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的阶梯 - xp1024.com
《向上的阶梯》


引子

山里的七月天是伢子面,说变就变。刚才还骄阳似火,转眼就阴云密布,狂风大作。

突然,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沉闷而压抑的炸雷由远及近越炸越吓人,震得房子都微微颤抖。

“啊……”。

不知是雷声震耳,还是窗外狂风卷来的雨点清凉,正躺在旧竹席上酣睡的贾栋材猛然惊醒,汗如雨下,惊恐万状。

他做了一个恶梦,无比真实的恶梦。

在梦里,脑壳开窍太晚的贾栋材一步慢步步慢,半辈子都郁郁不得志。好不容易朋友得了势,帮他搞了个副科级帽子,本想着就这样混到退休算了,谁料局里搞了个大项目,新领导非常器重他还委以重任,让学园林的他去负责污水处理厂的建设工作。

几千万的大项目,怎么可能不沾点油腥?

你好我好大家好,贾院长总算是发了笔横财,也让成天吵吵闹闹的黄脸婆闭了嘴,未曾想承包商太黑,污水处理厂竣工后水样死活不达标。还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好不容易把这事糊弄过去,下游的几个县市区却他妈的跑到地区、省里告状。更倒霉的是省里来了中央环保督导组,一纸限期整改通知书让县委、县政府领导丢尽了面子,他这具体负责工程的人,也只好戴着铐子去吃老米饭。

人倒霉卵生虱,更他妈的倒霉的是有人越狱,狂吼滥叫的人渣们没鸟事,已经双手抱头准备蹲下的他,居然被武警一枪撂倒。

梦里的事,一桩桩都无比清晰,连被子弹打中的左背都剧痛难当。

操!

大汗淋漓的贾栋材气喘吁吁,强压心中的恐惧不安,哆嗦着摸向生痛的左背,原来是被墙上掉下来的图钉刺出了血。用胳膊擦了把额头的大汗,心有余悸的贾栋材从扔在桌上的烟盒拿出支烟,颤抖的手按了几次塑料打火机才点着烟,使劲吸了几口,看着墙上龙飞凤舞的‘百二秦关终属楚’条幅直发愣。

一支接着一支,半包一块五的软包‘南方’烟快抽完,贾栋材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可怕梦境,梦里那种看着自己血流一地时的恐惧、绝望,即使是他已经醒了照样不寒而栗。一阵剧痛再次袭来,贾栋材慌忙扔掉快烧到手指头边的烟头,突然起身去桌上翻找报纸,终于在几本《收获》、《临床医学》下面的报纸堆里,找到了省城污水处理厂腐败案的新闻,这才确定那恶梦就是一个夹杂着小说、新闻内容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恶梦。

重新在凌乱的床上坐下,一身汗透了的贾栋材脱掉从地摊上买来的t恤,光着膀子看着一无所有的陋室,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惧。

第一章 兄长如父

天地齐暗,风雨如磐。

脸色雪白的贾栋材象木桩样杵在窗前,呆看着窗外的风雨。

梦是假的?

老子是学园林的,知道如何养花种草不奇怪,脑壳里怎么就多出一整套的污水处理流程?

真的是菩萨托梦?

除了老子是怎么吃的牢饭,以及那套污水处理流程外,脑壳里全他妈的是鸡毛蒜皮的琐事?

突然‘嘭’的一声门响,一位穿着白大褂、头发滴水的年轻人冲进了贾栋材的住处,两三下扒了湿透了的白大褂、衬衫、西裤,训斥道:“发什么愣?赶紧去帮忙!”

“哦”,回过神来的贾栋材连忙脱掉汗湿未干的旧t恤,踢掉塑料拖鞋穿上球鞋,光着膀子跟哥哥跑出去。刚才还空无一人的楼道里很热闹,楼下院子里汪洋一片,污水已经漫到一楼的门口,大家都在忙着把那点可怜的家当往二楼搬。

一帮傻屌!

壮硕的贾栋材跑下楼,几个急步冲到水泥栏杆尽头,跳进了齐腰深的污水中。突然被冰凉的雨水、污水一激,刚才还有点懵的贾栋材彻底回了魂,急忙扭头道:“满哥,下水口堵了,再搞两个人来!”

“哎!”

白净健壮的成国栋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抓了两个壮实点的同事跟着跳进污水里,边朝着老弟的方向趟过去,边远远道:“怎么样?”

已经蹲到水里摸了一遍的贾栋材抬起头,揩了把脸上的污水,呲着一口白牙道:“堵住了,搞个大脚盆来。”

“哎”。

热心肠的成国栋连忙趟回去,从女生那搞来两个大脚盆,四个壮小伙子把堵住下水口的杂物捞走,黄浊的积水打着卷地奔涌而下。

见小院里的积水不涨反退,一楼的人也不搬东西了,大家开始忙着生火做饭。这两年医院里大搞建设,单身汉、单身女们都住进了前辈们不要了的小套房,但单位食堂也没了,他(她)们只好三四成堆地搭伙做饭。

贾栋材哥俩特殊些,俩人的人缘都不错,但没哪个愿意跟他俩搭伙。原因无它,也不关成国栋的事,只因为贾栋材什么活都不会干,而且饭量足有旁人的两个大。要不是这小子是省大正牌子本科毕业,别人还会以为他是师大或师专出来的正宗‘造屎机’。就前几天,还有阿姨问这家伙是不是在县中教体育,正好她儿子不会读书想练体育,能不能让他帮着带一带。

当完了活/**,一身污秽的哥俩站在屋檐下,就着飞泄而下的水柱冲洗干净,拎着湿球鞋上楼做饭,走在前面的成国栋突然快意道:“细毛,王国庆死了。”

王国庆?

落后哥哥一台阶还比他高的贾栋材愣了神,脑壳里马上浮现出高一时,他被一伙天宝伢子堵在宿舍里、厕所里按着打的画面。

“他老兄残了不?”

“伤到了脊椎,刚往省里送,估计希望不大”,刚说到一半,多少有些快意的成国栋猛然回头,古怪道:“你怎么晓得?”

我怎么晓得?

脱口而出的贾栋材脸色雪白,在刚才那梦里边,王国庆和他老兄骑摩托车冲下山崖,一死一残。跟着救护车去天宝的医生,正是自己满哥,回来后还说那是报应。

“怎么了?”

“满哥,我”,贾栋材连忙紧走一步,揽着哥哥的脑壳,小声道:“莫讲了,我们回去。”

“你”,成国栋脸色瞬间雪白,想起当初老弟对天发誓要搞死王国庆两兄弟,该,该不是这混账伢子?这伢子是有前科的,高一讲要打死他大哥、二哥,高二过年时就打断了大哥三根肋骨。隔一年,这混账伢子又在寒假里,当着他二嫂娘家人的面扇掉他二哥六个牙齿。

急步进房,怕得发抖的成国栋立即揪住老弟的耳朵,将高他一头的贾栋材痛成只躬背虾,沉声骂道:“是不是你搞的?”

“松,松手,跟我有根毛的关系。”

“少来,我刚从天宝回来,你怎么晓得王国华残了?”

解释不了,贾栋材怎么跟哥哥说,这些都是他梦到的,只好赌咒道:“我发誓,绝对跟我没关系!”

成国栋半信半疑,松开手小声道:“那你怎么晓得?”

“菩萨托梦!”

“你想死!”

气急的成国栋一巴掌扇过去,手明眼快的贾栋材赶紧躲过,夺门而逃。可是逃到楼道里时,贾栋材想起梦里的那些事,突然间有种想哭的冲动,黯然转身回屋。

贾栋材从小就不是个听话伢子,成天不是撵鸡就是打狗,有时发起癫来,连野蜂窝都要去捅一捅。启蒙后,是同母异父的满哥哄着、骂着、打着他读书,直到他初三毕业后突然醒悟,才考上全省唯一的重点大学。刚进高中时,因为性子暴经常跟同学冲突,还是满哥给他遮风挡雨,直到高二他猛然蹿到一米八三,才没人再敢跟他耍横。

往事历历,将来模糊,但在梦里边,贾栋材不上进不争气,结婚、买屋要满哥帮钱,连父母的身后事都要满哥出面才风光大葬。世人都讲长兄如父,但对于他贾栋材来说,同父异母的兄长皆是路人,同母异父的满哥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筯的手足。

“滚进来!”

脸色铁青的成国栋将老弟拽进屋,急声道:“冯大龙靠得住不?”

“满哥,我真是梦到的,不信你自己算算时间。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是什么时候去的天宝?”

关心则乱的成国栋一算时间,不禁长松了口气。细毛早上六点多回来的,卖完鱼就蒙头大睡,连午饭都没吃,哪有那个时间跑七八十里路去花桥作恶?

“真是做梦?”

“我骗你有钱拿?”

一提到钱,成国栋倒想起了件事,轻松道:“姆妈的住院费付清了,以后莫每天夜边去电鱼。每日睡四五个钟头,你真以为你是铁打的?”

贾栋材不禁鼻子一酸,姆妈只生满哥没养,到头来却要满哥付医药费,真是枉为人子。

“好了,好了,姆妈也是我亲娘,炒菜吃饭”。

无债一身轻的成国栋拿起门边的菜袋子,转身进了乌七抹黑的小厨房,跟进来的贾栋材看着满哥熟练得洗菜、切菜,突然觉得自己也该学着干点家务,连忙帮着剖鱼。看着老弟那憨头憨脑的样子,成国栋就觉得欣慰又好笑。

这家伙很孝顺,懂事后上山能砍树,下田会插秧收稻,一百三四的粪桶挑得有模有样,但从来不沾家务事,平时连扫帚倒了也不扶。现在好了,终于知道学着干家务了。单位上怎么能和农村里比?要是一点家务都不会干,以后结了婚生了子,还不得成天跟老婆吵吵闹闹?

可正剖鱼的贾栋材象是碰到鬼似的,从来没摸过的菜刀仿佛听得懂人话一样,剐鳞、剖腹、花刀……,这是怎么了?尤其是抽鱼筯,他敢发誓从没看过别人给鲤鱼抽腥筋,新昌人吃鱼也没这习惯,可他随便两刀、随便两拍就把白色的腥筋抽了出来。

“去扯几根葱、芫荽。”

“哦”,正惊愕的贾栋材连忙下楼,冒雨到院子里,从以前家属们遗留下的几个破花盆、烂瓦罐里,扯了一把小葱、芫荽。他还没醒过神来,莫非真是菩萨显灵?

王国庆的事还能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脑子里的污水处理流程和刚才那一幕呢?

“细毛,快些!”

“哦,来了”,贾栋材连忙抓着小葱、芫荽走上楼,正等着的成国栋接过切碎,撒进翻滚的锅里稍烫便关火起锅。只见缺了个口子的粗瓷大碗里,汤白菜绿,香味扑鼻。

两兄弟端着红烧鱼、新电饭煲来到客厅,旧方桌上蛋饼金黄、清炒小南瓜绿红相间。狼吞虎咽过后,成国栋满足地摸着腆起的小肚子,打了个饱嗝后好奇道:“细毛,你还梦见些么事?”

“多着呢”,扫尾的贾栋材将剩菜剩汤全倒进嘴里,又啃完早上剩的两个馒头,这才咂吧着嘴惋惜道:“光记得一些鸡毛蒜皮的狗x事,有用的连根毛都记不清。”

“讲讲,还记得么?”

贾栋材回忆了一阵,剔掉那些不得志,能让人高兴的也就是满哥的事。满哥今年能考到省医学院的研究生,三年后考到沪市医大读博士,好象是五年后还是年后,沪市医大再并入复旦。反正他毕业时,拿的是复旦医学院的博士学位证,高兴得老娘直抹眼泪。

老子一个地专生,能考个省医学院的研究生就是祖坟冒烟,还能考得到沪市医大去读博士?吹吧,继续吹吧,有心教育老弟的成国栋乐呵呵的,逗老弟道:“还有呢?”

“满嫂长得齐整,也是当医生的,屋里还蛮有钱,”

一提这个,伤过心的成国栋不禁黯然,打断道:“哎,你呢?鸦溪河上一渔夫,还是新昌街上一地痞?”

呃,兴头上的贾栋材脸上僵住了。

老弟脸上变了色,当老哥的反而满意了,起身去了洗碗筷。老弟很聪明,自己苦读十几年才考个地专,这小子认真三年就能考省大,要不是报志愿的时候失误,同济、武大都进得去。可就有一条,这小子的性子跟着贾叔转,说好听点是豁达,难听点就是卵大皮宽,但凡缸里还有把米,就不愁明日起床没粥吃。

第二章 人在矮檐下

傍晚时分,暴雨终于停了。

清亮的雨水从亭台楼阁上飞溅而下,混着黄浊的污水飘着枯枝烂叶,打着卷地奔向被凤尾竹包围着的小湖。盛开着荷花的小湖一改往日的平静,彻底成了黄汤池,泄洪口轰隆作响。

来单位值晚班的贾栋材,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那个无比真实的恶梦除了告诉他要上进外,其实什么鸟用都没有。对于出身贫寒的他来说,无非是三条路:要么给私人打工、要么给国家打工、要么给自己打工。

第三条不可能,新昌就是个屁大的地方,稍微赚钱点的生意都让当官的、当官的亲戚朋友占掉了,还轮得到他?

第一条更不可能,父母咬牙供他念大学,可不是想供个打工仔出来。跟他们是说不通‘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他们只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高’在古代是当官,现在就是进机关当吃国家粮、当干部。如果他贾栋材敢说出去打工的事,不讲他老娘能气得拿脑壳去撞墙,;连好脾气的老爹都会抡起棍子教育他什么叫’子不教父之过‘。

再说,给私人打工能赚到钱?有两个同学在沿海混,一个月两千多块,看似是工资高得很,刨掉开销又能存几个?

思来想去,只有给国老板打工靠点谱,但先得爬出这该死的公园再说。

因此,贾栋材打定主意多关心时事,为明年的公务员选调提前准备。象他这种一没路子二没钱的人,想选调成功,只有成绩比别人优秀得太多,多得人家开卷考试都考不过他,才有那么几分希望。

把那辆除了车铃哪都响的破车停好,贾栋材看到公园门口那辆掉漆的黑旧桑塔那时,习惯性地装作没看到。这车是黄局长、黄所长、黄大仙的,这天气还跑公园里来,十有八九是不放心江义他们那帮人,特意跑来督促检查。这不关他事,他是绿化股的人,公园里的事归公园股的人,要不是公园股女多男少,他连晚班都可以不值。

人高马大的贾栋材走下还淌着污水的台阶,操近路去办公室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转身走向月亮门里的旱冰场。说实话,贾栋材很怨恨将他强行弄到这的黄大仙,却又不得不佩服这位黄局长,没法真的眼看着领导都带了头,他当下属的还装作不知道。

成立园林所,整治公园的时候,贾栋材还在省大读书,但以前的公园是个什么鸟样?荒草丛生,垃圾遍地,湖里半湖解放草、半湖水葫芦,热天里臭气薰天,市民们怨声载道,管着公园的文化局愣是装作没看到。黄局长兼任园林所所长后,短短半年时间,虽然这些亭台楼阁还是陈旧不堪,但公园里干干净净还花木葱茏,更不要讲臭水湖成了荷花池。

贾栋材慢悠悠地走过了月亮门,穿过一片连绵的含笑树林,来到了破旧的儿童乐园门外。这里以前是旱冰场,其实建的时候相当不错,读高中时贾栋材哥俩没钱玩只能来看看新鲜,但宿舍里有几个同学把屁股都摔得乌青生疼,还乐此不疲。可惜的是,旱冰在小县城里水土不服,也就是刚建起来的时候红火了一阵,后来就没什么人玩了,收的那点钱还不够修鞋子。

园林所成立后,接手公园的黄局长索性把入不敷出的旱冰场关了,又从省城淘来十几辆旧电瓶车,把这改成儿童乐园,两块钱玩五分钟,专赚小孩们的钱。

这下走对了路,小县城里没有什么新鲜玩意给小孩玩,独生子女们又都是小皇帝、小公主,这里就成了小皇帝、小公主们的天堂。一到周末,这里便热闹非凡,想坐电瓶车的小皇帝和小公主们得排队,还带动了冷饮、零食的售卖。

钱赚到了,所里的人也得了好处,除去交给所里5000块钱场地承包费外,前年、去年每人都发了八九百块钱,抵得上职工们两三个月工资。不过,穷得响叮当的贾栋材也不眼红,因为别人跟风太快。上个月就有人在小广场摆电瓶车做生意,而且都是新电瓶车,这的生意立即少了很多。

今天的雨还是太大了些,公园的地势又太低了些,正当贾栋材趟着黄浊的积水自我安慰时,没提防脚下踩塌,重重摔在地上的污水里,水花四浅。这一摔也把他摔清醒了些,黄局长确实耽误了他,但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起码一点,如果自己能通过选调离开这该死的公园,还得人家盖那个同意调出的公章。

算了,算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趁着今天的机会,讲两句好话,把关系缓和一下,免得人家到时候刁难自己。

这么想,愤懑了近一年的贾栋材便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伸手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铁门。

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

黑瘦的黄副局长正吃力地搬电瓶车,旁边还站了个手足无措的城建之花黎冬,偏偏那帮老油条一个都没来。

听到铁门的响动,满头大汗的黄局长回头一看,见是落汤鸡样的贾栋材站在门口,胳膊上还摔出了血,阴郁的心情多少好了点。这么大的雨,全所七八个大男人,就他从乡下赶来搬东西。要不是江义他们都没电话、没手机、没bp机,非把那帮混蛋骂个狗血喷头不可!

“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终于学会爱岗敬业了咧!”

周末就是休息日,如果时间倒流到昨天,来出白力的贾栋材听到这样的打趣,绝对会转身就走。但现在,身高体壮的他顾不得胳膊上正流血,上前从水里捞起辆足有百多斤的电瓶车,便往黄副局长垒好的台子上搬。

这小子不对,该不是有求于老子,临时跑来抱佛脚吧?想到这,满头大汗的黄局长不搬了,靠在滴着水的铁栏杆上追问道:“哎,讲你呢,脑壳短路了?黎冬,愣着搞么,寻些东西帮他包扎一下!”

黄局长把自己要到园林所来,耽误了自己的前途招人恨。可凭心而论,这人又还算不错,起码做事会身先士卒,但一听这口吻的调侃,主动来缓和关系的贾栋材又怨气满腹,冲想趟水过来的黎冬摆了摆手,示意她别把她自己也弄湿了,呛声道:“黄大局长,我贾某人无求于你”。

要讲黄局长这人确实很精明,被隔三米远都能闻到怨气的贾栋材这一呛,马上想起这些电瓶车是大家凑股子买的。买的时候这小子还没参加工作,赚的钱也跟他没关系,以这小子的尿性,跟他没关系的事还跑来帮忙?

客观的说,在黄局长眼里,贾栋材就是颗不踩不炸的地雷。刚把这小子抢到手的时候,黄局长还得意过几天,还跟他老婆吹他生生从人劳局抢来一员大将,而且是省大毕业的高材生。谁料他老婆一听大将居然是贾栋材,捂着嘴直笑,他这才知道这家伙以前在县中有多出名。高二时,经常单枪匹马追着四五个天宝伢子打,高三时,又经常因为抢球场单挑补习班的三四个人,要不是这家伙成绩好得足以考重点大学,早被学校开除无数次。

注意,打架是经常性的,而且是经常性的一挑几。

这样暴虐的下属,连脾气极强横的黄局长有时候都压着点火,别闹出笑话来不好收场。不过也还算好,这家伙脾气暴了些,但为人讲道理不胡搅蛮缠,只要你占住了道理,他就会认账。

等人高马大的贾栋材,把剩下的八九辆电瓶车从水里捞出来搬好,犹疑的黄局长也把电瓶、电机都拆完了,吩咐旁边的黎冬赶紧去帮这小子包扎伤口,还从扔在售票处的公文包里掏出半包二十五块钱的‘芙蓉王’,递了支给这满头大汗的黑小子,古怪道:“给我讲讲,你怎么想起来帮忙了?”

这口气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一身滴水的贾栋材擦了把汗水和着污水的大黑脸,甩干净手上的水珠,接过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就着领导的打火机点着,绵里藏针地自嘲道:“人倒霉卵生虱,我来值班,看到您这么大的领导都在这受累,总要过来搭把手撒。”

这口气就对了,但值班的时间还早了些,反应极快的黄局长立即想起了县里学外面搞选调的事,狐疑道:“备考?”

“嘿嘿”。

县里几个部门准备公开招聘一批公务员,还准备按上级要求常态化,这小子估计是也想明年去试一试。一身湿透了穿着短袖白衬衫的黄局长吸了两口烟,好意道:“栋材,不要抱蛮大的希望”。

妈的,累了一身汗,也就这话中听点。叼着烟的贾栋材没那么讲究,不管旁边的美少妇在帮自己包扎伤口,两下脱掉湿透了的旧t恤拧干,胡乱擦了下一身的精壮腱子肉,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旧方凳上,狠吸了两口烟,无奈道:“黄局,我也晓得里面名堂多,但总要拼下子撒,我总不能一世年都缩在这吧?”

这倒也是,小地方有小地方的难处,不象大城市里选择多。园林所说是事业单位,但也是穷得响叮当的二级单位,就更不要说有多少往上走的机会。不过,对于有学历、能力又不差的人来说,最好的前途其实还是出去闯。比如这黑小子,如果狠下心来去沿海发达地区,即使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也应该不难混出点名堂。

等黎冬替这小子包好了伤口,黄局长挥挥手,示意她去继续擦电机、电瓶,提点这透出古怪的小子道:“哎,想过出去发展不?”

以前想过,今天也想过,但可惜行不通,叭了口‘芙蓉王’烟,苦闷的贾栋材无奈道:“领导哎,我一个乡下伢子,爹娘辛辛苦苦供我读书,好不容易端了公家的碗吃了国家粮,要是我敢出去打工,还不得让我老爹往死里捶?”

这倒也是,黄局长也是从农村里出来的,知道农村父母的想法。其实这伢子还算不错,虽然成天吊儿郎当但脑壳还会想事,比那些屁本事没有还牛皮掀天的青皮后生强得多。

园林所是个新单位,老人太油、新人太嫩,能干活的不多。黄局长抽完烟又用烟屁股继了一支,打量着这好像开始洗心革面的贾栋材,决心给这黑大个一个机会,沉吟道:“材伢,你既然想上进,我就给你个机会。这样吧,王娓娓马上要请产假了,你去人秘股打杂”。

打杂无非是多做些事,关键是称呼从贾栋材变成了‘材伢’,这就等于领导不反感自己了。做人难,哪有不委屈求全的?贾栋材不求这黄大仙能把他调到局里去,只求有机会爬出去时莫为难他。

“黄局,多谢多谢”。

谢倒不用谢,如果不是自己点名要人,这小子早就被人劳局截留了,而不是跑到公园里来当工人,笑容满面的黄局又递了支烟过去,“莫急,绿化股的事照做,你想上进就要多学、多做事”。

不愧是黄大仙,只要有机会就压榨人,但贾栋材已经不敢象以前样顶着来了,半是无奈半抱怨道:“那是肯定的,革命战士是块砖咧!”

贾栋材这点怨气,哪瞒得过已是过来人的黄局长,但这又如何?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这小子算是不错了,没机会去两办历练,还自己琢磨出想上进就要跟领导搞好关系。不错,这小子如果培养得好,以后不难谋个一官半职。

第三章 相谈不欢

宜将剩勇追残寇,黄局长的做事风格是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好。

所以,两人稍事休息,抽完两支烟后,他带着贾栋材又开始清理排水口。好不容易清完,已经是天色渐暗,强壮如贾栋材也累成了死狗一条,瘫坐在旧方凳上只差吐舌头。

“吃根烟”,同样累极的黄局长递了根烟过来,自己点着后又把打火机扔过来,同时也扔过来一句:“材伢,你平时做事不积极,是不是因为分配的事?”

这没什么难猜的,即使自己没当面跟领导抱怨过,所里的人谁不晓得?人家农专的都能进农业局,自己一个省大毕业的园林植物与观赏园艺学士却被划拉到这破单位,谁心里能没怨气?

被揭破心结的贾栋材没什么好隐瞒的,人家能三十来岁当大局副局长,那就肯定比自己更有本事。在这样的人面前撒谎,鸟用都没有,所以他很光棍道:“嘿嘿,那么多大专生都能进机关坐办公室,我哪会没想法?”

“所以,今日要不是脑壳进了水,要不就是她的原因,我讲的对吧?”

这话可真他妈的恶心,再联想起前段时间人秘股王娓娓那不阴不阳的玩笑话,贾栋材不禁一阵恼火。还真他的是池浅王八多,自己和黎冬多说了几句话,就把脏水往他头上泼?操,即使是,又怎么样?男未婚女未嫁,关他们鸟事!

可话到嘴边,被恶梦硬生生吓得变成熟些的贾栋材生生咽了回去,半玩笑半不满道:“黄局,您老人家也是师大毕业的,该不会跟那帮村夫愚妇一般,听风便是雨吧?”

这才是省大高材生的样子嘛,年轻人就应该有锋芒,而立之年的黄局笑了笑,狭促道:“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贾栋材知道后面一句是什么,但他又不是学中文的,去哪找句古诗应和所以,他索性直截了当道:“黄老师,你就别笑话我,我语文不好。”

也在省城呆过四年的黄局,还不至于眼皮子那么浅,更不在乎这小子是不是真有那想法。他和贾栋材的观念一样,别说没什么事,即使有事也是男未婚女未嫁,关旁人何事?所以,他也很直截了当道:“那你跟我说说,什么事让你突然转变了?”

黄局长这人太精明,贾栋材自认不如,索性实话实讲,仅在里面掺那么一句假话。

“如果是昨天,我肯定不会过来,跟我没关系的事,我跑来搞么?嘿嘿嘿,我哥哥是书生,他老人家刚在饭桌上教育我,讲‘生活如强奸,反抗不了就要学会享受’。“

‘哈哈哈哈’,世事洞明的黄局长被这混小子的坦诚给逗乐了,大笑着打趣道:“材伢,你哥也太不会讲话了。嗯,你应该这样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

“是是”。

见平时吊儿郎当的贾栋材连声称是,一如他当年在县政府办时对领导的明为恭顺实为戏谑,不禁勾起了仕途不顺的黄局长的愁肠。

城建局副局长兼园林所所长看似是组织重用,其实是前途堪忧。以他在政府办就是副科级干部的资历,最好的前程是再熬两三年当副主任,然后顺理成章地去当乡镇长。即使当不了副主任,也应该去乡镇当副书记,等机会转正。一旦调任了县直单位的副职,除非是运气极好,否则都难逃‘副科病’的结局。

脸上笑容仍旧,心里一阵烦躁的黄局长,冲擦完了电瓶的黎冬招了招手,把她叫过来询问道:“昨天跟今天上午的营业额有几多?”

号称城建之花的黎冬面容艳丽、肤白如雪,穿着一件单薄的碎花连衣裙,腰系一条浅色丝带,显得细腰盈盈一握。擦电瓶时出了点汗,薄如轻纱的裙子贴在身上,前凸后翘的身材更显曼妙。可惜的是这女人在沪市念了三年园林学校,学会了沪市女人的衣着打扮却没学到人家的一分精明,领导的问题她居然一无所知,吱唔道:“黄局长,我不晓得”。

黄局长的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质问道:“你也是在这上班?”

“我”,被质问的黎冬立即粉脸通红,低头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见这女人如此窝囊,黄局长被气乐了,嘲讽道:“知道什么叫金玉其表吗?”

话音刚落,低头的黎冬垂泪欲滴,平时跟她关系还过得去的贾栋材知道里面的猫腻,连忙玩笑式地打圆场道:“黄大局长,你这就不公了。黎冬又不管收钱,她哪晓得有几多营业额?”

所里隐约有些江义贪污电瓶车票款的传闻,加上贾栋材这么一提醒,很不高兴的黄所长也转过弯来,但仍然严肃道:“黎冬,你能考上小中专就证明你是聪明人,以后工作上不光要守纪律还要处处细心留意。我跟你讲,不要把工作当饭碗,要把工作当事业。”

“哦”

“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

“哦”。

看着打扮时尚的黎冬逃似地离开,黄局长露出几分苦笑,无奈地连连摇头。上下同欲者胜,风雨共舟者兴,有点文化的不思上进,何况是那帮老油条?

坐旁边抽烟的贾栋材会错了意,陪着笑却颇不以为然。

谁他妈的天生会做事?

再说,遇人不淑又不是她的错,没人谴责那位始乱终弃的赵公子,却把脏水往她身上泼?要他说,这女人虽然好打扮了一点、娇气了点,但比所里那些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人强得多。

抽完一支烟,烟瘾很大的黄局长又用烟屁股续了一支,突然想起‘长江防护林’的事,不由心里一动,询问道:“材伢,你在苗圃里实习过吧?”

“呵呵,差不多一年吧。赣昌园林局的况局长以前是我们学堂里的校团高官,我们这一届有一个算一个,都给他白打了一年工。”

“怎么说?”

园林局苗圃里的临时工都450元/月,贾栋材这帮专业技术人员不但一分钱工资都没有,连伙食都得吃自己的。

“你们也学到了技术嘛。”

“呵呵”,贾栋材不屑地笑起来。

“笑什么?”

贾栋材比了个手势,嘲弄道:“领导,我们大三就跟着老师泡在苗圃里、工地上,还要去他那学?晓得我们在沿海实习的师兄几多钱不?800块钱一个月,还包吃包住,连来回都专车接送!”

实习还拿这么高的工资?

吓了一跳的黄局长连忙问了几句苗圃里的事,怀疑道:“不可能吧?我听林业局的朋友说,育苗最多也就是不到20%的净利。”

公家的摊子,哪能跟私人比?有心缓和关系的贾栋材掰着指头,给领导讲解起苗圃里的门门道道,更把临时起意的黄局长听得心花怒放,连忙商量道:“栋伢,如果所里搞个苗圃,你愿去管不?”

只想着与领导缓和下关系的贾栋材心里一抖,迟疑道:“黄局,您的意思是?”

电瓶车的生意做不了几久了,得马上找个新财源,否则光靠一年万把块钱的门票,还不够所里开支,更不要提做工作。现在园林所开了个好头,上上下下都对自己还算满意,只要园林所能继续好下去,自己总能找到机会的。但是,如果园林所高开低走,好不容易搞出的一点成绩都会被领导淡忘,还可能落个办事虎头蛇尾的评价。

当然,这些事,黄局长是不会告诉贾栋材的。会说官话的黄局长从锻炼年轻人的角度去说服,可贾栋材不想乖乖就范,哪怕他想与领导缓和关系。

因为那是个真正的火坑,没搞成,黑锅肯定是自己背;要是搞成了,那就更麻烦。以黄局长这样的做事风格,即使日后他高升了,为了园林所的牌子不倒,难保不会把自己按在苗圃里继续发光发热。

操,还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大惊失色的贾栋材连忙道:“黄局,我哪有那本事?不行不行“。

不行也得行!

园林所说是园林所,但学园林的就三个年轻人,连黄局长自己学的都是中文,哪懂育苗之类的事?反倒是贾栋材虽然满腹怨气,但公园里的花草从育苗到种植、养护,都是这小子带着刘明亮他们在搞。

刘明亮头脑灵活,还有一定的家庭背景,估计这次能被选调不成问题,想倚重都指望不上;黎冬则是个怨妇,成天都在混日子;现在想做苗圃搞收入,不抓这送上门来的小子当冤大头,他还能去哪再找个懂这些的人?

“你放心,我在政府办呆了几年,上上下下都有些朋友,县里造林任务那么大,光苗子就要买几百万,我们总能分到些汤汤水水的。”

一听是搞靠数量赚钱的林业苗木,贾栋材倒是松了口气。那玩意是有时间性的,完成了造林任务就可以撤,但该提醒的还得提醒,而且得站在领导的角度上去提醒,否则怎么体现自己的价值?这些东西,以前实习的时候就有师兄教过,善于学习的贾栋材照搬过来用就是。

“黄局,林业苗木技术含量不高,我可以去搞。不过,我觉得您有点太乐观,即使赚到了钱,又能怎么样?前年跟去年大家拿的钱不少吧,今日下大雨,来上班的人不就只剩黎冬一个人?”

说者无心,听者却起了意,黄局长当即脸色发青。

所里的规章制度都是他自己订的,怎么可能不记得?公园不比单位上的办公楼,成立园林所时他就明确规定:晚上以及雨雪天气,女性不值班。

难怪刚才黎冬见到自己象见了鬼样,吓得连句完整话都说不清。大雨天,她一个弱女子值班,其他人死哪去了?莫非真印了邱绍飞的话,江义那混账东西有这么大的狗胆?

还好,幸好没出事,这要是闹出丑闻,老子的脸皮往哪搁?强压着怒气,黄局长把心思又转到苗圃上来,琢磨怎么能让贾栋材答应搞苗圃。

思忖一阵,作风强硬的黄局长,放弃了强压的打算。且不说压不了,单说搞项目也不比在所里干活,如果不是他自愿,只会把事情搞砸。奉献精神那种东西,不要说贾栋材这种开了窍的小子不会信,连黎冬那样的糊涂虫都不会信。

沉吟片刻,急于找到新财源做政绩的黄局长,好声好气地跟贾栋材商量道:“要不这样,所里借笔钱给你,再投笔钱,算是你承包的?你放心,如果你有机会出去,我马上让别人接手,不会耽误你的。”

这话说得好听,好像贾栋材还能沾点便宜,其实得两听。有路子包销,苗圃肯定不会亏,多少能赚点,也就等于没亏待干活的贾栋材,但这其中暗含的警告意味,他贾栋材还能听不出来?

答应,给两三个小钱就哄得自己卖命;不答应,不要说去人秘股打杂的事没了,就连以后有机会离开这,这位副局长同志也说不定会为难一二。

操,难怪大家都讲黄新民是黄大仙,精怪得很咧!

可是,能拒绝吗?

其实不能!

想往上进,就得服从领导,连领导都不服从,你还想上进?

沉默半晌,其实没有选择的贾栋材只好哭丧着脸答应,讨价还价道:“黄局,那你得让找个把懂行的人来帮我,我一个人搞不来的!“

可能不行,懂这些的都是林业局的人,而且都想着搞小苗圃赚钱,哪可能会跑园林所来?黄局长婉拒道:“我答应也没用。”

一听这话,只是做了个恶梦的贾栋材顿时不乐意了,合着就自己一个人去搞苗圃,连个帮手都不给?

被强压着做事与自愿做事,完全是两码事,尤其是要贾栋材这个昨天还满腹怨气的人去干苗圃,黄局长只好解释道:“栋伢,光靠搞些小生意,所里是没好日子过的,还是只有争取追加财政预算,那才是长久之道。要从财政搞钱,就要得到上级领导的重视,就必须尽可能地多做工作,而且是大家都看得到的工作,懂了不?”

如果不做那个恶梦,贾栋材也就是个怨气冲天的青皮后生,哪会懂这些事?可被那恶梦吓醒后,他就不得不顺着梦境去想,如果再这么瞎混下去,这一辈子也就只能这么混了。现在黄局长这么一解释,想清楚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的黄国栋突然悟了。

只要园林所越来越好,即使最大的功劳被黄大仙领了,他这干事的小萝卜头多少也能分到点汤水。日后黄副局长高升了,即使出于官声的需要,也不可能不对他贾栋材多加关照,否则还会有谁愿意给他卖命?

第四章 池浅王八多(一)

林业县的财政状况是有周期性的,山上有资源,财政状况就好,反之则穷得响叮当。贾栋材上班的南屏公园,就是十几年前县里财政最富裕时的政绩工程。十几年前的,还是政绩工程,自然难免金玉其表。

十几年过去了,除了当初种下的各色花木生长茂盛,昔日的亭台楼阁都破旧了,有些甚至是坍塌了。贾栋材他们的办公室还算不错,以前是公园职工们的办公室,自己坐的地方当然要时时修缮。不过,这的环境说得好听叫清雅,难听就叫做阴森。十几年前种下的含笑树已成林,并且蹿到了十几二十米高,再猛烈的阳光都被遮得严严实实,搞得贾栋材他们只要不是大晴天就得开灯。

年轻人容易兴奋,昨夜贾栋材跟他哥说想当官,结果被他哥煽得热血上头,一直到鸡叫才打了个盹。今早被老哥踢醒后,差点睡过头的贾栋材急急忙忙赶来上班,走进这片含笑树林时,还在哈欠连天。

“栋材,谢谢啊”。

燕语莺声,隐有幽香袭来,贾栋材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黎冬。他俩关系还算不错,倒不是因为这女人漂亮,而是因为他哥跟她妈是一个科室的且关系不错,连带着他俩也关系也还不错。

“没事,啊,啊”

打完一个长长的哈欠,贾栋材才发现她脸色很不好,礼貌性地关心道:“没事吧?”

“没事”,脸色憔悴的黎冬勉强地笑了笑,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故意的咳嗽声,连忙小声说了句‘我先走’便想走,却生生被后面的人叫住。叫住她的人是江义,公园股的股长,黎冬的顶头上司。

“黎冬,那些电瓶车谁搬的?”

“哦,栋材搬的”。

亲耳听到黎冬如此说,贾栋材的眼睛瞪得溜圆,江义这人谁不清楚?要是他信了这鬼话,肯定会跑到领导那去表功,那不是找死吗?

“去吧”。

“哦”,黎冬立即快步走了,转身的时候,眼尖的贾栋材看到她脸上白得吓人。

操,还真小看了这女人!

暗骂的贾栋材刚想顺手把江义从坑里拉出来,可这混人接下来的话让他闭了嘴。

“豺狗,又在撩她?”

听听,既然想争功,也得事先跟人家打个商量吧?可这混人就觉得吃定了他,凭什么?

“莫打乱讲!”

白净的江义走到贾栋材面前,攀着他的肩膀,龌龊地小声道:“豺狗,莫怪哥哥没提点你。妹子怕蛮,少妇怕缠,象她这种二手货,多缠缠就能搞上手的。啧啧,你看那屁股、那腰……”

有几分斯文样的江义戴眼镜,穿着t恤、牛仔裤、板鞋,看起来很精干,但贾栋材很厌恶这个人,倒不是因为他嘴巴太下流,而是做人太龌龊。在领导面前,他是典型的劳动模范,在同事面前就是个王八蛋。偷奸耍滑、尽支使人不说,还经常在黄局长面前说这个不行、那个没本事,黎冬那个花瓶的外号就是拜他所赐。

前段时间,听所里的会计谢阿姨说,这混蛋还在黄局面前造谣,说自己跟黎冬关系很暧昧,让领导多提点提点,莫闹出什么笑话,影响了单位的名声。

操,平时称兄道弟,背后尽搞鬼,也亏这王八蛋说得出口!

操,这样的人渣,居然还传出风声,说要提拔成副所长?

春风得意的江义也知道,除了黄局长外,所里没几个人待见他,但他就喜欢往贾栋材面前凑。

没别的原因,就因为贾栋材是所里除黄局外,唯二的正牌子本科生,而且是省大毕业的。江义初中就考上了建筑学校,在同龄人里也算是凤毛麟角,以前老拿刘明亮的自费大专开玩笑,吹嘘他如何会读书,要不是当年考小中专,现在会怎么样怎么样。后来,正牌子的重点大学本科生贾栋材一来所里,他以前吹嘘的就成了个屁。他现在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贾栋材在街上给行道树刷白、修剪时,他叼根烟站在旁边看热闹,还热情地给熟人、朋友们介绍,这是他们单位上的省大高材生。

眼见贾栋材脸色不对,江义还以为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更是戏弄道:“哎,相信哥哥,只要你多去缠缠,肯定能搞上手的!你跟我们不同,正牌子的大学生咧,能看得上她这样的二手货,还不是给她面子”

沉默着的贾栋材受不了了,一巴掌打开勾在肩膀上的爪子,加快脚步去办公室,他真怕再听这混蛋满嘴喷粪,会忍不住一巴掌扇过去。

可这江义就是如此不识趣,手被人家不客气地打开了,还得意洋洋道:“豺狗,男人就要有胆,你成日偷看她,还没胆量去撩?我跟你讲,你不去撩,怎么晓得她心里怎么想?万一她想你撩呢?”

偷看怎么了?老子还拿她打手枪呢,但谁他妈的敢担这名声?压着火的贾栋材终于忍不住了,转身便想教训教育这王八蛋,但一转身便挤出个怪异的笑脸,问候道:“黄局,早”。

正得意的江义一听,也连忙转身,陪笑道:“黄局好。”

可黄局长的脸上阴沉得能拧出水,理都不理会跟他打招呼的两人,冲着江义沉声道:“叫上邱绍飞,到我办公室里来!”

“领导,有什么指示?”

心虚的江义心里一抖,连忙往领导这凑了凑,想打听下什么事,可黄局长眼睛一瞪,厉声道:“赶紧!”

“是”,江义急忙小跑向办公室。

等江义消失在拐角处,阴着脸的黄局长脸色好了些,教训道:“材伢,想上进,就多跟娓娓、明亮学学,莫跟这种人搞在一起!”

咦,江义不是他的狗腿子吗?贾栋材仿佛明白了点什么,连忙答应。

“王娓娓马上要请产假,以后人秘股的事归你来做,不懂的就多问,拿不定主意的也要多问,晓得不?”

“晓得”。

“晓得个屁!没看过王娓娓是怎么做事的?”

贾栋材愣了一下,这才想起王娓娓以前都是每日最早到,所长办、人秘股的卫生都由她搞,直到她肚子显了怀,才由会计谢阿姨接手。按说,黄局长大半时间在局里,小半时间在所里,深受领导信任的王娓娓,当着人秘股股长其实相当于副所长,但人家就是宁愿亲历亲为,也不愿意支使年龄大的谢阿姨给领导打扫卫生。

“懂了不?”

“懂了。”

见这小子懂了,黑瘦的黄局长大步向前。

几分钟后,略显阴森的独栋小平房里吼声震天,愤怒的黄局长把桌子拍得‘咣咣’作响,挨骂的是平时人模狗样的三大股长。从大家默认的所里二号人物人秘股股长王娓娓,到昨天严重失职的江义,再到跟这事没什么关系的邱绍飞,三个股长都被暴怒的黄局骂了个狗血淋头。

爽!

贾栋材和同学兼同事刘明亮、小兄弟冯大龙站在窗边,兴灾乐祸地听着这一出好戏,估计隔壁大办公室里的人也一样。

三个股长没一个是好东西,也就人秘股的股长王娓娓稍好一点,但也仅是稍好。那大肚婆最好打小报告,不管是谁、什么事都往黄局长那打小报告。另外两个股长江义跟邱绍飞,则是事情办好了是他们有本事,屁颠屁颠地跑到领导那去表功,稍有差错就是大家做事不认真不积极,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操,前几日,江义还吹牛皮,讲他要被提拔了,这下泡汤了吧?昨天下那么大的雨,作为公园股股长,非但没组织大家来防洪,连他自己都没来,那就是真正的失职!如果这样的人都能提拔,黄大局长的面子往哪搁?

可听了一阵,暗爽的贾栋材越听越觉得不对,昨日明明是领导先到,怎么就成了自己先到?

“避嫌呗”,同样爽的刘明亮小声鄙夷了一句,好奇道:“豺狗,昨日发癫了?”

“不是”,长了心眼的贾栋材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昨天黎冬惊恐的表情,不禁心里一惊。所里明文规定,如遇雨雪天气,公园股值班必须两人以上,并且女性不值班,黎冬昨天怎么会在儿童乐园?还有,今天早上,黎冬怎么那么怕江义?

“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看到他的车停在门口,觉得不好意思才去的”。

自己这老同学还是脑壳太木,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没发觉异常的刘明亮,帮自己兄弟不平道:“老兄哎,不是老弟讲闲话,我是不想下乡才到这来等机会,你呢?要不是黄大仙点名要人,你会跌到这烂泥坑里来?操,除了师大、医学院,有哪个本科生会进二级事业单位?”

说的是没错,但事已至此,没钱没路子的贾栋材又能如何?

第五章 池浅王八多(二)

黄局长夹着公文包急匆匆地走了,一如他步履匆匆地来。

这位领导的本职是城建局副局长,园林所所长只是兼职,听说这个所长职务还是县里硬压给他的。起因是省厅、地局成立了园林局,县里也需要成立一个园林所,但奉命组建这个新单位的城建局,没哪个局领导敢接公园这烂摊子,分管城建的钱常委副县长又看不上组织部的提名。结果,这顶鸡肋帽子就被钱大县长,强行按到了他这个城建局第三把手的脑壳上。

用老油条们的话来说,黄局长是个有煞心的人,通过局办张主任调进来的一个小年轻屡教不改,一连受了警告、记过、降级三个处分。那位老兄扬言要报复,没几天就因为打架斗殴被治安拘留七天,出来后整个人都颓唐得没人样子,最后还是大失颜面的张主任把他调去市政公司守仓库,那事才算告终。处理那件事的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王大队副,就是八年前在黄大局长手上考取的省公安专科学校,其中有什么猫腻,估计有脑壳的人都猜得出来。

有了那只血淋淋的猴子,即使江义他老爹是局里的二把手,也照样不敢跟黄局长炸刺,在他面前就是只听话小猫或死狗。

所以,黄局长在所里的时候,全所都规规矩矩的,但他老人家一走,还是会有气急败坏的猴子跳出来发火。

眼瞅着他老人家走出了含笑林,觉得被人摆了一道的江义立即发作,找不到早躲开了的黎冬,便冲到绿化股的办公室,指着正跟小兄弟冯大龙扯蛋的贾栋材,怒骂道:“豺狗,你这狗操的,你他妈的敢摆老子一道?”

你他妈的自己要抢功,关老子何事?贾栋材自认在满哥的教育和监督下,已经很与人为善了,如何能受这种鸟气,立即从旧藤椅蹦了起来,攒着沙钵大的拳头冲过去,怒喝道:“你他妈的找死!”

眼看炮仗样的贾栋材发怒,当股长的邱绍飞连忙拦在两人中间,替手下出头道:“江义,嘴巴放干净点!栋材怎么就摆你一道了?他昨日来所里帮你揩屁股,还揩错了?”

精瘦的江义伸手想推挡在前面的邱绍飞,怒斥道:“死远些!”

别人怕江义是怕他老爹,但一脸横肉的邱绍飞可不怕、更不示弱,一巴掌打开推向自己的手,挑衅道:“有种你试试?”

飞哥还是够义气,被挡在身后的贾栋材心里一热,伸手想拉开替他出头的邱绍飞,却被旁边的老同学刘明亮拖住了,还一个劲地冲他摇头。回过神来的钟阿姨和冯大龙也连忙拖住他,生怕他冲出去跟江义打架。

江义这王八蛋确实是王八蛋,但这王八蛋的老爹是江副局长,邱绍飞这样的老油条得罪了领导,也就得罪了,贾栋材这样有前途的后生,可不敢轻易得罪局领导。莫看江副局长只是副职,要提拔重用贾栋材不容易,但要坏了他的好事不要太容易。别的不说,单这小子有机会调到局里去时,江局在旁边说几句坏话,当一把手的林局都不得不三思。

被钟阿姨小声提醒着,怒火中烧的贾栋材悲愤难抑,老子都被扔到公园这烂泥坑里了,还想老子怎么样?如果今天让狗仗人势的江义欺上门,以后还不得让人骑在脖子上屙屎撒尿?

要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今日不搞死这狗操的,老子就不姓贾!

没想到,冲动的贾栋材刚挣开强拖住他的刘明亮、冯大龙,黑面黄局便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怒吼道:”江义!”

卤水点豆腐,敢对贾栋材操娘倒逼的江义,在黑瘦的黄局面前就是只老鼠,听到猫叫就得缩脖子装死老鼠。脸上黑得能当黑板的黄局长,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爱立信手机指着江义的鼻子,蛮横地破口大骂:“江义,贾栋材要是掉了根毛,就别怪老子不给老江面子。莫以为老子收拾不了你,你要再敢跳,老子让你去扫大街,就扫人大门前的大马路!”

想起悲惨的前同事,脸上涨得通红的江义更不敢放个屁。

发作完了炸刺的江义,黑面的黄局语气缓和了些,吩咐道:“栋材,方案要抓紧时间,尽量详细一些”。

“哦”。

吩咐完正事,刚如怒目金刚的黄局,又恨铁不成钢道:“江义,老江不容易,总讲以前他在乡下太忙,耽误了教育你,再三拜托我多看着你点。你也是二十几岁的人,麻烦你长进些,莫让我成天操心。”

被人扇一耳光又揉一巴掌,站在那象死狗的江义,不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吱唔道:“多谢黄局关心”。

扶不上壁的烂泥巴,鄙夷的黄局暗骂了一句,吩咐道:“绍飞,你跟江义换个岗位,栋材先到人秘股帮忙,以后由我直管。先这样,我去开会,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讲。”

一听要换岗到公园股,在绿化股舒服惯了的邱绍飞当然不乐意,连忙追着领导的屁股后面叫屈。可贾栋材见脸色苍白的黎冬站在人秘股办公室门口,不敢回她自己的办公室,联想起昨天和今天早上的事,立即猜到了什么原因,原来领导去而复返,就是她在后面告状。

刚被领导骂了一顿的江义见领导走了,摆他一道的黎冬又终于出现,立即气冲冲地走过去,想教训教训这女人一顿,却被落在后面的贾栋材几个大步抢了先,挡在了惊恐的黎冬前面。见识过他脾气的刘明亮和冯大龙连忙扑上,挡在两人中间,强行将开始发作的贾栋材拖住。

“让开!”

年轻人的面子比天大,刚才是有邱绍飞挡在前面,紧接着黄局又来了,被辱骂了的贾栋材想搞一场也没机会。现在领导走了,本就脾气硬的贾栋材要不搞一场,他的面子往哪搁?

可晓得千万不能动手的刘明亮挡在中间,低喝道:“发癫是吧?”

“老子”

“老个屁!要不要我喊栋哥来?”

一听栋哥,暴怒的贾栋材稍冷静,可江义不善罢甘休,咄咄逼人地挑衅道:“来啊,豺狗,你他妈的动手啊!”

被这混蛋一激,贾栋材再忍不住了,怒吼道:“让开,再不让,就莫怪我了!”

眼看两个人都拖不住怒目金刚样的贾栋材,挺着大肚子的王娓娓出现了,撑着水桶样的腰子,站在人秘股的门口,慢声细气道:“二位英雄,要不要我打个电话,请黄局回来给你们当裁判?”

祭起了黄局长他老人家的钟馗像,江义悻悻地呸了一口,转身就走。没了出气对象,又被两人抱住贾栋材也只好呸了一口,回办公室生闷气。

没一会,追着领导屁股出去的邱绍飞,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一屁股坐在贾栋材桌上唉声叹气。

“飞哥,谢了”。

拿过贾栋材桌上的孬烟,郁闷的邱绍飞自己点了一支,不屑道:“谢个屌屌,你会怕他?亮伢子,赶紧爬,赶紧寻路子把你兄弟捞出去,这地方就不是你们这些大学生呆的。”

刘明亮还没接话,旁边的冯大龙倒抢了先,牛皮道:“材哥是人倒霉卵生虱!要我有他那本事,早就进了两办当秘书,混两年就出来当领导咧。”

操,正牌子的本科生跑来公园里当工人,这算是什么鸟世道?在领导那挨了批的邱绍飞呸了一声,叹气道:“唉,一时二命三风水,五才是读书,走了,以后要过苦日子喽”。

唉声叹气一番,一脸横肉的邱绍飞拿起自己的水杯、烟灰缸出了办公室去隔壁的公园股,站在两扇门之间的台阶上,冲还站在那不敢过来的黎冬骂道:“有胆挑事,没胆扛事,你要是个男人,早被别人搞死了!进来,还怕有人敢吃了你不成?”

害怕江义的黎冬这才过来,小声道:“邱股长,谢谢了”。

“谢个屌,栋材是人倒霉卵生虱。你,算了,不讲了。栋材,过来”。

贾栋材连忙从办公室里出来,以前他觉得邱绍飞装腔作势不说还太油滑,今天见人家不惜得罪江义也要替他出头,不禁心生感激和情谊。

“飞哥?”

精壮的邱绍飞嘴巴驽了驽正收拾东西的江义,“搬地方撒,没点眼色的东西”。

谁他妈的乐意跟杂碎坐一个办公室?贾栋材二话不说,回办公室把自己的东西拢了拢,抱着去了公园股办公室,刚到办公室门口,邱绍飞便一点面子都不给江义留,声音大得整个院子都听得见。

“分下工,栋材归黄局直管,其余的人以前做什么,以后还做什么。还有,黎冬以后不值班,我才不管天晴落雨,我只晓得她一个女子人要是出了事,我飞伢子的皮都会让黄局扒了!”

此话一出,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大家都异样地看向脸红脖子粗的江义。

难怪平时蔫不拉叽的黎冬敢去告状,原来是有人心怀不轨咧!

可怒极的江义刚想叫骂,平时谁也不得罪的谢会计出现在人秘股门口,不紧不慢道:“义伢昨日下午在市政公司帮忙,没时间过来值班,林局长、吴局长、周院长他们都在。”

静悄悄的院子变成了死寂,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邱绍飞悻悻吐了口痰,转身回了自己的新办公室。

第六章 池浅王八多(三)

去开会的黄局长终于回来了,三大股长又去了他办公室开会。

领导们商量什么事,坐在窗前发呆的黎冬毫不关心,她甚至不关心老万的贼眼老往她身上瞄,她只关心坐斜对面的贾栋材扔在桌上的苗圃方案,有心拿过来看两眼,关心关心人家选用了什么树种,又觉得太唐突。

“黎冬!”

突然窗外传来叫她的声音,正矛盾的黎冬定睛一看,见是隔壁的刘明亮站在窗边冲自己使眼色,连忙起身出去绕到平房后面,小声道:“什么事?”

“豺狗呢?”

“去了厕所吧”

懒人屎尿多,刘明亮暗骂了一句,急忙道:“等下他回来,喊他莫轻易答应搞苗圃!”

“为什么?”

“莫管,叫他照办”,刘明亮不耐烦的说了一句,小跑着又回了人秘股。

为什么啊?

去搞苗圃,也算是独挡一面,总比在邱绍飞手下瞎混更强吧?不解的黎冬马上去公共厕所那守着,刘明亮跟贾栋材是高中、大学同学,平时关系还那么好,总不可能会害他。想了一阵,黎冬想起了一些单位同事的家庭背景,这才恍然大悟。

没一会,贾栋材从男厕里出来了,见黎冬站在厕所外又不象是要上厕所的样子,好奇道:“怎么了?”

脸上一红的黎冬急步走过来,小声地告诉完他,也好奇道:“栋材,到底怎么回事?”

“你昨日没听到?”

“没啊,你们说了什么?”

没听到就算,贾栋材知道兄弟为什么让他拒绝,但他相信黄局不会亏待他。

“晓得了,他们谈完了不?”

见贾栋材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刘明亮更懂这些的黎冬急了,连忙道:“栋材,明亮不会害你的!”

这不是废话吗?

“我晓得,你不懂”。

被年龄更小的人说不懂,黎冬也不感到什么意外,反而想起昨天这家伙跟领导聊得那么投机,觉得这黑大个很有本事、很靠得住。只是这事太大,黎冬急忙小声劝道:“栋材,小心些,我听人讲,黄局长的老婆以前是组织部欧阳主任的女朋友。要是得罪了他,你想改行都没人敢要。”

蠢,到了黄局长那个层次又有常委当靠山,哪是同为副科级的办公室主任能拿捏的?况且黄局长的后台老板是以脾气臭而闻名的。

“晓得,你莫管。”

“哦”。

见劝不住,黎冬只好小声应了句,两人心事各异地回到办公室。

这时,所长办的门关了,公务繁忙的黄局应该又走了,但院子里的空气很古怪,古怪得让贾栋材隐隐觉得大事不好,连忙急蹿几步去绿化股的办公室,见刘明亮还没回来,又回自己办公室小声问邱绍飞:“飞哥,怎么了?”

又被领导批了一顿,黑着脸的邱绍飞正不爽,愤愤道:“估计是苗圃的事,领导也是瞎了眼,放着你这样的人不用。”

操,脑壳进了水吧?管他妈的火坑不火坑,先捞个副股级当着,以后进了县政府办,还不会让领导另眼相看?

没多为自己想的贾栋材气得直想骂娘,脸朝门的邱绍飞急忙扯了扯他的t恤,小声道:“王娓娓来了,小心点”。

蠢牯!

气坏了贾栋材暗骂一句,挤出个笑脸转身,装作刚看到王娓娓这个大肚婆,狭促地玩笑道:“娓姐,慢点哦,要是摔坏了我侄子,当心卢强以后不服你管教。”

脸色不太好的王娓娓瞪了贾栋材一眼,说话轻声细语却是教训的口气道:“过来!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尽学些油嘴滑舌。”

跟在她后面的刘明亮见兄弟回来了,马上再落后一步连连摇头,可昨日刚跟黄局缓和点关系的贾栋材哪敢照他的暗示干?贾栋材不象他老同学,非但没个能帮他的好爹,还得省下能省的钱寄回家,所以他只好继续玩笑道:“你先讲是好事还是坏事,要是吃狗肉的事,就莫怪我今天请假!”

“赶紧!”

就这口气,知道的人晓得她是股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所长。

“哦”,已经不想得罪这大肚婆的贾栋材,只好跟着她去了人秘股,眼睛还一个劲地往旁边瞪,想看看自己兄弟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可擦身而过时,刘明亮凑到他耳朵边,小声道:“豺狗,机会来了,千万莫发癫”。

机会?还没反应过来,贾栋材就到了人秘股门口,王娓娓挺着个大肚子,支使道:“关门”。

“哦”。

“坐啊,都敢跟江义耍狠的人,到我这变老鼠了?”

怕个鬼,但不敢轻易得罪她倒是真,因为她是黄局长从城建局带来过来的。能从福利待遇那么好的城建局,跑到穷得响叮当的园林所来,虽说是为了把‘以工代干’转成事业编,但也肯定以前就是老熟人,黄局长才会带她过来。

贾栋材把门关了,没个坐相地坐在会计谢阿姨的办公桌上,等着这秀气少妇出招,听刚才的语气,他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现官不如现管,别看他是事业编的国家干部,人家只是‘以工代干’,但他更知道以他现在的地位和能耐,根本不能轻易得罪这位长相秀气的少妇。

“栋材,黄局和娓姐平时对你还不错吧?”

黄局倒还算说得过去,但这女人尽摆领导派头,还算对自己不错?坐在桌上没个正形的贾栋材也不把她当领导,省得她顺着话音逼自己。

“嘿嘿,娓姐,有事你就讲,办得到的我马上办,办不到的,我想办法帮你办。前提是私事啊,公事就要公办,吃亏的事我可不干。”

滑头,难怪领导临走前,要自己先给这小子打招呼,板着脸的王娓娓终于笑了笑,轻声道:“谁敢让你吃亏?所里准备搞个苗圃,黄局本来想亲自跟你谈的,但接到电话去县里开会了,才让我来征求下你们的意见。”

哎,不对,不是让自己先来人秘股打杂吗?但话到嘴边,脑壳开了窍的贾栋材立即压着心里的惊喜,连忙推辞道:“娓娓姐,黄局该不是想我去搞苗圃吧?不行的!他也太高看我了,我连自己都管不住,还能管得了别人?”

说完,机警的贾栋材立即发现不对,因为提拔干部是领导的人情,不可能让人秘股股长来代劳,急忙道:“娓姐,你耍我吧?”

坏了,这小子太急,自己还没说完就插话,结果让这自以为是的小子误会了。撑着水桶样的腰子,王娓娓压低声音,小声道:“栋材,搞苗圃不单是技术上的事,还有其他方面的问题。领导临时有事,让我先来跟你聊聊,希望你能理解所里的难处。”

操,原来不是黄局长要提拔自己,而是要提拔别人,贾栋材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老陈、老万他们都是工勤编,事业编的只有自己和明亮、冯大龙、江义、黎冬,以及当会计的谢阿姨。明亮不当,江义那狗操种和谢阿姨不可能,黎冬更不可能,又不是自己,那还能有谁?

把可能的人选筛了一遍,贾栋材顿觉被羞辱了。操,一个技校生能弄个事业编就不错了,还想领导老子这个正牌本科生?

换成前两天的贾栋材,听到所里这样的安排,能一脚把门给踹了,然后万事不管混工资,可这一次他能压住脾气,半晌才瓮声瓮气道:“娓娓姐,黄局什么意思?”

王娓娓不想透露领导的意图,却怕这小子也和刘明亮样撂挑子,更知道根本瞒不住。这小子平时看似豪爽,其实也是个油盐不进的角色,而且脾气暴得很,万一他也象刘明亮样甩手不干,谁能挑得起大梁?

稍一犹豫后,王娓娓模棱两可地小声道:“领导也没明说,只是让我来找你聊聊,想让你来人秘股当副股长。你放心,不管谁去搞苗圃,实际上还是你主事。”

哄鬼啊?人秘股就两只猴,而且还是金丝的,除了股长外,还他妈的要设个副股长?不就是冯大龙他爹,当林业局营林股股长吗?

贾栋材这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明亮让他莫答应搞苗圃、莫发蠢。

县里要大规模造林不假,但那是林业局碗里的菜,想分点饭吃也得人家给面子。听说明亮他爹和林业局陈局长是同学,如果明亮当这个场长,他爹就要去卖面子,所以明亮宁愿不当这破场长,也不愿他老爹去欠人情。明亮不当了,冯大龙他老爹又正好是营林股的股长,可不就该他当股长?

操,还人秘股副股长,觉得老子好欺负是吧?还他妈的实际主事,谁信?是可忍孰不可忍,既想让老子卖命,又想提拔个狗屁不懂的技校生来压老子一头?

操!

这样的领导不跟也罢!

气急的贾栋材不怒反笑,从旧办公桌上跳下来,打了哈哈,吊儿郎当道:“娓姐,我没意见,本来就是领导考虑的事,还用得着来问我这样的小萝卜头?”

坏了,这混小子撂挑子了。

眼睁睁地看着贾栋材踢门走人,一向以二把手自居的王娓娓头疼欲裂,她知道黄局长的意图,也最担心贾栋材这混账东西不服。不搞苗圃没问题,压都能压死这混账小子,但要搞苗圃就必须让这家伙把场长的虚面子让给冯大龙。他要是不配合,即使冯大龙能搞来指标,谁有那个本事把苗圃搞起来?

完了,这下麻烦了。为了领导的面子,又为了让冯大龙去他老爹那要指标,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都得挨领导一顿板子,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第七章 池浅王八多(四)

“怎么样?”

“砰”

忿忿的贾栋材苦中作乐,作势瞄准射击。

没吃亏就好,坐在他藤椅上的刘明亮还算满意,也让凑热闹的冯大龙很是兴奋。别看王娓娓那娘们轻声细气的,其实就是个臭娘们,成天摆着张臭脸不讲,还一点小事都往领导那捅。

“材哥,就要多怼她!我跟你讲,不用给她面子,晓得的人晓得她是股长,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她是所长咧!”

操,这样的人也能当场长咧!

两兄弟对视一笑,贾栋材还要在这混,不好得罪人。一只脚离开了这的刘明亮可不管,老同学当苗圃场长没什么,若是让一个技校生压他一头,他刘明亮的的面子往哪搁?

“龙伢,你也就是敢在我们这牙黄口臭,有本事跟豺狗样,也去怼怼王大美女?上个星期五你迟到,她可是好好教育了你一顿哦。”

一起厮混出来的刘明亮叫贾栋材一向叫外号,被正主在球场上修理过的冯大龙可不敢,连忙道:“切,想害我?我可没材哥那本事,怼了她,还不得让黄局骂死?”

见这小子不上当,坐在最里面的邱绍飞起身,扔了支‘白沙王’烟给贾栋材,示意两人出去走走。刘明亮回去看书备考,老万和黎冬都是不掺和闲事的人,但冯大龙正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年纪,见他们两人出去也连忙跟上。

“滚回去,我们商量工作,你跟来搞么?”

要说园林所的三个股长,有一个算一个,人缘都不怎么样。喜欢装腔作势的邱绍飞这么训人,家境富裕的冯大龙也不鸟他,张嘴便道:“邱大股长,材哥是老实人,你们勾心斗角就算了,莫连累他这老实人!”

贾栋材也算老实人?办公室里的人听了都想笑。

可正窝着火的邱绍飞,巴不得这口无遮拦的混小子撞上来了,立即嘲讽道:“哟哟,一口一个栋哥,嘴巴倒是蛮甜,做出事来狗屎不如!”

二十啷当的年纪,正是热血过剩的时候,贾栋材身材高大、脾气硬、又打得一手好篮球。个头不高但很壮的冯大龙也喜欢打球,而且很服贾栋材的球技,两人只要不下雨就一起打球,现在邱绍飞诬陷他坑害朋友,如何不火冒三丈?

“飞伢子,今日你不把事情讲明白,就莫怪老子不客气!惹翻了老子,丢几千块钱出来,包你断手断脚!”

两人一对骂,三个办公室的人都惊动了,都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看热闹。

没几个人想劝,倒都想看热闹,但机警的王娓娓马上打电话,报告黄局长赶紧过来善后。她不怕两人打起来,有刘明亮和贾栋材在,这两混蛋也打不起来,她就怕冯大龙的少爷脾气一犯,苗圃的事就泡汤了。莫看黄局是副局长,冯大龙他老爹仅是个股长,如果他老爹不答应,即使是林业局的陈局长都不好强压。如果苗圃的事泡了汤,黄局长需要邱绍飞做事,不会过分为难他,最后还不是拿自己这人秘股股长撒气?

也正如王娓娓预料的,邱绍飞和冯大龙一拉开架势,站在门口的贾栋材和办公室里的刘明亮立即蹿出来,一人一个强行把这两只斗鸡拖开,但也仅是拖开。

正觉屈辱的贾栋材,以及替老同学不值的刘明亮,还巴不得两人把苗圃的事彻底搅黄,省得被那看似豪气其实阴险的黄大仙再算计。

“大家都是同事,有事好好讲、莫发火,这样吵吵闹闹,不怕人家看笑话?

飞哥,你启的头就你先讲。

龙伢闭嘴!你要是觉得飞哥没理,再吵都不迟!”

刘明亮这话说得可漂亮,其实阴得很。他又不象贾栋材是农村伢子,他老爹是当官的,而且是大局里的二把手,从小就看多了勾心斗角的事,哪会不清楚其中的鬼把戏?

他敢肯定,黄大仙一开始就想让冯大龙当苗圃场长,但又必须安抚住贾栋材,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口王娓娓快生崽,让栋材先代理人秘股股长,同时又让冯大龙代理苗圃场长,哄得这两傻小子高高兴兴地替他黄大仙卖命。可惜喽,王娓娓没那么忠心,舍不得让出那位子,现在玩塌了吧?

“讲就讲!”

被贾栋材拖着的邱绍飞也真敢讲,所里想搞苗圃赚点辛苦钱以获得更好的发展,冯大龙他爹又管着造林,只好让这小子当场长,这样才能从林业局拿到苗木采购指标。讲的全是事实,但隐瞒了黄局长关于不让私人凑股的打算,可话里话外又有这意思,足够让老油条们听得出来。

“要论本事,你冯大龙能比得过栋材?还不就是有个好爹,狂什么狂?”

话音刚落,唯恐天下不乱的江义立即火上浇油道:“龙伢,莫听他满嘴喷粪,领导都还没定的事,他能替领导作主?再讲了,即使是又怎么样?以你的本事,还搞不了个苗圃?放心,哥哥撑你!”

撑你妈啊,马大龙气得破口大骂道:“死一边去!老子都不知道老子要当场长,你”

骂到一半,跳起脚来对骂的冯大龙卡壳了,他只是贪玩不是脑壳蠢。刚才黄局把三个股长叫过去开会,讲的就是办苗圃的事,所里想做育苗生意,有路子的刘明亮说了不当,谁还有路子?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冯大龙头脑一热,冲着把他俩分开的贾栋材嚷嚷道:“材哥,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没想过要当这狗屁场长。我可以发誓,我要是当了这狗屁场长,全家死光光!”

完了,等黄局回来,还不晓得要发几大的火!站在人秘股办公室门口的王娓娓,听到邱绍飞逼得冯大龙这样嚷嚷,吓得身体直往下滑,慌得同办公室的谢会计赶忙扶住她。

眼睛余光瞄到人秘股的动静,被逼着去当公园股股长的邱绍飞更是痛快。他一直反感成天在领导面前打小报告的王娓娓,但也很清楚黄局长的为人,既然决定了搞苗圃那就一定会搞,而且会不顾一切地搞。

行,反对不了就不反对,但一定要把这阴阳怪气的王娓娓搞掉。要是这娘们还霸着人秘股的位子,一点小事都往领导那捅,大家还想过舒心日子?如果这次能逼着领导让栋材那小子上位,以后大家的日子就能好过不少,起码不要担心一点小事就被领导骂个狗血喷头。

所以,等冯大龙一发誓,存心挑事的邱绍飞大喜,冲冯大龙竖起大拇指,服软道:“龙伢,你有种,哥哥服你了!”

江义也不傻,而且更恨把他贪污电瓶车款捅破的王娓娓,见王娓娓吓成了那样,也急忙补刀道:“龙伢,莫吹牛皮哦,男子人讲话可是一口唾沫一口钉!”

暗中搞事的刘明亮没再添枝加叶,但心里也爽得直冒泡,他老爹当官,他太清楚官员的德性。搞苗圃,想从林业局碗里搞饭吃,哪那么容易搞?

如果他刘明亮愿意当这场长,保证没别人什么事;他不愿意,那就铁定是冯大龙当场长;最多是黄大仙在豺狗面前讲几句好话,允个兑现不了的诺言,哄得没路子的豺狗不得不给他卖命。嘿嘿,现在多好?冯大龙发誓不当场长了,莫非王娓娓还能当?挑事的是飞伢子,起哄的是江义,自己帮兄弟把事给办了,还不沾一点因果咧。

见刘明亮一脸贱笑,拉架的贾栋材也反应过来了。龙伢不当场长,那不就成了自己碗里的菜?管他妈的得罪不得罪,先搞个场长的帽子戴着,等转正后参加选调考试的时候,总能沾点便宜。黄大仙那人心机太深,给那样的人卖命,搞不好什么时候被他卖了,还乐呵呵得帮他数钱。

看热闹的人也爽,飞伢子是什么德性?他这样闹,不就等于说搞苗圃赚的钱全归所里?公家赚钱,还想私人出力,脑壳进了水!

就连帮着挑事的江义都象喝了冰水样爽快,领导虽然没明讲,但那意思谁猜不出来?虽说贾栋材这王八蛋摆了自己一道,但那王八蛋没王娓娓那贱人那么贱,动不就动往领导那打小报告。嘿嘿,等自己提了副所长,还怕整不死这喜欢撑硬颈的狗东西?

只有默不作声的黎冬心里一动,她不比贾栋材、刘明亮他们是大学生,虽然读的是小中专,却是在经济发达的沪市读的,论见识不比他俩差。所里想搞苗圃其实是好事,大家总盯着些林业苗木,可曾想过园林苗木?比如公园里遍地都是的深山含笑树,其实就是一种非常好而且还没被人注意到的园林景观树种。

然而,她并不想告诉所里的人。她没离婚之前,大家都捧着她,自从她被扫地出门后,局里从上到下都对她冷眼相待,还被发配到了园林所,龌龊的甚至成天污言秽语,也只有贾栋材没拿有色眼镜瞧她,还帮衬着她、替她出头。

第八章 池浅王八多(完)

昨天下了一场大雨,天气凉快多了,被含笑树林包围着的办公室里更是有些凉意逼人。也不知是气温降低了,还是黄局长发的脾气太大,不要说把事办砸了的王娓娓,就连黎冬这样的小萝卜头都觉得身上有些冷。

官大一级压死,何况黄局长除了是园林所所长外,还是城建局副局长,堂堂正正的城建系统三把手,而且是分管城建系统的钱常委副县长的前秘书!

不要说在所里他是土皇帝,即使是在局里说话也有份量得很!

江义屌吧?老爹是局里的二把手,照样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连句嘴都不犟。

邱绍飞跳吧?有本事再跳个试试?惹翻了这阎王,他那‘以工代干’马上会重新变成工勤编,搞不好还会被他发配到环卫所去扫大街!

两个最屌的都没落着好,其余人敢叽叽歪歪?

即使是刘明亮这样有机会走人的家伙,在这火头上都不敢惹黄局长。别忘了,哪怕是县政府办准备选调他,也得黄局长盖那个同意调出的公章。这阎王本就是从县政府办出来的,他要不同意盖章,恐怕即使是收了重礼的高主任,也不好硬压着以前的老部下盖章同意。

可是,刚发了通火,把邱绍飞都吓得面无人色的黄局长,心里非常烦躁。他刚在局里开会,林局在县里挨了骂,回来就开班子扩大会,从上至下骂了个遍。

操,自己又不分管城管、环卫,关老子屁事!好不容易等到钱老板召唤林局,他刚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所里的电话又追了过来。

王娓娓平时挺精明的人,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自作聪明呢?

妈的,不就是让贾栋材那小子暂代人秘股股长吗?等贾栋材那小子把苗圃搞出了样,她也休完产假,再把股长还给她,还不是老子一句话的事?

搞砸了吧?刘明亮那小子沾上毛就是猴,又跟贾栋材一起厮混了六七年,只要砸摸出点味来,还不会帮他兄弟?

操,本来很简单的事,搞得这么麻烦!

蠢材!

‘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了正生闷气的黄局长,扭头一看是贾栋材这小子,没好气道:“滚进来!”

“哎,娓姐说您找我?”

话刚说完,一支‘南方’烟便递到了黄局长眼皮子底下,紧接着又是冒着火苗的一次性打火机。

“哟,这种烟也好意思给领导吃?”

“嘿嘿,领导不是那样的人撒”。

自己刚发那么大的火,这小子还能笑得出来,板着脸的黄局长心里更是恼火。可事情办砸了,只能按办砸了来办,总不能让人看笑话吧?操,要不是手下没人,今日非把邱绍飞那根搅屎棍撅断不可!

妈的,居然敢跟老子耍心眼?

狠抽了口早不抽了的孬烟,脸上有了笑容的黄局长沉声道:“栋材,所里准备让你当人秘股副股长,有信心不?”

‘材伢’成了‘栋材’,看来领导这次是生气了。妈的,一个区区副股长的位子,还不是他想提就提、说免就免?所以,最保险的是真正顶掉王娓娓的人秘股股长位子,而不是当个副股长。只要跟局里的头头脑脑混了个脸熟,自己又不犯什么大错误,日后黄大仙想踢掉自己时,也得顾忌点脸面。

当官嘛,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莫非黄大仙还能在城建系统呆一辈子不成?只要黄大仙滚了蛋,即使自己没路子考出园林所,混到局里也总会有机会的。

因此,贾栋材按狗头军师的主意,摇头晃脑道:“领导,我刚才也跟娓姐说了,我是真没信心”。

黄局的黑脸更黑,他知道这混账东西想要什么,他也给得起,但主动给变成被逼着给,让他这当领导的面子往哪搁?

可是,县里懂育苗的人是不少,却偏偏都是林业局的人,他黄新民想请都请不到,总不能跑到外地去请人吧?如果放着所里的人才不用,还跑到外面去请人,领导们会如何看自己?连个小小的园林所都管不住,还想组织上压更重的担子?

妈的!两害相权取其轻。

只有片刻犹豫,黄局长便放弃了王娓娓,反正事情是她自己私心太重搞砸的,怨不得旁人。大不了给她弄个事业编制,对上对下就都有个交待。

“也行,反正王娓娓没几日要生了,那就由你来代理人秘股股长?”

不愧是黄大仙,给个破股长都不痛快,也就怨不得老子明抢了!

“黄局,我哪有那本事?”

不识抬举是吧?

可见这黑大个满不在乎的样子,想做育苗生意的黄局长手下没人,也只好生生忍下这口气。县里要造林了,只要能把苗木卖给林业局,那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多少有点路子的人都在上下活动?再说,稳赚的生意,连邱绍飞那样的小萝卜头都想分杯羹,难道他当一把手的人就没点想法?

算了,去年要不是自己开了口,这小子早被人事局老杨扣下,而且是妥妥当当的行政编制,现在人家不过是想拿回他本该有的东西,那就放他一马算了。说服了自己的黄局长,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旧藤椅,示意这小子坐下聊。

“栋材,世上哪有完全公平的事?要想不公平的事莫摊到自己脑壳上,就要自己努力,让别人不得不对你公平些。”

不知道自己有过机会进人事局,但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分到这的贾栋材,见黄局长连这种话都讲得出口,也真服了这位副局长大人,不禁嘲讽道:“黄局,您也就是运气不好,要不然凭你的本事早当局长了!”

可是,这话落在有了心事的黄局长耳朵里,却成了一个双方妥协之后的马屁,最多算是水平不高的马屁。也正是因为这误会,让黄局长又高看了贾栋材一些。想当官,光会拍马屁是不行的,还要会争能抢,要不然会让更有路子的人压得死死的。

会争能抢啊,老子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

想起竞争政府办副主任失败的往事,黄局长不禁苦笑,感慨道:“呵呵,一时二命三风水,有时候你不信都得信。”

当官的都会演,贾栋材不知对方是真是假,但也不想得罪这狠人太狠,连忙厚着脸皮顺着话音道:“黄局,这算什么?风水总会轮流转的,人也不可能背时一世年!用您的话来说,这叫天将降大任,必先苦其心智。”

透过指间袅袅青烟,黄局长突然觉得敢争敢抢的这小子有前途,起码比自作聪明又没学历的王娓娓更值得培养。当官嘛,手下没人,当什么屁官?

不动声色间,黄局长又打量了下这黑小子,越看越觉得值得培养。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难得的是胆大敢争,当初钱老板器重自己,除了个校友虚名声外,不也是因为自己虽恭顺却无奴才相?

“托你吉言”,黄局长拿起烟盒,扔了支‘芙蓉王’过去,自己也用孬烟屁股续了一根,赞许道:“栋材,其实我更看好你,这年头马屁精多,能做实事的少。你放心,只要有机会,我会向上面推荐你的,不会把你按死在这。”

贾栋材不知黄局长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但他知道这是个再次缓和关系的机会,赶紧抓住机会表表忠心。刚才明亮讲的没错,帽子肯定能抢过来,但还是得在人家手下混,不夹着尾巴做人是不成的。

妈的,想往上爬,还是只有听明亮的,想办法混进两办,那地方才是真正出领导干部的地方咧!

“领导,我真的对你有信心!”

这马屁更烂,黄局长没好气地骂道:“马屁精,刘明亮教你的吧?”

“不不,我讲的是良心话!”

昨夜一夜未眠,又有刘明亮那个狗头军师在,足够让本就聪明的贾栋给自己的行为找到充足的理由,以证明他不是纯粹拍马屁,而是真的很敬佩领导这个人。

没办法,这是个操蛋的世道,屁话还是有屁人喜欢听的。

“领导,我承认我不太懂事,但要讲佩服,我见过的领导里,还只服您一个人!

讲句不好听的话,换成别人当城建局的领导,还不是每日小车坐着、小酒喝着,好好享受生活?可你老人家呢?主动挑重担,还把公园整治得这么好,全局上下谁不服您?

领导,会当官没什么了不起,会当官又会做事的才是真英雄。我能跟你这样的领导学东西,那是我贾栋材的荣幸!你这样的领导都不能高升,那就是县领导瞎了眼。”

咦,这伢子蛮会讲话嘛。

不错不错,有拍马屁的成分,但也是真正佩服自己,否则一个不能推荐干部的副局长,还不至于让一个正牌子大学生这样拍马屁。有拍马屁这工夫,还不如跟刘明亮学学,四处寻机会往上爬。

被拍得浑身通透的黄局长,打量着一脸真诚的贾栋材,终于相信这小子不是为了拍马屁而拍马屁,最多是马屁功夫还不深,也就顺势将王娓娓的失误想办法圆过来。

“栋材,想去林业局弄口饭吃,其实没那么难。冯大龙就是个技校毕业生,能分到我们所是走通了路子,但他老爹要不要卖我三分面子?只要他松了口,陈局长也不好为难我吧?

哎,只怪我走得太快,没跟王娓娓交待清楚,飞伢子又私心太重,否则哪来这些误会?”

当然,当然。如果自己不争,这个股长的位子仍然是王娓娓的,苗圃场长也仍然是冯大龙的。提拔重用与平时关照,根本就是两回事,冯大龙他老爹能霸着肥缺十几年不挪窝,还会是善斋公?如果不提拔冯大龙,恐怕所里能吃到的也就只是些汤汤水水,连肉骨头都没两根。

“就是就是”

见贾栋材一个劲地称是,黄局长也不再费那口水,苗圃还是要做的,否则哪搞得到钱?至于老冯那里也好交差,无非是给个说得过去的职务,让他有个面子而已。

抽完一支泛苦的好烟,黄局长又用烟屁股续了支‘芙蓉王’,半商量半吩咐道:“栋材,你是聪明人,我也不讲场面事。就你这学历和能力,离开园林所是迟早的事,我就是想留都留不住。这样,你来当人秘股副股长兼苗圃场长,冯大龙给你当副手,你帮我把他带出来。等王娓娓开始休产假时,我再把你们扶正。”

两个人的副股级苗圃、三个人的副股级人秘股,都还能再设个副职?

可仔细一想,贾栋材又不得佩服黄局长的心计。给冯大龙一个副场长职务,等于就是告诉他老爹,只要自己人秘股股长扶了正,苗圃场的位子就是他儿子的,而且那位子能坐多久,就看他那当爹的。

一个副股级的职务,在自己这些没路子的人屁股下,无非就是名声好听点。可这职务在有路子的人屁股下,那就真正的位子,不难沾点油腥。

邱绍飞为什么闹,真以为是苗圃的事?

那只是个引子,根子上还是绿化股比公园股更有油水,旁的不说,每年行道树的刷白、修剪、病虫害防治都要花钱,上万块钱过手,哪有不沾点的?如果运气好,碰上哪个单位搞基建要砍行道树、按规定搞绿化,那就不是百把块而是起步都几百!

绿化股尚且有油水,投资动辄几十万的苗圃呢?这些门道,其他人可能不清楚,作为绿化股主力的贾栋材心里还能没点谱?

可是,同样透过手指间的袅袅青烟,刚想感激领导提拔的贾栋材突然想起王娓娓,不禁后背都冒冷汗。王娓娓是黄大仙从城建局带过来的心腹,仅因为自己这么一闹,就被他放弃了?

第九章 庙小妖风大(上)

强压、软拉,公务繁忙的黄局长从局里赶回来,三下五除二便善后完毕,连刚发誓不当场长的冯大龙都不敢不当。

完事后,黄局长又带着贾栋材和冯大龙到三个股室转一下、宣布人事任命,刚想开个小会调整下所里的人员分工,谁料手机又响了。只看一眼电话号码,黄局长便快步回自己办公室,恭恭敬敬地被老领导训一顿。

还是为了市容市貌的事,一边嗯啊着,黄局长突然心跳如鼓,接完电话后顾不得所里的事,把王娓娓叫过来吩咐道:“娓娓,人员分工的事,你先征求下贾栋材的意见”。

邱绍飞就是根搅屎棍,江义也是盏不省油的灯,刚吃了一堑的王娓娓脸色发白,连忙答应道:“是”。

“是什么是?都要生崽的人了,不晓得动脑壳?”

心灰意冷的王娓娓心里一动,探询道:“黄局,我个人认为苗圃要抓紧时间落实,而且会成为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需要调派精兵强将加强这方面的工作。”

总算是聪明了一回,黄局长不置可否,拿起桌上的公文包、车钥匙,急匆匆地出了办公室,赶着去县政府当面聆听老板教训。

阎王出更,而且是刚发完火的阎王,旁人远避。就连敢跟邱绍飞对骂的冯大龙,都拎着四瓶结满水珠的冰可乐往旁边溜,见实在是躲不过去,才缩手缩脚地过来请安:“黄局,天太热了,吃瓶可乐不?”

四瓶可口可乐十二块,当得了别人一天工资,全所上下也就这混账小子不把钱当钱。板着脸的黄局长挥了挥手,冯大龙如蒙大赦,赶紧溜进公园股和绿化股的办公室。

“材哥、亮哥、飞哥,天气热,吃瓶可乐凉快一下”。

冯大龙压根不觉得不给其他同事买很失礼,一二三,把三瓶可乐按关系远近分完后,自己拧开一瓶灌了下去,打着嗝道:“材哥,以后就靠你老人家罩着我哦。你放心,只要你开口,让我打狗绝对不撵鸡!”

这是小事,刘明亮手里拿着瓶子上水珠密密麻麻的可乐,从隔壁办公室跟过来还一脚把门给踹上,直截了当道:“龙伢,我们兄弟就不讲那些虚头八脑的屁事,搞么豺狗当了一个场长还兼个副股长,你心里有数吧?”

有些话,贾栋材不好明说,但刘明亮说得很直白,反正不出意外就要走的人,无所谓得罪不得罪人。刚捡了个副场长当的冯大龙也不是蠢人,如果让他跳过脾气硬的贾栋材当场长,借他个胆子也不敢,但跟在后面混个副场长,就等于是不沾白不沾的便宜。

可去跑路子的事,不要讲他老爹是收惯了礼的人,即使有个场长吊在那,老爹不好意思收礼,他这跑腿的人能白跑?

“哥哥哎,我又不是蠢牯,哪会不晓黄大仙的算盘?不过啊,材哥,不是我不讲义气,实在是我做不了那老东西的主,我只敢保证会去跟他讲,别的事不敢保证的。”

两人一比划,还不懂这些的贾栋材烦恼了,刚想说话却让桌子对面低着头的黎冬踢了一脚,见她还用眼睛往刘明亮那瞄,这才恍然大悟。

没可乐喝的黎冬没暗示错,贾栋材还不懂这些门道,刘明亮可看得太多了,笑眯眯道:“龙伢子,莫跟豺狗子打马虎眼。他是乡巴佬不懂这些,你老爹当了十几的股长,你这做崽的看都看多了吧?”

“嘿嘿,见笑见笑。材哥,你放心,这事我来办,不会让你为难的”。

那就好,贾栋材松了口气,刚才在黄局长那聊的时候,虽然人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清楚。既然只等着王娓娓休产假,马上给他扶正人秘股股长,那么如何把工作做好,就是他贾栋材的责任。

那不就是等于说,跑路子的事得他贾栋材去跑,除非万不得已,黄大局长是不会出面的?

听到这,站在门外准备敲门的谢阿姨放下了手,转身回了人秘股。她是等着退休的人,以后所里好与不好,跟她没多大关系,但不该得罪的人不能得罪。新昌就这么大,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谁都难免要求人。即使她不要求人,子女还要求人,有个老同事的情分在,什么事都会好办不少。

贾栋材那小子以前吊儿郎当的,成天不是打球就是电鱼不好说,现在不但能逼着领导提拔他当人秘股副股长还兼一个场长,再加上正牌子的本科学历,日后不难当个一官半职。这样会有出息的后生,还不趁着同事的机会多帮衬点?

因此,回到办公室后,谢阿姨眼睛看着门外,小声道:“娓娓,我刚去喊栋材的时候,从门缝里听到一嘴。苗木销售的事应该问题不大,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栋材不懂这些,明亮还会不懂?

他是马上就要走的人,栋材又跟他是老同学,真要让栋材直接去寻领导汇报,面子上就不太好看了。”

本想趁着下台前拿捏贾栋材的王娓娓心里一惊,这才想起刘明亮那猴精猴精的家伙,不禁苦恼道:“谢阿姨,账上哪还有钱?”

公账是没钱了,也不可能有钱。只是这种蠢话也说得出口,很让在机关里呆了一辈子的谢阿姨失望,难怪她做事做得最多,一到关键时候就会被领导舍弃。

“娓娓,我是要退休的人,只会帮你们,不会害你们。主意你自己拿,我也就是听到了,才给你提个醒。”

“多谢了,谢阿姨”。

道了个谢,王娓娓也不再让谢阿姨去叫人,自己挺个大肚子去公园股,把正排生产任务表的贾栋材叫了出来,两人去了单栋的所长办隔壁的空房间里。

邱绍飞不想当公园股股长,工作繁琐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单单每天的卫生问题就够他们忙上一两个小时,就更不要提花木的管护与湖面的清洁又脏又累,还得隔三岔五就得来一遍。因此,王娓娓一提调整人员的事,贾栋材立即暗暗提防。

以前他对这个做事认真负责、讲话又轻声细语的王娓娓印象不错,除了有些烦她装腔作势,但经过今天这一遭,他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心机。如果不是昨日做了个恶梦,把脑壳吓开了窍,又有明亮那好兄弟帮忙,还真被她和黄局长卖了还帮他们数钱。

“娓姐,我还没想好,要不你先问问飞哥?”

还真没看出来,这家伙平时不声不气的,城府倒是不浅,但王娓娓也不着急。苗圃虽然还没建起来,但建起来后全是体力活,她不相信贾栋材不想增加得力的人手,单凭他和冯大龙两个人,累死他们都有多。

“行,你先考虑考虑,以后苗圃是所里的重点工作,所里会尽量满足你的合理要求。”

“谢谢娓姐”,说完,贾栋材就想回办公室,可王娓娓叫住了他,继续聊苗圃的事。时间不等人,如果从冯大龙他爹那早一天听到准话,所里就好筹备资金,园林所是穷单位,可浪费不起那钱。

又在瞎扯,今天才宣布任命,就赶着想听准话?贾栋材不知道县里造林是什么章程,但用屁股想也知道,那苗圃绝对不会象黄局说的那么简单,否则会这么着急?

想到这,贾栋材不耐烦了,打断道:“娓姐,我尽快落实,你让谢阿姨准备两条’大中华‘,求人帮忙总要有个礼数“。

两条大中华就是近千块钱,王娓娓心疼得牙痒痒,可贾栋材根本不听她劝,走到人秘股拿起办公桌的电话,便直接向领导汇报。

第十章 庙小妖风大(下)

古樟如盖,含笑林笔挺,目光所及之外皆是葱郁;湖水清澈,荷花摇曳,隐有幽香飘来,就连破损了的九曲桥、坍塌了的望月亭,在落日的映衬下都透出岁月的沧桑。

站在月亮门里,看着前几天还嫌它破旧的公园,贾栋材突然觉得它不但清雅幽远,而且还代表着新昌这二十几年的时代变迁。

可惜的是有人大煞风景,不让新出炉的贾栋材场长兼人秘股副股长感怀一番。

“哟,贾大场长,您老人家来指导工作了?欢迎,欢迎,大家鼓掌欢迎啊!”

‘啪啪’作响的掌声单薄,只有一脸横肉的邱绍飞一人自娱自乐,公园股的那群老弱都撑着扫帚,站等他们的新股长和苗圃场长兼人秘股副股长来场嘴仗。莫看黄局长暴怒,跟他们有根毛的关系?没根毛的关系,大家就巴不得这二位再吵一架,这就是所谓看热闹的,从来都不嫌事大。

未曾想,昨天上午还敢撸袖子敢跟江公子打架的贾大场长,居然冲邱大愣子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飞哥,你就莫笑话我了,你还不晓得我这两个小帽子怎么来的?

见以前的手下没小人得志,还能象以前样称他为‘哥’,监工的邱绍飞顿觉被领导削掉的面子找回来不少,也露个得意的笑脸。

一脸恶相的邱绍飞随手将烟头往黎冬刚扫干净的地上一弹,从斑驳的石椅上起身拍拍屁股,背着手施施然得往望月亭那边走。这官步踱得只差一步三摇,也看得一帮公园老职工直想笑,这派头太眼熟了,这还是当年文化局方局长的派头,那老头就喜欢这么背着手巡视地盘。

来商量事的贾栋材也不在乎,他在邱绍飞手下干了大半年,知道这家伙义气但也喜欢装腔作势。

不紧不慢,两人来到已经坍塌的望月亭边,在古樟浓密树荫下的石凳上坐下,贾栋材主动敬支一块五一包的‘南方’烟,却被满足了虚荣心的邱绍飞推回去,递回来一支十块钱一包的‘白沙王’烟。这种烟号称‘干部烟’,行政单位和好点的事业单位上的中层干部人手一包,相当于贾栋材一天的工资,也相当于身上有两包烟的邱绍飞大半天工资。

“王娓娓想找你谈人员调整的事,你想先来跟我通气是吧?”

不愧是老油条,贾栋材一边替他点烟,一边低声道:“飞哥,我在你老哥手下搞了快一年,你还不晓得我的为人?我又什么时候跟你捣过蛋?”

那倒也是,这伢子也算是个实诚人。虽说脾气臭了点,但分配给他的工作只要是份内的,也从来不惜力气,要是碰上鱼电得多的时候,还记得孝敬老哥几条。

“说吧,你想怎么样调?只要不让哥哥为难,哥哥保证支持你!”

这是句等于没讲的屁话,公园股就四个妇女加上三根老油条,莫非自己还想指望老油条会变成老黄牛?

“讲吧,我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事不能直说?”

也很简单,估计王娓娓同志没学过统筹学,或是黄大局长没学好,倒是方便了自己来拉个盟友。那二位都有心计啊,手上又有印把子,要是不跟老邱同志走近点,迟早被他们当猴耍。

“飞哥,晓得农村里的换工是怎么回事吗?”

叭着烟的邱绍飞打量了下贾栋材健壮的身板,又看看那伙开始磨洋工的手下,好笑得反问道:“材伢,晓得么叫鞭打快牛不?”

“晓得,但再磨洋工,要做的事能不做?”

这伢子太嫩了,潜意识里还把贾栋材当手下的邱绍飞,不禁低声骂道:“你晓得个屁!你以为黄大仙是白叫的?我敢保证,你把十件事做好了,他能马上给你寻来一百件!

他那人啊,一门心思往上爬,恨不得我们这帮人都是畜牲,扔根草给我们吃就任他使唤。为了所里的发展?狗屁,他一个月烟钱都当我们两三个月工资!”

这话没说错,黄局长就是这样的人。不用老于世故的邱绍飞点破,贾栋材也非常清楚,而且还知道这话有挑拨他和黄局长关系的意思。可是,即使有昨天替他出头的义气,也很让贾栋材心里不舒服,虽然黄局长待人是刻薄了一些,但并没有亏待邱绍飞这根老油条。

编制是个大难题,不但涉及到提拔,还关系到退休后的待遇问题,享受事业编待遇的‘以工代干’有多难搞?仅是因为让他换个岗,少了点灰色收入,便在背后如此非议黄局,可见此人不可深交。

见这小子迟疑了,好面子的邱绍飞误以为他听进去了,得意地教训道:“栋伢,莫想那些靠不住的事,你真想有出息就学学亮伢,赶紧寻路子往外头爬。能混进两办是最好,再不济也挤到局里去,这里就是烂泥坑,呆久了你不是烂泥也成了泥巴!”

老油条的话是实话,也是不折不扣的屁话,贾栋材不想听又不得不附和几句,却引来怨气满腹的邱绍飞滔滔不绝。

“对喽,做事、做事,要是靠做事能出头,还要关系搞么?你看江义就是个渣,不照样马上提副所长?

材伢,想出头就要在领导面前多表现,领导都不认得你,怎么可能提拔你?嘿嘿,黄大仙自己都只是个副科级,你觉得他有本事提拔你当所长?所以啊,你要赶紧爬。爬不进县委、县政府,也要爬到局里去。在我们城建系统,除了林局能向上推荐干部,谁还有那个权力?”

以聪明人的口吻教育完这愣小子,舒服了点的邱绍飞背着手踱回去继续当监工。虽然他教训起贾栋材条条是道,但也非常清楚该干的活还得干。以黄大仙的暴脾气,如果公园股在他的领导之下,还不如江义当股长的时候,肯定好不容易搞来的‘以工代干’又成了工勤编。

妈拉个逼逼,江义那混蛋有个好爹,工作搞得一踏糊涂也能提拔,他邱绍飞可没个当官的好爹!

由着这老油条发完牢骚,贾栋材也起身回办公室,愁着去哪弄钱。他不比别人,没家底还没地方借,得去哪搞笔钱?向所里借几千块?那就真的只能赚几百块钱工资了。

可还没走出办公室前的那片含笑林,会计谢阿姨便等在那了,拉着他小声说可以借5000块钱给他。虽然平时关系还好,而且贾栋材正缺钱,但他也不敢随便答应,因为谢阿姨是会计,哪个单位的会计不是领导的亲信?

“谢阿姨,黄局长没说让私人入股吧?”

不让私人入股,所里从哪钱?到头来,还不是跟电瓶车样,大家凑股子?

”栋材,阿姨不让你吃亏,除去所里借给你的钱,加上这5000块钱,你把凑不齐的股子给阿姨就行。“

这倒也不吃亏,反正自己连根毛都凑不出,但贾栋材不敢轻易答应,只好应付道:“谢阿姨,我只是做事的,作不了主。要不这样,等领导定下来了,我们再来说这事?”

“行行,栋材,阿姨不会沾你便宜的。”

回到办公室没几分钟,隔壁的钟阿姨背着江义来跟他说,如果他们有办法私人搞苗圃,她想来入一股,而且借几千块钱给他。

谢阿姨还只是想要股份,钟阿姨居然会认为自己想私人搞?

”钟阿姨,谁跟你讲我们会私人搞?“

”呵呵,我就是这么一说,要搞的话,记得阿姨哦。“

不用猜,贾栋材都知道肯定是冯大龙那小子吹的牛皮,被这帮人当真了。紧接着是老陈、老万……,等到连王娓娓都将他扯到没人地方,也说想给他们私人的苗圃里投钱时,贾栋材终于意识到这事得赶紧打住,急忙把吹牛不怕爆的冯大龙和刘明亮叫到无人的含笑林去询问。

刚戴了顶小帽子的冯大龙正是得意的时候,哪知其中的利害,居然满不在乎道:“怕什么?我们私人搞的跟公家搞的分开,关他屁事!”

放屁!不要讲别的,如果这混小子不在黄局手下,他爹会那么痛快给指标?

“是哦”,冯大龙这才知道自己牛皮吹爆了,如果不是黄大仙管着自己,老爹会那么好讲话?

可被贾栋材拉来当见证的刘明亮心里一动,这二位还要在黄大仙手下混,他可是马上要走的人。只要走之前不冒犯黄大仙,莫非走后还能整得了他?

第十一章 自作聪明(上)

和大多数县直机关一样,县水利与电力局也是办公楼临街,再在办公楼后面建宿舍楼。作为下辖两个大型水库、水电站的衙门,水电局比城建局还更有钱,办公楼和宿舍都建得相当气派。

俗话说‘一楼二楼老弱病残,三楼四楼有职有权,五楼六楼热血青年’。富态的刘冬生,也就是刘明亮他爹,当着水电局副局长兼副书记,当然住的是向阳的一栋302,而且装修得富丽堂皇,象省城里的星级宾馆一样。至于刘冬生以前在林业局分的房子,调任时也没还给局里面,而是给了刘明亮他姐当婚房。

大一、大二时,成国栋还在地区医专念书,寒暑假回家的贾栋材经常在这落脚、吃饭,还跟刘明亮开玩笑,说等刘叔再调一个好单位,水电局的房子成了这小子的,一定要过来霸占一间。

当然,这仅是一个玩笑话,以贾栋材那种源于贫穷的自尊,如果不是跟刘明亮在省大混成了兄弟,光凭高中同班的点头之交,连他家的门都不会登。因为这种疏远,刘明亮的爹刘冬生对贾栋材这晚辈也不怎么感冒,否则以他的人脉,去年大中专生毕业分配时打个招呼,即使贾栋材难逃去园林所走一遭,把人事关系落在城建局还是没问题的。

因此,刘明亮在饭桌上提起苗圃的事,刚开始刘冬生没认真听,直到儿子说贾栋材有把握将苗圃利润率提高到50%以上,这才认真问起事情的始末。

“亮亮,贾栋材不是吹牛吧?林业局的苗圃都只有不到20%,他能搞到50%以上?”

与轻视兄弟的老爹不同,刘明亮在学习、专业方面很佩服贾栋材。

“爹,豺狗几聪明?还在赣昌园林局的苗圃里实习过一年,这些东西他还会不晓?”

在省大混了三年、又在园林所瞎混两年的刘明亮,对苗圃里的事半懂半不懂,但在林业部门工作过十几年的刘冬生,刚听个开头就知道怎么回事,而且很诧异贾栋材的观察力,初出茅庐便能看出苗圃里的门道。

钱过手,哪有不沾的?不讲别的,单苗圃里那帮人在生资上搞的名堂,都能肥得裤裆流油,就更不要说瞒报、偷卖苗木之类的。

新昌是小地方,赚钱的生意不多,而且大多需要门路。县里接到了营造长江防护林的任务,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苗木生意,林业局也是花了大力气才说服书记、县长提前一年育苗,勉强把苗木生意留给了林业系统。

当然,林业局吃了肉,别人总要喝碗汤,只是懂这一行的人少且都在林业系统,加之这生意最多只能做两年,所以才没有私人去搞苗圃。就连刘冬生这位林业局的前武装部长,算得上知道点育苗的常识,都只想着交20%抽成,到林业局苗圃里投点资,没动过念头自己去搞苗圃。

现在不同了,贾栋材那小子居然懂这些,而且有把握提高50%以上的利润率,那这事就值得搞一搞。想了想,觉得此事大有可为的刘冬生道:“亮亮,你去问问栋材,看”

话说到一半,刘冬生又犹豫不决。黄新民那人不好惹,连组织部的人都敢骂,要是挖了他的墙角,搞不好亮亮选调的时候连章都不会盖。

“嗯,看他愿帮忙不?”

“爹,你出几高的工资?”

贾栋材那小子不可能白干,要出多少钱才请得动那小子?想了想,刘冬生沉吟道:“一个月500块钱,不要他动手,只要他把把关就行。”

一听这数字,刘明亮吓了一跳,连忙确认道:“一年6000?”

6000块钱可是个大数目,现在机关单位人均工资一年都不过四五千,仅是让人指点指点,就要6000?饭桌上的姐姐、姐夫立即看了过来,插嘴道:“亮亮,你不也是学园林的吗?”

三年制的自费大专生,能和统招的本科生、学士比?即便刘明亮自认还聪明,但在学识、技术上,也不敢跟贾栋材比。

“姐夫,我是学园艺的”。

“也应该是相通的吧?”

平时两郎舅关系很好,但刘明亮不乐意听这种自以为是的话,不禁抢白道:“你也是卫校毕业的,跟国栋哥样去割个阑尾试试?”

这倒也是,外门看热闹,内行才知道出门道。如果苗圃那么好搞,又有大生意吊着,县里还不遍地开花了?但6000还是太高了,刘冬生沉吟道:“1500一年,苗圃里的事满打满算都不要三个月,我们搞的又是小苗圃,他也不过是搭把手的事。”

投钱、跑路子的人赚上万,管技术的人连两千都拿不到,即使是一家人,刘明亮都觉得太过分了,推脱道:“爹,我去讲没问题,材伢答不答应,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

‘咚’一声闷响,刘冬生很不满儿子的推脱,将饭碗重重顿在新餐桌上,顾忌着女婿在这才没发火,母亲见状连忙打圆场道:“亮亮,莫跟爹爹拗,他还不是为了你们两姐弟好?”

“哦”,积威之下,刘明亮闷声闷气地答应了一声,不再吱声。吃完饭后,刘明亮进房看书备考,心热的姐夫进屋来催他去找贾栋材时,不禁不耐烦道:“急什么?”

姐夫跟小舅子说话,可不敢象老爹训儿子那样,在卫生局当办公室副主任的程建递了支‘白沙王’过去,小声道:“亮亮,莫嫌姐夫讲话直,姐夫晓得你讲义气,觉得贾栋材吃了亏。可是,你反过来想,他没钱没路子,我们搞苗圃,他还能赚个顾问钱,要是你们林局长他们搞,还会给他钱?”

哼,还真把老子当伢子耍?钱老板是常委还分管城建系统,林局会往死里得罪黄大仙?刘明亮不满道:“你以为豺狗那么好讲话?换成你是他,别人赚上万,你拿千把块钱,会搞不?”

小舅子还是太嫩了,程建好笑道:“搞,这有什么不搞?街上开店的一个月赚千多两千,看店的一个月只有300块,还不也一样做?”

刘明亮愕然,他只想过在兄弟那抹不开面子,却没想过人家的现实情况。313的月工资,还要寄150块钱回家,豺狗身上不要说1500块钱,就是50块钱都可能没有。

“对喽,就他的条件,先赚到钱才是关键。要是没钱,他拿什么去走关系通路子?嘿嘿,县中的老师里面本科生多着呢,几个能当官几个能发财?还不是当一世年的穷老师?”

姐夫说的是没错,但刘明亮没答应。他年轻但不傻,这事要是办成了,姐夫肯定会拉着他们局里的头头脑脑进来。兄弟帮自己家的忙也就算了,凭什么帮人家赚了钱,还只落500块钱一个月?

“那你想怎么样?爹爹答应了的事,我还敢给他加?”

一提老爹,刘明亮哑了火,却不再搭理姐夫,程建见状只好无奈道:“那你说加多少?”

“至少500!姐夫,你莫把豺狗当蠢牯,帮我的忙会帮,你跟他连根毛的关系都没有,还会愿帮你?”

1500块/年请个顾问其实不多,建筑工地上的小工还四五百块钱一个月呢,程建见小舅子没有商量的余地,也就痛快地答应了。

“让程伯帮我调个人进县医院?”

程建顿时脸色古怪,压低声音道:“花桥卫生院的那个胡娟?”

刘明亮难得脸红,程建立即道:“不行,别的事都由得你,就这事不行!”

“不帮就拉倒!”

“你呀,狗屁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

当然不懂,主动帮人家调动工作,那就是犯贱。想泡妹子,就得先给她一个希望,然后把希望给砸碎了,在她绝望的时候再拉一把,人家才会感激涕零,以身相许。

“姐夫,你也太阴了。”

假正经,程建与胡娟算是校友,下乡的时候还跟她聊过天,当然知道她的情况,连忙道:“亮亮,那妹子跟贾栋材什么关系?”

“胡娟的姐姐是豺狗的二嫂。”

农村里亲上加亲司空见惯,尤其是胡娟长得漂亮、有正式工作,而贾栋材学历高、出头又这么快,即使两人没那心思,都难保证各自家里没那意思。年轻男女的婚恋,很多刚开始没什么感觉,但旁人说多了、劝多了就慢慢有了感觉,程建可不想替人作嫁衣。

兄弟的家事,刘明亮本来不想说,但想让姐夫帮忙,他也就顾不上了。

“他读高中、大学都是他爹娘供的,他两个哥哥一分钱都没出,还闹着要分家。以他的性子,还会把他哥嫂放在眼里?”

那就不必担心了,程建敲了下小舅子的脑壳,“赶紧去找他,我这边要准话的!”

好不容易有机会宰姐夫一次,刘明亮哪那么容易打发,张嘴便大开口道:”再送我个bp机!“

小舅子要,两千多块钱的bp机就跟两块钱一样,刚才还想不出那1500块钱顾问费的程建满口答应,伸手掐着他的脖子从凳子上提起来,笑骂道:“赶紧去,我什么时候小气过?“

”去就去,松开!“

第十二章自作聪明(中)

托县里以前经济状况好的福,县医院的住房条件相当不错,成了家的都分了套房,剩下的十几个单身汉、单身小护士住以前的旧楼。

虽然老宿舍破旧简陋,连扶梯和地板都是木板的,走在上面吱吱作响,但好歹每人都有个小套间,不象有些县直单位的年轻人还得在外租房。贾栋材就蜗居于此,一个月313的见习工资,还得寄100块钱回去,饭量吓人的他不赖在他哥这,一个月能饿死十次。

手里抱着两个大西瓜的刘明亮不喜欢来这玩,没备考之前,晚上跟贾栋材他们电鱼回来,都是把兄弟送到门口就走,连进去喝杯水都没兴趣。这里有种看不到的压力,医专毕业的忙着专升本,拿到了本科文凭的要么忙着钻研业务、要不就拼命看书想考研,不象他姐夫一伙人成天奔波于酒桌、牌桌。也可能是因为这种压力,走通了路子的刘明亮才认认真真看书备考,想以令人服气的成绩考进去。

正是晚班交接班的时间,破旧、杂乱的宿舍楼里静悄悄的,不象水电局大院里电视声、麻将声嘈杂。抱西瓜抱得手酸的刘明亮,来到兄弟住的小套间门前,一脚把虚掩的门给踹开,结果里面连个人影都没有。

响声惊动了隔壁的两哥们,光着膀子从筒子间里出来,欢喜地接过他手里的西瓜,还一个劲道:“太客气了,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操,你们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豺狗呢?”

两人抱着西瓜进屋,找来把鬼知道从哪来的砍刀,连洗的环节都省了,几刀下去抓起一块就啃,卟哧道:“吃香的喝辣的去了呗”。

就豺狗那穷样,还有人请他喝酒?

“谁啊?”

“你们同事,三十多岁,姓邱吧”

邱绍飞?应该是,那老油条听国栋说,能把育苗利润率提高到50%以上,肯定动了跟老爹一样的心思。新昌就这么大,只要去找关系,总能找得到能办成事的熟人,何况是合伙赚钱的好事。

啃完两片西瓜,不想等在这的刘明亮准备走人,正巧满身酒气的贾栋材回来了,进门就拿起西瓜狂啃,仿佛饿死鬼投胎一般。直到实在是吃不下了,半醉的贾栋材抱了一个扔进自己屋里给哥留着后,又蹿回来接过刘明亮的‘白沙王’烟,好奇道:“你不在屋里看书,跑这来干么?”

“看书看得脑壳疼了,出来走一走”。

都是上下届的高中校友、平时还是球友,心眼不少的刘明亮也没有开门见山,反而问起今天的酒局。

心眼差些的贾栋材没多想,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讲了遍,听得来当说客的刘明亮直啜牙花子。他不比从乡下爬出来的贾栋材,知道只要有足够的好处,林业局的关节没那么难打通。

之所以没多少人去搞苗圃,不是因为有路子的人不想搞,而是懂育苗的人都在林业系统。象邱绍飞那样的老油子,在各个机关单位里认识的人不少,不难找到些有点闲钱又有路子的人,只要大家合力起来,还真有可能让他折腾出一番局面。

“有个鸟用!”

旁边一门心思考研的游林生鄙薄了一句,让正想事的刘明亮愣了下神,疑惑道:“生哥?10%的分成咧!”

高两届的游林生没回答他,反而冲贾栋材关切道:“豺狗,没乱答应吧?”

“不是我看不起他,我跟他是同事,都不敢跟他打伙做生意,何况是别人?嘿嘿嘿,我跟他讲啊,这事没问题,但首先要摆平黄局长,我可不想有机会爬出园林所的时候,死在黄局长不盖章上”。

“聪明”,游林生竖了下拇指,又拿起块西瓜啃得卟哧作响。

反应慢半拍的刘明亮也明白过来了,老爹能想到的事,黄大仙又会想不到?以黄大仙那样的性格,豺狗栋要是坏了他的好事,即使现在离不了,以后还不得往死里整?哎,老爹真是好算计,他老人家赚了钱,却把老兄推进了火坑。

刘明亮脸色的变幻,半醉的贾栋材没注意,心思缜密的游林生却看到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何况游林生比他们早毕业两三年,哪会不通晓人情世故?

不过话又说回来,刘明亮这小子家里是当官的,不比那个邱绍飞是个空包子。如果豺狗能搭人家的顺风船赚点钱,以后想跳出园林所那烂泥坑也容易得多。所以,游林生玩笑道:“亮伢,你也是为这事来的吧”?

被人挑破了来意,虽是玩笑的口气,也让刘明亮觉得尴尬,连忙道:“豺狗,我爹那人你也晓得,我来就是完成任务,莫放在心上”。

未曾想,拒绝起同事来毫不含糊的贾栋材,答应起兄弟的事来却痛快得很,”放屁,你是我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刘叔想怎么搞?“

“不是”

游林生能想到的事,同是穷人孩子的贾栋材却想不到,这不是智力问题,而是社会阅历问题。见兄弟争辩,还以为这小子不好意思张嘴,贾栋材不客气地打断道:“不是什么?刘叔赚再多钱,以后还不是你的?”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本想帮朋友谈谈条件的游林生只好作罢,也让刚才还为自私自辩的刘明亮更觉惭愧,连忙拒绝道:”豺狗,你会得罪黄大仙的!“

“关他屁事!他管得了所里的人,还管得了外单位的?”

“你晓得什么哟?”

刘明亮连忙把他老爹的推断据实告之,贾栋材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黄局不让私人投资,原来不是想勾所里的同事,而是想勾着外人来入股,好让他从中抽成。

从利益中摆脱出来的刘明亮,比贾栋材他们更知道县城里的实际情况,又补充道:”我跟你们说,造林最赚钱的是承包砍山、栽树、卖树,但砍山、栽树肯定是乡镇跟村上的,卖树是那帮木头贩子的,机关干部能沾油水的也就只有育苗。

你想,新昌只有这么大,要是我爹他们也搞,黄大仙还搞个屁啊?”

这一下,三人全明白了。以刘明亮他爹的路子和人际关系,只要他开始铺摊子,哪还有黄局长什么事?回过头来,印把子在手的黄局长,又能轻饶了贾栋材?

他们明白了,刘明亮也突然一惊,为老爹的短视而惋惜。要论实力和关系,黄大仙能跟他爹比?要是老爹做人大方一些,眼光长远一些,豺狗毕业时帮着通路子,把他的人事关系落在局里,以豺狗的义气,现在还有黄大仙什么事?

可是,穷得连饭都要省着吃的贾栋材与他兄弟的想法不同。如果赚的钱不多,他不敢冒得罪领导的风险,但只要钱够多,多到能解决他的问题,又有何不敢?

“亮伢,你去跟刘叔讲,只要能保证我赚到调动工作的钱,我就停薪留职出来帮他搞!再不行,我搞个病历,老子请长假总行了吧?”

县城里的事业单位往行政单位调,尤其是贾栋材这种正牌子的本科生,其实并不是很难。只要有对方领导赏识,再送个一两千块钱就办得成,即使不认得领导,多送两三千块钱呢?况且能和水电局副局长打伙做生意的人,有几个是平头百姓?

对这些内幕知之甚深的刘明亮不禁一喜,连忙道:“放心,我去跟我爹讲,争取帮你多争取些。只要你敢出来博一把,工作的事就莫操心了,你帮我爹那伙朋友赚了钱,还怕没人帮你调动工作?”

一听还有这好事,没钱没路子的贾栋材大喜过望。

第十三章 自作聪明(下)

“脑壳再转一转”。

可刘明亮再想,也想不明白老爹会为了三四千块钱,突然不想干了。没错,三四千块钱每年确实有点多,可相对于能赚到的抽成,那又算得了什么?要晓得,林业局的苗圃利润率只有不到20%,还要抽成20%,豺狗可是有把握提高到50%以上!

“爹爹?”

看着脑壳还没转过弯来的儿子,年近半百的刘冬生很失望,但又不得不耐心解释,谁让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呢?

“造林是发财的机会,但各人有各人的地盘,苗子是林业局苗圃碗里的饭,老陈也要考虑手下人的好处,我去搞两三万指标容易,想搞更多容易不?一年赚万把块钱,还要分人家三四千,换成你会搞?

黄新民不同,有个为单位创收的名义,只要冯援朝摆得平,多搞些指标,老陈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

刘冬生习惯性地讲话讲一半,让他儿子更不解了,疑惑道:“莫非陈叔不照顾自己人,还会对黄大仙另眼相看不成?”

“你晓得么?钱老板今年才三十六,后台又硬得很,以后当县长、书记是迟早的事,老陈怎么可能不卖他的面子?再说我跟老陈关系再好,他要卖人情不会自己卖,还会让我来过一手?”

黄大仙跟钱县长关系如何好,刘明亮也知道,自然也就想到了陈叔看在钱县长的面子上,肯定会卖黄大仙一个不小的人情,但老爹讲的是人情不是钱?一头雾水的刘明亮还是没想明白,小心提醒道:“爹,你没想多拉些人进来,赚抽成的钱?”

“自作聪明!”

刘冬生终于忍不住了,斥责道:“关系重要还是钱重要?我还有两三年退二线,我现在赚了他们的钱,等我退下来,谁还会帮你?”

明白了,老爹是想各人跑各人的指标,跑到了的会承他的人情,跑不到的也怪不了他。

刘明亮这么理解,更把他爹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他娘听到斥责声进来护短,脾气不好的刘冬生能拍桌子骂。

“冬生,亮亮不懂,你就好好解释。你在他这年纪时,还只会赌钱打牌呢!”

被妻子呛了两句,惧内的刘冬生只好压着火气,把这事掰开揉碎了解释。

根子还是出在黄新民和他的后台上,当秘书能当成领导的智囊,在小小的新昌县闻所未闻,也足见两人的关系如何亲密。

“你想想,他连组织部的面子都不给,还能去城建局当副局长,钱老板对他有几器重?

栋伢帮我们自己搞个小苗圃,凭着你跟他是兄弟,谁都能理解,可把苗圃搞大来呢?新昌就这么大,能搞到指标的也只有这么些人,要是连城建局的领导都来跟我们打伙,我们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老林跟我都是常务的人,我抹得下面子?答应了,黄新民去哪找资金?以他那种吃不得亏的性格,不去钱县长面前嚼蛆才怪!

钱老板对我有了意见,你还想在县政府办呆得稳?莫看常务是我老领导,但他也是马上要到站的人,怎么可能为你的事,去得罪同是常委、还比他年轻十几岁的钱老板?”

刘冬生解释得够清楚了,可他儿子越听越糊涂,当官的不给黄大仙投资,不会去寻那些生意人?

哎,这伢子还是太嫩又喜欢自作聪明,真不知这么早把他搞进政府办是福是祸,刘冬生暗叹道:“换成你是生意人,敢跟当官的打伙做生意不?”

不敢,跟当官的打伙做生意,都是领导的亲戚朋友,换成其他人,谁敢?

想明白了这一层,刘明亮终于转过弯来,自己这次被姐夫害死了。要是按老爹讲的小苗圃去跟豺狗谈,这事也就办成了,可被姐夫那蠢货一带歪,小苗圃都办不成了。

“程建?”

一听是女婿自作聪明,刘冬生的脸色立即阴沉,随即又笑了起来。

“冬生?”

接过妻子递过来的茶杯,刘冬生笑道:“你不懂,程建这次没想周全,但心思没错。想上进,不紧跟领导怎么行?亮亮,多学着点,以后到了政府办,眼睛要亮,更要脑壳转得快。

去看书吧,考得好些,以后对你有好处。”

“哦”,刘明亮答应了一声,还是不甘心什么事都没帮兄弟办好,连忙道:“爹爹,我们自己搞不成了,还不能去参一股?”

还不算太蠢,刘冬生对儿子总算是满意了些,鼓励道:“还有呢?”

“以豺狗的名义参股,他是具体经办人,黄大仙不可能按别人的比例抽成,反正他也拿不出钱,还不如给我们。当然,让他白帮忙不可能,嗯,不管他争到几多优惠都算他的,我们只要那些指标?”

只是嫩了些,人还是蛮聪明的,刘冬生点点头,笑骂道:“滚。”

“哎”

……

第二天一早,刘明亮特意提前了半小时去上班,快手快脚地帮兄弟把活干好,两人坐在办公室里吃包子、喝豆浆时,歉意道:“豺狗,那事搞不成了”。

“啊?”

狼吞虎咽的贾栋材顿觉美味的包子难以下咽,却怨不得兄弟让他白高兴一场。刘叔确实讲的在理,换成他在对方的位置上,也不敢冒着多赚点钱的风险,去得罪黄局那样的狠人和钱县长那样前途无量的领导,况且还关系到明亮在县政府办的前途。

可惜了。

见老同学、好兄弟失望,刘明亮这当老弟的也不落忍,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正事。老兄没钱投资,总不能让那些指标让别人白占去吧?

自己是具体的经办人,黄局长于情于理也会给点优惠,但习惯义字当头的贾栋材觉得兄弟小瞧了自己,不满道:“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是吧?”

兄弟义气,刘明亮又如何想白沾便宜?

“豺狗,一码归一码。你要是不愿拿这钱,就当我没讲过。”

见兄弟突然严肃起来,贾栋材不禁心里一暖,打趣道:“啧啧,真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是个大方人咧!”

“操,我什么时候小器过?要是我当家,保证一人一半!”

“行行,听你的,你给老子送钱,老子又不是蠢人。”

见兄弟答应了,刘明亮也就轻松了,又说起调动工作的事来。姐夫毕竟是亲姐夫,能帮的总不能不帮,但刘明亮也了解他姐夫,那是个不见兔子不开铳的角色,想让那家伙帮忙,就得让他看到实际的好处。

可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一直想爬出园林所的贾栋材愣了,迟疑道:“你姐夫还有这样的关系?”

正好有机会帮兄弟,刘明亮也不藏着掖着,小声道:“他姨父跟林局是姑表兄弟,要不然我混来了的文凭,还进得了园林所?只要他答应牵牵线,你再去林局那送个礼,调到局里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你又不跟江义样,还想搞个股长当。”

对对对,一把手想调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贾栋材连声称是,但也苦恼道:“你姐夫的忙,我也帮不了撒。”

怎么帮不了?平时他们电鱼,豺狗出力最多,卖来的钱却是一分为二,冯大龙也该还这人情了。人情练达的刘明亮也不说破,而是提点道:“找龙伢啊!你真以为冯援朝那么好,对你没点贪图?人家晓得你是本科生、有本事、还上进心强,想你带带龙伢,莫让他成天在街上瞎混!”

这个,这个,想到要去求人,而且还是求冯大龙,贾栋材为难起来。

“你蠢啊?开玩笑样问一句,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算,还能咬了你的卵?”

想起能调到局里去,贾栋材也放下了那点可怜的自尊,硬着头皮答应了。

“你去寻龙伢他爹多要两万指标,凭你跟龙伢的关系应该不难,其余的事我来搞。”

“嗯。”

过了一会,同事们陆续来了上班,贾栋材到人秘股打了招呼,便带着冯大龙去给苗圃选址,难为情地说想搞两万指标的事。

正如刘明亮猜的那样,冯大龙对这事很为难。指标很难搞,而且也值得不了平时电鱼分的钱,但贾栋材跟他一起电鱼出力最大、也最苦,赚的钱却一分为二,当时人家可没考虑过要求他什么,仅是出于义气就那么办了,因此这人情他必须痛快还,要不然他冯大龙以后怎么混?

“栋哥,你就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蛮多不敢保证,三四万保证有!”

莫看园林所搞指标没花什么钱,那是因为冯大龙在这上班,换成其他人试试?知道指标值钱的贾栋材估计,即使他恬着脸去问哥哥要,也就能搞到七八百块钱,哪送得起那礼,连忙小声道:“莫莫,亮伢讲两万就够了。”

贾栋材什么性格,又是什么家底,成天跟他在一起玩的冯大龙哪不清楚?就这老大的家底,身上有一百块钱不?要不是栋哥,这老大连一块五一包的软‘南方’都吃不起。再说,答应了的事,就要办得漂亮!

“材哥哎,我们是兄弟,我要是图你的钱,还会帮你的忙?我跟你讲,多搞些更保险,送礼就怕送轻,礼轻了没人当回事的。嘿嘿,亮哥才讲两万,你多丢一万扔过去,保证不要你再送礼,人家都会帮你把事办漂亮!”

危难时刻见真情啊,贾栋材感动道:“龙伢,多谢了!”

“谢个屌,你是我老兄撒!”

第十四章 秋后算账

烈日似火,酷暑难当,山谷里的田野泛着青色稻浪。

看完了周边的环境,汗流浃背的黄局长找了个树荫,一屁股坐在隐隐发烫的青石上,丝毫不顾忌他穿的是名牌西裤,还招呼黑壮的贾栋材也坐下抽支烟。

他对贾栋材的工作很满意,拿到林业局的包销指标不难,即使没有冯大龙那小子在,只要有县领导的条子,无非是送多少的问题。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也不难,只要花点时间去找,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难的是能沉得住气,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再来找领导汇报,而不是生怕领导不知道他的功劳。

这一点很重要,能当领导的人没几个傻子,即使是靠路子幸进的角色,也肯定在某一方面过得去,起码能镇得住场面。没哪个领导敢把酒囊饭袋,放到一个重要的岗位,因为那样干不但害人更会害己。从这一点上来说,这小子不但比邱绍飞那帮老油条更深得住气,比那个心思灵动的刘明亮也更踏实。

夸奖了手下几句,非常满意的黄局长笑眯眯道:“栋材,还有什么想法?”

想法多着呢,而且得领导拍板。

比如租地的事,比如采种、购买生资,比如交通工具的事,再比如雇工的事等等,都得一件件汇报,一件件等领导指示。育苗说起来简单,也确实不难,但里面门道多得很,贾栋材如果不是在省城苗圃里实习过一年,受几位学长耳提面命良多,有些藏在阴暗处的东西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会信。

汗透了的贾栋材抽着一支当他半顿饭的好烟,掰着黑萝卜样的手指头,一件件由易到难地汇报,并附上自己的想法与打算,更是让黄局长满意。不愧是省大毕业的正牌子高材生,准备工作做得妥妥当当,汇报起来有条有理,而且还把很多行业内幕给掰扯明白,只要领导拍个板就能马上干。

啧啧,按他这么估算,50%的毛利润还保守了,搞不好能达到60%以上,起码比林业局那帮人的利润率,足足高出三十几个百分点。看来这小子非但没有往里掺水分,还一门心思地想降低成本,对这行半懂半不懂的黄局长越听越满意,也越有底气去说服局里的头头脑脑们。在仕途上吃过亏的黄局长知道,想上进除了领导赏识外,同事关系也不容忽视。

以前他竞争县政府办副主任失败,除了高彬徇私作梗外,恐怕也有同事暗中使绊子的原因,才给了老板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让李红雯那婊子有上下其手的机会。否则作为县长心腹的老高,没一个能解释得过去的理由,不可能冒着得罪潜力无限的钱老板的风险,去讨好一个政治前途到了终点的常务副县长。

见黄局长频频点头,汇报的贾栋材长松了口气,他不比心眼灵活的刘明亮,满哥教育他做人可以灵活但做事要踏实,他也深以为然。人家能当领导,肯定不会比自己蠢,与其让人看猴戏,还不如把问题都摆在桌面上。

“黄局,您觉得怎么样?”

做事踏实但格局太小,如果按这小子的搞法,所里能赚什么钱?

嘿嘿,新昌街上私人借贷,也不过是月息一分,而且借钱容易还钱难。即使是保守估计,年净利润率40%也够高了,足够别人求着来送钱。

坐在树荫下,黑瘦的黄局长抽完支烟,挠了挠冒汗的脑壳,终于给这小子交了个实底。

“国栋,送你个人情。露个口风出去,就讲你说服了我,所里同意私人投一部分资金,但不能白沾公家的便宜。

嗯,愿意入股的就到你这报名,钱交到老谢那去,以后分红就按股份算,另外抽20%给所里当管理费,由我来带这个头。不愿意的,以后就不要叽叽歪歪,并且要跟大家说明白,投资有风险,莫赚钱的时候笑眯眯,亏钱的时候怨天怨地。”

亏是不会亏的,但这手腕子耍得好,标准的朝三暮四,把全所的人当猴耍咧。暗骂几句后,贾栋材突然背心都冒冷汗。

操!

分红按股份算,所里还要抽20%,连他当副局长兼所长的人都不例外,什么意思?

犹豫一阵,后背冒冷汗的贾栋材,硬着头皮道:“黄局,我怎么办?”

“你说呢?”

冲着语气,如果不是顾忌着这是领导,贾栋材真想起身走人,谁他妈的爱搞苗圃谁搞去。但是,端着别人的碗,就得服别人管,心里冒火的贾栋材只能生硬道:“黄局,我的情况您也了解,我拿不出钱来入股。”

“去借呗,别人可以去借,你就不能借?你哥在县医院当医生,有那么多同事,还担心借不到钱?”

借你妈个b!

老子不干了!

贾栋材是真想吼这么两句,但借他一个胆子都不敢,只要他敢这么吼,保证那到手一半的人秘股股长会飞掉。

见贾栋材气得七窍生烟却不敢发作,悠然自得的黄局长更是得意。不先向领导汇报、沟通,仅为了一己私利,就打乱所里的人事安排,真以为治不了他们几个小子?智珠在握的黄局长用烟屁股续了支烟,毫不避讳道:“国栋,你们也太藐视领导了,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后串通一气?

呵呵,你可能觉得王娓娓我都说免就免,认为我这人刻薄寡恩,但你站在我的角度上想过没有?

王娓娓是顶班进的环卫所,是我把她调进局里坐办公室,是我帮她搞‘以工代干’,而且转事业编的事也有了着落,只差县里开人事工作会时走程序。

一个扫大街的工人,几年工夫变成了国家干部,你觉得我亏待了她吗?等到所里需要她让出职务,她有什么理由不让?

邱绍飞也一样,为了一点点私利就跟我闹,我略加惩处过分吗?”

操,秋后算账来了!

脸色铁青的贾栋材更沉默了,他与所里的人都一样,都只从自己的角度看待这位黄大仙,却从未曾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想过。就比如电瓶车的事,大家两年内不但把本钱拿回来了,还都分了千儿八百。

如果把这算成福利的话,其实已经比得上一般的行政事业单位。既然单位没亏待大家,那大家又拿什么回报过单位?回报与索取应该相互挂勾、互为前提,总不能只向单位索取,却以消极怠工为回报吧?

可道理是这道理,摊到自己脑壳上,总是让人难以接受。心里冒火的贾栋材能明白这道理,一样闷着脑壳不作声,以沉默表示愤怒。

见这小子不吱声,眼睛盯着地上的蚂蚁装死狗,黄局长便知道可以得寸再进尺。这小子不比刘明亮和冯大龙,家境贫寒是他最大的弱点,只要有点好处就不会翻脸。

用人嘛,不彻底治服来,以后怎么用?

“栋材,人心是不足的,有时候你要多想自己得到了什么,而不是执拗于别人得到的比你更多。”

沉默的贾栋材闷头抽烟,也用烟屁股续了支一块五毛钱一包的‘南方’烟,突然瓮声瓮气道:“领导,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有多大的贡献就应该得到多大的回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

所以,老子成了人秘股副股长兼苗圃场长;所以,只要王娓娓一休产假,老子就成了人秘股股长,实质上的副所长?

处于爆发边缘的贾栋材光棍,智珠在握的黄局长也坦白。

“对,熊与鱼掌不可得兼,就看你怎么选。我还可以告诉你,别说我不同意江义当副所长,即使他当了副所长,也只会是个摆设”。

妈的!

黑脸的贾栋材暗骂了一声,心里的火气却被黄局最后一句给泄掉一大半,但老谋深算的黄局长也错看了这黑大个。

泥人尚且有三分泥性,还何况是贾栋材这种连吃个包子都舍不得的穷人。抽完那支一块多钱一根的好烟,黑着脸的贾栋材闷声道:“黄局,你是领导,工作时间我服从你,但你也莫管我个人时间搞什么。”

什么叫个人时间?

黄局长马上想起这黑大个跟冯大龙的关系,以及刘明亮他爹是刘冬生。

“不行,你这是挖单位的墙角!”

“你这是耍流氓!”

什么叫耍流氓?黄局长好笑道:“伢子,要不你去试一试,看冯援朝跟刘冬生会听你的不?”

操,又他妈的恃强凌弱!

气急的贾栋材终于忍不住了,从地上蹦了起来,一拍两散道:“黄局,我认输!县里有政策,鼓励机关干部停薪留职,我回去就打报告,还望领导成全我出去闯一闯的想法。”

居然敢威胁领导?

混账!

可黄大仙的花名不是白叫的,火冒三丈的黄局长强压着怒火,脸上仍然笑眯眯道:“哟哟,这么有个性?跟我讲讲,我踩着你尾巴了?”

“我没尾巴,我跟我满哥不是一个爹,我还要养家活命!”

怒吼了一句,怒极的贾栋材甩手而走。他算是看透了黄大仙这人,跟这样的领导混,还不如出去拼几年。起码在外头吃几年苦,总能攒点钱跑路子,调出这该死的园林所。

混账!

老子都没发火,这混账小子居然先发火了?

等愣了下神的黄局长反应过来,气得七窍生烟。

第十五章 威逼利诱

骄阳似火,马路边的树叶都晒得发蔫,只有稻田里的禾蝉不知疲倦地叽叽尖叫,听得更让人烦躁。

窝了一肚子火的贾栋材,满头大汗地闷着脑壳往前走,仿佛不知天有多热似的。爬过一个长坡,路边有潺潺山泉挂壁而下,热得只差吐舌头的贾栋材急步上前,双手撑在滑溜的石壁上,将整个脑壳都伸进了泉流中。

清冷的泉水带来了清凉,也带来了清醒,坏了。刚才他一怒之下跟领导闹翻,现在脑壳冷静下来,终于知道坏事了。

他不怕黄大仙往死里整他,以当前的体制,只要他贾栋材不违法乱纪,别说黄大仙就是林局长,也开除不了他。他也不担心向正帮他搭桥的刘明亮交待,他都跟黄大仙闹翻了,还需要什么交待?

他惶恐的是不知该如何向家人交待,父母嚼糠咽菜,把他供到大学毕业,可不是想供个打工仔出来,而是指着他撑门顶户。他读大学时,在村里称王霸道,村里的后生不敢放个屁,为什么?因为大家都知道,大学毕业就是国家干部,以后指不定会求到他贾栋材办事。毕业后,他只进了个事业单位,被他教训过的人仍然不敢惹他,就是因为他们认为中专生都能当乡长、书记,正牌子的重点大学本科生还会当不到官?

现在怎么办?

如果可能的话,贾栋材真想回头给黄大仙认个错陪个罪,但他知道那么干只会更坏事。象黄大仙那种强蛮人,你越胆小怕事,他就越得寸进尺。

莫非只能先去打两年工?惶恐的贾栋材撒了泡尿,硬着头皮又上路,脑壳里不停想对策。

走啊走,当贾栋材快走到石埠村部时,远远跟在后面的黄局长不敢再由着他往前,一轰油门追上去。年轻人容易冲动,冲动之下什么事都敢干,自筹资金修缮公园的想法已经向老板汇报了,若是这混账小子真他妈的甩手不干,或是去帮别人搞苗圃,他黄新民想不成为县里的笑话都难。

两害相权取其轻,先让这小子蹦哒年把,等明年上了正轨,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沙”的一声,黄局长把旧桑塔纳车停在了贾栋材前面一点,从摇下的玻璃车窗里伸出张笑眯眯的黑脸,调侃道:“哟,长脾气了咧!老子不吱声,你就走回去是吧?”

正不知如何向家人交待的贾栋材,知道这是个缓和关系的机会,但他哪抹得开那脸?

t恤、短裤、旧球鞋,年轻得脸上还长青春痘的贾栋材站在那,有点象受了委屈敢怒不敢言的学生,突然让当过老师的黄局长忍俊不禁,笑骂道:“滚上来!”

上就上,抹不开脸的贾栋材绕到副驾驶室拉开车门,坐进去后将门‘咣’的一声狠狠撞上。

“轻些,虽然是破车,修起来也要钱的咧”。

上车后的贾栋材将脸转向窗外,麻溜得装起了死狗,以沉默表达他惹不起躲得起式的愤怒。

见这混账小子虽然装起了死狗,但好歹上了车,黄局长就知道事情还在掌握中,只要他给的条件再高点。

“说说,刘冬生答应你什么了?莫以为我不晓得,你跟刘明亮是兄弟不错,但跟他爹没什么关系。”

刚才都闹成那样,人家还追上来主动缓和关系,即使用屁股想,贾栋材也猜得出原委。两人闹掰,他贾栋材固然落不着好,黄大仙又能沾便宜?

不过,即使准备服软,这个把月飞速成长的贾栋材也不会当软蛋。他算是看透了黄大仙这种人,就跟飞哥讲的那样,这种人把手下当牲口,喂几根草就想往死里使唤。跟这种人打交道,不但要有真本事,还得有敢翻脸的胆子,要不然就会跟飞哥和江义他们样,被他吃得死死的。

所以,贾栋材壮起胆子把刘叔的顾忌当成倚仗,让这狐狸样的黄大仙去着急上火。这个世道,混得最差的,都他妈的是老实人!

“他答应帮我找了个路子,过两年把我调到局里去,条件是帮他们搞个苗圃。”

局里?哦,刘冬生的亲家跟林局是远亲,本该下乡的刘明亮就是通过这层关系进的园林所,难怪这混账家伙敢跟老子顶!

坏了,本来胸有成竹的黄局长突然一惊,事情比他估计的更麻烦,刘冬生能通过刘明亮知道这混账东西技术好,其他人呢?

大规模造林,赚钱的路子不止一条,但对于在机关里上班的人来说,其实能进场的只有育苗。育苗是林业局苗圃的菜,不可能分出太多给外人,但也不缺象自己这样能搞到指标的人,比如赵常务的另外一个老部下林局。如果这混账东西入了林局的眼,以这混账小子敢争能抢的操性,有了林局的器重,还会鸟自己这个所长?

电光火石间,黄局立即把底线再次调高,笑眯眯地打趣道:“平时聪明得象猴,关键时候蠢得跟猪一样!”

“什么?”

“我问你,晓得局里超了几多编不?晓得老谢怎么到所里来的不?连江义都被他爹扔到所里来了,局里哪还有编?呵呵,借进去搞两三年,完了再退回原单位,你能咬了他们的卵?”

别人可能搞不到,当一把手的林局长还没办法安排个正式编制?但贾栋材没有反驳,黄大仙讲了这么多,就是他也怕自己真甩手不干。

操,只要能把事情办成,让他过过嘴瘾又如何?

见贾栋材无动于衷,黄局长便知蒙不了人,痛痛快快地威胁道:“栋材,你信不信,只要我不点头,林局长连园林所一根草都动不了?”

信,因为这王八蛋是钱县长的心腹亲信,林局长不可能因为一点钱开罪分管副县长,而且是三十六岁的常委副县长。

看着黄大仙有恃无恐的德性,贾栋材突然心生悲哀,在学校里敢挥斥方遒,进了社会才知道,粪土当年万户侯是多么不知天高地厚。

“黄局,那你帮我把人事关系调到局里去,转成行政编。”

不可能,人事关系在所里,这混账东西就如此不懂事,转到局里去了,还不得翻天?还行政编,连江义想回局里搞事业编,老江都没办法。

“栋材,做人不能太过分。”

知道对方不敢真闹翻,本就胆大的贾栋材就有足够的底气,不甘示弱道:“黄局,我怎么分到园林所来的,你心里会没点数?我只是要回该我得的东西,这也过分?”

一脚刹车踩下去,没防备的贾栋材差点撞上驾驶台,脸色变得阴沉的黄局长冷笑道:“呵呵,信不信我能把你调到环卫所去扫街?”

不信,贾栋材不信黄大仙真想看到苗圃的事黄了,但他不敢赌这一把,因为这是个狠人。以前老袁在所里时惹火了他,结果被调到了环卫所扫街,而且就扫县政府门口的街道。

“黄局,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把我的人事关系转到局里,由事业编转成行政编,你一日当所长我一日就不离开园林所,你让我搞什么我就搞什么,绝对服从你的指挥!”

保证这东西也能信?黄局当即拒绝,“不行!”

贾栋材立即扭过头去,看着窗外的猛烈阳光装死狗。

见贾栋材又装死狗了,掌着印把子的黄局长也没了法子。这就是他妈的‘匹夫之怒’,别看你印把子在手,老子不甩你,你又能把老子咋的?

“这样,你不是找冯大龙搞了3万指标吗?我再给你3万,所里不抽你的成,具体怎么操作我不管,反正我会对外宣称一律收20%管理费。伢子,这是最后的条件,要不然我只好去省城请个技术人员过来。”

3万指标是老子搞来的,另外3万指标是老子该得的,还能讲得这么大方?

操,不愧是狐狸样的黄大仙!

黑着脸的贾栋材干净利索地拒绝,还把刘明亮他爹拉出来当筹码诈这黄大仙。

“黄局,我跟你们不同,屋里要钱开支,我不要抽成要现金。一个月五百,刘叔给我开的就是这个价,不能再少了。我满哥年底又想考研,去年只差十几分,今年肯定考得上,我以后除了屋里外,还要供他读书!”

现在建筑小工都20块钱一日,也亏得刘冬生给人开500块钱一个月,但鄙夷旁人的黄局长却摇头晃脑道:“莫跟我耍花招,那三万你是用来跑路子的,白给你都凑不出那么多钱。

最多给你400,莫忘了,你还拿了份工资的!”

老子累死累活,还比不上人家做小工?这他妈的就是只铁公鸡!

废话,要是用单位上的人还跟外请一个价,老子的面子往哪放?拿准了贾栋材弱点的黄局长,武断道:“就这样,如果你再不同意,我只好去老板那批个条子,到林业局借人。”

见实在是争不到,贾栋材只好暗吸了口气,压着怒火退一步,继续要求道:“两年以后,解决我的人事关系跟编制?黄局,我没钱没后台,窝在园林所会发臭的!”

两年以后的事远着呢,两年后鬼知道自己还兼不兼这破所长的职务,但黄局长痛快道:“我离开园林所之前,会帮你解决的。不是我讲你,只要刘冬生的亲家愿出面,你还愁调动的事?”

操,那6万还是落不着一根毛。操,奸似鬼,滑如油!

算了,老子就不信他能当一世年的园林所所长。贾栋材终于挤出个笑脸,言不由衷道:“谢谢领导”。

“先别忙谢,事情没办好,我讲的都不作数!”

操你姆妈!

贾栋材暗骂一声,阴着脸点了下头。

第十六章 黄大仙

应得的东西要自己去争,还给得象是施舍一般,因此贾栋材下车时,表情非常僵硬,虽然礼貌地跟领导告别,但黄局长能看到他眼神里掩藏不住的恨意。

对,不是不甘,也不是愤怒,而是恨意,夹杂着鄙夷的恨意。

混账东西!

脸上笑眯眯的黄局长暗骂,一踩油便回了局里找顶头上司聊天,夸奖他的心腹爱将贾栋材如何有能耐,标榜他自己如何大公无私。

“新明,你不是吹吧?”

“林局,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我跟你算算啊”,吹得兴起的黄局长掰着手指给上司算账,从生资的差价一直算到出苗率,有理有据,基本上就是把贾栋材那一套换个说法照搬过来。

不得不说,贾栋材在专业上有一套,当过老师的黄局长口才也了得。半个多小时下来,黄局长把坐在仿红木沙发上的林局从靠着说成了端坐,还把隔壁两名等着下班的副职给吸引了过来。

“新明,按你这么说,净利能达到40%以上?”

“老江,你说呢?”

“呵呵”,局里的二把手,江义的老爹笑起来。钱过手,哪有不沾的?要是按那小子的搞法,连生资都到省城买,搞得好的话,40%的净利还是保守估计。

“对喽,那小子在省城园林局的苗圃里实习过一年,里面的门门道道摸得不晓几清楚。按他的讲法,省城边上那些私人苗圃,只要拉得到生意,毛利60%根本就不稀奇。”

60%?黄局长偷换概念的说法,让掸烟灰的林局长眉头跳了跳,笑道:“大仙,绕这么大的圈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嘿嘿,不愧是领导,目光如炬咧。林局,钱老板压着我自筹资金整修公园,这不是没办法吗?我是这么想的啊,反正您跟陈局关系铁,去弄个百把几十万指标给局里,也让园林所赚个劳务工资撒。”

话刚落,特意过来听他吹牛皮的两位副局长都希冀地看向一把手。别的单位或许没这面子,但城建局绝对有,除非他们林业局的新宿舍楼不想建了,或者想隔三差五地检修自来水。

他们能想到的事,林局也能想得到,却不会轻易答应,否则就没了缓冲余地,打了个哈哈道:“再说吧,你们以为老陈好惹?那是要当副县长的人咧!”

听话听音,只要领导知道了这回事就行,三位副职也识趣地告辞。

“小吴,把健民叫过来,我有些事问他。”

“哦”,三人喜上眉梢,局办主任张健民是只八爪鱼,哪的关系都巴得到。前年把个技校生塞进园林所占事业编,局里很多老人对他有意见,现在看来是歪打正着咧。

没几分钟,白白胖胖象尊弥勒佛的张主任进了局长办,随手把门给掩上了,亲热道:“领导,您有事?”

“坐”

“哎”

“你跟冯援朝是战友吧?”

“一个团的,我当兵时他给参谋长开车,转志愿兵时承蒙他照顾好多,前年他崽进园林所,还多亏领导帮忙咧。哦,对了,有个事向领导汇报一下,刚才江局他们都在你这,我就没过来。”

张健民敬了支‘芙蓉王’,又帮领导点上,压低声音道:“领导,陈局让援朝给我们局里准备了30万指标,想让我们在宿舍楼的事上加快点审批进度。但我听援朝的崽讲,那个大学生贾栋材有把握将净利提高到50%以上,您看要不要跟黄局打个招呼?”

林局想起刚才黄新明那德性,不满道:“他是黄大仙,你看他什么时候吃过亏?刚才都在这跟我吹牛皮,讲他准备主动交20%管理费,给他们所里的人作个表率!”

自己局里的苗圃还要交20%?人情练达的张健民也对自己那位上司服了,别人当官是八面玲珑,他当官是生怕不得罪同事似的。

“健民,你说我们办公室增加一名副主任怎么样?”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张健民心里一惊,连忙道:“那当然好,也给我分担点工作。不过,领导,黄局那人不好讲话的,又有钱老板给他撑腰,您看?”

是啊,莫看黄新民早请示晚汇报,成天一口一个领导,真动了他的人试试?林局长为难起来,老张授意下边给林业局挑骨头,帮局里搞来30万指标,可谁敢再去林业局的苗圃投资?有心把那个大学生弄到局里来,又投鼠忌器。

见领导为难,张健民只好主动建议道:“领导,要不我们局里也弄个小苗圃,让贾栋材当顾问?”

林局长眼前一亮,随即又摇头。县里的市容市貌被地区点名批评,老江又摆不平城管大队和环卫所那帮人,正想调整下分工,让能镇得住下面的黄新明去管,现在挖他的墙角,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领导一摇头,张健民也反应过来了,跟着领导脑门生疼。林业局那帮人不是吃素的,被人卡了脖子会轻易认怂?想把那30万指标吃下去,就得自己弄个苗圃,但技术人员呢?到外县请人倒不是不行,问题是付得起那工资、放得了那心吗?要不就是到园林所的苗圃里入股,但以黄大仙的手腕和在园林所的威信,谁能放心?

除非,张健民想到个办法,连忙小声道:“领导,老谢一直都想调回局里,您看?”

倒也是个办法,林局点了点头,问道:“她什么时候退?”

“后年”

后年?林局长想了想,不可置否道:“下班的时候,让老吴留一下。”

见领导不接话,张健民心里一咯噔,连忙汇报道:“领导,我想起件事,贾栋材当了人秘股副股长兼苗圃场长,人秘股除了王娓娓和老谢就是他。”

三个人的股室,还设个副股长?林局长笑了起来,示意张健民出去叫吴副局长。

“我马上去”,张健民出了局长办后跟吴副局长报告了一下,然后又回自己办公室坐了会,掐着时间下班回家。

要说也赶巧,张健民刚出办公楼前的院子,便遇上了回家的谢会计,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城建局的家属大院走。

等四下无人时,张健民小声道:“老谢,我跟领导提了提你的事,领导的意思是这两年你也辛苦了,于情于理也要安排好你的事,不能让你受了累又吃亏。不过,现在要搞苗圃了,园林所也离不开你,领导的意思是你再坚持两年,退休前一定会调你回来的。”

三年前就说两年,现在又来个两年,一直想回局里退休的谢会计大失所望,但也不会象毛头小伙子样摆在脸上,苦笑着客套道:“张主任,谢谢了,谢谢了!到时候,我一定来感谢!”

“老谢,你这是骂我吧?莫以为我心里舒服,当初是没办法,才让你去园林所的。领导也难,园林所是新成立的单位,总要配个会计吧?”

哎,这世道总是老实人吃亏,有后台有路子的人沾便宜,已经没了脾气的谢会计应付道:“是是,林局也难。没关系的,我们都是快退休的人,只要回局里退休就行。”

“嗯,把你的事办完,我也了结桩心事。这事你先莫作声,江局都还不晓得,莫让领导为难。”

三年前就说两年,现在又说两年,还连在局办挂编的江义都被退回所里了,谢会计如何会再信?张健民也知道她不会信,但他更知道只要有这根胡萝卜吊着,谢会计就不会完全倒向黄局长。

第十七章 反抗不了就要学会享受

一觉醒来,烦躁的贾栋材冲了个凉,抓起哥哥留在旧方桌上的包子,急急忙忙赶去单位上班。

签完到,趁着天气凉快,贾栋材带着冯大龙和分给他的钟阿姨,去公园后面的小苗圃里干活,等到太阳实在太大了才回办公室休息。两个多小时下来,平时养尊处优惯了的冯大龙直叫累,本就脸黑象木炭的贾栋材装作没看见,到人秘股打了个招呼便回住处洗澡、看书、给还没下班的哥哥做饭。

下午继续,第二天继续,第三天继续……。有个副场长的帽子戴着,贾栋材这当场长的又以身作则,平时偷奸耍滑的冯大龙倒也能咬牙坚持;但被指派到了苗圃,平时只打扫打扫办公室卫生、浇浇花的钟阿姨受不了了。

这天上午干完活,见贾栋材这黑脸场长又提前下班去洗澡,老钟捶着老腰找人秘股的老姐妹诉苦,想让老谢帮着在领导面前讲讲好话,换回轻闲多了的绿化股去,她宁愿被江义指使,也不想被发神经的贾栋材累死。

正好,她还没说两句,来办调动手续的刘明亮哼着歌进了办公室。这小子参加全县的公务员选调考试,居然考了个笔试第三、面试第一的好成绩,着实让所里的人刮目相看。

以前刘明亮也挺尊老的,现在又调进了出干部的县政府办,刚才还诉苦钟阿姨恭喜完后,打听道:“明亮,栋材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憋得慌呗。也就是豺狗太穷,但凡屋里条件稍好些,能由得黄大仙这么压榨?

“钟阿姨,换成你累死累活帮大家赚钱,到头来连毛都捞不到几根,早就撂挑子不搞了。”

这是领导已经定了的事,即将被免职的王娓娓不出声,帮着盖了章的谢阿姨连忙解释道:“明亮,话也不能这么讲,所里会给他另外开份工资的。”

章盖了,那就怨不得老子替兄弟打抱不平喽,放心了的刘明亮吹着调令上的大红印,嘲讽道:“对,工地上小工都二十块钱一日包吃包住,贾栋材同志一年多拿四千八咧!

龙伢,你跟了个大方领导,以后要好好干,要以所为家,不要偷奸耍滑,晓得不?”

来人秘股打招呼回家洗澡的冯大龙恍然大悟,难怪材哥这几天闷着脑壳做事,连句声都不作。可话又说回来,除了工资以外再拿快5000的奖励性工资,黄局长也没亏待材哥吧?

不过,当着刘明亮和同事们的面,虽然冯大龙觉得贾栋材没吃亏,但也不会附和或反驳,连忙打圆场道:“亮哥,恭喜恭喜,夜边我请客!以后当了领导,可不能忘记我们这帮兄弟哦”。

这小子也是只哈巴狗,给个小帽子就收买了,本就看不上这小子的刘明亮打了个哈哈,笑道:“莫莫,应该我请客,等大家有时间的时候,我来请大家吃个饭。”

县政府办咧,两三年就是副科级,放出来就是副乡长、副局长,大家一听连忙答应,还说要攒个局欢送欢送老同事。连与刘明亮不睦的江义,都过来开个玩笑,唯有黎冬没有过来。平时与刘明亮关系还过得去的黎冬独坐窗前,目光鄙夷地看着人秘股门口的人群。她看透了这帮趋炎附势的同事,也没兴趣跟这帮人中的任何人打交道,除了从不奉迎领导也不歧视她的贾栋材外。

等到下午,黎冬看到上午叫苦的老钟已经请假,只有沉默的贾栋材领着冯大龙去干活,本来就黑的脸黑得象锅底。她能理解贾栋材这种沉默中的愤怒,所里的人都认为四千八一年的奖励工资不低,可谁想过那些是技术?建筑工地上,连小工都20块钱一天,技术工种的泥瓦匠又比小工高几多?

那不是奖励,那是侮辱!

等他俩干活回来时,天色都麻麻暗,苦扛了几天的冯大龙也终于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办公室前的石阶上,苦笑道:“材哥,莫板着张脸,你到底想么样?”

“我想么样?”

自虐式地干了几天活,认命了的贾栋材终于把书上那句‘生活如强/奸,反抗不了就要学会享受’给琢磨明白了。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与其怨天尤人,还不如想开些,赶紧把活干好,别落话柄在黄大仙手里,免得那王八蛋又借故整人。

妈的,只要熬过这两年,把满哥的书供完,哪怕黄大仙不帮自己调到局里去,老子也有钱去送礼、跑路子,爬出这该死的园林所。

就着办公室前的水龙头洗了把脸,贾栋材撸着那一头竖得笔直的寸发,言不由衷道:“你以为我想啊?不赶紧把这边的事搞完,那边的事怎么办?黄局那人你又不是不清楚,要是事干得不漂亮,还不得让他骂得飞起来?”

出声了就好,冯大龙真有点怕了不作声的贾栋材。邱绍飞、江义他们诈诈呼呼的,无非是偷奸耍滑那一套,可材哥拼命干活还不出声,看着就让人害怕,因为你不晓得他究竟想搞什么飞机。尤其是他那小帽子能不能转正,全看这老哥能不能坐稳人秘股股长的位子,因为除了林业局那帮老家伙和这位老大,谁他妈的认得出那么多病虫害,还得会防会治?

现在这位老大终于出了声,累极的冯大龙连忙递烟点火,讨好道:“材哥,莫怪老弟没帮你讲话,黄局那种人,实在不是我惹得起的。”

老子身兼两职都说话当屁放,这小子有个屁的话语权,贾栋材也在清凉的石阶上坐下,狠吸几口道:“龙伢,要讲心里舒服是不可能的,但我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生气。

其实转头一想,黄局也没亏待我,王娓娓当一世年的人秘股股长,也不可能当所长,连副所长都不可能,但那帽子戴在我脑壳上,那意义就完全不同喽。”

也是,这位老兄有学历有能力,只要多混几年,总会寻到些路子的。到时候,攀到了领导,还怕爬不出这烂泥坑?不要讲他,就是自己这样的小萝卜头,如果不是因为园林所是新成立的单位,有大把的事业编,也不会跑这来吃苦受累。

两人抽完烟,帮着公园股的人把路灯打开,锁了办公室门。冯大龙走后门骑摩托车回家,一身臭汗的贾栋材走前门,准备去吃晚饭。

走出公园,转到旁边的小巷,贾栋材就看到了黄局长那辆旧桑塔驶过,半开的车窗里有张漂亮的脸蛋。那是黄大仙的夫人,也是高中时初中部的英语老师,很多男同学的春梦对象。听很多人说,以前张老师是教育局一个干事的女朋友,当教书匠的黄大仙调到县政府办后,没几天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操,还是当官好!

一天两包‘芙蓉王’、屁股底下坐着十几万,还娶得到漂亮老婆,哪象自己这样的穷光蛋,连吃饭都要揩哥哥的油。

第十八章 搞你啊

清晨,难得一个多云的清晨,晨风吹过清凉宜人。

七点三十,这段时间都板着脸的贾栋材脸带微笑,准时走进了那片石板路弯弯曲曲的含笑林,因为兄弟昨晚拉了帮县政府办的秘书请他哥俩吃宵夜,很让这段时间憋屈的他心情愉快。

县政府办的秘书咧,等到自己赚到了钱,又有熟人引荐再加上重礼,自己也有机会挤进去的,只要进了那些地方,还愁日后没个前程?黄大仙刚开始不也是在县中当穷老师,后来才进县政府办,再后来才当的官?

走到院子的铁门前,心情愉快的贾栋材掏出钥匙开门,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

“栋材,栋材”。

声音轻柔,隐有幽香袭来,贾栋材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这么早?”

“你不一样?”

不一样,黑得象非洲人的贾栋材笑了笑,露出一口的白牙,推开带有锈迹的铁门后便开始忙活。先打开所长办的门、烧开水、给领导抹桌子,等他快手快脚地帮领导搞好卫生出来时,平常在所里连扫帚倒了都不扶的黎冬,居然在院子里扫地了。

古怪,该不是脑壳进水了吧?只要她前夫的老爹——赵常务没调离新昌,她即使表现再好也是无用功,可这种话说不得,那是人家心里的一块疤。

有人帮,活就干得快。平时要干半小时的活,两人十来分钟就干完了,然后贾栋材就着昨天的凉开水啃馒头,边修改重新草拟的苗圃方案。

“栋材,帮个忙好吗?”

“嗯”

“把我调到苗圃来,行吗?”

说实话,闻到阵阵幽香的贾栋材,突然有种心猿意马的误会,但随即被理智给掐灭了。失态的贾栋材借着喝水把干馒头咽了下去,瞄着站在自己办公桌边的女人,古怪道:“你以为苗圃比公园股更轻松?”

“我不想呆在公园股”。

哦,邱绍飞和江义一个德性,开起玩笑来荤腥不忌,再加上三根老油条,她一个离异女人夹在中间也确实难受。可话又说回来,她一个年轻女人来苗圃真合适?

犹豫之后,贾栋材边嚼着干馒头,边耐心解释道:“黎冬,我实话跟你讲,再过两个月就要搞新苗圃了。你自己也是学园林的,应该晓得苗圃是么回事吧?”

“栋材,我能吃苦!”

开什么玩笑?

好笑的董栋恢复了从容,转过头来打量着黎冬,目光从艳丽的脸庞一路向下。贴身的素色碎花连衣裙、高高坟起的胸脯、纤细的腰肢、浑圆的臀部、裙摆下光洁的小腿、白色高跟凉鞋、涂着无色趾甲油的细嫩脚趾,说她是沪市外滩上的时髦女郎没人不信,唯独说她是园林工人没人信。

有这么看人的吗?娇羞的黎冬轻打了下他的脑壳,啐道:“你别瞧不起人,我以前在浦东的苗圃里实习过,从选种到育苗、病虫害防治没有不会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很可能是真的,沪市园林学校虽然只是中专,却是国内历史最悠久、教学质量最好的园林学校,连自己系里都有两个从那毕业的老教授,但这又有什么用?

“不行的,新苗圃在石埠那边,回来二十多里路。”

那也太远了点吧?平时上班两三里路都骑小绵羊的黎冬,不禁轻呼:“这么远?”

“你以为呢?城边上都是大棚蔬菜,一亩田租千多块钱。”

话一说完,贾栋材立即想起这女人有辆很时髦的小绵羊,连忙补救道:“再说了,人员分工的事是领导考虑的,你该不会认为我有那本事吧?”

“黄局那么器重你,只要你张了口”,话说到一半,黎冬自己都不信,贾栋材这身兼两职怎么来的,所里的人谁不清楚?

“栋材”,黎冬刚想改个理由,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应该是人秘股的谢阿姨。可平时很注意影响的黎冬居然声音反而高了,大得能让外面的谢阿姨听得一清二楚。

“栋材,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搞的!”

贾栋材刚才有些胡思乱想但并不蠢,立即想起了这女人是如何接连摆江义两道的。如果那天江义不是不知死活地表功,不是这女人利用语言陷阱让领导误会什么,或许黄局长还不会发那么大的火,现在表面老实的黎冬再和他玩心眼,这就犯了贾栋材的忌讳。平时他看在她爸妈的面子上待她还不错,起码没象别人样戴有色眼镜看她,为了不呆在公园股,就耍这样蹩脚的心眼?

搞,搞你妈,呸,搞你啊!

黑脸的贾栋材当即脸色阴沉,瞪着这又在耍心机的女人,沉声道:“黎冬,我贾栋材把你当朋友,你就别把我当蠢货!”

这话重了点,黎冬的脸上立即涨得通红,吱唔道:“栋材,你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刚摆老子一道,还说不会害老子?操,有本事,你他妈脱光来,诬陷老子搞了你啊!

更恼火的贾栋材用蒲扇般的大黑手,拿起装着凉开水的茶杯子在桌上重重一顿。还想解释的黎冬见状,不禁心里一酸,漂亮的眼晴马上泛红,扭身出了办公室,留下了一缕令人浮想的香风。

又过了一会,院子里热闹起来。老油条、小油条们都来上班了,签到、打开水、闲扯淡,啃完了干馒头的贾栋材也起身,板着张死人脸招呼自己两个老弱残兵去干活。

有些事是要做给领导看的,哪怕苗圃已经没什么活了,贾栋材也准备把明年的堆肥也沤掉。堆完了肥,就把营养钵里的花再换个盆,换完盆那再转盘,转完再打顶。贾栋材就不信了,黄大仙那老狐狸见老子这么卖命,还不相信老子是真服了他。哼,就黄大仙那种人,只能沾便宜吃不得亏,被逼着多给了老子一年四千八,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作妖整人。

“材伢,受不完的气,搞不完的事,莫累坏了。我跟你讲,光做事是没用的,你还得上头有人,手里有钱!”

邱绍飞这老油条,也就是黄大仙不在时才敢牢骚满腹,尤其是听说狗屎样江义居然要提副所长了。

“好好表现,马上要当人秘股股长咧”。

江义这王八蛋更嚣张了,好象这狗操的已经是副所长样。

“栋材,我实在吃不消,再请半天假行不?”

无所谓,板着死人脸的贾栋材点了下头,钟阿姨如释重负。老好人也就是老实人,胆子小、怕惹事,她是真怕了突然变成这样的贾栋材。

“材哥,我去趟厕所,你等我几分钟”。

“嗯”。

见多了勾心斗角的冯大龙倒是有点琢磨出味来了,猜测老大是在以退为进,想逼黄大仙顾忌点脸面,连忙从人秘股扯了几张纸,小跑向林子后面的公共厕所。

“栋材,不要去了,黄局马上过来开会”,叫住他的是王娓娓,只是平时的轻声细语多了些古怪的东西,好像有些不甘或别的。

“哦”,板着脸的贾栋材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看得见怪不怪了的众人也不怪,该瞎扯的继续瞎扯,一边瞎扯一边把各人的半新藤椅、旧藤椅搬到所长办前的空地上,按各自在所里的地位摆好。江义的椅子是老陈搬的,等老陈把椅子在前排放好,他才得意洋洋地坐下。

然后,老陈、老万他们都围在江义旁边,恭喜这位即将上任的所领导,连平时跟贾栋材他们走得近的钟阿姨都奉承了两句。

小人得志,朝中有人好当官,世道真他妈的不公!

拎着两张旧藤椅的贾栋材懒得看前面,更没坐到第一排的江义旁边去,显摆他已经是所里的第四号人物,而是拎着椅子象往常样坐到最后面,连王娓娓叫他坐前面都装作没听到。等冯大龙从厕所回来时,见自己和老大还坐最后,让他这位副场长同志、五号人物很是不爽。

十分钟,二十分钟,大家翘首以盼的黄大仙没来,倒是他老人家的电话打过来了,王娓娓听了几句便示意在最后面和冯大龙凑一起抽烟、打屁的贾栋材过去。

“栋材,电话,黄局找你!”

疑惑的贾栋材快步过去,抓过王娓娓手里的电话,边听边古怪地瞟向盯着自己的王娓娓,把这快临盆的孕妇瞟得心里直打鼓。

第十九章 晴天霹雳

抬头,树叶繁芜的含笑树和古樟、古藤枝叶纠葛,遮天蔽日。

四望,白墙已斑驳,黑瓦残破。

墙外,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傍着从山上流下的小溪,在高大茂密的含笑树林间九曲一转。

若不是门口挂了个‘新昌县园林管理所’的牌子,很可能被外地游客误认为深山小庙。

按惯例,今天庙主黄大仙不在,应由众人默认的副庙主王娓娓主持数月一开讲的晨课,然后由邱绍飞这样的野道士小结几句,再由江义这样的中层干部强调几句,最后由王娓娓同志打断,宣布散会。可今天,脸色灰暗的王娓娓等贾栋材接完电话,没有马上示意大家开会,反而坐到她位于办公室外第一排正中间的旧藤椅上发愣。

国人重座次,更重尊卑,起码表面上的规矩如此。

见本该主持会议的王娓娓已经坐下,而身材高大的贾栋材居然还站在所长办里发愣,并且黑脸上表情怪异,热闹的院子慢慢平静,众人面面相觑。

年轻人总是反应更快,坐最后的冯大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从椅子上蹦起来带头大力鼓掌,逼得几个老好人不得不跟着鼓掌。后知后觉的邱绍飞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兴灾乐祸地瞟了眼旁边脸色灰暗的大肚婆,起哄式地站起来大力鼓掌,带动了所有的老油条都不得不起立鼓掌,连很不爽的江义也站起来鼓个掌应个景。

“恭喜了,贾股长,以后更要好好表现哦”。

江义的阴阳怪气,被正不爽贾栋材当成了屁。

可是,众人目光之下,这段时间一直因为少赚了钱而不甘的贾栋材,突然品尝到了权位的美妙。原来受众人瞩目的感觉如此美好,难怪那么多人都不顾一切往上爬,难怪为了向上爬一小步,多少人甘愿付出包括人格在内的代价。

“谢谢大家”,片刻迷醉之后,心智已被恶梦吓成熟的贾栋材向众人深深一躬,十几个人的掌声更大。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掩饰不住笑意的贾栋材挺直腰杆,蒲扇般的大黑手往下压了压,院子里的掌声慢慢停下。可站在对面的邱绍飞两个大步上来,一把勾住高他一头的贾栋材的脑壳,用力搓着他一头的寸发,大笑道:“栋伢,要的,不愧是我们绿化股出来的人咧!”

呵呵,大家已经不在绿化股混了哦。

“呵呵呵呵”

撑着粗腰的王娓娓也走过来,等邱绍飞松开了未来的顶头上司,强笑着主动伸手道:“栋材,祝贺你”。

“谢谢娓姐”。

刚松开王娓娓冰凉的小手,皮笑肉不笑的江义也走过来,与贾栋材握了下手便马上松开,仿佛他手上全是屎一般,还夸奖道:“不愧是省大的高材生咧,这进步速度即使是整个系统,也是数一数二咧。好好搞,以后领导还会重用提拔的!”

从最后面蹿过来的冯大龙最激动,扑了过来吊着他的脖子生生把他拉弯,兴奋道:“材哥,以后可要罩着兄弟!”

“莫乱讲,莫乱讲,摆几张椅子过来,等下局办有人过来。谢阿姨,麻烦你去买点水果之类的回来。”

局领导会过来咧!

一听这话,刚才还阴阳怪气的江义瞬间兴奋起来,象打了鸡血一般支使两个手下动手布置,还把人秘股办公室里的茶几搬过来,与所长办的茶几并排放好再铺上旧红绒布,生生布置出一个简陋之极的小主席台。

江义这一兴奋,刚才还激动的贾栋材终于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最多当人秘股股长,可这狗屎样的混蛋居然马上要当副所长!

操,一个副股级的人秘股股长任命,还劳动不了局办的人来宣布,只有副所长而且是局里二把手的狗崽仔当副所长,才会让那帮马屁精屁颠屁颠地来拍马屁。

妈拉了个b,黄大仙真是枉担个大仙的名号!

火苗往上冒的贾栋材甩手不管了,抬腿回到最后一排装死狗,同样不爽的邱绍飞见有挑头的,而且是领导正倚重的人,也拎起他那张放在王娓娓左边的藤椅坐到最后去。

“栋材”,郁闷的邱绍飞看了眼热闹的前面,鄙夷道:“你也是,张罗这些事是你人秘股股长的活,心里再不爽也得藏着,谁让你爹不是官呢?”

“你不是一样?”

“老子是油条撒,哎,那狗屎真要当副所长了?”

应该是的,贾栋材虽然没有听到准话,但估摸着应该八九不离十。黄局在电话里说得很急,交待由他主持今天的全所大会,还说局办的人会来宣布人事任命,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估计是那边有急事,很可能连局班子会都没开完就散了。

“也是,局办那帮人都猴精猴精,如果那狗屎没个好爹,敢越过黄局来捧场?”

以前看多了副科级的文化馆馆长奉承局办主任,心情更不爽邱绍飞坐下后如此感慨,见旁边的贾栋材比他更不爽,居然心情好了点,没话找话道:“栋材,苗圃的事搞得差不多了吧?”

这口气一听就象领导,正不爽的贾栋材愣是没听出来,闷声道:“哪有那么容易,我正愁着没人手”。

有钱赚,干活就好说,心情好点的邱绍飞大笑道:“这还不简单?所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去搞撒!”

蠢货!

听到邱绍飞刺耳的笑声,脸色灰暗的王娓娓不禁暗骂,强笑着扭头与后面的谢会计聊天,聊她休产假之后,要拜托谢阿姨多辛苦,不能再让贾栋材来搞卫生。

人老成精的谢会计想起前几天张主任问她的一些事,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看了眼还在张罗的江义,将半花白的头凑过来,极小声道:“娓娓?”

“嗯”。

保住了人秘股股长职务的王娓娓本该高兴,但她从心里泛着苦涩。这结果别说她没想到,估计连黄局本人都没考虑过,可这谁都不会想到的结果,出人意料地成为了活生生的现实。

“怎么会这样?”

王娓娓也不清楚,但她猜想是因为贾栋材有把握将林业局那帮技术人员说的育苗利润率,生生从不到20%提高到了50%以上。

高出一倍半的利润,足以让精明的黄局长说服准备投资林业局苗圃的局领导们,将目光放到了他们下属的园林所。而这一切的关键,就在于可能还蒙在鼓里的贾栋材身上,他不当副所长谁当?即使江副局长再不同意,林局长都会强行开班子会,改变以前说好的人事任命!

再看远一点,只要贾栋材这小子帮领导们赚到了钱,搞不好副所长会变成副科级干部,真正的麻雀变凤凰。到那时,那就不再是名义上的所领导,而是事实上的所领导,甚至局领导。

哎,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处好关系,不该处处拿捏他。苦涩的王娓娓等啊等,终于等来了局办的张主任和李干事。

强颜欢笑的王娓娓连忙撑着沉重的腰身起身相迎,却被旁边的江义抢了先,大笑着请笑容满面的张主任和李干事在那张旧茶几后落坐。

“张主任,您请,您快请,李干事,请。时间太仓促了,招待不周喽”。

“娓娓小心点,快坐快坐”。

白胖的张主任客气两句,转身越过一堆人,大步走到最后,远远地向贾栋材伸出手,大笑道:“栋材,祝贺你!不愧是省大的高材生,林局长没看走眼,金子在哪都会发光的!”

此言一出,满院子瞬间安静得能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刚才还趾高气扬的江义也愣住了。

怎么回事?

心智成熟了的贾栋材不知道人事任命有变,但也知道这位张主任是他怠慢不得的,连忙站起来双手握住那只绵软的白手,恭敬道:“谢谢张主任夸奖”。

“当不得,当不得咧”,大笑的张主任一手拉着贾栋材的手,另一只手大力拍着他的肩膀。

两人握完手,心里舒服了点的贾栋材想松开,却被张主任紧握着,半强拉着他走到最前面,有眼色的冯大龙连忙帮老大扛起旧藤椅跟在后面。

没几步,两人到了黄局长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笑容满面的李干事连忙从黑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红头文件双手递过来,然后又马上后退半步,不禁让贾栋材心跳猛然加速。

“同志们,请静一静。同志们,因为林局长、江副局长、黄副局长、吴副局长临时有紧急公务,委托我代表局党委会宣布人事任命。

县园林管理所、县设计院、县城管大队、县……各办、各股室:

经新昌县城市建设局党委会议研究,由局党高官、局长林江立同志提名,现决定:

贾栋材同志任县园林管理所副所长,免去其人秘股副股长、苗圃场场长职务;

冯大龙同志任县园林所苗圃场场长,免去其苗圃场副场长职务。

xx新昌县城市建设局委员会

1993年8月17日

下面,请贾栋材副所长讲话,大家欢迎!”

不是人秘股股长,而是副所长?

轰的一声巨响,如晴空霹雳,炸得脸色雪白的江义脑壳里一片空白,也炸得贾栋材脑壳嗡嗡作响。

第二十章 原来如此

心智成熟的人,总是比浅薄的人更沉稳。

如果没那个真实无比的恶梦,以前怨气满腹的贾栋材出人意料地被任命为副所长,绝对会浮躁得能飘起来。然而,一个令他至今还心有余悸的恶梦,生生把一个毛头小伙给吓成熟了。

因此,即使再欣喜若狂,心智成熟了的贾栋材也能强自镇定,先彬彬有礼地向同事鞠躬致意、再次与张主任和李干事握手致谢;然后感谢组织培养、领导栽培、同事们抬爱;最后表态将在林局、黄局的领导下努力工作,绝不辜负组织的培养、领导的信任与同事们的期望。

虽然贾栋材那双大黑手在颤抖,但好歹把场面话和场面事说漂亮了、办圆满了,这让来宣布人事任命的张主任非常欣赏。

没错,确实是欣赏。

张主任虽然担任正股级的办公室主任职务,行政级别却是带括号的副科级干部、城建局党委委员。按照惯例,如果城建系统的下属单位出缺,他这位带括号的副科级干部,极可能被组织提拔为副科级领导;即使不能内部成长,也很有机会被提拔到其他系统担任副科级领导职务。

等一干人与新的所领导握手道贺完毕,除宣布人事任命外还另有任务的张主任,拍着贾栋材的肩膀笑道:“栋材,我们出去走走,林局还有些事要交待你”。

正激动、兴奋的贾栋材还算镇定,但脑子已经不会想事了,刚想跟这位不是领导的领导出去走走,虽心里泛酸但头脑清醒的王娓娓连忙冲谢会计使了个眼色,歉意道:“张主任,刚才黄局打电话回来,让贾所长马上把县城绿化方案送到县政府去。您也晓得钱老板的脾气,我们可不敢耽误他的事。”

以前在局办就是老熟人的谢会计也连忙称是,邀请两位老同事在所长办坐坐、喝杯茶。一提钱老板,张主任也不疑有它,连忙道:“栋材,快去快去,我可不敢触钱老板的霉头。老谢,别忙了,这是黄局的办公室,也是我们能随便坐的?”

“哪跟哪?过户为客嘛。”

“不行不行,领导就是领导!”

“行行,就依你张大主任”。

平时慢悠悠的老谢变得很干练,三下两下便将客人的茶杯端到了人秘股,有眼色的邱绍飞和冯大龙也摆好了茶几,茶几上刚买来的水果、瓜子之类的整整齐齐。至于失魂落魄的江义,谁会关心他如何?

张主任见状,也只好在人秘股坐一坐、喝杯茶,等着那黑大个从县政府送方案回来。

过户即为客,可不单只是个说法,懂规矩的老谢张罗完了,又到所长办拿来三包‘芙蓉王’烟。一包交给她打下手的冯大龙,让他给新的所领导贾栋材送去,还低声交待了几句;另外两包敬给了局办的张主任、李干事。

“张主任,黄局没在,你自己随意”。

“老谢,你也太客气了”,张主任客气了一句,接过烟塞进手包,掏出盒‘白沙王’出来散,还冲冯大龙笑骂道:“龙伢,当了场长,就翘尾巴了?”

兴高采烈的冯大龙连忙扬了扬手里的‘芙蓉王’,惫赖道:“张叔,我哪敢哦?材哥要去县政府,身上总要带包好烟吧?他可不是你们当惯了领导的人,穷得很咧。”

刚转正的本科生,月工资343,哪能抽得起好烟?张主任挥挥手,示意这油滑小子滚蛋,走过去拍了拍还站那发呆的江义的肩膀,小声安慰道:“江少,林局也难。这样吧,过段时间回局办”

“关你鸟事!”

话还没说完,脸上雪白的江义一巴掌打开张主任的手,转身出了院子,当即把这局办领导弄了个大尴尬。

呵呵,见识到什么叫狗屎不如吧?

暗爽的冯大龙拿着好烟,几步蹿进自己办公室,不顾黎冬她们的异样目光,将烟递给正在整理草稿的贾栋材,急切地小声道:“莫忙了,谢阿姨是故意拖住张主任他们,赶紧去厕所那边,王娓娓在那等你。”

嗯?

贾栋材兴奋得有些发昏的脑壳这才清醒过来,以黄大仙那种周密,昨天刚说的方案,今天马上就要用?人事任命是卖人情的事,黄大仙今日没空不改在明天宣布,反而是局办主任越俎代庖?

自己怎么就糊涂了呢?

接过这包能当自己两天工资的好烟,贾栋材把桌上的草稿一卷,装作要去县政府送方案,先到人秘股和张主任他们打了招呼,出了院子便马上急步去公共厕所那。

今天的事,被王娓娓猜中了一半。

黄局长虽然号称黄大仙,但工作作风还是很让上司、同僚们认可的——他说有把握的事,那就是八九不离十。因此,顶着实干派帽子的黄局长,很容易便说服了局里几个头头脑脑,将准备投到县林业局苗圃的钱,改投到园林所这边来。

可连黄局长也没想到的是,林局长会突然召开班子会,连个招呼都没打,便将贾栋材这位刚转正的省大高材生提拔成副所长,而不是以前放出风去了、且老爹是局里二把手的江义。

理由当然是充分的、公正的,省大毕业生被分配到园林所,本就是不合常例。现在人家转正了、工作能力又强,组织上压压担子,也就理所当然。至于江副局长提议的江义嘛,虽然干得也不错,但毕竟在学历方面还是差了一点,不符合干部知识化的政策。

其实呢?

不要说黄局长他们那样的局领导,就是王娓娓这样的小萝卜头都心里有数。

黄大仙的外号不是白叫的,三十万的资金投进来,如果苗圃还象园林所样由黄局一人说了算,谁他妈的能放心?把贾栋材这受了黄大仙委屈的小子提起来,加上这小子又对他心怀不满,黄大仙想耍手段也搞不出什么大花样,顺带还敲打了拉帮结派的江副局长一番。

当然,重新坐稳了人秘股股长位子的王娓娓,不可能把这些争斗内幕告诉贾栋材,但她会很委婉地警告这小子,不要试图挑战黄局的权威。之所以委婉,是因为贾栋材不再是她的下级、同事,而是成了她的顶头上司,不管她甘不甘愿,以后都不能再支使他,而且要尊敬他,起码在面子上要尊敬这头黑不拉叽的黑猩猩。

可贾栋材心智是成熟了,但社会经验严重不足,能听出王娓娓话里隐含的警告之意,却越听越是糊涂。

“娓娓姐,你就明讲吧!”

称呼照旧,这让强颜欢笑的王娓娓舒服了些,顺势也把贾所的称谓给换了,“栋材,你还不明白?”

“我明白个鬼啊?”

哦,对了,这头黑猩猩才毕业一年,哪懂这些东西?

“好吧”,王娓娓拉着贾栋材走偏一点,到了个没人的角落里,把事情修饰、修改一番,再告诉社会阅历严重不足的贾栋材。

懂了,虽然王娓娓把突然提拔的事,美化成了黄局长力荐,林局长卖个顺水人情,但他贾栋材又不是傻子。不就是林局长怕黄大仙搞鬼,特意提拔自己当眼线,目的就是别让黄大仙出妖。

操,当官的人就是心计多,难怪人家管秃顶的领导叫‘聪明的脑壳不长毛’。这样也好,以后黄大仙就不能随便拿捏自己,起码不会再搞出人家赚上万,老子这样卖命的人还只拿四千的破事来。

副所长还值几个钱,给个副股级的股长也算是提拔重用?

“娓娓姐,黄局也太多心了,我是他的手下、所里的人,胳膊肘还能往外拐?你放心,我又不是蠢牯,做事晓得轻重的,更晓得黄局对我的好”。

聪明,不愧是正牌子的大学生,比局里那几个稀里糊涂的大专生强得多。出于思维惯性,愣没听出话音的王娓娓笑了笑,小声道:“栋材,你放心,黄局不会亏待你的。我一个工人都被他搞成了事业编,你做事认真负责又是他的副手,还会亏待你?”

女人说‘搞’可是有歧义的哦,但贾栋材不敢开那种玩笑,连忙道:“你放心吧,我贾栋材又不是毛伢子,哪些事能做,哪些不能做,心里还没个数?”

“行行,我多嘴了,赶紧去外头转一圈,回来再跟张主任他们扯闲篇。林业局苗圃是20%,黄局的底线也是20%,我们凭什么让他们沾便宜?”

“行,那我先去了”,兴高采烈的贾栋材走了,出了公园才觉得不对,老子都是副所长了,怎么还对她低三下四?

妈的,贾栋材暗骂了一句,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回到住处,把正上班的哥哥拖来想对策。他又不是傻子,宣布任命的时候确实失态了,但脑壳清醒过来后,再对照刚才王娓娓的警告,还猜不出什么原因?

真他妈的是好机会啊,可贾栋材不敢轻易接林局长的橄榄枝。黄大仙那人不好惹,被整成了废人的老袁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自己的人事关系又在所里,那王八蛋要提拔自己不容易,想整自己太简单了。再说,连话都没说过两句的林局长值得投靠?谢阿姨以前发过牢骚,说局里讲话不作数,说好了两年之内调她回去,结果这都快三年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可让贾栋材拒绝局里一把手的招揽,他又觉得太可惜。那是一把手,能向组织部门推荐干部的,把自己调出园林所这烂泥坑不过是人家一句话的事!

替老弟高兴的成国栋笑得合不拢嘴,见他好像想赌没见过面的林局长,连忙打断道:“莫发癫!”

“满哥,现在他们都要哄着我的。”

大三岁多的成国栋社会经验丰富得多,也见过领导说话当放屁的破事,连忙训斥道:“以后呢?你自己也讲,那个什么林局长根本靠不住。你想想,以后等冯大龙懂了这些,他们还要不要哄着你?

细毛,我跟你讲,我们是输不起的人。黄局长虽然强蛮了些,好歹讲话算数,也不怎么苛待手下人。你前两日还讲,那个王娓娓马上转事业编,这样的领导不跟,你还去跟讲话不作数的人?”

也是,习惯听老兄教育的贾栋材连声称是,熄了想赌一把的心思。满哥没说错,他是个没钱没门路的人,与其押宝在不熟悉的人身上,还不如老老实实先赚几千块钱再讲,满哥去年只差十几分,莫非今年还会考不上?

“要的要的,满哥,你好好用功,这次要是考上了,我来供你读。以前姆妈、老弟没本事,劳烦了成伯、姆姆,以后我跟姆妈供你读研,一直供到你读完博士。”

见老弟在欣喜若狂之际,还想着供自己读研,由大伯养大的成国栋突然想哭,却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笑骂道:“滚,你姓贾,我姓成!”

“哦”

第二十一章 小贾是个实诚人

绿树成荫,流水浅浅。

迈步在林间小道上的张健民,听着旁边黑大个理直气壮的要求,仿佛有种回到部队里的错觉。以前当兵时,他们连长向营长伸手要东西,哪怕纯粹是无理取闹,也是要得这么理直气壮。

搁在部队里,这叫凡事要争先,可在地方上,这是无理取闹。说严重点,这叫目无组织,目无领导!

操,这都什么人呐?

“贾所,你是党员吗?”

“啊,不是”,贾栋材听得出话音,但豪不迟疑地装傻充愣道:“也没人让我入啊?”

难怪,这就是个刚毕业的愣头青,除了专业外,狗屁不懂。

富态的张主任打量了下这黑大个,暗暗觉得好笑,却温声指点起来。张大主任号称‘八爪鱼’,可不单是会搞关系,做人也是很圆通的。

“小贾,你晓得一个正牌子本科生,而且是省大毕业的,在我们这样的小地方意味着什么吗?”

见局办领导要说私话,贾栋材连忙又敬烟,闷声道:“晓得,所以我才不服气。凭什么人家大专生都能坐机关,我却跑到公园里来当工人?”

张主任停下了脚步,摆手示意他不抽了,好笑道:“你呀,谁讲你是当工人?晓得不,去年分配时,县委办的余主任和人劳局的杨局长都想要你。要不是黄局点名要人,还惊动了钱县长,你早就坐机关了。

小贾,园林所就一个园艺专业的刘明亮,而且还是自费的大专生。你如果是黄局长,听到有个重点大学的园林学士,不会撸起袖子去县里抢人?”

换成个把月前,贾栋材绝对听不出张主任的话外之音,而且还会有受宠若惊的感动,但本就聪明的他一旦把心思放在往上爬上,加之又有哥哥和刘明亮他们帮他分析,成长的速度令人瞠目结舌。

“所以啊,你们把我搞来,总不能亏了我吧?我要求又不高,人事关系调到局里去,把事业编换成行政编就是。”

开什么玩笑?人事关系、编制有那么好转?局里不要说行政编,连事业编都一个萝卜一个坑,要不然老谢会推到园林所里来,老爹当二把手的江义会退回园林所?

本来以为是小事一桩的张主任头疼起来,他现在尝到了黄局长的痛苦,这小子是真敢张嘴啊,不答应还好像不行。要是不答应这愣货,他还不得黄大仙说什么,他就怎么办?

稍一迟疑,张主任还是推脱道:“小贾,老谢为什么会来你们所里?江义为什么退回来?现在不比以前,行署、县里再三强调编制清查,谁敢乱超编?

要不这样吧,如果局里空出了编制,我马上跟领导提这事?”

等于没讲,吃到嘴里才是肉,吊在嘴边的叫药!本想搂草打兔子的贾栋材大失所望,也只好闷声答应,然后象对黄局长样,开始装起了死狗,不管人家说什么,他都装作没听见。逼问急了,这家伙就一口一个黄局,而且把黄局长放在林局长之前,听得张主任心里直冒火。

混账!

看着贾栋材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张主任是真后悔建议林局长提拔这混账东西。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三十万的指标,一年能赚十几万。莫讲他张健民,就是换成林局长亲自来,也得先哄着这混账东西再说。

“要不这样吧,我去跟林局讨个人情,给你搞点辛苦费?你看啊,苗圃全靠你去搞,光拿份死工资也讲不过去。”

死狗样的贾栋材立即来了精神,眼巴巴地看向张主任。他一露像,也让这位局办主任长松了口气,只要把事办好,花点小钱算什么?

“嗯,你工资是343吧?要不,再给你343一个月?”

又多343咧!

穷怕了的贾栋材不禁欣喜若狂,却福至心灵地装作不满得撇了撇嘴,闷声道:“黄局还给我400一个月呢,我又不是局里的人,你们搞苗圃跟我有毛关系?”

混账!

刚松口气的张主任又气得脑壳冒烟,可拿这混账小子又有什么办法?

这就是个狗屁不懂的愣头青,要是惹毛了这混账小子,撂挑子还不至于,但黄大仙想做花账呢?整修公园啊,没十几万拿得下来?就黄大仙那种性子,搞得到钱还好讲,要是搞不到钱,什么事不敢干?

算了算了,不过是每个月多条把烟的事,为了这点小钱,划不着跟这混账东西置闲气。

富态的张主任终于象黄局长那样让步了,笑容满面道:“行,就按你讲的,局里给你400块钱一个月,省得你讲我们小气。”

“多谢张主任!你放心,苗圃的事,我保证会尽心尽力的,绝对不让林局费一点心。”

刚才还油盐不进,只要加钱就表态,还表得生怕别人反悔似的?狂喜之下的贾栋材如此毛糙,听得张主任好笑又好气,早知道一个月400块钱就能让他听话,还提拔他当什么副所长?

“那就这么定了,苗圃启动后,每个月15号来局办找我。”

“谢谢张主任,您抽烟,您抽烟”,乐开了花的贾栋材连忙敬烟,又狗腿子样帮他点火,居然还不忘给自己叫叫苦。

“张主任,让您见笑了,我也是没办法。我爹在农村里赚不到什么钱,我娘身体不好经常要吃药,上次还住院花了三千多,加上我满哥马上又要考研,哪样不要钱?我就这些顶不得用的死工资,不想办法多赚些钱,我屋里怎么办?”

哄鬼啊?暗恼的张主任笑笑道:“你不是有两个哥哥吗?”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贾栋材当即脸色发黑,气不打一处来,狠声道:“我娘是三婚,他们连我读书都不管,还会管我娘跟我满哥的死活?”

这不是作伪。

见这小子突然面目狰狞,生暗气的张主任突然气消了,倒不是他兴灾乐祸,而是他也为人子为人父。

“算了,做人要向前看,你娘再苦,不也把你供出来了?等你出息了,把她接来养老就是,跟一帮鼠目寸光的村夫置什么闲气?”

“嘿嘿,让领导见笑了”,贾栋材生硬地陪笑了几声,更让张主任安了心。寒门出孝子,只要是孝子,坏也坏不到哪去。呵呵,这小子刚才还一口一个张主任,理解了他的难处就成了‘领导’,看来也是个晓得感恩的情义后生。

“栋材,交张入党申请书到局里来,我帮你直接搞个预备党员。你已经是副所长了,早点加入组织,对你进步有好处,晓得不?”

那当然,想当官不入党怎么成?贾栋材连声答应下来,恭敬地请领导先行。

走在前面的张主任,也很享受贾栋材这种前倨后恭的恭敬,关心道:”苗圃肯定要以你为主,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不?“

多着呢,首先就是交通工具问题,穷得吃饭都要揩哥哥的油的贾栋材,哪有钱去买摩托车?但话不能那么说,得说得委婉些。

”领导,能搞个三轮摩托不?来回四五十里路,我们自己能骑摩托,但没办法带东西。您可能不晓得,苗子一长起来,光每日要用的肥料就要十几个尿素袋,更不要讲有毒的农药了,我们总不能寄在老表屋里吧?“

这是正事,几十万的生资,莫非还寄在老表那?

但张主任也是怕了这愣小子狮子大开口,把原准备帮着弄辆皮卡车的打算压了压,立地还钱道:”嗯,我去城管大队帮你们搞一辆,再装个斗篷,落雨天也省得你们淋雨。“

这可解决大问题了,贾栋材连忙道:”多谢领导。“

自己想错了?狐疑的张主任确认道:”还有不?不要不好意思,我晓得你们所里的情况,局里的办法总多些。“

”没了“,社会经验不足的贾栋材想了想,还真想不出局里还能帮什么,苗圃就那么点事,总不能让局里的头头脑脑去出义务工吧?

