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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勋阳布衣》


横空出世 第一章 明月

李响看着面前吵吵闹闹的一群熊孩子,正回顾自己的心路历程。

他本是异时空的普通大学生,马上要开启自己的大学生涯,乘坐的飞机却遭遇不测。李响只记得飞机很快飞入一个黑洞,醒后已经在明月寨养伤多日,身上多处烧伤,随身物品也都没了。

也不知原本时空的父母怎么样了,李响想起亲人,经常泪流满面。

没错,严格意义上讲,李响同志现在就是一名光荣的山寨分子,属于被人抓去砍头还能领赏的那种。但李响还是感到十分庆幸,毕竟能够掉到水潭里还被人救出,这怎么着也比中彩票的概率要低是吧?

再说了,李响至少还在中华大地,并没有沦落到野蛮人手里。

明月寨顾名思义,满月之时山谷中的河水、山壁在月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波光粼粼,如临梦境。

明月寨和控制东边山路的清风寨本为一体,在之前一千多年的漫长岁月中为各路绿林争夺不已,但此时的清风寨为赵疤子一伙占据,是明月寨的宿敌。

李响苏醒之后,渐渐习惯了这个时代的发音,发现还是挺好听的,尤其是念古诗的时候。

咳咳,回归正题,根据多日来旁敲侧击的打听,李响大致确定了明月寨的位置。

南阳以西过大湖,群山之中明月寨。寨子在勋阳山区的东南端,离勋阳府城大概三十里,表面上看并不是什么战略要地。

也是通过截头断尾的打听,李响大概明白了这个时空的大致历史。

这个时空的历史不是李响熟悉的那版,王莽刘秀这对位面之子都名声不彰,之后也有三国隋唐,只是人物事件相差越来越大。

现在统治中华大地的朝廷为大周,太祖柴荣终结了唐末乱世一统华夏,至今已有两百多年。

漠北有分散的蒙古部落,东北则有庞大的辽国,西南有大理,南面有南越国,东方扶桑依旧。

李响对历史不大熟悉,但了解到这些情况之后,心里还是隐隐担忧。蒙古和辽国都有,女真人还会远吗?

……

明月寨的寨主是刘成栋,江湖人称刘一刀,曾经是厢军高级军官,有着很复杂的过往。刘成栋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也是山寨之宝,刘素素。

此外跟随刘成栋一同落草的还有同是军官出身的张元张盛两兄弟,以及刘成栋的通家之好熊大春,其它跟随上山的村民若干。

明月寨位于一个小山谷中的低地,一条小河从寨中流过。寨民们开辟了一些山地,加上上山打猎和抢劫绑票,刚好饿不死人而已。

因为会读书识字,寨子公中便安排李响教导山寨的熊孩子,其它几个老童生都在公中任管事,没有时间和精力做蒙师。

李响饿得两眼发黑,训导同样有气无力却叽叽喳喳的熊孩子们道:“这么点拼音算术都学不会,一群只知道吃的废物。”刚说完吃,他自己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响,李响很尴尬。

在座的少年很喜欢这位经常讲故事的先生,知道他在开玩笑,顿时哄笑一片。

“先生,不是俺们学不会,只是肚子很饿…”一个比较健壮的少年说道,这是熊大春的儿子熊成武。他的父亲是明月寨的二把手,所以长得十分健壮。

这位少年看向李响,只见李响面色白皙、身材挺拔,山里人最常见的粗布麻衣穿在他的身上,竟然比公中的几个读书人更显斯文。头发还没有长得太长,只好用丝线收到脑后,李响手里拿着书卷,发愁不已。

看着茅草屋里这些瘦弱的熊孩子,再想想小时候胖嘟嘟的自己,李响一度鼻头发酸。如果是自己那个时代,这里的小孩子应该有小一半都是胖墩吧?

山上物资匮乏,一年劳作到头也只是挣命,勉强饿不死而已。李响因为会读书写字当上了山寨唯一的先生,在山寨已经算是吃得不错,但还是感觉很饿。更别说正长身体,多少都吃不够的熊孩子了……

有些人可能会想,落草的山寨不应该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的吗?可能有些凶残的山寨是那样吧,但在明月寨这里,真的只是人人挣命。

刘成栋等明月寨高层当初为人陷害,逼不得已落草,现在心心念念被招安。偶尔抢劫绑票也从不杀人,只是换取一些盐铁布匹,对寨子略作补充而已。

和煦的日光透过茅草屋,照在或趴或坐的熊孩子们身上,个别心大的已经开始睡觉。李响心里十分失落,怪不得家贫难出读书人,饭都吃不饱还读什么书?

李响眯眼看向窗外,难道就这样每天半饥不饱的混日子吗?明月寨暂时不会放自己出去,何况还没报答美女大小姐的恩情。李响知道,他目前最大的挑战就是改变自己的生活。

话是这么说,但自己除了教这帮小孩子读书,还能干什么呢?水泥肥皂香水就算了,总得先填报肚子,然后才能慢慢研究。

种地?咳咳,算了吧,不想跟那些面黄肌瘦的寨民一样。

绑票?别逗了,自己这二两肉就不丢人现眼了。

打猎?弓箭不会,捕鱼还差不多……

捕鱼!李响心里念头一闪,感觉靠谱一些。仔细一想,虽然明月寨控制范围内小溪水潭不少,但还真没听说哪里鱼多,看来要仔细查探一番才行。

这年代又没什么污染和过度捕捞啥的,没道理鱼这么少啊?如果能够发现一两条鱼道,那就更好了。

……

大周钦宗元年,夏,天气晴朗。

李响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带领一些半大少年迈出自己在大周的第一步,他的目标是…捕鱼!

