁啊?

家丁答道:就是我们大人的高堂老母啊#恒一算,大人在外头打仗,有二十年没有回家乡了。这次到京,特别派人奉迎老夫人北上,打算好好儿尽点孝心,让老夫人风光风光、享享清福!

小唐点头:喔,原来如此。

家丁施礼退出。顺治眼珠一转,对小唐笑道:咱们也瞧瞧热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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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大玉儿再展口才

顺治与小唐躲在大门内的树后,朝外张望。只见一辆大车刚停下,家丁、车夫等人便团团围过来。丫鬟先下车,然后小心翼翼地接洪母下车,递上枣木拐杖。丫鬟扶着洪母进了大门,洪承畴在门内跪迎,哽咽道:孩儿不孝,多年来戎马倥偬,奔波在外,今日奉迎母亲北上,当每日承欢膝下,以补二十年未曾晨昏定省之过。

洪母铁青着脸,紧握着手中的枣木拐杖,颤巍巍地走向洪承畴,突然劈头盖脸地打下去,口里骂道:你这个不孝的畜牲!害我受了十多年委屈,抬不起头!我千里迢迢进京来,就是为了打死你,替天下除害!

洪承畴不敢躲闪,硬着头皮龇牙咧嘴地挨揍。家丁见状,忙关起大门。

顺治与小唐满脸诧异,目瞪口呆。

洪承畴哀求:娘!您且息怒!

洪母怒骂道:那年松山城破,都说你一定宁死不屈殉国了!皇上还赐祭十六坛,祭到第九坛,突然传来你已经降了清国!家里的灵堂也只好撤了!乡人笑骂不说,亲戚还故意来道贺,“洪老太太恭喜啊,原来你家大少爷没死!”我……我真恨不得有一个地洞钻进去!

洪承畴叩头道:娘!您听孩儿说……

洪母打断他的话,继续怒骂:你知不知道,有人写了一副对子“史笔流芳,虽未成名终可法;洪恩浩荡,不能报国反成仇”。史可法,洪承畴,两个名字嵌在里头,一个流芳百世,一个遗臭万年!这副对子流传开来,我羞得连门都不敢出!……今天我打死你,给天下人出口恶气,便死了也瞑目!

洪母说完,抡起拐杖又打,洪承畴手足无措,慌乱地求饶。

顺治与小唐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干着急没有办法。

顺治回到承乾宫暖阁,感慨万千地向大玉儿诉说了在洪承畴府中的所见所闻。

大玉儿望着顺治诧异道:哦?有这种事?

顺治神情有些夸张地:真的,我亲眼瞧见的!那老太太力气还真不小,每一拐杖都结结实实打在洪师傅身上,洪师傅连躲也不敢躲!

苏茉尔笑道:皇上,瞧你师傅多孝顺!

顺治想了想,扑哧一笑,苏茉尔好奇道:皇上笑什么?

顺治忍俊不禁:我一想到师傅被他额娘追着打的模样,就……

大玉儿横了顺治一眼,半嗔半笑道:淘气!

顺治不解地问:皇额娘,我不懂,那老太太言下之意,仿佛觉得……宁可洪师傅死了,也不愿意他做我大清的臣子?

大玉儿解释道:皇帝,在这神州大地,汉人多我满人不止百倍,可他们都是你的臣民。汉人的心理,你不能不了解。如今你亲眼看见这事,也好,正是一个了解的开端。

苏茉尔劝道:既然洪先生是皇上的师傅,又是皇上将来得倚重的大臣,格格不如想个法子,给他们母子化解化解,好让洪先生感恩戴德,更加尽心。

大玉儿闻言失笑:我能有什么法子!

苏茉尔笑道:每次格格说这句话,就表示有法子!

顺治求道:皇额娘,您就可怜可怜洪师傅吧!

苏茉尔进一步说道:这还是其次,格格,您该藉这个机会,做给皇上看,如何化解争执;也趁机让皇上明白,究竟汉人百姓是怎么个想法。

大玉儿想了想,终于点点头,苦笑道:也罢,又要苦费一番心思了!

苏茉尔笑着道:当年格格一席话,就能把洪师傅那半个死人给说活了!这会儿,只是收服一位老太太,又有何难!

大玉儿瞪了苏茉尔一眼,苏茉尔忙含笑掩口,不敢再说。

洪府书房里,洪承畴神情显得很颓丧,精神不济,顺治不禁问道:师傅,你还好吧?

洪承畴勉强一笑,强打精神问道:臣不要紧。皇上近来读到宋史了吧?记不记得赵普常念的那本书?

顺治答道:不是说他“半部论语治天下”吗?从前在上书房开蒙时就读过了!

洪承畴点头:好,温故而知新,臣请皇上默诵一章。

顺治犹豫地随手翻开面前的《论语》,正好翻到“为政”篇,他有些尴尬地仰头望天,绞尽脑汁地苦思,嗫嚅道:子曰……子曰……

洪承畴提个头:为政以德……

顺治结结巴巴地:子曰,为政以德,譬如……譬如……

洪承畴叹了口气,失望沮丧催化了他满腹委屈,竟然忍不住流下泪。

顺治吓了一跳,忙起身问:师傅,你……你怎么啦?

洪承畴连忙用袖子拭泪,垂首道:臣失仪。

顺治歉然道:师傅,对不住,当年我就没有好好背,早就忘得精┕狻…

洪承畴忙道:没事儿,皇上请坐,臣只是……一时感触,不要紧,不要紧!

顺治坐下,显得很惭愧自责,他默默低着头翻了几页书,突然看见“子曰:君子不器”这一条,想了想,计上心来。

他拿起书走向洪承畴问道:师傅,这句话怎么讲啊?

洪承畴擦擦眼泪,定睛细看,只见顺治一只手掩在书上,把“器”字下面那两个“口”字遮住,变成了“君子不哭”四字。洪承畴不禁破涕为笑。

小唐笑着拍手:好了好了!师傅笑了!

洪承畴收起笑意,正色道:当前人心望治,如大旱之望云霓。皇上聪明过人,要上慰两宫、下慰百姓,臣俯请皇上,就在今日痛下决心……

顺治打断道:知道知道!朕一定会用功的!

洪承畴感伤地:臣虽难逃千古骂名,只愿辅助皇上成为一代贤君,造福黎民,那么……也算稍稍对得起良心了!

这时,小唐轻咳一声,低声道:这会儿已是辰时三刻,请洪大人预备接驾吧!

洪承畴一愣:接驾?

小唐解释道:圣母皇太后只带着亲信,出宫上完香,便要临幸府上,说是要来探望大人的高堂……

洪承畴闻言大吃一惊。オ

洪府花园里,洪承畴扶着洪母往凉亭走,紧张地猛揩额头上的汗。

洪母满脸不悦,骂道:别拉我!我谁也不见!

洪承畴紧张地:娘,想见您的是……圣母皇太后啊!

洪母一怔,停下脚步,声音更大骂道:管她什么黄太后紫太后,要我跟蛮子下跪,办不到!

洪承畴哀求道:您老人家帮帮忙,照个面就行,皇太后不会为难您的!

洪母毫不客气地:你就说我已经被你气死了!不见不见!

洪承畴一面低声哀求,一面连扶带拉,将洪母领至凉亭中。

洪承畴见大玉儿与顺治满面微笑地坐着,苏茉尔、小唐站在他们身后,连忙打千:臣恭请皇太后、皇上圣安!

大玉儿笑道:洪大学士快请起!

洪母气得将拐杖在地上一顿,转身就要走,大玉儿站起,柔声道:打扰了老夫人静养,真是对不住!不过您既然来了,何不坐一会儿?

洪母头也不回,硬声道:乡野鄙人,不懂礼数,怕冲撞了皇太后。

大玉儿微笑道:老夫人放心,又不是年节朝贺,咱们只是顺道探望,聊聊家常,何必拘泥什么礼数!

洪母见大玉儿和颜悦色,言语谦恭,略觉奇怪,转头看着大玉儿,冷冷地问道:老身何德何能,敢劳皇太后屈尊降贵,亲来探望?

大玉儿真诚地:听说老夫人是名臣之后,知书达礼,教子有方,因此特来讨教。

洪母转头怒瞪着洪承畴,冷冷道:教子有方?哼,老身最后悔的就是生下这个不忠不孝的孽子!

洪承畴满脸尴尬,不敢抬头。

大玉儿走近洪母,柔声问道:老夫人是责怪洪学士……不该降我大清?

洪母不答,冷冷地别过头去。

大玉儿仍微笑道:老夫人读书知史,可还记得古时名臣,管仲和魏征,也都不是从一而终,史书上对他们有褒无贬,只因为他们能够辅佐新主做好事!

洪母看大玉儿一眼,欲言又止。

大玉儿庄重地:我猜到老夫人心里的话,你要说,管仲和魏征的新旧主子原是同邦,而我满洲人是异族?

洪母虽没有说话,但从她神情可以看出她对大玉儿的话默认了。

大玉儿继续道:老夫人,我说你还是想不开。舜,东夷之人;文王,西夷之人也。他们君临天下,却能四海归心,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施政,能从全局着眼,并不以夷狄自居,所以就无所谓华夷之辨了。

洪母神色犹疑,仿佛想反驳又不知从何驳起。

大玉儿坦诚地:我们并不自外于中国,希望汉人也不对我们见外。我爱新觉罗氏,本来就是大舜的后裔,满汉本乃一家,从今后更是浑成一体了。

洪母不屑地:皇太后说得挺美。不过,恕老身直言,百姓是不喜欢满人的!

大玉儿眉毛一挑,笑道:哦?老夫人也恕我直言,如今的赋税比明朝轻,吏治更要好上十倍,百姓大多都能安居乐业。

洪母不满地说道:这我承认!但是旗人高高压在汉人头上!朝中如此,民间也是如此,汉人心里自然难过。

大玉儿:这是事实,一时改不过来。但是,将来要改的!老夫人,如今大权都在亲贵手上,将来皇帝亲政,我盼他做个明君,创造满汉一家的太平盛世!这也是为什么我把皇帝交给洪先生教导,洪先生等于是一人系天下之祸福啊!

洪母闻言,不禁为之动容。

洪承畴趁机跪下进言:娘,想那前明诸帝,只图逸乐,弄得天下鼎沸,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明朝不亡是无天理。儿子并非为了惜命而苟活,而是舍一己之毁誉,辅佐新朝大行仁政。儿子就算对不起前明,可是自问对得起千千万万的老百姓!

洪母想想,叹了口气,扶起洪承畴,母子俩泪眼相望。

突然,洪承畴激动地跪下磕头:臣……感激皇太后恩典!

大玉儿欣慰地一笑。

顺治松了口气,低声对苏茉尔道:我总算见识到皇额娘的见识与口才了!

苏茉尔低声道:皇太后这么低声下气,耐着性子给他们母子排解,都是为了你啊!皇上明白吗?

顺治感动地:明白!皇额娘的用心良苦,我明白!

苏茉尔又道:皇太后方才那番话,不只是说给洪老夫人听,也是在说给皇上听!

顺治神往地:满汉一家的太平盛世!我不会……辜负皇额娘的期望!

136、顺治微服出访

寝宫内,顺治秉烛读书,十分专心,不时领悟似的点头。

小唐端着茶点进来,见顺治摇头晃脑,笑着问:什么好书,让万岁爷瞧得津津有味?

顺治认真地道:这叫《资治通鉴》!师傅说,除了四书要读透之外,就是这部《资治通鉴》最该深研,许多治国的理念,都在其中。

小唐惊异地:哦?

顺治继续道:你看,这上面说,“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民犹水也,君犹舟也”。皇上做得好,百姓就拥戴你;皇上做得不好,百姓也会推翻你。“弱而不可轻者,民也”,做皇上的,千万不能不警惕!

小唐赔笑道:万岁爷才读了一阵子书,就能出口成章了!真是天生聪明啊!

顺治睨视着他一笑:《论语》里说“巧言令色,鲜矣仁”,你晓得是什么意思?

小唐摇头道:奴才哪儿懂啊!

顺治故意严肃地:意思就是说,像你这样荆旱好话拍马屁的,就是奸臣!

小唐吓得直摇手:不不不!奴才对万岁爷,可是忠字当头、忠心耿耿,连名字都叫唐一忠,绝对不是什么奸……

顺治笑着打断道:知道知道!逗着你玩儿罢了,瞧你急的!

小唐嘘了口气,擦了把冷汗:万岁爷这玩笑……开得太大了!

顺治笑了笑,继续翻书看。

小唐劝道:万岁爷,早些安置吧!夜深了,还这么灯火通明的,“有些人”看了会奇怪。万一传到摄政王耳朵里……

顺治不耐烦地打断道:别吵!

顺治没理会小唐的话,又看了几页书,沉思着自语道:“治世莫若爱民”,怎么爱民呢?应该就是要照顾老百姓,可是……可是,老百姓是怎么过日子,需要些什么照顾,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将来光听大臣们一面之辞,我怎么晓得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洪府书房里,洪承畴深入浅出地给顺治谈古论今讲道理。

针对顺治的问题,洪承畴劝道:皇上先学帝王之“道”,至于帝王之“术”,今后臣会……

顺治打断道:师傅,我的意思是说,咱们何不到市井之间,亲眼看看,亲身体会民间的文化风俗,了解到底什么是民之所苦,什么是民之所欲!

小唐心头一跳,紧张地看着顺治。

洪承畴沉思片刻,点头道:皇上能有这番心思,倒是很好。前明诸帝,大多长于深宫妇人阉宦之手,世道浑然不知,毫无见识,难免受人摆布……

顺治忙接话道:那就是啦!咱们读书之余,偶尔也该出去看看!

洪承畴面有难色:可是……这不太好吧?

扛不祝撼治的死缠硬磨,洪承畴只得同意他的要求。

顺治与洪承畴皆着汉人文士半旧青衫,小唐扮书童,三人心绪不同地流连在繁华街巷里。顺治愉快好奇地东张西望,对提心吊胆的洪承畴低声安慰道:怕什么!反正满汉大臣中我只见过那么几个,其他不过是在朝贺时远远低着头,就算有人认出你,也认不出我呀!

洪承畴不好再说什么,走路畏手畏脚,深怕碰见人。

小唐也在一旁低声哀求道:万岁爷,逛逛就回去吧!街上这么热闹,万一磕头碰脑遇见了熟人,奴才的脑袋可就安不牢了!

顺治毫不理会他的话,指着前方道:咦,那儿挤着那么多人,是做什么的?咱们过去看看!

顺治说着快步前行,小唐与洪承畴无奈,只好快步跟上。

走近之时,方知这人头攒动之地是戏园子。

顺治好奇地领着小唐与洪承畴走进戏园,只见戏台上唱的是昆剧,声音优雅悦耳,台下人声、杯盘声隐隐此起彼落,好不热闹。

顺治一面走上楼梯,一面回头问洪承畴:那几个在柱子后头躲躲闪闪的,是在做什么?

洪承畴答道:喔,那是“听蹭儿戏”的。

顺治诧异地又问:什么叫“听蹭儿戏”?

洪承畴解释道:就是没钱买座儿,混进来偷听的。

顺治点头问道:哦?身上都没钱了,还这么想听戏啊?

洪承畴大有深意地:可见戏曲之深入人心,足可移风易俗,足可……

顺治笑着打断道:师傅,这会儿就别讲课了,找个座儿,听戏吧!

顺治等人步上二楼,放眼四下望去,想找个位置好的雅座儿。突然顺治惊喜地凝住目光,围栏边的一张桌前,男装的董鄂、青格格正喝茶听戏。

随着顺治的目光方向,小唐、洪承畴也发现了她俩,定睛细看。

小唐惊讶地:咦,那不是……他忙把话打住,没敢说下去。

洪承畴诧异地:那不是……宛如吗?

顺治吃惊地望着洪承畴问:怎么,你认识她?

洪承畴点头答道:您说宛如格格?喔,她父亲是驻防江南的鄂硕,臣任江南总督期间,与鄂硕时有往来,因此见过几面。听她师傅说,这位格格不简单,满腹的才学,比咱们汉人女子还强呢!怎么,皇上也认得她?

顺治笑道:在外头遇见过两次。对了师傅,千万别泄露我的身份!上回我跟她说,我叫富宁,镶黄旗副都统是我的……

小唐接话道:回万岁爷,是舅舅!

顺治用扇骨一敲他头警告道:瞧你,说了别泄露身份,又叫万岁爷!

小唐吐吐舌尖,不再言语。

顺治等三人故意从董鄂、青格格身旁走过,她俩抬头看见,十分惊讶。

青格格起身冲顺治、小唐怒道:又是你们!怎么阴魂不散哪?

顺治微笑,不恼不怒,小唐吓得后退了几步。

董鄂看见洪承畴吃惊不小,忙问:洪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洪承畴点头答道:喔,公余之暇,随意走走,没想到会遇见你。

董鄂红着脸道:洪先生,这是我的结拜姐姐孟古青,她总爱拉我出来。喔,对了,洪先生,千万别告诉我阿玛,说我们在……

洪承畴有些尴尬地笑道:我明白,不会去多话的。旗下姑娘风俗跟汉人不同,出门逛逛也很平常嘛!呃……我想你已经见过,这是我的……我的……

顺治忙接话道:学生!洪先生的学生!

洪承畴无奈地看了顺治一眼,顺治认真地用力点点头。他俩的神情让董鄂与青格格莫名其妙,面面相觑。

寒暄过后,四人皆端坐着听戏,小唐站在一旁侍候。顺治不时偷眼看董鄂,而青格格与小唐互瞪眼睛,用眼神交锋对垒。

青格格对顺治低语道:跟着你的这小子是谁?烦透了!

顺治忍不住想笑:你说小唐?他是我的“哈哈珠子”!

青格格嘴里念道:哈哈珠子?瞧着倒像个小太监!

小唐不快地反驳道:谁说我像小太监!我……

这时,董鄂倾身对青格格低语:嘘,别说话,这出戏正精彩哪!

青格格皱着眉道:咿咿呀呀的也不知在唱什么!

顺治没话找话地问:洪师傅,你听过这出戏吗?

洪承畴答道:戏曲一道,臣……

他猛然醒悟,忙改口道:“沉”迷其中也需要工夫,我半生戎马,对此不甚了了。

顺治望向董鄂,用期盼的眼神恳求道:格格,请你给我们说一说吧?

董鄂有些羞涩,但禁不起顺治期盼的眼神,便轻声道:这出戏叫《浣纱记》,说的是西施的故事。正演的这出叫“前访”,当范蠡在若耶溪畔遇到西施,一见惊艳。你听方才那小生唱道“感卿赠我一缣丝,欲报惭无明月珠”。那正旦倾心他的堂堂英姿,唱道“劝君不必赠明珠,犹喜相逢未嫁时”。唉,声腔和词句,多么典雅优美啊!

顺治望着董鄂秀美的容颜、陶醉的神情,不禁为之着迷,感叹道:“犹喜相逢未嫁时”好美!你说得好美!

董鄂笑道:是人家写得美、唱得美!

顺治又求道:原来汉人的戏曲这么引人入胜,格格,你多说几出给我听吧!

青格格不耐烦地:你烦不烦啊!格格哪儿有这么多工夫!

这时台上正唱到一个段落,楼下客人纷纷鼓掌,其中有一个人,鼓掌叫好的声音特别大声。

顺治等人好奇地朝楼下望去,只见楼下正中坐着一人,背影高大,金色发辫,却是一身汉人装束,正忘情地鼓掌叫好。他周围一圈的座位空着,观众都避免坐近他,一面鼓掌,一面偷眼瞥他,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顺治等人也不禁骇然大笑。

顺治惊异地叫道:那……那是洋人?

小唐好奇地问:洋人是不是红眉毛绿眼睛?

洪承畴摇头道:眼睛是有绿的,红眉毛却没见过。

顺治问道:师傅跟洋人打过交道?

洪承畴沉吟道:前明时,京里就有许多西洋传教士……唉呀,会不会是他?

洪承畴说着又探身朝楼下望去,顺治好奇地问:谁啊?

不一会儿,那洋人被洪承畴请上楼来,两人热情地把臂言欢。

洋人惊喜道:洪大人!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顺治等人听着洋人讲官话,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洪承畴拱手道:托福托福!你还是老样子,就爱溜出来听戏!

洋人嘻嘻一笑:还添了一样,爱品尝美食!

洪承畴开玩笑道:你就快要变成咱们中国人说的“酒肉和尚”啦,汤大人!

顺治等四人很是诧异,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汤大人?

137、汤若望

听完戏,一行人跟着姓汤的洋人来到宣武门外教堂里。

这座巴洛克建筑尽管称不上雄伟高大,但也庄严肃穆。

顺治等人站在靠近门边的地方,远远望着走廊尽处汤若望身着教士服跪地祈祷的背影,觉得既新奇又好玩儿。

顺治低声问:这汤若望是谁啊?

洪承畴答道:他来自一个叫做日耳曼的西洋国度,生于贵族之家,他放弃了爵位继承权,选择做个传教士,还远渡重洋来到中国。因为他对西洋天文历法很有研究,所以自前明至今,都被聘任执掌钦天监。他苦学汉文汉语,将中国视为第二故乡,和不少汉大臣都颇有交情。

小唐好奇地:那这汤大人拜的菩萨叫什么名儿啊?

洪承畴笑道:听说叫做上帝。

顺治笑着问:为什么师傅说他是“酒肉和尚”?

洪承畴微微一笑:喔,那是开玩笑的。他们当传教士的,除了禁止娶妻、说谎等严格戒律之外,饮食习惯、艺术欣赏……这些方面,倒还算自由。

董鄂轻声问道:哦,所以他还可以上戏园子听戏?

洪承畴点头:是啊#蝴自己还很爱唱歌呢!

青格格嘻嘻笑道:洪大人是他好朋友,请他带我们上钦天监去开开眼界!

洪承畴笑道:他说,今日难得巧遇,要带咱们去吃一样美食佳肴!

顺治惊喜地:真的?

众人说笑之间,汤若望已做完祈祷。他换上满清官服,头带蓝宝石顶子,身穿孔雀褂子,朝珠外加一串十字架,迈着官步走了过来。他的长相和装扮有点儿滑稽,不伦不类,让顺治等人忍俊不禁,老想捂着嘴偷笑。

汤若望领着众人,穿小巷钻胡同,轻手轻脚地走进宫中偏僻的长巷。

洪承畴惊讶地问:汤大人,你怎么带我们混进宫里来了?

汤若望安慰道:别担心,往御膳房这一路,都是我熟人……

顺治打断道:你要去御膳房?那我可以告诉你,御膳房的菜没什么好!

青格格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顺治喃喃地:我怎么知道?我……我那个……

他想不起来该怎样说,便看着小唐。

小唐也不知怎么说,只好提醒道:舅舅!

顺治马上点头道:对,舅舅#蝴吃过宫里赏的菜,据说也不怎么样!

汤若望表情神秘地:所谓“食前方丈”的满桌御膳,只是摆着样子好看。我要带你们去吃的好东西,恐怕连皇太后、皇上都无缘尝过呢!

董鄂好奇地问:什么美食,如此珍贵?

汤若望低声道:烤白薯!

青格格怪叫:什么?

小唐也怪叫一声:烤白薯?

董鄂、顺治慌忙掩祝蝴们俩的口,不让出声。

汤若望将众人领进御膳房,讨好巴结地向里面的伙计不住地点头。

一个伙计用火钳拨开灶下热灰,夹出几个烤白薯,吹去灰,拿块布裹着,撕去了皮,交在御厨万阿根手上。万阿根将烤白薯递给汤若望,汤若望珍而重之地接过来,深深闻着甜香,垂涎欲滴,仿佛这便是人间美味。

万阿根睨了众人一眼,对汤若望道:这些人都是谁啊?

汤若望咂着嘴答道:喔,这位是我的多年老友,和他的学生晚辈,都是旗下的一时才俊!

万阿根傲慢地一笑:哦?

再没理旁人,转身忙别的去了。

小唐低声对汤若望道:汤大人,您也太没见过世面了,这烤白薯,穷家小户吃的,算什么美食啊!

洪承畴低声道:小唐,不许无礼!

汤若望钦佩地:你们不懂。那位御膳房首领万大厨,就有“化平凡为神奇”的本领!

顺治怀疑地:真的吗?

汤若望向正在忙碌的万阿根赔笑道:万头儿,那两种甜浆还有没有?跟您讨一点儿!

万阿根睨视了他一眼,转头对徒弟道:阿生,去拿!

那个叫阿生的徒弟应了一声,走开去取东西。

众人正东张西望时,阿生已端来两个小缸,他从缸中各取一小勺甜浆放碟子中,一黄一红,颜色澄澈娇艳,汤若望忍不住咽唾沫。

青格格诧异地问:颜色倒好看,做什么用啊?

汤若望向往地:拿烤白薯蘸着吃,那滋味是美得说不出来啊!

众人按着他的话去做,细细品尝,果然美味,不禁点头微笑,汤若望更是一脸陶醉。

顺治惊喜道:真好吃啊!汤大人怎么知道御膳房有这味美食?

汤若望得意地低声道:还不止这一味呢!万头儿这人牛得很,我费了多年工夫跟他打交道,他瞧我心诚,好不容易才准我偶尔出入御膳房,遇着他高兴,还亲自露一手,给我解解馋。

青格格问道:这甜浆是怎么做的呀?学会了,咱们也回家自个儿做去!

汤若望无所谓地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好吃就行!

青格格又问:洪先生知不知道?

洪承畴苦笑道:我这半生不是在苦读,就是在疆场上,哪里讲究过饮食!

万阿根转头对徒弟,用扬州镇江一带的方言,得意地笑道:这些蛮子!除了烧牛烤羊之外还懂什么!咱们汉人想出的好东西,喂给他们吃,真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

董鄂闻言一怔,瞥了万阿根一眼。

他的徒弟用方言笑道:就是说喽!

万阿根嘲笑道:想破他们的脑袋,也猜不出是怎么做的!

董鄂微微一笑,对汤若望道:汤大人,这黄的是桂花浆,红的是玫瑰浆,很容易做,不算什么!

汤若望等人大奇。万阿根也是一怔,转头睨着董鄂道:你晓得怎么做?

董鄂微笑道:那是自然!雕虫小技耳!

万阿根愠怒道:哼!口气还挺大呀?好,你说,这两种甜浆怎么做?

董鄂轻轻一笑:如果……我说对了呢?

万阿根赌气道:那……那我把这两小缸甜浆都给了你!

汤若望兴奋地对董鄂道:小爷,你就快说吧!

董鄂微笑着说道:拿玫瑰花瓣或是桂花瓣,细细拣净,用盐花泡过,捞出来晾干,加上好白糖拌匀捣烂,密封在小瓷缸里;等十天半个月,再调上蜂蜜稀释。有好太阳的日子,打开缸盖晒一晒;不过缸口得蒙上亮纱,才不会有小虫子掉进去。万头儿,我说的可没错吧?

万阿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粗声粗气地问:你是谁?怎么会晓得?

汤若望拍手欢呼,一派赤子之心的样子,洪承畴等人都被他逗笑了。只有顺治望着董鄂,倾慕不已。

品尝完美味,汤若望领着众人来到天文台,稀奇古怪的各种仪器让大家大开眼界。

汤若望喜滋滋地收起那两小缸甜浆,转头忽然见青格格和小唐正在好奇地摆弄他的天文仪器,大惊失色,忙一面跑过去一面唤道:喂喂,别碰我的赤道经纬仪啊!

站在旁边的顺治、洪承畴、董鄂正说着话。

洪承畴夸奖道:宛如,想不到你的学问这么好啊!

董鄂谦虚地:那算什么学问!杂学旁收的,让洪先生见笑了。只不过,我额娘从小就教我念书;再加上圣母皇太后交待过我阿玛,对我要好好教养,阿玛便请了老师为我课读。

洪承畴惊异地:哦?你见过圣母皇太后?

董鄂笑着点头:是啊,小时候,承皇太后青眼,留我在宫里住过几天。

洪承畴迟疑地问:那……你也见过皇上喽?

董鄂笑道:那时候还小,模样记不清了,不过我记得他……很聪┟鳌…

她说着掩口一笑,接着道:很淘气。不过,如今皇上都快大婚亲政了,我猜想,他一定是位饱读诗书,英明睿智的少年天子!

洪承畴闻言微微一笑,顺治面露一丝愧色。

洪承畴顾左右而言他:今天我也长了点儿见识,想我中华文化数千年,可谓包罗万象。孔孟圣贤之道,固然博大精深;连饮食戏曲,也精致可观。

董鄂道:那万厨子虽说要做菜给我吃,不过,我并不真想吃。所谓“俭则寡欲,君子寡欲则不役于物,可以直道而行”,饮食器物、游艺戏曲,皆不宜过于讲究,否则沉迷其中,难免移了性情。

138、誓杀豪格

一直默不作声倾听他们说话的顺治,突然惊喜地插话道:格格说的是啊!让我想起师傅教过我宋太祖平蜀的故事。

董鄂兴趣盎然地:哦?你说给我听听!

顺治兴奋地:后蜀孟昶,奢靡以致亡国,当宋太祖发现孟昶所用的溺壶,都嵌着各色宝石,华丽得很,便毫不犹豫砸碎了它,还说“蜀主以七宝装饰此物,当以何器贮食?所为如此,不亡何待?”所以,为君居官,都不能奢侈,否则上行下效,一定会搞得风气败坏、贿赂盛行,受苦的还是百姓!

洪承畴欣慰地:皇……喔,富宁,你能说出这番道理,唉!不枉我教导一场!

董鄂真诚地:“真是名师出高徒”。对了,洪先生,我很意外啊!像您这样的朝廷重臣,怎么还有工夫设馆授徒呢?

洪承畴有些尴尬:这……是因为……

这时,刚好汤若望一面护着他的天文仪器、机械模型,一面苦着脸,转头对洪承畴叫道:洪先生,快来管管你这两位小爷吧!都快把我的工作台给拆了!

洪承畴乘机脱身,叫道:来了,来了!

洪承畴一走,顺治便笑着对董鄂道:你真了不起,那个眼高于顶的大厨子,可被你治得服服帖帖了!

董鄂笑道:南方话我略懂一二,我原不想多事,只因他用南方话说“想破他们的脑袋,也猜不出是怎么做的”,当时听了气不过,才……

顺治接话道:才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对不对?

董鄂含羞而笑,低头不语。

顺治仰慕道:格格,你心地好,懂得又多!如果你不嫌弃,可不可┮浴…时常相约出游,好让我跟你多讨教?

董鄂红了脸,正色道:今日之行,虽事出偶然,但已是逾矩;怎么可以……再行相约呢?太……太不成体统了!

董鄂转身走开,顺治非常失望又无可奈何。

鄂硕家董鄂闺间里,清新别致,典雅大方。

一烛荧光,映照着董鄂与青格格如花似玉的脸。

董鄂与青格格拥被谈心,说着女儿家的悄悄话。

青格格:哼,那个叫富宁的小子,时不时一双眼睛就像钉在你身上似的,下次再让我看见,唤我的鹞鹰去啄掉他眼珠子!

董鄂笑道:姐姐,你别那么凶巴巴的,要不然,将来没人敢做我姐夫了!

青格格:哼,我才不嫁!就算要嫁,也得嫁一个盖世英雄!

董鄂羞她:真不害臊!

青格格直爽地:这有什么害臊!咱们蒙古女子有什么说什么,才不扭扭捏捏!

董鄂:两宫皇太后,也是蒙古女子,你看人家多么娴静优雅!

青格格:我敢说,两宫皇太后在我这个年纪,也是像我这样!就是因为被关在皇宫里头,才变成你说的什么“娴静优雅”!我真可怜她们哪!你想想,谁不爱自由自在啊?有翅膀的鸟儿不让它飞,驯不好的野马不让它跑,这多难受!

董鄂笑问:万一你被选进宫去,那怎么办?

青格格摇头笑道:哈!不可能!

董鄂:为什么?

青格格:要想被选上,难!要想不被选上,那还不容易!

董鄂忙问:真的吗?

青格格自信地:我有我的法子!咦,倒是你,皇太后那么疼你,皇上也那么喜欢你,我记得当年他巴巴儿地拿着风筝来找你,一听你出宫了,气得夺门就跑哪#葫以啊,会被选进宫去的,只怕是你哟!

董鄂轻轻打了青格格一下:小时候的事儿,还拿来开玩笑!

青格格笑着:像你那么“娴静优雅”,八成会进宫!

董鄂噘嘴道:我也不进宫!进了宫,咱们就见不上面了!

董鄂举起手,给青格格看她送的宝石戒指,青格格也从衣襟里取出董鄂送她的玉坠,两人相视而笑,紧紧手拉着手。

此时皇帝寝宫里,顺治还在灯下苦读,十分专注。

夜已深,一室灯火映照着窗子,一旁侍候的小唐哈欠连天。

小唐忍不住低声劝道:万岁爷,好晚了,安置吧!

顺治郑重地:不行!宛如说,她猜想我一定是饱读诗书,英明睿智的好皇上。我怎么能让她失望呢?

小唐苦着脸劝道:可是,“胖子也不是一天吃出来的”,您也悠着点儿,不要急……

顺治不耐烦地:你困了先睡去,别管我!

小唐摇摇头,强忍着哈欠,无声地深深叹口气,继续守在一旁。

摄政王府书房里,多尔衮与何洛会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商议着陷害豪格的办法。

何洛会将装订成册的厚厚一沓纸,置于桌上,阴险毒辣地道:这些都是肃亲王征川期间的劣行恶迹,尤其是那些欺君犯上的言语,简直不可胜数。当时人证俱在,奴才已搜录完全。

多尔衮拿起册子,随手翻着,看见一则,笑道:喔,有算命的说,他的地位还将升腾,贵不可言,他一欢喜,赏了人家四十两银子。

他冷冷一笑,接着说道:哼,可惜那四十两银子,白赏了!

翌日,多铎骑在马上,冷冷地看着众侍卫将肃亲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豪格见状,怒气冲冲地领着贴身侍卫欲出来理论,被人拦住。豪格质问多铎道:豫亲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多铎冷漠地:不是我的意思,是皇上的意思。

多铎扬起手中的一张纸叫道:这是上谕,说是有人告发你,欺君罔上,图谋不轨,人证物证俱全!为顾及亲王体面,先行软禁府中,待罪议处!

豪格愤怒地:胡说八道!我哪有欺君罔上,图谋不轨!分明是你们在弄鬼!

多铎冷笑道:随你怎么说,反正……你八成是完蛋了!

多铎说罢,掉马欲走。

豪格大叫道:多铎你别走!告诉我,是哪个混账东西告发我的?

多铎哈哈大笑:你的问题太天真了!告发你的人,还能是谁呢?

豪格突然醒悟,如遭雷击,喃喃道:何洛会……

多铎假装着惋惜道:贤侄,这会儿才明白,太迟了。

豪格望着多铎远去的背影,空洞的眼神中,逐渐燃起极度的怒火。

承乾宫暖阁里,多尔衮来找大玉儿,既是聊天摸底,又是议论朝政。

多尔衮看着窗外茂盛的大树,平静地道:听说,皇帝如今转了性,每晚“三更灯火五更鸡”,用功得很哪!

正在下围棋的大玉儿与苏茉尔心中一惊,互看一眼,一答一唱。

大玉儿淡淡地:是吗?我倒不晓得。

苏茉尔笑道:皇上会用功?那可真是……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

大玉儿叹道:唉!这孩子,八成又迷上了什么新玩意儿!

多尔衮面朝窗外,微侧着脸瞥了她们一眼,漫不经心地笑道:是迷上了新的人吧?

多尔衮说完走过来,取出一个册子放在棋盘上,大玉儿拿起翻看。

大玉儿眉头皱着问:豪格的罪证?老实告诉我,都是真的吗?

多尔衮冷笑道:老实告诉你,就算没有十分真,总也差不离。

大玉儿又问:那……你打算怎么样?

多尔衮冷酷无情地:照这种证据,恐怕难逃“十恶不赦”的罪名。

大玉儿十分惊讶,她给苏茉尔递了一个眼色,苏茉尔默默退出。

大玉儿看着多尔衮,歉意地说道:多尔衮,我知道上回行猎,福临让你受了委屈……

多尔衮语气生硬地:不要提了!我一点儿都不在乎!

大玉儿沉默一会儿,继续道:可是我在乎!你受了委屈,我心里能好过吗?

多尔衮神色稍稍缓和了点儿,忍不住道:原来你心里还有我这个人啊!

大玉儿微嗔道:你说这话就没良心了!

多尔衮终于笑了,凑近大玉儿道:你啊,真是我命里的魔星,一见到你我就没辙了。不过玉儿,上回行猎的事儿,我真的尽力了,只差没有低声下气跪求你儿子给我一个笑脸。可是他……他让我太寒心了。

大玉儿软语相求道:他还是个不懂事儿的孩子呢!你原谅他一回,让让他吧!

多尔衮收起笑容,严肃地道:这个……以后再说吧!不过话说在前头,我一定要杀豪格!这小子受了几次教训还不死心,竟然打主意到皇帝头上!你要知道,他野心勃勃并不下于我,他的存在是大清朝的危机;而且,有他横在中间,我跟福临就永无和解之日了。

139、“活着的豪格”

大玉儿劝道:我也气豪格啊!可是你知道吗?姑姑曾经答应先帝,无论如何要保全豪格。你要是杀了他,姑姑不会原谅你的!

多尔衮摇头道:如果四嫂知道豪格包藏祸心,就一定不会怪我。

大玉儿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姑的身子益发不好了,她怎么有精神去弄清你们的是非!姑姑这一生,惟一的爱、惟一的信仰,就是她的丈夫;丈夫的话,对她来说就是圣旨。总之,要说服姑姑让你杀豪格,恐怕是千难万难,更何况她的病情……多尔衮,你好歹体谅她吧!

多尔衮反问:那怎么办?就让大清朝埋下这个祸根?

大玉儿冷静地:想阻止豪格惹祸,并不一定要杀他。只要让他死心,跟杀了他没两样。

多尔衮沉吟不语,心里掂量着。

大玉儿进一步陈述着利害关系,劝道:豪格是先帝长子,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尤其是两黄旗仍然对他忠心耿耿;你要是杀了他,反倒使他成了烈士,会有别的野心家利用他来做号召,结合各种力量反对你。所以我说,“活着的豪格”,可以让他不足为害;而“死了的豪格”,反倒才是大清朝的祸根呢!

多尔衮沉思良久,终于眉头舒展,微微一笑。

肃亲王府外,冷冷清清,气氛肃杀,众侍卫杀气腾腾地将肃亲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何洛会神情复杂地从远处向肃亲王府走来,他脸上有一丝惭愧,一丝犹豫,还有一丝伤感,最后他狠了狠心,跺了跺脚,硬着头皮走进肃亲王府。

豪格脸色铁青地坐在小花厅里,强抑制着愤怒,扭着脸不屑去看何洛会。

小花厅里一片沉寂,片刻之后,豪格忍不住出言讥讽道:你是谁?本王不认识你。

何洛会沉声道:我是卖主求荣的小人何洛会。

豪格一怔,反倒不知该说什么。

何洛会苦笑道:我自个儿先说出来,省得主子还要多费口舌来骂我。

豪格摇头道:不敢当,本王已经不是你的主子了。

何洛会认真地:奴才心里还是把您当作主子,还是一心为主子好。

豪格冷笑一声: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你背叛我,是为我好?你告发我、要置我于死地,难道也是为我好?

何洛会平静地:主子不要怪我,因为我要答您一个字,“是”!是的,我确实是为了主子好。

何洛会说着取出当时多尔衮给他看的纸,递给豪格,接着说道:我跟固尔图几时离川、一路上何处打尖、几时分手各自进城,摄政王都一清二楚。最后,我刚出郑亲王府,他们就动手逮我了。我要摄政王杀了我,他没有,反而丢下我一个人想。我……想了再想……

豪格冷笑着接过话:想到最后,就舍不得死了?

何洛会丝毫不知羞耻地:没错,我舍不得死。因为我跟主子一样,是不舍得放弃成功的人。但说实话,主子跟我加起来,依然不是摄政王的对手。我死了,对您毫无益处;我活着,至少能留下这条贱命,来跟主子说话,帮主子保住您那条贵命。

豪格冷笑道:说吧!你的新主子究竟想怎么样?

何洛会虚情假意地:我苦劝摄政王不要取您的性命,好不容易才让他答应了。只不过,他要您递个降表。

豪格摇头道:那怎么成!我可不能从今往后都活在他的阴影底下!

何洛会脸色严肃地道:从今往后?主子,您“从今以前”就活在他的阴影之下了!这场权力的棋局,摄政王已经占了先手,怎么可能留给对手败中求胜的机会?好比这回,您暗中出京前赴围场,摄政王的人早知道了,只因送信途中快马失蹄,所以延迟了半天,摄政王也就晚知道了半天。就为此事,他亲手杀了信差。您明白吗?

豪格惊怒,忍了半晌,终于爆发,他吼叫道:我不明白!想我豪格,聪明才智、武艺战绩,哪一点不如多尔衮?为什么缠斗了这么多年,就偏偏斗不过他?这道理我丝毫不明白!

何洛会话带玄机地答道:主子,您的聪明才智丝毫没有不如他,只有命不如他。他的命太坏,而您的命太好。

豪格皱着眉怒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何洛会一针见血地分析道:您是太宗长子,自小人人捧着您,没人想害您。摄政王与您恰恰相反,他随时都处在危险之中,如何攻击如何防卫,都成了一种本能。假设,把你们俩同时放进兽群里,您猜猜看,谁能活下来?

豪格低下头,神情沮丧。

何洛会见豪格没了锐气,动情地说道:奴才曾经对主子一片忠爱之心,至今对您仍然怀着香火之情。奴才诚恳地奉告主子,广有天下的大清朝,早已不是当年偏踞关外的大金国,这会儿,已经不是比功劳,而是赌心思的时候了。

豪格盯着何洛会,一字一顿地道:赌心思,我赌不过他;再不离开,输光了也是活该。何洛会,这是你要对我说的话,是吧?

何洛会坦诚地:王爷明鉴。这……的确是奴才的真心话。

豪格沉吟,心中痛苦地挣扎着。

何洛会走后,豪格在庭院中一字排开十大坛烈酒。

他神情悲愤失落地绕着一堆酒坛子转了几圈,缓缓揭开第一坛酒,拿起竹勺,舀出一勺酒,呆了半晌,灌下去,一饮而尽。他抹了一下嘴,苦涩地一笑,接着红了眼眶。

济尔哈朗匆匆忙忙走了过来,抓祝蝴急问:豪格,到底怎么回事?说啊!我好不容易才想法子进来的,不能久留,你快告诉我,工夫一长多尔衮就要知道了!

豪格突然笑了,舀起一勺酒说道:叔叔,要不要来一杯?

济尔哈朗一怔,急得夺下酒勺扔开,恼火地叫道:豪格!什么节骨眼儿上,还拼着命地灌黄汤,你是不是疯啦?

豪格痛苦地大笑:我不是在灌黄汤,是在写降表!我恨我自己,像何洛会一样,舍不得这条命!留着命,却要做什么呢?四个字,醉、生、梦、死!

豪格大笑着抱起酒坛猛灌,不时嚷着“好酒”。

济尔哈朗脸色大变,他先是痛心,继而失望,最后彻底绝望了。

御花园里,久病不愈的孝端后劝顺治,勿违逆母意,做个好皇帝。

顺治坐在一旁,红着眼眶抱怨道:皇额娘,这皇帝我不做了!还是给皇叔父摄政王吧!省得人家动不动就说,皇位是他让给我的!

孝端后衰弱地一笑道:傻孩子!皇位是你皇阿玛传下的,怎么说是他让的?

顺治恼怒地:他那么凶,又欺负我!还要我感他的恩、领他的情!我不要!

孝端后劝道:皇帝,不要闹别扭,给你皇额娘添烦。

顺治面罩寒霜,赌气不语。

孝端后动情地:你皇额娘为了维护你,费尽多少心血,受了多少委屈!我不准你再胡思乱想,跟她使性子,伤她的心,知道吗?

孝端后吃力地说着话,身体撑不住,衰弱地喘着气。

顺治连忙起身上前轻拍,焦虑地叫道:皇额娘,您还好吧?皇额娘……

孝端后勉强使劲儿攥着顺治的手,盯着他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顺治忙答道:知道了!我不会再使性子,让皇额娘伤心!

孝端后神情稍稍放松了些,颓然软倒在躺椅上,喘着气叮嘱道:皇帝!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顺治点点头:儿子不敢忘!

孝端后深情凝视着顺治,半晌,含泪微笑道:记着,好好儿学着怎么当皇上!

顺治点点头,忧虑地凝视着孝端后。

140、权利,多尔衮仅有的东西

永和宫寝殿内,大玉儿扶着孝端后缓缓躺倒在床上。孝端后疲惫地闭上眼,大玉儿在床沿坐下,轻声道:姑姑,各省荐来的名医,就快到京了,您放心,无论如何……

孝端后摇头,勉强睁眼,衰弱地道:不用了!玉儿,我的……日子不多了!

大玉儿红了眼眶,苏茉尔暗暗拭泪。

孝端后感叹道:我自己知道,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油尽灯枯是迟早的事。如今,就快见到先帝了,我倒有些欢喜。只不过,把大清朝这副重担交在你一个人肩上,我……不忍心哪!玉儿……

孝端后说着话握住大玉儿的手,流泪继续道:过去……实在太多错!也不知该怪谁,还是怪老天。弄到如今,作为你,也太难了!尤其是福临,还有多尔衮……

大玉儿神情凄楚地:眼看着,最难的一关就要到了!一个急着亲政,一个不甘放手。福临……我为他牺牲得最多,只怕将来最不谅解我的,也是他!

孝端后点头:任劳容易,任怨难!姑姑都明白。

大玉儿安慰道:姑姑#葫以您别说那些话来吓我!您一定要好起来!我需要您理解我、支持我!

孝端后黯然神伤地说道:咱们一块儿经过了半辈子的大风大浪,我又何尝不愿意陪着你熬过眼下这最难的一关!无奈,大限一到,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玉儿,你放心,倘若我地下有知,一定会保佑你……

大玉儿泣不成声:姑姑……

孝端后看着苏茉尔轻声叫:苏茉尔!

苏茉尔忙拭泪答道:奴才在。

孝端后有些内疚地:大清的今天,也有你一份功劳在,只可惜……耽误了终身……

苏茉尔真诚地:皇太后,奴才心甘情愿,丝毫无悔。

孝端后欣慰地点头:好,苏茉尔,将来……你家格格更少不得你,你要多辛苦些了!

苏茉尔哽咽道:奴才……谨遵懿旨。

这时,侍女进来,禀道:跟皇太后回话,皇叔父摄政王前来请安。

孝端后眼中精光一闪,因激动而微喘,半晌道:快请!

孝端后对苏茉尔道:扶我坐起来。

苏茉尔连忙将枕头垫在孝端后腰后,孝端后的头一阵晕眩,她勉强定了定神。

多尔衮神色阴郁地走进来,他望了大玉儿一眼,打千:多尔衮给两宫皇太后请安。

孝端后虚弱地一摆手:罢了。这儿没外人。苏茉尔,给十四爷搬张凳子。

苏茉尔搬来凳子,多尔衮坐下看着孝端后道:四嫂,今儿个精神还不错。

孝端后苦笑一下,凝视着多尔衮,缓缓道:十四弟,你来得正好,我有要紧话,非跟你交待不可了。

多尔衮面色微变,估计孝端后要提一些他不愿意面对的事儿。

大玉儿忙起身道:姑姑,那我先回宫去了。

孝端后沉思了一下点点头:也好。

多尔衮起身恭送,大玉儿大有深意地望多尔衮一眼,领着苏茉尔走了出去。多尔衮盯着大玉儿婀娜多姿的身影出神。

孝端后感慨地夸道:玉儿,打小就是这样,水晶心肝玻璃人儿,聪明机灵。难得的是顾大局、识大体,想得远,看得开,能忍耐,肯谦让……

多尔衮回过神来,坐下不以为然地道:就是这么着,所以才吃亏呢!

孝端后话里有话地叹道:吃亏,未必不是占便宜。转祸为福,只在一念之间。你们这些爷们儿,成日你争我夺;要论心胸,我得说,实在远远比不上玉儿呢!

多尔衮勉强一笑:四嫂今儿说的话,叫人听不懂。

孝端后凝视着多尔衮,感慨万千,半晌不禁叹道:唉!多少年了?

多尔衮困惑地问:什么多少年了,四嫂?

孝端后迟疑地:就是,大福晋殉葬那会儿……

多尔衮面色大变,黯然神伤。

孝端后意味深长地:十四弟,记不记得,有一回,江南进贡了几匹“幻云锦”,从左面看是紫的,从右面看又仿佛是绿的,咱们还左看右看,赞叹了老半天……

多尔衮点头:我记得。

孝端后感叹道:世上的事儿,也是这样啊!对与错,是与非,从左面看跟右面看,看见的结果,往往是不同的。

多尔衮疑惑地问:四嫂的意思是?……

孝端后正色道:这么多年来,你心里有许多不平,我都明白。如今,你也已经是大清朝有实无名的皇帝了,我想问问你,如果那会儿,你是先帝,你会怎么做?

多尔衮一怔:这……我从来没有想过。

孝端后沉吟道:你的岁数,差了先帝一大截,所以当年还看不出来;如今我却感觉,你跟先帝,毕竟是哥俩儿,很多性情、很多行事,越来越像了。

多尔衮不置可否:是吗?我倒没有发现。

孝端后:旁观者清啊#葫以,我要你想想,如果当年你是先帝,你会怎么做?

多尔衮沉默不语,神色犹豫。

孝端后喘了口气又道:我不是在为先帝开脱,只是,人谁无错?莫说我跟玉儿,不时在关心你、回护你;即使先帝对你,也有补过之心、栽培之德,这总不能一概抹煞吧?

多尔衮心中痛苦地挣扎着道:我知道!

孝端后劝道:十四弟,过去的事,恩恩怨怨也理不清了,都忘记吧!仇恨盘踞在你心里二十年,你没有一天过得自在快活。这又何必呢?

多尔衮依然沉默着,脸上阴晴不定。

孝端后:你也为玉儿想一想,难道她还不够操心的吗?

多尔衮埋怨道:她……她却从来不为我想一想。

孝端后正色道:你说这话就不公道了。玉儿不是不为你着想,而是,她不能“只”为你着想啊。

多尔衮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任性倔强的神情:我明白四嫂的意思。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多尔衮说着站起身来,咬咬牙道:不错,二十年来,我每想到额娘,想到玉儿,想到皇位,想到四哥几次设陷阱、找借口,要我的命!想到这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那痛苦……就像一只虫子,日夜不停在啃啮着我的心,咬得我千疮百孔,痛得我快要发疯了!

他说到这,情绪激动,有些语无伦次:二十年!二十年后跟二十年前依旧没什么两样!没有额娘,没有玉儿,没有皇位!我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不错,我有权力!但这是我最后仅有的东西,而且是我出生入死、忧劳国事、靠着自己豁出性命去、一点一滴挣来的!要我把它拱手让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办不到!

孝端后流泪道:福临是玉儿的孩子啊!

多尔衮冷冷地:福临也是四哥的孩子!

孝端后难过地:福临……他是无辜的!

多尔衮叫道:我又何辜呢?为什么我活该要被痛苦折磨二十年?

孝端后伤心失望,泪流不止。

多尔衮突然走向床前跪下,攀着床沿,语气坚决地道:四嫂,您待我的恩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可是,我跟四哥之间的冤仇,不是几句话就能一笔勾销的!今生算不完,来世还要算!

多尔衮说完,咬咬牙一推床沿,站起来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孝端后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她仰望屋顶上方,喃喃道:先帝,如果你能预见今天,悔不悔……当年那些“一念之差”?

她说不下去,倚枕哭喊:冤孽!冤孽啊……

多尔衮匆匆走去,没看见寝殿外暗处的大玉儿。大玉儿乏力地倚着柱子,眼神尾随着他的身影,泪流满面。苏茉尔亦从柱后现身,幽幽地道:权力,是王爷最后仅有的东西,皇上要夺,太难了!除非……拿更珍贵的东西去交换。

大玉儿含泪怔怔地沉思着。

141、孝端崩逝

深夜里的紫禁城,寂静巍峨。

大玉儿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起,她好像听见一个可怕的声音在宫殿里回荡,她怔怔地听着,冷汗直流。

这时苏茉尔进来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道:格格,母后皇太后…崩逝了!

大玉儿痴呆呆地听着,神情恍惚。

翌日,永和宫外,蓝白纱帘高高飘扬,庄严肃静。

永和宫幽深的寝殿尽头,浑身缟素的大玉儿瘫软地倒在床边,在孝端后遗体前恸哭失声。

顺治与多尔衮神情悲痛地看着大玉儿。

顺治含泪悲伤地回头看着多尔衮,多尔衮背靠在寝殿的门上,垂首沉思,悲痛万分。

孝端皇太后大丧之后,大玉儿仍沉浸在悲痛中,姑姑的死给她心灵和肉体上带来的伤害是无法愈合的。或许是怕睹物思人,大玉儿搬到了慈宁宫居住。她时常来到永和宫追忆和凭吊孝端后,另外也想一些复杂难解的心事。

苏茉尔经常劝道:格格别担心,永和宫里都还保持着母后皇太后生前的样子,没有人敢偷懒。

大玉儿答道:每次待在这儿,怀念姑姑的一言一行,我仿佛就能平添许多勇气,去面对眼下艰难的环境。

苏茉尔劝慰着:还好皇上如今懂事多了,格格,您要撑下去。

大玉儿闭目祈祷:姑姑,您一定要保佑我们母子,保佑大清!

这日,顺治像往常一样带着小唐到慈宁宫暖阁给大玉儿请安。

顺治躬身行礼: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小唐恭敬地:圣母皇太后吉祥。

大玉儿摆摆手低声问:皇帝,夜里还是读书到很晚吗?

顺治低声道:是。不过,没有弄得灯火通明,不会引人注意。

大玉儿劝道:也别太累了,身子要紧。喔,近来都在读些什么?

顺治答道:四书大致读熟了。洪先生出征前,又给了功课,叫读诗经和唐诗。

大玉儿面有喜色:哦?倒是有进境了。

苏茉尔:诗经是什么样儿?小唐,你陪着皇上读书,总也记了几句在心里吧?

小唐赔笑:奴才听万岁爷终日念诗经,只听见四个字一句,一会儿一个“兮”,其他的就什么也不懂了!

苏茉尔一笑:你越说我越糊涂了!还是皇上念来听听吧?

顺治点点头,很有感情地轻声吟道:昨儿刚读到的这首,我倒很喜欢。“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小唐叫道:可不是一会儿一个“兮”嘛!

众人哄笑起来。

苏茉尔请教道:皇上,这诗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大玉儿笑着说道:我来猜猜看。是不是说,跟一位天仙似的姑娘不期而遇,彼此有情;天从人愿,结成好姻缘?

顺治笑道:皇额娘猜得不错。

苏茉尔叫起来:哟,那倒要恭喜皇上,这诗,是个好兆头啊!

顺治不解地问:好兆头?怎么说?

大玉儿笑而不语,苏茉尔接着笑道:我提皇上一句,宫里就要办喜事了!

顺治忙问:什么喜事?

苏茉尔叫道:嗳呀!还猜不出来?皇上,您就要大婚啦!

顺治一脸惊讶:大婚?

苏茉尔点头:是啊!自从母后皇太后去了,宫里又冷清多了。大婚这桩事多有趣啊,够大伙儿打起精神忙活个一年半载了!

大玉儿和蔼地:皇帝大婚之后,按理就能亲政了。你心里一定欢喜吧?

顺治有些迟疑地问:可是,跟……跟谁大婚啊?

大玉儿笑着答道:也不是外人。就是你的亲表妹,你舅舅吴克善的女儿,娜木钟!

苏茉尔欢喜道:小时候皇上不也见过的?好个美人坯子#糊不但是咱们科尔沁最尊贵的格格。既是至亲,又门当户对,这叫什么……天赐良缘!

顺治脸上罩满了阴霾问:这是摄政王的主意?

大玉儿解释道:是我的主意,而且,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咱们大清立国之初,首先结盟的就是蒙古漠南诸部。互为姻亲,便是最有力量的结盟。从太祖到先帝,后宫里有名位的后妃几乎都来自蒙古,尤其以咱们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最多。满蒙联姻,是祖宗传下的宗旨,如今你的皇后,自然也得在蒙古挑。

顺治欲言又止:可是,皇额娘……

大玉儿诧异地:怎么,你仿佛不太愿意似的?

顺治摇头,言辞恳切地:不是。皇额娘!儿子请求您,皇后……可不可以让我自己挑?

大玉儿脸色微变,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娜木钟做皇后?

顺治为难地:皇额娘,请您体谅儿子。我记得娜木钟!小时候,她就盛气凌人,如今长大了,怕是更难相处!如果她蛮不讲理,背后又有舅父和皇额娘撑腰,这日子……教我怎么过!

大玉儿安慰道:那是小时候,她难免娇惯些,长大就懂事了!

顺治神色庄重地:万一我不幸言中呢?不是也给皇额娘添烦吗?所以儿臣想自己挑一位皇后!心地慈善、见识卓越、温柔娴淑的皇后!

大玉儿面有难色地:可是皇帝,英亲王已经前往蒙古去行聘,就要接你舅舅和娜木钟进京来了!

顺治闻言,原本恳求的神色转为冰冷,他恼怒地:任何事,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大婚的究竟是谁?为什么一句话也不先来问我?

大玉儿正色道:大婚的是你,可也是大清朝与蒙古四十九旗!

顺治怒吼道:我不要!难道我连这一点点自由都没有?我只不过是搁在太和殿宝座上的摆饰!我只不过是用来巩固满蒙邦交的工具!我是个人哪!你们能不能给我一点尊严?这皇帝,我不当了!

顺治怒冲冲地拂袖而去,小唐吓得胡乱行个礼,随后跟出。

大玉儿、苏茉尔大为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神情凝重。

夜晚,养心殿里顺治心烦意乱,小唐忧虑地看着他。

顺治努力想专注读书,可是心烦意乱,支颐半晌,突然站起道:我要做诗!

小唐忙过来铺纸磨墨。顺治走来走去地构思,不时看着那个搁在案上的美人风筝。

顺治沉吟半晌坐下,提笔写道“一别音容两渺茫”,写完却迟疑了,将“别”字涂掉,改为“去”字,想想又不好,摇摇头,用力把整句都涂了。

小唐小心翼翼地:挺好的词儿嘛!怎么不要了呢?

顺治烦躁地:你不懂!

说罢将纸揉成一团丢掉,起身就走,小唐慌忙跟上。

顺治信步来到小庭院里,望着天上的明月,感慨万千。沉思了许久之后,他背着手踱步到一片竹林边,望着中天的月儿,吟道: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他怔住,反复沉吟“美人如花隔云端”这一句,脑子里出现董鄂姣美的面容。

小唐清清嗓子,低声问道:万岁爷做的这首诗,还真好听哪!

顺治扑哧一声失笑道:我还没有这本事!这是大诗人李白写的《长相思》!

小唐点点头,想当然地叫道:喔,长相思。那他想的一定是那个美人喽?

顺治叹息道:可惜,美人如花隔云端……

小唐小心翼翼地问:万岁爷,恕奴才多嘴,您不愿意大婚,是不是心里也想着一个美人?

顺治点头,反问:不错。你猜是谁?

小唐得意忘形地:那还用猜!奴才早看出来了#旱完,他突然警惕起来,嗫嚅道:其实……奴才也不是那么清楚……

顺治亲切地笑道:咱俩一块长大的,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小唐想了想,试探地:奴才乍着胆子猜一猜,是不是……宛如格格?

顺治喜形于色,抓住小唐叫道:猜对了!小唐,你说,她是不是美丽、温柔,又有见识,又有才学?

小唐附和道:是啊!跟万岁爷正好一对儿!

顺治神色转为沮丧,不悦地道:可是,她们要逼我娶娜木钟!我一想到小时候,她那么瞧不起我,还出言讽刺我,便打心底讨厌她!

小唐劝道:万岁爷,您可不可以先大婚亲政,其余的再说嘛!哪个皇上没有三宫六院?宛如格格还是可以封妃……

顺治打断道:不#糊这么天仙一般的人,我绝不委屈她!况且,我还需要时间,让她爱上我。

小唐不解地:开玩笑!您是皇上啊!

顺治沉思道:她可不是那种名利富贵可以打动的人。我可不要她是被迫嫁给我,我希望跟她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

小唐抓抓头,苦恼地:那……那就干脆跟皇太后去回,明说了吧?

顺治摇头:没用的。你瞧皇额娘这么在意祖宗家法、满蒙邦交。娜木钟是她亲侄女,宛如非但不是蒙古人,还是半个汉人。你说,她会偏着谁?

小唐叹道:唉!这就难了!

顺治叹了口气,举头望月,满怀深情、感慨良多地继续吟诗: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小唐看着顺治忧郁的神情,心中不禁同情。

顺治神色坚定地:小唐,我一定要想法子,再见她一面!

142、“十四爷怎么回事儿?”

夜晚,慈宁宫里,大玉儿、苏茉尔愁容相对,半晌无语。

苏茉尔叹道:唉!真没想到,好好儿一件喜事……格格,怎么办哪?

大玉儿沉思道:皇帝长大了,有自己的主张,不是可以随便摆布的了!

苏茉尔劝道:皇上的脾气,吃软不吃硬,让我慢慢劝他,你们母子可不要起冲突。

大玉儿为难地:十四爷那面,又怎么应付呢?

苏茉尔出主意道:想个理由,缓一缓。

大玉儿苦恼地揉着额角,皱眉道:又要狠狠地伤回脑筋、费番口舌了!

苏茉尔提醒道:十四爷精明得很,格格得想个好说法儿!

大玉儿点点头,无奈地:也不知道,哄不哄得过去。唉!为了皇帝,只有尽力一试了!

长廊里,多尔衮与何洛会边走边聊,神色轻松愉悦。

多尔衮突然嗤笑一声:“美人如花隔云端”,看不出皇帝还是个多情种呢!可惜啊,他是注定要娶蒙古格格,这件事,皇太后跟我绝对是站在同一边的。皇帝要想反抗,哼,准有他好受的。

何洛会轻轻摇头:王爷,换个角度想,您……何不赞成皇上自己选择皇后呢?

多尔衮不满地:笑话!为什么我要赞成他?

何洛会一语道破天机:王爷,皇上自个儿要放弃蒙古四十九旗的支持,对您来说,岂非求之不得?

多尔衮恍然大悟,哈哈大笑。

一回到摄政王府,多尔衮就派人将鄂硕请来。

鄂硕忐忑不安地跟着侍女走进花厅,恭敬地向多尔衮行礼:奴才给皇叔父摄政王请安。

多尔衮摆摆手,打量着鄂硕道:罢了。鄂硕啊,你这人挺奇怪,平日也不多来走动走动,非要本王下帖子请你才来。

鄂硕毕恭毕敬地:奴才官卑职小,自知进不了王爷府的门槛儿。

多尔衮满不在乎地:那简单,本王升你的官儿。

鄂硕神情错愕:啊?

多尔衮不紧不慢地问:你可知道缘故?

鄂硕困惑地摇头:奴才丝毫不明白。

多尔衮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吧,皇上八成看上了你女儿!

鄂硕大惊失色:什么?

多尔衮狂妄地:本王升你的官儿,好让你女儿更有资格当上皇后。鄂硕,只要你女儿能把皇上抓牢了,本王成全你,让府上做一门贵无可贵的椒房贵戚!

鄂硕扑通一声跪下,慌张地道:奴才死罪!奴才一点都不知道皇上与小女之间有任何瓜葛。

多尔衮笑着摇摇头,一把扯他起来叫道:这是大喜,死什么罪啊!

鄂硕为难地:可是举朝皆知,皇太后早已做主,未来的皇后是蒙古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的千金……

多尔衮做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无奈皇上不喜欢,咱们做长辈的也没法子!

鄂硕诚惶诚恐地:王爷,待奴才返家以此事责问小女……

多尔衮打断道:慢着,责问?你还没有搞懂本王的意思吗?本王是真的打算给你升官,然后……

鄂硕忙又跪下,惶恐道:不敢不敢!奴才资质驽钝,不堪造就,不敢升官!

多尔衮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人还真奇怪!

鄂硕火急火燎地赶回府邸,径直奔向女儿房间,不问青红皂白地就是一通责备。

董鄂神情错愕,等父亲发完火后,她垂泪跪下,拉着父亲的袍角哭道:阿玛,您一定要相信,女儿绝对没有做出这种事!

鄂硕气恼地:我当然愿意相信你,可是……摄政王言之凿凿,叫我怎么……唉!

董鄂委屈地:可是女儿真的没有啊!

鄂硕摇摇头,然后提醒道:空穴不来风,会传出这种事儿,总有些由头吧!会不会是……你跟孟古青出去玩儿的时候,让皇上撞见了?

董鄂苦思半晌,一脸无辜地:没有啊!

鄂硕烦恼地叹道:这下我真的麻烦大了!听从摄政王,必然得罪皇太后;不敢得罪皇太后,又必定惹恼摄政王。γ÷榉炒罅耍—

董鄂自责道:女儿不该令阿玛烦恼,不如我亲自去问摄政王……

鄂硕慌忙摆手:别别别,别再节外生枝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宛如,你去佛堂给我反省反省,直到想清楚为止!听见了吗?

董鄂点头:女儿谨遵教诲。

这日,多尔衮来到慈宁宫与大玉儿商议顺治大婚的事儿。

大玉儿委婉地跟多尔衮解释道:皇帝也真是的,还记着小时候的仇呢!让我慢慢跟他讲吧#蝴会接受娜木钟的。我想……你还是暂时不要逼他的好。

出乎大玉儿意料之外的是多尔衮一点也没有生气,反倒随和地说道:我不会逼他#蝴爱挑谁做皇后,都随他的意思吧!

大玉儿愕然,以为是耳朵听错了。

多尔衮看着大玉儿惊异的表情,疑惑地问:怎么了?

大玉儿不解地:喔,我只是很意外,原本以为你……

多尔衮深明大义地:你原本以为我巴不得趁这机会逼死他?玉儿,你会疼孩子,我也会啊!况且,我们都是过来人,明知道婚姻不和谐的苦,又何必让孩子勉强去受呢?玉儿,关于大婚的事,我劝你学我,看开些吧!

多尔衮说罢告辞而去,苏茉尔困惑地道:十四爷怎么回事儿?转性啦?

大玉儿沉思不语,猜想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出了慈宁宫,多尔衮让人将顺治请到了御花园。

顺治警觉地看着多尔衮问道:皇叔父摄政王特唤朕来,有事吗?

多尔衮同情地:听说皇上昨儿个想混出宫去,结果没成?

顺治摇头:没有的事儿。

多尔衮又问:那么……你跟那宛如……也是没有的事儿?

顺治先是一惊,接着怒道:要找麻烦你就冲我来!宛如是无辜的,你千万别去惊扰她!

多尔衮笑道:放心吧!我非但不会惊扰她,还会帮你们忙,说服你皇额娘,别叫你娶娜木钟,让你跟宛如有情人终成眷属。

顺治神情诧异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多尔衮正色道:别问我为什么,只问你要不要?