作好准备被勒索一把的张主任愣了下神,暗道:这家伙还真是实诚人,想要的东西敢争敢抢,不该他想的东西送他也不拿。

回到局里后,张主任向林局长汇报完工作,连这位局长同志也觉得不可思议,古怪道:”没想到小贾还是个直性子,该得的敢提,不该他拿的,想都不想。这样吧,我们也不能亏待他,跟新民提一嘴。“

暗示过几次,黄局非但不把财务管理权主动让出来,连监督权都不松嘴,那就怪不得领导为难喽,张主任会意地答应道:”我找机会跟老谢谈谈“。

”嗯,上面在吹风。“

张主任也听到风声,说钱县长会在年底接任常务副县长,连忙道:“我中午去找老谢,再跟援朝透个风,他跟小贾关系蛮好。”

“嗯。”

第二十二章 鞭打快牛

破破烂烂的新昌县政府坐落在一座小山之上,二十多年前的那位县革委会主任说,这叫站得高看得远。既然要想看得远,搞么不干脆建到太阳岭上去,那里海拔1500多米,能看到旁边三县一区咧!

白挨了老板一顿臭训的黄副局长没和林局长他们回局里,而是先到前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现任副县长的老领导那打个转,然后去了现任县政府办主任的办公室。他早就和老板私下说过,他只是城建局排名第三的副局长,管不了城管大队也管不了环卫所,只能管着园林所和设计院两个小摊子,但有个鸟用。钱老板每次训林局甚至是老江,都要把他抓来陪绑,到哪说理去?

站在县政府办主任窗前,看着楼下那几个绿篱、松柏肆意生长的花坛、花池,嘲讽完革委会领导太高瞻远瞩的黄副局长,又头疼顶头上司林局长给自己使的绊子。

操!

一点口风都没露,就绕过自己把贾栋材那混账小子给提拔起来,生生在园林所埋了颗钉子。

“哟,黄大仙今日这么闲,还有时间来看我?”

正头疼的黄局长连忙转身,叫苦道:“高大人哎,我都累成了死狗,你还来挑我的礼数?”

拿着笔记本、玻璃茶杯进来的高主任个头不高但人很精神,放好笔记本、茶杯后作势去沏茶,刚叫完苦的黄副局长连忙拦住,还拿过他的茶杯帮着倒掉茶叶重新沏好,行云流水般一如以前。

满面笑容的高主任拉开抽屉,拿出包硬盒大中华,扔了支给帮自己沏茶的黄副局长,调侃道:“哟哟,过户即为客,你以为还在这当秘书?”

满面笑容的黄局长接住烟,掏出恶俗的美女贴纸塑料打火机先帮领导点上,叫苦道:“老领导哎,要是有可能,我还真愿回来当秘书。大前日早上一顿臭骂,刚才又是一顿,如果是我的责任也就算了,市容市貌的事也是我管的?”

这话题高主任不想继续,钱县长虽然年轻却是县委常委、还脾气大得很,也就眼前这老秘书都敢拿领导开玩笑,换成他这当办公室主任的都不会自找没趣。

“少背后非议领导”。

已经一屁股坐在仿红木沙发上的黄局长满不在乎,大大咧咧道:“当着钱老板的面,我也是这么说”。

“有事说事,能办的我就办,办不了的就滚蛋。”

有这话打底,也不枉以前在这当牛作马,叼着中华烟的黄副局长连忙扯过高主任,走到窗边指着楼下的花坛、花池道:“高大人,帮帮忙,给事务局打个电话,把那些花池、花坛让给我们算了。”

“免费?”

“当然免费,我赚钱也不可能赚政府的钱吧?”

平时坐在车里进进出出还没注意,现在让人一指出来,高主任也觉得那些草比花高的花坛、花池很刺眼,可这家伙有那么好?稍默了下神,高主任立即想起了被压着没收文的请款报告,没好气道:“黄大仙,亏你讲得出口!我要是帮你打了电话,你就好找老板哭穷是吧?”

被识破的黄副局长也不觉得难堪,反而低声道:“高大人哎,我们搞么连挨几顿批,还不是上级领导来视察时,看我们的市容市貌太差?那些事我管不了,但您老人家想想,下次有领导来视察或是重大节日时,我把楼下的花坛、花池还有空地全部塞满花,领导们面子上总多些光吧?”

放屁,那样搞更会挨骂!

但话又说回来,把环境搞好些,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们也会高兴一些。想到这,看着楼下那些管理不善的花木,高主任觉得更刺眼。

可是,这事还是办不了。

四大头正在书记办开会,议题就是压缩财政支出,把可用财力都用于长江防护林营造,那才是全县当下最重要的工作,也是一项政治任务。既然是政治任务,一切工作都要为其让路,作为国家重点林业县的新昌不比那些经济大县,地盘大、造林任务重、人口少、财政收入少,不提前作好准备工作,到时候哪来的资金?

钱老板为什么发火?除了挨了行署领导的批外,最主要的是既要整治市容市貌,县里又不愿给钱,也掏出不出钱。

有心借虎皮谋点利,顺便打听点消息的黄副局长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要是搞不到现钱,就靠个还没影的苗圃,他拿什么去修缮公园?修缮公园可是钱老板再三叮嘱的事,自己也在钱老板面前立了军令状的,还请老板批了条子到林业局搞指标。

岂止这坏消息?

因为以前的事,多少觉得有些对不住老部下的高主任又递了支中华烟过去,好意提醒道:“你老板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大仙,动动脑壳,莫只顾着做事。”

完了,总觉得事情不对的黄副局长,突然脸色大变。县城的市容市貌被行署领导批评,本就应该林局长挨板子,再不济也是分管城管、环卫的老江来挨骂,怎么会把自己一个排名第三的副职叫过来和主要领导、分管领导一起骂?

“亏你服务了钱老板两三年,这下脑壳转过弯来了吧?”

转过来了,脑壳转过弯来了的黄副局长突然想骂娘,想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吃草,天下还有这样的领导?

“滚吧,莫天天鼓捣那个破园林所,要记得城建局副局长才是你的本职!”

“那我走了”。

很恼火的黄副局长起身告辞,走出门时,正好看到办公室的美女副主任拾阶而上,脸上变得阴郁往右边走,转到右边的楼梯下楼。

黄副局长与这位美女副主任是旧同事,他先进办公室一年,跟的是新任常委副县长,半年后因能力突出被提拔成外侨办副主任。就在那一年,在县二小教书的李红雯调入政府办,负责帮他打打下手、做点外侨办的事。再半年后,漂亮又开朗的李红雯也被提拔成副科级干部,但仍然在外侨办工作,两人虽然级别一样却仍是上下级。

一年后,办公室副主任的位子空出来了,几乎所有的同事都认为应该是黄秘书成为黄副主任兼外侨办主任;结果却是李红雯成李副主任、兼任外侨办主任,一步到位成了全县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也成为了黄秘书的顶头上司。

因为这事,当时的黄秘书气得朝组织部的人吐口水,要不是脾气同样火暴的钱常委副县长护着他,搞不好他就被发配到最偏远的乡镇去了当副乡长。

所以,因为三年前的耻辱,多少有些持才傲物的黄秘书,能笑着给推荐李红雯的高主任端茶倒水了。也因此,回到园林所的黄副局长,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分工调整而伤脑筋。

两年前的那泡口水,让黄副局长声名大振,也在他脑门上刻了个大大的钱字。钱老板的性格,他这老秘书最清楚,但没钱能成事?如今之计,就是给未来可能的败局作准备,把影响降到最低。以林局那种滑不留手的风格,局里肯定会调整分工,由自己负责整治市容市貌,让自己这个钱老板的嫡系替他背黑锅。

没有钱,那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也就是说,苗圃不容有失!

只有苗圃这头稳住了,才有办法从林局那预支管理费,去整修县委、政府大院和人大政协的院子,才会让领导晓得他黄某人是真正的实干派。只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黄某人既没钱又没人,整治不了县城的市容市貌,到时候挨的板子也会轻些。至于公园,搞不来钱,他也没办法,钱老板要骂他,站在那受着就是,反正被骂又不是一次两次。

回到园林所,黄局长便找董国栋,“娓娓,栋材呢?”

正在人秘股办公室瞎忙的王娓娓连忙出来,回答道:“去了苗圃,他说趁着这几天不热,赶紧把明年的堆肥沤出来,要不然那边的苗圃一启动,他没时间过来搞这些。”

一脑门子官司的黄局长更头疼,有怨气好对付,无非是安抚而已,反倒是这种明明有怨气偏偏装作没意见,最是难对付。

“嗯,你过来下,我问你点事。”

“好的。”

“坐”

“哦”,大腹便便的王娓娓撑着旧藤椅扶手小心坐下,小声向领导汇报起今天的事。

结果很出乎黄局长的意料,他没想到董国栋一个二十啷当的青皮后生,居然有了知取舍的政治智慧。别看还仅是很稚嫩的智慧,那也是智慧,远不是一些小伎俩能比拟的。

然而,等谢会计借送报表的机会,小声报告局里准备另外给贾栋材开份工资时,黄局长的脑壳又开始生疼。那就是个要钱不要脸的愣货,局里提拔他、又多给他开份工资,自己这边怎么办?

见领导眉头紧锁,人老成精的谢会计小声提醒道:“领导,我们所里只有他的家不在县城,要不落实上头的文件精神,给他发点单身补贴?”

这倒是个办法,放在上午足够让那小子听话,但现在不够了,尤其是自己很可能接手城管、环卫那两个烂摊子。

仔细盘算一阵,黄局长终于决定拿个好吃管饱的烧饼彻底砸晕那混账小子,省得自己在前头替人擦屁股,后院却让局里那帮闲人扇阴风点鬼火。

第二十三章 站队正确的好处

人就是要当官!

大汗淋漓的贾栋材从公园后面的小苗圃回来,便被告知所长办旁边的空办公室改成了副所长办公室,以后请他们去那办公。

新办公室不错,品字型摆好的三套旧桌椅、新文件柜、新茶几、新茶水柜……被老谢她们收拾得整整齐齐,正对着门的桌上多了只沏好了茶的高档玻璃茶杯、半开的抽屉里多了条‘白沙王’。杯子多少钱他不知道,这烟可不便宜,九十块钱一条呢,顶得上贾栋材一星期的工资。留守的老钟还很羡慕地告诉他,这是所里给他的办公烟,抽完了让人秘股去买就是。

还是当官好,当个正股级的副所长,就等于工资翻了倍咧!

穷,但很大方的贾栋材拆开烟,扔了包给累瘫了的冯大龙。喝了两口水,还没抽完一支烟,谢会计又来办公室请他去人秘股办点事。

按上级文件精神,象贾栋材这样的单身汉,家又不在县城的,单位可以酌情发放伙食补贴与住房补贴。上班一年了,从来没人跟他提起过这些东西,他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好事。一提副所长,这种有钱单位才有的福利,立即被黄大仙授意人秘股按最高标准执行。

“栋材,伙食补贴是一天两块四,住房补贴是一天一块八,你是去年七月份参加工作的正好一年,这是1533,你数一下。”

看着谢会计桌上一叠有零有整的钞票,贾栋材兴高采烈地签字数钱,很庆幸上午没站错队。说实话,要不是有谢阿姨的例子摆在那,又有满哥的提醒在前,说不定贾栋材就靠过去了,那可是代表着一把手的局办主任!

然而,等贾栋材数完钱后突然想骂娘。如果老子不当这副所长,谁他妈的会告诉老子,单身汉还有这两笔津贴!

“谢谢,谢会。”

由谢阿姨成了谢会,人老成精的谢会计无奈暗叹,虽然她身为会计没有提醒同事,可这种事根本就不是她能做主的。再说,这两笔补贴除了两办和财税部门外,哪个单位领导会按文件精神发放?

“贾所长,以后你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记得过来签字领钱,一直到你成家为止。”

刚才还是栋材,现在知道叫‘贾所长’了?狗眼看人低,老子冤枉叫了一年的阿姨,但贾栋材仍然脸上笑眯眯的,转身出了人秘股,去水龙头那洗脸。

“栋材,过来一下”。

领导召唤,心里不满的贾栋材再不满,也急步去了隔壁的所长办。今天这些迟到和及时的好事,充分证明县官不如现管,如果不是他没应和张主任的暗示,这些好事还能有他的份?

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别看自己现在成了所领导,其实也就是个说起来好听的摆设,跟一把手斗气就是跟好处过不去。

“黄局,您找我有事?”

看着递过来的‘白沙王’,还有汗渍渍的大黑脸,心绪复杂的黄局接过烟,指了指院子里的水龙头,笑骂道:“滚!”

“哎”,陪笑的贾栋材急步去冲洗,把头脸冲干净了再回所长办。

“讲讲,对所里的人员分工,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又来那一套,总想别人替他背锅,可所里的这帮大老爷们,哪个是省油的灯?别看他们在兴头上信誓旦旦,只要在苗圃里晒一天太阳,最多晒两天,马上都会怨声载道。

“领导,还是请人吧。这些人您还不清楚,也就是您亲自出马能镇得住,换成我这样的小萝卜头,哪镇得住阵脚?”

这马屁蹩脚了些,但好歹也是马屁,况且那帮老油条确实都是老鼠屎,可别打坏了苗圃这锅新粥。

“嗯,你讲的也有道理,那就你去请几个人。对了,花圃的事你也要盯着,邱绍飞和江义都不是那块料,还是你做事我放心”。

贾栋材顿时不乐意了,可又没办法反对,谁让所里就他会搞?操,搞就搞,但老子也不能光当摆设。

“黄局,那是肯定的,还有件事我也想管着,就是行道树和公园花木的病虫害防治。以前邱股长管着没事,现在江义管我有些担心,那些农药都是有毒性的,我想平时多盯着点。”

这哪是担心,分明是要权,园林所就绿化股有点违纪不违情理的油水。可黄局长稍一沉吟,答应道:“那就依你的,还有吗?”

还有?贾栋材刚想说没有了,却突然想起那天早上黎冬的央求。那女人心机重了点,但对自己还算不错,苹果、桔子之类也没少吃她的,能帮就帮一帮呗。

“黄局,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把黎冬和钟阿姨对调。她是沪市园林学校毕业的,还在大型苗圃里实习过,对这些有经验。我不指望她象龙伢样勤快,只求我回家休假时,她能帮着龙伢注意点苗圃里的病虫害。

领导,病虫害重点在防不在治。万一我不在时,苗圃出现问题,她也能马上配药防治,不至于耽误时间。”

有道理,但孤男寡女的在一起,也容易出问题,可黄局长根本不怕赵常务。新昌就这么大,那些龌龊事能瞒得过谁?两年前如果不是那只老花公鸡,李红雯能越过他提办公室副主任兼外侨办主任?

沉吟片刻,黄局长点头同意了,这小子行事稳重,又一心想往上爬,那种男女作风问题应该不会犯。再说,只要是你情我愿,一个未婚一个离异,又算什么男女问题?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小子说的有理,他家在乡下,逢年过节总要回家吧?节假日里没个懂行的人去转一转,黄局长自己心里也不踏实,新苗圃可不单是同僚、同事和单位投了钱,连他自己都准备贷款投钱。

“还有其他要求吗?只要是合理的,所里都会支持你。”

交通工具贾栋材不指望由所里解决,倒是张主任答应了去城管大队弄辆三轮摩托车,可以载人也可以载工具之类的,剩下的只有待遇问题了。如果仅是自己所里搞苗圃,黄大仙扳着说鱼和熊掌的屁话,贾栋材也就忍了。现在从局里又拉来二十万投资,而所里可以抽20%利润,这一部分于情于理,也该分干活的人一份吧?

“领导,人家做小工都二十块钱一日,没道理我管这么大一个苗圃,比个小工还不如吧?”

贾栋材小心翼翼地说理,知道这小子又从局里搞了一份好处的黄局长断然拒绝。再说,苗圃预计能给所里带来近十万的纯利,除了用于政府大院、人大政协大院的环境改造,连公园里的修缮都还得去想办法,怎么可能再分贾栋材一份?

穷疯了的贾栋材也确实是个人才,领导都点明了他在局里还有份工资,还振振有词道:“领导,您老人家这么聪明,还不晓他们的意思?既然他们是那意思,那这份钱就跟所里没关系。

现在所里多赚了钱,我又多做了事,总不能让我这做事的人太吃亏吧?”

人才!

好气又好笑的黄局长有点明悟了,张健民为什么这么快通过老谢传话,逼着自己让出财务管理权。就贾栋材这种死要钱的德性,估计今天上午那只‘八爪鱼’没少生闷气。可古怪的是,黄局长并不反感贾栋材的恬不知耻,他也经常在领导那死磨硬泡,要不然林业局那三十万指标那么容易搞?除了冯援朝故意放水外,钱老板还写了条子的!

“栋材,你确实是比平时多干了点,但其他人又何尝少干?如果多给了你,他们又怎么办?”

看似是有道理,但两者有可比性吗?况且这涉及到了钱,而且不是什么小钱,穷怕了的贾栋材也不顾面子,小声央求道:“黄局,实在是太少了些。”

“不行!”

“黄局!”

本来还想好好说的黄局长,见贾栋材这小子不依不饶,还脑壳不会拐弯,不禁板起脸教训道:“栋材,你该不会以为正股级的干部,也能由单位提供办公烟吧?我跟你讲,不要讲是正股级,即使老子当副局长,局里也没给老子发公务烟!”

贾栋材被气得黑脸更黑,合着给自己补发津贴和办公烟,人家就是等在这!操,老子要什么办公烟?你他妈的每个月给老子三四条烟,老子以前好意思去换钱,现在也好意思?

老子要的是现金,老子要养家糊口!

可气得脸黑脖子粗的贾栋材不敢发火,黄大仙这人太阴、太狠,真把他惹火了,吃亏的只可能是自己。别看自己是副所长了,可人家是副局长兼所长,真想整治自己这小萝卜头,估计林局都会装作没看见,因为这黄大仙的后台老板是整个系统的太上皇!

见这黑小子能压着气,黄局长也缓和点,小声提醒道:“莫蠢,所里给了你办公烟和补贴,以后不管谁当所长都不会断你的。你要是拿钱,即使我多给你两三千,还不够年把的烟钱和补贴,你确定你能两年之内提拔、能去哪个单位当一把手?”

这,这?

气急的贾栋材终于转过弯来了,也真佩服这位黄大仙,但你他妈的把这话放在前头上说,会死啊?

“黄局,嘿嘿嘿,我年纪轻不懂事,莫见气唷。”

明白就好,黄局长扔了支烟过来,突然问起今天跟张主任的谈话。虽说王娓娓已经给他汇报过了,老谢也来说了说,但当事人不明确表态,怎么能算服帖?

操,这不是逼人低头吗?

贾栋材很恼怒,他不信王娓娓没汇报,但跟领导闹了一场后,心智变得更成熟了的他终于学会了掩饰情绪,悻悻道:“领导,您老人家也太瞧不起人了!我贾栋材虽然年纪轻了些,但也晓得什么叫一诺千金,我既然答应了服从您的指挥,就肯定不会自己打自己的面。”

忠诚是因为背叛的代价不够,黄局长压根不信贾栋材的承诺,却很欣赏他这种还很稚嫩的生存智慧。当领导的,不能手下没人,尤其是手下不能没能人。这小子有能力,又有了点小智慧,那就重点栽培,只要自己给得出他想要的,就不愁他不为己用。

拍了拍伸过来帮自己点烟的黑手,黄局长掏出他那台四五千块钱的爱立信手机,当着贾栋材的面,打电话给设计院的周院长吩咐道:“老周,三个事你安排一下。

一是栋材帮你搞了三万指标,苗圃启动前把钱交到他这来。二是你出个聘书,聘请栋材当你们的设计顾问,以后帮你们把关新建楼房的绿化设计。三是从院里腾套好点的宿舍出来,让人收拾干净后给栋材住。

有问题没?嗯,那就抓紧时间落实!”

笑眯眯地挂了电话,黄局就着又递过来的火苗抽了一口,小声道:“伢子,只要你占住了,那套房子就是你的,晓得我的意思不?还有,你工作的事莫急,事业编转行政编,那是要县长签字同意的。莫讲是我一个副职,就是林局长,也不是想办就办得成。”

晓得,当然晓得,贾栋材不禁大喜过望,想都没想答应过程建的事,他现在满脑壳都是终于有房子了,终于能把老爹老娘接来尽孝。

“莫笑了!局里十有八九会调整分工,所里的事你要多分担点。”

这种话即使贾栋材再高兴也不敢乱接,连忙道:“黄局,我一定多请示勤汇报。”

聪明,但做事不是这么做的,自己十有八九得去收拾那两烂摊子,哪有精力管所里的事?

“栋材,你现在是副所长了,就要站在领导的位置上考虑问题。拿不定主意的,你向我请示没问题,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左请示右汇报?”

这话更不能乱接,贾栋材只好装糊涂道:"黄局,您老人家还是教教我,我哪懂这些?"

不错,能伸也能屈,值得栽培一二。黄局长满意地笑了起来,详细地给贾栋材立了些规矩,省得这小子以后大事不请示,屁大的事天天报告。

第二十四章 立威(上)

能者就要多劳。

大热天的,黑瘦的黄大局长领着人在大街上,劝说那些店主不要乱张贴广告、不要占据人行道经营、自行车和摩托车不要乱摆放……。也别说,有黄大局长以身作则,带领着环卫、城管上街做事。几天工夫下来,县城虽然还是破破烂烂的县城,但地面干净多了,人行道上摆放的车辆也整齐多了,起码能看出有明显改善。

还是黄大仙霸得蛮,只要他老人家能晒日头,环卫、城管的老油条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以前园林所整治公园时,他当领导的冲在最前头,哪个又敢往后缩?抽公务烟的贾栋材,给领导和那帮城管散了盒‘白沙王’烟,跟领导汇报了点工作情况,又得到了领导几点关于苗圃的新指示,这才回到清凉的银行大厅里。

局里调整了分工,黄大局长管的摊子少了个设计院,多了环卫所和城管大队。在别人眼里是接了两个烂摊子,但已经算是小头头的贾栋材很清楚,黄大局长手里的权力大涨,已经成了局里事实上的二把手。破庙再穷也穷不了方丈,况且这两个庙都能收费罚款,等到逢年过节时,城管大队和环卫所的头头还敢自己拿一千,给分管领导送八百?

“打乱讲!”

跑得满头大汗的刘明亮塞过来两罐‘雀巢’咖啡,也往外面看了看,小声道:“江泥鳅就是啃不下市容市貌这块骨头,才主动让给黄大仙的。你晓得不,行署给县里下了死任务,今年全地区至少要有三个县区申卫成功。我们县里肯定没希望,但照样要有明显改观,要不然还不让别人比下去了?

环卫所还好些,除了工资外还能收卫生费;城管大队除了正副职外,其余的都是临时工,连工资都要他们自己赚30%。政府要做事,又不愿拿钱出来,黄大仙能怎么办?”

难怪黄大仙要晒日头给大家看,要人做事又不给钱,县里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县里哪有钱?长江防护林是政治任务,中央要验收的!”

没钱好,没钱就不要搞美化,搞完政府、人大院子就收工,省得邱好绍飞他们怨声载道。与黄局一样黑的贾栋材暗喜,接过托兄弟从省城买来的咖啡放进背包,连忙掏出一卷钞票,问道:“几多钱?”

刘明亮一脚踹了过去,骂道:“骂我是吧?”

不要就拉倒,贾栋材咕嘟了一句,问起省城的事。他有个好兄弟分在郊区苗圃,也不知混得怎么样了,他还想着去省城时得宰了那只猪。

“我碰到贱人了。”

“你去了湾里?“

“他踩了狗屎,被老况调去了省城建厅。“

还不错,三十一个兄弟总算没白干一年,好歹拱上去一个。

“老况又升了?“

开始填单子办手续的刘明亮撇了撇嘴,小声道:“办公室副主任。“

堂堂的一把手成了侍候人的副主任,快意的贾栋材不禁兴灾乐祸道:“报应!哎,贱人的电话呢?“

“你懂个屁,他那是组织重用!妹子,你姓白吧?“

刚出差回来的刘明亮却不想继续扯这事,把司马剑的电话号码给了贾栋材后,便佯装与柜台里的胖妹子套近乎。与稀里马哈的贾栋材不同,以前一起打球的朋友突然成了自己老板的巴结对象,很让他在老板面前涨脸,同时也很有挫败感。更挫败的是,教过他的况副主任居然不认识他,等司马剑提起球技出色的贾栋材后,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没一会,手续办完了,6扎钞票摆在面前,还沉浸在兄弟走大运的喜悦中的贾栋材才回过神来,咽着唾沫道:“亮伢,你姐夫没生气吧?”

“生气肯定是生气的,但那又如何?换成是他自己,能不要房子?”

那就好,程建会如何生气,贾栋材一点也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这兄弟会不会有意见,哪怕于情于理他都不亏心。

“亮伢,算我投1万的事,是你爹爹主动讲的,还是你问的”

为了那三万指标,贾栋材尚且不好意思向冯大龙开口,换成刘明亮又好意思白得兄弟三万指标?

“蠢牯!你要不拿这钱,我爹爹心里会安稳?”

那倒也是,冯大龙他爹给的盘子就那么大,谁多投谁就沾便宜。黄大仙是个精明人,明亮离开了园林所,哪会允许他入股?刘叔只搞到三万指标,反倒是所里除了劳务费外还给了自己三万,若没点表示,他老人家的面子上也挂不住。

还是当官好啊,老陈、老万他们想借都没地方借,领导们却轻轻松松就掏5、6万。呵呵,现在的银行贷款利息高、存款利息低,要不然林局他们舍得让所里抽20%纯利润?不要小看这6万块钱,一年至少赚2万4、两年就是4万8,至少顶得上他们七八年工资咧!

不过,老子也不亏,赚了9600的工资不讲,还白落了套房子和1万块钱的股份。

回到所里,谢会计和王娓娓看着6大沓没拆封条的钞票,都不知该如何是好。黄局定的规矩是股长最高2万,普通工人1万,贾栋材这副所长可以投多少?尤其是这位副所长,还额外领了一年4800的劳务工资。

前几天领教了贾栋材绵里藏针的谢会计不吱声,还没领教的王娓娓连忙用报纸把钱给盖住,为难道:“栋材,要不我先请示下黄局,你再来交钱?”

黄大仙不同意,老子会来交钱?老子既然来了交钱,那就是领导同意了;领导同意了,你还给领导打电话求证?求证什么,表示你忠心耿耿?

不爽的贾栋材板着张大黑脸,瞪着这秀气少妇,沉声反问道:“王股长,要不你来当这副所长?也省得我什么事都要向你开证明!”

“不是,我”,王娓娓的脸立即涨得通红,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她也知道肯定是领导同意了的,但她习惯了多请示勤汇报。

园林所的院子就这么大,听到人秘股里的动静,其他三个股室的人都站到门口看热闹,而且是兴灾乐祸地看热闹,连对贾栋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江义,都在兴灾乐祸地站在窗边往这边看。要说王娓娓虽然做事勤快、负责,但人缘确实不好,原由就是太喜欢向领导汇报,不管什么事都汇报,也不知为大家多担待点。

这下好了,撞上了想立威的贾大副所长,这下有好戏看喽!这黑大个可不是凡人,江义有个当官的好爹,铁定能戴上的副所长帽子,就被他活生生地抢掉了咧!

眼看着股长王娓娓下不来台,同样服从领导惯了的谢会计只好出来打圆场,低声解释道:“贾所,娓娓不是那意思,现在银行利息那么高,大家都想迟交几天钱。”

牛头不对马嘴!

但是,说的很有道理。难怪黄大仙给自己下指示,要尽快把钱收上来,就刘叔借给自己这1万,多放银行一天也不少息钱。

可是,见同事们都远远地站着看热闹,知道替领导背了锅的贾栋材很明白,这事要是按她说的办,自己这副所长也就真成了摆设。甚至,只要自己稍一退缩,江义那王八蛋马上就会造反。

妈的,服从黄大仙指挥没问题,但不确立自己二把手的地位,这官不就白当了?

“糊涂!黄局的钱交了没?他当一把手的交了钱,大家就必须交钱!别人不晓得其中的道理,你当会计的也不清楚?”

谢会计当然清楚,自己所里的人交了,局里的人也不得不交,那些钱放在账上,利息就是所里的。别看所里的人都嚷嚷着要入股,但真正能拿出上万的人有多少?别说是闲钱,即使是贷款,很多人都凑不出一万块,更别说刨掉利息后,还能赚多少?

更重要的是有人凑不出,就可以让有些人多投钱,至少40%的纯利,相比银行不到6%的存款年息来讲,谁多投就多赚!

“懂了吗?”

面对贾栋材的质问,服从惯了的谢会计只好说懂了,但做事就要硬气。上个月,贾栋材宁愿得罪江副局长,也想跟江义干那一架,图的是什么?

虽然那一架没打成,但不要说老陈他们那帮老油条,就是黄局批评他的时候,都会注意点分寸。要不然,自己两次三番地找他说待遇的事,他能压着性子给自己讲道理?换成邱绍飞他们,早就指着鼻子骂人了!

“通知大家,苗圃下个星期启动,钱必须在本周末交齐。拖着不交的就把指标让出来,没道理别人扛利息,他还赚利息!”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嘴里泛苦。苗圃的前期才花得了多少钱,这钱一提前交上去,大家得多交多少利息,或少得多少利息?

这可就不是面子问题了,被镇住了的王娓娓连忙请示道:“贾所长,要不你再和黄局多汇报一下?大家都有难处”。

“老谢,她狗屁不懂,你给她解释!”

说完,立完威的贾栋材,也不管王娓娓被气得如何,甩手回了所长办隔壁的副所长办公室。以前她支使这个、使唤那个,听起来是轻声细语地说,话里却透出不容拒绝,现在她也该尝尝这滋味了。

第二十五章 立威(下)

做人要有情有义,以前贾栋材穷也就算了,现在荷包里有了两个钱,还不得犒劳犒劳自己的亲老兄?可惜的是,咖啡那玩意太难喝还太邪乎,就那么尝鲜的一茶缸子,愣是让上床就能打呼的贾栋材听到了鸡叫。

第二天一早,贾栋材在院子的水龙头下冲了个凉,匆匆忙忙赶去单位上落实领导指示。然而,没有黄大仙镇场子,贾副所长的威风不太好使。

新官上任的贾栋材安排大家正常的劳动也就罢了,但去与园林所无关的政府大院、人大大院,即使有昨天立威的那一幕,仍然会引发油条们的不满,五六双眼睛都看向两大股长。

自认和贾栋材是兄弟的邱绍飞,顾念着兄弟情分忍了,主动去工具房开门,但口不服心更不服的江义立即炸刺,阴阳怪气道:“贾副所长,您老人家这把火也烧得太过了点吧?”

站在副所长办门口的贾栋材斜了他一眼,阴森道:“江股长有意见?”

“当然!政府大院和人大大院是事务局管的,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园林所管了?”

黑脸包公样的贾栋材转过身,大步走到自己办公桌前,从文件架里抽出个夹子,直接甩到得意洋洋的江义脸上,‘啪’的一声又掉在地上,吓了众人一跳。

紧接着,小院子里响起了贾栋材的厉声怒斥声,吓得几根老油条头皮发麻。

“你江义敢质疑县长专题会的决定?你要是有种不去,老子马上处分你!”

“你”,白脸涨得通红的江义,看着掉在地上的文件夹,差点憋出了内伤。他没资格参加县长专题会,但知道一旦形成了会议纪要,别说他江义这样的小萝卜头,即使是林局长都必须执行。

“谁还有意见?”

“没有”,已经打开了工具房门锁的邱绍飞立即表态,招呼着他手下的人赶紧过来拿工具,绿化股的人看了看还呆立在那的江义,稍一犹豫便转身去工具房。这帮老油条终于认清了形势,贾副所长就是贾副所长,园林所这一亩三分地里,除了黄局长就是他最大。

等人都走了,老好人谢会计过来捡起地上的文件夹,交还给坐在那兴灾乐祸的黎冬,对还站在那发呆的江义温言道:“义伢,莫置气了,赶紧去吧。贾所长不是什么坏人但年纪轻、煞心重,莫真闹个处分,影响了你自己的前途。”

“哦”,江义敢跟局办的张主任犯浑,却不会冒犯看着他长大的谢阿姨,小声应了一句,垂头丧气地去拿工具。

连领导子弟都镇住了,旁人就更不敢不服,一帮老油条终于体验到了前段时间冯大龙的苦难,也仿佛回到了园林所创立时的日子。

副所长贾栋材率先垂范,100斤一包的白水泥一次扛两包,五六斤的红砖一挑就是四十块,……,干起重活来象自虐一般。贾栋材自虐也就罢了,油条们稍一偷懒,刀子样的眼光便扫过去,逼得他们不得不拼老命。

残破的花坛补好,杂草除掉,肆意生长的绿篱修剪整齐,生长不良的花卉挖掉,种上含苞欲放的菊花,……。七八天工夫下来,贾栋材领着十几号人马,愣是把两个破旧大院整治成了花园,而且是鲜花盛开的花园。

街上的市容市貌有改观,县领导办公的大院有巨变,黄大仙的名声大振,连罗书记、李县长都在公开合场几次点名表扬他。

结果,贾栋材他们辛苦个多星期,园林所被压住的请款报告,仍然被压着。或许唯一的好处,就是那些看热闹的干部的旁观,以及高中时的死对头、现在的县政府办秘书秦国富的鄙夷目光,终于让新官上任的贾栋材平静了。认清了他这副所长其实不是官,最多只算是小工头,甚至连工地上的工头比不上,人家手下管着几十号人,而且不用自己带头拼命干才压得服手下。

因此,贾栋材终于不再摆他所领导的官架子,要求全所的人别再叫他贾所长,继续叫他的大名贾栋材或栋材。

然而,要钱的报告没批下来,就没办法给累坏了的大家搞点福利。这帮老油条知道黄局长的脾气,不敢去触他的霉头,见贾栋材这位副所长终于正常了,连忙怂恿被副所长尊为飞哥的邱绍飞来打探。

猜到了没批到钱的邱绍飞,也乐意挑头来问,因为这代表着脸面。现在的园林所,上上下下都把贾栋材当成二把手敬着,丝毫不敢怠慢,与二把手称兄道弟,当然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按理说,大家辛苦了个多星期,所里发点东西犒劳犒劳,这是天经地义的,可贾栋材也没辙。别说他做不了主,即使做得了主,他也不可能给大家发点福利。账上就那么点钱,又准备扩建温室、搞苗圃,哪可能有钱发给大家?

“什么?还要扩建温室?”

提起这破事,贾栋材也觉得黄局长疯了,悻悻道:“黄局答应了钱县长,以后五一、十一、元旦、春节,保证政府、人大院子里有花。不再建四个温室出来,等到了元旦跟春节,神仙都没办法。放心吧,钱县长帮我们从局里抠了两万过来,我们所里不亏什么钱的。”

操,一个能当花圃的温室光材料都四五千,两万块钱还要建四个,不等于说又要自己动手?不甘心的邱绍飞瞟了眼贾栋材腰间的新bp机,暗示道:“栋材,你晓得老谢那还有另外一本账不??”

小金库里当然有,但那钱是用来应急的,也是用来开支一些公账上不好开支的支出,比如公务烟、年节时给领导上贡、请上级领导吃个饭……,再比如贾栋材腰里的新bp机。以前的小萝卜头,现在也能享受那份特权,怎么可能为了旁人损害他自己的利益?

佯装叹了口气,贾栋材递了支五毛钱一根的公务烟过去,无奈道:“飞哥,所里的事还能瞒得过你?这东西是局里给的,你以为黄大仙有那么好?”

那就是真没钱了,邱绍飞也跟着叹气道:“栋材,不是哥哥讲话难听,有些事你自己心里要有数,莫领导讲什么你就听什么。就拿这次的事来讲吧,黄局是得了县领导的表扬,你呢?连根毛都没有,就更莫提我们这些兄弟!”

虽是牢骚却是道理,但贾栋材已经不是股长,而是副所长了,只能闭着眼睛胡扯道:“飞哥,事也不能这样讲。我们干了工作,领导就能看在眼里,就会更重视我们。我觉得黄局说的没错,园林所想要过好日子,只有争取更多的财政预算,其余的都是不长久的。”

抽着手里的公务烟,听着耳熟的官话,邱绍飞鄙夷道:“你信吗?”

“信!县领导们习惯了花园样的环境,以后就会离不开,我们就有充足的理由要求增加财政预算。”

贾栋材说得斩钉截铁,其实狗屁都不信。

从后年开始,县里要连续造两年的生态公益林,说是有中央、省、地区三级的资金,但谁都知道那只是一张比一张更扯蛋的空头支票。去年海南的事搞得那么大,被搞得焦头烂额的中央哪有钱给地方?

中央不给钱,又要往下压政治任务,省里和行署无非是盖个章,真正要落实的县里除了勒紧裤腰带,还能有什么办法?

三年,三年之后,鬼知道自己还在不在这?不在这了,园林所好不好,关自己屁事!

可贾栋材的斩钉截铁,让油滑的邱绍飞信了,因为这位小兄弟所领导还太年轻。

“栋材,园林所是个没出息的地方,你当到副所长也就到了头。哥哥把你当老弟,你听哥一句劝,学学明亮,尽早爬出这烂泥坑。你看看他,给钱老板当拎几年包,放出来就跟黄大仙样当副局长咧。”

这话说得贾栋材连连点头,想要有点出息,园林所是不能久呆的。如果有机会,哪怕是送重礼,自己也得想办法爬出这园林所。

“栋材,栋材”

坐在荫处的贾栋材连忙扭头,见是谢会计小跑过来,好奇道:“谢阿姨,怎么了?”

“黄局打电话来,让你去后门接车,他给所里搞了辆车”。

咦,黄大仙还有这本事?两个闲得蛋疼的人顿时来了精神,连忙往后门跑去。

黄大仙不愧是黄大仙,没从县政府搞来钱,却从城管大队搞来辆车。看着停在公园后门的半旧江铃皮卡,贾栋材这当副手的由衷佩服。城管大队的车归园林所用,也就是黄局镇得住,否则还不得闹翻天?

还好还好,没有白辛苦一趟。呵呵,有了这辆皮卡,出去干活就方便多喽。

“领导,还是您老人家有本事”。

接过贾栋材的‘白沙王’烟,刚安抚好那边手下的黄局没好气道:“马屁精!拖根水管来冲一下,城管那帮孙子连车都不洗。”

“是是”,比领导高出一个头的贾栋材连声称是,挥手示意冯大龙赶紧去落实领导指示,又玩笑道:“领导,司机呢?您该不是准备亲自开车,送我们去干活吧?”

这小子是越来越长进了,对这副手很满意的黄局长连珠炮式地骂道:“你不会学?局办的邵师傅会来教你,老子一日就学得会,你比老子年轻,还能学不会?

你还真准备开那辆三轮摩托去苗圃?天晴好讲,雨雪天呢?操,跌死你们几个,老子还得赔丧葬费!”

领导说话这么冲,肯定是上了火,有眼色的邱绍飞连忙到小店里买来瓶冰矿泉水,烦躁的黄局灌了半瓶下去,语气和缓了点。

“栋材、老邱,这次搞得不错。我跟你们讲,把工作做好了,亏待不了你们。行了,你们去忙,我就不进去了,城管大队那帮打短命的,没人盯着就偷懒”。

“领导慢走,慢走”。

黄局长刚走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把贾栋材招过去,小声吩咐道:“胡队长、郑所长他们会过来交钱,郑所长一万,胡队长两万。还有,你出面请城管大队的人吃个饭,记局办的账,晓得不?”

“晓得”,贾栋材连忙答应,不愧是黄大仙,难怪能安抚得住那帮城管。

领导走了,冯大龙拖着水管来了,邱绍飞兴致勃勃地想洗车,贾栋材连忙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嘀咕:“飞哥,趁着城管大队的人还在街上,赶紧去局里寻张主任,把三轮摩托车搞回来!”

“对哦”,邱绍飞一拍脑门,骑上冯大龙的大黑摩托便往局里赶。皮卡车肯定是搞苗圃用的,他们想沾光都难,那辆张主任答应了的三轮摩托,那才是真正能方便他们的。嘿嘿,张健民能当局办主任,即使不好再从城管大队搞,也总该有办法去市政、自来水要吧?

邱绍飞走了,看热闹的散了,只剩下贾栋材和冯大龙卖力洗车。已经调到了苗圃的黎冬倒是想帮忙,但这两人都习惯了照顾女的,以前是钟阿姨现在是她,只好站在树荫下看着他们洗。

看了一阵,黎冬小跑回办公室,把两人的水杯装满凉开水,小跑着送到后门给他俩喝。

这些天来,她也变化很大。不穿了时髦的裙子、高跟鞋,改穿朴素的衬衫、西裤、平底鞋,虽然还是不象园林工人,但干起活来判若两人。以前扫帚倒了她也不扶,和钟阿姨对调股室后,她每天把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还会帮贾栋材、冯大龙把水杯灌好;到苗圃里干活时,除了还会戴太阳帽、涂防晒霜外,比磨磨蹭蹭的钟阿姨利索得多。

原因无它,以前在公园股,她看到的全是冷眼,甚至是包藏欲望的色眼,但苗圃在这方面很干净。虽然贾栋材和冯大龙的目光中,也会有是男人都会有的东西,但两人不龌龊。

等两人洗好车,满头大汗地坐到离她远点的树荫下,看着阳光下的那辆旧车开心地傻笑时,怕夜长梦多的黎冬终于走了过去。江浙的消息迟早会传到省城,栋材又在省城同学众多,时间不等人了。

“栋材,我有些事想跟你商量”。

“嗯,什么事?”

有眼色的冯大龙连忙起身,他只是贪玩并不蠢,这女人看栋哥的时候古古怪怪,用屁股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冯大龙能觉察到的事,贾栋材更能看出来,但更多的是警惕,因为他见识过这女人如何两次将江义送进黄局的怒火下。

再说,别看这女人在单位上受人冷眼,出了公园可不缺男人想嗅骚。他一个穷光蛋,而且长得乌七抹黑,跟着凑什么热闹?有被人使唤得团团转的工夫,还不如赶紧往上爬,等自己有钱有权了,再去讨个漂亮妹子当老婆。

所以,坐在石头上贾栋材拉住冯大龙,笑骂道:“去哪?你是我兄弟,我们是一伙的!”

老大这么说了,作小的冯大龙只好重新坐下,玩笑道:“冬姐,你就把我当空气”。

黎冬失望地暗叹了口气,强笑道:“没事,我本来就是找你俩商量”。

那就有意思了,两人都好奇地看向这漂亮女人。

第二十六章 倒打一耙

烈日炎炎,破旧的水泥路坑坑洼洼,斑驳的白墙露出原本的砖石。

白墙内,茂密的深山含笑树林沿墙而生,半成熟的青果累累。

一片阴凉的树荫下,一个肌肤白净的漂亮女人坐在青石上,跟对面两个非洲人样的粗壮后生侃侃而谈,这场面怎么看都怎么怪异。

“龙伢,烟呢?”

听得满头雾水的冯大龙连忙掏烟,还帮正皱眉的老大点上,黎冬说的园林业发展前景他半懂半不懂,但他知道老大肯定听懂了,而且可能马上要与他也有重大关系。

黑猩猩的贾栋材狠抽几口烟,突然环顾左右已经挂果的深山含笑林,若有所思道:“黎冬,你想赌它?”

不愧是省大毕业、还能工作一年就当副所长的人,自己刚启个头,他就能猜到自己想说什么。容资艳丽的黎冬暗赞一声,纠正道:“不是赌,而是我敢肯定它有前途!”

深山含笑生长速度快,树形漂亮,花色也艳丽,但根系不深。这树种用于行道树不可能,作为庭院景观树倒还不错,否则当年的建设者也不会在公园里大面积种植。琢磨了一阵,贾栋材突然想起这女人是从哪毕业的,古怪道:“黎冬,你打这树的主意,不止一天两天了吧?”

远不止,熬过了最初的羞愤后,她沉默了三年,也暗暗琢磨了近三年。可惜的是从黄局到王娓娓她们,谁都冷眼看她,她如何肯轻易会将想到的东西说出来?

如果不是贾栋材异军突起,让她看到了希望,她准备停薪留职,先到沪市投靠她姐,然后找同学或她在建委工作的姐夫帮忙确定销路,等种子成熟后再回来暗中雇人采种、育苗。只要这个树种的苗子能卖两年,她就能在沪市买房、扎根,离开这该死的新昌。

当然,她也知道这是异想天开,外面的世界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应付的。但她相信,哪怕这事做不成,只要有她姐和姐夫在,她黎冬也能在沪市过得不错,起码会比她目前的情况好一百倍。

“呵呵呵”,听着这女人幼稚之语,实习时跟着学长们摸爬滚打过一年的贾栋材不禁笑起来,打趣道:“黎冬,你以前在学校是学花卉的吧?”

“都是相通的!”

听着是没错,其实是两码事,贾栋材好笑道:“我们那个小苗圃其实是花圃,等石埠那个建起来了,你就知道什么才是苗圃。”

“我又不是没见过!”

“你那是走马观花,晓得苗圃最怕什么吗?”

“怕什么?”

做苗圃的人最怕苗木卖不出去,苗木一年一年生长,就得一年年移栽、管护,生产成本也节节攀高。如果树苗砸在手里超过三年,苗圃主连死的心都会有。

“晓得什么叫龙柏煮狗肉不?”

当然知道,这两年龙柏苗木价格暴跌,很多苗圃只好忍痛砍掉成型了的苗木,可深山含笑这事黎冬有绝对的把握。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不知如何解释的贾栋材挠了挠头皮,见平时很老实的女人变得咄咄逼人,也突然意识到了这事没那么简单。这女人能暗中琢磨,又有同学在江浙那样的发达地区,怎么可能不留意销路?

搞不好,人家已经找好了销路,只是应付不来各种问题,才找到自己这个她觉得可靠的人。而且贾栋材还敢断定,如果没有自己的突然转变,这女人琢磨了至少两三年的事情,将永远停留在幻想上。等年纪大了,家里又催得紧,她会挑个还过得去的男人嫁了,然后在未来的某个夜晚,再来懊恼今天的软弱。

呵呵,不是贾栋材想当贾大仙,而是他对比身边能成事和成不了事的人,自己琢磨出来的道理。黄局是能成事的人,因为他狡猾、强悍,做事能知难而上;而眼前这女人则和江义他们一样,都属于成不了事的人,因为他们只要给几分好脸就得意洋洋,稍有挫折便怨天尤人。

“你”

被自己信任的人如此鄙薄,还与江义那王八蛋比较,满怀希望而来的黎冬气得面赤如血,从地上站起来指着这混蛋,却在积威之下不敢骂。旁边的冯大龙见状,也惊讶地合不拢嘴,听完贾栋材的解释,他也觉得这女人太不靠谱,但老大怎么就不给她留点情面呢?

留什么情面?

前段时间,贾栋材在所里彻底树立权威后,便发现一个真理,原来人是欺软怕硬的,你硬一分别人就软三分。

黎冬说的事也许能赚大钱,那又如何?说了半天,还对销路的事只字不提,不就是想让自己来干活,她提供条销路后坐享其成?这种发财的事,要么大家精诚合作,要么一拍两散,要么干脆自己甩开她采种、育苗,然后再去找销路。

近墨者黑,被黄大仙揉圆搓瘪几番,善于学习的贾栋材也在快速成长,多少学到了黄大仙的几分手段。眼看激怒了这女人,他也跳起来指着她鼻子质问。

“黎冬,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什么?你说想调到苗圃来,我跟你解释不通,只好硬着头皮跟领导磨,可你呢?如果你告诉我,你暗中思考了两三年的东西,会连销路都没先找好,那就是把我当蠢牯!”

强横的贾栋材这一质问,软弱的黎冬果然象王娓娓她们一样退缩了,还居然呆立在那,顺着他的话去反思她自己。栋材不歧视她是善因,那天替她挡灾是善因,帮忙调换股室是善因,干活时照顾她也是善因,怎么就结出个反目的恶果呢

可贾栋材还得理不饶人,象黄局训他那样训斥这女人:“你的问题就是信任!你说相信我们,其实一点都不信任。黎冬,人与人之间是需要起码的信任的,你不信任我们,大家以后怎么共事?”

是啊,自己没告诉他销路,就是想防着一手,其实还是不信任他。沉默半晌,被质问得面红耳赤的黎冬鼓起勇气,反问道:“如果我告诉了你,你自己单干怎么办?”

连这种话都问得出来,刚才还气势汹汹地质问的贾栋材不禁想笑,不知该如何说她好。真被明亮说中了,这女人就是成熟的身体、孩子的脑壳,不错的家境和漂亮的容貌让她顺风顺水惯了,也让她的社会经验苍白得可怕。恐怕那个官二代蹬了她,不单是她不会生孩子,她本人太不懂事也是原因之一。贾栋材在省城念书时,见识过一些漂亮姑娘的娇纵,稍有点骨气的男人,哪个能受得了?

抚了下黝黑发亮的额头,苦恼的贾栋材回头问还张着嘴合不拢的冯大龙,“龙伢,我是怕了她,你来跟她讲。”

“搞不?”

“你讲呢?”

冯大龙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小声道:“冬姐,你蠢啊?栋哥对你怎么样?除了栋哥,你还能找到更合适的人?”

这话可说的真别扭,但别扭归别扭,道理还是说明白了。如果黎冬能找到她觉得可以信任的人,怎么会暗中琢磨两年多还不动手?要知道,不管是在单位里还是在外面,象苍蝇样盯着她的男人可不止一个两个,其中不乏有点小钱、小能力的人,只可惜没一个敢去捋赵常务的虎须。

第二十七章 晨钟暮鼓

九四年的司机很牛b,但城建局的邵师傅牛b不起来,因为他的饭碗早被黄大局长抢掉了。没了车的司机,就象是掉光了毛的孔雀,还不如只会下蛋的老母鸡。

好不容易领导派了个活,去园林所教小贾所长学开车,邵师傅刚想牛b一下,立马让张主任给打断了腿。小贾所长那人性子烈脾气暴,发起火来连江公子都想揍,若是狗仗人势惯了的老邵跑去牛皮哄哄,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大家都指着小贾所长把苗圃建起来,并把利润从不到20%提高到50%以上,这个骨节眼上可别出乱子。

有了张主任的警告,老邵姿态放得很低,可老邵没想到的是小贾所长是天才,讲解一遍就懂而且上手极快,十几分钟就把车开得有模有样。没一天工夫,局里的人和所里的人便都知道了小贾所长很聪明,聪明得象个妖怪。

按说刚学会开车的人有瘾,穷小子一个的贾栋材却例外,熟悉完梦里会的开车后就教冯大龙和黎冬。这年头的车很稀罕,沉稳的贾栋材教起来人又耐烦,不说冯大龙高兴得要死,就连黎冬都兴奋异常,觉得自己没看错人,栋材虽然脾气臭了些但为人大方、可靠,跟他在一起很踏实。

这一点对于黎冬来说很重要,觊觎她的男人不少,敢光明正大靠近她的男人却少之又少。尤其是贾栋材看她的眼光里,虽也有正常男人都会有的欣赏,但并无那些令她恶心的贪婪,言语举止上更是大方得体,发乎情止乎礼。

教会了两个伙伴开车后,贾栋材便带他们去石埠找农民谈田租、谈工钱。农村出身的贾栋材知道农民喜欢听什么、心里想的是什么,跟几位田主聊起来热火朝天,着实让社会经验不足的黎冬长了不少见识。谈妥了一个框架,贾栋材又载着两人去局里堵领导,先有条有理得汇报完进度,然后请求黄局去找乡政府交涉,以协助林业局育苗的理由,免除那八户农民的公粮、三提留五统筹。

小事一桩,石市乡的书记是林局的老部下,黄局长带着贾栋材到局长办蹭了支‘大中华’,林局一个电话便把事情办妥了。

“为什么?”

回到清凉的车里,不懂的黎冬如此问,坐在副驾驶室的贾栋材感慨道:“农民是最苦的,莫看免除的公粮要折成工资,但他们也交上了我们这些城建局的朋友,起码那些乡干部、村干部是这么看的。日后有个什么事,从乡上到村上都不会太为难他们。有了这个基础,只要我们不拖欠工资,他们干活就不会磨洋工,而且会主动替我们着想。”

这样简单的道理还要让人解释,以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的黎冬有种挫败感,“你真是二十三?”

扭头看了眼这闷闷不乐的女人,贾栋材调侃道:“黎小姐,你如果丑一点,家庭条件差一点,一样会懂这些”。

见贾栋材变相夸她漂亮,黎冬不禁脸上一红,扭头装作看窗外,开着冷气的车里有了种不应该有的暧昧。

幸好有眼色的冯大龙知道如何化解,连忙问起深山含笑采种的事来,公园是新昌最大的树种来源地,想瞒过所里是不可能的。按黎冬的说法,含笑树的芽苗能卖到八毛每根,如果让黄大仙知道了,即使不会收归单位,也肯定会插一脚。

“不急,种子成熟还有一两个月时间,黄局也没到最焦头烂额的时候。龙伢,你在林业系统人头熟,跟那些林工站的人打听打听,看哪些地方还有种源。”

估计很难,以前公园里种这树,还是林业局到深山里采的种,但也难说各个林场里没有零星种一点。

“材哥,不要作蛮大的指望。当年那批人要不改行要不退休了,即使没退休的,也难记起当时在那采的种。”

“嗯,你尽量打听,但不能露出口风。仔细些,莫怕麻烦,多寻到一棵树,少讲也是上百块钱的利。”

“晓得。”

黄局语录:一个队伍最忌讳有人累死有人闲,得让所有的人都动起来,哪怕让他们瞎忙。所以,贾栋材紧接着安排道:“黎冬,多跟你的那些沪市、江浙同学联系,特别是男同学。不要不好意思,我们要搞就得把家当都押上,容不得半点闪失”。

前面一句让黎冬脸上发烫,但后面一句让她轻轻点头。虽说销路已经联系好了,但有人出价更高呢?多联系几个同学,总多几份保险。

安排好正事,贾栋材又道:“芽苗不比大苗,我们自己多辛苦一点,估计万把块钱差不多够了,我准备去所里抽一万回来。丑事讲在前头,我是穷人一个,赚得起亏不起,赚了算大家运气,要是亏了,你们得把钱还我。”

自从冯大龙帮贾栋材搞了3万指标后,贾栋材就把他当兄弟,连把指标送给周院长搞房子的事都没瞒他,冯大龙当然知道那一万是怎么回事,也意味着什么。

再说,没投钱,谁好意思分钱?冯大龙连忙道:“材哥?”

“蠢牯,你问你老爹要得到多少?放心,生意是大家做,钱就大家平着分,你把我当老兄,我会不把你当老弟?”

被说破小心思的冯大龙脸上一红,不想问家里要钱的黎冬也觉得不好意思,连忙谢谢这位带头老大。

接下来的事就与工作无关了,周院长办事还是很给力的。有了那3万不要跑路子的指标,没一个礼拜周院长就给贾栋材腾出套三居室,还明说想要不让人说闲话,光靠个设计顾问的虚职还是不保险,最好是把人事关系落到局里去。上级单位的人,到下属单位占套空闲的房子,在新昌司空见惯,即使设计院以后换了领导也不能赶他走。

有了新房子咧,从周院长那一拿到钥匙,兴奋的贾栋材马上搬家,反正他哥俩那点东西连皮卡车厢的一半都装不满。他牢记黄局的指点,不管这房是所里的还是设计院的,只要他占住了就是他的。至于人事关系,现在还不急,反正只要把苗圃搞成了,以黄局的手面也不可能亏待他。

以黄局的本事,有的是办法把人事关系弄到局里去,王娓娓一个职工都被他弄成了事业编,系统内部的人事关系又算什么?

贾栋材这样说,也算是借冯大龙的碎碎嘴,向黄局长表表忠心。做人嘛,起码的知恩图报还是要的。虽然黄局以前压榨他,但他服软之后,该给他的都给了,连不该给的都想办法给了,他这当下属的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说的也没错,只要帮领导们赚了钱,哪还会在乎栋哥送那两三千块钱?刚才提醒他去送礼通路子的冯大龙连连称是,倒把来帮他打扫房间的黎冬吓了一跳,小声道:“王娓娓真转事业编了?”

“你不晓?”

“不晓啊,那邱绍飞呢?”

刷掉了。人秘股股长当然沾便宜,否则王娓娓会因不愿让出那职务,敢硬着头皮不执行黄局的指示,在所里搞出那些麻烦事?

“花了不少钱吧?”

贾栋材摇头,表示他不清楚,想来是花了不少,这年头不送礼哪办得成事?

“花个屁的钱!”

两人不解,消息灵通的冯大龙小声道:“我们单位上本来就多出三个事业编,再加上亮伢走了,就多出四个来。他帮王娓娓搞编制,无非是去寻李县长批个条子的事,还会让她去送礼吗?材哥,虽然我们在背后讲黄大仙、黄大仙,其实他那人是很不错的,否则我爹爹也不会把我放在他手下做事。”

这话没说错,虽然贾栋材因为待遇的事,在黄大仙手上吃过两回瘪,但从公务烟、补贴再到bp机、房子,能给的都给齐了,不合规矩的也变通给了。

想到这,贾栋材觉得不能跟黄大仙玩心眼了,因为消息的严重不对称,他确定能从黄大仙那沾到便宜,但做人不能太不讲究,尤其是别人待你很讲究的时候,可他该如何说服两个伙伴?

边干活边想,等把房子收拾完,想好了的贾栋材示意两人坐,自己也找了张旧凳子坐下,商量道:“我有个事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栋哥,有事你尽管说”。

贾栋材看向黎冬,见她也点了头,才说他的理由。

深山含笑的苗木确实能赚钱,就凭黎冬她同学手里的单子,他都能大概算出明年能赚上十万,分到每个人头上就是三四万多,这在人均工资不到四百的小县城里是笔吓死人的大钱。然而,他们三个人都是有正式编制的国家干部,想让他们辞职或停薪留职做生意,也几乎不可能。

“你们也莫怪我讲事难听,讲到底,我们的前途还是掌握在领导手上。黎冬你还能找个好老公嫁了,我跟龙伢如果没个好前途,以后老婆崽女都会看不起。”

这话可真够直白,黎冬不禁脸上泛红,但冯大龙觉得贾栋材待他够义气。这些话他老爹讲,他只会嫌啰嗦,由他服的人来讲,那就是为了他好,想让他争气、上进。如果老大不把他兄弟,犯得着跟他扯这些?

“材哥,你的意思呢?”

“黄局也是人,光苗圃他就帮所里增收上十万,够他做两年成绩,没道理再损害私人利益。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断,我也不敢保证。”

黄局有关系,对手下也够大方,有了向上爬的想法的冯大龙连连称是,但黎冬默不作声。沉默就是反对,贾栋材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确实自己和冯大龙拍了领导马屁,她又能得到什么?

“龙伢,你去阳台上抽根烟,我跟黎冬单独聊聊”。

“哎”

等冯大龙出去把门关上了,简陋至极的客厅里顿生暧昧,至少黎冬是这么觉得的。

“黎冬,我们是朋友,我也就讲话不客气了,如果你觉得不中听,就当是我打乱讲?”

“你讲”。

离婚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多少女人离完婚,转身就找了个更好的?黎冬的事,贾栋材也听说了不少,坏就坏在离得太难看。这女人生不出孩子不说,还在单位上要死要活,甚至打电话到市局告状,差点影响到了那少爷上调地区城建局的好事,这才彻底惹火了赵常务。

当然,这些揭伤疤的事,贾栋材是不会说的,他当初被分到园林所,不照样跟黄局冷对抗?谁他妈的生来就懂事?若不是那个恶梦,他贾栋材照样还在所里怨气冲天得瞎混。

“我是这么想的,事情已经坏到这个地步,确实不可能再坏了,但我们总要生活吧?莫非我们还因为一些人渣,成天委屈自己?

做人要积极一些,你觉得你委屈,我省大毕业分到公园里就不委屈?你看我现在,除了编制还是事业编外,哪点比局里的后生差?”

脸色微红的黎冬默默点头,如果贾栋材不是突然成了青年才俊,她也不会主动靠过来,但她改变得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她想摆脱目前的窘境,除了干活积极点外,还得找个能罩得住她的靠山。贾栋材只能让邱绍飞那帮老油条不拿她开玩笑,让江义死了那条贼心,却改变不了大家仍然排斥她。只有园林所的土皇帝黄局看她顺眼了,不觉得她是花瓶了,她的处境才会有根本改变。

“我凭什么要在乎他们怎么看?”

还是有怨气,贾栋材只好又拿自己的例子作比喻,告诉她如果没有刘明亮和邱绍飞配合默契地暗中推一把,别说是副所长连苗圃场长都当不到。黄局那人他清楚,如果王娓娓违反他的指示把事办成了,他同样会默认,至多事后再略加惩处;甚至于,他还会觉得王娓娓有点小本事,可以再压压担子。

“晓得了吧?人是要朋友的,人至察则无徒,不要总看着他们市侩的一面,否则你永远交不到朋友。没有朋友帮忙,你以后有事怎么办?”

与冯大龙一样,这些话由贾栋材嘴里说出来,落在平时受人冷眼的黎冬耳里是真诚的关心、纯粹是为了她好,不禁心中一阵热流翻涌,可她感动的表达就是反对,而且毫不客气地指出贾栋材的天真幼稚。

“栋材,你太天真了,你真以为黄大仙就是好人?我告诉你,王娓娓能转编,邱绍飞没转成,那是他们一个送了礼,另一个没送礼!我亲耳听到的,她老公和朋友说漏了嘴,说不晓得2000块钱够不够。

你莫看他现在对你好,那是你有利用价值,能帮他做政绩、赚到更多的钱。如果你没有利用价值,看他会不会对你另眼相看?”

这不是废话吗?帮忙哪有不收礼的?黄大仙如果一清如水,他还当什么官?

“那么问题就来了,你不告诉他,我们可以多赚钱,多赚的钱够不够你们去送礼往上爬?再说,不告诉他,事情就控制在我们手里;告诉他,主动权就到了他手里,莫非你还永远想做他的牵线木偶?

栋材,你莫忘了,如果没有冯大龙和邱绍飞闹的那一出,你不一定能当场长;没有局领导投资,你根本当不到副所长;你没得到林局长他们的拉拢,黄大仙会主动帮你搞房子?

栋材,现在你已经是副所长了,在组织部都备了案的。他现在不可能再提拔你,即使他以后当了局长,又能提拔得了你?组织部的欧阳主任拿他没办法,还拿他推荐的干部没办法?”

黎冬的温言细语如晨钟暮鼓,突然在贾栋材脑壳里敲响,原来他已经不是那个要仰人鼻息的普通干部了,他现在已经是县园林所的二把手。不要看这个副所长不过是个正股级干部,却是经城建局下文、组织部门备案的,已经不是副科级的黄局想免就能免的,能决定他前途的人已经由黄大仙变成了林局长,甚至是县委组织部。

第二十八章 耿直人的花招

十几天不见,黑瘦的黄大仙更黑了,与高出他一头的贾栋材站一起,就象是一只大猩猩带着只小猩猩。

来找领导汇报工作的贾栋材也服了这位领导,一天总有四五个小时泡在街上,估计现在县城里这四五万人,不认识书记、县长的大有人在,不认识他城建局黄局长的人少之又少。

成绩也是显著的,尤其是在四个工勤编的刺激下,城管大队那帮人渣愣是变成了虎狼之师,每天对新昌这个小县城横扫竖荡,扫得那些生意人、乱停乱放的行人怨声载道,也把街面扫整洁了。

黄局长本人也很高兴,有人别有用心地在县领导面前嚼舌头,说这是暴力执法,有损党和政府的形象,结果让李县长当场怼了回去‘换你去试试?’。有钱老板器重,又得到县政府主要领导的肯定,黄局觉得这两三个月来的太阳没白晒,仿佛看到了正科级的位子朝他招手。

高兴之下,黄局长看贾栋材这小子就更顺眼,林局长提拔这小子绕过了他这个副手兼所长,但事后证明这小子确实不错。以前王娓娓事无巨细都请示、汇报,生怕行差踏错一步,这小子却分得清轻重,知道哪些该请示哪些可以事后再汇报,既尊重了领导又显现他自己的能力。

“说吧,什么事不敢拍板?”

涉及到钱的事,贾栋材哪怕拍板?两人猫在车里比比划划几下,黄局长明白了贾栋材的意思,这小子是想用竹木建大棚,而不是计划中的温室。

这倒是个省钱的好办法,但钱是老板从局里抠来的,温室变成了大棚,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理由呢?”

造价省一大半,就能给大家发万把块钱福利,贾栋材当然有令人信服的理由。

“我算过,要保证两个院子的用花,而且是春节、元旦也要保证,四个温室根本不够用。还有你老人家光算建温室的钱,种子、肥料、花盆、农药哪样不要钱?

黄局,反正我们这的竹子不值钱,倒是钢材贵得要命,那还不如先建简易大棚,等以后有了钱再来建温室。”

有道理,钱老板要真想建温室,那就再去抠些钱来撒。

“还有吗?”

“领导,我们还是到所里说吧”。

哦,不好说的事,马上就要去采种,应该就是为钱的事。现在的事,如果按规章制度走,根本就办不成。不要看官山保护区的一干领导答应得挺好,要是摆不平那些班组长,照样会很麻烦。

黄局长跟城管大队的两个小头头打了个招呼,快步走向那辆从城管大队抠来的皮卡车。

与所有的官员一样,贾栋材这位善于学习的省大高材生,也将这辆公车当成了配车兼私车,连他老兄成国栋都经常开去过车瘾。平时节俭不离口的黄局也不反对,配车本就是领导的福利之一,这小子成了所领导就应该享受领导的待遇,而且还指示贾栋材把油钱开支在苗圃里。

没一会,车技不错了的贾栋材开着车回到公园后门,把车停在浓密的含笑林下。

已是初秋,累累聚合果已经由青转红,两人进了公园,黄局想往办公室方向去,却被贾栋材拉住了。

今年的含笑树结果真多,一串串的果实将枝条都压弯了,贾栋材指了指离地四五米的果实,示意领导抬头看。林业局有人试过培育含笑树苗,但根本没人要也卖不起价,不解的黄局疑惑道:“栋材?”

“领导,我想汇报的事就是这种子”。

黄局长迟疑了一下,提醒道:“这种子?前几年城郊林场搞过,好象没卖出去几棵,后来被他们苗圃砍掉了。”

领导晓得林业局已经搞过,而且销售极为不畅,倒让贾栋材更有把握说服这位精明过人的领导。

“领导,我有同学在省城的苗圃里工作,他们想培育一批这样的树种。听说我们这里有,想出三千块钱买下种子的采集权。”

这是好事,就这树林子每年掉下来的果实,还得组织职工清扫,现在有人出钱买,黄局长还巴不得呢。3000块钱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够所里开支两个月。不过,这小子既然拉他到这来说这事,肯定是另有想法。

“你的意见呢?”

准备在领导面前耍点花招的贾栋材顿了一下,敬了支‘白沙王’烟,请领导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坐下,很有策略地汇报道:“领导,这种树生长速度快,树型、材质也还不错,就是根系浅了些,用于行道树不合适,但用于庭院绿化还是应该有一定前景的,否则我同学他们也不可能想试着搞一搞。

您也知道,苗圃的工作是有阶段性的,闲的时候让工人闲着也是闲着,我想统筹安排人试一试。我算过,同时培育两种树苗,用工上完全能错开,至于田租和农药都是小头,万一碰上要买的人,也好赚个顺风钱。”

已经有人搞失败的树种,这小子还想搞?可黄局长不相信贾栋材已经找好了销路,偌大的苗圃都找不到销路,他一个刚毕业一年的年轻人就能办到?再说,这小子是耿直人,想要什么就会说,不给就会争、会抢,唯独没耍过什么心眼。

然而,能沾的便宜就不能吃亏,仿佛已经是黄局长的习惯,稍稍考虑了一下,便答应道:“栋材,单位上的经费要用于什么,你心里很清楚,只能搞那些风险小的项目。你想搞,我不反对。但是,毕竟种子和人工、农药等都是单位上的,亏了还能算是投资失败,赚了呢?”

不愧是黄大仙,碰到有风险的事,他马上就暗示可以由私人搞,但所里的那一份不能少。这样也好,省得以后赚了钱,还落人话柄。

“您的意思是?”

让黄局长开价,他反而不好张嘴。贾栋材说得很清楚,这就是一个试一试的事,如果不是因为浪费了的人工太可惜,田租和农药又不贵,可能试一试的兴趣都没有,直接把种子卖了赚笔小钱。省城的那些苗圃如何,兼任所长后的黄局长也见识过,资金雄厚能挨得起,今年滞销就继续种着,等着行情回暖。如果万一回不了暖,或是资金撑不住了,饶是那么大的苗圃也只能壮士断腕。

”说说你的想法“

按黎冬和冯大龙的想法,等公园股的人清扫时,他们来主动出车,直接将种子混在垃圾里拖走就是,但贾栋材不想那么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娓娓送礼的事,她老公都能说漏嘴,又何况是藏都藏不住的苗圃?

“领导,要不这样,我们也出三千块钱把种子买下来,田租、农药之类的另外立账,人工折五成。育出苗后,我加点价卖给我同学他们单位,也算是我们股室里赚点加班费。”

这办法倒也公平,即使他们使用公家的农药也不可能离谱,毕竟苗圃的面积摆在那,黄局长好意提醒道:”栋材,你们就没想过去江浙一带找找销路?城郊林场那帮人是官老爷,能跑跑省城就不错了,出了省就一抹黑,跑也是公费旅游。对了,黎冬不是在沪市读的书吗,她应该有不少同学也是从事园林工作的。“

不愧是当领导的人,贾栋材也庆幸没听冯大龙他们的馊主意。

”黄局,我们总共就凑了一万块钱,还得我先从股子里抽出来的,哪有钱去外面跑?再说,您觉得黎冬跟她的同学能有多少来往?“

一万?黄局长见这小子只有一万块钱,还搞得这么郑重其事,不禁想笑又忍住了。他也是农村里出来的,刚毕业那会还拿不出一千块钱呢。

不过,看在这小子做事认真负责的份上,黄局长也不想为难他,反而想送个人情。这小子不比王娓娓她们,只要有适当的机会,日后不难弄个一官半职,对于这样有能力又头脑活泛的后生,当领导的都会结个善缘。

”行,交3000到所里去,其余的你自己去运作,晓得我的意思不?“

”晓得“。

贾栋材不禁大喜,这意味着除了那三千块钱外,其余的都可以从公账里开支,但他稍一迟疑,仍然坚持道:”谢谢领导,我想还是分清楚点好,毕竟林局他们都会投钱进来,不好意思让领导难做。要不这样,让谢阿姨帮个忙,农药化肥我们都另外立个账?“

不错,尊重领导还晓得为领导考虑,这小子有前途,黄局大笑道:“随你“。

“谢谢领导,还有件事,马上要去采种了,有些经费上的事,您有什么指示?”

这黑小子可不比江义他们手脚不干净,连车子加油都叫老谢一起去,很相信这小子人品的黄局长笑着打趣道:“你自己拿主意就行,莫非请人吃个工作餐的事,还寻地方打电话来汇报?”

“呵呵,钱的事才是大事,不请示领导,我哪敢作主?”

“行了行了,没事了吧?没事了,就送我回去当街长!”

“还有还有,我前两天碰到张主任,他讲王娓娓马上要生了,我们几个又要搞苗圃的事,他问我要不要局里派人帮帮我们。”

终于坐不住了吧?一直等着林局长让步的黄局长大喜,但也立即想起来当初答应过这小子什么,可不想逼得林局长放个大招出来。当然,作为领导是不可能食言的,稍一沉吟便找到说辞的黄局长递了支‘芙蓉王’过去,推心置腹道:“栋材,我们以前有些误会,但现在是朋友了,有些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贾栋材心里一紧,不知这位领导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忙道:“领导,我年纪轻不懂事,哪做得不对,您可一定要指出来。”

“嗯,你人事关系的事,我办到一半就没办了,晓得为什么不?”

没有心理准备的贾栋材心里一紧,急忙道:“为什么?”

“蠢牯,我都兼这所长兼了快三年,你觉得我还能兼几年?呵呵,我们这种人不得领导喜欢但又离不开,因为我们会做事,而且做得成事。

栋材,现在园林绿化是县里的亮点,如果我不兼这个职务,你又是强蛮惯了,谁敢任命个不懂行的人来园林所?”

贾栋材见领导不象说笑,而且说得很有道理,不禁欣喜若狂。

第二十九章 那一抱的风情

转眼间就是初秋,山上的杉树种子已经泛黄,公园里的深山含笑树的种子也裂开了果壳。

靠着一点小手段,外表忠厚的贾栋材花三千块钱买下了整个公园的种子,却让希望靠这种子发财的黎冬喜出望外,因为她们可以免费使用所里聘请的工人。作为三人小团伙的出纳,她在人秘股交了三千块钱后,便到后门外和贾栋材他们会合去苗圃。

“栋材,还是你厉害!”

坐在副驾驶室里的冯大龙也这么认为,看似是白交了3000块钱,其实能动用的人工都远不止这个数。

“没这么简单的“

两人不禁一愣,开车驶上了马路的贾栋材解释道:”几千块钱的人工,你们觉得黄大仙会白让我们沾便宜不?“

看多了老爹收礼的冯大龙连忙道:”栋哥?黄大仙没那么精怪吧?“

可能吧,但做人要讲究,黄局只收大家三千块钱,而且是公家收的,却默许大家免费使用五六千块钱的人工,如果不是自己有那个自觉性,连农药化肥都准备免费赚送。虽然黄局长那人心机深,但就事论事来说,在深山含笑种子的事上,还是办得很体面,更不要提职务的事。贾栋材心里很清楚,如果黄局长没那想法,不要说没人敢轻易得罪钱县长那样的全地区最年轻县委常委,就冲着政府、人大大院的巨变,谁也不可能免掉他的园林所所长兼职。

”你的意思呢?“

“分他一份是不可能的,但面子上总要做平来。”

“栋材?”

黎冬不愿,贾栋材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她连面子文章都不愿,不禁教训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莫搞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我不是那意思“,被小瞧了的黎冬脸上一红,急忙解释道:”这生意做两年肯定没问题,我是怕平白无故给他送了礼,会出什么意外,要不?“

只要自己人不乱说,能出什么意外?黄大仙又不是真的大仙,给他上了份贡,还想怎么着?

“嘴巴严些,上不告父母,下不告”

说到这,贾栋材才发现三人都没成家,哪来的妻儿?

“晓得了,贾大所长。”

三个年轻人说说笑笑,一路颠簸着到了石埠,把车停在路边的树荫下,三人便分成两组去农户家通知采种的事。

这里不比在县城边上,虽有大片农田,人家却住得很分散,基本上都是一两户人家住一起。当时建苗圃的时候,黎冬没给贾栋材漏底,搞得只租下靠马路这边相邻的农田,等后来说出了深山含笑种子的事,想改地方都来不及了,只能租下隔了条小溪且交通不便的农田。

这是个很麻烦的事,到时候苗子出来了,还得把苗子运过小溪来装车。村民过河种田倒简单,等着天晴水退就是,可贾栋材他们不行,如果遇上小溪涨水,不好让老板等退水后再装车。所以,贾栋材便想着在小溪上架座小木桥,不要求多牢固,用山里常见的杉木搭就行但位置要选好,得方便三轮摩托车从马路上开下来装苗子,否则靠人力搬运就太麻烦了。

初秋的天气依然很热,跟几户农民确定好采种日子和搭伙食等问题,两人顺着小溪找能搭木桥的地方,没多久便热得满头大汗,爱干净的黎冬看到清澈的溪水,便想下到溪边去洗把脸。

山间的小溪不比平坦地方的小河,非但没有河滩、沙滩,单两边的石壁都有快一人高。同样热得满头大汗的贾栋材,找了个相对平坦的地方,扶着溪边的巨石跳下去,稳稳地站在清凉的溪水边里。舒服,一口清冷的溪水下去,那股清凉的感觉从体内往外冒。

“扶我下去!”

站在溪水里的贾栋材抬头一看,冲正扶着巨石也想往下跳的黎冬摇手,“你穿的是高跟鞋,能下来吗?”

“这是坡跟鞋,把手给我。”

拗不过的贾栋材伸手过去,让黎冬的细软小手撑在他的大黑手上往下跳。

‘啊’,黎冬正好踩在一头翘起的石头上,身体直直往水溪里栽去,吓得她尖叫起来,贾栋材慌忙将她抱住。“呀”了一声,撞在贾栋材胸前的黎冬随即脸上涨得通红,想用手推开他,却被浓重的男人汗味一薰,久旷的身体不禁发软,反而跌倒在他怀中。

漂亮女人谁不喜欢?何况黎冬长得漂亮、身材又好,虽然贾栋材没老陈、老万他们那么龌龊,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将这熟透的女人当成幻想对象。如今她已经在他怀里,鼻子里又全是她的体香,贾栋材猛然感觉从小腹之中传来一阵躁动,紧接着就有了反应。

被抱住的黎冬感觉到小腹处的异样,更是面红耳赤,脸上烫得吓人,想推又推不开那两只铁柱样的胳膊。再抬头见贾栋材呆滞的眼神里有种渴望,不禁心里生起异样的感觉,身体更是越发绵软。

幸好此时传来冯大龙的喊声,惊醒了燥热难当的贾栋材,慌忙推开怀里的黎冬。

‘咳咳咳’,黑脸上发烫的贾栋材尴尬地咳嗽几声,结巴道:“黎,黎冬,我,我们上去吧”。

“嗯”,粉脸通红的黎冬答应了一声,却轻轻抱了他一下,扭身用手去抓石壁上的山藤。被她轻抱一下,正尴尬的贾栋材突然脑子空白,见她无力往上爬,才急忙伸手过去托住她的细腰,触手处一片温软,心头热浪滚滚,口干舌燥不住地吞咽唾沫,恨不得时光就停在这一刻。

终于还是爬上去了,没经历过这些的贾栋材也慌忙爬了上去,低头站在那好象是刚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见人高马大的贾栋材如此手足无措,脸上发烫的黎冬好笑又觉得好气,又不得不赶在冯大龙跑过来之前惊醒这黑大个。

“栋材!栋材!”

“啊?我”

眼看着冯大龙走近了,而贾栋材还没回过神来,脸上发烫的黎冬只好掐着他腰间的软肉一扭。这下好了,贾栋材终于回过神来了,除了脸上还在发烧外,倒没什么异常了。

“栋材,我今天听谢阿姨说,要是上头的钱再下不来,所里会有麻烦的。”

“关我什么事?”

当然不关你事,黎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瞟了瞟十几米外的冯大龙,贾栋材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没好气道:“老谢什么意思?”

“你还不晓得她的意思?黄局长那是劝不住的,她还不是想你去劝劝?她说,现在所里整修政府、人大的院子,欠了外头一万多,人家已经在问账了。”

这就是想掩饰而已,贾栋材想都没想便道:“挪盖温室的钱就是。”

“温室呢?没温室,花怎么办?”

“黄大仙都没办法的事,我有什么办法?”

小跑过来的冯大龙一听两人在说这事,帮腔道:“就是,关栋哥屁事!”

“不是这么说的,所里没了钱,年终奖、加班费怎么办?”

“切,谁还在乎那几百块钱?“

已经完全正常了的黎冬指了指贾栋材,冯大龙这才恍然大悟,可被刚才那一抱搅乱了心绪的贾栋材愣没反应过来。

“你傻啊,所里没钱,苗圃里有钱!”

对啊,贾栋材一拍脑门,这才想起前两天张主任说的话,还有昨天黄局无缘无故说起所长职务的事。

“怎么了?”

“没事”,有了心事的贾栋材愣没对两人说起,而且琢磨着得赶紧找刘明亮商量商量,看能不能从中搞些好处,比如编制问题。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他满哥一窍不通,不找刘明亮找谁?

第三十章 莫名其妙的冤枉

月上树梢,开车跑了一整天的贾材终于回到了县城,累得整个人都发木。

赚钱不容易,发财的机会更是可遇不可求。黎冬找好了销路,他们能多找到一棵树种,就意味着明年有上百块钱收入。这种赚大钱的机会,哪容得他和冯大龙偷一点懒?

拉亮灯,整洁的客厅里多了一套旧沙发、茶几、电视柜,柜子上多了台旧黑白电视机,茶几上多了个新烟灰缸、还多了装着两条‘芙蓉王’的塑料袋。应该是林业局派人来了,他们建宿舍楼要到园林所盖章,怎么可能绕过贾栋材这位具体管事的副所长?

随手将门掩上,一身臭汗的贾栋材找衣服洗澡。洗到一半时,外面传来了冯大龙的喊声,贾栋材应了一声后继续洗。洗完澡,又把满哥泡在桶里的衣裤搓洗干净晾好,精神好了很多的贾栋材套上运动短裤光着膀子,趿着拖鞋出了卫生间,突然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年轻少妇和漂亮妹子,不禁暗生恼怒。

“栋材,龙伢下去叫炒粉了。”

脸色发白的少妇抬头一看,见贾栋材只穿条短裤,露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连忙亲热道:“满叔,刚回来?”

废话,贾栋材瞪着故作亲热的二嫂和她尴尬的妹妹,突然觉得世事很荒谬。四五年前,他跟他二哥打架,还一脚把她踹到田里,两人该有几年没打过招呼了,现在居然跑来套近乎?

见场面尴尬,特意留在这的黎冬轻打了下贾栋材,娇啐道:“卖肉啊?赶紧去穿衣服!”

“哦”,贾栋材转身进了卧室,黎冬也跟了进来,还把门给掩上,小声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莫管”,贾栋材恶声恶气,看出了几分蹊跷的黎冬连忙指了指了天花板,小声劝道:“不管怎么样,你们也是一家人,你现在是副所长了,就要注意点影响。”

妈的,看了眼天花板,贾栋材只好按捺下火气。园林所的副所长跑到设计院来占一套宿舍,已经有人在背后嚼舌头,他是得注意影响,起码不能让人看笑话。

“嗯,她们来搞么?”

唉,还能搞么?黎冬看了眼贾栋材的脸色,小声道:“听她说,她妹妹想调到县医院,本来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谁知突然黄了。有人指点她,说你得罪了程副院长,她就想让你哥哥叫你去认个错,莫耽误了她妹妹调动工作。”

说完,俏脸微红的黎冬又觉得没说清楚,连忙补充道:“你哥哥被她们缠怕了,正好我给我爹爹送饭,我就带她们来你这,免得耽误你哥哥上班。

已经套上旧t恤的贾栋材听完,气得想骂娘。当年老爹四处借钱交学费时,她当嫂嫂的在哪?现在她妹妹办不成调动,还赖到老子头上来了?

“怎么了?”

人可以吃亏,但不能背冤枉!

愤怒的贾栋材立即拉开房门,见识过他暴虐一面的黎冬吓了一跳,急忙跑出去挡在他俩中间,压低声音道:“栋材,你要冷静!”

气急的贾栋材怒极而笑,指着自己这张大黑脸,冲想和稀泥的黎冬沉声吼道:“冷静?我他妈的都成了窦娥,只差六月飞雪,还要老子冷静?凭什么!”

“凭你是副所长!”

“操”,暴怒的贾栋材立即瞪过去,却突然象被人掐住了脖子,因为房门口站着脸色铁青的黄大仙,后面还跟着个急得只差跳脚的冯大龙。

操,今天邪门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来赶趟?

“领领导”,被吓坏了的二嫂脸色雪白,连忙站起来问好。

好象又瘦了点的黄局长走了进来,往茶几边的旧单人沙发上大马金刀地一坐,象在他办公室样招呼道:“栋材他二嫂是吧?没事,坐,这混账东西是只癫狗。坐啊,当领导的人,一点涵养都没有,书读狗肚子里了?”

秃子骂和尚!

气呼呼的贾栋材拉过张旧椅子,也一屁股坐了下去,等着这位脾气比他还暴的领导出招。旁边的黎冬见状,连忙给领导沏茶,冯大龙则连忙从茶几下拿出‘芙蓉王’烟拆开敬烟。

“黄局,莫生气,材哥就是个受不得冤枉气的人。”

“我生什么气?栋材,两件事,第一件:今天局里开了会,鉴于王娓娓马上要生产,暂时把局办李干事借调过来当出纳。第二件:明天你去县政府办找管后勤的李副主任。有些事你更懂,莫听她胡咧咧,拿出个方案后报给高主任,然后听他的指示。”

第二件事容易理解,整个城建局都是县政府的,县政府办要园林所办点事,赶紧落实、办好,别等着领导来催。也就是那位美女主任与领导有怨,否则去县政府办结识领导的机会,哪轮得到自己一个副手?

可这第一件就有点复杂了,而且领导当着外人的面这么说,那就更显得复杂。已经明确站队的贾栋材顾不得这还有外人,连忙看了看领导的脸色,小心道:“领导?”

“心底无私天地宽。”

明白了,局里还是不放心黄大仙,拉拢自己又落空,只好强行派个人过来插手苗圃的财务管理。管他妈的怎么弄,只要把钱赶紧打过来就行,但丑话得说在前头,别没事就鸡蛋里挑骨头。

下属的口无遮拦,很让黄大局长满意,但训斥道:“你没听清楚?全权负责!只要是正常的开支,你签字他报销,老谢只管做账。”

这么说,黄大仙也不管了?明白过来的贾栋材不禁暗喜,再看看二嫂的神色,更是一阵难言的快意。

也正如贾栋材所想,见他如此受领导器重,硬着头皮来要求小叔子帮忙,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的二嫂更是后悔莫及。只是她生活的圈子太简单,简单到一切都粗暴直接,让她听不明白这位从县政府办磨砺出来的领导的潜台词,居然还奢望贾栋材能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帮她一次。

可事情就是有这么巧,她脸上那种幻想式的奢望,居然触动了以强横著称的黄局长。曾几何时,他也被现实逼得走投无路。

唉,底层没有生活,只有生存。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天似的,亲历过底层丑恶的黄局长暗叹一声,终于心软了几分。

“二嫂,我想你误会栋材了。我可以负责任地跟你说,栋材这一年来,跟你嘴里的程院长没有任何交集,又何来得罪他?再说,你们毕竟是一家人,栋材能帮的还会不帮?”

黄大仙脑壳进水了吧?贾栋材急忙道:“黄局?”

可黄局长装作没听出不满,摸着肚子道:“忙了一天,我还没吃晚饭,陪我下去吃点。”

“哦”,贾栋材只好不甘地答应。

第三十一章 镏金大缸(上)

十年前,一个貌不惊人的大学生在袁州串联访友时,对一个小老乡一见钟情,然后一天一封情书由省城寄往袁州,靠着精诚与才华终于金石为开。

毕业后,男的被分到县中任教,女的被分配到一个偏远乡镇的中学,两人憧憬着美好未来。

然而,在社会的最底层,美丽在很多时候其实是一种原罪。

正直的男同事能帮她挡住一部分苍蝇,却挡不住那些披着官衣的流氓纠缠,尤其是那时候的教师工资没有由县财政统筹。为了从官老爷那拿到工资,女孩被校长逼得想死的心都有了,而她的男友空有一身刚烈,也奈何不了道貌岸然的官老爷。

走投无路之下,男的只好说服女孩对暗恋她的师兄虚与委蛇,通过对方的关系调到了县中教初中,然后两人申请停薪留职去外地发展。幸好否极泰来,女孩调入县中没多久,男友学长的兄弟空降到新昌任职,那位局办领导只好打碎牙齿和血吞,眼睁睁地看着女孩重新回到男友身边。

说完故事的黄局长呷了口清凉的啤酒,感慨道:“栋材,真相与传闻的差距大不?”

大,而且都不是凡人!

如果把贾栋材换成故事里的男人,十有八九会立即报复,然后与女友远走高飞,最后双双成为打工仔、打工妹,根本不会去考虑寒窗十几年挣来的铁饭碗。

“木脑壳!”

“领导?”

“我的意思是为了生存,做的过分了些也不是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贾栋材能明白领导的意思,无非是能帮就帮一把;但领导不知道的是,当年二嫂可以供她妹妹念卫校,却没有掏一分钱供自己这小叔子读高中、大学。

可这些话,贾栋材不想跟他说,因为他们的关系还没亲密到这个份上。

几口扒完剩下的炒粉,无奈的贾栋材举杯敬酒道:“谢谢领导关心,清官难断家务事。”

那就算了,黄局长把半杯啤酒倒进嘴里,不再替叔嫂两人说和。他刚才心软,不过是被那个小姑娘勾起了心绪,现在当事人都这么说,他一个旁人多什么事?

“晓得李干事为什么过来不?”

这个简单,上个月自己就要求所有的资金一周内到位,但交钱的只有自己所里一干人,局里的领导们置若罔闻。眼看着马上要采种,领导们肯定坐不了,黄局又何尝不是?双方妥协之后,可不就便宜了自己?

呷酒的黄局长不可置否,继续问道:“晓得明天什么事不?”

能让领导为难的,还能是什么事,贾栋材小声道:”也是苗圃的事?“

脸色不好的黄局长点了点头,贾栋材稍一琢磨便觉得烫手,连忙道:“领导,什么章程?”

难啊,老高那人口蜜腹剑,又坐在县政府办主任的位子,连排名靠后的副县长都要让他三分,更麻烦的是不知他是真想创收,还是有其它目的。唉,不在办公室了,消息就没有原来灵通。

权衡、矛盾良久,黄局长终于下了决心,沉声道:“嗯,跟李红雯要咬死20%的管理费不能少,否则没办法给局里、所里交待。向高主任汇报时,态度要谦卑,他怎么说你就怎么答应,只要他张得了嘴,哪怕一分钱管理费不交都行。”

黄大仙啊黄大仙,这不是明摆着让老子去得罪李红雯?你还能更奸滑些不?贾栋材闷声道:“晓得。”

“嗯,以后东西莫乱放,你是读书人,不是奸滑小吏。”

“晓得。”

“最后一件事,新昌太小了,人言可畏,晓得不?”

操,还真让胡家人赖上了?可领导说的也对,新昌太小,不甘的贾栋材只好无奈道:“晓得。”

“走吧。”

两人吃好了起身走人,等在小间外面的冯大龙听到响动连忙结账,看得黄局长暗暗点头。栋材这小子脑壳开了窍后,便是干将之材,不但怨妇样的黎冬在他影响下变得落落大方了,连小孩心性的冯大龙都被他带稳重了,单结账这样的细节放到县政府办去,也算得上基本合格的秘书。

送走了领导,贾栋材抽着闷烟往回走,脑壳里开始想着如何把胡搅蛮缠的二嫂给打发走。领导虽然不明情况,但旁人是看不到二嫂当年如何凉薄,只会看到自己连嫂子的亲妹妹都不帮。

“材哥,我觉得黄局长讲的也有理。”

当然有理,否则人家不是白当几年老师?

“那?”

不会,脑壳很清楚的贾栋材知道,二嫂这种人是帮不得的,帮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只是领导说的也对,人言可畏。张老师的旧事,如果不是当事人亲口说出来,而且是由一身傲骨的黄大仙说出来,他都会误会张老师是见异思迁的浅薄女人。

“做人要恩怨分明,你见过宁愿供妹妹读书,不管小叔子死活的嫂嫂不?”

那就没得说了,冯大龙连声称是。

回到家里,想好了说辞的贾栋材,让准备离开的黎冬等一等,然后将眼神里透出希冀的胡娟,叫进刘明亮住的房间里。

房间很简朴,就一张椅子、一张书桌、一张床,但刘明亮扔在桌上的几份红头文件,让胡娟突起敬畏之心,觉得本就高大的贾栋材更加伟岸。平时她能接触到的文件都是局里的,那都要院长一字一句地传达,她一个小护士连看都没资格,这里有两份可是盖着国徽章的咧。

“娟妹,县医院的事我没办法”

“材哥”,刚才还幻想他能帮忙的胡娟不禁垂泪欲滴。

“莫哭,莫哭,听我讲完。”

胡娟又心生希望,急忙道:“材哥,我”

贾栋材连忙打断,有些话说出来了,就不容易收回去,已经冷了心的他就更不好应付。

“行了行了,我们说正事。”

脸上还挂着泪珠的胡娟希冀地看着他,急忙道:“你说”。

或许领导说的对,底层只有生存没有生活,残酷的生存环境能把人改造得毫无尊严。但是,即使能理解,贾栋材也不会帮二嫂和胡娟,而且还得赶紧把这事应付过去,免得让这院子里的闲人们嚼舌头。

“县医院的事,现在别说我,就是我领导都没办法了。如果你只是想进城,倒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还记得李红雯吗?以前在我们那教过书,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教过你们的音乐。”

“记得,教过我们一年,我还请她去家里吃过几次饭。”

那就成了,老师对好学生、差学生都记忆深刻,这妹子能考上得卫校,李红雯肯定对她印象极深,现在就看人家念不念师生之情。念,那是这妹子走运;不念,也跟老子没关系了,只怪她运气不好。

“那就好办了,她现在是县政府办副主任,只要她还记得你这学生,总会有办法把你调出来的。”

“李老师当这么大的官了?”

消息闭塞的胡娟不禁惊呼,紧接着就是心花怒放,看得贾栋材更是鄙夷。新昌县能有多大,若真记得老师的情谊,怎么会连老师的消息都不关心?

“嗯,明天我来安排,你们现在跟黎冬去休息。”

“哎”,笑靥如花的胡娟娇声答应。

刚才哭,现在笑,贾栋材彻底看透了二嫂她们一家人。

“把烟拿回去,算了”,身上钱不够的贾栋材拉开刘明亮的抽屉拿了几十,凑了一百八十块钱塞给胡娟,没想到这妹子居然眉开眼笑道:“我早就跟大姐说了不要送礼,她偏不信。”

老子服了,求人帮忙连烟都不想送。

第三十二章 镏金大缸(下)

大家都在园林所上班,为什么谢会计和邱绍飞能轻而易举地掏出2万,而家庭条件、工资收入都与他们差不多的老陈、老万却连5000块钱都没凑出来,答案就在冯大龙送来的两条‘芙蓉王’上。

前年,建设部公布了《城市绿地管理暂行规定》,里面有一条是这么规定的:因工程施工和地质勘查确需临时使用城市绿地的,使用单位须向当地城建局提出申请,经审查同意,签订绿地保护、恢复保证书后,报当地政府批准。当然,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以前没成立园林所时,建设单位只要按约定俗成走完手续,施工许可证就是盖个章的事。如今不同了,园林所的所长是城建局的副局长,而且是以脾气又硬又臭而闻名的黄大仙,借基建股一个胆子也不敢绕过园林所。

因此,县林业局要建宿舍楼,想在自家院子里砍两棵树、铲两块绿篱,都必须来园林所申请报批。以前这些事都由邱绍飞经办,如今贾栋材成了所里的二把手,哪怕经办的是他对头现任绿化股股长江义,那份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他贾所长一份。至于两条烟为什么不放房间里,而是大剌剌地扔在茶几下面,这也是有讲究的。

恍然大悟的贾栋材扔了包‘芙蓉王’过去,打断冯大龙的解释,难怪刚才领导提醒他,说什么他是读书人不是奸滑小吏。把那两条好烟装进塑料袋,贾栋材想都不想就把刚才花钱买下的那两条‘白沙王’也划拉进去,吩咐道:“寻个路子,把这些烟换成钱或东西。”

这事容易,林业局门口的南杂店,专门回收高档烟酒,要不然大家收的礼怎么变现?正吹得高兴的冯大龙接住烟又扔回茶几上的塑料袋,凑过来小声道:“年底要推荐干部了,你总要去林局那走走吧?副科级不可能,后备应该没问题,我去换成条大中华,再去搞一条来,不正好?”

有个鸟用,换成贾栋材坐在林局那位子上,下属的下属敢不识抬举,不给他小鞋穿就不错了,还会推荐他?

“也是,材哥,你那事办得也太蠢了些。”

放屁!

贾栋材指了指这房子,没好气道:“扯七八蛋,做人要有起码的道义,老子要不是讲义气,能搞到这房子?”

那倒也是,不要说是后备干部,即使是乡镇的副职,比起房子来讲都是个屁。

“打乱讲!”

这还真不是乱说,冯大龙拿过老大的烟盒,叼了支‘白沙王’,小声道:“材哥,你以为那顶副科级帽子能当饭吃?现在乡镇场里一年能发8个月工资就不错了,除了分管林业、财税的,哪个副职不是叫苦连天?别人不我晓,我哥哥在乡上当个破团委副书记,今年工资才发到6月份,要是我爹不给他钱,会连‘南方’烟都吃不起!”

说着说着,冯大龙架在茶几上的脚踢了踢塑料袋,示意道:“材哥,你还真是不晓得行情。我跟你讲,就你这副所长的位子,比那些副书记、副乡长还强三分咧。

嘿嘿,莫看他们这个书记那个乡长,发票不能签发票,公务烟没公务烟,除了担个名声外,屁都没有。副书记还好些,进了城还能当小局副局长、什么委员会副主任之类的;最惨的是那些党委委员、副乡长,要是升不上去,不但要到了50岁才能进城,还连个有权的股长都没他们的份,枉费后面带个括号——享受副科级待遇!”

这牛皮吹的也太大了,半躺在旧沙发上的贾栋材好笑道:“要是提拔你去当副乡长,你会不去?”

“我当然去,我屋里又不差钱。材哥,你呢?比如花桥,现在都9月了,工资才发到4月份,你去不?”

半躺的贾栋材立即坐了起来,这些事他不太清楚,但肯定是真的。自从搞了那该死的分税制后,县直机关的工资都经常要拖一两个月,又何况是乡镇?乡政府都只发4个月工资,卫生院又能发几个月?难怪胡娟削尖了脑壳想进城。

“材哥?”

“哦,对了,苗圃怎么样了?”

不想再扯这事的贾栋材连忙岔开话题,冯大龙也不疑有它,连忙报告起苗圃的最新进展。

不得不说,黄大仙那人虽然强蛮了些,但做事很有分寸,明明手里握着一贾栋材这张王牌,也没故意去挖林业局的墙角。不过,黄大仙做事有分寸,不代表林业局内部没人吃里扒外。

“三个调到花桥林工站去了,嘿嘿,以后准备在那养老喽。”

活该!

同样兴灾乐祸的贾栋材暗骂一句,求证道:“除了林业局外,就只剩下我们?”

“那当然,要不是不晓得你也懂,你以为陈局会这么大方?差不多60万咧,全县总共才400万苗木款!”

这样好,等搞完了苗圃,老子的名声也就起来了。只要有了会干事的名声,即使领导们过河拆桥,也不难吸引那些手下缺大将的领导注意。只要有人赏识,还怕没个前途?

“屁壳!”

冯大龙离开后,加班回来的刘明亮如此嘲弄。

“还记得李红雯不?以前在你们那教过书的。”

当然记得,刚才贾栋材还给胡娟指了条明道,救星就是这位李红雯副主任,“她不是当了你们副主任吗?”

“她的名声好?”

这小子跟李红雯是一条线的,还如此鄙薄?不解的贾栋材狭促道:“她踩你尾巴了?我可还记得上个月还有人讲,要是能跟她睡一觉,少活十年也情愿咧!”

“操,等我当了县长书记,求我睡都不睡!”

这话太龌龊而且容易引起误会,即使两人是铁兄弟,刘明亮也立即岔开话题。

“胡娟来找过你吧?”

”嗯,你怎么晓得?”

咦,芙蓉王咧!

说漏了嘴的刘明亮连烟带烟盒全拿过来,嘴上叼了一支,剩下大半盒全揣裤兜里,遮掩道:“呵呵,要怪只怪你嫂嫂多嘴,跟生伢套关系的时候,讲你是她小叔子,正好让我们亲家听到了。”

活该!

贾栋材暗骂了一句,打趣道:”刘领导,你们亲家是出了气,我的麻烦来了。现在我请教你一件事,我准备明天带胡娟去偶遇李红雯副主任,你老人家有什么要指示的?“

刘明亮心里一咯噔,气急败坏道:“你脑壳进水了?”

不是进水,而是没办法,住在这院子里已经惹人闲话了,再让那妹子哭哭啼啼的,还指不定会被人如何编排。

心虚的刘明亮大急,又不敢告诉兄弟直相,怕被兄弟看低,连忙道:“你觉得她可能帮忙不?”

这倒提醒了贾栋材,明天的事得小心一点,别因为胡娟的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县政府办副主任、三十来岁的正科级,放出来就是哪个局的局长或乡镇一把手,哪是自己这小胳膊小腿能得罪的?

“就是”,刘明亮松了口气,只要这家伙不拿苗圃的管理费做交换,李红雯能贱到主动帮人忙?

“哎,黄大仙跟她有怨,高大人还会让她来搞?就凭他们的关系,两个人说好来不就是?”

“我哪晓得?”

贾栋材习惯性地说起这几天的事,想让刘明亮这旁观者帮着分析。一听到这小子居然全权负责苗圃,刘明亮精神一振,连忙打断道:“老兄,我姨娘就是做生资生意的,关照关照?”

一听‘老兄’这词,贾栋材就晓得这小子憋着坏,连忙道:“想都莫想!贱人都联系好了,直接从省农资公司买,刨掉运费都比市面上低蛮多蛮多。”

“操,你脑壳跌坏了?我跟你讲,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你以为黄大仙他们就干干净净?”

干净的人能当官?贾栋材也晓得这道理,可这事哪由得了他?

“李干事借调到了所里当人秘股股长兼出纳,你觉得他会听我的不?”

“操,当官的都一个德性,自己怎么捞都行,防手下跟防贼样!”

也不能这么说,只能说有些人度量不够,起码黄大仙在这方面还是不错的。他老人家吃了肉,手下人还能喝口汤,比如扔在沙发上的新bp机就两千多块咧。

对了,一想起黄大仙,被带歪话题的贾栋材连忙道:“亮伢,你们单位搞苗圃是什么章程?”

在单位上受了教育,回来又没帮姨娘办成事,不爽的刘明亮没好气道:“我哪晓得?我就是小萝卜头一个,你以为跟你样当领导?”

肯定是受气,讲起话来象炮筒,贾栋材关切道:“怎么了?”

唉,刘明亮哀声叹气起来,他现在都被领导教育得开始怀疑人生。贾栋材一惊,明天他可就要去听人家指示,连忙道:“李红雯这么难打交道?”

关系到正事,刘明亮倒没跟刚才样口出秽语,据实而告道:“倒不是难打交道,而是批评的事都在理,搞得我,唉。真要讲起来,她比黄大仙好打交道得多,做事会为对方考虑。哎,你要去找她谈苗圃的事?”

“对啊”

”怎么了?“

两兄弟把情况一凑,分析得也八九不离十。肯定是城建局的某位领导嘴巴不关风,听到风声后,县政府办也想弄个小苗圃,给大家谋点福利。这也不打紧,反正黄大仙是从县政府办出来的,想投资的去林业局要指标,然后连钱带指标全扔给园林所,等着分红就是。

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城建局都能从林业局讹到30万指标,县政府办会没手段弄?30万的投入,两年下来少说也赚二十几万,20%管理费就是五六万,换成他坐高主任那位子,也会想办法省下这笔钱来。

哎,这事好象不对,贾栋材连忙道:“亮伢,你们主任是不是考虑欠周?明晓得两人有怨,还派她来张罗”

“这都不晓?这是警告黄大仙,要是不按他的意思办,就莫怪他不客气。以前他能推荐李红雯不推荐他,现在要治一个城建局副局长,照样有的是办法。

老兄,老高那种人很难打交道的,平时跟你笑嘻嘻,转过背来阴死你有多。呵呵,要不是他以前是李县长以前的老秘书,早被别人操下来了。”

操,这下麻烦了。贾栋材想起吃炒粉时黄大仙奇奇怪怪,前面说要按领导指标办,后面又强调:他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搞不好黄大仙同意局里强行把李干事派过来兼任所里的出纳,都是故意让步的,目的就是让他来顶缸,而且他还不能拒绝。

园林所的二把手抽着园林所的公务烟,拿着园林所的工资、津贴,开着城管大队的车子,还住着设计院的房子。如果这样还吃里扒外,他贾栋材成什么了?

这一下,贾栋材觉得全权负责四个字成了口镏金大缸,愁得他差点忘了去医院里给老兄送夜宵。

第三十三章 这才是真正的麻烦(上)

夜深了,一辆皮卡车轰鸣着爬上县医院的长坡,停在新建的四层楼住院部大门口。

一听楼下的汽车声,来给妈妈送粥的黎冬便知道谁来了,自从成医生又准备考研,栋材每天晚上都会来送宵夜。

“妈,成医生还真有志气。”

风韵犹存的黎母瞟了眼对面的医生值班室,叹息道:“他是想争口气。”

黎冬也瞟了一眼,小声道:“要是成医生考上了,她会后悔不?”

“你说呢?只要小成考得上,以后最少也在地区医院工作。对了,夏夏打电话来催了,你到底去不去?”

要是姐夫能早几个月帮她找份工作,做梦都想走的黎冬肯定会去,但现在有了栋材那冤家,她犹豫了一阵,小声道:“妈,我正跟成医生的弟弟合伙搞苗圃,能赚大钱的!”

“瞎扯!”

正喝粥的黎母对这脾气犟又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女儿可谓操碎了心,啐了一句后见她不象是开玩笑,又想起贾栋材是个做事踏实的小伙子,将信将疑道:“真的?”

“嗯。”

如果是贾栋材挑头搞,倒是让黎母放心,刚毕业的孩子每天晚上去电鱼给他娘赚医药费,很是让她们夫妻俩刮目相看,平时也没少买他的鱼。不过,皇甫已经帮冬冬联系好了工作,这划得来吗?

“能赚几多?”

坐在桌边的黎冬伸出两根手指,可手离桌面只有几公分时想起了贾栋材,稍微犹豫了一下,连忙缩回去两根,小声道:“至少十万,种源、销路都联系好了,而且最少可以搞两年。”

黎母和一旁边吃边看病历的黎父吓了一跳,连忙四下看,见旁边除了一家三口外没有其他人,急忙道:“真的?”

“真的,我同学到处找这种苗子都找不到,正好我们这有种源。妈,我要是两年赚得到十几二十万,以后去姐姐那买个屋都够了。”

那是,那是,大女婿有孝心,当了科长马上就帮冬冬找工作,但那么小的房子,他们一家三口住都挤得慌,冬冬去了就更麻烦。

“那就迟两年去,反正皇甫当了科长,总有办法帮你搞个工作的。”

“嗯”,黎冬收拾好保温盒,指了指楼上,小声道:“爸、妈,我去跟栋材说一些事,今天成医生的表姐、表妹来找他帮忙,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头。”

是有点不对头,医院里的编制早就超了,怎么还会去乡下调人?

见多了龌龊的黎冬爸爸看了看无人的左右,冷哼道:“搞不好是谁看上了他表妹,想拿工作的事引她上勾。去提醒下成医生,莫让那妹子上当。

哼,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的人,能是什么好货色?”

“哦”,黎冬拿起保温盒连忙上楼,正好看到贾栋材被两个来实习的小护士端着饭盒围着取笑,心里不禁一阵阵泛酸。人高马大的贾栋材也一眼看到她,打趣道:“哟,黎大小姐又当孝女了?”

身姿妖娆的黎冬挺了挺饱满的胸脯,在两个柴火棍样的实习护士面前走过,啐道:“贫嘴,国栋?”

“有事?”

正埋头吃炒米粉的成国栋连忙抬头,黎冬笑道:“有点小事,方便吗?”

一听她这么说,两个小护士连忙端着勒索来的炒米粉出去,还吃吃笑着把医生值班室的门给关了。别看她们还在读书,但该懂的都懂了,成医生长得这么帅,这女人又这么漂亮性感,还这么晚来,还能是什么事?

误会了,黎冬跟成国栋没一点关系,哪怕他确实长得很帅气,把他亲兄弟贾栋材比成了一堆乌黑发亮的牛粪,可她就是看着这堆牛粪喜欢。

“怎么了?”

“成医生,胡娟她们在我家住,我刚才问了问,觉得事情很不对。刚才我又问了问我爸,他说要你们小心点,莫上了别人的当。”

兄弟俩愕然,反应快半拍的贾栋材回过神来转身就想走,反应稍慢的成国栋立即揪住他。黎冬见状,忍俊不禁道:“成医生,他又犯什么错了?”

“说,这事有没有你的功劳?”

被满哥板起脸来一问,积威之下,贾栋材下意识便招了。

“满哥,程建故意找麻烦,你自己在这上班,还不晓得超没超编?”

那就对了,人家是故意的,可刚才还在家里冲人家发火的贾栋材一激灵,终于想起了胡娟两姐妹是满哥姆姆的谁。难怪她们会先来找满哥,这下被黎冬害死了。

听完了老弟的解释,成国栋也知道这事跟他没关系,可犹豫片刻后,小声道:“细毛,你跟我说实话,有没有办法帮娟妹调进城?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姆姆屋里就这么一个读出来的妹子,要是帮得到的话,莫让我姆姆为难。”

开什么玩笑,别说自己不认识几个领导,即使认得也不可能去帮她,但当着老兄的面,贾栋材如何敢说?

山里人不比城里人,婚丧嫁娶都在方圆十几二十里的小圈圈里打转转,两兄弟家里的亲戚关系更是笔糊涂账。贾栋材的二嫂是胡娟的亲姐姐,把成国栋养大的伯母又是胡娟姐妹的亲姑姑,成国栋的伯母跟他妈妈是没出三服的姨表姐妹,成国栋已经过世二十多年的爹爹跟贾栋材的爹爹还是姑表兄弟,三家人的关系简直就是一团扯不清的乱麻。

更为要命的是,农村人没见识不说,还信奉‘亲的亲不脱’那一套。要是胡娟这事解释不清楚,成家姆姆肯定会让成国栋来找贾栋材这个当了官的侄子帮忙。如果真走到了那一步,从小受伯父母养育之恩的成国栋如何自处?

如果换成以前,桀骜的贾栋材无非是脖子一梗,关他屁事。可如今他心智成熟了,便知他推脱容易,但他亲哥哥呢?老兄正在备考,莫非还要为这些破事分神?即使不考,以老兄的性子,还不得夹在中间生闷气?

见两兄弟愁眉苦脸,黎冬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心办坏了事。程建拿这事报复栋材,胡娟只是被殃及的池鱼,但只要这事没完,以后都别想进城。卫生局的办公室副主任帮人办事不容易,想卡死个把没根脚的小护士,实在是太容易了。

若是象栋材安排的那样,明天让胡娟去求李红雯,不管成与不成都跟栋材没了关系,正科级领导都办不成的事,谁还能说什么闲话?可这事被成国栋这样的谦谦君子知道内情,事情也就变麻烦了。象他这样的君子,能看着把他养育成人的伯母的亲侄女,无缘无故被栋材给连累了?

沉默片刻,贾栋材给黎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后,小声解释一番,无奈道:“满哥,你莫为难了,我现在去找胡艳、胡娟。”

一套房子呐,捋清了利害的成国栋以为自己这义气老弟想成全胡娟,连忙阻止道:“不要了,我自己去跟姆姆解释,这事不怪你。”

开什么玩笑?就成家姆姆那脾气,也是能解释的?贾栋材急忙小声道:“莫管了,我又不跟姆姆一起过生活。”

这?

想起姆姆的豆腐心刀子嘴,阻止的成国栋最后还是苦笑,抱歉道:“细毛,对不住了。”

“呵呵,说得清就说,说不清就算,让姆姆怨几句就怨几句,还能少了我块肉?”

收拾好饭盒,贾栋材带着黎冬到楼下跟叔叔阿姨打了个招呼,两人便去黎冬家解释商量。求人办事没那么容易的,尤其是这种几年没来往的关系,胡娟又没钱送礼。若是明天好好表现一番,能勾起点李红雯的旧情,再加上县政府办又有事要他贾栋材帮忙,或许还有几分机会。

然而,车到黎冬家楼下停住,贾栋材刚熄火,黎冬突然道:“栋材,这事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

“你不觉得今天的事太凑巧?”

是有点巧,贾栋材附和一句,扭头见她神情古怪,不禁没好气道:“你想说什么?”

见过而且经历过龌龊事的黎冬不比心智成熟但社会经验还不足的贾栋材,也不比谦谦君子的成国栋,从一开始就看出了其中的蹊跷,但是这事很可能牵涉到与贾栋材关系极好的刘明亮,让她怎么说?

第三十四章 这才是真正的麻烦(下)

已经是深夜了,用功的胡娟还在亮着灯的客厅里看书。与那些成天疯癫的同学不一样,她心里一直有个追赶对象,所以读卫校时参加了自学考试,毕业时就拿到了专科文凭,现在正准备十月份的本科自考科目。

怕脏了人家的床,只穿着内衣躺在漂亮、舒服的席梦思床上的胡艳,看着掩着的门缝里透出的灯光,欣慰又愁眉不展。她知道上进是好事,可什么时候是个头?为了供细妹读卫校,她和二妹已经被婆家怨得要死,莫非她还想象国栋那样一世年只读书不成?国栋是姑父、表哥他们想供也供得了,可自己真的想供都供不动了。

唉,叹了口气,愁苦的胡艳翻了个身。她也知道,细妹这次调动工作的事,其实跟满叔那魔王没什么关系,可谁让那魔王当了官呢?如果细妹能调到县里来工作,起码能发得出工资,能不要屋里供书。

突然一声‘嘀嗒’,客厅里传来门锁扭动声,难以入睡的胡艳连忙装睡。来人家这借住,连几斤水果都没送,她于心不安又舍不得,只好装糊涂在这睡一晚,明天早点起床早些走。

可她想装睡,细妹却趿着拖鞋‘踢踢嗒嗒’来摇醒她,“大姐,冬姐和材哥来了。”

唉,细妹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不能继续装睡的胡艳只好起床,穿上自己的衣服来到客厅,心里发虚地看着魔王样的小叔子。

“栋材,你尝尝,这是明前的西湖龙井。”

洁净的玻璃杯中,如雀舌的茶叶半沉半浮,茶水色泽翠绿,香气浓郁。坐在布沙发上的贾栋材看着眼前的玻璃杯,突然又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他就是个从农村里爬出来的读书伢子,别说是西湖龙井,就是县茶厂的茶叶都没喝过,怎么会扫一眼就知道这是真正的西湖龙井?

“谢谢”,贾栋材挥去脑壳里奇怪的感觉,示意黎冬去问这姐妹俩。刚才在楼下,经她一提醒,他想发现了事情太凑巧,凑巧得太象有人故意在安排什么。

“娟妹,你好好想想,平时有谁喜欢你吗?”

胡娟立即俏脸飞红,偷眼瞄了下贾栋材和大姐,嗫嚅道:“乡上有几个干部,中学里也有两个老师。”

被分到乡初中教书,能有什么背景?

“乡上的是不是领导?”

红着脸的胡娟想了想,害羞道:“计生办的副主任算不?”

连个副乡长都混不到的人,哪有关系帮人调动工作?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也只有刘明亮那小子才有那路子!

胡艳跟满哥是亲戚,还会跑去游林生那套关系?难怪刚才在屋里时,那家伙奇奇怪怪,贾栋材现在敢肯定是刘明亮干的好事,直截了当道:“娟妹,亮亮是不是喜欢你?”

“啊?不会吧?”

可被贾栋材一提醒,胡娟又想起了刘明亮的异样,两人又不是很熟,还经常去花桥找自己玩?虽然她除了工作外就是闷在书里,但女孩特有敏感仍然有,只不过人家没有表白,她不会主动跟人说。

“有还是没有?”

见贾栋材不耐烦地追问,黎冬连忙解释道:“娟妹,莫不好意思。我跟你说实话,即使栋材跟程副院长的崽结了怨,要连累也是连累成医生,还犯不着整你。

还有,县医院早就超编了,不要说是程副院长,就是杨院长都不可能调你进来。”

“可,可”。

贾栋材跟刘明亮是兄弟,黎冬跟他可只是关系稍好些的同事而已。别说这事办得太龌龊,即使不龌龊,只要牵连到了贾栋材,黎冬照样不会给刘明亮留面子。

“莫可了,这就是有人在搞鬼。我跟你说实话,你长得漂亮,有人喜欢你又怕你不答应,就先给你一个希望,然后打碎它。等你觉得走投无路时,他再来帮你,你就会感激他,跟他搞对象。

哼,这种事在医院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怎么会这样?

还单纯的胡娟脑壳里一团乱麻,刘明亮平时那么热情的人,会做这么龌龊的事?

旁边的胡艳却突然心生希望,她也见过刘明亮,长得是矮小了些,但人家条件好啊。如果,如果真能成,不比细妹在花桥苦熬强?结婚嘛,不就是过日子吗?

可胡艳不敢乱说,因为令她发怵的贾栋材在这,也正因为贾栋材没作声,黎冬突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跟贾栋材认识一年多,非常了解这家伙太讲义气。远的不说,就说小苗圃的事,三个人里他最穷,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垫了所有的钱,这换成其他人简直就不可思议。讲义气不是不好,但刘明亮连这样的事都干得出来,栋材又是个这样的性子,以后会不会吃亏上当?

“栋材,这事你要管,莫忘了成医生就是吃了这亏。要不是有人耍手腕,雷莉已经是你嫂子了。”

黎冬轻轻一句,立即让无动于衷的贾栋材勃然变色,满哥这两年拼命考研,当真是想去大城市里工作?

不过是失恋了,想争口气!

心里冒火的贾栋材立即站了起来,闷声道:“娟妹,我去给你讨个公道!”

讨什么公道哟,知道他性子暴的黎冬急忙扯住他,反问道:“他不承认呢?”

“他敢!”

平时轻声细语的黎冬终于急了,这事要是闹大了,不要说他们兄弟之间会翻脸,搞不好还会影响他的前途。

真以为刘明亮是靠考试进的县政府办?要不是他爹刘冬生当过赵建国的办公室主任,刘明亮就是考全县第一都没用!县中的孙国春笔试成绩第一,当老师的人面试成绩居然垫底,说出去谁信?

“栋材,莫冲动,冲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不说他会不会承认,他不承认你又能怎么样?打他一顿?”

是啊,冷静下来的贾栋材又坐了回去,瓮声瓮气道:“那你说怎么办?”

见他冷静下来了,黎冬暗松了口气又觉得很欣慰,她心仪这家伙除了他有能力让她发大财之外,最重要的是这男人腰板直、肩膀硬、靠得住。

“嗯,我觉得你的办法是可行的,县政府办的人想搞苗圃就要拉拢你,再加上娟妹跟李红雯是师生,说不定她会帮忙。”

说得轻巧,李红雯的学生多着呢,但冷静下来了的贾栋材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只要把这烫手山芋交出去了,跟他和他满哥有毛的关系,李红雯愿意帮忙更好,不愿意也无所谓,莫非成家姆姆还能怨他们两兄弟没帮忙不成?

“要的,就这样办,你教教娟妹明天怎么说,我先走。”

“嗯”,黎冬连忙起身送他,走到门边时特意叮嘱道:“栋材,有些事藏在肚子里就行。”

“嗯”,贾栋材快步下楼,打着车子回家,被车窗外的清凉夜风一吹,突然有种大家都不是学生伢子了、也不再是兄弟之间什么话都可以说的明悟。

第三十五章 怕井绳(上)

绿篱整齐如刀切,花坛里千姿百态的菊花竞相开放,其间点缀着彩叶草、地肤草、雁来红,政府大院里繁花似锦。陈旧的大楼外墙斑驳,在繁花的映衬下,却非但不显破败,反而透出几分庄严与历史的底蕴。

前段时间,地委钟副书记来视察时,对政府大院的环境非常满意,下车后还特意驻足欣赏了一番。座谈会上,钟副书记表扬了县委、县政府的两位主官,说新昌变化很大、干部的精神面貌也不错。听说钟副书记回到地委后,还批评过行署机关事务局的领导,说地委、行署大院的环境还不如新昌政府大院。

工作成绩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肯定,应景成立的县园林所在领导心目的地位也随之提高,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几次公开表扬园林所的工作做得好。作为园林所二把手,又是应县政府办主要领导邀请,拎着两盆花的贾栋材很自信地走进挂着人秘股门牌的办公室,笑着打招呼道:“老时,李红雯主任在吗?”

正低头盖章的时满平二十八九的样子,白净的脸庞上架了副金丝眼镜显得很斯文,抬头看了这位眼生的黑大个一阵,愣是没想起这是上次请他吃过夜宵的贾栋材。

“你是哪个单位的,找李主任有事?”

一听这口气,贾栋材便知上次百多块的钱夜宵喂了狗,忍着不快道:“我是园林所的贾栋材,高主任打电话给我们黄局长,让我来找李红雯主任谈苗圃的事。”

想起来了,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时满平手里握着公章,打量着贾栋材难得穿的新衬衫、旧西裤,玩笑道:“哟,你不是说t恤、牛仔才是朝气蓬勃吗?小雷,给贾大所长倒杯茶,我盖完这些文件。”

对面的马脸妹子连忙起身,给贾栋材倒了杯茶,请他先在旧皮沙发上坐着等。

这还差不多,觉得面子上有了点光的贾栋材将手里的花盆放下,一屁股坐在掉了皮的沙发上,打量着这间简陋得能与破旧等同的办公室。就这掉漆的办公桌、文件柜、保险柜,估计比他的年纪还大,这也好意思叫县政府办公室?

正打量着,手脚麻利的时满平也把文件盖好了章,吩咐完马脸妹子去楼下文件交换箱分发,打趣面色古怪的贾栋材道:“很失望吧?”

第一次来这的贾栋材接住扔过来的‘芙蓉王’烟,拈着这根能当半顿饭的好烟,揶揄道:“官不修衙?”

什么意思?外相很斯文的时满平,愣是琢磨了一下,才听出对方话里隐约的嘲讽,不禁暗生不快。这家伙也太口无遮拦,这是县政府办公室,不是他们的破公园!

借着打字员来送文件,时满平接过文件又坐回桌边,支使道:“小钟,带小贾所长去李主任那。呵呵,我这忙,就不送你过去了。”

面容娇好、身材窈窕的打字员倒很客气,连忙道:“贾所长,请跟我来。”

同一层楼里,连个路都不带?觉察到对方的不满,贾栋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不当,暗叹混机关的人就是心眼多,什么事都喜欢瞎琢磨。

“也好,你们这忙”,贾栋材打了个哈哈,将烟夹在耳朵上,拎起两盆花跟着她去了最西头的办公室。

门虚掩,人不在。

笑容满面的打字员将贾栋材领到对面的办公室门口,连门都不进,远远地交待正在写东西的刘明亮道:“刘秘书,接待下贾所长,他找李主任有事。贾所长,我还有事就不陪了。”

唉,‘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成了‘门好进,脸好看,就是事难办’。要不是老子是领导请来了,估计门难进、脸也难看,更不要提办事。

不过,到了这,是龙也得盘着,就更不要说自己这样的小萝卜头。不满的贾栋材只好如此自我安慰,将两盆花往刘明亮桌上一放,还得按着不快道:“你忙你忙。”

“嗯”,时满平转身走了,看出点蹊跷的刘明亮暗笑,把自己的茶杯推了过去,小声道:“直接过来就是,还跑人秘股去一趟?脑壳进水了?”

妈的,自觉得是个人物了,其实狗屁都不是,脑壳是进水了。觉得脸上挂不住的贾栋材拿起茶杯,一口气将大半杯温茶灌了下去,却小声道:“这是公对公!”

装吧,暗乐的刘明亮扔了支‘白沙’烟过来,伸手把他夹在耳朵上的‘芙蓉王’烟拿过来自己抽,嘲笑道:“狗屁的公对公,园林所不是政府的?”

“呵呵”,被嘲弄了的贾栋材讪笑着,刚一屁股往办公桌上坐,这才发现背着自己坐的是秦国富。

“下来,注意点影响!”

妈的,流年不利!

暗骂一句,脸上隐隐发烫的贾栋材愣了一下,只好从办公桌上下来,知道两人有怨的刘明亮连忙起身,示意道:“坐吧,你是领导请来的咧。”

‘呸’,不爽的秦国富作势吐痰,明知这是鄙视自己的贾栋材顿时脸色发青,却拿他无可奈何。这是县政府办,黄大仙来都得夹着尾巴,何况他这上不得台面的股级干部。

也巧,贾栋材正觉难堪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传来,熟悉这脚步声的刘明亮急忙走出办公室,迎前道:“李主任,园林所的贾所长找您有事。”

“哦”,风姿绰约的李红雯应了一声,走到办公室门口娇笑道:“贾所长,久等了。”

听到领导的声音,背门而坐的秦国富连忙起身转身,恭敬道:“李主任”。

端坐在那象黑塔样的贾栋材也连忙起身,上前微微躬身伸出双手,与这位热情的美女主任相握,恭谨道:“李老师好。”

“你是?”

“我是新庄中小学毕业的,以前还冒犯过您,被熊老师勒令写检讨。”

想起来了,那年毕业分到新庄中小学任教,有帮调皮伢子成天冲她吼‘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合着那帮调皮鬼里就有他?

时间真快啊,以前象画中仙女的老师成了领导,贾栋材不好意思得讪笑道:“呵呵,以前不懂事,跟着瞎起哄。”

成绩好的学生、成绩差或是调皮捣蛋的学生给老师印象都深,诧异的李红雯也不例外,对照他的名字,很快想起了以前的学习尖子兼惹祸精。

“格格格,你有个外号叫豺狗是吧?”

“嘿嘿,让老师见笑了。”

想起这黑大个居然是当年的调皮鬼,李红雯更加热情,笑道:“不错不错,以前的惹事精也成了领导咧。走,去我办公室坐。”

“哎”,贾栋材连忙拿起桌上的花,跟着李红雯去了对面的办公室。

李红雯的办公室比对面刘明亮他们的整洁,但简陋得如出一辙。压着玻璃面板的黑旧办公桌、泛黄的旧藤椅、掉漆的旧茶水柜和旧茶几,连个电话机都是旧的,也就一套仿红木沙发新点,远比不上黄大局长的办公室豪华气派。

“快坐,快坐”。

热情的李红雯一边沏茶一边招呼着他坐,贾栋材连忙接过素瓷茶杯放在茶几上,将特意挑的花卉送上。这花称不上名贵但花型漂亮也不常见,最起码在新昌还没出现过,而且属于不怎么需要打理的懒人花,象贾栋材这样的穷小子用来送礼再合适不过,尤其是用价值不菲的紫砂盆装着更显高档。

如刘明亮说的那样,这位美女主任很喜欢花,欣喜道:“哇,真漂亮,这花叫什么名字?”

“蟹爪兰,原产南美,蟹爪兰属短日照植物,喜欢温暖湿润的半阴环境,不耐寒,最低温度不能低于10c”。

说到一半时,仿佛意识到什么的贾栋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呵呵,给同事讲解惯了。”

这就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伢子,有一层师生关系的李红雯觉得亲近不少,娇嗔道:“继续说啊,要是没养好,不是糟蹋了这么漂亮的花吗?”

“哦”,贾栋材连忙详细讲解如何养好这盆金玉其表的大路花卉,心里也暗松了口气。他不比强蛮惯了的黄大仙,两只肩膀实在是瘦了点,哪一方都得罪不起。如能占个师生名份,不求这位没教过他的美女老师能放他一马,只求别真把那口大缸按在他脑壳上。

也正如刘明亮指点的那样,这位美女主任很会做人,聊了几句后便嗔怪道:“栋材,你也真是的,早来我这见个到,至于被分到园林所去吗?省大毕业的本科生,居然分到二级事业单位,在我们县里也就你这么一例。”

话是这么说,但听就恐怕不能这么听,且不说两人只是名义上的师生,就是有过交往的长辈又如何?再者说来,贾栋材现在不再后悔被分配到园林所,别的先不论,起码位子、房子、车子都搞到了,比那些分进各机关单位的大中专毕业生划算得多。

当然,对方这么说,跟在黄局长屁股后面历练出了来的贾栋材,也能顺着她的话音往下接,苦笑道:“李老师,我一个乡下伢子哪懂这些?去年分配的时候,听到进了城,我都不晓得几高兴。”

“现在也不晚,正好我们办公室年底要选调两个工作人员,有兴趣吗?”

以前做梦都想这种好事,现在也照样想挤进来,但这话能信吗?别人怎么进来的,贾栋材不知道,但他知道刘明亮为了挤进这,除去走了赵常务的关系外,还给办公室领导上了份很重的贡。只不过,做人不能太不识抬举,尤其是在比自己地位更高的人面前。

所以,贾栋材再次苦笑道:“李老师,莫逗我了。我要是敢答应,莫讲黄大仙,就是林局长都能扒了我的皮。”

咦,黄大仙?笑意盈盈的李红雯一喜,打趣道:“你这伢子也是,领导的外号也是你能随便叫的?”

“这有什么?跟他吵都不知吵了几多次,您又不是不晓得,他那人跟黄世仁样。”

居然敢跟黄大仙吵?

李红雯疑惑之余,见这小子挥洒自如,不禁暗暗叫好。她以前在黄新明手下做事,不知挨了多少骂、受了多少气,现在见这小子居然敢跟黄大仙吵,不禁好奇道:“跟我讲讲,你跟他都吵些什么?”

说出来,肯定会让人贻笑大方,但只要能把脑壳上的缸给挪走,贾栋材哪管得了黄大仙的颜面?反正他就一条,只要不反水,黄大仙就不能指责他,如果黄大仙这点度量都没有,还不如找条更大的船呆着更保险。

“李老师,你莫笑我哦。”

“讲!”

那就讲呗,贾栋材从争苗圃场长开始,一直讲到被委任全权负责苗圃工作结束,听得李红雯大感痛快,还起身帮他续了次水。

可把开水瓶放回去的那一刹那,听故事听得很痛快的李红雯不禁暗恼,这就是个外表忠厚的小滑头。别的她不知道,但她从小刘、小时他们嘴里听说过,这小子在设计院弄了套房子,还成天开着辆城管大队的皮卡车。职务能争,待遇能逼着黄大仙给,不合规矩的房子和车呢?

将开水瓶放好,笑意盈盈的李红雯坐了回来,诚恳道:“栋材,你叫我李老师,有些话也不知该讲不该讲。”

“请老师指教”。

“你想没想过,如果你没有技术,或者说技术派不上用场了,会怎么样?”

没想过,但现在经她一提醒,贾栋材就能推测出未来会怎么样,不禁后背都冒冷汗。

两年,甚至只要一年,等冯大龙成长起来了,他对局里和黄大仙来说就没多少价值可言。出于官场只升不降的惯例,职务不会免他的,但车子说不定会被收回去,违规弄的房子也可能会收回去,至于前途就更不是黄大仙一个副局长能给得起的。

见贾栋材脸色微变,李红雯不禁心里暗喜,她其实不怎么在乎苗圃的事,她在乎的是能挖黄新明的墙角。几年前的恩怨,差点让她声名扫地,她能不报复?

李红雯起身把办公室门掩上又坐了回来,小声劝道:“想明白了吗?只要你同意,我可以马上把你调过来,并且让你独当一面。我相信,以你的学历和能力,两年之内升副科是肯定的,如果运气好的话,四五年之内升正科也不是不可能的。”

话音一落,贾栋材不禁怦然心动。

然而,贾栋材毕竟心智成熟了,而且见识过黄大仙的手段。以黄大仙的精明,能不防着李红雯会如何拉拢自己?那他的后手又是什么?

后手?

思考片刻后,贾栋材不禁悚然一惊。

第三十六章 怕井绳(中)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端着洁净的素瓷茶杯考虑片刻,心智远比同龄人更为成熟的贾栋材便知道如何取舍。他不怀疑李红雯的能力,如此年轻的正科级干部又是办公室的常务副主任,想调个人进来应该问题不大,但是或许她本人都可能没有仔细想过,他贾栋材的工作调动,根本不是她能决定的,甚至连她的后台赵常务都决定不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新昌县城市容市貌的改观已经得到地委领导的认可,自然就成为了县委、县政府的亮点工作。既然是亮点工作,加强都来不及,怎么会允许有人挖黄大仙的墙角?

狡猾如狐的黄大局长肯定是看到这一点,才敢把他贾栋材推出来顶缸,丝毫不担心被人挖墙角。县政府办的高主任也肯定看到了这一点,才让李红雯出面张罗,敲打敲打不给他面子的黄大仙。

难怪黄大仙会说‘心底无私,天地宽’的屁话,那王八蛋肯定早就准备让出财务监督权,免得授人以柄,一直拖着就是想换点什么东西。正好高主任想逼他让步,他就索性拿这权力跟林局长作交换,除了能换到他想要的东西外,还能向县领导显示他光明磊落,搞苗圃就是为了赚钱搞工作,免得有人暗地里进馋言。

想通了这一层,贾栋材对算计他的黄大仙气得想骂娘,既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他妈的就不能把话说清楚点?

操,你喜欢藏着掖着,也就别怪老子往另外一条船上搭只脚。

电光火石间,贾栋材把说辞捋了一遍,放下素瓷茶杯,诚恳地小声道:“李老师,您想过没有,黄大仙那么精明的人,我们能想到的事,他会想不到?”

“什么意思?”

贾栋材把自己推测到的小声告诉她,着实把她吓出一身冷汗,突然有种十年怕井绳的后怕。如果这小子真答应了她,且不说她挖不了黄大仙的墙角,还会在主要领导那落个不顾全大局的印象。

沉默良久,心理阴影很重的李红雯挤出个笑容,小声道:“栋材,黄大仙给你的实底呢?”

人家都算无遗策了,还会有什么实底、虚底?李家明苦笑道:“李老师,哪有什么实底?还是原来的条件,财务监督权给局里,20%管理费一分不少。所里、局里都交了钱,除非是高主任亲自跟他谈,要不然你觉得他可能松嘴不?”

“这怎么办?”

见这位美女主任居然会为这事发愁,贾栋材突然觉得她这位正科级领导也不过尔尔,如果把他换到这位子上,可能还更称职。佯装思考一阵,贾栋材小声道:“李老师,我倒有个办法,不让黄大仙太得意,但你要给我保密。不是我怕事,实在是他那人度量太小,不想惹那麻烦事。”

发愁的李红雯精神一振,连忙道:“你说。”

办法很简单,本地请不到技术人员,那就去外地请呗。

“哪有那么容易?工资高了划不来,工资低了请不到人,即使能请到人,谁又能完全放心?”

“呵呵呵”

贾栋材笑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提醒道:“李老师,你忘了我?随便找个农专、农校园艺专业毕业的学生当样子,就比如明亮他们,我再搭把手撒。你们是县政府办咧,黄大仙再霸道,也不敢跟你们闹吧?”

“是哦”,李红雯喜上眉梢,小声笑道:“栋材,你在这坐一会,我去向高主任汇报一下。”

“哦”

可李红雯刚走到门口就迟疑了,她与贾栋材一样,都对黄大仙有心理阴影。她当初在黄大仙手下做事时,经常因为工作上不够细致、考虑事情不周全,被教育得严重怀疑人生。同理,以黄大仙那种周全,贾栋材能想到的办法,他会想不到?

除非。

谨慎的李红雯黯然转身,在贾栋材诧异的目光中又坐了回来。

“栋材,可能我们都上当了。”

贾栋材吓了一跳,急忙道:“李老师?”

“莫问了,你开了车吧,我们出去转一转。”

“哦”,疑惑不解贾栋材只好跟在李红雯后面,先陪她在两三个办公室转一转,听她不厌其烦地给一帮小秘书交待、安排一些工作。等到她转过身去时,高中时的死对头秦国富背着领导又作势吐痰,而刘明亮冲他竖拇指,贾栋材这才反应过来。合着李红雯是在借一帮小秘书的嘴,想给黄大仙心里栽刺——你黄大仙不是倚重贾栋材吗?老娘还是他老师咧!

转完了她分管的几个股室,两人来到大楼前的停车坪里,李红雯说要去园林所看看花圃。正想引她去的贾栋材站在车边,瞟了眼左右无人,小声委婉道:“李老师,过犹不及。”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我这个小萝卜头,夹在你们两个领导中间算怎么回事?

李红雯让这耿直的小子气到了,啐道:“你也真敢讲!”

这有什么不敢讲的,别说是管不到他的李红雯,即使是顶头上司黄大仙,贾栋材也历来是当说则说。这世道,你要是怕得罪人,别人就不怕得罪你。贾栋材一屁股坐进车里,探过身体去把不灵便的副驾驶室车门从里面推开,抱怨道:“李老师,我跟你不同,我还要在他手底下讨生活咧。”

“你脑壳也不想一想,如果你自己不争,又没有林局长,黄大仙会帮你搞套房子?读这么多书,待价而沽的道理也不晓?”

道理是这道理,但刻意为之,反而会弄巧成拙。不过,贾栋材也不会因为怕黄大仙的怀疑,而与这位正科级领导争执。刚才人家说的有道理,用着他的时候,局里和黄大仙都拉拢他,将来用不着了呢?贾栋材从不把黄大局长当什么好人,相比江义那王八蛋,飞哥子做事还算尽心吧,结果做事尽心的去了公园股,贪污电瓶车款的反而当了有油水的绿化股股长。

“多谢老师指点,我们也去给黄大仙添添堵。”

李红雯满意了,在她看来,贾栋材这么不尊重黄大仙,大家就算是一个阵营的了。等车开出了政府大院,李红雯关心道:“栋材,有女朋友了吗?”

提起这事,贾栋材马上想起胡娟来,但愿她能听黎冬的好好表演一番,把自己和老兄那口大缸接过去。

“莫提了,屋里穷得响叮当,平时又忙成狗,长得还乌漆抹黑,哪有妹子看得上我?”

条件好些的妹子都现实,也难怪这小子找不到女朋友,不过这对于人面熟的李红雯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娇笑道:“打乱讲,眼皮子浅的妹子才看那些。放心,我认识的妹子多,帮你介绍个好的。”

这个无所谓,相处不来,拒绝便是。

“那就多谢李老师了?”

“我是你老师,能不帮你?”

第三十七章 怕井绳(下)

秋日恬静,秋风和熙,园林所的温室里色彩斑斓,各色花卉含苞欲放。

在开始潇瑟的初秋能看到百花盛开,爱花的李红雯流连忘返,不住询问旁边的贾栋材。见县政府办的领导如此看花,没机会插嘴的李干事连忙大声招呼正给花转盆的冯大龙,挑几盆品相不错的换盆,送给来参观的县政府办领导。

“大龙,赶紧的,别让李主任等!”

对于这位借调来的李出纳,油滑的邱绍飞和贾栋材还能看在局办的面子上礼敬三分,底气足得很的江义和这冯大龙可从不卖账。正忙不过来的冯大龙见他又开始支使人,而且是普通干部指挥股长,气便不打一处来,呛声道:“你他妈的没手啊?操,晓得的人晓得你是借过来的,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是所长!”

这都什么人啊?别说这位喧宾夺主的李股长,就是参观的李红雯都觉得尴尬,气得贾栋材拿起旁边的花铲砸了过去,‘砰’的一声吓得冯大龙撒腿就跑。

“李老师,见笑了,见笑了。那伢子人不坏,就是个多月没休息,火气大了些,等下我让他作检讨。”

那‘砰’的一声也把李红雯吓了一跳,但看那年轻人怕贾栋材怕成这样,又觉得好气又好笑。

“栋材,你平常就这样管人?”

“呵呵,懂道理的讲道理,象刚才那样脾气臭的,骂一顿就服帖了。”

本来这事到此也就可以结束了,可旁边的李干事不依不饶道:”贾所长,这样目无领导的人要严肃批评!“

大龙说话是冲了点,也确实没注意场合,但这事也是你一个借用人员能管的?跟在李红雯身边的贾栋材很诧异,这位李干事平时很低调的人,怎么来了园林所就不懂事呢?只是顾忌着县政府办的领导在这,有了火气的贾栋材不好训斥这混账东西,还得帮着打个圆场。

因此,三人离开温室时,贾栋材小声解释道:“李老师,那些都是大路草本花卉,我们进行花期控制是准备在元旦的时候,摆放在政府、人大大院里的,估计一摆出去两三天工夫就残败了。”

走在前面的李红雯立即停住脚步,询问道:“只有两三天?”

“嗯,这些都是早春和秋季的花卉,寒风一吹就残败了,我说两三天还是在暖冬的情况下。如果气温太低的话,早上摆出去,中午就冻死,第二天颜色就变了,根本没法看。”

“等等”,李红雯连忙从坤包里拿出个时髦的粉色摩托罗拉手机,打电话回单位询问情况,听了几句后挂了电话,正色道:“栋材,你们准备了几批花?”

贾栋材又不是傻子,人家这么严肃问,猜也猜得出元旦期间有重要活动,连忙叫苦道:“就一批,预备着元月一号那天应个景。我们单位穷得响叮当,哪有钱搞几批?”

稍一犹豫,李红雯示意贾栋材和她走偏一些,脸上还没褪红的李干事见状,连忙托词走开。

“栋材,现在再准备五千盆左右,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别看那些上了盆的数量不多,但花畦里的小苗还多着呢,多得贾栋材前几天还在骂冯大龙,连播个种都马虎了事,也不晓大概估算一下。不过,贾栋材是园林所的副所长,哪会放弃要钱的机会?

“李老师,你莫为难我们。五千盆花,又只剩下不到三个月,我们哪有那本事?”

“三千呢?”

贾栋材佯装迟疑不决,半晌后仍然摇头。

“两千呢?不能再少了!”

“搞不成,临时要两千盆花,包括温室、肥料、花盆在内,没三四万块钱根本不可能!李老师,种花是要钱的,我们所里哪拿得出这么多钱?”

几万块钱倒不是问题,心忧的李红雯攒着手机回来踱了几步,正色道:“栋材,你给老师讲句实话,如果钱不成问题,有没有把握种出5000盆花来!”

天上掉包子了,而且还是肉包子咧!

贾栋材欣喜若狂,却居然能沉稳地蹲到地上,装模作样地计算一番,然后才确定道:“扩建五个温室,再对花卉进行催熟,花期能提前到12月下旬,盛花期正好在元旦前两三天。”

“大棚呢?城关镇那种大棚也行吧?”

行,当然行,贾栋材就准备搞那种大棚先对付,但有机会从政府搞钱,哪会跟她说实话?

“行倒是行,就是怕突然有寒潮,搞不好会前功尽弃。花不比种菜,控温稍微失误,花期就赶不上了。”

不保险怎么行?李红雯没闲心参观了,连忙拉着贾栋材去找领导汇报。

“等一下,等一下”,贾栋材冲金菊怒放的花圃里大声催道:“黎冬,黎冬,弄好了没?”

“马上,马上就好”。

没两分钟,衣着简朴的黎冬拎着两盆品相非常好的菊花小跑过来,后面还跟了个好像在这玩的胡娟。

“李老师?真是你,李老师!我是胡娟!”

表情与语气太夸张,作为编剧的贾栋材忍不住低头假装查看两人挑的菊花,愣了下神的李红雯却高兴得很,一把掐住胡娟的脸颊,娇斥道:“小没良心的,几年没来看我?”

“我去天宝找过,他们说你调到了潭山;我去潭山,他们又说你调到了桥西,桥西又讲黄岗,后来我就再打听不到了。”

几年工夫就调了这么多学校,还越调越偏?假装查看花的贾栋材不禁吓了一跳,看来这位李老师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远不是别人传说的那么简单。

“算了,放过你。咦,你跟栋材?”

看来黎冬还是有经验,这妹子居然红着脸瞟了眼低头看花的贾栋材,很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道:“嘻嘻嘻,我在材哥这蹭吃、冬姐那蹭住。”

那是颗灾星,李红雯不想沾染黎冬,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转头便道:“现在我有事,等下我让栋材来接你吃饭。”

“哎。”

“栋材,跟我回趟办公室。”

“哦”,烫手山芋有人接喽,高兴的贾栋材冲不远处的冯大龙招招手,两人拎着四盆换上了紫砂盆的菊花,跟着这位美女主任出了花圃。

没多久,两人重新回到繁忙的县政府办,李红雯先到人秘股敲了敲桌子,安排正埋头校稿的时满平道:“小时,中午安排个饭,三个人。”

被打扰的时满平连忙抬头,却没象秦国富和刘明亮他们那样起身相迎,他当的是人秘股股长,论实权不下办公室里的副科级干部。若李红雯不是分管人秘股的常务副主任,安排他去张罗午饭还得主要领导点头才行。

“好的”。

“高大人呢?”

熟不拘礼的时满平冲领导笑了笑,回答道:“在办公室看急件,刚送进去的。”

“嗯”,习惯了的李红雯嗯了一声,领着贾栋材去了隔壁的主任办敲门而入。

“高大人,有时间不?”

正批文件的精瘦男人抬头看了一眼,冲办公室前的椅子驽了驽嘴,又低头在一个红色文件夹里写写画画。等李红雯给恭敬地站在那的贾栋材沏完了茶,才仿佛想起有客人般,连忙站起来与贾栋材握手,热情地笑道:“小贾所长是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这就是这样的,忙起来就焦头烂额喽。”

呵呵,钱县长都没这么大的架子咧,但贾栋材连忙双手与人家握手,恭维道:“领导客气了,您这位处中枢,牵一发而动全身,忙是正常的,不忙才反常。”

“不愧是大学生,出口成章。红雯,把这个马上给小张,赶紧送到老板那去。”

“好的”。

答应了一声,李红雯连忙接过急件夹,急步出了主任办。高主任递了支‘大中华’给贾栋材,打量道:“人才啊,去年分配的时候,为了抢你这香饽饽,县委办老余、我、还有人事局老杨差点吵起来。最后还是黄大仙鬼,抢先找钱老板批了个条子,生生把你抢到园林所。”

这种话换在两个月前,脑壳没开窍的贾栋材肯定受宠若惊,如今只会信一半,另一半成了暗暗提防。原因无它,黄大仙尚且那么精明,他的老领导又岂是易与之辈?

贾栋材连忙掏出塑料打火机,探过身体去帮领导点火,恭谨道:“呵呵,领导们错爱了,栋材惭愧。”

“过谦了,新明有本事,但专业上一窍不通,如果没有小贾所长的大才,政府和人大院子能如此繁花似锦?”

“都是各位领导有方,栋材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领导,我来时,黄局再三交待,一切听您的指示。”

虽说这忠心表得还有些蹩脚,但贾栋材的落落大方,不禁让高主任高看这小子一眼。气度这东西,看得见摸不着,却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综合素质。这小子是个人才咧,难怪能逼得黄大仙帮他弄车子、搞房子,不惜血本笼络。

两人抽着烟的工夫,等去送急件的李红雯回来了,还特意将办公室门关上。见她回来了,公务繁忙的高主任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贾所长,我听新明说你是花卉苗木方面的行家,我有些问题想问问你。”

现在的贾栋材很庆幸实习时没调皮捣蛋,老老实实地跟着师兄们屁股后头干活,否则哪会对苗圃里的事了解这么多?

“不敢不敢,栋材一定知无不言。”

“先说你们苗圃吧,怎么会比林业局的利润还高出一倍多?”

高主任的问题是意料之中的,贾栋材连忙详细解释,林业局苗圃的利润率不高,主要问题不在技术,而在‘跑冒滴漏’,这也是所有国营企业的通病,概莫能外。只不过,高主任听得很仔细,还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这让贾栋材大为钦佩。

读书的时候,贾栋材和同学们鄙薄过官员们人手一个笔记本,说那只不过是做给领导看的。等他进入社会后,才知道笔记本不离手不单是给领导看,更重要的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栋材,照你这么说,育苗的净利可以达到40%以上?”

称呼的改变,让贾栋材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领导,那只是理想状态,小苗圃很能达到。”

“为什么?”

“人工的统筹安排与生产资料的优化利用。”

高主任恍然大悟,拍着脑门道:“对,对,规模效应,规模越大,生产成本也就越低。”

成熟但社会经验不足的贾栋材连声称是,社会经验丰富的李红雯却是若有所思。他们的小苗圃尚且能达到40%以上的利润率,规模大几倍的林业局苗圃呢?

“嗯,这事告一段落,我们来谈谈花卉的事。元旦节时,县里可能有重要活动,需要5000盆花,你们园林所有把握提供吗?如果没把握,能不能从省城采购到?”

肉包子终于掉下来了,贾栋材不禁大喜过望,连忙道:“领导,只要我们有温室,5000盆花绝对没有问题。当然,如果我们没能及时提供,也可以向省城的苗圃预订,保证不会影响县里的需要。”

“嗯,详细说说,先说省城方面的情况。我们也了解了一些情况,但毕竟不是专业人士,没你懂行。”

“好的”,贾栋材先介绍省城几个大苗圃的情况,然后详细说花卉方面的情况。

“这种提前预订的花卉,价格大概在六块钱/盆左右,包上运费也就合七块多不到八块吧。当然,花盆要另外算钱,而且他们不回收。”

只要买得到就没问题,但高主任很好奇花盆的问题,在他印象中买花不是会送花盆吗?

“领导,那是私人买卖。这么大的量,只能到国营苗圃里去买,他们办事机械得很,一盆花就是一个花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解释完,见高主任好像还是疑惑不解,贾栋材只好小声道:“一个塑料花盆进价8毛5,卖出去就是2块5。嘿嘿,苗圃里的头头们都会开个小店,专门卖花盆之类的东西。”

理解,理解,这么算下来,五千盆花就要五万多。高主任从半新大班桌的横档上找出份报告,扫了两眼后不解道:“你们打报告上来,自己生产一盆花也要8块钱,这是怎么回事?”

2块钱成本叫价8块,黄大仙是真黑!

“领导,省城的花圃有现成的温室,我们只有两个小温室。如果要提供这么多花卉,就得扩建出四五个大温室出来,摊到成本里就高了。”

有道理,但高主任在钱的事上信不过七窍玲珑心的黄大仙,追问道:“换句话说,建好温室后,成本就直线下降?”

这事可不能由着黄大仙乱宰人,老子还得指望领导们给个前程呢。反正黄大仙已经说了按领导指示办,老子也不算是自作主张,贾栋材佯装默算一番,比划道:“对,一盆花所有的成本、损耗加在一起,也就4块5左右吧。还有个好处就是我们摆放在中间的花不用上盆,可以直接使用营养钵,这方面又可以省一笔开支,那些花盆也能循环利用。

这么算起来,如果我们自己有现成的温室,5000盆花最多2万3就可以拿下。”

售价多少,高主任也派人打电话到省城问过,普遍报价都在8块左右,大批量订购肯定能降一点,但他估计6块/盆也就到了头,不太可能再降。倒是这小子主动说出花卉的成本是4块5,还爆出花盆的行业内幕,让他觉得这小子很坦诚。难怪李红雯在电话里汇报,说这小子跟黄大仙有些不和,搞不好就是一个实诚、一个太奸滑。

“嗯,就这样吧。红雯,你陪栋材吃个饭。”

见领导还有事要忙,贾栋材连忙起身,陪坐的李红雯连忙提醒道:“领导,还有什么指示?”

高主任在报告上涂改了几笔,吩咐道:“你看着办就是。”

“好的。”

站起来了的李红雯视线好,一眼便看到报告上的20万先被改成了2万,现在又变成了10万,不禁暗恼。果然没猜错,黄大仙跟高彬早有默契,20%的管理费会用增加财政拨款的方式支付,自己这副主任和栋材这副所长,不过是两人的牵线木偶而已。

第三十八章 水落石出(上)

与破旧的办公大楼不同,县政府宾馆外表普通内里却装修得非常豪华。宽敞的大厅、雪白的石膏吊顶、金色构件的水晶吊灯,墙壁上镶着瓷质本地风景画,地上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实木的棕色前台里再站着两位穿小西装的齐整妹子,两妹子后面的墙壁上挂着显示各个时区的石英钟,很有点大城市星级宾馆的感觉。

这座新昌最好的宾馆几乎不对外营业,只接待县里的上级来客,宾馆经理是副科级干部,在这上班的服务员也是有正式行政工勤编制的工人。待这些服务员年纪大了,都会安排到各个事业单位上去,园林所的钟阿姨以前就是这的服务员。贾栋材听邱绍飞那老油条说过,某某某还有那个谁谁,以前就在县政府宾馆里当服务员,然后怎么怎么被转编、提拔,说得有鼻子有眼。

县政府办的人秘股股长时满平经常来这安排客人用餐,安排好了通常还会等在大厅门品,待客人来后再领着去包间,但今天他安排好后趴在前台跟两妹子聊着天。可路过的赵经理一听园林所的副所长来吃饭,连忙停住脚步打听究竟,着实让他心里一惊。

“赵经理,你认识贾栋材?”

身姿窈窕、面容艳丽的赵经理娇笑道:“嘻嘻,我们想改造一下周边环境。时股长,你们政府办的面子大,帮我们说说情?”

黄大局长也就是在城建系统威风凛凛,来政府办公干却是夹起尾巴的,但没见识过他威风的时股长也不是好糊弄的,玩笑道:“赵经理,你耍我是吧?你家陈大局长一句话,谁敢不给面子?”

呵呵,一代不如一代,连县官不如现管都不晓。正为这事发愁的赵经理暗暗摇头,换成黄新民他们那一批老秘书,哪会如此轻佻?

“时股长,我们可不比你们办公室,没虎皮可以披哦。”

说完,娇笑的赵经理扭着纤腰走了,时满平偷瞄了几眼她丰隆的圆臀,暗羡老夫少妻的陈某人好艳福。

没一会,一阵引擎轰鸣声由远而近,时满平一听便知是贾栋材的皮卡车,来这吃饭的都是坐轿车,这种引擎声只有烧柴油的破皮卡才发得出。

果然,轰鸣声停了没两分钟,风姿绰约的李红雯挽着一个极漂亮的小妹子、领着象黑猩猩样的时栋材出现在大厅门口,半趴在前台的时满平连忙直起身来,笑道:”李主任,安排在新庄厅。“

在省城见过点世面又心智成熟,贾栋材走在软绵绵的地毯上暗暗惊叹,却从容得象是走在自己家里,还嘻笑着向时满平打听卫生间在哪。这是他以前被同学教坏的一个恶习,没钱在高档场所消费就一定要去上个厕所,美其名曰‘到此一游’。

”直走,左转“。

时满平回答得利落,贾栋材也走得干脆,但李红雯非常不满,等到了包间后拉着脸道:”时满平,晓得什么叫礼数吗?“

正开饮料的时满平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连忙解释道:”李主任,我跟栋材是朋友,成天在一起打球的。“

平时都好脾气的李红雯瞪了他一眼,娇斥道:”人熟礼不粗!“

”我马上去“。

脸上发烫的时满平连忙放下饮料,急步出了富丽堂皇的包间,去了卫生间门口等那黑小子。突然发威的李红雯显露出几分官威,也把一路上跟她有说有笑的胡娟吓了一跳,顿觉很拘束,更不敢开口求老师帮自己调动工作。胡娟不敢求人,刚训斥完手下的李红雯也不提,只是笑着帮她倒饮料。

世上没那么多巧合,刚才在花圃里时,贾栋材都觉得这妹子太夸张,又何况是李红雯这样的人?可调动工作哪有那么容易,尤其是从乡下往城里调。

可事情又有那么巧,等去留念的贾栋材进来刚坐下,时满平忙着给客人倒啤酒、饮料时,包间的房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赵经理。

一位是正科,另一位是副科,但副科级的赵经理妻凭夫贵,正科级的李红雯连忙给贾栋材介绍,这位赵经理是林业局陈局长的夫人。

唉,是个人都比自己官大,知道对方老公权势的贾栋材连忙起身问好,紧挨着他坐的胡娟也连忙起身问好。有求于人的赵经理也不摆架子,伸出纤纤素手与两人握了一下,夸奖道:“哟,贾所长,你女朋友真漂亮!”

胡娟脸上立即腾起两朵红云,想让李红雯接过这烫手山芋的贾栋材却不想被人误会。新昌太小了,如果让人误会了,以后他贾栋材还要不要找对象?

“误会,误会,她是我嫂嫂的妹妹,也是李主任的学生,我们正好遇上了。”

“格格格,什么误会?亲上加亲不更好?红雯,你瞧瞧,这可是真正的男才女貌!”

“嗯,我觉得也是”。

这位美女经理跟李红雯笑闹几句后,娇笑道:”贾所长,你看我这前后院太杂乱,书记和县长批评了我们几次。刚才钱县长见了我,又跟我说起这事,你是我姐妹的学生,可要帮我这个忙。“

对上李红雯这样的县政府办正科级领导,有心巴结一二的贾栋材会有顾忌。但这位美女经理乱扯钱老板的虎皮,而且是局里刚拿捏了一番的陈局长的夫人,为了待遇敢跟黄大局长软磨硬泡的贾栋材会就范

所以,别人能做初一,他就敢做十五的贾栋材当即屁股往下一坐,冷声道:“赵经理,您别唬我,我就小萝卜头一个,钱老板的虎威还轮不到我来领教。”

豪华包间里的气氛顿时尴尬,谁也没想到贾栋材说翻脸就翻脸,连一点面子都不给领导夫人留。幸好李红雯反应快,仗着今天刚确立的师生名义,伸手敲了贾栋材的后脑勺一下,斥责道:“怎么说话的?这么大的人了,还一副狗脾气?”

这就是一物降一物了,为了两三年后有挤进政府办的机会,毫无背景的贾栋材哪敢得罪好不容易攀附来的关系?

“嘿嘿嘿,赵经理莫生气,我这人性子不好,连黄大仙都硬顶的。”

当着陌生人的面都敢叫黄新民的外号,可见这年轻人如何刚烈,八面玲珑的赵经理也连忙就坡下驴。她也是没办法,书记大人说过两次,让她们宾馆整治整治环境。老公因为苗木的事跟城建局闹得很僵,她只好勉为其难来找这年轻人帮帮忙忙。

等等,林业局的手续不是批了吗?

脑壳转得快的贾栋材还是经验不足,只是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却不好问怎么短短天把工夫就会跟城建局闹僵,但经验丰富的李红雯立即想起李县长说过要林业局苗木价格虚高的事,不禁心里一惊。

第三十九章 水落石出(下)

满怀希望而来的胡娟强颜欢笑,她的老师李红雯在全县城最好的政府宾馆招待她,却用一种委婉的方式让她开不了口求人。

从不吃亏的贾栋材也没上当,在饭桌上掰着指头跟赵经理算账,硬是把政府宾馆前后院的改造成本算出了二十几万的天价,同样用一种委婉的方式让人家知难而退。

等大家吃完饭,贾栋材开车送李红雯回家午休时,这位美女主任责怪道:“栋材,你是故意的吧?”

当然是故意的,县里连修缮公园的钱都舍不得掏,还会愿意花大钱整治县宾馆的环境?如果只是给个成本价,他贾栋材会为了别人的事,把自己的手下累成狗?

再说,李红雯为了挖黄大仙的墙角,尚且说可以把他调进政府办,赵经理什么好处都没允诺,就想凭副红口白牙让人帮忙?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得说委婉一些。所以,贾栋材没把李红雯对他的拉拢说出来,只说其它的意思。当时李红雯觉得这小子太过现实,但回到家稍微一想,顿时让她颇为难堪。

聪明人总是喜欢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在李红雯看来贾栋材非常聪明而且很成熟,他那话里除了嘲讽赵经理外,是否还有嘲讽她李红雯不念旧情的意思?

同样,聪慧的胡娟觉得很痛快,离开李红雯家上了车后,除了感谢贾栋材的热心外,还絮絮叨叨得说了一通当初她和她家对李红雯的礼敬,顿时让贾栋材对李红雯的印象变得极差。他也是农村人,知道过年请老师吃顿饭是礼数,但经常领着老师去家里吃饭则意味着极重的负担,也意味着和老师感情非常好,把老师当成长辈一样尊敬着。

投之以桃,是否要报之以李?

没钱没技术的冯大龙帮他弄了三万块钱的指标,贾栋材便主动垫付小苗圃的资金,还明言赚了钱一分为三。当初胡家对李红雯的尊敬超出正常的师生关系太多,今日她发达了,是否也要回报一二?

把胡娟送回县医院与她姐汇合,看着满哥对她们姐妹的热情,贾栋材突然想起这妹子的上进,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娟妹,莫盯着眼前的屁事,多往前看。”

“栋材哥哥?”

对老弟非常了解的成国栋也疑惑地看过来,贾栋材瞪着他二嫂,不屑道:“没本事的人才要到处求人,有本事的人都是别人求着他。你要想以后挺直腰杆做人,就老老实实把专业钻通了,有了真本事还怕没前途?”

这话落在胡艳耳朵里是嘲讽,但听在胡娟耳朵里成了金玉良言,因为她刚看到赵经理求贾栋材帮忙,他却是故意抬高成本婉拒。

看出了事情不顺利的成国栋,连忙打圆场道:“艳姐、娟妹,细毛说得没错,我们没背景没路子,但只要我们有本事,还怕出不了头?你看他一副狗脾气,不照样毕业才一年就当副所长?”

“栋材哥哥,谢谢你。”

谢不谢都无所谓,只要以后别再麻烦老子就成。贾栋材打了哈哈,借口要赶着去单位上班,连送她俩去车站都没提,便开着皮卡车扬长而去。

贾栋材赶到单位上时已是三点三十五,足足迟到了三十五分钟,也让园林所的一把手黄局长等了三十五分钟。这让刚才颇为自得的贾栋材很诧异,因为这不符合黄大仙的风格,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打他的bp机,然后让他去详细汇报,而不是等在所里。

“领导?”

“坐。”

红光满面的贾栋材刚想坐下,突然觉得一阵反胃,急忙冲到院子的水龙头下一阵干呕。吐出了一滩清水后,贾栋材就着自来水,又洗了把脸和他那板寸脑壳,连忙去给领导那汇报。

“你喝了几多?”

“没喝几多,就是没吃饭有点反胃。”

“你认得李红雯?”

贾栋材相信时股长和刘明亮不会多嘴,特意叮嘱过的冯大龙和黎冬就更不会,那就肯定是李干事报告了黄大仙。他很烦李干事这种人,成天正事不干,就琢磨着打小报告。

“呵呵,以前在我们那教过书,我二嫂的妹妹还是她学生,中午特意请我们吃饭。这样也好,她都办不成的事,我就更没办法了。”

想起这小子和他兄嫂的关系,黄局长暗暗摇头,这小子还是嫩了点,恩怨心太强。

“办得怎么样?”

办得怎么样?贾栋材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他向领导汇报工作是正常的,但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以黄大仙在县政府办的关系,还用得着来问自己结果如何?

“哦,我跟李副主任没谈出什么结果,倒是高主任说让她看着办。领导,我走的时候,他抽出我们的请款报告,还改了改。”

黄局长心中一喜,连忙道:“怎么改的?”

不对了,以黄大仙和高主任的关系,还会不知道?贾栋材顿时觉得自己和李红雯都可能错了,或许黄大仙和高主任并没有什么默契,而是两人都被黄大仙压榨多了,有了心理阴影,下意识地高估了人家。

“没看到,我也不好伸长脖子去看呐。吃饭时,李副主任倒是提了句,让我们抓紧时间落实元旦5000盆花的任务,这样算起来,应该会有10万吧。”

10万?黄局长精神一振,又微皱了下眉头,递了支‘芙蓉王’过来,追问道:“你们怎么谈的?”

这个没什么好隐瞒的,除了会给自己找麻烦的赵经理的事没提外,贾栋材详细汇报了一遍,黄局长越听脸色越不好看。他以为老领导找他谈苗圃的事,是想给县政府办的工作人员搞点福利,没想到人家是另有所图,怕听不到真话才把这小子给骗过去。

见黄局长脸色不好,正汇报的贾栋材连忙道:“领导,怎么了?”

“唉,我们要倒霉了。”

有钱了不是好事吗?贾栋材急了,连忙提醒道:“领导,您没搞错吧?”

应该不会错,县里去年的财政收入不到四千万,本就是个吃饭财政,连上解资金都要去银行贷款。现在又要大规模造林,县领导们没办法开源,只好硬着头皮节流。

贾栋材也马上联想起高主任问得那么详细,以及赵经理刚才的古怪,惊疑道:“您的意思是?”

“嗯,苗木价格肯定要降,还不排除外购。”

完了,要是价格一降,苗圃还干吗?不干苗圃了,自己那一年9600块钱的劳务费呢?

大惊失色的贾栋材连忙道:“那怎么办?”

见这黑小子脸都白了,黄局长好笑又好气道:“担心你的劳务费?”

当然担心,但贾栋材嘴硬道:“我担心什么?我是担心所里,要是赚不到钱,拿什么修缮公园?”

扯蛋!

黄局长敢肯定这小子绝对没那风格,但很满意这小子终于学会了正经扯蛋。当领导嘛,手下得有能人,光是一帮马屁精能干什么事?

“你猜林局长他们会不会不干了?”

应该会吧,贾栋材当初是按去年的苗木价格估算的,虽然往保守里估算了几个百分点,但林业局苗圃工人拿的是国家工资,实际成本反而更低。

“聪明的蠢货!”

“领导?”

当过老师的黄局长有诲人不倦的习惯,见贾栋材是可造之材,也乐得指点迷津。新昌是林业县,林业部门一支独大了几十年,县里想压缩造林成本,他们岂会乖乖就范?

这可颠覆了贾栋材的认知,不可思议道:“他们敢?”

“你以为呢?”

也是,朱老总搞个分税制,还要一个省一个省地做工作,基层的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听说七个常委里,四个是本地人,关系盘根错节,哪是书记、县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所以,价格肯定会降,但降的幅度有限?”

“还不算蠢。”

贾栋材心里大定,他才不关心价格会降到什么程度,只要苗圃能继续办下去,他能赚到那9600块钱一年的劳务费就行。只要一年有9600,他就不但能让爹娘过上好日子,还能供老兄安心读书。亲老兄要堂伯供书,亲老弟、亲娘站在旁边看,不要旁人说闲话,自己心里都有愧。

“领导,你也讲错了,我们倒了个小霉,但沾了个大便宜咧!”

“想得美!你看吧,批给我们10万,拿到手的有8万就不错了。”

只有八成?贾栋材急道:“啊?不是,”

“晓得什么叫雁过拔毛吗?”

贾栋材愕然,县政府批的钱,还要雁过拔毛?

这都是惯例,以前拔人家的毛不觉得,现在轮到了拔自己的毛,黄局长不爽道:“你以为呢?算了,有钱总比没钱好。你先想好怎么搞,钱一到手就搞,千万不能蹋把,要不然会挨板子的。”

“哦”。

听到了详细汇报,黄局长夹起手包走人,准备去县政府找老领导汇报汇报思想,顺便敲实那五千盆花的事。他是当领导的人,而且是从两办出来的,深知不当面把事情给敲定来,指不定那笔钱就成了采购款,而且是支付给省城某个苗圃的。

汇报完工作的贾栋材也回到自己办公室,琢磨着温室该怎么盖。有了钱,那就肯定不能再用大棚对付,怎么盖才省钱,那可是有讲究的。

“材哥?”

“什么事?”

冯大龙瞟了眼外面,小声道:“栋哥,昨夜回去后我特意问了我爹爹,中午又问了一遍,县政府办根本没向他们要过指标。现在都马上要采种了,该不是他们没准备搞苗圃吧?”

被他这么一说,后知后觉的贾栋材心里一惊,又想起今天的种种蹊跷。难道高主任让李红雯出面张罗苗圃的事,就是为了绕过黄局长,把自己诓去了解育苗成本?

“栋材,栋材?”

正琢磨事的贾栋材抬起头来,见是黎冬在拍自己肩膀,没好气道:“你昨天都教了她些什么?”

“怎么了?”

怎么了?今天在宾馆里吃饭之前,李红雯提起自己时,胡娟那个害羞劲啊,现在想起来都起鸡婆肉。

“那不正好,啧啧,她长得那么齐整,你们又是亲上加亲,”

“有病!”

郁闷的贾栋材低声斥骂了一句,被骂的黎冬反而娇笑不止,看得他一阵心猿意马。

第四十章 一双小鞋

能伸不能屈的是莽夫,能屈不能伸的叫奴才,做人就要能伸更能屈。

深谙其中三味的黄局长,在贾栋材他们眼里是真正的强蛮人,但到了县政府办的主任办公室,便成了摇尾乞怜的吧儿狗。精瘦矮小的高主任也由着他表演,高踞宝座纹丝不动,连烟都不给他扔一支。

一直到时股长来送急件,黄局长才委屈得停嘴,可怜巴巴地望着这位老领导。

高主任接过红色夹子翻开,仔细看了一遍,拿起笔划出重点再签上意见,吩咐道:“马上报告常务和老板,钱县长还在省城,请示领导是否由他代会。”

“好的”。

等时股长将门掩上了,高主任好像被缠烦了,无奈道:“大仙,不错了。要不是你们把政府跟人大的院子整修得不错,连这两万都莫想。莫以为我不晓得,钱老板帮你们从城建搞了两万,有四万块钱,还种不出5000盆花?

你们要是种不出来,事务局就去省城采购,没道理四万块钱可以办成的事,到了你这就要10万吧?”

黄局长大急,连忙分辩道:“高大人,老领导,这怎么能比?”

高主任玩味地看着这位前下属,突然从桌上拿起烟盒扔了一支过去,好笑道:“小贾都比你灵活得多,你的脑壳就是木的?”

黄局长连忙接住烟叼在嘴里,掏出打火机帮领导点上后,双手合十作乞求状,小声道:“老领导,钱老板抠来的那两万早没了,为了整治这两个院子,我都欠了外头快三万。”

鬼话连篇,高主任当即拉下脸,反问道:“真的?”

“我发誓!您老人家是不晓得,为了保证院子里常年有花,我那两个小温室就花了快三万!”

睁着眼睛撒了个谎后,黄局长诚恳万分地小声道:“领导,不是我黄新民不懂事,实在是我也没办法。

现在开了个好头,要是没钱,我拿什么保持两个院子继续这样?我黄新民可以发扬风格,我手下那帮老油条也会?不怕您老领导笑话,上次整修院子的事,要不是小贾镇得住场面,我就要亲自带头挑沙子。”

那还差不多,看在做事没做成虎头蛇尾的份上,高主任没有再发作,反而暗暗点头。可这事他也没办法。他只是办公室主任,常务签了字,他就要照领导批示执行。要怪,只怪这家伙嘴太臭,领导才会扔送小鞋出来给他穿着耍。

“好了好了,莫在我这哭了。我听红雯讲,李主席的外甥都到你那当差了,你还摆不平这些事?”

操!

又是那婊子婆!

一个*****的外甥当什么用?而且还是根钉子!

可怜巴巴的黄局长暗骂几声,眼巴巴道:“领导,莫笑话我,离开了办公室,要做些事太难了。”

差不多了,再拿捏就会失了度量,高主任点了点头,拿起放在桌上的黑色诺基亚手机拨了个号码,笑道:“吴财神,我哪敢指示你这位财神爷?行了行了,我吃不过你,行了不?

哦,有些小事要麻烦你财神爷。呵呵,我哪敢命令你哟?真的是小事,还记得以前我们办公室的黄大仙吧?嗯嗯,他等米下锅,想去你那先借四万应急,等花种出来了,再来冲抵。

嗯嗯,我让他下午过来。”

挂了电话,高主任敛去满面的笑容,将一张两万的抄告单递了过去,推心置腹地沉声道:“新民,这次是老板晓得了你的难处,下次还有这么走运?”

“领导?”

黄局长继续可怜巴巴地看着高主任,换来老领导的斥责:“你黄新民是拍马屁的人不?滚蛋!”

黄局长马上由可怜虫变成了赖皮狗,惫赖道:“高大人,我还不是跟您老人家学的?”

“滚滚滚!”

“多谢领导”。

笑容灿烂的黄局长顺手将领导的‘大中华’摸走,看得高主任直摇头晃脑,但脸上隐隐有了笑意。

出了政府大楼,一路招呼的黄局长一钻进自己车里,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高矮子什么德性,他黄新民还不清楚?肯定是老板在李县长那敲了边鼓,高矮子才打电话到财政局去。

妈的,这些狗操的,正事不做,成天勾心斗角,要不是跟对了人,给老子当手下都嫌他没气力。生了一阵闷气,黄局长打着车子,开到公园后门停好,搓了搓僵硬的脸孔,拿起手机打电话向领导汇报。

“老板,老高昨天找我副手详细了解了育苗的事,我猜测是书记和县长准备压低苗木价格。

嗯嗯,常务给我们批了两万,李县又指示财政借我们四万,用于元旦花卉种植,经过我们的测算,省一省差不多够用。

嗯嗯,还有件事要老板帮忙,我跟林局长谈妥了,把苗圃财务权交给局里,他们允许我预支管理费。我准备马上动手修缮公园,物资局跟县建那边还请老板打个招呼,否则我嚼不烂这块硬骨头。

嗯嗯,谢谢老板。”

向领导汇报完,黄局长下车快步走进公园,正好碰上邱绍飞在领着人打扫卫生。

“绍飞,你过来。老陈,你去叫栋材、江义、老谢,还有那个那个小李,对了,还有黎冬,等下到我办公室开会。”

“哎”。

老陈连忙小跑回办公室,邱绍飞连忙快步过来,小声道:“领导?”

黄局长和邱绍飞走偏了些,小声道:“年底会再开次人事工作会,你转编的事,这次估计问题不大了。”

当了半辈子工人,终于能当干部了,盼星星盼月亮的邱绍飞不禁大喜,连忙感激道:“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行了,行了,你的辛苦,我心里有数。有些事,我也没办法。当时的情况你也晓得,县领导就批一个指标,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总不能白要王娓娓让出职务吧?”

大喜过望的邱绍飞心里暖流翻涌,四十岁的人了,居然还眼角泛红,他背后没少恶意揣测领导,却从未想过领导的难处。

“行了行了,几十岁的人了,还伢子样?我跟你讲,所里什么情况,我都心里有数,不会让吃苦的人吃亏的。”

感动了的邱绍飞连声称是,黄局长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栋材有能力、有霸劲,但太年轻了,有些事还经验不足,你这当老大哥的要多多提点,晓得不?”

此话一出,本来很感动的邱绍飞如冷水浇头,立马想起上次送给领导的重礼。这一刻,老油条还想起了平时跟小兄弟贾栋材经常扯的蛋:‘当官的靠得住,猪婆都会上树。’

第四十一章 贾氏胡萝卜

一、二、三、四。

作风强悍的黄局长开会历来很简单,就是安排所里的工作。除了日常工作外,一是公园股负责花卉栽培;二是绿化股负责两个大院的花卉管护;三是所里的出纳改由黎冬担任;四是贾栋材全权负责苗圃与公园修缮,并主持所里的日常事务。

“大家有什么意见没有?”

在会上,怎么能反对领导?

坐在黄局长对面的贾栋材马上摇头,这些虽然事先没跟他打过招呼,但分配得合情合理。别说没意见,即使有意见也得会后再向领导报告。

有转编的事吊着,即使肯定会累成死狗,邱绍飞也立马表态坚决服从领导安排。至于江义,他是从心里怵黄局,即使有意见也不敢提。

倒是新来的李干事头皮都发麻,局里派他来,就是来监督苗圃财务的,现在连出纳都撸掉了,他怎么监督?

没办法,碰上黄局长这种强蛮人,李强只好硬着头皮道:“黄局,苗圃管理有什么章程不?”

黄局长脸上一沉,阴郁道:“跟栋材商量,我一个教书匠哪懂这些?”

这些天一直飘着的李强终于明白过来,连忙道:“好的,我听贾所长安排。”

“散了吧,栋材留一下。”

几人鱼贯而出,最后离开的李强将门掩上,他现在认清了形势。黄局长就是黄局长,不单是园林所所长,而且还是城建局的第三把手,指挥张主任不容易,要整他这么一个小萝卜头太容易了。

等门一关,黄局长把那盒顺来的‘大中华’扔给贾栋材,教训道:“当副所长的人,还让手下人欺上头了?”

“嘿嘿,人家是局办的撒。”

“屁壳!”

黄局长骂了一声,摆手不要递过来的‘大中华’,掏出自己的‘芙蓉王’扔了支过来,笑骂道:“留着撑面子,官山那帮人狗眼看人低,喊老谢给你备几包‘大中华’。”

“哦”。

“省委领导元旦来调研的事定了,街上那些碍眼的东西肯定都要清理掉,以后这边你要多担当,晓得不?”

那些违章建筑可不好拆,不但牵扯到数以百计的生意人,还涉及到不知多少单位的头头脑脑,贾栋材有些同情这位领导同志。

抽了几口烟,脸色不好的黄局长从黑色真皮手包里,拿出那张两万块钱的抄告单递过去,苦笑道:“栋材,我们被人整了,上头只批两万,另外财政局借四万给我们。”

“操!”

贾栋材大急,六万块钱盖温室、种花是足够了,但欠外头的钱和所里的过年福利呢?真以为园林所的人是牛马,扔根草就往死里使唤?

见这小子急了,黄局长倒心情好了些,笑骂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局里答应我们预支五万管理费,拆东墙补西墙,勉勉强强也够用。”

难怪黄大仙一直不让出财务权,原来图的就是这个啊。

够个屁!

即使不管职工福利跟外头的欠账,要把破破烂烂的公园修缮好,没十五六万根本办不下来!

‘咚咚咚’,黄局长敲了敲桌子,沉声道:“这是政治任务!”

政治个屁,不就是在领导那牛皮吹爆了吗?

可贾栋材连个屁都不敢放,黄局长前两天提起园林所所长兼职的事后,想当所长的念头就象条毒蛇样,把他咬得死死的。

怎么办?

苦恼一阵,贾栋材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老谢那呢?”

聪明人,黄局长欣赏得点点头,这伢子的脑壳就是好用。林局故意给自己使绊子,未曾想是给自己送了员大将。

“她是聪明人,晓得回不了局里退休。”

那就成了一半,贾栋材沉默片刻后,又沉声道:“领导,惹出了乱子,您老人家可是要替我揩屁股的。”

唉,没钱想办事真难,黄局长暗叹了口气,却不屑道:“老子替人揩得还少?”

“嗯”,贾栋材终于接下了这死任务,也放弃了去官山采种的打算,好给苗圃省两三千块钱的食宿和交通费。

这小子还是嫩了些,这样也好,实心任事总比油滑成奸好。黄局长点了点头,同意道:“自己作主,也莫太亏了自己。”

“哦”。

等黄局长离开单位后,贾栋材思前想后良久后,把冯大龙和黎冬支使走,却把谢会计叫进了副所长办,将刚从黄局长那拿来的抄告单推过去,声音非常激动道:“谢阿姨,县里给我们批了笔钱,去财政局拨钱吧。”

人老成精的谢会计扫了眼抄告单,狐疑地看向这位年轻得当她儿子还嫌小的所领导,见他重重点头,连忙大声惊呼道:“这么多?我马上去!”

等谢会计转身欲走时,贾栋材又叫住了她,极小声音道:“买四个bp机,再给李强配公务烟,先由所里垫钱,以后再把账做到苗圃里去。”

四个bp机就是万多块钱,还有一个月两三百块的公务烟,知道领导为人的谢会计不得不多想,迟疑道:“栋材,要不要给领导打个招呼?”

想让人卖命,哪可能不给点甜头?贾栋材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苦笑,也极小声道:“谢阿姨,你觉得我敢乱来不?你放心,黄局长不会为难我们的。”

那就好,谢会计暗松了口气,痛快答应道:“嗯,我马上去办”。

谢会计一出办公室,听到动静的邱绍飞连忙蹿进副所长办,连江义都站到窗前往这边看,更何况是那些大小油条。

“栋材,有几多?”

“你说呢?”

邱绍飞接住扔过来的‘大中华’,屁股往他桌上一坐,兴奋道:“到底几多?”

贾栋材也叼了支‘大中华’,点着后把打火机扔过去,嘴巴朝人秘股方向驽了驽,笑道:“黄局赏我的,你讲呢?”

哦,李强是外人撒,会意的邱绍飞连忙凑过头来,压低声音道:“几多?”

“莫问,人多就嘴巴杂,反正不会亏待你们。嘿嘿,领导让我给你们配四个bp机,你觉得会有几多?”

老油条邱绍飞大喜,没想到黄大仙这么大方,给大家配bp机咧!

“莫笑了,去把李强跟江义叫来。”

“哎”,笑歪了嘴的邱绍飞跳下桌子,到门口大声招呼两人道:“李强、江义,栋材叫你们过来!”

没一分钟,两人快步进了副所长办,认清了形势的李强不但将门关上,还连忙给大家泡茶,口服心不服的江义则一屁股坐下,等着这位所领导给他穿小鞋。

难怪局里会派他来,就冲这份能低得下头,就比旁人强得多。年龄比人家还小的贾栋材,居然暗赞了一声,低声笑道:“强哥,莫忙了。你要不是人倒霉卵生虱,我们都要喊你领导咧。”

“贾所,莫取笑我了,我在局办就是个打杂的,哪当得起你喊领导。”

“行了行了,快坐,跟你们讲件事。”

等四人眼睛看了过来,贾械材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黄局给你们配了个bp机,谢会计去买了。”

江义立即眼睛放光,连颇有些城府的李强也一样,急忙道:“真的?”

看这德性,那点城府肯定是他母舅教的,其实不过庸才一个。暗自得意的贾栋材正色起来,沉声道:“东西是给你们配了,但嘴巴不要乱讲,局里都没给股长们配,我们更不能落人话柄!黄局是什么脾气,大家都心里有数,不要我再提醒了吧?”

“不会不会,哪能呢?”

大喜过望的李强连忙表态,邱绍飞也连忙表态,贾栋材眼睛瞪向江义,他也只好低眉顺眼地表态道:“不会。”

那就好,只要李强在所里拿的够多,就不愁他不配合。突然有种得意感觉的贾栋材笑了起来,拿起刚才黄局给的那包‘大中华’散了一圈,乐呵呵道:“强哥跟江义屋里都是当领导的,晓得财政局有几操蛋,我喊谢阿姨去拨款,但估计没十天半个月拨不下来。这样,强哥,你先从账上借一万给谢阿姨。嘿嘿,领导好不容易松了嘴,还不赶紧落实?“

有bp机勾着,又涉及到万多块钱这么大的数目,李强也不怀疑贾栋材敢乱来,稍一犹豫便答应借钱。

上勾喽,一直提着颗心的贾栋材终于放心了,摆出副所长的架子安排道:”领导这么大方,我们的工作就要做漂亮。飞哥跟江义那两摊好讲,无非是辛苦些,强哥你是学建筑的,修缮公园归你,尤其是成本核算,我们要就米下锅的。”

“没问题,没问题”。

“大家散了吧,嘴巴严些,莫搞得下头人心里不平衡。哦,对了,强哥留一下,飞哥去把黎冬和谢阿姨叫来”

三人连忙答应,给股长配bp机,连财税部门都办不到。这要是让手下人晓得了,还能指挥得动他们?

没一会,黎冬和谢会计来了,贾栋材开门见山道:“强哥,我这人做事不喜欢藏着掖着,你来所里的原因,你我心里都清楚。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大家做事就要公私分明,我是帮苗圃做事,车子的费用就要在苗圃里开支,所里不可能再负担,有意见不?“

这个没问题,张主任早就交待过李强,以园林所的经济状况,要负担一辆皮卡车的开支不容易,与其让黄局长张嘴还不如主动答应。

”当然,当然,张主任吩咐过的,车子的费用直接到局办去报。“

咦,张健民蛮会做人咧,贾栋材露出个笑脸,继续道:”以后苗圃的开支归你和黎冬共同经手,如果需要临时挂账,超过一百块钱的都由你去补签字,要是单子上没你的签字,我一概不认。另外,苗圃里每个月的开支要列出个明细来,一份送局办张主任那,一份放在人秘股给大家看。

哦,谢阿姨,刚才那事强哥同意了,你跟他办下手续。”

三人愕然,人老成精的谢会计反应最快,回过神来马上帮腔道:“栋材,苗圃的事要不要请示下黄局?”

有句话叫权力导致腐败,不给李强权力,怎么把他拉下水?老子又不会刷票子,不把他彻底拉下水,怎么从苗圃里挪出钱来修缮公园?

“黄局答应了的,这么大的投资,他也不想没吃到羊肉反惹一身骚。”

反应慢半拍的李强却大喜过望,所有开支都需过他的手,而且每个月对外公布,这对他完成任务就太容易了。

第四十二章 狗屁不懂

是人都会攀比,以前贾栋材腰里挂个bp机,江义这官二代虽然眼红,但还舍不得两千多块钱自己买一个。然而,当冯大龙腰里别了一个后,江义第二天就挂了一个,紧接着李强和邱绍飞也买了。

没想这么深的贾栋材,见谢会计把事情办得如此妥当,不禁暗暗称赞,言语间又多了几分尊重。

摆在碗里的只是菜,吃到嘴里的才是肉。手里拿到了没奢望过的重赏,又有可预期的福利,邱绍飞他们的积极性也被调动起来了,不用贾栋材身先士卒,他们也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就连作为外人的李强,婉拒公务烟后,仍然认认真真做公园修缮的预算,恨不得一粒沙都不浪费。向局办张主任汇报时,已经由园林所配发bp机的李强,还主动替贾栋材表功,说贾所长认为去官山采种食宿成本太高,不如辛苦点自己进山采种。

园林所忙起来了,而且是自觉地忙起来,对贾栋材擅自作主的黄局长默认了,他看贾栋材没看走过眼,反过来贾栋材也把他琢磨得很透。这位领导大人只要把事情办好了,不会在乎是怎么办的,最多是事后略加惩处而已,况且买bp机的钱没让所里掏一毛钱,而且将来也是要在苗圃里开支的。

下属们忙碌,贾栋材这位二把手也没闲着。

每天清晨六点,天色未亮,贾栋材便轻手轻脚起床,生怕吵醒了他满哥。穿好衣服,再到隔壁刘明亮房间里,踹醒了成天赖在这的冯大龙,两人匆匆洗漱完后,下楼开车去院子对面巷子里吃早餐。

早他俩一步到的黎冬,已让老板煮好了三碗加蛋、加肉的米粉,还帮他俩把桌子、筷子都擦好了。

六点三十分,三人吃完米粉,管账的黎冬签字挂账。

七点,天色渐亮,三人开车到了苗圃,帮厨的女工已经准备好了饭盒,工人们也吃好了早饭。

七点十五左右,贾栋材和冯大龙各带一组人上山采种,留守的黎冬则百无聊赖地看杂志,等着太阳出来后晾晒杉果、松球。

中午十二点,在大山里采种的人们聚在一起吃盒饭、喝啤酒,吃完饭、抽完烟稍事休息后继续采种。

傍晚五点半,两组人扛着装满杉果、松球的尿素袋下山,回到搭伙的农户家时已经是天色昏暗。

大家洗完手脸,分坐成两桌吃饭,桌上有鱼有肉,每人还能喝上三两散装白酒解解乏。吃完饭,贾栋材他们开车回县城,工人们打着手电或借着月光回家。

如此忙碌近一个月,贾栋材他们终于采完了种。采种期间,林局长他们来过两次,对贾栋材他们的劳动成果非常满意。今时不同往日,随着营造长江防护林的工作正式启动,杉木、马尾松等的种子价格是一天一个价,幸亏贾栋材这黑小子早有准备,否则单这一块的开销都不得了。

领导满意了,然而该给的糖果,连张糖子纸都没有。比如局里今年的两个副科级后备干部名单里,没有贾栋材的名字,更没有江义的份,反而是在园林所当眼线的李强和谁都没想过的冯大龙得了。

消息传来,李强当然高兴,这意味着他已经进入了组织的视线,只要运气不是太差,几年之内就会被提拔。可另一个幸运儿冯大龙吓了个半死,连忙跑到贾栋材这来表忠心,生怕他老大误会他。

说不失落那是骗人,但贾栋材相信冯大龙没搞鬼,而且他敢肯定这是林脚鱼迟到的惩治。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该太低调,应该早把贱人的关系显摆出来,有个在省厅当差的同学,足够让林脚鱼那种老官油子另眼相看。

同样失落的还有江义,老爹是局里的二把手,却没弄到个后备干部的名额,被贾栋材强按下的脑壳又低了几分。

可能是因为两人都没搞到后备干部名额,也可能是因为绿化股报发票,需要贾栋材这位副所长签字同意。等贾栋材他们回公园采种时,以前跟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江义,主动带着绿化股几号人来帮忙。

贾栋材不是小气人,江义主动示好,他也就装作没看出那些发票上的小猫腻,痛快地签字报销。反正以前邱绍飞管绿化股时,也会在发票上掺点水,至于江义会不会象前任样分手下三瓜两枣,跟他贾栋材有根毛的关系。

见贾栋材不为难他,本就没什么城府的江义,会在大家休息时,主动来他办公室坐一坐,还与他聊起这次后备干部的事。

“栋材,要说我没搞到,只怪我文凭太差,你都没搞到,你不觉得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敢拒绝一把手的青睐,还想搞后备干部名额?从搞明白拒绝张主任的拉拢意味着什么,贾栋材就有了这个心理准备。可江局长的儿子扯起这事,小萝卜头一个的贾栋材又能如何?

换成以前,他肯定会附和,甚至还会鄙视林局长一番,但现在他不但要将不满压在心里,而且还要替领导找个理由开脱。

没办法,他这副所长在所里是二把手,但在林局长面前就是个屁。局里的二把手江局长想把他亲儿子扶上去,林局长随便开次党委会,就把他们父子俩搞成了个笑话。

“江义,如果你是领导,会同意推荐我不?”

肯定不会,但江义也长进了些,瞪着面红耳赤的冯大龙,睁眼说瞎话道:“那当然!推荐干部,总要考虑能力、学历、工作业绩吧?当一把手的人,做事太偏了,下头会服?”

这瞎话说得漂亮,不愧是屋里当官的,贾栋材应付道:“嘿嘿,要是我走狗屎运,明后年就提拔了,苗圃怎么办?”

来缓和关系兼发牢骚、顺便让冯大龙好看的江义卡壳了,他知道林江立就是以这个理由否决了黄局长的提名,更知道真正原因是什么,但没想到贾栋材非但没抱怨,反而主动替领导开脱。

“贾大所长,你的心可真大”。

不是心大,而是无可奈何。

城府比江义深得多的贾栋材刚想说点什么应付过去,会计谢阿姨来了,不禁心生疑惑。这阿姨可是人老成精,江义在这妄议领导,她还跑来凑热闹?

“栋材,批发部的人刚才来结账。李强没在,我给你送过来了”。

“哦”

贾栋材冲她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发票扫了一眼。发票是批发部的,用途是苗圃在那拿的啤酒、白酒、烟之类的,他稍一皱眉便递给了黎冬签字。

苗圃的开支都是黎冬和李强共同经手,但甩手掌柜贾栋材仍然心里有数,知道这发票与实际开支相差无几。看来张主任派李强是有道理的,可这也麻烦了。

有心就会时时留意,没那心思的冯大龙和黎冬如何会留意?做事小心的黎冬接过发票回想一阵,轻声软语道:“谢阿姨,有些账我也记不太清,等我核完后再给你送过去?”

“要的,要的”。

见谢会计眼中有话,再联想她挑江义在时送发票过来,这次没搞到后备干部名额的贾栋材稍一沉吟,伸手拿过发票干净利索地先签字同意,再扔回去让黎冬、冯大龙签经手人和证明人,玩笑道:“你们啊,李强经手的账目,还能出错?”

