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荣华 - xp1024.com
《喜荣华》


第1章 战神王爷

颜舜华以为自己死了,然而她还活着。

陌生而混乱的记忆决堤而来,她神智恍惚,头痛欲裂。但这一切都比不上身体的痛,就像亲生妹妹递给她的那盏毒酒,从内而外的撕裂剧痛让她咬牙喘息,无力地伸手挣扎,结果碰到一个男人的身体。

紧绷而健硕的肌理,散发着滚烫的热度,随着车子的抖动,有一股粘稠的液体从他后背崩裂而出,腥咸的铁锈味弥漫了整个空间。

是血。

身体的撕痛让她脑海瞬间清明,男人把她紧紧地禁锢着,密不透风地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像是砧板上的鱼,忍受着千刀万剐的苦楚。

她奋力挣扎和扭打,却轻而易举地被钳制住,直到最后她浑身无力,绝望地扭头,看到男人的脸时,立马怔住了。

刚毅而立体的五官尖锐冷冽,昏暗的内室在他的脸色打上模糊而阴沉的暗色,唯独那双冰寒刺骨的双眸冷冽如昔,带着一抹压抑的痛苦和猩红,明明是刽子手,却像在受刑。

这个男人,竟然是刚刚班师回朝的秦王!

“放开我……”

她的挣扎捶打,换来的是更加猛烈的惩罚,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哒哒的马车碾过青石大道,紫檀木打造的车壁成为唯一的浮萍,颜舜华长长的指甲嵌进去,才没被狂风骤雨溺毙。

男人低沉的喘息渐渐成了遥远的音符,她回想侯府,回想颜瞬英,回想那一杯毒酒,怨恨和不甘才压住她几欲破碎的喘息。

她死了,可她又活了。

武安侯嫡长女,当今太子妃,本该死去的她却重生在表妹顾清漪的身体里,混乱而模糊的记忆让她头痛欲裂,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化,仿佛身在梦中。

秦王身上带着一抹让人疲软的甜腻,双眸猩红,明显是中了秘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为什么表妹会在他的车上?

漫长的刑罚终于停了下来,秦王的眼眸已经恢复了正常,脸上带着未散去的潮红,凝结的滴水划过脸颊,随着他的低头,落在颜舜华的唇上。

咸的。

一股浓郁的味道在狭窄的车厢里蔓延,空气被熏染得靡丽暧昧,男人身上带着薄汗与热气,修长健硕的躯体把她笼罩在身下,那双狭长的双眸染着一抹让人看不懂的暗色,像黑夜里伺伏的豹子,等待最佳的时机把敌人一击毙命。

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她脸上逡巡,轻轻地划过她的眉眼、薄唇和脖颈,明明是暧昧至极的抚摸,颜舜华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感到了一丝杀意。

秦王是大周赫赫有名的战神王爷,安邦定国,俊美如神,是杀神白起再世,不知是多少香闺少女的梦中情人,然而他不近女色,府中连通房都没有,不少人暗传他有隐疾。

但是从刚刚来看,这位王爷隐疾没有,但杀神再世是真的。

武安侯也是武学世家,她在父亲身上都未曾感受到如此冷冽的杀气,那目光,像一柄逡巡的利刃,让人心惊胆战。

第2章 太傅之女

“是谁派你来接近本王的!”

秦王的声音低沉喑哑,线条清晰如寒星的眸子带着冷意,大手毫无预兆地掐住她的脖子,森然无情,“不管你背后是什么人,算计了本王,都得死。”

空气猛然从腹腔抽离,熟悉的窒息感让她骤然大惊,不停地踢打着他,“秦王饶命,我是、太傅之女,我什么都不知道……”

脖子上的力道骤然一松,清冽的空气倒灌而来,颜舜华逃过一劫,嗓子火辣辣地疼,捂着不停咳嗽,呛得眼泪直流。

这时又听秦王问她,“你是太傅的大女儿,武安侯大小姐的表妹?”

她未死之前,曾与这个冷面战神王爷见过几次面。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秦王竟然记得她,连她表妹都知道。

虽然意外,但好歹松了口气,既然认得,应该不会再杀她了,“回王爷,臣女确实是顾太傅大女儿顾清漪。”

秦王不说话了,冷峻的脸色面无表情,只是双眼一直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他已经没有了杀意,颜舜华的胆子大了起来,忍不住问道,“敢问秦王,我为何在此。”

秦王宛若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子露出点浓郁的暗光,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坐着,就宛若巍峨的高山般不可撼动。颜舜华想起她刚刚摸到的血,应该是在战场上留下的伤口,可是他被沙场洗礼得坚毅冷冽的脸庞毫无异色,只有这时才露出被百姓誉为战神的冷冽杀气和阴寒。

“本王中了药,侍卫从万花楼把你带出来的。”

万花楼!京城出了名的烟花之地!

颜舜华脸色苍白,“敢问王爷,今日何时?”

“三月三日。”

三月三日,是她的回门之日,也是她的死期。她一死,就重生在表妹身上了。

她向来与表妹交好,两人曾约好了,等她三日回门,再次重聚。本应在侯府的表妹出现在万花楼,难道与她的死有关?

她激动地站起来,撕裂的剧痛却让她双腿发颤,察觉到身体的异样,脸色顿时涨红,又羞又恼,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下去。

这时车子一抖,颜舜华站立不稳,猝不及防地扑进秦王的怀里,掌下的胸膛硬邦邦的像一块石头,她又想到刚刚挣扎时摸到的身体,健硕而修长,带着常年练武之人才有的肌肉和纹理,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的脸已经热得几乎能够煎鸡蛋了。

“对不起,秦王,臣女无意冒犯。”

她手忙脚乱地要挣脱开他的怀抱,偏偏这时候马车抖得厉害,浑身无力的她挣扎了大半天还在他怀中扑腾,不知道是不是无意间碰到他的伤口,就听到头顶的人低低地闷哼了一声,尾音绵长,低沉喑哑,比他之前的喘息更加让人脸红心跳。

“别动!”

冷冷的男声喝道,颜舜华立马不敢动了,接下来一只带着茧子的手毫不费力地钳住她的腰,把她像破布一样丢出他的怀抱,颜舜华的脑袋砸到车厢,顿时肿起了一个大包。

秦王黑着一张脸,她不敢有怨言,把自己缩在车厢的角落里,深怕再不小心碰到他,好不容易重生的小命再次不保。

不知是不是她可怜的模样让秦王有了恻隐之心,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今日之事就此揭过,本王送你回府。”

第3章 备用衣物

如今侯府情况不明,回顾府是最好的选择。颜舜华没有反对,开始默默整理仪容。

经历过刚刚之事,她的鬓发散落,衣服凌乱,女儿家有随身携带的梳子,她倒是很快就重新梳理好头发,只是衣服,她有些犯难。

今日表妹穿的是一身齐胸襦裙,束胸长裙露出浅浅一抹少女的弧度,只是此时身体裸露部分都留下了痕迹,若是如此出去,任何人都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还有,外头的衣裙虽然皱了些,但是亵裤……她看了看散落在一旁的破碎绸布,脸色青红交加,虽然有裙子遮掩没有人发现不妥,但是她无法忍受自己的失仪。

她看了看对面正闭着眼不知道在休息还是思考的秦王,终于忍着羞意开口,“王爷,你的车里有没有……备用衣物?”

白穆云一愣,待看到他眸光含水、满脸通红的模样,立马就明白了,说是衣物,其实她要的只是亵裤而已。

面无表情地把小柜里的备用亵裤递给她,少女的手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指尖,皙白如削葱根,指腹温软柔嫩,带着女儿家的香软与甜腻。

他不动神色地松开手,余光瞥到她满脸的犹豫和挣扎,鬼使神差地多说了一句,“放心,本王没有穿过。”

轰。

颜舜华的脸更红了,眼中浸染了朦胧的水意,又羞又窘,咬牙看着对面的男人,“王爷,劳烦转下身。”

白穆云凝眸看她,直到对面的女子快被热气蒸红,才终于转过身去,不久耳边便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还有少女低低的痛呼声,被强行压下的火气立马有了死灰复燃的势头,他连忙默念清心诀,才压住心中纷乱的念头。

而另一端的颜舜华,忍着羞意用帕子清理了身下的狼藉,才把亵裤穿进去,飞快地瞥了秦王一眼,发现他没有在偷看,连忙解了束带脱下衣裙,把裙子束在里面,把上衣穿在外头束成交领样式,才终于遮掩住了一身的痕迹。

等到一切都整理妥当了,她才说道,“好了。”

表妹的声音本来就软糯,此时在羞窘之下,竟然让她带出了些许甜腻,宛若情人在呢喃软语一般。

她的心里一抖,连忙看向对面的秦王,发现他眸色暗沉,并没有看她,不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双耳轰鸣,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秦王看的,是她刚刚清理下身的帕子,沾染着红红白白的痕迹,虽然被她塞在角落里,此时却比天边的启明星还要显眼。

连忙扑过去把帕子藏在手里,却立马发现了不妥,这一刻,她觉得秦王的视线几乎要在她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颜舜华觉得,自己作为大家闺秀的矜持和涵养,今日在这个小小的车厢内,都碎成了粉末。

许久之后,秦王才拿出烧茶水的小火炉,用火折子点了火,沉声道,“烧了吧。”

颜舜华如蒙大赦,连忙用地上破碎的绸布裹了帕子,一起丢在炭盆里,随着烧灼的味道在车厢里蔓延,一切的痕迹都化成了灰烬。

今日的羞窘,她这辈子都不愿再回想。

第4章 煽风点火

舅舅顾康文乃太子太傅,先后有两任妻子,原配乃顾清漪生母,十年前去世,又娶继室张氏,生下二小姐顾文茵,人口简单,后宅的肮脏却不少。

颜舜华知道表妹备受继母妹妹欺压,在顾府处境并不好,却不知连舅舅对她也是横眉竖目。

她刚回府,就见穿着丧服的顾家三口,还未等她发问,舅舅劈头盖脸就对她一声暴呵,“混账东西,跪下!”

舅舅一贯是文雅书生的模样,此时双目赤红,睚眦欲裂,分明是怒极,颜舜华被他吓了一跳,不由退了一步,“敢问舅……父亲,女儿犯了何事?”

他们穿着丧服,应该已经去过侯府,究竟得知了什么消息,以至于舅舅如此震怒?很快,她就知道了原因——

“顾清漪,你心狠手辣,毒杀侯府二小姐,事到如今,还不认罪!”

想起刚刚被拒入侯府的难堪,顾康文怒火更甚,不顾形象地摔了案桌上的茶盏,哐啷的脆响宛若暮鼓晨钟,重重地锤在人心上。

“二小姐,死的是侯府的二小姐?”

颜舜华一脸惶然和震惊,一个大逆不道的猜想突然出现在脑海,却被她强制压下去,她抱着微薄的希冀看着顾康文,犹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父亲,您是不是听错了,死得怎么可能是二小姐,明明是太子妃……”

啪!

一个巴掌毫不犹豫地扇过来,颜舜华双耳轰鸣,脸上火辣辣地疼,不可置信地看着昔日温和慈祥的舅舅,他竟然打她!

“逆女!果然是你!”顾康文气得胸口起伏,“杀了二小姐还不够,难道你还想杀太子妃?混账东西!来人啊,家法伺候!”

伺候的奴婢很快就取了家法出来,颜舜华一看,居然是一条鞭子。

她心中一寒,捂着脸看向已经拿起鞭子的顾康文,突然被表妹的情绪控制,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女儿是何种品格父亲难道不知吗?我与表姐无冤无仇,何必去杀她?”

顾康文一顿,脸上出现了犹豫之色。

大女儿的性子,他做父亲的自然是了解的。她从小善良胆小,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更别说是害人了。

他这厢犹豫不决,一直隔岸观火的张氏坐不住了,连忙添油加醋,“得知侯府有丧,我们顾家上门悼唁,却莫名其妙地被赶出来,直到路上遇到太子,才得知你顾清漪竟然毒杀颜二小姐。太子乃国之储君,难不成还会陷害你一介臣女。顾清漪,你还敢狡辩!”

太子……

颜舜华脸色苍白,眼神迷离。

一个月前,秦王的捷报传入京城,圣上便让太子着手准备封赏之宜。此事恰好撞上大婚,太子忙得不可开交,等到成亲之日,他已经精疲力尽,虽然有三日,却未曾洞房。

等到她回门之日,正是秦王回京之时,太子要出席庆功宴,不能陪她回娘家,却亲自替她描妆画眉,带上太子妃发冠,对她温柔体贴,言语愧疚。

她虽然遗憾,却没有因此生怨,独自一人回了侯府,结果就被双胞胎妹妹喂了毒酒。

但是,太子应该在庆功宴,怎么会知道侯府的事,还说表妹杀人?在她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太子难道难道没发现死的是她?

第5章 遍体鳞伤

一股巨大的谜团像择人而噬的怪兽扑食而来,混乱的记忆中似乎有什么人倒下了,有什么人尖利地斥责,纷纷扰扰,颜舜华顿时头痛欲裂,一时喘不过气来。

顾府二小姐顾文茵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十分解气,开始煽风点火,“姐姐,你出手害人时可曾想过父亲?父亲是太子太傅,如今你闯下大祸,同时得罪了侯府和太子,以后让父亲在朝中如何自处。”

顾康文顿时清醒过来,今日他势必要惩戒逆女,给太子与侯府一个交代的。于是他冷下脸,“清漪,你素来怜你从小失怙,失了管教,以至于铸下大错,今日罚你家法三十,并搬去庵堂吃斋念佛,赎清你身上的罪孽。”

颜舜华回神,还来不及说话,啪的一下,鞭子就落在身上,抽出一道血痕,火辣燎人的剧痛顿时侵蚀而来,她刚忍不住惨叫出声,第二鞭已经再次袭来,一鞭又一鞭,毫不留情地落下来,衣裳碎裂,遍体鳞伤。

张氏和顾文茵幸灾乐祸地笑着,脸上带着扭曲的笑意。而挥鞭的顾康文,铁面无情,毫不停顿抽打着手上的鞭子,似乎面对的是生死仇人,而不是亲生骨肉似的。

颜舜华失望地看着他,在唇齿间萦绕的真相又被她和着鲜血咽下去,她有预感,若是在此说出真相,恐怕连活命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的脊背顿时挺得笔直,咬牙受着剧痛,即使神智恍惚也不再发出一声惨叫,受刑苦难而漫长,她以为自己会再次痛死过去,但是鞭子停了,顾康文的面容变得模糊,她再也记不清那个对她和蔼微笑的舅舅了。

她大笑地吐出一口血,“说什么管教,什么罪孽深重。顾康文,你不过是怕仕途不振罢了。可叹可笑,血肉亲情,竟比不上功名利禄。”

顾康文脸色一变,像是被人剥光了一样难堪,青着脸吩咐奴婢,“还愣着做什么,堵住她的嘴,送到桃花庵去。就说府上大小姐身体不好,长住庵中吃斋念佛。”

颜舜华的嘴很快就被堵住了,只是她含恨含怨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顾府三人,再加上她满身鲜血,竟像是地狱爬上的厉鬼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在场众人俱是不敢再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依旧心有余悸,脸色煞白。

“今日之事,不许透露出半个字,不然,本官一个不饶。”

顾康文不知是考虑家族名声还是顾念仅剩的父女情谊,放下狠话就甩袖离去,张氏看着地上沾染的鲜血,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那个女人的孽种,终于被打发掉了。

张氏压抑不住喜悦,高喊,“来人呐,洗地!”

很快就有下人抬来清水洗出地上的鲜血,那一地逶迤蔓延的赤红,终于还原成洁净无暇的青石地板,似乎那一场血淋淋的惩罚,如同顾府的大小姐一样,从未存在过似的。

顾文茵看着地上湿漉漉的痕迹,心中已经明白,顾清漪,这辈子算是完了。

第6章 无苦无悲

桃花庵是京城最大的一座尼姑庵,以满山桃花而闻名,每到桃花盛开之际,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然而如今庵中的桃花不过是开了花苞,远不是赏玩的时候,除了上香的信女,再无其他外客。

这日,一辆华贵的马车突然停在桃花庵前,一个粗壮的婆子从中抱出一个包裹得严严的女子下来,匆匆与庵中主持言语了几句,三人一同进入了拐角的仪门。

因为角度的关系,上香的信众终于看到被抱着的女子,她闭着眼,只露出半张苍白如纸的脸,即便如此,依旧不掩她清艳绝伦的姿色,精致得宛若上等的瓷娃娃,有将碎未碎的脆弱。

再然后,婆子抱着她消失在角门内,只剩下早开的桃花落了一地的残红,莫名地凄艳哀婉。

“造孽哦。”

有年长的妇人摇头,对大殿中慈眉善目的菩萨叩头一拜,“大慈大悲菩萨,请渡信女到达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

桃花庵内院厢房。

主持妙一师太皱眉看着血肉模糊的女子,“不知檀越府上意思?”

“妙一师太,我们家老爷说了,大小姐身子不好,让她在庵中休养。”婆子是张氏的心腹,把顾康文给的银票偷偷扣了大半,只递出了二百两,“这是我们府上给庵中添的香油钱,还请师太收下。”

妙一虽然是方外之人,但高宅大院的肮脏事知道不少,她的桃花庵,每年都收容那么几个宅斗的牺牲品,因此毫无意外。

不过,她看了看手中的香油钱,忍着鄙夷,“檀越放心吧,贫尼自会好好照顾府上小姐的。”

婆子笑眯眯地离去了,妙一嫌弃地看着脏污了竹席的女子,喊来一个小尼姑,“明心,把这位檀越带到品心院。”

品心院,对外说是高门女眷客居之所,实际上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收容所。

明心如今不过十二三岁,却从小在庵堂长大,见惯了被高宅大院打发过来的女人,早就见怪不怪,今日却被血肉模糊的颜舜华触动了怜悯之心,“师傅,是否要给这位檀越请大夫?”

“她府上给的香油钱刚够食宿费,哪来的银子请大夫。”妙一冷哼,脸上带着不屑,“带下去,前世不修,今生受难,让她在佛前赎罪吧。”

明心知道师傅心意已决,不敢再劝,只好把人背到品心院。品心院还有其他居客在,看她背着人进来,只是冷冷扫了一眼,就关上门户不再理会了。

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床上,明心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口鼻,浑身滚烫,呼吸微弱,若是继续烧下去,恐怕这位檀越活不过今晚。

到底是年纪小,明心不像她师傅一样冷硬心肠,偷偷求了庵中的草药师叔抓了一包药,亲自熬了给颜舜华灌下去。

“檀越,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能不能挨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明心替她盖好被子,才匆匆回去前头听候吩咐,因为磨蹭了不少时间,少不得被训了一顿。她不敢说出原委,低着听训,心中却想着品心院那位檀越,不知她能否熬得过今晚。

第7章 活命之恩

“水,水……”

半夜时分,颜舜华悠悠转醒,觉得头痛欲裂,干渴难耐,体内仿佛有一团大火在燃烧,蒸干了所有的水分。她挣扎着下床,却不慎跌了下去,地下粗粝的沙粒嵌入破绽的血肉中,疼得她满头大汗,风一吹,又冷得发颤。

如此过了一刻钟,颜舜华才缓过劲来,慢吞吞地爬起来,终于在桌子上看到一个陶碗,碗中盛着半碗水,她迫不及待地把水灌进嘴里,苦涩的味道顿时在口腔中蔓延,原来是药。

她才注意到自己所在的房间,简简单单的只有一床一桌一蒲团而已,想必这就是桃花庵了。

在她还是侯府嫡女的时候,曾不止一次来过桃花庵,休息的厢房虽比不上女儿家的闺房,却也不差的,今日才知道,原来庵中也有如此简陋的地方。

不过是换了个身份,就看遍了世情百态,真是讽刺极了。

那碗不知是谁熬的药,发挥了些许效果,虽然鞭伤依旧,体内的烧灼却渐渐缓解了。她重新躺回床上,才发现竹席发潮,连被子都是散发着霉味,不得不忍者身上的痛,用被子把自己裹成厚厚的一团,像是一个蝉蛹。

白天昏睡够了,她此时再无睡意,愣愣地看着屋顶的瓦片。此时窗外已经万籁俱寂,只听到她微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着,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睁着眼,眼泪却落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已经是青天白日。她摸了摸额头,依旧灼热,却没有昨夜那么烫了。

“太好了,檀越你醒了,我还怕你熬不过昨夜呢。”

一个光脑袋的小尼姑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进来,看到她醒来,高兴地笑眯了眼,“我让师叔抓了一副中药,今日你再喝两次,肯定能退烧的。”

颜舜华终于知道昨夜那半碗药汁是哪儿来的了,“多谢小师傅活命之恩。”

明心连忙摇头,脸上出现了薄红,“应该的,应该的,檀越是庵中居客,自然要照顾好你。”

她受了鞭刑就被丢来桃花庵,想必顾府是抱着让她自生自灭的态度,怎么可能让庵堂的人给她看病,应该是这位小师傅心善,才救了她一命。

这个世间还不至于彻头彻尾地肮脏不堪。

颜舜华与了聊了几句,得知她法号为明心,是桃花庵主持的徒弟,因为是背着师傅照顾她的,明心不敢久待,很快就走了。

发霉的被子味道不好闻,今日暖日融融,她想到院子晒晒太阳,但一看自己衣衫不整,形容狼狈,只好在门口坐下,看着远处发呆。

这处院子的居客不止她一个人,就在她发呆的功夫,已经看到两个女子在院子的小道上经过。她们正值妙龄,却暮气沉沉,脑袋上还留着头发,身上穿的也不是僧服,看来也是被发配至此的失败者。

她们来此的时日应该不短了,对她这个新来者毫不好奇,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慢吞吞地提着半桶水去院子的一亩菜圃里,似乎在种菜。

颜舜华突然想到,若是她能活下来,她们的现在就是她的未来。

第8章 良药苦口

白日里喝的药似乎没有什么效果,当天夜里,颜舜华再次发起高热。

不知是不是烧得迷糊了,她竟然看到了秦王,他的气质沉稳如山岳,容貌俊美如天神,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让简简单单地禅房蓬荜生辉起来。

他站在床边看她,面容英俊如故,黑黢黢的眸子像一片沉静的大海,待她触及到那一片汪洋之后,才发现里面酝酿着风暴,势单力薄的她像触礁的大船般孤立无援,瞬间被堙没在这片眸光里。

她突然觉得身上的被子又硬又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直到男人强健的臂膀把她扶起来,颜舜华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王爷,您怎么来了。”

秦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黑眸恢复成黑邃无波的深潭,不知道从哪儿端来一碗药,递到她嘴边,声音冰冷地命令道,“喝下去。”

每每与他相处一室,颜舜华都能感到对方充满侵略性的压迫感和存在感,她所引以为傲的从容镇定,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溃不成军。

一个是沙场点兵、挥斥方遒的战神王爷,一个是风花雪月、不知疾苦的闺阁少女,见识和气势根本就不在同一层面,她受到压制也变得理所当然。

于是她非常温顺地接过药碗,浅尝一口,入口温热,却苦不堪言,她立马停了下来,却见秦王蹙起了眉头,心里一抖,立马一口气喝光,脸上皱成了团子。

良药苦口利于病,一碗药下去,她觉得浑身都松快了,脸上不由挂上笑,朝秦王展示了空荡荡的碗底,“您看,我喝完了。”

这幅样子,像极了讨主人欢心的小奶狗。

白穆云收回目光,语气不再像之前那般冷硬,“衣服脱掉。”

颜舜华愣住了,脸上青白交加,“您又中药了?”

隐含着失望和难堪的语气让白穆云眉头微皱,然而,所有的不悦在看到她毫无血色的小脸时都烟消云散。不过是一场露水姻缘罢了,听到暗卫说她重病垂危后,他竟然会觉得恐慌。

难道仅仅是因为那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他轻叹了口气,“别乱想,你身上有鞭伤,本王给你上药。”

原来是给她上药。

颜舜华的脸涨得通红,漆黑的眸子里弥漫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又羞又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血肉模糊的模样,秦王即便需要泻火,也不会重口味找上她。

秦王又催促了一声,颜舜华再也顾不上心中那点纠结,白嫩的小手在束带上打颤,终于背过身子,解开了衣裳。

她的衣服还是昨日那套,被鞭子抽开的伤口流血又结痂,已经有不少长在一起,一边脱一边扯裂伤口,痛得满头大汗。

白穆云直接把衣服都撕碎了,露出她纵横交错着鞭痕的后背,触目惊心。

他的眸光一暗,喉咙像是堵了一块软木似的,又涩又哑,“疼吗?”

颜舜华是千娇万贵的大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皮肉之苦,只不过是强忍着罢了,这时听他询问,竟然觉得委屈起来,半掩着双眸,低低地回道,“疼的。”

第9章 孤男寡女

背后的人再无言语,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她的背后擦拭,清凉的药膏压住了火辣的疼痛,颜舜华咬唇忍着,实在忍不住闷哼出声时,那只手的力道立马轻了许多,生怕把她碰碎了似的。

她眨了眨眼,眼眶似乎有些潮湿。

就在这时,平稳无波的男声突然响起,她立马惊得魂飞魄散,几乎以为是听错了,抖着唇问,“您说什么?”

白穆云的声音带上了不悦,“本王让你转过来。”

唰的一下,颜舜华的脸上蒸上了热气,连白嫩的耳朵都晕染了淡淡一层的红晕。她的衣服已经被撕碎,除了还穿着亵裤,上身已经是毫无遮挡,全靠她用破碎的衣衫捂着胸口,才没有全部漏光。

鞭伤主要集中在后背,但是小腹上也横亘着几条鞭痕,肯定是要上药的。只是……虽然她和秦王依旧有过鱼水之欢,但露出后背已经是她的极限,若是再让他看到前面,她实在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王爷,剩下的,让我自己来吧。”

少女细若蚊蚋的声音让白穆云微愣,这才意识到对方并非军营中三大五粗的男子,而是未出嫁的少女,他刚刚亲自给对方上药,是极为不妥当的。

他把药递过去,少女滑腻柔软的肌肤一触即离,宛若蜻蜓点水般留下一痕浅浅的水迹。白穆云刚想走远点,却见少女已经放下胸前的遮挡,雪山红梅尽入眼帘,漆黑清透的眸色顿时落下一点浓郁的墨色,黑黢黢地透不出丝毫的亮色。

颜舜华以为背着身子万无一失,把破碎的衣服放下,开始挖着莹白色的药膏开始上药,好在前腹鞭伤不多,很快就涂完了。

只是,她的衣服都碎了……每次在秦王面前,她都面临着无衣可穿的窘境。

似乎知道她的想法似的,一件浅绿色的外衫被丢过来,颜舜华认出是秦王外罩轻衫,轻衫上还带着男人的体温和冷冽的淡香,她不由脸色一红,手忙脚乱地套在身上,在腰间打了一个结。

只是外衫太过轻薄,曲线毕露,连忙把发霉的被子挡在身上,才终于免了尴尬地境地。

此时秦王已经坐在屋子仅有的一张圆凳上,目光落在她红肿了的脸色,平静地说了一个字,“脸。”

身上伤口太多,颜舜华差点忘记她还被扇了一巴掌,轻轻碰了碰脸颊,疼得不停抽气,想起两日来的遭遇,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垂着脑袋,眼泪吧嗒地落了下来。

下巴突然被人抬起来,秦王冷峻的面容近在眼前,他的眸子很黑,映着她狼狈的模样,“哭什么。”

颜舜华连忙擦掉眼泪,眨了眨眼睛,强笑道,“太痛了,眼泪自己流出来。”

秦王沉默地看着她,锐利的视线宛若实质,颜舜华坐立不安,抱紧了被子,企图寻找一些安全感,胡乱找着话题,“秦王,您,怎么来了这里。”

白穆云收回在她脸上的手,轻敲着木桌,“武安侯府上,发生了什么事。”

第10章 笼中困兽

颜舜华睫毛轻颤,抬眼看他,“不知秦王打听到什么消息?”

白穆云有些意外,没料到她会反问,但也不计较她的小心思,把侍卫查到的情况说了出来,“侯府的二小姐被人毒死在太子妃未出嫁前的闺房,据太子妃指认,杀人凶手是你。”

太子妃……

颜舜华嘴唇一抖,脑海中那个大逆不道的猜想终于证实,颜瞬英杀了她,取代她的身份地位,从颜府二小姐变成了太子妃。

她们两人是双胞胎,身材长相一模一样,除了……

“武安侯、太夫人和太子……都相信?”颜舜华紧紧地咬住下唇,艰难地问了一句话。

“是。”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穆云觉得他这一个字似乎有千斤重,躲在被子后的少女瞬间被压垮了脊梁,露出他看不懂的神色,似悲似泣,似是嘲讽又像是荒唐,眉宇间露出一抹压抑的绝望来。

“这是我一生中,听过最可笑的笑话了。”她突然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漆黑的眸子中蒙上了浅浅的雾色,不知是因为笑出的眼泪还是其他,“若是我说,死得其实是太子妃颜舜华,秦王可信?”

下一瞬,她的脖子被一只大手掐住,秦王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寒气看着她,冷峻的脸色已经布满杀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窒息的恐惧颜舜华已经尽力过了两次,此时居然一点也不怕,不屈地迎上男人的目光,“就算你杀了我,也不能改变事实。”

掐在脖子上的手僵住了,颜舜华双手把他的手扒开,向后缩了缩,退到安全距离,才看向秦王。

皓月的清辉从窗棂间撒入,给床边的男人镀上一层亮光,他背着光,脸庞带着朦胧的暗色,双眸却比暗夜中的孤狼还要锋利,染上不正常的血红。

她突然想起了去岁外邦进供的一头猛兽,昔日呼啸山林的王者禁锢在狭窄的牢笼里,被一群衣着华丽的王公贵子和闺阁少女品头论足,彼时在笼中的猛兽一如此时的秦王。

双眸血红,带着压抑的疯狂和愤慨,恨不得把周围弱小的人类厮杀殆尽,却被狭窄的牢笼禁锢住,只能发狂地咆哮和嘶吼,却没有人能听懂它的悲鸣。

而此时的秦王,就像那一头困兽,压抑着到爆发的边缘。

颜舜华顿时骇然,觉得他下一刻会扑过来把她撕碎,尸骨无存。

然而,秦王忍住了,他闭上眼,双眸再次睁开时已经恢复正常,只是身上的气息依旧冷冽。

“颜舜华,真的死了?”

名字突然从他的口中吐出,颜舜华有一瞬间的恍惚,“是的,她死了。”

颜舜华死了,活下的,只是别人眼中的顾清漪。

她现在,连自己都不是了。

从今天开始,她只能是顾清漪。她要连带着表妹那一份,坚强地活着。

哐!

秦王突然站起来,圆凳倒在地上,轱辘地滚到墙角,等到颜舜华,不,顾清漪把视线挪回来时,房间已经没有了秦王的身影,若非她身上还穿着不属于自己的外衫,她几乎以为是做了一场梦。

男人冷冽孤寒的味道似乎还在,如影随形地在狭窄的空间里蔓延,想到秦王刚才的异常,似乎抓到了些什么,却一闪而逝。

还在发烫的脑袋突然沉重起来,她终于忍不住疲惫,趴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第11章 纤秾合度

等她再次醒来,出了一身汗,可喜可贺得是,她的高烧已经褪去,手放在额头上,只是稍微发烫而已。

这时房间的门被敲了几下,顾清漪估摸着是明心小尼姑,让人进来,没想到除了明心,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中年尼姑。

这个尼姑顾清漪认得,是桃花庵的主持妙一师太,每次她来庵中赏花,妙一师太脸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敬畏,奉承和讨好。

一点也没有出家人的出尘脱俗和淡泊名利,若论逢高踩低,妙一师太比后院中的女人还要擅长。

她如今不过是被家族抛弃的孤女,妙一师太来这儿做什么。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妙一师太就一脸真诚地道了歉,“檀越醒了,贫尼招待不周,一时没注意您身子不好,多有疏忽,还请见谅。我们已经给你安排了新的屋子,等下您起床了,就让明心带您过去。”

说完,她又板着脸吩咐明心,“明心,好好照看檀越,她的身体一有不适,就让妙无师叔过来诊脉抓药,明白了吗?”

明心连连点头,脸上压抑不住喜色,“师傅放心,徒儿明白了。”

顾清漪疑惑地皱起眉头,却没有多问,客气地与妙一师太寒暄了几句,等到她离开了,才与明心套话,“你师傅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明心白嫩的小脸染上一抹羞窘的红晕,“今早有位檀越找了师傅,嘱咐师傅好好照顾您。”

顾清漪挑眉,“给了多少银子?”

“……两千两。”

明心垂头丧气,第一次察觉到师傅的不对劲,出家之人怎么可以趋炎附势呢,一直在她心目中光辉高大的师傅,突然变得黯淡无光起来。

顾清漪没注意小尼姑崩塌的信仰,若有所思地盯着被妙一师太带进来的衣裳上,视线一移,落在桌子上的一瓶伤药上,疑惑迎刃而解。

顾府又怎会理会她的死活,送银子过来的,只怕是秦王府的人吧。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连身上裹着的长衫都滚烫起来,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换衣裳。

明心虽然在纠结,却一看就注意到她披在身上的外衫,虽然疑惑,却没有多问,只是不停地偷瞄她身长玉立身体,称赞道,“檀越长得真好看。”

轻薄的春衫松松垮垮地裹着少女玲珑有致的躯体,曲线凹凸有致,半遮半掩,带着欲露未露的风情,即便明心同样是女子,也看看红了脸,眼中带着懵懂的歆羡。

顾清漪穿衣的动作一顿,暗暗审视这具身体,表妹的容貌与她不相上下,但是略显消瘦,摸上去虽然满手滑腻,却略微咯手,远远比不上她纤秾合度的体貌。

同样钟灵毓秀的长相,她端庄秀慧,颜瞬英娇俏可爱,表妹则是淡然素雅,现在灵魂换了人,却不知看起来是何种情态。只是屋子中没有镜子,她便歇了对比的心思。

梳洗之后,明心带她去新的屋子,依旧在品心院,没有上一间那样阴冷潮湿,向南而建,宽敞舒适,算是院子中上好的居所了。

“呸,不安分的狐狸精。”

第12章 病入膏肓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人,她提着一桶水从顾清漪身边经过,突然冷冷地开口,眼中带着鄙夷、嫉妒和不屑,还故意把水溅到她裙子上,阴阳怪气,“才来一天就按捺不住偷人,难怪被打发到这里来。”

顾清漪蹙眉看她,目光冷淡漠然,却无端让人产生了距离感,仿佛对方是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女,而自己只是地里肮脏不堪的泥土似的。

这个女人,已经是个失败者,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她。

张欣雅脸上青白交错,拔高声音尖锐刺耳,“不过是下三滥的婊子,装什么清白高贵,昨晚我可看见了,有个男人从你房里出来。”

院子中本来不予理会的其他人也忍不住把视线落在顾清漪身上,脸上带上了异色。

她昨日来品心院,被分配到最差的屋子,第二天庵中的主持突然登门不说,还给她换了最好的屋子,若说没有猫腻,谁都不会相信。

明心立马不高兴了,“张檀越,顾檀越受了伤,一直昏迷不醒,如今还病着,我师傅只是换个地方给她养病,你不许血口喷人。”

张欣雅对庵堂这帮尼姑都没好感,更别说主持的徒弟明心,“哟,这不是明心师傅么,才来一天呢,就巴结上了,真是有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势利眼。”

一直在庵中长大的明心如何辩得过从后宅出来的女人,顿时气得脸色通红,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

张欣雅更加鄙夷,还欲再说,突然啪的一下,脸上火辣辣地疼,才知道她竟然被人打了。

她红着眼抬头,就看到顾清漪正慢悠悠地收回手,唇角挑着一抹嗤笑,“嘴真臭。”

“贱人,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张欣雅气得浑身发抖,丢下水桶要冲上来找回场子,却被明心挡住了。

“张檀越,颜檀越还是病人,你不能欺负她。”

明心虽然年纪小,却从小练武,她只是伸出一只手,就牢牢桎梏住了张欣雅。张欣雅挣扎了许久,手腕依旧被紧紧地抓住,甚至出现了一圈红痕,立马不管不顾地大骂起来,“尼姑打人了,快来人啊。”

然而这院子里的人都是明哲保身,根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与她同仇敌忾,她更觉得郁闷,目光在顾清漪和明心身上转了一圈,呸了一口,“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被骂的明心有些伤心,顾清漪轻叹了口气,揉了揉她光溜溜的脑袋,“世人常有缺德者,缺口德的更是数不胜数,明心是出家人,正好可以度化这种人。像张姑娘这种,已经病入膏肓了,佛法说不通,能动手就不要动口。”

院子中似乎有几道压抑的轻笑响起,张欣雅顿时脸色铁青,恨不得用眼神杀了颜舜华。

然而明心此时却是一副醍醐灌顶之势,感觉触摸到了佛法精妙的大门,跃跃欲试地看着张欣雅,“张檀越,让贫尼度化你吧。”

笑声似乎更大了,张欣雅的脸涨成猪肝色,连忙后退了好几步,提起水桶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放狠话,“你等着,我饶不了你们。”

张欣雅走远了,隐隐约约还听到那女人不急不缓地说道,“小尼姑,你看,效果是不是很好。”

“是呀,是呀,檀越你好厉害。”

她提着水桶的手抓着紧紧地,眼眸阴沉,贱人,你给我等着。

第13章 各有苦难

秦王的药果然有奇效,顾清漪脸上的青肿已经消散下去,鞭痕开始结痂,身子开始爽利起来。有明心这个耳报神在,她很快就知道了品心院居客的身份,包括她在内一共有五人。

最先进来的是已经打过交道的张欣雅,据闻出身烟花之地,被某位大人讨为小妾,后来得罪了当家主母,被打发到庵中了此残生。

住在她对面的李娘子,是金科状元的糟糠之妻,丈夫另攀高门之后把她休弃,无家可归的她只能借助桃花庵,听闻她一心想剃度,只是妙一师太说她尘缘未了,便一直耽搁下来。知道了妙一师太的德行之后,顾清漪对此采取保留意见。

李娘子的隔壁居客也来头不小,乃永宁伯庶女赵琇莹,三月前入住,在外说是替府中太夫人吃斋祈福,但究竟如何,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了。

剩下一个是顾清漪的邻居周夫人,这位的来头更大,乃定远侯原配,她曾有一子,及冠之后不慎身亡,只留下一岁小儿,然而岁前因病夭折,周夫人心灰意冷,避居桃花庵,每日与庵中师傅做功课,鲜少露面。

世上的幸福都是相似的,而不幸却是各有不同。

院中居客皆没有携带婢女,衣食住行,除了三餐是庵中大厨房统一分配,其他的都要居客自行解决。

前些日子她病着,都是明心替她忙前忙后,张欣雅说了好几句酸化,如今她病好了,自然没有再使唤明心的道理。

桃花庵后山有一条小溪,顾清漪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洗衣服了,一个是一直看她不顺眼的张欣雅,另一个是赵琇莹。

赵琇莹只是看了她一眼就低头默默洗衣服,张欣雅看着她笨拙地敲打着衣服,讽刺着,“哟,大小姐也来洗衣服了,怎么不让明心那小丫鬟继续帮你洗。”

顾清漪没理她,作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她连端茶倒水都没做过,更别说洗衣服了。她只好偷瞄旁边的赵琇莹,看她怎么洗,再学着做一遍,果然顺手多了。

张欣雅不甘心被忽视,又不依不饶地说着,“听说过几天武安侯府上来庵中做法事,侯府的人恐怕还不知道顾小姐你这个表亲住在这里吧,你去求一求,说不定就能回家了呢。”

嘭。

顾清漪手中的捣衣杵落进溪里,淡青色的外衫从指尖冲散,顺着水流,铺开一层此起彼伏的轻纱。

下游的赵琇莹一把捉住,即便浸湿了水,手心的纱衣依旧毫无重量,这种纱衣她认得,是十分难得轻容纱,伯府去年得到宫中娘娘赏了一匹,府中的姐妹们明争暗斗了许久,最后还是落入了最受宠的大姐手上。

现在,她手中正拿着一件她曾经求而不得的纱衣,却依旧不属于她。

她忍不住再次看向上游那个失魂落魄的女子,这间纱衣,她是从哪儿得来的。就连她此时穿着的,虽然颜色素淡不起眼,也是上等的蜀锦织造,根本不是一个被发配尼姑庵的人能穿得起的。

张欣雅曾经说过,有男人从她房里出来,难道是那个男人给她的?

第14章 有女同行

张欣雅没有赵琇莹的眼力,看不出顾清漪衣服的不凡,省了一层嫉妒,只顾幸灾乐祸地讽刺着,“怎么了,顾小姐身体不舒服吗?那可得让明心小丫鬟抓药,不让你情郎该心疼了。”

顾清漪此时什么都听不见了,唯独记得“武安侯府”“法事”几个字,她费尽全身的力气压抑着情绪,尽管如此,她还是失态了。

“法事定在何时?”