已经到了中午,李响带着熊成武等二十个较强壮的少年,已经把明月寨周围二十里考察了大半。所有的小溪水潭要么干干净净,要么都找不到几条鱼。

这样下去解决不了问题呀,李响很是郁闷,肚子又开始抗议。李响和一众少年都没觉查到,不远的树上正有两个人监视着这边。

“梁叔,你瞧这个呆子,居然带着孩子们出来找鱼。他也不想想,真有鱼的话寨子里的人也早就吃光了,哪轮得着他。”一个高挑的女孩子正躲在一颗大树上,朝这里张望,正是寨主千金刘素素。

旁边的黑衣老者是刘成梁,是刘家的家生子,刘成栋的左膀右臂。这次是寨主听说李响带着一帮孩子出来了,所以让他盯紧一点,刘素素感觉有趣也非要跟来。

“话是这么说,但这小子还是挺神秘的,奸细倒是谈不上,太傻…至今都看不出他的根脚。寨主看了他的汉文拼音和阿拉伯数字,说这小子有大才,让底下人不要慢待…”刘成梁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也不知刘素素听进去了没有。

刘素素身体前倾,聚精会神地看向水潭边的李响,眼睛一眯。“梁叔,快看,他好像真发现了什么。”

李响确实有了发现,还是在熊成武的弟弟熊成文提醒下,偶然发现的。李响没有时间梳理基础知识,把自己在幼稚园和小学学到的,乱七八糟给这些少年教了一通。

青年中最聪明的熊成文在李响的教导下,开始思考一些问题,不得不说世上确实有天才。

比如这里有这么大一个水潭,上边的小瀑布一直往里面注水,熊成文就在思考为什么水一直不满呢?小夫子不是讲过,水满就会流出来么?

李响听熊成文这么一说,眼中一亮,怎么就没有想过暗道的问题。摸了摸熊成文的脑瓜,多奖励他一条烤鱼,把其它少年馋得不轻。

李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渔网,将其固定在三根长竹竿上。然后和熊成武以及另外一名强壮的少年一起,把渔网放到水潭里,慢慢移动位置。

……

李响兴致勃勃地要改善自己的生活,却不知道自己很快便有生死危机。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二章 生死危机

李响带着众少年探寻鱼道……

一个时辰过去了,李响和明月寨的少年郎颓丧地坐到地上,乖巧的熊成文正按李响教的法子烤鱼。

李响还是不想放弃,听说勋阳山区小溪的下游是勋阳府的一条大河,记得没错的话就是发源自汉中的汉江。靠近一条江,没理由这里的鱼这么少啊!

终于,在天色将晚的时候,李响和熊成武发现了一个身处水潭下方的鱼道。这条鱼道比较隐蔽,鱼群会在傍晚迁徙,也不知连接了多少小溪。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李响他们便收获了30多条鱼,大获全胜。

看来有没有鱼还要看鱼的回溯规律和生活规律呀,李响接受的现代知识被激活,开始全面地思考问题。

一顿烤鱼大餐,现场收拾干净,众少年伪装了一下,难得吃饱喝足的小年轻蹦蹦跳跳地回了寨子。

“真是个呆子,这样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刘素素无奈地嘟着嘴,闻着空气中残留的烤鱼味道,恨恨地咬了一口干粮。

李响和众少年走远后,素素和梁老把水潭周围重新收拾一下,免得被别的寨子发现。

刘素素眼睛咕溜溜一转,抱起梁老胳膊开始撒娇,“梁叔,真要把这个水潭告诉我爹吗?万一寨里其他人起什么心思,这些孩子不还要挨饿吗?…”

梁老宠溺地看着刘素素,“情况肯定要上报的,但寨主怎么着也不会能抢孩子们的鱼啊,你这妮子…好了好了,别晃了,回去再说。没准这里很多也不一定呢,还晃…”

接下来的十几天,李响带着几十个少年,跑遍了明月寨的控制区。在简易地图上标识了水潭和小溪,总结鱼群的回溯和生活规律。

李响把少年分成三队,同时探查多个地方,终于又发现了一条日产百十条鱼的鱼道。

……

将近月中,明月高悬。

议事大堂内,高大的刘成栋坐在正中,刘元刘盛两兄弟和熊大春坐在两边,下面是十来个小头目。

“启禀寨主,今年的天时不错,寨子的地可以保证收成,光靠粮食就可保证饿不死人。”刘元喜气洋洋地说道。

刘元的兄弟刘盛却想到一件事,对寨子的宿敌充满怨念,双手握紧。“要是没有清风寨的那帮兔崽子就更好了,他娘的,年年过来捣乱,真该把他们杀个干净。”

“清风寨的赵疤子是收了蔡京那奸相的钱,非找咱们麻烦不可,他回头好去领赏。”熊大春方面大耳,满不在乎道。看他的神情,似完全不把赵疤子放在眼里。

看着几位当家不再说话,堂下的头目纷纷发言,多是议论今年明月寨的收成和安全……

“听说咱们的李小夫子和一帮孩子发现了两条鱼道,咱们寨子的吃食又能增加一些,兄弟们也能多补充些荤腥。”一位姓黄的瘦弱中年头目说道,他是早期追随刘成栋的头目之一,人称老黄。老黄一心想着迎娶刘素素,控制明月寨。

听到这里,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善于谋算的熊大春抚须不语。

鱼道带来的可不只是食物这么简单,重要的是话语权。另外谁把持这条鱼道,谁的麾下便会更强一分,这是肯定的。

“那两条鱼道老子看过了,产出不多,只够百十人的吃食。我的意思是把鱼道交给李小夫子,以后蒙学的崽子们就在李小夫子那里吃饭。公库补贴一些食盐米面,蒙学也要将多余的鱼交给公中做成鱼干。既省事,也能减轻大家的负担,大伙意下如何。”刘成栋人高马大,左眼有一大块刺青,右边脸还有一条刀疤,向众人建议道。