顺治惊喜道:当然要!宛如我是要定了!

多尔衮流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顺治察觉暗暗吃惊,脸色突变道:不!不对!我要娶的皇后是娜木钟,宛如……我不要她!

多尔衮会意,不禁有些气恼:你不要她,那正好!宛如被她爹关在佛堂里,从早到晚念经反省呢!倘若你不要她,那你就不会伤心不会着急了!

多尔衮说罢瞥了一眼顺治,微笑离去,顺治一时呆若木鸡。

夜晚,顺治在寝宫里着急地走来走去,小唐眼都看花了。

顺治皱着眉喃喃自语:不要她?我怎么可能不要她?可是绝不能是摄政王帮我要她呀!

小唐:为什么呢?万岁爷。

顺治气恼地斥责道:笨哪!摄政王能有这么好心吗?他要我做的事,想必其中藏着什么阴谋,我要是照做,准会落入圈套!

小唐眨着眼睛道:也用不着凡事都往坏处想啊,说不定摄政王只是想跟您卖个好儿。

顺治赌气道:那我也不能领这个情啊!否则他准会自认有恩于我,以后见了他,更得低声下气了!

小唐想了想道:那……那就算了呗。

顺治神色决然地:不能算了!宛如被她爹关在佛堂里,正在受苦呢!我心里……又急又慌又歉疚。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她!

小唐怪叫道:这太难了吧!

顺治斩钉截铁地:再难也得去!看一眼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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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痴心顺治

翌日,顺治在小唐的帮助下装扮成一个小太监,手捧一盘水果,跟着小唐向鄂硕府走去。

小唐上前叩打门环,一个门丁出来先是一愣,接着问道:请教两位公公,有何贵干哪?

小唐一本正经地宣道:奉圣母皇太后口谕,特赐诸王大臣今秋新果一盘,供佛敬祖,以示虔诚。

门丁疑惑地说道:这……从来没听过这事儿啊,请问公公贵姓大┟……

小唐脸色一变,怒叱道:喂,你搞清楚,咱们慈宁宫的人,是能给你这么盘查的吗?你是不是还想扒我裤子验明正身啊?

门丁惊慌失措地:不敢不敢……

小唐阴阳怪气地:圣母皇太后的赏赐,府上要是不肯收,那就明白说一声,咱立马儿就走,没工夫跟你穷耗!

说罢掉头就走,门丁忙拉祝蝴哀求道:公公,公公,您别这样!来,我来替您二位捧着水果。

小唐伸手拦住,训斥道:去!这是供佛敬祖的,你那爪子能碰吗?麻利点儿,领咱们去佛堂!

门丁忙不迭地赔着笑:是是是。

小唐装腔作势的样子让顺治暗暗发笑。

门丁点头哈腰将二人引入佛堂,恰好鄂硕经过,看见了顺治与小唐,吃了一惊。他忙躲在一旁细看,看清了的确是顺治皇帝,心中暗暗叫苦。

顺治一面走,一面瞥着董鄂,见她跪在蒲团上,专注地垂眸念佛,神情虔诚,纹丝不动。不禁心情激荡,差点红了眼眶。小唐供好水果,暗拉顺治,顺治万般不情愿地往外走。

门丁领顺治与小唐走出,正好瞥见鄂硕闪躲的身影,唤道:老爷!您上哪儿去啊?

鄂硕不得已止步,没有答话,侧身望着别处。

门丁很诧异,说道:老爷!这二位是宫里来的……

鄂硕挥手打断道:知道了!二位快请回吧!别……别让皇太后担心。

顺治与小唐面面相觑,心中暗暗吃惊,只好快步向门外走。经过鄂硕时,顺治不时用奇怪的眼神瞅着鄂硕,鄂硕却频转方向避免正视他们。

好一会儿,只听门丁唤道:老爷#蝴们走啦!

鄂硕这才大大松口了气,掏出手巾拭汗,不住地摇摇头。

看着董鄂仍纹丝不动的背影,鄂硕心下寻思道:看这情形,宛如仿佛真的不知道。要不要跟她说明呢?不,不,女孩儿家一听,上了心事,那就更不好了。皇上、皇太后、摄政王,我哪个也得罪不起。看来别无他法,还是避一避吧!皇上是小孩儿心性,也许过一阵子就把宛如忘了。

夜晚,皇宫佛堂里,顺治坐在蒲团上垂眸念佛。

小唐着急道:万岁爷,您这是做什么?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这儿老念佛,您这不是……存心要奴才掉脑袋吗?

顺治喃喃道:我惟有陪她受苦,才能心安。不,我不是在受苦,我很开心呢,因为一闭上眼,我就能看见她的模样。

小唐无奈地:这样下去怎么成呢?

顺治正色道:我倒觉得这样挺好。小唐,哪天要是真不如意,咱俩出家做和尚吧!

小唐连忙摆手:不不,奴才可不想做和尚!

顺治叹息道:那你又不肯帮我!看来,我是难免要做和尚了!

小唐顿足叫道:哟!我的小祖宗!

翌日,顺治与小唐乔装打扮溜出皇宫。顺治在一条僻巷中焦急地等待着,半晌,小唐跑过来,满头是汗,气喘吁吁。

顺治忙问:怎么样?打听到没有?她在不在家?

小唐上气不接下气地:先让奴才……喘口气……再……

顺治粗鲁地拍抚着小唐的背,责怪道:没事儿干啥跑这么快!

小唐擦着汗:万岁爷一个人在这儿,奴才……怎么放心!

顺治瞪着眼睛道:我又不是小孩儿!怎么样?究竟打听到没有?

小唐不正面回答,向顺治表着辛苦:费了我好一番口舌,外加心惊胆战!

顺治许诺道:要是想法子约到了她,有你好处!

小唐眨巴着眼睛道:奴才不敢巴望什么好处,留着脑袋能吃饭就万幸了!喔,对,万岁爷,您不是说……上回在汤大人那儿就约过宛格格,可人家不肯吗?

顺治嗔怪道:傻子!约她她不肯,那我“偶然”遇见她,成不成?

小唐恍然大悟:哦,万岁爷要我去打听,就是想等宛格格出门的时候,“偶然”遇见她?

顺治点头:是啊!

小唐眼皮一抹搭:那就没辙了!门上二爷说,鄂大人一家子,都出门去了!

顺治忙问:上哪儿?

小唐答道:说是内阁哪位大人相邀,上他西山的别墅去住一阵子。

顺治想了想,沉吟道:西山?

小唐答道:是啊,听说这时节……西山的红叶正美哪!好些个文人雅士什么的,都爱去游山赏叶。

顺治沉思片刻,笑道:小唐,咱们也做回文人雅士,怎么样?

小唐低声怪叫:万岁爷!

顺治横下一条心:我不管!我只想见她一面!

小唐劝道:您别急,等宛格格回来,咱们再……

顺治打断道:不!在西山反而更有机会#糊要赏红叶,总得出门的不是?

小唐直摇头:那西山挺远的!不行不行!万岁爷想偷着去,杀了奴才也不敢!

顺治自信地:谁说我要偷着去?我要正大光明地去!

小唐闻言,惊讶而困惑。

主意拿定后,顺治便一溜小跑来到慈宁宫。

顺治对大玉儿恭敬地道:前日儿子对皇额娘不敬,请皇额娘原谅!

大玉儿微微低头看别处,沉默不语。

苏茉尔劝道:皇上,您也太冲动了!有什么话,好好儿说嘛!为啥这么情急呢?

顺治自我检讨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心里猛地一阵焦躁,就克制不住自己了。

苏茉尔继续劝道:您是皇上啊!要有皇上的器量和威仪,克制不住是不行的。

顺治点头:是。嬷嬷教训的是。

苏茉尔吓了一跳:奴才岂敢教训皇上,只是……何必为了大婚的喜事,母子俩起冲突!

顺治跪下,真诚地说道:儿子不孝,请皇额娘责罚。

大玉儿正色地教训道:我知道你从小就性子急,责罚有什么用,要靠你自己学。“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慧”,遇见什么事,光使性子大吵大嚷,有什么用处!要镇定,静下来好好儿想,才能想出解决的法子!

顺治恭敬地:是,儿子谨遵教诲。

顺治膝行几步,来到大玉儿跟前,恳切地道:下个月就是皇额娘的万寿。儿子听说,西山诸寺历史悠久,灵验非凡。所以儿子想,去西山为皇额娘在各寺上香祈福,愿皇额娘芳龄永继、福寿绵长!

大玉儿笑了,摸摸顺治的头,半嗔道:你呀!少惹我生点儿气,就能让我多活几年了!

顺治撒娇道:皇额娘,让儿子去吧!

大玉儿摇头道:这回的万寿,我已经宣布一切从简,我看……用不着了吧!

顺治急切地:儿子也不想劳师动众,扰得百姓不安,只要命鳌拜、巴海,领一队侍卫护驾,就足够了!

大玉儿想了想,问道:那大婚的事,你是答应了?

顺治沉吟道:儿子是想,佛寺里很清静,正可以让我散散心、反剩杭考。说不定一想开,也就海阔天空了!

大玉儿沉吟不语,顺治恳求地看着苏茉尔,苏茉尔不忍心地劝道:格格,看在皇上一片孝心,就让他去吧!

大玉儿看着顺治,疼爱而无奈,好半晌,方点点头:好吧!我就允了你。

顺治大喜:多谢皇额娘!

144、“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北京西山清凉寺大殿外,众侍卫列队在大殿外守候。

大殿内,众僧人合十默祷,方丈低声念经文,首徒行森帮助顺治上香行礼。

顺治跪下,持香仰望菩萨,神情肃穆虔诚,小唐慌忙也在顺治身后跪下。

上完香后,顺治与方丈在寺庙里边走边闲聊,小唐与行森分别跟在身后,顺治环顾着四周不解地问:方丈,这清凉寺是著名古刹,瞧这儿草窗僧舍,古木参天,倒也清静幽雅,令人流连忘返。只是……何以不加修葺,莫非香火不盛?

方丈微笑道:圣上,清凉寺向有古训,寺中乃安静修行之所,不可媚俗。倘若僧众心里老想着殿宇是否堂皇、香火是否鼎盛,那就不是在修行,而是在开店做买卖了!

顺治笑道:方丈说话风趣,听来倒也有理。不过,僧众过得可就清苦了!

顺治说着目光扫到行森身上,行森从容回道:圣上,修行原该简朴清苦。况且这苦,比起沉沦世间的苦,根本不算什么。

顺治看着行森问道:你是方丈的首徒?

行森点头:是。小僧法名行森。

顺治又问:你倒说说看,沉沦世间,是怎么个苦法?

行森解释道:简单来说,三个字,贪,嗔,痴!贪求之心、恚怒之心、执著之心,这都是人生苦恼的来源啊!

顺治想了想,又问:贪与嗔,朕懂。不过这痴……为何会生出苦恼呢?

行森朗声答道:痴之一字,最是苦恼。执著于权势名利、执著于情感爱欲、执著于好恶成见,种种执著,令人深陷而无法自拔,患得患失,如何不生苦恼?

顺治闻言,若有所思。

小唐笑道:咱们万岁爷别的不痴,就是“痴情”!

顺治瞪小唐一眼,怪他多嘴,可是自己想想,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方丈微笑道:老僧观圣上天性淳厚,颇有慧根,贪念嗔心是不难去除的。只是……将来要想看破这一“痴”字,恐怕得费些功夫呢!

顺治自我解嘲地一笑:嘿!倘若将来,朕想出家,法名倒是现成,就叫……“行痴”!

众人一阵大笑。

小唐惊叫道:万岁爷这玩笑开大了!剃光了头发,穿上龙袍还像样吗?

顺治嗔怪道:傻子!剃光了头发,还要那龙袍做什么!

方丈听罢,虽脸上带笑,心中却是一颤,刹那间神思恍惚,随即恢复正常,微笑道:为了万民之福,老僧情愿圣上做个“佛心天子”,千万别做“皇帝和尚”啊!

顺治闻言不以为意,哈哈大笑。

顺治与小唐借口欣赏风景,骑着马在西山树林里兜着圈子,好容易才摆脱了那些侍卫。

两人在树林中缓缓而行,喘着粗气。

顺治着急地问:你打听到谭泰家的别墅在哪儿了?

小唐望着远处答道:不远了吧!您听,前头是不是有溪涧的声音?应该就在那儿!

顺治催促道:那还等什么!找宛格格去#旱着一拍马,驰向前去。

秋日的西山树林,枫叶红于二月花。格格、侍女们三三两两在林间嬉戏,有的斗草,有的闲聊,有的欢笑追逐,只有董鄂一人在溪边独坐沉思。

两位格格瞥了董鄂一眼,窃窃私语。

一个格格好心地:你看宛如,都没人爱跟她玩儿,咱们去找她说话儿吧!

另一个格格不屑地:没法子,她跟咱们格格不入,哼,半个小南蛮子!

僻静的山石后,顺治、小唐窥探张望着。

顺治惊喜道:啊,宛如在那儿!

小唐忙低声道:嘘……万岁爷,别出声啊!

顺治凝视着董鄂临水沉思的孤单侧影,流露出倾慕、怜爱之色。

小唐低声劝道:您不是就要见宛格格一面吗?好了,见着了,咱们走吧!

小唐正要闪身离开,顺治一把将他扯回来: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到了这儿,不说上几句话怎么甘心!

小唐苦着脸哀求:万岁爷……

顺治眼睛一瞪:少啰嗦!

小唐皱着眉道:可是您看,这么些个人在,哪儿说得上话呀!还是走吧!

顺治苦思对策,突然灵机一动,喜道:有法子了!跟我来!

董鄂哪里知道有人偷偷地窥视自己,她对周围的欢笑声置若罔闻,一人在溪边独坐沉思。

溪面上,不时有枯红的枫叶漂来,董鄂惊奇地发现,枯叶突然多了起来。有几片漂得较近,她凝目一瞧,叶上仿佛写有字迹。她愕然不解,看着枯叶逐流而去。这时,有一片巴掌大的枯叶正好漂过她身边,被石头挡住。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俯下身捡起,定睛一看,上面写着蝇头小字,像是《诗经》里的一首。她不禁轻声读出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读完这首诗她心中一动,缓缓转头,朝上游望去,不见人影。她低头看看手中的枯叶,犹豫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沿着溪岸朝上游走去。

董鄂走了一段,停下来。溪水潺潺,林阴森森,满地枫红,清幽无人。她望了望,正想转身离去,一回头,却见顺治倚着古树的修长的背影。

董鄂朝顺治走了几步,听见脚下枯叶的碎裂声,遂又停步不前,怕惊动顺治。正犹豫时,顺治转过身来,董鄂一见惊讶道:是你?富宁?

顺治朝她走来,假作惊喜道:格格?真没想到在这儿会遇见你!真是奇缘!

董鄂闻言,心慌低头,看见手中的枯叶,半晌,方问道:这……是你写的?

顺治点头感慨道:喔,是啊。方才我心中一时感触,所以录下了《诗经》中的这一段。后来,又觉得孤寂寥落,便放它逐水而去,盼能稍减愁思。

董鄂惊讶地:你跟一般旗下少年真是太不同了。他们……光是听过《诗经》的,恐怕就已经寥寥可数,何况是读过。

顺治叹道:因我久慕中原文化,所以跟他们都不太合得来……

董鄂忍不住打断道:我也是!

她转念一想又道:当然,他们也有理,毕竟我满洲尚武不尚文,祖宗是以骑射武功得天下。

顺治摇头道:不,如今早已时过境迁!面对中原这万里江山,不理解中原数千载文明,如何化育中原无数百姓?咱们不能再墨守成规、画地自限,老挂着在关外时骑射武功那一套;要融入这文化里,根植这土壤中,才是真正的大智大勇!记得我启蒙时,首先就学写“天下太平”四字;咱们不是来烧杀掳掠的,而是来想法子,让人民都能安居乐业的。格格,你说是吗?

董鄂惊讶又感动,半晌方道:我阿玛……人挺开明,他说摄政王那一辈,老观念是改不过来了,只盼着下一辈了。我衷心期望皇上的想法,也同你的一样,那么“天下太平”这四字,就有实现的一天了!

顺治微笑道:相信我,皇上的想法,会同我的一样!

董鄂鼓励道:富宁,你有这样的见识,还有幸拜洪先生为师,将来一定是旗下出类拔萃的人才,如果有机会,可要好好儿辅佐皇上!

顺治笑道:格格,你的见识才让人惊讶呢!如果有机会,可要好好儿辅佐皇上!

董鄂嗔笑:我又不是男子,哪儿来的机会!

顺治饶富深意地:不是男子,也不见得就没有机会!

董鄂领悟,脸一红,低下头,半晌方道:恐怕没有机会。我……是不愿意进宫的。

顺治心中一惊,忙问:为什么?

董鄂沉吟道:既然我不想荣华富贵,何必在那是非之地,烦恼一辈子?我只想……

董鄂羞涩不语,顺治接话道:只想跟一个情投意合的知心人,琴棋诗酒,淡泊度日?

董鄂地羞涩低语: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顺治感叹道:唉#涵不想呢?只盼能有这种福气!

两人沉默不语,心意却脉脉互通。

这时,远远传来侍女着急的呼唤声:格格!你在哪儿啊?格格?

董鄂面色微变,急忙起身,匆匆道:糟了!谈得都忘了时候!我早该走的,你也快去吧!

董鄂正要走,顺治不顾一切地拉祝糊,恳求道:格格!分别之前,至少……亲手摘片红叶给我!请你至少……为我这么做!

董鄂神情错愕,顺治灼热恳切的眼神,令她心慌犹豫,但侍女的呼唤声仿佛越来越近了,董鄂无奈,只好摘一片红叶塞给他,低声道:给你!快放手!

董鄂挣脱而去,顺治望着她的背影,犹自唤道:格格!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董鄂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树林间,没人回答他。

顺治眺望许久,怅然若失,低头看看手中的红叶,珍重地将之捧在手心里。

145、“皇父摄政王”

郊野,多尔衮与何洛会骑马缓缓而行。

多尔衮神情恼怒地:看来皇帝是存心跟我杠上了!我非驯服他不可!

何洛会忧虑道:皇上一旦大婚亲政,收回两黄旗,政权兵权在手,难保没有大臣见风转舵,帮着皇上出主意,对付王爷;况且亲贵中嫉恨王爷的大有人在,保不定也会给皇上撑腰。他毕竟是皇上,若要算起从前的账,师出有名。唉!到时候,事情就棘手了#葫以,要在皇上大婚亲政之前,就来个先发制人!

多尔衮问道:何洛会,关于这“先发制人”……你有什么想法?

何洛会禀道:回王爷,皇上所凭借的,就是“皇上”这个名儿。名正则言顺,因此,王爷还得封个更高的尊号,名正言顺,依旧可以控制皇上!

多尔衮失笑:尊号?这世上最尊不过是“皇上”,还有什么尊号压得过“皇上”?

何洛会正色道:“皇上”纵然是至尊,可也得敬畏两个人!敬畏天,敬畏父!

多尔衮精神一振点头道:不错!

何洛会嘿嘿一笑:王爷要得到更高的尊号,只需将“皇叔父摄政王”的封号中,去掉一个“叔”字,不就成了“皇父摄政王”?

多尔衮兴奋地大声道:妙啊!皇上之父,那不就是“太上皇”了吗?!

何洛会答道:是啊!这么一来,王爷名正言顺,依旧可以控制皇上!

多尔衮得意地念道:“皇父摄政王”……

念了几遍之后,他不禁洋洋得意地笑起来。

夜晚,慈宁宫里,大玉儿看着奏折,眉头紧皱着。

她嘴里喃喃念道:皇叔父摄政王治安天下,有大勋劳,宜加殊礼,以崇功德……

苏茉尔惊叫:还要怎么加?十四爷的封号、排场、权力,都已经加无可加了!

大玉儿怔怔地:这回,他的封号不要加,反想减一个字。

苏茉尔诧异地笑问:哦?这倒奇了,减什么字?

大玉儿苦笑:去掉一个“叔”字,成了“皇父摄政王”!

苏茉尔笑意刹时消失,神情困惑地:皇父摄政王?什么意思啊?

大玉儿严肃地:他感觉受到威胁了,要加强确立并且宣示,他仍然是最高的权威!

苏茉尔不满地:可是……您是母后,他成了皇父,这……这怎么说呢?不像话嘛!

大玉儿心乱如麻,一阵深呼吸,勉强平复情绪,半晌方道:等皇上回来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场大闹!

苏茉尔想了想,安慰大玉儿道:格格别急,那些个做官的里头,总有头脑清楚的,他们一定会据理力争,不可能答应的!

大玉儿满面忧色:我看,未必啊。

皇宫内阁议事处里,众满汉官员神情各异,多铎上座,冷眼旁观。

洪承畴手持奏议一看,惊呼:什么?皇父摄政王?

何洛会解释道:诏书上说“宜加殊礼”,也就是比“叔父”的称呼还要尊、还要亲,那就只能用“皇父”的尊称了!

洪承畴摇头道:可是,“皇父”岂不成了皇上的爹?皇上的爹,不就是皇太后的丈夫?这……真是太荒唐了!我洪承畴定然反对!

年老的钱谦益却突然道:叔父古称“犹父”,什么叫“犹父”?即是“犹如父”!皇叔父和皇父的尊号,只是字面不同罢了!其实,含义没有什么区别!

洪承畴怒道:什么话!亲爹和叔父怎么没有区别……

洪承畴正要发作,范文程暗中一拉阻止了他,清清嗓子,缓缓地道:钱大人,父子为五伦之一,这个父字……似乎不可假借。

钱谦益不以为然地:自古便有帝王称臣下为父的先例!如周武王称吕望为“尚父”,齐桓公也尊管仲为“仲父”,连楚霸王那样的汉子,还称范增为“亚父”!这类的先例不胜枚举,何足为怪!

多铎、何洛会看着钱谦益,暗暗微笑点头。

洪承畴怒斥道:你明知这个封号传于后世,将陷皇上与皇太后于千古不白之冤,竟然昧着良心曲意逢迎!亏你还是“江南文坛领袖”,风骨何存哪?

钱谦益平静地:洪大人,你我早已剃发易冠,一殿为臣,还需要拿“风骨”二字来质问于我吗?

多铎、何洛会及众满官忍俊不禁,而众汉官面露惭色。

洪承畴语塞,涨红了脸,一拂袖,转头不理钱谦益。

钱谦益对众人道:王爷功勋盖世,然而爵位早已在诸王之上,无可再加。老朽以为,“皇父摄政王”之号,“摄政”示尊于国,“皇父”示尊于家;国与家之最尊,集于一身,此乃最佳之尊号也!

众人闻言沉默不语,但神情各异。有些人赞同,有些人冷淡,有些人则敢怒而不敢言。

旁观已久的多铎站起,赞赏地看了钱谦益一眼,得意笑着大声道:好!既然大家都赞同,那就用这个尊号了!反正,以摄政王的功劳威望,就算真当了“皇上的爹”,也不为过啊!你们说是不是?

多铎大笑着走了出去,何洛会紧随其后。

众臣面面相觑,范文程脸色微变,沉思不语。

摄政王府书房里,多尔衮听完多铎、何洛会的禀报,与两人商量对策。

多尔衮得意地微笑着:这钱老头儿,倒挺识趣的嘛!

何洛会笑道:钱谦益自从归我大清,一直未受重用,这次可逮到表现的机会了!

多铎也不禁哈哈笑道:他说起道理来是一车一车的,煞有其事,说得那些汉臣哑口无言,真好笑啊!

多尔衮也笑了,想一想,说道:范先生跟洪承畴,地位崇高,又有主见,都不能为我所用。这钱谦益官不大,名声可不小,既然他肯识时务,那倒能派上点儿用场!

京城一酒楼雅间里,钱谦益与范文程相对而坐。

钱谦益向范文程敬酒道:范大人,今日之事多有得罪,下官自罚一杯。

范文程淡淡地:不敢。大家就事论事,说不上得罪。

钱谦益点头道:没错,就事论事。我赞成“皇父摄政王”之号,不是为了谄媚当道,而是看见了当前政局危机一触即发。

范文程不露声色地:钱大人看到了什么,愿闻其详。

钱谦益严肃地:摄政王跟皇上之间的矛盾是越来越强烈了。此时若不让摄政王暂居上风,恐怕皇上会有眼前之祸。

范文程点头道:钱大人所虑极是。不过,您有没有听见豫亲王所言,“以摄政王的功劳威望,就算真当了皇上的爹,也不为过”。钱大人,如果摄政王那面得寸进尺的话,那该怎么办?

钱谦益坦诚地:说实话,我认为这也未必不好。至少,摄政王跟皇上之间的矛盾能够解决,政局能够安定。

范文程十分惊讶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钱谦益意味深长地:我的意见,听起来匪夷所思。不过范大人,对于安定政局来说,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范文程一怔,沉思不语。

慈宁宫里,苏茉尔为多尔衮奉上茶,便站在大玉儿座旁,默默不语。

多尔衮勉强一笑:怎么啦?都不说话,仿佛谁得罪了你们似的?

苏茉尔正色道:回“皇父摄政王”的话,没人得罪咱们。

多尔衮面色微变,只好又勉强一笑道:那,就是有心事喽?

大玉儿淡淡地:是啊,我正在想,几时搬出慈宁宫。

多尔衮诧异地:好端端的,怎么要搬呢?

大玉儿淡淡一笑:王爷被尊为“皇父”,我怎么还有颜面自居为“国母”呢?

多尔衮沉默了一会儿,勉强开口道:玉儿,这个封号,是有道理、有典故的,内阁的大学士都说……

大玉儿冷冷地打断道:他们有学问,说出来的道理典故,我也不懂。等皇帝回宫,让他们跟皇帝说去吧!

多尔衮忍着气,沉默了一会儿,顾左右而言他:吴克善他们父女就快到京了,你……还是坚持要他们大婚?

大玉儿平静地:用不着您操心,和蒙古结亲是皇帝的责任。我会劝皇帝,娜木钟小时候就算高傲些,可如今都大了,何须还抱着过去的成见,耿耿于怀。

苏茉尔小心翼翼地瞥了多尔衮一眼:是啊,小时候的事儿,哪儿能做数。就像王爷,当年还小的时候,凡事都为人着想,如今啊,就不再顾虑别人了!

多尔衮闻言,不甘示弱,横了大玉儿一眼:是啊,小时候的事儿,哪儿能做数。就算小时候山盟海誓,如今也早就抛在脑后,撂开手了!

大玉儿知是在说她,心中委屈气愤,转过身去,忍不住道:你说这话没良心!难道这会儿的处境,是我愿意的吗?

大玉儿哽咽着说不下去,多尔衮心软道:玉儿,算我说错了。

大玉儿不依不饶地道:什么“算”你说错,你本来就错!

多尔衮一脸尴尬,苏茉尔识趣地收了杯子道:茶凉了,奴才给换一换。

146、天子的烦恼

等苏茉尔出去,大玉儿想了想,低声埋怨道:你就不能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硬要弄个什么“皇父摄政王”,明摆着跟皇上过不去,教我夹在中间,多为难!

多尔衮赌气地:我心里头不痛快,谁也别想过得舒服!

大玉儿不满地:瞧你说的!你如今权倾天下,还有什么不痛快!

多尔衮报怨道:我无妻,无子,你知道每夜独对孤灯的滋味吗?有回我听见人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真是说到我的心境里去了。

大玉儿低声道:谁也没拦着你,找个知心合意的人。你过得舒心,我也为你欢喜。算我求你了!

多尔衮低声答道:我试过。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你明白吗?说到这,他烦躁地问: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

大玉儿:我是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了!我没有选择,可是你有!你有选择!你可以过一个你想过的下半辈子!你何苦自寻烦恼啊!

多尔衮神情坚定地:我想过的下半辈子,就是跟你一起过!

大玉儿怔住,心如潮涌,忍不住哭了:无奈……也办不到啊!多尔衮……

多尔衮将她搂进怀里,两人相拥着哭了一会儿。

多尔衮深情地望着大玉儿问:玉儿,难道你不想?

大玉儿拭泪道:怎么不想?从十几岁我就想嫁给你了!

多尔衮自信地:命运该补偿我们了!玉儿,让我想办法!

大玉儿绝望地摇头:没有办法。福临那关就先过不了!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叔父,皇太后和摄政王,你要他这个当儿子、当皇帝的,如何面对世人的眼光,如何自处于天地之间?

多尔衮激动地:你尽顾着别人,从来不顾咱们自己!别想那么多了!想想咱们自己!想想咱们自己!

多尔衮转身而去,大玉儿哭着想拦他却拦不住,嘴里叫道:多尔衮!多尔衮!

大玉儿望着多尔衮的背影哭得更伤心了。

晨曦鸟语中,顺治在西山园林院墙外徘徊,不时踮起脚尖朝里痴望。

小唐忍不住,上前劝道:万岁爷,咱们该启程回宫了吧?

顺治低头,神情怅惘,好半晌,摇摇头,轻声但坚定地道:不!

他们又来到溪边树林里,躲在山石后,窥探张望,只见到其他格格与侍女们三三两两在林间嬉戏、闲聊,惟独不见董鄂。顺治大失所望,懊恼不已。

夜晚,顺治与方丈漫步在清凉寺的小径上。方丈神情淡然,顺治却显得很苦恼。

顺治叹道:方丈,朕……尝到执著的苦恼了!

方丈淡淡一笑:情到深处,便为情所困。先是痴迷,而后贪爱,最后是嗔恨以终。“情困”是一切烦恼的根源,没有比这个更厉害的了!

顺治无奈地:可是,被情爱所迷惑束缚,只要是人,几乎都无法避免啊!

方丈点头道:的确,爱欲似大河,容易使人沉溺,而且难以渡越。

顺治苦恼地:我想她!

方丈劝道:想得苦,就莫想!

顺治摇头:我又不愿不想!我盼望她在身边,盼望永远跟她在一起。

方丈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天上白云,忽然道:圣上,请看!

顺治不解地抬头看天,天上一轮满月,几缕薄云。

方丈沉吟着念道:古人说,“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自是第一流人物”。

顺治困惑地问:第一流人物?

方丈意味深长地答道:第一流人物,看白云虽是至美,却不想拥有,只想心领神会,这是多么高的境界!

顺治抬头看天上白云,摇摇头,苦笑道:这境界太难了!凡人能够做得到吗?

京城繁华大街的一个饭庄小花厅里,众官员围桌饮宴,一眉清目秀的小旦正唱着昆曲。

席中,何洛会、钱谦益隔着桌面敬酒,这时,小旦正唱到高潮,众官员掌声如雷。何洛会向钱谦益使了个眼色,钱谦益一怔会意,两人趁着热闹时没人注意,一前一后地离了席。

来到雕花格扇后,何洛会与钱谦益低语。

何洛会拱手道:有件事儿,我想请教您老。

钱谦益忙摇头:不敢,请直说。若有下官能够效劳之处,义不容辞。

何洛会叹道:唉,我有点儿担心哪!摄政王多年来抑郁寡欢,忧能伤身,精神大不如前。咱们这些人,不能不虑及日后。更何况,皇上就快亲政。总而言之,摄政王在位一日,咱们风光一日,倘若大权一旦旁落,咱们……就祸福难料了!

钱谦益迟疑地:那么……为了让王爷积极振作,是否该劝摄政王再娶?

何洛会苦笑:说得容易!这一时半刻上哪儿找位福晋去?还得王爷中意!不过,我心里倒有个人。若娶到这一位,非但能让王爷心满意畅,而且能令王爷的权位,比今日更高几分!

钱谦益惊疑地:你说的是……

何洛会毫不隐瞒地:请圣母皇太后下嫁摄政王!

钱谦益一怔,点点头:果然被他料中了!

何洛会疑惑地问:您说什么?

钱谦益忙摇头:喔,没有没有。

何洛会低声道:您瞧我说得对不对。皇太后与摄政王,论身份论地位,无不匹敌,而且……宫廷内外本来也就传言纷纷,与其这样,何不“实至名归”?

钱谦益沉思着,微微点头:为了政局的安定,我赞成。

何洛会谢道:请钱大人多多帮忙!

摄政王府书房里,多铎、何洛会、钱谦益商议着朝中之事。钱谦益不知不觉将话扯到摄政王身上,他提出皇太后下嫁是稳定天下最好的法子。

多尔衮原本闭目倾听,突然睁眼,转头望着钱谦益,惊喜道:你┧怠…皇太后下嫁?这样做,行吗?臣民会怎么想?……

钱谦益摇头晃脑地引经据典向多尔衮规劝道:王爷,怎么想都无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时候,晋文公曾纳侄媳,唐太宗曾纳弟妇,当时虽然不免受非议,可是他二人的千秋盛名,并没有因此而减损啊!以王爷之功业,又何必在意人言?

多铎与何洛会互望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多尔衮迟疑地:还有就是……皇帝的态度,他若是不乐意……

何洛会随声附和道:是啊,这等喜事,如果少了皇上当殿宣示道贺,毕竟美中不足。

多铎不满地:哼,那孩子性情拗得很,要他“就范”,恐怕得费上一番周折。

钱谦益微微一笑道:那倒也不难,只要在诏书之中,把孝亲之故写得透彻,皇上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多尔衮沉吟道:你的意思是……用一个“孝”字扣住皇上?

钱谦益点头道:皇太后哺育之恩,该报;摄政王让位之功,该酬!以此报恩酬功,一家三口和乐融融,这才是朝廷之福!

多尔衮忧虑地:说是这么说,只怕,皇帝不肯甘心下诏,那该如何?

何洛会微笑道:又何须皇上“甘心”?

多铎哈哈大笑,拍了拍何洛会说道:何洛会,这句话说得好!深得我心!

多尔衮为难地:不过……这诏书不好写,下笔分寸,轻重拿捏,都得字斟句酌啊!

何洛会笑道:一事不烦二主,就有劳钱先生大笔,拟了诏旨来看吧!

钱谦益迟疑地:这……

多尔衮郑重地:老钱,你只要帮我把这件差事漂漂亮亮办成了,本王不会亏负你!

钱谦益冠冕堂皇地:微臣不求腾达,只盼政局安定,这才是百姓之福!

清凉寺大殿外,钟声悠扬,众侍卫、众僧人列队在殿外守候。顺治、方丈走出大殿,小唐、行森紧随在后。

顺治游目四望,感慨道:清凉寺很好,比别的地方格外清静。这里,给了朕很特殊、很美好的回忆……

方丈微笑道:恐怕不是因为我这老和尚吧!

顺治苦笑:将来,朕心境不佳、困惑难解的时候,难保不会常来打扰老和尚的清修。

方丈微微一笑:老僧欢迎之至。

两人会心一笑,顺治率小唐往山门走,众侍卫跟随在后,众僧人跪送。

方丈、行森遥望着顺治的背影,沉思良久。

行森感叹道:师父,想不到这位夷狄天子,举止谈吐反而像个汉人文士!

方丈看了他一眼说道:行森,你会说出夷狄二字,便代表你还没有去除“分别心”。什么夷狄汉人,什么天子小民,其实都没有分别。记住,众生平等啊!

行森羞愧地:师父教诲的是。

方丈对着顺治消失的方向感叹:天子也是凡人,也有凡人的苦恼。甚至,还要更多!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范文程宅外,苏茉尔微掀车帘,看看四下无人,迅速下车,敲开大门。

147、将计就计?

范文程请苏茉尔在小厅落座,神色沉重地将“太后下嫁”之议告知。

苏茉尔大吃一惊:啊?要……要圣母皇太后下嫁摄政王?

范文程苦笑:听说连诏书都拟好了,就等皇上回宫。

苏茉尔愤怒地:“皇父摄政王”的封号,已经太过分;竟然还要皇太后下嫁,这不是荒唐吗?

范文程摇头道:看似荒唐,实则别有深意,真正的目标,恐怕还是皇位。

苏茉尔狐疑地:老说摄政王要篡位,这些年也没能成啊,怎么如今却又……

范文程分析道:当年摄政王决心做周公,反正实权在手,也等于皇帝一般。可是如今,皇上就快就要亲政了,摄政王和他身边那些人备感威胁,他们想到了这个好法子,通过太后下嫁,让摄政王和太后做成夫妻,和皇上成了父子,不但可以延续他的实权,甚至比过去更加名正言顺!当然,摄政王对皇太后,始终未能忘情,这也是个重要原因。

苏茉尔求道:范先生,您是三朝元老,就帮忙争一争,让他们把这件事儿给“淹”了吧!

范文程苦笑着摇头道:我已是老病缠身、行将就木之人,谁肯听我的!而且,他们连诏书都拟好了,看来势在必行,恐怕是难以挽回。

苏茉尔紧张地: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范文程沉吟道:请代老臣禀告皇太后。“将计就计”,也未尝不是一招好计!

苏茉尔大惑不解地:将计就计?

御花园里,大玉儿装作欣赏花草。

苏茉尔低声将范文程的计谋告诉大玉儿,她大惑不解地问:将计就计?

苏茉尔小声解释道:范先生的意思是,“太后下嫁”之“下”字颇有内涵,意味着王爷只是“太后的驸马”,名分永远越不过皇上。

大玉儿忧虑道:但是这么一来,他就有立场继续把持朝政。

苏茉尔接着说道:范先生说,形势比人强,咱们只能效法那个叫┕础…勾践的,忍一时之辱,以待时机。请格格跟皇上不要与王爷破脸,否则惹恼了他,祸在眼前;不如投其所好、有求必应,放松他的戒心。

大玉儿皱着眉问:然后呢?然后怎么办?

苏茉尔:只要格格想法子缠着王爷,让皇上有工夫,暗中培养一批忠心班底,不露痕迹地削除王爷的羽翼和权柄。那王爷自然当不成太上皇。

大玉儿心乱如麻,半晌道:只要是为了福临,要我怎么忍辱负重,我都愿意;可是福临呢?他的性情,动不动就爆炭似的,他能忍吗?

苏茉尔神情坚定地:生死关头,不能忍也得忍。

大玉儿沉默了半晌,神色阴晴不定地喃喃道:这……太不可思议了!难道……真要我嫁给他?臣民会怎么笑我,福临会怎么看我?

苏茉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格格记不记得,王爷在母后皇太后病榻之前说过的话?

大玉儿一怔,看着苏茉尔沉声道:王爷说,他跟二十年前一样,没有额娘,没有格格,没有皇位,依旧是一无所有,除了权力!但这是他最后仅有的东西,而且是他出生入死、忧劳国事、一点一滴挣来的!要他拱手让人,办不到!

大玉儿点点头:这话我记得。

苏茉尔劝道:额娘、格格、皇位,是王爷最珍视的至宝。要让他交出权力,至少得拿出一样来跟他交换!大福晋不能复生,皇位更是万万不能给,咱们只剩一样可以交换的宝贝,那就是格格您!将来,您只要扣住这一点,总能想法子让他交出权力。

大玉儿苦恼地:可是咱们这番苦衷,福临不可能理解的!

苏茉尔果断地:那就跟皇上说个明白!

大玉儿叹息着摇头:不行,福临的性子我清楚,他要是知道,得牺牲咱们母子俩的尊严,才有可能换得王爷交出权力,他会更加抵死不从,宁可不要!唉!冲动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苏茉尔:那……那怎么办?

大玉儿:恐怕我对姑姑说的话要应验了!我为福临付出得最多,只怕将来最不谅解我的,也是他!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苏茉尔道:这也不是,那也不行,该怎么好呢?

大玉儿强打精神,迅速思考后,道:“釜底抽薪”之计,就是让多尔衮根本打消这个念头!

苏茉尔疑惑地:王爷会肯吗?

大玉儿咬着牙道:无论如何,我总得尽力试一试!

夜晚,慈宁宫里,顺治心情很好地给大玉儿行礼道: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大玉儿忙拉过顺治的手来,细看打量,喜道:快过来,让我瞧瞧!哟,脸色倒红润了!

顺治笑道:西山风景真好,寺里又安静清幽,让我不忍离去。改天我陪皇额娘也去逛逛,皇额娘一定欢喜。

苏茉尔端着托盘进来,放下笑道:皇上在外头,只怕吃睡都不惯吧!奴才一早就熬了燕窝粥,来,先补补身子再说!

顺治笑道:多谢嬷嬷!

顺治伸手接过坐下便吃,大玉儿凝视着他,心中感触,眼中浮现泪光。

顺治感觉到了,转头看大玉儿,笑道:皇额娘怎么了?老瞧着我?

大玉儿走过去,坐在顺治身边,凝视着他,伸手抚着顺治的脸颊,泪水盈眶,哽咽难言,半晌,方缓缓道:孩子,我要你记住,无论会发生什么事,无论额娘做什么,都是为了你!

顺治怔怔地:儿子明白。

夜晚,西山园林院墙内的花园里,秋虫声声,如泣如诉,董鄂独自倚墙,看着手里那片写着那首《蒹葭》的枯叶,情思悠悠。

而此刻养心殿里的顺治,也在相思中备受煎熬。他将董鄂亲手摘的红叶,珍而重之地夹在诗经《蒹葭》那一页里,凝视半晌,依依不舍地合上书。

这日一大早,多尔衮便兴冲冲地来到慈宁宫,他微笑着将诏书原稿递给大玉儿。

大玉儿神色凝重地接过迅速看,不时低声念道:朕以冲龄践祚,定鼎北京。幸内禀圣母皇太后训迪之贤,外仗皇叔摄政王匡扶之力,一心一德,始能奠此丕基。既全夫夫妇妇之伦,亦慰长长亲亲之念。

大玉儿突然头一昏,用手撑住桌子,多尔衮忙上前扶道:玉儿,怎么了?

大玉儿喝了口茶,定定神,心中挣扎半晌,将稿子递还多尔衮,道:还给你!

多尔衮一怔:怎么,写得不好吗?

大玉儿痛苦地:多尔衮,我诚心诚意地恳求你,不要这样做!

多尔衮眉宇间的喜意消失了,取代的是倔强之色,他恼怒地:为什么不要?甭拿“福临和天下人的眼光”这个理由来搪塞我,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要你,我要我们一起过这后半辈子!这是老天爷和四哥该我们的,如今讨还都嫌太迟了!只要你看开点儿,心一横,我们就能赢回失去的幸福,管他别人怎么想、后世怎么说!

大玉儿流着泪,心中挣扎,终究还是说道:多尔衮,我再一次恳求你,不要逼我……

多尔衮咬咬牙:我不逼你,你永远下不了决定!玉儿,你听我的,我要你仔细听!人生苦短,只能活一次!我们有权利为自己而活!我们有权利在一起,活得满足而快乐!

多尔衮扬一扬手中的稿子,坚定地道:我决定了!我非要这样做!

多尔衮说完转身出去,大玉儿跌坐在椅上,苦恼而绝望。

片刻之后,苏茉尔进来,蹲下身握着大玉儿手,用鼓励的眼神凝视她道:格格,既然躲不过,索性顺势而为。别忘了范先生说的,将计就计!

大玉儿眼神空洞,一动也不动。

养心殿里,顺治看着手中诏书,逐渐涨红了脸,手微微颤抖,念出最后几句:圣人何妨达节,大孝尤贵顺亲。朕之苦衷,当为天下臣民所共谅。

他越念越快:其大婚仪典,着礼部核议奏闻,候朕施行,钦此!

顺治重重地将诏书放在书案上,无法置信地看着每一个字。

何洛会逼问道:皇上,这份诏书,没有什么不妥吧?

顺治迷惘不解地:没有什么不妥?

何洛会得意地:这份诏书是钱谦益的手笔,立论精辟、文情并茂,真是精彩的大作!

顺治怒极反笑,笑意渐浓,变成哈哈大笑。他笑着坐下,笑得东倒西歪,不时拍案,指着何洛会,狂笑道:没错!真是好文章!好得不能再好!哈哈哈!

小唐脸都吓白了,身子哆嗦着。

何洛会却意外而惊喜,赔笑道:是啊!真是好文章!那……就请皇上用印下诏吧!

顺治闻言,脸上笑意突然消失,冷冰冰地瞪着何洛会,半晌方道:用印?下诏?

何洛会心中惴惴不安,只得硬着头皮道:是!正如诏书中所言,“与其守经执礼,何如通变行权”。皇上大孝,一定也愿意圣母皇太后和皇父摄政王成其佳话,以慰亲心!

顺治怒问:你要我……用印……下诏?

何洛会一怔,强硬道:是!

顺治突然发怒如狂,不停地抓起御案上的东西掷向何洛会,砚台、笔洗、茶盅……等物纷纷砸碎在地,何洛会一面喊着“皇上”一面抬手闪躲,还是弄得满身淋漓,十分狼狈。小唐吓得手足无措。

顺治狂怒:滚!滚出去!

148、怎么做都是错!

顺治怒冲冲地走进慈宁宫,一见大玉儿,说不出话,只将诏书重重放在桌上,看着大玉儿。大玉儿明白了,神情痛苦地别过头去。

苏茉尔劝道:皇上,别急,有话好好儿说。

顺治强自压抑情绪,半晌开口道:皇额娘,这是怎么回事?

大玉儿一动不动,不知如何开口。

顺治逼问:您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苏茉尔忧虑地劝道:皇上,皇太后这会儿心里乱得很,咱们回养心殿,奴才跟皇上细说。

苏茉尔上前要扶,顺治甩开她的手,质问大玉儿:他要我叫他阿玛!皇额娘,您不该给我个说法儿吗?

大玉儿忍不住,泪水扑簌簌落下来。

顺治也哭了,扑到大玉儿跟前跪下,急问:皇额娘,为什么?为什么?是不是他胁迫您的?一定是!

他说着咬牙切齿地喊:我要杀了他!削他的爵位、逐他出宗室、砍他的脑袋!

苏茉尔痛苦地叫道:不行的皇上……

顺治大怒,打断道:为什么不行!我是皇上!我是皇上!

苏茉尔冷静地:您要认清形势!形势比人强,您是皇上也没用!您可以说要杀他,说一百遍一千遍,可是您的圣旨根本出不了这座紫禁城!

顺治一怔,怒不可遏:你说得对!这样忍辱偷生有什么意思!皇额娘,大不了咱们一走了之,他爱当皇上就让他当去!要不,我就为皇额娘出口气,跟他同归于尽!

大玉儿连忙拉祝撼治,流泪道:不要!福临,不要这样!

顺治气得五官挪位,叫道:那怎么办?要我做个没用的皇上、没用的男人,眼睁睁看着我的额娘被迫嫁人?我受不了!我不罢休!我非要……

大玉儿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不!我不是被迫的!

顺治闻言一愣,呆了半晌,缓缓转头看着大玉儿问:我有没有听错?您是自愿的?自愿嫁给他?

大玉儿别过头去,流着泪,点了点头。

顺治如遭雷击,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盯着大玉儿看。

苏茉尔紧张地分别瞧瞧他俩,很想说什么,却也有口难言。

顺治颤声问:那么,以前豪格说的那句话,那些流言……都是真的?

大玉儿哽咽道:真的假的都不重要了。我只要你相信,无论会发生什么事,无论额娘做什么,都是为了你!

顺治大怒,高声道:你还敢要我相信你?你背叛了皇阿玛!背叛了我#蝴喘着气,伤心地流泪,声音越来越低:你背叛了皇阿玛!背叛了我!

苏茉尔情急之下,说道:皇上,你不能这么说!上一辈的恩怨,你不明白!皇太后的苦心,你更不明白!

顺治逼近苏茉尔,大声质问:好,我不明白!那为什么不说给我听,给我说明白?

苏茉尔泣不成声:因为……不知从何说起,这会儿说了,您也听不进去。况且以您的性情,说了恐怕会闯大祸。

顺治冷冷地:算了!不用找借口了#蝴转头冷漠地看着大玉儿,冷笑道:恭喜皇额娘,没想到儿子还没有大婚,皇额娘倒先大婚了!

顺治举起诏书,突然哈哈一笑,缓缓地道:这篇以朕名义,帮自己皇额娘做媒下嫁的诏书,真不愧是千古奇文啊!上面说“大孝尤贵顺亲”,好,如果这真是你的意思,我就做个孝子,顺您的心!这样可满意了吗?皇额娘?

顺治转身缓缓而去,孤独而无奈。

苏茉尔走近大玉儿,哽咽道:格格……

大玉儿抱着苏茉尔痛哭失声:这是我的孩子!这是我千辛万苦生下养大的孩子#蝴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养心殿书房里,一灯如豆,顺治怔怔地坐在御案前,看着案上的诏书。他怔怔地取起御玺,仔细地沾印泥,抓着御玺的手悬在诏书上方,忍不住微颤,半晌,终于将眼闭上,将御玺盖在诏书上。一边的小唐看着顺治的神情,不敢说话,不禁红了眼眶。

顺治缓缓睁开眼,缓缓拿开御玺,他看着诏书,流下一滴委屈而愤恨的泪水。

半晌,顺治起身离开书案,猛然揩去泪水,低声道:小唐!

小唐忙问: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顺治神色坚定地:我写了封信,你找一个能信得过、又跟宫里不相干的人,送去郑亲王军中给洪师傅,你办得到吗?

小唐面有难色:这……

顺治上前抱住小唐,颤声道:小唐!我受不了这么难堪的处境!亲娘欺骗我,多尔衮说不定还想杀我!我一定要想法子!小唐,你帮帮我!

小唐咬咬牙:万岁爷放心,就算要掉脑袋,这件事儿我也给您办!

御花园里,夜空清朗,繁星满天。大玉儿、多尔衮坐在石桌旁,桌上摆着精致的酒菜。

多尔衮喜滋滋地:玉儿,今儿个兴致倒好。

大玉儿微微苦笑,半晌,斟酒,举杯道:来,我敬你!

两人互相凝视,各饮一杯。

多尔衮微笑着握住大玉儿的手神往地说道:这正是我想过的日子,每天有你在身边,闲来赏月饮酒,永远用不着分开。

大玉儿淡淡地:你就要达成心愿了!

多尔衮一怔:难道不是你的心愿?

大玉儿不语,起身,抬头望着星空,幽幽地说道:二十多年前,你第一次出征,我曾经在这样的星空下,望着月亮,一天一天地等,等你回来在一块儿;等过月亮圆了一回又一回,等得心焦如焚,等得望眼欲穿,最后……却等到这么一个荒谬的命运。

多尔衮起身,心疼地将她拥进怀里,柔声道:玉儿,我们终究等到了#轰然迟了二十年。

大玉儿叹息道:是,我等到了,等到了你回来,跟我在一块儿;可是,我等到的会不会是另一个荒谬的命运?毕竟,二十年后的今晚,还是一样的星空,却已人事全非,你我早就不是当年的心境了。

多尔衮感慨地:玉儿,不要怕,也不要怪我;要不是这么逼你,我们可能会因为你无数的顾忌迟疑而抱憾终身。虽然迟了二十年,但是你相信我,不管物换星移,不管是什么心境,我对你,一如当年,丝毫没变。

大玉儿抬起头,泪眼望着多尔衮,哽咽道:多尔衮,事已至此,既然你一定要娶我,那么,请你答应我,不要让我等到的是另一个荒谬的命运。

多尔衮迟疑地:你是说……

大玉儿答道:福临!

多尔衮放开大玉儿,流露出一丝不悦。

大玉儿神情庄重地:我们蒙古的大英雄成吉思汗,他的长子兀术,是他的福晋被敌人抢去后怀孕所生,可是成吉思汗对兀术与其他儿子一视同仁,重用信任;因为他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如今,这整件事情里头,受伤最重的是福临,最无辜的也是福临。从前,他是我的儿子,以后你成了皇父,他也是你的儿子啊!

多尔衮心中痛苦地挣扎着,沉思半晌,方道:玉儿,我再答应你一回。将来,如果他肯敬我如父,我就会爱他如子!

大玉儿问:真的?

多尔衮答:真的!

大玉儿盯着他又问: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多尔衮微微别过脸去,倔强地道:老实说,你没有选择,只能相信我!

大玉儿含泪凝视着他,眼神中满是祈求:多尔衮,不要让我失望。

鄂硕府花厅里,鄂硕与夫人正说话,这时董鄂恰好经过,不经意听了几句。

鄂硕妻好奇地问:老爷,这么晚才散朝?

鄂硕叹道:满朝六部忙得焦头烂额,还不是为了皇太后万寿兼大婚的事!

董鄂走进来行礼:女儿给阿玛、额娘请安。

鄂硕和蔼地问:宛如!还没歇着?

董鄂惊疑地问:阿玛,是真的吗?皇太后真要下嫁摄政王?

鄂硕苦笑:唉!看来是真的了!

鄂硕妻疑惑地问:那以后朝中,到底谁说了算?谁才是真正的皇上?

鄂硕叹道:唉!不知道啊!

鄂硕妻担心地:这该怎么好?可不能押错宝!

鄂硕摇摇头:我谁也不押,尽本分做我的事吧!

鄂硕妻劝道:不押怎么行!不押永远没希望,押对了就前程无量!

鄂硕眼睛一瞪问道:那要押错了呢?

鄂硕妻沉思了一下坚定地:所以,非押对不可!老爷要留心情势啊!

董鄂又问:阿玛,皇上呢?皇上有没有说什么?

鄂硕警戒地:你问皇上做什么?

董鄂低头道:不就是小时候见过一回吗?我担心他,他一定很难过。

鄂硕观察她一下,方道:皇上至今没出现,听说他不过问也不理会,八成是……眼不见为净。

董鄂闻言,神情恻然。

149、台上台下两出戏

皇宫戏台边的文武场上正奏着一段欢庆的曲牌。

戏台前,大玉儿、多尔衮上座,顺治稍次,多铎等人在阶下围坐。

多铎站起举杯,高声道:今儿个是为圣母皇太后暖寿,也等于是先庆贺皇太后、摄政王大婚的家宴,来,咱们一块儿,敬皇太后、摄政王一杯!

除了顺治之外,众亲贵起身举杯,同喊:恭贺圣母皇太后、皇父摄政王!

多尔衮志得意满:干杯!干杯!

大玉儿抿了抿杯中酒,瞥见顺治神情冷淡,心中不安。

升平署总管太监梁九斤捧着戏单朝上跪下禀道:奴才升平署总管梁九斤,恭请圣母皇太后、皇父摄政王万福金安!

苏茉尔上前将戏单接过呈上,多尔衮刚想接,苏茉尔却抢先道:恭请圣母皇太后点戏。

多尔衮看了苏茉尔一眼,微微一笑,径自提起朱笔,与大玉儿同看讨论。

男女亲贵中,贵太妃与两个中年福晋同桌,她们好奇地观察着、讨论着。

一福晋道:他们青梅竹马的事儿,知道的人可不少。只是造化弄人,不得如愿……

另一福晋:如今可好,也算是一家三口团圆,好事一桩。

贵太妃冷冷一笑:你说一家三口,可说到点儿上了!弄个不好,人家还真是“一家三口”呢!

福晋惊愕地:贵太妃的意思是……

贵太妃低声道:叔侄成了父子,搞这花样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原就是父子呢?哼,哪天我要带着我的博果尔,上太庙哭先帝去!

两个福晋闻之变色,一福晋忙道:来,吃菜!多吃菜,少说话!

顺治瞥见多尔衮、大玉儿有说有笑地点完了戏,怒火油然而生。

大玉儿将戏单递给苏茉尔,苏茉尔下阶去交给梁九斤,迅速地低声道:别忘了皇上!

梁九斤恍然大悟,低声称是,连忙来到顺治面前,跪下禀道:奴才恭请皇上点出戏!

小唐上前将戏单接过呈上,顺治提起朱笔,先不看戏单,问道:你叫梁九斤?

梁九斤点头称是。

顺治漫不经心地问:这名字挺有意思,怎么来的?

梁九斤赔笑道:回皇上的话,这名字没啥意思,只不过奴才生下来,一上秤,重九斤,于是索性就叫九斤!

众人哈哈笑,顺治更是大笑不止,大玉儿看见,稍松了口气,也微笑起来。

顺治点点头:朕喜欢这名字,老实得有趣!小唐,赏他二十两银子!

梁九斤大喜:奴才谢皇上恩典!

顺治瞥了一眼戏单,摇摇头:朕近来读《史记》,对汉高祖的故事颇有兴趣。你知道汉高祖吧?

梁九斤忙道:奴才晓得,不就是刘邦吗?

顺治又问:刘邦有哪些武将谋臣啊?

梁九斤赔笑道:皇上是考较奴才了。好在奴才从戏里学过,刘邦的武将有韩信、樊哙,谋臣是张良、陈平……

顺治打断道:对了!陈平!陈平有个出名的典故,可曾编成戏文?

梁九斤不解地:请皇上明示,哪个典故?

顺治沉吟道:就是……“陈平盗嫂”啊!

一言既出,满座变色。多尔衮怒火中烧,但强忍住,大玉儿泪眼婆娑。

梁九斤吓得怔住,结巴道:回……回皇上的话,奴才没有……没有听过……这出戏……

顺治不悦地:不知道这出戏?哼,那就没趣儿了!

他一扔朱笔,站起来,冷冷地道:朕身子不爽,请诸位亲贵,陪圣母皇太后、皇父摄政王尽情祝贺吧#旱完,转身离去,小唐无奈地看了苏茉尔一眼,连忙跟随。

梁九斤吓傻了,台上台下都愣住,鸦雀无声,气氛凝重得可怕。

苏茉尔忍不住道:梁九斤!开戏吧!

梁九斤如梦初醒,忙跑向戏台那边,大声喊:开戏!开戏!

文武场奏出了急速的锣鼓点儿和欢乐的曲子。

台上开始演着热闹华丽的戏文,台下却弥漫着尴尬难堪的气氛。

多尔衮喘着气,竭力忍着怒气,大玉儿强抑情绪,抚慰地拍拍多尔衮的手。

贵太妃扑哧一笑,对两位福晋低声道:台下的戏,比台上的戏,还要精彩十倍哪!

顺治怒气冲冲回到养心殿,坐卧不宁,神情郁闷。想了片刻,他乔装改扮了成一个富家公子模样。

小唐拭汗,苦着脸道:万岁爷,您方才那句话……唉!奴才吓得每一层衣裳都汗湿了!

顺治粗声粗气地:哼,我再不出口气,整颗心都要炸开来了!

小唐劝道:您出了这口气,此时倒痛快,可是后果……

顺治不耐烦地:顾不了这么多了!我要出去散散心!

小唐摇头道:不行啊!这两天事情多,随时都有人来找万岁爷回事儿。

顺治生气地:那你在这儿守着,谁找我都给挡下!横竖大婚的是他们,我不过是个摆设玩意儿,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一概不管!一概不听!

顺治说着就要往外走,小唐忙拉住问:那万岁爷要去哪儿?倘若真有急事,奴才也好去找!

顺治想了想,随意答道:我不去远处,就上钦天监逛逛!

小唐问:去找那个黄头发绿眼睛的汤大人?

顺治郁闷地答道:我宁可去跟他瞎聊几句,也比在宫里瞧着生气好。

顺治出了养心殿,溜溜达达到处瞎转悠,不觉间来到钦天监汤若望的办公处。

他想了想,索性不如与这个洋人闲聊一会儿,以解心中的郁闷。他走近汤若望的办公处时,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不觉一怔,惊喜非常,加快了脚步。

汤若望与男装的董鄂、青格格各持一杯,杯中是葡萄酒,青格格的酒杯已空。

董鄂笑着对青格格道:大哥!这酒是要细品的,哪儿能像你这般牛饮!

青格格笑道:喝酒原得用大碗,我还嫌这杯子太小了呢!

董鄂劝道:你悠着点儿喝,别瞧这酒甘甜,说不定后劲可强着呢!

汤若望哈哈大笑:是啊小爷,你可别喝醉,否则我这满屋子心血杰作,怕不被你拆个精光!

青格格摇头:我哪儿会……

她说着不经意向门外一瞥,叫道:谁在外面探头探脑?

顺治见躲不过了,便走出来笑道:非也非也,我不是在探头探脑,只是闻笑语如听仙乐,一时出了神。

汤若望笑道:原来是富……富宁是吧?好极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青格格撇撇嘴:汤大人,您别欢喜,这小子是闻到了酒香才来的!

汤若望点头:对对对,来,尝一杯我自酿的葡萄酒,别处喝不到!

顺治好奇地问:您还自个儿酿酒?

汤若望洋洋得意地:酿酒是西洋教士拿手绝活儿,我还会炼琥珀油、制作西洋木船、水力机器的模型……

顺治极有兴趣地:还有什么天文历法,汤大人,改天都一一教给我吧!

董鄂微笑:你这人,倒真是“求学若渴”!

正说时,汤若望已递给顺治一杯酒,顺治细品,笑道:不错!跟咱们的酒比,倒是“旱香瓜,另个味儿”!

董鄂笑道:最不同的是,西洋人不作兴拿菜下酒,是“有酒无肴”,单品酒。

青格格见顺治一面品酒,一面出神地凝视着董鄂,便拍拍他笑道:喂!世兄!要喝酒便专心喝,可别“醉翁之意不在酒”!

董鄂、顺治闻言不禁脸红腼腆起来。

顺治顾左右而言他,对董鄂、青格格笑道:你们俩常来玩儿吗?

董鄂钦佩地:汤大人心胸恢廓,学问专精,有许多值得讨教之处。上回经洪大人引荐,得以相识,三生有幸。蒙汤大人不弃,故以时常前来叨扰。

青格格噘嘴道:常来玩儿就说常来玩儿呗!还用得着文绉绉地说上一堆。

汤若望笑道:董少爷别客气,你们这些孩子一来,我这钦天监就不像平时那么冷冷清清了。更何况,上回董少爷帮我赢来了玫瑰浆、桂花浆,让我少看了万厨子多少脸色,我正不知怎么谢你呢!

青格格:咱们待会儿再去找那万厨子,说不定他跟董少爷又打赌输了,汤大人,您就少不得又有口福了!

汤若望摇头道:主意倒是好,不过今儿个宫里头,皇太后跟摄政王在大宴亲贵,万厨子恐怕不得空儿。

顺治眼中闪过一抹黯然,董鄂发现,关心地问:怎么了?仿佛不自在的样子?

顺治勉强一笑:没什么……

汤若望热情地:喔,说到吃的,待会儿有位老朋友,邀我去吃蟹。他家的花园可有名了,是按着江南样式盖的,你们闲不闲啊?有没有兴趣跟我一道逛逛去?

董鄂惊喜道:好啊!江南园林最是巧妙幽美,令人念念不忘。可是,咱们是不速之客,会不会太冒昧。

汤若望哈哈笑道:不会不会!我那老朋友热情豪爽,诗也做得好,见到你们几位少年名士,也一定是相见恨晚。没事儿!一道来吧!

三人闻言,流露出欢喜向往的神情。

150、洪承畴冒死进谏

一行人随汤若望来到他朋友的私家园林里,见到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十分喜欢。

顺治与董鄂漫步在精致的园林中,有说有笑。

顺治感叹道:没想到江南人食蟹也这么讲究,一整套银做的小匙小钩小锤子,有趣极了!

董鄂笑道:我那青姐姐才有趣呢!又爱食蟹又怕麻烦,小匙小钩小锤子,闹得她满头大汗,恨不得索性拿起来啃着吃。

顺治随口笑道:她从小就性子急。

董鄂一怔,问道:什么?

顺治忙改口:喔,我是说,我猜想,她从小就性子急。

董鄂一笑,看着风光美景,半晌道:走在这园子里,你瞧见了什么?

顺治一怔答道:我瞧见了山水、花木、亭台……

董鄂感叹道:如果你往深处去看,就不只能看见“景”,而能看见“情”,看见园林的立意、构思,看见主人寄托于园中的情怀、哲思和理想。

顺治羡慕地:你懂得真多。我……

董鄂打断道:不,你不需要懂,只要用“心”去领略就够了。我记得在苏州拙政园里,有一座扇亭,取名叫“与谁同坐轩”。你可以感受到主人心里的寂寞。

顺治神往地:我好希望盖一座亭,就叫“与尔同坐轩”。

董鄂听罢,见顺治痴情的眼神,不禁一怔,随即羞涩地低下头。

顺治接着说道:我好希望,能有一个像这样的世外桃源,跟一个情投意合的知心人,琴棋诗酒,淡泊度日,那该有多好!

董鄂看了他一眼,流露出真情真意,随即又红了脸,低下头去。

顺治柔声问:宛如,你愿不愿意?

董鄂一怔:什么?

顺治忍不住握紧她的手,恳切道:宛如……宛如,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我心里对你……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董鄂轻轻挣脱他的手,忍不住微微笑道: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顺治喃喃道:你信不信,我有一种感觉,仿佛已经等待了你许多年,寻找了你许多年,我有好多话,好多心事,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我好┫搿…一股脑儿对你倾诉……

顺治哽咽着,红了眼眶。

董鄂关怀地伸出手,却又连忙缩回,温柔地劝道:不要这样,富宁。

顺治拭泪,笑道:你叫我的名字,真好听!

董鄂也嫣然一笑,两人互相凝视着,眼神中情丝缠绵。

董鄂轻声道:其实,我对你……顺治紧张殷切地看着她,董鄂更轻声,腼腆地:我……我对你……

突然间,青格格远远的呼唤打断了他俩的凝视,青格格大叫:富宁!富宁!

董鄂一惊,慌忙别过头去。

顺治苦笑:这时候,真不想听见我的名字。

两人只见青格格与汤若望绕山过桥匆匆跑来,喘着粗气。

青格格叫道:富宁!你那个哈哈珠子上门找你来了!

顺治惊异地问:他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汤若望沉吟道:他一定是先到钦天监,听见了我留的话。我瞧他八成有急事。

顺治紧张地问:小唐人在哪儿?

汤若望答道:从大门到这儿反而绕远路,所以主人通知他,到花园后门等你。我领你去!

顺治拱手道:多谢!

汤若望领顺治匆匆而去,青格格与董鄂互望一眼,连忙也追上去。

众人急匆匆来到园林后门,太监打扮的小唐正焦急地走来走去,转头看见他们,也是一愣。

青格格愕然叫道:小唐,你……你怎么是个……

小唐火急火燎地:汤大人,两位格格,这会儿没工夫细说了。

汤若望猛地转头,愕然看着青格格、董鄂惊呼:格格?

顺治不悦地拍了小唐一下,问道:什么事儿这么火烧眉毛的?

小唐急不可待地:洪大人到京了,正等在宫外候旨觐见。快回去吧,万岁爷!

汤若望、青格格、董鄂三人闻言大惊失色,惊呼:万岁爷?

小唐拉着顺治便走,催促道:快走!走吧!

顺治来不及解释,一面被小唐拉走,一面回头喊道:宛如!你还有一句话没说完哪!记着改天告诉我!

顺治走后,汤若望、青格格、董鄂望着他们的身影,神情恍惚。

汤若望不可置信地:难道……他是皇上?

青格格责备道:喂,汤大人,亏你还算是朝廷命官,怎么连皇上也认不出来?

汤若望叫道:冤枉!我只见过摄政王,朝贺也是隔着几十丈远,怎么认得出皇上!ⅲ你不是说从前见过皇上吗?你们又为什么认不出来?

青格格不服气地:拜托!小时候的事儿,又只相处了几天,他长得是圆是扁早就记不清了!况且,谁想得到当今皇上会满街乱跑!

