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借道万万年 - xp1024.com
《向天借道万万年》


第一章 煞星单双在

地龙沟!

传闻是天地间最后一条真龙殒身败落之地,或许是因为真龙葬于此地,一身神力挥发,让这地龙沟平白增添了些灵气。草木繁盛,甘泉清流,最是深得一些修道之人的喜爱。

哪怕是地龙沟里面几家清寒之村,也似乎不那么晦气阴森,反而有些热闹景象。

正阳下,热闹集市中的一处小店铺阴暗角落里面,一位几乎瘦得皮包骨的少年正埋头剥着小葱,目光偶尔从暗窗望出去,透露着几分向往。

少年姓单,生下来八字先生便说他生辰命犯孤煞,故而又取了一个双字,希望能给他转转运,为此还费了当时家里唯一一只正生蛋的老母鸡,给那道长补了补气血。

只可惜那只可怜的老母鸡还是没能改变少年的命运,三岁丧父,七岁丧母,家里一支半叶亲戚都没一家。唯一收留他的一家老妇人,也在三年前郁郁而终,临死之前,双眼怎么也抹不上,闲言碎语一向是传的最快,也就落实了少年孤煞的命格。

“咳咳!”

少年剥弄几下,就赶忙掏出不知何年得来的手绢捂住了口鼻,每一声咳嗽都仿佛要了他的亲命嘞,惨白的脸色一阵阵的,就怕他挨不过去,把肺给咳了出来。

“病唠子,你再出一声,以后就别来饭堂子!”

一个少年怒气冲冲的掀开了幕布,对着病怏怏的少年就是一顿数落。又撇了一眼还没满的青瓷盆,尤其的生气,两只眼角瞪得斗大,埋怨的大吼道,“就这点事都干不利索,掌柜的饭是让你白吃了。”

说完,少年故意掀开了一角帘门,将单双暴露在了外面吃喝的客人面前。那病怏怏的喘息声让刚进门的几位皆是眉头一皱,头也不回的便转身而去。

“小二,还让不让人吃饭了,赶紧把帘放下。”

一些已经上菜的客人可就没法子那么洒脱了,只能是催促着这叫青子的少年。随带说上一两句类似晦气的叫骂声,也就装着没瞧见的样子继续享受。只是看那一直没解开的眉头,怕是这顿要少吃几个酒水钱。

“还不赶紧干活,偷什么懒!”

青子冷笑一声,虽是对单双说话,但嘴是翘得尤为的高,就往里屋的账房飘。说完,他便心满意足的放下了帘门,转过身便躬下了身子,自柜台取了一壶好酒,堆着一脸的笑容给各桌推荐自家的酒水。

一来二去,一些兴致乏乏的客人,也似乎忘记了后厨的小角落里,还有那么一个让人嫌弃的帮厨。

捏着那如同弥勒佛笑容的脸,客人也不介意多喝两杯,然后晕晕乎乎之间,自是又下去了不少的酒水。

单双望着那熟练流转于酒桌之间的青子,羡慕更是多比怨气。他这病秧子一直不见好转,跟这地龙沟的茂林密木、人人身体壮硕相比,也确实是格格不入。

地龙沟里,几家村庄,好歹也有四五十户人家,还从未听说过谁大病不愈,最多也只是传闻谁谁有点小痛小病,过几日见那人在地里大汗淋漓如同打鼓般挥舞着锄头,也就没了那风言风语。

不过让单双真正哀愁的并不仅此事,果不其然,片刻后,他便被招去了里屋,账房先生也早早的等待在那里。

“双儿,不是我不待见你,老板的话,我也不得不听啊!”

账房先生常年戴着老花镜,双鬓略微有些不符合年纪的花白,袖口一寸金色的布边从不离身,这是账房先生早年考入县试的县试凭证,一直都是账房先生的掌中宝。不过他这一生,县试也就是巅峰,落榜后便再没了进展。

一如镇里大多数书生,最终还是换了个行当。

裴先生已经算是熬得住的,可几十年寒窗终究是磨平了他最初的志向,好在会些算盘,在这地龙沟还是比较吃香的“伙计”!

见单双进屋,便从木抽屉里取出二十来枚铜钱,轻轻推给了单双。

“我明白!”

单双点头,默默将铜钱划了过来,取出两枚后,才将剩余的揣了起来,又道,“这是我这个月的学钱,先生收好。”

帐房先生其实是有间私塾的,只是没几个正经的学生。这地龙沟虽然饿不死人,但也富裕不到那里去。有些特产,也经不得长途跋涉,只能是沟里自种自得,能够有闲钱读书的,也就那几户,还不一定找上裴先生。

听闻,最近就有一个得到了县试资格的读书人,就是村长的小儿子,长的也很俊俏,可比裴先生要“靠谱”得多。那不多的几家大户,都去村长家求学去了。

至于裴先生这里,也就收下了几个交不起正经学钱的糊涂小子,夜里挑灯吆喝几句诗词,也算是他对学问不多的一点慰藉。

只是有几个顽皮孩子真正听进去了,谁也没个谱。哪怕是这些孩子的爹娘,其实送个夜塾也就是让他们识点字,不至于受人蒙骗便是。

谁也没想真正培养个读书人,那还不得“穷”一辈子。裴先生自己不就是个例子吗?

至于那些有望出去的读书人,谁家还没几块甲等好地。镇长送个读书人出去,那不就吐了半辈子的心血吗?上夜塾的穷苦人家,怕是砸锅卖铁,也抵不得那些官人的几句客套话。

“罢了!罢了!本就挣不得几个钱,你就暂时留着吧,日后我若是真需要,再找你不迟。”

裴先生摆了摆手,又将铜钱推了回来。

单双沉吟片刻,便收下了两枚铜钱。一是他确实需要钱,二是有些恩若是不接也并非好意,若是一味拒绝,怕是裴先生反而会不安,在这地龙沟,裴先生不算是“大善人”,但绝对是小善人。

从里屋出来,单双便看见了青子紧随而来的目光,单双也没有刻意上前搭话,回到后厨,继续忙活着他剩下的任务。那一刻,青子这几日趾高气昂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慌张。

望了望里屋,终究是没敢擅自踏入那扇门。

唯等太阳下落,将暗未暗之时,单双才收拾起了东西,包括他初来时带的小木凳一起离开了这座算是有点历史的小饭馆。青子也为此大松一口气,那招待客人的笑容都真诚了几分。

“多好的一个孩子,可惜了!”裴先生难得从隔离喧闹的账房里面出来,望了一眼整整齐齐的后厨,只能是一声长叹。

几个学生中,单双求学算是最真心的那个。当然,也不是说他有什么功名志向,但也并非跟那些只求一知半解的“学窗”一个模样。

单双之所以留下来,自不是留恋不舍,只是工钱算了今日,便把今日做好。至于,今日的结算,是老板的授意还是裴先生自掏腰包,那也就没个定准。

单双不问,是怕裴先生生气。裴先生不说,是想给这落寞少年留点活下去的念想。

对那少年来讲,若是世间,都是那么些绝情的老板,说不定,死反而比活着更容易。

留下点念想,总是好的。

裴先生笑了笑,转身目光又变得忧郁起来。少年如此,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既然命如此,那留下那么些念想,真的是好事吗?

分不清好坏,也问不出结果。裴先生有些恼怒的关上了账房的大门,青子将这一幕看见,这几日都没敢去账房瞅一眼。

离开了饭店,单双终于可以在大街上走走。正午的太阳热情四溢,他这身子骨可受不得,夜晚这大街又没了趣味,所以,每每黄昏,才是单双最舒坦的时光。

街上将歇未歇,小摊都在慢慢的收拾东西,可还是期望着有几位扫尾客人,免得回家磕磕碰碰得不偿失,故而价格都便宜了少许。

“双儿,我这还有些瓜果,要不要来些?”

“我这里也有一些鸡蛋,便宜拿给你,怎么样?虽然不比早上的大个,可回家煮着味道也差不到那里去嘞。”

一些老大娘罕见对单双客客气气,也是唯一这镇子里不多稀罕他这个病秧子的地方。

只不过若是时候不对,这些老大娘可就恨不得他走远些,尤其是生意不错的时候。

只是那个时候,单双还真受不得那艳阳。

单双摸了摸刚揣进裤兜的铜钱,还是没忍心停下脚步,这些大娘顿时眉头一皱,眼神也多了几分似乎无意的嘲讽。

更有个觉得刚刚自己的招揽颇有些丢人的老妈子,轻轻啜了一口,“捡剩都赶不上趟,还活着干嘛。”

老妈子类似的叫骂单双一向是左耳进右耳出,事实上,与其大家装模作样,单双反而觉得她们表露出来,稍微让人舒心一些。

那背地里戳人脊梁骨的,才最是让人寒心。

单双可以不介意,可是另一个刚从转角过来的一位高大的布衣青年却很生气。

少年从单双身前走过,单双自然是发现了,想要拉住他,少年却故意扭身躲过。

一脸的冷霜不但没有让单双觉着心寒,反而有些暖心。

因为这冷霜不是对他,而是为他。怕是了了世间,都没有几人。

领养他的老妇人是一个,眼前之人是一个,还有在他记忆中已经模糊的父母。

又或许还有一个。

少年就站在老大妈的铺子前,可以在单双面前言语不忌,荤素敢说,但在这少年面前却是唯唯诺诺,不敢言语半分。

只因这少年黑壮、黑壮的,怕是比寻常成年人还要高上半分。那怨恨、不悦清清楚楚的摆在脸上,自是没有给人解释的余地。

“就你这点鸡蛋,谁还买不起了。你要是再多舌头,小心你家刚买的小奶鸡。”

黑壮少年闷声闷气,一声小奶鸡可是戳中了老大妈的心,连忙点头,跟她宝贝孙子一般重要的小奶鸡似的。

“鸡蛋给我来些!”黑壮少年又扔下一个铜钱,老大妈矜矜战战的收起来,连忙给少年装了几个。见少年没有接,这才又装了些。

少年这才提着,招呼着单双走。

单双跟着,这次,他却没听见什么闲语。就是寻常的妇人唠嗑,他都没能听见。

“怎么?你不是最喜欢买些鸡蛋吗?”

黑壮少年偏头问道。

单双这身子骨,也就着鸡蛋最合适,怎么补也补不过。

“鲁胖子把你辞了?”

黑壮少年又问道。

“是不是小青头搞的鬼?”

连续三个问题单双都没有回答,可是黑壮少年的脸却是越发的气愤,“等我明日去给你出出气。”

“不用!青子也没办法。”

单双这才摇了摇头,青子也并非一直如此。只是前几日鲁胖子在店里唠叨生意不好,需要辞退些人,青子这才急了起来。

后厨那帮子自是惹不得,唯有他这个帮厨,青子这跑腿,可以在那名单上。

其实青子不如此,最后走的人也是自己,只是提前了些罢了。

黑壮少年轻哼了一声,没有再回话。单双又说了几声,黑壮少年这才不耐烦的点了点头,单双也轻松了些。

回家之前,单双还是逛了几家铺子。舍不得买鸡蛋的他,破天荒的掏出了五枚铜钱,买了些巧果、莲蓬等香果,还有半斤鲜肉。

“今晚怕是有雨,要不然就算了嘞?”

分别之际,黑壮少年试探着问道。

单双摇了摇头,黑壮少年也就不再多说。越是了解单双,就越是明白,这个平日话不多的家伙,最是认死理。

认真起来,可真是让人无从下手嘞。

“那你晚上在镇东头等我,我回去办点事,就来找你。”

黑娃在黑幕中消失,单双也转身往小巷子里面钻去。镇东头,其实也就是他家门口,老妇人为了给他治病续命,卖了镇里的瓦房,也就在东头买了间破烂的茅房住着。

望着手里的鸡蛋,单双总觉着有些暖手,就好像是从热水中刚捞出来似的。

回到家,还是那般清冷。几家隔邻在婆婆去世前,还跟单双唠唠嗑。可婆婆去世之后,孤煞二字便越发收不住,谁也不敢再去碰碰邪气。

第二章 驴儿庙里拜星辰

回到院里,旁边几户都开始悉悉索索关上了门窗,就差贴副门神、养几条恶犬避免单双上门。

好在单双已经熟悉,受不了什么大碍,推屋进门,便是浑然一松。

只有这院子,时刻都是最愿意接纳他的。

煮了几个去年余下的黄皮土豆,也就算是将晚饭糊弄过去。

“单双,我用馍馍换你的土豆嘞,咋样?”

单双端着碗坐在院子里,一个梳着小辫子的小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在墙头上,鼻涕横流,灵气逼人的大眼睛正愣愣的看着单双碗里冒着香气的土豆泥。

“不怕你爹娘晓得了,又要把你关进猪圈?”

鼻涕虫直呼其名,单双已经是见怪不怪。这一点,跟她娘可是一个模子里面印出来的。喊她爹,都是一口一个李三,叫起来也是贼顺嘴的。

这小姑娘大大嘞嘞,可能是家里吃惯了馍馍面条,可是对单双下厨的土豆情有独钟。

这些年吃的黄皮土豆,倒也没有白吃,烧得一手好土豆,锅巴是又香又劲道,还算是一门好手艺。

“李三才舍不得呢!我李耀宗睡猪圈,他还不得陪一宿。”

小姑娘撇了撇嘴,自是底气十足。也不晓得是哪个不靠谱的八卦道士,给她取了这么个大名。尤其是小姑娘自己抹着鼻涕说出来,更是半点不觉得不对,也真是怪人怪事。

捡拾个碗,给李丫头分了半碗,她还真从衣兜里面掏出来了两点大白馍馍塞给了单双。

单双也没矫情,李三是地龙沟有名的铁匠,打得一手好铁,村里大大小小铁器基本都是出自他手,院里唯一一把锄头就是李三手里出来的。

生意独一档,自然是家里富足。

吃了半碗土豆泥,李耀宗又是大半碗凉水下去,这才一个长长饱嗝,甩着小辫子,鼻涕一抽,就搭了一个木板凳在院墙边偷偷望了几眼,确定没有人守株待兔之后,才迅速爬了出去。

其实单双很想提醒她,大门是开着的。

单双自己可没得李耀宗从未变过的好胃口,不管吃嘛,她都是狼吞虎咽。单双自己噎着吃了半天,才细嚼慢咽下肚。又喝了一碗昨日熬好的中药,这才算是成功活过了今日。

角落里面的药材又要见底,可让单双的眉头多了几道黑线。

嘴里的苦涩让人欲呕,真想咬在那香喷喷的白面馍馍上。地龙沟的新米最是香甜,每每有外乡人来,都是赞不绝口,说是堪比那添香的牛肉。

只可惜山路漫漫,也没谁真愿意带些米出去。真有那个把人家,也不过是增添几日的富裕。

单双瞧了瞧天色,还是没有对白面馍馍下口。将两个馍馍拿着,拎着下午买回来的果食,就往路口赶。

到时,黑娃早就等待在路旁。一言不语的,那黑不溜秋的皮肤跟黑夜融为一体,可是吓了单双一跳。

“这些星星大老爷,一闪一闪的,可还真是等着我们供奉呢。”

黑娃双手抱着后脑壳,望着璀璨夺目的星空,不知是羡慕还是什么其他想法,喃喃自语道,“若是有一天,我也能登上那星巅!”

黑娃一脸的向往,似乎想到了什么世间最美好的事。

“那你想做哪一颗?”

望着星空,虽然都是亮闪闪的,可是每颗星星都不一样,甚至泾渭分明。

“我当然是要做最亮的那颗,当那群星的头头!”

黑娃遥望着北方那颗群星之首,使劲的朝着那颗星挥了挥手,似乎在跟它招呼一声,他总有一天也会去那里。

少年立身八尺,志比天高,欲穷无垠。

只是天高地阔,怕是瞧不见他这地上的小手。

“你呢?你想做哪颗?”黑娃盯着天空,突然撇了一眼后面的单双,问道。

“我可不想做什么星星,我就觉着活着就挺好。天上多冷清啊,我就喜欢大街上的热闹。”

单双也喜欢看着天空的星星,但从来没有什么羡慕,只是纯粹喜欢这星光下世界的另一番景象而已。

他还是更喜欢集市上的世间繁华,喜欢那些斤斤计较,喜欢那些讨价还价。人,总是要有些人气才算安稳。

“单双,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做我的小弟?”

黑娃白了单双一眼,无奈之色尽显,郑重道,“强者,自然就是孤独的,不然怎么能有强者的威严呢?难道你不想成为强者?”

“想啊!”单双想都没想就回答道,可又低声接了一句,“不过强者就一定要有高高在上吗?我觉得这样不对,也不好。”

“你这榆木疙瘩!”黑娃火气上涌,真是怒其不争,本想好好给单双改换一下这个世界残忍的世界观,可是盯着单双那双纯粹、不含杂质的目光,却怎么也没能说出那一番大道理。

最终只能是一声长叹,“罢了,罢了,谁让你有我这个未来大哥呢!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就给你摆平。”

说完,黑娃步子顿时龙行虎步起来,那种走路带风的样子,单双可是怎么也模仿不来。

累呵呵的提着下午购来的果食,这一趟山路可不轻松。

黑娃倒是有余力,但没有半分要帮忙的想法。单双也没有叫他出手,他可是记得,黑娃曾经说过,“哪有大哥提东西,小弟闲逛的道理?当大哥的,可是要在关键时候才能出手。”

黑娃这些歪道理单双可不懂,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这些果食,确实是他自己想亲手送上山的。

半个小时的山路,可是让单双脸色苍白,喘息声一阵一阵的,让人感觉半只脚已经埋进了土里。

“我先去看看吴奶奶,你等我一下。”

到了一岔路,单双便将东西放在了路口,拿着两个馍馍,又揣了一些果食,这才从叉路口进去。

路口不远处,便是一座不高的墓碑。土黄色的坟上几件花圈也已经破破烂烂,在黑风里轻轻漂浮着。

路不远,只有几步的距离,可单双还是用了堪比上山的时间。

黑娃虽然有些不耐烦,可是罕见没有催促,只是在路口徘徊,偶尔望上两眼,确定那个麻衣瘦小的家伙还安全。

又是近半个时辰,单双这才终于是在黑娃的翘首以盼中走了出来。

带去的果食都安稳的躺在吴奶奶的墓碑前,或许上天真有灵,可以让老人家享受一些生前难得的美味。

倒是两个白面馍馍,单双带回了一个,让黑娃有些不解。

“如果奶奶还在,肯定要给魁星留一个。”

单双似乎也看到了黑娃的疑惑,算是解释。只是黑娃又摆出一副谁还不知道的模样,去充实自己的大哥形象。

两人一路晃荡,夜渐深,而天色在短暂漆黑之后,再次明亮起来。

驴儿山!

就在地龙沟刚刚出头的龙头,听说是因为真龙头颅的鲜血泼洒在此处,天火熊熊,自此山顶上就没了半分绿星。

山上秃石一片,石林顶立,连这地龙沟最是烦人的蚊虫都没有。

沟沟壑壑之中,两人还是到了一处小山庙。

庙不高,也不大。

一间方方正正的木头房子,破烂的窗户飘着些败絮,里面一座石台,石台上屋顶中空,可以一眼望见无垠的星空。

这石台应该不是此处的山石,地龙沟的山石几乎都是质地极硬的青石,摸上去有些粗糙的磨砂。而这石台竟是黑石,切面如同黑镜,十分顺溜,倒影着夜空中的星辰。

星光虽然灿烂,倒映却是模糊。唯独西北方,十六星略微清晰一些。其中又以第一颗星斗最为亮眼,仔细观摩,竟有些天上那颗的神气。

单双取出一块抹布,仔仔细细的将石台给擦洗干净。又从杂物堆里掏出一把半破的扫帚,仔仔细细给打扫了一番,这才将带来的瓜果、鲜肉一一摆上。

三叩,再三叩,这才起身,向黑娃招呼道,“你也拜拜,说不定魁星老爷就看着呢。”

“傻乎乎的!天下那么多读书人拜,一年还不是只有一个魁首。”

黑娃白眼一翻,懒得理会。世间最容易揭开的骗局,莫过于天神庇佑,偏偏还有单双这种傻子,信以为真。

“吴奶奶说过,心诚则灵。”单双双手合十,对着石台告罪,似乎是让那天上人,原谅黑娃的无礼。

“等我成了天上人,定要找那魁星爷评评理。怎的如此诚心人,还得不到眷顾。”

望着那个虔诚的背影,黑娃默默的嘀咕着。

等单双从庙里出来,已经是后半夜。没往回走几步,还真被黑娃那乌鸦嘴言中,丝丝黑云袭来,竟是下起了小雨。

黑娃比牛都结实的健壮身子自然是不怕,可单双可受不得这夜雨。若是招惹了风寒,可是会要他半条小命,能不能在这世间再看几眼,可真的要看阎王爷答不答应。

两人只能回到庙里,看那绵绵不绝的毛毛雨,怕是只能在庙里过夜。

黑娃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那里拆了一些木板,勉强生了一堆火,算是保证了单双不至于在今夜冻死。

好在这山上没有蚊虫,适合安睡。

两人背对着背,嘀嘀咕咕聊了许多。

一时的兴奋过后,还是抵不过那疲累,睡意朦胧而来,于是除了小雨的悉悉索索和木火偶尔轻微的炸裂声,小庙再没了别的声音。

小雨终究有时,黑云散去之后,星光反而愈加明亮。

石台在星辉的照耀下,一时变得璀璨,那漆黑如墨的质地居然开始光亮起来。

黑娃正在做梦,梦里是一片晴空。

头顶是天,脚下是地,除此之外,便是他自己。

“娃,还在思悟些什么?”

突然,一道灵光乍现,黑娃身边便多了一位勾背老人。

“这都不怕?”

见黑娃凝视着自己,老人不由得再次开口问道。

“现实里我况且不怕谁,难道我的梦里我还会怕谁?”

黑娃冷冷的盯着老人,全无半分畏惧,反而流露着浓浓的不善。

“这里是我的世界,我何曾请过你?”

感受到黑娃的敌意,老人也是哭笑不得,黑娃又是一挥手,“滚蛋,别在这里影响我。”

一语出,而天地变。

周围无时无刻都存在的排斥,让老人都微微张了张嘴,一双眼眸中多有惊喜。

老人想要开口,黑娃却是眉头紧皱,似乎极为不耐烦,怒吼道,“我让你滚出去。”

暴喝中,万里乌云齐聚,电闪雷鸣中,黑娃如那闪烁金光的帝王,天地倒转,他已然在九天之上,一手指着老人,便是帝命圣旨。

哪怕是老人,都开始出现丝丝模糊。

这一刻,老人脸上终于是出现了震惊之色,转而便是焦急,也顾不得什么儒雅礼仪,大吼道,“我能带你走出天外天。”

顿时,天朗气清,惠风和煦。

望着正打量着自己的少年,老人不知多久未曾动摇的心,似乎有了那么一丝激荡。

“你是谁?”

黑娃第一次正视老人,问道。

“魁星老爷!”

老人长松一口气,略微抬着头,终于可以道出自己让万人敬仰的名号。

可久久不闻黑娃应该有的震惊惊呼,老人这才悄然睁开眼,见着的却依旧是少年一言不发,冷冷的目光。

只能是尴尬的一笑,又轻咳一声,“登天之前,俗命杨文运!”

“你为什么找我?”

黑娃又问。

“我是被你年年拜祭所感,这才打算助你一臂之力。”老人笑道。

“笑话,我何曾拜祭过你?”

黑娃毫不犹豫的揭穿了老人的谎话。

“那我是被你年年清理我庙堂所感,打算助你一臂之力。”老人继续道。

“再胡言,我就帮你滚出去。”黑娃恼怒,晴朗的九天又有了乌云盖顶的预兆。

“唉!可叹我杨文运居然有今日。”老人一声轻叹,只能是如实道,“是你天资不错,尚可培养,未来可助我一臂之力。”

“为何不帮他?”黑娃算是默认了老人的问道,再问道。

老人有些沉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思虑良久,方道,“他的命已经有了去处。”

“孤煞?”

黑娃突然一抬头,又是天翻地覆,日月颠倒,挥手间,不知凡几的星辰顷刻间化作飞灰。

老人只是看着,算是承认,又不愿解释。

“想我跟你走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直至星空空出一片,黑娃方才停下了手,也不等老人似乎答应,便继续道,“给他一个机会,我要让他活着。”

老人顿时面露难色,五指盘算良久,这才艰难的点了点头。

转身之时,却是一脸麻花。踏步之后,又是偏偏跛跛。

麻脸映天象,捧摘星斗;

一脚踏龙门,独占鳌头。

老人自行消失,黑娃又望着那不知何时又出现满天的繁星,总有一日,他会让其永久消失。

第三章 要命地莲花

初阳升,放天明。

驴儿山经历了一夜小雨,清晨的空气意外的新鲜,弥漫些山石的味道,自是不错的地方。

少年三步一回头,望着小庙,神色恭敬。

为了避免自己的咳嗽影响这里的清净,少年将绣着梨花的手绢始终握在手里,每每咳嗽前,都及时的捂住嘴鼻。

“昨晚睡得如何?”

黑娃依旧是抱着后脑壳,一身轻松,等看不见小庙之后,才似乎随口问道。

“黑娃,我昨天梦见魁星爷了嘞!”

单双突然踮起脚尖,在黑娃耳边悄悄说道。

“魁星爷?”黑娃诧异的大吼一声。

“嘘!小声一些,可别被人听见了,魁星爷会不高兴的。”单双连忙捂住了黑娃的嘴。

“这荒山野岭的有谁来?也就你这个小傻子才年年来拜祭,月月来扫庙。”黑娃讥讽。

“你可别这么说,魁星爷还教给我一点秘诀,说是对我的病有好处。吴奶奶说的不错,心诚则灵呢!”

单双神采奕奕,那种希翼之色,是黑娃从来没有在单双身上看到过的神采。

或许这小傻子眼里,吴奶奶的话总是对的吧。

“心诚则灵,神人庇佑!有人真是瞎了眼。”

黑娃低声谩骂,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尴尬的咳嗽声。

“黑娃,你生病了?”

还沉浸在小庙的单双突然关心的问道。

“我这身子怎么可能生病?”

黑娃挺了挺自己厚实的胸膛,天不怕地不怕的仰着头,自是一股子傲然,“是有人心虚了,就怕良心上过不去。”

黑娃的话,单双摸不着头脑。想要告诉黑娃魁星爷教给他的秘诀,黑娃却是听不下去,连连摆手。

单双想了想,还是决定找别的机会再跟他说说。魁星爷说,那个秘诀可是非常了不起呢。

下了驴儿山,黑娃就跑了,说是去赶木工坊的早工。

有时候单双真是羡慕黑娃,明明跟他一样是个苦命的孩子,无父无母,可是黑娃却是在地龙沟混得风生水起。听说木工坊的老工头就打算收下他当关门弟子嘞。

这个时辰,单双本也应该去店里忙活了。但现在,他似乎还无地可去。

想了想,单双还是回家背了个背篓。朝着地龙沟深处而去,可不同于秃顶的驴儿山,地龙沟深处可是丛林密布,紧靠着大山。

听老人说,里面野兽纵横,若不是经验丰富的老猎人,那里可不是一个好去处。

单双自然是不敢深入,别说是什么凶猛的野兽,就是一头稍大些的野猪,都能替阎王爷收了他这条小命。

吴奶奶曾经讨过一个偏方,可以帮单双缓和一些咳嗽。只是家中空虚,渐渐便去不得药店。好在单双常年与药为伴,倒也认识几味。

在密林的边缘,也能寻些。近些年的药材,倒也没花多少钱银。

只是单双这身子骨,太经不起折腾,一来二去,总是累得半死不活。有时遇见些野物,可是吓死个人。

进入密林之前,单双又在麻衣上涂抹了些汁液。感觉有些黏糊糊的难受,但也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想着自己第一次进入密林,还没等采到药呢,就已经被野狼盯上,若不是黑娃在后面及时赶到,怕也就没有了后面什么事。

黑娃可是这密林的常客,听他说,他可是去过密林深处,那里还有如同山岳般的野兽,同行的老猎人都从来没有见过。

只不过去了木工坊后,黑娃就很少钻这林子。倒是教给了单双不少本事,在这外围,也可以保保小命。

拔开草丛,单双就窜了进去。猫着腰,尽量不让自己探出去。作为一名老采药师,单双还是记得一些好地方。

一上午的时间,背篓还真是多了不少的药材。

除了自己用的,还有一些散货,虽然杂七杂八的,可是药铺向来是都收。只是价格低了些,勉强也能给单双补贴一些。

若是运气好,还能在药铺换的几味有用的。只是药铺毕竟是生意经,进去的跟出来的,可不是一个价位。

啃着准备好的土豆饼,单双也在盘算着背篓里面的收获。只是算来算去,还是差了两味。

轻叹一声,将最后一口土豆饼吃完。单双还是决定继续往里面走走,最后两味要是在药铺换,怕是又要他半个身家。

当然,原因是他本就没有什么家当。

熟悉的沼泽地让单双有些发慌,密林边缘地带,这里就是他最不愿意接近的地方,但最后两味中的地黄莲还真只有这里有。

爬上一颗略高的苍树,远远望去,可以瞧见一堆堆翠绿的莲叶。距离不远,离这岸边只有二十几步路,可单双却是迟迟未曾动手。

反而退了下去,在周围继续看了看,还是找到了一处需要二十几步路的小浅地。

虽然有距离岸边更近的地方,可是这里有一根倒伏下去的青树,就悬在在沼泽地上,可以给单双省掉不少的麻烦。

选好地方,单双还是没有忙着采摘。这地黄莲属阴,最是招惹一些阴性野物的喜爱。其中,就有一种地蛇最是喜居在地莲花里。

若是没个经验,就这么一头扎进去。一旦被地蛇发现,这沼泽地里又寸步难行,还不是它嘴边的肉。

找来一截树藤将自己捆绑好,单双这才拿出刚刚路上抓的一只被绑上腿的土耗子,扔了出去。

耗子落入沼泽,连忙挣扎起来,吱吱声不断。

那翠绿的莲花叶里也开始传来悉悉索索的游动声,两颗拳头大的花蛇头便慢慢探了出来。

单双不由得庆幸自己的谨慎,不然两只地蛇,不死才是出奇。

好在这两货没有什么智商,一顿大餐在即,自是环绕着爬了出来。

单双也抬起了右手,手腕上带着一只秀珍的弩箭,也是黑娃在木工坊的杰作。

等地蛇朝着耗子扑上去的那一刻,弩箭也是接连两箭射出。强劲的弹射力让弩箭透过了地蛇的鳞片,虽然没有射在致命的七寸,可以足够两只地蛇吃痛,顿时沼泽地便混乱起来,泥水飞溅。

也在这一刻,单双从树枝上跳了出去,连踏着悬在沼泽地上的青树直奔地黄莲而去。

来不及挑选,一把抓住一堆地黄莲的茎叶,扯着就往回跑。

眼见着就要回到主树上,大树却是猛然一颤,原来是地蛇挣扎时,一尾巴甩在了青树上。

重心不稳,单双直挺挺的便摔下了沼泽。身体瞬间便被沼泽吞噬过半,更是有半个蛇身就在他周围挣扎。

冲击力让单双头脑发懵,眼前发黑,却是一头的冷汗,也不敢多做思考,扯着绑在自己身上的树藤就往岸边靠。

沼泽可是比湖水还要粘人,单双靠到岸边时,就已经是筋疲力竭。可是周围越来越多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催促着他,这边沼泽地可不止这两条地蛇。

没有去看后面是个什么场景,单双背着背篓就跑。他怕回头就双脚发软,已经可以想象那百蛇成群“美景”。

等单双清醒过来,自己就趴在动手前就准备好的窝里。

周围放了一些食肉野兽的粪便,就是避免被一些野兽盯上。死里逃生,可让单双要后怕一段时间。

好在地黄莲还不少,那一把居然扯起来七朵,足够他用一阵子。

撕下一片地黄莲的叶子含在嘴里,单双又躺了下去。等身体略微缓和了一些之后,单双才又爬了起来,抓紧往林子外面赶去。

进入密林他就已经在竭力的控制自己的咳嗽,可身体虚弱下来,他就有些控制不住。

一定要在完全失控之前跑出去,不然咳嗽吸引来的野兽可不止地蛇那么简单。

只是虚弱的身子骨始终是单双解决不了的问题。终究是在跑出丛林之前慢慢咳嗽起来,而且越加的剧烈。

周围的密林有了丝丝颤动,一些炽热的呼吸声也开始出现。可始终没有野物出现在单双的视野里,这不仅没让单双放松,反而更加担忧。

他被盯上了,而且是这外围的王者,丛狼!

丛狼是一种非常有狩猎经验的狩猎者,非常有耐心,它们在等,等自己精疲力竭的那一刻。

单双不敢停步,更不敢不知死活的去探查周围有多少丛狼。

唯一的好处,就是他不用再抑制自己的咳嗽声。在这丛林里,被一只丛狼发现,就等于是将自己暴露在整个狼群面前。

至于其他什么野兽,是不会和丛狼较劲的。

单双慢慢加速,开始一点点跑起来。丛林始终跟着他一直往前颠抖,根据丛林的颤动范围,单双知道至少有三只丛狼潜伏在他的四周。

从高处看去,少年在丛林中穿梭,两边各有两条丛林死死的跟随着,贪婪的目光一直凝聚再少年身上,未曾离开。

啪!

匆忙的少年终究没能跑出丛林之外,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四只丛林瞬间扑了出去。

就在一只将要接近少年时,一只弩箭从少年的腋下激射而出,精准的命中丛狼的头颅。

只是丛狼这头骨可不是地蛇能够比的,弩箭仅仅是插进去了一寸便没了进展。

袖里的弩箭已经空了,四只丛狼还在虎视眈眈。没有犹豫,单双几乎下意识就掏出了腰上的材刀,扑在了身前的丛狼身上。

晕厥感让单双失去清晰的视野,他只能是利用材刀架住了丛狼的脖子,慌乱中,炙热的鲜血还在流淌。

单双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丛狼的。

等身下的丛狼渐渐失去动静,单双才勉强睁开双眼,一只偌大的,滴着唾液的狼头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眼眸。

只是下一刻,狼头便飞了出去。

映入眼帘的,又是一位穿着儒服、别着玉簪的青发男子。

他笑如暖阳,他儒似春风。

“苦命人,真苦命啊!”

抱起晕厥过去的单双,男子轻叹一声。三只丛狼不知为何匆匆逃去,青发男子也不追,只是捞起了那已经破烂的小背篓背上。

“还不走?”又走了两步,男子突然侧身问道。

那丛狼逃离的相反之处,一条碗粗的地蛇徐徐而出,最是让人吃惊的,是那地蛇的头顶居然有一对刚刚冒头的金角。

地蛇盯着男子,它能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压迫感。那种感觉就仿佛是刚出壳就遇到了秃鹰一般,异常让它难受。

只是它不曾退却,那背篓之中,有它的必须之物。

“你已经是半蛟之身,此物对你用处虽大,可绝非关键。”

男子摇了摇头,可地蛇依旧是死死跟随,目光更是从未离开过小背篓。

“罢了!罢了!谁让我也是那苦命人!”

面对地蛇的坚持,青发男子终究是一声轻叹。右手伸出,一滴鲜血自发而出,化作一道印记向地蛇飘散而去。

地蛇一口吞下,又望了一眼男子怀中昏厥的少年,这才徐徐回到了丛林之中。

“说起来,你小子也算是福泽不错。”

透过小背篓的空隙,青发男子自是瞧见了那截干枯的黄色树丫,若是这小子遇不到自己,那地蛇就是天涯海角怕也要追上去。

摇头晃脑中,男子背着背篓,抱着单双悠悠然往地龙镇走去。

片刻后,却又跑了回来,捎上了被少年用材刀胡乱弄死的丛狼。

“要是别人,怕是你今天又要亏掉一笔横财啊!”

摸了摸丛狼上好的皮毛,男子非常欣慰的点了点头。似乎也在为那已经昏厥的少年庆幸,这只丛狼也是一笔小财富啊!

男子带着少年还没到地龙镇,就被一个匆忙赶来的黑黑汉子拦截下来。青发男子仔细一看,这壮汉居然是长了一张少年脸。

二话不说,就从他手里小心翼翼的接过了单双,临行前,还不忘记拿上小背篓和他幸幸苦苦带出来的丛狼。

只是从头至尾,那黑汉子居然都没有一句话。更不要说是什么感激之词。

青发男子想着,好在自己会观人面相,知道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不然还以为是抢劫的嘞。

不过仔细想来,这面相,还真不是啥子善人!

穷凶极恶!这是最后的结论。

只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夕阳下,青发男子一步步朝着地龙镇而去。

他笑如暖阳,他儒似春风。

第四章 一枚袖珠

活着总是好的,至少单双是这么觉着。

回到家里,也总能让他安心一些。只是浑身的伤势,让他连连吃痛。

黑娃等他清醒后,就又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好在给他留了一锅肉汤,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

正躺着无聊,门口又露出了一个流着鼻涕的小脑袋,可能是闻着了肉香味,便又翻墙而入。

捧着白面馍馍,小丫头也不客气,自顾自的盛了一肉汤就喝得劲鼓鼓的,一连两碗下去,都不见肚子鼓起来。

好在有点良心,记得给床上的单双盛了一碗,照规矩给了单双两个白馍。

可能是今日她父母不在家,丫头也不急着回去。倒是好奇的在背篓里面翻出来一根黄色的树丫子,在屋里指指画画。

单双其实挺喜欢看这一幕的,说不羡慕,自是不可能。

时过中午,丫头才有些偷偷摸摸的翻出院墙,临走时,还跟单双说是借他那树枝玩玩。

单双自是答应,就算不答应,怕是那丫头也只会假装听不见。

喝了两碗肉汤,单双已经是心满意足,更别提还有两个白面馍馍,自是食中美味。

食饱力足,单双也渐渐想起了那位青发的先生。黑娃刚刚也没说是咋接到他的,想来是那位先生将他送了回来。

也不知黑娃替他道谢没有,但单双大概猜测黑娃怕是没有。原因很简单,黑娃从来不是一个道谢的人,也不太需要谁去帮他。

何况这种替别人道谢的事,黑娃更是不会去做。你又不是帮我,我为何要谢你,这肯定是黑娃心中所想。

如此想来,单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下次若是见着那位先生,必要认真道谢。

躺了一上午,单双也开始自己下地。还不错,比想象中只惨那么一点,刚碰地,双脚就疼得厉害。

原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刮了几道伤口,好在没伤着骨头,不至于修养一百天。

自己在偏房捣了些草药敷上,清凉之感倒也勉强压下去些疼痛。

坐在院里,望着那晴空,单双不由得出神,记得遇到那个白发如雪的人儿时,也是这么个天,他也是这么的惨。



李三还在院里抡着大锤,缸里的铁水映照着他红彤彤的沟壑纵横的老脸。一身麻子行头,一双老布鞋,一柄老铁锤从不离身。

李家媳妇就站在院子里,嘴里骂骂咧咧的,全是对着李三而去。可像是一个泼皮怨妇,不给李三半点反嘴的机会。

李三倒也是个厚道的汉子,只管打着铁,只是每过半个时辰,就极为准时的往旁边的小火炉里加一勺木炭。

李家铁匠铺的熟客都知道,李三有一个从未开过炉的小火炉,里面不知道烧着些什么。有人问,李三也从来没有回答过。

当然,也没谁敢擅自去偷看。李三虽然在自家媳妇面前没啥子本事,可是对其他人可是不怎么留手。

光是他手中的大锤,镇上就没谁举得起来。

镇西头的石匠老郭已经算是神力,单手扛起一墩青石都不是问题。听闻老郭跟李三打赌,硬是没有抬起铁锤丝毫,竟是纹丝未动。

为此,老郭还输掉了两坛珍藏多年的好酒,也丢掉了多年的地龙沟第一神力的名头。

至于李三力气到底有多大,也没谁有个定准。反正老郭都抬不起的铁锤,在他手里却是舞得虎虎生风。

李耀宗从大门溜回来两人自然是瞧见了,她去了那里,两人也是心知肚明。

一开始,两人倒也没在意。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就两人这不舍打、不舍骂,哪里真能委屈了自家姑娘。

虽然从小到大就是睡猪圈挂在嘴边,也真没个机会去实现。

只是看着看着,他们就瞧见了被小丫头当画笔的黄色树丫,一时,在也没有转过眼。

“娘,李三又在偷懒!”

两人没有开口,李耀宗倒是先挑出了李三的毛病,赶紧打小报告。

只是这次,她这个逮着机会就大骂李三的娘,居然第一次没有在意李三明目张胆的偷懒,反而是一个劲的盯着自己,让李耀宗心里那叫一个紧张。

“耀宗,你手里的树丫是哪里来的?”

李家媳妇笑眯眯的,可是让李耀宗额头冒汗。她这娘亲,从小看她就两种目光,一种是泪目,二种是疼爱。

今日这种热切,可是她未曾见过的,自然是心里发慌。

“这是单双非要借我玩的,可不是我自己要的,我这就还回去。”

小丫头还以为是这小树丫不讨喜,作势就要跑出去,一定要在他们的目光中将树丫扔回单双的院里。

奈何李三一步就挡住了大门,一把抓去。李耀宗也算是机灵,连忙把树丫收了起来,死死的抱在怀里。

“来,耀宗,把树丫给我。”李三也是笑眯眯的,伸出那双磨砂的手要道。

“才不给你呢!给了你,就拿不回来了,我又不傻。”李耀宗连连摆头,死活不松手。

“你是不傻,你就是二!”

李三那叫一个气啊,平时没见什么聪明劲,这事倒是机灵上了。

“李三,你还有脸舔着说,要不是你,耀宗得来这里受苦。你看看你这怂货,当初瞎了眼我才嫁给你。”

李家媳妇一句话,就让李三彻底焉了下去。他这一辈子都是挺着脊梁做人,唯独这件事上让自家媳妇吃的死死的,他还反驳不出什么道理。

自家闺女,总是最大。想当初,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被那家伙鬼迷心窍。

打一架就打一架吧,还误伤了还在襁褓中的李耀宗,若不是本命法器救了李耀宗一命,怕是他李三得后悔死。

即使是这样,也差点断了闺女的修行路,这天天挨着埋怨,李三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希望,李三的心情那自然是可想而知。

“闺女,这东西对爹很重要,你就先给爹,反正单双那小子也不知道是啥。只要你给爹,你以后天天喊李三我都答应。行不?”

李三连哄带骗,只要能把东西拿到手,那点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李耀宗显然是不吃这一套,一股子天生的劲道自是岿然不动。

那一根筋的脑子让李三暗自恼火,可想着一切缘由自己,又只能任由那恼火中烧。

“李三,你陪闺女去一趟单双家。这事不规矩清楚,日后又是麻烦。”李家媳妇突然道。

李三本是不在意,一个将死不死的病秧子跟他自是一个天一个地,两者之间的差距不是这地龙沟的人能够知晓。

若非这些阴差阳错,两人甚至不可能有照面的机会。

可想着那小子悲惨到无药可救的命格,李三还真有些不着劲,谁知道会不会又来那么一个阴差阳错。

跌了一个跟头,李三绝不愿跌第二个,尤其是在自家闺女身上。

这么想来,李三还是一手拎起了李耀宗,“走,就去找找这个悲剧。”

两人进院时,单双还躺在木椅上。只是午日的艳阳单双可享受不起,只能是搬到了暗处。

李三站在单双身边时,单双才转醒过来。就那么一瞬间,李三却是在单双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波动。

只是这种波动太过微弱,以至于微不可闻。

“这树枝我有用,你开个价!”

李三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实在是这个病秧子在他眼里,就是土鳖中的土鳖,能开得出什么天价?

事实也不出预料,单双恭敬的下了木椅,“不过是截烂木头,丫头想要,我送给她便是。”

“这可不是烂木头,应该是个宝贝嘞。”李耀宗在一旁及时提醒道。

不论是李三还是单双,都是嘴角一颤,对这个丫头一根筋的脑回路又有了一个新的了解。

好在两人都当没她这个人,谁都没听见。

若是换个人,李三巴不得白送。唯独在单双这里,送这个字关系太大。

“我李三这点东西还是出得起,罢了,想你也说不出什么贵重东西。这本东西你收着,也能让你多活两年。”

李三想了想,也就掏出了一卷古札,扔给单双之后,也不在这院里多待。

倒是李耀宗闷闷不乐的,临走之时,想将树丫子偷偷还给单双,被李三及时抓住,又拎了回去。

等两人离开院子后,单双才张开右手,里面躺着一枚精致的袖珠,这才是李耀宗真正想给他的东西。

若是什么贵重之物,单双必是不会收,只是这枚袖珠,收了也便收了,免得那丫头又要头疼一阵。

老实说来,这丫头,还真不是傻。

不知道怎么的,就算是满身伤痕,单双觉着今天心情也还不错。

李三拿着李耀宗终于松手的黄金树丫,哪怕是真的握在手里,哪怕他见过无数的珍珠宝药,还是忍不住重重的握了握手。

只是这番激动在转角处却是逐渐消失,渐而化作了一片凝重。

在那转角的屋檐下,一个黑汉子正施施然靠在柱子旁边,只是那一双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李三,多有不善。

人,李三自然是认识。

黑娃,屋头单双唯一的玩伴,也是这镇里出了名的捣蛋鬼。

只是今日的黑娃,很可怕,可怕到他都有些看不清深浅。

“一本老札就想换走真龙龙角,莫不是以为我黑娃好欺负?”

终于在接近时,黑娃冷冷出声,目光寒意见重。

“这是我跟单双的交易,阁下似乎管不着吧!况且阁下刚刚也听清了,我可没有半分强迫他。他也说了,就算是送给我耀宗也无妨。”

李三将闺女护在身后,那丝丝杀气太重,若不是这龙角关系重大,他也不想招惹这么一位来历不明的家伙。

“若是送,我也觉着无妨。”黑娃却是冷笑一声,一句话可让李三彻底凝重起来。

能看清这一点,便说明此人是天上人。

单双命犯孤煞,若是因为这龙角欠下一段情,将来对大道的影响将会是尤为致命的点。

保不定就成了单双命里的替死鬼,成了那孤煞的冤魂。

因此,换和送便是两个极为重要的概念。

命里渊缘,有聚有散,分不清对错,道不明悲欢。

“至于我能不能管,那便是我的事。你只需要明白,若非单双自愿,我们相逢便是在上面。”

黑娃指了指朗朗晴天,李三已经深吸一口气,“那你可知天幕青铜的份量?”

“天幕青铜!强,确实强!但它还远称不上无敌,不是吗?”黑娃笑道。

李三并没有因此暴怒,若是他孤身一人,他自然是不惧一战。可是这一幕,似乎遥遥与当年重叠,只是那时的李耀宗还在襁褓之中。

“阁下究竟想要如何?”李三终究是退让了一步。

“不够!一部古札还远远不够。”黑娃摇了摇手指,转而又道,“听闻李家第三子第一柄锻造物就惊天动地,一直未曾完工,所以一直未曾认主…”

“你这条件莫不是过分了些?”还不等黑娃说完,李三就垮下了脸。

“过分?当然过分,而且十分的过分。你真当你手里的东西,就必须是你的?孰轻孰重,自己没个把量?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懂不懂?”黑娃别了别嘴,放下一直抱着后脑壳的双手,尤为的认真,“你若是不想讲道理,我便不和你讲道理,我们可以用拳头,不管是在这地龙沟,还是日后去了天外天,我都奉陪。”

黑汉子从屋檐下走了出来,艳阳下,更是显得黝黑。

李三看了一眼手中半截龙角,更是握得死死的。这个交易,他自然是不亏。

可是想着已经到手的东西,白白再掏一次心肝,还是一个将死之人,李三自然是多有不甘。

但望着越来越近的黑娃,李三终究是一抬手,一声轰响后,便多了一柄长为四尺四的长剑。

长剑无名,亦无主。

“从它现世,便再未出鞘!出鞘便认主,主死剑消。”

将长剑扔给黑娃,李三头也不回的走了,生怕自己后悔,忍不住打上一架。

“慢些!”拿到了剑,黑娃却又一手拦住了李三。

“还想如何?”李三此次是真的有些气恼,语气都阴沉了不少。

“我想向你借些开路钱!不多,这个数!”黑娃张开了五个手指,见李三犹豫,就再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与单双无关。作为回礼,日后我会手下留情一次。”

“手下留情?”李三不可置否,却也随手扔下了一个钱袋,“权当是我丢了。”

黑娃一笑,转身往单双院里钻去。

李三回头,看到的是,脚踏大地,心比天高。

第五章 说书先生

单双刚躺下,便见黑娃推开了院门,将手中的长剑甩给了他。

长剑四尺四,青铜古气,握在手里还显温热。

“是我自愿交换。”单双多少能猜到一些,若那东西不珍贵,李三也不可能亲自登门。这个地龙沟里首屈一指的人物,也不会低头进自己这间茅草院。

黑娃可不管单双说什么,自己去屋里盛了一碗肉汤,喝了两口才吩咐道,“打开来看看。”

单双拿着长剑,还真有些好奇。只听闻李三是打铁好手,不曾想这铸剑也是一顶一的高手。

轻碰剑柄,却有一声轻嘤,抬手拔剑,却是丝毫未动。

“你不是说魁星老爷教你些窍诀吗?”黑娃笑道。

单双听闻,还真是个不错的机会。不然,想要黑娃沉心聆听,难度不亚于和丛狼厮杀。

立断,单双下地,一步踏出,而一拳未发,又迈一步,拳依旧挎与腰间,整整七步,双拳而未动。

直至单双正立,那一对拳头都毫无半分动静。

一时,单双自己都是挠了挠头,有些尴尬。

至于黑娃,早已是笑得前胸贴后背,能尽力忍住,不至于让单双中断,已经是十分不易。

着实以单双这身子骨打出来的拳式,更像是婴儿学舌、乌鸦跳舞,没有半分威势可言。

好在单双自己认真,倒也估摸着有那么一丝正经模样,一套拳式下来,留有那么一点真气。

“你再试试那剑!”黑娃摆手,示意这篇算是翻了过去,而且打定主意,以后再不看单双练这猫拳。

一番舞拳,虽然心中尴尬,但好歹也增长了点信心。一把握住青铜长剑,用力一拔,还真拔出了一半。

只是还不等单双一鼓作气全部扒出来,这剑就仿佛生气了一般,自己又缩了回去。一时反应不过来的单双,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好不容易控制自己笑意的黑娃,这次直接是笑出了声。

不得不说,单双出丑的窘况,黑娃觉得最是好看。

莫不是黑娃,就是黑娃意识中的那个麻脸老头,此刻都是忍俊不禁。

只是很快他便正襟危坐,正因为黑娃一张冷冰冰的脸凝视着他。

那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他黑娃怎么嘲笑单双都行,唯独别人,多一句嘴都该死。

“黑娃,这东西太珍贵了,还是还给李大叔。”

单双将似乎笑得出神的黑娃唤醒,他可不笨,这东西可像是有灵智,跟那书上剑仙多有相似。

“你已经拔了剑,现如今你还给李三,他也不见得要。”黑娃道。

“这!”单双无言,自知又被黑娃成功算计。

“单双,你乐意给的人情,别人还不见得乐意收。你收下东西,也许有些人反而轻松许多。”

说到这里,黑娃脸上的讥笑更多。见单双沉默,黑娃又感言语太过直白,这命如此,听上去,自是不堪。

不过黑娃也并非那贴心人,而单双也并非需要安慰。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命里孤煞的人,也更知人情冷暖。

安慰,也不过是更显心酸。

黑娃又喝了两碗肉汤,给了单双十来枚铜钱就走了。单双也没有拒收,原来这肉汤正是那匹被单双用刀勒死的丛狼,那一身皮毛在镇子里也还能换些个铜钱。

一身肉倒是被黑娃剔了不少,留下四只狼腿,黑娃自己也不客气的拎走了一个大后腿。

剩下三只,便被扔到了炕上。这夏日,没个几日烟熏的功夫,这鲜肉可放不了什么时日。

感叹一声罢了,单双还是将长剑收了起来,断绝了归还的念头。

人惨起来,送人情别人避之不及。

“你堂堂道家祖师爷,却教些兵家的东西,自己不臊的慌的吗?”

黑娃走在大街上,一脸的讥讽。好在街上人不多,不然指不定认为黑娃是个神经病。

“兵家最是喜欢战天斗地,此举对他最是适宜。”

老头突然现身黑娃的身边,只是周围的人就仿佛看不见他一般,未曾引起注意。

“借口倒是不错。”黑娃不可置否,也没有去费那口舌拆穿老头,反而笑道,“那李三那本道家经典,你就任由它落在单双手里。”

“那又与我何关?不是我手中出去,就算麻烦来了,我也不惧。我道家虽然不愿招惹麻烦,可若是麻烦找上门,自也有应对之法。”老头更是全然不在意,同是自家道法,从自家出去和别家赠送,那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甚至,他有些希望看到这种结局。他也很想瞧瞧,自家道法与那命格到底又能拼出什么样的火花?

“居然还有那么一点胆色,真是罕见!”黑娃撇了老头一眼,真是第一次觉着道家还有那么一点威信,也不全是受气包。

老头也不气恼,一脸的麻子扭来扭去,笑得那叫一个瘆人。

两人随着夕阳走去,一个龙行虎步,一个偏偏跛跛,若是外人能看见,定又是一番奇特景象。

再说单双,接下来半月倒是过得不错。

黑娃剔下来的狼肉,也够他多吃几天。李耀宗那个熟悉的鼻涕虫还是一日送来两个白面馍馍,而且相比以前,那可是正大光明许多。

就连那大门,她都是敢直接走。

青铜长剑就被单双挂在墙上,若是李耀宗想取走,随时都可自行带走。

只是李耀宗就从未正眼瞧过它,倒是那长剑每每等到李耀宗,都是激动的颤抖,仿佛随时都要破空而出。

这种行为可是打扰了李耀宗的清静,被李耀宗日日埋在院里的污泥里,折腾的不成样子。

只是回家之时,她总是将剑挂回原地,也不管上面有多少的黄泥。

单双倒是经常清洗,只是这货不太领情,在他手里总是没个动静。反正就是拔不出来,似乎还在埋怨自己,咋就认了个如此弱鸡的主人。

好在单双本就没动它的念头,每日清洗好后,便又挂在了上面,等待鼻涕虫继续祸害。

有了肉汤,有了白馍,如此好的伙食也不算白费,单双的伤好的也还是不错。几日时间,伤口便已经愈合大半,只是那伤疤,怕是很难消除。

黑娃给的铜钱,加上单双自己采的一些杂药,也让黑娃去换来了最后的一味药,雀斑草。

分开剂量,这个月倒是不用太愁,也是单双如今不多的好消息。

李三给的古扎,单双也瞧了瞧,只是里面陌生的字占了半数,多是古文古言,生涩难懂,单双也只能是作罢。倒是封面,四个大字单双还是模糊识得。

三生道法!

魁星爷给他的那几步拳位,单双这几日无聊之中也是勤加练习,虽还是不登大雅,好歹也算是有了点模样。

见着门前走过的两位青色布衣男子,单双待在门口望了很久。

这两日地龙沟来的陌生人尤其的多,而且与那寻常避暑人家不同。这些人往往佩戴刀剑,神色淡漠,又或者神神叨叨,看他们这些本地人都没有什么善色。

听闻集市上,闹出了不小的乱子,官府也没谁管个事。只听说是青天大老爷病重,无法打理官司。

不过明眼人也都知道,这是官府惹不起这些外乡人,这才睁一眼闭一眼,只能是保佑平安无事。

衙门不管,地龙沟这些平头百姓自然是更不敢管。只当是做好自己的事,能避开的,也都避让,街上摆摊的大妈子都少了大半。

只剩下些胆大的,躬得下身的,准备借这个机会赚些个几日的富裕。

单双一向是不喜欢这些麻烦,自己又是霉运缠身,自是不愿在街上太过放荡。

只是黑娃说镇里来了个说书先生,讲些个故事那叫精彩绝伦,不听便是个遗憾事。

于是黑娃便约好今日去听书,看看城里的说书先生倒底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单双也是好奇,黑娃对这些东西一向是不怎么感冒,这说书先生又是有什么样的魔力,能让这个黑汉子都为之着迷。

真正约好了时辰,黑娃总是会迟到。这一点,单双是那是确信无疑。

所以,到了点,他也不急。将小砂锅里面的汤药煎好,这才不慌不忙的朝着镇里去。

路上多有行人,其中陌生面孔占了大半。单双低头走在路边,那惨白的脸,倒也没谁来找个不痛快。

很快,他便在岔路口看见黑娃正从另外一条巷道踱步而来,单双算得也不错,刚好半个时辰。

不过黑娃可就不高兴了,他每次晚来,为的可就是彰显自己的大哥身份。

小弟等大哥那才是天经地义,若是大哥等小弟,又是什么道理?

最终还是单双以熬药为借口,黑娃这才不苦苦紧逼,算是非常“大度”的原谅了单双一次。

只是让单双多次保证,日后这种情况,不在犯同样的糊涂便是。

镇子里,虽然人不少,可还真是谈不上热闹。

外乡人之间交谈不多,乡里人也不敢随便搭话。

只是偶尔遇些熟络的人,才偶尔搭上那么几句,也算是有的没的。

单双两人一路溜达,很快便找到了客栈,说巧不巧,还就是单双的老东家。

饭店的生意不错,或许是多了个说书先生,也或许是少了他这个病秧子。

单双唯一没想到的,便是少了那个熟练流转于饭桌之间的青子。

饭店虽然分里屋外房,可单双早已烂熟于心,一眼望去,就能看个通透。

小二不知何时换了一个长相还算端庄的中年人,只是从那略显脏乱的围腰来看,肯定还是刚来的新手。

若是青子,必然是不会让那白围腰沾染上半分污渍。按照青子自己的话,能在这饭店保持足够的整洁,才是一个合格的小二。

若是小二都邋里邋遢,又有谁愿意在饭桌上喝酒吃肉呢?

青子虽然年纪不大,可做了这么些年的小二,终究算是个“老油条”!可比单双这个半腿子,要强上不少。

“听说是惹了个外乡人,被打瘸了腿,鲁胖子那个抠搜的家伙自然是留不得他。”

或许是瞧出了单双的心思,黑娃也是主动解惑。他本是不喜说这些不相关自己的事,只是怕单双怀疑自己作祟,才省的麻烦。

本不愿和那家伙算些旧账,谁知道命里也是个苦命身。

单双点了点头,目光就转向了店里刚搭建起来的戏台子,只是神色有些沉默。

好在台上的人倒是个熟悉人,让单双眼前一新。

那说书先生,正笑如暖阳,儒似春风。

这店里的台子自然是不大,也就一个小饭桌,加上一个高板凳,好在鲁胖子把他当做了摇钱树,故而那板凳木桌还算是新崭。

听书的人却是不少,外乡人坐个饭桌,乡里人也凑个热闹。一来二去,自然是又有不少的酒水。

想来,鲁胖子那个肥滚滚的大肚子定然是笑得打颤。

两人混在人群中,有黑娃开道,也不至于挤不进去。黑娃那厚实身子挤开的路,对于单双来说,已经是一条大道,也不用受什么苦。

人不少,说书先生还是十分客气的跟挤进来的两人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是因为黑娃,还是他单双。

今日的先生,讲了一个红衣女鬼和穷苦书生的今世情缘,缘到动情处,单双都忍不住心酸,差点落泪。

旁边的黑汉子全然无知,只是感叹先生口舌之强,一两个时辰居然不沾半分米水,着实功力深厚。

不过说书先生自有说书先生的规矩,故事讲了大半,故意留下个模棱两可的结局,自是吊着人的胃口。

说书先生收扇,客人也就散场。那些个酒水钱,还是一分不少的留在了店里。

鲁胖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滚”了出来,笑眯眯的接过一位又一位的结账钱,嘴都差点笑裂歪了。

只是见着单双,略微有些皱眉。不过瞧着黑娃那瞪着的眼,鲁胖子也不敢说些荤话。

“这两位是我朋友,老板便算送个人情。”

说书先生说话,鲁胖子立马又笑了起来,连忙答应着退了下去。走时,还不忘在先生说书的小桌上放下些铜钱。

这店里的伙计,唯独这先生是得罪不得的。且不说是外乡人,就是这独一档的生意,鲁胖子也舍不得说半句粗语。

“里屋坐坐?”先生右手向了向账房,也不等回答,便先行转身,单双也只能是跟了上去。

至于黑娃,他倒也不介意浪费这点时间。

第六章 善恶有报

再次踏入账房,单双多少有些紧张。果不其然,账房先生的目光如约而至,便盯着了单双。

那略显责问的目光,可是让单双有些尴尬。

“怎么?认识?”说书先生笑问道。

“这便是我说的那个学生,为了些许铜钱人情,这几日的功课可是全落下了。”账房先生没好气的低骂了一句,让单双更是无地自容。

“先生莫怪,这几天伤了些身子,没敢多走动,这才耽误了功课。”单双也只能是苦着脸解释道。

“伤了身子?”账房先生双眼一瞪,一旁的说书先生却是主动为单双作证,“这个我倒是亲眼所见,确实是伤势耽搁了时日。”

“我知道!”账房先生也是白眼一翻,他自然是没有怀疑。单双最大的优点便是不会说谎,不过有时这也并非是好事。

只是单双这身子骨伤着,想好,可就不是易事。好在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

“你背篓里有一根黄色树丫,对你的伤势有些好处,可曾收捡好。”说书先生笑眯眯的问道。

“前些日与人换了些东西,若是先生需要,可去密林的沼泽地里再寻寻。”单双一脸郑重,一时,屋内突然沉寂。

黑娃偷笑不已,账房先生也是抽了抽嘴,说书先生更是张着大嘴。

“师兄,没想到你也有这失算的这天,福泽深厚之人,真是要乐死我。”账房先生心中虽然有些惋惜,但好歹也知道单双这个出了名的破落户,什么福泽在这里也是兜不住。

能留下些许,已经是千恩万谢。

想着师兄曾赞叹某人的福缘,账房先生怎么都忍不住乐。

说书先生一时也是头疼,本想着过几日再上门借用,哪里想到竟转手如此之快。

“换了什么东西?”说书先生再次不甘心的问道。

“一本书,一把剑!”单双最大的优点在此刻,就让人很心痛。尤其是当单双把贴身的古扎拿出来时,说书先生更是一手护额,只能是接受这个事实。

“也算是多了一卷收藏,看开些,看开些。”账房先生倒是很理解师兄的心情,想这些年来,他经历的跌宕起伏同样不在少数。

不过那龙角,确实可惜,但也仅仅是可惜而已。

“你可知那树丫有多贵重?”

“能猜到一些。”

“可曾后悔?”

“不曾。”

“若是我告诉你,那树丫能让你重获新生,摆脱如今这命格呢?”

两人一问一答,说书先生自是始终凝视着单双,单双也未曾避闪分毫。

“不后悔。”

单双眉头一凝,略做思考后还是摇了摇头。或许是见先生没有再问,怕是先生不信,便又道,“若是没有那丫头,我三年前就饿死了,更别提什么树丫。吴奶奶说过,滴水之恩,便涌泉相报。”

单双怎么也忘不掉,那个差点哭死在坟的少年,是被一个白面馍馍救了回来。

人饿怕了,会发疯,人饿极了,便只能是一头软脚虾。

爬在坟头,他是多么希望吴奶奶能带上他,也省得肚子疼得厉害。

可等了又等,吴奶奶终究是不肯带他下去。他在大街上走了一遍又一遍,多么希望有个人能看着自己可怜,能给自己一点残羹剩饭。

可晃来晃去,大过年的,也没谁愿意理他这个灾星。

吴奶奶常说,睡着了就不饿了,可那一次,单双怎么也睡不着。

不仅睡不着,反而很清醒。只是越清醒,便越饿。若不是那个白面馍馍帮他帮他度过了那天,怕是人家拜年的祭品他都没法子品尝。

所以丫头喜欢,他便送给她。所以丫头需要,他更无半点怨言。

自此,先生不再出声。也不知,他有没有真的听进去。

但终究是不重要,此话,多是单双说给自己听的。

只是一旁的黑娃,那眼珠子是鼓了又鼓,也不知那吴奶奶哪里来的那么多道理,又怎么会传给这么一个没开过窍的死脑筋。

偏偏这家伙傻不拉几的,硬是记个死理。

“你这古扎倒是个独本,送给我如何?”先生将古扎拿在手里看了看,估摸着询问道。

“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自是可以。上次昏迷,还未曾好好谢过先生,单双在此谢过,黑娃有些莽撞,还望先生莫怪。”

单双深深鞠了一躬,那实诚劲再次让账房先生捶足顿胸,师兄何许人也?哪里会真需要你回报那点救命钱?

就是黑娃,虽不懂规矩,可终归是看出来一点门路,只是单双这死脑筋,着实是让人抓心挠腮。

先生也是一愣,旋即大笑,那儒随之风第一次有了些放纵,好在控制得当,眨眼间便又是那个儒似春风的先生,“明日来夜塾,我再跟你说一回书,如何?”

单双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想着夜塾便又是一笔开销,先生虽不催,可单双却牢牢记着。

回去的路上,单双仔细盘点着自己的家当,可让黑娃白眼是翻了又翻,真不知道这家伙是真傻,还是真的很傻。

“你这礼法可是教的差了少许啊!”

望着两个离去的少年,先生倒是撇了一眼账房先生,多有调侃。

“我只是个账房先生,你还期望我教什么礼法?”账房先生也不在意,满不在乎的笑容反倒是让这位师兄更加默然。

“或许是先生错了!”

说书先生一声喃语,却是谁也没听见。

目光所见,两个少年变成了一个,单双那身影一旦被黑娃挡住,也就剩下两只光杆的脚还能被瞧见。

那厚实的黑汉子,说书先生见了不知几次,每次都觉得是个更大的恶人。

一时,居然看不到顶。

好在这片天地,似乎还真需要个恶人,恶人来磨恶天地,听上去也不错。

回到院子,鼻涕虫还在翻江倒海,走时才整理好的院子又已经是一团糟。或许是因为黑娃的缘故,鼻涕虫也没敢在院里多待,放下两个香喷喷的白面馍馍就扭捏着偷偷出了院门。

将墙上的青铜长剑清洗干净,单双还是炖了一些肉汤,两人吃过,还是剩下半锅。

“你这种烂好人通常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黑娃本已吃饱喝足,见着锅里剩下的肉汤,却又鼓劲喝了一碗,最后奈何实在是撑不下去,这才愤愤然将碗狠狠的顿在了灶台上。

只是单双装作听不见,倒是从炕上取下了个狼后腿。于是黑娃再也瞧不下去,只能是低嗔一句傻子便转身而去。

将药煎着,单双便提着东西往镇西边而去。

地龙沟里,地龙镇!

地龙镇里,南北区!

讲的便是地龙沟的富区,不管是饭馆还是大户人家,都是南北区地产尤为的多。当然,就是在东西区,大户人家的地也总是好的。

被忽略的东西区,多是一些清寒人家,若是站在高处,便是一座座茅草屋接连起伏,也别有一番意象。

只是抵不住人的清瘦,挨不了烂泥路的尘土飞扬。

青子的家便在西区,虽说是个不错的伙计,不过家境也就比单双强上那么一点。

在门口,单双便瞧见了一个撑着拐棍的老人,一头的白发沧桑、一脸的沟壑纵横。

仔细看那裤腿,也是空荡荡的,随着夜风而起,跟着夜风落下。

“阿伯!”

单双恭敬的唤了一声,老人也只是抬头望了一眼,便低了下去继续做着手里还未完成的草鞋。

老人便是青子的父亲,一位四十出头的“老人”。

听吴奶奶说,青子的父亲是十多年前才来的地龙沟。来时,就已经是断了一条腿,来时,就已经是这幅老人模样。

老人的态度单双已经是见怪不怪,他来青子家次数不算少,老人却从未开过口,也或许这位年轻的老人本就是个哑巴。

青子就躺在院里的大杨树下,那裤脚虽不像老人那般空荡荡的,可是有些让人刺眼的扭曲,脸上偶尔闪过一丝丝痛苦的抽搐。

见单双进门,青子勉强在躺椅上扭了扭身,往后靠了靠。

“果然,你会是第一个来看的我,也会是唯一一个。”等单双将东西放下,青子也是一叹,拉了拉旁边拼斗起来的柴木椅凳,示意单双坐下。

只是等单双坐下,两人又是漠然无语,一如门口的老人。

夜风不断,星辰略显,唯独单双的咳嗽声越加频繁。

在店里最是嫌弃单双咳嗽声的青子,此刻却很享受。

他其实很喜欢有个人陪着自己,哪怕是镇里最出名的孤煞人,他也根本不在意。

在他眼里,再强的孤煞命,也抵不得门口老人的万一,他亦不是活到了现在?

可生活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这一点,早早就担当家里顶梁柱的青子甚至比单双还要清楚。

这老人对他唯一的恩,就是让他成功活了下来,也就真的仅仅是让他活了下来。

单双是个孤煞命,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单双至少还有个黑娃,还有个曾经爱护单双的吴奶奶,他却只有这个哑巴老人的爹。

甚至,他是不是自己的爹,都还是邻居告诉他。而邻居,怕也只是凭借自己的猜测。

只是体内的血缘亲情,终究是让他对老人有份情在。

饭店处心积虑赶走单双,便是这份情,胜过了单双这个缘。

此刻,听着这熟悉的咳嗽声,他反倒是觉得安心。至少,不那么时刻揪心,不那么心焦神虑。

等老人拄着拐杖回到卧室安睡,单双才搀扶着青子回到了他的房间。

图穷四壁,除了一张木床,一张盛药的木桌,真的再也找不出任何物件。

好在屋本就不大,倒也不怕显得空旷。

将青子安置好,单双便准备转身出门。

青子终于是开口,“对不起,但我没有选择。”

“我知道!还没出饭店我便知道。”单双轻轻点了点头。

“你这种烂好人,自己不觉得累吗?”

单双的回答,青子心里是明白的。这个世界上好人不多,像单双这种烂好人更少,而还活着的烂好人更是稀缺。

见单双只是笑笑不说话,青子便是随心道,“佛经上说善恶终有报,果真是没有骗人。”

“账房先生也没说过这学问,不过做个好人,终归是不错。”

单双一本正经,那模样就是青子都忍不住愣了愣。

这世间,能如此一本正经说笑的,也就是单双这个榆木脑袋。

说完不是学问的学问,单双没在院里多待,青子也没在客气的挽留。

不同人有不同的交流方式,有些人不用客气,有些人需要客气,有些人希望客气。

而单双这种人,就是不用客气,而他自己却总是跟别人客气。

很累,也很难。

等单双离开,青子的目光却是逐渐变得阴暗,再至阴沉,最后剩下的便是恶毒。

他下了床,使劲的拖着自己的腿出了房间,又重重的推开了老人的房门。

老人没有睡,只是在床边的高凳上坐着,那双浑浊的眼,却始终落在床头不曾移开,就仿佛是床上躺着个人,半握着他的手。

若是外人在旁,必然是惊起一身冷汗。

“我要报仇!”这是青子的第一句话。

“我要出去!”这是青子的第二句话。

“我要杀人!”这是青子的第三句话。

说完,青子就只是盯着老人,一言不发。

“杀人,你确定?”

老人摩挲着床头,发出的声音异常的沙哑可怕,可能是多年早已忘记该如何发声。

“仇,如何能不报?”青子答了一句,就拖着自己的腿出了屋,那腿在地上拖着,渐渐有鲜血流出,画出了一道刺眼的血痕。

只是不管是老人还是青子,都似乎完全没有在意。

唯独在青子出了门,老人才又说了句,“明日就走。”

老人爬在了床头,声音渐渐不可闻,今夜的老人,话是别样的琐碎。

出了青子家的院子,单双就在转角停了下来。

黑汉子也从隐没的黑暗中走了出来,两人都没有说话。汉子是还在为这货不值,单双是觉着黑娃是他唯一一个不用客气的家伙。

因为这家伙,单双跟他客气,他会很生气,而且并不是装模作样的那种。

第七章 果然是躲不过去

地龙沟的秋,总是让人觉得来的很早。

或许是那飘渺不定的神气,也或许是地龙沟最后的暖,提前染黄了那一片片金黄色的稻田。

单双喜欢看这些个景象,就是自家田地里总是不景气,本就不大两块田,稻穗也比不得人家饱满。

好在这地龙沟别的不行,就是田地还算是灵杰,哪怕是最差的稻子也是颗颗精满。

有黑娃时不时出现捣鼓一下,那两块小田,还是勉强装整了两袋粗稻子。

省着点用,或许还能在过年过节,给吴奶奶坟前送些个白面吃吃。但若是真有意外,便只能贡上别的。

单双这身子骨谁都摸不透彻,若是紧需之时,这些稻米可是换些救命钱,单双自然是看得紧。

坐在院子里,单双看着用牛腌臜整平光溜的地面上黄灿灿的谷物,一时有些出神。

一年到头,或许这时就是他最富裕的日子,有两袋整整的谷物。

当然前些日的丛狼,算是一笔不错的“横财”。只是这代价,有些重,单双觉着也没有啥子赚头。

秋风扫过,这日头也算是晴朗,干晒的稻米最是香甜,满院都是米香,单双脸上的笑容怎么也绷不住,那乐都快溢了出来。

若是黑娃在这里,怕是又忍不住一阵白眼,低骂两声可有可无的没出息。

只是清闲的时光总是短暂,不等单双陷入梦乡,街上便又是一阵吵闹,偶尔夹杂的一两声咒骂听上去相当的混乱。

对于这些争吵,单双最近已经是见怪不怪。半个月的偷闲,外乡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镇子里陌生面孔占了一大半。

街上的客栈早已是人满为患,形形色色,装扮各异。那些相互瞧不上眼的,就是祸乱的源头。

不过从镇里来了一个金顶青袍大老爷开始,外乡人就不再敢相互大打出手。就算是有些怨气,也就是发泄在乡里人身上,这一点,青袍大老爷是不管的。

所以,街上的乡里人是越加罕见。大家虽然想赚些个富裕,可也不想为此丢掉一条腿、一只手,又或者是小命。

这些个外乡人,下手可真是狠勒。怕是今年过后,镇里要多不少类似青子的可怜人。

好在这镇子东头最是泥泞,日头里尘土飞扬,下雨天又不堪下脚,破烂的茅草屋也没让那些外乡人有啥子趣味,故而还算是和平。

最多是外乡人之间的斗嘴,东头的乡里人早已习惯了居于人下,寻常镇里人他们尚且不敢惹,对这些外乡人自然更是避之不及。

没谁去围观,外面的吵闹也就是一些口舌。为了体现他们的高贵,这些人也不愿破坏风雅,真的随处找人做恶。

总是要有个由头,正大光明的出手。

单双心中可有自知之明,他这霉运,更是不想沾染那些个麻烦。

这些日子,除了夜染西头之时,必要去账房先生的夜塾听说书先生讲课,也就是偷闲忙些农务。

那本古扎说书先生可是给他开了小灶,虽然被说书先生当做收藏收了起来,可在这之前,已经是被灌进了他的那笨脑子里。

三生道法!亦是三生!