张欣雅察觉出她神情的异常,眼睛一转,“三日后。”

顾清漪没注意她的异常,颔首低眉,有水滴溅落小溪中,消失无踪。

三日后,桃花庵的香客被武安侯府提前清空,顾清漪借口去做早课,向明心要了一身僧服,再带上一顶尼姑帽,混迹在尼姑群中一点也不显眼。

法事定在庵堂的大雄宝殿,大殿内烧香燃灯,香案上供奉着琳琅满目的祭品,堆叠如山的钱宝搁置在香炉旁,有专门的小尼姑负责焚烧。

香烟袅袅之中,桃花庵的主持妙一师太身着袈裟,闭目念经,宝相庄严,颇有得道高僧的架势。武安侯府的女眷坐在香案脚下的蒲团上,为首的是侯府的太夫人朱氏,头发花白,神色憔悴。而她旁边坐着的,却是当今太子妃——赝品颜舜英。

有女同行,颜如舜华……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武安侯府有两朵一模一样的木槿花,是京城人津津乐道的闺门双姝,姐姐颜舜华眉点朱砂,有国后之相,妹妹颜舜英活泼可爱,有轻灵之美。

双胞胎两人身量容貌一模一样,唯有以朱砂痣为区分。如今的颜舜英顶替了颜舜华的身份,之所以没有被拆穿,是因为她也在额间点了一粒朱砂。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顾清漪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为什么她有胆量敢毒杀太子妃,原来是打着偷梁换柱的主意。

死了太子妃是国事,若是死的是武安侯二小姐,不过是徒添一个红颜薄命的谈资罢了。

看着锦衣华服的颜舜英,顾清漪心中涌起千般滋味,失望、怨恨、愤怒、讽刺……接踵而来,她相依为命的妹妹,为了太子妃之位,居然亲手杀了她!

她跪在自己的牌位之前,难道就不会心虚吗!

顾清漪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站出来揭发颜舜英的真面目,但是她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对方只需给她编造一个居心叵测,扰乱法事的罪名,就能把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事到如今,她只能指望祖母。

法事持续了两个时辰,结束后,妙一师太郑重其事地请了写有“颜舜英”的牌位到殿中供奉香火,转头对朱氏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法事已了,府上的二小姐芳魂已经超度,下辈子定能投个好人家,福寿绵长,还请檀越宽心。”

朱氏强颜欢笑,全靠扶着婢女的手才勉力撑住身子,“多谢师太,府上每月定期给庵中添香油钱,还请庵中师傅经常给我家孙女念经祈福,让她九泉之下能够安心。”

“这是自然,庵中已经备下斋饭,有请檀越到厢房休息。”

第15章 罔顾人伦

作为京城数一数二的权贵之家,武安侯府在桃花庵有固定的厢房,庵中小尼姑定期清扫,昨日又特地收拾了一番,完全没有空置多时的清冷。

顾清漪混在队末一起进了院子,看到祖母把人打发出去,颜舜英也离开了,心觉是好机会,悄悄进了屋子,看到祖母一脸疲惫地靠在软塌上,睡不安枕,眼圈一红,突然不忍心把她叫醒。

只是颜舜英不知何时会回来,她的时间不多,只能狠下心来,轻轻地摇了摇她的手臂,“祖母,祖母,您醒醒。”

“华儿,你回来了。祖母想死你了。”

朱氏睡得迷迷糊糊的,梦到大孙女含泪看着她,心中一痛,替她擦掉眼泪,“别哭,有什么委屈与祖母说,祖母替你做主。”

“祖母,妹妹害死了我……”

朱氏猛然惊醒,睁大眼睛一看,哪里是她的大孙女,分明是表侄女顾清漪。她心中惊怒,方知道刚刚不是做梦,而是睡迷糊认错人了。

“顾小姐!你假装华儿来吓我一个老婆子是何居心!”她脸色铁青,“什么死不死的,你现在难道不是大活人?华儿,华儿,你在哪儿?”

她开口喊人,顾清漪心中大惊,连忙跪下来,“祖母,我都听到了,您说华儿回来了,您发现了是不是,您发现死的人是颜舜华了是不是!”

“住嘴!”

朱氏怒喝,大力拍着软塌扶手,“我家华儿活得好好的,顾小姐你再胡言乱语,莫要怪我不念亲戚之情。”

“祖母……”

“顾清漪,你还有胆跑过来纠缠我家祖母!”

顾清漪还欲再说,就被赶回来的颜舜英打断了话头。颜舜英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惊疑,却没有显露在脸上,十分正常地露出作为姐姐替妹妹打抱不平的愤怒和恨意,“我家妹妹性子可爱,素来与世无争,你为何害死她!”

明明是颜舜英亲手杀了她,怎么可能是表妹?

顾清漪头痛欲裂,混乱的记忆慢慢浮现出一帧帧鲜明瑰丽的影像,她终于知道,好端端的太傅之女,怎么会出现在烟花之地——

因为三日之约,太子妃刚回门不久,顾清漪就到了武安侯府,只是那时侯府二小姐颜瞬英正与太子妃在闺房里说话,她只好在外间等着。

结果房间里突然传来杯盏碎裂之声,她连忙进去查看究竟,正好撞见太子妃吐血倒在软塌上的一幕,惊慌之下弄出动静,被颜瞬英发现了。

顾清漪向来胆小怯弱,但太子妃是唯一真心待她的表姐,当即就怒斥颜瞬英,“你竟敢罔顾人伦,谋害亲姐,我去告诉太夫人。”

然而她刚转身就被人从后面捂住嘴,最后憋气昏死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是京城有名的烟花之地万花楼。

彼时楼中老鸨正要送她去接客,她仓皇逃出去,却被龟公制服了,正要吃苦头时遇到前来找姑娘给王爷泻火的侍卫,就这么被买出来,黄花闺女遇上中了药的秦王,承受不住破瓜之痛丢了魂,才让刚死的颜舜华上了身。

原来如此。

第16章 自导自演

把前因后果理清后,顾清漪心中的愤怒和悲痛难以抑制,偷梁换柱,杀人灭口,栽赃陷害……这些下贱卑劣的手段,她那纯洁可爱的妹妹,何时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

想到她十几年如一日的面目只是假象,顿时不寒而栗。

“我与二小姐无冤无仇,如何去害她!”顾清漪转头看向朱氏,委屈的泪水顿时在眼眶里打转,终于把刚刚被打断的话说完,“祖母,被害死的是大表姐,她是被颜舜英亲手杀死的,您一定要给大表姐主持公道啊。”

朱氏的脸色苍白,有一瞬间的疲惫和脆弱,她的视线落在身穿太子妃诰命服的女人身上,恍惚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舜英素来惧怕太夫人,在她眼神下忍不住抖了抖,对破坏她计划的顾清漪愈发记恨,“祖母,莫听表妹胡言乱语。听闻表妹喜欢勇毅候世子,但京城人皆知世子非妹妹不娶。分明是她因爱生恨杀了妹妹,还歪曲事实,自导自演了这出戏。”

顾清漪知道勇毅候世子,少年英俊,才华横溢,是京中热门的女婿人选。只是他早就扬言非武安侯府二小姐不娶,时不时登门拜访,讨好侯府众人,以期能够抱得佳人归。

从那以后表妹也喜欢往侯府跑,她性子害羞,虽然不言不语,但每每看到世子就面红耳赤,慢慢地大家都知道她的心思,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因此说她因爱生恨谋害情敌,确实站得住脚。

颜舜英看祖母神色开始动摇,心中得意,连忙用帕子抹着眼泪,加了把火,“顾清漪,你乘机毒死我妹妹不说,如今又是她超度之日,她还跑过来抹黑她的名声,顾家怎么会有你这样心肠恶毒的女儿。”

“顾姑娘!颜府自问对你不薄,华儿说你下毒害人,我还不信,如今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朱氏声音苍老,字字控诉,她扶着拐杖站起来,愤愤地敲着地,好似瞬间老了十几岁,顾清漪觉得那梆梆的声音一下下地敲进了心里,剧痛难忍。

母亲早亡,她是被祖母朱氏拉扯大的,即便是活泼可爱的妹妹,在祖母面前也不及她受宠,因为只有她,是最像祖母的孙女。

现在,变换了身份,却被最敬重的祖母痛斥,她不由泪流满面,“祖母……”

“别叫我祖母,老身承受不起!”朱氏严词厉色,恨不得把她剥皮拆骨,“你谋害我家孙女,即便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来人呐,把顾姑娘送到官府!”

“且慢!”

颜舜华深吸一口气,昏涨的脑袋瞬间清明下来,表妹为了救她而死,她不能再让她死后背负杀人的罪名。

“姑且认定死的人是二小姐颜舜英,那么敢问太子妃,二小姐的尸身是在何处发现的?”

她的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但是眼睛炯炯有神,闪烁着睿智和坚毅的光芒,颜舜英有种在面对亲姐的错觉,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吭吭哧哧地说不出话了。

顾清漪冷笑,指着守在门口的丫鬟,“如清,你来回答。”

第17章 气急败坏

“是在太子妃出嫁前的闺房。”如清下意识地回话,却发现主子们脸色不对,顿时脸色煞白,背上淌了一层冷汗。

她和颜舜英虽然是双胞胎姐妹,但是两人并不住在一处,颜舜英毒死她之后,根本不可能移动尸身,因为她受宠,院子更是在热闹之处,尸身一搬出来肯定会露馅。

现在听如清所言,果然不出所料。

她的视线落在颜舜英身上,冷笑道,“如此说来,我竟然傻到跑去太子妃的闺房谋害二小姐的性命。对了,那时太子妃正在二小姐在说话,难不成太子妃也是我的同谋不成。”

颜舜英已经呆住了,顾清漪上前一步逼近她,眸若寒冰,吐字清晰地说出真相,一字一句地宛若千钧之石落在所有人心上,“分明是二小姐毒杀太子妃,被我撞见杀人灭口。没想到吧,我非但没有死,还活着回来了,亲自揭露你的伪装。颜舜英,刚才我所说,你可承认!”

“住口!你胡说!”

颜舜英仪态万千的面目终于绷不住了,双目赤红地看着她,“分明是你按捺不住闯进本妃闺房,趁机毒死妹妹陷害于本妃,如今还有脸在此信口雌黄。”

顾清漪鄙夷地看着她,“若真是我杀了人,躲避武安侯府还来不及,何必再费尽心思凑到太夫人面前。”

“因为你是故意为之!”颜舜英大声道,“你故意反其道而行,让人相信你不是凶手,从此逍遥法外!”

顾清漪视线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祖母身上,忍下心中酸涩,清声道,“太夫人若不信侄女说辞,还有一法可辨真假,让事情水落石出。”她顿了顿,重新看向颜舜英,“太子妃,你不承认自己是颜舜英,可敢让人擦拭额头的朱砂?”

颜舜华与颜舜英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眉间的朱砂。颜舜华的朱砂是天生胎记,擦拭不掉,但是颜舜英的就不一样了。

假的,终究是假的。

颜舜英心中一慌,下意识要捂住,却看到了祖母哀痛的眼神,顿时僵住了,一巴掌朝顾清漪扇去,“放肆,本妃的身份,岂容你质疑。”

顾清漪早有防备,灵活地避开,颜舜英脸色顿时青白交错,眼神恨不得杀人。

此情此景,朱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亲自教养颜舜华,对她性情更是了解得一清二楚,稳重从容,泰山崩顶而面不改色,何时有过这等气急败坏的模样,这神情,倒是像极了颜舜英。

想到表侄女刚刚那番话,再对比这几日来的怀疑,她眼前发黑,一双手却及时把她搀扶住,女子漆黑的眸子里丝毫不掩饰担忧和焦急,“祖母,你没事吧。素心,快把祖母的救心丸拿来。”

素心一愣,觉得此刻的表小姐像极了大小姐,但她顾不得多想,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药丸给太夫人喂下。

朱氏吃了药丸,渐渐缓过气来,她的手紧紧地抓着少女纤细的手腕,竟是掐出一把淤青。因为年老而浑浊的眼中翻涌着波浪,最后凝结成一片坚定的宁静,然后她说,“孩子,是我们侯府对不起你。”

第18章 你不是她

“祖母……”

顾清漪心中莫名一慌,下一刻,她的手被松开了,那个被她放在心底敬爱的祖母此时站得笔直,宛若一颗永不倒下的青松,她厉声叫喊着,“来人,顾清漪谋害我侯府二小姐,立刻拖出去打死,偿我孙儿性命!”

轰的一声,顾清漪觉得有什么在她心里崩塌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祖母,为什么……”

就像祖母了解她一样,她同样了解祖母。明明相信了她的说辞,为什么又要打死了她。

“因为侯府需要一个太子妃。”

朱氏背着身子不看她,脊背挺得笔直,似乎根本没听到她的质问,反倒是颜舜英贴近她的耳边,肆无忌惮地嘲讽着,“已经没了一个颜舜华,侯府再也不能失去颜舜英了。表妹,你和姐姐一样,真是傻得很呢。”

竟是如此。

原来如此。

顾清漪看向无动于衷的祖母,突然大彻大悟,大悲大痛。原来她所珍重的亲情,到头来也比不上利益二字。

她悲痛欲绝,仿佛又喝了一杯毒酒似的,觉得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她即便活过来了又如何呢,自从身为颜舜华的她死后,一切都成了定局。

“还愣着作甚,把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颜舜英趾高气扬地吩咐着院子外的婆子,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像是瞬间失去了生机的顾清漪,嗤笑道,“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身强力壮的婆子毫不费力地把人拖到院子里,高高举起粗重的板子,然而还未落下,就听到一身冰冷低沉的男声斥道,“住手。”

绣着腾云祥纹长靴出现在眼帘,顾清漪恍惚地抬起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玄衣男子走了进来,修眉俊目,五官冷冽。

他一步一步走进院子,像是披着腥风血雨走入战场一般,浑身沉凝冷冽的气息让众人如坠寒窖,宛如杀神降临一般。

来人居然是秦王白穆云。

朱氏的眉头蹙起来,却不得不上前见礼,“老身见过秦王殿下,原来王爷也在庵中,老身未曾上前拜访,还请王爷恕罪。”

白穆云面沉如水,声音清冷,“本王今日来赏花,听闻太夫人也在,便过来打声招呼。不知顾小姐犯了什么错,让太夫人在佛门净地,就要取人性命?”

朱氏脸色骤然难看,“秦王难道与顾小姐有旧?她害死我家孙女,如今证据确凿,取了她性命,才能告慰我孙女在天之灵。”

“舜华见过秦王。”

颜舜英怕秦王坏事,连忙上前帮腔,硬着头皮与白穆云行了一个平礼,觉得头顶的视线宛若利刃,割得她声音不稳,“此乃我颜府私事,与秦王无关,况且府中白事未过,恐怕对王爷不详,还请王爷避让。”

就在她的脸快要笑僵时,那骇人的视线终于移开,低沉而含着杀气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不是她!”

她的下巴骤然被人掐住,就见秦王朝额间的朱砂伸手,她立马惊恐地尖叫,抬袖掩住面容。

她点的朱砂,被抹掉了。

第19章 再无相干

颜舜英六神无主之际,就听到吵杂的叫嚷声响起来,“太夫人,太夫人,你怎么了!”

众人看去,只见侯府的太夫人脸色灰白,捂着心口剧烈地喘气,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院子中顿时大乱,颜舜英趁乱避开,重新在额间点了朱砂,才再次出来。

顾清漪心中一震,连忙从木板上爬起来,刚要过去,朱氏带着悲痛和疲惫的双眸就看了过来,“你滚!我们家的二孙女无福,暴病而亡,与顾府大小姐无关!和任何人都无关!你们若不想把老身气死,就全都滚出去!”

前定远侯是与先皇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即便他去世了,作为遗孀的太夫人朱氏在圣上面前依旧分量十足,在场的任何一个都不敢担上气死她的罪名。

白穆云捻着指腹的朱砂,陷入了沉默,他已经得知了真相,继续逼问下去,已经没有必要了。

看着打算掩过此事的祖母,顾清漪顿时泪如雨下。

她想起了握着她的手教她习字的祖母,夏日贪凉时半夜替她盖被子的祖母,调皮时打她手心却偷偷红了眼的祖母……记忆里那一张张慈祥而威严的面孔,都随一声声怒斥化成了灰烬,剩下的,只剩下视她如仇人的祖母。

颜舜华已经死了,前世的一切都成了偷来的记忆。现在,她是太傅之女顾清漪,一个与侯府再无相干的外人。

前世今生的记忆在脑海中纵横交错,顾清漪神情恍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等到她缓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身在后山的桃花林中。

此时的桃花尚未开放,只是在枝头含着苞儿,怯怯地立在枝头,毫无观赏价值。

她忍不住看向独自坐在一旁的秦王,眉目森冷,脸上带着戾气,他今日到桃花庵,真的会是为了观赏桃花?

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秦王突然转头看她,声音听不出情绪,“颜府大小姐之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插手,即便把人送去了大理寺,也惩戒不了凶手。”

顾清漪并非无知的闺阁少女,很快就明白了他话中隐含的意思。

即便把颜舜英告到大理寺,审理出了原委,为了皇家的颜面,圣上不仅会压下来,她这个知情者,有可能会命丧黄泉。

因为皇家的颜面,是不容侵犯的。

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助让她无所适从,她突然找不到重生的意义和方向,连报仇的希望都变得渺茫起来。她以后该怎么办?

少女的茫然无措让白穆云眼神稍暗,“你与侯府的大小姐关系很好?”

顾清漪的黯然地点头,想起了已经芳魂归去的表妹,眼圈微红,“是,她是我唯一的好友。”

“她倒是交了个好表妹。”

顾清漪眼神复杂,若非他的侍卫把表妹带出来,恐怕此时她还在万花楼遭受千人骑万人枕的侮辱。但若不是因为他,表妹也不会死。

只是她对他却恨不起来,若不是他三番两次地救她,她早就死了。

第20章 肝脑涂地

“秦王,与我……表姐,很熟吗?”

由不得顾清漪不怀疑,她与秦王仅有的几次接触,似乎都听到他提到还是颜舜华的自己,特别是在听闻她的死讯之后,神情如困兽,阴狠得可怕。她与秦王的交情,有深到能让他只是听闻了死讯,就当场失态的地步吗?

然而,秦王并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孤峭冷峻的脸面无表情,冷淡地丢下一句,“这些不是你该问的。”

顾清漪抿了抿唇角,看着已经转身离开的秦王,心中微微一叹,她就不该因为秦王的几次照顾就得意忘形起来,秦王冷情的名声,又不是白传的。

“原来你的情郎是秦王,真是好手段啊。”

正坐着,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顾清漪大惊,连忙回头看去,居然是张欣雅,“你怎么在这里?”

“就许你在这里和情郎幽会,不许我欣赏桃花啊。”张欣雅脸上挂着诡异的笑,看向顾清漪的眼神带着恶意,“顾清漪,我倒是小觑了你,不仅下手杀了武安侯府的小姐,连冷面的战胜王爷都能勾搭得上,你这么能耐,还来尼姑庵做什么呢。”

顾清漪脸色一变,这才意识到张欣雅一直在跟踪她,“张小姐难道不明白,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吗?”

“你威胁我?”

尽管知道是威胁,张欣雅还是被吓到了,她如今不过是无根无萍的弃子,不管是武安侯府还是秦王,随便伸出根手指都能捏死她。

她怒瞪着顾清漪,“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丑事都宣扬出去?”

顾清漪睫毛轻颤,脸色已经恢复了以往的从容镇定,“你若是嫌弃活得命长,就尽管说出去。”

她轻蔑地看了张欣雅一眼,似乎丝毫不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拍了拍衣袖就走了。留下惊疑不定的张欣雅,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两难之中。

“刚刚那个女人,是住在桃花庵中吗?”

寂静的桃花林中突然响起清脆的女声,张欣雅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居然是一身诰命服的太子妃,想到刚刚顾清漪的话,立马吓得发抖,噗通地跪了下来,“民女,民女见过太子妃,回太子妃的话,顾清漪不久前被顾府送进桃花庵中休养,如今与民女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颜舜英看着卑微地跪在她脚下的女人,满意地勾起了唇角,“很好,本妃要你替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本妃可以让你后半生荣华富贵,一世无忧。”

张欣雅顿时大喜,她本是青楼女子,被恩客买回府之后,卖身契就被掌家娘子牢牢抓住,后来被打发到尼姑庵来受罪,她以为此生无望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又让她有了盼头。

“太子妃但凭差遣,民女一定肝脑涂地,完成您的嘱咐。”

“很好,想必你也听到了,本妃与顾清漪有仇,她害死我妹妹,决不能让她好过。”颜舜英嘴角挑起了阴毒的笑,看向脚下的张欣雅,“你只需这样……”

第21章 田园耕种

离开桃林后,顾清漪的眼中流露出了忧色,刚刚虽然吓唬住了张欣雅,但无法保证她以后不会乱传是非。与秦王私通,毒杀武安侯府二小姐,无论哪一条,都不是好名声。

她刚回品心院不久,张欣雅也回来了,此时的她全无桃林的仓皇和惊疑,反而踌躇满志,眼睛冒着绿光,像是猎户盯着猎物的眼神。

如此过了几天,张欣雅毫无行动,甚至连日常的找茬也没有了,顾清漪心中越发疑惑,总觉得她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很快,她就没有精力注意张欣雅的异常了,得罪颜舜英的后果开始清晰地直白地体现出来,明心不见了踪影,她莫名被派遣了任务,管理桃花庵后山的菜园子。

传令的尼姑是这样说的,“顾小姐,你近日生病抓药,贵府送来的银子已经花光了,我们主持仁慈,让你替庵中打理菜园子,顶替你的食宿费用。”

肯定是妙一师太知道她得罪了武安侯府和太子妃,故意刁难她了。

传令尼姑丢给她一个木桶就走了,颜舜英盯着地上打着滚儿停下的木桶,久久地叹了口气,终于认命地提起桶,朝着菜园子走去。桃花庵的菜园子在后山,就在桃花林后面,前面是繁花盛景,后面是田园耕种,不亚于两个世界。

菜园子有专门负责的种植尼姑,法号妙心,如今成了顾清漪的监工。她是妙一的师妹,身量不高,长得珠圆玉润,人却一点也不和善,一看到就恶声恶气地说道,“怎么现在才来,菜园子的菜都要浇水,晚膳之前浇不完,可没有人给你留饭。”

菜园子有一亩大小,里面种满了一畦畦的白菜,水源是两百步远的小溪,来来回回地提水浇菜,怎么也不可能在晚膳之前把菜园子浇完。

如今太阳快要落山了。

顾清漪看向已经翘着腿躺在竹椅上的妙心,皱了皱眉头,好声好气地商量着,“妙心师傅,我才得到消息,根本就浇不完这么多的,可否搭把手?”

“主持交给你的任务,浇不完与我何干?”妙心冷哼,拿起手中的竹棍敲了敲,“快点,快点,别磨蹭。”

看来妙心与妙一是一伙的。

顾清漪认命地提着水桶往溪边走起,满满提了一桶,重量把她的腰都压垮了,勉强提了上来,才刚走两步,就绊到地上的石头,连人带桶地跌在地上,被淋个满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真没用,不过是提桶水,笨手笨脚的,还不快点回去继续打水。”妙心在远处大吼,竹棍敲得啪啪响,“怎么,不愿意?你还以为自己是大家小姐啊,来了桃花庵,你连庙里普通的尼姑都不如。”

顾清漪看着被擦破的手心和湿淋淋的衣裳,眼中升起了雾气,却很快就被她掩去,默默地提起水桶重新回到小溪旁,这一次不敢贪多,只提了半桶,小心翼翼地向菜园走去。

妙心一直在旁边嚷嚷地叫骂着,“走快点,地又不会咬人……你是不是蠢啊,往菜垄上踩做什么!谁教你这样倒水啊,菜都被淹死了!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

第22章 傲雪凌霜

妙心骂骂咧咧,顾清漪低头听训,自动过滤她的谩骂词汇,暗自学习,知道了要在垄沟中缓行,浇水要掬水轻洒而不是举桶倾倒……她的动作越来越来标准,妙心再也找不到斥责她的地方,只好骂她速度慢,“都一个时辰了,才浇两垄,你今晚想在这儿睡了是不?”

傍晚的余晖笼罩了后山的林地,拉长的树影丛丛叠生,在晚风中疏影横斜,张牙舞爪。慢慢的,夕阳浅淡的红色彻底被吞没,夜幕笼罩开始大地,而顾清漪,依旧在挑水。

春日轻薄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湿冷的寒气渗入身体,晚风萧瑟,顾清漪唇色发白,散乱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垂落在眼前,她却没有空去撩开,双手提着宛若千斤重的水桶,步履蹒跚地走向菜畦。

妙心吃了晚膳,又有了骂人的力气,看她走得比蜗牛还慢,竹棍啪的打在她手上,“快点!”

刺目的红痕立马浮现在手背,顾清漪手一抖,水桶哐啷地掉在地上,水花飞溅,妙心的衣裳立马就被溅湿,寒气入体,透彻冰凉,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你是死人啊,连桶水都提不好,还能有什么用。”

她扬起竹棍又要打,顾清漪狭长的凤眼突然瞪过来,带着冷冽的寒气和锐利,妙心忍不住心尖一颤,手中的动作僵住了,难以接受她从逆来顺受的小绵羊到吃人野兽的转变。

“你瞪什么瞪,眼神能吃人吗?吃了我啊!”

逆来顺受者,人恒欺之。

顾清漪夺过她手中的竹棍,狠狠地抽在妙心身上,“我是桃花庵居客,又不是卖身的奴婢,安敢欺我凌我?自食其力也罢,食不果腹也罢,我都是自由身,妙一若是看不惯我,尽管把我赶出去,我就不信了,天下之大,还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前世之死一直郁结于心,前几日又受到祖母与妹妹的刺激,她早就满心悲愤,今朝又受庵中尼姑欺辱,如何能忍受得下去?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她顾清漪,可以在低谷时蛰伏存生,但绝对不会忍辱负重,丢了铮铮傲骨。过刚易折也好,锋芒毕露也罢,她从小到大的教养,都是寒松劲节,傲雪凌霜。

任何人,都不能折了她的骄傲!

竹棍抽在身上,妙心痛得哇哇叫,心中又恨又惧,四处躲避,“疯女人,居然敢打我,等我去告诉师姐,有你好果子吃!”

她踉踉跄跄地跑了,顾清漪强撑着的一股气顿时泄气,颓然无力地坐在地上。

本来就大病初愈的身子虚不受寒,此时冷得发抖,肌肉又酸又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刚刚拿着竹棍打人,被竹节的毛刺蹭破掌心的水泡,火辣辣地灼痛。

妙心跑了,又是入了夜,此地密林重重,说不定有野兽出没,尽管没有力气,顾清漪还是强撑着站起来,以竹棍为拐,慢慢地走回品心院。

她刚回去,就遇到了带着救兵来势汹汹的妙心,她站在妙一身边,捂着身上的棍伤,愤愤大叫,“师姐,你看,她果然回来了。”

第23章 戴罪之身

“顾檀越,你无故旷工,还打我师妹,是何道理?”

妙一已经不是前几日奉承巴结的嘴脸,此时她满脸严肃,眉宇含威,言辞振振地对她问责,似乎真的是公正严明、铁面无私的主持。

“欺人者,人恒欺之。妙一师太怎么不问妙心师傅做了什么。”顾清漪撑着竹棍站立,脊梁挺直,宛若战士执剑,铮然地看着敌人,傲骨凌霜。

她的气势凛然,妙一莫名觉得心虚气短,被她压得抬不起头来,连忙避过她的视线,“我师妹能做什么,你消极怠工,我师妹作为监工,指点你几句又怎么了?”

顾清漪冷笑,抬起已经红肿的手背,“妙心师傅所谓的指点就是打人吗?妙一师太,我可不是你们买来的下人。”

“你不过是戴罪之身,有什么资格猖狂!”妙心见她步步紧逼,心中不甘愈盛,反讽了一句。她刚刚被打了好几棍,身上青肿疼痛不说,更觉得脸面过不去,她与妙一同辈份,在庵中好歹算是一个长老,居然被一个小丫头欺辱了去。

“妙心师傅说笑了,什么叫做戴罪之身,难道桃花庵是官府大牢,专门收押罪犯不成?”顾清漪冷笑,淡淡地看过去,“我记得,父亲送我桃花庵,是为了休养吧,何时成了戴罪之身了。”

品心院本来就是京中高门的遮羞布,顾清漪当时遍体鳞伤地送到庵中,可见是被顾府发配,说是戴罪之身也没差别。但是,这种心知肚明的事,就不该被庵中尼姑说出来,不然以后还有哪家府上愿意把人送过来,又哪来的香油钱。

妙心被她反驳得无话可说,好在妙一道行高深,脸色不变,双目沉沉地看着她,“顾檀越,这件事你与师妹各有不对,就此揭过,但是你打理菜园之职,必须要继续。”

品心院也有一个菜园子,每日由院中居客打理,但是从未见过她们打理桃花庵后山的菜园的。

今日她已经得罪了妙心,若是继续去菜园子干活,日后少不了苦头吃,顾清漪自然不依,“我倒是疑惑了,你们庵中的菜园,怎么就让我去打理了。传话尼姑说我前阵子大病抓药,银子已经花光了。但是我怎么记得,我府上不久才送了三千两银子,究竟是用了什么天材地宝,以至于花了三千两银子。”

一两银子已经足够普通百姓一个月的嚼用,三千两银子,在青灯古佛的庵堂之中,已经是天文数字。

听此,妙一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那日自称是顾府下人的男人给她送了三千两,这件事只有她和明心知道,现在从顾清漪口中说出,想必是明心告诉她了。

她心中不悦,扯了扯唇角,“顾檀越误会了,是小尼姑传错话了,庵中诸人,无论是尼姑还是居客,都需要苦修,种菜便是苦修的一部分,往日你病着就免了,如今你身体大好,贫尼决定让你今日开始修行,绝无他意。”

第24章 人在屋檐

“既然是庵中规矩,我自然不会拒绝。”

顾清漪一点都不相信她所谓的苦修,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终究不想闹得太僵,转了转手中的竹杖,眉眼轻抬,“只是后山一亩多的菜园,请恕我无能为力,师太给我安排另一种修行吧。”

“佛家修行,岂有半途而废之理。”

妙一的不悦已经爬到脸上,她在庵中积威已久,向来是说一不二,从未有人敢违逆她的命令,顾清漪三番两次的顶撞,已经让她动了怒,“顾檀越若是担心独木难支,另添一个助力便是。”

“师太,我愿意与顾小姐一同修行。”张欣雅突然从黑暗中走出来,笑看着妙一师太,“顾小姐初来乍到,我作为品心院旧人,愿意与她相互扶持,帮助她步入修行正轨。”

“好,张檀越果然是慈悲心肠,就这么定了。”

妙一没想到品心院最难相处的张欣雅会主动站出来,顿时对她好感倍增,眼角勾勒出深深的笑纹,看起来愈发慈眉善目,“顾檀越,这下你没有异议了吧。”

顾清漪皱起了眉头,直直地看向张欣雅,张欣雅似乎没有发现她眼中的怀疑,和善地冲她一笑,“顾小姐,今后你我共事,以往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张欣雅是在示好?

“不敢当,没想到张姨娘高义,愿意以怨报德,救我于水火,如何再敢谈怨恨之言。”顾清漪一时摸不清她的心思,决定以静制动,“张姨娘苦修经验丰富,日后修行中还请多多指点,莫要嫌弃我笨手笨脚才好。”

这一句句话像刀子一样往心口戳,张欣雅气得浑身颤抖,但是想到太子妃的吩咐,她还是忍了下来,艰难地挤出一抹笑,“顾小姐蕙质兰心,悟性非凡,何必妄自菲薄,想必很快就会窥得门径,将我等甩到身后。”

两人浸淫后宅多年,说话皆是滴水不漏,乍一看气氛和谐,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姐妹似的。而一旁的妙心听着她们文绉绉的对话,鄙夷地撇了撇嘴,不就是种个菜嘛,说得好像在参悟高等佛法一般,真虚伪。

当然,最虚伪的还属她的师姐妙一,私下里使尽了腌臜手段,把上上下下都骗得团团转,真真是道貌岸然,佛口蛇心。

但凡妙一还是一日的主持,她都要敬她一日。

因此,尽管心中不屑,她还是一脸恭敬地对妙一低声道,“主持,这位顾小姐还要继续刁难吗?”

“她得罪了太子妃和武安侯府,你说呢?”妙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太子妃临走前吩咐过了要给她教训,若是不依她所言,日后降罪下来谁担待得起。”

妙心在心里暗骂,脸上却在陪着笑,“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小蹄子泼辣得很,我是怕……”

“怎么,你居然怕了一个黄毛丫头?”妙一的视线在顾清漪与妙心之间流转,神色鄙夷,“师妹越来越没志气了,区区一个黄毛丫头就把你吓破了胆。”

妙心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恼羞成怒,“笑话,我岂会怕了她。”

“既然如此,一切照旧便是。”妙一满意地勾起了唇角,她这个师妹,果然是一如既往地蠢啊,三言两语就被挑拨了怒气,难怪当初输给了她。

第25章 来历不明

妙一与妙心等人气势汹汹地来,又笑吟吟地回去了,张欣雅也不见了踪影,院子一下子空了下来,像是散场后的戏台子,没有了浓妆艳抹的生旦净末丑,突然变得孤冷寂寥起来。

顾清漪独自站在院子里,披了一身残月的清辉,劳累了一天的疲倦如山洪暴发席卷而来,身上一阵热一阵冷,满头昏涨,双手刺痛,整个人宛若带了枷锁一般沉重。

嘎吱一声,不知是谁开了门,一个容长脸,面色沉静的中年妇人走出来,她端着水在院角倒下,再次经过顾清漪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突然开口说了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一位,是定远侯周夫人。

两人虽然是邻居,但是周夫人早出晚归,顾清漪又在养病,只是与她远远地打过几次照面,未曾有过交谈,却是不知她此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她不许再品心院闹事,还是提醒她小心小人?

顾清漪不确定地看向她,“周夫人?”

然而周夫人已经走了,嘎吱的关门声掩住了流泻的烛光,院子里只剩下清冷的月色,清冷如斯。她不再胡思乱想,拄着竹棍回了房间,就着昨日的凉水草草擦了身子,倒头就睡。

第二日,顾清漪是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醒来,砰砰砰,凶神恶煞地像是讨债,她头痛欲裂,打开门看到的是张欣雅横眉竖目的脸。

“顾小姐,日上三竿,你怎么还没醒呢。”一看到她,张欣雅像是变脸似的瞬间换上了温柔和善,挤出一抹温婉关切的笑,“你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适?”

顾清漪摸了摸额头,果然发热了,“估摸着感染风寒了,张姨娘,你……”

听到她的称呼,张欣雅的脸扭曲了一下,却没有发作,十分体贴地接下她的话,“既然如此,顾小姐你先休息一天,明日再去吧。”

顾清漪诧异张欣雅的好心,却顾不上多想,待她离开后重新躺回床上,不知睡了多久,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她才悠悠转醒。

昨晚到现在,她粒米未进。

虽然觉得厨房未必给她留饭,顾清漪还是勉力爬起来,刚出门,就看到门口放着三个馒头和一碗水,顿时愣住了。

难道是明心送的?

即使心中存疑,饥饿还是迫使顾清漪把来历不明的馒头吃了下去,等了许久也没见有什么不良反应,她才彻底放心。想到上次伤寒还有剩下的药,便熬了一碗喝下去蒙头大睡,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烧已经退了。

这一日张欣雅并没有找上门,她独自去了菜圃,菜圃只有妙心在,躺在专属的竹椅上,看到她就横起了眼,讽刺道,“顾大小姐,你总算来了,今日的菜圃你一个包了,快去干活,别说贫尼不给你时间。”

“张姨娘呢?”

妙心嗤笑,“她昨日好心替你,今日当然要休息了,怎么,你不服气?”

听她如此说,顾清漪倒是松了口气,有替有还,能不欠张欣雅的人情是最好不过了。

不再理会阴阳怪气的妙心,顾清漪再次开始了一日的田园耕种。

第26章 佛门之耻

顾清漪不管前世今生都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根本不懂农作,妙心让她去浇水也没觉得有问题,直到浇了两畦才发现不对劲,昨日的太阳并不烈,菜畦的泥土却很干燥,根本不像是昨天才浇过水的样子。

妙心正眯着眼睛假寐,顾清漪再次提着水从她身边经过,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蔬菜需要每日都浇水吗?”

“又不是水缸,每日浇水还不把菜淹死。”

妙心翻了个白眼,下意识地呵斥,待发现她嘴角的嘲讽时才意识到中套了,顿时恼羞成怒,“你这是什么鬼样子,让你浇个水那么多问题做什么。”

“妙心师父难道觉得我好欺负,联合起张姨娘刁难我?”此时顾清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冷笑道,“田还是干的,昨日张姨娘根本就没有浇水吧。”

“菜圃的任务又不只是浇水,昨日张檀越杀了一日的虫,田里自然是干的。”妙心急中生智想出了说辞,不悦地看着顾清漪,“顾檀越好逸恶劳便直说,何必三番四次找托词,也不怕丢份儿。”

顾清漪把她的慌张与心虚看在了眼里,更是肯定了心中的猜测,越发瞧她不起,“有你这样的出家人,简直是佛门之耻。”

不顾她气得跳脚的丑态,顾清漪提着桶进了田里,妙心憋了一肚子火,再也没有之前假寐的悠闲,又隔空骂骂咧咧起来,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也不知她一个出家人是从哪里学来的。

京城贵女圈中都是文雅之人,不管心中如何,面子上的功夫都做得滴水不漏,即便是交恶,最多只是暗含机锋地斗几句嘴,引经据典,含沙射影,若是不通透还不一定知道被骂了。

顾清漪生于侯府,地位尊贵又与人为善,声名在外,还未曾有交恶之人,因此从小到大,她未曾与人起过口角。

如今听着妙心的骂言,她即稀奇又恶心,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一桶水直接泼了过去,在妙心的狼狈兼目瞪口呆之中温文一笑,“妙心师傅代佛祖传法,满嘴污言实在不敬,今日信女替你除污祛秽,还请妙心师傅不要怪罪。”

妙心岂会被糊弄住,气急败坏地抓了身边的木杖要打她,顾清漪心知不敌,自然不会硬抗,丢了木桶就往旁边的密林跑。妙心不过是脑满肠肥的胖尼姑,自然比不上身轻如燕的顾清漪,很快就被林子中的枯木树枝绊到,摔个四脚朝天,哎哟哎哟地叫起来。

“小蹄子,除非你就待在里边不出来,否则你今天难逃贫尼木杖。”三番两次被欺上头来,妙心愤恨难平,恨不得一杖打瘸了顾清漪的腿,只是林子里跑不过她,便退守在出口,一副守不到人誓不甘休的架势。

顾清漪不急着出去,饿了就采松子野果吃,几次去偷看都发现妙心还在,看着她就冷笑,铁了心要等她出来,眼看着着天色擦黑,她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今晚该不会是要在林子里过夜吧?

第27章 吾命休矣

桃花庵依山而建,三面环山,菜圃在山林脚下,与后山相通,顾清漪想回到庵堂,只有一条路可走,然而妙心守在外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她若走出去,迎接她的只是伺服多时的棍杖。

此时已经入夜,飞禽走兽已经归巢入穴,但是林子里多的是昼伏夜出的猛兽,顾清漪不敢冒险,正想着要不要出去赌一把时,妙心进来了。

她杖不离身,敲敲打打地走进来,直接把顾清漪往林子里面赶,“贫尼今日打不死你,也要让你命丧兽口。”

顾清漪无法,明知是计也不得不上套,硬着头皮往里面跑,慢慢地甩掉了妙心,但是,糟糕的是,她在昏暗的密林中失去了方向。

黑暗中的森林寂静又热闹,兽叫鸟鸣已经停歇,草丛中的虫子却才活跃起来,吱吱吱地谱奏着夜曲,聒噪烦人,顾清漪警惕地四处张望,生怕黑暗中突然扑出一个倾盆大口的猛兽,一时没有注意到脚下,突然脚腕一痛,立马跌坐在地上。

她的脚被捕兽夹夹住了,此时正汩汩地留着鲜血。

顾清漪大惊失色,忍着惊慌开始解夹,然而忙中出错,她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越弄越紧,血流涌注,血腥味伴随着山风飘荡,她的脸色开始发白。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突然涌上心田,刚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双幽绿的目光。

那是……一群狼!

心跳骤然停了半拍,她知道血腥味会引来猛兽,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开,还是一群野狼!

头狼估计觉得她已经是囊中之物,慢慢悠悠地走过来,强健有力的四肢像踏在鼓面的舞蹈,咚咚咚地响彻在耳膜,顾清漪连呼吸都忘了,不停地向后挪着位置,直到抵在一棵树上,逃无可逃。而此时,头狼已经露出了它尖利的獠牙,咆哮着向她咬来。

嗷呜。

痛苦而愤怒的悲鸣,预料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等到再次响起野狼的悲鸣时,顾清漪才睁开眼,看到了一个浴血杀伐的背影。

男人身材高大,手持三尺青锋,在狼群中穿梭,所到之处鲜血喷溅,一具又一具的狼尸倒下了,一匹又一匹的野狼踏着同伴的尸体扑上来,密密麻麻的狼群像是杀不尽似的,男人开始力有不逮,被野狼抓破咬伤,斩杀的速度开始迟缓。

一开始出现的头狼并没有死,它站在狼群后方,静静而立,幽绿的眼眸中闪烁着噬血的光芒,它突然嗷呜地叫了一声,之前还在围攻男人的狼群开始转变了目标,向顾清漪扑过来!