董鄂怔怔地自语:富宁……福临……没错#蝴是皇上!

青格格问:你怎么晓得?

董鄂反问道:普天之下,还有谁请得动洪先生亲自课读?

汤若望与青格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董鄂怔怔地自语:他是皇上!难怪方才说到宫里开宴,他这么不自在!

她神情沮丧地问:为什么,你偏偏是皇上?

顺治匆匆赶到养心殿时,洪承畴已经等候多时了。

洪承畴见顺治跑来,正要跪下行礼,顺治上前托住不让:师傅一路辛苦。

洪承畴充满感情地:总算见着皇上了!

看着洪承畴,顺治心中的委屈愤怒一股脑儿涌出来,他抓着洪承畴的胳臂,竟痛哭了起来:师傅……

洪承畴安慰道:皇上别急,臣就算拼着一死,也要力挽狂澜!

洪承畴劝了顺治半晌,全盘托出他的打算,顺治听罢安下心来。

出了养心殿,洪承畴径直来到慈宁宫向大玉儿请安,大玉儿与多尔衮吃惊不小。

洪承畴跪地请安道:臣洪承畴,参见皇太后、摄政王。

大玉儿摆手道:罢了,快起来!

洪承畴大声道:谢皇太后。

多尔衮疑惑地:你不是随郑亲王讨伐叛逆朱慈业吗?怎么突然回京来了?

大玉儿也好奇地问:看你风尘仆仆,神色劳乏,想必是连日赶路没歇过。有什么要紧事?

多尔衮道:老洪,有什么话,说吧!

洪承畴迟疑了一会儿,咬咬牙,除去官帽,放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多尔衮吃惊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洪承畴神情坚毅地:臣,冒死犯颜进谏,太后下嫁之事,万万不可!

大玉儿闻言一惊,多尔衮勃然大怒:这事已成定局,就快要明发上谕了,你横生枝节,是何居心?

洪承畴毫无畏惧地:臣自有道理。

多尔衮气得哆嗦道:你……

大玉儿打断道:洪先生,你起来,慢慢说。

洪承畴起身,恳切地道:臣一路自南而北,忧心如捣,因为听见无数的蜚语流言……

多尔衮不在乎地打断道:蜚语流言有什么好担心的!

洪承畴针锋相对地道:流言不足畏,可畏的是,所言是实!

多尔衮冷冷一笑: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

洪承畴质问:此事毕竟超出汉人伦常观念之外,如何堵天下汉人悠悠之众口?

多尔衮不屑地:汉人的想法,可管不到咱们满人!风俗不同嘛!这件事,也许汉人不以为然,可是在满人的风俗里太司空见惯了,根本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洪承畴义正辞严地道:可是,入境随俗。如今皇太后母仪天下,汉民多于满民百倍,岂可以满俗来开脱?

多尔衮不耐烦地:啧,你真是太拘泥了!古时候的晋文公、唐太宗,也都做过你们所谓的悖礼之事,天下人还不是一样归服?

洪承畴摇头:晋文公娶侄媳,唐太宗占弟妻,毕竟是一生中的污点,不足为训!

多尔衮恼羞成怒,冷笑着讽刺道:哼,你敢这样顶撞我,倒挺像个“忠臣”啊!

洪承畴坦诚地:不错,我是忠臣!我原本也可以迎合上意,何必冒死进言?只因为不忍见到皇太后与摄政王铸下千古遗恨!

多尔衮恼怒道:你不觉得你太危言耸听了吗?

洪承畴严肃地:太后下嫁,千古未闻,天下人会当它是莫大的笑柄!摄政王若是不信,证据在此。

洪承畴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说道:臣行经江浙,见民间到处张贴一首诗,流传甚广……

大玉儿打断道:拿给我看看!

洪承畴恭敬递上,苏茉尔上前接过,交给大玉儿,大玉儿忙看:上寿称为合卺樽,慈宁宫里烂盈门;春官昨进新仪注,大礼恭逢太后婚!

大玉儿脸色苍白,胸中如受重击,捂着心口,强自支撑。

多尔衮恼怒不耐烦地:这诗到底讲的什么东西?

洪承畴解释道:恕臣直言,这首诗是在讽刺,太后要下嫁,命礼部拟出婚礼仪注,但“太后下嫁”是亘古未见之奇事,仪注不知如何拟定,礼部官员十分为难,只好……

多尔衮大怒,打断道:洪承畴,你敢进此谤诗!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洪承畴无所畏惧地迎视着多尔衮,大声道:臣犯颜直谏,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151、要我,还是要权势?

多尔衮咬牙切齿地:不只是你!还要把写这首谤诗的混账抓出来碎尸万段!

洪承畴不屑地:一个人不守礼,等于自辱在先,又怎么能反去责怪他人毁谤?

说着洪承畴转向大玉儿劝道:皇太后下嫁摄政王,臣敢肯定,必失天下子民之望!

多尔衮怒不可遏:够了!你竟敢无礼冒犯皇太后!

大玉儿突然站起,抬手命多尔衮噤声,她看着洪承畴,一字一顿地道:洪承畴,你是个忠臣!

多尔衮冷冷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洪承畴感动地:皇太后圣明!

大玉儿吩咐道:苏茉尔,还洪大人的顶戴!

苏茉尔上前,拾起官帽,洪承畴接过戴上,谢恩:谢皇太后不罪之恩。

大玉儿郑重地:回去歇着吧!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待我想想,自有定夺。

洪承畴:是,臣告退。

洪承畴站起身,与多尔衮互瞪一眼,退了出去。

大玉儿看着手上的诗,神情黯然。

多尔衮忙道:玉儿,你别听他的……

大玉儿打断道:不!我不是在听他的,而是在听我手上的百姓议论。多尔衮,他说得对,咱们不能叫天下人笑话,遭后世人辱骂!

多尔衮咬牙切齿地怒道:洪承畴!总有一天,我……

大玉儿劝道:多尔衮,我早就求你,现在仍要劝你!洪承畴坏了咱们的婚事,却救了咱们的名声。他冒死来阻止这件事,也是一片忠爱之忱。

多尔衮怒道:哼,当年他降的是你,这会儿正好来替你解了围!

大玉儿责备道:多少年了,你还在胡说!

多尔衮激动地:不成!我不甘心!玉儿,我说到做到,我娶定了你#涵再敢胡说八道就等着送命!就算要杀尽天下人,我也要娶你!

苏茉尔害怕地:十四爷,你疯了!

多尔衮两眼冒着凶光叫道:我是被逼疯了!

大玉儿看着多尔衮,灵机一动,咬咬牙,昂首道:多尔衮,你铁了心,真要娶我?

多尔衮答道:没错!

大玉儿又问:不为别的,只为了咱们的情分?只为了跟我过下半辈子?只要跟我在一块儿,你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多尔衮有些迟疑地:当然!玉儿,这还需要怀疑吗?

大玉儿点头道:好!如果是这样,那你今晚二更时分过来,我让你如愿就是!

多尔衮与苏茉尔闻言一怔,均愕然不解。

董鄂房间里,董鄂与青格格神情怔忡,低声密谈。

青格格不敢置信地道:怎么会想到,那小子……啊不,他,他竟然是皇上!难怪那回在郊外碰见,你说他有些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说到这儿,她笑着吐吐舌尖道:我还说过,要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呢!

董鄂抿嘴一笑,随即又现出愁容。

青格格又道:ⅲ他今儿个临走时还喊着,你还有一句话没说完,记得改天告诉他!什么意思啊?

董鄂犹豫不决,仿佛有难言之隐。

青格格笑着逼问:好啊!你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快说!

董鄂瞥了她一眼,忸怩不语。

青格格不悦地:怎么,不拿我当姐姐啦?

董鄂无奈,去拿了一本《诗经》,翻到“蒹葭”那篇,取出那片写着字的枯叶,犹豫半晌,递给青格格。

青格格惊讶地问:他送你的?

董鄂羞涩地点点头:在西山……

青格格又问:他特地上西山去找你?

董鄂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偶然碰见……

青格格瞅着她笑:这写的什么?情诗啊?

董鄂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青格格嘻嘻一笑:那……想来你也对他……

董鄂打断道:没有!我对他没什么!

青格格笑着问:没什么?那干啥把片破叶子当宝贝似的藏在书里!

董鄂抗议地:姐姐……

青格格笑道:好好,不说这个!咦,你说,他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董鄂摇头:谁晓得他的心思!

青格格好奇地:如果他要瞒着我们,那小唐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是不敢露出马脚的。宛如你猜,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儿?

董鄂想了想,低声道:方才听我阿玛在说,太后大婚的事……说不定会有变化!

青格格睁大眼问:真的?

深夜,多尔衮在慈宁宫暖阁中,焦急地等待着,心里狐疑不解。

突然,大玉儿出现在门前,多尔衮回头看时,不禁怔住。只见她着意打扮,却是一身素服的民妇装扮,没有平时的华丽,却凭添几分清雅动人的风韵。

多尔衮错愕失笑:玉儿,你这么打扮,看起来,像变了一个人!

大玉儿嫣然一笑:不好看吗?

多尔衮点着头好奇地:好看,好看!只是,怎么想起……打扮成个民妇?

大玉儿认真地:从今夜开始,我就是个民妇了!

多尔衮哈哈大笑:玉儿,你真会寻开心,莫非皇太后当厌了?

多尔衮的笑声中,大玉儿敛去笑意,正色道:我不是寻开心。王爷,这里没有皇太后,皇太后……已经死了!

多尔衮一怔,笑道:还说不是寻开心,皇太后死了,那你又是谁啊?

大玉儿没有笑,取出一张旨稿,递给多尔衮,多尔衮接过细看,喃喃念道:圣母皇太后……急病驾崩,旨令王公大臣于慈宁宫吊孝举丧……

多尔衮心惊道:玉儿,这……这是……

大玉儿正色道:这是惟一的法子!我不能让大清朝因为我们的缘故,受天下人的耻笑和辱骂。惟一的法子,就是我们都摆脱名位的枷锁,重新做回我们自己。我们出关去,隐居起来,过着自由自在的快活日子。多尔衮,我愿意牺牲荣华富贵,只为了跟你在一块儿,你欢不欢喜?

多尔衮怔住,迟疑地:我……

大玉儿不悦地质问:怎么?你不愿意?你不是说,你是真心娶我,只要跟我在一块儿,你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这不都是你说的?

多尔衮勉为其难地:是,当然!不过,总有别的路子可走吧?不一定要……

大玉儿伤心地打断道:多尔衮,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了!不能给你的,也想法子要给你!莫非……你不是想娶我这个人,只是想娶我这个皇太后的身份?

多尔衮暴躁地:不!不是的!

大玉儿逼问:那你到底要不要娶我?什么时候娶我?大玉儿用渴盼的眼神看着他,多尔衮避开她的目光,神情苦恼而焦躁。

多尔衮神色阴晴不定,大玉儿仔细看在眼里,心中感受很复杂,一半松了口气,一半失望。

半晌,多尔衮咬咬牙,突然道:好!玉儿!我答应你!我们走!

大玉儿神情由激动转为冷静,看着他,好半晌,苦苦一笑,平淡地道:多谢你答应我,可是方才,你很痛苦,心里挣扎得很厉害吧?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要我,还是要权势,你很难选择,是吗?

多尔衮认真地:玉儿,再怎么痛苦,再怎么挣扎,毕竟……我还是做出了选择!

大玉儿苦笑道:如果是二十年前的你,根本不需要选择!……你听见我的要求,会欢喜地掉下眼泪,头也不回地拉起我就走,就算流浪到天涯海角也是快乐!

多尔衮怔怔听着,沉默不语。

大玉儿一面说,一面落下泪来,哽咽道:我说的没错吧?虽然连我也不愿意承认,不过,你跟从前不同了,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多尔衮怔怔地想着,沉思半晌,方看着大玉儿道:玉儿,这么多年,我惟一爱的人,依然只有你……

大玉儿摇头道:除了我,你也爱上了权势地位,爱上了复仇!

多尔衮将脸深深埋在手掌中,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痛苦凄楚。

大玉儿哭道:从十几岁我就想嫁给你了!如今,人还是从前的人,可是,心境却不是从前的心境了。我们的爱,不再那么美,不再那么纯粹;中间夹杂着太多人,太多事,太多顾虑、太多恩怨,太多难以割舍的欲望,太多难以摆脱的负担。我不再是玉儿,你不再是多尔衮;我变成了皇太后,你变成了摄政王。打从我们改变身份的那一天起,结局就注定了!这个结局就注定了!

大玉儿痛哭失声,颤抖不已。

许久,多尔衮缓缓起身,深情而悲哀地凝视着大玉儿,缓缓地道:也许你是对的。玉儿,你总是对的。

多尔衮缓缓转身离去,大玉儿抬起头,望着他落寞而无力的背影,伤心欲绝。

152、累人的“情”字

慈宁宫里,孤灯一盏,寂寞冷清。

大玉儿散着发,眼都哭肿了,呆呆坐着,苏茉尔用丝巾为她揩了脸,默默在旁将丝巾浸进盆里。微微的水声中,大玉儿喃喃自语:当年,谁能料得到有一天,我竟然得被迫……这么样处心积虑地防范他、对付他!我多希望不会!可是,我们都变了。我能期望他不变吗?我自己不是也变了?以前,我何尝肯去用心机、使权谋?可是,我必须如此!为了大清,为了福临。

苏茉尔默默拧了手巾,要为大玉儿揩脸,大玉儿却握祝糊的手,含泪道:我设下这个令他两难的局面,期待的就是他的一丝犹豫,好让我用这丝犹豫打消他的念头……可是,当他真的犹豫了,我没想到,我竟然会那么心痛,那么心痛……

苏茉尔也红了眼眶,含泪凝视着大玉儿。

大玉儿缓缓将头靠在苏茉尔肩上,喃喃道:我累了!恩情,亲情,爱情……“情”之一字,太累人了!

苏茉尔奉大玉儿之命悄悄地来到洪承畴府邸外,家人将她引入花厅。

洪承畴请苏茉尔上座,并吩咐家人上茶。

见左右无人,苏茉尔朝洪承畴行蹲礼,洪承畴慌忙扶起:千万别这样,不敢当!

苏茉尔郑重地说道:皇太后嘱我多谢洪大人,这事儿她原本就说不妥,可摄政王一意孤行,好在洪大人赶回来,据理力争,让皇太后有了推却的理由。

洪承畴严肃地:姑娘,老实说,我也没把握拦得住,不过总得尽力而为,因为,是皇上密传手谕,要我回来的。

苏茉尔意外地:皇上?皇上手谕怎么说?

洪承畴迟疑地道:皇上说,大婚的事,皇太后也……也是愿意的,所以我并没有把握。

苏茉尔神情懊丧,叹了一口气:唉!

洪承畴奇道:姑娘,怎么了?

苏茉尔无奈地:皇上全弄拧了!洪大人您想,皇太后是那么不识大体的人吗?

洪承畴点头:自然不是#葫以我也纳闷……

苏茉尔解释道:还不是皇上快亲政,摄政王逼得紧,皇太后实在躲不过,要我找范先生问计,范先生说,不如“将计就计”。

洪承畴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那……皇上为何误解如此之深?

苏茉尔感叹道:从小啊,摄政王就不太愿意皇上亲近皇太后,每见着了,总要找个由头跟皇上闹别扭,皇太后为了保护皇上,只能多在暗中关心。所以皇上的性情,没有经过什么调教,说着风就是雨,顾前不虑后,有点儿……野性难驯。如今长大,再教也嫌迟了。过往的恩怨、现实的朝政,这些复杂的事儿,就算说了,皇上也不会理解,反而误事。

洪承畴点点头,不禁叹了口气:皇太后的处境,也是够难了。

苏茉尔认真地请求道:看来皇上倒是听师傅的话。有机会,请洪大人多为皇上开解开解。

洪承畴点点头:是。我义不容辞。

苏茉尔问道:对了,洪大人,据您看,摄政王受了这回挫折,会不会心有未甘?

洪承畴苦笑:那是自然!

苏茉尔低声又问:您说,他想不想当皇上?

洪承畴低声答道:怎么不想!可是,总有人会反对他当皇上吧?

苏茉尔回到慈宁宫,向大玉儿转述了洪承畴的想法。

大玉儿沉思良久,转头问苏茉尔:谁呢?多铎,阿济格都是他亲兄弟,不会反对。莫非是济尔哈朗?

苏茉尔摇头:郑亲王势力不够。

大玉儿也摇头道:而且他很深沉、很见机,不会莽莽撞撞,拿鸡子儿往石头上去碰。那么还有谁呢?

苏茉尔郑重地:洪先生指出了这条道儿,格格不妨好好儿想想。

大玉儿走来走去,沉思着,突然眼睛一亮:对了,是有个人,一定会反对多尔衮当皇上!

苏茉尔忙问:谁啊?

大玉儿毫不犹豫地:代善大哥!

苏茉尔惊疑地:礼亲王?

大玉儿深谋远虑地:礼亲王为了皇上和大清基业,牺牲了一子一孙的性命。所以,不管什么人想夺大位,他都会反对。记得那一年,豪格从四川班师之后,就有夺位的念头,是代善大哥给了他当头棒喝,阻止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大乱子。所以,如果多尔衮真的要胡来,以礼亲王的威望,号召八旗来打倒他,那麻烦会有多大!

苏茉尔领悟,点了点头,低声道:格格,都说礼亲王日子不多了,趁着他还在,格格不要错过机会!

大玉儿沉默了半晌,说道:不过……听说多尔衮近来又是病又是酒,还宠上了一个小丫头,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他还会有这当皇上的念头?

苏茉尔劝道:格格,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大玉儿皱眉深思,心中暗暗筹划着。

摄政王府书房里,多铎与何洛会忧虑地看着萎靡不振的多尔衮。

多尔衮宿醉初醒,头痛欲裂,十分难受,丫鬟打扮的小霓子正帮他洗脸漱口。

多铎不满地:哥,你天天喝成这样,糟践自己身子,不是办法!何苦呢?

多尔衮闷闷不乐地:你别管我!

多尔衮坐下,撑着头,小霓子送上燕窝粥,柔声道:王爷,请用燕窝粥。

多尔衮摇摇头:我不饿。

小霓子柔声道:王爷,这是奴才日日起早,细心熬出来的。看在奴才这份儿诚心上头,您就用一点儿嘛!

多尔衮不置可否地一笑,小霓子微笑着舀了一匙,递向多尔衮,多尔衮犹豫了一下,禁不起小霓子殷切的眼神,终于吃下去。小霓子开心地笑了。

多铎埋怨道:哥,多少人的前程仰仗着你,你这样自暴自弃,不是令人寒心吗?

多尔衮不耐烦地:少啰嗦!到底有什么事?

多铎看了一眼何洛会道:何洛会,你说!

何洛会看了看小霓子,欲言又止。

小霓子放下匙,恭顺地道:王爷谈正事,奴才告退。

多尔衮拉祝糊:等等,别走,待会儿陪我出去散散心。

他对多铎、何洛会道:你们不必担心小霓子,她小孩儿罢了。

多铎打量小霓子,小霓子大胆地迎视他的目光,自我介绍道:豫王爷,奴才是科尔沁来的,原叫吴尔库霓,王爷嫌绕口,便唤我小霓子。

多尔衮信任地:她是吴克善送给我的,来府里几年了,一向忠心乖巧,没事儿的!

多铎的神情放松了些,看小霓子笑道:过去很少看见你啊!

小霓子甜甜地笑道:过去奴才年纪还小,没资格伺候王爷,您自然看不见奴才啦!

多铎哈哈一笑:这丫头,说话倒伶俐!

多尔衮握着小霓子的手,朝多铎、何洛会笑道:过去我也没怎么注意她,前些日子猛一瞧见,才发现她已经出落得花朵儿似的。每个奴才见了我,都是惶恐小心,呆呆地一声不敢吭气,只有她,没心眼儿,跟我也敢说说笑笑。说着他爱怜地摸摸小霓子的头叹道:傻孩子!

多铎看着小霓子凝思苦想道:瞧她眉眼,倒有几分像……

何洛会暗中拉了一拉多铎,暗示他别再说下去。

多尔衮却接过话:你要说,像玉儿是不是?

多铎沉默不语。

多尔衮苦笑:是有几分像她年轻的时候。

小霓子谦恭地:王爷过奖,奴才哪儿赶得上皇太后半分。

何洛会苦笑着摇摇头:论相貌倒是差不太离,可是论心计……恐怕连咱们都赶不上皇太后的精明厉害!

多尔衮脸上罩着一层阴霾,很是不悦。

多铎气呼呼地:哼,好好儿一个计划,原本所有亲贵大臣都已经不敢反对,洪承畴一回来,拿着那首破诗,给了亲贵大臣一个话把儿,议论纷纷,再也压不住。真气人!这一次,咱们算是栽了跟头!

何洛会沉声道:王爷,依我看,洪承畴八成是皇太后暗中找回来的,想尽法子,想把大婚的事儿给“淹”了。

153、代善相邀

多铎点头道:没错,哥,你别再相信皇太后了#糊已经不是从前的玉姐姐了!

何洛会正色道:皇太后不是普通女子,她心里重视的,头一件是大清,然后是皇上……

多铎接过话:再来准是她自己!哥,你连第三都排不上了!过去这些年,她老拿情分拘着你,害你几回都将要夺到那宝座,却偏偏莫名其妙地就都失败了!难道是你没那资格、没那命?不是!就因为你被她骗了!浪费了这么多机会,耽误了这些年工夫,都只为你被她骗了。

何洛会言辞犀利地说道:请王爷想一想。您来明的,她来暗的;您来硬的,她来软的。咱们吃了太多亏,王爷确实不能再掉以轻心,再被皇太后缚手缚脚。立场不同,注定了她是咱们的敌人;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多铎点点头:说得好!哥,咱们是打下江山的英雄,决不能输给一个女人!

多尔衮在这最感挫折的当口,被他们一煽风点火,不由得勃然大怒起来。他一拍桌子,气咻咻道:不错!决不能输给一个女人!即使是我最爱的女人!

多尔衮突然间忽地站起,眼神里一扫颓丧,又闪出锐利的光芒,大声道:多年前人家就说,爱新觉罗的男人统治天下,蒙古科尔沁的女人统治后宫。玉儿,我要给你个教训,让你明白,这天下,毕竟属于爱新觉罗的男人!属于真正的英雄!真正的英雄!

多铎与何洛会互望一眼,神色兴奋而欣慰。

小霓子退到角落,没人注意她。她默默看着多尔衮,神情不再像刚才那样单纯甜美,反而显得心机重重、城府甚深。

礼亲王府小花厅里,代善之子瓦克达搀扶着衰老的满面病容的代善出来。

苏茉尔行礼道:苏茉尔奉圣母皇太后之命,前来给礼亲王请安!

代善忙摆手道:不敢不敢。请姑娘代禀,皇太后已经时常赐药,今儿个还遣姑娘亲来,老臣感恩不尽。

苏茉尔真诚地:礼亲王不要客气,皇太后心里时常惦念着您,愿礼亲王早日康复。

代善叹道:风烛残年啊!只怕不用多久,便要请皇太后赏赐陀罗经了!

瓦克达劝道:阿玛不要这样说!

苏茉尔也劝道:是啊,礼亲王德高望重,子孝孙贤,家运兴旺,正是好好儿享清福的时候,可别说这种丧气话。

代善感慨道:家运兴旺,不如国运昌隆。我教训的这些个子孙,不敢说贤能,但忠君之忱是绝不落于人后的。

苏茉尔感动地:礼亲王心心念念不忘大清,谋国之忠,实在令人感佩!

代善感叹道:可惜我老啦!有心无力,不能再为国家做点儿什么了!

苏茉尔眼神一闪说道:礼亲王,这话可不一定。

代善一怔,看着苏茉尔,苏茉尔迎视不语。

代善会意,点了点头,对儿子道:你先出去守着,别让人靠近。

瓦克达点头称是离去,代善看着他背影消失,方转头问苏茉尔:姑娘可是有话要说?

苏茉尔突然跪下禀道:圣母皇太后有一事相求,求礼亲王救救大清,救救皇上!

代善大吃一惊,闭目沉思半晌,突然睁眼道:请皇太后放心,有我在,决不让他胡闹。

苏茉尔建议道:王爷能不能让他重新对天盟誓?

代善想了想,点头道:好!我来试试!

苏茉尔担心地问:如果他不肯呢?

代善自信地:不肯总也有个说法,他还不至于敢当面跟我顶撞个“不”字。

苏茉尔郑重地:似乎还是当众盟誓,最能收到吓阻之效。

代善沉吟道:请姑娘代禀皇太后,臣自有法子,一定会消除这桩隐患,不负皇太后所托。

郊野,空气清新,树叶金黄。

多尔衮与多铎骑着马并肩漫步,小霓子骑马跟在后头。

多铎严肃地问:哥,暗中都布置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动手?

多尔衮冷静地:等到时机,就动手!

多铎着急地:还要等?

多尔衮沉稳地:急什么!这些年都等了,还在乎再多等一阵?

多铎不耐烦地问:到底等什么?

多尔衮郑重地:等礼亲王。

多铎不解地问:等礼亲王做什么?他早已不问国事,而且病得快起不来了,难道等他咽气?

多尔衮点头道:这回你倒说对了!我必须等,一则是我欠他良多,二则是他威望还在,我不能不等!反正,也等不了多少工夫了!

小霓子骑马跟在后头,侧耳倾听,皱眉沉思。

这时,天上飞过一行大雁,多尔衮抬头看见,突然策马快跑,并利落地取出弓箭,在疾驰中射出一箭,大雁凄厉地鸣叫一声,栽落在地。

多铎、小霓子拍马赶上前去,多尔衮得意地看着他们俩。

小霓子毫不掩饰地夸道:王爷神技,今儿个奴才算是大开眼界了!

多尔衮语带双关地:看见没有?只要仍有弓箭在手,该我的,总会是我的!

小霓子拍手大笑,神情天真而崇拜。

多尔衮看着她一怔,心中一阵绞痛,暗道:玉儿……你也曾经这么看着我……

受代善之命,瓦克达来到摄政王府请多尔衮抽空过府饮宴。

多尔衮和蔼可亲地问道:你阿玛身子可好?我事情忙,许久没去探望他了。

瓦克达恭敬地:阿玛要我来问十四叔,哪一天略闲,请抽空到府里来小酌。

多尔衮惊疑道:哦?有事……要谈吗?

瓦克达答道:没有。阿玛只是想跟十四叔谈谈心。阿玛说,他老了,兄弟俩是叙一回少一回,请十四叔务必约个日子。

多尔衮犹豫了一下,笑道:好,那就明日吧!

瓦克达走后,多尔衮派人把何洛会请到书房研究代善的用意。

多尔衮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何洛会,你说,礼亲王怎么突然一定要约我小酌?

何洛会猜测道:会不会是……礼亲王自觉不久于人世,有后事要交待?

多尔衮沉吟不语,这时敲门声响起,多尔衮道:进来!

小霓子用托盘端着两杯深色的茶进来,微笑着道:王爷,奴才沏了两杯普洱,请王爷和大人润润嗓子。

多尔衮吩咐道:对了小霓子,明儿晚上我不在府里吃饭,叫他们别预备。

小霓子好奇地:不在府里吃饭,那是在宫里吗?

何洛会笑道:今后啊,就算宫里求王爷去吃饭,王爷也不去了!

多尔衮答道:明儿是礼亲王约我喝酒!

小霓子嘱咐道:那王爷可别一高兴,又喝多了!

何洛会心中一动,点头说道:对,小霓子这话很有道理。王爷,明儿个您可千万别喝多了,酒后……难免失言啊!

多尔衮点头:我知道了!咱们还得琢磨琢磨,会发生些什么状况,该如何应付!

小霓子拿着托盘默默退出,临走大有深意地瞥了多尔衮与何洛会一眼。

夜晚,礼亲王府大厅里,灯光明亮,笑语喧哗。

大厅中开了三桌酒席,山珍海味,飞禽走兽,摆满了桌子,此时众人已是酒酣耳热。

多尔衮倾身对代善笑道:真叫我意外啊,说是小酌,怎么成了大宴哪?

代善笑道:子孙多嘛!自家小酌,也像大宴一般热闹。过年更不得了,曾孙子多得我都认不清了!呵呵呵……

代善的笑声,却触痛了多尔衮的伤心处,他勉强一笑道:大哥子孙满堂,真正令人羡慕!

已喝得脸红气粗的瓦克达,同众兄弟举杯向多尔衮敬酒:请十四叔赏脸,再宽饮几杯!

多尔衮忙摇手:不了不了!瓦克达,我酒量小,又风寒未愈,实在不能喝!

代善见状,吃力地站起,众子孙见状,都静了下来。

代善郑重地道:你们都出去,让我跟摄政王说两句话!

多尔衮神情愕然,而众人却很有默契,安静地鱼贯退出。

明晃晃的巨烛,照出偌大一座空落落的厅堂,令人感到曲终人散的凄凉。

代善凝视着多尔衮,轻声唤道:小弟!

多尔衮一怔,勉强一笑:小时候您都这样叫我,多少年没听见了!

代善苦笑:流年逝水,一眨眼的工夫,你都已经……

代善话说了一半,突然咳嗽起来,多尔衮忙轻拍他的后背:大哥,您有什么话,尽管交待我。

代善喘了口气,好半晌,才缓缓道:咱们弟兄之中,我觉得我的福气最好。小弟,你知道是什么缘故?

154、代善逼多尔衮发誓

多尔衮真诚地答道:大哥最忠厚。天佑善人,必然之理。

代善微微摇头:我是参透了知足长乐的道理。当初,父汗仙逝,倘若我自私争权,今天一定是个四分五裂的局面,老天想保佑,也没法子。所以有句话说,“自作孽,不可活”……

多尔衮听得不大入耳,便打断道:大哥!有什么话,就直讲吧!

代善眼光如电,直言不讳地道:好,我直讲,我听说你想当皇上!

多尔衮早有准备,因此平静地微微一笑:没有的事儿!

代善逼问:真的?

多尔衮坦诚地:有大哥在,我也不敢。

代善又问:那么,我死了呢?

多尔衮神情犹豫,默然不答。代善凝神逼视着他,但他就是不开口。

代善脸色阴沉地道:不用说,我今天一口气上不来,你明天就会篡位。那时候,我的一儿一孙都白死了!

多尔衮认真地道:大哥,硕托和阿达礼的死,我心里一直不安,我亏欠他们的,一定会补报。

代善质问:对我呢?过去你跟豪格不和,表面上,我是一碗水往平处端,其实是向着你,你心里明白。当时,我如果不杀硕托和阿达礼,豪格一定会跟你干起来;两黄旗、两蓝旗,都会站在他那儿,你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吧。

代善一口气说话太多,喘不成声,挣扎着道:我是怎样帮你,你又拿什么补报我?

多尔衮不语,但已显出歉疚之情。沉思半晌,方道:大哥,您何苦生这么大气?您要我怎么样,吩咐就是。

代善严肃地道:我要你记住,我为什么杀硕托和阿达礼。

多尔衮点点头:我本来就一直记在心里。

代善严峻地:光说不行,我要你对天盟誓,绝不会篡位!

多尔衮皱眉不悦:大哥怎么用到“篡位”这两个字?大清的天下,难道不是我打下来的?

代善拍桌怒斥道:胡说!太祖皇帝创的基业,无数亲贵将士送了性命流了鲜血,你却一股脑儿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大清天下是你打下来的?敢说这话,简直忤逆不孝!

多尔衮也有点懊悔失言,在代善怒斥下,涨红了脸苦笑着。

代善逼问:怎么样?你说句话!

多尔衮为难地:对天盟誓,也得有个因由,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平空表白,说我不会篡位,那岂不是不打自招,承认我有谋逆之心,算什么呢!

代善不依不饶:你倒说,你能拿出什么让我信得过的保证?

多尔衮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这能有什么保证?能保证的只有我的心,无奈大哥又不肯信我。

代善转念一想,问道:你是说,你不想当皇上?

多尔衮硬着头皮道:是!

代善点头:好,这可是你说的!

说罢他勉强用力拍两下手,勉强大声唤道:都进来!

众人鱼贯而入,复又回座,却没人敢动箸出声,一个个屏住呼吸注视着神色凝重的代善。多尔衮见状,脸色益发难看了。

代善扫视全场,威严地道:现在外面谣言很多,说摄政王想当皇上。我方才问了摄政王,没有这回事。摄政王想当皇上,入关那时候就当了!君臣名分早定,摄政王深明大义,亲口向我保证,绝不会当皇上;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不过,也许有人会为着私利,要害摄政王落个不义的名声,你们若有机会,都应该替摄政王辟谣!

众人齐声道:喳!

代善叫了一声:老四!

瓦克达应声起立:在!

代善严肃地吩咐道:替我敬你十四叔一杯酒!

瓦克达答应一声离座,一手执杯,一手持酒壶,替多尔衮将杯斟满,大声道:十四叔,请干杯!

瓦克达自己一饮而尽,多尔衮举杯待饮,代善突然握祝蝴的手臂:慢着!你先说,我为什么敬你这杯酒?

多尔衮一怔,迟疑道:大哥是……要我听您的话。

代善逼问道:那你打不打算听呢?

多尔衮犹豫着:我……

代善见多尔衮仍不愿松口,微微叹了口气,下决心道:我是为了太祖太宗,为大清江山,敬你这杯酒!

多尔衮神色愕然:大哥为何这么说?

代善没答话,离开座位,朝瓦克达一伸手:给我酒!

瓦克达连忙在自己杯中斟满酒,捧过去,代善接过酒杯,突然跪下。众人大惊,多尔衮赶紧陪着下跪,接着满堂皆跪。

代善庄严地叫道:小弟,举头三尺有神明!太祖太宗在上……

多尔衮一怔,随即领悟,咬着牙,不肯开口。

代善大声催促:太祖太宗在上!

代善与满堂众人都盯着多尔衮,多尔衮被逼不过,接口道:太祖太宗在上,多尔衮……誓保少主,不负初心;倘若违誓,甘受天诛!

多尔衮说完,举杯与代善对饮而尽。

代善拍着多尔衮的肩点头道:好,好!你是太祖的好儿子,太宗的好兄弟,皇帝的好叔叔!我太高兴了!

代善说完,纵声大笑,笑着笑着,忽然双眼紧闭,竟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多尔衮手足无措地:大哥,大哥!您别这样!身子要紧。

瓦克达连忙扶住代善,代善衰弱地靠在他身上,仍哭声不止,众子孙皆紧张地围过来。

瓦克达神色紧张地:阿玛的病,禁不起忧烦刺激啊!

多尔衮见状,也心慌意乱地:那……那怎么办……

代善流着泪,衰弱地对瓦克达道:拿来!

有人持纸笔过来,多尔衮一看,愣在那里。

代善哭着求道:小弟,方才你立誓,是给活着的人看。大哥……没有多少日子了,给我一纸誓书,让我带去……见太祖太宗,也算我……对得起他们了!

多尔衮看着纸笔,心中痛苦地挣扎着。

代善哽咽道:小弟,你要让大哥放心不下、死也难安吗?

在代善殷切的凝视之下,多尔衮只好伸手拿笔,笔在手中,仿佛重有千斤。

深夜,苏茉尔穿着连帽披风赶回慈宁宫。

大玉儿神情紧张地看着苏茉尔,苏茉尔递给大玉儿一张折得小小的纸,哽咽道:格格,礼亲王……他去世了!

大玉儿吃了一惊,抬起头来,逐渐红了眼眶。

苏茉尔郑重地:瓦克达告诉我,这是礼亲王软哄硬逼才得来的。

大玉儿颤着手,打开纸一看,流着泪道:这是多尔衮的誓书。

苏茉尔又道:礼亲王的遗言说,皇太后的托付,他办到了!

大玉儿难过地哭出声来:他耗尽了最后的心血,为了大清,为了皇帝……

翌日,摄政王府书房里,气氛凝重,多尔衮、多铎、何洛会三人愁眉不展。

多尔衮呆呆地背着手站在窗前,多铎气急败坏地道:怎么会是那样的场面?哥,你也是,怎么可以立誓,还写下誓书!

多尔衮无奈地:你不知道当时的情景,我实在没法子掉头就走!

多铎咬牙道:管他呢!反正如今大哥去了,咱们苦等的时机也到了……

多尔衮打断道:胡说!你当立誓是说着玩儿的?

多铎冷冷一笑:要说立誓,当年福临登基时,你不就立过誓了吗?我记得你说,如果有人向你进以非分之言,劝你图谋不轨,你就当他是乱臣贼子,立置典刑!倒霉的硕托和阿达礼,就是死在这几句话上头!如果立誓都要当真,那我已向你进了无数“非分之言”,不知多少回“劝你图谋不轨”,你也拿我“立置典刑”啊!快呀!

多尔衮闻言心中如遭重击,额上冒出冷汗。

多铎满不在乎地冷笑道:一次是违誓,两次也是违誓,既然违誓了,那就干到底!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何洛会见多尔衮神情不好,暗向多铎使个眼色阻止他,柔声道:豫王爷莫要焦躁,给摄政王一点深思的工夫。只是……真可惜!

多铎忙问:可惜什么?

何洛会沉思道:又被皇太后先发制人,抢了个上风。

多铎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说,大哥的做法……这也是皇太后的主意?

何洛会想了想道:礼亲王早已不问国事,为何突有此举?对他有什么好处?奴才认为,逼摄政王立誓,对谁最有好处,便是谁的主意!

多铎答道:最有好处的当然是皇上!

何洛会不屑地一笑:皇上?他什么都弄不清,还早着呢!王爷只想,谁最在乎皇上的地位和利益?自然是皇太后!大婚之事刚告吹,皇太后明白,摄政王一定不甘心,为了防患未然,便抓住了摄政王对礼亲王心怀歉疚的弱点,逼摄政王立誓!

多铎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厉害的玉姐姐!

155、怔忡之症

何洛会忧心忡忡地道:皇太后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也没见她跟皇上怎么亲近,皇上却突然开了窍,日夜读书不辍。等皇上有了自己的主张,有了亲政的本事,要求摄政王交出权力,到时候,咱们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了!

多铎怒道:哥,你听见没有?咱们不逼人家,人家却要逼到咱们头上来!

多尔衮突然暴喝一声:住口!都不要说了#蝴突然夺门而出,留下一脸错愕的多铎、何洛会。

多尔衮驰马奔过郊野,神情恍惚,脑海里不断响起自己立誓之声:太祖太宗在上,多尔衮誓保少主,不负初心;倘或违誓,甘受天诛!

多尔衮只觉心跳加速,勒马停住,喘着气,想定定神,突然一阵晕眩袭来,他半爬半跌地下了马。他晕眩得站不住,腿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抱头,神色痛苦。

这时,多尔衮的贴身侍卫赶到,将昏沉沉的他护送回府。

多铎、何洛会等人闻讯匆匆赶来,在寝室外的小客厅里焦急地等候消息。

多尔衮疲惫地躺在床上,微合双目,情绪低落失常。

太医把完脉,躬身道:摄政王万安。

多尔衮不耐烦地挥挥手,小霓子将太医送出寝室,多铎与何洛会忙起身迫不及待地询问病情。

太医沉吟道:摄政王脉搏急促,精神十分衰弱,看来……是“怔忡之症”。

多铎不解地问:这……症头怎么来的?

太医问道:忧劳过甚,最近怕又受了刺激是吧?

多铎与何洛会对望一眼,没有言语。

太医嘱咐道:好在病情初起,还不严重,必须安心静养,不可有忧烦拂逆之事,也许很快就好起来了!

多铎皱着眉点点头。

太医行礼退下后,多铎与何洛会沉默不语,气氛有些沉闷压抑。

何洛会看着忧心忡忡的小霓子,心中一动,嘱咐道:小霓子,你用心想想,如何才能让摄政王快快好起来。你晓得,这是涉及朝中势力消长的大事,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仰仗着摄政王。

小霓子点头:奴才知道轻重,一定尽心竭力。

多铎也上前嘱咐了几句:小霓子,你多辛苦,这事儿要办成了,咱们绝不亏负你。

小霓子忠心耿耿地答道:这原是奴才分内之事,王爷不用担心。

何洛会转头对多铎道:情势逼人,不能不反击了!我倒有个新的主意,得赶紧预备起来。

多铎神色严峻地:对,一不做二不休!只要等哥哥好了,咱们就动手#蝴不肯,也得逼他。

慈宁宫暖阁里,苏茉尔向大玉儿密禀:格格,听说摄政王病了!

大玉儿一惊:病了?什么病?

苏茉尔:听太医那边传出的消息,说是什么……“怔忡之症”。

大玉儿沉吟着问:哦?严不严重?

苏茉尔摇头:不晓得。现在摄政王的人,仿佛都特别谨慎,不相干的人,打听不出什么。

大玉儿沉思道:自从上回的事,他至今就没来过。要不要遣人去问候一下?

苏茉尔苦笑:王爷是存心跟咱们生分了,遣谁去,恐怕也见不着他!

大玉儿正色道:消息管道要想法子不让它断掉,否则他想干什么,咱们都蒙在鼓里。

这时,宫外太监尖声叫道:皇上驾到。

声音刚落顺治便走了进来,神色忧郁地上前行礼:儿臣跟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

大玉儿高兴地:罢了,快坐下!

顺治依言坐下,却一言不发,屋里气氛有些僵。

苏茉尔打圆场道:皇上还是读书到很晚吗?得留意身子,别太辛苦了!

顺治点点头:是。

大玉儿:听说摄政王暂时不能理政。皇帝,这是你学着处理政事的好机会,要多听亲贵大臣们的意见。

顺治面无表情地:是。

顺治始终这样不冷不热不答腔,气氛很尴尬。

沉默了一会儿,顺治道:皇额娘如果没有别的事,儿子就跪安了。

大玉儿迟疑地点头道:好,去吧。

顺治起身行礼,转身刚走了几步,就被大玉儿叫住。

顺治回过头,垂手站住,问道:皇额娘有什么吩咐?

大玉儿看着他,不免伤心,沉吟半晌,勉强说道:没事儿,你去吧。

顺治答应一声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苏茉尔看着大玉儿伤心欲绝的神情,劝道:格格,别伤心,皇上是孩子脾气,慢慢哄转他,过一阵子就好了。

大玉儿凄苦地动了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受的微笑,陷入到沉思之中。

此时顺治已回到养心殿,他对大玉儿的怒气一点儿也没有消。

小唐看不过去,劝道:万岁爷,您可别再这么着,动不动就给皇太后脸子看,这可不太……

顺治打断他的话,赌气道:要不是非得去请安,我根本不愿意踏进慈宁宫一步!

小唐哭丧着脸道:万一有人给奴才穿小鞋儿,说万岁爷跟皇太后赌气,都是奴才调唆的,那奴才的脑袋……

顺治打断道:你是我的人,谁敢动你,我就跟谁拼了!放心,你这脑袋会好好儿安在腔子上头,吃饭、喝酒,还能天天跟我`拢—

小唐苦笑着,不敢再说。

夜晚,摄政王府寝室里,小霓子正服侍着多尔衮吃药。

多尔衮半坐在床上,将安神药一饮而尽,苦得咧了一下嘴,然后把药盅递给小霓子。

小霓子欣慰地道:这帖安神药,看来颇有功效,王爷这阵子,精神健旺多了!

多尔衮真诚地:也亏你不怕辛苦,日夜照料。

小霓子轻声道:这是奴才的本分,算不得功劳!只要王爷好起来,奴才就心足了!

多尔衮苦笑:好起来?我心里明白,气恼烦心的事儿太多,这回的病,终究是伤了元气!

小霓子鼓励道:不会的,王爷体气壮,一点儿小病不碍事,很快就好的!

多尔衮微微一笑,不经意地瞥见窗外夜空里,悬挂着一轮明月,猛觉刺心,突然道:我不要看见那月亮,关窗!

小霓子顺从地去关了窗,多尔衮这才仿佛松了口气。

小霓子柔声道:王爷又想起什么?别再气恼烦心了!

多尔衮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突然一把将小霓子拉跌在床上,压祝糊,笑道:帮我忘掉那些气恼烦心的事儿!

小霓子轻轻挣扎着,亲昵地道:王爷,不要这样,您的身子……

多尔衮解着她的纽子笑道:怕什么!你不是说我很快就好了?

多尔衮将脸埋进小霓子颈项亲吻,小霓子闭上了眼睛。

小霓子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道:没错,我要你好!因为我不想让你那么轻易地死!

这日,多铎与何洛会来摄政王府书房议事,他们见多尔衮精神好了许多,很是高兴。

多尔衮与多铎闲聊时,见他面色潮红,似有病容,忙问:怎么了多铎?身子不爽?

多铎强笑:没有!

多尔衮关切道:身子不爽就别硬撑着,找太医来瞧瞧!

多铎故意大笑着说道:没事儿!我壮实得像长白山上的熊!

多尔衮一笑,想了想,柔声道:记得小时候,额娘就常搂着我们,骄傲地说,多尔衮活泼得像只獾子,多铎呢,壮实得像头小熊!

多铎得意地道:对了哥,在你静养的时候,我干了件大快人心的事!

多尔衮惊疑地:哦?什么事?

多铎高兴地:我奏请……给额娘上尊号,追封额娘为皇后!

何洛会解释道:因为大福晋捐躯殉葬,因此内三院的大学士们拟了一个极好的尊谥:孝烈皇后!准备恭制神牌,择吉入堤庙。

多尔衮吃了一惊,有些责备地看着多铎。

多铎见状很是不悦,也很不解:怎么?不应该吗?

多尔衮缓缓地道:自然应该!只是……朝野一定议论纷纷吧?

多铎满不在乎地:有是有一些。可管他呢!额娘天大的冤屈,难道没资格追封一个皇后!

多尔衮忧虑道:除非母以子贵,额娘并无追尊为后、堤庙之理。你这么做,不是明摆着告诉人,我要当皇上吗?

多铎霸道地:明摆着就明摆着,看谁能把咱们怎么样!

多尔衮神情怔怔地道:话不能这么说。

何洛会见多尔衮神色阴晴不定,便想激怒他:王爷,还有件事儿要跟您回。正黄旗的索尼,镶黄旗的鳌拜,都来跟咱们争永平的圈地……

多尔衮大怒地打断道:什么?他们敢!

何洛会挑拨道:两黄旗来跟正白旗争,就等于跟王爷争!两黄旗仗着是天子亲统,竟敢不把王爷和正白旗瞧在眼里!您想想,是谁给他们仗腰子?

多尔衮心中一动,沉吟半晌,迟疑道:永平是足以钳制京畿的重地,他们想圈去,难道准备对付我?

156、小霓子深藏不露

何洛会催促道:王爷,这回再不先发制人,就得永远受制于人了!

多尔衮凛然而惊,问道:何洛会,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做?

多铎插嘴道:明刀明枪打一仗算了!

多尔衮摇摇头:不好!

何洛会成竹在胸地说道:奴才已经想了一个法子!请王爷上奏,说京城建都已久,地污水咸,一到夏天,溽暑难耐,于是想在永平建一座夏宫。建宫必先建城,这一来工程浩大,王爷可以顺理成章地调动两白旗和正蓝旗前去驻守,表面说是防着圈地之争,这样不就能占住永平了?

多铎问:建城的事,上头会答应吗?

多尔衮冷笑:哼,正中下怀呢,他们巴不得我离了眼前!

何洛会:当年阿敏因为丢了永平而获罪,这个重镇,进可攻退可守。

多尔衮:咱们将三旗实力保存在那儿,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然后一找到机会,就直捣京畿!

多铎一拍大腿:妙啊!

多尔衮想了想,眼里闪出锐利的光芒,他坚定地道:好,这回我不再犹豫,不再心软,就这么办!

书房外,小霓子暗中听到这里,悄声走开。

大玉儿与苏茉尔来到庭院里,一会儿赏花,一会儿观赏瓷缸中的金鱼,神情像是很悠闲,其实大玉儿心里十分紧张不安,多尔衮的举动实在让人费解。

苏茉尔劝慰道:格格,这样不是很好吗?皇上书读得不错,就快亲政了,可是有王爷在,皇上恐怕还是没法子干纲独断。难得王爷自个儿情愿离京去,说白一点儿,咱们还求之不得呢!

大玉儿忧虑道:多尔衮毕竟功在社稷,就算花两三百万银子,为他造一座城,权当“采邑”,让他舒舒服服地享那后半辈子的福,以示酬庸,说起来也不算过分。可是,我在想,多尔衮为什么自个儿情愿离京去?他可没有礼亲王的胸襟,这不像他的作风啊!

苏茉尔猜测道:也许王爷病了一场,精神不济,他看开了,放了权,反留个好名声。

大玉儿苦笑:就算多尔衮看得开,那些靠他升官发财的人,也不答应啊!

苏茉尔:或许真的跟传说的一样,王爷宠上了那个丫头,懒得再辛苦,索性找个地方悠闲快活几年,享享清福,也享享艳福!

大玉儿神色有些不自然,半晌,假装不经意地问:传说……是怎么说?那个丫头真的很得宠?

苏茉尔:听人讲,是吴克善王爷从科尔沁带来的。

大玉儿浑若无事地问:生得怎么样啊?

苏茉尔暗中一笑,假装没听出话中的醋意,继续道:王爷的眼睛长在额角上,能得他的宠,自然生得不凡。

大玉儿神色又微微有些不自然,好半晌,仿佛自语般低声道:她一定……很年轻吧?

苏茉尔假装在忙别的,没听见。

大玉儿下意识地照着鱼缸中水面,抿了一抿鬓角,凝视着水中自己的面容。

夜晚,小霓子扶着颇有醉意的多尔衮走进寝室,两人一起倒在床上。

小霓子娇声道:王爷,咱们真的要搬到永平去住啊?

多尔衮醉得差不多了,口齿不清,含混地笑道:那儿比京城好!还有……温泉哪,对我的风湿病……好啊!

小霓子撒娇道:可是,离京城挺远的呢!

多尔衮喃喃道:远……怕什么,况且,又不是不回来了!

小霓子点头道:其实离京也好,在这儿,王爷成日到晚地忙;到了永平,王爷闲了,奴才就可以时时看见王爷!

多尔衮笑道:到了永平,恐怕我也闲不下来……

小霓子笑问:为什么呢?

多尔衮醉中大笑不已:哈哈哈……小霓子#蝴们暗中替我把龙袍都备下了,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你瞧瞧会是什么光景!哈哈哈……

笑完,多尔衮紧闭双眼,昏沉沉要睡过去。

小霓子摇着多尔衮撒娇问:我呢?那我呢王爷?

多尔衮呓语道:爱当公主……爱当妃子……随你啊……

小霓子又问:那,谁当皇后啊?

多尔衮已听不见了,进入昏睡。小霓子又摇了遥蝴,他动了动,呓语道:玉儿……我的玉儿……

多尔衮沉沉睡去,鼾声如雷,小霓子笑意消失,冷冷地凝视着他。

慈宁宫东暖阁里,妇人打扮的珍哥,跪下行大礼,哽咽道:奴才珍哥,恭请圣母皇太后万福金安!

大玉儿欢喜得也哽咽了,忙道:快起来!快起来!

苏茉尔上前将珍哥扶起,执手相看,泪水盈眶,半晌才笑道:你呀!亏得咱们是好姐妹,这些年连音讯也不通一个!

珍哥叹道:奴才丈夫一直驻防在外,要通音讯也不容易。

大玉儿夸奖道:你丈夫挺有出息,快升副都统了吧?母后皇太后给你挑的女婿,不会错!

珍哥真诚地:那要感谢两位皇太后的恩典!

苏茉尔笑问:几个孩子啦?

珍哥有些惭愧地:两个儿子,都不成才。

大玉儿嗔怪地:在这儿你还客气!告诉他们好好儿上进,将来给皇帝帮帮手!这苏茉尔啊,我说好说歹她就是不肯嫁,拿她没法子!

苏茉尔嗔笑道:无端端又扯到我头上!

大玉儿摇头一笑,看着珍哥,感慨万千地道:珍哥,看见你,就想到姑姑,唉#糊今儿要是看见你,准是欢喜得……

大玉儿难过得说不下去,眼圈红了。

珍哥难过地:奴才一听见母后皇太后崩逝的消息,连哭了几天几夜,恨不能插翅飞进京里,给母后皇太后多磕几个头。

大玉儿哽咽着:你有……这份心,也不枉姑姑疼你了!

珍哥感慨地:母后皇太后待人,慈祥宽厚,真是没得说的!

大玉儿、珍哥都不禁低头拭泪。

苏茉尔强笑道:都别哭了,好容易才见一回呢!珍哥,你记不记得,那时候你管先帝的书房,偷偷放格格和我进去?

珍哥叫道:哪儿忘得了啊!你就会死缠烂打地逼我求我,我瞧你可怜见儿的,一时心软才答应。真是,吓得我冷汗直流,差点儿就脑袋不保!

苏茉尔笑着提醒:还有啊,咱们拉着格格在院里踢毽子……

珍哥喜笑颜开:记得记得#涵料到十四爷闯了来,大家都羞得没处躲!

在与珍哥欢笑叙旧的同时,大玉儿注意到随珍哥来的女孩,娟秀小巧,神态镇定,和一般女孩有别。大玉儿忍不住问道:珍哥,跟你来的这是……

珍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喔,瞧我欢喜得都忘了,这是奴才远房侄女,听说奴才回京,要进宫请安,便央求着奴才带她来开开眼界,请皇太后不要见怪。

大玉儿笑道:没事儿!瞧她生得好个模样#寒灵水灵的。

珍哥高兴地:皇太后太夸她了!

苏茉尔惊喜道:是你的远房侄女啊?那也是从科尔沁来的喽?

珍哥点头:是啊,来了几年了!

小霓子从容地走上前来,蹲安行礼:奴才吴尔库霓,恭请圣母皇太后万福金安!皇太后吉祥。

大玉儿和蔼可亲地道:起来。

小霓子从容不迫地:谢圣母皇太后。

大玉儿对苏茉尔笑道:这孩子年纪不大,却仿佛挺见过世面啊,说话不慌不忙,礼数也周到。

大玉儿转过脸慈祥地问道:吴尔库霓,你在哪里当差啊?

小霓子镇定地:回皇太后的话,摄政王府!

大玉儿、苏茉尔一怔,面色微变。

苏茉尔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从科尔沁来,在摄政王府当差?

小霓子点点头。

大玉儿与苏茉尔对看一眼,苏茉尔点点头立即问道:我知道了!传说摄政王有个得宠的丫头小霓子,就是你?

珍哥不解地问:什么?是真的吗?

大玉儿看着小霓子良久,小霓子依然镇定自若。

大玉儿平静地问:你进宫来,不是为了开开眼界吧?

小霓子神情严肃地:什么都瞒不过皇太后。是的,奴才有极要紧的事情,可是苦于无人转达,便借着这个机会,盼能当面密禀皇太后。

珍哥大吃一惊,担心地警告道:吴尔库霓,你说什么?可……可别胡来啊!

小霓子沉稳地:三姑请放心,奴才要说的事,准是皇太后正想知道的事。

大玉儿想了想,站起身,平静地道:苏茉尔,在这儿陪陪珍哥。吴尔库霓,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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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拖住多尔衮

吴尔库霓跟着大玉儿来到慈宁宫寝殿,一五一十地将多尔衮的所有举动和想法都禀告了大玉儿。大玉儿如雷轰顶,跌坐在凳上,铜镜中映出她的神情,心痛、恍惚以及不敢置信。

大玉儿轻声喃喃道:真的?他真的要这么做?

小霓子沉着应答道:奴才不敢有半句虚言。

大玉儿痛苦地:这是谋逆大罪啊#蝴怎么……

小霓子冷静地分析道:王爷的权势能到巅峰,是踩着多少人的肩头上去的,难免树敌太多,更何况敌人中还有皇上#蝴只要稍一放松,就会跌得粉身碎骨。就算王爷不在意得失,那些依附王爷而飞黄腾达的人,会甘心吗?

大玉儿难过地:果然,不幸让我言中了。她定了定神,缓缓转过头,上下打量着小霓子,半晌叹道:难怪王爷宠爱你。科尔沁出美人不稀奇,稀奇的是美人个个聪明。

小霓子仰慕道:奴才从小就听父老们说,皇太后是天降的福星“富灵阿”,早就被人预言,将会母仪天下。您是科尔沁的传奇,您是蒙古人的荣耀!您的事迹我听过无数次,虽然无缘谒见,但在奴才心里,仿佛对您已经十分熟悉。

大玉儿凝视着小霓子,半晌道:如果王爷成功了,你……岂不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小霓子微微一笑:是的。不过,在我心里,还有比荣华富贵更重要的东西。

大玉儿凝视着小霓子,半晌道:你既然知道得这么多,那一定晓┑谩…我跟摄政王的过去。

小霓子真诚地:凭心而论,王爷对您,真可以说是一往情深了!

大玉儿试探道:那么,你不怕我告诉他?

小霓子微微一笑:不怕。因为我知道,在皇太后心里,还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大玉儿转过头去,心中犹疑,沉默不语。

小霓子微笑着继续道:如果在皇太后心里,爱情是最重要的东西,恐怕王爷早就当了皇上!

大玉儿凝视着小霓子,忽然微笑道:想不到,你竟然是我的知己!

小霓子谦恭地:奴才不敢。

大玉儿严肃地问道: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告诉了我,我会怎么做?

小霓子迟疑着道:也许……皇太后会杀了王爷,再杀了我为他报仇。

大玉儿冷冷地:我忍不住再问一次,你不怕?

小霓子微笑,笑意中却万分凄苦:不怕!因为我早就不想活了!

大玉儿好奇地问:为什么?

小霓子沉默半晌,方道:那年王爷到科尔沁做客,不经意地挑中我,伺候起居。回京前,随口向吴克善王爷要我,吴克善王爷二话不说便将我送给了他。我虽不是什么格格郡主,只是草原上再平凡不过的女孩,可是,我也是人,不是一件东西,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感觉的东西!

大玉儿点头:我懂了!在家乡,有你的心上人。

一语触及小霓子的伤心处,她红了眼眶,泫然欲泣:我的萨哈达,他是草原上的勇士!我们在敖包前誓约,一辈子不分开!可是,他们……他们就当我是只小猫小狗,随意要、随意送,我跟我的萨哈达,就永远再也见不着了!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想他太阳一般灿烂的笑容,想他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睛,想我们分别的前一夜,他第一次流下的泪水。

大玉儿听得痴了,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

小霓子流着泪,沉默半晌,接着道:等着报仇,就是我活下去的理由!是的,我出卖了王爷,不过请皇太后放心,我压根儿没打算活命。

大玉儿慎重地许诺:等……事情过去,我做主送你回科尔沁。

小霓子淡淡地:不用,萨哈达已经死了。

大玉儿闻言,再也说不出话来。

小霓子说完,转身走了几步,站住回过头,落下泪来,看着大玉儿喃喃地道:我的心,被一把钝刀……来来回回地割,那么痛!那么痛!皇太后,您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大玉儿悲痛地:相信我,没有人比我更明白。

小霓子看着大玉儿半晌,凄然一笑,转身离去。

大玉儿呆呆坐在那里,魂魄像飞出天外,肉身没有了思想,没有了感觉,动弹不了。

慈宁宫东暖阁里,大玉儿在黑暗中发着愣,苏茉尔持灯进来。

明亮的灯光顿时使屋里温暖起来,苏茉尔看着大玉儿,感叹道:唉!真没想到啊!

大玉儿低头不语,皱眉沉思。

苏茉尔哼了一声道:轻视女人的男人,往往就败在女人的手里。格格,您说是吗?

大玉儿回过神来,冷静地:这件事,他们那面已有布置,咱们却来不及准备,所以不能这会儿就发作出来。得先想法子拖祝蝴!

苏茉尔试探着问:不准他建城建宫?

大玉儿想了想道:不准是一定的,可是不能明着来!

苏茉尔又问:那……还有什么法子拖祝蝴?

大玉儿专注地思考着,突然叫道:对了!钦天监!

苏茉尔失笑:吓我一跳!格格声音小点儿。

大玉儿兴奋地:你听我说,凡有重大的宫室兴建计划,先得到准许,接着就要由钦天监择吉开工。咱们虽然不得不准他,但是,可以从钦天监拖祝蝴!

苏茉尔为难地道:钦天监?执掌钦天监的是那西洋教士汤……汤什么大人,咱们没有管道去跟他说。

大玉儿沉吟道:汤若望从前明就执掌钦天监,跟汉官必有交情,你去问洪承畴,务必要汤若望上个折子,举些天象不合、各地灾异的理由,反正结论是今年之内不宜兴工,否则大大不吉。我想,多尔衮也不能不怕!

苏茉尔忧虑地问:万一,这样还是拖不祝蝴呢?

大玉儿考虑半晌,果断地道:通知鳌拜、巴海,如果两白旗和正蓝旗有异常的调动,立即来报!

苏茉尔点头称是。

大玉儿想了想,叹气道:只希望这么一拖,能让他把心里那股无明火给压下来,清醒清醒,别真的这么干。唉!多尔衮,悬崖勒马,才是聪明人啊!

顺治耐不住相思之苦的折磨,这日清早他拉着小唐来到鄂硕府围墙外小巷里,抬头四下张望。

顺治疑惑地:没错吧?这儿应该就是鄂硕家的后园。

小唐不情愿地:万……

顺治瞪了他一眼:嗯……

小唐忙改口:万……少爷!还真拗口!少爷!您想做什么?不会想跳墙吧?

顺治认真地:跳得过去我就跳了!

小唐吓唬道:光天化日之下,让人当小贼拿着了,那可是说也说不清!

顺治想了想,沉吟道:这样,我……只攀着墙头看一眼,看一眼就好,瞥见她一个背影也好!

小唐趴在地上,顺治踩在小唐背上,踮起脚尖往里瞧,围墙上冒出顺治半个脸,东张西望。

小唐苦着脸问:少爷,怎么样啊?

顺治低声道:是个花园!

小唐龇着牙又问:瞧见格格没有?

顺治焦急地:还没哪!

小唐叫苦道:格格要是一天都不出现,我这“板凳”岂不是要跪一天?

顺治不高兴了:别动!你以为我比你好受啊?

顺治看见远远的花木丛中,隐隐出现董鄂和侍女的身影。董鄂停下,对侍女说了几句话,侍女蹲安,转身离开。

顺治惊喜地:看见了!看见了!

小唐大喜:那好,咱们走吧!

顺治跳下来,小唐扶腰呻吟不止。顺治顾不上搭理他,弯着身子满地找东西,他找了两个小石头,掂掂重量,又从腰里摸出弹弓。

小唐大惊:少爷!您又想做什么?

顺治严肃地吩咐道:这回你可给我跪牢了,万一害我站不稳,一弹子擦到格格一丝头发,看我怎么整治你!

小唐没办法,只得又趴下身子,嘴里叫苦连天:啊……还真没完啦!

董鄂独自漫步,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停步坐下,支颐沉思。

突然,一粒石子飞掠过她身边,打在地上,董鄂一惊,正不解时,又一粒石子飞来,打在树上,惊得鸟雀纷纷飞起。董鄂起身,气得东张西望,竟看见顺治勉力撑在墙头,笑着朝她挥手,董鄂大惊失色,快步走近墙边,顺治俯视着她,傻乎乎地一个劲地笑。

董鄂诧异地:真的是你。

她左右看看,着急地道:皇上,你来做什么?

顺治深情地:宛如,我看你来了!

董鄂焦急又无奈地:皇上快走吧!给人看见……像话吗?

小唐大喜:格格说的是,咱们快走吧!

顺治低头轻斥:少啰嗦!

小唐皱着眉,有些恼火地:有话快说,奴才撑不住啦!

顺治又抬头,用力踮着脚尖,小声叫道:宛如,你不回答我,我是不会走的!

董鄂焦急地:回答你什么呀!

顺治:你还有一句话没说完哪!那天你说,其实你对我……下一句呢?你对我怎么样啊?

这时远处传来女眷们的笑语声,董鄂更心急地:我求你,快走吧!

顺治催促道:你不说完那句话,我不走#旱啊!你对我……

董鄂急得打断道:我对你啊,烦透了#旱完,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跑了。

顺治愣住半晌,回过神来,听见女眷们的笑语声已由远至近,心中一慌,立足不稳,摔了下去。

158、大玉儿的苦心

董鄂方与鄂硕妻、女眷们会合,忽闻墙外传来“唉哟”一声惊呼。董鄂、鄂硕妻等人吃了一惊,都闻声往墙边看。

鄂硕妻奇怪地问:什么声音啊?

董鄂又气又好笑地瞥了墙边一眼,大声道:大概是……不知哪里跑来的小顽童吧!

墙外的顺治与小唐跌做一团,顺治压低了声音呻吟着。

小唐气得大声问:怎么搞的万……

顺治忙捂祝蝴的嘴,低声急道:嚷嚷什么!里头还有别人!

小唐吓得睁大眼,不敢动弹,顺治见状这才放开他。

小唐怯怯地:万岁爷,摔疼了哪儿啊?

顺治闷闷不乐地:心!

夜晚,顺治在养心殿书房里郁闷地看着书,神思不属。

小唐在一旁劝道:万岁爷,算了吧!别心里老挂着宛如格格,不是说很快就要大婚了吗?

顺治赌气地:我拼着不大婚,也决不娶娜木钟!

小唐奇怪地问:为什么?人家都说吴克善王爷的格格,美得不得了……

顺治闷闷不乐地:就算她是九天仙女,我也不爱!我认定了宛如,我就是要娶她!感情的事儿你不懂!

小唐不服气地:我……我怎么不懂#蝴把话打住,嘿嘿低声笑道:奴才也有个干妹妹!

顺治先是诧异,接着哈哈大笑着问:干妹妹?

小唐理所当然地:这不稀奇!好多太监都私下认个宫女做干妹妹!

顺治极有兴趣地问:那……你们都干什么?

小唐忸怩地道:还……还能干什么!不就是说说话儿,互相照应照应……

顺治笑着问:你干妹妹是哪个?

小唐不好意思地:是永和宫的……翠屏!

顺治回想了半晌:翠屏?我有印象,生得白白净净的那个?

小唐紧张地:对了万岁爷,可千万别说出去啊!万一上头认真追究起来,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

顺治点头:知道了!小唐,你要真喜欢那个翠屏,等我亲政以后,把她赏给你做妻子!

小唐眼中闪现一丝惊喜,随即又黯淡下来,勉强笑道:多谢万岁爷,可是……真的不用了。我这样子,何必害了她的终身!

顺治很感动,半晌方道:我小看你了!感情的事儿你还真懂,你懂得爱她胜过爱自己。

小唐忸怩不安地:万岁爷把奴才说得太好了!

顺治拍拍他肩膀感叹道:小唐,如果你不是太监,那该多好!

小唐苦笑:万岁爷真爱开玩笑,长得出头发谁爱做秃子#旱着他眼眶一红接着道:要不是家里实在苦得没活路了,谁愿意走上这条道儿呢!

顺治惭愧而难过地低下头,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太傻了!

小唐强颜笑道:万岁爷千万别这么说!您想啊,奴才要不是太监,只怕几辈子也没福气伺候万岁爷!