说是记住了,也就是记住了。单双真没觉着有什么特殊,顶多就是比账房先生教的诗词难懂,比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无趣。

不过终归是用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宝贝换回来的宝贝,单双还是记在了心里,每日参读几日,也是先生小灶的功课。

虽是不知甚解,但单双也不是那般不知好歹之人,先生好教,学生自然是好学。一来二去,那个小灶先生自己倒甚是喜欢。

等夕阳又将落下,迎着单双最喜爱的晚阳,跑去自己最向往的地方,单双觉着这是世间第二美好的事情。

昨日先生又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是一位将士为国尽忠、奋勇杀敌,称霸大陆一方的故事。

听得单双是激情上涌,恨不得此刻就站在那人的身旁,与之一起冲锋陷阵。

唯独让单双苦恼的是,先生讲故事总是留个结尾。每次聆听到请听下回分解,就让人抓耳捞腮,不管你是如何央求,都是不管用。

为此,鲁胖子还多次向先生求教,希望能为店里多留些个酒水钱,只可惜先生没听,鲁胖子也只能当做是没问。

街上的外乡人这个时段也该歇息了,事实上这些人也就是闲来无事,天黑之时,也就有了待在客栈里面的理由。

没了这些麻烦,单双的步子就快了不少。

账房先生也住在东头,不过先生总是有些钱银,相对靠近集市,夜晚也多有人来,不像是单双住的无名巷子,风一吹,总是让人后背一阵冷汗。

进门前,单双遇见些“同窗”,相比得大户人家私塾的礼貌谦让,夜塾可就没那般风气。

账房先生可从不管这些,这些个学生也没谁当真去求教。就是单双,也只能是偶尔路过镇长家,瞧着那些个白衣飘飘的真正学子,有些个大概的“猜测”。

单双想问,可总觉着先生不甚喜欢礼法。从认识先生起,也不见先生遵什么礼法。

唯独先生教堂里的书房里,挂着一位老先生的画像,单双自然是不认识,也只能是猜测可能是那个有名的读书。

每次开课,先生总是先去一趟书房。也不参拜,只是遥遥的望上一眼,方才开堂讲课。

没雨,先生便在院里教书。不比单双那黄泥院子,青石板上放个书桌,点上数盏油灯灯笼,伴随着阵阵夜风,最是静心。

别看账房先生平日里随和温良,可一旦他拿上那戒尺,端上了那本诗经,先生便是这屋里最可怕的人。

稍有不慎,便是一条青痕。他可以放任不学,却不会放任玩闹。

这便是先生,一个在夜塾里只教诗词的账房先生。

或许是最近先生心情好,除了必要的诗经古攥,总是要加上一些散文,又或是诗,或是词,或是学那说书先生,说上一个故事。

账房先生的故事不比说书先生的故事精彩,却很动人,而且不像说书先生那般讨厌,故意留下些个模糊不定的结局。

先生对这结尾添课,多是不管。学生们自是懵懂学知,归家心切,故而模糊。

只等先生放下手中的戒尺,便是蜂拥而出,片刻便不见了身影。课后的先生,又是那个随和的先生,只是带他进了里屋,便又是一番光景。

说书先生的笑总是那般可爱,熟悉了那些古字,先生最喜欢给单双讲些个故事。

今晚,先生挑了一个山精的故事。

山精,也称山林精怪。故事的主角便是一位果子精,品行所属,先生说是不记得。

只说是这果子精惹人疼爱,最是善良。使得自己的琼浆玉液救的一落魄书生,两人心心相惜,书生邀得仙女世间一游,便是风情绝代,听得是暖心暖肺。

先生的故事,动人最是细节,一颦一笑,一拉一扯,涓滴之间,皆是果子精的真情流露,皆是读书人的万般疼爱。

只是如同以往,没个像样的结局,吊人胃口四字就明摆在先生的脸上,却又完全不给你机会。

“今天起,我便开始教你礼法。日后,你每日提前一个时辰到夜塾,延迟一个时辰走,可有不妥?”

讲完故事,一向儒似春风的先生第一次正襟危坐,跪坐着的脊梁悄然间立了起来,唯独脸上的笑意不曾退去。

“没有。”

单双老老实实的点头,不知不觉间也跟着板着个脸,肃静的模样看得一旁的账房先生忍不住大笑,“让你学个礼法,又不是赴死,先生讨厌,你也这般严肃干甚。”

“陆子恭!”

先生罕见一声轻斥,只是配上脸上那有些收不住的笑,也没得了几分威力。账房先生哪里会怕这些糊弄,反倒是挥了挥手,笑道,“罢了,罢了,我便不在这里打扰。若是老头子在,又免不了说我误人子弟。”

说着,账房先生陆子恭自顾自的转身而去,唯独在出门前回头看了单双一眼,也并未交代什么。

“先生,子恭先生要去远游了吗?”

望着账房先生的背影,良久,单双才突然开口问道。

“想知道,你便自己去问他。”先生可算是有了一些怪罪的意味,单双连忙收神,不再敢东张西望。

“这便是!”

先生这才轻哼一声,可是挽回了自己的颜面。至于他心里怎么想,谁也看不见,只是那略微紧皱的眉头,怕是真有些烦忧。

由此,单双更是不敢有半分左顾右盼。

“礼法,便是礼仪法度,大分天下,小类有别。文武皆守礼法,却各有规矩。我教你的,便是这文礼。礼法面前,最忌不懂装懂,你若是日后出丑,可莫要提及我陈静宜的出处,这点,便是习礼第一步,切记。”

“学生谨记。”单双连连点头,虽然不知道先生是真正经,还是假正经,但单双觉着自己定是要真正经。

陈静宜心中也是暗暗点头,不管先生在不在意,你这学生自是要重视,不然我这先生的面子何处安放?

想到这,陈静宜就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先生,当初,怕也是苦恼的很。

“天下礼法,虽有别,可终究归礼。我手中有文礼法三部,兵礼法一部,与之相关宫廷、山头、天下殿守杂书两部,皆是我手攥。虽不能说是囊括天下礼法,可也算是个大概。若是你能精通,有当一日走出了这地龙沟,也必然是走的堂堂正正。书给你,你可细细揣摩,不求你一日参悟,可每日有余,必要参读,如何才不算废我功夫!可记住?”

“学生谨记。”

恭敬的接过六部厚厚的手札,单双郑重的再次点头,依然是一句谨记,但谁也没因为这话说得重复,便觉着这话不够份量。

“今日就这样,明日早些来,礼法二字,便是读记,亦是远远不够。”

见单双收下,陈静宜便又笑得尽兴,却还是没忘记提醒,单双自然是不敢不答应。

直等单双离开,陆子恭才又提着算盘,拿着账本走了进来。看见的,便是陈静宜有些痴呆的目光。

“发什么呆?怎么?后悔刚刚没有狠下决心?”

将算盘扔在案桌上,陆子恭有些不喜的道。

“你急什么?我们这脉,你又不是不了解。是福是祸,你敢保证,还是我敢保证?”

陈静宜也是没好气的白了账房先生一眼,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若是真想留个弟子,便回天文山。只要老头子在,也没谁真敢在太岁爷上动土。”

“算了吧!我这没脸没皮的,哪敢回去。别说老头子不一定在,就算是老头子在,还不笑话死我。”

提到这里,账房先生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瞬间就焉了下去。就是那账本,也再也看不下去,心不在焉的模样更是让陈静宜气的直跺脚。

最终,还是一声长叹,只能是无奈的接受了这个不争气的师弟。

“不回去也可,天大地大,你去何处游历不行?那小家伙没别的本事,就是提出的远游一事,着实不错。”

“师兄,你这客人当得可不像话,哪里有赶主人的道理,这宅子可是姓陆。”账房先生可是不乐意,指了指门匾,多有强调。

两人互怂,陈静宜却是罕见没有反驳,只是低声喃喃了一句,“我只有三层把握。”

“三层?你莫不是晕了头,就是大师兄,怕也不敢这么胆大。”账房先生可是得理不饶人,一怂不回头。

“我说有三层,便有三层。”

陈静宜终究是不服气的撇了一眼陆子恭,只是瞬间,便又软了下来,“一人问道,两人折损,不值得,也不值当啊!”

“你这心态,哪里还有三层把握啊!”账房先生摇了摇头,多是提醒,也是自问。

唯有,一声叹息,一声铿锵,接连响起。

捂着六部手札在胸,单双可是躬着背小跑起来。

不知何时,夜雨绵绵。好在单双这几日身子骨硬了不少,说不上好,但也不至于跑几步,就要死要活的。

只是没跑几步,他就一步窜入了一块铁板之中。

血腥,这种味道刚刚大病愈合的他还是熟悉,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双冰冷的眼眸。

他穿着一身铁甲,胸前,却是被什么尖锐的武器洞穿了几个血洞。

残酷的目光让单双心里直打颤,想跑,却又不敢。好在这人似乎也很虚弱,只能是警告的望他一眼,便迅速跌跌倒倒的离开了。

虽然暂时是躲过了一劫,可单双心中还是苦笑,“终究是躲不过去。”

谁让,他是个苦命人!

第八章 恩清

“听说李婶家出了人命,官老爷都亲自来看了,可怜那娃,要是李婶回不来,以后来咋办?”

清晨,单双早早就被噩梦吓醒,还未出门,就听见了外面的叽叽喳喳。最是清晰的,便是一个小孩子的哭闹声,嘶声裂肺的,听着让人心碎。

人太多,也太杂。单双不敢上前,且不说他这个力气能不能挤进去,就是挤进去,怕也是白惹得嫌弃。

“这也是恶有恶报,那娘们以前嘴可是臭得很,有这报应也不稀奇。”

总有人喜欢落井下石,仿佛别人的坏能让他更好。若是寻常,还是有人会说两句公道话,可此刻,就是李婶最好的几家隔邻也只能是支支吾吾,半天打不了个响。

或许他们还是记得李婶的好,可是门口的官老爷们可不是善茬。真要多嘴,也忧心那牢中有空房。

故而,那估摸着三四岁的孩子就在被官兵撞开的门口前,除了捏着小手痛哭,受着指指点点,似乎找不到半分依靠。

就是有那么一两个熟悉的面孔,还不等她看清,就很快消失在她的眼前。

单双就在外听着,也算是听出了门道。

东说西说,终究是外乡人惹出来的乱子。客栈人满为患,李婶也就起了些心思,本想赚些个几日富裕,不曾想碰见个人命官司。

每日兢兢业业的侍奉着,还是没命享那个福。

客人惨死在屋里不说,凶手不知所踪。说来也是奇怪,就在一个屋檐下,李婶硬是没听见任何动静。

直至今日开明,照常为客人准备洗漱用水,这才发现了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听说,全身就没个整形,四分五裂的,也不知是有什么仇什么怨。

仔细想来,也不稀奇。神仙打架,又哪里是他们这些务农人能够沾染的?道理谁都懂,可终究是出了人命,官老爷们是要给出一个交代。

乡里人好糊弄,这外乡人可不傻,那几位在场子里面白衣飘飘的背剑修士,就不是什么好糊弄之人。

若是找出了凶手,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找不出凶手,官家没脸,这顿怒火还能发泄到何处?李婶不就是那个替死鬼?

能想到此处之人,怕是此刻都断绝了那份挣一笔的小心思。而那些已经入了坑之人,自然就更是心惊胆颤。

一时间,家里供养的天上福星,顿时,就成为了一个个灾星。

只是奈何送不走,也不敢送。只能是拜拜先祖,祈求一年的平安。至于夜里要不要留些个心眼,其实多是没有必要。

看见了,也只能是当做没看见。知道了,也只能是希望自己不知道。

闹剧终有时,人去屋空,也就剩下那个喉咙再哭不出声的小孩子还坐在那冰凉的门槛上,不知该做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做。

那些个围观人,也还是没能战胜官老爷的官威,没谁敢送上一点官老爷其实根本不在意的关心。

时过午日,那本沙哑了喉咙的小孩又开始了抽噎,只是这次再也吼不出来,只能是低声诉说着谁也不懂的嘶鸣。

街上无人,又或者说是装着无人。

眼见着娇艳的圆盘落了半边天,一户木门终于是开了个小口。露出了那么一个留着鼻涕的小鬼脸,朝着往日的小伙伴挥了挥手。

经历了一日的挣扎,这孩子就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泪花花的眼睛终于是有了一些喜悦。

只是走到门前,看见的便是单双那双有些让她无法直视的眼眸。低着头,既不敢进屋,也舍不得那桌上的白面馍馍。

虽是不记事的年纪,可是家里对单双的各种琐碎言语她还是记得。自家母亲和单双关系说不上是什么恶仇,可也绝称不上是什么好邻居。

好在鼻涕虫对这小伙伴是上了心,几经鼓励,这才迈了进来。直至单双似乎填饱了肚子进了屋,这才没再龟缩在那角落,和没心没肺的小鼻涕虫狼吞虎咽起来。

今日的饭是别样的香甜,除了一个香甜的白面馍馍,就是那土豆泥都是一股子肉味,可是让人馋嘴。

直至日近西山,单双才在两个小鼻涕虫目光下出了屋子,将这院子留给了她们俩。

等单双回来时,小鼻涕虫已经是溜了回去。剩下的小家伙正爬在小木桌上,似乎一日的哭泣也让她倦怠不堪,已经是陷入了梦乡之中。

只是从那偶尔挤在一起小眉头来看,怕是这梦不怎么好,没有记忆中香甜的饭菜、温暖的床。

将小家伙抱起放在了旁屋中,也算是让她有了个着落。或许便是这乱镇中,她现在唯一的落脚处。

等第二日起,起床传入单双鼻中的,就已经是一股子香味。

推开门,却是一个端着青瓷碗,盛着昨日剩下肉汤的小家伙。

小家伙脸上遍是黑色又显肮脏的锅灰,衣袖同样是瞧不出了本来布料。就是那双大眼睛,红肿下,依然是水汪汪的,多是惹人心疼。

单双接过碗,小家伙很快就又跑回了厨房,出来时,端着的却是一碗黄色的土豆泥。

也不在那个角落待着,就在单双坐着的石桌对面坐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单双伸手擦了擦那黑黝黝的小脸,眼里有的一丝情绪,怕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布轻舞!”

小丫头的名字可是比鼻涕虫要好上几重天,怎么听都可爱,也让单双心里多了一丝暖。

布轻舞,真是个好名字。

“最近不能出这个门,鼻涕虫会来陪你,能不能做到?”

将碗里的肉汤匀了丫头一半,单双这才严肃的问道。

“知道!我懂!要是被官老爷发现,会找哥哥麻烦,我就没得地方住。”

丫头点了点头,一口口吃着香,就怕是下一顿吃不着,又要饿一天的肚子。

单双却不知为何,鼻尖一酸,差点落泪。为何老天如此,命运轮回一遍又一遍。

有我单双不够,还要一个布轻舞?

“哥哥不哭,轻舞给你跳舞,可好看了。”

“吃饭可不能跳舞,赶快吃完,凉了可要闹肚子。”

看着那个手脚都还未长开的丫头,一顿的狂魔乱舞,单双也是破涕为笑,连忙招呼着丫头坐下。

只是恶耗终究不是祈祷就能避免,也不是平静就能无事。李婶的尸体还是在第三日被送了回来。

尸体上伤痕累累,皮肤更是没得一块完整,若不是官爷提醒,众人还以为是块黑炭。怕是那牢里的十八般酷刑,已经是用了个遍。

人人都说李婶是个烈性子,至死都没招,硬是不承认自己谋害了那位“大人物”,这才让官府讯问至死。

虽然谁都知道,真不是李婶杀的人。

单双自是明白,李婶不是不怕那酷刑,而是更怕她自己承受不住招了,便坐实了杀人罪,那时候,丫头便也逃不掉。

那些个外乡人才不在意她是不是凶手,只是想借此发泄一番怒火。只有她不招,丫头才有那么一丝生机,外乡人没了正义的名头,也不便找个三四岁孩童的麻烦。

至于谁是凶手,官府都查不到痕迹,她一届农妇,又哪里去线索?

单双没敢让丫头看李婶最后一面,那尸体真不是丫头可以看的。卖了一袋白面,加上凑的些铜钱,勉强也够黑娃在木工坊讨上一副棺材。

“别看有些磕磕碰碰,好歹是个完整的。要是再好些,你那点钱也就是个零头。”

黑娃背来的棺材也只能说勉强是个棺材样,看上去坑坑洼洼,应该是用不舍丢掉的边角料拼上的。

不过好歹是副棺材,李婶身形又小,不至于装不下去。

见单双一言不语,黑娃总归是有些生气。

“不是我说你,就算是葬人拖孤,也轮不上你单双。废些个家当,真的值的?”

“黑娃,如果我说我看过凶手,你还觉着这棺材不该我出吗?”

单双却是低着头,望着地上的李婶默默说道。

“你知道凶手的模样?”黑娃眉头一皱,问道。

“模样被血遮住了,那日又晚,我没看清。不过他穿着一身铁甲,就在那人被害当晚,我在巷子里面见了一面。”

单双盯着李婶一直未曾闭上的双眼,一如婆婆,死不瞑目。

“那你说个屁!”黑娃狠狠在单双头上敲了个响,让单双疼得眼泪直翻,“且不说你没有亲眼看见那人杀人,就是那人真是凶手,就凭你说的一副铁甲,你让官府去哪里找人?这镇里,如今穿着铁甲的外乡人怕是遍地都是,我说你这脑子是不是锈掉了。”

“可若是我提前去官府说了,李婶是不是就不会死。”

“单双!”

越是瞧着单双低迷的神色,黑娃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真以为官府杀了李婶就是为了找凶手?李婶不过是他们平息闹剧的由头,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让李婶活着出来。什么凶手?这镇里鱼龙混杂,别说是官府,就是皇帝老爷来了,都只能干瞪眼。”

“你单双算个什么东西?真以为自己本事有多大,是个麻烦就往自己身上揽?”

黑娃一顿气急败坏的暴喝,单双自然是不记恨,也明白黑娃怕自己内疚的心情。

单双也明白,自己说不说,李婶的结局都一样。

可说了没用,与闭嘴没说,终究是单双心里过不去一道坎。

将李婶葬下,单双这才将丫头带了出来。

丫头没哭,没闹,只是坐在坟头前,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她说,她昨日吃了白馍,喝了肉汤。

她说,她睡得是木床,盖的是棉被。

或许,这一刻的李婶闭不上的眼,终于是闭上了。

单双让黑娃去给先生请辞,自己也舍不得离开丫头。

唯有经历过,方知此刻陪伴的温暖,方知舍不得是什么样的心情。

等日落西山,单双才拉着有些木然的丫头回到了院子。

却在关门之时,愣了片刻。

在街角处,一个灰衣男子正凝视着自己,身上套着一身铁甲,目光冰冷残酷,不带任何怜悯。

仅仅是一个对视,就让单双头皮发麻,脊梁生冷,那种感觉很熟悉,就如同那个夜里。

他,便是那个真正的凶手。

只是单双再蠢,此刻也不敢张扬,连忙双手一推,大门便重重的闭上。

那场杀机,没有破绽。唯一可能的出处,便是自己。

想着这些神仙打架,单双就是手足无措。终究是没能躲过,还是灾星上门。

单双没有试图出去,再跟那人谈谈。因为他心里非常的清楚,自己这个病秧子对那人而言,根本没有半分威慑力。

就是那人明目张胆杀了自己,官府也不会为自己说半个字。

因为,自己是乡里人啊!

而在那人眼里,最会保守秘密的,便只有死人。

“丫头,去里屋。不管发生什么,我不喊你,你就不能出来。”

将丫头支去里屋,在坟头都未哭的丫头,还是掉下了泪水,一步三回头,懂事的跑进了屋。

这丫头,还是懂了这个年纪真不该懂的无奈。

“碰!碰!”

大门,也响了起来。

单双整了整衣裳,想的是先生教的君子正衣冠,从容对事,开门却是双手僵直,双股欲颤。一时,不由自主的后退数步,这才稳住。

“你很大胆!”

人就是那人,目光依旧是那目光。

“屋里的小姑娘是无辜的,她也不可能给你惹来任何麻烦。”

单双挺着脖子,尽量平稳着自己的语气。只是嗓子不争气,总是有些发抖,眼睛也不争气,总是有些干涩。

“我可以不杀她。”

灰衣人凝视单双良久,这才点了点头。一时,单双心中仿佛落下了千斤的石头。

也就在这一瞬间,灰衣人抬起了右手,如同天神裁决一般,挥了下去。

单双只能是闭上了眼睛,让自己死得尽量安祥一些,也省得黑娃看了糟心。

“真是个废主!”

一声咒骂让单双有些发呆,再次入耳的便是一声剑鸣。

单双睁眼,面前灰衣人的手已经垂了下去,一滴鲜血正从自己鼻子上落下。

“灵剑!”

灰衣人并没有因为自己受伤而气恼,只是双眼一瞪,杀气更重。

不过灰衣人刚踏出一步,便又停了下来。转身,瞧见的却是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李三。

“道兄,你我本无恩怨。这青天白日下出手,衙门还是要些脸的。”

灰衣人不在看向单双,望向李三的目光再也移不开。

“衙门的脸自然是大,不过我天幕青铜的脸,也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踩。”

李三轻哼一声,也根本不给灰衣人再说话的机会,“现在滚,我可以不追究。再敢来,我便杀你祭剑。”

灰衣人深深看了一眼李三的右手,没敢言语,躬身一拜,这才飞速离去。

“你我恩怨全清!”

李三撂了句话,不舍的看了一眼单双旁边的青铜长剑,也是转身而去。

重吸两口气,单双才觉着自己又活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落下的还有那又收回剑鞘的青铜长剑。

这剑,真是个救命的宝贝。

第九章 离别

“哥?”

让单双回神的,还是悄悄打开房门的丫头。或许是真听进去了单双的话,没有得到让她走出屋里的话语,也不敢擅自走出来。

“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低声念叨两声,单双觉着老话总是有些理。虽然不知道那黄金树丫究竟是什么东西,可终归是救了他一命,还给他留下了这灵剑,怎么想,自己似乎都是“大赚”。

至于李三赚不赚,赚了多少?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招呼丫头出来,单双自己还是灌了两口凉白开。他一直觉着死似乎不怎么可怕,兴许运气好,还能和婆婆见面。

可刚那一刻,死亡的气味围绕着他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对死亡的畏惧不比任何人强。

丢人,单双并不觉着。只是感觉有些愧对先生的教导,君子终归是不好当。

也或许是自己学艺不精,大道路远,自己还是站在学府之外。只是不知道那些个泰山崩而面不改色之人,又该有怎样的胸怀和气度?

这一点,单双很是向往。

黑娃推开门,就发现了气氛不对。想问单双,又止住了脚步,还是将目光放在了丫头身上。

只是将丫头拉过去半天,还是一头雾水,肯定是没能问出个缘由。这丫头,嘴巴也真是严实,明明已经是泪花花,下一秒便会落泪,依旧是捂着嘴,就怕说出一个字,单双不高兴。

最后,黑娃还是只能舔着张老脸问单双。

这种事,单双多是不愿计较。又是外乡人,自是不愿和黑娃多讲。不过依着黑娃的性子,怕是没个准信,又是不依不饶。

也就给他说了个大概,叮嘱不要惹事,此事便也算是翻了过去。

立秋以过,地龙沟越显凉意。本是地龙沟秋收存粮的热闹时段,今年却是越发的安静。

那些个外乡人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是更加庞杂。出门一眼望去,街上几乎都是些陌生面孔,更别提那些隐藏在暗中的眼睛。

听闻,镇里稍微好些的人家,都安排了不少的住户。还是官家亲命,也没谁敢不答应。

一时,镇里的乡里人是风声鹤唳。

就是秋收,都是过得矜矜战战。家里那些个瘟神,没谁是不好惹的主,个个都是“神仙”。

说书先生常讲些仙人故事,乡里人还以为胡编唬人。如今,那些个龙啸九天之辈,竟是真的成真。

好在官老爷终究是发了善心,多了些巡捕,也勉强能让外乡人安分一些。至于真管了多少事,那就是另外一说。

乡里人虽是没个资论,可也并非是不通人情的笨畜牲。终究是灵智动物,若家里真有送不走的瘟神,也就索性自家搬出去。

换到了镇子外山洞、石洞将就些日子,也能换些个安宁。就算是出了人命官司,与自身相隔几里,官府也不好一棒子打死。

就是单双,家里没个灾星上门,每日也是不敢大意。这无名巷子一向是闲人不近,却也比那大街还是要安稳一些。

人,总是有个避风躲雨处,心里才不打紧。

周围几家近邻,都是安排了仙家。也就自家,可能是那些个外乡人也听闻了他这个更大的“灾星”,没谁愿意牵惹上这份因果。

一来二去,反倒是那些个外乡人不愿接近这院子。

单双自然是乐得清静,就是多了张丫头的嘴,又让单双有些忧心。两人的食量可比一人要多,那些个土豆,可是受了苦。

好在今年的土豆也不少,勉强能够再撑些日子。

李婶家自是有些存粮,可是院里早以被封,官家多是收走了大半,能留下来的,也就些瞧不上眼的陈年旧粮。

单双自然是不嫌弃什么陈粮,但也没有贸然去取。

一是那封条不是摆设,终究是个障碍。在这地龙沟,官家还是官家,在乡里人眼里,那就是顶破天、不可触犯的神仙势力。

二来,单双模糊记得李婶家,还有个远游的布叔。早年间,便与镇子里的年轻人走出了这地龙沟,只是这些年也没个音信,也未见得一面。

至于三,便是单双给丫头留的退路。

命不命,单双也没真去计较。只是他这运气,着实是不咋的。这个病秧身子,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的恩惠。

不是单双不乐观,只是现实如此,哪里又是一句话能够化解。

若是真有个不测,那些个陈粮或许就是丫头的救命粮。

留在封条里,可比他这破烂的茅屋院子安全,也没那些个小偷小摸敢去觊觎。

只是丫头一直闷闷不乐的,鼻涕虫也不知怎的,今日都未露面,丫头可是暗示单双多次出门瞧瞧,也不见鼻涕虫的身影。

虽是只有几步路,可李三那句恩清,终究是让单双不好去踏那座门。远远一看,也就罢了。

不过鼻涕虫虽是迟到,终归是没有违约。只是神情倒是和丫头一模一样,垂着个小脑袋,几多的委屈就挂在脸上。

“单双!李三说,我们明天就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和丫头在角落里交流了她们的小心思,鼻涕虫还是没忘了这个几年的“贸易伙伴”。

白馍馍和土豆泥的交易,总是不需要再多做盘算。

“那不是好事?你不是早就不想待在这了吗?”

单双只是一顿神,紧接着就笑了笑。只是这笑可是让鼻涕虫不高兴,丝毫不留情面,“你这人,本就长得丑,笑起来就更是让人恶心。”

单双也不反驳,鼻涕虫也是伤心不下去了,懒得和单双多做争辩,还是丫头可爱,可是会劝慰人。

瞧着鼻涕虫的样子,单双真是打心里高兴。地龙沟好不好,自来是两说,真要分个绝对,怕是只有那些个文圣道人。

不过未来一段时间,这地龙沟绝不会是什么善地。

单双不觉着自己很聪明,但也不觉着自己傻。十几年来,地龙沟就未曾出现这样的景象,多少让人有些不安。

李三不是普通人,不管是那灵剑,又或是什么天幕青铜。都是拿的出手的排面,若是鼻涕虫出去,也受不着什么委屈。

总是比这个乱镇,杀人不留痕迹之处要更加安稳。

望了一眼两个切切私语的小脑袋一眼,单双想得最多的其实并不是鼻涕虫。

犹豫中,单双还是在鼻涕虫回家时豁了出去。

打破天的,“护送”鼻涕虫回家。在门前停了一步,还是咬牙走了进去。

“何事?”

李三还是铁着个脸,活像欠他多少铜钱似的。院子里,罕见的干净,就是他那从不离身的铁锤,也不知收到了何处。

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一直未曾开启的火炉。

鼻涕虫还想说句话,便被刚出房门的李家婆娘瞪了一眼,顿时一口唾沫下去,到嘴的话也就咽了下去。

“若是我将灵剑还你,你能否帮我办件事?”单双开口。

“你明知道这剑我取不回来,还剑,借口莫不是太过儿戏。”

李三真是不留情面,目光盯着单双,似乎没有给他任何商量的余地。

“是!”

单双点了点头,还剑,却是只是个借口。因为这剑,便是他唯一的跟李三的牵扯,但他也并非就此放弃,“可这件事若不成,我死也安心不下。”

“是吗?”

李三很想说一句,这跟他又有甚关系?可是那双眼睛透露出来的坚定,却让他第一次有了犹豫。

他与单双接触不多,了解谈不上,可这种求人之事,他还真未曾听谁讲起过。

在这无名巷子里,单双从来便是那个影单影孤之人,也就是个黑娃偶尔露个脸,但也仅此而已。

可即便如此,终究是从一个煮饭都要用板凳搭上才能拎动锅勺的小子,活到了如今。

这世道,能活下去,便是不易。

能够不求人,而活下去,就是更大的不易。

至于像单双这种,那更是人间罕见。

让一个从不求人之人,低头求教,其中的难,他李三也曾品味。

“李三!”

李家婆娘轻咳一声,那眼神已经是很明显。这份缘,确实就如同李三前不久所说,恩清!

“说!”

几年不敢有半句反驳之语的李三,第一次将自家婆娘的话,左耳进右耳出,铿锵一声,掷地有声。

李家婆娘那是脸红脖子粗,恶狠狠瞪了李三一眼,却也没像往日那般扫帚在手,反而拉着鼻涕虫回了屋里。

一时,院里两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单双,是因为李三,李三则是因为自家婆娘。

“你们明日便要走?”单双问道。

“天亮之前便会出发。”李三没有隐藏,因为没有必要,只是催促道,“有求就赶快说,若是久了,可是要耽搁我去道歉。”

“我想请你带上一个人。”

单双这才略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轻舞?”

虽是一问,其实李三已然肯定,只是想着,又不由得摇了摇头,“实话,此事还轮不到你管。”

“带着她,对你们影响并不大。”

单双脸色一暗,可还是心有不甘。

“你没听懂我的话,此事轮不到你管,同样,也轮不到我管。这里面的东西,远比你看到的要复杂。”

李三摇了摇头,见单双还是神色犹豫不决,只能再道,“具体事宜,我不便多说。说早了,对你对轻舞,都是一种伤害。我能告诉你的是,轻舞,即便没有你,也照样不会有人为难她。”

说到这里,李三又是一顿,方道,“也就是这两日,必有人会来接轻舞,你放心交与他便是。”

“这让我如何放心?”

单双多有不解,破天荒的有些恼火。

“到时候你便知晓,就是你不让,轻舞也未必跟着你。”

李三也懒得解释,只是一抬手,就将单双推出了门外。关门前,还是迟疑了片刻,“有时间,多想想自己,你这命,可不该有心思去关心别人。真有余力,就出去走走,总比在这地龙沟等死强。”

说完,也不等单双回话,轰隆一声便关了大门。

单双还能如何,只能是一声长叹。走了两步,却又总觉着差些什么。

回过头,见着的,还是那个爬在墙头上的鼻涕虫。

或许是见单双回头,鼻涕虫可是兴高采烈的挥着手,更是指了指自己右手袖口的那一枚袖珠。

单双点了点头,也便举起了左手。那里,同样有一颗鼻涕虫送的袖珠。

这小家伙,终究是不笨。

转身,单双总是安心了一些。只是这次挥手离别,再想见面,或许下辈子才有那个机会。

回院里,丫头就在墙角。学那鼻涕虫,多是露出了个小半脑袋。就要水汪汪的眼睛,贼精贼精的,多是不愿意收回目光。

以至于,就是单双回了院子。丫头也没跳下高板凳,依旧是扒拉着墙头,活像是单双在她这个年纪,期望有个小伙伴和自己玩耍。

小孩子贪玩,却不代表他们的贪玩重在玩字,或许,他们之间同样有情义,同样有舍不得。

只是随着长大,很多事成了被迫,便也随性忘记了小时候的最大希望,总是没记着帮上自己孩子一把。

不过丫头终究是幸运的,至少,她知道她在眺望的谁,等鼻涕虫兴起,两人总能收获满满。

至于单双,那次次眺望,次次落空。也真没谁家公子、那家姑娘有那个心思记住他这么个玩伴。

也就是黑娃,那个傻傻的黑壮大个,在闲着的时候,愿意带上他一把。

至于原因,想来,也是因为那个大个除了自己,无人可带。

可终归,他和自己,可以说是玩伴,这便足够。

去了夜塾,回来便是深夜。丫头还是兴高采烈的等着自己吃饭,看样子,这丫头已经遂了自己的心愿。

想来,鼻涕虫也应该挺开心。

李三的话,单双是将信未信。可就在第二天,他便不得不信。

因为来人,单双怎么也没想到,怕是丫头自己,都不甚了解。

白衣飘飘,肩宽衣贵,一柄长剑在背,便是出尘。即使是那些个外乡人之中,都是出类拔萃。

更让单双无法反驳的便是,此人想要接丫头,他单双真是不得不答应。

突然觉着李三说的很对,他单双,还真没那资格。

此人,世间自然仅有一人,便是那当年远游的布叔。

“天下江山,各有定数。世间无皇,便是诸雄称霸。我们所处天地,便是幽洲天,命格地。人人出生便有命,自死方休。”这是坐在里屋,布叔说的第一句话。

“你的命,并非无解。”这是布叔第二句试探。

见单双不言语,便又道,“我知晓一门种星道,可换命,可替生死,不受命格支配。”

这是布叔最终的目地。

“种星道?”

单双这个泥腿子自然是没听过什么种星道,换命?听着自然也是挺吸引人。

若是以往,单双抱着不妨试试的心态也可能压不住心中的好奇。但今日,他终究是不再那么动心。

君子,正衣冠,更正的便是身心。

或许他自己还远远与君子二字沾不上边,可并不妨碍他自己朝着这二字去靠近。

命也罢,衰也罢。读书人,正的应该是身心,身心正,则无畏。

先生给他的礼法里,多是讲君子二字,单双也记在了心里。

“多谢布叔好意。”单双恭手,便已是尊敬,“我不信命,换命自是无用。”

布颜盯着单双很久,终究是点了点头,“你不认命,我便不易多说。但有句话,我还是多有劝告。李三不是幽州人,自是可以不信命,可你不是。”

“多谢布叔提醒。”

单双点了点头,却是已然起身。

布颜也是一笑,只能是跟着起身。一些心思,终于是就此放弃。

“既然如此,此事便告终。可你帮了丫头,我便受了你的恩,我自是苦命的信命之人,所以…”

“丫头之事,与我而言,并非大事。布叔若是在意,便分我些钱财,对如今的布叔而言,也只是小事。”

布颜未曾开口的事,单双心里自然是清楚。李三不信命,尚且不愿留下恩惠,布颜既是信命人,则更无理由。

“钱财自然不是问题,不过丫头与你而言不是大事,与我而言,却是头等大事。”

布颜笑了笑,取出一个钱袋子的同时,又交给了单双一块黑牌。

黑牌正正方方,并无特殊造型。牌面也很简单,就是无事二字。

“这是无事牌,里面有我一道神通。或许你现在还不理解,但你只需要记住,若是有危险,折断它便可救你一命。”

单双没有犹豫,安心的接了下来。布颜便推开了房门,丫头就站在门口,有些不解的望了望单双,便被布颜拉着走出了院子。

丫头的眼神多有一些怨言,单双也不在意。丫头还小,很多事终究是超出了她的那个小脑袋所想。

其实,这不但不会让单双心烦,反而觉得甚是欣慰。

考虑不清楚事情的小孩子,才是小孩子。

若是丫头能够想明白其中细节,那个丫头,绝不是单双所希望看到的。

这种孩子,有他单双一人,足够。又或许,还要加一个黑娃。

转身,单双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落寞。

这院子,终究在短暂的热闹后,又陷入了沉寂。

第十章 大局

秋风吹行舟,便送友人去。愿尔再见时,发青脸微红。

铁打的黑娃,流水的客。

丫头走了,黑娃还是常来,只是最近,每每来,便是带有一堆药材。

尤其是地黄连,怕是黑娃已经把那沼泽地,光顾了数十次。虽说是让单双没了掉命的担忧,可脸上的愁思是越来越多。

“黑娃!你也要去远游吗?”

吃过晚饭,单双终究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这破地方我已经待得太久了,是该出去走走。”

黑娃没有掩饰,因为实在是没有必要。单双这性子,不骗他便是最好。毕竟傻乎乎的,最是容易上当受骗。

“什么时候?”

单双又问,丫头走,他尚且能稳住的心,一次次波澜起伏,因为,他是黑娃啊!

这个铁打的黑娃,也是耐不住时间的冲刷啊!

“还有几日时间,我还要看一场大戏,一场必定惊天动地的大戏。”

黑娃笑了笑,那黝黑的脸庞仰望着九天之上,一时多是向往,多是一种豪情壮志。

从身后望着黑娃的肩,单双总觉着他仿佛能扛起一座山。那厚实劲,就是分他万一,便是力大无穷。

果真是,一万个单双也比不得一个黑娃。

“嘀咕什么?”

黑娃似乎听见单双的嘀咕,转身又是那张与光亮相冲的脸,真不知咋的,那张脸就是黑的离谱,比书上那黑脸张飞还要黑。

光亮映在上面,浑然淌不出半点光星。

“没啥!官家又请了哪个大戏班子?你不是一向对这些东西没个兴趣吗?”

单双疑惑,这地龙沟在记忆里,着实是有过几场官家请来的大戏。确实精彩,各种杂耍,听话的大猫,可是有些渗人。

不过,那些个趣味,单双也真是喜欢。只是黑娃,总是乐趣一般,若不是陪陪他单双,怕是都不会正眼看一眼。

“官家哪里请得动这场大戏?你没瞧着这些个外乡狗懒着不走?就是为了等这大戏开演呢。”

黑娃脸上多有讥讽,更是带着一种可怜的目光。一丝丝怪异,让单双是更加的疑惑。

“瞧着吧!这场戏,可是精彩。就是我,都是愿意为他等些日子。”

黑娃的话,单双自是不怀疑。这家伙心气高,那也是打小他就知道的事。

能让他回头的,也就他一个单双。如今,多了一场大戏,单双也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

不过那夜过后,单双也多是瞧出了镇里那不同寻常的意味。

往日,一天没几个纠纷便不爽快。这几日,都好像是消停了一般。

就是大街上,都没几人大声讲话。

只是那目光扫来扫去,最是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客栈的生意不知怎的,是越来越好。许多个客人,都是默默在客栈里面听先生讲那些个山水故事。

在客栈一坐,便是一日的光阴,也不嫌累。

鲁胖子那是笑开了花,这个月的酒水钱,怕是抵得上他这客栈两三年的开销。

更重要的是,别处纠纷再多,他这人来人往的客栈倒是一个纠纷没有。

这些个客人,在走入客栈的大门起,就仿佛是消去了心里的怒火气。就是那炽铁落入了冰水中,刹那间,就没了那心气。

就是有些个磕碰,也都多是谦让。

门内门外,那可是两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为此,这也是地龙沟里独一份殊荣,更是让鲁胖子腰杆子直了几分。

想着等这些日过去,就是在地方,他这客栈也必将是独一份的生意,可又是好些个酒水钱啊!

于是那嘴一裂,再也是合不上。

啾!

就在大家细听着先生讲着山水故事正在精彩处,一声骤鸣突然从九天之上盘旋而下。

声音回旋,却不失尖锐,尖锐也不失那丝灵性。

不过总是刺到了在座的耳膜,大街上,更是无数人抬头,神色不善。

不过仅仅片刻,这些人脸上的怒气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柔和起来,一些脸皮够厚的,更是主动迎了上去。

“许仙子确实好雅致,以这五彩鹤为座驾,就是些宗门老祖,可都是不舍得。”

原是一只五彩的仙鹤,虽是颜色不一,却是截然有序,尤其是那尾处的三色彩尾,更是绝伦。

虽是两爪在地,可却高昂着它那洁白的脖颈,似不在意这人间尘火,只伴天上云中仙。

座驾尚且不屑人间,那鹤上的人儿自然更是不染人间烟火。

那白衣飘飘的长发仙子,就是单双都是目光一呆,心中感叹,不知谁家生得如此宠儿。

面似玉,指如葱。青发及腰,纤纤碧玉。

哪怕是那光洁的青石板,依然让人觉着是不配这仙子一踏。

上前的,也算是一位翩翩公子。富贵一身,珍珠宝气,自有大家公子的气质。就是镇长的大儿子,怕是都不及万一。

不说其他,就是身后那一个个大汉,就不是这地龙沟能够招惹的。

但仙子终究是仙子,也没见她回句话。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算是礼貌的回了礼。

男子也没真打算做个什么交谈,凑个脸便是赚的,知趣的让出了路。

“还看?姑娘脸上又没花,还不赶紧拿个座。”

直到仙子进了客栈,一些人都还未回过神。自也是包括单双,因为这仙子,和某人真的很像。

单双前些日,就回了客栈。只是从后厨的帮厨,变成了先生的书童。

这是先生的话,鲁胖子自是听得进去。

至于工钱,鲁胖子也是分毫不差。若是以往,鲁胖子自然是精打细算,算得那些个挣得来之不易,又要花出去的工钱。

可这些日,那些个工钱,真是九牛一毛,鲁胖子也不介意收下单双这个小书童。

有不有用倒是其次,重在先生有这个乐趣。

先生高兴,故事便精彩,他这客栈便是人满为患。

鲁胖子是个正经的生意人,生意人考虑的便是生意。

什么生意划算,什么生意不划算,鲁胖子心里是门清。

鲁胖子虽然没有账房先生的本事,也从不随身携带那小算盘,可是那账本,就是十个账房先生也比不得他一个鲁胖子。

先生便是摇钱树,这点鲁胖子是看得中的。

就是偶尔与单双闲聊,最多的话题便是先生。

他倒不是奢求先生永远留在这个小客栈,这点自知之明,生意人最是清楚,只是想让单双多说说话,让先生多留那么几日。

单双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心,就认为自己的话先生可以听进去。

终归,单双是没跟先生说这事。鲁胖子也从来不催,因为先生也未曾说过离开一事。

反而是每日说书,兴致是越来越高。

单双给仙子安排了个闲座,实在是这客栈也没有什么包厢。人又多,有个闲座已经是实属不易。

多数人,还只能是站着听书。唯一奇怪的,便是这座放下,周围人都是自觉往后挪了挪,一时先生说书倒是宽敞了不少。

只是苦了那些后排人,一个挤一个,成了难兄难弟,可是辛苦。

“仙子可像一个人!”

仙子落座之际,单双还是开了口。说完,便退了下去。

周围人也都是笑而不语,这等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不错。只是两人就是一个天,一个地,这书童倒是有些“可爱”了。

就是落座在仙子身后的那位公子,也都是裂嘴一笑。两人的差距,又何止天地之别。

一个天上天,一个地中地。

那位仙子果然是全然没有听见,只是眼眸里闪过的一丝异样,也只有单双能够瞧见。

先生自然是不会管这些,有点空地他也乐得轻松。讲个故事,还是没个结尾。

太阳一日日还是在偏南,这客栈前的空地是越来越大。比之那位仙子的闲座也有了那么六七位,个个皆是那惹不起的主,就是外乡人。

那最小岁数的,瞧着也就和丫头一般大。最大岁数的,那就是白发飘飘,拄着个拐杖,多是让人担忧。

好在他们都有同一个特征,身边总是跟着两个如影随形的护卫,但也不必担心磕磕碰碰。

只是这些大人物越多,镇里就越静。久而久之,大街上都没了人。

除了客栈里面,每日依旧人满为患,其余各处,都是安静的不行。

原本每日少不了的磕磕碰碰,在前几日就已经彻底杜绝。就是外乡人,都不敢再惹什么麻烦。

今日,单双去客栈比较早。这是先生昨夜给他提的醒,让他早些去。

所以,还不等天亮,他便到了客栈门前。

意外的是,这天还未亮,便已经有了人等在客栈前。

“先生!客栈开门还有一个多时辰呢!若是想听书,我提前为先生留个座位便是。”

既然做了书童,也算是这客栈小二。不管是不是因为先生,鲁胖子终究是给了他工钱,他自然是不会怠慢客人。

“我不听书。”

穿了一身布衣的男子摇了摇头,带着的衣冠楚楚而立,一看便知是一位读书人。那种气质,单双自来是很熟悉的。

“过早也还未到时间,先生若是忙,我为先生弄碗素面可行?”

单双笑道,他的手艺可还称不上好。除了土豆泥,能拿的出手的,也就是一碗素面。

“那自然是好。”

布衣先生点了点头,便和单双一起进了客栈。

说是给客人做,其实出来便是三碗。端给客人一碗,剩下两碗便放在了隔壁桌子,一直未动。

单双未动,客人便也不动。一时,客栈有安静下来。

“再不吃,面可就不劲道了。”单双提醒道。

客人点了点头,脸上更是带着微笑,只是还是不曾动手。

“真是个怪人。”单双心中嘀咕一声,也就不在劝告。

直至客栈又走进一个黑影,单双才连忙起身,为先生接了过隔绝清晨冷意的袍子。

先生熟练的端起来了一碗面,这便是单双成为书童后,先生每日的早餐。

单双自然是也端起来了一碗,只是那客人也终于是端了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三人吃的倒是爽快,虽是细嚼慢咽,可也没要什么功夫。

单双负责收拾,客人却是坐到了先生这桌。

“真要闹个收不了场?”

客人正坐,凝视着先生,质问道。

“收不了场又如何?还能比现在更糟心不成?错的东西就该改变,你还要任由它错下去?”

先生不急不缓,也不恼客人的质问。

“有何糟心?天下大势而已,他老人家也不是说大势不可违吗?哪一座天下没有个规矩?”

客人倒是有些气恼,那眼神凶巴巴的,仿佛想要用眼神吃了先生似的。

“每座天下确实都有各自的道,各自的法。但这幽洲,却是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天下大势不可违,可你我这种凡夫俗子,哪里知道什么是大势?”

先生不为所动,招手让单双送上了一杯热茶。又瞧了瞧对面的读书人,或许是觉着可怜,便也让单双上了一杯。

似乎知道自己理论不过先生,读书人也就只能是轻叹一声,不再谈天地大道。

“我知道静宜兄天赋异禀,资质惊人。可毕竟还未通大道,即便有些底气,可想要翻天覆地,亦还是有些不足。”

读书人喝了一盏茶,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半天,还是没能死心。也不怪他如此上心,实在是一旦大乱将起,就真的难以换回。

不管那乱子是正是负,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好处。

若是一个不慎,保不齐自己便是身死道消的悲惨下场。

“我一直觉着你天资不错,悟性也不差。就是在天文山,说不上是顶尖胚子,可算是楚翘。当初你拜老爷子的山头,我就劝过老爷子。”

罕见,说书先生说了一些往事。读书人一时脸色阴晴不定,多有挣扎。终究起身,对先生躬身抱拳,“肖央在此谢过静宜兄。”

先生没有起身,只是摆了摆手,“若是来此之前,我便受得理所当然。如今想来,还是先生的目光更加老辣。”

先生此言一出,读书人更是站坐不得,只能是一脸的怒容。

“你也不必如此,当初你明面上是因为志向高远,不愿屈居与人,退出天文山。实则是早就料到了天文山迟早容不下你,所以放手一搏,更是保个名声,是否?”

先生望了一眼读书人,见其不说话,便又道,“就目光长远这一点,我不如你。不过就论读书人三个字,你却不如我,而且远不如我。”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是读书人该做之事?”读书人羞怒大吼,那儒雅气质顷刻间便如雪遇火,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乱世中安太平,在不可能中求可能,拨乱反正。这才是读书人,这才是我文阁宗旨。”

先生直起了身,一直儒雅的书生气中同样有了一股子坚定,甚至是有了那么一丝狠辣。

“天下人不敢行之事,读书人自当为先。”

盯着先生的眼睛,名叫肖央的读书人第一次有了自惭形秽之感,只是还不等这种感觉真正入驻心头,他便是一声冷哼。

“既然静宜兄心意已决,我便不再多言。只是想要对我幽洲出手,就要做好失败的后果,文阁一脉若是断了香火,怕是老爷子会很心痛。”

肖央的狗急跳墙之语,先生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

“我文阁一脉的事,还容不到外人插手。”

只是紧赶慢赶而来的账房先生还是来到了门口,一句话更是让肖央脸色铁青。

“单双,还不送客!”

账房先生说话,可是顶用,单双上前,还不待说出请字,肖央便再也待不下去,只能是猛的一挥衣袖,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子恭!你这便有些过分了。”

先生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小木桌,其实也就是一块拍板,一只摇扇。

“过分便过分,又能如何?若是我今日客气,他能不出手,我便客气些。”账房先生冷笑更多,似乎对刚那读书人很有意见,“幸亏当年老爷子没收下他,不然我文阁便又有一场浩劫。”

“又字可不恰当。”先生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账房先生咧嘴一笑,“也是,想跟大师兄相比,他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说完,账房先生又不由得沉默,又是悠悠的一声长叹,“若是现在能见大师兄一面,该有多好。”

“你若是想去,此刻便可去。反正天文山现在管不着你,老爷子怕是也没那个心思。”先生笑眯眯的道。

“你就打消那心思吧!当年我便错过了,这次,我绝不会走。”

账房先生目光坚定,一股子狠辣可是跟先生神似。

“实话实说,你能挡下的那些个牛鬼蛇神,我还不放在眼里,包括刚刚走出去这位。”

先生说狠话,最是吸引人。只是账房先生可就不太乐意,想反驳,可想了想两人的差距,只能是愤愤道,“多一份力,便多一份机会。”

“我说着好玩,你可别上心。”

先生开怀一笑,更是让账房先生愤然不止。

一番玩笑,先生的目光终究是落到了单双身上。

一时,单双下意识便立起了身子。

第十一章 拜师学艺

“今日所闻?”

先生盯着单双,目光多有审视之味。

“谨记在心。”

单双立马回道,一时,两位先生哭笑不得。好嘛,倒是让他们无话可说。不过这性子,才真的适合文阁。

心里正,身子直。

“可喜欢听书?”先生再问,单双自是点头,只是想了想,才道,“若是有个结尾,便更喜欢。”

“这自然是简单,今日你来说书,就可讲个结尾,如何?”先生笑道。

“这!”

单双一惊,抬头望向先生,见先生并不似开玩笑,这才严肃以待,“就怕客人不买账,讲不完故事,便没了客人。”

“万事总有第一次,说书自然也是如此,你说是与不是?”先生笑意可浓。

“那我就试试,说得不好,先生莫怪便是。”

硬着头皮,单双还是点了点头。

先生则是心里乐哉,乐哉,总归是文阁的苗子,若是不收,还真是有了那么几分可惜。

身心正,便是读书人,敢为先,就可入文阁。

“既然你学我说书,以后出门便是我的弟子。我教你的礼法,你可曾温习。”

先生的笑终于是收了收,倒是儒雅气息越加浓郁。

“先生!”单双猛然抬头,先生则是嘴角一裂,“怎的,还不愿意?”

“学生自是愿意。”单双连忙说道,拜师入门,这早就是他心里所想,“只是我的学问,怕是…”

“若是你的学问够高,就不是我收你,而是你收我为弟子了。学问浅不需羞愧,只要肯学,便是正途。”

先生挥了挥手,一旁的账房先生也是笑开了花,比先生还要开心,“今日可算是没有白费我一番功夫,每日拿着,可是有了用途。”

说着,账房先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卷画卷,展开,可不正是挂在夜塾书房里面的那个老爷子。

将画像挂在客栈正墙,账房先生这才轻咳两声,挥了挥自己长长的衣袖,抬起下巴,高深莫测道,“单双,还不拜师。”

单双连忙起身,将一身麻衣整理干净、透彻,这才对先生躬身,先生抬手示意,又才转身向着老爷子。

拜师礼,一拜祖师。

单双跪伏在地,膝并齐,肩方平,头低平膝,不沾地,头抬过肩,不逞骄。一息一拜,不急不缓。

二拜家师。

一磕头,先生便传,“我文阁宗旨,于乱世中安太平,在不可能中求可能,拨乱反正。”

抬头,单双答曰,“学生谨记。”

二磕头,先生又传,“身心正,敢为先,为苍生大众。”

抬头,单双又答,“学生谨记。”

三磕头,先生却是轻吸一口气,“违以上两者,永逐师门。”

学生单双再抬头,掷地有声,“学生谨记。”

“起来吧!拜师礼,我已经收了,你就不必再备。我也无东西传你,这拍案和摇扇,便算是入门礼。”

先生将单双扶起来,又指了指小桌上的拍案和摇扇。

“谢先生!”单双连忙躬身,先生略有不喜,“还叫先生?”

单双这才惊醒,连忙又道了声,老师,陈静宜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账房先生也是轻咳一声,目光却是一直盯着天花板,单双也是躬身道了声,“小师叔!”

“艾!”

账房先生连忙应了一声,别提有多么高兴。

“这个小物件你可要收好,虽是比不得师兄两件天地物,可也好歹是件宝贝。日后,指不定对你有大用处。”

账房先生从腰间取下了块青玉,玉不大,只有拇指大小,滴溜一颗,很是精致。

“用剩下的东西,也敢送人?”先生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开口,立马让账房先生吹胡子瞪眼,“用剩下咋的,就是剩下半块,也是个罕见的宝贝。”

说完,也不再与先生争执。只是与单双讲解用处,说来奇怪,账房先生多是讲解老师送的两件天地物,来处,用法,很是详细。

唯独那块水滴青玉,却是只字不提,只是叮嘱单双保存好便可。

“东西收好,便准备。故事已经给你准备好,可要认真些,这机会可不多。”

单双自是不敢怠慢,拿起书,可是一篇先生给他讲过的果子精的故事。

这故事他听了不止一遍,老师也曾给他单独讲过,单双一直很喜欢,自然说不上陌生。次次听得认真,如今看着,熟悉之感居多。

第一次说书,单双自是心里跳动不安。不过也没慌里慌张就开始演练,反而是沉入进去,静心再阅一次。

依旧是那单纯的果子精,依旧是那暖心暖肺的读书人。

只是等单双将书放下,神色却没了当初听故事的期盼。那最后一页,占得便是整个故事的大半时间。

客人还是如约而至,还不等晌午,便又是济济一堂。相比以前,满得有些早,也有些匆忙。

小桌前的单双是个熟脸,就是前些个贵客,也都是不怎么陌生。半个月的端茶送水,再怎么不在意,也总是记了下来。

说书先生换了人,也没谁提出个什么异议。事实上,这些日还能在这里的,听个故事本就是消遣,真正让他们在意的,是那个自己端了个小凳子坐在台下,准备聆听的白衣先生。

唯一在意的,便是那台上之人,在他们心里,又多了一个有些重量的身份,一时怕是很难再忘记。

于是其中一些年轻人,便在心里有了一些较量。只是怎么看,似乎也是自己占优势,就是那位许仙子,也是忍不住正眼瞧了几眼。

终于,在一声清脆的拍案之后,年轻人端直了身子。

“世间天地广,深山多精怪。今日我们所讲,便是山水易经第二十话,果子精和书生的故事。话说,图雅牧高笛,秋风多叶香,今日的主人公便是那山泽之中修炼成人的果子精。”

故事开始,别说还真有一丝先生的韵味,只是一件事开头,总不是一帆风顺,不等正文,便有人道,“故事莫不是讲过?”

一句话,便让单双的铺垫化作泡影。

不回答,便有些牵强,回答,又该如何说?

轻叹一声,单双又是一拍案板,“故事自是一个故事,说给未闻人听,讲给听过人品。”

一时,堂下一静。

笑得最开心的莫过于便是先生,好嘛,这样看来,也还是不算笨,终究是能够混口饭吃。

他这做先生的,也就没了那么多顾虑,无了些许愧疚。

小插曲后,故事如常。听书之人,多是再走一遍。本以为毫无波澜,却是别有一番味道。

同样的故事,在单双嘴里,又是一番滋味。

果子精还是那个单纯可爱的果子精,书生却不再是那对果子精掏心掏肺的穷苦书生。

其中的味道,着实让人咀嚼之后,又有了一番新的体悟。

故事延续着,虽是没有说书先生那般对细节有细微的把控,也没有那让人为之向往的热恋情怀,甚至偶尔有说错的哑嘴,可大体上还是有那么一丝让人听下去的欲望。

旧故事上多了平白无故多了一丝悲凉,也让听过的人,多了一丝心里的不着劲,可又觉着这样的故事才算是故事。

说着,说着,便又是下午时分。

在先生停下的地方,单双同样是戛然而止。

“小先生,也有这嗜好。”

底下人,终究是有人一笑。

按理说,第一次说书,能让底下人不唏嘘,便已是最大的成功,更何况这讲故事的人,还是他单双。

可单双心中一叹,望了一眼听得聚精会神的先生,似乎并没有关注他这里,他这才将拍案一拍,轻声道,“接下来的故事,愿听者自负,莫怪写书人讨厌,莫怪说书人直白。”

这一听,堂下反而是来了兴致。准备离去的客人,都是重新点了一些酒水,准备继续听这个蹩脚的说书小子继续说下去。

最高兴的莫过于鲁胖子,那些个酒水钱,可是又多了不止一成。这些个外乡人都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主,手指尖流下些琐碎,都能够让他饱餐一顿。

单双继续说着故事,或是不熟悉,偶尔还瞥一眼小桌上的山水易经,自然不是一个称职的说书先生。

不过底下人也不在意,毕竟他们听得是故事,又不是看这么个人,也就是得过且过。

果子精终究是跟着书生出了深山,从不入世的山水精灵哪里懂得世间险恶。

且说那书生,自是对果子精一心一意。却挨不住家中老母病重,久治不愈,又听江湖道士胡乱猜说,是甚妖魔鬼怪作祟。

甚是妖魔,书生心里自然是一清二楚。

又偶见果子精跟家母独处一室,趁着家母熟睡做法,更是坐实了道士的言语。

一来二去,心里有疑的书生终究是求了一道驱邪符,混在水中,悄然间让果子精喝下。

这一喝,可是出了事情。那传了书生驱邪的道士立马现身,一声妖魔胆敢,便是惊动四邻。

一位修道成人的果子精,再说也有千百年的法力,奈何事先便被设了一道,临死前,只能是不解的盯着自己的情郎。

书生看不过那眼神,便出声怒喝,“我也不想伤你,可谁让你祸害家母?”

伤心欲绝的果子精知晓自己再无生路,不等回话,便被道士挖心而死,那可是死不瞑目,而那红心,可不正是果子精的千年精华。

只见道士仔细瞧了瞧,心中长叹,“可惜,若是再早成几日,这精华也不会浪费在那老婆娘身上。”

家里老母行动不便,这才缓缓出门,见一直温良的儿媳已经是一具尸体,更是哭的死去活来。

书生连忙上前劝慰,跟自家老母坦白果子精的身份。老母却是狠狠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些日芊芊日夜用精华替我祛疾,眼看着我这身子骨硬了,她咋又遭了这罪。”

家母的话,强过于五雷轰顶,书生看着那死不瞑目的脸,呆若木鸡,听村里说,书生自此醒来时,已经是疯疯癫癫,每日就在村里说什么妖邪?

故事在这里,便是真的结束。

堂下不知何时,已经是热闹起来。说那书生,是个活该如此,说那道士,更是惨无人道。

“可有再写那道士?”底下人愤然问道。

“书中有所提,说是得了千年果,飞升做神仙。”

事实上,此故事,这句话才是单双最不想说出。

“怎可,怎可!如此之人,何升大道?”一群人愤然不平,就是首座几人,都是有几人皱着眉头。

“书中有一解,大道有命,本该如此。”

此句话一出,堂下顿然一静。

那些个埋怨人,也是闭口不言,神色变幻不定。

“终究是书中故事,当不得真。”

一位风味犹存的妆容妇人站起了身,头顶的金冠一动不动,昂着天鹅脖,率先出了客栈。

随后便是那位丫头大小的孩童,别看个子不高,一抬手,就是老气横秋的气势。

更是有一个背剑的中年男子,一条如同恶龙的疤从眼角直抵下颚,他也是唯一一个有空地,却不愿坐下的听书人。

再有,就是那位始终双手拢袖的拐杖老人。

随后,便是蜂蛹而出。可比平日要迅速的多,比来时,更加匆忙。

最后留下的,居然是那位驾着彩鹤而来的许仙子。

“可真?”

仙子也不看单双,只是盯着身前的先生。

先生转身,脸上的暖阳始终如一,“真与不真,又有何关系?世道如何,还需多言?”

仙子听闻,也是默然片刻,再问,“若是改,又该如何?弱肉强食,又岂是一个命字可解?”

先生便言,“拳头大,自有更大的拳头。道理正,便动摇不得。”

仙子思悟片刻,才道,“早就听闻长玉台五位顶尖治学大师,都叫陈静宜。若是真有个不慎,可是世间一大憾事。这幽洲地,在我看来,远比不上先生。”

先生的笑,更是浓郁,摆了摆手,“那便是姑娘眼界不够,修为不深,还看不到高处的风景。”

仙子皱眉,“若是得了空闲,必是要去一趟天文山,看看更高的风景。”

先生则是大笑,“姑娘又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姑娘只知长玉台五位顶尖治学大师都叫陈静宜,却不知世间顶尖治学大师也都叫陈静宜,除此之外,皆当不起顶尖二字。”

仙子一时无言,却没有反驳。不管是在嘴上,还是在心里。

先生接着道,“不是这幽洲地比不得我,便是天下,比得我的,也是罕见。”

说着,说着,先生又是一笑,“不过,这世间,最大的还是道理。比之道理,我陈静宜又算是渺小如海中一浪花。”

仙子也只能是叹道,“就为了道理,便用自己仙途一搏?”

先生正了正神色,笑道,“我陈静宜首先是个读书人,其次才是求道修士。道理是老爷子讲的,可我也觉着很有道理。一个读书人不讲道理,还是啥子读书人。”

仙子作揖一拜,“敬重先生。”

想了想,又是一拜,“敬重读书人。”

先生点了点头,受之坦然,“再不走,可就有了嫌疑。”

仙子也不急,说道,“来时,宗门便以告知。万事随心,斗星阁倒也不怕事。”

“就这一点,就不愧是一剑问心四字。”先生罕见称赞了一番。

仙子客气道,“比之先生,还是差了些许。”

“那是当然!”先生的脸皮,就是单双也觉着挺厚。

仙子似乎也聊不下去,便告辞而去。

“老师?”单双心里有很多话,可是不等开口,陈静宜就摆了摆手,问道,“为何读书人?”

“身心正,敢为先,为苍生大众。”单双答道。

“哈哈!还好,不算笨,想来老爷子也说不上什么话。”

陈静宜放声大笑,重重的拍了拍单双的肩膀,“读书人,大道理怎么谈都可,唯独这一条变不得。”

“你小师叔还有东西要交给你,待会记得去找他。明日,便不用来这客栈,在家待着便可。”

陈静宜又给单双交代了几句,便挥手离开,只是出门前,又转身说了句,“今日说书很好嘛,比得上老师半个月的功夫。”

说着,先生自己都笑了,依旧犹如初见,笑如暖阳,儒似春风。

在客栈收拾完,单双就跑到了夜塾。没见着先生,可见着在门口等的小师叔。

说是今晚不开课,倒是给了单双一寸金色的布边和两封信。

一封是给单双的,一封说是让单双代转的。

至于代转给谁,单双的信里有交代。

唯一的要求,便是明日后,才能看自己的信。

回去的路上,单双不由自主的摸了摸眼角。这夜风好大嘞,最是让人忍不住泪花直涌。

账房先生的阁楼上,陈静宜望着路口良久,良久,直等账房进门,也还是舍不得收回目光。

账房先生有些感叹道,“就怕是最后一面,你也不正经瞧瞧。”

先生也不回头,“我就怕瞧多了,便舍不得了。也怕他看重了,夜风更大。”

“你为啥不早收几日,我才当一日小师叔呢!”账房先生没好气道。

先生难得没有反驳,反而是道,“我这不也正后悔吗?话说,今天的夜风是真大,咋屋里还能呛眼睛?”

第十二章 黎明一战宣

过了午夜,夜风更劲。平日里,早早就睡的单双却是失了眠。

“霜降了。”

单双望着窗外模糊的残月,只感风里透着刺骨的寒意,地龙沟的霜降最是骇人,忽如一夜霜降来,白草艾艾冰垂枝。

裹着被子坐了一夜,推开门,就是遍地发白。

单双想出门,却被黑汉子截了回来,“给我烧碗热汤,等了一夜,冻死个人。”

单双板着脸,严肃道,“黑娃!”

黑娃也不急,只是拉着单双刚放下的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你去了又有何用?平白让人分心,帮些个倒忙。”

准备迈出的脚,单双便收了回来。

看着瑟瑟发抖的黑娃,还是去烧了碗热汤。哪怕没了肉味,只是掺合些白米,黑娃也喝的起劲。

单双不由得提醒,“又没人和你抢,小心烫嘴。”

黑娃也不管,只是大口大口喝着,咕哝道,“烫嘴怕甚,就怕过几日,就再也喝不着了。”

于是,单双便又给他盛了两碗,黑娃都喝了个精光。

“没意思,你怕是一锅水一粒米,节俭节俭,也没瞧着你存个家底。”

单双似乎真听了进去,就道,“那你明日再来,都给你补上。”

黑娃哈哈大笑,丝毫不客气,“那敢情是好,铁公鸡开鸣那可不容易。”

炊烟袅袅,一席白衣随着余烟飘散而上。伴随着的,便是那一袭青衣。

一时,天地寂静,万里无云。

“静宜兄,就此罢手,一切都还有得谈。”

一袭青灰色络金边官服,褪去了昨日读书人的常服,这位读书人可是多了一些官腔,更是有了一丝枭雄的霸气。

从镇里飞升而起,身后便跟着近些日不少的听书人。

金冠妇人、拐杖老人、孩童怪人等等,都是一些熟脸。

面对面不曾改变,只是从那客栈,来到了这青天之上。

先生乐呵回道,“要是能谈,那自然是好。我是个读书人,又不是个战士,讲道理才是本职。只是你能说动那位换个法子,重修大道?”

那官家脸色一沉,说道,“尊者的道又岂是我等敢妄言,但若是静宜兄愿意谈,我可以给静宜兄别的升道之法,总比在这幽洲孤注一掷要强。”

先生哈哈大笑,笑声震天,可堪九天之雷,“肖央,你好歹也以读书人自居,难道不知道读书人好讲理,却最不容底线二字?幽尊的道是你等附庸之辈不敢妄言,可不包括我谦谦君子陈静宜!”

沧海一声笑,便作幽洲柱。

一步踏青云,去得云中殿。

肖央大手一挥,率先冲了上去,“拦住他。”

只是账房先生横在半空,瞧着冲上来的诸位,脸上有的更是不屑、可怜,以及一丝丝隐藏着的怒火。

一直文弱之至的陆子恭就站在半空之中,喜欢讲课的他没有了半分言语,那一副算盘被他一扔,破开的瞬间却是化作了一颗颗黑色的棋子。

以他脚下为棋盘,一直延续,棋盘之大,遮天蔽日,忘不见尽头,居然是将所有人都阻隔在外。

刹那间,账房先生消失在棋盘之中,只余下一颗颗黑子在棋盘上悄然落子。

奇异之象,让众人脸色皆变。

唯有肖央神色平静,“天文圣手,陆兄,当年我只能是闻其名,今日便来领教领教。”

肖央直飞冲天,其余人也不敢怠慢,紧随而上。

可就在这时,异象骤变。一声惨叫突兀的从后方传来,不给众人机会,又是一道剑光咆哮云霄。

剑光之快,哪怕肖央境界令人难以揣摩,依旧是没能全部躲开,剑光从背心灌入,滴落着丝丝鲜血。

“吴囚!你竟敢背叛尊者,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一往无前的气势多是消散了大半,转身,瞧着得便是那一道长疤。

若是当初再稍微失个手,怕就是独眼龙的下场。只是如今他一手提着宽剑,剑直肖央,另一手,拎着的却是一个金冠妇人的头颅。

至于那无头尸,已经是从半空落下,不知道是摔在了哪处运气霉的人家,又或者是那个泥巴巷子里。

想来那个一生锦衣玉食、高戴金冠的妇人,一辈子也没沾过那些个腌臜。

吴囚抿嘴一笑,虽然那个刀疤牵扯着,有些难看,可多有一丝快意,“下场?不过是一死而已,我本就白活了这么些时日,如今,先生愿意替我幽洲众生一争,我这一条贱命又算得了什么?”

讥笑望着众人,“真正可怜的是你们,机会在手里都不敢一争,做了这么多年的狗,还真是有了奴性?求道修士,说着可笑,听着更可笑?”

肖央脸色异常难看,他不是没有想到会有人背叛,只是不曾怀疑到吴囚身上,在场的,更是有那些个孤家寡人,没有牵绊。

可这吴囚,是一宗之主啊!一旦事后追究,便是流血飘橹千万里。

一些精心设计的手段也就落了空,恼怒道,“吴囚,你一死倒是白了,可你汇峰宗也甘愿给你陪葬?”

吴囚淡然一笑,“实话说,这种大盘我还真没那份攻谋心计。你说,能让我听命的,会是谁?”

此话一出,肖央脸色才是真的剧变。

“五峰老祖!好胆量,好魄力!”

吴囚更是猖狂大笑,“我汇峰一宗,无懦夫!只是不知道你们宗门,有谁真能拦住老祖,或许桂平宗有一位、天坛圣地有一位,其余宗门嘛。”

说着,吴囚自己都乐了,多少年了,没有今日这般高兴。

只是他的开心,终究是要建立在别人的忧心之上,除了那位童子和肖央,都是焦急如焚。

五峰老祖那种老怪物,若真是撕破脸皮,不顾生死,自家的护山大阵没了坐阵之人,能阻拦多久?

“快杀了他,不用投鼠忌器,我来时就点了魂灯,死不了。”

打破僵局的,居然是那个没了身体的头颅。这一幕,可是让下面的地龙沟一阵喧哗。

头断颈,居然还没有死,还能如此大吼,果真神人耶。

吴囚低头,看到的自然就是那妇人怨毒的目光,仿佛是记恨到了骨子里。

当然,生死大仇,吴囚丝毫不觉着有什么不对。

只是在场所有人,吴囚为何单单对妇人下手?除了修为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这妇人自以为是的心性。

魂灯?妇人能想到的法子,在场谁会想不到?论背景、论底蕴,汇峰宗可排前三甲,就是天坛圣地,老祖出关一搏生死,又有何惧之?

只可惜这妇人打小命好,有个好老子,更有个好相好,尔虞我诈经历了不少,却也是顺风顺水。也忘了这幽洲,就是她相好,也要严正以待。

你看,此刻,肖央不就是凝重若水。

吴囚心中暗暗耻笑,也不想揭穿这个背了夫君,送自上门的妇人,只是道,“你那魂灯是不是金色年华为底,万年荣木为芯?你也确实够聪明,不放在重重把守的祖师堂,偏偏放在自己卧室的暗室里,也算是用了心。”

吴囚每一句话,都仿佛是一记重锤敲在这金冠妇人心间,不对,此刻的她,只能说是脑海里。

在她神色涣然之际,吴囚手中剑气骤发,那说得上绝色二字的头颅便在顷刻间瓦解。

一丝丝灰蒙的雾气不断扭转,最终还是化作了那漂亮脸蛋。只是在没了刚刚破壶沉舟的勇气,有的只是惊慌失措。

吴囚也不理,只是眺望着远处,喃喃一句,“也该是时候了,你感受感受,那魂灯还在吗?”

听者更是绝望,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如同春雪消融一般,怎么抓也抓不住。

“想要报仇,就来世再说。就怕是你那弟子,不会给你投胎的机会。”

吴囚大笑,可叹那妇人神色狰狞,却苦与无法发声。也或许是单双听不见那声音,但都不重要了,随着吴囚手中剑气一震,那本就虚弱的灵魂便彻底瓦解。

此后,幽洲便再没了金冠夫人!

肖央凝视着这一切,脸上的怒火反而是平静下来,“宫老,他交给你,应该没有问题吧?”

那拐杖老人顿时眉头一皱,他们几人,吴囚的修为说不上高。可要是一对一,别望了吴囚的剑修身份。

剑修,那份攻伐之力可不是闹着玩的。

金冠妇人一招便被割了脖子,除了心中疏忽大意,与他吴囚剑修身份更是息息相关。

抬头望了一眼似乎没有穷尽的天,老头还是点了点头。

撇了一眼吴囚,肖央提醒到,“能生擒,就别给他痛快。”

吴囚也不在意,只是笑道,“看来,肖兄对夫人还真有几分真情在啊!”

让他可惜的是,肖央再也没有回头,只是一步跨入了棋盘之中。

随后,童子等人接连闯了进去。那棋盘之上,也顿时出现了一个个白子。

这等术法,确实厉害,让人匪夷所思。可对抗的,毕竟是一洲之力,还有吴囚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的天纵奇才肖央!

自己那一剑,已经是得了天时地利,依然是没能伤着本源。

肖央是个枭雄,至少在这幽洲地,命格天,确实如日中天。

世人都知道他肖央是他们幽洲黄金一代的天命之人,殊不知就是老一辈,能让他正视的,也没了几人。

若不是天坛圣地那一位足够强势,底蕴太过深厚,或许肖央便是老祖级别的人物。

思虑之际,心湖却是响起了拐杖老人的心声,“吴囚!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再观望观望,你不往上,我便不为难你。”

吴囚嘴角勾了勾,这老家伙想得美。他吴囚不动,老人自然是没有危险,若是追究下来,也能说是与他吴囚对峙。

所谓人越老越精,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奈何我虽中年,仍有年少的一腔热血。

剑在手,怎能不出!

“老匹夫,就让你看看何为年少轻狂!”

沧海一笑,御剑飞升,为的是正道,剑指枭首,岂不痛哉!

“你个混球!”

拐杖老人还暗中松了一口气,剑气却已到近前。一声怒斥,好在刚刚留了一手,剑气撕碎不过是具泡影。

吴囚也不意外,这些成了精的老家伙可就不是那白痴妇人能够比得了的,想要一击必杀,哪里有那么容易。

吴囚横剑在胸,也不着急,反倒是如数家珍,“这些年傀儡宗做了不少勾当,左家、郭家都有那么一两个老祖暴毙,想来你周老头手里,应该有不少的收藏,不知这次又带来了几具?”

拐杖老人铁青着脸,那种糊弄过去的想法已经被他抛之脑后。事实上,他也从未如此想过。

吴囚或者说是汇峰宗,此次拼着宗门灭亡一战,也要争上一争,想要其坐上观壁,本就是笑话。

若如此,何必吃力不讨好去摆明立场?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愿意真和吴囚动手,今日的吴囚,那是求分生死啊!

真论本事,拐杖老人还真不怕他吴囚。可是手里的东西,确实有些难见世面。

轻吸一口气,拐杖老人终于是皮笑肉不笑得点了点头,“东西自然是不差,八具宗师傀儡,就看你有几分本事了。”

说完,大手一挥,便是三具黑影现身,将拐杖老人围绕在内。浓浓的黑雾笼罩,也看不出真身,又是三具出手,直奔吴囚而去。

吴囚宽剑一挥,便是一道流星,“周老头,就这六具,看不起谁呢?”

两人交战在一起,这拐杖老人确实是有独到的本事。

六具傀儡排布有序,就是吴囚这等剑仙都是难以近身。不过虽然是守有余力,却是攻击乏力。

当一位剑仙忘了生死,可没谁愿意去接那必分生死的一剑,至少同等境界,是成立的。

往往吴囚一剑,就能让拐杖老人感受到死亡的窒息。更让老人心急的是,那些个遮掩的黑雾已经被散去了大半,里面那些真身多少透露出了一些。

怕是今日之战后,还得收拾一些烂摊子。那些个后生,多是要啃他几口才得安生。

不到片刻,老人就不得不一声叹息,祭出了第七具傀儡。

虽是同样是看不出容貌,可背负的一柄细剑却是尤为扎眼,就是吴囚都是双眼一缩,“古真剑仙!”

老人拍了拍这傀儡的肩膀,有些着迷的摸了摸,“听闻他生前与你最为要好,就是不知你们的剑术谁更胜一筹。”

“老东西,你找死!”

吴囚一声暴喝,剑随心动,已经是飞掠而出。如果说刚刚是大道之争,现在便是私人仇怨!