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刘成栋却眯起眼睛,扫过几个小头目。

众人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明月寨本就是活不下去的原刘家寨村民占据核心,刘成栋又牢牢控制着寨兵,在明月寨说是一言九鼎也不为过。

不过刘寨主平时行事很重视分寸,做事讲规矩。寨中众人都盼着受招安,据说已经有些眉目,因此这一年多来高层关系更加和谐。

在场的当家和大小头目基本都有孩子,当然不会反对寨主的建议。他们对李响有好东西先紧着少年和孩子非常满意,而没有孩子的,比如老黄,也不会为了几条鱼得罪大多数人。

于是鱼道便交给了李响经营,刘素素从旁协助并且监视。毕竟李响还没被充分信任,都不知道什么来历,万一这厮下毒怎么办。

李响听说刘素素要过来“搭伙”,心里一阵激动。刘素素高挑清秀,几乎和李响一般高,虽然不符合大周的审美观,但却是李响的梦中情人。

李响醒来之后,动不动就以报恩为由往刘素素那里跑,寨民看到后还以为这厮多重情义。

刘素素身材高挑,鹅蛋脸,皮肤雪白,双目很有灵气。听说父亲让他帮着李响,看着蒙学和鱼道,大大方方就来了。

刘素素本来也对面色白皙、身材挺拔、长相斯文的李响有好感,而且她还在李响身上发现了一件东西,一个秘密。

李响这厮倒是很兴奋,没想到寨主这么好,居然把女儿送给…咳咳,不是,是过来帮我。于是李响开始和刘素素一起,管理蒙学和鱼道,过起了有羞有臊的生活。

……

转眼过去了一年多,大周的新皇帝刚登基,年号定为圣熙,被后人称为周钦宗。

控制鱼道后,李响的营养状况改善很多,多余的鱼在他的建议下被做成咸鱼,成为寨子重要的食盐和蛋白质来源。

吃得饱就有劲,李响从公中李梦空那里用咸鱼换来一些纸笔,用自制的鹅毛笔开始梳理知识。蒙学的教学已经进行了一年多,总得整理个章程出来,教点啥呢?

历史?先得自学,那老童生竟然说王莽从没当皇帝,出入太大。

汉语拼音?这个必须有,这算是认字革命吧。

数算?九九乘法表发下去,背不会不给吃饭。

理化生,一步步来吧。

地理,先讲大周的基本情况,现在跟他们说美洲的事可能会吓着人。

李响根据少年学习的进度,把他们分成三个年级,教导不同阶段的知识,其中以汉文拼音和阿拉伯数字为最大特点。

不知不觉间,李响开始把这个寨子当成自己家。这里有和善的寨民,粗俗但对自己十分客气的寨兵,漂亮的刘大小姐……

但明月寨也有对李响不忿的,小头目老黄就不止一次警告,让李响离刘素素远点。

但这并没有让李响害怕,相反却激起了他的斗志,想放倒素素继承明月寨?呵呵,老子可是位面之子,还怕你这个土著?!

刘素素是我的,明月寨,也是我的!

李响结束了一天的教学,走在通往自家屋子的路上,路过一小巷子时突然眼前一晃,被老黄拿刀架住了。

“老子不说让你离素素远点,你没听见?!找死,我成全你啊!”老黄身着一身灰色皂衣,狭小的眼睛闪过凶狠的光芒,正狠狠地盯着李响,貌似随时会一刀结果李响的小命。

看着老黄近在咫尺的瘦长脸,忍受着老黄一口黄牙带来的臭气,李响惊慌之余思考对策。

求饶?不!那样自己的门生如何看自己,刘寨主如何看自己,最关键是素素如何看自己。现在一时软,后悔万万年!

强压心头的恐惧,李响硬着头皮说道:“你有本事就在这里杀死我,老子虽然打不过你,死前叫出你的名字还是可以的!”

老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硬,被压在墙上还要拿出匕首比划。现在杀了他倒是一了百了,可几位当家那里怕是过不了关!

那就让你小子多活一段日子,反正不久后这山寨…哼哼!

李响被老黄暗算了两下,嘴里带着血丝,忍痛回到自己房间,路上还不忘微笑示意给自己打招呼的寨民。

“哦,这小子这么硬?不是软骨头就好,否则老子哪会放心。”听到刘成梁的报告,刘成栋欣慰地说道。

后半夜,李响刚缓过劲来,看着外面将圆的月亮。“威胁我,还敢跟我争刘素素,看谁玩得过谁!”

李响第二天便开始加强手下青年的训练,到哪里都带上几位得意门生,免得再被暗算。同时给刘素素发出了中秋邀请,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三章 防寒服

李响来到这个时空已一年有余,时逢中秋,明月寨迎来最美的月光。李响小资了一把,亲手做出几个月饼和几样小菜,带着刘素素看了半晚的月亮。

河边波光粼粼,水响叮咚。犯困的刘素素靠在李响肩上,身后草丛,盯梢的熊成武和杨建川瞪大了眼睛……

蒙学,充当临时教室的茅草屋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大三小五间土坯房。

两间大的屋子是男女教室,两间小屋子是李响和梁素素的卧房,剩下一间放些杂物之类。

这五间土坯房是蒙学少年的家长出力,和曾木匠、雷铁匠等工匠一起建成的,李响为此付出了几百条鱼的代价。

此时李响和梁素素正站在平整好的操场边,惬意地看着“一二一”跑得大汗淋漓的少年、少女和青年。李响在鱼道上的收益一分没动,全部拿来补贴这些年轻人的伙食,很多人不理解。

李响不得不这么做,他曾在床头发现老黄留下的斩痕,知道自己面临死亡威胁。自保才最重要,除却对这些熊孩子的感情外,这些少年本身也是他罪大的依仗。

蒙学和类似军校的青年营,其中的青少年在营养得到保证后,有二十多个少年的个子和体重疯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有些青少年便已经超过了李响。

想起来就比较尴尬,李响已经很高大挺拔,难道说大周人的身体条件这么好?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时空汉唐年间的北方男性,平均身高曾经达到过178,按这个标准李响只是刚刚合格。

自从鱼道被交给山寨的蒙学和青年营后,颇有中国式聪明的明月寨民纷纷将自己家的小年轻赶到李响这里,连女孩子都不放过。

李响乐得如此,这样自己就可以通过小年轻影响他们的家人了。

梁素素发现李响看着自己,又是一副陶醉的样子,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只好强行将他打断。“喂!又在想什么?”