顺治难过地:咱俩可以说是一块儿长大,博果尔虽然也跟我好,可是没咱们亲。你要不是太监,只怕咱们就遇不着;我确实少不得你,但我宁可你是快快活活的普通人。

小唐安慰道:万岁爷宽心,奴才不怨命,普通人也不见得就快活啊!

顺治真诚地说道:那求老天爷下辈子补偿你,投生个好人家,无忧无虑,快活一生!

小唐想让顺治开心点儿,便笑着说道:奴才听过一个笑话,有位大善人,死后去见阎王,阎王说他生前行善,下辈子投生可以自己挑。大善人说,我愿投生在太平兴盛之世、富贵双全之家;娶几房贤妻美妾,生满堂孝子贤孙。阎罗王还没等他讲完就站了起来,笑道:“要有这么好的去处,我早就先去了!”

顺治听完,大笑不已。

小唐劝道:所以啦万岁爷,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哪儿能个个像万岁爷的好命呢!

顺治笑意渐渐隐没,转而苦笑道:好命#旱什么天家富贵,不过是哄人罢了。我觉得我从小至今,就是这么倒霉,这么窝囊,从来没有顺心如意过!

小唐宽慰道:请万岁爷耐住性子,总能等到出头之日!

顺治重重叹气道:也有等不及的事!大婚逼在眼前,连自己的婚事我都做不得主;宛如甚至一听我是皇上,根本就不理我了!你说,干这皇上还有什么意思!

翌日,顺治又拉着小唐来到钦天监。

汤若望再见到顺治,诚惶诚恐地跪地请安:臣汤若望恭请圣安!

顺治连忙将他扶起道:不要多礼,咱们还是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吧!

汤若望摇头道:那可不行!君臣礼节,岂可不顾?

顺治苦笑着摇头长叹一声。

小唐游目四望,奇怪地问道:汤大人,这是您工作的地方,怎么椅子凳子都用黄袱给封起来了?

汤若望正色道:因为皇上坐过的地方,别人都不能再坐!

顺治扫视一周,见每个椅子凳子都用黄袱给封起来了,便笑道:朕坐过的地方,别人都不能再坐?

汤若望点点头,认真地禀道:这是规矩!

顺治忍不住大笑道:汤大人,那你岂不是得吊在房顶上读书写字啦?

汤若望一怔,尴尬地笑了,小唐也忍俊不禁。

顺治一面亲手将黄袱都拆了交给小唐,一面笑道:用不着开口礼节、闭口规矩,礼节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别那么实心眼儿!成吗?

汤若望与顺治相视大笑,气氛轻松多了。

汤若望笑着问:皇上看起来,心情不错啊?

顺治低声笑道:那当然!你没听说吗?摄政王为了休养病体,要搬到永平去住。哼,以后就不用看见他,真是太好了!

汤若望在顺治耳边低声道:臣最近在一次应酬里,见过摄政王一面,臣看他表壮里虚,声高气浮,就知道他上回一病,果然不轻,是需要休养。

小唐点点头:咱们万岁爷,眼看就要亲政,摄政王也该休养去了!

顺治想了想,有点儿忸怩,但仍鼓起勇气问道:汤大人,那两位格格,有没有来?

这时,汤若望的属下进来,顺治只好噤声。

汤若望的属下道:大人,洪大人来访。

汤若望迟疑了一下,忙道:哦?快请!

顺治突然想到什么,吐吐舌尖叫道:唉呀!不能让师傅看见我,否则他心里会怪我不好生用功!

汤若望建议道:那……皇上不如到里间暂坐?

顺治点点头:好啊!

顺治与小唐迅速溜进里间小屋,他俩隔着门,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听洪承畴进来道:汤大人,别来无恙?

汤若望:托福托福,这位是?……

洪承畴引见道:这位是圣母皇太后的心腹,苏茉尔!

顺治与小唐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汤若望意外地看着苏茉尔,苏茉尔神色庄重地:汤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要紧事,想托您办一办!

汤若望更感意外,转头看着洪承畴,洪承畴点点头。

苏茉尔将多尔衮的所作所为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讲述了一遍。

顺治越听,神情越是惊疑气恼。

汤若望有些犹疑地问:上这折子,是为什么呢?

洪承畴劝道:汤大人,这会儿知道太多,对你反而不好;等事情过了,我一定跟你细说。

苏茉尔郑重地:汤大人,你相信我们,请您上这个折子,等于是在保护皇上!

汤若望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洪承畴用力点点头,汤若望犹疑半晌,终于缓缓地点点头。

御花园僻静的一角,顺治不断捡起石子儿,气愤地往地上砸。

顺治怒火三千丈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拖延,不让摄政王在永平筑城?我再也不信他们了!皇额娘分明是舍不得摄政王远离京城、远离她跟前!我恨!

小唐吓得六神无主:万岁爷,您可别这么说!不,根本不能这么想!不会的!

顺治怒问:那会是什么缘故?你倒说啊!

小唐出主意道:这个……奴才哪儿知道啊?要不,万岁爷索性去问苏嬷嬷?

顺治不满地:她们老拿我当小孩子,不会告诉我真话的!

小唐无奈地:那……那……

顺治心灰意冷地:算了#烘她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真的……再也不理她们了!

159、终做敌人

摄政王府书房里,多尔衮仔细瞧着汤若望的奏折,沉吟不语。

多铎不满地问:怎么回事儿?上头倒二话不说答应了,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说什么今年动工大不吉,哼,不是找茬儿吗?

多尔衮看着多铎摇摇头道:这也是钦天监的职责,瞧这汤若望说得有纹有路,仿佛不假。

多铎着急地:那怎么办,都布置得差不多了,莫非真要拖到明年?

何洛会建议道:就算建城非得等明年,可是三旗进驻永平,仍然可以照旧进行。

多尔衮问:理由呢?

何洛会毫不迟疑地答道:防止圈地之争!

多尔衮想了想,点头道:行!何洛会,三旗进驻永平的事,你跟罗什他们多尽点儿心,让豫王爷少费点儿神!

多铎抗议道:哥……

多尔衮打断道:得了!你身子如何,我还看不出来!

多铎无所谓地:只不过是有点儿发烧腰疼……

多尔衮严肃地再一次打断道:回去立刻找太医瞧,万一是“见喜”可怎么办?

多铎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发呆不语。

何洛会忙安慰道:不会不会!近来没听说京里有“出痘”的疫情啊!

多铎强自壮胆道:是啊是啊!根本不可能!

多尔衮拍拍多铎的肩,深深地看着他说道:多铎,我也是关心你,咱们哥俩儿最亲……

多铎笑道:知道!咱们俩还用得着婆婆妈妈说这些话!

多尔衮笑了笑,用力一拍他的肩:养好身子!还有大事等着咱们来干呢!

慈宁宫庭院里,大玉儿站在瓷缸前撒食喂金鱼,宫女、太监在稍远处候着。

苏茉尔匆忙奔来,心急火燎地叫:格格!

大玉儿转头看着她,苏茉尔跑过来,喘着气低声道:鳌拜暗中传话来,两白旗和正蓝旗,都拔营往永平去了!

大玉儿一愣,微微一阵晕眩,伸手扶住鱼缸边,苏茉尔忙搀祝糊。

大玉儿怔怔地,泪水盈眶,喃喃道:他……他终究还是没想通。这一天,我们变成敌人的这一天,就算我再怎么不情愿,它还是来了!大玉儿心痛地落下泪来。

苏茉尔搀扶着大玉儿回到慈宁宫东暖阁坐下休息。

大玉儿沉思良久,派人请多尔衮进宫议事。

等了几个时辰,多尔衮方进宫请安。

大玉儿梳理了一下情绪,装出很悠闲自在的样子喝着茶,她那双灵动秀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多尔衮,仿佛能看透多尔衮的心思。

多尔衮笑了笑,掩饰着不安的心情问:怎么啦?

大玉儿淡淡地:许久不见啦!

多尔衮迟疑着问:皇太后……什么事儿这么急着召唤我?

大玉儿冷笑一声:我有多大胆子,敢“召唤”摄政王?弄个不好,两白旗杀到京里,我们母子还不知怎么个死法儿呢!

多尔衮一怔,浑若无事地笑道:这话从何说起!

大玉儿逼问道:永平城明年才建,两白旗和正蓝旗为什么这会儿就要进驻永平?

多尔衮一怔,勉强答道:我调动这三旗,是为了防着圈地之争……

大玉儿冷冷打断道:永平说好是你的了,两黄旗已经让开。更何况,就算是为了争地,哪儿用得着偷偷摸摸,陈兵永平?

多尔衮面色已变,沉不住气了,恼怒地问:这些外头的事儿,谁告诉你的?

大玉儿冷峻地问:你别管谁告诉我的,你只说,是不是真的?

多尔衮一扭头,倔强地不言不语。

大玉儿咬牙问道:好,看来是真的。那你想怎么样?……是打算逼宫……还是谋反哪?

多尔衮勃然大怒,反驳道:我反什么?皇位本来就是我的,就算我要,也只是完璧归赵!

大玉儿盯着他,好半晌,一字一字道:我最后再劝你一回!

多尔衮怒道:我没拦着你劝!

大玉儿苦涩地:如今好好儿的,你还做你的摄政王,大权在手,何必多此一举,苦苦相逼……

多尔衮怒气冲冲地打断道:什么好好儿的!哼!我要不先下手,只怕你儿子还吃了我呢#蝴人大心大,我算是养虎贻患了。与其等他日后逼我,不如我先逼他来得合算!

大玉儿怒叱道:多尔衮,你一生不肯吃亏,这件事,你却吃亏定了!偏生他逼得你,你逼不得他!

多尔衮怒不可遏:谁说的?

大玉儿神色凛然地:谁说的?上有皇天,下有后土!大玉儿说着从肘边桌上的匣中,取出一张折得很小的纸,看着纸,她面露凄苦之色,微颤着手,缓缓打开。纸摊开后,她泪光盈盈,似极不忍心。半晌,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咬咬牙,盯着多尔衮,举起那张纸,递向他面前,冷冷道:恐怕你忘了吧?这是你在代善哥哥死前,亲笔写下的誓书!

多尔衮先是一惊,转而大怒:他……他不是说,要带进棺材里,去见祖宗?

大玉儿沉声道:代善哥哥说,拿你的誓书去见祖宗,不如留给我。必要的时候,给你一个警惕!要是你依然执意妄为,就将你的誓书传观朝野臣民,请天下人评评理!

多尔衮咬牙切齿地叫道:大哥……

大玉儿冷冷地责问道:你写了什么,还记得吗?“誓保吾皇,不生异心;如有违誓,短折而死”!是你发誓效忠我儿子,可不是他向你发誓!你自己想想,这些年你的言行作为,早该应誓多少回了?

多尔衮大惊变色,看着那张誓书,虽然眼中喷出怒火,硬是不敢伸手去拿。半晌,他抬头看大玉儿,神情却不再是愤怒,而是深沉的绝望与悲哀,他喃喃道:短折而死!玉儿?你咒我?我们这样的情分,你咒我?我为你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我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心挖给你,你……你却咒我?

大玉儿的心快碎了,但是她为了儿子,不能示弱,忍住泪,冷冷道:不是我咒你,多尔衮!是你自己。

多尔衮仿佛被痛击一拳,向后踉跄几步,绝望地转身奔出。

大玉儿这时放松了神情,豆大的一滴泪,缓缓落下。

回到摄政王府,多尔衮直奔书房,他疯狂地又摔又砸,满头汗、满脸泪水。

书房外,小霓子在窗前看着烛光映出的多尔衮跌跌撞撞的影子,不禁流露一丝复仇的快意微笑。

突然,书房的门被嘭的一声打开,多尔衮摇晃着向马厩跑去。

小霓子知道他又要借着骑快马打猎来发泄心中的郁闷之火,于是连忙招呼侍卫简单收拾一下赶快跟上,临出门前她吩咐人把一个华丽的箱子带上。

一行人急驰出城,在郊野上发疯一样狂奔。

多尔衮的行踪早有人通报给了苏茉尔,苏茉尔又急匆匆向大玉儿禀报。

苏茉尔忧虑道:王爷又犯了怔忡之症,这回挺严重,听说……脾气大到快发狂了。可是他不顾太医劝阻,还是带着人出城行猎去了!

大玉儿不禁面露忧色,忽然想到一事,忙抓着苏茉尔急问:吴尔库霓也去了吗?

苏茉尔摇头:这倒不清楚,我再打听去!

大玉儿缓缓放开苏茉尔,心中忐忑,怔忡不语。

郊野帐中,烛光摇曳,小霓子熟练地温酒、倒酒、殷勤劝酒。

多尔衮轻轻推开她,叫道:不喝了!我已经醉了一世,还不够吗?

小霓子想了想,起身走到一口华丽的箱子旁,打开捧出一件龙袍,笑道:王爷,或许……这就是您的醒酒药呢!

小霓子抖开龙袍,多尔衮一怔,缓缓起身。

小霓子柔媚地道:何洛会大人暗中请了巧匠精制的龙袍,王爷穿起来一定合身贴体,仿佛是您天生就该穿着它呢!

多尔衮抚摸着龙袍,喃喃道:它或许是醒酒药,或许是令我醉死的……最后一杯烈酒。

小霓子劝道:王爷,穿上吧,穿上再决定……它是救您的药,或是害您的酒。

多尔衮摇头道:不,不穿。以后再说吧!万一我始终没机会穿,就让我带进棺材里去吧!

小霓子眼中精光一闪,想了想,微微一笑,让龙袍落入箱中。

这时,帐外传来兵器铿锵之声,侍卫喝问:谁?

苏茉尔的声音传进帐来:奉正黄旗都统之命,前来谒见皇父摄政王,腰牌在此!

多尔衮听见苏茉尔的声音,吃了一惊,心中震动。容不得他多想,帐门已经打开,苏茉尔着正黄旗戎装出现在他面前。

多尔衮奇怪地问:你怎么来了?

苏茉尔看小霓子一眼,想了想,方道:请王爷移步,有人想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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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死在玉姐姐怀里

星光灿烂,秋风清凉,多尔衮骑着马缓缓走在旷野上。远远地他看见大玉儿坐在一匹白马上,像传说中的仙女一样高贵典雅,死了的心仿佛蠢蠢欲动,不禁柔情一荡。他慢慢走近大玉儿,借着月光见她清丽绝俗,楚楚动人,万般情意涌上心头,几乎不能控制自己,好半晌他才艰难地开口问:你……来了?

大玉儿缓缓下马,迎视他,半晌答道:我来了。

多尔衮哽咽道:何必呢?不见……心里也许反倒平安些。

大玉儿轻轻摇摇头:不会的。不见,心里也不会平安些。

多尔衮试探着问:你想过吗?今天的见面,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大玉儿摇摇头:没有想过。

两人沉默半晌,多尔衮打破僵局说道:过去,我无时无刻都有无数的话想对你说。可是现在,我一句话也没有。

大玉儿动情地:以我们的感情,不该无言以对。但我确实不知道能说什么。我只知道,我不能看着你绝望地走,孤零零地走向没有人的旷野,我们曾经说过,你不会抛下我,我也不会抛下你。

多尔衮痛苦地摇着头:你已经抛下我了。就在你咒我的时候,我感觉就像……被贴着心口狠狠刺了一刀……

大玉儿缓缓地接话道:而我感觉……那一刀是我刺的。

多尔衮伤心地:所以我痛。痛得没法儿思考,痛得没法儿不走。

大玉儿喃喃道:那一刀,或许你不能忘记,但是……能不能原谅呢?因为我……

多尔衮打断道:因为你刺这一刀,是为了你最爱的人……你儿子?

大玉儿坦诚地:多尔衮,打从十多岁那年,在科尔沁草原上,我就已经爱上你了。我爱你太久太久,但是,我爱福临太深太深。你不是一个母亲,你不会理解的。

多尔衮想了想问:这么问吧,倘若,我跟你儿子一同落进河里,而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大玉儿失笑道:都多大年纪了,还问这么孩子气的话!

多尔衮固执地:就当我们还在科尔沁草原上好吗?你就让我再孩子气一回吧。

大玉儿想了想,正色诚恳地道:我会救福临。但是多尔衮,我会跟你一块儿死。

多尔衮闻言,百感交集,沉默半晌,方走近大玉儿,两人默默凝视着。突然,多尔衮将大玉儿打横抱起,放上马背,自己一跃上马,策马缓驰。

大玉儿背倚在多尔衮怀里,心潮汹涌,想起他俩这半生的挚爱、恩情、矛盾、哀愁,她心都碎了!突然她一翻身,搂住多尔衮的脖颈,吻着,流着泪,唤着他的名字:多尔衮……如果此时此刻,我们死了,那该多好!我们的爱,就完美了!

多尔衮一样心潮汹涌,尤其是怀里这个夺他魂、追他命、令他一生痛苦爱着的女人,正泪眼汪汪炽热地凝视着他的女人!

多尔衮感叹道:这世界,广漠得无边无际。可是玉儿,属于你我的空间,却只有这草原上的马背。

大玉儿将脸埋进他颈中,走了许久,马儿缓缓停下了。

两人纹丝不动,舍不得动。

好半晌,多尔衮方微微苦笑道:走到尽头了。你瞧,连马儿都知道。

大玉儿凄苦地微微一笑,多尔衮跃下马,但一只手还握着大玉儿的手,两人深深凝视着。

多尔衮感叹道:今夜你来看我,我这一生,就不算枉过了。

多尔衮要松手,大玉儿反倒握紧他的手不肯放。

多尔衮好难过,沉默良久,艰难地开口道:去吧,玉儿。你应该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旷野中。这是你的命,我的命。

大玉儿流着泪,摇摇头,不肯放手。

多尔衮痛苦万分,他咬咬牙,伸另手一拍马臀,马缓缓往前走,两人的手不得不分开。

大玉儿频频回首,泪眼中,见傲然兀立在旷野中的多尔衮,越来越远。

慈宁宫里,大玉儿接见太医,大惊问道:什么?豫亲王“见喜”?

太医严肃地禀道:事关重大,臣不得不求见,面禀皇太后。

大玉儿关心地问:怎么,症头很险吗?

太医无奈地:天花前后十八天,天天有险。若能及早按部就班地医治,熬过十八天才能放心。可是豫亲王讳疾忌医,如今……唉!

大玉儿脸色大变,怔怔不语。

苏茉尔着急地:张太医,你总要想法子,尽力地治啊!

太医揩揩汗道:老实说,死症已现,左不过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了!

苏茉尔无言,红了眼眶。

大玉儿又问:如今谁在那儿照料?

太医答道:除了豫亲王福晋之外,谁也不敢靠近。

大玉儿突然站起,冷静地道:我要去看他!

苏茉尔与太医闻言大惊失色。

太医急得直摇手:万万使不得呀,皇太后!

大玉儿神色坚定地:我要去看他!

苏茉尔强自镇定,对太医道:我来跟皇太后说,你先跪安吧!

太医行礼倒退几步,转身跨出殿去。

苏茉尔抓着大玉儿着急地道:格格,您又不是不晓得,那病……是会过人的!

大玉儿看着苏茉尔,流泪道:多尔衮离京这些日子,眼看是赶不回了!多铎是咱们一块儿长大的,我不能让他……让他身边没一个亲人,就这么去了!好歹他叫我姐姐,他从小叫我玉姐姐!咱们一块儿熬过了那么多年折磨苦难的日子,多铎在我心里,还是那个最受宠爱的幼弟,还是那个刚失去额娘、凄苦无助的孩子!

大玉儿痛哭了一阵,哽咽着又道:我逼不得已,跟多尔衮反目成仇。这个节骨眼儿上,多尔衮要是再听见多铎的消息,不知他会怎么样!我都不敢往下想了……

苏茉尔无语流泪,拍抚着大玉儿。

大玉儿接着哭诉道:多尔衮如果知道,多铎走得不孤单,有爱他的亲人在旁边,也许多尔衮心里会好过些!我要去送多铎!为了我,也为了多尔衮!

夜晚,大玉儿与苏茉尔等人来到豫亲王府,多铎的福晋流着眼泪率一大群侍女太监在门外迎候。

大玉儿安慰了几句,便吩咐说要去探视豫亲王病情。

一个侍女领着大玉儿、苏茉尔来到寝室外不远处,恐惧地望着寝室不敢再往前走。

苏茉尔对侍女道:去通报,说圣母皇太后亲临视疾!

侍女万般无奈,紧张地一步步走向寝室,正抬起颤抖的手要敲门,室内多铎昏乱的吼声却将她吓得退了一步。

多铎怒吼:皇太极!还我额娘来!还我额娘来!

大玉儿等不及,直接冲到寝室门前,苏茉尔慌忙追上拦住猛摇头,大玉儿推开她,推门进去。

多铎蒙着黑纱躺在床上,他见有人进来,忙坐起身看着大玉儿,眼神疯狂地慌忙想爬起来,嘴里惊喜地叫道:额娘!你来了!额娘!我想得你好苦!你知不知道!额娘……额娘……

大玉儿忍着泪,缓缓走近多铎。

多铎借着烛光看清是大玉儿,脸色微变地问:是你?你怎么来了?

大玉儿含泪问:多铎,你不也是我弟弟吗?

多铎百感交集地叫道:玉姐姐……

大玉儿点点头:是啊,多铎,我是你玉姐姐。

多铎像孩子一样哭道:玉姐姐,看见我额娘了吗?她在哪儿?怎么不来看我?多铎好想她哪……

大玉儿在床沿坐下,含泪看着多铎,刚想伸出手臂,听见苏茉尔紧张地喊:格格不要!

大玉儿顿了一顿,还是张开双臂,将多铎揽进自己怀里,落泪柔声道:乖,多铎很快就可以看见额娘了……

多铎闭上眼,流露出一丝微笑:额娘……多铎想你啊……额娘……

多铎的声音逐渐微弱,好半晌,苏茉尔上前,神情黯然地哽咽道:王爷……归天了。

大玉儿一动不动,无声地泪流满面。

此时,多尔衮正在帐篷内熟睡,他突然在梦中呓语:多铎!啊,额娘!团圆了!终于团圆了!玉儿呢?你们看见玉儿没有?玉儿!快出来!你看今晚月亮又圆了,我回来了!回来了!

睡在一旁的小霓子悠悠醒来,愣愣地凝视着多尔衮。

161、哀多铎

翌日,多尔衮与小霓子并骑而行,侍卫们骑马随后。

多尔衮显得有些疲惫而恍惚。

小霓子迟疑地:王爷昨夜……歇得还好吗?

多尔衮点点头:很好啊!

小霓子窥视着多尔衮的神情道:可我怎么老听见王爷在睡梦中喊着“玉儿”……

多尔衮闻言面色微变,拍马疾驰,一个侍卫正要跟上,小霓子伸手阻住,冷冷地道:别过去!王爷想一个人静一静。

众侍卫只好停下,望着多尔衮独自而去。

多尔衮拼命疾驰,擦着眼泪,他冷不丁瞥见树林边有一只鹿在奔跑,迅速在马上拉弓搭箭,每射出一箭时,就吼一句:“誓保吾皇”……“不生异心”……“如有违誓”……“短折而死”!

头三箭都落空了,第四箭终于将鹿射倒。

多尔衮扔了弓箭,仰头狂笑道:死了#豪了!看你死不死#豪的不是我!不会是我!

小霓子与众侍卫都站着,牵马远远看着狂笑不止的多尔衮,既胆战心惊,又忧心忡忡。

突然,远处尘土扬起,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奔到众侍卫附近时,那名满面尘沙的侍卫翻身下马几乎跌倒,喘着气问:王爷呢?

小霓子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侍卫上气不接下气地:豫亲王……出痘……死了!

小霓子与众侍卫悚然而惊。

小霓子惶恐地问:这么突然?

那侍卫答道:发现得晚!太医看时,已经没救了!王爷呢?要不要禀告王爷?

小霓子正思考着,多尔衮的一个贴身侍卫忙道:这会儿不行啊!王爷看来精神很差,恐怕是怔忡的毛病又犯了!千万不能告诉他!

小霓子心想这正是一个好机会,轻斥道:这么要紧的事儿,咱们却瞒着不说,将来王爷怪罪下来,谁担得起?

侍卫忧虑道:可是……

小霓子打断道:我去说!我缓缓地说,不会让王爷过度惊痛。说完,便上马去追多尔衮。

多尔衮把箭从死鹿身上拔出来,得意地大笑:逐鹿,逐鹿,毕竟鹿死我手!哈哈哈……

小霓子驰近,沉着脸下马,一步步走近多尔衮。

多尔衮得意地:小霓子!你看!我……

小霓子打断道:王爷!

多尔衮神情一怔问:怎么了?

小霓子淡淡地答道:豫亲王死了!

多尔衮神色恍惚,不解地问:什么?谁死了?

小霓子大声道:豫亲王,您的亲弟弟……

多尔衮打断道:不对,是鹿死了!我把鹿打死了!

小霓子冷漠地:是天花,把豫亲王折磨死了!

多尔衮突然愤怒地将小霓子一巴掌打倒在地,怒吼道:你胡说什么!多铎好得很,昨儿夜里还来看我!

小霓子轻轻揩着嘴角的一点儿血迹,平静而温柔地道:王爷,这是真的!请王爷千万节哀,千万保重,因为您的怔忡病又犯了!您的身子撑不住了!

多尔衮愣愣地站着,小霓子站起,轻扶多尔衮的胳臂,柔声道:豫亲王的事儿,自然得王爷回京,主持大局。来,王爷上马,咱们得火速赶回去!

多尔衮怔怔地:回去……就可以见着他了!

小霓子叹道:唉!是啊。

多尔衮怔怔地上马,小霓子也飞身上马,用马鞭用力一抽多尔衮的马。多尔衮的马吃痛急奔,他连忙拉紧缰绳,小霓子与众侍卫随后,旋风一样奔驰过郊野。

炎炎烈日悬在当空,多尔衮眼前模糊一片。他回忆着大玉儿凄苦深情无奈的眼睛,回忆着与多铎手足情深的往事,心头像是中了数箭,一阵阵刺痛,终于支撑不住,口里喷出一股鲜血,身子一软,从疾驰的马上摔下来。

后面的小霓子与众侍卫大惊,急忙勒马,马嘶人立,乱成一团。

众人纷纷下马,想抢步上前,小霓子大喊:不要乱!大家别乱动!

小霓子缓缓地走向多尔衮,多尔衮倒在黄沙中,一动不动。

小霓子走到多尔衮身边,跪下轻唤:王爷!王爷!

多尔衮像是全身骨头都散了,好半晌,才微微睁开眼,脸上麻木无情。

小霓子贴在他耳边轻轻地叫道:多尔衮!

多尔衮听见竟微微笑起来,微弱地道:玉儿……

一大群侍卫护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豫亲王府大门外。

小霓子自马车中跃出,接着多尔衮走出马车。阳光刺眼,照得多尔衮一阵晕眩。小霓子想扶着他,却被他阻止,他强自支撑着,昂首站稳。

府内太监穿着孝服,趋前跪下,带着哭声道:皇父摄政王总算回来了!我家王爷突然去世,大事无人主持……

小霓子训斥道:别啰嗦,快通报里头准备,摄政王这就进去了。

太监慌忙应声进去通报。

多尔衮迈步跨入府中,见正厅内白灯白幔一片雪白,哭声隐隐,凄凉无限。

他艰难地朝着正厅缓缓迈步,一面走,一面深情地轻唤道:多铎……多铎!你见到汗父跟额娘了吗?他们好吗?你有没有告状,四哥是怎么欺负我们?你有没有问问,咱兄弟俩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折磨?

当他踏上台阶,到了正厅前,止住脚步,凝视着正厅里多铎的灵位,好半晌,喃喃道:多铎!我的手足,我的亲弟弟呀!

多尔衮突然痛哭失声,颤抖不止。

半晌,小霓子示意太监过来问道:王爷他仙逝的时候,有谁在跟前哪?

太监迟疑地:没有人在跟前……

多尔衮大怒,打断道:你说什么?

太监战战兢兢地禀道:回王爷的话,没有人在跟前,只有一位活菩萨。

多尔衮大怒,用脚踹着他骂道:混账!给我说清楚!

太监惊恐地:我家王爷……他是死在皇太后怀里的!

多尔衮心中一震,呆在那里,半晌不能言语。

夜晚,郊野星光灿烂。

多尔衮独自一人立马旷野,饮一口皮袋中的烈酒,喃喃自语道:玉儿!你没有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旷野中。

多尔衮说着又饮了一口烈酒,感慨道:玉儿!你毕竟不负我!你始终没有负我!

多尔衮长啸数声,惨然而笑。

摄政王府寝室里,多尔衮头痛欲裂,小霓子递上手巾把儿,柔声道:王爷,可好些了?

多尔衮抱头痛苦地:我醉了!这点儿酒,以前……可难不倒我。

小霓子温柔地为他揩脸,轻柔地劝道:王爷是伤心过度了。喝“伤心酒”可不好,格外伤身!

多尔衮问:豫王府那儿可有人来?

小霓子答道:张公公来过,说王爷在府里一坐镇,果然人心就定了,办起事来认真得多,王爷不用操心。倒是何洛会大人……

多尔衮打断,忙问:怎么了?

小霓子为他捧来一杯茶,不紧不慢地禀道:他十万火急地来找王爷,奴才说,王爷这会儿,无论回什么事,怕都听不进去哪!

多尔衮又问: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儿?

小霓子想了想道:好像是……大同那地方有个叫姜……姜什么来的……

多尔衮接话道:是姜保开

小霓子点点头:对了,姜,听说他造反了!

多尔衮大惊而起,怒道:他竟敢#蝴大怒之下就要冲出,小霓子连忙拉住问:王爷上哪儿?

多尔衮大声道:召集亲贵大臣内阁议事!

小霓子问:您就穿这身小褂儿进宫去啊?

多尔衮看看自己的打扮,气恼道:真是气糊涂了!

小霓子劝道:您看深更半夜的,等明儿个再说。“

多尔衮气哼哼地一屁股又坐了下来。

小霓子细声细气地问:这姓姜的是谁啊?能把王爷气成这样?

多尔衮咬牙切齿地道:姜,他原是前明的宣化镇总兵!

翌日,慈宁宫里大玉儿、顺治、洪承畴正商议姜痹旆粗事。

洪承畴禀道:趁李闯败走、我大清入关之时,姜闭剂齑笸一带,当面向摄政王奉表投诚,摄政王封他为将军。后来姜痹随英亲王入陕,颇有战功,因而受命统摄宣化、大同诸镇兵马,势力日强一日。

大玉儿关切地问:姜笔窃谏阏王手里降的?那他……怎么又反了?

洪承畴答道:八成是得知豫亲王刚去世,摄政王又精神不济。

顺治埋怨道:朝政一直把持在这两人手里,他们一倒下,姜便想乘乱兴兵!

大玉儿忧心忡忡道:大同,可是个要紧的重镇啊!

洪承畴点点头:大同城池坚固,难以攻破。为今之计,当速战速决,赶紧运“红衣大炮”前往大同,派英亲王或郑亲王领兵出征。

苏茉尔不屑地:这姜币舱娌蛔粤苛γ≌甲偶缸城池便想得天下啦?

大玉儿微微苦笑:逐鹿天下,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是莫大的诱惑,即使只有一丝机会,他也非要试一试。

顺治讽刺地道:哼,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就是摄政王用高官厚禄收揽的人才?

多尔衮突然出现在门口,涨红了脸,高声赌气怒道:放心!哪个人……敢大胆从我手里翻出去,我就亲手宰了他!

四人闻言皆心惊肉跳。

162、战死疆场

慈宁宫里,大玉儿心神不宁,坐卧不安。

苏茉尔看出了大玉儿的心思,十分担心地问:格格,您瞧摄政王,他能出征吗?

大玉儿摇头道:他在赌气!

苏茉尔皱着眉头:这种事儿,能赌气吗?

大玉儿忧虑地:所以,我真怕他……疯了!

苏茉尔疑惑地问道:格格,会不会是吴尔库霓撺掇的?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大玉儿沉思道:这会儿人人都知道,吴尔库霓是摄政王忠心耿耿的丫头,如果吴尔库霓只是要害死多尔衮,她有太多机会。我总觉得,她要的不止这些,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来,她究竟要怎么样。

苏茉尔迟疑地问:该不该……提醒王爷,对她留点儿神?

大玉儿直摇头:吴尔库霓来密告永平之事,对咱们来说,是有功之人,我不能这么做。

苏茉尔担忧地:无论如何,以王爷目前的精神心境,实在不宜出征。

大玉儿怔怔地自语道:我到底……要不要劝他……该不该劝他?

苏茉尔沉默半晌,也仿佛自语般道:王爷这人,有时觉得太可气;有时想想,又觉得他……也可怜!

大玉儿沉默着,心中挣扎着,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罢了,我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夜晚,街道上行人稀少,大玉儿与苏茉尔身穿披风悄悄来到摄政王府。

小霓子行过礼后,领着两人向多尔衮的寝室走去。

她们在寝室外停住,大玉儿深深凝视着小霓子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

小霓子毫不犹豫地答道:王爷此时不宜出征,谁都看得出来,除了他自己。我猜……皇太后是想来劝阻王爷?

苏茉尔严肃地叮嘱道:你可别说出去!

小霓子睁圆了眼睛,一副无辜状:说什么啊?我根本没见过皇太后!

大玉儿与苏茉尔微微一笑,心里赞叹这个机灵过人的小丫头。

大玉儿点点头道:小霓子!你放心,我不会提到你的事儿。

小霓子敛起笑容:我说过我不怕。因为我明白,在皇太后心里,还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小霓子敲了敲门,推门进去,轻声道:王爷!有人来看您了!

多尔衮疑惑问:谁?

小霓子将身子让开,大玉儿、苏茉尔闪了进来,两人揭去风帽,多尔衮大吃一惊。

苏茉尔与小霓子相互对视一眼,知趣地退出门去。

烛光下,只剩大玉儿、多尔衮,两人沉默半晌,多尔衮感激地道:谢谢你去看多铎。我很安慰……

大玉儿摇头轻声道:别谢!那是我的一片心,谢了就俗了。

两人又沉默半晌,屋里静得可以听见心跳声。

大玉儿恳切地劝道:我请求你,不要再自寻烦恼,把身子静养好……

多尔衮暴躁地打断道:为什么人人都这么说!我身子有什么不好了?根本没事儿!

大玉儿无奈地摇头道:你嘴硬,我没法子,就算我是白操心好了。不过,我还是要……请求你,不要去大同,不要去打姜保—

多尔衮勃然大怒:不行!你没听见你儿子讽刺我?说我用高官厚禄收揽的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我决不受这种羞辱!就算要死在大同,我也得去亲手杀了姜保—

大玉儿忙捂祝蝴的嘴,忍不住泪水盈眶,哽咽道:不要说那个字!成年在刀尖上舔血的军人,也不怕犯忌讳!

多尔衮握住大玉儿的手,感动地凝视着她问道:玉儿,你真的怕我死?

大玉儿含泪凝视他,不言不语。

多尔衮试探着问:可是,你也知道,福临长大了,情势逼着我们将正面为敌,不是我吃了他,就是他吃了我。玉儿,你还是怕我死吗?

大玉儿落下泪来,依然不语。

多尔衮神色黯然,半晌方道:我知道,你还是要救他,但会跟我一块儿死。不,玉儿,我不要你死。无论如何,我都不要你死。

大玉儿低下头,用手帕拭着泪。

多尔衮苦笑道:玉儿,你心里有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也许,我死了,就什么难题都解决了。

大玉儿摇头:我不愿意任何人死。也不认为,谁死了,就能解决所有的难题。

多尔衮感叹道:我已经了解我自己了。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会认输!这一点,曾经使我成功,也或许,将会使我毁灭。不过,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变了。你明白吗?玉儿!

大玉儿流着泪,投入多尔衮怀里。多尔衮紧紧拥着她,心痛难过地道:玉儿……玉儿……我爱了一世的玉儿,追我魂索、我命的玉儿!你告诉我,我这半生,马上鞍上、刀里枪里,所为何来?该我的,竟然一样也讨不回!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大玉儿哭得心碎成了无数块,或许很难再缝合。

多尔衮坚定地:玉儿,让我去!只要我活着一天,永远不会认输!这就是我多尔衮!

大玉儿泪眼凝视着他,不能言语。

深宫寂寂,慈宁宫里只听见大玉儿情绪寥落的语声: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大玉儿在窗前用瓜子逗弄着笼子里的鹦鹉,教它念诗: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大玉儿吟到这,停住凝思,她仿佛看见多尔衮率领着将士们长途跋涉,满面风尘之色。

沉吟了好一会儿,她继续教鹦鹉念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

大同城外,正白、镶白旌旗迎风飘扬,多尔衮驻马在队伍前方,几名亲兵贴身保护。

多尔衮神情严峻,望着城墙上飘扬的大明旗帜。

姜身着明朝武官服色,出现在墙头上。

正白旗一名将领越众而出,指着姜甭畹溃捍蟮ń保』矢干阏王亲领正白、镶白两旗精兵到此,还不投降!

姜在墙头上哈哈大笑:皇父摄政王?多尔衮病得如何了?还下得了床吗?哈哈哈!

城内士兵亦跟着一起大笑。

多尔衮气得脸色铁青,阳光又正炽烈,他强忍着晕眩,高声骂道:姜!你给我滚出来!要是好汉子,就跟我决一死战!用不着连累城里无辜的军民百姓!

片刻之后,城门打开,姜甭手诒出城,严阵以待。

多尔衮冷笑道:好啊!把压箱底的前明服色都穿上了!姜!当年你亲自向我卑躬屈膝、奉表投诚,如今又做了叛贼,居然还想得天下?

姜恼怒道:嗦!反正谁有力量,谁就能得天下!

多尔衮大笑:你觉得你有这个力量?你挡得住我八旗雄兵?

姜冷笑:豫亲王死了,你又病了!除你二人之外,其他的八旗将领,我自问还有资格拼一拼!

多尔衮恼怒:胡说八道#涵说我病了?

姜得意地:如果你没病,一定会用围困之计,逼得我不战而降。如今你却在人疲马困的情况下急着收功,触犯兵家大忌,你要不是病糊涂了,就是……自知性命不长了?

多尔衮原本气得脸色铁青,此时却心念一转,悠然自得地道:姜,你太高估自己了!对付你,于我是易如反掌,哪儿需要动用什么兵法!至于,我为什么急着跟你决一死战,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姜讥讽道:大话随你说!不过依我看,你也只剩下说这几句大话的力气了!

多尔衮大怒,倏地抽出刀来,直指向姜,锐利地盯着他,喊道:谁都不准过来!姜,我要用我的刀,亲手割下你的头!

姜咬了咬牙,厉声喊道:谁怕你!我今天就要证明,你多尔衮早已是强弩之末!

一语深深刺伤多尔衮,他大声地拍马疾驰,眼中像是要喷出火。

姜抓稳了长枪,“驾”地一声催马疾驰,冲向多尔衮。

两骑交锋,激烈搏斗。

多尔衮已受伤多处,却毫无所觉,他用尽全力一挥刀,将姜钡某で勾虻梅缮咸炜眨姜下意识地抬头看时,多尔衮的刀刺入他胸中。他瞪着多尔衮,多尔衮冷笑道:嘿!强弩之末?

多尔衮用力抽刀,姜鲜血喷出,坠落马下。

两白旗欢声雷动,大同城里面却一片混乱。

烈日下,多尔衮仰天大笑,突然他的笑容凝住,低头看见鲜血从自己腹中涌出,脸色倏地刷白,缓缓抬头看天,微微苦笑。

多尔衮的刀落在地上,两白旗将士突然停止了欢呼,紧张地看着多尔衮,多尔衮扑通一声摔下马去。两白旗将士一拥而上,急唤“王爷”。

多尔衮微微睁开眼,嘴角竟然泛起一丝微笑:很好……军人就该……死在战场上……他咬着牙关,忍着疼痛,使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抬手,从怀中取出当年大玉儿送给他的已染了血的荷包,紧紧抓牢,放在胸上。他发现自己躺在大草原上,远远的一男一女在漫步,是快乐的他与大玉儿。

多尔衮笑意渐浓,眼神平静、温柔、满足……

尘沙不断随风掠过,两白旗将士泪雨纷纷……

163、沾血的荷包

深夜,慈宁宫里夜深人静,漆黑一片。

大玉儿突然被噩梦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正恍惚间,听见苏茉尔持灯在蚊帐外叫道:格格,巴海送来的,六百里加急军报!

大玉儿连忙掀帐坐起,接过军报,颤抖着手拆开,一看便傻住了。苏茉尔着急地问:究竟什么事?格格!

大玉儿恍惚地愣了半晌,奏报从她手中落下,苏茉尔捡起一看,大惊失色,眼泪扑簌簌掉落下来,忍不住腿一软,跪下痛哭起来:十四爷!十四爷!

大玉儿仍然发着愣,面无表情。

翌日,慈宁宫里一片肃静。

苏茉尔缓缓将染着多尔衮鲜血的荷包递向大玉儿,大玉儿颤着手接过来,非常仔细地抚摸着荷包,心里空荡荡的,神情恍恍惚惚。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将荷包递向苏茉尔,缓缓地、轻声地道:把它放回多尔衮手里,随他一块儿去吧!这辈子,我能给他的,也只有这个了……

苏茉尔接过荷包,转过身去,用帕子捂着口,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大玉儿闭上双眼,咬紧牙关,好半晌,方睁开眼,眼神空洞无物。

故宫养心殿里,洪承畴与范文程给顺治行礼,顺治连忙扶起他们,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洪承畴沉声道:皇上,须防隔墙有耳。

顺治点点头:放心!外头小唐带人守着,不会让任何人接近!师傅,我……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洪承畴微微一笑:臣明白皇上的心境。皇上就要摆脱摄政王的阴影,可以亲裁大政了,难免兴奋快意。不过,请皇上尽量克制,出以镇静,情绪不要显现于外,这就是学做皇上的第一课。

顺治忙问:为什么呢?

洪承畴分析道:一来,摄政王势力犹在;二来,也要顾虑圣母皇太后的感受。

顺治闻言,颇为不悦,他冷笑一声道:圣母皇太后的感受?哼,自然是哀痛逾恒了!

范文程严肃地禀告道:皇上,有句逆耳忠言,臣不得不说。

顺治一愣,忙道:范先生,您是三朝元老,如果我有什么不对,请先生直言教诲。

范文程劝谏道:臣不敢。只是,皇太后的苦衷,请皇上多体谅。

顺治不满地:我倒不明白,皇额娘到底有什么苦衷!

范文程感叹道:听说皇太后与摄政王是自小的情分,种种阴错阳差,才使得有情人不得成为眷属。皇上年轻,可能还不太明白这种心境。从前的摄政王,你没看见。那真是雄姿英发的少年将军!这件事不少人知道,也都谅解。皇上……

顺治不悦地打断道:从前的事我不管!可是她要嫁给他#糊要我被天下人耻笑!我永远忘不了!

洪承畴真诚地劝道:请皇上相信,皇太后的决定,都是为了大清、为了皇上。

顺治嘲讽地问:就不会是为了私情?

范文程正色答道:如果皇太后把私情搁第一,摄政王不会至死都做不成皇帝。

洪承畴神色沉重地:朝中风波险恶,要稳渡政潮,得费尽多少心思,考虑多少顾忌,恕臣说一句大胆的话,皇上年轻,不一定能理解。

范文程眼睛微微湿润地:所以说,皇太后……她真不是平凡女子啊#糊要面对的难题,她要忍受的煎熬,她要克制的情绪,都不是常人所能想象,而她总是能够做出最有益于大局的决定。皇上有这样的母亲,应该觉得骄傲;大清有这样的国母,更是万幸!真的,确是万幸#撼治沉吟不语,神情渐渐平和下来。

大玉儿一步步向佛堂走去,神情冷静得异乎寻常,顺治不安地在旁边窥视着她,苏茉尔及宫女跟在几步之外。

顺治低声劝道:皇额娘保重,千万宽心……

大玉儿冷冷地打断道:我明白。

顺治又道:朝中应理之事,多如乱麻,皇额娘……

大玉儿冷漠地:多听长辈和大臣们的意见,稳着些就行了。

顺治想了想,轻声说道:那么,我陪皇额娘……

大玉儿又一次神色冷淡地打断道:不用了,你去吧!

大玉儿正好来到佛堂外,径自走进佛堂,苏茉尔想随后进去,大玉儿却关上门。她缓缓转过身来,背靠着门,看着佛堂,阳光一束一束从窗框中照进来,尘埃在光束中飞舞。

大玉儿眼眶中涌上泪水,泪眼迷蒙中,仿佛看见多尔衮在前方凝视着她,像从前一样沉着潇洒,且多了一抹平静的神情。

他手里拿着那荷包,微笑道:玉儿!这荷包……藏着你的心,沾着我的血。这世上对我来说惟一珍贵的东西!

多尔衮将荷包揣进怀里,双臂张开,热切地凝视着她:玉儿!我们的意志力,要和我们的爱,一样坚强!

大玉儿热泪汹涌,跌跌撞撞地奔向多尔衮哭喊道:多尔衮……

昏乱的大玉儿,正将要投进他那温暖的怀抱,却惊觉扑了个空,竟跌倒在冰冷的砖地上。

大玉儿哭得掏心挖肺,她瘫软在地上,看着无人的佛堂,喃喃地道:多尔衮,这一生,我负你……太多太多……

大玉儿泣不成声,偌大的佛堂,只有她孤独寂寞的身影。

养心殿里,小唐打起帘子,何洛会率数名大学士鱼贯而入,顺治中间端坐,洪承畴伫立一旁。何洛会打起精神,率大学士们行礼。

顺治脸色阴沉地问:你们约齐了一块儿来见朕。有事吗?

何洛会禀报道:臣等商议,都认为应该追尊皇父摄政王为皇帝。

顺治脸色微变,惊讶地问:追尊为皇帝?

何洛会冷冷地:回皇上的话,这是大家的意思。

顺治微微冷笑:“大家”是谁?

何洛会瞥众大学士一眼,大声道:内三院大学士,都在这里。

顺治忍住怒火问道:想来……你们连庙号跟尊谥都拟好了?

何洛会毫无惧色地大声道:是的。“成宗义皇帝”!定天下为“成”,让天下为“义”;“成宗义皇帝”,皇父摄政王当之无愧。

顺治正要发怒,忽见洪承畴朝他使眼色,便按捺性子,勉强道:拟得很妥当。不过,我得先回明圣母皇太后再说。你们跪安吧!

何洛会施礼道:遵旨。臣等告退。

小唐打起帘子,何洛会率大学士倒退几步转身离去。

顺治着急地:师傅!这些人一向依附摄政王,连摄政王死了他们都还不悔改,为什么不让我痛斥他们?

洪承畴劝道:摄政王势力犹在,皇上的痛斥,恐怕会引起他们的猜忌。臣请皇上以大局为重。

顺治惊讶地问:你是说,如果不照他们的意思办,就会出乱子?

洪承畴低声道:事有经权,贵乎知机。国玺御宝都贮存在摄政王府,倘若他们索性径自颁发诏书,皇上就失机了。

顺治勃然变色:那不是矫诏吗?谁敢!

洪承畴慎重地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暂时忍一忍吧!皇上就要亲裁大政了,这才实际啊!那些个虚文名义,似乎不必太认真了。

顺治犹豫着,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愿意。

中午时分,顺治来到慈宁宫请安,向大玉儿问策。

大玉儿缓缓用杯盖撇去茶碗上的浮沫,平静地问道:洪承畴还说了什么?

顺治答道:他说,这件事儿应该及时了断。拖延不决,会惹出许多流言,对政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大玉儿反问道:那么,你的意思呢?

顺治迟疑地:儿子看皇额娘的意思。

大玉儿喝了口茶,沉吟着,半晌道:洪承畴说得不错,你就要亲裁大政了。这件事儿,就是你头一回遇到的大政,你亲裁吧!

顺治深吸一口气,感到压力很大。回到养心殿后,他走来走去,神色阴晴不定,最后看着桌上的奏折,咬牙道:十四叔,你老说这皇帝是你让给我的,也罢!我就还你一个!

慈宁宫里,苏茉尔在伺候大玉儿梳妆。

大玉儿苦笑:成宗义皇帝……他生前做不成皇帝,死后倒终于如愿了。

苏茉尔:昨晚哪,皇上还差小唐来问我,究竟皇太后的意思是怎么样。看来,皇上不愿意违背您的心意。

大玉儿感叹道:其实,我要他亲裁,倒不是客气。而是……这些身后虚名,死了的人,还在乎什么呢!

苏茉尔不屑地:攀着十四爷发达的那些人,可在乎了!

大玉儿:哼,这些人,太心急了!只怕呀……求荣反辱。

苏茉尔问道:会吗?

大玉儿微微苦笑:你可知道,派了谁总理治丧大事?

苏茉尔点头道:知道啊!英亲王去大同善后了,派的是郑亲王……她突然恍然大悟地叫道:唉呀!郑亲王跟十四爷……夙怨很深啊!

大玉儿的眼神空洞而悲哀,她悲叹道:我有预感。接下来,还有一场雷滚九天的大风波!

164、复仇

摄政王府正厅里,郑亲王济尔哈朗与众亲贵正在灵前商议治丧之事,小霓子浑身缟素白衣,冷冷地站在正厅外,朗声道:奴才吴尔库霓,求见郑亲王。

郑亲王问一亲贵:她是谁啊?

亲贵答道:是摄政王……喔,成宗义皇帝,生前最得宠的丫头。

郑亲王迟疑了一下道:哦?你进来吧!

小霓子冷静地走进来,也不行礼,她身后跟着两个抬衣箱的侍女,侍女战战兢兢地放下箱子后,行礼退出。

郑亲王严肃地问:吴尔库霓,你要见本王,有何话说?

小霓子大声道:成宗义皇帝薨逝之前,只有奴才在侧,奴才要转达遗命!

众人十分惊讶,面面相觑。

郑亲王镇定地问:成宗义皇帝有何遗命?

小霓子冷静地答道:成宗义皇帝生前,不知死后将会追尊为帝,特嘱奴才,在入殓之时,一定要将早已备下的八团龙黄袍、东珠朝冠、黑貂褂,一块儿放进棺材里。只因生前没有机会穿,死后也要带走。

众人神情大变,惊疑不定。

小霓子微微一笑:奴才对成宗义皇帝忠心耿耿,转达了遗命,奴才的责任也就了了!

一个贝勒大声怒叱道:私下藏有这些御用服饰,这……这不是……谋逆大罪吗?

众人见风转舵,纷纷怒斥多尔衮“阴谋篡位”、“图谋不轨”、“罪不容诛”……等等。

郑亲王冷静地看着小霓子问道:吴尔库霓,你这么做……会害你主子有什么样的下场,应该知道吧?

小霓子大义凛然地道:我当然知道他会有什么下场,我且偷生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蝴落到这个地步,没错,是我害的,不过我告诉你们……

她把话打住,用鄙夷的眼神扫视全场,接着用骄傲的语气继续道:我主子,他比你们强多了#蝴才是个男子汉、真英雄!

众人大怒,厅堂里一片哗然。

小霓子舒了口气,微笑道:怨已了,恩未报,我该跟着去伺候了#旱着她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尖刀,喊道:王爷!等等奴才!

小霓子突然将尖刀刺进自己心口,众人大声惊呼。

小霓子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好半晌,才有一个贝勒走上前去,打开衣箱,果真取出龙袍和朝冠。众人悚然而惊,不敢置信。郑亲王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寒光。

养心殿御案上堆着许多奏折,顺治随手翻阅,神情恼怒中却有一丝喜色。

他耳畔响起许多不同的声音:“独专威权,妄自尊大……”、“不奉上命,概称诏旨……”、“欲于永平置圈房,偕两白旗移驻……”、“显有悖逆之心,阴谋篡位……”

郑亲王更是慷慨陈词,激昂澎湃:多尔衮以皇父摄政王名义,在朝中排黜异己、独擅威权,种种僭妄,不胜枚举。如今更发现其私制帝服,藏匿御用珠宝,可见其心可诛。臣今冒死奏闻,伏愿重加处置。

众官员齐声喊道:皇上圣明,臣等伏愿重加处置。

顺治眼中燃烧着报复的欲望,却仍有一丝顾忌,沉吟不语。

大玉儿在佛堂内上香,神情冷静。

顺治在一旁观察着她的神情,说道:皇额娘,参告摄政王种种不法的奏章,如雪片一般纷纷不绝。其中有许多是罪证如山,甚至谋反……也确有实据。儿子若不处置,只怕亲贵不服,也难杜天下臣民悠悠之口。

大玉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瞧着办吧!用不着告诉我。

顺治见大玉儿异常平静,不露一丝情绪,心里却有点儿惴惴不安。他想了想,轻声道:大家都要儿子严加处置,儿子也是不得已。皇额娘,您会谅解吧?

大玉儿淡淡地:国有国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顺治略微松了口气,行礼道:谨遵皇额娘教诲,儿臣告退。

顺治转身出去,大玉儿头也没回。

苏茉尔有点儿紧张,低声道:听说那些什么龙袍、朝冠,都是吴尔库霓供出来的。王爷已经死了,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大玉儿苦笑道:如果只是要多尔衮死,那吴尔库霓的机会太多了!不,光是人死,还不足以平她心头之恨。她要多尔衮的名声、荣耀、功劳,都一起跟着他死,这才算报了仇!

苏茉尔不解地问:那……皇上、郑亲王他们,想做什么呢?王爷死都死了,还能怎么样?

大玉儿苦涩地:我不是说过吗?等着瞧吧,接下来,还有一场雷滚九天的大风波!

养心殿里,庄严肃穆,气氛紧张。

顺治坐在御案后威严地宣布:多尔衮,罪证确凿,罄竹难书!祖制不可违,国法不可欺,以多尔衮为首的这班乱臣贼子,理当严加处置。多尔衮,削爵,去谥号,撤庙享,财产入官,黜宗室籍!永远不承认他是爱新觉罗皇室的一员!至于多尔衮的同党,全部按律问罪,绝不宽贷!

郑亲王等人大喜,齐呼道:皇上圣明!

顺治感到一股复仇的快意。

慈宁宫东暖阁里,大玉儿正在指点一个宫女的针线活儿,苏茉尔着急地掀帘进来。

苏茉尔对宫女道:你先出去!

那名宫女忙退了出去,大玉儿关切地看着苏茉尔。

苏茉尔面色沉痛地:格格,十四爷他真的被削爵,去谥号,撤庙享,财产入官,逐出宗室!还有,英亲王被赐死了!

大玉儿脸色大变,喃喃道:连阿济格……也逃不过……

苏茉尔气极败坏地接着道:还有,说是摄政王同党的满汉大臣,抓了五十多个,个个都有论死的罪名!听说他们还要拿何洛会千刀万剐!

大玉儿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显得很无力,她悲叹道:来了,大风波来了!该来的,总要来的。

苏茉尔焦急地哀求道:格格,这样下去,莫非还要拿王爷当众鞭尸、挫骨扬灰,他们才甘心?也不要做得太过了!硬把人踹下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这……未免太狠了!格格,您怎么不说句话?您总该说句话呀?

大玉儿痛不欲生,但无力地摇摇头:这会儿,我什么都不能说。说了,只怕更坏事。

苏茉尔难过地叫:格格……

大玉儿突然坐直身子,抓祝赫茉尔,盯着她一字一字道:传我的意思,慈宁宫上上下下,不准议论朝局,一个字也不准议论!

养心殿里,顺治拿着朱笔批奏折,批完,十分快意地拿起奏折看。他不禁微笑着道:十四叔,你落到了今天,是你自己的错,可别怪我!

小唐匆匆跑进来禀道:跟万岁爷回话,十一阿哥来了!

顺治惊喜地站起,只听见博果尔的喊声愈来愈近:皇上哥哥!皇上哥哥#撼治忙迎上去,两人欢喜拥在一起。

博果尔面带喜色地:皇上哥哥!我回来了!

顺治打量着博果尔笑道:博果尔!瞧你!黑了,也壮了!

博果尔精神头十足地道:我额娘叫我去镶蓝旗学练兵,我原本还老大不愿意,没想到,竟然学出兴趣了!我感觉到,祖宗的光荣,八旗的军威,就在我血液里,让我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回想从前,只晓得淘气胡闹,真蠢啊!

顺治猛地一拍博果尔的手臂叫道:好!博果尔!将来,我做贤君,你做名将!咱们哥俩儿一条心,巩固大清基业,给祖宗挣面子!

博果尔大声道:放心好了,皇上哥哥!哪儿有仗打,博果尔头一个自请出征!

小唐连忙赔笑道:十一阿哥!万岁爷亲政,准是四海升平,无仗可打!

顺治与博果尔都笑了。

顺治笑着训斥道:小猴儿#涵要你拍马屁!

博果尔看着顺治道:皇上哥哥!瞧你也是喜上眉梢,如何,亲政的滋味,不错吧?

顺治感叹道:唉!越是深入政务,越是感觉到责任重大啊!

小唐插嘴道:请示万岁爷,这会儿就用膳呢,还是……

顺治吩咐道:就在这儿吧!博果尔,好久没见了,咱们学大人,也来喝两杯!

博果尔笑道:何必“学大人”!皇上哥哥,咱们已经是大人啦!

顺治与博果尔相互拍打着哈哈大笑。

165、“我的多尔衮”

博果尔满脸通红、酒气逼人地走进寿康宫。

贵太妃迎上前问道:上哪儿喝成这样,酒气醺天的?

博果尔笑道:跟皇上哥哥啊!许久没见了,开心嘛!

贵太妃又问:傻小子!对了,你听见什么没有?

博果尔反问:听见什么?

贵太妃故作神秘地:秘密啊!

博果尔醉意蒙ǖ兀何沂恰…去找皇上哥哥玩儿的,谁要知道什┟础…什么秘密啊!

贵太妃骂道:混球!一点脑子也没有!你晓不晓得我为什么要逼你去镶蓝旗去学练兵?

博果尔笑道:我怎么晓得!不过我倒挺喜欢的就是!

贵太妃洋洋得意地道:告诉你吧!我早就看出来,多尔衮怕是活不长了。树倒猢狲散,他一死,会是谁得势呢?皇上对多尔衮恨之入骨,一定是用多尔衮的敌人!在这些亲王里头,就属郑亲王济尔哈朗,辈分高,又干练,而且他不是太祖太宗这一脉嫡系,没有怕他篡位的顾虑。所以我要你去镶蓝旗,跟郑亲王的子侄部属们多接近……

说到这儿,贵太妃一回头,见博果尔已倒在炕上快睡着,气得一把拉起他:儿子!这是多要紧的事,你有没有在听啊?

博果尔迷迷糊糊地答道:有啊……有啊……有听啊!

贵太妃问:那你告诉我,郑亲王的子侄部属里头,谁跟你好?

博果尔答道:都很好啊!尤其郑亲王的儿子,跟我好得像兄弟哪!

贵太妃又问:你是说……简郡王济度?

博果尔不耐烦地:是啊!额娘,可以让我睡一会儿了吗?

贵太妃点点头:好啊!济度是郑亲王最得力的儿子,走这层关系,事情就有希望了!

博果尔烦躁地叫道:什么事情有希望啊?这么来劲儿!

贵太妃自顾自地喜道:哈!这可是大好机会!皇上和郑亲王饱受多尔衮欺压,恨不得好好儿出口气,不但多尔衮兄弟死光了,还搞得身败名裂,听说几十个同党都被杀头,那何洛会还被千刀万剐,真惨喏!再这么整下去,我倒要等着看皇太后忍不忍得住!只要她一沉不住气,一定会跟如今掌权的郑亲王冲突起来,郑亲王一火儿,咱们的图谋就有希望了。说不定……皇上就要换个人当了!

说到这儿,贵太妃一回头,见博果尔真睡着了,气得打他几下,叫道:儿子!喂!儿子!

博果尔动也不动,贵太妃气哼哼地说道:这小子!都得我这做额娘的给你筹划,自己连个心眼儿也没有!

贵太妃一个人又动起脑筋,自语道:可是……皇太后到现在还不吭气,究竟怎么回事儿?难道她真的无动于衷?不可能啊!我就不信,她真的那么沉得住气!对了,不如去探探消息!

贵太妃起身要走,想了想,又回来恨恨地打了博果尔一下,骂道:傻儿子!

贵太妃前脚一出门,博果尔便睁开眼睛偷笑:哼!是你自己想当皇太后,我才不想当皇上呢!

郑亲王府花园里,正举行着一个小宴会。

一个贝勒端起酒杯,拍着马屁道:我借花献佛,贺王爷一杯!从今以后,朝中就以郑亲王马首是瞻啦!

众人随声附和,纷纷敬酒。

郑亲王沉着地答道:不敢不敢。在这变动危疑之际,能够平安度过,就已是祖宗保佑啦!

济度高兴地:哼!咱们五旗亲贵,不是被多尔衮吞并,就是被他欺压;苦头吃足,气更是受够。这阵子下来,才算是大快人心了!

众人点头笑着附和。

郑亲王冷静地道:济度,快意之余,也要引以为鉴。你十四叔是功太高、心太狭。看看肃亲王抑郁而终的下场,就知道我这些年韬光养晦的道理了吧?今后办事,咱们仍要知所分寸。千万别以为,自个儿能当第二个“皇父摄政王”!

一个贝勒不屑地笑道:那是自然,没有“国母”撑腰,哪儿来的皇父摄政王?

济度口无遮拦地道:皇太后这回倒是出人意料。原以为整肃多尔衮一党,可能过不了皇太后那一关。我本在想,如果皇太后硬要违逆人心,替多尔衮出头,反对咱们,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废了皇上!反正,当年论长论贵,都轮不到庄妃娘娘的阿哥当皇上!

郑亲王厉声训斥道:济度!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可不准再说了!

济度有些不满地道:阿玛,儿子是就事论事。您瞧皇上,成天就跟洪承畴那班汉人学士在一起,沾了一身蛮子文人的习气,还不如十一阿哥博果尔,英勇好武,这才是太祖太宗的好子孙!

郑亲王举着酒杯,沉吟半晌,突然浮现一丝微笑,说道:无论你怎么说,皇帝是废不了的。为什么?因为皇太后压根儿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外头闹得天翻地覆,只有慈宁宫,异常平静,像古井无波。从前,我还没有亲身领教过皇太后的才智胸襟;这一回,我总算见识到了。

济度不解问:是吗?

郑亲王感叹道:唉!你们还想不通吗?如果当年登基的是博果尔,如果皇太后不是这位庄妃娘娘,那么,多尔衮早就当了皇上,而咱们……也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众人心中一惊,面面相觑。

夜晚,大玉儿与苏茉尔一前一后来到佛堂,缓缓地走向佛龛。

大玉儿若有所思地问:死了的人,还有知觉吗?

苏茉尔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没有,希望十四爷不用看到这一切。

大玉儿对着佛龛轻声说道:多尔衮,不要怪我,皇帝和亲贵们对你的积怨,不能不让他们宣泄。所以,我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只能看着,只能忍着。

她上香,凝视着佛龛,喃喃道:昨晚,我忽然想起,你说你的父汗,伟大的昆都伦汗努尔哈赤,他对你说,“打仗有许多种。沙场上的仗,固然难打;人心里的仗,却更难打。如果你这一生注定要打的仗,又多又艰难,记住我的话,只有制伏自己,才能制伏敌人!”他的话,咱们俩当时完全不明白;现在,回头看看前半生,我才终于恍然大悟了。

苏茉尔叹道:可惜,十四爷他……终究没能制伏自己。

大玉儿凝视着佛龛,走上前去,扶着供桌,沉默半晌,红了眼眶,动情地道:去吧,多尔衮!去做一只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鹰,未尝不是幸福。她目光空洞,无声地流着泪,充满感情地喃喃道:是真的了!多尔衮!月亮再圆一千次、一万次,你也不会再回来了!我的多尔衮!

慈宁宫里,大玉儿与吴克善坐着喝茶。

吴克善显得很烦躁,语气也有点逼迫的意味:玉儿,你到底怎么说?春天我就送女儿进京了,咱们不能老等在这儿,总得有个日子!

大玉儿揉着额角,很苦恼地:吴克善哥哥,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一定要……

吴克善打断道:当然一定要!天下谁人不知我科尔沁的荣惠郡主,是未来的皇后?要是你们大清反悔,教我们蒙古的脸面往哪儿搁?

大玉儿叹道:以联姻巩固满蒙邦谊,这是祖宗的老例,我大清不会反悔的。

吴克善脸色一变问道:怎么,难道是我们家格格不中你的意?

大玉儿摇头:哥哥!娜木钟是我亲侄女儿,怎么会呢!

吴克善神情稍缓,又问:那你究竟在顾虑什么?

大玉儿解释道:皇帝刚亲政,凡事都想自己做主,偏这大婚之事,他自己做不得主。你想,皇帝心里能乐意吗?当然,你要是坚持,我少不得千方百计也要让他们俩完婚,不过,往后要是有个什么,哥哥,你可别怪我!

吴克善笑道:原来你顾虑的是这个,那你大可放心,将来无论小两口怎么样,我总不怪你就是了!

大玉儿不解地问:哥哥,你就这么能捏得稳瓶儿?

吴克善自负地:就算他自己做主,选的也必是娜木钟。放眼当今,这些个年岁差不多的格格里头,有谁能胜过她的美貌?我就不相信,她降服不了你儿子一颗心!

大玉儿微微苦笑,不好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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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大婚将近

养心殿里,顺治恨恨地将奏章一摔。小唐暗暗摇头,忙将奏章拾起放好。

博果尔正好进来,笑道:皇上哥哥!干啥发这么大的脾气?这阵子肃清了多尔衮一党,您还不痛快、还不解恨啊?

顺治烦恼地:还不是跟蒙古的婚约,连郑亲王都领头催我大婚!真是讨厌极了!

博果尔理所当然地说道:从玛父到皇阿玛,对蒙古后妃都礼重有加,咱们大清少不得蒙古四十九旗的支持。所以皇上哥哥,你是注定要娶位蒙古格格的!

顺治不悦地:可是这位蒙古格格,我讨厌她!以后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哼!我不是皇上吗?亲政后不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吗?为什么还是挣脱不了这层束缚?

博果尔开玩笑道:皇上哥哥,听说我那皇后嫂子……

顺治不高兴地打断道:别开玩笑啊!

博果尔点头:好吧,听说吴克善王爷的女儿,生得好极了,见过的人都夸赞,说不定大婚之后,你们一双两好,迷得你都忘记曾经讨厌她了。

顺治赌气道:不可能!我永远忘不了!

博果尔笑着问:皇上哥哥,你这么坚决,莫不是……另有一个心上人?

顺治有些不好意思地:哪儿有啊!

博果尔嘻嘻笑道:瞧你的样子,准有!小唐!过来!你说,有没有啊?是哪家格格?

小唐吓一跳,赔笑道:这……这奴才哪儿知道啊!

御花园里,大玉儿在绕弯儿,神情苦恼,唉声叹气。

苏茉尔劝道:格格别发愁,吴克善王爷这么有把握,想必荣惠郡主真是艳冠群芳,由不得皇上不动心!