只是不等吴囚接近,生前名叫古真的傀儡便一步上前,剑尖直指吴囚,剑光四掠,居然是灵动自如。

且不说下面的生死斗法,再上,那棋盘之中,声音同样是磅礴如雷,黑白交战越加显得焦灼。

只是里面的电闪雷鸣、风云变幻皆是被棋盘所阻,看不清澈,也瞧不见优劣。

但想着,怕是里面的惊险不会输给那飞剑杀人。

最是安静的,反而是今日的主角。

先生就站在九天之上的虚空,遍望四野,是那山岭起起伏伏,从这高空看来,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唯独那高不可估的天空,似乎才是应该追求之地。

下面的战斗先生没有去看,不是不看重,而是接下来的事容不得他分心。

金色的脉络以先生为中心铺散开来,就如同铺散的蜘蛛网,不断的朝着四面八方涌入而去。

渐渐的,单双已经瞧不见脉络的尽头,就是那棋盘,都已经完全被覆盖。

唯一的感受便是今天的天气越来越闷沉、压抑,他这个病秧子都已经感觉呼吸困难。

好在黑娃及时提醒,默念了两遍三生道法,又打了一通黑娃眼里的王八拳,算是略微缓解了一些。

等他再次抬头时,那金色脉络之中又多了无数的黑色脉络,从九天之上高垂而下,瞧不见它的出处。

可每根脉络交错相连,最终却落到了每个地面人身上,单双自己都被一根黑色细线所牵引。

单双试图摸了摸,却没有任何的触碰感。

抬头才发现,就是头顶的那些个神仙人物也不例外。

能够独善其身的,好像也就是先生和身旁的黑娃。

不少人因为突兀出现的黑线惊慌不已,只是不管你跑去哪,黑线都如影随形,逃脱不掉。

事实上,就是天上可以瞧见的拐杖老人和吴囚,都是因为黑线的存在阴沉了几分脸色。

幽洲地,命格天!

谁又能是个例外?

或许在那位眼里,不管是这地龙沟,还是幽洲大地,本身而言,并没有任何区别,皆是那沟里的爬虫。

吴囚说可怜,一个个被操纵的傀儡自愿的被操纵,维护着操纵者的地位,又何止是可怜?

陈静宜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瞭望苍穹,那里似乎也有一对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只是如今那眼,还在睡梦之中。像他这样的挑战者,对于这个活了上万年岁月的统治者来说,已经见过太多太多。

蝼蚁的战争,永远不会是他的关注点。

至少,如今的炽热,还远远不够。

这里,还需要一场像样的风暴。

第十三章 风华绝代

幽洲大地,有八宗十三洞!

山上宗门开,洞天福地在。一个强大的宗门,少不了洞天福地的滋养。

能否榜上有名,位列大宗门派,洞天福地就是一个最基本的资历。不止幽洲,就是天下门派皆是如此。

幽洲八大宗,却也分强弱。天坛圣地、桂平宗、汇峰宗三大宗门鼎足而立。除去三宗洞天福地的底蕴,那隐世不出的老祖同样是让人忧心的存在。

其余宗门,皆是依附于三宗,又或是在夹缝中求生存。

就拿那傀儡宗来说,有个不错的开山门人,走的路子又是阴损可怕。就是年岁不够,底蕴不深,宗主周老怪也就是巅峰。

在这幽洲地,觊觎这傀儡宗法门的门派多得数不胜数。若非依附于天坛圣地,就怕是洞天福地都难以保全。

而另外一个依附于天坛圣地的碧桂园林,如今却是在一片寂静中,暗流涌动。

碧桂园林,听闻是幽洲才子佳人送给此宗的赞咏之词,八百里绿林碧水、九九小河缓流淌。

所谓早不见日雾升腾,讲的便是这八百里山水美景之外,那一处耸入云中的宗门大业。不至正午,阳光是很难越过宗门大业普照山林。

其高,若非是碧桂园林的修士,很难望其项背。

而此刻,就在这宗门大业的层层楼颠之上,一个握着代表了碧桂园林最高权利象征的金色座椅把手的少年,正侧望着从碧涯旁俯视而下,眺望这望不到边的绿林琼海。

少年瞭望之中,一个驼背老人悄然从阴暗中低头而进,在少年身旁才躬身道了声,“少爷。”

少年没有回应,只是撇了一眼,驼背老人这才猛然一惊,又连忙道了一声,“宗主。”

少年这才点头,右手在案桌上拿起了一盏金色的油灯,仔细端详了片刻,问道,“那个老家伙怎么说?”

老人不敢有任何迟疑,连忙道,“送去的残芯已经被收了进去,没有任何回音。”

“没有回音?”

少年眼中冷光一闪,那一丝寒气却是让旁边看惯了生死的驼背老人都是浑身发凉。

好在少年也没了下文,不在追究此事。

直至少年脸上一点点平息,老人又才问道,“方才探子来报,下三宗已经被五峰老祖光顾了一遍。地龙沟的战局已经开启,接下来,五峰老祖怕是要去一趟地龙沟。”

少年没有去理会这些战事,只是问道,“我让你找的人可曾约好?”

老人点头,“都以约好,只等宗主前往。”

少年这才笑了笑,“不急!时辰尚早,天未变,动不得身。”

“有什么说便是,今日心情好,你可多问几句。”

见老者几次张口欲言,少年将油灯放下,开了口。

老人紧皱着眉头,提醒道,“五峰老祖那里,宗主真不去助其一臂之力。紧靠他一人,怕是难以阻拦桂平宗和天坛圣地两位老祖。更何况还有一个肖央,真要说起来,怕是也有老祖级别的实力!”

“肖央?”少年脸上挂着笑,“放心。不管去多少位老祖,我们这位五峰老祖都能拦得下来,就是他实力再弱,也不会有人想过他那一关。神仙打架,岂是凡人可以插手。”

这看似热闹的翻天一战,不过也仅仅是一场世俗里最让人瞧不起的站队而已。

只是如今,更多的人愿意相信天永恒存在。

老人仔细品味一番,能做少年的左膀右臂,自然是不笨,也无需少年再做多余的解释。

“可若这天真是永恒呢?”

良久,老人才低声喃喃道。

少年神色也不由得严肃起来,“那就得看五峰老祖愿不愿意跟我们做个买卖?不过我相信,他不会拒绝。”

望着天边开始涌入的一丝丝金光,少年终于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感叹道,“真是绝代风华,可惜我还不够格去瞧上一瞧。”

老人也感受到了那种来自九天之上强大的压迫感,低头躬身,“总有一日,宗主也能剑问苍穹。”

少年大笑中摇了摇手,“我有多少斤量还是心知肚明,谦谦君子陈静宜,又岂是一个剑问苍穹能比?”

一笑之后,少年又将目光放在了碧涯之下,那里的混乱才刚刚开始,自古改朝换代,怎么可能没有鲜血流淌?

不管是世俗王朝,还是这仙字山头。

少年嘴角微扬,“开始吧!老家伙既然没有动静,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也别去打扰他的清修便是。”

老人躬身退下,“老奴明白,定不会让老祖听到半分喧哗。”

大门又缓缓的闭上,少年细细的揣摩着油灯,在他一拍之下,居然是揪出了一缕阴魂,透露出来的记恨和怨气尤为的吓人。

只是少年不但没有任何畏惧,神色之间的怨恨却是丝毫不比那妇人少,“最后再看一眼吧,过了今日,你就再也看不到此番光景了。不知道你下了阴间,我那蠢货父亲会不会把你生吞下去。”

或许是觉着妇人的眼神让他心烦,又道,“你生的那个小孽种,我定会好好照料。”

那妇人顿时扑了上来,可不等接近少年,便被一股黑火包裹住,嘶声裂肺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没等少年收手,这世间最后一缕魂魄就被黑火焚烧殆尽。少年深深一叹,不是觉着死了可惜,只是觉着死得如此痛快太过便宜她。

碧桂园林,八百里绿水青山,今天也得感受感受血染山河。

本以为是一段寂静的日子,大门还是被推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惊慌的跑了进来,“哥,快走,外面好多人杀了起来。”

孩童一把拉住了少年的裤脚,焦急的喊着。但让他奇怪的事,这位平日里和善可亲的大哥,今日却是愣了很久很久。

孩童再喊道,“哥,快走啊!我是从小路跑上来的,那里没人,我们还能下去。”

少年身体依旧一动不动,目光恍惚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将小家伙抱在怀里,摸摸了小家伙的头,“小山放心,有哥在,这碧桂园林就乱不了。”

悄然间,少年对着大门口挥了挥手,众多提着滴血屠刀的侍卫这才退了下去。

类似碧桂园林的改朝换代,还在幽洲大地无数个山头发生,乱世中,必有枭雄称霸。

只是不论在何方,他们的目光终究是离不开那个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小山沟。

小山沟的名字,叫地龙沟。

单双抬头望着天上,只感觉脖子生疼,倒是黑娃,躺在单双最喜欢的摇椅上,没觉着有啥累。

可也就在单双望黑娃的一眼,那天上的棋盘终于是在近一个时辰的电闪雷鸣之后,闯出了一个浑身鲜血淋漓、披头散发的官老爷。

再没了进去时的儒雅,就是那份枭雄气概,也变得只有了呼呼大喘。

先生自然也发觉了肖央,可也没有在意。因为紧随肖央而出的,就是脸色惨白、嘴角留有血迹的账房先生。

肖央也仅仅是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之上的先生,便将目光全部放在了身前人上,“天文圣手陆子恭,今日算是领教了。”

账房先生抹了抹嘴角的鲜血,咧嘴一笑,“这就算领教?你以为老爷子不收你,真是多大的损失?你不行的不仅仅心性,就是你自以为是的天赋,在我看来,也还是不行。”

说完,账房先生居然是率先发难。

“刚刚让你看看何为棋道,现在,再让你看看何为天赋!”

一步跨出,天地缓缓,一拳握,便是白星垂落。这本不骇人,可当这白子周围的暗子一一显现,肖央却是脸色剧变。

天文圣手四字的重量,陡然在心头再升一个档次。

生死边缘,发丝飘飞,再不敢有任何留手。抬手间,就是天地倒转。

那棋盘没了账房先生的加持,也在虚空中慢慢飘散。可闯入的七八人,只有四人还能喘气。

剩下几具,已经是在棋盘破碎的那一刻跌落山沟。

吴囚一手提着老头的头颅笑得开心,就是身体偏偏倒倒,生怕风大一点,就能把他吹下来。那柄宽剑,也已经破损大半,就是剑柄还被他握在手里,嗡嗡剑气嘶鸣。

那还庆幸自己活着的几人,也不去理会吴囚。都是立马在虚空盘坐,眼里还闪着一丝丝后怕,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过仅仅片刻,这些人又都睁眼瞧了一眼吴囚,各自又警惕的对视,便不在虚空停留,落地自有人立马将其保护起来。

只是这些保护到底有什么用,就不是他们所能想的。

吴囚冷笑一声,也不在虚空停留,他已经感知到了赶来的老祖。他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事情,可就不是他能参与的了。

剑柄轻鸣,御着残剑而去,剑仙当是如此,来时潇洒,去也洒脱。

而此刻,先生终于是舍得低头。

或许他看了一眼离去的吴囚,也或许他看了一眼正在虐打肖央的账房先生,不过单双确信,先生望了自己一眼,多有鼓励!

在单双的凝视中,先生抬手拿出了一截黄金树丫,树丫很短,应该是从单双拾到的那截掰扯下来的一小截。

先生把树丫举起,一丝丝金芒闪烁间,再次开口,“前辈,既然还有灵识在世,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一句问,天地悠悠荡不停。

一声啸,风云起兮战飞扬。

驴儿山,秃石林,一声咆哮骤起,仿佛是整座山拔地而起,化作一条金龙,振腰一摆,便在九天之上。

黄金树丫大震,碎裂间融入天地,那本逐渐停下的金色脉络再次暴涨,一时不比从天垂落的黑线再弱半分。

而那无穷之处的天,终于是睁开了一双不知道多大的眼睛。

反正单双望去,只觉着整座天都是那双眼睛,看不清有多大,数不清有多少双。

黄金脉络终于在这一刻与黑线碰撞在了一起,无数的光影交错相见,数不清的碰撞撕碎,一时间,单双只感觉地面在晃荡,身上一时如同压上了一座大山,一时又仿佛随时可以飘起来。

单双那小脑袋就像是一团浆糊,模糊感如同潮水一波波袭来。一个踉跄,差点一个熟悉的狗啃泥。

也就是黑娃眼疾手快,连忙把他按在了摇椅上。只是盯着单双头顶依旧连着的摇曳不定的黑线,也是使劲的挠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终于是一拍脑壳,大骂道,“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赶紧出来。此事过后,我便立马随你去那天外天。”

魁星老爷不甘不愿的跑了出来,望了一眼单双,无奈的撇了一眼黑娃,“你急什么?这不才刚刚开始嘛?你看那些个等了几十上百年的小家伙都稳得住,这娃娃才几个年头?”

黑娃望了一眼虚空,单双看不见的地方,那里有三个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怪物正遥遥对立。

其中一位,似乎还拦下了御剑的吴囚,多聊了几句。对此,其余两人也是当做没有瞧见。就仿佛那人始终站在面前,拦着自己一般。

说来也奇怪,三人既不出手,也不退去。只是在哪里闲站着,也不闲蛋疼。

当然,他们怎么想,黑娃才懒得去猜,毕竟就是几个蛋疼的老不死的。

杨文命倒是多瞧了几眼,善意的提醒道,“你也别小看天下人,这三人修道骨子都还不错。如果不是生在这片天地,都有希望再给夜空添一点。”

黑娃白眼一翻,半点不在意,“他们如何又关我何事?只要不干涉我,便井水不犯海水。”

又故意撇了一眼杨文运,多做解释道,“我是那泱泱海水,他们是那一口够吃的井水。”

杨文运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该头疼,这天老爷到底是个什么眼光?咋就挑了这么个家伙?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你想成大事,总得有个左膀右臂。这识人的本事,还是得学一学。”

黑娃却是非常诧异,不解的问道,“若是我会识人,我还跟你合作个甚?左膀右臂的事,自然是由你解决。我,只管一往无前,一路无敌,横推天地!”

看着黑娃无敌的气魄,杨文运只能是捏着鼻子嗯了一句,实在是想就此结束话题!

地上纷纷芸芸,天上更是有水火不容之势。

先生身旁突然多了一位果子精、又多了一位书生、再多了一位沙场将军、一位红衣女鬼……

数不清的身影接连在先生身后出现,身影越加庞杂,每个却又那么的清晰。

先生抬头,这些人便抬头,一时分不清是天上的眼睛多,还是先生身后的眼睛多。

不过单双想着,肯定还是先生身后的眼睛多。因为先生身后的眼睛,不仅仅是那些虚影,更是这不知道多大的幽洲大地上的不知凡几的生灵!

双方注目,金色脉络和黑线的交战也越来越激烈。若不是单双一直默念这三生道经,怕是现在已经是晕了过去。

只是单双,真不想晕过去啊!

那天上的,是他的老师不!

账房先生也抬头看了一眼在他之上的高空,那无穷之处,那古老到不知几个万年甚至亿年的意念正在不断的苏醒!

就是他陆子恭,都不得不承认,这种强,有那无敌之势。不过自己的师兄,也从未在门外败过。

至于门内,从来只有大师兄是无敌。

账房先生又低下了头,看了一眼那已经被他虐得精疲力尽、体无完肤的肖央,心中更是不屑。

你肖央何德何能,到处宣扬老爷子毁你文途?

就你这点学问?就你这点天赋?

别说是老爷子从来不看重天赋,就是看中,又能如何?你肖央本就没有资格在老爷子座下留名!

“自己滚蛋,念你当年送的一笔文墨,今日便饶你一命。再敢四处宣扬,我文阁的脾气你也是知晓!既然我能打得你生活不能自理,文阁便任何人都能办到。”

说完,账房先生终于转身。可离去之前,又道了一句,“别自己找死,我陆子恭最多是擦擦手。”

可怜肖央,一代枭雄,望着账房先生的背影,那口心气坠了下去,一口心血喷出,眼前一黑,便做了撞墙飞燕!

接下来,便看天坛圣地有不有给自家宗主准备地面接应了。

账房先生多是瞧了一眼三个老头子所在,三人也都望了过来,不过账房先生也没多理会,见打不起来便觉着无趣,飘散落向了地面。

账房先生落于单双的小院,瞧着尽力却还是昏过去的单双,嘴角一扯,“也挺好,省得跟着担心受怕。”

说完,也是躬身对那别人瞧不见的杨文运稽首一拜,“杨先生!”

杨文运也不奇怪,毕竟是那个人的弟子,一个不是后生的后生。

反倒是对黑娃笑道,“你看,自有人来帮他,这点事,还不用我出手。”

黑娃双目一竖,“那什么大事能指望你?那一通王八拳?”

杨文运只能是轻咳一声,旋即是觉着有些丢脸,便回到了自己的老窝。

而此刻,九天之上先生踏着金龙,直奔无穷之处。

那一袭白衣,风华绝代!

第十四章 星火燎原

单双迷迷糊糊昏了三日,中途倒是醒了,可也就是片刻功夫,便又晕了过去。

醒来时,只觉着自己浑浑噩噩,就是喝点粥,都是心不在焉。头顶的黑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倒也不算是特殊,单双瞧着不少人都有他这种情况。

只是那些头顶黑线还在的,有些恼怒,碎碎几句倒霉。

如此想来,自己倒是挺幸运。幸运,也确实是个稀罕玩意。

天上的争斗还是一如既往,黑线断了一半,金色脉络也消失了不少。虽是少了一些杂乱,可反而模糊了几分。

日升月落每日不变,就是有颗辰星始终未曾离去,明亮的有些异常。

与之对应的便是一颗新出现的金色星斗,两者的碰撞便是万众瞩目。

单双是瞧不见先生的风采,只听黑娃说,就在他眼里,先生都是风华绝代。听着,单双觉着可比黑娃夸他自己都要舒心。

当然,打小黑娃就未曾夸过自己,挤兑倒是常事。

每日单双都能在摇椅上盯上几个时辰,希望能瞧着那么一点先生的背影。

黑娃每日都来,每日总带些个药材,单双也算是履行了自己的诺言,顿顿大白米饭补偿着,一年的收成眼见着就见了底。

账房先生也没回自己的院子,就在单双院里坐着,偶尔跟他说上几部书,顺带上黑娃讲讲这地龙沟之外的小故事。

单双听得认真,账房先生也说得认真,就是黑娃偶尔咳咳嗽嗽,好在账房先生也不在意。

账房先生给单双讲了许多年的学问,不少的圣贤书,这几日讲的格外的认真。就是单双这耐磨的性子,都对先生的严肃有些许小畏惧。

可能是经历了前些日的混乱,镇子里安静的很,就是那些个外乡人都没个招摇。单双偶尔出去,也瞧不见个人影。

乡里人自是没见过那日的场面,那里还敢冒个头,只觉着是天老爷发了火,都窝在家里不敢动。

至于外乡人,心里的畏惧反而更多。当然,盼头同样不少。尤其是那些个幸运儿,头顶没了黑线的,更是一脸的激动。

也不管自己身上何处,只管是盘坐在原地,寻常百姓是享受片刻的轻松,可对于修道之人而言,这便是一生中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能让那位不可言之人陷入这种缠斗,不能顾及他的后花园之人,世间能有多少人?

不说是一手之数,多些手总是数得过来。而那些能说得出名的,自家后花园都是管不过来,管的过来的不愿惹事,不怕事的又不一定愿意搭理这个偏远的幽洲。

望着天空之上双星之斗,众生期望,可不等最后一刻,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学那汇峰宗,一拼仙字宗门底蕴,二赌宗门大小仙途无数。

在幽洲,改朝换代并不是稀罕事。而那位,自然也是不太允许这等宗门强盛。

论手腕,论心机,那位可说是鼻祖中的鼻祖。谁又敢说,此局不是那位故意设下,坑害一群心里涌潮之辈。

心中起伏,自如海中求稳,偏颇之间,便已经是漂泊万里之外。

就说是那在虚空之下不知道坐了多久的三位老祖,最后还不是成了三位闲人。

最是乐的自在的,也就是这三位闲人。三位头顶,黑线都还在,可对于这些老祖而言,真正在意的反而不是这些黑线。

自从先生升入九天那一天起,他们就已经是入道。

今日的院子,又迎来了一位稀客。

可不就是那位许仙子,如谪仙子入世,多有一分美,两分仙气。当然,就是只看容貌,那也是倾国倾城。

两人算是有了数面之缘,只是有些人见的再多,终究是有缘无份,说不上话。

进门,单双也仅仅是略微欠身抱了抱拳,倒是许仙子意外郑重的还了一礼,让单双有些尴尬。也不能再行礼,便也只能笑了笑。

许仙子倒是谦让,问道,“单师弟,可见陆先生?”

单双自然不敢怠慢,也没多问,即使他心里确实有所疑问,“先生在里屋,姑娘自去便是。”

许仙子欠身就去了先生的屋里,单双便继续盯着天上。只是偶尔瞧了一眼大门,心里有些不着劲。

黑娃最近常来,今日却不曾见着身影。不知是不是又去了后山,那后山丛林,毕竟是多些个野兽,黑娃虽说是老手,单双也不免忧心。

好在不过午时,黑娃那黑壮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让单双大松一口气。只是不等黑娃开口,单双眉头又皱了起来。

黑娃虽然是一脸轻松,可终究是掩盖不住一股子虚弱,黑不溜秋的脸上罕见有了一丝惨白,对于精壮如牛的黑娃来说,便是从未有所的大事。

黑娃瞧着单双凝视的目光,眼睛一转不想搭话,可耐不住单双一言不发的表情,叹了口气,“你这人,就不能有点眼力价。别人不想说,就别在跟前杵着,行不行?”

单双也不恼,只是道,“我知道,所以没开口。”

黑娃白眼一翻,更是无奈,好嘛,就是拿你单双没有办法,只能是道,“放心,我是有正事,不会拿我这天生高贵的命瞎晃荡。”

又怕单双不信,便道,“此事对我事关重大,若是不做,心里不安。”

单双还是仰着头执拗道,“若是为了我,你大可不必如此。这么些年了,也不差那些个委屈。”

黑娃没好气的道,“谁为了你,你单双何时这般有信心?赶快去给我做饭,饿了半天,可别亏着我。”

单双不在追问,自顾自的跑去了厨房,不知不觉间,便又是到了晌午。

黑娃的话,单双信或不信,信了几分,黑娃心里自有个数。若说是不信,他黑娃不至于那般无能,可若说是全信,单双也还不至于脑壳打铁。

杨文运不知何时出现在黑娃旁边,看了一眼单双,多是笑意,“拼死拼活,也没得几句美言,你说你,又是为了那般?”

黑娃对单双客气,心里其实还是挺窝火,正愁没地方发,眼瞅着杨文运幸灾乐祸,自是愿意和他说道说道。

只是这个过程,多是杨文运唉声叹气,只怪自己学艺不精,看人不准,多些个碎嘴功夫。

三人的午餐便多了一人,也幸亏这地龙沟白面甚香,不然单双还真不知该以什么来款待这位谪仙子。

说来奇怪,这位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谪仙子,居然在这小茅屋里没有半点约束,反而自在了几分,让单双更感熟悉。

就是到了饭桌上,气氛有些怪。

黑娃依旧是不管不顾的狼吞虎咽,一口白米多是几口青菜下去,全然当做看不见旁边的仙子。

账房先生嘴里也不慢,着实是受了几次黑娃的苦,细嚼慢咽就是喝汤也没你的份,有了心得,放得下面子,倒也不怕饿着肚子。

单双自己早已习惯,这身子也吃不下多少,多是小半碗下去,便喝点清汤。等着饭后的药膳,才是单双真的伙食。

苦就苦了单双面对的谪仙子,往往不等第一筷下去,黑娃第二筷便伸了过来。加上先生也不讲什么颜面,仙子看来看去,硬是几口白饭,才有那么一丝机会伸上那么一手。

若是讲点礼貌,就是那一口都是难得。一顿午饭下来,怕是仙子没吃着两口菜。

这还是单双适当示意黑娃,给客人留点夹菜空闲的结果。

好说歹说,终于是熬过了这顿午饭。至于仙子有没有吃好,就是单双都没去问。

饭后,先生又要去屋里拿书,黑娃瞧了一眼,打了个哈欠,趁着先生不注意,就偷偷摸摸出了门。

单双自然是看在眼里,也没去拦着,真想要黑娃静心听书,那才是莫大的折磨。

仙子倒是挺喜欢先生的课,听得认真,想得仔细,多有回答,单双这没学问的,都甚是觉着有理有据,别开生面。

可见,先生自是喜欢这个学生。

讲完,先生罕见说了一声善,算是对仙子学识的欣赏。

仙子谦逊不变,倒是瞧了一眼单双,说道,“先生寥赞,我自不善学问,实乃我家中小妹,多是对儒学推崇,耳濡目染,会些口上言谈。”

先生又大笑一声大善,婉言奈何时机不对,不然多是要打扰山门,去瞅上一眼,指不定能多位弟子。

先生快然,单双却是目有震惊。仙子收入眼底,对先生躬身,又道,“玉溪山自是欢迎先生登门。”

先生摆手,直说罢了罢了,时机不允许。仙子也不强求,反倒是对单双再言,“玉溪山也多欢迎单师弟,若有机会,可去玉溪山一坐。”

说着,还真取出了一块山牌。简单两字玉溪,多有精致意味。

单双目光一闪,抬头见许仙子脸有异色,便知自己心中猜测已定。

倒是账房先生一踢单双,笑道,“愣着干嘛,还不接下?”

单双这才回神,连忙接下玉牌,“若有机会,必会去见见玉溪烟台,烽烟尽处。”

仙子点头,先生笑得可是开心,悄摸着跟单双眨了眨眼,可让单双心里犯怵。

好在天空突然一声巨响,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众人抬头,便是那天际不知处,在这正当午,层层夜幕笼罩而下,似乎那熊熊烈阳再也无法普照大地,对这幽洲大地避让三分。

天黑了,星璀璨,一星当头,便是幽洲唯一的天。

遥遥天幕之上,依旧有那隐隐龙吟长啸,即使不知多少日时过去,依然是中气十足,战意不曾退却半分。

那颗金星在闪烁中逐渐稳健,层层夜幕之下,唯一的亮光,也就是那么一点。

也就在这一刻,大地之上,数之不尽的光柱,在这幽洲大地上,直冲云霄。

最为耀眼的,就在地龙沟上方,三位老祖级人物隐匿的虚空破碎开来,三人直直盯着天穹,眼里寒光乍现。

让人觉着在这夜幕下刺眼的光,从三人身上喷涌不息,隐隐之间,便有飞升之势。

其中一位身着麻衣,脚踩草鞋的背锄老农最为鼎盛,望向两人,高声道,“真不随陈先生一争大道?”

剩下两位老者,一位布衣儒老,一个光头佝偻的醉态老头,都是默然中摇了摇头,老农也不奇怪,只是笑道,“过了此夜,不管如何,你们再没了登天之心。就此而言,我五峰一生,处处胜优。”

一声大笑,那自诩五峰的老农冲天而起,便又是一颗璀璨夺目的星辰冉冉升起,直奔那不可言的战场而去。

两位老人目送这位一生的对手,又或者是一生不多的挚友,心中感叹更多。

老儒古板的脸上多有一丝羡慕,转身而望,悠远之处,有着一道道璀璨的光柱正缓缓升起。

相比于三人,虽是不够顶天立地,可好在如同星火燎原,势不可挡。

光头的小老头也瞧许久,道,“东边的归你,南边的归我。”

老儒点了点头,咂了咂嘴,道,“我们各拿三分之一,送去碧桂园林。”

小老头明显有些不乐意,正打算甩头就走,老儒又补充了一句,“碧桂园林今日易主,算是五峰一脉唯一的避难处。”

小老头这才眉头一皱,讥笑道,“你蒋去何时这般好心?”

老儒也不恼,微微一笑,“好歹算是个半个读书人,怕死不可笑,怕死又不敬畏壮士,才是真小人。”

小老头深深看了老儒一眼,摆手就走,“就再信你一次。只是读书人三字,你蒋去还配不上,就是加上半个,那也相差十万八千里。还有你那弟子,也该管教管教了。”

老儒一声轻叹,幽幽看了一眼脚下的地龙沟,一道白光也冲天而起,直奔星空,心中默叹,“文阁知世难,读书敢为先。我蒋去确实不配读书人!”

单双瞧着账房先生的渐渐不可见的身影,那一丝丝自从婆婆去世后,再也没感受到的凉意,如今却是如浪奔袭而来,让单双忍不住的打颤。

就是你裹上几床棉被,也隔绝不掉比这霜降更厉害的凉。

黑娃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回来,随带给单双带上了两幅夹背心,都是丛狼皮毛,冬日里穿着可是暖和。

黑娃交到单双手里,叮嘱道,“可再不要去当了,当铺的伙计就会坑你,这丛狼皮毛可比肉值钱。”

单双将背心抓在怀里,认真的点了点头,道,“你不早些回来,回来还能给先生带一件,也不知道上面凉不凉?”

黑娃心里一叹,突然有些后悔当初带单双去听书。

倒是一旁的许仙子,眺望着那三颗璀璨夺目到极致的星辰,敬声道,“再冷的天,也冻不住先生为苍生大众的心。”

不知何时出现在三人身后的老儒也忍不住追了句,“是啊!再冷的天,也冻不住读书人为苍生大众的心。”

黑娃骤然回头,一脸的警惕,下意识将单双护在身后。

许仙子也是转身,倒是向老者稽首一拜,眼里也多有谨慎。

倒是单双,回头最慢,眼里也没那些个拒人千里之外。

老儒对单双笑道,“按理说,此刻我们可是敌人。”

单双却是摇了摇头,毫不畏惧,“先生说过,蒋先生会是唯一一个来这院子的局内人,也算是半个读书人。”

老儒神色顿时一正,开口道,“寥赞、寥赞!”

单双又说道,“先生说,此话也不是他说的,是老爷子曾经偶尔提过。”

老儒默然不许,望了天际良久,才叹气,“文阁一脉,就不能正经些?罢了,罢了,都扯上了文老爷子,我也亏不了。”

说着,一手抓住了单双的肩膀,黑娃想要出手,一只虚幻的手却是拦住了他。

老儒撇了一眼那虚幻的身影,崇敬了半辈子的他,这次始终没正眼瞧一下,只有低低的讥讽声,“你杨文运,也好意思来这幽洲。”

说完,便带着单双直奔半空。

黑娃恼怒道,“干甚!单双有半点意外,我就一辈子不出这地龙沟。”

杨文运长叹一声,“放心!那小子说的不错,蒋去好歹算是半个读书人,还没到那种不要脸向晚辈出手的地步。”

黑娃更是讥笑,“半个读书人就能如此嘲讽你,你能不能有点志气?”

对此,杨文运没有多说半句,只能是一叹。至于旁边的许仙子,倒是向这突然看得清的魁星老爷,稽首一拜。

杨文运不敢去看半空,便只能是将目光放在了许仙子身上,“是个不错的苗子,有不有志向去天外天闯闯?”

许仙子连忙躬身,“若有机会,自是争当上游。”

杨文运憋屈的心情终于是有了一丝缓解,“明日时分,我会去一趟玉溪烟台,看一看烽烟尽处。”

许仙子躬身败退,“玉树会在山门恭迎先生。”

黑娃对两人的约定没有兴趣,只是瞧着半空之上的两人,略有忧心。

老儒望着四周大地,问道,“瞧见了什么?”

单双如实回答道,“如深夜闹火。”

老儒一愣,略有深意的望了一眼单双,“深夜闹火一解,黎明二字也是一解。”

见单双点头,老儒长袖一挥,顿时数不清的光柱便出现在单双眼中,“今夜前的幽洲,没了艳阳,就只有黑夜,可如今,有了这抹不去的光。虽然了了火星,却有燎原之势!”

老儒重重拍了拍单双的肩膀,“你的先生,便是点燃这火星之人。世间若无陈静宜,幽洲万古如长夜。”

第十五章 下雪了

单双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那颗不断逼近已经存在幽洲天空上万年星辰的金星,那便是他的老师。

好在,这条路说不上孤单,账房先生,五峰老祖,多是同路人。

又或许还有这大地上,无数仰头等待之人,又或许,包括单双身边的这位半个读书人。

老儒也只是瞧了瞧天上的战场,也没给单双说些具体的情况,反而是道,“你既然入了文阁,我便传不得你什么学问,以免误人子弟。看你练了些拳脚,就教你两招拳势。”

说着,也不等单双答应于否,马步一扎,便是一步一拳,七步跨跃,同样没有任何拳风流露,唯独那腰间一拳,拳意盎然。

也并未将拳打出,老儒就收了拳架,“此拳是我刚刚有感,结合这两日你打的拳法,自己琢磨的,算不得高妙,可也比那王八拳来的好,容易掌握。”

老儒瞧了一眼地上的虚影,多半是猜出了单双王八拳的来历,便又道,“以后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是七步拳,总比那王八拳入耳。”

单双自是点头,不过还是一顿抓耳挠腮,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了句,“老先生能否再打一遍?”

老儒一愣,有些哭笑不得,“倒忘了你个出身。”

老儒在单双额头一拍,单双便只觉着天地一亮,似乎天地间,就只剩下了老儒和他单双。

老儒一言不发的一步步打着拳,步子慢,拳也慢,单双这才连忙跟上。

不知道多少遍拳过去,单双醒来时,已经身在小院,不见老儒身影,脑海中却悠悠回响着老人的话,“练拳需有大耐力,一如学问,孜孜不倦者,登堂入室,切记没有捷径可言。”

单双向天边稽首一拜,不管老儒是敌是友,终究是半个读书人,又传了不算学问的学问。

黑娃就站在单双身旁,许仙子和魁星老爷都不见了踪影,不过单双对此也不奇怪。若不是这些日的阴差阳错,怕是众人也没得这些交际。

黑娃在单双眼跟前挥了挥手,让单双回神笑道,“别看了,就他的拳,比那通王八拳也好不到哪里去。”

单双也懒得和黑娃争辩,王八拳也好,七步拳也罢,对他单双而言,都是上乘偶得之物。

好与不好,都是好东西。

没了先生,晚饭有些冷清,就是黑娃,狼吐虎咽的气势都弱了不少。

吃个饭,没个对手,黑娃也很是苦恼。

吃了饭,等到天黑,黑娃也没离开了的意思,跟着单双躺在院子里,裹着狼皮背心,暖背暖心,倒也不怕这霜降的寒气。

至于黑娃,拖着一个长板凳,罕见的给单双让出了掏来的摇椅。

今日的黑娃,细细碎碎的,嘴里没个空闲,倒是平日里唠唠叨叨的单双,没了什么言语,偶尔点个头,轻恩一声,便算是答了黑娃一句。

直至夜半,黑娃才没了说词,忍不住哀怨道,“你就没个提醒?有些叮嘱?”

单双仰着的头终于看向了黑娃,只能说是尽量控制着自己语气的平稳,“真的明日就得走?”

黑娃顿时一默,终究是还是点了点头,“总归是的走的,趁着那家伙不注意,些许会容易些。”

单双抬头,原来那夜幕就是黑娃也得郑重,其实不说黑娃,就是老儒、小老头,那个不是趁着天黑,做些事情。

单双叹了口气,笑得不怎么好看,“也没什么可提醒,一直以来,不都是你是老大吗?就是外面太大,别太招摇便是。”

本就想说这么一句,可是嘴一开口,单双又有些忍不住,“衣服还是多带,先生说出了这地龙沟,天地气象不一。还有那魁星老爷……”

黑娃一听,头又大,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多嘴,连忙道,“可以了,可以了。我就听个风,不是来听你说书的。”

单双有些无奈,“那我就不多说了,就是学问一事,你还是得多用心。出门在外,若有空闲,还是得瞧两眼。听先生说,外面的书可多,随便带两本也是好的……”

黑娃心里哀鸣,果真是捅不得的马蜂窝,于是这小院,又没了黑娃的念叨,只有单双唠叨。只是听着听着,黑娃也挺欢喜的。

直至入了夜,单双才在模模糊糊中睡了过去。

不是单双不够专心,着实是黑娃给他的药膳里添了些许小东西,能撑到现在,对单双这身子骨来说,已经是实属不易。

魁星老爷又跑了出来,盯着单双,神色很有埋怨,“亏我还觉着这小子不错,没想到对我如此防患,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黑娃将单双抱回屋里,这黑汉子可是不多的小心翼翼,生怕磕着半点,“你觉着他不错,我也没见你对他有多好。他说的不错,我也确实该防患着你。”

杨文运仰天长叹,这些年的憋闷本就不少,今日又是添了一桩,说与不说,还真落了他心底,着实堵人。

不过憋闷归憋闷,与记恨二字倒是扯不上半点。

就算自己在那孩子心里是神灵,怕也比不得黑娃重要,就是他的先生,也比自己高了不知多少。

神灵有错,亦是他先生说给他的混蛋却十分准确的学问。

黑娃将单双放下,就轻手轻脚的拉上了门,这夜风,今日又大的很嘞。

瞧着窗纸还算厚实,黑娃心里才稍微安稳一些,大手一挥,道,“走!”

杨文运笑道,“怎的,突然离得开了?”

黑娃双眼微眯,松紧着拳头,低声道,“你最好祈求那玉溪烟台能入我的眼,若是你夸大其词,今日这账就得记在你头上。”

杨文运对此倒是不急,所谓债多不愁,他欠的债,这一辈怕是难以还清了,也不怕多上黑娃一个。

更何况,那玉溪烟台、烽烟尽处,可是一番不错的景象。想来,黑娃是最喜爱的。

只是想着屋里那娃,杨文运心里又不由得打鼓,片刻后一拍额头,只呼被算计,在黑娃眼里,世间哪有什么东西比单双更重要?

这债,不是必背不成?

出了院子,黑娃的步子就大了起来,龙行虎步的意象让杨文运憋屈的神色暖和了不少。

黑娃却又突然一停,问道,“好像这地龙沟也有卖书的地方,这几日你可记得?”

杨文运大呼一声滚蛋,黑娃又摸着下巴走了起来,咂嘴道,“这是你不告诉我,以后若是单双问起来,这不学学问的债,可也是你的。”

杨文运还能如何?背着也就背着,真是越老越累,往日的债也就罢了,今后的债还得驼起来。

去球,去球,债多不愁!

天气还是一如既往,没个晴天,没个阴天。只是不知为何,凉气多了不少。

好在这丛狼皮毛最是暖和,单双穿着,也不怕这凉气。

没了鼻涕虫,没了丫头,先生走了,黑娃也走了,单双这才知道,院子以前还真算的上热闹。

鲁胖子的客栈还是开着,客人不多,也说不上少。单双不打算去,鲁胖子却亲自来请,说是店里差个伙计。

单双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家里虽然还有不少黄皮土豆,撑得过这个注定难熬的冬日,可多些存粮,怕是所有百姓的念头。

其实婆婆在的时候,院里最喜欢堆些柴火,若是收成好,还能凑上那么几柱苞谷,挂上几串红辣椒。

那红灿灿,黄澄澄,映得院里可是亮堂,若是能夹杂些炊烟的火气,闻见隔壁传来的肉香,那可是醉人的光景。

只是婆婆去了后,单双自己东拼西凑的,也没个手艺,花了不少冤枉钱,有这身子骨拖着,不得不变卖了些许田地。

这院里,可没了婆婆在时的那份人气。

每次去婆婆坟前上香,单双也不敢说这些言语,带个白面馍馍,就是想婆婆在下面睡得安心些。

世人都说婆婆是死不瞑目,单双自己清楚,婆婆是怕自己这个病秧子一个人活不了,这才不敢闭上眼睛嘞。

鲁胖子也算是用心赚钱,客栈里面的说书桌子还没撤,那些个客人偶尔也是瞧着说书台子几眼。

单双去了客栈,其实也算不得伙计,熟人熟客,讲些个该讲的故事,说些个未听过的奇闻。

先生给单双两件天地物里,多是一些奇闻趣事,反而是正经的儒家经典不多。

不过不论是奇闻趣事,还是那些个儒家学问。多是先生自己的笔迹,想来先生可是爱些书法。

先生喜欢说书,单双也挺喜欢,倒不是因为先生,而且纯粹喜欢这些个故事。

有情有义、有血有肉,不是笔下文学,而且心头上事。

只是真正有了故事原本,单双也不爱看个结尾,先生的故事里,百个中稀罕着能抽着一个好结尾。多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就是那些个坏人,自食其果也不知何年何月,书中也无记载。

没看结尾,渐渐的,单双自然也如先生,故事往往到了中途,就戛然而止,可让客人抓耳捞腮。

鲁胖子也想给单双说说,可这次终究是他请的单双,倒也没真下什么死命令。

单双真要是心里过意不去,往往想挑两个结尾圆满的,可翻来覆去,终归是次次碰壁,也就觉着无甚念头。

于是,念头一转,也就自己编个结尾,算是糊弄糊弄这些个酒水客人。

想着听者无心,说者有意,意从善,也却无不妥之处。

只是一来二去,倒是没了故事的趣味。几经周折,单双还是随了先生,故事讲半,任由听书人低头唑上两句不关痛痒的说骂。

夜渐来,单双趁着天还微明,赶去店里买了双崭新的布鞋。鲁胖子给的工钱不算少,也不怕换不起一身行头。

麻衣还好,有了狼皮背心,倒也不怕寒风。就是草鞋有些萧瑟,单双倒不是有钱显摆,只怕是这身子骨抵不住,有个大病,怕是又要花不少存钱。

第二日赶早,单双带着家里仅剩的一碗白米去了一趟婆婆坟前。有了些许日子没来,婆婆坟前可是多了一些杂草。

单双有跟多话跟婆婆说,比如他的先生,又比如他早上穿的新鞋,最值得说到的,当然就是他也有了一门手艺。

虽然手艺不熟,可大小总归是能养活自己。想来,婆婆要是真能听见,那闭不上的眼总归是能安稳的合上了。

这么些年,总归是累了。

不过最后单双讲的,还是先生,说先生是如何的谆谆教导、如何的循循善诱,还专门说了一句,笑如暖阳、儒似春风,是个学识非常渊博的儒家先生。

婆婆是知道的,单双打小就想当位读书人。不敢去镇长家的大院,就去账房先生夜塾窗户边听课。

后来去了客栈,也就有了几个铜钱,能够交上一些学费。

今日,单双在婆婆坟前待了很久,话也很多,不知是因为最近一个人待的太久,还是有了手艺能够养活自己,才真正敢跟婆婆讲这些话。

就是黑娃的事,单双没敢跟婆婆讲,就是丫头、鼻涕虫,单双也没去提,多半婆婆听到了,又会忧心。

婆婆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太为别人着想。

如果黑娃还在,怕是又要笑话单双在这里半斤八两。

离了婆婆,单双带着剩下的白米去找了李婶,坟前除了新坟上的香,还有两堆火灰,想来丫头走之前是来了的。

这样,黑娃也就没有什么跟李婶交代。只要丫头安稳,想来李婶也会跟婆婆一样,安详且安心。

回了院子,单双还是喜欢躺在摇椅上,看那已经看不透彻的天。

先生的信,单双已经看了,只是不怎么喜欢看,若是可以,单双宁愿不看。

每日望着九天,多是希望能够看到先生的身影,再听先生说一回书,又或者是先生听自己说一回书。

回想自己第一次说书,先生就曾言机会不多,只是单双没在意,如今在意,却也只能是想想。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望,便是两个月,便是冬至将临。

院子里,单双来回打拳,拳脚不难,就是反反复复七步,简简单单七拳。

单双走得慢,出拳也慢,如那老僧敲钟,多是半天一拳,打一拳往往停个片刻,这才又挪一步。

于是,院里的新客人便说单双走得是蜗牛步。

说是新客,也算半个熟人,做了十几年隔邻,难得记起有他这么个邻居。

少年姓陆,又名白明二字。

白云生镜里,明月落阶前。

不得不说,陆白明这个名字很不错。想来是找了个靠谱的八字先生,也花了不少的心血。

少年年岁不大,也就七八岁,跟丫头差不多的年纪。一口先生,倒是让单双有些惶恐,本不想招惹,却无奈其母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少年每日穿着单衣站在门前,这天气,虽然不晴不阴,可抵不住寒风刺骨,单双也只能让少年入了院子。

学问路上,达者教学。同为地龙穷苦人,单双自是记得账房先生的一言一行。

好在少年好学,聪慧远超他这个先生,学字认课都是极快。

只是少年不大,心岁却不低。前些日还好,时日越久,少年就有些不耐,先生二字也变了单双直讳。

说是单双的学问,一如单双的拳,蜗牛步,王八拳,慢悠悠的,不着劲。

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毕竟鼻涕虫叫了七八年,单双也从未觉着自己是个先生。

让他比这糟心的事,那可就多了去了。真要一一上心,可就不是他单双。

真让他忧心的,是陆白明这骄逞的性子,学问二字,单双不敢说自己懂,更不敢说什么明白。

可对学问的敬畏,是自家先生都不敢懈怠半分的。

陆白明有这天赋,一目十行,若真能勤勉,必定是一方游龙,可比他单双出息。

他单双这点学问,还称不上学问,自是不足为道,可若是去了别处,单双总忧心陆白明要吃大亏。

可他单双终归不是什么合格的先生,除了那些个字,也不知该如何教些个道理。

瞧着陆白明又趴在小桌上,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单双不由得眉头紧皱。

轻叹一口气,也算是提了一口心气,沉声道,“白明,过来。”

少年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自己迷糊的双眼,心里多是没个趣。

若不是娘亲催的紧,非要来学甚学问,他才懒得找这谁不知晓的病秧子、倒霉鬼。

尤是知道单双这半桶水的学问,陆白明那丝最后的期望算是摔得稀碎。

“咋?今日是学字,还是读诗?”

单双摆了摆手,道,“今日我们不学字,也不读诗。”

少年一听,不但没提起兴趣,反而是白眼一翻,“不学字,不读诗,我还跟你学这蜗牛步、王八拳不成?”

单双心底石头越重,凝重道,“今日我们学理,道理的理。”

只是单双严阵以待,耐不住少年不以为然,“那就不用了,我娘亲已经在镇长家报了名,明日我就得去镇长家里学,不来你这小院子观你打拳嘞。”

说完,也就真不打算继续待下去,转身,就出了门。

单双本还想叫住他,可也只是抬起手,又放了下去,那镇长家,应该是个不错的学问地。

关上门,刚拉开拳架,一片冰凉突然在他脸颊上绽放,抬起头,那是一片片、数之不尽的雪花正飘散落下。

冬至,下雪了。

第十六章 找上门

轰隆隆!

不知平静了多久的天色,骤亮一瞬间。一道如山的银色闪电从九天之上直奔而下,多少雪花顷刻间化作无形,就是半点水汽都没剩下。

一道身影从九天跌落而下,直直的在单双视野之外摔在了荒野之上,又在飘飘雪花之中,有些艰难的、摇摇欲坠的重踏虚空。

苦涩的望了一眼九天之上,五峰老祖长叹一口气,选准方向,疾驰而去。

一丝丝鲜血混杂在洁白的雪花上,带红的雪花,就是在漫天飞舞中,也显得尤为的扎眼。

单双目光追随老人一直远去,便又继续盯着天穹,那封信,似乎越发的让单双不得不信。

有些惊慌中,单双又打起了拳,一步,又一步,不说有什么威仪,好在贴近了王八稳妥二字。

雪一直下,没见停,单双便在院里打了一宿的拳,一拳,接一拳。

若是陆白明还在院里,必然可以发现单双每一次下脚,居然都在一处。

打了一夜的拳,整洁的雪地上便只有那七个脚印,不差一丝,不偏一毫。

只是拳再稳,也改变不了天上又掉下个人。一袭青衣,多是破烂不堪,一头狂魔乱舞的长发,没了儒雅气质。

不等单双出声,九天之上便是一声怒吼,如那神话故事中的上古蛮牛,一只偌大如山的法印手掌从天而降,将那一袭青衣重重的压在了驴儿山方向。

众人所望,那人一身铠甲漆黑如墨,身后有一座青铜王座,只是蒙蒙散发着紫光,让人看不透彻。

唯独王座上破碎的几角,和那人嘴角同样流淌着的猩红鲜血,让人明白他似乎也并非无敌。

那人举目四望,突然发出一声震天怒吼,似乎发现了什么无可挽回之事。

于是乎,双目骤凝,一拳而下,居然是单双这破烂小院。

光是强风就让单双立足不稳,东偏西倒之际,目光却越发铿锵,抬手一望,胯步就是腰间一拳。

只是那拳意未成,算不得拳的拳,不等单双递出,风雪就已经让他起飞,重重的摔在了门板上,头痛欲裂。

数不清的雪花遮掩了他的视线,单双想要爬起来,因为那人,是先生的敌人。

轻嗡一声剑鸣,原是一把青铜长剑被单双握住,只是奈何那人,拳风更盛。

最后扶起单双的,还是那个笑如暖阳、儒似春风的男人,那人的一拳,也在男子背后消散于无形,无数风雪在单双眼里,便是天朗气清。

那人深深的看了一眼先生,又不由得将目光看去了驴儿山。

先生自知那人所想,便道,“子恭确是出了天文山,可老爷子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没他老人家一句话,也没谁真敢毁掉文牌。”

那人坐回到了王座之上,睥睨天下的目光,多是让大地上不少人心急如焚。

那人沉默片刻,道,“天文山的规矩什么时候大过了世间的规矩?”

先生笑道,“挑战你的是我,子恭暂时还没那资格,不是吗?”

那人望了一眼西北方,终究只能是轻哼一声,王座飞升,恼怒道,“天文山,真是好大的牌面。”

单双目送那人消失在天际,目光便紧随在眼前人身上,道了声,老师。

陈静宜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脚印,多有欣慰,还是故作严肃道,“这些日,礼法可曾疏漏?学问可曾落下?”

单双连忙回答道,“每日早上学拳,中午说书,晚上学礼看书,不曾延误。”

讲完,又觉着不对,便道,“前些日,是懒了一日,黑娃总是不收拾屋子,我怕他回来,都没个住处。”

先生便说了声,“甚好。”

回了屋,单双给先生端了碗清汤,先生也没喝的意思。

屋里便只有单双叨叨不停,对婆婆不敢讲黑娃、丫头的事,对先生便没有这些忌惮。

当然,还有对陆白明的忧心,也都是单双不曾忘的事。

先生也不点品,只是望着单双,片刻后才笑道,“单双,给老师最后再说回书,如何?”

单双端坐在小桌的另一方,咋屋内的风总是这么大,刺得眼睛生疼,眼泪就是忍不住哗哗的掉。

进屋单双就知道,先生是最后来看自己一眼,先生的手,单双可是握不住,仿若虚幻。

先生想要抬头摸摸眼前的小脑袋,可刚抬起,又只能是放了下去,徒增伤感的事,他不做也罢。

单双偷摸着抹去了几滴猫尿,轻声道,“我自己写了个小故事,老师可想听听?”

陈静宜这才又笑了起来,“那老师可要好好听听,看看有老师几分功力?”

单双便从怀里拿出了案板,在桌上一拍,又打开了摇扇,讲起了一个白衣先生的故事。

先生,笑如暖阳,儒似春风。

先生,在夜里闹火,为黎明点灯。

先生,敢为天下先,拨乱反正。

……

可能是觉着老师的身体的越发透亮,单双的语速可快可快,眼泪又开始不听使唤。

于是故事讲到先生登天之战,就戛然而止,单双再也不言半句。

陈静宜听得是津津有味,突然一停,还真能体会到客人的抓耳挠腮。

陈静宜笑道,“今日过后,故事可就有了结尾,算不算一桩喜事?”

单双可不敢直视老师,怕被老师说是没出息。

陈静宜还想多说些,可见自己已经没了半幅身躯,也只能是在心中长叹一声,道,“我给你的信,可曾看?”

单双连忙点了点头,小鸡啄米的模样,多是让陈静宜开心一些。

“信里交代的事可要一一做到,还有你那师叔的事,也别给他忘了。”

单双自是点头,罢了,先生望了一眼西北,道,“要是老爷子问起,就说静宜无能,帮不到他老人家呢。”

单双抬头,笃定道,“若是师爷在,肯定也会为老师骄傲。”

陈静宜大笑,道,“如此极好,如此最好。”

“还有一件事,老师答应了别人,如今,只能是交给你了。”

陈静宜伸手,一道遨游的金色小龙便在手指间游动。

“这是那位龙前辈生前孕育的一条小龙,可惜时日不待,大战起,只能留下这么一道龙魄,这次转交到我手上,我也承诺她将其送去化龙池。只是如今,只能是靠你了,能不能做到?”

单双接过小龙,对老师郑重稽首一拜,“老师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做到。”

老师会心一笑,“在我眼里,还是你活着更重要。”

泪到眼前,单双磕头一拜,再抬头,先生正笑着,碎碎梦影,再见无形。

一如水中泡沫,一如春风抚过。

世间,再无笑如暖阳陈静宜,儒似春风陈先生。

风雪渐大,天地白。遮掩了山山水水,却拦不住人心荡漾。

算的上热闹的地龙沟,在顷刻间便轰然而去。一时,刚刚垫上的雪白,便是一路路数不清的画中一笔。

只是匆匆忙忙之中,那个白衣先生总是在心里,那流血的王座也曾有人记住。

如此,先生就算是成了。

世间,哪里有什么无敌,谁人敢言不败?

一处山头一台秋,一碗碧溪一玉树。

烽烟尽处!

一个黑汉子站在累累白骨之上,抬眼所望,不是雪地,胜似雪地。

只是雪地静的宁人,骨地妖风四起。

黑汉子身边,还有一个玉溪烟台的半个主人,说是半个,那是因为还算年幼,做不得真正的当家家主。

许玉树,能在玉溪山有此女陪同,就算是莫大荣耀。

玉树、玉树,玉树临风,想来这徐家家主是用了心,也算是没得办法的办法。

听闻,徐家家主也是个痴心人,家妻故亡便不在娶妻,自然也就没了生子二字,倒也配得上痴心一称。

玉树二字,稍有心,便可看徐家家主的心思。

只是如今这半个主人在自家地盘,脸色有些惨白如纸,神色之中,多有畏惧。

好在杨文运挡在前方,隔绝了那狂魔乱舞的魑魅魍魉,瞧得见的孤坟野鬼,数不清的怨魔晦气。

杨文运瞧着在这骨地上如鱼得水的黑娃,神色有些激动,只是有这女娃子在旁,也只能是板着个脸,“真想跟着,就站在前面。若是这都需要我这老胳膊老腿撑着,你就没必要跟他去天外天一走。”

许玉树神色一阵变幻,终于是踏出了一步,不说是站在杨文运身前,就是一侧,那也是极好的。

只是这些妖魔最是喜欢仙气,没了杨文运,顿时,数道黑烟直奔而来。

只有到了近处,才能瞧见烟雾里的那一张张鬼脸,或惨白,或是鲜血淋漓,或狂笑,或冰冷如霜。

许玉树呼吸一滞,抬手一遮,却又风平浪静。

放下,原是黑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那烽烟尽处走了出来,挡在许玉树身前,便是万鬼臣服。

黑娃盯着许玉树,不知为何,每次凝视这双眼,许玉树总觉着自己心里发慌。

这黑汉子明明是一个从地龙沟里面出来的泥腿子,可是下一瞬间,他似乎又是一个高高在上、揣透人心的帝国君王。

尤其是没了单双,那霸气就更显的冷酷无情。

或许,也只有在单双面前,这黑汉子才有那么一些不着调。

黑娃取出一枚铜钱,甩手就扔进了烟台深处,没去瞧许玉树的反应,只是道,“明日我能见着铜钱,就收你做个婢女。”

说完,就朝着这鬼地方的出口而去。杨文运还想开口,却被黑娃一眼瞪了回去,“死老头,你骗我的帐还没跟你算。”

杨文运叹了一口气,哀怨道,“世间能有这等煞气,已经是很不错了。”

只是黑娃装着没听见,杨文运的哀怨,也终究只能是哀怨。

至于那个小女娃,杨文运多少有些心疼。那烽烟深处,可不是人人都能去。

瞧着两人的背影,许玉树一再咬紧牙关,脑海中的身影一闪,终于是转过了身,在野鬼的嘶鸣之中,直赴那铜钱的方位。

玉溪山,除掉后山的禁地,其实是个美不胜收之地。

一山还有一山高,横看成岭侧成峰,多少远游诗人在此地留下笔名,提诗一首。

其中流传百世者,不在少数。

在玉溪山的深处,禁地的出口,有一棵记不清年头的玉树,玉树不高,却很茂,很美。

玉树三年开一次花,花瓣皆白,如乳玉,似那桂花,又胜于桂花。

万里飘香有过,百里飘香不止。

只是如今还未到时候,不得不说,是一件憾事。

树下有位诗人,白衣飘飘,却不是个读书人。

见黑汉子走了出来,诗人便是稽首一拜,“可合尊者心意?”

黑娃没回答,只是瞧了一眼玉树,“若是你能把这玉树送我,还能算的上是一桩善缘。”

诗人只能是哭笑道,“若是我的,倒是好说。只是这烟台没了玉树,遭殃得可不止这玉溪山群。”

黑娃也就摆了摆手,道,“就跟你开个玩笑,你想送,我还懒得搬呢。”

说是这么说,黑娃的眼睛可是在玉树上面打转。若不是考虑到目前真搬不动,定是要想个法子扛走。

诗人自然是把这一切收入眼底,已经是决定近期半步不离玉树,就在此闭关一段时间。

轰隆隆!

一声雷鸣,不管是诗人还是黑娃,都是望了过去。

沉默片刻,诗人不由得一声长叹,“幽洲命格天,终究是万年不破。”

黑娃却是一声轻哼,不屑道,“也就儒家那些个读书人,明明能靠拳头讲道理,何必多此一举?”

诗人顿时不说话了,儒家学问,里面的讲究,别说他算不得读书人,就算是读书人,那也是不敢擅言的。

黑娃望着地龙沟的方位,心中多有忧心。或许那家伙都不知道,值得他黑娃回望的,世间能有几人?

杨文运也瞧了瞧,不过见黑娃无意撇了一眼,便打着哈欠去了玉树底下。

他倒不是也对玉树有觊觎之心,而且看中了玉树底下的一块山石。

山石本身,在这玉溪山上,也不算个宝贝,可山石之上,刻的那些个诗文经意可是不少,惹人喜爱。

其中一句,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最是让这位跛脚老人深思。

心中默默念了一句,“知己,知己!”

黑娃也不去理会杨文运,只是心里忧心,就有浮躁之意,便道,“我让你查的事,可曾查清。”

诗人不敢怠慢,连忙道,“底下人已经查清。是那梅花庄的三爷,也算是有些名气。”

黑娃眼里杀机骤起,那一刻,诗人都是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带路!去一趟梅花庄!”

黑娃拔腿就走,之前又是望了一眼杨文运。

杨文运摆了摆手,“我就不去了。许宗主,我想借用借用斗星阁,可行?”

诗人自是点头,“先生自用便是。”

玉溪山头,除了这世人皆知、人人称赞的玉树烟台,斗星阁才是徐家世代的真正底蕴。

如果说玉溪玉树是徐家的公,斗星阁那便是徐家私事,杨文运这才用了上一借之说。

黑娃可不管这些事,若是两个月前,还真少不得杨文运跟着。只是如今,一个八宗都排不上的梅花庄,也就是罢了,罢了。

更何况,还有一位八宗之一的斗星阁阁主,徐家家主,又或者称许剑仙,跟在一旁。

只见许剑仙将配剑一指,便化作飞天之剑,请黑娃登上飞剑之后,诗人这才跟上去,直奔梅花庄。

梅花庄,也叫做梅花园子。院子不小,放得下两座大山。

一座青檀,一座虎威!

园子里,梅花遍地,可也是一桩不错的美景。

虽然算不得幽洲出名的八宗之一,可幽洲何其大,除去八宗的地盘,也还有很大的蛋糕。

梅花庄本就不弱,近些年道运又佳,出了不少名人名仕。故而,多有一些声势。

只是近来,梅花庄可是低调。原因,自是因为五峰老祖、汇峰一脉横扫下三宗,随带,也除掉了几个出名,名声却不怎么好的宗门大户。

好在梅花庄,说不上什么十恶不赦。可真要说是清清白白,那也是谈不上的。

今日,梅花庄还是没能躲过灾祸降临。

剑仙临门,多是没打招呼。梅花庄庄主赶到时,黑汉子已经是提着一具死尸。

死尸,梅花庄庄主自是认识,正是梅花庄三大管事之一,孙良。梅花庄弟子,也常被称为,三爷!

郭旭上前,倒是稽首一拜,问道,“许剑仙,不知孙良哪里招惹了贵派?既让许剑仙亲自前来?”

不等许剑仙开口,黑娃就一眼撇了过去,“怎的,养了头精怪,就可以和我讲道理?”

一时,郭旭脸色大变。身后,走出来一位披着梅花长裳的妇人,妇人一笑,可是让这院子都亮堂了几分,“先生说笑了,我虽然精怪出身,可也是一个讲理之人,孙良此行…”

黑娃可有些不耐,摆手打断了妇人的言语,“你不用多说,事实上我更喜欢你们精怪的那一套,拳头大就是道理。”

郭旭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怒气,盯着许剑仙道,“许宗主也是这个意思?”

真正让郭旭忌惮的,始终是这位大剑仙!

第十七章 铁花烧刀子

只是郭旭有心,这位御剑诗人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是观赏这梅花园子的景色,想来又在酝酿盖世文章。

不知不觉,郭旭的目光又回到了这个口无遮拦的黑汉子身上,年纪不大,可真说不上小子二字,就这园子里,算是观顶之人。

郭旭在袖里悄然一握,那梅花妇人却是连忙一抓胳膊,凝重的摇了摇头。

黑汉子自然是将这些小动作收入眼底,不过郭旭最终是没敢出手,黑娃也懒得多计较。

黑娃从来如此,恩怨分明,不阻我便万事皆休,招惹了我,就要付出黑娃想要他付出的代价。

至于手上这个家伙,曾经对单双动过杀心,李三可以放过他,可他黑娃,早就给他下了死敌的罪名。

对死敌,黑娃从来不会给第二个选择。

拎着尸体,黑娃没打算就这么交给梅花园子。诗人祭出飞剑,就准备一走了之。

眼见没办法躲过一劫,那尸体猛然一颤,居然也是有着一道灵魂飞快的窜了出来,就往梅花宗主郭旭而去。

奈何,黑娃早就等着。一声刺耳的嘶鸣如金属切割,仔细听,那居然是放肆大笑。

一道虚幻的影子牢牢地抓住了逃离的灵魂,一口便吞了进去。

郭旭一时脸色铁青,凝重一片,“鬼道!玉溪山,斗星阁,果真是拳头大就是道理,就不怕犯幽洲众怒吗?”

世间,山水精怪,孤坟野鬼皆有,可独独在幽洲,精怪可有,鬼道却不容存。

诗人皱了皱眉,可终究是没有言语,让郭旭眼角直跳。

黑娃一招手,那有着七八张面孔的鬼物便是摇头摆尾,更是一个劲的往梅花园子瞅,可是馋嘴。

就是那妇人也是如临大敌,山水精怪,重在一个怪字。可鬼物,却又在一个诡字,最是难缠。

所谓小鬼难缠,大鬼就更是不用说。

尤其是这青天白日都敢现行的隐晦鬼物,必然是煞气冲天。

黑娃一拍鬼物的小脑袋,转身就上了飞剑,鬼物这才不得不收了收贪婪的目光。

两人御剑而去,梅花园子里却是落针可闻。

当家管事,就这么被人取走了头颅,打灭了魂魄,若是传出去,梅花园子也就别想再以大宗二字自居。

郭旭目光在园子里面一扫而过,阴沉着说道,“今日之事,谁敢泄露半点风声,宗规不饶人。”

一时,人人冷汗直冒。梅花园子能够立宗,除了这位梅花妇人,森严的门规亦是令人胆寒。

这漫山遍野的寒梅,在外人眼里,是不可不看的世间美景,可对这园子里的人而言,那就是一双双监控全宗的眼睛。

梅花与人,园子里,也就无甚区别。

等众人退去,郭旭才单独找到了这位梅花夫人,目的自然也明了,为那鬼道而来。

若是公开,少不了对玉溪烟台沸沸腾腾的言论,借刀杀人,可谓是郭旭的拿手绝活。

梅花夫人只是摇了摇头,道,“此事作罢,该忍也就忍了。”

郭旭顿时眉头皱得更深,夫人自然知晓他心中所想,枕边人,亦不是善茬。

“八宗灭了三宗,大宗灭了三宗。真要排名,确有我梅花园子一席之地。”

梅花夫人喃喃自语,说的却是某人心中事,“若是我梅花园子挑头,各宗门附和,能够推倒斗星阁,确也能够得到洞天福地,补全幽洲八宗最后一环。”

郭旭脸上挣扎更多,罕见在夫人面前,露出了凶狠之色。

梅花夫人轻声一叹,“只是幽洲容不得鬼道,亦不喜精怪。梅花园子有我,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故而夫君,扶持了外人,准备放手一搏。”

郭旭脸色剧变,有了慌乱,连忙道,“夫人莫要胡思乱想,我扶持暗部,招募供奉,只是一心为了壮大宗门。还望夫人莫要听旁人谗言。”

梅花夫人盯着这位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男人,心中颇有失望,“壮大宗门,也需要在梅花庄里,设下困神大阵?你招募的供奉里,怕是有不少得道神人吧。”

郭旭还想说些甚,梅花夫人却是打断了他。

“无需越描越黑,夫妻一场,说起令人耻笑。八宗之位虽好,可夫君以斗星阁为敌,不是明智之举。玉溪烟台,就是天坛圣地,也不见得能够压得下来。那黑汉子,易不是常人,招惹上,便是耍不脱的麻烦。”

感叹一声,梅花夫人也没在这里多待,出门时,还是又道了句,“我不是那不知世事的果子精,我是寒梅,寒梅不会折腰,夫君自要牢记。我有这梅花园子,一生足矣。”

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

郭旭站在原地,望着梅花夫人的身影很久很久。脸色变换中,谁也猜不透那些九曲回肠的心思。

梅花夫人说的很对,也有不对。对的是那困神大阵,不对的,便是他的赌注,绝非那些供奉修士。

先生讲的故事,单双说的结尾,终于还是在有意无意中散开在幽洲大地。

虽然只是一些书上故事,可自有一番力量在。

回了玉溪山,去了玉树下,杨文运又在哪里观摩诗文,只是这么会功夫,那虚幻的身影又凝实了几分。

或许是看到了黑娃的疑惑,便主动道,“漏了些风声,总归是要闯上一闯。”

黑娃警觉,“就你这投影,能挡住几拳?接住几剑?”

杨文运大笑,“挡不住一拳,接不住一剑。打架的事,还轮不到我来做,我护你过关即可。”

黑娃不由得皱眉,问道,“他真有这么强?”

杨文运裂了裂嘴,神色自有飞扬,“论学问,他不及我。论打架,十个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即使杨文运赞颂的,是自己未来可能的竞争对手,可黑娃依旧是神采飞扬,问道,“那我呢?”

杨文运顿时轻咳了两声,“不言不语真君子,等你自己看过,自然就知晓是个什么模样。”

黑娃轻哼一声,也不在追问,倒是将目光放在了玉树下,那个有些单薄的女子身上。

佳人玉树,有些黑雾缭绕,如附身之蛆,驱赶不去。

一丝丝鲜血沾染了洁白的仙袍,谪仙子的气质多是只剩下了虚弱。

若是换做其余人,多少会怜悯这位谪仙子。出了这玉溪山,更是无数人追捧。

可惜在场三人,一人毫无兴趣,一人饶有兴趣,再一位冷眼旁观。

鬼物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有些畏惧了瞧了两眼眼前庞大的玉树,招了招手,那些个黑雾就被他吸入腹中,只是刚刚尝过了真正的美味,这些残存的灵识着实不怎么爽口。

本想不知不觉,多贪一些仙子魂魄,只是念头刚起,就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一时间,鬼物化作的迷雾不断撕扯,几乎崩溃。

好在杨文运提了一句,这家伙若是用得得当,还有些用处,怕是直接便在这玉树下烟消云散。

黑娃瞧了一眼半死不活,虚弱了不止几倍的鬼物,眼中杀机涌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能把你带出来,也能让你魂飞魄散,或者生不如死。”

鬼物连连嘶鸣,见那玉树也在摇晃,更是畏惧,蜷缩在一旁,一动不动。

没了黑雾的纠缠,许玉树的气息迅速平稳起来,不多时刻便能起身,对黑娃稽首一拜,拿出了手里那枚铜钱。

就是一枚很普通的官制铜钱,可却几乎要了她半条性命。

黑娃将铜钱收了起来,笑着问道,“其实杨老头想带着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就是收下你做婢女,不谈好处,却绝无坏处。可我偏偏故意将铜钱扔远些,让你受这趟苦,可知为何?”

见许玉树陷入深思,黑娃又道,“别去想什么考验,又或者是什么天外天的规矩,更不是帮你提前适应,我黑娃没那般好心。我之所以如此,很简单,就是为了报复。”

“报复?”

许玉树神色错愕,她想了很多理由,独独没有想到这一条。别说是想不到,就是想到了,也有些讲不通。

两人见面以来,似乎也从未有过任何矛盾。

倒是许宗主眉头一皱,沉声道了一句,“玉树!”

许玉树这才惊醒,连忙躬身,“若是玉树有冒昧冲突,还望公子见谅。”

黑娃却是摆了摆手,说道,“不用跟我道歉,你从未冒犯过我,即使有,我黑娃也没有小气到跟你制气的地步。”

这话,可是更是玉树摸不着头脑,就是许剑仙,都是嘴角一抽,被黑娃给绕了进去。

唯有观摩诗词的杨文运抬起头来,再也看不下去,轻咳两声,说道,“玉树,日后若有机会,就给单公子递两盏茶,赔个不是。”

许玉树这才猛然惊醒,一时心里苦笑不已,原是为了单双。

对此,黑娃所说倒也不错,在单双上台说书之前,她也确实没将那个端茶送水的泥腿子书童放在眼里。

至于之后,便也是因为文阁一脉的特殊身份。真要说正视,或者说是尊重,那是绝对没有的。

黑娃可是不喜,看向杨文运的目光多有不善。

杨文运也只能跟着是苦笑道,“小姑娘已经受了苦,更何况本身也与大错,何必欺负这么一个女孩子?”

说着,偷摸着向许玉树眨了眨眼,许玉树连忙起身说道,“日后若有机会,定会向单公子表示歉意。”

黑娃这才轻哼一声,摆手道,“罢了!罢了!也不需你去当面道歉,省得他又找我说半天。”

说完,黑娃跨过了玉树,又进了烟台深处。那只鬼物连忙跟了进去,再不补充,他这重创之身,哪里能够坚持到天外天?

只是走了几步,黑娃还是回了头,向许剑仙说了句,“派些得力人手去地龙沟看看,若是有些人不长眼,就别留活口。此事办好,就算是我欠下的一个人情。”

许剑仙神色顿时精彩起来,望向了杨文运。

杨文运嘴角一撇,“看我干甚,日后做决定的,绝不会是我。”

许剑仙一时激动不已,连忙御剑而去。还好,中途想起了许玉树,又御剑回来接了过去。

杨文运轻叹一声,又沉入了那一篇篇诗文,此间,他又瞧见了一句。

几日随风北海游,回从扬子大江头。

只谈意境,那也是非常好了。

雪,一直不停,风,也似乎与雪相约。

先生走了,学问却不能停,拳也不能懒。

每日,单双还是去客栈说书,讲些个书上故事,又或许是世间真事。

当然,最喜欢讲的,就是那个笑如暖阳、儒似春风的说书先生。

客栈生意比不得以前,没了那些个一掷千金大主顾,说不得一本万利。好在客栈名气不小,又有说书这一独门行当,生意倒也说不上冷清。

每日的酒水钱不多,可也挣得安心。就是没了账房先生,鲁胖子有些着急,一时找不到替补,便给单双又找了门差事。

于是乎,单双这个一直一穷二白的泥腿子,算是有了一些颜色。

至少,院里又多了一样物件,存钱罐。

单双很是喜欢存字,能存就是平安,所以这存钱便是世间最大的追求。

除此之外,单双也最喜去驴儿山练拳。只是如今的驴儿山,可如书中的五指山,又高又陡,寻常人怕是上不去。

单双每日练完拳,便看在驴儿山脚,自顾自的讲着些琐事,琐琐碎碎的,也不知下面的账房先生能不能听见。

若是能听见,是不是也像黑娃一般,觉着啰嗦。

不过有时候一讲,单双就有些停不下来,多些时候,就是再去找婆婆唠唠。

也不知道这些日,婆婆有不有觉着自己唠叨。

想来,是不会的。婆婆生前,可是喜欢听单双讲话,那个笑,那个高兴,就是先生也是比不得的。

这个冬日里,单双多是笑脸。

或许是说书,乡里人便认为镇里多了位学问人。

一些没钱的农户,就劝单双重开了间夜塾。用的还是账房先生的院子,是先生早就转到了单双名下的。

单双自知没什么学问,好在教的,也不过是些未懂事的孩童。虽然不是人人都是陆白明那种天纵之才,可好在踏实,有那么两个认真些的。

每日念字、读诗,虽是反反复复,可总是安稳。

孩童对求知的渴望,便是这冬日里最大的喜。

这个冬天快的有些出奇,单双记忆里,每个冬天似乎都那么的难熬,为了明年还能种下些黄皮土豆,单双总是要饿上那么几天。

只有今年,似乎就是那么不经意间,便没了那酷寒。

除夕到,单双还特异买了一些鲜肉,炒了两个小菜。提着挎篮,去了驴儿山。

驴儿山脚下,自己偷着闲,搭了一个帐篷。

帐篷不大,就是几根树丫披上了几张樟树叶,不说是遮风避雨,偶尔得个空闲坐坐总是好的。

单双带了碗筷,给账房先生盛了一份,给老师盛了一份,还有一份是给离着不远的婆婆。

不等单双动筷,便有人在身后道,“好香,好香。手艺可是不错。”

单双转身,原是一个牵着毛驴的砍柴老头。

单双起身,说道,“老伯!这驴儿山可捞不着柴禾。”

老头也是很有意思,一点不客气就坐进了帐篷,“谁说背了柴刀,就一定得砍柴?”

说着,就端起了账房先生的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单双自觉有理,正准备放下碗,又听老伯说道,“吃!不用管这没出息的小崽子,一个不注意,就乱跑乱跳,被压在下面,实属活该。”

单双更是坐立难安,几番犹豫,还是端起了碗筷,只是没怎么吃。

老伯倒是有着黑娃的风格,一番席卷,引人食欲。

吃饱,老伯才一拍肚子,单双想要起身行礼,老伯却是一手按住了他,说道,“今日你所见,还真就是一个砍柴老头。”

单双便只能是坐了回去,只是挺着的身子,一直未变。

老伯有些无奈道,“也就静宜,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

单双双眼有些微红,老伯便又只能是拍了拍小肩膀,笑道,“可曾喝过酒?”

单双摇头,老伯却还是取出了一个泛黄的油皮葫芦,自己嘬了一口,就扔到了单双手里。

见单双不动,便道,“怎的?还看上了我这葫芦?”

单双这才连忙喝了一口,只是滴酒未沾的他,自是不堪,多久不见的咳嗽又是突如其来。

取回葫芦,老伯自顾自的喝了起来,等老伯转头时,单双早已醉如烂泥。

老伯摇头笑道,“也就你,敢一口闷我这铁花烧刀子。也只有你,才舍得让你闷一口。”

说完,便是狠狠的一拍山石,骂道,“还要看到何时?”

账房先生这才不甘不愿的飘了个身影出来,道了声,“老师!”

老伯多是怒其不争,扔给先生一块玉牌,“还有脸叫我老师,东西收着,再扔,可就再没人帮你捡。”

先生双眼通红,将玉牌牢牢握在手里,良久,也只是道了声,“师兄!”