“哦哦,没想啥,怎么了?”

“你怎么想出这什么汉文拼音的啊,虽然有点怪,但是感觉很好用的样子。还有那个什么阿拉泊数字和乘法表,更厉害,看不出来你倒挺聪明的嘛。”

“没啥,都是我们家乡常用的,还有好多没拿出来呢,到时吓你一跳。另外那个叫阿拉伯数字,谢谢。”

“你管我!你一直说你家很远,你家到底在哪?”

“在成…不是,在…澳大利亚!”李响一时不慎,差点说出成都。

“诶?你耍我…”二人又是一番打闹,看上去竟然有些两小无猜的样子。刘素素和李响的关系突飞猛进,就差最后一层窗户纸了。

李响时常意淫,老子今年19岁,素素刚满16,过两三年刚刚好,真是天意!

和素素打闹了一番后,李响带着结束长跑的少年去不远处的澡堂洗澡。公用大澡堂和寨兵食堂也是李响向刘寨主提出的建议,因为节省柴炭的巨大优势很受寨民欢迎。

由于集中使用燃料和材料,澡堂和食堂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节省了不少柴炭和物资。李响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因为他的关系,明月寨终于开始有些改变。

自从刘素素被派到李响身边帮忙,或者说监视之后,李响开始明白明月寨并不像表面的那么乌托邦。至少从梁素素转述的寨中高层争论情形来看,寨中小团体很多。

人一多就会有团体,这很正常,团体之间利益不一致,就有争斗和冲突。

这次发现的鱼道,利益不是很大,又有素素和寨主作后盾。但李响也只是勉强保住自己的利益,可下次呢?

思来想去,李响发现破局的关键还在这些熊孩子们身上。嘿嘿,你们的孩子都听我的,你还不纳头便拜?

大周并不平静,在这时代培养明月寨的年轻人,只学文绝对不行。因此,李响决定逐步掌握一支武装。

虽然对军伍的事情不是很懂,但现代军队的训练、编制和战术,李响还是清楚一些。毕竟李响也军训过,短时间内就构思了一份训练大纲,暂时够这些小年轻用了。

于是过了半个月,寨民就开始看到一帮拿着竹枪大盾的少年郎,正儿八经地走来走去。寨兵和家长看到这些小年轻一本正经地搞笑,不明觉厉中指指点点。

可是李响并没有搞笑,这些训练也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浴室内,熊成武和杨建川正在交谈。杨建川是山寨中一个小头目的儿子,和熊成武组成了李响的哼哈二将。之前和熊成武一起,帮助李响发现了鱼道。

“夫子的训练好奇怪啊,跑步还有蛙步、俯卧撑啥的。俺爹说这花里胡哨的他不清楚,但干仗还是要发狠拼命才行。”杨建川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低声向熊说道。

熊成武不屑于思考太复杂的问题,向来实话实说,“俺爹倒是说夫子的训练有大智慧,让俺跟着好好学,有些连俺爹都看不懂。不管咋样,跟着夫子就没错。”

“这倒是,跟着夫子吃得饱,还能识字。听说夫子正想办法,要给咱们做冬衣呢。”杨建川感叹了一声,然后离开喷头穿衣,想着自己刚才有些失言了。

熊大春伯伯都说看不懂,自己却有意见,不好吧?杨建川心思细腻,想到父亲说的谨言慎行,暗怪自己还是没记性。

给蒙学的少年配备冬衣,这是李响仔细考虑后的想法。大周的冬天非常寒冷,襄阳地区可以达到零下十五度,小老百姓买不起冬衣柴炭,被冻死也是常见的事。

在这个纺织业严重满足不了需求的社会中,衣服特别是寒衣,即使对中小地主之家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对小老百姓来说,绫罗绸缎想想就算了,棉衣更是属于贡品。他们能买上一匹麻布,包些破纸木屑之类取暖,足够心满意足了。

很多人包括老黄,都等着看李响的笑话。人手一件冬衣,你当这里是大周皇宫呢,卖了你也买不起!