大玉儿叹道:你忘了先帝怎么对宸妃姐姐吗?不管她病到多憔悴,先帝的深情至死不渝。唉!“承恩不在貌”啊,讲究的是投缘。况且,福临又处在亲政的热头上,不是凭他心意选的皇后,他准会觉得没面子。

苏茉尔出主意道:如果是因为这缘故,咱们何不想法子,换个方式,让皇上觉得是他自个儿做的主,圆上他的面子,心里或许就舒坦了。

大玉儿忙问:想什么法子?

苏茉尔想了想,说道:“秀女”三年一选的章程已经订下,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办一次“秀女”大挑?

大玉儿皱着眉问:真的任他挑?

苏茉尔:当然事先要跟皇上说好,告诉他非选荣惠郡主的理由啦。只要对外说起来,这皇后是皇上自个儿挑的就成了。

大玉儿沉吟道:如果福临愿意,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苏茉尔自信地:皇上的性情吃软不吃硬,见咱们费尽心思,造出台阶给他下,想让他夫妻圆满;照理说,皇上应该不至于再闹别扭了。

大玉儿微微一笑:谁想的主意谁去准行!不如,你去探探口气?

苏茉尔一怔,苦笑道:真是!奴才这多嘴好事的脾气,哪一天才改得了!

养心殿里,顺治提着朱笔,看着奏章,苦恼而迟疑道:我能用什么理由去驳回大婚呢?

博果尔笑道:驳不回,就依了吧!

顺治赌气道:宁可做和尚,也不依!

小唐道:万岁爷,这话可别轻易……

此时,苏茉尔进来笑道:哟,谁要做和尚呀?她看见顺治,行礼道:皇上吉祥!

顺治忙道:苏嬷嬷快免礼!

苏茉尔道:呀,十一阿哥也在啊?听说阿哥如今也出息了,都能练兵打仗了!皇太后听说,心里很是欢喜呢!

博果尔道:对了,我得去跟皇太后请安了!

顺治拉祝蝴道:博果尔,你别走啊!

博果尔笑道:我可不待这儿#赫嬷嬷八成是来做说客的,讲起道理来是一套儿又一套儿,我可受不住,准得打瞌睡!

苏茉尔笑道:你呀!将来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人家再怎么念叨你,你也不会嫌烦吧?

博果尔摆手道:别别别!我最怕人念叨!将来选秀女的时候,苏嬷嬷可得帮我挑个不说话的。

苏茉尔戏谑道:不说话的,那就只有哑子,那你也要?

博果尔拍手笑道:要!就算是哑子,也比唠叨的碎嘴子好!

苏茉尔道:别瞎扯了!要请安就快去,皇太后要歇中觉了!

博果尔哈哈一笑道:皇上哥哥恕罪,臣弟帮不了你,这就走啦!

苏茉尔吩咐道:小唐#和送十一阿哥,然后外头守着,别进来!

小唐答应一声,送博果尔退出,劝谏的眼神看一眼顺治,才关门。

顺治闷闷地道:苏嬷嬷,我真羡慕博果尔。

苏茉尔问:怎么呢?

顺治道:他都可以选择自己的婚事!我就不行!

苏茉尔道:我明白皇上的心情,所以帮您想了法子,让您也能够自己选择婚事!

顺治惊讶道:真的吗?

慈宁宫里,大玉儿刚歇完午觉醒来,听了苏茉尔的报告,有些惊讶地问道:真的?皇帝答应了?

苏茉尔道:是啊#蝴想了一想,便答应了!

大玉儿想了想,苦笑着摇摇头:答应得太干脆,这就有点儿问题了!

养心殿里,顺治兴奋而得意,笑道:哈,她们当我是小孩儿,想哄我;我便来个“将计就计”,也哄哄她们!到了“秀女大挑”的时候,我啊,就选宛如做皇后!你说好不好?

小唐迟疑道:好是好,不过,听说挑秀女,得一关一关挑选!头几关都没有被刷下来的,才到得了皇太后和万岁爷跟前哪!

顺治道:宛如那般的才貌性情,怎么会被刷下去!

小唐迟疑地问道:万一……宛格格自愿被刷下去呢?

顺治愣住了:这……

小唐道:想被选上,难!想不被选上,那还不容易!只要说自个儿身子不好,奔走伺候的事儿难以胜任,这不就结了?所以奴才说,也得宛格格愿意才行!

顺治道:那……那我们再去找她……

小唐慌忙摇手道:不好吧万岁爷!上回多险哪!奴才再也不爬墙了!

顺治生气地骂道:胆小鬼!

慈宁宫,苏茉尔想了想,道:依我看啊,不如这样,接荣惠郡主进宫来玩儿几天,咱们瞧瞧皇上对她的态度,再做决定?

大玉儿问道:单邀她,是不是太露痕迹了?

苏茉尔道:再多邀几位格格,就不露痕迹了。

大玉儿叹道:想起来了,几年前,我不就留了几个小格格在宫里玩儿吗?我记得,仿佛有……

苏茉尔道:一位也是蒙古格格,叫孟古青,格格喜欢她性情爽朗。另一位很秀气的,是……喔,鄂硕大臣的女儿。

大玉儿道:对了,她叫宛如。我还交待过鄂硕,好好儿照顾她呢!

苏茉尔嘻嘻一笑道:看看这些孩子长大了是什么模样,一定很有趣。

大玉儿想了想道:那……就把她们都邀来吧!

苏茉尔喜道:太好了,咱们也许久没有热闹热闹了!

小唐硬推着顺治走近慈宁宫。

小唐道:万岁爷!您就跟皇太后请个安,照个面,人家格格又不会吃了您!

顺治道:我不要见她!这么突如其来的,我可没有好脸色给她看!

小唐道:见一见嘛#旱不定叫什么“一见钟情”呢!

顺治道:去你的!让我走!就说我头疼……脚疼……不,全身都疼!

小唐道:请不到万岁爷,恐怕奴才的屁股就要真的疼了!

两人拉拉扯扯地走近宫门,听见大玉儿的声音:唉呀!几年不见,一个个出落得花朵儿似的!叫人爱极了!

贵太妃恭维道:尤其是荣惠郡主,跟皇太后当年啊,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顺治挣脱小唐,整整衣服,不悦地道:算了算了!进去就进去,横竖我正眼也不看她,请了安就走!

顺治冷着一张脸,转身跨进宫门,却一眼看见董鄂,惊得他转身又出来了,跟小唐撞了个满怀。

大玉儿、苏茉尔、贵太妃也都惊异地看着门口,不明白怎么回事。

贵太妃道:那不是皇上吗?

小唐捂着被撞痛之处,压低了声音急道:万岁爷!您怎么啦!

顺治紧张地喘着气,低声问小唐:快!偷偷往里看一眼,那穿湖绿缎子的,是不是宛如?

小唐一听也好奇,真的偷偷贴门张望,低声喜道:是啊!是宛格格!

顺治心中狂喜,对小唐嗔笑道:怎么不告诉我也有宛如?那我早就飞来了!

小唐道:冤枉啊!奴才哪儿能知道这么仔细!

顺治深吸了一口气,喜气洋洋地转身跨进宫门。

167、眼里只有她

顺治神采奕奕地大步上前一揖道: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董鄂、青格格、娜木钟一齐施礼道:皇上吉祥!

顺治虚托一下,眼睛只看着董鄂温柔地道:快请起。

苏茉尔道:小唐真是越来越懒了,叫他去请皇上,请到这会儿才来。

顺治道:不怪他!是我书房的功课多,耽误了。

大玉儿问道:方才为什么在外面探头探脑,也不进来?

贵太妃掩口而笑道:嗳哟!见有这么几位花朵儿似的格格,害臊呗!

顺治腼腆地笑了。

大玉儿道:皇帝今儿个心情挺不错啊?

顺治偷瞥董鄂一眼,微笑道:岂止不错,简直好极了!

大玉儿与苏茉尔对望一眼,十分惊喜。

青格格暗笑,暗中碰了碰董鄂的胳臂,董鄂嗔怪地睨了她一眼。

大玉儿笑着问:其实这几位,皇帝小时候不都见过吗?

顺治道:我记得#蝴走到站在首位的娜木钟面前,娜木钟神情矜持而骄傲。

顺治道:这位是荣惠郡主,娜木钟表妹!

顺治走到第二位面前,青格格调皮地睨着他、忍俊不禁。他微笑道:这位是蒙古镶红旗都统的侄女儿,孟古青!

顺治走到第三位董鄂面前,深情凝视着道:这位是……

博果尔抢话道:鄂硕大臣的千金,宛如格格!

众人回头,只见博果尔已笑着走进来。

博果尔道:皇上哥哥,我的记性也不错吧?

贵太妃道:博果尔!没规矩!先来给皇太后请安!

博果尔道:给皇太后请安!我在兵营里待得忘记宫中的礼数了,皇太后别见怪!

大玉儿笑道:得了!一家人,也用不着太拘谨。你们年轻孩子,正该说说笑笑,让咱们听着,也开心!

博果尔凑近大玉儿,瞥了一眼娜木钟,低声笑道:皇太后,那就是我未来的皇嫂吗?

大玉儿低声道:别尽拿他们开玩笑,也想想你自己,要挑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博果尔瞥向董鄂,眼珠一转跑过去笑道:皇上哥哥!皇太后想听咱们说说笑笑,那么今儿个……咱们不用大宴小宴的,闷坏人!不如换个花样,让大伙儿都开开心!

顺治笑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博果尔跟顺治附耳低语,顺治笑着频频点头。大玉儿、苏茉尔、贵太妃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俩。

娜木钟瞥了一眼顺治,董鄂、青格格面面相觑

顺治笑道:好,就依你!皇额娘,今晚,就让儿子和弟弟做东,请皇额娘、贵太妃赏脸,三位格格做陪客,咱们好好儿热闹一下。

大玉儿笑道:这两个孩子!不知闹什么花样!

养心殿内,顺治、博果尔、青格格围着小唐,七嘴八舌地指点,小唐频频点头记在纸上,还不时回答着“喳,奴才去办来……”

娜木钟嘟着嘴,不悦地走出养心殿,对侍女阿岱吩咐道:传话出去,叫府里送两样自家做的点心来!

阿岱道:奇怪,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偏要变着法儿,叫人出去寻什么小吃。

娜木钟道:哼!穷家小户吃的东西,也敢拿出来款待皇太后,真是异想天开!

阿岱道:您瞧!那宛格格,跟她的春雨丫头,想做什么啊?

娜木钟顺着阿岱的眼神望去。正是初冬时分,她们看见董鄂和她的侍女春雨在摘取初绽的腊梅花。青格格跑过去找董鄂,乐道:博果尔的主意真好玩儿!宛如,你准备什么?

董鄂低声道:姐姐!待会儿你可得留神,别露出咱们早就认识皇上的痕迹,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青格格道:我懂!都听你的!

养心殿里,大玉儿、贵太妃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盛馔”,很是欣喜。

顺治道:皇额娘、贵太妃,这是我们几个的心意。上方玉食再好,想来也腻了,所以咱们几个去办来城里出名的小吃,给皇额娘、贵太妃换换口味。招待虽然简慢,可也是咱们几个的孝心。

大玉儿、苏茉尔、贵太妃面面相觑,诧异笑着。

大玉儿首先赞成道:这倒挺有意思!

博果尔笑道:我的主意不错吧?宫里整天肥鸡大鸭子,偶尔尝尝新,反而开胃!

小唐苦笑道:十一阿哥的好主意,害奴才们东城西城跑了个遍!

博果尔道:得了!知道你们辛苦,皇太后吃得欢喜,自然赏你!

大玉儿笑道:既然是照平民百姓的日常饮食,咱们也照平民百姓的样子,用不着分什么高下,大家团团一桌,岂不热闹?

顺治、博果尔兴奋地连忙称是,强压着苏茉尔先坐下。

苏茉尔挣扎道:这怎么行!太没规矩了!

顺治道:你没听皇额娘说,今儿个咱们就是平民百姓家,用不着什么规矩了!

大玉儿笑道:苏茉尔,坐下吧!偶一为之,无伤大雅。

顺治道:苏嬷嬷长年辛苦,今儿个就安心歇歇吧!

苏茉尔无奈,只好勉强坐下。

大玉儿吩咐道:来,都坐下!团团一桌才热闹!

于是,除了小唐、春雨、阿岱之外,余人皆入了座。

贵太妃笑道:先尝尝皇上招待咱们的美食吧?

顺治道:这是京中老店“六必居”的酱菜,我另外叫人拿鸭架子熬了粥,就着酱菜,想必好吃!

众人吃着都说好。小唐上前斟酒。

顺治道:来,为了表示款待贵客的诚意,我先干为敬#蝴一饮而尽,照一照杯。

青格格道:皇上连说话都像平民百姓了!

董鄂道:今儿个这餐看来简陋,实则意义非凡。象征着皇太后、皇上和十一阿哥,心中都不以天皇贵为傲,反以百姓黎庶为念,这是大清之福、万民之幸。

博果尔喜道:唉呀!我不过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被宛如一说,还有番大道理!

大玉儿道:宛如说得不错!小事情中往往蕴含着大道理,就看有没有用心去体会。皇帝,咱们要是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百姓自然拥戴朝廷。百姓的疾苦,你也要时时用心体察。

顺治道:皇额娘教训的是。倘若有宛格格时时提醒儿子,儿子就更会时时用心了!

苏茉尔道:可惜宛格格不是男子,否则啊,就跟先帝说皇太后一样,左丞右相也当得!

董鄂腼腆道:苏嬷嬷太抬举我了!

娜木钟神情有一丝不悦,贵太妃察觉,忙顾左右而言他道:博果尔,你呢?孝敬皇太后什么?

博果尔道:喔,这是老天福的酱肘子,用刚出炉的叉子火烧夹着吃,可美了!

青格格道:还有我的!这是老王的臭豆腐卤芝麻酱拌面。

春雨一端上来,娜木钟立刻皱起眉用帕子掩鼻。

青格格道:这豆腐卤闻着臭,吃起来可香了!不信你们试试!

众人举箸一尝,惊讶地都说好。娜木钟还是动也没动。

大玉儿道:娜木钟,你呢?还有什么给咱们开开眼界的?

娜木钟道:奴才怕外头东西不洁净,要府中家厨送来特制的点心,萨其马和勒特条。阿岱,端上来。

大玉儿装着有兴趣地道:也好,正想吃些点心呢!

趁阿岱端点心上来,博果尔与顺治低声说笑道:我这位皇嫂可真没劲儿!

顺治道:去你的!哪个是你皇嫂!

博果尔睁大眼道:怎么,皇上哥哥又不认了?

苏茉尔看顺治一眼,怕人听见他们的话,便顾左右而言他道:这些东西好吃是好吃,不过咸的甜的,还有臭到极香的,五味杂陈,这会儿要是有碗好茶,那就清爽了!

董鄂道:苏嬷嬷,茶是我预备的,请尝尝!

春雨送上一个大瓷海碗,董鄂取茶叶放进去,春雨将坐在火盆上的水壶提了来,将水冲进碗中。董鄂道:八分满就行了!

董鄂取过一个小瓷缸,用银匙舀出缸中红黄白三色花瓣,一面倾入茶水中、用一张皮纸封住碗口,一面道:这些花瓣儿都拿盐水过了一遍,很干净的。水仙加梅花瓣儿,我临时想了个名字,叫“双清茶”,要是有雪水那就更好了,可以叫做“三清茶”。

大玉儿喜道:这心思可巧了!

春雨送上竹勺和几个小枫木碗,董鄂揭去皮纸,用竹勺舀出茶来加入碗中,春雨一一送给在座诸人。

顺治叫道:唉呀#浩乎真有花香呢!

博果尔道:想不到花儿也能做茶!

董鄂道:花儿还能做点心呢!等春末夏初,紫藤花开得最好,把藤萝花摘下洗净,拿白糖松子小脂油丁拌匀,像千层糕似的,一层面、一层馅儿,叠起来蒸,蒸好切块儿吃,那滋味真是满口甘沁啊!

大玉儿笑道:瞧你说得这么好!等到了夏天,咱们就等着你的孝敬喽!

苏茉尔凑趣道:皇太后这么早就订下,显见得是真馋了!

顺治、博果尔不约而同地望向董鄂,借着喝茶掩饰,凝视着她。

168、董鄂展琴艺

夜晚,慈宁宫寝殿里,大玉儿手里拿着方才喝茶的木碗,想心事。苏茉尔上前道:格格累了一天,不早点儿安置。还跟荣惠郡主说了半夜体己话!

大玉儿道:我是担心她娇生惯养,不明白怎么做妻子做皇后,恨不得把半辈子心得,一股脑儿都告诉她。她说着坐到铜镜前,苏茉尔帮┧卸妆。大玉儿看着手中的木碗道:好久没这么说说笑笑了。几个孩┳泳郦一块儿,花样还真不少。苏茉尔,你说皇上对娜木钟……怎么样┠兀开

苏茉尔道:瞧不太出来啊!不过,方才我悄悄儿地问皇上,喜不喜欢荣惠郡主。

大玉儿忙道:哦?他怎么说?

苏茉尔答道:皇上笑一笑,跟我说,总之他的皇后,就在这三位格格当中。

大玉儿摇摇头,笑道:这孩子!

苏茉尔笑道:想不到皇上会害臊,其实,除了荣惠郡主,还能是谁嘛!

大玉儿一怔,看着手中木碗,想了想,道:唉呀!我瞧宛如那孩子,跟福临性情倒相投,会不会……是看中了她?

苏茉尔一怔道:啊?会……会吗?

大玉儿道:咱们冷眼旁观,再多瞧瞧!

御花园里,董鄂在亭中弹七弦琴,顺治等人坐着倾听,小唐、春雨站在一旁。

一曲既终,余音袅袅,顺治、青格格、博果尔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董鄂道:皇上,这张宋琴“枕流”,音声清越,果然不凡。

顺治道:琴好,也得弹得好,宛如的琴艺真不负这张名琴。

博果尔道:皇上哥哥,那就把这张琴赏给宛如吧!

顺治点头道:好啊!

董鄂忙摆手道:不不不,奴才可不敢受这么贵重的赏!

顺治道:宛如,那你要答应我,时常弹给我听!

博果尔道:宛如又不住宫里,倒是我,能随时上鄂大臣家登门造访,一饱耳福!

顺治见博果尔一脸得意,不禁有些懊恼。

青格格道:十一阿哥,瞧你听得挺乐,你听得懂吗?

博果尔道:我……我觉得好听就是了!你呢?你又听得懂吗?

青格格道:当然听得懂!这首曲子不错,就是不够热闹!

董鄂掩口一笑。

董鄂道:姐姐!这首曲子叫做《长门怨》,一热闹,可就不哀怨了!

青格格道:这《长门怨》是在怨什么?

董鄂道:西汉的陈皇后,失宠于汉武帝,被冷落于长门宫。陈皇后赠金给司马相如,请他写了一篇《长门赋》,诉说她心中的愁闷和相┧肌…

顺治道:这汉武帝太不应该!既然宠了陈皇后,就不该冷落她。

董鄂淡淡一笑道:古来后宫,佳丽无数,哪个能够长保宠爱?

顺治凝视着董鄂,意在言外地道:我不同!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

董鄂羞红了脸,垂下眼眸,无意识地拨着琴弦。

博果尔道:宛如,这首曲子别弹了,没的白伤心!反正将来谁娶了你,一定疼你爱你、听你的话,让你心里一怨也不怨!

董鄂羞得低声道:十一阿哥说到哪儿去了!

博果尔道:不信的话,我跟你打赌,如果你嫁给我,绝不会再弹这首“什么怨”!

众人一惊,不禁大笑。

顺治却瞪了博果尔一眼,十分不悦地训斥道:婚姻大事也可以拿来赌戏吗?出言不逊,还不快向宛如道歉!

博果尔不服道:就算我出言不逊,宛如也没怪我啊!是不是宛如?

董鄂低声道:十一阿哥心直口快,想来是无意的,我不怪你!

博果尔得意道:看吧!我说她不怪我!

顺治不悦道:你哪是什么心直口快!根本是莽撞唐突。

青格格笑着摸摸脸道:哟,这里谁吃了辣椒,怎么……辣辣的呀?

小唐连忙凑趣打圆场道:都是宛格格的琴艺太好了,惹得万岁爷和十一阿哥都为那什么陈皇后抱不平!

青格格笑道:宛格格的琴艺好,你又听懂了?

小唐赔笑道:奴才哪儿听得懂啊!奴才是用看的!

青格格问道:用看的?

小唐道:奴才从没见过十一阿哥专心坐了这么久,还能不动不笑不说话,所以可见宛格格的琴艺好呀!

听小唐这么一说,众人都笑了。

娜木钟、阿岱远远听见笑声,望向他们,见众人围着董鄂说笑,嫉妒之心油然而生。

娜木钟道:哼,那“半个小南蛮子”,还真有狐媚人的本事!

寿康宫里,贵太妃正做针线,博果尔突然进来急切道:额娘!我求你一件事儿!

贵太妃道:又缺钱了?儿啊!咱们的月例银子已经是宫里头一份儿,也禁不起你这么敞开来花呀!

博果尔道:广结善缘,自然要多请客,我又没花在自个儿身上!

贵太妃笑道:你啊!自个儿好热闹罢了!

博果尔道:额娘!我想求你的是另一件事儿!

贵太妃问道:啥呀?

博果尔不好意思地道:我……我想要宛如做媳妇儿!

贵太妃诧异道:什么?你……想要宛如做媳妇儿?你什么时候看中她的?

博果尔道:也许是小时候,也许是方才。唉呀!我自个儿也不知道,您也甭管!只说帮不帮我!

贵太妃迟疑道:宛如……“半个小南蛮子”!文里文气,扭扭捏捏,哪像咱们满洲格格!要我,就跟她合不来!

博果尔道:娶媳妇儿的是我,我跟她合得来就行了!

贵太妃笑道:你又怎么跟她合得来啦?

博果尔忸怩道:我……我看见她,心里就欢喜嘛!

贵太妃含酸道:哟,那怎么看见额娘就心烦呢?

博果尔道:谁让额娘老是叨叨我!你看宛如,轻易不开口,一说话,就让人听得心坎儿里熨帖舒服!还有她眉眼间的神情,那么温柔,一见到她,什么烦心的事儿都忘了!

贵太妃道:臭小子!将来准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博果尔道:额娘,您别冒酸,宛如那性情,她会孝顺婆婆的!

贵太妃道:是吗?

博果尔想了想,笑道:有件事儿,准能让您心动!宛如她阿玛鄂硕,沉稳能干,郑亲王很器重他!娶到了宛如,咱们不是跟郑亲王又近一层?

贵太妃精神一振道:是吗?这就值得花点儿心思了!

博果尔道:所以额娘,你一定要帮我!

贵太妃道:“秀女大挑”就快到了,宛如要是没被选中,撂了牌子,那还好办,托郑亲王去提亲,鄂硕不会不答应。就怕宛如被选上,虽然皇后早就内定是荣惠郡主,可还有两个妃子的名额!要是皇太后、皇上都中意她,那就麻烦了!

博果尔道:我不管!额娘,你一定要想法子帮帮我!

贵太妃道:不是你自个儿说的?“我跟皇上哥哥这么好,有什么不能让的?”

博果尔语塞道:他是皇上,要多少女人没有!我只喜欢这一个,他应该让我!

贵太妃道:你冷眼瞧着,皇上对宛如……是什么个态度?

博果尔道:嗯……仿佛也很喜欢她,今儿还为了她,跟我杠上了!

贵太妃道:好!就冲这个!一方面是为你,一方面是为了报复他们母子,你放心,我总会想法子,把你心爱的人儿弄到手!

博果尔大喜道:谢谢额娘!

小唐提着灯,领着董鄂、春雨走在宫中甬道里。

董鄂突然停下道:小唐!你一会儿说是贵太妃要见我,一会儿又说皇上也在那儿,语焉不详的,让人越想越不对。你要是不说个明白,我这就回去了!

董鄂转身要走,小唐忙跪下:格格!您别走啊!好吧,奴才招了!是万岁爷,万岁爷要奴才一定请到格格,有件古董要请格格赏鉴。

春雨道:这也算不得急事,何不明儿个再去?

小唐道:白天里没有单独见面的机会!唉!春雨姐姐,你不晓得!不过格格,您是明白的呀!可怜万岁爷一片诚心,您就走一趟吧!

董鄂犹豫了。

养心殿外,小唐拉着春雨来到僻静处,问道:春雨姐姐,你跟宛格格多久啦?格格待你怎么样?

春雨道:我跟格格十年,格格待我好极了!

小唐道:哟,日子不短了。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千万不能说出去啊!

春雨别过头去道:那你就别说!反正与我无干的事儿我也没兴趣!

小唐道:宛格格的终身大事,跟姐姐相不相干啊?

春雨回过头来,惊讶地望着小唐。

169、顺治表白

养心殿里,顺治惊喜地走向董鄂,紧握住董鄂的手道:宛如,你来了?宛如,宛如!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我多想找你,却又怕你……

董鄂轻轻挣脱道:皇上不是说,有件古董要给我看?

顺治一笑道:没错儿!

董鄂道:在哪儿啊?

顺治转身取来那个已褪色的美人风筝。

董鄂一怔道:这……

顺治道: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第一次在宫里见到你,我们放风筝玩儿?

董鄂一怔。

顺治继续道:你说小唐的风筝扎得好,我叫小唐赶紧着给你再扎一个!我兴冲冲地带着新风筝去找你,皇额娘却说,你阿玛已经接你出宫,就要去江南了!我记得,当时心里又气又急,还哭了一场,直嚷着要皇额娘把你阿玛调回来呢!没法子,只好叫小唐把这风筝好好儿藏着,等你回来。

董鄂缓缓转身背对顺治,心慌意乱地看着那风筝。

顺治道:如果不是为了你,谁会把个风筝收藏这么些年#葫幸,天缘巧合,让我又遇见你。宛如,这一回,我不会再让你消失了!我要永远跟你在一块儿!

如此坦诚的告白,令董鄂心中一震。

春雨听完小唐的话,惊异地道:你说的是真的?

小唐道:自然是真的,这种事儿,我还敢“裱糊匠上天,胡云”吗?

春雨道:可是……格格她……从没说过一个字……

小唐道:神情呢?

春雨想了想道:神情倒是……有时候会恍恍惚惚,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问她,她又不承认。

小唐道:这就是了!跟咱们万岁爷一个样儿,我看他们俩……

小唐做了个相爱的手势,春雨还是有点无法置信。

董鄂放下风筝,垂眸道: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的身份?

顺治道:宛如,请你原谅我。为了这皇帝的身份,我从来就没有什么朋友。自从遇见你们,我才第一次体会到那么自在轻松的友朋之乐。还有你,宛如,你是那么……那么奇妙的女子,越接近你,越不能离开你。你有满洲格格的爽朗,也有江南女儿的妩媚;你多才多艺,巧手慧心,更可贵的是知书达礼、见解过人。宛如,跟你比起来,别的女子大多言语乏味、面目可憎。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无论如何,我都要跟你在一块儿!

董鄂心乱如麻道:皇上,不要说了!

顺治道:好,我不说,你说!记不记得,你还有一句话没说完哪!那天在园里,你说,其实你对我……下一句呢?你对我怎么样啊?

董鄂道:我……我对你……还是别说了!八旗女子,终身不由自己!

顺治急道:我一想到,万一把你嫁给了那些粗莽汉子,我就心疼得快死掉!不行!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宛如,我不会委屈你!我……我要娶你做皇后!

董鄂大惊道:皇上可别这样说,谁都知道,荣惠郡主就是未来的皇后!

顺治赌气道:我不要!我心里根本没有位置容下她!而且皇额娘答应我,“秀女大挑”就是让我自己选皇后!

董鄂半信半疑道:这……不太可能吧?

顺治道:你放心,我一定要办到!

董鄂道:可是,我并不想当皇后啊!

顺治道: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这些天家富贵、繁文缛节,其实我跟你一样,想过着自由恬淡的日子,可是老天却把我生在帝王家,这是我改变不了的宿命。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们可以身在宫廷心在野,只要我们厮守在一起的地方,就是桃花源!

董鄂苦笑道:皇上,您想得太天真了。我隐隐有个感觉,这事儿不会那么单纯,不是我们想在一起,就能……

顺治惊喜打断道:你承认了?你承认你想跟我在一起了?

董鄂语塞道:我……我没有这么说!

顺治一怔,忙去翻书找出那片董鄂在西山摘给他的红叶,说道:宛如,我时常看着这片红叶,想念你,你瞧!

董鄂接过细看,喃喃念出红叶上的字: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岸。她心中为之震荡。

顺治道: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你呢?宛如,不要折磨我!也给我一句话!

董鄂迟疑道:我……

顺治道:我不信你心里没有我!除非你说,你对我毫无一丝感情,我就死心!

董鄂转身背对顺治,流下一滴泪,咬着唇,挣扎了半晌,硬声道:皇上,我对你……毫无一丝感情,你还是死了心吧!

董鄂把红叶放下,快步出去,顺治愣住,失望灰心已极。

董鄂快步走出养心殿,春雨压低声音唤着她道:格格!格格!

董鄂哽咽道:明儿个就禀明皇太后,咱们回家!

小唐一怔,忙转身进殿。

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阿岱看得一清二楚。

慈宁宫厢房里,阿岱对娜木钟低声报告所看到的一切。

阿岱道:真的!方才我亲眼看见宛格格从养心殿出来!

娜木钟神色微变。

寿康宫里,娜木钟朝上微微一蹲,贵太妃连忙站起扶住道:郡主千万别多礼!您可是未来的皇后,我不敢当!

娜木钟微微一笑,也不谦逊,便坐下了。

贵太妃道:郡主就是有这么堂皇的贵气,天生的皇后命!嗯……不过啊……

娜木钟沉不住气地道:怎么呢?

贵太妃道:这回的“秀女大挑”,要正式册立一后二妃。皇后是红花,二妃是绿叶,绝不能让绿叶的风头盖过红花。

娜木钟矜持地微微一笑,表示不足为虑。

贵太妃道:说实话,郡主的品貌是谁也比不上。可是……比方说吧!先帝曾经宠爱郡主的另一位姑姑宸妃,这事儿您听说过吧?

娜木钟点点头。

贵太妃道:要说当年的宸妃啊,论德不如皇后,论貌不如庄妃,可先帝就是喜欢她,成天形影不离,真让人想不透。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儿吧。可是当时为了宠她,不知惹起多少风波。闹得皇后生闷气,庄妃受委屈。唉!这样可不好哟!郡主,您也不能轻敌啊!一山都不能容二虎了,何况是宫里!

娜木钟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慈宁宫花园里,娜木钟添油加醋地向吴克善告状。

吴克善不悦地皱眉道:有这种事?

娜木钟道:真的!阿岱亲眼看见的!阿爹,那个小南蛮子可会狐媚人了,引得皇上啊、十一阿哥啊,都成天在她身边转,有说有笑;还有,连皇太后都很喜欢她!这几天,她出宫回家,皇上除了晨昏请安,根本就不踏入慈宁宫了。我瞧那个小南蛮子不简单,拴住了皇太后跟皇上的心不说,弄得不好,她心里还巴望着当皇后呢!

吴克善怒道:她敢!

娜木钟道:就算她被封妃,要我天天看见她,也是够烦人的!阿爹,我不要!

吴克善道:宝贝女儿,你放心!咱们科尔沁的皇后何等尊贵!阿爹会想法子,决不让那个小南蛮子诡计得逞!

董鄂躺在床上,怔怔地流着泪。春雨端点心进来,董鄂忙转向里床拭泪。

春雨叫道:格格!这几天您都没有好生吃东西了,我炖了碗燕窝粥,起来尝一尝吧?

董鄂哽咽道:我不饿。

春雨道:对了,十一阿哥听说您身子不爽,光是今天就两回派人来请安了!

董鄂问:十一阿哥?

春雨走到床前,低声道:格格!皇上究竟说了什么,让您气得这么匆忙出宫?

董鄂哽咽道:我……不是气。

春雨道:小唐跟我说了,我这才晓得,原来皇上和格格之间还有这段缘故……

董鄂翻身坐起,惊讶道:他告诉你了?

春雨在床沿坐下劝道:格格!照他说,皇上对您倒是一往情深,您对皇上呢?

董鄂抱膝沉吟了半晌道:我急着出宫,就是怕……再这么见他,我会……管不住自己的心……

春雨道:这么说,您的心,也在他身上喽?那有什么好怕的呀?咱们董鄂氏,也是满洲八大贵族之一,论身份又不低。

董鄂道:不是的!春雨,我从小就听多了,深宫里的是非恩怨,可怕得很!我……虽然很喜欢皇上,可是,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

春雨道:要不,就嫁给十一阿哥?

董鄂道:你别开玩笑了!

春雨道:十一阿哥瞧您的眼神,对您那副殷勤……可有意思了!十一阿哥虽不如皇上文质彬彬,却另有一种热情豪爽的风采;他是直肠子,藏不住话,倒是好相处。阿哥成亲以后分府另居,深宫里再多是非恩怨,也缠不到格格身上。

董鄂嗔道;瞧你,说得还有形有影儿了!

春雨道:格格,终身大事,可不能草率。如果您也喜欢皇上,这倒不错啊!我瞧皇上也怪可怜的,恐怕连说个体己话的人都找不到!

董鄂抱膝沉思不语。

170、无礼的吴克善

养心殿,夜已深,顺治还在认真苦读。

小唐上前劝道:万岁爷,这阵子您这样没日没夜地读书,身子撑不住啊!快安置吧!再一会儿,天都要亮了!

顺治道:你别管我!

小唐急道:您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嘛!

顺治道:我不这样,没法子忘记她……

一语未了,顺治突然咳嗽起来,小唐连忙递上帕子,顺治咳了一阵,稍歇下来微喘,无意间看帕子,竟发现有血丝。

小唐大惊道:万岁爷,您……这……

顺治道:不准惊动人!没事儿,我自个儿知道。

小唐急道:都……都吐血了还说没事儿!

顺治伤心,怔怔地道:这不算什么。她说,她对我……丝毫感情也没有……

小唐急道:我的万岁爷啊!

董鄂房间里,董鄂正为青格格倒茶。

青格格叹道:你一出宫,皇上跟博果尔都不来了,娜木钟那副自认已经是皇后的样子,真讨厌!我看啊,皇上大婚以后,恐怕那日子也是够呛!

董鄂问:皇太后呢?

青格格道:我看得出来,皇太后跟苏嬷嬷老想把他们拉在一块儿说说话,可是皇上不领情,娜木钟也就绷着脸,唉!难喏!

董鄂迟疑地问:皇上……他还好吧?

青格格叫道:唉呀!我出宫前,才听说皇上没日没夜地读书,前晚还吐了血呢!

董鄂一惊:真的?

青格格:当然是真的!皇上原还不肯惊动别人,可是小唐不敢隐瞒,皇太后跟苏嬷嬷急得不得了。宛如,你说,究竟你跟皇上……

说到这儿,鄂硕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鄂硕妻喊道:宛如!宛如!

董鄂连忙起身相迎,问道:额娘!什么事儿叫我?

鄂硕妻微喘着道:蒙古科尔沁的卓礼克图亲王来了!还指名要见你呢!

董鄂与青格格都吃了一惊。

董鄂诧异地问:吴克善王爷?他与我家素无往来,为什么要见我?

鄂硕妻摇头道:他没说!

董鄂沉吟道:那我去看看。

鄂硕妻提醒道:宛如啊!我瞧他脸色不是很好,你说话可得留神!人家毕竟是皇太后的亲哥哥,皇上未来的岳父啊!

董鄂点头:我明白!

青格格道:宛如!我跟你去!

董鄂等三人来到花厅,吴克善正背着手背对她们踱步。

董鄂行礼道:宛如见过卓礼克图亲王。

吴克善猛回头,以锐利的眼神打量她,董鄂暗吃一惊,努力保持镇定。

青格格想缓和气氛,笑道:我认得王爷,王爷却不认得我了!我是蒙古镶红旗都统的侄女儿,孟古青!

吴克善神色稍缓:哦?你是蒙古格格!

青格格点头道:是啊!我跟宛如是拜把子的好姐妹呢!

吴克善把眼神又调回董鄂脸上,对鄂硕妻道:夫人,我听说府上的花园,景色不俗,可否请宛格格领我一观呢?

鄂硕妻赔笑道:当然,当然!

青格格叫道:我也去!

吴克善有些迟疑。

董鄂道:我跟孟古青是好姐妹,什么事都不瞒她的。

吴克善点点头:好吧!

董鄂恭敬地:王爷请。

三人默默地在花园中走了一会儿,都不说话。

董鄂与青格格不解地互望一眼,猜不透这位卓礼克图亲王是何意图。

吴克善走到一高处,停下来,四下望望,大声道:这园子虽不错,可总比不上咱们科尔沁的草原风光。

董鄂与青格格又暗暗地互瞥了一眼,沉默不语。

吴克善问道:宛格格,我到府上来,你一定心里有数,知道是为了什么吧?

董鄂诧异地反问:正好相反。我还在纳闷,王爷怎么会纡尊降贵呢?

吴克善神色不悦地:我不喜欢人家跟我开玩笑!不管你的心眼儿会拐多少弯,我可是有话直说!宛格格,我听见一个无稽的流言,说……你觊觎着皇后的宝座,有没有这回事?

董鄂与青格格闻言大惊失色。

董鄂不快地道:这话从何说起!

吴克善霸气十足地:虽然我不相信你有这么大胆子,也不相信皇上会这么做。不过,我们蒙古人坦白直爽,所以我还是当机立断,决定到府上来,把我的意思说给你听!

青格格恼怒道:王爷既然不相信有这回事儿,又何必自找麻烦跑一趟?

董鄂心里也气,但仍拦住青格格,镇定地道:王爷究竟有何见教?

吴克善咄咄逼人地道:我要你亲口说,你完全没有非分的奢望,那些话全是谣言!

董鄂冷笑道:要是真有这种谣言,那么您特地赶来看我,岂不坐实了谣言确有几分影子?

吴克善质问:“要是真有这种谣言”?别装傻了!会出现这种谣言,不是你刻意造成的吗?

青格格气恼地:哼,怪了!我就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谣言!

吴克善气呼呼道:哼,有这种话传出来,难道是空穴来风?

董鄂软中带硬地答道:王爷,这件事我茫无头绪,根本无从回答。就算能够回答,我也没有必要学您一样坦白直爽。您尽管问,问不问在您,回不回答在我!

青格格点头:宛如,说得好!

吴克善瞪她们一眼,愠怒道:岂有此理!我非要你说明白,皇上是不是有立你为后的意思?

董鄂维持着一贯的平静,但态度并不软弱,反而鼓起捍卫自尊的勇气,反问:王爷自己刚才不就说了,不相信皇上会这么做?

吴克善责备道:没错!可是如果你千方百计地狐媚皇上,皇上或许会一时糊涂,忘了他应该对得起大清、对得起蒙古,因为你已经把他迷住了!

董鄂冷静地道:即使我真的把皇上迷住了,我也不会告诉您一个字的。

吴克善怒道: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真不成体统!我是皇上的亲舅舅,他未来的岳父,难道我没有权利过问皇上的事?

董鄂反驳道:但您没有权利过问我的事!

青格格插嘴道:尤其是您还这么凶巴巴地逼问人家!

吴克善恼怒地:好!宛格格,你胆子真不小,妄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告诉你,你不可能成功的!我女儿才是真命皇后!

董鄂不卑不亢地回答:既然您这么有自信,那就更不需要来质问我了!

吴克善喘了口气,沉声道:满蒙联姻是大清几十年来的政策,尤其在这初入中原、根基未稳之际,更少不了蒙古四十九旗的支持。不管皇上情不情愿,他是注定要跟我女儿荣惠郡主大婚的!

董鄂忍不住为顺治抱不平,问道:不管皇上情不情愿?你们真是这么想?这对皇上公平吗?他是皇上呀,难道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毫无置喙的余地?还连一点儿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有?荣惠郡主确是头挑人才,但如果皇上跟她不投缘,他就不能另选一个?

吴克善冷笑:你是说你吗?你不是尊贵的蒙古格格,甚至不是亲王贝勒的女儿,竟然就这么不知分寸、不知廉耻!真是笑话!

董鄂涨红了脸,忍着怒气,青格格却再也忍不住发作了:不是蒙古格格怎么样?不是亲王贝勒的女儿又怎么样?如果皇上偏偏喜欢她,什么家世地位,都挡不了皇上!

吴克善叫道:面子、家法、利害关系,这加起来总挡得了皇上!至于你,宛格格,你也要想想你的利害关系!要是你一意孤行,非要和大家过不去,就算真给你达到了目的,所有的满蒙亲贵,都会指责你、轻视你、厌恶你!更别忘了,大清后宫,是蒙古女人的天下。恐怕你呀,一天也过不下去!

董鄂神色阴晴不定。青格格却冷笑道:唉哟!听起来还真吓人哪!不过,只要“有情人终成眷属”,宛如自有她的幸福和快乐#涵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啊!就算麻烦点儿,以宛如的聪明和性情,没有面对不了的事儿!

吴克善逼问道:宛格格,这也是你想说的话吗?好,爽爽快快告诉我,皇上跟你,是不是私下已经有了约定,立你为后或是选你为妃?有没有?

董鄂沉默了一下,答道:没有。

吴克善语气稍缓,问道:你愿意答应我,永远不会?

董鄂坚定地摇头:未来的事,没有人晓得。我不能答应您。

吴克善大怒道:我真没料到,你是这么不识好歹的丫头!你放清楚些,别以为我会让步!除非你答应,否则我就不走!

青格格笑着拍手道:那可好了!大家都会问,吴克善王爷干嘛老住在鄂大臣家里啊?哦,听说是怕自个儿女儿选不上皇后,硬要逼宛格格答应退出呢!

吴克善气得扬手作势欲打:你……

171、贵太妃求亲

青格格睁大眼睛,叫道:怎么,王爷要在鄂大臣家里又吃又住,还想打人啊?

董鄂劝道:姐姐,别再说了!

青格格悻悻然住了嘴。

董鄂冷静地道:王爷,您的话大概都讲完了,您把我侮辱得也够了。您是长辈,我不会怪您,只不过,我想提醒您,就算我如您的意,答应了,您以为皇上和郡主的婚事就一定圆满?要是皇上喜欢的是我,而我拒绝了他,他就会去喜欢郡主吗?说句您别见怪的话,您对我的要求不近情理,对人的感情也想得太简单。您疼女儿,我明白,如果您真的为她好,就不要把她的婚姻,将您和满蒙的面子、家法、利害关系连在一块儿。老实说,我丝毫不想入宫当什么后妃。但是,如果我决定要追随我爱的人,那么,无论他在哪儿,我都会跟他在一块儿,分担他的喜怒哀乐。王爷,如果您想跟我讨个说法、要个答案,这就是我的说法、我的答案!

吴克善沉默了半晌,冷冷地道:这么说,你是决心把皇上弄到手了?

董鄂坚定无畏地迎视他,说道:我并没有说这话。我只是说,怎么做才会幸福,我会有自己的主张!

吴克善面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他回头道:我只不过是来试探试探你,没想到你真的这么不识好歹!现在我可知道该怎么对付了!宛格格,别以为你的痴心妄想会有结果。我说到做到,走着瞧吧!

吴克善转身离去。董鄂突然一阵晕眩差点儿摔倒,青格格忙扶祝糊。

青格格佩服地:宛如!你说得真不错,我都忍不住想叫好儿呢!

董鄂摇头道:我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也许,是因为王爷的态度实在让人受不了;也许,是觉得皇上还真的怪可怜。

青格格笑道:也许,你已经爱上那个叫“富宁”的,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

董鄂心乱如麻地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吴克善气呼呼地来到养心殿,一五一十将他与董鄂之间的不愉快都说了。

顺治大惊地看着吴克善问:宛如真的那么说?

吴克善怒气冲冲地数落着董鄂:哼!在我面前,她的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不知天高地厚,张狂乖僻,厚颜无耻!皇上,你可别中了她的计……

顺治仿佛没听见,打断他的话问道:舅舅!你再告诉我一次,你要求宛如永远不能和我有什么约定,宛如没有答应你,是不是这样?

吴克善恼怒地:可不是!这个痴心妄想的丫头,什么东西!竟然敢跟我女儿争!这种女人进了宫,非搞得鸡犬不宁!皇上,她不答应,你答应我也成,我可不让我宝贝女儿忍气受委屈!

顺治仿佛没听见,怔怔地出着神。

吴克善叫道:皇上,皇上!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顺治还是怔怔地,神情逐渐转为狂喜,抓着吴克善笑道:听见了!舅舅!谢谢你!我都不知该怎么谢谢你了!

顺治转身一面跑,一面唤:小唐!小唐!快来!

吴克善愣住,自语道:皇上谢我?想来我这一步是走对了!

董鄂、青格格、春雨三人漫步在以前曾来过的那个私人园子里,笑声不断。

青格格笑道:自从汤大人带我们来这位阮先生家喝酒吃蟹,我跟阮先生也成了好朋友,他虽是汉人,却也豪爽得可爱。正好他全家要回籍省亲,我就开口借了这园子,好让你有个散心的地方。

春雨忧虑地:瞧咱们格格,茶不思饭不想的,益发瘦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人穿林拂草走近之声,董鄂闻声不安,问道:怎么?园子里还有人吗?

青格格笑道:只怕不是人,是两只傻傻的小叭儿狗。

这时,声音来源之处,出现了顺治、小唐的身影,顺治一见她们,兴奋地跑过来,董鄂愣住。顺治跑到近前,喘着气,凝视着董鄂,眼神里充满了炽热的感情。

青格格哈哈笑道:你们聊着,我嘴馋,春雨、小唐,咱们去弄点酒吃。

春雨与小唐互瞥一眼,暗自偷笑。

青格格训斥道:笑什么!别杵在这儿碍事儿啦!

青格格等人渐渐远去。

顺治与董鄂两人呆呆地凝视了半晌,董鄂缓缓流下泪来,顺治一个箭步上前,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安慰道:宛如,不哭,不哭!

董鄂偎在顺治怀里,越发哭得厉害了。

顺治心疼地轻声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不怕!今后咱们永远在一块儿!

董鄂抽噎着,情绪稍缓,轻轻挣脱顺治的怀抱,低声道:像什么样子……

顺治笑了,紧握着董鄂的手,这一次,她任他握着。

顺治充满感情地:宛如,我的心愿和情感依然如旧!只要你说一句,你心里没有我!从此我就再也不提起。

董鄂迟疑半晌,低声道:那天晚上在养心殿,我说对你……毫无一丝感情,那是违心之言。我恨我……没有勇气,为了爱,去承担挫折苦难。直到吴克善亲王来找我……

顺治打断道:对不住,他的态度一定很可恶!

董鄂点头:是的,不过,他让我看见了你的痛苦。他说,不管皇上情不情愿,都是注定要跟荣惠郡主大婚的!我心里好为你难受。

顺治神色一变,问道:你是同情我?

董鄂哽咽着摇头:不,当我知道你不幸福,我的心,跟你一块儿在煎熬,在受苦!

顺治将她紧紧拥入怀里,自己也红了眼眶。

董鄂接着哭诉道:我没法子再这样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了。我对吴克善亲王说,如果我决定要追随我爱的人,那么,无论他在哪儿,我都会跟他在一块儿,分担他的喜怒哀乐。

顺治哽咽着道:感激老天爷,待我毕竟不薄。在我冰冷晦暗的生命里,给了我一星温暖、一道曙光。宛如,只要有你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董鄂一双泪眼看着顺治,两人神情溢满着幸福。

小唐与青格格躲在暗处看见,感动得不禁拭泪。

慈宁宫里,大玉儿正与吴克善闲聊。

贵太妃进来朝上跪下禀道:皇太后,我有个不情之请。

大玉儿连忙起身将她扶起,说道:老姐妹了,无缘无故行什么大礼!有什么事儿呀?

贵太妃赔笑道:皇太后,我那博果尔也不小了,也该娶个媳妇儿了。

苏茉尔笑着问:那可是野马上了笼头,十一阿哥他肯吗?

贵太妃笑道:事实上,是博果尔自个儿的意思,他年纪轻,不好意思来求皇太后,我这做额娘的,只好老着脸皮来求……

大玉儿打断道:千万别这么说!告诉我,博果尔可是看上了哪家格格?

贵太妃迟疑地:是……鄂硕的女儿。

大玉儿一怔:宛如?

一直默不做声的吴克善笑道:这是好事儿啊!皇太后,听说十一阿哥如今出息了,郑亲王、简郡王都对他赞不绝口,说假以时日,他也会是大清的一员勇将呢!

贵太妃故意谦虚道:王爷过奖了,博果尔性子拗得很,连我这额娘都管不动他!倒是那宛格格,柔声细气,讲出来的话,他倒听!

吴克善笑道:这便是“以柔克刚”了。

贵太妃答道:所以啊,我也盼着,能娶到这么个知书达礼的儿媳妇儿,拴住博果尔的心,让他更加懂事上进,将来好给皇上出把力,做个好帮手!

大玉儿笑了笑,神情中似有一丝为难。

贵太妃望了吴克善一眼,吴克善便道:怎么啦?皇太后,这不是一桩好事吗?

大玉儿不太好措辞:自然是桩好事。不过,我也坦白说,这宛如呢……

苏茉尔见机忙赔笑道:宛格格虽比不上荣惠郡主,但也有她的长处,皇太后原想,挑给皇上做妃子……

贵太妃假装惶恐地:唉哟!那我真是不该来开口的!皇太后,这话就当我没说!原来是要留给皇上的人,那咱们可就不敢有什么想头了!

吴克善含酸不悦地:原来这宛格格倒是香饽饽,人人想要啊!那将来一定能得皇上宠爱,我家格格这皇后……可不好当啊!

苏茉尔笑道:宛格格温柔平和,她会尊敬皇后的。

吴克善冷笑道:仗恃着皇太后跟皇上的宠爱,谁还肯做小服低?我可没忘记,当年的宸妃,是怎么把皇后气得要死,干脆眼不见为净。

大玉儿有些不悦地道:哥哥,好歹有我在,我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吗?

吴克善郑重地道:你不是对我说,皇上的脾气“九牛拉不转”?万一真让我说中了,你们母子好不容易熬过这些年,还能为这种事大起冲突吗?

这话给了大玉儿很大压力,她朝贵太妃一笑,问道:博果尔那孩子,是真心中意宛如?

贵太妃迟疑地:是啊,否则也就不会求着我来开口了。

大玉儿想了想,沉默了片刻,众人专注地看着她,她果断地道:到了“秀女大挑”之日,就把宛如指给博果尔吧!

苏茉尔大吃一惊,吴克善与贵太妃大喜过望。

贵太妃故意内疚地喃喃道:这……这怎么成呢!是皇太后看中的人……

大玉儿感叹道:不错,我是挺喜欢宛如,不过,我也疼爱博果尔呀!这是姐姐你头一回有事儿来求我,无论如何,我也该让你如愿。

贵太妃大喜:多谢皇太后恩典!

吴克善不禁得意地一笑,苏茉尔极为低声地叹了口气。

172、还我宛如!

夜晚,顺治兴奋地在养心殿走来走去。

小唐劝道:万岁爷,您多久没有好好儿睡一觉!如今称了心,该歇歇了吧?

顺治笑道:奇怪,这会儿反而欢喜得睡不着了!

小唐叹道:唉!奴才是忧愁得睡不着了!

顺治忙问:怎么啦?

小唐劝道:万岁爷,您是不是该去跟皇太后说一声?要不,苏嬷嬷也好啊!否则,到了“秀女大挑”那一天,不知会生出什么风波呢!

顺治摇头道:傻子!这会儿让她们知道了,连“秀女大挑”都不会有了!

小唐忧虑到:万岁爷心里清楚,上头明摆着还是要荣惠郡主当皇后,“秀女大挑”只是为了给您圆上面子。您不能假装不清楚,到时候就自顾自地选宛格格当皇后。唉!您这么干,会出事的啊!

顺治动情地道:小唐,我总得为了宛如,尽我每一分力量,我不能委屈她!

小唐又劝道:那万岁爷千万别太拗,一看情形不对,就得退一步,说是封妃也成,好吗?

顺治不情愿地:看情形吧!争还是要争的!

顺治说着走了出去,小唐还想讲什么,却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自语道:唉!我这颗脑袋,总有一天保不住哟……

夜晚,慈宁宫寝室里,苏茉尔在铜镜前,一面帮大玉儿卸下首饰,一面道:格格,奴才还是忍不住要说……

大玉儿打断道:不是讲过了?私底下别自称奴才了!

苏茉尔道:可我还是忍不住要说,真是太可惜了!

大玉儿问:可惜宛如?

苏茉尔点点头道:是啊,那宛格格真不错,有她在您身边,承欢膝下,这不是很好吗?况且,您不是说,她跟皇上性情会相投,皇上八成中意她?

大玉儿深深叹口气,幽幽地道: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回想宛如在宫里的时候,福临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宛如的影子到哪儿,他的眼睛就到哪儿,哪怕在跟我说话,都会突如其来地瞥她一眼。那种神情,我见过,好熟悉。仿佛就是先帝……瞧着宸妃姐姐的样子。

苏茉尔感叹道:是啊。

大玉儿忧虑道:福临毕竟要娶娜木钟的不是?娜木钟是皇后,如果没有皇帝的敬重和支持,她就无法统领后宫。苏茉尔,你也不想看见宫里后妃争宠,闹得一团乱,是不是?

苏茉尔欲言又止:当然不想。可是,我更担心,如果皇上得不到他想要的……

大玉儿沉默了一下,叹道:福临有他的责任。这世上,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什么。即使,他是皇帝。

慈宁宫布置得喜气洋洋,“秀女大挑”典礼就在这里举行。

大玉儿高坐居中,福晋等人围绕身旁,顺治旁设一座。

苏茉尔禀道:皇太后,皇上,这五位格格,就是最后入选的秀女了。

盛装的博尔济吉特氏(娜木钟的姓)、阿鲁特氏、佟佳氏、瓜尔佳氏、董鄂氏,五人依序并排而站,轮流上前一步,优雅地行礼请安。

大玉儿和蔼地:都起来吧!

董鄂直起身,微低着头,顺治眼中的热情无法遮掩。

苏茉尔将如意递上,大玉儿接过叫道:皇帝!

顺治起身答道:儿子在。

大玉儿嘱咐道:谁可以当皇后,你自己放出眼光来挑。中意谁,就把如意给她!

顺治客气地:这是大事。当然请皇额娘做主,儿子不敢擅专。

大玉儿严肃地道:不,要你自己选的好。

顺治再一次客套:还是请皇额娘替儿子选。

大玉儿话里有话地说道:我知道你的孝心。你自己选,你选的一定合我的意。

顺治微微一笑点头称是。

顺治接过如意,假意缓缓走过众女面前,众女垂眸紧张地等待着。

顺治在董鄂面前停下,眼中充满心愿得偿的快乐,他缓缓伸出手,如意递出一半时,大玉儿脸色已变,威严地喊道:皇帝!

顺治一惊,回头看大玉儿,见她面寒如霜。

养心殿里,大玉儿与顺治铁青着脸,对峙着,一语不发。

苏茉尔忙拉了拉顺治道:皇上,咱们不是说好的吗?难不成您是哄我的?

顺治恼怒地:你们不也是哄我?说什么“秀女大挑”,让我自己选,根本是拿我当孩子糊弄!

大玉儿质问道:你不愿意人家说,皇后是别人强迫你娶的,咱们为你圆上面子,那还不好?

顺治怒吼道:好什么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反正我只有一句话,我不喜欢娜木钟!

大玉儿生气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早提出来,大家商量?

顺治冷冷地答道:所谓“商量”,就是你们千方百计总要说服我才算完!

大玉儿又问: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会为你着想?

顺治冷淡地:我相信过皇额娘,但是换来的总是失望!

大玉儿心中如遭重击,沉默半晌,忍气道:好,你不相信我,于是用了你的法子,事情就办得成吗?

顺治叫道:不成也得成!除了宛如,我不要任何人当我的皇后!

大玉儿与苏茉尔面色大变,怔怔不语。

顺治自顾自地大声道:没错,我只要宛如!我晓得你们会说,她不是蒙古格格,但是她兼有满汉血统,立她为后,象征我“无分满汉,天下一家”的理想!

大玉儿咬牙道:随你说得再好,可惜都已经迟了!

顺治瞪大了眼睛问:皇额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玉儿冷冷地道:我已经答应贵太妃的请求,把宛如指婚给博果尔!

顺治一怔,大怒道:你骗我!

苏茉尔难过地:皇上,是真的!

顺治面色苍白,神情恍惚。

大玉儿喃喃地道:你不能怪我#涵叫你自作聪明,始终瞒着我。贵太妃开口跟我要她,如果我知道你少不得她,自有法子婉拒!如今再说什么,都迟了!

顺治愣住,小唐暗暗拉他,暗示他改采哀求战术。

顺治回过神来,红了眼眶,扑通一声跪下,哽咽道:皇额娘,儿子错了!儿子不该隐瞒的!求求皇额娘……

大玉儿打断道:不是我不愿意,是真的木已成舟,帮不了你了!

顺治痛哭道:皇额娘,儿子不能辜负宛如,我跟她……已经有了终身之约……

大玉儿紧张地打断道:终身之约?莫非你们已经做出什么事了?

顺治忙道:没有!没有!宛如哪儿是这种人!儿子也不至于那么糊涂!

大玉儿神色稍缓:那终身之约从何而来!宛如不过在宫里住了几日嘛!

顺治转头含泪看着小唐,小唐只好硬着头皮跪下道:奴才跟皇太后回话。其实,万岁爷早在微服出猎的时候,就遇见了宛格格。宛格格一直不晓得万岁爷的身份,他们就成了好朋友。

大玉儿一脸诧异,沉思半晌,冷笑一声,对苏茉尔语含讽刺地道:瞧,咱们都是瞎子呢!被蒙在鼓里多久了都不晓得!唉!也是这俩孩子有本事,瞒得跟铁桶似的。

顺治哀求道:皇额娘,这事儿跟宛如不相干#糊淡泊名利,不愿意入宫,一直不理我,直到吴克善舅舅去警告她,她才终于肯面对我们相爱的事实。皇额娘,儿子和宛如的终身幸福,求皇额娘成全!

大玉儿沉着脸,默默不语。

苏茉尔惊异地:吴克善王爷去警告宛格格?这也太……

顺治转求苏茉尔:是啊!宛如是无辜的#赫嬷嬷,您最疼我了!求求您,帮我跟皇额娘说说情……ニ哲远面有难色地说道:皇上别这样,我……立后牵涉到国家大事,奴才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顺治恳求道:不能立后,至少也封妃!求求你们,只要把宛如给我!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苏茉尔看着大玉儿求道:格格……

大玉儿叹道:你们也想一想我的难处!要我怎么跟贵太妃交待?“人无信不立”,说出去的话,哪儿有收回的道理!

顺治忙道:说不定博果尔自己都不愿意呢!

大玉儿摇头道:正相反,是博果尔求了他额娘来跟我说的。皇帝,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常讲“福临,你是哥哥,有好东西就该让给弟弟”。对不对?

顺治悲愤地叫道:我记得!可是宛如她不是一道点心,不是一个毽子#糊是一个人!我心爱的人!

大玉儿劝道:孩子,你听我说。你能当皇帝,是因缘际会,与祖制稍有不符,论长该是豪格,论贵该是博果尔,咱们多少有点儿亏欠了他们母子……

顺治怒吼着打断道:亏欠!又是亏欠!亏欠十四叔就罢了,还得亏欠他们?到底我还亏欠了谁?要我偿还到什么时候?拿我和宛如的终身幸福去偿还,这样公平吗?好,只要博果尔把宛如让给我,我宁可把皇位让给他!

大玉儿突然起身给了顺治一耳光,气得泪水盈眶,怒叱道:这么多年心血,调教出你这样的皇帝!我真是愧对祖宗!你……太让我失望了!

大玉儿猛地往外走去,苏茉尔忙跟上。

大玉儿斩钉截铁地怒道:苏茉尔!派人守着养心殿!在大婚之前,皇上和小唐一步也不许乱走,更不准出宫!要是让我发现了,准有人会掉脑袋!

顺治还想随之奔出,殿门突然被关上。

顺治愣住,哭喊道:皇额娘!把宛如还给我!把宛如还给我!

173、博果尔如愿

慈宁宫里,“秀女大挑”典礼继续。

大玉儿神情平静,缓缓地道:皇帝身子有点儿不爽,却也不想误了立后的吉时,我就按着皇帝的意思,册立一后二妃。苏茉尔!

苏茉尔答应道:奴才在。

大玉儿吩咐道:把如意交给……博尔济吉特氏。

娜木钟满脸得意,董鄂等秀女面无表情。

苏茉尔低声道:恭喜。

娜木钟大声道:谢皇太后、皇上恩典。

苏茉尔拿起两个大红荷包,看着大玉儿,大玉儿想了想,咬咬牙,说道:阿鲁特氏与佟佳氏,分封为淑妃和佟妃。

苏茉尔在心里叹了口气,将荷包分别递给淑妃、佟妃。

淑妃、佟妃大声道:谢皇太后、皇上恩典。

董鄂脸色苍白,但仍勇敢地站着。

大玉儿想了想,缓缓地道:瓜尔佳氏,指婚给郑亲王之子颖贝勒。董鄂氏……指婚给先帝的十一皇子博果尔。

董鄂惊诧得几乎昏倒,娜木钟唇角浮现一丝微笑。

夜晚,养心殿暖阁里,顺治摔尽了所有能摔的东西,又哭又喊。

顺治声嘶力竭地:多尔衮#豪了还想掐住我脖子的十四叔!我诅咒你!待在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烘便你们要什么!我的玉玺、我的尊严、我的自由,随便你们通通都拿走!宛如!我只要宛如!把宛如还给我!

苏茉尔与小唐躲在一角,吓得脸色发白。

苏茉尔拭泪道:皇上……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皇上,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唐痛苦地:苏嬷嬷,你不知道,万岁爷对宛格格,确实一片痴心、用情已深啊!

苏茉尔难过地:可是,皇太后不是故意的,她也不知道啊!

小唐叹道:这真是没料到的事。唉!我就说,先回明了皇太后吧!万岁爷偏不肯。可是苏嬷嬷,你也明白,这缘故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一个花瓶飞来,就砸在他们跟前,吓了他们一跳。

夜晚,董鄂房间里。

董鄂怔怔地坐在床沿上,青格格握着她的手,沉默不语。春雨神情黯然地帮鄂硕妻装水烟。

鄂硕妻倒有几分喜意,她抽着水烟,笑道:这结果倒不错。宛如,虽说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也挺疼你的不是?倘若你真的被选入深宫,咱们要见面可就难了。如今这样也好,我听老爷说,十一阿哥封王是迟早的事。宛如,到时候啊,整个王府就数你最尊,这不比在宫里见人就得磕头的好?你阿玛真心疼你,只盼你过得好,倒不想为了巴结个椒房贵戚来做做,就把你送进那不见天日的皇宫里啊。

董鄂怔怔地,脑中一片空白,鄂硕妻的语声仿佛越来越遥远。

养心殿暖阁里,顺治又是泪又是汗,疲倦而狼狈地靠墙坐着,小唐叹了口气,关上门。

苏茉尔走来惴惴不安地问:皇上今儿个好些没有?

小唐叹道:唉!不吃,不睡,精神都恍惚了。

苏茉尔又问:这可怎么好!宣太医请脉了没有?

小唐摇头:万岁爷不肯哪!直嚷着……放他出去,就好了。

苏茉尔瞥了一眼殿外比平常多出数倍的侍卫,摇头叹息。

鄂硕府花厅里,博果尔喜气洋洋,见人便笑。

春雨与一个侍女躲在屏风后,从屏风缝隙中偷看。

春雨问:他就是咱家的新姑爷?

侍女道:听说是皇上的亲弟弟哪!

博果尔满面春风地抱拳对鄂硕一揖:岳父大人!

鄂硕满脸堆笑:贝勒爷免礼。小女蒲柳之姿,得奉巾栉,吾家上下备感荣宠。

博果尔着急地道:岳父啊!咱们别转文啦!宛如呢?我可不可以见见她?

鄂硕一怔道:唉……小女微感风寒,身体微恙,恐怕不便见客……

博果尔笑道:我也不算是客了吧?不过,闹风寒也不是等闲的事儿,明儿个我派人多送些上好的补药来。

鄂硕道:多谢贝勒爷关心。

博果尔笑道:岳父这话说得有意思,她是我媳妇儿,我不关心她关心谁啊!

鄂硕微微一笑,不无欣慰之意。

博果尔道:岳父有所不知,其实在“秀女大挑”之前,皇太后就许了我,要把宛如嫁给我!

躲在屏风后的春雨听了,颇为诧异。

博果尔道:我额娘禁不住我求,便向皇太后开了口,皇太后疼我,便答应了!岳父,请你对宛如说……我这人一向直爽,希望她明白我的诚意,我……会对她好的。真的!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鄂硕微笑点头,更加欣慰了。

鄂硕府花园里,董鄂怔怔地看着一盆梅花盆景,青格格悻悻然道:唉!以后你也别弄什么“双清茶”、“三清茶”了,我看博果尔那个浑小子根本不懂得欣赏!

春雨气喘吁吁地跑来道:格格!格格!我听到了一件事儿……

青格格道:什么事儿大惊小怪?悠着点儿,慢慢说。

春雨把自己听到的话一股脑儿都告诉了董鄂,董鄂神情怔忡,比先前更添了痛苦之色。

董鄂喃喃道:为什么?我真不懂,为什么?

青格格气愤道:我说呢!大家都在私下议论,皇上好好儿的,怎么突然身子出了毛病?就算有点儿不舒服,难道连立后这样的大典也没法子来主持?好啊,原来是博果尔在弄鬼!我看这事儿,八成跟吴克善王爷脱不了干系。他怕娜木钟选不上皇后,干脆先下手为强!

董鄂回过神来,突然抓着青格格,惊慌道:皇上……皇上他一定是临时才知道的,准会跟皇太后大闹一场,闹得不可开交,所以皇太后不让皇上再出来。怎么办?皇上如今不知怎么样了!

青格格道:你别慌!宫里又没有脉案传出来,表示根本不曾召太医,皇上没事儿的!

董鄂道:他的性情我了解,不是没事儿,就是大事儿!

青格格道:咱们在这儿干着急也没用,明儿我托人去打听打听!

董鄂伤心地哭了。

董鄂道:我跟他,两地煎熬,一同受苦!上天竟然这么不怜悯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姐姐,我真不想活了!

青格格拥祝糊,沉默了一会儿,难过地道:宛如,我晓得,你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不像我咋咋呼呼的,你总是把情绪控制得很好。可是,你一旦付出感情,却比什么人都执著、都强烈。我跟你就像亲姐妹,了解你最深。宛如,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是应该得到幸福的。如果我有能耐帮你赢回幸福,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董鄂哭道:姐姐,也许……这是我的命!皇上跟我,情深缘浅,这是我们的命!

慈宁宫内,大玉儿手里拿着礼部筹办大婚的折子,怔怔地出着神。

苏茉尔问道:格格,这是礼部筹办大婚的折子?

大玉儿点头:嗯。

苏茉尔道:瞧您的神情,莫非有什么疑难?