老伯又是狠狠的嘬了一口老酒,仰天轻叹,“真是烧刀子嘞!”

第十八章 一季拳

单双醒来时,眼前还是晕乎着。

老伯不知去向,倒是那小毛驴就在跟前,昂昂叫着。

嘴里的滋味不怎么好受,多是冲鼻,干枯燥嘴。不过一直怕这冬日里的寒,却是罕见有些燥热,体内暖阳阳的,脸色略带红润,可不像是那个佝偻着背的病秧子。

望着飘飘扬扬的大雪,怎的,就没有个停处。

一拳又一拳,在这雪地里练拳便是最合适宜。

雾气升腾,却是热气弥漫。单双便是这雪中的热炉,冰雪消融。

沉积了一个冬日的雪,终于是在开始了消融。缓缓的浅吸,为的只是便是那长啸一声。

学拳也是如此,慢慢的练,为的就是那重重的一拳。

转转回回七步,单双仰头,无风起浪,飞雪倒转。只是腰间一拳,终究是化解无无形。

这一拳,心思太重,思虑太多,单双还没那底蕴,递出这还递不出的一拳。

散了拳架,单双提着篮子,下了山,那头毛驴倒是跟着屁颠屁颠走的欢。偶尔噘叫两声,算是这冬日里不多的生气。

天地皆白,唯有驴儿山脚下,有那么一席空地。雪花融的雨露淅淅沥沥,没了单双,便又开始凝结冰粒。

或许没有片刻,又会被飘飘而下的雪花完全覆盖。

真正显眼的,也仅仅只有那空地上七个不深不浅的脚印。来来回回,似乎见证着那慢慢的一步步。

一个冬,一季拳。

终究是留下了那么些痕迹,攒下了那么些底蕴。

直至单双远去,账房先生才跟一旁的老爷子说道,“还好练拳勤,不然您老这口酒,便要拿去全化雪水了。”

老爷子倒是不心疼,拿着葫芦嘬了一口,咧嘴的笑,怎么也合不拢,“一季拳,能藏一口酒,也算不错。”

账房先生白眼直翻,想当年,自己喝了那么几口不倒,也没见老爷子称赞,反倒是说他不懂尊老,给他多留几口。

老爷子的酒,没有本事,喝了也是白喝。就是那融化的雪花,看着挺爽利,若是自己,还不被老爷子骂死,什么败家的话都说得出来。

回了院子,单双在门口站了良久,院内平静一片,可在院里活了十几个年头,终是瞧得出不同。

略微躬身,稽首一拜,道,“多谢先生护我。”

隐藏在虚空的诗人笑着走了出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更何况,小友也说不上是旁人。”

单双抬头,神色罕有一丝慌张,又是拜了一礼,道了声,“许先生。”

许嵩将单双扶了起来,笑道,“说起来两次见你,对我而言,都是有恩,这一拜却是受不得。”

单双摇了摇头,认真道,“先生受人之托与否,于我,并无区别。只是多欠一份情,多个心思。”

许嵩点了点头,又问道,“不问问我是受何人所托?”

单双摇头,道,“能有此心之人,对我而言,不多。”

还有一句话单双没说,现如今,还能够做到此事之人,就只有一个。

许嵩便不在多说,只是瞧了一眼更加空荡的院子,问了句,“准备何时走?”

单双同样注视着这座有了太多记忆的院子,若是没有这里,没有那个暖心的婆婆,他便也遇不上黑娃,找不到先生。

看了良久,单双终于是一叹,“再留一日!”

许嵩点了点头,故乡情节,谁或多或少都离不开,就是他许嵩,又岂没有少年,背井离乡的时候。

只是岁月悠长、故事悠长,没有真正远离了那方水土,多少的话,都是白搭。

这一切,还是得让这位少年,去自消自受。

少小离家老大回,此中真意,可算是用心。

拿出一枚玉牌,许嵩笑道,“若有空闲,可来一趟玉溪山。”

单双没有去接,反而是抬手露出了一枚玉溪二字的玉牌,许嵩放颜一笑,便将手中玉牌收了回去。

两人默默仰望着苍穹,单双双手纠结一片,终于是在一声长呼之后,问道,“许姑娘,可好?”

许嵩神色一正,一张百事放淡的脸,第一次忧心忡忡,遍布愁容。

轻轻摇了摇头,并未言语一句。

单双的手握的很紧,就是好不容易红润的脸,又平白多了几分惨白。

许嵩自然也发现了单双的异样,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半句。

许嵩走得悄无声息,单双便是彻夜未眠。

倒不是如同寻常游子,想得是明日的坎坷且注定光辉的前程。单双眼里,就是这院里的点点滴滴,那一个个身影的交错。

至多的,还是婆婆。

就是那个冬日里,婆婆卖了镇中心的老宅,佝偻的背,背着病重的单双一步步来了这院子。

记忆里,这个院子荒废破烂,就是大门也就是一块腐朽木板,更别提那钻风的窗户、漏雨的屋顶。

只是婆婆终究是个勤快人,院子那些年,说不上富裕,也还算是安稳。

账房先生教给了他学问,老师教他礼仪、道理,而婆婆教给他的,是怎么活下去,如何活的更好。

说不上谁比谁更重要,对单双而言,都是他能正身存活在世的支撑。

在院里待了一宿,单双总是想些有的没的。

想着婆婆的好,想着黑娃如何,想着老师的遗愿……

天一亮,单双就拿上了自己的存钱罐。

于是,单双生平第一个存钱罐,就这么摔得粉碎。

去了老院,里面还是安静一片。听闻,院里的主人也是因为地龙沟热闹的那阵受了灾。

敲门,却始终不曾见人开门。喊话,屋内也没人应。

单双只能是转身准备离去,刚要转过街角,却见一群裹着棉袍的大汉气势汹汹直奔老院而去。

敲门,同样无人应答。

只是这群大汉却不似单双,就此罢手,怒气冲冲,大骂中,竟是直接撞门而入,蜂蛹而进。

仅仅片刻,院里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

瞧了一眼四周,单双终是悠悠一叹。

那大门,没了阻拦。

院里,说不上是轻车熟路,可也算是印象极深。没绕个路,就瞧见了主房外,一个双手冻的通红的男孩畏惧的望着眼前一排排凶神恶煞的收债汉。

护着男孩的,是一个面色枯黄的娇瘦妇女。即使没了那红润,还是隐约透露出那不错的婉容,想来,若是能够稍微安稳,都是一个不错的美妇。

带头的大汉,单双也不算陌生。其实也算是单双的老熟人,这地龙沟的小债主陈好阳,人送别称,“黄皮子。”

说的,便是陈好阳的精打细算,一颗铜子,在他手里,没个半月功夫,就能一分为二,或者一分为三,甚至一本万利。

婆婆当年的死,或多或少,有着陈好阳的一笔帐。

单双站在人群后,也没人察觉。

一个冬天,单双还是向上窜了窜。练了拳,也不似以前那种风吹就倒的鹤立鸡群,在时时刻刻处,都是那样显眼。

就站在人群后,若不仔细,也瞧不出什么不对。

黄皮子陈好阳挂着那副标准的虚伪笑容,肥滚滚的脸真瞧不出什么恶意,细声道,“凤年,当初可是说好的年前还。我是看着当初大风兄弟的面上,才给你宽限到年后。今天,要是再拿不出来,我是无所谓,我身后这些弟兄可是要吃饭的。”

身后一群人附和,至于他们心里是不是真的心急,那就是另外一说。

妇人将孩子护在身后,不论如何后悔当初借贷,现如今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哀求道,“能不能再宽限两日,等我把这院子卖出去,一定将那些钱还上。”

黄皮子还是那笑容,“凤年,不要说我不照顾你。实话跟你说了,你这院子刘老爷早就打了招呼,镇里没人敢买。你若是见好就收,从了刘老爷,不说大鱼大肉,你这院子绝不会再有人叨扰。”

妇人不言语,只是抱着孩子,泪水有些控制不住。

黄皮子也是一声轻叹,继续道,“这又是何必呢?大风兄弟已故,你个妇人家,总是要找个靠山。刘老爷子的权势,保你一生布衣总不是问题。真要跟刘老爷子过不去,你自己不想活,总是要给孩子一条活路。”

苦口婆心,脸善言慰。

若不是熟悉人,还真怕是以为这黄皮子人心可善,事事为人。

妇人哭哭啼啼良久,才又开口祈求道,“陈大哥,大风生前也跟您干过一段时间,您就帮帮我,在宽限几日都是好的。”

黄皮子终于是收敛了笑容,顿时铁面无情,“凤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日你若是拿不出钱,就用这院子来抵,只能是让兄弟们把你们请去镇外的老庙。”

妇人一时更是抽噎难耐,倒是那孩子伸出头,怯弱道,“我们欠你二十钱,算上利息也就八十钱,这院子可抵五两白银,你把剩钱给我们,我们搬走便是。”

黄皮子又不由得笑了起来,至于他身后的大汉,更是笑得猖狂。

单双一叹,黄皮子的威名,孩子哪里懂的,这院子,早就是他们的囊中物,不过是早晚问题而已。

慢慢上前,走道黄皮子身后,才道,“这院子,我想买。”

陈好阳立马转身,闻见,已经是有些怒气。

又见来人一身麻衣,就是那丛狼背心值些钱当,可惜手艺又是差的狠,心里顿时有了底,怒道,“哪里来的小子?这院子你买得起,可住的安稳?”

一旁的跟班却是连忙拉了拉黄皮子,在耳边说了两句,一时众人居然神色之中都有了一丝畏惧。

自然不是因为可有可无的单双,而且镇里那从不讲理的黑汉子。

在场这些人,除了新加入的几人,都是被黑娃细心照顾过。想起那年的惨案,多是鸡皮疙瘩起一地。

自此,镇最东边,那家老婆婆的债便一笔勾销。

听闻,前些日,那黑汉子更是在镇西边的山林里,跟一位外乡神仙人打得火热。

只是回来的,只有那高壮的黑汉子,那外乡人,自此是没见过。

黄皮子多少算是刘老爷的亲信,知道不少的官家事,心里透彻才能压得住民怨,可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只知道黑汉子依旧是在镇里横来横去,什么官家不官家的,黑汉子从来没这个认知。

能动手的,从来不会用嘴解决。

若是往日,碰上那个显眼的单双,不说是绕道走,倒也不会去多瞧一眼。

但黄皮子可是知道,近些日黑汉子出了远门。地龙沟,真是出去的,要么不回来,要么就是缺胳膊少腿。

几多犹豫,还是强硬道,“单双,你婆婆那笔帐,我可是全然给你清算了,莫要多事!”

单双笑道,“何来多事一说,正经买卖,天经地义。”

黄皮子眉头一皱,在身后悄然摇了摇手,两个光头青年就走了上来。

只是单双拳架一开,两人又退了下去,黄皮子也是绽颜一笑,“单兄弟说是便是,今日就给单兄弟一个面子。只是他们欠我的九十钱?”

那孩子又伸出了头,争辩道,“明明是八十钱?”

黄皮子好心解释,“若是昨日自然是八十钱,可你们违约年前,可不是要一些违约金?”

孩子有心争辩,单双已经是扔出了一个袋子。黄皮子见钱爽朗倒是不变,接过转身便走。

妇人擦了擦眼泪,谢道,“多谢小兄弟出手相助,大风若是还在,定会千恩万谢。”

单双没个热情脸,多是冷淡,“若是卢大风还在,我会选择冷眼旁观。”

妇人刚绽放的笑容骤然一凝,多是愁容。

至于那孩子,怕是也挺疑惑,或许还有些怒气。人世间的好坏,真不是一言一语能够说清的。

单双又掏了一些银两,不能说是自己的家当。多是账房先生这些年的存钱,日后,是要还与先生的。

“这是剩下的银两,今日起,这院子就是我的。”

那怯弱的孩子却是怒了,大喊道,“你跟那群强盗有什么区别?”

单双没说话,很多话,真不适合跟这般大的孩子讲。

妇人倒是接过了钱银,她是不愿收的。不是不愿卖,委实心里还有一些良心。

婆婆的院子,黄皮子有责任,卢大风却是主谋。

只是这孩子,终究是要靠她一人。

妇人将男孩拉到身后,说道,“能不能再给我两天时间,等我找好住处,立马搬出去。”

单双望了望老院,又瞧了瞧妇人的孩子。在期待的目光中,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坚定道,“这院子,只能留给婆婆。”

妇人眼里的失望难以掩饰,孩子更是一脸怒容。

单双对此其实并不在意,只是道,“你们若是没有住处,我镇东边的院子还算清静。院子我不会卖,但租给你们尚可。一年五十钱,可好?”

妇人连连点头,自是愿意。

单双又道,“还有一笔买卖,日后,每逢节日,你便收拾一遍这个院子,一年五十文工钱,可答应?”

妇人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有些疑惑的问道,“单兄弟要出远门?”

单双没有回答,因为没有必要。只是挥了挥手,让妇人去收拾东西。

至于那孩子,怕是少不了心里的火气。毕竟,这院子真要到了合适之时,不止五两白银,足够他们娘俩找个不错的地方安身。

妇人下去了,单双就进了正屋,从怀里拿出了被他擦的一尘不染的牌位。

单双的记忆,虽然大多都在镇东边的破烂院子。可婆婆,一生的记忆,却又大多都在这间院子里。

将牌位放在最正屋里,单双便将屋里又里里外外扫了一遍。婆婆,可是喜欢干净。

大年初一,其实新气象可多。单双昨日过的有些恍惚,只能是今日去买了两幅对联。

贴在老院的大门两旁,坐在不高不低的门槛上瞧了许久街上的行人。

一是单双真心喜欢这光景,说不上繁荣,可就是安稳。

至于二,就是让乡里人看看,这院子换了主人。

临近正午,单双下厨做了一顿土豆炖排骨。是在老院的,老灶上。

单双记着婆婆总说,老院的老灶,煮的东西可香。

单双来老院的第一个冬天,婆婆就是煮的土豆炖排骨给单双过的年,那是单双第一次闻着排骨味,喝到排骨汤。

煮好东西,单双带走了一半,去了婆婆的坟前。

这么些年,可是又让婆婆又闻着了老院老灶的味。

回来时,那母子俩已经不见,锅里的排骨也少了些许。

单双在这灶上吃了一些,便去了一趟地龙沟人人畏惧的官府邸衙。

就这么走,总是不放心。婆婆的牌位,总是要在院里放的安稳才行。

为此,单双难免狐假虎威一次,欠了玉溪山一份情。

大年初二,少年骑着一头毛驴,披着一件皮毛背心,在漫天雪白的大地上,留下了一排驴脚印。

在地龙沟的出龙处,少年下驴,打了一通王八拳、蜗牛步,那一拳,雪花碎碎漫天飞,一冬一季碎雪拳!

少年上驴,终于是绽颜一笑,一跨驴儿,满心壮志。

只是驴儿叫的不怎么高亢,又化作了偏偏跛跛。

少年一拍驴儿,怪它坏了自己的壮阔意象。

第十九章 亦是江湖人

地龙沟,地属龙阳县。

盘数楼国,也是周边大国,隶属夏家龙脉,北晋王朝。

北晋王朝算不得大,可山势连绵不绝,多是易守难攻之地。故而上百年来,坐拥百万龙虎师,官家倒是安稳。

地龙沟地处南,地势尤为险峻,故而偏僻。

少年牵走毛驴,出了沟,一日也就赶个二十来里路。

少年一路前行,一路练拳,那些个蜗牛步,说不上丑,可委实不快。

练累了,就爬在毛驴上,驴也懒得有理,一步一步,二十来里路程多是一波三折。

一路而来,路人皆回头。好在如今这个少年,看上去不在病怏怏,算是个练武的普通人。

十里不着村,百里不着店,可是这大山里的真实写照。好在,这一片还算太平,没碰见什么劫道土匪。

单双整整走了五日,才看到一处略带炊烟、打着酒字旗号的店家。

店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二道了一声得嘞,还是得了一碗正宗小葱阳春面。

几日的干粮果腹,突见香气扑鼻,自是吃的半点汤水不剩。略微掂量掂量了包裹,里面所剩的干粮怕是难以支撑几日,便让小二在补上一些。

孤身在外,财不外露的道理,先生讲的不少,单双自是门清。

除了一些散碎铜钱,真正家当,都被放在了两件天地物里。包裹里,多是一些干粮、饮水。

干粮得等些时候,见店里有些落脚人,单双犹豫再三,还是取了一块拍案惊堂木,在空桌上轻轻一拍,高声道,“青史百留转,故事千千万。说书传情,听者留意。小生有些腹中小事,愿闻人,细声倾听。”

一时,店里一静。多些碎碎闲语立止,亦有兴趣人搬凳在前。

单双再拍惊堂木,道,“世间天地广,深山多精怪。看这山野一店,亦是想起一桩罕见情缘。”

说书,说书先生其一,听闻者其二。

饭钱饭后的趣味,人前人后的故事。

故事讲了一半,一声长长的吆喝突然打断了入味的故事、深听的人。

单双放眼望去,一位穿着捕快官服的大胡子汉子正提着弯刀、左手牵着一头捆绑一位花哨公子的麻绳徒步而来。

一些被打断思绪的听书人,尤其是一些贾商,本不喜的面容瞬间喜从天降。

连连让出了座位,还吆喝着小二多上一壶美酒、添上几两牛肉。

汉子也不讲究,众人相邀,便浑不觉半分生疏,大刀拍在桌上,向众人赔罪道,“大家莫怪,鄙人天生嗓门大,扰了大家听书,我尽量小声些。”

一些贾商也是点头,笑道,“岳捕快爽人爽语,方圆百里,谁不知晓,自无半分怪罪。”

单双也是笑着点了点头,看得出来,这岳捕快确实深入民心,是个正直人。

倒是那被绑的花哨公子一声冷哼,多有嘲讽,“爽人爽语又能如何?分不清黑白,还做甚捕快?”

众人望了一眼花哨公子,也没谁真上个心,倒是笑着向岳捕快询问道,“又是哪个匪徒?”

岳捕快紧了紧绑绳,又看了一眼绑紧的绳头,既不掩饰,也不夸张,抚了扶自己的大胡子,大嗓门不变,“正是那千面人陆俊,此次碰巧遇见,也算他不长眼。”

一些客人更是窃窃私语,多是对花哨少年指指点点,那位给岳捕快送上酿酒的贾商更是瞪大了眼睛,“千面人陆俊?可是那个奸邪成性,专偷少女心的陆俊?”

岳捕快点了点头,笑道,“这次方老爷悬赏了大价钱,可是能让我救救急。”

那位贾商却是叹了一口气,“可怜方家那位方小姐小家碧玉,多少俊杰爱慕,被这陆俊羞辱后便投了井,世间少一芳华。”

单双将这一切收入眼底,陆俊二字对众人来说,应该并不怎么熟悉,倒是那位方小姐,众人一听就来了精神,定是名气不小。

瞧了一眼那花哨公子,长得真是好看,奶油小生,想来,那句专偷少女心还真不是虚言。

台下的议论,台上的单双自当是没听见。

捕快也罢,囚犯也罢,坐在台上,台下皆是听书人。

故事讲半,单双便惊堂木一拍,说声,请听下回讲解,便做了结尾。

有人埋怨,“你个小先生,这百里不着店,哪里去听下回讲解?”

单双笑得开心,有人说,便是上了心,不枉故事,不枉口语。

“有缘说书,有缘听。若是与故事有缘,自然能听下回故事。”

那人便不在说话,坐了下去。见单双收拾东西,众人也就转回了身。

倒是那大胡子岳捕快站起身,笑道,“小先生的话,可是玄。好在故事不错,就权当是我下酒菜。”

顺带喊了一声小二,付了酒钱,“小先生的帐一并结了,就当是给小先生的犒劳。”

岳捕快一句话,单双桌上叮叮咚咚便多了些许铜钱,都是客人给的打赏,瞧那铜板,可还不少。

一瞬间的愕然,单双还是收了铜钱,向诸位道了声谢。

拿过小二送来的干粮,牵了店前的毛驴,便继续一路打拳朝着西北而去。

只是没等多久,一个大胡子火急火燎的就拉着花哨公子追了上来,问道,“小先生要去哪里?”

单双略微犹豫片刻,还是诚实的回应道,“龙阳城!”

大胡子哈哈大笑,说了声同路,便问可不可以借单双毛驴一用,说是这花哨公子不配合,赶路颇慢,有了毛驴,这奶油小生便没了拖延借口。

单双想了想,便应了。好歹,这岳捕快算是个名人,不至于坑害自己这个看上去落魄至极的少年。

再者说,对方,终究是有些恩惠,不管大小,都是恩惠。

大胡子将奶油小生推上毛驴,便一路跟着打拳的单双,时而说上两句,“小先生可是刚入江湖?”

自古,山下王朝,山上仙,山腰处便是江湖二字。

见单双不答,大胡子又自言自语道,“小先生定是刚入江湖,不然一点小恩小惠,江湖人可不会为此将自己陷入未知的危险。”

又道,“我猜小先生也刚学说书不久。真正的老说书先生,每次说书前,都会找个托。静等讲完,便送些个赏钱,这才能招财。事后与托分钱,才有赚头。”

单双终于是停了拳,从包裹里拿了些铜钱,扔给了大胡子捕快。

捕快笑得舒畅,连忙将铜钱放在手心搓了搓,那模样,可更像是个贪财的小鬼。

大胡子也不在意单双眼里的质疑,全无半点亏心,“那些个贾商的钱,不赚白不赚。真要说起来,没一个好人。我跟他们,说不上朋友,公平交易而已。”

奶油小生怨愤道,“这样看来,还不算是全瞎,怎的,就这般没眼接了那该死的方裘千的赏钱?”

大胡子白了一眼花哨公子,眼里没有同情,也没有杀意,只有公正严明,“我岳广生当然知道方裘千不是个好东西,可方小姐终归是无辜人,你敢说,方小姐不是因你而死?”

奶油小生顿时不在多话,怨恨的眼神,也变得多有思虑。

大胡子又道,“我岳广生行得正,站得直,杀的是该杀之人,挣的也是良心钱。”

单双本就是局外人,自然不会去多一句嘴。

只是接近龙阳城,店家多了不少,每到一处,单双就说回书,大胡子捕快定然是那个豪爽之人,包下单双的伙食。

事后,又分上一笔不少的赏钱。三天走来,单双包裹里不但没有个子出去,还真多了不少的存钱。

看似骗局,实则拿着无亏。至少,单双心里无愧。

就是先生,每次说书,不也收些赏钱。

大胡子说的不错,行走江湖,自有一技傍身。说书,算是手艺,手艺,便有赚头。

只是有了毛驴,大胡子的脚程也没真快多少。单双打拳本就是蜗牛步,毛驴又不勤快,跟奶油小生耍赖没有什么区别。

好在有赚头,岳捕快便也是心甘情愿。

不过一路同行,对身旁的这位大胡子,单双算是有了新了解。

大胡子岳广生,可真个名人,百里捕快,最有名气。

江湖人送,江湖有官司,判案岳捕快。

说起来,岳广生还真不是官家人。只是一个赏金猎手,一个江湖人,依靠城里江湖缉拿榜上的赏金而活。

同一座天下,却有不同的大小。

山下王朝,自有王朝规矩。山上仙家超凡脱俗,王朝自是管不着。

可这山腰江湖,算是人间物,官家还是多有一分心思。

只是这江湖,终究不是平头百姓,手无寸铁。

多是一些有门径的练家子,更不要说是那些会些偏门的练气士,寻常捕快,不说是缉拿,就是追查,一不小心,便没了脑袋。

北晋多深山大川,江湖人飘来飘去,真要一心躲藏,有时而出现,恩怨情仇,谁又能真正管住?

于是,便由此生出了江湖缉拿榜。

用江湖人,拿下江湖人。

不过是多些钱财,官家自是拿的出来。

再者说,用钱财买来三分之一的天下,也还划算。

岳广生便是这里面的佼佼者,可属江湖缉拿榜的得力鼎柱,不管是什么任务,向来只看赏金的份量。

不等两年时间,那密密麻麻的江湖缉拿榜便空空如也,不知多少个山头土匪因此遭了难,脖子上的脑袋成了那大胡子口袋里的赏金。

时而有个任务,还得挣着抢。

当然,大多数还是落了那个大胡子的手里。

久而久之,不管是江湖上,还是这山下龙阳县,都流传了岳捕快的一段佳话。

说来,单双这一路走来,能够平安无事,也有岳广生一份威名在,恶山恶水,少有恶人。

单双本防备的心思,一路多有稀松。

对这个名正直,身也正直的大胡子好感颇多。若是大胡子是个读书人,定然也是一个好苗子。

只是大胡子大字不识几个,真有那么几个,也是为了揭榜不得不花重金找那教书先生学了两日。

看得懂名字,瞅得来赏金便足够。

两人也算是聊得投机,对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岳捕快向来是有问必答。

真要遇上那些个不愿说的,那也是直来直去,浑然不打插。

大胡子对这个自称愿做读书人的小说书先生,其实也还算是另眼相看。

至少,会些学问,懂得做人。还有那拳,也算是稳当。

一拳一拳,打了他都不知道多少次,还是那般孜孜不倦,全无半分厌烦。

唯一的缺点,就是那江湖规矩还是个小白。

一些荤话,也说不上两句,场面经常有些僵,只有他一个个哈哈大笑,单双还是一副不明其所以然的呆萌模样。

偏偏解释给他听,他还恍然大悟,拍手叫绝。让那奶油小生笑得肚子疼,也不知是笑单双的无知,还是笑大胡子的对牛弹琴。

大胡子还喜欢跟小说书先生聊些个故事。

江湖,江湖,最多的什么?

不是那刀光剑影,亦不是条条款款,而是那数不清、道不明的恩怨情仇。

小说书先生有一本自己订的册子,每每大胡子讲完,小说书先生便立马抄上。

写的什么,大胡子自然是不懂。可大致还是瞧出了些名堂,至少岳广生三个字,大胡子还是自认识的。

在那江湖缉拿榜旁边的功劳榜上,就写着这三个字。两年来,已经封顶,怕是后面,也不会有人超越。

听小说书先生说,这便是下个地方他会讲的故事。于是,岳广生讲故事便更有了热情。

只是每个故事的主角都变成了那个叫做岳广生的大胡子捕快,正直、神秘,传闻更是山上人!

每到激动处,大胡子更是胡子横起,双眼瞪如灯笼,呼吸急促,多有一番英雄气概。

奶油小生那是直摇头。

至于那个小说书先生,还是拳头尤慢,七步下来,便又向大胡子点头,示意他继续。

每每见小说书先生下笔如飞,岳广生便更是神色高亢,滔滔不绝,更是让单双坚信。这大胡子若是读书人,定然是一个讲道理的好手。

就是说书,那本事也肯定比他单双要有天赋。

就是那个奶油小生笑得前胸贴后背,岳广生看不懂的册子上,他岳广生的后面,可有自恋二字颇为显眼。

只是这大胡子哪里瞧得懂,只要是看到了一次岳广生三字,那便是神色亢奋。

睁眼瞎,奶油小生自认还真是说得不错。

一个不懂江湖风情,一个不懂书上学问。却是如此合拍,奶油小生只觉是世间怪事。

一路三人,看上去颇怪。

大胡子一路亢奋“高歌”,少年打拳慢步、静心倾听,倒有那么一个驴背上的闲人,却也被绳索牢牢捆绑。

就是那头毛驴,都是颇懒,时而在路边啃两口,硬是拉不动,只等它把那草陀品尝完,才又肯跑那么两步。

翻过一个山头,远远望去,在目光可及之处,便是一处可高可高的城头。放眼望去,那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院子,可比地龙沟镇长家都要派气许多。

比不得看惯了的大胡子,单双瞧的仔细,还有一些说不上的兴奋。

大胡子一拍单双,那比单双肩膀都要宽的手掌,厚重得不像话,“等进了城,交了任务,老哥带你去春风楼吃顿闷牛蹄,那味道配上两坛桂花酒,真是这龙阳城一绝。”

舔嘴回味了一番,大胡子更是捂嘴一笑,“你要是有兴趣,老哥也可以破费带你去葡萄园子转转,听说,最近来了两个不错的姑娘,都是清倌,定能让老弟满意。”

单双眉头一皱,就在两人以为单双要摆明立场时,单双却是神色严肃,一本正经的问道,“何为清倌?”

大胡子看了单双良久,重重的一叹气,牵着毛驴就走。

就是那奶油小生,都是直捂嘴,着实是最近肚子疼的厉害,须得努力忍忍。

单双自己也挺无奈,奈何见识少,比不得大胡子这个老江湖。

书上故事多,学问亦不少,可也比不得江湖事。

地龙沟尚小,学问亦不够。

早就听先生说,江湖最讲资历、辈分,如此看来,果真是不假。

三人下了山,本是对那林子后的龙阳城多有急切之心,蜗牛步都快了些许。

可刚进林子,却被一脸警惕的大胡子一手拦了下来。

不等单双发问,大胡子就高声道,“何人拦道,即是冲我而来,就应该知道这些小伎俩对我无用。”

大胡子手中弹射出一枚石子,顿时林子里一阵呼啸,三人前方的大道便化作了箭阵!

那窜入石中的阴森铁光,让单双脊背一阵发凉。

下一刻,便是刀光剑影。

直至片刻,三人从大道上出来,单双身上的凉意都未曾退去。

三位蒙面人,已然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大胡子的刀,虽然正直、爽快,可也毕竟是江湖刀客。

大胡子望了一眼林子,对单双笑道,“这才是江湖,恩怨情仇,最终是刀光剑影,只求个无愧于心。”

单双点了点头,准备在那册子上又写上一句。

江湖有官司,判案岳捕快,亦是江湖人!

第二十章 山上最多腌臜事

进城,正当晌午时分。

三人那也是饥肠辘辘,尤其是大胡子,一路高歌而来,嗓子冒烟可是贪些酒水。

城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可不是地龙沟的大街能够比得。就是街边小摊的贩卖声,都是大了不少。

单双向来喜欢这些人间气,一瞧便是忍不住多瞧几眼,三人找了个店家,上了几碗阳春面,点了几两标配牛肉。

大胡子吃食,跟黑娃那可是一个德性,好在店家早有准备,安了一个靠窗的饭桌,影响不到别的雅客。

见单双的目光就在大街上转,一如打拳孜孜不倦,大胡子笑着询问道,“在城里可有去处?”

单双这才从热火朝天的集市上收了心神,随带打听道,“大哥可知城里何处有儒塾?哪里有武馆?”

大胡子略有深思,也没多打听,只是说道,“儒塾你便去问别人,武馆倒是有三家,你若是需要,我就捎个口信,多少会给些面子。”

单双连忙感谢,大胡子只是摆了摆手,给单双具体指了指大致的方位,说是只管报上他岳广生的大名。

小二端上四碗阳春面,大胡子罕见给奶油小生上了两碗,说道,“赶紧吃!这顿吃了,下一顿指不定就是牢饭,就别指望能有甚子好伙食。”

奶油小生也不言语,道谢?那自然是算球,能不怨恨便是天大的胸怀。

大胡子又招来小二,伏在耳边说了两句,小二瞧了一眼麻衣裹身的单双,虽是蛮家出身,可看着还有那么一些书生气,便也点头答应下来。

单双对此早已明晰,大胡子这点手段次次都是灵验。只等着单双说书,路人当托,自己收钱,可不是乐栽、乐栽。

自己不当头,也省的外人败坏了他岳捕快的正直形象。

奶油小生只管吃,两人的小勾当他自是一清二楚,也懒得去拆穿。至少,这个小说书先生讲故事还是很有味道,是个不错的下酒菜。

只是这一路来,只顾着听那故事,还真没沾半点酒,可有些怀念。

与大胡子说了说,还真拿到了几两酒家自己酿的高梁酒,味道不错,就是有些上头,不能多喝。

吃了面,小二已经在店里摆了一个小桌。

轻车熟路的单双也没个担心,至多是这身麻衣有些显眼,不过故事在心,也不至于出个丑。

等单双三人出了店家,便有人悄摸着跟了上来,大胡子给了些铜钱,那人便迅速顺着人群而去。

三教九流,江湖常客。

虽是鱼龙混杂,可也各自有各自的规矩。术业有专攻,这当托同样如此。

用大胡子的话,这托算是沾半个骗字,若是技艺不精,不说是人人喊打,混不下去那是常有的事。

说书投钱尚且还是些轻松活,那些个大小赌局,多是让人倾家荡产,当个托,可是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

随路,大胡子便要带单双交了任务再去武馆。

拍着胸脯承诺,这些武馆会卖他的面子,省去诸多麻烦。

单双多是不愿,着实是这奶油小生一路而来,说不上情分,可心里还是揪心。

只是耐不住大胡子的热情,只能是跟着而去。毕竟奶油小生骑的毛驴,可是老爷子的牲口,丢不得。

方家,也是这龙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豪门大院,楼高墙深,大门口,两尊石狮子厚重的不像话。

大胡子跟守门人说了两句,那守门人神色一变,瞧了一眼被驴背上的奶油小生,立马跑了进去。

不久,一个穿着布衣、踩着黑彩布鞋的老管家就快步走了出来。

交给了大胡子一袋赏金,瞧那大胡子都略微沉了沉的手,定然是一笔重金。

大胡子还想说些甚,那老管家却是摆了摆手,接过大胡子手中的绑绳就交给了一旁的守门人。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直至大门闭上,大胡子才招呼着单双转过了街角。

只是刚离开守门人的视线,大胡子一脸的笑容却是骤然凝滞,拉着单双就闪到了方府高墙边,警惕了扫了一眼四周,确定没被人发现,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单双被大胡子突兀的严肃吓了一跳,问道,“怎的?”

大胡子眉头紧皱,多有忧思,“不太对劲,这方府虽说是大户,可也没得今日的森严,里面煞气重重,定然是出了事。”

单双有些将信将疑,这胡子拉碴的大胡子忽悠人可有一手,一时也不敢说是摸清了大胡子的心思。

真说是江湖经验,单双这个小白哪里是大胡子的对手,一着不慎,怕是尸骨无存。

莫要忘了,江湖事,江湖人,单双可不想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

见单双神色,大胡子哪里不知道单双想些什么,心里笑意更多,一摸自己的大胡子,高深莫测道,“你说,要是我真打你的主意,你能不能来这龙阳城?”

单双一摊手,虽然警惕没少,可还是轻松了一些。跟着大胡子一路乱窜,不知从何处爬上了高墙,看那身手,这大胡子定然也是这方府的常客。

可能是察觉到了单双质问的目光,大胡子轻咳一声,解释道,“以前接了不少方府的任务,来了这院里几次,多少有些印象。”

单双信与不信,只有单双清楚,大胡子是不是满口胡掐,也就只是看大胡子的良心。

不等单双说话,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更是有阵突如其来的怪风席卷方府的各个角落。

怪风沙沙作响,随着冷风,可是痛人。

大胡子本就严肃的脸庞更是凝重一片,望着怪风传来的方向,低声道,“麻烦了,是个练气修士。”

略微犹豫,大胡子就转头对单双认真提醒道,“待会要是打起来,我怕是没精力护住你。”

若是其他人,单双自然是巴不得此刻转身就跑。这方府宅子这么大,浑水自然也比别处更深。

只是想着这几日大胡子的作为,不说江湖,只说为人,大胡子便是个不错的朋友。

对别人来说,或许朋友二字,不说是可有可无,也有个轻重份量。可对单双而言,却是个稀罕物。

白了一眼大胡子,说道,“我是那种跑路人?放心,帮不上忙,自保还是有些本事。”

大胡子重重一拍单双的小肩膀,道了声好兄弟,又语重心长道,“既然当你是兄弟,就更得劝你,原路返回等我便好,练气修士去算不得江湖人,真要出手…”

单双不耐烦的将大胡子的手推开,没好气道,“说了自保不是问题,便不是问题,废话比我都多。”

大胡子这才一笑,本就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便不在那个“废话”。

两人跃过高墙,府内明显有些混乱,尤其是其中夹杂的一些道家道士,让大胡子的脸色越发凝重。

大胡子如同山猴的身形突然在房顶上一顿,有些失声,“方小姐?”

那院里,看管一位被堵上嘴的青衣女子的两位道家道士同时抬头,轻斥了声,“谁?”

或见顶上无人,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迅速跳上了房梁,果真是发现了几片破碎的石瓦。

只是刚拿起石瓦,身后一声惨叫,转身,那负责照看女子的道家修士已经被大胡子一刀击飞。

单双蒙了面,连忙将女子救下。

两位道家修士一时急切,两人向单双发起了猛扑。只是大胡子毕竟是个练家子,一刀拦路,那两位道家修士竟是没讨到半点便宜。

甚至,要不是搞不清状况,两位道家修士必然已经成了刀下亡魂。在那小树林里,单双已经是见识到了那柄长刀的厉害。

再看手里人,可真不愧一路上听得那些赞美之词,这方小姐确也是闭月羞花。

只是此刻被堵住了嘴,满心焦急,单双刚刚取下堵住的纱布,便不顾形象的破声大吼,“陆郎,快逃,我没事。”

话音落下不久,一道身影便冲天而起。

竟是那位奶油小生,只是此刻,哪里还有踏入方府前的斯文,只是披头散发,双眼绯红。

只在寻声瞧见了方小姐之后,见其平安无事,那丝丝疯狂的气息方才有所平复。

可不等他接近,便又是几位拿着各式法器的道家黄衣修士升空,将其重重包围。

很快,一位身形威武、冠高华服的中年人就赶到了小院,在一群家丁的拥戴中,也算是怒火中烧中比较客气的那种,“岳捕快,你怎可私自闯我方府?”

大胡子架着刀,和众多家丁对峙,同样也是满心怒火,“方老爷,怕是事情,不像是缉拿榜上说的那般,这方小姐可是好端端的在我眼前。”

方老爷怒笑道,“这与你何干?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可是给了你双倍赏钱,还嫌不够?”

大胡子反而是平静下来,至少,他如今算是认清,此事的对与错,“方老爷,我可不是那些只看钱银的黑心杀手。再者说,就算是陆俊有罪,那也得交给官家,你方府可没处置的权利!”

方老爷顿时气急败坏,指着大胡子连说几个你字,也没憋出一句像样的话。

反倒是那天上的黄衣道士冷哼一声,“官家自有官家事,这陆俊可属山水精怪,我道家自然可管。”

大胡子脸色一沉,望了一眼奶油小生,狠狠的咬了咬牙,“山水精怪?”

自古山水精怪,练气修士,皆是山上人,所谓妖魔鬼怪,确也不是江湖人,山下事。

身份彻底暴露,那奶油小生重叹一声,一声长啸,居然是化作一只金色毛发的猴精,浑身冒着火光,却是灵气逼人。

单双看得目瞪口呆,山水精怪的故事他说了不少,可未曾有一次,如此真实的在眼前展露。

说书,说书,总觉比先生差了那么一丝味道。

看那陆俊火猴,这山水精怪的灵气,可是比人都要灵动几分。

先生的故事,再怎么精彩,终究是先生的故事。

未曾亲眼瞧见,哪里能有先生的感悟,又去哪里找那么一份令人深思的味道?

陆俊化作火猴,吞吐之间,都是熊熊大火,几个吸纳间,这方府便是火气冲天。

几个黄衣老道,手持法器而上,挥舞间,便是奇门异术。

有那困妖绳,有那万千剑术,在有,可就是一门夺人心魄的古怪琴声。

哪怕只是殃及池鱼,琴声入耳,单双也是头痛欲裂,心中默念着三生道法,这才略微缓和了一些。

天上几位道士隐隐之间,各有联系,单双看过不少先生的故事,正是道家推崇的“阵法”!

几位道士联合,就是那火猴再有奇通,一时也只能是跟众道士相互僵持。

方小姐眼见被困,更是焦急如焚,连连喊道,“你们赶快逃,这些道士还有后手。”

大胡子一听,直接一脚踹开了冲上来的家丁,怒吼道,“再敢阻我,便与我问刀生死!”

那大刀霍霍,岳捕快的威名终于是有了用途,一些家丁总是有了畏惧之色。

这位可是横扫了江湖缉拿榜的人物,真要与人分生死,哪里是他们这些王朝家丁抵挡得住。

方小姐更是直接站在了两人身前,拦住了方老爷。

大胡子跟单双使了一个眼色,抬手将单双送上屋顶,声音直入单双心中,“你先出去,我去助他一臂之力。”

话未了,人已冲天而起,大刀直握,朝着一位黄衣老道,横手便是一刀。

那老道甩手便是一道风墙,可那大刀劈在风墙上,仅仅是一顿,大胡子第二步居然是在虚空上一踩,再次直奔老道。

大刀迎面,那老道终于是变了脸色。手中长剑只能是抽回,甩手便是回头一剑。

刀剑相碰,毫无对抗之力,大胡子便化作了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

可就是这么一剑,却是将几位老道之间隐隐联系斩断,火猴抓住时机,口中火龙涌动,冲破了几位的包围,直奔天际。

落地的大胡子同样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单双自然是不敢落在两人的身后,那些老道,可没有一个是他能对抗。

眼见三人即将远去,其中一位黄衣老道却是遥遥一声冷笑,“你自是可逃,也不瞧瞧这女子!”

一时,天地一静!

那即将逍遥而去的火猴也是猛然一颤,双目通红,骤然转身。

就是大胡子、单双都是齐刷刷的将目光望了回去。

不知何时,那方老爷却是将方小姐丢在了屋顶之上,手中长剑就抵在胸口。

方小姐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位陌生到极致的身影,只能是泣不成声的道了声,“爹!”

黄衣老道漠然道,“方老爷,还在等什么?只要取了这火猴的丹元,我必助你踏破尘门,入我山门,日后这方家,定然也会是仙家子弟。”

方老爷望着剑下的女儿,虽是留着泪,可还是双眼一闭,毅然决然的说道,“玲儿,你不要怪我。你也听见了,牺牲你一人,就能让方家晋升仙家。我是一家之主,只能大公无私!”

说完,手中长剑居然直入三分,鲜血流淌。

那火猴一声大叫,再不顾逃离,化作一道火光直奔方小姐而去。

那些黄衣老道连忙联手拦截,道,“你应该明白,我们要的只是你的丹元,你若将丹元交给我,她不用死,你也可带她离去。”

单双拳头一握,便要上前。大胡子却是连忙将他拉了回来,凝重的摇了摇头。

方小姐眼前依然是模糊一片,可那老道的话,她却是听的一清二楚,“陆郎,赶紧走!这老道的话,信不得啊!”

只是还不等话音落下,那入体的长剑居然是再次用力,哇的一口鲜血,再说不出半句。

“嘶!”

那火猴抓耳挠腮,眼见方小姐危在旦夕,竟然真是一爪抓开腹部,鲜血淋漓中,惨叫着将一颗金色丹元扔给了老道。

老道得了丹元,哈哈大笑,再顾不得阻拦火猴,任由火猴吓退方老爷,抱起那个他心爱的人儿。

只是下一瞬间,老道收下丹元,手中长剑居然毫不留情,直奔火猴后背而去。

那方小姐好不容易在情郎的呼唤声中醒来,焦急中,只能是推开了火猴,长剑直接从脖子划过,鲜血长喷中,本就娇弱的女子彻底凋零。

火猴失控的大跳,惨叫连连,腹部的鲜血还在流淌,老道只是一声冷笑,“你等妖物,我怎可放虎归山,让你日后祸害一方。”

单双已经是双目通红,可被大胡子牢牢的拉住,只管后撤,那老道他可认识,真是仙家人物啊!

那老道还想出剑拦下两人,火猴却是扑了上来,只是没了丹元,哪里是这老道的对手。

老道一剑,就通穿了心肺。只是为此,老道却是脸色大变,原是趁着机会,火猴终于是再次握住了老道怀里的丹元。

轰隆!

一声轰天巨响之后,便是无数的火光,如那过年的烟花一般,绚丽的绽放在方府之上。

一团团火焰带着仇恨落入方家院子,带起了冲天火光。

趁乱,大胡子带着单双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第二十一章 一剑老江湖

融入人群,大胡子依旧不敢大意。找了毛驴,两人随着人群迅速出了城。

还不等两人走远,城门便在一声轰隆声中,重重的关上。

大胡子一拍毛驴,更不敢逗留,只是那城头,那位持剑的黄衣老道还是追了上来。

一身道袍碎得惨烈,带着一些没来得及扑灭的火星,焦黑的脸残留着血迹有些狼狈。

单双狠狠一脚踹在毛驴屁股上,毛驴顿时冲了出去。这货,真要跑起来,还真不像是只拖沓的毛驴。

单双和大胡子只能是跟着,钻入了林子。

单双一心怒火不假,可也认得清自己的斤量。仅凭老道从两楼高的城墙直接飞跃而下,全无半点偏颇,单双就自知不是一合之敌。

那一双柱腿,终究是站在山上。

大胡子以心声对单双说道,“他被陆俊伤了本源,我还能拖延片刻,你先跑。”

单双一听,立马选了另外一个方向,拔腿就跑,那份毫不犹豫,看的大胡子一愣一愣的,暗自道,“也不用这般果断吧!”

埋怨归埋怨,大胡子还是一马当先提着大刀面向老道,一身气势骤升,老道眉头一挑,“破了尘门!怪不得在这江湖混得风生水起。”

大胡子装着老道模样,一挑眉头,“破了奇门,怪不得能在华安山当个掌门。”

老道生怒,“竖子,找死!”

大胡子不甘人后,大怒,“老道,该死!”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将要碰撞在一起,老道却是突然身形一扭,直奔逃离的单双而去。

刚放慢速度的单双忍不住低骂一声秽语,立马又提起了速度,只是老道连踏虚空,速度之快异常,呼吸间,就追赶到身后,长剑破空而来。

生死边缘,单双目露凶光,如狮爪下的搏命羚羊,抬起了自己的鹿角,反而是欺身而近,重拳直击老道腹部。

整个过程毫无违和感、一如流水顺畅,一拳打中,老道不但没有怒火,反而面带微笑,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单双也是抬头一笑,蜗牛步首次快步而行,不等老道落地,便又是腰间一拳。

拳意昂扬时,一拳龙抬头。

老道脸色略有起伏,这一前一后,两拳的份量却是截然不同。若说前一拳还在山下,这后面一拳,已然步入江湖。

老道将这小子在心里稍抬一分,可也仅此而已。

这藏龙一拳,却是扑了个空。一拳不中,整个重心却再也拉不回来。

老道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单双身后,嘴角的笑容,可是欢畅,论使心机,怎会被一个小辈算计?

必杀一剑骤然递出,剑尖抵在单双后背时,心里更是得意。

可就是这最后瞬间,手中剑却怎么也送不出。反而是胸口有那钻心疼痛,老道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柄青铜长剑剑尖从背心穿透了胸膛。

老道望向单双,已经转过身的他还是一脸的心有余悸,可嘴角勾勒的一丝微笑,可让老道有种啪啪打脸的意味。

手在胸膛之间一拍,那青铜长剑便直接被轰了出去,那种绞痛感这才消失。

大胡子也在此时冲了上来,尘门以开,那气势还在攀升,与老道一击,老道终是被劈开,将单双护在身后。

老道死死的盯着那悬空的青铜长剑,又瞧了瞧越发看不清的大胡子,强忍将两人击杀在此的想法,就此捂着胸转身而去。

大胡子目送老道离开,这才忌惮的撇了一眼被单双收起来的青铜长剑。

他可是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那青铜长剑可是从那毛驴身上的剑鞘自行飞出,隐藏在他不远处的阴影中一直等待。

直至老道闪身到单双身后,这才在千钧一发之时,必杀一击。

只是奈何两人的差距,已经不是一柄灵剑能够弥补。若是单双也破开了尘门,这必杀一击,就是不能了结老道,大胡子自认也能在废些底牌留下老道。

想着这老道的身份,不说是以后那份必然震惊整个江湖的名声。

光是老道身上那些重宝,都让大胡子怦然心动。若有机会,大胡子必然是裤衩都不会给老道留一件。

随便流露出去一件,都能拍个天价,可比日日守着那已经让他失望的江湖缉拿榜有前途。

不过若单双真是破开了尘门,凭借这灵剑,还真不用如此小心翼翼,两人合力,也并不是说没有一战之力。

大胡子习惯性的抚了抚自己的长胡子,拍了拍单双的肩膀,感叹道,“你这一剑,可是老江湖的作风,还有一些山上风范。”

实力强弱尚且不论,那份隐忍才是大胡子真正看中的。

单双任由大胡子撑着,他好歹是见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虽然那个层次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可终究是学到了一个道理。

人越老,便越懂得谨慎二字。

山上也好,江湖也罢。只有越谨慎,才能活得越长久。

就如那金冠妇人,比之那操控傀儡的周老鬼。

虽然两人都死在了剑仙吴囚手里,可死法却是完全不同。

周老鬼好歹要了吴囚半条命,一分生死摇摆,只是剑仙的锋芒胜了一分。而那妇人的死,便太过微不足道。

就是后人评说,或许一句冤死,便能概括妇人全部。

真要论些聪慧,单双身上很难找出什么突出亮点。可好在单双喜欢琢磨,也能记在心里。

若不是老道那一剑真能要了他的小命,单双都宁愿再忍忍。

就是大胡子那声说笑的华安山掌门,单双都是记在了心里。一再提醒自己,小心再小心。

只能说是自己比较幸运,陆俊最后的疯狂定然是让这老道付出了不少的代价。又有大胡子在侧,让老道心有旁骛,这一剑方才有了成效。

只是哪怕如此,还是没能杀掉老道。这些山上人的保命手段,又是让单双多了一些见识。

这一剑,可是直奔心脏所在!

那老道还能健步如飞而去,其中些仙家手段,便不是单双能够琢磨透的。

单双将青铜长剑放回毛驴托着的剑袋里,有些似笑非笑的说道,“岳大哥,不也是脚踏仙山,浪迹江湖?”

大胡子双眼一瞪,有些捉急,瘪着嘴连忙撇清道,“你可别听那老道胡说八道,我哪里是山上人。不过芸芸大众中的一员,是个可怜的登山人,只是幸运些碰到了仙门而已。”

单双哪里信这言语,勉强的答应了声,可让大胡子有些犯愁。

不过说着,还是取了枚金丹交到了单双手里,道,“这是刚刚从老道身上摸来的,两枚回元丹,看在你这灵剑有功的份上,便送你一颗。”

单双接过金丹,丹药只有颗粒大小,可是香味浓郁,隐隐之中,里面居然是有着繁星点点。

大胡子懂的东西真是不少,自己也拿了枚丹药,算是给单双增长见闻,“别小看这丹药,就是山上人都是趋之若鹜。道家最喜欢捣鼓这些玩意,这回元丹听闻是引了月华星粹,不管是恢复元气,还是增长修为,都是非常有益。若是找对卖家,定然能拍一个天价。”

单双瞧得仔细,也并未觉着大胡子是吹牛,只是问道,“那方老爷若是能的一枚,能否打破尘门?”

大胡子摸着胡子想了想,道了声,“难!不过以方家的腰缠万贯,再能得那么一些仙家物,配合上,说不定能成!”

单双又问道,“这枚金丹真能比方小姐的性命更重要?”

大胡子一时无言,心情不佳。此事,他其实也是那位被算计之人,更让人郁闷的是,算计他的,还是那被最没脑子的火猴。

以那火猴的道行,大胡子再有底牌,也定然不是对手。不过是火猴借他之手,一试方府深浅的把戏。

只是那些道家修士早就埋伏其中,才逼得火猴大战一场。

山上事,最多腌臜!山下人,最是冷血。

所以,大胡子最喜江湖,恩怨情仇,不过是刀光剑影而已。

单双也没真想要个答案,就是大胡子说了,他最多只是听听。

有些事,总得自己去想,自己去辩,日后才真能有杆秤,遇事有个份量。

将丹药收入怀中,单双牵着毛驴,看似随意的打岔,“老哥有着这些个回元丹,总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吧。”

大胡子兴致勃勃,可是兴奋,“四枚回元丹吃下去,就是头猪,也能蹦上一蹦。”

只是话音一落,便哭丧着脸,活像掉了块肉。

单双更是装着不知,一脸茫然的问道,“怎这般表情,莫不是做了亏心事?”

大胡子心里那个骂,脸上还是和颜悦色的掏出了一个小瓶。

单双还想张嘴问上两句,可见大胡子一脸求饶,便收了玉瓶,拍了拍驴屁股,尽快赶路。

那老道一时半会是追不上来,可其余黄衣道士也不知是个什么境遇。

真要是让他们追上,如今身上两颗回元丹必然是保不住。

大胡子突然开口,“日后若是与人厮杀,以割人喉脖为主,头颅其次,心肺再次。若是山上人,首先自保,再想杀敌。”

单双重重点头,江湖二字,深浅难以揣测。大胡子这老江湖,终归是占个老字。

远了龙阳城,找个了店家,吃了顿热食。没忙着说书挣钱,单双便取出了他的小册子,写了几笔,却又停了下来,回望着龙阳城良久。

大胡子今日胃口也不如从前,平日里几两打牙祭的牛肉,硬是只吃了一半,见单双思虑重重,便劝慰道,“放心,山上人可看重地界,这地方已经不是华安山的地盘,追不上来。”

单双却道,“我怕是还得回一趟龙阳城!”

大胡子不解,“如今回去,风险可不低。真有急事?”

单双神色坚定,语气肯定,“此事必做不可。”

夜色中,两位青年在城门即将关闭时,火急火燎的赶进了城。

一位眉浓大眼,一位儒家小生。

单双摸了摸还有些不适应的脸,胡子拉碴的,一脸的沧桑变化,跟那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小白,完全不是一个人。

至于那个大胡子,更是摇身一变,成了一位“正经”的儒家小生。没了那显眼的大胡子,风吹日晒的黝黑脸,竟然是变得水灵至极。

两人在城里打听了一番,来的第一个地方,居然是那“葡萄园子”。

两人待了近一个时辰,才从胭脂水粉中逃了出来。

那些个姑娘笑个不停,直说,那老江湖还不如个儒家小生,可是让老江湖羞红了脸。

儒家小生一脸的笑意,满脸通红的老江湖可是恼怒,“笑甚,早不跟我说。”

儒家小生也不气,反而是笑意更浓,“好了,接下来,我们去找哪家姑娘?”

老江湖轻哼一声,即使心有怨言,终究还是说了家姑娘。

两人在这龙阳城奔走,一夜之间,居然是找了七八位还在闺阁的女子。

其中避免不了被人发现,或是姑娘大叫,一时,这白日里就热闹的龙阳城,夜里是更加热闹。

鸡飞狗跳了一夜,第二日那江湖缉拿榜上,便多了几位画像。

画像各有不同,有那儒家小生,有那驼背老头,俊的奶油小生,丑的满脸麻花。

底下,采花大贼四字追杀令可是显眼。

人云亦云,有人说是那千面人陆俊出手,也有人否定,说那千面人陆俊以诛,定是另有其人。

不管如何,那江湖缉拿榜上一时占了首位。

单双还是眉浓大眼,只是脸色通红不下,让一旁的儒家小生偷着乐了半天。

那些个指认之人,也多是在夜里瞧了个模糊,人人言语一句,便是多了不少的面孔。

不过虽然是顶了采花大盗的名头,可好在是没白跑这么一趟,终于是找着了那么两个知晓内情之人。

看着单双收起来的小册子,儒家小生也是不由得感叹,“谁又能想到,里面还有如此的千转百回。这人人说是花心的陆俊,竟然是个如此的痴心种。这世道,果真是越发让人看不清。”

单双深有体会,“我们这般,不也是成了采花大盗?”

吃了早面,两人便又火急火燎的远离了龙阳城。

这次倒不是怕那老道,而是怕再遇见昨夜的熟人,难以脱身。

在两人昨日落脚的酒店里,单双说了一个刚写完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痴情火猴。

讲的是化形的火猴爱上了一位富家小姐,可不懂世事的它,无从下手,便四处求寻小姐的亲朋好友。

可哪里知道,这痴心火猴乱闯闺阁,便被人当做了觊觎美色的登徒子,更是被人误说是采花贼,上了那江湖缉拿榜。

虽然最后得了美女芳心,可也被小姐家人知晓。无意间透露的身份,却是招来了那家老爷的贪婪目光。

于是,一场火猴只身迎敌的大战即将开启。

故事到此,嘎然而止。那说书小先生就仿佛是嘴里上了缝线,再也张不开。

台下几多埋怨,好在有个经验丰富的托,还是得了一些钱银。

出了店家,儒家小生也有埋怨,说是忙活这么久,也没提及他半点。

单双便说,自有他的故事,定然跑不了。

只是让单双当面讲给他,就太过为难情。

两人一路向北,出了百里,终于是到了分处。

儒家小生拍了拍毛驴,直夸道,“这驴不错,出个价?”

单双便从儒家小生手里拿回牵绳,“长辈赐,不敢辞,更不敢外借。”

儒家小生只觉得无趣,也知单双此话一出,此驴的主意便彻底打消。

一讲道理,这家伙最是认死理。

有些人,黑的说成白的。有些人,白的认为是黑的。

可单双这里,黑的就永远是黑的。

说不上谁比谁更好,黑白二字,也不是他一人能够定夺。

儒家小生抬手作揖,虽然模样不同,豪爽不变,“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此别过,若有缘,江湖再遇。”

单双同样稽首,对这不正经的“大胡子”确实好感颇多,只是临别之时,又少不了一番好奇,“能否让我看看真实容貌?说个凡尘俗名?”

儒家小生大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方圆百里,何人不知岳捕快?至于皮囊。”

儒家小生再揭面具,里面的容貌让单双震惊。

岳捕快,原是无面人。

一张嘴,一对眼,再者,便是惨然一片,无鼻无梁。

临行前,儒家小生送给了单双两张作假面具。其中一个,便是那凶神恶煞的大胡子。

瞧着单双忧郁寡欢,儒家小生叹气又笑,“早知如何,必不给你看我芳颜。”

单双只是稽首,儒家小生便摇手而去,“面具虽真,可小心山上人,绝非只认容貌。”

说完,高高的儒家小生几个跳跃间,就去了远处。

江湖有官司,判案岳捕快。亦是江湖人,同遭腌臜事。

这山上,这江湖,与单双所想,终有区别。

拍了拍毛驴,任由它跟在身手。

单双蹲下身子,踏着蜗牛步,一拳又一拳。

注定千山万水,跟的是老爷子的毛驴,随的是黑娃拿来的青铜长剑,想的,那可就是先生教的学问,老师讲的故事。

第二十二章 飞剑女侠

离了龙阳城,单双更加谨慎。初入江湖,已是懂得险恶二字。

茫茫大山,终是再遇一家飘扬着酒字大旗的店家。只是小店清幽,没得几个客人,有那么几个,似乎也是凶神恶煞。

点了一碗馋嘴的阳春面,呼噜呼噜几口便嗦了个干净。

正准备掏出案板惊堂木,继续讲那火猴大闹龙阳城的故事。只觉头脑一阵昏沉,刹那间又坐了回去。

模糊之间,那些个旁桌的客人皆是起身,笑得有些诡异。

单双暗骂一声着了道,可惜昏沉之感还在加深,黑幕正在席卷而来。

手里灵剑一握,心中杀意骤起时。

店门却是被一脚踹开,一身逊白的潇洒身影持剑而进,怒斥一声黑店,剩下的便是打斗声。

等单双在一阵昏昏沉沉的疼痛中醒来时,正爬在一张木桌上,对面,一位白衣飘飘的女侠客正捧着一碗牛肉面,津津有味的品尝着。

见单双摇头摆尾的醒来,女侠轻声笑道,“比我想的可要快些,他们可是给你下了足足半包蒙汗药。”

单双汗颜,女侠的话中意,半包蒙汗药都吃不出点额外的味道,也着实是饿得有些狼狈。

能够早些醒来,还是亏了账房先生早有预料。怀里那滴青玉,还再散发着温凉。

想来,当初为了这游历,不管是先生还是老师,都是多有思虑。

起身,学的江湖规矩,抱拳致谢道,“多谢姑娘仗义出手!”

姑娘倒不似寻常小姐,大口吃食,说不上端庄典雅,却亦是招人喜爱的爽朗人,不顾嘴里还有美味,便咕哝道,“真要谢我,便称我一声女侠,莫要姑娘前姑娘后,听着让人烦心。”

单双便再次抱拳,诚心又道了女侠,说了声谢。

女侠这才抬头,夸了一声上道。又撇了一眼被她五花大绑扔在角落的诸位“歇脚人”,大手一挥,吩咐道,“这些家伙就交给你处理,想咋的咋的,省得麻烦。”

单双瞧了一眼那几个缩在角落里,神色畏惧的待宰羔羊,心中默念一声怪哉。

不过此话,他是不会说出。既然姑娘以女侠自居,单双也宁愿当个糊涂人。

江湖人,只管江湖事。不是江湖人,便最好莫要淌浑水。

或许是见单双有些磨蹭,女侠催促道,“赶紧些,这些人死不足道,真正的店家早就遭了他们的毒手。”

这话,让单双心里真的起了杀心。

可几经犹豫,还是幽幽一叹,有些怀念大胡子在的日子。万事皆有应对之法,不像如今这般决断不下。

终究不是江湖人,做不到杀人不留心,更做不到虐杀束手者。

突兀,倒是想起了龙阳城的江湖缉拿榜。想来这些心狠手辣之辈,必然作恶多端,登榜不是问题,便建议道,“女侠若是去青云城,倒不如将这些人带上,交给朝廷处理。”

女侠有些恼怒,怪罪道,“我救你性命,怎的,这点事还办不妥?”

单双解释道,“处理他们倒是简单,可若是将他们带去青云城,女侠绑的这些江湖恶人,尽在江湖缉拿榜上,定然能得一笔不菲的赏金。”

女侠全无兴趣,连连甩头道,“麻烦,我还得去别处行侠仗义,哪有时间押送他们?你就地解决便是!”

或许是又看单双靠不住,就放了手里碗筷,准备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典型的甩手掌柜,懒得擦屁股。

单双倒是不介意送人去青云城,白得些赏金,可也保不准华安山真有决心追杀两人。

大胡子虽言山上人,最是看中地界,可那老道毕竟是一派掌门。丢的回元丹更是山上物,真有追杀令,地界能否限制,还是两说。

江湖缉拿榜,向来是江湖人聚集之地。真要是领头带着这群人,功劳自然是颇大,可也肯定是扎眼至极。

不说是华安山,就是一些有心的江湖人,指不定也会偷摸着跟上自己。

人在江湖,谨慎再谨慎。

这亏,可是刚刚在这帮人手里吃下。

心里哭笑不得,却还是连连说道,“女侠,赏金倒是其次。这江湖缉拿榜可是江湖人聚集之地,若是女侠送去这些人,日后女侠的名头可不比那龙阳城的江湖判案岳捕快差。”

女侠已经踏出店门的脚终于是一顿,摸着自己的精巧下巴,再三犹豫,才问道,“这些人,真能让我在江湖扬名?”

趁热打铁,单双自是不敢马虎,斩钉截铁道,“定能助女侠扬名万里,日后不用女侠四处奔波,只要报上大名,便有人排队请女侠出手。”

女侠揉了揉头,有些苦恼道,“那我岂不是忙的不可开交?”

单双呼吸一滞,还好女侠又是一声叹息,“罢了,罢了!谁让我侠骨丹青,有颗热心肠。”

旋即瞪了一眼缩在角落的众人,手中马鞭一挥,大吼道,“没点眼力价,还不抓紧赶路。”

一群人这才起身,几人一一出了店门。

就在女侠转身之际,那最后一位即将踏出店门的“老板娘”,手中的困绳骤然松脱,袖中匕首直朝女侠脖颈而去。

一切似乎都在出其不意之中,单双却早已端起了青铜长剑,正要一剑解围,突又放了下去。

老板娘的突袭确实突兀,可刺中的确还是女侠腰间自动出鞘的细剑。

盯着那柄剑,老板娘脸色剧变,神色铁青再至惨白,依然是没放弃反抗。

只是明白了女侠的身份,没了偷袭女侠的意图,更没了一决生死的念头,身形骤然后退,反倒是匕首直向单双而去。

单双摇了摇头,根本没出手,老板娘就在一剑闪光中倒了下去,那细剑这才完全在单双眼里展现。

三尺青锋,却只有两指宽。尖峰尤长,中间有一血槽将其化作杀人利器。

大胡子的大刀之上,同样有两道放血的凹槽。大胡子曾与单双讲过,碰到这式样的武器定要当心,一旦伤及肌肤,就会流血不止,无法愈合。

这灵剑有此,便更是如虎添翼。若是与人对决,定是敌人步步陷入死地,越加虚弱。

女侠一招手,细剑自动回归剑鞘,女侠便不再停步,吩咐道,“将此人带着,肯定是个江湖缉拿榜上的要犯。”

剩下些蠢蠢欲动之人,一个个终于是老实起来。松开的绳索悄然间,自己又给系了上去。

江湖缉拿榜,交给官家,去了那大牢,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可这女侠,一柄灵剑在身,更别提其本身就摸不透的身份。

若真是山上人,那便是真正的剑修。

不论是拼死一搏,还是四散而逃,众人都没那个打算。

山上人可怕,剑修便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那灵剑杀人,可比拳头要快得多。怕是众人还没离开视线,便一个个变成了串糖葫芦,还是带血的那种。

几人扛着自己的主子,只是如今已经在开始温凉。

女侠骑着来时的快马,马鞭在手,轻轻一挥,就跑得飞快。

即使单双不懂马,甚至没有骑过马。也知道女侠的马,肯定是匹悍马良驹。

一身毛发纯黑,倒是皮肤隐隐见红腥。

马踏声哒哒有力,每一步,都似乎能飞窜起来。偶尔一声昂叫,更是有些荡气回肠,不似马鸣,更似虎啸山林。

一些人跟在其后跑的可累,虽然都是些练家子,可抬着具尸体,又能快到哪里去?

只是女侠腰间的灵剑,偶尔动上那么一动,总是能让众人的步伐轻盈那么一些。

更何况,最后还吊着那么一只毛驴。就是单双不打拳,全力赶路,这毛驴也快不到哪里去,算是给众人一些喘息之机。

偶尔女侠心情好,或是看到了什么大好的山水景象,便能歇个脚。至于那少年,便能一拳一拳,七步拳架。

最让单双无奈的是,这毛驴似乎跟那黑马犯冲。黑马一声长啸,总是跟在后面哼哼几声,似乎在哪里暗自不怂。

好在那黑马权当没听见,不与这毛驴斗气。

跑了两日,终于是见了青云城的面。

比不得龙阳城的城墙,可高楼大院可是丝毫不差。隐隐间,还有一些富足之态。

龙阳城与青云城不过百里之遥,真要打紧算,也就两百来里,算是相互僻邻。快马加鞭,不似单双这般打拳上路,也就两三日的行程。

真有急事,便是一日的事。

不过僻邻虽真,可地势却是千差万别。

北晋王朝多山,可山脉走势却是罕见的阶梯形。这青云城便在这阶梯之上,是一段相对地势平和的地带,不似龙阳城被大山环绕。

天气已然开始入春,不知不觉,再有几日,便是春分时节。

入春便暖,这抬着的尸体可是有些臭味。好在女侠似乎更厌恶这种味道,在尸体上撒了些香粉,便将臭味压了下去。

只是若是凑近,那味道可就不怎么讨人喜欢。

单双观那抬尸的几人,却是脸色不变,想来,是见过不少的死人。

为此,单双心里才更加安心。毕竟是夸下海口,肯定能让女侠在此名扬万里,若是没几个恶徒,以这女侠爽朗的性格,怕是少不了一顿拳头伺候。

进了城,可是惹来一阵喧哗。

就是单双再怎么小心,一群人抬着的尸体总是无法掩饰。

女侠一马当先,如此光明正大,倒也没有那个守门人拦截,已然是猜到了江湖事。

单双跟在身后,买了顶毡帽,遮住了脸颊跟在队伍后面,有那女侠吸引关注,自己倒也不是那么引人注目。

因为没有率先揭榜,女侠也懒得再去一一揭。直接带了一群人去了官府衙门,自有负责管理江湖缉拿榜的官员招待。

不得不说,能在靠近青云城的小店里做这些勾当,肯定还是有些本事。

除了那爱吃人肉的老板娘,还真有另外那么两条大鱼,都是缉拿榜上前几名的存在。

一时,那江湖缉拿榜前几位顿时一空。

而一旁的功劳榜上,便多了一位突然崛起的女侠,一飞冲天,直达第三位,江湖字号,飞剑女侠。

这字号还是女侠问了单双,这才决定下来。

单双其实还有思考,不过女侠问他,也真的仅仅是问问而已,没真想要个什么建议。

领了赏金,出了衙门,女侠怎么看都有些小雀跃,将刚领的赏金扔给了单双。

单双想说话,女侠却抢先开口,“就当是这一路来,你看管他们、帮我完成心愿的赏钱。飞剑女侠四字,可比这点赏金值钱,可对?”

单双哪里敢说不是,只能是点了点头。

女侠又道,“既然你拿了我的钱,我就再问问,怎么才能让飞剑女侠四字排上第一位?”

单双拿着这重重的赏金,也没具体思虑,便道,“若是还能接些任务,自然就不成问题。”

说完,这才谨醒,女侠却已经又跑进了衙门。

单双只怪嘴快,虽可以一走了之,可再想,还是跟了进去。

所谓的江湖缉拿榜,便是衙门里的一处告示榜。里面画像不少,歹徒的能力或多或少有些介绍。

当然,越是凶狠、危险的歹徒,往往赏金就越高,那贡献度自然也就越高。

女侠在告示前算来算去,始终眉头不解,良久,才哭丧着脸,“与前两人相差那么多,这要接多少任务,才能赶得上。”

原是功劳榜前两位,也是那狠人。

硬是将其余人拉了一截,不在一个层次。

倒是有些大胡子在龙阳城的作风,横扫一城江湖榜。

单双劝慰道,“第三已经很不错,这一个个任务,怕是得做到猴年马月。”

就在女侠准备放弃之时,旁边守着缉拿榜的官家差吏却了多了一句嘴,“寻常任务怕是要两三年,可两位若是有本事,可以看看被遮住的那几张。”

原是这缉拿榜上的任务太多,里面居然还被挡住了一层,从那贴的告示来看,怕是已经有了不少的年头。

单双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女侠已经是兴奋的撕了一张下来,“就这个,做完,便是第一。”

单双瞅了一眼,一时眼角直跳。

那当差官吏也是一笑,劝道,“女侠,别的几张您都可以看看,就这个,我劝您还是别去。”

女侠疑惑,“为何?”

当差官吏也算负责,道,“其实这功劳榜之前,还有几位不错的领头人。可惜都是接了这任务,有去无回。这两年,也就没人再敢接。”

说着,又是一侧耳,小声说道,“这鬼任务其实都挂了十几年了,我父亲那辈就在。最开始只是听闻山里头有些大动静,官家就派了人去探查,可只回来了个将死之人。”

“之后榜上就有了这任务,这么些年,死在上面的,怕是不下百人。赏金在前两年就不涨了,官家怕是也不想再管。”

女侠大怒,“怎可不管?这可是我北晋王朝的地盘,那个敢说让人有去无回?这任务,我非接不可!”

将榜单攥在手里,女侠转身便走。这当差的也是吓了一跳,本是起个好心,哪里想到反而是让女侠下定决心。

还想劝说,可奈何女侠心意已决,听不进去半点,当差的便只能道,“那你们自己多加小心,一定要去的话,可多联合几人。榜上前两位,听闻知道些内幕,你们若是方便,可以去问问。”

女侠已走,单双便代劳给当差官吏道了声谢。官吏也只言,“千万小心!”

出了衙门,单双还想劝劝。只是女侠一脸冰霜,这霉头怕是谁触谁挨揍。

单双的欲言又止,女侠自然是清楚,可此事她是真已下定决心,便问道,“你可知榜上前两位的去哪里找?”

见单双诧异,女侠冷笑,“我是冲动,可我又不傻。那地方如此邪祟,敢去之人,必然都是一些有所成就的练家子,既然都葬送于此,这邪祟要么是堕落的山上人,要么便是隐世山妖。没有一些内幕,我可不会去送死。”

此话,终于是让单双长松一口气。

即使女侠有一柄灵剑,也有可能是那山上人,破了尘门。可若是只顾着热血,这江湖便没她容身之处。

那些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都一一折损在那,怕是仅靠一番热血,只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剑仙虽然风采绝代,可奈何江湖河深啊!

榜上前两位,都是这青云城里的名人,倒也不算难打听。

只是随意问了两个路人,便知晓了落脚处。两人不仅同姓,更是一对兄弟。

跟那大胡子随处漂泊不同,两人都在城里安身立户。

所以两人也只能算是半个江湖人,还是半个平头百姓。

倒也不是本地人,只是十几年前便来了此处。得了功劳榜上的排名,便定居于此,常年以缉拿榜为生。

挣了些家当,便在城里置了房产,买了一家小院。

唯一奇怪的事,这么些年,两人也没娶个媳妇。就是媒人主动张罗,两兄弟也是爱搭不理。

久而久之,便有了一些不好的风言风语,对此,两兄弟也是充耳不闻。

以两人的武力,也没谁敢当面在太岁爷上动土。

第二十三章 江湖处处险恶处

赶到时,兄弟二人一如普通农户炊烟做饭。

若不是再三确定没找错,单双如何都不信两兄弟竟是名扬青云城的江湖人。

老大卢大,老二卢二。

虽是住着大院,可屋里锄头簸箕一样不少,一时,单双更像是回到了地龙沟的自家小院。

在青云城外,两兄弟更是有那几块良田。春播秋收,真是两个正经的庄稼汉。

兄弟二人也是朴实人,待人接客都是极好。客人上门,茶水便上桌,更是留下两人吃了晚餐,委实客气。

独独在饭桌上,女侠提到任务地点牛栏山时,两兄弟都是非常默契的保持沉默。

卢大一脸的笑意冻结得很快,严肃起来,脸上的伤疤有些骇人,江湖肃杀之气很重。

这样的变化,反倒是让女侠和单双安心一些。

不然顶着榜顶两个位置,却如邻家叔叔,反而有些邪性。

那卢大抱了抱拳,神色郑重,“我在此奉劝二位,莫要打那牛栏山的主意。这些年,打这赏金主意的不再少数。可要是去了的,没一个回来。”

女侠不解的问道,“那二位是如何知晓内幕的?”

那卢二想要言语,卢大却率先说道,“算不得内幕,不过是当年看中赏金去试了试,没敢深入,便侥幸活了下来。真要较劲,也不过是知晓一些外围的情况。”

女侠不甘心,又道,“可否将外围情况跟我们说清?”

卢大却是不耐烦,连连摆手,“若是你们不再问,今夜便留你们一宿。可若是死不悔改,想去送死,亦没有我们兄弟二人半点事,自行出门便是。”

说完,果真是起身离去。临行前,还瞪了一眼卢二,其中警示意味很重。

这排名第二的卢二,也就捂了捂嘴,示意自己什么都不会说。

女侠与单双对视一眼,同时保持沉默。等卢二安排了房间,女侠这才又找到了单双。

从窗口看了一眼已经关灯的主卧,女侠思量道,“那卢大肯定是知晓一些内情,莫不是怕我们占了他们的名头,故意不跟我们讲。”

单双其实觉得甚是有理,可不敢顺着女侠的思路讲,以免坚定女侠的心思,便道,“也说不定真是那牛栏山里面有古怪,卢大如此郑重其事,不像是为名之人。”

罕见,女侠这次没反驳单双。

虽然最后是吃了卢大的气,可好说,终究是对卢大感观不差。

至少再提牛栏山事前,那个筛着簸箕的厚道庄稼汉,民风淳朴,可是个老实人。

单双又适时劝道,“这排名本身也无意义,不用太过执着。”

女侠幽幽一叹,眼里凶光乍现,“可惜已不再是个排名的问题,不管明日这两兄弟说与不说,这牛栏山我是一定要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敢在此作祟。”

说到最后,语气更是坚定不移,单双也只能是跟着一声轻叹。

次日清晨,女侠再次尝试套出一些信息。可惜卢大不为所动,吃了白面,就扛着锄头去了田间。

临行前,倒是跟单双这个愿做读书人的茅庐小子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女侠一脸的失望,若是能得些内情,哪怕是些细枝末节,总归是些好事。

本想就此留去,可那留在家的卢二说了一句,“若是你们一定要去,带上我如何?”