听出了话音的谢会计也古怪地笑了笑,连忙道:“栋材,黄局交待过,要你亲自核账,你才是全权负责嘛”。

不愧是领导的心腹,生怕老子改主意,贾栋材也笑了笑,“哦”

谢会计拿着签好字的发票走了,牢骚没发出来又没让冯大龙下不来台的江义呆了一阵,觉得没意思也走了,冷眼旁观的黎冬突然小声道:“栋材,你真觉得局里不推荐你是因为苗圃?”

狗屁,但贾栋材不想再扯这破事,换成他是林脚鱼,也不会推荐一个不听招呼的手下,哪怕这手下再能干。现在想来,如果不是黄局那个电话,以及给周院长那三万指标,连自己现在占的那套房子都没指望。

可三人朝夕相处,彼此关系越来越亲密,有了黎冬的启头,觉得不好意思的冯大龙也伸个脑壳过来,小声道:“材哥,你真不去林脚鱼那走一走?这世道,老实人吃亏的。”

吃个鬼的亏,如果不是经常跟刘明亮一起分析、琢磨,依贾栋材以前的想法,肯定会去林脚鱼那跑动,但现在他能在黄局那条船上硬挺着。明亮说得没错,想往上爬要会蝇营狗苟但更要跟对人,跟着林脚鱼那种庸人干,有个屁的前途。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黎冬比他想象中更关心他。

“栋材,当心点,他们那些人都心思重”。

这种话不是下属的口吻,而且透出一种暧昧的关心,贾栋材不禁笑道:“我心里有数”。

还是不晓得,黎冬起身把办公室门给掩上,声音极小地提醒道:“栋材,刚才谢会计还有别的意思吧?”

“多事!”

两人关系有点暧昧,但涉及到应该秘而不宣的事,贾栋材仍然不会象别的男人样色迷心窍惯着她,因为他太有自知之明,不想招惹这漂亮得足以让他犯错误的女人。可黎冬愣是装作没听出他的不满,反而再次提醒道:“栋材,该不是那发票有问题?”

有个屁的问题,贾栋材装作没听出话音,应付道:“疑神疑鬼。”

可黎冬生怕贾栋材吃亏,继续小声劝道:“栋材,老谢早不过来晚不过来,江义一到我们办公室,她就跟过来报发票?她是会计又不是经手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黎冬这么一说,正觉得亏心的冯大龙反应过来了,以谢阿姨那种性子,会没事找事?

“狗屁不懂!”

老子就是烦发票没问题,就是想让江义看到老子很信任李强,想让张健民也起点疑心。正不痛快的贾栋材低声训斥一句,却不和往常样解释,两人不禁愣住了。

第四十三章 沦陷(上)

阳光明媚,秋风送爽。

意气风发的李强快步走进办公室接电话,然后小跑去苗圃通知江义,准备明天去省城采购物资。

要说起来,全所上下就李强的日子,过得象神仙样快活,所以才如此意气风发,走起路来都带着风。局里领导器重,连江公子都没弄到的后备干部资格都给了他;园林所又待他客客气气的,连bp机这种副科级干部才有的东西也给他发。有时候他都想,如果这苗圃能多搞几年就好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副所长贾栋材很尊重他,苗圃里所有的开支由他经手不说,连修缮公园这样的事都完全放权。呵呵,虽然他李强不会乱来,但这也是人家的尊重嘛。

与平常没两样,不用贾栋材私下警告,接到通知的江义都看李强不顺眼,答应了一声便低头干活,把这位实质上的人秘股长当成了空气。有江公子带头,成天忙个不停的众人也不给游手好闲的李强面子,把他当成了杵在那的烂木头。只有明天留下看家的邱绍飞跟他闲扯几句,不让他下不来台,油滑的邱绍飞不会跟这位局里的眼线走得太近,但也不会象江义样臭着张脸。

见这位眼线同志为了下班时可以说的事,还这么跑一趟,正忙的邱绍飞好笑道:“李领导,至于不?”

当然至于,明天要带四十万去省城,李强通知完后马上得去向张主任汇报、请示。领导同意了,他除了要去银行汇款外,还得请领导解决车辆问题,哪有时间等到下班?不过,当着这老油条的面,李强哪会实话实说,连忙服软道:“嘿嘿,我不是怕耽误嘛,贾所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

栋材是墩炸药,没雷管根本不会炸,邱绍飞也不拆穿李强扯的蛋,反而问起预算的事。他不比年纪太轻的江义和李强,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所里连bp机都舍得给他们配,还要搭塑料大棚当温室?

“17万4,如果按贾所长的计划,人工由苗圃方面调配的话,应该可以压缩到15万出头。我们不比外面,材料比人工贵得多。”

15万减掉预支的5万,再加上塑料大棚的2万,所里只要掏十来万块钱。既然舍得掏万多块钱买四个bp机,所里就肯定不止搞到十万,看来是自己多心了。算明白了的邱绍飞安心了,他很怕所里打苗圃的主意,因为他东挪西借投了两万。

可在苗圃里检查病虫害的黎冬,听到李强报的预算后,不禁心里一惊。她兼着所里的出纳,不知道所里究竟有多少钱,但能从贾栋材平时的言语和开支上看出异样。以她对贾栋材的了解,从苗圃里捞钱还不至于,但只要黄大仙以公事的名义又开得起价,难说不会打苗圃公款的主意。

有了心事,黎冬借口不舒服,跟邱绍飞打了个招呼后,便急匆匆去石埠找贾栋材。她相信,她都能想到的事,局里迟早也会想得到。黄大仙脑壳上有帽子,背后又有硬靠山,局里拿他没办法,栋材呢?

忧心如焚的黎冬骑着小绵羊赶到石埠找到贾栋材时,他正和几个农户坐在晒谷坪里,喝着酒聊毛竹的事。他是农民子弟,知道毛竹卖不起价,正好这几家人都有竹山,与其去找贩子买,还不如在这买一车。

见本该在所里的黎冬来了,正聊得高兴的贾栋材以为单位有急事,连忙起身告辞道:“就这样说好了,过几天我带人来拖。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几个肤色黝黑的中年人也连忙起身,热情挽留道:“贾所长,在这吃饭。平时都吃你们的,今天说什么也要在这吃个便饭。”

“平时那是工作餐,皇帝老子还不差饿夫咧。”

那哪行?说是工作餐,但有肉有鱼,连烟酒都不少。几个中年人连忙拖着贾栋材,一定要留他吃完午饭再走,在厨房里忙碌的农妇也急忙出来留客,热情道:“黎干部,你们就在这吃,不误事的,我鸡都炖好了。”

在单位上受人冷眼,在这却备受尊重,黎冬很感喟农村人的朴素,连忙道:“王婶,没什么急事,我跟贾所长说一说就行。”

农村人朴素但不傻,早看出这漂亮女人看贾所长时,跟处对象的女人看男朋友没两样,只是年轻的贾所长太没经验,成天稀里马哈。现在听黎冬这么说,几个过来人打了个哈哈,去了堂屋里继续喝酒聊天等午饭。

他们没看错,受人冷眼多了的黎冬确实看上了贾栋材,但他们也小看了贾栋材。虽然他的成熟是一场恶梦吓来的,但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哪会看不出黎冬的情意?可贾栋材不敢招惹这女人,不单因为她是赵常务的前儿媳,还因为她没有生育能力。他可不敢想象,他老娘要是知道未来儿媳生不出儿女,会气得吐血还是发疯。

“怎么了?”

几乎是瞬间,把绮念踢出脑壳的贾栋材快步过去,追问道:“所里出什么事了?”

“我们到那边说”,心忧的黎冬指了指不远处空荡荡的稻田,贾栋材不禁心里一紧。明明自己有bp机,村上有电话,她还跑这么远,事情还能小得了?

两人快步走到稻田里,黎冬小声道:“栋材,你跟黄大仙是不是准备挪用苗圃公款?”

贾栋材吓了一跳,沉声骂道:“你脑壳进水了吧?”

“栋材!”

“癫佬!”

黎冬太了解贾栋材了,如果没有这打算,肯定会嘻嘻哈哈地取笑,只有作了这打算才会心虚,反而会用发火来掩饰。

“你就当我发癫!我告诉你,我黎冬都能看出来的事,林江立他们还能看不出来?黄大仙有靠山又有帽子,你有什么?出了事,谁又能保你?”

贾栋材沉默了,心里不禁生起一阵恐慌。他的成熟是被恶梦拔苗助长的,并不是经过时间的沉淀而来,哪会不怕事情败露后的后果?只是黄大仙给贾栋材画的大饼太诱人,让他麻着胆子准备赌这一把,赌黄大仙不会出卖他。他相信,只要黄大仙愿意替他揩屁股,局里就不能把他怎么样,反正他又把钱没往自己腰包里揣。

见平时强硬行事的贾栋材沉默了,黎冬便知大事不好,这混小子真是那样打算的。搞不好邱绍飞他们突然买bp机,都是这混小子在搞鬼,目的就是把李强拖下水。

“栋材,赶紧收手,那是犯罪!莫讲你瞒不过局里,即使瞒过去了,你落个把柄在黄大仙手里,又会是什么好事?相信我,当官的人是靠不住的,今日能跟你称兄道弟,明天就能卖了你!”

贾栋材的脸色终于变了,掩饰不住了他心里的恐慌,急忙道:“那怎么办?”

“你告诉我,除了私自给他们发bp机外,你还搞了什么?”

恐慌之下的贾栋材乱了阵脚,居然如实道:“生资,我订了35万的生资,准备让老板开成40万的发票。”

5万!已经够定罪了!

黎冬不禁眼前一黑,软软得倒在贾栋材身上,慌得他连忙将她抱住。

第四十四章 沦陷(下)

秋日和熙,美人在怀,这是贾栋材曾经幻想过的画面。

然而幻想成为现实的这一刻,他非但没有旖旎之心,反而惶恐不安。

怎么办?

怀里的女人好办,哄一哄或是威逼都能过关,难的是如何过局里那一关。

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贾栋材将瘫软在怀的黎冬抱起,放到堆起的稻草垛边靠坐好,自己快步走到旁边的田埂上蹲下,用冰凉的溪水强行冷静下来。

纸是包不住火的,从一开始,贾栋材就没指望能瞒过所有的人,他只求能将这时间尽量拖长,而拖长的关键就在李强。只要李强配合,苗圃里能玩的花样太多,轻而易举便能在一个月之内,腾挪出修缮公园所需的资金。等到所有的资金都投到苗圃里来了,他敢肯定即使事情露馅,局里也不会把他怎么样,而且会捏着鼻子默认他将后年的管理费也预支了。

对,对,自己的计划没有错,错就错在黎冬这个变数上。自己万万没想到,这女人居然如此聪明,光凭一些蛛丝马迹,便猜出了自己的打算。

电光火石间,贾栋材便将自己的计划重新推算一遍,不禁心里一松,跌坐在田埂上的杂草里。说实话,那个恶梦带给他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成熟,哪怕是拔苗助长式的成熟,也足以让社会经验不足的他快速成长,尤其是他上司是黄大仙那样强横又机巧百出的人。

没事了,刚才打电话回去,李强还恭恭敬敬的,那就是还没发觉喽。等明天去了省城,让贱人出马演一场,再通过他的嘴把消息往林脚鱼他们耳朵里塞,谁他妈会为了早迟要付的几万钱为难自己?

正出神时,贾栋材脖子上多了只柔软的胳膊,惊恐的黎冬跪坐在他边上,急声道:“栋材,你说话啊!”

漂亮的脸庞,惊恐的表情,几乎一瞬间便让贾栋材沦陷了。一个女人,一个如此漂亮的女人,骑车颠簸二十几里,就为了一个担心,他贾栋材又不是铁石心肠。

“黎冬,我喜欢你!”

心里暖流涌动的贾栋材反手将她横抱过来,朝她发白的嘴唇重重亲下去,被亲住的黎冬愣了一阵,反应过来后立即将他的大黑脸推开,急声道:“到底怎么办!”

正迷离于唇齿温软中的贾栋材愣住了,待到着急的黎冬狠掐他腰间软肉才回过神来,茫然道:“什么怎么办?”

“挪用公款的事!”

“我没挪用啊?”

“你!”

贾栋材终于清醒了,连忙解释道:“钱都还在账上,我怎么挪用?放心吧,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的。”

是啊,最多就是那四个bp机的事,剩下的都还在账上,而且江义和李强都拿了。惊恐的黎冬终于放松下来,随即脸上腾的一下涨得通红,想从他怀里挣扎起来。初哥一个的贾栋材没经验,见状连忙松开,黑脸上烧得烫人。

挣扎着站了起来,脸上也发烫的黎冬被略带凉意的秋风一吹,情动的心里慢慢冷静下来。她是经历过男女之事的过来人,不象贾栋材这样的初哥,情热之中还能理智思考。

考虑清楚之后,冷静下来的黎冬轻掐了下还在傻笑的贾栋材,见他没反应又重掐,疼得他搓着胳膊直咧嘴。

“怎么了?”

“栋材,莫让人家晓得我们的关系。”

“什么?”

“你想上进,就莫让人晓得我们的关系。赵建国势力太大了,秦存保是他以前的副手,林江立是他以前的党政办主任,要是晓得了我们在一起,还会有你的好果子吃?”

稍冷静的贾栋材吓了一跳,林脚鱼就算了,连县委组织部长都是赵建国的人?

提及令她痛恨的前家父,被发配到公园里的黎冬狠声道:“你以为呢?他是坐地虎,九个常委里有三个跟他一国。”

“操!”

忿忿的贾栋材狠骂一声,痴痴望着这无数走进梦中的女人,平时里他能理智地压制,现在情热之下当然舍不得。

见人前强横的贾栋材如此痴呆,刚平静下来的黎冬不禁心里一甜,主动贴上去搂着他的熊腰,柔声道:“好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赵建国都当了两届常委,莫非他还当三届不成?”

‘嗯’,情热的贾栋材将她紧搂进怀,又重重地亲下去。这次黎冬没有推开,还主动迎合回吻,两人跌倒在绵软的稻草堆里。等一只火热的大手摸进了衣服里,情迷的黎冬突然惊醒过来,慌忙按住那只还往里钻的大手,喘息道:“栋材,不行,快起来,莫让人看到了!”

“哦”,被打断的贾栋材只好悻悻放手,这是大白天,脑壳稍清醒都晓得不能乱来。

两人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黎冬也用田埂间的溪水洗了把发烫的粉脸,等情绪平复下来后,一前一后去吃饭。到了晒谷坪里,有点心机的黎冬,还煞有其事得与贾栋材讨论一些技术问题,用的全是农户们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然而,这些中年农民虽然见识不广,但男女之事哪个没经历过,一搭眼就能看出两人的异样。只不过拜冯大龙那张破嘴所赐,他们都知道了黎冬是县里某位大领导的前儿媳,离婚后被发配到公园里受罪,才默契得装作没看出来而已。

不提欲盖弥彰的两人如何回的县城,说说去向领导汇报、请示的李强。

与贾栋材猜测的一样,手脚很干净的李强看不出异样,而且在领导面前尽量为他说好话。不为别的,就为他腰间的bp机。李强心里很清楚,黄局长能给他,也就能收回去,为了保住已经得到的好处,他就必须违心帮贾栋材说好话。

贾栋材通过李强的变相请示,很让张主任满意。不要说苗圃的一切开支由他派去的人共同经手,连汇款还是带现金这样的事都先请示,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只不过,张主任消息非常灵通,知道县里只给园林所拨两万块钱、帮忙从财政借四万,他就想不明白黄大仙哪来的底气修缮公园。这一点要搞清楚,小贾所长是个实诚人,黄大仙可长了副七窍玲珑心。

“小李,你确定修整公园最少要15万?”

“是的,贾所长很聪明,准备统筹使用苗圃里的工人,否则成本会在17万4左右。”

废话,不聪明考得上省大那样的全国重点大学?可黄大仙不在苗圃上做文章,哪来的钱整修公园?

疑惑的张主任又仔细看了遍半是化学符号的采购清单,指着金额异常显眼的几项物品道:“这些是什么?”

李强连忙伸过脑壳,逐一解释道:“各种叶面肥,这种是氮肥的缩写,这是磷肥的,这是钾肥的,这是锰肥的……。我问过懂行的人,他们说在嫩叶期才用得上,杉树和马尾松叶子长成后,会在表面形成一层蜡质,那就用不上了。”

说到这,李强压低了些声音,继续道:“贾所长说,林业局采购苗木肯定会有标准,光靠常规肥水管理恐怕达不到。他还说林业局的宿舍明年上半年就能验收,得提防着他们收购苗木的时候针对我们。”

有道理,城建局能拿捏林业局,林业局就不能为难为难城建局?与其被别人抓住把柄讹诈,还不如花点钱买个保险,免得到时候局里花了冤枉钱,还要低三下四去求人。

张主任点了点头,但还在纠结黄大仙去哪搞钱,他太了解黄大仙那种人,为了向上爬什么事都敢干。要是搞不来钱,即使现在没打苗圃的主意,将来也肯定会打主意。

纠结一阵,还是没想到,张主任只好暂时放下,“明天你们几个人去?”

“十个人,除了司机跟贾所长外,还有我、江义、冯大龙,另外再加上苗圃里的五个工人。”

一听带这么多人,张主任更是忍俊不禁,估计小贾所长连银行电汇是怎么回事都不晓得。

“多带点现金,求人办事不容易,不当省的就大方些,该送送该吃吃,我们莫让别人讲闲话。”

“是”,李强答应了一声。

张主任一看便知这手下没明白过来,不禁暗暗摇头,只好提点道:“小贾是实诚人,你要多听他的,凡事多征求他的意见,明白了吗?”

李强明显愣了一下,连忙会意道:“明白。”

这就对了,只要小贾不配合,黄大仙再精怪,也打不了苗圃的主意。

第四十五章 相欢相叹还心疼

凌晨两点出门,颠簸两个多小时,四辆车终于赶到了连鬼都还没有的洪城大市场。要不是开车的贾栋材应该更辛苦,坐在副驾驶室里睡不着又犯困的江义,认为这是特意在整他。

“栋材,至于不?”

以前坐班车来要五个多小时,哪知道自己开车只要不到三个小时?看起来一点也不困的贾栋材,把皮卡车停在路边打开双闪灯,感慨道:“呵呵,你是没碰过堵车。要是不赶在交通高峰前进城,一旦堵上了,没个把两个小时,连桥都过不了。”

“那还不赶紧走?”

“等等,我同学应该快到了。”

话刚说完,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轿车亮起了远光灯。真他妈的是贱人,宁愿起早床,也要让老子一夜不睡。暗骂的贾栋材推开车门,扭头招呼道:“都下车,一起去打个招呼,这贱人在省厅上班。”

省厅的?

瘫坐在副驾驶室里的江义、后座的李强一愣,连忙端坐起来整理仪表,紧跟着贾栋材下车迎上去。只见那车里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大笑着跑向同样高大的贾栋材,两人扑成一团。

“豺狗兄,路上平安否?”

“贱人!你还能更贱不?”

“此言差矣,月余之前我听明亮兄说,兄长村村都有丈母娘,夜夜当新郎,小弟我是替兄长免除床第之苦。”

说不过的贾栋材手上一用力,高大俊朗的司马剑急忙呼痛,说话也立马正常了,温文尔雅地与快步过来的江义、李强握手问好。

“你好,你好,大家先休息。吃完早餐后,我们再去省农资公司。”

一听是省农资公司,贾栋材不禁暗叫坏了,他哪知道这贱人混得这么好,连省农资公司都有路子。早知道这样,他就鬼子进村,打枪的不要,先把事办妥了再说。

没办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贾栋材待他们寒暄完,领着两人回到车上,跟着前面的奥迪车往前开。等车开了几分钟,贾栋材看了眼后视镜,犹豫道:“李强,带了几多现金,我们不好让人家白帮忙的。”

幸好昨天张主任提醒李强多带点现金,见贾栋材连省厅的路子都有,马上明白这是要送礼了,连忙道:“带了5000,够了不?”

“你们平时的行情是几多?”

小萝卜头一个的李强哪经手过这些,连忙道:“要不我下车打电话回去,问问张主任?”

蠢货,这个钟点又没手机,莫非还停车找个公用电话?

操,没想到这家伙隐藏得这么深!

副驾驶室里的江义暗骂,但摊上这种好事,也不好坐视不管,只好插嘴道:“他开的车是奥迪,厅级干部坐的,应该能帮我们搞到了批发价。要是搞不到批发价,哪怕是跟市面上一个价,这五千块钱也全部给人家。如果搞得到批发价,马上再去准备五千,省农资公司的人也要打点一二。

李强,人家是省厅的干部,不管级别如何都要给面子,以后指不定局里用得上。”

正事上,平时看江义不顺眼的李强也没抬杠,连声道:“对对,这是花钱都买不来的关系咧。”

知道关系重要的李强连声称是,开车的贾栋材眼睛余光瞟了下江义,没想到这家伙在正事上还不蠢,否则还真他妈的两眼一抹黑。

天色太早,路上畅通无阻,十几分钟后,车队到了省府大院附近的一个停车场。大家挤在两辆车里,径直到了八一广场旁边的建设宾馆,也幸好贾栋材开的是皮卡车,车斗里能坐人,要不几个工人就得步行。

大家一下车,工人们拘束地跟在后面,走在前面的李强暗暗叫苦。看这宾馆大门口挂着三颗星,要是人家安排在这住一晚,包里的钱除去送礼的,还不知够不够付食宿费。

正烦恼着,西装革履的司马剑跟贾栋材勾肩搭背地走进灯火辉煌的大厅后,快步到前台小姐那拿来一沓房卡和餐券,笑道:“李强,你安排一下,栋材跟我一个屋。大家先休息,自助餐厅在三楼,七点钟开始营业,九点半钟结束。”

“贾所?”

不敢作主的李强连忙看向贾栋材,进门这几步,他算是想明白了。反正人家是领头的,有问题由人家解决就是,他一个小萝卜头操什么空心?

这的房价事不便宜,标准间都一百二,连贾栋材都没想到贱人会安排得这样欠妥,可被架到这份上了,也只好佯装得意道:“没事,人家是省厅领导,我们听他安排就是。”

也只好这么办了,看出贾栋材笑得很牵强的李强连声感谢完后,连忙把装着钱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双手递给贾栋材,领着缩手缩脚的工人们去坐电梯。

等八九号人消失在电梯里,拎着公文包的贾栋材小声道:“贱人,几多钱?”

咦,司马剑异样地打量了一下老同学,嘲笑道:“哟哟,变性了?”

不要钱?贾栋材仔细看了下老同学,见他不象是说笑,连忙道谢,结果换成人家给他一个白眼。

在那个恶梦里,没有一点老同学的印象,想来是人家越混越好,而自己没点起色,自惭形秽之下疏远了。想到这,五味杂陈的贾栋材感慨道:“唉,你别怪我多心。不上社会不懂事,上了社会才知道礼多人不怪。”

“不错不错,有长进了。走走,我们上去睡觉,困死老子了。”

两人走进电梯间,旁边没了人,贾栋材小声道:“贱人,没让你为难吧?”

“咦,你真变性了吧?行了行了,挂别人的单,你以为我这样的小萝卜头能签单?”

“那也是你欠了别人的人情。”

疑惑的司马剑再次打量贾栋材一阵,见这家伙还一副欠了人情的愧疚德性,无奈道:“豺狗,我爸是饶州行署副秘书长,对口的是行署专员。操,老子想低调,偏逼老子摊牌,满意了不?”

贾栋材愕然,半晌才骂道:“操,你他妈的还能更贱不?明明是领导崽仔,还成天给老子们说普通干部!”

“你以为十几年的副处老板凳,去年才提个正处很光彩?”

“啊?”

见面后一直笑闹的司马剑终于露出个苦笑,叹气道:“傅专员是我爸大学同学,还跟我爸同一宿舍,我就是他帮忙搞进省厅的。唉,豺狗,真希望我们以后别相差这么大,要不然兄弟就成了上下级。”

唉,贾栋材也叹了口气。在那恶梦里,也是明亮当了常务副县长,实在是看不下自己那窝囊样,才帮自己弄个副科级帽子戴着。

“别多想了,自家兄弟当了领导,总比别人当我们领导强,好歹还能关照。”

“那就不是兄弟了。”

这兄弟还幼稚了些,如果他能去新昌当县长书记,贾栋材宁愿去给他当办公室主任,也不愿呆在园林所当仰人鼻息的副所长。

一路无语,两人到了12楼的客房里,贾栋材拉开公文包里掏出那五千块钱递过去,歉意道:“贱人,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安排,不够的我让人再去取。”

当年这家伙替老子受处分,现在倒把老子当外人了?俊朗的司马剑顿时脸色发青,沉声道:“什么意思?”

“不是给你的,我知道叔叔当领导,有的是人拍马屁,但我们自己做人要讲究,不能亏了那些经办的人。贱人,我们迟早也要独挡一面的,该守的规矩要早学。唉,不瞒你说,我是碰得头破血流才懂这些。”

这道理司马剑也懂,见兄弟不是寒碜他才没发火,随手接过那沓钱往床上一扔,好奇道:“你不是副所长吗?”

心绪复杂的贾栋材在沙发上坐下,从牛仔裤袋里掏出包皱巴巴的‘白沙王’递了支烟过去,苦笑道:“对,抢来的,……。”

听着老同学、好兄弟的经历,一年之内经历颇多的司马剑也感慨世事无常,若不是傅叔突然空降到饶州,以他爸的关系和能力,他一样要在苗圃里当苦力,哪可能到省厅来养尊处优?

“豺狗,还是你屌,换成我肯定没你样。“

“逼得没办法了”,说完了经历的贾栋材用烟屁股续火司马剑递过来的‘吉品金圣’,无奈道:“要不是想给自己脸上贴层金,我会办完事再一个人来找你喝酒。”

“这就对了嘛,我们是兄弟!”

不过,司马剑也实话实说道:”豺狗,我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我们不比发达省份,省厅对下面的影响力没那么大。“

没项目给下面,又管不了人事,贾栋材也知道省厅的影响力有限,苦笑道:”我知道,如果能借老况的虎皮,把人事关系理顺,我就烧高香了。你是不知道,要是理不顺,等领导一调离,不说以后的前途,单我那套房子就十有八九会出问题。“

”应该问题不大,省厅毕竟是省厅,下面的人再不当回事,面子上的事总要做得好看。再说,我们地区农资公司的朱总跟省公司打过招呼,少说也能帮你们省八九万,有了这个功劳,一套给谁不是给的房子算什么?“

至少八九万?

贾栋材心里顿时疼得直滴血,早晓得贱人有这本事,还要这虚面子干嘛哟?八九万啊,除去谢人家的,剩下的两个人分,都至少一人四五万!

“贱人,能那个不?”

一听贾栋材没想要这么大的功劳,着实费了一番口舌的司马剑更气得火冒三丈,现在地区、省农资公司的人都知道了,难道还恬着脸去让人看笑话不成?他司马剑可以不要脸,给朱总打电话的他爸还要脸!

“妈的,四五万呐”,贾栋材伤心得面无人色,故意耍弄他,结果害人害己的司马剑也心疼得直抽抽。

第四十六章 否极没泰来

去了趟省城,以饶州地区农资公司的名义,用31万3拖回来市价402万的农资。

在省城的那一天一夜,一行人住的是省厅的宾馆,吃的是省厅领导安排的自助餐。

离开省城的前一夜,省厅办公室况主任百忙之中来了宾馆餐厅,不但拍了拍贾栋材的肩膀,还与大家共饮一杯。

四年的兄弟司马剑,动用了几乎他能动用的一切资源,终于给贾栋材铺出条金光大道。从省城回来后,林局长通过张主任允诺,等局里的编制空出来,会第一时间把他的人事关系调入局办。

数天之后,又有风声自局里传来,等城建局的苗圃步入正轨后,贾所长将调入局办,接任即将被提拔的张主任。

风声传得有板有眼,连还在心疼的贾栋材本人都顾不得心疼,觉得前途似锦,结果让来察看花卉准备情况的李红雯给一语拆穿。

这位好久不见的美女主任,站在刚建好的塑料大棚里,看着工人们将大卷草帘固定在棚顶,神色好象很复杂。

“栋材,这有用吗?”

贾栋材很是无奈,钱县长帮着搞了两万,县政府也给了两万,还帮着借了四万,结果就打了四个塑料大棚,可事实上统筹全所工作的他有什么办法?

“北方大棚的土办法,应该没问题,何况我还加了层薄膜,可以大幅度提高保温效果。

唉,李老师,黄大仙当起了甩手掌柜,只管下命令,我也没办法。就那么点钱,还要修缮公园,我要不这么办,连这个月的水电费都交不起。”

风姿绰约的李红雯看看愁眉苦脸的贾栋材,又看看戴着口罩正给花卉喷药的黎冬,再看看远处修补围墙的工人们,突然笑意盈盈道:“栋材,娟妹的事妥了,过完年去妇婴保健站报道,你去给我当副手怎么样?”

胡娟的事跟老子有毛的关系,但她的副手就是副科级,正为钱发愁的贾栋材怦然心动,连忙道:“李老师?”

笑靥如花的李红雯轻点了下头,小声道:“高主任很器重你,想把你调过去,隔年把就可以提起来。”

这是大好事,可钱县长那怎么办?就所里这局面,贾栋材不信黄大仙会痛快放人,要是强行调人的话,钱县长肯定会发火的。

“他马上调走,地委考察组都来了。”

李红雯点了一句,见旁边无人,小声道:“我也听到你们局里的消息了,我跟你讲,有个老师在省厅当领导是好事,但其实作用不大。

不懂?建设厅不比省计委或农业厅、林业厅,手上没专项资金给下头,谁会把他们蛮当回事?

格格格,张建民都没进入考察名单,还局办主任,亏他林脚鱼想得出来。”

贾栋材马上反应过来了,合着局里放出风声来,就是想阻止自己进县政府办?这不对啊,局里的苗圃刚启动,县政府办领导就这么不会做人?

脑壳一阵急速运转,冷静下来的贾栋材小声道:“李老师,你们那这么缺人?”

“你以为呢?上次高主任找你谈话,其实就是一次面试,要不是怕园林所没人,当时就想调你。现在你两个跟班的成长起来了,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人家这么说,做梦都想走的贾栋材反而犹豫了。不怪他如此小心,他能爬到这个小地位,全部是他争甚至是抢来的,唯独没人主动给过他。

“李老师,我过两日答复你?我想看看冯大龙和黎冬吃不吃得烂苗圃里的事,要是我调走了,他们又接不下来,会很麻烦的。”

李红雯顿时不乐意了,皱眉道:“你都走了,这里跟你还有关系?”

贾栋材不是傻子,一个名义上的师生关系,再加上一次十几分钟的谈话,还不够别人这么提携他。见李红雯如此不高兴,飞速成长的贾栋材立即想起了黄大仙的判断——县里财政困难,一直想让林业局把苗木价格降下来。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他们把自己调入县政府办,就是要自己去跟林业局谈判。这也证实了局里的风声,林脚鱼怕自己调入县政府办后当了别人的枪,所以才有自己即将去局办当主任的风声。

操,都不是好人!

可哪一边都是大脚板,想踩死自己这只小蚂蚁太容易了。

想到这,贾栋材不禁出了身冷汗。还年把提副科级,搞不好双方一妥协,自己这只小蚂蚁就成了渣。

心里急速盘算一阵,贾栋材小声道:“李老师,我晓得你的难处,其实没必要这么急的。”

李红雯的柳眉一挑,沉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唉,就这翻脸不认人的性子,在她手下难混啊。贾栋材暗恼,又不得不小心翼翼道:“脓包要烂透了挑,等到林业局的苗子长起来了,再货比三家,看他们降不降。”

李红雯沉默了一阵,小声斥责道:“你懂什么?算了,你慢慢考。娟妹的事,你去跟她讲,事情办成了,别的地方她不要管,保健站的领导那还是要走一走的。”

说完,她就走了,留下半明白半糊涂的贾栋材直发呆。直到腰间的bp机响,贾栋材连忙小跑去办公室,今天真他妈的邪性,李红雯刚走,黄大仙又来了。

“领导?”

正翘着二郎腿看报纸的黄局长,抬头看了一眼,示意他把门关上。

“走了?”

正疑惑的贾栋材一惊,连忙陪笑道:“嘿嘿嘿,总要应付一下撒。”

“想进县政府办不?现在有机会了咧,只要你点个头,十有八九能进去。”

跟黄大仙这样的人打交道,撒谎是没用的,贾栋材往办公桌前的藤椅上一坐,好奇道:“领导,指点指点?我就搞不懂,我长得乌七抹黑,什么时候成了花姑娘?”

实干不喜玩花的黄局长也吃他这一套,扔下手里的报纸,狭促道:“钱老板调上蔡当副书记,秦部长高升地区史志办,纪委陈书记高升行署事务局,你讲有人会不会发慌?”

四个本地常委去其二,而且组织部长都调离了,赵老花公鸡还能当坐地虎?身为本地人的贾栋材突然觉得天是蓝的,眼前黑瘦干瘪的黄大仙也长得很漂亮。

“笑笑,笑个屁啊?你小萝卜头一个,跟你有根毛的关系。我问你,事情办妥了吗?”

正乐的贾栋材顿时哭丧着脸,小声道:“领导,我同学好心办坏了事。要不,您老人家出面跟物资局商量商量,明年上半年我们再给钱?”

黄局长脸上一板,阴森道:“栋材,你胆子蛮大,谁给你权力买四个bp机?”

吓唬谁啊?贾栋材象足了不怕开水烫的死猪,厚颜无耻地小声辩解道:“领导,你老人家下的是死命令,我不把李强拖下水,能从苗圃里挪到钱?再说了,我省了近10万,奖励大家一点小东西,这也不算过分吧?操,也就是我小贾实诚,要不然从中搞个两三万,你们谁能晓得?”

不过分,还有胆有谋有手段,难得的是还很有担当,黄局长脸上冰雪消融,笑道:“那事到此打住,物资局的物资明年给钱,其他的老板我也商量好了,你管好所里的事就行。”

贾栋材稍高兴了些,如果光是工人工资,账上的六万加上预支的五万块钱管理费足够了,大家再节省些,还能让所里过个紧巴年。

是啊,大家辛苦一年,到头来连年都过不好,可哪来的钱?黄局长古怪道:”栋材,你没翻看过往年的账目?“

谁没事去看那些东西干嘛,还招领导忌讳。不过,贾栋材也听出了黄局长的话音,急忙道:”领导?“

这世道就是个操蛋的世道,黄局长苦笑道:“我们要过年,领导不要过年?刨掉那些,所里还能剩几根毛?”

“那怎么办?领导,莫说我们今年太辛苦,即使象往年一样,也不可能不给点福利。你也晓得,一点福利没有,那帮老油条会造反的!”

是啊,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黄局不禁苦笑连连。

第四十七章 错失良机

简朴的客厅,掉漆的小方桌,两兄弟一边吃一边聊。

手里宽裕了,伙食质量也直线上升,以前是成国栋照顾贾栋材的起居,现在反了过来。为了不让备考的满哥分心,贾栋材连洗衣服这样的事都一手包办,还隔三岔五去农户那买只土鸡炖。

看到以前稀里马哈还屡教不改的老弟终于上进,还迅速干出了名堂,连帮小表妹调动工作的事都办得成,当老兄的成国栋当然高兴得很。就是一点,本分的成国栋有点担心这小子胆子太大,怕他一时糊涂乱搞钱,比如前两天抽屉里无缘无故多了1千。

心智成熟了的贾栋材也不嫌满哥烦,不能说的略过不说,能说的都跟满哥说,省得他担心。话说回来,有时候贾栋材还特意告诉他满哥一些事,不为别的只为警醒他自己:多吃点多抽点多拿点都问题不大,千万千万别乱往腰包里揣,有些钱是能要人命的,尤其是他贾栋材并不招领导喜欢。

“真的?”

“这还有假,就是以前睡我上铺的那个司马剑,他爸当大领导了,自己还进了省建设厅,有的就是路子。嘿嘿,我谢他五千,他给了帮忙的人三千,自己得了一千,扔了一千给我这穷光蛋。

满哥,人家帮我们省了快十万,送五千块钱谢礼不算什么,局里都晓得这事,还要我好好经营这层关系。”

那还差不多,吃饱了的成国栋放下筷子,刚想问老弟元旦回不回家,房门被人从外面踢开了。

“豺狗,你脑壳进水是吧?”

进来的是怒气冲冲的刘明亮,却闻到香味顾不上再骂,从厨房里拿来碗筷,把沙钵里的板栗炖鸡分了一大半,才继续骂道:“你是不是脑壳进水?调你进县政府办,你还推三阻四?你以为你是谁?”

“李红雯跟你讲的?”

“老时!李红雯在高主任面前帮你打掩护,讲所里暂时离不开你,要过段时间再答复。他正好在高主任送文件,听到这一嘴,才跑来跟我讲你脑壳短路。”

李红雯有这么差劲?靠山赵常务都没调离,她就忙着改换门庭,还帮对手找帮手?一个是亲哥,另一个是铁兄弟,贾栋材连忙将黄局长的推断和自己的揣测和盘托出,听得刘明亮更气不打一处来。

“你以为你是谁?小小的正股级干部,一只蚂蚁都不如的角色!莫讲不会让你去跟林业局谈,即使要你坐在后面参谋,那都是给你脸!”

兄弟连珠炮式的斥责,终于让贾栋材意识到,自己错失良机了。刘明亮不比黄局长,那是在省城一起打架打出来的交情,他不可能害自己。在那个用梦解释不通的恶梦里,他以后能当到常务副县长,肯定也比自己更懂这些。

稍一迟疑,贾栋材连忙说起所长职务的事,这事他跟黎冬和冯大龙都没说,不曾想人家稍一思考便反问道:“可能不?”

“怎么不可能?”

见平时那么能干的兄弟,碰上这些事就如此幼稚,刘明亮好气又好笑。

“豺狗,我真不晓怎么说你好。我跟你讲,地球是圆的,离开谁都照样转。我问你,全县的科级、副科级单位,除了学堂、医院外,有哪个单位的主要领导是就地提拔的?”

“那那”

本想着这家伙进了县政府办,两兄弟可以互为援手,没想到这家伙如此不开窍,还在做他的白日美梦。

想到这,气急的刘明亮把筷子一扔,破口大骂道:“没什么那的,空降来一个所长,你服不服?不服,整得到你服,再不服,撸掉你的职务,任你自生自灭!

豺狗,你要搞清楚一件事,不是职务离不开你,而是你离不开这个职务!莫看现在冯大龙、邱绍飞他们都捧着你,哪天你脑壳上没了那小帽子,还有哪个还会听你的?”

‘咣’的一声,如晨钟暮鼓。

妈的,被黄大仙坑了!

错失良机的贾栋材呆坐如木胎菩萨,关切的成国栋连忙请教道:“亮亮,细毛还有机会进去不?”

面对兄长风范的成国栋,而且对他也相当不错,情绪不好的刘明亮迅速缓和,遗憾道:“没了,高主任好似平易近人,其实度量不大。我猜李红雯不过是看平时的关系上,帮着他打个圆场,没落井下石而已。

栋哥,其实也不能完全怪豺狗。到了他这个位置,再去我们那,除非是能在办公室里提拔副主任,否则熬资历再放出来就没什么意思了。呵呵,就他这小帽子,一般的副乡长、副书记还不如他过得滋润。”

“那?”

重新捡起筷子,把那口气消了大半的刘明亮一边吃,一边安慰这位兄长道:“栋哥,其实豺狗不进我们那也是好事,就他那狗脾气,也就黄大仙要他做事,才受得了他。

嘿嘿,其实讲起来,豺狗不错了,领导都晓得他能力强,只要有什么难搞的事,会第一时间想到他的。你莫担心,黄大仙以前在我们那脾气几臭,还不是照样当副局长?

嘿嘿,我刚听到一点点风声,书记县长都对黄大仙很满意,搞不好县里的班子调整完,他就要去哪个乡镇当书记,或到哪个大局当局长。”

“那就好”,成国栋稍稍放心,见时间也差不多了,连忙起身去上夜班。可成国栋刚起身又坐了下来,为难道:“亮亮,细毛不太懂这些事,以后你多提点提点。”

刘明亮连忙道:“栋哥,你快莫这么讲。以前读书时,要不是豺狗,我都让那帮波阳伢子打死了,他是我亲老兄!”

“那就好,那就好,你慢慢吃,我去上班了。”

等成国栋走了,回过神来的贾栋材狼吞虎咽完,扔下碗筷黑着脸,沉声道:“亮亮,我让黄大仙耍了。操!”

“你能咬了他的卵?当官的哪个不这样?他要是用不着你,理都懒得理你。”

“你以为没办法?”

“你想死是吧?”

晓得他脾气的刘明亮大急,斥责道:“莫乱来,这不是在学堂里,打架不告状,处分了毕业时还能想办法拿掉!”

“想什么呢?老子能帮他做事,也就能坏了他的事。”

只要不是打架敲闷棍就行,当然也不能拿元旦摆花的事开玩笑。

“除了这些外,你有什么办法?”

“切,要是邱绍飞他们晓得所里没钱过年,会怎么样?”

这也算办法?喝完了鸡汤的刘亮好笑又好气,反问道:“到了过年,飞伢仔他们自然会晓得的事,还用着你去捅破来?损人不利己的事,亏你做得出来!”

也是,蠢货才去损人不利己,贾栋材自认不是蠢货,当然不会去做那样的蠢事。不过,转念一想,贾栋材又觉得好笑,黄大仙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这样呢?

“他就是太聪明,要不然李红雯能搞赢他?”

这半年来,贾栋材蹿得太快,快得刘明亮这个兄弟都觉得惭愧。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教育这位风头正劲的副所长,刘明亮也谈兴大发。

当年黄新民是有机会当办公室副主任的,但他在办公室里的人缘太差,加之李红雯又入了领导的法眼,这才棋差一着。

“莫听那些人乱咧咧,哪个女干部不要陪领导唱个歌、跳个舞?李红雯八面玲珑会做人,人又长得漂亮,办公室副主任又不要做什么实事,提拔谁不是提拔?”

涉及到漂亮女人,又关系到黄大仙,贾栋材的八卦心理发作,好奇道:“真跟赵常务没什么?”

事关领导声誉,已经在办公室历练快半年的刘明亮,可不敢象以前样捕风捉影,开脱道:“嘿嘿,能有什么?新昌就这么大,莫非他们还敢去宾馆开房不成?再说,她老公又不是死人,真有些什么,还不得闹翻天?”

这倒也是,八卦完了,见外面天黑了,贾栋材也没心思陪着兄弟扯蛋了。

“你洗碗,我去值班。”

“副所长还值班?”

“所里才几个人,女人又不值班。”

说完,贾栋材拿起车钥匙走人,把车开到老地方停下关灯不熄火。没几分钟,散步过来的黎冬就象做贼样钻进了副驾驶室,车子重新亮灯呼啸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第四十八章 阴差相错(一)

眼前没了胡萝卜,贾栋材的积极性大为减退。出于职责,贾栋材仍然带领着全所上下赶工期、赶花期,但已没了那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大家懈怠时也不那么不近人情地批评。

知晓了内情的黎冬也不多嘴,上班时间就在几个温暖如春的塑料大棚里来回检查,生怕出现病虫害。她很清楚,不管男友与领导有了什么样的矛盾,这一批花卉都不容出错,否则黄大仙落不着好,作为副手、具体负责人的贾栋材也一样。

忙个手脚不停的冯大龙和江义看不出异样,公园的修缮、5000多盆花卉的管护,每天都能把他们累成死狗,哪有个心情去关心所领导心情好不好。倒是油滑的邱绍飞和轻闲的李强看出点什么,老油条有得了个bp机的好处,又有转编的事钓着,自然不会给领导添乱,但受命拉拢贾栋材的李强不会放过这机会。

一天下午,等累了的贾栋材扔下小推车,坐在花池上休息时,手里拿着张发票的李强过来了。

“贾所,有时间吗,我有个事向你汇报一下。”

正掏烟的贾栋材扭头一看,还以为苗圃里的发票要他签字,好笑道:“下班的时候签就是,你还眼巴巴地跑这来?”

“工作嘛,早做完早好。”

“不愧是局办的领导咧!”

打趣了一句,贾栋材接过发票,扫了一眼便知有问题,而且有大问题。虽说苗圃的开支都是李强和黎冬经手,但具体花了哪些钱,用在什么地方,他心里都有数得很。

若是这发票上的问题,早发生个把星期,贾栋材会大喜过望,还巴不得李强这样干,好把这小子拖下水,从苗圃里挪点钱出来应急。但现在不同了,所里没钱过年跟他一个副职没关系,他还巴不得没钱,让黄大仙人心尽失。

“强哥,这发票不对吧?我记得,我们的车是张主任安排的,说过不算钱的,你?”

这位老兄脾气是臭了点,但也真象主任说的那样,这是个光明正大的实诚人。左右看了下,李强凑过来小声笑道:“栋材,你帮苗圃立了大功,领导心里有数得很。这发票你签个经手人,不走苗圃的账,由局办报销,算是给你发点小奖金。”

操,局里小气是小气了些,但也2000咧!

穷人一个的贾栋材吞了吞口水,客气道:“这怎么好意思?局里给了我劳务费的。”

“嘿嘿,劳务费是劳务费,这是给你的奖金,要是没你的路子,苗圃能省下那十万?

栋材,你有几大的功劳,领导心里有数,只是有些事不好办,但绝对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你也是当领导的人,没办法提拔手下,不照样给我们弄个bp机挎着?局领导也一样,你立了大功不奖,以后谁还会认真做事?”

啧啧啧,局领导就是局领导,虽然小气了些但该赏就赏,不跟黄大仙样抠抠缩缩,还成天耍花招。可这字嘛,贾栋材还是不敢乱签,因为他怀里还揣着颗雷。

“强哥,你这么说,我就不好意思了。有件事,我没跟你打招呼的,上次那bp机的事,不是黄局长安排的,而是我自作主张。”

李强的脸色马上不好看,他当时虽然贪了点不该贪的东西,但现在再来提这事,莫非还想让他私人出钱不成?两千多块钱的bp机,他一个月才三百多块钱,哪掏得出来?

那哪能?

如果黄大仙不哄骗贾栋材,贾栋材又没办法将他拖下水,那只bp机肯定要逼着这小子破财,但现在不是情况不同了嘛。

“强哥,莫误会,我不是那意思。我当时是这么想的,这帮老油条没点好处,不会想做事的,所里又揽了这些破事,不给点甜头怎么行?”

李强的脸上好看了些,只要不让他退赔,这事就好商量。

“那现在怎么办?以你的面子,黄局不至于为难你吧?”

“那倒不至于,一开始我就没想让所里出钱。”

脸色刚好些的李强顿时又变色,莫非这家伙还想在苗圃里开支不成?

贾栋材见状,不禁打趣道:“又来了,又来了。你比我还大一岁,就这么沉不住气?”

“所以你是领导,我就小萝卜头一个!贾所,莫吓我,我是从乡下爬出来的,又不跟你样有本事,犯不起错误。”

是,是,你是从乡下爬出来的,老子就是大城市的?你没本事,老子还没个好母舅呢。

有点不高兴了的贾栋材暗骂两句,浮起个笑脸道:“先听我说完,行不?”

“你说”。

“我们说到哪了?”

“钱不在所里出。”

“不是这一句,后面你怎么说的?”

李强不爽道:“我是乡下伢子,犯不起错误!”

“对对,就是这一句,你也是乡下伢子,晓得换工是怎么回事吗?”

这不扯蛋吗?李强反问道:“莫非你还想跟老表样?”

对喽,贾栋材一拍大腿,睁着眼睛瞎扯道:“就是变相换工,你莫看我们请了十几个工人,等到苗子移栽、取苗时,这点人哪够用?

邱绍飞他们这帮人都是老油条,没点好处,他们会去帮忙?帮一天两天还好说,帮个把两个月呢?反正迟早要给的东西,还不如早些给,到时候他们不愿去,我还有个讲法。”

哄鬼啊!

可李强也不是傻子,贾栋材已经摆明了钱不从所里出,那能从哪开始?如果他说不能从苗圃里出,那他就要退赔两千多块钱。总不能跑到张主任那去,说他李强没本事,一不小心上了贾栋材的当,请领导给他报销那两千多吧?

操!

这哪是什么实诚人,分明是扮猪吃老虎的奸人!

搞不好,谢会计上次说给自己公务烟,也是这奸人想拖自己下水!我说呢,园林所是黄局长当所长,会把老子一个局办的小萝卜头当回事?

见李强脸上阴晴不定,贾栋材便知手里的雷不会炸了。把他换成对方,最多当时会拒绝那个bp机,但绝不可能舍得私人退赔两千多。然而,这是张主任的心腹,也是局领导们信任的人,进县政府办的机会已经错失,后悔莫及的贾栋材绝不想交恶这位在局领导们面前能说上话的李强。

“强哥,想什么呢?”

压着火的李强瞪着贾栋材,狠声道:“我认栽!”

跟黄大仙那样的人斗心眼,即使成长很快,贾栋材也还太嫩。即使比头脑活络的刘明亮,贾栋材都还稍有不如,但对付李强这样小心翼翼又压制不了贪念的庸才,他太有把握。

“栽个屁!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人,正经事不做,成天就是勾心斗角!”

“得理不饶人是吧?”

‘嚓’的一声,贾栋材自顾自点烟,小声骂道:“你脑壳进了水?把你换成我,手里没钱,又要做事,你能怎么办?我同学有路子,我有把握给苗圃省大钱,搞些小钱犒劳下弟兄们,这也过分?

李强,不是我装大,做人不是你这样做的。不亏公家是底线,但也不能亏了弟兄们,要不然谁帮你做事?再说,我要是想搞鬼,用得着这么麻烦不?喊我同学以饶州农资公司的名义进货,再以市价卖给苗圃,两个人分都至少四五万!

操,还认栽?老子让老谢给你公务烟都不要,还以为老子要害你?老子的帽子和待遇是自己争来的,最看不得不公平的事,才想你也莫白忙一场。”

骂完,贾栋材仿佛还不解气似的,呸了一声,“木脑壳!”

学会了演戏的贾栋材连珠炮式的责骂,理直气壮地把李强给骂愣了。要这么说,自己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旁的事可以撒谎,但省城那一趟是做不了假。换成自己是这家伙,也不可能看着四五万的好处不动心,还老老实实地把好处给了公家。

瞎扯都能把人骂服,其实后悔省城那一趟没趁机发财的贾栋材很有成就感,趁热打铁道:“想明白了吧?领导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他们之间的事,我们这些小萝卜头瞎起什么哄?你押中了还好说,要是黄局长哪天当了一把手呢?莫以为你母舅是*****、县领导了不起,当真惹火了当权的领导,搞死你是分分钏的事!”

是啊,服帖了的李强悚然一惊,虽说自己很尊重黄局长,但一样是局里派来的眼线。万一哪天黄局长当了一把手,还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这不是不可能的,而是极有可能。市容市貌的改善和两个大院的美化,都成了县里的亮点工作,得到了地委领导的肯定,哪个县领导都不可能想换人来管。如果林局长调离了,他不当一把手谁当?要是不让他当一把手,以他那种狗脾气,哪个局长压得住他?

第四十九章 阴差阳错(二)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快到洋人的圣诞节,新昌街上精明的店主们早早开始挂白胡子老头画像、播‘铃儿响叮当’的歌,热切盼着赚那些时髦后生的钞票,尤其是挎着妹子的后生,赚他们的钱简直跟捡钱样。

贾栋材哥俩在这屁大的小山城里,算是应该赶时髦的年轻人,偏偏一个比一个不把这洋节当回事。大周末的,他们来逛街,纯粹是因为成国栋元旦有假准备回家一趟,想给伯父母和亲娘、继父买衣物和吃食,然后年前都要备考、等消息不准备再回家。当然,苹果也要准备几斤,成国栋长相俊秀又气质斯文,院里的小护士们没少往他跟前凑,成不了对象也是朋友,过节总要请人吃个苹果应个景。

挑苹果这种细致活,历来是成国栋的专利,粗豪惯了的贾栋材抱着手看就是,还取笑他满哥太惯着那帮小护士。

这小子也该找对象了,成国栋见老弟拿这事开玩笑,顺着话头试探道:“正好有两个妹子长得还齐整,要我给你介绍不?”

“切,你们那还会有齐整的?不是我说,稍齐整的都嫁人了,剩下的全是没人要的。”

这也太口无遮拦了,而且戳到了成国栋的伤心事,当即脸上一板,训斥道:“你以为你长得蛮好?五大三粗,乌七抹黑。”

满哥说错话喽,老子找的对象可比她们齐整得多,可惜暂时不能带出来而已,贾栋材佯装委屈道:“满哥,我有那么丑不?”

“不丑,谁敢讲你贾大所长丑,我第一个不答应!”

后面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贾栋材一跳,回头一看正是李强挎着一个戴着眼镜、白白胖胖的妹子。

“咦,你隐藏够深得咧!”

“还有你深?介绍一下,这是余阿姨,小梅的姆妈,小梅在二小教书。阿姨,这是成医生、成国栋,这是我领导贾栋材、贾所长。你们也真会挑,这是小梅屋里的店。”

两兄弟连忙与富态的阿姨握手问好,又跟这妹子打招呼,已经人情练达的贾栋材,还请这妹子去帮着再挑点其它水果。

看着女友兴致勃勃地帮人挑,李强肩膀碰了碰这位新朋友,好奇道:“栋材,你女朋友呢?莫以为我不晓得,你常日夜边开车往外头跑。”

操,那么小心也能被发现?可赵常务还在台上,林局长又是其爪牙,贾栋材哪敢暴露?

“唉,千里寄鸿书,情思谁不知。”

“大学同学?”

贾栋材心里一动,想到了拿下黎冬的地方,脱口而出道:“低一届,袁州的。”

正挑苹果的成国栋忍俊不禁,他自己的亲弟弟他清楚得很,读书时就是个愣种,除了读书就是打球、打架,有个屁的女朋友。

“呵呵,那倒无所谓,反正你有车,两个钟头就到了。”

这年头,车是稀罕东西,帮着挑苹果的小梅一听他有车,连忙道:“贾所,门口那车是你的?”

“呵呵,你应该说是拖拉机。”

“能送我们去趟桥西不?”

小事一桩,不把公家车子当回事的贾栋材大方得很,直接把车钥匙扔给会开车的李强,懒得去当讨人厌的大灯泡。开朗的小梅大喜,帮着挑完一堆水果还给他们打了个五折,催着李强赶紧去洗车,中午去桥西给阿婆过生。

等李强来还车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贾栋材正和住在这的刘明亮、经常在这玩的冯大龙抽烟喝酒扯闲蛋,这个蛋就是县里的人事更替。

虽然有些看不惯李强,但在贾栋材这,冯大龙不敢造次,热情招呼道:“李领导,搞两杯?”

被黄大仙敲打过,又被贾栋材教育过,李强早没了刚到园林所时的飘飘然,连忙道:“莫这么喊,栋材在这,你这么喊不是骂我?”

咦,转性了咧,看来还是材哥屌,把这马屁精治服了。冯大龙起身拿来一副碗筷、一个新玻璃杯,咕嘟一倒就是三两多‘四特老窖’。

“栋材、明亮、大龙,以前兄弟有什么不是,你们多担待些。”

以前跟在领导后面跑腿的李强酒量大,敬了下贾栋材和刘明亮这位县领导秘书,以及想看他出洋相的冯大龙,脖子一仰便全到进了嘴里,脸不红心不跳。

“操,你屌!”

酒量没那么大的贾栋材只好把半杯酒一口干了,见人家已经拿起了坛子准备加酒,连忙盖住杯子,“不行了,等下还要出去。”

“什么?”

也一口干了的刘明亮嘿嘿直乐,解释道:“我们一杯,给他意思一下,等下还要去医院给栋哥送夜宵。”

“那就点到为止,酒这东西尽兴就好”。

李强依次给三人加好酒,小声道:“栋材,这次你们中奖了。”

“什么?”

“晓得黎桐鑫不?”

这不废话吗?

“他不是死了吗?我记得,好象是六月份死的吧?”

“对,我下午在桥西的时候,听他们黎家人说,黎桐鑫会葬回来。”

半醉的刘明亮摇头晃脑表示不信,“不可能,象他那种级别的领导,不可能土葬的。我记得许将军土葬,那都是中央特批的,太宗还连批了四个特殊。”

“不是土葬是骨灰归葬!”

“什么?”

听到这,脸红脖子粗的贾栋材还想不明白,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一个是开国将军,在这喝酒的全是小萝卜头,这还能扯上关系?

可旁边的刘明亮反应过来了,急切道:“晓得葬哪不?”

“十有八九是公园,我跟你说,上头肯定会拨钱的,你们正好顺手把修缮公园的账划过去。”

“你怎么晓得?”

李强想都没多想,小声道:“我公公是地仙,他讲县城边上,就公园里的风水最好,前有明堂后有靠山。

黎桐鑫是将军,既然想归葬,肯定想葬在县城边上,看着新昌的发展。你们说,他的后人即使不信风水,也不可能随便葬吧?”

“对啊!”

刘明亮兴奋地一拍桌子,贾栋材和冯大龙愕然,他们还是不明白。

“难怪,难怪。”

“怎么了?”

激动的刘明亮一个劲地‘难怪’,半晌才道:“难怪,难怪,他们就是来给黎将军选墓地的!”

后知后觉的贾栋材有些明白了,但又觉得模模糊糊,性急的冯大龙急忙道:“亮哥,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谁要是攀交了黎家的后代,那还了得?”

贾栋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那个恶梦里,明亮读书远不如他,却能爬到常务副县长的位子,单这份政治敏锐性,就是他拍马也不及的。也难怪了,黄大仙不惜玩尽手段,也要修缮公园,搞不好根本不是他在领导面前吹爆了牛皮,而是神通广大的钱县长探听到了消息。

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公园是修缮好了,可逼着园林所修缮公园的人却调任了。

幸好贾栋材心智成熟了,知道不管怎么样,这都可能是个机会,而且是极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退一步说,即使没机会攀交也是立大功的机会,但关键是把这消息封锁在尽可能少的人里面。也是天意啊,李强就是个庸才,明明走了狗屎运,却把大好机会拱手相让。

于是,贾栋材拍了刘明亮后脑勺一巴掌,佯装戏谑道:“你觉得书记、县长比你蠢不?”

是啊,兴奋的刘明亮立即颓了,要攀交也是书记县长他们去攀交,跟自己这样的小萝卜头有根毛的关系。可兴冲冲来的李强不认为,连忙道:“栋材,我们一点机会都没有?”

贾栋材哪知道这些,但当了小半年副所长,他也学会了甩锅。

“问亮亮。”

“明亮?”

颓掉了的刘明亮没多想,死样没气道:“警戒线一划,你是想喊冤呢,还是想造反?”

“操!”

可家庭薰陶出来的政治敏感性,让刚颓的刘明亮一激灵,马上起身道:“不行,我得去报告领导,这种事耽误不得。”

耽误个屁,领导晓得了,还有老子什么事?手快的贾栋材一把抓住起身的刘明亮,骂道:“稳重些好不?”

“豺狗?”

“你问问龙伢,黄大仙都晓得了的事,还轮得到你去报信?领导问你怎么晓得的,你怎么解释?”

报信也是大功,可本该是机密的东西,自己一个小萝卜头都晓得了,是不是要追究谁泄密?立功心切的刘明亮大急,连忙道:“黄大仙早晓得了?”

跟政治没关系的事,冯大龙倒是能想明白,迟疑道:“材哥,你是说黄局长要死要命地修缮公园,就是因为这事?”

“你以为呢?也不看看他的后台老板是谁?我算是搞明白了,钱县长肯定蛮有背景,这种事都能先听到风声。”

冯大龙恍然大悟,拍着脑门道:“难怪我们欠物资局那么多钱,黄局长一点也不急,原来上头早晓得了,最后肯定不要我们还的。”

是啊,刘明亮没少听贾栋材私下抱怨,说黄大仙不顾所里的死活,逼着大家修缮公园。原来人家早就听到了风声,想借机攀交大领导。

“操!”

这次是三个人一起操,只有贾栋材恨不得马上去医院打电话,请教远在省城的贱人,怎样才能攀交上开国将军的后代。不是他自私,而是机会太他妈的珍贵了,黄大仙成了钱老板的心腹,就能在城建系统称王霸道;贱人帮他借到况老师那层假虎皮,局里都对他另眼相看,他要是攀上了真正的大人物,那还得了?

第五十章 阴差阳错(三)

窗外寒风凛冽,屋内温暖如春。

已是深夜,俊朗的司马剑还在整理文书。

年终了,处里的各项工作要扫尾,处长都在加班,他一个新丁还不赶紧侍候着?

‘bbb’,bp机响了,司马剑连忙放下手头上的活,从腰间取下bp机看了眼传呼号码,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打过去。

“豺狗?嗯,你说。”

听了一阵,司马剑哭笑不得,全省几百位开国将军,骨灰归葬乡里算什么大事?省委能去个副秘书长就不错了,还值得大惊小怪?

可听了一阵,政治敏锐性比刘明亮还高的司马剑严肃了,瞟了眼旁边正忙的同事,压低声音道:“你的意思是,县里到现在都还没人知道?我去问一下,等会打过来。”

挂了电话,司马剑跟同事打了个招呼,急步上楼,敲开了况副主任的办公室。况副主任的妻弟在省委组织部,有的是办法打听到这些东西。

“况老师,还在忙呢?”

正批文件的况副主任抬了下头,见是学生司马剑,又低下头去继续批文件,“什么事?”

“我想请教点事。”

司马剑连忙长话短说,开始秃顶的况副主任停下笔来想了一阵,不确定道:“省军区的侯司令是从羊城军区过来的,方政委是从金陵军区后勤部调任的,如果方政委与你说的那位黎将军有交集的话,那就难说了。对了,贾栋材就是上次那小子吧?”

“对对,系篮球队的大前锋,您以前还处分过他。”

想起往事,况老师也颇有感慨,接过司马剑的‘大中华’,笑道:“本来应该处分你的,他替你扛了,是吧?”

“老师就是明察千里,嘿嘿,不瞒您说,他被分回县里,我心里一直很愧疚。”

唉,只怪那混小子太混,运气又太差,正好撞到校领导的枪口上。

“嗯,老白也在加班吧?”

“全处都在加班。”

司马剑眼巴巴地望着老师,可况副主任没有打电话问问的意思,摆了摆手道:“赶紧去吧。”

“谢谢况老师”,司马剑连忙告辞,没直接回自己办公室,而是急步到大院旁边的建设宾馆里打电话。就这么百十米路,社会经验不足但人聪明的司马剑会过意来了,想确定方政委与那位姓黎的有无交集,只要搞清楚调研人员名单里有无方政委就行,因为象新昌那样的偏远小县,还没资格让一个省军区的主要领导专程去调研人武工作。但是不管如何,豺狗都没资格往人家面前凑,能立的功劳也就是给领导报个信、提个醒,知道多了反而不合适。

正焦急等电话的贾栋材,等来的指点颇让他失望,连忙请教道:“如果有关系,我通过黎将军的家人呢?”

“你傻啊,你们县里的头头脑脑想不到?赶紧找个能跟主要领导说得上话,又跟你关系不错的领导报告,这种事历来传得快,估计不要多久就全知道了!”

是啊,自己小萝卜头一个,能立个功就不错了,大失所望的贾栋材连忙挂了电话,打电话给李红雯。他很清楚,那位美女主任帮他在高主任面前打圆场,或许只是八面玲珑惯了,但不会象黄大仙那样,用得着的手下是个宝,用不着的就是根草。别的不说,不乱答应娟妹帮忙调动工作,但把学生的事情放在心上,一有机会就办好,便可想而知这位李主任平时做人如何。

电话打过去,李红雯的声音很慵懒,但听了几句后,立即连珠炮式的责问: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你还跟谁说了?还有谁知道?

妈的,果然上头早知道了,领导名单里也有方政委,没立功机会贾栋材很失落,只好将事情和盘托出,还把远在省城的老况和贱人扯进来,以证明自己有渠道打听到消息。

“别再乱传,你也算是所领导了,该懂的规矩要懂!”

声色俱厉的李红雯训斥了两句,把粉色爱立信翻盖手机合上,扭头道:“卫国,领导名单里第一位就是方政委!怎么办?”

同样刚从地委得知省委领导调研名单的中年人大乐,“我说呢,原来是这缘故啊,好事!”

面相威严的中年男人笑了笑,松开搂在她胸前的大手翻身起床,拿起扔在床下的大毛巾裹在腰间,从黑色真皮公文包里找出一部黑色诺基亚手机,打了几个电话后,拨通了办公室主任的电话。

“高彬,三件事。一是去问黄新民,省军区方政委跟黎桐鑫有没有关系。二是马上在行程安排里,加入视察南屏公园的内容。三是明天八点我要去南屏公园看看,不要通知他们。”

说完,中年人挂了电话,笑道:“小雯,我要赶回去,你一路顺风。”

‘哦’,艳若海棠的李红雯连忙起床,裸着无限美好的玉体,拿起叠放在床台柜上的衣物帮他穿戴,柔声道:“卫国,能确定吗?”

“应该没错,省军区的政委跑到我们那去调研,不是因为这事才怪。哎,刚才你那学生,就是整修大院的那黑大个吧?”

刚才李红雯骂归骂,但心里还是很器重那学生,脑子活、又会做人,所里进了漂亮的花都不忘给自己送两盆,见情人提起他,也就顺着话头替他说好话:“嗯,苗木价格虚高就是他发现的。上次老高想调他来办公室,本来我跟他说好了的,后来黄新民给他灌了一肚子迷魂汤,说什么做事要有始有终,大家投了那么多钱搞苗圃,逼得他不得不答应再呆段时间。”

“呵呵呵,黄新民还挺有本事的哈”。

中年人笑了起来,柔情似水的李红雯打开房灯,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有无长头发之类的,满意地帮他理了理蓝色领带,娇笑道:“黄大仙嘛,神通广大。”

“别小心眼,想要站得高,肚子就要大。好好琢磨琢磨我那个想法,别贪图眼前的安逸,目光要放长远,先把乡镇履历补齐”,中年人捧起她的脸,在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拿起黑色公文包快步走了。

第二天一早,晨雾还没散去,表情严肃中年人便领着县政府办的高主任和一个年轻人,在公园里四处溜达,还不时避开那些晨练的老头、老太太。

看着八点半还没到就开始忙碌的工人们,以及重建好的亭台楼阁,中年人脸上有了点笑意。就凭从物资局赊来的八万多块钱材料,加上预支的五万块钱苗圃管理费,能把这破败不堪的公园修缮成这样,黄新民也算是实干之才。

“老高,新民回话了吗?”

只叫名不称姓,极会察颜观色的高主任连忙道:“昨晚回了一次,今早又回了一次,他说钱书记不确定,司机吴师傅根本不知道这事。”

不确定?中年人脸上冷了三分,几个月之前下死命令修缮,还没时间去确定方政委的履历?小钱同志心机很深嘛!

“去看看花圃。”

“好的,我去找人”,年轻人连忙答应,准备小跑去找人。

“请让一让。”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三人连忙往路边上让,只见一黑大个推着辆装满沙浆的小推车大步过来。擦身而过的时候,高主任连忙叫住这不长眼睛的黑大个。

“小贾,小贾!”

老头老太太们喜欢在公园里晨练,贾栋材他们也习以为常了,听到有人叫他连忙停下。扭头一看,贾栋材连忙放下车子,小跑过来问候道:“高主任?您怎么在这?李,李县长,您好。”

“小贾,贾栋材是吧?”

李县长笑容满面,主动伸手过去,激动的贾栋材连忙把手在工装上使劲擦了擦,见还是满手污渍,不好意思道:“我手太脏,别脏了您的手。”

“哈哈哈”,李县长大笑上前,主动握住他的手,贾栋材慌忙双手握住,躬身道:“谢谢李县长。”

“年轻干部的手就是要干活嘛,我在你这年纪,三班一倒不知累。走,带我去参观下你们的花圃。”

“好的”,贾栋材连忙答应,左右看了一下,见江义在不远处磨洋工,没看到冯大龙的影子,只好大声道:“江义,江义,过来一下。”

“怎么了?”

正在磨洋工的江义答应了一声,见贾栋材冲他招手,只好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等看清了贾栋材旁边的人,连忙小跑过去。

有了少许时间缓冲,成熟的心智让贾栋材很快冷静下来,热情介绍道:“李县长、高主任,这是江义,我们绿化股的股长,城建局江局长的公子。”

“小伙子不错”,李县长夸奖了一句,江义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见领导没有握手的意思,贾栋材连忙冲他使了个眼色,吩咐道:“江义,把沙浆给师傅们推去,再让办公室送点茶水到花圃里来。”

“好的,好的,我马上去办。”

激动的江义连忙转身,推起小推车便往远处跑,等跑到一处快修缮完的围墙处才反应过来,扔下小推车就往办公室方向跑。

第五十一章 阴差阳错(完)

深冬的清晨,薄雾如纱,万物萧瑟。

山脚下,空旷的田野里,几个略显突兀的塑料棚内繁花似锦,温暖如春。

又黑又高又壮的贾栋材走在摆放整齐的鲜花中间,不停地为两位领导解答,他们是如何对这些花卉进行花期控制。言语之间,主动把功劳往不在场的黄大仙脑壳上按。

贾栋材是个善于学习的人,刘明亮经常被李红雯教育得怀疑人生,尚且对她多有维护,连自己都念她帮着打圆场的人情。甚至于,在关键时候,贾栋材宁愿相信她,也不敢压注在黄大仙身上,可见做人远比做事重要。说实话,换成两三个月之前的贾栋材,会在领导面前尽力吹嘘自己如何能耐,但经过贱人那一天一夜的指点,非常清楚旁人说自己一句行,当得了自己吹百句千句。

把黄大仙抬得高高的,怎么了?只要眼睛不瞎,谁都知道黄大仙是教书匠出身,压根就不会种花,功劳还不是他贾栋材的?功劳落下了,还能捞个谦虚、不翘尾巴的评价咧!

隔壁,躲着不见熟人的黎冬,听着男友在领导面前侃侃而谈,还知道把多替黄大仙表功,不禁芳心大慰。她从离异之后就不喜欢种花,甚至还厌恶这些花花草草,认为花再漂亮也是给人看的,寒风一吹便一地残花败柳。但为了男友的前途,她每日早出晚归,把这花圃当成了第二个家,就是为了助男友青云直上,一泄她数年的怨气。

没多久,棚外响起脚步声,大冬里出了身小汗的黄局长终于赶到,正好听到贾栋材在替他吹嘘如何用草帘解决塑料大棚保温性不足的问题,不禁难得的心生感激。从昨夜接到高主任的电话开始,黄局长就没合过眼,生怕领导把对钱老板的怒气撒在自己脑壳上。天地良心啊,自己一个小小的副科级干部,哪会去刻意关心省委领导们的简历、关系?

等棚里的吹嘘稍停,黄局长连忙拉开大棚房,热情道:“老板,您怎么来了?”

兴致勃勃的李县长转过身来,脸上冷了几分,考究道:“给我说说,你怎么想到用双层塑料膜的?小贾说的太专业,我听不太明白,你这教书先生给我解释解释?”

不问刚说的草帘,却问他压根不知的双层薄膜,领导是什么意图?别说黄局长不知道这大棚用了双层塑料薄膜,即使知道也不敢乱回答这种专业性问题,因为他是学中文不是学园艺。

电光火石间,黄局长连忙陪着笑,实话实说道:“老板,您别听栋材瞎吹。这半年来,我根本就没管过所里的事,都是他在操持着。我对他就一个要求,把事情给我办好就行,其余都由他当家作主。”

嗯,一把手不揽权,副手不居功,难怪小小的园林所日益兴旺。冷脸的李县长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隐有了几分笑意,询问道:“公园修缮还有什么困难没有?”

领导都松了口,还不知张嘴的就是蠢人,黄局长连忙道:“还差点经费,栋材,我们欠了多少?”

贾栋材是真想看黄大仙没钱给大家过年的窘样,但事关全所福利,容不得他有私心杂念,连忙配合默契道:“除去物资局赊来的8万2的建材外,还欠工人2万1,沙石厂4万8。

李县长,我们的小工是从苗圃里调配的,但技术工人都是请的,沙石之类的材料也是赊来的,都说好了干完活就结账。”

这还差不多,这么大的公园要修缮,即使全所的人都动手,也不可能十来万就修得成。

很满意公园被修缮一新的李县长点点头,吩咐道:“打个报告上来,大家再辛苦几天,务必在元旦之前修缮好。”

“谢谢老板,保证完成任务”,黄局长和贾栋材连忙道谢。

“对了,街上清理得怎么样了?”

见县长开始关心市容市貌的事,贾栋材连忙不动声色地后退,一直退到端着茶盘的江义面前,极小声道:“莫在这傻站了,赶紧去准备东西。”

“什么?”

“脑壳短路了?”

反应慢半拍的江义这才会意过来,连忙将茶盘给了他,自己轻手轻脚地出了大棚,朝办公室方向飞奔。谢阿姨应该准备好了东西,领导这连话都搭不上,还不如去跟领导司机套套近乎咧。

这一刻,平时跟贾栋材面和心不和的江义心服口服,甚至还心生感激。不说别的,单单刚才在大领导面前,主动把功劳推给黄局长,那就义气得很咧。要换成旁人,哪怕是他爹,都不可能一个劲地替主要领导表功,连自己一点功劳都不说。

江义尚且如此认为,给领导汇报工作的黄局长也有同感。不亲耳听到贾栋材在领导面前给他表功,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这小子心目中这么有地位,还有了如此成熟的政治智慧。

汇报完工作,趁着领导正高兴,已经与在县政府办时判若两人的黄局长,也对贾栋材投桃报李。反正硬骨头啃完了,冯大龙和黎冬也成长起来了,县长还答应了给经费,再把这小子压在所里,难说日后会不会反弹。

有些事,黄局长自己心里明白,不管这小子如何出色,即使他让出所长的职务,那帽子也戴不到这小子脑壳上。这无关工作业绩,而是基本的权谋之术,否则中央不会大力推行流官制,县里也不会一下被调走两个本地常委。

借着贾栋材给领导奉茶的机会,黄局长小声又能让领导听得见,“高大人,你想调栋材是真的不?”

这大仙可真会挑时候,高主任瞪了他一眼,嘲弄道:“愿意放人了?”

奉完茶又退回去的贾栋材立即竖起耳朵,盼望着能一跃龙门。园林所是好,有车开有房住,还能自己签发票,但当不到所长,终究是老黄牛的命。

好在刚才的替人表功起作用了,黄局长陪笑道:“高大人,不瞒您说,这小子是实干之才,会说会写还会带队伍。您要是想用他写材料,那就算了,您那又不缺人写材料。要是您想用他做事,我现在就可以放人!”

这黑大个有点不识抬举,但入了老板的眼,而且还算识大体,倒也可以提携一二。只不过,用这小子之前,得敲打敲打,免得办公室又多了个黄大仙。

“哟哟,你那苗圃不办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要是不送这小子一程,以这小子的狗脾气,不造反才怪。

佯装为难片刻,黄局长继续陪笑道:“老领导,这小子能力强、会带人,这两年给所里带出了几个技术骨干,平时再让他来转一转,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唉,说起来,我亏待了这小子。堂堂的省大毕业生,被我强要到这地方,要是他有机会上进我还不放人,我黄新民成什么了?”

黄大仙也终于有智慧喽,高主任笑了笑,“那倒也是,从我那到你这来,不过是抬个腿的事。行,我考虑考虑。”

黄局长连忙冲后面使了个眼色,竖着耳朵的贾栋材欣喜若狂,连忙暗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感谢道:“谢谢高主任抬爱,谢谢黄局。”

咦,端着茶杯看花的李县长转过头来看了看,见这黑大个虽然端着茶盘的手在微微发抖,但应答得体还居然神情自若,不禁大感兴趣。见领导中意这小子,犹豫不决的高主任也下了决心,临走时拍了拍高出他一头多的贾栋材的肩膀,夸奖道:“小伙子不错。”

贾栋材又连忙感谢领导,黄局长见事情定了,也连忙又帮着说了两句好话。

等到从公园里出来,坐进了八成新的桑塔那里,极会察言观色的高主任请示道:“老板,我想让小贾去新成立的县长督查室,专门稽查全县重点项目的建设进展情况,您看怎么样?”

癫狂一晚,又连夜赶回来,看似精神抖擞的李县长其实很疲惫了,加之以前的亲密盟友连消息都不透一个,不禁心生烦躁道:“你是办公室主任,要有全局眼光,不要老盯着一些小事”。

“是”,高主任连忙答应,不再打扰开始闭目养神的领导。

第五十二章 大丈夫生当如此

警戒线!

警戒线!

警戒线!

三道警戒线之外,从九点钟开始就被圈坐在办公室里的贾栋材,看着窗外正襟危立的便衣,不禁心生‘大丈夫生当如此’的感喟。

“材哥,谁啊?”

挤在这看热闹的同事们都看了过来,高出众人一截的贾栋材摇了摇头,小声道:“夜边看新闻。”

“你都不晓?你前几天不是跟李县长在一起吗?”

这年头的保密工作是政治红线,知道一点的贾栋材哪敢乱说,尤其是关系个人前途的关键时刻。

“莫问,夜边就能晓得的事。”

“哦”,冯大龙答应了一声,众人也不好再问。

等啊等,一直被圈坐到十一点多,窗外的便衣才有序撤离。没多久,西装革履的黄局长快步走进院子,扫了眼开始热烈讨论的众人,刚热闹起来的院子立即安静。

“栋材,东西呢?”

“在您办公室”,正等着的贾栋材连忙小跑过去,打开所长办公室的门锁,跟在后面的黄局长马上把门关了,看得满院子的人好奇心顿起。

“您看,我设计了三个方案,……”。

熬了两天两夜的贾栋材将放在办公桌下的三个黑色画筒拿到桌上,然后取出三份图纸依次小声讲解。黄局长看完三张图纸,暗赞这小子有本事,短短两三天工夫就设计出三份考虑周到又风格各异的方案,但依然不时打断询问,直至他觉得没问题了。

“不错,不愧是科班出身,比设计院那帮半桶水强得多。哎,晓得纪律吧?”

历朝历代的墓葬都有严格的礼制,贾栋材不认为这三个超规格的方案会被采用,但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乐得黄局长赏他一巴掌,笑骂道:“这才象个青皮后生嘛!”

“嘿嘿嘿”。

“对,要笑,你要去的地方就是要笑。哪怕想挖人家的祖坟,都要笑着给人解释,他家的祖坟如何影响全县发展大计。”

‘哈哈哈’

也在笑的黄局长接过画筒,轻打了这黑小子脑壳一下,感慨道:“对喽,老子当年就是不会笑,要不然,算了,不讲了,以后你会懂的。”

“谢领导教诲,领导,能请教个问题吗?”

“说”

这三个方案造价都上百万,超出黎将军墓葬标准十数倍,固然可以博首长一笑,但也绝对不可能采纳,岂不是在领导那落下个媚上邀宠的评价?

“傻子,谁让你连附属工程一起汇报?再说,万一同意了呢?”

“怎么可能?”

黄局长轻笑起来,提示道:“假如把我们公园的后山改建成森林公园呢?”

改建?贾栋材恍然大悟,将军墓建在公园里,公园里的建设与将军墓何干?

可钱呢?县里为了造林的事,提前一年扎紧钱袋子了,怎么舍得掏上百万出来改建公园?

“我不当了,你也要走,关我们什么事?”

兴奋的黄局长小声骂了一句,拉开办公室门,抱着三个崭新的画筒匆匆走了。

对哦,关老子屁事!

反应过来的贾栋材也乐起来,哼着小曲走出办公室,正好奇的众人又看过来。正乐的贾栋材摆了摆手,象刚才样示意大家别问,但众人的目光里有了些敬畏的东西,不比刘明亮调走时的奉承,而是他们看黄局长时的那种敬畏。

等大家各自回办公室烤火等下班,贾栋材也回到自己办公室,吩咐道:“龙伢,去把李强和谢阿姨请过来。”

“哎”。

冯大龙连忙把两人请来,贾栋材安排道:“谢阿姨、李强,我跟黄局商量了一下。明天就元旦了,总要给大家意思一下,所里的同事由所里安排,一人200块钱。苗圃里,也一个工人发200块,由苗圃里开支。”

谢阿姨答应得很痛快,所里还掉欠账都还趴着七八万,她还巴不得给大家多发点,但李强为难道:“贾所,我作不了主,要不您跟张主任打个招呼?”

要走了,要不彻底压服这家伙,以后冯大龙管个屁的事。

贾栋材呷了口热茶,颇有几分那天李县长的风度,温和地笑道:“李强,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而是在安排工作。我们私下是朋友不假,但公事上是上下级,想明白了不?”

白净的李强立即脸上涨得通红,突然意识到平时跟他有商有量的贾栋材是领导,哪怕仅是个股级干部,那也是他的领导。平时待他客气,那是看在局领导的面子上,否则早象对冯大龙样想骂就骂。

“贾所,我听您的安排。”

看着这段时间跟自己称兄道弟的李强如此恭顺,贾栋材突然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感觉,笑了笑继续道:“嘿嘿,强哥,莫怪我装大,出门工作不比大家一起玩。我老师在县政府办当领导,我去她家吃饭连水果都不买一斤,进了她的办公室,我照样要毕恭毕敬。”

这还不是装大?看着装腔作势的贾栋材,暗恼的李强又不敢指责,只能压着火气陪笑道:“你批评得对。”

对与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摆正位置,贾栋材摆了摆手,小声道:“提前给你们通个气,我可能要走了,你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啊!

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三人惊讶地看着贾栋材,连累得黎冬也不得不装个样子。

“材哥,去哪?”

脸上掩饰不住笑意的贾栋材,象黄局长刚才打他一样,也伸手轻敲了下急切的冯大龙的脑壳,小声道:“呵呵,莫问,还没最后定的事,谁知道有没有反复?

我跟黄局商量过了,要是我走得成,以后苗圃由你掌总,开支由李强继续负责,技术问题由黎冬把关。这几日你多想一想,不懂的赶紧问,等我去了新单位,不一定有时间搭理你的。”

“嘿嘿嘿”。

即将正式上位的冯大龙一个劲地傻笑,引来李强忌妒的目光。管理投资近六十万的大型苗圃,只要不出大的差错,光凭这份资历,领导们都会另眼相看。贾栋材不就是凭着把园林所和苗圃管得都不错,才得到上级领导的器重,一蹦蹦出了这破公园?

正高兴的贾栋材不在意李强忌妒目光,这就是个胆小谨慎又控制不了贪念的庸才,既然是庸才就不要管他怎么想,用得着就哄他两句,用不着就任他去。不知不觉中,贾栋材也象黄局长样,开始把没有多少利用价值的手下不当回事。

看看墙上的壁钟,贾栋材见时间差不多了,起身道:“好了,跟你们说的事,先莫声张,下班吧。”

“好”。

“哎”。

等落后李强一步的谢阿姨走到门边时,贾栋材又突然想起正休产假的王娓娓来。如果这次调整干部的时候,黄大局长接任林脚鱼成功,局办主任的人选会是谁?莫非还是张健民那只八爪鱼?

与人为善,予己为善。

自己在关键时刻替黄局表功,换来黄局鼎力相助,一举将自己送进号称干部摇篮的中枢机关。王娓娓谨小慎微,关键时刻又拿得住主意,何不自己也送她一程?

想到这,贾栋材叫住谢阿姨,笑眯眯道:“谢阿姨,我有点私事求你帮忙,行不?”

“这有什么不行,说吧,什么事?”

“嘿嘿嘿”,贾栋材佯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手又将洞开的办公室关上,重新坐回了黎冬开始覆灰的火盆边,极小声道:“谢阿姨,喊娓娓姐莫休产假了,赶紧回来上班。”

人老成精的谢会计心里一动,连忙道:“栋材?”

贾栋材故作神秘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横了眼好奇的冯大龙和黎冬,示意他们别出去乱传。人事调整不到最后,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何况是这种涉及到整个系统的主要领导的人事调整。

“大领导跟我谈话的时候,我察觉到一些迹象,没有蛮大的把握,但总归是个机会。谢阿姨,我们这些小萝卜头不在领导面前多晃晃,领导忙起来不一定还会想起你的。”

大领导与领导交替,一字之差,天地之别。同样有预感的谢会计连忙指了指隔壁,贾栋材轻轻点头,起身大笑道:“谢阿姨,那就拜托了!”

会意的谢阿姨也起身,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忙阿姨帮了!”

第五十三章 惯例

阳光明媚,天蓝如洗。

平时忙个不停的贾栋材,如今躺在离花圃不远的稻草垛里,呆望蓝天白云。在他身后,则是一帮人嘻嘻哈哈清理堆积如山的花盆,猜测着今年过年能发多少福利,过个元旦都发了200,过年怎么也得1000吧?

省委的领导走了,与猜想的一样,领导来调研是真,随行的方政委帮老领导看墓地也是真。听黄局长显摆,汇报方案的罗书记和李县长得了个彩头,省委常委、省军区方政委临走时除了跟他们握手外,还拍了拍他俩的肩膀说了句‘有心了’。送走省领导后,县里极力挽留陪同省领导视察的地委、行署领导吃饭,地委、行署领导单独给黄大局长敬了杯酒,还当众表扬他工作细致、能力突出、事业心强,号召全县领导干部都要向他学习。

休产假的王娓娓,提前一个月回来了上班。这位富态妈妈在贾栋材的默认下,开始履行副所长的职责,除了苗圃丝毫不插手外,其余的工作都一把抓,一反以前的阴柔。

服,肯定有人会不服,但正牌副所长贾栋材杵在那,连江义那样的刺头也不敢吱声,就更提其他人。

倒是刚转事业编的邱油条看出点蹊跷,猜到了贾栋材这位所领导小兄弟要走了,而且肯定是上调到县里去。这是临走前,小兄弟给老同事铺路,争取别在他走之后,被局里将李强扶上副所长宝座。

没过几天,县委组织部的人进驻城建局,开始正式考察黄副局长。与考察其他副科级领导不一样,考察这位副局长同志时,居然小道消息满天飞。有人说黄副局长将接任林局长,也有人说黄副局长将高升至城关镇任一把手,还有人居然说将升任县委办主任,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能从组织部探听到确切的消息。

作为黄副局长的得力干将,贾栋材当然要关心关心老领导的去向,可奇怪的是黄副局长本人都不清楚。组织部考察他的时候,该问的问得仔仔细细,无关紧要的问题也不放过,仿佛是给他过堂一般。

换句话说,受到地委、行署主要领导表扬的黄副局长肯定会高升,但具体升任哪个职务,县委、县府两位主要领导还有分歧,而且是极为友好的分歧,两位主要领导都在慎重考虑和商量。

牛b!

即使准备离任的林局长,私下都酸溜溜的说,黄大仙还真成了仙。

相比黄副局长的声名大振,小贾同志则是黯然无光。盼望中的调令迟迟未到,所里和苗圃的事情又全部移交给了王娓娓和冯大龙,他可不就得无所事事地躲在这晒太阳?

烦啊,要不是高主任临走时拍过他的肩膀,贾栋材真想把权力从王娓娓手里拿回来,领着全所上下一起无所事事。

操,真他妈的应了那句老话,小女子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正发呆时,贾栋材腰里的bp机响了,死样没气地看了一眼信息,见上面是‘速回办公室’,刚才还象死人的他马上从草垛里蹦起来,急步走向办公室。

妈的,终于等来了调令,咱小贾要去中枢机关混喽。

等到了小院子外时,急切的贾栋材又放慢了脚步,这是从贱人那受的教育。仕途上最忌讳毛糙,只有为人稳重,上级领导才会放心把你放到重要的岗位上。

受教了的贾栋材不紧不慢地走进静悄悄的小院,听到脚步声的王娓娓连忙从办公室里出来,笑着指了指房门半掩的所长办。可贾栋材一敲房门便略略失望,因为里面只有黄大局长一个人,没有他盼望的县政府办来客。

“把门关了。”

“哦”,略有失望的贾栋材随手把门关上,转身趴在领导桌上玩笑道:“领导,高升到哪了?”

没正式任命前,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高升在即的黄局长哪想横生枝节?

“坐好来!几天不见,站没站相,坐没坐样。”

“哎”,贾栋材一屁股坐下,继续玩笑道:“黄大局长,您老人家有什么指示?”

这家伙是真不错,心地实诚不说,还能跟谁都透出亲热。笑容满面的黄副局长,看贾栋材是越看越喜欢,越觉得当初提携他没错。

“说点正事”。

“您说”。

“账上的钱怎么办?”

刚才还大失所望的贾栋材心里一喜,因为离任领导突击花钱是惯例。李县长大笔一挥就给了所里十五万,还掉那些外面的欠账也还剩七八万呢。现在大家都要走了,这些钱总不可能留给来乘凉的花差花差,种树的人连根毛都没有吧?只不过,这种事应该由主要领导来决定,不应该问他这个副手吧?

“您拍板就是。”

黄局长不过是走过程,见这小子不用教也上道,笑眯眯道:“我要走了,你也肯定要走,我听到一些风声,估计新所长十有八九是张健民。”

无所谓,贾栋材不关心新任所长会是谁,他关心的是领导如何处理账上的钱。按惯例,他这位副所长也能分到一份,那一份究竟会是多少?

“您的意思呢?”

“这半年来,大家都辛苦了。我想这样,普通干部一人一千,股级两千,老谢三千。”

一听老谢都发3000,贾栋材立即激动起来,黄局长见状却停顿了一下,好象在斟酌一般,“嗯,你跟我平着拿两万,剩下的该跑跑、该送送,再给新所长留个几千块钱。嘿嘿,人家没进入考察名单,都有路子跑到这位子,总会有本事去搞钱撒,你觉得呢?”

新领导有没有路子搞钱,跟老子有根毛的关系?关键是自己能拿两万咧!

没经历过这些的贾栋材幻想过无数分配方案,万没想过领导会这么大方,不禁心花怒放,连忙双手合十道:“按您的指示办,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嘿嘿嘿”,满意这态度的黄局长笑了起来,扔了支‘芙蓉王’过来,小声指点道:“到了新单位,记得马上去进贡,莫舍不得。”

这是正事,但自己的情况又与明亮的不同,贾栋材连忙小声请教道:“领导,行情怎么样?”

“问刘明亮就是,我哪清楚?”

说完,将这小子引以为心腹爱将的黄局长,又小声教育道:“栋材,你这伢子吧,什么事都好,就是钱上看不太开。你要想走得远,就要晓得一个道理,脑壳上有帽子,就自然会有钱,没了那个帽子,钱就是水。”

有道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受了教育的贾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我不是穷怕了吗?我以后坚决改正。”

“知道改就好,莫跟我样走弯路。”

“不会不会,我不是有您这样的导师嘛!”

这话中听,也不枉老子提携他,黄局长满意得又笑起来,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那车带到新单位上去,我跟城管大队打好了招呼。以后苗圃这边要经常来转一转,局里很多人都投了钱的,你人走了,这边事不能不管。”

提到车的事,贾栋材倒犹豫起来。开惯了车让他不开,肯定会舍不得,但让他开到县政府办那边去,也肯定太招人忌。

“领导,苗圃里的事我肯定不会不管,但这合适吗?那边副职都没配车,我成天开辆车跑来跑去?”

“脑壳不拐弯是吧?”

“要不给大龙,我要用时再来拿?”

黄局长哭笑不得,小声骂道:“蠢货!给你个脸面都不晓得要。”

对哦,嫁女尚且要送副嫁妆,老子是人家点名要调的,当然要带点东西过去。再说了,皮卡车不比轿车,要点面子的副主任们哪好意思坐?

贾栋材也呵呵傻乐。

“笑笑,笑个屁!这几天夜边莫乱走,我带你去应酬应酬,省得你去了新单位眼睛一抹黑。”

“谢谢领导。”

第五十四章 无所事事时的沉淀

今年的电瓶车生意不好,刨掉管理费、修理费等等之后,那些入了股的职工只分到四五百块钱,但单位上提前发的年终奖过年费,很是让他们喜出望外。

与所有去领钱的人一样,贾栋材也很欣喜。去年这时候,混日子的人都能领一千二三,他这个绿化股劳动主力拿着一百多块钱过年费,气得两只眼睛直冒火,还让人调侃运气不好。现在反过来了,他接受完这些兴高采烈的职工的马屁,居然有种夹杂着快意的俯视感觉。

然后?

然后就是无所事事。

继续无所事事。

还是无所事事。

寒冷的冬天对于园林所来说,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季节。行道树早刷好了白,苗圃早整理完了,政府、人大的院子也没法种花,除了公园里的日常清洁外,一帮人都闲得蛋疼。这帮人闲着,也不会闲在办公室里,都在空荡荡的花圃里扎堆。不因为别的,因为塑料大棚里温暖如春,比缩在办公室里烤火盆舒服得多。

大家都无所事事,贾栋材就更无所事事,除了晚上跟在黄局长屁股后面四处请客吃饭、上贡外,每日签完到就在花圃里发呆,半是为存折上那2万2傻乐,半是为迟迟不到的调令心忧。偏偏这两件事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连跟他满哥都不能乱说,只好一个人高兴并烦恼着。

有眼色的邱绍飞知道他烦,叫上冯大龙他们几个收拾出一个最偏的温室,又从办公室里搬来椅子和茶几,让他在那喝茶发呆想心事。对于这位所领导小兄弟,自诩义气人的邱绍飞是相当佩服,有本事当领导不说,最难得是的还记得关照下面人。元旦那点钱只是小意思,难得的是连苗圃那些农民工也关照到了,更不要说这一次的过年福利,除了普发性的1000外,股长还另外多给1000咧!除了几个肥得流油的机关单位外,哪个单位有这么大方,一发就发四五个月工资?

跟邱绍飞一起抽烟打屁的老陈他们也赞不绝口,他们不知邱绍飞拿了多少,但他们发到手的有1000,相当于三个月的工资咧。去年虽然发的也多,那是电瓶车的钱,今年发的可是纯福利!从他们参加工作到现在,最多的也就是三四百块钱,哪有一次发1000的?

黄局长那人,他们知道,做起事来身先士卒不假,但要他发钱就跟割他的肉样。没有小贾所长,大家能过个肥年?

就连冷着张脸的江义,都认为他能多拿1000,那是贾栋材在领导那争取到的。就象为他们配发bp机样,以黄局长那种性子,想都不会想到。

可以这么说,除了知道内情的谢会计外,全所上下连王娓娓都念着贾栋材的好。

然而,贾栋材盼望中的调令迟迟未到,他又不好去催高主任,只能继续等着,以免给领导落下个沉不住气的印象。

倒是林局长的任命基本定了,不出意外的话将调任县人大,担任提案委员会主任。那是个什么鬼职务,贾栋材不甚了了,只知道林大局长手上一丁点权力都没了。据刘明亮那百事通说,那算是个天字号倒霉蛋,因为黄大仙太亮眼,连地委、行署领导都公开表扬,把他那个一把手比成了废物。加之林局长是常务的铁杆,常务又失了势,他不倒霉谁倒霉?

这时,贾栋材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为什么那天黄局长会在高主任面前不遗余力为他美言,连突击花钱的时候都对他大方得难以想象。如此想来,李红雯那一套是对的,与人方便予己方便,多说几句好话又不花钱,何必整天踩这个压那个?不过反过来想,她那一套也有局限性,如果林局长一巴掌拍死黄局长,或许他那职务也能保得住。

还真应了那句话,真理有其适用范围,超出范围即为谬论。一切的关键在于,如何判断该与人方便,还是该干净利索地打压。

想得正出神时,贾栋材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打扰他的人是冯大龙那小子。

“材哥”

“什么?”

“陈叔升了,到同古去当副县长。”

林业局局长去哪跟老子有毛关系?哎,不对,县处级的调整,不是早完了吗?

“我听说同古的胡县长翻了车,两只脚都粉碎性骨折,搞不好会终身残废。”

那还差不多,但这跟老子有毛关系?

“我还听说,黄局去林业局当局长。”

“不可能!”

贾栋材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林业县的半数以上财税出自林业,林业局局长号称正科级干部第一人,不要说排名靠后的副县长,即使是排名靠后的常委都没他权力大,可想而知那职务有多难搞。不客气的说,以黄局长的政绩和背景,当城建局一把手没问题,去乡镇当一把手也没问题,怎么可能去当林业局局长?

“栋哥,这是真的!”

“你从哪听到的?”

平时有点稀里马哈的冯大龙居然看了下左右,神神秘秘道:“组织部欧阳主任跟局办张主任是朋友,我就是听他讲的。”

那就可能是真的了,贾栋材大羡黄局长的运气,林业县的林业局局长只要不出事,就能板上钉钉得当副县长咧。

“是啊,我听张主任讲,欧阳主任气得饭都吃不下。”

这度量也太小了些,当年的事贾栋材听黄局长那位当事人说过,那个欧阳纯粹是趁人之危,怎么能怪到人家头上?

“江局、吴局他们呢?”

“嘿嘿,没听到。对了,李红雯也定了,招商局局长。”

那倒是个好位子,经费足又能公费旅游,也不枉她在县政府办干了这么多年。若让她去乡镇当一把手,成天跟老表打交道,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还有不?”

“张主任十有八九来当所长,呵呵,你懂得哈”。

果然不出所料。

“还有不?”

“没了”。

没劲,贾栋材往藤椅上一靠,闭眼道:“滚,莫耽误我思考人生。”

冯大龙见状暗乐,“哦”。

等温室门关上了,贾栋材又开始瞎琢磨。

现在看来,黄局的预测是有道理的。现在园林所上了正轨,经费又有保障,烫手山芋成了香饽饽,但空降来个外来户,别说下面的人服不服,县里的领导也不一定放心,怕影响到县里的亮点工作。张建民不同,外有强援内有领导和同事的认可,他不当这所长谁当?

这又是一个做事不如做人的例子,要论能力,与张主任接触不少的贾栋材真没看出来,倒是人家做人做得那叫玲珑心肝八面光。远的不说,单苗圃的事,从省城回来没几天,他就让李强送来2千当奖励,连那5千块钱的事问都不问。

要换成黄局长,能有这么八面光?就那四个bp机的事,账在苗圃里开支,跟所里没根毛的关系,还敲打敲打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在关键时候帮他表功,搞不好这次分钱都会抠抠索索。领导拿上万、几万,普通干部拿一千,连管账的谢阿姨都只分三千,可想而知他待下面的人如何冷漠。

咦,自己不是很感谢他的吗?怎么会想起他的不是了?黄局对所里的人有亏欠,但对自己可没的说,以前的事是没把自己当自己人,成了自己人后,出手就是两万。别说一个小小的二级单位,恐怕不缺钱的局里突击花钱时,林局对他的副手们也不会如此大方。

或许,他觉得自己是可造之材,日后肯定会用得上,所里的其他人都是庸才,用不上也就不必太在乎。

就这么着,无所事事的贾栋材拿琢磨领导当消遣,不断地拿他认识的领导来分析、对比。一这消遣就是小半个月,一直到一个阴雨天气,在外学习回来的李红雯突然发了条信息给正闲得发霉的贾栋材,无所事事这么久的他不禁心潮澎湃。

总算是来了,盼了快一个月的调令,也该他妈的下了!

第五十五章 狗屁大局

冬雨淅淅沥沥,乡间公路上泥泞不堪,一辆半新旧的皮卡车走走停停。

快过年了,乡间公路上的摩托车、自行车络绎不绝,辛苦一年的农民们载着刚买的年货,不时停下与亲戚、朋友、熟人大声招呼、寒暄、玩笑。

被抓来当司机的贾栋材,不时避让着行人,遇到水坑时还等行人先过,免得溅人一身泥水。仪态端庄的李红雯坐在副驾驶室里,不耐烦这小子的磨蹭,柳眉微皱道:“栋材,你挺细心的。”

眼睛余光瞄到了这位美女主任的神色,贾栋材只好对外面的农民兄弟说抱歉了,老远就打起喇叭提醒行人让路,让得开的算走运,溅了一身泥水的当倒霉。估摸着,那些没溅了一身的农民兄弟没少咒骂他,就当是挠痒痒喽,反正以前偷黄瓜挖蕃薯又不是没被人骂过。

“停!”

成了泥巴猪的皮卡车稳稳停在路边,副驾驶室里的李红雯跳下车,撑着把时髦的粉色丝绸折叠伞,前后左右看了看,指指对面那座小山,吩咐道:“我们去那上面看看。”

那地方可不好去,贾栋材看了看那翻了浆的泥路,再看看脚上蹬着李宁灰色旅游鞋的李红雯,只好打开后备箱拿出双黎冬的红色长筒雨靴,请示道:“要不您换双鞋?泥水太深,您这鞋会进水,天气太冷了,容易感冒。”

看着那双干净的雨靴,手里拿着台高档相机的李红雯眉头微皱,贾栋材知道她嫌弃,但这有什么办法呢?他还得拿黎冬的雨衣给她穿,要不这美女主任还能撑伞爬山不成?

“算了,我不去了,你拿相机上去拍几张照片,要拍全景。”

就知道会这样,无奈的贾栋材只好接过相机,请教完如何操作,换上雨靴、穿上雨衣,去给这美女主任拍照片。如果是往常,他还跟这位名义上的老师开几句玩笑,但今天她看起来就是有心事,非但不好去触那霉头,连调令的事都不好问。

十几分钟后,出了身微汗的贾栋材终于爬上了山顶,拿着这台肯定很贵的sony相机一通拍,拍完一卷胶卷才算完,等他再回到公路上时已经差不到半个小时过去了。坐在车里听歌的李红雯倒舒服,接过相机就放进摄影包里换胶卷,吩咐刚脱下雨衣的贾栋材继续往前开。

还来?贾栋材倒不是不愿意爬山,而是想知道为什么,见她的神色好看了些,好奇道:“李老师,您拍这么多照片干嘛?”

“做方案,别问了,我自己也没把握。”

人家这么说,贾栋材当然不好再问,更不好说他这样的菜鸟拍出来的照片,肯定没法入眼。

如此这般,贾栋材爬了三次山,有些过意不去的李红雯才露点口风出来。她在外学习的时候,参观了江浙一带的苗圃,正好县里要大规模造林,她想试试发展苗木行业。

“栋材,你觉得怎么样?”

真是无知者无畏,但人家这么问,还兴致勃勃地抓自己来,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贾栋材还能泼冷水不成?

“应该行吧,只要那边联系好了买家,剩下的都是些力气活和技术活。”

正嚼黎冬放在车里的零食的李红雯精神一振,连忙道:“技术上没问题?”

没东西吃只能喝冷矿泉水的贾栋材没多想,随口道:“一天就教会了。”

“这么简单?”

贾栋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救道:“反正你又不要造型,从山上带土球挖,种到田里活了再卖,能有多少技术含量?”

“要造型呢?”

这牛皮吹不得,自己都只看没干过的事,哪能乱吹?

“呵呵,先派人去专业苗圃里学个三四年吧。李老师,园林花木造型是个复杂技术,除了技术本身外,还需要点艺术天分,一般人根本干不来。”

李红雯沉默了,贾栋材赶紧打着车子回县城。他终于看明白了,这位美女主任脑壳进了水,凭着点走马观花的见识,就想在本地搞花木产业。她也不想想,要是这一行那么好做,省城那帮苗圃主还不得富得流油?

“栋材,你想过你们那苗圃以后的发展吗?总不会支起这么大的摊子,干两年就撤了吧?”

麻烦了,莫非帮人还帮出鬼?贾栋材稍一迟疑,玩笑道:“李老师,那些都是局里的头头脑脑投的钱,我哪做得了主?你还不晓得他们?要不是能从林业局搞到销售指标,我就是跪在地上求他们,都不会瞄我一眼。”

车里沉默了,李红雯苦恼地看向窗外,等车差不多快到县城时,突然道:“栋材,黄大仙是不是帮你求过情,想把你调进县政府办?”

累了一下午,终于说起了正事,贾栋材连忙道:“是啊,我还正想问问您,那调令什么时候能下。您看,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听了个准信,我也好过个安心年不是,要不然心里总是记着个事。”

“唉,栋材,我真不晓怎么说你好。”

贾栋材吓了一跳,一脚刹车下去,车子猛然停下,也吓了李红雯一跳。暗恼的李红雯瞪了他一眼,见一路恭顺的他居然脸色吓人,不禁心里一寒,连忙解释道:“我不晓你们当时是怎么说的,但你觉得那可能不?我们新昌的园林事业是亮点工作,县领导没有十足的把握,会轻易把你挪窝?

我听说,你那天汇报的时候,一直帮黄大仙表功,领导听了心里是高兴,那表明你有大局意识,但领导又不是瞎的。黄大仙整天在街上整理市容市貌,学的又是中文,怎么可能管得了那么多?还不是你带着园林所在搞?

栋材,领导没有错,他们要着眼大局;你也没错,不居功不自傲。错就错在这个时机上,如果不是因为离不开你,高主任不会调你?我听他说,本来他都准备调你进新成立的督查室,让你负责稽查全县重点项目的建设情况,过渡几个月再把你提起来,但考虑再三后,他只能服从大局需要,忍痛放弃。”

哄鬼啊?

大局,狗屁大狗,就两个院子的花草,谁他妈的种不出来?方政委为什么拍书记、县长的肩膀,还不是因为老子的设计方案厉害?

妈的,觉得老子老实,想哄着老子继续当老黄牛是吧?

操,不调就不调,你他妈的就不能明说?吊着老子干什么?

心智成熟的贾栋材能压着不住上冒的火气不发作,但也不会再给这巧舌如簧的李红雯好脸色,一轰油门,把车开得风驰电掣。

可他也误会了李红雯,这几个月来,贾栋材有点好的花花草草,都借着学生的名义往她家搬,哪对他这学生没好感?尤为重要的是,贾栋材能力极强,而且在关键的时候向她报信,既证明他在省城有相当的信息渠道,也证明他对她这老师很信任。数重原因之下,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现实,本就八面玲珑的李红雯都不可能不帮他。

因此,当旧皮卡车在政府大院停下时,吓得脸色发白李红雯松开车厢顶上的把手,安慰道:“栋材,好好想想我今天给你说的,想要上进就马上带出几个能接手的技术骨干来。还有,我马上要去石市当书记,晓得我的意思不?”

关老子屁事,但黑着张脸的贾栋材闷声应了句,“晓得。”

“好了,这么大的人了,还当副所长,莫细伢子脾气,让人看笑话不?”

“嗯”,开始压不住火的贾栋材闷声答应了一声,一脚油门下去把车轰走,他怕再在这呆下去,会把不相干的李红雯当高矮子骂。

跑回家里,恼怒的贾栋材关起门来,把那点可怜家当砸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坐在一片狼藉里黯然不语。

第五十六章 自我蜕变(一)

屋后有山,山上竹林如海。

房前有田,一条小溪逶迤而过。

七八幢青瓦白屋坐落在山水之间,那就是贾栋材的家。

从愤怒到沉默,再从沉默到沉思,沉思小半个月后,直到春节要值班的成国栋催促,成天闷着的贾栋材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带上满哥买好的年货往家赶。

大年二十九快中午时,贾栋材终于把泥巴猪样的皮卡车开进了田间小路,一帮正在打闹的细伢子、细妹子看到有车来,都跑来看热闹。但是,贾栋材那张黑脸一出现,跑来看热闹的细伢子、细妹子一哄而散,连已经读初中的大伢子们都缩着脖子往回跑。

在枫树下白屋组,贾栋材的名字等同于妖魔鬼怪,小时候撵鸡打狗,皮得无法无天。长大后,十七岁时不晓得什么事跟他大哥闹翻了,赤手空拳打折他大哥三根肋骨,十九岁时又跟他二哥吵架,一巴掌下去打掉他二哥三个牙齿,至今说话还漏风,就更不要提有几多叔伯兄弟因为喊他娘‘刘三姐(嫁)’挨过他打。偏偏这妖魔聪明得吓人,成天惹是生非,还考得起重点大学、当得了官,大家惹不起总躲得起撒。

听到动静的大人们也出来了,听伢妹子们一说全部扭头就回屋,剩下两个眼睛里直冒火,只有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板着张死人脸过来帮忙。

”爹”

争气的小儿子终于回来了,年过半百的老头高兴得很,却板着张死人脸骂道:”你还晓得回来?半年不回来,还寻得到路不?”

往事如隔世,小半年没回来的贾栋材也觉得难为情,嘴里却是习惯性道:”回来多了嫌我涨眼睛,不回来又怪我没回来。爹,你到底要我么样?”

老头一听这口气,高兴顿时成不痛快,巴掌半扬起却又落下,骂道:”怪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扇水生一巴掌,你的书都读狗肚子里了?”

唉,以前怎么就那么混呢?成熟了的贾栋材也惫赖了,连忙轻扇自己一巴掌,陪笑道:”爹,以后我绝对跟人家讲道理,老夫子讲的,要以理服人咧。”

咦,这伢子真变了咧。犹疑的贾华民仔细打量小儿子一阵,终于确定这是亲生的没错,扭头骂道:”不长眼睛的东西,过来帮忙!”

”哦”,老爹发了话,黑着脸的贾栋材大哥、二哥只好过来帮忙,两人还暗暗提防着,要是这精神不正常的满弟发癫,两兄弟拼着让老爹揍一顿,也得先把以前吃的亏补回来再讲。

”大哥,二哥”,这一叫,把两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一躲,也把三人的老爹吓了一跳。自从贾栋材初中毕业后,就没跟两个哥哥正经说过话,还把俩人狠狠打了一顿。

唉,贫穷才是原罪,以前的事算了吧。想往上爬就要做事,要做事就要有度量,没有点度量,如何用人?不会用人,自己再有本事,又做得成什么事?

暗叹了口气,开始自我蜕变的贾栋材把东西划拉了一下,指着车厢里满哥帮着买的两堆一样的糖果、衣物等东西,玩笑道:”这是给伢妹子们的,喊了我八九年满叔,连个压岁钱都没给过。这次给他们买些衣服、吃食,就当是补偿,免得他们以后说满叔太小气。”

两个哥哥搞不清楚这神精病到底是发哪门子神经,但老爹的积威之下,抱起东西就走,连句谢都没有。

两个连句谢都不会说的农民,自己居然仇恨了他们快二十年,比父兄们都高出一头的贾栋材突然觉得好笑。

“快些,要吃饭了”。

有些恍惚的贾栋材弯下腰,把两个足有百八十斤重的大纸箱摞在一起抱着,嘴里大叫着‘姆妈’,大步流星往那幢最破旧的白屋走去。

听到儿子的叫声,一个身材高挑的农妇急忙从破旧的厨房里跑出来,见真是小儿子回来了,欢喜得直抹眼泪。

“细毛,细毛!”

“姆妈,快莫出来,莫跌倒了!”

贾栋材几个大步小跑进屋,将东西往地上一扔,便抱着一身油盐味的老娘直笑。

“姆妈,满哥考上研究生了,不过他还要值班,初四回来给你拜年!”

“要的,要的,累人不?什么?满满考上了?”

“嗯,省医学院的硕士研究生!上个星期到的通知书!”

头发花白的老娘高兴得直抹眼泪,一个劲道:“要的,要的,满满就是争气,满满就是争气!”

兴高采烈的母子俩亲热一阵,咧着嘴笑的贾栋材放开直抹眼泪的老娘,急忙从后进来的老爹手里拿过旧背包,从里面掏出三个红绒盒子,现宝似地讨好道:“姆妈,我给你打了套首饰,快试试。”

“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戴什么首饰,留着以后给你讨亲!”

老娘这是穷怕了,贾栋材连忙又从包里掏出一厚叠钱塞过去,炫耀道:“我有的就是钱,每个月都千多,多得我都用不完!”

这么多?夫妻俩吓了一跳,马上想起上次满伢来看他们时说起过,细毛每个月除了工资外还能赚八百块钱的顾问钱,单位上还给他分了套三室一厅的大屋。

这伢子是真懂事了,欣慰的贾老爹脸上笑开了花,”小枫,细毛孝敬你的,你就戴起来,有福都不晓得享!“

但是,老俩口打开红绒盒子一看,黄灿灿的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都比二媳妇的粗了不止一倍。豁达的老爹觉得小儿子有孝心,刚才还高兴得抹眼泪的老娘心疼得直犯堵,熟练得揪着儿子的耳朵,小声骂道:“有钱作烧是吧?”

即使是亲生父母,贾栋材也不敢说光黄局长突击花钱就分了他两万,连忙呼疼道:“疼,疼,姆妈,我一个月1100多块,你还怕我没钱?”

“有钱也不能这样乱搞,赚得到的时候不节省,以后拿什么讨亲?满满呢?他也不管你?”

骂完之后,管家的老娘终于觉得不对了。以前的工资寄了一百五回来,剩下的只够他吃饭。这半年工资加顾问费统起来算都不过是六七千块钱,还交了三千多的医药费,这伢子刚拿的现金就四五千,哪来这么多钱买首饰?

想到这,老娘害怕了,急忙小声道:“细毛,你不是贪污了吧?”

就晓得会这样,被揪疼了贾栋材揉着耳朵,小声撒谎道:“贪什么?年终奖三千,我帮公家省了十几万,局里又奖我两千!”

“奖这多?”

老娘觉得多,老爹可不觉得,帮公家省了十几万,奖两千块钱算什么?

“你赚过两千?”

被抢白的老爹脸上僵了一下,随即又得意道:“细毛再有本事,还不是我贾华民的崽?好了好了,大过年的,细毛买给你的就戴起来,二毛的饭也差不多了,我们去吃饭。”

“我不去,要去你去,我跟细毛在屋里吃!”

呵呵,自己这记仇的毛病就是遗传到娘的,准备增大度量的贾栋材连忙揽着老娘,小声道:“去吧,有满哥跟我这么争气的崽,你还跟他们计较什么?要我说啊,等满哥回来了,我们三娘崽到处去拜年,保证没人不眼红你。不是我吹牛皮,莫讲新庄乡,就是整个新昌县,两个崽都考得起大学的有几个?”

对哦,谁有老娘会教子?记恨继子的娘终于被哄高兴了,也奇怪道:“咦,你现在怎么会吹牛皮了?”

人会变的呗,贾栋材把爹娘推进睡房换新衣服,乐道:“姆妈,我当官了,当官的不会吹牛皮,还当得了官?好了好了,我跟满哥给你们置办了过年新衣,着上去二哥那吃饭。这两套是满哥进贡的,跟成家伯伯姆姆一样,这两套是我买的,省得爹爹骂我亲生崽不如带的崽。”

第五十七章 自我蜕变(二)

与人为善,予己为善。

狗屁!

在贾栋材记忆里,老娘没偷没抢没偷人,却被村里人讥笑成‘刘三姐(嫁)’,最后要靠他的拳头让他们乖乖改口。

老娘跟老爹起早贪黑地劳作,拉扯大两个继子,还帮着大哥做屋讨亲,结果他考上高中要钱读书时,大哥扔过来一句‘各人生的崽各人管’。等到他考上大学,刚生崽的二嫂又扔过来一句‘我亲妹妹读书都没钱,还管得了他?’

最后,还是要靠他的拳头来教育两个哥哥,做人不能太没良心。

然而,拳头只能让人怕,并不能让他往上爬。

贾栋材沉默的那段时间,县里的人事调整结束了,黄局长果然高升林业局局长,张建民也果然出任园林所所长。张健民八面玲珑又舍得送,升得突人意料又顺顺当当,黄局长却升得波波折折。听说考察的时候,局领导们明褒暗贬,普通干部的反应也褒贬不一。

黄局长的后台走了,以前在县政府办又是个黄大仙的名声,到了局里还横行霸道,为什么还能直升林业局局长?

苦闷的那些天,消息灵通的刘明亮一语道破天机,原因很简单,因为黄新民能隐忍。当年没提成办公室副主任,气得向组织部吐口水,但照样捧着没有推荐他的高主任一口一个老领导,对其他县领导也恭恭敬敬的。听说在县委主要领导犹豫不决时,有和主要领导关系好的领导帮他敲了敲边鼓,说这位年轻干部脾气急但肚子大又善啃硬骨头,这才有了城建局副局长直升林业局局长的一幕。

这也给贾栋材敲了警钟,想往上爬就要沉得住气,千万不能乱得罪人,若是象只螃蟹样横行霸道,关键时刻就别怪人家暗里使绊子。黄局长这次是运气好,虽然局里对他颇多怨气,但关键时刻有人帮他敲了边鼓,万一不帮他敲呢?单考察组的考察结果,别说是林业局局长,搞不好城建局局长的位子都没他的份。

因此,心里再不爽,贾栋材也尝试习惯隐忍别人,而且就从他的两个哥哥和村里的人开始。如果连侮辱过他和他娘的人都能隐忍得了,那些因为利益冲突而厌恶的人,又有什么隐忍不了的?

可他这一改变,狠吓了白屋组的人一跳,尤其是他的四个亲侄子女。见他一进屋,三个侄子就护着蹒跚学步的小侄女往后躲,眼睛里射出仇恨的目光。贾栋材跟他两个哥哥彻底翻脸时,两个大的都能记事了,他们亲眼看到魔王样的满叔骑在他们爹爹身上狂揍,而他们娘抱着他们瑟瑟发抖。从那一刻起,魔王样的满叔就成了他们挥之不去的恶梦,只有杀了他才不会做恶梦。

可恶魔样的满叔,居然会和颜悦色地带很贵的饮料给他们吃,还揉着他们的脑壳说要认真读书?不要说这些细伢子、细妹子,就是他们的父母,贾栋材一在他二哥的堂屋里出现,哥嫂们全部吓了一跳,以为这魔王又要发癫。这几年,莫讲家母和小叔子过来吃年饭,连只脚都没踏过来。

脑壳活络的二嫂反应快些,见小叔子和家父、家母着一身新衣进了门,还给伢子妹子们带饮料,连忙恭恭敬敬地将三人迎到大圆桌的主位上。她被贾栋材六年前那一脚踹怕了,如果不是关系到亲妹妹的前途,上次借她一个胆子也不敢去求小叔子。

看着这一屋能杀人的仇恨眼光,勉为其难的贾栋材突然想笑,还应了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除了两个嫂嫂、一个侄女外,这屋里就没一个晓得怕的。

“坐啊,莫非还要我当老弟的请你们坐?”

“坐,坐”,两兄弟鼓着眼睛挨着老爹坐下,准备这神经病就是发癫也有老爹这个缓冲,免得让他又各个击破,让伢子妹子们看轻了,还真以为两兄弟都搞不赢他一个人。

“至于不?”

在老爹的威逼目光之下,贾栋材笑了笑起身,主动拿起桌上的玻璃瓶四特酒,先给老爹斟酒,再依次给老娘、哥嫂,连三个恨不得杀了他的侄子都拿带来的橙汁倒了一杯。

“嘿嘿,我们贾家的种就是要的,没一个怕事的。不过,你们莫这样看我,满叔跟你们爹爹打架是有道理的,没你们想的那么恶。”

“细毛!”

老爹的厉声斥责,贾栋材象以前样照样当耳边风,非但没象以前样撒腿就跑,反而顶嘴道:“爹,你真想我们兄弟成死仇?”

“你!”

见家父欲发作,怕了贾栋材的二嫂连忙瞪住老公打圆场,“满叔,莫讲了,错在我们当兄嫂的,怨不得你发火。爹,我跟老二向你跟姆妈认个错,大人莫记小人过。今日过年,大家高高兴兴吃餐饭,好好团个年。”

二嫂这么磕磕巴巴一低头,本想好好掰扯旧怨的贾栋材被堵住了,同样怕了他的大嫂见状,也连忙附和:“满叔,以前是我们错了,你是读书人又当了官,莫跟我们这些木脑壳一般见识。”

愤愤不平的大哥、二哥有老爹镇住,大嫂、二嫂又主动低头认错,堂屋里一时间气氛怪异,让贾栋材不知该继续掰扯还是就此打住,最后还是他娘在他爹近乎于央求的目光中开了口,“细毛,以前的事就算了。你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莫让细人子们看轻了。”

老娘开了口,那就只好算了,历练出来了的贾栋材打了哈哈,举起酒杯道:“爹,抢你次头杯酒,祝您二老身健康,祝哥嫂家庭和睦,祝伢妹子们学习进步。以前的事我就不计较了,我先干为敬。”

还真是碰了鬼,打人还有理了?

火苗往上冒的大哥、二哥刚想发作,老爹吓死人的目光瞪过去,只好冷着脸也把酒干了,但两个嫂子连忙将饮料喝掉,还督促小孩们喝掉。她们是怕了,这满叔脾气暴得不行,现在又当了官,连车子都比乡长书记的更上档次,实在是她们招惹不起。退一步讲,以前的事如果能翻篇,有个当官的小叔子,总比多个当官的仇人强十倍百倍。

第五十八章 自我蜕变(三)

大山苍茫,山路坡陡弯急,一辆半新旧的皮卡车在山间穿行,不时避让着骑摩托车、自行车走亲访友的山民。

考上了省医学院研究生的成国栋很享受坐皮卡车回家的待遇,他们院长享受正科级待遇,平时想用个车还得看局里的车有没有空,遇上年节更是连队都排不上。哪象他,园林所的车就象是他的配车,还捎带一个随叫随到的司机。

早上五点就起床到县城接人的贾栋材,也很享受侍候兄长的感觉,还得意洋洋地跟他说这几天家里的事,免得学历即将比他高的满哥又教育他只会读书不会想事。可坐在副驾驶室里的成国栋越听越皱眉,见这混小子居然还洋洋得意,不禁骂道:“蠢货,书都读狗肚子里了?”

错了?正得意的贾栋材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时连忙一脚刹车,猛打方向盘。‘吱’的一声,皮卡车拖着长长的胎痕,猛然停在山石前面十几二分公分处,把路边的人吓了一跳,也把身体往前冲的成国栋吓出一身冷汗,大骂道:“发癫啊!”

愣了一阵的贾栋材把车开到马路边上,找了个宽点的地方停下,疑惑道:“满哥,我错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己又不是当事人,哪晓得到底是谁对谁错?成国栋相信一个巴掌拍不响,贾家两位兄长固然有错,但自己老娘也肯定有不对的地方。别的他不知道,他启蒙之前跟着姆妈在贾家生活,只要有点好吃的,老娘都留给了自己两兄弟,贾家两兄弟什么都没有,可想而知老娘那后娘当得如何。

这有什么?贾栋材不以为然道:“你跟我最细。”

亲娘肯定没问题,至多是大的抱怨当娘的偏心,可后娘呢?不想说亲娘不是的成国栋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细毛,读书不是教你怎么考试,而是教你明理。

晓得我姆姆怎么做的不?分田到户后,日子好过了些,伯伯姆姆把我接了回去,我大哥他们有的,我肯定会有,而且只会更多更好。哪怕一家人吃薯丝,我也能吃口薯丝饭。我没考取大学那年,我伯伯供不起我补习,特意把几个哥哥叫拢来,问他们想不想屋里出个读书人,以后面子上有光彩,走出去让人家看得起。”

满哥在成家很得宠,贾栋材知道这事,但他从未把这事反过来套用在自己家。如此说来,兄嫂们做得太过了,自己老娘也有不对之处?

以前犟牛样的贾栋材能这么想,作为兄长的成国栋很欣慰,趁热打铁道:“细毛,你想过没?就贾伯伯和姆妈的能力,你觉得真供得起你读高中、读大学?别人我不晓,我只晓得我伯伯和姆姆没那能力,要不是我大哥他们拿钱,我连高中都读不起,更不要讲补习、读医专。”

这,话可以假,账不会错,一直能理直气壮的贾栋材愣住了。白屋组不比其它地方,山上长的是卖不起价的毛竹,光凭一年两只猪,爹娘是供不起自己读书的。尤其是大学四年,虽然自己不用交什么学杂费,每个月还有二十几块钱的生活补贴,但每个月寄给自己的100块钱生活费呢?两个土里刨食的农民,支应完公粮、三提留五统筹,每个月还赚得到100块钱现金?

可,可,可老娘为什么从来没提过?

贾栋材的脑子乱了,学会了开车的成国栋把他轰下车,一边开车一边教育这猛天冲样的老弟。以前成国栋很少给老弟扯得这么详细,因为除了这犟牛听不进去外,还因为子不言母过,天下哪有子女向着外人的道理?现在不行了,细毛的工作做得越来越好,还得到了上头领导的赏识,再不点破这些事,以后会吃大亏的!

旁的不讲,仅因为县政府办没调他,就把屋里砸得稀巴烂,这样的脾气以后还得了?那位高主任又没欠你的,凭什么要帮你?工作出色的人多着呢,上头凭什么就一定要重用你?这点委屈都受不得,以后还不得杀人放火?

成国栋的话如鼓捶,一声声在贾栋材脑壳里敲响,敲得他脑壳一阵阵发懵。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到了村里,在满哥的提醒下,一路胡思乱想的贾栋材连忙挤出张笑脸,心绪复杂道:“满哥,姆妈怎么会这样?”

成国栋叹了口气,小声道:“母性,天下姆妈都一样。”

“那姆姆呢?”

成国栋沉默了,他教育弟弟条条是道,有些事搁到他自己身上,仍然是难以释怀的。伯伯姆姆确实把他当亲生儿子待,但毕竟不是亲生的,就比如他读高中、读大学,真的是由堂兄们凑的钱?

恐怕不是,成国栋读初中时,年年拿全校第一。母舅怕大伯以后不供他读书,公公病重时特意叫来族中长辈,按农村里的规矩,将公公婆婆名下的田土山林一分为三,大伯和大堂哥拿了三分之二,三分之一以他爹的名义给了他,而不是五个堂兄弟平分。成家湾不比白屋组,虽然没什么田土,但山上长的全是杉木和松树,这几年木材价格一路高涨,村里分给他的加上他继承的山林出产远超他读书的花费。

可这些事不能跟人说,否则由大伯扶养大的成国栋会担上忘恩负义的骂名。所以,半晌之后,成国栋才小声道:“情况不同,我没了爹爹,姆妈又改嫁,伯伯和姆姆有怜悯之心。好了,莫提这些事了,高高兴兴去给伯伯、姆姆拜个年。”

“哦”,脑壳不蠢的贾栋材应了一声,又开始琢磨心事。

没一会,泥巴猪样的皮卡车开进了成家湾,正在晒谷坪里打闹的伢子、妹子们欢呼着跑过来,被弟弟勾起了心事的成国栋连忙停下车,由着这帮侄子女爬上车厢、钻进驾驶室,把辆车塞得满满当当。

“坐好了不?”

下了车的贾栋材前后看了看,没看到有哪个细伢子细妹子没上车,拍了拍车顶,示意可以开车了,车子才在欢呼声中慢悠悠地往前开。听到动静的六个成家兄弟、女婿也从屋里出来了,看着这帮兴奋的伢妹子直发笑,还大声嘲笑押车的贾栋材。

“贾(假)张飞,讲好的九点之前呢?”

“就是,现在都十点半了!”

在白屋组凶神恶煞的贾栋材,到了成家湾就成了不知道多随和的好后生,佯装不服气道:“你们也不看谁开车?你们问满哥,我到县城是几点?”

大家这才注意到贾栋材在押车,开车的是成国栋,惊呼道:“咦,老满会开车了?”

“爹爹,姆妈,老满会开车咧!”

刚从厨房里出来的的伯伯、姆姆笑得合不拢嘴,自豪道:“满伢又不是你们这帮木脑壳,年久生都考得起,还学不会开车?还发什么愣,赶紧帮忙洗下车,等下满满还要去白屋拜年。“

”路上冷着了吧?满满快去给公公婆婆、细叔拜年上香,把你的通知书也给祖宗菩萨看看;贵伦,赶紧杀鸡啊!材伢快进屋吃果子、烤阵火,让大伢他们去洗车!”

老爹、老娘一吱声,成家几兄弟把作客的两妹夫轰去洗车,自己几兄弟姐妹倒簇拥着在县医院当医生的小堂弟、当了官的小兄弟进屋,闹哄哄地上香、跪跪拜拜、烤火、喝茶、吃果子、扯闲蛋。两个眉开眼笑的姐姐跟着跪拜完祖宗菩萨,又忙着去厨房煮粉丝,给小堂弟和小堂弟的弟弟吃。

看着成家的伯伯姆姆把满哥当块宝,成家的兄长、姐姐们也把满哥当块宝,连一帮细伢子、妹子都围着他转,强颜欢笑的贾栋材若有所悟。也不知怎么着,他就突然有一种很不应该,而且很不道德的感觉。

如果,假如说如果,如果满哥今年没考上统招的研究生,只考了个学费昂贵的自费研究生,而他名下的田土山林又已经给了他大伯,这屋里的人是不是还会心甘情愿地供他读书?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七年前,成家大伯要求儿女们凑钱供满哥补习、读医专,就真的是纯粹想家里出个读书人?

也因为这种感觉是不道德的,却偏偏有种禁忌的刺激,让贾栋材止不住地把人心往复杂处揣测。

第五十九章 自我蜕变(完)

娘盼儿归,儿是娘身上掉下的肉。

成国栋从小就听话懂事,他娘仍然最担心他,文文弱弱得跟个齐整妹子,她总担心在他到了外头会被人欺负。唉,在县医院工作有细毛在,满满没人敢欺负,以后去了外头读‘年久生’,万一有人欺负他怎么办哦?

反倒是从小调皮捣蛋的贾栋材,她不怎么担心,长得那么高大又脾气硬,除了他欺负别人,还有人敢欺负他?就一点,长得太高太壮跟只蛮牛样,还乌七抹黑象炭头,以后还不晓得怎么讨老婆。。

一大早到现在,贾母总是唠叨这几句,她老伴也不烦,反而取笑道:“亏你想得出来,那是年久生,比细毛的文化还高咧!”

“我晓得,我是怕他被人欺负!”

“那是大学,那是读书人的地方,你以为是村小啊?”

“细毛以前在大学里不也打架受处分?不是我说你,你这当爹的就没管得好,贵伦把满满管得几斯文?”

老伴哑口无言,要说自己这小儿子啊,给自己老两口争气争光不假,但那狗脾气也确实太暴了些。可要说管教吧,也确实没怎么管教,小时候是中年得幼子舍不得打,长大后是追不上。

“对吧,让我说中了吧?还是满满会教人,年把工夫就把细毛教好了。”

这都哪跟哪?满满要是教得好,以前一起读高中、读大学六七年,不照样没教好?还是细毛自己懂事了。

老两口的口角,引得在大姐这住人家的胡娟直发笑,她可不觉得栋材哥脾气暴,那叫大男人的气魄。虽然发起脾气来吓死人,还踹过姐姐一脚,但不管什么事,他退缩过不?再说,栋材哥黑点那叫健康,他不成天打球、晒太阳能那么黑?

见长相好、脾气又好的胡娟直笑,看二媳不顺眼的贾母倒动了心,这妹子每次到二媳这都来看自己,还老往细毛面前凑。这要是能娶过来,也省得细毛难讨老婆,就他那长相跟狗脾气,县里那些单位上的妹子能看得上他?

农村人也有农村人的狡黠,等娇俏的胡娟去了堂屋铺碗筷,在灶膛里烧火的贾母瞟了眼炒菜的二媳,装作闲聊小声道:“华民,你觉得娟妹怎么样?”

有其子必有其父,贾栋材是被一场恶梦生生吓出了心智,他老爹却是六十岁的人了还嘻里马哈,脑壳都不转一下便张口就夸:“当然好,会读书还在县里工作。我们新庄那么多妹子,还有哪个比她强?。”

“你觉得把她说给细毛怎么样?”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牛粪也是自家的好撒,贾父乐呵道:“当然好,亲上加亲咧!就是不晓得娟妹愿不,细毛肯定得罪了灶王菩萨,乌七抹黑跟炭头样!”

正炒菜的二媳从家母一提她妹妹就竖起了耳朵,现在听家娘家父有这意思更是欣喜。满叔是黑了些,脾气也暴了些,以前还坐不到一张饭桌,但现在不是变好了吗?人变好了,还当了官咧!

“爹爹,姆妈,你们也不问问满叔的意思?”

“他晓得什么?老大、老二讨你们,不都是爹娘作的主?”

家母这么说,但二媳可不敢绕过满叔,几年前那一脚把她给踹怕了,连忙道:“姆妈,我去问他们的意思。现在的年轻人不比以前,都是自己谈对象,谈了都不跟屋里说的,我都不晓得娟妹有没有谈朋友。”

“要的,要的。这事你要上心,细毛不跟以前样了,脾气变好了,还能赚大钱咧。”

对对,两个儿媳都连声附和。这两三天,贾栋材主动用车送她们回娘家,省去了寒霜雪冻之苦不说,还非常有面子得很咧。就连两个还心里别扭的哥哥,都觉得有个争气的老弟也不错,自己兄弟打架总比被外人欺压强。

没多久,屋外面响起了喇叭声,大家连忙放下活计出去迎客。‘年久生’是个什么东西,他们都不知道,但文凭比细毛还高,那还得了?

不要说贾家十几口子人,就是左邻右舍都出来叫声‘成医生’,说几句拜年的吉利话。以前大家去县里看病时,国栋就帮上帮下,以后去了大城市里读书、工作,还能不记得大家这些屋里人?

既当车夫又当苦力的贾栋材背着满哥那个大登山包,手里还拎着两大塑料包,看着邻里对兄长的热情洋溢,脑壳里又开始琢磨。要说帮得多,满哥不过是他们去看病时帮着跑一跑,他们有红白喜事时,可是老子在出工出力。

远的不说,去年水生的公公婆婆过世,都是老子请假回来当八仙,帮他砌坟、抬棺材!鸡子坳的路太窄、太陡,没地方下脚的时候,还是老子一个人当四个,生生把棺材硬扛上去的!

“栋材哥哥,想什么呢?”

正出神的贾栋材一低头,见是二嫂的妹妹胡娟,随口道:“哦,没什么。哦,对了,你的调动办好了,去县妇婴保健站上班。”

“啊”,胡娟惊呼一声,不禁欣喜若狂,她姐也跟着笑开了花。还是细叔有本事咧,不声不气就帮娟妹调动了工作咧!

大家进了屋,满心欢喜的成国栋和他大堂哥给娘(二婶)、贾伯拜年,奉上与伯伯姆姆一样的过年礼物,更是让大家赞不绝口,直夸成家有礼义。

闹哄哄完后,贾栋材的大哥张罗着客人入席,有了自觉的贾栋材不再去他满哥旁边坐,而是主动坐到他二哥下首,还主动拿酒坛子、饮料瓶给大家斟酒、倒饮料。人情练达的成家大哥见状,打趣道:“哟,假张飞也懂事了咧。不是哥哥说你,这十几年来,也不晓得你的书读到哪去了。”

“嘿嘿嘿”,陪笑的贾栋材算是有些明悟了,以己度人不如以人渡己,如果他想往上走,人情世故就是必须要过的那一关。不管以前的破事谁有理、谁他妈的亏欠谁,若家里这一关都过不去,他又如何去过外人那一关?

等酒过三巡,贾栋材主动给兄嫂们续酒,双手端着自己的杯子一一碰杯,歉意道:“哥哥嫂嫂,以前细毛错了,今天给你们陪个不是。”

见他主动认错,兄嫂们连忙也站起来,跟老弟喝了这杯和气酒。

见三个儿子和好了,贾父满心欢喜。几杯酒后,被老伴踩了两下脚趾头,终于想起刚才在厨房里的事,连忙玩笑式地问起两个儿子(侄子)的婚姻问题,过完年就虚岁二十七、二十五的人,也该成家立业了。

成国栋有充足的理由,以前是想考研没时间,现在考上了,更先得顾着学业。可贾栋材麻烦了,他现在跟黎冬除了还没上床外,能做的事都干完了,可这怎么跟家里说?

贾栋材可能是想先给家里吹吹风,更可能是脑壳短路没多想,居然不好意思道:“谈是谈了一个,还不晓得能不能成。”

咦,还真谈了?

刚才大家在厨房里的话不过是闲话,一听这小子居然找了个女朋友,连忙追问女的在哪工作、哪的人,没人注意到胡娟的脸色顿时雪白。唯有心细的成国栋知道老弟在瞎扯,而且注意到了小表妹的异样,立即瞪了他一眼,拆穿道:“哎,细毛,吹牛皮要交税不?”

“满哥,真”,话说到一半,正想给家里吹风的贾栋材终于发现了老爹、老娘脸上的兴奋,立即意识到儿女的婚事对于父母来说意味着什么。

‘啪’的一声轻响,惫赖的贾栋材轻扇自己一巴掌,陪笑道:“爹、姆妈,在单位上吹牛皮吹惯了,你们莫当真。”

“这伢子好事没学到,吹牛皮打大卦倒学到了。”

失望的老爹赏了给自己续杯的小儿子脑壳上一巴掌,同样失望的老娘也瞪了他一眼,又给二儿媳使了个眼色,话里透着话道:“细毛,年纪不小了,该上紧了。你不比满满,莫成天稀里马哈。”

“是是是”,帮父母、兄嫂们续酒的贾栋材连声称是,却不敢象刚才样再吹牛皮,女友漂亮又待他好,但他哪敢跟家里说?

等小儿子续了一圈酒,有意撮合的老娘揪着这事还想说,贾栋材连忙拿起饮料瓶给侄子女们加橙汁,生硬地岔开话题道:“来,今天细叔敬你们一杯。”

小侄女没见识过贾栋材的暴虐,见细叔给她倒好喝的饮料高兴得直笑,三个恨他入骨的侄子不敢不要却照样冷面冷眼。

呵呵,真不愧是贾家的伢子,暗乐的贾栋材抚着小侄女的脑壳,大笑着激将道:“大狗、二狗、细狗莫这样看着细叔,不是细叔吹牛皮,莫说是现在,就是你们长大了,照样咬不了细叔的卵。

真想报仇,就好好读书,以后考比细叔还好的大学,当比细叔还大的官,那才有机会整死细叔。要不然,就凭你们三个作田佬,细叔一个电话就能让派出所捉你们去坐牢!”

过年度岁哪有这样说话的?

两个哥哥当即不满,心思活泛些的二嫂却明白过来了,小叔不是在嘲笑儿子,而是在激励自己这皮得没边的儿子上进,连忙打抢话道:“细狗,有志气不?”

刚启蒙的细狗脸上涨得通红,不服气道:“哼,我一定考得上大学,肯定比你的还好!”

“我也是!”

“我也是!”

没料到,贾栋材呸了一声,讥诮道:“牛皮掀天,全班倒数的唆拉稀伢子,连初中都考不起的角色,还想考大学?晓得我以前读书几认真不?

不是我吹牛皮,你们问问满叔,以前我读书时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要是跟你们样,成天只记得偷黄瓜煨番薯,莫讲是大学就是初中都考不起。”

三个侄子被气得面红耳赤,愤怒地瞪着看不起他们的细叔。这时,两位兄长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了,看向弟弟的眼神中开始有了感激之色。

细毛读小学、初中时还能说是比别人聪明,但高中那三年有多努力,他们可是看在眼里的。如果自己儿子能在细毛的刺激下努力读书,他们不奢望将来能跟细毛样考重点大学,哪怕是象国栋样考个大专,那都是天大的好事!

第六十章 难念的经 (上)

夜了,月色清冷。

热闹的白屋组安静下来,七八幢白屋在月光下影影绰绰,隐约可闻的电视声,让这大山里的小屋场更显静寂。

贾栋材两兄弟除了新闻联播和纪录片之类的节目外,对电视剧和文艺晚会都不感兴趣,吃完饭便窝在小厨房里喝茶、烤火、聊天,聊的就是成国栋即将开始的深造。

成国栋考上的是省医学院统招硕士研究生,一学期只要四五百块钱的学杂费不说,学校里还每个月发42块钱的生活补贴,但事情远没那么简单。以前成国栋读医专时,学校一个月发21块6的生活补贴,家里还给他一个月寄100块钱生活费都要省着用,何况现在物价涨得这么快。如果加上买书、四时衣物、交朋结友之类的,他即使再节省,一年也至少要三四千块钱。

这么大的开销,如果成国栋还在县医院上班,倒也能节省得下来,可他考的是全日制而非买文凭的函授,医院里怎么可能给他白开份工资?

当然,医院领导还是很器重他,提出只要他研究生毕业后再回来上班,这三年的工资按在岗职工算,连年终奖都可以按平均数拿。可是,正常情况下的研究生毕业,至少也会在地区的大医院里工作,不到万不得已,成国栋如何会想跟单位签那种协议?所以,当弟弟聊起深造的事,正为这事发愁的成国栋委婉地提了提,想从能赚大钱的弟弟这借点钱。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暗乐的贾栋材从棉袄内口袋里掏出个新存折,塞进哥哥的棉衣内口袋里,得意道:“莫作声,我早准备好了。满哥,你就放心去读,只要你考得上,供你出国留洋都行!”

上次说这事的时候,成国栋拿姓成姓贾应付了过去,现在弟弟直接塞过来一张存折,他犹豫了。昨天在家时,大嫂、背着堂哥打听他存了多少钱,后来二姐夫也背着二姐装作开玩笑问了问,他哪不清楚人家是什么意思?

唉,成国栋能理解嫂嫂和姐夫,毕竟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又都是没什么活钱的农村人,即使每家每年出四五百块钱,都是一笔不小的巨款。犹豫一阵,成国栋不好意思地商量道:“细毛,算你借我的,等我有了钱,再还你?”

“还什么还?你是我亲哥哥,供你读书是天经地义的。”

成国栋心里一暖,连忙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是这么大一笔数目的钱财。再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如果这两年找到了女朋友,还不得让人家怨死?”

正给火塘加竹片的贾栋材脸上映得通红,神情却有些古怪,若这不是二十几年的亲哥哥,他肯定会认为满哥这是虚伪。也正因为太了解,贾栋材突然意识到,人与人是不同的。比如他自己,毕业一年多,心安理得地吃他哥的、用他哥的,好像他哥上辈子欠了他的,但反过来他哥却不愿意拖累他。

“还什么还?我是你亲弟弟,供你读书是天经地义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我姓成你姓贾。若是我拿了贾家的钱读书,我大哥、二哥他们的面子往哪搁?”

咦,莫非自己猜中了?对哥哥极了解的贾栋材捋了下头绪,好奇道:“满哥,你的意思是国梁哥哥他们?”

成国栋的脸上挂不住了,训斥道:“你乱说什么呢?我能答应不?现在又不比以前,我好歹也是能赚钱了的人吧?”

呵呵,猜中了,挨了骂的贾栋材忍不住笑了,象往常样脱口而出道:“国梁哥哥他们也太短视了,不是我说他们,再供你三年又怎么了?全了兄弟之情不说,等你有了大出息,对他们的帮助还越大咧!”

饶是亲兄弟,见贾栋材如此口无遮拦,成国栋也不禁心生恼怒,沉声道:“细毛,在你眼里,什么事都成了利益?”

难道不是吗?别的不说,满哥考上了医专,以前他爹留下来的田土山林就全是成国梁他们两兄弟的。成家湾不比白屋组,山上全是杉木、松木,前几年木材价钱好的时候,哪家哪户不买摩托、买电视机?一辆摩托几千块,要是满哥在家务农,光卖木头都能买几辆。

“你!”

被捅到肺管子的成国栋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却对弟弟的直截了当无法反驳。

这时,痛快嘴皮子的贾栋材终于看到了满哥脸上阴云密布,连忙道:“满哥,我没别的意思,国梁哥哥他们也难。农村里的钱难赚,单单几个伢妹子的学费跟人情打送都够他们头疼。”

这还差不多,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很不高兴的成国栋稍稍消气,叹气道:“细毛,我们要念着人家的好,不要因为人家帮不了或不想帮我们,就把人家当成了坏人。那句话怎么说的?以己度人,不如以人渡己?”

笑嘻嘻的贾栋材心里凛然,他也在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话,只不过他以前习惯了以己度人,根本不会去站在对方的立场思考。就如他跟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交恶,仅是两人说过不会供他读书,何曾想过即使三兄弟打成那样,两个哥哥照样把他每个月的生活费交给老爹寄到县里、省城去?

唉,有愧啊。

“晓得就好,真要说起来,你大哥、二哥虽然嘴巴臭了些,但做人做事很讲究。换成别人家兄弟,不要说结婚后供兄弟读书,分家时打出了脑浆子的多得是。”

贾栋材默默点头,可喝了两口茶,把话题又绕了回来,小声道:“满哥,晓得我今年存了几多钱不?”

至少几千块吧,否则成国栋也不会想到弟弟这来借钱读书。

“嘿嘿嘿,你也太小看我了”,贾栋材把嘴巴凑过去,小声道:“单这一次,黄局长就给了我两万!”

“什么?两万?”

成国栋吓了一跳,当个正股级的副所长,一年就能捞六年的工资?

说漏了,那钱合情合理但违纪违规,贾栋材连忙小声补救道:“什么捞不捞?这是领导给我的奖励,我帮苗圃省了十万,又帮所里赚了大钱,还圆满完成了县里的重要任务,你以为发奖金的时候,真会按名单表上发?

呵呵,要真是做好做坏一个样,谁还会认真做事?满哥,不说我们,就是你们医院里,你觉得黎主任的奖金福利会跟你一样吗?”

只要不是贪污就好,暗松了口气的成国栋瞟了眼老弟正抽的‘白沙王’烟,他们黎主任抽的是‘吉品金圣’,一包烟二十几块钱,当得了他们两天工资。

“所以啊,你跟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年几千块钱的开支,对于国梁哥他们来说是负担,对于我来说真不算什么。要不是,”

正得意时,小厨房的门开了,贾栋材立即闭嘴。见进来的是老娘,两兄弟连忙把正中的位置让出来,又帮老娘沏了杯热茶。

“姆妈,你不看电视?”

大儿子考上了‘年久生’,读书肯定会要不少钱,自己手上又有了钱,老娘哪有心情看电视?好不容易压着老公点了头,老娘便来小厨房找两个儿子商量。

“细毛,满满要去读‘年久生’,姆妈想把你交的钱给满满读书用,你愿不?”

不愧是老娘,生怕自己不答应,还当着满哥的面来问,贾栋材暗笑道:“姆妈,你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我丑事说在前头,要是我以后没钱做屋讨老婆,你就莫哭哦。”

唉,还是不愿意,黯然的老娘连忙道:“不会的,不会的,你不是已经有了屋吗?姆妈节省些,肯定能补上”

老娘话还没说完,成国栋隔着老娘给了老弟脑壳上一巴掌,训斥道:“逗得姆妈难过,你就高兴了?姆妈,莫听他的,刚才他就跟我说这事,要我莫操心钱的事。”

“真的?”

“真的。”

老娘立即揪住小儿子的耳朵,啐道:“翅膀硬了,姆妈都敢逗了?”

“疼疼”,贾栋材连忙求饶,等老娘松开了手,颇为自豪道:“姆妈,拿给你的钱就用,我跟满哥的事不要你操心。不是我吹牛皮,莫说满哥读硕士,就是他读博士我都供得起。”

那是,细毛一个月赚千多块钱,有本事得很咧!

自豪的老娘高兴得眉开眼笑,可成国栋仍然坚持借而非拿,顿时惹得老娘不快道:“满满,细毛出钱的人都愿意,你有什么不愿的?”

老娘说话也太直了,满哥可不是自己这样的赖皮狗,贾栋材连忙道:“满哥,姆妈前两天就讲,她这一世年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以前是没办法,谁让她赚不到钱又身体不好,养不活两个崽?现在我能赚钱了,姆妈就想养你几年,免得心里留遗憾。”

咦,炮仗样的细毛会说话了咧,老娘又高兴起来,抬手揉着小儿子的板寸头,夸奖道:“还是满满会教人,犟牛样的愣货都让你教出来了。”

“姆妈”

成国栋还想坚持,可老娘瞪了他一眼,只好老老实实闭嘴。老娘可不是姆姆,莫看他这么大了,惹火了她一样会挨巴掌。

见大儿子不作声了,老娘揉着他的脑壳,象以前无数次一样,眼睛通红地解释道:“满满,不是姆妈狠心,实在是没办法。那个时候不是现在,成家湾本来就没什么田土,公公婆婆又赚不到工分,我还经常病,要是不嫁到这边来,我们娘俩会饿死的!”

饶是母亲解释过无数次,成国栋仍然心里发酸,小声道:“姆妈,我晓得,我从来没怨过你。”

晓得就好,了结一桩心事后,老娘心满意足了,可一看偷笑的小儿子,新的心事又涌上来。

第六十一章 难念的经(下)

月色如水,大山苍茫。

不比冷清的白屋组,相对富裕的成家湾的夜晚很热闹,电视机的声音大得老远就能听到。

农村里虽然讲究过户即为客,但贾栋材跟成家的关系太亲近,成伯他们也没把他当客人,即使是正过年。不过,今天夜里,成伯他们都没看电视,都陪着这哥俩在厨房里烤火,因为他们聊的就是成国栋的学费问题。

成国栋这次很争气,很给成家涨面子,考上的是省医学院统招硕士研究生,但他这几年又是自考又是考研,根本没存下什么钱,兄弟姐妹们就得帮他这一把。要不然旁人说他考得上没钱读,大家还要不要做人?

得了他的山林田土,当然要供他读书,起码在贾栋材眼里是理所当然的,但自尊心强的成国栋不愿意勉强堂兄堂姐们,他这亲弟弟就得来做工作。不仅得让其实不愿出钱的嫂嫂、姐夫们不出钱,还得让哥哥、姐姐们下得来台。

唉,这叫什么事?

本不想揽这活的贾栋材敬了一圈乡长、书记才抽得起的‘白沙王’,又帮伯伯、哥哥们点烟,诚恳道:“伯伯、姆姆,年前我拿过年钱给姆妈时,我姆妈几十岁的人都哭了。她说这一世年最对不住的就是伯伯、姆姆,要不是伯伯跟姆姆心好,满哥哪读得起高中、大学?

以前就算了,供我读书都供成了叫花子,她没那个能力管满哥。现在我能赚得到钱,她就想尽姆妈的责任,供满哥读研究生。她还说,等她百年后看到贵生叔,也能理直气壮地跟他说,她戴小枫这一世年对得住他成贵生。”

提到过世二十几年的弟弟,叭着好烟的成伯和姆姆不禁黯然神伤。很多事是没办法的,贵生过世时,小枫才二十岁,莫非让她一世年守寡不成?不要说他们心里过意不去,就是戴家也不会愿。

改嫁的那天,小枫抱着满满哭得撕心裂肺,现在想起来都滴眼泪。现在小枫说要供满满读书,于情于理都不该不让,可满满姓的是成,哪有让外姓人供自己子侄读书的道理?

头发花白的成伯为难地看向两个大儿子,细婶改嫁时已经懂事的哥俩也为难。与那些为了争家产、争田土打架的兄弟不同,成家的六个兄妹一向友爱,自小就护着可怜的小堂弟。小堂弟显示出读书天分后,更是把小堂弟当成了宝,都希望他能考大学给自己争脸面。

初中毕业时,成国栋没考上小中专,六兄妹毫不犹豫送他读普通高中。二中的教学质量不行,应届没考上就送他去县中补习,终于考到了大学,但比初中不如他成绩好的栋材还是差了不少。

现在大脸面来了,老满考上了连栋材都比不上的研究生,屋里的日子又比以前好过多了,反倒让细婶婶来供书?可栋材说的又在理,老满再是脑壳上顶个成字,也是细婶婶的亲骨肉,姆妈想送亲崽读书,莫非还不行?

代表家里来姑姑这走人家的胡娟,坐在姑姑身边缩在火塘最里面,看看为难的三姑父,又看看为难的表哥们,突然觉得身材魁梧的贾栋材更加高大。

她读卫校是三个姐姐凑钱送的,知道姐姐们为了送她读书,在各自婆家陪尽了小心和笑脸,也没少在屋里向爹娘抱怨过,这还是姐姐们嫁出去时,没要多少彩礼而且双方说好了的事。但材哥稍有点起色,就想把满哥读书的事接过来,这让以前开学时经常看到爹爹去向姐夫们讨钱的胡娟很羡慕。

正出神时,成家的老大打断了她的遐想。

“要不这样,老满的生活费归我们出,学费由细婶出?栋材,老满毕竟顶个成字,他工作了我们可以不管,现在他考得上更好的学堂,又没了经济来源,我们当兄弟的还不管?”

也好,也该这样,可贾栋材瞄了眼满哥,只好继续按他的意思办,争辩道:“大哥,这就不对了。满哥姓成,学费由你们出说得过去,我也不跟你们争。可他毕竟是我姆妈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姆妈想养他两三年,这也说得过去吧?”

这个,好象说的也在理,成家老大词穷了,无奈地看向老爹和老娘。反正分了家的崽还是崽,爹娘作了主,他们这些作崽的听着就是。

成伯看了看半厨房的子侄,再看看诚心诚意来的贾栋材,只好点了点头,嘱咐道:“满满,说是说由小枫养你这几年,但钱是栋材出的,你”

这是什么话,这不是给满哥添心结吗?

贾栋材连忙打断道:“成伯,满哥跟我是亲兄弟!

你看我,没本事赚钱时,赖在满哥那一赖就是一年多,连我姆妈住院都要他出钱。我又没结婚,赚的钱就是我姆妈的钱,她想怎么用不就怎么用?”

一年几百块钱的学费倒也不算什么,了结完一桩心事的成国栋也笑了起来,赏了老弟后脑壳一巴掌,打趣道:“你是不是觉得赖我一年多蛮光彩?”

很丢脸,贾栋材以前不觉得,做了那场梦后就知道很丢脸,但他大言不惭道:“这有什么?一个月三百来块钱的工资,还要寄一百五十块钱回来,我要不赖着你,饿都会饿死。”

众人大乐,又聊了一阵后去了看电视。以前也这样,这两家伙是读书人,满满经常教育细毛如何为人处世,猛天冲样的细毛却教满满做大学题目、帮他背英语,自己这些作田佬就莫打扰他们。

等他们走了,小厨房也清静了下来,心思细腻的成国栋瞟了眼缩在火塘角落里的胡娟,玩笑道:“细毛,现在你当了官、赚了钱,又不要服侍我了,该找个女朋友了吧?姆妈昨夜还跟我说,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成天稀里马哈,也不晓得你找不找得到对象。”

哥哥的玩笑话倒勾起了贾栋材的心事,黎冬长得漂亮又对他好,可他怎么跟家里说?要是让家里知道他找了个比他大几岁还离过婚而且不能生孩子的对象,老娘还不得气得去吊颈?

烦闷之下,心智成熟了的贾栋材岔开话题,掩饰道:“满哥,你莫看我这段时间闲,只要一回去上班就会累成狗,哪有时间去考虑这事。”

“真的?”

“你没看过我忙?更倒霉的是所长换了,肯定一正式上班就会收权,我正愁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哄鬼啊?

搞不好这小子还对那个什么杨小敏念念不忘,但成国栋没有当着胡娟的面拆穿,反而装作随口式的提点道:“细毛,莫怪哥哥多嘴,辛辛苦苦追个你喜欢的妹子,不如讨个喜欢你的妹子。”

听出话音的贾栋材沉默了,倒不是对早不知到哪去了的杨小敏还有念想。那纯粹是年少无知的赌局,即使因为那赌局没少挨人揍,但他早把人家忘得一干二净,只是由哥哥的话,贾栋材联想到了雷莉。这两三年来,满哥闷在书里,在那个肯定不是梦那么简单的梦里,长相漂亮的满哥直到三十三岁才结婚,可想雷莉对满哥的伤害有多深。

见老弟不作声了,而且若有所思的样子,成国栋不禁好奇道:“怎么了?”

在亲哥哥面前一贯有什么说什么的贾栋材,这一次仍然没有避讳,直截了当道:“满哥,其实你应该感谢雷莉。”

什么?

被揭了伤疤的成国栋不禁恼怒,可发作老弟几句后,又不禁扪心自问,如果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愤怒支撑,他还能坚持数年的寒窗苦读吗?

自己这老哥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多想,暗乐的贾栋材得意道:“满哥,你成天教育我为人处世,莫对我马列主义,自己就自由主义哦。”

平时一派兄长风范的成国栋沉默了。

第六十二章 以人渡己

初春,乍暖还寒,萧瑟的公园里隐有嫩绿。

刚参加完‘全县领导干部大会’的张健民,坐在简陋的所长办里,看着对面的贾栋材,脸上挂着让人看着就舒服的微笑,诚恳道:“栋材,账上只有三千块了,你对所里的情况最熟,有什么办法不?”

坐在对面的是刚回来上班的贾栋材,若是仔细看得话,那张神情诧异的黑脸上,笑容若有若无。

在家过了个五味陈杂的年之后,习惯以己度人的贾栋材,终于学会了以人渡己。比如现在,贾栋材能觉察到张健民心中的愤怒,但从他脸上生硬的笑容,大概猜到这位花名‘八爪鱼’的新所长有办法解决眼前的难题。不过,人家特意把自己叫过来,主要目的肯定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为了让自己识趣交权。还是黄大仙说的好,有帽子就不愁钱,帽子就是权力,没权力作倚仗的帽子,有个鸟用。

交权是肯定的,否则会斗得两败俱伤。人家占着大义名分,又不图再往上爬,反倒是前途未卜的自己伤不起,从宣布人事任命那一天起,贾栋材就有这个明悟。不过,即使要交权,也不能交得太痛快,就跟黄局以前压榨自己样,两个人不来来回回地磨,谁会把谁当根葱?

“张所,我就是个做事的人,哪有什么办法?你是领导,我听你的招呼就是。”

就冲这态度,还是不想交权。

平时待人很热情的张健民敛去了笑容,身体往后靠坐在旧藤椅上,自顾自地点着一支‘芙蓉王’,仍然很诚恳道:“栋材,我们是老朋友了,有什么话就莫藏着掖着。账上就这么点钱了,我们两个人总要拿出个办法来,要不然下个月公园就要关门了。”

解决的办法无非是开源节流,但对方肯定不是想听这个,否则就不会被人称为‘八爪鱼’,以耿直闻名的贾栋材不耐烦道:“张所,你该不是想取消我的公务烟和补贴吧?”

这小子还真实诚,简直是天生的副手,难怪黄新民那样精怪的人,都倚重他为左膀右臂,还向县政府办大力推荐。自觉走运的张健民笑了起来,伸手将桌上的‘芙蓉王’烟盒弹过去,推心置腹道:“栋材,你说我们这么认真工作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如果为了工作,把生活越搞越差,那这个工作还有什么意义?”

这话说得好,起码老子的烟和钱保住了,也省得刚上班就跟领导吵。不满对方弹烟的贾栋材拿出自己的‘白沙王’,也不给对方敬烟,自己叼上一支,附和道:”领导,这才是真理!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没点贪图,谁不想过轻松日子?“

”对喽,大道理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小道理才是真理。你是实诚人,我也不绕弯子,以后工作上的事你多担待,跑路子搞钱的事我来。“

这话得反过来听,除了交权之外,还得带头吃苦。只要不是想削了老子的待遇,把老子当成给鸡崽仔们看的猴子,这事就可以慢慢来。

操,谁让自己是副手?

不过,贾栋材不认为这只‘八爪鱼’离开了自己,能把这小小的园林所玩转。这又不是侍候领导的局办,所有的工作都要人去做,而且还他妈的都跟技术挂勾。不是贾栋材吹牛皮,只要黎冬不倒过去,光一个花期控制,全所就没一个人能嚼得烂。

打了个哈哈,贾栋材不舍又痛快道:”没问题,只要领导莫让我们这帮弟兄白辛苦就行!“

不舍是正常的,只要愿意交权就好,顺利收回权力的张健民很是高兴,大笑道:”放心吧,我张健民没那么不讲究“。

讲究不讲究得看,不是靠嘴皮子说,上次帮公家省了10万,就给老子2000块钱的奖金,做人做得很讲究咧。

”张所,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开春了,这几天又晴得好,苗圃的事得抓紧,要不然一场雨下来,不晓得会耽误几多事。“

对对,这是现在最要紧的事,大家投了那么多钱,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你赶紧去,所里的事我盯着就行。“

交了权的贾栋材虽然很不爽,仍然笑着拉开所长办的门,招呼黎冬和冯大龙走人,把眼巴巴的邱绍飞他们留给这位新领导慢慢玩。这帮老油条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去年被自己和黄局长一个bp机和多发1000块钱养刁了胃口,身娇体贵的张大所长不掏点真金白银出来,能使唤得动他们?

三人出了公园,钻进了皮卡车,还没走远,担心的冯大龙便急不可耐道:“材哥,没跟张健民顶吧?”

“礼貌些,他是你爹爹的战友吧?”

年少还无知的冯大龙倒把屁股坐得很正,趴在贾栋材的脑壳边,伸出个巴掌扬了扬,鄙夷道:“喊他一句叔叔而已,晓得我进园林所送了几多钱不?这个数!也就是我只读个地区技校,要不然进两办都不要这么多!”

操,有钱人真他妈的不把钱当回事!可话又说回来,5000块钱买个事业编,已经算是很便宜的了。否则冲这小子一个委培技校生,想搞个邱绍飞以前那样的事业单位工勤编,即使有路子都得花两三千,就更不要提农村户口转城镇户口,现在明码标价8000块。

冯大龙也压根不把这钱当回事,鄙夷完张健民后,又庆幸道:“材哥,也亏得来了园林所,要不然我也就是混日子。你是不晓得,林业局舒服是舒服,搞的钱也多,但混久了,人也就废了。跟我一起毕业的几个兄弟,成天不是打牌就是吃酒,昨日还有两个让派出所捉了猴子。”

“打架?”

“嘿嘿,赌钱,搜了六千多,还一人罚三千。”

操,派出所那帮人够恶,那帮林业子弟也够有钱。眼睛看前方的贾栋材感慨了一句,突然想起高升到林业局去了的黄局长,一帮小萝卜头都赌得这么大,那他们局里得多富?

“那当然,全新昌最有钱的是林业局,然后才是财政局,你讲几有钱?材哥,你是没去耍过,晓得以前陈局长的办公室有几好不?装修得比书记、县长的还气派咧!”

“嘿嘿”,贾栋材古怪地笑了几声,熟悉他的冯大龙知道这不是羡慕,连忙道:“材哥?”

想起以前黄局的推测,贾栋材很不厚道地笑起来,“呵呵,黄大局长的麻烦来喽。”

消息灵通的冯大龙也乐起来,见两人还有闲心兴灾乐祸,黎冬白了贾栋材一眼,提醒道:“栋材,我们的苗圃怎么办?我可是跟我同学说有十万以上,你有把握吗?”

小意思,胸有成竹的贾栋材笑道:“简单,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要是搞得好,十五万苗子都有!”

盲目信任的冯大龙顿时激动起来,要是能育出十五万苗子,还不得赚十几万?

对,这才是他妈的真正的大事,但同样激动的贾栋材就是能按捺得住,而且赏了冯大龙一巴掌,骂道:“能稳重些不?”

“嘿嘿嘿。”

嘿个屁,烦心的黎冬看冯大龙这样子就不顺眼,却装作关心道:“栋材,国栋以前的宿舍还没人住,要我去帮胡娟说说不?”

女人嘛,心眼总是小滴,不过她也没说错,胡娟住在自己那算怎么回事?亮亮那小子倒是高兴了,自己不成了大灯泡?

“要的,正好上班也近,一个妹子人跟两个男子人住一起,晓得的晓得我们是亲戚,不晓得的还不得说闲话?”

黎冬这才高兴起来,笑靥如花道:“单位上的房子占住了就是占住了,说不定哪天房改就成了她自己的。”

呵呵,太假了,即使房改,县医院的房子还轮得到妇婴保健站的人买?

第六十三章 怦然心动(一)

忙忙碌碌中,转眼就是半个月。

一通跑送,张所长顺顺利利把园林所的财政预算从三万/年提高到了八万/年,办成了以前黄局长想办但没办成的事,赢得了全所上下的一片欢呼雀跃。八万啊,别看要管护两个大院的花木,还要提供五一、十一、元旦、春节的鲜花,但那八万是现票子!刨掉所有开支,一年节余四五万块钱跟玩似的,分到每人个头上不就千多两千?

不过,冯大龙很鄙夷一干同事,老跟贾栋材说:只要稍长些脑壳的人都应该晓得,这8万是因为园林所去年做了太多事,县领导们终于意识到园林所的重要性,而不是因为跑一跑送一送。

有了这个成绩,公园门票被承包出去,也就没人多嘴多舌。一年五千块钱的承包费,比自己卖票少了至少一万,大家都不反对,收了人家两条‘大中华’的贾栋材更不会多事,还勒令嘴巴不关风的冯大龙闭嘴。这世上就没蠢人,别人都不说的事你来说,显得你聪明?

紧接着,儿童乐园也承包出去了,街上两个摊主以一年6000的承包费加4000块钱买下了旧电瓶车,比以前交的管理费多1000块钱,但私人一年要少四五百块钱。这一次,王娓娓和贾栋材同样不吱声,但江义在会上明确反对,然而邱绍飞接受了,因为张主任的小道理说通了他。前年还一人一千多,去年剩下五百多,今年明年后年呢?还不如早点把电瓶车卖了、儿童乐园包出去,也省得他们周末都守在公园里,连年节都没休息。

不曾想,原本赞同承包的邱绍飞,又在公布承包人后,跑来贾栋材这发牢骚,说张健民说话不算数,没把儿童乐园包给谁谁谁。

厉害!

又得了个千元大红包,公务烟也从‘白沙王’变成了‘芙蓉王’,成天猫在苗圃里不挪窝的贾栋材,开始佩服这位号称‘八爪鱼’的张所长。拉一派打一派,还稳住一派,这手腕子耍得溜咧。

不提干得顺风顺水的张所长,贾栋材这位识趣的副手也干得不赖,辛苦大半年后,他们终于看到了满田野的希望。

杉木、马尾松发芽了,嫩嫩绿绿地从枯黄的茅草覆草下冒出来,铺满了整个田野。就这发芽率,粗略估计都超过50%以上,远高于林业局下属城郊林场的不到40%。视察完的吴局长他们乐开了花,不住夸奖小贾所长敬业爱岗,还鄙薄林业局的苗圃场长老孙脸皮厚,不到40%的发芽率就敢问人要20%的抽成,简直是掉进了钱眼里。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杉木、马尾松的发芽率再高,即使达到100%,也只跟贾栋材有一年八九千块钱的关系,关键是深山含笑也开始发芽了。拨开覆在上面的狼尾草,刚冒头的芽苗密密麻麻,一根就是8毛钱!

“栋哥,我们发财了!”

“呵呵呵”,蹲在苗床边的贾栋材一个劲地笑,这哪是芽苗,分明就是一张张的四大领袖!

蹲在旁边的黎冬也在娇笑,只要把这些芽苗换成了钱,她就有底气在街上走得昂首挺胸。

老大的女人,而且是如此勾人的女人,早看出两人关系暧昧的冯大龙平时不敢直视,但今天兴奋地看着她,激动道:“冬姐,你同学怎么讲?”

“嘻嘻,等苗子有了七八公分就马上过来,还叫我们去机场接她”。

一提这事,正高兴的贾栋材脑壳清醒了,黎冬跟她同学联系时都有意无意地避着他,所以他知道她那同学,肯定是她读书时的追求者之一。男人为了女人,尤其是有钱的男人为了初恋的漂亮女人,干出点傻事不少见,可别因为自己的原因把这生意搅黄了。

这段时间以来,贾栋材也没少跟在深城园林公司里当工程师的两个同学联系。虽说深山含笑的前景越发明朗,但出价都没黎冬的同学高,最高的也仅出到六毛五,整整少了一毛五呢。现在的行业信息不灵通,深山含笑的育苗量也应该不大,但万一那家伙找到了更便宜的苗源,自己的损失可就大喽。

“龙伢,到处检查一遍!”

“哎!”

等兴奋的冯大龙走开,贾栋材伸手扯了扯女友的袖子,将兴奋的她拉到干净的田埂上,小声道:“冬冬,到时让龙伢陪你去接人,也不要跟你同学提起我。”

正高兴的黎冬没明白过来,仰着艳丽的脸庞,不解道:“为什么?”

是个男人,都不想女友去见前任,更别说是前夫的前任,但这事容不得贾栋材小气。为了这个苗圃,他把从大苗圃股份里挪来的一万块钱全扔进去了,就盼着赚了大钱,能把父母接到县城进孝。

“你真不晓?”

见他脸色怪异,聪慧的黎冬这才反应过来,揪着他胳膊啐道:“你就这么小的心眼?”

胳膊上的疼痛,让贾栋材的话好听了数倍,“冬冬,你要讲理,我们赚得起亏不起的!要是你同学脑壳短了路,我们就只能把苗子卖给我同学,我拿什么去让你爹妈放心?”

一听是这理由,黎冬心里甜甜的,松开他的胳膊,打趣道:“嘻嘻,我对你放心的很,绝对有把握你不会见异思迁。”

什么?她同学是女的?

“你以为呢?她表舅除了做苗圃还开了家公司,专门承接庭院、住宅小区绿化生意,直接从我们手里购苗,没沾便宜也没吃亏。

我跟你说,你那两个同学都在深城混,那地方的苗木商更浮躁,哪会沉下心来做长久生意?要不是我们本钱太小,我都想把芽苗培育成型再卖。”

是啊,芽苗与成型苗木的价格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可谁让大家没钱呢?

别看现在两亩地能容纳十几万棵芽苗,再过个把月不卖,这两亩地就得变成七八亩。如果等到明年一开春,这七八亩还得翻成七八十亩。到时候,别说他们凑的那一万块钱,就是再多两个十万都不够他们的开支。

再说,即使贾栋材搞得到这笔钱,他都不敢这么干。苗木这东西卖出去的才是钱,砸在手里的就是赔钱货,前两年龙柏苗价格一落千丈,多少苗圃主赔得想找根绳子去上吊?

龙柏的结局太惨痛,本想留下一部分芽苗的黎冬也拐过弯来,叹气道:“也是,我们赚得起亏不起,不象她们能接工程,包赚不亏”。

是啊,任何生意都是上游的人赚大钱,下游的人赚点辛苦钱,还一不留神就亏得血本无归。如此感慨几句,贾栋材突然想起了李红雯,既然黎冬那同学有这方面的渠道,或许李大书记的蓝图还真有几分可能实现。

没一会,冯大龙也查看完了,兴奋地跑过来嚷嚷道:“栋哥,还是你牛b,光搞个沙藏,发芽率就比以前林业局的苗圃高30%还多!”

呵呵,不是老子牛b,而是林业局那帮人学的是林业苗木,帮公家做事又没责任心,照搬照抄杉木的育苗方法而已。

不过,见这小子如此兴奋,心智远比他成熟的贾栋材想起这小子嘴巴碎,连忙警告道:“龙伢,这事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兄弟,就我们三个人晓得!”

以前不讲,那是怕露出口风让人截糊,现在钱都到手一半还不讲?一直严格保密的冯大龙,现在就想回去给父母、朋友吹牛皮,显摆下他多有能耐,现在听老大这么说,哪会乐意还憋着?

“蠢牯,我们明年不搞了?”

“是哦”。

是,但也不单是这原因。

瞒是瞒不住的,尤其是想瞒住张健民那种精明人,基本上就是个不可能的事。贾栋材想瞒的是所里那帮人,不要看现在谁都对他笑脸相迎,其实真把他当朋友的能有几个?旁人不说,如果让江义知道了,绝对会带着老陈、老万那帮人兴风作浪。

“等赚了钱,马上把张健民的那一份给他。这样,即使江义他们看出什么,也会帮我们压下去。”

有理,还是栋哥想得远,张健民的手脚伸得再长,还能跟钱过不去?冷静下来的冯大龙敬了支‘白沙王’烟,佩服道:“栋哥,还是你想得远,这要是瞒得几年,我们不得发横财?”

哪瞒得了几年?

能瞒过明年,贾栋材就心满意足。

苗木价格涨跌太快,尤其是深山含笑分布于整个江南地区,大片的树林或许不容易找,但到深山里采种还是不难采到足够的种子。以现在的市场需求量,又是速生树种,一旦价格上涨就会遍地开花,然后就是一通乱战。

贾栋材估摸着最多还能再搞一两年,这个品种就会迅速成为第二个龙柏,几年之内就滥大街。黎冬的同学愿意出高价,也肯定是看到了这一点,想抢在别人之前培育成型苗木赚快钱,并没有想把这种品种做大的打算。

跟在贾栋材屁股后面混了快两年,冯大龙也通晓了这一行的弊病,不禁兴灾乐祸道:“嘿嘿,等到我们再卖一两批,要是江义他们撺掇张健民收回所里,亏不死他们就算他们运气好”。

这家伙的嘴巴真臭,所里亏了钱,对他有什么好处?

“材哥,我们都是迟早要走的人,所里以后亏不亏跟我们有个屁的关系!”

话臭理不糙,人家能做初一,大家当然能做十五。上面没人的邱绍飞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破事,但江义那王八蛋就难讲。也无所谓,如果江义真想当搅屎棍,那就怨不得老子逼他自己跳茅坑。

“就是嘛,材哥,那按你的想法,我们下面怎么搞?”

很简单,等黎冬的同学来了取苗时,一定不能穿帮了,一定要说芽苗只卖两毛五一根,跟省城苗圃出的价格一样。这样算起来,即使是大家使用了免费人工,也就赚个万把块钱,对上、对下、对外都有个交待。

刨掉交给所里的3000和几千块钱的农药、化肥,两毛五的价格可不就赚万把块钱?

这也就是私人搞,公家苗圃的工人闲着也是闲,吴局他们才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当作是奖赏大家的辛苦。如果是园林所自己搞,还会允许人工不算钱?脑壳转得快的冯大龙马屁道:“要的,还是栋哥脑壳活!”

“就这么讲好了,尤其是你龙伢,嘴巴闭严些,莫痛快了嘴巴皮子,伤了自己的钱夹子!张健民那人我心里有数,只要不少他那一份,面子上又过得去,不会为难我们的。”

敢舍上万块钱,也要霸住这种源,这才叫气魄。

黎冬的眼睛里直冒星星,越看越觉得男朋友有本事,越觉得她没看错人。然而等贾栋材他们去干活后,她心里也有些发虚,打了个一块二的埋伏,不找个办法应对,这家伙以后还会信任她?

第六十四章 怦然心动(二)

三月天,新昌阴雨绵绵,但这是个好天气。

搞苗木的人都知道,取苗前下透了雨,虽然麻烦了点,但对苗木的根系损伤较小,移栽的成活率也会大为提高。

为了撑场面,贾栋材特意到林业局借来黄大局长的新桑塔纳,从向塘机场接到了黎冬的同学,然后把贱人从省厅叫来,一起陪客人逛逛省城。有黎冬在场,贾栋材可不敢去叫他哥,至今他都不敢跟他家里说,他找了个生不出孩子的女朋友,而且离过婚、大他四岁多。

重建的滕王阁、修缮如新的八一起义纪念馆、绳金塔、八大山人纪念堂,以前贾栋材他们一帮穷小子要花两三天才跑得完的景点,现在开车只花一天就逛遍。

这位和苏小妹同姓的晓青同志也是个妙人,大家聊熟后给了贾栋材一个很高的评价——金玉其内,意思是才华横溢,但长得太傻大黑粗了点。在系马桩吃晚饭时,又给被领导一个寻呼叫走的贱人一个临别祝福——祝他在秦城监狱里寿终正寝,乐得贱人一个劲地谢她吉言。

天色渐暗,逛了一天的三人吃完晚饭,悠哉游哉地回省厅的建设宾馆休息。路过八一广场时,落在两人身后的贾栋材,远远地看到一抹倩影从一家高档服饰店里出来,手上还拎着几个纸袋,不禁心绪复杂又向往。他在省城读书时,从玻璃窗外朝里看过,那些动辄几百上千的服饰远不是工薪阶层能消费的。年初,送他满哥来报到时,手头有钱的贾栋材想给满哥买两身好衣裤撑场面,结果被他满哥好好教育了一顿。

唉,还是当官好。石市发不出工资,丝毫没影响到李大书记的生活质量,小日子过得不比去招商局当局长差。

要是自己进了县政府办,两三年之内能提副科,然后再象张健民那样舍得跑舍得送,三十出头也能干到正科吧。心绪复杂的贾国加快脚步,等到他追上黎冬她俩时,已经是面色如常了。

跟在黄大仙屁股后面混了半年,现在又蒙他时常在酒桌上教育,善于学习的贾栋材早学会了如何掩饰情绪。他现在不管领导是笑还是怒,都会下意识地去揣摩领导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也会下意识地掩饰自己的喜与怒。这也算是一种成熟吧,用黄大仙的话来说,掩饰情绪其实是一种人生智慧,只有学不会的笨蛋才会赋予它贬义。

然而,不管如何掩饰,还没修炼到家的贾栋材也多少有些异常,落在黎冬眼里就是有些心不在焉,还以为他是这段时间太累。

“栋材”

“啊”

脸上泛红的黎冬,轻推了还跟在后面的他一下,示意这是苏晓青和她的房间,恍惚的贾栋材这才回过神来,目送着两人进了客房。

等房门关了,累了的苏晓青洗完澡后,倒在床上瘫了一会,古怪地看着愁眉苦脸的老同学,揶揄道:“冬冬,姐弟恋耶!”

正心虚的黎冬没心思笑闹,踌躇道:“晓青,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是老同学这事办得太那个了点,苏晓青逗弄道:“以你老公的精明,迟早会起疑心的,要不我来告诉他,就说又涨价了?”

“你”

虽然觉得黎冬做事太过了点,但仍然站在老同学这一边的苏晓青取笑道:“那不就得了?如果没有你,他能知道这种苗子能赚钱?”

话是这么说,烦恼的黎冬依然叹气,要怪只怪栋材脑壳有问题,如果他不坚持平均分冯大龙一份,自己又何苦瞒他?

揶揄老同学的苏晓青不觉好笑,自己这老同学一直就这样,结了婚、离了婚还这样,做事之前老是不想清楚,等事到临头又来后悔、找理由。

“冬冬,你真那么想的?”

提起这事,饶是过去了大半年,黎冬仍然气不打一处来,愣是没听出老同学的言外之音。

“我跟你开什么玩笑?如果不是我长了个心眼,那个冯大龙还不知要沾多大便宜?

私下送领导一份,我没意见,毕竟人家主动让我们免费使用人工,而且以后的种源还在人家手里。可那冯大龙要技术没技术,要门路没门路,还一分钱都没掏,光跟在我们后面混,也能分1/3?”

确实有些过了,别说那还没见面的小子没投钱,即使投了钱,一没技术二没渠道,也不能平着分掉1/3。不过,话又说回来,做生意就是诚信为本,既然答应了平分,哪怕是吃亏也要信守承诺。只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挑破了只会彼此尴尬,社会经验丰富的苏晓青岔开话题,打趣道:“冬冬,你老公真当副所长?”

说起这事,黎冬又有几分自豪,栋材是所里年纪第二小的,却把下面镇得服服帖帖,连江义那样的混蛋都不敢跟他叫劲。要不是黄局长高升了,又来了个张健民,所里还不是栋材说了算?

“什么,他跟你们林业局的一把手还关系很好。”

“是啊,他以前是黄局长的副手,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好,没事的时候经常在一起吃饭,我们今天坐的车就是黄局长的车。”

还真没看出来,那黑小子不光讲诚信、镇得住场面,还有这么过硬的关系,听者有意的苏晓青突然起了异样心思。

如果不是深山含笑很适合用于庭院景观树,销售前景非常看好,而且目前又只有播种这一种繁殖方法,即使黎冬她姐夫在区建委当小头头,恐怕她表舅也不会这么大方。

既然贾栋材那小子这么有本事,老同学又有沪市的关系,她又何必在她表舅的苗木公司里,拿那不到两千的死工资?刚才吃饭时,贾栋材可说起他们县里要大规模造林,能够大量提供廉价大型园林景观树桩。

电光石火间,攒了点钱又通晓行情的苏晓青,不满足光赚点佣金了,佯装玩笑道:“冬冬,你们到底是玩玩,还是认真的?”

这一下戳到了黎冬的痛处,没好气道:“什么意思?”

“别嫌我说话直,男人四十一支花,女人三十老妈妈,有些事你别认真,到头来伤的是你自己。”

“那你说怎么办?”

“你求我啊”。

见老同学那副得意洋洋的德性,不爽的黎冬把手上的衣服一扔,整个人扑了上去,两人在床上闹成一团。

等两人闹累了,脸色潮红的黎冬捅了捅老同学,欲言又止道:“青青,能不能先帮我瞒住他?”

今天以前行,十分钟以前也行,但现在不行了,起了异样心思的苏晓青摇头道:“瞒不了,现在路上太不安全,否则我表舅不会要求货到才付款。”

不过,虽是生意人,但毕竟是老同学,苏晓青还做不到利益至上,小声劝解道:“冬冬,我实话实说,年龄的问题不大,结过婚也问题不大,问题在其他方面。你要真想跟他在一起,有些事就要放下而且要坦诚,否则即使你们结了婚,迟早也会出问题。”

好不容易生出些希望的黎冬黯然神伤,她又不是贾栋材那样没经历过婚姻的愣头青,当然知道孩子对于婚姻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

作风洋派的苏晓青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就看你怎么选,你是愿意给人当后妈,还是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以你的条件,只要愿意给人当后妈,大把的男人供你选,问题是你喜不喜欢,那男人靠不靠得住。

冬冬,我们是姐妹,你自己想清楚来。他耗得起,你可耗不起,女人一过三十,就跟那花一样,开过了就败了。嗯,你慢慢想,我去跟你老公谈点生意。”

说完,苏晓青整理了一遍凌乱的衣物,趿着拖鞋去了隔壁找贾栋材商量景观树桩的事。她看得很明白,想做这种生意,必须要跟贾栋材这种信誉好又吃得开、还镇得住场子的本地人合作,否则凭她一个外省小女子,搞不好连摊子都还没支起来,就让人家连骨带皮嚼得连渣都不剩。

第六十五章 怦然心动(三)

夜色撩人,一位美女趿着酒店的拖鞋敲门而入,屋内的房灯、台灯、廊灯却依次亮了,深棕色的房门还留出一条缝。

年纪不大的贾栋材如此矜情作态,来谈合作的苏晓青捂嘴直笑,走到窗前在椅子上坐下,打趣道:“贾大所长,至于吗?”

正擦头发的贾栋材看了看苏晓青,猜出对方几分来意,玩笑道:“晓青同学,先说好来,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好说,超出我能力的,那就恕我无能为力。”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当副所长的人,说话总留着三分余地,这倒反而让苏晓青高看不少。她已经不是刚毕业的小女孩,知道什么样的人是值得信任的,什么样的人只是嘴皮子上的功夫。

“没什么大事,我就想问问,有意去沪市发展吗?”

什么意思?贾栋材疑惑地看着这女人,自己在新昌干得好好的,干嘛要跑到人生地不熟的沪市去?就算黎冬她姐夫当个小官,那又有多大用处?

“晓青同学,你该不是想挖我吧?先说好来,没有年薪十万,你就是看不起我!”

指着自己手里的钞票发财,还能如此洒脱,又让苏晓青再次高看。她在她表舅的公司里看多了生意人,但凡能做出点名堂的老板,都是有点气度的人。

想到这,苏晓青隔着小圆茶几把头凑过去,小声道:“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有意去沪市发展,带上我?”

奇怪,这女人的表舅就是开公司的,还会想跟自己一个山里人混?疑惑的贾栋材稍一思索,不禁哑然失笑,合着这女人看上了树桩生意,想绕过她表舅直接跟自己合作。

这倒让贾栋材为难了,暂时一两年他很难有机会往上爬,当然想除了育苗外贩卖景观树桩赚点钱,但他想和苏晓青背后的老板合作,而不是这样的打工妹。贾栋材借着拿烟的动作,沉吟道:“晓青,你有现成的销路?不是我保守,我们这边没几个钱,而且还得去通路子。我们内地不比你们那边,除了领导那要打点外,各个关卡、各路小鬼都不能怠慢。”

还是信不过,但苏晓青不反感,反而很欣赏贾栋材这种推脱。做生意嘛,最怕的就是头脑发热的猪队友,若是贾栋材看在熟人的面子上痛快答应,她反而不敢跟他合作。

“贾大所长,我手上至少有二十万,你觉得够了吗?”

有钱人咧,但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贾栋材惊讶地打量一下这美女,建议道:“晓青同学,反正还早得很,我们都再考虑考虑?”

二十万的生意都还能如此沉稳,苏晓青更觉得没找错人,连忙道:“别以后啊,你要不给个准话,我觉都睡不好!我跟你们不同,有钱也不会存银行,得让它转起来,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贾栋材明白她的意思,但也不禁疑惑顿生,好奇道:“我就不明白了,造林又不止我们一个县,你怎么就认准了我呢?”

真不懂还是装傻?娇媚的苏晓青白了他一眼,啐道:“你觉得象我这样的小女子,带着几十万去你们县做生意,做得成吗?再说,从你们这到我们那少说都2000多里,要是摆不平那些车匪路霸,你去给我收尸?”

对哦,贾栋材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然而,想让他轻易允诺,这也很难。现在不比去年,只要把芽苗脱手,他们就有了原始资金。相对而言,只要江浙一带有市场需要,销售渠道反而不如资源重要。

沉吟片刻,贾栋材不想芽苗的事横生枝节,但也不把话说满。

“晓青,我们是朋友,但以后的事,谁也没有把握。

我这么给你说吧,我志在不此。如果你一定要个准话,我只能这么说,假如我做这一行,会优先考虑与你合作;但我若有机会往上走,即使我现在答应了你,将来也会食言。”

称得上春风得意又不张狂的贾栋材志不在此,苏晓青从他的言行上也能看出来,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优质合作对象,她又如何肯轻易放弃?

“栋材,你想过没有,这其实是你们发展经济的一个机会。我不知道你们内地的官场,但想来与我们那边也差不多,你完全可以活动到某个交通便利的乡镇去任职,然后把这当成政绩来做。”

话音一落,贾栋材的瞳孔立即收缩,不禁怦然心动。

果然是当局者迷,李红雯提出过发展园林苗木的设想,自己也想着赚点钱,却没看到后面的巨大机会。以李红雯那种好逸恶劳的个性,根本干不来这种实务,但能说服大领导给政策试一试,这就给了自己一个进入政局的绝好机会。

如果这事办成了,建言者李红雯固然可以青云直上,自己这具体执行者又能吃亏?就上次进县政府办的事,若是园林所里除了自己还有人能挑大梁,或许现在就是督查室的主任了,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副科级!

可是,成熟的心智带给了贾栋材超出同龄人的沉稳,他压着内心的兴奋,赞同道:“晓青,我就是这么想的,才主动跟你说造林的事。我不了解你们那边的情况,也没把握你们那边的老板看没看到这个商机,才想让你帮着了解了解。

呵呵,恕我直言,如果你没说有二十万,我都没想过跟你合作,但你现在说了,我就不得不想得更远一些。这事对于你来说是生意,对于我来说却意义更为深远,关系到地方经济发展、农民增收,甚至还能引申到一个新产业的规划。

这些东西,都不是我一个副所长能去建言的,所以我需要时间去运作,但我可以给你一个保证。如果我有幸到某个乡镇任职,在那里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干,绝对没人敢动你。”

这种沉稳而且还能在极短时间内找到的说辞,在年龄的掩盖之下,显得贾栋材更为不凡,也让苏晓青颇有不甘。如果那二十万是她的,去贾栋材任职的地方做生意当然好,可问题是那钱其实是黎冬的,她如何甘心替他人做嫁衣,哪怕那个人是她老同学。

稍一沉默,苏晓青当机立断,决定说服老同学扔掉那些可笑的奢望。她太了解男人,尤其是贾栋材这种恋爱中的男人,只要说服了黎冬,就等于捆死了他。

第六十六章 怦然心动(完)

人生如赌局,胜者通吃,输者却未必尽墨。

这个理由无比强大,强大到离异近三年的黎冬被巧舌如簧的老同学说服了。

女人的青春没有多少年,即使输了,至少我赌了,即使没有了爱情,至少我还有钱。

对于与贾栋材的未来,即使黎冬再心存幻想,她也知道幻想终究是幻想,年龄、离异、生育能力,哪样是容易克服的?

扪心自问,向贾栋材隐瞒深山含笑的真实价格,真是出于不让冯大龙沾便宜?从一开始就不是,后来情根深种,自己还想着联合苏晓青能瞒则瞒,直到刚才苏晓青说路上不安全,必须要栋材带人押车才真正慌了。以贾栋材那种睚眦必报的个性,如果亲近的人背叛他,后果不可想象。就如他二嫂以前对不起他,哪怕只差跪下求他,他也仍然无动于衷,最后还是黄局长不知如何说服了他,才指一条他无需出力的路子。

现在终于能遮掩过去了,只要把瞒下的钱用股份还给他,即使他到了杭城后翻脸,自己也能理直气壮。

然而,当一身轻松的黎冬推开贾栋材的房门时,看着他神采飞扬地趴在桌上写写画画,又不禁柔情顿生。不说栋材才华出众,单他这份神采飞扬与先谋而后动的沉静,就值得她黎冬依靠。还是晓青说得对,长得漂亮、嘴巴甜的男人到处都有,有能力又靠得住的男人凤毛麟角,遇上了就要抓住。

“栋材,栋材”。

正沉浸在计划里的贾栋材回头,茫然道:“什么事?”

“好了,别写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我想跟你说点事。”

“哦”,贾栋材飞快将要点列出,扔下笔。

黎冬说的还是与苏晓青合作的事,只是更为详尽,而且合作条件优惠得令人难以想象。

这里面有问题,贾栋材的第一反应就是其中肯定有问题,若非苏晓青是黎冬的老同学,他会认为她是个骗子。

除非还有另一种可能,景观树桩的利润太高,高到对方宁愿放弃巨大利益,也要与有关系的自己合作,因为她太弱小了,弱小到几乎没有自保能力。

“冬冬,她老公是干嘛的?”

黎冬不知男友问这干嘛,脱口而出道:“离了,去年离的,孩子归她。她说是男的出轨,我估计两人是都有问题,怎么了?”

那就合理了,有实力的,难免会鹊巢鸠占,没有实力的又庇护不了她,也帮不了她。只有自己这样有路子,又信得过的人,才是她的最佳合作对象。可贾栋材就不明白,苏晓青这样的打工妹尚且能看到商机,那些大老板会看不到?如果苏晓青不能给出一个合符情理的说法,贾栋材宁愿去给李红雯当助手,也不去趟这混水。他不比苏晓青,他志不在此,风险太大的事划不来。

“冬冬,这事要谨慎。你想想,又不是我们一个县要砍山造林,那些实力比她强的大老板能不知道?”

“晓青没跟你说?”

“说什么?”

可能是还没完全混熟,刚从同学那听到完整计划的黎冬连忙将脑壳伸了过去,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她是想挖那些桂花、紫薇、银杏、香樟,你跟黄局长熟,只要拿得到运输证,树形好的运过去就是几千块钱一棵。”

本就起疑的贾栋材吓了一跳,名木古树是受法律保护的,苏晓青的胆子也太大了。这要是被逮住了,大家都得坐牢!