李响听说这个年代的棉花巨贵,还是贡品,于是断绝了做棉衣的心思。

毛皮?卖了自己,确实也买不了几张。

想到原本时空的羽绒服,李响灵机一动,把主意打到了麻布、纸张和羽毛的身上。

蒙学和公中需要大量纸张,李响去年开始和曾木匠几个一起研究。经过上百次的试验,终于用木屑、竹板等下脚料做出一种非常便宜的纸。

尴尬的是这种“竹木纸”无法用墨水,但可以用铅笔,另外擦屁股很是舒服。咳咳,于是李响委托一位叫甄老实的泥瓦匠做出几批铅笔,先凑合用。

曽木匠提议,用寨子自己产的竹木纸和麻布等材料,将数十纸张压制捶打,然后和软木板一起刷上桐油。里面夹上一层动物羽毛,制成盔甲型的保温服。

经过反复的权衡和修改,最后做出的保温服样品相当于猴版羽绒服和纸甲的结合体。保暖较好的同时,还有一定的防护效果。

防寒服和羽绒服,这是李响目前能够想出的最好御寒办法,去年因为没有做好准备,他冻了个半死。

受冻之后的李响一到开春,不仅给自己屋子盘了个地龙,更是在听说今年冬天的汉水会冰封后,每日和曽木匠等人改进方案,争取早日做出实用的防寒服。

……

老黄的威胁越来越近,李响好多次都感觉有人在暗中观察他,还好自己几乎不单独外出。李响很清楚,保证自己安全的最好方式,便是不断提高自己的价值和地位。

所以即便有了鱼道和围猎作为食物来源,但考虑到蒙学消耗了公中很多米面盐布之类的物资,李响还是想方设法为寨子增加财源。

防寒服还没有做好,不能外售作为新财源,李响想到了围猎。毕竟集体打猎和打仗有很多相通之处,还是一种非常有效的锻炼方式,更别提还可以不时获得猎物。

因为大多数青壮和妇女忙于种地,寨兵也要守御寨子,所以李响带着乌泱泱一群人,倒是收获不错。

于是明月寨便经常出现李响带着年轻人上山围猎的场景,收获交给公中一部分,剩下的也算一些贴补。尴尬的是,李响增加物资的速度似乎总赶不上寨中孩子和少年郎饭量的增长。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四章 赵疤子

一碗稀粥,几两咸鱼,两碗野菜汤。吃完早饭,李响带着三十个强壮的少年上山打猎。

今天李响特地让这些少年吃了顿丰盛的早餐,或者说多吃了两块肉,早早便出发,就是想在寒冬降临前多些收获。

勋阳山区的大型食肉动物,如虎狼等,已经基本绝迹。明月寨周围的动物都是吃草的货,所以控制区内比较安全。

能够出寨围猎的少年,基本都跟父兄上过山,所以反而是这些少年和青年带着李响打猎,顺便进行实战训练。

三十个孩子分为三队,李响、杨建川和熊成武各带一队,缓缓沿着山路前进,用竹哨互相联系。

“吱吱吱~咻!”正行进间,李响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竹哨声,是熊成武那一队。竹哨的节奏很急促,表明他们遇到了危险。

此刻在李响右边山头的另一面,熊成武等十个少年正和对面几个凶悍之徒对峙。

“兀那小子,赶紧放下武器跟老子走,别逼老子动手。”一个左眼到嘴边有一条长刀疤的汉子盯着眼前的这些少年,一副凶狠的样子。他的身边还有三个高大壮汉,其中两个手持弓箭,正瞄着熊成武。

熊成武虽然十分慌张,但还是按照夫子的训导让大家围成半圆,一群少年把竹盾放下,然后持枪戒备。“大家坚持一下,夫子马上就到。”

谁知道会突然遇上清风寨的赵疤子,熊成武虽然没见过多少战阵,但还是感受到赵疤子四人的剽悍。手心满是汗水,全身发抖,嘴唇发干。

熊成武为自己怯懦的反应感到极度羞愧,却不知其它少年也是一样。事实上,如果不是对方只想活捉,并且知道小夫子他们就在附近的话,熊成武一行早就崩溃了。

紧张不已的熊成武终于听到了回应的竹哨声,李响及时带着两队少年赶到了。熊成武松了口气,呼吸渐渐恢复正常,握枪的手停止发抖。三十个打四个,怎么都没问题!

李响用竹哨指挥三队少年郎,用盾牌掩护自身,缓缓前进。

之前看见这边正在对峙,李响不禁大呼侥幸,还好没打起来。否则仅凭杀过几只兔子的青年队员,怎么抵抗对方这几个“悍匪”,更何况对方还有两个弓箭手。

“都不要紧张,就像狩猎一样,用大盾掩护自己前进。”李响第一次面对战阵,也有点慌张,但知道自己不能怂。

“对面四个人,只有两张弓。记住了,待会没有受到弓箭攻击的那队上前齐刺。保持队形,狭路相逢!”

“勇者胜!”众少年齐声高喊,士气飙升。紧接着,伴随“吼吼吼”的战吼,三队人以稳定的步伐逼近赵疤子一行人。

赵疤子看到李响给手下打气,刚要嘲笑这些少年不自量力,就被这整齐的阵势惊到了。

和老黄说的不一样啊!看对面的少年军紧张却坚定地逼过来,赵疤子心中疑惑。自觉没把握对付三十人,赵疤子当机立断,决定撤走。

“李响是吧,我赵疤子记住你了!”赵疤子喊了一句套话,让一个弓箭手断后,他和二寨主后退。然后自己和二寨主掩护其它二人,如此交替后退。

看到赵疤子一行人退去,又有弓箭交替掩护,李响庆幸之余也有点惋惜。轻呼一口气,李响命令三队汇合,结成圆阵,慢慢后退……

赵疤子几人走远时,李响已经带着三十人后退十里。现在已经离寨子很近,不远处就有明月寨的岗哨,十分安全。

李响有些不理解,冲突的地方可是明月寨的控制范围,赵疤子怎么突然过来了。还有怎么会这么巧,这么大的地方也会碰上,难道……

“都说说吧,刚才的对阵中有什么收获,咱们这边又有啥不好的地方。”李响安排三组青年轮流歇息,然后和学生们围成一圈,问道。

“夫子,感觉与训练和打猎时很不一样,心里发虚。手心老是出汗,心脏一直砰砰地跳…”熊成武说出了很多少年郎的心声,一群没有杀过人的年轻人遇上悍匪,这种表现实在正常。

接受父亲多年教育的杨建川说道:“夫子,俺觉得拿着大盾没法出枪,尤其是后排。大盾最好和单刀一起使,长枪还是双手握着才有劲。”见夫子频频点头,杨建川鼓起勇气继续。

“咱们的队伍要是有弓箭手就好了,要是有弓箭在手,咱们今天肯定可以留下一两个。”杨建川说出了自己的思考,李响不禁点头。看来自己填鸭式的教育还是有些作用的,或者说这些少年中有几个出挑的。