女侠停步,转身凝视着卢二,眼里多有质疑。

卢二也不在意,坦然道,“当然!我并不是没有条件。我可以去,但如果此事成功,赏金贡献度我也可以分毫不取,可所得之物,我定先取一件,如何?”

或许是见女侠还要问,便继续道,“是什么东西我暂且不会说,但确实不是凡物。”

话至于此,女侠就不在多问。她所求,也绝非是什么珍惜物。

三人谈妥,便立马上路。

为了赶路,单双还将毛驴特意留在了城里,找了一匹快马,三人一路向东,紧赶慢赶一日路程,方才见了山头。

见日头落西,三人便在附近的小镇里落了脚。

小镇不比城里繁荣,可单双反而是如鱼得水,瞧着地里农户刚种下的黄皮土豆,又想起了自家的地。

虽然不大两块,可若是也能种下些种洋芋,就看今年的大雪,来年,肯定还是大丰收。

大雪兆丰年,老话总是不错。尤其是这北晋王朝的大山里,一年的飘扬大雪,最是深得庄稼人的喜欢。

望着那些收拾农具的庄稼人,单双便忍不住抓了一手黄土,很软带黑,虽然比不上地龙沟的地灵,也是一块不错的甲等土地。

想来,这家人是不会愁明年的吃食。

卢二也蹲在了一边,随手抓起了一把土,凑在鼻前闻了闻,问道,“也是沟里出身?”

单双将手里的土撒回了大地,目光悠远,“比不得这小镇大,可地那可是一顶一的好,就是这黑地,在我们沟里,也算是差的。”

卢二一笑,同样将土抛向了这黝黑的大地,羡慕道,“那你们镇子风水可不错,我老家的地,这黑地就算是最好的。遇到饥荒,那可是饿死了不少人,树皮都啃得干净。”

单双感同身受,道,“树皮是不怎么好吃,可烫了开水,终归还是咽得下去。”

两人相望,不禁同时一笑。

卢二又瞧了瞧单双,他真正羡慕的,是这单薄的少年,跟他相近的遭遇,却有那么一股子书生气。

不由得问道,“那你怎么学得书?可是遇见了个好先生?”

单双点头,一向谦虚的他罕见有那么一丝傲气,“我的老师,那可是世间罕见人。”

卢二似乎能从这年轻人阳光的脸上看到那位先生身影,想来,肯定是一位极好的先生。

女侠可就有些不解,两个大男人,虽然其中一个还称不上男人,又或是两个都称不上。

可终归不是两个三岁的娃,就在路边蹲着抛土,可不就是有些儿戏,没好气的道,“能不能干点正事?要不要我把镇里的孩子召来一起玩?”

卢二起身,没说话。

单双可是又抓了一把土,缓缓从手里梭下,笑道,“地就是天下最大的正事。”

女侠白眼一翻,懒得与这两位没志气的“男人”谈天说地,牵着她的黑马,大步进了小镇。

单双拍了拍手中残存的泥土,女侠的不理解也实属正常。没做庄稼汉,哪里晓得白米的香。没吃过树皮,又哪里去知道地的好。

镇里还算热闹,终究是靠近青云城,人来人往,总是要落个脚。

找了个客栈,吃了顿饱饭,单双还是得空拿出惊堂木,讲上那些个山水精怪,说上些恩怨情仇。

这几日,也没个空闲,女侠还真是第一次听单双说书。

少年坐在小桌上,摇着扇子,还真有一番说书先生的气质。

只是座下最认真的,居然是那个随行的卢二,讲完,那可是拍案叫好,都不须得找托,便有不错的赏钱。

说完书,自然是少不了打听一番那牛栏山。

只是人言人语,皆不相同。

有人说是山上有那大虫,因晓得了人味,便专逮人吃。

也有人说,是什么妖怪做遂,最喜人血。

当然,真正追问,便都是道听途说,没个来源,没个结束。

不知道是从何处传来,亦不知道会传到何处。

单双最在意的,还是那小二说的,是那牛栏山相邻便是一座沼泽,故而山脚有些瘴气弥漫。

开春,天气回暖,瘴气便又开始有扩散的迹象。

单双想着镇外那些黑土,怕是就是农户在沼泽边掏的一些老泥,种地最是肥沃。

或许是见三人打听有些多,小二还是劝道莫要上山。说是别的说不清,上去的人没来下,总是真的。

单双只说是记在心里,小二便也只是一叹,没再多言。

在客栈修整了一宿,打早,女侠就叫醒了两人,直奔牛栏山。

山脚的瘴气果真不假,臭味扑鼻,闻着可是呛人。见那深处,更是有了瞧得见的色彩,单双可是脸色一变。

是听小二说瘴气重,却未曾想重到如此。

卢二倒是沉稳,拿出了三枚瘴气丹,道,“这瘴气也就山脚最浓,等上了山腰,反而会稀薄一些。这是避瘴丹,含在嘴里能够抵消一些瘴气的吸入,免得一些意外。”

自己含了一枚,其余两枚便给了女侠和单双,又率先走入瘴气之中,“我带路,你们跟上。这山上常年没人,山路可不好走,又有瘴气遮掩视线,记得跟紧。”

单双与女侠都含了瘴气丹,一路紧跟。这牛栏山里面多有荆棘,山石林立,宛如迷宫,若没卢二这个经验人,还真是多有麻烦。

有这瘴气遮掩,除非能御剑而上,否则很容易在其中迷失。

三人一路警惕,可也没发生个什么意外。别说是那些传闻中的大虫、黑熊,就是一些脚印,都未曾看见半爪。

单双四处张望,向上走了一段路程,瘴气果然在逐渐变得稀疏,等到了山腰,瘴气便开始散开,已经瞧得见蓝天白云。

牛栏山不高,其实就地势而言,整片区域都相当的低。就这牛栏山,也是被一座座大山包围。

若是从那些山头望下去,或许这牛栏山只是一个凸起而已。

不过从腰间望下去,除了脚下那些让人烦心的瘴气,山水可美。

就是瞧不见小镇,没那樵夫的吆喝声,不然,这山水便更美了。

穿过了这骇人的瘴气,单双还是皱着眉头,望来望去,总觉着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女侠道,“太静了,从山脚到这山腰,一路上都太静了。”

单双这才惊醒,这牛栏山的静不比寻常山头。不是没那樵夫的吆喝声,是连飞鸟草虫之声都没有。

除了偶尔呼啸而过,谁也留不住的清风。整个山,就是一座死山,全无半点生机。

两人看向卢二,卢二却没言语,只是继续往着山上而去。

单双有些忧心,可女侠已经是跟了上去。即使心里再有不安,单双还是跟了上去,只是越发谨慎。

终于在临近山头之处,三人看到了一具白骨。

不是人,而且一只不知名的小动物,或许是兔子,又或许是只狐狸。

于此同时,更是有那么一股异香袭来。

三人继续往上,白骨变得越加频繁,最后,甚至都在地上铺了一层。

白骨森森,异常可怕。

随着香味,三人终于是看到了这一切的缘由。

那是一颗桂花树,一颗不该在初春就开花,却开了花的桂花树。

花很绚烂,却不是拿整洁的白。而是鲜血染得红,一如那带刺的红色玫瑰,只是小了些。

可花瓣极多,让整颗桂花树都变得妖艳的红,有地上的森森白骨衬托,更是触目惊心。

女侠的目光却未曾放在这强烈的对比之上,而是放在了那桂花树繁茂的树叶之下。

突然一阵清风来,树叶沙沙作响间,露出了里面一个又一个身影。

有的,一如这地上白骨。

有的,还未完全风化,留了那么一层干瘪的死皮。

那些,可都是一具具人尸啊!

女侠轻吸一口气,道,“好险!这是有人以人血献祭,用秘术培养大妖。还好如今还没有真正化妖,不然等其灵智一开,如此重的煞气,必然为害一方。”

单双眼皮直跳,这山水精怪他知道,可以秘术培养大妖这种邪术,他可真是半点不知。

树上那些人,怕就是曾经接触过这任务的人,只是最终都被当做了献祭的祭品,成为了这桂树的养分。

仔细瞧了瞧,女侠又皱眉,“可这秘术尚未成功,只需砍到桂树即可,为何会全部葬生在此?除非,这培养桂树的人,一直盯着此处。”

这一说,女侠倒是将目光放在了卢二身上。

卢二拍了拍手掌,“不亏是世家子弟,见识确实不错。之前到此处的人,一个个见这桂树,都是如临大敌,殊不知这桂树还未成妖,一切便只能依靠本能,其实并没有什么大本事。”

女侠目光冰冷如霜,质问道,“所以,你这是承认,这等恶毒的秘术,是你所下?这里的人,都是你所杀?”

卢二并未承认,也并未反驳,只是继续前行,直至到了桂树旁,抚摸着那暗红色的树干,这才慢悠悠道,“不要说我残忍,这桂树的香味有令人昏迷的作用,他们是不会感受到疼痛的。”

女侠冷意更重,“那你引我们来这里,也是为了献祭?”

卢二笑了笑,却是摆手,“可不是我引你们来,是你们自己非来不可。卢大可是诚心劝你们,只是你们自己不听,非要送死而已。一位破了尘门的山上人,想来是能让我这桂树化妖。”

女侠灵剑自出,漂浮在身前,斥道,“那你可知,我不仅是山上人,更是一位剑修!你拿什么与我对抗?”

剑声嗡鸣,杀意弥漫!

卢二神色略有诧异,旋即脸上喜色更多,“剑修确实要麻烦些,可这灵气必然更加纯粹,着实可喜。至于对抗,算算时间应该是差不多了。”

女侠皱眉,旋即神色大变,“怎么可能?我明明已经屏住呼吸,未曾吸入半点香味!”

卢二笑道,“你确实够谨慎,不过这香气其实毒性并不大。真正要你命的,是这个!”

说着,卢二抬手拿出了一颗所谓的避瘴丹,“你以为我这一路故意控制速度是为何?就是为了等你到了桂树,才让毒药发作而已。”

一时,女侠脸色铁青。

下一瞬间,那飞剑却骤然而出,直取卢二咽喉。

卢二连忙后退,飞剑紧随而上,却还是被突然伸出的血色树丫挡住。

紧接着,便是密密麻麻的树丫扑了过去。地底更是有着数之不尽的树根冒出。

飞剑虽然杀伤力极大,可被绵绵不绝的树跟缠绕,一时,也脱不开身。

卢二对此也只是撇了一眼而已,“剑修,剑修,除了剑,修士同样重要。如今你这灵气全封,动弹不得,飞剑又能厉害到哪里去?我这桂树虽还没有灵智,可本能还是在,有我操控,杀你不难!”

一根树根突然从女侠身旁的地底钻出,直想将女侠头颅通穿。

单双连忙出手,将其抱了起来,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卢二也不恼,笑道,“倒是忘了你,你毕竟不是山上人,所以给你下的料很少,不过应该也发作了吧!”

果然,单双身体开始僵硬,抱着女侠的便直接坐了下去。

单双盯着卢二,只问了句,“为何?”

卢二一步步走道单双身边蹲了下来,就像是在小镇外,两人蹲在路边一个样,嘲讽道,“你问我为何?我其实也想问,为何我天生就得生在那沟里,为何我就遇不到你那位好老师?”

抬头望天,“怪不得我,你要怪就怪这幽洲的老天,什么幽洲地、命格天?为何我的命就这般不好?”

单双可怜的望着卢二,说道,“是啊!怪不得我!”

一道剑光闪过,青铜长剑瞬间洞穿了卢二的头颅。

将青铜长剑拔起,单双才拿出了那枚卢二给的避瘴丹,道,“可惜我也经常去沼泽,自身也有避瘴丹,便没吃你的。”

卢二不知道是,单双除了有个好老师,更是有个黑娃。

那地龙沟的沼泽地,单双去了多次。

以前身体有恙,寻常避瘴丹吃不得,便是黑娃自己改的。

第二十四章 莫道不销魂

卢二就这么躺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尤记得昨日,两人还在谈论那地里的庄稼,谈论今年的大雪。

江湖,江湖,随处是凶险。

最震惊的莫过于还有些呆滞的女侠,没了卢二的操控,那灵剑终于是破开了树根的重重包围,跳动在女侠身旁。

短暂的震惊,女侠终于是回过神来,努力平复着心绪,道,“我怀里还有两颗解毒丹,帮我服下。”

单双心里暗念一声罪过,只能是尽可能快的伸了进去,又被针刺了似的,迅速抽了出来。

可手里空空如也,一脸尴尬之后,只能是再次出手。好在女侠不似寻常女子,只当是没有感受。

女侠服下的解毒丹,不得不说,定然又是重宝,仅仅片刻,便能自己起身,恢复了女侠气质,又或许说是那剑修风采。

手中灵剑一指,飞射而出,便把那桂树大卸八块,红色的汁液在木屑中沾染,隐隐之间,可听一声凄惨的叫声。

一声轻哼中,更是碎屑纷飞,那一眼深意,看的单双浑身透凉。

女侠在那桂树的根部,拿出了一颗红色的血丹,血丹不大,仅仅指甲大一颗,比不得单双见过的火猴丹元,却是多少生命的凝结。

女侠仅仅是看了一眼,便甩给了单双,道,“人是你杀的,这丹元你便收着。不过这任务是我接的,赏金可以给你,贡献度算我的。合理吧?”

单双此刻多有心虚,自是不敢有半分异议,连连点头。

女侠这才神色缓和了一些,又道,“不过这血色丹元不比寻常丹元,煞气太重,不可随意沾染。若是你想用,可以去岭南主城借用通云池,能够略微缓和一些煞气。”

或许是见单双神色低沉,又劝慰道,“不用觉着此丹元来历太过沉重,修行路上,尤其是剑修,只求问心无愧便可。”

单双将血丹握着,低头望着已经永远闭眼的卢二,轻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女侠不由得沉默,一时,也能心领神会。

单双继续道,“抛开这场阴谋,其实我很喜欢卢二,他跟我很像,都是山沟里面出来,而且命都不怎么好,我能明白他内心的挣扎。若是有别的选择,我不会杀他。”

女侠看着自言自语的单双,似乎已经迷失在心里的自问之中,正声提醒道,“修剑之人,便应该一往无前,过多的悔意毫无用处。”

单双笑了笑,瞧出了女侠的担忧,便道,“别误会,卢二既然想杀我祭树,杀他我便不会后悔,更何况还有这么多无辜之人。”

桂树已倒,那些尸体就堆积在桂树之下,或许,这其中,便有那侠骨丹心之人。

当然,亦少不了一些贪心之辈。

不管如何,总是一场世人想不到的故事。

回望卢二,单双叹息道,“我只是在想,若是他也能遇到一位好先生,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么一条路?”

女侠望着这位陷入深思、似乎魔怔的年轻说书先生,其实很难理解他内心的纠结。

一位心机深沉到如此的卢二,还能让人惋惜不成?

只是想着自家先生的学问,便道,“你何不想想,若你是他,可会如此害人?”

单双一愣,脑海之中诸多的念头一时横扫而空,神色顿时坚定起来,郑重道,“绝不会!”

三字,却似乎吐出了心里积压的郁闷,神色清明。

笑意逐渐上了单双的脸,女侠也是由衷的开心。似乎这年轻说书先生的哭笑,便是她心里的悲喜一般。

两人取了一截妖树,单双执意带上卢二的尸体,两人便下了山。

路上,侠女不自觉的悄然撇了两眼单双,消瘦的身子却有一股正气不自觉的流露。

说不上年轻有为,可认真细究,就如那藏酒,越看越醇。

女侠突然问道,“单双,你明知道牛栏山危险重重,为何还要跟我来?”

单双将尸体背在背上,倒也没看到女侠脸上的异样,回答道,“你救过我命,我当然不会让你孤身犯险。我老师曾说过,读书人要敢为天下先,若是一个牛栏山都不敢走走,以后如何能做到呢?”

单双说的很平谈,一如他讲那道理。

女侠又问道,“就只是因为我救过你的命?”

单双这次却仔细想了想,又道,“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侠气,身子正,你若是个读书人,我老师都会说声好。”

女侠略有得意,傲然一声,“那是!”

可惜这卢二身材不矮,背在背上单双便抬不起头,不然定然会觉着,得意的女侠更是惹人喜爱。

到了小镇,自然是又引起了一阵喧哗。尤其是妖树二字被故意放出消息后,更是热闹非凡。

单双暗自摇头,女侠对“名气”可是有种简单却坚定的执着。倒不是真的贪图什么名利,而且想借此享受侠意二字。

比如,现在,就在四处找那侠意所在。只是可惜,这小镇所求之事,有些琐碎,没什么真能让这位侠女动心。

往往是看着女侠兴致勃勃而去,偃旗息鼓而回。

单双也只是看个热闹,女侠闹腾一些,便不会有人注意自己,省得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等夜深,女侠谢绝了客人,看单双的眼神,多有幽怨。不知为何,那目光,可比在山上,还要让人透心凉。

女侠质问道,“你不是说出了名,便有人主动求我办事?”

单双笑意斐然,“难道还嫌累得不够呛?”

女侠没好气道,“这也算事!找猪找羊,还不抵我抓个小偷。”

单双心里笑得可开心,怪不得今日女侠身上多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脸上还是一本正经,“小事亦是事,侠女,侠女,能帮到人,便不辱侠字。若事事都如这牛栏山,天下早就乱成一锅粥。”

女侠还真听了进去,只是情志不高,爬在桌上有些烦恼。不知是因为找不到事,还是怕了这些琐事。

单双不在打趣,正色道,“这小镇里如此很正常,等回了青云城,必有你想看到的大事。”

女侠顿时一震,“真的?”

单双点头,“真的!”

不知为何,单双总觉着女侠身上多了一种莫名的变化。只是说不清道不明,便说不出个好坏。

第二日一早,两人就收拾东西,乘着快马赶回青云城。

还未到城内,两人便在夕阳下,下了马。

只因在那路边的地里,一个身影还安稳的坐在横放的锄头上,静看着自己刚种下的黄皮土豆,恬静的如看自己的孩子。

顺着太阳的余辉,那身影的脸上荡漾着和蔼,如同邻家大叔的笑容。

任何一个人在此,怕也想不到这就是城里,那江湖缉拿榜旁边同样代表着血雨腥风功劳榜上的顶级人物,卢大!

直至现在,他还依然是处于第一位。

女侠见人,话不多说,灵剑自行出鞘,却被单双一手拦了下来。

年轻的说书先生就那么施施然走了过去,卢大自觉往边上坐了坐,让出了一半的锄头。

单双又习惯性的摸了摸地皮,赞叹道,“真是一块好地!”

卢大嘴角的笑容未变,“是啊!这可是青云城最好的地,是我十多年前想都不敢想的。有时候种着这样的地,总感觉有些不真实!或许你不信,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能想到的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一块这样的地。”

单双却是认真道了句,“我信!”

卢大深深的看了一眼单双,似乎对这个年轻人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只是转过头,不自觉就看到了马背上被单双安置好的尸体,所有的笑容就此消失,自有一股深深的无奈,“我知道,总有一天会有这样的结局。可我,劝不动他啊。”

卢大起身,伤痕交错的脸上有那泪水流淌,将卢二的尸体放了下来,看着那张脸,似乎又看到了那张曾经在沟里,无法无天,总不信命的脸。

那时候的日子很苦,苦到卢大都觉得很苦,但卢大一直为有这样的弟弟骄傲。

反而是摸爬滚打,拼死拼活有了家底之后,卢大对这个弟弟越发忧心。

桂树的存在,卢大更是心知肚明,再甚者,他也是参与者。

只是这个弟弟,终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单双没在打扰这两兄弟,只是等到秋天,这种下的土豆,再不能两兄弟一起享受丰收的喜悦。

临行前,单双再三犹豫,还是道了声谢。只是卢大摆了摆手,说是这谢他宁愿不要,徒惹人伤心。

女侠跟单双挥鞭扬长而去,至此,再未回头。

或许还有见时,单双只希望卢大活得更好。

走远,女侠才问道,“卢大曾提醒过你?”

单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卢大的话,有心人或许能听出言外之意,无心人也不会察觉异常。

他也是等牛栏山一行结束,才想到了前两日卢大出门时,对他点头的唇语,“小心算计。”

只是那时,单双未听出意味,或许,这就是卢大对无辜人的提醒,也是对自己弟弟的情谊。

可惜无论最后谁能回来,他都会是那个痛心人。

想着,想着,单双便又开始愁眉不展。女侠便跟着烦心,道,“若你真想成为剑修,就别多想这些,有个对错,便好。”

单双轻叹一声,“所以我其实更适合练拳,拳法总是一点一点磨,虽然慢了些,可好在踏实。”

女侠便有些生气,是真心生气,“那你可为你的灵剑想过?它甘心与你并肩作战,你就用更适合练拳来评价自己?”

单双有些不明白女侠为何突然发怒,就算是为了灵剑,那也是自己的灵剑才对啊!

瞧了瞧身旁的青铜长剑,或许是有所感应,剑鞘直颤。

不知从何时起,这原本苦恼认主的灵剑,居然真的甘心被单双操纵,再未有任何的阻涩。

青铜长剑握在手中,单双将其高高举起。

“你等我练好拳,再带你去天外天,递出未递出的一剑,与那人一决高下。”

小院一剑,被老师化解,替尚在襁褓的单双护住了一拳。可日后,他便要问剑那人,替老师再战一场。

未拔剑,人已是战意盎然。

未出鞘,剑已是嗡鸣不止。

那夕阳,更是昏沉,晴空一声雷震。似乎是天在恼怒,一道威严如山的气息扑面而来。

单双连忙一笑,将青铜长剑放了下来。

有些人,不可言。即使没说字号,就是心里想想,他也是知道的。

一时,女侠看得有些呆。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未曾真的了解这位年轻的说书先生!

生在地龙沟,志向天外天。

重挥马鞭,一声长啸,马儿昂扬而去,女侠这才回神,连忙跟了上去。

她似乎也明白了,为何喜欢练拳的单双,能够得到一柄灵剑的认可。

灵剑认主,尚有不同的法子。可想要一柄灵剑,真心实意的跟着自己,便要有自己独道之处。

其中芸芸,远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

就如她这清霜剑,认主之后,便是破费了一些功夫,这才真正降伏。

可能是感受到了女侠的心意,清霜又在女侠手里轻鸣,女侠婉言一笑,道了一声,知道,知道,清霜这才安静下来。

进了城,单双首先便去还了马,牵回了自己的小毛驴。

瞧着那跟马夫谈些琐碎铜钱的说书先生,女侠又是忍不住多瞧了瞧,可怎么也看不出刚刚那飞扬跋扈的风采。

不过牵着一头毛驴,打着蜗牛步的单双,似乎更让女侠觉着顺眼,便也不在多想。

去了那衙门,交了差事。有那血木作证,衙门也是极为重视。毕竟一位杀人如麻的煞气大妖,若是危害一方,可不是这小衙门能够解决的事。

女侠得了贡献度,顺利完成了她的女侠梦。

单双得了赏金,又是忍不住笑得合不拢嘴。瞧着颗颗数着钱银,似乎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的单双,女侠就骂了一声没出息。

或许她不知道,单双真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出了白花花有些晃眼的白条,更是有条金灿灿的小黄鱼。

除了那些山上物,怕是单双这辈子挣的东西,加起来,都比不得这条小黄鱼。

将其小心翼翼的揣入怀中,趁着不注意,又收入了天地物中。

单双已经是下定决心要存起来,存着,存着,便是天下最大的平安。

只是要被黑娃知晓,肯定又少不了一顿骂。

有个道理,单双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懂。

钱,存着,存着,便少了。

找了家客栈,吃饱了饭,单双依旧不动摇的当那说书先生。

挣些个铜钱,笑得也是开心。

可让女侠奇怪的是,这如此爱财之人,将钱分与一个陌生人,却是丝毫不心痛。

没了大胡子,单双多少有些不习惯。这托总得自己找,其中规矩,单双可是摸了许久。

最论方便的,便是找那小二。只是最后,少不了要给些分钱。这钱还不能单给,只能是结账时放在桌上,店家自取。

若是单给,可是会让小二下不来台,日后客人便要不买账。

规矩钱,不是自己的,给多少单双也不心痛。无非是给的越多,自己挣的越多,开心还来不及呢!

等客人散去,回了房间。单双便取出了自己的小册子,下笔不快,也不慢。

前半段,写得是地龙沟的穷小子。后半段,讲得是那卢家的两兄弟。

都是庄稼汉,亦都是江湖人。

原来故事,不一定是要一人开始,一人结束。

也可以是一人的开始,另一人的结束。

其实想来,千万人同步,命运扭转,不过是在不同的岔路口分开。

而自己,最应该感谢的,还是自己的老师,引领自己在分岔路口,走了个正确的路。

只是故事还未写完,赏金的喜悦已经被故事一点点消磨殆尽,卷上眉梢的,又是一片忧愁。

望向窗外,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是半夜时分。打更人还在打着更,提醒着世人小心火烛。

卧床难眠,单双起身去了大堂。

店家已经收了门,单双便给了钱银,自取了一壶烧酒,学那老爷子唑了一口,依旧是辛辣入喉,忍不住咳嗽。

一口酒,便写那么一段。再发愁,就唑那么一口。

晕晕乎乎之中,一壶酒不经意间便下肚子。再看那故事,却还未写到结尾。

还想起身,一壶酒却被一只玉手放在了桌上。

道了声谢,单双便又抬手唑了一口,只是,再没了那辛辣,唯有那愁思。

册子收工,第二壶酒便被一饮而尽。

也不知道是那个混账人,说这酒能解那心中愁。却不料,一口酒,一缕愁,喝不尽的酒,化不开的愁。

莫道不销魂,只是未到伤心处。

心不解,卢大何错之有?

呵护小弟是错,亦或是大义为公是错?

原是教导无方之错,可这无父无母无师无先生,又怪何人教导无方?

读书难,学理更难,讲得通道理,更是难上加难。

只愿天下读书人,人人皆做先生。

少些个穷孩子,多些个读书郎!

第二十五章 任务找上门

瞅着一饮而尽,便烂醉如泥的单双。女侠不免心疼,酒是忘忧水,忘忧不记事。

只是喝酒人,总是记不得忘忧时。

那册子上的故事她细见了大半,同样是伤透人心。

将年轻的说书先生抱上屋里的木床,消瘦的年轻人却有些沉重。疑惑中,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单双的脚踝上绑了两袋细沙。

怪不得一路打拳,总是慢。其实单双有句话说的很对,拳,就是一点一点磨出来的功夫。

第二日,单双很少起床这般晚。

出了门,客栈已经是人来人往。女侠就坐在一张桌上,似乎正在和两位正经危坐的江湖人士谈些事。

或许是瞧见了单双,女侠连连招了招手,俏皮的眨了眨眼,介绍道,“这两位都是青云城功劳旁上的侠客,云中鹤罗北升,北海一刀邱秉川。”

单双自是打量,能在功劳榜上有那一席之地的,自不是什么庸人。

真正能如那卢家兄弟二人,人在江湖走,锄地在田间的,毕竟是少数。

两人倒也好认,左手边一头长发随意飘散,怀里一把弯刀紧抱,一股狂野气息扑面的中年汉子,应该就是那北海一刀。

功劳榜上排名第六,名声在这青云城里还算不错。

倒是右手边的青年男子,一把摇扇在手把玩,神色玩味更多,看似文雅,可在功劳榜上的排名却是第四。

只是听闻,此人放浪不羁,喜爱留恋烟花场所,便是单双记忆深刻“葡萄园子”的常客。又与一些女子牵连甚多,真要说名声,好坏皆半。

不过听闻终究是听闻,人在江湖,便当不得真。此道理,单双早已明晰。

向两人抱拳致礼,便点了碗阳春面,或许是酒意还未完全散去,平日里甚香的阳春面,吃着便少了一些味道。

两位江湖人暗自对视一眼,女侠也瞧出了单双心不在焉,便缓和道,“他今日心情不佳,望两位海涵。”

两人自是抱拳道了一声,无妨。

江湖人,起起落落,突然崛起之辈,易说不上什么罕见。

可如同女侠,不过几日时间便从默默无名,登上榜顶。委实不可多见,尤其是那个牛栏山的任务,涉及大妖二字,更能说明其份量。

抛开一切运气不说,实力定然也是其中关键。至于单双,本就不是他们所找之人。

三人商议,女侠多少提醒一两句,单双也算是听出了事情的大致脉络。

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两人真是上门求女侠办事。怪不得女侠如此热情,原是等待已久。

为的,还是一场江湖罕见事!

江湖虽乱,可亦有规矩。少年入江湖,仇深怨重。

江湖人厮杀,不论生死,刀光剑影之中,皆无怨言。

可若是江湖人,真对无辜百姓出手,便被官府不容。那江湖缉拿榜上,更有那前车之鉴。

两人此次来,是为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江湖老前辈,华医圣手,西门纪业。

这位西门老前辈医术了得,混迹江湖,救人无数。

可惜年老体衰,便有了金盆洗手,退名归隐的念头。此次,广邀江湖人士,便是为了做个见证。从此,隐退江湖,再不涉恩怨情仇。

说明原委,单双不由得道,“若只是观礼,女侠去与不去并无区别。其中,可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那两人望了一眼女侠,见女侠不搭话,只能是回答单双道,“西门前辈虽然德高望重,可江湖人,谁又能逃得脱仇怨二字?金盆洗手,绝非易事。”

单双恍然,女侠便跟着恍然。观礼与否,其实女侠真未觉着有什么区别,这等江湖罕见事,她总是有些兴趣。

罗北升进门目光便未曾离过女侠,当然,也不是那傻子才会有的愚蠢直视,徒惹人厌。

其中的分寸,常年流连于女色之中的罗北升自有把控。

偶有对视,转瞬之间的凝望,方才是最佳的对眸。

虽然女侠一直未曾睁眼瞧过他,可通过一些细微的表情变化,他依旧看得出,女侠对这金盆洗手大会,极有兴趣。

只要女侠跟着去,他便有更多的时间去深入这个女子。

有副好皮囊的罗北升,从来不会急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是罗北升攻于此道的至理名言。

不论是烟花之地的女子,还是深闺怨妇,又或是这江湖女子,终归是一颗玲珑剔透心,对这俊俏的面貌便是多一份好感。

至于女侠眼眸中,对这个相貌平平年轻人的那一丝丝情愫,罗北升看在眼里,却未记在心里。

虽江湖有些此人的传闻,爱好讲些女子爱听的江湖故事。可此事亦说不上什么风采。女侠这初入江湖,自是容易受其吸引,罗北升自有法子将其熄灭。

于是故意不去理会单双,只是对女侠说道,“这金盆洗手大会,可是几十年都难有一次。不说是不是为了老前辈,去看上一看总是佳事。”

女侠脸上果然有些意动,可依旧没有答应下来。反而是看向了单双,这让罗北升心里多少有些不喜,可还是一脸笑意,似乎也在征求单双的意见。

单双没搞懂罗北升的小心思,就是明白,也不会上心,郑重思虑片刻后,方道,“此事明日一早我再作答复,既然还有一段时间,也不急于一时。”

罗北升还想说话,邱秉川却率先应了下来。这个狂野的汉子,单双多有好感,倒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他那大胡子略显熟悉而已。

商讨至此,邱秉川率先起身离去,罗北升再有心思,也只能是跟着抱拳而去。

单双多是瞧了两眼,才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我可曾招惹过那罗北升?”

女侠心里笑得开心,自是明白单双心里的困惑。单双并不是一个愣头青,事实上,他对情感的敏锐远超常人。所以遇到事,不论是自己与否,都会感同身受。

罗北升夹杂的那一丝针对,虽然是棉里藏针,可单双早便有感。

女侠不知道单双为何有这本事,兴许是天生,也兴许是因为别物。

只奈何单双的情感世界里,对男女之间的情愫近乎一片空白。或许只有好坏二字,是他情感的全部描述。

女侠故作调侃道,“若不是你长得比他俊,故而心生嫉妒不成?”

单双白眼一翻,没好气道,“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论相貌,那家伙确实有些姿色。”

女侠这次可是面上也开心,多少让单双有些气,羞恼的模样终归是暖人心。

不过调侃过后,女侠还是严肃起来,正经问道,“为何明日才给他们答复?岭南主城对你帮助甚大,去观礼又并无坏处?”

单双莞尔一笑,道,“就是单纯报复罗北升,晾他一天而已。”

女侠一愣,旋即笑得暖心。专横跋扈的单双,最是惹人喜爱。

只是这样的单双,总是白马过隙。下一刻,便又忧思重重,“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我得再去确定确定。”

提了壶酒,女侠便一路跟着。真到了地方,女侠却没进门,目送单双走了进去。

卢大坐回小板凳上,瞧了一眼单双提着的酒,继续装卸着锄头把子,说话不带感情,“我若是你,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虽然看不清你的实力,可我若真舍弃生死,不一定没有机会。”

单双也不恼,虽无愧于心,可汉子对自己有怨恨,才实属正常。将酒放在汉子身旁,单双也不客气,直说道,“来找你,有两件事。一件是找你打听个事,另一件是我希望你能暂替我去做。”

卢大抬头深深看了一眼单双,道,“这可是怪事,我以为,你要来找我讲些道理。”

单双道,“这般简单的道理,谁都明白,我何必来多嘴,徒招厌恶不是?”

卢大点头,道,“第一件事,是为那西门纪业而来?”

卢大心里透亮,单双也不诧异。那两人既然能找上女侠,便不会错失“待人极好”的卢家兄弟。

见单双点头,便继续道,“大会可以一看,无伤大雅。但此人不值得为之出手,华医圣手,医术高明不假,可亦是贪财之人。浪荡江湖几十载,救了不少人,可害的人更多,不然也不会老来担心受怕。”

说道这里,卢大一顿,“传言,西门纪业为了敛财,曾放毒百里水源,尸横遍野,这才得了岭南主城的家业。不过这些事,都是江湖流言,是否属实,也无人查证。我知道的,便是此人立过规矩,无钱无命,千金开门,此事属实。”

单双默默记下,果然,这华医圣手不仅仅是德高望重四字这般简单。

卢大话了,便问道,“至于第二件事,愿闻其详!”

单双又从怀里掏了一袋钱银,放在了桌上。

卢大目光一冷,“谁还差两个钱?”

单双便道,“此钱不是给你,是给你的家乡。”

卢大一愣,是真的发愣,“给我的家乡?”

单双重重的点头,神色很少这般严肃认真,“我想请你拿这些钱,回乡开家夜塾。不求赚钱,只求镇里孩子有书念,有那故事听。”

卢大目光呆滞,那一眼忘了不知多久这张年轻的脸,良久,那呆滞的脸上居然有泪水划过,流了,便再也忍不住。

一个年过三十的大汉,居然就这般杵着锄头大哭一场。

单双就这么蹲在大汉的旁边,默默打开了酒壶,唑了那么一口。

等卢大平复情绪,再不管那未斗好的锄头把子。不是那江湖规矩,而是躬身稽首道,“多谢先生!”

只是这习惯了抱拳的大汉,这生硬的稽首,再怎么瞧,也让人忍俊不禁。

单双连忙搀扶卢大,惶恐道,“先生二字当不得,当不得!”

卢大却执意不起,严肃道,“先生教我道理,领我进门,为何当不得先生二字,若是先生不答应,此事我便不应允。”

单双神色变换,终究是轻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三字经,交到了卢大手中,“起来吧!老来学问,可不简单。”

卢大神色坚定,“若世间能再无卢家两兄弟,再老,也算不得晚。”

女侠瞧着那门口,一直目送两人离开,神色恭敬无比的卢大,对这位年轻的说书先生越发看不透。

到了院前,她手中的灵剑便始终握在手里。随时,都可以在下一瞬间飞射而出。

只是她如何也想不到,最后居然是以如此戏剧性的一幕收尾。

不解的女侠,终于是忍不住问道,“你给他喝了什么迷魂汤?难道你真往那酒里下了药?”

单双摇头,道,“我只是给他讲了一个道理,说了一个原因,给了一个途径。”

女侠听的云里雾里,虽在院外,可两人的对话,她听得真切,何曾有什么道理,更别提什么原因、途径。

见女侠还在迷糊,单双也不多解释。

事,得分人,有些人不用讲,便心里透亮。有些人,再怎么讲,也是对牛弹琴。

不忍女侠继续敲破脑壳也想不出答案,便道,“我们同行去大会可行,但此事能否帮忙,还得再看看,暂时不能应允那两人。”

女侠点头,道,“卢大所说,毒害方圆百里一案,是真!”

单双眉头一皱,女侠便继续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倒也不能说是为了钱财,故意下毒百里水源,而是无心之失,后悔莫及。”

单双默默点头,没有再去做评判,女侠便不再多言。

第二日一早,罗北升便携邱秉川而来。

四人商榷完毕,听闻答应下来,罗北升不断在这初春时节,天气微凉时摇着羽扇,笑得最是开心。

单双心里暗叫一声怪哉,便也只能是暗中偷看了两眼。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女侠,难忍捧腹之笑。

岭南主城不算近,既然确定下来,四人便不在青云城继续逗留。

江湖人,多是飘来飘去,无牵无挂,倒也没有什么留恋。

倒是单双,又耽搁了半日。在这青云城里,各自学院、私塾走了一遭。

四人往北,目标岭南主城可是北晋王朝有名的大城之一。

也是北晋王朝在东南山区,唯一一座驻兵重城。岭南以南,多是县市地区,城镇虽然不少,可重城却是罕见。

其原因也离不开地理形势,山势延绵,城多是依山而建。而重城占地、用功,都是一些不得不考虑的因素。

岭南主城便处在第一阶梯深处,紧靠着第二阶梯的上升处。地势较为平缓,便是重城的建造地。

再者,北晋王朝的南部大山,便是天然的守卫屏障,只需遏制住关键关隘,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无需开造重城!

四人神采飞扬出发,但真赶路,可说不上快,甚至可以说是慢!

女侠的黑龙那便不用说,日行千里不是问题。罗北升和邱秉川倒是也两匹快马,比不得黑龙,赶路不是问题。

唯独那走两步,就昂昂叫两声的毛驴,却怎么也快不起来。更别提这毛驴的主人,还背着一个竹箱,手里翻看着一本印着一些印章的小册子。

这便是单双在各个私塾所得之物。

竹箱,是装的地方山水杂记。

印章,是私塾先生的个人印章。

这都是先生信里交代的功课,一一说明了其中的由来,等到了地方,可是要交给老爷子复查。

龙阳城事有变故,一时又不敢回,只能是错开。这青云城,自是不能再错过。

至于武馆,本是单双自己想找的练拳之地。学个百家拳,再得拳中意。

如今想来,反倒是有些舍本逐末。

一步步拳,一拳拳意。都是磨水功夫,七步桩走好再说。

四人,三匹好马,可惜被一匹毛驴拖累。

读书累了,单双便练拳而行。

练拳疲了,便又骑驴看书。

最有耐心的,反倒是那怀中抱刀的邱秉川。不但没有催促,反而是下了马,任由马儿跟着罗北升,掌刀而立。

比单双这七步拳还要简洁,一刀,一刀,跟着再一刀。

也就劈、砍、挡三式,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女侠依旧是看山看水,偶尔来了兴致,便跟着两人耍耍剑,只是这剑法可比两人这呆练要精彩。

经常迎来罗北升的寻常夸奖,真的只能是说是寻常二字。既没有大声叫好,亦不会少夸一句。

每每舞完,总能听见那么一句,不重不轻的赞赏。

最让单双佩服的,每一剑招的夸奖都不一样,缓缓而来,听着,并不让人觉着刻意、啰嗦,这般大的学问,单双自认不如罗北升。

罗北升见女侠道了谢后,又去看那山水,几次轻吸,这才忍住不驾马跟上去念头。

心里低喃一句,“小不忍则乱大谋!”

四人,最尴尬的便莫过于他。单双可以不要脸下驴练拳,邱秉川亦可下马练刀,就是女侠,也能舞一通剑术!

可他手中的,那是一柄羽扇啊!

总不能跟着乱舞一通羽扇,即使他有信心,舞得极好。

望着那又跑去在路边啃草的毛驴,再有怨恨,罗北升只能是希望它能走快些。

第二十六章 西门一族

岭南主城城头!

四人从城头眺望而去,山脉之中,隐隐已经有了绿意。

已是入春,万物复苏。

数不尽的绿芽迫不及待的钻出地面,一如那星火燎原,不可阻拦。

站在岭南主城,单双望那些山,似乎都不再是大山。最多是一个略微高些的凸起,比不得这岭南城墙之高。

俯视而下,蝼蚁大小的人群来来往往,与平地观看蚂蚁搬家,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岭南主城是不是最高的城墙,但听闻,至少在北晋王朝,找不出第二座能够与之比肩。

四人在城墙上缓步而行,单双依旧是一拳一拳。年轻说书先生的拳头越发重,城头的劲风吹拂而过,衣裳飘扬之际,拳头却丝毫不动。

邱秉川看得最为认真,这年轻人的拳还算不得高明,也称不上返璞归真。

就是稳扎稳打,一两日你看不出什么变化,可时日长了,就能发现那日益渐厚的拳风。

这个速度不快,但在邱秉川眼里,却是可怕人。

他自己爱刀,也爱练刀。却做不到单双这种随处可练拳、随时可架拳的地步。倒不是有多难,而是练刀,讲究一个快意。

若练刀不符心意,没了那快意,练刀又有何意思?

其实练拳也是如此,对这个勤恳的年轻人,邱秉川是有提醒的心思。

可一来二去,还是放弃了这个心思。

因那年轻人的脸上,只要一打拳,期盼的神色便从未退去。就仿佛每一遍拳,都是一套新的路数,足以让人向往。

那种劲、那种对拳的喜爱,邱秉川自认做不到,剩下的便只有佩服二字。

为此,罗北升还曾笑话他。但邱秉川,很认真!

瞧着迎风打拳的单双,邱秉川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弯刀,心有所动。

可见四处游览的行人,终究是没能拔出来,不然定是引起一片骚动。

狠狠一握拳,不由得恼怒一吼,邱秉川快意二字减去,偏颇之间,一个念头,又让这次练刀的心白费功夫。

罗北升怪异的瞧了一眼邱秉川,这个向来沉默的汉子,最近老是突然羞怒,让人摸不着头脑。有心问,可邱秉川恶狠狠、似乎能吃人的眼神,还是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罗北升其实也乐得如此,可瞧女侠对邱秉川的白眼,自然,自己便水涨船高,相比之下,也就更能突出那么一些。

唯一苦恼的是,女侠的目光终究是在单双那个榆木疙瘩身上。

真是个榆木疙瘩,就是稍微懂点情愫,都不会如那单双,说是懵懂都是赞扬,似乎一生有拳即可一般。

本以为是个被初入女侠相中的运气儿,谁曾想,是个不知道理财的破落户。

哪里都可以练拳,唯有练拳后,眼里才有女侠的存在。而罗北升和邱秉川,那更是可有可无。

嗡!

城内,一声悠远的钟声响起。

罗北升心里一叹,感受着依旧僵硬的臀部,心里对那毛驴的记恨,如今,已经是超过了单双。

着实是那毛驴太过可恨,七八日的路程,硬生生是走了二十来日。

其余人尚且走走停停,打着拳,舞着刀。

可他多是端坐在马鞍上,大半个月,都觉着自己的屁股坏了大半。

可听闻钟声,再怎么想继续走走,罗北升也不能错失这个表现自己的机会,还是笑道,“这是午时巡城的钟声,所有人必须下城墙,我们明日再来观赏如何?”

女侠自是无所谓,邱秉川更是不在意。

其实真的喜爱闲逛这城墙的,只有单双和罗北升自己。

罗北升是想缓和一下僵硬的肌肉,单双是单纯喜爱这高墙。

停了拳,单双靠在城边,望着一块块青石从底地一直蔓延至城头,雄壮的岭南主城,就是在这一块块青石累积之下而成。

单双觉着,练拳当是如此,一拳一拳,累积起来,总有一日拳意就会高些。

或许有一日,真能比这城头更高。

想着,又是忍不住打了几拳,那兴奋的模样,似乎恨不得打这一辈子。

邱秉川看在眼里,那是真的佩服,更是真的羡慕。

城墙上游览的人都在赶下城头,又有女侠目光警示,单双终于是收了拳,跟着人潮而下。

岭南主城很大,具体有多大,单双也没个概念。

站在这老高、老高的城头,一眼望去,还是看不到边际。

唯有鲮次节比的大院,一个又一个。数不清的繁荣街道,一条又一条。

踏!踏!踏!

城头拥挤,众人停步等待时。

一队队巡逻队,也从一条专属的通道走上了城头。

其中一队,穿着黑色铁甲的尤为显眼。

一身重铠就露出了一双眼睛,一队人如同钢柱定在哪里,一言不发,就那么凝望着众人。

明明没有任何言语,却让人背脊发凉。似乎被什么野兽盯上了一般,心里发慌。

荆棘铁甲!

单双在一些山水杂记中有所了解,可真正瞧见,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北晋王朝百万龙虎师,岭南主城作为南部唯一一座驻军主城,自然是驻扎了北晋王朝不少的兵马。

若是战乱一起,随时可以拉入南部的第一阶梯。能在第一时间,在南部将敌人阻击再外。

这荆棘铁甲,便是这岭南主城闻名于世的最高战力。

这一身重甲,在沙场之上,便是一根很中流砥柱。

战士眼中的庇护所,敌人眼中的绞肉机。

更有传闻,荆棘铁甲的每一个人,都需是山上人!

山上仙人,地上王朝!自是所向披靡,无可阻拦。

下了城头,单双便没再打拳。

车水马龙不便是其一,膘肥体壮的毛驴更是主因。

没单双牵着,这毛驴总是喜欢东闯西撞。殊不知,它的那身腱子肉,可是让不少贩卖人看了又看。

主动上前商议价格的,也不在少数。

罗北升在前带路,瞧着因为一身麻子在人群有些显眼的单双,笑道,“小兄弟,这岭南主城可不比是青云城,可要跟紧,若是没个心眼,很容易便迷了路。”

单双道了声谢,还是在街边小摊买了两块年糕。

趁着单双不在,罗北升有些讥讽,“终究是刚入江湖,没见些世面。”

女侠一直漠不关心的神色一皱,道,“不知道罗兄来过几次岭南主城?”

罗北升神色一震,终于是听见女侠搭话,可是兴奋。

女侠进了城,就自己带上了面纱,虽然瞧不见那倾城的模样,可隐隐之间,露出的唇红齿白,更是迷人。

面上罗北升还是沉稳,淡然一笑道,“也不算多,十几来次。这岭南主城虽没逛完,可熟悉二字还是当得。若是女侠需要,在下勉强够格当个向导。”

有面纱遮掩,是瞧不见女侠的神色,只是那眼神,总是有一股没有掩饰怪异,“那倒不用,小女子就出身这岭南主城,世面可能比不得罗兄,可也不至于迷路。”

罗北升干咳两声,道了句,“甚好!甚好!”

便赶了两步,到了邱秉川身旁,并排而行。

邱秉川瞧着一脸尴尬的罗北升,只能是摇了摇头,“你就不能安稳一些?”

罗北升只当是没有听见,邱秉川也只能是无奈。

瞧着捧着年糕的单双,女侠问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着不知道?”

单双绽颜,道,“我又不傻,自然是瞧得出,只是懒得与他计较。他说两句,我又不掉一颗铜子。于人呕气,不是小了自己的心怀。”

女侠无言,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有一番道理。

不过似乎有个前提,那就是,自己不掉一个铜子。

到了西门一族,单双对岭南主城的大,大致有了那么一些认知。

整整有了大半个时辰,到了西门一族,依旧只是过了岭南主城的三分之一而已。

接待四人的,是一位年纪于单双一般大的年轻小医师。

在西门一族,有很多。要么是西门一族的子弟,要么是收下的一些弟子。

小医师自己介绍叫卢宝禧,不是西门一族的门,想来便是学医的西门弟子。

卢宝禧很客气,四人姿态也放得很低。

虽不是西门一族的人,可终究是沾上了西门二字。事实上,只要是到此的江湖人,对接待的医师,多少都会有些结交之意。

江湖人,谁没个求医时?指不定今日的缘,便是明日的果。

故而好坏,就很重要。

在城头尚且不明显,可这两条街,江湖人士的风气就很重。

配刀、配剑,稀奇古怪的武器很多。

人人配戴就多了一丝江湖气息。

单双倒是见了个“熟人”。

一个背负长剑的光头和尚,算是其中极为扎眼的存在。

背剑客,鲁风!

不是真认识,而且大胡子曾与单双多讲过几次。不喜夸人的大胡子,都坦言,此人是个不错人!

鲁风确实是个和尚,只是是个俗家子弟。

最喜爱之事,便是与人切磋问剑。这么些年来,孜孜不倦。而且能在这个江湖混的风生水起,没有突然暴毙,就已经是很不错。

卢宝禧指了指这两条街道,善意提醒道,“为了感谢诸位前来捧场,主家这次拿出了不少的药材。四位若是有时间,也可以在这两条街逛逛。两条街都是西门一族的产业,只要客人看上的药材,都是按半价出售。”

单双眉头一挑,心里直呼,我得个乖乖。

瞧着那两条长得离谱的街道,这可是岭南主城,地段又算不得偏,就是没去问,单双也知晓地价必然高得离谱。

罗北升更是不吝自己的赞美,“西门一族,果真是江湖最大的财主。”

卢宝禧很谦逊,“这岭南主城比西门一族强盛的不少,两条街,倒算不得富有二字。”

罗北升摇了摇头,道,“药材生意不是人人都敢开,就这药材生意而言,岭南主城,西门一族说第二,应该无人敢言第一。”

卢宝禧笑了笑,没有再言。西门一族此次早已警示诸人,待客需客气。

更何况,卢宝禧本身并非西门一族人,若是姿态高了,反而突惹白眼。

既然主家吩咐,卢宝禧做到便是。至于客人的夸耀,其实跟他卢宝禧没有什么关系。

毕竟不是西门子弟,想要那份共荣辱,也得要西门一族瞧得上眼才行。

小医师带着诸人赶路,一个孩童却是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四处张望,似乎在寻个人。

小医师瞧见,连忙靠近,呼声道,“小君?”

那孩童随声而看,满头大汗跑了过来,焦急如焚,“宝禧哥,快去瞧瞧如意姐,又犯病了。”

卢宝禧眉头一皱,对四人道,“诸位脚步稍微快些,我有些急事。”

单双连忙道,“病者为大,我们自己寻便是。”

卢宝禧抱拳,连忙掏出了四块木牌交给四人,便跟叫小君的孩童匆匆而去。

卢宝禧就此而去,其余三人,多是瞧了一眼单双。

一路而来,单双主动发言少之人又少。这般做决定,更是稀少。

小插曲过后,众人借着木牌自己寻了住处。

并非是西门一族的宅子,而是岭南主城的寻常客栈。

不过房钱是西门一族早就付过,几家客栈都已被西门一族包了下来。赶来的江湖人士,多是住在此处。

进了房间,通过窗户,倒是可以瞧见西门一族的府宅。

宅高墙厚,即使是站在二楼,依旧看不到里面的具体情况。

唯一的感受,便是那府宅里面与这人来人往的街道截然不同。

外面热闹不凡、喧哗冲天,里面却如那宁静的湖水,不起任何波澜。

就在单双观察之际,一道冰冷的目光却是从府宅之内与之对视。

仅仅是撇了一眼,单双就连忙收了回来。那目光也没有多在此处停留,警告之后,便转去了别出。

单双却是背心一阵冷汗,那道目光的主人,居然是穿着一身黑色铁甲,即使天色渐晚,可是那冰冷的气息单双可是刚刚瞧见不久。

荆棘铁甲!

这西门一族内,居然有荆棘铁甲的存在,并且守卫。

若真是如此,哪里还需要借助江湖人士来保证这金盆洗手大会的安全。

且不说这岭南主城自身的规矩,便不允许在城内杀人。就是这荆棘铁甲在这里一站,代表的,那可是官家二字。

江湖人再强,也绝不愿意与官家为敌。若是深山老林,倒也罢了,不至于出动军队。

可在这岭南主城,谁敢去碰这虎威?

再想着西门一族的底蕴,以及这次对各江湖人士的招待,无不体现两个词。

底蕴!客气!

西门一族真是谦逊之家,又或是还有别的原因?

思虑之际,女侠已经是推门而去,扔给了单双一张邀请函。

单双瞧了瞧,笔法纯绵,落纸有力,定是在书法上极有造诣之人,忍不住赞叹道,“好字!”

女侠白眼一翻,对这人的侧重点很是无奈,提醒道,“看内容。”

单双这才认真阅了一遍,有些疑惑的问道,“何为拍卖会?”

女侠哀叹一声,只能是给这江湖雏一一解释,好在这人听得正经危坐,倒也不枉费口舌。

“我打听了,这次拍卖会会有一株化血草,若是能够拿到手,对你消融血丹大有好处。”

单双轻哦了一声,似乎没怎么听进去。

女侠又道,“这化血草可是罕见物,可遇而不可求。真要错过,再想找,可是千难万难。”

只是单双一叹,面容愁苦。女侠这才恍然,才记得这人将一些积蓄给了那个本不在意那点钱财的卢大,笑道,“放心,你救我一命,我帮你卖下来。”

单双正色,“你救我一命,我再救你,本就是互不相欠。”

女侠已然是明晓单双的性子,真要较真,这家伙就是头倔驴。

也不与之争辩,反而顺坡下驴道,“当然不是白白给你,就当是你欠我一个人情。日后等你有实力,答应我一个请求便是。”

单双想了想,认真说道,“这个请求不能伤天害理。”

若不是跟单双相处了一个多月,女侠怕已经是想扇人。



不知为何,大会的时间突然被西门一族推迟了两日。

众人倒是不在意,每日去岭南主城逛逛,单双的必去处,自然就是城头。

登高望远,挥拳而行。

有吃有住,单双得空,还能在客栈说上两回书,自是乐栽。

唯一让单双无奈的是,得了个名号。

笑得一行四人,有些合不拢嘴。

半吊子先生,单双!

埋怨的,自然就是一半的故事,一半的趣味。

往往趣味正浓,年轻的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硬生生将诸位听客强硬拉出了意境。

只是叫骂虽多,听得人却不少。这些个江湖人,还真喜欢听些个江湖事。

更喜欢的,自然就是跟说书先生讲些个自己的江湖事。说不定明日,那主角便是自己。

故而,每日的赏钱,单双拿得也是开心。

拍卖会定在大会前一天,当晚便有医师来接,只是不是卢宝禧,而是个姓西门的医师。

跨进那个极好的门槛前,众人还在谈笑风生,可进了大门,便是鸦雀无声。

只因那大门之后,一排黑甲太过骇人。

单双大致瞧了瞧,被邀请参加拍卖会的人可不少,五十上下,皆是各城数得出名号的。

人群里有个熟脸,两人相望一笑,没打招呼。

正是这自己找的托,没得大胡子,就只能亲力亲为。

医师将众人安排在一个排了桌椅的庭院里,庭院里,有个高台,已经摆上了不少盖着红布的案板。

众人没等多久,一个穿着白袍的老者,杵着玉质拐杖,在一位少妇的搀扶下,跨过院门缓缓而来。

第二十七章 有钱世界里

待老者站稳在高台上,将手中的拐杖稳稳一定,众人这才连忙抱拳致敬道,“西门前辈!”

老者同样抱拳还礼,摊手示意众人不用客气,等众人皆落座之后,道,“多谢诸位赏脸来参加我西门纪业的金盆洗手大会,在下不甚感激。”

说着,又是一抱拳,众人便又是起身行礼。

“这场拍卖会是我内部举行,邀请的诸位,都是各城有名的江湖大侠。”

老者恭维一声,不等有人附和,便继续道,“话不多说,拍卖会这便开始,希望大家都是趁兴而来,得彩而归。”

得了老爷子的点头,妇人连忙上前,向诸位行礼之后,这才端起了一个端板,打开了上面的红布。

里面是一株老参,妇人虽然没有将其彻底伸展,可细须也已经有了一臂之长。

妇人介绍道,“这是一株千年人参,只可惜那采参人不太识货。采得有些早,若是再等这参孕养个十几年,怕是真有化作人形的可能。”

惋惜之后,又是语气不变,“不过即便如此,这参也是世间罕见。不说是起死回生,若是诸位有些暗疾,此药必是不可替代之物。而且这人参自有延年益寿之效,增长两年阳寿也并非不可。”

几句话,便让座下有些按耐不住。单双不得不佩服此妇人的口才和认识的精准。

江湖中人,习惯了打打杀杀。谁人身上没个暗疾,尤其是一些老江湖,对这人参怕是都有必得之心。

至于是不是真的有那千年的年份,反倒是不那么重要。归根结底,众人还是不善此道。有那华医圣手的名头,总比去别处淘要来的安稳。

大致介绍后,自有小医师接过,送到近前给众人细瞧。当然,也只能是瞧瞧,不可能让众人动手。

妇人很快又端起了第二件,揭开,倒不像是药材。反倒是像一株黑色的化石样本,呈现着一丝丝黑色玉质的亮感。

妇人又介绍道,“这是一株化血草,这个名字或许大家比较陌生。但另外一个名字,想来大家不会陌生,重塑丹!”

底下,顿时有人惊呼,“什么?重塑丹?道家炼制的重塑丹?”

妇人点头,“正事那道家炼制的经脉重塑丹,若是能得一颗,可有很大几率开尘门。相信,诸位都能明白其中的价值。”

单双更够感受到周围的火热,甚至是听到一些重呼声。

山上与江湖,看似一座山相邻。可其中的差距,嫣然是天地之别。

多少江湖人,之所以流浪江湖,就是为了寻那么一丝机缘,一丝能够靠着山上仙门的机会。

只是一步尘缘,一脚踏仙。

就是这么一层朦胧,多少人追求一生,都未曾取得半点成果。

单双不由得望了一眼身旁的女侠,能够在年纪青青,就踏入山上。印象里,女侠怕是前三。

许仙子可能修为更高,年纪跟女侠一般大,应该能排第二。

至于第一,还在单双为了活命,四处刮树皮时,光着脚丫的小女孩便就已经是山上人。

不过对于单双自己而言,山上人,三个字,还是一团迷糊。所谓尘门,亦是毫无头绪。

在座大半,怕是与单双并无区别。

正是因为如此,方才多了那么些渴求。

一位坐在角落之中,黑袍加身的老者,突然桀桀一笑,瘦如干柴的手指摩挲着尖锐的下巴,黑袍下露出的一双混浊的眼睛尤为的让人惊悚。

“这化血草确实是重塑丹的必要药材不假,可也仅仅是三十六种主要药材中的一种而已。而且这化血草虽然珍惜,可是它的危害,不能忽略才对吧!”

妇人微微一笑,回应道,“正是如此,我正准备向诸位介绍。正如魏老先生所说,这化血草虽然对经脉重塑有奇效,可由于本身生长在深渊沼泽中,故而本身蕴含毒气,需慎重服用。”

那老鬼滋滋一声,“何止是需要慎重?观这株化血草,三寸药身算不得年份长久,可色泽近乎纯黑,必然是蕴含了大量沼泽之中的瘴毒。寻常人若真当补药服用,九死一生也不为过吧!如果老夫记得不错,这化血草似乎同样也是九寸肝肠断的药材。”

台下诸人又是连连变色,失声道,“九寸肝肠断!”

若说那重塑丹是山上神仙物,这九寸肝肠断便是地狱追命毒。莫说是寻常人,就是那山上人染上,也得丢掉半条命。

提到这九寸肝肠断,就不得不提到另外一人。

江湖一剑,莫路!

也是这几十年来,唯一横扫岭南主城缉拿榜的天纵奇才。

与小城不同,能挂在这岭南主城缉拿榜的人物,各个都是小城的棘手任务。

可即便如此,莫路仅仅只用了一年时间不到,便将整个缉拿榜横扫一空。

尤其是在江湖传闻,莫路偶成山上人之后,就更是如日中天,威名远播整个北晋南部。

其贡献度的零头都远非第二位能比。

无数江湖人,望着那几乎恐怖的数据,都只能是望而兴叹。

直至今日,三年过去,莫路二字依旧霸占榜首,无人能够动摇。

可就是这么一个天纵之人,都被人暗中下了九寸肝肠断。修士生涯,便由此斩断,三年来,再无音讯。

妇人的脸色略微有些冷,回首见西门纪业依旧在席上假寐,并没有插手的意味。妇人便不再多言,只言是只要配搭合适,便可中和毒性。

不再给那老鬼继续下去的争议,很快,就端起了第三样罕见物。

单双瞧了一眼那黑袍老鬼,角落里,身影略显有些孤零零。江湖人,虽然刀光剑影,可多少有几位好友。

即使习惯独来独往,却很少这般让众人避而远之,似乎老鬼周围便是禁地一般。

女侠以心声对单双说道,“此人外号五毒老人,以毒药、毒虫闻名江湖。死在他手里的人,惨不忍睹,多是突然暴毙,五孔流血,其下毒路数非常阴险,让人难以察觉。”

单双暗自点头,此人敢在西门一族内,如此不给西门纪业面子,其底蕴自然不会低,很有可能,会是一位山上人。

或许是察觉到单双的打量,五毒老人轻哼一声,一道冰冷的气息突然轰击而来。单双只觉脑袋突然被重敲一般,忍不住痛哼了一声。

隐隐之间,传来五毒老人一声轻咦,便没在继续探查。只因女侠转身看了一眼,虽看不清容貌,可是眼神之中警惕意味并没有隐藏。

西门一族,自然是不会再这个关节眼,对他动手。可若是女侠愿意仗义出手,西门一族乐享其成,也愿意送上一些帮助。

单双收回心神,目光放在了传到自己面前的人参上。高台展示,尚且看的不清晰,在眼前,那便是又一番滋味。

人参本身已经渐渐有了婴儿的面容,那一根根须更像是长的胡须,看上去多有一分灵气。

轻吸一口,便是药香扑鼻。似乎能感受到一丝丝暖意在体内流转,不管是不是有千年的年份,有那延年益寿的效果,确实是一件世间罕见的奇物。

只是小医师传的不慢,也仅仅是瞧了两眼,便继续流转。单双能来这里,怕多是沾了女侠的光。

否则以单双在江湖微薄的名声,甚至不曾上过功劳榜单,怕是也没资格得这邀请函。

自己这个随带之人,能瞧上两眼,已经是不错,单双也不奢求能够抱在怀里。

倒是那株化血草,单双是多瞧了两眼。有那五毒老鬼的披露,一些神色火热之人也渐渐失去了热情。

更有些人根本不看,就怕被其中的煞气沾染。

见单双有兴趣,小医师脚步就慢了些,不然若是比人参更快流出去,可不就是白让人笑话。

女侠也是相当仔细的瞧了瞧,心声道,“不用担心,这株化血草的煞毒确实很重,不过只要通云池在,就不是问题。”

单双点了点头,其实更多是对通云池的好奇。既然有如此功效,定然又是一桩奇物。

只要是奇物,就没有不争抢的道理。可女侠再三保证,那通云池对别人而言,难上加难,但对她而言,仅仅只是一句话的事!

唯一的要求,便是单双不能瞎打听。

妇人的介绍很快,或许是因为怕那老鬼再插嘴,达不到预料的效果,妇人的介绍都相当的简短,不给老鬼再发言的机会。

不过哪怕只是三言两语,可光是这些东西的效用,都听得单双心惊肉跳。

若不是自己的积蓄实在是没那个底气,定是要拍上那么一两件。防个身总是安稳,必要时能救得自己一条小命。

最终台上留下了五件奇物,红布并没有揭开,妇人也没有多做介绍。

重新拿起了那株千年人参,开价不低,起拍便是一两小黄鱼,吓得单双差点跳起来。

不断的报价,让单双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金主。就是他有些念念不忘的小黄鱼似乎也不在那么举世罕见。

最终这株千年人参,被一位手持金轮的女子价高一筹购得,整整十几条小黄鱼,单双直捂着脸,忍住不去见识这个富有的世界。

本以为一路而来,算是有些家底,又得了赏金,大小算个财主,谁曾想还是赤脚的穷光蛋,没见过真正的有钱。

再想想西门一族这两条街,单双这才知道了有钱二字的重量,更了解了价值连城四字的真正含义。

化血草的争抢比不得千年人参,真正的有力争抢者只有两人。

五毒老人!

飞剑女侠!

五毒老人,大家心知肚明,本就是以毒物著称,对这积存煞毒的化血草自然是心动。

千般说辞,其主要目地就是为了削减对手的决心,又或是恶心恶心西门一族。

只是女侠的决心,是众人没有预料到的。至于财力,就更是众人无法想象的。

不管五毒老人出价多少,女侠只会在这个价钱上翻倍,那财大气粗的模样,又让单双极为深刻的明白了,什么才叫有钱人!

最终这化血草的交易价,居然比那千年人参都在高上一截,整整二十条小黄鱼,这才收入囊中!

那一直隐藏在黑袍之中的五毒老人,露出了那张惨白刻薄的脸,只是高台上的西门纪业微微睁了睁眼,五毒老人终是没敢在这撒野。

那大门前的荆棘铁甲,终究不是个摆设。郡王府既然派了人来,就绝非只是做个场面活。

拍卖会持续,西门一族准备的三十多件奇物,真要拍卖起来,也并未花费多少时间,便一一落到了众人的口袋之中。

当然,也收获了一整箱小黄鱼,那金灿灿的色彩,着实是有些迷人。

妇人招手让人将小金鱼收了下去,笑得合不拢嘴,“多谢大家捧场,这次的拍卖会到此就算是圆满结束。不过诸位也看到了,这里还有五件奇物,我可以明确的告诉大家,每一件都不会比那株千年人参差上丝毫。”

一听,众人都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西门一族能说是压箱底的东西,便又是另外一个档次。

有人问道,“不知这些东西如何才能获得?以物易物?”

妇人没有回答,而时搀扶起了西门纪业,众人更是严阵以待。

西门纪业拐杖在地轻轻一杵,一股暗劲悄然将所有红布全部揭开。

一时,单双清晰的感受到了周围的喘息声。

单双望去,神色倒是一愣,“丹元!”

那剩余五件奇物,正是五枚山水精怪的丹元。只是,每枚丹元都有所破碎,甚至,只剩下了那么一半。

可即使是这样,也丝毫抵不住诸人,对着丹元的渴求。在破碎,那也是山上神仙物啊!

真论价值,那千年人参都远不如啊!

西门纪业脸色平淡,苍老而沟壑纵横的脸上,威严十足,道,“这些东西,既不是拍卖,也不是以物易物。”

那五毒老人也站起了身,是诸位江湖人中,神色依旧平淡的几位之一,“既然不打算卖,又何必拿出来?”

西门纪业凝望着五毒老人的双眼,又抬手向座位安排在最前方的五人抱了抱拳,道,“这些东西不卖,而是送给你们五位!”

送!

这话一处,这五人不但没有兴奋,反而是皆皱眉头。

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没那个江湖人会当真!能够混到这个地步的,更是明白这个道理。

西门纪业明白诸位的忧虑,继续道,“当然不是白白送给诸位。拿了此物之人,日后便不能再随意游荡江湖。”

那背剑和尚直问道,“这是西门一族招揽客卿?”

西门纪业摇了摇头,“我西门一族有多少斤量,还是心知肚明。想招揽几位,还不够格。”

此话,西门纪业是真心。

寻常江湖人士也就罢了,前面这五位,包括蒙面了的女侠,都是山上人,这点眼力价,西门纪业游迹江湖几十年还是有的。

西门一族再家大业大,还是明白山上人四个字的含义。就是这五枚丹元,在西门纪业眼里已经是世间罕见物,可在这五位眼里,也绝不是非要不可。

尘门,不破,西门一族是天。破了,西门一族就算不得什么。

山上人浪迹江湖,要么是炼心,要么是乐趣,钱财、名声反而是次要。

再者,修行路,多需一战。

山头宗门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这江湖,多是一剑去来,就算是遇到对手,也不会顾忌太多。

转而西门纪业又道,“不过这五枚丹元,真正的出处,是郡王府!”

这次,五人都是眉头一皱,都陷入了深思。

其中三人长呼一口气,神色变换中,终于是下定决心,一把将丹元握在了手里。

西门纪业紧张的神色,终于是大松一口气。

剩余两人,其中一人是那背剑和尚,另一位,自然就是女侠。

背剑和尚一抱拳,“这丹元我怕是无福消受,已有宗门,脱不得身。”

西门纪业连忙抱拳还礼。

至于女侠,西门纪业便没再问,已经认定,也是仙子山头,便不在自讨没趣。

又对其余人抱了抱拳,“郡王府的招揽绝不仅于他们五人,程王爷的名声大家应该也有所耳闻,最是善待能人异士。若是诸位有心,明日大会结束,都可在西门一族留下。至于报酬,郡王府多大,相信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一切尘埃落定,除了那拿了丹元的三人,便又在小医师的带领下,一一出了西门府。

只是两人刚回客栈,一位小医师便后脚跟了上来。捧上了一袋小黄鱼,交还给女侠,说道,“我们家老爷说,多谢女侠这次仗义出手,这化血草就当是送给二位。”

说完,便拜身辞去,不给女侠说话的机会。

女侠一笑,手中的小黄鱼一收,将得到的化血草扔给了单双,“得!倒是捡个便宜。”

虽然化血草已经被收进了一个木盒,可单双依旧是小心翼翼捧在手里,这东西,相当于他的大半家底!

当然,前提是不算那枚完整的血丹!

第二十八章 江湖哪有回头路

次日!

西门府宅一改前些日的沉寂,开门迎客四方,来宾成群结队,热闹非凡。

就是那一队荆棘铁甲,也不在院里出现,让这高楼大院多了一些活跃的气息。

一些小医师有序的站在府宅的各个角落,一是为众人指路,再者便是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单双倒是瞧见了医师卢宝禧,只是卢宝禧气色不怎么好,勉强一笑,又是忧思。女侠催促,单双也只是相对而笑,便赶了上去。

单双进入宴席之时,府宅内已经是高朋满座。

除了江湖人,亦有别界的朋友。宴席座次有别,却无前后之分,故而一眼分明,各行从流。

有女侠在,座位倒不算排后。单双大致瞧了瞧,果真是看见了不少的大人物。

各行各业,都是精英人物,能在岭南主城呆得下去的,就更是不凡。

西门一族确有实力,但真要详思,怕并不是完全冲着西门一族而来。

这岭南主城的大,可不仅仅是指这看得见的繁荣昌盛,亦有常人瞧不见的暗流激荡。

真要论势力排行,仅靠一个江湖人西门纪业,西门一族还称不上一个顶尖大族。就是抹去顶尖二字,也还差了一些意思。

就在单双四处张望之际,一个肥滚滚的小胖子却目不斜视的走了过来,满脸堆笑,对单双以江湖规矩抱了抱拳,“单兄!久闻大名,今日终是一见。”

单双错愕,再三确定,眼前这位大腹便便,几乎瞧不见自己鞋尖的小胖子确是陌生人。

抱拳回礼,问道,“不知兄台是?”

小胖子揉了揉自己甩肉的笑脸,正经的向上端了端,“在下岳天泽,天上的天,云泽的泽!”

还想多聊几句,却见那西门纪业已经上台。小胖子虽然也不用看这老头脸色,可终归是客,就只是与单双道,“今日不便,来日请你吃酒。这岭南主城,兄弟我还是有些路子,尤其是花酒,找我准没错。”

说完,就回了商家一块。瞧那位置,可是在顶前两位,在商业这个行当,怕是地位不低。

女侠自是多撇了两眼,对这小胖子似乎嫌弃挺多,问道,“你怎么会认识这个登徒子?”

单双挠头,再次确定自己并未见过此人,反问道,“你认识他?”

女侠怪声说道,“城里怕是没人不认识他。真要说有钱,整个岭南主城,就是郡王府,都不敢打包票比他钱多。岭南主城,第二财主,算是有些本事。

单双还是多有疑惑,女侠眼里的嫌弃并不像是作假,可那一句有些本事,同龄人,还是第一次见女侠有这种夸奖。

高台上,西门纪业在妇人的搀扶下再次上台。

少不了的,当然是一场客气寒暄。

单双说不上喜欢,但也谈不上讨厌。有些话,或许别人听着不怎么好听,甚至觉着厌烦,可若是没有,更惹得他人暗骂。

真要说个道理,无非不是一路人。而这大会,便也不可能全是一路人。

西门一族的宴席也别有一番风味,其中两碗汤水最是奇怪,多有一股子药渣子味,黑漆漆一片,入口别说是香甜,就是不吐,便是很好。

可众人吃的却是不少,哪怕是那些娇养的商人,都是各自捏着鼻子灌了自己一碗。

汤水入喉,不似嘴里的苦涩。再下胃,却有一丝丝暖意四散,片刻,居然是满头大汗。

好在,仅仅是维持片刻,便已经是消散无无形。

女侠适当提醒道,“能承受,便多喝一些,算不得大作用,可对顽疾、劳伤松动,颇有好处。”

单双听闻,四望,果然江湖人士喝得比较多,自又是一碗下去。连续三碗,这才有些头晕,便停了下来。

瞧着三碗下去,似乎还意犹未尽的单双,女侠不由得皱眉。倒不是因为这汤不能多喝,反正是西门一族拿出来笼络人心的东西,不喝白不喝。

可单双承受的药量有些让人意外,是好事,却也能变成坏事。

在场人,喝三碗以上的不在少数。但多是一些老江湖,是在江湖游历了数十年的人物,那个身上没得一些顽疾。

观单双,不过是一个刚入半年江湖的小白,虽然有了不少的经历,可哪里去存积什么顽疾?

之所以能够承受,更多的是劳伤。

单双说的不错,拳是一点一点磨出来的功夫。

可打磨是需要本钱的,人是血肉之躯,终究是有个极限。日日打拳,日日磨损,就是钢铁也有亏损之时。

这点劳伤,一时算不得什么。可日日月月,在这修道路上,可能不等你走上巅峰,便已经在中途被自己给磨死。

这种先例,并非没有,而且占到了绝大多数。

女侠与单双说的仔细,尤其是修炼一途。不管是拳,或是剑,女侠都与单双心声细语。

单双爱拳,女侠却更愿意他日后拾起剑道。能得一柄灵剑认主不易,那是机缘与财富所得。可让灵剑诚心认主,那便是难上加难,这是自身之处。

既然已经有了这等福缘,成为剑修,便是早晚的路。

修道的路,不仅仅是汗水,更是财富的累积。

不管是剑,还是拳,亦或是别的路。

单双听得仔细,对这修道路,了解很有限。

先生从来只给自己讲学问,老师或许会讲,但幽洲的天,容不得那些时间。

再者黑娃,怕是在他眼里,从来没觉着这是什么难事。

故而,单双以心声问了许多,女侠只是短暂的诧异后,便一一为他解说,一时,单双如梦初醒。

原这修道,一如学问。

单双孜孜求教,宴席由于这道汤的时间,延续了很长的时间。

尤其是这江湖人,更是迟迟不愿结束。但也由此可见,这个人情,西门一族还是送了出去。

所以,西门一族丝毫不着急。静等众人吃饱喝足,这才有小医师上来收拾残局。

顺带,也会给众人留下一个小瓶。

单双瞧了瞧,正是那黑色的汤水,只是更加粘稠,如那膏药。

就是那背剑的和尚,都是收了起来。可见,这小瓶确实吸引力十足。

一切事了,一个黄灿灿的纯金园盆在众人的注视下,被妇人端了上来。

席上,一些窃窃私语之人都悄然间闭上了嘴。而开席前,便得了好处之人,也散开,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了该去之处。

单双一直注意着昨日收了西门一族元丹的三位老江湖。三人都跳上了院房,静静的观察着,有任何的飞吹草动,都将会是他们出手的时刻。

客暄完,便隐去了的西门纪业也终于再次等上了高台。

一直挂着的微笑,似乎也已经消失。

向众人抱了抱拳,西门纪业突然一声长叹,五味杂瓶,算是齐全。

重吸一口气,又是一个躬身,道,“再次感谢诸位来参加大会,为我做个见证。我西门纪业十七岁入江湖,历经八十九年风云飘摇,侥幸还能活着。如今,金盆洗手,发誓不再踏入江湖一步,亦不再管江湖事,若违此约,定遭天谴!”