可黎冬一点也不担心,反而搂着他粗壮的脖子,趴在他背上吐气如兰道:“你想想,山里多少已经成型又不足百年的好树种?就比如我们苗圃旁边山上的那棵紫薇,目测顶多三十年,但运到她们那去,至少能卖三四千。”

操,这么高?

贾栋材是学园林的,知道古树名木的价值,但没想过到底能卖多少钱。要这么说,山里那些银杏、紫薇、桂花不成了金树银树?

“栋材,这种高端苗木的需求量不大,又要花时间去找,大老板不会特意去找,小老板又耗不起那时间和精力。我们本地人不同,只要砍山的时候请农民多留意,剩下就是雇人挖和运,最多是给老表一点小钱。”

对啊,就比如苗圃旁边的那棵紫薇,如果自己开口要,老卢一毛钱都不会要自己的,还得叫人来帮忙挖。

“销路呢?”

“有多少要多少,她们那边大老板多的是,哪个苗圃不囤几十上百棵高端苗木?”

这事可以干,但得找地方政府帮忙,通过他们去让农民砍山的时候留意。否则大山茫茫,谁知道哪有哪没有?

想到这,贾栋材马上拿起笔,在李红雯的名字上重重一划。见他同意了,欣喜的黎冬趴在他背上,纤纤玉手指着李红雯的名字,泛酸道:“栋材,黄局是林业局局长,又跟你关系那么好,你还找她?”

贾栋材听得出她的醋意,好笑道:“这你就不懂了,黄局那人太有能力,只要他插了一脚,最后都成了他碗里的菜。李红雯不同,上次她让我去谈这事的时候,我看出她不是干实事的料,倒是很擅长拉关系。

嘿嘿,我们没那个资格去跟各乡镇的头头脑脑打交道,她在县政府办呆了五六年,还当到了副主任兼外侨办主任,关系好的乡镇干部还能少?”

李红雯跟他名为师生,其实相差不了几岁,还长得那么漂亮,只要不是那原因就好,黎冬娇笑道:“也是,她负责拉关系,你组织人实施。林业局的实力太强了,要是让他们参进来,我们连汤都喝不到。”

大事可为,贾栋材终于没了疑心,立即感觉到了背上的惊人弹性与柔软,不禁心猿意马。心热欲烧的贾栋材一把将她拖入怀中,大手熟门熟路地从她衬衫下摆往里钻,调笑道:“操什么闲心,赚钱养家是我的事,打扮得漂漂亮亮才是你的工作。”

孤男寡女独处,感受到了强烈的男人气息,久旷的黎冬身体开始发烫发软,却强撑着挣扎道:“国栋,莫闹,我有正事!”

两人都抱在了一起,还能有什么正事?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不赶紧把她睡了?

血往一处涌的董国栋终于忍不住了,反身将欲迎还拒的黎冬抱起压倒在床上,手忙脚乱地扒掉她的风衣、衬衫、长裤、……,将她扒成了一只小白羊。

这种时候,看过录像、黄书的董国栋宁愿当禽兽,也绝对不会连禽兽都不如。

紧要关头,黎冬突然想起门还没关,连忙道:“关门!关门!”

两三秒后,房门被重重踹上了,听得隔壁的苏晓青脸上一红,暗啐。

第六十七 章 我恨君生迟,君恨我生早

三月的省城,还是有些冷。

不比农民出身的贾栋材,娇气的黎冬怕冷还怕脏,平时从苗圃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情热时还不觉得,等到乱冲乱撞的男友戛然而止,让她从半空跌落凡尘,面若桃红的黎冬顿觉没开空调的房间里冷,身上还粘粘糊糊极不舒服,没好气地掐着他的腰间软肉,娇啐道:“起来,流氓!”

“哦”,被掐回神的贾栋材不敢看她,连忙滚到一边,呆看着她拿被子裹着下床。

羞愧!

从口干舌燥的冲动……,到最后那一哆嗦,真正的过程只有区区几下?

如果真他妈的掐着秒表算,或许、可能、大概,还没有五秒?

觉得羞愧难当的贾栋材是第一次,但好歹也看过黄书、进过录像厅,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黄书还能说是艺术的夸张,录像里总是真刀真枪吧?白人、黑鬼功能强大还能说是人种问题,小日本的三寸丁呢?

“你不洗澡?”

“哦”。

“傻子”,见这家伙还光着躺在床上发愣,娇羞的黎冬伸出只欺霜赛玉的纤手,没好气地狠狠掐了他一下。

“痛!”

“傻样,赶紧洗澡,臭死了!”

被掐痛了的贾栋材这才回过神,见她不象生气的样子,连忙进浴室草草冲洗。没洗几下,贾栋材又口干舌燥,胡乱擦干后,讪笑着爬上另一张床,将半推半就的她强搂进怀里翻身而上。

……

一夜承欢,一夜拥眠。

海棠春睡的黎冬被bp机的闹钟吵时,晨光透过厚实的深色窗帘,在客房里画出一条明亮的光线,枕边的贾栋材还在呼呼大睡。

容光焕发的黎冬连忙伸手把bp机关了,又在他怀里窝了几分钟,然后轻手轻脚地起床穿衣,拿着房卡到隔壁开门,蹑手蹑脚地拿出自己的干净衣物,再回来在浴室里换上。

等到快七点,已经把两个人的衣物都洗干净、收拾好的黎冬见贾栋材还没醒,连忙将他推醒。

“栋材,该起床了,我们还要赶回去。”

“哦”,睡眼惺忪的贾栋材揉了揉眼睛,见红桃花色的黎冬坐在床边,不禁又心热不已,但她打开那只黑爪子,啐道:“赶紧起床吃饭,屋里那么多人等着呢!”

“是哦”,想起苗圃里那么多工人等着,还想要的贾栋材只好起床,匆匆忙忙洗漱。

“苏晓青起来吗?”

刚把隔壁房门关上的黎冬摇了摇头,小声道:“让她再睡一阵,给她带一点东西在路上吃。”

“哦”,贾栋材从取电处拿起房卡,搂着黎冬去三楼的自助餐厅吃早饭。

时间还早,餐厅里用餐的人屈指可数,贾栋材装了一大盘,与黎冬坐在靠窗的圆桌边狼吞虎咽。明艳动人的黎冬小口小口地吃,与吃得稀里呼噜的贾栋材对比鲜明。

食不语的黎冬,小口吃完少得可怜的几块奶油蛋糕和一杯牛奶,又等狼吞虎咽的贾栋材吃完,小声道:“栋材”

“嗯”,贾栋材饭量大,吃完一大盘又端来小半盘。

等第二盘都吃完了,黎冬递了张餐巾纸过去,小声道:“我昨夜说的,你觉得怎么样?”

昨夜?

昨夜,由生到熟的贾栋材,只顾着一遍又一遍地犁她那块好田,哪记得她说过些什么?

“流氓!”

面若桃花的黎冬啐了一口,又提起出去发展的事。她在新昌呆够了,以前是怕去了沪市干不出名堂,要在姐夫那寄人篱下,现在有了贾栋材这么强悍的男友,就想着回到她最热爱的大城市。

“栋材,我算过,只要我们再干两年,赚的钱足够我们在沪市买个房子,至少还能剩下几十万。我们有自己的房子,手头上又有余钱,肯定能在那扎根的!”

房子?余钱还几十万?

正调笑的贾栋材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向娇艳的黎冬,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冬冬,我对赚钱没那么大兴趣。再说,我去了能干嘛,人生地不熟。”

还是想当官,黎冬最后一丝奢望也破灭了,贾栋材见她突然黯然失色,连忙道:“你想去那生活,那就去呗。等我们有了钱,我找人把你调到驻沪办事处去。周末的时候坐飞机来回,自己又有车,也不过几个小时的事。”

沉默半晌,悲苦的黎冬不甘道:“我们一辈子这样?”

贾栋材沉默了,他以前听黎冬怀念过沪市,但不知道她如此执着。他自己在省城呆了四年,也会偶尔怀念,但从没想过在这安家落户。

良久,贾栋材闷声道:“冬冬,你知道我的志向。”

“那我呢?”

前途与爱情,饶是贾栋材在梦里过完了一辈子,仍然不知该如何选择,半晌嗡声道:“我不知道,我想从政,又想和你在一起。”

黎冬沉默了,良久之后才伸手过去揉了揉他的脑壳,强笑道:“好了好了,有你这句话就行,好歹也是当副所长的人,怎么跟个细伢子样?晓得的人晓得你是我领导,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

“冬冬?”

唉,或许晓青说得对,爱情那东西只是一种幻觉,失落的黎冬强笑道:“好了,你不想去就算了。几年以后的事,谁晓得呢?万一你想去,或是我不想了呢?”

“哦”,只是心智成熟但不懂女人的贾栋材长松了口气,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个准备了几个月的红绒盒子,现宝似地讨好道:“冬冬,去年元旦就准备给你的,一直没找到机会。你先戴着,等我以后有了钱,再给你买个钻石的!”

打开一看,一枚精致的金戒指在灯光下金光灿烂,刚才还黯然神伤的黎冬又不禁热泪盈眶,迟疑地接过戴在左手中指上。可等苏晓青醒来,三人上了车之后,她又将戒指取下放进贴身的衬衫口袋里。从贾栋材说出他的志向时,她就应该想明白,'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其实是'我恨君生迟,君恨我生早'。

第六十八章 后背发凉

细雨纷飞,巍巍大山云遮雾绕,山脚下是绿油油的苗圃。

一行人下了车,或撑着伞或穿着雨衣,来到了马路对面的小苗圃。

在贾栋材他们的精心培育下,深山含笑的苗子长势喜人,七八公分高的芽苗象一块块绿色地毯,铺满了田野。

穿着雨衣、口音柔糯的苏晓青不是娇娇小姐,换上一双黑长筒雨靴,跳进泥泞的苗床排水沟里开始抽样估算。撑着大伞的张健民面带愁容,站在田埂上看着她和冯大龙在苗床里走走停停,还不时掏出纸笔写写画画。

“栋材,这样估算的数字准确吗?”

大概吧,穿着雨衣的贾栋材无奈道:“她这是标准的五点取样,经验丰富的人大概有2-5%误差,经验不足的人大概是10%。呵呵,如果有意的话,鬼晓得有多大误差!”

“那你还?”

这爪子伸得太长,还信不过别人,难怪谢阿姨背后不屑。心怀不满的贾栋材敬完领导的烟,就着领导的防风打火机点着,把‘芙蓉王’烟盒揣进雨衣下的牛仔裤兜,小声道:“领导,这是行规。人家这么远跑来,想赚些差旅费,我们也没办法,只要莫太黑了就好。”

白胖的张健民立即联想到对面的大苗圃,担心地小声道:“栋材,那林业局会不会也这样?”

估计会吧,既然是行规,那就是约定俗成,这就需要有人去做工作。林业局压低苗数,省下的钱又不归私人,抬高苗数也不会亏了他们自己。

小声解释完,贾栋材用嘴驽了驽在苗圃里打下手的冯大龙,张健民会意地连连点头。那小子是援朝的崽仔,他不去谁去?

“栋材,我看那些工人闲着也是闲,我想调到公园里去修几天路,你觉得怎么样?”

这位领导比黄局更虚伪,手脚也喜欢乱扒拉,贾栋材推脱道:“莫,黎冬在苗圃里发现了猝倒病,这几天雨小了,中间还会有停的时候,我正准备打次药。领导,这事耽误不得,万一天气又变坏,神仙都没办法。”

这个关节眼上,苗圃可千万不能出事,心忧的张健民吓了一跳,连忙道:“严重不?”

肯定不严重,要不老子还能站这?但贾栋材不想让这只‘八爪鱼’把手伸进苗圃,连私人小苗圃都不放过的人,要是把手伸进了大苗圃,指不定以后会给自己找多少麻烦。

“现在问题不大,就怕它蔓延开来。我早让老卢他们准备了几个月的土木灰,又在老孙那买了一吨石灰,只要雨稍停十几个小时,就能控制得住。”

张健民松了口气,打消了让工人去修后山上的路的想法。这里的事都跟技术有关,万一坏了事,局领导们还不知会把他整成什么样。

两人又聊了一会,苗圃里的取样也差不多完了,一身泥水的冯大龙小跑过来,小声道:“材哥,苏小姐叫你过去。”

“黎冬”。

也穿着雨衣,站在那百无聊赖的黎冬连忙把包递过来,小声道:“三个信封,我都用铅笔写了字的,1是2000,2是3000,3是5000。”

贾栋材瞪了她一眼,低声骂道:“你傻啊?她是你同学,又不是我同学!你过去先看她的意思,然后见机行事。”

“哦”,表情不自然的黎冬有些不情愿地跳下排水沟,看得张健民直摇头晃脑。送礼这种事,当然是熟人送,哪有生人送礼的道理?

“龙伢,她估了几多?”

冯大龙瞄了不该在这出现的张健民一眼,苦笑道:“材哥,冬姐这同学精得很,纸上鬼画桃符。早晓得这样,你就该昨天把礼给她。”

账上哪还有钱?昨天去省城的钱还是黎冬垫的,贾栋材佯装没好气道:“钱呢?”

冯大龙脸上一红,尴尬道:“材哥,我屋里那老东西不走,我姆妈敢给钱?”

“龙伢!”

冯大龙缩了下脖子,连忙陪笑道:“张叔,我爹什么性格你还不晓得?以前我是不懂事,这一年来我乱搞过不?”

“那也是为了你好,莫说是你,就是你瑛姐,我都不敢给她上万块钱。”

教育完口无遮拦的冯大龙,张健民又埋怨道:“栋材,所里又不是没钱,至于这样不?”

“领导,公私分明些好,我也不想让领导为难。呵呵,我们所里你又不是不晓得,四处漏风的。”

富态的张健民苦笑起来,老谢见回不了局里退休,也开始不老实,时不时地给邱绍飞他们透露点财务情况。有心把她换掉,可园林所除了她外,谁还会做账?

没一会,喜笑颜开的苏晓青挽着脸上僵硬的黎冬回来了,老远便娇笑道:“贾学士,10万5,我估得还准吧?”

就冲这演技,也不愧是大地方的人,默契的贾栋材打了哈哈,强笑道:“你说了算!”

贾栋材给张健民的印象太深,一直认为这是个习惯直来直去的耿直人,眼看他脸上笑得不真,心里的算盘珠子马上拨得飞快:总价2万6,看黎冬这样子,估计是送了5000。

2万6去掉5000礼钱、3000块种子钱,再去掉农药化肥,他们也就赚一万五六左右,如果再扣除免费的人工,估计最多也就万把块钱。他们搞,局里能默许人工免费,所里搞还会允许?万把块钱的赚头,收归所里也顶不得屁用,还会逼得这伢子撂担子。

可算完再一默神,张健民又担心大苗圃取苗的时候,林业局那帮孙子会讹多少。难怪林业局那么大方,随随便便就给60万指标,原来人家是等在这。

如意算盘没打成,还又添了新麻烦,心里焦虑的张健民再上车的时候,不再邀请客人苏晓青坐他从局办借来的旧普桑,反而借口商量点工作将贾栋材叫上车。

唉,可能用得着就捧着,用不上就扔开,难怪谢阿姨会不听他招呼。

张健民的前恭后倨,让一直留心学习的贾栋材暗暗警醒,做人不能太实诚,也不能太虚伪,其中的度如何把握见学问。在这一点上,他接触过的领导里,李红雯是做得最好的,除了黄局外没人说她不是,连明亮那样以前经常被她教育得怀疑人生的家伙,背后也不说她的不是。

坐副驾驶室里的贾栋材胡思乱想,开车的张健民见状,还以为这家伙在心疼钱,好笑道:“至于吗?”

“什么?”

“我是说,你都有心理准备的东西,还这么想不开。”

哦,误会了,贾栋材掏出烟,按下点烟器,先给领导嘴里塞了一支点上,然后自己再点烟,自嘲道:“领导,我穷怕了撒。我读高中时,别人一半薯丝一半米,我是五根薯丝一粒米。就那样的饭,要不是我满哥省给我吃,我还吃不饱。”

“行了行了,过去了的事,莫成天挂在心上。给李书记打个电话,就说我们正好路过,问她在乡上不。”

这可不是顺路而是要拐大弯,‘八爪鱼’攀得也太宽了点吧,疑惑的贾栋材接过手机,不解道:“领导,她不是在县里开会吗?”

“我晓得,你打就是。嘿嘿,晓得冯大龙他哥哥在哪不?”

贾栋材见过两次,但没怎么接触,冯大龙也不喜欢提他哥,不确定道:“石市?”

“乡团委副书记。”

脑壳转得快的贾栋材立即想明白了,好笑道:“领导,不至于吧,那苗圃黄局也投了钱的。”

“你懂什么?到了他那位置,这苗圃算得了什么?好好巴着李书记,没事多去她那坐一坐,她不是喜欢花吗?所里没有她喜欢的,就从省城搞一些来,要让冯大虎看到你跟李书记关系不晓得几好。”

听到顶头上司如此安排,贾栋材的后背都有些发冷,张健民和冯援朝可是战友,隔三岔五在一起喝酒的战友。不行,有些事不能拖了,这人太喜欢算计,可别因为自己对他不满,把正事给耽误了。

第六十九章 害人害己

做人要识情识趣,这是贾栋材在张健民身上学到的。

不要看这位领导手脚长,哪的关系都攀得到,也喜欢什么事都插一脚,但做起人来那个叫八面光。贾栋材痛快交权,他朋友承包门票、儿童乐园时,还没签协议之前就差人送来‘大中华’、大红包,把工作做在了前面。单位上增加了财政拨款,邱绍飞提议单位给大家发点晚班费、周末加班费,贾栋材随便提了一嘴见领导不愿就不再吱声,公务烟便从‘白沙王’升格成了‘芙蓉王’,小小的股级干部享受的待遇由副科变成了正科级,而且是大局里的正科级待遇。

顶头上司如此会做人,当副手的贾栋材能不识情识趣?

因此,贾栋材打完李红雯的电话后,玩笑地说从杭城结完账回来,要尽快去领导那汇报苗圃工作。

这是张健民预料之中的事,能替黄大仙在大领导面前表功的后生,做人能差到哪去?他今天来苗圃,还真不是为了这事来的,若仅是为了让贾栋材识趣上供,张健民还不至于做得这么露骨。况且这贾栋材虽然交了权,但所里仍然离不开这样的顶梁柱,了解下属脾性和能力的张健国又不缺钱,哪会为了一两千块钱丢人现眼?

“我问你件事,后面那筒子里的图是你画的吧?”

贾栋材愣了下神,连忙扭头看后座,见上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色画筒,立即想起上次和黄局长一起干的破事,不禁头皮都发麻,连忙佯装不解道:“咦,怎么在你这?”

那就是这小子画的,还真没看出来,五大三粗的黑牛牯,居然画得一手好图。

“给我说说那方案,有没有办法控制在50万以内。”

控制个鸟,贾栋材只好扭身拿过画筒打开大略解释,听得张健民心里冰凉。他不懂设计,但作为老城建,大概的造价还估不出来?这就是颗地雷,而且是看得见还必须踩上去的地雷。

难怪县领导批起钱来大方得很,原来就是要让我老张去踩这颗雷!

看出张健民的异样,知道大事不好的贾栋材能如何,只能是硬着头皮道:“领导,怎么了?”

张健民苦笑起来,“呵呵,黄大仙在县领导面前吹,保证50万建得起来,现在他走了,给我们留下个屎屁股。”

懊悔的贾栋材也陪着张健民苦笑起来,连声都不好乱吭。这是他和黄局长共同搞出来的破事,当时俩人都以为要走,哪会替继任者考虑?早知道这样,揽这破事干嘛?若是让设计院的人去搞,保证是一水的亭台楼阁,庄严肃穆又大气,而且保证没几百万拿不下来,更保证首长看一眼就会毙掉。

最后还是要承担责任的张健民主动开口了,县里就给那么点钱,却要做百多万的工程,除了压榨下面的人,他能有什么办法?

“栋材,你是当副所长的人,莫把自己当股长用。苗圃的事不能放松,所里的事也不能不管,你年轻脑壳活,想想怎么啃下这硬骨头来。”

说得轻巧,就给50万,要做百多万的事,还要在八一前完成,还以为老子是神仙?老子又不是一把手,这跟老子有根毛的关系?黄大仙的胆子谁不晓,手里只有几万就敢动手修公园的狠角色,他讲50万也能信?要不是碰巧李县长来视察,去年过年都会让人逼账!

可张健民接下几句,让推脱的贾栋材哑口无言。

“栋材,我跟你说几句良心话,我张健民有什么本事,领导心里清楚得很。要我搞搞关系,没有一点问题,要我去啃硬骨头?哪怕我主动要求,领导都不敢派我去!

现在李县长亲自点我的将,你觉得我能啃得下来不?我猜啊,领导心里早就有这想法,明着是点我的将,实际上是点你的将,谁让你十来万块钱把公园修好了呢?你放心,领导说是50万,其实他也晓得50万建不起来,肯定会再加个二三十万。只要你想办法把成本控制在七八十万,这任务也就马马虎虎完成得了。”

放屁!

贾栋材敢用脑壳担保,李县长不可能记得自己这样一个小萝卜头。不要讲一个区区园林所副所长,恐怕连张健民这个所长,不是有黎将军归葬的事,李县长都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现在,黄局长拍了县领导的马屁,县领导拍了首长的马屁,屎屁股却扔给了他贾栋材来擦?

怎么办?硬顶是不可能的,印把子在张健民手里,他就代表组织,要是贾栋材敢不服从组织安排,即使能把这只八爪鱼架空,但以后还想提拔?

唯有拖,反正他是一把手,功劳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只要老子不明顶,他就拿老子没办法。

前思后量一番,贾栋材佯装犹豫道:“领导,我们大家想想办法,急是没用的。”

“对对,急是没用的,反正下个星期三李县长要来开现场会,要死要活也就是那一刀。”

吓唬鬼啊?老子认得李县长,李县长还会记认得老子这小萝卜头?

可话又说回来,县领导来开现场会,自己这设计者肯定够资格往前凑。若是汇报的时候,能拿出一个相对妥善的解决方案,哪怕能替县里省下二三十万,也未必不是一个加深领导印象的机会。两办的干部为什么提拔得快,不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县领导对他们印象深,熟悉、了解他们吗?

佯装思考一阵,贾栋材答应道:“领导,押车的事我必须去,否则结不到账这样,我吃完饭就去实地再看一遍,看有没有办法降低点成本。”

张健民顿时不乐意,板起脸道:“叫大龙他们去不行?栋材,这才是火烧眉毛的事!”

开什么玩笑?改进方案跟老子有多大关系?去实地看看苏晓青的底细,那才是真正的大事

"领导,我也没办法,我们已经答应了她们。如果龙伢代我去,万一有个闪失,苏晓青肯定会以此为借口不结账,只有我本人走了这一趟,即使出了问题,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行!”

关系到以后合作和七八万投资的大事,贾栋材也没了平时的好说话,沉声道:“领导,我都两三个月没休假了。再说我又不是不管这事,改进方案是动脑壳的事,我在哪不是改?”

见贾栋材执意要押车去江浙,张健民也没法子。不说他指望贾栋材真能找到办法,即使找不到办法,也要倚重这黑大个能象以前样,工程启动后领着所里的人下死力气。就象他自己说的那样,要他去搞关系还行,要他去啃这样的硬骨头,别说他没那牙口,就是有那牙口也不想吃那苦头。

当官图什么?不就图日子过好点?

有了这火烧眉毛的事,两人连中饭都没吃好,看起来是谈笑风生,但是连与他们最不熟悉的苏晓青都能看出来,这两位小领导遇到大麻烦了。

吃完饭,张健民托词还有事先走了,急于去修改设计方案的贾栋材也没心情跟苏晓青算账,把她们送到县宾馆后,安排道:”龙伢,你去安排人取苗,我有事先走。“

看都看得出来老大肯定有事,冯大龙连忙道:“材哥?”

“你先去,莫耽误了正事。”

冯大龙连忙答应,贾栋材又笑道:“晓青同学,算账的事你跟他们算就行,我就不奉陪了。”

“嘻嘻,你还真心大!”

“不是心大,而是信任!”

贾栋材笑着纠正了一句,示意黎冬跟他出去一趟,两人出了包间后,小声交待道:“冬冬,我不是不信任你同学,而是小心无大错。要跟她明说,我到杭城要拿到现金才卸货,而且如果大家合伙,公司也必须由你和她共同管理财务。”

黎冬一愣,这不是说她以后也要跟过去?

“停薪留职就是,我们又不靠你那三四百块钱过生活。过段时间我去找找关系,看有办法把你调到驻沪办事处去不,要是办得成,连停薪留职都不要办。”

能调到驻沪办敢情好,高兴的黎冬答应了一声,扭身回了房间跟苏晓青算账。

第七十章 不得不为他人作嫁衣

小溪湍急,清澈见底,溪边新茅如箭,亭亭玉立。

雨丝如烟如雾,山脚下的稻田里一片忙碌,两个身姿妙曼的女人,撑着花伞拾埂而来,远看仿如神仙中人。

可惜的是两人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神仙变成了时尚美女。

两人密谋几个小时,终于谈妥了。公司法人代表写苏晓青,股份一分为四,3:3:3:1,苏晓青不够的钱由黎冬先借,冯大龙愿不愿意把刚赚的4万投进来,她们就不管了。反正黎冬手上有二十几万,苏晓青也有五六万,别说冯大龙肯定会跟着贾栋材走,即使他一毛钱股份不要,她俩也分分钟都能凑得齐注册需要的30万。

“大龙,过来一下!”

嘴笑歪了的冯大龙直起腰一看,连忙扔掉手里的幼苗,不顾溅起的泥水,小跑向财神姐姐。老爹没讲错啊,自己没本事,就要跟对人,自己跟对了老大,不就半年赚三四万?老哥当了个没级别的团委副书记,一年发8个月工资,还眼睛长脑壳顶上,这下要坐腊了吧?

“青姐、冬姐,你们怎么来了?材哥呢?”

“上来吧,找你商量点事。”

“哦”

苏晓青说的就是公司的事,贾栋材要掌总这边的事,各种路子都要他去通,还要保证运输安全;她本人要在那边跑销路,还要垫付二十几万;黎冬有个好姐夫,能在老板们那揽来生意,所以股份比例就成了冯大龙只能占1成。

“栋材和冬冬不够的部分归我垫,你的就要自己出3万。”

股份比例没问题,别说人家要垫20万出来,即使按30万注册资金算,冯大龙也要凑3万。等拿到了货款,交三万还多出八九千块钱,足够他回家给老娘交个几千块的差,自己还能存几千块钱私房钱。可他们三个都三成股子,就自己只有一成?

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冯大龙蔫了,闷声道:“冬姐,材哥晓得不?”

“还没跟他说,他现在跟个癫佬样,正在公园后山发癫。不过,昨天他在省城跟晓青谈过了,要不晓青愿拿20万出来,还只占3成的股子?”

一听是贾栋材同意了的,冯大龙心里更不舒服,当初贾栋材问他要两万指标,他可是费尽口水从他老爹那搞了三万,还没要一分钱礼。

见冯大龙脸色不好看,在生意场上打滚这么多年的苏晓青当然知道他想什么,立即板起脸道:“大龙,这可是栋材在替你考虑。做生意有赚就有亏,谁能保证一定会赚钱?你只有不到四万块钱,问家里要又难,投三万正好,自己手上还能留几千。

道理我已经跟你说了,我想做这生意但离不开栋材和冬冬,所以我可以帮他们垫。我们就是普通朋友,我没那个实力也没那个义务再帮你垫,明白了吗?”

这道理,冯大龙也想得通,他又不比贾栋材和黎冬,有他不多没他不少,人家凭什么优待他?再说,材哥考虑得也对,真要让他除了货款外再掏几万出来,掏得出来吗?为了借这一万周转,他只差在老娘面前抹脖子,完了还得请材哥从省城打电话回来证明,这才从老娘那抠到一万块钱。

可道理归道理,心里总是不舒服,总觉得被人轻视了,觉得自己辛苦一场,结果被这女人抢了自己的位置。

“谢谢青姐,你说的也对,我没你们有本事,帮不了多大的忙,那我就不入伙了。”

跟着沾光还不识抬举,暗恼的苏晓青也懒得废话,“行,你自己去跟贾栋材解释,他是你老大,我可不是你保姆。”

不知详情的冯大龙也不后悔,反而拒绝加入后,觉得一身轻松了很多,脑壳没低人一头。

“放心,材哥从不勉强我。冬姐,材哥人呢?”

见冯大龙如此有骨气,以前总觉得他沾了大便宜的黎冬倒觉得不好意思,连忙笑道:“嘻嘻,他想用50万,修一个100万的陵园,正在后山上脑壳疼。”

不比白天猫在苗圃里不挪窝、晚上去约会的贾栋材,冯大龙的消息灵通得多,一听陵园的事就吓了一跳,连忙道:“真准备葬在我们公园啊?”

“是啊,我都跟他说,他又不是所长,关他什么事?”

头发长见识短。

没事就跟在贾栋材、刘明亮屁股后头混,冯大龙哪不清楚其中利害,暗鄙之后马上叫工头老卢继续带着人取苗,自己急步去山边的小溪里洗手脚。

“你去哪?”

“帮材哥。”

苏晓青顿时不高兴了,就这样扔下十五万多苗子不管了?

她不高兴,冯大龙还更不爽呢,抢白道:“苏小姐,你要搞清楚,园林所的工作才是我们的本职,这些生意不过是捎带的。冬姐,这里老卢会安排好的,我先走。”

看着健壮的冯大龙扬长而去,苏晓青气得脸色发白,却无可奈何。这也是她处心积虑想和贾栋材、黎冬合伙的主要原因,除了巨大的资金缺口外,她一个弱女子在新昌这样的经济欠发达地区根本镇不住场面,更摆不平沪市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不提苏晓青如此生气,冯大龙风风火火赶到公园后山时,贾栋材正和邱绍飞在讨论用鹅卵石代替青石板铺路的可能性。如果行得通的话,耶溪河里遍地都是鹅卵石比起昂贵的青石板来,省下的钱可不是一点点,并且施工费用又能低一截。

“栋材,这样搞省钱是省钱,但档次就低了。”

管他呢,老子只管省钱,领导不用那就多掏钱撒,越琢磨心里越有底的贾栋材道:“关键是找个说辞,算了,先莫理这事。栏杆,这要是用大理石修两三千米,那钱可不得了。飞哥,你有办法不?”

站在旁边听了一阵的冯大龙想起来了,连忙道:“材哥,我听江义吹过,好象有种水泥做的栏杆结实又漂亮,跟真的树桩一样。”

贾栋材精神一振,连忙道:“他人呢?”

“我去喊!”

过了好一阵,江义慢悠悠地来了,象以往样对贾栋材爱理不搭,但回答问题倒还详细。他去年在深城他姐那玩时见过,里边应该是用水泥、钢筋做的,外表用涂料仿树皮,看起来跟真的差不多。

“价格呢?有工程队的联系方式不?”

“没问”

废物,在公园里工作,连这个都不关心,贾栋材暗骂两句,可江义满不在乎道:“问了也没用,这种新材料肯定比大理石还贵,我们用得起不?”

操,就冲这口气,贾栋材就心里来火,阴郁道:“江义,莫怪我多嘴,单位是大家的单位,只有单位好了,我们才能好。”

“所以我才没问啊,内里不就是些钢筋水泥?关键还是外面的涂层,只要我们手里有材料,自己都做得出来!”

意思是这混蛋没问价格,也没问工程队的联系方式,反而把原材料的经销商问来了?心里一喜的贾栋材这才想起,这家伙虽然大专文凭是买来的,但中专读的是省建筑学校,论初中成绩来讲其实比自己还高,想当年自己还不敢报小中专呢。想到这,贾栋材连忙掏烟出来散了一圈,希冀道:“有把握不?”

江义撇了撇嘴,不屑道:“你要是给我时间,我拿白水泥调色都能调出来。”

“耐用不?可不能掉色!”

“老子用化工颜料调,你讲呢?”

那就行,反正老子又不在这呆一辈子,还管得了那么远?

“成本呢?”

“不算人工,二十七八块钱一米吧。”

贾栋材吓了一跳,加上立柱、横杆和人工,岂不是上百块钱一米?

“你屋里的栏杆,柱归柱,杆归杆?”

听这口气就让人不爽,但贾栋材不跟他计较,想当初邱绍飞问出外行话让他不爽时,那德性也跟这鸟人差不多。但这鸟人的态度,倒让贾栋材心里一动,将手里的图纸递了过去,吩咐道:“喏,这是图纸,建筑部分你来搞,目的只有一个:美观省钱。”

江义很不爽贾栋材这口气,不情愿地接过图纸,不耐烦道:“无法兼顾呢?”

“省钱,前提是不能太难看,你是学建筑的,我只会画图。”

江义仔细看了几眼图纸,讥诮道:”你这根本不是设计陵园,而是设计森林公园。按你这图纸,要是一百万能拿下来,我跟你姓贾算了。“

这混蛋也太不上道,旁边的邱绍飞不禁教训道:“废话!为了个死人值不?栋材是为单位着想,趁机改造一下公园,要不是上头给的钱不够,还用得着在这伤脑筋?”

对于没屁本事的邱绍飞,江义理都懒得搭理,“什么时候要?”

“下个礼拜三李县长来开现场会,搞好了,我让你署个名。”

一听县领导会来,还能在图纸上署名,江义的脸上立即有了神彩,“嗯,我马上去搞,三天就搞得出来。”

说完,这鸟人夹着图纸跑了,把三人当成了空气。

两人不爽,被晾下的贾栋材也不爽,但他还得打个圆场,谁让他是所领导呢?

“还真没看出来,江义还有这本事。”

“呸,他要有本事,还会呆在这烂泥坑里?”

“打乱讲,我们不都在公园里?”

说错话的邱绍飞嘿嘿笑了两声,叭着贾栋材的‘芙蓉王’,熟不拘礼道:“栋材,算起来能省二三十万,也应该能交差了。不是哥哥嘴巴多,有些事你可莫发蠢。”

“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特意从苗圃赶来的冯大龙,就是怕他又犯糊涂,连忙小声道:“飞哥的意思是,莫到头来事是你做的,功劳成了别人的。张健民可不比黄局长,用得着你是块宝,用不着就是根草!你想想谢阿姨,以前要她来园林所时说得好好的,现在呢?”

“就是,聪明些,莫再给别人作嫁衣了。张健民又提拔不了你,他自己还只是个副科级咧。”

放屁!图纸上写着老子的名字,谁能抢老子的功劳?

这种无知无畏的屁话,贾栋材装作没听见,打了哈哈,说要下班了。油滑成性的邱绍飞以己度人,以为这小子听进去了,也打了个哈哈说是得下班了,所里又没给他加班费,还值得该下班不下班?

“哦,晚上早些到。”

“晓得”,邱绍飞挥挥手,潇洒走人。

等邱绍飞走远后,藏不住话的冯大龙,呸道:“材哥,防着他些。你是不晓得,外包儿童乐园的时候,他还以为他舅子能包到,最后还不是张健民的表姨子包了?”

“闭嘴!”

贾栋材训了他一句,又询问道:“苏晓青跟你谈了?”

“谈了,我不想入股。”

去年那三万块钱指标的人情很大,大到贾栋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不过人家苏晓青说的在理,她已经帮他和黎冬垫了十几万,没道理冯大龙的钱也要由她来垫。既然她不愿意垫,这小子又从家里弄不来钱,可不就只能占那么多股份

“行,那就这样吧。”

见贾栋材欲言又止,习惯了听他教育的冯大龙又觉得自己可能错了,连忙道:“材哥,我是不是哪错了?”

这个不好说,虽然贾栋材觉得这生意做得,但谁能保证一定会赚钱?好心办坏事的事比比皆是,这么大数额的投资万一有个闪失,又岂是一句‘我不会害你’就能抹得掉的?

再往深处想,这伢子根本就不是为了生意的事,而是觉得苏晓青插进来,抢了他在这个小团队里的位置。

斟酌了一阵,贾栋材把上次在省城时,跟贱人聊的话转述给他听。

“龙伢,打个比方,如果哪天亮亮当了县长,我还没混出头,我会高高兴兴给他当办公室主任甚至是秘书,而不是怕跌了面子还躲在公园里。”

“这不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谁让两办干部提拔得快呢,贾栋材心情复杂道:“谁晓得呢?他刚当了人秘股副股长,只要老时一提拔就扶正,三两年之内肯定是副科。”

“啊?”

多少有些忌妒的贾栋材笑了笑,不再劝这犯小心眼的小兄弟,有些事听得懂是这伢子的福气,听不懂算运气。反正好心办坏事的事,他贾栋材不会去干。

抽完烟,贾栋材也不管这小子听懂了多少,交待完他去林业宾馆点菜,自顾自去打电话请黄大局长吃饭,以便让苏晓青看清自己多有路子,然后去苗圃接人。

第七十一章 差点吃到嘴的肉包子

简朴的客厅,温暖的灯光,新的廉价餐桌,主人精心烹饪的菜肴色香俱全。

本来贾栋材是准备在宾馆里宴请苏晓青的,顺便挂黄大局长的账,也算上次大家没白帮他老人家修整那幢破屋。奈何黄大局长听说他的厨艺非常不错,兴致一起便说让他下厨,结果这顿饭便成了他的厨艺展示会。

‘恢复性’训练了大半年的贾栋材的厨艺也确实不错,还没品尝便赢得了大家的称赞,尤其是一道酸菜鱼,差点让他无法解释在那学的。幸好刘明亮想起他们班上有个巴渝的同学,以前在学校里做过这菜,这才把大家给糊弄过去。

等系着围裙的贾栋材,将香味扑鼻的土鸡炖板栗连着砂锅一起端上桌,这顿令人刮目相看的宴席也就菜齐了。

“苏小姐,请”。

“黄局长,您请”。

两人稍一推辞,黄局长大马金刀坐主席,客人坐次席,然后按各自在所里的地位依次落座,最末的是冯大龙。只有黎冬特殊些,紧挨着苏晓青坐下,因为她是客人的同学。

等七八个老部下坐好,高踞首座的黄局长笑道:“先说好来,今夜捉到栋材这只铁公鸡,功劳在苏小姐,你们可不能又跟上次样,尽灌我一个人!”

好酒的邱绍飞把酒坛子递了过来,惫赖道:“哪能呢?苏小姐滴酒不沾,栋材要开夜车,除了敬领导外,我跟明亮、义伢也陪着领导撒。”

“栋材?”

“呵呵,没办法,车队要装回货。我们要是不赶趟,要多出几千块钱运费咧。”

“完了,上当了!”

迟喽,笑容满面的贾栋材先给领导斟酒,然后给客人、黎冬她们和自己倒饮料,剩下的全由冯大龙代劳。

“领导,启杯。”

黄局长盖住自己的杯子,将军道:“开玩笑,这是在你屋里,‘东宾不饮客不尝’都不晓?”

没办法喽,贾栋材只好将饮料喝掉,让冯大龙倒了小半杯又用茶水满上,抱歉道:“领导,真的只能意思一下。”

“这还差不多,启杯!”

贾栋材站了起来,举杯致辞道:“栋材这两年来,承蒙大家关照,薄酒一杯不成敬意。一来,祝老领导步步高升。二来,祝苏晓青同学财通四海。三来,祝各位兄弟、姐姐、阿姨事事顺心。

我先干为敬,各位随意!”

一直坐着的黄局起身,一干人连忙起身,看着贾栋材一饮而尽,然后看领导同志如何随意。

“干!铁公鸡难得请次客,不干怎么行?”

领导把三两多白酒一饮而尽,邱绍飞和刘明亮、冯大龙也连忙干了,酒量差的江义只好苦着脸喝下去,求饶道:“黄局,我酒量不行,放我一马行不?”

看着以前脑壳跟木头样的江义终于懂了些人情世故,黄局长暗暗感慨老部下贾栋材会带人,乐呵呵道:“尽兴就好,你觉得差不多就停。”

“多谢领导,多谢领导”,脸上开始变红的江义连忙感谢,一手酒坛子、一手饮料瓶给各位续杯,坐在领导右首的贾栋材也连忙帮领导盛汤。

“领导,喝点汤,这可是真正的土鸡咧。”

黄局长很满意他的恭敬,点头道:“栋材,你真是历练出来了,有兴趣去我那不?”

热闹的席间瞬间平静,刚帮领导盛好汤的贾栋材也突然狂喜,但成熟的心智让他迅速压制激动,连忙道:“领导,您老人家该不是又让我去踩地雷吧?”

接过汤碗的黄局长,拿起调羹细细品尝,斯文慢理道:“谈不上,城郊林场老孙让我撤了,莫看城郊林场只有个苗圃、千把亩山林,但那也是副科级事业单位。”

副科级咧!

天上突然掉下个大肉包子,一下就把贾栋材给砸懵了,也把众人给惊住了,已经对他心服口不服的江义更是羡慕妒忌。

妈呀,老子终于走大运了!

激动的贾栋材回过神来刚想答应,腰间立即被邻座的刘明亮用力捅了一下,下意识把话从嘴边咽了回去。他不知兄弟为什么捅他,但相信自家兄弟绝对不会害他,在省城帮这小子打架打出来的兄弟之情,让他坚信兄弟绝对不会忘恩负义。

可让贾栋材放弃眼前的帽子,他又不甘。旁人无缘无故说提拔他当副科级,他压根就不会信,但位高权更重的黄局长说,他会信。犹豫片刻后,强自沉住气的贾栋材决定先拖一会,等到把情况搞清楚了,再答应领导也不迟。

“领导,说不想是假的,但我得把手头上的事收好尾。飞哥子晓得,下个星期三李县长会来所里开现场会,要是摆不平那事,张健民不会放我走的。”

现场会?反常的黄局长一愣,突然乐道:“炸了?”

他乐,贾栋材反而硬生生地挤出张苦瓜脸,没好气道:“黄大局长,你是我的老领导,就这么喜欢看我倒霉?”

贾栋材这么一抱怨,黄局长立即明白这位大将是不可能去林业局的,张健民有什么屎尿,县领导不清楚,老吴还心里没数?也就是园林所人事、财务都已经独立,如果换成城管大队那样的局直属副科级单位,那只‘八爪鱼’早让老吴架起来了当摆设。

这些都是老部下,而且是一手提携起来的,本就是个豪爽性子的黄局长豪迈道:“放屁!真要是修成了,所里十年之内都不愁。不瞒你们说,我早就想动后山那块硬骨头,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走。

栋材,做官只是一时,没人能做一世,做大事却是能让人记得住。要是你能把后山开发成一个森林公园,搞不好再过五十年,大家都还会记得你这位副所长。”

以贾栋材对这位领导的了解,中间的肯定是假话,但前面和后面的也肯定是真话。可他哪关心以后的事,他只关心那顶帽子,到底戴得还是戴不得。

“领导,要不您老人家的帽子先留着,等我收好尾再给我戴?”

“戴个屁!我跟你讲,帽子随时会有,做大事才要看机会。你好好开发后山,要是开发好了,以后不难在县志上留一笔咧。”

同样有了个缓冲时间,加上黄局的婉拒,心智足够成熟的贾栋材也终于明白了过来。省委领导首肯了的方案,就是县里的政治任务,园林所又是个只会拉关系的所长当家,即使县领导不熟悉情况,局里又岂会同意放自己走?

妈的,这世道真他妈操蛋,越有本事的人,还越出不了头?

见老部下脸色都变了,黄局长拍了拍贾栋材的肩膀,安慰道:“莫多想,你是实干之材,领导不会忘了你的。晓得我跟李县长汇报时,他怎么教育我不?

黄大仙,你还要不要脸?提拔你,不是让你来当官的,是要你来做事的!”

说完,黄局长的目光依次扫过王娓娓她们几个,沉声道:“你们几个也是,莫成天想着自己那点破事,目光要看长远。学历不过是块敲门砖,有固然好,没有也莫气馁,几多初中、高中生不也当了领导?江义还晓得搞个电大文凭,你们就这么没时间?

好好做事,好好上进。大家都是没靠背山的人,想出头只有靠做事,把那些有路子、有靠背山的人比下去!你们又不蠢,还怕没个前途?”

席间的王娓娓和冯大龙他们默然,刘明亮见状,连忙提议道:“来,我们敬老领导一杯,多谢他的教诲。”

“对对,敬老领导一杯”,反应极快的贾栋材也连忙举杯,总算把发冷的场面重新搞热闹。

第七十二章 柳暗花明

没喝什么酒的贾栋材开车把大着舌头的领导、同事一一送到家,自己再回到家时,客厅已经被谢阿姨、王娓娓收拾干净了,半醉的刘明亮、冯大龙正陪着客人闲聊。

见他终于回来了,冯大龙连忙提醒道:“材哥,曾师他们在催了。”

急也不在这几分钟,贾栋材跟苏晓青打了招呼,冲刘明亮歪头道:“把烟送过去,让他们再等几分钟。亮亮,我们说点事。”

“嗯”,正等着他的刘明亮跟客人告了个罪,快步走进自己的卧室,还把门给关了。

房门一关,急切的贾栋材立即问起黄局今天的异常。按道理,即使他想提携自己,也不该在这种场合说。当时贾栋材的脑壳被砸懵了,但事后越想越不对劲。

喝红了脸的刘明亮笑了起来,小声道:“嘿嘿,前两天黄局长和李书记在书记那吵了一架,吵得我们在二楼都听得到。

豺狗,这种事莫乱站队,背后比你想象的还复杂。”

老子就一小萝卜头,还能同时跟黄局、李书记扯上关系?

“什么意思?”

面色古怪的刘明亮递了支烟过去,小声给自己这兄弟解惑。

起因是李红雯向县政府递交了一份发展园林苗木业的计划书,要求县里给予一部分资金支持,获得了县领导们的大加赞赏,原则上同意由县财政拨款20万,并暂缓收取石市乡今年的上解资金。然而,发展一个新兴产业,必须要得到县委主要领导的同意,因此计划书迅速呈送给了罗书记审定。

虽然罗书记对李红雯的印象极佳,也对她的计划书还算满意,但对她能发展起一个新产业表示怀疑。出于稳妥起见,书记将这一计划书转给了有实干之名的黄局长,要求林业局迅速拿出一个可行性报告来。

“我跟你讲,李县长对那份计划书很感兴趣,但罗书记不以为然。不过,手下人提出个发展新产业,县里又不要掏什么钱,他当然乐见其成,总比大家混日子强吧?再说,万一成了呢?

问题就来了,罗书记明年就任期满了,李县长十有八九会接任,在不得罪罗书记的同时,谁不想讨好李县长?“

可贾栋材越听越迷糊,这跟老子有根毛的关系?

“你蠢啊,不管什么样的计划,最后都要人去实施!李书记手下有几个人懂行?只要盯死了你,她还找得到人?”

操,不愧是黄大仙,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暗恼的贾栋材呸了一声,却不得不赞同兄弟的分析,黄大仙今天的反常,就是想断了李红雯翻盘的机会。想到这,贾栋材心热了起来,黄大仙那人他了解,只要对他有用的人,拉拢起来那是不遗余力的。只要自己不倒向李红雯,岂不是说城郊林场场长那帽子,自己还能戴得上?

“你脑壳进水了吧?”

“怎么了?”

“你觉得吴局长会放你走?黄大仙就是晓得吴局长不可能放你,才说后面那些屁话的!”

对啊,想起所里的麻烦事,贾栋材不禁懊恼起来。早晓得有今日,当初就不应该听黄大仙的,给园林所的新领导埋那么大一颗地雷。这下好了,不但炸了张健民,还把自己的前程给炸了。

报应啊!

见这家伙居然还懊恼以前的破事,政治敏锐性比贾栋材高出不少的刘明亮哭笑不得,低声骂道:“你脑壳进水了?张健民是什么角色,县领导心里没数?

只要你能在四个月内,把黎将军的坟搞好,还怕没机会往上走?

豺狗,你莫看黄大仙刚才想拉拢你,但他那种人也值得你投靠?用得上你,你就是块宝,用不上就是根草。不说别的,就凭他现在的势力,帮谢阿姨调回局里退休,还会是蛮难的事?”

是啊,贾栋材这才想起席间谢阿姨的欲言又止,以谢阿姨的老到,恐怕私下没少跟黄大仙提。以前的心腹亲信用不上了,都会弃之不理,那自己对他没了利用价值呢?

如果真要用自己,公园后山改造不过是三四个月,他那顶帽子就不能留三四个月?

操,上次调县政府办就吃了亏,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见贾栋材脸色难看,刘明亮就知道他想通了,继续道:“你也莫灰心,机会还有呢,而且还大得很咧。”

贾栋材精神一振,连忙道:“什么机会?”

很简单,林业局已经尾大不掉,出于平衡考虑,县里的两位主要领导都不可能让这头怪物继续膨胀。换句话说,只要李红雯能让主要领导相信,在她的带领下能把苗木业做起来,哪怕是做个样子出来当政绩工程,黄局长再有实干之能,都不可能让他去主导,除非他放弃林业局局长的职务。

但那可能吗?不可能的,林业县的林业局局长只要不犯错误,铁定能当副县长,而去主持发展一个新产业,成败机会都只是半数。只要黄大仙脑壳没进水,都不可能放弃目前的职务。

“你以为黄大仙心里没数?不过是书记跟县长压他去搞林业系统的改制,他就来抢这事想拖。要不然,以李书记那种玲珑八面的个性,会当着书记、县长的面跟他吵?那就是向书记显示她的魄力,反衬黄大仙没气度。

嘿嘿,不是我看不起李书记,要她做面子上的事没问题,真要是实干,她哪是那块料?黄大仙这是一石两鸟咧,既拖延了林业系统改制的事,又拆了对头的台。”

刘明亮略带得意的分析,让贾栋材佩服之余,还隐隐有种莫名的忌妒。这种天生与家庭熏陶合力培养出的政治敏感,别说是自己这样的乡巴佬,即使已经身居局长宝座的黄大仙都不如。在那个恶梦里,能力极强的黄大仙不知所终,而这兄弟却能爬上常务副县长的高位,或许就是这种政治敏感在作用。

“那我怎么办?去找李书记?”

“等,等你改造完了公园后山,只要她脑壳没短路,就一定会来找你。豺狗,主动靠过去与人家找上门来,那就是两回事。“

见比自己混得更好的贾栋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暗自得意的刘明亮更分析得来劲,小声把他老爹的那些指点和盘托出。

“豺狗,你现在最重要的事,一是后山改造,做得好,县领导就会认可你的能力。二是马上解决党票问题,哪怕违规也要赶在调任之前成为党员,最起码也是预备党员,争取能进石市乡的班子。”

没有经过组织考察、入党积极分子的程序,直接填表成为预备党员是违纪违规的,但贾栋材丝毫不提防自家兄弟,脱口而出道:“我已经是预备党员了,去年提副所长没几久,张健民就帮我搞了个预备党员,七月份就可以转正。”

豺狗子真是命好,被贾栋材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刘明亮,突然也有种忌妒的感觉。以他爹的分析,如果这家伙抓住了机会,加上运气足够好的话,说不定会一两年之内蹿成政治新星。

忌妒完兄弟,刘明亮从抽屉里拿出李红雯和黄大局长的两份计划书复印件,小声道:“那就好,趁着这次出去,多了解一些实际情况,对照这份材料理一理思路,不求比她更有建设性,但要想办法比她的更有可行性。

嘿嘿,跟李书记快大半年,我晓得她的作风,面子上的事做得漂亮,做实事不行的。你搞出草案来后,我再想办法透给李书记,免得她真的一时脑壳进水没想起你来。”

贾栋材大喜,连忙接过材料,感谢道:“要的!亮亮,多谢了。”

虽是隐生忌妒之心,但已经当上人秘股副股长的刘明亮更清楚只要自家兄弟上去了,对他百利无一害。

“谢个屌屌,你要是爬上去了,我还能吃亏?”

嘿嘿,不愧是梦里能当常务的人咧,单这份度量就比贱人和自己强得多。

站在雪白的日光灯下,急性的贾栋材翻开材料快速游览完,不禁对即将与黎冬她姐夫的见面更加盼望。两位领导的方案都很完善,起码贾栋材写不出比这更好的,但他们都有刘明亮说的致命弱点。黄大局长不可能放弃目前的职务,而李红雯不擅实务,只有他贾栋材懂行又没帽子拖累。如果皇甫伦和贱人能再搭把手,在新昌搞出一个新产业不容易,但弄个能赚点小钱的政绩工程难度不大。

第七十三章 话逢知己(上)

雨如丝,车如流,外滩上行人熙熙攘攘。

流水般的钢琴曲,墨绿色的窗帘,到顶的落地窗,长相斯文的皇甫伦穿着新的卡尔皮丹黑西装,坐在临街的窗前,慢慢品着苦涩醇厚的黑咖啡,看着窗外的繁华愁肠百结。

老婆大人发火了,命令他帮远道而来的小姨子推销花木,而且要按市场价格,这岂是他一个小科长能办成事?别看他在单位管着工程招投标,被一帮小老板围着,其实那都是领导们的关系户,别说他这样的小科长,即使是他们处长都不敢得罪。

可不按老婆大人的指示办,借皇甫伦一个胆子都不敢,别看他在外面风风光光,回到家里试试?自从大三在图书馆遇到黎夏的那一刻起,她说糖是苦的,他就不敢说甜。等有了儿子后,从父母、叔叔婶婶到三个姐姐,恨不得把黎夏当成祖宗供在墙上,他这光宗耀祖的黎家麒麟儿的家庭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唉,难啊。

“姐夫”。

正发呆的皇甫伦抬头,见是艳丽的小姨子挽着个黑壮的年轻人来了,连忙起身道:“这位是?”

“贾栋材,我们副所长。栋材,这是我姐夫皇甫伦,黄浦区区建委基建科科长。”

“幸会(幸会)”

两人握了下手,见识广多的皇甫伦打量了一下贾栋材,很容易看出对方虽然气质很稳重,但肯定比自己小姨子年轻不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小姨子是个糊涂虫,弄不好又找了个人渣。

“贾所长看起来挺年轻的,刚大学毕业吧?”

“呵呵,见笑见笑,前年毕业的。我们那是小地方,山中无老虎。”

皇甫伦冲衣冠楚楚的侍者作了个手势,笑道:“喝点什么?”

衣着时尚的黎冬点了杯卡布诺奇,一身西装革履的贾栋材却道:“我喝水,我不习惯喝咖啡。”

“呵呵,以前我也喝不惯,后来考研的时候熬夜靠它提神,喝多了也就习惯了,现在想戒都难。”

戴着金丝眼镜的皇甫伦解释着,仿佛象追忆往事一般,感慨道:“那时候大家都穷,我一个苏北的穷小子哪喝得起咖啡?第一次喝,还是准备考研时,夏夏给我买了一瓶雀巢速溶咖啡,见提神效果很好,就节吃省用继续给我买。45块钱一瓶啊,她一个月生活费也就够买三瓶。

我们结婚时,我在我岳父母面前磕头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待夏夏。唉,惭愧啊,已过而立却一事无成,这些年来真对不起夏夏。”

品着咖啡的黎冬没觉察出什么,喝着苏打水的贾栋材却听出了他的意思,附和道:“还真巧,我哥考研的时候,我托同学从省城给他寄咖啡,每次都被他教育得狗血淋头。现在他喝习惯了,一边喝着我给他买的咖啡,一边两年如一日地教育我说要节约。”

嗯,斯文的皇甫伦又打量了贾栋材一眼,这种绕圈子的说话方式可不象是基层干部,反而有些大机关干部的作派。

“贾所长哪毕业的?”

这话有点辞锋了,贾栋材也乐呵呵地绵里藏针道:“惭愧惭愧,我们省大的。当初报志愿的时候,我哥对我太有信心,怂恿我报科大跟哈工大,结果连同济都错过了。”

听到贾栋材当着皇甫伦的面把同济点出来,后知后觉的黎冬终于听出了异样,连忙道:“姐夫,别搭理他,他就是这么个狗脾气,一点亏都不能吃的。上次因为我的事,还差点把我们股长揍一顿。”

看得出来,求人办事还一副这德性,可想而知平时的为人,想来是少年得志,掩不住锋芒毕露。

可确实来求人的贾栋材并不在乎,从昨天一到杭城交完货,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头。他知道黎冬对他好,但交给她三万多块钱,转身就给他置办了三四千块钱衣物不说,还给他买了块两千多块钱的西铁城手表,连拦都拦不住。

果不基然,跟她到了沪市后,她就让他在宾馆里等着,连带他去见见她姐姐姐夫都不提。

为什么?

他贾栋材又不是傻子,再是情正深浓,也猜得出这是传说中的骑驴找马。既然这样,还不如不靠她姐夫的路子,自己单干,好歹黎冬赚不到钱就不会飞了。

操,这年头,找个漂亮女友容易吗?尤其是老子这种乌七抹黑的丑人。

等黎冬打完圆场,皇甫伦又表示不在意,贾栋材推了推旁边的女友,小声道:“冬冬,你去逛街吧,我跟姐夫单独聊聊。”

“栋材?”

“放心吧,我是那么鲁莽的人吗?”

也是,这家伙胆大包天,但行事却很周全,对他极放心的黎冬挎起精致的坤包去逛街了。

等黎冬袅袅娜娜走了,心情不好的贾栋材掏出‘芙蓉王’示意了一下,见对方摆手便自顾自地点烟,开门见山道:“皇甫科长,我跟你说实话,来沪市找你帮忙不是我的本意,而是冬冬要来。”

嗯?

对面的皇甫伦不为人察觉地皱了下眉头,连忙道:“小贾,你误会了,冬冬跟我说了你们的事,她是怕她姐反对才让你住在宾馆里的。嘿嘿,不怕你笑话,夏夏要是发起火来连我妈都怕。”

或许吧,贾栋材坐正了些,拿出从黄大仙那学到的气势,摆手道:“不谈这个,我是山里人,会绕圈子但不喜欢绕。我直说吧,我们县里准备建设一个花木基地,利用营造长江防护林的机会,把树龄不超过一百年的名贵花木挖出卖。

我来之前,我老领导也就是我们县里的林业局局长找过我,我以前的初中老师在乡镇上当书记,她也找过我,他们都想调我过去主持这事,还答应了完全放权。”

皇甫伦听黎冬说过贾栋材在县里很吃得开,连县长都很器重他,如果不是因为一个开国将军归葬的事,就调他过去当县长督察室主任了。皇甫伦也承认,贾栋材的想法确实很新颖,但也正是他觉得为难的地方。

挖出来的花木怎么卖?

皇甫伦是苏北人,大型花木属高端花木,价格非常昂贵,即使是在富庶的苏杭都需求不大,只能往更富庶的北上广卖。如果他当的是建委主任,这事倒还好办,可他仅是一个小小的区建委的科长。

操,还是农村里出来的人爽快,开门见山的贾栋材见对方也直截了当,不禁心里一动。昨天黎冬走后,他就在附近的弄堂里瞎逛荡,多少有些了解了沪市人光鲜背后的窘迫。

不说别的,就说这皇甫伦吧,老婆也在机关里工作,两人加起来却不过一千五六百块钱。除了要维持日常的体面之外,还要供养老家的父母、帮衬两个供过他念书的姐姐,一年能存下几个钱?

呵呵,说句难听的,如果今天不是要见自己,恐怕这咖啡馆都不敢进。

所以,跟在黄局长后面历练出来的贾栋材掸了掸烟灰,颇为坦诚道:“皇甫兄,我每个月单烟钱就八百多,想来你老兄也不靠工资吃饭吧?”

什么意思?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皇甫伦顿时不悦,随即又听明白了对方想说什么。因为贾栋材猜中了,建委虽然是个肥水衙门,但沪市的发展重心在浦东,以前风光的黄浦区没什么象样基建项目,区建委也穷得很。即使有点油水也让领导们捞走了,象皇甫伦这样的小科长,连没几个油花的残汤都时有时无。

可在这高考极难的时代里,能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名校、追到院花当老婆,还能在人才济济的沪市安家扎根,皇甫伦又岂是泛泛之辈

第七十四章 话逢知己(下)

话逢知己千言少,平素在单位里习惯了话说三分的皇甫伦,居然在这车水马龙的外滩上,找到了在苏北老家那种畅所欲言的熟悉感觉。

等滔滔不绝的皇甫伦谈完对城建发展的一些思考后,见对面的贾栋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暗赞人不可貌相。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又少年得志,狂一点很正常,但这家伙狂得起来又能沉静下来,那就不是狂妄而是天生的豪迈,而且自我控制力又强,冬冬那糊涂蛋不被他迷得七荤八素才怪。

坐在他对面的贾栋材也一样,也在赞叹这位小科长的满腹经纶。就象皇甫伦分析的,不管政府愿意不愿意,那些背井离乡的农民工都将在城市里扎根,在带来各种问题的同时,极大加速城市发展。而城市的加速发展,势必带来房地产业的迅猛发展,等到人们已经不满足房子仅仅是居住功能的时候,园林绿化产业也将迎来迅猛发展。

说实话,贾栋材很认可他哥以前对他的教训,他就是一个只会考试的凡人,什么事都依着自己的性子来,根本就不会去琢磨身边的人与事。如果不是不想和梦里那样潦倒一辈子,哪会象今天这样拼了命得想出人头地,想往上爬?

慢慢喝完一杯苏打水,贾栋材冲侍者招了招手,又要了一杯,露出个真诚的微笑道:“皇甫兄,刚才失礼了。呵呵,我从小就家里穷,对一些事情比较敏感,有点自卑而产生的极度自尊。”

皇甫伦也笑了笑,自嘲道:“我也一样,以前读大学时,连同学请我吃饭都不敢去,就是怕要回请人家。”

彼此坦诚就好聊,现在贾栋材不想因为女友的事,把这可以借得到人脉的关系往外推。如果能把那停留在设想的花木基地建成,发展成当地的支柱产业而非领导的政绩工程,于公于私都对他贾某人有莫大的好处。

小口抿着清爽的苏打水,贾栋材斟酌着用词,笑道:“你肯定听冬冬说过,我这人很讲义气,最喜欢大家一起发财,不知皇甫兄有意搞点小投资吗?”

不是说过,而是抱怨过,可让皇甫伦接这话又很为难。别说他没钱,即使有钱也不敢冒这风险,城市大发展是大势所趋,但谁能断定园林绿化事业要多久才能等来大发展?

已经学会琢磨人的贾栋材一看对方的神色,便知皇甫伦也有穷伢子的通病,一无所有的时候敢博,但稍有成就后就舍不得已经得到了东西,做起事来畏首畏尾。

“嘿嘿,皇甫兄误会了,你在沪市这边有一定的人脉关系网络,那都是花钱也买不到的资源。”

提到实利,一直端着的皇甫伦也顾不得矜持了,借着端咖啡杯的动作,掩饰道:“老弟有什么指教?”

一杯咖啡喝了快一个钟头还没喝完,老子哪不知道你是穷人,贾栋材暗笑道:“你别误会,我们县里的花木基地如果建起来了,肯定要到处找销售渠道。如今这年头,哪有那么容易找的渠道,还不是得花钱去四处公关?”

明白了,对方是想以佣金的形式,让自己去帮着销售。暗喜的皇甫伦放下咖啡杯,提点道:“栋材,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也在体制内,应该知道招投标是怎么回事吧?”

没经历过也没听过,新昌又不比发达的沪市,连省里都没开展的工作,小萝卜头一个的贾栋材哪会知道?

“对对,你们那还没实行,其实换汤不换药,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那就明白了,不就是领导批条子,下面人按领导指示办吗?

然后,然后拿到工程的老板私下感谢,你好我好大家呗。

“所以,你想,或者说你能取代哪一环?”

只差明言的皇甫伦还真小看了贾栋材的自知之明,他压根就没想过取代这根利益链的哪一环,只想过取代最后一环下面的花木供应商。这是在沪市,不是在新昌,别说他贾栋材没那个实力,即使有那个实力也得从最底层混起,除非皇甫伦不是科长而是处长甚至主任,或是搭得上那个级别的领导。

没想过?

想用难度来自抬身价的皇甫伦愣了一下,好奇道:“栋材,你不想做大做强?”

他一好奇,贾栋材还觉得奇怪呢,体制内的人不想着往上爬,莫非还想一辈子停在原位置不成?

“可”,同样出身农村且智商高的皇甫伦立即明白过来,新昌又不是沪市,年轻干部不想着赶紧进步,搞不好一辈子都是副科。就别说新昌,即使是沪市这样的大都市,若不能四十五岁之前爬到正处级,这辈子都会得‘副处病’,临到退休前才会给个正处待遇,就更不要提一楼道一楼道的老科长、老科员。

既然没想着长久做这一行,那其中的操作空间就大了,混迹机关五六年的皇甫伦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栋材,知道什么叫老鼠仓吗?”

土包子一个的贾栋材连股市是个什么玩意都不甚了解,哪会知道什么叫‘老鼠仓’,但他知道无非是营私舞弊、损公肥私那一套。只不过皇甫伦在机关里呆久了,习惯了说话说三分,不给人落话柄而已。

这就有意思了,贾栋材不自觉地又拿出烟,抽了几口后,也学着对方的习惯道:“皇甫兄,你看我343的月工资,能干什么?”

皇甫伦不会抽烟,但能从对方刚才说烟钱的事,猜得出这烟至少二十几块钱一包,还不会明白对方什么意思?不要说老婆的老家,就是自己的老家、自己单位上,哪个当官的会抽自己的烟?

大家心里有数就好,皇甫伦自己单位上没多少业务,可架不住沪市够大,他的母校有足够多校友在全国省级城建系统,其中还不乏身居高位的同门师兄、学长。比如他一个同门师兄的学长,现在就当了老婆老家的省厅办公室主任,去年他还想把小姨子调到赣昌哪个园林局去,省得在老家吃苦受罪。

要帮早帮了,还会到现在再提?但贾栋材一听是省厅的办公室主任,立即心里一激灵,连忙道:“老况?况春购?”

“你认识?”

操,还真被老外说中了,那个什么六个人还是七个人的定律确实是管用的。贾栋材一拍脑门,颇为无奈道:“我们班上三十一个人,就我一个分回老家,就是托他老人家的福。”

“怎么了?”

“呵呵,打架受处分,正好撞在我们新校长的枪口上。”

‘哈哈哈’,皇甫伦忍俊不禁道:“要不要我帮你跑跑路子,也把你调到你们省城去?省厅不好进,哪个地市局还是问题不大的,我跟我师兄在你们那实习过,老况很喜欢帮人忙的。”

早一年有这好事,贾栋材会高兴得跳起来,但跟贱人聊了两次后,他对进地局就没什么兴趣了。就老家那半死不活的经济,不管哪个地局的日子都不好过,甚至还不如县局过得滋润。

不过,即使有了这条线,贾栋材也不想轻易用。不是因为贱人现在给副厅长拎包了,也可以帮他搞到点小业务,而是他没钱没实力,还没那个资格去请况大主任张嘴搞业务。

“也是”,皇甫伦也深以为然,人情这东西不是不能欠,而是不能在小事上欠。

“栋材,你什么时候回去?”

“最多三天吧,我们县长要去我们单位上开现场会,公园的改造方案都还在我这呢。”

请假出来的皇甫伦看了眼腕表,连忙冲侍者招了招手,爽快道:“嗯,那我就不留你了。我们这边的苗圃没什么看头,我建议你去杭城的萧山走走,江浙地区的大型花木基本上都是从那边采购。”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已经人情练达的贾栋材见状,连忙掏出黎冬送他的新金利来钱包,拿出两百块钱放在盘子里,抢在皇甫伦前面对侍者笑道:“有多的算小费。”

两杯咖啡、两杯苏打水付二百,这先生可真大方,侍者连忙谢道:“谢谢先生。”

“借你们的电话用一下”。

“您请”,侍者微微弯腰,贾栋材与皇甫伦握了下手,转身去吧台上打电话call黎冬,准备马上去杭城。他来沪市可不是来逛街的,如果不是为了见她姐姐和姐夫,他早就在杭城调研花木业的发展现状。

第七十五章 被女人教育

细雨纷飞,杨柳依依,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子湖上游人如织。

从出租车里出来的贾栋材黑着脸,没心情欣赏这湖光山色,急步走进湖畔的翠雨厅。这两天,他跑了七八个大型苗圃,虽然没见到什么老板,但行情还是打听清楚了。给生人开出的收购价都1块6的苗子,居然只给他8毛钱,用屁股想都知道,他贾栋材被人耍了,而且是被跟他睡一床的黎冬和苏晓青联合起来耍了!

远远地看到高大健壮的贾栋材气冲冲地来了,惊慌的黎冬急忙起身,却被苏晓青连忙扯住,小声道:“你去外面走走,我来应付他。”

“晓青?”

“放心吧,我摆得平他。”

“哦”,心慌的黎冬逃似得转到窗外的露台上,找了张观景椅坐下,远远地看着这座烟雨下的楼阁。从贾栋材一提要调研江浙的花木发展现状,她就心虚得要命,后悔前几天没有实话实说。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听晓青的,不管他把不把那三万多块钱给自己保管,该是他的钱就全部给他。

果不其然,压着火来找她们的贾栋材往苏晓青面前一坐,看都不看她象没事人样递过来的存折,沉声道:”黎冬呢?”

唉,冬冬啊冬冬,做起事来怎么老是拖泥带水,又分不清轻重呢?可社会经验丰富的苏晓青,把新存折在他眼前晃了晃再放在他面前,讥诮道:“怕你骂她,躲开了呗。看清楚了,这是9万5千2,加上前天给你们的11万6,一分钱也没少你的。”

如果换成一年前,不费一点口舌就能拿回九万多,再愤怒的贾栋材也能将愤怒抛之脑后,可今时今日的他已经能抵挡住巨额财富的诱惑。相比这本能让他一夜暴富的存折,他更伤心被爱人背叛,只要含笑的种子还在他手里,这钱还能赚得到,可感情呢?

“为什么?”

咦,这小子有点道行。

见愤怒的贾栋材不为财富所动,社会经验丰富的苏晓青便知道错了,但更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是不能认错的,立即冷笑道:“你说呢?贾栋材,感情是要经历考验的,你们之间一直是她主动,就不许她考验考验你?再说,冯大龙是你的小兄弟,跟冬冬可没关系,他一没技术二没路子三还没掏一分钱,给他3万8还亏待了他?“

脑壳被怒气充斥的贾栋材,很容易便被苏晓青带歪了思路,嘲弄道:”苏小姐好本事,难道说你们江浙人都喜欢食言而肥?“

”格格格“。

娇俏的苏晓青笑了起来,象是看怪物样看着这黑大个,嘲弄道:”贾栋材,你觉得你有信守承诺的资格吗?如果不是冬冬点醒你们,那些种子就是垃圾!不是我偏袒她,如果她跟我合伙,哪怕只分我1/4,甚至是1/6都乐意。”

自诩讲道理的贾栋材顿觉难堪,他可以用背叛来谴责黎冬,却不能不承认这笔财富因她而获得的。如果不是她及时得知信息,而且选择与他合作而非眼前的苏晓青,这笔财富他根本就赚不到。唉,不来一趟不知道,黎冬她姐夫官小路子广,苏晓青也人头捻熟,也就是黎冬太没有社会经验,否则哪会选择自己合伙?

见这黑大个面色铁青却不复刚才的咄咄逼人,苏晓青便知被老同学说中了,这小子虽然性格刚烈,但只要你占住了道理,他就会认账、认栽。

暗舒了口气的苏晓青拈起素瓷杯,抿了口明前新茶,换了种口气,娇笑道:“栋材,想明白了吗?”

难堪的贾栋材终于拿起了那本红色存折,苏晓青见状又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求你亲自押车过来吗?”

“为什么?”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现在路上已经很安全了,没什么敢拦路抢劫的车匪路霸了?”

贾栋材心里一惊,如果自己不过来这一趟,根本不会去怀疑黎冬,她作为黎冬的老同学,还故意如此?

‘格格格格’,娇笑的苏晓青伸出纤纤素手,给贾栋材续了杯清茶,打趣道:“又想歪了吧?我就搞不懂,你在你老家那个沉稳啊,说你是四五十岁的老男人都不为过,怎么一到我们这就成了毛头小伙子呢?”

被人一调侃,一直被这女人占着上风的贾栋材迅速冷静,也拈起小瓷杯品了品茶,故作轻松道:“请赐教。”

做生意就是做人,光靠尔虞我诈那一套是难成气候的,这也是苏晓青希望与贾栋材合作重要原因之一。所以,这女人很坦诚道:“我承认冬冬和我都有私心,但也没你想象的那么不堪。我是过来人,有些事比你们看得更清楚,用我前夫的话来说,这个世界很现实,抱有幻想的人都会一败涂地。”

贾栋材黯然,他知道这个世界很现实,但仍然难以接受黎冬的隐瞒,尤其是她有无数次机会说清楚,却等到实在瞒不下去了再来补救。在他的思维习惯里,男女之间走到这一步,就应该彼此信任、坦诚,就象前天他会犹豫,但仍然把三万多块钱全交给她一样。

这家伙也敢说,难怪冬冬说他性子上来就会不管不顾。这样也好,苏晓青立即抓住他的话柄,冷笑道:“放屁!你即使不把那3万8给她,这张存折也会给你,她只不过是想知道,她在你心里究竟是玩玩还是长相守。你扪心自问,你会娶她吗?敢保证娶了不离吗?不敢吧,你们之间天然就有问题,根本不是感情能解决的,还不许她多疑点?”

黯然的贾栋材顿觉难堪,情到深处时他敢放弃一切,可冷静下来,何尝不知现实的无奈。离过婚的黎冬尚且只敢跟她姐夫提自己的存在,自己又何尝敢让家人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是自己敢娶她,老爹或许还只会气得跳脚,老娘绝对会不认自己这不孝子!

见把这黑大个被镇住了,苏晓青也不再戳别人的肺管子,岔开话题道:“好了,我们聊点公事。你这两天东奔西跑的,收获不小吧?”

收获?

如果十几鼻子灰也算的话,贾栋材真可谓是收获良多。要不是他头脑灵活,就凭他一口的普通话,很可能连含笑苗子的大概收购价都打听不到,就更别提大型景观树桩的真实行情。江浙这地方太发达,那些苗圃管事的一个比一个精明,根本不会为了一点小利得罪同行。

知道就好,那是一根利益链,也是一个封闭的小圈子,一个陌生的外来户能轻易挤进去?笑意盈盈的苏晓青伸出纤纤素手,帮沉默的贾栋材续了杯清茶,小声道:“栋材,现在能合作了吗?”

“说说。”

苏晓青还是上次在省城那些话,三人各有长处,合则三利,可缓过神来的贾械材并不完全认同。因为前两天在沪市时,黎冬她姐夫暗示过他,会帮着联络销路。体制内就这一点好,同僚之间会相互卖面子,尤其是不损害自己利益的情况下,换句话说他已经找到不错的销路,不必完全依靠苏晓青的销售渠道。

官官相卫嘛,皇甫伦有那能力,但如此一来,她苏晓青岂不成了摆设?神色不变的苏晓青抿了口茶,鄙夷道:“栋材,你觉得冬冬她能撑得起一家公司?”

很在理,想挤进这盘根错节的市场,即使有黎冬她姐夫引荐,还是离不开人地两熟的苏晓青,否则跑了两天的贾栋材,不会连个象样的老板都见不到。可谈判嘛,谁不想往自己怀里多搂点?况且贾栋材还指着这公司为自己做政绩,以图青云直上。

“晓青,我承认你说的都有理,但必须给当地留下足够的利润。我这么说吧,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靠我自己去到处找,又能找到多少成型花木?”

恢复沉稳的贾栋材说的在理,可苏晓青苦笑道:“你也打听过行情吧?就你们苗圃山上的那棵紫薇树,在我们这最多就是卖三千,除去运费、税收之类的,还能有多大的利润空间?”

从山里挖树桩没那么容易的,大山里只有羊肠小道,很多地方甚至连路都没有,靠肩挑背扛把树桩运到马路上,那得请多少人工花多少钱?如果再刨掉运费、税费之类的,一棵大型花木运到这边,只按三千块钱的价格卖出,根本赚不了什么钱。

“所以啊”,苏晓青压低声音,瞟了瞟窗外正发呆的黎冬,小声岔开话题道:“得说服冬冬,让她去求她姐夫,想办法让我们多搭上几个承建商。你想想,苗圃里都能三千块钱敞开收,卖出去又会是多少?”

答非所问,贾栋材不满道:“这事我知道,也跟皇甫谈过,我是说要给我老家留下足够的利润!”

多争一分就是纯利润,拈着素瓷杯的苏晓青白了他一眼,也不满道:“贾栋材,你想清楚,公司你也有份,而且不比我苏晓青少一分!”

没错,然而贾栋材不但想赚钱,还想拿这事去立功,就不能不从公司利润里,挖出一大块给老表和政府。他认为黄局长说得很对,钱是为人服务的,而不是人为钱拖累。只要有帽子就不愁没钱,但脑壳上没帽子,再多的钱也要看领导脸色,到处求神拜佛。

“晓青,话是这么说,但事情不是这么办的。如果没好处,别人会乐意帮我们去找?再说,没有利润,政府会同意让我们搞?”

贾栋材说得很在理,而且给人的印象又是做人很讲究,熟悉行情的苏晓青盘算一阵,小声道:“要不这样,每一棵除去成本外留下1000块钱的利润。再多,我们就划不来,这边的地租、关系,哪样不要花钱?

你别忘了,即使冬冬她姐夫再愿意帮忙,也不可能让别人白帮,我们还得算上他那一份!”

前两天刚在沪市见过皇甫伦的贾栋材默默点头,他很赞同人家对房地产发展的判断,但也听得出对方话语中的潜台词。这事如果赚不到什么钱也就算了,如果能赚到钱,人家是不可能白帮忙的。

可相对于几乎是空手套白狼的大家,只给要卖死力气的农民们和当地政府1000块钱的纯利润其实并不高,但贾栋材沉吟片刻后同意了。他是从农村里爬出来的,知道那些花木在山里一点鸟用都没有,只有挖出来卖出去才会有价值。

“嗯,那就这么办,公司启动后,冬冬过来帮你的忙。”

呵呵,帮忙是假,监督财务才是真,但苏晓青一点也不觉得贾栋材信不过她。这么大的数目,换成她也不可能连个财务权都不攒着。

“按你说的办,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

黎冬有无数次机会说实话,却事到临头才让苏晓青来解释,本就不惯着她的贾栋材如何会给她好脸,当即板着脸道:“对了,帮我订张今天回去的机票”。

正起身的苏晓青顿时脸色不好,沉声道:“贾栋材,做人不能这么过分,即使冬冬以前有那私心,也没对不起你吧?就她的条件,如果想找个男人,从这能排到灵隐寺!”

如果老子没本事,谁看得上老子这样乌七抹黑的穷小子?只不过心智很成熟的贾栋材已经冷静下来,不会跟一个女人计较,反而解释道:“后天县长要去我们那开现场会,我得赶回去准备。”

为老同学不忿的苏晓青也意识到话说重了,沉吟道:“行,我记得晚上九点有一班,就订那一班。”

第七十六 章 西湖春

窗外仍然雨丝如粉,西子湖上仍然游人如织。

隔着厚实的窗帘,湖畔的车声、人声隐隐约约,室内的电视机里的广告声清清楚楚。

房间里的灯光熄灭了,只留下了床台柜上一盏蒙着浅色蕾丝灯罩的乳白色台灯。双人床上的白色丝被一半垂落在地,另一半盖在床上的丝被剧烈起伏着,……。

香汗淋漓的黎冬像是一条岸上的鱼,仰起雪白修长的脖子,张着红润的樱桃小口,呼吸这温湿的空气,体内一股酥麻震颤仿佛又更深入了一些。此时的黎冬,不知道是在云间还是在地上,开始的刻意讨好到如今已经变成了本能,可身上狂暴的男人,却每每把迷迷糊糊的她拉了回来。

气喘如牛的贾栋材不复刚才的狂暴,软沓沓地趴在她身上,看着这张艳若桃花的粉脸,又不禁心生柔情。男人总是经不住挑逗,气冲冲的贾栋材被妩媚的黎冬软语央求几句,便鬼使神差地跟她回了宾馆,然后天雷勾动地火。现在把那通火气泄完,贾栋材搂着这娇媚的女人,非但舍不得责骂,还在心里替她开脱。

人嘛,谁无私心?自己尚且为了抢功骗过亮亮,她瞒一瞒自己又算什么?唉,就这么着吧,莫非这么漂亮的女人,丑人一个的老子还不要?

想通了的贾栋材一身轻松,粗糙的大手轻轻抚在了黎冬香汗密布的面颊额头,死鱼样的她一动都懒得动。可不知道是这种温柔的气息终究感染了她,还是她无意间碰触到了那健硕的肌肉,不禁浅浅的娇吟自她咽喉溢出……

“别……”

黎冬心慌地轻叫一声,身上的男人总算是停下了动作。松了一口气的黎冬,顾不得享受那温柔小意的肌肤之亲,又气又恼地瞪了过去,正迎上一双满是戏谑的牛铃大眼。脸庞黝黑的贾栋材咧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很明朗。黎冬羞恼地瞪着她,脸上的红晕和眼中的媚意却未裉去,这幅慵懒娇媚的神情落在他眼里,不免又生出了几分冲动……

不堪挞伐的黎冬咬了咬嘴唇,哼哼着说道:“故意的是不是?”

看着这女人如此娇媚,以前只能夜深人静时幻想的贾栋材便得意地想笑,惹来黎冬在他腰间狠掐一把,啐道:“是不是心里不痛快,把火气都撒到我身上了?”

这话坏了气氛,狂放过后的贾栋材从她身上翻了下来,闭上眼没有再说话。

想通归想通,但要说不痛快,那也肯定是有。不管苏晓青如何巧舌如簧,已经学会以人渡己的贾栋材都非常明白,如果他不来这一趟杭城,即使他已经睡了黎冬,那张九万块钱的存折也根本不会出现。

见贾栋材默不作声,黎冬就知道他心里还有气,可这能怨谁呢?她可以说一堆说得过去的理由,但又骗得了谁?

沉默了一阵,理亏的黎冬从丝被里伸出一条白玉样的胳膊,支着半个身子,看着贾栋材那张黑脸,突然忍俊不禁。

“看你这委屈样,好象我欺负了你似的,至于吗?“

跟苏晓青那样的女强人在一起,贾栋材装都能装出城府,但与骨子里就是懦弱的黎冬在一起,他觉得没那必要,当即不忿道:“老子不是生这气,老子是觉得你在骑驴找马!“

孩子气,有意讨好的黎冬痴迷地看着他强壮的身体,‘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粉脸宛如一朵牡丹盛放,娇媚不可方物。

正生闷气的贾栋材皱眉,扭头看着她:“笑什么?”

黎冬伸出温腻的手指,在贾栋材强壮的胸肌上划着圈圈,娇笑道:“以前以为你是被晒得这么黑,现在才知道,原来全身哪里都黑,嘻嘻嘻”

当着丑人说脸黑,自知长得丑的贾栋材有些恼了,不满道:“黑代表着健康,哪象你们样弱不禁风?”

其实看多了也不丑,而且眉目很周正,就是太黑了点,黎冬娇笑道:“对对对,你健康你强壮”

还没完没了是吧?暗恼的贾栋材手臂一撑,如同恶虎一般向黎冬扑去,在她的惊呼声中,连人带被子被他紧紧压住。

“放开我,喘不上气啦……”。

被强壮如牛的贾栋材死死压住,娇弱的黎冬粉脸憋得通红,连忙娇笑着央求。

可贾栋材就是不松手,黎冬喘不上气开始奋力挣扎,只见两条雪白的大腿从被子下伸了出来,在暧昧的灯光下散发着莹白的光晕。

看着那两条修长白晰的大腿,还有被子里忽隐忽现的美妙春光,再次口干舌燥的贾栋材咽了咽口水,掀开被子压了上去,俩人身体毫无隔阂地纠缠在一起。感觉到他的情热,黎冬刚刚退去了几分潮红的脸庞又热烫起来,任其为所欲为。

……

终于,狂风暴雨变成了春光满室,洗完澡的两人相拥着在床上呢喃细语。

“不生气了?”

“我有那么小气吗?”

靠在白色床靠背上的贾栋材喷了口烟雾,一番权衡犹豫之后,伸手从床头柜上把黎冬刚给他买的浅棕色真皮公文包拿过来,从里面取出苏晓青给他的那张存折,放进她那个精致的粉色小坤包里。

“冬冬,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你跟她关系有几好,财务上的事都要盯着些。”

见贾栋材象前几天一样,又把钱全部交给了她保管,娇媚的黎冬心里一甜,趴到他身上腻声道:“晓得,我跟谢阿姨学过做账,以后她当出纳我管账。”

“还有,姐姐和姐夫那莫小气,亲兄弟还明算账,何况是姐夫姨妹。”

对寄人篱下很敏感的黎冬立即觉得味道不对,急忙道:“栋材,我姐夫怎么了?”

贾栋材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补救道:“唉,他们是牛屎外头光,我们又不是没钱,莫沾他们的便宜。”

“倒也是,我姐姐她们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舍得买千多块钱的衣服,买斤肉要货比三家。”

“沪市人嘛!”

又腻了一阵,贾栋材拍了拍她丰润柔腻的圆臀,调笑道:“好了,莫惹我了。夜边我回去,你在这多耍几日,单子上列的种子和插穗能收集几多就收集几多。”

正柔情似水的黎冬不乐意,瞟了眼装着手稿的公文包,悻悻道:“李县长不是后天开现场会吗?你都准备得那么周全了,还怕什么?”

“不单是那事,我还要去司马那走一趟。东湖要改造了,要是能承包到个把两个小绿化工程,我去石市就有把握多了。呵呵,做事不能光靠某一个人,多手准备多条路,万一你姐夫跟苏晓青这边没打开局面,那边也能顶一顶撒。”

“哦,那我跟你一起回去。你都走了,我呆在这有什么意思”。

一听是这正事,浑身酥软的黎冬也不痴缠,强撑起床收拾东西。两人收拾妥当走出酒店时,已经是华灯璀璨,街上车水马龙。

第七十七章 黯然

深夜十一点多,俊朗的司马剑拎着领导的黑色真皮公文包匆匆下楼,快步走到已经打着的黑色奥迪车边拉开车门,将公文包放在后座的左侧。没一会,领导们说笑着出现在院子里,连忙拉开右侧的车门,等自己领导走近时,又连忙用手护着车门,恭请领导上车。

大腹便便的钟副厅长坐进车里,又探出半边身子,关心道:“司马,很晚了,让老赵送一程吧。”

身材高大的司马剑连忙弯腰,笑道:“不了,我同学来了,还得去请他吃个宵夜。”

“哦,明天上午放你假,好好陪陪你同学。”

“谢谢领导”。

司马剑笑着将车门不重不轻地关上,目送着几辆奥迪车都出了院子,这才跟同事们打了个招呼,快步走向隔壁的建设宾馆。豺狗那鸟人去了趟杭城,应该是发了财,送上门的肥猪得杀了吃肉。

正在1207客房等人的贾栋材听到捶门声,突然想起贱人那德性,一拍脑门道:“坏了,先别开门。”

“怎么了?”

俏脸飞红的黎冬停下脚步,古怪地看着男友飞快褪下她在杭城买的黑色西铁城腕表,又从旅行箱里翻出那个盒子放进去。

“他是贱人,晓得了我们发财没给他礼物,还不得翻了天?”

两千六百八呢,舍得花钱在男友身上的黎冬肉疼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那司马剑是大领导的秘书,送个重礼就当是求人帮忙,只要能帮着揽点业务,也值了。

门外捶门的司马剑见门终于开了,刚想怪叫着冲进去,却见是姿态艳丽的黎冬,连忙生生停住脚,还生生挤出个笑脸道:“黎冬?你跟他一起回来的?”

“嗯”,脸上隐隐发烫的黎冬连忙让开,等客人进了门又把门关上。

一看这神色,眉目通透的司马剑便知道两人搞上了,一进门就挤眉弄眼道:“栋材兄?”

“贱人!”

“豺狗!”

见自家兄弟没异样,性格豪爽的司马剑也骂了一声,一屁股在茶几边坐下便开吃,咕噜道:“饿死老子了,开酒啊,没点眼色!老子为了你,刚跟领导请一上午的假!”

贾栋材从地上拿起瓶啤酒,用粗壮的大拇指顶开递过去,嘲弄道:“狗腿子嘛,不就得你这样?”

司马剑接过酒瓶灌了下去,舒服得打了嗝,得意道:“得了,得了,老子知道你羡慕忌妒。等老子哪天去你们那挂职,保证提拔你当办公室副主任!

黎冬坐下吃啊,我们是粗人,没那么多讲究。”

脸上发烫的黎冬有些不好意思,贾栋材却一把抓过她的右手,戳到正啃酱猪蹄的司马剑眼皮子底下,上次那枚戒指戴在白玉般的中指上金光灿烂。

“我操!”

这金光惊得司马剑差点把啃了一半的猪蹄都扔掉,回过神来连忙放下猪蹄,扯了张纸巾擦擦手,恭喜道:“恭喜恭喜,祝你们白头偕老。”

“得了吧,没点诚意”,贾栋材一把打开那只伸向黎冬的油腻爪子,笑骂道:“你得去洗狗爪!”

“对对,失礼,失礼”。

脑壳有点懵的司马剑连忙到卫生间净手,擦干后再来跟黎冬握手祝贺,“黎冬,以后要发挥敢打敢骂的优良传统,这混球是有名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大笑的贾栋材揽过黎冬的香肩,得意道:“羡慕妒忌了吧?”

有了在卫生间洗手的缓冲,智商高、情商也高的司马剑很快捋清了情况。他和贾栋材无话不谈,上次招待苏晓青的时候就看出两人的异样,也早在电话里知道了黎冬的情况,现在见她突然戴上了戒指,当然知道情况没那么简单。

“有点,有点。早知道这样,我过来当什么电灯泡?有话赶紧说,老子好早点滚蛋,免得打扰你们。”

“放屁,老子能让你笑老子重色轻友?陪老子一醉方休,明天就得上战场了,当是给老子捶战鼓!”

咦?又开吃了的司马剑停了下来,好奇道:“怎么了?”

“后天我们县长要开现场会,就是上次黎老归葬的事,还记得吧?”

“你不说我都忘了,操,被你这惊喜给惊到了,那事我打听清楚了”,司马剑连忙放下猪蹄,扯了张纸巾擦了擦手,从西裤口袋里掏出张折好的信笺纸递过去。

“工艺很简单,麻烦的是涂料,我们省内没有代理商。最近的代理商在深城,我跟那边的校友联系了一下,可以帮你们拿到批发价……”。

说完,边吃边说的司马剑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我问了问省院的朋友,他们说如果你们不追求质量的话,完全可以用白水泥、工业颜料自己调色。

豺狗,我觉得他们说的有理,谁摸了栏杆的手还往嘴里塞?再说,就那点量,也毒不死人。”

贾栋材接过信笺纸,一看那高昂的价格便放弃了,不屑道:“混在水泥里的颜料连鸡都毒不死,也就是深城人民有钱,才舍得去买进口涂料。”

“呵呵”,饿了的司马剑继续吃,这两天没休息好的黎冬困了,打了个招呼后就去了隔壁客房睡觉。等她一走,司马剑立即原形毕露,龌龊道:“豺狗,你这算不算玩弄感情?”

女友走了,贾栋材也露出了无奈的一面,叹气道:“哪有那么简单?……”。

就着啤酒和吃食,贾栋材把电话里不好说的告诉自己兄弟。说着说着,也不知怎么的,贾栋材就想起了高中时暗恋的女孩,最后苦恼道:“你说,这种纸包不住火的事,等我有了对象后,该怎么跟人家说?”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羡慕的司马剑刺了他一句,提点道:“瞒着就是,你真以为象我们这样的人,还会有狗屁爱情?去追,没时间,主动接近你的,还不是看中你的前途?走我们这条道的人,找个条件过得去的人过日子而已。

再说,即使给你个漂亮的纯情少女,别人看得上你吗?你又侍候得了吗?知足吧,人生得一红颜知己足矣!”

也是,该知足了,自觉矫情的贾栋材轻扇黑脸一耳光,举起酒瓶子碰了一下一口气干掉,擦着嘴角的酒花道:“贱人,我可能要去乡镇任职了,有路子帮我联系点花木的销路吗?”

说起正事,司马剑也正色了,小声道:“我问了问几个市局的朋友,只要价格不比别人的高,应该问题不大。花木供应商是最底层的,哪容得了他们叽叽歪歪,关键还是你那边要上道。不过,东湖改造主要是土木工程,对花木的需求量不会很大,你要有心理准备。”

贾栋材不禁大喜,连忙道:“这不废话吗?老子又不花自己的钱,只要他们帮了忙,莫非老子还会心疼不成?”

提到钱,贾栋材倒想起礼物的事来,从旅行箱里翻出那个刚重新装好的盒子扔过去,得意道:“老子刚发笔横财,施舍点嗟来之食给你这叫花子!”

耶,西铁城咧!

司马剑接住差点砸在脸上的黑盒子,定睛一看连忙又扯纸巾擦手,打开盒子便急不可耐地扔掉旧石英表戴上,高兴地夸奖道:“不错不错,豺狗也懂礼仪了,终于知道什么叫朋友有通财之义。”

夸奖完,识货的司马剑发现这表不是普通的西铁城,惊讶道:“妈呀,你发了多大的财?这玩意要好几千吧?操,你该不是又给老子来礼多人不怪那一套吧?豺狗,我们兄弟之间少来这一套!”

省厅给不了下面项目、资金,对下面的市局、地局没多大影响力,跑路子没那么好跑,可兄弟就是帮自己去跑成了,这他妈的才是真兄弟。在杭城时想都没想起这小子的贾栋材略有愧疚,佯装得意洋洋道:“不多不多,够你20年工资吧。”

那不是十万以上?

司马剑吓了一跳,不满道:“就这么个破玩意,你他妈的也送得出手?”

可贾栋材是真的心有愧疚,拿起他扔下的旧石英表戴在自己手腕上,佯装无赖道:“已经不错了,老子赚的是数字,全扔在苏晓青的公司里了。要不是想起你这叫花子,这两千六都保不住。”

够义气!

很感动的司马剑看了眼自己那一百二十块钱的旧表,冲兄弟竖了下大拇指,龌龊道:“你跟她也有一腿”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想搞基地,总得有人帮我跑销路吧?那女人有野心,又有点路子,我刚好发了财,干嘛不投钱?”

那倒也是,靠点死工资够鸟用。家境优越的司马剑附和了一句,羡慕之余也没什么忌妒,这家伙不缺钱,家里一个正处加一个正科,姐姐又早嫁了,哪会穷得到他头上?

然而,一块戴了五六年的旧表戴在了贾栋材手腕上,而司马剑手腕上却是两千多的新表,尤其是贾栋材出身贫寒,这份情谊让司马剑借着几乎不存在的酒意,说了一番很可能伤感情的话。

“豺狗,还记得以前老闵说的吗?”

“什么?”

“天理人情不必细诉,婚姻在于有利可图。”

贾栋材黯然,这句话是大一时哲学老师说的,虽世故却是非常著名的古希腊贤哲所说,例证更是枚不胜数。

见老同学、好兄弟黯然,情商与智商都高的司马剑便知他听进去了,顺势补上最重要的那一刀。

“豺狗,还记得上次说,如果我去你们县当书记县长,你会很高兴给我当办公室主任吧?别怪兄弟说话直,那是极有可能的事,不是因为你的能力不如我,而是我的起点比你高太多。不要信那些自我奋斗的传说,既然是传说就证明那是小概率事件,轮也轮不到你豺狗。

呵呵,这个世道,原上的草永远比涧底的松更高,你如果不想当涧底松,婚姻就是你唯一的机会。”

话和道理都对,但更让贾栋材黯然,即使他知道婚姻要有利可图都没有办法,因为他所处圈子太低了。

可司马剑轻轻道:“未必,机会是等不来的,而是创造来的。好好想想,反正我们都年轻,有的是时间去创造机会。”

第七十八章 为自己织一件嫁衣 (上)

阴雨绵绵,呆坐在办公室里的张健民,心情也和这鬼天气一样。

原以为园林所受到县里重视,公园又修缮完了,调过来当所长是个轻松又出成绩的位子,没想到还没半年就遇上大麻烦了。花百来万给本地出去的老将军建个陵园,并不是什么大事,隔壁县为这种事还削了半个山头呢,可鬼知道当时黄大仙心里怎么想的,居然给领导汇报说顶多五十万就修得起来。

张健民找设计院的人看过,那帮人看完贾栋材的设计后一个劲地说好,还说110万的成本很合算,除了修建陵园外还可以顺带改造公园的后山。如果不按方案来,建出来陵园会显得太突兀,反而成了个四不象。

说的都在理,可110万的造价,得50万修出来,这事谁干得了?

上次在县里开会,张健民刚说没办法,新来的卢常委副县长马上扔过来一句:‘黄新民说顶多50万,你张健民该不是嫌8万的财政预算太少了吧?’

黄新民是谁?那是个手头上只有5万,就敢整修公园的蛮人,可县领导就认可黄新民,只要是他说干得成,那就肯定干得成,干不成的要么没本事,要么就是想从中捞钱。

操!

暗骂了一声,心情不好的张健民见贾栋材还没来,阴着脸叫了声:“王娓娓,王娓娓,打电话给栋材,怎么还没来上班?”

隔壁的王娓娓答应了一声,连忙打贾栋材bp机,小声留言:张发火。对面的谢阿姨见状直笑,小声道:“昨夜你也不劝一劝?”

“老领导敬酒,他要吃,我敢劝?”

“呵呵”,两人低笑起来。

这人啊,就是要有对比,以前黄局长在这兼所长时,大家虽然服气但嫌他太严厉,还尽给所里揽些吃力不讨好的活。现在换了个所长,严厉倒是不严厉了,还整天笑眯眯的,但总是让大家觉得心里憋得慌。

没多久,昨夜被黄局长灌了场乔迁酒的贾栋材来了,小跑进所长办歉意道:“领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昨夜让黄大仙他们灌醉了。”

刚才还发火的张健民精神一振,急忙道:“我晓得,问了黄局长不?”

身上没有什么酒气了的贾栋材转身,一脚把门给踹上,小声道:“领导,他是黄大仙,有个屁的办法。晓得他怎么说的不,管他妈的先动手搞,县里总不能看到搞了一半不给钱吧?”

操,早知道就这办法,黄大仙用这办法没问题,我张健民也用得了?黄大仙用这办法,最多是挨两句批,我张健民要是敢用这办法,搞不好纪委要来找老子谈话了!

“那想到什么办法没有?”

当然想到了,贾栋材琢磨了五六天,又在杭城跑了一趟,已经有把握控制在五十万左右,但他哪会轻易说出来?

“领导,我想了几天,也就能节省十来万,大头还是在建筑上。哦,对了,江义来了不?他有些想法,我安排他去搞了。”

“江义,江义,过来一下”,手下得力就是好啊,张健民不禁大喜,连忙把江义叫进来。

可冷着张脸的江义一进来,张嘴便是没弄好,昨夜黄局长补请老同事吃搬屋酒,他喝醉了没时间弄。

不愧是江义,猜到这混蛋不会轻易出手的贾栋材暗乐。上次李县来视察时,这混蛋端个茶盘都能站半个钟头,要是这样的机会都抓不住,那他老爹的副局长就白当了。

看着江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张健民当然晓得这混蛋是故意的,目的就是想去县领导面前混个脸熟。眼睛余光再看贾栋材,这黑大个倒是板着脸瞪着江义,但不用猜也知道,如果现场会不带他去露脸,搞不好最多就是省十万,其它的想法他会永远烂在肚子里。

操,老子好说话,这帮混蛋就把老子当善斋公?

可气得脖子粗的张健民愣是发不出火来,江义他爹是局里的二把手,贾栋材是他的副手,而且说交权就交权,还说了有办法省十万,他能轻易训斥?突然间,张健民有点佩服黄新民了,人家就是敢霸道,不管你是谁只要事情没办好,他就敢破口大骂,不服就往死里整。

刚想顺水推舟把这事应付过去,谁料隔壁的老谢又跑来添乱,县政府办的时股长打电话来了。没大事,就是通知所里,李县长后天要到后山上开现场会的计划不变,让张所长马上组织人清理出条小路。

谢阿姨通知完,冷着脸的江义古怪地看向张健民,又看看站在那不作声的贾栋材,所长办里顿时气氛怪异。前几天张健民还说明天县领导会来开现场会,结果县政府办通知的是原定后天的现场会计划不变,其中意味还用说?

不这就是想压制副手吗?免得象林局长样被黄局抢尽风头,结果副手高升林业局局长,一把手反倒调任闲职。

然而,等谢阿姨没事人样出去后,默不作声的贾栋材吱声了,打圆场道:“领导,要不我们马上组织人清理一下后山?”

“对对,你马上去安排一下。”

后山早就清理好了,但有这个说辞,尴尬的张健民顺坡下驴,瞪了冷脸的江义一眼,示意贾栋材去摆平这刺头。其实也就是瞪一眼,别说江义和贾栋材,就连隔壁的谢会计她们都知道,只要江副局长还坐那位子上,张健民根本不敢拿他怎么样。现在,贾栋材终于体验到了副职的另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管一把手高兴不高兴,除了调整分工外,基本上拿副职没辙。

两人出了所长办,一前一后进了隔壁的副所长办,贾栋材把瞎忙的冯大龙轰走,主动扔了根‘芙蓉王’给江义,没按领导指示教育他,反而冲他竖了下大拇指。一屁股坐下的江义见状,也冲这位他不得不服的副所长同志露出个笑脸,小声道:“栋材,让我做事没问题,但不能让我白干吧?”

废话,贾栋材从黎冬给他买的黑色真皮公文包里拿出手稿,扔给江义道:“去设计院晒图,署我和你的名字。把这方案结合你自己的方案,弄个方案出来给他交差。”

“栋材?”

“他是主要领导,汇报工作是他的事,莫非你还想越俎代庖不成?开现场会的时候,你跟我站一起,去吧。”

“好的,我马上去办”。

江义仍然看贾栋材不顺眼,但又不得不服这位处事公正,还有机会就给下面人谋福利的所领导。如今贾栋材把话点在了明处,捞个露脸机会的江义连忙照办,拿着手稿快步走了,看得隔壁所长办的张健民更是气得想把茶杯给摔了。主要领导的话当成耳边风,副所长却支使得动,还服服帖帖的,让他这一把手情何以堪?

第七十九章 给自己织一件嫁衣(下)

连绵的春雨终于停了,阳光明媚,白云依依,山上的各色植被青翠欲滴。

白胖的张健民站在选定的墓址上,一边给县领导讲解改进后的设计方案,一边留意着县领导的神色,心情舒畅得象这难得的好天气一样。

小贾还是有能力,虽然不听招呼跑出去五六天,但回来就鼓捣出这么一个相对完善的改进方案,既保证了陵园的肃穆大气,还极大节省了经费。更难得的是,小贾还摆得正位置,不象江义那混账东西目无组织、目无领导。

改进后的方案也确实不错,用廉价的鹅卵石、仿松树栏杆代替昂贵的青石板、大理石有点神来之笔的意思,不但能节约三十几万的成本,还能更好地与周边环境相融。说辞也相当有水平,鹅卵石将全部由桥西乡的老表从河里采集,表达了家乡父老对黎老的怀念之情;不使用大理石栏杆是从整体效果考虑,陵园之外的地方将是森林公园,会有很多人前来游玩,如果使用高档石材不但过于突兀,也可能会对生前一身正气黎老影响不好。

见两位县领导连连点头,陪站在最末的贾栋材暗舒了口气,与旁边忌妒张健民的江义不同,他对争功的事看得很透。邱绍飞那天的提醒看似有道理,其实是官场大忌,强蛮如黄大仙都不会轻易越级报告,何况自己这样没靠背山的小萝卜头?

再说,新图纸上落着自己的大名,那就是大大的功劳。与其过犹不及得跟所里的主要领导张健民抢风头,还不如给县领导留个识大体、懂规矩好印象。还是贱人说得有理啊,绝大多数时候,识大体、懂规矩远比才能重要,因为国难才会思良将,太平盛世则走狗烹。

未曾想,贾栋材不想与主要领导抢风头,对改进方案甚为满意的李县长却不放过他,冲高出众人一截的他招手道:“小贾,你过来一下。”

“啊,好的”,明显愣了一下的贾栋材,连忙从队伍后面上前,快步到领导面前微微躬身道:“李县,您有什么指示?”

去年偶遇后的汇报,能力突出又识大体、懂规矩的贾栋材给李县长留下极佳、极深的印象,现在见他如此恭谨,不禁打趣道:“小贾,没调成办公室,有思想问题吗?”

“不敢,不敢。领导站得高,自然看得更远,想得也更周全,岂是我一后辈小子能妄自揣度的。”

不错,不错,就冲这得体的应答和气度,就不是一般年轻人能拥有的,不说熟悉他的吴局长他们,连第一次见他的赵常务、卢副县长等县领导都暗暗点头。

“小伙子不错,难怪黄新民说你有胆有谋还有担当。来,给我说说,你还有什么牛黄狗宝?黄新民可是说了,他都有把握将成本控制在50万以内,你肯定也会有办法。”

黄大仙会这么好?

电光火石间,熟悉黄局长的贾栋材确定他会送这人情,因为自己替他在领导面前表过功。只是他的办法是什么,莫非与自己一样,也把最后的法宝押在花木上?可也操他妈的黄大仙,你他妈的不告诉张健民,也不指点一下老子?

“呵呵”,能稳定心神的贾栋材佯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无奈道:“李县,办法是有办法,但我对张所都没说。嘿嘿,有些事,我们这些当下属的悄悄处理就行,不好让领导为难。”

咦,这小子还真有办法?众人惊讶地看向贾栋材,从黄新民那听到了办法的李县长却鼓励道:“说,黄新民都敢说,你怕什么?”

“那我就说了啊,欠妥之处还望各位领导海涵。”

贾栋材的法宝很简单,那就是利用县里大规模造林的机会,将一些名木古树以更好保护的名义移植,目的地就是公园后山的陵园。如此一来,整个工程不但能再省下上十几万的苗木费,还能瞬间提高陵园的档次。

新昌是林业大县,领导们肯定背不下来林业方面的法规政策,但哪些是不能违反的,谁心里会没数?众人一听是这办法,不禁面面相觑,这小子还真敢想,这哪是什么办法,压根就是违法。可话又说回来,有了更好保护这个名目,林业部门又不敢为难的话,还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大将之材!

不愧是黄大仙和红雯同时推荐的人,对贾栋材的表现非常满意的李县长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还有呢?我听人说,你也在搞苗木方面的事,有什么建议吗?”

见领导还要考究,贾栋材突然想起刘明亮给他的那两份材料,福至心灵道:“石市的李书记去年把我找去,探讨在我们县发展苗木业的前景,当时我很不以为然。

这次我送货去杭城,通过朋友拜访了几家大型苗圃,觉得苗木业可能希望不大,但花木业大有可为。当然,关键还是政府给政策,允许采挖不在保护之列的大型花木。”

李县长精神一振,目前大家能想到的都被黄新民、红雯说完了,但这个专业人士应该还有门外汉想不到的想法,否则他就不会说花木而应该说苗木。

“具体说说!”

人要是走运,挡都挡不住咧!

欣喜若狂的贾栋材连忙暗暗定神,解释道:“一是将不满100年树龄的桂花、紫薇、银杏等成型花木,直接从山里挖出来卖到江浙去。二是通过嫁接技术,将我们本地随处可见的树种,培育成珍贵花木。比如枫树,在我们这当柴烧都嫌它火不旺,但以它作砧木嫁接就能培育成红枫,价值立即暴涨十几倍。”

人才!

前面的已经被黄新民他们说过了,而且在山里挖取花木的人工、运输成本不容小视,但贾栋材的新设想无疑为他们推开了一扇门。林业县别的不多,就是各种林木多,如果能把那些当柴烧的杂树,变成有价值的花木销售出去,哪怕价格不是那么高,都足以发展出一个新的支柱产业。

得到意外惊喜的李县长的眉头也跳了跳,立即沉声道:“销路呢?”

难为年纪轻轻的贾栋材也有了演技,心情激荡之下,还能在黑脸上挤出个苦笑。

“李县,这就是我在那边得到第二个见识:这年头养猪的不如卖肉的。”

“怎么说?”

贾栋材半转过身来,冲眼红他有如此表现机会的领导们歉意地笑了笑,“张所知道的,我们去年培育了一批深山含笑的芽苗,卖给对方是2毛5一根,但人家转手就卖1块1。我跟买家争论起来,最后人家一毛钱价都不涨,还教育我说这就是渠道的作用,如果没有她的渠道,我们连一毛钱都赚不到。

呵呵,我不服气,自己去找销路,结果让我灰头土脸。人家的收购价就是2毛5,费尽口舌也没用,反正我不卖有的是人卖。”

说到这里,贾栋材也想起在杭城碰的那些灰,不禁叹息道:“唉,这一行目前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内心兴奋的李县立即皱起了眉头,不解道:“为什么会这样?”

“呵呵,就目前而言,绝大部分苗木需求都是公共绿化需要。”

原来如此,众位领导恍然大悟,政府的公共绿化工程,岂是按性价比来的?想通了这一层,领导们不禁大失所望,若市场控制在少数人手里,地处偏僻的新昌怎么可能打进市场。

坏了,最早向李红雯提出这一设想的李县长心里一紧,他意识到他和李红雯都犯了一个关键性错误,那就是只浮在表面上听那些老板吹,而没有沉下去调研实际情况。有当地政府领导在场,那些苗木老板怎么可能说些让领导没面子、不想听的实话?

旁边的高主任见领导不好再问,连忙插话道:“小贾,你认为只有等整个行业发展起来了,我们再来推动?”

这话问错了,这样问,置重视这事的李县长于何地?眉目通透的领导们立即意识到平时滴水不漏的老高出了差错,不悦的李县长也微微皱眉,失误的高主任只好看向贾栋材,希望这黑大个能把他的失言给圆过来。

如果没有近一个星期的思考,贾栋材也会认为只有等,但长时间的思考与实地考察,加之与苏晓青以及黎冬她姐夫的探讨,让他跳出了固有的思维模式。且不说以皇甫伦和贱人的关系,推销少量的花木问题不大,即使推销不出去,都要坚定地按领导意图去搞,先把可能的帽子戴到脑壳上再说。

当官这种事,一步快就步步快,慢了一步,说不定就步步慢。

“不,我的看法是不能等,而且是尽快着手。”

贾栋材稍稍停顿了一下,斟词酌句道:“高主任,越是困难的时候,越是我们这样偏远地区的机会,因为别人有更好的选择,而我们只能靠山吃山。

从长远来看,只要国家停止福利分房,房地产势必迎来迅猛发展,造成一个巨大的花木需求缺口。靠近发达地区的林业县有交通的便利而我们没有,所以我们必须抢先去干、建立自己的销售渠道,等缺口出现后能迅速抢占市场。

李县,虽然我们正发展市场经济,但仍然是人情社会。只要我们的渠道建立起来了,在性价比差不多的情况下,大家都会优先与老朋友合作。”

高明!

不但把老高的失误给圆了回来,还吹捧了领导的高屋建瓴!

一干领导都暗暗点头,林业县就这么点东西,除了卖木头外就是木材加工业。现在中央要封山造林,不想让经济下滑,就必须要另谋他法。从这个角度上来考虑,花木基地值得去试一试,起码比看着经济下滑干着急强。

那么又一个问题来了,如果要搞这个什么花木基地,如何熬过开始那一段最艰难的时刻?

“小贾,你的想法呢?”

胆大有官做,胆大还能发大财。个子太高的贾栋材微微躬身,却毫不犹豫地隐瞒了黎冬她姐夫和贱人的允诺,言简意赅道:“委曲求全,接受对方的盘剥,培养我们的技术力量和建立销售渠道。”

脸色凝重的李县长来回踱了几步,迅速把黄新民和李红雯的计划书全扔进了垃圾堆。

“写份实施方案给我!对了,建设森林公园的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形成一个方案,明天开个专题会讨论,再报罗书记审定。”

贾栋材大喜过望,急忙用垂在大腿边的手猛掐自己,强行镇定道:“是,我和张所长尽快提交报告,但是我并不了解我们县的实际情况,如何发展花木业只能是做个大体规划。”

每临大事有静气,虽然那只黑爪在猛掐他自己,但这份冷静与沉稳足以担当大任,李县长欣赏得看了几眼这黑大个,满意道:“嗯,先做个规划,方案等你熟悉情况后尽快草拟”。

“是”,贾栋材连忙微微躬身,李县长更为满意他的恭敬又不失体统,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小贾,用心做事,这是个建功立业的大时代!”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不乏忌妒的目光射向身材高大的贾栋材。

第八十章 翻脸与妥协

清幽的院子依旧被巨樟、古藤笼罩,所长办的小平房里粉刷一新,墙上还涂了乳胶漆,新大班台、新大班椅、仿红木沙发,再加上一个新的玻璃茶水柜,县园林所所长办也算是鸟枪换炮。

眼睛里全是血丝的贾栋材熬了一夜,终于把两份材料写好,把材料往亲自帮他沏茶的领导面前一放,一屁股坐在办公桌的新高脚转椅上,打着哈欠道:“张所,写是写完了,还得你老人家润润色。啊,啊”

“辛苦辛苦,吃根烟吃杯茶,我看看。”

“哦”,贾栋材接过烟,就着领导的花哨防风打火机点着,坐在那打着哈欠等他给意见。这两份材料刘明亮都看了,还帮着改了一遍,但还是要领导把关撒。

嗯,文笔不错,数据翔实、逻辑严密,还紧扣当前的政治形势,就这写作能力放到两办去当笔杆子都够了。张健民仔细看了一遍,边看边赞叹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小贾一副猛张飞的身板,内里还这么文秀,不愧是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十几分钟后,很满意的张健民放下材料,又递了根烟给打瞌睡的贾栋材,商量道:“栋材,森林公园的方案我没意见,苗木业的规划这样不行。”

“啊,什么?领导?”

“你呀,你是园林所的副所长,就要站在我们所的立场上。说句不好听的话,局里有的就是钱,我们用得到一分?”

一提钱,正犯困的贾栋材倒想起件事,连忙从外套兜里掏出个厚信封,探过身去拉开领导的抽屉扔进去,小声笑道:“张所,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回来这几天忙昏了头,不记得了。”

手里夹着烟卷的张健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客气道:“栋材,这样不好吧?”

老子不来进这贡才不好咧,贾栋材小声笑道:“嘿嘿嘿,我们赚了钱,领导这一份总不能少撒”。

嗯,看那厚度,没有五千也有三千吧?

收惯了礼、也送惯了礼的张健民,马上想起了老婆说的闲话,不禁心里一惊。搞不好援朝他老婆没吹牛皮,龙伢子真的赚了三四万。

脑子里急速盘算一阵,张健民不禁心生贪念,浮起个笑脸道:“栋材,既然你们赚了大钱,就不能让公家吃亏,明年给所里交三万吧。”

贾栋材顿时不高兴,闷声道:“张所?”

“呵呵,你不提这事,我都想跟你聊聊。我姨妹子在银行上班,你们赚了几多,我心里还会没数?”

不可能!冬冬除了把冯大龙的钱带回来了,其余的都存在她在杭城的账上!

冯大龙!

肯定是冯大龙!

肯定是那混账东西嘴巴又没关住风,在家里吹了牛皮,结果让张健民听到了风声!

贾栋材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冯大龙提过来扇几巴掌,再三交待他管住嘴巴,还他妈的嘴巴不关风?

见贾栋材气得脖子上都冒青筋,张健民更有十足把握,深山含笑的苗子远比想象的更赚钱。还真没看出来,这家伙看起来是个耿直人,内里心机深得很。要不是龙伢子嘴巴不关风,谁晓得他们不声不气就赚了十几万?

可张健民也看走了眼,贾栋材为了待遇,敢跟黄新民那种强蛮人吵吵闹闹,又会是什么善斋公?

被张健民这么一逼,性子暴烈的贾栋材当即翻脸,沉声威胁道:“张健民,你莫诈我,信不信我能让你这所长当不稳?”

混账!

张健民也被气得七窍生烟,可刚想发火又强行忍住了。且不说桌上这两份材料和苗圃事关重大,即使没有这些,如果这混账东西真要造反,本就心怀不满的邱绍飞、江义、老谢,还有冯大龙那萝卜头都他妈的会倒过去。

有副所长挑头,加上三个股长、一个会计响应,光靠一个唯唯喏喏的王娓娓,他张健民这所长还当得稳?

“呵呵,哈哈哈”,强自压着火的张健民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贾栋材莫名其妙。

“栋材,你好歹也是当副所长的人,就这么沉不住气?”

操,老子又不是蠢牯,一来所里就削老子的权,取苗的时候还跑去盯着,生怕少了你那一份。操,要不是老子不怕你,你会好声好气跟老子讲?

有恃无恐的贾栋材也把身体往后一靠,懒得跟这只‘八爪鱼’扯蛋,直截了当道:“张所,开条件吧。黄局长我都敢硬顶,凭的就是老子有本事。”

混账东西!

可强笑的张健民已经冷静下来了,不得不承认是他张健民离不开这混账东西,而不是这混账东西离不开他张健民。

“算了算了,不开玩笑了,你这伢子就是开不起玩笑的人。我还是以前那句话,我们搞工作是为了生活更好,要是不能生活得更好,这工作还有什么意义?”

有了这个一听就假的哈哈,贾栋材也稍稍冷静下来,两人要真翻了脸,他也沾不到什么便宜。远的不说,苗子的事一漏出去,所里这帮老油条还不得眼睛冒火?

“你说。”

见这混账东西冷静了,张健民也索性不绕圈子,他看准了贾栋材不想见财化水,大家就有得谈。

“栋材,我老张有那么不讲究不?你记得礼敬我这领导,我会为难你?好了,这事打住,我们谈正事。苗木业规划要改,不能把我们园林所排除在外,而且要突出我们的重要性。”

这没问题,本来就是主要领导去汇报,只要你不怕县领导看你出丑,你想怎么汇报都行。

“我没意见,这材料本来就是要你把关的。”

“我来亲自指挥建设。”

主要领导想指挥,莫非副手还能争不成?可贾栋材也不是善茬,讨价还价道:“我来所里盯着?”

五六十万经手,谁不想沾些油腥?张健民在功劳和利益之间稍一犹豫,同意道:“你不盯着,我也不放心,还有件事。”

只要大家都有好处,贾栋材也很痛快,“你说”。

这事就不太好明说了,张健民只想把小日子过滋润些,但有机会往上爬,谁不想再往上爬?可想在县领导的功劳簿上记一笔,没有贾栋材的配合根本做不到,因为李县长已经知道这些方案是贾栋材的手笔,与他张健民没多少关系。

“栋材,不出意外的话,后山改造完之后,你就要高升了,而且十有八九是去石市乡搞苗木基地。”

贾栋材心里一动,刘明亮也是这么分析的,而且说千万不要上黄大仙的当,跑到城郊林场当场长。

“呵呵,张所承你吉言。反正方案我都草拟完了,润色、修改、把关都是你领导的事。”

刚才还被气得七窍生烟的张健民心里一喜,又觉得眼前这混账东西虽然混账了些,但还是很上道的。

“呵呵,既然老弟这样说,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我想在这设计方案上加个名字,你看?”

无耻!

知道署名权对设计师来意味着什么吗?

贾栋材差点一个没忍住,幸好理智让他高抬的手落下时,变成了轻抚桌面。可这一理智的举动,反而在官油子张健民面前露了怯。

“栋材,我晓得这让你为难,可你也多想想,你是要走官路的人,这些东西对你有什么用?”

他妈的无耻,贾栋材嘲讽道:“对我没用,莫非对你张所长又有用?”

哼,林局去人大养老,不就是没压住黄大仙?莫看这混账东西没黄大仙高调,内里呢?黄大仙好歹还光明磊落,什么事都硬桥硬马,这混账东西是外豪内奸!

真他妈的无耻,就为了不让自己比成渣,连这样的假功劳都要、都抢。可是,等张健民拉开抽屉,把那个厚信封放在桌上,贾栋材终于让步了。人家这不是要还他,而是提醒他种源的事,相比几十万块的利益,贾栋材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呵呵,随便你,只要莫把我跟江义的名字划掉就行。张所,我以后可能不走技术职称的路,江义是难说的。”

这不就行了?张健民脸上冰雪消融,笑骂道:“怎么可能,我老张有那么不会做人不?”

会个屁!认输了的贾栋材暗呸,提议道:“还是签个协议吧,你我都放心。”

“你信不过我?”

“呵呵,我信不过所里的人,不想走后有人搞鬼。”

未必没有毁约之念的张健民脸上一阵阴晴,见贾栋材没有继续让步的可能,打了个哈哈道:“只限今年的。”

“行”,说完,贾栋材也懒得再跟这种恶心的官油子扯蛋,拉开办公室门往外走,径直去人秘股打冯大龙的call机。等这混账东西紧赶慢赶跑来时,贾栋材的协议已经拟好了、签好了字,黑着脸道:“去喊张健民签字、盖章,再交给黎冬保管。”

一听这话,心虚的冯大龙脸都吓白了,急忙道歉:“材哥,我错了,对不住你。”

道歉有什么用?为了这混账东西的一时之快,老子连第一署名权都没了,可黑着脸的贾栋材并没有发火。起草协议的这几十分钟里,他也想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黄大仙会对手下冷漠。那不是天生的,而是到了一定的高度就必须冷漠,否则会把自己活活气死累死,所以才有‘善不为官’的说法。

因此,贾栋材脸上好看了些,训斥道:“在我面前,无非是骂你两句,要是独挡一面了还管不住嘴,迟早让别人踩死!”

“是”,提心吊胆了几天的冯大龙终于松了口气,连忙拿着两份手写的协议书去找张健民签字盖章。他发誓,以后工作上的事,再不跟老娘扯半句,私秘点的事,连老爹都不能说。

第八十一章 挖人墙角

数天之内,县园林所所长张健民走上了他的人生巅峰,连续在县长专题会、书记专题会上,向县府、县委主要领导汇报工作,由他主持草拟的《南屏森林公园建设方案》、《新昌县园林花木业发展规划》(草案),都获得了县领导们的交口称赞。

据他在县委办的朋友说,罗书记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可以预见,即使花木基地的方案落不了地,只要这森林公园的方案得以比较完美执行,他张健民的位子肯定会往上挪一挪。比如局里要设进班子的纪检组长,只要舍得去上头活动活动,应该问题不大。

呸!

张健民不知道的是,书记专题会刚结束没多久,他的前任、现任林业局局长黄新民与石市乡党高官李红雯,相继找罗书记汇报思想,不针对他提出的方案,却将他这个人批得体无完肤。

黄新民说张健民的不是,罗书记还不怎么放在心上。当初考虑园林所所长人选的时候,出于对亮点工作的重视,罗书记特意征求过他的意见,当时黄新民推荐的是他的副手贾栋材,并对组织部提出的人选大加抨击,说张健民就是个官油子,又喜欢揽权、弄权,根本做不来实事。结果,半年来的事实证明,组织部提出的人选是胜任的,园林所的工作非但没有下滑,反而越来越好。

可石市乡的书记李红雯一反平时的八面玲珑,也跑来说张健民的不是,罗书记就不得不慎重了。因为发展规划里主张的是政府给政策,园林所提供技术支持,大力鼓励社会各方面的力量兴办花木基地,而非以前林业局和石市相互争夺主导权。按理说,那个规划没有损害到林业局和石市乡的利益,李红雯不应该来打张健民的小报告。

富态的罗书记听完小报告,身体往后靠坐,正色道:“红雯,你现在是乡镇主官了,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书记,我李红雯没有私心。”

“是吗?”

端坐在宽大办公桌前的李红雯身体往前倾,诚恳道:“书记,张健民不过是个当兵的,您觉得他能提出这么专业的方案?这不是他的方案,而是他的副手贾栋材的手笔。

书记,如果张健民有领导才能,我不会跑来汇报思想,但他没有任何领导才能,还只会压制人才。不瞒您说,如果没有黎老的事,贾栋材还在我们石市当苗圃工头,没事时宁愿跟帮老表喝酒扯蛋,都不愿意去所里打个转。”

贾栋材?

罗书记皱起了眉头,能让两位正科级干部接连提起的人,肯定有其出色之处,但他怎么没印象呢?

“就那黑大个,省大毕业的。去年整修政府、人大大院就是他带的队,他当时是黄局长的副手。黄局长当时忙于整顿市容市貌,园林所实际上是他主持工作。”

想起来了,当时还以为那黑大个是民工,干起活来很拼命,没想到居然是园林所的副所长。

“您留意过没有,园林所提交的设计图纸里,第一设计者已经不是贾栋材,而是张健民?”

有这事?罗书记还真没注意过设计者是谁,现在听李红雯说,应该不会有假。罗书记连忙从身后的书柜里拿出图纸摊在桌上,图上的设计者赫然张健民排在首位,然后才是贾栋材和江义。

早就在县长专题会上就发现问题的李红雯,探身凑过来一看,立即低声进谗道:“书记,您看到没?连个署名权都要抢,您觉得他张健民是什么货色?”

罗书记白胖的脸上顿时阴郁,即使他没学过建筑,也知道署名权对于一个设计师来说意味着什么。城建局局办主任的出身,却连署名权这种瞒不了人的功劳都要跟部下抢,可想而知此人的道德水准。

可话又说回来,作为主要领导,压制过于出色的副手,这也是一种政治智慧。从这一点上来,张健民又没什么大错,起码在他的手上,园林所的工作进展顺利,还能有新的发展。

略一思忖,罗书记将图纸重新卷好放进书柜,打趣道:“红雯书记,你是想挖人墙角吧?”

被领导拆穿的李红雯也不觉难堪,反而娇笑道:“书记英明,栋材是我学生,象他那样的人才放在园林所太屈才了。去年高主任就想调他到楼下当督察室主任,但考虑到园林所的工作离开他不行,现在他窝在苗圃里当农民,也没看到园林所的工作不正常,那又何必还把他按在那?

书记,您别听张健民胡咧咧,他们那个苗圃是城建局的头头脑脑们凑股份的。有钱赚,他们会继续办,想让他们保本甚至是暂时亏损,可能吗?您把栋材给我,我们石市全力支持他,保证一年之内就能建起一个大型苗木基地。”

这下说到点子上了,这也是县里两位主官的默契,只是没跟下属们提起过而已。

别看石市乡穷了点,但治下五六万人,而且有七十多万亩山林。只要乡政府全力支持,再加上各村组的配合,建一个大型花木基地没什么难度;而且石市的地理位置也好,恰好在行署通往新昌的国道上,上级领导来视察时也能看得到。至于这个花木基地能否带动全县的苗木业发展,希望能顺利接任书记一职的李县长很重视,现任的罗书记反而没那么重视。他重视是如何快速建立起一个大型花木基地,如何能让来视察的地委、行署领导眼前一亮,因为他的任期将在明年结束。

可那小贾挑得起重任吗?这可不是写材料,那是得踏踏实实去做的项目。

见书记犹豫,李红雯连忙道:“书记,您别小瞧了那小子。城建局的苗圃投资五六十万,他搞得有模有样,前段时间还卖了批苗子去江浙,听说赚了十几万呢。”

“有这事?”

半年赚十几万的事,李红雯也不太相信,但她现在需要这个传言是真的,连忙道:“林业局都传开了,他手下有个叫冯大龙的,跟着他搞半年育苗,就交了几万块钱给家里。书记,吹肯定是吹了点,但总归是人家已经把苗子卖到外省,还赚了钱,比城郊林场那帮人强得多。”

李红雯敢这么说,肯定就不假,至多是传来传去夸张了些,但卖了苗子、赚了钱肯定是真的。如此说来,那小贾虽然年轻,但能力非常突出。

见书记意动了,李红雯连忙央求道:“书记,黄局长手下人才济济,我们石市没一个这方面的人才。栋材是大将之才,连黄局长都非常推崇,窝在小小的园林所太可惜了。”

能得到两位正科级干部同时举荐,还能做出成绩来,能力肯定没得说,罗书记笑着点了点头,“那按你的想法,该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岗位?”

人事问题,岂是下属能置喙的?李红雯连忙道:“书记,这是您考虑的事。”

识大体、懂规矩,不愧是小李和老赵同时推荐的人,罗书记满意地暗暗点头,却正色道:“红雯,你现在是石市的主要领导,整个班子都是为你配备的。你需要什么样的助手,你心里应该有数,也应该向上级领导大胆建言。

说吧,这关系到一个新产业的发展,不要考虑工作之外的因素,怎么有利开展工作就怎么说。”

李红雯佯装思考一阵,小心道:“书记,要让村组都配合,必须进班子,而且能管得到那些支书、村长。不是我红雯思想落后,那些村组长脸皮厚起来是无赖、野蛮起来是土匪,若是捻不到他们的命根子,不会积极配合工作的。”

呵呵,轻声柔气的红雯书记也泼辣喽,罗书记满意地暗暗点头,“嗯,我考虑考虑。你先去找他谈谈,看看他本人的意愿,县直单位往乡镇调,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李红雯大喜,连忙感谢领导的好意,罗书记笑着端起茶杯,示意她可以走了。

“谢谢书记,书记再见”,李红雯连忙起身告辞,出了大楼便钻进旧上海车里去园林所。

第八十二章 该那小子有好命

青山苍翠,汽车轰鸣,南屏公园的后山脚下车来车往,热闹非凡。

因为要赶在八一前完工的原因,南屏森林公园的建设迅速开工,被同僚们认为无利不起早的园林所所长张健民也成了劳模。每天一上班,这位所长同志便戴着安全帽泡在工地上,从检查各乡镇送来的花木到指挥工人施工,必躬必亲。倒是他的副手贾栋材,那位有着实干之名的黑大个开始务虚了,每天除了在花圃、苗圃里转一转外,就是在办公室里跟那些小老板、包工头扯闲蛋。

这天上午,李县长轻车简从到工地转了转,见正职、副职的位置反了也没说什么,还饶有兴致地站在院子外,听了一阵贾栋材跟几个小老板扯蛋。贾栋材取笑老板们是年纪活在了狗身上,送他们一条财路都不敢要,活该他们到处求领导赏饭吃;相熟的老板们反讥贾所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没一分钱还想空手套白狼。还有关系更好的,则笑话贾栋材一个二把手想当一把手的家,要不是双方笑声不断,外面的人还会以为他们在吵架。

“老高,他的实施方案交上来了没?”

交个鬼,催了两次都不交,还不是不见好处不干活?但有黄新民和李红雯的面子在,老板又器重这小子,对贾栋材不满的高主任帮着打圆场道:“还没有,他说有些情况要实地去看,不能光凭材料。”

不错,年纪轻轻就懂得实地调研,从基层爬上来的李县长满意地点点头,“这小子多大了?”

陪同的高主任一看领导的神色,便知道自己这圆场打对了,连忙默算了一下,小声道:“履历上是七一年十二月,前年省大毕业,现在二十三岁零五个月,下个月就是正式党员了。”

年轻好,年轻才有冲劲,或许这小子能把自己的失误搞成一次成功的实验。李县长暗自感慨了一声,转身往回路上走。没走多远,两人与风风火火的李红雯迎面相遇。

“老板,高主任,你们这是?”

李县长微笑地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落后领导半个身位高主任猜得出她来干什么,玩笑道:“哟,来挖墙角了?”

“高大人,您没截我的糊吧?”

面上隐带忧色的她这么一说,前后跟了领导近十年的高主任倒心里一动,紧走一步小声建议道:“老板,要不我把小贾调到办公室来过渡一下?”

“嗯?”

上次想调那小子时,老板说过要着眼大局,现在工作打不开局面的李红雯又如此迫不及待,可见那小子在她心目中的份量与期望。送人情嘛,就要送得漂亮,深谙此道的高主任低声道:“老板,我是这么考虑的。小贾毕业后一直在园林所,来办公室过渡一下,可以把人际关系拓展到方方面面,有利于以后的工作展开。”

有道理,石市只是试点,如果这一行确实大有可为,等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和实力,肯定要全面铺开。

魄力远比下属们更大的李县长想过花木基地会受挫,但他更着眼积攒实力后的大发展。今天路上偶遇李红雯,他突然想起了去年那次深夜报信,回头询问道:“办公室还有位置吗?”

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但领导要位置,没位置也得让出来。高主任飞快地想了一下,建议道:“按市委文件精神,各单位、部门都要设立纪检组,组织部正在考察人选,那职务可以进班子。”

虽说是出于工作需要,可这合适吗?

见老板的眉头微皱,高主任立即意识到欠妥,连忙补救道:“老板,我想推荐小秦当组长,他接小秦的职务,再对口卢县、蒋县,方便他接触林业、运输、乡镇等方面的领导。对了,小秦是以前秦部长的侄子,您看?”

扔块探路石也好,把老秦的侄子提起来,看老赵如何选边,李县长点头道:“嗯,请常务去向书记报告一下。”

“是”,会意的高主任答应了一声,随手卖了个人情,冲李红雯笑道:“红雯,你去帮我征求下当事人的意见?”

那小子还真走运,也该那小子有这好命,李红雯立即笑靥如花,娇声道:“谢谢老板,谢谢高大人,晚上我请你们吃饭!”

见领导没什么不高兴的,高主任连连摆手,又眨了眨眼睛,打趣道:“不吃,你喝饮料我们喝酒,你以为我们傻啊?”

会意的李红雯脸上一红,娇笑道:“我不会喝酒,栋材会喝,让他喝撒。”

李县长笑了笑,温和道:“下次吧,下午要去地区开会。”

李红雯连忙看了眼精致的银色梅花腕表,娇笑道:“那就不耽误老板了。”

“嗯”,李县长点点头,继续往前走,高主任连忙跟上,两人始终保持着半个身位。

走了十来米远,李县长突然低声道:“老高,小贾到了办公室后要悉心教。”

给个副科职务还不够?疑惑的高主任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老板?”

李县长笑而不语,高主任心里一惊,立即想起去年从城建局传来的风声,连忙道:“他老师?”

单凭去年那次报信,那小子的老师就不是普通的建设厅办公室副主任,与那小子也不是普通的师生关系。有些关系,用不上的时候是闲棋,用得着的时候就成了关键。

李县长又笑了笑,‘嗯’了一声。

“明白”。

出了公园,把领导送上车后,高主任打了个电话给城建局吴局长,不容置疑道:“我,高彬,推荐小贾到县直机关任职。你脑壳进水了?你是城建局一把手,还是欧阳椮是?堂堂的正科级干部,还让一个副科级干部支使,你这局长当得够合格!”

训斥了老部下几句,高主任捏着手机站在自己车前又想了一阵,然后钻进车里,打给常务的关系户人秘股副股长刘明亮,吩咐道:“明亮,拟一个文件,拿掉时满平的推荐,向组织部推荐秦国富担任纪检组长,我回来就要。”

电话那边的刘明亮答应了一声,挂了电话后却愣了一阵,回过神来后马上跑去打字室修改文件。等刘明亮关上打字室的门让打字员钟仪重新打好、盖好章,高主任已经回来了,接过文件便去了常务的办公室。

没几分钟,高主任拿着文件去了组织部,刘明亮的bp机也响了。正坐在办公室里琢磨的刘明亮看了眼bp机,连忙小跑去常务的办公室。

赵常务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抬头看了眼老部下的儿子刘明亮,示意他把门关上。

“坐”。

“是”,疑惑的刘明亮连忙坐下半边屁股,恭敬地等着领导下指示。

“亮亮,你跟城建局的贾栋材是同学吧?”

豺狗?

疑惑的刘明亮连忙改了称呼,小声笑道:“赵伯,贾栋材在园林所,不在局里。我跟他同学六年,跟亲兄弟一样,他是新庄枫树下人。”

说完,刘明亮又觉得少了点什么,连忙小声补充道:“他有个交情很深的同学司马剑在省建设厅工作,还有个设计课老师在省厅当办公室主任。我听他说过一嘴,司马剑的爸爸是饶州行署司马副秘书长、对口傅专员,还和傅专员是大学同学,司马剑从市园林局苗圃到省厅工作,就是傅专员和况主任帮的忙。

对了,去年司马剑还以饶州农资公司的名义,帮他们苗圃进了一批农资,比市价便宜了十万块钱。”

那就说得通了,赵常务连忙找出省委刚下发的内部通信录翻看了一下,恍然大悟。饶州的专员,哪天要是到袁州来当书记呢?即使专员不来,哪位与司马秘书长相熟的领导来袁州担任重要职务呢?或者那位况主任来了袁州当领导呢?

“没事了,去吧”。

“哎”,一头雾水的刘明亮连忙告退,回到自己办公室坐了一阵,联想起刚才重新修改的文件和常务的问话,不禁脑壳一懵。

第八十三章 那种激动

骄阳当空,在阴暗的树林里投出块块耀眼的光斑,白墙青瓦的小院在茂密的树林里分外显眼。

衣着时尚的石市乡党高官李红雯,站在修缮一新的院墙边,听了几句贾栋材在里面跟几个小老板的笑闹、争辩声,不禁脸色发青。

高度决定眼光,位置决定了看待事务的角度。与没人重视的贾栋材不同,李县长、李红雯到江浙考察时,都有当地政府接待,苗圃主、苗木商们都会挑领导爱听的说,怎么可能看到被掩盖掉的真实情况?

基于一个假相,搞出一个庞大的规划,并得到了政府的首肯和支持,作为建言者,李红雯不忧心如焚才有鬼。甚至于,她不无恶意地推测,黄大仙就是看出了其中的问题才故意跟她抢,把事情闹得众所皆知,目的就是先引她主动跳到这烂泥坑里后再填土。这不是没有教训的,城郊林场的一正二副就被黄大仙活埋了,搞不好还得去吃几年牢饭。

退是不可能的,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哪怕前面真是个火坑,李红雯也会闭着眼睛往里跳,最多是跳的时候保持手上干干净净,不给政敌攻击党性品质的机会。因为方案是她李红雯提出来的,而且得到了县领导的首肯,连政府常务会都讨论过了,那就必须要得到执行,并且要尽快出成果。黄新民撤了,如果她李红雯也跟着撤,即使她上面再有关系,目光短浅、临阵脱逃之类的帽子也足以耽误她的政治前途。

跳下去,即使摔个骨折,也无非是蛰伏几年。可若是能爬出来,甚至能把这坑给填上,并建出一条康庄大道,哪怕是泥泞小道,即使没有性别优势,李红雯都有把握能在任期结束后,顺利抢到一个副县长的位子。而这一切的关键在贾栋材,能力、品性无一不出众,而且上头没靠山,更关键的是他对她的信任远超黄大仙。

可这小子也不是好糊弄的,给不了他想要的,他就会缩回去当乌龟,等待下一次机会。现在好了,老李扔出个县政府办副科级的位子,不怕这没路子的臭小子不赴汤蹈火。

然而,李红雯站在墙外听了一阵后,心里的那丝侥幸全没了,她不懂做生意,院里的那些生意人也不懂?他们都认为不可能的事,怎么可能办得成?不能再让这帮小老板动摇军心了,莫讲前面真是个坑,即使不是坑都会让他们说成火坑。

“栋材,栋材!”

正跟几个小老板扯蛋的贾栋材一听有人叫,连忙从办公室里出来,见是半月不见的李红雯,不禁喜上心头。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伯乐小姐。

“李老师,你怎么来了?”

打完招呼,高兴的贾栋材便扭头轰人,把几个年纪能当他爹的小老板轰出办公室,笑着骂骂咧咧:“一帮没卵子的老东西,以后莫跟人家讲认得我,我贾栋材丢不起那脸。”

混熟了的几个小老板也不介意,嘻嘻哈哈跟这位美女书记打了个招呼,各自夹着手包走人。

“栋材,他们是?”

“哦,来问账的。这些人生怕结不到账,只要送一车材料过来,就会来打个照面。”

解释了两句,贾栋材给客人沏了杯茶,把守家的谢阿姨叫来,有些肉疼地拉开抽屉,笑容满面道:“谢阿姨,你去造张表,以过节费的名义发给那些苗圃里的工人,没过来的也不能少。”

看着躺在抽屉里的三个厚信封,谢会计不用打开都知道是什么,连忙拉了拉他的衣服下摆,暗示这是领导的福利之一。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比起前途来说,两三千块钱算什么?贾栋材笑道:“谢阿姨,没关系的。”

“嗯,唉,你这伢子”,谢阿姨叹了口气,在李红雯诧异的目光中,拿着那三个厚信封走了。

待头发花白的谢阿姨出去了,李红雯放下茶杯,打趣道:“栋材,你这算是收买人心?”

自己的椅子被人坐了,贾栋材只好坐冯大龙的位子,自嘲道:“公平而已,他们做了不是份内的事。”

心理压力大的李红雯立即拉下脸,不悦道:“你是说我处事不公?”

权柄在手还打不开局面,处事能有多公?可贾栋材哪敢说,只能无奈道:“李老师,我是说我自己,您该不是来找我麻烦的吧?”

“被你带偏了,说正事。”

这些天,李红雯又跑了趟江浙。这一次她没有浮在上面走马观花,而是沉下去实地考察了一番,得到的结论很悲观,如果不接受中间商的盘剥,根本没有可能进入市场。再进一步说,接受了中间商的盘剥,不要说赚钱的事,想保本经营都不容易。

“你有办法吗?”

想让人卖命,又不开个赏格出来,贾栋材真不知如何说好。

“呵呵,你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可能是心理压力太大,平素八面玲珑的李红雯顿时有些不高兴,“栋材,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都把苗子卖到杭城去了,还赚了十几万。”

她不高兴,贾栋材还更不高兴呢,可谁让他前途在这女人身上呢?

“李老师,三人会成虎的。我们这次是运气,不是路子。”

两三万块还有可能,若说一次赚十几万,李红雯也不太相信。要是钱有那么好赚,这小子不赶紧停薪留职,还会猫在这当副所长?见贾栋材不象糊弄她,本就将信将疑的李红雯小声道:“黎冬?”

都是聪明人咧,贾栋材低声承认道:“嘿嘿嘿,我以前帮她撑过腰,跟她成了朋友。正好她同学要这苗子,她又信不过旁人,所以才走一次狗屎运。”

“她的路子可靠不?”

如果黎冬是别人,或是贾栋材无所恃,他会毫不迟疑隐瞒,免得自己落个一场空。但是,黎冬已经跟他睡一床,而且他确定李红雯离不开他,所以他很痛快地据实而告,而且建议道:“李老师,你要真想赢得她信任,那就帮她调走,最好是调到驻沪办事处去,还帮她搞个小帽子戴着。以我对她的了解,只要你对得住她,她就会对得起你,但要是你对不起她,鬼晓得她会怎么样。”

关老娘什么事?只要你小子跟她是朋友就行,但贾栋材这种坦诚的态度很让李红雯满意。当领导的人嘛,主动给下属行赏和被下属逼着给好处,心理上的感受完全是两码事。

“好了,不扯这些了,我今天来是要跟你谈工作。”

妈的,合着刚才的不是工作?暗骂完,贾栋材又不禁心跳加速,该来的终于来了。可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不得不防着点,连忙小声道:“李老师,不会跟上次样吧?”

“上次能怪谁?”

李红雯白了他一眼,得意地小声道:“栋材,我刚找了书记和县长,他们同意让你去县政府办过渡几个月。最多月底,组织上会提拔你当外侨办副主任,等到九、十月份的时候,再把你放到我那去。”

县政府办的副科级?还书记和县长都同意了?

贾栋材突然有种激动的感觉,就象他第一次把黎冬扒光。

第八十四章 巧舌如簧

城建局的局长办公室很豪华,宽大的大班桌、真皮的大班椅,连沙发都是真皮的,更不要说那台几千块钱的立式空调连书记、县长的办公室里都没有。

被领导召唤来的贾栋材很羡慕这样的豪华办公室,但仍然恭恭敬敬地向领导汇报工作,丝毫没有一点即将不归人家管的得意忘形。

花花轿子人抬人,得到老领导电话指示的吴局长,也把即将被组织提拔重用的贾栋材夸成了花,有眼色的小贾同志连忙感激领导的器重与栽培。只不过,当吴局长按惯例问起园林所副所长人选时,贾栋材没按领导的话音推荐江义,而是大力举荐不被领导看好的王娓娓。

听到一点内幕的贾栋材也知道吴局长难,那只八爪鱼路子太野,现在拦不住人家进班子了,能牵制张健民的自己又马上要走,吴局长还不赶紧给那只八爪鱼埋钉子?

可领导想拉拢老江头,又想给即将进班子的张健民找个刺头埋钉子,跟老子有毛关系。老子得把跟自己关系好的人给提起来,否则谁帮老子看着种源?

“吴局,张所是着眼大局的人,有些事可能没留意到。”

张健民有个屁的大局观,现在还巴不得不给他配副手呢,但吴局长不动声色道:“说来听听?”

这话可不能乱接,贾栋材急忙道:“吴局,这是您考虑的事,我只是向您汇报工作。”

老林他们都看走眼喽,这小子可一点也不实诚。暗笑的吴局长扔了支‘芙蓉王’烟过去,低声笑骂道:“栋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绕圈子了?”

说起来也简单,因为王娓娓是黄大局长的心腹,而局里的苗圃需要黄大局长抬抬手,明年造林的时候莫为难大家。知道领导心里担心什么的贾栋材,非常有把握说服领导,把领导属意的、又有点本事的刺头江义,替换成跟他关系越走越亲密的王娓娓。

“领导,张所有些话说得很在理,到了黄局那高度,不一定还会把几万块钱投资放在眼里的。再说,城郊林场已经被他整得灰头土脸,会不会再拿我们的苗圃来当鸡杀?”

既是应付又想看这小子斤两的吴局长正色了,这正是他一直担心的问题,加上在县政府办的时间,他与黄大仙共事五六年,太了解那人的霸道和报复心。上次考察的时候,局里不少人明褒暗贬,报复心极强的黄大仙就不会记恨在心?

见领导脸色有了变化,心机不浅了的贾栋材连忙小声道:“吴局,黄局长那人霸道了些,但不怎么亏待手下人。以前他跟张健民就不怎么对付,我再离开了园林所,总得要有个能让他念旧的人帮着打圆场吧?”

有道理,黄大仙那人记仇了些,但对手下历来是不错的。园林所两个股长和城管大队的三个临时工中队长,硬是被他在书记、县长那磨成了事业编或工勤编,这种事搁在其他领导干部身上,简直就不可思议。

见领导意动了,贾栋材又补上一句,“吴局,莫小看王娓娓,她可是外柔内刚,以前老教育我们怎么做人的咧。”

还真没看出来,王娓娓还有这本事?沉吟片刻,吴局长相信了贾栋材的话,只要有胆量牵制张健民,后台走了的王娓娓其实比老江的儿子更适合当这副所长。再说,不象江义仗着老江的位子不知好歹,那王娓娓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黄大仙都到林业局去了,她还这小子帮着他把老房子修整了一番。

“嗯,我考虑考虑。”

说完,吴局长又扔了支烟过去,卖人情道:“小贾,你去跟王娓娓打个招呼。还有城管大队那车,你带到老高那去,费用还在苗圃里开支。你不比其他人,苗圃里的事离不开你,要是没个车的话,来来去去也不方便。”

这倒无所谓,贾栋材相信即使吴局长不安排,城管大队那帮家伙也不会收回去。要知道,老胡同志可是在苗圃里投了三万块钱的,一年至少也能赚万多,区区一辆破车算什么?

“谢谢领导,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工作需要嘛”。

人情练达的吴局长也知道,这种顺水人情,以这小子的聪明还不会放在心上,所以又卖了个真正的大人情。

“栋材,你那房子的问题怎么办一个顾问的头衔不保险的,万一以后领导换了人呢?

要不这样吧,趁着考察还有段时间,你也来局办过个渡,给我当个把月副主任?”

这可解决了大问题,喜上眉头的贾栋材连忙道:“谢谢领导!谢谢领导!您什么时候有空,我请您吃个饭。”

这小子上道,但吴局长不想要那份肯定不菲的贡品,想让这入了主要领导法眼的小子欠他一个人情。尤其是这小子能力突出又人情练达,日后不难谋个好前途。

“少来,记得去感谢感谢老高就行。栋材,你上次帮大家省了十万,结果只给你发两千块钱奖金,我就觉得心里过不去,正好这次给你补上。”

不愧是能当主要领导的人,送人情都送得这么大气,心生感激的贾栋材连忙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都是领导们抬爱,栋材只是做了些份内的事。”

“莫谦虚了,以后苗圃的事你要多尽心,全局上下投了那么多钱,可莫让大家失望。”

“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心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识趣的贾栋材托词有事告辞,回到所里找王娓娓透底。刚才吴局为什么征询他的意见,不过是想依林局长的葫芦画瓢,也给张健民安根钉子而已。

呵呵,即使没吴局长这一出,贾栋材也会极力拉拢王娓娓、邱绍飞他们一伙。原因无它,只因为深山含笑的苗子利益太大,明年畅销肯定没问题,后年呢?如果近两年都能畅销,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张健民那人贾栋材了解,确实把钱看得很重,但只要能威胁到他的权力,又不少了他该拿的那一份,不会贸然作妖。

要说王娓娓也确实敬业,后山工地上的事她帮不了忙,协调的事又插不上手,她就跑到花圃里帮黎冬种花,捎带学习如何种花,贾栋材很容易就找到了她。

“娓娓姐,忙着呢?”

听到熟悉的嗓门,热得满头大汗的王娓娓连忙抬头,玩笑道:“哟,领导视察来了?”

正高兴的贾栋材瞟了眼正忙的老弱妇女们,见正竞争副所长位置的江义不在,也玩笑道:“托你吉言,争取以后有视察工作的资格。”

“定了?”

几个妇女都看了过来,香汗淋漓的黎冬更是眼里有激动之色。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开朗的贾栋材冲王娓娓玩笑式地拱拱手,心思灵巧的她马上明白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笑道:“有什么指示?趁着高升之前赶紧指示,莫等到人走茶凉再来说哦。”

“小事,小事”。

贾栋材跟阿姨们打了招呼,便转身而走,暗生希望的王娓娓连忙跟上,等两人来到没人的树荫下,急切道:“栋材?”

呵呵,还是城府差了些,年龄比人家小的贾栋材居然有种俯视的感觉。

“尽快去吴局长那走动走动,莫让人家抢了先。”

王娓娓不禁大喜过望,急忙道:“真的?”

“你以为呢?”

“多谢,多谢!栋材,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好好感谢你。”

不愧是能从街上爬起来的人,可贾栋材也和吴局长一样,宁愿收人情也不愿收礼。

“娓娓姐,少来这一套。我们是朋友,还是老同事,我希望以后也是朋友。”

“一码归一码,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哪能不感谢?”

“真不行,你要是这样说,我连饭都不吃你的。”

见贾栋材如此坚决,兴高采烈的王娓娓只好作罢。

第八十五章 惠而不费

‘县园林管理所、县设计院、县城管大队、县……各办、各股室:

经新昌县城市建设局局长办公会议研究,由局党高官、局长吴赣东同志提名,决定:

贾栋材同志任县城市建设局办公室副主任,免去其园林管理所副所长职务;

王娓娓同志任县园林管理所副所长,免去其园林所人秘股股长职务。

江义同志兼任县园林管理所人秘股股长职务。

xx新昌县城市建设局委员会

1994年6月12日’

局里突如其来的人事任免,把所里的人震得七荤八素,再次痛失副所长职务的江义更是脸色雪白,恨不得把头低到裤裆里去。

不过,接连被打压的江义如何没人注意,众人都在关心贾栋材的调职和王娓娓的意外升职。小贾所长接连被李县长亲口夸赞,居然明升暗降去局办当没鸟权的副主任?还有,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王娓娓就当副所长了?

可看着黑塔样的贾栋材笑着站起来鼓掌,反应快的冯大龙马上明白了,这是给他老大解决房子问题,免得日后有人拿房子的事说不合规,局办副主任到下属单位占套房子,那才是理直气壮的咧。嘿嘿,局里主动解决房子问题,提拔不就在眼前?

“啪啪啪”,添坐第一排最末的冯大龙蹦起来鼓掌,反应慢半拍的邱绍飞也连忙站起来鼓掌,院子里掌声热烈。

待掌声稍停,笑容满面的杨副局长示意道:“小王,表个态”。

粉面通红的王娓娓连忙和几位领导握手致谢,然后向职工们表态,感谢组织培养、领导关怀、同事抬爱……。重点是,激动的王副所长几次提到吴局长的关怀,表示一定不辜负吴局长的期望,努力配合张所长的工作等等,听得满面是笑的张健民脸上有点僵。

操,园林所还真出人才!同样听出了忠心的杨副局长暗乐,等这位副所长同志表完态,拍了拍贾栋材的肩膀,笑道:“栋材,你去跟娓娓交接一下,我先跟健民说点事,等会跟我去局里报道。”

“是”,正高兴的贾栋材跟同事们笑闹一番,把感激涕零的王娓娓叫到副所长办去交接。

不容易啊,从扫大街的环卫女工,几年工夫成了事业编的国家干部、副所长,王娓娓除了感激把她从街上拉出来的黄局长,还感激这位年龄比她还小的贾领导,要不是他在吴局长面前力荐,怎么可能越过有文凭、有靠山的江义?

“栋材,谢谢啊。周末我请你吃饭,感谢感谢你。”

这是第二次说要感谢,听出话音的贾栋材笑了起来,玩笑道:“吃饭可以,别的就免了,你真当我说话不算数?”

“那怎么行?”

收了人家的礼,人情就淡了几分,以后还要仰仗人家关照女友的贾栋材,哪会干那亏本买卖?那么漂亮的女人,成天跟帮荤素不忌的大男人打交道,他要是能放心才有鬼。

“娓娓姐,我们是朋友,那就莫来那一套。你看我问龙伢要指标时,连根毛都不给他。”

旁边的冯大龙一听,更是得意洋洋,可王娓娓坚持道:“那不行,那不行,一码归一码。”

“算了算了,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帮我关照点黎冬。”

王娓娓脸上顿时精彩,知道越描会越黑的贾栋材也不分辩,小声道:“娓娓姐,我在局里是过路鬼,马上要去县政府办过渡,估计九、十月份就会去石市搞基地。黎冬有江浙的路子,我在石市站稳了,会想办法帮她办调动。还有一点,张健民是当官的人,做事是靠不住的,所里的事你要心里有数。”

不是那关系?

对照平时两人没什么异常,黎冬本人又在场,加上贾栋材的前途大好,现实的王娓娓将信将疑,连忙道:“你的意思是?”

还是脑壳木了些,贾栋材只好小声提点道:“技术,所里能吃烂花木这一块的,只有我跟她,大龙都只能算半个。趁着她还在所里,你也跟着多学学,只要你懂花期控制,日后张健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不过事情说好来,我那边启动了,我可以不调走大龙,黎冬是我必须要调过去的。如果张健民不同意,我又实在没办法打开销路,肯定会去请县长批条子。”

王娓娓这才会意过来,不禁头皮发麻,她一个扫大街的女工,能得到黄局长的器重,除了有点关系外,更重要是她敬业。可让她拒绝贾栋材调人,她也没那个想法,如果人家帮了她大忙,还去拒绝人家,她王娓娓成什么了?

“栋材,把她调回来管小苗圃,你觉得怎么样?”

总算是聪明了一回,贾栋材佯装无所谓道:“随便你,我只是提醒你,赶紧跟着学,莫到时候她再一走,所里没人接得上脚。嘿嘿,黄局有句话是没说错的,我们这些没背景没路子的人,想出头就要靠真本事!”

没学历、没后台又想坐稳位子的王娓娓眼前一亮,连忙道:“行,那就这么办。张健民那人我清楚,揽权是厉害了些,但也掂得清轻重。”

帮女友换了个轻松点的岗位,贾栋材又把一些事交接完,出去跟邱绍飞他们笑闹。黄局长去年提拔的时候,局里对他毁誉参半,要不是上头要用他这个人,指不定就黄了。贾栋材可不想组织部来考察的时候,也被人暗中使绊子。

还好,不要说老陈、老万那帮老油条,即使是江义都没再冷着张死人脸,想来是让他在设计图上署名的缘故。

听着门外贾栋材他们的笑声,坐在所长办里跟杨副局长扯锯的张健民,却几次都想拍桌子发火。

调走贾栋材没问题,他还巴不得,但提拔王娓娓呢?

局里就那么信不过老子?

好,提拔也就提拔了,管理费的事又算什么?

以前黄新民当所长时谈好的事,到了我张健民手里,局里的人就说话当放屁了?

顾忌着张健民马上要进班子,杨副局长没给他脸子看,反而委婉解释。

要怪只怪黄新民太能折腾,居然把城郊林场的一正二副都送进了纪委。以吴局长他们的猜测,黄大仙是在落实县里的指示,想强行打压明年的苗木价格。象黄大仙那种人,只要能让上级领导满意、能升官,就没他不敢干的事。如果明年收购苗子的时候,价格真的大幅度降低,谁还愿意交那20%的管理费?

可那是一年几万的管理费,张健民肉疼道:“杨局,你也要替我们想想!”

见到处攀关系的张健民,居然不琢磨不提拔江义却提拔王娓娓背后的意味,还在纠结那几万块钱,杨副局长就觉得好笑。这样的人居然当了园林所所长,还马上要提纪检组长,真不晓得组织部的领导们眼睛得了什么病。

“健民,你脑壳怎么不开化呢?我跟你说,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可不是黄新民,上头有大领导看得重。”

妈的,自己马上要进班子,局里怎么可能不给所里掺点沙子?力争无果的张健民终于认清了形势,不能再反对了,要不然提拔的事都会出问题。城建局不是小局小委,主要领导的意见会受到组织部的高度重视,他又没黄大仙的本事,如果主要领导不高兴,下头的人又嚼嚼蛆,指不定戴了一半的帽子就飞了。

“好了,王娓娓还算老实人,没提拔江义就算对得住你。”

印把子在人家手里,不愿也得愿,肉疼的张健民只好答应。

“还有点事。”

前途捏在人家手里,张健民也认命了,“你说。”

杨副局长说的是贾栋材的事,调他去局办当副主任,明面上是替他解决职务推荐问题,其实是把他的房子问题解决掉。这一点,不用杨副局长解释,张健民也想得明白,组织上要提拔重用的干部,哪个领导也会送人情,而且把能送的一次性送完,彼此落个香火人情。

“不出意外的话,他在县政府办过渡完了,会到石市任纪委副书记。局里的意思是,以后还要请他继续全权负责苗圃,城管大队那辆车归他带走,没意见吧?”

这个不太合规矩,但人家点明了那辆车是城管大队的,本想把车留下当配车的张健民又能如何?

“那就这么定了,我先走。”

“我送送你”。

两人出了办公室,把正在跟同事们笑闹的贾栋材叫上,三人说说笑笑地出了院子,坐杨副局长的车去局里报道。

都是老熟人,贾栋材一到局里,迎面撞上的股长、干部们都祝贺他,大家笑闹成一片。到了局长办后,吴局长正在电话里向领导解释什么,转头看了一眼便作了手势,示意杨副局长先带贾栋材去转转。

三人转完了局里大大小小的办公室,重新回到局长办寒暄完后,领人来的、送人来的托词告辞,留下主要领导跟贾栋材谈话。等办公室门关了,清瘦的吴局长递了支‘芙蓉王’过来,贾栋材连忙起身双手接过,又掏出打火机探身过去帮领导点上。

就这一个行云如水的动作,吴局长很满意他的恭谨,笑眯眯道:“栋材,有数了吗?”

贾栋材还以为是过来任职的事,连忙感激道:“谢谢局领导关心,该交接的我都交接好了。”

领会错喽,又听到一点风声的吴局长扔了支烟过来,小声道:“栋材,晓得黄大仙在搞什么不?”

知道一些,黄大仙是个不折腾就会死的人,现在正想把几个林场与林业局脱勾,彻底改制成企业。

“晓得他还想搞什么不?”

也知道一些,县里压着黄大仙降低苗木价格,贾栋材有些明悟了。别管城建局、园林所如何跟黄大仙有渊源,但以他那种做事风格,为了完成县领导的任务,难说会把他自己也参股了的苗圃当鸡杀。

可这事吧,风声出来后,贾栋材也不敢再轻易答应。虽说两人关系不错,现在还经常被人家叫去喝个酒,但以他对黄大仙的了解,如果真要拿城建系统的苗圃当鸡杀给猴子们看,哪是他能劝得了的?

贾栋材还真高看他自己,吴局长没指望他去跟黄大仙讨价还价,只求收购苗子的时候,莫为难大家就好。林业局一支独大了几十年,哪是书记、县长说要改革就能改得成的?

仅是这样就好办了,贾栋材连忙小声道:“应该不会了吧,我前两天还跟他一起喝酒,说起过这事。”

吴局长笑了笑,小声道:“嘿嘿,就他那种人,只要能把任务完成,什么事做不出来?好了,就这样吧,你平时坐不坐班我不管,但要多盯着点园林所。嘿嘿,不是我看不起张健民,实在是怕他把陵园的事办塌,还是你办事,我更放心。”

“哎,我明天约他喝个酒,看能不能套出些话来”。

“嗯,带上王娓娓”。

第八十六章 夜话(上)

月朗星稀,乡间农舍外,花木影绰。

四五个小菜,八九瓶啤酒,喝得贾栋材和黄局长面红耳赤,已经退席的王娓娓、冯大龙和嫂子在隔壁聊天。

与本就眉目通透的王娓娓不同,吃过一次亏的冯大龙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贾栋材是他老大不假,但也和黄局长一样是他的领导,他不能再象以前那样随便,尤其是老领导看起来很烦的时候。有些事,他真应该向刘明亮学学,一知道老大要去县政府办当领导,马上就从老大那搬出来,免得大家都觉得不自在。

与冯大龙和王娓娓猜的那样,在里屋喝酒的黄局长很烦,倒不是三个老部下来讨人情,别说那苗圃他自己有股份,即使没股份也不会那么不会做人;他烦是因为城郊林场按下葫芦起了瓢,好不容易把三个头头拿下,那帮工人又跑到县里去上访。

来喝酒的贾栋材倒不烦,但领导烦,他就必须烦。没什么烦心事,他就把张健民的瞎指挥拿出来说事,比如乡镇送来的花木没保护好根系,种下去后死了五六棵。在他嘴里,那就成了张健民胡搞瞎搞,连修剪、催根、盖遮荫网都不懂,白白浪费了那些已经生长了几十年的花木。

“切,那就是个官油子,吹拍送在行,屁事都做不来的。”

黄局长鄙夷了两句,有些自相矛盾道:“要是晓得森林公园的事能成,你又调不动,我就该带你去送个礼,扶你当所长。不过这样也好,你这算是好事多磨,省得以后多熬几年。”

等等,前面那一句什么意思?还没醉的贾栋材递了支烟过去,小声道:“领导,你莫开玩笑,你还有那路子?”

“你晓得什么?”

半醉的黄局长伸出一个巴掌摇了摇,嘲弄道:“这个数足够。妈的,这世道黑得很咧。”

5000块钱不多,如果早知道领导有这路子,当时已经有了钱的贾栋材绝对舍得花这钱。即使是到县政府办过渡完后,如果能弄个真正的正科级帽子戴着,贾栋材绝对舍得花笔更大的钱。

正想找个借口打听时,半醉的黄局长倒开口问起上次卖苗子的事。

“栋材,上次赚了不少吧?”

人都走了,还当了权柄极重的林业局局长,肯定不会再惦记这点小钱,机警的贾栋材打了个埋伏后,乐呵道:“嘿嘿,还行,刨掉开销差不多有两万。我还得多谢领导呢,要不是你愿意让我们搞,哪赚得到那笔钱?”

这小子是真不错,老子都不当所长了,还记得送五千块钱过来感谢感谢。想到这,觉得贾栋材做人讲究的黄局长呷了口酒,小声道:“过完渡,去李红雯那混?”

“嘿嘿,她帮我搞个副科级,总要听她的撒。”

那可不是一般的副科级,只要搞出点成绩,又去活动活动,两三年内就能提正科。如果花木基地出了成绩,说不定这小子三十岁以前就能当乡镇长咧。年轻、有文凭,还有足够的资历,说不定四十来岁就能弄个副县长的帽子咧。

贾栋材心里一喜,连忙道:“领导,指点指点。”

“指点可以,但你也要帮我一个小忙。”

“您说。”

不急,说正事之前,得先把花木基地的事掰扯清楚,否则以这小子的脾气,不会沾那种麻烦事。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晓得基地会建在石市,晓得我为什么还要争吗?”

黄局长这人吧,有魄力不假,但脑壳又不蠢,还会没事去捅马蜂窝玩?想了想后,贾栋材小声道:“您是说城郊林场?”

“呵呵”,黄局长苦笑起来,如果不是县领导压着他,谁他妈的愿意去搞改制?本想着借花木基地的事,把改制给拖黄来,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唉,官大一级压死人。

“其实吧,花木基地看着是块硬骨头,其实是块真正的肥肉。栋材,你这次是走狗屎运,要不是碰到李红雯那样的蠢货,这种好事哪轮得到你?”

贾栋材愕然,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事,还能是肥肉?

“嘿嘿,我城郊林场苗圃里有三十多个,你要不?”

开什么玩笑?那些都是端惯了铁饭碗的,要他们还不如要老卢那伙人,好歹做事不偷懒。

“蠢,工人只要有盼头,有几个会偷懒?你要真想搞成,他们才是关键。”

说起正事,贾栋材又象以前样不怵这位领导,反唇相讥道:“黄局,你莫把我当冤大头。”

是有点冤大头的意思,但黄局长也有他的道理。

“说你蠢,你还真不聪明。只要你接过去,那些固定资产不就是你的?找县领导出个面,把那些家当抵押给银行,那就不是钱?

伢子,莫看城郊林场破破烂烂,抵押个五六十万很容易的。你手里有了五六十万,还怕建不成个象样的花木基地?”

说的象那么回事,其实就是给老子挖个坑,贾栋材没好气道:“那你去搞撒,以你黄局长的面子,县领导还不会批个条子?”

黄局长苦笑起来,一口把酒干了,无奈道:“嘿嘿,谁都可以搞,就是我黄新民搞不得。”

哦,对,林业局本来就太大了,县里想拆它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看着它还膨胀?

可如果把城郊林场的苗圃接过来,万一销售不畅,贷款怎么办?如果按自己的想法,利用农民义务工,再加上给各村组做工作,县里给的那点钱也够用,那又何必去欠银行的钱?

“所以我说李红雯蠢呐,我问你,书记在新昌搞了几多年?”

有七八年了吧,好象读高中的时候,罗书记就当县长了。

“对喽,他明年肯定会离任,到底是高升还是到地区那个局委,就靠这两年出成绩。你说,如果能搞起一个大型苗木基地,会不会给他加分?书记有这意愿,李县长又想搞,你觉得县里会怎么样?”

还是没说到点子上,那些贷款好搞,将来怎么还?

给死人修个坟,县里都舍得花五六十万,花百把几十万做个政绩,又算得了什么?黄局长冷笑道:“几部车子的事,你说呢?”

百把几十万?开什么玩笑,要建得象那么回事,一亩地没五六万根本搞不成,几百亩又得几多钱?

“什么?”

黄局长吓了一跳,随即又道:“嘿嘿,政府没钱,银行有撒。这年头,撑死胆大的,你就是小萝卜头一个,只要上头下了决心,闷着脑壳去搞就是。搞成了,你跟着分功劳;没搞成,最多帮领导背个处分,过两年照样官复原职,哭得好还要升你一级咧。”

被黄局长这么一说,脑壳灵活的贾栋材暗自琢磨起来。要这么说,只要县领导愿意出面跟银行谈,自己再暗地里搞点手脚,建个象样的花木基地一点难度都没有,简直就是给他送功劳的,因为他除了苏晓青那还没十足把握外,贱人已经帮他找好了一条销路。

不要看贱人找的路子要受盘剥,价格也肯定不会高,但保证基地赢利是没问题的,当然前提是贷款利息不能太高。换句话说,只要县领导能帮忙搞到低息贷款,基地将不单是县里的政绩工程,而且是实实在在的新产业,因为增加农民收入就等于发展了经济。

见贾栋材若有所思,机巧百出的黄局长马上猜出,这小子肯定预先铺了路。

不过,黄局长并没有说破,反而指点指点这前得力干将。这小子做人讲究,又和自己关系铁,不帮他帮谁?

“栋材,那么问题就来了。你把基地建了起来,功劳该是李红雯的,还是你贾栋材的呢?

我跟你说,莫把人心想得太好。以前在所里,我放权你做事,领功的时候,你帮我表功,我帮你推荐,换成别人呢?”

本想投靠李红雯的贾栋材迟疑了,这不是不可能的,而是相当可能。张健民尚且连一看就假的功劳都争,李红雯一个小女子呢?还有,黄局长放权尚且给自己立规矩,张健民更是索性收权,还没共过事的李红雯呢?不要看她帮胡娟办调动不收一分钱礼,那是因为办调动对她来说不过是求朋友帮忙而已,而且晓得胡娟没钱,但摊上立功受奖这种大事呢?

“对喽,你要是受制于她,等到领功的时候,就是她领导有方。嘿嘿,真要是基地建成了,销路又打开了,还怕找不到你这样的技术人员?

远的不说,现在冯大龙和江义都差不多能挑大梁了吧?要不是你走得快,最迟到年底,张健民就会架空你。”

哪要等到明年,今年一上任就把老子架空了,要不是苗圃离不开自己,连苗圃都想插一手。

见这小子想明白了,黄局长举杯示意,“干杯?”

“哦,干”。

办完了自己的事,极为自负的黄局长拿起酒瓶给两人满上,贾栋材连忙双手端杯致意。见这小子如此礼敬自己,乐得这位黄大仙直笑:“栋材,你这人是真不错。”

“呵呵,老领导带得好。”

“那我们说点正事?”

合着刚才还不是正事?贾栋材疑惑道:“老领导,场面上的事我不太懂,你可不能不管我们了就不教。”

当然不是,刚才的都是公事,人情要先放一边。现在谈私事,公事也得先放一边。

“所以,老子现在来教你撒。”

第八十七 章 夜话(下)

月色如水,夏虫呢喃。

一身冰凉的贾栋材坐在饭桌边,听着老领导的教诲,突然想骂娘。

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会这样?”

笑盈盈的黄局长夹了筷子菜,乐呵道:“现在晓得我搞什么看不起李红雯了吧?她那人吧,吹牛拍马样样在行,做实事不行的,连张健民都比不上咧。”

对啊,李红雯连走几步泥路都不愿意,她提供的材料怎么有可信度?自己怎么就犯糊涂,还拿她的材料作基础进行推算呢?

一棵树从深山里挖下来,再运到马路边,装车、运输,这得几多钱?

300块?

你他妈的以为老表是畜牲,扔根草就给你当牛作马是吧?

妈的,这下被李红雯给害死了,那帮小老板也肯定看到这一点,才不肯趟这混水,只不过是出于面子没点破而已。

暗骂一阵,贾栋材哭丧着脸道:“黄局,您老人家该不是故意的吧?”

当然是故意的,老子不去争不去抢,李红雯会欢天喜地往里跳?不过,黄局长还真没有算计老部下的心思,如果连离任了还送份孝敬的部下都陷害一番,他黄新民以后还怎么混?当官嘛,上头要有靠山,手下还得有将有兵,要不然,岂不成了光杆司令?

“老子又没针对你,谁让你自己往坑里跳?再说,这对别人说是火坑,对你也算?要是没这事,高矮子会让你去县政府办过渡,还给个副科级帽子?”

被黄局长一通调侃,贾栋材不禁哑然,这事还真不能怪老领导。两个对头之间的争斗,谁他妈的不玩点阴招,要怪只怪自己夹在他们中间被误伤了。

操,这伢子也真敢讲!

暗乐的黄局长,有几分得意又没好气道:“也就是你,换成别人这样讲事,老子会一巴掌扇过去。”

“所以,你人都走了,老子不照样帮你搞院子、来进贡?”

贾栋材的口无遮拦,对比他在县领导面前的得体应答,倒很让作派豪爽的黄局长高兴,笑骂道:“所以,老子才特意指点你撒。老子要不提醒你,你不就真掉坑里了?”

“您老人家有办法?”

办法说不上,应该算是应对之策。

一棵数百公斤甚至上吨的带土大型花木从深山老林里挖出来,再运到马路边、装车、运输、种植、基地征田,这些成本几乎是不可能节省的。如今的办法就是先去县政府办,把那副科级的帽子戴上去,然后把真实的情况写入报告,把锅甩给主要领导,让他们去头疼。

“这是下策,好处就是四平八稳,能把好处搞到手又不冒风险。坏处就是你得再在县政府办多呆几年,搞不好李县长没走之前,你得一直在那猫着。”

这办法还算不错,反正老子不了解基层情况,花个把月了解了情况,再写个报告上去,领导想干这事就给钱,掏不出钱就别干了呗。反正老子年轻得很,戴个副科的帽子就不错了,莫非还想二十几岁当正科不成?

可贾栋材刚想吱声,又听黄大仙说是下策,直接问上策是什么。

嘻笑的黄局长正色起来,沉声道:“报告照写,但要找出破解问题的办法来,并提出切实可行的计划!”

这怎么可能?如果按黄大仙的成本核算,一棵大型花木从挖取到种植,没有一千块钱成本,谁他妈的干得了?

“蠢材!还是农村里爬出来的伢子,晓得什么叫义务工吗?”

义务工?正头疼的贾栋材心里一喜,这倒是个办法,往年老爹的义务工都是交钱的。如果免掉这部分的钱款,冬闲的时候老表们应该会愿意去出义务工。可这也不够啊,即使老表出义务工把花木挖出来,并运到了马路边上,运输、种植、征地费用呢?

“后山的花木,你们掏过运输费不?”

掏根毛,树型不好的还打回去,谁有意见去找县领导,贾栋材终于恍然大悟,兴奋道:“这样也行?”

“行个鸟,关键还是县委、政府主要领导都支持,没有他们支持,各乡镇会把这事当回事?呵呵,李县长对这事蛮感兴趣,罗书记没把握就会可有可无,你得想办法让罗书记觉得这是个大政绩,否则,嘿嘿嘿。”

这个倒不难,大不了让苏晓青保本买些树,只要看到了回头钱,书记还不会支持?当然,这些事贾栋材不会跟黄局长说,且不说两人关系没那么亲密;单出于现实利益,他也不会把自己跟人合伙办了个小公司,想往江浙那边卖花木谋利的事说出来。

佯装沉思片刻,贾栋材继续讨教道:“这个得慢慢想办法,还有不?”

知难而上,老子没看走眼,喜欢做事的黄局长暗暗点头,指出最后也是最难办的事。

“栋材,你走上这条路就要明白一件事,领导和下级的利益在很大程度上是相冲突的。尤其是这些会触动各方面利益的工作,即使一把手表态大力支持,甚至是想在主要领导面前表现一下,但离开那些分管林业、农业的副手、以及各村组的地头蛇配合,仍然推动不了。”

这一点好理解,不要说别人,就是贾栋材自己,以前的黄局长、现在的张健民不给他贾某人一点好处,他会卖力干活?可问题也就来了,涉及到这么广的面,书记和县长拿什么去奖赏那些要干活的乡镇副职、甚至是村组长?

无赏则无罚,无赏无罚则无管制,没了管制,那些命令就成了一纸空文。

“所以,你要把公事变成私事,跟那帮乡镇副职打成一片,还得跟那帮村组长交朋友。”

说到这,一向以强横面目示人的黄局长苦笑起来,苦涩道:“伢子,到了县政府办莫翘尾巴,不管是对上还是对下。我们的事就是这样的,公事公办,大家都推来踢去;私事私办,违规的事都能帮你办。你莫跟我样,事情做得最多,得罪人也最多,哪天领导用不上我了,我黄新民就得去坐冷板凳。”

这道理贾栋材明白,可没有看得见的利益,那帮人也会卖账?

“所以你要争权啊,你要是还在李红雯手底下混,拿什么去给那帮做事的人?”

争个屁啊,人家是党高官、一把手,老子顶多去混个副书记,还争得过她跟孙乡长?

“动动脑壳撒,以前在我手底下,还不是万多块钱的bp机,说给飞伢子他们配就配?”

就当时那种情况,你他妈的逼着要干活,账上又不够钱,老子不那么干,还能怎么干?再说,老子那么干,不也没让所里出一毛钱吗?可暗骂了两声之后,脑壳不蠢的贾栋材若有所思。

第八十八章 意外表现

晴日当空,喜鹊鸣,组织部的考察组终于要来了。

八点钟,平时从不来局里坐班的贾栋材,准时开着他那辆拖拉机样的皮卡车进了城建局的院子,一下车便跟认识的同事们热情招呼、散烟。可几个相熟的股长不卖账,嚷嚷着小贾主任不够意思,居然拿平时抽的烟出来发。

“哟,贾大主任,要高升还发‘芙蓉王’?”

“妈的,没中华,老子今天要下蛆!”

“软包的!”

吴局长都只抽‘芙蓉王’,老子敢拿‘软中华’来散?

被起哄的贾栋材笑骂了一句,连忙跑到院子外的小卖部买了三条‘芙蓉王’,人手一包扔给这帮点头之交的同事们。

够大方!

比张健民那只八爪鱼提拔时大方得多,难怪李县长都看得起这小子,一帮同事很满意贾栋材的大气,却仍然不依不饶。二十四岁不满的副科,还是县长点名去政府办镀金的,能这么轻易放过?

“不错,看样子是真发财了!”

“夜饭呢?”

“起步‘十年’哈,要不然老子也要下蛆!”

老子又不是请不起,被架着的贾栋材拱手求饶道:“好说好说,只求各位哥哥嘴下积德,莫给老子真下蛆!”

这还差不多,几个同事簇拥着这位办公室副主任同志,去各个办公室一间接着一间继续笑闹。正高兴的贾栋材同志也大方,只要抽烟的男同事都送一包、不抽烟的男同事和女同事就陪个罪,连看门的秦大爷都不漏,看得紧随而到的张健民直摇头。

闹到吴局长的办公室时,三条烟只剩下两包,熟不拘礼的贾栋材扔了包给正在领导这套关系的张健民,剩下那包放在领导桌上,惫赖道:“吴局,莫嫌少,只怪这帮狗东西太狠。”

这小子,很喜欢贾栋材这种亲热的吴局长拿了喜烟拆开,给下属们扔完一圈,又拿了包待客的‘大中华’扔给贾栋材,笑骂道:“接着,等下莫丢我的面子。还有你们这一伙,栋材可是给了封口费的,等下再有不讲政治的事,老子可是要打板子的哦!”

那哪能,小贾主任又不是黄大仙,一帮股长、副股长纷纷拍胸脯,保证会把小贾同志夸成花。

“好了,好了,健民去看下会议室准备好了没有,栋材留一下。”

一帮人嘻嘻哈哈地出了局长办,吴局长示意贾栋材在真皮沙发上坐下,笑道:“等下考察组的人来了,晓得怎么说不?”

前两天听黄局长提点过,但贾栋材连忙道:“我从来都没搞过的事,正想请领导指点迷津。”

“也没什么,他们怎么问,你就怎么答,表态的时候要坚决……。”

提点完考察的事,刚才在楼上看到院子里那一幕的吴局长看了眼虚掩的房门,正色地小声道:“还有,最重要的是你要冷静下来,把最好的那一面表现给考察组的人看。你刚才见人发一包好烟,还嚷嚷着一定请客,看似是为人大方,其实是失态了!

你想想,哪个干部提拔的时候会这样?如果别人要上纲上线,你这就是拉票、贿赂同事!

栋材,考察其实就是一次面试。如果你表现不好,即使被提拔了,也会给他们留下不好印象,这种印象是很难改变的。组织部门不比其他部门,他们是掌握我们前途的,他们的印象会直接影响到县委领导的人事安排,明白了吗?”

“明白”,脸上掩不住笑意的贾栋材心里一凛,连忙称是。可要让他象平时那样从容,也确实办不到,二十四岁不到就能当副科级,又让他如何能象往常那样平静?

当然,吴局长也不觉得高兴一点有什么不妥,只要不象刚才在院子里失态就好。毕竟小贾还年轻嘛,遇上喜事高兴一些,组织的人也不会说什么。指点完后,前两天刚被贾栋材硬是进贡了两条大中华的吴局长,压低声音道:“到了新单位,记得去老高那进个贡,晓得不?”

“晓得”

“那就没事了,夜饭签办公室的单。你也是领导了,哪有私人请客的道理?”

“嘿嘿,多谢领导。”

两人聊了一阵,考察组的人便到了,贾栋材连忙掏出领导刚给的‘大中华’敬烟、麻利地沏茶。

眼里有活的贾栋材只顾着高兴,被考察过数次的吴局长立即看出了些蹊跷。按说考察副科级干部,哪怕是去县政府办过渡的,汪常务副部长也不会亲自来,顶多也就是派一位正科级的组织员来例行公事。

这代表什么?

可意会不可言传。

果不其然,大家寒暄完,吴局长准备请领导们去会议室,汪副部长却小声笑道:“吴局,你们局里的人员名单呢?”

去年考察黄大仙时的后遗症发作了,会意的吴局长连忙从抽屉里拿出张早已准备好的名单,也小声笑道:“汪部,你放心吧,我组织过几次政治学习,干职工的政治水平大为提高。”

可笑着的汪副部长并不接那名单,反而笑道:“还是你挑选十个人吧,我对你们局的情况也不了解。”

也行,去年那档子事,看似是欧阳椮和林局长摆了黄新民一道,其实输得一败涂地。不想多事的吴副局长提起笔,圈了五个他最了解的干部,加上三个班子成员和今天考察的张健民和贾栋材,正好是十个人。

只顾着高兴的贾栋材这才完全明白过来,也突然想起梦里他被组织部门考察的事。那个恶梦里全是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唯独这件事令他记忆深刻,因为兄弟都爬到了常务副县长,而他在兄弟的帮忙下才弄个副科级帽子戴着。

不对,这程序有问题!

可位卑言轻的贾栋材如何敢说

有了这心事,被提拔这种好事刺激得正兴奋的贾栋材迅速冷静下来,准备把这件事当成未来的晋身之阶。也正因为冷静下来了,今天早晨在院子里其实失态了的贾栋材,在考察组面前表现得举止得当、应答得体。

等从容不迫的贾栋材向考察组表完态,从没见过年轻干部能有如此出色表现的汪副部长,回到部里后向主要领导汇报时夸奖道:“宋部,单那份气度就不得了,不愧是李县长点名要提拔的年轻干部。”

老汪可不随便夸人,精干的宋部长好奇道:“真有那么出色?”

“嗯,虽然说的是些场面话,但不卑不亢又得体地表现了对考察组的尊敬,还真应了那两句老话:每临大事有静气,腹中有书气自华。”

这评价可就很高了,有了汪副部长这番话,宋部长开始关注贾栋材这位年轻干部,日后也直接促成了贾栋材的一飞冲天。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现在的贾栋材正为他的另一个兄弟刘明亮突然疏远而烦恼。他能这么快进步,除了自己的努力外,也离不开领导的器重、朋友的帮忙,哪不清楚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道理?

尤其是刘明亮,对他的帮助何其之大?

第八十九章 允诺

私人请客,公家买单,这是领导的福利之一。

即将高升的县城建局局办副主任贾栋材、前主任张健民在林业宾馆包下四个包间,以答谢局领导和一干同事。

虽说是高升,但按平常的惯例,这阵势有点过了。不过,赵常务的前秘书吴局长请动了县政府办的高主任,公务繁忙的林业局黄大局长又亲至祝贺,应邀而来的人都受宠若惊。

席间,高主任和黄局长自然是最尊贵的客人,即使以前在组织部考察组面前下过蛆的人,也笑容满面得一口一个老领导,敬起酒来都是我干了领导随意。

当然,作为东家的张健民和贾栋材除了陪好这两位领导,还得陪好一干刚在组织部考察组那给他们美言的同事们。

只不过两人给高、黄两位领导敬酒时,待遇差别非常明显。即将担任城建局纪检组长的张健民敬酒时,二位领导抿一小口,轮到贾栋材敬酒时,虽然两位领导也是坐着,但一满杯‘四特十年陈酿’一饮而尽。

一饮而尽还不算,敬完酒的贾栋材给领导续完杯,老领导黄局长站了起来,回敬道:“栋材,你是大将之材,祝你在高大人的麾下再立殊功!”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连吴局长都错愕异常。

老领导给自己抬轿子喽,心生感激的贾栋材连忙给自己杯里加满,躬身恭敬道:“黄局,栋材谢谢您的悉心教导。”

“呵呵,我连伯乐都算不上,象你这样的干将之才,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干!”

“谢谢领导!”

两人一饮而尽,饶是跟在黄局长屁股后头练得不错了,贾栋材也酒意上脸,黑脸上透着亮。可坐在左首的高主任等他给黄局长续完杯,也主动站了起来,回敬道:“纠正新民一句话,你不是在我麾下再立殊功,而是要在李县长的麾下再立新功。

栋材,我可以给你透个实底,上次就准备直接提拔你为县长督查室主任,但李县长说你是陷阵之将,耍笔杆子太屈材。这一次组织上提拔你当外侨办副主任,只不过是让你熟悉一下方方面面的情况,意图是让你去挑花木基地的大梁。

有信心没?”

这脸给大发喽,而且是李县长给的脸咧,众人连忙起身,端着酒杯给高主任作陪,激动的贾栋材连忙恭敬道:“谢谢李县长抬爱,栋材一定不负重望。”

“干!”

“谢谢领导!”

两人一饮而尽,众人也连忙一饮而尽。

又是一杯急酒下肚,贾栋材立即觉得天旋地转,连忙扶着高主任的椅背定定神,半晌才在张健民的搀扶下坐回座位。

至于后续如何,他断片了,连如何回去的都不知道。

……

也不知睡了多久,口渴难耐的贾栋材终于醒来,刚想起床找点水喝,突然发现床边坐了个人,不禁吓出身白毛汗。借着窗外雪白的月光定晴一看,贾栋材这才全身松驰下来,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在老地方等了两个多小时,也没看到他的人影,打call机又不回,能不过来看看吗?

担心了几个小时的黎冬没好气地拧了他一把,娇啐道:“渴吗?”

“嗯”,渴极的贾栋材接过茶杯牛饮一番,放下茶杯便将送上门来的女友拖上床。

可他刚想翻身而上,情热的黎冬却将他推倒,跨坐在了他身上,昏暗的月光映得出两条纤细长腿瓷白细嫩。

“唔……”

一声压抑到极点的低吟后,被动的贾栋材便被卷入汹涌的海浪之中,……。

良久,喷薄而出的贾栋材神情气爽,用薄毯将女友丰满瓷白的娇躯紧紧的搂在怀里,亲吻着细汗密布的光洁额头,轻怜蜜爱。

好半晌,那股颤动才渐渐平息,瘫软如泥的黎冬红唇微启,缓缓的吐出一口如兰似麝的香气。被反推的贾栋材忍着笑,咬着细润如玉的耳廓,低声调笑道:“爽吧?”

“嗯”,娇媚的黎冬像条没骨头的死鱼一样趴在他身上,闭着眼品味着动人的余韵,连没有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搂着女友的贾栋材伸手从旧床头柜上摸到烟和火机,缓缓坐起来惬意地抽着事后烟,等她缓过神来后,好奇道:“冬冬,今天怎么了?”

能怎么?

以前晓得这家伙会飞黄腾达,却没想到会爬得这么快。二十三岁半的县政府办副科级干部,若是顺利的话,二十五六岁就能因功升正科;要是再走点运,三十岁之前搞副县都有可能。

如此优秀的男人,却终将娶别人为妻,黎冬能不妒火中烧?

唉,命里无终归无,瘫软在他怀里的黎冬心情稍好了些,勉力伸手从他嘴边拿过烟,抽了两口又还给他。

刚才还象荡妇,现在又成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贾栋材疑惑道:“到底怎么了?”

可黎冬不想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后,又拿过他的烟抽两口,细白的手指夹着烟,感喟道:“我跟你说,很多人抽烟不是喜欢抽,而是抽烟能让你感觉到你还活着。”

咦,今天这是怎么了?

可经历过情变痛苦的女友如此感慨,知趣的贾栋材不好问,揉着她胸前一团雪腻软肉,调笑道:“真没看出来,你不但胸大,还是哲学家咧!”

“你要是象我样,也会成为哲学家的。”

这一下,贾栋材更不好接话,反倒是怀里的女人开始述说往事。她和前夫是同学,初中就在一起,还一同考上沪市园林学校。在异地他乡求学,本就感情深厚的两人很快突破关系,好得象是糖里调蜜。

“晓得不,我打过四次胎。”

这话把贾栋材吓了一跳,他有个当医生的哥哥,哪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操,她根本不是没有生育能力,而是怀不住孩子!

王八蛋!

难怪她离婚时会发疯,会把场面搞得那么难看。

愤怒的贾栋材不敢出声,怕惹得本就伤心的女友更伤心。可又从他嘴边拿烟的黎冬看到了他面色狰狞,不禁难过的心里又是一甜,柔声道:“栋材,我求你件事行吗?”

“毁了他吗?”

刚才还柔情似水的黎冬,眼眸里射出仇恨的目光,狠声道:“他毁了我,你说呢?”

有仇不报非君子,贾栋材毫不迟疑地重重点头,允诺道:“冬冬,要是我真有那么一天,我送他进班房!”

得到了他的承诺,黎冬却突然叹气道:“唉,我要是早十几年认得你就好了。”

贾栋材再次沉默,不知该如何安慰,干脆不说话。可黎冬伸手抚了抚他紧闭的嘴唇,突然笑容灿烂道:“其实也是好事,要不是吃过亏,我肯定不会跟你在一起。”

“什么?”

太黑、太壮了呗,跟头黑猩猩一样,黎冬娇笑道:“有失必有得呗,要是等我人老珠黄再离,你还会看得上我?”

一会伤心一会又笑,没这种经验的贾栋材不知如何应对,没好气道:“我有那么色不?”

“你以为呢?莫以为我不晓得,你以前一样会偷看我!”

女友拆穿了他的假正经,贾栋材也很光棍,恬着脸道:“这有什么?漂亮妹子,哪个不喜欢?我要是连你这样漂亮的妹子都不喜欢看,那我不是男人?”

“老娘是女人!”

“还不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黎冬很清楚两人不可能白头到老,娇笑道:“哎,要是我老了,还会要我不?”

这么漂亮的女人,老子又不是蠢货,哪会不要?重新情热的贾栋材掐了烟头,翻身把女友压在身上,调笑道:“要,老子现在就要!”

“骗子!你敢跟你爹娘说,我不会生细人子?上次你姆妈住院时就说过,以后还要帮你和国栋带细人子咧。”

剑及履及的贾栋材沉默了,再是情热难抑,他也终究是心智成熟了的人,而且也不再是未尝过女人滋味的菜鸟。如果女友仅是离异,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他可以不在乎那层膜,但家人呢?