难道它以为顾清漪是男人破绽?

看着一匹匹青面獠牙的狼群,顾清漪忍不住尖叫,手足无措地往后面跑,然而她叫上还带着捕兽夹,一着力就跌了下去,正好扑在野狼爪下,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野狼凑近它带有腐臭的大口,滴着涎水咬向她的脑袋!

顾清漪脑海一片空白,绝望地闭上眼,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了。

吾命休矣。

嗤,热血飞溅!

第28章 从天而降

腥臭滚烫的血液浇灌了满头,顾清漪呼吸骤停,看到野狼被人从腰间战成两半,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从黑夜中走来,他的剑上沾染了粘稠的血,已经辨不出青峰凛冽的颜色。

不止剑上有血,男人脸上也淌着血,暗红的颜色从他眉宇滑落,在刚毅凌厉的脸庞蜿蜒了血痕,他抿着唇,勾起孤寒薄峭的弧度,深邃的眼眸带着嗜血狠厉的残红,凶戾、悍勇、强大、坚韧……他像是永不知疲倦的杀戮者,一剑又一剑地清扫扑向顾清漪的野狼,即便被咬着腿,抓伤了手,也未曾停止。

在野狼的血口之下,顾清漪没哭,此时却忍不住哭了,泪雨滂沱,“秦王,你走吧,别管我。”

是的,这个从天而降的男人,是战神王爷,秦王。

他终于抬眼向她看来,狭长的凤眸中带着冷冽的锐利,“跑。”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有千钧般重,顾清漪忘记了脚上的伤,拼命地往前跑,跑得越远越好,没有了她的拖累,秦王想脱身不过是轻而易举。

不知道跑了多远,脚下已经痛得毫无知觉,顾清漪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着,最后跌倒在地上,全身的力气散尽,再也爬不起来。

狼群的怒吼依稀可闻,慢慢地消弭无声,在即将痛晕过去时,她听到了草丛的沙沙声,顿时惊恐地抬头,结果发现了走来的不是野兽,而是秦王。

“秦王,您没事吧!”

顾清漪连忙站起来,结果脚下无力,向一旁倒下去,一只强健的臂膀伸过来揽住她,顿时跌进一个充满血腥味的怀抱里。

看到秦王手臂上的抓伤,她的眼睛开始发潮,“您受伤了,我替您包扎伤口吧。”

白穆云皱着眉头看着怀中的女人,“不过是小伤,本王没事,你怎么在山林里?”

顾清漪哑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心中隐隐后悔白日的冲动,但是若有机会,她还是会选择泼得妙心一桶水,这么多年的教育,根本让她学不会隐忍负重。

“怎么不说话?回答本王。”

秦王的声音轻轻淡淡的,根本毫无威胁力,顾清漪却心尖一抖,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低着头呐呐地回答,“我与庵中的尼姑打架了。”

白穆云有些怀疑自己的听力,“你和尼姑打架?”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大家闺秀,也会和人打架?

“我泼了尼姑一桶水,然后被赶进林子来了。”顾清漪的脸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秦王脸上的惊讶还是意识到自己行为失当,又辩解了一句,“她骂我,我生气了,就……”

“尼姑为何骂你?”白穆云打断她的话,浓密的剑眉紧紧地皱起,“你在庵中受欺负了?”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顾清漪不想与他多说,动了动身子,脸色唰的惨白,白穆云这才注意到她脚上的捕兽夹,流了一脚的血,连鞋子都被染红。

他的脸立马就黑了下来,“你的脚不要了吗?”

第29章 笨手笨脚

顾清漪被放在树墩上坐下,秦王半蹲在她跟前,三两下就替她解开禁锢的捕兽夹,凝固的鲜血开始喷涌,她痛得抽回脚,脚腕却被一双大手牢牢地握住,动弹不得。

下一刻,鞋袜就被脱去,顾清漪心中又羞又窘,不由瑟缩了一下,“秦王……”

秦王抬头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眸子里带着让人害怕的情绪,冷冽得宛若一块寒冰,顾清漪立马不敢说话了,蜷缩着脚趾,难为情地看着百姓心目中的盖世英雄捧着她血淋淋的小脚,仔细地擦拭着脚背上的血液。

血液很快就清除干净,白嫩嫩的脚背和脚心露出一圈咬痕般的血洞,深可见骨,顾清漪只是看了一眼,就心惊胆跳地移开,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秦王什么也没说,放下她的脚就离开了,很快就拿着一把草回来,放进嘴里嚼碎,吐出来全部敷在她的伤口上,撕了一块布绑上,“这几天脚不要下地,也不要碰水。”

“谢谢。”顾清漪看着被处理得妥妥当当的脚,心中百味杂陈,“还有多余的草药,我给你包扎伤口吧。”

生怕他再次拒绝,连忙捡起地上的草叶放进嘴里嚼,结果味道又苦又涩又麻,她的脸立马皱起来,不明白刚刚秦王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

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他淡淡地说了一句,“野外行军不一定有金疮药,受伤了都是随地采药草治疗的,本王习惯了。”

顾清漪微愣,一将功成万骨枯,战神王爷这一名号的背后是腥风血雨和白骨累累,受伤不过是家常便饭,他才会做到像如今坦然自若吧。

掩去眼中的复杂,她学着秦王的方式清理了伤口,再把药草敷上去绑好,然而刚处理好手臂的伤,再看剩下两个地方——腰腹和腿上,顿时犯难了。

“怎么了?”

她白皙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红晕,再看她的视线,白穆云立马就明白过来,心尖一颤,声音紧绷得宛若一根拉紧的琴弦,“剩下的本王可以处理。”

“不、不用了,我来吧。”顾清漪结结巴巴地应着,男女大防虽然重要,但是救命恩人更重要,她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抓痕在后腰,秦王根本就不可能自己包扎。

白穆云不知心中是如何想的,居然真的解开了衣服,象牙般白皙的皮肤下坚韧且健硕,积蓄着蓬发的力量,肌肉流畅分明,却不显虬结,充满了线条的美感。

顾清漪只是瞥了一眼就挪开,不敢再看,重新嚼了药草敷在他后腰上,感觉到他身体轻轻地颤了一下,立马问道,“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没事,继续。”

他的声音低哑而暗沉,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顾清漪听得愈发没底,动作愈发轻柔,最后从裙子上撕了一条长布,忍着羞意绕着他的腰绑了两圈,可能是因为打结时力道太重,秦王又颤动了一下。

她不由羞愧,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连包扎伤口都做不了,“抱歉,都怪我笨手笨脚的。”

第30章 三长两短

她看到秦王背后留下的伤痕,交错纵横,每一条都代表着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抵御外敌,保家卫国,这个男人强大如山岳般高不可攀,已经活成了百姓心目中的传奇。

如今这个传奇因她受伤,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她就是千古罪人。

“本王没事。”

他抬眸向她看来,眼神晦暗不明,冷峻立体的五官在昏暗中勾勒出模糊的线条,顾清漪不知所措,就见他已经把剩下的草药放进嘴里咀嚼,干脆利落地包扎好,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他果然是嫌弃她了。

顾清漪说不出的失落,扶着树站起来,“秦王,臣女回去了。”

白穆云看了看她的脚,皱起了眉头,“别动,本王送你回去。”

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此时僵硬的疏离,秦王右手穿过腿弯把她抱起来,顾清漪猝不及防压在他受伤的左手上,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尽力不去碰触他的左臂。

清冽的男性气息迎面而来,顾清漪才意识到此时两人的姿势十分暧昧,她可以清晰地看到秦王线条冷冽的下颌和微微抿起的薄唇,冷硬而薄情,他面无表情,视线直视前方,清冷而淡漠,连余光都未曾给她一丝。

前路漫漫,森林似乎没有尽头,她尴尬而无措,身体慢慢地僵硬起来,她胡乱找着话题,试图打破这种尴尬难言的处境,“秦王,您怎么会在此?”

“处理叛徒。”

他的声音带着森寒的煞气,顾清漪知道这个才是真正的战神王爷本性,心狠手辣,不留情面,对她多番照顾才不符合常理。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顾清漪想问,但是终究没敢问出来,害怕最终只是自作多情,事到如今,她被全世界抛弃,只有这个男人给了她仅有不多的温暖。

她变得贪婪、卑微且自欺欺人。

白穆云突然感觉到脖颈处的潮润,微微一愣,看着正埋头在他颈窝的女人,低声问道:“怎么了?”

顾清漪慌乱地在他衣服上蹭了蹭,“脚疼。”看,连谎言都随口即来。

秦王不再询问,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在察觉自己所想时,心中一惊,这般矫情造作的真的是她?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不知过了多久,茂盛浓密的林子终于走到了尽头,妙心已经不在原处,秦王还要前行,顾清漪挣扎了起来,“王爷,放我下来吧,接下的路我自己走回去。”

秦王没有听她的,抱着她进入庵堂,直到品心院门口才把她放下来,“回去吧。”顿了顿,他又开口说道,“明日本王让人给你送金疮药。”

刚才她的随口之言,秦王竟是记在了心里。

清冷的光辉下,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顾清漪的心口像是被烫了一下,滚烫沸腾,她连忙低下头,轻声道,“谢谢。”

秦王很快就离开了,顾清漪靠在月门前怔怔出神,直到听见了一道清脆的呼唤,她才转过头,看到了站在月门里面的赵琇莹。

她是何时出现的?

第31章 辗转反侧

“顾小姐?”赵琇莹又叫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空荡荡的小道,“你在看什么?”

顾清漪敛去心中的惊疑,“没什么,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我见你今日不回来,便出来找你。”赵琇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突然看到她被包扎起来的脚,轻呼道,“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顾清漪没想到平日里少言寡语的赵琇莹会如此热心,感激地冲她笑了笑,“不小心被夹住了,已经上了药,多谢关心。”

白嫩的小脚上包扎着一条玄色长布,更衬着女子的三寸金莲粉润白皙,连一只只蜷缩起来的脚趾都小巧可爱,玲珑动人。

赵琇莹再看顾清漪身上藕粉色的长裙,眸光一闪,“我扶你回去吧,是在后山的林子里伤的脚吗?你自己回来,恐怕伤口又加重了。”

顾清漪不想多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赵琇莹也不介意,搀扶着她回了房间,笑着建议道,“你好好休息吧,最近你多灾多难,该拜拜佛去去晦气了。”

“有空我便去。”

顾清漪再次道谢,待房门阖上,她才软绵绵地躺在床上,盯着脚出神,脑海中纷纷扰扰,最后才落在那一块玄色的布料上,这是秦王的衣服,赵琇莹没有发现异常吧?

记起秦王还留下一件浅绿色的外衫,顾不上脚疼,她连忙去翻找箱笼,结果翻遍了也没有找到。

那件外衫她一直小心地收起,连明心也不给动,直到她大病初愈才亲自拿去河边浣洗,结果听闻了武安侯府要来庵中作法,心神大乱,连怎么回来都不记得了,估计是那时遗漏了衣衫,却是不知道被谁捡了去。

张欣雅?还是赵琇莹?

心中不安兼脚痛,顾清漪辗转了大半宿才睡去,第二天才蒙蒙亮,张欣雅又来敲门,她顾不上生气,爬起来开门,对着张欣雅劈头盖脸就问,“那日在河边浣洗,你可捡到我衣裳?”

“你的破衣裳,我要来做什么?”张欣雅眉眼含怒,质问道,“刚刚我去用早膳,听说你泼了妙心师傅一桶水,可有其事?”

张欣雅的反应不像作假,顾清漪的心中一沉,当时赵琇莹就在她下游,难道捡到衣服是她?为什么不还回来呢?

“喂,我和你说话呢。”

张欣雅还在嚷嚷,顾清漪听得心烦,嘭得关上门,把所有的声音都阻绝在外,心里在想着该怎么去问赵琇莹,还没等她想出点子,消失多日的明心出现了,手里还拿着一瓶金疮药。

“顾檀越,贫尼可算见到你了,你怎么又受伤了呢?”

几日不见,明心似乎瘦了许多,脸色的婴儿肥都没有了,顾清漪看着已经开始解她脚上绑带的小尼姑,疑惑地问道,“你这几日都去哪儿了?”

“师傅把我关起来了。”明心不高兴地嘟着嘴,“我明明没有犯错,师傅为什么关我呢?”

顾清漪轻叹了口气,揉了揉她光溜溜的小脑袋,“是我连累了你。”

估计是因为上次明心泄密,妙一师太迁怒她了,“对了,你师傅怎么把你放出来了?金疮药是哪来的?”

第32章 劫后余生

师傅给的。”明心也疑惑起来,“对哦,真奇怪,今天师傅突然把我放出来,难道知道我是清白的了?”

“你没错,是你师傅错了,以后凡是多动脑,别被你师傅骗了。”顾清漪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妙一师太愈发不齿,接过明心手中的金疮药,“让我自己来吧。”

伤口绑带已经解开,露出一圈铁齿刺痕,明心立马抛掉心中的疑惑,震惊又害怕地看着这副惨状,最后实在不忍心再看,别过了脑袋,“顾檀越,你是踩了捕兽夹?山下村民经常上山打猎,留下不少捕兽夹,庵中的明真师姐就是被捕兽夹弄断了脚筋,如今只能坐在轮椅度日。”

顾清漪心中一悸,突然产生劫后余生的庆幸来,她实在无法想象余生以轮椅度日是何种情景,不过,若不是秦王及时出现,她怕是连坐轮椅的机会也没有。

心情复杂地给脚上了药,包扎好伤口,看到明心还在偷瞄,心下一暖,便笑道,“可以了。”

“顾檀越,一定很疼吧。”明心这才转过头,皱着小脸,一副恨不得替她受伤的小模样,“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你还是小孩子呢,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顾清漪看她还是一脸愧疚,便找事给她做,“这样吧,你沿溪边走一圈,替我寻找一件浅绿色的外衫。”

明心的沮丧一扫而光,二话不说就跑去找衣裳,一上午过后,她垂头丧气地回来,“顾檀越,没有找到。”

“找不到就算了,喝杯水。”

最后一丝希望断绝,顾清漪只能怀疑到张欣雅和赵琇莹身上,她看了看端着杯子的明心,终于有了主意。

“明心,扶我去赵小姐那儿。”

明心虽然疑惑,却没有多问,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出门。赵琇莹此时正在做刺绣,看到顾清漪来访,不由一惊,“顾小姐,你如今还伤着,怎么过来了,快请坐。”

“多谢赵小姐。”

顾清漪在椅子上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赵琇莹的闺房,格局比她那一间还差些,一张黑色的拔步床,床边放着小小的梳妆台,上面除了一盒面油,再无其他的胭脂水粉和首饰,另一边放置着一个箱笼,再往下就是她和明心坐着的八仙椅,对面的窗边是一张软塌,榻上还放着一幅未完成的刺绣,上面绣着似锦繁花,鲜艳灼热得过分,与着清清冷冷的庵堂格格不入。

注意到她的视线,赵琇莹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不动声色地把刺绣放进针线篮子里盖上,才给顾清漪和明心倒茶,“只有些粗茶,怠慢了,还请不要见怪。”

“赵小姐过谦了,我那儿连茶都没有,只能白开水待客呢。”顾清漪轻呷了一口茶,脸上浮现了些许羞涩,“赵小姐,其实我今日过来,其实有一事相求。”

赵琇莹眼神微动,坐直了身子,“哦,顾小姐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得到,一定相帮。”

第33章 轻容纱衣

“是这样的,我脚伤需要经常换药,但是绷带不够替换,便冒昧过来询问你有没有边角布料。”顾清漪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来庵里,只是匆匆置办了几身衣裳,连一块碎布都没有,只好向你讨要了,请不要见怪。”

“原来如此,并不值当什么,你我住在同一个院子,更应该守望相助才是。”

赵琇莹浅浅一笑,视线忍不住落在顾清漪身上,今日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窄袖百褶长裙,布料依旧是上等的蜀锦,清澈纯粹的色泽衬得她愈发清丽水灵,宛若水中绽放的玉玲珑,沾了水露般鲜嫩欲滴,不染尘埃,不带阴霾。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许久没有保养的面容紧绷粗糙,丝毫没有年轻姑娘的鲜嫩水灵,像是出家多年的姑子,黯淡沧桑。

她眼神微暗,语气不自觉带上了艳羡和酸涩,“顾小姐这身衣衫真好看,看起来像是秀云阁的手艺,难道是新出的款式?”

顾清漪这才注意到自己衣裳的不同,出自京城最好的裁缝店秀云阁,布料采用的是上等的蜀锦,衣袖和裙摆的图案精致秀丽,针法巧妙流畅,看起来精致华贵却不张扬,正是她非常熟悉的宫绣针法。

宫绣出自宫中秀苑,秀苑中的绣娘专门替皇宫贵人制作衣裳,久而久之便创作出一门独特的针法,在京中掀起了一股时尚潮流,京中王公贵族莫不以穿上宫绣衣裳为荣。

只是会宫绣的绣娘不多,被放出宫的更是少之又少,秀云阁的绣娘便是鲜少之一,听闻她一出宫就被秀云阁幕后东家高薪聘请,专门替王公贵族定制衣裳,大受追捧,从而奠定了在京城首家绣阁的地位。

顾清漪作为侯府嫡长女,教养严格,当初祖母费了大力气请了秀苑外放绣娘请回府中供奉,就为了让她学会最正宗的宫绣针法。在敝帚自珍、技不外传的规矩下,只有像武安侯府这样有权势地位的人家才能请得了绣娘教导,普通闺阁少女和平民百姓根本无从接触宫绣。

空有银子而没有权势,亦是不能买得到秀云阁的衣裳。从另一种层面来说,秀云阁的衣裳是地位和阶级的象征。就顾清漪这一身,就足以抵得上小康之家一年的嚼用,根本不是一个发配之人能穿得上的。

她刚刚还觉得赵琇莹刺绣鲜艳得过分,却不知自己亦是局中人。

“估计是吧,家里人送来的,我不是很清楚。”顾清漪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表妹根本就没有秀云阁的衣裳,这些想必都是秦王让人置办的。

赵琇莹眼中闪过一抹轻嘲,没有再问,笑道,“看我,废话这么多,都忘了给你拿东西了。”

她起身去开箱笼,顾清漪给明心打了一眼色,明心立马就搀扶着她朝赵琇莹走去,箱笼已经被打开,里面的东西不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件发旧的衣裳和碎布,此时因为翻找而有些凌乱,露出被压在底部的一抹浅绿色纱衣。

那是秦王的外衫——轻容纱衣!

第34章 宽宏大量

“你怎么过来了!”

赵琇莹回头看到顾清漪,立马吓了一跳,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又尖又锐,再注意到她的视线时,顿时脸色一变,嘭的关上了箱笼。

气氛顿时尴尬,明心的视线在赵琇莹和顾清漪之间移动,疑惑地眨了眨眼,凑到顾清漪耳边问道,“赵檀越这是怎么了?”

她自以为的小声,在寂静空荡的屋子里清亮无比,赵琇莹脸上愈发精彩,艰难地挤出一抹笑,“顾小姐,这是你要的绷带,你看够不够?”

她举出的手僵在半空,顾清漪没接,而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带着审视和探究,“赵小姐,前阵我在溪边浣洗,丢了一件浅绿色外衫,你可捡到?”

赵琇莹心中巨震,再也绷不住脸色的笑容,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她看到了!

怎么办,承认还是抵赖?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转过无数种想法,最终还是输在顾清漪似笑非笑的神色之下,事到如今,她再也输不起了。

“我确实在溪边石缝中捡到一件浅绿色外衫,但是肩宽和衣长都像是男式,难道是顾小姐你的?”她僵硬的笑容重新变得自然温和,从箱笼中取出最底端的浅绿色外衫,客气地说道,“顾小姐,你看,这确实是一件男式外衫。”

轻薄的轻容纱衣在赵琇莹手中飘荡,像是一抹流动的绿色,明心一见惊讶地叫起来,“顾檀越,这不是你的衣衫么。”

那日顾清漪身上裹着这一件外衫,玉体朦胧,让明心饱受了一番视觉冲击,因此印象十分深刻。

“赵小姐,这件外衫确实是我的,当初制作的时候不小心量错了尺寸,让你见笑了。”顾清漪笑容和善,似乎刚才的锋芒未曾出现过,“多亏赵小姐帮我捡回来,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女儿家的东西,不管是衣裳丝帕还是首饰,都不能乱丢,若是被外人特别是男子捡到,一辈子的名声就毁了。

赵琇莹缩回手,手心似乎还残留着纱布轻柔的触觉,像是一阵抓不住的风,空荡荡地飘走了。

“顾小姐不怪罪我乱捡你衣裳已经是宽宏大量,实在不敢承谢。”掩去心中怪异的失落和不甘,她把绷带递给明心,“我这儿什么都不多,就是边角布料多得是,顾小姐但凡有需要,尽管找我。”

顾清漪想起刚刚被她遮掩起来的刺绣,心中有了某些猜测,脸上却不动声色,“赵小姐客气了,以后有机会再找你聊天,今日就不再打扰你了。”

赵琇莹客客气气地把她们送出门外,直到回到了屋子里,顾清漪才终于松了口气,把秦王的外衫放进箱笼中收好,才问明心,“品心院的居客,可否与外头联系?”

“檀越们在品心院修心礼佛,又不是蹲坐大牢,自然是可以与外界联系的。”明心点头,“顾檀越若是想买什么东西,托庵中采办的师叔帮忙就可以了。”

“若是卖东西呢?”

明心好奇地看着她,“也是可以的。不过,檀越你要卖什么东西?”

顾清漪揉着她光滑锃亮的小脑袋,没有说话,眯起的眼眸中却闪过了一抹了然的暗光。

第35章 三面两刀

此番不知秦王是如何出面的,顾清漪担心的秋后算账一概没有发生,妙一和妙心没有计较她的泼水冒犯,也没有催她回去照料菜圃,从之前的阴魂不散到如今的销声匿迹,像是从前的针对未曾有过一般。

顾清漪重新开启了休养模式,她估计是真的犯了太岁,重生后三天两头地生病受伤,看来得真得要听赵琇莹的建议,改日去前殿拜佛除秽,改一改运气。

“顾小姐,这两天你怎么没去菜圃!”

这日顾清漪正在院子的槐树下纳凉,张欣雅粉面含愠地从外边进来,看到她一副清闲的模样,心中更气,“我这两日替你担水捉虫,你居然在院子里悠闲度日,这是什么道理?”

张欣雅面色潮红,鬓发汗湿,双手软绵无力地垂在两旁,还在微微颤抖,看起来果真是经历了一场体力活。一番观察之后,顾清漪才彻底消去怀疑,心想妙心估计是把火气撒在张欣雅身上,让她受了一场池鱼之灾。

两人毕竟没有深仇大恨,张欣雅除了嘴巴不干净,并且串通妙心骗了她一场之外,再无冒犯,顾清漪也犯不着对她记恨,反正今日一遭也算是她的报应了。

于是她颇为心平气和,闻言只是抬了抬包扎成粽子般的右脚,“张姨娘,我的脚受伤,恐怕这阵子都不能去菜圃了。”

这才是张欣雅最不可思议的地方,顾清漪得罪了妙心,不但躲过了惩罚,还能悠闲养伤,桃花庵的那群尼姑什么时候这么宽宏大量了。

“你该不会是又勾搭了……”

“张姨娘!”顾清漪厉声打断她未尽之言,神色微冷,“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想必不需要我提醒你吧。”

“顾小姐,怎么了?可是脚疼了,需不需要我帮忙?”赵琇莹的脑袋从窗口探出,一脸关心。

顾清漪敛去脸上的怒色,浅浅一笑,“无事,我正与张姨娘说话,不自觉大声了,打扰到你了,抱歉。”

“原来如此。顾小姐有需要帮忙,叫我一声便是。”

赵琇莹点头与张欣雅打了一个招呼,便退回房内,似乎对两人显而易见的争执丝毫不关心,一副独善其身的清冷模样。

“呸,假惺惺。”

张欣雅鄙夷地收回视线,心思百转,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冲动,刻意压低了声音,煞有其事地对顾清漪说道,“顾小姐,方才是我冲动了,险些暴露了你的秘密,请勿见怪。不过你可别相信赵琇莹这个女人,三面两刀,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于她的变脸,顾清漪叹为观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不相信赵小姐,难道要相信你?”

张欣雅神色一僵,太子妃不是说顾清漪软善可欺么,这副咄咄逼人的威势比她那老妖婆主母还要厉害,分明是一个人情练达的小妖精。

“顾小姐,我素来心直口快,口无遮拦,之前对你心怀偏见,冲动之下多有冒犯,还请你不计前嫌,原谅我则个。”

第36章 虚度年华

顾清漪浅浅一笑,“张姨娘怎么旧事重提?咱们的恩怨不是已经一笔勾销了么,你若是一再说道,倒显得我无容人之量了。”

端的是一副油盐不进,滴水不漏的精明样。

“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儿,却从小被拐卖,沦落风尘,当那曲意逢迎的风尘贱客,好不容易觅得良人脱离苦海,当家主母却善妒不容人,寻了借口把我打发到这凄苦之地,多年来不闻不问……”

张欣雅本来是拿腔作势,说着说着却被触动了伤心事,真真地哭了起来,“我自知出身卑贱,被你们这些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看不起,只能在言语上讨些便宜,自欺欺人罢了。”

她唱作念俱佳,哭得也是真情实意,顾清漪双眸微动,忽而感怀自身,若是当初秦王府侍卫没有把表妹带出万花楼,恐怕张欣雅就是表妹或者她的未来写照吧。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你也是苦命人。”顾清漪轻叹了一口气,“都是身不由自,何必互相为难呢。张小姐,你莫要哭了,佛庙清修,无拘无束,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拘束在庵堂小院,青灯古佛,哪里是什么好事。”

“那你在深宅大院,绫罗绸缎,可曾开心过?”顾清漪反问,“同样是四四方方的院子罢了。”

张欣雅哑然,突然不知如何反驳,继续垂泪,“顾小姐是刚来,不知着庵堂里寂寞得可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整日枯坐着,渐渐形容枯槁,行尸走肉。日子久了,你怕是做梦都想逃出去。”

除了掐尖好强的张欣雅性格稍微鲜活,品心院当中,无论是正值妙龄的赵琇莹、李娘子,还是不惑之年的周夫人,都是暮气沉沉的模样,当真就如行尸走肉了。

看到她沉默,张欣雅就知道说道她心坎里去了,连忙乘胜追击,“顾小姐正是青春年少,难道就这么甘心在庵堂中虚度年华?”

顾清漪自然是不甘心的,只是她如今被家族所弃,无根无萍,无所归依,又能到哪里去呢。

从来不敢深想的问题就这样被张欣雅赤裸裸地揭露出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若是舅舅顾康文不接她回去,她将来如何自处?难道真的要在庵堂中了此残生?

“顾小姐,女人这辈子就两个依靠,一个父家,二是夫家。如今父家不可靠,只有相得如意郎君,才能救你脱离苦海啊。”

张欣雅的声音如梵音袅袅,悠悠然地传入耳膜,顾清漪微惊,恍然惊醒,觉得她不是无的放矢,故而问道,“张小姐此话何意?”

“自然是给顾小姐你指点出路的。”张欣雅抿唇一笑,故作神秘地指了指赵琇莹的屋子,“你可知赵琇莹那女人日夜刺绣,让庵堂采办带进城中卖了换银子?”

顾清漪点头,她前日已经猜到,却不知有什么玄妙,值得让赵琇莹如此郑重其事的,“虽然大家闺秀的针线不宜流落在外,但是今非昔比,若是不流露痕迹,用针线活换些银子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第37章 私相授受

“顾小姐也知道是今非昔比了。庵堂生活清苦,无需银子打点下人,也无需银子与姐妹交际,若只是打发日子,又何必日夜劳苦?”张欣雅没再卖关子,平地一惊雷,“只有一个解释,她攒银子是为了置办衣裳头面,只等桃花庵的赏花季,好钓一个金龟婿呢。”

顾清漪吃了一惊,“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与人私相授受又有何用?”

张欣雅捂着嘴笑起来,终于相信了太子妃的话,这位顾小姐果然是天真教条的大家闺秀,想必以前被保护得很好,腌臜污秽的事居然一窍不通,事到如今,居然还想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顾小姐,事到如今,你们只剩下私相授受这一条路了。只有哄着人去府上提亲,才能脱离苦海。”转念一想,对方已经勾搭上了秦王,不该如此惊讶才是,于是又有些迟疑,试探地问道,“你和秦王……”

“我与他没有关系。”顾清漪下意识地反驳,“秦王大义,于我有救命之恩而已。”

张欣雅松了口气,彻底放下心来,“那你得好好准备了,约莫十来日庵中的桃花便盛开了,你仔细留意是否有喜欢的公子哥儿前来赏花,让他帮忙去府中求亲,救你脱离苦海。”

顾清漪前世安分守己,从未与外男有过逾越之交,唯一亲密的只有太子了。想到太子,她的心就乱了起来,太子是否发现太子妃已经被顶替了身份?如果她揭秘,他是否会相信她……

“顾小姐?顾小姐?”

张欣雅艳丽勾人的小脸近在咫尺,顾清漪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避,结果肚子抽痛了一下,顿时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了?”张欣雅察言观色,看她脸上有痛色,“磕碰到脚了?”

顾清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手却捂上了肚子,方才的闷痛已经消失无踪,恍若错觉。张欣雅没注意这一细节,继续刚才的话,“顾小姐好生考虑我方才的话,若有喜欢的公子哥儿,我可以当你的红娘,帮忙牵桥搭线。我在庵中住了几年了,熟得很。”

张欣雅似乎热心得过分,然而顾清漪正在疑惑,没有注意到异常,闻言笑着道谢,等她回过神时,院子已经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从这一日开始,她的肚子时不时会抽痛,或长或短,但都集中在她上药后,眼看着脚伤开始愈合,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不知为何她总是心慌意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房门突然被敲响,顾清漪一时岔神,被针刺中了指腹,连忙放进嘴里吸了吸,才急急忙忙去开门,“来了,稍等,张……”看到门外俏生生站着的人,她不由微愣,“赵小姐,怎么是你?”

赵琇莹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顾小姐在等张小姐?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没有,赵小姐请进。”认错人的顾清漪有些尴尬,解释了一句,“最近张小姐经常找我闲谈,故而误会了,赵小姐不要见怪。”

第38章 刮目相看

“是我冒昧拜访了。”赵琇莹提着一个小食盒,放在方桌上打开,“我拖人买了一些蜜饯,不知顾小姐是否喜欢?”

食盒一共有九格,每个小格里都放着鲜亮透明的鲜果干,芳香馥郁,顾清漪顿时口舌生津,欣喜道,“这是素芳斋的蜜饯?”

赵琇莹颔首微笑,清秀的面容温婉和善,又带着点小姑娘家的欢喜与狡黠,态度一下子就亲热起来,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闺中密友一般,连称呼都改变了,“顾姐姐果然是同道中人,京中就数素芳斋的蜜饯好吃,我以前的月钱,可不都花在这个上面了。”

顾清漪眼神一晃,记起了旧事,“我自小喜欢甜食,只是祖母……”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神色哀痛惘然,赵琇莹心中一奇,顾太傅年幼丧母,顾清漪哪来的祖母?

“顾姐姐?”

顾清漪回神,勉强一笑,“抱歉,想起了一位已经不能见面的长辈,让你见笑了。”

赵琇莹猜测估计是家族密事,识相地没再多问,连忙转移话题,“顾姐姐,这里有甜枣、蜜桃、提子……你尝尝看,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顾清漪拈了一颗甜枣放进嘴里,味道依旧,却再也尝不出往日的甜蜜了。只是赵琇莹正期待地看着她,她不得不夸道,“很好吃,谢谢赵小姐。”

“顾姐姐不必客气,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妹妹吧。”赵琇莹脸上飞上一抹红晕,把蜜饯往她这边推了推,“这是我前几日绣帕子赚的银子买的,权当给顾姐姐赔礼道歉了。”

顾清漪一滞,突然想起前几日张欣雅的话,心中突然愧疚起来,虽然道人长短的是张欣雅,但她也是相信了的,如今被这一盒子蜜饯照出原形,显得她是个度君子之腹的卑鄙小人了。

作为一家传承百年的老店,素芳斋的蜜饯一点也不便宜,伯府庶女的月钱才能买一盒,更别说被打发到庵堂中的赵琇莹了,这一盒子蜜饯,不知花费了她多少针线银子。

“莹妹妹太见外了,你又给我绷带,又送我蜜饯,到头来都是我占便宜,外衫那点小事你就不必记在心上了。”

“前年我家大姐得了一匹轻容纱,我艳羡了许久,前些日子在溪边见着了那外衫,才猪油蒙了心,悄悄拿回去藏了起来,不料竟是姐姐你的。”赵琇莹神色低落,却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坦荡又诚恳,“顾姐姐宽宏大量,我不能是非不分,错了就是错了,一定要道歉的。”

顾清漪不由对她刮目相看,继续与她交谈,才发现赵琇莹才学亦是不俗,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信手拈来,更别说大家闺秀都擅长的琴棋书画女工了。

一番畅聊,顾清漪忍不住感叹,“莹妹妹之才,错投了女儿身。”

赵琇莹掩嘴偷笑,“顾姐姐岂不是在夸自己?”

顾清漪一怔,反应过来时又是一笑,可不是么,能与赵琇莹相谈甚欢,不就证明她自己也涉猎甚广么。

“我才知道,莹妹妹原也是个促狭鬼呢。”

第39章 惶恐不安

赵琇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忽而瞧见蜜饯盒子空荡荡的一格,有些惊讶地说着,“呀,顾姐姐,你如今改口味,喜欢吃酸的了?”

“怎么可能,我一直喜欢甜食。”顾清漪言辞凿凿,但在看到自己手上仅剩的一颗乌梅时,不由一呆,“这一盒子乌梅真的都是我吃的?”

赵琇莹肯定地点头,“我不喜欢乌梅,太酸了。”

察觉到酸得发软的腮帮子,顾清漪才不得不承认自己不知不觉吃掉一盒子酸梅的事实,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赵琇莹有些诧异,顾清漪的反应太奇怪了,“偶尔变一变口味也是常有的,顾姐姐不必太计较。”

“莹妹妹说得对,是我太紧张了。”

顾清漪心下一定,把瞬间产生的惶恐和不安压在心底,只是脸色依旧有些不好看,赵琇莹关心地问道,“顾姐姐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先回去,你好好休息吧。”

“也好,是我怠慢莹妹妹了,下次再聊。”

她确实有些难受,肚子好像又痛起来,刚要起身送客,结果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好在赵琇莹手疾眼快地扶住她,看她脸色苍白如纸,吓了一跳,“顾姐姐,你怎么了?别吓我。”

“肚子好痛。”

顾清漪捂着肚子,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腿间滑下,顿时心慌意乱,立马指向旁边的针线篓子,“怕是小日子来了,莹妹妹,你帮我拿一下月事带。”

针线篓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几条月事带,最上面一条还连着绣针,估计她来之前顾清漪正在做针线活。赵琇莹连忙从中间抽了一条,“怎么痛得如此厉害,顾姐姐可曾看过大夫?”

这是表妹的身子,顾清漪并不清楚,但从未听她说过小日子有什么难症,不过表妹羞涩内敛的性子,这种私密事瞒着人也属正常。

顾清漪被搀扶进了屏风,赵琇莹退出去后就撑着浴桶勉强站着,小心翼翼地褪去衣服,看到白色的亵裤上沾着些许鲜红色的血块,手有些发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血鲜艳得过分,一点也不像经血。

赵琇莹不放心地守在屏风前,一番动静后,就见顾清漪脸色苍白地出来,走路都不稳,一步一晃,紧接着像是被飓风吹倒的垂杨柳似的,向一旁倒去,她连忙跑过去把人扶住,却见她双眼紧闭,已经是昏迷过去了。

昏迷的人格外沉重,赵琇莹费力把人搬到床上,急得直转圈,最后想到什么似的开门出去,结果碰到了刚从外头回来的周夫人。

“出什么事了?”

破天荒地,一向对她爱答不理的周夫人突然搭话,赵琇莹顾不得诧异,焦急道,“顾姐姐小日子痛,刚刚晕倒了,我去请大夫。”

“先不急,你去煮一碗红糖水,我去看看。”

这一下赵琇莹是真的诧异了,一向清清冷冷的周夫人,何时变得这般热心了,然而对方已经走进了屋子,她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按照吩咐去煮红糖水了。

第40章 晴天霹雳

顾清漪清醒来已经是黄昏,床边逆光坐着一个人,她的视线有些模糊,辨认了大半天,才知道居然是定远侯周夫人。小腹还在隐隐作痛,她费力坐起身子,“周夫人,您怎么在这儿。”

“你出了事,赵小姐六神无主,老身过来搭把手。”周夫人的视线在顾清漪的肚子上一顿,神色显得有些高深莫测,“顾小姐可许配了人家?”

顾清漪正要道谢,就被她问住了,心中怪异又别扭,迟疑道,“未曾。”

周夫人沉默了下来,捻转着手心的佛珠,一颗又一颗,顾清漪看着,无端觉得心烦意乱,抬头对上周夫人的视线,复杂而深邃,像是审视、又像是可怜,她的心突然就咯噔了一下。

下一刻,就听周夫人仿佛带着香火沉静的声音缓缓响起,“顾小姐,你怀孕了。”

短短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顾清漪脸色瞬间空白,她的手不自觉地抓住小腹上的被子,青筋直冒,像是掩饰又像是在抗拒,许久之后她才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僵硬而虚假,“周夫人,你误会了,我只是小日子来了。”

周夫人扯了扯唇角,笑意不达眼底,“那是老身看错了。”

她站起来,面色沉静淡泊,气质沉稳从容,丝毫没有不慎败坏女儿家名节的尴尬和愧疚,像是饱经世事的红尘过客,她双眼中藏了太多的明悟和睿智,只需一眼,就让人无所遁形。

顾清漪觉得自己是妆容滑稽的丑角,所有的龌龊不堪都被暴露在阳光下,被千夫所指,她狼狈又无措,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她,“周夫人!”

周夫人站住了,回头看她,然而顾清漪只是一脸慌容,根本没有再说什么,她淡淡一笑,“顾小姐好自为之。”

这一次她没有留步,几步走出了房门,迎面碰上了赵琇莹,她手中正端着一碗红枣小米粥,热腾腾地冒着热气,神色有些不自在,“周夫人,我给顾姐姐煮了一碗粥,刚端过来,您不再多坐一会儿?”

周夫人的视线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一顿,“你刚来?”

赵琇莹脸皮一绷,颤抖的手稳住了,“是啊,周夫人,没事的话我把粥端给顾姐姐吃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点了点头,步履从容地越过周夫人,走进了顾清漪的房间,依稀还能听到她温和关切的身影声音缓缓响起,“顾姐姐,肚子还疼不疼?脸色怎么这般难看?我住了粥,你吃一些吧。”

周夫人没再听,慢步走开了,房间在的顾清漪,在吃了一口热粥之后,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感动地看着替她忙前忙后的赵琇莹,“莹妹妹,谢谢你,若没有你在,我今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不过是做一些杂活罢了,倒是周夫人,她亲自替你上山采药,照看了你一下午呢。”赵琇莹打量着她的神色,“顾姐姐认识周夫人?”

顾清漪愣住了,下意识地抚上小腹,“我不知道……”

第41章 珠胎暗结

不知道是几个意思?赵琇莹有些奇怪,却没有刨根问底,转而说起其他,“周夫人性子冷,整日吃斋念佛,对品心院中众人不甚理会,后来李娘子住进来,与她志同道合,才有了交往。”她的声音一顿,脸上带上了自嘲,“说出来也不怕姐姐笑话,我是有些怕周夫人的。”

顾清漪勉强提起了精神,“为何?”

“周夫人太精明,看得太透了,在她面前我总觉得不自在。这世上,谁能没一点秘密呢。”

赵琇莹说得没错,顾清漪也有同样的感觉,但她还是忍不住替周夫人说话,“周夫人是冷面佛心,只需与她相处,就会发现她心地善良,只是不会表达罢了。”

赵琇莹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顾姐姐才来没几天,居然对周夫人如此了解?”

“她已经帮过我好几次了。”

那日门口的两个馒头和一碗水,她一直在猜测是谁,如今听说了周夫人对她的照顾,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连那晚上模棱两可的警告,恐怕周夫人也是在关心她吧。

想到她刚刚的戒备和忌惮,顾清漪心中有些不安,待赵琇莹走后,她思考良久,终于还是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看到是她,周夫人显然有些意外,却丝毫没有请她进去坐的意思,声音清清冷冷,“顾小姐有何事?”

顾清漪有些尴尬,费力地用木杖支撑着身子,厚着脸皮道,“周夫人,冒昧打扰您了,能否进门一叙?”

周夫人一顿,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终究还是让开了身子,“进来吧。”

周夫人的屋子算是品心院头等一份,但是里面布局简单,与普通禅房并没有什么区别,与她人一样,冷冷清清,根本没看到什么鲜亮的痕迹。

虽然不是很欢迎不速之客,她还是十分周到地给顾清漪倒了一杯温水,才开口问道,“说吧,找老身有什么事?”

顾清漪喝了一口水,掩去心中的紧张和不安,尽管如此,她的声音依旧干涩嘶哑,像垂死挣扎的病人,“周夫人,我……我真的怀孕了吗?”