抬手三柱香,向天三叩。起身,目光便会聚在了那金盆之上。

“金盆洗手,可问我答应?”

就在老者走向金盆之际,一位江湖人突然拔刀,就从单双身边而起,那股寒芒,让单双都是一僵!

山上人!

刀客,一如剑客之锋芒!

而且,更含霸道之意!

那一刀直奔西门纪业而去,大开大合,还未近身,便已是狂风大作。

三位早已就备的供奉也是吓了一跳,都想着是偷袭,谁能想到那位刀客居然出手如此爽快!

在拔刀之前,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就是眼神都没有半分飘浮。

等刀出鞘,杀意已至!

三位供奉也不是寻常人,虽是羞恼,但在恼怒的同时,身体就已经冲了出去。

各自武器直奔刀客,其中一人步伐轻快,最先挡住刀客。将手中铁扇护在胸前,率先挡住了重击。

只是这刀客本就占个霸字,又占据主动,没有任何意外,这人倒飞而回。

其余两人一声暴喝,连忙顶了上去。被前一人挡了那必杀一刀,刀客虽然依旧是霸气犹在,可终是陷入了缠斗!

“小心!”

不知是谁提了一声,两位阻拦刀客的供奉回头一看,原是那倒飞的张供奉不但没有再上前,反而是顺着刀客的力量跌落到高台之上。

下一刻,铁扇扇边露出了刀锋,手里刀一斩,同样朝着西门纪业咽喉而去。

这一次,就是西门纪业都是露出了温怒之色。

叮!

西门纪业侧身,手里刀只能退而求其次,落到胸膛之上,却是金属碰撞的戈铁之声。

那张供奉却不管不顾,丝毫不顾及西门纪业能否反击,就是手里刀往他身上招呼。

西门纪业不断闪避,几次生死危机,白发散乱,也只能是退躲。

女侠以心声解释道,“金盆洗手去,仇怨终了时。江湖规矩不是谁个人而定,存在便有它的道理。想要真正金盆洗手,西门纪业就不能再此期间对任何人反击。只能依靠他人阻拦,证明,想让他活着的人比想他死的更多。”

单双无言,无非是好坏之分。

可靠他人活下来,就一定证明此人善大于恶?

活不了,就一定代表此人的恶贯满盈大于他的偶行一善?

此道理,单双不敢苟同。可细想,又似乎别无他法。

江湖,本就是随心所欲,最不讲规矩,想要定个铁规矩,何止不易二字。

且看当前,一把手中刀不出单双意料被一副黑色铁甲击飞,不等张供奉再战,便又有黑色铁甲将他牢牢包围。

荆棘铁甲,终究是这府宅的底牌。

两位荆棘铁甲就站在老者身边,妇人也连忙将撞倒的金盆端正,不论是那位刀客还是张供奉,都是脸色铁青的退缩到了角落中!

神色的忌惮,凝重如渊!

在两位荆棘铁甲的护卫下,老人的手终于是在接触到水面。

噗嗤!

又是一声贯穿声,那妇人连连后退。手里的匕首滴落着鲜血,直至匕首尾端!

就是被张供奉追杀,都沉稳的老者,此刻双眼已然通红,一字一句道,“为什么?我待你如亲女儿,将整个西门一族的生意交给你打理!为什么?”

妇人跪倒在地,泪水长流,却无悔恨,“磊儿在他们手上,我别无他法。此生恩,只能来日再报!”

语落,竟然是匕首当场自刎,血溅三尺。

“真是一幅好风景!”

再有人出,同样是在老人的背后。

只是这位医师刚出现,便立马被神态高度紧张的荆棘铁甲围了起来。

单双想起身,却被女侠一把拉住。

卢宝禧!

此人,正是初来岭南主城时,接待的众人的小医师,卢宝禧!

一个单双认为很好的同龄人!

面对荆棘铁甲的包围,卢宝禧根本不在意,淡然道,“不用紧张,我不是那山上人,甚至谈不上江湖人。从未握过刀剑,更别提杀人!我来此,只是为了送上一份礼!”

将手中提着的一个包裹摔在西门纪业面前,任由荆棘铁甲将其牢牢控制。

西门纪业深吸一口气,神色越发不安,颤颤巍巍道,“打开!”

自有人打开,却是猛然后退几步,道,“是!是少爷!还有,三…”

单双望去,包裹里面居然是两颗滴血的头颅。

一颗中年模样,另一颗尚且还是少年。

西门纪业彻底瘫软在地,望着两颗头颅愣愣无神,念叨道,“好毒!真是好歹毒的手段!”

卢宝禧狂笑,神色之中的悲哀却丝毫不比西门纪业少,“歹毒?这就叫歹毒?我一家六口,全乡二百多人,全死于你一人手里,难道你还担不起歹毒二字?你这西门一族的产业,那间店铺不是在血上建造起来?”

西门纪业抬起了头,一双眼眸之中,仇恨与悔,不断交错,那一刻,江湖多年的传闻,似乎已被证实!

卢宝禧更是接近疯狂,大笑道,“金盆洗手,可笑至极。若是你这双手还能洗干净,还要什么天道公理?”

荆棘铁甲的那位队长神色阴沉,沉声道,“带下去!撬开他的嘴!”

一位荆棘铁甲连忙应声,可刚伸手,卢大宝嘴角却有血迹流淌,荆棘铁甲连忙捏住两腮,可惜已经是黑血直吐,立见,就没了气息。

“提前服了毒药,救不活!”

那位荆棘铁甲仔细瞧了瞧,毒药已经深入肺腑,内脏糜烂,别说是普通人,就是山上人,都难逃一劫。

荆棘铁甲队长,也是一声怒骂,“该死!”

旋即便将目光放在了两位山上人之上,只是两人相视一笑,院里突然爆炸声四起。

一时烟雾弥漫,绿粉飘洒!

“小心!烟中有毒!”

得了提醒,众人连忙捂住口鼻。不久,便是狂风一起,又是一位荆棘铁甲站在了屋檐上,不同的是,那肩膀上,有那么两道白痕!

瞧着正往北大门逃去的身影,此人并没有立马追上去,道,“诸位!江湖人的事,就交给你们,王爷说了,此次若有功,便是忠义堂首功,绝不吝啬奖赏!”

此人一句话,底下江湖人立马开始行动。

那最先走的一批,脚步最为匆忙。单双这才明晓,这忠义堂招揽的人,远不止那三位供奉。

瞧了一眼那金盆,偏偏颇颇以后,居然还有那么一些残存的圣水。只是再不似那般澄清,妇人的喷涌的鲜血早已将其彻底染红!

这水,便是血水!

荆棘铁甲的统领瞧了一眼还是呆滞模样的西门纪业,那一匕首虽是没能要了他的命。

可地上躺着的三人,却是让他的精气神全然崩溃。良久,方才抬头,“我要见王爷,还请赵统领带路。”

赵统领恩了一声,诸多荆棘铁甲立马将老者重重保护起来。当这铜山铁壁真正合力,那厚重的气息,真是稳如泰山。

再望着已经一片狼藉的庭院,谁能想到,片刻前,这里还是人人带笑,欢声乐语。

心里暗自高兴,得到了一瓶宝药。

罗北升一脸凝重,提意道,“要不我们四人组个队,这些人,可都不是简单角色。出了人命,官家必然会发布任务,不管是为了还这人情,还是为了赏金,总得去试试。”

女侠看向单双,来此之前,单双并未有出手相助的打算,更多的,是顺路而来,见见世面。

可几多思虑后,还是点了点头。

或许西门纪业真的手中沾满了鲜血,可那少年,总是无辜。

就看那双直至现在,都未曾闭上的双眼,还停留着一些童稚。

冤冤相报何时了,为此付出代价的,不该是这么一个未懂事的孩子。

四人跟随着逐渐散去人群,出了西门府宅,同样朝着南方疾驰而去。

庭院,终于是安静下来。

只是那金盆里面的血,或许是混合了水,迟迟不肯凝结。

金盆洗手去,仇怨终了结。道头来,不过是一场水中月。

一拘碎月,看似在,手中握空。

这江湖,哪里有那回头路?何时,才有仇了结?

第二十九章 会战屠阳山

岭南主城的东南方,有一座极高极高的屠阳山。

山势极高,耸入天际,故可举手屠阳!

亦有那无良之辈,称为一柱晴天山。

乍一听,并无不妥。再一想,此晴非彼擎,便有一些脸红。

四人赶到时,大量江湖人会聚屠阳山脚下。前几人,以目送那两人逃上屠阳山。

屠阳山,虽是一座高山,却并不大。分人占据四方,便能全部收入眼中。若是那两人下山,定要闯过诸人的围堵。

随着人越来越多,摩拳擦掌的氛围越加浓郁,人人目光急切,显然不想再继续等下去。

城内已传来消息,抓住两人任意一人,赏黄金百两!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尤其是对渴求修道的江湖人而言,更是如此。修道路,黄金就是奠基石。

众人分为四队,各自上路,气势汹汹,朝着屠阳山顶部而去。

罗北升瞧得仔细,向其余三人道,“这山只有北面最为平缓,其余三面险峻岭峰,不易攀爬。不过若是那两人突围,越是险峻,越有机会。”

单双望了一眼那密林,春渐深,已经是草木繁盛。放眼而去,早已是绿林盖身,真要找个人,谈不上容易。

女侠道,“我们能想到的东西,那两人也不会蠢到哪里去。既然他们知道其余三面有重兵把守,灯下黑也并不是坏的选择。”

四人一番抉择,最终还是跟着北面直接上。

相比于其余三面,人数确实不占优势,可相比于那两人,那可是占尽了优势。

两位虽然是山上人,可带头的几人,同样不弱。就说北面,除了女侠之外,至少最前方的一位提着弯拐杖的婆婆,没有掩饰自己破了尘门的气势。

而且声势极大,怒气冲天!

无往不前的气势,全然不似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

罗北升以心声对四人提醒,尤为重在女侠,“离那老婆娘尽量远一些,人称南毒一枝花,擅长养些毒物。真要比个高低,不比那五毒老人差。不过此人对西门前辈也算是痴心一片,只是因爱生恨,关系一直不怎么和睦。但此次西门一族遭难,西门前辈受重创,她也是行动最快的一拨。若是那两人被逮住,多半是要吃些苦头。”

女侠诧异,问道,“南毒一枝花?仙子颜雪华?”

罗北升点头,神色之中多有一丝怪笑,“对!西门纪业早年的丧妻颜雪华便与此人是一对亲姐妹。可惜姐姐天生丽质,这个妹妹却平平无奇。”

只是这么两句,就勾起了单双的兴趣,若不是时候不对,定是要让罗北升讲个完结。

故事,故事,尤是这种最引人入胜。当个说书之后的言谈,那也是相当的下酒,可滋滋而谈。

就在众人攀登屠阳山时,岭南主城南城头。一个穿着官袍、头戴紫荆花冠的男子正目视着屠阳山方向。

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可屠阳山之高,方圆百里亦可瞧见。那似乎破入云层的山峰,真如一柄插入青天的长剑。

不知过了多久,那荆棘铁甲的刘统领才匆忙从城内赶来,跪拜在紫荆花冠的男人身后。

男人并未转身,继续观赏着春日里的光景。

在那郡王府里面待久了,似乎还停留在大雪的季节里,能够出来透透风真是不容易。

春日一照,那温和的风最醒人心。

或许,是应该办一场狩猎大会,也能让郡王府热闹热闹。

不然白白浪费了这春日,不是可惜?

一番打算后,紫荆花冠的男子背负着手,没有转身,问道,“起来吧,事情办得如何?”

刘统领连忙起身,恭敬的回答道,“事情已经办妥,江湖巡案办事还算是快,那边似乎也没有阻碍的意思,悬赏已经发了出去,就看那边的结果。”

紫荆花冠男子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对此并不是很重,转而问道,“云集阁那边反应如何?”

刘统领又道,“根据内线的情报,大多数人还在城中,他们也并未接到出城的命令。”

戴着紫荆花冠的男子眉头一皱,转身眺望了一眼,这城里,真正的第一掌控者所在方位。

岭南主城!

确实是他这个王爷安身立命所在。

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官家是不可能让他这个王爷一党独大。

这岭南主城表面上虽是他这个王爷最为尊贵,可要论权柄,权势滔天,独揽大权者,一直都是那位关京直派的郡守大人。

前几任郡守大人倒是也与郡王府来往不少,双方平安无事,无非是各自经营各自的范围,适当分些利益,共进钱财罢了。

但这新上任的郡守大人,似乎是对他这个王爷动了恻隐之心。怕是对权利的渴求,远不止一个郡守的位置。

对这个碍眼的郡王府,自然是要给予一些打击。

于是,便有了这云集阁!

刘统领也是瞧了瞧城中心的方向,那里有一座整个岭南主城最高最大的府宅,府宅并无姓氏,就是有,也绝非是一尘不变。

面露狠色,刘统领请缨道,“只要王爷下令,我保证从明日起,岭南主城在无云集阁。就是这郡守府宅,也不会有人敢踏一步。”

“慎言!”

男子猛的凝视,刘统领连忙低头拜伏。

男子喟然长叹,道,“荆棘铁甲除非是走上战场,除此之外,不可轻用。此次若非是西门纪业确与我有恩,亦不会派遣一人!这等言语,日后再不可言,不然就是我想护着你,也护不住。”

刘统领已然是一头冷汗,连声道,“属下警记在心!”

紫荆花冠男子这才点头,一个郡守大人本算不得麻烦。一个云集阁,他也从未放在眼里。

终究只是一些起起伏伏的官吏,不过是分些大小等级而已。

就是那驻扎在岭南主城的二十万大军,能入这男子法眼的,亦是不多。

只因他手握荆棘铁甲,一路跟随,南征北战,为北晋王朝守下了无数次的烽火狼烟!

若非如此,他一个程姓,如何能在夏家龙脉中担当一个王字?

即使如今府宅私军不过二千,但荆棘铁甲四字,足矣抵上十万兵马。

否则,他何以敢与郡守大人一搏手腕。

他真正在意的,是那遥在北方的关京。

这关京直派的郡守大人,到底是哪位殿下的人马,又或者是老皇帝的亲信?

若是那几位都虎视眈眈龙座的殿下也就罢了,可若是老皇帝的亲信,怕是夏家继承人的事,这两个月便会定下来!

这才是决定郡王府成败的关键!

念头思绪飞转,男子突然向想了屠阳山,又道,“通知忠义堂,云集阁怕已经是倾巢出动,让他们务必小心。至于我们派去的人,能撤就赶紧撤,那位郡守大人,不会是泛泛之辈。”

刘统领应了声是,连忙退了下去,离去前,却又脚步一顿,道,“刚刚有人似乎看见了小姐,应该是刚游历回来。”

“嗯?”

紫荆花冠男子浑身一震,语气有些起伏,“你亲自去一趟屠阳山,关键时候,以保证小姐安全为主。”

刘统领再次一拜,下城骑着快马,迅速赶了上去。

刘统领离去不久,一身黑袍便飘浮到了紫荆花冠男子的身旁,并排而立,并无尊卑之分。

清风徐来,黑袍下,露出的是一张满脸褶皱、却略显苍白的脸。只是看那面容,却远说不上年迈。

“算是给他捡回来了一条命,你若是想见他,怕是要亲自去一趟。”

紫荆花冠男子点头,瞧了一眼,这似乎又苍老了几分的面容,不免担忧,“这件事就此为止,多少风云过去,也不差这么一件。”

黑袍人苦笑,“本以为二皇子胜券在握,不论是星象还是命数,都是顶尖之人。可那位,扰乱了幽洲所有命格,这个关节眼上,还真被其他人抓住了机会。如今,前路一片模糊,难以揣测啊!”

紫荆花冠男子一笑,难得有些野心,道,“难以揣测才是好事。若是事事都可以揣摩透彻,我们的机会就真的不多了。”

黑袍人也是跟着一笑,“确实如此。观如今天象,二皇子的压胜之势虽然还在,朝内呼声居高不下,可若是其余人联手,翻这一局,成功概率很大,可占八成!或许,我们也是时候该接触一番关京!”

紫荆花冠男子却是摇了摇头,“还早!你不也说了,二皇子的压胜之势还在?更何况,八成的胜势,是建立在公平竞争的条件下,若是有人,想立二皇子为储皇呢?”

这次,黑袍人不由得凝重下来。习惯性,就恰起了手指,只是手势刚起,就是猛然一颤,一口鲜血喷出。

紫荆花冠男子连忙将其护住,运气帮其调息。良久,方才平稳下来。

只是这么片刻,黑袍人满是皱纹的脸,有苍老了那么些许,黑袍人并不在意这些,只是苦笑,“这等机缘都还不一争,北晋王朝,居然还想活在操控之下不成?”

紫荆花冠的男子也是忧心忡忡,却没多说。只是警戒黑袍人,再勿推测天意。

老皇帝再位已经整整八十年,即使如今有了退位的想法,可那份心计,怕是看得,远比众人要远!

万年一次的机缘,必然是要一争!

可如何争,亦不是只有一条路。

紫荆花冠男子悄然在城头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然是在郡王府内。

推开一座房门,里面躺在床上的西门纪业连忙想要下床起身行礼。

男子右手轻挥,便将西门纪业又安稳的送回了床上。

西门纪业连拱手,“多谢程王爷!”

程王爷没有客气,直道,“决定好了?”

西门纪业重重的点头,“我决定以江湖人的身份加入忠义堂,必然不会辜负王爷的期望!”

程王爷点头,又道,“你那儿媳妇侥幸逃得一命,肚子里还有个娃,我已接入府内,待会会来拜见你。”

西门纪业抬头,一时愣愣无言,醒悟时,老眼已经是涕泗横流,连连拜鞋,“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退出房间,程王爷再次看向了屠阳山。

几位殿下也罢,老皇帝的试探也罢!

这岭南主城,终究是他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屠阳山,为该开始了!

单双四人一路上山,北面人不多,为了搜寻细密,故而较为分散。

就是组队的四人,都是有些距离,不过保持在能够支援的范围内。

毕竟两位山上人,真要遇上,只有女侠有把握能够将其击杀。

剑修,二字!有这重量。

啊!

突然一声惨叫,四人连连望去,又是一位江湖人不小心中了陷阱,被一道箭羽射中!

虽是没有生命危险,可也暂时废了一只手。

女侠突然放弃了搜寻,靠向了单双,邱秉川两人同样如此。

罗北升道,“不对劲!那两人不是随意逃了这座山,怕是早有预谋。而且那些陷阱设计非常巧妙,定然是精通此道。”

单双不解,“为何偏偏选了这座山,四面皆是悬崖峭壁,绝不适合逃离才是。”

众人怀着满心的疑惑继续前行,俯视而下,就是看到人影,也已是分不清。

这山的坡度越来越陡峭,到了山腰,几乎要以垂直上升。

“有人!”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那丛林中,一道身影动如脱兔,迅速攀升。

临近的几人,齐齐出手,却都没有拦住。

就在那人即将消失在丛林之际,一道闪光突然爆发,只听一声惨叫,那人已然被一脚踹飞在地。

那位婆婆出手,眼前着这偷偷摸摸之人就没了气息。

单双瞧过去,不由得道,“此人不是那两人!”

那婆婆冷冷的瞧了一单双,突然一笑,“谁跟你说的敌人就是那两人?你可要把周围的人瞧仔细了,待会若是误伤友军,说不定就会被认作叛徒,想走可就走不了!”

单双眉头一皱,第一时间看向了罗北升。

罗北升一声长叹,只能是说明了其中的原委。

单双目光微冷,“云集阁?忠义堂?所以,你已经加入了忠义堂,拉上我们,无非是帮你?”

罗北升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原本这三人中,他最不在意的单双,此刻却最让他胆寒!

邱秉川也是皱眉,神色不喜,直接了当的说道,“罗兄,此事你做的太过。”

罗北升又瞧了一眼女侠,见女侠并未开口,只能是对单双说道,“虽然是有我的私心,但西门一族的惨案,确实是这云集阁所为,这一点,我绝不是说谎!”

单双没在多言,只是瞧了一眼罗北升,至此转身而去。

他来此,确实是为西门一族的惨案。希望能够抓住两人,交给官家,查出罪魁祸首。

但如果是两派的血洗,参与任何一方,都不是单双所愿。

更何况,单双此刻,已经信不过罗北升!

单双一走,女侠罕见犹豫之后,跟着单双离去。邱秉川失望的摇了摇头,同样没有停留。

邱秉川知道忠义堂招募一事,他同样是被邀请者之一。只是几经考虑,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是个地道的江湖人,喜欢的是恩怨情仇,而不是替人卖命!

这一片江湖,或许同样是刀光剑影,却有真情真义。

西门纪业和那妇人,便是这权术计谋的受害者,邱秉川不说,却不代表看不明白。

三人一路下山,可总归是不等到山脚。

悉悉索索的声音便在丛林中接见响起。

三人停步,周围便是一个个陌生单双未曾见过的脸。

神色最为凝重的,便是行迹江湖多年的邱秉川!

弯刀抱在怀中,手却悄然之间握住了刀柄,以心声对两人道,“都是一些老江湖,领头的是朱峰三怪,都有可能是山上人!”

单双也是深吸一口气,若三位都是山上人,即使女侠是剑修,那也占不得什么便宜。

那最前方的一位中年人最先开口,“三位?这是想去哪里?”

单双抱拳道,“受人蒙骗,不愿加入两家的争斗,还望诸位让条路。”

那中年人轻哦一声,“原来如此!那自然是好,我们也不愿意多招一个敌人!”

说完,便是一挥手,后面众人自觉让出一条道路。

三人轻吸一口气,刚往前走几步,邱秉川手中突然飞出几枚弹丸!

轰隆声中,三人同时后撤,再次往山上敢去。

那中年人驱散雾气,一吼身后挂着怪笑的矮子,“就不能收敛一些,等他们走进,那小妞绝对给你留着!”

不听中年人的怒声,那矮子抬手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对身旁另外一位挂着色相的长脸瘦子道,“二哥,我敢保证那妞是个美人,要不我们赌一把?”

瘦子一笑,“赌什么?我也觉着是个绝色美人!放心,二哥最疼你,肯定让你先享用。”

那矮子一听,脸上的傻笑更多,再不管隐藏,极速攀山!

那中年人有些怪罪的撇了一眼那瘦子,自当是一挥手,“都跟上!这次的机会大家都抓住了,一个刚长牙的忠义堂,每个人头可都是大家的官帽!”

一群人嗷嗷直叫,迅速跟上了最前面的傻矮子!

第三十章 入春破天处

三人一路攀升,终究是在追上前面人之前,就被人阻拦。

那从地底破土而出之人,眼里闪烁的冷光,让三人背脊发凉。

五毒老人!

忠义堂的围剿,似乎早已在这云集阁的预料之中。

只是这情景,哪里还是围剿?等众人追上,那便是前后夹击,真正的腹背受敌。

女侠最先出手,青霜在手,直取咽喉处。

只是不等女侠靠近,一团黑雾就已经以五毒老人为中心,扩散开来。

雾气所过之处,草木枯黄,虫蚁皆死。

这一幕,三人脸色陡变。

女侠轻哼一声,青霜剑化作闪光直奔五毒老人而去。

五毒老人阴冷的脸色瞬间变得忌惮,再不敢托大,连连后退。

剑修对于毒修,最为致命。

“五毒老头!我们来助你!”

身后传来的暴喝,让三人的危机再次骤升,也让五毒老人心神一稳。

单双一咬牙,迈步而出。女侠却是退了回来,一搭单双肩膀,“五毒老人交给你,我去会会这三人。邱兄,其余人怕是就要由你包揽了。”

邱秉川点了点头,目光却犹在单双身上,女侠御剑而出,以心声对邱秉川道,“他有灵剑!”

邱秉川一震,突然明白为何女侠未曾高看罗北升一眼,而一直对一身麻衣的年轻人多有信任。

再无犹豫,手中弯刀一拔,刀锋所向,便是魑魅魍魉,皆是小鬼!

那架势,就是比之刀修,亦是不煌多少。

单双深吸一口气,直面五毒老人,透过黑雾,隐隐还能瞧见那嘴角勾勒的冷意,“年轻人,我们也算是冤家路窄!”

那株化血草可是他志在必得之物,甚至不惜提前暴露身份。只是被女侠两人横插一杠子,只能是拱手相让。

单双将青铜长剑握在手中,再有无奈,也只能是横在胸前。

瞧那一本正经,似乎真要以一己之力拦住自己的年轻人,古板脸上笑意更多,“老夫确实怕剑修,可也不是把把都是灵剑!”

单双神色古怪,“是啊!可惜你运气真不咋样。”

下一刻,五毒老人再次逃窜,阴沉中,只能是暗骂一声,“我艹!”

单双的紧张不亚于五毒老人,那毒龙可不是摆设,扩张的范围越加的大。

被老人以气催动,便是一条条毒龙。

又有人在背后虎视眈眈,虽有女侠和邱秉川撑着,可双拳难敌四手,人多势众的优势便占据主动。

好在那些人也不敢太靠前,其中一人就是因为沾染了雾气,直接僵坐在了地上。

看得众人头皮发麻!

“年轻人,终究是太年轻。”

单双思虑之际,一道阴冷的声音突兀从近前传来,那五毒老人居然主动放弃了毒雾的范围。

一道冷光旋即扑来,却在五毒老人身后停滞不动,似乎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握住了一般。

五毒老人张手一握,单双身体便似乎被人推着一般,不受控制的被拉入了毒雾之中。

毒雾入鼻,单双身体瞬间僵硬,不用五毒老人费力控制,便一动不能动。

“你尚未破尘门,灵剑元气有限,也敢长时间驾驭?第一击不中,再想破开我的罡气就是痴人说梦。”

飞剑似乎破防不入,也就转手回了单双身旁。五毒老人没有阻止,只是一身罡气不散。

山上人,终究是非凡江湖人!

瞧着单双还在挣扎,五毒老人笑意更浓,“没用的,我这毒取自世间五毒,又配置各地瘴毒,经历苦心炼制方才有了这么一手。除非是山上人,不然即使你不呼吸,它也会顺着你的皮肤进入体内,腐蚀内脏。再多一昧化血草,此毒就可叫九寸肝肠断!”

五毒老人哈哈大笑,“就喜欢看你们这种眼神,一如那当初的莫路。只可惜你这灵剑,品秩比不得莫路,不能带你留去。怕是要跟随你这娃娃去了。”

单双一如死人,五毒终是走近,准备结束单双的挣扎。

只可惜那莫路破了尘门,御剑极强,不然能杀得一位山上剑修,便是毒修的招牌之战!

如今,补上一位未来剑修,似乎也挺奇全!

只等他掐住单双脖子,五毒老人的脸色瞬间僵硬。那温和的手感,绝不是中毒之人该有的体温。

单双闭眼言语道,“你的话,让它很生气。”

撑眼的瞬间,不顾老人对自己怀中一掌,青铜长剑直颤,单双握住剑柄的手一松,长剑已经搅入心间!

五毒老人双眼瞪得老大,明明已经拉开了距离,可长剑却如影随形,似乎这距离根本不曾存在。

五毒老人罡气暴涌,灵剑被一寸寸逼出,“天阶灵剑,本命神通,是我走了眼。”

摇对着单双,再不敢接近。单双握住返回的灵剑,脸色同样一片惨然。

毒,他倒是感激先生送的水滴青玉。

散发着一丝丝暖意流淌在体内,那雾气似乎根本就进不来。

可五毒老人那一掌,他可是结结实实挨了下来。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不由得流下了冷汗。

两人相似而望,都没有再出手的打算。

五毒老人忌惮那神出鬼没的飞剑,单双也自知那一剑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女侠悄然间靠近,单双这模样,多是瞧得出是强弩之末。不管是自方,还是对手。

三人汇合,一时僵持。

着实是女侠那一身流淌的剑意太过吓人。

就是没有灵剑在手,挥手之间,亦是杀气凌然。那一缕缕剑意如同实质,那三兄弟就遭了不少的罪。

尤其是那个憨傻的矮子,一身多处都是被剑意所伤。

倒是邱秉川,与单双的情况差不多。

刀客,虽然大开大合,可消耗同样巨大。

而且伤势不轻,多处皆有血迹。

三人几乎同时认定一个方向,五毒老人顿时一震!

如那惊弓之鸟,瞬息间移到了一旁。

女侠挥动罡气,将邱秉川护住,三人迅速攀升而上。

那领头中年人有些不喜,对这老鬼更是没有半点客气,“五毒!这可是你放走了他们!”

五毒老人冷笑,“三兄弟还打不过一个娘们,等阁主来了,自然会有个说法。”

四人相望,最终是没能走到一起。

委实是谁也信不过谁,同是云集阁,亦有先来后道之分。

来这云集阁之前,四人在江湖的名声都是心知肚明。

不过山上战斗,只会比这里更加惨烈。

三人一路而上,遭遇的偷袭、暗杀,一波接着一波。

女侠浑身剑意不得不收了起来,委实在这丛林中,那剑意就如同黑夜里的灯火,极其耀眼。

几波偷袭皆是山上人出手,女侠倒是有自护之力,单双与邱秉川却都多了不少的伤势。

直至夜幕降临,三人才发现,这屠阳山上已经是一片混乱。

到处都是双方的人马,交错在内。就是那三兄弟,似乎都在激战中分开,三人碰到那领头的老大,可是发泄了一番怒火。

可惜那人选择溜之大吉,三人也不敢贸然追击。

黑夜里的杀意更加浑然天成,偶尔传来的惨叫声,让每个人都是精神紧绷。

三人找了个靠着崖壁的大树,也不四处游荡。只求安稳,着实是这黑夜里的暗杀更加难以防范,就是女侠,都是脸色铁青。

被人划了一剑,还好伤势不重。

夜等天明!

当东方第一缕阳光撒向大地,树上三人眼里的疲累终于是消散了一些。

一夜,至少有七八波人冲击了这堵崖壁。

下树的瞬间,女侠突然灵剑一指,“谁?”

那草丛里摸摸索索爬出个人影,浑身绑着草木,瞧那灰头土脸的模样,怕是爬在此地已然不是一时半会。

那人望了望单双,抬手道,“单兄,是我!”

单双眉头一皱,仔细瞧了瞧,这才不确定的问道,“张兄?”

正是这些日在岭南主城说书,自己找的托。

那人连连点头,赶紧扒拉脸上的尘土,露出了下面娇嫩的皮肤。只是有那么几道血痕,有些扎眼。

单双不露痕迹的问道,“张兄也加入了我们忠义堂?”

张峰柱摇头,见三人凶光豁豁,连忙道,“我不是忠义堂的人,但也不是云集阁的人。我只是为了赏金前来瞧瞧,哪里想到遇到这场大混乱。昨夜你们未到这里时,我就已经在这里猫着,只是夜里看不清,刚瞧见是你,这才出来!”

三人暗自点头,多是有一些同病相怜之感。

邱秉川道,“战斗应该已经结束了,不知道是哪方笑到了最后!”

张峰柱跟着道,“哪里还能笑得出来?无非是看谁活的人更多,死的人更少。”

对此,四人都是深有同感。

江湖尚且有快意二字,而这等混战,无非是看谁哭得更惨。

四人略微一合计,最终还是决定下山。不然老是呆在山头,也不是个办法。

四人一路相下,瞧着横死在山上的尸体,有些尚且是咽喉一击而亡,有的尸体却是千疮百孔,不知生前遭遇了何等的屠虐。

只是等到了山脚,四人都是眉头一皱。

四人走出丛林的那一刻,便有无数的目光汇聚过来。在那人群里,单双看到了熟人,罗北升!

这场混战,怕是云集阁哭得更惨。

“不是我们忠义堂的人!”

有人默默站起了身,跟着便是诸多江湖人。

也有人眼尖,倒也瞧见了诸人身上没有云集阁的标志。

这次大混战,最混乱的地方便是参与了大量的江湖人士。

“放下你们的武器,等我们查清身份,再放行让你们离开。”

不等众人靠近,便有人上前。单双自是没有意见,灵剑放与不放,根本没有区别。

至于邱秉川,自然是信任二人。

或许是三人的配合,让那上前人心里松了一口气。刚要接过三人的武器,单双面前却是黑影一闪。

单双暗呼一声不好,那黑影已经反手控制了那人,回头对单双一笑,以心声道,“多谢单兄帮忙!”

但还不等他转身说话,他抱住的那人已经是一声冷笑,罡气暴涌,那遏制咽喉的手瞬间化作了血沫。

张峰株目露恐惧,抽身暴退,不等闪身到三人身边,便被此人怀中腰刀追上,一刀结束的性命。

只是张峰柱一死,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单双三人身上,其中杀意更重。

邱秉川连忙解释道,“我们是下山才遇到此人,并不知晓他是云集阁的人。”

只是这种解释,并没有得到认同,更多人起身,拿起了手中的武器。

邱秉川又道,“这一点罗北升可以证明,我们与他同来这屠阳山,与云集阁绝无瓜葛。”

一时,更多人将目光看向了坐在人群中修整的罗北升身上。

一身华服早已破碎,常年傍身的抚扇亦不在手中。

在众人的注视下,罗北升起身,面对三人,微眯着眼道,“你们确实与我同来屠阳山,但我也不敢确定你们与云集阁并无瓜葛。更何况,昨日我记得你们明明是下了山,为何还会出现在山上?而且如果我记得不错,刚刚这人,不是跟单双第一次接触了吧!”

邱秉川大怒,“明明是你…”

不等他说完,单双便拦住了他。

若是罗北升一心想让三人背上云集阁的身份,此事,再怎么浪费口舌,也不会打消众人的怀疑。

一个张峰柱,就是黄泥掉进裤裆里,百口莫辩。

一刀便将张峰株解决的中年男人,再次转身,只是这次语气更重,“放下你们的武器!带上镣铐,跟我回城解接受调查,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这一次,三人绝不再敢放下手中的武器。

带上镣铐,再想取下来,便是千难万难。更何况,此人也说,一线生机!

一柄柄刀剑出鞘,肃杀一片!

罗北升高声提醒道,“小心那个女的,是一位剑修。”

此话,更是让中年男子直接横起了大刀。

女侠撇了一眼罗北升,不得不赞叹一句,“真是好手段!我与单双也就罢了,邱兄跟你可有七八年的交情,也这般不留情面?”

罗北升冷笑,“交情自然是有,若是查明身份,我自会赔礼道歉。但我怕单兄是洗不清嫌疑,那个小医师,似乎也跟单兄有些交情吧?”

此话,更是让三人铁青!

那位中年人大刀已经指向三人,“最后再说一次,放下武器。等我查清身份,自会放你们离去。”

女侠多是恼怒,再有不甘,也不可能出剑冲过去。剑修是以杀伐为主,可那最前方的几人,可都是山上人!

三人想要硬闯出去,无非是痴人说梦。

百般无奈,只能是道,“还不出来?”

黑色铁甲从天而降,沉重的黑甲挡在身前,下意识都会觉着是一堵墙。

带头的中年人连忙躬身道,“刘统领!”

心中则暗自诧异,来此之前,王府就早已声明,此战,只能是以江湖对决为名头。

荆棘铁甲的出现,显然不是为了这场对决的胜负而来。

古板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一如那铁甲一般坚韧,道,“这三人不是云集阁成员,我可以证明!”

中年人自是点头,不敢有任何质疑。

闹剧结束,天空一道御剑的潇洒身影从山顶俯冲而下。

一手拎着一颗头颅,御剑到众人所在,方才扔下了两颗血淋淋的头颅。

刘统领主动抱拳道,“王爷吩咐,只要此事结束,莫兄随时可以离去。”

青年轻点头,一身素衣,长得不俊,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是古板,可自有一股风采。

在四周扫视一眼,目光居然是停在了单双的青铜长剑上,问道,“五毒老人胸膛那一剑,是你所伤?”

单双皱眉,还是点了点头。

青年一笑,剑意飞扬,“是一柄好剑!可惜剑术差了些,这本剑谱送与你,算是我做的答谢。若是将来有机会,我们再问剑一场!”

单双看不透这青年,更不了解,但手中的青铜长剑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对问剑没有丝毫排斥,“若有机会,自是可以。”

青年说完,丝毫不拖泥带水,与刘统领一抱拳,御剑飞天而去。

我辈剑修,皆是云中客!

心向而往,抬剑问苍天!

女侠问道,“第一次见面,就敢答应问剑?”

单双一拍轻颤的青铜长剑,神色平和,“江湖一剑,莫路!既是同路人,问剑,再问天,自是一乐之事!”

单双又是一叹,“只可惜我的拳还要练很久。问剑一事,怕是还要等个十几年的功夫。”

看了一眼地上的头颅,其中一个,正是那五毒老人!

又是一个死不瞑目之人。

没在屠阳山在停留,三人跟着刘统领而去。

有那荆棘铁甲在前,再无任何人敢以剑而对。甚至,没人敢多张望一眼。

至于罗北升,不管是单双还是邱秉川,都不再提,亦当作是不知道。

远了山脚,单双回头一望。那屠阳山上,似乎映着那么一片片血色。

用那无良人的话,一柱晴天山,入春破天处!

王朝局,江湖人,血海深仇自此结!

原来江湖人,亦不是自由自在。

或许那故事,还会更加绵长!

第三十一章 先生送你白袍衣

岭南主城!

紫荆王冠男子又在城头望春,静等着刘统领带着三人回城!

瞧见一眼女侠,男子多有嗔怪,道,“回去看看你的母亲,这些日消瘦了不少。”

女侠面露羞愧之色,点头,又道,“我要带他去一趟通云池。”

男子这才望向两人,邱秉川连忙躬身稽首,恭敬道了一声,“拜见王爷!”

单双则是抱了抱拳,没有言语。

女侠有些着急,单双最是重礼仪不假,但那倔脾气同样是让人头疼,自认不该行的礼,亦不会弯腰半点。

男子凝视着单双,挥手对刘统领道,“带小姐去城下等着!”

有刘统领引路,女侠给男子一个眼神上的警示后,只能是退了下去,而邱秉川自然也察觉了异样,便也退了下去。

紫荆王冠男子走到城墙边缘,遥望那屠阳山,问道,“读书人?师承何方?”

单双答,“想做读书人。未真入庙堂,师承不敢言。”

男子点头,语气平淡,似乎没将单双的失礼放在心上,“若是因为屠阳山一事,此礼确实可不行。但湘儿在此,我便以父亲二字为主。就此而言,你让湘儿难堪,便多有不对。”

单双想的认真,片刻,躬身稽首一拜,是儒家礼仪。

男子这才觉着不错,那动作因为追求标准而略显生硬的身影,让他想起了他年少时的学问,不由得感叹道,“我曾经也算是半个读书人,只是学问不精,只能回家做了个王爷。”

单双点头,郑重其事道,“是可惜了。”

男子不由得绽颜,这才是读书人,笑道,“王朝的事,程王爷身不由己。可程家的事,程太山还算待客得体。”

单双便诚心道了声,“程叔!”

男子笑得开心,那紫荆王冠似乎都比不过那份荡漾的快意。

所以,当两人从城楼下来时,那份交谈甚欢让其余三人瞪大了眼珠子。

吩咐了声回府,男子更是邀单双在马车里面共谈。就是程湘都是一脸懵,不懂这些男人的心思。

唯有刘统领不觉着奇怪,王爷的出身算不得好,最是喜欢读书人。

王府,算不得岭南主城第一大府,有那郡守大人在此,名义上便算不得。

王府的府门矮上那么一寸,但占地可就要比郡守府邸广得多。关京直派的郡守,家族多是关京本地人,自是比不得王府的弟子众多。

王府人口兴旺,嫡系却唯有程湘这么一个独苗。

不等众人回府,就瞧见一个华服妇女在荆棘铁甲的护卫下赶来,多是对男子的一顿苛责,对程湘的一番疼爱。

单双看得认真,那凝视的目光可是让邱秉川奇怪,连忙将其摇醒,才免得一番尴尬。

以程湘挚友的身份住进王府,受的待遇自是不差。

这一天一夜,三人的伤势都不算轻。王府里面不少的珍惜药材,自然是没有私藏。

没个几日,胸膛的阵痛便消了下去。

单双每日还是爱练拳,倒不是在王府里,而是在那城头。

岭南主城城墙很长,单双打拳尤慢,每日能走半圈,那都是要看单双日子。

单日子城防部负责巡城,那便没有这个机会。

若是双日子,荆棘铁甲负责巡城,有了刘统领的招呼,能勉强多那么一个时辰。

单双这才明白,这岭南主城的官家,不是这郡王府,而且那郡守府宅。

官场不止只有一个掌权的官家,公爵王爷也不是个个官老爷。就说程太山,顶着王爷的爵位,却身无一官半职。

若无二千荆棘铁甲在手,与富家之弟也就无甚区别。

单双收集了不少的山水杂记,尤是看重一部春夏秋冬集!写的是这岭南主城的山水脉络,讲得是这城里的世事变迁。

许些秘史,皆有提及。看之,别有一番风趣、味道,若是又一个不同的岭南主城。

看那落款,娟笔,清水先生!

邱秉川每日跟着单双来这城头,小半个月的功夫,每日不缺。

不练刀,就是这么跟在单双身后。步子很慢,始终落后单双一截,也不打扰单双练拳,不曾言语。

随着太阳的余辉,钟声又从城中悠悠而来。单双收了拳架,一身拳意渐渐散去。

瞧了一眼身旁的邱秉川,怀里弯刀紧抱,却怎么都也递不出。单双神色颇有无奈,道,“既然想练刀,何不出刀?”

邱秉川凝重一片,摇了摇头,“心中杂念太多,出刀,也不纯粹。”

单双皱眉,“心中有杂念,就更应该出刀。我不懂刀,但我练拳,就是为了练拳。若是有个别的念头,就停拳不前,岂不是一天都走不了两步?”

邱秉川望着单双,有些错愕。那年轻人似乎感觉自己说的很对,多有一点小兴奋,刚散的拳架又被他架起,一通王八拳,打得没那些个拳式。

邱秉川笑了起来,怀里的弯刀猛的一拔。

一套刀法,即使单双没瞧过,依旧觉着霸气十足。

远处,有巡城队正迈步而来。

很不幸,是个单日子。想要提醒一下兴起的邱秉川,可那刀舞得却是虎虎生风,实在是不忍心打扰。

近半个月的忍耐,单双明白那种突然豁达的感受。

就似乎是吃了半个月的树皮,突然在街上捡到半个白面馍馍,那自然是很香很香。

果然,那巡逻队里面出来一人,准备驱赶两人。

单双正准备上前说两句,那领队的一位战士却主动停住了脚步,一同拦住了后方的士兵。

呼!呼!

一阵阵清风袭来,单双转身吓了一跳。

邱秉川大刀在手,越舞越快,卷起一阵阵大风。到最后,已然是看不清他的身影,只有一柄弯刀在单双眼前蔚然成风!

啊!

一声低沉怒吼,邱秉川猛的向天一斩。

刀锋直上九霄,那一斩,便是刀修的风采。

弯刀入鞘,邱秉川神色兴奋不已。向停步的领头抱了抱拳,道了声谢,便与单双两人迅速下了城头。

瞧着两人的背影,其中一位战士提醒道,“头!那两人可是跟王府有联系,我们这样,怕是郡守大人会不喜。”

领头的战士回头凝视着这位战士,不卑不亢道,“记住我们的立场!我们不是王府的私军,但也同样不是郡守府的私军!郡守府与王府的恩怨,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我们是北晋的军队,责任便是守卫岭南主城!听明白了吗?”

众人心中凛然,尤其是那发问的战士,更是心里打颤。似乎领头的目光已经深入他的心神,将他那些小猫腻了然于心。

“至于此事,毁掉一位刀修的破门机缘。怎么?是你想去担这份仇恨?还是想给我们岭南护城队摸黑?”

那战士已经是冷汗直冒,连忙道,“属下不敢!”

领头不再多言,高声道,“继续巡逻!”

一队继续绕城巡逻,领队瞧着那城里的车水马龙,又眺望了城里最瞩目的两个方向。

最终是摇了摇头,军人,始终是不该参与这些政治争斗!

他讲这些,只是给这些人提个醒。有多少人能听进去,那就全靠众人的造化。

在这岭南主城驻扎数十年,有多少战友是因为站错队,急与分清优劣,倒在了这岭南主城城角下?

郡守府,新任的郡守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是有些背景。可王府,那可是在一场场战争中建立起来的威望!

异姓王!又岂是泛泛之辈!

下了城头,单双有些不确定道,“刚刚那是!破了尘门?”

邱秉川拍了拍怀中弯刀,脸上的潮红还未消退,尽量保持平静,却还是兴奋的点了点头。

单双连忙道喜,“恭喜邱大哥,跨进山上大门。”

还想谦虚一番的邱秉川终究是没能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拍单双的肩膀,“走!请你喝酒,喝那最贵的雪花酿!”

王府的伙食自然是不错,可酒馆亦有酒馆的好处,两人找了个熟悉的馆子,小二立马安排了两个好位置。

见两人点了雪花酿,更是笑道,“两位今日可是冒着喜气!”

邱秉川一向节俭,还是手快给了小二赏钱。

只是分了两手,道,“待会我兄弟的说书钱,可也在里面!”

小二自是高兴,忙些个活去。也瞧明白了,今天可是这大爷发了財。

邱秉川破天荒点了一桌子菜,真要吃,却没吃着两口。

就是那一两银子的雪花酿下去了一壶。也怪,一向酒量甚好的邱秉川,醉得比单双更快。

一壶下去,便趴在桌上不动,只剩得单双一人品着这客栈独有的小酿。

雪花酿,其实是以雪梨所酿。味道纯绵,入味深远。

单双不敢多喝,将剩下的小酿装入葫芦中,还得扶着邱秉川回了王府。

只是有了半路,那酒劲便上了头。晕乎乎的,有些左右摇摆。

神色恍惚间,单双瞧见了个穿着麻衣、脚踩草鞋的男孩正蹲在街边,用一块破烂的草席挡风,祈求着路人的怜悯。

单双想走过去,奈何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地。

幸好一阵暗香扑鼻而来,模模糊糊间,是那个换了江湖服饰,身着郡主服饰的人儿。

一笑,更倾城!

隐隐约约间,听那人儿吩咐人将邱秉川抬走,一路暗香不断。

醒来时,却是夜半时分!

如那梦中噩梦突然惊醒,从床上一跃而起。

掏出自己的小册子,又是魔怔的写了起来。

只是下笔无动,便唑了一口小酿。

一壶小酿下肚,册子依旧空白一页,无字可写。

苦恼间,一位人儿坐在了对面,手中一推,那是两壶辣嘴的烧酒。

一口干,辣碎心肠。

下笔极快,字字如酒,醉人脑,愁人心!

以老人开始,以孩童结束。

或许下个故事,便是以孩童开始,老人结束。

只是同样碎人心!

烧酒下肚,小酿劲发,懵懂之中,便落了笔,掉了泪!

低头一看,已然是木桌贴脸,再观,便是一片黑暗。

程湘神色复杂,一身的精心打扮,最终是没能入那人眼!

瞧那故事,来不及责怪,便只剩下了心疼。

最是累与伤心者,莫过于感同身受四字。

将单双扶上床,褪去那双破了个小洞的布鞋,程湘瞧见很久那张脸,似乎怎么瞧,都总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单双!可就是怎么瞧,也瞧不够。

只等天色渐明,程湘才连忙出了屋子,不然被人瞧见,还不得让人笑话?

而在单双院子的屋檐上,紫荆王冠的男子被妇人拉着,正目送自家女儿羞着个脸跑出来房间。

若不是确信那个烂醉如泥的单双什么也干不了,男子此刻定然是饶不了他,哪里还让他继续一番清梦!

轻叹一声,“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妇人却道,“我瞧着不见得是坏事。这小子是蠢了一些,长得也就马马虎虎。可好在实在,又有些书生气,跟你年轻时候差不多。”

男人嘴角一抽,暗想,我年轻时候那也是方圆百里的俊俏人物,怎会是张得马马虎虎?

不过那书生气,听着倒是不错。

此话他自然是不敢说,几十年,能坐在王府里,这王爵便有自家夫人一半。

妇人神色突然一暗,“正好这小单家境贫寒,又无父母。入赘我们家,也省的那两家蠢蠢欲动!”

男人连忙搂住妇人,劝慰道,“不必在意,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而已。我们湘儿,可是比那几个不争气的家伙能比。”

妇人忧虑更多,多有愧疚,“可湘儿终究不是男儿身,无法继承爵位。要不,你就纳个偏房?”

程太山心里一紧,搂住妻子,“此生有你足矣!此事,日后莫要再提!”

妇人靠在男人怀里,总是这般安稳,“那小单这里?”

男子摇了摇头,道,“当个知心朋友可以,但谈婚论嫁,我已经在城里找了几户好人家。让湘儿挑挑,不会让她受委屈。”

妇人皱眉,不喜道,“怎的?我们王府还差什么家底?只要湘儿喜欢,便是好事。”

男子只能是连连点头,心里轻叹更多,暗道,“不是我看不上他,而且他的路,我都看不清啊!”

两人的去来,自然是没人发现。

单双醒来,已是日头高升。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总是能破坏良好的生物钟!

单双这般想着。

不等还在醉酒的邱秉川,单双便推门而出。

换了新衣的程湘似乎刚好走来,瞧见单双,多是开心,“哪里去?我也闷得慌,一起出去走走?”

单双罕见有些犹豫,程湘便道,“放心!不会打扰你办事!”

单双便没有拒绝的理由,两人出了府,单双步子极快,没几步,便瞧见了路边那个破草席。

一时,不由得松了口气,人还在!

单双走了过去,似乎被清晨的寒冷所上,孩子还窝在破草席里瑟瑟发抖。

单双试探着问道,“小君?”

那孩子一抬头,目光尤冷,“果然是躲不过去,怎么?连我这个孩子也不放过?”

单双没觉着恼怒,更多的,是一种揪心。

单双正经道,“愿不愿意跟着我学些学问?”

孩子明显一愣,错愕道,“你知道我是小君,还不抓我去西门一族领赏?”

单双又道,“西门一族如何与我无关,我跟卢宝禧还算是朋友。”

孩子这次看的最认真,坚定的眼里,开始有泪花闪动。

单双带孩子吃了一碗阳春面,程湘给孩子递了一双筷子,可惜孩子没有接,程湘便又放了下去。

单双道,“她跟宝禧同样是朋友。”

孩子瞧了瞧,这才拿起了程湘放下筷子。几口,便空了碗,单双就又点了一碗。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吃了三四碗,似乎还意犹未尽。

单双没再点,明白这是孩子怕吃了这顿没下顿,单双饿过,自然是懂。

只是吃多了,就是日后难过,不值当。

瞧着孩子已经破烂的麻衣,可能是在街上风餐露宿,已经是衣不蔽体。

单双去买了一套白色的布衣衣袍,回了王府,让小家伙洗净,这才换上。

再一瞧,还真是个长的不错的小男孩。

单双郑重道,“我带你学学问,你便是我的学生。虽不用守我的师承规矩,但也要遵守我的规矩。一不可骄纵,二不可无礼…”

说着,说着,单双自己便已经说不下去。

心中轻叹一声,果真不是做先生的料!

孩子只觉得这位先生很怪,明明自己布鞋破了洞,都舍不得换一双,还给自己买一身布衣,换一双绵鞋。

而且讲话,可有蹩脚的地方。

不过先生的好,孩子很明白,至少从未有过人,想给自己讲些做人的道理。

给孩子讲了两个字,便布了功课。无非是抄字,真算不得一个靠谱的先生。

程湘从头至尾一言不发,只是默默陪同,单双自有愧疚,道,“对不起!”

程湘笑道,“为何出此言?”

单双忧心,“就怕这孩子日后长大,知晓了内情,牵连郡王府。”

程湘道,“等他长大,便能明事理。错与对,自有分辨。郡王府有愧,却无错。更何况,你不是送了他一身白袍?”

先生送你白袍衣,愿你人生崭新来!

程湘,懂,单双!

第三十二章 来自先生的歉意

神色恍惚,无分对错。只盼少年郎,不走老人路。

程湘不再看那抄字的少年,笑道,“通云池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今日就可以去。”

单双多有犹豫,来了这王府,才晓得程湘一句轻巧的通云池到底价值几何。就是公爵候府,也只能是眼馋而已。

这人情,有些太大。

程湘笑道,“怎的?怕欠了人情,以后还不起。”

见单双老实的点头,程湘丝毫不诧异,道,“你若是这般想,日后我请你帮忙,你岂不是也要斟酌犹豫?”

单双直鼓眼,“我是那般人?你若有难,我定是责无旁贷。”

程湘不悦,“那你为何认为我是这般人?你可说责无旁贷,我就不能雪中送炭?”

单双一时豁达,直接往院外而去,“那我便不客气的见识见识,这王府通云池。”

程湘嘴角一勾,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云梯。

讲道理,程湘也是读书人。学问不大,道理不少。

真见着通云池,那是另一番光景。

踏进深处小院,便是又一个天地。

门开在岩石上,一望,不是岭南主城,而是云上不知处。一座悬空的小岛一如一叶扁舟,浮动在这云海之上。

唯有感叹鬼斧神工,仙家手笔。

通云,果真是贴切的名字。

程王府,终究是北晋王朝最显赫的异姓王。

岛不大,却也不小。岛中有一泉眼,涓涓细流,水暖温良,飘散着雾气,真,如临仙境。

就是那山上仙字头宗门,怕也不过如此而已。

褪去衣裳,单双步入池中。抬手就是那枚血色元丹。每枚元丹,都是山水精怪的精华所在,亦是天地灵气汇聚而成。

哪怕是碎片都极为珍贵,更别谈这一整枚血色元丹。

池水温良,一丝丝暖意从脚底涌上,再至肺腑、心房,委实是一片宝地。

将丹元放入池中,血色迅速笼罩整个通云池。

一丝丝黑气也骤然产生,却似乎与通云池不融,被排挤而出,化作一点点灰烟消散于无形之中。

单双又取出了化血草,同样放在了池中身旁。

顿时大股黑烟升起,其中夹杂的花绿,让单双头皮发麻。

只等黑烟完全消散,再无任何黑化的迹象,单双这才抬起了化血草。

那漆黑一片的化血草,确是如同水晶一般晶莹剔透,握在手中,却是很软,轻轻一碰,便能折腰。

没有犹豫,单双一口便吃了下去。质感尤好,如同那芹菜,脆脆生经。可落入胃中,却是一阵绞痛。

痛处以胃扩散,迅速遍布了整个身体。

即使事先程湘多次提醒单双,单双也早已做了准备,可那似乎浸入血肉的疼,还是让单双吃尽了苦头。

不敢握拳,只因手里如针刺。不敢翻身,只因全身一片麻。

这种痛楚持续了近半个时辰,这化血草的药性才逐渐消散,一丝丝温和的暖意才重新流遍全身,仿佛深冬围着火炉,吃着来之不易的甜瓜。

舒坦逐渐增加,整个人放松下来,便躺在池边静静悠悠的睡了过去。

醒来时,浑身污垢,池水中的血色悄然消失。

一股股燥热还在流淌,却不似老爷子的酒自动挥散。

浑身一颤,那种从未感受过的力量涌动全身。

跳出通云池,架拳四方,熟悉的蜗牛步,入门的王八拳。

只是打着打着,单双便深思略愁,停下了拳脚。

力量是大,不可同日而语,便那份拳意,本就没个什么斤两,如今更是消散而去。

紫荆王冠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石门旁,扔给了单双四只铁环。单双接着,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仔细瞧那铁环,似石非石,似铁非铁,也无什么仙家纹路,云中鹤鸟。

可握在手中,重若千钧。

男子道,“这是盤若石,取自天外天。加的元气越多,越是重如泰山。也不用欠什么人情,真到了天外天,也就是废石一块,算不得什么稀罕物。”

单双带上铁环,轻飘飘的手脚终于是沉稳下来。

男子的话,他自是听得仔细。或许在天外天真只是路边野石,可但凡沾染了天外天,又能平凡到哪里去?

这人情,单双心里记下便是。

比之这通云池,真算不得什么大人情。

再拉开拳架,拳意流淌而来。单双的笑,便真了几分。一拳又一拳,似乎要将体内的燥热全部挥出来一般。

程太山就在一旁看着,那七步拳架,简单,直接,但年轻人却孜孜不倦。

拳意一丝加着一丝,练拳比不得练剑。

练剑可快可慢,就如那剑气可纯可杂,只要杀伤力强大,攻伐决断,便是好剑法。

听闻,那天外天,便有一位疯魔剑仙。

自称创下一套疯魔剑法,实则没有半点剑术可言。决战之时,就是一通乱挥,奈何其剑气漫天,一挥一重天,便得了个剑术第一的名头。

可见,剑术二字,很有斟酌。

苦的就是练拳,总是由慢到快。吃的一些皮肉苦,受得一些近战伤。

就是那拳式通天的人物,也免不得一步步打拳,一拳拳求意。

剑意,是悟出来的。自古神来一剑,不是传说。

可这拳意,总是一点点磨出来的。

年轻人这增长的拳意,也是一日日磨出来的功夫。只是以前底蕴尤低,没什么体现。

今日,算是苦尽甘来,底蕴支撑起了拳意,便源源不绝。

就看年轻人这一口气能够支撑多久,一口精气不散,拳意便会不断。

就在男人的注视中,年轻人的拳脚不停,一口精气始终不散,拳意盎然而起。

吼!

一声来自虚空的咆哮,那拳意如龙,震慑虚空。

似乎回应,天边丝丝黄金龙气凝聚,如那夕阳烟霞,猛的一声大吼,扭曲之中,同样化作一条黄金巨龙。

那巨龙黄金之尾一甩,抽打虚空直颤,摇尾飞跃而来。

单双抬头,正见那黄金巨龙扑来,心中拳意正浓,拉开架子,便是猛然一拳。

拳意化龙,二者相撞,那黄金巨龙居然是生生轰退。单双抬手又是一拳,那黄金巨龙轰然破碎,被打消在这座小天地之间。

又扬了扬拳头,单双心神振愤之际,不望转身对男子稽首,“多谢程叔!”

久久不见程太山回答,抬头一看,却见程太少望着自己一脸的呆滞。

单双摇手道,“程叔!”

程太山终于是缓过神来,怪异的看了单双一眼,道,“不用谢,你的谢礼我已经收到了。”

单双疑惑,“谢礼?”

程太山轻叹一声,道,“若是再有刚刚的机会,你切莫再要将其打散。”

程太山这才细细给单双解释了一番,可观单双那依旧发自内心的开心,程太山不知道,单双是否真的明白他错过了什么。

那可是幽洲天地赐予的武运,上万年来,一直是一个人的私藏之物。

若不是那个读书人一人击碎了那人的王座,将一洲武运散归天地,或许在接下来的万年里,那人依旧是幽洲无敌人。

可即使如此,想得到一份武运的加持,又是何等的困难。

以程太山所知,北晋以南,获得这份殊荣的,屈指可数。

前一个,便是同样在这通云池小天地活命之人,江湖一剑,莫路。

若是真能受下来,就是那山上尘门,或许也能瞧上那么一瞧。

单双没去理会,倒不是真的不在意,而是已经习惯。

从小的破落户,天降大运,能留下些许,便已经是谢天谢地,哪里能去奢求什么一飞冲天。

若是如此,那便真不是他单双。

没有理会程太山的诸多眼神,目光却放在了泉眼之上,一个有些眼熟的透明铜子上。

程太山解释道,“这是天外天的神仙钱,只是品质算不得高,一枚小令。不过这东西蕴含的元气可不低,一枚神仙钱,千金难换。在此之上,还有中金,大钱,不是世间能找。”

说着,便将小令扔给了单双。此物,也是为了给这通云池增加些元气,对这通云池本身并无大用。

单双有些烫手,千金难换,可是吓人。

男子道,“你不收,我便过意不去。或许你不明白你将这武运散在这片小天地的意义,可就此,足以抵过所有人情。”

单双老实的收了起来,千金不换的东西永远不嫌多。即使惊堂木天地物里,还有整整一袋,似乎还有所谓的中金、大钱!

只是想到这些,单双就不由得记起先生的叮嘱,这条路,先生或许比老师准备更多。

离了通云池,单双回到小院,小君却是拿起了一把材刀在哪里比划。

教他的,可不正是终于醒酒了的邱秉川。

见了单双,老脸多是红了大半。

一向自诩酒量通天,真喝了多少,便人事不知,邱秉川心里还是有个数。

也不是真是酒醉,更是因为自己想醉。

邱秉川笑道,“你去哪里找的这么个练刀坯子?天生虎骨,若是有苦心,定是个山上人,没得跑。”

单双眉头一皱,邱秉川目光在单双身上一转,滋滋有声,暗道,“一日不见,怎就走了这么远?通云池,果真是个不凡地。”

见先生回来,小君便放下了材刀,单双问道,“课业完成的如何?”

小君不言,单双脸上便有了一些严肃,怒道,“还不进去补上?”

突然的发火,让院内几人都有些措不及防。包括刚刚进门的程湘,相处小半年的时间,还真是第一次见单双发火的模样。

从来笑脸相迎的人,怒火才尤为可怕。

小君有些发愣,醒悟过来,这才连忙进了屋。

邱秉川疑惑之际,单双转身,有些谦意,“对不住,邱兄,我想他做个正经的读书郎,莫要再沾染这屠人刀。”

邱秉川略有深意的瞧了一眼里屋,只是点了点头。对小君,他确实有了爱才之心,那双手,就是为练刀而生。

可毕竟先是单双的学生!

气氛尴尬,程湘连忙出来打了个圆场。三人也算是同生共死,一些话其实也不需要过多的解释。

吃了晚饭,程湘推开房门,找到了练字的单双。

一日,练拳、练字、看书,总是一样不能少。

单双抬头,轻叹一声,“小君的事,是我太过心急。”

程湘一笑,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一如那白衣袍。可你终究只是先生,不是父母,更不是他自己。你能管他一时,亦不能管他一世。自己路,总是要自己一步步走。”

单双不由得掏出了酒葫芦,只可惜唑了两口,便没了兴趣。

程湘白了一眼看向自己的单双,只能是反手拿了两瓶烧酒。

王府确实有底蕴,至少天地物,不止那么一件。

至于单双手里的天地物,程湘自是清楚,很早在程湘面前,单双便没了防设。

烧酒入喉,便又有些辣眼睛。单双只是唑着,想些什么也没说。程湘也不问,静等单双两壶酒喝完,便是桌子上一倒。

单双的酒量程湘自是毛清,一壶尚晕,两壶必倒。

次日!

单双在城头练拳,邱秉川还是一如既往的跟着。

只是三人之中,多了一位随行的白袍小君。

偶尔,单双会瞧上一眼天边,让邱秉川有些摸不着头脑。

站在城头的紫荆王冠男子忍不住摇头,武运二字,飘渺不定,又哪里是想求便能求?

只是他这念头刚起,天边却是光影一变。

烟霞骤升,金光乍现,一条黄金巨龙从那红日之中而来,一声龙啸,响彻诸多山上人心间!

单双拳脚流淌着拳意,战意更高。

面对扑来的黄金巨龙,抬手又是一拳。

轰隆一声中,黄金巨龙暴退,只是不等其稳住,又是一拳轰出,一连七拳,那黄金巨龙连连而退,却次次不碎。

大吼一声小君上前,单双一身拳意凝聚,轰的一声,黄金巨龙被其轰入小君体内。

收拳,单双这才抹去嘴角的血迹。

一脸发懵的小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着天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一阵风吹过,他都能感受到其中的诸多变化。

体内都暖流一股接着一股,似乎有些源源不断的力量正要喷涌而出。

城头的紫荆王冠的男子已然是傻眼,呆呆的望着这一幕,不知该说些什么。

回看了一眼身后的程湘,瞧那入迷的微笑,程太山心中轻叹更多,更有心疼。

如果不是得了天大的好处,委实有些下不出手。暗中教训一番单双,他都是相当的乐意。

单双立在城边,向小君招了招手。

严肃的表情一如昨日,小君不由得心里打鼓。

“你喜欢练刀吗?”单双问道。

小君犹豫不决,单双又道,“实话实说便是!读书人,若心无挂碍,便不该畏惧。”

小君这才神色一定,道,“喜欢!”

单双又道,“练刀不是个简单活,你觉着你能吃下这个苦吗?”

小君更是坚定,“我从小就能吃苦,宝禧哥说过,为了自己喜欢的事,再多的苦,也肯定是吃得。”

单双点头,转身,却是对邱秉川抱拳道,“邱兄,我有一事相求,请你务必答应我。我想请你收小君为徒,教他刀法!”

邱秉川神色复杂,武运二字,他何尝不知。虽然这个念头他一早便有,但此时,反而是有些严肃,道,“你真决定如此?”

单双绽颜一笑,道,“不是我决定,是小君自己的决定。即使有一日真的后悔,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路,总归是要自己一步步走。”

邱秉川点头,自是拉着小君便是让其行了拜师礼。

邱秉川其实是有师承,而且规矩行当不少。

一切事了,单双还是拉上了小君,神情严肃,道了声,“昨日是先生的错,先生在这里给你道歉。”

小君一惊,只是不等说话,单双的语气又有一些忧思,“不过先生其实是不想你学刀,多看一些书,挣些个学问,当个读书人,总是更好。”

单双有些话是没说的,学了艺,很多时候便没得选择。

有时想想,似乎地龙沟的小镇,也没得那般糟糕。

没得悲情的火猴,没得可怜人卢家兄弟。虽是总饿肚子,虽是看不到外界山水。

小君郑重道,“先生放心,学生练刀,亦不会忘记学问。”

单双这才会心一笑,学问在心,便是好事。

再想,少年郎,也不该困死一方。年少轻狂,单双不怎么认同。可远游二字,多是适合读书郎。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是先生交给他的学问,这是老师留给他的课业。

单双北望,那里还有诸多的大山,诸多的路,等着他去一一走过。

只是单双没有瞧见,在城头的程湘,看着年轻人期望的目光,神色不免忧伤。

单双却只是瞧着提了一根捡起来的树丫,当做那怀里弯刀,在邱秉川指导下,一顿劈砍的白袍少年郎!

先生送你白袍衣,愿你一生崭新来。

若是可以,希望这少年郎,永是少年郎!

念头一杂,单双便架起了拳架。似乎能让人纯粹的,无非两件事!

喝酒、练拳!

第三十三章 岭南两大财主都姓岳

王府,迎来了一位稀客!

小胖子亲自登门,算是个晚辈,王府的接待礼仪却不低。至少,是程湘亲自接见,紫荆王冠的男子都是露了面打了个招呼。

客套寒暄后,小胖子便直入主题,找到了正在看书的单双。

那酷似弥勒佛般的笑容,偏偏放荡不羁。人不大,侍女却不少。虽然小胖子喜欢磨磨蹭蹭,可好在穿着还算得体。

也没个什么大动作,单双便也入得眼。

小胖子坐下,笑道,“单兄,说的请你喝花酒,小弟这可是上门来请。”

单双抱了抱拳,算是回礼,道,“花酒便算了,若是岳兄想喝,我可以请你尝两壶雪花酿。”

岳天泽倒也不介意,只是道,“这花酒可不是白喝,听家兄书信,单兄可不是要找跨洲隧道?”

单双一震,“家兄?”

岳天泽挺了挺自己的大肚子,似乎对自己这个大哥很有意见,“正是那个不务正业、整日游手好闲的岳捕快!”

单双这才又仔细瞧了瞧,倒不是他不信,而是那个义薄云天、爱憎分明的岳广生,与眼前这位大腹便便、一瞧就是精明人的岳天泽,怎么看,都不是一路人。

一个,只爱江湖恩怨!

一个,点个头,都似乎能听见铜钱响。

见单双有些不信,岳天泽右手一展,丝毫不掩饰自己身怀天地物,取出了一张大胡子的人脸面具,道,“这是那个闲人一同捎回来的,想来肯定是个凭证。”

见着面具,单双便信了大半,又瞧着拿出的书信,单双就全然信了。实在是大胡子的字,太有个性,岂非是常人能比?

一页纸,能装下那个几个,就实属不易。

所谓,又大,又丑,不用评价,便已经是跃然纸上。

虽是人有那千百面,可改不掉的,就是那粗犷的性子。

至此,单双便知这“花酒”,是要去吃上一吃。

单双起身,岳天泽便是跟着起身,那大肚子上下一摇,看上去多有几分滑稽之感。

跟随的侍女也是偷笑,岳天泽也不在意,反而是骄傲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道,“这就是财富的象征,没个大肚子,谁能知道我是个大土豪?做生意,土豪的形象可是第一位。”

此言语,单双只是一笑而过,刚进门的程湘更是白眼直翻。

岳天泽笑道,“程郡主,单兄我可就要带走了。”

程湘目有恼怒,“没我一句话,你有本事试试。花酒,你自己的品味如何我管不着,单双不可能去。”

单双一脸尴尬,岳天泽则是哈哈大笑,全然不把程湘的威胁放在眼里,怪声怪气道,“放心!不会把单兄带坏,我可是预订的青天楼天字房,肉痛的很。”

说着,就招呼着单双出了屋子。单双自是跟了上去,跨洲隧道,并非是世间王朝之物,而是仙家手段,没得一些途径,很难找到主家。

单双要去的天文山,可是隔着幽洲几座天地。真要一步步走过去,怕是要走到天荒地老。

这跨洲隧道,便是仙字山头开创的飞跃手段。

程湘咬了咬牙,招呼了一声邱秉川,两人挤上了岳天泽的马车。

好在岳天泽一向追求排面,美名其曰,增添富贵之象,才有富贵命。

马车也是相当的奢华,大的不正常,让单双又一次见识了何为有钱人。

整个马车以金贵出名的紫金梨木为底。车里有一个青铜焚香炉,贵不在材质,而在那手艺,细瞧,炉上刻有一座城,城里车水马龙,人物唯妙唯俏,巴掌大的香炉,至少有上千个画面,可看造炉师的精髓。

炉里,烧的香料也很有讲究。一闻,便是全身轻松,清爽之感瞬间驱散了这车里的暗影,给人一种极度的享受。

若是前些日,单双还真没个直观的感受。

可真踏上了修道路,才知这香料蕴含的是天地元气。不是人间物,而是山上宝。

烧的不是香料,而且一条条小黄鱼。

再看车内的装饰,多是以黄金为饰品的底座,珍珠宝石为配,尽享殊荣。

四人合作一方,岳天泽身旁还有两位陪同的侍女,可即便如此,车内也不显得拥挤。

如此宽大,也就是这城里能代代步,真要出城,那城门便是一大难处。

以岳天泽的说法,出什么城,岭南以南千里土地,加起来的财富,也不及这岭南主城的一半。

对此,单双这个破落户自然是没有什么话语权。

马车平稳的赶了半个时辰,才在马夫的一声吆喝声中停了下来。

四人率先下马车,目入眼前的,是一座五层楼的高楼。

不算是这城里的最高楼,却又是诸多人心里的最高楼。

不比单双无奈去的葡萄园子,这里可没有那种吵杂、喧闹,更没有那揽客的老鸨子。

楼上,一个青天楼的牌匾高挂。

上联,四海皆青春不老。

下联,九州同乐乐无穷。

就是岳天泽这个常客,每次都是忍不住念叨两句。

就在单双以为岳天泽有爱学问,便听岳天泽道,“别看这些个字都是瞎扯,不值个什么钱。可那牌匾那可是万年精火木,听闻,是从大妖身上取下的这么一截本生木,论价值,这块牌匾可比我这马车有牌面。”

说着又是一声轻叹,“可惜这牌匾青天楼死活不卖,不然我买来装在我着马车上。那派头,必然是有上一个档次。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啊!”

单双突然发现,这两兄弟总算是有了共同之处。

说到学问,无非都是对牛弹琴。

那牌匾,最可贵的就是那青天楼三字。

在就是这一幅对联,怕也是独具匠心。

都是出自名家之手,那笔锋,那下落缓急,已然是登峰造极!

在想想自己房里的字,单双自有一种渺茫之意。

门前,唯有两个穿着儒雅服饰的大汉,静站守门。

两人虽然没有言语,可一左一右,一人配剑,一人持刀,仿佛完全隔断了这青天楼与世间的所有联系。

路过之人,只能是仰望这五层高楼,不敢长久窥探。

岳天泽一马当先,走到门前,自有侍女扔给了两位守门人几条小黄鱼,道,“少爷的打赏,从来不白给。”

侍女丢的随意,单双可是看的仔细。

两条小黄鱼啊!那是整整两条小黄鱼啊!

这一辈子,单双最多就揣过一条小黄鱼。可惜还没捂热乎,就又给了出去。

其中一位守门人道,“二号天字房,绝不会有任何人叨扰,也绝不会有任何隔墙耳。”

岳天泽点了点头,轻车熟路的推开了门。

两位守门人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对程湘也不过是略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反倒是程湘抱了抱拳,似乎对这两位守门人怀有尊重。

单双便跟着抱了抱拳,只是两位守门人没怎么入眼。

四人进楼,依旧是一片清幽。没人做个指引,好在岳天泽大步向前,众人也不担心跟丢。

所为天字房,原是这五楼之定!

楼楼有守卫,不多不少两人。每一层又是另一个天地,

到了五楼,岳天泽神色如常,单双却已经再替他心尖滴血。

十条沉甸甸、金灿灿、亮眼至极的小黄鱼便由此而去。

果然,岳天泽所言,肉痛,不是作假!

推开二号天字房,单双才知,此钱算不得冤枉。

碧水蓝天,绿水青山,小院坐落在山颠,静观四周野春。

一间天字房,一座小天地。仙家手段,便不是小黄鱼能比。

十条小黄鱼铺了上山路,算不得亏,只能是大赚。

小院水上亭中,有一青衣箩裳女子,正抚过一扇玉琴,面容精致,仙气逼人。

见客人到,便起身行礼。

岳天泽拍着大肚子,毫不顾忌的直奔亭中,坐在了早已安排好的座位上,故作惊讶,“咋的,几日不见,玉仙子又漂亮这么许多。仙子,再这么下去,可让世间女子怎么活?”

说着,还故意撇了一眼程湘,其中的意味自然是让程湘恨得牙痒痒。

玉仙子捂嘴一笑,更是倾国倾城,“岳公子总是嘴甜,可程湘郡主,那可不是世间女子,也是仙家人儿。”

程湘轻哼一声,道,“看到没死胖子,就是再有钱,也比不得玉仙子的眼光。”

岳天泽只是摊了摊手,两个女人一条心时,切莫要去争辩,道,“单兄,玉仙子可会天下琴谱,可有喜欢的,不妨一说。”

玉仙子看向单双,除了岳天泽这个熟脸,四人中,她最开始注意的,便是这个看似消瘦的年轻人。

倒不是有什么仙家气息,而是那一双破洞布鞋,怕是这座小天地里,唯一见过的一双。

更有趣的,是岳天泽这个“土豪”似乎真心将其当了朋友。

别看岳天泽一向热情大方,喜欢宴请四方,带来这天字二号房的客人,也不止他们几个。

但想点琴,从来都是岳天泽当仁不让。

单双陷入思索,琴棋书画,他是样样不精通。

如今,能稍微入眼的,也就是书一字。

不过他不懂,老师的故事里却不少,单双记得清楚,“四合如意!”