见习惯横冲直撞的男人停住了,身体又开始发烫的黎冬睁眼一看,不觉好笑又好气,但更多的是踏实。跟贾栋材交往这么久,她很清楚他的为人,轻易不允诺,但一言即出则驷马难追。

“好了,我没指望你能娶我,只要我以后老了,你莫不理我就行!”

“冬冬,我”

娇笑的黎冬身体一挺,将男友包裹进自己体内,狠狠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呢喃道:“莫骗我,以后你成了家,我就在离你家远点的地方买个屋,你有空了就来看看我。”

“我发”

“别说,我信你!”

感动的贾栋材刚想发个誓,立即被火烫的红唇堵住,陷入温柔的迷乱之中。

第一章 五味陈杂的角色转换

组织部的人是瑞兽,到哪哪就有进步。

为了迎接那几只瑞兽,饶是刘明亮当着县政府办人秘股副股长,手下有那么两个做事还勤勉的女兵,仍然还没上班就到会议室里开始张罗。

重新打扫很干净的会议室,一颗颗检查水果,然后在盘子里摆成宝塔形;花生、瓜子之类的也先挑一遍,然后摆盘;茶杯先放好茶叶,然后摆成了一条线,等组织部的人到了高主任那再沏,……。这些东西,都是刘明亮从李红雯那学来的,做好一百件事可能领导都没看到,但只要一件事做塌了,即使领导没注意但旁人肯定会看得到。

把一切准备妥当了,刘明亮又重新检查了一遍,给他打下手的会计兼打字员钟仪见他如此认真,不禁小声打趣道:“副股长同志,至于吗?”

五味陈杂的刘明亮笑了笑,托词道:“呵呵,以前在李书记手下习惯了。”

“不会吧,李书记不是蛮好讲话的人吗?”

“呵呵,你是没在她手下呆过,随时能教育得你怀疑人生咧。”

天真烂漫的打字员没多想,又好奇道:“亮哥,我听人说,新来的贾主任是你兄弟?”

强笑的刘明亮眼中一黯,却打趣道:“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介绍,他还没女朋友咧。”

那是以前,现在成了青年才俊,还怕没女朋友?性格开朗的钟刘仪脱口而出道:“切,他还要你作媒?倒是你,要我帮你介绍不?”

是啊,二十四岁不到的县政府办副科级,过渡完肯定是乡镇的副书记。二十四岁的乡镇副书记,莫讲小小的新昌,就是全地区也是数一数二年轻,只要稍有点眼光的女人还不得扑上去?

黯然的刘明亮强颜欢笑,准备好了会议室后,便回办公室守着。十几分钟后,等组织部的瑞兽们下了楼,刘明亮连忙让手下通知各个办公室的人去会议室等,自己小跑着去沏茶。

等大家嘻嘻哈哈地进了会议室,刘明亮已经把圆形会议桌上的茶杯都沏好了,桌上摆放整齐的瓜果、茶杯,着实让同事们惊讶了一下。以前组织部来宣布任命,也就是沏杯茶尽尽礼数,哪会摆这些水果之类的,还摆得这么整齐?

大部分同事都玩笑说刘副股长会来事,但忌妒贾栋材居然跑到县政府办来抢位子的人则阴阳怪气。

“刘明亮,你这算假公济私不?”

人秘股长时满平痛失组长职务,现在又被副手比下去了,更是不爽道:“明亮,以后各口子的会都由你负责会务得了。”

“就是,术有专攻咧!”

老时不高兴还情有可原,这帮杂碎也阴阳怪气?暗恼的刘明亮放下热水瓶,笑容满面地抢白那几位老资格普通干部道:“你们这算不算打击先进?当心点,等年底轮到你们哪位时,可莫怪我们人熟礼粗。”

‘年底’的字眼一出,正冒酸的几人打了个哈哈不再嘲讽。现在考察干部都要找下面的人谈话,万一有人想给自己使绊子,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没多久,说说笑笑的领导们来了,会场里的人连忙站起来,顿时鸦雀无声。等领导们坐下了,大家才安静地落座,打开自己手里的各色笔记本,连刚才几位牢骚满腹的人都不敢在脸上有丝毫表露。

楼上县委办的陈组长和本办秦国富升组长时,都仅是正科级的组织员来办公室里宣布一下,贾栋材这位副科级干部却劳动组织部汪副部长亲自来送,谁不晓得这是大老板亲自点的将,组织部才破这么大的例?

领导们相互谦让一下,各自对面而坐,贾栋材跟着汪副部长坐一起。落座的高主任一看桌上的摆设,不禁眼前一亮,眼光找了找刘明亮,可惜贾栋材的身材太高了,挡住了获得领导欢心的兄弟。

照例是高主任致欢迎辞,专程送贾栋材来上任的组织部汪副部长谦虚几句,接着又奉承了高主任和县政府办几句,这才道明来意把贾栋材介绍给大家。

在热烈欢迎的掌声中,穿着蓝衬衫、黑西裤的贾栋材站起来表态,看着这个熟悉无比的高大背影,坐在做记录的时满平边上的刘明亮突然一阵苦涩。刚进县政府办时,刘明亮想等自己站稳了脚,一定要把自己兄弟也弄进来混个出身。

未曾想,人家一飞冲天,居然成了自己的的领导。

唉,人比人气死人,只怪运气弄人。要是去年没来这,以自己和他的关系,今天的风光就是自己的。

‘啪啪啪’,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了刘明亮的遐想,连忙放下作样子的笔跟着鼓掌,跟着大家起身恭送组织部的瑞兽。

三位正副主任、纪检组长以及新来的贾栋材将组织部的领导送出会议室,其他人继续站着等领导发话。

“班子成员和栋材、满平、明亮留一下,其余人散会。”

众人这才收起自己的笔记本鱼贯而出,心绪复杂的刘明亮连忙将贾栋材的茶杯、一个黑色新笔记本、一支黑色新英雄钢笔放到杨副主任旁边的桌上。

会议室不大,椭圆形的会议桌只能坐下十来个人,估计是平时县领导们召集部门领导开小会的。新人贾栋材给领导、同事敬了一圈烟,刚想坐到刘明亮身边,结果被以前有过数面之缘的杨鹏副主任扯住。

“怎么?不想当领导?”

“呵呵,还不习惯,以后栋材有不到之外,还望各位领导多多批评、多多海涵。”

见这小子还没回过神来,正落座的杨副主任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打趣道:“行了行了,进了这扇门,就是高大人的兵。你求我们关照,还不如求高大人教育你的时候,那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高大人,我说的对吧?”

“就是”

“我们还得求你打球时斯文些,莫那么猛。”

“高大人,栋材来了,这次我们要去林业局报仇!”

两位副主任加上皮笑肉不笑的秦纪检组长七嘴八舌,“呵呵呵”,一时转换不了角色的贾栋材,只好挠了挠一头寸发,憨厚地直笑。他这自然流露出的拘谨,反而让高主任更满意,这表示这小子虽然有气度,但还稍显稚嫩,还有可塑性。

“好了,好了,别闹了,现在开会。”

坐在主位上的领导一出声,会议室里顿时静下来,副主任们翻开各自面前的笔记本,与贾栋材一起列席的时股长、刘明亮也翻开笔记本。空手来的贾栋材这才发现,他面前已经放了一本新的黑色笔记本、新黑色英雄钢笔、一杯热茶,连忙冲对面的刘明亮笑了笑,也翻开笔记本记录领导指示。

“今天三个事,一是调整分工,栋材以后同时对口卢县和蒋县,建军和杨鹏要多带他。有些场面上的事,也让他去张罗张罗,你们在旁边看着点,莫出错就行。”

果然如此,两位副主任连忙答应。

“二是满平把人秘股的事移交给明亮,你人头熟,以后跟着栋材跑部门乡镇,在他离开办公室之前,要让他熟悉乡镇、林业、森林公安、运输等相关部门的情况。满平,我晓得你有点思想问题,但目光要放长远,要有大局意识,不要纠结这两三个月,懂了吗?”

“懂了”,这次没提拔成的时满平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并不高兴。党组会上定的是组长,结果连副科都没上,有点背景却工作一塌糊涂的秦国富却高升成了班子成员,这让他如何再相信领导的安抚?

可高主任以为这心腹爱将脑壳转过弯了,又道:“三是栋材带了辆车过来,因为他的情况比较特殊,还是由他个人使用。栋材,你除了熟悉情况外,那个方案也要尽快拿出来,要结合我们县的实际情况,要具有可操作性。如果有什么需要办公室提供的,直接找明亮安排,不必事事请示。

哦,对了,栋材你以后每星期向我汇报一次思想,有什么不懂的或是不了解的,都要向我汇报。散会。”

说完,言简意赅的高主任合着笔记本起身,大家也合上本子起身,嘻嘻哈哈地起哄要贾栋材摆席面。

“不能签单,莫以为我们不晓得,你搞苗圃发了财!”

“没错,诚心请客就要自己掏钱!”

“起步十年陈酿啊,莫拿老窖来糊弄人!”

有了时间的缓冲,贾栋材也把角色转换过来了,豪爽道:“高大人,今夜有空不?”

“算了吧,就你那两个工资,请顿饭要饿两个月。嗯,礼拜五,我们去黄大仙那吃大户,你下厨!你们可莫看走了眼,这家伙炒得一手好菜,黄大仙都在我面前吹过几次了。”

想起黄大仙前两天又被大老板狠批,几人心里一动,嘻嘻哈哈地簇拥着领导出了办公室,先后顺序与刚才的座次分毫不差,落在最后的是贾栋材、时满平和刘明亮。

出了办公室,高主任亲自领着贾栋材,到各个县领导那作介绍。脚下还打着飘的贾栋材,跟在高主任后面恭敬又不失体统地与常务、副县长们握手,双手与领导握手时还特意躬着过高的身体,谦逊应答着领导们的夸奖和欢迎。

孺子可教。

笑着向领导们介绍的高主任暗暗点头,单这份谦逊和稳重,就不比那些匪里匪气的乡镇主官差,甚至还更强一些。还是老板识人啊,等这小子在办公室熟悉完情况,去石市帮小李打开局面肯定没问题。

第二章 酒桌不是饭桌

黄昏,夕阳西下,山里的蝉鸣声此伏彼起。

林业局局长黄新民的家在县城边上,白墙黑瓦的两层土屋依山而建,清澈见底的小溪绕屋而过,右边的菜园被绿色的冬青墙隔开,房前的池塘里荷花盛开,屋后屋左花木成景,错落有致。

两三年没来的高主任下了车,站在晒谷坪里四下端详一番,不禁喝彩道:“大仙,你这假公济私得好。”

四下散烟的黄局长哈哈大笑,得意道:“高大人,这可不是假公济私,这是我去了林业局后,栋材跟娓娓、大龙他们搞的。我还骂他们几个,要拍马屁也不趁我在任,等我滚了蛋还跑来拍?”

端着瓷茶盘奉茶的女主人笑容温婉,跟着贾栋材来混圈子的冯大龙恬着脸凑过来,套近乎道:“高主任,您好,我是小冯。”

没大没小,不懂规矩。

笑容满面的高主任紧走两步,避开这急于表现的冯大龙,伸出双手与落在他后面的黄新民的父母握手问好,又向奉茶的女主人道了声谢,然后在下属们的簇拥下没进堂屋,反而去了右边的厨房里看稀奇。他不止一次听黄新民夸奖过,说别看贾栋材生就一副猛张飞相貌,其实做起事来很细心专注,称得上心无旁骛。

也真被黄局长说对了,外表粗豪的贾栋材做事的时候很专注,连门口站了一圈人都没注意到,只顾着闷头炒菜。只见锅碟盆勺在他手中飞舞,片刻功夫就是一道色香俱全的菜肴,看这样子味道也肯定相当不错。

见县政府办的领导们来了,站灶台边给他打下手的王娓娓想提醒,高主任却摆了摆了手,示意她别打扰这黑大个。高主任以前在茶厂里干过三年,他做茶时就是这副模样,眼里只有茶没有人。十几年前,他被当时还是李部长的领导相中,除了他是茶校毕业生,在当时算是有文化的外,还因为他一个茶厂副厂长,还能象工人样冲在生产一线。

看了一阵,刘明亮悄声让自己两个女手下进厨房帮忙,其余的则去了堂屋里喝茶、聊天,怀念往事的高主任感慨道:“办公室里进步快,但要达到一定的高度,就要多学习。不讲新民、红雯以前如何,就看看栋材,单那份专注,你们有几个能做到?”

众人纷纷称是,能有几个听进去了,那就只有天知道。若是光靠做事就能提拔,老时能接连两次落在老秦后面?

说这些话的高主任也知道没几个听得进,毕竟时代不同了,现在已经不是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但帮着女主人招呼客人的刘明亮听进去了。因为他老爹经常教育他,会吹会拍会送能被提拔,但坐不坐得稳那位子,领导没办法帮你,得靠你的能力。

能力从哪来?那是从平时工作中锻炼出来的。

黄大仙为什么到林业局能迅速打开工作局面,而李红雯到石市却毫无起色,那就是两人的能力问题。再往深处想,如果去年自己仍然呆在园林所,能不能象豺狗那样迅速出头?

答案是否定的,即使豺狗给自己面子,自己能象他那样事事带头?又能象他那样主动替黄大仙表功,以换取黄大仙的鼎力相助?

所以,刘明亮没象同事们那样围在领导面前凑趣,帮着张老师招呼完客人,又去厨房里帮忙,丝毫不把自己当客人。这些举动,刚开始没人注意到,更别提被众人围着的高主任,但高主任起身去卫生间时,从窗户里看到刘明亮端着木饭甑上台阶,再看看在厨房里打杂的两个女孩,不禁暗暗点头。

用心做事的刘明亮没注意到领导,帮着女主人把零碎活干完,再站到灶台前看贾栋材炒菜时,对这位先行一步的兄弟忌妒感弱了很多。

等满头大汗的贾栋材把菜全部炒完,回头见这段时间老避着自己的刘明亮居然站在灶台边,不禁欣慰道:“想通了?”

“嘿嘿嘿”,有些不好意思的刘明亮给他点了支烟,玩笑道:“以后也换你试试?”

厨房里还有两女同事,欣喜的贾栋材不好把话说得太明,也玩笑道:“你得向贱人学习,那副贱样才叫人至贱则无敌。”

提起司马剑,刘明亮倒想起了上次在常务那的异常,连忙道:“贱人现在混得怎么样了?”

“给领导拎包了,那德性,贱得死。”

给厅级干部拎包,至少一个副处前程喽,脑壳转过弯了的刘明亮感叹道:“栋材,搞不好真被你这乌鸦嘴说中了。”

“我还巴不得呢。”

旁边的打字员钟仪见他俩一口一个贱人,不禁好奇道:“贾主任,你们说谁啊?”

这漂亮妹子做人大方又性格开朗,贾栋材很喜欢跟这样的人交往,尤其是她爸还是建行的行长。

“呵呵,我们一同学,那小子可是一表人才,号称省大黎明,要我介绍不?”

身姿妖娆的钟仪娇啐道:“切,人家是省厅的领导,还会看得上我们这种山里妹子?”

也是,就贱人那相貌和家境,估计想倒贴他的妹子都排长队了。乐呵呵的贾栋材解下围裙,把扫尾工作交给特意叫来结识人的王娓娓,自己抽完支烟缓了口气,洗手去堂屋吃饭。

这种有领导在场的饭局,其实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把领导陪好。在办公室里混的人,早精通了这种本事,自然把气氛搞得热热闹闹,把顶头上司高主任和黄局长陪得高高兴兴。

跟在黄局长屁股后面混久了的贾栋材,也习惯了这种场合,时刻控制着自己的酒量,既把领导和同事们陪好了,自己又不至于象上次那样醉酒失态。不象几个年龄比他还大不少的同事,为了在领导面前表现,结果把自己搞得酩酊大醉。

然而,在敬酒、玩笑之中,贾栋材敏锐地感觉到同事们若有若无的排斥,不单是跟他有怨的秦国富和被他抢了职务的时满平,连一帮普通干部都有些对他敬而远之的意思。他两次敬酒,秦国富和时满平都是抿一口沾沾嘴唇,而其他同事打转转时还他妈的特意干杯。反过来,两人和其他同事回敬他时,都他妈的例行公事!

好在贾栋材很稳重,自控力和应酬能力也不错,才没有把气氛弄冷场,落在有心的高主任眼里,不由大为满意。同样让高主任满意的还有刘明亮,酒桌上还不忘人秘股股长的责任,既当好了领导的服务员,又把醉酒的同事们照顾得很周到。

只不过,今天说是来作客,但主人是正科级领导,而且是大局的一把手,以前还当过不少老脚子的领导。结果,知道帮忙的仅是人秘股三个人,其余的人都袖着手当客人,这让一贯以懂规矩自诩的高主任情何以堪?

等到酒席散场时,觉察到领导不满的两位副手,连忙指挥还没醉的下属们帮着打扫卫生,多少让高主任心里舒服了些。收拾完卫生,大家陪着不喜进歌厅的高主任喝茶、聊天、打牌,等到十点左右尽兴而归。落在最后的贾栋材叫王娓娓上车时,才发现来混圈子的冯大龙已经跟人家的车走了。

有点城府的王娓娓和成熟了的贾栋材都不作声,但准备坐他车回去的刘明亮本就看不上那小子,现在见那小子居然为了攀点关系连老领导、老大都不顾,不由鄙夷道:“豺狗,你这老大当得好。”

可贾栋材并不想聊这话题,笑了笑后岔开道:“你消息灵通,老高今日这是怎么了?”

车里都是兄弟、老同事,刘明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好笑道:“大老板想快速推进林场改制、征管查分开,罗老板想缓而图之,你说是为什么”

林场改制、征管查分开?醉意已消散的贾栋材吓了一跳,连忙道:“操,黄局连那种马蜂窝也敢去捅?”

黄局长不在车上,刘明亮也就没了敬畏,鄙夷道:“这不是他敢不敢捅的问题,而是怎么捅的问题。要不然,林业局局长的位子轮得到他黄某人坐?”

黄大仙麻烦喽,贾栋材乐了一阵,笑道:“明亮,你现在怎么样?”

“我还不就是这样?”

这可不象是人秘股股长该说的话哦,以前黄局长带贾栋材四处应酬时,曾经教育过他不要把酒桌当饭桌,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尤其是领导们的一言一行。有时候领导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或是随口一句,很有可能就会透出重要信息。

“高大人今天看了你几次,我估计是对你蛮满意。等我过渡完,外侨办的位子就空出来了,赵常务是刘叔的老领导,又分管办公室,你就没点想法?”

兄弟说这种话肯定是仗着酒意的,但听进去了而且注意到席间小难堪的刘明亮不禁怦然心动,连忙道:“不会吧,我都才进来不到一年。再说,老时上次就准备提组长的,后来才临时把秦国富推上去,把他拉了下来。”

老时一点度量都没有,再抢一次他的位子又如何?当然,亮亮的资历肯定是个问题,但赵常务要提拔的人,高主任本人又还满意,再舍得一份重礼,莫非还真会把资历蛮当回事?位处中枢就是这点好,逮住一点机会就能顺势而上,不象自己这样的过路鬼,得苦干实干才出得了头。

“所以我讲想法撒,有了想法就要去做撒,你都没做,怎么就晓得不成呢?”

后座上的王娓娓,听着前面两位老同事把副科级职务说成踮踮脚就能搞到的东西,突然有种莫名的忌妒。去年这时候,两人还是她可以教训、支使的对象,年把工夫就成了她要巴结的人物,真是让人情何以堪。

历练出来了的贾栋材也没忽略后面的王娓娓,他算是琢磨出一个道理,拉帮结派其实是个真理。想干点事,或是想往上爬,没一帮兄弟、朋友帮忙,光凭自己单打独斗,可能吗?

“娓姐,黄局让你去搞个函授,搞了不?”

“啊?没,怎么了?”

“你呀,领导那么说,肯定有他的意图。嘿嘿,现在我们局里都要看他老人家的脸色,有机会的时候,他贵人事多想不起来,我跟亮亮还会不提醒提醒领导?”

王娓娓心里一暖,立即想起脑壳上的小帽子是怎么来的,连忙道谢。副驾驶室里的刘明亮却撇了撇嘴角,他可还记得以前在所里时,这女人如何教训他们的。等到王娓娓谢完,刘明亮也岔开话题,免得自己兄弟在兴头上乱允诺。

“栋材,你那方案搞得怎么样了?要赶紧,高主任那人做事很认真的。”

搞是搞得差不多了,但有些东西贾栋材还是拿不太准主意,因为他没这方面的经验。本来黄局长能帮他把把关,但现在贾栋材不想烦劳老领导,免得老领导把他的方案结合到林业改制里去,惹出一堆的麻烦。

“对了,刘叔在屋里不?县里的事我还是不熟悉,我想请他帮着看份材料。”

就豺狗搞的那事,请别人出主意确实不妥,刘明亮连忙道:“应该在屋里,我们马上去,要不就睡了。”

“嗯”

第三章 指点迷津

红色新式书桌、浅色新式藤椅,塞满各种书籍的大书柜,还有不伦不类的玻璃茶几,说是书房却总是透出几分俗气。

深夜了,发福的刘冬生坐在藤椅上,快速翻看一沓手写的材料,看到紧要处还不时停下想想,暗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小贾生就一副猛张飞的相貌,没想到心里有如此锦绣文章。这样另辟蹊径又细致周密的计划,不要讲是那些乡镇书记,恐怕县领导里都没几个能写得出来,不愧是省大的正牌子高材生。如果县里通过了这份计划,说不定还真能搞出个新兴产业,搞出个大大的政绩来。

不比暗暗赞叹的刘冬生,刚回家洗了澡就过来讨教的贾栋材端着茶杯,坐在他对面的藤椅上正出神。

贾栋材以前不喜欢来刘明亮家,不仅是自尊心在作怪,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觉得这位刘叔市侩。然而市侩有市侩的好处,市侩的人不但能看到其中利弊,还知道如何迎合上级领导。这份计划书要是交由黄局长把关,指不定会结合进来多少关于林业改制的私货,反而给自己添乱。

“栋材,吃点西瓜”。

正出神的贾栋材连忙起身,帮富态的阿姨和刘明亮放好两盘瓜果,正看材料的刘冬生却将材料一合,不满道:“莫添乱!”

有客人在,泼辣的阿姨给足了他面子,没象往常样拉着贾栋材聊几句家常,摆好东西便出了书房,还把门给关上了。见多了领导的张阿姨不比冯大龙他妈,知道什么事是不能往外说的,更知道什么事是她不应该过问的。

又看了一阵,感慨少年出英雄的刘冬生合上了材料,不再把眼前这小年轻当子侄,斟酌道:“贾主任,你除了这上面写的,另外还有想法吧?”

“刘叔,莫这样叫我,我就是贾栋材。”

见这小子还是执子侄礼数,同是副科的刘冬生连忙附和道:“对对,栋材,你还有别的想法吗?”

“嗯”,贾栋材将自己不能落在纸上的想法和盘托出,听得经验老到的刘冬生一会暗暗惊心,一会又暗暗摇头。这小子确实比亮亮更聪明、更果敢,但还是经验不足,连一些官场的常识都没搞清楚。

“栋材,你觉得可能不?莫怪叔叔给你泼冷水,你年纪太轻了,县领导又对你缺乏了解,怎么可能让你去独挡一面,尤其是涉及到上百万的资金?”

这就是贾栋材苦恼的地方,这份材料的草稿写出来个多月了,一直不敢交给高主任,就是怕再给他人做嫁衣。

以前他给黄局长当副手,虽说苦干来的功劳让黄局长领了,好歹也没亏待他。后来森林公园的事,张健民可是把能搂的功劳全搂走了,连设计方案的署名权都不放过,只给他留点拿红包的小好处。若是花木基地的事再替李红雯卖命,到头来就抽几包公务烟,吃几顿接待餐,他宁愿把这材料的后半部分烧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虽然贾栋材的话说得委婉,但经验老到的刘冬生一听则明,旁边的刘明亮却插嘴道:“爹,我觉得县领导可能会同意栋材揽总。”

“为什么?”

刘明亮连忙将上次的事告诉他们,小声道:“我觉得这次提拔栋材,除了想让他去搞基地的事,还有领导想烧冷灶的原因。”

关系到那么大的领导,这倒极有可能。刘冬生心里一动,连忙道:“栋材,明亮没胡扯吧?”

“没有,闵阿姨还送过我一件羽绒服。”

年过半百的刘冬生兴奋起来,莫看县领导在县里威风八面,到了地区就是只乖乖猫。如果能攀上行署、地委的关系,莫讲这伢子能青云直上,连亮亮都能跟着沾光咧!

不过,这也是看机缘,全省十几个地区,饶州的领导哪那么容易调任袁州?再说,等过了几年,如果那位司马秘书长到了县区或部门任职,这条线不断也没大用了。

这些门道,不用刘冬生说,贾栋材也知道。

“爹,万一有机会呢?”

“以后的事,以后来讲,关键还是现在。”

教育儿子的刘冬生见贾栋材只是笑笑,一点也不兴奋,不象自己儿子样喜形于色,不禁突生忌妒之心。唉,一时二命三风水,该这伢子命好有运气,替人受过都能攀上权贵。

这样也好,亮亮还是太嫩了,只要跟这小子情同兄弟,以后亮亮总能沾到不少光。想到这,刘冬生的忌妒迅速消散,开始认真替贾栋材谋划。

这种明面上没问题,实质是违规操作的事,以罗书记那种保守作风,肯定会推到政府这边来。李县长有魄力,老领导又圆通,而且都知道这小子有点门道,只要资金安全有保障,事情十有八九能成。

“栋材,你跟叔叔讲实话,动没动过这笔钱的心思?”

说没动过,那是假话,数百万过手,随便沾点都够他裤裆流油,可相对于前途来说,贾栋材能控制那种贪念。还是黄局长说的那话,只要有帽子,就不要愁钱,没帽子戴着,再多的钱也是水。

“冬生叔,我分得清轻重。”

那就好,刘冬生又想了想,小声指点道:“财务公开吧,就跟你现在搞的这苗圃样。嗯,主动跟县领导汇报,建议吸纳一部分社会资金,再要求国资委派出财会人员。”

社会资金?贾栋材苦笑起来,他跟几个小老板费尽口舌,人家都不屑一顿,哪能吸引到社会资金?

“你想错了,跟政府合伙做生意,一般的小老板敢入伙?嘿嘿,现在存款利息这么低,那些手里有闲钱的头头脑脑,只要把财政监督权让出来,他们不想博一博?

你莫忘记了,如果按你的计划,让农民出义务工的话,基地就是些征地、管护成本,其余的成本几乎被各乡镇摊掉了。”

成本这么低,只要打得开销路,这就是包赚不赔的生意。当局者迷的贾栋材恍然大悟,老到的刘冬生见这小子转过弯来了,又补了两句:“如果能搞成,这基地就等于把股东们全部绑住了。你再想想,你现在想在城建系统办点事,会有人为难你不?”

对啊,一直纠结如何夺取管理权的贾栋材大喜,他想要管理权又不是为了捞钱,而是为了把事做好。只要尽可能地把各乡镇、各部门的头头脑脑们拖进来,县里的事哪还要操什么心?

再说句难听点的,看在他贾栋材卖命的份上,大家会默许他沾点油腥,如果指手划脚的人想开销点花账试试?别的地方他不知道,就刚交到局里的那个苗圃,他贾栋材修个车、加个油、抽两包公务烟,没人说什么怪话,换成李强甚至是张健民试试?

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如何启这个头?那些头头脑脑都不傻,如果不能一开始就把财务权控制在手里,他们会放心投资?当初所里搞苗圃,黄局长不让出财务监督权,局里就拖着不投资。

“所以,你要想办法单独向县领导汇报,如果通过老高转告,呵呵”。

刘冬生起身,从书桌上拿来笔,把计划书上的相当篇幅给圈掉,指点道:“瞒下来,单独汇报的时候再说。”

“嗯”。

“黎冬的事,我去找常务聊,他没答应之前,莫跟李县提这事。”

本想绕过赵常务的贾栋材大喜,感激道:“多谢冬生叔,要是她调不动,我没办法打通路子。”

人老成精的刘冬生不比刘明亮,从贾栋材的微妙表情中就能猜出几分但也不说破,而是附和道:“嘿嘿,其实常务还巴不得她滚得越远越好。还有,这方案不要再给别人看,汇报前要盯着别人帮你打印。你走上了这条路,心里就要绷根弦,防人之心不可无。”

“晓得”

第四章 不遭人嫉是庸才(上)

融入难。

将大半个月的时间,即使有领导的赏识,贾栋材也落落大方,仍然被同事们隐隐排斥。

比如大家正聊得兴起,贾栋材一出现就会冷场,比如下班后大家去单位部门打友谊赛,除了刘明亮外就没人来叫他一声,更别提有人提前通知他。这还仅是生活上的小事,公事上也不顺利,高主任指派给他的助手时满平,说是协助他了解各乡镇部门情况,其实鸟用都顶不上,稍一有事就一推二净。更别说时满平每天掐着点上班,连办公室卫生、打开水都成了贾栋材的活。

打扫卫生、打开水不要紧,副科级干部在办公室里本来就不算领导,大家思想有情绪,贾栋材也能理解。一个外来户居然抢了县政府办的位子,而且还是政府主要领导点名提拔的,这让时满平和那些把办公室当成家的秘书们情何以堪?更重要的是自己一个过路鬼,而秦国富是纪检组长、办公室领导,如果明亮不是自己兄弟的话,他都会选择别得罪领导。

想请教的贾栋材难,被请教的黄局长更难,看似他在林业局权势熏天,处置起副科级干部来象杀只鸡样容易。可前后左右全是疏远、排斥、畏惧甚至是敢怒不敢言的目光,手下没有得力的人,如何能推进工作?

被黄局长抓来当司机的贾栋材,听着老领导借酒劲乱倒一气的苦水感同身受,突然冒了一句:“工作如轮/奸,你不行,人家就上。”

这话说得俏皮,正倒苦水的黄局长忍俊不禁,扭过头来赏了这处处透出亲热的黑大个后脑勺一巴掌,笑骂道:“青皮后生,成天不是强/奸就是轮/奸,也不晓得注意些影响!”

这话是糙了点,贾栋材苦中作乐道:“嘿嘿,我以为我难,没想到领导比我更难。”

“你难个屁!你那是‘不遭人嫉是庸才’,就凭他们认不清形势,又克制不了情绪,全他妈的一伙庸人,你理他们干嘛?我跟你讲,老高比老蒋就差在这里,老蒋会带队伍,他?呵呵。”

不过,贾栋材的俏皮话,让将他引以为老部下、小兄弟的黄局长颇为所动。上头催得紧,下面的工人情绪又不稳,更可气的是还有些小头头煽阴风点鬼火,黄大局长心里当然是苦不堪言,可站在县领导的角度,这又是迫在眉睫的大事。林业县的财税大半出自林业,现在国家要求封山育林,若林业系统还是政企一家、征管查不分,恐怕县里到明年会连工资都发不出。

车上没外人,贾栋材也便没那么多顾忌,好奇道:“黄局,以你老人家的本事,还摆不平那些人?”

车里只有老部下,黄局也没多少顾忌,却仍然苦笑不言,成熟了的贾栋材琢磨一阵,讨教道:“领导,你老人家不是摆不平,而是觉得划不来?”

这次黄局长笑了笑,会意的贾栋材也暗暗叹息,他在县政府办呆了大半个月,很多事便比以前在公园里看得更清楚。远的不说,就说被他抢了位子的时满平,以前当人秘股股长时,高主任多倚重?有了表现更出色的刘明亮,时满平便开始被边缘化。

什么意思?

上司都是靠不住的,用得着你的时候是块宝,用不上了就是根草。如果黄局长还象以前在城建局样大刀阔斧,谁知林业改制完成后,把上上下下得罪了个遍的他黄某人会不会被‘走狗烹’?

唉,还是要有真正的靠背山,要是背景雄厚又喜欢做事的钱老板还在县里,果敢过人的黄局长也不会如此瞻前顾后。

也叹了口气,倒完苦水舒服了些的黄局长,拍了拍小老弟的肩膀,指点道:“蒋县是个难得公正处事、唯才是举的好领导,好好跟他学点东西。”

“哦”

贾栋材把老领导送回家,回家洗了个澡,又开着自己的皮卡车去办公室加班。这大半个月来,贾栋材靠着成熟的心智,对上司恭敬中透出亲热,对同僚和同事们落落大方,却没能顺利融入办公室,反而被同事们隐隐排斥,这很是让他觉得沮丧。更为头疼的是贾栋材两次向高主任汇报思想时,高主任委婉得批评他过于稳重,没有年轻人的那种朝气蓬勃。

什么意思?

这是在催方案了,性急的李县长得不及了。

摊上这样一位看着从容不迫实则性急如火的大领导,也难怪黄局长成天愁眉苦脸。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已经催了两次,莫非还等领导催第三次?

回到办公室后,贾栋材将从家里带来的方案重新修改了一遍,却并不是往好处改,而是挑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词句改得辞不达意。这可不是考试时写作文,得在材料里留下领导修改的余地,否则怎么叫‘天地尚且不全’呢?呵呵,你要是把材料写得尽善尽美,那还要领导把什么关?

修改完后,贾栋材见时间还早,拿起材料去打字室,让成天加班的打字员帮着打印。要说起来,整个办公室就这妹子最辛苦,从早上到晚上就忙个没停歇。不要说办公室里的老人,就是新来的贾栋材都觉得这妹子太老实,若他有这一手本事,早找领导要求办正式调动,否则就回银行。

“贾主任”

与往常一样,这都快八点半了,本该去恋爱、约会的钟仪还在噼里啪拉地敲着键盘,打着那些永远打不完的文件、材料。

“还没走啊?”

“你不也一样?”

呵呵,不一样。老子是忙事业,你这种忙是没有回报的白忙、瞎忙。

‘嚓’的一声轻响,脸上带笑的贾栋材将打字室的门给锁上了,吓了这妹子一跳。如果这不是在办公室,如果不是外面还有加班的同事,她会认为这位青年才俊有不轨之心。

“这份材料打印一下,不能保存、不能外传,懂吗?”

俏脸飞红的钟仪看了眼递过来的稿纸,字迹端正又遒劲有力,连忙小声道:“好的”。

说完,钟仪从抽屉里拿出个新软盘插进软驱,解释道:“打完后你带走,我不保存在电脑上。”

“嗯”。

笑笑的贾栋材把厚厚的材料放在她面前,示意她可以开始了,自己拉过一张凳子坐在她旁边看她打。可是,当闪烁的屏幕快速蹦出的汉字时,贾栋材突然一阵心神恍惚,仿佛他也会打字似的。

操,老子连这个也会?

在学校里没怎么碰过电脑的贾栋材,本该早把五笔字型的口诀忘干净了,可盯着屏幕上飞快显现的字,他居然能一个个地顺利拆成字根。可让他‘回想’与这相关的事,却总是想不出来,只是知道电脑肯定非常重要,否则不可能他这样已经三四年没碰电脑的人,居然还记得如何打字。

一个飞快打字,一个绞尽脑汁去回想去年夏天里的那个恶梦,时间也在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中慢慢流逝,直至两人被大力的捶门声惊醒。

有事就敲门,捶什么捶?被打扰了的贾栋材没好气道:“谁?”

“秦国富,把门打开!”

不满的贾栋材看了眼黎冬新送他的黑色飞亚达腕表,这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连忙小声道“先把屏幕关了。”

“哦”,眼睛发涩的钟仪飞快地保存,然后把显示器关了。她差不多快把材料打完了,深为佩服这位贾主任才华横溢的同时,也知道这种材料没有给领导过目前,给任何不相干的人看都不合适。

“秦组长,你有事?”

贾栋材把门打开,脸上浮起礼仪性的笑容,与他有恩怨的秦国富也皮笑肉不笑道:“贾主任,这么晚了还加班?”

“哦,有个材料请钟仪打一下。”

钟仪容貌艳丽、身材好、家境还相当不错,刚借调到办公室便被未婚的小年轻们盯上了,其中就有眼前这位尖嘴猴腮的秦国富。见婉拒过他的钟仪俏脸泛红,吃味的秦国富再看到电脑桌上漆黑的显示器,更是妒火中烧。

贾栋材是政府主要领导点名调来的,而且一进来就提拔,与他有怨的秦国富本不想再招惹他。但心仪的漂亮妹子拒绝自己,却跟旧怨贾栋材凑在一起,如何不让秦国富妒火中烧?

只不过,秦国富在办公室呆了四五年,早有了该有的城府,所以他不阴不阳道:“贾主任,我们这是政府办公室,即使是加班也不要把门锁了,这样影响很不好。

呵呵,你刚来可能不知道。我们办公室代表着县政府,可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影响了县政府和县领导的形象。”

妈的,这大帽子扣得真他妈的够溜!

暗恼的贾栋材看了眼斜对面办公室门口站着看热闹的两三个同事,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在拿自己立威,声音也马上大了点道:“呵呵,这份材料是领导特意交待的,不方便让人看到。”

哄鬼啊?

但颇有城府的秦国富没有提高声音,连批评都不批评,反而貌似好意提醒道:“完全可以白天打嘛,这都快十二点了,小钟家里不担心啊?”

真他妈的阴,也不枉老子当年拿你练拳脚。心智比对方还成熟的贾栋材笑了笑,检讨道:“对对,秦组长批评得对,以后我一定注意影响。幸好钟仪长得漂亮,我又长得太丑,否则还不得让大家误会我们?”

这检查作得,作得看热闹的同事们想笑又不敢笑,去年钟仪刚借调过来的时候,堂叔当组织部部长的秦大组长自以为前途无量,可没少在这细妹子面前献殷勤。

现在,跟刘仪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贾栋材,当着他的面自嘲说长得太丑,即使是已经有了些城府,秦国富也终于脸上变色了,瞪着两人严肃道:“既然知道错了,下次就要引以为鉴!”

引你妈个头!

贾栋材也恼火了,抢白道:“秦大组长,我们违反哪条纪律了?还是我跟钟仪在一起加班,踩着你老人家的尾巴了?”

秦国富当即发作,指着贾栋材怒斥道:“你”

“你什么你?”

刚烈的贾栋材上前一步,俯视着低他一头的秦国富,大有干一架的气势,看热闹的两个同事见状连忙过来拖开。

“小人!”

跟他撕破了脸的贾栋材骂了一句,一脚把铁门给踹上了,示意吓了一跳的钟仪继续打。

“哦”,钟仪连忙又打开显示器飞快地打字,眼睛余光打量着这位敢跟办公室领导对着来的副科级干部。办公室不比其他单位,看似大家一团和气,其实等级森严,哪有敢跟领导叫板的干部?

过了一阵,见贾栋材没有生气,开朗的钟仪小声道:“贾主任,你跟他有过节吧?”

过节?应该是有仇。

贾栋材高一时跟同学王国庆打架,就是去年骑摩托车摔死的那个,结果把王国庆他哥和两个天宝伢子卷进来了,其中之一就是刚才那位秦国富。贾栋材自小是个暴脾气,没人招他尚且惹是生非,吃了亏更是死缠烂打,很自然地被他们四个经常堵在厕所里、宿舍里练拳头。

谁知高二时,瘦小的贾栋材象吃了尿素一样,猛然从不足一米六五蹿到了一米八三,而且壮成了一头牛。紧接着形势逆转,孔武有力的贾栋材没事就找王国庆他们的茬,经常在学校里上演一个人追着两三个人跑的戏码。

公允得说,平时成绩还不错的秦国富,补习时只考个大中专,贾栋材同学是出了很大力气的。

不过,有自知之明的贾栋材,没兴趣跟这家境优越又漂亮的小姑娘聊那些破事,等把材料打印、校对完后,开车跟在她的小绵羊后面护送她回家。

第五章 不遭人嫉是庸才(下)

县政府办位处中枢,革命小酒不会天天醉,但一定是大会接着小会。就连高主任想召开个全体工作会,都得挑下了班后的休息时间,否则很难把全体工作人员拢到一起来。

这天晚上七点五十,按高主任定的时间,县政府办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已等在小会议室里开会,几个小年轻还跟面红耳赤的钟仪起哄,说她抢到一只金龟得请大家狠搓一顿。稍提前了两三分钟来的高主任,远远便在走廊里听到笑闹声,低声问跟他一起来的毛副主任,这是怎么回事。

毛副主任脸色古怪,小声道:“听说她在跟栋材处对象。”

倒也般配,高主任小声笑道:“男才女貌。”

“高大人,不是这意思。”

“什么意思?”

与那些排斥贾栋材的同事不同,有乡镇工作经验而且已经是正科级的毛副主任很看好他的前途,也乐于结识这样的朋友,连忙替他分辩道:“我问过栋材,根本就没这回事。”

机关单位不比社会上,男女关系能与作风问题关联,一听没这么回事,大家还在闹,高主任的脸色变了变。他自认为比较了解贾栋材,那是个得体、稳重的年轻人,如果是处对象,小贾肯定会大大方方地处,不会遮遮掩掩,那是谁在背后搞鬼

一个不好说,一个也不再问,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会议室。见领导来了,会议室里也迅速安静,大家各自在自己应该坐的位置坐好。

高主任看了眼椭圆形会议桌及四周长会议桌上的白瓷茶杯,以及那些新的、盛了少许清水的玻璃烟灰缸,表扬性地看了眼准备作记录的刘明亮。以前时满平当股长时,领导这里会沏好茶,普通干部则是各人自己沏,烟灰缸里也不会想到盛点水。

“明亮,人齐了吗?”

刘明亮扫了眼刚从司马剑那学来的签到表,连忙站起来回答道:“林业局的黄局长和贾主任在谈工作,可能要晚到十几二十分钟。”

黄大仙得罪人太多,手下没几个得力的人,估计是找脑壳聪明的老部下参谋林业改制的事,那是主要领导亲自抓的工作,拖不得。高主任点了点头,扫了眼放在桌上、以前从没人弄过的会议议程,不禁又对刘明亮超出一般人的细心暗暗点头,清了清嗓子道:“现在开会,第一个议程,请毛建军同志组织大家学习几个文件。”

毛常务副主任组织大家学习完几个文件,接着杨副主任又组织大家学习。学到一半时,迟到足有半个小时的贾栋材步履匆匆来了,走到高主任身边耳语几句。高主任连连点头,小声道:“我知道了,明天一上班就安排。”

“好的”

手里拿着黑色笔记本的贾栋材快步坐到自己位置上,虽然学习仍然继续进行,但大家的心思都不在会议上了。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贾栋材刚才跟领导耳语了什么,能让领导连连点头。隔着一个位置的秦国富更是心生妒意,他没听清贾栋材说了什么,但听清了领导说‘安排’。一个来过渡的副科级,居然如此得领导器重,还同时对口一个常委副县长、一个副县长,而自己这班子成员、纪检组长却被领导当成了可有可无,连个对口的县领导都没有,这让他的面子往哪搁?

好不容易等杨副主任组织完学习,高主任部署完当前工作,又强调了几句纪律问题,习惯性地问几个班子成员还有什么要说的时,秦国富笑道:“高主任,我有点工作要提醒一下。”

“嗯”

“各位同仁,我要提醒的是工作纪律问题。我们办公室是县政府的办公室,我们的一言一行直接影响到县政府和县领导的形象,所以希望大家谨言慎行,不要给县政府、给县领导造成不好的影响。”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顿时气氛凝重,政治敏感性强的高主任也脸色大变,沉声打断道:“国富,说详细点!”

“好的,以后请大家注意,公共办公场所不要动不动就锁门,这样影响不好。我们设身处地得想一想,如果有部门的人来办事,听到男男女女锁起门来说悄悄话,他们心里会如何想?当然,有些机密文件要关起门来打印,也完全可以关着门别反锁嘛,我就不相信我们的干部会这样没素质……”

‘唰’的一下,会议室里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贾栋材和面红耳赤的钟仪。这两天办公室里都说他俩在处对象,前几天晚上,秦国富还碰到了两人在打字室里锁起门来聊天,在场的除了他们三个外,还有两个加班的同事咧。

众目睽睽之下,贾栋材不禁暗生恼怒,当时解释清楚了的事,怎么又扯出来了?操,真被黄大仙说中了,不遭人嫉是庸才,老子就这么招这帮王八蛋嫉恨?

误以为是有人犯了忌讳的高主任也不满,刚才毛建军就解释清楚了,压根就没那么回事,估计有人不小心把门给锁上了。只不过秦国富的大帽子扣得好,让高主任也无可奈何,只能由着他上纲上线。

好不容易让秦国富扯完蛋,气愤但不失冷静的贾栋材立即举手,示意他要发言。

“栋材,你有什么要说的?快坐下说,我们这没站着说话的规矩。”

“好的”,身材高大的贾栋材依言坐下,乐呵呵道:“刚才秦组长批评得对,我虚心接受。”

嗯?

会议室里顿时气氛怪异,只有了解他的刘明亮想笑又不敢笑,落在老到的三位正副主任眼里,就成了可能有人要出丑。他们不比这些年轻干部,经历得多、看得多,秦国富看似是在削贾栋材的面子,其实是无关痛痒,而且容易落下个没器量的评价。因为秦国富刻意模糊了一件事,那就是即使锁门是故意的,也是在下班之后,而且男未婚女未嫁,与生活作风、政府形象没有任何关系。即使县领导知道了,最多也就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玩笑,压根就不会把这事当回事。

“不过,我要提醒秦组长一件事,作为领导干部也要加强学习。按照91年国务院颁发的公文管理条例,我们县政府是无权界定密级文件的,只有地级包含地级以上人民政府以及县委及更高级别党委所辖保密局才有这权限。”

干部们愕然,可三位领导暗暗叫好。

漂亮!

子虚乌有的指责不过是扣帽子而已,但领导干部连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你怎么解释?或许只是口误,但你可以给别人上纲上线,就不许别人抓话柄?

“另外,我要再次向秦组长澄清一件事。当天晚上我之所以锁门,那是因为我要打印的材料不宜外传,打印的是什么材料,高主任知道并且催办过两次。我个人认为,县政府主要领导亲自交办的工作,我作为具体的承办人,只需向办公室主要领导报备,无需再向其他办公室领导报告。

还有,我要提醒各位同仁一句,钟仪同志不是专职打字员、工勤人员,而是我们办公室从城关镇财务所借调来的会计,属于事业编国家干部。她帮大家打材料那是她能力强、待人热情、事业心强,并不是她的本职工作,更不是大家把本该自己的工作推给她的理由。

呵呵,刚才高主任有句话是金玉良言,办公室的干部就要加强学习,除了政治理论学习外,还要加强各方面知识的学习。大家都是年轻人,电脑办公也是未来的趋势,我们更应该主动去学如何使用电脑,而不是觉得理所当然地去麻烦别人。”

贾栋材一番滔滔不绝,大家才起想来以前的打字员提拔后,会电脑的钟仪见大家要跑到街上的文印店里印材料,才好心接手帮大家打材料。只不过时间长了,大家忘了她本职是会计而不是打字员,就连贵人多忘事的高主任,也不禁赞许地看了被贾栋材夸奖得面红耳赤的钟仪一眼。

可本就气愤的秦国富更气得脸红脖子粗,但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再拿这事作文章。在这里,县政府主要领导就是天,凡人如何能置疑上天的旨意?

‘咚咚’,不想看笑话的高主任敲了敲桌子,话里带着警告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栋材,方案出来了吗?”

这更坐实了那份材料是不能外传的,贾栋材连忙道:“已经出来了,不过刚才卢县和黄局把我找去,我想结合他们的思路,再和满平商量一下如何继续完善。”

不错,不急于表现,而是先把工作做到位,高主任欣赏地点点头,表扬道:“栋材,做工作就要这种态度,你再想周全一些,老板那我帮你解释。还有,你和钟仪辛苦一下,去帮黄局长加个班,把明天的汇报材料准备好。”

“好的”

会议室里顿时全是嫉妒的目光,唯有这段时间冷待贾栋材的时满平若有所思,突然有种顿悟的感觉。

第六章 投诚

县领导的秘书多是小年轻,小年轻们的世界很简单,与球场上的斗牛一样,你能干掉别人,你就比别人屌。

贾栋材在全体工作会上,把班子成员秦国富的面子削得一干二净,他就比办公室领导秦国富更屌,敢为钟仪仗义执言那就是义薄云天。尤其是贾栋材和钟仪被高主任点名派去给黄局长帮忙,更是认清了纪检组长秦国富不受主要领导待见,而贾栋材是办公室主要领导、大老板的大红人的形势。

因此,一帮小年轻开始聚拢在贾栋材身边,哪怕比他大一两岁,也照样尊他为材哥。年龄大的副科级干部们矜持些,但也不象以前样敬而远之,遇上对口部门单位组的饭局会主动叫他了,变化最大还是指派给他当助手的时满平。

以前时满平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但安排他具体工作试试?三件事能给贾栋材推掉两件半,而且还理由充足得很。现在不同了,不用贾栋材安排,他都会把工作做到前头,最直观的便是办公室的卫生由他承包了,不再是副科级干部贾栋材的专利。

人家一天两天这样,贾栋材也不作声,等到周五的时候,再次在七点五十走进窗明几净的办公室,终于玩笑道:“哟,你老兄这是表现给谁看?”

正给他沏茶的时满平拱拱手,惫赖道:“栋材老弟,哥错了还不行?”

认清了形势就好,贾栋材鄙夷道:“操,老子还以为你老兄作得出来,想让老子侍候你老人家几个月咧!”

“兄弟错了,兄弟错了,晚上请你吃饭,当是陪罪也当给你补个接风宴。”

“算了吧,就你那点工资?”

贾栋材拉开抽屉,扔了一包‘芙蓉王’过去,得意道:“还是你请客老子买单吧,叫上亮亮,我们好好喝顿酒。不是老子吹牛皮,什么时候亏待过兄弟?不就是挡了你几个月的好事,至于跟老子耍脾气吗?”

伸手接住‘领导烟’,主动缓和关系的时满平不禁五味陈杂。职务被人抢了,说没情绪谁信?可这小兄弟做人是真够义气,出手大方不说,还不在领导面前说自己一句不是,能周旋的都帮自己周旋了,还不忘在领导面前替自己表个功。

心绪复杂的时满平把烟放进抽屉,又把办公室门给关上,转过身来揽着贾栋材的肩膀,小声道:“栋材,哥哥不是对你有意见。晓得不,老高找我谈话时,安排推荐的职务是纪检组长。”

那事确实做得过分了,贾栋材也早从刘明亮嘴里知晓了这事,但佯装愕然道:“不会吧?办公室推荐的干部,组织部还敢?”

“哼,我在组织部的兄弟说,办公室前后推荐过两次,最后一次推荐的是秦国富。”

“那”,贾栋材恍然大悟似的,指着自己鼻子不可置信道:“因为我?不可能吧,老子是城建局推荐的,又不占你们的提拔名额。”

有根毛的关系,肯定是有大领导跟老高打招呼了,才撤换了已经正式行文组织部的推荐文件,时满平不无怨气道:“栋材,在我们这混,上头没人是不行的。”

废话,却又是金玉良言,贾栋材连连点头称是,玩笑道:“好了,好了,不就是几个月的事?等老子滚了蛋,这位子不就空出来了?”

副科级干部怎么能与班子成员比?时满平怨愤道:“天晓得,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要是老子下次又被顶了,你帮哥哥一个忙?”

这种事不能乱揽的,贾栋材故作痛快道:“说,要几多钱跑动?上万没有,五六千随时都有”。

够义气!

但时满平不是借钱,他吃过一次亏,已经不敢把前途再放在上司手里,开始想着另谋高就。按惯例,办公室出去的干部会提半格,上面又正要用贾栋材做事,肯定会满足他一些小条件。

“你走的时候,也把我调过去?你放心,我绝对会摆正位置,听你指挥。”

这小子有病吧?好好的中枢机关不呆,还跑去跟自己混?贾栋材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可时满平有他自己的想法。

会拍会跑会送能提拔,但哪有能帮领导做政绩提拔快?贾栋材不就是因为花木基地的事,被领导点名调进办公室来过渡?再往高处看,黄大仙不也是能干成别人干不了的事,才从城建局副局长蹦成了林业局局长?

“栋材,我也是学园艺的。虽然是农专毕业的,专业没你学得好,但苗圃是怎么回事,我也晓得。只要想办法解决销路问题,花木基地还会办不成?”

说到这,时满平瞟了眼贾栋材手腕上那块千多块钱的手表,低声笑道:“呵呵,我看你做事蛮稳当,没点把握敢接这事?”

顺着人家的目光看了眼一千八百六的黑色卡西欧腕表,不好解释的贾栋材也呵呵几声,不说有把握也不说没把握。他连刘明亮那样的兄弟都不会什么事都说,何况两人不是兄弟。

见贾栋材不分辩,时满平便知自己猜中了,连忙小声道:“栋材,哥哥没别的本事,迎来送往还是行的。你要做事,手下能没人?不是我说话难听,就石市那帮人,哪个你信得过?”

老子去毛的石市,可话到嘴边,警觉的贾栋材又咽回去。

沉默片刻,贾栋材索性直截了当道:“老时,你给老弟交个实底。不是我说话难听,下次提拔的时候,即使是出于名声考虑,老高都不可能不推荐你,你还用得着去跟我混?”

这话说到时满平的痛处,苦笑道:“栋材,你晓得当官是怎么回事不?”

“说人话!”

“栋材,我已经三十了,如果这次进了班子,以后肯定能搞正科。没进成班子,光一个副科级干部,顶什么鸟用?”

贾栋材恍然大悟,这家伙是年龄上出了问题。文凭不能少,年龄是块宝,三十岁的副科级在县直单位算是年轻有为,在两办就是老油条喽。如果还在办公室呆几年,又进不了办公室班子,等到三十四五再去乡镇任副书记,这辈子都难升正科,美其名曰‘副科病’。

呵呵,有时候一两岁之差,就能把人给憋死。贾栋材暗乐一阵,笑道:“老时,你还是不实诚,你是想去石市当纪委副书记是吧?”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乡镇的纪委副书记还没到位,石市的副书记又刚调到楼上当副主任,以贾栋材在办公室就是副科级的资历,过渡完肯定会是石市的副书记。上头要用他做事,他对石市乡又不熟悉,推荐一个纪委副书记当助手应该问题不大。

按照目前的组织架构,纪委副书记就是乡上的第四把手,比副书记差半格,比党委委员高半格。如果基地出了成绩,再加上运作得好,一任下来搞正科不现实,但弄个正科待遇不是不可能的,这不比他时满平在办公室熬资历强

“帮兄弟一把?”

这倒无所谓,不过是领导谈话的时候多句嘴的事,但这人情也不能白卖。

“小事,但你也帮兄弟一个忙?”

时满平大喜,连忙道:“说,只要老哥办得到的。”

贾栋材上次跟刘明亮说的那事是酒话,事后越想越不可能,老高毕竟是要脸面的人,拿掉老时一次当纪检组长的机会就够不公了,莫非连个副科级帽子都不给?如果他老高这种事都干得出来,办公室这支队伍还要不要带?

不过,如果是拟提拔的时满平推荐,再加上一些运作,那就极有可能了。

“小事,我估计老高会前后脚找我们谈话,你帮我推荐亮亮?”

“不可能!”

时满平脱口而出,连忙又解释道:“他资历太浅了,老高不会听的。”

正常情况下,老高肯定会按资历来,若是毛建军、杨鹏都在党组会上支持呢?贾栋材相信,以刘叔的本事,有的是办法让两位副主任支持。

“别的事你不用管,如果老高找你谈话,只要你帮我推荐就行。”

“操,你他妈的还真是个义气人!”

废话,兄弟不帮兄弟,还能算是兄弟?

第七章 敲门砖(上)

提拔前、报到时,黄局长和高主任都指点过贾栋材,等他正式调任石市后,乡里肯定会全力支持他的工作,但与各乡镇、林场的联系得他自己去跑,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李红雯身上。

什么意思?

一是县官不如现管,二是人脉即能力。

琢磨明白了这两层,贾栋材将结交对象锁定在各乡镇分管林业的副职们身上,在人头熟的时满平引荐下,先在对方的地盘上接受酒精考验,等他们来县里开会或周末回城时再加深印象。

三番五次下来,出手大方、为人豪爽的贾栋材顺利地融入了乡镇副职们的圈子,他和时满平的办公室也成了大家的候会室、休息室、茶室,每天都有来几个县里开会的副乡长、党委委员或副书记在里面瞎扯蛋。扯的那个蛋就是花木基地,贾栋材他俩不遗余力地向老哥、老叔们推销,每次都换来这帮副职们对小老弟的打趣、嘲笑。成天跟一帮‘副科病’厮混,随着对情况越来越熟悉,官场新人贾栋材也逐渐感到焦虑。

做人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哪怕他相信贱人肯定会帮他,但若没有机会呢?想出人头地,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奋斗,否则刘叔就不会说机缘。

唉,普通干部、副乡长、党委委员、副书记、乡长、书记、局长……,如果听组织的话踏踏实实工作、老老实实做人,从普通干部升到副书记最少要18年,基本上没有可能干到正科级。用一位老大哥的酒话来说,别看他贾栋材起点高,二十四岁不到就成了县政府办的副科级,只要一步行差踏错,照样爬不到实职正科。比如,去石市当副书记,一任下来到哪个局委当副职?乡镇副职到城里当副局长、副主任,不能说组织上亏待了你,但接下来在各个局委里兜兜转转到退休呢?

因此,贾栋材想不患‘副科病’,就一定要把花木基地办成、办好,起码要办得象模象样,让书记和县长都满意,成为县里新的亮点工作。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几年之后的乡镇换届时再进一步,争取赏识他的李县长还在任时搞个乡长当当,哪怕是最远最小的乡的乡长,一步跨入正科级领导干部序列。要不然等李县长离任了,谁能保证新来的书记、县长还会器重他?

要想办好,就得拿到能足够的权力,否则神仙都难成事。一番绞尽脑汁后,贾栋材将与刘明亮父子再三商讨、修改后的实施方案,面呈到了高主任办公桌上。

老板关注的工作,高主任很重视,特意把办公室门给关了,不让外人打扰,坐下来仔细看这份删减成二十几页的材料。

坐在办公桌对面藤椅上的贾栋材略有紧张,他相信刘叔的判断,高主任没什么基层工作经验,应该看不出里面的门道,但从基层爬上来的李县长肯定能看出。只要有机会向李县长单独汇报,他才有可能从李红雯和孙乡长那抢到基地的财务权,然后再用财务监督权去说服各路神仙。

可这一切的关键在李县长,一定要向李县长推销他的真实方案,才能把基地的财务权留在基地,而不是由李红雯和孙乡长争夺。

良久,干瘦的高主任轻轻合上那方案,取下黑框眼镜,揉了揉发涨的眼睛,好好地思考了一阵。

方案是不错,不但结合了林业改制带来的可能优势,还戴上了发展新兴产业、增加农民收入的高帽子,连如何解决启动资金的问题都较为妥当得解决了,很让人耳目一新,就是政治敏感性还不够,没有完全领会领导意图。

沉吟片刻,高主任拿起桌上的烟盒,递了支‘大中华’过去,询问道:“栋材,如果按你这样操作,几久能形成规模?”

“至少两年,高大人”,贾栋材连忙接过领导的烟,探过身去先帮领导点,然后继续道:“这种事不能冒进,否则会搞出大麻烦。”

“有几麻烦?”

经过深思熟虑的贾栋材完全明白领导的意思,却不想顺着领导的意思说,因为刘叔和黄局长给他的忠告犹在耳边,佯装苦笑道:“良田被毁,血本无归。”

“田地不会跑,不过是恢复的时候多些手脚,关键还是资金回收的问题,对吗?”

“嘿嘿,领导英明”。

可要让高主任提出他的修改意见,他也觉得头皮发麻。按照这实施方案的估算,一亩地刨去道路、排水沟,能种60棵大型花木,即使按最低资金需求,也至少需要投入8万资金。若要上规模,坐在车里觉得气势宏大,任你再充分利用地势,那又需要几百亩还是上千亩?

也就是说,想把这事办成,只能按这小子提出的引导社会资金进入,否则政府不可能兴建这么大规模的苗木基地,更不要提万一销售不畅的债务问题。

可这行得通吗?那些生意人都猴精猴精,自己尚且觉得风险大,他们会轻易掏钱出来?

见领导愁容不展,贾栋材狠抽几口烟,起身把办公室门给锁上,不禁让高主任疑云顿生。

“高大人,其实是有办法的,但需要大领导们的帮助。”

“说。”

办法是黄局长给的灵感,贾栋材连刘冬生都没告诉,就是因为这太弄险。办法就是既然林郊林场都可以搞抵押贷款,那基地也能一边建设一边抵押,关键还是如何说服银行愿意放款。

胆大包天!

莫非银行的钱就不用还?

不对,这小子沉稳得不象年轻人,不应该这样顾头不顾尾。城府颇深的高主任没有象对其他下属样斥责,反而鼓励道:“把你的想法全部说出来,出你口入我耳。”

“哎,我想这么办,先成立一个有限公司,然后以公司的名义向银行贷款。等上了正轨,我们再把基地分拆成大小不等的小苗圃,鼓励社会资金以成本价购买小苗圃,我们帮他们联系销路的同时,也让他们自己去找销路。”

见领导还一头雾水,贾栋材连忙解释道:“高大人,我跟一些小老板聊过,他们最担心的是财务问题。只要我们把财务选择性地向有意购买者公开,他们会不想博一博?现在街上的借款利息才一分,还要担心收不回来,若是能让他们看到赢利的可能,估计总有些人愿意拿钱出来博一博的。”

反应已经没年轻人快的高主任思考了一阵,不禁后背都发寒。这小子还真敢想,这样的办法也敢用?什么鼓励社会资金,什么私人借贷,重点是前面的有限公司!

用银行的钱来建基地,发展得好,成果是政府的;打不开市场,把公司破产了事,跟政府一点关系都没有。可话又说回来,银行又不是新昌的,搞出多少坏账跟政府有关系吗?

顶多也就是扔只替死鬼出来,比如眼前这小子?等到风头过去了,再把这小子提起来就是,多少工作严重失误的干部不是先撤职查办,隔年把再另行安排?

人才咧!

难怪老板说年轻人有冲劲,这要是搞成了,还愁什么资金?

就是风险太高了,高主任思忖片刻,知道这种功劳非但不能抢,连沾都得少沾,连忙小声道:“跟黄局长、李书记汇报了吗?”

操,又是第二个张健民,贾栋材不禁暗暗庆幸没有和盘托出,佯装不满道:“高大人,我现在是你的兵。”

懂规矩,高主任满意地点点头,确认道:“跟谁提起过吗?或者说,有谁可能会知道?”

得让他不敢乱抢,贾栋材毫不犹豫把刘明亮父子给隐瞒了,而是把担个强蛮名声的黄大仙拎出来当幌子,“黄局,我跟他吃酒的时候,他想出来的,当时我还笑他胆大包天。这不是没法子嘛,大老板要做事,县里又掏不出钱,我也是没办法。”

难怪,这种剑走偏锋的办法,也只有黄大仙才想得出。高主任又点了点头,小声道:“不要跟别人说了,如果领导问起来,就说这是你一点不成熟的想法,晓得不?”

不是想抢功?贾栋材不禁暗生感激,连忙道:“我听领导的。”

“嗯,等忙完了黎老归葬的事,老板可能会找你了解情况。老板的站位更高,看待问题也更全面,你要作好充分的准备,把各种问题考虑得更周全。”

“是”,贾栋材连忙告辞,回到自己办公室等真正能拍板、能决定他前途的领导召唤。

第八章 敲门砖(下)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盛夏。

经过三个多月的加班加点,荒芜的南屏公园后山被改造成了面目一新的森林公园。

林间流水潺潺,鹅卵石小道幽远、仿松木栏杆古朴、茅草顶的木亭简约,如果不是高大的花木还盖着遮阳网,这就是一片人工开发后的原始森林。走过成景的花木,松柏渐渐多起来,直到显现出松柏间的将军墓。采用本地青石、依照本地风格建成的小陵园,摒弃了常见的塑像、五角星等象征符号,在青山翠柏的映衬下,陵园显得肃穆中隐有几分恬淡。

说实话,这样的实际效果,如果方案不是经过黎家后人认可,别说一生戎马的方政委,即使是罗书记和李县长他们都觉得太不庄重大气。然而反过来想,这样的实际效果更为和谐,更能与公园里的其他建筑融为一体而不显突兀。再往远处想,功名迟早是历史烟云,平淡反而更为弥久。

归葬仪式举行时,即使是设计者,仪式上也没贾栋材站脚的份,同样也没有建设指挥者张健民的份。倒是仪式结束后,在某部委任职的黎家长子感谢完两位老家父母官,感叹了一句‘设计师的水平很高’。有了这一句作铺垫,送走首长、领导们后,老到的高主任趁着老板正高兴时,将贾栋材和时满平又完善了两次的实施方案呈上。

方案还不错,帽子戴得漂亮,也写得文采飞扬,就是成本的估算大大出乎他预料,完全超出了政府的财政能力,更没有领会到领导的意图。看完之后,脸色阴郁的李县长将方案往茶几上一扔,不悦道:“老高,小贾就这点想法?”

“老板,他的真实想法不方便落在纸上。”

李县长的眉头跳了跳,“说来听听”。

高主任将贾栋材的想法和盘托上,刚才还不悦的李县长大喜过望,这才是干事的样子嘛。若是什么事都要政府掏钱,还要下面的人干嘛?

可夸奖了两句后,基层经验丰富的李县长又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启动资金从哪来?即使把城郊林场的苗圃划拨过去,就那点家当至多也只能抵押五六十万,总不能指望政府掏两三百万吧?

一直在替贾栋材转述的高主任开始为自己立功了,小声提醒道:“老板,按规定每个农村劳动力,每年要为集体出五至十天的义务工。”

义务工?稍琢磨了一下,已经脱离乡镇十余年的李县长恍然大悟,却不禁皱起了眉头。虽说义务工是国家规定的,但已经以钱代工很多年了,如果贸然要求农民出义务工,不会加剧本就很紧张的干群关系?万一因为这事,再搞出两件群体事件,在当前的大形势下,再大的功劳也是功小于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凡事都有个恰当的度,只要把握好了这个度,农民就不会闹事。基层经验丰富的李县长想了一阵,看了眼墙上的壁钟,起身吩咐道:“让小贾到办公室见我。”

“好的”,高主任连忙起身打电话,还一边帮领导拿公务包、茶杯等物。

贾栋材也真是运气好,当刺耳的bp机响起时,他刚准备载着媚眼迷离的黎冬回县城。

“这么晚了,谁呼你?”

“不知道啊”,贾栋材连忙摘下腰间的中文bp机,扫了一眼信息后赶忙轰油门。

“谁啊?”

“高主任。”

“有病,这都几点了?”

这有什么办法,谁让咱小贾也是领导了呢?暗乐的贾栋材把车开得风驰电掣,没二十分钟便回到县城,把黎冬扔在路灯昏暗的老地方便往办公室赶。

车到已经冷清的大院里停下熄火,贾栋材急跑上楼,敲了敲高主任敞开的办公室门,喘息道:“高大人,您有事?”

正等着不耐烦的高主任瞪了他一眼,不满道:“怎么这么慢?”

“我从石市赶回来的,苗圃”

“不用解释,老板找你问基地的事,赶紧去。”

贾栋材大喜,连忙答应了一声,急步走向最东里的办公室敲门而入。

“李县,您找我?”

正琢磨事的李县长倒没什么不悦,抬起头示意了一下,笑道:“打扰你休息了吧?”

“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在苗圃里处理完点事,正准备回来就接到了高主任的传呼。”

“不要天天只顾着工作,也要注意休息嘛。”

和气的李县长一边笑着,一边示意他坐,贾栋材连忙将门掩上,急步走到办公桌前,在靠背凳子上坐了半边屁股。

“给我说说那方案。”

“好的”,贾栋材连忙讲解方案,李县长耐心地听完,突然道:“启动资金呢?”

“我是这么想的”。

贾栋材的计划是将城郊林场全盘接过来,抵押给银行贷款五六十万,再由财政补贴四五十万,然后命令各乡镇组织农民出义务工,挖取5000株各色大型花木……。摊子铺开后,再想办法引入社会资金,同时鼓励私人进入这一行业,快速做大做强。

这不可能,上次建陵园要求各乡镇挖点花木,负担不重倒没哪个乡镇不执行,如果再来个白挖5000株花木,不要说农民会怨声载道,就连乡镇干部都会反弹。不过,李县长并不打断贾栋材,由着他继续汇报。

“还有一件事,我们无法预计微利经营究竟要多久,所以必须避免国营企业的毛病。我建议由国资委、石市乡各自派出财务人员进行相互监督,……”

蓝图画得不错,财务监督也说得有理,但还是没说到点子上,而且没有政治敏感性,李县长耐着性子听完,不悦道:“你是嫌现在的干群关系太好了是吧?”

刘叔没说错啊,领导就是既要政绩又怕担风险,说难听点就是好处是他们的,黑锅是手下的。谁他妈的能做得到,不用拍他们马屁,也能被提拔重用。

既然这样,那就胆大有官做呗,敢赌的贾栋材立即起身,把掩着的办公室门给锁了,快步回来小声道:“老板,所有的办法还是在有限公司上!”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用城郊林场的固定资产贷款,从银行套取奖金搞建设,成功了是新兴产业,失败了给银行留一堆坏死账。

兴奋的贾栋材微微发抖,却沉稳道:”老板,城郊林场有1541亩山林,最小的杉木胸径都达到了15公分,按市价值600万左右,再加上城郊林场场部的地皮,估值800万不高吧?如果还不够,政府再把敖桥乡的青年林场划过来,4000多亩山林又可以抵押贷款多少?“

胆大包天!

但老子喜欢!

李县长顿时兴奋起来,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沉声责问道:”按你说的5000棵,至多能铺满120亩,这也算是大型基地?“

这有何难,紧张的贾栋材没看出领导的兴奋,却早考虑过这个问题,连忙道:“老板,借您一支笔?”

“嗯”,李县长示意他自己拿,贾栋材连忙起身,从桌上拿起笔又拿了张信笺纸,绕到领导身边,边画边解释道:“我们可以充分利用地势,在公路两旁种三排花木。”

三排花木什么样子都没有,那还不如120亩建在一起象样,李县长顿时皱眉。深思熟虑的贾栋材早有打算,眼睛余光瞄到领导微皱的眉头,不慌不忙道:“我是这么考虑的,大型花木要考虑到销售时候的便利,所以靠公路越近越好。稍远一点的地方,我准备培育红枫、红花檵木、樱花等幼苗,以及用于嫁接用的小型砧木,比如枫树、山樱、檵木、含笑等。

老板,我已经订购了一批种子、接穗,今天去苗圃就是安排这事。”

说到这里,一直留意领导表情的贾栋材顿了顿,让领导有思考的时间,然后接着解释道:“老板,光靠从山上挖是不可持续的,只能是短期行为。中期发展,我们要利用嫁接技术,将遍地可见的杂木嫁接成价值颇高的花木,远期则是大规模人工培育。”

这样说才对嘛,有条有理有据,还能在上级领导那博个目光长远的夸奖。很满意的李县长下意识看了看桌上的方案,这些想法压根没在方案上体现,看来是这小子故意遗漏的,而且还有些居心不良的意思。

然而,基层工作经验丰富的李县长并不想深究,副职和主要领导之间的关系,大至整个官场,小到一个十来个人的单位,都大同小异。从另一个方面看,小贾在老高面前藏几手,而且能瞒得过去,反而显示出他有不错的政治经验。

从这一点上说,小贾同志完全成熟了,可以付予重任。

“销路呢?”

那就是认可了方案,贾栋材不禁暗喜,却佯装迟疑道:“老板,我找到一个关系,但可能会让老板为难。”

还真找到关系了?李县长立即想起上次这小子把苗子卖到外省去了,不由好奇道:“你上次那朋友?”

“老板,那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同事的同学。”

说到这,贾栋材压低声音道:“就是赵常务的前儿媳,她在沪市读的园林学校,在那边有两三个干这一行的同学,这次的种子、接穗也是她采购回来的,还准备拉个小老板过来投资。她跟我聊过,想调到驻沪办事处工作,您看”

这倒有些为难,几年前那疯婆子闹得老赵颜面无存,把她从公园往外调,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再说,这小子认识了她同学,多花点钱还怕别人不帮忙?

可贾栋材轻轻抛出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小声道:“黎冬的姐夫是沪市建委基建处一科的科长,就是专门搞招投标工作的。老板,只要皇甫科长愿意引荐,我们不难接触到那些大建筑商。干这一行,如果能减掉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利润就相当可观了。”

刚想推脱的李县长精神一振,立即道:“你有把握吗?”

这牛皮不能乱吹的,黎冬她姐夫帮小忙可以,帮大忙恐怕目前还没那能力。要知道那是一根完整的利益链,哪那么容易取代中间一环?

“我想试试,即使取代不了中间一环,也能让他们抬抬手,让我们取代最底层的供应商。我测算过,刨掉运费之类的,应该能让基地保本经营,还能多少交点税费。”

能交税费就是实打实的政绩,听出了潜台词的李县长沉吟片刻,吩咐道:“嗯,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

“是”,说得喉干舌躁的贾栋材连忙告辞。

贾栋材走了,李县长思考良久,把方案上的建设时间从一年改成了两年,5000株大型花木改成了2000。等高主任进来给他续水时,李县长将方案递了过去,把刚才贾栋材的办法用他的话说了一遍,却不说锁门后的真实想法,吩咐道:“完善一下,重新搞个方案出来。”

“是”,恭谨的高主任答应了一声,心里非常恼火。这些东西不可能是老板临时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贾栋材欺瞒了自己。

不对,贾栋材再早熟也太年轻,应该是有人教他这些。

谁?

黄大仙!

第九章 鱼翁相争,鹬蚌得利(上)

大上午的,阳光猛烈。

穿过一段晴天还要开路灯的走廊,最东面的那间办公室就是县委罗书记的。象往常一样,门口总是站着几个等着汇报工作的领导,对面他秘书的办公室里还坐着几个。

“李县”

“李县”

随着走廊里的人问好,在秘书办公室的人也连忙出来问好,由县委办余主任领着的李县长微笑着向下属们点头示意。矮胖的余主任敲了敲门,然后将办公室门推开,侧身请这位难得来的李县长入内。

见来的是李县长,办公桌后的罗书记起身笑脸相迎,正汇报的领导连忙问好、告辞,余主任则快手快脚沏茶、拿烟灰缸,把服务工作做妥当了才告退,还把楼道里等着汇报的人全部轰走。与楼下眼里只有李县的高主任不同,余主任眼里除了书记外,还得小心侍候着李县长。没办法,书记要是明年走了,他还得在李县长手下干,由不得他不小心。

等门关上了,坐在大班椅上的罗书记接过材料放在宽大的桌上,递了支软包‘大中华’过来,玩笑道:“卫国,有事让小高跟老余说一声就行,还要你亲自来?”

没事谁愿意来,李县长往别扭的椅子上一坐,也玩笑道:“不来不行啊,你先看看材料,我再向你汇报汇报。”

县长亲自来送的材料可见重要,罗书记客套完后连忙翻看,越看越是皱眉头。没想到一个让他不以为然的想法,居然让李卫国弄成了一个大动作。

如果按这份方案去搞,全县需要上万农民出义务工五至十天,每个乡镇还要承担把树桩运到石市乡的运费。小李还真以为这是三十年前,政府一声令下,全县都去大炼钢铁?现在的农村因为公粮、提留款、计划生育已经搞得干群关系非常紧张,个别乡镇还出现了暴力抗法问题,如果再压着各乡镇组织农民出义务工,岂不是火上浇油?

如果这个基地能在明年考察组下来之前建成,已经被组织上吹了风的罗书记还会感兴趣,可需要两年时间,兴趣就不大了。李县长也知道罗书记的心思,但这么大的动作,必须经书记首肯才能执行,他这副班长只好将建设难度往低里说。

“书记,义务工是国家规定的,各乡镇没有让农民出义务工,但抵工的钱可是收了的。”

对,确实是收了,一天十块钱,每个年满十八岁的农民一年收五十块钱。这笔钱也确实没上交县财政,而是留给了各乡镇,但绝大部分乡镇连按时发工资都成问题,再从他们那拿掉这一大块收入,那些一年拿八九个月工资的干部怎么办?

“不妥”,罗书记把材料合上,递还给李县长,沉声道:“卫国,稳定是压倒一切的,我们不能因为要推进某项工作,人为制造不稳定因素。”

早就知道会这样,略有失望的李县长接过材料往茶几上一扔,低声道:“书记,这只是一份材料。”

“什么意思?”

罗书记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副班长,李县长却没有说循环抵押的事,反而说起他的设想。他想成立一个苗木有限公司,让贾栋材去当董事长兼总经理,把城郊林场划到这家公司抵押贷款六十万,然后再由财政补贴四十万,解决启动资金的事。

至于后继建设资金,以及如何让各乡镇组织农民自愿出义务工,那就得让小贾同志自己去做工作,县里帮着他在银行的领导们那说项一二即可。

“书记,你别看那些桂花树在我们这边不值钱,在江浙最少两三千一棵。”

两三千块钱一棵又怎么样?千多公里的路程,单运输费都不得了,怎么?咦,不对,还让小贾当董事长兼总经理?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担得起重任?

工作经验丰富的罗书记稍琢磨一下,立即明白了这是想套取银行的资金,又不由连连摇头。银行虽然是条管,但扎根本地几十年,跟地方的关系盘根错节,只要政府给得出银行想要的东西,不难从他们那搞到奖金,但问题是万一基地成了烂摊子,谁来善后谁来揩屁股?

可话又说回来,即使失败了,5000棵大型花木成本不过500来万。如果再分摊到四个国有银行头上,一家不过百八十万呆坏账,也算不上什么很大的烂摊子。只是这事有点麻烦,为了发工资和筹措上解奖金,虽说是寅吃卯粮,几个银行也已经有点怨言了,这工作可就不太好做喽。

罗书记犹豫一阵,又把各大银行帐号的领导全在脑海里过一遍,突然想起了省建行要收缩营业网点的事。

“卫国,建行的老钟快退了吧?”

总算是琢磨明白了,一直绕着圈子的李县长点点头,笑道:“四十八,他大儿子在建行、二儿子在信用社,小女儿在我们办公室打字。呵呵,我听说银行要改制了,估计会大量裁员。”

“嗯”,会意的罗书记点了下头,又拿起材料翻了翻,坚持道:“义务工的事不要再提了,但可以让乡镇帮着做做工作,前提是农民必须自愿。”

李县长也点头同意,组织农民出义务工是麻烦事,很容易激化矛盾。下面的人提这个建议容易,但万一搞出了问题,两位主官是要负责的。当然,如果书记急于出政绩愿意承担主要责任,他这副班长当然乐见其成,但书记还是一意求稳,他又何必揽过?

接下来就是领导班子问题,蛇无头不行,基地的班子如何配备?

这一次,李县长没有客气,开门见山道:“书记,基地是草创,我认为权力必须要集中。”

道理是这道理,但涉及到数百万奖金的使用,即使不是政府资金,也必须在上级的监督之下。年纪轻轻的贾栋材有没有那能力、操守如何都另说,最重要的是那颗雷太大,万一花木基地销售不畅,势必搞出个不小的烂摊子。如果出现了那种情况,小贾的脑壳太小顶不了,即使他已经离任,仍然极可能连累到他罗某人,所以得找个够份量的来顶缸。

可李县长表达完权力必须集中的意见后,却不提监督人选,对他了解甚深的罗书记暗恼又无可奈何。他能想到的事,很可能接他班的李卫国会想不到?不过是不想承担责任又不想得罪人,想把责任和麻烦都往他这一把手脑壳上推而已。

然而罗书记又不得不接招,改革开放是既定国策,太宗南巡时还提出改革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如果李卫国结合林业县的实际,提出了实验发展新产业的想法,他罗某人不支持的话,上级领导会怎么看怎么想?可如果痛快答应了,一把手的威信呢?

沉吟片刻,罗书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拍板道:“这样吧,让小贾去城郊林场当场长。不过小贾还是太年轻了些,得给他派个掌舵的。这是政府的工作,你再考虑考虑,推荐个合适的人选。”

这球踢得够水平,如果林业改制方案得到了地委、行署批准,城郊林场将升格为正科级企业,既全了李县长点名调贾栋材进政府办过渡的面子,又保证了未来基地的权力平衡。可李县长最不喜的就是罗书记这种凡事讲平衡的做法,花木基地不是行政机关,那是要干实事的地方,怎么能摊子还没支起来,就给人家念紧箍咒呢?

佯装沉默半晌,李县长缓缓摇头,把皮球又踢了回来。

“书记,我想不到合适的人选。小贾看似谦和但内里强势,跟黄新明有得一比,只不过没他那么锋芒毕露而已。”

县委、政府就在楼上楼下,罗书记对贾栋材的印象很深,也看得出那是个外表谦和内里强势的家伙。罗书记又想了想,为难道:“掌舵的还是要的,要不你那边选个副县长当董事长,再给他配个经验丰富的人辅佐?”

这就更不合适,分管林业的老卢是常委,让他去当董事长岂不是在老子跟他之间栽根刺?不过,被书记装进套子的李县长也不便反对,痛快道:“行,听书记的。不过,人事安排要快一点,这都八月份了。对了,这方案要尽快上会讨论一下。”

“嗯”,罗书记点了下头,笑着推诿道:“行,我跟组织部门打个招呼。还有,三四十万的小事不要上常委会了,你那边直接操作就行。”

二十万的事都要上常委会讨论,四十万倒不用了?既然这样,那就常务会也别上了,李县长立即把皮球大脚踢开,笑道:“我给财政局打个电话,从预算外资金内解决就是。”

“这是政府的权责,你作主就行。”

揽功诿过撒,输了一阵的李县打了个哈哈,拿起桌上的方案走人。

第十章 鱼翁相争,鹬蚌得利(下)

“李县长,您慢走”。

矮胖的余主任并不顾忌旁人的眼光,恭敬地将笑容满面的李县长送到楼梯口,才折回自己办公室。

说实话,如果抛开各自的立场,余主任很佩服李县长这种能摆正位置的政治智慧,既维护了书记的威信,又保存了他副班长的体面。不象以前的县长经常和书记将矛盾表面化,搞得下面的人左右不是,尤其是他这县委办主任和当初的政府办主任、现在的蒋副县长简直是一日三惊。

也正因为李县长摆得正位置,李县长离开书记办没多久,觉得敲打完了副班长的书记把余主任叫进去,吩咐道:“跟组织部打个招呼,贾栋材除了任城郊林场场长之外,兼任林业局副书记。”

县直单位部门的副书记并无实权,但林业局局长是胆大包天的黄新民就有问题,难说那狠人不会借机调整分工,整治那些阳奉阴违的副手们。如果真走到那一步,林业局的平衡可就被打破了,余主任连忙小声提醒道:“书记,小贾才24岁!”

年纪是小了点,但黄新民手下无心腹大将,不得不廖化当先锋。但愿贾栋材如他们所说,处事得体又敢于任事,能配合黄新民推进林业改革。

“有黄新民在,怕什么?”

明白了,必须在考察前出政绩的书记准备加快林业系统改革了,顺带给李县长出个难题,会意的余主任连忙称是。

不提余主任如何去组织部打招呼,达到了大部分目的的李县长回到了自己办公室,沉思良久后把高主任叫了过来,吩咐道:“三个事,一是把园林所的黎冬调到驻沪办任副主任;二是去跟建行老钟通个气,就说县里想引进几位熟悉金融行业的年轻干部,让他帮着推荐推荐;三是正式行文组织部,推荐小贾去城郊林场当书记兼林业局副书记,组织部如果有意见就让小宋来找我。”

“好的”。

宋部长成了小宋,老板又和楼上斗气喽,会意的高主任答应了一声,连忙小声提醒道:“要不要给常务通个气?”

当然,上次提拔那个秦国富不能白提拔,李县长点头道:“我跟他说,去吧”。

“好的”。

干瘦的高主任连忙告退,李县长不紧不慢地喝完茶,拿起扔在桌上的方案去了隔壁办公室。等在两个办公室门口想汇报工作的头头脑脑们见状,不禁心里都犯嘀咕,主要领导主动找常务,得是多重要的事?

正听汇报的赵常务见敲门进来的是李县长,连忙站起来迎接,笑道:“李县,有什么指示?”

被打断汇报的部门领导有眼色,连忙给李县长沏茶,又把常务的高档紫砂杯端到茶几上放好,然后先行告退,还把办公室门给反锁了。

”你先看看这个,小贾弄的。“

”好的“,已经得到刘冬生详细汇报的赵常务与李县在旧木沙发上坐下,接过材料一目十行看完,故作疑惑地小声道:”资金呢?李县,我们县里的财政收入不足以建设这个基地。“

与向书记汇报时说一半瞒一半不同,李县长小声将不方便落在纸上的计划和盘托出,征询道:”你的意见如何?“

少年出英雄啊,听到了连刘冬生都不知道的东西,老到的赵常务把贾栋材跟办公室里的年轻干部一比较,不禁暗暗摇头。小高比小蒋差太多了,小蒋能带出黄新民他们一伙,小高当了几年主任,连一个象样的都没带出来。

“书记那呢?”

正掐烟头的李县长笑了笑,魁梧的身体往后一倒,揶揄道:“同意了,准备让小贾去城郊林场当场长,二把手咧。”

清瘦的赵常务用眼睛余光瞟了瞟上司,本不想接上司这皮球,却突然想起了上次提拔小秦的事。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要不然楼上那位大权独揽,谁的日子都过不好。

更重要的是政府办出去的人,连按惯例的提半格都不同意,削的可不单是县长的面子,还有分管办公室的常务的面子。办公室的干部任劳任怨,不就是图个前途?如果这点体面都不给了,政府主要领导固然威信受损,分管办公室的常务又如何向下面的人交待?

沉吟片刻,赵常务又递了支‘中华’烟过去,借着帮上司点火的动作,小声道:“李县,我说句觉悟不高的话,这个安排是否欠妥?

按惯例,两办出去的副科级,要不担任大局副职,要不去乡镇担任副书记。虽说小贾是去担任主要领导,但这是从行政机关往企业调,而且是担任二级单位的二把手,他本人会没点思想问题?“

呵呵,提拔小秦那步棋起作用喽,李县长暗乐道:“那你的意见呢?”

“当书记,林业局的班子成员也要给一个。”

“你分管办公室,你去跟书记谈。”

赵常务轻轻点头,即使贾栋材是李卫国提拔的人,放出去也必须提半格,否则政府办的颜面何在?他这分管办公室的常务又颜面何在?

如果抛开立场,楼上的余主任很佩服有政治智慧的李县长;同样抛开立场的话,李县长又很倚重这位与他斗而不破的赵常务。原因很简单,虽然李县长在新昌担任过宣传部长,但根基哪有本地籍的赵常务深厚?

因此,在贾栋材的任职上达成默契之后,李县长将他准备在花木基地建成之后的意图,完全向这位本地籍常务副县长透露。书记是要走的人,顶多是加快推进林业系统改革,为离任后的高升增加筹码,争取担任实职副厅而不是去人大政协养老。年龄到站的老赵只能盯着县人大的位子,自然本地的发展才是他最关心的重点。

“老赵,现在发达地区都建立了城市建设投资公司,专门负责为城市建设融资。所以花木基地的名字得取好,我认为叫园林花木发展有限公司比较妥当,你认为呢?”

让李县这么一绕圈子,为财政收入愁白了头的赵常务不觉眼前一亮,这家公司叫什么不重要,关键是它能干什么,今天能搞花木基地,明天就能放点固定资产进去,变成了实际上的融资平台。

“老赵,要不你来兼这个董事长?”

这是个失败了就要负责的麻烦,撤职、处分还不至于,但威信会大跌。年龄快到站的赵常务,又不比李县长还有往上升的可能,即使再重视本地发展,也怎么可能接这种麻烦事?

见赵常务不愿意,李县长也无可奈何,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他去做蒋副县长的工作,同意出任花木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

开什么玩笑?让小蒋去老卢地盘上插一脚,老卢会善罢甘休?可话又说回来,一个要担责的虚职,老卢又会乐意出任?

一把手不愿得罪人,二把手赵常务又何尝愿意,不由推脱道:“李县,这是书记考虑的事,我们去做工作不妥吧?”

邀功诿过不作为,事情就是坏在了这种领导干部身上,不满的李县长瞪着自己的副手,冷声道:“那你觉得我当这董事长合适?”

当一把手尚且不担当,还想支使副手?虎死不倒威的赵常务当即也瞪了回去,绵里藏针道:“党委决策政府执行,这是党的纪律”。

决策这个字眼一下刺醒了李县长,现在是书记一支独大,他拉盟友还来不及,怎么能把准盟友往书记那边推?

“也对,那就你也去向书记汇报汇报吧。”

政府主要领导已经向书记汇报了,常务再去汇报就有逼宫的意思,但已经从老部下刘冬生父子那知道不少情况的赵常务稍稍犹豫之后,答应道:“行,我去向书记汇报。”

见与自己斗而不破的副手终于选了边,两三年来一直都被书记压制的李县长大乐,不禁拍着他的肩膀小声道:“老赵,相信我,小贾会给我们一个惊喜的。”

赵常务点了点头,等李县长告辞后,抓起桌上的电话打给楼上的余主任问书记有没有空,他想向书记汇报汇报思想。

还能汇报什么?李县长刚走没半小时,常务就要汇报思想,还不是两人达成了某种共识?苦笑的余主任捏着电话不敢阻拦,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赌常务是为了小贾任职不合惯例的事来的。

”有,有,当然有时间。常务,我还正准备向您汇报点工作,您方便吗?“

不问有无时间而是问方不方便,赵常务立即会意过来,书记不会再象前几年样,一点体面都不给政府这边留。

”什么事?“

余主任连忙将书记新的人事安排告诉赵常务,免得赵常务这位本地派参与到书记和县长的斗法中来,搞乱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格局。

可这还不够,李县长那个成立城投公司的想法打动了赵常务,他已经是快到站的人,最好的前途就是到人大去解决级别问题,然后等着退休。换句话说,他的利益与李县长是一致的,都着眼于未来的新昌如何。

”哦,这事我知道了,谢谢书记对我们办公室小贾同志的关心。对了,有件事也请转告书记,我们通过讨论,认为蒋伟同志年富力强又熟悉基层情况,很适合担任即将成立的花木发展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

不是卢德铭而是蒋伟?

余主任心里一动,三年前他当县委办主任的没提拔,反倒是当政府办主任的蒋伟被提拔了,虽说是书记对蒋伟擎肘老漆的奖赏,但机会可是抢了他余某人的。

”好的,我马上向书记汇报“。

第十一章 待价而沽(上)

掉漆的黑色大班台,摆放整齐的大沓文件、红色的保密电话、黑色的固定电话,无不表露主人的领导地位,唯有桌上一盆枝叶飘逸的文竹,给这间代表着官位的办公室平添了几分雅致。

面相威严的蒋副县长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他坐在大班台后面,瞪着对面端坐的黄局长,嘲弄道:“黄新民,你倒给我说说,我蒋某人哪得罪你了,还劳动你刨个坑把我给埋了?”

被一个电话招来的黄局长莫名其妙,却不敢出言争辩,只能等老领导发完火再问情况。没办法啊,黄局长是蒋副县长任办公室主任时调进来的,半年时间就力排众议提拔他当副科级干部。如果不是老领导提拔了,他怎么会竞争不过李红雯,痛失办公室副主任的职务?

再往近处说,上次县委主要领导因为考察结果动摇决心时,没有老领导在旁边帮着说好话,轮得到他黄新民当林业局局长?哼,高矮子说是李县长的坚持,那种鬼话也能信?

正发火的蒋县长见老部下一脸委屈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斥责道:“说啊,平时八哥样的黄大仙,今天怎么成了锯嘴葫芦?”

见蒋县长第二次这么问,黄局长只好苦笑道:“老领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老人家就是要剁我的脑壳,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死鸭子嘴硬是吧,压着火的蒋副县长把桌上一份材料摔过去,训斥道:“你会不晓得?居然请动了书记来给我做思想工作,真看不出来,你黄大仙长本事了咧!”

一头雾水的黄局长连忙接住材料,匆匆看了几眼,哭笑不得道:“老领导,您这可就冤枉我了。我可以对天发誓,这东西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不是你?”

“真不是,林业局的事都忙不过来,我还会惹这麻烦事?对了,您老人家没问栋材吧?”

气昏了头的蒋副县长有些回过神来了,但仍然不信道:“没你在后面支招,他能想得出来?”

呵呵,老领导肯定在书记那挨了批,心里一松的黄局长连忙解释道:“老领导,那您可看走了眼,莫看那小子长得象张飞,其实是一副玲珑心肝。上次李县在公园后山开现场会,您老人家也在,就凭他那气度,老高也不如他吧?”

被老部下这么一提醒,公务繁忙的蒋副县长终于想起来了,当初贾栋材在现场会上那番胸有成竹的应答,别说是奴才样的老高,即使是某些乡镇一把手都没那么从容。想起来了,那小子顶替杨鹏对口自己后,刚开始还出过点纰漏,但很快就不声不气地把所有的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得体得都让自己差点忘了他只是来过渡的。

见老领导恍然大悟,把贾栋材当老部下、小兄弟的黄局长,连忙又帮他周旋道:“老领导,那小子就是太识大体,不喜欢表现。不是我吹啊,就他的能力到乡镇去,当书记可能还嫩了点,当乡镇长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以为我是书记?去把他叫过来!”

“哎”,答应了一声,机巧百出的黄局长突然想起了以前向钱老板报告过的事,连忙探过身来小声道:“老领导,莫怪我黄新明妄议大老板,您老人家不觉得这是次机会?”

嗯?

发泄完了怒气的蒋副县长心里一动,当初他赏识这家伙,除了这家伙实心任事外,还因为这家伙心思灵动,总是能想到一般人想不到的办法。

“说来听听。”

“您看,中央已经在吹风,说要取消福利分房,以我们政府的执行力,未来的房地产业肯定会大踏步前进。按这方案实施,基地肯定能办成,唯一的问题就是要坚持多久才会赢利,但毫无疑问这将会是一个亮点工作。”

废话,关键要坚持多久,如果坚持不到房地产大发展的那一天,这就是个牛屎外面光的烂摊子!

换成一年前,黄局长对怨妇样的贾栋材没什么信心,但如今他有信心吹个牛皮。贾栋材那混小子能把苗子卖到江浙去,还敢提出这样的方案,肯定就有相当的把握。

“不不不,别人干这事,我不看好,但栋材应该能行。老领导,他在我手下干了两年,我就没看他毛躁过,办什么事都是谋定而后动,动起来就是有条不紊。

您想想,城建局那个投资六十万的苗圃,可出过一点差错?还有公园后山的改造工程,说是张健民指挥的,其实还不是他在后面协调、压阵脚?”

对啊,蒋副县长眉头挑了挑,跟在领导身边还能如此低调的年轻人,不是脑壳蠢就是稳重得超出同龄人太多,已经不屑靠表现博得领导注意。从李县到黄大仙都器重的年轻人,可能是蠢人吗?

“还有呢?”

黄局长连忙起身,绕到老领导身边,把材料翻到‘成立有限公司’那一页,小声道:“老领导,您听过城市建设投资有限公司吗?91年沪市率先成立了一家这样的公司,目的就是为城市建设融资,他们是由常务副市长兼任董事长的。紧接着,渝洲、羊城还有深市等大城市都成立了,而我们省里还没有一个地方成立。”

又是废话,不知情的书记没给蒋副县长说这些,但常务给他交了底,可此中风险呢?作为书记的嫡系,又与常务关系莫逆,蒋副县长很有希望在明年换届时再进一步,犯得着再去冒这风险吗?

见老领导已经知晓这些,站在蒋副县长身边的黄局长不再解释,反而力劝领导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在他看来,老领导到了这个级别就更要敢博。常委不是普通副职,书记有推荐权并无决定权,不搞出点名堂出来,资历最浅的老领导怎么争得过那些资深县领导?

是啊,班子里的那些老脚子,哪个在地委、行署没点关系?一番迟疑之后,被赶上架的蒋副县长决定博一把,吩咐道:“去把栋材叫来。”

“好的”。

了解老领导的黄局长大喜,老领导这一把博成了,肯定能入常,他这老部下也就算重新有了靠背山。

当官没靠山难啊,若没个常委当靠山,出了成绩还好说,稍捅个蒌子就麻烦一堆,连个能在主要领导那帮忙周旋的都没有。

第十二章 待价而沽(中)

“蒋县,您有什么指示?”

“坐”。

“好的”。

看着端坐在对面的贾栋材,把人叫来的蒋副县长突然回过神来,自己被书记那通批给搞懵了,不该如此轻率把这小子召来。贾栋材的能力确实很强,接人待物也很得体,接替杨鹏对口他后,什么事都安排得很周到,可这小子就是不博肉。用普通话来说,就是这小子待领导以礼,不远不近不亲热。

被黄局长叫来的贾栋材也为难,当官嘛,谁不想找个靠山?可政府这边七个县领导里分三派,这位排名垫底的蒋副县长以前当着政府办主任,却甘当书记的马前卒,生生逼走了前任漆县长。莫非他小萝卜头一个,而且注定是办公室过路客的人,还敢跟这样的县领导站一边?

“这份材料是你写的吗?”

端坐的贾栋材连忙翻开推到眼前的材料,只看几个大标题便恭敬道:“草案是我写的,定稿是根据李县长的意图修改的。”

“给我说点纸上没有的”。

这份材料在蒋副县长这,那就证明即使董事长不由他兼任,公司也将由他分管,脑壳转得快的贾栋材连忙确认道:“蒋县,您当董事长?”

“你说呢?”

唉,副县长当董事长,比正科级更难对付,自己这算不算机关算尽太聪明?后悔莫及的贾栋材只好解释,把不方便落在纸上的计划和盘托出,听得坐旁边的黄局长一阵阵惊心。

黄局长自认够大胆敢想,却没想到大老板就是大老板,想法比自己还更大胆。这要是干成了还好,万一要是没干成,银行岂不是要多出几百万的坏死账?难怪老领导说,自己刨了个大坑想埋他。

“栋材,我问件事,这些想法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领导的意图?”

当然是我的,即使不是我的也不能让领导背锅撒,贾栋材连忙道:“呵呵,所以我不敢落在纸上。”

真是胆大包天!

果敢的蒋副县长亲耳听到,这样的主意居然出自一个不到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之手,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质问道:“这事不提了,你有几分把握?不要跟我说,你连一点把握都没有,就敢给主要领导提这样的建议。”

世上没有救世主,想把这事办成就必须拿到权力,与其相信这位县领导的操守,还不如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人家瞎指挥。电光火石间,贾栋材决定赌这位副县长不想引火烧身。

“三成。”

蒋副县长心里一惊,他相信贾栋材在专业方面的判断力,因为这小子是重点大学毕业的,而且专业成绩极其优秀,只是因为大学档案里有打架的处分记录才分回本地。当初这小子毕业时,如果不是黄大仙太鬼,早就被县委办老余或人劳局老杨抢走了。

“什么?你只有三成把握,就敢提出这样的方案?”

不比震惊的蒋副县长,可对贾栋材知之甚深的黄局长一听这话,便知他到底想要什么。这小子本事是有本事,但也是个真正的混账小子,只要给不了他想要的,这已经有钱、有帽子的混小子是真敢撒手的。

没错,贾栋材就是打这主意,给领导立功、帮领导背锅都没问题,但若是事事被人擎肘,谁妈的干得成事?

所以,贾栋材非常光棍道:“蒋县,我揽下这事,少不了我一顶帽子;不揽这事,我在公园里会发霉的。”

混账!

可大权不在握的蒋县没那么刚愎,暗骂之余又不得不承认,如果他处在贾栋材那种情况,一样会麻起胆子接这任务。

旁边的黄局长见领导脸色不好,而这混账小子又有当初跟他以理据争的苗头,连忙插话道:“栋材,蒋县是我的老领导,当初我进办公室刚半年,他就提拔我为副科级。我说这话,不是拍老领导的马屁,而是想告诉你,蒋县是个处事公正的人,在他手下做事只论成绩不看关系。”

晓得,作为办公室的老主任,蒋副县长为人如何智者见其智,但待手下如何不用黄局长解释,贾栋材也从毛副主任他们嘴里听多了,可这能顶什么用?领导嘛,哪个不喜欢指手划脚?

见贾栋材虽然表情恭敬,但实际无动于衷,太了解这小子的黄局长只好再次越俎代庖,免得这混账东西把这当园林所,也跟领导讨价还价一番。

“好了,你是聪明伢子,给个实话。如果蒋县给你充分放权,有几成把握?”

这不是让老子得罪领导吗?

并不真正了解蒋副县长的贾栋材暗恼,又不得不接话道:“黄局,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这么说吧,上次我们卖了批苗子去杭城,账面上赚了十二万,拿到手的只有不到五万!这还是我同事铺好了路的生意,换成没铺好路的生意,谁有把握?”

十几万的生意,被人从中吞了一大半?

两人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事的蒋副县长连忙看向黄局长,收了贾栋材5000块钱进贡的黄局长只好轻轻点头,表示他清楚这事。可他这一点头,经验老到的蒋副县长立即明白了贾栋材的潜台词,花木基地可以实现保本经营甚至赢利,关键是如何喂饱那些经办人。

“新民,把门锁了!”

“嗯”

看着堂堂的副县长,居然让人把门锁了。贾栋材突然意识到,这位蒋副县长恐怕跟黄大仙一路货色,都是看准了就敢赌的脚色,否则不可能越过书记的绝对心腹余主任先提拔。贾栋材也没猜错,同样是农村出身的蒋副县长能从基层爬起来,远比一般人更为果敢,否则也不可能四十出头就爬到副县长的高位,而且是越过县委办的余主任先提拔。

稍一沉吟,蒋副县长沉声道:“好了,你现在再给我说一遍,到底几成?”

你们敢赌,老子为什么不敢?反正副科的帽子已经到手,大不了坐几年冷板凳,日后再花钱跑路子就是。

只不过,有些事旁人说一句,能当老子讲无数遍,同样敢赌的贾栋材决定赌一把,立即压低声音道:“只要领导敢放手,我就敢干,别的不敢保证,每年交点税费还是没问题的。黄局长清楚我的为人,什么事可以干,什么事不能干,我掂得清轻重。”

扯蛋,几百万的资金过手,谁能抑制贪念?为了把这事办成,蒋副县长乐于放权,但不可能连财务权也完全放手。

可是,旁边的黄局长小声作证道:“领导,这小子就这点好,该他拿的一分不能少;不该他想的,送他也不要。

您不知道,这小子为了预支管理费修公园,敢擅自给手下配四个bp机,就是想把局里的眼线拖下水。等到采购生资的时候,他找了条路子拿到了地区农资公司的进价,给苗圃省了十万多,可这小子居然老老实实,一毛钱都没往兜里揣。”

还有这事?十万块钱的好处,而且是违规但不违情的好处,居然也会老老实实交给公家?

蒋副县长不可置信地看向贾栋材,拉人下水的事他相信,即使这小子不敢干,被小钱逼急了的黄新民都会逼着这小子干。可他不信真有人能如此大公无私,这小子那么干,肯定是事出有因。见领导不好问,黄局长笑着小声道:“汇报汇报,你当时是脑壳进了水,还是脑壳短了路?”

不是老子脑壳进了水,而是贱人想耍老子耍塌了撒,已经能很好掩饰情绪的贾栋材嘿嘿几声,不好意思道:“我说错了,你们领导莫笑哦。”

“说嘛,敢做还不敢说?”

“呵呵,说没动过歪脑筋是骗人,但局里和所里给了我一年9600的辛苦费,于情于理我就要尽心尽力,不能再贪得无怨。我觉得吧,做人做事要有原则,有些事开了头,以后就会收不住脚。

黄局也晓得,我要家境没家境,要路子没路子,要是做人做事再立不住脚,摔个跟头就会爬不起来。”

这种鬼话,换成任何人来说,蒋副县长和黄局长都会当放屁,可贾栋材这么说,两人居然就相信了。原因无它,就因为贾栋材确实给公家省了十万块钱,而那十万是完全可以瞒下大部分的。十万啊,不要说黄局长,即使是蒋副县长都不可能不动心。

当然,领导就是领导,他们在相信这鬼话的同时,同样相信这是因为这小子太年轻,年轻到把书上的鬼话当成了金科玉律。

第十三章 待价而沽(下)

豪华的小包间,六座的小圆转桌只坐两个人。

玻璃转盘上放着小炒麂肉、红烧牛肉、红烧七星鱼、羊肉汤再加上两个蔬菜,烟是四十五一包的‘大中华’,酒是一百七十八一瓶的‘四特十年陈酿’。

已经伙食很好的贾栋材大快朵颐,很羡慕能随便签单的黄局长,他现在也算是家底颇丰,但随便一顿饭就吃掉一个多月工资,仍然足够他心疼个把礼拜。

呵呵,当官就要当主要领导,当个副职没意思咧。

小口抿酒的黄局长也不劝酒,由着这黑大个先填饱肚子。这小子就是只饭桶,不备足四五个人的菜肴,他这作东的连下饭菜都吃不到两口。

等桌上的菜只剩一半,狼吞虎咽的贾栋材终于慢下来了,主动举杯道:“领导,让您见笑了。呵呵,跟卢县跑了一下午,他老人家习惯了不吃晚饭,可把我给饿惨了。”

“行了,我又不是不晓得你。”

见领导杯里空了,贾栋材帮领导加满,商量道:“领导,我酒到差不多就打住,夜边要去省城看我满哥。”

“那你随意。”

黄局长的脖子一仰,把一两多白酒一饮而尽,夹了筷麂子肉细嚼慢咽,笑道:“县里要讨论人事问题了,有什么想法不?”

“能有什么想法?若是蒋县不愿意放权,那就当小媳妇呗,反正搞砸了,也怪不到我贾某人头上。”

被气乐的黄局长把杯子一顿,骂道:“操,你他妈的也真敢说!”

先小人好过先君子,惫赖的贾栋材拎起瓶子又帮领导续杯,非常光棍道:“领导,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的性子。我这人直,讲错了,你莫生气?”

“说”。

这些天,即使没人指点迷津,贾栋材也砸吧出了蒋县的意思,无非是想招他当马仔冲锋陷阵,为明年可能的常委之争铺路。

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谁敢肯定明年赵常务一定会走?谁又敢肯定上级一定会提拔一名本地常委,而不是外调一位?

上了船,船长带着你乘风破浪,你就得听船长指挥,比如船长大人有些开支不好报销,你是不是帮着处理一下?船长大人要去进贡跑路子,你是不是得凑点贡品?

要不然,怎么说不入常的副县长还不如乡镇、大局一把手?

且不说蒋县的资历浅,明年入常的希望并不大,单说他干的那些事也招人忌讳。当着政府办主任,却投靠书记干掉前县长,日后不管谁当了书记,又能倚重他这样政治上不忠诚的人

只不过,贾栋材也老练了,也学会了话说半截,不授人以柄。

“嘿嘿,老板怎么指示,我就怎么办撒。”

听清楚,说的是老板而不是蒋县,黄局长一听便知这小子不准备上船。

妈的,还是那个敢争能抢的混账小子,只不过是成熟了些,没给老子装死狗,但没好处照样推得一干二净。早有心理准备的黄局长暗乐,逗他道:“给你搞个班子成员,你觉得怎么样?”

高主任没找他谈话之前,贾栋材能为了班子成员的权位勇冠三军,现在就敬谢不敏喽。

“算了吧,我本来就要进班子,还不是吃一样的苦?”

“蠢货!”

正夹菜的贾栋材一愣,夹住的牛肉都掉进了盘子,连忙道:“老领导,我没经验,您老人家可不能不教。”

也是,这伢子蹿得太快,一些常识都没搞清。黄局长抿了口酒,小声笑道:“秦国富也是班子成员,比得上毛建军和杨鹏不?”

那怎么能比?不说权力,就说资格也比不上,毛建军、杨鹏干得好,随时都可能去乡镇或大局任一把手。秦国富不再弄个正科级帽子戴着,出去最多是小局小委的一把手,如果运气差或是得罪了领导的话,搞不好就得去政法委、纪委当副书记,连个部门主要领导都混不上。

“您老人家的意思?”

“还记得林业系统改革吧?你莫以为我不晓得,你向李县长建议了,在合适的时候把青年林场并入城郊林场,以方便你筹措基地建设资金。”

贾栋材心里不禁一咯噔,黄局长提出的那方案他也参与过秘密讨论,还特意带着钟仪去帮着打印材料,就是为了避免在主要领导拍板之前搞得满城风雨。

如果那方案得以实施的话,几个林场都将由事业单位改制成企业,人事、财务、行政上都完全脱离林业局的管辖,但行政级别都将由副科升格为正科,以安抚、分化林业系统内部。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城郊林场因为规模、人员以及主要工作是育苗的原因,在改制方案里仍然归林业局直属。

人嘛,总是得陇望蜀的,去年这个时候贾栋材做梦都想当所长,现在他做梦都想赶在改革未正式启动前,把敖桥乡的青年林场并到城郊林场来。只要两个小型林场一合并,从规模、人员上来说,都具备了升格的条件。

“领导,你的意思是?”

贾栋材这一主动请教,黄局长反而矜持起来,斯文慢理道:“伢子,分工是一把手的职权,你除了民兵工作外,要不再兼个宣传?”

狗屁!

要是分管那两摊子事,恐怕除了局里的班子奖外,逢年过节时贾栋材连根毛都收不到。不过,黄局长也小瞧了贾栋材,他本来就没指望收礼发财,只希望把花木基地建好,以博得李县长的倚重,待李县长成了李书记时能青云直上。

“多谢领导体谅。呵呵,不怕领导笑话,我是真怕你老人家压担子,耽误了我去搞花木基地。”

咦,这伢子变性了咧,意外的黄局长端详了一下这张黑脸,低声斥道道:“脑壳进水了?送上门的正科级不要,还想去拼命挣帽子?

你也不想想,两个林场一合并,你就是一把手。升格的时候,别人都能当正科,还能少得了你一个正科?”

心智成熟的贾栋材做事小心不假,但不代表他傻。李县长再赏识他,也不可能没立功,就赏他一顶实职正科级的帽子。呵呵,这不是魄力不魄力的问题,而是基本的权术。

现在有人敢开出这赏格,那就是有相当的把握,贾栋材还不赶紧先答应下来?反正人家没办到,那就怨不得他也食言喽。

可是,这能成吗?人事权是书记的职权,正科级领导的人选更是书记的禁脔,蒋县还有那本事?

“所以老子说你蠢呗,书记、县长都觉得那是个雷,想让蒋县去顶雷,能不给点好处?伢子,那可是实职正科级,相当于乡镇主官咧。”

相当于乡镇主官是哄老子的,但那也是正儿巴经的正科级咧,贾栋材欣喜若狂,连忙道:“领导,你老人家可不能耍我哦。”

耍什么耍?城郊林场跟青年林场正好挨着,想搞花木基地靠城郊林场那点家当根本不可能,李县赏识他、希望他能建成基地,蒋县想博一把又离不开他,该这伢子有那命!

“现在不说当牛作马了吧?”

“嘿嘿,当我放屁,我敬领导一杯。”

黄局长又干了一杯,递了支‘大中华’过去,压低声音道:“你还有什么要求,趁着上头要蒋县顶缸,让他去帮你全部办完。”

大事没有,还是权力的问题。贾栋材不再是一年前的愣头青,知道有些马屁是拍不得的,否则把事情办砸了,蒋副县长仍然会是蒋副县长,他这小萝卜头即使成了正科级领导,也仍然会被书记、县长扔到哪个角落里去生霉发臭。

人生没几个五年、十年,时满平尚且为了保留爬正科的希望不惜冒险一博,他贾栋材如何敢冒被闲置一两届的风险去拍马屁?

这种目无领导的话,贾栋材敢跟黄局长说,彼此了解的黄局长也果然没发火,而且深以为然。

黄局长是个务实的人,不喜欢假大空,明白没权力什么事都干不了。当初他接手整顿市容市貌的烂摊子,可是逼着林局长将安在城管大队、环卫所的钉子全部撤回,还跑到钱老板和李县长那死皮赖脸得磨到几个工勤编、事业编。

“这个你放心,蒋县已经明确表示,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他一个外行不会添乱。”

有度量!

不愧是最年轻的副县长!

然而贾栋材也学到了得寸进尺,连忙又道:“还有几件小事,可能会让领导为难。”

“说”。

一是黎冬的事,不把她调到驻沪办去就近监督,贾栋材能放心苏晓青独掌公司大权?

“领导,我承认跟她的关系不错,求她帮忙也会帮,但那长久不了的。她帮了一次两次,莫非还能帮三次四次?”

咦,这小子还没从老高那收到风?好笑的黄局长也不说已经在办了,反而痛快道:“没问题,再赏她个副主任帽子。”

安排一个副科级单位的副职不算什么,但敢去赵常务那要人情,蒋县那就有点胆量咧。

“第二件事,我想让时满平跟我走。现在的事吧,您老人家也清楚,半是正事半扯蛋。满平是学园艺的,懂点苗圃里的事又会迎来送往,还人头熟。有他当我的副手,我能腾出精力来做正事。”

话是有理,但这也是你能想的?刚才还笑眯眯的黄局长将杯子一顿,斥责道:“贾栋材,你脑壳进水了吧?”

“领导?”

“蠢材!晓得什么叫制衡吗?上百万启动资金,几百万的建设资金,谁他妈的敢让你一手遮天?”

“可,可”

“可个屁!我跟你说,你要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滚蛋!”

这下倒把贾栋材骂醒了,人事问题怎么能是他考虑的?也就是黎冬有现成的路子,又不要求组织上给副科级帽子,否则他一提出来,就会被领导否掉。上次李县不是开始想推脱,等自己点明了她姐夫有路子,才答应考虑考虑?

“我错了”,贾栋材连忙自罚一杯,可又试探道:“领导,真不行?”

见这小子知道错了,吓唬他的黄局长这才小声解释道:“莫想了,还记得你是怎么当上副所长的不?”

“嗯,哦。”

解释完的黄局长见他虚心接受,一如以前在所里时,也想起了当初替自己表功,不由把话又说透一些,免这位官场经验还严重不足的小兄弟惹火烧身。

“我跟你说,也就是蒋县想博一把,否则那么好说话?你想想,上头要我改革,还给我派个小郑当书记,你能免得了?

伢子,等你上了任,两件事是尤其要注意的,一是财务,二是人事。还记得我以前怎么做的不?”

会计、出纳和人秘股股长!

“还有呢?”

还有?贾栋材疑惑道:“还有什么?”

“你呀,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报销发票的吗?”

想起来了,当初在所里,不管什么发票,哪怕是给领导上贡的假发票,都是经手人、证明人、副所长依次签完了,黄局长才会签字同意。

“晓得了?”

晓得了,一套程序走下来,等于设了重重防火带,即使出了事,主要领导也顶多负个监督不严的领导责任。关键的关键,还是财务人员和人秘股股长必须是自己的人。

贾栋材又敬了杯酒以示谢意,不再提时满平的事,却说起了刘明亮的事。刘叔和刘明亮都觉得不可能,但他觉得运作得好,应该有可能。独木不成林,兄弟就是兄弟,拉帮结派更是真正的真理。

又帮老领导续了杯酒,贾栋材讨好道:“领导,请教一件事?”

“说”。

“我走了,办公室就能空出个位子来,你看亮亮有希望不?”

操,这伢子还真敢想!

刘明亮在办公室一年都没呆满,就想提副科级?

本以为这小子是请教如何答谢领导的黄局长,被这愣货给气乐了,笑骂道:“咸吃萝卜淡操心!”

人家都这么说了,本该就此打住,可贾栋材还不甘心。还是那句话,独木不成林,他已经走到这个高度,以后的朋友多是利益之交,很难再交上刘明亮那样的兄弟,但想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就需要信得过、关键时候帮得上的兄弟。

斟酌一阵,贾栋材压低声音道:“领导,莫怪我说话直。亮亮其实也是你的老部下,您老人家想一想,除了我、王娓娓外,您手下有几个人?莫非您认为老周、老罗他们是您的手下?”

声音很轻,但话很重,而且说到了黄局长的痛处。

他黄新民也算是位高权重了,但一路走来得罪一路人。真正能算得上的老部下,也就贾栋材和王娓娓和城管大队转了工勤编的三个中队长,但没学历的王娓娓她们能顶得了什么用?当副职时想当主要领导,当上了主要领导,就不想再往上走?

唯一的靠山钱老板都只是个副书记,而且还是邻县的副书记,莫非还能越县提拔他当副县长?上头没人拉,就得下面的人来拱,手下没人,谁帮他黄新民抬轿子、吹喇叭?

见领导若有所思,贾栋材轻轻补了一句。

“领导,你看我跟亮亮的感情就晓得,他也是个重感情的人。您帮了他,他还不会把您当老领导敬着?”

有点道理,那小子进了县政府办后,再忙也会来找这小子玩,还带他一起去跟新同事厮混;遇上自己时,也是一口一个黄局长,丝毫没有办公室里那些小年轻的浅薄。

不过,刘明亮再不错,黄局长也只会卖顺水人情,不会轻易动用他的关系。原因很简单,即使刘明亮以后能出头,也是十年之后的事,按现在黄局长的地位和林业大县的惯例,十年之后很可能调任外县了,很难用得上刘明亮这样的小萝卜头。

“领导,你也太现实了!”

你小子就不现实?

鄙夷的黄局长呸了一口,嘲弄道:”老子不给足你好处,你会给老子卖命?行了,现在好处给了,剩下的事,心里有数了吧?“

帮不成亮亮,那就算喽,看到了好处的贾栋材表了个态,保证以后全力支持蒋老板的工作,坚决落实蒋老板的指示。

滑头了点,但这世道谁他妈的会实心眼?等贾栋材表完态,黄局长给他续了杯酒,小声道:“栋材,听过城投公司不?”

听过,贾栋材上次在省城时,从贱人那听到一嘴。

“我听我同学说,省城也有意成立城投公司,但没哪个市领导愿意管。”

那当然,城投公司都由财政、城建部门共同组建,公司资本金和项目资本金也由财政拨款,再由财政担保向银行贷款。按这样的操作模式,貌似银行没风险,但银行又不傻。各地都是吃饭财政,万一还不上贷款时,银行还能真能封了财政账户不成?

“是啊,所以我同学说没哪个市领导愿意管。”

“那是他们蠢撒。我问你,如果你在城郊林场当场长,青年林场又并过来了,敢不敢把那六千多亩山林抵押给银行?”

这有什么不敢的?只要老子把钱交给了财政局,而且不往自己兜里揣票子,纪委还能咬了老子的卵?

牛皮吹完,贾栋材不禁一愣。

妈呀,蒋老板想干这事?

‘嘘’,黄局长立即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你先把基地的摊子支起来,剩下的事由蒋县来定。”

这一把赌大发了,可刚准备上人家的船,莫非马上往下跳不成?

贾栋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我按老板指示办。”

操,还是那个外憨内滑的贾栋材,见不到实利就不松嘴!

第十四章 既喜更惊

一大早,贾栋材按平时的习惯提前几分钟到了办公室,心不在焉地喝着时满平帮他沏好的茶,眼睛直瞄着对面的办公室。不是贾栋材沉不住气,实在是那顶实职正科级的帽子太诱人,若不是怕领导认为他不够沉稳,昨天蒋县一出差回来,他就会去问了。

八点准,心急火燎的贾栋材终于看到蒋副县长拎着黑色公文包来了,连忙拿起桌上的灰色文件夹去汇报工作。

“蒋县,这两个文件卫生局急着要,您又出差在外,所以我请老板先签发了,现在得烦劳您补签一下。”

“嗯”。

这是秘书干的活,不是对口副主任该做的事,暗笑的蒋副县长打开文件夹,扫了两眼大标题就画圈,笑道:“考察组过几天就会来,你趁着这几天没事,跟新民去两个林场熟悉下情况,别到时候两眼一抹黑。”

事情已经定了!

实职正科级的帽子到手一半了!

欣喜若狂的贾栋材连忙答应道:“好的,蒋,老板!谢谢老板栽培!”

呵呵,给足了好处,蒋县就变成了老板,这小子还真是黄新民说的真小人,也难为他改口改得这么快。

面相威严的蒋副县长笑了笑,叮嘱道:“以后不要叫老板,我们政府只有一个老板,晓得不?”

“好的,蒋县”。

“去吧。”

“是”。

强忍着笑的贾栋材脚下打着飘,象踩在棉花堆里一样得出了办公室,还不忘把领导的办公室门给掩上,看得蒋副县长颇为满意。二十四岁出去独挡一面,还能不失态,这小子够少年老成。

可惜的是,在领导面前没失态的贾栋材回到自己办公室,把门一关就失态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直傻乐。

“栋材?栋材,栋材!”

盼着好消息的时满平一巴掌,终于把只顾着傻乐的贾栋材打醒了,疑惑道:“怎么了?”

“定了?”

“定什么?”

时满平急了,小声道:“我们的事!”

哦,那事啊,贾栋材傻乐道:“定了,我去城郊林场当书记,青年林场也并过来。”

操,预料之中的事,能乐成这样?

时满平暗嘲了一句,急忙道:“我呢?”

他?贾栋材这才想起答应过他的事,脑壳终于清醒了些,佯装无奈道:“我跟领导提了你的事,能不能成,我可没把握。再说了,我怎么好催领导?”

提了就好,上头正要用这小子做事,应该会允许他带个把帮手过去。可这事吧,也确实不好催领导,连打听都不合适。

见时满平悻悻作罢,已经摸到权术门槛的贾栋材,扔了支‘白沙王’过去,小声笑道:“老时,我也真服了你,就么沉不住气?莫说希望很大,即使没成功又如何?以你的资历,高大人还会少了你一顶副科级的帽子?”

“说得轻巧,刚才你不照样傻笑?”

时满平的没好气,贾栋材不会生气,即使他是对方的领导。但从这语气中,他能听出对方并不是真心把他当领导,只不过是有求于他才低头。直到此时,贾栋材终于意识到,做事和管人是两码事。以前在园林所,他事事身先士卒仅是让下头的人服气,能获得全所的拥戴,却是靠发放福利和张健民自己的失误。以后到了城郊林场,他拿什么去驱使手下卖命?

高压?

不可能的,园林所十几个人好压,换成几十、上百号人试试?以前黄局长多强蛮的人,照样要搞个电瓶车的小项目,给大家弄好点福利。就那样,邱绍飞他们在背后仍然非议他不把手下当人,总想扔根草就把大家当牛马使唤。

成熟的心智,能让贾栋材快速从激动陷入欣喜之余的沉思,也看得时满平暗暗鄙夷,觉得这人太会装腔作势。有喜事就应该高兴,摆个胸有城府的架子给谁看?

没多久,敲门声打断了贾栋材的思考,进来的是个多星期不见的刘明亮,眼眶发黑还眼里全是血丝,估计昨晚加了个通宵班。

“栋材,高主任找你谈话。”

来了,好事来喽,回过神来的贾栋材搓了搓脸,笑着起身跟他走。可两人一出门,刘明亮扯了扯贾栋材的t恤下摆,冲卫生间方向使了个眼色。

“呵呵,我先去趟卫生间。”

“懒人屎尿多,一起”。

“还说我,你不一样?”

两人佯装嘻嘻哈哈进了卫生间,这个时间段正好秘书们洗完了烟灰缸、拖把、抹布,简陋的卫生间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两人走到小便池前,贾栋材一边挤尿,一边小声道:“什么事?”

也在挤尿的刘明亮把头凑了过来,在他耳边小声道:“晓得给你安排什么职务,谁跟你搭班子不?”

没大事,兄弟不会这样,贾栋材不禁心里一惊,还以为职务有变,急忙小声道:“出来了?”

“城郊林场跟青年林场合并,你当书记兼林业局副书记,秦国富去当场长!”

还好,帽子到手了。

什么?

贾栋材刚暗松口气又吓了一跳,差点把挤出来的尿撒到裤子上。操,领导们还真他妈的想法另类,居然把秦国富安排给自己搭班子?

不对,不对,贾栋材立即想起黄局长那个秘而不宣的改革方案,连忙道:“谁推荐的?”

话一出口,贾栋材便知问错了。四人小组闭门会议,除了能打听得到结果外,谁还能打听得到过程?

可特意把他弄到卫生间来的刘明亮却猜出了几分,小声道:“可能是李”。

李县长?脑壳转得快的贾栋材稍一琢磨便明白了,这他妈的是一场阴差阳错。

上次他跟秦国富在会上冲突,多少有点家丑的意思,高主任和张秘书怎么可能会向李县长报告?李县长不知自己和秦国富有怨,上头又有蒋副县长掌舵,自然会推荐一个年龄、资历相当的年轻干部配合他,最好还是赵常务的人,在办公室里数来数去不就是秦国富了?

妈的,这下老子麻烦了!

“莫骂了,等下老实些,莫自作聪明,这不是在园林所!”

是啊,高主任也不是黄局长,恼火的贾栋材有苦难言。

第十五章 运用规则(上)

简朴的办公室里,严肃又不失亲热的高主任代表组织例行征询意见,感激涕零的贾栋材郑重其事得感谢组织培养、领导栽培,两人很快就走完这个必需的过场。

走完过场后,笑容满面的高主任扔了支‘大中华’过去,关心道:“栋材,这次去省城,有什么收获吗?”

去看满哥能有什么收获?

贾栋材连忙接住烟,掏出个恶俗的美女塑料打火机探身给领导点烟,小声笑道:“收获不小,如果运作得好的话,明年春天能送一批过去。”

高度关注这事的高主任心中一喜,连忙道:“给我说说。”

“哦,对了”,贾栋材连忙从裤兜里拿出个精致的小盒子,双手放到领导面前,陪笑道:“高大人,我看您成天跟我们这些小萝卜头样用一次性打火机,这次在省城给您淘了个法国货,您看看合用不?”

这小子,高主任很满意这处处透出亲热的黑大个对自己的尊敬,把盒子随手往抽屉里一放,笑骂道:“说正事!”

千多块钱咧,土包子不识货,没拍成马屁的贾栋材连忙小声道:“嘿嘿嘿,我同学给他们副厅长当秘书了,他给我介绍了几个朋友。高大人,省城准备明年改造东湖,我们要是能卖几百棵花木过去,嘿嘿嘿。”

这是能放在政府工作报告里的大好事咧!

高主任大喜,连忙道:“有把握吗?”

见高主任喜形于色,贾栋材不禁心里一动,也连忙把脑壳凑了过来,小声道:“高大人,我正想请教点小事。”

“说”。

“求省城的处级领导帮忙,有什么行情不?我同学在厅里呆得时间太短,对这些情况两眼一抹黑。”

嗯?

疑惑的高主任愣了下神,再看看这张一副讨教模样的黑脸,突然联想起这小子说过的违规操作。这混小子哪是在请教如何送礼,分明是在表达不满,甚至是提醒自己,秦国富跟他搭班子不合适。

混账!

刚才还笑容满面的高主任瞪着这张黑脸,沉下脸厉声训斥道:“贾栋材,身为领导干部,你的党性原则到哪去了?”

“是”,贾栋材也当即从旧藤椅上蹦了起来,站得毕恭毕敬。

可训归训,训完之后,高主任又挺为难的。高主任从一听到人事方案便知不合适,秦国富明知贾栋材是县政府主要领导点名调来过渡的,还在会上跟他公开冲突,证明了什么?

不懂规矩!不识大体!

这样的干部就不应当担任实职,甚至连虚职都不合适,可局部要服从大局!

看着脸色不好的高彬,毕恭毕敬站在那的贾栋材,心里突然没了敬畏感,觉得这位号称全县第二正科级的领导也不过如此。刚才在卫生间里,贾栋材是没想到办法,但现在他很快想出了办法让秦国富主动请辞。他都能在短时间内想出办法,当了几年办公室主要领导的高彬还会想不到?

无非是没有及时将办公室里的冲突向老板汇报,让老板误判了情况,把两个仇人搞在一起搭班子。现在呢,老板下了决心,又不敢建言,反而想从中说和,胆小又少谋。跟了近十年的老板,还会因为这点阴差阳错的事迁怒于他?

难怪黄局长说老高能力有限,仅是运气好跟对了领导。

“去把秦国富叫来。”

“是”,替他着急的贾栋材终于松了口气,要么担心以后捅出大蒌子,要么现在替领导擅自作个小主。两害相权取其轻的事,还要犹豫这么久,真应了那句‘做对了事,不如跟对了人’。

表情恭敬的贾栋材出了主任办,却一路上跟关系好的几个小年轻笑笑闹闹,等他悠哉游哉地走到纪检组长办公室,见与他关系不错的杨副主任也在,更是吊儿郎当道:“秦大组长,高主任有请。”

谁料,跟他有怨、前段时间还冲突过的秦国富居然笑容满面,还主动伸手过来笑道:“栋材,以后多多关照哦。”

也难怪秦国富如此高兴,连旧仇新恨都能放下,实在是组织上对他的安排太好了。城郊林场与青年林场一合并,就能象蒋县说的那样具备升正科的资格,等于提前给他秦国富弄了个正科级。更美妙的是城郊林场场部就在城里最繁华的耶溪大道,旁边就是建行、钟仪她们家咧。

关照你姆妈,暗骂的贾栋材突然回过神来,高主任是个开口闭口都强调规矩的领导,怎么可能不先找班子成员谈话?黄局长那个改革方案早就闹得林业系统人心浮动,其他人可能知之不详,但作为主要领导的贴身助手,高主任会看不到?大老板公务繁忙,对办公室能有多熟悉,要推荐干部时,还不会找高主任了解情况?

难怪,难怪亮亮刚才给自己打预防针,这根本不是领导的失误,而是大老板和常务之间的默契。以前黄局长当所长时,局里想搞苗圃,尚且把自己提起来当副所长,现在自己要去张罗那么大一个摊子,会不在自己身边埋个钉子?

电光石火间,脑壳转得快的贾栋材便把情况给捋清楚了,握着伸到自己面前的爪子,大笑道:“说什么呢?我们是老同学,我还要请富哥莫计较我以前太直爽。”

一提起往事,本来心情舒畅的秦国富脸上顿时发黑,要不是补习那年这混蛋隔三差五找茬,老子会连个地专都没考上?

幸好杨副主任也在,眼看这两只斗鸡又开始炸毛,连忙打断道:“国富,赶紧去高大人那。”

“栋材,我们以后慢慢聊。”

“对对,来日方长咧!”

秦国富冷哼一声,从办公桌上拿个笔记本就走,同样不爽的贾栋材给杨副主任敬了支‘芙蓉王’,帮着点完火后往办公桌上一坐,一副怨气冲天的鸟德性。

笑眯眯的杨副主任叼着烟,把办公室门给掩上,有些哭笑不得道:“栋材,你这脾气真要改改,平时挺稳重的人,怎么就受不得气呢?”

这事得说清楚,否则会落个度量不大的话柄,坐没坐相的贾栋材怨恨道:“鹏哥,你要是读书的时候,成天让三四个人堵在宿舍里、厕所里练拳头,你会这么好说话?”

扯蛋,找刘明亮了解过情况的杨副主任,打量了一眼贾栋材这雄壮的身板,鄙夷道:“你耍我呢?明明是你成天找别人的茬,还怪别人?”

“我耍你个鬼,高一的时候我才一米六,跟班上一个天宝伢子打了一架,搞得秦国富他们几个成天来打我,整整打了我一年。”

这事杨副主任倒不清楚,高中时的住宿生与通学生是两个世界,别说是他,就是与那时与贾栋材不过是点头之交的刘明亮都不清楚。可是,不管是非曲直,现在都不是计较的时候了。

“栋材,听我一句劝,以前的事不要再计较,眼睛要往前看。”

贾栋材倒是想,但可能吗?到这来过渡,他没招惹秦国富,尚且被恶意针对,以后一起搭班子还不得成天相互拆台?

“呵呵,你也太小看秦国富了,知道办公室出去的干部,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吗?”

“什么?”

“服从性!”

杨副主任也没看到方案,但在办公室里磨砺出来的政治敏感性告诉他,常务同意推荐已是副科并进了办公室班子的秦国富调任城郊林场,也就意味着城郊林场将升格为正科级单位。

领导嘛,谁不是先提拔自己人?操,老子想正科都想不到,秦国富有点背景就跑老子前头了?

有怨气的杨副主任笑了起来,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天花板,小声提示道:“兄弟,听哥一句话,勤快做事是好事,但也要抬头看天,要学会看天气作田。”

天气?

想起领导们的派系,贾栋材若有所思。

第十六章 运用规则(中)

两位主要领导都重视的工作,组织部门丝毫不敢怠慢。

贾栋材被领导找去谈话没几天,上次考察过他的汪副部长便带队来政府办考察,讲政治的办公室干部们也把他和秦国富夸成两朵花,恨不得他俩明天就去上任挑大梁,赶紧把屁股下的位子给大伙让出来。

呵呵,办公室的副科级岗位只有那么多,前面的人不走,后面的人怎么上?也可能是被暗潮刺激到了,自觉资历太浅的刘明亮也动了心思,一边张罗着个别谈话,一边想着从哪着手。

“明亮,谈到谁了?”

站在会议门口出神的刘明亮愣了一下,连忙回头道:“国富进去了二十分钟左右,下一个是栋材。”

“哦”,拿着文件夹的高主任随口应了声,径直去了李县长的办公室。

按惯例,被考察对象哪个不谈二三十分钟?

等高主任汇报完工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又随口问了句,“栋材谈了多久?”

“没啊,国富还在里面。”

高主任皱了下眉头,刚才就二十分钟,现在又是二十几分钟?

正站着脚酸的刘明亮留意到了领导的表情,却不好说什么,等领导回了办公室后,连忙托辞上厕所把钟仪叫过来盯着。

不得不防啊,上次就那么点小事,秦国富尚且在会上大做文章,难说不会在考察的时候给兄弟搞点花样。上头要用栋材做事不假,但在组织部门的印象一差,想再扳回来就难了。想想黄局长,如果当初不是有钱常委副县长护着,早让组织部门打发到哪个偏远乡镇去了,还轮得到他去城建局当副局长?

可刘明亮敲开贾栋材的办公室,着实吓了一跳,只见烟雾弥漫象薰腊肉样。

“怎么了?”

“紧张呗”。

贾栋材故作轻松,却哪瞒得过与他厮混了五六年的刘明亮?

“秦国富进去四十一分钟了,当心点。”

“老子还巴不得他下蛆,就怕他帮老子说好话”。

“发癫啊!”

刘明亮连忙将门关上,小声骂道:“脑壳进水了?”

正兴奋的贾栋材象对冯大龙一样,沉声训斥道:“你不懂。”

这语气里有训斥的意思,好意来提醒的刘明亮脸上顿时难看,话说重了的贾栋材也没注意到,反而狠声道:“操,要老子去卖命,还要恶心老子,凭什么?”

“有病!”

脸上挂不住的刘明亮摔门而去,急步来到会议门口,见里面居然还没完,稍一犹豫便吩咐道:“钟仪,你帮我再盯会,脚都酸了。”

会议室和人秘股就这两步路,钟仪哪不知道里面谈了多久,不禁好笑道:“明亮,他吃了兴奋剂吧?”

可能吧,小人得志呗,刘明亮强笑了笑,转身去了领导办公室。

豺狗发了癫,他刘明亮可脑壳没进水,这种关键时候能不讲政治?上次考察黄局长的时候,城建局闹出那么大的笑话,搞得林局长都吃了挂落,被发落到人大去坐冷板凳。要是办公室再来这么一下,闹的笑话可就大了去。

可伸手敲门的那一下,刘明亮又犹豫了,他当着人秘股股长,实际上就是高主任的秘书,哪不清楚领导的为人。如果他敲了这个门,贾栋材调任的事肯定没问题,但免不了会事后穿小鞋。

敲还是不敲?

就在天人交战之际,办公室门不敲自开,刚改完份重要材料的高主任见刘明亮站在门口,还以为是来叫到他去刹板。

“栋材这么快?”

“还没有谈”,正煎熬的时候让领导这么一问,年纪轻轻的刘明亮下意识地回答,看出异样的高主任以为他听到了什么,立即道:“进来,到底怎么回事?”

在这个关口上,高主任丝毫不担心贾栋材,他担心的是不识大体不懂规矩的秦国富。贾栋材那家伙稳重、得体,上次在公园花圃里的时候,尚且一个劲地替主要领导表功只字不提他自己,而秦国富却朽木不可雕。若是考察的时候,那混蛋还不听招呼乱说一气,办公室这次可就丢大脸了。

“是”,刘明亮连忙进门,脸上阴霾密布的高主任立即把门关上,沉声道:“是不是秦国富说了什么?”

平时做事细心周到,刘明亮很少挨领导批评,倒是见多了领导批评别人,现在见领导表情吓人,一下就慌了神,连忙道:“不是国富是栋材,我刚才去了他办公室,他说,他说”

“说什么!”

“说要他去卖命,又要恶心他。”

高主任顿时稍松了口气,前几天贾栋材那小子当他的面就不高兴,还只差明言不想跟秦国富搭班子。如果那小子只跟刘明亮说的,那倒也没什么,他们感情好,私下发个牢骚很正常。如果不是因为大局需要,别说是老板,即使是高主任都不会同意推荐秦国富。

“去吧”。

“是”,脸上通红的刘明亮连忙答应,可转身之际,高主任又表扬道:“明亮,这次做得很好。人秘股长就是要眼睛明、耳朵灵、嘴巴紧,你算是悟到了。”

“谢谢领导夸奖。”

刚才还心里受煎熬的刘明亮顿时觉得骨头轻了三两,出门的时候都觉得脚下打着飘,要知道高主任是很少表扬人的,当了几个月人秘股股长,也只见他表扬过豺狗两次。

受宠若惊的刘明亮站在领导办公室门口定了定神,急步走向会议室,“钟仪,还没完?”

正站在那很无聊的钟仪,见刘明亮面带喜色,好奇道:“捡钱包了?”

“我去捡你的?完了吗?”

“栋材刚进去。”

“哦,我来守吧”,刘明亮接替了她站在门口,心里琢磨着高主任对他印象很好,或许真能象豺狗说的那样有操作空间。在办公室里呆了快一年,他听说过里面的一些门道,有时候提拔一个干部并不是看他的能力、表现、资历,而是看他跟领导的关系。秦国富不就是因为有个前任组织部长的堂叔,越过一帮老脚子先提拔,还抢了老时的班子成员?

若是运作得好,能让赵常务帮着说句话,高主任对自己印象又很好,再加上进贡的时候舍得花本,说不定自己也能越过那些老脚子。同事们的家底他清楚,算上单位福利就那么点钱,逢年过节去领导那走动走动时,大多数都只能拎点水果之类的,哪比得上他家的家底?

第十七章 运用规则(下)

可能都是从基层爬起来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唯gdp的原因,这年头的领导都喜欢务实,但不管如何,能做事的干部都被领导们高看一眼,而且宽容得多。有本事的人嘛,谁还没点脾气?

端坐在会议桌对面的贾栋材便是如此,年纪轻轻主持公园修缮、主持森林公园设计建设、主持投资六十万的苗圃建设,而且件件都干得很漂亮,自然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县政府主要领导的高度赞赏。尤为难得的是,在城建局考察这小子的时候,从班子成员到中层干部、普通干部,没一个不说他有本事、有霸劲、又有度量。有本事就是有能力,有霸劲就能镇得住场面,有度量就能当好一把手。

对于一把手来说,能力差一点都没关系,但霸劲和度量是重中之重。没有霸劲,下面的人就没有敬畏之心,没有度量就容不得人,容易搞得内乱不断。

因此,走完了前面的既定程序,带队考察的汪副部长特意道:“栋材,你是非常优秀的年轻干部,对新的职务有什么想法和建议,一定要坦诚相告。

欲治兵者,必先选将。以后花木基地能否尤为我们县的一个亮点工作,你工作的开展好坏将是决定性,如果你对组织上有什么要求,只要是合理的,我们一定会充分考虑。”

“谢谢汪部夸奖”,身材高出三人一截的贾栋材,连忙微微起身以示谢意,然后犹豫道:“汪部,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您知道,我太年轻,有些事不太懂。”

别人这么说,那就不该说,但贾栋材应该说。不仅因为这位即将去挑大梁的干部实在是太年轻,即使为人稳重也还是太嫩,而且这干部很识大体,李县长去视察的时候,懂得替主要领导表功就是在给他自己加分。因此,汪部长觉得能让这小子如此为难的事,肯定会是大事,所以他笑着鼓励道:“栋材,你是党员,党员就要对组织忠诚老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是没错,但组织原则里还有一条叫下级服从上级,贾栋材琢磨了两天,就是想避开这一条。所以,他佯装犹豫一阵,终于说起他的高中生活,特别是隔三差五得被老师勒令写检查、被学校通报批评,甚至直到高考前才把留校察看的处分拿掉。

平铺直叙没什么起伏,可事出反常必有妖,老到的汪部长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这不是这小子乱扯淡,而是在晦涩地表达什么,十有八九是因为即将跟他搭班子的秦国富。

考得上重点大学的学生,肯定是非常用功的学生,却经常要写检查、受处分,还不是因为打架的事?高中三年背了四个处分,最后连留校察看都背了,那哪是打架,分明是结了死仇!

妈的,这小子成精了!

平素一贯严肃的汪副部长忍不住暗爆了句粗口,仔细打量着这位年轻干部,想看看是否真的只有二十四岁不到。能如此聪明地运用规则的人,都是在官场浸染几十年的乡镇书记、部门一把手,很多年轻点的乡镇长都没这本事,没想到在一个不到二十四岁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

正打量的时候,旁边的考察组成员可能是坐得太久了,而贾栋材说的事又不能乱记录,不禁有些不耐烦,打趣道:“贾主任,你的高中可够精彩的,你读大学该不会也这样吧?”

可贾栋材佯装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哦,你们是组织部的,能看到我的档案。我大二时也受过处分,打球的时候起了冲突,两个学院打群架,正好撞在我们新校长枪口上。

呵呵,我长得太黑,校长对我印象太深,结果我们院里就处分我一个。”

这些话落在两个年轻的干部耳朵里,不过是听两句又不方便记录在案的私话,但落在汪副部长耳朵里却截然不同。这小子替同学们背了处分,对方院里没人敢跟校长顶牛,所以这小子的处分直到毕业时都没拿掉,最终被分回本地而不是分到地区机关。

人才!

大将之材!

如果学生时代可以说是讲义气,那么现在就是政治成熟,加上其出色的实干能力,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大将之材了。如果培养得好,这家伙将比新民那小子还出色,因为他如此年轻就有了很成熟的政治智慧,而不象新民需要摔一跤狠的。

听到这,汪副部长很明白对方想说什么,但不想再看到自己的下属表现失态,把很严肃的工作弄成听闲话,连忙轻轻敲了敲桌子,打断道:“以前的事就不要说了,说说你对新职务的想法。

栋材,我重申一遍,欲先治兵者,必先选将。再送你一句,上下同欲者胜。”

真要老子说?

贾栋材仔细观察了一下汪副部长的神色,终于确定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而且暗地里鼓励自己要敢说。

“好吧,我提点不成熟的建议,如有不妥之处,还请领导多多海涵。”

扯了这么久,终于要说了,两个下属连忙准备记录,可汪副部长扫了他们一眼,严肃道:“畅所欲言,组织部门有组织部门的保密原则!”

“好的,我一定对组织忠诚老实!”

贾栋材的建议很简单,他建议组织上选派一名老资格的副科级领导干部辅佐他,最好是做过实务又务过虚的。城郊林场不比其他几个林场,马上要面临着和青年林场合并,没一个经验丰富的资深副科级领导压阵脚,很可能会惹出乱子。

汪部暗暗点头,这小子有政治头脑,没有因反对而反对。城郊林场的工人来政府大院闹了两次,现在又要和青年林场合并,于情于理也该派个经验丰富的干部过去压阵,不能指望黄新民那当局长的人成天跑去镇场子。

见领导若有所思的样子,贾栋材便知自己猜中了,缓了缓又道:“汪部,不怕您笑话,从我到县政府办过渡那一天开始,我就有种如履薄冰的危机感。不是我胆子小,而是责任太大,我是农民子弟,知道农民太苦。

若是花木基地不能建设成,或是建成后不能给农民和政府带来实利,我的工作又有何价值可言?

前段时间,我经常利用周末跑省城,还经常跟江浙、沿海的同学校友联系,就是想建立自己的销售渠道,尽量少受中间环节的盘剥。

可那太难了,目前的园林绿化基本上停留在公共绿化,这就需要去公关。”

说到这里,贾栋材仿佛是进入了某种状态,自顾自地掏出烟和打火机,自己点上烟后才连忙起身给三人敬烟,不好意思道:“对不起,让领导见笑了。”

“没关系”,看出他有表演痕迹又不乏真诚的汪副部长,就着贾栋材的塑料打火机点火,还拍了拍他的手,鼓励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年轻干部就要敢说!对组织都不说,你还能去哪说?”

明白,还是老杨指点得对,领导是天不假,但天上的神仙太多。

狠抽了几口烟,贾栋材仿佛下了决心一般,沉声道:“福哥、森哥,下面的话别记录。”

两人看了眼领导,见领导轻点了下头,连忙合上记录本,还把钢笔帽盖上。

“汪部,我今年四月二十一日,卖了一批深山含笑的芽苗去杭城,售价是十二万多,成本不到一万。”

三人心里一惊,暗道这小子够能耐的,可接下来的话让三人心里又一凛。

“汪部,可我们真正拿到手的,只有不到五万块钱。现在的大环境就是这样,我拿着新昌人民的工资,为党和人民服务是职责所在,哪怕是不幸当了烈士也没什么可抱怨,谁让我是党员?”

说到这,神情悲壮的贾栋材顿了顿,沉重道:“可如果是因为背后有人开枪,我会死不瞑目的。”

三人脸色凝重,他们也是在机关里打滚,如何不明白贾栋材说的是什么?

第十八章 心里有数

很多领导喜欢临窗而坐,因为光线充足,眼前显得亮堂,但县委组织部宋部长喜欢背窗而坐,因为光影映衬之下更显威严。自从宋部长上任后将前任的办公桌换了个位置,进来汇报工作的下属们大多会言简意赅,很少再借着汇报的机会表现或是奉承。

汪副部长不在此列,他以前在驻京办当过两年主任,见多了这些新昌还不常见的技巧。不过,他汇报工作的时候喜欢言简意赅,因为到了他这个级别和年龄,提拔已经彻底无望。也正因无欲则刚,加之又是书记安排的人,从外县调任来的宋部长非常倚重这位副手,重要的人事考察都派他去。

可这一次,汪副部长汇报完考察结果,多了句嘴,“宋部,这次的人事安排可能不妥。”

端坐在桌前翻看谈话记录的宋部长微皱眉头,这次的人事方案是政府那边斟酌过的,也是书记认可的,老汪怎么唱反调?

“说说看。”

“昨天下午,城郊林场的工人又闹事了,还打破了黄新民的头。要不是黄新民的官声很好,工人们又失了手,搞不好又闹到政府这边来了。”

是啊,稳定是大局,不过有黄新民在那镇着,倒也搞不出大事来,宋部长不可置否道:“还有呢?”

汪副部长也知道,凭黄新民的能耐,城郊林场那帮工人翻不起大浪。只要摆平了城郊林场,剩下几个林场的工作就好做了,将来林业系统改革也就会顺当得多,但接下来的事就有些严重了。

“宋部,我到县中侧面了解过,贾栋材和秦国富在高中时结过仇。高一时,贾栋材同母异父的哥哥,每天晚上都会带几个同学从二中到县中等他下晚自习,然后接他去二中住。

高二时,贾栋材因为打架受过三次处分、高三受过一次,最后一次打架是高考前的个多月,跟他打架的人正是当时在地区农校就读的秦国富和在家务农的两个同学。为此,高考前一个月,他哥哥特意从袁州医专请假回来,不让他离开学校一步。

还有,秦国富高三的成绩不错,很有希望考统招大专,但补习一年也仅考个地区农校。

我还找人了解了一下,贾栋材刚到县政府办过渡时,秦国富在会上拿他作文章,被贾栋材拿保密条例和工作程序给堵了回去。事后,高彬下了封口令。”

有意思了,心里一动的宋部长扔下谈话记录,拿起桌上的烟盒递过去,皱起眉头道:“这怎么办?”

这可就不是汪副部长该考虑的,接过领导的烟敬领导、帮领导点烟,自己也叼了一支,等领导下决心。

宋部长权衡半晌,指示道:“你去跟老余说一声,看看书记的意思。”

“好的”,领导的指示一下,汪副部长干净利索地起身,去了县委办找老同事。公务繁忙的余主任见他来了,连忙推掉几个要沟通的部门领导,还把办公室门给关了。

“怎么了?”

到了这,汪副部长倒轻松了,舒服地往仿红木沙发上一坐,翘着二郎腿,心安理得地让老同事沏茶。

“好事撒,楼下推荐错了人。”

所处位置不同,知道的多少也就不同,但余主任听得出老同事的意思,可书记明年很可能要走,卡在关键点上的余主任不得不多考虑点。书记已经跟他通过气,进步肯定没问题,但能不能入常,那就不是书记能左右的。

然而,余主任这一犹豫,知道情况少一点的汪副部长会错了意,打趣道:“你就是太胆小,服侍书记十几年,还怕走之前不安排?”

事情没定之前,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谨慎的余主任佯装苦恼道:“老兄哎,说是这么说,万一呢?说说,到底怎么了?”

在老伙计面前,汪副部长小声把没向领导汇报的事说了说,基本上是贾栋材的原话。

“就看书记怎么想,如果只是图个政绩,那就无所谓。要是想,”

是啊,关键还是看小贾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把基地建成并且实现赢利,哪怕仅是表面赢利都行。沉思默想一阵,余主任接过汪副部长递的烟,小声道:“有把握吗?”

“我问过民伢子,他说那小子肯定有把握,这是在讨价还价。你是不晓得,以前他们搭班子的时候,那小子就是只猛天冲,只要不答应他的条件,就给民伢子装死狗,宁愿烂在公园里都出工不出力。”

有本事的人嘛都有脾气,黄新民以前不就是这样?要不是老汪暗地里帮一把,早被秦部跟常务搞死了。早没了火气的余主任笑了起来,小声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聪明伢子,我们几十岁才晓得的道理,他二十几岁就晓得了,就是还嫩了些。”

“嘿嘿,成天打架的伢子,不聪明考得上省大?对了,你那边有人吗?”

这可不好选人,现在格局基本上稳定了,谁也不想楼上楼下打斗。老板们不扳腕子不舒服,可受气受累的还不是下面这帮人?

老组织的汪副部长稍一犹豫,还是决定帮黄新民一把,小声道:“水务局的刘冬生可以,八0年当过青年林场场长,之后当过常务的办公室主任兼林业局武装部长。他崽跟小贾关系蛮好,就是工作难做些。”

这倒没什么,常务的人常务自己去做工作,关键是刘冬生抹不抹下情面。给后辈小子当副手,还从大局往企业调,估计常务都不好张嘴。

“呵呵,你这主任当得太大了。小贾走了,楼下不就空出个位子?我就不信刘冬生有这屎牯,亲生崽的前途都不要了。”

这倒是个办法,但小高那人不好对付啊,要是绕过他提拔干部,以后还怎么相处?

“所以我说你这主任当得太大了撒,又不要你去出面。”

“有话就明说,绕来绕去有意思不?”

林业改革方案涉及到人事安排,作为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汪副部长当然也属于能看到方案的人,暗笑着小声道:“你真以为常务跟秦部关系蛮好?给他侄子搞个副科就行了,莫非还真破格提正科?小贾破格还有个说法,他有什么理由?”

既然这样,余主任就好下决心了,小声道:“我跟书记提一嘴,你那边也准备准备。”

“嗯,我走了。”

人都站起来了,汪副部长好象又想起了点什么,“哦,对了,小贾的老师在省建设厅当办公室主任。我还听过那么一嘴,但不晓得是不是真事,他老师的妻兄在省委组织部当办公室主任。”

正准备送客的余主任大吃一惊,烟灰掉在裤子上都没发觉,连忙道:“你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不重要,是不是真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汪副部长需要这个消息是真的。书记明年十有八九要走,若是走之前不安排好他,莫非还等着吃李书记的挂落?

“前两天,我去地委组织部送材料,跟一个老朋友喝酒的时候,就多问了一句。”

那就应该不会错,老汪在组织部门干了十几年,对新昌的角角落落不晓得几熟,稍有些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难怪李县对小贾那么器重,难怪高彬每个礼拜都让小贾去汇报思想。

干部一处的处长咧,可生性谨慎的余主任想了想,小声道:“我尽快向书记报告。”

“哦”,对老同事知之甚深的汪副部长笑了笑。

余主任的手搭在锁把手上时,也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声道:“你的事,我听书记提起过。放心吧,他心里有数。”

有数就好,也算是没白钉在组织部这么多年。

第十九章 翻盘(上)

已经下班半小时了,县委办还有七八个工作人员们在办公室里呆着,因为领导还没下班。两办的干部进步快,但这的规矩也大,领导没下班,整条线的人都得等着。

白胖的余主任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等着大班台对面的书记下指示。有核实情况的这两天,他已经把事情琢磨得很透,且不说贾栋材跟闵主任隔了两层,即使关系再近一层,其实对书记的帮助也不大。到了书记这个级别,又卡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关键还是在于地委主要领导的态度,其余的都是锦上添花。

唉,若是早半年知道这关系就好了。

对面的罗书记权衡一阵后,如余主任预料的那样遗憾得暗暗摇头,指示道:“按既定方案办。”

“是”。

失望的余主任答应了,但罗书记又想了想,冷声道:“给小蒋提个醒,要在斗争中求团结,而不是团结中搞斗争。”

余主任心里一喜,连忙道:“是。”

“还有,提醒一下黄新民,落实领导指示是好事,但务必要保持稳定,稳定才是大局!”

想起城郊林场那帮工人,余主任也觉得头皮发麻,立即道:“好的,我马上找他谈。”

“嗯,提醒小郑要摆得正位置,积极主动配合好主要领导的工作”,吩咐完的罗书记终于起身了,余主任连忙帮领导拿玻璃茶杯、公文包,跟在领导后面出了办公室。两人一出办公室,对面办公室的秘书急步过来,接过余主任手里的茶杯、公文包小跑着下楼,听到动静的干部们也起身准备下班。

回到自己办公室,余主任掩上门,拿出一部黑色诺基亚手机打给林业局黄局长,笑道:“我哪敢指示你黄大仙?吃个鬼,书记刚下班。行行,正好书记下午去地委开会,中午我来吃你一顿。对了,叫上那个,那个,是叫贾栋材吧,正好我这边有点情况要了解。”

嗯?

正在城郊林场苗圃里安抚工人的黄局长拿着手机,抚着缠着纱布的脑壳着实愣了一阵,急步走到会议室门口,把贾栋材从里面叫了出来,疑惑地小声道:“栋材,这次考察你没乱来吧?”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爱咋咋地,跟着领导走偏了些的贾栋材稍一犹豫,立即闷声道:“我敢?妈的,也不知上头怎么想的,既要老子卖命,还死命恶心老子。”

没乱来就好,私下发个牢骚没什么。在有些事上,组织原则是组织原则,若是牢骚都不发一个,领导还以为你是软柿子,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都往你脑壳上按。

附和了小兄弟两句后,背着会议室黄局长挤了挤眉毛,突然跟贾栋材大声嚷嚷,坚持明年的各类树苗采购价必须降30%,否则林业局将外购苗木。会议室里的上百号工人,一边竖起耳朵听,一边瞟着院子门口几个森林公安小声商量。

说实话,这些工人很佩服黄局长,上任没多久就操翻了场里的一正两副,还从局里拿钱给大家补发了三百块钱过年费。前两天大家闹事,不小心打到了黄局长的脑壳,也没看到他捉人,只带几个公安过来镇着莫闹事。可再佩服,也不能砸了大家的饭碗吧?

没错,小贾主任是有本事,城建局的苗圃搞得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可他能耍得动城郊林场这个烂摊子?城郊林场又不比车上、双峰,就千把亩山林,全靠卖苗子赚钱。如果从林业局剥离,彻底改制成企业,等县里造完了林,大家拿什么开工资?就凭一个还没影的花木基地?

工人们正商量着,突然被外面的吵架声吓了一跳,只见黑塔样的贾栋材怒声道:“黄大仙,你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老子把话撂在这,即使任命下来了,老子也敢带着弟兄们去林业局讨米!

操,赚钱的时候,你们胡搞乱捞,现在不景气了,就想把我们踢掉?想都莫想!”

咦,他们怎么吵起来了?

正疑惑时,壮得跟头水牛样的贾栋材快步进了会议室,瞪着三个班长厉声道:“老游、老陈、老王,这几日莫给老子闹事,要不然老子一上任就搞死你们三个。等任命文件下来了,要是局里还敢强压,老子带你们去林业局讨米,要是老子不敢去,你们就搞死老子!

好了,散了!”

三个班长一听前面就想发火,可再一听后面,又心里一喜。小贾主任可不是以前的孙毛头,很得县里大领导器重,还夸他是大将之才咧,有他领着大家闹,还不比自己这些土鳖瞎搞强?

三人刚想表个态,捆死这个未来的书记、县领导那的红人,未曾想贾栋材转身就走,连个机会都不给他们。只见他大步走到院子里,上了那辆崭新的桑塔那,呼啸而去。

不提这帮暂时被稳住了的工人,气势汹汹的贾栋材等车一开出苗圃便怨声不断,不怪他不给老领导面子,实在是黄大局长太欺负人。要是苗子价格降30%,城建局的苗圃还好点,好歹能赚个15%-20%的净利,但账目一塌糊涂的城郊林场一分钱赚不到不说,搞不好还要亏本,他贾栋材怎么向工人和股东们交待?

开车的黄大局长倒是一点也不生气,取笑道:“说你蠢,你就是不聪明,晓得什么叫朝三暮四不?工人最担心的是剥离出去,只要不是跟其他林场样独立出去,苗子降点价也就降了。再说了,纪委查没的钱去问书记要回来,降价的事找县长要政策,你都没去哭,怎么晓得他们不给你奶吃?”

贾栋材也真服了这位黄大仙,为了达到目的,坑蒙拐骗无所不用。

“说得轻巧,反正你也莫想溜,他们能打你脑壳,说不定还能打你闷棍咧!”

“蠢货!”

又被骂,脑壳不蠢的贾栋材探过身体去,仔细端详一番黄大局长缠着纱布的脑壳,讥诮道:“亏你做得出来!”

马上要见书记的影子,黄大局长可不管面子不面子,沉声训斥道:“伢子,把事情办妥才是正经的,我们不是那些有靠背山的人,要是把事情办蹋了,连帮着求情的人都没有。”

是啊,大家都是没靠山的人,不要看李县、蒋县都挺器重自己,那是看在自己能干事的份上,才给了自己几分好脸色。若是把事情办砸了,看那板子会不会扇下来!

“好了,余主任做人还算讲究,有什么困难尽管提。我跟你说,你占了个年轻的便宜,说过了点,他也不会怪你。”

“嗯”,贾栋材不吱声了,脑壳里飞速琢磨怎么说。他到政府办过渡三个月,向县长汇报过两次工作,书记却从没召见过他,这次余主任点名要见他,还不赶紧表现表现?

就是不知道上次考察时说的事,书记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组织上不同意,自己该怎么说?如果同意了,自己又该怎么说?

第二十章 翻盘(中)

听说,远不如亲眼看到。

林业宾馆的小包间内,由林业局局办老王陪着喝茶的余主任,一见黄局长脑壳上缠的厚纱布,不禁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过来关心道:“新民,怎么了?”

“没事,缝了几针。”

笑容满面的黄局长跟余主任握了下手,不在乎道:“嘿嘿嘿,我还得感谢哪个b崽子,挨了这一砖头,工作就好做多喽。”

人才,难怪以前钱县长那么护着他,连县长、书记都另眼相待,矮胖的余主任拍了拍黄局长的肩膀,大笑道:“还是你作风过硬,难怪上次李县亲自点你的将,还跟书记说要想把林业系统的事办好,非你黄大仙不可!”

李县?不是蒋县?

高矮子可能扯瞎蛋,书记心腹的余主任是不可能帮县长说好话的,这个是很严肃的立场问题。

神色不变的黄局长心里一凛,也大笑道:“余主任,你就莫给我戴高帽子了,快坐快坐。这是栋材,要是什么事没办好,你就狠狠批评,这小子皮实经骂。”

大笑的余主任跟落后半步的贾栋材握了下手,拍着他肩膀笑骂道:“乱嚼,小贾可是青年才俊,前年要不是你小子太鬼,早到我那给金书记当秘书了。这样也好,要是去了我那,表现再出色,现在也只是个股长,连副科级都要等年底。

小贾,坐坐,今天我就是专程来找你聊聊的。”

“余主任坐”,神色恭谨的贾栋材连忙帮两位领导拉开椅子,余主任的椅子不用拉也摆端正些,待领导落座后又给领导开啤酒、倒啤酒。有眼色的老王见状,也连忙告了个罪,自己去外面吃饭,让领导们谈工作。

挑得了重担,又陪得了小心,满意的余主任冲贾栋材笑了笑,打趣道:“小贾,黄大仙还真没说错你,你小子是张飞相貌玲珑心,比他以前不晓得强哪去了。我跟你说,黄大仙以前要是有你一半样,早就当城建局局长了!”

“呵呵”

熟不拘礼的黄局长苦笑,已经眉目通透的贾栋材连忙陪笑道:“嘿嘿嘿,我被他骂多了,总要有些长进撒。”

“对喽,吃一堑,就要长一智,黄大仙终于成仙喽”。

余主任又取笑了一句,却不等黄局长举杯,自己端起杯子起身道:“我来启杯,喝完后先谈点正事。”

果然是代表书记来的,两人连忙起身与余主任碰杯,三人一饮而尽。待贾栋材帮两人续完酒,余主任正色道:“新民,落实领导指示不过夜是原则性强,但务必要保持稳定,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大局。”

唉,县长一直催,书记却催完又要缓。夹在中间的黄局长暗自苦笑,却立即表态道:“明白,请领导放心,新民一定会坚决落实领导指示,稳定住局面。”

陪站的贾栋材暗暗琢磨,大领导就是大领导,下个指示都透出几层意思,难怪大家都说,要善于领会领导意图。

“还有件事,我不太方便去找老蒋,你帮我提醒他一下。”

唉,几年前蒋县抢赢了帽子,两人的心结也就解不了喽,暗暗叫苦的黄局长连忙道:“您说。”

“呵呵,提醒蒋县,要在斗争中求团结,而不是团结中搞斗争。”

这话一出口,而且是当着贾栋材的面,豪华小包间里顿时气氛怪异。想往上爬,就要领会领导意图,本可以直接找蒋县说的事,却当着自己的面说,这意味着什么?

不要说黄局长这样经验丰富的领导干部,即使是新人的贾栋材都立即意识到情况复杂。搞不好,搞不好自己被耍了,还傻乎乎得想帮人家摇旗呐喊。

知道内情的黄局长当然清楚这是余主任给蒋县下眼药,但不知道内情的贾栋材,可就忍不住往人事安排上想。以前在园林所,林局长尚且把自己提拔起来,给黄局长安个钉子;换成蒋县长,他就不会照样给自己埋颗地雷?

花木基地不比那个小苗圃,想打开局面就得违规操作,若是蒋县明知如此,还故意安排秦国富过来,岂不是把自己的生死往他手上交?如果是这样的话,蒋县那条小船,老子就敬谢不敏了。

见贾栋材脸色顿变,黄局长便知余主任离间成功了,暗叹世道难混。可反过来想,如果换成自己在余主任这位置上,即使两人没有心结,也照样会这么干。原因无它,作为书记的亲信,明年肯定会再进一步,但能不能入常?不管希望大小,首先就要打击对手,这无关品性只与利害攸关。

再往深处想,自己这职务真是因为蒋县敲边鼓敲来的?如果没有李县长的大力举荐和坚持,书记会同意?同为县领导,即使书记贵为班长,该给蒋县的体面也不能不给。可书记懒得关起门来批评,直接让与他有过节的余主任传达指示,可见蒋县在书记那已经不象几年前那么不重要,甚至是开始厌恶其在政治上的不忠诚。

人嘛,都他妈的对别人马列主义,摊到自己脑壳上就成了自由主义。

电光火石间,久历宦海的黄局长把事情都琢磨了一遍,连忙表态道:“坚决落实领导指示。”

“坐坐,我们吃饭。”

大笑的余主任招呼两人坐下,打趣道:“大仙,现在是朋友吃饭,该你启杯了吧?”

“对对,虽然余大主任贵为领导,但东宾不饮客不尝撒。来,我启个杯。一是欢迎余大主任光临。二是祝余大主任百丈竿头,心想事成。干!”

聪明人,听出了话音的余主任大乐,三人杯子一碰,一饮而尽。

三人喝完,贾栋材又起身给领导续杯,余主任摆手道:“莫续了,一人再开一瓶,喝完就算,中午喝多了不好。”

“好的”,贾栋材连忙开了三瓶啤酒,余主任又摆手示意不要他帮着倒酒,接过瓶子直接放自己面前,笑眯眯地打趣道:“意思到了就行,最迟明年就要当正科级领导的人,还真把自己当服务员?”

“呵呵,应该的撒。”

这伢子是真不错,难怪李县那么器重他,余主任笑道:“行了行了,赶紧坐下吃。呵呵,以你这年纪,说不定以后我跟大仙都要叫你领导咧。”

要真有那么一天就好,可这话贾栋材不敢接,连忙讪笑着坐下吃饭。

快一点半了,三人都饿了。饭量小的余主任斯文慢理得吃,饭量大的贾栋材也只好吃相斯文些,连黄局长都注意着点形象。别看黄局长号称准副县级干部,旁边这位才是真正的正科级第一人,明年铁定要当副县级领导的人咧。

两人拿捏着吃了两碗,见余主任已经吃完,连忙也放碗筷,余主任暗乐道:“行了,我又不是什么领导,你们也不是坐办公室躲轻闲的人,哪跟我这样吃碗把饭就行?”

“那我们就不客气喽”,尊敬意思到了的黄局长也笑,招呼着饭量极大的贾栋材赶紧吃。

等两人吃完,余主任端起酒杯与贾栋材碰了一下,慌得他连忙微微躬身致意。

“小贾,给我透个实底,如果让你放手干,花木基地有几成把握?”

黄局长刚才提醒过,贾栋材也没了顾忌,直截了当道:“余主任,我已经揽下了省城东湖改造的部分花木采购,合同金额大概有八十万左右。不过,我现在不敢接城郊林场这职务了。”

嗯?

余主任的心里一喜,沉声质问道:“你把组织任命当儿戏?”

懂规矩的贾栋材立即站了起来,即使低着脑壳,高大的身体也象是一座小山,神情恭敬却带着怨气道:“余主任,合同金额是写在纸上的,如果我最终只拿回来三四十万现金,纪委那边怎么办?

一次两次,领导会体谅我,十次八次呢?三人成虎,如果书记县长走了,栋材是不是要去看守所报道?

我上次跟汪副部长私下聊天的时候,我说我贾栋材拿着新昌人民的工资,为党和人民尽职尽责没有任何问题,但我不敢让人在背后开枪。”

发泄式的说到这,贾栋材又指着黄局长脑壳上缠的纱布,暗示这位把稳定视为压倒一切的领导,“再说,您也看到了黄局长这样子。他平时官声这么好的人都挨了砖头,没个经验丰富的老脚子压阵角,我管得住那帮工人?

即使黄局长帮我压阵脚,但要建成花木基地,最少需要一年时间,公关要钱、建设要资金,我拿什么去喂饱那帮工人?无赏则无罚,无赏无罚则无管制,无管制则无秩序,没了秩序想不乱都不可能!”

黄局长脸色大变,却由着他的连珠炮放完,才厉声训斥道:“闭嘴!”

既然老子年轻,就当老子是胸无城府喽,决心博这一把的贾栋材梗着脖子道:“黄局,张老师就在县中教书,她不晓得我跟秦国富的仇怨?我害得他连个地专都考不上,他害得我只考个省大,你以为一句组织原则就能解得开的?

上次在会上,他明晓得李县点我的将,还拿子虚乌有的影响问题针对我。要是我们一起搭班子,又晓得我有那么多违规操作,书记县长在时他不敢乱来,等书记县长一高升,还不会去纪委检举我?说句目无组织目无纪律的话,有几个人敢为了公事进班房?”

孺子可教!

黄局长暗乐,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滚!”

“滚就滚!”

气呼呼的贾栋材在余主任的愕然目光中,居然噔噔噔地走了,还把包间门给狠狠摔上。

‘砰’的一声巨响传来,发愣的余主任终于回过神来了,错愕道:“新民,他?”

作戏的黄局长苦笑起来,敬了余主任一支‘大中华’,又帮着他点上烟,无奈道:“余主任,你莫看他平时还象个人,惹急了就是只癫狗,以前跟我搭班子时,就没少跟我顶着来。不过,这伢子有桩事好,只要你在道理上说得赢他,不管是大道理还是小道理,他就不会炸毛。”

呵呵,小贾是真急了,既要做事又要防着背后被偷袭,换成谁都会急,但你黄大仙可不一定。

笑眯眯的余主任抽了几口烟,若有所指道:“大仙,莫怨老兄说话直,到了你这个位置,以后的林业局又会被削弱,就更要提前考虑。呵呵,莫跟我样,吃到嘴里的肉都没吞下去。”

黄局长心里一惊,连忙小声道:“老哥?”

“冤枉担个大仙的名号,自己去想!”

第二十一章 翻盘(下)

深夜,政府大楼灯光点点,尤以二楼的县政府办公室多。

李县长出差个多星期回来了,耽误的公文要阅示、签批,县长这条线上的工作人员都得陪着,以防县长突然要问情况。

被领导打了招呼的贾栋材也等在办公室里,认认真真地翻着这几年的公文、材料,还不时请教了一下时满平这杆老笔。贱人教育过他,别看他现在要去任实职,但务虚这一套同样要精通。干部是块砖,哪儿需要哪儿搬,指不定他贾栋材什么时候就去了务虚,总不能全靠下属给他把关材料吧?

陪在办公室里的时满平倒也耐心教,全无以前的应付了事。想去城郊林场任职的事黄了,但高主任找他谈过话,等秦国富滚蛋后,会推荐他任纪检组长。呵呵,好事不怕晚也不怕磨,只要能进班子,正科级的前途就在不远处,时满平当然不想再跟贾栋材去城郊林场。

好不容易把‘林业大县’与‘林业强县’字面上的意思与字面下边的差别解释完,心情愉快的时满平小声道:“懂了吧?其实技巧都一样,关键还是要善于领会领导意图,写材料的人是不能有思想的。”

懂了,所以公文和材料都要层层审核、层层把关,就是防着笔杆子有思想。

对喽,时满平抽着贾栋材的好烟,小声感慨道:“你只要悟到了这一层,剩下的不过是紧跟形势。至于技巧,呵呵,就你这级别,莫非还要亲自动手写材料?”

说的好象有理,其实是谬误。贾栋材在园林所的时候,为什么让张健民忌惮三分,就是因为外行领导内行,不得不倚重他。当然,这些话贾栋材不会跟时满平说,把材料一扔,眼睛却瞟向外面,等着领导的召唤。

在这陪他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时满平见状,好笑道:“不就是老板找你谈话?你又不是没向他汇报过工作,至于这么紧张不?”

很至于,前天跟余主任吃了个饭,贾栋材就等着李县回来作决定。现在他也历练出来了,当时没完全领会到余主任的意图,但事后琢磨到了。在这幢楼里,两位主要领导是天不假,但天上是有云彩的,只要机缘巧合,凡人也未必不能搅动风云。

又等了一阵,还是没等来领导的召唤,心忧的贾栋材借口上厕所,溜到主任办那边看究竟,见高主任办公室没人,终于长舒了口气。他相信,只要余主任想打击蒋县长,就一定会在书记面前下蛆,只要书记认可稳定一切才是大局,秦国富那王八蛋就得出局。

虽然没人指点,这次贾栋材也没猜错,高主任没在办公室,就是到李县长那去汇报了。这也是李县长的高明之处,一些棘手的事情,都会让两办主任之间先通气,给彼此一个缓冲余地。这一谋略,日后也被贾栋材运用得炉火纯青,省却了很多的麻烦,当然这都是后话。

现在,高主任正向刚批阅完公文的李县长详细报告本周县内的重要事情,重点就是余主任与他沟通的事。只不过,蒋副县长于他有提携之情,他也清楚余主任与蒋副县长有过节,所以高主任的言辞更为委婉,把汇报的重点放在稳定上,淡化了蒋副县长给贾栋材埋钉子的事。

然而,从基层摸爬滚打上来的李县长,听完后稍一捋事情始末,便对自己这老秘书有些不满。就象高主任要求刘明亮那样,李县长也要求过高主任要当好他的眼睛、耳朵,绝对不能把个人情绪夹杂到工作中,从而影响到他的判断和决定。

不过,体谅到高主任和蒋副县长的关系,李县长没有直接批评,而是若有所思道:“老高,贾栋材与那个秦,”

“秦国富”

“有那么大的仇?”

坏了,高主任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这次委婉得帮老领导帮错了,连忙道:“对,小贾上星期向我汇报思想时,提到过两人的过节。您不是交待我要悉心教导吗,我就让他每星期向我汇报一次思想,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免得他走弯路。”

“哦”,李县长不可置否得应了一声,想了想之后又道:“城郊林场的问题有那么严重吗?黄新民还被打了?”

有了刚才的隐隐警告,高主任不敢再帮老领导,也不敢给摆了他一道的黄局长下蛆,连忙持中道:“黄新民说是因为工人太激动,误伤到了他。老板,我去看他的时候,虽然他已经不在医院里,但头上缝了针。我估计问题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只是他那人要强惯了。”

这一次,李县长点了点头,他自认对黄新民还是比较了解的。这种干部有野心有能力有手段但也实心任事,跟以前的小钱同志是一路货色,不可倚为心腹却可用作臂膀。

“小贾呢?”

“他在办公室加班,我去叫他?”

“不用,他跟你汇报过基地的事吗?如果放手让他去干,几成?”

问的是贾栋材的事,高主任郑重道:“小贾向我详细汇报过,他已经通过他同学和老师,拿下了省城东湖改造工作的花木采购业务。他还说,等任命下达后,他得尽快去趟沪市,如果能通过皇甫科长打通路子,基地的局面就彻底打开了。不过,他最担心的事就是秋后算账。”

看到了基地成功的希望,李县长的脸色郑重起来,上次开现场会的时候,贾栋材就提过公关的事,后来向他汇报工作的时候又提过两次。如果不能给那小子吃颗定心丸的话,估计那小子再立功心切,也会畏缩不前。

可这定心丸不好给啊,小蒋推荐的人选欠妥,但考虑是没有错的,这无关信任与否而是规矩和纪律。

“老余那边怎么说?”

高主任苦笑起来,小声道:“他那边倒是选了个人,但工作不好做。”

“嗯?”

“他推荐的是刘冬生,就是我们办公室人秘股小刘的爸爸,以前在青年林场当过场长,后来调林业局当人武部长兼常务的办公室主任,现任水电局常务副局长,还有两年退二线。”

难怪,老资格副科,年龄又快到站,还是从大局往企业调,更难的是老资格去辅佐小年轻。不过,这难做的工作到李县长手里也好做,稍一考虑便道:“让常务去做工作,我看小刘表现非常不错,组织上可以考虑压压担子嘛。”

这一次,高主任从心里冒苦水,上次是拿掉了时满平,这次又要提拔资历最浅的刘明亮,这队伍还怎么带?

”嗯,你再给老余沟通一下,石市的班子闹得太不象话了,县里马上要建设花木基地,而且成功的希望极大,不能影响到这个大局!着重提一下,李红雯是小贾的初中老师,俩人关系很不错。“

高主任心里一动,连忙道:”好的,我马上去找老余沟通。“

第二十二章 世事无常(一)

老领导召唤,丝毫怠慢不得。

接到电话后,正准备跟局长去视察水库的刘冬生,连忙跟局长打了个招呼,让车子转头送他去县政府。

“老刘,常务说了什么事不?”

都是老领导的老部下,正疑惑的刘冬生也没什么好瞒,不解道:“不应该呐,有事也应该叫我们一起去吧?”

那不一定,人大的陈主任年龄到站了,若是常务接他的脚,说不定会想着半退之前安排安排老部下。

“不可能,我都48了,还能提正科不成?提不成,我还不如呆在局里舒服。”

也不一定,经常在政府大楼里跑的孙局长想了想,小声道:“老刘,林业系统要改制了,我听说几个林场都要升格,该不是想你去哪个林场吧?”

刘冬生心里一惊,提点了一句老同事的孙局长也不再作声。上头在吹风说林场从林业局剥离后会升格成正科级,但事业单位跟企业的差别巨大,尤其是营造完长江防护林后,马上就要封山育林。封山育林就不能砍树,不能砍树就没钱,光靠中央那点转移支付,发几百号工人的工资都麻烦,除了林场里那些人外,有几个想去接那烫手山芋?

十几分钟后,旧吉普车到了政府大院,刘冬生夹着手包下车,急步走进大楼。有老伙计的提点,他心里有了点底,到了他这年纪一动不如一静,好歹水电局上上下下都熟,等着退二线退休就是,没事瞎折腾个什么?

‘咚咚咚’,常来走动的刘冬生敲开老领导的办公室门,刚想打招呼就吓了一跳,只见他儿子站在办公桌前脸色雪白,而常务的脸上阴沉得能拧出水。

兔崽子!

麻烦了,肯定是这兔崽子闯了祸,这伢子怎么就不能让人省心呢?老子天天跟他讲,一定要紧跟常务,怎么就是不听呢?你是靠常务进的办公室,再拍高彬的马屁,还不是脑门上刻个赵字?

“冬生啊,坐。沏茶啊,没点眼色的东西!”

一听这口气,刘冬生更是心忧,老领导的脾气他晓得,不发作就不发作,一发作连李县长都要让三分。

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刘明亮慌忙沏茶,想去给常务续水的时候被他挥了下手,当即站在那不知怎么才好。

“以后脑壳要想事,要有智慧,不要耍小聪明,会害死人的!滚蛋!”

“是”,脸色雪白的刘明亮逃似的出了办公室,也吓得他爹胆战心惊。

“领导,亮亮有什么不是,您可得多担待些。”

“呵呵”,常务的脸上冰雪消融,象是严冬里突然百花盛开,就是马脸太干巴。

“打乱讲,这伢子聪明,办事又细致,做人也还得体。不是我夸他,要是运气不错的话,以后很可能搞得到副县级咧。”

被吓倒了的刘冬生这才松了口气,急忙奉承道:“还是领导教育得好。”

干瘦的常务扔了支‘大中华’过来,刘冬生连忙掏出打火机,先给领导点烟。

常务拍了拍他的手,抽了口烟,笑眯眯道:“没事,要提拔了,先敲打敲打,免得以后翘尾巴。办公室不比下头,做人第一,不会做人迟早让人踩死。”

就提拔?刘冬生叼在嘴里的烟都忘了点,急忙道:“老领导,你莫跟我开玩笑。”

“我跟你开什么玩笑?小贾马上要去城郊林场,位子就空出来了,我年底去人大接山伢子的位子,走之前还不安排好他?

冬生,我们相交二十几年,名为上下级,其实是老弟兄。能帮的忙,我这老大哥还不帮?”

“多谢领导,多谢领导,领导什么时候有空,我得请您好好喝顿酒”。

心花怒放的刘冬生没口子地感谢。二十四岁的副科,亮亮还真是有命咧!要是以后运气好,副处级都能想一想咧!

“好了好了,喝酒的事以后再讲,我现在遇到点麻烦了。”

“什么事?只要用得到我冬生的,您尽管下指示!”

倒霉,国富那伢子平时看起来还懂事,怎么关键时候犯糊涂呢?主要领导点名提拔的人,也是你能拿捏的?闯了祸又不报告,还连累了领导!

朽木不可雕!

常务叹了口气,无奈道:“这次本来是准备让国富去混个资历的,结果他自己不争气。我刚跟老秦打电话,他也气得要死。

冬生,你去城郊林场当场长,顺便解决一下级别问题。”

什么?

刚才还心花怒放的刘冬生不禁嘴里泛苦,这哪是要提拔亮亮,分明是想让自己去接个烫手山芋。

不推吧,莫非自己一个叔叔辈的人,还去辅佐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嫩伢子?

有心推脱吧,亮亮还是能提拔,但只要常务还是常委,以后就莫想组织重用。常务今年52,八年后才退休,莫非亮亮要被耽误八年?

刘冬生的表情落在常务眼里,不用去猜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小蒋的工作失误了,组织部门又提出了合适人选,他这老领导、分管办公室的常务不来做工作怎么办?

如果不是顾着体面,常务真想把小蒋叫来臭骂一顿,明知两人有怨,也不仔细调查一下。本来还想着两人能斗而不破相互牵制,结了那样的仇,也是他一个副县长能压制得了的?

“晓得了吧?我刚才骂亮亮,就是这事。别人不清楚,他跟小贾是七八年的老同学,还能不清楚?”

狠抽了口‘大中华’,不甘的刘冬生苦笑道:“领导,怎么会是我?”

“资历老、务过实、务过虚,小贾有能力但太年轻,又跟你关系好,不是你还会是谁?

冬生,我跟你透个底,小贾跟黄新民是一路人,办得成事也胆大包天,但比黄新民强的是有分寸,为人处世更得体。他跟我汇报的时候,对花木基地有相当把握,但好多事他不讲,我也晓得肯定会违规。”

刘冬生听得明白,无非是他这场长要当防火隔离带。万一失了火,如非万不得已,不能烧到贾栋材身上,否则年轻人一旦扛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见老部下这副神情,常务当然知道工作难做,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不把花木基地做起来,就没办法暗渡陈仓搞城投公司,也就没办法解决财政问题。书记、县长可以任期完了拍屁股走人,大不了平调而已,可他是新昌人,这是自己的家!

暗叹了口气,赵常务推心置腹道:“冬生,我们说点私下话,到了你这年龄,如果没有神仙帮忙,一辈子也就是混个退休。莫非你真想崽是副科了,爹也是副科?等崽当正科了,你还是副科?

面子算什么?李卫国四十二,我都五十二了,不照样给他当副手?

上不去是机会问题,有机会不抓住,以后你怎么教育亮亮?你要晓得,这是个凭政绩提拔干部的时代。如果花木基地真能成为亮点工作,小贾的年龄摆在那,短时间内不可能再破格提拔;但你作为场长,是不是还有机会去人大或政协抢个位子?

好了,你自己回去想想,组织部门会很快找你谈话。实在是觉得为难,就跟组织讲,反正你也是老资格,谁还能强迫你不成?”

“哦”,心绪复杂的刘冬生答应了一声,起身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他能推脱的组织安排,连忙道:“老领导,我服从组织安排。”

常务满意地点了下头,“嗯,把手头上的事安排一下,任命很快会下。有什么要求,尽管给组织上提,你十年前就是林业局武装部长,没道理回去当牛拉犁,连个班子成员都不给!”

有老领导这句承诺,刘冬生心里稍安,心绪复杂地告辞。路过人秘股时,强颜欢笑的刘冬生正好看到贾栋材勾着自己儿子的脑壳,两人趴在办公桌上小声嘀咕什么,更是觉得五味杂陈。

几年前,这伢子寒暑假回新庄没车时,都要去自己家借住,自己还嫌他不够活络。转眼间,这伢子就成了自己要辅佐的搭档,真是世事无常。

第二十三章 世事无常(二)

初秋,气温宜人,但盯着电脑屏幕的钟仪很烦躁。

站在旁边象只开屏孔雀的秦国富,很让钟仪反感又不敢叫他滚蛋。二十六岁的正科,还有个在邻县当常务副县长的堂叔,远不是她一个小姑娘敢开罪的。别看她爸当副行长,但指不定人家堂叔什么时候杀回来当副书记,又如何能轻易得罪?

可站在旁边的秦国富很得意,钱是男人的胆,官职更是男人的腰杆子。以前这妹子看不上他,现在能看上了吧?二十六岁的正科级,老子上头又有人,熬都能熬个副县长出来咧!

正当恶心得想吐的钟仪想借口上卫生间躲开时,干练的副主任毛建军进来了,打趣道:“国富,这是上班时间,当心高大人发飚哦。”

以前秦国富没提拔时,就在毛建军手下当小秘书,见是老上司进来,丝毫不觉难为情,还得意道:“这不是要走了吗,来跟钟妹妹告个别咧。”

倒霉伢子活该倒霉,毛建军一巴掌扇在他肩膀上,笑骂道:“行了行了,老子还不晓得你那一肚子坏水?滚蛋,把门锁上!”

咦,该不是要打推荐报告了吧?好奇的秦国富连忙凑过来,小声道:“军哥?”

“滚滚滚,晓得纪律不?”

呵呵,时满平那小子要走运喽,会意的秦国富连忙走人,依言把打字室的门给反锁上。

听到门锁声,嘻笑的毛建军正色了,小声道:“钟仪,这份文件不得外传。”

“晓得”

“我说你打。”

“好的”。

可毛建军一开口,钟仪就吓了一跳,推荐的不是时满平而是刘明亮,而且居然推荐他担任外侨办专职副主任?副主任前面还加专职两个字?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毛主任荣调,刘明亮有机会就地升任正科

“打完了吗?”

“马上”,疑惑的钟仪连忙从吱吱作响的针式打印机中,将文件取出来,双手递了过去。

表情严肃的毛建军接过文件,拿了个文件夹夹好,好象是有意又象是无意道:“钟仪,我问你个事,你爸爸跟你提过,怎么安排你吗?”

办公室不安排?钟仪大急,连忙道:“没有,毛主任,我调不进来?”

“不会,你没功劳还有苦劳呢,我就是想问问。呵呵,你们银行系统福利高待遇好,莫我们这边给你下了调令,反而耽误了你那边进银行。

算了,你还是问下你爸,让他拿个主意。我听说银行也要改革了,以后的收入很可能数倍于地方,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毛建军的话让钟仪欣喜若狂,银行的福利确实高,但位子就那么几个,连她爸都只是个带括号的企业副科级,什么时候轮得到她这样的小姑娘?只要能正式调进来,几年就能提拔,不比在银行苦熬资历强?

“谢谢毛主任,我回家就去问我爸。”

这是一个幸运儿,毛建军笑了笑,提醒道:“嗯,保密哦”

“明白”。

明白就好,接下来的事让毛建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这没功劳也有苦劳的妹子一句,“钟仪,机会是争取来的,等是等不来的。有些事,一步快就步步快,一步慢,说不定就永远慢了。”

什么意思?钟仪的脑壳懵了一下,她在政府办混了一年多,哪不明白后面一句指的是进步?莫非自己一个跟班学习的,还能有机会直接提拔?

夹着文件夹的毛建军没走两分钟,听到报信的时满平便来了,急声道:“钟仪,老毛?钟仪,钟仪”

”什么事?“

”老毛刚才打什么?“

时满平叫了两声,正发懵的钟仪才回过神来,可借她一个胆子也不敢乱说,尤其是刚听到了自己可正式以调进来甚至有可能提拔的好消息,连忙推脱道:“时大股长,我一个跟班学习的可不敢犯纪律,你还不如去问明亮,反正毛主任要去他那盖章的。”

“提示一下。”

哪敢?从小在机关里长大,又在办公室里锻炼了一年,钟仪早有了超出同龄人的城府,佯装瞟了眼办公室门,小声道:“你莫为难我了,上次要不是贾主任,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也是,就秦国富那德性,时满平暗暗鄙夷了一句,不再为难这小姑娘,转身去了人秘股找刘明亮。可平时好说话的刘明亮这一次也是双手一摊,推脱道:“莫问我,章子都让老毛同志拿到高大人那去了。”

“什么?”

没听到风声的刘明亮也很好奇,但他想起了以前贾栋材那方案,又念着时满平以前对他也不错,这才小声道:“老时,莫打听了,要是高大人觉得你沉不住气,不是给你自己找麻烦吗?”

也是,事情可一不可二,如果这次再放老子鸽子,老高的面子往哪搁?想到这,时满平拍了拍刘明亮的肩膀,自己回了办公室等好消息,畅想着提拔后如何去岳父家扬眉吐气一回。

时满平正美着,刚才给他报信的秦国富见贾栋材没在办公室,就来他这坐一坐。

秦国富虽然度量差了些但人不傻,办公室里一正两副一纪检组长,正好一个班子成员对口两个副县长,新提拔的时满平十之八九会对口排名垫底的蒋副县长。秦国富还知道,蒋副县长推荐他去城郊林场当书记,那是因为以前蒋副县长竞争副县长时,他堂叔起了重要作用,现在堂叔高升了,人情就落在他脑壳上。

可这人情吧,还了也就没了。以后秦国富想在城郊林场日子好过点,起码不让贾栋材往死里整,就得巴着点蒋副县长,让贾栋材那条疯狗顾忌点。想巴着点蒋副县长,时满平这个未来的对口副主任,当然也要巴着点。

可是,时满平并不想与秦国富走得太近,他也不傻。且不说贾栋材是大老板眼里的红人,单说能力和为人处世,贾栋材也强秦国富太多。说句难听的,秦国富就是领导打到花木基地去的钉子,只要贾栋材不胡作非为,所谓的场长职务就是个摆设。

一个想拉近关系,另一个想保持距离,好不容易扯到下班,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也正凑巧,两人走到楼下时,正好碰上赶着回家的钟仪,秦国富刚想再炫耀炫耀。谁料这姑娘连个招呼都不打,一路小跑钻进了一辆锃亮的黑色桑塔纳车里,不禁让刚在她那孔雀开屏半天的秦国富脸色发青。

见秦国富如此神色,旁边的时满平更是暗暗鄙夷,一点城府都没有的人,居然也能当正科级领导?

操,这是什么世道?

第二十四章 世事无常(三)

“恭喜恭喜”。

“谢谢谢谢”。

甜笑的钟仪跟在满面笑容的高主任后面,从李县长办公室一直转到贾栋材他们的外侨办,一边接受同事们的道喜,一边给领导、同事们道谢。也亏得这小姑娘人缘好,那些来政府办事的部门、乡镇领导都认识她,否则看到她被高主任领着去见县领导们,还会以为这小姑娘是新上任的副科级干部。

正跟黄大局长打口水仗的贾栋材,见钟仪居然被高主任亲自领着过来了,连忙从木沙发上站起来,玩笑道:“钟仪同志,你这脸面够大发的!”

笑得很甜的钟仪也觉得高主任对她太好了,以前新同事来都是毛主任领着给大家介绍,她都来办公室快一年了,还劳动他亲自领着郑重其事地介绍?