一个流着鼻涕的少年,羞涩地提出自己的意见。“俺觉得以前的阵型不好用了,兔子跟人不大一样哦…” 看身边的兄弟没有嘲笑自己,他放松下来。

一众小年轻打开了话匣子,积极分享自己的想法,这是李响刻意培养的氛围。他自认没有什么惊天才能,只了解一些现代知识,也就动手能力上有些天赋。

所以李响用心培养门生,非常看重有特长的少年郎。我可能不是很优秀,但我可以让更多人变优秀,李响心里想到。

也许很多人比自己聪明,比自己有势力,但老子人多!这就是李响潜意识的看法,也是他成功的最大秘诀。

“俺觉得竹枪……”

“俺觉得这里的铁矿石很好,周围可能有铁矿!”大家正讨论得激烈,突然有人乱入,纷纷看向出声之人,却发现是雷达这个小呆逼。

李响惊讶了几秒钟,然后大喜过望,让雷达仔细说说。雷达是山寨中雷铁匠的孙子,为人比较木讷,或者说呆逼。

夫子为啥突然这么兴奋咧,雷达有些搞不懂。“是刚才搜查的山洞啊,里面有很多铁矿石,这里应该有铁矿。”正说到兴起,雷达忽然感觉不对,抬头一看才发现,夫子和一些兄弟正用饿狼似的眼光看着自己……

刘成梁,也就是刘素素的叔叔将这一切看到眼里,然后悄悄返回山寨。

听到消息赶来的刘盛怒不可遏,想立即去找赵疤子拼命。“居然想在咱们地盘劫持山寨的小崽子,这赵疤子,真是找死!”他亲哥刘元也很愤怒,勉强压着心头的火气。

“这明显是赵疤子听到了什么风声,想要绑架孩子来要挟咱们,山寨虽大但拦不住有心人呐。”熊大春说道。言外之意在场众人都能听出来,场中陷入沉默。

刘成栋闭上丹凤眼,黑红色脸上的刀疤和刺青似乎更吓人了。明月寨主刘一刀,这个外号既是说他杀人只用一刀,也表明他只中过一刀。

一位山寨的小头目,外号叫老好人的,出言缓解尴尬。“咱们这位李小夫子本事还真多,不仅把公中童生都没办法的崽子们收拾得服服帖帖,居然还带着几十个少年郎把赵疤子给吓跑了。看来咱们大小姐还真是捡回个宝啊,会识字,会烤鱼,还懂带兵。”

老黄正心虚,闻言立马反驳说:“他懂个鸡毛带兵,三十多个半大小子,还都有大盾,换谁都一样的…”

看到寨主没啥反应,老黄担忧之下,心中不免一喜。看来寨主对李响那小子不是很回护,自己还有机会!

“话不能这么说,我看小夫子搞出的那啥体能训练就挺好,我打算隔三差五就让手下练练。”

“得了吧你个憨货,吃不饱就乱来,会死人的!”

眼见议事堂要变成菜市场的节奏,刘一刀挥手让众人退下。李响在墙后一脸尴尬,和刘成梁走了出来,场中留下的还有刘元、刘盛和熊大春几位当家。

“让你先听着,好了解了解情况,免得接管账目后啥都不知道。对赵疤子的事,你有什么看法?”刘一刀看向李响,面无表情地说,看得李响有点发毛。

几人也都知道李响和大小姐的事,揶揄地看向李响,想看看这位在寨中声名鹊起的小夫子,到底有几分本事。

李响强压下心头的紧张,给了一个元芳式的回答。“在下觉得此事必有蹊跷,这赵疤子怎么知道我要带学生们去什么地方?而且时间地点抓得这么准,很难让人不怀疑。”

看寨主和几位当家理当如此的表情,李响立即明白,几位当家已经有了判断。

刘一刀点点头,把刘元、刘盛和熊大春几位介绍给李响,李响约了个饭后便告辞离去。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五章 流水线

李响告退后,明月寨几位当家继续议事。

“是老黄那厮吗?确定了吗?”刘成栋坐在寨主位子上,仰头看天花板,闭眼,问道。

“他手下有咱们的钉子,已经确定了没错。老黄联系了黄家,而前任礼部侍郎黄立仁又是奸相蔡京的铁杆,奸相给他儿子擦屁股还真是卖力,嘿嘿!”熊大春贼贼地一笑,络腮大胡子的莽撞形象跟他的性格极不相称。

刘盛不理解了:“老黄不是被逐出宗族了吗?怎么又跟黄家合作,他有什么好处?”

“为他父母正名,重新位列族谱。虽然他父亲当年逃婚,但毕竟一家人,骨头连着筋。另外,咳咳,黄立仁答应把明月寨和素素给他。”说到这里,刘成梁看了刘一刀一眼,有些小心地说。

刘元终于压制不住,“他娘,他黄立仁算是什么东西,还侍郎!陷害忠良也就罢了,都被罢官了还这么嚣张。还有老黄,这黄癞子还真是敢想,癞蛤蟆想吃鸭子肉!”