大玉儿道:唉!除了福临,还会有什么疑难!

苏茉尔道:格格,有句话我不说实在难受,好好儿一桩喜事,何苦弄得皇上心里愁云惨雾?他要宛格格,给他不就好了?

大玉道儿:你说得倒容易,怎么对贵太妃和博果尔说去?

苏茉尔道:当初答应贵太妃,就……γ—

大玉儿道:怎么拒绝呢?我也为难啊!难道跟她说,等我儿子挑剩了,你再挑吧!这些年我笼络她母子俩,也是为了福临啊!

苏茉尔道:贵太妃也是,忘了自个儿的分寸!

大玉儿道:人家一开口不就说了,是个“不情之请”?

苏茉尔道:既是“不情之请”,就根本不应该来开口的!

大玉儿道:还有吴克善哥哥,也在旁边帮腔,连宸妃的事儿都抬了出来,好像我不答应,就是存心跟他女儿过不去似的!唉,想想也真恼!

苏茉尔道:我瞧见王爷和贵太妃在使眼色,仿佛……早就默契于心哪!偏偏王爷在的时候,贵太妃就来了,只怕不是偶然!

大玉儿道:对那宛如,福临舍不得,你舍不得,我又何尝舍得?否则也不会犹豫了那么久。只是当时被他们逼着,让我不得不……唉!木已成舟,多说也无益。

苏茉尔道:格格,怎么办呢?皇上失魂落魄的样子,真吓人啊!

大玉儿道:只盼望……也许……福临还年轻,等成了亲,后妃成群,很快就会忘记当年的小儿女之情。

苏茉尔沉默了半晌,道:可是您跟十四爷呢?直到今天,忘记过当年的小儿女之情吗?

大玉儿一怔,沉默了半晌,方道:就是因为这个前车之鉴,我才认为,用情越深,于己于人越有害。我最不希望福临像他阿玛、像多尔衮一样,深陷情关而无法自拔。逼他做个好皇帝,是我上慰祖宗下慰百姓、无可推卸的责任。

174、“桃花依旧笑春风”

天色尚未大亮,晨曦初露。

董鄂房间,青格格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坐起,伸了个懒腰,瞥见董鄂的背影倚在窗边,大吃一惊,忙下床走上前去,扳过董鄂的肩,见她双眼红肿,神情憔悴。惊问道:宛如!难道你一夜没睡?

董鄂凄苦地一笑,拿起一张折得很小的纸条,塞进青格格手中,虚弱但坚定地道:姐姐!帮我把这……交给皇上!

青格格惊异道:啊?

董鄂道:我知道,皇上一定是不得自由,否则,早就找来了。

青格格道:说得也是……

董鄂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这辈子是完了,他可不能!还是让他死了心吧!既然命该如此,咱们也只有认命了。这个结不打开,我怕皇上……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青格格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我该怎么交给他?

董鄂道:我已经想好了,细细说给你听。

董鄂对青格格附耳低语,青格格点头。

钦天监汤若望处,男装的青格格恳求汤若望,汤若望显得面有难色,终于勉强应承,青格格很是感激,忙拉着他往外走。

青格格、汤若望闪闪躲躲地蹭到御膳房,躲在僻静处,看着万阿根背影轻唤:万头儿!万头儿!

万阿根闻声转头一瞧,见是青格格与汤若望,十分高兴,过去一连声道:唉呀!汤大人,好久不见啊!不过今儿可没工夫给你弄吃的,大伙儿都在忙着皇上大婚的筵席哪#蝴说着低声笑道:不瞒您老,这趟差事油水不少,改天我会专程整治一桌好菜,喂喂尊腹里的馋虫。ⅲ还有两位小爷呢?尤其是顶俊的那位,真是了不起啊!不过我还有压箱底儿的本事,下回还要考考他……

万阿根一连声地讲,两人简直插不上嘴,青格格急道:你这人怎么像“倒胡桃车子”似的讲个没完!

汤若望道:万头儿!我有正经事,你先听我说啊!

万阿根道:您老找我,除了吃,还会有什么正经事!

汤若望道:来,借一步说话!

汤若望、青格格将万阿根拉到一个角落低语。

万阿根道:你说什么?

汤若望道:别嚷嚷呀!

万阿根吓得怔住道:你说……那顶俊的小爷……是格格……

青格格道:我也是格格!

万阿根道:啊?你也是?那……另外一位爷,是……皇上?

汤若望点头道:对啦!

万阿根道:汤大人,小的除了偶尔拿您开开涮,可没得罪您啊!您别吓我!

青格格道:汤大人没吓你,他说的都是真的!

万阿根叹道:完了完了!我那天的态度实在不像人样儿!我的脑袋保不牢喽!

汤若望怪道:慌什么!你的脑袋不是还好好儿安在脖子上吗?

青格格道:皇上和格格都拿你当朋友,怎么会怪你呢?

万阿根摇头道:真的?不不不,我是哪棵葱哪头蒜,敢跟皇上做朋友!

汤若望道:确实是真的!如今他们有件事儿,只能靠你帮忙了。

汤若望对万阿根低语了一会儿,万阿根逐渐吓得睁圆了眼。

万阿根捧着精漆食盒,微微颤抖着走近侍卫站岗的养心殿,想着汤若望与青格格的话……

汤若望恳求道:只不过是递个消息,连累不着你的!

万阿根摇头道:不成不成!我听那些公公说,皇上和他贴身伺候的人,都被看得很严哪!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青格格道:还不就是为了宛格格!你就行行好,帮个忙……

万阿根行到殿门外,侍卫的呵斥声打断了万阿根的思绪。

侍卫问道:喂!做什么的?

万阿根回过神来,忙赔笑道:侍卫大人,是万岁爷身边的唐公公……

小唐正好闻声出来,一见万阿根,诧异道:万头儿?你怎么……

万阿根背对着侍卫,急得对小唐挤眉眨眼,小唐很机灵,忙接口道:你怎么这会儿才来?

侍卫问:什么事儿啊?

小唐道:喔,万岁爷胃口不开,这几日的早晚膳,都原封不动撤下了,昨儿个忽然说想吃南方点心,我特地要御膳房的首领亲手做了送来。

侍卫有些迟疑,小唐故意虎起脸来怒道:怎么,上头有说,万岁爷连点心都不能进吗?饿坏了万岁爷,是你担得起还是我担得起啊?跟我进去!

小唐领万阿根进殿,怕外头侍卫起疑,便一面走,一面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万阿根道:青格格找汤大人,他们托我来的。

小唐道:那么……你都知道了?

万阿根点头:知道。

小唐道:知道事情就要知道厉害。万岁爷身边有侍卫,可不能露一点口风啊!

万阿根道:放心。他们早就教给我法子了!

养心殿暖阁里,顺治昏乱地在写字,写的是:“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小唐轻声道:万岁爷……

顺治将笔一扔,怒道:做什么!走开!

小唐道:万岁爷,您想吃的南方点心,御膳房的万头儿亲手做了送来,尝尝吧?

顺治一怔道:万头儿?

万阿根踏进暖阁,微微颤抖着跪下道:奴才……叩见万岁爷!

顺治冲动地上前叫道:快起来!

顺治看着万阿根,想起那时与大伙儿闯入御膳房的趣事,不禁红了眼眶。万阿根见顺治憔悴清瘦,也不禁难过。

顺治恍惚而激动地道:看见你,就像遇到故人……

小唐大声清清嗓子,对顺治朝侍卫的方向使眼色,顺治一脸无奈。

万阿根道:万岁爷,奴才亲手做了三样点心,请万岁爷赏脸尝尝。

顺治凄苦道:难为你了。这会儿,就算是奇珍仙酿,朕……也食不下咽。ネ虬⒏放下食盒,一面打开取出一碟,一面道:万岁爷先听奴才说说这点心的来历,说不定就有胃口了!

顺治看这一碟中,搁着一块饼,看来普通。

万阿根道:跟万岁爷回话,这叫“春蚕饼”。

小唐道:这名儿有意思,没听说过!

万阿根道:别瞧它样子普通,做起来可费事儿。万岁爷,您撕开看看。

顺治照做,撕开饼,两半饼却被糖丝连着,分不开。

顺治道:这倒奇了,怎么还有丝连……啊,我懂了,“春蚕到死丝方尽”!

小唐道:哦,这名儿是这么来的!

顺治兀自发愣,万阿根又取出一碗,顺治看这碗中,是晶莹透明的凉粉,隐隐可见乳白色的百合瓣和粉红的桃花瓣,十分美观。

小唐道:哟,这颜色可配得俏。

万阿根道:材料是精制凉粉,搀进百合跟糖渍桃花瓣。这碗羹,名叫“笑春风”。

顺治用匙舀着羹,怔怔看着,突然心中一动,喃喃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小唐道:喔,那百合是“人面”,再加桃花,所以叫“笑春风”?

万阿根摇头道:这……奴才就不知道了!

顺治突然紧紧抓住万阿根,激动地道:这两道点心绝对不是你想出来的!快说!是谁?是谁?

万阿根道:万岁爷好眼力!教奴才这两道点心的师傅,她……她┙小…“千里草”!

顺治放开他,怔怔地向后跌了两步。

顺治沉吟道:千——里——草,合成一个“董”字!是宛如!是宛如叫他来的!那两个名字的出典,都符合我们的心境。一定是宛如!

顺治又突然紧紧抓住万阿根,激动地道:万头儿,“千里草”她还说了什么?

小唐见侍卫警戒起来,忙拉顺治,朝他使眼色,叫道:万岁爷!别这样!让他好好说!

顺治放开他,喘着气,心潮起伏。

小唐叫道:万头儿,还有什么点心,拿出来,就快走吧!免得万岁爷心绪不宁。

万阿根取出个一盘,堆着十几个细白面有花样的小馒头,他点头道:是,只有一道了!这叫“八宝馒头”!

小唐笑着故作轻松道:是馅儿里有八种珍贵材料吗?

万阿根道:是啊!不过都揉在面里了。您得“细细地、细细地”找!

顺治恍然大悟,冲过去拿起一个馒头,突然停住,又放下,放缓神情,过去拍拍万阿根道:难为你了!你这道“八宝馒头”,朕懂得怎么吃!

万阿根松了口气,揩揩汗,笑道:多谢万岁爷,那奴才就告退了!

顺治走上前去,随手将系在腰上的玉佩解下递给他道:来,赏你!

万阿根道:这是奴才诚心孝敬的,不敢领赏。

顺治道:收下吧!朕是看在你师傅“千里草”的份上!

万阿根道:奴才也是为了师傅“千里草”,能有机会效力,是奴才三生有幸!

小唐把玉佩塞进万阿根手里道:得了得了!赏你就收下,快走吧!

万阿根微笑着,磕头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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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后宫不和谁之过?

顺治忙走到馒头前,兴奋地拿起一个馒头就要掰,小唐用手肘顶一顶他,他才想到那两个侍卫,于是一拍桌子,虎起脸来假装怒道:朕进膳,一向最讨厌有人在旁,尤其是你们,害得朕一点胃口也没有!滚出去!

两个侍卫对望一眼,迟疑着,小唐一面推他们出去,一面道:好啦!两位外头守着吧,万岁爷还能飞了不成!

小唐一关门,顺治便兴奋地拿起一个个馒头掰开找。

小唐道:万岁爷,奴才瞧得糊里糊涂,究竟怎么回事儿啊?

顺治道:宛如知道我这会儿一定是身不由己,想要跟我通消息,怕我粗心,根本不理会,便先用前两道点心暗示我,引起我的注意。她真是心细,又明白我的性情,要是没有前两道点心的暗示,我恐怕真的一口也不会吃,全撤下赏了人,那就辜负她一片苦思了!

顺治终于在一个馒头找到一张折得很小的纸。

顺治喜道:唉呀!在这儿了!

顺治颤着手,迫不及待地打开,上面是蝇头小字。顺治细看念出道: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今生已过也,结取来生缘……

顺治脸上的兴奋全褪去了,他面色惨然,心为之碎,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小唐伸手要扶,顺治举手挡开,颓然走了几步,卧倒在炕上,转身朝墙,伤痛欲绝,默默地流着泪。

大清门外,夜子时,细乐隐隐,灯火通明,众太监宫女提灯列队恭迎。

仪仗前导,排出旌旗宫扇、平金绣凤、上百对喜字宫灯;接着是由众侍卫扈从的皇后凤舆,后面跟着是许多骑马的王公大臣,浩浩荡荡缓缓行入大清门。

凤舆中的娜木钟,一身盛妆,“百子九凤”花样的红缎盖头,两手各拿一个苹果,流露出自信的微笑。

坤宁宫东暖阁内,一对“百子双喜香油灯”,燃出艳红霞光。光影中,四个妇人各站大床一角,将一床崭新的织锦褥子铺设整齐,各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柄如意,镇压在四个床角。

一个妇人将娜木钟少女式的“双凤髻”改梳为少妇式的“燕尾”,插簪戴花。然后,奉上一小碟煮饺子,阿岱用箸夹起一个,娜木钟轻咬下一角,然后吐出。

合卺宴前,腼腆的娜木钟与漠然的顺治,并坐床沿,分别接过阿岱、小唐奉上的合卺酒。

侍卫敲着檀板,用满语唱着《合卺歌》。

小唐、阿岱等人退出,轻轻关上门。

娜木钟偷瞥了顺治一眼,顺治神色木然,纹丝不动。

翌日,娜木钟到慈宁宫请安。

大玉儿笑道:行了,平身,皇后快起来吧!

娜木钟平身,满脸委屈幽怨。

大玉儿看见了,心知不妙,却只能说些场面话。她嘱咐道:皇后正位中宫,要谨厚淑慎,事上御下,以为六宫表率。

娜木钟忍不住红了眼眶道:可是皇额娘,您不知道,皇上他……

大玉儿柔声打断道:好了,这两天繁文缛节的,你也累了,回宫歇着去吧!

娜木钟一怔,眼睛里闪过诧异而惶惑的神情,她紧抿着嘴,强忍着泪硬声道:奴才告退。

娜木钟委屈中含着怒容,缓缓退出。

大玉儿对太监宫女们道:都下去吧!

太监宫女走后,大玉儿叹了口气道:唉!“三朝”已过,头三天我还能用礼节规矩,逼着皇帝住在坤宁宫,这是给她体面,也好向蒙古交待。往后……就要看她自己了。

苏茉尔低声道:听说,这三天,皇上根本没有解衣纽啊!

大玉儿道:你瞧,方才要不是我拦住,她当着这么多人,差点儿就要诉起苦来!真要传出去,不是闹笑话吗?她揉着额角,十分苦恼,忽然道:苏茉尔,我也没了主意。皇嗣是越多越好啊!要不,你再去多挑几个满蒙八旗和汉军旗的秀女入宫,说不定会有皇上中意的。

苏茉尔低声道:奴才担心,就算挑再多女孩儿,皇上心里还是只有一个!

大玉儿沉默了一会儿道:希望娜木钟回去好好儿想想,我能命令皇帝完婚,可是,总不能去干涉他们夫妻的闺阁床笫之私?夫妻感情的事,只能靠她自己了。

坤宁宫内,娜木钟气愤难平地砸了一个杯子,哭着怒吼道:皇太后连诉苦的机会都不给我,教训了几句就赶我走,难道是我错了?阿玛还说,皇太后是亲姑姑,有什么不痛快,只管告诉她,她一定会给我做主!骗人!都是骗人!

阿岱瞥了瞥门外,紧张地道:格格,不要这样,给人听见……

娜木钟愤怒地打断道:我怕谁啊!出生到今天,我几时受过这个气?在科尔沁,谁不知道我是卓礼克图亲王的掌上明珠,哪个都得让我三分!皇上他却胆敢……胆敢这样正眼都不瞧我!

阿岱道:格格,人家是皇上,您就顺着他些……

娜木钟怒打断道:皇上又怎么样?我的身份也尊贵得很哪!难道我也得像那些下贱的妃嫔宫女,小心翼翼地奉承他、巴望着他的临幸?我才不在乎呢!可是,我不能原谅,他伤了我的自尊,从来没人敢冒犯的自尊!

阿岱正不知怎么办,门外有太监现身。

太监李升道:奴才李升,跟皇后回话,景仁宫、储秀宫两位主子来给皇后请安。

阿岱忙拉娜木钟上座,低语道:格格,皇后的威仪!

娜木钟忙拭了泪,正襟危坐,神色冷然道:请两位主子进来吧!

门打开,李升引佟妃、淑妃进来后,站在一旁。

佟妃、淑妃行礼道:奴才叩请皇后万福金安。

娜木钟冷冷地瞧着她们道:一个个穿红着绿,打扮得花里胡哨,给谁看哪?

佟妃、淑妃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李升见机赔笑道:皇后,是不是这就传膳了?

阿岱也赔笑道:两位主子请回吧!明儿个皇后再请两位来好好儿叙叙!

佟妃、淑妃松了口气,跪安而去。

一会儿工夫,膳桌上罗列着黄釉龙瓷碗盘所盛的肴馔。娜木钟瞥一眼,冷冷地道:你们没打听过我在家时的规矩?我是从来不用瓷盘瓷碗的。撤下!换金器!

一旁侍膳的太监宫女们面面相觑。

李升叫道:快呀!没听见皇后的吩咐啊?麻利儿些,都撤下去!

太监宫女们只好默默上前端盘端碗。一宫女端盘往外走时,被地毯角绊了一跤,娜木钟骂道:死奴才!胆敢无礼!

宫女吓得发抖道:皇后息怒,奴才是……

娜木钟怒道:还敢强嘴!李升,给我打!

李升上前一巴掌将宫女打得嘴角流血、摔倒在地。

养心殿内,顺治在批奏折。

小唐轻声问道:万岁爷,天快黑了。是上坤宁宫呢,还是……

顺治摇头道:都不要!

小唐道:喳。

顺治忽然道:等等!

小唐忙问道:万岁爷还有吩咐?

顺治道:听说,今儿个坤宁宫,有宫女挨了打,是不是?

小唐道:喔,那是柔儿。

顺治道:好,我就要她!

小唐意外地:万岁爷……

顺治道:听见了没有?我就要她!

坤宁宫里,娜木钟听完阿岱的报告,气得发抖。

娜木钟道:昨夜皇上……召她侍寝?

阿岱点点头,又怯怯地道:听说今早就封了“常在”。

娜木钟咬牙切齿道:好,好!明摆着,做给我看,怄我#蝴想告诉我,在他眼睛里,至尊至贵的皇后,远不如一个下贱的宫女!

阿岱道:格格,您何苦钻牛角尖,别这么想……

娜木钟怒打断道:不这么想那该怎么想?阿岱!传话出去,说我在这儿孤零零地受人欺侮!我要阿爹进京,给我做主!

慈宁宫里,大玉儿听到顺治与皇后之间如此不愉快,也闷闷不乐。

面对着一桌东西,她食不下咽,干脆放下筷子,叹息道:唉!早知道搞不好,可没想到这么糟。苏茉尔,我做错了吗?

苏茉尔道:格格没有错,您是照“理”行事,可惜……就顾不得“情”了!

大玉儿叹道:是啊!讲“情”字,我何尝不希望皇帝称心如意,可是,我也有责任维护个“理”字!否则,像皇帝那么任性,祖宗家法、国之大计,不都乱了套儿了?

苏茉尔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要说任性的,也不只是皇上。

大玉儿道:唉!这些日子,皇后是受了不少难堪。真不知该怎么说她!一脸聪明相,做出的事儿却全不上路!我这儿传膳用的倒是旧瓷,坤宁宫可是非金器不上台面呢!三天两头打人骂狗,跟妃嫔们找茬儿,真不知她怎么想的!

苏茉尔道:只怕皇后去跟她阿爹一哭一诉,王爷要跟格格来絮叨呢!

大玉儿仰起头,冷冷道:还是那话,凡事总得讲个“理”字!那时候,皇帝拖着不肯大婚,是咱们理亏;可是如今,理亏的是他女儿,我还能由着他来絮叨!

176、私奔

养心殿里,顺治正在专心读书,小唐禀道:万岁爷,十一阿哥来了!

顺治一怔,心中一阵抽痛。

博果尔这时已走了进来,神采奕奕地道:皇上哥哥!我来看你了!

顺治放下书,勉强道:你来了!

博果尔道:皇上哥哥老这么用功苦读做什么?想考状元啊?走走走!咱们打猎去!

顺治勉强笑道:你自个儿去,我不行。

博果尔笑道:又跟皇后嫂子怄气啦?我说你们大婚也两个多月了,怎么就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散散心嘛!走吧走吧!

小唐赔笑道:十一阿哥,待会儿大学士就要来进讲了,万岁爷真走不开。

博果尔轻松地笑道:γ『迷谖也皇腔噬细绺纾〕商於潦榕折子,从早烦到晚。皇上哥哥!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多逍遥自在啊!

顺治道:博果尔,你还是逍遥自在啊!瞧你心情好得很!

博果尔道:是啊,皇上哥哥赐给我的府第,修得可好了。只是……还不能成亲,叫人气闷!

顺治心中一紧忙问道:怎么了?

博果尔道:宛如她从选完秀女,就一直病到如今。说是风寒,可怎么就好不了呢?我天天遣人去问安,又请医又送药。大夫她都不见,药也不知道吃了没!我好多回亲自上门,不是说睡了就是病着,连一面也没见着。皇上哥哥,莫非我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是……

顺治早已变了颜色,急问道:等等!你说,宛如她……一病到今天?

博果尔道:可不是!

顺治心中翻腾,神色慌乱不定,小唐忙转身并提醒他:万岁爷,用不着帮十一阿哥干着急。谁没有个头疼脑热、小灾小病的,咱们十一阿哥未来的福晋,自然是福大命大!

博果尔笑道:是啊!皇上哥哥不用为我操心,等着吃我的喜酒吧!哈哈哈……

顺治闻言,犹如万箭攒心,强自按捺着情绪。

小唐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慈宁宫里,大玉儿看完药方,交给苏茉尔。

大玉儿道:这方子拟得不错,很平和。你嘱咐小唐,每天都得盯着皇帝服了药才行。皇帝近来瘦多了!

苏茉尔道:我这就去嘱咐他。

苏茉尔退出前,瞥了一眼神色气恼的吴克善。

吴克善冷笑道:哼,你倒也知道疼儿子!那我的女儿呢?才大婚,就受了这么多委屈,你叫我怎么跟科尔沁交待,跟蒙古交待?

大玉儿道:哥哥,小儿女闺房的事,别抬出咱们蒙古科尔沁来!我晓得皇帝不去坤宁宫,可我能怎么办?这种事也能下懿旨?

吴克善道:皇帝就算不临幸她,也不该羞辱她!

大玉儿道:羞辱?那是为了什么?她告诉你没有?

吴克善道:皇后打宫女,不算大事。

大玉儿道:皇帝临幸宫女,更算不得什么大事。怎么就说是羞辱皇后呢?

吴克善语塞,哼了一声。

大玉儿道:谁家孩子不疼?只看怎么个疼法!哥哥,你开口科尔沁如何,闭口蒙古如何,让那孩子以为有科尔沁和蒙古撑腰,就可以自高自大,什么也瞧不在眼里。你还记得姑姑吧?她那份仁慈、宽厚、雍容的气度,多让先帝敬重!而皇后呢?才进宫就失尽了人心。恐怕啊,她不好过的日子,还在后头哪!

吴克善沮丧道:玉儿,那怎么办?咱们总得想法子挽回呀!

大玉儿道:天底下,什么事都能由别人代做,惟独“做人”,谁替得了?除非她自己觉悟,咱们又能怎么样呢?

吴克善默然不语,似有失悔之意。

青格格骑马驰过一个胡同口,小唐突然冒出来,马受了惊,长嘶一声,青格格忙勒住马,诧异地望着小唐,责问道:你做什么?!

小唐将青格格领进死胡同深处,胡同尽头阴影下站着一个人。

青格格走近那人,见是顺治,惊讶道:皇上?你……怎么瘦成这样?

顺治神情沉郁,盯着青格格看,不言不语。

董鄂面色憔悴,恹恹地卧在床上,春雨递过药来,她轻轻推开,闷闷不乐地转身朝墙。这时青格格进来,在床沿坐下,欲言又止,半晌方道:宛如,皇上要我传句话,你听不听?

董鄂一怔,转头凝视着青格格。

青格格说完,董鄂神情怔忡,犹疑着,欲言又止。

鄂硕府花园后门外,顺治纹丝不动地站着,痴痴地望着大门。

这时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小唐担心地抬头望望阴霾的天空,哀求道:万岁爷,回去吧。顺治充耳不闻,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一阵雷声之后,雨开始落下,淅淅沥沥的。

顺治的衣衫逐渐被雨水淋湿,可他丝毫也不在意,小唐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春雨撑着伞,来到花园后门旁,透过门缝望去,见顺治已全身湿透。

雨越下越大,小唐见劝不动顺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春雨湿淋淋地回到屋来,青格格抬头急切地望着她,仿佛询问:“还在?”

春雨神情不忍,点点头。青格格转头急切地望着董鄂,董鄂别过头去,呆呆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

青格格急道:你不跟他见面,亲口说一句,他不会走的!

董鄂喃喃道:见了面,我们会管不住自己……

青格格叫道:管不住就管不住,又怎么样嘛!枉费老天爷生你这么聪明,你就是太聪明,想得太多了!如今可好,一个瘦在那里,一个病在这里,你非要把两个人都折磨死了才算完?

董鄂激动地打断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也不想啊!可是命运偏偏这么安排,要我怎么办呢?

青格格大吼道:怎么办?要不好好儿活,要不一起埋!要听命运的安排当初你就不要爱!既然爱了,还管什么命运的安排?

雷声阵阵传来。董鄂怔怔望着青格格,缓缓流下了泪水。

花园后门外,顺治被大雨打得昏天黑地,摇摇欲倒。

小唐勉强站起,揉揉膝盖,气急败坏地就要去敲门,没想到门开了,青格格走了出来,小唐一脸惊讶。

青格格闪开身,她身后不远处站着董鄂,董鄂撑着伞,用泪眼凝视顺治。

顺治揩去眼中的雨水,不敢相信,半晌,缓缓迈步向前。靠近门槛时,小唐细心地道:万岁爷留神!

顺治盯着董鄂,恍若未闻,还是稍绊了一下。

迈进门槛,顺治站住,与董鄂隔雨凝视。半晌,他冲向董鄂。

两人拥抱得那么紧,伞落在地上,两人脸上分不清是泪是雨。

顺治道:宛如,这样不行的!我们逃!逃不掉,就死在一块儿!

董鄂流着泪,紧紧偎在顺治怀里。

养心殿里,灯火荧荧。顺治将龙袍扔在桌上,又将朝珠扔在龙袍上。

天刚蒙蒙亮时,一辆马车疾驰在郊野上,平民装束的小唐驾车,青格格骑马在旁护送。

与往常一样,博果尔兴冲冲地闯入养心殿寝室,喊道:皇上哥哥!今儿怎么连书房也不上?

他笑嘻嘻走过去一掀被,见被窝里躺着个被绑住手脚,嘴里塞着布的小太监,不禁大惊失色,叫喊起来。

慈宁宫里的大玉儿很快就知道了顺治出走的消息,她让苏茉尔悄悄把那个小太监叫来问话。

大玉儿神情凝重地看着小太监问:你知道皇上去哪儿了?

小太监伏地身子发抖,颤声道:奴才什么……也不知道,只隐约听见……万岁爷说……清什么寺……

大玉儿一惊道:清凉寺,西山!

博果尔自告奋勇道:这事不好惊动外面,我亲自带人去追!博果尔转身跑去,苏茉尔紧张地看着他的背影。

大玉儿镇定地道:苏茉尔,想法子!一个字也不许漏出去!

郊外道路上,小唐紧张地驾车,青格格骑马警惕地在旁护送。

车中,顺治紧紧拥着董鄂,安慰她道:不怕,到清凉寺打个尖儿,咱们就继续往西走……

突然,马车猛然一震,停了下来。春雨掀帘紧张地问:怎么回事儿?

小唐苦着脸道:车坏了。

小唐下车弯着腰,撅着屁股,试图修理好马车轮轴,他对此并不在行,急得频频拭汗。青格格、春雨在一旁干着急没办法。

青格格骂道:你上哪儿找来的车,这么不中用!

小唐不服气地:就给我这么点儿工夫,能弄到车已经不错了!

春雨道:八成是赶得太急,这才……

青格格道:怎么办?搞了这么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突然间,传来隐隐的马蹄疾驰声。

青格格道:有人来了!看能不能帮个忙……

博果尔与侍卫们疾驰的身影逐渐接近,小唐、春雨、青格格眯着眼看,见那些人穿着打扮皆非平民,心中觉得不对,忐忑不安,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转面朝车,低头暂避。

博果尔与侍卫们驰过三人身边而去,三人正松了口气,未料博果尔突然勒住马,回头狐疑地望着他们。青格格忍不住偷瞥了他一眼,正好与他的眼神撞见,两人都吓一跳。

177、成全

博果尔叫道:孟古青!你怎么在这里?

孟古青硬着头皮回嘴道:怎么,只许你来,不许我来?

博果尔跃下马,质问道:我问你,你有没有看见……

他忽然看到了小唐,大为意外地道:小唐?是你?

博果尔连忙上前抓祝蝴衣领,凶巴巴地问道:皇上哥哥呢?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小唐正害怕得说不出话,顺治从车中掀帘而出,镇定地道:不用问他!我在这儿!

博果尔惊喜道:皇上哥哥!你到底玩儿什么呀!皇太后都急死了!快跟我回去!

顺治看着热情直爽的博果尔,心中既难过又歉疚道:博果尔,我的弟弟……

博果尔疑惑道:怎么啦皇上?

顺治坚决地道:我是不回去的了!

博果尔大惊,抓祝蝴道:皇上说什么啊!我既然找到了你,还能让你走?

顺治道:那么,你得把我们都带走,我们是绝对不再分开了!

博果尔疑惑地看看众人问:你们?

董鄂从车中掀帘而出,与顺治站在一起,镇定地道:是的,还有我!

博果尔一见董鄂,大惊失色,无法置信。

董鄂与顺治互望一眼,歉意却坚定地望着博果尔。

慈宁宫里,大玉儿铁青着脸,望着面前跪着的顺治、董鄂、青格格。

顺治恳切地道:皇额娘,自大婚以来,儿子就没有过过一天心里舒坦的日子。她多疑多嫉,好几回当着皇额娘的面都敢无礼!自从娶了她,后宫无日安宁。皇额娘要是不给儿子做主,儿子……真的活不下去了!

大玉儿脸色微变道:莫非,你想废后?

顺治道:为了蒙古和舅舅的面子,我可以不这么做。但是,请让我跟宛如在一起,让我有振作起来的勇气!

大玉儿冷冷地道:你想挟制我?

顺治道:儿子不敢。儿子只是恳求皇额娘,为儿子想一想!

大玉儿冷冷地道:皇后有什么不对,我说她!可是你今儿个做出来的,是两回事儿!依我看,你比皇后更糟!

顺治道:皇额娘,我跟宛如不能没有彼此,我早就跟您说,现在还是这么说!宛如她不理我,我也几乎要放弃了。可是皇额娘,没有了彼此,我们只是两个心已死去的人,心都死了,怎么活得下去呢?

大玉儿冷冷地道:我的苦衷,我也早就跟你说过,现在还是这么说!

她转头向董鄂道:宛如,你太让我失望了!

董鄂跪在地上,落泪道:奴才万分不愿意让皇太后伤心。无奈……情之所钟,身不由己!

大玉儿平静地道:那么,你是铁了心,无论如何也要进宫做妃子?

董鄂摇头道:不!奴才不想进宫做妃子。奴才只晓得,皇上深情执著,实在……令奴才不忍辜负。她抬头看着顺治又道:无论他是皇帝还是平民,无论他是什么,我总和他在一块儿!

顺治、董鄂泪眼对望。顺治突然转头对大玉儿坚定道:宛如说得没错!无论是死是活,咱们总是在一块儿!

大玉儿愠怒道:有什么话,大可来跟我讲。如今你们做出这种事,要我怎么跟贵太妃和博果尔交待?你们要死要活,就没有为别人着想过?

顺治问道:倘若我平心静气地来跟皇额娘商量,皇额娘会答应吗?

大玉儿一怔,没有言语。青格格忍不住诚恳地道:皇太后啊,皇上跟宛如不是故意的。从前宛如还跟奴才说过,深宫里是非多,她不愿意入宫。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爱上的人,偏偏是皇上#蝴们两个都可怜啊!奴才求求您,成全他们吧!

青格格说完,频频叩首。

大玉儿叹道:唉!孟古青,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可是,宛如将是十一阿哥的福晋。就算我成全了皇帝,博果尔心里能平吗?人家又会怎么议论?难道不会说,皇上夺占弟媳?这对皇上圣德有亏啊!

青格格语塞,这时,忽闻门外传来苏茉尔、博果尔的争执声。

博果尔怒道:让我进去!

苏茉尔劝道:阿哥,您小声点!

博果尔叫道:到底怎么回事儿,那里头也有我媳妇儿,我总得问清楚!

苏茉尔道:阿哥,您让皇太后来处置吧!一定会给您一个交待的!

博果尔不满地道:我不管!我现在就要个说法儿#蝴说着话推门进来,众人吃惊地看着他,苏茉尔追进屋,想拉他,他用力挣脱,瞪着董鄂,董鄂站起身,勇敢迎视着博果尔。

博果尔缓缓走过去,按捺着激动问道:宛如……是真的吗?

董鄂柔声但坚定地道:是真的。

博果尔激动道:为什么?因为他是皇上?

董鄂道:不!正因为他是皇上,我才犹疑至今。如果他不是皇上,我早就欣然愿意跟随他到天涯海角!

博果尔激动地道:可是……不管怎么样,你已经指给我了!

董鄂道:十一阿哥,对不住!我的心,除了皇上,早已经容不下别人了!

博果尔勃然大怒,突然上前一推董鄂怒斥道:贱人!

董鄂被推倒在地,顺治大惊上前去扶,青格格大怒,对博果尔骂道:你干什么你!还没成亲就这样,以后还了得!

博果尔道:我管我媳妇儿,你管不着!

青格格道:什么你媳妇儿!要不是你在背后弄鬼,人家早就好好儿在一块儿,哪儿轮得到你喊宛如叫媳妇儿!告诉你吧!今儿个的事儿,全是我想的主意,你要找麻烦就冲我来!

董鄂哭道:姐姐,不要这样。

青格格道:宛如,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是应该得到幸福的。我说过,如果我有能耐帮你赢回幸福,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博果尔怒吼道:孟古青!你再说一句,小心我叫你叔叔教训得你死去活来!

苏茉尔忍不住,以长辈之态正色责备博果尔道:阿哥!不要太过分了!在皇太后跟前,你这么凶巴巴的,出言不逊,还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青格格道:就是说嘛!

博果尔怒道:你……

大玉儿突然一拍案,威严地道:够了!都别闹了!我向来是“一碗水往平处端”,博果尔,你先回去,我会给你个交待。苏茉尔,你送两位格格回去,交待她们家里人不许为难她们,也不准漏半个字。皇帝,回养心殿待着去!至于小唐,知情不报,原该一顿打死,看在过去当差谨慎的份上,送敬事房,赏二十巴掌,五十大板,发往盛京守陵去!

顺治大惊道:不行!这都是我的主意,跟小唐有什么相干!

大玉儿大怒道:皇帝!回养心殿待着去!

养心殿里,两个太监拖着完全动不了的脸肿得像猪头浑身鲜血淋漓的小唐,将他扔在地上。顺治蹲下,慌乱心痛地叫道:小唐!小唐!你还好吧?小唐!

小唐微微睁眼,勉强动着嘴唇,发不出声音,口形仿佛是“万岁爷”。

顺治红了眼眶道:你为我受了这么大的苦!小唐!你放心,我拼死也要争!绝对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

小唐仿佛想说什么,却不支昏倒。

顺治急唤道:小唐!小唐!

站在一旁的博果尔踢了小唐一下,顺治大怒,站起来与博果尔对峙。

顺治问道:你来做什么?

博果尔冷冷地道:来听听皇上想跟我说什么!

顺治捺住性子,解释道:博果尔,请你谅解哥哥……

博果尔打断道:哼,原来你还认我是弟弟?

顺治道:当然!咱们一块儿长大,永远是亲兄弟……

博果尔质问道:就是亲兄弟才往自己脚下踹呢!你为什么要横刀夺爱?为什么要践踏我的尊严?

顺治道:博果尔,我不是要横刀夺爱,更不是故意践踏你的尊严。我跟宛如早就认识,她原先根本不知道我是皇帝!我们情投意合,早已经默识于心……

博果尔打断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根本不拿我当兄弟!

顺治道: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这种事怎么能张扬?博果尔,我真的没想到,你也喜欢宛如,而且先求皇额娘指了婚……

博果尔道:怎么,只准你喜欢她?就不准我喜欢?那你现在知道了,打算怎么样?

顺治求道:博果尔,请你成全我们。

博果尔道:成全你们,让我自己尊严扫地,成为众人的笑柄?

顺治道:我会补偿你……

博果尔大怒道:我好好儿一个媳妇儿,你拿什么补偿我?

顺治火也大起来,道:大不了我拿这件龙袍补偿你!

178、博果尔挨打封亲王

博果尔讥讽道:别说空话了!你还是做你的皇上吧!反正你得了十四叔……喔不,得了你那“皇父”多尔衮的真传……

顺治大怒道:你说什么?

博果尔冷笑道:难道不是吗?哈!太后大婚!你那“皇父”是“小叔占嫂”,你来个“兄夺弟妻”,可不是得了他的真传吗?还青出于蓝,一点也不让他专美于前!

顺治涨红了脸,紧握着拳,突然出手重重打了博果尔一耳光。

博果尔惊怒道:你打我?你打我?!

顺治大怒道:如果有人侮辱你额娘,你打不打他?

博果尔大怒道:我额娘又没有要嫁人,谁来侮辱她!

顺治叫道:你还说!

博果尔道:怎么?你还想打我?好,你是皇上,我不能打你,你打死我好了!就算你打死我,也瞒不住你干的丑事!

顺治被愤怒蒙蔽了理智,一出手更重地打了博果尔一耳光,博果尔踉跄几步,扶住桌子,“呸”的一声,抹去嘴角的血丝,转头恨恨地瞪着顺治。

大玉儿、苏茉尔正好来到门口,看见这情景,吓了一跳。

大玉儿怒斥道:皇帝!

顺治转头看大玉儿,如梦初醒,脸上是羞愤交织的神情。

夜晚,慈宁宫里,大玉儿愁容满面,苏茉尔同情地望着大玉儿。

半晌,大玉儿开口道:苏茉尔,我累了!

苏茉尔道:累了就安置吧,格格!

大玉儿苦笑着摇头道:累的是心!心……要是能永远安置,那就好了!

苏茉尔道:格格别愁,明儿个再想法子吧!

大玉儿沉默了半晌,叹道:唉!多少回了?

苏茉尔问:什么多少回了,格格?

大玉儿道:我们面临过……棘手得险些无法解决的麻烦,多少回了?

苏茉尔一笑道:回数多得实在数不清!

大玉儿道:可是这一回,我仿佛真的束手无策。难道是我老了?

苏茉尔摇头道:不,是因为您爱皇上,胜过任何人,所谓“关心则乱”嘛。

大玉儿叹道:唉!不能乱啊!一乱就糟了。这事儿牵涉太广啊!你说,会不会已经传出去了?

苏茉尔道:这……多少难免吧!纸包不住火。事情闹得这么大,虽然咱们刻意瞒着,可是十一阿哥带出去的侍卫,还有心眼儿机灵的宫女太监……

大玉儿摇头叹道:唉!这可难办了!

苏茉尔迟疑道:依我看,……索性就如了皇上的愿吧!

大玉儿缓缓摇头道:更难办!太难办了!

寿康宫里,博果尔半边脸颊微肿,气咻咻地坐在一桌边,贵太妃拭着泪,要抚摸他的脸颊,被他不耐烦地推开。

神情尴尬的大玉儿抬头与苏茉尔对望了一眼。

苏茉尔走向贵太妃赔笑道:来,这是宫里最好的药,消肿解疼,最灵的!

贵太妃默默接过,神色冷淡道:多谢皇太后、皇上的“恩典”!

大玉儿忍耐着,平静地道:这回,是皇帝太焦躁了!博果尔受了委屈,皇帝说,今儿个就要下旨,封博果尔做“和硕襄亲王”!

博果尔一怔,贵太妃闪过一丝喜色,随即按捺住,勉强道:这……不太好吧?

大玉儿点头道:应该的!都说博果尔如今出息了,封王也是时候了。他是先帝的小儿子,又是贵妃姐姐生的,身份自然比叶布舒、硕塞他们要高得多,不封他又封谁呢?即便封的爵位高了些,别人也没话说。

苏茉尔赔笑道:恭喜呀阿哥……喔,如今该叫王爷了!王爷,皇太后疼你,可是跟疼皇上一般无二呀!

贵太妃忍不住喜得推博果尔道:愣着做什么!快跟皇太后谢恩哪!

博果尔缓缓起身,走向大玉儿,却率直地问道:皇太后,那……宛如呢?

大玉儿迎视着博果尔,镇定地道:我说话从来算数!不过,我能决定她的人嫁给谁,却不能左右她的心向着谁。要不要宛如做你的福晋,你自个儿琢磨琢磨,再告诉我吧!

大玉儿起身往外走,贵太妃要送,大玉儿拦住道:这哥俩儿,还跟小孩儿似的闹别扭。姐姐,你多担待点儿。

贵太妃道:皇太后说哪儿的话!没事儿!

大玉儿笑了笑,领着苏茉尔出去了。

贵太妃再也掩不住欣喜道:和硕襄亲王!太好了!封王已经不容易,况且是“和硕亲王”!

博果尔怒道:我不稀罕!

贵太妃道:什么不稀罕!从此你在同辈里的地位就是最高的,能跟郑亲王平起平坐哪!这倒真是意外之喜……

博果尔恼怒道:喜什么喜!人家要是问起为什么封王,我能说,这是我用俩耳光换来的?多丢人!封这亲王,等于是在羞我!

贵太妃劝道:傻孩子!这有什么丢人?正因为你身份尊贵,连皇上动了你一根汗毛,都得拿最尊贵的亲王来赔礼,换了别人,挨两百个耳光也没用!更何况,这里头的缘故,外面谁会知道!

博果尔暴躁地道:管他什么和硕什么王!我只要宛如心甘情愿嫁给我!到底我哪儿比不了皇上哥哥?我不服气!

博果尔暴躁地拂袖而去。

鄂硕府董鄂房间里,董鄂怔怔地坐在床柱边,鄂硕、鄂硕妻站在门口。

鄂硕欲言又止地道:宛如,我知道你是明白人,你做什么,必定有你的理由。可是,也得提醒你,阿玛一向不乐意靠拉帮结派,这在政潮风波的时候,不会卷进去,可是在有麻烦的时候,也就没什么势力可倚仗。孩子,万一真闹出大事,阿玛也庇护不了你啊!

鄂硕妻道:宛如,你阿玛说这话,是为你好,你可得仔细想想!

鄂硕叹了口气,跟鄂硕妻一块儿走了。

董鄂仍怔怔地坐着,泪影闪闪。

顺治觉得心中很对不起小唐,这日,他来到宫中小唐的住处看望他。

小唐趴在床上,对顺治道:万岁爷,这儿不是您来的地方,快走吧!

顺治道:笑话!你住得,我怎么来不得?你忘啦?我原还打算去做老百姓呢!怎么样,你到底好些没有?

小唐道:将养了这几天,好多了!大约再半个月,就可以下床伺候万岁爷了!

顺治道:你别急,总要养好了再走动,否则留下个病根子,将来就麻烦了!喔,对了,我已经再三求了苏嬷嬷,帮我跟皇太后讲情,总之不会让你离开我就是了!

小唐感动地道:多谢万岁爷恩典……

顺治内疚地轻叱道:去#旱什么恩不恩典!是我对不住你,害你吃了大苦。好在没有伤筋动骨,要不然,教我怎么过意得去!

小唐劝道:万岁爷,奴才要劝您,找苏嬷嬷帮您跟十一阿哥私下说和说和吧!亲兄弟嘛!

顺治道:哼,皇额娘已经逼我赔了一个贵无可贵的和硕亲王给他,还要怎么样?他侮辱皇太后,侮辱我!就是看在亲兄弟的份上,我才没去告状,要不然,瞧他还横什么!准有他好受的!

小唐道:万岁爷大人大量,阿哥也是气急了才会乱说话。您就……

顺治打断道:好好好!过几天吧!等彼此心平静气了再说。

小唐叹了口气,忽觉伤处疼痛,脸扭曲变了形,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顺治关心地问道:怎么啦?又疼了?

小唐强笑道:没,没事儿!

寿康宫里,博果尔坐在窗前生闷气,贵太妃喜滋滋地进来道:儿啊!还不去瞧瞧赐你的王府,修得怎么样,合不合心意?

博果尔摇头道:没兴趣!

贵太妃道:你呀!这些日子倒成了汉人闺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儿是郑亲王做寿“吃肉”,额娘替你备了礼,这你可一定要去!

博果尔点头道:知道了!不过,我想先去找一个人……

贵太妃道:你说什么?

博果尔没有回答,想得出神。

鄂硕府花厅里,鄂硕妻正尴尬地陪着博果尔坐着,不知说些什么好。春雨出现在门口,怯怯道:格格来了!

鄂硕妻站起身,董鄂出现在门口,憔悴得楚楚可怜。

博果尔见了心软,忙站起来,凝视着她。

鄂硕妻拉着春雨,搭讪着要离去。她说道:王爷,我去准备点心,让宛如陪您说说话,您宽坐,一会儿就来!

鄂硕妻拉着春雨离去后,董鄂咬了咬牙,鼓起勇气上前道:王爷,请坐。

两人坐下,低头默然。半晌,博果尔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道:王府快修好了。

董鄂瞥了他一眼,困惑不解,又低下头去。

博果尔道:不晓得你愿不愿意……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合心意。

董鄂低声道:那是王爷的府第。

博果尔道:我希望那儿也是你未来的家。

179、又一条人命

博果尔脸色苍白道:你还是执意要跟皇上?你晓不晓得,就算你不嫁给我,也不见得能跟他!上有皇太后的威严,中有皇后的嫉恨,下有宫里宫外的闲言闲语。就算你能跟皇上,日子也会很难过的!而我,我甚至可以立誓,永远不娶侧福晋,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你会是这一辈里惟一最尊贵的王妃!

董鄂真诚地道:王爷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认了,不管能不能在皇上身边,我的心,总是属于他了!我真的万分感激王爷的盛情,也知道王爷诚心愿意给我幸福。可是,这么做,对你不公平!

博果尔脸色更白地道:你的意思是说,即使你不能跟皇上,也不肯嫁给我?

董鄂道:请王爷相信我,我真的不愿意对你不公平。

博果尔痛苦地道:我不服气!到底我哪里比不上他?

董鄂恳切地道:再请王爷相信我,我不是在比较之后才做的选择。我无从选择,因为是爱情选择了我!我身不由己。

博果尔绝望了,咬紧牙关,走向门边,站住,缓缓回头看董鄂。董鄂泪眼相望,用祈求原谅的眼神求他。博果尔心中一阵悸动,险些落下泪来,他连忙扭过头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出去。

董鄂心中难过,落下泪来,歉意地望着他的背影。

郑亲王府里,贺客盈门。

王府开筵,是满人在关外的老规矩“吃肉”。众亲贵一堆一堆,在垫子上盘腿席地环坐。侍者川流不息地端上大铜盘,铜盘上放置着一方方热气腾腾的白肉。亲贵们各人将高丽纸片(用酱油反复浸、蒸、晒过)放在碗里,舀白肉汤入碗,便成了酱汁。各人用解手刀片下白肉,蘸着酱汁吃。酒是烧刀子,倒在大碗里传着轮流喝。众人欢笑豪饮,尽现塞外遗风。

亲贵甲道:ⅲ没头没脑地,十一阿哥封了和硕襄亲王,这是怎么回事儿?

亲贵乙惊异道:怎么,你还不知道啊?告诉你,这里头的缘故,可曲折#∩贤坊瓜肼鳎可是把种种流言一串起来,真相就自然明白了!

亲贵丙笑道:亲王郡王,都是红宝石的顶子,惟有咱们“和硕襄亲王”,恐怕那顶子,早被人给染绿喽!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亲贵甲惊异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众人交头接耳,神情惊讶、骇笑、不屑,各不相同。

亲贵甲瞥见博果尔站在门口正张望,忙站起招手,唤道:襄亲王!来这儿坐吧?

博果尔过来坐下,勉强一笑道:哟,都是熟人。

亲贵乙道:来来来!酒碗传过来!王爷!您一定要先干了这碗!

博果尔心绪正坏,接过碗来一饮而尽。

亲贵甲道:爽快!

博果尔将碗一照道:干了!可是我为什么要干啊?

亲贵丙道:封王、娶妃,双喜临门啊!王爷未来的福晋,听说跟画上的美人儿似的。皇太后跟“皇上”也都很中意吧?

亲贵乙假意张望道:ⅲ客跻的泰山老丈人……怎么还没到呀?

亲贵丙道:你是说鄂硕?对呀!怎么不来,让我们共贺一杯啊?

博果尔的脸微微变色,强自忍耐。

亲贵道乙:恭喜王爷啊!您是咱们大清有史以来年纪最轻的和硕亲王了,少年得意,还不该庆贺一杯吗?

亲贵丙道:老一辈的亲王,都是出生入死、拼了老命用军功挣来的亲王,您连战场都没有上过,就封了和硕亲王,真是……弥足珍贵啊!

博果尔握紧拳头,强自压抑着怒火。

亲贵甲道:谁教王爷“圣眷正隆”呢!这亲王……上头硬要给,王爷还能推吗?

亲贵丙道:王爷的貂帽可得新做了!ⅲ咱们大伙儿留神,帮王爷找块上好翡翠,用来作顶子……

他突然打自己一耳光道:唉哟,瞧我糊涂的,该找的是红宝石嘛!

众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博果尔勃然变色,突然一摔酒碗,众人一惊。

一个年长的亲贵笑着打圆场道:王爷酒量虽好,也不能尽着灌啊!瞧,这不是醉了吗?

博果尔一怔,想了想,突然站起,勉强道:是,醉了!不过这会儿醒了!我还有事要办,少陪!

博果尔转身拂袖而去,众人错愕,面面相觑。年长的亲贵埋怨几个亲贵道:瞧你们那张嘴!人家年轻,脸皮嫩,搁不住你们这么损。好歹都是熟人,何必呢!

一亲贵冷笑道:怎么,拣了这么个天大的便宜,不过让人损两句,这就搁不住啦?那将来他日子可难过了,堵得住众人的嘴吗?

另一亲贵笑道:朝咱们发脾气使性子,那有什么用?他那红顶子,又不是咱们给染绿的,是吧?

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寿康宫里,贵太妃正歇午觉,博果尔进来,跪在床边看着她,逐渐红了眼眶。

贵太妃叫道:哟,这么早就回来了?

博果尔眼中浮上泪影,哽咽道:额娘……

贵太妃忙坐起问:怎么啦?

博果尔将头埋入贵太妃的怀里,流泪不止。

贵太妃嗔道:好啊!又喝醉了?

博果尔哽咽道:醒了!全醒了!额娘,儿子对不住你!

贵太妃疼爱地训斥道:你呀!少让我操点儿心,就是对得住我了!

博果尔道:以后……不会再让额娘操心,再让额娘念叨了!

贵太妃诧异地叫道:儿啊!你……

博果尔突然挣脱贵太妃怀抱,转身奔到门口,回头看了困惑的贵太妃一眼,含泪道:额娘,我不知道这一切是谁的错,我只知道,我没办法再去面对了#蝴说完,

抬袖拭泪,转头就跑。

贵太妃惊唤道:博果尔!

博果尔骑马驰过郊野。

他伫马在离悬崖边稍远处,大口大口喝着皮袋中的酒,红着眼眶,拭去泪痕酒痕,脑海中快速闪过一连串的往事:

小博果尔与顺治在崇政殿龙椅上推挤笑闹……

小博果尔与顺治在御花园中顽皮欢笑追逐……

少年博果尔、顺治、董鄂,仰望风筝飘飘荡荡地飞走……

顺治、博果尔不约而同望着董鄂,借喝茶掩饰,凝视着她……

董鄂从车中掀帘而出,与顺治站在一起……

顺治一掌挥来,打了他一耳光……

董鄂泪眼相望,祈谅的眼神……

众亲贵纷纷看他,异样的笑容及异样的眼神……

博果尔心中如遭重击,无法承受,他仰头又灌下好几口烈酒,泪水亦缓缓流下。突然,他呛咳了起来,身子摇晃得几乎坐不稳。稍歇片刻,他抬头盯着悬崖,眼中闪着怨恨的锋芒。他将皮袋远远一抛,恨恨地喊道: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没脸见人、都抬不起头来了!宛如!皇上哥哥!我诅咒你们活着比死了还痛苦!我要你们后悔一生一世!不!后悔永生永世!

他激动之下,抽出解手刀,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重重划在手腕上,鲜血喷涌,染红草地。博果尔的醉笑声逐渐微弱……

养心殿里,顺治正在用朱笔批奏折,突然听见不寻常的奔跑声接近,不禁一怔。一个太监气急败坏地冲进来,扑倒在地,紧张地说着什么,顺治脸色大变,手中朱笔落在奏折上,留下一抹血迹似的鲜红。

大玉儿、苏茉尔得知博果尔自寻短见的消息后,如雷轰顶,不知所措。慌乱了半晌后,她们匆匆走向寿康宫,贵太妃凄厉的哭喊声越来越清楚。大玉儿显得既焦急又心痛。

她们走到寿康宫门口,停下来,见贵太妃已哭得掏心挖肺没有一点儿力气,娜木钟默默站一旁。宫女太监们看见大玉儿,纷纷跪下。

娜木钟转头看着大玉儿与苏茉尔,半晌无语,突然目光调往她们身后,眼神转为愤怒。大玉儿忙回头看身后,见匆匆跑到的顺治,正气喘吁吁地扶着柱子,惶惑地看着痛不欲生的贵太妃。

青格格把这个噩耗告诉董鄂时,她被惊得瞠目结舌,痛彻难当,愣了好半晌,突然昏倒。

养心殿里,黑暗中顺治坐在殿内一角的地上,形容狼狈,神情怔忡,目光空洞。一会儿,一个太监持灯缓缓走近,怯怯地道:万岁爷……

顺治眼神逐渐凝聚,凝聚成一股莫名的、无法发泄的愤怒。良久,他哑着嗓子开了口,语气却坚定无比:预备朱笔,朕要写旨!

180、有情人终成眷属

慈宁宫里,娜木钟气疯了,在大玉儿、苏茉尔面前咆哮。

娜木钟叫道:襄亲王才死,皇上就迫不及待,就要封那贱人做贤妃,接进宫来!哼!贤妃?许了人还勾引皇上作淫奔之行。呸!这名号她也配!

苏茉尔劝道:皇后,您忍一忍,低声些,皇太后正头疼呢!

娜木钟一顿足,气咻咻地拂袖而去。

大玉儿苦恼地道:苏茉尔,把这道封妃的圣旨,弄来瞧瞧!

鄂硕府的花厅里,太监在上首,打开圣旨,昂然道:宣……旨……

鄂硕、鄂硕妻在下首跪着,忐忑不安地互望一眼。

苏茉尔焦急地守在慈宁宫暖阁门外。

暖阁内,顺治看着冷若冰霜的大玉儿,硬着头皮行礼道:皇额娘吉祥!

大玉儿冷冷地道:吉祥?我哪敢指望吉祥!只求皇上赏我几年心安日子过,将来有脸去见列祖列宗,我就感激不尽了!

顺治跪下道:儿子不敢……

大玉儿讽刺道:你如今人大心大,还有什么不敢的?

顺治默然不语。

大玉儿道:你是皇帝,一身系天下安危、万民观瞻,做事不能光凭着自己一时高兴,总得想想,这么做妥不妥当!为了宛如,你已经逼死一个亲王,竟然还一意孤行……

顺治打断辩解道:儿子根本没有要逼死襄亲王!

大玉儿道:你不想逼死他,但他因你而死,却是事实!

顺治道:他存心陷我于不义!

大玉儿训斥道:不义的原就是你!如今你还要把大清和自己的名誉赔进去,让天下人笑话,让后世人唾骂?简直糊涂!

顺治缓缓站起,冷静地道:天下臣民的不谅,皇额娘的震怒,都是不可挽回的定局了!为了宛如,我心甘情愿挺身而受!事已至此,长痛不如短痛。我必须保护宛如,我必须接她进宫!在这世上,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有宛如,我要定了!

大玉儿心痛得无法置信地道:你真的什么都不顾了?祖宗的基业,大清的命脉,都抵不上一个女人?

顺治昂起头,眼神坚定,表示默认。

大玉儿悲愤地道:好,好!真是祖宗的好儿孙!这么说,若不由着你,你是连皇帝也可以不当了?

顺治眼神坚定,沉思半晌,咬咬牙,重重地点头。

大玉儿绝望了,想了良久,凄苦一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么多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念完诏书,大玉儿微颤着手,拿起诏书,打开,缓缓念道:奉圣母皇太后谕,内大臣鄂硕之女董鄂氏,性资敏慧,轨度端和,立为贤妃,尔部查照典礼,择吉具奏。

大玉儿颤抖着手,突然大怒,将诏书狠狠撕碎,怒斥道:好一个三贞九烈的贤妃!皇帝要封什么,自己做主吧!别拿我这“圣母皇太后”当幌子!没的叫天下人笑话我这皇太后,调教出了一个戕害手足、夺占弟妻的好皇上!

顺治被说得满脸通红,恼羞成怒,隐忍已久的恨意在心底爆发。他完全失去理性,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恨恨地怒吼道:我是戕害手足、夺占弟妻!皇额娘要是认为不对,那当年多尔衮迫害亲贵、霸娶亲嫂的时候,皇额娘为什么不说话?如今,皇额娘怕天下人笑话,其实天下人早已经笑话过了!就在……就在当年“太后下嫁”的时候!

大玉儿面色陡变,双唇颤抖道:你……你……

顺治突然狂笑起来道:哈哈哈哈……皇额娘怪我擅用“奉圣母皇太后谕”?哈哈哈……当年,他们擅用我的名义,拟“皇太后下嫁摄政王”诏书的时候,又有谁来问过我这个皇帝?

顺治突然转身大跨步,用力开门出了暖阁。

守在外头的苏茉尔连忙拉祝蝴跪下哭道:皇上!奴才求皇上……别闹了!别闹啦!

顺治痛苦地闭上眼,半晌,扶起苏茉尔,凝视着她,须臾扭头走去。

苏茉尔喊道:皇上!皇上!

苏茉尔见顺治头也不回,又哭了。这时,她忽然想起大玉儿,连忙跌跌撞撞地冲进暖阁。只见大玉儿仍坐着,泥塑木雕一般呆着,脸色灰白,神情惨淡,紧咬着唇,血丝沁出。

鄂硕府内,董鄂妃在铜镜前,怔怔看着自己。青格格、春雨在一起帮她插戴首饰。

青格格道:宛如,别怕,没有过不了的关口!

董鄂妃怯怯地道:真的吗?

青格格笑了笑,故作轻松地安慰董鄂妃道:这会儿的风言风语,你别在意。日子久了,人家说得厌了,又有新的是非出来了,你这段儿啊,就不新鲜了!

董鄂妃道:可是,皇太后……贵太妃……皇后……

青格格道:皇太后原就挺喜欢你,你熬上一阵子,日子久了就好了。至于贵太妃,听说她脑子糊涂了,不见得会来找你麻烦!哼,皇后,你只要守着规矩,不出差错,她又能拿你怎么样?

董鄂妃神情仍有怯意,紧握住青格格的手。

青格格劝道:放心,我会找理由,时常进宫去看你!

董鄂妃点点头,眼眶中满是泪水。

这时,鄂硕出现在门口,董鄂妃从镜中看见,站起,转身道:阿玛!

鄂硕走近,充满感情地看着她道:宛如,阿玛……总是盼你幸福的。

董鄂妃含着泪说道:阿玛,女儿不孝,让您操心。

鄂硕道:孩子,父母没有不为儿女操心的。我不要紧,只是怕你受委屈。我不想瞒你,如今的情势,外头说,皇上为你失德;宫里是蒙古的势力,也不免对你敌意。阿玛没有能耐,保护不了你,你……要好自为之了!

董鄂妃道:阿玛别这么说,总是女儿不孝。

鄂硕道:宛如,你跟你额娘,真像#糊虽然去得早,可是,她给过我几年难忘的日子。皇上跟你,会幸福的。答应我,坚强起来,保护你自己!

董鄂妃含泪点头。

夜晚,顺治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地跑向承乾宫,跑向在宫门内等待的董鄂妃。

顺治冲进宫,见烛光下凄楚动人的董鄂妃正含泪看着他,感慨万千地叫道:宛如!

董鄂妃热泪盈眶,嘴唇嚅动着说不出话来。

顺治奔至董鄂妃前,停住脚步,喘息着,两人深情对视,突然顺治上前抱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怕稍一松手,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就会飞走。

顺治、董鄂妃紧紧相拥着,顺治喃喃地道:宛如!总算见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愁得很,急得很,六神无主寝食难安,都是为了你!宛如!宛如!

董鄂妃哽咽道:真的是你吗,皇上?我好怕!有时候,我好希望,我们没有遇见过,你仍是你,我还是我。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梦。梦醒了,不过留下一丝惆怅。我们就不会这样……受苦了。

顺治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经历了这么多痛苦,这么多困难,如今不都熬过来了?我们不是总算在一起了?

董鄂妃含泪摇头苦笑道:皇上,您想得太容易了!就为我们要在一起,闯下了这么多祸事#蝴们都说……说我是祸水!如今宫里宫外,多少人正咬牙切齿地痛恨着我们。我怕,这伤痕,是永远不能痊愈。而他们……也永远不会原谅我们了。

顺治安慰道: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是那么一个卑微的愿望,想始终在一块儿罢了!宛如,我顾不了这么多,我只要跟你在一起!这回你要是不肯进宫来,我就真的出宫去,宁死不回头!管他什么千秋万世,管他什么大清江山!除了你,我什么也不要!你是不是跟我一样?是不是?是不是?

董鄂妃撑不住,伤心地与顺治紧紧相拥而泣。

突然,一阵诡异的呜咽声隐隐传来,董鄂妃一惊,抓紧顺治。

董鄂妃问道:那是什么声音?

顺治心疼地抚着她的头发,低头不语。

夜色里寿康宫,凄凉冷清。

贵太妃神情恍惚、形容憔悴,在寿康宫殿前的空地回廊上,像幽魂般晃来晃去,时而呢喃,时而呜咽,像受伤濒死的野兽,发出低低的哀鸣。

呜咽声隐隐传到慈宁宫里,大玉儿躺在床上,怔怔地无法合眼。苏茉尔为她掖好薄被。两人愁眉相对,都是有苦难言。

181、雨露均沾?

夜晚,洪承畴府花园传来虫鸣之声,幽静安逸。

洪承畴与汤若望着便服,倚在藤榻上扇扇子,吃瓜,喝茶。

汤若望借景抒情道:我喜欢你们的一句诗,“卧看牵牛织女星”,不正是此情此景吗?

洪承畴叹道:是啊!七夕,牵牛织女一年一度相会的日子!漫长的等待,再见又要等明年。你说,这是欢喜的日子,还是悲伤的日子?

汤若望道:我只知道,这是贤妃进宫的日子。

洪承畴感叹道:宛如唉,好孩子!命运却这般坎坷,只盼她否极泰来,今后无忧无难。

汤若望忧虑道:只怕不容易!种种流言,沸沸扬扬,连我那最偏僻的钦天监都听见了不少!洪先生,其实,当初你要是劝劝皇上,或许他会肯听呀!

洪承畴沉吟道:皇上血气方刚,谁劝也不听的。这性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汤若望问:这话怎么说?

洪承畴道:生而为人,孰能无情?天伦之情、友朋之情、夫妇之情,你说,皇上有哪一样?先帝驾崩时,皇上年幼,天伦已缺其半。摄政王揽政,母子俩为了他,生出多少误解争执!种种心结,到今天都解不开!

汤若望点头道:说得也是。这天伦上,非但不算圆满,反而憾恨无穷。

洪承畴道:至于友朋之情,皇上不像你我这样的寻常人,只要投契,便可为友。他呢?身边人倒不少,可是有哪个敢和他论交称友,平起平坐?

汤若望笑道:难怪皇上以前要瞒着身份。也对,我要知道他是皇上,还怎么敢带他到处去玩儿去闹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洪承畴道:这事儿说起来,多少有亏圣德。不过,自从皇上亲政,一直勤政爱民,也肯俯纳忠言,不失贤君模样。只盼他既已如愿以偿,又能安心发挥出治国的本事,让后人称赞皇上是个瑕不掩瑜的圣主明君!

汤若望点点头。

坤宁宫里,娜木钟木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跪下请安的董鄂妃。

董鄂妃道:奴才董鄂氏,恭请皇后万福金安!

阿岱正好为娜木钟端上茶来,娜木钟一看,突然将茶碗一挥,热茶都泼在董鄂妃身上。

娜木钟怒斥道:给我奶茶!我不喝这南蛮子的东西!

阿岱默默拾起碎茶碗。

娜木钟视董鄂妃如无物,与在旁侍立的淑妃、蒙古妃子三人聊起天。

娜木钟道:你们进的酪,我尝着,总没有科尔沁的好。是气候的缘故,还是……

董鄂妃脑中逐渐空白,她尴尬地跪着,没人理她。

佟妃用同情的眼神悄悄瞥了董鄂妃一眼。

宫外侍立的春雨,偷偷转头朝宫里瞧,见此情景,悲愤得红了眼眶。

娜木钟、淑妃、蒙古妃子三人笑语不断,董鄂妃纹丝不动地跪着。

夜晚,承乾宫里,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董鄂妃为顺治放箸倒酒,微笑道:只是家常小菜,皇上别嫌弃。

顺治道:你的家常小菜,比整席御膳还要好吃一百倍!

董鄂妃笑道:皇上这么说,万大厨可要不服气了!御膳怎么会比不上家常菜?

顺治道:这道理很简单#蝴不用心,你用心!

董鄂妃看着顺治,微微一笑。

顺治道:来,坐下,陪我喝一杯!

董鄂妃道:没有这个规矩,奴才伺候皇上用膳……

顺治突然拉她坐下,笑道:在这承乾宫里,咱们只是夫妇,不准说什么皇上奴才的,煞风景!

董鄂妃无奈,只好笑着坐稳了,为顺治夹菜。

顺治叹道:宛如,你不知道,我多想做个寻常百姓,随心所欲地过日子。做皇帝实在没什么好,要受许多宫廷礼法的拘束,想做的事不能做,不想做的事偏得做,真乏味#蝴

说着吃了一口菜,惊喜地夸赞道:嗯,好吃!好吃极了!

董鄂妃道:不知道合不合皇上的胃口。

顺治叫道:太合了!ⅲ不过,有三样东西,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吃!