周夫人明显一愣,显然没料到刚刚还无比抗拒的人会这么快就卸下防备,重新问起这个问题,眼神变得幽深起来,“老身略懂歧黄之术,女子的滑脉还是能够诊断地出来的。”

再次确认,顾清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中隐秘的期望顿时灰飞烟灭,她终于承认了自己依旧怀孕的事实,而且怀的还是秦王的孩子。

这一瞬间她手足无措,想到无数个可怕的后果,未婚先孕的后果根本不是她能够承担的起的,若是被人发现,特别是顾府,她只有被浸猪笼一个结局。

“怎么办,周夫人,帮帮我,我该怎么办?”

周夫人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女子,心中还是忍不住升起了怜悯,轻叹了口气,“顾小姐你想怎么办?孩子的父亲是谁?如果对方能娶了你,一切就好办了。”

第42章 徒染罪孽

顾清漪顿时沉默下来。她和秦王甚至连偷情都不是,不过是见过两三面的陌生人罢了,如何能以腹中胎儿为要挟让对方娶她?

更何况,这个孩子的来由,是彼此都不愿意提及的耻辱回忆。

她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排浓重的阴影,苍白的脸庞毫无血色,纸片一般脆弱,那细腻秀丽的五官像是被画上一般,毫无生机与活力,薄薄的两片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哑难听,“周夫人,这个孩子……我被贼人卖去了万花楼。”

她不想说出秦王,但只是万花楼,已经足够解释原因了。

泰山崩顶都面不改色的周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了震惊之色。万花楼是最下等的烟花之地,顾清漪居然被卖去了那种地方。

她见惯了后宅的阴私手段,心灰意冷避居桃花庵,对诸事不甚在意,就连顾清漪也是不久前才注意到的。彼时小姑娘正与妙一对峙,凌霜傲雪,傲骨铮铮,像一颗永不折腰的松柏,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时候她在想,这个小姑娘,难得一身气节,从此便多关照几分。然而就在刚刚,发现顾清漪怀孕时她心中难免失望的,世道本来就对女子严苛,若是再不自爱,活得就更艰难了。

谁知道是另有内情。

“那些下三滥的小人,就会用这些腌臜的手段,将来是要下阿鼻地狱,上刀山下油锅的。”她猜出来顾清漪是着了道,眼圈一红,想起了自己亡故的儿子和孙子,心痛如绞,对跟前的小姑娘愈发怜惜,“好孩子,你受苦了。”

顾清漪本就惶然,此时被周夫人关怀,心中愈发难受,她想起了早逝的母亲,曾经也是这般包容与温暖,温暖的手掌揉着她的脑袋,她便觉得所有的委屈都不值一提了。

现如今,孤苦伶仃的她只能自己扛下所有的苦难,连陌生人的安慰都变得弥足珍贵。

她顿时泪如雨下,脆弱得不像自己,恍惚中她听见自己抽噎地说着,“周夫人,你且帮我把腹中的孩子拿掉吧。”

“你下定决心了?”

腹中胎儿才一个月,尚未来得及成形,但终究是一条生命,不知是因为孙儿早殇还是吃斋念佛的缘故,周夫人如今特别见不得杀生,即便知道是孽种,也于心不忍。

顾清漪摸着平坦的小腹,眼泪渐渐停了下来,清亮的眸子深邃而复杂,许久之后才重重地点头,“不受欢迎的孩子,生下来也是害了他。”

“罢了,老身帮你就是。”周夫人轻叹了口气,“你最近身子虚弱,若是堕胎会损伤根基,再将养一个月吧。”

顾清漪心中感动,伏地朝周夫人一拜,“清漪杀子,却让夫人徒染罪孽,心中难安。夫人之恩,清漪永生难忘,以后但凡差遣,莫敢不从。”

周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扶起来,“你这是作甚,快别说胡话了,老身何尝图你的报答了。好好把身子养好,便不辜负老身的一番苦心了。”

第43章 李家娘子

有了周夫人的帮助,顾清漪再次过上了吃药安胎的日子。

她不敢再用金疮药。她腹中胎儿不稳,多少与金疮药中的麝香有所关系,周夫人另外给她采了草药疗伤,再加上安胎药,她的屋子里每日都弥漫着药味,熏得张欣雅都不愿意多待,她得以清净不少。

一个人容易多想,能够下地后她开始串门子,多数会去周夫人那儿,正式认识了同样串门子的李娘子。李娘子原本是富商之女,许配给贫寒秀才后渐渐家道中落,举家搬迁回老家居住,她无依无靠又无颜面相见爹娘,被丈夫休弃之后才会暂住桃花庵,一心想要剃度。

李娘子容貌秀丽,只是性子有些木讷敦实,不善言谈,她不识字,出嫁后将将学了一些,只是读佛经还有些困难,因此每次都要找周夫人讨教,后来有了顾清漪,便多了一个识字先生,两人才渐渐熟了起来。

一日李娘子找上了顾清漪,“顾小姐,今日我要进城一趟,你可要一起去?”

品心院的居客还能出去?

顾清漪惊讶之后立马就反应过来,李娘子和周夫人与她几个不同,她们是自愿住进来,自己交了住宿伙食银子,自然是能够自由出入的。不比赵琇莹,卖针线活都要托人。

被关在庵中一个多月了,她确实有些心动,只是有些迟疑,“我怕是出不去。”

“顾小姐尽管放心,我有法子。”

李娘子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平日里呆滞凄苦的面容总算鲜活起来,多少有了年轻人的生机,她如今,也不过是双十年华而已。

“好,那就多谢李娘子了。”

休养这段日子她绣了一张帕子,本意是想拖采办卖了好买些药材,省的周夫人辛辛苦苦地替她上山采药,着实不安全。她昨日才说要寄卖东西,被李娘子听到,估计是记在了心里。

“顾小姐别见外,平日里你帮我良多,称为先生也不为过的,不过是帮点小忙罢了。”李娘子脸上熏红,似乎不习惯旁人的亲近,“我每月下山一次,顾小姐以后有什么需要采卖的,尽管告诉我便是。莫要找庵中的采办,替居客买卖东西是要中人费的。”

顾清漪忍不住想笑,淳朴如李娘子,这世上怕是少有了。

李娘子说的法子,是走后山的小道。不同于桃花庵前门石砌的整齐山路,这条小道是上山的猎户开辟出来的,窄小崎岖,周围还有许多枝桠荆棘,一不小心都会摔伤一跤,十分难走。

相比与顾清漪的小心翼翼,李娘子简直是如履平地,一点也不像是小家碧玉的闺秀,倒像是山野出身的农女。

“顾小姐,倒是我大意了。”李娘子连忙搀扶住她,解释道,“我幼时家中未曾发迹,便是住在山中,山路是走惯了的,却是忘了这条路对顾小姐有些艰难了。”

顾清漪原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只是她如今出不得意外,不敢托大,紧紧地攥着李娘子的手,“是我没用,拖累李娘子了。”

第44章 寸布寸金

顾清漪下山时耽搁了些功夫,待她们进了城已经时辰不早了,繁华的街市人潮如织,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一如既往地热闹与繁华。

在冷清的庵堂中待久了,顾清漪只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有恍如隔世之感,她的手被李娘子紧紧地抓着,在人间烟火中穿行,直到进入了一处布庄,才回过神来。

此番李娘子下山也是卖针线活的,因为每月都来,她与布庄的掌柜早已经熟识,根本无需讨价还价就出手了一个月的绣活,还裁了一匹麻布,打算回去做一身衣裳。

顾清漪把袖子中的帕子拿出来,“掌柜的,不知我这方帕子价值几何?”

掌柜的正在拨算盘,闻言不甚在意地瞄了一眼,绣的是喜鹊登枝的红梅闹春的帕子,颇有几分意境,随口道,“一贯钱。”

“掌柜的你再仔细看看。”顾清漪有些疑惑,宫绣寸布寸金,虽然她绣的只是一张帕子,也不至于只值一贯钱才是。

“小娘子,不过是一张帕子罢了,若是去了别处,恐怕连一贯钱都没有。”掌柜的皱眉,神色有些不耐,摆了摆手,“小娘子若是不卖便走了吧,帕子我们店里多得是,不缺你这一张。”

“周掌柜的别生气,谁不知你们锦绣阁的生意最公道不过,自然不会压价。只是我家妹子这张帕子针法实在精妙,要不你再看看,能不能加点儿价。”

顾清漪从来没有亲自买卖过东西,更别说砍价了,刚刚一句话已经是极限,在周掌柜开始赶人时已经是涨红了脸,捏着帕子就要走,还是李娘子抓住了她的手,打了个眼色,亲自帮她周旋。

终归是老顾客,周掌柜给面子地放下手中算盘,看着被李娘子重新放到案桌上的帕子,脸上的漫不经心立马收起,露出一抹讶然来,“居然是宫绣?小娘子,你如何会宫绣?”

因为是偷跑出庵堂,顾清漪打扮格外低调,一身不起眼的素青色衣裳,黑压压的墨发被褐色沙罗软巾扎起,粉黛未施,素面朝天,若是不细看五官,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姑。

周掌柜这才注意到这位小娘子相貌妍丽,仪态端方,活脱脱的大家闺秀,只是大家闺秀又何必要出来卖针线活?更别说宫绣不是一般人能学的。

顾清漪神色淡淡,“周掌柜买帕子也要调查绣娘身份?罢了,我不卖了。”

“别,小娘子,是我冒犯了,你别生气。”周掌柜尴尬地笑了笑,按住了帕子,伸出一根手指,“我给你这个数,你看怎么样?”

“一两银子?”李娘子惊讶地说道。

顾清漪没有说话,周掌柜知道没有糊弄住她,这位小娘子是知道些行情的,连忙笑道,“不,是十两。”

李娘子倒抽一口凉气,“十两?一张帕子就十两?”

她一个月的绣活,才卖五两银子而已,而这张小小的帕子居然值十两,这是真金还是白银啊。

第45章 新婚燕尔

“那可不是,宫绣寸布寸金,偌大的京城也就秀云阁能售卖,物以稀为贵,自然是价值连城的。”周掌柜说完便看向顾清漪,“小娘子,这个价格你意下如何?”

顾清漪知道十两银子已经是极限,便应了下来,“如此多谢周掌柜了。”

周掌柜笑逐颜开,连忙掏出银子递给她,笑道,“日后小娘子如若有绣活要卖,请务必考虑我们锦绣阁。”

“这是自然。”

顾清漪与周掌柜周旋,发现李娘子神色不对,正直愣愣地盯着门口,循着她视线看过去,发现来人是一男一女。

男子五官俊秀,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儒雅和书卷气,只是眼神闪烁不定,一看便知心性不佳。他身边的女子相貌普通,只是通身气派,头簪金步摇,身着织锦缕,莲步轻移,鞋面上的鸳鸯活灵活现,一看便知出自大家手笔。

女子眼角眉梢都染着骄矜之色,一进门就不客气地使唤起来,“掌柜的,最近有什么上好的料子……”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视线落在李娘子身上,脸上便扯出嘲讽的笑来,“哟,夫君你看,这不是李姐姐么。”

男子早就变了脸色,严词厉色道,“李秀兰,不在桃花庵好好呆着,在大街上乱跑什么。”

原来李娘子闺名李秀兰。看她瞬间煞白的脸色,顾清漪大约猜到男子的身份,想必就是那抛弃糟糠之妻的金科状元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顾清漪抓住李娘子的手,才察觉她手心冰冷,心中愈发怜惜,鄙夷地看着对面的男子,“敢问郎君姓甚名谁,是我家姐姐什么人?我家姐姐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与你何干?”

张靖文这才注意到李秀兰身边的女子,待瞧清她的相貌后,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身无钗环累赘,容貌清丽脱俗,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宛若一株盛开的菡萏芙蕖,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也不过如此了。

正在意乱情迷之际,忽而腰间一痛,却是他的新婚妻子掐住了他腰间的软肉,一脸阴霾,冷冷地看着那素衣女子,“顾清漪,听闻你被驱逐去了桃花庵,没想到你还有脸回京城。”

京中闺女圈子不大,顾清漪自然是认识此女的,她乃工部尚书之女兆宁琦,原本是庶女,自小被当作嫡女养大,喜好奢华,骨子里透着小家子气,为闺女圈子所不齿,特别是在她嫁了今科状元之后,大家愈发瞧她不起了。

这个圈子,哪里有什么秘密呢。

所以顾清漪丝毫不意外她知道自己去了桃花庵,但是面子依旧是要稳住的,“兆小姐慎言,我身子不好,不过是在桃花庵暂居养伤而已,你若胡乱败坏我顾家女儿名节,看我顾家饶不了你。”

顾家还有女儿待嫁,自然不会把顾清漪的丑事宣扬的,不过是桃花庵居客的名声不太好,大家都心知肚明而已。“那可不是,宫绣寸布寸金,偌大的京城也就秀云阁能售卖,物以稀为贵,自然是价值连城的。”周掌柜说完便看向顾清漪,“小娘子,这个价格你意下如何?”

顾清漪知道十两银子已经是极限,便应了下来,“如此多谢周掌柜了。”

周掌柜笑逐颜开,连忙掏出银子递给她,笑道,“日后小娘子如若有绣活要卖,请务必考虑我们锦绣阁。”

“这是自然。”

顾清漪与周掌柜周旋,发现李娘子神色不对,正直愣愣地盯着门口,循着她视线看过去,发现来人是一男一女。

男子五官俊秀,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儒雅和书卷气,只是眼神闪烁不定,一看便知心性不佳。他身边的女子相貌普通,只是通身气派,头簪金步摇,身着织锦缕,莲步轻移,鞋面上的鸳鸯活灵活现,一看便知出自大家手笔。

女子眼角眉梢都染着骄矜之色,一进门就不客气地使唤起来,“掌柜的,最近有什么上好的料子……”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视线落在李娘子身上,脸上便扯出嘲讽的笑来,“哟,夫君你看,这不是李姐姐么。”

男子早就变了脸色,严词厉色道,“李秀兰,不在桃花庵好好呆着,在大街上乱跑什么。”

原来李娘子闺名李秀兰。看她瞬间煞白的脸色,顾清漪大约猜到男子的身份,想必就是那抛弃糟糠之妻的金科状元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顾清漪抓住李娘子的手,才察觉她手心冰冷,心中愈发怜惜,鄙夷地看着对面的男子,“敢问郎君姓甚名谁,是我家姐姐什么人?我家姐姐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与你何干?”

张靖文这才注意到李秀兰身边的女子,待瞧清她的相貌后,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身无钗环累赘,容貌清丽脱俗,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宛若一株盛开的菡萏芙蕖,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也不过如此了。

正在意乱情迷之际,忽而腰间一痛,却是他的新婚妻子掐住了他腰间的软肉,一脸阴霾,冷冷地看着那素衣女子,“顾清漪,听闻你被驱逐去了桃花庵,没想到你还有脸回京城。”

京中闺女圈子不大,顾清漪自然是认识此女的,她乃工部尚书之女兆宁琦,原本是庶女,自小被当作嫡女养大,喜好奢华,骨子里透着小家子气,为闺女圈子所不齿,特别是在她嫁了今科状元之后,大家愈发瞧她不起了。

这个圈子,哪里有什么秘密呢。

所以顾清漪丝毫不意外她知道自己去了桃花庵,但是面子依旧是要稳住的,“兆小姐慎言,我身子不好,不过是在桃花庵暂居养伤而已,你若胡乱败坏我顾家女儿名节,看我顾家饶不了你。”

顾家还有女儿待嫁,自然不会把顾清漪的丑事宣扬的,不过是桃花庵居客的名声不太好,大家都心知肚明而已。兆宁琦作为出嫁女,自然是不敢得罪太子太傅的。

第46章 抛头露脸

兆宁琦身份尴尬,虽然占着嫡女的名头,归根结底还是庶女,在亲事上高不成低不就,最后相中了金科状元张靖文。张靖文如今乃翰林院编修,属于文官,而顾太傅博学多才,桃李遍天下,在士林中享有非常高的威望,再加上他是太子太傅,隐隐成为文官之首。为了丈夫的仕途,她也不会堂而皇之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顾家家丑。

她憋了一肚子气,暂避顾清漪的锋芒,把矛头指向李娘子,“李姐姐,听闻你要落发出家,怎么如今毫无动静?你曾经做出了丑事,夫君慈悲心肠,顾念往日情分放你一马,你若有羞耻心,就该在佛前忏悔,洗清罪孽,而不是整日抛头露脸,丢尽了夫君的脸。”

李娘子身子一震,忍耐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薄薄的一片粉唇被她咬得苍白,她抬眼看向张靖文,字字血泪,“张靖文,我且问你,昔日那闯进我闺房的小厮,是不是你安排的。”

张靖文脸色一变,“你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不安于室,与府中小厮勾搭成奸,居然倒打一耙,诬陷本官。大胆民妇,你可知罪!”

他声音一厉,摆起了官威,端的一副铁面无私的薄情样,李娘子大笑,“张靖文,枉费你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到头来猪狗不如。当初算我瞎了眼,用嫁妆补贴你考取功名,最后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呸,狼心狗肺的东西!”

张靖文的脸色顿时像调色盘一般丰富多彩,,鄙夷、唾弃、耻笑、不屑……形形色色的目光如芒在背,他赤红了眼,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愤起冲李娘子扬起了手,就要扇她巴掌。

李娘子已经和张靖文犟上了,扬起脖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顾清漪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副气性,实在是与往日安安静静的模样判若两人。恐怕是被张靖文逼得狠了,想要与他鱼死网破罢。

张靖文暴怒之下的气力恐怕不小,这一巴掌若是落到实处,不毁容也得耳聋,顾清漪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受欺负,正好旁边安置着衣架子,她手疾眼快地抄起来打在张靖文呼啸而来的手腕上,伴随着一声钝响,凄厉的男声立马响了起来。

张靖文只是文弱书生,手腕也只是比女子粗一圈,又白又细的皮肤此时红肿起来,又青又紫,垂在身侧发抖,软趴趴地使不上力。

“顾小姐!你居然敢打我!”

手腕一阵钻心的痛,张靖文不敢置信地看着依旧抓着衣架子像个泼妇的顾清漪,实在无法想象一个柔柔弱弱的大家闺秀,居然比乡村野妇还要彪悍。

兆宁琦已经吓呆了,眼珠子呆滞地转动了几下,落在顾清漪身上,立马就愤怒了起来,“顾清漪,你这个泼妇,我家夫君的手是要写文章经纶的,你伤了他的手,与谋财害命有何差别!今日你若不给个说法,给我们赔礼道歉,咱们官府见!”

第47章 正当防卫

顾清漪出身高门,祖母又教养严苛,她自小就熟读四书五经,通晓伦理道德,深明家国大义,素来敬贤礼士,不矜不伐,进退有度,是京中大家闺秀的典范。及笄以后,更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武安侯的门槛几乎被媒婆冰人踏平,直到圣上亲旨赐婚,她才终于有了清净的日子。

只是太子妃之位非同一般,若无意外,她将来就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掌管后宫和一国女眷,言行举止俱是典范表率,于是教养愈发严格。待到大婚之日,她已经被培养成了行走的女四书,谨言慎行,尊礼守道,让人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她以为自己会这般规规矩矩地过完一生,不料她被亲妹妹毒死,重生在表妹身上,从此天翻地覆,绝境求生。

武安侯忠勇世家,战死沙场的先辈叔伯不知凡几,骨子里流淌的是孤注一掷的血性和勇气,在她还是颜舜华的时候,被身份束缚和压抑了本性,直到重生成了顾清漪,便成了穷途末路的孤女,平生了前所未有的悍勇之气来。

不顾大家闺秀的矜持,与妙心斗智斗勇,不顾敬贤礼士的教养,对文士持械相向。

她非但不觉堕落,反而生出几分骄傲的满足来,这才是真正的颜家人罢。

于是对于兆宁琦的怒斥,她未曾生出丝毫的羞愧,而是继续执杖而立,冷笑着看眼前的男女,“辱人者,人恒辱之。若非张大人要欺我李姐姐,又何曾有此报应,我不过是正当防卫,何错之有。”

“正当防卫?”兆宁琦的声音又尖又锐,举起张靖文已经肿成猪蹄的手,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正当防卫?我夫君的手都已经伤成这样了。”

张靖文痛苦地皱起了眉头,额角淌汗,似乎手腕伤得不轻,李娘子不安地扯了扯顾清漪的袖子,“顾妹子,是我连累了你。”

顾清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继续与夫妻俩对峙,“情急之下下了重手,谁知张大人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张大人,你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与我一介弱女子计较罢。此事若是闹大,满京城的人都知晓你因为掴掌前妻伤了手,你文人君子的名声,怕是岌岌可危了。”

“好一个巧言令色,悍勇行凶的弱女子。”

张靖文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容额外狰狞,恨不得把顾清漪剥皮扒骨,哪有方才旖旎的心思。这位顾家小姐,原也是蛇蝎心肠的毒妇,枉费了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容。

他连连冷笑,暗含机锋地威胁着,“顾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此番本官已经记下了,来日再会。夫人,我们走。”

兆宁琦没听出潜台词,以为他是被顾清漪的容貌迷惑了,心中既是嫉妒又是不甘,扯住他的袖子,依依不饶,“夫君,岂能如此轻易放过她,谋害朝廷命官,非得让她吃一罪不可。”

张靖文皱眉,他的新夫人好歹也是尚书之女,却比山野村妇还要不识大体,方才顾清漪已经言出威胁,她居然一句都没听进去。

第48章 趋利避害

门口已经有不少百姓开始张望,担心兆宁琦把此事闹大,他只能好言相劝,“夫人,我手腕钻痛,恐怕伤了骨头,咱们先去看大夫,此事日后再论。”

张靖文的手又肿大了一圈,兆宁琦生怕他的手出什么问题,只好听了劝,临走前不忘向顾清漪放狠话,“顾清漪,此仇我已经记下,日后别犯在我手上。”

两人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李娘子六神无主,惊慌地捉住顾清漪的手,“顾妹子,这如何是好,兆家势大,若会找你麻烦。都怪我,我不该激怒张靖文的。”

“不过是鼠辈小人,李姐姐不必担心。”

顾清漪如今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她连武安侯府和颜舜英都得罪了,何惧于兆家。兆宁琦不过是一介庶女,总不会任由着她乱来的。

李娘子出身不高,对官宦本能地畏惧,依旧忐忑不安,她只得再次安慰道,“日后谨言慎行,她师出无名,总不会平白惩治你的。大户人家,总是要脸面的。”

她的声音平和有力,带着奇异而安定人心的力量,李娘子渐渐地安心下来,这才回想起她的英勇,“顾妹子,我原也当你是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没想到居然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倒是我小瞧你了。”

顾清漪赧然,连忙把手中的衣架子放回原处,“家学渊源罢了。”

她们不畏权贵,但目睹了一场争执的周掌柜,心知此事兆家不会善罢甘休,生怕被殃及池鱼,连忙把她们的绣活全都退了回去,“两位姑奶奶,小店乃小本生意,不敢得罪兆家,你们请走吧,日后也别再来了。”

周掌柜是生意人,趋利避害是本能,顾清漪见惯了趋炎附势、落井下石之辈,自然不会生气,只是李娘子有些难过,她以为的交情,在权势之下全都成了幻影。

“李姐姐无需难过,京城的绣庄不止他一家,咱们别处再卖便是。你且跟我来。”

顾清漪信心满满,带着她越过京中的繁华街道,最后停在一处秀丽华美的绣庄前,看着高高挂起的牌匾,李娘子睁大了双眼,惊疑不定地问道,“秀云阁?顾妹子,我莫不是认错字了吧?”

“没错,正是秀云阁。”

顾清漪肯定地点头,还要拉她进去,李娘子立马胆怯起来,秀云阁是京城第一绣庄,自家的绣娘已经是京中一绝,何须收买普通针线?

“顾妹子,你卖你的帕子便是,我的绣活另择一家绣庄吧。”

甫一踏入秀云阁,便有馨香馥郁的浓香侵袭而来,店内看不见罗列的锦绣华锦,只有一一幅幅被装裱而起的绣样,有笔走龙蛇的书法,有奇山秀水的风景,亦有争奇斗艳春宴……每一幅刺绣皆精致秀丽,华贵清雅,不像是绣庄,反倒像是文人雅士吟诗作对的风雅场所。

李娘子从未享受过膏粱锦绣的富贵,更未曾领略过风花雪月的清雅,如今踏入了声名卓著的销金窝,像是擅闯了金銮殿的灰老鼠,被照妖镜显出了原形,在富丽堂皇的仙境中惶然无措,下意识地拢紧了绣活,深怕自己粗劣不堪的针法拿出来,贻笑大方。

第49章 投石问路

“李姐姐无需妄自菲薄,若非你绣活精细,我也不敢带你来此。”

顾清漪如何看不出李娘子的拘谨,她本性坚忍,又不失烈性,只因遇人不淑被磋磨气性,心灰意冷地避居庵堂。以锦绣阁的地位,若是能认可她的绣活,怕是再波澜不生的内心也禁不住欢喜鼓舞吧。

她还年轻,本不该青灯古佛蹉跎了一生。

未免她逃避,顾清漪直接夺过她手中的篮子放在柜台上,还把自己的帕子放了上去,笑问道,“许掌柜,这是我们姐妹俩的绣活,你看价值几何?”

秀云阁盛名在外,不少富贵人家喜欢来此采买绣品,哪怕不是宫绣,也是挂着秀云阁的名号,说出去也是涨面子的事,因此客似云来,络绎不绝。

顾清漪还是颜舜华时,因出嫁需置办衣裳,与秀云阁总管打过交道,知道在阁中出售的普通绣品乃收购精细绣品,一来挣取差价,二来是笼络顾客,一举两得。

不过秀云阁有固定的合作绣娘,轻易不会接受陌生绣品,生怕坏了自家名声,因此顾清漪才特地把自己的帕子放上去,好歹添加些筹码。

果然,在看到帕子那一瞬间,许掌柜的眼神一亮,暗暗揣摩顾清漪的身份,连带着对李娘子也高看了一层。再加上她的绣活也不错,秉着结交的心思,便没有拒之门外,客客气气地说道,“小娘子,这张宫绣帕子十二两,剩下的七两,你看这价格可否满意?”

比锦绣阁多了二两。

宫绣非权贵之家不能习得,顾清漪心知对方是误会了她的身份,却也没有拆穿,欣喜地道了谢,又顺势问道,“许掌柜,日后我们有了绣活,能否售卖与你?或者你们需要什么绣样,只管与我们说,我们一定竭尽全力,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这是要寻求合作的意思了。毕竟秀云阁的合作绣娘,也经常与承接一些繁琐细碎的任务的。

许掌柜迟疑了一下,“此事我做不了主,需问了总管娘子才好,只是她此时正与东家汇报俗务,不能得空,小娘子还请等上一等。”

“好的,劳烦许掌柜递话了。”

许掌柜请她们在里间的绣榻坐下,倒了茶,道了一声告罪,便上去了二楼,李娘子呷了一口热茶,只觉得心里也和茶水一般滚烫起来,“顾妹子,谢谢你。”

她并非不知好歹的人,京城的绣娘何其多,每日投石问路的只多不少,许掌柜偏偏能够搭理她,全看顾清漪的面子。

“李姐姐何必见外,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我同住一院,理应守望相助才是。”顾清漪不想她有心理负担,开解道,“也是因为你的绣活出众,不然我再怎么帮忙,也是使不出力的。”

自从被张靖文休弃之后,李娘子饱尝了人情冷暖,就连家人也嫌她丢人,她无处可去只能托身庵堂,没想到在冷冷清清的庵堂中,居然遇到了一生的贵人。无论是周夫人还是顾清漪,都至情至性、热血心肠,比那些道貌岸的人不知好了多少倍。她不过是地位轻贱的下堂妇,何德何能,能得到她们的关照。

如此想着,她红了眼眶,心中却欢喜了起来,暗暗把这番情谊记在心里,日后有了机会,在学戏文里唱的一般,结草衔环相报,不负恩义罢。

第50章 落落大方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间终于有了动静,秀云阁的总管莫娘子柔和清冽的声音缓缓传来,“主子请慢走。”

隔着珠帘垂幕,顾清漪只见一双白云祥纹的褐色朝靴踏在光可鉴人的木质地板上,带着清脆的声响,步履沉稳从容,像是鼓点一般踏在人心上,砰然跳动。

她忍不住站起来,隔着凝滞不动的帘幕偷偷看过去,恰好能看到一道挺拔如松的背影。男子穿着一身玄色窄袖蟒袍,量身裁制的蜀锦垂坠感极佳,完美地勾勒出他挺拔健硕的身材,长肩宽阔,窄腰精瘦,往下便是笔直修长的双腿,长腿一迈,便是她两步距离。

他通体沉郁之色,连束冠也是墨玉,只有腰间缀着一块白玉玲珑玉佩,成为身上唯一的亮色。

他渐渐走远,隐没在外头璀璨的阳光里,顾清漪这才寻回了呼吸,胸口微微起伏,生怕粗重的喘息勾起男子的注意,暴露了在帘幕后偷窥的自己。

尽管相见不多,顾清漪依旧能认出,那背影是属于秦王的。

那挺直的脊梁,如利剑出鞘,如壁立千仞,带着冷冽孤寒的气势和威严,光是背影就让人胆战心惊,除了秦王,再无旁人。

手臂被人搀扶住,对上李娘子关切的目光,顾清漪才终于定了定神,收起那一瞬间的惊慌和胆怯,拨开珠帘垂暮走出去,大堂中只剩下莫娘子和许掌柜喁喁私语,听到动静便看了过来。

莫娘子看了许掌柜一眼,得到她点头,才笑道,“这位便是会宫绣的小娘子吧,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顾,名清漪,莫娘子随意称呼便是,这位是李姐姐,名秀兰。”

顾清漪已经不见方才的失态,把所有的心思都压在了心底,态度落落大方,清丽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清扬婉兮,尽态极妍。

莫娘子眼前一亮,不用许掌柜提示,她便知道宫绣出自顾清漪之手,笑容热切了起来,“原来是顾姑娘,掌柜已经与我道明,以顾姑娘和李娘子之才,愿意替我秀云阁做绣活,是我们荣幸。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去签了契书,外聘你们当我们秀云阁绣娘如何?”

李娘子没想到总管娘子如此好说话,喜形于色,连忙看向顾清漪,只见她也是眉眼含笑,客客气气地道了谢,“承蒙莫娘子看得起,我与李姐姐必不辜负你的信任。”

莫娘子满意地点头,不动声色地打听她的身份,顾清漪心有顾忌,脸上难免出现了迟疑之色。莫娘子见此,立马就转移了话题,开始与她讨论宫绣针法,同时也不忘了一旁的李娘子,左右逢源,长袖善舞,让人生不出丝毫的厌恶之感。

这时许掌柜把契书拿出来,每人一式两份,顾清漪瞧着并无不妥,便蘸着墨签下了名字,她的字并非闺阁少女惯用的簪花小楷,而是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精健洒脱,骨力遒劲,颇具风骨,惹得莫娘子频频注目,赞赏不已。

待两人签了契书,莫娘子便邀请道,“顾姑娘,李娘子,你们且随我去绣房,挑一些绣活回去做吧。”

顾清漪刚要应好,一道冷冽低沉的男声骤然响起,“什么绣活?”

第51章 钩心斗角

沉沉的音色宛若平地一惊雷,正在起身的顾清漪吓了一跳,绊住了桌角,眼看着就要摔倒,鬼使神差的,她居然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

然而意料之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她落入了一个宽阔而坚硬的胸膛,熟悉的冷香泠泠入鼻,她抬起头,便撞进秦王黑曜石般深邃幽暗的眸子里,那双狭长清冽的凤眸,像是会摄魂夺魄的妖物,吸走了她神魂,只剩下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白穆云发现了她的异常,飞扬的剑眉微微皱起,在眉宇之间勾勒出浅浅的皱纹,待细细打量着她的脸,不由一怔,她似是消减了许多。

骨肉均匀的身躯变得形销骨立,满手咯人的骨头,仿佛轻轻一碰便能折断。丰润的鹅蛋脸瘦成了巴掌大小的瓜子脸,下颌又尖又细,苍白的肤色薄弱清透,甚至能看到底下淡青色的脉络,脆弱而可怜。

甫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她便低头垂眸,小扇子般浓密的睫毛不安地眨着,遮掩了眸底的惶然,但是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告诉他,她在害怕。

为何害怕?

畏惧于他的凶名,还是因为那晚的林中浴血?

白穆云没来由地失望和不悦,脸部深邃的线条变得冷硬薄情起来,他松开手,视线淡淡地扫过惊疑不定的三人,落在许掌柜的手上。

她手上拿着尚未收起的契书,契书抬头是大写的聘字,字迹娟秀婉丽,是莫娘子的手笔,他早已经见过,吸引他目光的,是聘书的落款——

顾清漪。

遒劲洒脱的行楷笔走蛇龙,带着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坚韧和凛然,孤霜傲雪,锋芒毕露,这样熟悉的笔迹和气势,他只在另一个女子笔下见过。

再看顾字起势,笔墨郁饱满,不像起峰的一字,反倒像是颜字一点,被发现失误的笔者生生地拉长成一画,成为顾字钩心斗角的屋檐,突兀而怪异。

白穆云心中剧震,看向正低眉垂目的顾清漪,清艳秀丽的面庞,长眉杏目,樱唇琼鼻,不言不语地站在一角,却自成风华,像山涧清风,像小溪流水,清雅宁静,缓缓地平和了起来。

含在唇齿间的名字呼之欲出,他几乎失了态,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抬起了头,他看到她琥珀色的杏眼,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眸底深藏着一缕惶然无助的迷茫和畏惧,像是无枝可依的青雀,可怜又脆弱。

不是她。

印象中那人,一向是坚定从容的,从不会露出如此脆弱的眼神。

白穆云被泼了一盆冷水,被残忍的现实从荒唐的猜想和奢望中浇醒,前所未有的无力侵蚀而立,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迷惘,怅怅然问着,“顾小姐的字是与谁学的?”

顾清漪自小临摹名家字帖,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在京城圈子中久负盛名,每每宴会赋诗,她总是少不得誊写一番的,说不定秦王曾经见过她的字。

她心中一紧,手脚开始发麻,生怕暴露了身份被当作妖物烧死,额角渗出了汗珠,竭力压抑着颤抖,缓缓说道,“回秦王,我是照着表姐的字临摹的。”

第52章 诚惶诚恐

茶居室的空气似是凝固了一般,只听到几道压抑的呼吸声,顾清漪垂着眼,看不清秦王的神色,只见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折起她的契书塞进袖子里,往旁边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一坐,敲了敲小茶几,指着旁边的椅子,“坐。”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所有人都知道是顾清漪。

顾清漪不知被谁在背后戳了一下,身体一僵,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呆呆地做下去,视线一转,就落在他玄色的云纹袖口,想到刚刚被他塞进去的契书,却没有胆子发问,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一副要坐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莫娘子执了一壶茶,倒了两杯温热的茶水,小心地放在茶几上,对着白穆云行了半礼,“主子与顾姑娘座谈,奴婢们先行告退了。”

李娘子开口欲眼,却被莫娘子止住了,轻声道,“李娘子莫急,顾姑娘与我家主子有旧,不过是叙话罢了,你且与我一道去绣房挑选花样吧。”

顾清漪抬起头,冲她点了点头,李娘子才放心地与莫娘子出去。许掌柜是伶俐人,出去后不忘把弯钩上的罗纱帐放下来,细烟垂暮,余光绰绰,里外的景色彻底地隔绝了。

茶居室的空间似乎狭窄起来,顾清漪坐立难安,只能饮茶,仓皇之下呛了气道,极为失礼地咳嗽起来,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偷瞄一旁的秦王,却见他沉沉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脸上,憋得愈发厉害,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了。

忽而从旁边伸出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敲在背上,顾清漪顿时岔了气,再也忍不住咳意,闷闷地低咳起来。

少女苍白脆弱的脸庞染上了浅浅的薄红,眸光氤氲着雾色,与水润的樱唇相映成彰,她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像是一只抱着尾巴缩成一团的小松鼠,颤抖着声音,却强压着镇定,才低着头,“臣女失礼,请秦王见谅。”

秦王并没有说话。

忽而一根带着薄茧的手探过来,抬起了她的下巴。明明是轻浮浪荡的动作,由秦王做出来,却丝毫不见旖旎轻佻的情态。

因为久历沙场的缘故,他的皮肤不同京中男子一般白皙,带着浅浅的蜜色,剑眉高鼻,五官深邃而深刻,狭长的凤眼更显凌厉,像是刀锋般凛然锐利,黑眸沉沉,目光犀利,似乎能看到人的心底,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对上少女飘忽的视线的,他才淡淡地问道,“银子不够用吗?”

顾清漪心脏骤停,手中的帕子几乎被她绞成麻花,“够用。”

“又被欺负了?”

“没人敢欺负我。”

一问一答,半句话也不多说,白穆云的眉峰皱得愈高,摸了摸袖子,他才终于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何要卖绣活挣银子?”

“我没有。”

顾清漪下意识地反驳,在对上秦王冷冽的眸光时,立马就心虚起来,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只是、只是闲着无聊,便卖几张帕子赚些脂粉钱。”

第53章 避重就轻

细细索索地一阵碎响,一张银票被推了过来,沉沉地男声响起,“拿去。”

顾清漪没有动作,盯着他压在银票上的手指发呆。

手指修长而薄韧,指甲修理得整整齐齐,圆滑的指甲盖上是殷红的血肉,再往上,是修竹般的手指,因为练武的缘故,指节微微粗大,指腹带着薄茧,不是顶顶的漂亮,却带着力量的美感,似乎区区一节手指,便能指点乾坤,挥斥方遒一般。

她盯着手指的时间太久,对方似是不耐起来,曲起手指在桌子上轻敲了一下,顾清漪恍然惊醒,涨红了脸看他,见他眸光似是闪动了一下,又把银票推了一寸,重复着刚才的话,“拿去。”

慕容泠这才看清银票的面额,是一千两。她绣一百张帕子才能挣回来的银子。

若她还是当初的颜舜华,不食人间烟火,不谈铜板白银,这一张递过来的银票,肯定引以为耻,并以为对方侮辱了自己的人格——她堂堂的武安侯嫡女,岂会为五斗米折腰?

然而她现在是被家族抛弃的孤女,还连累周夫人上山替她采药,她每日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生怕周夫人哪一日不慎成了野兽的口中食,再也见不着那个面冷心热的妇人。

如今只需收了这一千两,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她轻嘲地笑了笑,丢下无谓的清高与傲气,默默地卷起了银票,塞进随身的荷包里,小声说道,“多谢秦王。”

尽管她低着脑袋,白穆云还是发现了她稍红的眼圈,心中一怔,总觉得她前后反复有些怪异,“你缘何需要银子?”

她沉默不语,便威胁道,“你若不说,本王自会让人查探。”

顾清漪吓了一跳,生怕被他查出些什么,只好避重就轻地说着,“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用来买一些敷脚的草药。”

“你的伤还没好?”

顾清漪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脚伤若没好,如何下得了山?只是她不能闪烁其词,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已经好了,只是脚伤留了疤,便想着买一些祛疤膏。嗯,有些费银子。”

白穆云将信将疑,忽而说道,“本王看看。”

顾清漪立马涨红了脸,连忙往后缩,然而她坐在椅子上,再怎么躲避,还是被秦王抓住了脚腕,她顿时又羞又窘,挣扎起来,“不要看。”

他似乎真的不知所谓的男女大防,又或许没把她当外人,闻言不解地皱起了眉头,“为何?”

“男女授受不亲。”

她的声音低若蚊呐,不知秦王有没有听见,只见他顿了顿,却没有松开手,继续脱掉她的绣鞋,解开罗袜,露出不足一握的三寸金莲来。

她白皙的脚掌被放在秦王掌心,不见阳光的莲足白皙细腻,因为羞窘的缘故,还泛着一层淡淡的薄红。触碰到他的目光,小巧玲珑的脚趾像是含羞草一般,紧紧地蜷缩起来,像是低垂的小脑袋,缩起来不敢看人。

顾清漪的脸上宛若红霞在燃烧,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脚上,觉得脚心下的肌肤格外滚烫,甚至带着浅浅的潮热,想到她今日走了漫长的山路,立马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连忙缩回脚,声音甚至带上了低泣,“别碰,脏。”

第54章 欲盖弥彰

白穆云在外行军打仗,睡过草地,滚过泥土,弹绝粮尽时连树根都啃过,见过世上最肮脏的颜色和污迹,早就练就了面不改色的本事,即便是被泼了一身的赃物,他都能连眉头都不动一下。

更何况,顾清漪一点也不脏。

少女的莲足干燥而滑腻,像上等的羊脂白玉般触手温凉,三寸圆肤粉光致致,纤纤玉笋轻颤,光滑的指甲轻轻地在掌心划过,像是羽毛在心尖撩过,又痒又热,他的掌心便沁出汗珠来。

玉足端丽轻盈,美中不足的是留下了一圈刺荆般的结痂,生生破坏了一段奶白,指腹下意识地在伤痕便磋磨了一下,结果莲足突然缩了回去,他便听到了一道低泣,女子咬着唇,泪眼盈盈,一脸的难为情。

晶莹的泪珠粘在长长的睫毛上,像一颗饱满圆润的琉璃滚珠,继而不堪重负地坠了下来,落在手背,他像是被灼烧了一般,下意识地松开手,就见顾清漪匆匆捡起罗袜绣鞋穿好,戒备地看着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他的脸立马就沉了下来,“你在怕本王?”