略有文化的熊大春看着这厮,有点无语,没进过学也不能吓人啊老兄。刘成栋和刘盛倒没听出问题,只是惊奇于刘元居然会说成语。殊不知,这是刘元女儿经常给他默书的结果。

刘成栋和刘成梁皱眉不语,熊大春也是心情复杂。平心而论,自己的这位结义弟兄,当年的战场名将,行事还是挺讲究的。没想到马上要招安了,自己手下居然出了这种事,实在令人憋闷,熊大春心道。

“都下去吧,把老黄盯紧,寨子各处暗哨和口令提前更换。”刘一刀或叫刘寨主调整了明月寨的防务,便让几人各忙各的。刘成栋又和熊大春商量了一些事情,就回家和刘素素用饭了。

刘成栋走在路上,刘成梁和几个亲卫在身后跟随。想着最近素素和李响那小子越走越近,都不怎么着家了,很是愤愤不平,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不过话说回来,毕竟是自己带大的闺女,有啥好吃好用的还记得先拿回家,给自己这个爹。今天又是烤鸭啥的,倒是要尝尝什么味道……

刘成栋心里碎碎念着,走进了自家院子。心大的刘素素已经趴到桌上,睡着,流出一小滩口水。一向杀伐果断的刘成栋看到自己闺女,内心一下被融化了,要是她娘没走那么早多好。

眨眼到了初冬,明月寨刚下一场小雪,天气骤然变得十分寒冷。据明月寨的老人们说,最近这些年气候越来越冷,李响心中越发忧虑。

小冰期,在李响原来的时空,这个说法很出名,属于人人听闻的理论。粮食减产天灾不断,流民四起蛮族猖獗,难道大周真要经历小冰期吗?

收拾起纷乱的心思,李响看向曾木匠手里的一件“盔甲”。

“小夫子真是智者啊,用纸张、麻布和羽毛制成的这种防寒服,果然可以保暖。还可以抵挡箭矢,就是有点重。”曾木匠欢喜中透着一股讨好的表情,他是和李响合作开发防寒服的工匠之一。

身为贱籍的曽木匠不得不小心,李小夫子现在可是明月寨的红人,蒙学和新成立的青年营那是蒸蒸日上,听说还要接过山寨的账目。

另外李小夫子还发现了一个品质极高的小铁矿,上交公中后,蒙学营留下了三成的份额。李响已经成为寨中公认的财神,曽木匠当然小心伺候着。

说起账目李响就头疼,原本只把明月寨当成暂时的安身之地,等报完救命之恩就找机会离去。带上刘素素一起周游天下,好好见识大周的繁华。

可是一来刘素素舍不得爹爹,其单纯可爱的性格让李响越陷越深;二来蒙学和青年营正式成立,也让李响难以割舍,毕竟拥有自己的武装是很爽的一件事。素素的父亲刘成栋,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居然让数算能力渐长的蒙学营接过明月寨的账目。

李响当时就郁闷了,不是没人想对蒙学营下手,老黄就是上蹿下跳的一个。可是一来带孩子的活计不是谁都能干;二来刘大小姐负责女学,也震慑着一些人;三来富铁矿的发现暂时转移了有心人的视线。

有惊无险,再次度过一次危机。可接过山寨账目后,李响同志发现漏洞百出,这才明白寨主又想考验自己。

怎么对抗那些向公中乱伸手的家伙呢?他可不敢保证惹怒某个头目后不会被冷箭射死,头疼了半天。最后还是从素素那里获得了灵感,于是李响立即让熊成文等几个数算好的少年少女接过具体事务,负责账目核算。

这下就热闹了,账目有亏空?一群少年和娃娃堵到门口,问你怕不怕,丢不丢人?

不认账,怀疑蒙学营的专业知识?现场给你算一遍,问你服不服?

死猪不怕开水烫?也行,这些少年的爹娘可不乏明月寨的高层……

一来二去,山寨的公中账目一片大好。有一天,刘盛亲手把一个偷拿公中物资的小头目打个半死,然后扔进铁矿做苦力,偷吃偷拿的事情终于止住了。

刘寨主听说李响这厮又拿孩子们当挡箭牌,骂了一句“滑头”,便不再多说什么。

李响看着自己和曾木匠、何篾匠等几个工匠开发的这套防寒服,盔甲也似,十分沉重,还好保暖过得去。

眉头微蹙,李响让身边一脸兴奋的熊成武穿上,于是鼓鼓囊囊的一只“狗熊”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怎样?成武你觉得暖和么?”何篾匠焦急地问。自从小夫子来到山寨,他们这些向来被视为贱民的匠户就迎来了春天。

李小夫子不仅有学问,而且还对杂学匠术颇有研究,有什么活计都找他们,并且都有过得去的报酬。

之前的曾木匠、雷铁匠甚至甄老实那憨货,都从青年营的房屋和武器制造中获得了丰厚报酬,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何篾匠终于有了改变生活的机会,当然要好好抓住。

熊成武跳了几下,摆出几个花架子,“好暖和,一点都不冷。就是太重,都走不动路了。”穿着防寒服,即使是熊成武的体格,走了两圈也气喘吁吁。

李响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是重了点,但只要保暖、能挡箭就行了,毕竟材料太次。至于穿上走不动路,开玩笑,体能训练才刚开始好吧。

眼见五件防寒服都没什么问题,李响抛出订单:“还不错,马甲和裤子分成五个型号做,袖口都用麻绳固定。以后都用厘米和公斤测量,新度量衡的事情不要忘了,你们自己的量具都不一样……”

“笠帽和手套分三个型号,先做五十套。至于保暖靴,让青年营那帮小子自己过来量。”李响交代完毕,带着熊成武、杨建川几个,拿着第一批的防寒服走了,留下半是欣喜半是尴尬的何篾匠等人。

欣喜是因为他们这些匠人又有了一项长期财源,尴尬是因为他们这些匠户在自己领域内,居然被李响教做人。

换成别人挑刺的话,几位大匠可能心有微词。但就像李响说的那样,大周朝的尺寸重量有好多种,早已失去了秦汉匠师标准化生产的风范。

标准化、工差、流水线,这是李响未来几年在匠户营推进的核心改革,为此一度暂缓其它项目。大周之所以迟迟没有碰到手工业大发展的天花板,没有独立、成体系、可传承的匠术是比较重要的一个原因。