董鄂妃不解地问道:哪三样东西?

顺治道:你发明的那什么……春蚕饼、笑春风、八宝馒头!

董鄂妃恍然大悟,低头一笑。

顺治道:一看到那三样东西,我就会想起你写的那几句话“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今生已过也,结取来生缘”。宛如,你可晓得,每想到一次,我的五脏六腑就绞在一起,疼得冷汗直流!

董鄂妃勉强一笑道:不提了,都过去了!

顺治欣慰地道:对,都过去了!只要有你在身边,我真想把那几个后啊妃的,全都遣出宫去,只和你一夫一妇,太太平平地过日子。喔,说起她们,如何,对你还好吧?尤其是皇后……

董鄂妃忙笑道:皇后很好,和颜悦色、有说有笑的。

顺治哼了一声道:算她识相!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那皇太后呢?

董鄂妃道:也……也很好啊!

顺治道:唉呀!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

顺治取出一个荷包,递给董鄂妃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董鄂妃从荷包中取出一个黄金钿盒与九子金钗。

顺治将金钗为她簪在发上,说道:我知道你不爱华贵的妆饰。不过,这两样东西有含意:心比金坚!

董鄂妃十分感动,好半晌,方道:奴才谢皇上的赏赐……

顺治打断笑道:又来了!记得,这是我们夫妇的居室,不是宫廷,没有什么皇帝和妃子。而且,我们俩还用得着一个“谢”字?要谢也是我谢你,谢你给了我你的心,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董鄂妃含泪微笑看着顺治道:别再这么说!皇上身系苍生祸福啊!我知道,皇上满怀抱负,将来一定是位旷古贤君!

顺治感叹道:旷古贤君?谈何容易啊!

董鄂妃鼓励道:只要有心,准能做得到!

顺治笑道:有你帮着我、陪着我、支持我,我愿意尽力一试!

董鄂妃迟疑了一下道:说到这个,我有件事儿,要求皇上答应。

顺治道:哦?进宫这些日子,你还是第一回有事求我呢!

董鄂妃道:这些日子,皇上总是待在我这承乾宫。恳求皇上,也要使后宫雨露均沾才是。

顺治讶异道:你要我……去别人那儿?不行啊!见了谁我都嫌烦!一个个只会争妍斗艳,肚子里一团草包,乏味透了!叫我去她们那儿,真是苦刑!

董鄂妃道:皇上,就算是为了我吧!集宠于一身,也就集怨于一身,您可明白?

顺治沉吟半晌,勉强一笑,说道:我才说呢,不想做的事偏得做,当皇上有什么趣儿!

董鄂妃道:皇上,人各有长处。您瞧,皇后艳冠群芳,淑妃明快爽朗,佟妃温柔秀美,莹嫔娇俏可爱……

顺治笑打断道:别说了!人人都数遍,怎么就不提你自己?

董鄂妃道:我有什么好的!只不过是皇上硬说我好罢了!

顺治苦笑,摇摇头,忍不住道:我还没做旷古贤君,你倒成了旷古贤妃了!

董鄂妃微微一笑,心中却是苦涩的。

养心殿内,顺治端坐在宝座上,自信雍容地道:帝王临御天下,必以国计民生为首务。近来,朕批奏折,深觉应该切切实实办几件事。头一件,是更定钱制,有了制度,经济混乱的情形就会改善。第二件,停止多尔衮在关外修建避暑城的工程,以节恤民力;朕不忍因一己游乐之需,增加百姓的负担。第三件,奏报贪污受贿的事件,必须彻查,若有实据,加以严办绝不宽贷!这三件事,该管各部拟定章程,奏报结果,待朕作出裁决,立即命内院大学士写旨来看!

洪承畴、众亲贵官员道:遵旨。

洪承畴暗暗点头,心中欣慰。

慈宁宫外,董鄂妃跪在地上叩首:奴才董鄂氏,恭请皇太后圣安。

宫内寂静无声,董鄂妃便一直跪着。

坤宁宫内,娜木钟翻看完记事档,气得一摔。

淑妃问道:皇后,敬事房的记事档,究竟怎么记的?

娜木钟怒道:上个月,佟妃被召幸两次,莹嫔被召幸一次,宁贵人也是一次,其他日子,都是董鄂妃!

淑妃怒道:好啊!就只有咱们五宫蒙古后妃,皇上连瞧都不瞧一眼!

娜木钟道:我才不在乎呢!而且这跟咱们没关系#蝴是冲着蒙古来的!有意给蒙古没脸,让蒙古难堪!

蒙妃甲道:我听太监们说,有一回,皇上露了口风,说要封那狐媚子做皇贵妃!

蒙妃乙惊道:皇贵妃?那不是只比皇后低一肩了?

蒙妃丙气道:她才进宫四个月哪!

娜木钟咬牙切齿道:太过分了!当咱们蒙古是好欺的?走着瞧吧!

182、顶撞皇额娘

养心殿书房内,顺治刚绘完一幅简约写意的山水,看了看,抬头道:洪师傅,你瞧瞧,怎么样?

洪承畴过来,细看,点头道:嗯,颇得宋人三昧。

顺治有些不自信地道:是吗?笔法还生涩吧!

洪承道畴:作诗绘画,最要紧的是“立意”。这画已显出淡泊高风、胸襟朗阔。

顺治想了想,笑道:过一阵子,我还要学“指画”。对了,范先生身体还好?

洪承畴答道:臣不久前方去探望,范文程虽年老多病,但仍心系国事。

顺治感慨道:他所上的两份疏奏,一份谈的是“屯军垦荒”,另一份论的是“治天下首在用人”。眼力不凡,筹划周详,真是老臣谋国的一番心血。

洪承畴道:皇上圣明。

顺治道:范先生过去遭多尔衮疑忌,韬光养晦,实在是朝廷的损失。如今,正是咱们该锐意改革的时候了!你告诉他,请他为了大清的基业,再辛苦几年吧!

洪承畴点头称是。

顺治神色庄重地问道:朕最近在想,上古帝王中,尧舜固然是谁也比不上,那历代帝王呢?洪师傅,你认为,谁能算得是贤君?

洪承畴沉思道:臣认为,汉高祖、汉文帝、唐太宗、明太祖,各有所长,俱属贤君。

顺治道:其实,朕最佩服的,是明太祖。

洪承畴诧异问道:哦?皇上必有一番道理?

顺治解释道:明太祖是开国之君,他所订定的条例章程,规划周详,立下了不错的基础。因此,虽然明朝诸帝大多昏庸,而且内忧外患不断,可是帝祚竟然还能长达将近三百年,这不能不归功于开国之初典章制度的完善。反观咱们大清,当年关外那种老旧观念,根本不是长治久安之计,实在需要改革!明朝旧制尚称完善,只要略加修改,去芜存菁,便能成为大清治理天下的基础。

洪承畴感动道:皇上英明,已窥见历史前进之规。古往今来,“图新者昌,守旧者亡”,天人难违之理啊!

顺治大声赞叹道:说得好!“图新者昌,守旧者亡”,这话岂止有戒于大清之今日,亦有戒于大清之未来啊!

洪承畴点点头,君臣相视会心一笑。

听了娜木钟声泪俱下的哭诉后,吴克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越想越窝火,这口气憋在心里让他坐卧不宁。于是,他来到慈宁宫,找大玉儿说说道理。

吴克善在大玉儿面前走来走去,恼怒地道:皇帝做得太过分了!在这之前两个宫女生了皇子,听说佟佳氏又有了身孕,董鄂氏宠擅专房,想必也快了。咱们五宫蒙古后妃呢?到今天都还干晾在那儿#糊们有什么错?莫非皇帝真是冲着蒙古来的?有意让蒙古没脸,给蒙古难堪?

大玉儿叹口气,无言以对。

吴克善气呼呼道:哼!董鄂氏封了皇贵妃,要是生下皇子,那岂不是就要越过皇后了?

大玉儿安慰道:哥哥,如果你指的是废后,皇后并无多大过犯,我不会让它发生的!

吴克善狐疑地问道:是吗?

苏茉尔在一旁劝道:王爷,皇后是格格的亲侄女,格格会向着别人吗?王爷不知道,董鄂妃每日在宫前磕头请安,格格真的是一次也没有理会过!

大玉儿严肃地道:董鄂妃若有夺嫡之心,我断断容不得她!

吴克善又问:如果皇帝胡闹,偏要一意孤行呢?

大玉儿凄然道:如果,皇帝真的忤逆到连额娘都不要了,那也只能由他!到时候,蒙古要怎样,也由你们了!要兴师问罪,甚至要我一死以谢蒙古,都随便!

吴克善默然动容,半晌道:我只可怜我女儿,皇帝连坤宁宫都不进,她岂不是一辈子翻不了身?

大玉儿坚定地说道:无论将来谁的皇子即位,她总归都是母后皇太后。

吴克善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唉!我女儿早跟我说那董鄂妃是狐媚子,千万别让她进宫。正好,博果尔也看上她,我想,顺水推舟,去了女儿的心腹大患,没想到……

大玉儿一惊打断道:等等!果真是你叫贵太妃来跟我开口的?

吴克善道:她想开口,只是不敢,我说,我帮她敲边鼓,皇太后不至于驳回咱们!

大玉儿又气又无奈,摇头道:你们……唉!

吴克善接着道:果然没错吧!这回进京,我听说,皇帝要改什么革,重用汉人,还采行明朝的制度,朝中亲贵们一提起来,都气得要命啊!直说皇上是受了那“半个小南蛮子”的撺掇,都喊着要上疏恢复制……

大玉儿打断道:哥哥,朝政你不懂,皇帝的想法未必不对!恢复祖制?怎么恢复啊?恢复到烧城掠地、抢夺牛马奴隶的时代?咱们早就不是在打天下,而是该想法子如何治天下了!

吴克善默然不语,半晌道:我上坤宁宫去了。

吴克善出去,大玉儿气得不理他。

苏茉尔劝道:格格,别恼了!

大玉儿叹道:你看看这些人,自作聪明的下场是什么!

苏茉尔道: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了!

大玉儿难过地道:苏茉尔,你看见董鄂妃每天在宫门外头请安,一跪半个时辰,你就心软,再三央求我:“主子饶了她吧!”你也看见了,我饶了她倒容易,可蒙古和科尔沁,饶不了我啊!

苏茉尔有点儿惭愧,同情地看着大玉儿。

顺治踏入承乾宫,见春雨正在打扫的背影,一时顽皮,上前拍她。

春雨吓一跳:皇上!唉,您怎么进来也不出声。

顺治道:有出声啊!是你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顺治见春雨眼睛微肿,诧异地问道:怎么了?哭啦?

春雨忙摇头道:没有……让灰迷了眼揉的。

顺治左顾右盼问道:宛如呢?

春雨道:听说佟妃娘娘有了身孕,亲自探望道喜去了!

顺治又道:平时这承乾宫,都是谁来得多啊?

春雨沉默不语。

顺治奇怪道:怎么不说话?

春雨按捺不住,赌气道:什么谁来得多!一个也没来过!

顺治诧异道:是吗?可是宛如说……

春雨道:格格的性情您还不知道?她受的委屈可太多了!就只瞒着皇上!

顺治大怒道:有这种事!你说给我听!

春雨迟疑道:不行,我说了,格格会骂死我!

顺治道:放心,没人会知道是你告诉我的,快说!

春雨迟疑着,欲言又止,可不说很不甘心……

董鄂妃像往常一样,来到慈宁宫外跪下叩首道:奴才向皇太后恭请圣安。

宫内寂然无声,董鄂妃默默地跪着。

好半晌,苏茉尔才走出来,平静地道:皇太后懿旨,“当受不起”。皇贵妃请回吧!

这时,顺治突然闯来,怒冲冲要跨进慈宁宫,董鄂妃大惊失色,扯祝蝴衣角哀求道:皇上!不要!

顺治理也不理,径直走进慈宁宫,来到在窗前眺望的大玉儿跟前,激动地道:皇额娘!莫非您是铁石心肠?我这会儿才知道,几个月来,宛如晨昏定省来请安,您从不召见、从不受礼,她的诚心诚意,您怎么一点也不体谅!

大玉儿拼命忍耐着怒气与心底的委屈,咬牙不语。

苏茉尔在一旁不悦地道:皇上!莫非您也是铁石心肠?董鄂妃的事犯了众怒,什么人都来找皇太后兴师问罪、评理裁夺,她有多烦多为难啊!您怎么一点也不体谅!

顺治迟疑地道:可是……

顺治难过地望向宫门,董鄂妃直挺挺跪在宫门外,含泪望着顺治,摇摇头,仿佛在乞求他不要再说下去。顺治难过得眼眶都红了。

夜晚,承乾宫里的气氛有点儿哀伤悲凉。

顺治抓着董鄂妃的手,心疼地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董鄂妃含泪道:这些都是我该受的,我原就是罪孽深重,万死难┦辍…

顺治打断道:不许你说死!

董鄂妃自责道:正是因为我,才惹出这么多事。导致皇太后跟皇上母子离心……

顺治摇头道:不!不干你的事!是我出言不逊,顶撞皇额娘。

董鄂妃摇摇头:要不是为了我,皇上也不会顶撞皇太后。

顺治叹道:说起根由,并不是为了你。只怕皇额娘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董鄂妃忙问:那是为了谁?皇上究竟说了什么?

春雨原在廊下守着,见苏茉尔提灯走来,正要开口招呼,苏茉尔忙命她噤声,示意春雨退后。苏茉尔轻手轻脚走到廊下窗前,侧耳细听。

183、“事缓则圆”

董鄂妃听罢顺治那些大不敬的话,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她看着懊悔的顺治,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实在不怪皇太后这么盛怒难息。皇上……把话说得太重,也说得太绝了!这恐怕不是一时可以回天的。皇上,我们一定要有耐心,不断乞谅于皇太后,求她宽赦。

顺治懊恼道:我真是鬼迷心窍,竟说出那种话来!罪孽深重,万死难赎的人,是我!

董鄂妃抚着他的肩,以示安慰。顺治逐渐红了眼眶道:当时,怒火烧得我浑身发烫,理智一丝不存,新仇旧恨,全都涌了上来!宛如,你不知道,我的恨有多深!从幼年登基至今,我没有一天不在多尔衮的阴影之下!我恨多尔衮,我也怕他!我爱我额娘,有时又忍不住气她!多少年了,我时常害怕,总有一天,不知道在什么气急败坏的情况下,我会一股脑儿地倒出所有真心话!宛如,多尔衮的阴影,就像一块滚烫的烙铁,出其不意,就猛地往我心上烙!疼得我……疼得我……

顺治哽咽着说不下去,流下眼泪,董鄂妃抱祝撼治,不禁泪流满面道:皇上!可怜的皇上……

顺治擦拭着泪水感叹道:也只有你这么说。人人都以为皇帝是享尽人间富贵的天之骄子,谁知道我这皇帝的苦楚,谁知道我是怎么煎熬大的!我只想要个知情解意的红颜知己,也错了吗?宛如,博果尔不知道,他根本不用死,他只要跟我说“你把皇位给我,我就把宛如给你”,我真会跟他换!

董鄂妃不住地点头道:我相信!皇上,我相信!

顺治伤感道:宛如,只有咱们俩……相依为命了!

董鄂妃真诚地道:皇上不能这么说,还有皇太后啊!天下没有额娘不疼儿子的,皇上有苦衷,皇太后心里的苦衷一定更多。皇上,我无论如何要想法子,把太后和皇上的母子亲情弥缝起来。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矢志无悔!

顺治道:我也巴不得呀!可是你看皇额娘,老是板着脸,滴水泼不进去!

董鄂妃自信地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们用全心全意,孝顺皇太后,总会等到皇太后原谅我们的那一天。

顺治想了想,苦笑着点点头,拥紧董鄂妃。

苏茉尔在廊下闻言也不禁动容,想了一会儿,走开了。

慈宁宫里,大玉儿听完苏茉尔的报告,心中酸苦,努力不让情绪流露出来。

苏茉尔叹道:说起来,皇贵妃……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大玉儿闻言,终于撑不住,泪如泉涌,抽抽噎噎地道:连她都明┌住…我一定有苦衷,我自个儿……千辛万苦养大的亲儿子,却这┟础…对我说话……叫人伤透了心……

苏茉尔有点儿惊慌地劝道:格格别这样,皇上他也很后悔啊!只是说不出口。

大玉儿抽噎着哭了会儿,逐渐平复,苏茉尔忙为她打手巾来拭泪。

苏茉尔感叹道:他们这小两口,倒真是好一对儿,当初要是……唉!不提了!

大玉儿道:我又不是瞎了聋了,宛如的好处,我当然明白。

苏茉尔道:她性情随和,见人就微笑,对下人又宽大体谅,宫里头啊,除了皇后、淑妃她们,谁都喜欢她,只是碍着皇后,不敢亲近她。

大玉儿有些感动地道:不容易啊!快半年了,天天来磕头请安,见不着我也安之若素,不等我传下话去,绝不起来。这在一个皇贵妃来说,还不够委屈的?可是她也没有因此就亏了礼数。唉!让人不管怎么挑眼儿,都拿不祝糊一点儿短#旱话不能昧良心,就凭这个,她真够皇贵妃的格儿!想我在她那个年纪,也不见得能有这样的修养呢!

苏茉尔道:怎么没有!您都忘了而已。当年咱们吃的苦头,还少了?

大玉儿感叹道:是啊!到了今天还得苦哪!

苏茉尔感慨道:要是能像皇贵妃说的,太后和皇上的母子亲情能弥缝起来,母慈子孝、和乐融融的,就不苦啦,那多好!

大玉儿深思半晌道:事缓则圆。边走边看吧!急不得。

坤宁宫里,娜木钟怒气冲天,她铁青着脸,指着伏地瑟瑟发抖的一个太监骂道:死奴才!你以为你背后说的话,真当没人听见?装傻就能饶了你吗?

太监颤声道:奴才不知……说错了什么?

娜木钟怒道:还敢强嘴!你说,皇贵妃比我随和好伺候,有没有?你说了没有?

太监委屈地道:没……没有啊……

娜木钟气得脸色大变,叫道:来人!把他拉到敬事房!一百大板打不死的话,赶到“辛者库”去!累也累死他!

太监吓得魂不附体,哀求道:皇后饶命!皇后饶命!

两个太监不由分说上来,拉走了那个可怜的太监。

即便如此,娜木钟还是余怒未消,她气呼呼地坐下,直喘粗气。

淑妃劝道:皇后别跟那些蠢东西生气,没的恼伤了身子!

娜木钟怒道:还有更可气的呢!今儿个皇太后传下话来,说怕佟妃动了胎气,免行跪拜之礼!哼,看见她凸起的肚子,我就生气!要不是看在她平日还安分,瞧我怎么整治她!

蒙妃甲感叹道:佟妃运气好!皇贵妃宠擅专房都还没身孕,她倒怀了龙种!

蒙妃乙笑道:那个狐媚子,准得气坏,更要成日成夜缠着皇上了!

蒙妃丙生气地问:到底她是怎么个狐媚法儿,能把皇上迷得晕头转向?

娜木钟不屑地道:哼,那些南蛮子不知有什么伎俩!

淑妃掩口而笑道:还真让人好奇哪!

蒙妃甲玩笑道:怎么,要学啊?

淑妃不屑地道:谁爱学啊!我只是想知道她的伎俩,一有机会就搬出来嘲讽她!

娜木钟眼珠一动,朝淑妃诡秘地一笑,扬声喊道:阿岱!

阿岱匆匆出来,应道:奴才在这儿。皇后叫我有事?

娜木钟招手叫阿岱过来,附耳低语。

承乾宫外,已打二更。阿岱悄悄走近承乾宫,鬼鬼祟祟,怕人发现。她溜到廊下窗边,蹲下身子,先听见棋子下在棋盘上的清脆声音,然后缓缓探头偷看殿内。看见顺治、董鄂妃正襟危坐,焚着一炉香,静静地对奕。他们偶尔喝了口茶,相视会心一笑。

不知不觉,外边打了三更。阿岱蹲在窗边,几乎要打瞌睡,突然听见顺治的语声传来:这局棋你是非输不可了。

阿岱惊醒,忙看看四下仍无人,缓缓探头偷看殿内,但见董鄂妃手拈棋子,皱眉思索,突然微微一笑道:不见得吧!

董鄂妃下了一子,顺治细看,惊讶不已。

顺治叫道:唉呀!真是妙着!我以为已经把这一角困死,没想到又被你冲了出来。唉!如今真不知鹿死谁手了!

顺治摇摇头,倾身向前思索棋局。

董鄂妃微微一笑:皇上慢慢想。我叫春雨沏上新茶来。

阿岱听了一惊,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坤宁宫内,阿岱在向众人报告,众人专心地听着。

阿岱道:真的,奴才亲眼看见,皇上和皇贵妃,一整个时辰都是在下棋,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

娜木钟意外道:下棋?哦,那她一定是故意输给皇上,讨皇上的欢心#开

阿岱摇头道:看来不像。仿佛皇上还输了呢!

娜木钟、淑妃、蒙古妃子三人面面相觑,百思不解。

娜木钟道:那你跟别人打听过没有?或许昨夜只是偶然?

阿岱道:回皇后的话,奴才打听过了,说是皇上在承乾宫,时常整夜和皇贵妃饮酒、论诗、下棋、谈禅。

娜木钟、淑妃、蒙古妃子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淑妃怯怯地问道:什么叫做“谈禅”啊?

众人看她一眼,没人回答。

184、给皇太后祝寿

董鄂妃和捧着绣件的春雨跨入景阳宫,宫女迎上行礼:皇贵妃吉祥!

董鄂妃道:免礼。佟妃娘娘在吗?

大腹便便的佟妃闻声而出,吃了一惊,慌得就要行礼,董鄂妃忙搀住道:皇太后不早就传下话来,免你行礼,要当心,千万别动了胎气。

佟妃点头笑道:皇贵妃请里头坐。

董鄂妃笑着摇头道:不,我说句话就走了,免得让人看见,害你为难。

佟妃尴尬地低下头。董鄂妃微笑着将春雨手上的绣件交给她道:你就要临盆了,我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亲手绣了一些小衣裳、小兜肚,工夫不好,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给孩子将就着穿吧!

佟妃细看,不由得欣喜道:唉呀!这花样真出色!

董鄂妃道:这件绣的是“连生贵子”,这件绣的是“如意平安”。虽然不好时常来看你,可我每天都求菩萨保佑,让你顺顺当当生下一位三阿哥。皇嗣越多,皇太后一定越开心!

佟妃感动道:皇贵妃……

董鄂妃叮嘱道:皇上也很记挂你,他一定会多来陪陪你。别怕,多保重啊!

董鄂妃拍拍她的手,转身走了几步,佟妃突然唤道:多谢皇贵妃!

董鄂妃回头,和蔼地一笑,领着春雨走了。

宫女走向佟妃,望董鄂妃的背影忧虑道:希望没人看见皇贵妃上这儿来,否则,皇后跟您准有一场饥荒好打。

佟妃抚着手中的绣件,心中感动:她是这么会体谅人!晓得我不敢触怒皇后。唉!如果她是后宫之主,那就天下太平了!

承乾宫内,董鄂妃一面帮顺治宽衣,一面道:皇上,明儿个起,多上景阳宫那儿去坐坐吧!老嬷嬷们都说,生孩子是女人家生死攸关的大事,佟妃年纪轻,不免害怕,您常去陪一陪她,她心里就安定了。

顺治不满地道:后宫不是该皇后管吗?她成天倒没事儿人似的,反要你来操心这些。

董鄂妃道:我只是将心比心,不费什么脑筋。

顺治叹道:她呀!最糟的就是这一点,从来不会将心比心,只想着她自己!后宫里成天鸡犬不宁,都是她,老爱无理取闹,拿人撒气!

董鄂妃劝道:皇后气从何来?还不是因为皇上冷落她。倘若皇┥稀…

顺治笑着打断道:别,可别劝我上坤宁宫!我非但不想见到她,有一天惹火了我,还要废了她!

董鄂妃一惊,急道:皇上!

顺治越说越气道:皇后失德之处太多了#糊骄横奢侈,御下严酷,连皇额娘的教训都不听,皇额娘看在蒙古的面子上忍着她,眼不见为净。像她这样,怎么能统领六宫、母仪天下?

董鄂妃劝慰道:皇上,看在结发夫妻的情义上,千万不要轻言废立!

顺治摇头道:你以为我不晓得她怎么对你?你还帮她说话!要是她真的做出什么彰明昭著的恶行来,连皇额娘也保护不了她!

董鄂妃道:皇上,别说了!万一不小心传了出去,又是绝大的风波。皇上正是该专心励精图治的时候,再也禁不起这些了!

顺治怒道:她自己不要过太平日子,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我贵为天子,还得受制于她?

董鄂妃想停止这话题,顾左右而言他道:皇上,别说这些了!今儿我想起来,皇太后的万寿不就要到了吗?趁这个机会,咱们好好孝敬皇太后。

顺治道:怎么孝敬?你有什么新鲜点子?

董鄂妃微笑着道:有是有,只不晓得皇太后喜不喜欢。

慈宁宫里,大玉儿焦急地走来走去,苏茉尔端着点心进来。

苏茉尔道:入秋了,栗子正好,这是我用栗子面儿蒸的小饽饽,格格请尝。

大玉儿焦虑道:没胃口啊!怎么回事儿?听说疼了九个时辰,还没生下来?

苏茉尔笑道:跟当年的皇上一样,磨娘精!

大玉儿道:唉!前两个阿哥,都不是一宫主位所生,佟妃这一胎,如果是位阿哥,我心里就安定些了!

苏茉尔道:皇上还年轻,说不定将来几十位阿哥、格格,都绕着您喊皇阿奶,到时候,怕多到您都闹不清谁是谁了!

大玉儿感慨道:倒真盼着有这一天啊#赫茉尔,咱们上景阳宫去好不好?

苏茉尔道:就在这儿一面歇着一面等吧!

大玉儿道:在这儿也歇不了,还不如……

这时,一个宫女匆匆进来,跪下笑着道喜道:恭喜皇太后,添了一位校猴孙!

苏茉尔大喜道:真的?

宫女笑道:佟妃娘娘生下一位白白胖胖的小阿哥!

大玉儿松了口气,笑道:谢天谢地!

景阳宫正殿里,喜气洋洋。

接生嬷嬷笑着将襁褓中的婴儿递向娜木钟,淑妃、蒙古妃子三人都围过来看。娜木钟不知所措,原想去抱,又缩回手,勉强想逗逗婴儿,婴儿却突然大哭起来。嬷嬷连忙拍哄,搞得娜木钟很不悦。

娜木钟、淑妃、蒙古妃子三人看着婴儿,不禁嫉恨。

娜木钟拂袖而去,蒙古妃子们面面相觑,只好跟出。嬷嬷愣住,不知所措。

顺治一踏入承乾宫,春雨便迎上笑着蹲礼道:恭喜万岁爷添了一位小阿哥!

顺治笑道:起来起来!

董鄂妃迎出,发自内心地欢喜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恭喜皇上!

顺治开玩笑道:你倒开心啊!你该我的,还没给我呢!

董鄂妃不解地问:我该了皇上什么?

顺治笑道:你该我……两个阿哥,两位格格呀!

春雨掩口而笑,董鄂妃羞涩地嗔笑道:皇上真是的!

顺治握住董鄂妃的手,笑道:我是认真的!还最好生得都像你。

董鄂妃嗔笑道:好啦#旱正经的,皇太后万寿,又逢添孙之喜,我一定要尽点儿心孝敬皇太后。

顺治迟疑道:宛如,我看算了!免得你又看人脸色受委屈。

董鄂妃笑道:皇太后不会知道是我孝敬的。

春雨不解道:不让皇太后知道?那有什么用?

董鄂妃道:傻丫头!只要能让皇太后开心,我就满足了!知不知道是我孝敬的,那有什么要紧!

春雨笑着摇摇头道:格格就是这样!

顺治看着董鄂妃,心疼又感动,说道:宛如,我真惭愧,要论孝道,我还远远比不上你呢!

董鄂妃道:皇上日理万机,孝顺皇太后,原是我该分劳的。

顺治拥住董鄂妃:宛如,我心里不恨了!有了你,上天毕竟待我不薄啊。

两人微笑着静静相拥。

小唐拉着苏茉尔踏入养心殿,苏茉尔笑道:你这猴儿崽子!也不说是什么事儿,就慌里慌张地拉了我来……

小唐道:好嬷嬷,您不知咱们万岁爷性子多急吗?您放心,准是好事儿!

苏茉尔道:那为什么还不准我禀告皇太后呢?

小唐道:这奴才就不知道了!

顺治从里间笑着迎出来道:还是我来说吧!

苏茉尔行礼道:皇上吉祥!哟,今儿个气色倒好。佟妃给您添了位皇子,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顺治笑着求道:嬷嬷,你帮我个忙,成吗?

苏茉尔忽然紧张起来,问道:怎么啦?不是又闯了什么祸吧?

顺治笑道:嬷嬷就看得我那么不懂事!这回我是存心孝敬皇额娘!

苏茉尔诧异道:哦?怎么孝敬?

顺治道:皇额娘万寿前一天,我想孝敬皇额娘一桌好菜,不要繁文缛节的,就我们母子俩小酌谈心。嬷嬷,你说,皇额娘会不会高兴?

苏茉尔道:自然会高兴啊!不过,皇太后说了,御膳房那些菜,中看不中吃……

顺治笑道:嬷嬷放心,我想弄桌清淡别致的素菜,保证皇额娘胃口大开!

苏茉尔想了想道:素菜?这我倒没试过。好吧,为了皇上,我就筹备起来吧!

顺治忙摇头道:不不,我尽孝,怎么能反而劳累嬷嬷呢?

苏茉尔惊讶道:要不然怎么着?莫非皇上要亲自……

顺治抢话道:我哪儿成啊!自有人来帮我筹备。

苏茉尔道:谁啊?

董鄂妃走出来,微笑道:是我!

苏茉尔惊讶道:皇贵妃?

董鄂妃道:太后万寿,又逢添孙之喜,我一定要尽点儿心,孝敬皇太后。

苏茉尔迟疑道:不过……

董鄂妃道:我明白,皇太后见了我就生气。所以,我只想借嬷嬷的小厨房,再借嬷嬷的名儿,不会让皇太后知道是我孝敬的。

苏茉尔迟疑道:这……

小唐故意激她道:我明白了#赫嬷嬷是怕皇贵妃手艺差,借她的名儿,会砸了她的招牌!

苏茉尔作势欲打道:小猴儿崽子!胡说什么!

小唐笑道:嬷嬷您别担心,皇贵妃啊,还当过御膳房万头儿的师父哪!

苏茉尔惊讶道:有这种事?

顺治笑道:宛如的手艺,绝不会给嬷嬷丢人的!

苏茉尔辩解道:我不是这意思!只是……一来,皇贵妃何等尊贵,亲自下厨,没这理儿啊!二来,给皇太后知道了,说不定我就挨顿骂。

185、瞒不过大玉儿

董鄂妃真诚地道:嬷嬷,皇太后绝对想不到是我!这一年多来,我始终没福气在皇太后跟前尽尽孝道,心里实在不安。只盼能借这个机会,皇上跟我一明一暗,分头尽孝,这样我们就安慰了!

苏茉尔道:如果皇太后欣赏这席素菜,我就趁机说,这是皇贵妃亲手做了孝敬您的。

小唐笑道:对呀!嬷嬷真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董鄂妃摇头道:不!无论如何,嬷嬷都不要说,否则,皇太后知道了,说不定会大为扫兴,万一又跟皇上起了冲突,可怎么办?那不就违背了我们尽孝的初衷吗?

苏茉尔迟疑道:这……

董鄂妃突然跪下道:求苏嬷嬷成全!

苏茉尔吓一大跳,连忙跪下道:皇贵妃千万别这样!好吧好吧!照您的意思就是了!

董鄂妃感激地一笑。

慈宁宫里,大玉儿在灯下看书,苏茉尔在一旁絮絮叨叨地禀告。

苏茉尔道:皇上说了,请我整治一桌清淡可口的素菜,为您暖寿,不请别人,就母子两个小酌谈心。

大玉儿淡淡地道:你告诉他,难为他还想着。我心领了,不用麻烦。

苏茉尔劝道:唉!母子两个,老这么客客气气、冷眉冷眼的,不难受吗?皇上既然是诚心补过,您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大玉儿忸怩道:心里有点儿……怪别扭的。

苏茉尔道:不会啦!吃着菜,喝杯酒,说说心事,娘儿俩不就好了吗?

大玉儿摇摇头道:说得倒容易!

大玉儿的神情看来有点儿松动,苏茉尔心中暗喜,又劝道:好嘛!格格,看在皇上一片孝心……

大玉儿叹道:说是一片孝心,还不是累你!对了,你几时又学了什么素菜?

苏茉尔眼珠一转道:活到老,学到老,奴才我就不能学吗?

大玉儿瞥了她一眼,含嗔带笑道:算了!就看在你一心想显显本事的份上……

苏茉尔喜道:答应了?

慈宁宫内,大玉儿与顺治刚碰照面时,有些尴尬。不咸不淡地闲聊了会儿天,气氛融洽起来。这时,小圆桌上已摆了两个下酒小碟和一盘冬菇扒发菜。大玉儿笑着招呼顺治落座,宫女站在一旁持酒壶伺候。

大玉儿挟了一个冬菇吃,赞赏地点头道:又香、又滑、又入味,果然不错。

顺治笑着介绍道:这一道,叫“冬菇扒发菜”。

大玉儿点头道:嗯,这就对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明明一道素菜,愣要起个荤菜名字,什么素鸡素鸭素鱼翅,仿佛对荤菜念念不忘,不得已才吃素似的,真是罪过!

顺治恭敬地道:皇额娘议论得极是,儿子也有同感。

苏茉尔端菜进来,笑道:格格,皇上,尝尝这一道,叫“豆腐松”。

大玉儿一尝,惊讶道:豆腐能做得这么好吃!里头加了什么好东西?

苏茉尔道:好东西倒没有,加的是心思和工夫!要拿老豆腐煮两个时辰哪!再用纱布缝袋把豆腐挤干,加上酱姜酱瓜,在热油锅里炒到入味,淋点儿白糖腐乳汁,滴两滴麻油起锅。不坏吧?

大玉儿满意地点头道:嗯,下饭佐粥都适宜,很落胃!更好的是,材料简单,不靡费!

苏茉尔得意地道:这得火力恰当,才能炒得松爽适口哪!

大玉儿笑道:你呀!什么时候偷学的本事?这会儿才拿出来!

苏茉尔微微一笑,朝顺治使个眼色:好菜也得有好酒啊!皇上?

宫女上前倒酒,顺治接过来道:你先下去,我来就成了!

苏茉尔朝顺治一笑,领宫女走了出去。

顺治道:皇额娘,今儿个备的也是素酒,叫做“梨花白”。

大玉儿笑道:这名儿倒雅致!

顺治端起酒杯,突然起身,郑重地跪下,低声下气地求恕道:皇额娘,儿子不孝,一时鬼摸头,冲撞了皇额娘,让皇额娘伤心,真是罪该万死!儿子心里懊悔得不得了,就是不知怎么说出口。皇额娘如果原谅儿子,请喝了这杯酒;要不然,儿子就不起来了!

大玉儿失笑道:不起来了?

顺治坚定道:对!不起来了!

大玉儿淡淡地道:那你就跪着吧!

顺治一怔,红了眼眶,轻拉大玉儿衣角道:皇额娘……

大玉儿叹了口气,良久方道:熬了这么多年,以为总算能享个清福了!没料到,还得更操心。已经应付得焦头烂额了,结果哪一方都不谅解,弄得我面面不是人……

顺治道:皇额娘的辛苦,儿子明白!总归一句话,都是儿子的错!

大玉儿道:福临,这事儿会闹得那么大,就是因为你不相信额娘,心里话都瞒着额娘。倘若我知道你的意思,无论如何都会替你想法子,再不济,也能办出个让各方都勉强满意的结果。其实,我倒不怎么怪宛如,这种种复杂的情势,她不见得都清楚。可是,你是皇上,却背地里自作聪明、任性妄为,惹出难以收拾的结果。你怪我对宛如不假辞色,要知道,我也是不得已,还不都是你造成的?我要是疼她,亲贵、蒙古、后妃们,不会说我是非不明、处置不公吗?

顺治愧悔道:是,儿子糊涂。

大玉儿瞧着,也有些不忍道:得到教训了吧?你那性子,是要改改了!

顺治诚恳地道:儿子一定改,求皇额娘宽恕我这一回吧!

大玉儿嗔道:这一回?还想有下回啊!

顺治窘迫地笑了。大玉儿瞧着他,无奈地一笑,接过他手中的酒抿了一口。

顺治大喜磕头道:多谢皇额娘!多谢皇额娘!

苏茉尔正好端菜进来,笑道:哟,正好唱完一出“负荆请罪”哪!

大玉儿半嗔半笑道:看在苏茉尔这桌好素菜的份上,姑且饶了你!

顺治不好意思地赔着笑。

苏茉尔把菜放在桌上,盘子里一边是青豆糊,一边是粟米糊,中间隔开,青豆那边点一滴粟米糊,粟米那边点一滴青豆糊,形成了太极图形,黄绿相间,煞是好看。

苏茉尔介绍道:这道菜叫做“太极两仪”,保证中看又中吃!

大玉儿心中一动,仔细观察,看着苏茉尔手上戴的玛瑙戒指,微笑问道:这菜你是跟谁学的?

苏茉尔迟疑了一下,笑道:是……奴才自个儿想出来的!

大玉儿诧异道:哦?没想到你学了手艺,连学问都长进了!你说说,什么叫“太极”?什么叫“两仪”?

苏茉尔一怔,窘道:这……我哪儿知道啊!

顺治解围道:苏嬷嬷一定是不知打哪儿听来的。

苏茉尔忙道:对对对!不知打哪儿听来的。

大玉儿道:苏茉尔,你帮了皇帝的大忙,皇帝可得赏你什么吧?免得你别样不戴,老戴这玛瑙戒指。

苏茉尔道:这戒指是格格赏我的,别的我都不要!

大玉儿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只要一下厨,必定先把这玛瑙戒指摘下来……

苏茉尔一怔,窘道:今儿个……倒忘了!

大玉儿冷冷地道:二十年的习惯,今儿个怎么会忘呢?来人!

一个宫女进来,大玉儿起身,顺治也连忙起身,担心地看苏茉尔一眼。

大玉儿道:你在这儿,请皇上坐着别动,多喝两杯。苏茉尔,带我去小厨房!

苏茉尔一惊道:小厨房?格格,那儿烟熏火燎的,哪儿是您能去的地方……

大玉儿冷冷不语,径自出去,苏茉尔看顺治一眼,很是担心,忙跟上。

慈宁宫后小厨房里,很是热闹。

大玉儿领着苏茉尔来到小厨房门口,看见董鄂妃、春雨、小唐三人都正背对门口。董鄂妃正从锅里舀出羹来装盘,春雨、小唐在包玫瑰甜馅儿的饺子。

苏茉尔清了清嗓子,三人正忙,都没回头,董鄂妃喊道:苏嬷嬷啊?“白果栗子羹”好了,接着就是玫瑰馅儿的蒸饺……

这时董鄂妃装好盘,一回头,大惊失色,把锅勺都落在地上。

春雨、小唐闻声回头,亦大惊失色,忙跪下道:皇太后吉祥!

董鄂妃这时才如梦初醒,忙跪下道:奴才恭请皇太后圣安!

大玉儿淡淡地道:罢了,都起来吧!

三人起身,低着头。大玉儿游目四观,见案上还有正擀了一半的饺子皮,董鄂妃脸上、身上还有面粉的痕迹。她忍住笑,淡淡道:辛苦了!歇着吧!

董鄂妃抬眼飞快一瞥,看不出大玉儿是喜是怒,心中忐忑不安。

夜晚,承乾宫里,董鄂妃心慌意乱,神情怔忡。

顺治安慰她道:没事儿的,皇额娘吃了那几道菜,赞不绝口呢!

董鄂妃道:那是在还不晓得是我做的之前吧?

顺治点头道:没错。不过,在那之后,皇额娘也没说什么呀!

董鄂妃担忧地道:我看不出皇太后,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顺治劝道:得了!别怕!今儿一定很累,睡吧!

董鄂妃支颐凝思,很可爱地皱着眉,喃喃道:唉!愁得睡不着啊!

186、日久见人心

夜晚,慈宁宫里。

苏茉尔在桌上放好箸,一揭小蒸笼,热气腾腾。苏茉尔一闻,喜道:好香!格格,皇贵妃准备的玫瑰馅儿蒸饺,我特地蒸了给您做夜宵。来尝尝嘛!透明的皮儿里,红艳艳的玫瑰馅儿,好看极了!真有一股花香呢!

大玉儿坐下,苏茉尔帮她挟了一个放在小碟里,大玉儿持箸指指她似笑非笑地道:你呀!敢和他们串通一气,在我跟前弄鬼,早着哪!

苏茉尔赔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格格的眼睛!

大玉儿睨了她一眼,尝了一个,十分喜欢。

苏茉尔道:好吃吧?

大玉儿叹道:唉!这孩子心灵手巧,难怪皇上非要她。就连我啊,也……

苏茉尔道:难得的是温柔、孝顺、识大体。格格,她还真给我跪下,求我成全她一片诚心,还说不要让您知道,免得扫了您的兴。

大玉儿道:不让我知道,那岂不埋没了她一番辛苦?

苏茉尔道:我也这么说啊!不过她说,只要皇太后开心,别的都不要紧。

大玉儿沉吟了一会儿,叹道:唉!造化弄人啊!

御花园凉亭里,顺治、大玉儿、娜木钟围坐在一起。苏茉尔侍立大玉儿身后。

大玉儿抱着佟妃生的婴儿,向站着的众人道:坐呀!别拘礼,都坐下!

淑妃、佟妃、蒙古妃子三人施礼道“谢圣母皇太后”,然后落座,董鄂妃自动坐到人群最后,仿佛不想让人注意到她。

大玉儿抱着婴儿逗弄,十分喜悦,顺治与苏茉尔微笑地看着。

娜木钟十分嫉妒,木然不语。

大玉儿笑道:佟妃还真会生,瞧这三阿哥,肥头壮脑的,真是福相啊!

顺治道:有皇额娘疼他,就是他的福气了!

大玉儿睨视着他道:你这个做老子的就不疼啊?

顺治笑道:疼!儿子不给他起了个好名字吗?

大玉儿喜道:玄烨!好气派的名字!来,皇阿奶给你小金锁、小玉镯,锁住、拴住你,让你平平安安地长大!皇阿奶的乖孙子哟……

苏茉尔笑着取出金锁、玉镯,给婴儿戴上。

佟妃欣喜得意,却不敢表露出来。

董鄂妃见顺治、大玉儿和乐融融,很是欣慰。

顺治有意承欢道:今儿是皇额娘万寿,儿子没什么好东西孝敬皇额娘,反要皇额娘送礼……

苏茉尔凑趣道:是啊!皇太后吃亏了,这副算盘打不过来!

大玉儿笑道:这样的礼,送得再多我也愿意啊!

众人哄堂大笑,娜木钟笑得特别勉强。

顺治笑道:儿子该领着大家,给皇额娘磕头祝寿了。

顺治正要站起,大玉儿拉他坐下道:得了,前头那些繁文缛节还闹得不够吗?坐下,大家松快松快,随意聊聊!

顺治建议道:让那班女乐来清唱助兴吧!有个旦角儿,懂诗词音律,所以歌声的情韵特别隽永,请皇额娘赏鉴。女乐呢?怎么没预备?

一个太监怯怯地越众而出道:回皇上的话,女乐……都放出宫了!

顺治意外道:啊?是谁的主意?

太监低头不敢言语。

顺治道:说啊!

娜木钟抬了抬下巴道:不用问了!是我的主意!

顺治不悦道:你?怎么我不知道。

娜木钟:我是皇后,统御六宫。这种琐事,我自然有权处分,何须奏报皇上!

大玉儿警告性地瞥了娜木钟一眼。

顺治微微变脸道:可是好端端的,为什么?

娜木钟严肃地道:为什么?就为了怕皇上沉迷声色,耽误朝政!

顺治怒道:你说什么?

大玉儿看着怀中婴儿,对他们道: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儿,都少说一句吧!

娜木钟瞥了董鄂妃一眼,冷笑道:不,我要说!那些什么诗词歌舞的,都是南蛮子狐媚人的玩意儿,我担心皇上忘记祖宗的教训,中了蛮子的毒。

顺治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你……

娜木钟打断道:我怎样?听太医说,皇上曾经有吐血的症候,我见皇上近来,身子越发瘦了,所以才这么做。皇额娘,我错了吗?

大玉儿迟疑道:皇帝精神倒还好。瘦……仿佛有那么一点儿……

顺治恭敬地道:皇额娘,这是因为儿子觉得,学问浩瀚如海,深恐自己所学,不足为天下之主,因此昼夜苦读。

大玉儿慈祥地道:读书要紧,身子更要紧,皇帝要多多保重才是。

顺治道:儿子谨遵慈谕。

娜木钟冷笑道:哼!只怕皇上昼夜苦攻的不是书,是女色!

这下不光顺治变脸,连大玉儿都忍不住皱眉道:皇后!

顺治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拂袖便走,满座惊讶。大玉儿想拦已来不及,难过得红了眼眶。

董鄂妃忍不住,趁众人面面相觑没注意,悄悄地起身跟了去。

董鄂妃微喘着气,赶上疾行的顺治,跪下拉祝蝴的袍角,唤道:皇上!等一等!

顺治不得不停下,余怒未息道:你不要劝!我对她实在忍无可忍了!

董鄂妃劝道:皇上就算气恼皇后,可是,今儿个是皇太后的寿诞,皇上拂袖而去,最难堪的人,是皇太后呀!

顺治捂住脸,显得很痛苦。

董鄂妃苦劝道:皇上当为天下孝亲表率,不是吗?

顺治想了想,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将宛如扶起,凝视着她道:咱们回去!

顺治走后,大玉儿觉得十分扫兴,她将婴儿交给苏茉尔,不悦地低声教训娜木钟:你在做什么呀!你都不明白吗?逞一时口舌之快,当众给皇上没脸,而且说话不知分寸,自失身份,让人轻贱!

娜木钟紧抿着嘴,虽未发一语,看上去很是不服。大玉儿见状,真泄气了,冷冷地道:苏茉尔,让她们都散了吧!再坐着也没趣儿!

苏茉尔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她正要宣布,忽见顺治走来,惊喜道:呀!是皇上!

众人闻声望去,见顺治恭敬地走向大玉儿,跪下道:皇额娘,儿子不孝,请皇额娘恕罪。

大玉儿含泪而笑,倾身向前扶起顺治道:不怪你,不怪你。快起来!

顺治起身重新坐下,众人松了口气,脸上又有了笑意。

大玉儿瞥见角落的董鄂妃正悄悄重新入座,明白了,暗自欣慰。

苏茉尔朝一个福晋使个眼色,她机灵地点头会意,起身笑道:来,咱们一同举杯,祝圣母皇太后万寿无疆!

众人附和举杯,大玉儿微笑着举杯。

苏茉尔凑趣道:还有,每年都添几个校猴子!

大玉儿笑道:好啊!每年给我几个校猴子,皇帝就不用挖空心思筹备寿礼了!

众人凑趣地大笑。只有娜木钟,绷着脸,闷着一肚子气。

承乾宫里,春雨与小唐正伺候董鄂妃,上茶、进果。

春雨道:今儿个真险哪!皇上要是不回来,那场面就难看了!

小唐道:还不是皇贵妃的功劳!

董鄂妃问道:你瞧见了什么?

小唐笑道:奴才就算眼睛没瞧见,用脑子也想得到!咱们万岁爷是“龙性难撄”,只有皇贵妃才拴得住!

春雨一抬头,看见苏茉尔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大为惊异,叫道:呀!是苏嬷嬷!

董鄂妃一回头,惊喜道:苏嬷嬷!您怎么来了?快请快请!春雨,快沏上新茶来!

苏茉尔道:别忙着张罗!今儿你们也都够累了!

春雨道:苏嬷嬷请坐!让我张罗!这还是咱们承乾宫头一回有客来哪!

董鄂妃用制止的语气道:春雨!

小唐笑着道:嬷嬷!万岁爷时常在朝中、书房,从早忙到晚。自从青格格嫁到盛京去,皇贵妃就更寂寞了。以后没事儿,请您多来坐坐,陪皇贵妃说句话儿。

苏茉尔道:会的会的。我早就想来了。不过这会儿,是皇太后叫我来的。

董鄂妃忍不住心中一惊。

苏茉尔微笑着取出一个浅紫水晶手镯道:皇贵妃,这紫晶镯是当年皇太后还是格格的时候,母后皇太后赏的,皇太后一直珍藏着。方才要我找了出来,说这镯子颜色嫩,正配你戴。今儿个,就赏给你了!

苏茉尔为董鄂妃戴上镯子,董鄂妃惊喜而感动。

董鄂妃喃喃地道:嬷嬷!请你上禀皇太后,就说奴才叩谢皇太后的恩典!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苏茉尔低声道:今儿个皇后实在不成体统,把皇上气得扭头就走,这要传了出去,不是大笑话儿吗?皇太后明白,是你劝皇上回来,总算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皇太后心里感激你,说你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

董鄂妃感动地道:这……奴才实在不敢当……

苏茉尔笑道:还有呢!皇太后一吃香粳米粥,就想起你做的炒豆腐松,只是不敢委屈你,让你再下一回厨房……

董鄂妃道:这算什么!只要皇太后不嫌弃,要我天天下厨房,我都乐意!

苏茉尔笑道:只怕皇上老见不着你,他可不乐意了!

春雨与小唐都笑起来,董鄂妃抚着腕上的镯子,眼眶逐渐红了。

187、重提多儿衮

苏茉尔劝道:皇贵妃别伤心。总之一句话,日久见人心!唉!三十年的宫中生涯,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儿我没见过!皇贵妃的性情,跟皇太后一定合得来。只是,碍着蒙古,皇太后面儿上对您也只能淡淡的。这点,您要体谅她的难处。

董鄂妃忙道:这是自然!我只盼着为皇上分劳,帮着皇上尽孝,丝毫不求什么!皇太后有难处,也千万用不着顾虑我!

苏茉尔欣慰地点点头,拍拍董鄂妃的手。

小唐凑趣道:皇贵妃,依奴才看啊,您就快要熬出头喽!

苏茉尔拉着董鄂妃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慈宁宫里,顺治跪下道:宛如怕惹人注目,不敢当面向皇额娘谢赏。儿子代替宛如,多谢皇额娘这份意义深长的礼物。

顺治诚心诚意地磕个头。

大玉儿道:宛如是个好孩子,懂得体谅我的心。

顺治赔笑道:皇额娘言下之意,是儿子不懂体谅母亲了。儿子绝无此意,顶多就是“一时糊涂”……

大玉儿道:你也不是“一时糊涂”,你对额娘的积怨,只怕很多年了。

顺治一怔道:儿子不敢。

大玉儿想了想,欲言又止,但仍开口道:额娘呢,也有深沉的积郁,今天既然开了头,就拦不住也不想拦了。儿啊,你恨多尔衮,殊不知,多尔衮却有更多理由可以恨你!

顺治摇头道:儿子不明白。

大玉儿道:你如今什么都有,爱你护你的额娘,南面独尊的皇位,倾心相恋的爱妃。你试想想,如果有人一时间把这三样都夺走,你恨他不恨?

顺治断然道:那自然是恨之入骨。

大玉儿道:一时间这三样都被夺走,这……就是多尔衮的遭遇。

顺治道:是谁夺了他的额娘、皇位跟爱妻?难道……是阿玛?

大玉儿道:你阿玛是个皇帝,皇帝眼中的是非对错,跟一般人的想法是不同的。这些事对他来说,当时都是理所当然必须要做的。可是多尔衮的怨恨注定是刻骨铭心,再也难以弥补了。他太有理由可以恨你,可他是怎么待你的?

大玉儿逐渐激动起来,感慨道:当年生你的时候,要不是他不顾一切派人救我,咱们母子俩哪里还有命在#蝴力保你登上皇位,他拼性命打下江山,他忧劳国事平定四海,不管他是为了谁,终究得益的人不是你吗?你能以弱冠之龄坐享太平天下,最该感谢的人是谁呢?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要为他说句公道话。儿子,多尔衮纵有千般不是,但他始终没有真的当皇帝,就算是对得起你了!

顺治微微低头,默然不语。

大玉儿接着道:当然,你可以说,你根本不想当这皇帝。但谁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可能的话,我还不愿意做人呢!再好比多尔衮,他又何尝有过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呢?

顺治沉默半晌,方道:其实,讲良心话,自从儿子亲政以来,深觉责任重大、政务繁难,有时候……也不免佩服摄政王的智能与魄力。

大玉儿悲叹道:可是,瞧瞧多尔衮的下场,削爵没产,甚至开革宗室,不承认他是爱新觉罗的一员,但爱新觉罗能有今天,他不是最大的功臣吗?而你,一丝故情也不念,一个恩典也不给,做得未免太过太狠了。一位薄情寡恩的皇帝,会有哪个臣子乐意为他卖命?

顺治内疚地道:是,儿子明白了。皇额娘,儿子有个想法,不如……我下道诏旨,酌情开恩,给十四叔一个平反吧!

大玉儿摇头道:不行!

顺治忙问:为什么?

大玉儿道:刚稳下来的局面,再去突然改变,等于是自个儿搅浑这池水。况且……唉,就算平反得了身后虚名,我跟他……这一世的冤屈,是永远平反不了了。

顺治道:儿子惭愧。

大玉儿道:孩子,你年纪轻,你需要懂、却还没懂的事儿,太多了!最先该懂的,就是人情世故;要是不懂人情世故,你连人都做不好,还怎么做皇帝?

顺治一副真心愧悔的表情。

岁月匆匆,一晃数年过去了。

乾清宫内,顺治高坐御案后,显得自信而威严。

顺治道:有人进呈给朕一首诗,叫做“煮粥行”。朕念其中几句,众卿听听。

顺治拿起诗稿,用沉痛的语调念道:“去年人壮今年老,去年人众今年少。爷娘饿死葬荒郊,妻儿卖去辽阳道。小人原有数亩田,前岁尽被豪强圈。身与庄头为客作,里长尚索人丁钱。商量欲向异乡投,携男抱女充车牛。纵然跋涉经千里,恐是逃人不肯收。”

顺治放下诗稿,扫视众亲贵大臣道:朕读后,心中万分沉痛。百姓有苦难,即是朕及朝廷之过。众卿理应亟思改革之法,以解百姓于水火之中。

济度越众而出,不悦地道:皇上!这首反诗是谁写的?竟敢非议咱们的“圈地法”、“逃人法”,真该快点儿抓出来,杀头正法!

顺治道:简郡王,对朝廷来说,这首诗不是在“非议”,而是在“忠谏”。“圈地法”、“逃人法”,都是入关之初的弊政,带给百姓深重的灾难与恐惧。朕早就想……

济度打断道:皇上!“圈地”是祖宗的规矩,有些愚蠢百姓不肯服从,携家逃亡,这才有了“逃人法”,严加制止。奴才看不出,这有什么错!

顺治捺住性子道:简郡王,如果你是个老百姓,辛苦种着几亩田,一家大小足可温饱。突然一个晴天霹雳,整个村子都被纳入圈地,占了你的田,还强迫你投充为奴;你不愿意,想要逃,可是万一被发现,连收留你的人都得连坐被杀。请问简郡王,如果你是老百姓,心里苦不苦?怨不怨?

济度道:奴才不管这么多,只知道祖宗成法不可废!八旗亲贵将士必得安置……

顺治打断道:祖宗在天有灵,必然希望看见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一定也会赞成朕的想法。

济度道:皇上就这么肯定?奴才的阿玛在跟着太祖太宗东征西讨、沙场血战的时候,皇上还不知道在哪儿哪!

顺治终于按捺不住,勃然变色。

洪承畴好心低声劝济度道:简郡王少说两句吧!这不是跟皇上抬起杠了?不如就事论事……

济度愤怒地打断道:洪承畴!你少`拢』噬暇褪潜荒忝钦庑┠下子带坏的!

顺治怒道:够了!朕一向用人惟才,无分满汉,此大清天下将得以长治久安之根本。你却出言不逊,大违朕之本意,朕问你该当何罪!

洪承畴道:请皇上息怒,简郡王不过是一时口快,并无别意。

顺治见济度、众亲贵皆不服之色,便勉强按捺情绪,冷冷道:简郡王,你阿玛郑亲王对大清朝劳苦功高,看在他去世不久的份上,朕姑且恕你这回,从轻发落,罚俸一年,以为警惕!

众亲贵大臣鱼贯而出。亲贵甲乙伴着一脸悻然之色的济度。

一亲贵道:王爷,回头咱们好好儿喝一杯,给您道恼、消消气。

济度道:哼!这口气我咽不下!才亲政几年,就把祖宗的规矩、八旗的功劳都给忘了#蝴也不想想,如今各处还有不少反叛的势力,要打仗,靠谁?不靠咱们八旗劲旅,莫非靠那些舞文弄墨的南蛮子!

另一亲贵道:说得是啊!皇上老爱跟那些汉人学士在一块儿,开口子曰闭口子曰,沾染了南蛮子的习气,唉!祖宗要是看见,也得痛心疾首啊!

一亲贵叹道:汉人学士也就罢了,宫里头还有半个小南蛮子日夜陪着皇上。长久下去,这影响怎么得了!

济度道:哼!我可不能眼睁睁瞧着!总有一天,要那些南蛮子知道厉害#旱完,他悻悻然疾速离去。

188、喜脉

慈宁宫里,董鄂妃将一匹天青色的厚纱拿给大玉儿看,说道:奴才上回听见皇太后说,看腻了那些七彩缤纷的绣件。奴才想了想,特地上内务府去找,果然找到一匹前年江宁织造进贡的霞影纱,您瞧,雨过天晴的颜色,厚实透气,做帐子正好。奴才想,只绣上松竹梅这岁寒三友,反显得素净幽雅。不知道皇太后喜不喜欢?

大玉儿道:喜欢得很。对了,我记得……只不过是偶然提了一句,怎么,你就记住了?还花了这么多心思去想去找,办得正合我意!你这孩子啊!是不是有玲珑七窍心?

董鄂妃道:奴才只怕做得不够细心、不够好。

大玉儿道:唉!凭良心说,你侍奉我,比皇帝还要殷勤周到。

董鄂妃道:这都是奴才本分当为的!

苏茉尔进来喜道:皇太后!三阿哥回宫了!

大玉儿惊喜道:真的?人呢?快带来我瞧瞧!

佟妃携着约五岁的小玄烨进来,玄烨欢喜地奔向大玉儿道:皇阿奶!我好想你啊!

大玉儿紧搂住小玄烨,怜爱地道:皇阿奶也好想你啊!可是小玄烨要避痘,得住在外头,如今“见喜”过就好了!来,皇阿奶瞧瞧,两年不见,大了许多啊!

佟妃道:奴才给皇太后、皇贵妃请安。

大玉儿问道:这回三阿哥“见喜”,很顺利吧?

佟妃禀道:回皇太后的话,很顺利。两位嬷嬷照料得十分用心。

大玉儿感叹道:唉!祖宗保佑啊!

小玄烨天真可爱地道:皇阿奶!您瞧,我脸上多了几个小白点儿!

大玉儿道:傻孩子,这就算幸运的啦!

苏茉尔道:脸上多了几个小白点儿,还更显得俏皮呢!

众人都笑了。

玄烨道:皇阿奶!我可以住在宫里,不再跟您分开了吗?

大玉儿笑道:当然!不分开了!

董鄂妃道:看得出来,三阿哥是真的跟皇太后亲呢!

大玉儿道:佟妃啊,老实巴交,也不太说话,怪可怜见儿的,生了个阿哥,却是这么机灵,真逗人爱!

董鄂妃走向佟妃,握祝糊的手,诚挚地笑道:佟妃妹妹虽不太说话,可是天性淳厚、与世无争,将来是福泽无穷呢!恭喜妹妹!三阿哥见过喜,你一颗悬着的心,可以放下了!

佟妃道:多谢皇贵妃,没忘记三阿哥,时常给他送去吃的、玩的、穿的……

董鄂妃道: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只不过怕内务府他们事儿多,想不周全。阿哥为了避痘,住在外头,看不到爹娘,已经够让人心疼了!怎么能让他受委屈!

大玉儿、苏茉尔对望一眼,看着董鄂妃,心下暗自赞许。

坤宁宫里,娜木钟和淑妃正在闲谈。

淑妃道:皇后,外头有人在说,皇上为什么还不立太子啊?

娜木钟道:阿哥们都还小嘛!而且……哼!哪一个也不够资格!

淑妃道:皇上会不会是在等……

娜木钟问道:等什么?

淑妃道:等那狐媚子生下阿哥啊!

娜木钟变色道:她是半个南蛮子,她的儿子,更不够资格!

淑妃道:皇上硬要抬举,谁能说句“不够资格”?如今她连皇太后都巴结上了,宫里的大小事情,皇太后都跟她商量,简直一天都离不了她!

娜木钟恨恨地道:狐媚子就是狐媚子!哼,想跟我比肩,当上皇太后?做梦!

乾清宫里,深夜,顺治批阅着奏折,董鄂妃亲侍案旁,一会儿研墨,一会儿奉茶。

顺治看得有点儿心烦,将一份奏折翻开,草草一阅,正要批,董鄂妃道:这份折子难道不重要?皇上这么轻易就处置了?

顺治漫不经心地道:不用看了,还不是老套!

董鄂妃劝道:纵然是过去的成法,皇上是不是也该仔细看看,说不定能想出有什么应兴应革的事项呢!万一疏忽了,那可怎么好?祖宗的基业,都系于皇上一身,我晓得皇上辛苦,可是……ニ持涡φ溃汉煤煤茫说你不过,我再仔细看看!其实,我只是看你这么累了,还要硬撑着陪我,实在不忍心,所以只想快点儿批完。

董鄂妃道:我不累!一点儿也不累!

顺治道:怎么不累!光是成天在慈宁宫伺候,就够累了!

董鄂妃道:再累也是欢喜的。如今皇太后疼我,就跟疼女儿一┭……

顺治道:瞧你瘦的!这样疼法,真是不疼也罢!

董鄂妃笑道:皇太后不理我,您生气;皇太后疼我,您又这样说。皇上也太难伺候了!

顺治道:哼!还有人比我更难伺候呢!

董鄂妃道:谁啊?

顺治道:那些亲贵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毫无敬畏之心。每当我捺着性子,想跟他们解释我的治国理念,他们根本听不进去。可是,只要一旦减损了他们的既得利益,马上就翻脸,搬出“祖宗成法”来压人!唉!真是不可理喻!脾气再好的人,也会被他们气坏!

董鄂妃道:皇太后常说:“事缓则圆”。皇上,有些事儿,硬是急不得。

顺治道:可是,我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心里怎么能不急!

董鄂妃道:我明白!不过还是请皇上三思而行,不要操之过急。

顺治道:想操之过急,怕也没这力气。你瞧,大大小小的事,臣下一道奏章,写得容易;送到我面前,就简直堆积如山!

董鄂妃道:只要皇上不嫌我`拢我就陪皇上批这堆积如山的奏章。

顺治戏谑道:你哪是陪我!分明是当“监察御史”,怕我偷懒!

董鄂妃微微一笑。顺治怜爱地抚着她的脸道:唉!人人都说,皇贵妃是“三千宠爱在一身”,谁知道你的苦呢?天天熬着寒夜,陪我批奏章。你啊,被人嫉妒得可真冤枉!

董鄂妃摇摇头,与顺治相视微笑,默契于心。

小唐守在承乾宫寝殿外,顺治匆匆跑来,微喘气道:怎么回事儿?太医怎么说?

小唐道:回万岁爷的话,这会儿太医在诊脉,还不晓得呢!奴才听春雨说,一大早,皇贵妃就不舒服,刚从慈宁宫请安出来,正要往坤宁宫去,走到半道儿,便昏倒了,吓得春雨手足无措。

顺治懊恼道:我就说嘛#糊太累了!宫里大小事都要她操心劳┝α…

不远处传来娜木钟的声音:谁要她自个儿多事,瞎巴结的?

顺治转头见娜木钟领着阿岱过来,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娜木钟道:我来质问皇贵妃,为什么早上没有来坤宁宫请安?

顺治道:你没看见?如今她人病在那里,还不知怎么样呢!

娜木钟道:就算病了,也该遣个人来禀告一声吧?

小唐道:皇后息怒,一定是春雨慌了手脚,一时想不到,该遣人上坤宁宫禀告,请皇后饶了她这一回。

娜木钟大怒道:滚开!要你这个死奴才多嘴!

阿岱低声劝道:皇后,有话跟皇上好好说,别发那么大脾气。

顺治训斥道:哼,连一个丫头都比你懂事!

娜木钟大怒道:你说什么?

小唐瞥见大玉儿、苏茉尔进宫来,忙跪下高声道:奴才给皇太后请安!

娜木钟、顺治互瞪一眼,悻悻然住了口,大玉儿、苏茉尔走近。

顺治、娜木钟道:皇额娘吉祥!

大玉儿关心道:宛如怎么啦?听说还召了太医?

顺治勉强笑道:喔,其实没什么,怕是这两天累着了。真是,还劳驾皇额娘,亲来探望……

娜木钟打断,讽刺道:换了是我,恐怕玻豪在坤宁宫,都没人知道!

大玉儿沉下脸来,正要说话,寝殿门打开,太医出来,顺治忙上前问道:皇贵妃怎么了?快说!

太医微笑着跪下,磕头道:臣恭贺皇太后、皇上,皇贵妃是喜脉!

顺治大喜道:真的?你确定?

太医道:臣有把握,确是喜脉!

顺治大喜,冲进寝殿去。

大玉儿、苏茉尔松了口气,都笑了。

苏茉尔道:真是太好了!

娜木钟铁青着脸,扭头就走。大玉儿瞥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189、立储之乱

董鄂妃虚弱地躺在床上,顺治握着她手,喜得说不出话来。

大玉儿坐在床前的椅子上,苏茉尔、春雨侍立。

苏茉尔取笑道:皇上,您又不是没有孩子,怎么还高兴成这样!

顺治道:我也不晓得,只觉得,这好像是我第一回做父亲!

董鄂妃道:劳皇太后亲来探望,真是折煞奴才了!

大玉儿吩咐道:快别这么说。你这一向瘦了不少,既然有了身孕,可得好生将养。

苏茉尔道:是啊,皇贵妃尽会照顾别人,也不知会不会照顾自己。春雨,我会时常炖个补汤送来,你可得伺候皇贵妃多进几碗!

春雨点头答应。

顺治兴奋道:宛如,你快问问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啊?

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苏茉尔道:准是一位阿哥!

大玉儿道:格格也不错啊!生得跟宛如一样标致!

董鄂妃连忙同意道:皇太后说得是!格格才好哪!又贴心,又好打扮。

顺治道:宛如,不论是男是女,我都喜欢!

董鄂妃与顺治相视而笑。

坤宁宫中,娜木钟气得摔了一个茶盏,怒道:气死我了!真是老天没眼!