隐含着怒气的秦王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带着森寒冷冽的气息,把整个空间都冻结起来,顾清漪心中加速,心道他终究还是察觉了。

自从知晓自己怀孕后,她常常有泰山压顶般的沉重和压迫感,如悬崖走丝,生怕一着不慎便跌入万丈深渊,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她时常安慰自己,别急,只需等一个月便可。如此冷情冷性,平淡无波,直到遇到了秦王,才知道心底藏着自己也没有发觉的焦虑和不安。

这是两人的孩子,但是她选择了隐瞒。若是秦王知道了,又会露出何种神色?厌恶、还是暴怒?不管是哪种,都不是她能够接受的。

她看着沉着脸的男人,突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力量,奇异地镇定了下来,“没有。只是多日不见,王爷威势愈盛,臣女胆子小,被吓住了。”

这个解释丝毫没有破绽。

白穆云是从白骨累累的战场中回来的战神王爷,浑身血煞之气,不言不语也是威势十足。更别说他如今兵权在握,锋芒毕露如日中天,上朝时胆气不足的文官见着了他也是两股战战,顾清漪不过一介弱质女流,会害怕他实属正常。

更何况,他们的初遇并非什么美好的回忆。

白穆云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下来,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心中一点火气也没有了,只是语气依旧冷硬,俊脸微凝,“以后不许再犯。”

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顾清漪松了口气,觉得重新活过来似的,全身的肌肉都在酸痛,突然小腹抽搐了一下,她大惊失色,以为是动了胎气,结果响起一道咕咕声,居然是唱起了空城计。

轰的一下,她薄嫩的脸皮顿时烧得通红,捧着肚子呆呆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吭吭哧哧了大半天才挤出一句欲盖弥彰的话,“王爷,您饿了吗?”

第55章 冷面专横

捧着肚子的小姑娘,红着来脸,呆呆愣愣的,像一只抱着尾巴的小浣熊,憨态可掬。白穆云眉梢一动,凌厉狭长的凤眸柔和了线条,眸光闪烁,露出了点儿笑影来。

“今晨没吃早膳?”

顾清漪捏着帕子,觑了他一眼,“吃了一碗素面。”

庵堂中的伙食不见荤腥,吃得少饿得快,若是不活动还好,她今日走了大半天的山路,不知不觉已经饥肠辘辘,不慎在秦王面前露出了丑态。

白穆云眉头一凝,终于知道她为何愈发消瘦,薄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让她离开庵堂的话来,顾家的家务事,他实在无权插手。

只好与她说道,“随本王来。”

“去哪儿?”

秦王并不答话,直接抓着她的手往外走,他的步子极大,顾清漪只得小步并走才能追得上,出门时被门槛绊住,惊叫着向前扑去。

肉眼可见的,秦王的身体瞬间紧绷,眼疾手快地转身揽住她的腰,视线落在女子已经发白的脸上,轻斥道,“怎么如此不小心。”

顾清漪惊魂甫定,连忙推开他的怀抱站起来,挣脱开他的手,发现白嫩的手腕已经多了一圈紫痕,心里有些委屈,“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白穆云也看到了她手上的淤青,微微一滞,刀锋般薄削的薄唇抿了起来,板着脸没说话。

顾清漪也没期望一向冷面专横的秦王道歉,微微抬手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掩住淤青,再次问了一句,“你带我去哪儿?”

这一次他终于答了话,“五味楼。”

五味楼乃享誉京城的酒楼,取名于酸、苦、甘、辛、咸五味,无论是酒菜还是装潢都是一绝,价格不菲也没能阻止客似云来,但凡京中权贵都喜好在此宴饮会谈,成为京中一景。

据闻一些上京求访的冤客苦主,都知晓在五味楼附近打转儿,以其能逮着几个做主的朝廷命官,比去衙门挨板子划算多了。

这些只是闺中笑谈,顾清漪听了一耳朵,并不知真假,只是羡慕五味楼据说包罗了八大菜系的厨子,期望能够一尝,只是以她的身份显然是不能去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的,一直引以为憾,不料如今有了机会。

她已经心动,但犹自矜持,“李姐姐还在这儿。”

“莫娘子自有安排。”

白穆云已经不耐她的磨磨蹭蹭,说着又要拉她的手,却被她躲过去了,在他皱眉之前,顾清漪讨好地笑了笑,颊边少见地露出了浅浅的梨涡儿,“王爷,你等等。”

她似是极为雀跃,噔噔噔地往回跑,接着是一僵,不知想到什么,步伐稳重了起来,双手附在小腹上,稳重而从容地跨过了高高的门槛,与许掌柜耳语了几句,便得到了一顶白色的帷帽。

跨出了门槛,她才把帷帽扣在脑袋上,轻薄朦胧的纱布便遮掩住她清丽可人的面容,只听着轻轻浅浅、压抑着喜悦的女声响起,“王爷,咱们走吧。”

第56章 醉卧沙场

看清楚她此时的神色,白穆云居然觉得有些遗憾,却也没让她揭下,重新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他一如既往地大步向前,直到听了少女凌乱的步伐,才微微一顿,放缓了脚步。

顾清漪小碎步地跟在后面,没察觉到秦王的变化,隔着一层轻纱打量着路上吆喝往来的贩夫走卒,世情百态,不知不觉忘了时间,直到秦王脚步停住了,才意识到五味楼到了。

五味楼处于闹市,占地极广,有三层高,富丽堂皇的门梁上挂着一张鎏金牌匾——五味楼。行笔大开大合,极为潇洒,有大家风骨。

恰逢午食,知味楼门前停满了宝盖华车,客似云来,热闹非凡,神奇的是,所有人经过秦王时都下意识地避开,似乎只需慢一步,便会被他身上凌厉的锋芒刺伤一般。

不少人暗自好奇,大周的冷面王爷,居然会带女子一同用膳,也不知帷帽下的女子是何方神圣,能拿得下这位凶名赫赫的战神。

只是他们注定没有解惑的机会,早在白穆云进门那一刻,掌柜的立马就迎了上来,亲自送他们上了二楼的雅阁。

没有了若有若无的窥视,白穆云板着的俊脸才终于缓和下来,问着正在张望的顾清漪,“想吃什么?”

这间是秦王的专属雅阁,在二楼尽头第二间,门扉上挂着“松鹤居”三个字,瞧着像是致仕老头的静养之所,然而开门进去后却别有洞天。

雅间的格局被孤松傲雪的屏风分为里外两间,瞧不见里面的风景,外边的布置却如秦王这个人一般,冷硬清冷,只是栽种着几盆青松,稀松地摆在四处,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铁戟银钩,厉兵秣马,大漠孤烟,断壁残垣,一股杀伐的喧嚣和寂寥便扑面而来,光是看着,便教人心神震动,久久不能言语。

她转回头,再看秦王时眼中已经添了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仰和钦佩,父亲未曾与她说过沙场的残酷,但是每年祭拜宗祠时,那一排排灵位已经道尽了一切——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每一个沐沙浴血的将军战士,都是英雄。

她指着画壁,上边挂着一副笔力遒劲的两行大字——“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问道,“这是王爷您写的?”

秦王并没有回答她,只是望着那幅字出神,许久才怔怔回神,摇头道,“不是。你吃什么?”

见他不欲多谈,顾清漪识趣地没再问,解开帷帽,露出一张清艳绝伦的面容了,她冲着侍立一旁的掌柜笑道,“掌柜的,听闻你们楼里有八大菜系的厨子,可是真的?”

掌柜的精神一震,立马骄傲的挺直了腰板儿,“正是如此,不是小人说大话,无论姑娘您想吃什么菜,我们楼里就没有做不出来的。”

顾清漪顿时口舌生津,愈发饿了,觑了一眼秦王,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我想吃辣。你且报一报名儿,有什么出彩的菜?”

第57章 口齿留香

“姑娘您是来对了,我们楼里的王师傅最擅长川菜,保证让你吃得口齿留香。”

掌柜曾当过跑堂的店小二,唱名的本事没丢,麻溜地报出一大串菜名儿,韵律和谐又声色俱全,听着顾清漪偷偷吸溜了一下口水,十分豪迈地拍板,“招牌菜都上一份。”末了才想起秦王,见他没有计较,才松了口气,“王爷,您吃点什么?”

“照旧。”

掌柜的殷勤地应了声,缓缓退出去,白穆云才看向一脸期待的顾清漪,“你在顾府经常吃辣?”

顾清漪微微一僵,她向来嗜甜,颜府的厨子最擅长的是淮扬菜,即便是表妹,饮食也十分清淡,从未吃过辣,她这番突然点了一桌子川菜,确实有些露于痕迹了。

就像她突然爱吃酸一样,原本就不受她控制的。她谨慎地斟酌着措词,“未尝吃过,故而想试一试。”

白穆云不置可否,心道等一会儿她怕是后悔。

没过多久,菜便上齐了。圆桌上红彤彤火辣辣的川菜占据了半壁江山,滋滋地冒着热气,雅间里弥漫着呛人的味道,白穆云眉头一皱,单闻着味儿就腹中难受,这样如何下口?

顾清漪不知他的纠结,打了声招呼便按捺不住地夹了一块麻婆豆腐,香嫩麻辣的味道在口腔中炸开,虽然被辣得眼睛通红,但是辣味过后却是一股连绵不绝的香醇,让人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她的眼睛一亮,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再吃其他,麻辣香爽,酣畅淋漓,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让她眯起了眼,幸福得几乎要冒泡儿。

白穆云未曾动作,看着对面被辣的双唇红肿,泪眼盈盈的女子,突然觉得后槽牙有些疼,总觉得他跟前的菜也染上了呛人的味道,下不了筷。

顾清漪不小心吃了一颗红椒,立马辣的眼冒秋水,吐出又细又嫩的舌尖,不停用手掌扇着风,“好辣,好辣,水。”

白穆云视线一凝,黑曜石般的眸子变得深沉,手上已经自发动作,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顾清漪接过茶一饮而尽,眼中的水雾愈发浓郁了,半张着檀口,含含糊糊地说着,“烫。”

像一只撒娇的幼猫,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人,娇憨又可怜,白穆云心尖一颤,已然开口,“过来,让本王看看。”

许是他脸上的神情太过柔和,又或许是眼前的男人如山岳般沉稳可靠,顾清漪不自觉生出了依赖的心思,怀着一腔的女儿家心思,又委屈又娇气,听话地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

下颌被粗粝的手指捏开,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头,便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轻薄的肌肤上,便有一股酥麻从脚心窜起,她顿时红了脸颊,娇艳得宛若三月盛开的迎春花,粉光致致,鲜嫩欲滴。

白穆云呼吸一紧,手指轻搓着她柔嫩的唇角,声音喑哑,带着一丝压抑的磁性和低沉,“肿了。”看她羞窘地低下了头,宛若含羞带怯的水莲花,心中又是一跳,连忙松开手,别过眼不再看她,缓声道,“别再吃辣了,与本王共食。”

说着便伸手,夹了一筷子新鲜的鱼肉放在她碗里。

第58章 负隅顽抗

顾清漪突然有种被宠溺的错觉,喝醉了酒一般,微微眩晕,她迷迷糊糊地夹了鱼肉送进嘴里,没有经过深加工的鲜鱼保留着天然的口感,带着不易察觉的腥味,她本该是辣的麻木的味觉突然灵敏起来,顿时腹中翻滚,脸色一变,跑到盂盆天昏地暗地吐了起来。

白穆云连忙走过去,看她无力地靠在博古架上,脸色苍白地捂着肚子,眼神茫然又无助,像是被全世界遗弃了一般。

“怎么回事?别急,本王去请大夫。”

“别!”

顾清漪抓住他的手,挤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无需劳师动众,我只是许久不沾油腥,又吃了辣,才会肚子难受。只需,只需缓一缓便可以了。”

与刚才娇羞可人的少女相比,此时顾清漪判若两人,眼底有淡淡的冷和凄惶,像是骤然从美梦中抽离一般痛苦,带着点儿苦涩的悲,呛到人心底。

白穆云莫名地不高兴起来,不由分说地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本王带你看大夫。”

“我不想看,你烦不烦啊!”

顾清漪甩开他的手,突然发起了火,杏眼瞪着溜圆,恨恨地看着不依不饶的男人,宛若生死仇人。白穆云的脸倏然黑了下来,深邃的眼眸中酝酿着风暴,沉郁冷冽,连深邃的五官都带着冷厉的棱角,整个人都变得尖锐而森寒起来。

雅间内的气氛骤然压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顾清漪追悔莫及,触及到他几欲杀人的目光,她浑身颤抖,下意识地往后退,撞到博古架上,顿时有美人踏春的细颈长瓶摇摇晃晃地坠了下来,碎了一地白色的瓷片。

顾清漪随着脆响抖了抖,便看到秦王像是解了封一般走过来,她顿时惶然,觉得他眼底带着杀气,连忙捡起一块脆片挡在跟前,负隅顽抗,“你,你别过来。”

秦王的脸色似乎愈发难看了,俊脸黑的几乎能挤出水了,顾清漪愈发绝望,以为在劫难逃之际,雅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她如闻大赦,觉得一辈子都没听到这么动听的声音。

然而秦王没有回头,依旧往前走,轻而易举地钳制住她的手,夺下瓷片丢开,把她堵在博古架的角落里。

他撑着手,半笼着她,低眉沉目,冷冷地扯起了薄唇,“你以为本王要杀你?”

在他霸道威严的领域内,顾清漪几乎丧失思考能力,下意识地点头,结果周围气息一冷,顿时清醒过来,连忙求饶,“我错了,秦王殿下,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遭吧。”

秦王无动于衷,幽冷的目光比那晚的野狼还要恐怖,顾清漪又俱又怕,想起他那些凶神恶煞、铁血无情的传言,不知为何眼睛便又潮湿了起来。

她不曾如此懦弱,动辄便哭哭啼啼,泪儿做的人物,原本是她曾经最为唾弃的,如今却不料沦落到这番境地,软弱无能,丢尽了武安侯府的颜面。

第59章 偷香窃玉

不知是表妹泪腺浅,受不得委屈,还是因她怀了身孕,情绪变得不受控制,即便费力忍耐着,眼泪依旧像断线的珠子从睫毛中滚落,滴滴答答地落在实木地板上,溅起细碎的水痕。

头顶似乎传来一道浅浅的叹息,男人的低沉的声音带着点儿无奈和愤慨,“怎么这么爱哭呢,明明是你的错,反倒像是本王欺负了你。”

顾清漪不可置信地抬头,不相信他这般容易就原谅她了,神色怔怔,睫毛上还站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欲坠未坠,宛若晨间含露的花骨朵儿,可怜又可爱。

白穆云喉结滑动了一下,再也忍不住,低头噙住了浅粉的红唇,堪堪触碰,尚未尝着什么滋味儿,嘎吱的一声,房门终于被人打开,“四弟……”

沉而威严的男声戛然而止,来人看着房内的景象,脸上微怔,露出一抹微妙的神色来,“本宫听着里面声响,还以为四弟出了意外,原是四弟在偷香窃玉。不知是何方佳人,居然让四弟动心,急不可耐来。”

白穆云刚刚缓和的神色瞬间冷硬,连带着顾清漪也身体发僵,以为她是被吓住了,连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才转过头,挡着来人的目光,不咸不淡地说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当今太子白轩宇。他浓眉大目,眸含锐气,一身明黄的太子常服,前襟绣着咆哮的四爪金龙,更添了上位者的霸气和威严。

看到白穆云保护者的姿态,他眼中的玩味愈深,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举步走了进来,“四弟还是如此拘束,早说了咱们兄弟俩不必多礼,尽管叫本宫大哥便是。”

白穆云微微眯起了狭长的凤眸,“礼不可废。”见他已经走近了,连声说道,“太子请止步,地上有碎片,莫伤了身体。”

白轩宇当真停了下来,往旁边的太师椅一坐,笑道,“自从四弟回京后未曾有机会与你一叙,今日正巧遇上了,不如咱们兄弟俩喝几杯。”

身后人不安地动了动,白穆云拧起了眉头,看了一眼被放在不远处的帷帽,闪身拿了过来,扣在顾清漪脑袋上。

白轩宇猝不及防,只见着角落里那女子莹白的小脸,尚未留下印象,虚影一晃,便帷帽遮住了视线,心中不免遗憾,又勾起了些许好奇,他这个四弟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怕是又被他惦记吧。

想到这儿,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暗光,轻敲着茶几,若无其事地问着,“不知这位姑娘是哪一府的闺秀?”

顾清漪紧紧地扣着手指,才没让自己当场失态,如此熟悉的音色与语调,她曾经辗转反侧地琢磨着,小心翼翼地揣测着,只为了能够摸清他的性子,避免在相处中犯了他忌讳。

哪怕只有短短三天,她已经做好了一辈子的准备。谁料生死轮转,昔日的至尊至贵的夫妻,变成了见面不识的陌生人。

她心中藏着了千言万语和疑惑不解,却不敢吐露出来,只是强忍着心酸和怅然,平平稳稳地说道,“小女不过是乡野民女,身份低微,当不起太子询问。”

第60章 高门贵女

若真是乡野民女,岂会见着了太子还能如此稳态从容?

以为帷帽能够遮挡一切,女子若无若无的视线打量着过来,白轩宇玩味一笑,眼中兴味愈浓,这位女子似乎认识他。

女子的声音非常有辨识度,软软糯糯,像猫儿一般撩人,他若是听过绝对不会忘记,只是如今听着却是陌生得很,却是不知此女何种身份。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是高门贵女无疑了。普通民女,如何有机会认识堂堂太子呢。

隐隐察觉到白轩宇与顾清漪之间古怪的气氛,白穆云脸色一沉,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时辰不早了,本王与太子有事商谈,你先回去。”

顾清漪没有异议,深怕继续待下去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便乖顺地点头,白穆云的脸色稍缓,敲了敲桌子,便有一个青衣侍卫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静候吩咐。

“封鸣,把人送回去。她身子不适,记得带她去看大夫。”

顾清漪一僵,没想到秦王还惦记着这一茬,但是有外人在此,她不好多做纠缠,想着等出了门再脱身便是。

于是她隔着轻纱看过去,发现这位侍卫十分眼熟,直到他抬起头,露出端正的眉眼,她才想起此人正是那日把表妹从万花楼带出来的侍卫,顿时百感交集,“麻烦封侍卫了。”

封鸣似乎没认出她的身份,未曾露出丝毫异色,只是冷着一张脸,“不敢,姑娘请。”

顾清漪告了礼才与封鸣离开,并没有听到太子似乎漫不经心的调侃,“这位民女,礼仪倒是一丝不苟,比宫里人还要标准。”

花开并蒂,各表一枝。

顾清漪下了楼,便开始赶人,“封侍卫,你回去吧。我已经没事了,无需看大夫。”

然而封鸣根本没听她的,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主子的吩咐,属下不敢不从。”

因为男女之别,他不敢动手动脚,但是他一副跟着她天荒地老的架势,顾清漪也吃不消,想到她也需要去药铺买药,便妥协了下来。

“罢了,我去便是。”

闹市中药铺随处可见,走了几步便是,顾清漪停在药铺门前,对着身后人说道,“我自己进去,你别进来。”

封鸣眉头一皱,有些不情愿。顾清漪没想到他这么难缠,只好威胁道,“你若不听,我就不看了。反正交不了差的又不是我。”

最后一句戳中了他的软肋,封鸣终于妥协,看着她走去,与坐堂大夫不知说了些什么,后者便皱起了眉头,脸色似乎有责备之色,但还是起身在后面的药柜中开始抓药,满满当当地一共有十几贴。

他忍不住一惊,这是什么毛病,居然要吃这么多药?

然而闹事嘈杂,他根本听不清,便走近了几步,只听到大夫几句尾音:“……谨慎考虑,养好身体为要。”顾清漪便转过了脑袋,虽然隔着纱布,依旧能察觉到那冷冷的目光,他脸上一僵,立马后退几步,本本分分地守着,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第61章 惊闻赏花

顾清漪一共抓了十六帖药,十五贴固本培元,一贴堕胎。

一个月以来,她多灾多难,腹中胎儿却坚韧又顽强地驻扎着,即便见了红,吃了几贴安胎药后又康健下来,安静得毫无存在感,她常常会忘记,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孩子。

她尚且逆境求生,如何有权利了结一个尚未降世的生命?

一路沉默,不知觉已经到了秀云阁,李娘子正在大堂的绣榻上坐着,看到她便迎了上来,欲言又止,最终却没有多问,把往后一个月需要绣的花样一一与她道来,末了才说道,“顾妹子,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顾清漪没有异议,把帷帽还给许掌柜,并郑重道了谢。莫娘子和许掌柜看了一眼封鸣,连道不敢,并道,“顾姑娘可缓缓绣之。”

想必是因为秦王的缘故了。

顾清漪并非失信之人,心道下月依时交工便是,因此嘴上不曾争辩,与她们道别后便踏上了回程。封鸣严格遵守着秦王的命令,直到她们进入了桃花庵,才原路返回。

刚回到品心院,就见着了赵琇莹。

她正在槐树下穿针引线,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顾姐姐,李娘子,你们回来了。”

顾清漪小时贪嘴,甜食屡禁不止,直到某日坏掉了一颗牙,祖母开始彻查,终于找到了她藏在床头小柜里的蜜饯。时至今日,她尚且记得那日面红耳赤的自己,羞窘又尴尬,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从那以后,她不再阳奉阴违,也不再犯过错了。

此时此刻,面对这赵琇莹,她居然再次有了做坏事被抓包的错觉,尴尬不已,“赵妹妹,今早我们出门,没见着你,所以……”

赵琇莹扑哧一笑,把针线收回篓子快步走来,“顾姐姐说的什么话,我岂是那拈酸吃醋之人。只是听闻姐姐你和李娘子进了城,便在外头等着,看你们买了什么好东西,好一睹为快罢了。”说着她目光一转,落在李娘子怀中的绸缎上,惊讶道,“李娘子这是打算裁衣服?”

李娘子摇头,“我哪有身价穿得上绸缎,不过是接了秀云阁的绣活,拿了缎子回来罢。”

“秀云阁?”赵琇莹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京城第一绣阁的秀云阁?”

“应该再无别家了。”李娘子赧然一笑,“多亏了顾妹子相助,我才得了这等轻省的活儿。”

赵琇莹才终于露出羡慕的神色来,“我早该在你们门口守着,说什么也要跟着进城不可。”

她如此坦率爽朗,顾清漪倒是放下心来,轻笑道,“却也不急,下个月我们带你一起去便是。”

赵琇莹笑着道了谢,又说起了新闻,“姐姐们出门了不知道,今日东宫来人,说是太子妃三日后莅临庵中赏花,届时广邀王公贵子、名媛闺秀,让妙一师太早做准备,清避香客,布置场地呢。张姨娘便被叫去帮忙了。”

啪。

手上的药包坠在地上,顾清漪脑海一片空白,恍恍然只有一个念头——颜舜英,她的亲妹妹,抢了她身份的人,又要来了。

第62章 深入骨髓

整整一天,顾清漪都神情不属,连周夫人都发现了异常,被她含糊应付了过去,心里却一直不得轻松。

上次大闹法事,揭穿了颜舜英的身份,但是祖母有心袒护,亲口承认侯府二小姐暴病而亡,颜舜英变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妃——颜舜华。

表妹毒杀侯府二小姐的罪名也被掩去,但是这并不是终结,至少武安侯府和顾府,甚至东宫,都惦记着她似真似假的罪名,不然她不至于一直待在桃花庵,未尝被顾府接回去。

而颜舜英……她既然能做出鸩毒亲姐的恶事,想必不会饶了撞见她丑事的顾清漪,那么她此番来桃花庵赏花,是否另有目的?

正在沉思着,房门便被人敲响,张欣雅隐约带着兴奋的面容从门后露出来,开口就问,“顾小姐,你可曾听说了大后天的赏花宴?”

顾清漪心中一动,点了点头,“赵妹妹已经与我说过了。”

听到赵琇莹的名字,张欣雅面露不屑,不过这会儿她也顾不上说坏话,换上了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说道,“顾小姐可还曾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出路?”

顾清漪自然记得,无非是让她趁着赏花宴之机,与男子私相授受,让对方去顾府提亲,把她带出桃花庵。也是这个,她才听信了对方的话,误会了赵琇莹。

现在回想起来,张欣雅的态度殷勤得过分了。

她心有怀疑,却不动声色地试探道,“自然记得,难道张姨娘有什么主意了?”

“正是如此。”张欣雅双眼发亮,“我今日帮忙布置会场,与宫里的公公打探到消息,得知有不少英杰才俊都赴宴。其中就有勇毅候世子,据闻他乃京城第一风流俊美的公子,至今未曾婚配,以顾小姐你的人品才貌,何愁不能让勇毅候世子一见倾心,成就秦晋之好呢。”

顾清漪的心立马沉了下来,表妹歆慕勇毅候世子,只有武安侯府的人知道,张欣雅究竟是机缘巧合提了这个名字,还是另有高人指点?

“勇毅候世子是何等人物,岂会看得上我这等无名之辈呢。”

虽然只是做戏,但顾清漪当真生出了苦涩哀愁之感,不由一惊,这是她第二次感受到表妹的情绪,第一次是因为舅舅的鞭打,这一次是因她求而不得的少年郎。难不成表妹还留在身体里?还是说,这般情绪深入骨髓,身体已然有了记忆?

她这般情态不似作假,张欣雅心中一定,“顾小姐尽管放心,这事我有经验,你要你听我吩咐,保准让勇毅候世子对你死心塌地,痴心不悔。”

若听到此话的是表妹,说不定要欢喜异常,但此刻占着身子的是顾清漪,疑窦丛生,总觉得张欣雅是颜舜英的人,故意引她上当。

却是不知有什么阴谋等着她。

但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若是躲过此遭,下一次不知是什么情景,倒不如一探究竟,辨一辨忠奸罢。

于是她佯装欢喜,“如此便谢过张姨娘了。”

第63章 朱钗翠环

张欣雅欢欢喜喜地离开了,不知施展了什么神通,第二日居然送来一套衣裳头面,嘱咐她在当日穿戴便离开了,顾清漪尚且来不及细看,赵琇莹便上门了。

“姐姐置办了新衣裳,是打算后天赏花吗?”赵琇莹刚进门,就看到了桌子上正闪闪发光的朱钗翠环,她几步走了过去,目光在奁中流连,突然眼神一亮,惊叹道,“好漂亮的金步摇。”

她从奁中拿起一支金步摇,只见那金步摇的钗身是金镶玉的细枝,枝头停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钿金打造的蝴蝶薄如蝉翼,轻盈翩跹,轻轻一摇动,那华丽的翅膀也随之轻颤,像是活过来一般。

女子纤细的手指在长长的流苏中划过,细腻莹白的肌肤在黄金的衬托下居然显得苍白黯淡,反倒是那一支蝴蝶扑枝的金步摇愈发明艳起来,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璀璨夺目。从赵琇莹痴迷的神情便可看出,怕是没有哪个女子能够抵抗得住这支金步摇的诱惑。

然而顾清漪却是脸色一变,一眼就认出这支金步摇的底细。此乃宫中敕造处献给太子妃的头面之一,她得到后便爱不释手,日日佩戴,三日回门时亦是不落,没想到居然出现在这里。

她深怕看错了,连忙从赵琇莹手中夺过来仔细查看,果然在钗头处看到敕造处的痕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张欣雅是颜舜英的人。

“顾姐姐,都怪我眼皮子浅,擅自动了你的东西,你别生气。”赵琇莹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一脸尴尬和无措,眼圈有些红,“我只是看一眼而已,并没有其他意思。”

顾清漪一愣,才意识到方才的举动让人误会了,连忙道歉,“是我莽撞了,莹妹妹别介意,你若喜欢钗环,我另外给你便是。这些是别人送的,不合规矩,等下我要送回去的。”她把手中的金步摇放回奁中,牵着赵琇莹的手来到梳妆台前,打开自己的妆奁,问道,“莹妹妹喜欢哪一个,尽管挑。”

赵琇莹似乎尚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勉强地笑了笑,“我整日在庵堂中青灯古佛,素面朝天,要这些钗环作甚。”

“后日赏花宴,说不定有莹妹妹的知交旧友,难不成妹妹不去散散心?”

这样的赏花宴顾清漪最有经验,主办者不过是图个热闹,只有给少数身份尊贵的人亲自下帖,剩下的自有闻风而动的各家闺秀公子慕名而来,以赵琇莹的伯府小姐身份,即便不请自来,也不会有人挑出错处。

“难得如此热闹,我如何不想出去赏玩。只是,与其一身落魄地让人嘲笑,倒不如在品心院安居,省了一堆糟心事。”

赵琇莹拘束地捻着已经洗得发白的衣角,瘦削的肩头微微颤动,在眼眶中颤动的泪珠终于落了下来,“我已经打听到了,家中大姐也来赏花。我素来与她不和,不想出去丢人现眼,让她看了笑话。”

第64章 知恩图报

顾清漪把赵琇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一时恍然,突然想起那日在她房中所见,箱笼里没有一件鲜艳的衣裳,想来在府中处境也颇为凄惶。

她向来是知恩图报之人,这一月赵琇莹对她多番照料,今日有了难处,自然不会视而不见,便从箱笼中拿出一身衣裳,笑道,“我记得莹妹妹曾赞这身衣裳好看,你我身量相当,莹妹妹若不嫌弃,来日尽管穿我这身去赴宴便是。”

赵琇莹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面前这身云纹绣彩蝶百花裙,布料是上等的蜀锦,衣袖和裙摆的彩蝶和百花,皆是用宫绣针法,精致秀丽,栩栩如生。甫一看着,像是摘了花朵儿粘在衣裙上,引得彩蝶翩跹,华美异常。

怕是她的大家赵琇颍,也没有这般出彩的衣衫吧。

她的呼吸不自觉粗重起来,却依依不舍地推开,“不行,我怎可要姐姐你的衣裳,你还留着自己穿吧。”

“无妨,莹妹妹尽管拿着,我另有衣裳。”顾清漪不由分说把衣衫放在她手里,还从妆奁里挑了一支桃花簪递给她,“我的首饰妆奁不多,莹妹妹莫要嫌弃。”

这些衣裳首饰都是秦王让人给她置办的,一共三套衣裳,一看便知出自男子手笔,头面尚且不齐,只是些许簪钗,因此她的妆奁看起来也寒碜得紧。

“顾姐姐这是什么话,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嫌弃呢。”赵琇莹破涕为笑,紧紧地把衣裳搂在怀里,“有了顾姐姐的衣裳,我看谁还敢小瞧我。”

这副娇俏且好胜的模样,顾清漪眼神一晃,突然想起了颜舜英。

虽然是双胞胎,但是性子各不相同。她性子沉稳,衣服首饰都是素净清雅的样式。而颜舜英则不同,她性子活泼,最爱鲜艳华丽的颜色,每每得了新衣裳首饰,都要与闺中密友显摆一番。直到年岁渐长,颜舜英的性子才渐渐稳重下来,打扮渐渐与她靠拢,若非额间那点朱砂,恐怕外人都无法分清。

再去翻看张欣雅送来的衣裳,翠纹烟罗绣竹齐胸襦裙,正是她前世喜爱的样式,不过这一身衣裳与其他头面一样是全新了,唯独那一支金步摇有问题。

敕造处的首饰,她万万不敢拿在手上,于是她找了张欣雅,把金步摇退了回去,她是如此说的,“张姨娘大德,送我衣裳头面,实在受之有愧。我仔细瞧着,这一支金步摇最是好看,张姨娘若是戴上才是相映成趣,你且收下吧。”

张欣雅有心设局,自然是不收的,只是顾清漪在放下步摇之后,就手脚灵活地离开了,为了不被她纠缠,还躲进了李娘子的房里,与她一起做绣活,等到天黑才回去,又是一日,张欣雅一直没找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然而等到赏花宴当日,顾清漪穿戴整齐后出门,张欣雅的视线落在她的鬓发上,眉头便皱了起来,“顾小姐怎么不带那一支蝴蝶扑枝的金步摇?”

第65章 步步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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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挑拨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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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俊美无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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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寻人游戏

顾清漪应当第一时间跑出去的,结果脚下像是生了根似的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邵言锦一步步走近,最后把她抵在门上。

滚烫的呼吸落在耳郭,带着梨花白浓郁的芬芳和甜腻,熏得她站立不稳,腿一软就被邵言锦提了起来,他一凑近,那甜腻的味道愈发浓郁,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秦王。

这股甜腻的味道,实在是太熟悉了。

她大惊失色,一挣扎就被邵言锦制服了,他看起来是弱不胜衣的贵公子,实际上礼乐射御书数无所不通,单是他的手劲就不是一般弱女子能抗衡的。

他眸底的暗色愈发加深,低头碰上她的鼻尖,微微带着茧子的指腹在她脸上游移,最后落在她的眉心,使劲地搓着,不多时便红了一块,像是点上了一抹红艳艳的朱砂似的。

邵言锦终于满意了,眼神带着痴迷之色在她脸上逡巡,语气压抑的愤怒和委屈,“你为何要躲?满京城的女子都歆慕本世子,为何独独少了你?”

他的双颊染着酡红,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可见喝了不少,顾清漪知晓他定是把自己错认成颜舜英,属于表妹的情绪又侵袭而来,她只听见自己在说,“我爱慕你尚且来不及,如何会躲你?只是你眼中只有表姐,又何曾留意过我?”

“你当真喜欢我?”

邵言锦潋滟的桃花瞳瞬间绽放出璀璨的光芒,宛若揉碎了诸天星辰般亮丽,他突然侧了侧脑袋,做势要轻吻她的红唇,保证着,“从始至终,我心心念念地只有你一个人。”

一股巨大的欢喜从心间迸发而出,顾清漪脑袋发昏,忍不住伸手触碰他的眉眼,看着他缓缓低头,心中一突,连忙侧过头,对方的吻最后只落在了脸颊上。

邵言锦愣住了,“你骗我,你只爱太子!你骗我!”

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媚药发作,他的情绪变得失控,开始要撕顾清漪的衣裳,顾清漪惊出一层冷汗,相信颜舜英很快就会带人前来捉奸,邵言锦是男子,又生性风流,众人自会引以为常,然而她不同,定会落得一个不安于室、不知廉耻的罪名,她这辈子再无翻身之地。

求生的本能让她思绪清明,连表妹的情绪都压了下去,她反手伸到身后,刚抽出门栓,就见厢房里走出一个人,赫然是那带路的宫女,她居然还没走!

顾清漪愣住了!

此时此刻,另一头桃花林。

颜舜英正在与诸女说话,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说道,“听说漪儿也来了,怎么不见她?”

听着这亲昵的称呼,顾文茵嫉妒地扭了扭帕子,大表姐向来不喜欢她,每次见着她都是冷着脸,明明都是父亲的女儿,她偏偏要区别对待。

只是在贵女环绕之下,能与太子妃搭上话也是涨面子的事,于是连忙开口道,“表姐有所不知,姐姐方才见着了勇毅候世子就魂不守舍,后来不见了踪影,莫不是去见世子了?”

这些话是她胡编乱造的,她未曾知晓顾清漪歆慕邵言锦,但是京中女子没有一个不对世子动心的,这般说保准没错。

这番话恰好说到了颜舜英心坎儿上,不由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惹得顾文茵惊疑不定且欣喜异常,难不成太子妃与顾清漪的关系并非想象中那么好?不然也不会任由她上眼药了。

这时颜舜英的贴身宫女站出来,行了一礼,道,“顾二小姐说得没错,奴婢确实也见着大小姐往厢房方向走了。”

“本妃许久未见漪儿,便去寻她了,你们暂且随意。”

这群女子以太子妃为首,如何会留下,纷纷表示与太子妃走一趟,于是宫女在前头引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往厢房方向走去,不多时便看到一处被簪了花的院门,那宫女信誓旦旦地说着,“便是这里了。”

一行人进了小院,结果还未待她们推开门,厢房的门便被打开了,走出一个众人都意想不到的男人,顿时一片死寂。

这个厢房住着的,居然是秦王!

颜舜英瞬间脸色苍白,顾不上疑惑怎么进错了院子,整个人便被恐惧支配了情绪,生怕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抹掉额间的朱砂,连忙后退了几步,声音发僵,“原来秦王,我等走错厢房了,还请秦王恕罪。”

白穆云一看到她,脸色就冷了下来,薄唇轻启,只说了一个字,“滚。”

居然是毫不客气。

颜舜英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脸色青白交错,却不敢反驳,僵硬地行了半礼与噤若寒蝉的闺秀们缓缓后退,结果人群中有一道身影不进反退,最后不知被谁绊到脚,低呼着就要摔倒,然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到,本来冷着脸仿若活阎王的秦王居然脸色一变,瞬间就跨了大段距离把人扶住,轻斥道,“怎么如此不小心?”

这亲昵的语气,一看便知两人关系匪浅。

那女子抬起头对上秦王,含羞带怯地说道,“多谢秦王相救。”

白穆云的脸色又变了,这身是他亲自挑选给顾清漪的衣裳,前不久才见她穿过,如何到了这女人身上?

刚想要质问,院子门口就传来一声大笑,居然是太子白轩宇率着一群王孙贵子走了进来,他手中打着折扇,眉眼微挑地落在赵琇莹身上,“那日在五味楼你就藏着掖着不让本宫看,如今本王可算见着了,原来还是一位绝色佳人。”

赵琇莹容貌只是清秀,只不过是衣裳出色,倒是让她有几分风华罢了。此时她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蒙了,连忙解释,“太子误会了,我与秦王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粉面含羞,还是不是觑着秦王,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白轩宇眉头微皱,心里有些疑惑,这时白穆云突然开口,不咸不淡,“退下吧。”

这副模样让白轩宇又想起五味楼时白穆云对那女子的维护,似乎不欲让他接触,顿时眼中闪过一抹暗芒,疑惑稍解,看向赵琇莹,“你是哪家闺秀?”

赵琇莹羞极了,脸色涨得通红,低低地说道,“臣女乃永宁伯四女。”

白轩宇意味深长地笑了,看向太子妃,亲昵地说着,“华儿,好好招待这个四姑娘,说不定是咱们弟媳呢。”

颜舜英拉住了赵琇莹的手,笑道,“可不是么,我一看四小姐就觉得不凡,难怪能被秦王看上。四姑娘,你莫要拘束,就当做自家人便是了。”

赵琇莹脑袋昏昏沉沉的,觉得自己被上天掉下的馅饼砸中了,脑海中不期然闪过顾清漪的脸,但是又看着笑容可掬的太子妃,眼神渐渐坚毅起来,羞涩地笑着,“太子妃说得什么话,秦王不过是见义勇为扶我一把罢了,臣女如何敢高攀王爷呢。”

“四小姐莫谦虚了,秦王素来不近女色,为何偏偏就扶了你呢,肯定是因你有过人之处的。”

颜舜英笑着打趣,其他贵女纷纷附和,眼中纷纷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她们虽然见着了秦王像是见着了大灰狼的小绵羊似的,但是并不代表她们不觊觎秦王妃的位置,如今居然被区区伯府庶女抢了,自然是百分不甘的,只是情势比人强,不得不恭维罢了。

当中最为扭曲的当属赵秀颖了,盯着赵琇莹的眼神几乎要冒火,恨不得当场掐死这个小贱人。偏偏赵琇莹还看了她一眼,露出一抹得意之色来,她立马暴跳如雷,若不是被顾文茵拉着,她铁定是要失态了。

白轩宇不知女眷们的暗潮汹涌,对着颜舜英问道,“华儿不在前头赏花,来此做什么?”

颜舜英似乎才想起了正事,“我过来找漪儿妹妹呢,结果认错了房间,误闯了秦王的厢房。”

“原是顾小姐。”白轩宇的神色有些冷淡,眼中闪过一抹厌和杀意,状似随意地问道,“说来本宫也未曾见言锦,他人呢?”

白穆云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脸色微沉。

颜舜英脸色也不好看,刚才引路的宫女一直没有回来,若有她带路,她们如何会进错了院子,只怕是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我也不曾知道,方才我让宫女带他来寻你,至今不见回来,怕是迷了路,不知进了哪一间厢房。”

“无妨,一一寻去便是。”白轩宇皱起了眉头,刚走几步便发现白穆云也跟了上来,心中微奇,“四弟何时喜欢这等寻人游戏了。”

白穆云淡淡地说道,“本王素闻勇毅候世子盛名,一直不得见,择日不如撞日,便去看一看罢。”

白轩宇将信将疑,却没有拒绝,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去,一个个院子寻找,终于在一处院子外头听到了暧昧的声响,神色便诡异起来。

白穆云却是神色一变,一脚踹开门,院子里头堆叠在一起的男女便暴露在众人面前——

男子大红色长袍把身下的女子掩得严严实实,但看着他的动作和暧昧的声响,他在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第69章 风言风语

四下一片寂静。

颜舜英低声轻呼,却被太子捂住了眼睛,他似笑非笑地说着,“言锦果然是风流中人。难怪找不到人,原来是沉醉温柔乡了。”

王公贵子们都笑着调侃起来,其他女眷则是面红耳赤地低下头,手中的帕子几乎要被她们绞烂,秦王却是黑沉着一张脸,二话不说就上前把人踹开,刚要解下外衫把人遮住,顿时愣住了——并不是她。

躺在地下的女子穿着宫女服饰,衣服妥妥当当地穿在身上,却是一身狼狈,白穆云连忙别开眼,却闻到了一缕熟悉的媚香,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样的秘药,除了太子还有谁能拿出来?