玉仙子眉头一挑,岳天泽则是挠了挠头,道,“这是什么曲子?琴声百谱中,似乎没有吧!”

岳天泽自是不懂学问,可这琴谱,好在听了无数遍,多是记得一些。

单双跟着挠头,实在是自己也不懂,便道,“若是没有,玉姑娘随意便是。”

玉仙子嫣然一笑,道,“若是公子去了别处,还真听不着。好在我偶尔得了一曲残卷,算是有半曲。”

说完,一抚玉琴。万籁皆静,渐听细水潺潺声。

花开木长,风扬云散。

再接山呼海啸、人声鼎沸!

又进更读蝉闽,灯火阑珊。

一曲四合如意,一往人生如故。

四人听得仔细,一丝丝音律萦绕耳间。片刻,便是魂游四海,不知岁月。

醒来时,天地具清。睁眼时,赫赫有神。

再感,似乎天边又有烟霞四卷,巨龙细咆。

单双最先站起身,对玉仙子抱了抱拳,道了声谢。坐下时,其余三人方才醒来,岳天泽一拍案板,大叫一声,“天地间,居然有如此良曲。真是一曲红尘作伴,一丝爱意朦胧。今日一闻,没了此曲,让我如何寝食以安。从今日起,没了仙子我如何能保持着富态。玉仙子,我的…”

不等岳天泽说完,程湘再舍不得那番意境,都是一番怒吼,“岳天泽你够了,好好曲子,硬是被你画蛇添足,恶心死个人。”

岳天泽便姗姗一笑,主动闭上了嘴。倒不是怕了程湘,着实是觉着有些侮辱了这曲子。

琴声百谱,他也算是听了个遍。其中自然有不弱与此曲者,可聆听,总觉着此曲意境更高。

玉仙子打了圆场,“此曲确实不错,可惜我只有这上曲。听闻,此曲真正的曲味,皆在下曲。只可惜,无缘下曲一面。”

单双道,“上曲挺好,下曲我反倒是不怎么喜欢。”

玉仙子便多瞧了单双一眼,这曲子的出处,她算是多有了解者,能在曲中,争一争千古流传。

只可惜就是这么一卷残卷,还是她偶尔在一破烂石壁勉强求得。

曲到此,便了结。岳天泽兴致不减,自是又点了几曲算是偏门的曲子。

有曲味浓的,亦有曲味淡的。

能入那琴声百谱,便没有一曲是差的。

玉仙子也确实精通音律,一一为众人演奏,就是程湘红着脸,都是点了一曲。

曲风一起,引得岳天泽哈哈大笑,怪味更多。玉仙子多有思索,曲味更浓。

就是这江湖汉子,邱秉川都是抱着弯刀,对单双有那么一丝笑意。

好在单双是个认真人,听曲便听曲,玉仙子的曲,可是入人耳,更入人心。

一番琴曲罢,岳天泽直入主题,“玉仙子,你的琴可是听了。不过有一事,还得求你帮个忙。”

玉仙子略有诧异,问道,“那真是个罕见事,岳公子不妨说说?”

岳天泽笑道,“是笔不错的生意,单兄要去一趟水天一色,想随你们的青天舟一坐。”

玉仙子有些小眉头,道,“天舟的名额我怕是做不了主,稍等我请示一下。”

说完,手中琴声在起。几个嘀咕,便有一阵回响。

玉仙子笑意可浓,道,“公子还真是幸运,此次名额确实还有。七日后,青天舟会到此一停,去王关京城!若是公子愿意,可在关京城在转,我们青天楼,亦有渠道去那水天一色。”

单双连忙起身道谢,“多谢玉姑娘。”

玉仙子摆了摆手,道,“生意而已。名额是有,可这价钱可不低,一枚小令怕是跑不掉。”

单双苦笑,果真是仙家手段,不是人间金银能够应付。

瞧着单双的苦涩,岳天泽道,“单兄不用担心,小令还算是人间求得,我倒是不缺。”

单双连连摆手,“小令尚有!尚有!”

一枚小令取给玉仙子,那心疼的模样,让岳天泽不由得一笑,“不然,我送单双一枚?”

程湘白眼一翻,“别说是小令,他就是花个铜钱,也得心疼半天。”

存着,存着,似乎就是这家伙天生就做下的决断。

出了青天楼,岳天泽突然重吸一口人间气,一拍单双的肩膀,故意高声道,“不错啊!单兄,玉仙子对你定然是颇有好感。瞧那眼神,我算是这里的常客,也从未见过。”

再一撇脸色铁青的程湘,更是道,“若是别人要这名额,少了两枚小令,我倒立吃屎。果真读书有好处啊!”

程湘已经是手握重拳,若不是岳天泽故意搂着单双的肩膀,必然已经是一顿拳脚上去。

这家伙是有钱,本事也还不错。可要论打架,岳天泽从来不敢还手。

那青霜剑的滋味,可比拳头要厉害的多。

青天楼天字二号房,众人刚走,一位华服妇人便走了进来。

妇人虽是有了岁月流年,可一举一动,犹是牵动人心。

玉仙子觉着,这便是世间最美的人儿。不过此时,玉仙子眉头又起,“师傅,这名额?”

玉仙子那一说问问,其实真只是做个样子。

就这一座青天舟,名额早就排到了不知何时。

就是下一趟,都早已预订完,哪里还有什么空席。

妇人抬头一挥,出现的,可不正是岳天泽勾肩搭背,说着玉仙子对某人的爱慕之意。

玉仙子不免脸色羞红,妇人道,“怎的?还真有了心思?”

玉仙子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对那四合如意颇有兴趣,怕是天地间,知晓此曲者,不会超过十人!”

十人之中,还得除去在场的这两位。

妇人也没真的深究,道,“让沙老安排一下,将名额再往后推推。”

玉仙子更是诧异,“有这个必要?难不成,是那几个山门中人?”

妇人一摸玉仙子的脑袋,只是长大了,抬手可有些费力,“不管是不是,能让这岳公子亲自跑一趟,又故意让出曲首,必然不是什么常人!说不定,就是他那岭南主城第一财主兄长的意思!”

岭南两大财主,明明是一家人,却一个比一个有钱!

第三十四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岭南以南千里的财富加一起来,也不及这岭南主城的一半。

脍炙人口的话语之后,其实还有一句罕有人知。

岭南主城所有财富加一起来,也不及岳家兄弟的一半。

而在妇人眼里,整个岭南主城加上以南千里土地,其实也不得那寸土存钱的岳家院子。

不是那铜钱,而是这小令。

摩挲着手中的小令,里面的蕴含的元气还很饱和,是枚价值极好的小令,真要说起来,也亏不了青天楼。

几经犹豫,妇人又道,“玉儿,你收拾一下,回一趟关京。”

玉仙子啊了一声,有些埋怨,“有这个必要吗?还需要护他去关京?有沙老在,谁敢动我们青天舟。”

四合如意是好,可她更喜欢这小天地。

妇人笑道,“谁会忍心让你去护着别人,自己护好自己就行。去不去由你,不过公子可是来了幽洲,或许会在关京留几天。”

“啊!”

玉仙子一惊,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道,“公子会来?师傅,你真没骗我?”

妇人捏了捏玉仙子的小脸,人大了不少,就是这少女心啊,变不了。故作不知,“我刚刚说了什么吗?你要嫌麻烦,我就派青儿去关京一走。”

玉仙子连忙摆手,“我去!当然要去!我可是有五年零三个月,没瞧见公子了。”

妇人无奈,“瞧你这傻样,去了关京,收敛着点,别讨公子笑话。”

玉仙子自是连连点头,只是那笑容一直不曾退却。

回了王府,单双的日子便紧赶了一些。

七日说短不短,可说长,也就是眨眼间的功夫。

岭南主城很大,人口更多,而且不比地龙沟,对学问的认识不止于赖活着,学塾大小上百座,单双皆是一一拜访走过。

单双手里的小册子不知不觉间,便有了厚度与重量。

一片绿竹林前,单双正襟危站。

岭南主城的繁荣是众所周知,高楼深院不计其数,却也不缺这等清幽之地。

竹楼位于一片山竹之中,山竹又在岭南主城较为清净的西城。

虽然近些年,周围的土地多是建起了高楼。可唯独这一座山竹屹立不倒,所有建筑的规划都似乎刻意绕开了这里。

原因,自然就是因为这竹林里,有那么一个竹楼小院。

多少达官贵人,对这里畏之如虎,却又盼之如宾。

能让达官贵人如此的,自然就是那握笔的正统儒家书生。

幽洲地处偏僻,儒家书生本就不多。而这岭南以南,便更少。

至于说得上学业有成者,那便真的是少的可怜。

而在这小竹林的小竹楼里,便有这么一位正经的儒家书生,并且颇有威望。

先生开了学塾,却从不公告招人。倒是自己在这岭南主城里面晃悠,真遇到那么些个入得眼的,便收个学生。

先生找学生,不看门第,不观外貌,只凭感觉,只凭对学问的乐趣。

从这小竹林出去的人,多半是岭南主城的有名人物。当然,亦有那些不争气或者气运差了些的。

就如那青天楼的守卫之一,便是先生曾经的学生。

先生从来不会主动让学生出山,可出了山,便也从来是不管不问。是混出了名堂,还是混吃等死,也都不计较。

若是有那么一两个弟子回门重造,先生也自是有那么些规矩。多是终生待在山上,出不得这小竹林。

若是不受规矩,先生戒尺一顿,便是驱逐出门。

如此者,那守卫便是其一。

说不上门生遍地,可先生那根笔杆子可硬。任由你背景通天,该写的一字不会少。至于多与不多,那便是要看先生的心情。

程湘带着单双,领路倒是轻车熟路,似乎对这里异常熟悉。

瞧着张望的单双,程湘虽然对单双很有信心,可想着自己那位先生,不免有些担忧,道,“待会见着先生,可要谨慎言语。先生最是不喜不懂装懂,亦不喜懂了却装着不懂。”

单双点头,这些话自然是听得入耳。

去竹楼瞧先生前,两人先后遇见了三人。

一位白白苍苍的老人,读着圣贤书,赏竹吟诗,可是有那么一些儒家老先生的意味。

程湘行礼,同时以心声对单双言语道,“这是先生的入门大弟子,也是这竹青阁年纪最大的学生。先生常夸其是老来学问,大器晚成。”

第二位是一个劈材的大汉,一身伤痕,笑得有些骇人。单双瞧得仔细,伤痕中,多是长枪所赐,不应该是江湖人,或许是沙场老兵!

瞧那伤势多在胸前,定是个悍不畏死的汉子。

程湘同样解释道,“这是铁将军,曾经可是北晋小有名气的将领。可惜沙场残酷,差了没了命,伤了一条腿。回乡,便主动来了这竹林,给先生当了厨房的伙计。别看铁师兄长得不怎么入眼,厨艺可是相当好。”

单双这才注意到,劈材的汉子左腿瘸了,每次挥斧,总是有那么一些不协调。

程湘也是主动给铁勇雄打招呼,瞧那神色,想来平日里,两人也算是熟络。

单双以兵家礼法行礼,铁勇雄却是稽首以还,是儒家礼法。

单双便又以儒家礼法稽首,铁勇雄这才点头。继续劈着柴火,一块块,垒起的木桩已经很高。

至于第三位,便是在那石台上唉声叹气抄着儒家圣贤书的中年人。

程湘道,“左师兄,又被先生罚抄书?”

那中年人抬头,更是怨声载道,“那可不是!这北海集本就长,先生还让我抄百遍,可是抄的我心肝疼。话说,这些日你没来,先生可是有些生气,自己小心一些,莫要学我往伤口上撞。”

程湘连道,那是,那是,以心声对单双笑道,“左师兄其实是先生很中意的弟子,可惜平日喜欢游山玩水,先生便故意给他一些惩罚,让他走不出这林子。”

单双同样对左正路行礼,倒是不用犹豫,儒家人,便是儒家礼法。

左正路连忙起身回礼,道,“难道先生又要收新学生?那可是好,整日里这林子就那么几个人,可是无聊的很。”

程湘解释道,“单双是来复印,并非是先生收学生。”

左正路便没了兴趣,“复印?那你可是要小心一点。先生可没你想象的温良,一个暴脾气说不定就直接把人扔出去。”

不知何时,一位比单双想象中要年轻一点的先生站在了住楼的窗户前,年纪看上去,估摸着也就比左正路大上那么一些。

一脸严肃,“你要是今日再抄不完这百遍,我就把你扔出去!另外,去把静心集取来,再抄三百遍。”

左正路惨叫一声,趴在石台上细声骂天。只是先生已经关上了窗,似乎对这左正路,眼不见心不烦。

程湘一声偷笑,当然是知道,此刻的先生怕是已经再想,下次又该让左师兄抄什么。

那藏书阁里,藏书万卷,可是左师兄怕是已经抄了其中大半。

拜退,程湘也不等那回不过神的左正路,带着单双进了竹楼。

先生就坐在竹楼里,还是一笔笔的写着,瞧那字,娟笔清秀,却内有刚直,可是好。

单双行的是求学礼,稽首再拜,神色严肃,一板一眼,正声道,“求得先生一枚印章!”

行完,便在一旁站着,不言不语。

先生也不看,只是写着手下的白纸。

程湘不由得着急,还想上前,便听先生道,“两个月零七天,你怕是也要跟你左师兄一起抄抄。就静心集,百遍起始。”

程湘神色尴尬,不等言,就听门外有偷笑声,虽然小,可是笑声可是开怀。

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幕,心里的郁闷全都一泄而空一般。

先生眉头一皱,突然道,“我记得前两年我还买了一本杂记,是个不错的书生写的。正路,你既然喜欢游上玩水,便一同拿来,多抄百遍。”

门外的笑声戛然而止,似乎有那脚步悄悄离去,当做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开什么玩笑,那本杂记他可是偷偷看过。少说百来万字,抄百遍,怕是死的心都有。

更重要的是,那杂记他向来只喜欢看一遍。再看,总是觉着味道差了些。

真要看百遍,那可不是恶心人?

心里念叨着没听见、没听见,连忙坐回石凳,继续抄那北海集。

有了那本杂记对比,似乎这本北海集便也不是多难的事。

至少,是个好先生写的。不似那书生,不求简易,字数忒多,讨不得好。

先生继续写着,近半个时辰过去,这才落笔,道,“我的印,可不是想要便能要。”

说着,便起身将写的纸卷交给了单双,道,“给你一个时辰,若能让我满意,便给你印章一用。”

程湘这才发现,先生写了半个时辰,原来正是为了这一番答卷。

单双双手接过,再次稽首,便去了书桌答题。

先生小小的挥了挥手,带着程湘出了竹楼。瞧见一眼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认真至极的左正路,只是一声冷哼。

待两人走远,这才长松一口气,望了一眼竹楼,悲天伶人道,“真是可怜人啊!想要先生满意,莫不是痴人说梦。”

另一边,闲逛在着竹林中,先生道,“去了这么久,不跟我讲讲?这飞剑女侠,有些个什么心得?”

程湘脸色微红,一个马虎的江湖名,可是一时心血来潮。

先生坐在竹楼里,可知晓的事,那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好在程湘想的还真不少,说得那也是极多。先生偶尔点头,偶尔笑笑,偶尔有所思。

估摸着时辰,回竹楼前,笑道,“那小子不与我讲讲?”

程湘双腮更红,道,“没什么可讲,先生自问便是。”

先生哈哈大笑,道,“故意避开所有,自然是心里有鬼。你若是不多说两句,他可是拿不到印章。”

程湘纠结不已,还是道,“是有那么一些。”

先生追问,“有些什么?”

见程湘眉头揪成一片,先生又是悻悻道,“不说了!不说了!某个熊孩子又该发火了。”

回了竹楼,单双刚好收笔。先生看的仔细,手中笔多是添上那么两句,眉头有些不解。

出题,半个时辰!

答题,一个时辰!

先生解题,又是花了半个时辰,道,“谈不上书法,但这字也还算是入得眼。基本功到了,可以开始写写书法。”

单双听教点头。

先生又道,“礼法亦是优等,所有细节全无差错。我带所有学生中,除了大弟子,其余人不如你。”

单双道了声褒奖。

先生皱眉道,“学问也算是有功底,可偏偏这见远二字,差的太远。”

单双道,“家师身有大义,学生慕之。”

先生恍然,道,“可能留下?我这竹藏阁藏书万卷,可让你弥补此短板。”

程湘在一旁暗自高兴,先生虽是早已立马规矩,不招学生。可总有一些达官贵人望求先生,无一不是闭门不见。

真能主动来,被先生看中的,唯有单双一人而已。

单双自是喜欢那万卷藏书,就是账房先生,怕也没得这等收藏,可还是摇头道,“家师有所托,不敢延误。行路千万里,望能抵得万卷书。”

先生只能是一叹可惜,只能是对门外,道,“去把四季全书给我拿来。”

不见动静,又道,“取来,那本杂记的事,我便不追究。”

于是,不过片刻,一本中指厚的四季全书便交到了单双手里。

先生道,“这是我自己总的一本,算不得什么精书。却囊括甚广,书法也还过得去,对你而言,帮助正好。”

单双连忙躬身,还是求学礼,道,“多谢先生。”

先生摆了摆手,又拿出了印章,单双自是连忙取出了册子。

先生翻了翻,到了一些上佳,便覆手以盖,交还前又道,“见远不够,便是没通过我的考试。此印如今虽然是盖了上去,可在你抄记完这四季全书之前,都算不得数。读书人,心知便是最重要。”

单双接过册子,道了声,学生明白。

先生突然绽颜一笑,“我们程丫头的目光,向来都是极好的。”

惹得程湘又是脸红半日,偷看单双的注意力还在小册子上,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不免有些失落。

回了王府,单双便开始收拾东西。

七日果真是眨眼而过,好在算是完成了他的心愿。

如今,那册子上,可是有了清水先生的印章!

在看了看惊堂木天地物里的四季全书,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哪怕时间仓促,只来得及看了前两页,可对单双而言,已然是收获不少。

而且瞧那笔迹,书中书法从生到熟,想来陪着清水先生走了一路。由此,此书的份量便更重。对他书法的增长,便更是有利。

笑意之际,进屋的却是程湘。

准备了上好的饭菜,更是有那些个烧酒。

临别之时,少不了酒的愁。程湘都是罕见喝了那么一些,多少,已经是不记得。

本是酒壮熊人胆,奈何等程湘有了胆子,单双已经是两壶酒下肚,倒在了酒桌上。

夜里,便只剩下程湘一个人喃喃自语。

说些个单双好与不好,讲些个心里的暖与疼爱。

离去前,便也只是放下了个包裹。注重的,给单双带了两大坛她选了很久的烧酒。

她不喜欢单双喝酒,可不喝酒的单双,她更是心疼。

只愿这烧酒,能让你忘得一时的愁。

等程湘离去,屋顶上,紫荆王冠的男子长呼一口气,就怕这自家女儿一个想不开,干了那糊涂事。

在此,已经是观望良久。

回神,却又是一双拳头咔咔直响,可想着那被打碎的金龙,男子又是一声长叹,突然甩手打了自己一巴子。

终于,是觉着舒服了不少。

第二日一早,岳天泽架着他那豪华至极的紫金梨木马车而来。

单双与邱秉川,与学生小君,一一告别。

至此,邱秉川也准备携带小君去他家乡,那里有一座山上。

算不得仙字开头,可也绝非是人间王朝。

看的出来,邱秉川是真对小君动了关门弟子的心思。不然,那山上可也不是那么好去。

临行前,单双也玉别物。说得上贵重的,皆是先生、老师所赠。

最终,还是取了个药瓶,给了一块黑色的无事牌。

药瓶是大胡子给他的回元丹,无事牌则是布叔给的保命物。

想来,有了这两样,也算是能让小君安稳一些。就是去了那山上,邱秉川护着,也能岁岁平安。

单双又看了看王府,程湘终究是没有来送行。岳天泽丝毫不意外,思虑片刻还是道,“单兄,你可知那日程湘在青天楼点的曲子,叫什么?”

单双疑惑,对这曲目,他真是谈不上了解。

岳天泽笑道,“其实那曲子便是琴声百谱中的最后一曲,山有木兮。”

单双突然一声长叹,转身,找了守卫,给了一个玉瓶,让他转交给程湘。

旋即,不再驻足停留,上了马车。

车夫也是得意,赶得有些快,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街角。

程湘从大门处出来,接过守卫手中的玉瓶,打开一看,破涕为笑,“还算是有良心。”

正是单双仅剩的一枚回元丹!

可惜!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三十五章 救死扶伤是天理

街角处,透过车窗,单双是看到了那个倩影,却没说话,反倒是握着一块手绢,久久不放。

岳天泽轻声一叹,原不是个榆木疙瘩,而是心有所属之人。

感叹天意弄人,岳天泽忍不住在身旁侍女腰间掐上了那么一把,又瞧见侍女妩媚的眼神,又悻悻然收回了手。

世间真情最美,却又最伤人。

反倒是金钱交易,最容易,却又最不可信任。

这个世界穷人很多,有钱人也不少,比你更有钱的,便从来不会缺。

到了青天楼,自有人在门前接待众人。

岳天泽向单双抱了抱拳,道,“单兄,就此别过,望下次还有机会做生意。”

单双回礼,自是少不了一番诚挚的谢意。

岳天泽却是摆了摆手,道,“我这人是个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做什么都只看钱。帮你是因为我大哥跟我做的一笔生意。人情这个东西,是我大哥的生意。感谢二字,日后你与他说便好。”

单双点头,这两兄弟都是生意人,而且都是纯粹的生意人,无非是一个重情重义,便是人情生意,另一个只看金钱,便是商业往来。

送了单双,岳天泽大手一挥,土豪级别的马车缓缓掉头,就此而去。

单双进了青天楼,引领他的是个绿衣小丫头,蹦蹦跳跳的,罕见能在这世间保持童真。

这青天楼似乎除了守门人,近乎全是女性,真要说是风流场所,却又不是彼风流。

背景很大,山上宗门。能有跨洲隧道,便肯定是带了仙字。只是仙字有多大,又是一个谁也不知的秘密,想来是不会小。

绿衣丫头带着单双进了地字一号房,竟然又是一座小天地。放眼而去,既然是在一处临靠崖壁的高台之上。

仔细瞧,才发现并非是小天地,而是大世界。

那地字一号房,怕是一个小型的传送隧道。

能有此手段,此底蕴,那仙字便又在单双心里大了不少。

单双到时,高台上已有了不少人。江湖打扮居多,各式各样,各有千秋。

当然,对应的便是各有底蕴,各有手段,断不可小瞧了江湖人。

单双与一人相视而笑,便转过身,瞧了别处。

再者便是另外两拨与众人泾渭分明。

一拨持剑而立,却有仙家气息,不免书生气,自有规矩。定是那山上宗门,不谈大小,都是仙家。

另一拨就更不用提,道家服饰,桃剑黄袍,自称是正统道家修士。

最亮眼的一人,自然便是背着琴匣子的玉仙子。似乎早已等在这里,与那一拨山上剑客站得相对较近。

与其中一位青年交谈较多,但也仅限于此。

见了单双,也是稽首行了行礼,单双回礼,便静等着单双早已期待良久的青天舟。

倒是与玉仙子交谈的那位青年,多是瞧了一眼这位穿着布鞋,身着麻衣的消瘦青年。主动抱了抱拳,单双自是回礼。

岳天泽是掐着点接的单双,故而也没等多久,在一声天地嗡鸣中,空气骤然狂暴。

如同龙卷,震慑四方。

一道无形的屏障也在顷刻间升起,将整个高台笼罩其中。

一个个肉眼可见的黑点四散而起,落在屏障上,又消失与无形之中。

不管是单双还是其余人,都是忍不住后退,尽量远离这些看似人畜无害的黑点。

那悬崖之下,一个个凹坑太过显眼。每一颗黑点落下,便是消磨一蹲巨石。

没有什么如雷的响声,没有什么激烈的火花,就那么消融,没有半点滞留。就似乎那崖底本就是这么个模样,没有任何痕迹。

在黑点的不断显化中,一个漆黑的空洞逐渐在崖壁边展开,最后行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就在那黑洞深处,一只如海中巨鲸的庞大飞舟正徐徐而来。

整齐的机械扣动声在飞舟各个角落响起,如那鲸鱼的一声长啸,从崖边冲击天边不知何远处。

飞舟由动而静,一点点平静,终于是在崖壁前停了下来。

等那黑点完全消散,又将那崖底深处消磨了不知多少。

一声轰隆声中,飞舟上方才降下了一块横板,将飞舟与高台紧密连接。

那无形的屏障也在此逐渐消散,化作了一丝丝散灵,归于世间。

一个驮着背、脸上长满疙瘩的老人这才随着横板下了飞舟。与之一起的,还有诸多的修士。

与这高台一样,服饰各异。亦有认识多,多是借着时间,问声好,道个礼。

相比于将要上飞舟的诸多人,下飞舟的修士不但没有因为一行劳顿而疲倦,反而是神采飞扬。

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着实令人费解。

单双自是没个熟人,也没有什么牵绊,等诸人下了船,他便从一侧而上。

驼背老人递了一块牌子,单双接过,原是一块房间号码。天字房,三号。

略微抱拳,单双便孤身一人进了飞舟。

这飞舟悬浮在崖边,虽无支撑,却平稳异常。站在飞舟上,一如平地,确实奇异。

这天字房倒是挺好找,仔细瞧,其实也并无区别。天地人,似乎在这飞舟上并无尊卑之分。

三号房,倒是稍微偏里,好在有个小窗,也能看看那飞舟下的不错景象。

进了屋子,单双首先拿出的,便是一个包裹。没人递上,但能送出此物的,便只有一人。

打开,是两双布鞋,两套衣物。

做工谈不上好,只能说得上是马虎,一针一线,略显仓促,却很致密。

一个热爱侠女称号的江湖人,一个锦衣玉食的王府千金,似乎都抵不过这手艺尚早的痴情人。

一声轻叹,单双便取出一股烧酒,也是那人儿留下的,喝在嘴里,却似乎没得往日的味,反倒是越加愁苦。

等单双醒来时,还爬在桌上,有些僵硬的身子可是有些恼人。

带着酒气,单双推开了门。一时,竟然呆了许久。

那是一片夜幕,又称不上夜幕。

星光灿烂,却又有暖和的阳光。

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一望四下,同样如此,便是黑漆漆中,闪烁着光辉。偶尔能在朦胧中瞧见一些绿水青山,又或者是楼亭高阁。

种种奇异景象,不是一时能够言清。

跨洲隧道,终究是在第二世界之中。

每一条跨洲隧道的开创,都离不开临仙境的老祖又或是不敢言强者。涉及了太多的仙家手段,包揽了太多的天地变化。

没得承担种种因果的力量,绝不可沾染这隧道半点。

后来者,无非是借用隧道,穿梭于前后而已。

即使如此,依旧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半点诡端。故而有了这跨洲飞舟,借这世间财富,弥补些境界的不足,运气的稍霉。

每一座跨洲飞舟都是一座移动的金山银山,多少仙字山头宗门,举一宗之力,都建不起一座飞舟。

当然,有投就有赚,而飞舟更是一本万利的投资。多少跨洲商行为一次运输而挣的头破血流,甚至不惜暗地里的拔刀相向。

本以为能瞧见这飞舟飞升的片刻时光,听闻是世间最美的景象,可惜醉酒误事,又多了一桩遗憾。

单双仰头,这里的星光真是璀璨。有些亮的不像话,似乎已经能够到每颗星辰蕴含的大恐怖、大能力。

又或许,这里便是接近先生战斗的最近之地。

可惜的事,他如今还在山下,也只能是想上一想,瞧上一瞧。

玉仙子不知何时出了房间,很近,天字一号房。

单双在玉仙子眼里,除了那四合如意不得其解外,便没得更多的了解。

尤是实在这青天楼,更不可能因为外貌去评价一个人。

就如如今那在飞舟船头,默默注视着前路的驼背老人。谁又能能想到,那竟然是一位大剑仙!

一位足以在幽洲地界,呼风唤雨的真正神仙人。

或许能有那个机缘,再踢上那么临门一脚,便是那传说中的临仙剑修。

玉仙子其实眉头皱得很深,她对单双多少有个好印象。可如今这一身酒气,略显仓促的年轻人,怎么也不符合她内心的定位。

在那天字二号房的单双,多是一个朴实的读书人,一个略带神秘的榆木疙瘩。

出于好奇,玉仙子还是迎了上去,笑道,“单兄还是第一次看这第二世界吧!怎么样?可曾有什么感悟?”

单双便道,“感悟谈不上,倒是学到了些东西。星不比日,其实是有几分错。”

玉仙子点头,“日头自然是鼎盛,可星辰亦是璀璨。不同天地,便有不同的日头。”

单双听得仔细,其中深意,其实并非是什么秘密。

人畏死,故而上山打虎。见虎下山,亦是正常。不过是到了眉头,远近差异而亦。

两人交谈之际,二号房也有人推门而出。

原是那位剑派宗门修士,长发束在身后,扶额带的很正,掌的是一柄玉鞘长剑,长剑佩戴在腰,玉树临风四字真不是赞美,而是描述。

青年与单双一抱拳,道,“青莲剑宗剑修毕卓山!”

单双便又多瞧了一眼青年腰上的长剑,能称剑修,其一便是灵剑认主,更重要的,便是心中有剑。

单双抱拳以还,道,“江湖练拳人,单双!”

不管是毕卓山,还是玉仙子都是多瞧了一眼单双背负的青铜长剑。还真少瞧见背剑人,自称,练拳人。

所谓同步,便是不期而遇。四号房门打开,出来的同样是一个背负宽剑的汉子。

只是这汉子光头一寸不生,是的俗家和尚。

背剑人!鲁风!

这才最先行礼的,反倒是单双,鲁风便跟众人见礼。

单双与其说不上熟,但也不算是陌生。屠阳山上,碰过面,只是分不清敌我,便只是匆匆一别。

下了山,才听闻传言,鲁风与其一样,都是卷入那场阴谋的纯粹江湖人。

好在鲁风能问剑江湖,一直活得风光,并非徒有虚名。

鲁风直接开口道,“单双,能否与我问剑一场?”

单双无言,自己刚称自己为练拳人。

鲁风又道,“莫路一直是我希望问剑之人,可惜一直未曾谋面。上次屠阳山一战走的匆忙,又是错过。听闻单兄与其相约问剑,能否再此之前与我问剑一场,让我瞧瞧我与莫路的差距。”

毕卓山目光一闪,心中再次正视这位背剑却自称练拳人的同辈人!

江湖一剑,莫路!

哪怕他们是宗门人,亦是听过这个名字。尤其是这两个月,更是在那山上大展锋芒。

御剑与造我境风正昊一战。

一剑封喉,了却恩恩怨怨。听闻,已经是入了一宗祖师堂。

单双苦笑道,“确是相约问剑。可并非是如今的我,而是练了剑的我。如今剑术于我而言,还是互不相识。或许几十年后,会有机会,与莫路问剑一场。”

其余三人都是一愣,一场问剑,几十年的约定,倒也真说得上是剑修届的罕见事。

一个已经是登堂入室,一个居然还是无剑术互不相识。

鲁风便不在言,兴致不怎么高。

四人交谈之际,船头突然一阵急促的闹铃声,同时驼背老人的声音直入众人心间,“有乱流袭来,各自小心!”

语音刚落,飞舟便是一阵摇晃。

一些本就在飞舟泊案上的,都是吓了一跳,连忙稳住下盘,抓住飞舟一体,才免得被甩飞出去。

真有那么一两个,也被驼背老人伸出一杆似乎没用的船桨给拉了回来,一脸的心有余悸,连连跟老人道谢。

若是出了飞舟,没了那屏障的保护,九死一生都是奢求,十死无生才是常事。

好在乱流来的快,去得也快,不过是瞬息之间,便不知去处。飞舟的摇晃,便也逐渐平稳起来。

“隐兽!”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连连抬头。

原是那飞舟中,不知何时逃进了一只相如狐狸的白色生灵。

白色生灵瞧着那终于席卷而去的乱流,眼神中,流露的却是心有余悸。

显然,此物有灵!

隐兽!

是这跨洲隧道之中,对于这类生灵的统称。种类很多,而且多是不曾出现在世间的种类。

不过此类隐兽,有一个极大的珍贵之处,便是隐兽,必有元丹。能过存活在这跨洲隧道之中,又怎么可能会是凡物?

自是各有奇特之处,元丹亦不过是诸多奇特之中的一种。

但就是这一种,却足以让它价值连城。

船泊上,便有了那一双双火热的目光。

尤先出手的,便是那几位黄袍道长。桃符虚画,一张张符箓化作焚香,手中桃木剑随之扔出。

这隐兽也算是机灵,连忙躲开。可惜动作太快,反而是一声引起了一阵嘶鸣。

众人这才瞧见,这隐兽的两蹄之上有鲜血流淌,定然是为了躲避乱流,期间受的伤势。

趁着这一停滞,几位道长的符箓却已经飘浮而上。道道连接,居然是化作了一个小型的牢笼。

牢笼不断的收缩,那隐兽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左冲右突,却一次次吃痛。那牢笼壁上,居然是有雷电闪过,似乎对克制这隐兽有奇效。

几位道长更是大喜,连忙掏出更多符箓,眼见着牢笼缩下,就将落入一位道长手中。

一柄飞剑突然闪过,那符箓被斩开一个空隙。隐兽借此一跃,逃出了牢笼,化作一道流光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几位道长大怒,转身便怒视着刚刚收回青铜长剑的单双,震怒道,“坏人机缘,莫不是诚心与道家作对。”

单双不免一笑,反问道,“此隐兽不过借此一躲乱流,道长何必下死手?更何况此隐兽已有灵智,亦有人情冷暖。”

道长脸色铁青,“有灵智便更该杀,化妖害人,降妖除魔本就是我道家的本分。”

单双摇头,“也不知道长是为了守这道家本分,还是为了这隐兽体内的元丹。”

道长冷声道,“关你何事?我既不取你钱财,也不谋你性命。降妖除魔也好,为了元丹也罢,都不是你断人机缘的理由。”

瞧这道长居然讲道理,单双便笑得开心,读书人,最喜欢讲得便是道理。

于是心平气和,郑重其事道,“道长此言差矣。若是以降妖除魔为由,便是为了天下人。可此隐兽与天下人无碍,故而道长便是以天下人的名头行苟且之事,实属可耻。”

似乎瞧不见几位道长能杀人的目光,单双继续道,“若仅仅是为了元丹,道长此行确实不涉及天下人,只是自己的残忍心性,便是我断了道长机缘。”

身后两位同门已经想要出手,可领头老道还是摆手拦了下来,冷意骤升,道,“我便承认我残忍,只为那隐兽的元丹,你又该如何弥补我的机缘?”

单双大笑,笑得是真的开心,那模样,就像是得胜了的将军,神采风扬,“若仅仅是为了元丹,那我便更是剑出无亏。斩妖除魔确实是道家本分,奈何救死扶伤亦是天下人的天理。道长,你的私心总不能比天下人的天理还大!”

一心想占据主动的老道,一握重拳,却还是松了开来。

第三十六章 挥剑似刀的男人

道家一行人愤恨中回了房间,但道士不善的目光多是让众人为这位年轻人抹了一把冷汗。

道家的厉害之处,可从来不在于对敌一战。

单双没在意,下了泊案,拉开拳架,一步又一步。酒是醉人,却没消多少念头,那便打拳,求得纯粹。

一些人爱看个热闹,可久看,便没了趣味。实在是那拳,就那七步,即使人打得认真,也没个什么像样的看头。

年轻人自当时没看见,一拳一拳,打得很用心。

鲁风拍了拍背后的宽剑,心里有些不得劲,那个自称练拳人的家伙,居然都有一柄灵剑傍身。

可对方确实不懂剑术,一时,鲁风也有些进退不得。即使问剑,也总得对方有那实力。

以剑问不懂剑术者,又算个什么事。

玉仙子也是暗自诧异,灵剑她瞧过不少,一位自称练拳人的灵剑,她真是第一次见。

当然,第一次见,也并非是觉着单双故作神秘。因为那年轻人,打拳真的很认真,一步一拳,一拳一步,相比于练剑修士,谁都会更加认可他的练拳人身份。

包括在一旁的毕卓山。他或许是三人中,最先认定青铜长剑是灵剑之人。准确的说,是他腰间的滴水。

这柄滴水,最是对灵剑敏感。

每一位剑仙都有一剑本命神通,各有诧异,千奇百怪。

有的一剑化万剑,有的嗜血如命,有的可助剑修跨上一阶,甚至有的,能替人一命。

记载中,最以本命神通出名的一位剑修,便是那曾今问剑玉垂山的流浪剑仙,剑中君子,风清扬。

一位更单双相似的读书人,手持三尺青锋,在玉垂山脚下,一路问剑祖师堂,与其祖师爷一剑分生死。

展现大剑仙本命神通,飞剑必中!

一击重创玉垂山祖师爷,听闻,还是道家出手,才平息了那场动.乱,最后不了了之。

至于玉垂山花了什么样的代价,打消了那位读书人的杀人心思,便不是外界能够得之。

故而,剑修本命飞剑,本命神通,最是深得修道之士的羡慕。

而世间亦有那佼佼剑仙,本命神通不止一个,而是两个!

不是那心中之剑,而是靠手中之剑。

若是手中灵剑,亦能比之心中剑,能在剑灵灵智开启后,由剑灵再凝聚一柄心中剑,便是剑中剑。

由此,可有剑仙第二道本命神通!

不过剑开灵,本就是不易之事。得有天时地利、大量财富的累积,更别谈蕴含灵智再去凝聚一柄剑中剑。

加上灵剑认主,往往是人亡剑消。灵剑尚无寿命,可人有穷时。

真有那么两柄剑中剑,也很容易再未开明前,便失了先机,最终不过是化作了碎铁。

剑中剑,自古可遇而不可求。求之,巡遍天下,亦难找。

故而,也称天命之剑,亦可称天阶灵剑。毕卓山手中这把,谈不上是天阶灵剑。

可终归是好运,有了那么一丝剑中剑的意味。

家中老祖就曾言,若是有那机缘,并非不可能去争上一争。只是就是这么一丝机缘,却亦有可能这一辈子无法触碰。

感受到滴水的异动,似乎在为自己率先确定而沾沾自喜,毕卓山也不由得一笑。

单双那柄灵剑,散发的气息是很少的。即使是滴水天生如此,其实亦是犹豫颇久。

对此,毕卓山自认有两解。

一解是那青铜长剑灵智不够。

二解便是那青铜长剑灵智太强。

不管是那一种,毕卓山都会正视单双,原因无大,有灵剑,便是最大的资本。

当然,前提是能够打破尘门。

而已单双的年纪,只要不怎么张狂,总是能熬出头。

但转念又一想道家,毕卓山又不由得摇了摇头。道家在那山上,可是属于最不愿意招惹之一。

单双打了不知多久的拳,心里的杂念终于是一点点理清。到了,不过是一如七拳,拳拳分明而已。

瞧了一眼泊案,已经没几个人影。

这跨洲隧道的景色确实好,世间罕见景色。可看久了,总是会腻。

单双则很喜欢,一如他喜欢热闹的闹市,他亦喜欢这不曾见过的世界。

或许,这里与天最近,在与天一般高处,便又有老师的背影。

单双心中略做思量,抬脚去了船头。

驼背老人一手船桨,劈着个蓑衣,又戴上一个草帽,真的如那赶船渡河的船夫。

单双抱拳道,“多谢老先生!”

老人转头一笑,“何谢之有?不过是船上的死规矩,任何人不得违背便是。”

单双又抱拳道,“规矩是船上的规矩,谢意是我心里的谢意。”

老人便也不勉强,算是接下了这份不算重的谢意。站在船头,其实风景又是一番别的味道。

飞舟下多是一片漆黑,船头却是始终砥砺前行,就如同水中行舟,又如划破黑色纸张的剪子。

瞧着单双看的入迷,老人便拍了拍旁边的座位,单双顺势坐了下来。

一个破布鞋的年轻人,一个邋里邋遢的老船夫,似乎怎么看,都挺像是一个屋里的人。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跨洲隧道虽是通路,可其中,浮沉而下的跨洲飞舟不在少数。”老人喃喃自语。

单双听在耳中,瞧那船下的黑幕,似乎也没看出什么名堂,问道,“这跨洲隧道何方为顺?哪方是逆?”

老人无言,对牛弹琴,不在一个层次。

单双又是突然一笑,“老先生一看就是学了书,求个道理,目光所见处,都是道理。”

老人转头,算是有了乐趣,单双继续道,“逆水行舟,确实不假。但真要求解,无非是难易问题。难为逆,易为顺,于是,便没得解,自求苦恼。老先生若是想知道是逆是顺,不妨去船尾看一看,不是一眼望尽?”

或许觉着道理不够,单双不由得想起了自家老师,道。“我老师跟我说过一些道理。世人总是瞧着前路难,于是走一步,叹气半天,总是没个劲。其实不如多跑几步,以个好结果,再回头看,皆是苦尽甘来。”

老人神色怪异,质疑道,“这话真是你家老师说的?还是你小子胡编乱造的?”

单双不由得挠头,“这有何重要?读书人就应该求个道理,想成为读书人,便该学好道理。”

老人摇头,却是起了身,走向了船尾,随带道,“为表你诚心的谢意,帮我看着这小铃铛。若是响,便打开屏障。”

单双自是点头,道了声,“乐意效劳。”

飞舟一直前行,即便是有了跨洲隧道,仍然是用了三天的时间,才到达了另外一座主城。

若是在大世界里,没个一个月的功夫,怕是很难赶上。加上那匹如今在飞舟下部呼呼大睡的毛驴,怕是又要拖个半个月的时间。

好在这飞舟运送的货物不在少数,包括一些奇兽,不然又是一桩麻烦。

飞舟在这座主城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单双也终于是瞧见了这飞舟飞升的瞬间。

那一刻,如小山骤升,轰鸣声如天地初开,下一刻,便是眼耳一花。

原这世间最美的美景,便是那梦中场景。

等单双从晕乎乎中醒来,一向严肃古板老人却是笑得不亦乐乎。

这飞舟的“世间最美景色之一”,也不知道是骗了多少无知人,苦了多少碎心梦。

单双无奈,虚弱中,只能是靠在船头,百般后悔没回房间内,非得瞧一瞧这世间美景。

果然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就是这“美景”,也挺骇人!

出门的玉仙子,瞧了一眼单双,嘴角也是勾勒起了微笑。想他自己上踏这飞舟第一次,何曾没吃这样的亏?

从大世界跨入第二世界,那种强大的冲击力难以言表,除非是造化境强者,不然很难安稳的站在这泊案甲板之上。

至于单双,还未破尘门。自然更是要吃些苦头,好在飞舟屏障还在,倒也不至于受个什么大伤。

缓过神,单双又在船头看那本四季全书。

此书的涉及之广,单双简直闻所未闻。单双手里有些挺好的收藏,包括老师自己的江湖趣事录、左转仙魔录,先生的东山集、黄婷十二台,其实都是囊括了诸多的学问和道理。

单双将自己抄录的一份还礼送给了清水先生,只是单双这一路来,没能抄录完毕,只能等下次再给清水先生补上。

单双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清水先生居然认出了那是老师的书。爱不释手,便约定下次回岭南主城,再去那片山竹林,与清水先生一谈道理学问一事。

除此,还送了单双一枚玉佩,是得之单双将去水天一色,送出的信物。

而这本四季全书,与老师、先生的书相比,其实并无优劣之分。真要论个好坏,都是单双心中的上上之选。

不论是书法还是文笔,皆是让单双耳目一新。

最重要的,便是其中夹杂的诸多世间事,多是单双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对个人见识的增长不在一两个层次。

想来,清水先生年轻时,必然也喜欢行千里路。

年轻人,总是爱些热闹,那便多走走,其实也是一种求学。

单双又取出了宣纸,一笔一笔抄了起来。不仅仅是认真增识,更是描摹清水先生的书法。

其实单双是挺开心的,清水先生一句书法基本尚可,其实就是一句很不错的赞赏,对单双而言,更是一种少得的兴奋。

清水先生的书法,单双是很仰慕的。就仰慕这一点,不少于账房先生。

再一个,这本四季全书,虽是清水先生所送。但如此贵重之物,单双想着还是下一次回这山竹林时,能还给先生。

或许又会有那么一个有缘人,能够得到这本囊括四海的奇书。

再想着自己的小册子,本以为已经有些底蕴了,可再看先生、老师,才知相差之远,不可估计。

老师的意在众生,先生的博览四海,都不愧于读书人三个字。

可敬、可佩、可尊。

或许再走那么十年路,依旧是只能仰望。但单双还是很期待,至少十年后,他或许能瞧上那么一眼背影。

前提,自然便是他能在此路上不断向前。老船夫其实说的不错,逆水行舟,学问一如此。

玉仙子瞧着那让出船头位置,自去了船尾的沙老,其实心中的诧异远比那柄青铜长剑的出现更多。

至从她认识沙老开始,似乎那个船头的位置,便只是沙老一人的专享,风雨不动,波澜不起。

玉仙子忍不住去了船头,瞧单双抄的认真,便没多打扰。只是来瞧一瞧这船头的风景。

直至单双抄完了几页,小憩之时,方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单双更是疑惑,道,“这飞舟有过不准来这船头的规矩?还是沙老说过,不愿与人交谈?”

玉仙子恍然,不因其他,其实就因为眼前之人,更愿成为读书人。

读书人眼里,从来只有道理的高低,学问的大小。至于身份尊卑,不是不看,而是相比于其余两者,便可忽略。

确实有心人想来此处一谈交情,可心里早就有了“巴结”的念头,故而处处受壁,处处不妥,最终,结果又能好到哪里去。

又或许这个年轻人,本就是与那个老船夫是一路人,一个破衣破鞋舍不得扔,一个披着烂蓑衣宁死不换。

小憩一会,单双便继续抄书。抄的很慢,其中诸多的陌生词汇都得重记。

一日反复三次,方才能留下那些一些印象。再日回顾,方才能记得那么一些。

玉仙子也没打扰的心思,正准备回屋。船舟又是猛然一颤,船头铃铛响得激烈。

玉仙子一个没站稳,说巧不巧,正落入单双怀里。来不及羞脸,赶紧拍了船头屏障的启动阵法。

屏障缓缓形成,飞舟这才安稳下来。

玉仙子连忙起身,盯着单双,多有责问。只是奈何单双没瞧,盯的却是飞舟上方,那乱流波动的来源处。

轰!

就在乱流即将平息之际,又是一声轰天巨响。

更加强大的乱流奔涌而来,青天舟飘摇不定。在房里的客人,也多是跑出了方舟,站到了泊案甲板上。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一声爽朗的大笑声从乱流的最深处传来。光点一点点放大,在这夜幕上,破开了一个大洞。

大洞外青山绿水,本是寻常物,却引得无数人渴求。着实是这跨洲隧道看得太久,才觉着颜色鲜明的绿水青山更是喜人。

亦有那眼尖之人,瞧出了里面的不寻常,大喊道,“这不是山下王朝,这是天外天!”

单双望去,果真见那青山绿水中,有那飘渺的元气流动,就似乎是那清风一般,汇聚成了川流不息的风暴在世间席卷。

王下王朝求之不得的修道宝地,在这天外天,似乎随处可见,这便是无数人渴求天外天的原因。

只是这目光可见的距离,虽然引起了无数人的心神激荡,却没有任何人真要去一探究竟。

就是那些能够御剑飞行的剑修,都只是看看而已。一旦出了这飞舟,在这跨洲隧道之内,那肉眼可见的距离,便是万里之外。

怕是等你精疲力尽,亦还是在原地,未曾靠近半点。

去天外天的路,总是一步难倒万万人。

再回首,亦是在原地。

比那天外天更吸引人的,其实那不是那方天地。而且那天地之间,对峙的两人。

一人持刀,一人持剑,那一声长笑之人,便是那持剑、带着一顶斗笠、双手格外宽厚的、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

但怎么看,都是意气风发,不管是人还是剑,都是猖狂至极。一副我再此地,便是无敌的意味不需要任何言语去表示。

只因那人,顶天立地。

相比而言,那位持刀的汉子更加沉稳。

不言不语,手中一柄墨刀,无锋却胜锋。那眼神,就如同那刀便是整座天地,除此,再无其他。

其中的意味,似在看自己的妻儿一般。

那带着斗笠的男人率先出手,一柄长剑在手中,却似乎是狂刀一般。

没那精妙的剑术,更没那儒雅的身形,更像是一个屠宰的屠夫,长剑化刀,就是那么一剑一剑砍、劈!

那持刀汉子反而是一次次抬刀抵挡,并未攻击,只是墨刀随身而走,不管那斗笠男人如何劈砍,都是那么几个动作。

却浑然一体,不露一丝缝隙将男人的攻击一一接下。

若不是看的仔细,怕是谁都会以为那男人是刀客,这汉子是练剑人。

攻击始终无果,那斗笠男人可是收了剑,道,“墨文守,你这刀可真是没劲,就不能男人一些,与我好好对几招?”

墨刀汉子抬头,神色平静,并未羞恼,反倒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好!”

下一刻瞬间,墨刀出手,一步跨出,已到斗笠男人身前。

轰!

两者相碰,斗笠男人大骂一声狗蛋,便被生生打入了这第二世界之中。

一时夜幕激荡,乱流横生。

无数个看不见的浪花在这夜幕中绽开,不等斗笠男人回神,那墨刀汉子就已经跨入第二世界,又是一刀,便将斗笠男人不知劈到了何处。

唯有一声声怪叫,在众人的耳边久久不散。

第三十七章 一声公子行天下

老船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船头,手掌着屏障阵法,一丝丝精纯的元气不断输入其中。

只是那黑幕激荡的浪花太过狂暴,老船夫控制着屏障阵法不断摇摆,飞舟在浪花里左右横移,尽量保持着飞舟的平稳,原来这小小的圆盘,竟然是这青天舟的操纵之。物。

在众人的目光中,飞舟一次又一次惊险的闪过浪潮。

但随着一次大起伏的波涛升起,那汹涌的比飞舟还高的浪潮下,让所有人都不由得升起了绝望的表情。

就如同一层天幕,重重的盖了下来。

厚重、神秘、致命的窒息感。

眼瞧就要被重击,沙老终于是放弃了对圆盘的操纵。手一扬,一柄宽剑被他握在手中,飞身而起,对那夜幕轻轻一划,庞大的剑气以泄洪之势将黑幕划拉开。

夜幕虽然依旧落了下来,可终究是没击正面击中飞舟,一番高低晃荡后,飞舟再次平稳起来。

没有任何人欢呼,更没有窃喜,呆呆的望着远处又一波袭来的大潮。

如果说刚刚的浪潮足矣完全掩盖飞舟,那么这一次,飞舟在那巨浪面前,就仿佛是蝼蚁面对苍龙。

沙老眉头皱得很深,手中宽剑,重明,亦是发出轻嗡之声。

就在诸人准备配合沙老殊死一搏之时,那巨浪却以中间迅速分开,自行化作了两半,从飞舟两旁倒下。

甚至,没有荡起半点波澜,似乎一切都是虚幻一般。

戴着斗笠的男子从夜幕中一步步而来,对老船夫一抱拳,笑道,“多有叨扰,一时没控制住。”

老船夫也是抱拳回礼,两人似乎并不陌生,笑道,“不知胜负如何?”

斗笠男人略微尴尬的挠了挠头,笑道,“那家伙临时有事,下次再比过。”

老船夫点头,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相信了斗笠男人的说法。

倒是斗笠男人多瞧了沙老几眼,滋滋有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容易啊!”

沙老莞尔一笑,驮着的背,似乎都直了一些,“有些小机缘,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年轻是真的好。”

说着,望了一眼单双,有些感激。

吱吱!

斗笠男人的背后突然跳出了一个小家伙,直接扑脸,单双定眼一看,可不就是那白色生灵。

斗笠男人一愣,错愕道,“原来你便是小丘说的恩人?哈哈,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

那白色生灵瞪着个大眼,眼里对这斗笠男人多有责怪,斗笠男人宠溺的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见他一面可不容易,这个闷葫芦一悟刀就是百十年。这次错过,再想要碰到,又不知何年何月,自然是要碰上一碰。”

又对单双抱了抱拳,道,“多谢小兄弟。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柄剑就权当是个谢礼。”

接过斗笠男人扔过来的宽剑,单双有些错愕,尤其是感受到宽剑的轻鸣后,更是连忙道,“这太过贵重!我不过是顺手而为而已。”

斗笠男人没去瞧单双递回来的宽剑,随言道,“这剑对我而言,也不过是顺手而为,不算贵重。”

老船夫相当同意这个说法,笑道,“收着便是!他想要的剑,怕是这世间只有那几柄。”

斗笠男人点了点头,有些感概道,“我送给你,指不定还是你对我的恩情。”

单双不明白斗笠男人的话,其实能明白的,也就是老船夫一个。

斗笠男人突然双手一拍,似乎恍然大悟,撇了一眼沙老,没好气道,“你家公子总说你是老实人,我以前还觉着挺对。今日这手借花献佛,可是有些不地道。”

沙老嘎然一笑,道,“受人指点,不管前因后果,都总是要记得还些恩惠。”

倒是单双,一时分不清状况。那宽剑捧在手心,可是有些烫。

嗡的一声剑鸣,宽剑似乎也不愿意在单双手中,直往斗笠男人手里钻。

奈何男人真无心要他,挥手便又落了回来。宽剑还想挣扎,单双背负的青铜长剑却是有了脾气。

不等宽剑飞起,便是猛然出鞘,一股威严陡然落在宽剑之上,叮的一声轻敲,宽剑就似乎是绵羊遇上了豺狼一般,再不敢动弹。

那份敲打,似乎是在宣告着它的地位,我的主人,焉有被你嫌弃的道理?

一如黑娃,从来便是我的兄弟,焉能让世人多半句嘴。

斗笠男人神色复杂,手一挥,便有结界将三人与外界隔绝,问道,“你这柄剑?出自何处?”

单双皱眉,略作思量,并没有回应。

斗笠男人轻叹一声,再问道,“是不是天幕青铜,李二之手?”

单双以不再是那个未出地龙沟的年轻人,亦是知道天幕青铜四个字的重量。即使在那天外天,那也是鼎鼎有名的势力。

单双不愿意轻易与之扯上关系,但对这个豪爽的男人单双也并不愿随意撒谎,只能是沉默。

既然如今男人已经猜出了出处,单双自是点头。

确定了答案,哪怕心里早就有了准备,斗笠男人还是忍不住心中怅然。

天地间,最后一柄在册,而且配得上自己剑,还是有了归处。

抛给单双一个小袋子,斗笠男人直接带着小丘跳下了飞舟。转身,又是战意盎然,高声道,“等你剑术有成,可来找我问剑。”

单双抱拳,没有迟疑,道了声必定。

斗笠男人沧海一笑,即使无剑在身,却剑气冲天,破开黑幕,去了天外天的不知处。

或许,又去寻求某个能与他打上一架之人。

沙老亦是多瞧了几眼青铜长剑,挥手一动,便有无形的几缕气息落在了长剑之上。整个青铜长剑顿时安静下来,道,“日后此剑莫要出手,这柄朝天暂时足够你用。飞剑认主,无可逆反,但有些人一旦知晓,得不到的第二个选择,便是毁了它。”

单双自知,得不到,便毁了它,故而山上人,亦如人间常事,更是无情。

单双望着斗笠男人离去方向,询问道,“他是?”

老船夫嘴角一勾,笑得很真诚,“浪人,阿牛!可惜这世间再没有一柄他趁手的剑,不然,举世可以一战。”

单双便在心底,将阿牛牢记在心。如果有一日,能得到一柄好剑,可以再送给他瞧瞧。

似乎得知了单双的心意,青铜长剑一阵轻颤,单双笑得拍了拍剑柄,道,“我知道,世间你最强。”

单双的目光又打量了一眼宽剑,老实说,不是很喜欢,煞气太重。

一排虎齿很长,里有放血凹痕,是一柄杀人剑。

单双道,“我无意强迫任何人,包括灵剑。既然阿牛将你赠予我,日后你便跟在我身边,多学理,日日陪读。若有一日,你真有认可之人,我再将你转赠他人。”

宽剑轻嗡,显然有些不愿。青铜长剑飞出,便又极快的安静下去。

老船夫不由得笑道,“你是不强迫人,可你这剑,有些脾气啊!”

不强迫人自然是道理,可任由人为所欲为,单双也是不答应的。

从结界中出来时,其实是三人。

老船夫、单双,还有一个满脸愁苦的孩子。

其实至先是一位披着铠甲的战士,可惜被单双一语否定,又有青铜长剑讲理,便化作了这么个小道童。

单双这才知晓,原来这天地间未曾认主的灵剑,一如那大妖,可以随时化形,真是妙哉。

玉仙子最先迎了上来,对沙老道喜,“恭喜您老!”

沙老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寻见了门,想要跨进去,还有些远。”

玉仙子毫不在意,道,“以公子的财力,铺路最是简单。沙老临仙,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沙老没有再说什么,脸上的笑意已经承认,玉仙子说的是实情。

自己有了路,青天楼的人,从来不用担心路太远。

怕就怕是公子有心,自己不上道、不争气,就是天王老爷,也只能是干瞪眼。

角落里的几位道家道长,个个都是藏身人后。委实是阿牛身旁的白色生灵,在他们看来,就是穷凶猛兽。

好在这般神仙人物,似乎也瞧不上他们这些小虾米。那位老道士神色变换,掐指一算,却仿佛受到了重击,嘴角淌血,昏迷不醒。

诸人也不敢声张,同门连忙将人扶了下去。

老船夫只是瞧了一眼道门,没去理会。阿牛最不喜算计,敢偷窥阿牛,无非是自己找死。以心声对单双道,“道家的掐指算命最是厉害,阿牛会出手教训,但也不会时时瞧着,日后自己多加留心。”

单双点头,道门,从来都是三大正统派系。

能与儒家、兵家同等,道家二字的重量就无需别的旁证。

飞舟向前,途径了不少主城。可惜停靠时间皆很短暂,没有那时间去一一行走。

期间,单双也去瞧了瞧那舟底的毛驴,本以为与穷凶猛兽为伍,多少会消瘦一些。

谁曾想是吃的膘肥体重,为此,还又支付了负责喂养的人额外的银两,说是这毛驴太能吃。

那人也是相当无语,进了这跨洲隧道,再凶的猛兽也会神色萎焉。

唯独这毛驴神采奕奕,不知死活的挑衅各个牢笼里面的猛兽,吃饱了尚好说,睡得安稳,若是没吃饱,那便是整个舟底都安静不得。

那噘叫声,可是又大声,又刺耳。

准备的干草,多是被这毛驴下了肚。为此,不得不在主城多停留了些时间,取了足够的粮草。

单双又在泊案甲板上打拳,老船夫也没去船尾。静静的瞧着单双打拳,时而又看看船头。

等单双散了拳架,老船夫才道,“听小玉说,你要去水天一色?”

单双点头,道,“学问不够,道理不明,望能去碧海云天书院进修两年。”

碧海云天书院,水天一色第一书院。

相比于幽洲这个命格地,水天一色那座天地,可是对儒学更加推崇。

除去天文山所在的正气天下,世间最属水天一色儒学之风最浓。

老船夫点了点头,求学二字,最是世间美好事。可惜能真正学问有成者,不多。只希望眼前这位年轻人,能学得真学问。

“水天一色我有个老友,人称武疯子,跟你一样,是个爱练拳的拳夫,若是有空闲,可去找他学拳。单论拳术,能在世间混个排名,别的不说,给你熬熬拳意,定是好事。”

老船夫在单双肩头拍了一拍,留下了一缕剑意。

单双致谢,老船夫只说是至此恩清,义不断。

单双愣了许久,发呆的模样让老船夫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怎的?”

单双释然一笑,是单双不多的发自内心的豁达。

曾经有个人,也与单双说了一句恩清。

单双其实觉着他说的很对,却不近人情。只是当时的单双,没理,也无法说理。

不与人说,却一直是单双心里的疙瘩。即使单双想将其抹去,亦是矗立在那里,无法忘怀。

沙老的话,让单双明白,不是自己的错,更不是自己命的错。

恩可清义不断,这才是正理。

错的不是自己,是李二。错的也不是自己的命,是世人的看法。

单双回望地龙沟的方向,对那幽洲王座,掌控幽洲命运的不可言之人,似乎又多了一些了解。

他掌控的不是命运,掌控的是那人心。

以正理,再回首而望,其实这片江湖,哪里不是如此?不过以前从未有过深思,故而身在其中,不得求解而已。

论学问,自己终究是稚嫩,只能学那书中颜如玉。

但喜的是,未行万里路,便以得学问经,解得心中愁。

对沙老稽首一拜,用的是正经的儒家礼仪。老船夫虽不明白,但见单双认真的神色,便受得安心。

一如他得了单双的“指点”,便诚心给些恩惠一般。

单双摸了摸正在抄书小书童的小脑袋,书童一脸的愤恨,奈何自己背负着青铜长剑,不敢有任何差池,只能是任由单双“胡乱而为”。

那毛笔,可是个易碎物。他稍稍用力,就碎得稀烂。少不了的,就是被单双一顿批斗。

那些个从来不被小书童放在眼里的铜子,就仿佛是这人的心肝,多掏出一枚买笔,都觉得是天下最不应该的事。

还有这纸,更是碰不得。每次需得谨慎再谨慎,不然又是一顿王八经。

打着王八拳,说着王八经,此人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王八。

小书童这样想了很久,可言语可不敢说。不然这个想做读书人的铁王八,真要说理,他这个单纯的小脑袋哪里是对手。

想着,手里一时没注意,又是碎了一支笔。

不敢声张,瞧了一眼又跑去打拳的单双,似乎没注意自己,这才长舒一口气,赶忙又去铁王八的包裹里寻了一支。

这一切,他背负着的青铜长剑自然是知晓。

可单论此事,青铜长剑早就受够了单双,抠的正经。故而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权当是没有瞧见。

为此,朝天可是多有涕零。

但真说感激,那就差了老远。若是没得青铜长剑在背,他才懒得写这些个字。

我一柄灵剑,还是杀人凶器。认个什么字,学个什么学问?

况且认个字,可难可难。写字,那就是更难。再说抄书,真是生不如死,剑生无望。

就这么有了半月,随着飞舟再次停靠,沙老第一次招呼着单双下了船。

关京,到了。

北晋王朝,在这幽洲也算是个南边大国。

首都关京,自然是不小。放眼望去,一如岭南主城,看不到边际。

更重要的是,多了一些土豪级别的马车。虽比不得岳天泽那夸张的炫富,可多在数量庞大。

街上,穿金戴银者比比皆是。比之更重的,便是一身身官袍。

寻常难得一见的官衔,在这里,似乎随处可见。

地龙沟那比天大的官老爷,似乎在这里就是酒馆里面的小二,其实本质上无甚区别。

由于单双还要借助青天楼的青天舟去水天一色,故而也算是做了青天楼的客人。有沙老在,倒也不至于让单双流落街头。

青天舟真正的停靠处,是在关京外的一座山头。

整个山头百里,都是青天楼的地契。

人可以通过传送隧道直达关京内的青天楼,但货却不行。好在青天楼自有安排,倒也不需要客人去着急。

单双跟着老船夫、玉仙子去了关京青天楼,迎接三人的,是一个摇着扇子,高戴玉冠的年轻公子。

穿着得体、笑意婉约,但总有一种狂傲不羁、不受约束的兵家气息。

可仔细一瞧,又觉着是儒家气质更重。

可真正显眼的,便是这位公子俊俏得一塌糊涂的脸。

最开心的莫过于玉姑娘,连忙上前,道了声,“公子!”

玉面公子打趣道,“五年不见,小玉长的可是长越发水灵了。要不,来公子身边,做个贴身丫头。”

玉仙子羞红了脸,本想作答,玉面公子又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说着,又多瞧了沙老一眼,笑道,“赶了十多年的船,终于是有了一些进展。日后就先跟着我,省得有些人别有用心。”

沙老应了一声,介绍道,“这是单双,是个拳夫。”

又对单双说道,“这是我家公子,是个…嗯…谋略家!”

第三十八章 帝王豪赌术

玉面公子咧嘴一笑,道,“不用那些个忌讳。我原是道家人,后来一些恩怨,就被逐出了师门。如今,退入尘俗,若是愿意,叫我一声易公子即可。”

单双眉头一皱,倒不是因为对这位易公子有何偏见,只是对道家二字不怎么感冒。

易公子抬手一掐,也是轻叹一声,道,“道家确实有些不入流的子弟,但也不是人人如此。虽然我已被逐出师门,可对道家的学问还多是认可。道家能与儒兵其名,本身的学问是值得认可和推崇的。”

单双自知易公子所说是正理,道门能够被世人推崇,自然是有相当的学问和正气。

降妖除魔、造福四泽!

八字宗旨,自古没有变过。与兵家、儒家不同,道家本身便是生于平民,造福与平民。

兵家、儒家两者,虽也是以平民为根基,但更多的,却是造就了另外一波人。

最是深入人心的,江湖道士,岂不是百姓的口头人物。

但也就是因为如此,门槛不高,道家的偏门又不少,一来二去,便多了些许江湖骗子。

正统的道家道士,还得看龙虎山和蜀山两脉。其余旁枝末节,多是以两脉为源头,发散的徒子徒孙有了心思,就自己立个山头。

立起的山头很多,大千世界,真要论跟脚,道家必然是第一位。尤其是在幽洲地界,儒家不盛行的情况下,道家的地位尤其的高。

就是那地龙沟,一年到底,也总有那么一两个江湖道士游来荡去。只是算不算得上正统,那便又是另外一说。

单双点头,这才拱手道了一声,“易公子!”

易公子也没真说是要纠正单双的观念,道家那些事,他真是懒得掺合,之所以被逐出师门,其根源与之密切相关。

不过说到底,还是自己不愿再待。

道家如何,并不需要他易公子去多做评价。他在意的,是怕单双路没走多远,就给道家打上了刻印的标记。

与单双,并无好处。与那人的初衷,定是违背。

再多想,等单双路走得远了,他今日这番话似乎又有些多余。

摇头,易公子不在纠结,倒是多瞧了一眼那个背负青铜长剑的小书童,神色自有得意,笑道,“朝天。当初让你好好呆在玉垂山,自有机缘。不信,就一心扑在阿牛身上,如今,后悔了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小书童瘪着个嘴,对这易公子的马后炮不怎么上心。眼珠子滴溜一转,问道,“如果当初留在玉垂山,如今,该当在何处?”

易公子抿嘴一笑,“若是你听我话就在玉垂山。”

故意一顿,等小书童急不可耐时,才高深莫测的说道,“你觉着你真的有选择?我尚且破不了局,以你那点能力,还是安心当个书童来得安稳。”

又以心声对书童道,“诚心跟着他,对你没有坏处。这盘棋,陈静宜下得可大,我都只能是仰而望之。”

吃了苦头的小书童顿时耷拉着脑袋,又去数那心里的小九九。眼前这位,没被逐出师门之前,那辈分可是高的离谱。

就是离了师门,去那玉垂山,交椅也必然是那前几把。

易公子也不在调侃,世间这盘棋,谁都是棋子,谁都是下棋人,不过是看最终谁能胜出而已。

自古成王败寇,无外是如此而已。

其实准确的说,这反倒是兵家那位的手段。

转而又对单双问道,“在关京可有去处?若是无,不妨与我一走这关京皇城。”

单双其实无意,北晋王朝,夏家龙脉,与他并无关联。地龙沟虽说是北晋的地盘,但终究只是个小山沟,谈不上什么疆土。

易公子又道,“瞧一瞧又并无坏处,读书人,最终是要行其政,造福四泽。不比道家,随处四野。”

这一点,单双无可反驳。读书人,归处多是文官,以王朝格局施展报复,以望兴其百姓。

于是,就答应下来。青天楼,终究是对自己有些恩惠。不管大小,总是要记在心里。

况且,答应易公子的邀请,算不得还恩。

关京毕竟是北晋王朝帝都,青天舟会在此处停上一日。再往北走,可就是要出北晋的疆土。

北晋三个阶梯,最后一个阶梯,其实并不是什么繁荣之地,而是一片莽莽群山。

南北皆是天险,故而北晋才能安稳如此多年。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北晋的发展也被限制在这群山之中。

百万龙虎山,空有兵力,而不能发挥作用。

当代夏家皇帝也算是雄才大略,在北部山岭之中,开凿了一条通北大道。

对此,北晋内部争议颇多,无非是好战派和保守派的拉锯战。

单双不懂政策,至少如今,还不懂。唯一知晓的,每个朝代总有那么两波人,互相看不顺眼。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是一种好事。至少表明,这个王朝并非是一人主宰,敢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

这便是一个合格的统治王朝!

而在单双看来,那条通北路的意义其实很大。且不考虑兵家的想法,就民生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飞跃。

一如地龙沟,可香可甜的稻米,为何却只能自家消受?

无非是道路问题,就此而言,整个北晋亦是如此。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皇城的大,一如这关京的城门,或许真要比,也就比岭南主城要稍差些。

却重在道道相联,里面的各路气术尤为的神秘。

一行五人,算上如今化作人形的小书童,其实是六人。

领路的,是这关京青天楼的负责人,同样是一位担得上美人四字的妇人。

瞧着玉仙子的恭敬中带着一丝亲昵,这青天楼的管辖委实是不错。

六人坐着马车进了皇宫大院,比不得岳天泽的豪气,只能分坐两辆马车。

真瞧见这位一直闻其名,却不见其人的北晋皇帝,单双不由得打心底赞叹一句,“威满四野!”

一顶金色走龙冠、龙行虎步,多是让单双瞧见了一丝黑娃的迹象。

别人或许不清楚,能有黑娃背影的人,在单双这里,便是最大的赞赏。

举手投足之间,威仪流淌,令人生畏。

北晋没有太监,只有宫女与侍卫。并非是一直没有,而是在这位夏家皇帝上位之后,推陈出新,改革了太多政法。

其中,便包括了这么一条。故而,这位皇帝的诸多法令,都是单双眼里的圣贤明君。

在侍卫的通传后,没等众人进去,皇帝便率先出来迎接。

这等礼仪风范,更是让单双对这皇帝多了一些好感。

当然,更多的是因为这易公子是非凡人。能掌控青天楼这个庞然大物,敢直言阿牛、玉垂山之人,那里会是一个被逐出师门的道家子弟那般简单。

若真是如此,道家的势力又该是多么的磅礴。

这次邀请,绝非是一时兴起。众人趁着夜色而来,宫里早就在保和殿内设了宴席。

宴席很正式,一步步,儒家礼仪盆满钵满,一丝不差。

好在单双曾下过苦功,老师要求也甚是严厉,自己机灵些,倒也不至于出丑,也算是得体二字。

清水先生就曾夸奖单双,礼法尚可,绝非是一句顺嘴。

皇帝抬杯,正直中年鼎盛时,一言一行,都让周围的宫女毕恭毕敬。

易公子抬手还礼,老船夫和玉仙子自是跟上,恭敬自有,却少了一丝意味。

自古山上人,山下王朝。不比得君臣二字,算不得平民之中。两者之间的交错,便自有其中的方圆规矩。

真要说,以沙老一脚踏临仙的剑仙境界,便不是寻常世俗王朝能够攀比的上。

只是这北晋,虽是离不开世俗王朝,可真要以世俗王朝去对待,那定是要吃大亏。

青天楼的掌权人易公子,不曾逾越半分礼仪。至于私交之中的易公子,似乎也向来是平易近人。

唯有单双很认真,读书人以君王,虽暂且算不上臣君,却是起身而谢。

夏皇笑道,“此次宴请算是私宴,不必太过碍于规矩,一切随意便好。我北晋自我上位起,朝堂是朝堂,私交是私交,并不搭噶。”

单双点头,坐下吃酒。

夏皇又对老船夫笑道,“沙老!我这皇宫还有一介小天池,若不嫌弃,可在关京多留几日,不说是助你登上临仙,多那么些底蕴,还是能做到的。”

老船夫有些犹豫,见公子点头,这才起身谢道,“多谢夏皇相助!”

这次夏皇倒是受得安然,又与易公子讲了些许杂事。只是内容,单双不怎么懂,也不愿意去深交。

不管是夏皇还是易公子,其实真论身份,都不是他能比的。

来这皇宫,抱着行万里读万卷书的心态,多是想长长见识。清水先生的四季全书之中,便多有包括这皇宫的诸多描摹,但身临其境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鳞次栉比、庄严肃穆,宫里的规矩向来是天下最多的地方,能够与之一比的,怕是世间只有一个地方。

天文山!儒家圣贤之地。

但就是儒家圣贤之地,其实更多的是软规,而这宫里,是硬矩。

软规,尚且只是人与人。硬规,更是物与物。

哪怕只是隔着一堵墙,便是天差地别。身份地位,就是点头可杀人。

在想想地龙沟里的邻家,那一丝丝冰凉似乎也不再是那般冷酷无情。

单双思虑之际,却是歌舞升平。回神,单双看得仔细。人美,舞更美。

一曲遮面,一舞苍穹。

是曲中曲,是舞中舞。

玉仙子都不知何时取出了玉琴,一时曲动,更是飘然若仙。

论音律,单双不懂。但论这首舞,单双其实还算是有些了解。

舞名苍穹,很有深意。真正出处,其实是一首礼仪之邦。在老师所教的儒教礼仪之中,多有涉及和记载。

是儒家先贤所创,后流传万世,便在世俗王朝发扬,多是赞美王朝的儒教礼仪。

而这苍穹一舞,第一创始人,其实是兵家贤能。借以礼仪之邦改的一首兵家对礼仪二字的理解。

在兵家礼法之中,陈静宜也曾与他介绍颇多。就个人而言,陈静宜对这苍穹一舞的赞赏不低,甚至可以说是很高。

故而单双也在其余篇章中,对这一首苍穹多有注意。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能在此处坐下的,多是内行人。

等舞曲皆罢,夏皇才道,“小女是我九公主,自幼便喜舞,单公子,不知这一曲如何?”

单双免不得吃惊,想想帝王术,倒也并不是想不通,便道,“人美舞妙,可传佳话。只是这苍穹一舞,第三段的气节一战中,公主毕竟不是沙场人,若是能习得一些剑术,便是更好。”

夏皇又高看单双一眼,此舞中意,毕竟是兵家所作。果然,被那位先生看重,即使只是短短时日,也不能以偏颇之地看待。

转而对那舞完的九公主笑道,“羽儿,还不与公子讨教一番?”

九公主一身霓裳,与单双这身麻衣那可是全无比较,更别提那双补了再补的布鞋。

不知所措之际,九公主却已经是靠身而坐,尴尬中,礼仪不可失,单双便只能是退居桌边。

读书人以朝堂,最应该以礼仪为先。

九公主接起侍女送上来的酒杯,倒酒以端,道,“多谢公子提醒,羽儿必会习剑,以完善此舞。”

单双自是回酒以道,“九公主客气,就习舞而言,我不过是门外汉,不足为道。我的话,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不等九公主点头,夏皇便道,“百样人,又百般出路。单公子愿做读书人,亦不可妄自菲薄。”

挥手招呼侍女,道,“去取我的百春酿,给单公子一品。”

侍女自是取来一壶酿酒,光是酒香,就是磨人牙口。小唑一口,便是晕乎乎的上劲。

单双连忙提起心气,将酒杯放下,只是九公主又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那份豪爽,可是让单双苦不堪言。

自己酒量如何,单双可是门清。寻常酿酒两壶,烧酒两壶,便是人事不知。

夏皇这百春酿,更是醉人,怕是这两杯下去,一如老爷子的铁花烧刀子。

单双以心声与易公子传音,听闻易公子说出,放心二字,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委实是九公主两杯下去,同样是晕乎乎,他亦是有些支撑不足。

可惜这宴席规格如此之高,他是享受不到。热气在身体内一点点扩散,一如老爷子的烧酒,却又似乎不那么相同。

瞧着晕乎着,被人搀扶下去的单双,玉仙子神色有些古怪。

百春酿!