淑妃道:这么些年都没消息,怎么突然就……

娜木钟打断道:我绝不要看见那个贱人在我面前示威!阿岱,你去承乾宫传话,说皇贵妃有喜,明天起不必来坤宁宫磕头请安了!免得有什么磕碰冲撞的,打不清官司,皇上又来寻我晦气!

阿岱低声道:喳。

淑妃道:皇后不必气急。她肚子里头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就算是阿哥,能不能顺顺当当地长大,那就更不知道#『撸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福命!

娜木钟没听进去,犹自生气。阿岱却听出一丝弦外之音,瞥了淑妃一眼。

夜晚,承乾宫里,顺治坐在床沿,董鄂妃偎在他怀里。

顺治道:这会儿你可该多歇着了吧?额娘跟前只要尽到礼数就行,不要太劳累。

董鄂妃道:我不累,只是……有点儿害怕……

顺治安慰道:不怕!有什么好怕的?

董鄂妃道:我害怕……我常做梦,梦见一个人站在高处,被许多怨毒的眼光盯着,我浑身发冷……

顺治道: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日后不论称心如意也好,打入十八层地狱也好,我反正总和你在一起,你放心!

两人拥得更紧了。

清冷的寿康宫里,窗门都打开着,风吹得窗扇砰砰作响。

黑暗中,荧荧一灯闪着不安的火焰,贵太妃仿佛老了二十年,皱纹密布,白发散乱。她看着灯,突然痴笑起来,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贵太妃痴笑道:哈哈哈……孩子……好孩子……贱人!我诅咒你跟你的孩子!我诅咒你跟你的孩子!

南苑的湖边,顺治与几个大臣在网鱼,玩儿得很痛快。

不远处,大玉儿由苏茉尔和太监宫女伴着,笑吟吟地伸头看顺治。

苏茉尔笑道:格格您瞧,皇上玩儿得多痛快!就像个孩子似的!

大玉儿唇边的笑意逐渐褪去,苏茉尔察言观色,明白了。

苏茉尔劝道:格格,不要想那些事儿了!

大玉儿感伤道:多年前,都是孩子,两小无猜,就会调皮,谁知后├础…唉!

苏茉尔道:也不能全怪什么人。我说句不敬的话,贵太妃一向不太明白事理,十一阿哥的事,他额娘也得负责任。

大玉儿叹道:我也有责任啊……

苏茉尔道:要说责任,从十四爷那会儿就得算起。至于十四爷为什么是那性情?又得从大福晋那会儿算起。大福晋为什么被逼着殉葬,又得从……

大玉儿打断道:够啦#恒呀算的,你是在讲古吗?

苏茉尔道:我是说,格格别再想那些伤心事儿了!

大玉儿道:贵太妃近来怎么样?

苏茉尔道:您放心,我都盯着!太医定时请脉开方子,在寿康宫当差的人也都老成,伺候得算是周到。只是贵太妃她……精神时好时坏,偶尔会认不得人。

大玉儿感伤道:唉!

这时,湖边的顺治突然回头朝大玉儿大声笑道:皇额娘!看我网着一条大鲤鱼!

大玉儿喊道:好!看见了!

顺治笑着,又回头去玩儿。

苏茉尔道:前些日子,皇上还突发奇想,叫侍卫们赛跑,从西华门跑到午门,赢的有彩,大伙儿都乐了!这几天在南苑,又是阅兵又是围猎,直玩儿了三天,精神还是一丝不减哪!

大玉儿道:这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

苏茉尔道:对了,格格,那天您说,皇贵妃生个格格也不错,您是认真的吗?

大玉儿沉默了半晌,方低声道:但愿我是多虑了!

承乾宫,阳光中的大殿灿烂辉煌,春雨流泪笑着,将襁褓中的婴儿交给顺治。

春雨道:万岁爷大喜,母子均安。

顺治松了口气,看着怀中的婴儿,心中激动万分。

小唐领着太监宫女跪下道:恭喜万岁爷,又添龙子!

顺治抱着婴儿,转身朝外,迎着阳光,将婴儿举得稍高。

顺治道:菩萨保佑,祖宗保佑,朕的“第一子”……降生了!

一个宫女道:明明是皇四子,当时万岁爷怎么说是“第一子”?

太监道:八成啊,就是要立他为皇储了!

宫女道:上头能答应吗?

太监道:只怕外头也不答应啊!

慈宁宫里,顺治跟济度在大玉儿面前吵了起来。

顺治训斥道:简郡王,你太过分了!有事朝中议论,怎么闹到皇太后跟前来!

济度道:皇太后,亲贵们一致公愤,推举奴才进宫,就是要个说法儿,请您评评理!不过是个还没满月的毛娃子,不但封了和硕荣亲王,还为了他,祭祷天地、大赦祈福。听说皇上已经交待礼部,择一吉日立他为太子!这不是胡闹吗?到底是谁太过分?

大玉儿想了想,婉转道:皇帝,皇贵妃她怎么说?

顺治道:宛如在坐月子,不能出宫,她知道得不多,只劝儿子不要太铺张。是儿子不愿委屈她们母子,这些都是儿子的主意!

娜木钟不屑地牵起嘴角冷笑,别过头去。

大玉儿道:皇帝,何必这么早就立太子?等阿哥们都长大了,瞧谁强,就立谁……

顺治道:这孩子最强,我一看就知道!

娜木钟忍不住,重重地冷笑了一声。

济度道:还没满月的孩子,凭他怎么强,这会儿也看不出来!

娜木钟不屑地道:何况董鄂氏究竟是半个南……半个汉人!

顺治大声道:满人汉人有什么分别?总之是我的儿子!我就是要给天下百姓一个榜样,叫他们知道朝廷提倡“满汉一家”!

济度不满地道:哼,这种话只能说说,不能认真。因为咱们人少啊,真要“满汉一家”,恐怕几十年后满人连影子也没有了!都变成汉人了!

顺治道:咱们大清国,如今淹有华夏,牧民何分彼此?为什么还要这样心胸狭窄,示人以不广!

娜木钟尖锐地道:你要示人以广,大清的祖宗基业和你的皇位都保不住啦!

顺治怒道:为大清的祖宗基业,你做过一丁点儿什么?你没有资格开口!

娜木钟勃然大怒,正要回嘴,大玉儿大喝一声道:够了!都不要说了!

众人敛手垂眸,表示服从,却都是一脸悻悻之色。

大玉儿道:简郡王,亲贵们的意思,我跟皇帝都明白了……

济度道:皇太后明鉴,立太子的事儿务必暂缓,就算将来要办,也该召集八旗亲王,大伙儿商量着办。这是祖宗的家法,谁要打破,我镶蓝旗誓死反对到底!

大玉儿、顺治闻得他话中隐含威胁之意,脸色微变。

大玉儿镇定道:我知道了。这事改日再议#赫茉尔,送简郡王出去。

济度有点儿勉强道:多谢皇太后垂听,奴才告退。

苏茉尔道:简郡王请!

苏茉尔领济度出去。大玉儿沉下脸来,对娜木钟道:皇后,你也跪安吧!

娜木钟还想辩道:皇额娘,我是……

大玉儿道:行了,你的意思,我也清楚,就别在这儿添乱了!

娜木钟委屈又愤怒,也不行礼,一扭身就走了。

顺治怒道:皇额娘,你看她!连规矩都不顾了!像什么样子!

190、“借刀杀人”

大玉儿道:唉!这会儿我没心思跟她怄气,倒是得跟你商量……

顺治道:皇额娘,我是皇帝,我立我的太子,别人凭什么来言三语四的!

大玉儿道:皇帝,咱们的祖宗家法倒还真是这样!你皇阿玛和你即位之时,都是由八旗亲王公议推戴的。当年你皇阿玛即了位,还与其他三大贝勒共治国事、同受朝拜了好些年呢!

顺治道:可是如今咱们进关了,时过境迁,不能墨守成规。祖宗家法有些未必适用,不妨改一改。

大玉儿道:这我也知道。不过,就算要改,也得急事缓办,不能说改就改。万一,亲贵们因为一致公愤而联合起来,那将会对你非常不利啊!皇帝,你可要有耐性!

顺治道:他们那些人,哪儿是为着祖宗家法,还不是想保护他们私人的利益!像“圈地法”、“逃人法”的改革,明明是于国有益,他们却反对得厉害!就拿立太子来说,史书上有记载,中国无论哪朝哪代,立太子都是皇帝一个人的主意,我看这规矩就很好。

大玉儿道:比咱们的规矩好在哪儿啊?

顺治道:比方说,当年的三大贝勒,多少都自恃着拥立之功,为先帝添了许多困扰,不是吗?

大玉儿心中一动,沉吟半晌,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慢慢来。

顺治有点勉强道:是,儿子一定听额娘的话。

大玉儿欣慰一笑。这时,苏茉尔走了进来诧异道:怎么,方才见皇后气冲冲地走了?

顺治道:苏嬷嬷,你没看见她骄狂的样子,莫非皇额娘还得受她的气?她根本不配当皇后!

大玉儿闷闷地、灰心地道:唉!是我自个儿的亲侄女#赫茉尔,咱们动身上南苑去散散心吧!

承乾宫里,董鄂妃抱着婴儿,怜爱地凝视着。

小唐进来禀道:跟皇贵妃回话,皇上要奴才回来说一声,今晚就住在南苑,暂时不能回来。

董鄂妃关心地道:听说皇太后病了,是为了这个吗?皇太后的病,到底怎么样?

小唐道:呃……不过是染上时气,头疼脑热吧!

董鄂妃疑惑道:你也不确定?

小唐迟疑道:奴才……

董鄂妃道:小唐,你在骗我!

小唐为难地道:不!奴才不敢欺骗皇贵妃,只是……

董鄂妃问道:只是什么?

小唐道:皇上交待不许说。皇贵妃自己都正在坐褥,听了徒生烦恼。

董鄂妃沉吟道:皇太后……病得不轻?

小唐忧虑道:是不太好呢!皇上都要……往天坛祭天了!

董鄂妃大惊道:这么严重?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说清楚!

小唐道:起先是风寒,后来不知怎么,沉重起来。奴才听见太医说,皇太后积郁已久,郁气伤肝,平日压着,最近被皇后一气,就病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董鄂妃沉思不语,春雨端补汤进来了。

春雨道:都是小唐不好!皇上叫你别说,你还说!

小唐委屈道:在皇贵妃面前,奴才很难藏得住话呀!

春雨劝道:格格,您别烦恼,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不怕,没事儿的!

董鄂妃道:小唐,除了皇上,宫里还有谁赶去南苑伺候?

小唐道:没有。

董鄂妃大惊道:没有?

小唐道:说起来就气,皇后她不闻不问,别人就算想去伺候,也不敢哪!

董鄂妃红了眼眶,泪水盈盈欲滴,春雨忙阻止道:格格,您忘了老嬷嬷说的,产妇最忌月内流泪,伤眼啊!

董鄂妃拭了泪,沉默半晌,抬起头,平静而坚决地道:去找总管太监来!我要尽快赶到南苑去!

春雨大惊道:千万使不得呀!别说这会儿已经入冬了,就算是暖和日子,也没有月里出房门的,何况是顶着寒气跋涉到南苑!老嬷嬷再三交待过,月子没做好,将来……很伤身子的!

董鄂妃坚决地道:顾不得那么多了!最要紧的是皇太后!病成这样,身边没个知心着意的人伺候,那怎么成#赫嬷嬷一个人怕也顾不过来。

春雨道:格格!别老为别人想,为您自己、为四阿哥想一想!

董鄂妃道:我也是为四阿哥!春雨你想,万一皇太后有个什么,人家岂不会说……是四阿哥克的?

小唐恍然大悟,咬咬牙道:奴才去唤总管太监!

春雨握住董鄂妃手,含泪道:格格,你太苦了!

董鄂妃凄然一笑道:苦什么!最苦的不都过去了?

董鄂妃怜爱地凝视着怀中婴儿柔声道:乖乖的,额娘就回来!

马车颠簸着,董鄂妃裹着轻裘,脸色苍白,十分不适。

行宫外,细雪飘下来。董鄂妃一面走上台阶,一面拍着轻裘上的雪花。

顺治从行宫中奔出来,抓祝糊,着急地道:你,你来做什么呀!

董鄂妃道:我听说皇太后欠安,前来侍疾。

顺治道:侍疾?你自己都还需要别人侍疾呢!快回去!这儿有的是嬷嬷、宫女,还有我呢!

董鄂妃道:皇上虽有孝心,但贴身服侍的活儿,您使不上力啊!

苏茉尔奔出,惊讶道:皇贵妃?您怎么能出门呢?

顺治恼火道:嬷嬷,你看她!气不气人!

董鄂妃道:苏嬷嬷,我来帮你分忧分劳,一块儿服侍皇太后!

苏茉尔惊讶感动地道:皇贵妃,您?……

董鄂妃坚定而诚挚地看顺治,顺治无奈,重重叹口气道:你这人,拗起来比我还厉害#赫嬷嬷,你看宛如,再看看皇后!皇额娘病了,她非但人不来,连遣个人问候一声都没有!平时我看不见的时候,还不知怎么张狂无礼呢!难怪皇额娘要气病了#糊……她根本不配当皇后!

董鄂妃道:皇上!皇后一定是不知道,她不可能是故意的!

苏茉尔道:好了!且不要说这些了!难道要皇贵妃在这雪地里冻着?快进去吧!

简郡王府花厅里,济度与图弘等三人密议,气氛十分沉重。

亲贵甲道:立太子的事儿,虽然缓了一缓,可是以皇上的性子,恐怕势在必行!

图弘怒道:难道就真让那小孽障做皇上?哼,那十一阿哥不是死得太冤了?

济度恶狠狠骂道:混账!那些南蛮子真是可怕!

亲贵甲问:要不要通过鄂硕,警告警告他女儿?

图弘摇头:鄂硕胆小怕事,连皇上要给他升官,他都敬谢不敏,他的话没力量,不管用!

亲贵甲建议道:要不然,从皇太后那面……

图弘摇头:母子两个都给那女人狐媚上了,我看……靠不住!

亲贵甲问: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图弘看着济度道:王爷,您如今是八旗亲贵的头脑,总得想个法子!

济度怒道:哼!软的不成,来硬的!

亲贵甲道:硬的?王爷是说……兵变?

图弘提醒道:那可得小心!两黄旗的索尼、鳌拜、遏必隆,对皇太后和皇上都是忠心耿耿!

济度摇头道:不,用不着劳师动众,只需要釜底抽薪,去了这个祸胎!

亲贵甲道:这……这可是很冒险啊!万一事机不密……

济度冷笑道:嘿!这就是妙处了!用不着咱们去冒险!只要……借刀杀人!

图弘忙问道:谁是那把刀?

济度道:你们去想,宫里头什么人怨恨最深啊?

亲贵甲道:自然是那失宠的。

济度道:不,是那自认为该得宠,却出乎意外失宠的!

图弘道:我懂了,王爷是说……坤宁宫那主子?

济度点头道:没错,就是皇后!

亲贵甲怀疑道:皇后……她有这胆子吗?

济度笑道:她自小娇生惯养,脑子不大,胆子却不小!

图弘笑道:王爷说得有理!

济度道:图弘,我听说你的福晋,不是皇后的远房表妹吗?

图弘道:是啊!皇后挺爱找她进宫,去了就是听她喊冤诉苦。

济度道:那好!让你福晋去见皇后,等她喊冤诉苦够了,再指一条明道儿给她,问问她,敢走不敢走!

191、“四阿哥睡熟了……”

南苑寝宫内,董鄂妃一直悉心照料着大玉儿。

深夜,大玉儿神智昏沉,出冷汗,董鄂妃细心用手巾擦干。

翌日清晨,苏茉尔扶坐起昏沉的大玉儿,董鄂妃用手巾托在大玉儿下巴边上,缓缓耐心地用银匙喂药,确定她咽下后,才轻轻喂入第二匙。

第二日夜,大玉儿剧烈咳嗽,董鄂妃为她拍着背、抚着胸口顺气,动作轻捷而细心。

第三日清晨的曙光中,苏茉尔已累得直打瞌睡。大玉儿沉沉睡着。董鄂妃神情疲惫,但仍亲手熬药,不敢稍懈精神。

坤宁宫里,娜木钟铁青着脸,阿岱在旁劝道:格格呀,不要赌气嘛!皇太后是您亲姑姑,连在坐褥的皇贵妃都去了南苑侍疾,您再不去,多失礼呢!

娜木钟冷笑道:哼!那贱人还真会巴结!

淑妃道:就算皇后这会儿赶去,也落在人后了,总归要失礼,大冷天的,何必喝这顿西北风去!

阿岱道:可是,婆婆有病,媳妇儿不去侍疾,这传出去,不太好吧!

娜木钟道:可是去了……我也不知该做什么呀!

淑妃道:侍疾嘛,还不就是端茶喂药、揉胸捶背、伺候更衣。皇后,您一向尊贵,这种活儿您做得来吗?

娜木钟迟疑地问道:这……都得我亲自做?不是皇太后醒了陪她说说话就成?

淑妃道:本来倒不用,可是皇贵妃一定会这么做。伺候人是她一等一的本事!要不然,她“贤孝”的美名是哪儿来的?

娜木钟恨恨地道:这会儿她又去卖弄她的贤孝了!

阿岱道:那……总要派人去问候吧?

淑妃道:人家坐褥的都去了,皇后只派人问候,不更显得没有诚意吗?依我看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娜木钟赌气道:没错!我就索性当做不知道!

阿岱暗中叹气。

这时太监进来传话道:奴才启禀皇后,弘贝勒福晋到了!

娜木钟道:表妹到了?快请!

阿岱低声道:格格,弘贝勒跟简郡王走得近,简郡王时常跟皇上作对,您在弘贝勒福晋面前,说话可留点儿神!

娜木钟道:我才不管他那么多!

坤宁宫暖阁里,娜木钟与弘贝勒福晋低声耳语,神情凝重。

弘福晋道:太医院正堂叫张允正,贪财又怕死。明儿个皇后就传他进来看平安脉,然后和他密谈,口气要严,神色要凶,让他明白除非听命,否则全家都得死!然后再许他好处,他不敢不答应!

娜木钟神情犹疑踌躇,问道:万一……他泄漏出去呢?

弘福晋道:这就是王爷他们能帮上皇后的地方了!您安心,他们会杀了张允正灭口。死人还能泄漏什么!

娜木钟仍在踌躇,弘贝勒福晋激将道:咱们可是为了皇后抱不平,才想出这法子。当然啦,如果皇后不敢,那就当奴才没说过,您就慢慢儿熬下去吧!

娜木钟赌气道:谁说我不敢!我只是在想,既然要下手,何不将她们母子一块儿除了,岂不干净!

弘福晋道:那就太惹眼了,会露痕迹!一个一个来,别急!您就沉住气,放大胆,上头不在,这是难得的报仇机会,错过了,只怕后悔莫及!

娜木钟想了想,咬紧牙关,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岱远远望着她,忧心忡忡。

深夜,南苑寝宫里,董鄂妃正帮大玉儿揩汗,大玉儿悠悠醒转,董鄂妃一怔,惊喜道:呀,皇太后终于醒了!

大玉儿勉强睁眼,看着董鄂妃,仿佛不知今夕何夕,愣愣地道:┦恰…你?

方才在椅上靠着扶手支颐假寐的苏茉尔,此时亦闻声过来,惊喜道:唉呀!菩萨保佑!格格您终于醒了!

大玉儿看着董鄂妃,怔怔道:你不是在……怎么……来了?今儿什么日子?

苏茉尔道:回主子,十一月初八!皇贵妃来了好几天了,为伺候主子,到这会儿还没合过眼哪!

大玉儿看着董鄂妃,感动地道:难为你了,孩子!

董鄂妃道:只要皇太后玉体安康,奴才出这点儿力,不算什么!

大玉儿看着董鄂妃,突然想到:皇上呢?

苏茉尔道:往天坛祭天,为主子您祈福去了!

大玉儿道:原来我……病得这么重?对了,皇后呢?

苏茉尔、董鄂妃悄悄互瞥一眼。

苏茉尔强笑道:皇后人在宫里,可能还不知道南苑这儿的消息……

董鄂妃道:是啊!奴才也是逼问了小唐,小唐才说的。

大玉儿心中明白,病中自制力降低,竟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苏茉尔惊慌道:格格,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些,千万不要伤心哪!

大玉儿不语,止不住地流泪。

苏茉尔道:看在皇贵妃五天五夜的劳苦和孝心上,格格,您要保重啊!

大玉儿拭泪,强笑道:我没事儿,只是一时感触,没事儿了#糊抬头看着董鄂妃,心疼地道:宛如,瞧你……眼眶都陷下去了!

董鄂妃勉强一笑,一个太监在门外道:苏嬷嬷!跟万岁爷的小唐,从宫里连夜赶来,有要事禀告皇贵妃!

苏茉尔道:让他进来吧!

太监开门,小唐慌张进来,见大玉儿已醒,连忙请安道:奴才给皇太后、皇贵妃请安!

大玉儿道:什么事儿?是不是皇上……

小唐赔笑道:回皇太后的话,皇上很好,没事儿!

董鄂妃道:那你老远赶来做什么?

小唐迟疑道:是四阿哥……微恙,请皇贵妃回宫。

董鄂妃一惊,强自镇定道:既是微恙,何必这么大惊小怪!

大玉儿看出不对,向董鄂妃道:宛如,你赶紧收拾一下,回去看看!

董鄂妃道:不,皇太后才刚好些,奴才……

大玉儿打断道:去吧!我没什么要紧,不过静养几天就没事儿了!去吧!

董鄂妃道:是,奴才这就去收拾。说罢,火急火燎地往外走。

小唐正倒退着想走,被大玉儿唤住:小唐!过来!

小唐一惊,只好上前道:皇太后还有事儿吩咐?

大玉儿威严地道:四阿哥怎么了?你方才没有说实话!

小唐的脸微微变色,望了一眼苏茉尔,苏茉尔微微摇头。

大玉儿严厉地道:说啊!

小唐慌张地道:奴才……没有撒谎……

大玉儿怒道:还不说!

小唐吓得跪下,红了眼眶道:回皇太后的话,昨儿个张太医给四阿哥请平安脉,说四阿哥长得很好,只开了一个方子,说是去湿热。晚上春雨给四阿哥服下,没想到今儿早晨……四阿哥就……

大玉儿怒道:怎么样啦?

小唐拭泪道:奴才只知道……看上去……不好啊!

大玉儿脸色大变,倒在床上,苏茉尔慌忙上前探看。

苏茉尔道:格格!格格!

大玉儿喃喃自语道:果然……我不是多虑啊!

马车颠簸着,董鄂妃脸色苍白,忧心忡忡。她微掀车窗棉帘,见外面又下起了雪,道路难行,她又急又累,歪倒在车里,仿佛疲惫得脱了力。

等董鄂妃冲进承乾宫时,春雨与宫女太监们哭作一团,顺治怔怔地坐在床沿,面如死灰。听见董鄂妃的声音,顺治抬起头,泪水夺眶而出,董鄂妃脸色刷地白了。

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脑子空白,缓缓地走向摇篮,缓缓跪下,凝视着已逝的儿子,一颗心像在被凌迟,痛到几乎没有知觉。

春雨哭喊道:格格!是奴才没把四阿哥照顾好!奴才罪该万死!来世再报格格的恩典!

春雨说着冲向柱子,眼见要血溅当场,被一个箭步上前的小唐紧紧抱住道:你这是做什么!

董鄂妃竟然轻轻晃着摇篮,异常平静地低声道:春雨,不要这样!你瞧,四阿哥……睡熟了……

春雨、小唐互相扶着,闻言一怔,都哭了起来。

顺治摇摇晃晃地起身,仰天激动地挥拳大骂:我恨!我恨!可是不知道该恨谁!老天爷#烘便死哪个都好,为什么是四阿哥?为什么偏偏是我跟宛如心爱的四阿哥?

顺治扑地跪在董鄂妃身边,抓着她肩,哭道:为什么?上天如此苦待你,把这样惨痛的事,教你来承受?

董鄂妃平静温柔地道:孩子,你尘缘这么浅,未必不是好事。不用经历人世间的痛苦、帝王家的无奈、爱与恨的折磨。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顺治一怔,慌道:宛如……你是不是心疼得傻了?宛如……

董鄂妃微微做了一个噤声手势,只是轻轻晃着摇篮,轻轻哼起催眠曲……

众人皆为之色变。

192、阿岱良心发现

深夜,承乾宫里传来董鄂妃低低的哭声,董鄂妃躺在床上,整个人蒙着被子,压抑着声音,哭得如泣如诉。

春雨流泪进来,掀开被子一角,见董鄂妃抱着孩子的小兜肚、小袄、小鞋、小帽,哭得肝肠寸断。オ

翌日,大玉儿鸾轿到达慈宁宫前,苏茉尔上前打轿帘,扶大玉儿出来。

顺治上前恭敬道:儿子恭迎母后回宫。

大玉儿一手被苏茉尔扶着,一手握祝撼治的手,用力握了几下,以示安慰。顺治会意,点点头。

大玉儿放开顺治,由苏茉尔扶着,朝慈宁宫走去。

娜木钟领着淑妃及众宫女太监跪迎行礼:奴才恭请皇太后万福金安!

大玉儿瞥都没有瞥娜木钟一眼,径自走进慈宁宫。

大玉儿进去后,众宫女太监亦随后而入,只剩下娜木钟、淑妃、阿岱三人。

娜木钟起身,一脸悻然之色。

淑妃上前安慰她道:皇太后这会儿在气头上,咱们别去惹她!

娜木钟怒道:哼!胳膊肘朝外拐!科尔沁自家的亲人不疼,去疼那南蛮子!

淑妃幸灾乐祸道:疼又怎么样?那南蛮子的儿子,人小福薄禁不起啊!听说她身子病弱,又憔悴成那样子,只怕一失了皇上的宠,就要树倒众人推了!

娜木钟得意道:是啊!真是报应!

阿岱闻言,心中恼恨又痛苦。

阿岱几日来连夜做噩梦,良心难安。

这日,她瞅了个空子拉着苏茉尔踏入一间空置的宫殿,急慌慌地关起门。

苏茉尔不悦道:什么地方不好说,拉我到这儿来做什么!

阿岱正色道:只有这儿,才不会有人看见听见!

苏茉尔催促道:你不是说有要紧事?快说,我还要回去伺候皇太后。

阿岱心中挣扎半晌,突然扑通一声,重重跪下。

苏茉儿意外道:你这是做什么?

坤宁宫暖阁里,娜木钟与淑妃低声含笑窃语,突然都得意地大笑起来。

娜木钟点头道:说得好!瞧她还有力气去狐媚哪个!

太监端上茶来。

娜木钟问道:阿岱呢?怎么没在这儿伺候?

太监禀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好一会儿没看见她了!

阿岱含泪诉完皇后的所作所为,苏茉尔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岱哭道:皇贵妃并没有什么错,要不是她劝皇上雨露均沾,佟妃她们也生不出阿哥。至于皇后,我从校号候她,深知她跟皇上性子合不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这么伤天害理,对个小孩子下手,我……实在不忍心,实在看不下去!我很痛苦,很内疚、很自责,可是人微言轻,根本无能为力啊!……

苏茉尔定了定神,对阿岱道:阿岱,你在这儿待不得了!我得想法子,把你送到哪儿去避一避……グ⑨芬⊥返溃核真宙郑不用了!在这世上,我哪儿也待不下去了!我先是无力阻止皇后,又说出真相出卖皇后。已造成的悲剧无法挽回,将来的悲剧更由我起。

苏茉尔劝道:阿岱,你别这么说,不是你的错……

阿岱痛苦地摇头道:不!我一辈子都会受良心的谴责,永世不得安宁!

阿岱退一步,拿出一小瓷瓶毒药,迅雷不及掩耳地打开一股脑儿喝下去。

苏茉尔大惊上前抢下瓷瓶,阿岱倒退了几步。

苏茉尔气急败坏道:你做什么!何必这样子!

阿岱嘴角渗出血丝,双泪直流,喃喃地道:太难了!做人……太难了#旱着倒在地上,慢慢地她开始神志不清,嘴角甚至流露出一丝微笑。

苏茉尔上前蹲下身,含泪叫道:阿岱!阿岱!

阿岱喃喃自语道:科尔沁……绿的草……蓝的天……我的小绵┭颉…那么雪白……

阿岱断了气。苏茉尔泪流满面,为她合上眼皮。

养心殿里,小唐禀告道:奴才都查清楚了,并且跟张太医说,皇后业已招认,只要他说出实话,皇上就饶他不死。张太医正好险些遭到行刺,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听了奴才所传皇上口谕,感激涕零,将详细情形写成亲供,就在这儿。

顺治从小唐手中取过供状,一面看,一面脸色铁青,气得热血上涌,身体颤抖,将供状重重放在桌上。

苏茉尔拿起供状,递给大玉儿,大玉儿没有接,半晌,摇摇头。

众人沉默不语,气氛凝重得可怕。

顺治含泪叫道:皇额娘……

大玉儿抬手制止,用虚弱的语气道:该怎么办,一件一件来吧!

顺治道:简郡王跟弘贝勒……

大玉儿道:没有证据啊!硬要追究,只怕不足以服众。

顺治恨恨地道:简郡王站在亲贵利益那一面,时常在朝中就犯颜争辩,害我许多福国利民的措施,都无法实现。哼,一定是他出的主意!

苏茉尔气道:就算人家出主意,难道自己就没有主意?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亏她怎么做得下手!

大玉儿痛苦地闭上眼睛,悔恨而痛心。

坤宁宫外,小唐展开圣旨,大声念道:宣旨!

娜木钟一脸错愕,随即骄傲地抬抬头,只好率宫女太监们跪下。

小唐道:谕礼部:“今后乃朕幼冲时因亲定婚,未经选择,自册立之始,即与朕志意不协,事上御下,淑善难期,不足仰承宗庙之重。谨奏闻皇太后,降为静妃,改居侧宫。钦此。谢恩!”

娜木钟脸色惨白,愣了半晌,方伏地喃喃道:奴才多谢……皇上恩典。

慈宁宫里,大玉儿别过头去,苏茉尔侍立低着头,不理娜木钟哭倒在跟前。

娜木钟哭求道:皇太后……奴才知道错了!姑姑……姑姑……

大玉儿还是没看她,半晌,叹口气道:娜木钟,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娜木钟一怔,哭倒在地,叫道:不行啊,我是蒙古最尊贵的格格,天下最尊贵的皇后,皇上把我降为静妃,改居侧宫,这么没面子,比杀了我还难受啊!

大玉儿恼怒道:面子面子,你这一生就是被面子害惨了,还要说面子!面子这东西,不能逼着人家给,是得你自己挣来的!你倘若不尊重自己,教人家如何尊重你?这道理我跟你说了千百遍,你怎么就一丝都不理解?

娜木钟道:可是……眼看着那贱人生了儿子,就要跟我比肩了,我真的无法忍受……

大玉儿怒骂道:你还敢提!那么玉雪可爱的小婴孩,你也下得了手!你简直……还有没有人心哪!

娜木钟辩解道:我只是为了自保啊!我阿爹告诉过我,人在宫里不能太天真,要懂得用权术……

大玉儿叫道:懂了权术,坏了心术,那有什么用!整个人都毁了!

娜木钟愤怒道:您怎么一味怪我?他们都说那个孩子将是内乱的根源,将是大清朝的祸胎,我这么做,是为大清朝立功……

大玉儿按捺不住,气极给了她一个耳光,骂道:住口!我活了半辈子,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人#糊强自按捺情绪,最后,冷冷地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静妃,你去吧,我暂时不想再见到你了!

娜木钟绝望地放声大哭。

半年多过去,董鄂妃的苦痛渐渐缓解,可是身体一直病恹恹的,无法恢复。这日,董鄂妃形容憔悴地倚在承乾宫寝室的榻上,细读佛经,读到其中一句,沉吟半晌,喃喃念道: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

顺治悄悄走过来,合上佛经,柔声道:不许你再读这些佛经了!

董鄂妃失笑道:这是从前皇上最爱读的呀!怎么不许我读了?

顺治道:我也只是读着玩儿的!你……身子不好,读这些没益处!

董鄂妃微笑道:那,如何才有益处?

顺治道:想点儿开心的事啊!比方说……咱们再生十个孩子,最好五男五女,谁也不吃亏!

董鄂妃微微苦笑,起身推窗看着小院,一阵秋风吹过,落叶飘零。

董鄂妃道:深秋了!叶子都落了!

顺治走到她身边,柔声道:宛如,为了我,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把身子养好!

董鄂妃勉强一笑道:知道了!

顺治正色道:我是认真的!万一你有个好歹,我可是会不顾一切……

董鄂妃忙掩祝蝴的嘴:您是皇上,可别胡言乱语!

顺治郑重地道:君无戏言,万一你有个好歹,我准要……

董鄂妃假嗔打断道:再说,我可要赶皇上了!

顺治道:别赶别赶#旱真的,哪儿我都不想去!

董鄂妃道:上坤宁宫,跟皇后谈谈吧!

顺治摇头道:不要#糊呆呆笨笨的,有什么可谈!我真不懂,皇额娘为什么一定要我再娶一个博尔济吉特氏!我原想将你……

董鄂妃柔声打断道:这都是皇太后的苦心啊!对蒙古依旧盟好,却选了一位性情温良淳朴的皇后,免得又跟您犯冲。这是最好的安排,皇上不该再抱怨了!

顺治道:哼,她也不是能够统御六宫的人才,大小事儿还不是多靠你#糊要是出个大错,我就把她废了!

董鄂妃坚决地道:不行!皇上如果爱惜我,愿我多活几天,伺候皇上,就千万不要再起废后之心,否则,我只有一死谢恩!

顺治沉默,半晌,紧紧拥住董鄂妃:那你答应我,快把身子养好!看你瘦成这样、累成这样,你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董鄂妃拍拍他,以示安慰,眼底却浮上泪光道:我没事儿!皇上,我没事儿!

193、董鄂妃仙逝

夜晚,承乾宫里,太医刚为董鄂妃诊完脉,春雨放下帐子。太医跪下道:皇贵妃万安。

在旁紧张看着的顺治对太医道:方子可要好生斟酌!

太医道:臣遵旨。

顺治跟着太医来到殿外,低声急问:你快说,皇贵妃的病,到底怎么样?

太医道:六脉俱弦,乃多年来心力交瘁、内外交煎所致……

寝殿内,董鄂妃握着春雨的手,虚弱但平静地道:我心里明白,我能伺候皇上的日子,不多了!

春雨勉强笑道:谁没有个病呀灾的,格格不要这么说!

董鄂妃道:不是病,不是灾。我就像秋天的枫红,只灿烂一季,冬天到了,就要落的……

春雨红了眼眶,急道:您别再说这种让人揪心的话!奴才不要听!

董鄂妃苦苦一笑。

寝殿外,顺治不耐烦地打断太医:你别跟我讲医理!老老实实说一句,究竟怎么样?

太医迟疑道:这么说吧!皇贵妃只要能安度这个冬天,到了春暖花开时,病情便能大有起色。

顺治道:你的意思是说……皇贵妃……过不了这个冬天?

太医不语,半晌方低声道:皇上圣明。不用臣再多言。

顺治脸色大变,无法置信,摇摇欲倒。

西山的清凉寺外,众侍卫戒备森严,僧人在寺内低声诵经。方丈、行森垂眸侍立,小唐将香奉给顺治,顺治接过,喃喃祝祷,神情无比虔诚、专注、急切。

承乾宫里,苏茉尔在床沿凳子上坐下,感慨道:皇太后呀!没有您在身边说笑解闷,就连觉也睡不稳,饭也进不香,坐立难安的。一早就打发我来瞧瞧您!

春雨用力扶着衰弱的董鄂妃坐起,董鄂妃勉强笑道:多谢皇太┖蟆…

苏茉尔微笑打断道:等等,皇太后不是要你叫她皇额娘了吗?

董鄂妃红了眼眶道:是。多谢皇额娘惦记着。

苏茉尔道:皇贵妃今日可好些了?

董鄂妃道:请嬷嬷代奏皇额娘,奴才今儿个觉着好多了!再过几日,就能上慈宁宫给皇额娘磕头请安了!

春雨实在急得忍不住,突然道:格格!您还要瞒!不如让皇太后知道,再想法子从外头请个好大夫!

苏茉尔不解道:怎么了?

春雨急道:那班太医也不知做什么的!吃了那么多药,一点儿效验都不见!

苏茉尔的脸微微变色。董鄂妃叹口气,缓缓道:春雨,俗话说“药医不死病”,我……是不行的了!

苏茉尔大惊道:病成这样?那怎么还瞒着呢!

董鄂妃道:嬷嬷,皇额娘是上了年纪的人,何必叫她悬心呢?到了那一天,再说吧!也许,不会久了!

苏茉尔急得红了眼眶:别这么说!好人有好报!万一您有个好歹,谁还愿意做好人呢!

董鄂妃苦笑道:嬷嬷也是看尽沧桑、世路已惯的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说不准的!您说我好,可别人说我是祸害!连我都不晓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富贵荣宠,不见得就好;尘缘将尽,也不见得就坏,您说是吗?

苏茉尔取帕掩着哭泣的脸,哽咽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清凉寺幽静的一角,顺治与方丈边走边谈,小唐、行森随后。

方丈道:圣上仿佛十分苦恼啊!

顺治道:朕记得,行森说过,贪,嗔,痴,这都是人生苦恼的来源。尤以痴之一字,最是苦恼。方丈,朕心爱的人,不知救不救得回来啊!每想到此,终夜不能安枕。实在苦恼啊!朕不敢想象,万一,失去了她,以朕残躯如何挨得天长日久?

方丈严肃地道:圣上自当万岁千秋,何出此言?

顺治感叹道:万岁千秋?方丈是方外之人,竟也未能免俗啊!朕还在想,万一真有那么一日,要来这儿出家,随方丈修行呢!连法名不都想好了?就叫“行痴”!做行森的师弟。

行森忙道:贫僧不敢。

方丈劝阻道:万万不可啊!圣上真要这么做,皇太后非把老僧这清凉寺给拆了!

顺治微微一笑,笑意随即隐没,长叹一声道:唉!彩云易散琉璃脆,从来好物不坚牢。人生……真是无常啊!

方丈微笑道:老僧记得曾经说过,圣上天性淳厚,颇有慧根,只是要想看破这一“痴”字,恐怕得费些工夫!老僧还是那句话,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万民之福,愿圣上做个“佛心天子”,千万别做“皇帝和尚”啊!

顺治笑不出来,仰头望天,泪影浮现,深深叹息。

顺治领着小唐从清凉寺上完香刚进皇宫大门,才远远看见承乾宫,守候着的太监便突然冒出来急道:万岁爷终于回来了!快上承乾宫吧!

顺治紧张道:怎么了?

太监哭道:皇贵妃不好了!太医连方子都不开了!

顺治震惊,呆住半晌,突然飞奔。小唐、太监在后跟着跑,喊着“万岁爷”。

顺治一面飞奔,一面狂喊:宛如!宛如!

顺治冲进承乾宫内,扑到董鄂妃床前,抓祝糊的手,着急地喊道:宛如!宛如!

董鄂妃几近弥留,闻声微微睁眼,凝视着顺治道:回来了?

顺治伏在床边,抓着董鄂妃的手,紧贴在自己脸颊上,泪如泉涌。

董鄂妃断断续续地:皇上……不要过哀,奴才生受不起。奴才福薄,丧葬……务必从俭,宁将省下的敬佛……济贫……

顺治哭道:宛如!不要离开我!

董鄂妃断续地:皇太后……年事已高,千万别让她……过于哀痛,别教她为你忧烦。皇上……你也要节哀……自爱……

顺治哭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董鄂妃苦笑道:那么,只准皇上每天想我一点点……一点点……

顺治哭着摇头道:宛如!宛如!

董鄂妃眸中透出一线回光返照的神采,长出了一口气道:我……此心澄定,亦无苦楚,皇上……毋须挂念……

董鄂妃双眼直直地凝视着帐顶,唇角一丝微笑,喃喃道:我只┫搿…知道,一口气上不来,往……往何处……安身?

董鄂妃声音停住,唇角微笑未敛,眼神却已散去。顺治一怔,抬起泪眼,呆呆地凝视她,轻轻摇晃一下,轻声唤道:宛如!宛如!

董鄂妃缓缓闭上眼睛,垂落一滴清泪。

顺治大惊,撕心裂肺地喊道:宛如!宛如!

春雨与宫女太监们纷纷地恸哭失声。小唐一面拭泪,一面上前扶顺治。

小唐哽咽道:皇贵妃归天了!万岁爷请节哀,不要让皇贵妃……在泉下不安……

顺治怔怔地被他扶起,踉跄几步,突然猛地从靴筒里抽出匕首,就要自刎,小唐大惊去夺,两人扭作一团。

小唐叫道:万岁爷……不要!不可以啊!

顺治神情昏乱地嘶喊道:宛如死了!我也不活了!

小唐好不容易抢下匕首,喘着气大喊:万岁爷!你醒醒啊!

顺治呆望着小唐,半晌,身子一软,昏倒在地。

祭奠董鄂妃的法事设在景山,重重白纱在风中飘扬着。

火光熊熊,无数的珍宝不断被丢进火里。顺治木无表情地看着。

众亲贵、大臣、福晋等都跪着。

顺治转过头,看见他们冷漠的神情,勃然大怒,指着他们狂喊道:哭啊!你们哭啊#涵哭得不伤心,朕就要他的脑袋!

众人面面相觑,一脸尴尬,勉强假哭。

顺治转头看着更加猛烈的火势,又恢复到木然的神情。

194、西山清凉寺

夜晚,养心殿里青灯一盏,凄楚悲凉。小唐在案前磨墨,顺治呆想半晌,终于提起笔,缓缓写下几个字“端敬皇后行状”,然后又呆住,一滴泪水落下,晕开了纸上的字。

慈宁宫里,苏茉尔一面为大玉儿卸妆,一面道:皇上闹得有点儿不像话了!外头都说,为了董鄂妃,这么逾制越礼,王公大臣们背地里怨声载道,都是敢怒不敢言啊!

大玉儿叹道:闹得这么不像话,也不全是为了一个董鄂妃,他从小至今的委屈、愤怒、伤痛,都一股脑儿地……唉#恒了,让他去吧!总得给他发泄一回。

苏茉尔神情默然,不再言语。

好半晌,大玉儿突然幽幽道:他还年轻。不像我们,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恩怨悲欢,太多的生离死别。我们的心,老了,硬了。他却还年轻。以后,他会懂得,人生……不管你是帝王将相,还是升斗小民,要经历的,都一样。都一样。

养心殿里,乌灯黑火。顺治乏力地靠坐在墙边,一双眼睛在幽暗中闪着光。

一盏灯慢慢移动着靠近,小唐持灯来到顺治旁,蹲下道:万岁爷,歇一歇吧!您多少夜没合眼了?

顺治不语,乏力地抬起手,搭在小唐肩上,看着他道:小唐,咱们在一块儿……十多年了!

小唐点头道:是啊,万岁爷。

顺治真诚地道:我的心事,你最明白。你是我最好的,也是惟一的朋友!

小唐惶恐地道:这奴才可万万不敢当。

顺治轻声道:我跟宛如……你也是从头到尾都看见的。

小唐点点头道:是啊。

顺治神色幽幽:风筝……当年我跟宛如的风筝缠在一块儿,你要剪,我不让,两个风筝就从此不离,飘飘荡荡地飞走了。还有,那回打猎遇见她,戏园子里遇见她,还有,御膳房……

顺治与小唐想起一连串的往事都忍不住莞尔一笑。

顺治继续道:她真是心灵手巧,想得出什么“春蚕饼”,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小唐道:还有一道凉粉,叫什么“笑春风”。

顺治念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小唐微笑道:真不知皇贵妃怎么想得出来!

顺治沉吟道:那回,借着万头儿送点心传信,她写着“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今生已过也,结取来生缘”。怎么如今想来,仿佛一语成谶呢?

小唐道:万岁爷,想点儿有趣的事。您记不记得,还有……西山的红叶?

顺治心中一动道:是,西山的红叶。

顺治沉吟不语,两人沉默着。

片刻,顺治疲倦地道:小唐,我就要歇息了。你去吧!

初冬之夜,漆黑的夜空中,大雨倾盆,闪电如蛇,雷声隆隆。清凉寺前广场的廊檐下燃着两排火把。僧众三百人,有些匍匐在地,有些激动地磕着头。僧众不约而同高喊,喊声震天。

僧众高喊道:圣上珍重!圣上珍重!圣上珍重!

缓缓的、规律的、闷闷的以头碰地之声让人触目惊心。

广场大钟随碰撞声微微晃动,一滴滴血缓缓由上面滴下,一落地便被雨水冲释。

老方丈扑通一声跪在钟旁,急得语无伦次,声音嘶哑,他喊道:皇上!求皇上保重龙体!什么都好商量!皇上!

广场上僧众三百人继续高喊道:圣上珍重!圣上珍重!

顺治半跪在大钟旁,专注地、毅然地一下下用力以额撞钟,额血沁出滴落下来,他淋得浑身湿透……

顺治缓缓地冷冷说道:没什么好商量!为朕……不,为我剃度!

方丈摇着手,方寸大乱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皇上不要为难贫僧了!快请回宫吧。要是给皇太后知道,贫僧实在吃罪不起啊!

方丈首徒行森也跪在一旁,他声音响亮,中气十足地喊道:皇上圣明!皇上是万乘之尊,岂可轻入禅关?国不可一日无君……

顺治闻言大怒,跳起打断质问他道:释迦如来舍弃了王位,终能了悟成佛;达摩也是舍弃了王位,而为禅宗之祖。我要效法他们,你却又来跟我说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

行森道:皇上千万不要动什么出家之念,天下百姓、大好江山,都需要皇上!不可一日没有皇上!

顺治激动地道:百姓需要我,江山不能没有我,可是我呢?我最需要的那个人她在哪里?我不能没有的那个人她在哪里?告诉我在哪里啊!我……我顾不到百姓,管不了江山了!什么也不要了!我要离开这个污浊的尘世!我要出家!

广场上僧众三百人的喊声中,夹杂着顺治凄厉的吼声。

顺治狂喊道:我要出家!我要出家!

方丈神情严肃,沉思片刻后,他站起身,手一扬,僧众逐渐静下来,他悲壮地大声道:皇上一定要出家,好!来,架火堆!

夜晚,养心殿的书房门猛地被推开,苏茉尔冲进来,见小太监站着直发抖,恼怒地将他推倒。大太监小唐随后急忙冲进来。

苏茉尔、小唐急得在屋里走动张望,突然看见墙壁上题着龙飞凤舞的四句诗:“我本西方一衲子,因何流落帝王家;梦醒浑忘平生事,脱却龙袍换袈裟。”

一声闷雷,惊得苏茉尔一震倒退,小唐吓得瞠目结舌。

大雨夹杂着闪电,雷声隆隆。苏茉尔顾不得雨势,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地狂奔着,穿越回廊,向慈宁宫跑来。

慈宁宫暖阁里,炭盆里散发出温暖的光,大玉儿与一个宫女在磕核桃吃,边烤火边说话。

门外一个宫女掀开厚门帘,苏茉尔冲进来,喘气叫道:格格!不得了,皇上出宫了!

大玉儿一震,磕核桃的手一滑,工具将左手小指一段长指甲磕断。

小唐冲进来扑通跪下,喘着气道:奴才问出来了,说是……万岁爷谁也不带,一个人上西山清凉寺去了!

众宫女太监流露出惊惶的神情,大玉儿不语,半晌方道:备车!

清凉寺广场中间,架起高高的木柴堆,方丈被绑在中间,周围一圈僧众手持火把,数僧在木柴堆上洒油,余僧仍匍匐跪地。火把的熊熊火光中,方丈喊道:如果皇上一定要出家,老和尚就先死给皇上看!

顺治缓缓转过头去看他,冷笑道:你要死就死,没人拦你#豪算什么#涵人不死?人生在世本来就如梦幻泡影,早死晚死还不是一样┧溃

广场上僧众三百人的喊声带着哭音:圣上珍重!圣上珍重!圣上珍重!

顺治拾起地上的剃刀,缓缓递向行森,坚定地道:剃度!

大雨滂沱之中,出京往西山的路上,一辆大车疾驰,小唐跨辕,车夫焦急地策马,众侍卫在车前后保护。突然一阵闪电,一声暴雷,一匹马受惊失蹄倒下,其余众马皆惊,长嘶不已。马车停下来,车夫控制不住。一个侍卫飞身上车将车夫推下车,拼命用皮鞭抽马,马嘶鸣着乱叫,场面一片混乱。

大玉儿掀帘喊道:苏茉尔!

苏茉尔策马至大车窗旁,问道:格格没事吧?

车中的大玉儿镇定地道:叫他们快着点儿!

大玉儿放下车帘,苏茉尔发号施令道:大车换马!侍卫保护皇太后!

突然,大玉儿掀帘跨出车,用力将苏茉尔从马上扯下来,自己跨上马向前疾驰。苏茉尔一怔,连忙抢了一个侍卫的马来,跨上就追。

大雨中,二马一驰一追。

清凉寺广场上,大雨稍歇。火光映得顺治脸上阴晴不定,有一种几近疯狂的神气。

绑在柴堆上的老方丈狂喊道:不要啊!皇上!

顺治头一甩,将身后的发辫甩向前,一伸左手抓住辫梢,右手扬起,手中的剃刀光芒一闪,割下了发辫,头发散乱及肩。

行森大惊,将剃刀抢下,顺治抓住行森的手腕,自己缓缓跪下。

行森的手指捻着剃刀,顺治的手抓着行森的手腕。行森的手和顺治的手,各自朝自己方向拉,二手形成角力。

行森站着,顺治跪着,两人因都在用力而面孔为之紧张扭曲。

行森叫道:不行!皇上三思!不行啊!

顺治吼道:行森!你不要再`铝耍‰蕖…不,我心意已决,这世上我真的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快帮我剃度!

行森道:皇上!贫僧万万不能……不能……做这千古罪人!天下不能没有皇上!

顺治道:如果我死了呢?朝廷的政事还是要办,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谁说天下不能没有我!你也绝对不是什么千古罪人,你是度了我、救了我、成全了我啊!

行森叫道:皇上……

顺治怒道:不要叫皇上!行森,我连法名都起好了,我叫“行痴”!从今后叫我行痴!我是你的师弟行痴!

行森道:贫僧不敢!贫僧不敢!

顺治不耐烦地怒吼道:你个死秃驴!快剃!不然朕砍了你!

行森一惊,手被拉往顺治的额头边,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顺治更用力地将行森的手拉向头顶,顺治闭目缓缓念道:入我佛门,皈依三宝。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顺治突然睁开眼,怒吼道:快念啊!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

195、大玉儿想起多尔衮

突然,广场外大门处一声砰然巨响,门被撞开,大玉儿骑马冲入,她勒马停下。除了顺治,所有人转头看向大玉儿,不约而同伏地大喊:圣母皇太后万福金安!

大玉儿下马,伫足站定,然后昂首挺胸直视向前走。气派尊贵,所到之处,僧众都连忙先向两侧爬开,使大玉儿仿佛分水而行。走到一半,大玉儿抬头看了柴堆上绑着的老方丈一眼,命令道:放他下来!

老方丈喊道:圣母皇太后!皇上他……

大玉儿手一抬,方丈噤声。大玉儿继续前行,来到顺治跟前,凝视着他,神情复杂。半晌,深吸一口气,用温柔慈祥的神情和语气道:皇帝,不要再胡闹了!

顺治侧头冷冷看着大玉儿,额边的剃刀依然冷冷发光,他冷漠地道:是,我胡闹得够久了。出生至今这二十四年,根本就是一场胡闹!如今我全明白了,不会再胡闹了!

恐惧在大玉儿眼中一闪即逝,她强颜柔声道:夜深了,别扰得清凉寺里上下不安,跟我回去吧!

顺治摇头道:回去?你要我回哪里去?我无处可回,也无处可去!

大玉儿神情有些恼了,她沉声道:什么你啊我的!当着外人在,皇帝,你要自称“朕”!

顺治道:我不是朕,朕不是我!

大玉儿恼道:那你到底是什么?

顺治道:我不知道,最好我什么也不是。我但愿天地间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人,我但愿天地间从来没有过朕这个皇帝!

大玉儿怒道:你疯啦?你是着了什么魔?

顺治放开行森几已瘀血的手腕,慢慢站起,凝视着大玉儿,平静地:皇额娘,你就成全我,让我出家吧!

大玉儿道:你要我怎么成全你?你是大清的皇帝,你没有任性妄为的权利!

顺治道:皇额娘,我不要做皇帝了!做这个皇帝有什么意思!人生苦,做皇帝更苦!我就是不要做皇帝!

大玉儿上前握祝撼治的手,顺治落泪了。

大玉儿充满感情地哽咽道:我也原不想你做皇帝,无奈因缘际会、情势所迫,你还是做了皇帝。早知如此,我宁愿你只做个闲散宗室,无忧无虑,过着与世无争的快活日子。福临,我的儿,你要怪,就怪我吧!

顺治突然挣脱孝庄的手,激动地道:你是母后,你是圣人,我怎么敢怪你!我只是再也不要做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帝!无论我要做什么,总有人掣我的肘、绊我的脚。难道我的主张不是为了百姓好?不是为了大清江山着想?

大玉儿道:福临,你是个好皇帝,可你就不能忍一忍?总有一天……

顺治打断道:我忍不下去了!十八年哪!皇额娘,我忍了十八年!

突然,苏茉尔骑马冲入山门,勒马停住,下马奔来,边奔边喊:皇上!皇上!

苏茉尔奔至顺治面前,喘着气,流着泪,紧紧抓祝撼治,激动道:皇上!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好好说,要这么吓唬你皇额娘跟嬷嬷?

顺治像孩子般拥抱祝赫茉尔,哭诉道:嬷嬷!要我去向谁说?我连我那苦命的儿子都保护不了,我连我心爱的女人都救不回来!想想我让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这个没用的丈夫,没用的皇帝!

大玉儿闻言变色,咬咬牙道:我懂了#旱来说去,还是为了董鄂妃!

顺治放开苏茉尔,按捺住激动,冷冷道:皇额娘忘了?我已经追封她为端敬皇后。

大玉儿怒道:董鄂妃的丧事,你硬要办得这么逾制越礼,我晓得你伤心,不和你计较。想不到如今你为了一个女人,连天下都不要了!我爱新觉罗没有你这样不长进的子孙!

顺治认真地道:皇额娘,她对我来说,不只是一个女人!我们的一片心,都在彼此身上;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她死了,我也不存在了。说着,他垂下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喃喃道:只不过是那么一个卑微的愿望,想始终在一块儿。可是我的宛如,我的董鄂妃,她如今在天上,离我已经十万八千里远了#糊临死的时候说,只准我每天想她一点点,一点点。我的心,就像被活生生挖去一块,血淋淋的!皇额娘,嬷嬷,你们看到没有?痛啊!知不知道?痛啊!

大玉儿不禁大怒道:你看得董鄂妃比谁都重,那我呢?我这个怀胎十月生你的亲娘呢?你只记得董鄂妃,有没有一点点为我着想过?

顺治道:要不是为了怕皇额娘伤心,我早就在她死的那天就随她去了!

大玉儿道:那你现在这副模样,难道我就不伤心吗?这些年来咱们母子俩经过了多少困难险阻,渡过了多少惊涛骇浪,好不容易刚喘口气,你却……大玉儿伤心得哽咽难言。

顺治道:皇额娘不要伤心,出家是好事。我皇帝既然都不做了,恩怨情仇早就随风而去,我一丝也不记得,一丝也不在乎!来吧!行森。

顺治正从行森手中拿过剃刀来,大玉儿突然上前将剃刀夺过来,怒道:你倒好了!什么也不在乎了!陪你的青灯古佛去了!我问你,太祖、太宗数十年流血苦战,创建了累代基业,创建了大清王朝,你忍心让它一夕之间就毁在这把剃刀之下?

顺治微微有些心虚,转头不答。

大玉儿喘口气,正色训道:你一走了之,几个皇子都还那么小;再立一个幼主很容易,可如今再也没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多尔衮来帮着辅政了!你看着,肯定又是一场亲贵大臣你争我斗、天翻地覆的大风波!这个节骨眼儿的大清朝,禁得起动乱吗?醒醒吧,儿子!你是皇帝,这就是你的命!

顺治闻言动容,激动地发着抖,落下泪来,哭道:老天爷!我不要做皇帝!如果这是我的命,那这个命我不要了!皇额娘!你放了我,饶了我吧!爱新觉罗的子孙多得是,谁爱干皇帝谁干去,反正我不要!这皇帝不是我要做,是你要我做的,还给你!我不要做皇帝!我不要做皇┑邸…

大玉儿一震,睁眼凝视着他,心中无限酸苦。苏茉尔灰心地啜泣起来。

此时,众侍卫已至山门外,小唐奔过来,扑通跪下,喘气低声道:皇上圣明,听听奴才禀报,奴才自有法子让皇上如愿!

顺治不语,扭过头去走开,胳臂绕在胸前,一脸倔强的神情。

小唐起身,凑近大玉儿低声道:请苏嬷嬷伺候皇太后在大殿里歇歇。皇太后放心,这儿的事,交给奴才来办!

大玉儿想想,疲惫地点点头,剃刀从她手中落下,在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玉儿领苏茉尔转身走开。小唐拾起剃刀,沉思良久。

清凉寺大殿内燃着巨烛,却驱不走萧瑟的寒意,大玉儿缓缓走着,备感凄酸。

苏茉尔道:格格,歇一歇吧?

大玉儿停住脚步,想了想,突然间,就这么蹲下,席地而坐。

苏茉尔大惊道:格格!您快起来,这青砖地上多冷啊!我让他们快升盆火来!

大玉儿拉祝赫茉尔的衣角,微笑道:算了!就这么坐会儿吧!别闹得人仰马翻,我想静一静。

苏茉尔道:可是,好歹也找个……

大玉儿打断道:坐吧!小时候在草原上,咱们不就是骑着马随意逛,到哪儿都可以坐下聊聊、大声唱歌儿,采花儿、看星星……

这时苏茉尔也已坐下,苦笑道:格格!怎么这种时候,您倒有闲情逸致了?

大玉儿抱膝沉吟,淡淡一笑道:我也不明白啊!或许是,方才正在想,我真情愿回到大草原上,无忧无虑地驰马牧羊,什么都不用愁,只要能吃饱,就很幸福、很满足了!

苏茉尔道:人各有命啊!格格生来就注定是要大富大贵的,您总记得那个喇嘛吧?他说您要“嫁给一国之君、母仪天下”什么的……

大玉儿道:苏茉尔,你说,这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大玉儿道:我记得就是那一年,多尔衮跟着姑姑,回科尔沁来省亲,你可记得?

苏茉尔道:唉!要想忘记也难哪!

大玉儿神往道:多尔衮#蝴是最勇敢的猎人,眼睛像星星一样亮,那年,在草原上第一次看见他……

大玉儿闭上眼,轻轻哼起一首蒙古情歌……

1696、天上的雄鹰(完)

清凉寺广场上,小唐重重地跪下,拉着顺治的手,流着泪,恳切道:万岁爷,奴才求求您,想想皇贵妃#糊是那么希望您能做个好皇帝!您就算忍心让皇太后失望、让天下臣民失望,总不忍心……让皇贵妃失望吧?

顺治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小唐缓缓举起手中的剃刀,坚定地道:万岁爷要出家,请先让奴才做您的替身。奴才一辈子青灯古佛、诵经持咒,为皇贵妃祈福,为万岁爷祈福,为大清朝祈福!

小唐伏地磕头。

顺治跪下,与小唐抱头痛哭。

小唐跪着,垂眸合十,方丈念着佛号,为他剃度。

顺治看着他,前尘往事纷乱地闪过脑海。他支撑不住,踉跄退后几步,坐倒在地。

养心殿寝殿里,顺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太医神色凝重地走出来,太监关上寝殿门。

大玉儿与苏茉尔焦急地看着太医。

苏茉尔问道:皇上高烧不退,是什么道理?

太医迟疑半晌,跪下道:跟皇太后回话,依臣诊断,皇上只怕是……“见喜”了!

大玉儿吓得站起,苏茉尔也惊问道:什么?

太医磕头不语。

大玉儿颓然坐倒,脸色惨白。

夜晚,皇宫佛堂里,大玉儿跪着,闭目拼命念佛。一面念,一面流下泪来。

大玉儿道:传懿旨!下令民间,不准炒豆、燃灯、泼水!皇上病重,京城之内,除十恶死罪之外,其余各项罪犯,全部释放!

养心殿里,顺治躺在床上,病容已深,却流露出奇异的微笑,他喃喃地道:如今……看谁还留得住我!

接近弥留之际时,顺治勉强睁眼看着在旁伺候的春雨道:我跟宛如,还有一件共同的心愿未了!传朕遗命,未来代代皇帝,都必须勤政爱民。大清朝……永不加赋!

佛堂里,大玉儿跪着,闭目拼命念佛。

突然,一阵隐隐的哭声,及“皇上殡天”的喊声传来,大玉儿心中一震,猛地睁开眼,手中的佛珠落在地上。

夜晚,慈宁宫里,大玉儿眼神空洞,喃喃地道:我这半生……已经太倦了!太宗皇帝、多尔衮、福临,他们是兄弟、父子、叔侄,都为情而狂、为情而死。我不懂,人说男子多薄幸,为什么太祖皇帝这脉子孙,却出了三个情痴,又和我关系如此密切。几十年牵丝扳藤的重重纠葛,我实在太累……太累了!

红肿着眼的苏茉尔低声道:格格,这半生的委屈辛苦,无不是为了大清江山,您必须振作起来,不能万念俱灰,不能功亏一篑!格格,尤其是皇位大事,还等着您拿主意呢!

大玉儿哀叹道:苏茉尔,我真的太累了,想不动了,只怕我是不成了。

苏茉尔急道:成!一定成!女人只要过得了自己这一关,没什么办不到的!

大玉儿一怔,缓缓转过头看着苏茉尔,半晌,喃喃道:女人只要过得了自己这一关,没什么办不到的。可是苏茉尔,我怎样才能过得了自己这一关呢?

苏茉尔道:格格,老汗王不是对十四爷说过吗?“如果你这一生注定要打的仗,又多又艰难,记住我的话,只有制伏自己,才能制伏敌人!”十四爷这一生都没能制伏自己,格格,您可一定要做到啊!老汗王这些话,何尝不是对您说的呢?

大玉儿心境有了变化。

苏茉尔继续道:您非得制伏自己,大清朝才能度过这个莫大的关键时刻,才能强盛久远啊!

大玉儿逐渐回过神来,借着苏茉尔为她端茶的工夫,凝神细想,半晌,方道:大清朝要想强盛久远,势必需要一位承先启后的明君。皇子都还这么小,该立谁呢?苏茉尔,外头有什么说法?

苏茉尔道:说法很多。不过,钦天监的汤大人倒有番道理。他说皇上以出痘而大渐,不能再重蹈覆辙。

大玉儿沉吟半晌道:皇子中,已经出过痘的,只有……玄烨!

苏茉尔道:是的,三阿哥!

大玉儿喃喃道:玄烨……

慈宁宫里,七岁的小炫烨穿上小龙袍,抬头挺胸,年纪虽小,模样英俊。

大玉儿看着他,苦笑道:苏茉尔,这是你亲手缝的第二件小龙袍了!唉,大清朝的第二个少年天子啊!

苏茉尔道:格格,皇上还这么小,两位皇太后的性情,又都是庸懦一路,您这位太皇太后,不能不再辛苦几年了!

大玉儿凄苦地一笑。

西山清凉寺,晨钟声中,朴素僧人打扮的小唐,虔心礼佛。

小唐正非常专注地打扫着落叶,忽然听见几个人的脚步声走近,他抬起头来,见身着便服的洪承畴、汤若望、万阿根,正看着他微笑。

万阿根举起手中的点心篮,汤若望笑道:带了素点心给你吃,小唐!

小唐微笑道:施主,你老是不记得,贫僧的法名,叫“行痴”!

朴素的僧舍中,小唐盘膝端坐,各人面前摆着一杯飘着烟雾的香茗。

万阿根看着炕桌上的素点,忍不住红了眼眶,抬袖拭泪,道:这两道点心的做法,还是当年皇贵妃传给我的,万岁爷他……

洪承畴提醒道:先帝!

万阿根忙点头道:是,先帝,我记得先帝尝了,还赞好呢!

小唐脸上闪过一阵黯然,随即恢复淡然的神情,缓缓道:当时贫僧代帝出家,原为缓兵之计,如今却深悟“缘起缘灭、情痴最苦”之理,在经卷梵唱、暮鼓晨钟里,得到了真正的平静。

汤若望、洪承畴对望一眼,黯然中有一丝欣慰。

小唐转头看着窗外微微摇动的竹丛,淡淡地道:苦,人世最苦啊!

乾清宫里,大玉儿搂着七岁的小康熙,并坐在龙椅上,平静地望向宫外。

小康熙天真地问道:皇阿奶,什么是皇帝啊?

大玉儿沉吟道:这……一时也说不清。不过,你放心,皇阿奶会把着你的小手,一点儿一点儿地教你!

小康熙道:额娘要我……

大玉儿柔声打断道:朕!你是皇帝,要称自己是“朕”!

小康熙道:是。额娘要朕将来做个好皇帝!朕要做个好皇帝!

大玉儿牵着小康熙在皇宫里漫步。

大玉儿微微一笑道:孩子,知不知道,你的年号为什么定为“康熙”?

小康熙摇头道:不知道!

大玉儿解释道:天下既定,与民休息。只要你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既富且康,让天下五族共和、成为和乐融融一家人,这就是个好皇帝了!

小康熙道:皇阿奶,我皇阿玛……他是好皇帝吗?

大玉儿坐下,搂着小康熙道:你皇阿玛当然是好皇帝#蝴聪明好学、有理想、勇于突破陈规旧习,可是他……太真了。虽然,他的一生是悲剧,可是,历史会给他公允的评价!

小康熙听得似懂非懂,偎向大玉儿怀中,问道:朕会效法皇阿玛,可是,不会像皇阿玛那样真,让您伤心。对不对啊,皇阿奶?

大玉儿感到难以回答,只叹了口气,搂一搂他。忽然想起一事,从袖中取出当年的那个龙佩,细细抚摸了半晌,泪水盈眶。

小康熙好奇地问:皇阿奶,这是什么?

大玉儿喃喃地道:这是……一个真英雄,他的梦想。

大玉儿将龙佩塞进小康熙手里,紧搂着他,忍不住流泪道:孩子!我得把大清朝的江山,交托在你幼弱的肩膀上。但愿天佑大清,天佑百姓,我会使尽我最后一分力气,为大清朝栽培出一位旷古明君!

小康熙看着大玉儿,天真地一笑。突然,他看见天上有一只鹰飞过,他的眼光随着雄鹰的翱翔移动着,充满了羡慕和向往……

大玉儿也看见了那只自由自在的鹰,不禁一怔,无限感慨地微微一笑,缓缓落下了一滴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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