朝白轩宇看去,见他脸上浮现了错愕之色,似乎没料到被压在身下的居然是宫女,想到刚刚太子妃满世界地寻人,白穆云瞬间沉下脸,这对奸夫淫妇,果然是在设计陷害顾清漪。

他心有余悸,还好那丫头躲开了,不然……

残戾的杀气一闪而逝,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胆寒地看着骤然如阎罗附身的秦王,不明白勇毅候世子与宫女的风流艳事,如何招惹他了。

刚刚气势汹汹地把毅候世子踹开,几欲杀人,难不成传说中的秦王居然是这等嫉恶如仇的性子吗?倒是与他凶戾残忍的传闻不符。

忽闻几声压抑的咳嗽,发现是被踹开的邵言锦,正捂着左胸口,脸有痛色。

他的衣裳尚且有些凌乱,却不损他的俊美,反而增添了磊拓不羁的味道,双颊带着尚未散去的晕红,双眸含雾,整个人散发着脆弱又性感的致命魅力。

闺秀们悄悄拿眼觑他,各个春心荡漾,意乱情迷。

颜舜英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剥下太子的手看过去,只见衣衫不整的宫女和邵言锦,顿时大惊,指着那宫女说道,“怎么是你!”继而察觉这句话不对,连忙改口,“大胆贱婢,居敢勾引勇毅候世子,来人,把她拖出去杖毙。”

宫女连忙跪地讨饶,“太子妃饶命啊,奴婢知道错了,太子妃饶命,唔……”

她被上前的嬷嬷捂住嘴拖下去,邵言锦的目光沉了沉,“慢着!”

他已经整理好了衣裳,俊脸阴沉,几步走到门口捡起地上的酒壶,里面还残余着香醇的梨花白,隐隐带着些甜腻的香,遭了一出罪,他如何想不明白那是什么?

难怪他变得如此失控。

嘲讽地笑了笑,眼中似是失望又是痛苦,“太子妃不妨解释一下,为何让宫女在酒中下媚药,构陷与我?本世子可曾冒犯了您,让您巴不得我出丑?”

颜舜英愣住了,眼中闪过千头万绪,白轩宇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她的衣袖,“言锦莫要误会,华儿行事坦荡,京中素有贤名,岂会做出此等腌臜事。想必是某些人心怀不轨,想要与言锦成其好事,设下了这个局。”

他的手指点了点被押住的宫女,眼中闪过一道暗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给本宫一一道来。如若不是你的错,本宫可以饶你一死。”

宫女眼中瞬间燃起了生的希望,挣脱开嬷嬷的束缚跪在了太子跟前,“太子明鉴,这秘药并非奴婢所为,而是顾太傅家的大小姐下的!她蓄意勾引世子,被奴婢撞破,慌忙逃离了,奴婢,奴婢不忍心世子受折磨,才做出了僭越之事,请太子替奴婢做主啊。”

众人哗然,邵言锦却不是傻子,冷笑道,“贱婢安敢胡言乱语,你给本世子倒酒,未曾见过第三人,分明是你下得秘药,居然栽赃到无辜人身上。”

宫女立马抹着泪喊冤,“奴婢去取酒,途中遇到了顾小姐,她还好奇地拿过去看了一眼,定是那时下的。”她振振有词地狡辩着,“不然她为何闯进世子您的院子,正是想趁机对您下手,只不过是没料到奴婢还在,才仓皇逃走的。”

邵言锦已经酒醒,方才发生的一切悉数映入脑袋,自然也记起那女子的面容与身份,正是往日见着了他便畏畏缩缩的顾家大小姐。只是没成想,此番再见她居然气度大变,与那人像了十层,他酒意上头便荒唐了起来,不了被她抽了门栓砸了后颈,昏倒过去。再醒来,便是宫女解了他的衣裳……

他眼中闪过一抹屈愤之色,忍不住又抬头看向被太子护在身后的女人,心如死灰,再也没有言语的兴致。

众人只当他是默认,纷纷讨伐起顾清漪,以顾文茵为甚,“没想到她居然做出如此丑事,丢尽顾家的脸。”

赵琇莹迟疑地说着,“不会吧,顾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若不是她,我二妹妹也不会……”

颜舜英一脸悲痛,却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突然止住了话音,太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华儿不必伤心,逝者已矣,恶人终会有惩罚的。”

两人欲言又止,暗藏机锋,众人不由揣测,赵秀颖一直对颜二小姐的死耿耿于怀,听闻脸色一变,厉声道,“莫不是她杀了二小姐,才被顾府罚到庵堂来吧。”

“并不是,无凭无据的事,赵姐姐莫要乱说。”

顾文茵矢口否认,气急败坏的模样更是让人想入非非,众人神色顿时诡异起来,颜二小姐年轻健康,一朝暴毙本就引人揣测,如今这番情景,似乎与顾家大小姐有关?

就在所有人都要认定顾清漪杀人的时候,秦王突然开口,“究竟是谁杀人,死得又是谁,本王一清二楚,太子妃不修口德,胡言编造,难不成要开棺验尸吗?”

颜舜英顿时脸色大变,后退了几步,靠在太子怀中,颤抖着双唇说道,“秦王这是什么意思,本妃妹妹暴病,我们颜家人最清楚不过,连太子也看过的,你随便造谣,是何居心?”

白穆云冷笑,“原来是暴病。”

颜舜英气急,恨恨地咬住了唇,心知她要是落实顾清漪的罪名,恐怕秦王也会当场揭发她的身份,不得不住嘴了。只是心有不甘,顾清漪那小贱人,为何偏偏得了秦王的青眼,让他帮忙说话?

两人你来我往的交锋落在外人眼中,各有揣测,邵言锦一脸的惊疑不定,迷茫地看向秦王,“不知王爷所言何意?难不成,不是二小姐亡故吗?”

他问得极其小心翼翼,忐忑而空间,双手甚至在颤抖,白穆云直直地看着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挑起了一抹冷笑,没有说话。邵言锦得不到解答,复又看向太子妃,目光灼灼,像是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洞似的。

颜舜英浑身不自在,觉得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看穿了似的,微微别过头,“本来是误会一场,世子莫要乱想。妹妹骤亡,难免引来风言风语,世子若是还念着往日情分,就莫要听风就是雨,让她黄泉之下不得安心。”

邵言锦顿时沉默了下来,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一时小院中气氛尴尬极了。

白轩宇一直沉着脸,心情并不算好,他冷冷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本宫与太子妃举办赏花宴,自然没有让客人受了委屈的道理。勇毅候世子遭了谋算,与顾府小姐脱不了干系,来人,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本宫找出来,绝对不能让世子平白受了委屈。”

“你们无需找,我在这里!”

下一刻,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个翠绿色的身影,女子身长玉立,雍容不迫,清澈清幽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太子,眼中似乎藏着万年寒潭,冰冷彻骨。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一身铮然傲骨,仿佛她不是戴罪在身的嫌疑人,而是咄咄逼人的讨伐者一般。

众人一时恍然,觉得这副气度格外眼熟,下意识地看向太子妃,却见她面有恶色,居然失去了往日的风度,顿觉怪异。

白轩宇微微一怔,在此女的目光下,居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心虚和退却,待反应过来时,顿时恼羞成怒,厌恶地看着她,“顾清漪,你居然敢下药构陷勇毅候世子,谁给你的胆子!这番浪荡作风,简直丢尽了太傅的脸!”

若是寻常女子,此时怕是羞愤欲绝,然而顾清漪此时愤怒萦心,看着眼前这个被她尊着敬着的男人,满脸嘲讽。若不是她打晕邵言锦逃了出去,躲在暗处观察,还真想不到堂堂太子居然做出构陷之事,这种小人行径,也不怕辱没了他的身份。

她既是愤怒又是失望,冷笑道,“方才在桃林,大家听得真真切切,太子妃让宫女带世子去找您,结果她把人带到空院中,是何居心?”

那宫女狡辩道,“厢房院子太多,我认错了。”

“既然认错了院子,你不另外再寻,反而让世子留在原处等候,另去取酒,是何道理?”看那宫女急得满头大汗,顾清漪嘲讽道,“难不成是我收买了你,让你做出此事不成?”

宫女已经被逼到绝境,六神无主,此时像是抓到救命稻绳一般急忙点头,“正是,是你收买我,让我把世子带进空院下媚药的!”

第70章 情不自禁

宫女话音方落,四下便响起低低的嗤笑之声,她不由脸色一白,回想起刚才的说辞是顾清漪拿了酒下药的,前后矛盾,不是扯谎又是什么。

她连忙求救地看向太子妃,却见她面色森寒,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吩咐嬷嬷,“不安分的奴婢,拖下去。”

宫女很快就被捂住嘴拖走了,她心知难逃一死,不由留恋地看向与她有露水姻缘的勇毅候世子,期待他能够开口救她一命,结果那人垂着眼,一脸漠不关心,顿时心痛如割,懊悔不已。

她早该下了媚药就离开的,结果心存妄想,虽然与心上人亲密接触,但也失去了性命……

不过是处置一个不安分的宫女,众人都没有放在心上,慕容英陷害不成还失了颜面,心有不甘,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得不向顾清漪道歉,“漪儿妹妹,是本妃治下不严,出了这等刁奴,连累你的名声,还请你莫要怪罪。”

顾清漪唇角勾了一抹冷笑,“太子妃确实该整治下人了,深处内宫禁地,小小宫女居然能神通广大地得到这等下三滥的药,若是哪个人得了害人的毒药,入口不防,喝下去的东西成了穿肠毒药,这该如何是好。”

颜舜英瞳孔一缩,差点没能维持脸上的风度,僵硬地笑着,“漪儿妹妹说笑了,本妃向来治下宽厚,自然不会有犯上作乱的奴婢。”

“就怕歹人狼心狗肺,丧尽天良呢。”顾清漪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如电,似乎要望进她的心里似的,“这世上尚有手足相残,更别说恶奴卖主了。人心隔肚皮,太子妃千万要谨慎了。”

明明是冷冷淡淡、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却宛若重鼓一般敲在颜舜英心上,她惊恐地看着顾清漪,觉得眼前的人与印象中某人重合了,这气度、说话的语调像极了她,简直像是鬼上身似的。

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颤抖着唇问道,“你是谁……”

这一道声音低不可闻,但是顾清漪还是看到了,上前一步凑在她耳边,宛若手帕之交在喁喁私语,“是我啊,妹妹。”

颜舜英惊骇欲绝,短促地尖叫起来,仓皇后退,最后撞到在太子白轩宇身上,眼中瞬间渗出了泪水,委屈地看着身后的男人,“阿宇。”

白轩宇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才冷冷地看向顾清漪,“太子妃素来胆子小,方才已经道过歉,顾小姐何必步步相逼,故意吓她。”

大庭广众之下,太子毫不避讳地揽着太子妃的腰温柔安抚,不知情的人只当两人伉俪情深,暗自羡慕,顾清漪却暗了暗眼眸,思绪万千。

她嫁给太子三天,两人从来都是相敬如宾,连亲密的动作都不曾有过,自然不会有今日这番不顾礼节的动作了。太子性格如何暂且不知,但是颜舜英她是知晓的,为人极为傲气,若不是相熟之人绝对不会流露出这番委屈的情态的。

短短一个多月,她居然对太子亲昵至此吗?

顾清漪心潮起伏,却没有显露了形迹,故意道,“太子妃早年就喜欢与我谈一些鬼怪志谈,没成想出阁后胆子笑了许多,是我不对了。”

白轩宇脸色微微一变,看向顾清漪的眼神甚至带上了杀意,顾清漪脑海突然轰鸣了一声,似乎醍醐灌顶,又似乎迷障重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她抓不住,她顿时失望有焦虑,却莫名地悲哀起来。

她不知缘故,却愈发恨起眼前的男女,特备是颜舜英,从未感觉得她如此面目可憎了,“您未出阁未曾来得及看完那一本书,我答应过您三日回门时要告诉你结果的,没成想一直没有机会,今日与你说起,却是吓到了您,还请太子妃见谅。”

颜舜英已经缓过神来了,知道自己失态,连忙从太子怀中出来,用帕子沾着眼角,伤心道,“与你无关,只不过是想起了妹妹,一时难以释怀罢了。”

“太子妃与二小姐姐妹情深,若是二小姐黄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动的,太子妃不要太过伤怀。”

赵秀颖察觉到两人之前颇有剑拔弩张的味道,连忙暖场,然而颜舜英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手一僵,脸色似乎愈发难看了。

顾清漪这才察觉到荒唐和可笑来,颜舜英虽然活着,却成了自己和别人口中的死人,每每提及时也不知是何种感受,想必是与太子妃之位一样,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罢。

如此想着,她居然有了几分快意。

颜舜英最好面子,自然不想被人看笑话,立马收拾好了情绪,半是尴尬半是赧然地对众人说道,“情不自禁,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自然是不敢质疑堂堂太子妃的,连说不敢,白轩宇与颜舜英一唱一和,顺势道,“既然是误会一场,便让此事过去罢。今日赏花,我等莫要辜负了大好春光才是。”

众人连连附和,跟随着太子齐齐离开。顾清漪站在原地不动,清楚地看到颜舜英的贴身宫女落后几步,意外撞上了张欣雅,两人互相道歉,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还向后头看了一眼,注意到她的目光,立马吓得缩了回去,然后匆匆地离开了。

顾清漪想到那支还在张欣雅手中的金步摇,顿时蹙起了眉头。

她刚要追上去,结果袖子就被人拉住,踉跄了几步,才发现是冷着一张脸的秦王,劈头盖脸地就对她一顿训斥,“你方才故意激怒人,是嫌命不够长?”

顾清漪一滞,如何不知自己方才冲动了,但是含恨而死的怨气环绕在心头,每每看到仇人她总是容易失控,不吐不快,若是一直憋着,恐怕是要被自己逼疯的。

只是秦王好意关心她,她总不能发火,只是低着头认错,“我知道,以后再也不敢了。”

白穆云丝毫没被她这副温顺的样子骗到,这么些日子他算是明白了,顾清漪看起来柔柔弱弱,性子倒是刚烈,受不得委屈,现如今答应得好好的,说不定转头又与人掐上了。

“赏花宴乃是非之地,你现在就回去。”

顾清漪自然是不肯的,刚刚张欣雅与颜舜英的宫女嘀嘀咕咕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是肯定与她脱不了干系,若是就这么回去,被人脏脏陷害,想要辩白也就迟了。

于是她神色带上了些迫切,“再等等,等等我就回去。”

“等什么?等着看勇毅候世子吗?”

白穆云冷不丁地丢下一句话,顾清漪顿时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他伸出手落在她的脖颈之上,被衣裳遮掩的地方露出点点玫红,正是方才被邵言锦失态之下啃的,顾清漪逃出去之后便用衣衫掩住了,没想到居然被他看到了。

想到刚刚差点被胁迫,不愉快的记忆再次翻涌在脑海,她神色有些冷,“秦王请自重。”

白穆云神色愈冷,轻而易举地牵制住她,不依不饶地问道,“那是什么!”

顾清漪不相信秦王看不出是什么痕迹,觉得他一再追问是故意在羞辱她,心中顿时又气又羞,立马怒了起来,“被蚊子咬的,秦王你未免管得太宽了吧,难道说一场露水姻缘,秦王喜欢上我不曾?”

秦王脸色骤变,连忙甩开她,避之不及地后退了几步,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语气又冷又硬,“你想得太多了。”

顾清漪被他一推,一时不备摔了下去,肚子立马顿时抽痛了一下,顿时脸色苍白。

第71章 娶我可好

顾清漪坐在地上,半晌没有动静,白穆云察觉到不对劲看来过,瞳孔一缩,“你怎么了?”

“别过来!”

顾清漪伸手阻止了他欲走过来的步伐,再撑着青石板站起来,脸上的苍白尚未褪去,清澈漆黑的眸子却宛若夜幕般沉郁幽深,似乎透不进光影,亦没有把眼前的男人映眼帘,淡漠而虚无,像是下一刻就羽化而登仙似的。

但那始终只是错觉,因为她还在说着话,清清冷冷的声音比山泉还要透凉,不带一丝温度,“秦王,还请保持距离吧,莫再作出让人误会的举动了。”

她说完话,就挺直了脊梁,双手虚扣在小腹上,像一个修养良好的名门闺秀一般矜持而骄傲,踏着宛若丈量好的小碎步,转身走出了院门。

一路上,她的拆环未曾晃动,裙裾未曾掀起,也……未曾回头。

白穆云便眼睁睁地看着那薄削而挺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直至不见了踪影,一如往昔。

直到迫人的视线终于消失,顾清漪才终于像一张紧绷的弓弦松弛了下来,她无力地靠在墙角,双手捂住抽痛的肚子,痛得她面目狰狞,嘴唇微微颤抖,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呻吟出来,似乎这样就能缓解痛苦似的。

“你怎么了?”

低沉悦耳的男声突然从头顶响起,顾清漪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张开眼望过去,才发现她额头不知何时已经淌满了汗水,一滴滴地垂落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依稀间只看到一张艳丽得过分的容颜近在咫尺,那双含情潋滟的桃花瞳正望着她,温暖又柔和。

不知为何,她居然觉得委屈起来,眼中迅速充盈了雾气,伸手揽住男人的脖子,带着哭腔喊出他的名字,“锦言,我肚子疼。”

因为心神不宁而折回来的邵言锦愣住了,看着眼前双眼垂泪的女子,不知是她哭得太过可怜还是其他,心里居然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密密麻麻地痛了起来。

他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抬起她的下巴仔细地瞧着这张清艳脱俗的面容,桃林的惊鸿一瞥和院子中的意乱情迷,他都不曾仔细看过她,现在才发现,她与那人也是极为相似的。

心底那些纷纷扰扰的疑惑与戾气被压在了心底,他轻轻一叹,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把人抱起,低声安慰着她,“别哭,我带你去看大夫。”

谁知方才还在安安静静地哭泣的女子突然挣扎起来,“我不看大夫,我不要看大夫,你放我下来!”

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失去了所有血色,连嘴唇头发紫了,邵锦言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哄她,“好好好,我答应你,不看大夫,你别动了。”

女子果然安静了下来,乖巧地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带着水雾的双瞳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突然又落了泪,又哭又笑,像是疯子似的,“锦言,你娶吧,你娶我可好?”

饶是一向浪荡不羁的邵言锦,此时听了她的话也开始瞠目结舌,他被无数女子表明过心迹,却从未有人敢像她这样明白又直接地要求他娶她。

这样胆大妄为的女子,当真是当初那个见着了他就害羞得抬不起头的顾清漪吗?

他侧首看她,发现她的神色十分奇怪——爱慕与欢喜,悲伤又压抑,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出现在同一张脸上,像是分裂出两个人在争夺着身体主动权似的,他心中怪异极了,又觉得有些悚然,嘴上却情不自禁地问道,“为何要我娶你,你爱慕我吗?”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便爱上了你。”顾清漪脸上刚现出了痴狂,就被一股坚毅和决绝取代,那双漆黑的眸子中像是黑夜中燃起的火苗,是瞬间绽放的焰火,压抑而绚烂,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娶我,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吧。”

邵言锦居然被这一双漂亮的眸子诱惑了,鬼使神差地在上面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然后他听见他说,“好。”

那一瞬间,怀中的美人绽放出比焰火还要漂亮的笑容,他刚刚升起的那抹后悔顿时消失无踪,心里想着,事到如今,娶谁不都是一个样么,至少怀中这个女人比旁人还要顺眼的。

于是他再无顾虑,抱着她往前走,“你既然不愿去看大夫,先去我厢房休息吧。”

顾清漪点头,身体的疲惫与抽痛骤然袭来,无论是颜舜英还是张欣雅,她都再也没有心神关注了,脑袋歪在男人的肩膀上,沉沉地昏睡过去。

已经离开的两人未曾知道,墙角另一头站着一个眉目冷峻的玄衣男子,此时的他俊脸森寒,黑眸冷漠,唇角勾起了冷冽薄情的弧度,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忽而双眸一颤,一拳打在了墙上,玫红的砖块一寸寸地皲裂,紧接着便渗出了殷红的血来。

短促的尖叫骤然响起,白穆云冷冷地看过去,发现却是穿了顾清漪裙子的女子正掩着唇看他,接触到他的目光,她先是瑟缩了一下,最后还是担忧地走了上来,“王爷,您的手流血了。”

“滚!”

赵琇莹没走,咬着唇看他,“王爷可是在生顾姐姐的气?”

白穆云冷冷地看着她,锐利的眼神几乎要杀人,赵琇莹强忍着惊惧和颤抖,视线落在他挺拔的鼻梁上,缓缓说道,“品心院中,顾姐姐与我最好,愿意与我说体己话,她说今日赏花宴一定要让如意郎君娶她,我原以为是秦王殿下您,没成想是勇毅候世子……”

女人絮絮叨叨的话白穆云已经听不见了,突然回想起不久前在颜家厢房外偷听到的言语,那个装扮成太子妃的女人一字一句地控诉着,“……听闻表妹喜欢勇毅候世子……分明是她因爱生恨杀了妹妹……”

顾清漪,果然是喜欢勇毅候世子的。

女子方才冷漠寡情的面容再次清晰起来,紧接着便是她靠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上,哭喊着别人娶她的画面,她说,她爱着那个男人。

深邃的眸子瞬间燃起了怒火,白穆云突然有种被背叛的不甘和戾气,只想着发泄一番,却不得不压抑,偏偏身边那女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顾姐姐也是身不由己,您一定要原谅她啊。”

“滚,别让本王说第二遍!”

男人俊脸阴沉,双目赤红,像一头压抑着戾气的雄狮,狠厉又残忍,似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嗜血的欲望,下一刻就要撕裂所有碍眼的东西似的。

赵琇莹吓得一抖,终于还是急急忙忙地离开了,然而谁也没有看到,她唇角挑起的那抹得意的笑容。

落日的黄昏渐渐侵染了天际,赏玩了一天的王孙公子与高门贵女兴尽而归,喧嚣吵闹的桃花庵又重新恢复了宁静,顾清漪在沉沉的黑暗中睁开眼,看到了满室的昏黄,借着夕阳的余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陌生的家具,陌生的摆设,并不是她的房间。

沉重的脑袋渐渐清明,她才记起白天发生的事来,脸色一变,连忙翻身起床,小腹却是一痛,她顿时失去了力气,再次跌倒在床上。

她捂着肚子,怔怔地出神,直到外头听到声响跑进来一个陌生的小尼姑,欣喜地看着她,“顾檀越,你终于醒了,勇毅候世子给您留了一封信,让您醒了再看。”

顾清漪接过信,并没有打开,而是问她,“前头的赏花宴散去了?”

“是的,太子与太子妃都回去了。”

“可曾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小尼姑有些疑惑地看她,“贵人们赏花赋诗,弹琴奏乐,一派欢畅,檀越所说的特别事指的是什么?”

“没事了,你退下吧。”

待小尼姑离开,顾清漪才收敛了脸上的笑,苍白的脸上一片暗沉。

第72章 之子于归

踏着傍晚的红霞,顾清漪往品心院走去,一路上可以看到匆忙而过的尼姑们,她们背着一箩一箩的败花残红,脚步轻盈,与踟蹰独行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明心也在其中,她一看到顾清漪就跑了过来,“顾檀越,你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顾清漪刚想摸她光溜溜的小脑袋,发现手上还拿着未拆封的信,便换了一只手,“我没事儿,你去忙吧。”

明心不放心,但是师姐们已经在呼唤她,再加上顾清漪的不断催促,她终于还是迟疑地离开了,临走前还嘱咐了一句,“顾檀越你好好休息,等我有空了再去找你。”

顾清漪点头,看着她们的身形消失无踪,青石小道上渐渐就空旷起来,走走停停,不知花费了多少时辰,她才终于回到了品心院。

院子里的厢房只是亮起了来个点烛光,听到动静,其中一扇门打开,露出周夫人冷淡沉静的面容来,一看到她,周夫人就皱起了眉头,“怎么才回来。”

顾清漪眼圈一红,却被她强行忍住了,若无其事地扫了一遍那两间昏暗的屋子,“在厢房贪觉,一时睡迟了。夫人,赵琇莹和张欣雅呢,她们也没回来吗?”

“张欣雅一直不见人影,赵琇莹倒是回来了一趟,很快就被永宁伯府的人接回去了。”周夫人皱起了眉头,难得问起了赵琇莹,“白天发生了什么,伯府怎么如此轻易接她回去?”

在大庭广众之下勾搭上了战神王爷,如今赵琇莹奇货可居,永宁伯府自然是不愿意放过一个好筹码的。

顾清漪嘲讽地笑了笑,暗骂自己识人不清,反替人做了嫁衣,“夫人,我是不是蠢透了。”

要不然,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蒙骗呢,亏她自鸣得意,自以为善良宽厚万事在握呢,结果只是一个被人耍的团团转的蠢货罢了。

周夫人见着赵琇莹回来的情景的,身上穿着的是顾清漪衣服,脸上压抑不住得意,再联系顾清漪此时的异常,心知两人怕是有了什么龌龊——顾清漪连莹妹妹都不叫了。

从见着第一眼,她就对赵琇莹不喜,总觉得此女心思钻营不是良善之辈,直到顾清漪动了胎气赵琇莹忙前忙后地照顾,心思不似作假,她才对此女改观。没想到,居然是也是人面兽心之辈。

连她都被蒙骗了过去,跟别说没见过多少龌龊事的顾清漪了。这个孩子眼神清正,孤傲又偏执,与她年轻时像了十层十,常常让她想起自己年轻的光景来。

她这副性子,以后是要吃苦头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旁人若是一心伪装,你又不是诸天神佛,又如何知晓呢。”周夫人叹了口气,好言劝她,“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留几个心眼便是。”

顾清漪勉强一笑,周夫人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得厉害,嘴唇甚至咬出了血,心中一惊,立马问道,“难不成是动了胎气?”

顾清漪低头不说话,手心触碰了信封粗粝边缘,割得生痛,可脑袋却渐渐地清明起来,她抬头望向周夫人,“夫人,如果我现在……”

“绝对不行!”知道她要说什么,周夫人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你身体自己不知道吗,尚未养好,根本就受不住药力,除非你不要命了。”

“清漪让夫人失望了。”

顾清漪垂下了眼,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周夫人的劝告,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进了房间,并未看到周夫人蹙起的眉头。

回到房间,顾清漪便失去了支撑的力气,软软地躺在了床上,半天才恢复了精神,有空看邵言锦留给她的信。信封里面是一张桃花笺,上面写着一行清逸流畅的文墨——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落笔上书,邵言锦。

《桃夭》,乃嫁娶之歌。

顾清漪盯着短短的四行字,瞬息万变的黑眸最终归于沉寂,捂着依旧抽痛的肚子,眼皮渐渐阖了下去。

睡梦中压抑又窒息,不知有什么压在身上,沉重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渐渐地,一股酸痛酥麻的感觉从脚心窜起,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狭窄的车厢,陌生的情潮宛若海水般扑打过来,她惊骇欲绝,喘息着醒来,结果见着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庞——刀刻斧凿,线条硬朗,坚毅又冷漠,特别是那双赤红的眼,宛若夜里伺伏的猛兽,闪烁着凌冽的寒光。

居然是秦王!

这一幕讽刺又熟悉,他身上依旧带着呛人的酒气,不同的是她已经不着寸缕,男人粗粝的手指在她身上挑拨着,发现她醒来,手指愈发肆无忌惮,甚至探进了她的身子里。

顾清漪立马咬住了唇,眼中渗出了屈辱的泪水,她一字一顿地说着,“放开我!”

对方根本不理,反而抵在她身上蓄势待发,顾清漪身体立马颤抖起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推开他,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角,看着男人寒着脸再次逼近,她立马拔下鬓发上的簪子抵在脖子上,“别过来,不然我死给你看。”

秦王的脸色更加阴寒,“你是本王的女人。”

因为一场孽缘,她不仅失去了清白,还要失去自由身吗?顾清漪讽刺地看着他,“王爷莫不是忘了白天说过什么?既然相看两厌,何必又纠缠不清。王爷你大人大量,放过我吧。”

“放了你,然后嫁给别的男人?”

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张眼熟的桃花笺,应是顾清漪睡前忘记收起,落在床上,被他捡到了,此时被他捏着,冷冷地念着上面的四行诗,“……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被本王破了身子,你还想嫁给别人?”

这一瞬间,他身上涌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意,顾清漪心中一寒,强忍着惧怕与他对视,“不嫁给别人,王爷打算八抬大轿地娶我吗?”

“本王可以许你侧妃之位。”

他漆黑的眸子沉沉地看着她,无情又冷冽,顾清漪的心被刺痛了一下,心底生出了无限的勇气来,什么生与死,爱恨情愁都不惧了,“此生此世,誓不为妾!”

少女裹着被子坐在床角,只露出薄削消瘦的肩膀,白皙颀长的脖颈上甚至还留着青紫的痕迹,那是邵言锦白天留下来的,碍眼又刺目。被她紧紧抵在脖子上的簪子已经刺破了皮肤,渗出一滴殷红的鲜血来,她却浑然不觉一般,耿直了脖子,倔强又固执地看着他,双瞳又黑又亮,像是燃着一簇火。

白穆云心里的火也点燃了起来,少女的威胁对他来说根本不足挂齿,身形一闪便夺过了她的簪子,一手折断丢下了床,身下人开始剧烈地挣扎,甚至还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他眉头一皱,伸手点了她的静穴,所有的挣扎都消失了,女子倒在床上,含泪恨恨地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他一点也不喜欢。

“你当真如此厌恶本王碰你?”

顾清漪尚且能说话,闻言便冷冷地回道,“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便让他双眼暗红,掐住她的下巴抬起来,“那你想让谁碰你,勇毅候世子吗?”

“待我们成亲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夫妻敦伦,乃人伦纲常。”

只是想着她从此属于别的男子,白穆云便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戾气,低头啃住了那双殷红的薄唇,一如想象中的温热香甜,属于少女的体香和温暖包裹住全部感官,呼吸不由一促,顿时想起马车上的那晌欢愉。

女子的哭泣和谩骂都已经渐渐远去,被酒精和愤怒双重刺激的大脑失去了以往的理智,此时的他只知道索取和惩罚,在她身上留下一串串的痕迹。

还未等他有所动作,顾清漪脸色一白,痛苦地惨叫了起来,一股粘稠的湿润流淌而下,白穆云愣住了,伸手一抹,便看到殷红刺目的颜色,是血。

他连忙翻起身查看,发现她身下正汩汩的流着血红的液体,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他心中突然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慌乱,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流血?”

顾清漪一脸木然,眼睛一转便对了一脸慌张的男人,声音无悲无喜,“没事,月事罢了。你走吧。”

白穆云没有见过女子月事,不知真假,总觉得血液的颜色太过鲜艳了,让人看得心慌,“你等着,本王给你找大夫。”

“站住!”顾清漪叫住他,“先把我穴道解开。”

白穆云连忙折回来解了她的穴,得以动弹的顾清漪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冷冷地说道,“滚!别让我再见到你。”

白穆云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她裹了衣服从床下爬下来,踉跄着走到架子上取了一包药开始煎煮,浓郁的药味瞬间就弥漫开来。

她枯坐在地上,盯着药罐闪烁的焰火,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宛若一尊不会动弹的雕像,鲜红刺目的血又逶迤了一地,白穆云脸色一变,瞬间就消失了身影。

第73章 都怪本王

药罐咕咕地沸腾着,鼓点一般落在心上,顾清漪沉寂的心脏似乎才跳动起来,痛觉渐渐侵袭而上,凝滞的思维渐渐清明。

一朝重生,众叛亲离,腹中的孩子可谓是她在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未尝不妄想过把孩子生下来,但是很快就被理智否则了——无媒苟合生下的孩子是为孽种,她如何愿意孩子一辈子都背负不堪的罪名,长痛不如短痛罢。

只是她没想到,会遇到了秦王。他的照顾、暧昧不明让她重拾了希望,白天院子那一幕,又何尝不是一场试探,只不过她输得一塌糊涂。

肚子的不对劲她视而不理,又何尝不是希望他能自己流掉,省了她亲自手动的折磨,现如今,一切都如她所望,却心痛如绞。

她的孩子,要离开她了。

深褐色的药汤倒入茶碗,顾清漪直勾勾地盯着药汤中还打着旋儿的药梗,手心附在小腹上,低喃着,“对不起。”

茶碗刚端起,就被一只大手握住,顾清漪惊诧至极,连忙回头望过去,就看到秦王锅底般漆黑的俊脸,双眸含怒,声音宛若如寒潭浸染,“为什么不告诉本王?”

他是何时来的?

顾清漪惊骇非常,这才发现屋子里不仅多了一位秦王,还有一个气喘不均的大夫,一手提着医箱,一手拍着胸口,似是快跑而来的。此时他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说道,“王爷,别,别让她喝了,那是堕胎药。”

顾清漪脸色一变,连忙低头喝药,秦王比她更快,直接夺了碗摔在地下,哐啷地碎成两半,深褐色的水迹蜿蜒了一地,触及到地上那殷红的血,白穆云瞳孔一缩,立马把她横抱起来朝床榻走去。

他的胸膛宽敞又坚硬,浑身的气息冷若寒霜,连看向她的视线都夹杂着深邃复杂的冷意。

顾清漪毫不畏惧地看着他,冷冷地说道,“放开我。”

回答她的是秦王沉默的凝视和越来越紧的禁锢,随后她便被放在床上,动作算不上粗暴,却也不温柔。心知无法反抗的顾清漪闭上眼不去看他,放在小腹上的手却紧紧地攥起,苍白透明的肌肤上甚至可以看到下面细细的血管,坚韧又脆弱。

白穆云狭长的凤眼中闪过一抹暗色,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依旧在喘气的大夫身上,“还愣着做什么,快诊脉!”

那大夫已经是头发花白的老头,被急急忙忙地拽上山差点没断了气,此时被迁怒却也不敢抱怨,连忙小跑到床前开始诊脉,越诊脸越白,最后噗通地跪下来,“王爷,姑娘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一直胎像不稳,今日又大出血,腹中的胎儿怕是保不住了。”

房间内死一般寂静,白穆云刀削斧凿的脸上一片冷漠,深邃的黑眸却宛若酝酿了暴风雨,躺在床上的顾清漪睫毛轻轻的颤动着,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已经渗出了殷红的血,无端地刺目。

白穆云脸上的表情愈发冷冽,刀锋般锐利锋寒的视线落在大夫身上,言语冷漠清冷,带着森寒的杀气,“保不住孩子,你也不用活了。”

大夫身体一抖,连忙打开医箱取出一封针包,诚惶诚恐地说道,“王爷,姑娘身体太过虚弱,小人用针灸保胎也只有四层希望,而且过程极为痛苦,不知姑娘能否忍耐。”

大凡大夫诊病,总要往夸张里说,届时患者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也能少一些罪责,若是好转,也可以归结于自己的医术,这些已经是行医者心照不宣的规则。

但是在这个冷面王爷面前,大夫丝毫不敢夸大,深怕哪里不对引他动怒,最后死于非命来。最重要的是,这个姑娘明显是想打掉腹中的孩子,担心她待会儿不配合,到时候就成了他的问题了。

白穆云看了大夫一眼,上床揽住顾清漪的身子,“下针。”

大夫这才放心地展开针线包,取出一根银针比划着位置在顾清漪小腹某个穴位扎下,果如他所说的,针灸极为痛苦,原本已经痛得麻木的顾清漪感觉到一股深入骨髓的痛楚绵延而来,她瞬间就扭曲了脸庞,咬着唇闷哼了一声。

剥皮拆骨的痛楚,也不过如此吧。

腥甜的血液深入口腔,反胃又恶心,但是她不敢松开,深怕没志气地痛呼出来,汗珠已经模糊了视线,恍惚间看到一张冷峻的脸出现在眼前,看不清神色,却强硬地掰开她的下巴,把他的手臂伸了过来。

“咬着。”男人如此冷冷地说道。

顾清漪当真狠狠地咬了下去,察觉到后背那人微微颤动的胸膛,她腹腔的恨意才稍稍平息——她好不容易打起勇气打去胎儿,你为什么要出现!

所有的控斥和怨恨都被她倾泻而出,她再次尝到了血腥味,身后男人却一声不发,紧紧地搂住她因为疼痛而颤抖的身体,低低地在她耳边说着,“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顾清漪眼底一烫,密麻的痛楚和激烈的情绪如火山般喷发而来,再也禁受不住刺激,脑袋一歪便晕厥了过去。

察觉到手臂的力道一松,白穆云神色一变,连忙喊道,“顾清漪!”

“王爷,姑娘这是痛晕过去了。”

白穆云把怀中人放平在床上,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一脸痛苦的女人,面无血色,眉峰紧蹙,连昏睡过去都不得安稳,被咬破的两片薄唇不停地动着,似乎在呢喃着什么,他倾身去听,便是断断续续的呻吟,“祖母……祖母……孙儿好疼……祖母,您别不要孙儿……”

白穆云不期然想起她被武安侯叱骂时万念俱灰的模样,顿时怔住了。

顾清漪像是被噩梦魇住了一般,不停地挣扎着,豆大的泪珠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与脸上流淌的汗水混淆在一起,根本就分不出那些是泪,哪里是汗。

她又说起了胡话,低泣地呢喃着,“宝宝,对不起,对不起,别怪我,你别怪我……”

她的情绪太过激动,手脚乱动,大夫束手无策,白穆云连忙握住她手,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不怪你,都怪本王,一点也不怪你。”

低沉而缓和的声音似乎带着安抚的力量,顾清漪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瓷片人一般脆弱。

白穆云拿出帕子替她擦拭脸上的汗渍,因为手劲过大刮下一层薄红,许是身体已经是痛极,顾清漪并没有什么反应,白穆云眼中却是闪过一抹暗色,再次下手时已经轻柔了许多,绢帕缓缓地划过她的额头、眉眼、鼻尖和下巴,还小心翼翼地擦拭掉她唇上的血迹,直到她露出清爽干净的面容,他才满意地停手,望着她清丽而憔悴的容貌,怔怔地出神。

时间缓慢而冗长,不知过了多久,大夫才终于收针,重新替顾清漪把了脉,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恭喜王爷,胎儿的脉象已经稳定了,只是浮弱无力,若不加强调理,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流产。”

“日后你负责调理,若胎儿有什么意外,本王拿你是问。”

大夫欲言又止,他一个大男人,如何在庵堂中随身调理?这是秦王的神色太过恐怖,他不敢反驳,只得低低地应了一声,“小人遵命。”便提着药箱去煎药了。

就在此时,房门突然被人轻轻敲响,大夫愣住了,连忙看向秦王,只见他眼中闪过凛然的杀气,身体一抖,就看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露出一个中年妇人的身影来。

她的脸色极其难看,带着尚未掩饰下去的焦急和担心,在看到屋里的两个大男人时顿时愣住了,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最后把视线落在秦王身上。

“清漪腹中的孩子是你的?”

白穆云不置可否,冷冷地看着她,“你如何在这里?”

“清漪今日回来神色不对,我放心不下便出来看看,结果在门外闻到了血腥味……”她的视线落在顾清漪染红的衣裙上,神色一变,“她的孩子打掉了?”

想到此人有可能是同谋,白穆云脸上神色愈冷,“与你无关。”

周夫人脸色愈发难看,最后还是大夫看不下去了,小声说道,“这位夫人,姑娘的胎儿保住了,只是极为虚弱……”

“煎药!”

他的话被秦王冷冷地打断,大夫打了一个寒颤,立马老老实实地去煎药了。周夫人得到了确信,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视线落在白穆云冷冽孤峭的侧脸,想了想,终于开始说道,“秦王若是为了她好,便把她带出桃花庵吧。庵中饮食不见寡淡,她的身子根本无法调养。”

“本王自有主张,不必周夫人置喙。”

察觉到秦王的敌意,周夫人眸色沉了沉,心知他恐怕已经迁怒到她身上,便不再多言,只是再看一脸苍白的顾清漪时,生怕他心有芥蒂,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清漪乃未婚少女,又被家族所弃,若是怀孕之事被人知晓,怕是性命难保。她堕胎乃无奈之举,还望秦王不要怪罪于她。”

第74章 得偿所愿

留下一番话后,周夫人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大夫不知躲去哪个地方煎药,屋子里只剩下昏睡的顾清漪和床前的白穆云。

方才施针大痛,顾清漪流了一身的汗,衣裳濡湿,下裙摆更是血红的一片,白穆云在房间里翻了一圈,终于找到干净的巾子和衣裳,打了一盆温水回来替她擦拭身子。

白穆云并未四体不勤的公子哥儿,在外行军打仗时没有丫鬟小厮,衣食住行很多时候都需要自己动手,因此一些简单的活计还是一清二楚的。只是照料自己与照料别人不同,特别对方还是皮肤娇嫩的女人时,他有些束手无策。

女子依旧皱着眉头昏睡着,即便被擦拭着身子依旧未醒,白穆云掌控着手中粗重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身上的汗渍与血渍,视线在她身上乌七八糟的痕迹上扫过,想起之前的所作所为,他的脸像是被人掴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地疼。

白天他推了她一把,晚上又借酒疯强迫了她……如此行径,与卑鄙无耻的小人又有何区别?他向来克己,没成想一朝乱了分寸,几乎害去了她半条命。

把干净的衣裳替她穿上,白穆云的手不自觉地落在缓缓起伏的小腹上,眼神深邃幽暗,宛若纳入了漆黑沉郁的夜空,神秘得让人看不清想法。

大夫敲门,端着一碗药进来,“王爷,药已经煎好了。吃了这碗药,姑娘就没有什么大碍了,只需日后细心调理便是了。”

白穆云接过药碗,敛去眼中的暗色,才对大夫说道,“门外值守,其他回了王府再说。”

大夫心中一动,突然明白方才秦王让他日后负责随身调理的用意,即便没有那妇人劝说,病床上那位姑娘也是要被带去王府的。只是王府并无女主人,这位又是未嫁之身,无名无分地怀着孩子待在秦王府算是什么道理?