确实是仙家酿酒,取百春精华所酿。每一滴,都是价值连城,可属于山上神仙物。

可此春亦是彼春,多是为帝皇准备。为的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延年夏家皇室血脉。

此酒,从未听闻是皇室宴请能取出的酒。故而,在礼仪中,全然没得对此酒的描述。

至于别的典籍,除非是对宫里的记载,能有那么一枝半叶,都是空白一片。

玉仙子自知,还是青天舟运送过一些百春酿,被自家公子调侃,才晓得了一些内情。

喝下此酒,初时与醉酒无疑。之后,可是有些羞人。

更让玉仙子古怪的是,九公主所敬之酒,亦是百春酿。

所以,瞧着跟着单双离去的九公主,玉仙子更是有那一些羞人的想法。

望向公子,即见易公子只是笑而不语。突兀一眨眼,让玉仙子脸色绯红。便知道,单双已经被自家公子算计了一手。

易公子举酒一饮,笑道,“夏皇可是赔得老本,九公主可是你最疼爱的子女,真舍得?”

夏皇重重一叹,同样猛的喝了一口,烧喉之际,道,“既然决定要赌,那便豪赌一场。我若是不用羽儿,公子又如何能够信我?”

易公子略微点了点头,语气有些严肃,“即便如此,还是不够。”

夏皇沉默,片刻后,站起身,一身激荡,皇宫风云骤起。

关京内,多少修道之士惊悚,连忙望向皇宫之内。

那里,龙气升腾,一条黄金巨龙蓬勃而起。山水气运,如川流不息的大河,从山脉各处,朝着皇宫深处汇聚。

久久,夏皇才坐回主座。易公子脸色喜色更多,抱拳道,“果真是一场豪赌。”

夏皇摆了摆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选择了公子,就不会瞻前顾后。但公子若是没能达到我的要求!”

语气一顿,目露的威严可是让沙老都觉着如刺在背。

这一刻,夏皇才是夏皇,北晋王朝的统治者。

那皇座上的男人!

易公子躬身道,“必不会让夏皇失望。”

夏皇一笑,再赐酒,一谈风云变动。

老船夫不知何时神色彻底凝重起来,在原本单双的桌案上,又无声无息来了一位古板、高瘦的老者。

一双手形如枯木,一双眼却深邃如井。

夏皇没去多做介绍,易公子却举酒敬了一杯。沙老其实并不是很懂礼仪,但自家公子行的晚辈礼,他可是瞧得清楚。

能在这北晋,让公子行此礼之人,唯有一人而已。

第三十九章 一局黑白棋

次日!

单双一脸羞涩的出了房门,跨出小院,又是一脸的怒意,再紧接着,一脸默然中,眼神有些骇人。

易公子似乎早就在外院等待,跟着的老船夫也在一旁。瞧着单双的眼神,老船夫率先一步拦在了两人之间。

倒不是为自家公子,而且为单双。自当时认可单双,才出面,也权当是让公子知道自己的心意。

易公子神色平静,示意沙老让开,以心声道,“放心!他的命在我眼里,可是比我自己都重要。”

沙老略微一愣,这才连忙让开。

易公子直面单双,笑道,“有何疑问?”

单双尽量控制着自己随时会爆发的怒火,阴沉着道,“我跟你有何怨仇?”

易公子笑意略微收敛,道,“无冤无仇。”

单双又问道,“那你可知此行绝非我所愿,又会给我带来多大的困扰?”

易公子点头,“自然是知道。”

单双终于是大怒,怒斥道,“那你还设下此局?与你,又有什么好处?”

易公子一声轻叹,同样无奈之色居多,道,“与我无好处,也无坏处。但对未来的局势,必然是有天大的作用,能拯救千万人。”

单双神色之间怒意更是暴增,“未来局势?拯救千万人?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易公子神色郑重,反而是质问道,“其余事我尚且不跟你多说,但你知不知道你如今是什么身份?还是那个在地龙沟里求活着的破落户单双?”

易公子摇了摇头,“不是的!你早已不是,从你拜陈静宜为师的那一刻起,你便是陈静宜唯一的关门弟子!日后,你也会是唯一一个。”

易公子继续道,“你觉着你老师是什么人?那是一等一的读书人,敢为天下先之人。做他弟子,又岂能是孑然一身?”

单双一时无言,脸色变得异常的铁青,握住拳头,捏得干脆直响。

轰!

一声骤响,单双愤然一声怒吼,腰间一拳,愤然而出。

一声沉闷的龙吟从他体内而出,那一拳,便是巨龙仰天长啸。

老船夫脸色一变,再想上前,无形的避障已经将他牢牢锁住。

面对单双一拳,易公子自然是风轻云谈,随手一挥,一身拳意便被压了回去。闷哼一声,拳龙倒飞,单双淌血。

本以为一掌能让单双安分,单双却又跨出第二步。天边风云四起,磅礴武运再次灌顶而来。

轰!

不言不语,单双又是两拳一挥。那武运轰然破碎中,散落在这皇宫之内。

易公子眉头一皱,脸上终于是有了怒意。

不给单双第二拳的机会,又是一掌,那消瘦的身形便被压入了土层之中。

易公子蹲在爬在地上的单双旁,不出手,无形的压胜就已经让单双抬不起头。

“陈先生虽然只教给你了礼法,但送给你的可是他的福运。不然为何你能改变这破落户的命运?为何阿牛能送给你朝天?为何你能一步步走到这关京?仅仅凭借地龙沟的单双,你觉着你能走出地龙沟多远?”

易公子站起身,挥袖而去,离去前,又悠悠道了一句,“想要对我出拳,等你有了那大拳意再说。别辜负你先生的一番苦心,这等福运,错过一次,可就少了一次。”

保和殿内,小书童背负着青铜长剑正襟危坐。

青铜长剑直颤,可奈何对面坐着的消瘦老者抿着茶水,所处便是另一座天地之外。

老者盯着桌上一张棋盘,黑白棋皆在自己手中。

没他一句话,想出这小天地,能有这个能力的灵剑,屈指可数。或许青铜长剑是那屈指可数中的一柄,但绝不会是今天。

直至易公子重新踏入保和殿,小天地消失的那一刹那,青铜长剑才飞跃而起,化作长虹而去。

小书童矜矜战战的起身,最不喜抄那礼法的朝天,却是恭恭敬敬给那老者行了个礼。

老者撇了一眼朝天,算是对他最重视的一眼,道,“好好跟着!与你没有坏处。还有这礼法,多学一些,行个礼,四不像,最容易招惹麻烦。老头子我还好说,脾气好,也不注重。要是儒家那些老夫子,定是要抓住你说上七天七夜。别看你灵智不低,在那些老夫子眼里,算不得什么。”

朝天唯唯诺诺,扭捏这小指头,问道,“能不能问问您,我何时才能登上那个册子?”

瞧着朝天那一脸期待,又一脸害怕的模样。老者不由得摇了摇头,朝天更是愁眉苦脸,低头喃语,“我就真没那个机缘?”

老者摆手,“好好跟着。机缘自会到,不过阿牛那里,你就别想了。就算是你登上了册子,他也不见得会瞧你一眼。好马不吃回头草,更别提阿牛那身傲气。”

朝天顿时如释重负,连忙跑了出去。阿牛要不要自己,等自己登上册子再说。指不定阿牛就回头了呢,那个傲气冲天的男人,所做之事本就让人摸不着头脑。

别看老者牛逼轰轰的,其实阿牛最瞧不起这类人。指不定下次遇着,就是那两巴掌拍上去。

若是再等几年,或许就是那两掌。想着,就有些小兴奋。

又见老者一脸冷笑,怪异的目光让朝天尴然一笑。心里,又连道了几声,莫怪莫怪,这才连忙跑了出去。

刚跑出保和殿殿门,又悄悄摸摸回来拿上了那本儒家礼法。

朝天的这些小动作,屋内两人都是装着瞧不见。只等朝天走远,易公子才在棋盘边坐了下来。

老者虽然执手黑白两棋,但整个局盘,白棋其实唯有南方一角。即使易公子坐落,依旧没那个心思去沾染一方的意思。

能有资格坐在这棋盘上的人很多,可有资格去执子,屈指可数都已经是夸张。青天楼有多强,易公子心里最是明白。

别说是北晋,就是整个幽洲,其实也不怎么入眼。但要说有资格去执子,他还差的比较远。

以晚辈礼行与老者,其实是最妥当的。这位幽洲老者,北晋国师,能在那位不可言之人的监控下,一步步走入这个境界。

一对一,易公子不说是能必胜的把握。可有力一战,总是有个机会。

可正如沙老介绍一般,他易公子是个谋略家。而这老者,更是如此。

有实力一战,也得看老者给不给你一战的机会。若是老者想要他易公子死,易公子自知自己能破局的几率有多少。

老者若只是随意为之,尚且还有一些生机。可若是定要让他死,怕是赔上整个青天楼,也不够老者一手棋子。

易公子问道,“朝天真有机会上那册子?”

老者下棋不定,点了点头,“能上。就是排得不高,借点机缘,能勉强挤进去。”

易公子嘻嘻一笑,道,“那挺好。能进册子就不容易,都是得供起来的宝贝。”

老者终于是顿了顿手中棋子,正视易公子,笑问道,“怎的?有那些个不正当的心思?”

易公子连忙打了个哈哈,明明没多想,还是心虚不已,连忙道,“哪里敢,哪里敢!不是我的东西我定是不会去沾染。”

老者蓦然一笑,道,“其实你也不用如此,真论天赋,你是差了些。有些个底蕴,百年光阴也就混出了个青天楼,花架子太大,算不得不入流。”

易公子一时尬然,也就老者敢这么说。出了这门,谁敢说他青天楼是个花架子。

那些个小心思老者都懒得去多想,又道,“好在你们这一辈,天赋都不高。你算是努力,又投得不错的师门,也能是别树一帜。”

易公子心里诽谤不已,您老话中之意,就是你们年轻一代全是垃圾呗。诽谤归诽谤,易公子其实觉着老者说得也是实情,连忙说了声,“惶恐!惶恐!”

老者摇头,突然道,“有不有心思拜我门下?天赋太差,关门弟子你是莫想了,记名弟子倒是有些资格。”

易公子是真的有些惶恐,神色真的带上了浓重的忧虑,凝重道,“就连您,都不能全身而退吗?”

老者座下,关门弟子也罢,记名弟子也罢,其实真没有什么区别。

这个行业,弟子永远不可能有第二个。

一如墨家纵横,最终能活下来的,只能是纵横中的一个。而以谋略为名,便更是如此。

不仅仅是弟子相残,师门存一,都是常有的事。

老者一脸淡然,问道,“谋略家最重要的筹码是什么?还需要我跟你做解释?”

易公子轻叹一声,笑道,“还不至于笨到这种地步,只是还是不敢相信,您老真会拿自己做筹码。”

老者也是抬头看了一眼天际,脸上露出的笑容尤为的真挚,“不论是对手还是这棋盘,都足够给我尊重。我不弱,那一位有多强,你心里应该有数。不求你真能继承我的衣钵,只望是你能做些善后。”

易公子神色一正,突然起身,与老者面前三扣三拜,恭敬之意,不用言表。

老者点头,送给易公子的礼,居然是一只集市最常见的酒壶。

易公子抱在怀中,疑惑之色更多。论眼光,他这青天楼的主人可是丝毫不比自己的师傅差。

再怎么看,都是一个世间最寻常的酒壶。

老者解释道,“文阁的人,最是护短。没了陈静宜,还有个老头子。那个老头顶着的是世人赞颂的圣人名头,他自己可是从来不上心。日后与文阁人相处,最好是讲理,不管讲得如何,终究是不会用拳头说话。”

易公子冷汗直冒,默念几声罪过罪过。怀里的酒葫芦抱得更紧,这东西,肯定是日后的保命物啊!

更是庆幸自己还算是有些功底,不然日后被人找上门,他心里可没那个底气。

文阁最好说话的,已经仙逝。剩下的,一个比一个横,也就那压在驴儿山的陆子恭算是半个读书人。

不过刚刚,两人也算是同类人。那家伙下棋,也是一把好手。天文圣手,真论天赋,两人也就五五开。

好在自己的师门似乎更强,但论战斗力,似乎又不是一个级别。

易公子这里左右权衡之际,青铜长剑已经是落在了单双跟前,剑尖直指着老船夫。

单双从地上爬起来,也就将青铜长剑收入鞘中。

老船夫神色复杂,还是道了一声,“此事!我事先并不知晓。”

单双点头,对沙老从无怪罪。转身瞧了一眼小院,再三犹豫,还是迈步走了回去。

沙老抱了抱拳,也便退了出去。小书童朝天姗姗而来,就在小院门口呆着,无聊的翻着那本礼法。

别看老者在他心里阴影面积不小,可真有了距离,也没怎么放在心里。

再强,能有阿牛强!

等自己上了册子,再去找阿牛,那不就是见谁砍谁?

单双进屋,九公主已经收拾好了一切。见单双进门,轻咬嘴唇,稽首道,“是我失礼,但为了北晋,我没有选择。”

单双一叹,问道,“真的值得?你能看穿这局面?还是知道那些人的心思?”

九公主摇头,神色之中的落寞不低于单双。片刻,又是一笑,“不过我作为北晋公主,父皇又对我疼爱有加。既然北晋需要我,我就没有理由退缩。”

单双点了点头,对眼前这个女人,生不起半点恨与怨,更多的是心疼。

九公主道,“你也不必如此。你并不欠我什么,我知道你有心上人,错的是我北晋。”

单双瞧了一眼落在木床旁的手绢,神色之中复杂更是模糊一片。地龙沟很苦,可似乎也没有如今这般,让他犹豫不定。

九公主将手绢拿起,交到了单双手里,道,“你若是愿意,一年后可以再回北晋。若是不愿意,不回北晋其实也挺好。”

九公主出了小院,贴身丫头自然也是连忙跟了上去,悄悄回头与单双说道,“驸马!陛下昨日已经下了圣旨,宣告整个北晋,订了你与九公主的亲事。”

九公主回头看了一眼,贴身丫头这才怯弱的跟了上去,可那回头的眼神,已经是将她的心思完全显露。

不管这是不是易公子或者是夏皇的安排,还是这贴身丫头自己的心思。

总归是将此事放在了单双心里,并且绝对不会消失。

坐在屋内,单双又不由得唑起了烧酒。小书童或许是瞧见了九公主出门,也是鬼头鬼脑的跟了上来。

见单双心情不佳,就坐在一旁假装读着儒家礼法。

单双随手给小书童扔了一瓶烧酒,小书童有些发懵。正觉着单双傻了,单双又掏出了一枚黑色的小石头。

小书童朝天顿时双眼放光,小手搓得迫不及待。

单双罕见笑了一下,“能陪我喝完这两壶,小石头就归你。”

小书童连连点头,对老者更是佩服之际。果然啊,自己想要晋升那个册子,跟着单双可不错。

不久,单双就爬在桌上晕乎乎的倒了下去。小书童还在唑着小酒,没什么味道,怎么喝也都是那个样。

从单双手里偷偷撬出了小石头,嘴里吧唧吧唧的,可是贪吃。

正准备饱餐一顿,眼珠子一转,肉疼的掰下了一半,仔细比较了一番,这才将大的一块收了起来。对单双背负着的青铜长剑道,“大哥!这块大的我给您存着,等找到了剑泉,再给您。”

青铜长剑这才轻颤,算是受了小书童的贿赂。

另一面,等九公主出了小院。夏皇又才去了保和殿,老者跟易公子还在下棋。

本没有资格坐上棋盘上的易公子,被老人主动叫上了棋桌。易公子执得本是占据大局的黑子,可如今,已经是冷汗直冒。

那一局面上,黑子已经是寥寥无几。倒是那占据一角的白衣如同的大浪席卷而来,势头完全不可阻挡。

夏皇仔细瞧了瞧棋局,也不言不语。只等三手后,易公子主动弃子认输,老者方言,“新手敢认输,也是不错。不过等大势而来,殊死一搏的勇气亦很重要。”

易公子自是点头,夏皇这才问道,“万事俱备,您看也瞧瞧东风?”

老者反倒是收起了棋子,对易公子道,“既然做了我的记名弟子,就该做些事。道家的本事,总该是还记得一些。拜师礼,总是不能省,还不送?”

易公子哭笑,只能是开始掐算,还未并指,就已经是嘴角淌血。

夏皇眉头一皱,一身龙气运转,护住易公子。老者不管不顾,只等棋子收完,易公子已然是脸色惨白。

老者这才在易公子肩头一拍,将易公子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在夏皇紧张的目光中,易公子点了点头,“还好!是个男儿身。”

夏皇顿时长舒一口气,神色飞扬,又有那么一丝紧张。在原地转了几圈,似乎还是不够放心,这才向老者告退,这才匆忙而去。

老者又摆起了棋局,同样的格局,依旧给了易公子黑棋,道,“做弟子,就该认清自己的能力。男儿身也好,女儿身也罢,其实都无所谓。”

易公子点头,继续如临大敌的举起了黑棋。不期待能赢,只求能少输几招。

第四十章 水天一色

单双醒来,是在青天舟上。船头沙老,已经换了一个看着年纪不怎么大的中年人。

中年人头上绑着白色的纱布,一层裹着一层,并不是幽洲的打扮。以青天楼的神秘,倒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对这位天字一号房的神秘客人,班班多杰不敢怠慢。是老船夫亲自送上来的,一身酒气,却受了自家公子诸多的叮嘱。

单双出门,班班多杰就迎了上来,笑道,“公子!”

单双抱拳还礼,不管是不是对易公子有意见,对这青天楼他生不出什么怨气。

黑娃就不喜欢单双这点,凡事都分得太清楚。恩怨分明,有时候真不是一个好习惯。

只是单双这倔脾气,谁又能真的改过来。真要说有,也就是自家老师,陈静宜或许有那个能力。

不过依着陈静宜的性子,怕是不会去改,只会是顺其自然。他陈静宜看中的弟子,其实是不需要他去指手画脚。

单双抚了抚额头,酒劲有些大,还有些没缓过劲,问道,“这是到了什么地界?”

班班多杰答道,“走的回龙湾,如今已经快要出了幽洲地界。再往前,便是梧羽神州,凤的故乡。”

单双点头,原已经是要走出了幽洲地界,怕是晕乎的时间不短。一个人想醉,再有酒量的人,都是沾酒上头。

况且单双,也就那点肚量,真说不上大。就说易公子,单双就已经是记在了心眼里。

飞舟还在向前,在第二日黎明时分,哪怕单双还在船舱里,仍然是觉着浑身一轻,就如同是少了千斤重石压身一般。

那不仅仅是身体的感受,更是发自精神的爽朗。出了房门,就是在这夜幕的跨洲隧道之中,似乎这天也清朗了不少。

班班多杰笑道,“总算是出了幽洲,每次来这里,都总是提醒吊胆的。不过出了幽洲,可就没得那些忌惮,那人也就没得多少掌控力。”

嘴上轻松,但提他可不敢多提,也就顺句嘴罢了。那人的实力,不可言三个字,绝非仅限于幽洲大地。

好在青天楼不是摆设,敢做这跨洲生意,也不至于不敢插嘴,无非是给予尊重而已。

单双又打起了拳,随着那丝丝轻灵,拳意再次攀升。班班多杰眼里,这位年轻人的拳已经算是入了门。

不因别的,只因单双的拳足够扎实。一拳一步,稳而重,拳有百路,唯稳为先。

只有脚下稳,才能有拳的飞扬跋扈。

年轻人一步步,无形中,又有那一丝丝龙吟,龙行精气在他体内游荡,每一拳,就似龙啸。

就在这跨洲隧道中,一丝丝武运徐徐而来。班班多杰睁大了双眼,这武运可不是世间王朝,而是来自更接近这第二世界的天外天。

同是武运,却又有不同的意味。

单双凝望着那又奔驰而来的武运,易公子的话,他多是听了进去。但,他并不认同。

深蹲一拳,武运再次破碎。被他轰入了这漆黑的跨洲隧道之中,或许会有后来人,还能在这隧道获得这些武运。

班班多杰叹息一声,却又神采奕奕。惋惜的是单双没抓住机会,精彩的是单双体内的元气正生生不息,不断攀升。

武运的出现吸引了船上不少人的目光,班班多杰自是将众人隔绝开来。易公子敢将青天舟的掌控权交给他,暂带沙老的位置,自身实力当然不可小觑。

一拳,一拳,体内似乎有万千暖流徐徐而来,存着一口精气,单双拳不停。

只等所以暖流汇聚在心间,方才仰天长啸,一拳轰出。

那一刻,元气奔腾,拳意凝聚,黑幕都出现了阵阵晃动。好在班班多杰早有预料,屏障打开,一切方才恢复平静。

班班多杰抱拳道,“恭喜!”

单双摇头,“还差了少许。”

班班多杰笑道,“找对了门路,无非是推人上路而已,都简单。”

青天楼所关心的,从来不是差了少许,而是怕南辕北撤,能用钱财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

山上山下,最难得便是门路。有了路,无非是登山难易问题。多少江湖人,多少壮心不已之人,都倒在了寻路途中。

又是一个身影靠近,单双瞧去,出了关京就一直紧绷的脸,总算是有了一些缓和,抱拳道,“鲁兄!”

单双认识的不多,朋友就更少。眼前人,算不上朋友,却还算得以认可。

背剑人,鲁风!

俗家和尚同样抱拳,有些不好意思,又坚定道,“单兄!还是想与你问剑一场,以剑问拳,只为你,不为莫路!”

单双点头,阴晴不定的心,似乎多有一些喜悦。

鲁风取下背负的剑,钝剑,剑锋未开,这也是为何问剑江湖数年,而无仇家原因之一。

两位年轻人,都以单纯的拳术、剑术分高低。

真要论境界,跨进了尘门的鲁风自然是更甚一筹。可真要拼起来,鲁风反而是有些吃力。

单双拳头的重量,是他没能想到的。好在他的剑,也并非是直来直往。

年轻人的战斗,吸引了不少的滋滋乐道。在江湖,其实两人都已经不算差。

在班班多杰眼里,两人其实都还差了一些意思。鲁风的剑术还算不错,也可称尚佳,但也仅限与剑客二字。

不得灵剑,终究是称不上剑修。

而单双,拳是够扎实,但也还仅仅是拳夫而已。倒是那一丝丝龙气,让单双的拳多了一些古朴、苍茫的道意,故而有些深远。

十几个回合下来,单双只觉着双手生疼。即便是再注意,那重剑可是实打实的力量。打在那刀背上,疼得自然是自己的手。

这鲁风的剑法,倒是跟那位与阿牛一战的墨刀仙人相似,而且一柄重剑,还真有那个意思。

又瞧着略显生疏的模样,单双心里对鲁风又不自觉抬了一个层次。这前后,亦不过是半个月左右的功夫,能练到这步,其实已经可以说明鲁风天赋不低,亦是少不了吃苦耐劳。

似乎感觉不到拳头的疼痛,练拳,就是磨水功夫。单双别的不说,吃苦二字,自认还是有些心得。

不在拖沓,欺身而近。剑,再说也是武器。一尺之外,五尺之内,都是剑客的攻击范围。

而单双求得,就是那一尺之内。

宽剑而来,单双没在躲避,重重一拳,居然是硬抗剑锋,哪怕是钝剑,亦是拳头血肉模糊。

毕竟是没能真正跨入尘门,做不到罡气护体,剑的威胁便不能忽略。

鲁风眉头一皱,旋即退步又是一剑。同样,还是一拳重击,一时,鲜血淋漓。

但就是这两次重拳,终于是打破了鲁风的平衡,厚重的拳意是比不得剑的轻灵,可一但被压制,便是拳拳重压。

一尺之内,不过片刻,鲁风手中宽剑就飞了出去。

单双重呼一声,鲜血淋漓的双手偶尔似乎已经露出了白骨,躺在泊案甲板上,神色有些恍惚。

他似乎,赢了。

鲁风拾起了宽剑,也不怎么气恼,反而是笑道,“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当真!”

以剑问拳,尤其是未踏入尘门的拳夫,必然是吃亏的一方。故而,鲁风其实处处有些谦让。

只是没想到,单双对此的认真,远非他所想。

这场以剑问拳,其实不怎么爽朗,细想,总觉着差了一些什么。

但鲁风明白,这差的意思,不在单双身上,而是他自己还差了一些味道。

单双撇了一眼鲁风,笑道,“既然是以剑问拳,我拿出来我的拳,你用的并非你的剑,当然觉着不够爽快。”

鲁风点头,起身,又瞧了一眼单双的拳头,道,“明日再问!”

单双摆手,再次架起了拳架,道,“那倒不用,我的拳,不差这一点。”

鲁风神色认真,抱拳道,“背剑人鲁风,问剑以拳!”

单双回答,“练拳人,单双,以拳问剑!”

轰!

一声猛冲,毫无疑问,单双飞了出去,若非是班班多杰出手迅速,将单双拦了下来,指不定就飞出了飞舟之外。

剑客鲁风!果真不错!

就是班班多杰,都是多瞧了一眼,那一剑,真是有些风采!

鲁风抱拳,道,“愧让!”

单双苦笑着跟着抱拳,“此剑输得心服,等我练拳有成,再来破它。”

两人相视而笑,似乎这样一边倒的结局,反而比刚刚的僵持不下更让人舒心一般。

不是因为认真,而是因为真心!

班班多杰突然觉着这样也挺好,似乎也不亚于那相约玉垂山的一场剑仙问剑。

青天舟在梧羽神州停了多处,单双都不曾下船。唯独在烛火岚台,在船头与鲁风告别。

烛火岚台,听闻是凤的涅槃之地,是凤飞升天外天最后的闭关之地。

这里,残留着一些天地间的异火,是那锻炼神兵利器的宝地。

鲁风剑术不错,修为尚可,就是没得一柄灵剑傍身,委实有些可惜。

天地灵剑,真不是那般好得。在看看小书童,瞧着小书童连忙侧过去剑,单双也并未强求。

早先便答应小书童,等它自己寻找得主。虽然觉着鲁风不错,可小书童不中义,灵剑认主,总归是你情我愿之事。

好在这烛火岚台,总归是有些机缘。或许,鲁风也能涅槃重生,一如那飞天的凤,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没了鲁风,练拳突然少了一些味道。

好在小书童还算有趣,对这礼法似乎还真看了进去。单双本还想着学清水先生让左正路抄书这一套,再多熬熬朝天的心气。

但不管如何,小书童能静下心学习礼法,便是一个不错的开端。单双教的认真,一时,也终于是体会了一把当先生的乐趣。

他虽学识不长,但也有那么些个小学生。

最早的,是天资聪慧的陆白明。

少年一目十行,举一反三,是个天生读书人的苗子。可惜,傲气太重,也不知日后境遇如何。

再就是地龙沟里,那些阁邻,交不起学钱的农户孩子,其实也没有几个认真,多是冲着先生讲得故事,故而比账房陆先生要多些趣味。

再后,便是岭南主城小君,单双送出的白袍,其实就表明他心里更多的是担忧。

小君虽然看上去年少,可心思深沉,不比陆白明少。同样身出寒门的单双,其实能明白小君的诸多想法。不让他学武,单双是多有思虑。

但一如自己,总不能因为这思虑,就真的否定了小君的武途,他这个半吊子先生,似乎也没有那个权利。

一路走来,真正让他体会到先生乐趣的,还真是这朝天,一柄杀人剑的剑灵!

虽是杀人刀,可心思纯粹,不比世间人,思绪繁杂。

既然老者说让自己多学,又能等上那册子,其实朝天就多有动力,故而学礼,似乎也不再是那么枯燥。

想要陪伴在阿牛左右,当然是得吃一些苦头。

这种想法,其实更是让单双欣慰。虽然教道理,单双向来只有半吊子功力,可好在朝天想的不多,只要认准了理,都挺好使。

就是怕到时候跟单双这个先生一样,喜欢认个死理,脾气又倔,容易吃些小亏。

下了飞舟,已然是在水天一色。

不比幽洲地界,绿水青山。水天一色,更多的是湖,一望无际,再望磅礴的湖。

湖中夹着诸多的岛屿,又可以说是诸多的岛屿夹着数不清的湖。站在湖边,眺望而去,天际与水融为一体。

水天一色,果真是不骗世人!

青天舟的跨洲隧道只到了水天一色的边缘主城,一座巨型岛屿,水塘沽!

再往里,青天舟得靠东而去,去那漠里山河!

同样是一座单双向往的天地,听闻那漠里山河,有那世间最珍惜的宝矿,有座地盘,都是天下富豪。

青天楼,真正的主楼,就在那漠里山河,有那一席之地。

至于这一席之地到底有多大,还得单双自己日后去瞧瞧。但见班班多杰的神色,怕是不会小。

下了船,单双少不了在水塘沽多待了几日。水天一色多有读书人,风气与幽洲大不相同。

走在街上,读书人居多。儒服毡帽,谈论学问者居多。若是在幽洲,在大街上坐而论道,怕是得引来诸多怪异的目光。

但在这水天一色,似乎是最常见的事。一条大街,坐而论道之人可不少。

有些闲钱的,就去茶楼一坐,亦是能有学问一谈。倒是幽洲的江湖风气,在这水天一色不怎么盛行,多是一些世家子弟。

水天一色比不得幽洲大,真要说,或许便是一个大些的北晋而已。

故而,王朝二字也并非是那般重要。皇室朝礼尊儒,虽分三国,可和睦相处,千百年来,未曾有战事。

也是儒家治学之理,鼎盛的体现。

倒是有那么几家德高望重的世家,名声比那皇室都似乎更有看头。

苍古一白,碧海云天!

说的便是苍家、古家、白家三大儒门世家。碧海云天,更是水天一色最推崇的书院,没有之一。

碧海云天虽在水天一色,可却不属于三国。而是三国借天文山儒名,开创的水天一色最尊书院。

三国虽是从无战事,可并不是没有高低之分。而这碧海云天书院,便是三国一分高下的最佳“战场”!

碧海云天坐落于水天一色最中心,距离算不得近。倒也并不是没有跨洲隧道,只是单双自己想多看看这水天一色,带着朝天走走也挺好。

小书童背着自己挑选的小竹箱,还真有一些爱不释手。总觉着背着搂上一搂,可是精神焕发,那些个读书人总是爱给他打些个招呼。

朝天其实心里诽谤居多,单双哪里是想多转转,其实就是舍不得那些个小令。

别说是小令,就是买身衣袍,都是与老板讨价还价半天,才用说书挣得的铜钱,勉强买了来了一身算是得体的衣袍。

其实单双天地物里,是有几身的。但单双是始终不敢穿,去了关京一趟,就更是不敢看。

想多了,单双便又有了些忧愁。配上那身书生气,总有一些壮志难酬的感慨。

在朝天眼里,其实就是穷怕了。

不过在这水天一色说书,挣得钱可是不少。没得江湖气,那些个江湖故事便更是吸引人。讲些个红颜知己情,也总是能引得读书人的感同身受。

找个托,挣得的赏钱可是不少。朝天还因为此,能从单双那里拿得一壶美味的烧酒。

其实他是喝不出什么味,只是在书上看见,读书人喝了酒,才能诗兴大发,笔落惊鬼神!

为了追求那种境界,对烧酒似乎就特别崇尚。偶尔抄抄礼法,就唑上那么一小口,殊不知那个少年模样,唑酒长叹可是引得不少人发笑。

故而那些个读书人,总喜欢跟他打些个招呼。只是朝天听不出什么意味,总觉着是自己的小竹箱有那读书人的味道,才让众人刮目相看。

于是不论去哪里,都爱带上他的小竹箱。青铜长剑,倒是回到了单双手里。依旧背在背上,留下了幽洲江湖的味道。

第四十一章 红衣白骨岛

山不连,水不断。

故而水天一色的赶路,多是渡船。

年轻人背着青铜长剑,牵着老胖老胖的毛驴,带着背着小竹箱的朝天小书童,立在湖边渡头静等着赶路的舟船。

这毛驴养的悠哉乐哉,一路来,飞舟伙食不错,还真整整胖了一大圈。

这不是,刚刚又有人前来问价,出的价钱可是让单双双眼放光。

小书童瞧着,可是为这头老毛驴担忧。只是毛驴全然不知,走在渡头边吃着水草。

若是它能懂的那些驴贩子的心思,不知还能不能有着胃口。

不得不说,毛驴的基因其实不差。至少水土不服从来不会限制它,似乎不论去哪里,都吃的饱饱当当,让单双羡慕不已。

渡头人不多,却也不少。多是赶路的读书人,若是没有毛驴,单双倒是不算显眼。

有了毛驴,便多了一些目光,便也多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好在有一位道家的青年道士,背负着一柄桃木剑,几张符箓挂在在腰。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算盘浑语,倒是拿着一块罗盘四处张望。

赶来的渡船船夫对这道士很客气,一些读书人也自让道士最先上了船。

可见,虽然是儒教发扬之地,亦是能包含其余学问。大千世界,能以学问著称的,其实不多。

儒学,自有天文山!

道家,亦有白云观。

在者兵家、佛门,都是各有千秋。

单双爱好儒家学问,但对其余学问也称不上讨厌,反而更有猎奇。自家老师,也曾多多夸奖道家的诸多学问。

愿单双博览众家之长,以学问推敲学问,最后能得到的学问,才是自己的学问。

虽是学得了礼法,读了些儒家圣贤书,可也算不得什么自己的学问。

学生是永久的学生,先生也是永久的先生。

求学路,与教学路,其实都是一个模样。

渡舟虽然比不得青天舟那种庞然大物,可也算不得小。毛驴占据一角,倒是要多付一些船钱。

众人上了船,船夫吆喝了一声起舟,四位负责赶船的桨夫便摇起船桨。

船儿荡荡悠悠而去,速度不慢亦不快。学问人还在讲学问,思虑人亦是在思虑。

真正比较忙的,其实只有赶桨的桨夫。再者,便是那位道家的年轻人。

水天一色的渡船都有些个路线,亦有各自的行段。

单双选的,是一艘远航舟子。倒也不是跨洲,只是过了几座大湖,需要三四个日头。

特色二字,其实挺好。荡漾湖中,最是宜情宜景。

读书人讲些学问,闲时也问问单双。听闻是幽洲而来,便更是感兴趣。

有人说,是年轻远游,令人羡慕。亦有人多些白眼,心里多了些轻视。

幽洲虽大,可对于儒学而言,其实是个穷乡僻壤。幽洲,其实更最推崇的,是兵家。

各路征战,胜者为皇!一是那人的一手操纵,二是人心的起起伏伏。

世间几座天地,其实类似幽洲之地,并非一座。真正超然的,或许只有这水天一色,还要那天文山。

读书人,亦是世间人,恩怨皆有,好坏有论,单双都不曾放在心上。

倒是有两人,特是猎奇幽洲大地的江湖风气,故而询问颇多。单双便来了兴致,夺了正在与人津津乐道小书童的小竹箱,当了个小桌,取了怀里的惊堂木,摇着抚扇,开讲那些个山水故事。

真要说起来,这便是他的学问,故而讲得认真,可是动人。

不是地龙沟里老师的故事,单双讲得,其实都是自己的心里事,不过是故事多了,有了望穿的迹象,讲起来,也就多了一些味道。

就是吊儿郎当的朝天,都是听得仔细。这些个事,可不是那冷冰冰的玉垂山上能听见的新鲜事。

船上渐渐的,就是单双的声音压过了所有人。就是那些个不算中意的读书人,也都或多或少给些面子。

毕竟,耳边多些趣味,那也是不错的。尤其是读书人,见闻便更是重要。

除去儒家学问,幽洲的江湖可就是这些书生看不到的。若没有那个心气,其实很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出这个这座天地。

一枚小令,可是价值不菲。若想要去幽洲,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一个子,尚且难倒英雄汉。读书人,就更是如此。文房四宝、寒窗苦读,那一样差得了一个钱字。

所以到了,单双以心声对小书童喵了两句。小书童一副丢人丢到家的神情,再不愿,可为了单双承认的一壶烧酒,还是暗地里接过单双送来的铜钱,率先扔给了单双。

顿时,一群人都是傻眼。就是那小道士都是忍不住白眼一翻,这托可就太不正经。

以自家书童为托,委实是不地道,而且拉得下脸面。

只是单双拉得下脸,他们可是有些挂不住,只能是在船钱上再多花些个闲钱。

看着收钱收得开心的单双,小书童已经是侧开了目光。与刚刚相聊甚欢的读书人,在不勾搭半句。

其余人,心里已经是暗自骂骂咧咧。这个半吊子说书先生,故事总讲一半,说书赏钱却是记得门清。

船家也是笑得开心,装着瞧不见,只是赶着船。

直等夜半时分,船方才在一个岛屿上,细细的靠了上来。

其实称不上是一个岛,而是岛前的一个小突石。为的是夜间安稳一些,省得东飘西荡,没个方向。

单双疑惑问道,“船家,为何不上岛?不是更安稳一些?”

那不远的岛屿,可比这突石要安稳。岛上树木郁郁葱葱的,怕是面积不算小。

船家连连摆手,道,“这岛可去不得。若是夜间听见些声音,客官也权当是没听见。”

这下,反倒是那位道家年轻人来了兴趣,手中罗盘摇晃不定,问道,“怎的?难不成是有什么肮脏物?”

船家连忙劝阻道,“道长可别乱来,这岛上的东西可不是寻常物。作乱多年,夜夜有女哭怜之声,多少道长扑进去,都没个出来的影子。只要我们不叨扰,就在这突石安稳一夜,也不会有甚麻烦。”

年轻道长摸了摸背后的桃木剑,没有说话。

老船夫自是瞧出了一些道长的心思,他载客无数,也知解不了一些道长的心志。

只是对单双这些个读书人道了一声安稳,又说了几句叮嘱,这才随几位桨夫在背风的突石上安了些帐篷,能为大家提供些夜间的挡风所在。

老船家靠这突石显然不是一次两次,选的倒是不错。刚好有个小石台,能供大家修养。真要合适的,喜欢些个船的,也能在船舱上挤上一宿。

夜风袭来,水天一色的夕阳真的是美。

当夕阳落了一半在水中,那模样,更是吞吐了半边天。烟红的晚霞,苍黄的水天,总给人一种饮酒醉诗的意味。

这不,小书童,又不知去哪里讨的一壶酒,想来,是这些读书人暗自送的。就想看看这小书童,酒量几何。

那唑酒就喜欢咂嘴的模样,就极是讨人喜欢。

其实倒不是觉着酒味如何,而是真的有样学样,看多了市井酒鬼,又有单双这个爱醉的小酒鬼。学得“醉酒”模样,可是比学问都多。

与那一群读书人说说笑笑,可是比他这个被人记住的半吊子先生强得多。

有时候单双真的觉着,朝天虽然是柄灵剑,却是个天生的读书人,比他这瞎摸的先生可是要强得多。

不管是学问,还是身心纯粹,其实都是尚佳之选。就是脑子笨了些,不怎么记得住学问。

可真要说笨,其实与单双相比,也仅仅是说不上聪慧。

他单双就是个笨人。

只是这种东西,是羡慕不来的。单双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想多了,也觉着很好,自己好歹是个先生。

忍不住挥了挥拳头,总算是有了一些份量。若不是平台不大,七步蜗牛步都施展不开,单双真想在打上那么几拳。

夕阳终究是全然落了下去,黑夜渐渐盖来,比不得幽洲的静,湖里,总是有些水流的激荡。

躺在船家准备的草席上,抬头,是一片陌生的星空。这水天一色的夜空,也真是美。

不比幽洲大地,总是那么灰蒙蒙的一层,能够闪烁的总是那么几颗。唯独一颗的璀璨,似乎压过了整片星空。

独占鳌头!

水天一色的星空,可就是群星璀璨,百星齐升,万星同耀。

睡意朦胧而来,单双睡得还算安心。别看那小书童看上去摇摇晃晃的,其实有多清醒,单双自是清楚。

灵剑傍身,果真是剑修的又一大福利。

只是午夜,单双突兀从梦中惊醒。四下安静,单双满头大汗,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大喘气却得不到任何呼吸。

单双摸了摸喉咙,却空空如也。

挪步去了湖边,望下一瞧,却是魂游天外,愣愣然,神色皆白。

那湖水倒映中,一位红衣正飘浮在单双身后,长长的,飘散的衣袖正扼住单双的喉咙。

一双手,鲜血淋漓,与那鲜红色的红衣融为一体。

那密麻的长发下,头颅缓缓的抬起。蓦然间,露出了一张看不清五官,血肉模糊的惨然脸色。

哪怕单双从来不怎么怕这些,也忍不住一声大叫,却奈何被扼制住了咽喉,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一顿王八拳,却似乎打在了虚空,全无反应。

反倒是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朝着水里涌去,那股推力,亦不是他能够阻拦。

危机间,一阵金光闪过。一身惨叫,单双蓦然一颤,醒来,才发现自己依旧还在草席上。

小书童朝天正防备着年轻的道长,单双瞧了一眼手上刚贴的符箓,这才连忙示意朝天退下,抱拳道,“多谢!”

小道长收回符箓,有些单双搞不懂的羞色,又瞧了一眼岛屿,道,“客气,降妖除魔,本就是道家份内事。只是这女鬼修为不低,被她逃去岛上,再想抓,可就难了。”

单双听着,第一次觉着降妖除魔四字,也不全然令人反感。

小道长眉头很重,久久一叹,还是决定下水。

老船家却在船舱中露出了个头,道,“道长真要去?那岛上,可就是她的主场。”

道长凝重的点了点头,“不害人则罢,既然有害人的心思,就留不得。”

说着,又露出了腰间一面玉牌。

当面一尊太极图,背面一个煦字打尾。

老船夫连忙拱手道,“原来是龙虎山的道长,恕我眼拙,没能瞧出道长的真身。”

小道士摆了摆手,倒是不看重这些虚名,问道,“你可知里面的具体情况?”

老船夫摇头,“我们平时来此处,也不见今日的事。只要是不靠近岛屿,也没得什么事。道长若想去,我船尾还有一伐竹舟,稍微强一些。”

小道士点头,谢过船家,就准备划舟而去。单双连忙跟了上去,小道士不由得皱眉。

单双伸手摸了摸青铜长剑,仅仅一个闪烁,小道士便没在多言,任由单双跟了上去。

等竹舟远了船泊,单双方才道,“你就如此信任船家?他对此如此镇定,又借与这小舟,你就不怕那东西与船家本就是一路人?”

小道士盯着单双,神色多有怪异,良久,方才道,“幽洲的江湖,真有那般多的勾心斗角?此事,还能如此想?”

单双一愣,一时,这才突然发现,已经是远离了幽洲大地。

小道士又露出了一丝羞色,说道,“此事与船家无关。原因有二,一是这女鬼着实不曾去过突石,今夜,是因为我做了法,打算引她出来,一举拿下。”

单双神色一沉,搞了半天,自己是被当做了做法的法器,是个无辜的受害者,怪不得这小道士神色古怪。

说到其二,小道士就认真挺多,“再者这等鬼物,煞气太重,不比的山水精怪,诡异难测。若是船家与她有接触,必然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别的不说,就说我这龙虎山的传承,这点还是瞧得出来。”

单双问道,“对付这鬼物,你有多少把握?”

小道士脸色凝重,拿出罗盘,仔细推敲,又掐了掐手指,“难!若是出了这岛屿,尚且还能有那么几分把握。不过结果,你也瞧见了,被她侥幸逃了。而这岛屿,是她化鬼之地,天地压胜,有几分胜算还得进去再看。”

单双再问,“既然如此!道长还去?莫不是九死一生?”

对那鬼物的厉害之处,单双可算是见识了。诡异莫测,可比寻常尘门人还要棘手。

那诡异的梦境,才最是骇人。若真被拖入水中,单双觉着自身怕也是要真的中招。

年轻道长似乎给单双打气,道,“倒也不至于这般。若真是到了关键时刻,你御剑而去便是。真要拼个死活,这女鬼必死无疑。”

单双点头,又不得多瞧了两眼小道士。

易公子此人虽然不怎么值得深交,可对道家学问的赞誉,又是另外一回事。

果真,道家人,亦有道家的正气。

踏入岛屿时,年轻道长又给单双交了几张符箓,道了一些注意,两人这才快步朝着罗盘的方位而去。

岛屿上密林正茂,好在两人都还算是有些功夫底子。这位年轻道长,也是位山上人,开路极快。

只是越往深处,冷风越盛。空荡的茂林里,总是有些个呼声。偶尔,似乎还有那么一两声女子的哭声。

咔!

突然一声脆响,两人都不由得蹲下了身子。

道长符箓一展,居然是化作了一盏火灯,飘浮在两人身边,地上的,可是一袭阴森白骨。

两人只是瞧了一眼,突然,又在远处瞧见了一袭红衣。

道长连忙冲了上去,单双自是不敢落后。真要一对一,女鬼有多少实力他尚且不知。

而且那诡异的手段,单双还是太过忌惮。

在往里走,这岛上,居然原本是有人家。有些简易的木屋,能住上不少的人口。

只是如今瞧去,至多的,都是皑皑白骨,瞧着可是有些骇人。

就在那屋群的中心,那红衣女鬼又在哪里嚎啕大哭。年轻道士扑了上去,手中桃木剑拔出,女鬼顿时张牙舞爪。

一阵阵尖锐的鸣叫,似乎又深入神智,让人昏沉!

年轻道长一声暴喝,单双这才惊醒,连忙护住心神。

不得不说,年轻道长龙虎山三字不是空白而来。手中桃木剑大方光彩,符箓漫天,化作电石火光,一时压得那女鬼翻不得身。

嗷!

只是这些手段,似乎也刺激到了女鬼。

嚎叫中,直冲单双而来。道长自然是不允许,再取一面青铜镜,散发的金光让女鬼作疼。

阵阵黑雾奔涌而来,将女鬼牢牢包裹在内,一道道黑色的鬼脸似乎都是这岛上人生前的面孔。

或惊悚,或惨叫,或死不瞑目。

道长更是大怒,“皆是鬼魂,你都敢拘其魂魄,不让其转世投胎,何种狠辣的手段。”

一身道袍生风,恍若金光在身。

只是那女鬼哭的撕声揭底,黑雾越来越浓郁,那煞气一点点凝聚,是一张临时前,张着大嘴,似乎害怕到心神破碎的脸!

第四十二章 红衣女鬼因

年轻道长被那黑雾笼罩,片刻挣扎出来,一身道袍多被撕碎,道冠不知去向。就是那柄桃木剑,亦是折断了一半。

不敢再动,立马盘坐在地。

退居二线,亦是被冤魂所追。单双不在后退,青铜长剑出鞘,亦是将靠近的冤鬼一一逼退。

自身对这冤鬼束手无策,可手中灵剑,却能攻击到这灵的所在。所谓鬼魂,亦是强大的灵鬼。

单双回看年轻道长,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那本不算俊俏的脸上,黑线密密麻麻,偶尔显露一张陌生狰狞的脸,呲牙咧嘴,可是骇人。

若是常人遇见,指不定还以为碰上了什么怪物。

好在年轻道长还并未丧失意识,连忙在额头贴了两张符箓,那扩张的黑线这才慢慢压了下去。

同时以心声对单双道,“不要靠近黑雾,里面的肮脏物太多。以灵剑破开,对鬼物有奇效。”

单双严正以待,青铜长剑左右穿插,阻拦各路小鬼。

那红衣女鬼时时飘浮在那黑雾之中,似乎对青铜长剑很有忌惮,又畏惧道长恢复过来,故而焦急之色颇多。

张牙舞爪,又似乎颇为恼怒两人。黑雾弥漫,再次铺天盖地的用来。就是在璀璨的星光,亦是被这黑雾全部遮掩。

年轻道长睁眼,符箓漫天,那黑雾一时也靠近不得。

红衣女鬼不敢靠近这符箓,只能是逼迫那些个孤魂小鬼硬撞,虽然小鬼们惨叫不已,可符箓也在张张失去亮色,跌落在地,失去了仙法加持。

年轻道长脸色一变,焦急催促单双,“快拦住小鬼,符箓被怨气所染,会抵消里面的道家气息。”

单双不敢怠慢,心中念头一动,青铜长剑立马回防。只是那鬼物众多,更是有与红衣女鬼相似的小女鬼,不要命的冲击着符箓防线。

相比于那些孤魂小鬼,这些女鬼的怨气更重。每次闯出黑雾,都会带起怨气烟柱,那符箓顷刻间便灰然一片。

单双架拳,挥动拳意,龙气奔腾间,也总是有些效用。可惜,终究是没能踏破尘门,青铜长剑的元气有限,一旦没了支撑,对小鬼的威胁就会急剧削减。

即使龙气似乎也对这些小鬼有些作用,就如沸水浇在了阳春白雪上,可奈何其诡异难测,数量众多,难以对整个黑雾形成重创。只能是眼瞧着那符箓屏障被怨气纠缠,化作一张张灰色的废纸。

黑雾一点点弥漫而来,悄然间,单双心底又出现在了那个红衣女鬼的身影。

那是一个天空瞧着白雪的日子,岛上却是张灯结彩,红色的囍字挂满了整个岛屿,欢喜的气象落在靠窗的红衣女子眼里,都是一丝丝羞怯。

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水天一色,最是注重礼仪,女子终于是要踏出自己的闺阁。

自己的夫婿,是一座岛屿岛主的儿子。与她,是心意相合,暗地里见了很多次面。

她的父亲是个商人,一个生意颇大的商人。为了自己的婚礼,父亲包揽了整座小岛,作了自己的嫁妆。

一切,都似乎是合合满满,眼瞧着,自己情郎的接嫁渡船就要靠岸,往自家而来。

年轻道长突兀起身,脸上的黑线终于是被他压了下去,取下贴在额头的符箓,里面镇压的一位恶鬼还在左右乱撞。

瞧着单双又被迷了心智,连忙将金光笼罩单双,一切幻象消失,单双忍不住重吸两口气,这才方知被女鬼迷了心神。

年轻道长怒视女鬼,手中已被折断的桃木剑横在胸前,叹声道,“修行不够,只能是借祖师爷的光。急急如令令,天法道路。”

说着,一口心尖精血喷出,以血画符,再印眉心。

年轻道士手中桃木剑无火自焚,那双灵动的眼睛一点点转换,蓦然间,陌生的黑光从中迸发而出。

一声轻吼,一道百丈高的法像在他背后显现。那是一位扶着白色浮尘的老道士,黄袍加身,额头三字眉异常严肃。

再细瞧,只绝双眼生疼,眼泪忍不住的掉,单双便不在观望。

那法象俯视一眼女鬼所在的黑雾,似乎一切都无所遁形,红衣女鬼焦急嘶鸣,那法象缓缓的抬起了右手,又一点点压下。

刺眼的金光让黑雾一点点消融,那红衣女鬼自然也是惨叫连连,一丝丝黑色的灵魂飘散。

那些孤魂小鬼,更是惨叫都没得,便被金光消融在了黑雾之中。

也不知是魂飞魄散,还是被度化转生。

红衣女鬼速度奇快,可无论如何,却似乎都在那手掌之下。一尊法象,手掌下,随意一张,便是小天地。

这种神通,委实是让单双对道家高看一眼。

那红衣女鬼嘶鸣中,夜风阵阵,又是一件红衣飘过,主动迎了那法象一掌。

尖锐的惨叫声中,红衣破碎,那红衣女鬼却是借此远遁而去。

法象眉头一皱,再想抬手,可年轻道士已然是嘴角淌血,那道血色符箓便有了崩溃之势。

一声轻叹,抬起的手掌没能落下,法象便消散与无形之中。

年轻道士猛的喷出一口鲜血,神色萎靡。那精气神都弱了下去,一时,只能是撑着随处拾起的木仗站了起来。

“要赶紧追上去,那一张至少散了她大半的怨气。这岛屿是她化鬼之地,一旦被她恢复过来,我们都得死。”

说着,给自己服下了一枚丹红色的丹药,紊乱的气息这才顺了不少,精气神也震烁了一些。

两人再次往里奔驰而去,在这岛屿中心,还有一座山寨,瞧着,并不是什么善地。

同样是白骨遍地,整个小岛似乎都是被那女鬼屠戮。

年轻道长打着罗盘,两人继续往里,山寨大厅,居然是高堂满座。

最上方,正是一位胡子拉碴的男人,在下,可不就是一群土匪头子。

年轻道士衣袖中,不知挥洒了什么粉末,幻象消失,留下的,都是在座位上的根根白骨。

两人继续往里,最终来到的,居然是一座两人都没有想到的地牢之中。

地牢前,正放着一台红色花轿。在这土匪窝里,可是有些显眼与诡异。

两人再次看到了那红衣女鬼,就坐在花轿中,露出个侧脸,笑得异常的可怕,总是让人背后冒汗。

孰知时间仓促的年轻道长不敢延误,又取了一柄备用的桃木剑,不愧是龙虎山弟子,必然是身怀天地物。

那女鬼惨然一笑,再次出现,又已经是在两人面前。年轻道长眼疾手快,符箓瞬息遍地,直将女鬼团团包围,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老道法象虽然没能将其直接毙命,可瞧着女鬼焕然的身形,总算是再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又着照妖镜在手,总算是不用担心搭上小命。

就打算引起符箓收鬼,单双却是抬手拦住了他,“等等!”

年轻道长皱眉,“怎的?等我收了她再说,这等煞气之地,若是被她逃走,可就功亏一篑。”

单双摇头,反问道,“若是她想跑,这等煞气之地,我们能追上?”

年轻道长皱眉,手中将要刺出的桃木剑这才收了起来,“你打算如何?”

单双也是心里打鼓,可瞧着那被符箓围着,却似乎不打算反抗的女鬼,还是道,“让我进去,我想再瞧瞧那幻象。”

道长其实也是瞧见了不少片段,心里也有些揣测,可面对鬼物,“你确定?鬼物可最是难测,保不齐这也是她的手段。”

见单双坚定,道长一叹,“那你小心些,稳住灵台,若有不对。挥手即可。”

又给单双后脑壳贴了一张让他心疼的符箓,这才打开了一个缺口,让单双走了进去。

刚进符箓阵法之中,一丝丝黑雾就迫不及待而来。

在电光火石的示威下,这才慢了些,黑雾只是丝丝缠绕在单双身上。

恍惚间,单双又来到了那座欢庆的小岛上。

胸前披着大红花的情郎,亲自将他从父亲手中接过,一路背着她,在无数岛上村民羡慕的目光中,放在了自家的渡船。

人人都夸赞两人是门当户对,是郎才女貌。又说她的情郎,可是水天一色将要去那碧海云天的读书人。

欢天喜地以后,却是喧闹漫天。

渡船到了半路,却惨遭土匪劫持。刀光剑影中,迎亲队伍哪里是那凶悍土匪的对手,皆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唯有一对新人,还有哪位陪嫁侍女活了下来。被土匪劫持到了岛上,正是如今这白骨皑皑的孤岛,其实是有个名字,茅岛!

情郎多次请求土匪头子,说他家大业大,有那些钱财。土匪头子为财,自然是答应放了他,取那钱财换他妻子。

奈何,这女子苦等半月,亦是没有那情郎半点消息。更是听闻,家中老父亲突然暴毙身亡,家中破产,全被那出名的“青天大老爷”收购而去。

这土匪头子一怒之下,便强要了女子做了压寨夫人。只是娇弱的女子哪里受得了这土匪窝子的苦,没个日子就病死在了这地牢之中。

怨气不散,又处在这煞气尤重的地牢,这怨气凝聚之地,侥幸灵识不散,便化作了天地厉鬼。

日复一日,借着怨气活在这地牢之中。

土匪窝子,日日有那抢劫而来的女子,多是没能逃出这地牢,怨死牢中!

只等一日,那土匪头子看中一位少女,亲自来着地牢,才被女子抓住机会,将其生吞活剥。

更是借着土匪头子的灵识,一步步化作了滔天怨气的厉鬼,借着阵阵怨风,一一索了这岛上的命。

原来那累累白骨,都是臭名昭著的土匪。

刚刚替她挡住道家法象一掌的,正是同样被土匪祸害的那位贴身丫头。

年轻道士早已是全神贯注,瞧着单双越来越深的眉头,几次准备动手,只要单双稍抬右手,他都会毫不犹豫的下手。

只等单双回神,瞧着神色清醒,这才略微放松了一些,问道,“如何?真是个冤鬼?”

那些个片段,也多是闯入他的脑海。即使他能信些,却又不敢全信。越是与鬼物接触颇多,越是明白这些东西的难缠。

好在此女鬼似乎也并不是擅长此道,若不是这等煞气之地,倒也不用费那祖师爷一掌。

单双点头,一一与年轻道士明说。

道士一声轻叹,又有些小兴奋,“既如此,那便杀不得,只能是度化。”

单双疑惑,“度化?”

年轻道士一笑,“道家自有道家的规矩。降妖除魔为一,替天行道其二。无为道士降妖除魔,有为道士替天行道。只有那些个无良道士,才只知降妖除魔,拔剑便杀。”

单双皱眉,仔细回想,片刻才道,“道家真有这等学问?”

年轻道士干咳两声,一手桃木剑,假装正声道,“等我进了祖师堂,自然就有了。”

单双哭笑不得,怪不得那些经典之中,并无此理。但不管如何,单双很是认同。

但想着,又是眉头一皱,突然问道,“你早先便知道她有冤情?”

年轻道长有些尴尬,见瞒不住,只能是道,“世间鬼物其实有两种,一种是冤鬼,一种煞鬼。煞鬼是不愿死,所以残留世间,索人命,续阳寿。冤鬼是求真相,虽是害人,亦有道理可言。”

有仰天而道,“我的道,就是想将道家的理,再分。杀尽天下煞鬼,度化天下冤鬼。”

单双点头,对此理,可是有些仰慕。

只是年轻道士神色又沉了下来,“可惜!这天下煞怨太过难分,鬼物又是诡异难测,有道士,也不敢真分个清楚。”

单双恍惚,“所以,你带上我,其实早就是想我做这见证人?”

年轻道士摊手,“没法子,我若是做这见证人,谁来护我安全?恰好你又是灵剑傍身,就算是她真要控制你,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话,其实单双听着有些糊涂。

道士便道,“等你踏破尘门,自然就知晓。剑修,可是心神最难被攻克的山上人,真要说,其实剑修做道士最是不错。”

单双就更是听不明白,但就剑修二字,他不懂的,还有很多。

两人的目光重新落在了红衣女鬼身上。

年轻道士取出一柄雨伞,道,“你的冤情我会去查清,但我暂且信不过,只能将你封印在这伞中。”

红衣女鬼嘶鸣,只是那本让人惊悚的哭声,似乎也不在那般骇人,反而有那一丝丝凉意。

将女鬼收入伞中,道士背在背上,两人这才下了岛。

上了竹筏,在回望那皑皑白骨的小岛,年轻道士忍不住道,“若是个个道士都有我这般的想法,她也不至于等到今日。”

来此处的道士不在少数,可信奉度化二字的,终究是少数。他马才运的道家学问,还是没能排进祖师堂,当不得道家真理。

那些信奉斩尽的道家修士,自是难与这女鬼和解。真要拼个你死我活,占据化鬼之地的红衣女鬼,真是个难缠的角色。

好在也并无杀心,最终也不过是道家修士无奈,御空而去。

老船家毕竟是王朝人,当不得那山上人。对这些恩怨争斗,更是不解。

这女鬼,守在此地多年。为的就是能入梦,想要借此占据躯壳,亲自去瞧瞧她那离去不回的情郎。

回了突石,天还未明,一行读书人都是早已醒来。

有些争吵,见两人回来,便没在多言。其中几人,更是有些畏惧。

老船夫有些激动,连问道,“如何?”

年轻道长点了点头,“不负所望。日后停船,可进岛。”

老船夫这才大喜,吆喝了几声,将两人请进了船舱,桨夫这才开船。

马才运不解的问道,“这般早便开船?”

老船夫没好气道,“还不是一些贪生怕死之辈,只想求个安稳。”

单双将这些收入眼里,跟老船夫打着招呼,习惯了幽洲的江湖风险,这等小家子气,真的不那么在意。

无非是那几位书生,怕了这鬼岛,想要催促船家离去而已。

想来,不少的收鬼道长,都是受了这苦,只能是自己御空而去,这才应了船家一去不回的诡异传说。

马才运神色铁青,不善的瞧了几眼船尾的读书人,只是没个回应。

单双靠在船舱边,小书童朝天还是背着他的小竹箱,继续唑着他的小酒,看着他手里单双给的儒家礼法。

郭旭那些个读书人,也瞧出了朝天的“酒量”非凡,便没了一些乐趣。

或许他们并不知道,不管如何吵,也不管船家答不答应,在两人没回来之前,船都是开不走的。

除非他们这些读书人,能制服朝天这柄还未认主的灵剑。

单双有些感叹,似乎不知不觉间,他亦不再是那个从地龙沟里出来单纯破落户。

做事,也总喜欢留一个后手。

但可见,即使是这儒家学问繁盛的水天一色。亦有那些个糟粕事,亦有那些个糟粕人。

虽是没有幽洲江湖的快意恩仇,却亦有那些个弯弯绕绕。真要凭说个好坏,其实各有糟心。

回望那座小岛。

红衣女鬼因,白骨皑皑果!

第四十三章 又是一场阴谋事

婆娑岛。

是水天一色边缘的一座中转岛。由于连通四湖,交通便利,故而婆娑岛也就自然而然成了一座商岛。

岛算不得大,却也是四处往来的必经之地。人口贸易多,商业自然繁盛。红衣女鬼的情郎姓胡,便是这岛上有名的大户。

又跟官家有些关系,算得上是官商通吃,真说得上这方坐镇之户。

带着小书童,两人辗转了两趟船。到了婆娑岛,却是有些诧异。四处寻访,亦是没有瞧见半个胡家府宅的身影。

按理说,这等显赫的家族,应该是家族财运亨通,四处达名。但两人上岛一打听,却是四处碰壁,寻些个富家豪宅,亦是一无所获。

就在两人以为是被那红衣女鬼戏耍之时,终于是在一位富家豪门的老管家口中得知。

胡家确实是这婆娑岛上的鼎名大户,可惜在十几年前就突然破产,儿子大婚当日被土匪劫持,回来便要黄金万两。

儿子当晚取了宝库的银票,却在去赎人的路上,被大风大浪刮过,淹死在了这水天一色之中。

胡家主也因为唯一一个儿子的暴毙,失了心疯,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整日在这婆娑岛上胡言乱语,家破人亡,可是凄惨。

说起那个胡家少爷,这个有些感慨的老管家赞叹居多,将会是那碧海云天的学子。可惜,如日中天却怨死湖上,不见尸骨。

两人细问,老管家神色恍惚中,才承认,自己曾是那胡家的下人,对一向宽厚的胡家人,也还算是尽心尽力。

或许是见两人问得多,老管家不免多说了两句。旋即,就关了门,突兀的送客让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出了门,两人顺着老管家说的地址。也算是找到了那位疯疯癫癫老乞丐死后被埋葬的乱葬岗。

还算好,有个墓碑。再旁边,可不就是一块胡家少爷的无尸坟头。有碑无人,便也是世间一大憾事。

红衣女鬼现身,哭得伤心。怨气散了大半,却始终不曾彻底消散,便没了度化二字。

天色已晚,两人回了婆娑城。本想再找老管家,本家却始终不开门。

疑惑中,两人还算是安分,找了家客栈。

夜黑风高,冷风抽打着木窗。偷摸着,进了一个人影。屋内灯火骤然一亮,单双目光已经是落在了人影上。

年轻道士就在一旁,两人神色都有诧异,而又不觉着奇怪。进屋的,可不正是那富家豪门里的老管家。

见着两人,老管家立马跪倒在地,一声千古奇冤,让马才运神色愤慨。

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胡家的突然暴毙,怎么看,也不仅仅是运气霉。红衣女鬼一家同时遭难,便更是说不过去。

两户家财万贯之户,再怎么遭难,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老管家一一替两人道来,自是一场阴谋事。

胡家的官商通吃,终究是让人红了眼。这水天一色,哪里有那大风大浪,不过是那些个眼红人故意设得局,做了胡家少爷,这才尸骨无存。胡家老爷也是被人坑害,这才失了心疯。

一家豪宅被人吞并,下人侍从又哪里能去维护?不过小半年,便四分五裂,几个忠心、得了胡家好的下人,也是接连死去。

两人听得神色阴沉,单双感叹,原来这水天一色,亦是有那阴谋事。

谋事的主家,可不正是如今在婆娑岛上如日中天的温、王两家。一家主官、一家主商,亦是分配得当。

说完,又是跪伏一拜,说是当年他留了些证据,想要央求两人带去主城,交给那办事衙门,也能还给胡家一个堂堂正道。

马才运是道家正道,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两人出了客栈,跟着老管家赶去他隐藏证据的南边破庙。

刚出城门不久,单双突然出手,一拳如龙,将老管家一拳击飞。拳架再起,拳风大展,打入林中,拉着道长就闪到了一旁。

沖!沖!

激烈的破空声让人头皮发麻,根根尖锐的铁矛冰冷骇人。

一个个黑衣人动如脱兔,瞬间将两人团团包围。老管家铁青着脸,嘴角流淌的鲜血,可见单双那拳不轻。

老管家目光阴沉,露出了狡牙漠然一笑,道,“我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单双摇头,“处处都是破绽,既然胡家得意的下人都死在了胡家,又岂会留下你?不是你设计不深,只因我来自幽洲江湖地。”

有些事,太过正常就不正常。江湖教给他的,远不是江湖二字这般简单。

这些陷阱,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大胡子可是深有研究,与他细说的,许多东西想想都让单双头皮发麻。

这林中铁矛,按大胡子的话,都是一些不入流的东西。说是暗器,在真正的暗器大师眼里,就是艺术品与一坨狗屎的差距。

有青铜长剑在背,普通人想在他身旁隐藏,都显得有些可笑。

更何况,这些人也并未在林中真正纹丝不动。或许,对这两个小年轻也并未真的入眼。

单双唯一可惜的,自己下手还是轻了一些,没能真正在第一时间解决老管家。

从老管家散发的元气波动来看,此人是那山上人,留下便是隐患。

单双终究没能适应那江湖,又或者说是,不认可那江湖。

出手做事,总是留了那么一线。只可惜,心不在江湖,人在江湖,时运不济,便得多受一些罪。

马才运至今还在迷糊中,前一刻,三人似乎还是一路人。这时,却已经是拔剑所向。

单双也知,这马才运怕是刚下山不久。虽是龙虎山正统道家道士,可对这山下的勾栏之事,与那刚出地龙沟的单双其实一个模样。

修为上,尚且不知差距。可这江湖经验,马才运可还差了几壶烧酒。

想着,单双又是在怀里掏出了酒葫芦,轻轻唑了一口,没敢多喝,怕受不住酒劲。

江湖事,瞧得多了,其实除了忧愁,伤心二字便少了许些。只是堵得慌,挨不住心里的胡思乱想。

马才运握住桃木剑,再不经世事,也知此刻是被人暗算。那一柄柄对着自己的刀剑,透露着的是阵阵杀机!

老管家抹了抹嘴角,冷声道,“怪不得谁,这件事十几年没人问,本也算是安稳,谁让你们偏要走死路?”

单双淡然一笑,似乎所有的杀人者都有杀人的理由,不管如何的可笑,总归是个能让自己信服的由头,“所以你故意告诉我们因果,省得我们四处打听?这样说来,城里确实还有其他人知道当年的事。”

老管家的冷笑收敛了一些,“年轻人,太过聪明也不见得是好事。”

单双继续道,“让我猜猜。既然你对当年的因果如此了解,与我们讲得又言之凿凿。想来,你当年确实是胡府的人,不过不应该是那忠心之辈,而是那反叛之人?”

老管家的脸一点点僵硬,不言不语,若是目光能杀人,或许单双已经在了九泉之下。

单双自顾自的说道,“按理说,你也算是王、温两家的功臣,如今,却不在主家做事,想来,那反叛的结果对你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好事。”

老管家反倒是笑了,“既然你能猜到这里,就更应该明白,我要杀掉你们的决心。”

单双点头,不过是你死我活的事,也难怪老管家对两人知无不言,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

那王、温两家的实力,单双也得重新度量。能让一位山上人如此忌惮,自然是不弱。

话止于此,剩下的,只有杀意。

一场有了炮灰的战斗注定可悲,马才运虽不经世事,可实力摆在那里。

一出手,老管家就变了脸色,脱口而出,“造化境!”

马才运一人就压得老管家喘不过气,看似是两人的战斗,可倒下的,总是一位位黑衣人!

第四十四章 为鬼杀人亦正道

单双不是山上人,可终是摸见了大门。这些寻常匪徒,又哪里是他的对手,些许自认算不得精艺的拳路,就已然是让匪徒近不得身。

至于那些看上朝天的,那便更是自己找死。好在单双收手有度,朝天多少读了些许圣书,下手亦是留了这小命。

只是比不得单双出手不见血,多是一个个血窟窿,倒地不起。真有那不信命的,就是执意找死,怪不得朝天下狠手。

一来二去,黑衣人散了大半。一群人的围堵,反倒是成了单双旁观两人的你来我往。

其实胜算早已决定,老管家尤见大势已去。吃的一击桃木剑气,主动退却。年轻道士马才运憋着一肚子火,自然是不愿轻易放任他离去。

刚追一步,就听见单双传音提醒,“小心!”

不等马才运回神,老管家就杀了个回马枪,手中一柄黑色匕首亮出。

拔出鞘的那一刻,可谓是阴风阵阵,一丝丝幽灵的气息鼓荡心神,尖锐的厉鬼嘶鸣如九天雷鸣在心底猛然炸开。

仅仅瞬间的麻痹,匕首已然在喉。危急时刻,马才运背负的铁伞大开,嫁字女鬼化作一阵妖风,猛烈的嘶鸣亦是让老管家身形一滞。

马才运回神,避让匕首之时,一双眼眸陡然发亮,背后金身隐隐可见,一瓣金莲在其头顶更是熠熠发光。

那匕首的黑气刚触碰金光,就如同烈阳雪水,惨叫声蓦然响起,与此同时响起的,亦有嫁衣女鬼的嘶狂。

两者瞬间,就变得虚弱至极。

金身神色正和,注视着女鬼与黑色匕首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马才运脸色麻木,身上谪仙道人的气息越发浓郁,似乎下一刻,就会立马飞升天外一般。

那老管家趁机后退,马才运骤然一拳,一拳轰在后背,却一拳轰在了空处,倒是远处的一颗参天巨树轰然破碎。

老管家口吐一口鲜血,但也躲过了致命一击。浑身黑光再闪,居然就在原地消失。

马才运金身就在老管家消失的瞬间,目光却是从两个鬼物中转了过来,金身流转之中,天地似乎静止。黑雾就在老管家消失之地,一点点出现,老管家的身形在黑雾中重新凝形。

惊骇之中,老管家的身体已然凝固,金身再一拍,老管家一声惨叫,一身黑气在金光中磨灭殆尽。

这一拍,终于是到了金身的极限,随之消散。

马才运超然物外的神色一点点回归,呆滞片刻,对单双略微一笑,才有了那么一些人气。

被废掉鬼道的管家已经虚脱,惊惧之中,却又似乎抓住了一丝生机。

马才运转身,那黑色匕首不敢再与嫁字女鬼争斗,化作一团黑雾分身逃窜。只是被金身道人一挥,耗尽了鬼道修为,在符箓阵法面前,没几个挣扎就被封在了一只小瓶之中。

见了神仙大战,一些蒙脸人不敢停留,迅速退入了丛林。马才运与单双都没理会,朝天更是没那些个兴趣。

虽有杀人心,却无杀人因。逃了,也就逃了。

瞧着马才运注意到自己,老管家连忙哀求道,“道爷饶命,道爷饶命。我是被那鬼物控制,才有此有劫,还望道爷饶命啊!”

马才运脸上冷色更多,没有反驳,只是拿出了小瓶里封印的恶鬼,对单双请求道,“为我护道片刻。”

单双点头,青铜长剑傍身。马才运心神沉入瓶中,脸色阴晴变换不定,半个时辰,方才退了出来。一脸虚汗衬着白色,其中关节单双多少能明白一些。

马才运低头与老管家道,“你的鬼道却为这恶鬼所传,但真正杀人者,你占其三。”

老管家猛然抬头,咬牙道,“道长既然是道家人,就应当知晓道家规矩。我愿意去官府伏罪,接受官府的惩戒。”

马才运却是摇了摇头,“按照道家规矩,只管鬼物事,确实应当把你交给官家。依着人间规矩,此事,当年已经是铁案结章,又有商家勾结,你最多是判个牢狱之灾。”

女鬼扑了上来,嘶鸣中,有的是万般不甘。但老管家却怡然不惧,果然,不等女鬼近身,马才运已经将其阻拦在外。

鬼道,最是明白道家人!

一如刚刚的道家金身,亦只是废他鬼道,而不伤他人体分毫。

人人,鬼鬼,真正的道家再分明不过。

他正要退却,告知愿意接受官府惩戒之时,一柄桃木剑却刺入了他的喉咙。满眼的不甘中,老管家带着不解,带着疑惑,倒了下去。

马才运就站在一旁思考良久,蓦然一叹,“我虽是道家人,亦该为鬼道求公证,故我桃木剑,亦可杀人为鬼求道。单兄,你觉着此理,可对?”

单双默然思虑,点头,“不敢说对,但觉着无错。”

人间事,对对错错。但这对错之间,又有多少?不是一线,亦不是一面。

与你对,与他对,就与我对?

此间的道理,又是莫大,单双不敢妄论。

马才运点头,转而与女鬼道,“我杀此人,一是了你因果,二是报你刚刚救命之恩。被我道家金身所伤,你时日无多,我会将你剩下魂魄封与你郎君墓中。”

女鬼呜呼,单双却见其身影在不停的消散。马才运将其收入伞中,只等重新归入墓中。

马才运度化此事,其实算是败了。虽是杀了老管家这位吃里扒外之人,可真正罪魁祸首亦有那温、王两家。

但此事,当年依据已被做成了铁案,女鬼亦是将要消散,官府也不可能为女鬼一言而翻案。

直至此时,单双才明白马才运的度化一道,究竟有多难。

事罢,两人不免又在婆娑岛一番酒水。

喝得醉醺醺,才有那提笔之词。单双的酒书,其实最见学问,属于那个先生的字,属于那个老师的意。

原来在这命格天之外,亦是有这些腌臜不平事,亦是有这些有理说不清。

写了书,喝了酒。醒来时,又已经是午时过罢。

马才运留了封信,就做了别。这位第一次喝酒的道士,酒量却是格外的好。

只听那个如今还品着酒,偶尔学着单双喝酒呲牙咧嘴的朝天说,“道士扶着桃木剑,乘着酒性而去,不曾御风而行。只是高歌,我为道家开陌门,不为仙人替天行。”

单双本想在婆娑岛逗留些时日,总能学些东西。有些武馆、学院,也能逛些地方。

可嫁衣女鬼一事,让他消磨了不少心思。于是改变就主意,将毛驴给了朝天,两人顺着这水天一色少不了的堤坝,一路朝着碧海云天而去。

湖面总是印着两个人影,小的骑着毛驴,背着竹箱,偶尔偷喝几口小酒。大的,立足于地,一步步往前,一拳拳向天。

朝天其实知道单双的愁,单双喝的酒,可是不少,依这人的话,借酒消愁愁更愁,果真是个愁人啊。

只是想着想着,朝天又有些忧愁,也不知道阿牛现在又在找谁打架,有不有像他这般趁手的兵器。他几多思虑,觉着肯定是没有,这天地间,又哪里去找比他还好的剑!

这念头刚起,他又立马告罪。偷偷瞧了瞧背后安稳的青铜长剑,那是真的愁啊!

该死的阿牛,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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