“情况不同,小钟这一年吃了多少苦?一个小妹子,每天到得最早走得最晚,于情于理都要多关照。”

钟仪顿时很感动,站起来跟高主任打招呼的黄局长不以为然,他太清楚这位前上司的为人,若这小妹子没点可取之处,顶多打发毛建军领着走个过场。

“高大人,栋材以前多实诚?在我手下两年都跟个青皮后生样,到您老人家手下才几个月,就成了奸似狐滑如油。

小钟,以后离高大人远点,这么良善的妹子可莫学坏了。”

能看到黄大仙吃灰也是稀罕事咧,知道两人吵什么的高主任大乐,打趣道:“哟哟,你黄大仙还好意思说他?”

领导们开玩笑,已经转完了办公室的钟仪连忙告退,高主任玩笑几句也走人,留下两人继续打口水仗。明年的树苗降价至少30%是李县长年初说的,但城郊林场目前的情况不容乐观,李县长没正式决定之前,他这当办公室主任的人站在这不合适。

然而,高主任一走,本该继续扯皮的两人不扯了,确切的说应该是黄局长不想扯了,反而关心道:“栋材,刚才那妹子怎么样?”

同样不想扯了的贾栋材莫名其妙,调侃道:“黄大局长,当心张老师河东狮吼哦。”

“少装!”

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可对这位局长大人知之甚深的贾栋材疑惑道:“什么意思?”

“装傻是吧?”

“什么意思?”

这伢子是真没反应过来,黄局长把脑壳凑过来,小声道:“你没领会老高的意图?”

“打乱讲!”

“你懂个屁!我问你,这妹子正式调进来了,老高会怎么安排?再想想你那方案,能领会了不?”

贾栋材默了默神,不禁古怪道:“不会吧?”

“你觉得呢?”

应该不会吧,好歹钟仪的老爹是副行长,县领导会耍这手段?

“呵呵,提拔她当副乡长,不算亏待她吧?去花桥任职,也算是工作需要吧?”

贾栋材恶寒,如果真是那样,恐怕钟行长再不乐意,也得乖乖放款。现在他才想起来,编办从农行借用的一个大专生,也是这一批正式调入的。

“晓得了吧?老板帮你把路子打通了,你还愁没钱?”

贾栋材心里一喜,如果能把城郊林场和青年林场那点家当抵押出去,倒是能搞到一大笔钱,但事情得一码归一码。若明年的苗子真降价30%,苗圃不要说赚钱,连本都会亏得血模脓糊。

点了一句的黄局长也不再强逼,城郊林场已经被纪委扫成了叫花子窝,如果这小子还会答应,那就不是贾栋材。

见黄局长不再强逼,贾栋材也默契地不再提。如果李县长下了死命令,即使再难他也会接,但别人就敬谢不敏,哪怕是黄局长这位老领导。干工作就是这样的,你要是答应得太痛快、完成得太轻松,领导会知道你劳苦功高?

有默契的俩人抽起了烟,动了别的心思的黄局长又扯起刚才那话题。他以前就认识钟仪,那妹子在县中读书时是他老婆班的尖子生,他老婆还曾经可惜过那妹子没考高中,而是考了个省财校。

“栋材,你虽然年纪轻但也不小了,个人问题要考虑了。”

贾栋材疑惑不解,他过完年才25,至于吗?

“蠢货,你要是还当副科级当然没问题,但你马上要当主要领导。如果不出意外,只要地委通过了县里的方案,你就是实职正科。

我跟你说,我们这是小地方,你没结婚就是没定性,懂了不?”

懂了,贾栋材这才意识到,婚姻问题不单是婚姻问题,还能引申到干部成熟与否的问题。别的县区他不清楚,但新昌还没听说过哪个正科级领导是单身的,即使是年轻干部扎堆的两办,除了他和秦国富外,副科级以上的都结了婚或是有对象。

见贾栋材若有所思,把这小子当老部下、小兄弟的黄局长便知他明白了其中的利害,这也是黄局长极想撮合的事。

小地方不比大城市,人际关系其实更为复杂,若是能帮这小子结门好亲事,俩人的关系就会更加亲密。等到他黄某人开始冲击副县级职务时,这小子将成为他最得力的干将。

想到这,黄局长递了支‘大中华’过去,推心置腹道:“所以,你除了工作之外,首先要考虑的就是个人问题。我跟你说,即使花木基地建成了而且前景看好,你最多搞个两三年就得想办法脱身,到乡镇上去把履历补齐来。

伢子,你不比我。我是走了狗屎运,正好撞上了县里想搞林业系统改革,要不然上次就会要求下乡镇。”

是啊,城郊林场即使升了格,也不过是个正科级的企业单位,如何能跟乡镇比?在基层想升副县级,乡镇工作经历是组织上考虑的首要条件。如果想以后的仕途走得更远,乡镇就是逃不掉的,而想去乡镇担任主要领导,婚姻问题就必须解决。

虽说提拔干部时,婚姻问题不是问题,但哪个领导放心把一个连婚都没结的年轻人,放到乡镇去担任主要领导?尤其是现在的乡镇,干群关系越来越紧张,不成熟的干部能应对得了计生、山林纠纷、征粮征税等等一大堆的复杂问题?

然而,即使钟仪的长相、身材和家境都不错,但他贾栋材已经走到了这个高度,怎么可能找她解决个人问题?

叭着烟的黄局长见贾栋材抽着闷烟,还以为这小子对钟仪没什么感觉,也就懒得说合。在黄局长看来,感情这种事讲缘分,长相、家境其实都是次要的。

“好了,我先走,你慢慢想。反正基地的事也不是一两年能完,你还有的是时间。”

“哦”,贾栋材连忙起身相送,送到走廊口后转身去了主任办。

让想帮贾栋材说媒的黄局长万没想到,在他眼里还属于青皮后生的贾栋材远比他想的还更成熟、复杂,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地位的攀爬,贾栋材终于把那个至今还令他心悸的恶梦与现实相融会贯通。



第二十五章 世事无常(四)

随着城郊林场一正两副被正式移交司法部门,工人们的情绪越加不稳,都担心明年的苗木价格会被县里强行打压,更担心会如传言中那样被林业局剥离。

工人情绪不稳,黄大局长的麻烦就大,连累得职务还没上常委会讨论的贾栋材,都得成天呆在林场里安抚工人。

可再安抚也当不得屁用,如果按县里的决定降价30%,别说那些靠苗圃吃饭的工人,即使是那些在苗圃里投了钱的领导干部都会造反。要解决问题,关键还是在县里,要么把被贪没的钱还给苗圃,要么就是明年不降价,等到后年再视情况而定。

正因为贾栋材知道这事不是他和黄局长能决定的,所以才沉住了气,落在正想找他谈话的高主任眼里,评价又高了不少。

“栋材,你要走了,外侨办主任又空缺,所以需要征求下你的意见,你觉得我们办公室里哪位干部能胜任?”

这就是个过场,说了也没鸟用,端坐在椅子上的贾栋材连忙道:“高主任,这是您老人家考虑的事,我对办公室又不是很熟。”

道理是这道理,但过场还是过场,高主任笑道:“说吧,这是规矩。”

那就说呗,贾栋材佯装想了想,斟酌道:“高主任,我觉得吧,提拔干部不能唯资历论,得看大家的表现和工作需要。我们办公室的干部都非常优秀,提拔谁都合情合理,关键还是看办公室工作的需要。

呵呵,办公室需要什么样的人才,您比我更清楚,我就不现丑了。”

说了等于没说,但又等于说了,这小子也成熟喽,高主任满意地点点头,把这场面文章画上句号,谈起来正事。

“栋材,经过组织考虑,决定安排水电局常务副局长刘冬生同志与你搭班子,你有什么意见吗?”

怎么会这样?

毫无心理准备的贾栋材震惊地看着领导,半天都合不拢嘴。他想过组织上会从哪选派一名资格不老不浅的副科级干部辅佐自己,却从没想过会派刘叔过来。

很好,这说明刘冬生的屁股坐得很正,没有给这小子透风。看出了贾栋材的表情没有作伪,高主任很满意组织部的提名,否则他会提醒领导考虑其他人选,因为权力是需要相互牵制、制约的。

‘咚咚咚’,高主任轻敲了几下桌子,终于把贾栋材敲回神。

妈呀,领导们可真会想,前头给自己配个死对头,现在又安排一个叔辈给自己打下手。

“问你意见呢?”

“啊?哦,我,我没意见。高主任,刘局长会同意?”

“已经谈过话了,所以才来问你的意见。”

厉害,贾栋材不知该说领导厉害好,还是夸刘叔够果敢。反正如果是换成是他,肯定不会离开水电局,跑到前途未卜的城郊林场任职。说实话,虽然贾栋材在李县长、余主任、高主任他们面前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心里也在打着鼓。

别看好兄弟能帮他弄点小工程,苏晓青也拍胸脯说生意没问题,但万一呢?万一打不开销路,哪怕是一年之后能打开销路,光银行利息都会愁得贾栋材想跳河。

见贾栋材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高主任笑了笑,暗示道:“栋材,我听说你在园林所的威望很高,连所长都要让你三分?”

妈呀,这话不能乱说的,贾栋材连忙道:“高大人,张所长上任后,我都躲到苗圃里去了。”

“呵呵,威望又不是别人能给的,那是你自己树立起来的。”

贾栋材哑巴了,他一时间猜不到领导这是什么意思,见他脑壳还没转过来,高主任也知道这小子经验还不足,只好提示道:“哎,我听说现在建房子,还需要园林所盖章许可?”

明白了,贾栋材立即明白过来,领导这是指点自己,如何去捏银行的卵子。你们银行不是屌吗,老子比你们更屌,只要老子不高兴,不让你们建房还是小事,老子还能断你们的水停你们的电咧!

“嘿嘿嘿,我来您这,就是想汇报件事。”

“说”。

贾栋材想挖办公室的墙角,把刚调进办公室的钟仪挖到城郊林场去。城郊林场被黄大仙下了狠手,连两个财务人员都没能逃脱,他去那边任职后要打开局面,不找个知根知底的会计哪放心?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钟仪她爸是建行的钟副行长。虽说建行明年要撤往地区,钟副行长也只是副行长,但钟仪自小在银行系统长大,有她这么个本系统子弟去跑贷款,不比他这外人强?

这事很重要,老板答应了由财政解决启动资金,但后续的建设资金呢?可这事也有点难办,钟仪调进办公室,除了工作需要外,她爸也是花了点血本的,即使能顺势提拔,她能同意由中枢机关往企业调?

老高太脱离群众喽,熟不拘礼的贾栋材低声笑起来,“嘿嘿嘿”

也亏得贾栋材平时烧得香多,为难的高主任瞪了他一眼,没象训斥其他人样拉下脸来,反而没好气道:“有什么办法就直说!”

“高大人哎,您老人家是当领导当久了,哪晓得我们这些小萝卜头的心思?”

“什么意思?”

年轻人是不怕吃苦的,就怕吃了苦还不出头。家境优越的钟仪为什么不进待遇极好的银行,而跑到城关镇财务所去被拖欠工资?为什么她在办公室里当着会计,却甘愿再白干一份打字员的活?

“高大人,就她的情况,如果上头没人的话,即使表现再好,轮到她也起码要七八年吧?”

嗯,高主任点点头。在机关里,二十七八岁的干部被提拔为副科是常态,贾栋材这种火箭式的反而是异类。钟仪前面有那么多人,她又年纪小、文凭低,如果没有别的路子,只能象大部分人样熬到二十七八再提拔。

“行了,我知道了。”

“哦”,会意的贾栋材连忙起身,准备走的时候又好奇道:“高大人,我还有件事想不明白,刘局长他怎么会同意呢?”

如果是其他干部这么问,那是不沉稳的表现,但贾栋材的情况不同。贾栋材来办公室过渡的时候,高主任就说过,每星期向他汇报一次思想,不懂的、不方便问别人的都可以问。

所以,高主任笑了笑,提示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贾栋材立即想起了刘明亮,连忙又坐了回来,讨教道:“领导,这样也行?”

“为什么不行?”

“也”,话到嘴边上,颇有城府了的贾栋材立即想起刚谈完话的时满平,硬生生地让话变了味,关心道:“可您怎么办?秦国富走不了,他的位子就腾不出来,我的位子又给了明亮,您拿什么去安抚时满平?

领导,我说是说不能唯资历,但那是大家都认可的规矩。万一老时闹起来,您的威信怎么办?”

这小子是真不错,这个时候还关心领导的难处,略有感动的高主任笑了笑,提示道:“李红雯跟孙明耀性格不合,严重影响到了工作正常开展,你觉得长期那样斗下去合适吗?”

调整?调整谁?

妈呀,难道说秦国富还能捡那桃子?

不对,他不够资格!

毛建军已经是正科了,即使放出去也至少要安排书记的职务而不是乡长,除非是迟迟没转正科的杨鹏副主任。

“杨主任?”

心情舒畅的高主任挥了挥手,笑骂道:“滚蛋!”

“哎”,贾栋材喜笑颜开,连忙起身走人。

哈哈哈,天道好轮回咧,秦国富不是拽吗?这次机会没赶到趟,下次还不晓得要什么时候咧。嘿嘿嘿,现在老时起来了,即使有了机会,轮都得先轮到老时咧。

回到自己办公室,见时满平正在傻乐,很爽的贾栋材脚后跟一碰把门关了,走过去抡起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小声骂道:“老时,你他妈的够可以啊,居然瞒着老子?”

远比秦国富人情练达的时满平连忙拱手,小声道:“托福,托福,我也没想到领导这么大方。”

妈的,命里有终归有,这小子该他命好,晚提拔几个月,居然弄了个副主任干。副主任咧,要么出去当乡长,要么多熬几年当大局局长、乡党高官咧!

“请客哈,老子知道你穷,但也不能人穷志短,起步得五年陈酿!我可是听说了,秦大组长提拔的时候,请你们喝锦江老窖,你老时可莫那么没面子。”

正是高兴的时满平,也把这义气小兄弟当可以深交的真朋友。别的不说,这个把月里,光好烟都抽了他两条。

“好说,好说,只要文件一下,老子不灌死你不姓时!”

“得了吧,你也就是花样多,要不然喝得过我?”

“牛皮,下次就你、我、明亮三个人喝,喝倒一个算一个!”

那还差不多,这小子当了副主任,那大家就可以加深感情,日后指不定就能帮自己大忙。

不知不觉,贾栋材也开始把友情与利益挂勾,而且还觉得理所当然。

第二十六章 世事无常(完)

快十二点了,刚批完大半文件的李县长含着一支‘软中华’,扔下忘了加气的塑料防风打火机,起身去了主任办找火。

‘嚓嚓,嚓嚓嚓’,高主任手里贴着恶俗美女图片的塑料打火机打不出火,在桌上的盒子里换了个旧的,也凑巧打不出火。高主任刚想去其他办公室找打火机,突然想起上次贾栋材送了他一个打火机,连忙拉开抽屉找了出来,几下拆开那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哇哦,这打火机让两人眼前一亮,陶瓷白的机身造型圆润、弧线优雅。识货的李县长打开机盖,听到一声清脆的‘叮’声,不由玩味道:“老高,谁送的?”

“小贾送的,上次他去省里看他哥,淘来的。”

一个是真敢送,一个是真敢收,还居然敢扔在办公室里。暗笑的李县长点燃烟,把这个价值不菲的打火机扔回给他,小声责怪道:“这种东西不要放在办公室里,你嫌小偷当纪高官的事太少了是吧?”

十年的老领导、老秘书没那么大规矩,不识货的高主任从领导的反应上,立即知道这东西肯定不单是打火机,不禁好奇道:“老板,这东西很贵?”

“不清楚,我在杭城考察的时候,见过几个车子百多万的老板用这种打火机。”

一听那么有钱的老板也用这种打火机,高主任不禁吓了一跳,连忙把打火机递过去,小声道:“老板,还是您拿着用吧。”

唉,老高忠心是忠心,就是气度差了些,李县长哭笑不得道:“脑壳短路了吧?”

是哦,失言的高主任连忙又把打火机收回来,小心翼翼放进黑色西装口袋里,心里难得有一阵暖流。送礼的人最忌讳被送的人不清楚礼物价值,那小子却只字不提,只想给自己送个能把玩的小物件。

“对了,那个,那个小钟的事办妥了吗?”

“已经正式调进来了”,高主任答应了一声,又想起贾栋材那小子的请求,连忙小声报告道:“老板,小贾想把小钟调到城郊林场去搞财务。一是拉近跟银行里的关系。二是城郊林场的会计被纪委双规了,估计很难保住公职。

还有件事,小贾昨天特意来找我,说是林场里都拖了三个月工资,账上没钱不说还被纪委冻结了账户。他想开完常委会后,马上去找书记汇报思想。呵呵,我估计是去哭穷,想从纪委那抠点钱出来。”

懂规矩又会抓时机的聪明伢子,就是还稍些嫩了些,很满意贾栋材立场坚定又不失灵活的李县长点了点头,转身出了主任办,回去继续批阅文件。高主任也连忙出了办公室,到正在加班的人那找来个打火机给领导送去,然后回自己办公室想着从哪再弄个打字员来。

第二天一早,高主任准点到了办公室。路过人秘股打字室时,高主任往里面瞟了一眼,与往常一样,钟仪已经坐在电脑前开始打文件、材料了,不禁暗赞这小姑娘的运气好。

两办的干部为什么提拔快,就是因为有机会在领导面前表现。这小姑娘成天猫在打字室里,没有在领导面前表现的机会却仍然兢兢业业,调进来了跟借调时一个样。

“小钟,你来一下”。

“好的”,钟仪连忙放下手里活,起身跟领导去了主任办。两人进了主任办,高主任还随手把门掩上,已经有了些经验的钟仪本能地开始紧张。

果然不出所料,她刚在办公桌前坐下,高主任便征询她的意见。办公室的干部提拔快,除了极个别的干部外,也是按资排辈来的,而且是秘书优先,象她这样的打字员缺乏在领导面前表现的机会,估计不工作个七八年,很难排得上号。

一听这话,刚才还喜笑颜开的钟仪不禁脸色发白。

去年省财校毕业的钟仪没招工进银行,而是先被分到城关镇财务所,再通过路子借调到办公室,就是冲着两办干部在领导面前的表现机会多、进步快来的。可未曾想,她除了会做会计外还会打字,三下两下就成了会计兼打字员。

可高主任也说得在理,办公室里还有三四个股长没提拔,比她先来的秘书也有三四个,总不能越过他们提拔她吧?等到前面的人好不容易提拔完了,又有后来的秘书,她能比得了跟在领导面前的人?

“当然,这一年多你也辛苦了,没功劳也有苦劳,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请示了一下领导,想拐个弯解决你的问题,如果你拿不定主意,就回去问问你爸,晓得了不?”

“您说”。

高主任的办法就是将钟仪先调到城郊林场任职,先解决一个股级干部身份之后,再从城郊林场调回来。如此一来,她就能与那几个股长拉平资历,日后提拔时不至于太慢。可钟仪一听这办法,心里立即更加紧张,放在桌下的双手都开始发抖。

因为林业系统改革的事牵涉面太广,那方案是由她去帮着黄局长打印的,当然知道城郊林场即将升格为正科级国有企业。领导想提拔她当股长,但副科级的城郊林场只有一正两副是事业编,这就意味着她将去城郊林场当副职才能解决股级干部身份。

如果,如果她调过去后不同意调回来,岂不是到正式升格的时候,她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副科级干部?

副科级干部啊,她爸工作了一辈子,也只不过是参照行政副科级的企业正科级。如果调任地方的话,正科级就成了带括号的副科级。

见这小妹子脸色通红,高主任便知事情妥了,小声道:“当然,你自己要想清楚。城郊林场毕竟是企业,福利待遇跟办公室都有不小的差距,以后想调动可能也比较麻烦。呵呵,我在这位子上还好说,我不在位了呢?”

这话等于没说,钟仪满脑壳都是副科级干部。没在行政机关里呆过,很难理解机关干部对权力的崇拜,哪怕是钟仪这样的小姑娘,也希望自己将来能指挥别人,而不是被别人挥来斥去。

“高主任,我愿意去!”

嗯,这妹子有点胆子,高主任满意地点点头,笑道:“那行,下星期开常委会的时候,我请老板帮你戴个括号。我们办公室出去的干部,总不能空着手出去吧?”

括号就是待遇!

等到城郊林场升格时,括号就能变成实职!

钟仪不禁大喜,连忙感谢道:“谢谢高主任,谢谢高主任。”

“应该的,你工作有多累,我都看在眼里。”

不过,高主任客气了一句,又正色道:“小钟,去了城郊林场,你的立场就要坚定,别忘了你是办公室出去的干部,要全力辅佐栋材的工作。明白吗?”

有了些经验,但经验还不是那么丰富的钟仪连忙表态,坚决服从领导安排,一定会服从贾栋材同志的指挥。

呵呵,还是太嫩了些,但高主任不想真给贾栋材埋根钉子。通过昨夜那打火机的事,高主任算是看明白了贾栋材的为人,那小子该有的心机城府都有,但待人诚心实意,不象很多干部表面一套背里又是一套。

第二十七章 今夜难以入眠(上)

终于要开常委会了,今夜也注定很多人无法入眠。

这很多人里就有贾栋材,也有时满平、秦国富、刘明亮他们。

时满平和刘明亮无法入眠是因为要提拔了,只要楼上的任命文件下来,他们就跨入副科级干部队伍,成为众人眼里的青年才俊。

青年才俊,多美好的字眼。

蜗居在丈母娘家的时满平可以挺直腰杆,不用再听邻居们的闲言碎语,还能享受他们羡慕、讨好的目光;而刘明亮则想象着去妇婴保健站向胡娟表白,他相信有了副科级干部的头衔,足以让避着他的胡娟心动。

神色如常的贾栋材却多少有些失落,脸色发黑的秦国富则后悔莫及。贾栋材是因为县里向地委、行署递交的林业系统改革方案被毙了,而秦国富是后悔得想上吊,早知道这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去城郊林场当场长。

兴奋的刘明亮窝在贾栋材办公室抽烟,见他象没事人一样,塞了支‘芙蓉王’烟到他嘴里,玩笑道:“你就装吧,有意思吧?”

正失落的贾栋材叼着烟,没好气道:“人倒霉卵生虱,实职正科成了副科级,老子高兴得起来不?”

“也是”,坐在办公桌上的时满平附和了一句,可天生政治敏感高的刘明亮不以为然,小声道:“栋材,你这不叫人倒霉卵生虱,你这叫好事多磨咧。不是我装神棍,你们看吧,到了年底最迟明年年初,地委肯定会放水。”

没精打采的贾栋材来了精神,小声道:“你听到什么了?”

“用脑壳想啊,你想啊,我们地区七个林业县,我们新昌的问题,另外六个县也肯定有。如果地委还扳着不松口,谁敢推动林业系统改革?

嘿嘿嘿,林业系统不改革,财政收入必定快速下滑,要是我们七个县的财政收入下滑,地委行署的日子又好过得了?”

有道理,两人若有所思,可地委为什么不同意?

这个不好说,地委肯定想放水的,但更担心稳定问题。多吃几年公家饭的时满平反应过来了,压低声音道:“对对对,上头的人哪会在乎下面的人死活?他们担心的是会不会出事,如果出了事,他们要担多少责任!”

所以,各县区和地委、行署的博弈就得多拉锯几番,一方面尽可能地完善方案,另一方面尽可能得减轻地委行署的责任。

时满平一言惊醒梦中人,失落的贾栋材顿时兴奋起来,仿佛看到正科级的帽子在自己脑壳上飘啊飘。他参与过那方案的制定,当然清楚黄大仙把能预料到的问题都给出了解决办法,连退休职工的养老问题都与目前国家提倡的社保挂了上钩。可以毫不谦虚的说,只要按黄大仙的方案来,林业改革根本不会出什么问题,顶多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也不知怎么的,刘明亮很清楚兄弟高升对他百无一害,可一见贾栋材这兴奋劲,他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即使他自己也要当副科级干部了,仍然不禁泼冷水道:“不过,你也莫高兴得太早。我估计啊,林业系统改革会缓下来,但城郊林场不会慢,光那帮工人就够你头疼的。”

说话的可能是无意,但听的人却起了意。时满平的任命一下来,十之八九会对口卢常委副县长,即将去城郊林场上任的贾栋材,如何会放过与之加深感情的机会?

人嘛,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但添花总比不添强。想到这,贾栋材瞟了眼虚掩的办公室门,小声道:“老时,去了老高那不?没钱就吱一声,这种钱不能省的。”

当然去了,虽说上次已经进了一次贡,但这次是提副主任,怎么能和纪检组长比?不过,这小兄弟真义气,心里一暖的时满平拍了拍贾栋材肩膀,也小声谢道:“谢了,哥再穷,也工作了七八年。”

“呵呵”。

见荷包富裕了的贾栋材这么笑,心里不舒服的刘明亮更不舒服。自从上次他好意来提醒,结果被贾栋材训了一句之后,好不容易迈过去的坎又出现了,而且比上次那坎还更高。从那一刻开始,刘明亮才真正意识到,两人关系再亲密也是上下级,而且很可能在未来几年甚至是永远,他都很难追得上贾栋材的步伐。

仕途这条路,一步快就是步步快。

别看贾栋材这次只是进了林业局的班子,但只要地区和县区达成共识,县里的改革方案就会马上启动,他也就顺理成章得升为实职正科。如果花木基地再搞出点名堂,而李县长又顺利接任了书记的职务,以李县长对他的欣赏,极可能在离任前向地委推荐他进入副县级干部后备名单。如果真走到那一步,仅凭年龄优势,为人处世又过关了的贾栋材都能走上副处级领导岗位。

而他刘明亮表现再好,前面的人不挪窝,他就只能原地不动。可前面的人没有更好的去处,又会轻易挪窝?有了这心事,兴奋的刘明亮突然觉得索然无趣,托辞上厕所离开了贾栋材的办公室。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或许他爹教的那些东西是错的,想进步不能只抱领导的大腿,还得让领导觉得自己有价值。

远的不说,贾栋材不就是这样升官的?

老爹勤勤恳恳半辈子,还紧抱赵常务的大腿,也不过混个大局副职,而贾栋材两年之内就爬到了副科,还极可能在一年之内再升为正科。要不是地区没批准县里的方案,最多一个月后就是真正的正科级领导,刚毕业两年就爬到了老爹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如果贾栋材不是主持了公园的修缮、森林公园的建设,现在又需要他去建设花木基地,罗书记和李县长会如此破格提拔他?仅凭老况和司马剑的关系,可能吗?

按部就班是没有前途的,站在卫生间阳台上被夜风一吹,刘明亮突然想离开办公室。副科级的帽子,足以让他去乡镇任副书记,只有分管了一摊子事,他才能做得出成绩来。

“明亮,明亮?”

正出神的刘明亮回头一看,见是脸色不好的秦国富,连忙挤出个笑脸打趣道:“秦大组长,紧张了?”

呸,觉得倒霉透顶的秦国富暗呸了一口,后悔莫及道:“紧张个屌,哥哥这次是倒了血霉,你小子倒是走了运。”

不想跟这蠢人走近,但学会了玲珑八面的刘明亮不会轻易得罪人尤其是小人,不禁小声道:“富哥,你可莫沾了便宜不卖乖。就你那位子,要是换成时满平,他会笑得觉都睡不着。”

一想起时满平,后悔的秦国富顿时更难受,自己踩了脚屎,那小子却捡了个桃子,不禁沉声道:“明亮,老子得罪你了?”

就这本事,以后到了豺狗手下,不被他搞死才怪。生气了的刘明亮暗自冷笑,却装作羡慕道:“得了吧,豺狗都进了林业局班子,上头还会蛮亏待你?

操,二十六岁的正科级,你只要不进班房,熬都熬得出个副县吧?”

地区没同意,哪来的正科级?这伢子不是脑壳进水了吧?

但一句很久没人叫了‘豺狗’让秦国富舒服不少,拍着这位主要领导身边的红人的肩膀,叹气道:“明亮,你不懂,等你到了哥哥这位置就会晓得,一步错步步错。”

狗屁不懂,被恶心到了的刘明亮应付了两句,撒完尿又回了贾栋材他们的办公室,免得被这蠢材连累了。

第二十八章 今夜难以入眠(中)

夜深了,热闹的医院里安静下来,刚熬好粥的黎冬拎着保温盒,去住院部给爸妈送宵夜。

路灯雪白,繁星满天,看着这些熟悉的楼房,黎冬突然有些激动。

昨夜在石埠约会时,贾栋材跟她说今夜县里开常委会,除了研究他们的人事任免外,还要研究人事工作,其中就有她由事业编转为行政编的议题。他还说,李县长那人大气,转编就是给她开出的赏格。只要她把事情办好了,在沪市积累了相当人脉,让县领导觉得她有价值,很可能会顶替那个只顾着做小生意的驻沪办事处姜主任,也搞个副科级帽子戴戴。

按惯例,驻京办、驻沪办主任会兼任两办副主任。如果她真能把那帽子戴上,又能运作到位的话,肯定还能更进一步,弄个正科级领导当当。官不官的,黎冬不在乎,但能将那些鄙夷她、背后嚼舌头的人都踩在脚下,她还是很向往的。

想到这,黎冬就兴奋,忍不住向县政府方向眺望。

然而,当她一走进灯光通明的住院部大楼,刚才还笑意隐隐的粉脸瞬间冷漠,象往常一样漠视那些男医生、病人男家属偷瞄的眼光,冷若冰霜地拎着保温盒从大厅走过。婚变让她看清了世情,也让她看不起这些懦弱的男人,从心底厌恶这些没贼胆的贼心。

这可能也是她爱上贾栋材不惜主动追求的主要原因,那小子胆大包天又冷静、灵活,所里的人把黄大仙当阎王,他却敢软磨硬泡甚至针尖对麦芒。事实也证明她没看错,那黑小子就是天生的英雄,稍给机会就青云直上。

嘻嘻嘻,二十四岁的正科级干部,本小姐又能帮他赚大钱,买都能买到一个县处级的前途。

“冬姐,冬姐”

旁边的叫声,打断了黎冬的遐想,扭头一看见是胡娟,便忍不住腻烦。这女孩漂亮不下于她又上进,调进了城、拿到了专科文凭不够,还搞自考本科,更让她觉得讨厌的是这妹子也喜欢贾栋材,从他家搬出来后还经常跑去搞卫生,只有刘明亮那傻子才看不出。

“娟妹啊,你来找游医生?”

“嘻嘻,他那字就是鬼画桃符,也不晓得他是怎么考上医专的”,娇俏的胡娟抱着两本厚书,打完招呼便快步回宿舍。胡娟也看出了黎冬对贾栋材有意思,但妒忌之余能克制,象栋材哥那样的男人没有女人抢才怪,反正栋材哥哥不可能娶个二婚。

被胡娟坏了心情的黎冬快步上楼,给爸妈盛好粥便坐那想着心事。

“冬冬,冬冬?”

“妈,怎么了?”

“你调动的事定了吗?”

正喝粥的黎医生也看了过来,小女儿最让他不省心又舍不得骂,如果能调到沪市去让刚烈的大女儿管教,也算了了他一门心事。

“应该没问题”,看到父亲的目光,黎冬连忙把‘栋材’咽了回去,小声道:“贾主任说就是过下会,转完了编就下调令。妈,你就别操心了,现在是他们需要姐夫帮他们跑销路,不是我们求着他们。”

那就好,只要能调过去,又有夏夏和皇甫帮衬着,家里再帮她点钱买个房,她就能在沪市扎根。

“爸,我要你们帮干嘛?嘻嘻,等明年再卖一批苗子,我自己都能帮姐姐买房。”

对对,还是贾主任有本事又讲义气,带着冬冬和大龙赚了大钱。不是黎医生小瞧自己这小女儿,搞苗圃做生意她不是那块料,也只有贾主任那样的人才镇得住场面,摆得平各方面的关系。

“对了,他这次真去城郊林场?”

“嗯,也是这次过会,除了当书记外还进林业局班子。”

不比专注业务的黎医生,黎母更为人情练达,见这都快十一点了,连忙道:“应该散会了吧?打个call机祝贺人家一下。哦,对了,黄新民出车祸了,左臂骨裂,在8006号床,你去看一下吧。”

如果换成以前,黄局长又不当园林所所长了,黎冬更会懒得去。但现在她跟贾栋材走在了一起,便会注意这些人情世故,连忙起身先去医生办公室打电话,她知道他肯定守在办公室听消息,直接把电话打到他办公室。

电话打过去时,贾栋材正跟时满平相互扯蛋。那个蛋就是如果哪天贾栋材当了县领导,一定把提拔时满平当正科级干部,成天给他端茶倒水;如果哪天时满平当了县领导,一定把贾栋材调过来当正科级秘书,除了吃喝拉撒外什么都由他侍候。

“嗯,还是你老时够义气,老子还能帮你睡咧。”

“滚”,听出了龌龊的时满平骂了一句,拿起刺耳的电话,礼貌道:“喂,您好,请问您找谁?栋材,找你的。”

这么晚了,还有人找?

疑惑的贾栋材接过电话,一听声音就笑着佯装打趣道:“放心吧,就是走个手续的事。放心放心,我去帮你说说”

“谁啊?这么晚了,该不是你野老婆吧?”

什么叫野老婆,本来就是老子老婆,面色不变的贾栋材佯装无奈道:“别乱说话,农行的美女主任哦。”

一听是她,时满平反而更来劲了,眨着小眼睛龌龊道:“栋材,你该不是想嗅她的骚吧?我跟你说,老袁去了花桥,她寂寞得很咧。”

“下流”

“你以为你上流啊?”

扯了几句瞎蛋,时满平好奇道:“栋材,该不是卡了她农行什么吧?”

废话,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撒。农行在城郊林场旁边批了块地准备建宿舍,本来是跟老孙商量好了点,从城郊林场划百八十平方米搞绿化,现在贾栋材只差正式任命,哪会认前官的旧账?非但不认,他还支使城建系统不看到绿化设计方案就不批开工手续。

“呵呵,予己方便予人方便。”

屌,离开了城建局,还能支使那帮油条干活。时满平可是知道的,城建局那帮股长个个是人精,管你什么来头,礼不到绝对不盖章。

错喽,不是城建局那帮鸟人,而是王娓娓同志不签字不盖章。贾栋材在政府办任职就能代表政府办,张健民敢不听他的招呼?也就是顾忌着朱行长跟县里的关系不错,要不然连王娓娓那层缓冲都懒得要,直接把开工申请书给打回去。

猜错了的时满平竖了下大拇指,小声道:“你他妈的没白来办公室,我跟你说,反正你是大老板的人,谁敢不给你面子,你就搞谁。”

被他这么一说,贾栋材突然意识到,别说自己准备跳下蒋县那条破船,即使还想呆在那条破船上,都不可能得到他的信任,因为自己脑门上刻着个大大的李字。

难怪,难怪老子表了态,他还推荐秦国富去给自己搭班子。

还有黄大仙,明知道老子不可能被老蒋信任,还把老子往那条破船上拖,也没安什么好心咧。

妈的,还是飞哥说得对啊,当官的人是靠不住的!

操,这下玩塌了吧?

操,老子也是鬼迷心窍,有李县那样的大船不呆,还会想着去老蒋船上?

看来还是贱人说得对啊,头脑要清醒、目光要长远,别老盯着眼前一点蝇头小利。一个实职正科级的位子,而且是人家故意放在钩子上的位子,就让自己进退失据了,还是目光短浅了,还是他妈的太嫩了。

第二十九章 今夜难以入眠(下)

世人雪中送炭的人少,锦上添花却如过江之鲫。

常委会还在开,但人事任免和人事工作的议题已经结束,趁着领导们走动、上厕所的空当,消息便从楼上组织部传了下来。

县委常委会提名:

时满平为县政府办党组成员、副主任;

贾栋材为林业局副书记、城郊林场书记,建议免去其外侨办副主任职务;

刘明亮为外侨办专职副主任。

三人不禁额手称庆,连刚才还情绪低落的刘明亮都热血沸腾。虽然考察就代表着铁板钉钉,但哪有过了常委会令人兴奋?县委的任免文件明天一下,再在常务会上走一遍程序,老子就是副科级干部了!

只有贾栋材镇定些,早有心理准备的事,想激动也早激动过了,关键还是没弄到本该弄到的实职正科,让他这高兴大大打扣。说是说地委迟早会通过方案,但谁敢保证?

隔壁的秦国富听动静,连忙踱着官步过来,佯装镇定道:“小邹,什么情况?”

来报信的小邹面色古怪,小声道:“秦组长,你还是组长,城郊林场由原水务局常务副局长刘冬生担任场长,副科级职务享受正科级待遇。”

两人愣住了,秦国富反应过来后,立即追问道:“小邹,你不会搞错吧?组织部考察过我的!”

不得不说,这年头的保密工作是红线,组织部那帮人的嘴巴就是铁焊的。不过,现在已经过了常委会,保密期限也就自然结束。

“对,本来是,但后来又改了。”

妈呀,秦国富脸色立即涨得通红,激动得想仰天大笑。这下走大运了,只要能留在办公室,轮都轮得到老子搞正科,轮都轮得到老子当局长、当书记!

怎么会这样?

刚才还兴奋异常的刘明亮脸色发青,自己老爹怎么会答应?四十几岁的人,还去给贾栋材当副手?

怎么会这样?

脸色发青的刘明亮瞪着贾栋材,肯定是这混蛋搞的鬼!肯定是他在考察的时候喷了粪,组织上才临时换人,拿提拔自己当条件,逼老爹去城郊林场!

在办公室里混,又能混出点名堂的人,哪个不是人精?

时满平和秦国富一看这架势,用屁股想都猜得出来,刘明亮这个副科级是安慰奖,得主正是要从大局往企业调的刘冬生、刘明亮他爹。

“唉,明亮,莫这样,怪不了贾书记的。”

强憋着笑的秦国富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是组织上考虑的事,贾书记只能说说他的建议,还真能拍得了板?”

操你妈啊?

被摆了一道的贾栋材顿时来火,但时满平抢先卡在两人中间,不满道:“国富,说话是要负责任的!要不要我请高主任来向你解释一下组织意图?”

故意挑拨的秦国富连忙低头,陪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说话太直。我走我走,不打扰你们了。”

秦国富象是道歉,却透出趾高气扬,气得贾栋材想骂娘,来报信的小邹见状,借口还有事连忙告辞。可这小子也是脑壳进了水,刚走到门口时又想再卖不在场的钟仪一个人情,突然道:“对了,我差点忘了,钟仪这次也提拔了。”

“什么?”

惊愕的秦国富立即收住脚,脑壳进水的小邹居然补充道:“对啊,去城郊林场当副场长,享受副科级待遇。”

这一下,秦国富的脸上精彩了,仇恨地瞪了贾栋材一眼,急步去了自己办公室,外侨办里只剩下贾栋材他们三人。

年近而立的时满平毕竟经历得更多,尤其是上次过了党组会议的推荐都能不作数,更是体味到仕途的艰难曲折,现在见两个朋友有翻脸的迹象,连忙劝说道:“明亮,秦国富嘴巴是臭了点,但话没有说错。这些事不是栋材能左右的,你也设身处地得想想,你想要一个叔辈的场长?

以他的性子,恐怕宁愿要秦国富,也不想彼此尴尬。”

可能是真的,但他妈的这是羞辱,对老子的羞辱!

脸色铁青的刘明亮瞪了说和的时满平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晓得个屁!”

说完,刘明亮转身就走,弄得时满平觉得很难堪。

两人沉默半晌,顾忌着赵常务的时满平忍着不忿,苦笑道:“栋材,多理解,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人。”

理解个屁,即使这事跟老子有点关系,也不是老子能决定的。再说了,就算老子预先知道了消息,没有恰当的理由,敢违反组织原则反对吗?

妈的,得了便宜还不卖乖!

几多人干了一辈子工作,连个股长都当不到,又有几多人当了一辈子副科级干部,搞不到正科?你家白捡个正科又捡个副科,还不爽?

不过,贾栋材已经成熟到了能忍着怒气,帮迁怒于他的刘明亮开脱道:“呵呵,没事,他就是家庭条件太好,没吃过什么亏。嘿嘿嘿,走我们这条路的,有时候就得脸皮厚些。常务的同学,不就在设计院当院长”

“对对,走,吃宵夜去。”

吃屁,今晚正好黎冬她爸妈上夜班,要不是想听消息,贾栋材十点一过就走了。

“不了,明天还要上班。”

正想喝两杯庆祝一下的时满平连忙扯住他,打趣道:“得了吧,是不是去约会?”

“约个头,就老子这张丑脸,还有哪个妹子会瞎了眼?”

急着回去的贾栋材自嘲了一句,小声道:“早些回去吧,办公室里不比部门,莫让人家说我们得意忘形。”

正兴奋的时满平一激灵,连忙道:“走,我们去高主任那打个招呼。”

“嗯”,两人锁上门,去等领导散会的高主任那马屁一阵,这才在领导的笑声中走人。

可贾栋材打着车子,把车开下长坡时,看到应该跟高主任一起下班的刘明亮正闷着脑壳往前走。有心想停车,稍一犹豫后,贾栋材打了下喇叭,见他没有停下的意思,车子便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贾栋材相信,以刘明亮的脑壳,这些事能拐过弯来,但跟上次一样需要时间。他还相信,只要加以时日,俩人肯定能互为援手。

听到喇叭声响,请假回家的刘明亮立即将头扭向旁边,同样装作没看到那辆破皮卡。与贾栋材想的一样,有了十几二十分钟的时间冷静,刘明亮已经想明白了,他爹去城郊林场当场长跟贾栋材没多大关系,充其量也就是听到消息后没告诉他。

可他就是觉得羞辱,别人提拔都是凭表现、凭资历,他刘明亮要靠老爹牺牲脸面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多在办公室里吃几年苦,凭自己的表现被提拔,也不想他爹四五十岁的人还要听命于贾栋材。

第三十章 征服

夜深人静,云散雨歇。

秀发凌乱的黎冬仿佛一条浮在水面的翻肚白鱼,光洁如玉的额头细汗密布,娇喘吁吁地趴在新买的席梦思床上缓了良久,眼波娇媚地嘟囔道:“被哪个女人刺激了?”

“你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咧”。

右手正摸烟的贾栋材调笑了一句,左手依恋地轻抚着她湿腻滑嫩的肌肤。刚才一阵狂风骤雨,平时能痴缠良久的她几下就缴械投降,象打摆子样颤抖不休,没想到她还有受虐的潜质。想来她主动往自己身上贴,除了自己不与他人样鄙夷她,让受人冷眼、闲言碎语之苦的她备感温暖外,自己的粗豪强势也是吸引她的重要原因。

偷看过岛国*****的贾栋材,越想越觉得可能。女人嘛,哪个不崇拜强者?老子要温柔能温柔,要强悍够强悍,这么漂亮的女人就该跟着老子这样的人。

“想什么呢?”

见男友脸上的笑容古怪,黎冬用白嫩的脚丫子在他黑壮的毛腿上蹭了蹭。

“冬冬,如果,我是说如果哈。如果我跟我哥一样,长得漂亮又温柔体贴,你还会喜欢我吗?”

身心放松下来了的贾栋材就这么问了,黎冬的答案也与他猜想的一样。

“不会,你哥说好听是君子风范,说不好听就是太优柔。以后他娶个强势些的老婆还好,要是找个跟他一样性格的,估计够呛。男人嘛,就要强势点,能帮家人遮风挡雨。”

黎冬娇声软腻,更让贾栋材颇为得意,抚弄着她的秀发道:“明天县委就会下文件,编办那边的手续也快,有什么想法没有?”

“什么想法?”

县里不比省地,行政级别低又受限于机构编制,驻京办、驻沪办都挂靠在办公室里,主要领导还兼任办公室的副主任。黎冬调到驻沪办工作,也就算是办公室的人,办完调动手续后,即使级别不够去县领导那打招呼,也应该去办公室主要领导和各办各股室转一转。

“驻沪办归常务分管,你又是去当副主任,就不想去赵建国那出口气?”

黎冬做梦都想,但沉默半晌后,颓然道:“不去。”

“怕什么?他还能吃了你?”

“我”

还是懦弱了些,算了,女人要那么刚强干嘛?如果她象苏晓青一样果敢,去了沪市那样的大地方混,还不得迟早把老子扔一边去?这一刻贾栋材没意识到,他的潜意识里是永远拥有这漂亮性感的女人,却没想过如何让黎冬独立自强。

可颓然的黎冬见他默不作声,还以为他觉得她没胆量,急忙分辩道:“栋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我们赚到了大钱,你又当了官,还怕报不了仇?”

还是那个心机不差却骨子里懦弱的黎冬,难怪她如此漂亮性感,在自己那个预知未来的梦里却没她的身影,想来是最后泯然众人矣。

暗笑又不无放心的贾栋材,将嘴里的烟塞进她嘴里,调笑道:“依你的,反正我们年轻得很,等得起。”

“嗯”,嘴里叼着烟的黎冬散发出一种放荡的妖艳,从他怀里爬了起来,跨坐在他结实的小腹上,两人私密处紧紧相贴,他立即感受到芳茵下的粘滑……

妖艳的黎冬一手夹着烟,另一只葱管般的玉手撑在贾栋材钢铁样坚硬的胸肌上,将美好的上身尽情展示在他面前,狠声道:“栋材,等明年我们卖了第二批苗子,至少能赚二十万。到时候,我在那边赚钱,你在这边努力爬。我就不信,以你的能力和我们的财力,还不能让你当县长书记。

哼,我看透了那帮当官的,别看他们个个道貌岸然,张口闭嘴都是原则,其实男盗女娼,没一个好东西。”

妖艳的黎冬沉浸在心情激荡之中,却突然惊醒了蠢蠢欲动的贾栋材。这些天,他只顾着上船下船、发愁银行借款,居然把深山含笑的事给忘了。

“冬冬,张健民没作妖吧?”

“哼,你也太高看他了。你现在是县长身边的红人,又不会少他那一份,他还会多事?前几天他还问冯大龙,你是不是已经找好了花木销路。对了,晓青那边联系好了销路,这次不卖给她表舅,卖给另外一家苗圃,价钱能出到3块5,但要我们自己负担运费,还和上次一样,她要拿5000的佣金,”

可贾栋材见黎冬颇有些得意,突然想起一句酸话‘男人靠征服世界征服女人’,不禁死蛇样的小兄弟又来了精神。正说公事的黎冬蓦然感觉一根硬硬的东西抵在自己屁股下,不禁媚态横生,……。

又是一场鏖战,等两人到卫生间洗浴时,被温热的水流一冲,黎冬终于想起今天来的正事。今时不同往日,且不说男友与黄新民关系不错,就说她们想做的景观树桩生意,即使栋材进了林业局班子,黄新民那一关是必须要打通的,他怎么能不去探望?

“车祸?”

正在女友身上揩油的贾栋材吓了一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没有黄大仙那尊菩萨镇着,即使刘叔跟自己去城郊林场上任,那帮工人都不好摆弄。

“嗯,左臂骨裂,住在8006号床。”

“因为什么出的车祸?”

“好像,好像是去检查站的时候出的”

黎冬答不上来了,估计也就是去打了个照面,什么情况都没关心。贾栋材也真服了自己这女友,脑壳不蠢,做事却总差那么点火候。

不过,也还算好,黄大局长只是骨裂,打个石膏就行。以黄大局长那种性格,肯定是轻伤不下火线,打着石膏也照样活蹦乱跳,最多是在县领导那表现下他黄某人如何作风顽强、恪尽职守。

咦,这是好事咧。

工人多纯朴,最喜欢拥戴清官好官,要是黄大局长脑壳上缠着纱布,左臂打着石膏去跟工人扯蛋,光形象上就沾了大便宜咧。

晕死,正帮他擦拭的黎冬忍俊不禁,又怕房子隔音不好有人听到,连忙捂着偷笑嘴。

“这你就不懂了,晓得我爹爹姆妈看电视都要分出个好人坏人,你以为那帮工人又能好得了多少?在他们眼里,这世界非黑即白。”

贾栋材拿过毛巾三下两下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裤想了个借口,先找了个电话向领导报告,得到指示后又马上到夜宵摊上炒几份炒粉,准备去县医院看老领导。不单是为了拍拍马屁,还因为他即将是林业局的班子成员,即使是挂名的,只要局里出了事,挂名的也跑不了。

第三十一章 如此操蛋

已是凌晨,头发还湿着的贾栋材跳下车,两手拎着两大塑料袋刚炒好的炒粉,急步走进冷清下来了的县医院住院部。

以前的贾栋材虽然豁达但傲气得很而且抠得很,穷得响叮当的时候除了几个兄弟外,不会跟其他人样四处蹭吃蹭喝。如今受黄大局长的教育良多,终于学会了把钱当成工具,对以前的朋友出手大方得很。

“艳姐,黄大局长瘸了前脚还是后脚”

正打瞌睡的护士长樊艳,就是贾栋材嘴里‘稍齐整些的都嫁了人’的一员,她老公在林业局当林政股副股长,级别虽然低但捞得钱可不少。

“栋材啊,啊,怎么说话的?左臂!哎,听说你要当副书记了?”

‘咚’的两声轻响,贾栋材把两大袋炒米粉全扔护士台上,惫赖道:“艳姐,你放心,我绝对给老吴面子,能骂就不批评,能批评就不商量。”

这伢子,长相不错的樊艳白了他一眼,拍醒两个睡得流口水的小护士,让她俩去各层送宵夜,哪个科室送给谁都说得清清楚楚。

等两个瞌睡全无的小护士走了,金项链足有拇指粗的樊艳递了四盒炒粉过来,小声道:“栋材,以后可要关照关照老吴哦。”

“废话,你是我老姐撒。”

开完玩笑,乐呵呵的贾栋材想走,樊艳却拉住他,小声打听道:“陈耀先当公安局党委委员了?”

提起抢了满哥女朋友的陈耀先,贾栋材脸上还笑嘻嘻的,心里非常腻歪,佯装好奇道:“艳姐,你家老吴跟他关系蛮好?”

“好个屁,仗着他大伯是人大主任,成天哟三喝四。不是我说的,现在这世道再有本事都不如有关系,一个狗屁不懂的兵牯佬,初中都没毕业的角色,有关系就能当局长。”

“呵呵,我又不是组织部的人,哪晓得他的事?”

腻歪的贾栋材说完,端着四盒炒粉,快步去了黄局长的病房,县医院这一点做得还不错,给这位领导大人安排了个只住一个人的四人间。

他一进门,疼得无法入睡的黄局长便乐了,打趣道:“哟,贾书记来了?”

“哎,怕你老人家饿到撒”,笑嘻嘻的贾栋材递两盒给张老师,自己打开一盒便抓起方便筷狼吞虎咽,含糊不清道:“领导,你这局长当得,啧啧。以后你老人家要是当了书记、县长,还不得每夜睡在检查站?”

“托你吉言,老子要是当了书记,马上提拔你当局长,让你每夜去守卡子!”

“切,你要是当了书记,我起码也是常务了!”

这小子,没胃口的黄局长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关心道:“开完会了吧?”

“嗯,生哥子也提拔了,但没进班子。”

“正常”,黄局长失望地叹了口气,示意张老师把茶杯递给他,感叹道:“你来了,他就肯定不能进班子。唉,他们那些大领导啊,生怕下头的人尾大不掉,就是不想想,没权力怎么做事?”

饿极又饭量大的贾栋材吃完一盒又开始吃第二盒,取笑道:“谁让你是黄大仙?换成吴局长去林业局,保证书记、局长一肩挑!”

“一样,换谁来都一样,只怪林业局太大了。”

这倒也是,全县的木材产销征管查绑在一起,黄局长这局长说是局长,其实手里的权柄比一般的常委还大,就更不要说副县长。

贾栋材几口吃完第二盒,打了个饱嗝,接过张老师递过来的矿泉水漱了漱口,严肃道:“领导,老板怕打扰你休息,准备明天再来看你,还要我问问你。究竟是司机走神,还是车子出了问题。”

一听贾栋材如此问,张老师立即紧张起来,生怕是有人动了车子的手脚。自从老公当了这个局长后,不晓得断了几多人的财路,街上的不少混混都说老公迟早不得好死。

“嘿嘿嘿,多谢老板关心。不关旁人的事,只怪我自己倒霉,有个短命鬼骑摩托车从岔路上蹿出来,小周只好往山石上撞。”

那就好,刚才打电话时,贾栋材也被高主任的指示吓了一跳。如果真是有人敢在车子上动手脚,还不晓得有几多人要进班房吃老米饭。

脸上神色轻松了的贾栋材接过烟,玩笑道:“张老师,要不你回避一下,我跟这瘸子聊些工作?”

“哦”,温婉的张老师连忙起身,去了走廊上吃东西。

“栋材?”

还是高主任转述李县长的问话,领导知道黄局长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去各个关卡查岗,也知道这不是黄局长过于敬业,而是森林公安和木材检查站都烂透了。

“老板想问你,在现行的条件下,有什么解决办法没有?”

这一次,脑壳上缠着纱布、左臂打着石膏的黄局长不复人前的强势,苦笑道:“栋材,我们私下说,什么办法都没有,这是体制问题。”

贾栋材默默点头,权力是需要制约的,只要整个体制还是人治而非法治,即使日后完成了改革,将各个环节全部独立了,仍然难以堵住各种漏洞。

“唉,所以我服老板,我们只能在发展中解决问题,而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头疼医疼脚痛治脚。”

这是书记和县长的路线问题,还不是主要领导的贾栋材没有置喙的资格,几个月来的办公室过渡也让他学会了谨言慎行。

“领导,这事我们就不提了,你有办法吗?”

有当然有,但涉及到人事安排,恐怕李县长说服不了罗书记。

“栋材,人是需要希望的。我们给不了人家别的,但可以给他们希望,问题是县委那边下不下得了决心。”

很难,以前在园林所时,贾栋材觉得书记能一言九鼎,但在办公室呆了几个月后,便知道书记也被制约着,也得在常委们之间找平衡。就比如森林公安分局的陈耀先,谁都知道那人没水平不合适,但出于权力平衡的考虑,就得提拔他当副科级的分局长。如果不是那小子太嚣张,屡次不服从黄局长的命令,说不定这次还能进公安局的班子。

然而,黄局长抽完一支烟后,沉吟道:“栋材,其实人治也没什么不好,反而权力更集中,决策、执行的效率更高。我们这个时代发展太快,也容不得相互扯皮。”

这种过于高端的思考,贾栋材没事时会去琢磨一二,但与人交流的兴趣却不大。还是以前刘冬生说得有道理,走上了这条路,脑壳里就要时刻绷根弦。当年紧跟常务的刘冬生不是酒后失言,或许早就在某个乡镇当书记,或是在哪个局委里当主要领导,哪会一直窝在水电局当副职?

不过,出于两人非同一般的关系,以及马上要去林业局兼任副书记,贾栋材思考一阵后,出了个馊得不能馊的馊主意。

“领导,要是跟你对付城郊林场样,强行拿掉陈耀先跟游茂生呢?”

‘咳咳咳’,黄局长被这馊主意给逗得呛着了,小声笑骂道:“伢子,你嫌我名声太好是吧?上次要不是孙闰民几次公开唱反调,我会真的下狠手?

我跟你说,当官只能当一时的,名声太坏了,以后退下来怎么办?再往深处说,我们轻易把事做绝来,将来就不怕‘走狗烹’?”

是啊,当下属的最好不要把领导当带头大哥,否则迟早是‘走狗烹’的命。

“除非是把公事变成私人恩怨?”

看似威风实则处处擎肘的黄局长再次苦笑,又递了支烟给这小老弟,黯然点头。

公对公,私对私,公不能压私,私却可以压过公,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操蛋。

第三十二章 算盘落空(上)

昨夜熬到两点多,今天高主任上班仍然很准时,七点五十八分即出现在走廊里。

已经在门口等了七八分钟的贾栋材连忙小跑过去,熟练地接过领导的公文包,又低下太高的脑壳,小声道:“高主任,黄局长说纯粹是偶然,司机为了避让一辆岔路上冲出来的摩托车。”

眼眶发黑的高主任点了下头,小声吩咐道:“找刘玲玲支1000块钱,分两个信封装好。”

“好的”,贾栋材快步将领导的公文包放进办公室,转身小跑到人秘股安排。等高主任用电话和李县长、楼上的余主任通完气,他已经准备好了三个信封,两个上面没印迹、另一个上面沾了点不太显眼的红印泥。

高主任接过其中两个不同的信封放进西装口袋里,满意地点了下头,温声道:“一起去吧,记住你是党员,就要坚决执行上级决策。”

这话里透出其他意思,贾栋材可不敢妄自揣度,连忙小声道:“高大人?”

“要记得老板为什么把你调进来过渡。”

明白了,贾栋材立即微微躬身,恭敬道:“晓得。”

“嗯”,高主任满意地点了下头,吩咐道:“卢县的你自己给,走吧”。

“好的”,贾栋材连忙跟在领导后面出门,到了楼下停车坪又快步向前,象电视里的随从样拉开车门、伸手帮领导护着头,看得高主任暗暗赞许。就这服务水平,已经超过了小张,看来这小子在办公室里是真学到了东西,还会触类旁通。

没一会,车到县医院门口,坐在后排的贾栋材让司机停车,小跑向门口的水果店提来六袋预先订好的水果。按习惯坐在副驾驶室里的高主任见状,笑着打趣道:“栋材,老余该后悔以前没把你抢到手。”

“呵呵呵,都是领导教得好,细节决定成败。”

“也要你肯学,办公室里那么多后生,除了明亮外,有几个用心学的?”

这话贾栋材不好乱接,连忙陪笑道:“他们太顺了,我要不是在园林所成天被黄局骂得狗血喷头,也沉不下心来好好学。您是不晓得,有段时间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蠢,那么简单的事还要领导再三提醒?”

提起黄大仙那平步青云的老部下,高主任颇有感慨道:“呵呵呵,他那狗脾气没几个受得了,以前在办公室里时,经常把手下骂哭。你莫学他,人啊,记好三分钟,记恨一世年。”

贾栋材连忙称是,他不用去猜,都知道领导说的是谁。其实这话也有失偏颇,当领导的不是不能骂人,而是不能把手下不当人。黄局最失败的地方,就是功利心太强,生生把他自己搞成了孤家寡人。堂堂的局长,居然要天天晚上去检查各个关卡,这算什么事?

等车在住院部楼下停下,贾栋材下车等候着,没一会见卢副县长的车到了,又是急步上前帮领导拉车门、护头。

“栋材,严重吗?”

身材高大的贾栋材背着大厅里进出的人,将准备好的信封放在领导黑西装口袋里,笑道:“左臂骨裂,我也是早上听到消息的,水果已经准备好了,放在高主任的车上。”

这小子办起事来很周到细致,就是脑壳会短路,白胖的卢副县长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不大道:“栋材啊,你是打小抄考上的省大吧?”

什么意思?

贾栋材一愣神,卢常委副县长已经冲落后一步的高主任打趣道:“老高,痛失一员大将吧?”

“锥子总要出头的,留不住撒。卢县,老板和书记马上到,我们稍等一会?”

“嗯”,卢常委副县长答应了一声,环顾住院部的新大楼和凌乱的环境,摇头晃脑道:“栋材,跟医院打个招呼,该整治整治了。”

科教文卫是蒋副县长分管的,卢副县长分管的是农林水,但贾栋材已经准备下蒋县的船,立即道:“好的,等会我就找他们。”

“嗯”,卢副县长满意地点点头,正发愁的贾栋材突然领会到了领导的意图,不禁大喜。

没办法,万事开头难,虽然钟副行长答应了放款,但抵押山林是新事务,他们也需要研究、请示上级,这都需要时间去操作。只要戴着常委帽子又分管林业的卢副县长愿意替他撑腰,跟黄大仙的口水仗就有得打,总能抠出点钱来先把工资补发掉。

又过了一会,书记和李县长的车一前一后赶到,贾栋材又连忙小跑过去,跳过书记的车给李县长开车门、护头,小声汇报道:“老板,卢县已经到了。”

可这一次,李县长没象往日一样对他笑,反而皱眉道:“小贾,你是要独当一面的人。”

麻烦了,马屁拍在马腿上了,反应快的贾栋材连忙恭敬道:“老板,我还是办公室的干部,本职工作是服务。”

“嗯”,李县的眉头这才舒开,快步与罗书记、金副书记一起走进住院部大厅,贾栋材也连忙从高主任车上拎出六袋水果,又小跑上前接过余主任手里的三袋水果,双手拎着满满的紧跟在领导们后面。

路过护士站时,贾栋材快手快脚地将白帮书记、余主任准备的水果放在办公桌上,小声道:“艳姐,赶紧打电话给你们院长,县委、县府主要领导都来了。”

“啊?哦”,正准备交班的樊艳愣了下神,连忙小跑去医生值班室打电话。

等到了病房,领导们依次慰问黄大局长时,贾栋材依次递上水果袋,然后马上退回到门边。

待领导们慰问完,开始询问昨夜的情况,灵醒的贾栋材立即出了病房,把门带拢后就站在门边守着。林业系统从上至下都烂透了,逼得黄大局长每天晚上去突击检查各关卡,现在好不容易把书记、县长凑齐了,还不得哭天抢地得请求调整点人事安排?

没一会,听到消息的医院领导小跑着赶来,黑塔样的贾栋材伸手挡住,小声道“杨院长、程院长,领导们在里面谈工作。”

与贾栋材没打过什么交道的杨院长只好作罢,觉得跟他还熟的程副院长连忙道:“栋材,领导有什么指示吗?”

叫栋材也没错,平时程副院长就是跟着他亲家这样叫贾栋材的,但刚接到领导指示的贾栋材板着一张黑脸,冷声道:“杨院长,马上安排人整理下院子里的秩序,莫让领导再皱眉头。”

“老程,马上安排人去搞!”

“我马上去”,头发花白的程副院长一路小跑,生怕领导们等会还看到楼下的乱糟糟。

任务完成了,但这还不够。马上要去城郊林场任职,林业系统改革又得缓下来,贾栋材得借着卢副县长的虎皮去跟黄大局长打口水仗,所以他继续板着张黑脸小声道:“杨院长,你们怎么搞的?楼房建得很漂亮,环境秩序还搞得这么乱?”

没打过什么交道,但杨院长认识贾栋材,卫生系统开会的时候两人还握过手,知道这是县政府主要领导身边的红人,连忙姿态很低地小声道:“贾主任,我们也难,病人家属脾气都急,管多了容易闹矛盾。”

“唉,都难”,贾栋材那张黑脸这才缓和下来,小声道:“等下领导们出来了,好好表个态,回去后我再帮你解释一下。”

“谢谢贾主任”,杨院长大喜,别看他这院长连卫生局局长都可以不鸟,但不看书记和县长的脸色试试?

两人正小声聊着,病房门开了,两位书记和余主任笑着冲打点滴的黄局长挥手再见,高主任却在门里道:“栋材,你进来一下。”

“好的”,贾栋材连忙进去,又把门给关上。任命没上会之前,他盼着尽快开常委会,免得夜长梦多。现在任免文件下来,他又巴不得拖得越久越好,最好是黄大局长把城郊林场摆平了再去上任,可这事哪由得了他?

</br>

</br>

第三十三章 算盘落空(下)

三十六个平方米的四人间病房,水磨石的地面,刷着白石灰的墙面,几张红色塑料圆凳,这间医院里特意给黄局长腾出来的单人病房,简陋得连个独立的卫生间都没有。

县长、常委副县长再加上政府办主任、黄局长,县里几个重量级领导或坐在凳子上或坐在折叠床上,商量着林业系统改革下一步如何推进。这场景在十几年后,无数次被贾栋材在大会小会上提起,用来教诲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

可现在,级别、地位最低的贾栋材坐在黄局长病床上,连骂娘的心都有了。

没错,只要找得到销路,育苗的净利确实能达到40%左右,但城郊林场所属的苗圃也能达到?不要说40%,即使能达到30%,城郊林场的一正两副也不会被黄大仙送到反贪局去吃老米饭。

“栋材,现在你是书记,表个态!”

领导是天,天要晴空万里,天要刮风下雨,还能怎么办?

头皮发麻的贾栋材刚想咬牙表态,却见催他的卢副县长嘴角抽了抽,突然福至心灵。刚才他给李县开车门、护头的时候,被领导留着面子得训了一句,可见李县长不喜假大空。

稍一犹豫,贾栋材决定赌一把,赌李县长在压任务的同时,不会那么不切实际。

“卢县,这态我没法表。杀头的买卖有人干,亏本的生意不可能有人做。

我承认,城建局的苗圃净利能达到50%左右,但城郊林场也行?黄局亲自带队去苗圃里查过账,应该很清楚他们的农资比市场零售价还高12%,如果再加上别的问题,他们的净利能达到25%就相当不错了。

卢县,如果我答应降价30%,苗圃至少亏50万以上,我拿什么去填这窟窿?我们不是全额拨款单位,自己要赚60%的工资!”

脑壳上缠着纱布、左臂打着石膏的黄局长直冷笑,嘲弄道:“栋材,你去年买的农资比市价低了25%,你该不是想明年去进一批农资按市价卖给苗圃吧?”

癫狗,神经病!

黄大仙即使是林业局长但不是县领导,而且以前两人又不没吵过,一直装孙子的贾栋材当即发作,针锋相对道:“好笑,我帮你们省钱还省出鬼来了?

哼,要不是您老人家把我搞到园林所去,做得比农民苦拿得比小工少,我兄弟能恬着脸去求爷爷告奶奶?”

黄局长也拉下脸来,嘲弄道:“要不要我教教你?”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住嘴!”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脸色阴沉的李县长斥责一声,两只斗鸡立即闭嘴,简陋的病房里气氛凝重。

领导们也难,县里去年的真实财政只有不到四千万,政府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不说,连上解资金都得寅吃卯粮。现在摊上长江防护林这样的政治任务,两年之内就得掏出千多万去造林,每年六七百万的缺口怎么补?

“所以这是政治任务,不容你讨价还价!”

主要领导都发火了,贾栋材又能如何?可他刚想硬着头皮表态时,背上被半躺着打点滴的黄局长用膝盖狠顶了一下。也亏得两人搭过班子,又经常在一起喝酒扯蛋,贾栋材立即明白过来,这是伸手要权的极好机会。

佯装为难一阵,贾栋材闷声道:“老板,您老人家发了话,前面就是个火坑我也只能闭着眼睛跳,但也请您把我脑壳上的金箍圈摘了。”

这不是表态的表态倒让李县长脸上缓和了一些,他听高主任汇报过了,这小子已经联系好了两条销路,花木基地的成功希望大增。

“什么意思?”

“书记、场长我一肩挑!”

这小子是真敢张嘴啊,李县长不为人察觉地抽了抽嘴角,当即道:“不可能!就冲你以前在园林所干的事,不给你配个场长,你还不得进班房?”

以前在园林所违规配发bp机,那不是被黄大仙逼得吗?可贾栋材从领导的话里,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跳下蒋县那条破船的好机会。贾栋材不知道卢常委副县长跟蒋副县长有什么过节,但刚才那一幕证明他们有过节,这就足够了。县长大人贵人多忘事,若日后有个闪失,指不定老子就得吃挂落,有个常委在旁边看着,总能帮着敲敲边鼓。

“那你把蒋县那董事长的帽子拿掉,让石市的李书记来戴。”

半躺的黄局长吓了一跳,连忙又用膝盖狠顶了一下这混账东西,同样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条件的李县长断然道:“不可能!”

这一次,贾栋材没再让步,仗着他年纪足够轻,梗着脖子据理力争道:“蒋县级别再高,也做不了石市乡的主。花木基地就在石市乡,没有当地政府跟村组的配合,我做得了事?我做不成花木基地,哪来的钱填窟窿?填不了窟窿,工人还不得造反?”

这一次,李县长也尝到了以前黄局长、张健民的痛苦,这黑大个本事是有本事,识大体也识大体,连规矩都懂得很,就是真他妈的太有种、太他妈的敢向领导伸手。书记跟老赵好不容易做通小蒋的工作,为了让这小子去冲锋陷阵,就把好不容易做通的工作推倒重来?

这时,默不作声的卢副县长突然道:“栋材,你给老板交个实底,几成把握?”

老板,而不是李县,为难的李县长立即看向卢副县长。却见这位平时风淡云轻的副手仍然风淡云轻,好象刚才是口误一般,语重心长道:“栋材,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也要明白,组织上安排小蒋当董事长,其实是在保护你。”

副县长和常委副县长之间,贾栋材知道如何选队伍;李县和卢常委副县长之间,贾栋材更知道怎么选。但他是李县长一手提拔起来的,脑门上早就刻了个大大的李字,他就不怕李县长会误会,哪怕他真的偷偷往卢副县长船上也伸半只脚。要怪就怪高主任喽,谁让高主任安排他对口卢副县长?对口副主任和分管副县长之间关系亲密一点,老板总不能鸡蛋里挑骨头吧?

“卢县,我理解组织意图,但您也为我设身处地得想想?我一个身处烈火中的人,想逃生只能往外冲,靠那一瓢半勺水顶什么用?”

“也是”,卢副县长表示完理解,不再说话了。

可让贾栋材没想到的是,一向很器重他的李县长沉默一阵后,斥骂道:“贾栋材,组织上提拔你当书记,还让你进林业局班子,不是让你去当官,是让你去做事!”

又他妈的是这一句,连毛都没捞到一根的贾栋材大失所望,不甘道:“那您就给我几顶帽子,城郊林场升格后,副科级干部全部内部提拔。老板,我们场要钱没钱,要提拔没提拔,想大家卖命,总要有个贪图吧?”

这小子是真他妈的敢张嘴啊,可人事问题是老子管的?

李县长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是书记?”

“老板,你那县委副书记又不是摆着看的!”

可做事大气的李县长就吃这一套,要不然去年黄局长怎么能在他那,死磨硬泡弄走八个事业编、工勤编?

“以后再说!”

“谢谢老板!”

灵醒的贾栋材立即蹦起来顺杆爬,敲死李县长这话脚,等李县长回过神来后,哭笑不得地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br>

</br>

第三十四章 不愧是黄大仙

公务繁忙的李县长和卢副县长走了,本该跟着领导们一起走的贾栋材,却借口还有事留了下来。领导们也不见怪,都是从基层爬起来的人,哪不清楚这小子想打黄新民的秋风?

可贾栋材除了想打秋风外,还因为高主任那一句‘党员要坚决执行上级决策’。李县长是个有魄力、果敢的老板,一直在大力推动林业系统改革,但对他贾栋材的指令是搞花木基地,也就是说少管林业局的破事,抓紧时间把基地建起来。只不过老板下令容易,落实就难办了,因为贾栋材没钱。

黄大局长是什么人,当过他一年副手的贾栋材太清楚,说好听点叫勇于任事,难听点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上次为了让苗圃工人不闹事,能在自己脑壳上缝几针,这次为了林业系统改革的事,难保不会再玩一出苦肉计。既然这样,贾栋材这位正儿八经的班子成员就奇货可居,完全可以从黄大局长这抠点钱出来。

然而,见同时受到李县长、卢常委副县长器重的贾栋材不去领导面前侍候,反而托词留了下来,机巧百出的黄局长居然会苦笑,还示意这小子把门给反锁了。

“唉,栋材,这次我们麻烦喽。”

关老子鸟事,正锁门的贾栋材听着就想笑,立即撇清道:“领导,莫吓我。我肩膀软,可不比你担得了事。”

“我吓你什么?晓得刚才书记跟老板、金书记谈了什么不?”

“谈了什么?”

刚才贾栋材没进来前,四位主要、重要县领导一致认为,为了稳步推进林业改革,必须调整林业系统的人事安排。贾栋材心里一抖,如果调整林业系统的干部队伍,还不晓得几多人要倒霉,尤其是马上要大规模砍山、造林。

“领导,你不是开玩笑吧?”

“你说呢?”

反问了一句,黄局长见贾栋材面色不对,还以为这小子不想得罪人,立即提醒道:“栋材,林业改革是两位主要领导共同拍板的事,不容你我考虑。”

鬼话连篇,贾栋材敢打赌,书记肯定是想加快推进了,但李老板反而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再加快步伐,起码在明年完成造林任务之前。而这位一直想把林业系统完全抓在手里的官迷领导,难说没有借路拿贼的私心,否则临来之前,高主任不会叮嘱自己那一句。

犹豫片刻,贾栋材突然小声道:“领导,黎冬的爸爸是三十年的老外科。”

果不其然,黄局长当即脸上变色,愤怒地瞪着贾栋材,阴森道:“你什么意思?”

不心虚,发什么火?吓唬谁?

高大人有指示,党员要听党的指挥,老子的党是谁?

李县长,李老板!

有恃无恐的贾栋材往陪护的单人床上一坐,无所谓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就小萝卜头一个,领导怎么指示,我就怎么办。”

彼此太熟悉、太了解,自知被识破的黄局长脸色变幻一阵,终于叹气道:“栋材,晓得什么叫‘走狗烹’不?”

知道,上次黄局长就说过这事,昨夜又说了一次,他最担心完成改革之日就是政治生命结束之时。可再担心前途,也不能去踩红线吧?书记、县长都是从基层起来的,什么样的鬼蜮伎俩没见过?

“你晓得个鬼!”

死鸭子嘴硬,贾栋材看在黄局长帮过自己不少的份上,好意道:“领导,我晓得不晓得不重要,关键是你老人家要晓得。”

“伢子,晓得明年书记一定会走不?”

废话,但贾栋材见老领导如此,不禁心里一动。罗书记能从乡上爬起来,又岂是易与之辈?

“呵呵,要么享受待遇去养老,要么担任实职,换成你怎么办”

博一把!

罗书记这种老资格书记,只要不犯政治错误,该给的体面,地委一定会给,那还担心什么?

怎么博?

地委、行署毙了改革方案,那就找个借口强行推动,搞出一个大大的政绩!

电光火石间,贾栋材把利弊权衡了一遍,不得不承认如果他是罗书记,也会强行推动,而且必须尽快推动。大家都会跑会送,想上级对你另眼相看、提拔重用你,关键还是在于你对上级有没有价值,而林业改革如果成功了,经验是可以复制到另外六个林业县的。

几乎是一瞬间,贾栋材也把自己的利弊捋了一遍,不管他黄大仙是不是装的,仍然看着他的胳膊,小声道:“那你还?”

彼此太熟悉,被看穿了的黄大局长也不觉得难堪,反而小声鄙夷道:“老子鞠躬尽瘁,出于名声考虑,也不能轻易牺牲老子吧?”

真不愧是黄大仙,连这样的苦肉计都敢唱,不过这次贾栋材没口无遮拦,反而连连点头。他猜想李老板之所以通过高主任下指示,也是看出了书记没那魄力。以现行的权力运行规则,只要书记不支持不同意,李县长再想干也没辙,还不如先保持现状,等上了位再说。

不过,书记县长有了分歧,黄大仙的日子就不好,老子倒有了机会咧。稍一组织词句,贾栋材恬着脸道:“领导,我那边都三个月没发工资了,要不局里借我们十万补发工资?”

十万?

这伢子该不是脑壳进水了吧?

黄局长露出个苦瓜脸,小声道:“晓得局里还有几多钱不?”

“几多?”

总共不到二十万,外面还欠了林业宾馆七八万招待费。

“不可能!”

可贾栋材看了看那张苦瓜脸,再对照自己在办公室看到的会议纪录,不禁大为失望。这几年县里一直在寅吃卯粮,怎么可能不盯死财税大户林业局?

见贾栋材这模样,黄局长压低声音,诱惑道:“脑壳转转弯,大河没水,小河里呢?”

打住!

贾栋材知道黄局长想说什么,真以为黄大仙一心为公?

他这是借机整人,好把重要岗位换上他物色好的小萝卜头,就象以前在城建局分管城管大队、环卫所样,彻底把林业局抓在手里。

稍一思考,不想得罪这狠角色的贾栋材便找到了借口,推脱道:”领导,我没时间跟你弄那个。不瞒你说,我正准备搞个实验室出来,研究一下离体繁殖珍贵苗木。要是搞成了,那是能加速整个行业发展进程的。“

哄鬼,但黄局长无意拆穿,只是笑眯眯道:“对了,你不提钱的事,我都差点忘了。今年青年林场和城郊林场加起来,要上交三十万给局里,这都快十月份了,有把握不?”

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真不愧是黄大仙,贾栋材不满道:“黄大局长,你敢去城郊林场收不?”

黄局长苦笑起来,还真被贾栋材说中了,哪个林场的钱都能收,唯独城郊林场的非但不能收,反而得往里贴钱。

见黄局长面带苦色,贾栋材便知这位领导同志又在林业局犯了众怒,就象去年在城建局一样。可话又说回来,看刚才李县长的坚决,想把苗木价格降下来,他除了强行拿掉老孙他们,又还能有什么办法?

难啊,有同感的贾栋材敬了领导一支烟,自己也抽了一支,商量道:“领导,我真是没时间,要不我听宣不听调?”

今非昔比喽,失望的黄局长点点头,叹气道:“放心,我只想把任务完成,没有别的意思。”

哄鬼,贾栋材敢打赌,只要这位领导大人抓住了自己和刘冬生两张票,马上就会调整人事。不过,只要局里不逼他交钱,举举手算什么?

“你呀,说话就不会委婉些?”

“你会信不?”

不信,黄局长太了解贾栋材,就象贾栋材了解他一样。

两人抽完烟,烟瘾大的黄局长又续了一支,还没吃早饭的贾栋材则拿刚送的水果充饥,还小声抱怨道:“降价30%,真亏得老板说得出口,今年的工资托了您老人家的福拖了三个月,明年呢?莫非还真去我同学那再求次人情,说我贾栋材同志大公无私,准备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知足吧。”

半躺在病床上的黄局长叼着烟,半是玩笑半感慨道:“也就是你这青皮够后生,说话再冲也没人见怪,换成我们试试?”

一个黄元帅苹果下肚象没吃样,饿了的贾栋材又两口一根大香蕉,把堆积在床头柜上的水果当成了早饭,瓮声瓮气道:“说得轻巧,账上的钱被纪委端掉了,明年的又赚不到一根毛,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当官的,真以为那帮工人是畜生?”

刚完成了一个死任务的黄局长也不生气,踹了这混小子一脚,笑骂道:“伢子,你以为你是草民?手下两千多号人咧!”

局里那两千多号人,老子也能管得到?城郊林场是六个林场里地盘最小的,工人数量却一点也不少,一个月下来光自筹工资都要两万多,就更不要提其他开支。

“蠢货!”

“什么?”

“我说你蠢!”

正啃第三根香蕉的贾栋材连忙凑过来,他知道这位老领导不是什么好人,但那脑壳是真他妈的聪明,随便转一转就有办法。

“我问你,你们场部在哪?森工局又在哪?”

“耶溪大道,新昌中,怎么了?”

“侧边都是哪个单位?”

贾栋材心里一抖,立即猜到了老领导的办法,可那行吗?

“有什么不行?我要是你,就把场部搬到石市去,不上班的就全拿财政工资。”

这个,这个好像能行。场里没钱但银行有的是钱,农行想建宿舍没地方但场里有,就是把场部搬到石市乡不行。

苗圃工人闹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帮大老粗能闹出个什么名堂?要是那帮吃闲饭的人闹起来,那才是大麻烦。黄大局长又故态复萌了,要是两个场有些路子的关系户都搞事了,那不是给大家添麻烦?

对啊,老子搞个方案尚且力求面面俱到,又何况是这小子?醒悟过来的黄局长赧然,却笑骂道:“不识好人心,我跟你说,远些有远的好处,可以逼着那些不想去石市的人找路子调走。”

哄鬼咧,但贾栋材也不拆穿,反而讨教起如何去书记、县长那撒泼打赖。他觉得两位大老板应该会看在大局的份上,赏给城郊林场几个糖子,但他实在是经验不足,有黄大局长这样的人能问,还不赶紧请教请教?

“你真把书记、县长当善斋公?哼,他们晓得局里有钱,还会让你唆倒?”

也是,能当那么大的领导,哪是轻易哄得了的?

正在这时,‘咚咚咚’敲门声响,机警的贾栋材立即止住话语。

“请进”。

进来的是满面笑容的杨院长,后面还跟了着黎主任和小腹微微隆起的雷莉。

“黄局长,感觉怎么样?老黎,再帮黄局长检查一下。”

被领导支使的黎主任无奈地笑了笑,拿起扔在陪床上的x光照片对着日光灯再看一遍。

跟在后面的雷莉向老公的领导打完招呼后,看到正在大吃大嚼的贾栋材顿觉尴尬,连忙佯装和黎主任一起看照片。自从成国栋考上研究生后,以前被同事们捧着的她在科室里就成了个笑话,要不是她老公当着森林公安的局长,早被被她们在背后议论了。现在贾栋材又成了她老公的上级领导,以他那种霸蛮性格,还不会去针对耀先?

“贾主任,谢谢了。”

哦,肯定在领导那表态时,被夸了两句。呵呵,其实大可不必太当回事,书记和县长都是从基层干出来的,对老师、医生这类靠本事吃饭的知识分子都比较尊重。

“杨院长,没紧跟形势哦。现在不是贾主任了,应该叫这青皮贾书记。啧啧啧,二十四岁都还差三个月的青皮后生,成了全地区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咧!”

三人吓了一跳,连昨晚听到女儿说过的黎主任都吓了一跳。这是个官本位的社会,尤其是新昌这样的山区县更为明显,全地区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岂不是说熬都能熬个副县级出来?

“哟,你老人家什么时候当书记了?”

“放心吧,最多半年,你要是当不了正科,老子把脑壳输给你!”

狂吃大嚼的贾栋材也有些得意,尤其是黎冬她爹在这,却反唇相讥道:“黄大局长,我现在晓得他们搞么叫你黄大仙了,成天神神道道。”

“难道我说错了?你不是全地区最年轻的科级干部?”

“副科是正科不?”

鄙夷完后,略有得意的贾栋材在床头柜上扒拉一阵,把领导慰问黄局长的几袋水果扒成两袋,拎着两大塑料袋走人,除了床头柜上多了个红包外,连根毛都没给这病号剩下。

“青皮伢子”,乐呵呵的黄局长笑骂了一句,把跟县领导红包一样厚实的红包扔进床头柜的抽屉里,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雷莉,感慨道:“黎医生,有些事你当爹的更好说。不是我黄新民吹牛皮,只要手下人上进,哪怕不在我手下做事了,照样帮得到的会尽力帮。”

达者为尊,虽然女儿的调动与黄局长没多大关系,但年龄比黄局长大一轮的黎医生仍然连声感谢,黄局长却刻意敲打不在场的下属道:“谢什么?黎冬的工作做得好,就应该提拔重用,我跟别的领导不同,只看工作表现不看关系路子。要是表现不好,不服从指挥,哪怕上级领导要提拔,我都会强行拉他下来!

哼,有关系有路子怎么样?我跨系统提拔人不容易,想捻死个把人就跟捻死只蚂蚁样。”

杨院长和黎主任心里一惊,眼睛余光都瞟向雷莉,他们又没家属在林业系统工作,黄局长还不是在说她家小陈?佯装看片子的雷莉也心里一惊,难怪她老公有背景有背景要路子有路子,连组织部都来考察了,结果还是没进成班子。

第三十五章 认不清形势

组织的人是瑞兽,走到哪,哪就有进步。

可今天,新昌县林业局一大帮的副科级干部、股级干部把组织部的人当成了瘟神,送来一个不折腾就会死的黄大仙不够,还给他们送来一个二十四岁的副书记。

在林业局这样的超级大局,副科级干部不进班子就是个屁,最多是比股长响些、臭些的响臭屁。城郊林场老孙也是老资格副科了,惹得黄大仙不高兴,不但帽子没了,还得去看守所吃老米饭。实职副科级尚且如此下场,又何况是那些副科级干部、股长?

贾栋材谁不认识?以前经常跟冯援朝的细崽在宿舍区卖鱼,还经常跟局里的年轻人打球,打完了球连水都舍不得买一瓶,尽是龙伢请他吃,那样的青皮后生也能当副书记?

可人家就他妈的当了!

人模狗样的坐在主席台上了!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稀稀拉拉的掌声中夹杂着热烈的掌声响完,招人嫉的贾栋材起身向汪副部长、班子成员、台下的下属们鞠躬致谢,先感谢了一通组织、领导,又冲坐在最后面的那帮捧场的球友、小兄弟们笑了笑。

最后,贾栋材在黄局长近乎于逼迫的目光中,只好语气坚定道:“同志们,林业系统改革是县委、县政府的正确决策,也是我们局里的政治任务,不容任何人讨价还价。今天,我贾栋材在这里表个态,坚决服从县委、县政府、局党委的指挥,坚决贯彻落实县委、县政府、局党委的决策部署。”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稀稀拉拉的掌声夹着后排年轻人们的热烈掌声又响了十几秒,台下的干部们抱着法不责众的心理,丝毫不给黄大局长和贾副书记面子。

倒是另一个新班子成员刘冬生表态时,会议室里突然掌声雷动,或许有欢迎老领导、老同事的意思,但更多的是在发泄不满。

老资格的刘冬生也不客气,过场性得感谢完组织、领导后,苦笑道:“各位老同事、老朋友,以后还望大家多配合我老刘的工作,莫为难我们城郊林场。对了,还要表个态。

组织找我谈话时,对我就一个要求,辅佐贾书记搞花木基地。我当着老领导的面也表过态,退二线之前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今天我再当着各位领导、各位老同事、老朋友表个态,我刘冬生一定辅佐贾书记办好花木基地,为我们新昌的发展尽绵薄之力!”

掌声雷动中,来送人的汪副部长的脸色顿时难看。

这哪是表态?

分明是在指责组织不公!

可刘冬生有这资格,不但因为他是十几年的老副科,而且背后杵着赵常务、陈主任、朱主席三个常委。

上星期开常委会时,汪副部长刚汇报到刘冬生的职务任免,两个本地常委、一个外来常委立即轮流发炮,只差没指着宋部长的鼻子骂不公平,十几年前的林业局班子成员,回林业系统就给个不当用的括号,居然连个班子成员都不给?

最后,就连李县长、卢副县长都说组织部的方案欠妥,表态赞同三人的发言,生生逼得书记指示组织部更改既定的人事安排,临时决定任命刘冬生为林业局党委委员。

可那是常委会上的事,刘冬生这样公开表示不满,不要说是汪副部长,就是贾栋材都不高兴。虽说我贾栋材成了你上司,好歹也见面就叫你叔吧?唯有黄大局长神情自若,好象没听出刘冬生话里的怨气,棉里藏针道:“冬生,多谢你的支持!

说句老实话,组织上找我谈话时,我都被吓了一跳。不过,我们既然是党员,就要服从组织安排。你放心,局里的事不会劳烦你的,你只要辅佐好栋材就行。”

刘冬生当了十几年的领导,什么事没看透?

“对对,人老不中用,我以后就守着城郊林场”,看不出表情的刘冬生打了哈哈,话里带着刺得顶了一句,施施然地落座。

等新提拔副科级的局办主任王春生表完态,脸色不好的汪副部长不咸不淡地勉励了两位新班子成员几句,便起身告辞。级别相同但地位已经比他更高的黄局长,连忙带着班子成员起身相送。

等领导们刚走出会议室,眉目带笑的王春生快手快脚得把贾栋材的席位牌放到黄新民的右手,正式昭告全局上下:贾栋材同志是局里的第三把手,党内排名在两位副局长之前。

“冯鬼子,侄子当局领导咧,高兴不?”

头发开始花白的冯援朝嫉妒贾栋材的少年得志,又高兴细崽攀了个好兄弟,连忙道:“莫打乱讲,现在是贾书记咧!”

算是贾栋材长辈的冯援朝尚且会嫉妒,又何况是其他人?

堂伯当着县人大主任,平时也没少跑、没少送,结果连个班子成员都没搞到的森林公安分局陈局长坐在第一排,更是愤愤不平。因为前几天,他老婆告诉他,本该被组织重用的他,就是黄新民在县委主要领导那进谗,强行从定了稿的人事方案上拿了下来的,搞得大伯、赵叔他们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见有人启了头,压着火的陈耀先立即扭过头来,挤眉弄眼地大声道:“你是说贾还是假?”

在新昌话里‘贾’与‘假’的发音截然不同,但在新昌人的官腔里又是相同的,陈局长酸溜溜的玩笑逗得众人直想笑又不敢笑,他的两个副手却是笑得肆无忌惮。

一身警服的游政委当即瞪了两人一眼,扯了扯陈局长的警服下摆,提醒他注意点影响。

可平时嚣张惯了,现在又满腹愤懑的陈局长哪会乐意?周边县的森林公安分局局长都进了公安局班子,就他陈耀先不能进?林业局的局长管起公安局的事来了?操,一个副书记算个屁,黄大仙是一把手,老子都不甩他!

“我的游大政委哎,开个玩笑而已,搞得这认真做什么?”

见背景雄厚的领导装傻,两位副职更是来劲,附和道:“陈大局长,你可要听政委的,人家是领导咧!”

一身警服还佩着手枪的陈局长大乐,笑骂道:“操,我说什么了?”

领导今天来开会还特意戴把枪,不就是没进成班子不爽吗?旁边的副手立即凑趣道:“您老人家普通话太标准,可以去电视台当播音员咧!”

“哈哈哈”

森林公安属公安和林业局双重管理,人事、财务都不归局里管,黄大仙还能咬了他们的卵?有森林公安的三个人挑头,会议室里的人终于哄堂大笑,不再理会黄阎王会如何。

会议室里的笑声传到外面,落在刚送走汪部长他们一行人的贾栋材耳朵里分外刺耳,大黑脸上黑得能拧出水来,当即用眼睛瞟了瞟老领导。陈耀先跟满哥的恩怨与旁人无关,不服从黄大局长的领导也跟老子无关,但公开场合这样挑衅老子,那就怨不得老子整人了。

与愤懑的下属们不同,强势又机巧百变的黄大局长热烈欢迎贾栋材来当他的副手,只要有这胆大包天又睚眦必报的小子在,剩下的人还不是任他搓圆捏瘪?现在见贾栋材面色阴沉,黄局长更是高兴陈耀先往枪口上撞,当即打趣道:“贾书记,莫怪人家针对你,只怪你的脑壳也太大了,一次抢了两个帽子咧!”

黄大局长憋着什么坏,作为老部下的贾栋材非常明了,但人家挑衅在前,当领导的没点脾气,日后岂不真成了摆设?稍一盘算,被架在半空的贾栋材决定当一回黄大仙的枪,毙掉陈耀先那只认不清形势的蠢货。

“嘿嘿嘿,要不领导给个机会?”

“哈哈哈”,得逞的黄局长大笑道:“这才是贾栋材嘛!”

高出众人一头的贾栋材也笑了起来,转身的时候大步向前,稳稳占住黄大局长右手的位置,将李副局长他们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

要变天了。

刚想按往常样跟上的两位副局长愣了一下,再看看主动落在最后的刘冬生,便知公开挑衅领导的陈耀先会倒大霉。林业局是新昌第一大局,林业局局长是准副县长,这都不是白叫的。那蠢货仗着陈主任的势力嚣张跋扈不说,现在又公开挑衅新来的副书记,真以为黄大仙是吃斋的?

第三十六章 雷霆万钧(上)

林业局的会议室在一楼,能坐得下全局二百多号人,足足占了半层楼。作为新昌县最大、最有钱的超级大局,这间会议室大气、严肃又不失档次。县里还不常见的石膏吊顶、背景灯、大理石地砖、立式大空调一样都不缺,连会议桌椅都是上好的新式实木,把县委、县政府的大会议室比成了叫花子窝。

因此,借着几步路的工夫就迅速冷静下来了的贾栋材,一边往主席台上走,一边小声也给老领导添点堵。

“黄局,不是我胳膊往外拐,要是我当书记县长,也看你这局长不顺眼。啧啧,书记、县长的办公条件都比这差,也亏你们能心安理得。”

这小子是睚眦必报的主,想把他当枪使,肯定得让他痛快下嘴皮子撒。暗笑的黄局长扭头看向郑书记,附和道:“小郑,我们是有些不讲政治。要不今天趁着大家都在,就让贾副书记主持一次全体工作会议,也好给大家上上政治课?”

不讲政治的帽子都扣下来了,觉得不妥的郑书记又能如何?况且余主任已经打过招呼,日后要积极主动配合黄大仙,快速、稳步推进林业改革工作。

“我同意,贾书记是政府办出来的领导,政治觉悟就是比我们高。”

县委办的出身,却说贾栋材是政府办出来的领导,这是什么意思?

黄大仙的手腕子耍得很溜咧!

可贾栋材只能吃了这闷屁,因为是他先给领导添堵的,那就怨不得郑书记刺他两句。

几句话的工夫,两正四副六位局领导已经走上了主席台,各自按各自的排名坐下,黄局长也开始主持全体工作会议。在县里的其他单位,都是局长兼书记,唯有林业局是分开来的,而且严格实行局长负责制。

“同志们,今天大家都在,我们开个全体工作会。主要是两个事,一是欢迎新领导,二是由贾副书记安排几项工作。

下面,请贾栋材同志代表局党委、局长办公室部署工作!”

实际主持过园林所工作,又在县领导屁股后面历练过,身材高大的贾栋材也不怵台下的干部们,伸手拿过黄局长桌上的讲话提纲,严肃道:“同志们,按县委、县政府的决策部署,下个星期将开始大规模砍山,为明年的营造长江防护林作准备。

下面,我代表局党委、局长办公室,将具体工作分解如下:

一、局办负责抓总,负责各乡镇、各局、各场、各部门、各股室的综合协调。王主任,办公室每天要统计汇总各林场、各乡镇的进度,有问题吗?”

年过而立的王主任这次没进成班子,但黄局长给他争取了一顶副科级干部的帽子,当即举手道:“没问题,局办会在每天下班前将进度报至局长办公室、局党委。”

老资格的办公室主任将局长办置于局党委之前,这是不讲政治的表现,但各下属林场、局、股室的头头们心里一凛。不管大家背后如何非议贾栋材,但人家是组织上任命的副书记,局党委堂堂正正的三把手,而且是目前的李县长、将来的李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心腹。

因此,当贾栋材按分工方案点人头时,头头脑脑们一改刚才领导们不在时的法不责众,点到各自名字时都举手答应,个别政治敏感性高的干部,还立即站起来回答。

然而,贾栋材按方案点到森林公安时,陈耀先应付性地举下手,敷衍道:“按领导指示办。”

‘咚’的一声闷响,贾栋材的手指关节用力敲了下桌子,质问道:“陈局长,你有意见?”

“没有,我们按领导指示办。”

“哪个领导的指示?指示了什么?”

见贾栋材如此咄咄逼人,大剌剌地坐在第一排的陈耀先立即拉下脸,顶撞道:“贾副书记,你想找茬是吧?”

会议室里顿时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出声,大家都想看这两人如何收场。就连黄局长都想看看贾栋材到底在政府办学到了多少,若是象以前在园林所样蛮干,可摆不平眼前这刺头。

没想到贾栋材没跟陈耀先继续呛,而是厉声道:“游茂生!”

“到!”

看热闹的游政委下意识地象弹簧样地蹦起来,双脚并拢一个立正,抬手敬礼。敬完了礼,游政委才回过神来,立即意识到自己被这年轻的副书记摆了一道。

“很好,这证明你们公安局不尽是酒囊饭袋。现在你告诉我,按照你们的公安人员警务条例,回答上级领导的问话时应该如何?”

上级领导这个词很刺耳,尤其是贾栋材以嘲讽的口气说出来,但游政委是搞政工的,政治敏感性远比陈耀先他们高。森林公安归林业局、公安局双重领导,但按组织原则和党管武装的原则,贾栋材这副书记就是他游茂生的领导,哪怕仅是名义上的。

“立正敬礼,报告完毕。”

“不错,看来‘党指挥枪’的武装原则,在你这还是有用的。”

党指挥枪这词更刺耳,压着火的陈耀先终于忍不住了。黄大仙在县委主要领导那进谗,拿掉他戴上一半的公安局班子成员帽子,现在一个青皮后生也敢骑到他脑壳上来?

“贾栋材,你什么意思?你想污蔑公安局吗?谁给你的狗胆!”

还不算太蠢,还知道把公安局扯进来,可惜反应太慢喽。高踞主席台正中的黄局长摇了摇头,掏出包‘大中华’扔了支给左首的郑书记,还狭促地朝他笑了笑。

果不其然,右首的贾栋材拍案而起,厉声道:“陈耀先,上级领导安排你的工作,为什么不按警务条例立正敬礼?难道你比警务条例还大,或者说你是县公安局班子成员,跟我是平级?

谁任命的?

漆局长还是杨政委?

县委组织部来宣布人事任命,这么严肃的场合,你戴枪来是什么意思?向组织示威吗?”

一顶顶的大帽子、连珠炮式的厉声斥责,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怒斥,终于把好面子的陈耀先刺激得失去理智,蹦起来指着主席台上的贾栋材破口大骂道:“操你妈,贾栋材有种你下来,看老子不崩了你!”

蠢货!

这一次,别说台上的领导们,就是站在台下保持立正的游政委都急得想骂娘。

“游茂生、况成林、涂仕全,下了他的枪!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党指挥枪,还是枪指挥党!”

完了,不单是想抡起巴掌扇醒陈耀先的游政委,就连同来的两位副职都知道,这次陈老大摊上大事了。三人快速交换一下眼色,只好大声答应,立即把暴跳如雷的陈耀先控制住,强行下了他的佩枪。

“贾栋材,有本事你弄死老子!弄不死老子,老子就弄死你!”

完了,完了,即使是坐在会议室最后的小年轻们,都同情地看向这位奋力挣扎的陈局长。

身为公安人员,公开威胁上级领导,别说是漆局长、杨政委,就是他大伯都保不了他。

第三十七章 雷霆万钧(下)

怒吼声还在继续,县林业局的会议室里却寂静得吓人,主席台下一百八十多号人都敬畏地看着台上的贾栋材。

书生杀人不用刀,贾书记长得一副张飞相貌,却是蛇蝎一样的阴险。唉,即使陈局长再有背景,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恐怕最好的结果也是调回公安局养老,连副科级待遇都难保。不到三十岁的实职副科级,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十分钟就走完了一辈子的路。

台上的领导们也心里直发寒,贾书记先鸡蛋里挑骨头激怒对方,再用上纲上线的政治斗争方式将对方彻底打倒,二三十年前才会出现的事居然又重演了,而且是一个如此年轻的领导运用得如此娴熟。一句话就是一个陷阱,一环扣着一环,环环都能致人于死地,这种手段他们没见过。即使是去年黄大仙整治城郊林场老孙,都是老孙几次三番公开唱反调,让黄大仙几次下不台,才真正下狠手。

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在心里对贾栋材的称呼已经是贾书记,而非小贾书记或是贾栋材、黑炭头。

唯有高踞主席台正中的黄局长龙心大悦,他也没想到贾栋材的助攻会如此雷霆万钧,不禁得意前几天给雷莉下的套有多英明。只要干掉听宣不听调的陈耀先,就能逼着公安局让出森林公安的管辖权,手上有了枪杆子,谁他妈的还敢偷逃林业规费、税收?

黄局长正得意时,旁边的郑书记凑过脑壳来,极小声提醒道:“黄局,该收场了,要不然不好交待。”

是不太好交待,但现在是考虑交待的时候?

整人嘛,要么不整,要么整死,莫非还留三分情面,等着人家来报复不成?

‘咚咚咚’,冷笑的黄局长敲了敲桌子,沉声道:“王春生,正式拟文!”

“啊,哦,好的”,正呆滞的王主任一激灵,连忙小跑回办公室拿来发文稿纸,抓起扔在桌上的黑钢笔,等着领导的指示。

“县公安局党委:

鉴于贵局陈耀先同志目无组织、目无纪律、政治立场不坚定,特请贵委调回另行安排,由游茂生同志暂代主持森林公安分局工作。

县林业局党委会

995年0月日”

新仇旧恨交集在一起,彻底失控的陈耀先怒吼道:“黄新民,老子搞死你!搞不死你,老子是你崽!”

蠢货!

这一次不单是有政治头脑的领导干部们,就连坐最后的小年轻人都暗骂,更气得按住他的游茂生想毙了这混蛋。这文件要是发给了局里,局长政委还不得扒了他们的皮?

操你妈的,想死莫拖着老子!暴怒的游政委暗骂了一句,毫不犹豫地卸掉这混蛋的下巴,随手抓起一个笔记本死命塞进这张惹下滔天大祸的破嘴里,会场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得到面目狰狞的陈耀先咿呜不清。

确实蠢,等来这蠢货继续发蠢的黄局长冷吭一声,继续口述道:“新昌县林业局关于请求开除陈耀先党籍的请示”

此话如雷,震得全场的人心神恍惚,也把陈耀先激得怒骂狂叫。

“县委:

县森林公安分局局长陈耀先于995年0月日上午9点3分,公开以实际行动反对党管武装的原则,性质之恶劣令人发指。特请求县委开除陈耀先党籍,清理出公安队伍。

妥否,请批示。

县林业局党委会

995年0月日”

完了,陈耀先彻底完了!

只要这份请示呈报到县委,所有的县领导,包括党外人士的时副县长都必须坚决表明立场,任何县领导都不可能为了一个区区陈耀先,去冒极可能被人攻讦的政治风险。哪怕是他大伯,那位即将退休的县委常委,也不敢有丝毫迟疑。

还是政治敏感性高的游政委反应快,低声命两位副职控制住还在奋力挣扎的陈耀先,急步跑上主席台,双腿一并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小声恳请道:“报告黄局长,陈耀先同志目无组织、目无纪律,能否由我们带回公安局严肃处理?”

有了时间的缓冲,左首的郑书记也终于回过神来,他敢断定黄大仙只是在放空炮,目的是把森林公安抓过来。可万一不是呢,万一黄大仙被气疯了,真把文件呈报上去了,如何收场?又将置他这书记于何地?林业局是局长负责制没错,但组织上派他来当书记,意图是什么?

“黄局长,我党的一贯方针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我们是否给陈耀先同志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对,对”,隔着贾栋材的两位副局长也连忙和稀泥。这事要是闹大了,黄大仙反正是得罪人惯了的,他们可不想得罪公安局的两位领导,更不想得罪老领导。

对,大家都说得很对,但现在是这说这个的时候吗?

黄局长的脸当即拉了下来,厉声质问道:“你们的政治立场呢?难道你们也要质疑党指挥枪的武装原则吗?”

两位副局长马上闭嘴,反正已经求了情,怎么办是主要领导拍板,跟他们这些副职何干?

可同为主要领导的郑书记不能坐视,立即反驳道:“黄新民同志,请你严格遵守组织原则。即使需要向县委报告,也必须通过局委会同意!”

可以,胸有成竹的黄局长挥了下手,命令道:“散会!王春生留下列席做记录。”

游政委如蒙大赦,连忙立正敬礼,准备先把陈耀先押出去。只要离开这会场,他就能马上向局长、政委报告,让领导们来善后。

可游政委敬礼的手还没放下,反应极快的贾栋材立即意识到,只要森林公安的人一离开会场,便会马上向他们领导报告,急忙命令道:“游政委,我党的政策是决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你们四个留下列席。”

多事,可贾栋材这么说了,本想放他们去通风报信的黄局长只好命令道:“你们四人留下列席!”

完了,连报告的机会都没了,游政委不禁脸色发白,却不敢违抗这两位心狠手辣的领导。他终于明白了,去年为什么流氓大队样的城管队会突然成为虎狼之师,为什么年纪轻轻的贾栋材会被县政府主要领导委以重任。就凭这样的手段和斗争经验,恐怕只有县领导们才有,连他们局长和政委都比不上。

可不敢赌黄大仙理智尚存的郑书记暗松了口气,他比游政委更懂政治也更懂人心。只要把会议拖得时间够长,他就不信林业局是铁打的,更不信公安局的领导全是死人。

等会议室的人全走了,郑书记斯文慢理道:“按组织原则,今天的党委会会议由我主持。首先,我来理一遍今天的事情经过,请各位委员拾遗补漏,务必要事实清楚。”

不就是想拖时间吗?

一把手黄局长尚没说话,一心整死陈耀先的贾栋材立即冷笑道:“郑书记,你是不是认为大家的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聋的?刚发生几分钟的事,还需要你来讲解一遍?

我提议,马上表决!谁赞成,谁反对!”

“贾栋材,你这是违反组织原则!”

“笑话,谁允许你剥夺我的建议权?我同意,黄新民同志呢?”

唉,这小子啊,不能泄这口气的黄局长暗暗苦笑,只好坚定道:“同意!”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就不如把戏演全来,表完态的黄局长马上看向刘冬生,沉声道:“刘冬生同志,我希望你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不要当老好人,更不要考虑个人得失!”

什么叫个人得失?

同意,女儿的房子能继续住;不同意,房子马上收回,管你装修花了多少钱。按规定,领导干部调离时必须向原单位移交住房,那你刘冬生是想交水电局那一套,还是交林业局这一套?

不值当,黄新民已经主动承担了县领导可能的怒气,为了个连点头之交都不是的陈耀先,刘冬生还会唱反调?而且他也敢断定,贾栋材肯定是年轻气盛想下狠手,但黄大仙不至于被气疯。

“同意。”

刘冬生话刚说完,越俎代庖的贾栋材立即各个击破,跳过排名第五的方副局长,直接问同样在局里多占了一套房子李副局长。

这是个不讲道理不留情面的狠人,而且还有个更狠的黄大仙在背后撑腰,有心唱个反调显示地位的李副局长稍一犹豫,也只好表态同意。李副局长一同意,方副局长也顺坡下驴,但郑书记立即反对。

“我反对!”

“少数服从多数!”

“我认为”

眼看郑书记要长篇大论,贾栋材立即打断,“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见,但必须执行党委会决议!”

‘砰’的一声巨响,愤怒的郑书记拍案而起,厉声质问道:“贾栋材,你是书记还是我是书记?”

操,同是班子成员,有话不好好说,拍什么桌子?

“砰’的一声,觉得权威被挑衅了的黄局长也拍案而起,指着郑书记破口大骂道:”郑波,你作为书记,难道不知道少数服从多数吗?表决!”

见林业局的两位主要领导、一位重要领导闹翻了,游政委立即大声报告道:“报告郑书记,我要上厕所!”

“批准!”

“不准!”

气得七窍生烟的郑书记一挥手,示意游政委立即滚蛋,厉声道:“笑话,我才是党高官,你是副的!”

操,这蠢货总算是聪明了一回,黄局长暗骂了一句,大声道:“马上表决,同意的举手!”

不把郑书记放在眼里的黄局长带头举手,同样不把郑书记放在眼里的贾栋材也立即举手,紧接着刘冬生和李副局长在贾栋材逼人的目光下,也只好举手同意。方副局长是两边都不想得罪,但更不想得罪能调整班子成员分工的一把手,只好无奈地朝郑书记笑了笑,举手道:“我同意。”

“我反对!”

那笨蛋应该去报信了,暗乐的黄局长冷笑一声,不屑道:“保留你的个人意见,王春生把会议记录拿过来,签字、执行!”

“是”。

郑书记也在冷笑,而且是真正的冷笑,趁着他们依次签字时,将系在皮带上的钥匙串取下,轻放在会议桌的抽屉里。

妈的,老子没带钥匙,看你拿什么盖章?

第三十八章 虎头蛇尾(上)

'吱'的一声,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在林业局院子里猛然停住,焦躁万分的游政委立即扑了上去,急声报告道:“局长,郑书记已经拖住了,您赶紧上去。”

心急如焚的漆局长心里一喜,急忙道:“拖住了?”

游政委急忙小声报告道:“章,公章。上次要提拔王春生,党委会的公章暂由郑书记保管,他说保险柜的钥匙落家里了。现在黄局长要以林业局的名义单独上报,文件已经在打印了。”

那就好,漆局长暗舒了口气,用手指着大院划了个圈,命令道:“立即押陈耀先回局里,要戴上铐子!先关到禁闭室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得释放!”

那可是人大陈主任的侄子,游茂生连忙小声道:“局长?”

“滚!”

“是!”

陈耀先啊,陈耀先,这一关你要是闯不过去,就不能怪弟兄们没帮你。明白过来的游政委连忙立正敬礼,狂奔向林业局隔壁的森林公安分局。

下完了命令,黑着脸的漆局长快步走进大楼,所到之外,干部们纷纷让路。几乎没一分钟,整幢大楼都安静下来,大家都竖起耳朵听动静。

好玩喽,漆爆竹跟黄阎王扛上了,这下好玩喽。

可干部们还没听到吵架声,院子里却突然响起刺耳的警笛声,只见森林公安的车冲进院子。众人正吓一跳时,只见游政委带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干警冲进一楼的大会议室,象押犯人样把暴跳的陈耀先拖上警笛狂鸣的警车。

随着警笛声远去,漆局长也正好走到了四楼的局长办门口,挤出个笑脸敲门道:“黄大局长,老哥来向你陪罪喽。”

总算是逼出来了,老子就不信这次搞不赢你这漆爆竹,正等着的黄局长大乐,嘲讽道:“哟,漆大局长,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坐快坐,我还正准备打电话给你,汇报下森林公安的工作咧。”

话是这么说,黄局长连屁股都没抬,大马金刀地坐在大班桌前,一报他去县公安局要求森林公安换人时碰的软钉子。

见人家连起身都不起,强颜欢笑的漆局长也没辄,讪笑着自己落座。没办法,枪指挥党的帽子扣得太大,大到脾气同样火爆的漆局长连句硬话都不敢说。这混蛋肯定不想把事闹大,但万一这狠人真发了狠,连他这个局长和去县政府求援的政委都得受处分。

唉,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想发作又不敢的漆局长脸上象火烧了一般,厚起脸皮道:“黄局,我是来向你作检讨的。

我们公安局没做好政治思想教育工作,导致少数干警政治意识不强,纪律涣散。在这里,我代表公安局向林业局局党委作出深刻检查。

今后,我们一定加强政治思想教育工作,狠抓纪律建设,保证类似问题不再发生。”

哄鬼咧,还真他妈的没脸没臊!

冷笑的黄局长把身体往后一靠,嘲讽道:“漆爆竹,你不是怕事的人,更不是卖嘴的角色,少跟我来这一套。

翻天了,小小的副科级,就敢在林业局满嘴喷粪,谁给他撑得腰?你漆春明还是杨光荣?”

杀人不过头点地,还没完没了是吧?

压着火的漆局长也把脸拉了下来,小跑进来的杨政委连忙按住他肩膀,大笑道:“黄大仙,至于不?”

摆足了架子的黄局长瞥了他一眼,照样连屁股都不抬,脾气更好的杨政委也不生气。将心比己,如果他或老漆被下属当众威胁,不往死里整才怪。

“咦,贾栋材呢?他跟老高去我们那吃饭,多吃两杯就一口一个漆叔、杨叔。现在叔叔来了,连面都不露?”

黄局长的眼睛眯了眯,栋材那小子嘴巴是甜,但人也精明得很,还会听你糊弄?想到这,黄局长马上把贾栋材当成双方的缓冲,高声道:“栋材,栋材,过来一下。”

正在局办亲自打文件的贾栋材急步过来,先瞄了眼领导的表情,立即桀骜得扫一眼这两位一起吃过几次饭的县公安局主要领导,不耐烦道:“黄大局长,男子人要腰杆子硬,莫跟没骨头的人样。”

小小的副科级竟敢如此嚣张?

一直压着火的漆局长勃然大怒,斥责道:“怎么说话的?”

公安局局长很大,大到现在的贾栋材还需仰视,但再大也大不过威信二字!

退无可退的贾栋材当即顶了回去,厉声道:“想耍威风滚回公安局去!小小的分局局长敢毙了局长、局党委副书记,我倒想问问你们公安局,还要不要党的领导!”

“你说什么?”

“你耳朵聋了?”

知道贾栋材一点底细的杨政委连忙打圆场,能被县政府主要领导亲手提拔的人,岂会怕老漆?

但楼上突然爆发的怒喝声,听得楼里的头头脑脑们如夏天饮冰水,每根毫毛都舒爽。

终于扛上咧,这下看他们如何收场。

屌!

贾书记就是贾书记,连公安局的大头子都敢硬扛咧!

小年轻们惊呼起来,他们几乎都认识以前在局里球场上横冲直撞的贾栋材。如果不是那家伙太高太壮,脾气又爆得很,一看就不好惹,不少被他撞翻过的人都想教训他。

“当然屌,也不看他的后台老板是谁?”

“谁?”

林政股吴副股长神神秘秘,小声道:“李县长!我听我老婆说,贾书记前几日还在黄局长病房里硬顶李县长,李县长都没真生他的气,走的时候还笑着踢了他屁股上一脚。”

咝,众人不禁吸了口冷气,那么大的领导踢你一脚,那就是把你当子侄咧。明年要当书记的李县长这么喜欢他,以后还得了?

对喽,他们吸的冷气,就是后赶来的杨政委的忌惮。作为强力机关的主要领导,杨政委的消息灵通得多,怎么会不知道贾栋材是最得李县长欣赏、欢喜的年轻干部?更为棘手的是贾栋材还深得高彬的欢心,只要有饭局都会带着他,单来公安局就来过两次还是三次,每次都要大家以后多多关照小贾同志。

李县长那人有度量,能理解下属的难处,高彬可是睚眦必报的。若是得罪了高彬,除了县委外,不管哪个单位的请款单都会被他压着不收文、不下抄告单,连组织部、宣传部都不例外。即使你有本事绕过高彬,请常务、县长签了字,仍然难逃他打着县长旗号支使财政局往死里剥皮,哪个局委不怕他三分?

唉,如今之计就是拖,拖到卢副县长过来说和。要不然,以这两人的狠辣,自己一方又确实理亏,还能讨得什么好不成?

第三十九章 虎头蛇尾(下)

在新昌这样的小地方,行署有的的局委一个都不少,但人少钱少事也少,书记跟县长稍微抓紧点就全管掉了,分管副县长也就成了个摆设。

从大县建成调任过来的卢常委副局长开过个玩笑,说他这县委常委、副县长还不如他以前当乡党高官,那时他能管十一万人,相当于管了半个新昌县。

开玩笑,开玩笑,有了县委常委的帽子,新昌的政局又是三足鼎立,给地委杨副书记当过秘书的卢副县长在政府里,就是除县长、常务外能拍板的副县长。他作的决定连书记、县长都不会轻易否决,远不是一干局长们能怠慢的,即使是权柄极重的黄局长和漆局长也不能。

因此,当白胖的卢副县长一出现在局长办门口,办公室里的吵架立即熄火,黄局长他们三位正科级领导连忙起身相迎,刚才对骂得很激动的贾栋材赶紧沏茶。

这画面就象电影里演的一样,连最年轻的贾栋材都能情绪变幻自如,刚才还怒火冲天的后生,下一秒就能双手端着茶杯亲热问候:“卢县,您怎么来了?”

对这小子颇为满意的卢副县长往沙发上一坐,黑色真皮沙发上陷下去一大块,一对小眼睛扫了眼陪笑的两个公安头子,接过茶杯打趣道:“来看你耍威风撒。要的,杨光荣向我报告时,我正好在常务那谈事,常务还说高彬终于带出个狠角色。”

当着公安头子的面,领导都如此挺自己,贾栋材不禁心里一暖,也立即领会到了领导的意图,连忙陪笑道:“呵呵,让老板们操心了”。

转过背,贾栋材又连忙给两位公安头子端茶,委婉道:“漆局、杨政委,二位莫生气,我也是箭在弦上。”

有常委在这杵着,刚才跟他对骂的漆局长不敢再造次,笑容满面道:“后生可畏,卢县,您太会带队伍了。贾书记要是在我们公安,我这局长都得让他来当。”

还是不服咧,卢副县长喝了口茶,小眼睛眯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敛去。跟他打过几次交道的杨政委连忙用大腿碰了下漆局长,坚决表态道:“卢县,我们听您指示。”

“我不敢指示,只是代表我个人意见。”

“是”,杨政委立即站起来立正,连累得漆局长也马上站起来立正。漆局长脾气是火暴了些,但政治敏感性还是很高的,否则不会一到林业局就严肃处理陈耀先。

“第一个意见,公安局还是不是县政府的组成部门。第二个意见,公安局内部是不是有股歪风邪气。”

卢副县长虽和言悦色,但如当头棒喝。

这位县政府重要领导不认同林业局对公安局‘枪指挥党’的指责,但严厉批评公安局执行领导指示不坚决,配合林业局工作不积极主动。如果卢副县长不是县委常委,两人可以当作没听见,但他是县委常委,两人就必须坚决表态。要不然,‘枪指挥党’的指责极可能会被这位常委在常委会发难,要求所有县委、县府领导表明立场,进而要求县委作出严肃处理,并向地委作出正式检讨。

这不是开玩笑的,公安局两位领导都年过四十,见识过二十年前的残酷。如果事情真走到那一步,他们最好的结局就是退居二线,而陈耀先则是去监狱度过余生。

“报告卢常委、副县长,我们县公安局坚决服从县委、县政府的领导,立即在全局范围内开展政治思想教育,保证不再有类似问题发生!”

这还差不多,卢副县长压了压手,示意两人坐下谈话。

“老漆、老杨,前几天新民出车祸,书记、县长跟我都吓了一跳。这样不行啊,林业局局长指挥不动森林公安,这算怎么回事?”

两人连忙解释,但卢副局长听都不听,摆手道:“不要给我解释,你们去向书记、县长解释。今天我来,除了调解你们之间的争端外,就是通知新民两件事。

新民,你们拟个方案报县委、县政府。一、以后森林公安分局的人事调整,必须由县公安局、县林业局共同协商。二、森林公安分局的经费请示,必须以县林业局的名义呈报县政府。”

黄局长大喜过望,可算是捏住森林公安的卵子了。漆局长、杨政委大急,人事权没了一半,财务权彻底没了,森林公安还是公安队伍?

“卢县,这”

‘咚’,卢副县长把杯子往茶几上一顿,冷声道:“你们不归我分管,不要向我报告。你们好好向书记、县长报告,怎么刹住这股歪风!”

卢副县长训斥完便起身,陪坐在左首的黄局长也连忙起身,矮他半头、胖他几圈的领导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诫道:“新民,你又有新外号了,晓得叫什么不?黄悟空。”

斗天斗地孙悟空,黄局长顿时苦笑,无奈道:“卢县,情非得已。”

“理解,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可不做又怎么办?还是书记有远见,给你配了个郑三藏。”

不知从哪赶来的郑书记正好小跑到门口,听到领导这么说他,连忙紧走几步,陪笑道:“卢县,您好。”

“不错,不错”,卢副县长与郑波握了下手,勉励道:“拉边套使正劲,你这书记当得很合格。”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尤其是当着黄局长的面说,办公室里的几人顿时心里一惊,但郑书记却觉得骨头轻了三两,连忙谦卑道:“谢谢领导夸奖。”

不是夸奖,而是事实,书记就是书记,给黄新民配的搭档确实不错。满意的卢副县长也拍了拍郑波的肩膀,然后与等在门口的两位副局长、刘冬生依次握手。

“大家都辛苦两三个月,把砍山的事办好了再休息。”

“坚决落实领导指示”。

握完了手,笑眯眯的卢副县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冲跟在黄局长、郑书记后面的贾栋材板着脸道:“小贾,明天交份检讨给我。”

“老板”

“三千字!”

“老”

“四千!”

“是”。

摸不着头脑的贾栋材连忙知趣地答应。

“反省要深刻,不深刻重写!”

“是”。

众人将领导送下楼,又目送着黑色桑塔纳走远,吃了亏的两位公安局主要领导打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哈哈,钻进自己的警车扬长而去。

收获巨大的黄局长哈哈大笑,拍着刚才还跟他吵架的郑书记的肩膀,得意道:“小郑,郑三藏了咧。”

果然是吓人的,可摊上这样的搭档,又能怎么办?郑书记露出个苦笑,不满道:“黄大局长,黄大仙,麻烦你以后事先通个气行不?”

“通什么气?你真以为我是大仙?走了,走了,去送小贾书记、刘委员上任。”

操你老母的黄大仙,两位副局长这才明白过来,黄大仙根本就没想过要把事情闹大,不过是借贾栋材的手把森林公安的管辖权抢过来。

他们想骂娘,笑眯眯的黄大局长更想骂娘。好不容易把森林公安抢过来,现在可以从容打击木材走私了,卢副县长又公开鼓励郑波跟自己掰腕子,这他妈的算什么破事?

</br>

</br>

第四十章 士气问题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蛇无头快小半年的城郊林场,终于迎来了他们的领导——贾书记、刘场长。

只不过,城郊林场的百来号人,再加上从青年林场赶过来的十几位干部,都不怎么卖账。哪怕黄局长的官声很好,刘冬生也算得上是他们的老领导,百多号人鼓个掌都死样没气。

也不怪大家不给面子,实在是贾栋材这后生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上次在场里还嚷着要带大家去局里讨米,结果被县里一压,屁都不敢放一个就答应了降价30%。

降你妈!

你他妈的在局里拿工资,老子一个月只拿40%!

在百多双鄙夷的目光中,坐在主席台上的贾栋材也心里泛苦,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李县长下的死命令,莫非他贾栋材还能不执行?

唉,难怪老板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士气问题。

好不容易等刘冬生四平八稳地表完态,轮到介绍贾栋材这位一把手时,哪怕官声不错的黄局长把他夸成了花,台下的掌声仍然是稀稀拉拉,象是山里的羊牯拉屎,有一下没一下。

士气,士气啊。

没办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只能学黄大局长,什么手段都用一点。

下了决心的贾栋材等黄局长替他吹嘘完,一反领导干部上任时坐着表态的习惯,站起来先向黄局长等人以及台下微微躬身以示谢意,然后站着感谢了一通组织培养、领导器重。

最后,贾栋材从主席台上的旧长条桌后走出来,站到主席台边,红着一张大黑脸,露出一个与他年龄不符的苦笑,歉意道:“各位工友,对不住大家。我贾栋材食言了,明年的苗木价格必须降30%。”

饶是有黄局长这样的强人镇着,台下也响起不怕死的嘘声。工们嘛,不求你提拔,你又开除不了他,还会怕台上这些当官的?

台下的嘘声让贾栋材脸上象是火烧了一般,虽然他心智足够成熟了,也在官场上历练了小半年,但还是没学到那种唾面自干的强大。

仍有羞愧之心的贾栋材只好深深一躬,诚恳大声地道:“我不想辩解什么,县领导是提拔我贾栋材,又没提拔你们,所以这事是我贾栋材对不住各位,对不起。”

会场里顿时寂静下来,台下的人是惊住了,台上的人是愣住了。从来只有领导牛皮打得狗死,还真没见过哪个一把手当众给工人道歉咧。

唯有高踞主席台正中位置的黄局长暗中竖拇指,为了化解工人的怒气,连这种招数都使得出来,这小子真他妈的人不可貌相咧。

羞愧的贾栋材鞠完躬,立即挺直了腰杆。他在园林所的经验告诉他,可以跟下属打成一片,但绝对不能不要官威。

“大家都是老熟人,青年林场过来的几位,我们以前也打过交道,我贾栋材是怎么样的人,你们心里也有数。做人要光明正大,我的错,我认了。

下面,我们谈点工作上的事。

第一个事,今年我们要交局里的二十万,我们不交了!明年交不交,就看花木基地的效益,要是效益不好,照样不交!”

话音一落,台下的工人立即看向台上的黄局长,台上的局委班子成员脸上顿时变色,连黄局长都面色难看。二十万不是小数目,如果再加上青年林场的三十万,明年局里要少收五十万?

可贾栋材根本不给黄局长发火的机会,泄愤式地大声道:“局里的钱哪来的?还不是我们几个林场赚的?没道理局里有钱建宿舍,我们工们连饭都吃不饱!

我贾栋材撂句话在这,只要我还当这书记,每个月先发工资,有多的钱再上交局里。县里要处分人,我贾栋材来扛!”

贾栋材掷地有声,台下终于有人开始鼓掌了,见这混账东西把工人的怒火往局里引,台上的郑书记急忙想阻止,却被黄局长捅了下腰子。有了几十秒的缓冲,老辣的黄局长终于回过神来,城郊林场最迟年底脱离林业局,那五十万的上解资金关他屁事,工人对局里再怨气冲天,又跟他有毛的关系。

操,这伢子还真成了精咧!

台下终于有了自发的掌声,贾栋材就有了信心,继续给工人们灌定心丸。

“第二个事,县政府的四十万拨款一到位,除了注册公司的三十万外,立即给大家补发工资。不够部分,等银行贷款下来后再行补发。

还跟刚才一样,工资你们领,责任我来扛。我去向县领导作检讨,该处分就处分,不关场里其他人的事!”

全额补发工资?

简陋的主席台下愣了一阵,终于掌声雷动。

士气可用!

二十四岁的贾栋材站在台上,看着台下激昂的百多号工人,很多年龄都能当他爹了还为本该他们拿的工资激动,居然有种俯视的感觉。难怪黄大仙不顾一切都要往上爬,原来俯瞰众生是这种感觉。

既然士气鼓起来了,那就可以也必须立威了。历练出来了的贾栋材深吸一口气,将心里那种热流强行压了下去,突然厉声道:“第三件事,当着黄局、郑书记的面,我说句家丑外扬的话,我们场属于真正的有组织无纪律!

以后我们按局里的纪律来,上下班要签到,超过十五分钟算迟到早退。我警告某些人,别把纪律不当回事。我贾栋材想提拔你们不容易,想开除你们也不太可能,但把你们扔到花桥去砍树守林,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我贾栋材可不是孙闰生那样的软蛋,除了是场里的书记外,还是局里的副书记。不是我吹牛皮,场里除了刘场长外,我贾栋材要处分哪个就是哪个,你就是告到县委、政府去都没用!

不信是吧?

认得陈耀先不?

刚才在局里跟老子对着干,老子逼得漆爆竹关他禁闭!以后莫讲分局长当不成,连他那块虎皮,老子都要剥了他的!”

刚才还当众鞠躬道歉的贾栋材突然跋扈自恣,吓了台下百八十号人一跳,前排的人连忙坐端正些。台上的人也吓了一跳,连同为场领导的刘冬生、钟仪都下意识坐端正些,唯有黄大局长抚桌而笑。

这才是贾栋材嘛,当一把手的人,不霸道怎么行?

傲然睥睨的贾栋材发作完,见台下的人都坐得笔挺了,终于缓和了些。

“第四件事,今后我的人事关系仍然在局里,但工资关系放到场里来,以后陪着你们嚼糠咽菜!

第五件事,那就是场里的将来。我这人不喜欢吹牛皮,以前给黄局当副手时,有十分把握都只说七分。今天我吹个牛皮,只要大家把工作做好,我保证大家都会有好日子过!

你们要是不相信,就去公园里问一问,他们去年发了几多钱过年。再去城建局的苗圃里问一问,我贾栋材亏待过他们不?”

说得情绪激昂的贾栋材顿了一顿,借着转身喝水的动作缓了缓心神,快速思考着把干部们拢过来。他不是黄局长,自认没那种斩荆披棘的勇气,更不想当官当成了独夫,否则不会离开园林所前把王娓娓扶上副所长的职位。

喝完几口水,贾栋材把杯子往桌上一顿,滔滔不绝道:“还有你们这些干部,我可以撂句话在这里,只要我贾栋材当书记,你们就不要担心进步的事。

工作做得好不好是你们的问题,提拔不提拔是我贾栋材的问题,哪怕跟黄局那样恬着块面皮去书记、县长那磨,我都会帮你们磨到机会。

不相信是吧?

去年黄局为了城管大队、园林所的编制问题,气得李县长骂他皮比城墙厚,最后还不是签了字?就前几日,黄局出车祸的隔日,我照样在医院里硬顶李县长,坚决反对苗木降价30%,气得他冲我屁股上就是一脚。

各位,我说这些,不是要显摆我如何得领导器重,而是告诉你们一个事实。这个世道,有路子是好事,没路子也未必就塌了天,只要你有能力、勇于任事,有的是领导赏识你。

我贾栋材为什么提拔得这么快?莫非我一个乡下伢子,还有个当官的亲戚不成?

你们问问黄局长,以前我跟你们一样怨天怨地怨空气。要不是黄局长点醒我,我现在还跟你们一个德性,还在公园里生霉发臭!

同志们,好好工作,想出头就要先把工作做好。我要是没把工作做好,黄局、吴局会推荐我去县政府办,我的工作要是不出色,李县长会放我到这来?

笑话!

我要不是苦干两年,干出了成绩,鬼都不会搭理我。

黄局以前有句话说得在理,大家都是没靠背山的人,想进步就只有努力工作。工作做好了,这个领导不赏识你,那个领导也不赏识你,但一定会有领导赏识你!

别的我贾栋材不敢保证,唯有这件事敢保证,从来都是任人唯才不唯亲。我离开园林所时,局里征求我的意见,我毫不犹豫推荐王娓娓或江义当副所长,而不是跟我跟得最紧的冯大龙,哪怕以前我跟江义几次都差点打架。

后来王娓娓当了副所长,那是组织上的综合考虑,但我绝对不会凭个人关系推荐干部!”

哄鬼咧,黄局长敢用脑壳担保,贾栋材绝对没推荐过江义,王娓娓出人意料当副所长,也绝对是他搞了鬼。

但台下的人信了,从风闻贾栋材会来当一把手起,他们就不自觉地去打听新领导的根底。可以这么说,贾栋材在整个城建系统都是个奇迹,从来没哪个年轻干部爬得这么快,也没哪个领导干部能赢得整个系统的交口称赞。

</br>

</br>

第四十一章 心思各异

金菊怒放,陈旧的政府大楼里繁忙依然。

汇报、检讨、表态,面红耳赤的漆局长、杨政委从书记办出来,双双长舒了口气。挨了书记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又交了份书面检查,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最后出来的黄局长心情舒畅,见两人如释重负的样子,揶揄道:“至于不?”

唉,这一次,公安局的脸算是给陈耀先那短命鬼丢大发了。颜面无光的两人懒得搭理黄大仙这罪魁祸首,冲等在门口几位眼神异样的部门领导尴尬得笑了笑,急步下楼去李县长那汇报、作检讨、表态。

三人进门时,李县长正在欣赏贾栋材那份四千字的检查。一手钢笔字刚劲有力,检讨也还算深刻,没象旁人汇报的那样上纲上线,而是定义为陈耀先目无组织、目无纪律,并且字里行间隐隐指责公安局纪律涣散、政治意识薄弱。

不错,手段是激烈了些,但还是那个识大体的黑小子,就是还有点稚嫩。虽说斗争这东西永远都不会过时,但必须要可控。

“李县”。

“坐”,李县长瞬间敛去了笑意,冷脸示意三人坐下。

惹出这么大的事来,三人哪敢落座?就连以讨伐面目来找领导评理的黄局长,都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站得笔挺。

还是楼上那一套,三人详细汇报,两人作出深刻检讨,然后两人被副书记、县长李卫国同志严厉批评。好不容易等李县长批评完了,臊眉耷眼的两人连忙坚决表态,领导的脸色才和缓了些,示意站得笔挺的三人坐下。

漆局长、杨政委连忙在凳子上坐了半边屁股,黄局长见领导那茶杯快空了,连忙转身去拿开水瓶给领导续茶水,然后陪坐在一边听指示。

“其实这事也不完全怪你们,只怪那个陈什么”

端坐的漆局长连忙道:“陈耀先,我们已经关他禁闭了!”

“对,陈耀先,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又正好撞上了栋材那小子。那小子吧,看似人畜无害,其实跟新民是一路货色,哪会吃他那一套?那小子比新民强些的地方呢,就是运气好,起步的时候碰上了好师傅,年纪轻轻就晓得了要收敛锋芒。”

两人心里一凛,以李县长这口气,哪是评价下属,分明是把贾栋材那混账东西当后辈子侄,把黄大仙当心腹肱骨。不过,两人心中又终于松了下来,这一关总算是过了,领导们终于给即将退休的陈主任和公安局留了三分体面。

李县长也有几分得意,一手提拔的人刚放出去,就把公安局的两位主要领导搞得灰头土脸,单凭这手段也不枉让他到办公室过渡一番。当领导嘛,手下不能没有听话的干部,更不能没有能挑大梁的大将,小贾就是既听话又能挑大梁的栋梁之才。

“这事到此为止了,以后要警钟长鸣,不要再犯类似错误。这次是你们运气好,德铭去得快,如果真把事情闹到县委、县政府,你们都要背处分!

对了,以后森林公安的经费申请,就按德铭的意见办,以林业局的名义上报吧。”

“是”,两人心里一苦,书记把一半人事权给了林业局,现在县长又把财务权给了林业局,森林公安这支队伍算是丢了,成了林业局的看门狗。

“新民留一下,你们先去吧。”

“是”,两人立正敬礼。

两人出去后,李县长把贾栋材那份检查推过来,玩味道:“奇文共赏。”

黄局长连忙拿起检查飞速浏览完,不禁苦笑道:“老板,这真不是我教的,那小子他有自己的想法。您是不知道,上午我送他去场里上任……”

不错,不错,年纪轻轻就懂得转移矛盾,还隐隐担心贾栋材打不开局面的李县长非常欣慰,却不耐烦得打断道:“我晓得他的本事,你的想法呢!”

还能有什么想法,这事必须到此为止,但是陈耀先也必须得到严肃惩处。

废话,李县长瞪了他一眼,“继续”。

难啊,上头要出政绩,又不愿动真格的。黄局长佯装犹豫起来,见李县长脸上开始阴郁,才低声道:“当务之急是重建稽查、检查队伍,局里我会安排好,但森林公安那边需要老板的支持。”

“有合适人选吗?”

有,政委游茂生能服众,关键时候也头脑清醒,只要允诺他进林业局班子,不难为己所用。

“另外,我想增加森林公安的编制。我们新昌人少地广,又处在三省交界的位置,光出县的关卡就有五个,更别说那些山里的小路,光靠现在的十二个人远远不够,至少要增加到四十个人。”

这才是做事的样子嘛,李县长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起了桌上的钢笔,黄局长连忙起身告辞。

出了县长办公室,黄局长又到高主任那打了个照面,便驱车去城郊林场找贾栋材。

有时候,黄局长很羡慕贾栋材的年轻,年轻就意味着思想还单纯,还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到哪都能得到领导的信任。哪怕是草率给人扣帽子、乱向工人允诺……,从卢副县长到李县长,都不会怀疑那小子的动机,只会认为是年轻气盛。搁在他黄新民脑壳上,领导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故意的,即使是贾栋材搞出来的事,也认为是受他指使。

妈的,这叫什么事?

没一会,车子到了城郊林场的院子外,黄局长老远就听到会议室里贾栋材的大嗓门。见院子里停满了自行车、摩托车,黄局长摇下车窗听了听,报告也快做完了,索性就呆在车里,等里面开完会再进去。

正在做报告的贾栋材颇为自得,局里的风声传到场里后,被安抚住的干部队伍迅速士气高涨,工人更是老老实实得等县里的款子下来,不再堵在场里不挪窝。

这多好,干掉一个陈耀先,再当众认个错、允个诺、发通火,威信就彻底树立起来了。只等着政府那四十万拨款到位,挪个十来万把工资补发完,这支队伍就是老子的了!

手下有二百来号人马,还怕建不成基地?

“散会。”

二百多人从陈旧的会议室里一涌而出,推自行车的、骑摩托的,院子里瞬间热闹起来。没几分钟,等工人们走了,偌大的院子又迅速安静下来,但黄局长打着车子没进院子,反而回了局里。

“春生,给栋材安排间办公室,按正职的标准。”

“是”,手里拿着笔记本的王春生答应了一声,见领导没了其他安排,小声提醒道:“黄局,贾书记的本职是城郊林场书记,按惯例”,

“我晓得,去办吧。”

“是”,王春生合上笔记本,快步走出局长办。十几年的老板凳坐下来,他也把很多事琢磨明白了。

以黄局长这种工作作风,上头用得着他做事时,什么事都好商量。等到黄局长把事办完了,十之八九会被明升暗降,不趁着在位时拢着一帮得力干将,等到日后调整职务时,会连个帮他打抱不平的人都没有。

第四十二章 撂挑子

掉漆的木头窗户、发白的水泥地、掉皮的旧人造革沙发、压着玻璃板的旧桌子、旧藤椅、旧电话机……,城郊林场的书记办公室里唯一新点的东西,就是贾栋材当园林所副所长时,单位上给他买的那只高档玻璃茶杯。

开完了全体工作会,贾栋材颇为自豪地环顾着自己的书记办,丝毫没把账上能跑老鼠的事放在心上。见新领导神情自若,六个股长和八个班组长也底气足了不少,大家站的站、坐的坐把书记办挤得满满当当。

豪爽的贾栋材散了半盒‘芙蓉王’,把空盒子往垃圾蒌里一扔,又从牛仔裤的另一个口袋城掏出半包‘白沙’烟来散。工人都纯朴,也都好哄,暂时没钱补工资,那就用好名声来作担保呗。

散完了平时已经不抽的‘白沙’烟,贾栋材从办公桌后把藤椅拎到茶几边坐下,本就比大家高出一头的身躯更显高大。

“老陈,把门关了。”

“哎”,坐在门边的场办主任老陈连忙把门给关了。

“给大家通个气,等公司注册完了,我们就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

由事业单位变成企业?

众人大急,领头的邓股长刚想说话,贾栋材摆了摆手,颇有气势道:“我晓得你要说什么,先听我说完!”

“哦”。

“晓得我来这是干什么的吧?县里拨给了我们四十万,你们还担心工资的事?

不是我说你们,光局里那统筹的40%工资当得了什么用?等林业改革启动后,哪个林场不要自筹工资?40万换最多半年工资,这个账你们还算不过来?”

“对对”,本就想说这事的邓股长连忙附和,众人也连声附和。他们就怕贾书记补完这次工资后,象乡镇那样拖工资,把钱全花在基地上。

他们也没想错,贾栋材确实只想补齐这次的工资,然后干活的工资全发,不干活的只拿统筹工资,逼走一部分事业编干部。没上任之前,贾栋材跟黄局长经常过来做工人们的工作,知道工人们大都纯朴,场里的干部却油滑成性,最喜欢躲在工人后面煽风点火。

“各位,今天大家关起门来说,我跟刘场长、钟场长也难。那40万是用来搞基地的,不是给大家发工资的,挪用七八万块钱好办,挪用多了,我们是要受处分的。

所以啊,补发完了工资,两边的财务就要分开来。财政拨的40%工资照发,剩下60%的工资,场里的人归场里发,基地归基地。”

八个班长无所谓,反正他们除了育苗外,贾书记还会让他们吃闲饭不成?几个股长急了,明年苗木要降价30%,场里保本都难,哪来的钱发工资?

“你们有什么办法,反正我是脑壳都想疼了,都没想到什么办法。”

办法肯定有办法,但几个股长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想开那口。

既然怕得罪人,那就熬着呗,看谁熬得过谁,贾栋材起身道:“那就先这么着,大家都去想想办法,活人还能让人憋死?刘场长、钟仪、老陈留下,其余人先回去。”

“哦”,十几个股长、班组长连忙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个场领导和场办主任。

等门又关上了,刘冬生扔了支‘芙蓉王’给贾栋材和老陈,然后坐在那当泥菩萨。在官场上,上级领导对下属才这样扔烟,同级领导之间都是递烟、敬烟,刘冬生这个轻佻的动作让此刻很敏感的贾栋材隐隐不快,见他没有把打火机伸过来的意思,自己掏出打火机点着。

这种隐晦的交锋,经验还不足的钟仪没觉察出来,反而为主要领导终于上任了而高兴。这几天来,她这副场长着实被一帮老油条烦透了。

“我们分下工”。

急于树立权威的贾栋材也象高主任样,没多少征求意见的意思,直接把场里和基地的工作分解下去,大体上是由他来掌总,刘冬生分管机关事务,但财务单列出来归了钟仪。

“钟仪,财政局的钱拨到后,马上补发工资,还有工商局跟贷款的事也要抓紧,时间不等人。

老刘,你经验丰富,把场里能做事的干部挑出来,划到公司里去。”

“好的”,有了主心骨的钟仪没二话就答应,但刘冬生摇头晃脑不同意。有了上午局里和场里的那两幕,本想配合配合的刘冬生见识到了贾栋材霸道的一面,哪还想给自己找麻烦?

“栋材,这事还得你亲自来,我都走了十几年,哪还清楚场里的事?再说,我就是来过渡的,一到五十岁就回水电局钓鱼,工作上的事还是你们多担待些。”

什么叫不清楚,又什么叫过渡?你要是不答应,组织上还能逼着你享受正科待遇不成?哦,现在解决了级别,还把亮亮给提拔了,你再来说过渡的事?

你能做初一,可就莫怪别人做十五,本来还想以长辈之礼相待的贾栋材把脸拉了下来,冷声道:“老刘,那你跟我说说,你想管哪块?”

露原形了吧,这后生看似谦和,其实跟黄大仙是一路货色,都喜欢搞顺昌逆亡那一套。不快的刘冬生打了个哈哈,自嘲道:“到了我这年纪,什么都干不了喽,要不是常务压着我来,早准备钓鞭去钓鱼咧。”

不想干,那就别干!没有刘屠夫,老子还能吃带毛猪?

心里冒火的贾栋材冷声道:“老刘,你是长辈又是前辈,那我们就不劳烦你了。”

“多谢了,刚才老孙打电话给我,要我回趟局里,先走一步了。”

刘冬生身为场长,上任第一天就这么走了,贾栋材的脸色顿时难看。

“钟仪,你辛苦些,场里的事都抓起来。”

“好的”,不满刘冬生倚老卖老的钟仪立即答应,但答应完了又心虚道:“书记,我行吗?”

不行也得行,刘冬生撂了挑子,她不顶上去怎么办?

“有什么不行?借鉴我们办公室的规矩,再结合场里的现实情况,搞出一套切实可行的规章制度来。不管是谁,犯了哪一条就按哪一条处理,谁要是不服就让谁来找我!”

贾栋材鼓励了自己带过来的副手两句,又给还摸不清底细的老陈开出赏格,推心置腹道:“论年龄,你比我们大一轮,我也就不给你说虚的。在会上我也说了,我这人推荐干部看能力看表现,不看关系跟路子。

我还可以给你透个底,我跟大老板、卢县、黄局长的关系都不错,即使我们以后升格不成正科级单位,只要你全心全意配合我和钟仪的工作,一年之内我保你一个副科级帽子。”

副科级的书记保副股级的主任一顶帽子,说起来有点可笑,但这话从贾栋材嘴里说出来,却令人信服得很。他跟李县长的关系只是传说,但他与卢常委副县长、黄局长的关系却是整个林业系统都有目共睹的,加之他兼任了局党委副书记的职务,想从局里抠个推荐名额又有什么难度?

唉,副科级对于钟仪她们这样的两办干部,不过是吃几年苦的安慰奖,但对于老陈这些老实做人的基层干部来说,往往是搞半辈子工作都不一定弄得到的。要不然,以他十年前的林校生学历,能三十多岁才当了个副股级的办公室主任?

如今,年轻的领导如此允诺,而立之年的老陈激动道:“书记,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那就好,只要有老陈这样老脚子辅佐,没有刘冬生那老油条,钟仪也能镇得住场面。

“嗯,那就先这样吧。我明天上午要去局里开会,你们明天下午下班之前把规章制度给我。”

“是”。

第四十三章 甘为所用(上)

贾栋材的副书记办公室窗明几净,新大班台、新大班椅、新玻璃茶几、新实木沙发,连桌上的文件夹、信笺纸都是新的,更不要说抽屉里的手机盒子、整条的‘芙蓉王’。黄大局长在待遇方面非常大方,只要是他倚重的下属,该给的待遇从不吝啬,不该给的也拐着弯给。

这一点,端坐在大班台前汇报工作的王春生深有体会,他在局办写了十年材料也只是个小干事,但他从小干事到局办副主任、主任、副科级干部,只花短短十个月时间。如果这次组织上不是要安排贾书记和刘冬生进班子,不但是副科级帽子,他还能戴顶班子成员的帽子,一跃而成真正的局领导。

“贾书记,您看还要置办些什么?”

还置办?就这档次,比两办主任的办公室都高档得多咧!

可惜这里就是纯粹的摆设,老子一个礼拜连一天都没时间坐。贾栋材遗憾地暗暗咂舌,真想找个借口,把这些东西拖回他那叫花子窝样的场办。

“生哥,黄大局长有什么指示不?”

一听这称呼,尤其是昨天还雷霆万钧的贾栋材这么称呼,谨小慎微的王春生连忙道:“贾书记,可当不得这么叫。”

杀了只猴子给鸡看,全局上下就得把老子当领导敬着,贾栋材略有几分得意,却佯装无所谓道:“得了吧,你也就是运气差了些,要不然还进不了班子?嘿嘿嘿,你跟黄局还不到一年,我跟他都快三年了,不是要我给他卖命,哪会这么大方?”

这话也就贾书记这样的老部下才敢说,王春生可不敢在领导背后口无遮拦,连忙小声道:“您放心,事情由我们来办,您只要挑个头就行。”

那就好,黄大局长下了这么大的本,肯定是有所图撒。帮黄大局长摇旗呐喊没问题,但劳心费力就免了,老子哪有那气力?当然,好处不给足,这事也得两说。

“贾书记,哟,王主任也在啊?”

见是以前的老办公室主任来了,王春生连忙起身沏茶,问候道:“刘委员,您好。”

一听这敬语,老林业的刘冬生便感慨黄新民会带队伍,连以前不通人情世故的王春生都象变了个人似的。可再看见贾栋材坐在办公桌前,听着声音找来的刘冬生连忙看了下门牌,上面赫然写着副书记办公室,不禁心里一咯噔。

“老刘,事情办妥了吧?”

一听这口气,年龄能当人家爹的刘冬生就心里犯堵,可又没办法,谁让他是场长,人家才是书记呢?

腻歪的刘冬生走进办公室,一屁股往仿红沙发上坐下,例行公事道:“贾书记,刚才水务局按李县长的指示,给你调了辆猎豹越野车过来。车是李县指定给你用的,一是出于安全考虑,你跑乡镇的时间多,那辆旧皮卡车不安全。二是出门能撑场面,莫让外人看轻了。”

老板如此器重,贾栋材心里一暖,不禁感激涕零,连忙起身抓起放在办公桌上的新手机打电话给李县长,音带哽咽道:“老板,谢谢您的关心。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您有指示就打这个号码。”

正批文件的李县长欣慰地笑了笑,勉励道:“好好干,表现不错,当主要领导的人就是要有主见、有霸劲,要霸得了蛮、更要敢拍板。待到成功之日,我们一起痛饮庆功酒!”

“谢谢老板!”

背着身的贾栋材微微躬身,不为人觉地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这一年多来,他贾栋材得到的都是他争来的、抢来的、甚至是交易来的,唯有这车是李县长主动给的,连个示恩的招呼都没打就给了。

见令人敬畏贾栋材如此感动,心有同感的王春生连忙托词告辞,人老成精的刘冬生也颇为感慨,这是李县长的驭下之术,但又何尝不是器重与赏识?

稍事平静,贾栋材放下手机,坐回到实木沙发上,脸上嘻笑道:“春生,车子在局里开支吧?”

林业局是超级大局,副职的待遇平齐了其他大局的正职,连王春生这局办主任都配了辆旧吉普,哪会在乎这万把八千块钱?

可是,以前看不上他的老主任在这,平时稳重的王春生突起炫耀之心,轻佻道:“贾书记说笑了,昨天黄局还交待我,去工业局搞个购车指标,准备给您配辆好点的车呢。

黄局还明确指示过,您是要去开创新局面的人,只要您在局里一天,您的待遇就照着他和郑书记的来。”

这话听得刘冬生更犯堵,同是挂名的班子成员,贾栋材可以配办公室、配车,甚至连待遇都能平着主要领导来,而他这党委委员连根毛都没有。

可这还没完,王春生说完车的事,又说起房子的事。他知道贾栋材有了房子,但这年头的领导,谁不是住着一套、再占一套甚至几套?

“贾书记,还有件事要请示您。局里上半年集资建宿舍时多留了几套,黄局让我来问问您,要不要交3000块钱得一套。”

贾栋材对这事兴趣不大,他又不是没房子住,要那么多房子干嘛?

然而,还算年轻的王春生有意攀交这位前途无量的副书记,更有意一泄被人压制几年的怨气,连忙伸出三根手指,小声道:“贾书记,晓得他们转手卖几多不?”

贾栋材一看那三根摇晃的手指头,便气得想骂娘,局里做起屋来一补贴就是百多万,还死压着城郊林场亏50万?

操,公家的便宜不沾白不沾。

“要的,我下午来交钱。”

局领导交什么钱哦,王春生暗笑道:“不劳领导操心了,年终的时候,局办代扣就是。”

要的,这办公室主任当得合格咧,贾栋材咧开大嘴笑了起来。

向贾栋材汇报完了,刚才还对老主任恭敬有加的王春生犹豫了一下,为难道:“刘委员,你那房子的事领导也交待过,他的意思是您补3000块钱,您那套没收回的房子就正式归您了,由局里去帮您办手续。当然,您也可以把旧房子退回来,再交3000块钱得新房子。

刘委员,领导也是好意,上头开始吹风了,说要进行房改。局里先把工作做到前头,也免得日后大家多交冤枉钱。”

操,可脸色铁青的刘冬生,发不了这个火。人家整人都整得堂堂正正,把规矩、道理都占住了,就是要逼你交那完全可以不交的3000。

“贾书记,帮我请个假,我有事先走一步。”

恼怒的刘冬生甩手走人,让王春生这位前部下颇为快意,认不清形势能怪得了谁?还真以为是赵建国时代,吹吹拍拍就能提拔重用?

以前把刘冬生当长辈的贾栋材也暗爽,虽然刘明亮是他铁兄弟,可谁让刘冬生做人太不讲究呢?连个面子上的工夫都不做,又怨得了他贾栋材不礼敬?

不过,毕竟两人搭班子,心里舒畅的贾栋材,面子工夫还是做得很足,佯装迟疑道:“春生,领导这样搞,不妥吧?”

对于领导的心腹爱将,王春生倒不敢象刚才那样明恭实倨,小声解释道:“呵呵,贾书记,你就是太仁义,晓得局里有几多人没房子住不?”

“你哄我是吧?有正式编制的,哪个没房子?”

满面笑容的王春生双手接过烟,压低声音道:“话是这么说,但借用人员也是自己人撒,再说刘委员昨天有点过了”。

这倒也是,刘冬生做得太过分了,有意见可以私下提,没必要搞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两人抽完一支烟,贾栋材也起身去黄大局长那感谢感谢,虽说这些东西是领导同志的犒赏,但也是实打实的好处撒。

可两人实在是太熟悉、太了解了,贾栋材的感谢还没开始,便被黄局长堵了回去。

“得得,我还不晓得你?老子要是不给足好处,还使唤得动你?”

领导心情好,那就得说道说道,要不然还真以为蛮大方咧。摸准了领导脾气的贾栋材叫屈连天,只差直说领导处事不公。

“领导真大方咧,六十套房子补贴一百三十多万,还要压着我们亏50万?”

“放屁,是我手里做的不?”

贾栋材这才反应过来,建房手续还是在他自己手里办的,跟黄局长有毛关系。不过,即使白得了套房子,贾栋材仍然觉得被领导摆了一道,惫赖道:“领导,我在前头喊打喊杀,你老人家在后头装好人,合适不?”

也就是贾栋材这种脾气直的心腹爱将,度量不小了的黄局长才不跟他一般见识,要是换成王春生他们,准会被气得火冒三丈。

“蠢货,真要象你那样蛮搞,搞死了陈耀先都沾不到便宜。伢子,好多事合则两利,斗则两败俱伤。”

没好气的黄局长扔了支‘大中华’过去,示意这大功臣、心腹爱将把门关了,商量点工作上的事。

“栋材,说说看,你想分管哪些股室?”

这不合规矩,贾栋材的本职是城郊林场书记,局里的副书记职务只是兼任的,按理说不应该分管局里的具体工作。除非是以前黄局长在城建局当副局长时,以副局长的本职去兼任园林所所长。

“领导,你莫耍我。”

耍什么耍,黄局长没好气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憨?”

懂,贾栋材太懂里面的门道,但必须装着不懂,黄局长了解他,他也同样了解黄局长。现在已经不是在园林所了,当初为了待遇的问题跟黄局长硬顶,后来不是因为局里拉拢他,指不定会被这位领导大人修理成什么样。

可贾栋材装傻,黄局长却以为他真不懂,因为这小子实在是太年轻,只好耐心解释道:“上头有规定,森林公安归两家双重领导不假,但还有个规定,森林公安属公安队伍。局里的情况你今天也看到了,除了你跟我外,谁还镇得住那帮人?”

扯蛋,有了陈耀先那只血淋淋的猴子,谁还敢不服从指挥?无非是主要领导不方便直接抓枪,想借老子的名义抓。

“领导,我哪有那个时间?”

对,没时间,但有时间坐新办公室咧,黄局长笑眯眯地嘲弄道:“行了,你一撅屁股,老子就晓得你要拉什么屎。”

“呵呵呵,你让我挂名可以,莫指望我去管哦。”

还是那个敢争能抢的贾栋材,只不过学会拐弯了。黄局长大乐,又扔了支‘大中华’过来,古怪道:“大老板够喜欢你的,该不是你跟他有亲戚关系吧?”

提起这事来,贾栋材也有点疑惑不解,但他马上明白了黄局长的意思。

“我倒是想,可能不?领导,不是我背后议论哈,当主要领导的人就要大气,要不然谁给你卖命?”

老子还小气?黄局长笑骂道:“莫得了便宜还卖乖,晓得那辆车代表什么不?”

“虎皮呗”。

“对喽,那晓得老板为什么送块虎皮给你不?”

猜不到,即使自己表现再出色、再有能力,贾栋材也不认为自己值得老板如此宠溺。

“很简单,因为老子撒。”

等等,贾栋材觉得脑壳有些糊涂了,隐隐觉得哪不太对,但又说不出哪不对。

第四十四章 甘为所用(下)

什么?

如果不是从黄局长嘴里亲口说出来,贾栋材真不敢相信。当初黄局长向组织部的人吐口水,仍然调任城建局副局长,不单是因为钱常委副县长护着他,里面还有汪副部长的一份功劳在。

可令贾栋材更不敢相信的是,刘冬生调任城郊林场场长是黄局长推荐的,刘明亮升任外侨办专职副主任,也是他向汪部长推荐的。

“领导,你莫唬我,我听说汪部长都是书记的人,还会跟你有一脚?”

“废话!要不是他,钱老板晓得我是师大毕业的?晓得我阿婆姓什么不?要不是我阿婆、阿公死得早,他每年还要去我阿婆屋里拜年。”

这么说倒真有可能,去年黄局长就说过,如果早知道他调不了政府办,还不如带他去走动走动,花点钱直接把园林所的帽子抢过来。如果不是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出面运作,副科级的县直单位一把手,而且是日益受重视的副科级单位一把手的职务,何止5000块钱的价码?

“你看,书记、县长想推动林业改革,所以派我来当局长,但郑波那人稳重有余、能力有限,帮不了我什么忙。你就不同了,能力没问题,胆子也够大,而且以前跟我搭过班子。

但你一来,班子又失衡了,常务他们会轻易同意?所以我推荐刘冬生,他是常务的人,常务肯定乐见其成,又会听你招呼,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好象是那么回事,贾栋材细细琢磨一阵,不禁心里泛起退意。赵常务是老林业局局长,可以说林业局是他的老窝,也是他一直能与书记、县长抗衡的倚仗。如果要动他的人,本就不听招呼的刘冬生还不得造反?

“嘿嘿,你还是嫩了些撒,上次刘冬生表态的时候,那股怨气也是装出来的?大局副职调任副科级单位二把手,你真以为提拔了刘明亮,他心里就会蛮舒服?

不会的,刘明亮是人秘股股长,以他的表现至多两三年就会提拔。资历远远不够就提拔,高彬总要对下面有个交待,下次不会多压他两年?”

妈的,这些人的脑壳怎么长的?

贾栋材暗骂一句,突然觉得很庆幸。若不是在园林所搞出了名堂,得到了李县长的赏识,就自己没经验又没个靠山的人,即使侥幸爬上来了也迟早会被别人踩在脚底下。

犹豫片刻,贾栋材直截了当道:“领导,你直说吧,还想让我干什么?”

“除了森林公安外,还分管木材检查总站。”

不可能!

木材检查总站在别人眼里是块真正的大肥肉,但在贾栋材眼里就是个烫手山芋。那地方不出事就不出事,万一出了事就是个地雷,一踩准炸。

“由得了你?”

放屁,牛不喝水还强按头?

“笑话,你以为李县长的车是白给的?”

黄大局行待自己是不错,但贾栋材同样知道这位领导大人是个什么德性,立即揶揄道:“领导,莫妄揣老板意图哦。”

“蠢货,要是不拿下木材检查总站,林业改革不等白改?”

话是这么说,但贾栋材哪敢接那烂摊子?

木材检查总站的人什么都不干,一夜都外水上百,这还是一般的办事人员,站长、副站长呢?不客气的说,那样的超级肥缺,后面没一两个县领导当靠山才怪,想动他们不是嫌自己脑壳太硬吗?

“所以书记才任命你为副书记,老板才把车给你啊。”

放屁,如果老板有那意图,高主任会提醒自己坚决落实上级决策部署?

事情说到这个地步,贾栋材也顾不得高主任会如何想,直接把对他的指示说出来,免得黄局长真把他往火坑里推。得罪常务一个人也就算了,一大票本地的县领导呢?

可黄局长就认准了贾栋材这挡箭牌,如果不把这挡箭牌树起来,等到林业改革完成之日,难免会被未来的李书记当成走狗,扔给本地派煮汤喝。

这不是说笑,也不是质疑李县长的品格,而是到了那个位置的必然选择。换成黄局长本人,以前眼看贾栋材这根顶梁柱被挖,马上就会耍手腕留人。等到谢会计对他没有了利用价值,跟他提出想调回局里退休时,他也能装作没听到,免得不好刹城建局苗圃的价。

“栋材啊,我们当下属的要善于领会领导意图。不说别的,就凭你的能力和关系,李县长还不至于把车给你吧?不要跟我说赏识、器重,走我们这条路的人,只有权衡利害,没那么多感情因素。”

不会,即使贾栋材很感动,也不认为李县长能那么器重他。给一个机会,给一个施展才能的平台,就足够他贾栋材感激涕零,根本没必要再送他一台车。

“这是在表态,你是他的人,你的举动代表着他的意图。同时,也是给他与常务、陈主任他们之间设一个缓冲,不至于双方直接交锋。”

黄局长能舌绽莲花,贾栋材的脑壳又不是木头,以玩笑的口吻鄙夷道:“领导,莫欺我年少,你不就是想让我当挡箭牌,既吸引下头人的怨气,又在常务他们面前有个推辞吗?”

没错,被拆穿的黄局长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坦诚道:“对,没你来隔一层,只要我一动手,常务他们就有理由整我。有了你这一层,他们不动你,就没有理由搞我。

动了你,就等于不给李县长面子,双方就要掰腕子。即使李县长暂时落了下风,等明年他一接任书记,常务他们就会被他整得灰头土脸。

我相信常务他们不傻,不可能为了下面的人,轻易得罪未来的书记。我也相信,下面的人也不可能蠢到会认为,靠山会因为他们得罪明年的书记。”

妈的,关键的关键,还是让常务他们这些本地县领导,在下属们面前有个具有说服力的理由。要不然,人家凭什么一年三节给你进贡?

脑壳也不蠢的贾栋材鄙夷道:“你们就是想斗而不破,我说的对吗?”

“对。”

黄局长还有句话没说出口,但贾栋材能猜得到。

真以为隔壁的办公室是白设的,手机、公务烟是白配的?还有房子、年终奖、班子奖,那都是黄大仙开出的条件!

答应他,这些正职才能享受的待遇,不会少他贾栋材分毫,连下属们年节的进贡都不会少他的。甚至于,即使城郊林场年底脱离了林业系统,黄大仙还很可能去县里建议,以推进林业系统改革的理由,保留他贾栋材的林业局副书记的职务,保住林业局副书记这一份不菲的领导福利,同时也给他自己保住老子这块挡箭牌。

不答应,黄大仙能给就能收。

见贾栋材脸色变幻,黄局长便知工作做通了,但这还不够。到了他这个位置,一旦完成林业改革的任务,马上就面临着向上走的问题,蒋县长尚且开始着手入常,他会轻易把与贾栋材的关系搞成纯利益?

“伢子,听老兄一句话。就算李县长接任书记后仍然器重你,又能提拔你当副县长?他一走,你去靠谁?

到时候你要是没钱去运作,靠山又高升了,真以为帽子会从天上掉下来?”

这话等于没说,贾栋材喜欢钱,但还没把黄局长赏的这些东西太放在眼里。只要黎冬和苏晓青那摊子能搞成,他还会差钱?

不过,黄局长的话也点醒了贾栋材,在与他关系不错的正科级领导里,高主任受限于缺少乡镇工作经验,至多是到人大、政协解决待遇;李红雯能力不足又是女的,日后即使提拔了,也掌不了实权。反而是黄局长得到了地委、行署领导的注意,即使没有乡镇工作经验,但只要完成林业改革,就极可能再进一步。

如果他把黄局长拱上去了,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等于多了位县领导当靠山。自己与旁人人不同,实在是太年轻了,二十啷当就独挡一面已经是破格提拔,即使花木基地的事再成功,组织上也不可能提拔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副县长。既然五六年之内都不用考虑提拔的事,得罪了几位年龄快到站的本地县领导又如何?

想到这,贾栋材痛快道:“行,我就再给你老人家再当回枪撒。”

妈的,总算是把工作做通了,黄局长大喜过望,豪爽道:“放心,老子什么时候让你吃过亏?以后有什么要局里安排的,直接交待春生就是。”

“谢领导厚赏,小弟我要开个小公司,开业仪式可以报销不”?

惫赖的贾栋材打趣一句,黄局长满不在乎地点头,反正李县长不喜欢场面文章,谅这小子也浪费不到哪去。

真可以?

可惜了,老板再三指示不能摆花架子,要不然贾栋材真想借机从局里抠万把块钱走。

”算了,不为难领导,我汇报汇报思想?“

”说“。

贾栋材连忙提点小想法,这年头想干出点名堂,不拉自己队伍是不行的。黄局长拉自己,当然自己也要拉两个朋友起来。

”领导,我们索性再干掉老况他们,彻底掌握住森林公安?“

能撤换掉森林公安分局的副职当然好,但公安局会同意?机警的黄局长瞟了眼外面,小声犹疑道:“你不是脑壳坏了吧?”

没把握的事,谁敢在领导面前瞎咧咧?

贾栋材也瞟了眼门外无人的走廊,小声道:“领导,要是我能捏到漆爆竹的卵子,还怕他们不让步?嘿嘿,反正我们提名他们内部人员,要是不同意,人心就散了。要是同意,你晓得的撒。”

这倒是个好办法,黄局长琢磨一会,点头道:”你以前经常跟他们打球,有合适的人选吗?“

当然有,要不老子绕这么大的圈子?

”有两个高我一两届的同学,平时关系也还过得去。领导,我跟你说,那两家伙都是警校毕业的,不象其他人只会拍马屁。我到了政府办后,跟同事来你们这打球,他们都敢抢敢撞。“

不错,考得起警校就证明脑壳不蠢,胆子大就敢做事。黄局长点了点头,允诺道:”只要你捏得到,我就同意。“

”没问题“。

贾栋材立即起身去了局办,支开其他人后,吩咐道:“春生,把全局股级以上干部的任免表、工作简历给我复印一份,包括森林公安的普通干警。”

局里的都有档案,但森林公安的只有两正两副的简历,听出话音的王春生稍一沉吟,立即答应道:“好的,我马上去办,保证漆局他们到之前给您。”

第四十五章 不过如此(上)

林业局的小会议室与大会议室一样气派,黑瘦的黄局长高踞黑棕色长条形的会议桌主位,郑波坐左首、贾栋材坐右首,两位副局长挨着正副书记坐,做记录的王春生再与方副局长隔两个位子。

这代表什么?

代表着在局长办公会议上,郑波这书记仅相当于其他大局的常务副局长,一切工作皆由黄局长主持拍板。

“漆爆竹跟杨政委会过来通报陈耀先的处理结果,我们赶在他们来之前分下工,把有些事定下来。”

大家会意地笑起来,黄局长也笑着开始主持会议,可当王春生将刚打印好的分工草案分发给各位领导后,几人稍一翻看就傻了眼。

按组织原则,领导班子调整分工是一把手的职权,通常的做法是由一把手酝酿方案,然后跟副手们私下沟通沟通,大家再默契地讨论通过。一整套程序走下来,既完美地体现了一把手的意图,又充分尊重了副手们的意见,最起码表面上会一团和气。

本来大家私下沟通好了的,贾栋材同志毕竟是大老板器重的年轻干部,花木基地的建设又涉及到方方面面,局里也要给他安排点实际工作,方便他去跟各乡镇、各部门协调,不能光让他戴顶空帽子。经过大家商量,准备把连黄局长招呼都不听的森林公安、没人想管的森工局给贾栋材分管,其余的分工不动。

可今天正式开会讨论时,摆在大家面前的分工草案上,除了说好的森林公安和森工局外,还把最肥的木材检查总站也给了贾栋材;而上午支持了黄局长的李副局长,被拿掉了实权很大的营林股,但多了个实权更大的林政股;同样支持了黄局长的方副局长被拿掉了木材检查总站,只分到一个差了不少的营林股当补偿;尤其过分的是居然把郑书记分管林政股拿掉了,连办公室也调给了请假的刘冬生。

这不是故意整人吗?

利益受损的方副局长当即反对,不满道:“黄局,这不妥吧?按惯例,在下属单位任主要领导的班子成员,一般不在局里分管具体工作。”

“嗯,有道理”。

黄局长一副虚怀若谷的表情,扭头征求郑书记的意见,“郑书记呢?”

这种时候容不得退缩,郑书记点头道:“我赞同老方的意见。”

“哦,贾副书记呢?”

说实话,贾栋材能预料到郑波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但万没想到领导会连老方也一起敲打。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不反对,他贾栋材刚坐的新办公室、拿的新手机、还没来得及在局里报销开支的新车呢?

“老方,哪个文件规定的?县委的,还是地委的?”

方副局长还没意识到,刚才的话动了贾栋材的利益,不以为然道:“我说了是惯例。”

“那就是没有明文规定,既然没有明文规定,那就是法无禁止即可为。”

被硬顶了回去的方副局长脸上发青,贾栋材却看都不看他,反而越俎代庖道:“李副局长什么意见?”

五花肉换成了肥肉,李副局长哪会有什么不同意见?先不管这是不是黄大仙的真实意图,万一他们争来争去,最后便宜了自己呢?

“改革嘛,不就是摸着石头过河?既然我们林业系统要改革,那就该突破的惯例也突破突破嘛。”

平时能私下通个气的李副局长这么说,贾栋材又如此咄咄逼人,郑波突然意识到这次麻烦了。以前黄大仙虽然霸道,但面子工夫做得很好,现在多了贾栋材这关键一票,连面子工夫都懒得做了。

不过,县委办那几年不是白呆的,郑书记的政治敏感性远比两位同僚高。局长负责制,也就意味着林业局的工作开展好坏,黄大仙是要负主要责任的。所以,郑书记敢肯定黄大仙想敲打敲打他和老方,但绝不会拿工作开玩笑。

“呵呵,既然老李也同意,那就少数服从多数。黄局,开始吧。”

黄局长早有预料,但贾栋材疑惑地看向郑书记。见他没有什么不满的表情,贾栋材立即揣摩黄大仙的真实意图,他在县政府办呆了两三个月,揣摩领导意图仿佛成了本能一样。

“第一个,办公室由刘冬生同志分管,大家有意见吗?”

饶是觉得号准了黄大仙的脉,分管办公室的郑波仍然心里一惊,随即又安然如素,准备等着别人替他说话。不是他瞧不起人,办公室除了掌总、后勤外,最重要的是写材料。局里除了黄大仙本人外,谁还有他这位前县委办副主任的文笔好、办公室工作经验丰富?

政治敏感性差些的李副局长、方副局长都还在琢磨,尤其是想把那两块肥肉吃到嘴的李副局长,更是不想违背领导意图。

见两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黄局长只好先跳过他俩,问道:“你们再考虑考虑,栋材,你先来抛块砖。”

刚才郑波不附和针对他的方副局长,贾栋材十之八九会当哑巴,但人家针对了他,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他妈的已经针对了他。要是这样都不反击回去,以后他贾栋材还怎么在局里混?

“我同意由刘冬生同志分管,他以前就是林业局的老办公室主任,术有专攻嘛。”

不管黄大仙的真实意图是什么,贾栋材的建议都纯属搅局,报复刚才郑书记的附和。郑波连忙用脚碰了下方副局长,会意的方副局长立即反驳道:“不妥,我们讨论分工,就要以有利于工作开展为基础,不能搞任人唯亲那一套。

郑书记以前是县委办副主任,他分管才是真正的术有专攻。再说,刘冬生同志的本职是城郊林场场长,也不方便天天跑到局里来。”

当然不妥,可黄大仙既然敢搞出个这样的方案来,那就怨不得老子也错误地领会一次领导意图咧。嘿嘿嘿,万一郑波死要面子活受罪呢?呵呵,你刘冬生不是想撂挑子吗,老子就让你来黄局长手下尝尝味道,还真以为资历老就能倚老卖老?

有意偷鸡的贾栋材摇头晃脑,话里带音道:“不妥,不妥。我知道郑书记以前当过县委办副主任,但他是党高官,本职是抓好我局的党建工作,怎么能因为这些小事耽误了党建工作呢?

再说了,县委办的工作相对比较单纯,毕竟没哪个部门单位敢跟县委扯皮。我们林业局就不同了,外有森林公安那样的刺头,内有检查站、林政股、营林股那样的烂摊子,没点基层工作经验,摆得平下面那些头头脑脑?”

前面的话是放屁,后面的也是放屁,只有检查站和林政股、营林股九个字值千金。

贾栋材是黄大仙的心腹爱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在充当黄大仙的急先锋,开始清算郑波上午的公开反对?以黄大仙这种性格,要是不按他的意图来,马上就会拿掉自己分管的好股室、部门,而摆在面前的新方案就是最好的明证。

有了这个想法,替郑波说话的方副局长不吱声了,最希望按方案落实的李副局长更装起了哑巴。他们两人不说话,郑波气得脸色发青也不好争,作为从县委办出来的领导,而且是没有多少基层经验的领导,最大的弱点就是贾栋材料定的死要面子。

见三人都装起了哑巴,本来稳坐钓鱼台的黄局长反而头疼了。

说实话,经验、文笔俱佳的郑波分管办公室,比怨妇样的刘冬生合适得多,但他也没预料到贾栋材这小子太小气,而另外三个又太聪明。早知道这样,他会破例把郑波分管的林政股放在前头讨论,而不是按股室排名来,免得这帮人领会错了领导意图。

没办法,错了就得认,失算的黄局长只好捏着鼻子挨个征询意见。

“老方,你什么意见?”

“同意”。

“老李?”

“同意。”

“郑书记呢?”

“按你的意图办”。

郑波冷着脸呛了这么一句,由下属单位的人来分管局办,居然就这么通过了。

“下一个,组织人事股,郑书记你先发表意见?”

“按黄局长意图办。”

这次可能弄巧成拙了,黄局长只好轮流问下去,两位副局长也依次推诿,最后又轮到贾栋材这新班子成员。

这帮人啊,真是脑壳进了水,搭了大半年班子,还不晓得黄大仙是什么人?得罪了他,绝对会整你,但也绝对不会不顾工作。

唉,这些人啊,怎么脑壳就不开窍呢?

或许此刻的贾栋材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开始看轻这些一年前他还需要仰视的局领导,觉得这些人不过如此。说酒囊饭袋可能太贬低些,但绝对都是些不堪重用的庸才,全是些只盯着眼前的好处又没有胆略的庸才。

这个意识一形成,贾栋材突然有种戏耍的冲动,瞎扯道:“我这个人性子比较直,说错了话,你们莫介意。大家都这么谦虚,我也发扬一次风格,我建议由方局分管组织人事股。”

把本该书记分管,而且方案上也写了的给老方?

事出反常即为妖,纠葛于得失又不知贾栋材他们有矛盾的三人终于意识到,算无遗策的黄大仙很可能出错了,严重低估了贾栋材这根搅屎棍的滑头。如果再不争的话,这根搅屎棍会把肥缺全部划给跟他搭班子的刘冬生,然后把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全按在大家脑壳上,而且是故意张冠李戴式的乱按以挑起大家内讧。

操,反正这根搅屎棍迟早要走,得罪了大家就得罪了,还顺带帮他老领导掌握了大局。

“不妥,这是党委的职权!”

“怎么不妥?方正海同志也是党委委员,还不能分管组织人事?”

这一次,李副局长也顾不得那块还没吃到嘴的肥肉,主动给方副局长帮腔,要不然等小郑书记报复他们不帮忙,他们两个都会吃大亏。

“我们没有组织委员、宣传委员,那么组织人事、宣传就是书记直接分管,这是组织原则问题。”

操,总算把这粪坑给搅动了,暗乐的贾栋材顺势道:“哦,那我少数服从多数吧。”

言辞锋利的贾栋材如此轻易就放弃,三人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平时做事极周全的黄大仙终于出错了。黄大仙根本没想过把办公室给刘冬生分管,只是想拿掉郑波分管的林政股,却没想到贾栋材这根搅屎棍太能搅,居然又玩文字游戏误导大家,帮上午不给领导面子的刘冬生抢到块肉。

妈的,难怪这搅屎棍爬得这么快!

被老部下摆了一道的黄局长也哭笑不得,这帮人的年纪都活在狗身上了,这么简单的事,还让栋材这臭小子偷成了鸡。

步入了正轨,作为会议老将的三人也开始按程序来,象模象样地讨论每个股室、下属单位的分管。不为别的,只为新方案比老方案多出的变化,谁都想把分工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拉。

唯有黄大局长高踞宝座,笑看唇枪舌剑,刚才搅屎棍样的小贾书记也闭上了嘴,认真观摩老领导如何玩弄权术。

好不容易轮到了森林公安分局的分管,这一次三位领导非常谦逊,好好彼此推荐了一番,然后等着黄局长乾纲独断。这肥缺是贾栋材从公安局嘴里硬抢过来的,论功行赏轮不到他们,尤其是贾栋材这根搅屎棍太难惹。

“栋材,你来分管。那摊子麻烦,只有你才对得住漆爆竹跟老杨。”

三人不得不承认,除了黄大仙本人和贾栋材外,谁都不敢跟漆局长针锋相对,还丝毫不落下风。

“哦”,神神道道的贾栋材恍然大悟一般,推辞道:“这不合适吧?我不过是挂职的,本职是去搞花木基地。”

“平时随便你,打擂台的时候去拍桌子就行。”

“行,先说好来,平时莫指望我”。

一个要给、一个不想接,小贾同志高风亮节得很,看得三位同僚心里腻歪又没办法,谁让他们没胆子跟大公安头子拍桌子呢?

继续讨论。

一会又轮到了森工局,这牌子好听其实是块鸡肋。除了几台挖土机、推土机值点钱,就是一幢有两个铺面的破楼,靠着店租、外出揽活、再加上40%的财政工资,能勉强保证不拖欠二十几号人工资。

“森工局归栋材,他向大老板报告过,等县委那边过会同意后,正式划归花木投资有限公司。”

县政府主要领导都同意了的事,哪还容得大家来讨论,何况还是块鸡肋。

继续讨论。

黄局长继续笑看风云,小贾同志继续观摩。

一样一样争,终于轮到了最肥、也是最棘手的木材检查总站。因为几个检查站形同虚设,黄大局长连胳膊都差点报废,也引来了县领导们的高度关注。

可即使是这样,排名最后的方副局长仍然舍不得放手,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严加整治,绝对不会让县领导和局长大人操心。

“当然,贾书记也有能力管好,但他的本职是城郊林场书记,还要落实县政府决策部署,加快花木基地的建设,哪有那个时间来管?”

那怎么行?

霸着四五年了,又搞得一塌糊涂,还想继续霸着?

林政股虽然肥,但能做的手脚并不多,而且是在黄大仙鼻子底下。检查站不同,那些木头贩子送起礼来不怕重,作为分管领导,一年的油水有几多?

不同刚才的争得虽然激烈,但还是有大体上的默契,郑书记、李副局长都强烈反对方副局长继续分管,而且历数这几年木材检查总站的失职、管理上的混乱。不甘放手的方副局长也一一反驳,把责任往下属们身上推。

终于看到了真正的热闹,兴奋的贾栋材也终于恍然大悟,难怪前几天高主任特意嘱咐,要坚决执行上级决策。如果被黄大仙拖进这种你争我斗中,哪还有精力去搞工作。

也巧,开始萌生脱身念头的贾栋材,正好看到钟仪从窗外经过,想来是办完了自己工资手续,连忙借机开溜。反正黄大局长想直管木材检查总站,那他自己就要去摆平,贾栋材可不想被卷进这种真正的争权夺利中去。

“黄局、郑书记,我有事出去一下。”

想溜,门都没有,黄局长立即瞪了他一眼,板起脸不悦道:“发表你的意见,遇到了争论,就想当老好人是吧?”

不能耍滑头喽,以黄大仙这种脾气,今天要是不出这个头,保证那辆车子要在场里开销,搞不好隔壁的办公室都会找借口收回。这不是开玩笑的,刘冬生会上不识大体,黄局立即逼他多交三千块咧。

“那我就说几句哈,不到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我来之前,领导交待过,一定要坚决落实上级领导决策。两层意思,一是赶紧时间建设花木基地,二是坚决落实黄局长的指示。

前几天黄局长受伤了,我陪同书记和县长去探望他,主要领导和重要领导们在病房里开了个现场会,具体内容我不清楚,因为我站在门外守着。

不过,事后某位大领导说过一句,黄新民枉担一个大仙的名号,光杀鸡崽不杀猴。呵呵,我贾栋材年纪轻、经验不足,其中利害还请各位好好思量。”

刚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办公室里,瞬间寒气逼人。

在这种正式场合,以贾栋材的身份不可能说谎,能被他尊为大领导的领导,还能是谁?以大领导的身份,会随口说说而已,尤其是贾栋材即将担任林业局副书记的时候?

也就是说,如果木材检查站没有根本转变,杀猴给鸡看的好戏就一定会上演。即使今年不上演,明年等李书记接任了,也一定会立即上演。

见下属们被贾栋材吓得脸色凝重,黄局长不禁大乐。

聪明伢子,还晓得扯虎皮吓人咧。

还大领导,谁他妈的敢去求证?

“滚蛋!”

“哎”,贾栋材连忙起身,快步追上钟仪,把她带到自己的新办公室里闲扯,躲开后面的争夺。

第四十六章 不过如此(下)

当领导的人,逢年过节收下属的孝敬,转过身又得给自己的领导上贡。黄局长把全局最有油水之一的林政股拿掉,连办公室、财务股都不让郑书记管了。

没了贡品,光是跪拜,菩萨会保佑你?

郑三藏嘛,当然是吃斋不吃荤撒。

昨天敢在会上拍桌子的郑书记,被黄局长不留丝毫情面的一巴掌扇出了内伤,终于领教到了局长同志的蛮横。

唉,小郑书记还是太年轻啊。

就连贾栋材这最大受益者,都有些同情这位脸色铁青的书记同志。帮主要领导踩踩刹车没有错,错就错在太不知进退,县领导把主要领导叫成黄悟空,你一个二把手何德何能当郑三藏?

被王春生从办公室叫来的贾栋材在会议记录上龙飞凤舞地签完字,又回到自己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到隔壁书记办‘咣’的一声巨响,应该是不锈钢茶杯被摔在了地上。

唉,小郑书记还是太年轻哈。

吓得想继续汇报工作的钟仪从椅子上蹦起来,小声道:“书记,怎么了?”

“嘿嘿,发火撒。对了,拨到了钱不?”

“财政拨了二十万,说账上钱不够了,剩下二十万等明年明初。”

县长、常务都签了字的事,财政局还敢拖着不办?刚才还兴灾乐祸的贾栋材心里一咯噔,该不是象去年园林所的拨款样,财政局想扒层皮吧?

“不,不是那原因,财政上没钱了”,钟仪小心看了眼窗外,小声道:“财政局根本没钱,这二十万都是高主任打过招呼的。书记,你可能不晓得,这几年我们县都是靠借钱过日子。这都十月份了,上解资金还差200多万,县里正和我爸爸他们商量,想象往年样借钱应急。”

怎么会这样?贾栋材这才想起来,他十月份的工资都还没发,按道理两办的工资是不可能拖的。

钟仪面色古怪起来,小声道:“书记,你搞错了,九月份的都还没发!”

“是吗?”

好象是的,前几天胡娟还跑来借钱,说两个月都没发工资了。对了,难怪老板指示不要搞花架子,就是因为县里已经拖欠了两个月干部工资,再搞什么开业仪式怕影响不好。恍然大悟的贾栋材拍着脑壳,自嘲道:“年纪轻轻就记忆不好喽。”

听贾栋材这样说,娇俏的钟仪捂嘴直笑,书记戴的表都值半年工资,这哪是记性不好,分明是家底丰厚,早不把工资放在眼里。

这也麻烦了,财政上只拨这点钱,公司怎么办?工人的工资又怎么办?

“公司不要紧,我舅舅说反正是公家生意,就先以我们场里的名义搞,还省得交工商税”。

这倒是个办法,补发掉工资就剩下十几万,老子去哪搞近二十万凑齐那三十万的注册资金?

一提到钱的事,钟仪的小脑壳凑了过来,小声道:“书记,摊子一铺开来,二十万肯定不够周转。嘻嘻,我们局里肯定有钱,你跟黄局关系那么好,总能借点应应急吧?”

如今也只好恬着脸去求领导喽,贾栋材点了点头,嘱咐她财政的钱一到账,马上把工资给工人们补发掉。场里马上就要干活了,不先把工资补发下去,工人们能有积极性?

“还有,催一催你爸,我们这边的事急。”

“建行以前没做过山林抵押贷款,王伯说要跟地区请示请示,我爸也不好总催。”

她这么解释,对银行内部运行不了解的贾栋材只好作罢。现在的事,即使机关内部都是推来推去,就更不要说跨系统的银行了。

见领导表示了理解,钟仪也暗松了口气,连忙道:“书记,青年林场那边的账不太对。”

“怎么不对?”

青年林场的领导离任前突击花钱,账上只给贾栋材留三千。

“你确定?”

“确定,他们的账做得不干净,除了提前给局里交了三十万外,明显是常委会前一星期内突击花钱。一共2笔、万53907元,经手人全是林股长。现在公账和小账上加起来,一共305元。”

操,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以前黄大仙敢那么干,那是张健民是摘桃子的人,而且黄大仙是副局长兼的园林所所长。青年林场的书记、场长算个鸟,班子成员都不算的角色,也敢动老子的钱?

贾栋材顿时不爽,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吩咐道:“这事我晓得了,你先回去吧。哦,把王春生叫过来。”

“哦”,钟仪连忙去局办请人,她这带括号的副科级,可不是王主任的领导,只能是请。

没两分钟,王春生急步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大沓复印件。

“贾书记,事情妥了,还有什么指示?”

笑嘻嘻的贾栋材接过一沓复印件扫了几眼,隔着桌子扔了支‘芙蓉王’过去,感慨道:“春生,这里真好,不跟我那边象叫花子窝。”

探过身去帮着点烟的王春生,可不敢乱接这话。不包给贾栋材配的手机,仅空调、桌椅、沙发、文件柜……花了七八千,黄局长没点那个头,他敢答应再给城郊林场办一套?

“至于不?我没想局办再搞一套。”

“呵呵,我作不了主撒。贾书记,凭你跟黄局的关系,只要开了口,还怕他不点头?”

“我又不是叫花子”,贾栋材抽了几口烟,佯装好奇道:“春生,青年林场的老邹是什么来路,领导有什么安排不?”

一听是问这事,王春生松驰了下来。局里有钱但摊子也大,局长又是个大方性子,他这办公室主任当得也难。

“呵呵,常务的侄子,黄局准备安排他当林政股股长。贾书记,那位子要得咧。”

难怪,贾栋材也笑了起来。

没多久,公安局的领导来了,林业局的班子成员们连忙从各自办公室里出来迎接,大家笑着握手、寒暄,好像前几天的龌龊不曾有过似的。

进了会议室,刚才还发火的郑书记跟漆局长开着玩笑,说两家以后要多多联络感情,今天就择日不如撞日,听得贾栋材直暗暗摇头。吃一亏不长一智,这样的人能当到县委办副主任?别的地方贾栋材不清楚,但县政府办的两个副主任哪个不是人精,时刻把主要领导当菩萨供着?即使刚提拔的时满平除了城府还差些外,心机也一点都不浅,被老搞拿掉了上过会的推荐,面子上也照样恭恭敬敬的。

在笑声中,大家在长条形会议桌两边坐下,等正中的黄局长一开口,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严肃起来。待他说完欢迎之类的场面话,漆局长也非常严肃地通报公安局对陈耀先同志的处理决定。

注意,用的词还是同志。

一听这词,贾栋材便大失所望,处理结果也还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那一套。免去职务,党内严重警告处分,保留副科级待遇,调回公安局另行安排。可看着漆局长那张表情轻松的国字脸,贾栋材刚才那种情绪又上来了,怎么这样的人也能当到公安局的一把手呢?

‘咳咳’,黄局长咳嗽了两声,坐他右首的贾栋材笑着把作样子的黑色笔记本一合,对面的公安局两位领导顿时紧张。详细了解过情况,他们当然知道这年轻人的言辞如何锋利,跟三十年前的革命小将没什么两样。

可贾栋材并没有发难,反而隔着黄局长询问道:“郑书记,这是党内纪律处分问题,您有什么意见吗?”

人家来通报,贾栋材非但僭越,还把通报变成双方协商,漆局长脸色立即阴沉下来,可杨政委在桌子下拍了拍他的大腿。上次在李县长那汇报时,李县长把这小子当成了宝,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关系到对外的立场,这次郑波倒没有象贾栋材那样僭越,请示道:“黄局,你的意见呢?”

“你的意见呢?”

“我个人认为,县公安局的处理还是比较合适的。我党的政策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培养一个年轻干部也不容易。”

‘嗯’,黄局长嗯了一声,不可置否,示意贾栋材也发表发表意见。

“呵呵呵”,贾栋材笑了起来,从笔记本下面拿出份干部任免表复印件,要不是森林公安属双重领导,想弄到这东西还真有点麻烦。

见贾栋材拿出份表格,搞政工的杨政委当即提起半颗心,幸好对方只是念一念陈耀先的工作简历。

“漆局长、杨政委,根据组织部门的任免表,陈耀先九二年十一月退伍,同年进入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工作。在刑警大队工作其间,立三等功一次、通报表扬两次。

九三年六月被提拔为刑警大队二中队中队长,九五年三月被提拔为森林公安分局局长。

这份工作简历没有错误吧?”

莫名其妙!

漆局长冷笑道:“没错。怎么,贾书记调任组织部了?”

“我倒是想哦,可惜没那命撒。”

贾栋材自嘲了一句,又从那几张复印件里挑一张,探过身递到杨政委面前,好象很好奇道:“杨政委,你是做政工工作的,这份文件在你们内部学习传达过不?”

完了,提着半颗心的杨政委扫了眼文件,脸色大变。这是他最担心的问题,没想到让贾栋材这样的门外汉给捅出来了。见杨政委脸色顿变,会议室里的人不用去想,都知道公安局这次又要倒大霉了,而问题的关键就在贾栋材手里的那份文件。

孺子可教也,心思细密的黄局长不用猜,都知道贾栋材那份文件上的内容,但他没想到这小子成长得这么快,连这种事都学会了。呵呵,既然这小子捏住了公安的卵子,就不能怪老子痛打落水狗喽。

“贾书记,要不要给大家传达传达?”

笑容古怪的黄局长翻了翻面前的笔记本,好像是要找什么笔记。极精明的杨政委见状,立即意识到贾栋材能想到的办法,号称黄大仙的黄新民会想不到?

“呵呵,在坐的都是领导,政治觉悟都高得很,哪用得着我这后辈小子组织学习?”

依次被高主任、卢副县长、李县长严肃批评过的贾栋材不会再毛糙了,将文件夹进了笔记本下的几张纸里,笑道:“杨政委,要不你们回去再讨论讨论?”

太目中无人了!

漆局长当即火冒三丈,但已经看清文件标题的老搭档立刻用脚踩住他的脚趾,笑容满面道:“对对,我们过来也就是通报一下情况,征求征求你们的意见。黄局、郑书记,我们先告辞。”

说完,杨政委又在下面用力扯了扯漆局长的衣服下摆,这才站起来隔着桌子主动与对方握手。老搭档如此反常,恼怒的漆局长也意识到自己一方又被对方抓到痛脚了,连忙也换上笑脸与黄局长他们握手。

两人急急告辞,坐进了自己的车里后,漆局长立即道:“老杨?”

“唉,莫提起了,还记得2月2号发的主席令吗?”

第四号主席令因为是规范公安系统若干管理制度,所以漆局长印象很深,其中有一条就是领导职务必须有大专以上学历,而陈耀先仅有个函授中专文凭。

麻烦了,考察陈耀先是去年春节前,跟黄新民他们是前后脚的两批,但任命文件被忙不过来的县政府压后,与司法系统的其它人事任免统在一起,都放在年后的常务会通过任命。从时间上算起来,那份任命文件与上级法令相抵触,在法律上是无效的。如果这事又往上面一捅,要吃挂落的不单是公安局,连组织部宋部长都难逃失察之责。

“操,组织部吃屎的啊?”

骂归骂,漆局长也头疼起来。这种事放在台面下是民不告官不究,一旦摆在桌面上就是严重失职,要追究责任就是公安局没有及时报告。谁让那份主席令下的时间太凑巧,工作繁忙的组织部门来不及传达学习也情有可原。

脸色不好的杨政委递了支‘芙蓉王’过来,小声道:”老漆,算了,黄大仙就没有不敢干的事,莫让领导们为难。“

不算又如何,事情已经搞得沸沸扬扬,莫非还想把组织部也卷进来?卷进来了,黑锅还不是公安局背?

脸色发青的漆局长只好点头,闷声道:”你去跟黄大仙谈,人选必须是我们公安内部的!“

”那当然,森林公安也是公安队伍,这是我们的原则!“

可说完,杨政委又叹起了气,陈耀先那混账东西浑是浑了些,但半年能为局里创收七八万。现在少了那七八万,这日子怎么过哦?

“穷有穷的过法,优先保障刑警大队,其余的先紧一紧。”

唉,也只能这么办了。

第四十七章 螺蛳壳里做道场(一)

“立正,敬礼!”