即便心中嘀咕,大夫也不敢多说,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提着药箱出了门,与其想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准备什么药方替那位姑娘调理身体呢。

白穆云坐在床上,搀扶起顾清漪背靠在他怀里,才捏开她的下巴喂药,只是昏睡的人并无知觉,根本无法喝药,他索性喝了一口渡了过去,如此五次之后一碗药才见了底,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眉头的皱纹似乎舒缓了下来,应该是药汤起效了。

替她清理了下巴残余的药汁,重新把她放下去掖好被子,奔波了一天的白穆云再也忍不住身体的疲惫,杵着脑袋在床前睡去。

顾清漪再次醒来,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和疏离感,直到肚子一抽一抽的隐痛,她才脸色一变,连忙摸向小腹,结果碰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怔愣之下才发现依旧在沉睡的秦王。

此时已经是晨光熹微,浅橘色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投射进屋里,打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他的五官立体冷峻,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冷硬,即便是闭着眼也是威势十足。估计是因为没有睡好的缘故,眼底有一层不易察觉的青色,让刚硬铁血的战神王爷多了凡夫俗子才有的憔悴和脆弱。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漆黑的眸子尚且带着初醒的朦胧和恍然,但是下一刻就深邃锐利起来,宛若一头乍醒的雄狮,威严而富有侵略性。

他的手不易察觉地动弹了一下,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嗓音带着未曾散去的喑哑与低沉,“醒了?肚子还疼吗?”

附在小腹上的手轻柔地按捏了几下,肚子立马变得暖洋洋起来,顾清漪舒服地低哼了一声,却意识到什么似的立马闭了嘴,扭过头不去看他。

大手微微一顿,却很快又继续按捏起来,屋子里寂静无声,气氛陡然沉重起来,白穆云垂着长长的睫毛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不经意地抬眼,发现顾清漪白皙粉嫩的脖子变得通红,渐渐地蔓延到扇贝般的耳垂和苍白的脸上,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一般,清艳娇嫩,美丽至极。

白穆云顿时愣住,薄唇动了动,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顾清漪依旧别着头没看他,声音有压抑的平静,“手拿开。”

“弄疼你了?”白穆云一脸疑惑,看她因为不适地咬唇,结果触碰到伤口时的痛苦模样,立马收回手,“我去叫大夫。”

“无需劳烦。”

顾清漪翻身坐起,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眸光一闪,瞧了一眼正皱着眉头的秦王,便收回视线穿鞋,才刚站起来就被扶住,不悦的男声说道,“你身体尚未恢复,好好躺着。”

小腹依旧抽痛,只是站着就双腿发软,差点就靠在身边人身上,顾清漪咬牙忍住了,只是脸越来越红,推开他的手往外走,一句话也不说。

白穆云的脸立马就沉了下来,一个大步就追上了顾清漪,冷峻的脸上黑如锅底,“你去哪里?”

顾清漪捂着肚子,看着眼前不依不饶的男人,忍无可忍地说道,“臣女要如厕,秦王也要跟着吗?”

唰的一下,男人冷峻的脸上瞬间染上了红霞,连脖子都一片通红。

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王爷难得露出如此羞窘尴尬的模样,即便顾清漪满腹怨气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直到他脸色有由红转黑的架势,才飞快地收回视线,继续往外走。

这一次,秦王没有再跟来。

等她回房时秦王已经恢复正常,四方桌上还多了一碗白粥和汤药,听到声响秦王便抬起头看她,敲了敲桌子,“吃了。”

又恢复了往日言简意赅的命令语气。

顾清漪心情复杂地走过去,吃了几口白粥就没有了胃口,望着另一碗深褐色的汤药怔怔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桌又被敲了一下,顾清漪闻音抬起头,对上了秦王黑曜石般漆黑莫测的双眼,他的脸上看不出异样的神色,连声音都是四平八稳的冷硬,宛若不带感情色彩的判官,“你不想要腹中的孩子?”

顾清漪的手下意识地附上小腹,怔怔地说道,“无媒苟合的孽种,留下来做什么。”

她居然说他的孩子是孽种!

白穆云的眼中闪过一抹愠怒,质问道,“为何不告诉本王,本王的孩子,为何不问本王的意见。”

顾清漪瞧见了他眼底的怒火,心中又酸又涩,胸口横亘着一股挥之不散的郁气,语气不自觉地冷漠了下来,“这个孩子是如何来的,王爷心知肚明。若是要王爷负责,日后对着耻辱的罪证,心中会毫无芥蒂吗。”

白穆云沉默了下来,一时无法作答,待看到了顾清漪嘲讽的笑,他才双眸微沉,缓缓说道,“本王无法保证心无芥蒂,但是血浓于水,本王会学着接纳他,关爱他,抚养他长大成人,而不是一开始就剥夺了他的生命。”

他每说一句,顾清漪脸色就白一层,最后心中绞痛,已经是一脸悲痛,“秦王心胸宽广德厚流光,是我残忍自私手刃亲子,一切都是我的错!”

话音方落,她已经是泪流满面,然后伏在方桌上嚎啕大哭,似乎要把心中郁结的情绪都倾泻出去一般,她哭得声嘶力竭,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与隐忍,白穆云是第一次见着女子如此哭泣,不知为何心中一痛,也跟着难受起来。

白穆云扶她起来,见着她哭得通红的小脸,涕泪四流,一点美感都没有,他丝毫不觉的嫌弃,反而拿出绢帕替她擦拭,只是她越哭越厉害,甚至上气不接下气,他不由无措地皱起了眉头,不知该如何安慰是好。

最后他只得硬邦邦地说道,“莫哭了,一切都是本王的错,若是本王早些察觉,你也不必受此苦楚。”

难怪前段日子秀云阁再见,顾清漪如此怕他,想必那时候已经有了堕胎的心思,因而惶恐不安吧。想到她终日背负着杀子的压力和愧疚,心里那抹怒火都随着她的哭声消散得一干二净,他忍不住轻轻一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一切尚且来得及,你随本王回府,把孩子生下来。”

顾清漪的哭声忽而一顿,模糊的泪眼看着他,“我乃顾家之女,与你回府生子,名声还要不要了。”

白穆云浓黑的剑眉紧紧地蹙起,“本王自然会给你名分。”

“侧妃之位?”

白穆云想点头,又想起她昨日激烈的反应,便添了一句,“本王永不娶妻,后院只你一位侧妃。”

顾清漪似喜似悲,最后却是笑了起来,“承蒙秦王看得起,但是我说过了,永不为妾。”

“为什么?”白穆云眼中生出了怒火,“你随是侧妃,但后院以你为大,为何不愿。”

顾清漪身心俱疲,掐灭了心中最后一抹火苗,神色倦倦,“我歆慕勇毅候世子,这便是理由。”

表妹一直歆慕勇毅候世子,若是能让她得偿所愿,他日魂归身体,怕是无比欢喜吧,权当是使用她身体的报酬了。

反正,她只是孤魂野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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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强人所难

“怀着本王的孩子嫁人,还是偷偷把他打掉?”

顾清漪低头不语,很快她的下巴就被抬起来,白穆云俊美的五官彻底冻结成霜,漆黑深邃的眸子隐怒地看着她,“说话。”

这个提问,顾清漪无法解答。

白穆云冷笑了一声,松开她的身子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背着光,五官晦涩阴沉,连双眸都是深邃而沉郁,从他双唇中吐出的声音寒峭而冷漠,让她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冻结,他说,“本王带你回府。”

回府,自然不可能是顾府的。

“我不去!”

顾清漪斩钉截铁地拒绝,下一刻就被点了静穴无法动弹,然后她被秦王横抱而起,男人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双眸沉沉地看着她,“此事由不得你。”

再次受制于人的愤怒和委屈让她双颊怒红,瞳孔中像是烧着一簇火焰,恨恨地看着枉顾她意愿独断专横的男人,“放开我,你凭什么主宰我的自由!”

秦王并没有说话,抱着她往外走,顾清漪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继续控斥着,“我不过是倒霉地怀上了你的孩子,凭什么毁我一辈子。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许了我侧妃之位就得感恩戴德地贴上去?不过是妄自尊大,强人所难罢了。”

正说着,秦王突然低头看她,带着寒意的视线让她微微一滞,连说话的胆气都消失了,待走出了屋子,她才恼怒起来,明明不是她的错,何必惧他!

她重拾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有本事你差人时时刻刻地盯着我,不然肚子里的孩子我……”

话还没说话,就被点了哑穴,这时候周夫人刚好从屋子里出来,顾清漪连忙朝她求救,周夫人被她满脸的泪痕惊到了,“秦王,您这是?”

“本王带她出去。”

这原本就是周夫人期望的,顿时没有了异议,叮嘱着顾清漪说道,“你身子不好,一定要好好将养着,千万别想不开了。”

她原本就不同顾清漪打胎,如今秦王都出现了,自然不会再让她做出伤害身体和胎儿性命之事了。

顾清漪被点着穴不能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越来越远的周夫人,以周夫人的人情练达如何不知道她若是被秦王带出去,名声怕是也跟着毁了,日后只能依附于他,那为何不阻止呢?

还是说,她觉得秦王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顾清漪的心渐渐地冷了下来。

虽然才晨曦,但是桃花庵也该热闹了起来,但是一路上都没见着人影儿,想必是已经暗中清了道,不然秦王也不会来往这么多次都没被人察觉。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走大门,而是带着顾清漪从后山的小道离开,正是李娘子带她走的那条路。

上次她独自行走时只觉得崎岖不平,如今被秦王牢牢地抱在怀里,连颠簸也未曾察觉,即便有横生的枝桠横亘出来,也被他提前折断,未曾让她受到丝毫的波及。

山间的小道陡峭而狭长,弯弯曲曲地蔓延到遥远的尽头,顾清漪靠在他坚硬而冷冽的胸膛,耳边是鸟雀清脆的鸣叫,眼中是沾着晨露绽放的野花,红的、粉的、紫的……各式各样,在阳光的折射下绽放出晶莹璀璨的光芒。

她忍不住抬头望天,橘黄色的太阳刚从山逢中吐露出来,温和得宛若一团色泽饱满的蛋黄,带着磅礴的生机普照着天地万物,就这样沐浴着大自然最无私的馈赠,似乎连骨子都温暖起来。

“你在看什么?”

秦王忽而侧头与她说话,莫说她现在被点了哑穴,就算是能说话也不想理会这个蛮横无理之徒的,立马就闭上了眼,没有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懊恼。

她心底恨着他,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呢。

顾清漪虽然虽然并不重,但好歹也是成年女子,白穆云抱着她走了这么长时间,再好的体力也禁不住消耗,呼吸缓缓地沉重起来。

顾清漪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估算着他什么时候把她放下来,结果就此走了一路,秦王都未曾松手,一直抱着她上了山脚的马车,才松开手让她坐下。

马车里寂静无声,她悄悄睁开眼,正好对上他深邃目光,突然有种做贼未遂的尴尬和无措,倏地闭上了眼。等到冷静下来才想起来,明明是秦王看他,她又何必心虚?

即便在太子面前,她都未曾如此惶然无措,一而再再而三地落于下风,难道是从心底畏惧秦王凶悍无情的性子?

顾清漪深以为耻,为了表彰自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勇敢的睁开眼看过去,结果秦王已经移开了眼,只留下线条简单又孤峭的侧脸,整个人变得疏离又淡漠起来。她视线在他湿润的额角和潮红的双颊划过,便敛下了长长的睫毛,遮掩了双眸的情绪。

山路平不平整,马车哐啷地晃动着,顾清漪全身僵硬地任由马车甩动,车轱辘迈过了一个坎儿,她再也控制不住身子往车壁摔去,结果旁边伸过来长长的手臂,把她搂在了怀里,立马免去了一场灾难。

顾清漪丝毫没有感激,她的小腹已经翻江倒海,一股恶心难耐的感觉从腹腔中窜起,她顿时脸色发绿,恨恨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哪里不舒服?”

约莫是她眼中的情绪太过强烈,秦王终于有所察觉,伸手解开了她的哑穴,一朝得到解放,顾清漪根本顾不上讨伐他,而是焦急地朝外边喊着,“停车!”马车依旧向前跑动,她顿时急了,怒瞪着旁边的男人,“快让他停车!”

说完,她就紧紧地闭上嘴,生怕自己一时不慎吐出来。秦王估计以为她是在使小性子,神色怀疑,并没有动作。

顾清漪心中气急,心想直接吐到他身上算了,只是那种不雅的行为,她着实做不出来,只好无奈地说道,“我肚子不舒服,想吐。”

也不知道哪个字触动他的神经,秦王神色微变,对外喊了一声,“封鸣。”话音方落,马车就停了下来,紧接着穴道便被打开,还未等到顾清漪有所动作,秦王再次抱着她下了马车,一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她再也忍不住推开人,天昏地暗地吐了起来。

只是她这两天并未吃下什么东西,吐了一地苦水之后,就只剩下干呕了。

白穆云看着她抱着肚子蹲在路边,巴掌大的小脸上苍白如纸,眼神空旷怔然,不知在想些什么,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瞬间宛若带雨的梨花般楚楚可怜起来。

他下意识地掏出锦帕要替她擦拭,结果空无一物,这才想起已经被他在桃花庵用掉了,而顾清漪身上的衣裳是他替换的,自然没想到带上帕子,只好用袖子替她擦了嘴,沉声道,“你若是难受,本王抱你回去。”

顾清漪望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路,扯了扯唇角,默默地站起身重新回了马车上,别说让秦王抱回去了,怕是她逃跑都没有路的。

秦王不知与封鸣吩咐了什么,马车再次跑动时已经轻缓起来,虽然还有颠簸,但顾清漪已经能够承受了,结果秦王不知发什么疯,居然把她抱在怀里搂着,看她要挣扎,便冷冷地威胁道,“不想被点穴就别动。”

失去身体掌控能力的滋味实在难捱,顾清漪听话地安静了下来,双眼无神地盯着车厢,渐渐地觉得眼熟,顿时忆起当初荒唐而混乱的一幕,脸色又青又白,难看至极。

白穆云在注意她的神色,以为她又不舒服了,连忙按揉着她左肋下的小腹,问道,“又要吐了?”

“没有。”

顾清漪硬邦邦地丢下两个字,侧头避过他灼热的呼吸,不经意间看到他手上一圈结了痂的咬痕,眸光一凝,脸上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侵袭而来,这一场孽缘,何时才是个头?双手忍不住附上了小腹,她忍不住想,若是没有这个孩子,一切是不是截然不同?

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如果。

无论她怎么抗拒,马车依旧使向秦王府,秦王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把她抱下马车,带着她走进一处名为霁月的院子,“从今以后,你与本王同住,直到把孩子安全地生下来。”

顾清漪沉默不语,白穆云低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暗色,把她放在软塌上坐下,找来院子中伺候的下人吩咐道,“看好姑娘,她身边一刻不得离人,若是擅离职守,斩。”

铁血般的话语落下,院子中的下人瞬间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跪下回话,“奴婢遵命。”

敲打完院子中的下人,秦王便离开了,顾清漪看着满院子如履薄冰的下人,脑袋一阵刺痛,无力地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

即便身体疲惫又沉重,脑袋却无比地清明与活跃,无数的法子被想出来,却又被她一一否决,最后想破了脑袋也无法破此僵局,最后精神渐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76章 食欲不振

一觉睡到傍晚,顾清漪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两张厚厚的暗金云纹锦衾,难怪她睡梦中觉得胸闷气短,四月天虽然还有些凉,但是盖这么厚的被子,就算是没捂出痱子也是一身热汗。

掀开被子坐起来,床榻下没发现她的绣鞋,便赤着脚走了出去,掀开薄纱帷幕,穿过镂空雕花的月亮门,看清了外间的景色。

屋子格局很大,但是摆设并不多,檀木月亮门两边放置着两个细颈汝窑白瓷瓶,十步远的中间放着一张黄花梨木圆桌,上边放着一盏圆筒白纱灯,正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圆桌西边是松竹屏风割断的浴间,南边是红木镂空花纹槅门,此时紧紧闭着,暗色幕帘遮掩了上部的窗棂,阻挡住了堂屋的情景。

至于东边,是她白天睡的靠窗软塌,此时在正中间支上一张炕桌,桌上放置着一沓章表和一盏琉璃宫灯,一头端端正正地跪坐着一个男人,手执章表,也不知里面写得什么消息,让他紧紧地蹙起了眉头,深邃的侧脸轮廓冷厉又严肃,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威严。

顾清漪瞧着有些发愣,不自觉靠在门上看他,眼神空泛而虚无,正如她此时空荡荡的脑海,恍恍然无所皈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沉寂在傍晚枯寂而沉郁的昏黄里。

正在看章表的白穆云恍然有感,抬头看去,便见海棠春睡醒醒的顾清漪倚门而立,脸上带着薄汗,双颊晕红,黑瞳含雾,如柳条般纤细婀娜的身姿轻盈窈窕,她的神色安安静静的,没有愤恨、没有不甘,亦没有清寒,夕阳的余晖轻染了她的眸色,带着暧暧融融的暖色,她就这样看着他,就像妻子看着夫郎一般。

他的心中一跳,连忙移开视线,忽然触及到她莹白细腻的双脚正踏在红木地板上,眉头一皱,“地上凉,怎么不穿鞋?”

顾清漪被低沉喑哑的男声陡然惊醒,下意识地蜷缩起脚趾,低声道,“绣鞋不见了。”视线一移,便在软塌下方看到了绣着红莲的绣鞋和罗袜,她刚要走过去,就听一声呵止,“别动。”

她一愣,下意识地停住了步伐。紧接着便看到秦王从软塌上下来,几步走到身边把她一把抱起,轻轻地放在软塌另一头,捡去地下的袜子替她穿上,待看到右脚上那一圈铁齿疤痕时微微一顿,“怎么没除疤?”

顾清漪低眼看着半跪在她跟前的秦王,手指不自觉搅在了一起,“左右没人看得到,不必了。”

他手中一紧,却不再言语,替她穿上鞋子后没有继续看奏表,说道,“用晚膳吧。”

顾清漪两天没怎么吃东西,原本已经饿过头没甚知觉,此时听闻便觉得饥肠辘辘起来,为了不像上次那般丢脸,她使劲儿憋着气,生怕肚子里再次唱起了空城计。

直到秦王做势要抱她,她才岔了气,连忙说道,“我自己会走。”

自从知道她怀孕之后,秦王就当她是瓷片人,动不动就要抱她,之前也就罢了,堂屋都是伺候的下人奴婢,她可不想落得一个娇惯的名头。

秦王蹙着眉头,似乎并不愿意,顾清漪不想与他争执,连忙下了软塌走出去,刚打开槅门,走进了堂屋。

堂屋坐北朝南,最正中挂着“骁勇善战”的四字御赐牌匾,下边整一面墙挂着沙场点兵图,两边挂着一对楹联: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图案之前是长条黄花梨木条案,放置着御赐的宝剑,鞘敛寒光,剑柄刻着蝇头小子:赤霄宝剑。案几两旁是花几,放置着两盆黑松盆景。紧贴着条案放置的是四仙方桌,左右支着两个太师椅,这边是主位了。

堂屋两侧各自安置着八仙桌和太师椅,乃待客之用。此时已经是黄昏,悬挂在四个方位的六角宫灯悉数被点亮,透过水墨晕染的纱纸绽放出莹润的光芒。堂屋正中间铺着一张羊毛地毯,上面是是一方比东暖阁外间更大的圆桌,只有两个坐墩支棱在旁边,倒显得空阔了。

屋子里的奴婢们屏息凝神地站着,一瞧见有人出来纷纷屈膝行礼,“见过王爷,姑娘。”

顾清漪终于有了迟来的尴尬,脚步顿在了原地,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姑娘家,出现在这里又算得了什么呢?还未等她深想,尾随而来的秦王就牵着她的手坐在坐墩上,敲了敲桌子,“进膳。”

有四个婢女福身退下,剩下四个婢女有两人金盆盛水,两人手执长巾,伺候两人净手之后,之前那四个丫鬟已经捧着晚膳上来,轻手轻脚摆放在圆桌上,大约半刻钟的功夫,便堆满了整张桌子。

添了两碗饭后,婢女要伺候用饭,被秦王不耐烦地挥退了,侧首看向旁边的顾清漪,“这些乃周大夫亲自定下的菜样,你可喜欢?”见她只顾沉默不语,眉头微抬,道,“你如今不能吃辣。”

想起五味楼的遭遇,顾清漪脸色有些发红,那日只是突发奇想罢了,今日倒是不想吃辣,瞧着桌子上那糖醋鲤鱼,倒是开始口舌生津起来。

“我知道了。”

说完,便拿眼看他,她腹中已经饿极,但是主人未曾动筷,她着实不好意思伸手,谁料对方误会了她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居然拿起筷子问她,“喜欢哪一样,本王替你夹。”

顾清漪脸色一僵,看了一眼对面低眉垂目的婢女们,连忙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这下也顾不上礼节,卷了卷袖子便伸筷夹了一块鱼肉,酸甜可口的味道在口腔滑过,鱼肉外焦里嫩,香鲜味美,她没忍住多吃了几块,结果本来还美味的鱼肉突然变得腥冲至极,熟悉恶心感从胸口蔓延,她脸上立马就变了色。

白穆云一直在看她,当即放下筷子冲婢女喊道,“快拿盂盆。”

盂盆很快便拿了上来,顾清漪再次吐得天昏地黑,眼前发黑,浑身都没有了力气,待婢女伺候着漱了口之后,看着满桌子的美食,顿时失去了胃口。

饥饿伤身,她强忍着吃了几粒饭就再也吃不下了,便放下了筷子,“我饱了,秦王慢食。”

白穆云闻言便拧起了眉头,“不行,再吃一点。”却见她抿上了唇,一脸不愿,顿时目光微沉,亲自夹了一片肉递在她嘴边,“张口。

顾清漪皱着眉,胃中着实难受,但是看秦王颇有不依不饶的架势,她只好张嘴吃下,然而这一片头同样遭遇了鱼肉的下场,又吐了这一次,她连坐立都不稳了。

“我不吃了。”

现在她连闻着油腥味儿都难受了,坐在饭桌前简直就是折磨,连忙扶着桌子站起来,逃一般走回了东暖阁,爬上床扯了一张衾被便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只好望着上面的素帐发呆。

直到帷幕轻响,脚步轻叩的声音传来,她才抬眼望过去,却是之前在桃花庵见着的那位周大夫跟着秦王走进来,他一进来就对着顾清漪说道,“还请姑娘把手伸出来。”

顾清漪伸出手,周大夫在上头铺了一张帕子才开始诊脉,一刻钟之后才道,“王爷,顾姑娘往日多吃素食,又怀胎不稳,才会食欲不振,呕吐不止。此番是小人考虑不周,以后先给顾姑娘用着素斋,再徐徐荤腥便是。”

白穆云阴沉的脸色稍稍一缓,把先头那份菜全都撤下去,让厨房重新备了一桌素菜,顾清漪吃下去,果然没再有不良反应。

只是,她看着同样吃着素菜的秦王,终于还是没忍住说道,“王爷,我另支一桌用膳便是。”

秦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回了两个字,“不用。”

顾清漪叹了口气,闭口不言,用完膳就有婢女端了一碗药上来,“姑娘,这是周大夫熬的药,让您用完膳后务必得喝了。”

这药汤的味道熟悉得很,顾清漪已经喝了多日,不是安胎药又是什么?

她端着汤药犹豫不决,抬眼却见秦王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神色似乎有些难看,顿时一愣,立马就把药汤灌进肚子里,苦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熟悉的恶心感再次生起,又再次抱着盂盆吐了起来。

“怎么又吐了?”

秦王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顾清漪瞧着愈发不顺眼,推开他往里间走,重新躺在床上,背对着外边生闷气。

她知道,秦王在怀疑她。

脚步声再次响起,果然见到秦王重新端了一碗安胎药进来,冷冷地说道,“起来喝药。”

顾清漪没有动弹,男人低沉的声音继续说着,“本王不想再强迫你。”

听出他的潜台词,她脸色一青,终于还是坐起来把药接过,嘴唇才堪堪碰到碗沿,就听他又道,听起来像是威胁,“这一碗吐了,外间还有。”

顾清漪脸上顿时青白交加,盯着手上的安胎药像是盯着生死仇人,以壮士扼腕的架势把它一饮而尽,小腹再次翻滚,但是看着秦王唇角的冷笑,她立马就忍了下下来,咬着唇背对着他躺下去。

就算是被憋死,她也绝对不会再吐出来。

第77章 严防死守

顾清漪开始回忆前世的种种,她的亲人和仇人,还有重生以来的一切,慢慢的钝痛和仇恨便取代了一切的感官,苦涩的药味和腹腔中的恶心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她还活着,终有一日必将报仇雪恨。

如此想着,连此时身不由己的屈辱和悲愤都变得可以忍耐,既然住进秦王府已经成为事实,目前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随机应变,找着机会再联系勇毅候世子了,只是不知他如今是什么情景,可曾发现她失踪?可曾让冰人去顾府求亲?

只是想起这个人,心口就有些闷闷的难受,这股欣喜而酸涩情绪是属于表妹的,她抗拒却又放任,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但是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她不想违背表妹的意愿随便嫁给别的男人。

表妹因她而死,又被她占了身子,她欠着她,下辈子都还不清的。

床上的人久久没有动弹,白穆云眉宇间皱起了浅痕,脚下踱了几步,便走出了外间,顾清漪听到动静,探出脑袋看了一眼,不期然对上了折返回来的秦王。

他手上拿着几本章表,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洞,把她里里外外都洞察得明明白白一般。

顾清漪默默地把脑袋缩了回去,继续背身躺好,为自己一时的大意而懊恼不已。而白穆云终于忍不住,轻轻地挑起了唇角。

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女人,再也没有方才的莫名的凄怆和孤苦,反而像一只炸毛的小猫,浑身戒备,只待有风吹草动便亮出锋利的爪子,意外地可爱。

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白穆云坐在书案上翻阅奏表,才刚看完一本就听到了床上辗转反侧的声音,一看才发现顾清漪睁大着双眼看着烛火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放下奏表走上去,遮挡住了橘黄的光线,黑影侵袭而来,顾清漪才从怔愣中回神,发现秦王开始解腰封,立马汗毛倒立,用被子紧紧裹住身子,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秦王冷着一张脸,身下很快就只剩下中衣,他把褪下的衣裳丢在衣架上,长腿一迈上了床,黑眸深深地看着她,“你以为本王要做什么?”

他虽然上了床,但也只是安安分分地躺着,未曾做出前天那般野蛮的举动,顾清漪微微松了口气,同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东暖阁是秦王休息起居的屋子,如今上床休息不过是天经地义,反倒是她一个外人占据了对方的床榻。

想到日后要与秦王同床共枕,她的脸色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般丰富多彩,“臣女住在这里不合规矩,还是让下人收拾一间厢房出来吧。”

“不用。”

秦王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顾清漪深呼吸了一口气,直接从被窝里钻出来要走出去,却被身边的男人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还把她带进怀里,声音又闷又沉,还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待本王请旨后便能娶你进门,不必拘泥这些小节。”

顾清漪的心跳猛然地停滞了一下,愤怒和悲哀齐齐涌上来,这些天种种迹象联系起来,她如何不明白秦王对她的特别以待,并非是情根深种,只不过是占有欲作祟罢了。

但凡对她有所顾念,就不会不顾她的意愿和名节强行带她进府,无名无分与她同床共枕。他对她,没有一点尊重。

秦王有心纳她为侧妃,是以把她当作所有物而肆无忌惮,却丝毫没有考虑过顾清漪的处境。若她以后当真要秦王府生存下去,单凭她未婚却与秦王共同起居的放浪行为,就足够让下人们心存鄙夷了,她日后还如何有脸面御下?或许,秦王已经自大到顾清漪凭借他的垂青就能活下去了。

不自重者,人恒贱之。

顾清漪的教养和自尊铸出的铮铮傲骨,并非是摆出来让人鄙夷折辱的,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又不是随随便便的丫鬟女姬,岂能任由这等荒唐事继续发生。

没理由她当初敢反抗妙心,对上秦王就退缩了。

秦王禁锢的力道并不大,不知是怕伤害到她腹中胎儿还是什么,顾清漪轻易地把他推开了,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与讽刺,“臣女知王爷权势滔天,臣女乃无依无靠的弱势孤女,被掠进王府也无力反抗也就罢了,但是臣女好歹有些羞耻心的,王爷若是不想逼死臣女,便给我留一些脸面罢。”说完,她微微一顿,脸上嘲讽愈甚,“若臣女不够分量,再加上腹中的胎儿如何?”

白穆云的脸色彻底地阴沉了下来,黑黢黢的眸子似乎在酝酿着暴风雨,冷冷地看着她,顾清漪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清透的眸子倔强而孤傲,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染上了倦怠的疲色。

许久之后,他终于说道,“你走吧。”

顾清漪脸上瞬间迸发了喜悦的神采,待发现秦王眼中的郁色时才反应过来,秦王是答应她换房间,而不是放她离开秦王府。

虽然空欢喜了一场,但是能争取到与秦王分居已经是巨大的胜利,看了一眼依旧躺在床上不动弹的秦王,大着胆子从他身上跨了过去,穿了绣鞋便出了东暖阁。

秦王似乎不喜欢有婢女守夜,故而她们都守在大堂,一高一矮两个婢女,看到顾清漪走出来顿时惊讶不已,瞧了一眼背后没人,其中一个容长脸,看起来极其稳重的高个婢女才问道,“不知姑娘有什么吩咐?”

顾清漪淡淡地说道,“劳烦你们收拾一间厢房出来,我要借住一段日子。”

“敢问姑娘,这可是王爷的吩咐?”见她点头,那婢女脸上出现了迟疑之色,福了福身子,“姑娘见谅,奴婢去请示一下王爷。”

望着那婢女消失的背影,顾清漪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开始与剩下的婢女套话,这才知晓之前伺候的八名婢女的名字,前往传膳的四名婢女领二等丫鬟份例,留下伺候的四名是大丫鬟,其中刚刚进去的那名乃大丫鬟之首思晴,是霁月院的老人了。

今日与思晴值守的乃一个圆脸的二等丫鬟,名为芷兰,性子天真娇憨,见顾清漪一脸沉思,生怕她有什么误会,连忙说道,“姑娘不必担心,王爷不耐烦丫鬟伺候,以前的贴身事物都是小厮经手的,也就姑娘您来了,王爷才把我们调来院子伺候的。就算是思晴姐姐,也不过是暂管后院杂务罢了,等到主子进门,肯定要上交管家权的。”

顾清漪有些惊讶,“王府没有侍妾吗?”再怎么不至于,也不会让婢女管家吧。

“王爷不近女色,这些年来连通房都没有,更别说侍妾了。”说着,芷兰好奇地看了顾清漪一眼,半是羡慕半是好奇地说道,“奴婢还是头一回见到王爷如此紧张人呢,姑娘真幸运。”

顾清漪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心中复杂难言。

很快,思晴便从东暖阁出来,脸色看不出什么异样,对着顾清漪福身到,“姑娘,王爷吩咐了,府中的厢房空置许久,贸然住进去怕是对姑娘身子不利,让您以后就在西暖阁住着。”

顾清漪有些不悦,她原本就想离得秦王远远的,现在住进了西暖阁,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有什么区别。

她不死心地问道,“虽然是空置的厢房,但府中下人想必经常打扫,我并非娇气之人,自然是能住得下的,思晴姑娘还是给我收拾厢房吧。”

听到她如此说道,思晴丝毫不觉的意外,沉稳地说道,“王爷说了,如果姑娘不愿的话,便留在东暖阁住着了。”

顾清漪脸色微变,终于还是妥协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往西暖阁走去,里面的布置与东边并无不同,只是多了不少东西,还未等她仔细观察,思晴已经带着丫鬟们手脚利落地收拾了一遍,西暖阁里面变得与东边一般简约又空荡了。

她们收走的,大都是锐器,就差没把花瓶都给搬走了。

顾清漪沉着脸,一言不发,看着思晴和丫鬟们铺好了床,走过来与她说道,“时日已晚,只能暂且委屈姑娘了,明日给再您添置一些用具,姑娘请休息吧。”

顾清漪垂下眼,掩去眸子中的情绪,“你们都退下吧。”

思晴似是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挥退了其他奴婢,独独自己留了下来,迎着顾清漪冷冽的视线,她脸色不变,恭恭敬敬地说道,“奴婢今晚守夜,姑娘若有什么吩咐,知会奴婢一声便是。”

说完,她福了福身,在屋子里的小床和衣躺下了,规规矩矩,一点差错都没有。

顾清漪憋了一肚子气,却不能发出来,只是脸色愈发难看,不自觉地附上依旧平坦的肚子,嘲讽地笑了起来。

秦王对她严防死守,不就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么,果真是慈父心肠啊。

第78章 有何指教

顾清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似乎看到秦王站在床沿看她,但是她困顿得睁不开眼,等到她彻底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秦王早就不见踪影,只剩下一群婢女围着她打转,果真是一刻都不离视线。

与此同时,西暖阁被进行了一番大改造,地板上铺上了厚厚的羊绒地毯,桌椅尖锐的边角也被用布料包裹了起来,与此同时也添了一架梳妆台,但是尖锐的朱钗和步摇未曾出现在妆奁之中,只是一些编织的绒花头饰,美丽,且毫无危险。

顾清漪全程挂着冷笑,即便是芝兰摆出一套又一套秀云阁的衣裳也没让她神色有所缓和。

如今的她,当真成了一只被圈养起来的金丝雀了。

午膳之前,秦王终于回来了,冷峻的脸上一片清寒,漆黑的眼底带着森寒的杀意,三尺之内都不敢有奴婢惊声,俱是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深怕成为被迁怒的炮灰。

不过,她们很快就可以放心了,因为被迁怒的人是顾清漪。

因为不想待在房间里,顾清漪便让下人搬了软塌在院子里,在树荫下小憩,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对劲,睁开眼便看到了隐怒的秦王。

她并不想说话,秦王也盯着她看了许久,就在她以为对方要用眼神把她凌迟的时候,才听他冷冷地说道,“本王倒是不知,你的魅力大得很。”

顾清漪心中一动,神色依旧淡淡,“王爷过奖了,臣女无才无德,何来魅力。”

她有心打探秦王怒气从何而来,是不是与勇毅候世子有关,谁料对方只是冷冷一笑,直接甩袖离开了,留下她一头雾水,心中暗恨不已。

侧首看了看旁边的思晴,“今日王爷去了哪里?”

思晴神色淡淡,“姑娘别为难奴婢了,主子的行踪,哪里是奴婢能够知晓的。”

顾清漪淡淡地哦了一声,并没有执著这个问题,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下午我想出府散心,你让人安排一下。”

“姑娘,奴婢不敢擅作主张,您要出府必须经过王爷的同意才行。”

再次被她不咸不淡地堵了回来,顾清漪立马沉下脸,冷笑道,“我倒是不知自己被软禁起来了,连出个门都不行。”

“你想去哪里?”

突兀的男声骤然响起,顾清漪眼皮子一抬,便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秦王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浑然不惧,未曾露出丁点儿的心虚,“我落了东西在桃花庵,想去取回来。”

白穆云脸上顿时沉了下来,当初她孑然一身去了桃花庵,所有的东西都是他让人置办的,连衣裳都送给别人了,何时见过她在意了。

他从袖子中取出一张桃花笺,冷笑道,“可是想找这个?”

顾清漪一看,顿时愣住了,居然是勇毅候世子留给她的信笺,没想到秦王居然还带在身上。她想回去桃花庵不过是托词,只是想顺道打探消息罢了,不过她早就在秦王面前表现出非勇毅候世子不嫁的态度,此时若是否认只会让他生疑,于是稍稍变了脸色,“还给我。”

熟料秦王当着她的面,把那张桃花笺撕得粉碎,扬起了一片白色的雪花,那一瞬间,她的心脏骤然剧痛了一下,约莫是属于表妹的情绪了——毕竟那是勇毅候世子写给‘她’的情诗。

瞧见顾清漪眼中流露出的悲痛,白穆云握紧了拳头,“你如今已经是秦王府的人,最好与外男断得一干二净,这种东西,本王不想见到第二张。”

顾清漪只顾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纸片,侧脸一片漠然,一股暴戾的火气在胸口跳窜,他生怕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便寒着脸离开了,这一次并没有回去房间,而是直接去了外书房。

待他离开之后,顾清漪才从软塌上下来,一片片捡起地上的碎纸屑,思晴立马就制止了她,“姑娘,王爷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若是被他知晓了,怕是又要发怒的。”

顾清漪没理她,自顾捡着,思晴顿时有些沉不住气了,指挥着院子的粗使丫鬟道,“都愣着做什么,姑娘乃千金尊贵之体,如何做得这等粗活,你们偷奸耍滑不干活,还指望着姑娘帮你们清扫不成。”

思晴的地位极高,丫鬟们不敢反抗,连忙拿了扫帚和簸箕清扫着地上的碎屑,顾清漪看了也没有阻止,继续捡着,直到扫帚移到她身边,那丫鬟战战兢兢地说道,“姑娘,剩下的便让奴婢来吧。”

顾清漪抬头一看,那小姑娘几乎要哭出来了,轻叹了口气,也不为难她,重新回到软塌上坐下,拼凑起掌心的纸张,得到的却是邵言锦支离破碎的名字。

抬眼瞧了一眼思晴,见她神色不虞,不由嗤笑了一声,把纸屑放在随身的荷包里,道,“思青姑娘,我的荷包不会莫名其妙地失踪吧。”

思晴连忙低头,“姑娘的东西,奴婢不敢妄动。”

她不敢妄动,自然是有人敢动的,顾清漪一点也不会怀疑,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如实地上报给秦王的,只是那又如何呢,她总是需要反抗的。

果然不出所料,午间小睡之后,她腰间的荷包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空荡无物的新荷包。

顾清漪见此只是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多余的话也不说,继续躺在院子里发呆。

她这副模样倒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起来,思晴隐晦的目光不停地落在她身上,但是碍于主仆之别不敢擅自询问,就连秦王也缄口不言,只是看向她的眼神愈发深邃起来。

顾清漪似乎浑然不觉,日复一日地发呆度日,天上的流云变成了她最熟悉的东西,一整天下来都没见说上一句话,整个人变得沉默起来。

每天负责给她诊脉的周大夫眉头皱得一天比一天紧,看着她直叹气,不知他与秦王说了什么,一直与她冷战的秦王终于再次站在她面前,盯着她苍白消瘦的面颊,脸色十分难看,“你到底想怎样?”

顾清漪没理他,心中有着无人发现的惶然和不安,因为她发现,最近自己的记忆开始退化了。

听闻人的记忆是依靠大脑储存的,她借身还魂在了表妹身上,意味属于颜舜华的记忆都随着那一口棺材深埋在了深渊里,而身为灵魂的她不过是带着尚未褪去的余韵,等到日子久了,曾经的种种也会变得模糊,等到她彻彻底底地忘记过去的时候,恐怕她再也不是自己了。

至少她现在觉得,如今的她越来也不像颜舜华了。

没有过去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呢?她不敢相信,只觉得应该是一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罢,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因此她拼了命回忆着自己还是颜舜华的种种,像是重演了一遍自己的人生似的,只是许多往事她都记不真切了,也不知是真实存在,还是被她捏造的记忆。

如此想着,她只觉得悲哀,因为所有的记忆之中,她铭记得最真切的只有临死之前的悲恨,祖母曾经带给她的那些温暖的记忆,都渐渐化成了淡淡的雾色了。

她虽然想要报仇,却不愿被仇恨支配了神智,否则她不过是一只厉鬼,而不是一个人了。

白穆云见她爱答不理,依旧在发呆,脸色沉了沉,一字一顿地叫着她的名字,“顾清漪!”

顾清漪正在费力挖掘着关于祖母的点点滴滴,此时被秦王打断,神色顿时不耐起来,“不知秦王有何指教?”

第79章 兴师问罪

她的声音不复之前的清甜软糯,带着许久未曾说话的低沉与喑哑,莫名地有些刺耳,白穆云顿时皱起了眉头,“周大夫说你郁结于心,胎像不稳,究竟怎么回事?”

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

她不知道其他人被软禁起来会是如何表现,但是顾清漪自问已经做得极好了,不吵不闹,温顺乖巧,周大夫熬的汤药一滴不剩地喝下去,不知有多配合。

至于所谓的郁结于心,胎像不稳……但凡是有感情的人,任谁被软禁都不会心里舒坦的,更别说她因为记忆而恐慌,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至少,她已经竭尽全力在调节情绪,然而毫无效果。

对于罪魁祸首她是不准备认错的,闻言只是淡淡地说道,“整日待在院子里,如何开怀?”