警服笔挺的游茂生一声命令,十一名警察整齐划一地立正敬礼,很让陪同来宣布命令的贾栋材有些飘。

以前在林业局的球场上打球时,穷人一个的贾栋材从不买水,买水的龙伢除了给他买之外,还会给其他人带一瓶,比如会议室里的林长青他们。

为什么?

人家是警察,腰里别着手枪,搞好下关系总不会吃亏撒。

现在怎么样?

都他妈的给老子立正敬礼!

立正敬礼的林长青、刘卫东看着领导们身后的黑大个,多少有些脑壳发懵。虽然他们知道,经常一起打球的贾栋材肯定会当领导,却万没想到会当他们的领导,而且是如此之快。

在他俩复杂的目光中,跟在最后的贾栋材享受了几秒属于上位者独有的成就感,连忙与公安局的陈副局长并肩跟着四位主要领导快步走上空无一人的小主席台,大马金刀地在最右边的黑色靠背椅上坐下。

“坐下!”

十二名警察整齐划一地坐下,台上的黄局长满意地冲台下的游茂生点点头。这家伙还是有能力的,虽然这支队伍一直听宣不听调,但纪律还算是严明,难怪老漆会安排他来当政委。

“同志们,现在开会。第一件事,宣布对原森林公安分局局长陈耀先同志的纪律处分。”

“起立!”

台下一声命令,着实让贾栋材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这是支半军事化管理的公安队伍,不是林业局那样的机关单位。

“各办、各股室、刑警大队、交警大队……森林公安分局:

经报请县委同意,现免去陈耀先同志森林公安分局局长职务,给予留党察看处分,调离公安系统……。”

台下鸦雀无声,除了被上级吹了风的几个人外,其余人的心里都掀起一阵惊涛骇浪,陈耀先就这样完了?

对,就这样完了。

因为一时冲动,县公安局两位主要领导的颜面无存,又被黄局长、贾栋材捏住他们的卵子,终于顾不得老领导一再的招呼,按照纪律条例严肃处理陈耀先的严重违纪行为。

免职、留党察看、清退出公安队伍,如果不是顾忌到有关领导的脸面,连副科级待遇都保留不了。一位二十九岁的实职副科级领导,就这么走完了刚起步的仕途。

“下面,宣布人事任免。

各办、各股室、刑警大队、交警大队……森林公安分局:

经县公安局党委、林业局党委讨论研究,决定免去:

况成林同志的森林公安分局副局长职务;

涂仕全同志的森林公安分局副政委职务。

新昌县公安局党委会新昌县林业局党委会

995年0月24日”

“是”

脸色发白的两人立正敬礼,黯然离开挂着警徽的小会议室。城门失火,殃及的就是他们这种小鱼,尤其是敢为虎作伥的小鱼。

“下面,宣布人事任命。

各办、各股室、刑警大队、交警大队……森林公安分局:

经县公安局党委、县林业局党委讨论研究,决定:

林长青同志任县森林公安分局副局长,暂时主持森林公安分局工作;

刘卫东同志任县森林公安分局副政委。

新昌县公安局党委会新昌县林业局党委会

995年0月24日”

饶是已经被双方领导叫去谈话,林长青、刘卫东仍然脸上涨得通红,心里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热流翻涌。虽然两边的局领导找自己去谈话时,都说是组织信任,但他们又不是傻子。台上六位领导他们都认识,但在这之前认识他们的领导,恐怕只有贾书记和陈副局长;而真正了解他们的,除了经常在一起打球的贾书记外,还能有谁?

激动之下,前面五位领导的讲话,两人没有听得太清楚,轮到贾栋材这位林业局分管领导讲话时,两人的巴掌都拍红了。

“同志们,前面几位领导高屋建瓴,我不再关帝庙前耍大刀,只谈谈我个人的一些心得体会,以供大家参考。

在座的各位都认识我,不少人还跟我一起打过球,一起吹过牛皮发过牢骚。呵呵,有牢骚正常得很,我上个星期还在李县面前发牢骚,说领导大人是既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吃饱。结果李县长踹了我一脚,还扔过来一句---你要是不想干,那就趁早滚蛋。

领导没骂错啊,工作就是这样的,你不干,多的是人干。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说难听点,不是工作离不开我们,而是我们离不开工作。再直白点,你们身上要是没这件警服,谁会把你们当回事?

所以,我们安身立命的本钱是把工作做好,工作没做好,那就怨不得别人看不起你,怨不得组织上不提拔你。

不服气是吧?

觉得有些人工作上一塌糊涂,照样被提拔重用是吧?

没错,但你们跟我一样,没那命!

我以前在园林所时,黄局长骂我:伢子,没那个b命,你就给老子好好干工作。只要工作做得好,总会有领导赏识你,组织上总会提拔重用你的。

我听了他的,所以黄局长向县政府办高主任举荐我,如果不是园林所的工作暂时离不开我,年初我就当了县长督查室主任。今年五月份,李县长去公园检查工作时,黄局长和高主任同时向领导举荐我,园林所的工作又有人能接手了,所以我成了全县最年轻的副科级干部、大局副职。

同志们,我说这些,不是想吹我贾某人多有本事,而是要告诉大家一个道理。想进步是人之常情,不是为了想进步,我在县政府办熬都能熬出一个正科级来,还会跑到城郊林场搞花木基地?

同样,你们想进步,那就把工作做好来。工作没做好,那是你们的问题,工作做好了,进步就是黄局长、漆局长的问题!

不是我帮领导吹牛皮,园林所的副所长能一年之内当到林业局副书记,人秘股股长能当园林所的副所长,就连冯大龙那青皮后生都能管着投资六十万的苗圃,就更不要说城管大队跟环卫所解决了那么多事业编、行政工勤编。黄局长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心里还没点数?“

这哪是领导讲话,这分明是骂公安局任人唯亲!

漆局长、杨政委他们脸上顿时发黑,可台下的干警们听得全神贯注。

贾书记没说错啊,大家都是没背景的人,否则刘卫东和林长青不会警校毕业、做事又认真,还被陈耀先他们一伙人压着。可黄局长就是有那本事,搞掉陈耀先,免掉况成林、涂士全,把大家服气的刘卫东和林长青提起来。

见台下的干警都聚精会神听贾栋材作报告,脸上放光的黄局长大为高兴。

要的,这伢子是真历练出来咧,不但晓得怎么鼓舞士气,还晓得给领导面上贴金咧!

第四十八章 螺蛳壳里做道场(二)

在禁闭室里关了七天后,陈耀先终于被释放了,分局局长的职务没了,还背了个留党察看的处分,但副科级的待遇被保留,调县委农工部任蔬菜办主任。由部门调县委,如果不是背了个留党察看的处分,这家伙还称得上是因祸得福咧。

妈的,这是什么世道?

“你懂个屁!”

正看报表的贾栋材骂了一句,特意来老大这走动的冯大龙如食甘饴。现在老大可不是当副所长的时候,权力大得很咧,连林长青、刘卫东他们都提起来了,还能忘了自己这小老弟?

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厚颜无耻,可谁让他是老子兄弟呢?看完了报表的贾栋材拉开旧书柜,从里面拿出大半条‘芙蓉王’扔过去,“行了,采种的事安排好了吗?”

“有点麻烦,张健民总是推脱,说要重新考虑,还是你去跟他谈谈吧?你不晓得,他两个舅子都贩木头,还不会怕你整他?”

冯大龙接住大半条‘芙蓉王’,黑脸上都能放出光来。这小子家底颇丰,不再把几包好烟放在眼里,但这代表着脸面咧。

大半年时间,估计那只八爪鱼打听到了什么,想跟自己搞点小名堂喽,会意的贾栋材点了下头,又道:“再坚持一年半,没搞出成绩,怎么帮你说话?”

“哎”,冯大龙心花怒放。王娓娓提拔了,黎冬去了沪市当副主任,轮也该轮到我了咧。

“去跟林长青吹个风,要他抓王麻袋两兄弟,再跟张健民打个招呼,就说我忙完这几天就去看他。走了,我还要去政府吃狗肉。”

“哎”,眉开眼笑的冯大龙连忙起身开门,马屁精样的帮老大拿茶杯、拎公文包。

被拍马屁的贾栋材也由着他拍,两人再是兄弟,规矩就是规矩。就象他私下场合敢顶撞黄局长,还敢跟卢县、李老板开开玩笑,但一有旁人在场就是领导、下属,该守的规矩丝毫不乱。

两人出了办公室,一路上的干部们都恭敬地冲贾栋材笑,很让跟在后面、腋下还夹着半条烟的冯大龙与有荣焉。以前他根本不来这,因为是个人就比他大,不是他伯就是他叔,谁都能揉着他的脑壳教育两句。

还是老爹说得对咧,自己没本事就要跟对人!

可一路冲下属们笑的贾栋材并不得意,反而隐隐担心两位老板会如何教育他如何做人。

两次发难,把公安局的面子削得一干二净,还把陈主任的侄子搞得前途尽毁,看似是威风凛凛,实则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有可能,谁不想你好我好大家好,顺顺当当得干工作、平平安安地升官发财?

可这不是没办法吗?

陈耀先当众挑衅,我贾栋材要是不拿他立威,以后怎么做事?

“放屁!”

十几分钟后,卢副县长阴着脸,瞪着他训斥道:“第一次可以理解,后来呢?你以为让你写检查,就是真的让你写检查!”

站得笔挺的贾栋材也不慌张,有余主任、蒋县的例子在前,他算是琢磨明白了。从建成调任过来的卢县十之八九与蒋县并无过节,两人的矛盾极可能在于明年常务退二线后的职务竞争。

在这一届政府班子里,卢县和蒋县的能力相对突出,常委副县长的位置往前挪一挪正常,副县长直接搞常务也不是没有先例,甚至由宋部长来当常务也不是不可能的。上头的工作谁都会去做,但大领导对下面的副职都不会印象太深,除了组织部门的推荐外,书记、县长的推荐也尤为重要,但书记和县长的推荐中会把谁排在更前?

这种关键时候,谁不是有多少力使多少力?

操,这混小子还真他妈的敢说!

可从基层爬起来的卢副县长与黄局长一样,就是吃贾栋材这一套。这代表什么,代表这小子是真把他当老领导,真的是在为他考虑,顶多是为他考虑的同时也掺着点小私心。

“嗯,长本事了,不错不错。说说看,花木基地还要不要搞?”

花木基地是蒋县牵头的,卢县如此念念不忘,贾栋材又能如何?

“老板,两害相权取其轻。”

乡镇经验丰富的卢副县长眼睛中闪过一丝亮色,阴郁道:“哟,有水平咧,给我解释解释?”

“林业改革进展顺利,不就是您的功劳?”

“那花木基地呢?”

怎么还揪着不放?

贾栋材露出一个与年龄不符的苦笑,无奈道:“老板,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您也是从乡镇干起来的,还会不清楚那帮乡镇领导的心理?要他们支持,关键不在于哪个领导发话,而在于他们有没有好处。”

对喽,卢副县长眼中有了欣赏之色。大道理谁都懂,也谁都会说,摊到具体的事上试试?即使县领导的话是圣旨,没有实质的好处,下头照样阳奉阴违。

“说说你的办法?坐啊,检查没写够,还想罚站?”

那份检查虽然没派上用场,但卢县的回护之意不言而喻,面露感激之色的贾栋材连忙坐下半边屁股,详细汇报他的想法。

贾栋材的想法很简单,就以石市乡为突破口,大力动员村民挖取大型树桩。只要己方不亏本、只要对方付现金,乡里能送多少过来,他就往江浙卖多少。

“老板,我仔细算过,即使按那边的最低价,刨掉运费和开销,我们这边胸径5的紫薇、银杏一千块钱一棵收都不亏。

嘿嘿嘿,李老板不是成天说要实心干事吗?我去求他投笔钱,我就不信了,有了未来的书记入股,下头的人还不晓得如何表态!”

连这种主意都想得出来,不愧是李卫国亲手提拔的小家伙,卢副县长的脸上冰雪消融,扔了支‘吉品金圣’过去,随口通报道:“昨晚我跟书记、县长在地区开会的时候碰了个头,出于工作需要,以后由我担任花木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我给你充分放权,但什么事能做,什么事是红线,你心里应该清楚吧?”

被叫来汇报工作的贾栋材愕然,他没想到卢副县长竟然硬生生地夺了蒋县的权,而且书记和县长也居然就同意了。

妈的,常委就是常委哈,关键时候一票就能定乾坤咧!

“真的?”

反应过来后,贾栋材立即装出副欣喜若狂的表情,仿佛还压抑着激动道:“卢县,这下就理顺了。您老人家当了董事长,莫说乡上那些土霸王,就是黄大仙都不敢叽叽歪歪咧。”

因为太年轻,颇为自负的卢副县长不认为贾栋材能装,即使能装也装不到这么自然,见他如此激动又强自压抑,不禁心花怒放。

“行了,我还要开会,滚蛋。”

“哎,卢县,下礼拜有老板过来装货,您能陪着吃个饭吗?”

”嗯,如果够重要的话,再去请请李县“。

”哎“,贾栋材连忙起身,帮着领导拿茶杯、笔记本,就象以前当对口副主任样。跟着卢副县长到了小会议室,贾栋材把东西在主位上放好,又跟农口上的领导们打了招呼,在他们明显重视多了的取笑、打趣声中走人。

一出办公室,脸上笑容还没散去的贾栋材,迎面撞上从常务办公室出来的蒋副县长,暗叫声倒霉。

“蒋县”,高出人家一头的贾栋材连忙微微躬身,恭恭敬敬地问好。

也正因为贾栋材太年轻,憋着一肚子火的蒋副县长没有迁怒于他,反而冲他点了点头,擦身而过时还好意道:“栋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怎么搞的?”

不愧是能越过余主任先提拔的领导,单这份肚量就大得吓人,贾栋材急忙看了下左右,滑头得小声道:“蒋县,我做不了主的。”

也是,这小子顶多算杆枪,扳机在谁手里?

黄新民还是卢德明或是李卫国?

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陈主任还有不到两个月任期,人要走了就不能怪茶会凉。

“嗯”

面色阴郁的蒋副县长点了下头,径直往自己办公室而去,暗松了口气的贾栋材也连忙去高主任那见个到。唉,都是县领导,哪个都不能轻易得罪。

见是这小子来了,正批文件的高主任倒是挺高兴的,用嘴驽了驽桌上的硬盒大中华,打趣道:“哟,受表扬了吧?”

熟不拘礼的贾栋材拿起领导的烟,给领导递了一支,自己又叼了一支,一边探过身去帮领导点烟,一边苦笑道:“唉,莫提起了,我现在就是螺蛳壳里做道场,生怕惹毛了谁。”

暗笑的高主任放下手里的笔,抽了口烟打量了一下这黑炭头,揶揄道:“你还会怕?”

这不是没办法吗?贾栋材瞟了眼虚掩着的办公室门,压低声音道:“高大人,我一个青皮后生去主持工作,被人欺到头上来了,再不把他往死里搞,老板就是再给我佩副虎牙、虎爪都没用。”

要么不搞,要么就往死里搞,这也是高主任的一贯作风,否则不会有那么多乡镇、局委的主要领导忌惮他。

“怎么说?”

“高主任,我是农村伢子,见多了乡干部、村干部的嘴脸。我不求他们配合我,只希望他们莫以为我的便宜好占,处处为难我。”

不错,这小子没白在办公室过渡几个月,高主任连连点头,小声提醒道:“去了常务那吗?”

当然要去,今天特意比黄大仙更早来,就是想去常务那讨个好,看财政能不能抬抬手,除了那二十万还能不能多拨几个。

“莫想了,晓得我们欠了银行几多不?”

高主任伸出个巴掌摇了摇,不禁吓了贾栋材一跳,四千来万的财政收入,居然欠了银行八千多万?

“你以为呢?财政只够发工资,不借钱拿什么交地区?

栋材,你要有心理准备,老板做事大气,但县里的家底就这样。”

麻烦了,意思是老板答应的那四十万,年内是不要想全拨。

高主任无奈地点了点头,提醒道:“要尊重常务,他也难,晓得不?”

贾栋材心里一凛,连忙道:“晓得。”

“去各个办公室转一转,请大家吃个饭,莫让人家说你翘尾巴。”

“哎”。

第四十九章 螺蛳壳里做道场(三)

“贾书记”

“贾书记”

不复以前的小贾、贾主任、材哥,而是代之以正式职务相称,就连秦国富都皮笑肉不笑地称一声‘贾书记’,很是让刚离开不到一礼拜的贾栋材颇为感慨。

一路招呼、一路邀请,贾栋材走到最西边的外侨办时,正巧刘明亮也在。有了十几天的时间,政治敏感性高的刘明亮终于又转过弯来了,在这一点上远比他老子强得多。

“贾大书记,近来心情可好?”

“好个屁”,一路笑过来的贾栋材反身一脚,把洞开的办公室门给踹上,自嘲道:“刚吃了餐色香味俱全的狗肉大餐咧。”

见是好兄弟来了,正签文件的时满平连忙起身,扔过来一支‘白沙王’,揶揄道:“还有几餐?”

人熟礼不粗的刘明亮连忙沏茶,已经在木沙发上坐下的贾栋栋材连忙起身,双手接过茶杯再坐下,苦笑道:“至少两餐,常务、老板的还没吃撒。”

“不是老兄说你,搞第一下就连陈主任都不能说你,第二下呢?卢县再不批你一顿,莫非又让你写份检查过关?”

呵呵,老时还是水平不够哦。暗乐的贾栋材帮两人点完烟,叫屈道:“你以为我想?我又不是木脑壳,没办法的事撒。”

“担心个屁,你顶多算把枪,扣不扣扳机,还由得了你作主?老陈要是连这都看不懂,白当这么多年的常委。”

咦,明亮就是明亮,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奥妙,就是这稳重还不到火候。在办公室里混的人,头一条就是谨言慎行,尤其是关系到县领导们的事,宁愿烂在肚子里,也不要说出来。

三人说笑一阵,等刘明亮有事走了,时满平神神密密道:”栋材,分管了两个好摊子,有想法不?“

有,来的时候,贾栋材就想拿张健民两个舅子作法,逼那只八爪鱼说话算数,但绝对没有时满平暗示的想法。

”平哥,莫乱来哦,老弟好说话,黄局那人可不好打交道的。“

”得了吧,莫以为我不晓得,长青、卫东都是你推荐的!要不是你推荐,黄局会认得他们?“

不行,老子要上进,做点生意没问题,违法乱纪的事碰都不会碰。

”平哥,我们还有大好前途,莫沾这些事。你要缺钱了,就跟兄弟说一声,不敢往多里说,万把八千随时都有。“

唉,这兄弟义气是义气,就是太正经了,时满平只好作罢。

两人又扯了一阵,贾栋材估摸着常务那应该没人了,起身告辞去汇报工作。因为黎冬的关系,他对那只最大的坐地虎很不感冒,却不得不仰人鼻息。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管着财税部门的常务呢?即使年底退了二线,也还能当五六年的常委,提拔他贾栋材不容易,想要为难他,简直是不要太容易。

没一会,财政局的老吴局长从里面出来了,见是风头正劲的贾栋材,轻笑道:“哟,贾大书记也来聆听领导教诲了?”

这可是财神爷,正发呆的贾栋材连忙作势擦汗,苦笑道:“吴大局长,我刚吃一餐狗肉撑得慌,要么这一餐你老人家陪我吃一点?”

“滚”,精干的吴局长笑骂了一句,回身道:“常务,吃狗肉的来喽。”

有了吴局长的一岔,本想教育教育贾栋材的常务不好发作,板着脸冲门口点点头,示意这胆大包天的黑小子进来。

“常务,我检讨”,贾栋材快步进来,恭敬得站在大班桌前,刚准备自我检讨一番,却被常务堵了回来。

“行了,这事不怪你。”

作好了挨批准备的贾栋材愕然,心里居然有种叫感动的东西在涌动。常务跟陈主任是一国的,居然不怪自己往死里搞陈耀先?

“栋材啊,我们当领导的人,德才要与职务相配。失衡了,就会害人害己,陈耀先就是德才不配当主要领导,所以摔了个大跟头。要我说,这是好事,如果等他进公安局领导班子,性子再膨胀一点,迟早会惹出更大的事来。到那个时候,谁能帮他擦屁股?”

不愧是当常务的人,这见识和肚量真没得说,贾栋材连忙恭敬道:“栋材一定夹好自己的尾巴。”

嗯,不愧是李卫国一手提拔的后生,单这份气度就比大半乡镇主官更强。

好事,新昌就需要这样的后生。干瘦的赵常务欣赏地点了点头,示意贾栋材坐下谈话。

“对了,砍山就快一个礼拜了,花木基地怎么不见进展?我昨夜回来的时候,田里还是一片空的?”

贾栋材连忙解释,这个把礼拜他们也没光闲着,已经跑遍了几个乡镇的角角落落,只等着农民把花木情况摸清楚了,再统筹安排挖掘、运输。

“常务,我们的人工不值钱,车子的运费贵。”

哦,难怪,脱离一线几十年了的常务恍然大悟。

“联系好了销路吗?”

大事来了,贾栋材连忙挤出个苦笑,央求道:“常务,能让财政把钱给我们拨齐来不,我现在连注册公司的钱都没见!”

“注册不了就莫注册,没钱搞什么花架子?”

“可周转呢?”

哄鬼!

20万发了七八万工资,至少还有十二三万,搞个转手生意还会周转不过来?

哪有那么容易哦,贾栋材生生再挤出个更苦的苦笑,继续央求道:“常务,我说的是真的,杭城那边的老板不愿意付定金,还要货到再付款。老表都被白条子吓怕了,要是货到杭城再拖十天半个月,我们根本周转不过来。”

嗯?

常务见贾栋材的苦笑不似作假,不禁心里一动,连忙道:“销量有几大?”

江浙那么大、那么富,苏晓青已经跑了大半年的销路,若是千把株高档花木都销不出去,她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得了。可这牛皮不能吹,否则功劳就没那么大,得让领导们一直保持着惊喜交集。

“有把握的四家,只要我们运过去,就随行就市算价钱。

常务,生意人都会跟风的。要是他们收了我们的,其他的老板会不会也想收?要是他们也收,光靠这十来万,哪周转得过来?”

这么多?

常务不禁吓了一跳,贾栋材以前向他汇报过,说只要能顺利找到销路,成型的花木单株价格不会低于一千。这岂不是说花木基地还没正式启动,就预售出去了二三十万?

这小子哪来那么大本事,可话到嘴边,常务生生咽了回去。这小子一直呆在本地没挪窝,应该是黎冬的姐夫在运作,好象那年轻人已经提拔了吧。

见常务欲言又立止,贾栋材马上猜到他的疑惑,连忙小声道:“常务,别人帮我们一次容易,帮两次、三次还会勉为其难?即使人家愿意,帮他忙的人呢?”

唉,现在求人办事,哪有不送礼的?

常务轻轻点了点头,小声指点道:“记得去纪委老张那报个备,莫做了事还让人泼脏水。”

贾栋材顿生感激,连忙道:“明白,我明天就去张书记那汇报。”

“嗯”。

“那,常务,钱能拨不?”

拨什么拨?

常务瞪了他一眼,不悦道:“伢子,莫跟我耍心眼。你支使城建局不批农行的建房手续,你以为我不晓得你想搞事?”

虽说城郊林场是独立核算的事业单位,但涉及到重大国有资产流转,岂是贾栋材区区一个副科级能做主的?

贾栋材连忙陪笑,小声道:“常务,我也是没办法。十几万听起来蛮多,真正要做事的时候,能顶得了什么用?再说,银行里都被县里搞怕了,总拿审批的事来拖着不办,连钟仪她爹爹都装憨。”

“少来这一套!”

不知县里欠了银行这么多钱,贾栋材会以为真在走审批手续,现在还会不知道是钟行长他们在故意拖?要是银行的钱下不来,财政上又不肯拨齐那四十万,他拿什么去周转?

“常务!”

见贾栋材不知好歹,常务拿起杯子一顿,斥道:“闭嘴!”

唉,贾栋材只好作罢,准备起身告辞。可屁股刚抬起来,平时喜欢板着脸的常务苦着张脸,扔了支’中华烟‘过来,无奈道:“小贾,莫怪我太严厉,实在是没办法。干部的工资拖个把两个月不打紧,老师的工资也拖得?公办老师又好些,民办的呢?那是他们的活命钱!”

手里拈着’中华‘烟的贾栋材明显愣了一下,不禁对这位常务副县长肃然起敬。

第五十章 螺蛳壳里做道场(四)

快到下班时,姗姗来迟的黄局长总算是到了。

风头正劲的黄大局长一到,等在县长办公室门口的两个小局主要领导连忙礼让,打完招呼后知趣走人。两人在办公室门口站了一阵,等里面的城建局小吴局长出来了,三人笑着招呼两句,黄局长连忙领着贾栋材去向李县长汇报。

“老板,让您久等了,刚从石花尖赶过来。”

“坐”,隐隐露出倦色的李县长点了点头,黄局长连忙在大班桌前的椅子上坐了半边屁股,贾栋材也连忙先帮李县长续茶,然后给黄局长和自己沏了杯茶。

“进度怎么样?”

“正常,农民的五天义务工到今天出完了。我们预计工人们要干到明年元月底,争取在二月前干完,让大家好好过个年。”

“嗯,盯紧点,这是县里的头等大事”,李县长对黄局长的能力还是很放心的,笑着扔了两支软‘中华’过来,贾栋材又连忙先帮老板点烟,然后是黄局长和自己。

“明白”。

答了一句,黄局长从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个笔记本,开始汇报关于森林公安和木材检查站的事。这些事,他们已经向卢副县长汇报过,想来卢副县长也向李县长汇报过,但一些重要岗位还要得到李县长的同意。要不然,黄局长为什么叫卢副县长为卢县,而称李县长为老板?

端坐在旁边的贾栋材也认真得听,仔细得琢磨。林业县里的林业局不比其他局委,某些股长级别低却权力极大,重要性远超一般的副科级,甚至堪比一般局委的主官,还可能与某位县领导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嗯?上次你跟老卢说,林政股的股长不是准备让邹,邹”

黄局长连忙小声提醒道:“邹鹏,常务的亲戚。”

这涉及到班子里的人际关系,李县长当然想慎重些,不解道:“对对,邹鹏,为什么?”

黄局长看向旁边的贾栋材,笑道:“老板,常务那侄子手脚太不干净。栋材,还是你来说吧。”

“好的”,贾栋材也从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到其中几页,小声道:“老板,据钟仪报告,邹鹏在上次常委会前突击花钱,一共2笔,总计万53907元。事后,我找人了解过,邹鹏从中拿了至少万块。”

混账!

小小的副科级,居然敢贪污八万,谁给他的狗胆?

李县长勃然大怒,却生生压下那股怒火。

见老板气得脸色铁青,向来强势的黄局长也无可奈何,谁让邹鹏的靠山是常务呢?因为陈耀先的事,已经把陈主任给得罪了,莫非又因为邹鹏的事,再去得罪常务?

“冯援朝呢?”

也是常务当林业局局长时的老人,更重要的是冯援朝是冯大龙的爹,而冯大龙是黄大局长以前的手下,并且一直对他毕恭毕敬。

“冯援朝也不干净,但比较守规矩,不会乱搞。他小儿子以前是我手下,能力和品性都还不错,我找他谈过话,允诺他在退休前解决副主任科员,并把他小儿子安排好。他是聪明人,这些年也捞够了,掂得清轻重。”

脸色开始好转的李县长点了点头,沉声道:“新民,县里的情况你也了解,太难了。我就一个要求,明年的林业规费不能大幅度减少!”

黄局长立即坚决表态道:“明白,我们一定加大稽查力度,争取维持住今年的水平”。

“嗯”,李县长欣赏得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接下来就是检查站和森林公安的事,光靠林政股加强征收力度,没有稽查部门的配合,根本不可能维持住今年的水平。这一次倒没有与向卢副县长汇报的不同,提出的人选也相对妥当,李县长听完连连点头。这个年代一切都向钱看,要求干部们高风亮节是不可能的,只能是从一群人里挑能干的,别指望从乌鸦堆里挑出只白天鹅来。

可汇报完了一些人事上的安排,黄局长欲言又止,李县长瞪了他一眼,斥责道:“有话就说,你是林业局局长不是档案局局长!“

不怪黄局长如此惺惺作态,实在是他说的太犯忌。他认为无论如何调整人事都是治标不治本,也无论是把谁放到那个岗位上去,迟早会与那帮木头贩子沆瀣一气,这无关于个人品行而是利益所致。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林业县的大半财税出自林业,而林业规费又是重中之重。新昌每年能征收两千三百多万林业规费,会有多少领导干部和木头贩子在其中上下其手?

黄局长看了看李县长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老板,据我这大半年来的测算,每年至少是000万以上。”

神情凝重的李县长点了点头,示意这位能吏继续。

黄局长的办法很简单,参照农村里的包产到户,直接给森林公安分局下任务,完成多少罚没款之后,超出部分按比例返还。听到这,知晓而且被特意叫来助阵的贾栋材仍然端坐,但李县长不禁微微动容。

人才咧!

很多事就是一层窗户纸,而且很多人也晓得那就是一层窗户纸,但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或不敢去捅,或是怕麻烦或是怕纸后面是火坑。

心情顿好的李县长又扔了两支‘软中华’过去,陪坐的贾栋材连忙掏出一次性打火机帮两位领导点烟,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让李县长的眼神动了动。看来传言没有错,这小子去年育苗确实赚了不少钱,要不然戴不起这么贵的表。

“可以试一试,如果效果明显,以后就形成制度。改革嘛,谁不是摸着石头过河?”

李县长如此果敢,忐忑的黄局长不禁大喜过望,连声感谢领导的支持。

“栋材,辛苦你一段时间,全力配合新民,当然基地的事也不能放松。”

老板这么温和,端坐的贾栋材顿时受宠若惊,连忙坚决道:“老板,我一定全力配合!”

“嗯,说说你那边的进度。”

心里暖流涌动的贾栋材连忙汇报,皇甫伦那边很给力,介绍了三个大苗圃主,高档成型花木需求量预计将有一百来株。苏晓青也没闲着,也找了二百来株的销路,但她没皇甫伦那面子,对方不但要货到付款,而且要求赊欠。

“老板,他们那边是这样的规矩,下一批货到再付清上一批的货。不过,价格还算不错,胸径5的花木均价能达到两千左右,除去各种成本,预计我们一株能赚三四百块钱左右。呵呵,如果有大老板过来考察,还请老板去陪客人们吃个饭,帮我们撑撑场面。”

二十万的投入,毛利有十几万左右,看似利润丰厚,其实对于县里来说是杯水车薪。不过,目光要放长远,只要趟开了销路,以后就极可能发展出一个新的产业。

有了这个好消息,李县长更是心情舒畅,大笑道:“干得不错!我那辆车别白送!嗯,我听高彬说你厨艺不错,如果有大老板过来,那就你自己下厨,我来捧场。

栋材,要跟企业老板多交朋友,朋友多了就好做事,明白吗?”

”哎“,趁着老板高兴,贾栋材连忙汇报些以前没汇报过的事。他知道县里的财政困难,上两个月的工资都还没发出来,要是不把赚来的钱花出去,难保不被调剂到财政局去。

“老板,我还有两个想法,希望老板这边能支持支持。”

“说,只要是有利于工作的开展,你有什么就说什么。”

第一个想法是希望县领导带个头,也投点钱到公司里来,以吸引社会资金的加入。当然光靠这个还不够,贾栋材还准备每月向股东公开财务状况,让大家吃个定心丸。

胡闹,听出名堂的李县长摇头晃脑,断然拒绝道:“栋材啊,政府会支持你引入社会资金,但我个人不会投资。”

“老板,光靠财政给的那点钱,我们连注册资金都凑不出来,就更不要提周转。以前我还指望银行,现在银行找借口不放款,就只有靠社会资金。

我们新昌太小了,没几个象样的老板。如果没有领导带头,那些干部敢投资?干部不投资,社会力量又敢轻易试水?”

道理是这道理,但明年极可能接任书记职务,李县长可不想在这骨节眼上被人告状。想了一阵,李县长变通道:“嗯,我让高彬带个头。”

那也行,高主任就可以代表老板,略有失望的贾栋材连忙说起第二个想法。第二个想法是把林科所从林业局划出来,并进目前还无法成立的花木投资有限公司。

“老板,我向黄局长也汇报过,我想研发低成本离体快繁技术。”

等等,李县长打断道:“说通俗点。”

“就是组织培养”,贾栋材比比划划,可李县长越听越糊涂,但他知道一件事,这小子想干的很高端、很高科技。若是干成了,新昌县极可能凭这一项技术,成为全国性的珍贵花木生产基地。

“有把握吗?不对,有希望吗?”

当然,老子那梦里除了些鸡零狗碎外,也只有跟专业挂勾的事才记忆深刻。可即使是李县长再器重他,贾栋材又如何敢打吹牛皮说全国那么多专家都还没研究出来的东西,他连配方都能直接写出来?

“老板,我读书时跟老师搞过木本花卉的组织培养,因为成本、经费和市场前景的问题,系里放弃了继续研究,但大概方向已经清楚了,只差找到最廉价的材料运用在实际生产中。

嘿嘿嘿,科研的事就是撞大运,大家的起点都一样,就看谁的运气好、谁的钱多、谁能坚持到底。我们不同那些大学里的研究人员,他们顶多是一个实验小组,只要解决了设备问题,我们完全可以用人力去堆。

十个人不够,我就用一百个人,我还可以三班倒,反正我们场里半年辛苦半年闲,最不缺的就是人!”

这话听着就提气,工厂出身的李县长一拍桌子,豪迈道:“放手去干,大不了当你那一摊子白干了。我们新昌就这么个条件,光盯着山上几根木头翻不了身!”

贾栋材大喜,连忙道:“谢谢老板,您看,能不能支持点启动资金?”

别的事都好说,只有这钱才是麻烦事,答应这小子的四十万都让常务砍了一半,又何况是这种高技术的研究?

头疼了一阵,李县长看向黄局长,林业局是财税大户,挤个几万出来应该问题不大吧?

黄局长见状,连忙告饶道:“老板,您就饶了我吧。为了完成今年的任务,我连退休老子的医药费都还没报。”

这边没办法,那从哪能搞到钱呢?李县长想了一阵,有心打电话给银行周济一下,但又想起上解资金的事。那帮人都猴精,要是在这事上帮了忙,上解资金的事就有的皮扯。

“你有什么办法,只要不是问我要钱,我可以给你政策。”

早就知道会这样,有心理准备的贾栋材佯装思考一阵,试探道:”老板,我想去杭城找找那些苗圃老板,看有没有人愿意投资。只要他们愿意掏钱,我们可以让出专利权,只要他们免费给我们使用就行,您觉得呢?”

借鸡生蛋嘛,李县长痛快道:“没问题,只要有利于工作开展,你尽管放手去做。”

“谢谢老板支持”。

“谢什么,这是真正的工作,你又不是来跑官要钱!好好干,我看好你!”

老板如此器重,贾栋材顿时感激涕零,见这小子如此感恩,李县长更是欣慰得暗暗点头。

第五十一章 螺蛳壳里做道场(完)

落日余晖下,绿篱如刀切,各色秋菊怒放。

心情畅快的黄局长站在停车坪里看了一会,笑着钻进了九成新的猎豹越野车里,坐在真皮座椅上舒服得直夸这车高级。

开车的贾栋材还以为领导想要这车,虽是舍不得,仍然大方道:“高级就给你开撒,不是我穷大方,开这车还不如开皮卡,什么路都敢碾过去。”

“放屁,这是老板的恩赏,跟以前的黄马褂样咧。”

羡慕却没那想法的黄局长笑骂了一句,眼睛盯着那些落日余晖的花木又看了几眼,吩咐道:“去跟娓娓说一声,派人过来把我们院子也整治整治。妈的,我们搞了个全县亮点,到头来自己窝在大杂院里。”

两人不当所长、副所长了,黄局长把安排园林所做事当成小事,贾栋材也觉得理所当然,满口答应道:“莫慌,我抽时间规划规划再搞。等明年开了春,再拖些花木过来种,莫搞得太没面子。”

“这些事你在行,你看着办。”

两人边聊,车子边走,没一会开出了政府大院,黄局长突然道:“伢子,你又想耍什么花?”

贾栋材脑壳里还想着如何规划林业局的院子,突然听领导这么问,不禁愕然道:“什么?”

“刚才在老板那说了那么多,你是什么意思?莫耍花,你一撅屁股,老子就晓得你拉什么屎!”

唉,这就是个得了疑心病的黄大仙,贾栋材想起以前当他副手时的那些规矩,不禁哂笑道:“领导,我就是一个本科生,你该不会认为我比硕士、博士还水平高吧?”

“少来,老子说的不是这事。不是老子看不起你,这个牛皮也就是吹吹而已,你要真搞得出来,老子把脑壳输给你。”

放屁,你的脑壳值根毛咧。贾栋材得意地笑起来,小声道:“领导,我要不搞出这个花样来,赚的钱还能留在公司里?没有钱,公司能做大?”

“哄鬼咧!”

人太精明了也不好,连聊个天都没意思,贾栋材只好玩笑道:“领导,前头几年不敢保证,只要熬过了这段时间,肯定赚大钱,要不你也投几万进来?”

这伢子是越来越灵活了,就是经验还差些,做事还不晓得轻重,跟自己当年一个德性。颇有感触的黄局长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提点道:“伢子,你刚才想唆老板入股,太莽撞了。”

“啊?”

黄局长把这小子当朋友,该提醒的事就会提醒一二,免得这小子走岔道。

“伢子,世上哪有绝对的事?基地都还没开张,你就敢肯定以后能赚钱,肯定能熬到房地产大发展的那一天?”

这个,这个不好说,即使皇甫伦和苏晓青在到处钻营,贾栋材仍然不敢打包票。就如黄局长说的,世上哪有绝对的事,花木卖不出去就是一堆杂木,单每年的管护成本都不得了。

果然如此,黄局长暗暗好笑,不得不教教亲手带上这条路的学生。

“如果有人来问投资的事,莫把话说得太满,更莫去劝人家入股。还有你那个财务公开的事,也莫到处乱吹了。”

正打这主意的贾栋材一愣,连忙道:“为什么?”

“人啊,记好三分钟,记仇一世年。人家靠着你赚了钱,不一定会念你的好,但你亏了他们的钱,一定会记你的仇。

再说,基地搞得再好,你几年之内可能再破格提拔不?不可能的事,那就慢慢来,你急什么?还有,财务公开了,就会四处漏风,你怎么去老表那收花木?”

饶是自觉脸皮够厚,贾栋材也不禁脸上一阵发烫,前面的事他想过,无非是权衡之下的无奈之策,可后面的道理呢?

唉,这小子还是嫩了些,好多事太想当然了,好为人师的黄局长继续指点道:“栋材,老板开了口,高彬肯定会投钱,记得给他开张收据,连着钱一起送回去。还有卢县,我估计他也会带头,你也这样办。

如果以后还有领导来投钱,哪怕场里再难,也要首先保证他们的资金安全。起码一点,莫让他们亏钱,我们是当官的人,今天你帮了人家,明天人家不一定会帮你,但是你今天太过分,别人绝对会报复。

嘿嘿,莫跟我样,吃了亏才长记性。”

被老领导这么语重心长的一番教育,饶是当了副科级单位的主要领导,贾栋材也觉得脸上象火燎了一般。他光想着如何搞钱,却没想过这些人情世故,如果按他的想法去搞,搞成了还好说,要是没搞成,还不得仇人遍新昌?

等贾栋材把越野车开下了马路,刚才还提点他的黄局长,象是无意道:“栋材,晓得林江立为什么去了人大不?”

听着这有敲打意味的话,正觉得脸上发烫的贾栋材,更觉得脸上挂不住。

又来了,又来了,以前在园林所的时候就这样,说是放权给老子,还给老子立一堆的规矩。不就怕老子越级报告,抢了他主要领导的风头吗?

“黄大局长,你觉得我可能三十岁之前当副县长不?”

清楚就好,可老到的黄局长话锋一转,低声骂道:“你能当个屁!老子是告诉你,莫占着茅坑不拉屎,刚才我们在老板那保证过的。”

关老子鸟事!

可贾栋材见黄局长不是说笑,不禁暗暗叫苦。森林公安是块肥肉,却是块烫手的肉,尤其马上要包干罚没款,一个拿捏不好就要罪一片人。

“领导,我们以前说好了的,只挂名!”

这不是没办法嘛,谁让这伢子在县领导那得宠,他不背黑锅谁背?

黄局长眼珠子一转,小声骂道:”蠢货,你不捏住林长青他们一伙,怎么去捏张健民的卵子?送我都送五千,莫跟我说,你今年真的只赚万把块钱。

我跟你讲,冯援朝请我吃饭时,提过一嘴,说张健民今年去杭城旅游过,还侧面问过龙伢交了几多钱。

嘿嘿,说起来也好笑,他两个妻舅在做木材生意,老子当林业局局长,你又来了当副书记,他就真的这不怕死?”

妈的,送礼还送出鬼来了,想死就莫怨老子手恶。

感激完老领导提醒,恶从胆边生贾栋材稍一思忖,小声道:“领导,能办到什么程度?”

莫说这伢子从园林所起就守规矩,即使不守规矩,黄局长都不担心镇不住。

“只要你不怕名声臭,捻死他都行。就一条,莫让别人捉住痛脚,老子这局长当得够提心吊胆,莫让老子去给你揩屁股。”

黄局长这么一说,贾栋材收起了煞心,好歹大家也共过事,要是真把事做绝了,城建系统的朋友们难免会心寒。

“但愿他莫惹我。”

这可不一定,仕途无望的人就是想捞钱,黄局长善意道:“当心些,按说你凭本事赚钱,赚再多都跟旁人无关,但世人就是看不得别人好。”

妈的,那就没办法善了,先捉住他的痛脚再说。要是这事被他捅出去了,老子怎么面对龙伢跟所里的人?

第五十二章 奇葩班子

已经是深夜十点多,城郊林场的书记办、场长办还灯光明亮。

巡察路过的林长青带着两个手下坐在场长办喝茶、闲扯,等着公务繁忙的贾书记开完会,一起去吃个宵夜。对于隔壁那位年轻的顶头上司,林长青是心悦诚服的,论读书、打架、当官样样比他强,还能推荐他当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年龄比他小三四岁算什么?

所以,盼望着能转正的林长青,除了跑黄局长那跑得勤快外,还经常来贾栋材这凑个近乎。他很清楚,再巴结黄局长也不过是人家眼里的下属,唯有书记把大家当朋友,只要有机会就马上向上头推荐。

要不然,局里十几号人,凭什么提拔他和刘卫东?不就是因为大家以前读高中时都是住宿生,有个熟人面子在,毕业后又经常在一起打球嘛。林长青正端着茶杯出神时,旁边一个下属的bp机响了,回完电话后凑过来小声道:“青哥,有几车货要过芳溪,毛崽问你的意思?”

这面子至少值一千块钱,但这么久都没捉到王麻袋两兄弟,黄局和书记又下了重奖,莫非还贪图这点钱?稍一盘算,林长青点了下头,下属连忙回电话。

可等下属回完电话,林长青托词上厕所,到没人地方掏出新配发的值班手机,小声命令另外一组人立即赶到芳溪抓人。

打完电话,林大长青又回到了办公室里,继续等隔壁的贾栋材。

隔壁的书记办公室里,贾栋材和刘冬生、钟仪他们正在工作,谈的就是场部的纪律问题,而他们这个班子又完全是个奇葩。

贾栋材这一把手成天钻山沟;刘冬生这二把手是木头菩萨,搁在那当摆设用的;钟仪这三把手太嫩,除了搞财务跑贷款外,帮不上其它的忙;反倒是老陈这办公室主任实际上主持了场部工作,眉毛胡子一把抓又拍不了板。

“直接通报,两次通报就警告,依次按纪律处分条例搞就是!”

这可就得罪人咧,但只带耳朵不带嘴的刘冬生看了眼贾栋材的表情,忍住了没帮两个老部下说话。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人家行事堂堂正正,岂容他反对?

正在这时,得到准确消息的林长青敲门进来,在贾栋材耳边低语了几句,被架到实际主持工作的位置上的老陈连忙长话短说。

“书记,还有两个事要您拍板。”

第一件事是向私人招股的事,李县长不私人投钱给基地,但能代表他的高主任带了头,有些乡镇、部门的领导也三五千的来入股。领导们来入股是在委婉向未来的书记大人表态,但一些生意人见领导们入了股,以为这生意有搞头纷纷跑来打听情况。

不用欲言又止的老陈再说,贾栋材也清楚他想说什么。万一花木基地有失,领导们的钱肯定要如数返还,如果领导们的退了,生意人的又怎么办?

那都是钱啊,可以解燃眉之急的钱啊,可惜就是太烫手。暗暗惋惜的贾栋材看了撂挑子的刘冬生一眼,懒得再征求他的意见直接拍板。

“除了领导们的,其余的人就暂时算了,你跟他们说,谢谢大家的支持。投资有风险,而且我们前期资金够了,暂时不需要他们的资金。不过,等我们上了正轨,肯定会向社会各界融资,并且按企业模式经营。”

老陈连忙答应,知晓贾栋材底细的刘冬生也暗暗点点头。这话说得够水平,既不得罪人,又给以后的事定了调子,免得公司赚了钱就被各方势力盯上。

接来的事就有点上不得台面,那就是石市乡的新乡长杨鹏私下来找钟仪,说他们乡上想将300亩的3年土地使用权、500蔸大型花木折算成50万,与城郊林场展开全面合作。其中意思,在机关里混大的钟仪没明言,两人也清楚得很。

这是好事,贾栋材不怕李红雯她们搞名堂,反而巴不得她们搞名堂。只有大家都捆在一起了,以后即使有人想摘桃子都要考虑后果,但就有一点,不能逼得老表闹事。

“手尾干净不?”

干净是不可能,但书记、乡长要干的事,哪个村的支书、村长敢不照办?没了支书、村长带头,哪个农民又敢跟乡政府顶牛?

“放心吧,乡上跟村上、个人都签了协议。”

啧啧,500株大型花木少说也值50万,再加上300亩土地的三年使用权,却只要价50万,李老师跟杨鹏的胆子不小咧。

“嗯,我去跟他们谈。”

胆大包天的贾栋材满口答应,想了想后又摇头道:“不行,这条件我们不能答应。”

这小子也太不讲究,一直磨洋工的刘冬生懒得作声,可做记录的陈主任反应极快,连忙小声插嘴道:“书记,这不妥吧?”

贾栋材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老陈,接下来的话莫记录。我们跟他们乡上明的只签30万股金,剩下20万由钟仪想办法以社会资金出现,全部交给李红雯去处理。”

刘冬生可以装作没听见,还嫩的钟仪是上任之前高主任叮嘱过,但老陈不能装作没听见。20万就这样成了秘账,日后万一被查出来,在座的谁都跑不了。

“我晓得,钱只要不揣进我们腰包,怕什么?莫非纪委还敢去查县领导?”

是啊,当局者迷的老陈一激灵,暗暗惭愧,这种事还要书记来解释。

“那杨乡长呢?”

这倒是个问题,但贾栋材并不担心。两办出来的干部服从性强,李红雯拍了板的事,以前就是她下属的杨鹏敢反对?再说了,以李红雯的灵活,莫说是杨鹏,即使是乡上的普通干部都不会蛮亏待。

见书记敢这样操作,聪慧的钟仪也举一反三,连忙建议道:“书记,还是只给0万吧,另外0万由他们造表,我们来分给乡上的干部。”

有道理,基地建在石市,把乡上的干部全拖进来了,以后不管什么事都好办。可贾栋材琢磨一会,又改口道:“不,只给李书记6万,我们自己留4万,她要给菩萨烧香,我们就不要?”

对,对,两人连声附和。

“还有件事,过几天我们去趟省城,带两万现金过去,这事你和老陈去办。放心,我向老板、张书记都汇报了的。”

这事两人早知道,连忙答应道:“好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事就是财务问题。财政只给二十万,补发完工资后只剩下十一万八,银行贷款又迟迟到不了位,马上贾栋材又要带两万去公关,场里的开支怎么办?

“暂时我们开不了源,我建议必须节流,削减一切非必要开支。”

钟仪一说这事,老陈闭上了嘴,可刘冬生立即竖起了耳朵。她为什么说这事,而且是郑重其事地说,在座的当然知道她的意思。无非是刘冬生撂了挑子,那就该享受的领导福利都得停,比如签单、公务烟之类的。没道理贾栋材这一把手的开支都在局里,场里还供着个抵不得用的泥胎菩萨。

妈的,这会得罪亮亮的。可回头一想,他老爹不给老子面子,又能怪得了老子不通情理?

“你管财务,你自己作主!我还是那句话,大家共事要有必要的信任,你们能拍板的就拍板,报备我一声就行。”

这锅甩得漂亮,正有冲劲的钟仪背了这锅还兴高采烈,觉得书记就是书记,有魄力敢放权咧。可刘冬生象便秘了一般,如果场里停掉他的领导福利,就靠一个月四百多块钱的工资,连烟钱都不够更不提请客吃饭。

“没事了吧?没事就开到这,大家早点回去休息。”

贾栋材看了眼腕表,见已经快十二点了,拿过会议记录本扫了几眼就签字,然后起身出门。听到书记办的响动,等在隔壁的林长青他们立即起身,三人紧了紧武装带便出门。

“书记,现在走吗?”

提拔这家伙值,老子一个副书记成了书记,郑波那正书记倒成了郑书记咧。

“走吧”。

四人下了楼,两个下属去开车过来时,贾栋材小声道:“长青,有把握吗,莫又挂空档。”

人已经抓住了,但办到什么样的分寸,林长青想问清楚来。

“书记,您能给我个实话吗?”

谁人无私心,但这小子也太幼稚了,贾栋材立即板起脸来,沉声训斥道:“脑壳进水了?成天揣摩领导意图,不要做事啊?我跟你说,你的当务之急是打开工作局面,莫让人家把你们当不会咬人的看门狗!”

贾栋材突然发作,林长青脸上一烫,当即立正。等领导发完了火,开始开窍的林刘长青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妥,连忙小声道:“书记,莫嫌我多嘴,吃这碗饭的后边都有人。你是还要高升的人,没必要得罪太多人,你觉得呢?”

还是不会说话,但忠心好歹表明了,贾栋材轻点了下头。所谓政治就是朋友越搞越多,敌人越搞越少,如非必要,谁吃饱了撑得四处得罪人?

“书记,您太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嗯,以后要加强学习,这么大的人了,连说话都不会?以后怎么挑大梁?”

贾栋材又低声训斥了两句,开车跟在钟仪的小摩托后面走了。等那辆越野车和小摩托走远,脸上发烫的林长青也带着两个手下,风驰电掣地赶到芳溪检查站。

没拉警笛的车子离检查站还有百多米,三人便听到一个大嗓门在嚷嚷,骂他们拿了钱不办事,在寂静的山里显得分外刺耳。

见人被逮住了,刚才报信的手下脸色都变了,急忙小声道:“青哥?”

“闭嘴!”

厉声训斥了一句,看不出表情的林长青跳下警车,大步过去抡起巴掌把一个嚣张的货主扇翻在地。

“铐起来!”

吃这碗饭的就没本分人,见森林公安收了钱还要抓人,押车的另一个货主和七八个司机当即围了上来。

妈的,想造反?

林长青立即掏出乌黑的手枪,‘咔嚓’一声上膛,厉声道:“怎么,想袭警?”

吓唬谁,有钱又有点小势力的帅老板大步上前,不屑道:“林长青,莫以为这身狗皮蛮威风,有本事你开枪试试?操,贾栋材呢?妈的,他在老子面前都不敢放个屁,他的狗还敢咬老子?”

书记的亲戚?不可能啊,书记以前穷得响叮当,也没看到这狗操的搭把手?

操,吓人是吧?

火冒三丈的林长青枪口朝天,突然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面目狰狞的林长青厉声道:“退后!我警告你,马上退后!”

清脆的枪声在群山间回响,狠吓了众人一跳,几个干警稍一愣神,也立即掏出手枪对着围上来的帅老板一伙。

“退后!马上退后!”

“蹲下!蹲下!双手抱头!”

被六把乌黑的手枪指着,八九个人都头皮发麻,不禁连忙往后退。

见森林公安一伙人居然连枪都开了,看热闹的检查站站长连忙跑过来说和。

“长青,林局,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

商量什么?商量去向黄局长作检讨?

操,今天不立威,老子还真成了不咬人的狗!

“全部铐起来,带回局里!”

第五十三章 投机份子

凌晨一点,被叫醒的贾栋材一听报告,面带难色却不免有些兴灾乐祸。

他知道帅家强,那是刘冬生的嫡亲表弟,靠着刘冬生以前在林业局的关系做竹木生意,这么多年来赚了不少钱。呵呵,老子把你当长辈敬着,你倒是把挑子一撂当起了神仙,现在得要求老子了吧?

见领导面带难色,前来报告的林长青再是迟钝,也知道帅家贵没吹牛皮。那王八蛋也真他妈的蠢,有贾书记、刘委员那样的路子,还不晓得来局里走动走动?

见领导为难,林长青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书记,要不我找个借口放了吧?”

糊涂!

现在是徇私的时候吗?

不过,林长青有这个觉悟,贾栋材就会把他当自己人,而不仅是以前关系还过得去的球友。所以,贾栋材瞪了他一眼,低声训斥道:“你脑壳进水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书记?”

难怪领导都喜欢用自己人,暗乐的贾栋材扔了支烟过去,低声斥道:“要是放了,你对上面怎么交待?你真以为局里是我说了算?操,你要是放了他,还想继续主持工作,还想以后转正?

我跟你说,前两天我跟黄局在县里汇报工作时,他只提游茂生没有提你,什么意思?这么大的人了,脑壳要会想事,以前陈耀先听宣不听调,那也就算了,谁让人家靠背山硬?现在你主持工作,还是抓不到人,你以为他跟我都是木脑壳?

长青,机会是用来抓住的,不是用来浪费的。你要想把帽子戴稳,去掉那个副字,黄局才是关键,我只能帮你说好话,拍不板盖不了章!”

接连被比他还小的贾栋材训斥,大三四岁的林长青居然心里一暖,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

“明白了吗?”

“明白!”

“还有,既然抓住了,就要扩大战果!堡垒嘛,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我听说什么王麻袋一伙很嚣张?”

这次林长青领会到了领导意图,立即小声道:“明白!”

“马上打电话向黄局汇报,去吧。”

“是”。

林长青立即起身,立正敬礼。可走到门边时,林长青又停住了脚步,犹豫道:“书记,你不觉得这是个机会?”

“什么?”

林长青认为只要把帅家贵控制住,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获得情报和证据,等分局齐装满员后,再将那些偷逃规费的木头贩子一网打尽。

面色古怪的贾栋材打量了一下这激动的家伙,暗感警校出来的人,脑壳就是单纯。真以为黄局跟老子想抓木头贩子、想得罪人?不过是没办法,黄局要向上头交差,老子是要逼张健民低脑壳。

“长青啊,我把你当兄弟,我就多句嘴。你觉得你更聪明,还是黄局长跟我更聪明?”

当然领导更聪明,要不然他们考得到师大、省大,还能当领导?可林长青就是不解,他都想得到的事,为什么两位领导明明都胆大得很,就是不这么干呢?

年龄比人家小两三岁的贾栋材无奈地摇了摇头,揶揄道:”对,那么搞,你会立大功,组织上会提拔你当分局长。等机会合适的时候,再重用你去政法委当某办副主任,然后等着退休,喜欢不?“

”为什么?“

为什么?

林业县的木头贩运涉及到无数老表、贩子、干部、领导,你把桌子给掀了,就莫怪别人跟你对着来。别说是黄局长、贾栋材这样的科级干部,即使是高高在上的书记、县长都不敢那么干。要不然,黄局长以前每夜当夜游神,捉的都是些小狗小猫,连象样点的大头子都会捉不到?要不然,黄局长会想出个给森林公安下罚没款任务的主意?

不过是不想直接得罪太多人,想让这帮森林公安当挡箭牌而已。可这些话不能说,只能他自己去琢磨,贾栋材笑骂道:“自己去想,你长个脑壳光吃饭?”

“是”,林长青脸上火辣一片,连忙敬礼离开。

等这政治上忠诚但还不成熟的下属走了,贾栋材坐在旧沙发上抽了支闷烟,回卧室把手机找出来,打电话给黄大局长。

“领导,没打扰你搞床上运动吧?”

被吵醒的黄局长捂着手机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小声笑骂道:“放屁,抓到几个?”

“唉,人倒霉卵生虱,好不容易捉到两车,还抓了个朋友,幸好我没露面。领导,江浙老板要来了,我想请几天假陪他们转转,辛苦你几天?”

滑头!

黄局长乐了,却不痛快地批假,反而打趣道:“有几好?”

“屌,亮亮的表叔。”

算个屁的朋友,黄局长嘲弄了几句,提点道:“伢子,我们是本地人,这一关是迟早要过的,不卖面子给不给你面子的熟人,总比以后得罪嫡亲好吧?”

想出去躲麻烦的贾栋材愕然,半晌才感谢老领导的提醒。

“这就对了,伢子,你要记得一句老话,升米恩斗米仇,做人不能太讲情义的。”

好为人师的黄局长又教育了两句,这才把电话掐了,坐在沙发上等林长青的电话。贾栋材虽然稳重,但还是经验差了些,脾气也臭了些,这些事还是他这当老领导的来掌舵更稳妥。

果不其然,林长青的电话很快打了进来,还是汇报一样的事,但没有说抓住的人是刘委员的远房亲戚,请示领导如何处理。

对于工具一样的下属,黄局长可没对贾栋材那么耐心,刚听完汇报就训斥道:“林长青,什么事都要我来拍板,还要你干什么?你要是完不成任务,那就趁早辞职,莫让老子撤你的职!”

“是”,林长青立即立正,脸上一阵阵发烫。

等领导的电话先挂了,恼羞的林长青把电话一扔,冲两个关系铁的兄弟使了个眼色,骂道:“耳朵聋了吗?”

操,终于下令了!

老虎不发威,你他妈的当老子是病猫?

已经等得不耐烦的两人操起电警棍,快步出了大办公室,几个憋着火的干警也跟着去,刚才报信的干警急忙小声道:“青哥,那是先哥的朋友!”

朋友?

林长青突然脑壳开窍了,人情和前途是不能兼顾的,难怪书记会骂自己,就这样搞下去,还想继续主持工作?

十几秒钟后,拘留室里的吵闹声嘎然而止,整整一层楼陷入了死寂,只听到林长青兴奋的粗重呼吸声。

可林长青能往深处想,报信的干警不会,见新老大没动静,急忙小声劝道:“青哥,帅家贵是刘委员的老表,我们真要得罪他?”

操,没了身上这层虎皮,谁又会把老子放在眼里?

“闭嘴”,脸上还发烫的林长青骂了一句,拿起扔在桌上的武装带重新扎好,端正了一下警容,挺直腰杆大步去拘留室。

戎装笔挺的林长青一出现在铁门口,有恃无恐的帅家贵瞟了他一眼,鄙夷道:“林局长,我们也算是朋友吧?有什么要求开口就是,何必搞得面子上不好看?”

朋友?

以前这势利小人请陈耀先吃饭时,林长青也跟着去过几次。正主拿了多少好处,林长青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只喝几顿酒,连烟都没得过一包。

“你算什么东西?”

林长青板着脸骂了一句,看了看隔壁瘫在地上抽搐的混混,冷声道:“妈的,这么大的人了,平地也会跌跤?愣着搞么,扶他起来啊!”

“哦”,几个干警关掉还噼啪作响的电警棍,把还在抽搐的混混拎起来往旧长凳上一扔,骂道:“后生,长些记性,在街上称王霸道也就算了,莫在我们这牙黄口臭!”

可林长青的一个小兄弟凑在他耳朵边,小声道:“青哥,他是石市李红雯的细老弟。”

李红雯?林长青脑壳一懵,今天怎么这么背?刚抓了个刘委员的亲戚,又牵出个更有背景的?

咦,好事咧,李红雯不是黄局的对头吗?

“多嘴!”

林长青训了小兄弟一句,一把将混混嘴里的抹布扯掉,掏出烟点了一支,塞在还象是打摆子的混混嘴里,嘲笑道:“后生,真想抗拒从严?”

嘴巴里的东西没了,缓了口气的李老七骂道:“操你妈!有种你搞死老子!”

‘砰’的一声闷响,林长青夺过手下的警棍,狠抽在李老七脑壳旁的长凳上,阴沉道:“后生,莫敬酒不吃吃罚洒!”

要死鸟朝天!

脸上变形的李成老七呸了一声,狠声道:“有种你就搞死老子!”

“操,够种!”

脸色阴沉的林长青扔掉警棍,厉声道:“后生,想清楚来,真想吃杯罚酒?”

打挨了,电也挨了,凶狠的李老七还会怕这?

“老子会怕你?”

既然不怕,那就怨不得老子了!

恼羞成怒的林长青使了个眼色,几个手下立即按住李老七重新把那张臭嘴堵上,抡起闪着电弧的警棍往他身上招呼。

等李老七抽搐了一阵,开始吐白沫时,阴郁的林长青蹲下去拍着这张丑脸,嘲讽道:“李红军是吧,你他妈的有种,居然敢暴力抗法、袭警,那就吃两年老米饭吧!”

“是”,两个手下立即抓住李老七的两条胳膊,象拖死狗样拖出拘留室。

整治了撑硬颈的胡老七,林长青扯了扯警服下摆,踱到隔壁的拘留室,冷声道:“帅家贵,你呢?”

敢走私木材的人,有几个是胆小的,又有几个没后台?靠在墙壁上的帅家贵呸了一口,鄙夷道:“林长青,有事好好说,想要几多就开口,搞得大家面子上过不去,有意思不?”

“是吗?偷逃一万多的规费,你觉得要判几年?”

“你以为你是谁?”

林长青敢整治有根脚的李老七,却不敢把那一套用在帅家贵身上。原因很简单,李红雯的官更大但管不到森林公安,而且跟局主要领导有怨;帅家贵的表哥却是局委委员、跟贾书记搭班子,而且分管着办公室,提拔他办不到,但要拿捏他有的是机会。

“算了,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也不为难你”。

不想彻底得罪局领导的林长青递了根烟过去,低声道:“老子可以放你一马,但以后不论谁走货、从哪走,都先给老子来个电话。”

帅家强一巴掌把烟拍落,这要是让人知道了,新昌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想清楚来,就凭你今夜逃的规费,足够立案了。”

见对方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德性,面色发黑的林长青狠抽了口烟,脑壳往前凑了凑,顶在冰凉的铁门上,小声骂道:“帅家强,你脑壳里全是屎?我们局长亲自带队,都只捉些小鱼小虾,什么时候捉过你这样的大头子?你也不想想,我是栋材书记推荐的,你又是刘委员的亲戚,我要是晓得今夜是你,会去惹这麻烦?”

是啊,历来都是走十几车,送车把货给森林公安交差了事,这帮绿狗子什么时候捉过大的?

有人搞鬼?

疑心不轻的帅家贵终于掉进了林长青的坑里,想起今夜在石市那边也有人走货。

“林长青,你们跑到芳溪来捉我,石市那边空了吧?”

终于开口了,林长青心里一喜,连忙小声道:“老帅,在这休息几天,免得别人怀疑你。”

说完,激动的林长青快步走出拘留室,立即带人直扑石市检查站。还是贾书记说得没错,工作上不出色,领导怎么倚重你?不倚重你,凭什么提拔你?

</br>

</br>

第五十四章 强取

秋天来了,树叶黄了,深山含笑的聚集果开了裂,累累果实把枝条都压弯了。

一大早,园林所的王副所长便指挥大家打扫卫生,把院子和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听冯大龙说,贾书记今天会来所里有事,可不好让他看到大家懈怠了。

以前贾书记没当副所长之前,王娓娓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但喜欢支使全所学历最高的他干这干那时,还时不时数落几句,就为了那种说不出的快感。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太幼稚可笑了,要不是贾书记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副所长哪轮得到她当?

特意提前了点来单位的张健民,见王娓娓指挥大家搞卫生,连玻璃都擦得干干净净,心里便一阵阵冒火。他知道贾栋材会前途无量,但没想到爬得这么快,短短几个月就爬到了林业局副书记,两三下把陈耀先搞成废人不说,还分管了森林公安和木材检查站。

森林公安、检查站咧!

说难听些,分管这两摊子的林业局副书记,权力比城建局局长都还大三分,就更不要说自己这个当摆设的纪检组长。

妈的,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更让他难堪的是,贾栋材那王八蛋一点面子都不给。这几天,街上稍大点的木头贩子接二连三被森林公安抓现形,其中就有他几个朋友。喜欢到处拉关系的张健民仗着跟贾栋材共过事想去说情,结果人家连门都没让他进,直接让办公室主任挡了驾,搞得他在朋友们面前很没面子。

烦躁的张健民端着茶,呆坐在人造革的大班椅上出神,琢磨着等会如何与贾栋材周旋。他不是不晓得贾栋材为什么不给面子,而是深山含笑苗子的利益太大,大到搞一年就够他退休。

贾栋材也来得快,张健民的茶还没喝完,他便带着扎着武装带、佩着手枪的林长青来了。要不是两人脸上有掩不住的倦色,眼眶也发黑,大家还以为贾书记是来显摆的。

“栋材,你这是?”

“飞哥、娓娓姐……”,一夜未睡的贾栋材紧走几步,与一干老同事搂搂抱抱,大笑着招呼。

“哟,贾大书记,今天这么闲?”

听到院子里的响动,张健民连忙放下茶杯,大笑着走向正和同事们笑闹的贾栋材。

“莫提起了,刚下班,路过公园来看下大家。”

大笑的贾栋材跟他握了下手,掏出一包‘芙蓉王’散了一圈,叫苦道:“这几天跑遍了整个县,要不是黄大仙自己带头,鬼想吃这苦头。介绍一下,这是林长青,刚提拔的分局副局长。

长青,这是张所长,我以前的老领导。”

“张所好”。

戎装笔挺的林长青双腿一并立正敬礼,吓了想握手的张健民一跳,也搞得正笑闹的同事们脸上一僵,突然意识到这是威震新昌的贾书记,不再是以前的贾副所长。

“龙伢,带长青去歇一阵,我还眯了个把钟头,他连眼睛都没合。”

“哎,青哥,去我们办公室喝杯茶。”

脸上放光的冯大龙连忙答应,可敬完礼的林长青迟疑道:“书记?”

“我晓得,你去休息吧。”

“是”,作风严谨的林长青当即又是立正敬礼,看得一干人一愣一愣。

等这位与平时大家所见的公安截然不同的副局长走了,与贾栋材最为亲密的邱绍飞凑过来,好奇地小声道:“栋材,刚毕业的?”

“黄局正在整肃风纪,他要带头的。”

“哦,难怪”,大家想起了黄局长以前整肃城管大队的事来,但张健民隐隐觉得不妙。贾栋材不是张扬的人,以前在政府办过渡时,总是跟在县领导后面冲人笑,连传达县领导指示也是和颜悦色的,从不摆架子。今天要是只为了种子的事,他会带个副局长过来?该不是麻袋他们被捉了吧?

果不其然,等贾栋材和老同事们抽完烟,便示意他去所长办聊聊。

“飞哥,你们去忙,我找张所有些事。”

“哎”,邱绍飞他们也不蠢,以栋材的沉稳性子,没事会带个公安过来?呵呵,搞不好是八爪鱼的舅子撞到了枪口上,人家特意过来调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所长办,张健民亲自给这位已经大权在握的前下属沏了杯茶,犹疑道:“栋材,该不是我舅子犯了事吧?”

什么叫犯了什么事,暗笑的贾栋材打着哈哈。

“没有,没有,今天就是凑巧。”

贾栋材双手接过热茶,在仿红木沙发上坐下,玩笑道:“张所,你也太看不起兄弟了。我让人挡你老哥的驾,那是没办法的事,真要是你舅子出了事,我还能真装憨?”

人家越是这么说,张健民越起疑心,能搞得林业局人心惶惶的角色,没事还带个公安过来?

“栋材,我们是朋友,真要是有事,你就打个招呼。”

呵呵,怕了吧?

暗笑的贾栋材端着茶杯吹了吹,小声道:“真没事,但你舅子要收敛些。我们是朋友,我才劝老兄一句,黄局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里都有数,莫真搞出事来了不好收场。”

没大事就好,张健民这才松了口气。

新昌就这么大,能赚钱的也就那些生意,只要有些路子的闲人,哪个不跟木头有关系?以前做木头生意,只要把路子趟开来,就没有不赚钱的,现在黄大仙当了权,是要收手了。

“不过,有人扛不出事,可能会牵扯到你舅子。”

刚松口气的张健民心里又一惊,作为老官油子的他,哪听不出贾栋材的话外之音?

可能牵扯嘛,也就是事情可大可小,全看贾栋材的意思。这段时间里,林业局发生了什么,不要说张健民这样的副科级领导,就是街上的闲人都津津乐道,哪不知贾栋材成了森林公安的大头子?

沉默片刻,张健民打消了食言的打算。两个舅子都做木头生意,他这到处都吃得开的姐夫不会去入一股?

不过,深山含笑苗子的利益太大了,想让张健民拱手相让,那也不太可能。敬了支‘芙蓉王’,张健民又帮贾栋材点上火,小声道:“栋材,五一节的时候,我们一家去了杭城旅游。那是个好地方啊,真不愧是人间天堂。”

真不愧是老油子,这都吓不住?

也对,换成自己,也不太可能为了舅子的事,放弃那么大一笔横财。既然是这样,那就没必要撕破脸,让旁人摘桃子。

想到这,志向在仕途的贾栋材笑了起来,揶揄道:“张所,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绕圈子。我没别的意思,除了来打个招呼外,就是来敲定采种的事。”

贾栋材聪明,张健民也不傻。年初的时候,贾栋材在杭里碰了一鼻子灰,张健民也碰了一鼻子灰后,但同样想办法打听到了深山含笑的真实收购价。苏晓青一个圈子边缘的角色都能以真实收购价把苗子销售出去,只要舍得花钱,通过那些苗圃里大大小小的业务人员又何尝不行?

不过,贾栋材分管了两个要害部门,搞不好还搜集到了不少证据,心虚的张健民才没有拆穿他的把戏,话中有话道:“栋材,你也太瞧不起老哥了,这点小事不要你亲自跑一趟?放心吧,今年的种子你尽管采就是。”

今年的尽管采,意思就是明年不行喽。既然这样,那就别怪老子不讲人情世故喽。

“那就多谢了”。

笑容满面的贾栋材放下茶杯起身告辞,但开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声道:“找林长青交三万,我让他在卷宗里划掉。”

操你妈!

张健民顿时脸色发黑,阴郁道:“栋材,过分了吧?”

一点也不过分,可贾栋材仍然在笑,打趣道:“老哥,你怎么就开不起玩笑呢?算了,不逗你了,喊人去交5000块钱意思一下。”

5000,正好是年初贾栋材送给他的数目,30000肯定是准备分给他的但现在泡汤了,张健民肉疼得直吸凉气,咬牙道:“那就多谢老弟了。”

“小意思,你老兄义薄云天,老弟我能小气?要不是我拦着,你老兄都要去纪委走一趟咧。”

打了个透出寒意的哈哈,大笑的贾栋材拉开门,跟老同事们笑闹一阵,便叫上给他立了功的林长青扬长而去。

</br>

</br>

第五十五章 股掌之间(一)

半上午,打了两个小时长途电话的贾栋材正准备下乡,便被焦急的刘冬生堵住了。

不是刘冬生想来找贾栋材,实在是他没办法了。表弟被森林公安拘留已经五天了,可他这局领导根本没人卖账,不来找贾栋材这分管领导,莫非他还去找黄大仙?

帮忙是相互的,老子对你礼敬有嘉,你理直气壮说‘过渡’,现在你有事了,好意思张得了嘴?屁股靠坐在旧办公桌上的贾栋材,拿着相当于他半年工资的黑色诺基亚手机,心里有种不可为人知的畅快,却为难地看了看来说情的刘冬生,沉声道:“我不想听你解释,我提醒你不要知法犯法!”

说完,贾栋材便把电话挂了,安慰道:“老刘,事情很麻烦,前几夜他们开了枪,我们跟漆局长他们又刚搞一场。你放心,我马上去一趟,不会让他们乱来的。”

嘴里泛苦的刘冬生谢了一句,起身回了自己办公室。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愿意求人,可母舅坐在家里,让他这当外甥的怎么办?莫非还让亮亮来求人,把他这当爹的面子丢个干净?

唉,人倒霉卵生虱。

唉,不看僧面看佛面,谁让亮亮是他崽呢?

痛快了一阵,贾栋材拿起车钥匙马上出门,准备去森林公安分局看看情况。当那辆黑色猎豹刚到场部大门口,贾栋材别在腰间的手机响了,见是李红雯的号码连忙接通,可打电话来的是胡娟。

“怎么了?”

“栋材哥哥,七哥让公安捉了!”

“哪个七哥?”

电话那边的胡娟急忙一阵解释,莫名其妙的贾栋材才知道是李红雯的堂弟被抓了,不禁脑壳有些发懵。说句有违道德的话,他糊弄刘冬生确属不该但糊弄得起,可一方诸侯的李红雯也是他能糊弄的?

“在那等着,我一会就到”。

没几分钟,贾栋材开车到了县医院门口,一眼就看到李红雯的那辆旧上海车,连忙下车去打招呼。

“李老师,还真巧咧,我正准备去找你。”

坐在副驾驶室里的李红雯纹丝不动,脸上冷若冰霜,嘲讽道:“哟,我还当得了你贾书记找?”

唉,女人难惹哈。

“哪敢哦”,贾栋材陪着笑,帮她拉开车门,邀请道:“走走,去我车上谈,真的是正事。你是不晓,为了搞钱,我都几天没落屋了。”

哄鬼咧,老娘那五百蔸树一卖出去就是钱,你会愁钱?

“小张,把我的药送回去。”

冷着脸的李红雯下了车,一扭腰肢上了贾栋材的车,被吓到了的胡娟想问又不敢问,急忙也跟着下车、上车,坐在后座上连声都不敢出。

唉,新昌太小,熟人太多,做人难哦。

落在后面的贾栋材跟司机打了个招呼,也上了自己的车。胡娟在车上,贾栋材不好说得太明白,一边把车掉头,一边暗示道:“李老师,时县还有两年就要退二线了,你就没点想法?”

坐在副驾驶室里的李红雯一愣,随即心头一喜,急忙道:“你有办法?”

见她如此沉不住气,贾栋材那种轻视感又在心里浮现,莫非这些正科级领导的水平如此参差不齐?想想黄局那种手腕和心机,还有余主任、高主任以及汪副部长他们,哪个是易与之辈?

“呵呵,等下说”,贾栋材一轰油门,越野车在车流不多的大街上蹿来蹿去灵活得象条鱼,等车到了妇婴保健站才停下。

“娟妹,你去上班。”

“哦”,不谙世事的胡娟再单纯,也知道两人有要紧事谈,急忙推开车门下去,小跑回单位上班。

“说!”

贾栋材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听得李红雯怦然心动。老李答应过她,只要接任了书记一职,等时县一退就推荐她为女副县长,但万一呢?老李的政绩不错,上头又有人,万一明年升任大县书记呢?

“不生气了吧?”

喜笑颜开的李红雯白了他一眼,纤手伸过来一巴掌拍在他脑壳上,娇斥道:“你明说不行,哪来那么多弯弯绕?”

话不是这么说的,走上这条路就要小心撑得万年船,强势如黄局长那样的人,都会按部就班把程序做得合规合矩,又何况是贾栋材?少年得志的贾栋材说得很委婉,李红雯听得颇为感慨,难怪老李说这小子少年老成,日后只要运气不是太差,爬个县处级基本上没问题。

“那我就承你的情了!”

“呵呵,你是我老师撒”,贾栋材玩笑了一句,主动问起花木基地的事,免得这位八面玲珑的老师想起李老七的事。

“李老师,我也真服了你们,征一亩地就给两百块钱一年,还打的是白条子,你们就不怕老表造反?”

果不其然,有暗中相助的好事摆在那,来兴师问罪的李红雯忘掉了她的来意,得意地抢白道:“你晓得什么?一亩田除了种子、化肥、公粮、提留,能赚到两百块钱不?”

贾栋材愣了一下,连忙对照自己家的情况默算,好象还真是这么回事,可又总觉得哪不对。

“这不就得了?我们答应他们自己的树,乡上不收一分钱,只要基地能赚钱,他们还巴不得呢。再说了,要是没赚到钱,他们不会把苗圃平了继续作田?”

不对,不对,贾栋材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吃的国家粮只要一斤两毛五,而老表粮食不够时买的是议价粮,一斤起码一块一。石市不比山里,粮田的亩产有近千斤,这么算起来,作田是划得来的。

可这事不好问,这位美女书记虽是出身农村,却是个不擅实务的领导,场面上的事捻熟得很,一问具体事务就抓了瞎。不过,李红雯虽然不务实,却极会察言观色,看贾栋材的神情都能猜出他的担心。

“放心吧,我们乡三万多亩田,调剂个三百亩出来,你以为蛮大的事?老表也不蠢,要是从山上挖下来的树能卖得起价,还会舍不得几亩田土?再说了,那五百蔸花木又不是白让他们挖,乡上除了不截留他们的砍伐指标外,还抵了十几万提留款。

嘻嘻,你看着吧,只要我们真把树卖出去了,他们会倒求着我们卖树!”

那就好,贾栋材不担心老表不卖花木,而是担心乡上蛮搞激起公愤。要是摆不平老表,万一闹起来,乡上固然要担责,他们场里又跑得了?

可李红雯也不是好糊弄的,几句话把基地的事说完,又强行把话题扯回了森林公安分局。只不过,有好事在前,她才说得更为委婉一些。

“栋材,以前我在乡下兜兜转转,要是没老七去搞钱给我通路子,还不晓得烂在哪个村小。我晓得你也为难,可这不是没办法嘛,如果换在以前,我根本就不来找你。”

晓得为难还说,又让贾栋材能如何?

明明可以私下来找自己,却通过胡娟来拐弯,不就是提醒自己,年初给胡娟调动工作不尽是因为她们是师生关系,还因为自己跟她的关系?

思量一阵,贾栋材硬起头皮,婉拒道:“李老师,黄大仙的德性,你还不晓?明面上是我分管,其实还不是他说了算?要是前几夜没闹大,我去打个招呼还行,可他们连枪都开了,黄大仙还会给我面子?”

哄鬼咧,谁不晓得林长青把他当菩萨供着?

李红雯脸上顿时不好看,瞪着他道:“栋材,有意思不?”

没意思,但老子也没欠你的,且不说胡娟的事跟老子没关系,即使老子求着你调,花木基地的事也够还你人情有多。

只是贾栋材也学油滑了,佯装诚恳道:“李老师,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黄大仙给老板出了个主意,说是可以给森林公安下罚没款的任务,完成任务后再按比例返还。

你说说,有了这个好处,那帮孙子还不跟吃了枪药样?我可以跟你说句实话,帅家贵的事,林长青当夜就来我这汇报了,你哥哥的事他提都没提。他不就是不想得罪刘冬生,免得提拔他的时候有人下蛆,但他敢得罪你,因为你管不到他!”

“那你呢!”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贾栋材也不高兴了,但念及两人以前相处得不错,才没有当场发作。

“李老师,余主任跟高主任都给我打过招呼,我敢不听黄大仙的?你以为我是刘冬生,宣布任命的时候都敢发牢骚?”

哼,不就是老娘管不到你吗?

面色难看的李红雯瞪了他一眼,从精致的坤包掏出个粉色摩托罗拉小手机,拨通高主任的电话,娇笑道:“高大人,忙吗?嘻嘻,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求您老人家卖个面子。

唉,莫提起了,我老弟仔让森林公安捉了,小贾又不给我面子,这不是。行,行,我等您的指示。”

妈的,当常务的野老婆,就敢支使高主任?真以为高大人是观音菩萨咧!

可贾栋材没得意一分钟,腰间的手机就响了,还被电话里不容质疑的指示憋出内伤。

第五十六章 股掌之间(二)

两害相权取其轻,贱人说得轻巧,可取其轻的时候,真他妈的难。

阴着脸的贾栋材把车停好,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跳下车,坐在副驾驶室里的李红雯也不客气,下车的时候把车门摔得嘭嘭作响。

“书记好!”

“书记好!”

从马路到院子短短的十几米路,出入院子的干警们都敬礼问好,多少让阴着脸的贾栋材心里舒服了些,也让逼他来放人的李红雯暗暗心惊。以前因为堂弟的事,她也来这找陈耀先说过情,却从未见这些公安如此敬畏。

“今天谁当班?”

被叫住的公安连忙敬礼,大声回答道:“游政委。”

“哦”,贾栋材也不管跟在后面的李红雯,径直上楼去找游茂生,气得她脸色铁青又不好发作。

‘咚咚咚’,阴着脸的贾栋材有礼貌得敲了敲门,正看卷宗的游茂生扭头一看,连忙和两个干警起身立正敬礼。要说起来,即使贾栋材干掉了前分局长陈耀先,他们也用不着如此怕他,但这位老大能从县里要来政策,能带着大家合法致富,那就值得大家敬着咧。

“书记好!”

“书记好!”

敬完礼,警服笔挺的游茂生挥手示意两个下属走人,连忙将这位顶头上司请进来,又给两人沏茶、敬烟,恭敬道:“书记,有事打个电话就是,您还亲自来?”

不来怎么办?

贾栋材不复刚才的阴郁,苦笑道:“那天夜里,除了帅家贵外,你们还抓了谁?”

分管领导亲自来,还带着石市的美女书记,正看李红军的卷宗的游茂生哪不知原因?只不过,他不知强势的贾书记跟这美女书记关系这么好,还会亲自来说情。

麻烦了,头皮发麻的游茂生本能想推,但又不得不硬起头皮道:“李红军,他暴力抗法,还袭警。书记,黄局指示要严办,您看?”

当然要严办,不杀只猴子给鸡看,莫非还杀只鸡给猴子看?可这不是没办法嘛,谁让李红雯能支使动高主任?

“叫林长青来见我!”

“是!”

压力巨大的游茂生顿感轻松,连忙小跑去楼下的值班室,把蒙头大睡的林长青叫醒。

一听贾栋材带着李红雯找上门来了,被叫醒的林长青脑壳发懵,领导又没跟李红雯共过事,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能这么好?再说,那天夜里汇报的时候,书记还命令自己严办,怎么转眼就不认了?

旁边的游茂生不知说什么好,李红雯是当过县政府办副主任的人,跟县里的领导关系有几好?要是县领导压下来,贾书记还能硬顶不成?即使县领导不压下来,贾书记的花木基地就建在石市,又能轻易得罪李红雯?

“长青,我们说句不好听的话,书记年轻没经验,你就不晓得提醒提醒?”

是哦,经验不足又想投机的林长青这才恍然大悟。

“老游,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一个是分管领导,另一个是主要领导,还一个比一个强势,哪个是他们能得罪的?

“你赶紧上去,态度要端正。我打电话给黄局报告,他们神仙要打架,我们凡人操什么心?”

“嗯”,狠搓了把脸的林长青捅上皮鞋,穿上挂在架子上的警服,小跑着去了政委办公室。

“书记好!”

‘啪’的一个立正,眼角还有眼屎的林长青敬完礼,陪笑道:“书记,您有什么指示,打个电话就是,还亲自跑一趟?”

“我一个副书记,还敢指示你?”

阴着脸的贾栋材嘲讽了一句,冷声道:“你跟我说说,当了四五年的公安,连街上的情况都不晓,你这副局长怎么当的?”

虽有游茂生的提示在前,脑壳开窍了的林长青也知道事情的轻重,但贾栋材的态度让他觉得很屈辱,心里的那股气往脑壳上一冲,当即梗着脖子争辩道:“书记,那晚我向您汇报过,您也指示过我,坚决落实黄局长的指示。”

放屁,分明是故意遗漏,还把黑锅往老子脑壳上按,贾栋材不禁勃然大怒。

“混账!你汇报过李红军的社会背景吗?”

“书记,我哪晓得您跟李书记是什么关系?”

老子成天往石市跑,你会不知道?

“现在晓得了?”

“晓得了,但我不能放人。”

养不熟的狗,老子不发威,你还把老子当摆设?

“我跟你商量了吗?我是命令你,马上放人!”

“啪”的一声,警服笔挺的林长青当即又是立正敬礼,但人就是不动。

“怎么?我指挥不动你?”

英挺的林长青马上又立正敬礼,不服气道:“书记,您是分管领导,黄局长是主要领导,您让我怎么办?”

不错,脑壳终于开了窍咧,还晓得把矛盾上交,就是不晓黄局想不想保你!

横眉竖眼的贾栋材瞟了眼旁边的李红雯,暗道这下知道黄大仙的威风了吧?不过,且不说他还得罪不起赵常务,单高大人的面子也不是他能驳的。

所以,等着这机会的贾栋材终于掏出了腰间的手机,拨通了黄局长的电话,开着免提惫赖道:“领导,忙么哩哟?呵呵,没事我哪敢打扰您老人家?

小事,小事,我有个朋友被林长青他们捉了,您老人家指示要严办。唉,大家都是朋友,何必呢?”

得到了游茂生的报告,黄局长正憋着火,他知道李红雯肯定会找赵花鸡公说情,但没想到人家来得这么快。只要再慢上半个小时,游茂生肯定能把李红军的案子做实做死,如果慢上一个小时的话,连卷宗都会移交到检察院去。

“贾栋材,你够大胆咧,晓得什么叫徇私舞弊不?”

黄局长为什么发火,握着手机的贾栋材心知肚明,可这有什么办法呢?要怪就怪管内务的游茂生太聪明,几天的时间都没把案子办实。

“领导,我这不是没办法吗?”

“不行!我告诉你贾栋材,做人就要行得端站得正,少搞蝇营狗苟那一套!”

少来这一套,谁他妈的比谁更干净?

被削了面子的贾栋材顿觉难堪,骨子里那股强蛮又冒了出来。以前他狗屁不是都敢硬顶,何况现在好歹是副书记,手下还有二百多号人。只不过顾忌着人家是领导,自己也同样不想痛快放人,贾栋材压着火气,依旧惫赖道:“黄大局长,我这不是没办法嘛,要是有办法,还会劳烦您老人家?”

老部下的死皮赖脸,让得黄局长骂不好不骂又不是,不禁没好气道:“皮痒了是吧?”

“嘿嘿,只要你放人,要打要骂我都没二话。”

明知老子跟人有怨,还这么生磨硬泡,黄局长终于压不住火了,不屑道:“有几远滚几远,少给老子死皮赖脸!”

一点情面都不给,贾栋材脸上挂不住了,突然想起去年在石埠时,黄大仙也是这样逼他就范,不由心生屈辱感。

沉默一阵,脸色极难看的贾栋材颓然暗叹,他已经得罪得起黄大仙,却不能不落实高主任的指示。且不说高主任的位置太关键,仅从人家悉心教导自己三个多月,也不能不遵照他的指示办。

“黄局长,我贾栋材鞍前马后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好不容易张一次嘴,你就这么不给面子?”

咦,这伢子今天吃了什么药,先是摆不正位置,现在又这样死皮赖脸,电话那边的黄局长疑云顿起。心眼极多的黄局长稍一琢磨,当即厉声斥责道:“贾栋材,你少跟老子来这一套!老子把你当兄弟,你把老子当什么了?”

亲眼看到贾栋材跟黄大仙吵架,而且是当着下属的面在电话里吵,本以为这学生故意削她面子的李红雯突然有点后悔,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给李县长发短信。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该让栋材夹在中间为难,而是让老高直接打电话给黄大仙。

第五十七章 股掌之间(三)

领导们都喜欢善于领会领导意图的下属,如果下属能把工作做到前头,领导们就更会喜欢。在这方面,林业局副书记、城郊林场书记贾栋材,就很得几位县领导和县政府主要领导的欢心。

就比如投资花木基地的事,贾栋材提议由县领导带头投资给社会力量吃颗定心丸,作为分管县领导的卢副县长当然责无旁贷,作为政府主要领导代表的高主任当然更要表个态。可让两位领导没想到,8000块钱交到林场里转一圈,回来时还是8000块钱,而且多了两张5000元的收据。

更让高主任想不到的是,除去掏了真金白银的他和卢副县长,常务和蒋县他们也有两三千不等,而主要领导李县长的则是2万。这也就算了,无非是贾栋材这小子讲政治,可他万没想到那小子除了卢副县长的收据外,老板和其余县领导的收据都请他代劳呈送。

什么意思?

除了让领导们放心外,还等于让高主任给政府这边的领导们送个大人情,尤其是在明年老板将接任书记职务的关键点上,将极大改善他在县领导们眼里的印象。这几年,高主任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老板那,多少有些怠慢其他县领导了,有了这个大人情,等到提拔的时候,总不至于被领导们明褒暗贬。

所以,当李县长把高主任叫过去,问起森林公安的事时,他连忙帮着贾栋材解释,而且话音里还明显偏向。

“我晓得这事,还让小贾赶紧放人,他在电话里也表示马上落实。老板,他没摆平黄新民?”

这话里有下眼药的意味,工作经验丰富的李县长听得出来,心里更为不快,冷声道:“岂止,小贾跟他吵起来了。”

“我马上打电话给他,太不懂事了!”

高主任马上掏出手机,用免提拨打黄局长的手机,打不通就打他办公室的,这下没响几声就接通了。

“黄大仙,你还真成仙了咧,我们这样的凡人要不要给你烧香啊?”

果然如此,难怪贾栋材那混账伢子会不懂规矩,拿着电话的黄局长气得想扔了电话,却拿电话那边的高彬无可奈何,还得在电话里巧舌如簧一番。

“高大人,您老人家的板子可打错了哦,我黄新民会为难他?

我这是帮他,老板答应了给他四十万,过下财政局的手就只剩一半。要是不让他跟我吵一架,以后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都会摊到他脑壳上。

高大人,不是我黄新民发牢骚,栋材那伢子在前头冲锋陷阵,后头的人不帮他也就算了,还去拖他的后腿?”

妈的,还真成了精咧。

高主任暗骂了一声,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少跟我来这一套。当林业局局长的人,一点大局观都没有?”

“行,你高大人发了话,我还不得马上落实。”

“还有件事,改革方案列入了行署常务会议题,你陪老板和书记去汇报。”

“是!”

问题解决了,听到了下属辩解的李县长又低头批阅文件,对老秘书的表现颇为失望。他不清楚黄新民跟高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他也相信高彬并无二心,但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确实差了不止一筹,也就是小贾落实领导指示不打折扣,否则事态极可能失控。

不提李县长的失望,那边的黄局长挂了电话后,气得差点把电话给砸了。

妈的,任你当牛作马,也不如四两胸脯肉!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隐忍功夫不浅了的黄局长抽完一支闷烟,等心情稍平缓些后,拿起扔在桌上的手机,拨通了林长青的值班手机,失落道:“长青,你们很忠诚,但我顶不住压力,让你们失望了。”

一直提心吊胆的林长青不禁眼眶一红,心里有股暖流涌动,立即右腿一磕左腿,立正道:“请领导指示”。

“按贾副书记的指示办,就这样吧。”

“是”,心情激荡的林长青等领导先挂了电话,这才把手机别回腰间,沉声道:“贾副书记,请您下命令吧!”

书记成了副书记,前面还加了个姓,顿时让贾栋材脸色发青。

脑壳进了水!

老子能推荐你,就能踩死你!

但贾栋材已经没兴趣多瞧这投机分子一眼,提携之恩敌不过两句好话,这样的手下要来何用?

“马上放人,把卷宗给我!”

“是”,林长青转身将桌上的卷宗盒拿来,看到贾栋材脸上的冷笑,突然觉得阵阵寒意从脚下往上冒,连忙恭敬地双手递过去。这时,他终于想起刚才政委的提醒,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嚓嚓’几声,贾栋材把盒里的卷宗撕碎,一鼓脑全塞进李红雯那只真皮挎包里,阴森森道:“马上用便车把人送回天宝,命令下头的人闭上嘴巴!谁要是敢多嘴多舌,老子提拔谁不容易,扒你们这块虎皮一点也不难。”

“是”,林长青敬完礼,转身就走。

等门关上了,疑惑的李红雯看看鼓起的挎包,不解道:“栋材,你这是?”

唉,本来只想捉王麻袋两兄弟,没想到惹出这么多麻烦事。一直阴着脸的贾栋材,把那个精致的挎包递还给她,生生挤出个苦笑,小声道:“李老师,跟黄大仙那样的人打交道,小心些总不会错的。”

“也是,他那种人,哼”。

一听这语气,贾栋材便知这美女书记只会搞点场面上的事,连她这个级别该有心机都没有。

唉,老子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要不是高主任,老子何至于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得罪狡黠如狐、阴狠如蛇的黄大仙?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老子得罪得起这女人,也得罪得起黄大仙,莫非还得罪得起成天跟在老板身边的高主任?

十来分钟后,林长青小跑回来复命,贾栋材面无表情地走人。等两人钻进了车里,李红雯急切地想去天宝,他只好耐烦解释,免得她看到李老七那惨样,又给自己添麻烦。

“莫去了,我无所谓,反正十年之内都不可能再升,你呢平时无所谓,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关键时候别人往考察组一告,你即使上得去,都会麻烦得死!”

“是哦”。

担忧堂弟的李红雯这才作罢,可见她能为亲人如此担心,贾栋材不禁想起了他满哥。

“李老师,喊你老弟莫搞这一行了。”

“我早就劝过他,这次吃了大亏,不会不长记性的。栋材,你给我个准话,花木有搞头不?”

蠢了这么久,总算是聪明了一回。

“喊他去寻钟仪,多少都照收。”

那就是有搞头,李红雯连忙道:“栋材,你们现在不正招股吗?”

开什么玩笑?

一个吃强蛮饭的混混,还想跟领导搭伙搞生意?

贾栋材摇了摇头,苦笑道:“李老师,我们的圈子不同,他暂时挤不进来。放心吧,我来帮你安排,你只管往上爬。你要是当了副县长,总能帮我们这些学生撑撑腰,不再受这种憋屈气。”

“哦”,这一次李红雯懂了。

第五十八章 股掌之间(完)

补交八千三的规费,再罚款一万二,在这个人均工资不过四百的年代里,即使帅家贵算是新昌的有钱人,也把他罚得直吐血。起码表面上要这样,否则名声就彻底臭了,虽然帅家贵只在两张单据上签个字,连毛都没掏一根。

嫡亲的表弟被罚了这么多钱,作为局班子成员的刘冬生当然不高兴,却没给没帮表弟说情的贾栋材脸色看,反而安慰道:“莫生气了,他那种人得志不了几久的。”

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挑拨,难怪一世年都不得重用,不爽的贾栋材搓了把黑脸,却歉意道:“老刘,不怪我吧?”

年龄是最好的保护色,贾栋材的年轻让老到的刘冬生错以为他是真诚的,压根没想过人家已对他很不满。

“莫这么说,贵伢在里面没吃苦头,我就承你的情了。”

既然人家不怪自己,贾栋材不再阴着张脸装模作样,却不无怨气道:“老刘,我就搞不懂,别人当官都是八面玲珑,他黄大仙就一定要当成孤家寡人?”

平时大家有矛盾都是吵吵而已,至多是到领导那告告黑状。刘冬生没想过到了黄局长这,要么不动手,动手就是狠手,丝毫不讲人情世故。

“算了,就当是买个教训,我惹不起还躲不起?”

有这个觉悟就好,资历是不能当饭吃的,要是还认不清形势,以后黄大仙开始整人时,可就莫怪旁人不帮你,哪怕你生了个好崽。

等挑拨未果的刘冬生走了,心情阴郁的贾栋材呆坐在椅子上想着心事。通过这事,他充分体会到了权势的重要,更看清了权利之下无交情。森林公安是他帮局里抢过来的,可他稍有可能会威胁到黄大仙的权利,人家就一点面子都不给,而且随便说两句好话,就能把他举荐的林长青给拉了过去。

如果花木基地成功了,卢副县长也给他来这一套呢?

这是肯定会发生的,只要花木基地一成功,紧接而来的就是巨大的利益分配,卢副县长怎么可能再满足挂个名?卢副县长将会伸手进来,其他县领导们呢?

到时候,他贾栋材就成了领导与股东之间的夹心饼,两头都不是人。

如果功成之日,他贾栋材能高升,那还无所谓,可那是不可能的。哪怕他功劳再大,上头也不可能再破格提拔他了。既然这样,他还不如原地不动。好歹屁股下有车子、手上有票子,还不要操心计生、征粮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

可想要原地不动,守住这片亲手打下的基业,真他妈的难。

正出神时,隔壁的钟仪小跑进来摇着他的胳膊,急声道:“书记,黄局长来了。”

坐在靠窗位置的贾栋材连忙扭头,果然黄大仙那辆新桑塔那停在院子里,不禁疑惑地看向俏脸飞红的钟仪。

“他来干什么?”

别说太嫩的钟义,即使跟进来的刘冬生也想不明白,城郊林场的人事和财务都是独立的,跟局里只有名义上的隶属关系,再加上贾栋材刚跟他吵过架,按理说不该来啊。

可人家就是来了,而且来得大摇大摆,逼得两人在下属们面前礼数周全。

等到有眼色的钟仪沏好茶、把办公室门关了,高坐在旧沙发主位上的黄局长拉开黑色真皮手包,掏出两叠还没拆封条的蓝票子扔茶几上,嘲弄道:“伢子,客商就要来了,运输问题解决了不?晓得卢县以前的政绩是什么不?你要是这些都没想到,找个机会再回办公室混几年。”

色厉内荏!

不就是怕老子不配合,让你自己去得罪人?

“不要你老人家操心,明天我会请卢县去视察工作,就凭他还没戴到脑壳上的董事长帽子,他不帮忙都不行咧。”

城府不浅了的贾栋材笑侃一句,拿起两叠钞票拉开办公室门,隔空扔到对面财务室的办公室桌上,大声玩笑道:“黄大局长入股两万,收据莫开成了两千哦。”

这几天有不少领导来两三千入股,突然又听到黄局长入股两万,办公楼里的干部们不禁心里一动。两三千块钱,还能说是领导们捧李县长、卢县长的场,黄局长这两万也是捧场?

两万咧!

即使黄局长当着林业局的局长,也要捞年把两年吧?

聪明伢子会借势咧,坐在沙发上的黄局长冲贾栋材竖了竖大拇指,示意他把门给关了。

“两个事,一是来送股金,二是解释一下。本来我没必要给你们解释,但我刚听到消息,我们的方案列入了下个月的行署常务会议题,我不想关键时候有人在背后搞神搞鬼。”

两人心里一喜,看来年底升格正科有希望咧,却脸上都没什么表情,等着黄大仙发糖子安抚。

真以为两人的面子那么好削?

局委会六个班子成员,他们就占了两票,随便拉拢一个都够他头疼的。

可黄局长压根没有发糖子的意思,反而嘲讽道:“老刘,栋材年轻没经验,你也没经验?明晓得局里要整顿森林公安,还自己往壁上撞,怨得了谁?”

放你妈的屁,顾忌着这是在自己单位,冒火的刘冬生才没发作,沉声道:“黄局长,这帽子可别乱扣,我老表是我老表,我是我!”

“得了吧,你以为我这一年局长白当的?不就是觉得自己是局领导,大家都会卖你面子?”

“你”。

见刘冬生脸上发青,旁边的贾栋材立即明白了。这位林业局前武装部长兼局办主任,也在林业规费上捞好处,而且一捞就是十来年。

“你们先聊,我出去一下”,说完,贾栋材就想走,让这两人去狗咬狗,他在场反而不方便他们相互咬。

可黄局长眼睛一瞪,骂道:“回来,你当什么老好人?”

骂完这个,黄局长又扭头继续训斥刘冬生。不是他瞧不起刘冬生,而是这种老副科身上有奴性,跟他们好言好语没卵用,骂几次反而就服帖了。

“没话说了吧?你在任命大会上乱咧咧,栋材还帮你抢分工,你真以为我就不能否掉?

笑话,我那是给足你面子!

我是一把手,班子分工是我的权利,连郑波只敢背后发火!”

黄局长几句话把老资格的刘冬生训得面红耳赤,扭头又训贾栋材。说实话,黄局长还真有点怕贾栋材犯浑,让他直接顶到前面去。可话又说回来,这次削了他的面子也不犯浑,那就怪不得老子教育人喽。

“你这伢子也是木脑壳,我不怪你帮李红雯办事。你们是师生关系,你不帮,老子反而瞧不起你,但老子帮你扳回来一局,还怨老子不念旧情?”

这事可就得说道说道,贾栋材可不是刘冬生,没把柄捏在黄大仙手里,可黄局长不屑一顾,鄙夷道:“蠢货,老子要不跟你吵一架,花鸡公再来压你,你能理直气壮顶回去?

伢子,一把手没那么好当的,莫以为那些乡镇主官喜欢撒泼打赖。都是没办法,你要是太懂规矩、太识大体,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会往你脑壳上按!

哼,这次能压掉你二十万,下次能不能压你把钱调到财政去?”

放屁,没常务点头,老子能把山林抵押出去?

“脑壳木的啊?只要银行同意,关国资委屁事!妈了个逼,也不晓得老板是不是瞎了眼,会要你来主事。”

“还当过老师的人,不学习不进步咧,晓得什么叫国有资产管理条例不?”

这伢子是真没经验,刘冬生这老油条也真他的油,黄局长被贾栋材的口无遮拦给气乐了。

“伢子,晓得什么叫法制而不是法治不?书记开始重视基地了,又是老板亲自抓的工作,还有卢县给你撑腰,只要你不把钱往腰包里揣,你怕什么?

不就是领导骂一骂,哪个一把手不挨骂?”

一通臭训,倒把贾栋材给训明白了,只要主要领导认可你是在落实他的指示,先斩后奏算个屁。他去纪委报备时,逢会必讲党纪国法的张书记,不也没拿党性原则的大帽子往他脑壳上扣?

可是,即使错了贾栋材也不能认,这次要是服了输,以后还不得让黄大仙搓圆捏瘪?这又不是在园林所了,老子还要看你的脸色?

“没错,你这领导当得够水平咧,你晓得常务扣钱搞什么不?给老师发工资!你当局长要不要工资无所谓,人家要靠工资活命!”

“放屁,他一个月烟钱都当别人半年工资,还轮得到他来忧国忧民?”

呃,没仔细想过这些事的贾栋材哑巴了。不单是常务,即使他这副科级的城郊林场书记,一个月烟钱都当老师两个月工资,就更不要提屁股下坐着十几万,每年的养车费还至少要一万多。想想邱绍飞身上的两包烟,自己以前抽的‘南方’棍,哪个领导不是一边喊着为人民服务,一边拼命往怀里搂?

见贾栋材哑巴了,在高彬那吃了憋的黄局长颇为得意,如果不是位置比人家低,他黄某人比谁差了?好歹老子干的事都利国利民咧!

可冷眼旁观的刘冬生觉得阵阵寒意,可能黄大仙是真把贾栋材当朋友,但这些心机和手腕,又何尝不是玩弄人于股掌之间?

第五十九章 居心何在(上)

深秋,群山萧瑟。

山脚下的公路边,已经移植的三百多株各色花木,分成七八个品种,稀稀落落地种在三百亩田里。

平均一亩不到两棵树,不要说来视察的卢副县长,就是陪同的李红雯和杨鹏都觉得脸面无光,暗怨撺掇领导来的贾栋材太多事,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前段时间,没有了乡长的擎肘,石市乡的书记李红雯终于掌握了大局。在新乡长杨鹏的积极配合下,乡政府用砍伐指标、提留款作筹码,半是劝说半是逼迫各村组支持乡上建基地,从山上挖来了五百株各色花木。

老表们不傻,以乡上那帮干部的尿性,可以用不值钱的树蔸冲抵提留款,那就说明这些东西能值大钱。既然这样,那些村干部跟老表都留着一手,先挖些枫树、檵木、山樱树、桂花之类的来充数,而且尤以最常见的檵木、山樱树为多。

老表们不傻,乡上的干部就更不傻。都四个月没发工资了,李红雯和杨鹏居然给大家发城郊林场的收据当工资,还说基地成功后这就是钱。

妈的,真当大家是老表好糊弄?

操!

操她妈不如搞她咧!

没有积极性的干部们出工不出力,老表们送来的树照单全收,管他妈的是什么品种,只要数量对上了就行。结果,村上送来的五百株大型花木,除了贾栋材派工人盯着挖的一百来株带了土球的桂花、银杏外,其余的好多连根系都没保护好。

见卢县长脸色不好看,陪同来黄局长更是眉间藏笑。不是他瞧不起李红雯,象这种要实干的工作,哪是她这花瓶嚼得烂的?

“贾栋材,你给我解释解释?”

不问工作没做好的李红雯,却问请他来视察的贾栋材,一干陪同领导的干部都同情地看向李红雯和杨鹏。卢副县长属于涵养好的县领导,但也不是什么善斋公,莫看他平时笑眯眯的,一旦发起火来,管你是林业局局长还是乡镇一把手,不骂你个狗血淋头不罢休。

“老板,这是我安排的。剩下那一百多株,我看树型和品种还不错,客商应该会要,我就没让他们种下去,免得挖起来麻烦。”

相比尸位素餐的李红雯和杨鹏,卢副县长对贾栋材的能力与敬业精神还是非常信赖的,却不得不拿自己这下属作法。象李红雯这样靠姿色幸进的干部,要不是顾忌着某些人的面子,卢副县长能骂得她严重怀疑人生。

“是吗?”

唉,不怪领导不高兴,只怪李红雯太想当然,听不进杨鹏的建议。可事情已经这样了,莫非还把责任往乡上推不成?推卸责任容易,基地就建在人家地盘上,以后还要不要合作?

“卢县,这就跟省城的超市一样,各种花木要分门别类,以方便客商采购的时候挑选。你看,这边规划的是樱花,所以种的全是山樱。嘿嘿,好看是不好看,但这不是为了有利于工作嘛。”

牛头不对马嘴,不悦的卢副县长瞪了他一眼,训斥道:“少打马虎眼!”

受了无妄之灾的贾栋材不禁苦笑,却不得不继续帮李红雯背这黑锅。那么大的忙都帮了她,这点小忙都不帮,岂不是前功尽弃?

“您放心吧,大后天就有客商过来采购。黎主任跟他们谈妥了,货到付款。”

说到这里,贾栋材指了指远处正卸车的路边,陪笑道:“卢县,您看到没,就冯大龙他们送来的那十几蔸紫薇,至少能卖六七千多。只要看到了那么多现金,不用我们去做工作,老表都会抢着去挖。

嘿嘿,只要老表尝到了甜头,还担心基地建不成?”

这小子实心任事,没责任也接二连三陪笑脸,知道他顾忌什么的卢副县长不好再骂,叹气道:“你小子吧,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吧,说好听点叫度量大,不好听就是脑壳进了水,喜欢代人受过。

说吧,有什么困难要我解决的?先说好来,钱的事就免提了,县里的情况你也清楚。”

领导终于主动问起了,贾栋材连忙敬烟,讨好道:“嘿嘿,正想讨领导一个人情。”

“说”

这次的运输贾栋材早就安排好了,请的就是上次帮他们送苗子的师傅,但卢县长是整合运输业出的政绩,他当然想搭顺风船,帮朋友们挤进建成那个运输协会。

“叫他们自己去报名就是,莫非你还想帮他们搞个优惠不成?”

当然喽,没卢大县长出面打招呼,那帮孙子会认识他贾栋材?

建成县运输协会是卢副县长搞起来的,他利用320国道横穿石脑镇的优势,先整合本镇的长途司机加强协作,再延伸到整个县,最终建立了一个囊括全县司机的运输协会统筹调度,不但极大提高了那帮司机的运输业务量,也让石脑的财政收入翻几番。一个乡党高官,生生办成了交通局局长没想过的事,所以资历并不深的卢副县长直升常委副县长。

“卢县,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那帮司机喇叭一响黄金万两,我们场里又穷得叮当响,我帮他们搞了个优惠,总要扔几个小钱打发我这叫花子撒。”

开玩笑,建成的运输协会因为协作能力强,揽的货运业务多,不少外地司机都找路子想挤进去。即使挤进去了,除了每年要交管理费外,还要交8000块钱的加盟费咧。

“卢县,话不是这么说的,您现在是新昌的常委,屁股就要坐到我们这一边来撒。再说了,将来的花木发展有限公司可是您当董事长!”

见贾栋材挨了这么久的批评,现在终于亮出了刀子,旁边的黄局长也连忙帮腔,挤兑道:“卢县,平时您骂我们骂得飞起来,现在我们有困难了,您好意思肩膀一塌?”

“我骂过你吗?”

没骂过,黄局长实心任事,又是个强蛮性子,哪会挨他的骂?

“栋材呢?你没骂过他?刚才还骂他,你可不能不认。”

那也算骂?

可是,从基层摸爬滚打起来的卢副县长,就喜欢黄局长这种能恪守上下级规矩,又能跟领导撒泼打赖的作风。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人家博肉,把自己当靠山,不是单单的分管副县长!

“行了,行了,老子这董事长还没上任,就得帮你们这帮短命鬼打秋风!”

豪爽的卢副县长笑骂了一句,掏出手机翻找了一阵,给老部下发了条短信,又让贾栋材把袁会长的电话号码记一下。

“老袁好酒,周末去他那喝顿酒,争取灌翻他!”

“谢谢领导!”

贾栋材连忙感谢,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请领导大人继续往前走。好奇的卢副县长往前看了看,空旷的田野里什么都没有。

“领导,刚才那只是小困难,还有个大困难想领导帮忙咧。”

“装神弄鬼!”

第六十章 居心何在(中)

深秋,空旷的田野里稻茬苍黄,转过两个小山坳,山脚下的翠绿突然让人眼前一亮。

富态的卢副县长回头看了看,再看看眼前的一大片翠色,这才知道被带到了城建局的苗圃里。众人再转过半人高的苗床,突然看到大片的火红,不禁一愣。

树叶是绿的,秋天会变黄、变红,然后从树上落下来,这是山里的人常识,怎么这些小苗的叶子是红色的?

没错咧,这叶子都没掉,都是红色的咧!

好奇的杨鹏他们只是好奇,都蹲在地上察看这些没见过的小树苗,但见识广多且头脑灵活的卢副县长、黄局长立即反应过来了。贾栋材这小子以前说要自己培育珍稀苗木,这些没见过的小苗应该就是他所说的砧木,用来嫁接山里的枫树、檵木之类的。

“呵呵,领导英明。这是北美红枫,秋季才会通红,不象我们国产的红枫一年三季都是红色,但喜欢阳光而且烂贱,用作公共绿化的观赏树种再合适不过。

这是日本红枫,比我们国产的树姿更优美,而且春夏季的树叶通红鲜艳,种植方法倒跟我们的一样。这是红花檵木,野生檵木的变种,也是死烂贱,就是生长速度慢……。”

把这一片红火的小苗介绍了一遍,贾栋材着重指着十几株挂着塑料牌的小苗,着重道:“这是日本樱花,总共六个品种,莫看这么小一株,280块钱一株咧。”

大家吓了一跳,都凑过来看这十几株高不过三十公分,还叶子掉了个精光,丝毫不起眼的小苗。一米高的林业用苗不过块把钱一根,就这价格县里还嫌贵,这些树苗能卖280?

这牛皮得往大里吹,要不然怎么说服领导?

“进口的种苗撒,这还是我朋友有路子,求爹告娘才搞来十几根咧。”

那还差不多,可贾栋材又来了一句,惊得众人一愣一愣。

“国产的也二十块钱一根咧!”

有经济头脑的卢副县长愣了下神,恍然大悟道:“栋材,你想搞的那个什么,什么繁殖,就是想搞这些苗子吧?”

“离体快繁。”

“对对,有希望不?”

见领导如此急切,贾栋材心中一喜,在那个令他突然开窍的恶梦里,这几种花木的组培技术因为与专业有关,反而是他为数不多的有价值记忆。当然,他得把难度夸大,否则将来怎么突显他的功劳,怎么将基地牢牢控制住?

“嘿嘿”,贾栋材一边讪笑着,一边把上次在李县长那吹的牛皮再吹一遍。可这些人不是李县长,远没有大老板那种魄力,尤其是他们都在基地里投了钱或拿了收据。

“贾书记,你这冒的险也太大了吧?那么多教授专家都没办法的事,你也敢搞?”

“就是”

贾栋材也不争辩,一个劲地直乐,反正今天请领导来,就是想让领导帮着拍板,免得日后有人拿这事做文章。

也不出他所料,不光靠关系升官的卢副县长心里一动,再次追问道:“跟我说实话,到底有没有希望!”

领导就是领导,不比这帮人鼠目寸光,贾栋材连忙道:“卢县,象这种已经在实验室里成功了的技术,不存在失败的可能,只要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和资金去试验,找到廉价的替代材料。”

这事值得搞,也必须搞,不光是报告上能突出发展高新技术,而且成功之后能快速繁殖高档苗木。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还极可能放个大卫星出来。

想到这,卢副县长立即道:“我先给你批五万,够了吗?”

现成的配方,几千块都够了,但贾栋材如何敢说?全国都还没人搞出来的技术,他一拍脑壳就能搞出来?况且贾栋材除了想赚大钱外,还想借机从林业局的旋涡里脱身,免得好处没捞到多少,黑锅却背了一大堆。

“卢县,这种事就是抢时间,只要我们抢在别人之前成功了,就不会再有人去搞这配方。嘿嘿嘿,有了这配方,我们新昌极可能成为全国性的樱花、红枫、红花檵木等珍稀花木种苗中心。呵呵,莫说是几个品种,即使我们搞出了一个,那都不得了咧!”

卢副县长精神一振,黄新民还算听招呼,但林业系统改革是两位主要领导推动的,即使成功了,也是主要领导的政绩,他这分管领导最多沾点光而已。贾栋材说的种苗中心不同,这是他直接领导下的,只要搞成功,就是他卢德铭耀眼的政绩,不仅可以写在报告里,还能在上级领导那直接加分。

如果再加上老领导的能量,或许,或许,或许再直接由常委升为县长,也不是不可能的咧。

想到这,卢副县长突然觉得贾栋材这张大黑脸很漂亮,急忙道:“那你到底要多少?”

胆大有官做,胆大也能赚大钱。胆大包天的贾栋材见领导如此急切,佯装犹豫地伸出两根手指头,试探道:“先给二十万,以后再追加,行不?”

开什么玩笑?

大家都象看怪物样看着贾栋材,新昌不是经济大县,二十万以上的开支都要上常委会讨论。卢副县长答应批五万,肯定除了去部门化缘外,还要从他的工作经费里挤一部分,这小子张嘴就是二十万,而且以后还要追加,让他去哪搞这么钱?

可大家万没想到,卢副县长居然不以为忤,反而抚着脑门道:“也对,单你说的那些设备,没十几万都拿不下来,这可怎么办?

栋材,我跟你说,这事必须搞。你先去准备前期工作,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我操!

要钱还能这样要?

李红雯、杨鹏他们都象看怪物一样看着卢副县长,却没想到这位领导就是靠搞成了运输协会,从乡党高官直升常委副县长。

他们想不到,但黄局长能想到,也看不下去了。黄局长太了解贾栋材,这小子看似谦逊,实则胆大包天,只要有足够的好处,就没他不敢干的事。这要是为了不让人摘桃子,弄出个烂摊子来,以后指不定卢县会如何修理他。卢副县长可不是根基浅的老蒋,人家的后台老板是地委杨副书记!

“栋材,说办法!我还不清楚你,要是没把握的事,你宁愿烂在肚子里生蛆!”

对啊,被政绩勾得失态的卢副县长,这才想起贾栋材少年老成,从不说过头话。

“说!”

“卢县,我不敢说,怕有人说我卖县。”

“笑话,做事的人还怕骂?我跟你说,领导心里都有杆秤,谁有功谁有过,心里清楚得很。”

这话半是实话半废话,如果以功过来提拔干部,李红雯能当书记?可贾栋材要的就是领导这句话,要不然他怎么把花木基地最大的好处搂到自己怀里?

“上次买我们苗子的老板愿意冒这个险,但他的条件极其苛刻,所以我才说怕有人骂我卖县。”

“说来听听,怕什么?改革开放之初,还不是一样有人说卖国?”

其实这是一个相对公平的协议,对方提供急需的设备、资金、技术指导,花木基地提供场地、人力,双方合作开发。成功了,对方占有80%专利,并与花木基地合作兴建大型种苗中心。

“这不是很好吗?”

当然好,钱和设备才是钱,场地、人力都不值钱,要不然贾栋材会抛出这样的方案?

可这真的好吗?

恐怕未必。

“卢县,人家投了钱,就要监管基地的财务。等到以后成功了,以他们的财力,专利控制权又在人家手上,种苗中心不就成了他们控股?如果他们有异心,……”

贾栋材详细解释,可越说越觉得不对,因为众人的目光中透出古怪,难道是自己哪搞错了?

同样目光古怪的卢副县长耐心等他说完,递了支‘吉品金圣’过去,贾栋材连忙帮领导点火,疑惑道:“卢县,我哪说错了吗?”

错了,但又没有错,欣慰的卢副县长大力拍着他的后背,感慨道:“栋材啊,我们新昌就需要你这样的年轻干部。招商引资没有错,只要客商能帮我们发展经济,再大的优惠条件我们也可以答应。

但是,如果能争取到更为有利的合作条件,我们为什么不去争取?我们现在的很多干部,为了招商引资而招商引资,简直是扯**蛋!”

这是表扬,那就是自己没有错。

等等,反应快的贾栋材立即看向黄局长,莫非自己漏了什么?

“呵呵”,咂吧出点味的黄局长笑了起来,打圆场道:“卢县,这事不怪小贾。县里出台招商引资奖励办法时,这小子刚参加工作,成天不是打球就是跟我斗气,哪会去关心这些事?”

贾栋材脸上立即发烫,身为城郊林场的书记,居然连这么重要的文件都没学习过?

“卢县,我检讨。”

“你检讨什么?实心任事的人都要检讨,尸位素餐的人岂不是要引咎辞职!“

卢副县长锐利的目光扫向圈子边缘的刘冬生,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小贾升得太快、太年轻,一些重要文件精神没学习过很正常,你刘冬生呢?班长提出的想法有不完善之处,作为副手的非但不提醒,还坐视班长去领导面前露怯?

居心何在!

第六十一章 居心何在(下)

夜了,两辆桑塔纳、一辆越野车行驶在车流不息的国道上,没沾酒的贾栋材当起了司机帮卢副县长开车,载着领导和黄局长走在前面。最后的越野车上,坐在副驾驶室里的李红雯与司机说笑着,装作闭目眼神的刘冬生独自坐在后座上,听着司机对这位年轻的女书记的奉承,居然有种久违的羞辱感。

下午回到乡政府后,大家关起门来开小会,卢副县长严肃地批评了李红雯、杨鹏的作风不实,但两人面红耳赤得做完检讨,卢副县长还是勉励有嘉。吃饭时,两人依次给领导敬酒,卢副县长一饮而尽;黄新民、贾栋材敬酒时更不必说,领导的玩笑是一个接着一个;唯独他刘冬生敬酒时,领导只是沾了下嘴唇。

官场上的人都眉目通透,见领导不待见刘冬生,一帮副职到主桌上给领导、客人敬酒时,连王秘书那样的小字辈都敬,唯独装作没看到他。哪怕以前他每次来石市检查河防时,这些副职都巴结过他,还都他妈的‘我干了,领导随意’。

好不容易回到灯火通明的县城,司机居然绕远路先将李红雯送回家,再兜回来送自己的领导,更是让刘冬生脸色发黑。

下车时,刘冬生拍了拍驾驶室的头枕,嘲讽道:“小李,辛苦了。”

莫名其妙的司机连忙道:“不辛苦,不辛苦”。

蠢货,刘冬生突然没兴趣教训这老熟人的崽,自顾自下车回家。摸不着头脑的小李顾不得多想,连忙开车去歌厅里找领导,在尽情高歌的包房里只看到卢副县长和杨鹏他们,连忙又回局里,这才在局办看到正打文件的贾栋材。

看着电脑屏幕上飞快蹦出的汉字,小李顿生敬畏之心,聚精会神的贾栋材不认识他,他却认识高他一届的贾栋材。当初在县中读书时,隔天就找秦国富他们麻烦的贾栋材,简直就是全体差生的偶像,崇拜者中就有这位李副局长的公子。

小李不敢打扰领导,将车钥匙放好,轻手轻脚出了办公室,走到一楼大厅里时正遇上黄局长和冯大龙。

“黄局,还有事吗?”

“早点回去吧,栋材还在吗?”

“贾书记在局办打电脑。”

“哦”。

黄局长快步走了,以前的小跟班冲他笑了笑,也连忙跟上领导的步伐。

唉,领导有大事的时候宁愿喊龙伢过来,也不喊自己这正牌局办司机。以前龙伢进不成局里,却跟到两个好老大,这就是命。

不提羡慕的小李,黄局长带着冯大龙上了楼,可不管贾栋材在写什么材料,直接在他后脑勺上一巴掌把他扇回神。

“行了,我有事找你。大龙,你在这先坐一阵。”

“哎”

疑惑的贾栋材扔下手里的活,跟着领导进了局长办,好奇道:“领导,有什么事还不能明天说?”

明天说?

呵着酒气的黄局长往办公桌后一坐,黑脸拉了下来,沉声道:“贾栋材,你无视组织纪律,竟敢欺瞒领导,居心何在!”

有病!

很不爽的贾栋材往桌前的折叠椅上一坐,不满道:“领导,莫跟我来这一套。有事你就说,成天吓唬人,有意思不?”

吓唬人?

黄局长瞪着他,冷声道:“伢子,莫把别人想得太蠢。你搞这么多花样,不就是想把老卢隔离在基地之外?”

“放屁!”

心虚了吧,为了避免县领导插手基地,就搞个子虚乌有的投资商出来,这伢子胆子大得很咧。

“伢子,我都能猜到的事,你以为别人猜不到?老卢是让你那政绩烧昏了脑壳,等他回过神来,你以为你有好果子吃?

晓得书记、老板都搞么让他三分吗?

他以前是地委杨副书记在建成当书记时的正科级秘书!

没这层关系,光凭搞个运输协会出来,他顶多任期满了当个副县长,还能直接入常?你真以为常委有捡是吧?”

黄局长劈头盖脸一顿教育,见这小子仍然一副要死卵朝天的尿性,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省大的生物专业在全国都小有名气,莫非这伢子的老师搞出了点名堂?

难说,学堂里的那些书呆子成天只晓得搞研究,发表完论文就算,很少人会去想把研究成果变现。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太可怕了,二十啷当就心机这么深,以后还得了?

一时间,黄局长找不到话来说了。

就目前的情形,他名义上还是贾栋材的领导,实际上根本管不了他。更为棘手的是他在县领导心目中,可能重要性更胜一筹,但私人感情上远不如这小子得宠。

黄局长的脑壳转得飞快,将利弊权衡了一番,终于缓声道:“栋材,你是聪明人,我也不蠢。我们不管我猜得对不对,我就是提醒你。

凡事要有理由,哪怕是歪理也是理由,否则旁人一句你居心何在,你就是有再大的功劳也是罪过。纪律原则那些东西,在台下面狗屁不如,一旦摆在了桌子上,那就是神鬼远避。

好了,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不把下属当回事的黄局长居然会语重心长,很让贾栋材不习惯,不禁疑惑道:“领导,你今天没喝多吧?”

“伢子,我喝多没喝多不是问题,问题是你晓不晓得你在做什么。”

当然知道,贾栋材还知道对方也知道,只不过是没有证据而已。

“晓得啊,我确实是没把握,但我有把握拿这事唆得苏晓青她们上船。你没打过工,晓得打工仔的想法不?尤其是那些有想法没实力的打工仔,他们心里想什么,你晓得不?”

莫非自己猜错了?

多疑的黄局长看了看神情如常的贾栋材,心里的猜测又动摇了。不主政的领导其实也是打工仔,如果有机会自己当老板,谁他妈的甘愿听命于人?

“领导,莫把我们自己看得太高,要不是有黎冬她姐夫撑着,鬼都不会搭理我们。还记得以前读书时,省城人怎么说我们的不?

乡下人!

光凭塞些小红包,就能让她们真心帮我们?人家是江浙人,再穷也比我们有钱,我们送得起不?送了,我们就会当叫花子,不送,人情迟早会用完的。

领导,我们给不起让她们动心的钱,那就要给她们希望。人是要有希望的,管它如何不切实际,万一实现了呢?”

一贯以利弊为权衡的黄局长默然,如果不是李县长给他画了一张大饼,他会放弃去乡镇当书记,跑到弊病丛生的林业局来当开路先锋?

沉默半晌,黄局长提醒道:“真实原因跟卢县说了吗?”

这不是废话吗?老子琢磨了一夜的办法,还专程去跟贱人商量,还能犯这种错误?

“说了,他还说想法都不大胆,什么时候大胆?”

操,第二个钱老板!

“行了,今夜的事算我多嘴。以后做事要想清楚来,你不是副职了,说话、做事是要负责任的。”

“哦”

“车子后备箱里准备了几斤石糖、竹荪,以后去你老师那莫从土特产店里拿,那些东西都是从外头进的,识货的人一吃就晓得假。有需要就让春生安排,有权都不晓得用,也不晓你这官怎么当的!”

咦,黄大仙变性了咧,贾栋材连忙感谢。

第六十二章 还算顺利

薄雾如纱,省医学院的操场上,人影绰绰。

刚跑了一半的成国栋一边往回走,一边数落着找来的贾栋材。当了领导工作忙,没时间关心胡娟也就算了,同在一个县城里,连她今天要来考试也不晓?

等哥哥数落完了,莫名其妙的贾栋材不解道:“满哥,她们自考不是去地区吗?”

“考研!”

贾栋材吓了一跳,那妹子本科都没考完,就想考研了?

“大专毕业两年就能考,她毕业就拿了大专文凭,今年不正好两年?”

“哦”,贾栋材应了一句,没再说话。他又不是傻子,胡娟一个黄花妹子经常去帮他洗衣服、搞卫生,那意思还不明显?可他对胡娟没感觉,从小看着她长大,当妹妹还差不多。

成国栋也知道老弟没那意思,但再没意思也得让人家考完研,他能化悲痛为力量,小表妹未必可以。那是一道坎,迈过去了,涅槃重生;迈不过去,很可能会沉沦不振。

“哦”,贾栋材又答应了一声,不禁暗暗叫苦,要是那妹子一直考不上,自己就一直不找对象?可满哥难得张次嘴,莫非他还能不答应不成?

成国栋叹了口气,苦笑道:“没让你不找女朋友,我是让你莫伤着她,晓得她搞么这么上进不?她是觉得你太有本事,觉得配不上你,所以才拼命读书。”

贾栋材愕然,从小到大他就没招惹过她,那妹子脑壳有病吧?

“这种事谁说得清,你以前还不是一样发癫样追杨小敏?”

成国栋这么回了一句,又道:“细毛,跟你商量个事?”

“说就是”。

钱的事,成国栋属于那种烂好人,小表妹天资聪慧,今年考研的希望不大,但明后年很可能考得上。以她的家庭条件,即使这两年能存点钱,估计都会交不起学费。

钱的事无所谓,只要哥哥开了口,再多的钱贾栋材也不心疼,但他不会因为一个外人,闹得以后家里鸡犬不宁。

“小事,到时候我把钱给你,以你的名义借给她就是。”

“嗯”,衣着朴素的成国栋答应了一声,跟着西装革履的贾栋材来到宿舍楼下,在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中把越野车里的东西拿下来,便催着他去机场接人。

“那我不过来了,接到人就直接回去。”

“赶紧走,现在到处修路,等下一上班,街上还不晓得几堵。”

可贾栋材把车开出校园后,并没有往机场方向去,而是回了宾馆跟黎冬、苏晓青一起吃早饭。与他预料的一样,本就不情愿的黎冬没能说服苏晓青,正等着他来详细解释。

可这事怎么解释?

贾栋材总不能告诉苏晓青,配方是现成的,就写在他脑壳里吧?

苏晓青又不比外行的卢副县长他们,如果低成本的离休繁殖技术那么容易研发,早被专家们搞出来了,哪还轮得到他研发?

解释不通,贾栋材也就不解释,坦诚道:“晓青,这事对我很重要。我这么说吧,专家治国将是潮流,所以现在的领导干部都热衷搞函授,通过各种途径拿学位。

这是一个大趋势,我不屑搞那种勾当,也没可能脱产去读研。所以,我想趁着现在的工作专业对口,搞出点名堂出来,以后在履历上更好看也更能服众。”

开玩笑吧,大家都造假,你不想造假,就想公司投入几十万弄个名副其实?

好笑的苏晓青把玩着素瓷调羹,提醒道:“栋材,这是你自己的私事,与公司无关吧?”

“也不完全与公司无关,要想把基地建成,而且控制在我们手里,光靠一个领导信任是不够的。如果我能开发出这项技术,势必名声大振,即使有人想摘桃子,都不得不考虑舆论风评。

退一步说,即使我没搞成功,也能把公家的股份压下来。否则,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根本控不了股,只要基地上了正轨,我被调任几乎是可以肯定的事。”

不可能,这又不是纯粹的当官,不懂行的人能玩得转?再说,基地的股东越多,利益纠葛就越多,哪个领导敢轻易得罪那么多人?

什么叫控制在公司手里?精明的苏晓青很清楚,基地建在新昌就是贾栋材的,只有建在杭城才是公司的。

“我不同意,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那就你自己搞。贾书记,这是生意,生意就要按生意的规矩来。”

给你一条发财的路子都不要,巧舌如簧的贾栋材暗恼,又不得不承认人家才占着道理。

“冬冬,你呢?”

“我”,黎冬为难地看向两人,苏晓青立即打断道:“这事不能征求她的意见,要不然我退出公司单干!”

吓唬谁?

然而,贾栋材见黎冬面露难色,便知这事勉强不得。就如上次冯大龙不愿入股一样,再有把握的投资也会有风险,几十万的投资一旦打了水漂,远不是一句‘我为了你好’就能抹平的。

“冬冬,不要被感情因素左右,你就按照你真实的想法做决定。觉得这事值得冒险,你就参加,风险太大,就别参加。”

贾栋材这么说,反而让本就为难的黎冬更为难了,她不看好男友的决定,但他敢把所有的钱都交给她保管,她呢?

可旁边的苏晓青见老同学被逼得想哭,插嘴道:“冬冬,你要想清楚。你不参加,他失败了,你们还有足够的钱去找机会。如果你们全部押上,一旦失败,以后很难再找到这样的发财机会。

栋材,你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大家没钱时要敢冒风险,有了钱就要稳打稳扎,不能再轻易赌身家。再说,既然你是领导,难道你们场里一分钱都不出?”

苏晓青的话就象是救星一样,黎冬连忙道:“栋材,我们听晓青的,只拿出一半的钱来搞。”

没有结果的感情,还愿意陪自己冒一半的风险,贾栋材不禁心绪复杂。

“要的,我听你的。”

黎冬仿佛长松了口气,可苏晓青见她折衷了,当即道:“先说好来,你们的投资只能用你们的分红,不能随意从公司抽钱。”

“那你还要不要参股基地?”

自己监控不到的生意,参与干什么?

苏晓青的强硬,呛得贾栋材哑口无言,半晌才劝道:“晓青,基地的财务状况将对大股东公开,你的顾虑是没必要的。”

笑话,这就是个官迷,如果他上司批张条子来,他照办还是拐着弯办?

问题又绕回来了,如果苏晓青不参与,就没有办法以外资的理由,将县领导的干扰排除在基地之外。不是贾栋材不信任黎冬,而是她确实没这种独挡一面的能力。

当然,贾栋材能用不到一年的时间,爬到现在的高度,也大出苏晓青的预料。对于这种有本事的朋友,而且是合作伙伴,她也不会袖手旁观。

“这样吧,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

“我保留随时参与的权利。”

黎冬愕然,她没想到老同学能如此厚脸皮,可人情练达了的贾栋材深为感激。人家这么说,或许有投机的想法,但何尝又不是让自己觉得不欠她人情?

想到这,贾栋材举起装着牛奶的玻璃杯,与苏晓青碰了一下,玩笑道:“晓青,我相信只要运气不是太差,你肯定能巨富一方。”

聪明人,难怪爬得这么快,笑靥如花的苏晓青白了他一眼,揶揄道:“我可能看走了眼,要去秦城养老的不是那个司马剑,而是你这黑炭头。”

“要真有那么一天,老子死而无憾!”

贾栋材几口喝完牛奶,见时间差不多了,连忙去隔壁的建设厅找老师。

第六十三章 福无双至

老况扶正了,级别仍是正处,但握有的实权不下于排名靠后的副厅长。只是他的脱发也更严重了,年初时头顶上还只是稀疏,半年时间就彻底成了地方支持中央。

学生来访,而且是越走越亲近的学生,公务繁忙的况主任特意挤出时间来见贾栋材。

“坐啊,又不是在学校,你还站着回话?怎么样,我听司马说,你当书记了?”

“谢谢”,西装革履的贾栋材连忙坐下,又微微起身接过秘书手里的茶杯,不好意思道:“让老师见笑了。”

“不错了,二十出头就能独挡一面,管着几千号人,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正虚掩门的秘书吓了一跳,这黑张飞爬得这么快?

呵呵,确实有点太快了,就连扔烟的况主任都觉得新昌的领导胆子太大,居然敢让一个这么年轻的干部去挑大梁。

“来,跟我说说基层的情况,我看报告看得多,但对你们基层的情况还是两眼一抹黑。”

老师这么问,肯定有他的意图,贾栋材连忙简要地介绍情况,着重说基层政府的财政问题。财政是整个社会的基石,没有充沛的财力,所有的建设蓝图都是空想。

一听他们县里的负债居然超过了两年的财政收入,有意去地市任职的况主任不禁吓了一跳,“这么困难?”

“对,基层政府本来就是吃饭财政,自从采取分税制后,财政状况就一年更不如一年。我们新昌在全地区算是中游的,我们的问题很具有代表性。”

穷则思变,难怪新昌的领导敢让这小子去挑大梁。

“有把握吗?”

老师不是县里的领导,贾栋材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尤其是他还指望已经大权在握的老师拉一把。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年底可以实现赢利,保住职工们的工资问题不大。但要想有大发展,不能光靠贩卖树桩,还是要想办法去做绿化工程。”

这话里有的求助意思,但况主任装作没听出来,勉励道:“要坚持住,最美的风景都是在险峰之上。”

唉,还是没指望上,省厅对下面都没有多大的影响力,又何况是办公室主任?

不过,毕竟是师生关系,而且贾栋材只要来了省城,都会带点土特产过来看一看,礼不重但情义在。况主任在办公桌上的文件堆里找了找,抽出一份递过来,笑道:“你小子不错,南屏森林公园的设计方案被报送到部里去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拿个三等奖,赶紧写两篇论文给司马,争取明年能破格升副高。”

那方案放在新昌还不错,但在省里就是中不溜湫,更别说全国了。大喜过望的贾栋材连忙道谢,感谢老师的提携。

见学生如此感动,没少费手脚的况主任颇为欣慰。那方案从实用角度来说确实不错,但从设计水准上来说还有欠缺,中肯而论只能算是中等偏上。

“好了,去忙吧。有事给司马打电话。”

“谢谢况老师,那我先走了。”

贾栋材连忙告辞,脚下打着飘地出了出办公室。

部委三等奖咧,莫看这奖是建设部给各省分配的指标,那也是可以写进档案的。放在新昌那样的穷乡僻壤,简直就是破天荒!

“吃蜜蜂屎了?”

去停车场倒腾东西回来的司马剑,见这小子为了一个普发性的三等奖乐成这样,小声取笑道:“下次给你弄个大奖,搞个十斤重的奖牌挂你脖子上,用镏金大字写道:此狗不准打。”

“滚!”

“等下你别求老子!”

司马剑快步走进况主任的办公室,把车钥匙还给他,小声道:“栋材送来两罐石蜜,我听闵叔说小舒有哮喘的毛病,我让赵师傅送过去了。”

“嗯”,欣慰的况主任点了下头,小声问道:“你在帮他拉东湖的业务吧?”

“嘿嘿,那小子可怜巴巴的”。

“停下来,可能有变动。”

司马剑心里一惊,连忙小声道:“老师?”

况主任对下面的地市局有点影响力的,也就是曾任职过的市局,消息也最灵通。要不然,学生有困难,他不会搭把手?

“新市长认为以前的设计方案太保守,要求移植1500棵胸径25公分以上的大型银杏。”

从10公分提高到了25?看似只是提高15公分,人工苗的树龄却起码在30年以上,司马剑心里一咯噔,暗骂新市长好大喜功。

银杏的培育是近几年热起来的,各地苗圃的胸径大多在十公分以下,15公分的人工苗都几乎没有,但山上能挖得到。如果新市长一定要求1500棵胸径25公分以上的大型成品树,估计跑遍全国的苗圃都凑不齐。

“除非是去山上挖”。

说完,司马剑自己也摇头,豺狗跑遍了整个县都只搜罗到四五百棵胸径十几公分的银杏,35公分以上又树龄不足百年的野生银杏连见都没过几棵。

“那?”

况主任缓缓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这次的方案调整,或许仅是新市长有新想法,也可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谁能说得清呢?

“明白”,司马剑快步走出办公室,在大院门口追上了还在乐的贾栋材。一听这消息,贾栋材顿时嘴里泛苦,果真是福无双至,刚听到个好消息,马上就被当头一棒。

“豺狗?影响大吗?”

肯定影响大,但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

“没事,幸好你的消息快。要是我礼都送出去了,还不成了肉包子打狗?放心吧,这边卖不了,我就卖到江浙去。”

司马剑暗松了口气,也庆幸况老师的消息快,要不然豺狗那几万就真打了水漂。

“豺狗,你也先别急着往那边卖,席市长手里定的事,陈市长想改也没那么容易。唉,上头的事,我们也看不清楚,一动不如一静。”

那当然,私人的钱哪有政府的钱好赚?可官场上还有人走茶凉那么一说,贾栋材强笑道:“晓得,你帮我留意着。”

“放心,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我先去上班,中午领导有应酬,我就不过来了。”

“嗯”,强颜欢笑的贾栋材回了宾馆,一眼便让苏晓青看出了蹊跷。

“事情黄了?”

“新市长有新想法。”

苏晓青一听,兴灾乐祸道:“我早说了1000块钱包销,你还胳膊往外拐,怨得了谁?”

“你好意思说,他们公开收购都3500,我要是敢卖给你,不吃牢饭都得背处分!”

“笑话!你能结到3500的账?”

结不到又有什么办法?

牛皮已经吹出去了,除非省城不要,否则就只能卖到省城来。

贾栋材都这么说了,苏晓青也无话可说,连忙介绍起今天的来客。一共三人,两人是采购好说话,另外一个是副总级别的。

“栋材,那个柳雄不怎么好说话,按理说这么小的单子,不应该由他这样的人来,我估计他是看出什么来了。对了,他以前也在政府机关呆过,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才去杭城打工的,很得他们老板的器重。”

看出来了又如何?

贾栋材稍一琢磨,拿起手机打电话回去,命令森林公安派车来接人。

这年头,不管是内地还是沿海都是官本位,只要那个姓柳的不蠢,就不会多事,况且他也在政府机关里混过。

</br>

</br>

第六十四章 要乐观向上

月朗星稀,秋虫呢喃。

一辆黑色越野车和一辆新桑塔那,先后开出了政府宾馆,站在大厅门口挥手送客的卢副县长笑成了弥勒佛。

总算是开门红咧!

等车开远了,红光满面的卢副县长放下手,回头时见贾栋材一副表情凝重的样子,不禁揶揄道:“怎么,还不满意?”

这一次,贾栋材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开始担心。因为皇甫伦的关系,虽然那个柳经理还有点端架子,但另外两个采购很坦诚也很健谈,他才听到更多的行业内情,才知道尾款问题越来越严重,行内最高的已经达到40%,而且一拖就是两三年。要按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场里账面上的赢利或许不会难看,但现金流会入不敷出,更不要提发展壮大。

“卢县,我现在脑壳都发麻。”

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哦,卢副县长一边往回走,一边乐呵道:“你呀,什么事都要慢慢来,一口吃不成大胖子的。以前我搞运输协会,第一年纯亏二十几万,亏得乡政府的干部怨声载道。

我跟你说,做事要做最坏的打算,但做人要多往好处想,时刻保持着乐观向上。你要相信,办法总比问题多,关键中的关键,你要让老表相信你,要让他们看到希望。只要办到了这两点,你那点问题简直就不是问题。”

信任与希望?作为火箭式的县领导,卢副县长的过往被不少好事者传得人尽皆知,对口过他的贾栋材当然也听说不少,不禁若有思。

“哟,德铭同志,又在传帮带?”

听到熟悉的声音,两人连忙回头笑着问好,卢副县长还调侃道:“书记,我可得批评你,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嘛。再这么不注意,你能顶得住,老余非得瘦成柴棍。”

“唉,别提了”,笑得有点勉强的罗书记叹了口气,打趣道:“发了财还是亏了本?”

“小赚小赚。小游,你送栋材回去陪客人。”

“是”,端坐在大厅角落里的游茂生立即站起来,快步去院子里开车。

“哎”,疑惑的贾栋材愣了一下,连忙答应一声,转身出富丽堂皇的大厅。

四人进了小包间,秘书快手快脚帮领导盛好饭、沏好茶,自己拿个大碗盛了碗饭、夹了点菜,快步出了小包间。

等包间门关上了,疑惑的罗书记看向卢副县长,“你们刚才是?”

“书记,那帮江浙佬牛皮轰轰,小贾就用权势压一压他们的气焰。谈生意嘛,总不能落了下风嘛。”

难怪小贾挺稳重的年轻人,居然会把森林公安的政委叫过来当司机。

“说吧,这么有礼数跑来陪我吃饭,该不是想打秋风吧?实话一句,要钱找卫国。”

“唉,要打秋风也不找你撒。”

卢副县长也玩笑了一句,掏了支烟出来点上,边抽边汇报起今天的情况。只不过,贾栋材预感中的入不敷出,在他的汇报中成了略有赢利。

基地就建在国道边,罗书记去地区开会时从车里看过无数次,说是毫无进展都不为过,可怎么突然就略有赢利了?

“德铭,你没吹吧?”

“书记,我吹什么哟。前两天小贾拖着我去了趟基地,汇报了一些工作上的打算,让我有点担心啊。”

卢副县长把前几天的事原原本本汇报了一遍,罗书记这才恍然大悟,合着自己是外行看热闹,忽略了存放在石市乡政府里准备出售的花木。

这是好事,证明小贾同志能独挡一面,而且工作作风很踏实,就是经验还稍差一些。欣慰的罗书记沉吟片刻,笑问道:“你想调整人事?”

那是不可能的,刘冬生是常务的人,怎么可能随便调整?

卢副县长笑了笑,表扬道:“那倒不必,小贾当天晚上就把近五年的县委、政府重要文件全搬到他那去了,我估计有两三个晚上就能补上这一课。”

五年的文件堆起来起码几米高,档案局那帮人都要找半天,罗书记和余主任都笑了起来,打趣道:“你就吹吧,晓得五年的文件有几多不?”

“一张软盘的事,那小子用起电脑来,比小钟还溜咧。要找什么文件,小钟还要一个个翻,他随便敲几下,跟人财物有关的就全部出来了。”

那还差不多,年轻人嘛,学东西都快。

“书记,这次是走运,幸好小贾稳当,先向我汇报,要不然误大事了。”

饶是卢副县长说得委婉,敏感的罗书记也微皱眉头却没接这话头,反而问起基地资金周转的问题。以前觉得花木基地不过是样子货,现在能实现微利,那就是可以写在报告里的亮点工作咧。

卢副县长来找书记,除了给对手下点眼药外,主要还是为了这事。看似贾栋材说服一批干部入股凑了七八万,但以那小子的灵活,估计相当一部分是账面上的,起码政府这边的领导肯定都是没掏一分钱。

“比较麻烦,刚才吃饭时,小贾费尽口舌,对方也只同意付70%,剩下30%等他们销售出去了再付。等老表的积极性起来了,我估计他凑来的那十几万会很快花完。”

也就是说,基地赚的只是账面上的微利?

怎么是微利?这是净利30%以上!

卢副县长详细给书记算了一笔账,比如一千块钱从老表那收过来,加价500到800卖出去……只不过拖欠尾款的事成了快则三个月慢则半年。换句话说,在卢副县长嘴里,只要基地能撑得过半年,整个形势就活了。待两人心里一喜时,卢副县长却话锋一转,小声道:“书记,这事我们心里得有数,可能最终拿到手只有15%左右。”

罗书记点了点头,纪委张书记向他汇报过这事,知晓此事的几位领导也默许了。这种转手生意,能赚15%已经相当不错,只要基地不亏损,就能维持下去,起码农民的收入将大幅度提高,那就是实打实的政绩咧!

“什么时候可以形成规模?”

“小贾是说年底,但我估计够呛,尤其是他还想搞种苗中心。”

罗书记刚舒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不悦道:“搞基地都资金紧张,他还好高骛远?”

什么叫好高骛远,目标不远大,能做得成大事?搞工作嘛,尤其是开拓性的工作,谁不是先干了再说?

唉,卢副县长佯装叹了口气,无奈道:“书记,你误会了。如果不搞种苗中心,他就没办法捆死这些采购人员。要是只采购点高档花木,到哪采购不是采购?我们这边便宜,还运费高得吓人呢。

可江浙的人胆大敢博,小贾拿出一个回报率吓人的合作方案试探,他们就动心了。刚才吃饭时,那位苏小姐还当场答应先投资十五万购买设备,等她公司的财务宽松了再追加十万。”

好事咧!

可高兴没两分钟,罗书记又觉得哪不对了,立即反问道:“既然是国内还没成功的东西,小贾能有把握?”

只干有把握的事,能叫有魄力吗?

卢副县长暗暗鄙夷,却正色道:“书记,小贾在学校时跟导师进行过这方面的研究,并且在数种花卉上都已经获得了成功。他们没有继续进行廉价替代材料的研究,那是因为资金和市场需求。

用他的原话说,这种理论上已经可行的技术研发,比的就是谁的钱多、人多、速度快。我只读过个农专没读过正牌子大学,但我知道我们学堂里的方书记是在部队里提的干,想来大学里当官的也就那水平,真正有本事的都当不了权。”

废话,方书记以前就是罗书记当组织部长时的老书记,工作搞得平平庸庸但资历老,地委才安排他去袁州农专当书记,解决一下级别问题。

“这个问题不谈,他们怎么对小贾有信心?如果他们感兴趣的话,完全可以去大学里找专家教授嘛。”

对,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不解释清楚,卢副县长怎么说服罗书记给予支持?

“书记,你是当惯了老板,哪晓得打工仔的心思?”

这话说得俏皮但有不讲政治之嫌,即使卢副县长的后台老板很硬,罗书记的脸色也阴沉起来,冷声道:“什么意思?”

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但同为常委且后台够硬,卢副县长哪会象其他副县长那样,仰书记鼻息?

“书记,那些客人说得好听是经理,其实也是打工仔。请专家、教授没那实力,自己当老板估计也够呛,但他们手里有实权。”

当领导多年的罗书记马上明白过来,这就是搞损公肥私那一套,用未来的种苗中心去绑死那些采购人员。也就是说,只要有那个成功的希望,再加上到位的好处,这些名为经理的采购人员采购高档花木时,就会有明显的倾向性,而且会帮着搞关系。有了明显的倾向性,又有了行内人帮着跑,花木基地的销售就会顺利得多,回款也会顺利得多,基地也就能快点成型,从而成为县里新的亮点工作。

而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基地能否周转得过来。

“有把握吗?”

“应该问题不大吧,苏经理是第一个,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再说,她在这一行干了这么多年,总认识一些有想法的朋友吧?”

没错,是这道理,罗书记扭头道:“老余,给炳忠打个电话,赶紧把城郊林场的钱拨下去。”

“好的”,余主任连忙放下饭碗,掏出手机给财政局吴局长打电话。

看着余主任三两语就把事办好了,卢副县长多少有些得意地笑起来,有了这多出来的二十万,小贾又能多撑两三个月喽。

</br>

</br>

第六十五章 众人拾柴 (上)

清晨,秋日驱散了薄雾,往日很清静的石市乡政府热闹起来。三五成堆的群众,把本就堆满花木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都在猜测着这些杂树能卖几多钱。

差不多快阵阵喇叭过后,李红雯的旧上海车慢慢开进了院子。下了车后,她看了眼人挤人的院子,皱眉道:“老张,让他们先出去!”

“李书记?”

“快去,客人要来了,象什么样子!”

张副书记连忙叫人,指挥着干部们将群众劝离院子,站在车边的李红雯见效果不明显,马上掏出粉色翻盖手机,命令道:“王所长,把你的人带过去维持秩序!少给我讲理由,乡政府白养你们啊?”

没一会,一辆破面包车和几辆摩托车呼啸而来。七八个公安和十几个协警跳下车就开始赶人,强行把不满的群众们,驱离出本就堆满了花木的院子。

“老张,过来!”

“李书记?”

冷若冰霜的李红雯看都不看院外的骂骂咧咧的群众,吩咐道:“通知各村,从明天开始,花木基地将按公布的标准和价格,优先收购我们本乡的花木,为期一个月。”

“现金吗?”

“废话!”

被当众连训两次的张副书记,恨不得操死这美女书记,却不敢再象以前样跟她阴阳怪气。莫看这婊子婆勾人,整起人来死恶,尤其是杨鹏跟她穿了一条裤子后,更是想整谁就整谁。

训完人,烦躁的李红雯先到简陋的会议室里仔细检查了一番,才走进了自己办公室,喝着通讯员刚沏好的热茶,等着贾栋材那浑小子带客人来买货。

怎么办哦?

本想着从花木基地预支些钱,给干部们补两个月工资,没想到那几个江浙佬,押货款会押得这么恶。要是这样下去,过年怎么办?总不能连个过年费都不给大家发吧?

愁肠百结的李红雯呆坐着喝完茶,终于等来了喇叭声,连忙换上笑脸出去迎接客人。

唉,如果她能作主,她宁愿把这些花木卖给苏小姐,价钱低些就低些,好歹不押那么多货款。可贾栋材那伢子就是只犟牛,宁愿卖给那几个江浙佬,都不卖给苏小姐。

“雯姐!”

见笑容满面的李红雯站在院门口迎接,穿着浅色小西装的苏晓青从车里一下来,便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好似俩人是多年的好姐妹一般。

“各位,请”。

热情的李红雯邀请完客人去会议室里稍事休息,也挽着苏晓青的手,夸奖道:“晓青,你今天真漂亮。”

“雯姐才叫漂亮呢,贾书记说你是他老师,我们都不信。”

“他呀,从小就是只调皮鬼。要不是成绩优秀,一年至少开除三次。”

娇笑的苏晓青冲贾栋材眨眨眼睛,打趣道:“贾书记,真的?”

沉稳的贾栋材笑笑不说,旁边的杨鹏取笑道:“这小子啊,现在还背了个口头警告的处分,县长大人亲自给的咧。”

“真的?”

“这还有假?”

有意的杨鹏笑着说了一遍贾栋材的光荣事迹,听得苏晓青她们一愣一愣。刚上任就撸掉森林公安分局局长,反手又逼着县公安局让出一半人事权、全部财务权,这还是那个热情周到的贾书记?

可又不容他们不信,昨天坐警车去接他们的贾栋材,今天的司机又换了个英挺的年轻人,光从那站姿就知道是军警出身,而且杨乡长请他坐都不坐。

“贾书记,这位是?”

“哦,我们分局的副政委刘卫东。呵呵,前段时间抓了太多走私木材的贩子,领导怕有人对我不利,就让他们轮班跟着我。

卫东,坐。”

“是”,军姿笔挺的刘卫东这才坐下,眼尖的柳副总马上发现了他腰间的手枪痕迹。

从昨天的半遮半掩到今天得到证实,年近不惑的柳副总突然想起昨夜在歌厅时,这位年轻的贾书记连送个红包都借下属的手,可见这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既然心思缜密,又为何会想搞全国都还没人搞成功的廉价木本离体繁殖技术?

还有,苏晓青可能不认识他,但他认识圈内这位颇有姿色又风评不佳的女人,如何不知她的经济实力?如果背后没有金主,别说是投资二十五万,恐怕让她掏十万都够呛。

除非,那只是一个幌子。

想到这,本想看看情况就打道回府的柳副总意动了。等大家喝完茶,准备起身去挑选花木时,一直端着架子的柳经理刻意落在贾栋材后面,突然道:“贾书记,昨天你说的那个计划,我也有点兴趣。只不过,你如何保证财务独立呢?

不瞒你说,我也在体制内呆过,听过也见过一些事。”

人家说得还算委婉,但贾栋材和李红雯他们都清楚他想说什么,这年头的领导,谁不报些花花账?

“呵呵,柳总,如果你有意向的话,我们可以成立一个实验室,将财务从基地完全独立出来,以避免各种干扰因素。我还向县里要到了政策,如果实验成功的话,政府将放弃控股,由社会力量来经营未来的种苗中心。

当然,苏小姐是第一个答应投资的,这事我得跟她商量后再答复你。”

大奸若忠,古人诚不欺我,听着这么周密的计划,柳经理古怪地笑了笑。

老柳也有兴趣?

精明的苏晓青立即意识到,贾栋材说的计划虽然风险极大,却是可行的。象这种在实验室已经获得成功的技术,只要有足够的资金投入,找到廉价替代材料是迟早的事,而一旦取得成功,其回报将不可估量。

电光火石间,苏晓青决定陪贾栋材豪赌这一把,反正她前天说了会保留随时入股的权利。

“柳总,我是天使轮哦。”

苏晓青没那实力,她舅舅也不可能资助她,唯有一种可能。既然是这样,那就怨不得我柳某人也要分那么小小的一杯羹。

“那只是一个意向,资金、协议都没有。”

狗屁,老子不要你们一毛钱,都能把技术搞出来,可苏晓青睁眼说瞎话的能耐,更让贾栋材哭笑不得。

“当然算!昨晚你们去了唱歌潇洒,我可是陪着贾书记草拟合作协议,只差回去找律师把关。”

“真的?我怎么记得贾书记陪我们玩到一点多?”

见客人为了贾栋材那异想天开的想法发生争执,深谙人情的李红雯连忙打圆场。

“二位,我们先去挑选花木。反正栋材跑不了,你们可以慢慢商量,总能商量一个大家都满意的方案出来。”

“对对,来日方长嘛”,贾栋材也不想两人继续争执,连忙请两人去挑选花木。

也对,研发一项新技术,动辄数十万的投入,岂是区区二十五万能成功的。苏晓青主动停止了争执,跟着贾栋材出去挑选花木。

第六十六章 众人拾柴(中)

2200,

2500,

3000,

400

或许皇甫伦的面子够大,也或许是处于行业顶端的大老板们太有钱,柳副总他们开出的价格非常公道,基本上是按江浙一带的行价出价。

眼看着堆在院子里的桂花树、银杏树价格喜人,李红雯和杨鹏他们都笑咧了嘴,甚至于还暗暗后悔,当初给贾栋材这小子要价太低了。

”栋材,这下可以借点钱给我们应急了吧?”

收获意外之喜的贾栋材摇摇头,苦笑着小声用土话道:“李老师,这就是一锤子买卖。”

“什么意思?”

“他们是皇甫伦拉过来的,昨夜又给了劳务费,要不然能卖得起这价?你看吧,总价超过了他们老板给的预算,就会筛掉稍差的。”

果不其然,等柳副总他们三人估完价后,又开始挑三拣四,最终三人都是五万上下的总价。换句话说,皇甫伦的面子在他们老板那只值五万,而且有故意给苏晓青添乱的嫌疑。

“贾大书记,现在轮到我了吧?”

贾栋材做了个请的手势,又小声道:“看到不,现在才是真正的生意,价格起码会低五成以上。”

可贾栋材的话刚说完,昨夜收到了劳务费的柳副总走了过来,低声笑道:“贾书记,大家都是朋友,我们也不藏着掖着。五万以内,我们不押款,十万之内,我们必须押款,还请你能理解。”

理解,当然理解。

贾栋材也低声笑道:“谢谢各位,还是五万吧。不瞒各位,我是小本生意,手下还有几百号人要吃饭。”

柳副总又笑了笑,吩咐道:“那安排人装车吧,我们马上让公司打款。”

唉,求人的事就是得看人脸色撒,不介意的贾栋材冲森工局的司机作了个手势,两人连忙爬上拆了铲斗的挖掘机,在林场工人们的协助下装吊花木。

“走,我们去喝茶”。

几人回到会议室,继续喝茶聊天,柳副总又提起刚才的事。分人一杯羹的事很痛苦,但话是贾栋材自己说出来的,连县领导都知道了,他又岂能轻易食言?

“柳总,我这么跟你说吧。苏晓青是我同事的同学,去年承蒙她的引荐,我们赚了点钱,这人情我得还。

所以,我认可她刚才说的天使轮。当然,你也是朋友,我这人好交朋友。这样吧,你也属于天使轮,但必须在她的资金使用完毕后才能入股。

我这么安排,能理解吗?”

如果这是一项投资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技术研发,同行的柳副总当然理解,而且他还有一个苏晓青不具备的优惠,可以根据未来的进展,随时调整投资计划。可事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只是顾忌着这里人多,柳副总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揶揄道:“贾书记,要我帮什么忙吗?”

只要有好处,话就好说喽,贾栋材顺杆就爬,笑道:“呵呵,如果方便的话,帮我们介绍点生意?”

“好说,好说。只要不损害我们公司的利益,我会尽力帮忙的。”

又拉了一个盟友咧,贾栋材连忙道:“你们二位呢?”

他们可不是柳副总,没那个权力和人脉,两人都笑着婉拒,可贾栋材扔出个准备好的诱饵,笑道:“别这么快做决定,你们就当我痴人说梦。如果我们成功了,二位有没有兴趣到种苗中心投资?你们放心,以苏小姐和柳总的为人,不会拒绝的。”

恐怕不是不会拒绝,而是实力不够吧?

只不过贾栋材的话说得委婉,而且确实成功之后,种苗中心会成为一个极具潜力的投资项目,两人稍一犹豫后满口答应。反正不成功,对他们也没有任何损失。

当然,大家都是场面人,不会白沾别人的便宜。两人答应完后,也委婉得表示会关照生意,前提也是不损害各自公司的利益。

这不就成了?

会意的贾栋材大笑,听出了话音的李红雯也娇笑,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只要礼到就会事圆满。只要红包给得到位,以后这三位新朋友就是三条新的销路。

“哟,你们笑什么呢?”

大家扭头一看,见是卢副县长驾到,连忙起身迎接。

“卢县,你怎么来了?”

富态的卢副县长与三人握完手,自嘲道:“不来看一眼,老是放不下心,还是定力功夫不够哈。”

不是定力不够,而是功名心太强撒,能理解领导的二人连忙用新昌土话汇报。一听他们又交了三位新朋友,卢副县长更是高兴,大笑道:“好事,双喜临门咧!”

“卢县?”

“你那四十万补齐了,我迟到就是盯着老吴搞这事。财政局那帮人,不盯着就会作妖撒。”

两人大喜过望,有了这二十万的额外资金,基地的周转就轻松多了。心忧的李红雯也马上想起了自己的麻烦,连忙用新庄土话道:“栋材,哦咩耶细?”

李老师也太性急了些,看来她的压力也大哈,贾栋材笑嘻嘻道:“落心撒。”

李红雯大喜,哪怕借个五万,也能把事情先应付过去咧。

“你们说什么?”

“嘻嘻,这伢子都快二十五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总说等忙完这阵子再说。现在能闲几天,我准备给他做介绍撒。”

高兴之下,卢副县长对这事很有兴趣,打趣道:“小李,那你可得把好关。这小子忙起来,就是一只陀螺,你得挑贤妻良母型的。”

“还得文化程度高的,这伢子好歹也是县里唯一的重点大学毕业生,总不能找个中专生吧?”

“对对,要有共同语言。”

这事不能继续扯了,要是影响了胡娟那蠢妹子跳龙门,又会被满哥教育,贾栋材连忙打断道:“卢县,您老人家就莫操闲心了。”

李红雯心里一动,好奇道:“有了?”

“没有。”

贾栋材断然否认后,牛皮轰轰道:“李老师,不是我吹牛皮哈,我要找女朋友,起步也是研究生。要是去年没被黄大仙拖上船,我早就去考研了。”

“你就吹吧!”

“我真没吹,当时是我姆妈病了,耽误了我复习,要不然去年就报名了。”

哄鬼,去年为了进办公室的事,都生那么大的气,好笑的李红雯狭促道:“真的?”

“真的,你以为我考不上?我昨天在省里接人的时候,我同学就说我的那个南屏森林公园设计方案,被选送到建设部评比去了。

嘿嘿嘿,获奖就能加二十分。即使没获奖,我如果报省大的研究生,也可以优先录取咧。”

吹到这,贾栋材突然意识到,如果能获得建设部的奖项加分,再加上廉价木本花卉离体繁殖的成功,他还真能弄个货真价实的半脱产研究生学历。更为难得的是,他现在的级别还低、年龄也足够小,加之有过硬的学术成就,将来在履历上很容易让人相信,他这学历是实打实的,而非花钱买来的。

这一点很重要,尤其是在学历普遍不高的基层,一个货真价实的硕士,足够引起上级领导的注意。老况不就是因为有同济的博士学位,从学校里一出来就当了省城的园林局局长?或许里面有他妻舅推荐的因素,但那张文凭无疑起了很关键的作用。

第六十七章 众人拾柴(下)

冬日高悬,群山巍巍。

借口有饭后散步的习惯,柳副总让贾栋材这主人陪着,两人逛完石市的小街,又往基地方向走。贾栋材也有意结交这位人脉颇广的柳副总,陪着他一路走一路聊。

两人快走到基地时,柳副总看了看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便衣警察,突然小声道:“贾书记,你下得一盘好棋啊。”

“什么?”

“呵呵,苏晓青的表舅叫许志清,以前给我们公司提供过几批苗木。”

反应极快的贾栋材心里一咯噔,佯装不解道:“什么意思?”

“呵呵,没什么意思。我就一直觉得很奇怪,苏晓青前两年离婚时闹的动静不小,娘家也嫌丢人,许志清又吝啬得很,她哪来的资金开公司?”

这人的心机真深,一直被对方耍得溜溜转的贾栋材暗叹,却并不生恼。从苏晓青前天示警起,贾栋材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他也相信即使被人拆穿,只要他把基地办成了,收到了贡品的领导们照样会装作没看见。何况这是个生意人,在人生地不熟的新昌,还敢跟自己这样把警察当司机兼保镖的人对着干?

“嘿嘿,柳副总好眼光,知道什么叫以成败论英雄吗?”

由柳总变成了副总,这年轻人变脸功夫不浅,柳副总玩味道:“愿闻其详。”

一个大专生,也在老子面前掉书包?

暗笑的贾栋材敬了一支烟,感慨道:“柳副总是大地方人,不知道我们这些欠发达地区的苦。我这么说吧,去年我们新昌农民年均纯收入是528,而不是报表上的2172。知道吗,就你们今天买走的这些花木,足以让一百多户农民年收入翻几番。”

“然后呢?”

贾栋材拈着手里的‘芙蓉王’,自嘲道:“而我一个小小的副科级干部,一个月抽四条‘芙蓉王’,手机打了多少钱我不知道,那辆车大概二十多万吧,还有一个没车开的专职司机。至于其他的开支,我没仔细算过,从我当书记之后,除了早餐付过钱,就没花过什么钱。”

“呵呵,你该不是想给我上课吧?”

“不,我老师跟我说,可以和光同尘,但做人要有理想有原则。我想把这基地办成,除了作为我的政绩外,还想实打实的给农民增收。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想把花木业发展成本地的一个支柱产业,但光靠从山上挖是不长久的。可如今的现实是,只要基地上了正轨,我将很快调任。”

不愧是当领导的人,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暗笑的柳副总附和道:“贾书记高屋建瓴。”

“呵呵,谁人无私心?我也一样,只不过我是将个人利益与群众利益结合起来而已。

行了,我明白柳副总的意思。如果你想和苏晓青一样赚钱,我欢迎还来不及。我一直认为众人拾柴,火焰才会高。”

可贾栋材坦陈有私心,柳副总反而犹豫了,他没想过象苏晓青那样当二贩子,只希望给公司建立一个稳定的供货渠道的同时,还可以从中分一杯羹。说老实话,他不是苏晓青那样的本地人,他的人脉都来源于他的职位,一旦辞职创业,绝大部分人脉将自动失效。

见他迟疑不决,贾栋材便觉得可笑。现在的苗木业是整条利益链的最底层,如果那么容易成为链子的一环,他又何苦找连十万块钱都没有的苏晓青合作?

“柳总,知道我给皇甫科长的提成是多少吗?”

称呼一变的贾栋材伸出根手指晃了晃,小声笑道:“我们这行有句老话,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象你这样人脉深厚的人,随便拉两个单子,不比你的工资高?”

一成,难怪他们送的红包是五千。

沉吟片刻,柳副总犹豫道:“贾书记,我可以投资你们公司吗?”

不可以,那家公司太弱小,而且见不得光。尤其是苏晓青突然改变主意,那就更不可能让他这样的外人入股。

“柳副总,我们已经有五个股东了,你确定要加入?我无所谓,还巴不得你这样的股东越多越好。”

稍一盘算得失,趋利的柳副总马上放弃了,小声道:“贾书记,我可以介绍更多的生意,但价格要比行内价低不少。”

商场如官场,尔虞我诈的事情太多,贾栋材乐意多一条销路,但绝不想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呵呵,只要不比苏晓青的更低就行,而且提成在押款里算,我们跟苏晓青也是这样的条件。要不然,就光凭点人脉,她连两万都没有的人,凭什么跟我们合伙?”

“那当然”

“合作愉快!”

贾栋材主动伸手过去,两人握手而笑。

有了共同利益,柳副总说话也就坦诚多了。在他看来,以新昌这样的条件想研发廉价离体繁殖技术,无异于异想天开,贾栋材为什么执意要如此?

“呵呵,一是想试一试,二是保证财务透明。我觉得吧,凡事只要公开透明,就没有那么多龌龊勾当。”

“没了龌龊,你就能牢牢控制这家公司,我说得对吗?”

贾栋材笑了起来,打趣道:“雄哥,话要说三分哦。回去吧,我派人送你们去省城。”

连称呼都能变来变去,不愧是当领导的人,柳副总也打趣道:“贾书记,我相信你以后会前途远大。”

废话,老子马上就是全地区最年轻的正科级,又有闵主任那样的关系,熬都熬得出一个县处级来。要是运气不是太差,厅级干部都可以梦一梦咧。

两个人的场合,一向夹着尾巴的贾栋材扯起了虎皮,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人脉关系,却以一种平静的口气侃侃而谈,听得柳副总暗暗心惊。作为在体制内混过的人,而且是因为替领导受过而离开的人,岂不知如此年轻的正科级干部再叠加省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吹牛,在这个年龄要吹,也是吹得眉飞色舞,不可能还能如此平静,象是说闲话一样。如果再对照他手握重权,偏又谦和待人毫无年轻人的得意忘形,更证明此子不是池中之物,加之其关系通了天,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这一次,轮到了柳雄顿起结交之心。这年轻人前途远大,现在不结交,日后飞黄腾达了,又能看得上他这样的打工仔?

“贾书记,我刚才看了看你们基地的规划,分门别类的很好,只是我觉得格局还是不够大。现在不比以前了,政府想搞什么绿化工程都要求上档次,上次我们参加了一个投标,政府要求整条街都种紫薇,而且是胸径十五公分以上的大树。呵呵,当时我们跑遍了整个杭城也只凑到420棵,最后没拿下那单生意。知道我们当时出了多高的价吗?”

贾栋材听苏晓青说过紫薇的大概行情,但人家肯定要得急肯定不是那行情,连忙好奇道:“3000?”

“3000?”

苦笑的柳副总伸手比划了一下,小声道:“8000,而且不押款,全部现金。贾书记,做我们这行就是这样的,一定要上规模,小打小闹的宁愿不接,把好东西囤着。一旦接到大单子,一张就当你几年。”

妈呀,贾栋材立即想起了省城那张单子,也是要求采购上千棵大型银杏。如果新市长执意要那样干,省城建设局凑不出来,岂不是价格要上天?可贾栋材暗惊之后,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象柳雄这种级别的高管,会跑到新昌来采购区区五万块钱花木。

“所以,你特意过来,就是想找一个稳定的供货渠道?”

“对”

既然是大生意,那就有得谈了,兴奋的贾栋材沉稳道:“那当然好,但价格和尾款呢?雄哥,我这人说话直哈,我这是小本买卖,经不起折腾。”

涉及到公司的利益,柳雄也恢复了精明的一面,鄙夷道:“老弟,你这就不够朋友了。你们钟副场长的父亲是银行的行长,你们林场又有那么多固定资产,你还会差钱?”

“呵呵,你有所不知啊”,贾栋材苦笑着,说起银行贷款的事。

“你是不知道,我们内地的银行太保守了,哪象你们那边那么开放?”

也一样,但有路子就不同,柳雄暗笑道:“这只是暂时的,只要你们县里的事完了,银行还不会放款?栋材老弟,我们是朋友,我也就不说客套话。如果你是我们老板,只要不是急需又找不到其他供货商,可能不押款吗?你放心,天下攘攘,没人会为难自己的。”

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贾栋材只好作罢,连忙敲死话脚,笑着小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有任何需要,让苏晓青跟我联系?”

大家都发财才是真发财嘛,柳雄不禁大喜,小声道:“那当然,不亏公家是立身之本,但也不能亏了自己嘛。你放心,只要有哥在,尾款问题就不是问题。”

贾栋材也大喜,苏晓青虽然人头熟,但毕竟层次不够,哪有柳雄的人脉广?

第六十八章 三国演义

三人一共才买155万的花木,看起来实力不济的苏晓青却把柳经理他们挑剩的全买走了,虽说她出的价格比柳经理他们低了1/2,也仍然让卢副县长他们欣喜不已。尤其是李红雯,她跑了两三次杭城,清楚这些花木的大概行情。

这才是正常的生意嘛!

“只有27万?”

希望过高的罗书记略略失望,但得知这是115蔸树的价格后,又不禁心头一喜。这要是一年能卖万把蔸,岂不是财政收入能增加几百万?

“还不止,小贾揽到了省城东湖改造的花木采购业务,省城人民可是开价都3500一蔸咧。”

“能卖多少?”

卢副县长侧了侧脑壳,示意旁边的黑小子汇报。

难怪人家能当县领导,就凭这吹牛皮的本事,自己也相差甚远。可领导已经这么吹了,莫非自己还拆台不成?

“书记,我们跑遍了整个县,也只能凑出412蔸。等忙完这一阵子,我想再发动大家去周边县跑一跑,没道理我们都能凑出四百,另外六个县连一千一蔸都凑不齐吧?”

要的,要是这一单能卖出四五百万,明年的总结报告就好看喽!

高兴的罗书记扔了两支‘软中华’过来,鼓励道:“德铭,放手让他去搞,有什么困难你不好解决的,我来。”

要抢功咧,暗笑的卢副县长伸手过去帮书记点完烟,请示道:“书记,别的事都好说,关键还是资金的问题。小贾他们场里这几天只集资到五千,能顶什么用哦。

江浙那帮人太精明,押款30%没有商量的余地,再加上公关费,账面上赚钱现金上其实是亏的。”

一听是资金的事,罗书记沉吟片刻后,推脱道:“这事不好办,县里正跟银行扯皮上解资金的事,我要是开了这口子,接下来就不好谈了。”

满怀希望而来的贾栋材大失所望,卢县已经把牛皮吹得这么大了,当书记的人连几十万的事还推脱,难怪有人说他是锯鳅,滑不溜手又割人。

“德铭,你有什么办法?”

富态的卢副县长乐呵呵的,轻松道:“简单,拖着就是。人嘛,总是喜欢跟风的,只要基地一直在赢利,就不愁没人想入股。

书记,这事你跟李县要拍个板。如果开了这口子,花木基地可就不归政府了,估计不要一年,就成了股东成分极复杂的私营企业。”

罗书记夹着烟不抽,幽幽道:“卫国同志什么意见?”

贾栋材都能听出书记大人的不高兴,可卢副县长愣是装作没听出话音,大大咧咧道:“还没去汇报,你要不同意,我不是白跑一趟?”

这时,被领导叫来汇报工作的贾栋材,终于咂吧出了味道。合着卢副县长在向书记表态,争取在上报的推荐文件上,能占个有利位置。

可卢副县长不是跟李县长成了盟友吗?妈的,这些县领导分分合合,跟三国演义一样。

“嗯,我原则上同意,具体事务让卫国同志决定。”

“谢谢书记,那我们先走。”

“嗯。”

两人告辞下楼,贾栋材以为卢副县长会去李县长那报告,谁知人家根本不往那边去,连忙跟上进了他的办公室,正准备帮领导沏茶,就被他一巴掌拍在脑壳上。

“脑壳短路了是吧?”

什么意思,贾栋材疑惑地看向领导,见卢副县长用嘴驽了驽隔壁,这才有点会过意来。

“卢县?”

“赶紧去。”

“哦”,贾栋材快手快脚帮领导沏好茶,连忙去找李县长汇报工作,见领导门口杵着三四个,又转身去了高主任办公室。

“哟,发财了吧?”

“呵呵,马马虎虎,分红没希望,工资算是保住了。”

熟门熟路的贾栋材看了看领导的杯子,见茶是满的便伸手拿领导的烟,先帮领导点又给自己点,叹气道:“高大人,这次是托领导们的福,下次还不晓得会怎么样哦。”

“怎么了?”

高主任马上放下了手里的笔,示意这小子说说情况。贾栋材将刚才在书记办汇报过的说了说,没象卢副县长那样吹牛皮而是实打实的说,连省那张大单子极可能泡汤都不隐瞒,只把跟柳雄的约定给瞒了。

“你们跟书记报告了?”

注意,此处用词是报告,而不是汇报,灵醒的贾栋材连忙小声道:“刚报告,卢老板想让书记给银行打个招呼,套点钱出来应急,结果书记没接他的茬。估计是生气了,让我自己来跟老板汇报。”

“唉,上解资金的事都没了结,书记哪会打那电话?你撑得到元月份吧?”

当然没问题,谋划了近半年的工作,可能遇到的种种问题都有了解决方案,但这样说了,岂能突出工作的艰难?工作不难,又怎么表现自己的能力?

“这次有10来万现金入账,加上补的20万、集资来的、以前剩的,约摸有40几万。看这两天老表的反应,我估计有些紧张,但霸蛮也撑得过去。您放心,实在没办法,我就去逼钟行长,老板这样提拔钟仪,他总要有点表示吧?”

也只能如此搞,士气可鼓不可泄,否则好不容易起来的势头又会被打断。

高主任点了点头,两人又闲聊了两句,贾栋材告辞去各个办公室转一转,跟前同事们笑闹一番,连秦国富那都递了支烟,扯了几句有点尴尬的闲蛋。等到秘书来叫他,贾栋材才快步去向李县长汇报工作。

不比楼上的书记,李县长很豪爽,听完这几天的进展情况和楼上的意见,不以为然道:“国企都改制了,我们还开历史的倒车?就按你以前的想法,尽管放手去搞!”

“谢谢老板。”

“哎,对了,你那个什么繁殖技术,资金有着落了吗?”

贾栋材连忙汇报情况,李县长边听边点头,同意道:“没有问题,就这样搞。我们政府不要想着什么东西都抓在手里,要发动全社会的力量搞经济。”

有老板的大力支持,贾栋材连忙又感谢。

“你这小子啊,就是太讲礼数。也好,礼多人不怪,总比拿着粗鄙当豪爽强。”

呵呵,可能是哪位乡镇主官又来撒泼打赖了,惹得老板不高兴又无可奈何。

汇报完了该汇报的,贾栋材又小声汇报柳雄的事,他算是摸准了领导们的脉。再宽容的领导也有不宽容的时候,所以早请示晚汇报,总归是没有错的。

唉,这小子还是嫩了些,无奈的李县长笑了笑,“德铭知道吗?”

“还没汇报。”

李县长扔了支烟过来,贾栋材连忙探过身去,用他的塑料一次性打火机帮领导点烟。李县长抽了几口,沉吟道:“向他和张书记汇报一下,其余领导就算了,以后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要记着,我们是流官制,重要领导的人事变动快,明白吗?”

唉,这不是没办法吗?柳雄能看出来的事,这些县领导会猜不到?与其让他们瞎猜,还不如自己坦白,免得有人想摘桃子的时候,拿莫须有的大帽子作妖。

“老板,我想求您件事。”

“说来听听,公事就免了,上解资金的麻烦没了结之前,银行不会听我招呼的。”

不是那事,贾栋材想公司上了正轨后,脱产去读两年研究生。

“开什么玩笑!”

“真的,老板,我是怕了。您是不知道,柳雄他们给我开出30%干股的好处。在这个位子一年两年还好说,时间长了我怕我会忍不住。”

妈的,这小子还真敢说!

不过,暗骂的李县长并无不快,反而颇为高兴。这证明什么,证明这小子脑壳清醒得很,晓得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咧。这要是教得好,说不定能教出个党和国家的高级干部来。

“我听你这意思,莫非你忙成这样,还有把握考得上研究生?”

“老板,南屏森林公园的设计方案被省厅选中,呈报到建设部评比去了。如果拿了奖,考研时可以加分的,即使没拿到奖,省大也会优先录取。”

啊?

李县长愣住了,这要是从京城拿个奖回来,明年的政府工作报告里还不得加上重重一笔?

可这小子该不是脑壳短路了吧?要是他一走,公司怎么办?

关键时候,贾东材平时的恭敬和潜力也没起作用,李县长沉吟片刻后,提醒道:“小贾,你知道什么叫木秀于林吗?你进步已经够快了,学历也够高了,你觉得一帮高中、中专毕业的书记县长喜欢多个正牌子研究生的同僚。”

响鼓不用重锤,贾栋材心里一凛。

第六十九章 忙于应付(上)

蓝天白云,秋日高悬。

一幢被城郊林场租来的旧白屋里,十二三个人在那心不在焉得喝茶,跟场办主任老陈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屋外,不大的晒谷坪里还或站或蹲着七边叭着一块五一包的软‘南方’讨论着各自能拿到多少钱,一边盯着那边刚修好的机耕道。

昨天下午,城郊林场的钟场长打电话给他们所在的村组,通知他们今天上午八点来这结账。有现金拿,卖了树的老表七点半就来了,跟来的还有他们村上的干部。

这年头,村组都把说话当放屁的乡政府当贼防,不看到现金是不会信那一纸公告。就那卖了树的七八个人,除了三四个老表是真卖了树的,另外三四个都是村上安排来试一试的。

前两年,乡上要求他们种白术,说是有几赚钱几赚钱,不种的人还强迫他们种。结果,白术是种出来了,家家户户几百上千斤,价钱也从一斤两块跌成了三毛,亏得老表们要吐血。既然是政府要求种的,政府就要负责任,大家去找乡上评理,那帮狗操的翻脸不认账,还振振有词说现在是市场经济,不能指望政府包办一切。

吃了那一次大亏后,各村组就不把乡政府的话当回事了,这次要不是乡上拿砍伐指标和提留款来压,鬼都不会搭理他们。

不过,城郊林场说收购花木,村组还是有几分盼望的。各村各组的支书、村长都见过贾书记,莫看人家后生得不象话,可人家做事说话沉稳得很,从不吹牛皮打大卦。尤其是石埠村的卢家人都说贾书记是好官,给他管的城建局苗圃做事时,除了工钱从不拖欠外,一年三节还发个年节费。

可说好八点的,现在都快八点半了,城郊林场的陈主任倒是七点半就来了,但贾书记呢?

心忧的陈主任陪着老表闲聊,不时地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他是真怕钟仪那小妹子蹋把。唉,县里也不晓得怎么想的,派个这么细的妹子来当副场长,做起事来毛毛躁躁。明晓得银行里是八点钟上班,还通知别人八点钟来结账,莫非你还能飞过来不成?

又过了七八分钟,屋外终于传来了车子声,一听就是书记的皮卡车,陈主任连忙出去迎接。屋里屋外的老表们,也连忙放下茶杯扔了烟,往那条刚修好的机耕道望去。

来的正是贾栋材和钟仪,他昨天让钟仪请各村的支书来开个会,并让卖了树的老表来结账。哪晓得这妹子脑壳短了路,居然按办公室下通知的习惯,在电话里给他们打了半个小时的提前量。

“各位,不好意思哈,我临时有些事耽误了。来吃根烟,我们马上开个会。”

一下车,满面堆笑的贾栋材便道歉、散烟,散完了二十三块钱一包的‘芙蓉王’,就掏了包五块钱的‘白沙’出来散。路上被他数落了几句的钟仪,红着脸去财务室开门,心里有种暖流涌动。她在办公室呆了一年多,从来都是领导把责任往下属身上推,哪有领导主动揽责的?

“贾书记,你这么大的领导,好意思吃‘白沙’?

“你还不是吃‘南方’?这东西就是唆人的,要不是怕丢面子,我宁愿吃草烟,一筒当一包咧。”

打完了招呼,贾栋材领着出来迎接的村支书、村长们进了堂屋开会,没有先说花木的事,反而扯起了闲蛋。以前他跑村组跑得多,跟这些地头蛇都还熟,晓得这些人的德性。莫看这些人看起来都憨厚,其实个个精似鬼,不让他们看到现金,说得再莲花乱坠都没卵用。

村干部们也不急,一边跟这位年轻的书记扯蛋,一边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他们相信这位贾书记不会唆人,但更信隔壁的人能不能拿到现票子。

隔壁,第一个结账的是全乡第一个来花木基地卖树的石埠村卢长庚,这位卢副县长口里的本家、城建局苗圃的工头,一卖就是七蔸胸径十至十五公分的紫薇。卖之初,贾栋材就和他约定好了的,树款待客商回款后即付,并且客商押多少尾款,基地即押多少尾款。

说实话,卢长庚猜想那七蔸树能卖五千左右,因为年初苏小姐买含笑树苗时问过,问过他山上那几蔸紫薇五千块钱卖不卖。

卖!

为什么不卖?

他在城建局苗圃里做一年,抵掉公粮、三统筹五提留,也不过是三千六百块钱,那七蔸痒痒花要不是能入药的话,早被他砍了当柴烧。人家主动开过价,就肯定还能抬点价,现在贾书记搞的这个花木基地不可能不赚钱,对除一算顶多看在熟人面子上给他五千。

所以,当卢长庚从钟仪手里接过5000块钱时,还以为这齐整妹子搞错了。公家的钱少了不一定会补,多拿了绝对要退赔的,卢长庚可不想惹这麻烦,尤其是贾书记对他很好,连忙小声道:“钟场长,你没搞错吧?”

7000还不满意?

开门做生意,哪有不赚钱的?不赚钱,场里的工人们怎么办?

看在领导的面子上,不快的钟仪解释道:“卢叔,我晓得你跟书记是朋友,我们也没办法。客商押了我们30%的尾款,要是我们不押你们的,场里会周转不过来。”

这妹子不是脑壳糊涂了吧,卢长庚以为她听错了,连忙解释道:“钟场长,我不是那意思。那7蔸痒痒树我晓得行情,最多卖5000块钱,现在包括押的钱已经上7000了!”

莫非还能压价?

原本不太高兴的钟仪一惊,她记得苏小姐买那7蔸紫薇付了万、实付7000,场里按既定的规定付给老表5000现金、押2000。可再没经验,在办公室混过的钟仪也知道,当着这些老表的面,她必须装出一付诚恳的样子,并且给领导脸上贴金。

“没错的,我们书记说过,基地要创收,否则就发展不起来,但也不能亏了老表。所以,客商多少钱从我们这买的,我们扣掉该缴的税费、开支外,其余的都发给大家。”

本来以为能拿3000押2000就不错了,现在拿了5000押2000,饶是年纪一大把,卢长庚也眼眶发酸,喃喃道:“贾书记是好人啊。”

见卢长庚没拿错钱,心急的几个人连忙凑上来,关切道:“钟场长,我们的呢?”

“莫急,一个个来。卢长森呢?你的收据呢?”

“在这,在这”。

还有点心虚的钟仪接过盖着林场红印的收据,扫了下眼放款单,小声道:“你是三蔸桂花、一蔸银杏、两蔸紫薇,规格分别是……,总价600,押00,发4300,你看下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一听能领到4300块现金,笑歪了嘴的卢长森,连被押的00块钱什么时候能兑现都不问。

隔壁的动静传到堂屋里,支书、村长都坐不住了,要不是在领导面前要顾着体面,他们真想过去看究竟。几蔸杂树就能卖几千,这样是放开手脚来挖,大家还不得发横财?

见这些人坐不住了,贾栋材也不再扯闲蛋,开门见山说正事。

“坐不住了吧?我这人说话还是算数的,不是我说你们哈,都几十岁的人了,年纪可以当我爹,怎么就脑壳不开窍呢?

树在你们手上,你们不卖,莫非我还能抢?我也跟你们李书记谈好了,你们要是有本事,就组织他们从集体山上挖,乡上拿/3冲抵你们拖欠的提留,2/3归你们村上。

就一点,各村挖各村山上,不要跑到别人山上挖。要是搞出了矛盾,那就怨不得乡上处理人。”

“那当然,新的林权证上都标明了山界的咧。”

众人大喜,连声答应。

还是黄局长做事周全哈,搞林业改革连这些事都提前想到了,深为佩服的贾栋材暗赞了一声后,给这帮地头蛇打起了预防针。

“还有,我也不怕露丑,我们场里就那么点钱。现金用完了,你们愿意让我们欠的,我保证结到账就付;要是不愿,我们也不勉强。

看到马路对面的田不?我们已经给你们划好了地界,你们就自己种在田里,我们先登记一下,你们也各人做个标记。以后等我们周转过来了,再按先来后到付现金买。”

几人连忙看了看马路对面的田,正好山脚下有几户人家,倒也不担心林场里的人搞鬼。

“要的,要的,就依贾书记。”

这一次是轮到贾栋材大喜,这年头村上不把乡政府当回事,但老表会听村上的话。只要这些村支书、村长觉得能赚钱有搞头,老表们就会拼命干。

至于田里的花木是基地的,还是老表自己的,那重要吗?莫非行署、地委领导来观察视察,还会问老表那是谁的花木?

大喜之下,贾栋材把手机掏出来扔给这帮村干部,豪爽道:“打电话回去,以前下乡都是吃你们的,今天我请客,找个舒服的地方好好吃顿酒。老卢,结完了账就赶紧回去杀几只土鸡。”

正高兴的卢长庚连忙过来,一个劲地说他请大家吃饭,想把这帮村干部绑上船的贾栋材哪乐意?

“行了,行了,龙伢把菜跟酒都送过去了,老子带你们吃林业局的。不是我当着林业局的副书记不讲政治,局里这几年确实是过分了些,你们要是不从我这吃些回去,还能咬那帮家伙的卵?

钟仪,打电话给张蝈蝈,喊他把营业部的人都叫来。三天赚了他两千块,总要抚慰抚慰他那可怜的心灵撒。”

“哎”,钟仪连忙打电话去乡上,请农业银行营业部的人过来吃饭。贾书记这么聪明的人,张蝈蝈找他打牌,还不是姓宋,一帮村干部大乐。

第七十章 忙于应付(下)

酒杯一端,政策放宽。

这句至理名言,适用于全体领导干部,当然也包括村干部。

自从花木基地开始正式营业后,贾栋材没事就蹲在租来当办公室的那幢旧白屋里,遇上哪个村的村干部就扯到老卢那喝酒,或是直接去农行张主任那吃食堂。反正他享受的是林业局正职待遇,酒菜打发老陈或冯大龙去买,发票扔给王春生报销,又不花城郊林场一毛钱。

时间长了,场里有不少牢骚怪话,钟仪这位副场长兼会计也不理解。等到把那五十几万现金花光了,老表们还络绎不绝地来送花木,而且双方清点、编号后,直接种到国道对面划好的各村地界里,丝毫不担心以后卖不出去,这位全县最年轻的副科级干部恍然大悟。

“书记,还是你厉害。”

不是老子厉害,而是卢县厉害,一语道破了农村工作的真谛。唉,真以为天天小酒天天醉好玩啊?只不过是没办法,不得已而已

宿醉未消的贾栋材打了个酒嗝,端起水杯喝了几口,正色道:“钟行长那边怎么样了?光靠信任顶不了几久的,一旦老表们不信我们了,大麻烦就来了。”

钟仪脸上一红,她催了她爸几次,奈何她爸就是不松口。

算了,涉及到县里200万的贷款,也不是老钟做得了主的。失望的贾栋材掏出手机,顺着门前的机耕道找信号,一直找到国道边才把电话打通。

“苏大小姐,周转过来了吗?我这边可是等米下锅。”

刚掘到人生第一桶金的苏晓青,这时正在西子湖上陪人谈生意,谈的是高端花木生意。

“贾书记啊,我正想打电话给您。我有一个兄长,他想要50棵胸径25公分的香樟,您那有货吗?”

一听这敬语,贾栋材便明白她在谈生意,不禁心头一喜。香樟在新昌遍地都是,别说是25公分的,就是50公分的都好找。

“苏小姐,只要价格合适,50公分的我都有。”

国道上车水马龙,贾栋材的声音大了些,夹杂着汽车声、喇叭声的大嗓门传到千里之外。白胖的朱经理听他那口气,只要价格合适,连百年树龄的古樟都敢卖,不禁好奇道:“晓青,他什么背景?”

“好的,好的,我这边谈妥了就给您发传真,先这样吧。”

苏晓青把电话挂了,双手拈杯给对方敬了杯茶,小声道:“五哥,他是一个县里的林业局党高官。上次宏图的柳总去时,他把森林公安当司机兼保镖,连他们分管副县长都来陪酒。

您放心,他们那乱得很,谁的势力大谁说了算。”

难怪,原来是土皇帝。

“托他帮我老板弄十方红豆杉,价格好说。”

一听这话,吹牛的苏晓青嘴角都泛苦,那是国家一级保护树种,岂是说弄就能弄的?可若是不答应,恐怕这位好不容易攀来的朱总会把她当条小杂鱼。

“您稍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朱总点了点头,苏晓青连忙拿起手机,往露台方向走。等四下无人时,苏晓青连忙打贾栋材的电话。

真他妈的敢开口,还他妈的十方,那是国家一级珍稀濒危保护植物!

他爬得这么快,已经够树大招风了,这种事一旦被人捅出去,连李县长都保不住他!

“不行!”

“栋材,五哥他们公司是我们这数一数二的园林承建商,你再考虑考虑。”

“苏晓青你吃了豹子胆是吧,你知道红豆衫是什么吗?还十方,你想吃牢饭是吧?”

你要是不胆大,敢跟老娘合伙损公肥私?

可这话苏晓青不会说,因为赚了钱是大家的,风险却是贾栋材一个人担,在道理上她就站不住脚。合作生意最重要的是什么,公平而已。

没办法,无奈的苏晓青只好捏着手机回去,歉意道:“五哥,他不同意,还说做人要有原则。”

“那就算了”,朱总笑了笑,不再提那50棵香樟的事,也心疼得苏晓青直想哭。

然而,等强颜欢笑的苏晓青陪朱总喝完茶,两人沿着江堤往回走时,一直没找到足够货源又赶时间的朱总停下脚步,突然道:“晓青,200棵有问题吗?”

正沮丧的苏晓青不禁大喜,连忙道:“没有问题,但这价格您看”

“4000,十天之内,老规矩。”

耶!

终于吃到块肥肉了,苏晓青激动道:“谢谢五哥,我马上去订机票”。

将朱总送上黑色蓝鸟车,苏晓青马上打的回到她那间皮包公司,拢了拢拉到手的业务,连夜坐飞机去新昌找贾栋材。她在商场上打滚十余年,当然知道贵人如何难遇,只要把朱总这笔生意做漂亮了,以后只要他们公司有急需的花木,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

一下飞机,苏晓青立即扯住来接机的贾栋材,急切道:“栋材,没吹牛吧?”

吹什么?

香樟嘛,老表们房前屋后最多,最容易挖的也是它,老子出几百块钱一蔸收,还不赶紧挖来卖钱?

如果那位江经理要50公分以上的,贾栋材还得发动老表们加班加点,25公分的随时都可以装车。

一路紧赶的苏晓青总算是松了口气,钻进越野车里后,怀疑道:“你就吹吧,半个月时间,你们就有那规模了?”

连夜来接人的贾栋材打了个哈欠,拿起旁边的茶杯灌了几口咖啡提神,苦笑道:“半个月时间,我欠了老表们快一百万,你说我吹了吗?要不是我怕数量太多卖不出去,别说区区两百棵,一千棵都收得到。”

“那就好,我跟你说,这次我们走了大运。朱总他们中标了一个景区的绿化,业主要求必须25公分以上的,否则我们还抢不到这张单子”。

一听是景区绿化,贾栋材大失所望,他还以为是高档住宅区,才会要求大型花木。

“多少钱?”

“4000,实付3500!”

贾栋材顿时高兴起来,加上她拉来的二十几万,基地可以进账十几万。有了这十几万,老表们可以松口气,老子也能轻松半个月。

“你就这点出息?”

说得轻巧,老表们辛辛苦苦把花木送过来,十天半月收不到钱还有个解释,一两个月试试?信任这东西一旦没了,想再找回来就难于上青天。

“你傻啊?你不会隔段时间付一部分?”

如果这办法能用,老子早用上了。

“小姐,你以为我那场部是铜墙铁壁,一点风都不透?”

苏晓青无话可说了,以前为了拖这家伙上船,她没夸大江浙对高档花木的需求量,但隐瞒了想拉业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见伙伴有尴尬之色,开始摸到领导艺术门槛的贾栋材笑了笑,善体人情道:“没事,大不了我放慢点收购速度。反正现在基地已经有了个雏形,书记县长再想要政绩,县里掏不出钱来支持,也怪不到我头上。再说了,他们再满意又如何,莫非还能提拔我当副县长?”

贾栋材的话,让苏晓青舒服了些,疑惑道:“嗯?你不是副科吗?”

“马上就正科喽,今天我们书记县长去了行署,准备明天列席常务会讨论林业系统改革,估计一两个月内就要升正科咧!”

“妈呀,你这升官的速度也太快了!”

开车的贾栋材瞟了瞟她的表情,鄙夷道:“你就装吧,正科级在我们这算领导,在你们那就是个小萝卜头!”

“瞎说,你见过管着几千人的小萝卜头吗?我跟你说,权力大小不在于级别高低,而在于你控制的资源。”

唉,道理是这道理,但级别就是级别。

第七十一章 让领导满意(上)

暮色苍茫,田野空旷。

一幢白墙黑瓦的老房子矗立在小山谷里,房前屋边的田地里移植了数百株盖着遮阴网的山樱,沿着一条二三十米长的机耕道,绵延到车水马龙的320国道边。

刚从行署开会回来的书记、县长特意停车,站在路边看了看象模象样的花木基地场部,又看了看马路另一边又多了不少各色花木的田野,还是颇为欣慰的。

场部选址在这有问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用区区数十万就把近百亩田种满,借着山势看起来颇有规模了,从这一点上来说,小贾同志能力突出又懂政治。

”卫国,陈专员很细心,这规模还是有些偏小,你觉得呢?“

这是强人所难,李县长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去找小贾聊聊,那小子善于啃硬骨头。“

这个时候很关键啊,处在关键点上的罗书记难得有种感动,轻声道:”拜托了。“

”放心吧“。

两位县领导看完了还算过关的基地,各自上了车,李县长吩咐道:“新民,打电话给小贾,看他在哪?”

那是个可怜伢子,现在也不知在哪陪笑,开着玩笑的黄局长掏出手机通知宾馆开始上菜,又打电话让贾栋材赶紧过来陪领导再吃一顿。

黄局长在电话里扯了几句,把手机给挂了,玩笑道:“老板,他说局里给他的招待费,截止昨天全部用完了,没钱请您老人家吃饭。”

这借口也好意思说,心情不错的李县长忍俊不禁,打趣道:“至于不?”

“老板,您这就不体谅我们这们这些下属了,晓得那家伙上个月签了几多单不?”

李县长知道贾栋材在林业局享受的是正职待遇,随口道:“几多?”

“不包括那些客商的招待费,光外头签的单都这个数了。”

黄局长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禁吓了李县长一跳。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副科级,即使是他这样的正县级,都不敢一个月花万多的招待费。

看似打小报告的黄局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要不然怎么办?那些支书、村长,哪个是省油的灯?

要不是小贾成天请客吃饭,一旦他们场里付不出现金,那帮家伙就会让老表们莫挖了。嘿嘿,反正在山上的东西,莫非还能长脚跑了不成?”

唉,基层干部只要是想做事的,哪个不难?李县长点了点头,黄局长见领导认可了,连忙建议道:“老板,行署这次通过了我们的方案,常委会不过是走个程序。象小贾这种情况,如果拿掉了他的副书记职务,管不到林业方面的事,协调起来会很麻烦的。”

是啊,小贾搞花木基地就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如果没办法威慑、拉拢那帮乡村干部,刚搞起来的势头又会打断,就更不要说迅速扩大规模。

“你们局里要支持他的工作,再找机会向书记汇报一下。”

“好的”,黄局长暗喜,只要栋材那挡箭牌还在,花鸡公他们就不好拿老子做法咧。

时间不久,两辆风尘仆仆的桑塔纳开进了林业宾馆,等在门口的郑波他们连忙迎上来,热烈欢迎两位大领导的凯旋归来。黄局长这一点还是不错的,整起人不手软,但只要有在领导面前混脸熟的机会,班子成员一个都不会拉下。

正高兴的书记也不摆架子,跟一干人握了握手,没看见黑张飞,好奇道:“小贾呢?”

老秘书郑波连忙上前一步,解释道:“已经通知他了,估计是在哪喝酒,肯定在路上来了。”

要说贾栋材这段时间也确实太过份了些,成天跟一帮村干部吃吃喝喝不说,还把发票全扔到局里来报销,好像他不是城郊林场的书记似的,没有签单权的李、方两位副职也乐见郑波在书记这下下蛆。

可跟在李县长后面的黄局长瞪了郑波一眼,插话道:“书记,小贾来过电话了,他一时半会脱不了身。”

知道主要领导要来吃饭,还敢不等在这,刚才还挺高兴的罗书记眉头微皱。黄局长连忙上前两步,凑到书记耳边小声道:“书记,他们已经欠了各村一百多万,正在跟几个村上的人斗酒、扯皮。”

罗书记马上想起了刚才的一幕,单那田里种的花木已经不下一千蔸,不赊不欠可能吗?唉,小郑还是格局、气度都不够,难怪被黄新民压得死死的。

“嗯,我知道了。”

等书记、县长走了包房,大家落了座,作东的黄局长刚想请领导启杯,高踞首座的罗书记摆了摆手,有眼色的王春生连忙示意服务员出去。

唉,当着大家的面给班子成员下蛆,郑波这书记也当得太没水平了。他没水平,作为老领导的书记,面子又往哪搁?

“今天这餐饭,算是我跟卫国请大家。一来是我们的方案通过了,我跟卫国代表县委、县政府对你们的工作进行表扬。二来是希望大家通力合作,配合新民同志快速稳步推进林业改革。三来嘛,花木基地将是我们县里一个新的亮点工作,你们局里要大力支持。

来,大家干了这杯!”

“谢谢书记”,众人连忙起身,陪难得在下属们面前同桌的书记、县长共饮这杯酒。

书记大人启了杯,黄局长看了看李县长,见老板没什么不高兴的,连忙端起刚满上的酒杯致欢迎辞。黄局长对县领导的莅临表示完欢迎,又领着班子成员们坚决表态,大家准备一饮而尽时,包间的房门被敲响了。

匆匆赶来的正是迟到的贾栋材,看这小子黑脸透亮的样子,估计是从那桌往这桌赶。见黄局长都表完态了,贾栋材连忙蹿到自己的座位上,双手端起杯子陪笑道:“罗书记、李县长,我检讨。”

这小子不错,罗书记很满意花木基地的进度,遥遥举杯道:“小贾,顺利吗?”

刚结了十万的账,村上那帮家伙又天天有酒吃,还算是顺利吧。可贾栋材苦涩得笑了笑,坚决道:“书记,您放心,办法总比困难多。”

不错,不愧是卫国一手提拔的年轻干部,罗书记满意地点冲他点点头,主动道:“来,借新民的酒,我们干。”

“干”

大家一饮而尽,吃了几口菜后,黄局长刚想单敬两位领导时,红光满面的罗书记摆了摆手,扭头道:“卫国,你圆杯吧。”

“嗯”,同样红光满面的李县长笑了笑,举杯道:“我跟书记吃完饭,还要去跟常务他们开个碰头会,商量一下林业系统的人事问题。这杯酒算我们的圆杯酒,也算你们敬的酒,还算我俩回敬的酒,都在酒里了!”

众人心里一喜,以前他们埋怨黄大仙挥刀自宫,不敢跟他对着干,也处处不配合;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又得知详尽的改革方案之后,都盼着能顺势带括号,进步为正科级干部,一愈多年的‘副科病’。

”谢谢书记,谢谢县长“,欣喜的众人又是一饮而尽,王春生连忙出去让服务员上饭、上面条,侍候两位大老板吃饭。

第七十二章 让领导满意(中)

一纸文件,五大林场全部脱离林业局,成为县政府直管的正科级企业,唯有城郊林场仍挂靠林业局。

紧接着,县委、县政府通过相关人事任免,贾栋材成了全地区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并兼任林业局党委副书记,钟仪成了全地区最年轻的实职副科级干部,只有场长刘冬生成了实职正科级干部,却丢掉了林业局班子成员的职衔。

成了正科级,就有了资格单独向书记、县长汇报工作,十二位新晋正科级干部中的十一位在书记、县长的办公室门口蹲起了点,唯独贾书记带的是副场长钟仪而不是场长刘冬生。贾栋材也不是来表态的,他是来汇报工作的,作为林业局的副书记,他昨天就在黄局长、郑波的带领下,和另外三个同时晋升为正科级的同僚来表过态。

大家都成了正科级,还相互不再统属,那就是平级。

不过,贾栋材脑壳上仍然戴着林业局副书记的帽子,而且还是书记、县长跟前的红人,这些潜意识还停留在林业系统的新晋正科级干部们,仍然把他当成顶头上司敬着。

一通寒暄后,排在前面的陈书记主动道:“书记,你先请。”

一听这称呼,贾栋材就颇为自得,干掉了屌炸天的陈耀先,又分管了森林公安和木材检查站,郑波同志还是郑书记,他反而成了整个林业系统干职工嘴里的书记。

“少来,罗书记最重规矩,我要是插了队,还不得吃狗肉?来,吃根黄大仙牌‘大中华’。”

楼道里,一帮三四十岁的正科级领导围着年轻他们一轮的贾栋材抽烟、玩笑,这画面看起来多少有些怪异,也看得同在这蹲点的部门领导和县委办一帮小年轻直咂舌。

没一会,进去送急件的余主任出来了,一眼就看到了高出众人一头的贾栋材,笑道:“栋材,书记叫你。”

“哎,各位,不好意思了,插个队。”

不想插队的贾栋材连忙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带着钟仪敲门而入,在书记的办公桌前的凳子上坐了半边屁股,丝毫没有失态。

如此年轻就能独当一面,尤为难得的是还如此沉稳,此子不凡啊。罗书记欣赏地点点头,看了看俏脸涨得通红的钟仪,不由对老汪那老部下颇为失望。推荐刘冬生去城郊林场去扶小贾一程,扶的人非但没尽心尽力扶,反而成了混日子的老油条。要不是小贾自身能力够出色,后面又有黄新民提点,城郊林场还不知会出多少乱子,更不要说迅速干出成绩。

“书记,我想汇报一下花木基地的工作。”

”嗯“。

表面上的情况与书记看到的、听到的差不多,书记不知道的是林场消耗资金的速度远远超过了筹措的速度,就这么短短一个星期,债务又增加了将近一百万。

“等等,他们不是说老表把树寄存在你们那吗?”

赊欠和寄存是两个概念,贾栋材自嘲道:“书记,我们往江浙那边连发两批货,老表们生怕结账比别人更慢,都不愿寄存,直接赊给我们了。呵呵呵,这个骨节眼上不能露怯,要不是这些账是不要利息的,我会连觉都睡不着。”

这倒不打紧,罗书记也是从乡镇干起来的,知道农村工作的精义。只要老表是自愿的,日后就闹不成事,至多是抱怨抱怨政府。相比而言,与其去银行贷款扛利息,还不如象现在这样,隔三岔五地有单子来,时不时地给老表们结点账,慢慢把基地做大做强。

从这一点上来,小贾同志很稳重,也很熟悉基层情况,没有贪功冒进。

可在这个关键时候,罗书记不会体谅贾栋材的难处,破天荒得递过来一支‘软中华’而不是扔,指示道:“栋材同志,做工作不能光图稳,目光要放长远。我们不迅速把基地的规模搞大来,怎么会有名气?没有名气,客商有需要的时候,哪会想起新昌这穷乡僻壤?”

开什么玩笑哦,场里已经没现金给老表结账了,这阵风过后,老表还会愿意去山上挖?真以为人工、运费不是钱啊?再说,老表已经晓得了花木值钱就不会再乱砍,只要场里做好登记工作,种在田里和留在山上有多大差别?

可这种话,贾栋材哪敢跟书记说?

”还有,你们那办公室也要搞一搞,这么大的场面了,还跟个叫花子窝样?“

”是是,我们马上落实书记指示“,连声附和之后,心里泛苦的贾栋材在书记的鼓励声中告辞,去了楼下的李县长那汇报。

这一次,贾栋材没规规矩矩地守在领导门口,而是在秘书那报了个到,便领着钟仪去高大人那打招呼。三人说笑一阵后,贾栋材让这激动的小妹子去找老同事们显摆显摆,自己在老领导这缓口气,汇报点不好直接向老板汇报的事。

“怎么了?”

“唉,莫提了”,贾栋材探过身去帮领导点完烟,坐回来趴在办公桌上,死样没气道:“高大人,要是有可能的话,我真想请假睡几日。”

这小子,高主任拿起桌上烟盒扔在他脑壳上,笑骂道:“革命小酒天天醉,几多人还羡慕你咧!”

“谁想谁去撒,一天醉一场,连胆汁都呕得出来,这日子是人过的?”

见人前刚强的老部下如此疲倦,高主任也无奈得笑了笑,这小子的情况他知道。欠了老表那么多账,不靠喝酒稳住一帮村干部,还能有什么办法?

“银行的事谈得差不多了,你的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贾栋材立即来了精神,可刚坐直了又颓了下去,苦笑道:“高大人,晓得刚才书记什么意思不?他是没明确指示,但那意思就等于说了。要我说,贪功冒进还不如稳打稳扎。”

唉,这个关键时候,估计老板都不好表态支持,高主任也无奈得摇了摇头。可小贾说得也有道理,别说城郊林场没钱,即使有钱也没这样花的道理。

“高大人,我就是这么个道理。银行里不愿用山林抵押贷款,我哪来的钱?即使搞得来钱,利息不要钱?

您是不晓得,我现在是牛屎外面光,要是再搞不到钱,下个月工资都会发不出。老领导,我好不容易把场里人的拢起来了,要是又跟以前样拖工资,以后说话还有人听?”

对喽,领导威信树立难,失去太容易,老机关的高主任深以为然。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等刘明亮进来送完急件后,贾栋材犹豫道:“高大人,您说常务会有想法不?”

常务?

钻了牛角尖的高主任恍然大悟,低声笑骂道:“有办法了,还跑来问我?”

“高大人,老板要接位,卢县想进步,这个时候都不好支持我,但总要先报个备撒。要不然,我不就成了目无组织,目无纪律?”

这小子成长得真快,颇有感慨的高主任笑骂道:“滚滚滚”。

惫赖的贾栋材起身告辞,到各个办公室里转了一圈,然后带着被同事们捧得俏脸飞红的钟仪,老老实实地呆在秘书的办公室里,等着老板召见。

没一会,高主任夹着个急件夹来插队了,敲开门后使了个眼色。有眼色的部门领导赶紧告辞后,高主任这才小声向李县长报告,不禁让这位果敢的领导哭笑不得。

老罗啊老罗,这种关键时候还怕担责任?

算了,老子没搞到大县书记,那就送佛送到西。老子来帮你一把,看你能不能上去,以后多个实职厅级老领导,好过多个不顶用的虚职厅级老同事。

“那小子呢,不敢搞?”

高主任接过批好的急件夹,小声笑道:“老板,那小子您还不清楚?霸得了蛮、耐得了烦,不想给老板、卢县添麻烦而已。”

也是,那小子啊,事事都想在前头,真亏了黄新民教得出来,只是扩大规模这事由不得他。

李县长暗暗感慨了两句,小声笑道:“嗯,那小子就是太年轻了些,要不然接你的班倒是很合适。对了,刚才陈部打电话过来,你的事基本上定了,赶紧找个接班人。我可不是老罗,没那么高的风格,只要是我的人,就一定会提拔重用。”

高主任大喜,连忙感激道:“谢谢老板。”

眼看着老秘书也要走上县处级领导岗位了,李县长也颇有感慨道:“高彬啊,长年没日没夜,我还觉得亏了你。去了政协那边要灵活点、和气点,莫端着老领导的架子,要跟新民这样的老同事、小贾那样的年轻干部搞好关系,我迟早是要走的。”

黄新民也要提拔,莫非老余不提?

可狂喜之下,高主任顾不得多想,连声道:“是是,我跟他、小贾的关系一向都不错,以后再加强。”

跟小贾的关系是不错,但黄新民未必啊,李县长见他听不出话音,也不好解释,只好吩咐道:“让小贾叫下新民,等会我去趟基地。”

“哎”,得偿所愿的高主任脚下打着飘得出了办公室,眉开眼笑地冲对面办公室里的贾栋材招手道:“栋材,赶紧的,叫新民陪老板去你那。”

想守规矩排个队,结果把老板给拐跑了,颇为得意的贾栋材连忙敬了一圈烟,歉意道:“各位领导,不好意思了。”

羡慕、忌妒这红人的部门头头们接过烟后,马上轰人道:“滚滚,都正科级领导了,还一副屌儿啷当的样子!”

“嘿嘿嘿,在你们面前,我还不是青皮后生?”

低得了头的贾栋材给这帮老资格陪了一圈笑,连忙带着钟仪小跑着下楼往回赶。

第七十三章 让领导满意(下)

紧赶慢赶,黄局长还是赶在李县长之前,赶到了位于石市的花木基地。

不错咧,一个礼拜没看到,黄大仙变了样咧。莫看他皮鞋锃亮,衣袖、衣领都很干净,但眼睛红得象兔子,走起路来都软绵绵的,象只发瘟的老鸡公咧。

“鼓掌啊,黄大局长来了,都不晓得要热烈欢迎?”

黄局长抬腿作势要踹没大没小的贾栋材,笑骂道:“青皮后生,皮子痒了是吧?啊,啊,小钟,给我搞杯鸟窝来,困死我了。”

“什么叫鸟窝?雀巢,世界名牌!钟仪,多泡点,让大家都尝尝。”

“雀是鸟不?巢是窝不?”

抢白了两句,黄局长打量了一下难得清静的小院,好奇道:“咦,今天什么日子?”

有可能的话,贾栋材也想老表天天来送树,把这挤得人头涌动,反正是他们主动要求赊欠的,将来拖一拖账也有个理由。

“账上又空了,你以为村上的人闲得没地方去,成天赖在我这讨酒吃?”

“意思是你又可以闲几天?”

一听这话音,贾栋材连忙叫苦连天,这要是让黄大仙拖下了水,去给那些林场退休职工做工作,两三个月都没停歇。

“闲个屌屌,开春就要嫁接门口的山樱,今天要不是老板要来,我都去给工人上课了。我跟你说,莫看门口这些山樱不值钱,一嫁接就值钱了。

等后年开了花,这地方就是樱花烂漫,可以来拍婚纱照咧。你放心,我肯定让你免费第一个来拍,补一补张老师的遗憾。”

端着咖啡出来的钟仪,见贾书记一本正经地瞎扯,忍着笑道:“黄局,这里没有糖,不要紧吧?”

“没事,当药吃就是。”

没一会,李县长的车开进了机耕道,一干人连忙到晒谷坪边迎接。

没电视台的记者跟着,李县长不喜欢摆架子,下了车后吸了吸鼻子,疑惑道:“咦,你们的饭糊了?这才几点?”

知道老板性子开朗的贾栋材,连忙凑趣道:“嘿嘿,黄局长吃了鸟屎。”

虽是累了些,但县里总算是同意了由县财政统筹林场职工退休工资后,工作进展开始变得顺利起来,压力轻不少的黄局长,也佯装斥骂道:“乱嚼,我喝了杯咖啡。”

“雀即鸟,巢即窝,这时节鸟窝里又没鸟蛋,还不是鸟屎?”

“滚”,面带倦色的黄局长作势要踹人,李县长不禁莞尔。干部就要苦中作乐,什么事都拈轻怕重,还做得成什么事?

“新民,退休人员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大体平稳,有些不满意的,我再去做做工作。还是书记、老板有魄力,不答应退休工资统筹,工作根本做不通。”

大将之才,事事都能谋划在前,要么不动如山,一动则如疱丁解牛。已经在小方桌边坐下的李县长赞许地点了下头,接过钟仪递过来的热茶喝了几口,阴郁道:“这事你要重视再重视,不是我这县长批评人,现在那些头头脑脑啊,眼睛总盯着上面,却把屁股对着下面。

他们就不想想,如果退休工人不满意,他们那书记、场长当得稳?”

难怪今天老板不见那几位,陪坐的贾栋材默默喝茶,听着老板发火。唉,他们这些当下属的不易,老板身居高位又何尝容易?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书记要走了,听说正在地区政协副职与行署副职之间摇摆。现在正是敏感期,老板这边稍有举动,那边就可能会有过激反应。

发作了一通,李县长心情好了些,扭头道:“你这呢?那个什么离体快繁项目有眉目了吗?”

贾栋材连忙汇报,他想去请常务出个面,向银行抵押三千亩山林,加快基地的建设。

“老板,我们不趁着现在冬闲拼命搞,等一开春就得停下来。”

抵押山林估计很难,尤其是城郊林场的山林,但也值得去试一试,万一成了呢?想到这,李县长点了下头,同意道:“嗯,常务跟银行方面更熟,对这些事也热心。德铭这段时间不宜出面,你请他是对的。

小钟啊,你爸爸那边是个什么意见啊?”

陪坐在那的钟仪立即脸上涨得通红,嗫喃道:“老板,我催过几次了,他说王行长是陈耀先的姨父,他也做不了主。”

“做不了主就早说嘛”,李县长发作了她一句,吓得她眼泪开始打转转,贾栋材连忙打圆场。

“老板,小钟也尽力了。您放心,困难都是些暂时性的。嘿嘿,要不是她跟老陈他们卖力,就靠财政那四十万,我们哪搞得起这么大的场面。”

垂泪欲滴的钟仪顿生感激,连老陈都觉得一身暖洋洋的,可李县长瞪了贾栋材一眼,嘲弄道:“哟,会当老好人了?”

唉,可能是老板觉得在银行里丢了脸,在办公室里不好发火,跑到这来撒气喽。

“老板,您老人家不一样要帮其他领导扛事?不是我不讲政治哈,要怪也只怪你这政府主要领导带得好头撒。”

贾栋材这么惫赖,又暗捧了领导有担当,李县长的心情好了不少,感慨道:“你这小子啊,算是跟新民学出来了。要是新民以前有你这运气,早就当副县长了,何苦在办公室、城建局兜兜转转七八年?”

忍着哈欠的黄局长心里一惊,可李县长感慨完了没再提这茬,而是问起贾栋材关于离体快带繁殖的事。这段时间李县长了解不少这方面的情况,草本花卉已经大规模推广了,但木本花卉一直没有大的进展。一方面是市场应用前景不广,研发人员的热情不高;另一方面是替代材料方面突破不了,成本居高不下。

“明年开春以后吧,现在的植物进入了冬休眠,马上又是元旦、春节,人手上也调配不过来。我跟苏小姐、柳经理她们约定好了,他们也在那边努努力,争取多拉些人入伙分摊风险。

您放心,我和黄局长正在跟林中的朱校长协调,想从高三的学生中招一批操作员,择期对她们进行培训。等明年一上马,她们就能快速进入状态,不会耽误时间的。”

嗯,既可以解决一部分林业职工子弟的就业问题,又能稳定林业职工队伍。李县长满意地点了点头,旧话重提道:“栋材,这事哪怕风险再大也要干,而且要坚持到底!我们新昌这地方,光靠山上几根木头,永远都翻不了身。”

“是,老板。”

“你们陪我走走。”

“好的”,两人连忙起身跟上,陪不知为什么不高兴的县长同志,顺着山间小路往上走。

三人一直往上走,山路难走啊,走到半山腰时,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只见山脚下的田野里各色花木井然有序,沿着国道、山势绵延上百米,看起来很象那么回事了。

“干得不错,保有量多少?”

“2014。”

一听这数字,这段时间只专注于如何向行署汇报的李县长嘴角抽了抽,突然想起这小子第一次给自己汇报工作时,说过可以借用地理环境,用五千棵树种出上万棵的效果来。这小子的专业能力还真不是盖的,2000来棵树,愣是让这小子种出了三四千的样子。

“仅算贩卖,净利多少?”

“总销售额1208万,毛利润率301%,净利润率148%,赚了18万出头。不过,我在局里支出了快两万的招待费。”

见李县长脸色古怪,黄局长怕他对这成绩不满意,连忙周旋道:“你是用在正途上,又不是用在蝇营狗苟上。放心用,只要基地还没建成,局办的账你随便签。”

这次黄局长误会了,自李县长点将贾栋材来搞这基地,就做好了亏损一两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心理准备。如今见基地非但没亏损,反而略有赢利,心情不好的李县长畅快了一些。

“有把握在年前搞到5000的规模吗?“

贾栋材吓了一跳,就这两千来棵树,他都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只差把他自己泡在酒缸里当药酒。老表也不是木脑壳,已经赊了2000多蔸给场里,就不会先停一停看情况?可李县长压根不听他诉苦,直接命令道:”再扩一倍,书记和专员会来视察。“

这不可能!

可站在李县长身后的黄局长反踢贾栋材一脚,他立即明白这是政治任务,搞不好是书记压着老板来的。难怪老板不高兴,不懂又要瞎指挥,换成自己也会不高兴。

“坚决完成任务!”

见这小子不谈条件,李县长深为满意,干部就要有条件要干,没条件就创造条件干。什么事都要领导支持,还要你干嘛?

”嗯,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个半月之内将规模扩大一倍,并且把你那狗窝搞出个样子来。我知道你的设计水平不错,你怎么设计我不管,只要别给我们新昌丢脸。“

这一次,贾栋材是想死的心都有,本来扩大规模就够难了,还要整治周边的环境,搞出个象样的办公场所来?可这是老板,对自己有提携之恩的恩主,再难也得办。

”老板,我,保证完成任务!“

咦,这样的任务都敢接?

半信半疑的李县长大乐,拍着这小子的肩膀,夸奖道:“不错,看来我李卫国看人还是蛮准的,没错漏了你这栋梁之材。”

夸完了贾栋材,李县长接过黄局长敬的烟,就着他的打火机点着,抽了几口后挑了块干净点的山石坐下,推心置腹道:“新民,有些事要早谋划。我跟你交个实底,书记已经同意建议组织上破格提拔你,并争取入常。任务只有一个,去把县建、水泥厂、胶合板厂、陶瓷厂这些烂摊子全部收拾干净,竹木加工企业可以破产,必要时县建可以贱卖,但水泥、陶瓷这些企业必须得到新生。

我还是那句话,新昌光靠木头是翻不了身的!”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直接把黄局长给喜懵了,也把贾栋材给吓了一跳。

直接入常咧,蒋县跟余主任下了那么大的力气都没弄到的东西,黄大局长一蹦就够着了咧!

难怪呐,难怪老板不想见那些表忠心的书记场长,特意到这来找黄局长谈话,不单是因为书记瞎指挥,还因为想拿那些半死不活的企业开刀。

妈呀,还是贱人说得对咧,只有让领导满意了,升官就升得比谁都快咧!

第七十四章 拉帮结派(一)

深冬了,万物萧瑟,寒风凛冽。

贾栋材和黄局长两人就着几个小菜,坐在熊熊燃烧的火塘前小酌,张老师和黄局长的父母也见多了两人如此。好像是小贾当上副所长后,两人就经常凑在一起喝酒聊工作,有时候喝多了,就在客房里睡一晚。

今天也不例外,从李县长得知一个秘不可宣的好消息后,知心朋友不多的黄局长除了贾栋材外,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庆祝一二。

“栋材啊,我得感谢你咧。”

“少来,你是觉得级别马上又要比我高了,想教育教育我吧?”

这种目无尊长的话,也只有从贾栋材嘴里吐出来,才不会让兴头上的黄局长觉得逆耳。这小子吧,自从开了窍后,就象是变了一个人,开始时还有点生涩,但很快就变得人情练达,与谁相处都能透出一股亲热。

“真的,还记得你那句‘工作就如轮奸,你不行别人就上’吧?要不是你那句点醒,我肯定会能拖就拖,实在是拖不下去了,也不会轻易把林业局削弱成正常的局委。

人嘛,总是有私心的。只要老子占着林业局局长的位子,就凭局里的实力,县里都要给顶副县级帽子。”

是啊,黄大局长这一挥刀自宫,林业改革的最大阻力就消于无形,剩下的都是些鸡毛蒜皮。

唉,剩下的可不是鸡毛蒜皮,但关老子屁事。接这位子的人没那本事,那就莫接撒,黄局长乐道:“对喽,革命嘛,最难革的是自己。只要有这个勇气,还有什么事办不成?我估计哈,上级领导也就是看到这一点,才准备破格提拔我,想让我去收拾那些烂摊子。

李县长的话是对的,象我们这样的地方,光靠林业翻不了身。无工不强,无商不富,想经济有大的发展,还是只能靠工商。”

等等,应该是‘无工不富,无商不活’吧?

不对,还是应该说‘无工不强,无商不富’,上头的提法是有问题的,或者说是早过了时。

咂吧完这句话的意思,贾栋材替黄局长把酒给满上,好奇道:“领导,你觉得余主任和高大人会怎么安排?

高大人还好猜,他没有乡镇工作经验,最有可能的是去人大政协,可余主任呢?按说,他侍候书记这么多年,临走前总要安排好吧?”

黄局长拈着杯子琢磨了一阵,小声道:“难说,以前蒋县不照样抢了他的位子?”

说到这,一直高兴得脑壳有些懵的黄局长,终于觉得哪不对劲。以前书记安排蒋县先提拔,那是因为蒋县擎肘了老漆的论功行赏,现在书记要走了,还会顾忌那么多?

“除非”,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的贾栋材不敢再往下说,黄局长却小声接话道:“除非是书记跟老板达成了共识。”

只有这一种可能,或许书记在这个关键时刻急了,只能与李县长妥协,换取政府方面的积极配合。可贾栋材还是觉得哪不对,书记都是要走了的人,新昌未来的好坏跟他有毛关系。

然而,黄局长正在兴头上,得意道:“呵呵,国难思良将。马上要全面封山育林,我们七个县的财政收入会锐减,看来地区也急喽。”

自认琢磨明白了的黄局长颇为得意,又颇为惋惜道:“你小子可惜了,要是今年有了三十,估计基地一搞成就能抢个帽子。”

是有点可惜,但又不可惜。贾栋材自觉除了专业外,没有黄局长这种出色的谋划能力,即使把他放到那位置上去,也很难做出成绩。

“伢子,你这就错了。能力是锻炼出来,你以为我真是黄大仙啊?”

“教教我”,贾栋材连忙举杯请教。

“很简单,把问题找出来,针对问题去想办法,再坚持到底。我跟你说,其实花木基地才是真正的开拓,我做的不过是解决老问题。”

贾栋材若有所思,琢磨了一阵后,敬酒道:“受教育了咧。领导,你是不晓得,有时候跟你在一起,我都觉得自己是蠢货。”

“错,你那叫智慧,我那叫认真。”

黄局长与他碰了下杯,感慨道:“老话说得对,吃亏就是福。我以前就是太自以为是,总把别人当蠢人,结果把自己累成死狗,还得不到一句好话。

呵呵,其实只要认真去做,哪有做不成的事?我不过就是比人家认真一些,偏偏还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加上又收不住脾气,我不跌跤谁跌跤?”

好象是这道理,以前自己怨气冲天,除了两三个朋友外,没人拿自己当回事。后来不发牢骚,安心搞工作,巴着上头拢着下头,很快就事事顺利。

“对喽,事事争先是伎俩,当争才争是智慧。人心是把秤,你做了几多,旁人都看在眼里,用得着你成天自夸自擂?

你小子勤恳做事又低调做人,关键时候才敢争敢抢,加上运气又不差,总能遇上非你不行的机会,你不出头谁出头?”

是这道理,光靠做人做事,迟早也能出头,但若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哪轮得到自己二十啷当就独当一面?

“嘿嘿,这算不算运气比努力更重要?”

“那当然,想出头的人都会努力,但是不是谁都能出得了头?刘冬生以前在青年林场时几努力,最后出了头不?”

提到刘冬生,贾栋材不禁好奇起来,看刘明亮那聪明劲,可想他老爹年轻时会如此精明。贾栋材醒悟之后,也得到过刘冬生不少指点,论城府和心机,其实比李红雯、杨鹏他们还强出不少。

“他倒了什么霉?按说,他跟常务跟得那么紧,早就应该提正科吧?”

“嘿嘿嘿,我听说本来是要提拔的,但某次吃醉了酒后,撞破了当时某位县领导的好事,连花鸡公都没保住他。”

那是够倒霉,但黄局长这心态也有问题,好歹常务答应了联名推荐他,怎么还一口一个花鸡公呢?

仗着酒意盖脸,贾栋材委婉道:“领导,上了个台阶就要格局更大哦,这可是你经常教育我们的咧。”

正在兴头上的黄局长拍着脑门,连声称是:“对对,过年还要去感谢一下。要说起来,当年没他那一板子,我也长不了记性。”

见印象中报复心极强的黄大仙,居然也会从善如流了,贾栋材不禁暗乐。在那个恶梦里,黄大仙不知所终,自己也潦倒半世,而现在人家步步高升,自己也顺风顺水,或许就是心胸开阔了的原因。

“对了,聊高兴了,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贾栋材也服了这领导,不乐意道:“不会吧,现在是休息时间,不会休息的人不会工作咧。”

人生得意也尽不了欢撒,本该得意的黄局长指了指自己和贾栋材,颇有几分无奈道:“伢子,到了我们这个位置,你分得清工作跟休息不?”

“说说,麻烦的事就莫找我,我自己都麻烦一堆。”

这小子是麻烦了,基地要扩大一倍规模,又要建新办公室,可要是搞不来钱,神仙都没办法。

第七十五章 拉帮结派(二)

性格坚毅的黄新民在县政府办受挫之后,痛定思痛。

自那以后,张扬的黄新民接受他学长的教诲,夹起了那条翘得老高的尾巴,学会了恩威并施而非一味强压。尔后的顺风顺水证明学长是对的,恩威并施下的下属们对他感激涕零,也将他拱上了林业局局长的高位,还即将坐上常委的宝座。

三十六岁的常委副县长还足够年轻,只要把握得好,此生未尝不能成为党和国家的高级干部,而非困守在这片穷乡僻壤。

然而,想要继续政绩耀眼,首要解决的就是人才。以前在园林所,那是发掘出了贾栋材这小子,林业局的事倒是简单,无非是找到问题、解决问题,需要的是水磨功夫和坚持到底而已,唯有即将分管的工业让黄局长备感头疼。

蜀中无大将,黄局长认识的人里面,没几个了解建材行业,也就江义能搭上点边。那小子性格有问题,但专业能力不错,而且对新型建材有种超出常人的敏感。

所以,黄局长想把江义从园林所调出来,让贾栋材带一段时间,好好教育那小子为人处世,并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领导,你不是吃多了吧?连电瓶车款不放过的角色,你还想用他?”

那事其实也不尽怪江义,旁人可以周末休息,他们公园股不行。老万他们唆他从中拿点钱买点冷饮、啤酒之类的吃食,其实也不算什么,放到如今他俩这位置上,那就更不是什么事。

“也对,只怪那小子级别太低,又得罪人太多。就那点小事,放在我们身上算个屁。”

“对喽”,心胸开阔了的黄局长还是改不了好为人师的习惯,提点道:“伢子,你现在也是主要领导了,首要就是会用人,要用人所长避人所短。江义是有点问题,但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吧?记得修后山公园的时候,仿松木栏杆跟建筑部分,就是他帮你摆平的吧?

我跟你说,他再有不是,光凭他能留意到新材料,而且能用土法搞出来,那就是个有想法的专业人才。你莫忘了,他虽然是中专毕业,但读的是统招小中专,论聪明不下于你。”

废话,老子考得上小中专,还会去读县中?

兴头上的黄局长也有了几分酒意,不无善意地提点这位老部下、小兄弟,小声道:“伢子,我教你一个经验,与其用大家都说好的人,不如用那些被边缘化或是不起眼的人。”

贾栋材一愣,立即想起了王娓娓和王春生。以前的园林所和现在的林业局,要论对黄局长忠心,谁比得过他们两个?

“对喽,锦上添花永远不如雪中送炭。”

也对,黄局长把自己当自己人,也是从自己在李县长面前帮他表功开始的。虽说到了局里后,两人的关系偶有紧张,但大体上都是能关照就关照。可贾栋材还是不想接这麻烦,江义以前针对他搞小动作的事太多,他又不是贱骨头,还会以德报怨?

“你呀,堂堂的正科级领导,还跟个普通干部过不去?”

“我又没针对他?他办好了事,我还让他在方案上署名咧。”

那就有点小麻烦了,江义除了有点本事外,他老爹江南下也有点用处。开始提前谋划的黄局长挠了挠头皮,颇为坦诚道:“晓得我为什么要用他吗?”

“你不说,我怎么晓得?”

“我这么给你说吧,江南下给方延安当过勤务兵,复员后又给他开了五年车,赵建国又是方延安一手提拔起来的。刘冬生撞破了方延安的丑事,本来是可以遮掩过去的但他口风不紧,跟江南下吃酒时说漏了,不知情的赵建国才没保住他。结果,在方延安面前失了分的赵建国没提成副县,以为是江南下摆了他一道,两人才闹了矛盾。

呵呵,好多年以后,才有风声传出来,江南下根本就没告密,而是另有其人。”

听到这,贾栋材的表情古怪起来,黄大仙提这些陈年旧事,莫非还想跟常务结盟?老板推荐了他,莫非他嫌活得太舒服?

“领导,莫犯蒋县的错哦。”

“你懂什么?如果你在蒋县当时的位置上,一样会那样办。事实也证明他是对的,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真入了常,老余是去人大还是政协?

伢子,永远不要把前途系于领导一身,会吃大亏的。”

贾栋材哑然,如果黄局真成了黄县,县委、政府哪还有余主任的位子?书记在时他都没上去,莫非等书记走了,李县长还会推荐他不成?

外调?

不可能,外调的基本上都是乡镇主官或大局主官,两办主任哪有外调的?

“你的意思是?”

黄局长点了点头,伸手拿酒坛子给贾栋材续酒,如果他真能入常,马上要面临的问题就是找盟友、拉队伍。他不否认,李县长是务实的领导,想在新昌干一番事业,但所处的位置不同,面对的问题也就不同。如果他没有自己的队伍、盟友,即使出于平衡班子的需要,李县长也不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他。

“赵建国花是花了点,但资历老而且务实,还是我们本地人。我们跟那些外来领导不同,新昌好不好跟我们切身相关,而他们是可以任期满了拍屁股走人的。”

贾栋材明白了,黄大仙这是委婉地向赵建国示好,以便今后在常委会里互为援手。可这跟老子有毛关系,老子有老板跟卢县两座靠山,只要不犯重大错误,谁能奈我何?

操,这伢子是真敢说,可黄局长就吃这一套。大家都不是细伢子了,情谊归情谊,没有切实的利益,谁会去冒那风险?

“真的吗?”

“这还有假?不是我看不起自己,没有七八年工夫,想都不要想再进步的事。”

“你呀”,黄局长举杯道:“我来给你上一课?”

“来撒。”

很简单,贾栋材现在搞的事是暗渡陈仓,现在李县长、卢副县长要他做事,可以装作没看到。等到花木基地成功了,还能坐视那么大一块经济利益被他独吞?

“莫狡辩,三次卖货都有苏晓青的份,这里面没鬼才怪!

伢子,我都能看清楚的事,你以为他们会看不出来?老板还好说,那人心胸宽,只要下头把事办好了,很多事都能装糊涂,卢德铭呢?

还记得上次的事不?郑三藏、黄悟空,你以为他是开玩笑?办公室出来的人,还当过副主任,你觉得他会乱开玩笑吗?也就是郑波嫩了些,要换成刘冬生那样的老脚子,还不得内讧不休?”

是啊,想起上次的事,贾栋材不禁后背心出冷汗。现在人平工资不过四五百块钱,他一个多月就赚了十几万,心里不怕才有鬼。也正因为怕,他才夹紧尾巴,连台彩电都不敢买。

“不过,你也莫怕。这世道就是撑死胆大的,只要你把手脚洗干净,没证据的事,谁能把你怎么样?

嘿嘿嘿,要是基地上了正轨,你能马上撒手,保证他们还要安抚你,求着你传帮带。要是你再胆子大些,手下有帮人,外头又有盟友,连李县长都不敢轻易动你。

你以为赵建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真是历任书记、县长不想下手?

哼,当官的有几个干净?赵建国提拔的人遍布全县,万一搞出事来,谁收得了场?”

贾栋材默然,到了他这个位置,想保住手里的东西,除了再往上爬外,还必须象黄局长说的这样拉帮结派,让上头不敢轻易动他。

“所以?”

黄局长又举起了酒杯,退无可退的贾栋材只好也举起杯子,痛快道:“行,我来安排,争取给常务当临时秘书。”

“干”

“干”

两人一饮而尽,接了个政治任务的贾栋材也诉了诉苦,顺便问问老领导有没有办法。这位老领导啊,那脑壳转得比谁都快,总是能想到不错的办法。

可让贾栋材没想到,黄局长古怪地看了他两眼,玩味道:“李县那么说,你就真那么想?”

称呼从老板变成了李县,政治敏感性不低了的贾栋材心里一惊,随即又安然。人嘛,位置不同就想法不同,他当副所长时大体上唯黄局长马首是瞻仍有小算盘,当了副书记后就能跟黄局长讨价还价,想来黄局长也一样。

“你的意思是?”

黄局长点了点头,有些话在公开场合说是不讲政治,朋友之间谈心又是金玉良言。就如当初黄局长认为苗木业大有可为,但也不会放弃林业局局长职务去开创新局面;同理,贾栋材已经爬到了正科,在数年之内进步无望的情况下,该讨好领导贪功冒进,还是稳打稳扎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有把握的话,抓住冬闲时节扩大规模,可以抢到一年的先机。这个时代变化太快,早一年晚一年或许就是决定成败的关键。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事办得好,不难给行署、地委领导留个好印象。

”伢子,我要是没在市容市貌跟后山公园的事上中奖,书记、县长会那么重用我?到了我们这个级别,想再往上爬,光靠书记、县长是不保险的。你要趁着现在年轻,赶紧在地区找路子,莫跟我们样,等到资历、级别都够了时,提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

嘬着酒的贾栋材默然,即使黄局长没说他也猜得出,这次领导突然被破格提拔,不单是李县长在大力推荐,或许后面还有背景雄厚的钱书记在暗中运作。可这事很难,稍一留神就会弄巧成拙,头疼的贾栋材琢磨了一阵,迟疑道:“走一步看一步?”

“嗯”,黄局长也想了想,指点道:“面子功夫一定要做足,要让领导认为你尽力了。

对了,你不是支使王娓娓卡了他们的建房手续吗?伢子,你说要是等他们的房子动工了,你在场部后面建个养猪场,他们会不会着急上火?”

我的娘耶,要是这办法都敢用,保证今天建猪场,明天就会被老板拎着耳朵骂咧。

“蠢,你不无所不用其极,领导怎么知道你尽力了?再说,老子又没叫你真那么搞,后面不是有菜土吗,多浇些大粪呢?你是学理科的,晓得什么东西最臭吧?”

这倒是个办法,贾栋材咂吧着领导的龌龊办法,连连点头。

“不过,你要注意一点,资金链千万不能断。你手里要留着应急的资金,保持节奏给老表结账,时刻让他们看到结账的希望。

老表的信任来之不易去得更快,要是他们觉得你说话不作数,崩盘还不至于,但你以后的工作就难做了。“

“对对”,贾栋材连声称是。

第七十六章 拉帮结派(三)

“贾书记”

“贾书记”

离开三个月,人还是那些人,但地位已经截然不同。当秘书的还在当秘书,副科级干部还是副科级干部,以前的副科级干部贾栋材却已经贵为正科,不但手握重权,还跟办公室主任高彬成了平级。这样的落差,别说办公室的干部,即使是毛建军这样的正科级干部,都多少有些心理不平衡。

唯有被打击惯了的刘明亮心态平和,贾栋材伸手揉他的脑壳,他就用膝盖顶贾栋材的裆,关系比同在办公室还亲热。

轻声呼痛的贾栋材跌坐在他椅子上,揉着酸涨的子孙根,不满道:“操,还这么下流?”

“老子弄不过你,还阴不过你?”

两人在旁人羡慕的眼神中笑闹一阵,舒服了些的贾栋材翻了翻抽屉,翻出半包白沙烟出来抽,嘲笑道:”啧啧,老子一走,你的生活水平直线下降咧。”

刘明亮劈手夺过烟盒,自己也叼了一支,不耐烦道:“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咧。”

刘明亮嘲弄了一句,默契得把脑壳凑了过来,贾栋材小声道:“常务跟农行的朱行长是同学关系?”

“你这都不晓得?”

也是,这家伙蹿得太快,又忙得要死,哪会对领导的社会关系搞得那么清楚?

“地区党校的同学,十几年的老关系。”

那就好,县里刚逼着几家银行凑了1200万,要是没点过硬的私人关系,贾栋材真担心人家连面都不见他的。

“晓得了,我去常务那打个转”。

常务那有人,忘了带烟的贾栋材便到斜对面的主任办,从高主任那顺了包‘大中华’。

“找常务?”

“嘿嘿,还是领导英明。”

“去门口守着,礼貌些”。

“哎”,贾栋材也象部门领导样,老老实实站在常务办公室外排队,给前辈们敬烟、点火。

不过,干将之材总是有优待的,里面的人汇报完出来,常务一眼就看到了过于显眼的贾栋材,招手道:“栋材,进来。”

“各位领导,不好意思哈,我那等米下锅。”

历来夹着尾巴的贾东材陪了一圈不是,倒让这些部门领导们心里舒服些。这伢子爬是爬得快,好歹懂礼数,晓得要尊敬长辈。

快步进屋的贾栋材把门掩上,掏出从高主任顺来的烟给领导敬烟,陪笑道:“常务,我来汇报思想。”

“少来,要汇报思想就上楼,来我这干嘛?”

“我不敢撒”,倚小卖小的贾栋材坐在凳子上,身体却探向大班台后的赵常务,小声道:“昨天去书记那时,我提了几句工作上的想法,书记的意见跟我的想法不同,我就不敢再说了。”

“说来听听”。

唉,下属就是帮领导背黑锅的,贾栋材只好将昨天书记和县长的话说成自己的,而将自己的话换成领导的,叫苦道:“常务,我们去求人卖的价格跟人家找上门的价格差了50%,要是公关到位还可以不押款。搞基地是有季节性的,要是不趁着冬下舍命搞,等老表作田的时候还有人工搞?

更麻烦的是我工作失误了,李老师压着我先在石市收一个月,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结果,老表拼命地送香樟、山樱,紫薇、银杏、桂花这些好卖的没多少。要是明年一开春,客商大批量要,我拿什么卖给他们?”

混账东西!

干瘦的赵常务突然对这位刚从办公室出去的优秀年轻干部很反感,尤其是这一副撒谎还一脸真情流露的样子。地委、行署领导要来视察,书记、县长都想把新昌最好的一面表现给领导看,花木基地无疑是一个亮点工作,怎么可能不给与银行关系不错的赵常务打招呼?为了讨好领导,就不管客观现实贪功冒进,将来搞出问题怎么办?

只不过这是工作,而且关系到地方经济发展大计,平时脾气不好的赵常务才忍着怒气没发作,沉声道:“贾书记,你想过没有?如果明天春天你拿不到足够的订单,你拿什么去还银行利息,拿什么去给老表结账?

你不要跟我说,老表是把花木寄存在你们场的,如果搞不来订单,你们可以推卸责任!我告诉你,我们政府前面是人民,万一老表的花木销售不出去,那就是你的责任,由不得你推功诿过!”

坏了,贾栋材立即意识到自己百密一疏,书记、县长都指示过的工作,怎么可能不跟常务通个气?

“常务,我检讨,但我真的是这么想的。上次江老板要100蔸25公分的香樟,今天打电话,后天就要来拖货。还好,香樟是最多的,万一人家要银杏、紫薇呢?

常务,做花木基地就跟开店一样,什么货都要有,什么货都要足。要是这没有、那不齐,人家凭什么跑我们这山旯旮来?

没错,我们是给了人家提成,但人家又不靠这发财。坐在他们那位置上,只要有求于他们的,哪个不给他们提成?”

巧言令色!

赵常务终于发火了,厉声道:“你是嫌干群关系太好了,想老表去乡政府闹事是吧?

哼,你先做好统计,客商一旦有需要,临时挖都来得及。我又不是没在乡镇搞过,只要你拿得出现金,老表连夜都会给你挖!”

领导一发火,贾栋材立即从椅子上蹦起来,老老实实地站在那挨批。他不是那种老资格乡镇主官,还没那个资格跟领导理论,尤其是领导不同意的情况下。

“还有什么事?没事就滚蛋!正事不做,成天往领导这钻,象什么话?”

妈的,贾栋材是真想梗着脖子争辩,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妈的,这次是倒了血霉,可黄局长交待的事,又不容贾栋材推脱,只好硬道头皮道:

“常务,还有件小事,求您帮个忙。”

这小子心机太深,即将退二线的赵常务一听有事要求他,更加反感,冷声道:“钱的事就免了,你穷我更穷。”

“不是钱的事,不是钱的事。”

“说”。

贾栋材想把江义塞到办公室里跟班学习三个月,好好学学如何守规矩。有了心机太深的判断,赵常务本能得往深入想,不耐烦道:“你跟义伢关系蛮好?”

一听这称呼就知关系不浅,果然黄局长没骗人,贾栋材也服了老江头,就为那点可怜的面子,至于吗?

“关系还过得去,他的专业能力相当不错,尤其是对新式建筑材料比较了解,南屏森林公园的仿松木栏杆,就是他手工调制出来。

常务,做花木销售是最低端的,往上游走就是做园林绿化。我想把基地建成后,尝试着去外头揽揽工程,设计方面我还行,但哪懂施工和建筑。”

又在这巧言令色!

可是,从新式建筑材料的字眼,赵常务马上联想到县里半死不活的水泥厂、陶瓷厂,还联想到联名推荐黄新民的事。不过,黄新民做人不怎么样,做事倒是一把好手,他看中的人肯定有可取之处,尤其是南下这么多年都没张过嘴,于情于理也要帮他把义伢安排好。

“去跟高彬说一声,先借调过来给我当秘书,年底我带到人大去。再跟黄新民打个招呼,我可以不计较以前的事,但以后再犯浑,就莫怪我不客气。”

不愧是老狐狸,一下就晓得了什么意思,贾栋材不想再在这丢人,连忙道:“谢谢常务,那我先走。”

“滚”。

脸上发烫的贾栋材连忙起身,到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定了定神,又去了高主任那汇报。

“高大人,你说怎么办哦?”

一听是这事,高主任也头疼,常务现在就象更年期的老妇女,不好说话得很。可小贾这事吧,又赶紧必须办,要不然他怎么落实领导指示?

“你莫急,我向老板请示一下,应该问题不大,夜边给你答复。”

那就好,要是没老板打招呼,国资委那帮孙子敢绕过常务盖章?

“高大人,还有件事。”

“说”

贾栋材连忙说江义的事,高主任可不是常务,还以为这小子开始为以后的工作开展作准备,不禁想起了黄新民。黄大仙就是凡事先谋划,事到临头就能从容不迫,要不然也不会那么被钱县长那么宠着。

“去找明亮办手续,先说在前头,只是跟班学习哦。”

听到风声的贾栋材佯装不满,小声抱怨道:“好歹也是马上当县领导的人,做人还做得这么小气?”

“滚滚滚!”

“嗻”

见这小子越来越惫赖,眉眼带笑的高主任无可奈何地直摇头。以前这小子虽然长得黑点,但举止有礼落落大方,一看就是个文化人,如今到基层呆了个多月就成惫赖货,插诨打科熟练得很,开始跟那些乡镇主官有得一比。

贾栋材到人秘股拿到借调通知书,把从高主任那顺来的‘大中华’扔给刘明亮,又到几位县领导那打了个呼噜圈,从卢副县长那搞了包‘吉品金圣’揣兜里,这才开着他那辆亮瞎人眼的越野车去园林所。把车停在后门,脸上还隐隐发烫的贾栋材苦思良久才打定主意,下车先去帮黄大局长施恩。

</br>

</br>

第七十七章 拉帮结派(完)

残荷枯槁,小桥依旧。

升了正科,成了一号人物,年纪轻轻的贾栋材故地重游时本该得意,却因赵常务的一通训斥搞坏了心情,更没想到在这还被人很无理得挡驾。

“哎,哎,说你呢,这里是办公区,不能进!”

被惊扰的贾栋材愣了下神,看了看这眼生的年轻人,再看看这弯弯曲曲的林间小路,也没哪个地方竖牌子不让进啊,没好气道:“你不认识我?”

“你谁啊?”

妈的,就这德性,比老子刚来所里时还他妈屌,刚在领导那挨了批的贾栋材顿起戏谑之心。

“哦,我接到调令来这当所长,张健民呢?”

一脸痘痘的年轻人打量了他一下,见这黑大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不屑道:“得了吧,还当所长,来报道的吧?农专还是农校?”

“嗯,农大,你呢?”

虽然比老表还黑,但看这举止和衣着,还敢拿领导开玩笑,应该是正牌子的大学生,出言不逊的年轻人这才客气了些。

“农校。老兄,我跟你说,象你这样的本科生,早点寻路子调走,这地方呆久了会发霉的。以前这里也有个省大毕业的,一跳出这里,两三下就当了书记咧。走,我带你去报道,报完道去耍。”

难怪,估计跟龙伢样,都是花钱买书读的伢子。十七八岁的伢子,屋里有钱又欠管教,可不就应该是这德性?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园林所,刚进院门,这伢子就嚷道:“张叔,张叔,上头分了个农大的来。老兄,你叫么啊?”

正看报的张健民吓了一跳,什么时候所里分了个大学生来,他这当所长的都不晓得?不应该啊,大中专毕业生分配不是早完了吗?

疑惑的张健民扭头一看,见是贾栋材来了,连忙扔下报纸,大笑着出来招呼。

“贾书记,你怎么来了?”

一听这是所里传说中的神人,后知后觉的年轻人不禁惊呼道:“你就是贾栋材?”

“混账!贾栋材也是你叫的?贾书记,莫见怪,这伢子欠管教。”

本来贾栋材逗这伢子还觉得好玩,被他这么一训斥,倒起了三分火气。当着老子的面训手下,你是训给鬼看呐,还是训给老子看?

“张所长,好久不见啊,所里的人呢?”

正科级且手握重权的贾栋材一矜持起来,副科级实职的张健民再不爽,姿态反而更低。完全应证了黄局长那句话,越灵活的机关干部越有奴性。

“哦,他们都在花圃里。小六,去把他们叫过来,就说贾书记来了。”

开什么玩笑,那些都是老同事,贾栋材连忙道:“不用,你先帮我盖个章,再一起过去。”

盖章?

低姿态的张健民立即矜持起来,可一看借调通知上的公章,马上笑着照办。

“贾书记,江义?”

“哦,我推荐的。走吧。”

妈的,攀上了大领导就是嚣张,连往两办塞人都塞得这么轻松。可忌妒的张健民再不爽,还得陪着贾栋材去花圃找人,林业局的副书记拿着政府办的借调手续过来,鬼知道他代表谁,江义又是去给哪位县长当秘书。

几分钟后,三人来到了公园后面的花圃,十几号人正往六个大棚里搬花盆、推营养土,看来是在给元旦摆花作准备。

“哟,栋材来了咧!”

“稀客咧!”

正推土的邱绍飞一嚷,整个花圃热闹起来,老同事们都扔下手里的活,跑来跟出息了的老同事打招呼,就连成天冷着脸的江义都远远得笑了笑。

这两年来,本该得意的江义日子难过,先是被贾栋材踩在脚底下,然后是王娓娓。尤其是张健民那纪检组长在局里成了摆设后,更是有意针对他这局领导公子,搞得他指挥老万他们都指挥不动了。

“来来,吃根常委的好烟。”

一包吉品金圣散了一圈还剩大半包,贾栋材全部扔给了邱绍飞,玩笑道:“飞哥,沾沾卢县的贵气。”

这烟不便宜,但比‘大中华’又便宜不少,好面子的邱绍飞接住盒子很是得意,好奇道:“栋材,卢县长还吃这种烟?”

这种烟也不比‘芙蓉王’差咧,贾栋材好笑道:“各有所好。”

解释了一句,贾栋材从黑色呢质大衣兜里掏出借调通知,朝人圈外的江义招了招手。

“江义,你过来一下。”

“哦”,江义挤进人圈,白净的脸上突然涨得通红,看清了那张纸上盖着红章的众人,也顿时安静下来。

“江义,昨夜我跟领导在一起吃酒,他说园林所这帮人啊,飞哥子他们是没办法,只怪他们年纪大了又没文凭。有文凭的后生里头,只差没安排好你,不过也怪不得他。

你吧,本事是有,就是性子有问题。他呢,当着林业局的局长看似风光,其实是如履薄冰,也没那个时间跟精力管你的事。

所以,我今天一上班就去落实他的指示,安排你去政府办跟班学习。常务蛮给面子,听说你是江局长的崽,就让你给他秘书。你作好思想准备,常务骂起人来,连我都怕。你先跟着常务好好学东西,以后的事,常务和领导会有安排。”

说完,贾栋材把借调通知递给激动得发抖的江义,以他的经验,这小子以后会是黄大局长的铁杆,就象局办的王春生一样。

“谢谢领导,谢谢贾书记。”

“走吧,我送你去报道。”

“是”。

看着这小子如此激动,贾栋材对黄大局长的驭下之术深为佩服,也突然想起自己场里的事,连忙在人圈里找了找谢阿姨。

“谢阿姨,过完年就退休吧?”

人老成精的谢阿姨冲他眨了眨眼睛,打趣道:“想我给你当会计?”

“另外给你开份工资,福利待遇平着在岗的职工来。今年算外聘,明年算返聘,行不?“

对于贾栋材这样看着成长起来的年轻领导,谢阿姨可没有对黄局长那种敬畏,将军道:“你要是让我在局里退休,免费给你当会计都行。”

唉,黄局长那人不坏,就是太功利,一句话的事,愣是没帮人办好。只不过,黄大局长明年能入常,贾栋材就把人情做到底。

“谢阿姨,领导早就安排好了。行行,择期不如撞日,我今天把他的指示全部落实完,省得你不落心。”

乐呵呵的贾栋材掏出手机,当面打电话给吴局长,痞里痞气道:“老领导,没打扰你贪污受贿吧?”

手机里马上传来吴局长爽朗的笑声,“来啊,你来给老子行个贿,看老子敢不敢接!”

“你说的哈,夜边去黄大仙那吃奶狗,我请客他买单。”

正在交待工作的吴局长愣了一下,马上想起局里的苗圃,连忙小声道:“栋材,你现在可是林业局的副书记哦。”

“老领导,我栋材是那样的人不?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不会让局里吃亏。”

贾书记还是贾栋材同志嘛,吴局长不禁大乐,连声道:“行,夜边还是我买单你请客,就我们三个老伙计吃个酒。”

呵呵,以前是老领导,现在就成老伙计了。在常务那挨了批的贾栋材顿时心情舒畅,挂了电话后冲谢阿姨眨了眨眼睛,赖皮道:“谢阿姨,当长辈的人可要说话算数哦。你放心,福利待遇照旧。”

这伢子念旧咧,谢阿姨大喜,乐呵道:“行,去给你当几年老妈子。”

“张所,我们先走了。”

脸上发僵的张健民连忙客气道:“慢走,以后经常回来看看。”

“一定”,贾栋材与他握了下手,领着激动的江义走人,刚走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冲王娓娓道:“娓娓姐,记得领导交待过的事哦。”

正忌妒江义的王娓娓大喜,连忙道:“记得记得,正在搞。”

正在搞就好,要是明年黄大局长成了常委副县长,手下没一帮人哪行?当官嘛,谁会嫌抬轿子的人多,谁又会嫌自己跟领导的关系太好?

</br>

</br>

第七十八章 姜是老的辣

为了能回福利待遇更好的局里退休,没路子的老谢求过黄局长,也去求过吴局长,结果都被婉拒了。

所以,老谢办妥了人事关系后,马上去城郊林场帮忙。作为几十年的老会计,她光凭冯大龙平时的一些闲聊,就知道贾栋材光靠初出茅庐的钟仪,几乎办不下来贷款。

果不其然,老谢将账目稍作整理,便知道了原因所在。

“栋材,我们这样是贷不到款的。”

山林可能有问题,地皮也贷不到?

表情诧异的谢会计迟疑了一会,小声道:“谁在帮你们跑贷款?那个钟仪?”

“对啊?”

疑惑的贾栋材连忙起身,把办公室的门给关了,回来小声道:“谢阿姨,怎么了?”

“这账有问题。”

贾栋材吓了一跳,连忙拿过账本仔细检查,作为主持过园林所工作的前副所长,他不会做账但会看账。可看了半天,他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谢阿姨,这账很干净啊?”

“对,可能就是太干净了,你平时的应酬在局里开支对吧?”

贾栋材松了口气,理所当然道:“我还是局里的副书记撒。”

所以才有问题,谢会计反问道:“刘冬生从来不管事的,对吧?”

“他想混,那就混呗。”

人老成精的谢会计明白了,难怪这账有问题,刘冬生也不作声。

“谢阿姨,有话就直说,到底是什么问题。”

“你莫看两边账目是分开来了,但隶属关系还是没有界定清楚。

这么说吧,我们现在欠的10322万元,其实是花木基地欠的。也就是说,负债的是城郊林场、石市乡政府、以及大大小小的76位股东,而不是单单城郊林场。”

这意思贾栋材听得明白,连忙解释道:“工商局的王主任建议我们,先不要成立公司,省得缴纳各种税费。”

“那我们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现在财务状况紧张,我们追加投资,就可以将乡政府和其他股东的股份摊薄。”

这一次,贾栋材是彻底明白了,老谢没有领会到自己的真实意图。她想的是如何将城郊林场的利益最大化,而自己想的是兼顾个人、集体、政府的利益,在无法兼顾时,优先保障个人利益。

“谢阿姨,集体不能损害私人利益,要不然我以后怎么做人?”

唉,这小子的胆子比以前还更大了。可贾栋材帮她把人事关系调回了局办,这事就容不得她坐视不管,要不然等内行人道破玄机,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想了一阵,谢会计把账本合上,小声道:“栋材,你给我交个实底,你想各方占股多少?要不然,财务上操作不了。”

也就是两人共过两年的事,他当过她的上司,彼此都了解,换成钟仪贸然这么问,贾栋材都会不高兴。原因很简单,笔杆子、刀把子不能有思想,机关单位的会计也不能有思想。

想了想,贾栋材起身出去,从钟仪那把个人股东名册拿过来,小声道:“5221,社会资本占5成,国资委、城郊林场各2成,石市乡政府1成,你觉得合适吗?”

谢会计翻看了一下名册,不禁吓了一大跳。名册上从县长到部门、乡镇主官不下二十,这小子是想把县里的重要领导一锅端咧。

这哪是什么社会资本,明明是官僚资本!

既然是这样,就更要尽快成立公司,将基地从城郊林场里切割出来。

“至于吗?”

“栋材,抵押山林贷款不太可能。银行不是傻子,我们场里的山林都在封山育林的范围内,二十年内都不可能砍伐,这就是一笔死的资源。我估计钟仪一直跑不下来贷款,主要就是这个原因。”

说到这,谢会计又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能看出问题,银行里的人肯定也能看出来,但他们就是不说。栋材,钟仪她爹的权力可能没你想象中的大,这一点你心里要有数。”

那妹子一直没跑下来,贾栋材心里早有预感,但他仍然不死心,讨教道:“老板出面呢?”

“也不太可能,我清楚银行内部的运作,现在不比以前,只有县里求着他们,没哪个银行领导会再卖这面子。

栋材,我们县里从银行贷款,都是以财政收入作抵押的。如果银行同意地皮也可以抵押,以后政府也按这例子来,他们答应还是不答应?”

是啊,老谢能看出来,领导们也能看出来,估计他们是想让老子去银行闯一条路出来,万一成了呢?当局者迷的贾栋材没怨领导,他作为下属,这一点觉悟还是有的。

“那怎么办?”

谢会计又想了一阵,迟疑道:“这就要看你的决心有多大。”

“直说。”

“人不霸道不得人敬。”

这办法贾栋材早想过,而且私下支使王娓娓卡农行的脖子,可那不管用。他也想过给建行捣乱,但人家明年就要收缩回地区,不会再新增大额贷款。

老谢又想了想,小声道:“栋材,我们场部有多大?包括后面的菜园、池塘应该有一百亩吗?”

何止,七八年前这里是郊区,城郊林场又要承担育苗的任务,所以从场部办公楼一直延伸到山脚下,占地面积足有一百一十几亩。

“栋材,你是当领导的,不要操心房子的事,但你晓得我们这些职工不?

农行也一样,他们的职工宿舍都是八0年前后建的,而且面积小、结构过时。既然我们场里有地皮,那就送他们亩把两亩,现在的事都是相互卖面子,我们给了他们面子,他们就要卖我们面子。

还有,不能光靠领导的资金,我们还要引进真正的社会资金。我仔细算过,如果去掉工资、公关费之类的,花木售卖有148%的纯利。

栋材,这不是开店,将近15%的净利已经不低了。只要我们允许社会资金进入,又能保证财务干净,很多人会愿意投资的。”

有道理,姜还是老的辣,可场里拿什么抵押?除了山林、地皮外,贾栋材总不能拿职工的宿舍去抵押吧?

“苗圃,我算过了,剔掉私人的投资外,林业局有120万苗木。现在你是副书记,跟黄局长关系又这么好,他还不会通融通融?”

通融个鬼,莫看黄局长大方,涉及到这么大的数目,咦。贾栋材立即想起老板那天的话,黄大局长明年就要升,还会想着给后面的人留钱?以前在园林所时,黄局长就在账上给张健民留了三千,莫非离开林业局,又会给继任者留蛮多钱?

“要的,就这样办!”

“还有件事。”

“什么事?”

作为会计,老谢没少跟银行打交道,也没少给那帮人陪笑脸,如何不知现在的银行牛皮得很。要是贾栋材就这么去,搞不好连管事的人都见不到。

这倒是个麻烦事,不要说老谢只是个会计,就是贾栋材这正科级,碰到隔壁的老钟还能扯个蛋,换成他们王行长,连打个哈哈都高高在上。以前贾栋材当对口副主任时,几次陪卢县去银行协调林业规费结算的事,连贵为常委的卢县长跟他们说话都客客气气的。

“把钟仪叫过来,让她陪我去趟建行。”

“栋材?建行停止放款了。”

身材高大的贾栋材挺了挺腰杆,冷笑道:“老虎要发威的。”

老谢会意地笑起来,仿佛又看到了以前的副所长,这才是熟悉的贾栋材同志嘛。

</br>

</br>

第七十九章 小动作(上)

建行的王行长发火了,地区分行的领导明天就要来视察工作,隔壁的城郊林场居然在分隔两家的围墙边浇大粪,风一吹过来就恶臭阵阵。

“老钟,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隔壁的小贾书记发飙呗。

被迁怒的钟副行长颇为无奈,他给隔壁的贾书记解释过,省行马上要收缩网点,不可能再新增贷款。可人家不给面子,他这副职又能如何?

“妈的!”

脸色发青的王行长骂了一句,抓起桌上的手机打电话给县领导,抱怨道:“常务,我们分行领导明天就要来视察,你们城郊林场那个贾栋材倒好,在我们围墙边泼了一地大粪,搞得我们整幢楼都臭了。……”

正批文件的赵常务神色不动,把手机开着免提扔桌上,由着电话那边的王行长抱怨,站在办公桌前的江义不禁面色古怪。以他对贾栋材的了解,恐怕这不是针对建行,而是在警告农行。

等了一会,赵常务看完急件后划了个圈圈,这才拿起手机不可置否道:“我知道了”。

说完,赵常务挂了电话,吩咐道:“小江,打电话给城郊林场问问情况,让他们马上派人处理。”

“哦”,江义接过急件夹,转身欲走又停下,迟疑道:“常务,贾书记肯定会有正当理由,而且是大道理、小道理都站得住脚。”

嫩是嫩了些,人倒是很聪明,难怪黄新民会看中这小子,赵常务的眉头跳了跳,不动声色道:“怎么说?”

江义很感激贾栋材的不计前嫌,但他掂得清轻重,知道他在领导身边的时间不多,必须抓紧时间表现自己。

“常务,贾书记以前跟黄局长搭班子时,工作作风简单粗暴。后来,他与张所长搭班子时,突然又变得很柔和。毫不客气得说,就当时的情况,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架空张所长,可他却退缩到石埠去搞苗圃。

这次他一点面子都不给兄弟单位留,我估计极可能是因为贷款的事,建行的王行长触怒了他。”

不错,比小易更聪明,但比起贾栋材来说,还是太嫩了。颇为欣赏的赵常务示意江义坐下,考究道:“还有呢?”

恭敬的江义心情激动,连忙坐下半边屁股,急切道:“建行要收缩网点,不太可能再放款,贾书记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四个月前,农行的开工申请被我们所里驳回了,我估计贾书记是在拿建行当鸡杀给农行看,想逼他们在贷款的事上让步。

贾书记那人很仗义,我们局里上下都跟他关系不错,只要没有县领导压下去,不经他的点头,农行的宿舍楼根本开不了工。”

聪明,就是太凉薄,赵常务暗暗摇头,没了将这聪明人收入门下的兴趣。

“去打电话吧。”

“是”,江义连忙答应,不禁暗暗失望。

电话打过去,贾栋材正在石市乡农行营业部楼上,跟营业部主任张伟国扯蛋。

“那事啊,你替我向常务报告一声。我早上刚骂那帮孙子,做起事来不动脑壳,还自私自利!要种菜嘛,场里荒土多得是,哪不好种?偏偏图方便,跑到人家围墙边去种?

放心,我马上安排,保证铲了那些破玩意。”

把手机挂了,叼着烟的贾栋材挠了挠板寸头,继续道:“蝈蝈,我们说到哪了?”

说个屁啊,胖胖的张主任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是想给老子作法是吧?”

“怎么了?”

“老弟,我们不是兄弟,也算是朋友吧?有话就直说,莫把旁人都当蠢货!”

老子倒是想好好说,可有人愿听不?

“蝈蝈,莫怪老弟说话直,这世道就是人不霸道没人敬。我好歹也算是正科级,跑到建行去连个管事的人都见不到,还真以为他们不求人?

行啊,他们不给我面子,就莫怪老子太霸道。”

嚣张的贾栋材说完,又拿出手机打电话回自己场里,命令道:“老陈,我,贾栋材。我们场里的自来水坏了,你去自来水公司找老秦,昨夜他把老子灌成了死狗,这次要是不马上修,下次老子不灌死他不姓贾。”

修你个死人头咧,瘫坐在沙发上的张伟国也不生气。在基层工作,要是不霸道些,谁把你当根葱?

“好了,好了,莫耍猴了。我晓得你的意思,但我做不了主。不瞒你说,我的权限就是十万,要是十万块钱能打发你这叫花子,随时喊人来办手续!”

终于松嘴了?

大喜过望的贾栋材撇了撇嘴,鄙夷道:“不跟我装憨了?”

大家都是要好的朋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没办法再推脱的张伟国只好耐烦道:“栋材,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会去向领导汇报,但你不要作蛮大的希望。

我实话跟你说吧,这次要是我们行里同意你抵押苗木,下次是不是要同意你们县里抵押房屋?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就是把县政府押给我们,哪天还不上钱了,莫非我们还能封你们的门?”

妈的,幸好听老谢的,先找个熟人引荐一下,要不然又跟建行样,连一把手的面都见不到。属狗脸的贾栋材立即从大衣兜里掏出‘大中华’敬烟,小声道:“老兄,我不为难你,只要帮我引荐一下就行。

妈拉个逼,老子去建行寻老王八,他连面都不见一个,我要是再去你们那白跑一趟,这面子往哪搁?”

“废话,你把他侄子整成了死狗,还会卖你的面子?要我说,能让个副行长出来见你就不错了。”

“能怪我?”

谁都不怪,只怪陈耀先太嚣张,无奈的张伟国就着火机点燃烟,又看了看贾栋材扔在桌上的空‘芙蓉王’盒,打趣道:“贾栋材,你他妈的够义气咧,‘大中华’留着敬领导,给老子这样的萝卜头就发‘芙蓉王’?”

“放屁,老子是那样的人不?这烟是前几天城建局老吴请客,你看盒子皱成这样还看不出啊?”

贾栋材笑骂了一句,起身一脚把门给踹关,弄得张伟国还以为这小子想给他塞红包。

“蝈蝈,我们是朋友,我们场里的账也在你这走。我从来不拉人头,你要是有兴趣就去寻钟仪交钱,没兴趣就当我没说过。”

张伟国不禁心里一喜,他不清楚基地的具体收售价,但从流水上还看不出门道?要不是贾栋材将所有的结算都放在他的营业部里,他又再三叮嘱营业员莫乱说,石市街上早就传说开了。

不过,再是感兴趣,张伟国也会先小人后君子。基地的流水从他们这走,但每次有资金进来,马上又有一成的资金流走,极大拉低了利润率。

“废话,你们揽储还有提成,没提成,谁跟我做生意?”

“这么高?”

“你看不出那些资金流到哪去了?”

贾栋材见他还一副不信的样子,没好气道:“蝈蝈,我这人做事有底线,不该我拿的,你就是送我都不要!你要是进来了,我给你看股东名册,你就晓得我搞么不吃萝卜水。”

新昌赚钱的生意,哪跟领导脱得了爪?

张伟国这次稍稍释疑,也压低声音道:“我明天带你去见老朱,你做好心理准备,他那人贪得很咧。”

贪才好,老子就怕他不贪咧。

“明天不行,明天我要去躲难。”

张伟国马上想起刚才那个电话,不禁好笑道:“栋材,你不是真想吧?”

“妈的,他们建行屌得很咧,老子要不撅断他的尾巴,以后谁会把我当根葱?”

张伟国无语,却不禁兴灾乐祸。

</br>

</br>

第八十章 小动作(中)

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被薰了一天,建行的人多少有些习惯了隔壁吹来的恶臭,加之昨天看到城郊林场的人铲菜土,还以为是早上没风,气味还没吹散干净。

可是,大家一上班,看到不流水的水龙头都傻了眼。今天有领导来视察,喝水都是桶装水无所谓,莫非冲厕所也不用水?

办公室连忙打电话到自来水公司去,人家的答复倒很诚恳。

“你们别急,可能是水管冻住了,气温稍一上升就会解冻。”

也对,昨夜都零下两三度,水管被冻住也正常。

可分管办公室的钟副行长一听汇报,心里马上一咯噔。女儿在隔壁当副场长,他从女儿嘴里听多了贾栋材的事,自然知道贾栋材在城建系统的关系有几好。旁的不说,那位年轻的贾书记离开了城建局,还管着局里的苗圃、在局里领顾问费,想支使下头的人弄点名堂,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想到这,钟副行长不敢怠慢,马上去隔壁看究竟。两家是共用一根供水管,如果他们也没水,那就是水管被冻住了;如果一家有一家没有,这事可能就麻烦了。

没一会,钟行长来到城郊林场门外刚想往里走,立即被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守门人拦住。

“哎,哎,站住,你谁啊?你以为这是你家,想进就进啊?”

一听这口气,钟副行长把脸拉了下来,沉声道:“我是钟海,钟仪的爹,能进不?”

二十啷当的伢子,正是崇拜偶像的时候,年龄相当的贾栋材就是场里小年轻们的偶像。平时看在钟仪人长得齐整的份上,受得了她成天诈诈呼呼,一旦偶像书记发了话,哪会把她爹放在眼里?

“钟仪在石市上班,要找她去石市。”

“贾栋材呢?”

“书记出差,要找他明天来。”

“刘冬生呢?”

“请假了。”

坏了,钟副行长顾不得生气,呵着白汽急步回银行汇报。

“神经病!”

王行长立即拿起手机,打电话给赵常务,急声道:“常务,你说怎么办吧?领导十点钟就会到,现在都马上八点半了。”

正批文件的赵常务还是老习惯,把手机的免提打开,扔在桌上一边听一边批文件,等电话那边哔哔完了,才拿起电话狐疑道:“昨天不是处理好吗?他们还打电话向我汇报,说把菜土全铲了。至于自来水的事,你们找自来水公司交涉就是,跟城郊林场有什么关系?

哦,对了,他们不让你们进门是吧?”

说到这里,赵常务的声音冷了下来,嘲弄道:“贾栋材再年轻也是正科级领导干部,他来你们行里公干,你们派个副行长应付,也没看到他来打小报告?

就这样,你们银行成天端着架子,别人给你们端架子就不行?”

把电话挂了,前两天还反感贾栋材的赵常务,又不禁有几分快意。这几年为了从银行贷款解决上解资金的事,他这常务没少在银行里碰软钉子。要不是那年书记发了次火,直接发落了几位银行家属、子弟,银行的架子端得还更大咧。

要的,那后生心机是深了些,但骨头还是够硬,担得了重担咧。

当然,畅快是畅快,工作还是要协调的。赵常务批完手头上的文件,拿起座机打电话到自来水公司,询问道:“小秦,建行那边的自来水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城郊林场那帮王八蛋故意把水管挖爆了,但不能这么汇报撒。要不然小贾同志发起火来,还不得让他灌死?

“常务,我已经派人过去了,初步估计是水管冻住了。您也知道昨夜降温,好多地方都冻住了,他们那边靠河,蛮多管道都是露天的,更容易被冻住。”

“哦”,赵常务不可罢否的应了一声,不再过问这事。作为老资格县领导,他哪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只要不牵连到其它单位,不影响到百姓的正常生活,这点小事由他们自己去斗就是。

可建行的王行长急了,要是这事不能马上解决,上级领导来了会如何看他?撤回地区后,他的位子怎么办?

“打电话给仪妹,看贾栋材到底想干什么!”

正在基地闲极无聊的钟仪一听电话,也不禁急了。可她刚拿起电话,准备打回场里安排人去察看,又马上放下了电话。几个月的副场长当下来,本就聪慧的钟仪也有了经验,知道很多事不会那么简单,越是反常的事越复杂。

贾书记威信高但没什么架子,平时也没什么脾气,连场里的小年轻都敢跟他嘻嘻哈哈,怎么就会突然针对建行?

为什么?

钟仪连忙把办公室门关了,把电话打到她爸的座机上,小声把她的不解告诉她爸。

“不是因为这事,他跟我聊过,说那很正常。只要有机会,管它以后会怎么样,还不赶紧抓住?”

不是因为贷款的事迁怒,那会因为什么事?

同样关着门的钟副行长想了一阵,突然想起农行准备在城郊林场隔壁建宿舍,而且手续被城建局卡住了,连分管城建的马副县长协调两次都被顶了回去。

妈的,该不是贾栋材拿建行作法,想给农行一个下马威吧?

想到这,钟副行长不敢怠慢,急忙去找王行长汇报。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事就麻烦了,根本就不是行里能解决的。

王行长一听就火冒三丈,他知道贾栋材不好惹,否则对方来行里申请贷款时,不会让副手出面再三解释。可他没想到人家会这么霸道,为了吓唬农行,居然把他们建行当成城门河里的杂鱼。

“翻了天,你盯着屋里,我马上去找李县长。要是他也解决不了,我就告到地区去!”

无奈的钟行长只好答应,这一次小贾书记确实太过分了。

心急火燎的王行长赶到县政府,顾不得礼数,连门都不敲就推开李县长的办公室,着实让正在谈工作的县长非常不满。

“老王,出什么事了!”

“李县,你评个公道!今天我们分行领导要来视察,贾栋材昨天给我们泼大粪,今天又断我们的水,我们哪得罪你们政府了?”

恼火的李县长也吓了一跳,地区建行的领导跟地委、行署的领导都攀得上关系,那小子也敢乱来?

“有这事?”

“你打个电话就知道了,他敢敷衍常务,还敢敷衍你?”

不管原因如何,这事都必须马上处理,李县长挥了下手,示意汇报工作的下属出去,马上抓起电话打给贾栋材。出人意料,平时不关机的贾栋材的手机没信号,李县长连忙打到场里去,这才知道那小子去山里看树了。

“叫刘冬生听电话!

老刘,我,李卫国。你马上安排人,把昨天的菜地再清理一遍,务必要清理干净,不得有任何异味。小贾回来后,让他立即来见我!”

打完这个电话,李县长又立即打电话去城建局,命令道:“小吴,马上安排自来水的人去建行检修,我不管什么原因,半个小时后不通水,我拿你示问!”

打完两个电话,李县长也觉得莫名其妙,贾栋材那小子挺稳重的,怎么会干出这种破事来?

“老王,你不是误会了吧?昨天的事算他管理不严,自来水的事也扯得到他头上?”

都被人骑到头上来了,王行长也顾不得那么多,不满道:“李县长,不是我背后说人。贾栋材上任的时候,就整治过他们场部的环境,不准职工在办公楼一百米范围内种菜。以他的霸道,谁还敢把菜种到两家围墙的旁边?”

有道理,两家的办公楼几乎是平行的,臭了建行也就臭了他们自己。可李县长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当初提拔小钟是想让她去建行跑贷款,谁知她爸故意装憨,等提拔了他女儿后才说办不了。

如果是这原因,那就得说叨说叨,李县长自认度量大,但也没大到被人利用了,还装作若无其事。

这,这个。

兴师问罪的王行长卡壳了,上次提拔的不单是钟仪,还有两个教书的职工子弟也调进了行政机关。虽然政府这边没明示,但他们也确实装了憨,等该提拔的提拔了、该调的调动了,才在谈贷款的时候说要撤销网点,建行不能再新增贷款。

果然不出所料,生气了的李县长把脸板了下来,阴郁道:“老王,新昌有句老话,前半夜想别人,后半夜也要想想自己。不要一有事,就把责任往别人头上推,从来不想自己有没有责任!

好了,这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提!”

“是”,王行长脸上一阵火烫,连忙告辞。

第八十一章 小动作(下)

自来水公司的人动作很快,城郊林场的人也不慢。半小时之后,县建行的自来水通了,空气里的恶臭味也没了,丝毫没有影响地区建行的领导莅临指导。

午饭后,红光满面的领导们送走了更高级的领导,一上午没露面的贾栋材也出现了,大马金刀地坐在县宾馆住宿部前的桂花树下,还他妈的一手面包、一手矿泉水啃得正起劲。

县领导、各银行领导们冲一溜小车挥完手,正准备相互道别,被簇拥着的李县长一眼就看到贾栋材,不禁皱起了眉头。县政府宾馆名为宾馆,实则为政府的机关食堂,小贾虽然不在政府办工作了,但也是正科级单位主要领导,就让他在这吃面包?

见县长大人的目光看过去,陪同的赵经理连忙娇笑道:“李县,这可不怪我们。小贾书记说您肯定会发火,他就不去宾馆里凑热闹,老老实实等在这算了,免得给您火上浇油。”

一听这解释,本来还以为纯属误会的李县长,不禁脸色发青。见领导的脸色变了,几个行长莫名其妙,王行长倒是兴灾乐祸,今天要不是反应快,非得让这混蛋给玩死。

“过来!”

眼睛瞄着这边的贾栋材连忙起身,扔下手里的面包、矿泉水小跑过来,恭敬道:“老板,您找我有事?”

“今天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啊?哦,那几个职工开荒种菜,我已经处理过了。”

“还有呢?”

“自来水的水管爆掉了,我也是回来后才知道。”

理直气壮地解释完,贾栋材不满地瞪向兴灾乐祸的王行长,沉声道:“王行长,我贾栋材没得罪你吧?几个职工种菜的事,我昨天就让他们赶紧铲掉,今天自来水管冻爆了,劳烦你去常务那告状不够,还跑县长这来鸣冤?”



本就将信将疑的李县长看向王行长,不满道:“是这样吗?”

被县领导这么质问,王行长脸上顿时一阵火辣,城郊林场昨天确实把菜地给铲掉了,自来水的事也确实是水管冻爆了,可又确实是这混蛋搞的鬼,还他妈的确实拿不出证据来。倒是站旁边的赵常务觉得可笑,老王也是多年的科级干部了,居然被一个青皮后生玩弄于股掌之间,是其太无能还是这后生太工于心计?

“好了,这事到此为止!栋材,你帮着宾馆规划一下,半个月之内要变个样。”

妈的,这女人可真会挑时候,贾栋材暗骂了一声,连忙笑道:“老板,这季节不对,移植大型花木反而会弄巧成拙。“

李县长想了想,点头道:“你是行家,你拿主意,但一定要有明显改观。德铭,你帮他协调一下。”

“好的”

帮着做事没问题,但也不能白做,贾栋材见领导没什么不高兴,连忙玩笑道:”赵经理,我帮着规划可以,可莫指望我贴本。不怕你笑话,我们场里这个月工资都还没着落。”

“李县,我们宾馆真没钱。”

这种小事,也好意思提,李县长瞪了她一眼,不满道:“你们自己协调。栋材,去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贾栋材连忙小跑回去,拿起没吃完的面包、矿泉水,一路边啃边跟着领导去了办公室。没一会,两人进了办公室,还不等领导问基地的事,已经吃喝完了的贾栋材站得笔挺,诚恳道:“老板,我检讨。”

李县长顿时皱起了眉头,示意他坐下谈,“真没办法?”

“不是,为今天的事检讨。”

大胆!

见这小子承认了,李县长立即火冒三丈,瞪着贾栋材,厉声道:“你脑壳进水了!……”

一通发作之后,李县长见这小子还好意思站在那当标枪,更是怒火中烧,厉声道:“说说,老王哪得罪你贾书记了?还是我李卫国得罪了你贾书记,一定要给政府抹黑才高兴!说啊!”

熟悉老板脾气的贾栋材这才嗡声嗡气道:“我不敢说。”

“敢做倒不敢说了?说!”

那就说呗,去年黄大局长为什么敢在老板这死磨硬泡,就是因为老板讲道理,所以发火归发火,还是被他磨走几个事业编、工勤编。

“老板,七点五十,自来水公司的人就到了我们场里。即使老王脑壳进了水,没来您这告状,九点钟也会准时通水、清理污物,不会影响上级领导视察。

我也是没办法,建行的人把我当猴耍,停止新增贷款早不说,等我们找上门再说?要是早说,我根本不会求高主任把钟仪给我当会计

也行,谁人无私心,接下来的事呢?明知道钟仪做的账有问题,也不指出来?

老板,这就不是私心问题,而是其心可诛!“

李县长心里一凛,他前后收了城郊林场、石市四万块钱收据,要是账目出了问题,岂不是惹火烧身?

“出了什么问题?”

“老板,钟仪没有把基地和林场的隶属关系界定清楚”,贾栋材详细解释了一遍,气愤填膺道:“钟仪没经验,我不懂财务,他们的信贷部也不懂?老钟还是他们的副行长,这样的问题都不指出来,居心何在!”

前有隐瞒贷款的事,现在连这样的问题都装作没看到,建行想干什么?

李县长也勃然变色,却压制住了往上冲的怒气,质问道:“所以你就不顾大局?”

“老板,您要讲理,我都说了,即使老王脑壳进了水,该处理的问题也会及时处理,不会造成不良影响。我就想让他们知道,银行是为政府和社会服务的,不是政府和社会求着他们。

再说了,这种小事我们当下属的处理就是,随随便便就把问题捅到您这来,不是让领导为难吗?”

妈的,这小子成精了,李县长不禁暗爆了句粗口,心里却颇为畅快。

“滚蛋!”

‘滚蛋’不是‘滚’,那就是老板不生气喽,暗松了口气的贾栋材连忙道:“老板,我还没汇报完呢。”

“说”

刚才还硬撑的贾栋材立即惫赖起来,没脸没臊拿起老板的‘中华烟’,先敬老板然后是自己,最后连烟盒揣进自己大衣兜里。黄局长以前也是这样在钱县长面前没脸没臊,才成为了钱县长的绝对心腹,前人的成功经验当然要学习撒。

“老板,今天整他们建行不过是顺便的,我真正的想法是警告他们农行。”

“说”

“老板,信用社被我们掏空了,不可能再麻烦他们;工商只给工矿企业放贷,这些年也被我们拖累了;唯有农行因为农民没有贷款的积极性,呆坏账极少。您给我下了死命令,财政局又是叫花子窝,我不找他们要钱找谁要?”

李县长心里一动,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常务不愿意出面,卢县又不合适,我只好找了个乡镇的营业部主任去探路,想把我们明年的苗木款抵押给他们。估计问题不大,但银行那帮人都是貔貅,不狠狠削他们两次面子,还不得象吸血鬼样卡拿索要?”

“新民会同意?”

黄大局长有什么不同意的?若是明年高升,再大的烂摊子也跟他没关系,若是明年塌了把,这也是坚决落实领导指示,他黄某人不会截留规费和罚没款填窟窿?

“您都发了话,他有什么不同意的?也就是局里也空了,收上来的规费和罚款又要填财政的窟窿,要不然我还得找他打秋风。”

那还差不多,但这小子还是太想当然,朱脑壳要是怕这个,还坐得稳那位子?

“行了,以后少搞小动作,做事要堂堂正正”,气消了的李县长训斥了一句,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卢副县长。

“德铭,老赵现在不想管事,你就要主动挑起担子来,不要坐等组织任命。这样,你出面跟农行谈谈,小贾想把明年的苗木款押给他们。嗯,我让小贾马上过来。”

等李县长把电话挂了,贾栋材连忙掏出刚才顺的烟敬领导,没口子地感谢道:“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这小子当了两个月的部门领导,就比乡镇老油条还赖皮,哭笑不得的李县长拈着自己的烟,笑骂道:“滚蛋!”

“哎,我这就滚。”

”回来“。

”哎“

李县长从柜子里拿出半条‘大中华’扔过来,正色道:”栋材,要抓紧时间,不但规模也扩,还要把你那叫花子窝搞象样。“

接住半条好烟的贾栋材不禁嘴里泛苦,本来就没钱,还要搞面子工程,这可怎么办哦?

”有信心没有?“

贾栋材只好硬着头皮,坚决道:”保证完成任务!“

”去吧。“

第八十二章 城狐社鼠(一)

冬雨淅沥,县农行信贷部的办公室里温暖如春,不时传来极友好的争论声。那是城郊林场副场长钟仪正与信贷部的郑经理、郑阿姨,就花木基地的财务状况进行分析探讨。

隔壁的会客室里,白胖的卢常委副县长则狠批坐着还象堵山的贾栋材,训斥他不懂人情世故,一点都不顾忌兄弟单位的情谊。人前威风的贾栋材也老实,作起检讨来深刻诚恳,搞得朱行长哭笑不得。莫看这后生在卢县面前老实得很,在街上可是威风八面的,连曾老四那帮大混混都要让着他。

不过话也说回来,朱行长喜欢跟卢副县长这样的人打交道,虽然他跟赵常务还有层同学关系。大家不相互统属,什么事都要商量着办,彼此都给点面子,不要老是端着领导架子,动辄发脾气嘛。至于这位年轻的贾书记嘛,其实人也不坏还很仗义,至多是性子烈了些,吃不得暗亏而已。

好不容易等贾栋材作完了检讨,接到下属详细汇报的朱行长连忙敬烟,玩笑道:“卢县,你也管得太严了。不是我帮小贾书记说话,换成我在他那位置上,一样会这么办。

要批评啊,也是小姜没把工作做到位,银行是为社会服务的,你端个架子给谁看?园林所是级别低了些,但也代表着政府,要你按规定完善设计方案还有错?”

这话说得,说得有水平。政府办的副科级干部命令园林所卡脖子,而且一点通融都不行,这官司连卢副县长这位即将上任的常务副县长都只好打哈哈。

“老朱,行了,莫得了便宜不卖乖。这伢子还是蛮会做人的,他说把后面那十几块菜土免费送给你们。多了那三四百个平方米,我不说你们多建幢屋,好歹也能做几个车棚,省得把摩托车放在菜棚里占地方吧?”

大腹便便的朱行长满意地笑了起来,伟国果然没吹牛皮,这小子脾气是暴些,但为人处世很活络也很仗义。可姜主任觉得面子还不够,娇声道:“贾书记,要不你把那鱼塘也让给我们?”

这就有点得寸进尺咧。

老子检讨做了,连三百六十个平方米的土地都送了,你他妈的还想怎么样?老子不求你还有工行、信用社,你不给老子面子试试?

真以为请卢老板来是求你啊,老子这是给你面子,照顾你生意。

暗恼的贾栋材脸上笑嘻嘻的,象说闲话一样瞎扯道:“也不是不行,森工局有个短命鬼说,他想跟上蔡学习,试验一下循环养殖。哦,就是鸡粪喂猪,猪粪养蝇蛆,蝇蛆再喂鸡,正好你们喂鱼他养猪。

姜主任,您可能不清楚,蝇蛆可是好东西咧。那里面含有甲壳素和抗菌肽,可以有效预防鸡瘟、猪瘟咧。”

卟的一声,一本正经的卢副县长忍俊不禁,肥白的朱经理和风韵犹存的姜主任也脸上异常精彩。

“老朱,莫跟这伢子置气。你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内里机巧得很,三两句事就扒了老陈侄子的警服。要不是黄新民现在变了性,没了以前的强蛮,搞不好公职都会被他撸掉。”

卢副县长话是这么说,但心里舒畅得很。别看他是常委还马上要升常务,但以后跟银行打交道的事太多,不给这帮人打打预防针,莫非还象老赵样成天发火?

领导都这么说了,岂不是让老子再嚣张些?善于领会领导意图的贾栋材乐了,仍然笑眯眯道:“朱行长,其实这事不能怪我们不讲人情世故。

你们按正常的程序办,我们能通融还会不通融?可你们跳过了园林所,直接去找城建局,园林所的面子往哪搁?

园林所之所以是县里的亮点工作,那是黄局长跟我搞起来。**民骨头软,顶不得屁用,我们这些走了的老同事不帮他们撑腰,以后谁会把园林所当回事?”

去你妈的,本来占理的事,怎么到他嘴里,老娘连人情世故的理都没了?

本来觉得面子找回来了的姜主任心里开始冒火,可老到的朱行长咳了两声,这才回过神来。这黑大个是正科级领导,而且连漆爆竹都敢指着鼻子对骂,岂会给她这企业股级的办公室主任面子?

“说笑了,说笑了。贾书记,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贷款还是要按规定来。如果你们符合条件,我们肯定会大力支持。”

要是符合条件,老子用得着白送你三百多平方米土地?

贾栋材也笑了起来,无所谓道:“朱行长,说句实话哈,其实我也不想来找你们。小钟的爸爸就是建行的副行长,我从他那搞个几十万资金周转,有什么蛮大的难度?

我来找你们,那是为了以后的方便。建行要收缩,估计新昌的网点是保不住了,更不要说他们在乡下没营业部。

呵呵,你莫看花木基地还是草创,这个月付给老表的钱超过了140万,以后还会越来越多。要是不找一家在石市有营业部的银行,莫非我们天天给老表付现金?

那些老表一送就是十几蔸花木,动不动就是上万的现金,这不安全嘛。再说,莫非老板们买完了花木,双方还要跑到县里来结账?这不方便嘛。”

哄鬼咧,昨天老王气得直骂这小子吃人饭不干人事,还会给他放款?妈的,不愧是二十五岁的正科级,就这份牛皮功夫,好生了得咧。

不过,一个月将近150万的流水不容小觑,尤其是一边汇入、一边支付,这就相当于流水翻了倍。如果不给老表付现金,银行开户数会大量增长,存款也会大量增长,这都是实打实的业绩。

“贾书记,老表会同意通过银行结算?”

动心了吧,暗笑的贾栋材解释道:“这能由得他们?现在我们为了付款,还要打电话到村上去通知他们,每次都麻烦得很。

与其这样,还不如我们直接把钱打到他们账户里,他们有事上街的时候去查一查。到了账,他们省得来基地结,没到账,也省得跑来问。”

贾栋材刚说完,姜主任马上抢白道:“这办法是好,会把石市营业部的柜员累死咧。”

这女人跟李红雯差不多,都只会迎来送往,贾栋材好笑地看向朱行长。下属如此表现,朱行长脸上也无光,吩咐道:“小姜,去看老郑算完了没?”

“好的”,觉察到了领导不快,姜主任连忙去隔壁看情况。

等姜主任离开了,朱行长打了哈哈,笑道:“卢县,以贾书记的能力,以后至少也能干到县处级吧?”

还是心胸不够,难怪十年都原地不动,卢副县长笑了起来,打趣:“老朱,这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他们的,归根结底还是他们的。

我这么说吧,小贾搞的花木业就是条新路,只要发展起来了,不单政府能收到税,老表也能得实利。老表有了钱,地方经济不就活了,你们也不就好过了?”

虽然话音里透出说教意味,但互惠互利的意思很明显,不象老赵什么事都搭强弓射硬箭,搞得大家都心里不舒服。朱行长佯装犹豫了一阵,终于答应道:“要不这样,那三百多平方米我们一万块钱买下来,再劳烦贾书记帮着规划一下宿舍区,贷款的事按正常的手续办。”

买个屁,不就是把钱转手交给你,老子还要另外搭上两三万堵旁人的嘴?

既然人家不客气,贾栋材就更不客气,狮子大张口道:“朱行长,给我们120万贷款,我作主再送个鱼塘给你们。反正我们的财务都要向股东公布的,欢迎你们随时去查,也省得你们担心。”

嘴巴长得是真大咧,可朱行长心里一动,这年轻人敢这么说,那就是对基地有足够的把握,或许还有点别的意图在里面。或许,或许卢县他们都入了干股,这是在安领导的心咧。

“72万,你就是满打满算,也只有120万苗木,按规定只能放60。如果以后有需要,我们再来打商量,你觉得呢?”

这样搞到72万了?早晓得朱行长这么好说话,老子何苦当坏人?

贾栋材暗自懊恼,连忙商量道:“那就80万,还有两个月要过年,我手下那帮工人,也要发个过年费。朱行长,不怕您笑话,我们财政统筹的工资都三个月没发了,不好太薄待工人们。”

只要这小子守规矩,多个8万倒是小意思,不过朱行长也敲死话脚,笑道:“那就再加上森工局的店面,以及财务要监管。栋材,苗木抵押贷款在我们新昌还是第一次,我们也要慎重,能理解不?”

不就是怕老子乱来嘛,大喜过望的贾栋材也没往深处想,痛快道:“没问题,反正我们的账户在张蝈蝈那里,什么事能瞒得过你们?”

呵呵,这伢子还是太嫩了些哈,朱行长大笑起来,主动伸手过去,允诺道:”那就这么定了,只要信贷部那边没问题,我让他们抓紧时间给你办手续。“

”谢谢朱行长“,贾栋材连忙与他握手,这可解决大问题了咧。没这80万,老子连这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更不要说去唆老表挖树、做新办公室。

</br>

</br>

第八十三章 城狐社鼠(二)

快过阳历年了,石市街上赶集的老表突然多起来,很多人都跑到农业银行门口看通知。

通知上有名字的兴高采烈地进去开户,再拿出一张张收据排队跟城郊林场的钟场长、营业员交涉结账。没名字的急也没用,都伸长脖子等着工作人员出来贴新公告,等着也进去开户、结账。

卢长庚的名字在第一批名单里的第一位,这肯定与他在城建局苗圃里当工头有关,更与他是全乡第一个主动卖树给基地有关。不同于这些要看到实利的老表,卢长庚信得过贾栋材,乡上的公告还没贴出来,他就把山上几棵紫薇卖给了基地,除掉几百块钱运费外还赚了4200现金。

尝到了甜头后,颇有威信的卢长庚立即组织他们组上的青壮劳力上山挖,个多星期就赚了三四万,各家各户都分到两三千。他们赚了大钱,全村的人都跟样,然后是附近村、再远些的村,很快全乡老表都把花木往基地里送。

可这花木送多了,老表就担心基地钱不够,虽说是陆陆续续总能结一部分账,但抵得了这么多人送?一蔸就是七八百,一千蔸就是七八十万,看国道两边至少也种了四五千蔸吧?

贾栋材用视觉误差搞了个蔚为壮观,也成功得引起了老表的怀疑,即使是卢长庚也躲着冯大龙让大家不要再挖了。。这些年来,他们吃乡政府的亏可不是一次两次,不是他不信任贾书记,实在是他们这样的老表赚得亏不得。花木是山上长的不要钱,可请的人工、运费都是要付现票子的。

所以,兴冲冲的卢长庚拿着昨天就办好的临时身份证、存折,亲眼看到营业员只给他结1052时,忍不住问旁边的钟仪。

“钟场长,只结10%?”

钟仪很喜欢别人叫她钟场长,平时一听别人这么叫她就高兴,但今天很是有些紧张,连忙道:“长庚叔,黎主任那边的定金要迟几天才能过来,但时间不等人。所以,我们场里先从银行里借60万,也让大家吃个定心丸,省得你们担心我们没钱结账。”

“有几多?”

“还没最后定,但人家愿意先付60万定金,照算应该有六百万吧?”

六百万?

卢长庚吓了一跳,排在他后面的人也吓了一跳,连低头办存款手续的营业员都吓了一跳。

“真的?”

这妹子还是太嫩,兼职的谢会计认识卢长庚,还去他家吃过几次饭,连忙取笑道:“黎冬的姐夫在沪市建委当官,级别比黄局长还高,帮着拉些生意有什么难的?

不过,你们也听清楚来,春上才种树,冬下种树都是没办法。人家准备付60万定金,这生意就差不多谈成了,但肯定要明年阳历四五月来拖树的时候,才会跟我们结账。也就是说,要等到明年阳历五六月,我们才会有钱跟你们结账。

长庚,这是做生意,人家先付10%定金就是诚意。不可能连货都没到手,我们就要求人家结账,世上也没那道理,对吧?”

“对对对”,欣喜的卢长庚一个劲地称是,排在后面的人也大喜过望。这要是接到了六百万的大单子,还要担心结账的事?

对咧,要是没谈成,贾书记会贷款给大家先结账?要是没把握,贾书记敢花几十万建新屋?

他们的欣喜传染给后来的老表,营业部内外都群情激动。

没错,是这个道理咧。基地欠大家的钱又不要利息,要是没十足的把握,贾书记会从银行里贷款给大家结账,敢扒了泥巴屋建新办公室?60万贷款光利息都一个月几千块,基地又不是钱多得作烧。

累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把几百个名字一一划掉,连水都没喝两口的钟仪伸了个懒腰,见老表们还把大厅外堵得水泄不通,几个早不耐烦的营业员想轰人、关门,连忙道:“新姐,你们稍等一下,贾书记马上就会过来。”

提到贾书记,几个营业员的脸色好了些,那位年轻的领导没钱也穷大方,每次有老板来买货,都会请大家聚个餐,没钱了就压着老张请客。

没一会,从工地上赶来的贾栋材到了,蓬头垢面的样子象工人多于领导。然而,他这样子反而很得老表们喜欢,尤其是这位贾书记成天催着工人们扒了泥巴屋盖新砖房,更让他们对这位年轻的书记有信心。

“大家静一下,几个事要通知一下大家,也麻烦大家相互转告。一是从元月7号起,场里开始收其他乡镇的花木,不再光收我们乡的。”

一听这话,不少老表急了,连忙大声道:“贾书记,我们山上还有,怎么就不收了?”

是啊,是啊,老表们附和起来,他们等在这里不走,就是想听准话。贾书记不比乡上那帮人,说话算数得很,一有钱就给大家结账,大家还不赶紧把山上的杂树卖给他们?

老表嘛,都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被打断的贾栋材也不生气,乐呵呵道:“那你们就赶紧卖,老子上头还有县长、书记,照顾你们一个多月就不错了。听清哈,从元月7号起就向全县收,第二件事”

“现金不!”

又被打断了,这次贾栋材可不惯着,莫看老表善良,一样也会得寸进尺。平时笑呵呵的贾栋材把脸一板,牛铃样的大眼瞪着乱插话的几个老表,厉声道:“要不你来当书记?”

被瞪住的几人心里一寒,脸上涨得通红,却不敢再插话,院里的众人也迅速安静了下来,连林工站的人都怕贾书记,哪是他们能随便开玩笑的。

楼下突然变得安静,楼上竖起耳朵听的张伟国大乐,他猜得出贾栋材的办法,所以才大乐。

楼下的贾栋材镇住了场面,又换上笑脸,继续道:“第二件事,以后只收白果树、痒痒树、映山红,暂时不收了樟树、檵木、枫树,详细的品种都在公告上,你们自己去看。第三件事,驻沪办的黎主任正在谈,可能会谈下一张五百多万的单子。这一次,不能再按以前的规矩办,要改一改。

各位,规矩是规矩,我们还要讲些人情世故的。我是林业局的副书记,又不是石市乡的副书记,要不是你们李书记压着我,早就向其他乡镇收了。这个多月来,石市的老表赚了不少钱,大部分人都能过个好年,旁边乡镇呢?

大家听清来,不管那张单子谈不谈得成,以小年为止,所有卖树的人都预付10%定金。等明年春上,客商那边收到了货、付了款,我们再按先来后到结账,当然对方押我们的款,我们还是要押你们的款,要不然我贾栋材连工资都发不出。”

老表们肯定不乐意,可钱在贾栋材手上,又把人情世故都挂在嘴边了,他们还能说不行?

“第四件事,以前我太年轻,让你们这帮坏人唆到了。我说句难听的事,你们手里有我们的欠条,万一有人脑壳进了水,那是可以去法院里告我们的。

听清来!

从明天起,你们送来的花木种到各村的地界里,场里只给你们付定金、打个证明,作为结账先后的凭证,不能再算我们赊购。我们以后结账,除了客商急需的花木外,完全按证明上的编号从头排到尾。

听清楚,我再说一遍!

这是定金,不是订金!定金的意思就是下的定,要是对方反悔,这钱是不要退给他们的。也就是说,要是黎主任没谈成,我们不要退客商的定金,你们也不要退我们的定金,这钱就等于是大家白捡的。同样,你们拿了白捡的钱,以后就莫吵吵,蛮得说我们欠了你们的钱。”

妈耶,原来是这意思,那不是等于说客商肯定会来买树?啧啧,六十万咧,哪个老板会舍得白丢六十万?

“好了,没事就早点回去,今日老子可没钱请你们吃饭。”

“贾书记”

“贾书记”

兴奋的老表们还想再问,心虚的贾栋材却不再解释,转身从后门上楼。他太了解这些老表,要是由着他们问,什么鬼问题都会翻出来,如果账上有钱还无所谓,可这不是账上没几个钱嘛。

见领导走了,早不耐烦的营业员们开始轰人、锁铁门。搞了一天,连中午饭都没吃两口,要不是猪脑壳在楼上看着,鬼会搭理你们这帮乡巴佬。

见营业员们开始甩脸子,不好意思的钟仪吐吐舌头,连忙邀请这三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营业员,一起去乡政府吃大户。一听晚上有饭吃,三个营业员倒脸色好了些,洗完手面一起去乡政府吃好的。乡政府可不比她们营业部,虽然穷得响叮当,但吃得可不差,什么菜好吃就吃什么菜。

第八十四章 城狐社鼠(三)

夜深了,路灯昏暗的石市乡街上冷清得连鬼都看不到,只有街两边楼上不时传来电视声、麻将声,才没让这小街变成鬼域。

小地方的晚上嘛,要不看电视要不打牌,除了这两样,还能找到其他消遣方式?

一向牌运不错的贾栋材输得一塌糊涂,不但输干净了自己带的三四百块钱,从张伟国那借的五百也姓了宋。五块钱一注的麻将,贾栋材居然输了八九百,这也算是破了纪录,大赚几百的张伟国赚得眉飞色舞,玩笑道:“你不是做了什么坏事,遭报应吧?”

“肯定的撒,你没看到钟仪的屁股都开了缝?”

“啧啧,贾书记有艳福咧,就钟仪那长相、身材,睡一夜少活十年都不亏咧。”

另外两个牌友口出秽言,贾栋材不禁心生厌恶,他自认不是什么好鸟,但从不拿未婚女同事的名节开玩笑。甚至于,晚上开会太晚了,他送钟仪回家时,都会叫上老陈一起,她下车时还让老陈也在她们院子里露个脸。

“啊欠,散了吧,输光了。”

正在兴头上的两人哪肯,可张伟国也想散场了,他跟贾栋材凑在一起玩的时间多,知道这小子不喜欢开这种龌龊玩笑。

“散了散了,他不比我们,准点就要去喂猪的咧。”

“得了吧,打个电话就是,手下那么多人。”

贾栋材脸上笑嘻嘻的,话里带了官威道:“你懂根毛,蝈蝈,回去不?”

“当然回去,我又不要值班。”

两人都想散场,来凑牌搭子的两个副乡长、委员只好作罢,跟着两人下楼去小饭店里吃宵夜,然后目送着装满夜宵的越野车往基地方向而去。

没一会,车子开出了驶出灯光稀落的集镇,远远地能看到山谷里灯火通明的工地时,张伟国玩笑道:“栋材,今年二十五了吧,也不找个女朋友?”

找了,可惜不在身边,还不能公开撒。

“成天累成狗,有那时间不?”

情况是这么个情况,但话不能这么说的,张伟国笑了起来,打趣道:“该不是霸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吧?”

贾栋材知道他说谁,不禁苦恼道:“蝈蝈,你以为我想啊?那妹子脑壳一根筯,又正在考研,我哪敢跟她挑明?”

“真没感觉?”

“看着她长大的,你说呢?”

那是可惜了,过来人张伟国咂吧着嘴,好意道:“栋材,莫嫌哥哥嘴多,耍朋友找钟仪这样的好,寻老婆就要寻娟妹子那种。女人是不能太功利的,你看你老师,官是当到了,屋里却搞得一塌糊涂,何必呢?”

想起李红雯那名存实亡的家庭,贾栋材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岔开话题道:“蝈蝈,今年能超额完成任务吧?”

人家主动提起这事,张伟国也突然想起领导交办的事,连忙提醒道:“栋材,你今天耍得有些大咧,当心以后收不了场。”

果然还是瞒不了聪明人,无奈的贾栋材只好苦笑,小声道:“蝈蝈,莫传出去哦,坏了我的事,也好不了你。”

“废话!老子这是提醒你,任你怎么不把事说死,总会有老表来胡搅蛮缠的。”

这事倒不怕,贾栋材跟各村混得捻熟,早知道哪些老表蛮不讲理,也准备明年以客商急需的名义给那些刺头结账,免得他们带头来闹。农村嘛,只要刺头们不闹,剩下的老表都纯朴得很,只要占住了道理,就闹不起事。

贾栋材不说,脸上还有笑,在基层混久了的张伟国猜到了人家早有准备,也就懒得再扯这事,直截了当道:“栋材,你们的资金往来不对咧。”

贾栋材心里一惊,连忙佯装玩笑道:“账目对不上?”

“那倒没有,就是觉得有些怪。”

专业人士就是专业人士,张伟国从基地的财务往来中看出不少问题,比如客商汇款是用四家公司、四个账户,但那四个编号相差不远的账户很能说明问题。作为营业部主任,他太清楚银行是如何开户、编号的。

被黄局长拆穿一次,有了心理准备的贾栋材,就不怕还有人能看穿。就目前的情况,花木基地离开他没人玩得转,他又不可能数年之内再破格提拔,那还怕个鸟。

“操,你他妈的还真细心,知道江浙最大的花木集散地在哪吗?呵呵,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们这基地就是给一帮经理打工的,他们吃肉我们喝汤。

我就一个要求,只要他们帮我把花木销出去,再帮我建一个现代化的实验室,他们怎么操作、赚多少跟我有毛关系。”

不会吧,坐在副驾驶室里的张伟国打量了一下贾栋材,可这年轻人脸上一副理直气壮。

“不信是吧?无所谓,我向李县、卢县他们也是这么说的,等基地上了正轨,我就会要求换岗。动辄上百万过手,我又不是圣人,万一哪天把持不住,不得去看守所吃老米饭?”

脑壳进水了吧,不对,应该是心虚了,社会经验丰富的张会国也不拆穿他,不屑道:“只要你有钱,还怕当不到官?”

车里只有两人,贾栋材也无所顾忌,傲然道:“蝈蝈,我们的经济是为政治服务的。我贾栋材还有大好前途,何必在乎眼前这点东西?”

哄鬼咧!

可张伟国又不得不承认,贾栋材说的也没错。只要爬得上去,就有那位置上的权利,岂是眼前这点东西能比拟的?

“蝈蝈,你是想投资吧?如果你有意的话,我让人把你的投资日期提前几天。

财务上的事,你也放心。我贾栋材说话算数的,月底就会向各位大股东公布财务状况,而且欢迎大股东们来检查财务。呵呵,不瞒你说,几个县领导都放了钱的,我敢做手脚吗?”

大股东这字眼接连出现,张伟国马上听出了潜台词,半是玩笑半认真道:“栋材,多大的投资才算大股东?还有,你们刚成立的公司里,准备了几个董事职位?”

这没什么好瞒的,贾栋材也早向领导们汇报过,他的打算就是5221,即社会资本5、国资委2、城郊林场2、石市乡1。换句话说,财政拨的那40万现金,以及统筹的40%工资就是股金;城郊林场这次的贷款扣去股金40万外,其余的都算拆借。

如此一来,既保证了政府和集体的利益,又保证了送出去的收据不会贬值。

张伟国被气乐了,鄙夷道:“嘴巴张得大咧,石市用不下50万的土地、花木入股都只占一成,岂不是基地要估值500万?”

确实有点过分了,但谈判嘛,谁不是漫天开价落地还钱?

“对啊,很优惠吧?”

张伟国被呛住了,如果不提这估值,条件确实很优惠。资金缺口由城郊林场借款,利益却分给了股东们,尤其是具名不详的社会资本。

“所以,你口口声声说要引进社会资本,却从不主动推介,更不去拉人头。”

那当然,基地前景未明时,贾栋材恨不得每个领导都来投钱,现在前景一片大好,实力不够的拉进来干什么?老张也就是占了现管的地利,要不然就他这级别,贾栋材根本不要他的资金。

“先说好来,你要是没意向就算了,要是投了钱就要出力的。公司是大家的,领导他们公务繁忙也就算了,莫非你们这些打短命的,都指望老子一个人忙前忙后?”

“有干股不?”

贾栋材心里一动,当即骂道:“你以为你是大领导?黄局长跟老子都老老实实投两万,你还想吃这萝卜水?”

“你觉得我老张嘴巴有那么大不?”

妈的,老子整了建行,还是没吓住农行这帮貔貅。

‘吱’的一声,贾栋材把车停在马路边,熄火、拉手刹。

第八十五章 城狐社鼠(完)

月色清冷,群山影影绰绰,一条灰白的公路逡巡其间。

酒意散去的贾栋材坐在熄了火的车里,叼着一支‘芙蓉王’吞云吐雾,脑壳里急速盘算着牌友的意思。按理说,领导收礼巴不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已经收了一万的朱行长还会通过张蝈蝈来再收一遍?

可是,如果不是朱行长贪得无厌,就凭张伟国这小小的企业股级干部,也敢向老子伸手要?

“蝈蝈,你什么意思?”

“你说呢?”

妈的,还真把老子当毛伢子是吧?

恼火的贾栋材摇开车窗,稍冷静冷静,不屑道:“蝈蝈,我能当林业局的副书记,林业改制完了还能继续当,那就肯定比你更聪明。

莫玩火哦,当心烧死你!”

平时称兄道弟的人如此不客气,副驾驶室里的张伟国也不高兴了,嘲讽道:“贾栋材,你这书记是你老婆**买来的?”

“说话客气些,莫以为我不晓得你老弟贩树,想吃牢饭是吧?”

你妈拉个逼,可贾栋材一翻脸,张伟国反而不敢发火。贾栋材不是一般的正科级,手上攒着四十把枪、五个检查站,新昌街上但凡吃木头饭的,谁敢得罪他?

“算了算了,老子怕你了。也不晓你这书记怎么当的,晓得什么叫农业贴息贷款不?”

贾栋材一愣,立即想起去年刘冬生弄了两万贴息贷款,还分了一万给他投在苗圃里。

“你的意思是?”

“农业贴息贷款,当然就是我们农行的,县城这么远,老表总不能跑县里去申请吧?懂我的意思了不?”

贾栋材大喜,有无息贷款,谁他妈的愿意出一年12%的利息?

“你有几多?”

“你要几多?”

贾栋材马上在脑壳里翻,他对口过分管农林水的卢县,当然知道新昌每年有500万的农业贴息贷款。

“你能给几多?”

狗屁不懂还称王称霸,不爽的张伟国眼睛看向窗外,没好气道:“今年还有50多万,明年又有500万,全要不?”

妈的,这货也太胆大了吧?

老子喜欢!

贾栋材立即变了脸,拿起扔在驾驶台上的烟盒,塞了支烟到张伟国嘴里,陪笑道:“蝈蝈,说说,说说。大家朋友一场,你也不好意思看着小弟成天发愁吧?”

“妈的,难怪人家说你是豺狗,面上翻得比狗还快。”

只要能办得成,随便怎么说撒,惫赖的贾栋材连忙帮他点火,没脸没臊道:“老子本来就是豺狗撒,说说。”

农业贴息贷款是中央为了支持农村发展农业机械化、建设农田水利而搞的,出发点当然是好的,但实际上存在太多的想当然。如果是在相对富庶的平原地区,老表拿着这贷款买农机、建水渠,当然是惠及民生的好事。可新昌县七山一水两分田,绝大部分农田都是东一块西一块,大型农机根本没什么鸟用,市面上又没什么小型农机,更不会发生缺水的问题。

“也就是说,我们这些林业县,农业贴息贷款都是有路子的人弄走了,对吧?”

“老弟,这笔钱是人行监管的,贷款人必须是当地农业户口,每户不能超过2万,并且要有等值的抵押物。你觉得在我们新昌,这样的条件,贷款还放得出去不?”

那是有点难度,不是嫡亲的父母兄弟,哪个老表会冒这风险帮你弄?看来黄局长和刘冬生他们的贷款,都是用父母的名义弄的。

如果贾栋材能鼓动各村把老表们组织起来,以发展苗木业为由把资金从银行里套出来,那这基地就建得快喽。即使老表不敢,村干部们还会不敢?

这年头,老表都越来越大胆,村上那帮干部更是胆大包天,只要有钱赚什么事不敢干?

想到这,贾栋材很痛快道:“蝈蝈,想要几多?”

“你觉得几多合适?”

贾栋材为难起来,县领导们尚且只占10万干股,农行的人怎么算?如果价码不够高,这帮钱老鼠会放在眼里?

拿不定主意的贾栋材思量半晌,迟疑道:“蝈蝈,你给我说实话,这事要办成,需要多少人经手?我们是朋友,我也不拐弯,没道理没出力的人也拿一份吧?”

“一正两副、办公室、信贷部……”

打住,要让他这算下去,二十个名单都打不住。

“少来,朱行长点了头,你们谁敢废话?”

“栋材,不是这样说的。你也是当一把手的人,莫非你吃了肉,你的手下不分些汤?”

老子还,还真不怪老子,要是刘冬生识相,老子也不至于完全架空他。

“行了,我定个盘子,你们自己去搞。”

“几多?”

“外头的朋友帮我们拉业务,我们给10%的提成。你们给我们贷款,我也给10%佣金,等于付了利息,这总对得住你们了吧?”

妈的,这家伙也太黑了,几百万就打发几十万?老子就是收礼,还不冒这风险咧!

“贾栋材,老子还真没看出来,你小子算盘珠子打得蛮响咧!”

这帮人也他妈的太贪了,贾栋材不满道:“那你想要几多?再多,我拿得出来不?”

“不要你拿,你只要告诉我,现在私人投了几多钱。”

脑壳转得快的贾栋材一愣,立即明白了对方想要什么,但他也不傻,张嘴便夸大三倍道:“现金22万3,收据60万。”

黑,地方上真他妈的黑,可贾栋材想都不想就报出数字,又由不得张伟国不信。

“这还黑?老子自己都是付的现金!要是不给领导干股,老子弄得来那四十万,还能让领导大力支持?”

妈的,收据都开出去了,莫非还收得回?张伟国暗骂了一句,沉吟道:“这样,明年开春生意还有这么好,那就收购股份,那五成对半劈。要是生意不好,利息给你打八折。”

这有什么不行,只要能搞到几百万贷款,贾栋材送他们几十万干股都愿意。

“行,贷款的事就归你们了哈。”

“行,我们来操作,你只要”

等等,贾栋材立即打断道:“蝈蝈,是你们去操作,跟我们没关系。”

“放屁,你不配合,我们怎么操作?”

那这事就搞不得了,两人凑在一起耍了几个月,贾栋材哪不清楚张伟国的德性?他敢保证,他想的是把村干部们拉进来,张伟国想的绝对是搞名堂,冒用老表的名义骗贷。

送红包、给提成是违纪,骗贷是犯罪,没有十足的好处,贾栋材哪会愿意为了公事冒这种险?

“笑话,你给领导开60万收据,就不怕被查?”

“笑话,老子又没往自己腰包里揣。再说了,几十万的小事,县里还帮我遮掩不了?”

蓝油油的票子就这么飞了?

张伟国不禁威胁道:“你不要贷款了?”

吓唬人咧,贾栋材坚决道:“我宁愿不要!我早就说了,坐牢的事我不干。”

“那你想要几多?”

不要,要想把那么大一笔款子套出来,最少要经五六个人的手,万一漏了出去,谁都跑不了。贾栋材还有大好前途,哪会要这种咬手的钱?

“蝈蝈,莫嫌老弟嘴多。你年纪比我大,这些事未必有我懂,领导有需要时会哄着我们卖命,用不上了扔起来跟扔抹布样。

你自己也想想,现在基地没发展起来,你们多占些就多占些,以后发展起来了呢?不多拖些人进来,这一届领导得了好处不会作声,下一届呢?领导们可以拍屁股走人,我们是要在新昌讨生活的。”

贾栋材前面的话,张伟国当放屁,后面的话更是当放屁。有机会的时候不搂一把,莫非还等退了休来后悔?

“癫佬!”

张伟国冷笑一声,嘲讽道:“贾栋材,如果有人出一百万收购基地50%股份,你觉得县里会同意不?”

贾栋材吓了一跳,立即有些慌了,如果真有人愿意出一百万,县里肯定会同意。即使不算领导们手里的收据值钱了,单一百万的资金都能加速基地建设,书记、县长还会不同意?

如果基地的主导权落到这帮孙子手里,以后还不得看他们脸色?

可贾栋材能爬到这个位置,也不是靠溜须拍马,稍一稳定心神,立即嘲讽道:“蝈蝈,莫吹牛皮了。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吹吹拍拍的事你们在行,换成实打实的工作,你们哪个嚼得烂?”

张伟国被呛住了,他和朱行长想入股基地,就是看中了贾栋材的能力。场面上的关系摆得平,服得了众,还趟得开销路,换成其他人来试试?不说别的,有几个领导干部能陪着工人加通宵班,还夜夜来送宵夜?

沉默一阵,张伟国幽幽道:“栋材,要是有人收购了这么多股份,又向县里要求你继续主事呢?莫跟我说,你敢撂挑子,象你这种一心想往上爬的人,领导放个屁都是香的,还敢不服从?”

对方也心虚,贾栋材也上心里一松,嘲弄道:“那又不是我们刚才说的,我不管你们的钱怎么来,只要我不冒风险就行?”

“操,你不进来,我们放心?”

“操,捅了你们的屁股,老子有什么好处?莫非你们还能跟我抢位子?”

一直在想拖贾栋材下水的张伟国愣住了,即使贾栋材不参与,也是基地的主事人,基地出了问题,他能落着好?最多也就是牵连不到他,该受的处分照样不少。

想到这,张伟国不禁大喜,连忙道:“要的,我就说你只愿两成半,我争到了三成。还有,你把苏小姐的电话给我,行不?”

这有什么不行的?多半成少半成跟老子有毛关系,只要不把老子拖下水就行,贾栋材痛快道:“行,反正我装瞎子、聋子,你们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关我屁事。”

话是这么说,但不给人家好处,张伟国也不放心,连忙道:“栋材,丑话说在前头,财务监管的事我会认真搞的,你吃两包烟、招待几餐饭、报些不好报的发票都没问题,但不要搞名堂。”

难怪朱行长要求要监管财务,贾栋材乐了,指着自己的鼻子,自嘲道:“老子是大公无私的优秀党员咧,连修车加油都没在场里开支!”

“你就吹吧,凭你的工资买得起这块表?”

贾栋材伸手比了个王八状,得意道:“以后你去翻账,老子乱嚼了是这个”。

“真的?”

贾栋材把车重新打着,好笑道:“你莫忘记了,我还是林业局副书记,分管森林公安、木材检查站,这些小账还要在叫花子窝样的场里开销?”

贾栋材能这么说,人情练达的张伟国不会那么办,连忙道:“要的,那你以后继续在那边开销,我这边也给你开销一份。给公家做事,没道理私人吃亏撒。”

讲究人咧,贾栋材大乐。

“要的,财务的事你去跟老谢商量,我只会看账不会做。反正我就一点,我们吃点喝点没什么,领导们也会体谅,千万莫乱搂。”

听出话音的张伟国也大喜,连忙答应道:“你放心,哥哥没那么不讲究,号码呢?”

贾栋材掏出手机,翻出苏晓青的电话号码让他抄,还特意帮他打了个电话。

“晓青,老张是我兄弟,他有点事找你帮忙。”

说完,贾栋材就把手机递给了张伟国,自己下车去撒尿、抽烟。他相信,以苏晓青的精明,不从这伙钱老鼠身上咬块肉下来才有鬼。当官嘛,就得这样当,风险别人担着,好处自己拿着咧。

第八十六章 上下一日百战(一)

深冬的清晨,寒风凛冽。

平时还算顺畅的320国道突然变得拥堵,各类卡车排起了足有上千米的长龙。那些牛皮轰轰的司机也老实,连喇叭都不敢按,老老实实地在交警的疏导下慢慢往前开。

今天有领导亲自带头,执勤的交警倒没什么怨言,都规规矩矩地疏导交通,指挥着络绎不绝的手扶拖拉机、龙马车、三轮摩托车,把一棵棵各色花木拖进国道边的田里,然后在工人的指挥下卸货、移植。

“席大,辛苦了,要不要吃包子?全是自己做的。”

正背风点烟的席大队长扭头一看,见是县里的红人贾栋材开着辆三轮摩托,瞟了眼车厢里的大保温桶,皮笑肉不笑道:“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撒,我们漆局说了,全局上下要加强政治理论学习,每个月要交一篇思想汇报咧。”

唉,搞残一个,得罪一大片。热脸贴了冷屁股的贾栋材也法子,害得人家每个月都要写思想汇报,还不让人家泄个火?

“呵呵,那你们忙”,呵着白雾的确贾栋材打了个哈哈,将车龙头一拐,把装着几十号人的早餐的三轮摩托开上了机耕道。

“呸”,吃了一嘴黑烟的席大队长啐了一口,可值勤的一帮小交警,倒是很佩服贾栋材这位年轻的领导。能搞得起这么大场面是本事,能率先垂范是作风过硬,推荐起干部来更是公平得很。青伢子、东伢子查黑货卖力,就全部成了副科级,哪象他们七八年都原地不动?

“这算什么?晓得城郊林场阳历年发几多不?”

“几多?”

眼睛偷瞄领导的干警伸出根手指,小声道:“普工一千,干部至少一千五。”

一千是不多,比队里还少二百,可城郊林场二百多号人,这力度就有点吓人咧。

当然吓人,过个元旦就发两三个月工资。半个小时后,来视察接待准备工作的罗书记,就对贾栋材这样的搞法进行严肃批评,当场把这黑大个批得辩解不是,解释更不是。

唉,老罗进退失据喽,刚当上董事长的卢副县长暗笑,却没有出声帮着解释,反倒是没时间管基地的李县长皱了皱眉头,小声道:“书记,银行只给他贷60万。”

见老板如此仗义,贾栋材不禁心里一暖,也不禁对本该帮自己解释的卢副县长深感失望。

可担心接待任务的罗书记没转过弯来,一听李县长还帮着辩解,脸色顿时更黑,不满道:“60万?他光发奖金都发了20几万!”

80万就是60万,不给工人发工资,谁会卖命干?就那60万,要扩大规模又要建起这一片房子,真以为小贾他们是牛马?

暗生不满的李县长坚持道:“书记,场里发的是股份,不是现金。”

哦,手里只有60万现金,规模却扩大了近一倍,还建这么多房子?基层经验丰富的罗书记立即意识到批错了人,这才脸色好了点,冲受了委屈也不分辩的贾栋材点点头,语气温和了一点道:“小贾,要抓紧时间,宁愿现在累一点,也不要事到临头抓了瞎。”

贾栋材连忙微微躬身,恭敬道:“坚决落实书记指示。”

这小伙子是真不错,难怪卫国对他信任有嘉,满意了的罗书记又点了点头,吩咐道:“嗯,宾馆的环境整治要加快速度,务必在27号之前焕然一新。”

“吴局已经安排园林所额外准备2000盆花卉,27号早晨六点开始种植、摆放,保证八点之前清理好场面。”

唉,还是动手慢了,早知道书记、专员他们会来视察,上次就该让这小子帮小赵拾掇拾掇。罗书记遗憾地点点头,吩咐道:“你办事稳妥又懂行,这事你去办,务必万无一失。”

这不是让我去得罪人吗,可书记已经下了指示,贾栋材只好瞄了眼分管城建的王副县长和吴局长,为难道:“是,我等下去园林所一趟”。

“嗯”

大家走出还凌乱不堪的新房,来到堆积着各种建筑材料的晒谷坪里,看着工人们忙忙碌碌,罗书记脸色好看多了,夸奖道:“栋材,干得不错,能按时完工吗?”

“谢谢书记夸奖,我们是三班倒,预计能提前四五天完工。哦,对了,江义,江义。”

正调制染料的江义连忙小跑过来,激动得看向县领导们,贾栋材向书记旁边的赵常务陪笑道:“常务,真对不起。设计我在行,施工还真不怎么的,要是没江义同志帮忙,我脑壳都会生疼。”

“没事,都是为了工作嘛。”

赵常务笑着回了一句,又笑道:“书记,我觉得小贾同志非常不错,组织上可以考虑推荐他为副处级后备干部。不是我说,现在的干部实心任事的太少了。”

妈的,老子挖你祖坟了?

帮着黄局长引荐的贾栋材气得脸色发青,脸上带笑的罗书记、李县长也暗自不满。这哪是推荐干部,分明是想捧杀,你自己不愿出面,他请了卢德铭去银行协调交涉,把事情办成了还有错?

这一次,见书记、县长脸上都有不快之色,卢副县长终于出手相助了,抢在李县长说话之前,插话道:“书记,我觉得常务说的没错。现在的部门、乡镇主官撒泼打赖拿手得很,踢起皮球来更是行家里手,我们就要重用小贾这样优秀的年轻干部,给年轻干部们树立一个标杆,激励他们去建功立业。”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推荐和重用是两个概念,但在某种场合又是一个意思。如果书记认为是一个意思,这小年轻说不好就会越过数十位正科级领导,抢先占据晋升副县级的先机。

可这位刚附和常务的卢副县长话锋一转,笑道:“比如驻沪办事处的黎冬同志就表现非常出色,两三个月就谈下了七百多万的业务,一个人顶得上半个水泥厂了。

书记,对于黎冬那样的优秀干部,我们不能再无端压制了。我们新昌要获得跨越式的发展,就要大力提拔重用这样的年轻人,鼓励他们去闯出条路来!”

这话如刀子,来回在赵常务的脸上削,削得这位连书记、县长都顾忌三分的座地虎勃然变色,却放不出个闷屁。也削得在场的领导干部们心里一凛,以赵常务的脾气,以后两人有得耍,就是不知新常务压不压得住老常务。

唯有罗书记大喜过望,急声道:“栋材,项目能尽快落地吗?”

妈的,总算平时没白烧香,欣喜的贾栋材连忙上前两步,央求道:“书记,能给个帽子不?女子人都是斤斤计较的,要是她立了功,没得到奖赏,还不得给我磨洋工?”

作为班长,罗书记当然认识黎冬,清楚那疯女人的德性,可谁让那女人跑得下业务、拉得来投资呢?

不过,在这关键时刻,罗书记不想得罪赵常务,免得考察的时候节外生枝,推脱道:“她是政府那边的人吧,你去找卫国同志汇报,务必要让项目尽快落地。”

“好的”,贾栋材连忙答应,以老板的大气,还会不同意赏顶副科级的小帽子?

呵呵,什么叫领导威信?

就是能护着下面的人,又能帮下面的人谋前途!

只要能办到这两点,平时你训这个、骂那个都没事,下面的人还会说领导有原则、有魄力。要是护不住手下,又推荐不了干部,你骂个人试试?

第八十七章 上下一日百战(二)

大山脚下,白墙黑瓦的三重院落已然成型,四周刚移植的花木、还未完全建成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不得不说,贾栋材的设计水平不错,江义的施工能力也很强。短短二十天的时间,愣是让他们在狭窄的山谷里,凭空建起一片微缩版的园林。

前来视察的领导们四下转了一圈,又听完贾栋材的详细汇报,终于对这个新的亮点工作有了底气。即使刚才发作卢副县长越权的赵常务,都不得不承认,贾栋材这小子心机是深了些,但执行力超强,在年轻干部里可谓凤毛麟角。

来挑刺的赵常务尚且还算满意,其他领导就更满意。

临上车时,罗书记主动与场里的干部们握了一圈手,满意道:“栋材,再辛苦半个月,要做到万无一失。”

“是”,恭敬的贾栋材帮书记拉开车门,又帮他护着头,待领导上了车,再将车门轻轻关上,与一干下属挥手恭送领导们。

这小子还真他妈的成精了咧!

没跟着大部队一起走的卢副县长,等车队消失在机耕道上,一脚踹在贾栋材的屁股上,笑骂道:“行了,行了,装个样子就算了。没看出来咧,你搞面子功夫有一套嘛。”

下属们见卢副县长与领导如此亲热,不禁心头一喜,这可是将来的常务咧。书记跟李县长关系那么好,又跟常务关系这么铁,以后推荐干部还不是轻轻松松。

可是,被领导轻踹的贾栋材心里面却没了以前那种亲热,脸上笑着拍了拍屁股,言不由衷道:“卢县,您老人家是大领导,不晓得我们这些部门头头的苦。不把书记的马屁拍高兴来,这些短命鬼有进步的机会?

散了散了,老陈去搞几只土鸡,我们再好好拍拍卢大领导的马屁。等领导当了常务,你们好去送礼要提拔咧。”

这小子,没觉察出贾栋材异样的卢副县长笑了起来,指了指正在给栏杆涂仿松木涂料的山间小道,示意两人去山上走一走。

没一会,两人来到了半山腰新修的木亭子里。这亭子用带皮的杉木建的,顶上盖的还是茅草,说它简陋也确实简陋,可要说它很雅致也行,反正看起来有那么几分古意。

裹着大衣的卢常务站在亭子里,眺望着山下已然蔚为壮观的花木基地,非常满意这位心腹干将的执行力,笑道:“跟我说说,你怎么一边收购花木,还能有资金修个小园子出来。”

唉,领导太精明了也不好,当下属的在他面前无所遁形。贾栋材看了下左右,连忙汇报定金的事,他太清楚这位领导的脾气,虽然从不干涉基地的建设,但那双小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刚听几句,卢副县长就吓了一跳,合着这小子玩的全是障眼法。还不等贾栋材汇报完,卢副县长的脸上阴沉下来,这要是让老表们知道了,还不得闹翻天?

贾栋材见领导脸色变了,连忙叫苦道:“卢县,我也是没办法,事要做又没钱,不得已而已。”

妈的,吃了豹子胆咧!

火冒三丈的卢副县长也看了下左右,厉声训斥道:“你脑壳进水了!”

操,还真被黄局长说中了,领导这种生物就是压着你要政绩,出了问题又诿过于下。还好老子聪明,没跟你说银行的事,否则迟早被你当替死鬼。

突然心生不满的贾栋材束手而立,等卢副县长发作完了,连忙小声道:“卢县,问题不大的。蛇无头不行,只要稳住村上的人,再莫拖那帮刺头的钱,没人带头,老表就闹不起来。

等明年有了单子来,我就马上给老表们结账,老表们纯朴,只要看到我们在实心帮他们致富,不会过分为难我们的。”

妈的,真是胆大包天!

老罗想出政绩,关你一个小小的正科级屁事,还用着你这样舔沟子?

自从当了官后,还没哪个领导这么骂过贾栋材,他不禁也来火了,绵里藏针道:“卢县,那是书记和县长的共同指示。”

被下属顶撞了,卢副县长的脸色当即发黑,可事情已经成了这样,挂名董事长的他也只能认了,犹豫一阵后,小声吩咐道:“哪怕不赚钱,明年都要拉几百万业务,把这事尽快处理掉!”

这样就怕了?不知不觉中,贾栋材对这位即将担任常务的县领导没了敬畏,趁机道:“卢县,黎冬的事您要上紧,那女人没那么好说话。”

废话,那疯女人好说话,能把常务一家人搞得灰头土脸?

黑着脸的卢副县长算是被贾栋材架在了火上烤,没好气道:“你去跟李卫国汇报,我去跟高彬打招呼,争取这次提拔。”

“哦”。

发完火的卢副县长冷静了一阵,缓和了点语气,指示道:“你要稳住,局面是打开了,但行业不景气要持续多久,你这主事的人要脑壳清楚,作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栋材,我们要敢冒险,但一定不能脑壳发热,去冒没必要的风险。尤其是老表的事,更不能马虎,万一搞出了群体事件,谁都保不住你。”

“是”,贾栋材连忙答应,保证以后不会再这么莽撞。

有这觉悟就好,卢副县长稍稍气消,继续道:“你那实验室筹备得怎么样了?”

唉,幸好有那事吊着,要不然今天非被批死,贾栋材连忙汇报道:“人员培训也差不多了,不会耽误时间的。嘿嘿嘿,有几样精密设备需要进口,我想请朋友淘点旧货,新的太贵了。”

稍高兴些的卢副县长主动发了支烟,夸奖道:“嗯,不错,有这个觉悟就好。做人、做事要大气,但不能铺张浪费,省下来的就是纯利润。”

这一次,贾栋材没再把卢副县长的夸奖当回事,刚才书记发火时他不替自己出头,等看出书记不快了,却敢跟还没卸任的常务对呛。这样的领导,万一日后自己真有事,会象李县长那样仗义执言?

“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家小业小,经不起折腾。这次要不是书记和老板压着,我也不会这么蛮干。”

贾栋材应付式的附和,在年轻的掩护色下,让这位颇为自负的卢副县长相信了,吩咐道:“栋材,我们现在的资金压力太大,该想办法引进社会资金了。”

贾栋材吓了一跳,还以为银行的事他知道了,可再一琢磨,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朱行长、张伟国仅从流水就能看出基地的潜力,同样精明的卢副县长又能看不出来?

新昌经济落后,有钱人不多,建城却是经济大县,民营企业老板多得很,单运输协会的实力都不可小觑。恐怕领导同志不是单纯想引入社会投资,而是想鹊巢鸠占。贾栋材去过建城运输协会帮朋友办事,知道那家协会名为行业协会,其实是民间资本与权力的结合,而这位卢副县长就是主脑人物。

电光火石间,贾栋材把可能的利弊捋了一遍,婉拒道:“卢县,石市乡的投入不下50万,却只占公司10%的股份,还会有人愿意投资?”

卢副县长立即皱起了眉头,不悦道:“他们不是只投30万吗?”

只要你敢认500万的估值,老子就敢不要张蝈蝈的贷款。若是你还敢拉人来投资,老子就敢半年之内再负债500万,让你们捡块鸡肋啃啃,贾栋材佯装犹豫一会,故意忽略了乡干部们的那十万,小声道:“另外还有20万没在他们名下。”

对照自己只收到这小子退回来的5000元和收据,精明的卢副县长终于犯了与高彬一样的错误,立即认为李红雯根本没把他这常委副县长放在眼里。

可贾栋材见领导迟疑了,突然想起一件事,基地是李县长的首倡,自己也是李县长亲自点的将。

换句话说,这个花木基地其实是李县长的地盘,卢副县长不过是协助县长分管而已。莫非他认为一个未来的常务副县长,还有资格觊觎主要领导的地盘?或者说他觉得,自己这位由李县长亲手提拔的干部,能从主要领导的船上下来,投奔他这个还没正式上任的常务副县长?

犹豫半晌,贾栋材还是好意提醒道:“卢县,基地是李县亲自拍板的,您向他汇报过没有?”

“废话,没向他汇报,我会来找你?”

贾栋材不作声了,他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愣头青,而且因为不在局中反而看得更清楚。

第八十八章 上下一日百战(三)

转眼间,来调研的地委王书记来了,又打道回府了。

两天的一夜调研,这位书记同志对新昌的情况非常满意,尤其是与几个死气沉沉的邻县相比。林业改革推进迅速、平稳,新建的花木基地发展前景喜人,再次证明他对罗志平同志的评价是正确的,这位同志既擅长把握大局又善于搞经济。

虽未得到领导的明确表示,但从领导只字片语中得到启示的罗书记大喜过望。送走领导一行后,罗书记随即召开常委会,一来是贯彻落实领导的指示精神,二来是讨论人事调整。

这一次,罗书记对关键时候施以援手的李县长投桃报李,政府这边的人事意见得到了县委的充分尊重。比如政府办常务副主任毛建军同志调任县委办党组书记,随时准备接余主任的班。刚当几个月乡长的杨鹏同志,被任命为县政府办党组书记,随时准备接高主任的班。再比如远在沪市的黎冬同志,被任命为驻沪办主任兼县政府办副主任,正式跨入科级干部序列。

这样的人事安排,除了黎冬那个办公室副主任不作数外,等于是给未来的县长埋了颗定时炸弹。如果新县长积极配合县委工作,两办主任将充当主要领导之间的沟通桥梁,既维护了书记的权威,又维护了新县长的威信;不配合,就会象当年蒋副县长当办公室主任那样,新县长的政令连办公室都出不了。

作为最大的功臣,林业局也获得了嘉奖,由县委向地委申报集体二等功;局办主任王春生同志被任命为局党委委员,林政股股长冯援朝同志被任命为副主任科员,城郊林场场办主任陈勇同志被任命为副场长……;森林公安分局政委游茂生同志改任分局长、林业局党委委员,副分局长林长青同志改任政委,副政委刘卫东同志改任副科级副局长。

唯有劳苦功高的贾栋材同志,除了个还没批下来的集体二等功外,连根毛都没捞到。王书记在林业局调研时,他跟在一干县领导屁股后头凑数,主汇报的是罗书记,补充汇报的是李县长;王书记去基地参观时,主汇报的还是罗书记,补充汇报的还是李县长,他这城郊林场书记兼总经理连句话都说不上。

知道规矩的贾栋材也知足,这种场合当然是主要领导汇报,哪有他们这些下属露脸的份。想当初,向方政委呈报黎老陵园设计方案时,也是当时的郭书记主汇报、王专员补充汇报,书记和县长都陪坐在旁边,而黄局长因为是可能的实际主持者,才捞了个陪坐的资格。

“你倒是想得蛮开哈”。

卢副县长的嘲讽,倒让陪领导聊天的贾栋材嘿然而乐,他估摸着这位领导同志曾经奢望过,奈何书记、县长压根就没考虑过杨副书记也在调研领导里。

嘿嘿嘿,换成他贾栋材,也不可能让钟仪或陈勇,甚至是刘冬生直接向书记、县长汇报。如果他们三人胆敢越过他贾栋材,肯定一汇报回来就会被调整分工,把他们发落到场部去守办公室。

“行了,不说这事了。投资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考虑过鬼,非但没有考虑,贾栋材还绕过卢副县长向高主任以聊天的方式汇报过,表示反对引入邻县资金,只接受本地人或江浙客商的投资。如果不是顾忌着卢副县长即将当常务,他会绕过高主任直接向老板表达不满,当初说好让他全权负责,现在又说话不算数了?

“卢县,现在情况有变化了。”

特意来基地一趟的卢副县长皱起了眉头,贾栋材连忙起身把办公室门给关了,坐回来小声道:“黎冬绕过我打电话向高主任汇报工作,啰里啰嗦了一大通,主要问两个事。如果她招商成功,县里能不能兑现奖励;如果兑现,办事处如何与办公室分成。”

卢副县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随即又迅速消逝,疑惑道:“她能找到投资商?”

“呵呵,我估计是她姐夫的关系,她要是有那本事,何至于被扔到园林所几年都爬不出来?”

推荐黎冬升任沪市办副主任的正是贾栋材,推荐、运作她转正的也是他,现在他用这种不屑的语气,很容易让卢副县长相信了,因为这小子实在是太年轻。卢副县长自认是少年老成,但在贾栋材这个年纪,还只会看领导眼色行事,根本不敢有任何忤逆的想法。

“高彬怎么说?”

贾栋材见卢副县长如此急切,那种莫名其妙的轻视感又涌上心头,突然怀疑建城那个运输协会,到底是不是这位县领导的手笔。连自己都能权衡出利弊的事,他能当到常委副县长还会不知问题严重?

“说了两个意见。一是接受社会资本要利于发展,二是谁控股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家公司是新昌的,要为新昌的经济发展作出应有的贡献。”

说到这里,敬畏之心消失殆尽的贾栋材瞟了眼窗外,压低声音道:“卢县,我明白你的意思,关键是江浙那边。他们掌握了销路,提出来入股公司,我们能不优先考虑他们?

我先表个态哈,我个人无所谓,如果不让我当总经理,我马上回去当我的书记。说实话,上个月我还跟李县长汇报过,要是有可能的话,我想基地上了正轨后退出来,请两年假去读研。”

懂行的走人,这公司还搞毛啊?

卢副县长大急,小声训斥道:“你脑壳短路了!”

仗着自己够年轻,跟这位领导的关系也还不错,贾栋材把上次给李县长的理由又搬了出来。

“经我的手已经送出去三十几万,现在您和李县长能护着我,你们走了之后呢?说句不好听的,李县长当了书记也只能呆五年,莫非您还能在我们新昌当县长、书记?要是没人护着,我自己又不识趣的话,迟早去纪委报道。

再说了,我已经是正科,莫非四五年之内还能当副县长不成?既然当不到,我还不如申请调岗,去哪个乡镇补齐履历来。”

贾栋材话中一再出现的‘李县长’,终于让想赶在班子分工大调整之前低价收购公司股份的卢副县长意识到,这小子并不象表面上那么恭顺,这是在用李县长压自己。

权衡片刻之后,卢副县长坦诚道:“栋材,不要多心,你要晓得一件事,公司不比机关单位,不可能出现外行领导内行的事。这几个月来,除了资金、账目方面的工作,我这董事长过问过什么吗?”

暂时没有,但以后呢?

吃过亏的贾栋材不会把宝押在领导的允诺上,以他跟黄大局长的关系,尚且时不时得敲打他一二,又何况是地位高他数级的卢副县长?

“卢县,我明白您的意思,关键是黎冬那边能开出什么条件。如果双方条件相差不远,跟谁合作,根本不是我能决定的。”

见贾栋材一再推诿,卢副县长脸上阴晴不定,最终还是没强压。不为别的,只为他在老领导面前夸了海口,哪怕拼着几年亏本,也要把离体快繁技术搞出来。

</br>

</br>

第八十九章 上下一日百战(四)

年关年关,过年过关。

靠着一点老面子,李县长到曾任职过的清江县借了600万,总算是把全县干职工拖了三个月的工资补发下去了,剩下的三瓜两枣全预留给了人大、政协,准备年后开“两会”。

在年前最后一次县政府常务会议上,手背上还留有针孔的李县长一脸倦色,当着所有乡镇场一把手们的面,苦笑道:“各位,书记和我这几年来,借遍了以前搭过班子的老领导、老伙计。为了给县直单位、老师补发工资,我昨夜醉得在医院里打点滴,但县里再难也没动明年造林的钱。

我老李也知道各位的难处,有几个乡镇连工资都只发到八月份,但又有什么办法呢?长江防护林是政治任务,县里能挤出来的钱只有这么多了,只好拜托各位了。

好了,新民留一下,散会吧。对了,还有栋材留下。”

一阵桌椅板凳挪动声后,参会的乡镇场领导、列席的办公室科级干部们出了会议室,贾栋材把会议室门给关了。在李县长的示意下,贾栋材又拎了三把椅子,两把放到椭圆形会议桌前让高主任、黄局长坐,自己坐到李县长的身后。

“罗书记让我通报大家两件事,一是省委组织部考察组马上下来,我估计老罗要升任行署副专员,还很有可能入常。

二是地委决定由我接任书记一职,并暂代县长一职。”

有点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短短两个月内,新昌就完成了林业改革,又搞了个花木基地的亮点工作,而其他六个林业县都还在扯皮。正好行署的孙副专员上调省计委,把位子给空出来了,资格、政绩都不差的罗书记不升,谁升?

“估计小年左右,地委的考察组也会下来,主要是考察老赵、德铭、蒋伟、老余和高彬。大家都是当领导的人,要顾大局讲政治,不要让组织上为难。”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书记要高升,临走前安排好老余很正常,县长升书记,走之前安排好老高也正常。端坐在李县长背后的贾栋材却立即看向黄局长,如果余主任当了副县长,他怎么办?

可黄局长坐得纹丝不动,脸上除了有些发青外,一点表情波澜都没有。有过一次马失前蹄,黄局长也看透了领导的虚伪,用得着你的时候是块宝,用不着了就是根草。这时,黄局长突然有些后悔,后悔不该服从书记的命令快速推进林业改革,结果把人家推上了党和国家的高级干部序列,却给自己留下个烂摊子。

“还有件事,要和大家通报一下。经地委同意,新民同志任县长助理、政府党组成员,年后由县委直接任命。班子分工先微调,他除了兼任林业局局长外,把工口全部划给他,其余的分工等新县长来定。“

刚才还黯然的黄局长稍感安慰,县长助理这个职衔是刚兴起来的,级别可是副处也可是正科。虽说他这县长助理将由县委直接任命,但也等于是说只要政府这边空出位子来,比如时县长后年退二线,他黄新民就能顺势接任。

然而,受过挫折的黄局长仍然一副面无表情,摆明是对这安排很不满意。贾栋材从他这学到很多,他也从贾栋材那悟到一招,关键时刻就要能争敢抢,也不要把领导太当回事。吃了亏,你不给领导摆脸色,下次有机会的时候会第一时间想到你?

黄局长这副无动于衷的表情,落在李县长眼里,不禁颇有几分无奈。李县长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领导,很能理解这种失望,可这种事又不便安慰,只好岔开话题道:”现在有件事要商量一下,德铭前几天向我汇报,说是建城有几个老板有意投资花木基地。正好驻沪办那边也有消息过来,大家商量一下怎么接洽。高彬,介绍一下情况。”

“好的”,坐在倒数第二的高主任连忙汇报情况。

建城的老板提出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将目前的花木基地进行估值,然后以现金的形式收购一定股份,但要求监管财务,倒是驻沪办那边转达的条件有些出人意料。

“提出合作要求的老板叫柳雄,杭城宏图园艺公司的副总经理,宏图公司在当地属中型园艺公司,资产超过三千万。出于谨慎,办公室致函了当地工商部门,确认了他的身份和公司规模。柳雄先生来过我们这收购花木,但提出合作要求的并不是宏图公司,而是另外一家新成立的宏远公司,据说是宏远公司控股的。”

汇报到这,高主任顿了一顿,给领导们一个充分消化的时间,继续道:“这家名叫宏远的园艺公司向我们提出两个项目的合作,一是由他们投资25万,我们城郊林场提供场地、人力,建立一个实验室用于研发廉价离体快繁技术。二是以50万现金、每年不少于600万的采购业务、三年内提供500万的商业贷款为条件,收购花木投资有限公司49%的股份。

各位领导,今天就腊月了,请大家尽快定个调子。要不然,拖到开春后,小贾他们的工作就被动了。”

这可是大好事咧!

几位县领导不禁面带喜色,立即看向圆桌正中的李县长,连不满贾栋材不服从领导指示的卢副县长都暗喜。可稍一回神,卢副县长不禁脸色发黑,这哪是喜事,分明是贾栋材在越级报告!

一干同僚的神色都落在李县长眼里,不禁对坐在自己身后的贾栋材颇有几分失望,“栋材,你的意见呢?”

本就是张伟国他们搞的名堂,贾栋材当然无意见,但再无意见也要发表意见,否则不就显得他没水平?

“各位领导,我个人倾向驻沪办转达的合作意向,但对方提出三年内提供500万商业贷款,我认为这值得商榷。以我们目前的发展速度,未来是否需要这500万贷款?如果不需要,这一条就是多余的,对方等于只付出50万现金和销售渠道,并且不同意取消销售提成,就拿走了公司49%的股份。

当然,我们的资金链确实紧张,也确实需要引入有销售能力的合作伙伴,所以我个人原则上同意接受对方的投资,但必须在条款中加上三条。一是公司享有独立的销售权。只有在对方的收购价高于公司其他客户的收购价时,对方才享有优先权。

二是必须实行总经理负责制,由总经理负责公司的具体运营,由董事会而非董事长来规划公司的发展方向。

三是如果对方不取消销售提成,公司估值必须按净资产算,他们有渠道,我们还有资源和规模呢。

各位领导,看似对方只占49%的股份,但他们的股份是集中的,而我们的51%是相对分散的。更重要的是,我们建立这家公司,目的是发展一个新的产业,而不仅仅是为了赚钱。山上的资源是有限的,而且也不止我们新昌有资源,如果想获得可持续性发展,必须立足于现有条件进行技术研发,用技术壁垒保证我们的领先位置。”

不愧是二十啷当就能独挡一面的家伙,这水平比一般的乡镇主官还高,争权都争得堂而皇之咧,县领导们都暗暗点头。回过神来的卢副县长却颇为恼怒,话里有话道:“我赞同栋材的意见,对方是商人不是慈善家,有钱赚就会来,没钱赚就会跑。如果仅是盯着眼前这点蝇头小利,这样的投资我们不要也罢。

我个人认为,既然栋材同志这么有信心,完全可以依靠自身的积累实现跨越式发展嘛。难道说,新昌出现一家土生土长的企业难道不好吗?”

两人的意见分歧如此大?几位不知情的县领导面面相觑,猜出点内情的李县长犹豫了一下,扭头道:“老赵呢?”

赵常务不知道贾栋才跟卢德铭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他很清楚新昌要发展,靠卢德铭这样的外来户是不行的。沉吟片刻后,赵常务决定帮贾栋材这心机小子一把。

“栋材同志向我汇报过公司的情况,我认为他的想法和做法都比较妥当。

不是我老赵说话直,现在的干部啊,吹牛拍马个个在行,做起事来拈轻怕重,生怕自己吃了亏,象黄新民、贾栋材这样勇挑重担的年轻干部已经不多了。要是我们多几个象他们这样的年轻干部,水泥厂、胶合板厂那样的烂摊子早收拾干净了,至于每年财政补贴上千万?”

几位县领导微微一愣,常务表扬小贾还正常,谁让这小子有本事、懂规矩、还处处跟领导透着亲热呢,可表扬黄大仙简直是破天荒咧。这么多年来,常务可是一有机会就给黄大仙穿小鞋,生怕人家没鞋穿咧。

根基深厚的赵常务表完态,狐疑的王副县长他们见主要领导又连连点头,也连忙附和称是。

即将入常的蒋县更为直接道:“老板,我个人认为,企业不同于机关单位,商机稍纵即逝,不能再搞外行领导内行那一套。现在的情况表明,小贾同志完全有能力挑起大梁,那就让他董事长、总经理一肩挑,全权负责与客商的谈判。”

卢副县长当即脸色发黑,他终于意识到,随着罗书记的高升和老赵的退隐、蒋伟的入常,他的地位也变得微妙起来。

第九十章 上下一日百战(完)

简朴的办公室里烟雾燎绕,面相威严的李县长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玩味地打量着站得笔挺的贾栋材。

刚开始,李县长还以为这小子通过黎冬的关系,在江浙沪找了家颇有实力的投资商,但从今天会议上的情况来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也怪他太忙,又怕新县长来后会瞎指挥,没来得及仔细问一问高彬,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匆促征询大家的意见。

“说说,你们现在是三国演义呢?还是汉楚争霸?”

一听老板的语气,贾栋材顿时松了口气,连忙凑趣道:“联吴抗魏,联吴抗魏。”

抗魏而非抗曹,这事就有点意思了。从贾栋材想方设法绕过高彬向他单独汇报工作起,李县长就没把这年轻人当普通年轻干部看过,后来的事也证明了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这小子看似忠厚实则颇有心机,城府比一般的中年人还更深。

“说来听听。”

纸是包不住火的,从决定支使黎冬打电话回来,贾栋材就只想着绕过卢副县长,没想着欺瞒老板。不客气的说,这种事只有稍留心点,总能看出其中的蹊跷,况且老板能爬到这个级别,岂是他能糊弄的?

把话说得难听点,若是老板起了疑心,真相如何还重要吗?

“老板,情非得己。”

李县长的眉头习惯性地皱起来了,如果事情如他推断的那样,预定的班子分工就要微调了。花木基地是全县的亮点工作,也是他李某人的政绩,更是探讨地方政府融资的实验田,不可能容忍有人乱伸手。

“说”

不好明说,但拐着弯说,老板也能听得懂。

贾栋材隐晦地汇报完,尤其是刻意提起农业免息贷款的事,李县长哪不清楚里面的门道?

不过,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即使贾栋材再坦诚,李县长就必须知道他卷没卷进去,卷进去有多深。

“没有,我同意的前提条件就是不参与。老板,如果我想赚钱,就会光明正大得赚,不会去触犯法律。”

李县长压根不信,如果他在贾栋材这年纪,有这样的机会能不动心吗?答案是否定的,即使是现在,如果是数以十万计的钱财,他也一样会动心。也正因为这种推己及人的性格,李县长对下属们都很宽容,但凡事要有度。

“真的?”

这种怀疑的语气,贾栋材能听得出来,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现在理解了那帮乡镇主官,若不恬着脸皮撒泼打赖,还真会被领导们玩死。

“老板,说不动心是假话,但我能克制住。现在还好,虽然公司账上时不时得有点钱,但赚得快花得更快。等到公司账上有大量资金闲置时,我真不敢保证还能忍得住,尤其是公司实际上成了我的一言堂。

对了,您还记得两个月前我向您汇报的吗?等过两年公司上了正轨后,我想马上换岗,如果没有合适的岗位,我就去读几年书。那不是我矫情,我确实是怕了。”

换岗?

李县长看向贾栋材的目光里有了些古怪的东西,指了指桌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坦诚道:“栋材,你觉得你适合哪个岗位?或者说,把你安排在哪个岗位合适?”

一个也没有,已经是正科级别,而且把基地建成了,论功行赏也不可能让贾栋材去当乡镇长或是小局小委的一把手。可如此年轻,总不能让他去乡镇或大局大委当一把手吧?

然而,贾栋材还真考虑过这事。在基层,即使是县领导也随时要面对基层群众,所以除了极少数下派干部外,实职县领导必须拥有乡镇工作经验。他不是黄局长,不可能再有那种破旧立新的机会,他想爬得更高,在约定俗成的干部提拔规则下,就必须把乡镇工作经历补齐来。

“老板,我想去花桥。”

李县长愣了一下,他没到这小子真敢接嘴,那是个省级贫困乡,人口不过万,一年欠四个月工资是常态。

“以后再说,先说说你们那客商,我要听真话!”

“好的”。

那家应景成立的公司注册资本一百万,苏晓青和柳雄他们投了四十万空股,剩下六十万的资金来源不详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家公司虽小,但融资能力一流,只要能保证资金安全,随时可以融资几百万。

“老板,我还是那个意见,引入社会资本必须有利于公司的发展,也必须确保公司是我们新昌的公司。所以,我个人意见是与他们合作,并且在公司没有占据行业优势之前,不与周边县区合作。”

听完为尊者讳的汇报,李县长沉吟片刻后,却没有直接表态,而是无奈道:“栋材,新民的情绪怎么样?”

坏了,黄大仙该不是脑壳进了水,还跑老板这来闹了吧?

惊心的贾栋材连忙站了起来,诚恳道:“很好啊,反正我看不出异样。”

李县长古怪地笑起来,自嘲道:“呵呵,我也算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喽。”

贾栋材心里一动,立即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他推荐陈勇的时候,不过是在班子里走了个过场,想来书记象以前老高拿掉时满平的推荐那样,连过场都没走就直接向地委行文了。

难怪余主任接没有去政协养老,贾栋材连忙道:“老板,这不是您能决定的,黄局长会理解的。”

对于这件事,李县长很无奈又不好解释,只好吩咐道:“给他传个话,职务不代表职权。”

那当然,县长助理就是县政府党组成员、县领导,只要前面一有空位就能补上,贾栋材连忙答应道:“好的,晚上我再去找他喝酒。”

“嗯,引入江浙资本的事,你自己去谈。我就一个要求,要平衡到各方的利益,明白吗?”

李县长刻意在江浙资本、各方利益的语气上加了重音,贾栋材立即明白领导的意图,连忙道:“我们场里已经商量出一个初步方案,准备敞开接受社会资本。”

听完汇报,饶是县长还即将当书记,李卫国也吓了一跳。这小子是真敢干呐,居然敢把一家净资产几十万的公司估值成两百万,而且还理直气壮得向外公布;并且要求投资不上五十万的人三选一,将三年的投票权授予他或国资委老郭、李红雯。

可贾栋材摸准了老板的脾气,豪迈道:“老板,想法都不大胆,什么时候大胆?投资有风险,胆大的大家来博一把,胆小的就别来凑热闹,我可不想赚了钱的时候大家笑,亏了本的时候就来闹。反正我们就一条,谁来投资都欢迎,但法律手续走齐全来,日后赚了亏了都别怪政府。“

偷瞄老板脸色的贾栋材见老板没什么不高兴的,急忙又打预防针。现在的公司纯粹是虚火,若明年开春后搞不来大笔业务,鬼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老板,不是我胆小,莫看现在情况不错,以后是说不定的。莫说我们现在的业务全是靠关系拉来的,即使以后行业春天来了,谁又敢保证一定会赚钱?所以,农行的钱我们还是要想办法搞到手,我也相信只要我们拿花木抵押到了一百万,再要求他们贷两百万、三百万就容易了。”

脑壳冷静又够胆大敢干!

想到自己和情人手上的五万收据,李县长不禁心里一颤,大笑道:“可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嘛。只要是合法的,你就放手去干!”

说到这,李县长突然想起这小子的年纪,连忙又补了一句:“多跟新民商量,你脑壳好用,他的脑壳比你更好用,以后还可能分管你们。”

不是卢副县长,而是黄大助理咧,贾栋材不由大喜,连忙道:“谢谢老板。”

“谢什么?你这是干工作,又不是跑官要官”,畅快的李县长玩笑了一句,可接下来的告诫又让贾心里一凛。

“栋材啊,你有清醒的认识,这很好。我们都是当领导的人,都清楚水至清则无鱼,但凡事要有度,做人做事要有底线。”

电光火石间,贾栋材决定投机一把,立即站得笔挺,恭敬道:“老板,您放心,我只接受一份正常的公务性消费,没有从中谋取任何私利。我不瞒您说,我知道我的职务提拔得太快,管的又尽是要害岗位,您在新昌没人敢动我,若您高升了,难保不会有人想查我。”

李县长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第九十一章 养寇自重(上)

冬夜,华灯初上。

饿得前心贴后背的贾栋材,终于吃上了热饭,那狼吞虎咽的德性,很让同样饿得够呛的成国栋觉得很丢脸。若不是这是在黄局长家里作客,成国栋非得教育他几句。

好歹也是当了领导的人,怎么能吃没吃相呢?

特意等他哥俩一起吃饭的黄局长夫妇倒不在意,连他们的女儿都见怪不怪,还一边扒饭一边盯着拘束的胡娟猛看,突然冒了一句出来:“贾栋材同志,我现在晓得你搞么不找女朋友了。”

‘咳咳’,贾栋材咳了几声后,见这夫妇俩也不管管这口无遮拦的细妹子,摆起大人的架子教育道:“黄新同学,学生就应该学习。”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十来岁的细妹子牙尖嘴利,不愧是黄大局长的种咧。

“我跟你讲个事哈,我们场里有个搞抚育的工人,伢子读书没钱还要到处借,也不想着搞些副业补贴家用,聊起国家大事来就没他不晓得的。

我就跟他讲啊,天生砍山的命,操着全世界人民的心。你老婆嫁给了你,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霉。”

夫妇俩见贾栋材话音里带着刺,哪不知大家都误会了,连忙阻止女儿的辩驳,教训道:“行了哈,没大没小。”

黄新顿时气鼓鼓的,看得贾栋材暗乐,打趣道:“黄新同学,莫嫌叔叔说话难听。该奋斗的时候就要心无旁骛,莫错过了最美好的年华。”

“切,你不就读个省大?”

只要不当着胡娟的面往哪方面扯,贾栋材就不会变刺猬,逗她道:“岂止哦,刚刚又在部里拿了个奖。怎么样,我等着你到我这年纪,也去拿个全国性的大奖?”

不服气的小黄新扭过头去,黄局长不禁大喜过望,连忙道:“真的?”

提起这事,贾栋材也很得意,听老况说设计方案入了几个老专家的眼,说设计方案不浮躁,具有传统的人文精神。虽说专家们有针贬社会风气之意,但拿了奖就是拿了奖,可以写进档案的咧。

“二等奖咧,我们院长都说了,只要统考成绩及格就优先录取。”

有了这喜事,黄局长连忙将‘四特老窖’换成了应该不是假的‘茅台’,看得小黄新直撇嘴。她外公来时,她爸都舍不得开那两瓶酒,却开给了贾栋材这小气鬼喝。

“来,尝尝钱老板的酒。我跟你说,钱老板送我两瓶,说一瓶给我升了副县喝,另一瓶给我当了外公时喝。你拿那奖比当副县长更稀罕咧,我们今天喝一瓶!”

妈呀,这脸面给大发了,贾栋材感动道:“谢谢老领导,满哥我们喝。”

三人平着分了半瓶,黄局长把剩下半瓶留了起来,笑道:“莫笑我小气哦,我爹跟丈人公都没吃过咧,得给他们两个老人家留一杯。”

“应该,应该”。

三人喝着没喝过的茅台,好为人师的黄局长高兴道:“栋材,这研你要去考,跟你们院里商量商量,争取半脱产。我跟你说,我们这个圈子看起来有权有势,其实还是太低了。

正牌子的研究生的圈子比我们高得多,你进了那个圈子就能利用到那个圈子的资源,不比你在县里熬资历强?”

不愧是黄大仙,就这眼光比李县长还高得多,要不是贱人点醒自己,贾栋材都会觉得木秀于林不好,想去买个函授研究生文凭算了。

一听大人们又开始庸俗,小黄新没了那兴趣,扒完饭就去了做作业。客厅里只剩下几个大人,又过了一阵,大家吃完了饭,成国栋托词有事带着胡娟告辞。从老弟从建设厅回来起,他就觉得不对劲,还特意来黄局长这吃饭,哪不知这两人有事要谈?

等送走了成国栋他们,酒兴刚起的黄局长回到客厅,拿起刚才那坛‘老窖’,示意贾栋材跟他进书房。这小子特意打电话说过来吃晚饭,他又岂不知肯定有事,他还能猜测出肯定是公司的事要请教。可贾栋材拿着酒杯、端着两盘小菜进了书房后,并没有请教公司的事,而是先转达老板的解释,这让黄局长皱起了眉头。

“领导,怎么了?”

不对,破格提拔的事黄了,原因不在李县长。给一个县长助理就已经是非常够意思了,为什么还要刻意安抚?以李卫国的权位,用得着跟下属忸怩?

起了疑心的黄局长笑了笑,岔开话题道:“没事,我就是觉得老板也太那个了。说你的事吧,得罪卢德铭,就为了取掉脑壳上的紧箍咒?”

从这称呼上,贾栋材就知道老领导是跟自己站一边的,而且和自己一样,只把卢副县长当需要巴结的上司,没把人家当真正的领导。也是,用得着的时候哄着,关键时候又不帮下属周旋,那就怪不得下属不把他当领导。

“呵呵,跟那样的人混没意思。”

听完贾栋材的叙述,黄局长也默默点头。如果不作些提防的准备,就让卢德铭把大笔资金放进去,日后难说不会作妖。经济活跃的建城可不比新昌,光一个运输协会的实力都不可小视。

“说说看,你想怎么引入社会资金,我帮你完善完善。”

专程来找参谋的贾栋材连忙和盘托出,听得黄局长连连摇头,倒不是这方案不好,而是太乐观了。

“栋材,你有把握明年能拉到更多的业务不?”

没有,今年的业务是苏晓青跑了一年的成果,明年即使有柳雄他们帮忙,也很难有大的发展。原因很简单,目前的高端花木市场只有这么大,而且苗圃中手里也囤积着相当规模的高端花木,价格高了他们不会收购,价格低了苏晓青她们无利可图,所以销量很难增大。

对喽,黄局长连连点头,指点道:“所以,把对方拉进来,搞到他们答应的500万商业贷款,对你是百利无一害的。

没搞懂?

你想想,公家赚多赚少,跟你有什么关系?只要把公司搞大了,能给政府交税、能给农民增收,那就是你的功劳。呵呵,莫非你觉得国资委、石市乡赚了多少钱,还会分你们场里或你贾栋材一份不成?”

贾栋材心里一凛,他独自一人绞尽脑汁想出的办法仍然考虑不周,居然把政府利益和集体利益、个人利益混为一谈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三者是相冲突的。

“对喽,我估计哈,如果敞开向外招股,应该能搞到百把万。这样,你谈的时候就好谈了,各方面的利益也就能兼顾得到,懂我的意思不?”

懂,不把领导们的股份升值,以后会保佑他贾栋材?

“还有,财务公开只能限定在小范围内,招股也只能限定在富裕人群,尤其是不要把场里的工人拖进来,懂不?”

不太懂,公司缺少资金,不是应该集腋成裘吗?

呵呵,这小子还是太嫩了,想问题太片面。暗笑的黄局长从盘子里挑了三粒花生米,在书桌上摆了个三角形,指着那粒最大的,提醒道:“如果这粒是国资委、你们场、石市乡,会怎么样?如果这粒是柳雄他们,又会怎么样?”

“如果是社会资本呢?”

“你说呢?”

贾栋材会意一笑,黄局长也笑,提醒道:“呵呵,晓得了就好,莫跟我样,用得上的时候当成宝,用不上了就成了草。”

还有,去卢德铭那卖个乖,他想投几多都接受。伢子,有些人提拔你不容易,但关键时候坏你的事却很容易。”

黄局长这人吧,功利是功利了些,但待自己真的没得说,心生感激的贾栋材默然半晌,小声道:“领导,翻得了盘不?”

黄局长眼睛眯了起来,沉默片刻后颓然摇头,可贾栋材觉得还有机会,小声提醒道:“我听说钱老板关系蛮硬?”

“还算硬吧,以前给舒高官当过秘书。没用的,钱老板自己的事还好说,别人的事他开不了那口,开了口也没用。”

唉,这位领导同志开惯了强弓搭惯了硬箭,请客送礼的事没少做,却还没办法真正低头弯腰。或许在那个似幻实真的梦里,这位领导同志泯然众人,就是骨子里太傲气。

“领导,钱老板在地委呆过,还当过重要领导的秘书,就肯定有他的关系网。你莫嫌我嘴多,好多事你不说,人家哪晓得你自己没办法?”

黄局长黯然不语,贾栋材猜想他还是抹不下那面子、张不了那嘴,这位领导同志有种小知识分子的劣根性,说好听是清高,不好听则是虚伪。

算了,你把我领进门,又关照良多,这事就我来替你办吧。

第九十二章 养寇自重(中)

新昌今年冬天不下雪,一场淅淅沥沥的冬雨连绵十数日,下得空气中都透着阴寒。

石市乡农行营业部的主任张伟国站在窗前,看着阴沉沉的窗外发愣,心情也象这阴寒天气一般。他本想着能把农业贴息贷款挪出来,投到花木公司去借鸡生蛋,未曾想贾栋材那混蛋居然公开招股,搞得投股的人越来越多。

“蝈蝈,接客了!”

接你妈的头,张伟国扭过头来,不爽道:“昨夜赚了老子四百多,还要老子请客?”

“你不请谁请?老子又给你送了22万存款来咧!

啧啧,一个礼拜171万,明年肯定拿先进咧!”

笑眯眯的贾栋材嚷嚷完,一脚把门给踢上了,小声鄙夷道:“也不晓你怎么当上的主任,连我这青皮后生都不如。我跟你说,你要笑,哪怕想挖老子的祖坟,你也要笑着跟我说:栋材啊,你家那几座坟妨碍了新昌的社会经济发展,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希望你能顾全大局,支持我们的工作。”

“操,难怪你能当书记!”

看着源源不断的私人投资,贾栋材正高兴着呢,这可是都不要利息的资金,能极大稳住公司内外咧

“对喽,你这木脑壳总算是开窍了。我跟你说,你要是学到我这本事,三两年之内保证当副行长。”

“少他妈的扯蛋,现在怎么办吧?”

凉拌呗,连黄局长都认为能集到一百万左右,没想到除去卢副县长他们的100万外,贾栋材只集到70来万。而且这70多万里头,还有李红军跟帅家贵他们一伙木头贩子的40多万。换句话说,街上的生意人、有钱人只投20几万,完全出乎贾栋材和黄局长的意料。

不过,也没关系,有了这170万,政府股份只剩下1/3喽。要是再把朱行长他们拖进来,三角形的股权结构就成了,以后只要老子不愿意,谁都摘不了老子的桃子咧。

大事成了,贾栋材满心高兴得很,乐呵道:"怕什么?公司实力雄厚了,这还不是好事?"

“你说的轻巧,现在你们的净资产都快300万了!”

这没办法,贾栋材也没到新昌这么多有钱人,还全他妈的敢赌。要知道,他们的招股公告里可是写明了的,最低股金不得少于一万,财务也只向股本20万以上的大股东公布,而且董事会全是公职人员。

“妈的,老子招了两个多月股,连二十万都没招到。一放开了,居然招了一百七十多万,这帮人脑壳发烧了?”

张伟国很无语,第一次招股时连基地的影子都没有,还只限领导干部,连副科级想入股都被他们吓唬,谁他妈的敢投?现在基础上了规模,还业务源源不断,尤其是传出风声江浙大老板要来入股了,有钱有路子的人谁不想赌一把?

“咦,老子怎么没想到呢?”

妈的,你会想不到?

没好气的张伟国劈手夺过打火机,叭了几口‘芙蓉王’,不满道:“栋材,哥哥这次被你害惨了,你说怎么办吧?”

凉拌呗,贾栋材确实没想到私人有这么大的热情,但人家把钱投进来了,莫非不要这些股金,还去扛银行里的利息不成?

再说了,私人资金不多,怎么削弱政府股本,把股份结构搞成三方平衡,让老子来居中调和?暗笑的贾栋材凑了过去,在他耳边小声道:“蝈蝈,你们的公事不关我事。你要是私人想投,我把你的钱日子提前,最多两万,仅此一次。”

看这形势,难说领导会打退堂鼓,还不如私人先得了好处再说。张伟国不禁心中一喜,急忙道:“真的?”

“废话!老子晓得你的德性,早让钟仪她们立了账,去找她补交两万就行。”

转手就赚几万咧,刚才还脸色不好的张伟国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还是你够义气!”

废话,财务都是自己人,加个名字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若不是苏晓青那边已经吃得够多,又怕以后在老板那里不好交待,贾栋材都想放他妈的十万干股。

“还有,你们领导那你自己去解释。我私下说句不负责任的话,只要柳雄他们愿意来打个转,公司估值肯定是要打折的,但我们也不可能太吃亏,懂我的意思不?”

听到了准话,张伟国不禁喜上加喜,连忙附和道:“理解理解,你也要向县里交待撒。”

"对喽,公事是公事,私事还是私事。只要公家不吃亏,又何必一定要忧公忘私?朋友嘛,不就是我帮你你帮我,大家相互帮忙,相互给面子?"

这朋友还有什么说的,张伟国连声附和:“对对,夜边在这吃饭,我去搞瓶好酒。”

要过年了,奖金要发,值班要排,退休职工要慰问,事情多着呢,哪有时间在这喝酒?

“不吃了,我还要去开会。”

“等你撒,八五年的'四特'咧。”

"行",一听有好酒,贾栋材满口答应

两人说笑一阵,等楼下的钟仪她们办好存款手续,贾栋材载着她们回了场里开会。

单位部门可不是两办,严格按国务院的假期安排,象城郊林场这样半年辛苦半年闲的企业单位,更是到了腊月上旬就会轮班,不会大家都耗在单位上等放假。

贾栋材他们回到场里,早就下班了,但工人们仍然等在四处漏风的礼堂里。待这位年轻的书记一进来,会场里顿时起立鼓掌,二百多号干职工、几十号退休职工热烈欢迎领导。

两个多月前,贾栋材也是在这被逼着给大家作检讨,如今被下属们衷心拥戴,不禁心潮澎湃。

然而,再激动,贾栋材也稳得住心神,而且能象李县长那样开短会、讲干货。李县长作报告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听,就是因为他不跟书记样,简简单单的一件事还要高屋建瓴,扯起来没完没了。

“同志们,占用大家一点休息时间,我们开个全体工作会。

第一件事,就是值班。大家都辛苦了,但值班纪律必须严格遵守,尤其是公司和基地那边的值班。如果有人玩忽职守,那就莫怪我处分人。

第二件事,有同志向场里建议,说能不能将奖金换成股份。我明确答复大家,这不行。我还是那句话,投资有风险,你们是赚得起亏不起的人。如果想博一把,自己去钟场长那交钱,赚了亏了都是你个人的,与场里、公司都无关。

同志们,元旦给大家发股份那是没办法。当时场里、公司里都没钱,人家都过阳历年,我们总不能让大家两手空空吧?

第三件事,今年不聚餐。大家都辛苦了,按说要吃个饭聚一聚,但公司里的那些钱都是股金,我们场里其实是穷得响叮当,不好吃大家的钱。

第四件事,陈勇提拔了,我推荐的。”

说到这,端坐在主席台上的贾栋材顿了一顿,霸气道:“我还是那句话,我贾栋材推荐干部不看关系、背景,只看工作业绩和表现。

我也实话给你们说,场里还缺一个副书记、一个纪高官,肯定会在我们内部提拔。前几天,有领导跟我吹风,说要选拔两个干部过来任职,我当时就顶回去了。

我们种了树,树上都还没开花,就有人想来摘桃子?

想都莫想!

要是不内部提拔,那就提拔我们的干部去外头,一个换一个。要不然,我就去读研,谁想来搞谁来搞,反正我不搞这书记了。

你们莫以为我吹牛皮,我刚在建设部拿了奖,我导师跟我说,只要统考成绩及格就优先录取。我也不怕说直话,就我这年龄,莫非还想二十啷当副县长?

既然几年之内不可能进步,又要逼我接收那些摘桃子的关系户,那我还不如去读几年书痛快。”

贾栋材这话说得霸气,激得第一排的干部们热血沸腾,连坐他左首的刘冬生都为之侧目。

第九十三章 养寇自重(自下)

外有合作伙伴想入股,内里团结一心,还募集到了二百多万资金,新昌花木投资有限公司发展前景大好。

鉴于形势的快速发展,已经大权独揽的李代书记、县长再三考虑之后,鉴于城投公司的想法时机还不成熟,终于暗示卢副县长请辞董事长职务,改由贾栋材任董事长兼总经理,全权与客商接洽合作事宜。

卢副县长虽有不甘,但李县长的决定不是他能否决的,加之他们的资金已经投进去了,还拿到了一个董事职位,也就顺水推舟地主动请辞。

至此,虽然国资委、城郊林场、石市乡在董事会里仍有三个席位,但总股份已经从50%下降到不足30%。如果再引进杭城的客商,股份将进一步下降至不足20%,国有资本彻底失去了对公司的控制权。

拿到公司的控制权后,贾栋材不顾黄局长的强烈不满,以实际工作经验不足为由,通过董事会任命李红雯为副董事长,委派她带队赴杭城谈判。他能主动帮黄局长向钱副书记求援,但不会放弃将李红雯拱上去的想法。

钱副书记在电话里骂黄局长死要面子活受罪,那就证明名利场上也有情谊。时副县长退二线后,资历与人际关系都不错的李红雯,将是女副县长最有力的竞争人选,两人又关系走得很近,他为什么不成人之美?

“操,你真妈的想得开!”

瘫坐在沙发上的贾栋材坐没坐相,惫赖道:“领导,莫看你官当得比我大,为人处世还不如我咧。人啊,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反正我几年之内都升不上去,要这功劳有个屁用!”

鬼话连篇,不就是想找块挡箭牌吗?

条件优惠是这小子的运筹帷幄,条件苛刻是李红雯无能。

“啧啧,小人之心咧。”

“你敢说你不是?”

瘫坐的贾栋材凑了过去,小声道:“领导,销路在人家手里,苛刻些算什么?要我说啊,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发展而是生存,只要他们搞得到业务,送他们30%股份都行!”

“所以她还是替死鬼撒。”

私下场合,贾栋材可不会太把领导当领导,尤其是黄局长这种不拘小节的领导。

“放屁,董事会上通过了的,白纸黑字。再说,李老师能当书记,还镇得住场面,就没你说的那么不堪,万一她谈得到更优惠的条件呢?”

鬼话连篇,这小子办事是越来越滴水不漏喽。诈他的黄局长暗自感慨,要是当年自己有他一半通晓人情世故,也不至于在办公室、城建局蹉跎七八年。

“栋材,谢谢了。”

“什么?”

“老板昨夜打电话过来,骂了我一个狗血喷头。”

贾栋材精神一振,连忙小声道:“有希望不?”

黄局长苦涩得笑了笑,小声道:“要是早得几天,问题不大,现在就看运气了。”

唉,还是手脚慢了,要是黄局长一得知消息马上求援,这事很可能就翻过来了。

“算了,不提这倒霉事,夜边一起吃饭。”

哪有那时间哦,今天要不是过来领钱,贾栋材应该去了找老板汇报工作。老板放权是一回事,随时汇报进度是规矩,要不然怎么叫勤汇报常请示?

“那就过来住。”

呵呵,领导同志是想借酒销愁撒,贾栋材答应了一声,拿起装满蓝票子的黑色真皮手包走人。林业局就是林业局,当了不到两个月的副书记,领了全年的班子奖、年终奖,刨掉三千块钱的房款都还有六千四,当得了三年工资咧。

没一会,贾栋材驱车来到政府大院,李县长去了走访慰问,却遇上了正下楼的罗书记、余主任。

“书记,您好。”

年过半百的书记大人心情正好,见是为他立了功、挣了脸的小贾同志,心情更是舒畅得很,大笑道:“哟,大设计师咧!你的奖杯呢?”

贾栋材连忙急步上前,双手握住书记的手,陪笑道:“刚公布结果,奖杯和证书还在京城,估计要等到三四月,由省厅代为颁发。”

“不错不错,给我们新昌挣脸了,幸好当初老余没把你要过来写材料。”

人逢喜事的余主任连忙凑趣,叫屈道:“书记,您这可误会了,黄大仙争不过老杨,还是我给他出主意,喊他去找钱老板签字的。”

同样人逢喜事的罗书记,也不复平时的严肃,打趣道:“得了吧,我还不晓得你?你是争不过老杨,索性便宜黄大仙。”

众人哈哈大笑,给书记大人让路的领导们都鄙夷未来的余副县长太阴险,尽干些损人不利己的烂事,以后一定要当心。贾栋材也陪着领导们笑,看得以前一帮老同事直羡慕。

人嘛,地位差不多的时候还有攀比、忌妒之心,地位相差太大了,就只剩下羡慕。

玩笑了一阵,对贾栋材深为满意的罗书记示意他陪着下楼,到了一楼陈旧的大厅里时,关切道:“小贾啊,谈得怎么样了?”

这可是即将当副专员的大领导咧,瞒其他领导也不能瞒他撒。

贾栋材连忙陪着书记走出大厅,到了已经没多少车的停车坪里,才小声汇报道:“有点不顺利,对方还是想用销售渠道和50万现金,收购我们40%股份,却不同意取消提成。”

公司现在的净资产近300万,40%股份就是120万,再去掉50万的现金,岂不是说销售渠道要价70万?

没心理准备的罗书记吓了一跳,那帮人也太贪了吧?

“可不是,李书记都气得骂人了。要不是我们自己没销售渠道,谈都懒得跟他们谈。”

“哎,那个什么皇甫伦不是当领导吗?”

贾栋材苦笑起来,解释道:“他也有份的,要不然柳雄他们敢开出六百万一年的销售额?”

有段时间没理事的罗书记这才想起来,以前这小子汇报工作时说过,行业春天没来临前,要作好被人压榨的心理准备,现在果然应验了。

“我们的底线呢?”

我们?

这几天忙于编剧本的贾栋材,这才意识到书记还没正式离任,名义上还是县里的一把手,只不过他跟李县长的关系不错,主动不理事了。

“送他们25%”。

岂不是75万了?

罗书记立即皱起了眉头,贾栋材见状,连忙解释道:“书记,我们的底线是在取消公关费的前提下,只要他们能每年完成600万的售额额,并以30%的速度递增,我们分五年送他们25%股份。”

这个,这个,罗书记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这小子想只给25%而且分五年给,却要对方保持30%的增速,难怪对方索性狮子大开口。

“嘿嘿,谈判嘛,谁不是漫天开价落地还钱?”

难怪这小子让好脾气的李红雯去谈,要换成他自己去,非得跟对方吵翻天不可。

不错,这小子会用人了。不理事了的罗书记满意得暗暗点头,善意道:“尽快向卫国同志汇报,涉及到这么大的金额,不要擅做主张,明白吗?”

“明白”,会意的贾栋材连忙答应,快手快脚地帮未来的副专员同志拉开车门、护头,目送着领导乘车离开。

可是,工作经验极其丰富的罗书记上了车后,琢磨了一阵,越琢磨越觉得蹊跷,终于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李县长,笑道:“卫国,我刚才遇上找你汇报工作的小贾,随口问了几句,好像谈判的情况不妙哦。”

不是好象不妙,而是非常不妙。已经接到李红雯汇报的李县长也正头疼,他清楚要进来的资金是农行的,也同意了装作不知情,以保证日后的资金来源,但没想到皇甫伦、柳雄他们要价这么高。

唉,卫国还是太心善,罗书记迟疑一会,提醒道:“卫国啊,现在你是一把手,按说我不该多嘴,但有些事不能光看表面。”

同样起了疑心的李县长一惊,还以为老班长看出了问题,故作好奇道:“书记,你是老领导,可不能不指点迷津哦。”

“我哪有什么办法?我是在想啊,生意都是双方有利可图,对方敢开出这样的条件,肯定有他们的倚仗。要不然,我们花同样的代价去公关,总能建立起一点自己的渠道吧?”

也是坐在车里的李县长心里一松,苦笑道:“书记,小贾前几天向我汇报思想,连他去年育苗赚了十几万都说了,还说明年必须去读研。

呵呵,那小子脑壳清醒得很,知道迟早会抵制不了诱惑,换岗又没有合适的职务,还不如去读几年书。

对了,他刚拿了建设部的设计大奖,省大答应了优先录取他。他老师还说,如果成绩不错的话,还可以推荐他去同济。”

电话这边的罗书记沉默了,他与电话那边的李县长一样,都意识到了贾栋材仍是他们的下属,但前途已经不是他们能掌控的。且不说只要那小子愿意,等研究生毕业后,完全可以通过他老师的关系网留在省城发展,单说花木公司也离不开那小子。

换句话说,现在不是那小子求着他们提拔重用,而且要考虑如何留住这位无可替代的大将之材。哪怕那小子真的与外人沆瀣一气,也必须装作不知道,哄着他把这个连地委、行署都寄予厚望的新兴产业做起来。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