“王府自有花园。”

顾清漪瞥了他一眼,“不过是大一点的院子罢了。”

白穆云顿时沉下了脸,深邃的目光宛若刀锋般犀利地向她看过来,“你还在惦记那位勇毅候世子?”

“没有的事。”顾清漪一脸讽刺,“王爷金口玉言,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小孤女,哪里敢违背你的意愿去惦记别人,又不是不想活了。”

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白穆云想起那个被他烧掉的荷包,心里更气,“本王看你大胆得很,今日便让你看看,你心里惦记的男人是什么德行。”

顾清漪惊疑不定,还未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秦王已经吩咐了下去,“备车。”说完,她便被对方拉起来,“既然你想出去,本王今日便带你去散心。”

再怎么无知,也听出了秦王话中的不怀好意,她心底不安,但还是控制不住脚步跟着他往外走去,不管怎么样,总比困在偏隅一角来得好。

明明说是要带她出去散心,最后倒显得秦王迫不及待起来,他嫌弃顾清漪走路慢,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起来,一直到府门外的马车上,他才吩咐着封鸣说道,“去承平公主府。”

顾清漪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承平公主与锦言又有什么关系?”

锦言,称呼得倒是亲密得很。

白穆云看着她不说话,顾清漪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脑袋中闪过千万般设想,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抿着唇坐着发呆,一下又一下地数着车轱辘的声音,像是赶赴着一场未知的判决一般。

车厢内的布置被特地改动过,坐榻上铺着蓬松绵软的毛毯,支起的小桌子上放着一碟果脯,颜色鲜艳诱人,让人望之生津,然而顾清漪一点食欲也没有,终于忍不住掀起帘子看着一座座闪逝而过的府邸宅院,最终到达承平街,正是承平公主府所在街坊。

马车停了下来。

顾清漪随着秦王走下马车,发现承平公主府门口停了几架富丽堂皇马车,俱是挂着勇毅侯府的牌号,除此之外,还有一辆扎着红绸的货车,即便上面空荡荡的也不损其热闹喜庆,无端地碍眼。

一看到秦王,门房立马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参见秦王,不知王爷拜访,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白穆云先是扫了顾清漪一眼,才淡淡地问道,“这门外的马车怎么回事?”

一提起这个,门房脸上便难掩喜色,笑盈盈地说道,“王爷有所不知,勇毅侯府有意与公主府结亲,前阵子商定了日子,今日正是大好日子,勇毅候世子亲自猎了一双白雁上门行纳彩之礼呢。”

喜气洋洋的一句话宛若平地一惊雷猛然炸响,顾清漪双耳轰鸣,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邵言锦居然要与承平公主府结亲了!

门房还在喜气洋洋地夸奖着勇毅候世子和郡主的天作之合,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像是千百只麻雀在耳边叽叽喳喳地闹腾,顾清漪浑身颤抖地靠着马车,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有当场失态。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她原想徐徐图之,让邵言锦娶了她,没成想短短一段时间他便改变了注意,另娶了郡主。

她终究还是托大了,桃花庵短暂一会,如何能够让名满京城的勇毅候世子死心塌地非卿不娶呢,再加上她不明不白地失踪,对她耗尽情意也是寻常。

愤怒、悲凉、凄怆,还有无措……复杂的情绪齐齐涌上来,作为颜舜华的她尚且能理智地分析着其中利害关系,属于表妹的情绪却开始失控,心生了万念俱灰的绝望,怔怔无声地掉着眼泪,像是丢了魂似的。

她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左支右绌地掌控着身体,却终究不得其法,最终脑袋一阵剧痛,她的灵魂像是得到了升华一般,以旁观者的角度冷漠地观看着苍白而憔悴的肉体,正在哭泣的人儿似乎若有所感,抬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一抹凄然的笑,嘴型分明是在呢喃着,“表姐。”

默然无声的两个字让她悚然一惊,紧接着就看到叫着她表姐的人儿颓然地瘫软下去,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却抓到了男人健硕结实的手臂,秦王刀削斧凿般的面容便映入了眼帘。

她顿时愣住了。

她重新主宰了身体,心口的悲痛尚且还有残余,然而她再也感觉不到表妹的情绪了。

“顾清漪,你可死心了?”

秦王漆黑的双眸中似乎酝酿着风暴,深深地注视着她,顾清漪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只觉得全身发冷,纷乱的思绪都被埋葬起来,只顾着扯出一丝凉薄的笑,“死心了。”

她和表妹,都死心了。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无论秦王在邵言锦的婚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现实已经明明白白地给了她迎头痛击,她的命运,从来都不由她掌控。

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好痛苦啊,祖母,华儿快坚持不下去了。

白穆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眼神逐渐空洞,眉头刚刚皱起,就见她闭上了双眼人事不知了,脸色立马沉了下来,抱着她上了马车,催促道,“回府。”

顾清漪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在秦王府西暖阁,此时已经是黄昏,屋内只点了一处烛光,芷兰正坐在床边打瞌睡,脑袋一点便惊醒过来,一看到她醒过来,立马大喜过望,“太好了,姑娘您终于醒了,您已经昏睡了两天了,府中上下都急坏了。”

“我这是怎么了?”脑袋昏昏沉沉的,连记忆都模糊了。

芷兰犹豫地看着她,最终还是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周大夫说您受了打击,情绪波动过大,且心存死志,才会一直昏迷不醒的。”

顾清漪默然,脑海里的画面一帧帧地清晰了起来,她垂下了眼睑,“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是奴婢该做的,王爷才是最辛苦的。”芷兰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王爷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你两天,周大夫说您今晚在不醒来,恐怕有性命之忧,王爷便进宫替您求药了回来,如今正在外边煎着呢。”

屋里的其他奴婢已经出去禀报,不过是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外间便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人掀开纱帘走了进来,身材挺拔高大,手中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屋子里瞬间就布满了苦涩的药味。

顾清漪眉头一皱,在看到秦王的脸时顿时怔住了,这个胡子拉碴容色憔悴的男人,当真是秦王?

第80章 离开王府

昏暗的烛光中并不明显,待秦王走近时才能看到他眼中蔓延的血丝,素来干净整洁的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渣,看起来憔悴又疲惫。他端着药坐在床前,声音一如往常般简洁明了,低沉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起来喝药。”

他刀削斧凿般的俊脸上冷峻冲淡,深邃的双瞳中蕴含着碎光,更衬得瞳色如墨,深沉得波澜不惊。没有因她的寻死觅活而愠怒暴躁,亦没有因她的死里逃生而喜形于色,他回归了初见时的冷峻与淡漠,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轻抚着依旧平坦的小腹,顾清漪低垂了眼睑,掩住眸中复杂的情绪,唇角却勾起一抹苦涩难堪的弧度。

她如今举步维艰,一无所有,只剩下腹中血脉相连的孩儿了。

屋子内的气氛像是凝固住了一般,几欲让人窒息,芷兰强忍着惊惧,把躺在床上半晌没有动弹的顾清漪扶起来半靠在床上,担心王爷生气,还解释了一句,“姑娘睡了两天,想必没有力气了,王爷,让奴婢替姑娘喂药吧。”

她伸出手,见秦王没有反应,立马就明白了过来,重新退下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只是余光依旧关注着两位主子,深怕他们再生矛盾。

白穆云尝了一口,才舀了半勺递到顾清漪唇边,深褐色的汤药气味冲鼻,顾清漪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却还是张开嘴喝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在她喝药那一瞬间,屋子里的气候陡然从冷冬化作了暖春,气氛变得暖然和煦起来,只是她顾不上多想,入口的汤药苦涩至极,还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恶心的感觉直冲喉咙,忽而有一颗清甜的东西抵在唇边,她下意识地吃了下去,嚼了几口才发现,这是蜜饯。

抬头便看到秦王面无表情的脸,若不是他的指腹还染着蜜饯的残红和甜味,几乎让人怀疑方才递蜜饯的人不是他似的,他只是从容不迫地再次舀了一勺汤药递过来,顾清漪只好吞下口中的蜜饯,压下喉间的恶心感,再次喝了下去。

如此花了一刻钟的时间,终于把小半碗的药喝完了,秦王一句不发,端着碗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慢慢地,顾清漪便发现了不对劲,秦王似乎在有意躲着她。

在她生病之前,一日总会见到秦王几面,连午膳都是一起食用,然而等到她痊愈之后,就再也见不到秦王的身影了。他一大早离开上朝,中午更是在前院书房用膳,晚上她又早早地睡去,一日之中自然没有机会见面了。

顾清漪自然不觉得如何,依旧我行我素,听风看云一如既往,而院子里的下人们态度渐渐有了变化,眼神带上了嘲讽。

一日她在院子里漫步,便见两个洒扫婆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仔细听了一下,原来是在讨论她失宠的事。

“可不是么,清白人家的姑娘哪会这样无名无分地住进来,瞧瞧都叫着什么,姑娘长姑娘短的,连个姨娘都不是,她也真不害臊。”

“就是,要是我,早就咬舌自保名节了,偏她还住得心安理得。”

“我告诉你,那位顾姑娘肯定是怀孕了,整日熬的药汤,不是安胎药又是什么?”

“嘶,无媒苟合,当真是不知羞耻。”

……

思晴觑了一眼顾清漪面无表情的神色,连忙站出来呵斥道,“都不要命了,居然敢乱嚼舌根,来人啊,带下去打十大板。”

那两个婆子连呼饶命,很快就被负责刑法的婆子拖了下去,听着外边传来啪啪的板子声,芷兰不甘心地撇了撇嘴,“太便宜她们了,思晴姐姐,这种人就该割了舌头发卖了才是。”

“姑娘如今在安心养胎,府内不宜有血腥,免得冲撞了。”思晴解释了一句,复而看向顾清漪,揣摩着她的神色,“姑娘,您觉得这处置如何?”

顾清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脸上带了几分讥讽,似笑非笑道,“这两个婆子倒是大胆,明知我每日都在这个时辰逛院子,还敢乱嚼舌根,也不知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恃无恐。”

思晴脸色变了变,镇定地说道,“这两个婆子粗鄙不堪,驽钝不开化,这才无心之失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放宽心,不要放在心上。”

顾清漪嗤笑了一声,“思晴姑娘请放心,我不会绝对不会想不开去寻短见的。”

思晴脸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镇定,低眉垂目道,“如此便再好不过了,奴婢们也算不负王爷嘱托了。”

前段日子,不管是谁与她替秦王势必要翻脸,如今她神色淡淡,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扶着芷兰的手便回房了。

芷兰怕她无聊,偷偷让人在街上买了话本回来让她打发时间,顾清漪大概翻了一下,内容大同小异,不是痴情女子负心汉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女子的悲欢离合大都是由男子主宰的,不管是多么惊才绝艳或是门第高贵,若是所托非人,终是凄苦一生罢了。

这个世道,对女子总是苛责。

手上的话本许久没有被翻页,顾清漪对着女主人公奋起反抗的一段怔怔地发呆,直到灯光倏然一暗才移开视线,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秦王。

她丝毫没有偷看话本被抓的慌张,也只有芷兰那个傻姑娘才觉得她偷买话本神不知鬼不觉,有关于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下,秦王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果然,秦王神色不变,深邃黑瞳倒映着她的身影,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通知她,“本王已经请旨娶你为侧妃,父皇已经应了。”

顾清漪拿着话本的书骤然捏紧,指尖开始泛白,事到如今,她连一条退路都没有了。脑袋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直到狠狠地咬了下唇,才从刺痛中醒过神来,勉强有了主意。

“臣女德行有缺不敢摄居侧妃之位,此后愿意替王爷您全须全尾地诞下孩儿,还请王爷宽宏大量,放我一条生路。”

白穆云平静的面容染上了锋利,浑身冰寒冻人,“放你生路?让本王的孩儿成了来历不明的外室子吗?”

顾清漪一怔,双手下意识地抚上了小腹,神色一片空白。

白穆云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再看了她一眼便离开了,顾清漪却被这出消息打破了刻意维持的理智和平静,一夜辗转反侧,直到三更天才恍然睡去。

第二日,才刚刚转醒,芷兰便进来与她禀报,喜气洋洋道,“姑娘,王爷吩咐过了,让你今日去城郊的庄子静养,等到挑选了良辰吉日再娶您进门。”

她做梦都像离开秦王府,然而这个消息根本就不能让她有丝毫的兴奋,不过是换到另一个笼子里,等待秋后问斩罢了。

即便她不同意,那又如何呢。

芷兰见她兴致缺缺,顿时急了,连忙说着好话,“姑娘,王爷可关心您了,前几日乱嚼舌根的两个婆子如今已经被乱棍打死了,王爷见不得您委屈,还特地进宫向圣上求旨,寻常人哪有这等待遇。”

顾清漪不置可否,如提线木偶般让丫鬟们替她洗漱梳妆,估计是知晓她即将成为侧妃的消息,她们今日各位尽心,比之前更多了几分谨慎和恭维。

大大小小的包裹行李已经收拾了妥当,一共有十名丫鬟婆子跟随照料她的起居,而一直照料她的周大夫也是要去的,已经率先启程,听说已经到了庄子上了。

顾清漪被芷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出去,便见到霁月院门口停着一架青顶轿子,四名小厮低眉垂目地站在四角,眼神都不敢乱瞄一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熟人,便是秦王的贴身侍卫封鸣了。

一看到她,封鸣便屈膝行了礼,声音又冷又硬,似乎带着一股怨气,“姑娘,王爷让属下随身保护您的安危,时辰已经不早了,请姑娘上轿。”

原来还有盯梢侍卫。

顾清漪可以确认,她此番是插翅难逃了。

小厮们一架把轿子压了下来,她只能木着脸上了轿子,思晴和芷兰随步跟在两侧,只听一道低低的起字,轿子便四平八稳地抬起来往外走,约莫一刻钟之后,才终于在王府门口停了下来。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其他的丫鬟婆子带着行礼和惯用的器具另做几辆车,而顾清漪则是带着贴身伺候的思晴和芷兰上了为首的一辆宝盖华车,却不是秦王惯用的车架,未曾有秦王府标识,连车夫都不是封鸣了。

不过也是,堂堂的王爷贴身侍卫被派遣来监视她一介女流,若是再屈尊降贵地当她车夫,想必会更添怨气。

封鸣即便是侍卫,也是有品级的武官的。

顾清漪并不知道,在车队离开王府所在的大街之后,一辆挂着秦王府牌子的马车与她擦肩而过,有人掀开帘子张望,露出里面正坐的两个男人,赫然是当今太子白轩宇和秦王白穆云。

第81章 阔别重逢

白轩宇放下帘子,随口说道,“也不知是哪家女眷出城,动静不小。”

京城多的是达官贵人,时常有高门望族的女眷去庄子游玩休养,众人对于贵人出行,浩浩荡荡的架势早已经习惯,更别说是贵人一员的白轩宇了,他若出行,排场只大不小,现在随口一提不过是想引起话题,与白穆云说上几句罢了。

偏偏对方一如既往地寡言,眼神只是淡淡地扫了外边一眼,轻嗯了一声就不再言语,白轩宇眉头一皱,终于意识到他若是不开口,恐怕他的好弟弟会沉默到天荒地老,只好再次试探道,“二弟,听说你府上有女眷病了,前阵子向父皇讨了一颗千年雪莲,如今可曾大好?”

白穆云神色不变,声音不急不缓,“太子说笑了,臣弟一未娶妻,二未纳妾,何来女眷。捕风捉影之事,太子不必相信。”

“哦,是吗,本宫还以为二弟金屋藏娇了。”白轩宇似笑非笑,“那日在五味楼遇到帷帽女眷,可不就是二弟心爱之人么。你如今尚未成家,何不娶了进门。二弟若是不好意思,本宫这个当大哥的,可以替你去向父皇请旨。”

“多谢太子关心,臣弟已经请旨了。”

白轩宇眼神一闪,飞快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永宁伯府上的四姑娘?”

白穆云冷着的脸柔和了一瞬,却又飞快地恢复了冷冽锋寒的模样,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淡淡地说道,“事关女儿家的名节,太子请慎言。”

白轩宇的视线未曾离开过他的脸,自然捕捉到那一瞬间的柔情,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当即便笑道,“好,二弟终于要成家立业了,到时候本宫必定来讨杯喜酒喝,到时候二弟莫要吝啬。”

“臣弟自当扫榻相迎。”白穆云轻叩着桌几,唇角勾起了一抹浅至近无的笑。

花开并蒂,各表一枝。

马车出了城,地上的路便从整齐的石砌大道变成了泥土地,偶尔有坑洼颠簸,顾清漪便有些受不住了,芷兰连忙从车内小柜里拿出一盒蜜饯,夹了一颗给她,“姑娘,这是王爷特地为您准备的,让您在晕车的时候吃上几颗。”

芷兰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给他的主子表功。

顾清漪顾不上计较,酸酸甜甜的味道蔓延到胃中,果然压下了呕吐的欲望,马车似乎是停顿了一下,再次启程时变得四平八稳,她再也没察觉到颠簸,便躺在车厢的软塌上沉沉地睡过去了。

后来是芷兰把她叫醒的,原来是庄子到了。

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便看到了封鸣独自一人站在那儿,并不见车夫的踪影,他脸上依旧是不苟言笑,朝她拱了拱手,“姑娘,这便是您要修养的庄子,请姑娘安心静养,莫让王爷挂心。”

这是在警告她不要生幺蛾子呢。

顾清漪身上一淡,扶着芷兰的走进了内室,周大夫立马过来替她诊脉,又给她灌了一碗安胎药,才让她睡去。

等到她醒过来,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周夫人,您怎么在这里!”

顾清漪惊喜地坐起来,却被周夫人责怪地看了一眼,“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大惊小怪的,小心抻着肚子。”

听到熟悉的关心之言,顾清漪只觉得亲切,脸上久违地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握着她的手说道,“大半月未见,周夫人您可好?李娘子又如何?”

“我们都好,今日李娘子进城交绣活了,不然你这会儿也可以见到她。”

顾清漪察觉到不对劲,疑惑地看着一脸和煦的周夫人,“您和李娘子都住在这里?”

周夫人神色比她还惊讶,“你竟不知晓?难道秦王未曾与你说过?”

两人交换了信息,才弄清了事情来龙去脉。

原来在顾清漪离开的第二天,秦王亲自找了周夫人,让她和李娘子住进了这处庄子,原因自然是要为顾清漪的消失找好借口的,不然这么一个大活人不见了踪影,总会被有心人发现痕迹,倒不如住进了庄子,到时候只说是周夫人喜欢,带着两个后辈一起陪伴,以她的身份地位,想必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当然,为了不留下破绽,这处庄子也是记在周夫人名下的。

看到顾清漪脸上的复杂,周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与秦王关系的不对劲,拍了拍的手,劝道,“你少不更事,不知堕胎有多伤身子,若是一着不慎以后怕是连做母亲的权利的都没有了,我怕你再冲动,只好让秦王把你带走的。左右你和他有了夫妻之实,能够依靠他是再好不过了。”说完,她微微一顿,脸上出现了欣慰之色,“等到第二天秦王再次出现让我们到庄子住,老身才彻底放下心来,他到底是顾忌到你的名声的,以后也不会糟践你。”

顾清漪僵硬地扯出了一抹笑,脑袋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下意识地不愿想秦王如何,只是看着周夫人,“您与李娘子一心向佛,如今因为我的缘故住进了庄子,是我对不住你们。”

“你这是什么话,念佛不一定非得在庵中,这处庄子没什么闲人,我待着清净,也是可以学佛的。至于李娘子,如今与秀云阁有了来往,生活似乎出现了奔头,能不待在庵堂中是最好了。”周夫人微微一笑,安慰着她,“你莫要多想,我们又不是久居,待你和秦王成亲了,我们想住哪儿就住哪儿,重新回到庵堂也是使得的,这段日子权当是透透气吧。”

顾清漪一惊,愣愣地问她,“您都知晓了?”

周夫人点头,脸上出现了怜惜之色,“只是侧妃之位,委屈你了。”

这是她唯一对秦王不满意的地方,以顾清漪的出身,即便是正妃之位也是使得的,只是她如今被破了身子,也只能是嫁给秦王了。

顾清漪露出了一抹苦笑,如今她已经是无计可施了,勇毅候世子这一条线已经断了,除了嫁给秦王再无选择。至于表妹……她心口一揪,突然就心痛起来,即便她想到勇毅候世子,再也感受不到那种复杂又酸涩的感情了,想必表妹是彻底地魂飞魄散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因为她的夺舍才导致表妹魂飞魄散,每每念头一起,追悔和愧疚便如狂潮般把她湮灭,又如泰山压顶般让她喘不过气来,这一辈子,她恐怕都无法摆脱这具沉重的枷锁。

她的身上背负着两条人命,若是不能报仇,死不瞑目。

顾清漪仔细地在脑海中规划着,既然无法嫁给勇毅候世子,那么成为秦王侧妃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同为皇室中人,想要接近颜舜英显然更加容易的。至于侧妃之位,她摸了摸小腹,里面孕育着表妹的骨血,若能够把他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位份如何,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所谓的尊严和坚持,如何比得上表妹性命的付出?可笑她一入迷障,如今才能想明白。

周夫人惊奇地看着她,少女染着轻愁的面容突然明亮起来,漆黑的双眸中清亮又璀璨,像是燃烧着斗志和活力,被扫去了污秽沉珂之气,整个人有了精神气,重新活了过来一般。

熟悉的顾清漪又重新回来了。

她忍不住想起那晚的黄昏,顾清漪拄着竹棍毅然而立,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地与妙一师姐们对峙,这样地斗志昂扬,不屈不挠,她身上,合该有着寒松劲节,傲雪凌霜的气势。

“你能想明白是最好不过了。”方才见她眉宇之间的郁郁之色,就担心她钻了牛角尖,现在看来还是颇有灵性的,“为今之计是养胎为上,我先前替你把了脉,情况不容乐观,你可不要再任性了。”

顾清漪轻抚着肚子,对这孩子终于有了真真切切的情感,重重地点着头,“我明白了,让您担心了。”

一直到下午,才终于见到了从城里回来的李娘子,周夫人说的没错,如今的李娘子不见了往日的枯槁和麻木,整个人神采飞扬,像是年轻了十岁似的。当然,她原本也不老的。

三人阔别重逢,又是一番欢喜,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顾清漪才了解到品心院如今的情况,赵琇莹自是回了永宁伯府,而张欣雅却一直未曾回来,周夫人和李娘子不知缘故,揣测了许久,顾清漪却知晓,想必是与颜舜英脱不了干系。

都大半个月过去了,她居然还耐得住气,可真是稀奇。

然而顾清漪并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风起云涌,波云诡谲,京城府尹突然犯错被抄家流放,而新任的府尹乃太子门人,才刚上任就接到太子妃贴身宫婢的报案——太子妃敕造的蝴蝶扑枝金步摇失窃了,嫌疑人乃永宁伯府四女赵琇莹。

第82章 另眼相待

远在京郊的顾清漪尚且不知京中的风云变化,此时她心境开阔,云雾尽散,打定主意要好好养胎,在周夫人的鼓励下每日在庄子里散步。

郊外总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开阔无垠的风景亦是让人心情舒畅,她每日绕着田埂漫步,望着地里绿油油作物,沐浴着勃勃的生机,带着希望的喜意,连老农脸上的褶子都变得祥和慈善起来。

对于顾清漪的转变,最开心的当属芷兰了。

顾清漪在王府里住了大半个月,不沾荤腥,连饭都是数着粒来吃。自从来了庄子,能够吃进荤腥不呕吐不说,还一碗大米饭都能吃得干干净净。不过是几日的功夫,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连尖尖的下巴都有变圆润的趋势,精神风貌与别日不同。

芷兰大喜过望,费尽了心思让厨娘钻研丰富的菜品,务必把顾清漪养得白白胖胖的,对于好意顾清漪通通笑纳了,心中亦是感激,当然,如果她不是句句不离秦王就再好不过了。

晨光熹微,薄雾朦胧,近山远黛成为浅淡的墨色,风景如画,清脆悦耳的鸟鸣声此起彼伏,田野渐渐地热闹了起来,庄户们纷纷下地劳作,顾清漪便是在这个时辰开始了一天的漫步。

她衣着简单,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青绿色长裙,乌黑的墨发简简单单地挽了起来,剩下小半部分的头发编成了小辫子垂下一侧,鬓发上并没有钗环,只是簪着一朵在路上摘下的不知名的野花,红粉相间的颜色点缀了一片墨色,一幅摇曳的人物像瞬间就生动了起来。

顾清漪走在田埂上,脚下穿着庄户农妇纳的布鞋,绵软又舒适,被她在泥土里走了一遭,染上了湿润的土垢,她浑然不在意,信步由缰地旷敞的原野走着,从背后看过去,她与普通的农家女并没有什么差别。

但是她终究是不同的,毕竟农家女不会有空闲在田中漫步,更不会有两名丫鬟和一名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这一切无不昭示着她的身份不凡,因此田埂里的农户对她格外友善,所到之处纷纷打着招呼,“姑娘今日又来散步了。”

无论真心或是假意,都对她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顾清漪不去探究,每日都保持着好心情与他们寒暄笑谈,更多的时候,她总是把注意力落在那些打闹嬉笑的孩子们身上。

因为农户出身,整日在外间晒着太阳的缘故,这些孩子们晒得很黑,但是一点也不损他们的可爱,活力十足地在田野中蹦蹦跳跳,奶声奶气的声音清脆而悦耳,每每听着都让人忍不住生起一腔柔情,恨不得把他们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上一口才善罢甘休。

顾清漪自然是不会做出这等失礼之事的,每当这时候都会抚摸着尚未隆起的小腹,满腔的母爱和温柔都倾注到胎儿身上,幻想着孩子若是生下来将士什么模样,这样无聊又好笑的行为,她可以持续一整天都不觉得腻烦。

胎儿此前多番损伤,就怕生出来由不足之症,但凡想到他不能像那些孩子一般纵情跳跃欢畅就心痛如绞,便老老实实地遵照着大夫和周夫人的吩咐养胎,只要能够让孩儿健健康康,就是让她下火海也是愿意的。

第一次,她感觉到了母爱的伟大。

不知不觉日光渐烈,顾清漪察觉到了灼痛感才回过神,刚要原路折返就见到了站在田埂尽头的秦王。

他是何时来的?

顾清漪慢吞吞地走过去,心中暗暗忖度,一时拿不准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个男人,恩人、仇人、未来的丈夫……复杂的身份纠结在了一起,即便她如今已经心境明澄,对于这个男人一时也难以释怀。

心思重重地往前走去,差点撞进他的怀里,隔着他一尺距离才堪堪忍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投怀送抱呢。

心中又气又羞,埋怨他挡着路也不知挪动,却不愿被他看到了窘态,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绿草,不期然看到他白底的长靴上结着一块块干涸的泥土,显然是在田里待了许久。

堂堂的战神王爷,竟是有闲情逸致看这田埂之间的风景吗?

白穆云的视线落在顾清漪的身上,从她鬓发上已经有些萎靡的野花,落在她圆润又晕红的脸颊上,眸光一闪,不期然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少女浑身的气质温雅又和煦,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中微笑,轻抚着小腹的动作温柔又慈爱,浑身散发着母爱的光芒,带着惊心动魄的美丽,几乎要灼痛了旁人的双眼。

抿了抿唇角,压抑去瞬间的躁动,转身往回走,顾清漪缓步跟上去,与他相距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上气氛凝固又尴尬,眼看着别院的大门触目可见,一直沉默的秦王终于开了口,声音又冷又硬,一如既往地带着命令的口吻,道,“日后散步,只可在别院中行走,不许再出去田里。”

顾清漪心中不悦,“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他淡淡地回了一句,结果小腿微微一痛,不知是被什么飞来的东西击打了一下,不由一愣,下意识地转身看去,却见顾清漪正咬着唇踹着地上散落土块,不知有意无意,瞄准的方向正是走在前方的他。

此时顾清漪又踹了一脚,一块拳头大小的黄土块精准无误地落在他的小腿上,啪的一下破碎开来,在玄色的衣裳上留下一块浅黄色的痕迹。

跟在身后的三人顿时傻眼了,顾清漪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僵硬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秦王深邃莫测的双眸,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喜怒难辨。

她顿时呆住了,下意识地缩回了脚,睁大了双眼看他,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心虚的神色——她只是随便踹一下,谁知道准头这么好。

正想着狠厉凶残的秦王会不会大发雷霆,对她横眉竖目,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飞快地笑了一下,冷冽轻薄的红唇勾起了浅浅的弧度,却又在瞬间恢复为冷冽的线条,一如往日的冰冷肃杀。

顾清漪几乎以为自己太过紧张,出现了幻觉。

她渗出了细汗的手突然被带着薄茧的大手牵住,秦王与她并肩而立,声音似乎也柔和了几度,似是与她解释,“田野中人多嘴杂,免得冲撞了你,小心为上。”

顾清漪的注意里都在手上,闻言便愣住了,她在田里走了这么些天,怎么今日才有此提醒?

她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沉默地跟着他回了别院。他今日怪异得很,除了不知与封鸣说了什么,剩下的时间便是与她一起,不看奏报,也不看兵书,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身上,

惹得她浑身不自在,像是身上长了虱子一般难受。

一起吃了晚膳之后,就在她以为秦王会在庄子的别院留宿之际,他却连夜骑着马回去了,留下她一头雾水,都不知道他今日来庄子是做什么的。

总不会是特地来看她的吧?

“姑娘,您看王爷多关心你,听说您近日心情大好,身体日渐一日地好了起来,特地来看您呢。”

芷兰欢喜地在她耳边吱吱喳喳着,顾清漪眉头一挑,忍不住问道,“我在庄子的情况,每日都有人向秦王禀报?”

“嗯嗯,出发前王爷就吩咐过了,姑娘您每日的脉象、饮食和活动和心情都要送回王府呢,奴婢就说了,王爷可关心您了,姑娘您一直都不信。”

顾清漪不置可否,反而是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芷兰觑了她一眼,再也不敢说话了,别看姑娘平日温和不争十分好欺负的模样,但是俏脸沉静的样子无端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就像王爷一样,即便不言不语也让人心中畏惧,甘心折服。

这样的威仪不凡,芷兰暗暗想着,难怪王爷对她另眼相待。

第83章 市坊流言

秦王风一般地离开了,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顾清漪的日子依旧如故,只不过散步的地点从野外移到了别院,剩余的时间便与周夫人和李娘子待在一起,读书论策,谈论女工,丝毫不觉得无聊。

一日,顾清漪在别院中闲逛,正好看到一个管事婆子坐着青顶马车回来,婆子看到顾清漪时明显一愣,带着几分尴尬地向她行礼,“奴婢李家婆子见过姑娘。”

顾清漪心思一转便知道了此人的身份,想必就是每日汇报她行踪的线人了。她神色算不上友善,却也不恶劣,淡淡地点了点头以作应和,而芷兰似乎与她关系不错,主动攀谈道,“李嬷嬷,最近京城有没有什么新鲜事?说出来给姑娘解解闷呗。”

李婆子沉吟了半晌,才挑拣着说了一些,见顾清漪也在认真听着,便来了兴致,说起了京中最大的八卦,“姑娘怕是不知道,如今京中可是热闹得很,前儿个京兆府尹接了一个案子,您猜是谁报的案,竟是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说是太子妃敕造金步摇失窃,月前在桃花庵的赏花宴有人见永宁伯府四小姐戴过,如今府尹大人已经差人去问话了呢。”

顾清漪神色一凛,惹得思晴偷偷看了她一眼,芷兰却丝毫未觉,一脸惊讶,“不过是一支金步摇,太子妃居然闹上了官府,这种腌臜事,不都私下解决么。”

“谁知道贵人是怎么想的,我们这些外人,只顾着看热闹便是了。”

李婆子能被挑选出来当线人,也是有几分能耐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京中肯定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她们这些无感人等不要被扫到台风尾便是了。

她把这事说出来未尝没有提醒的意思,只是根本不知道此事与顾清漪也有所关联,不然她是打死也不敢泄露一个字的。毕竟秦王吩咐了,让她安静养胎。

“姑娘,您可是身体不适?奴婢帮你把周大夫请来吧。”

自从听了李婆子带回来的消息之后,顾清漪便异常沉默,思晴看在了眼里,想起了当初打听到的消息,心中有了揣测。

别看顾清漪在秦王府住了大半个月,实际上知道她身份的人并不多,秦王府治家严谨,不许乱谈是非,再加上王爷亲自吩咐过,因此霁月院以外的奴才只知道王爷带回了一个年轻姑娘,但是相貌身份如何并不知晓,也只有贴身伺候的奴婢才知晓她是顾太傅之女,是王府即将过门的侧妃。

而思晴借着掌家之利知晓得更多一些,顾姑娘在进入王府之前,与永宁伯府的四小姐同住在桃花庵,这一桩案子怕是与她有所关系,不然也不会如此反常了。

顾清漪抬头便看见思晴眼底一闪而过的揣测之色,眉头一皱,压下心中的不喜,挥手让她退下,暗暗思考对策,然而无论哪一条都被她否决了,替她现今的处境,根本就无法有所动作,如今之计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只是她没想到,第二天秦王又来了。

这一日秦王神色尤为冷肃,见着了她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与永宁伯四女关系如何?”

顾清漪莫名其妙,却还是回答了,“此女品行不堪,我已经与她断交了。”

如此说来,是曾经相交过的。

白穆云眉头微皱,“太子妃金步摇一案已经开审,永宁伯四女说金步摇是你是你送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来李婆子连昨日的八卦之说也回禀秦王了,不然也不会这般没头没尾地询问。

顾清漪却顾不上注意这一细节,闻言脸便沉了下来,讥讽道,“这支金步摇原本是大表姐的,我曾见过她戴过,如今的太子妃特地拿了金步摇来栽赃陷害,被我看穿还回去了,结果赵琇莹心生贪念偷了去在赏花宴上大出风头,如今倒是反咬一口说是我送的。”

此时此刻,她可谓是对赵琇莹失望透顶,当时她逼着张欣雅承认是在当铺中租借的金步摇,赵琇莹不选择揭露张欣雅,反而把罪责往她脑袋上叩,看来是恨不得她死无葬生之地。

白穆云脸上瞬间阴云密布,眼中染着骇人的厉色,顾清漪被吓了一跳,只觉得他的怒气太过莫名其妙了,难不成是为了她?

压下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顾清漪冷静下来,开始思索秦王今日来此的目的,问道,“京兆府尹是否要提我候审?”

“你无需担忧,本王自会解决。”

秦王留下一句话便召见了周夫人,两人在书房约莫待了一刻钟,也不知谈了什么,过后秦王便匆匆地离开了,顾清漪满腹疑惑,只好找周夫人相询。

“此事你不用操心,静心养胎便是。”周夫人明显不想多言,与她讨伐起了赵琇莹,“我起先便觉得她心思深沉,品行有损,没想到居然如此肮脏不堪,对着自己人捅刀子。”

“我与她哪里算是自己人。”

周夫人点头称是,她也是今日才知晓事情原委,难怪当初顾清漪从赏花宴回来时时那副模样,赵琇莹果真不是东西。

顾清漪被她安慰了几句,李娘子便被叫了过来陪她说话,周夫人则是不知做什么去了。

她如今被困在郊外别庄,下人们又被封了口,根本不知道京中如今已经是风起云涌,关于太子妃金步摇一案已经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新闻谈资,各种小道消息乱传,其中便是有关于顾太傅之女的。

时人甚少有报官的观念。老百姓是不敢,毕竟报官要先挨板子,官还未报成就去了半条命;达官贵人是不愿,家丑不可外扬,每个人都把家事捂得严严实实的深怕传出治家不严的风声,被御史挑了错处狠狠地参上一笔。

除非生死大案不得不被裁决之外,官府可谓是门庭冷落鞍马稀,所有人都恨不得绕着走,因此太子妃贴身大宫女突然报官捉拿窃贼,才会成为新鲜的谈资,更别说其中还关乎到高门贵女了。

原本以为牵扯上一个永宁伯四女就够了,没成想又来了个顾太傅之女。顾太傅之女是何人?那可是太子妃表妹,这是要亲家反目结仇的节奏?

普通百姓最是喜欢大宅门的恩怨情仇,也不知从哪里传起的消息,渐渐就有了流言:一个月前顾太傅长女趁着太子妃三日回门之际,偷窃其金步摇,被其父笞刑,继而送往桃花庵思过,后因嫉妒同住的永宁伯四女,故意把金步摇送给她在赏花宴上出彩,行栽赃陷害之能事,是为心思险恶之辈也。

这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前因后果务必通顺,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推手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普通百姓根本就不辨是非,只顾哄抬取笑,不过一日的功夫便传遍了京城,街头巷尾皆是笑谈。

顾太傅听闻了市坊流言之后,立马前往桃花庵要把顾清漪接回去,熟料庵中并无踪迹,问了小尼姑才得知已她经离开多时了,顿时勃然大怒,不知怎的又走露了风声,又生出了新的流言——有说她畏罪潜逃,亦有说她与人私奔的……等等猜测不堪入耳,可见幕后之人心思之狠毒,不把她逼上绝路绝不善罢甘休的。

就在顾清漪的名声要臭不可闻之际,事情突然有了反转,定远侯的原配周夫人突然回来了,还要大张旗鼓地收义女,而义女的对象正是最近被炒得沸沸扬扬的女主人公——顾太傅长女顾清漪!

第84章 重回顾府

作为故事的主角,顾清漪最后一个才得到消息。

农庄别院消息闭塞,只有往返京郊两地的李婆子才听了一耳朵的流言蜚语,那些腌臜不堪的话无需秦王嘱咐也不敢随意透露,因此顾清漪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秦王和周夫人在忙些什么。

直到周夫人消失了几天,带回一则让她半天回不了神的消息——

“周夫人,您要收我为义女?为什么?”

“漪丫头,你这性子与我年轻的时候像极了,初见时便觉得欢喜,对你便亲近上几分,原也想着如此相处着,直到前几日被秦王提醒,老身才想起还可以收你为义女的。”周夫人笑着看她,“老身半世孤零,儿孙皆没,此番突然要收你义女,未曾与你说过,就怕你觉得冒犯,若是不喜欢了,推了便是。”

“周夫人说的什么话,若是没有夫人照顾,根本就没有今日的我。清漪自幼丧母,从您这儿得到母亲般关怀,能够被您认可是我的荣幸,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被冒犯呢。”

顾清漪从震惊中回神,心知此事肯定与秦王脱不了干系,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还要周夫人救场。

“后日便举办认亲仪式,你今日便与我回京吧,好做些准备。”周夫人欣慰地点头,拍着她的手说道。

顾清漪脸上出现了迟疑之色,“可是要回顾府?”

拜干亲并不是随随便便口头上的称呼,自有一套礼仪,过年时还要开族谱登记在册,成为名正言顺的干亲。因此认亲乃两家之事,她自从被送到庵堂之后顾家就不闻不问,恨不得没有她这个女儿,如何会愿意让她如意?

“你父母健在,按理是要与他们一同上门认亲,势必要回顾府住的。”周夫人约莫猜到她的顾忌,安慰道,“你且放心,顾太傅不会为难你的,一切有秦王呢。”

坊市中的流言蜚语对顾家的名声亦是有碍,顾太傅比谁都想洗清顾清漪身上的流言,更别说秦王已经向圣上请过旨意,只要秦王透露消息,顾太傅自然不会不给秦王面子。

顾清漪也想清楚了个中缘由,顿时沉默了下来。

“近日京中有些流言蜚语,我先与你知会一声,免得你听了有心人嚼舌根失了态,让恶人得逞。”

周夫人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决定给她透个底,删删减减,尽量含蓄委婉地说了几日的流言,栽赃陷害、辱没名声等等种种恶劣不堪的形迹,若是放在普通闺阁少女身上,恐怕是要羞愤自杀了,然而顾清漪不同他人,听了这话只有“果然如此”一个念头。

她的心性在一次次的磨难中渐渐坚韧,连死都不怕了,又何惧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

周夫人扣着她的手不动神色地把着脉,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眼底不掩关切,顾清漪心中一暖,向她露出了毫无阴霾的笑容,道,“夫人不必担心,我行得正坐得端,那些魑魅魍魉的伎俩上不了台面,邪不胜正,终究会被打回原形的。”

“你能如此想,那就再好不过了。”周夫人终于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当天下午,启程回京。

封鸣侍卫作为秦王身边的红人,自然是不能随顾清漪一同回顾府的,倒是芷兰和思晴倒是可以随行。在岔道与周夫人告别之后,马车驶向长宁街,约莫两刻钟的功夫,顾府终于到了。

门房一看到她立马作揖行礼,“大小姐回来了,老爷等候多时了。”

顾清漪的视线从顾府的鎏金牌匾中收回,清透的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再一次踏入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宅院,清雅别致的房屋院落,清幽高远的兰花异草,鄙夷不屑的奴婢下人……记忆和现实相互撞击,恍然行走在梦中。

正房的下人一见到她,连忙替她打开帘子禀告,“大小姐回来了。”

熏然馥郁的暖香骤然袭来,给五月天增添了烦闷和燥热,顾清漪独自一人进去,便见到上首坐着的三个人,中间是板着脸的顾康文,张氏和顾文茵左右坐在两边,做足了三堂会审的架势。

敛去心中复杂的思绪,她依礼上前请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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