看着鼓鼓囊囊的熊成武等人,刘素素笑得前仰后合。上前捏捏这个,抠抠那个,让一众少年面红耳赤。

“真有你的,还真给你搞出来了,不过这么重真没问题吗?贵不贵呀…”素素叽叽喳喳地提出好多问题,就像一个产品验收员一样……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六章 青年营

李响看着一身素衣,跳来跳去的刘素素,免强忍住去揪她的长发。“成本方面不是问题,用的主要是木板、麻布和纸张,寨子里都可自产。”

“不过手套鞋子用的鸡鸭鹅毛比较多,需要从勋阳府进货。二三十斤不算重,锻炼锻炼就行了,以后还会有更重的。”李响解释了一下,最后一句话让众少年的脸垮了下来。

李响召集工匠开发的这套防寒服,保护十分周全。上衣下身各有特点,用的基本都是明月寨周边常见的材料。

防寒服配有斗笠状的头盔,两边是竹木,中间是纸板,用布条固定到下颚,“豪华版”还填充有鸡鸭鹅毛。

配套的裤子防护力较差,膝盖处用鸡鸭鹅毛和麻布填充,保护关节的同时也不像纸板一样影响行动。

防寒服或叫防护服总体成素色,因为没染色的麻布最便宜,也可以说方便冬日伪装。上身马甲的防护力相当于纸甲,刘素素在100米距离上拉满40公斤的弓,刚好穿透。

李响对手下少年郎和少女的训练进行了大改动,不同阶段的青少年需要接受不同的训练。免得有人气喘吁吁的时候,其他人刚热身。

具体讲,八到十岁的孩子进行基本体能训练,12岁以下或者比较瘦弱的青年加强体能队列,12岁以上的少年进行完整训练,15岁以上便需要操练武器战阵。

李响本想意思意思再逐步加大训练量,但看到这个时代的少年郎体质比较强,又比较能吃苦,便提高了标准。

李响用技术入股了曽木匠、雷成雷铁匠和何立事何篾匠的工坊,从那里定做了一批简易训练器械,然后制定了详细的训练标准和逐步增强的训练计划。结合与赵疤子对阵的经验,李响对青年营的兵种进行了调整。

青年营分成刀盾手和长枪手,刀盾手分队由熊成武带着,长枪手分队由杨建川带着。几个在学问上很有天赋的少年,比如熊成文等,则主要进行文化学习。

寨民们渐渐发现,蒙学和青年营不再只是一个带孩子的地方,这些少年郎的个子和武力与日俱增。于是大家虽然对李响掌握的财富很是眼馋,但对李响的态度却越发恭谨。

根据平常训练、对峙赵疤子以及从寨兵高层那里学来的经验,李响还对青年营的武器进行了定制。

长枪分2.3米和3米两种,得益于铁矿的稳定出产,长枪配备了容易制造的三棱铁刺。特点是轻便锋利,使用简单,并且创口极深,很难缝合。

大盾采用的是45*100厘米规格的竹木大盾,防护效果一般。

单刀根据寨兵的使用习惯打出十几把刀样,选择了最适合发力的一款投入使用,拐子弯刀的设计李响还没拿出来。

武器开发方面,李响先是改良了长枪,新式长枪拥有双向护手防止上下打滑,更易于使用。改装的大盾拥有皮圈和铁环双护手,刀盾手配备的单刀更是拥有两圈铁护手,可以牢牢固定住手掌。

护手成本很高,但李响坚持加上,因为李响发现护手可使武器对士兵的要求大大降低,可以更快具备战力。再加上保护全身的防护服和竹木头盔,李响终于将他的青年营武装齐全,甚至有些夸张。

弓箭需要着重提一下,李响和曾木匠等几个匠户正在研究一种直弓,类似于中国秦汉以前的单体弓,充分利用山区材料以降低成本。

为了装备弓箭后能尽快形成战力,李响已经开始针对性训练,哑铃、引体向上和滑轮石被加入训练大纲。

滑轮石更是李响的得意之作,即木制滑轮吊着一块石头,双手拉住木弓模型做往回运动,用来模拟拉弓的动作。据明月寨的弓箭手说,模拟效果还过得去,但缺了瞄准的功能。

不久前,刘元的部队遭到赵疤子的埋伏,伤亡了十几个寨兵,加重了李响的忧虑感。武装!只有掌握一只靠谱的武装才能保护自己,保护素素和学生们的安全。

也许是李响在这个时空十分孤单的原因吧,李响绝不想把自己的安全放到别人的手上,即使是自己十分佩服的刘寨主也不行……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自保之力啊,李响经常郁闷。这时有一个寨兵过来,通知各位高层过去议事,李响心想应该便是刘元遇伏的事了。

“这仇必须报,咱们的兄弟不能白死,要我说咱们直接把赵疤子的老寨端掉算了!”刘元怒不可遏,受伤的胳膊被布条固定着。这次阵亡了一个小头目,明月寨中引起轩然大波,刘元感觉脸面丢光了。

熊大春压下情绪,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虎头崖那个地方易守难攻,官军几次围剿都大败而归,不然赵疤子也不会这么猖狂。打不打的下来还两说,就算能打下来,又得死上多少兄弟?”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赵疤子肯定是要解决的,但要好好计划一下才行。”刘成栋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转头看向李响,转移话题。

“果然有些本事,山寨的账目处理得很清楚。那个三棱铁刺虽然好用,但最好不要全部用它,寨兵的长枪我只打算换装一半。对了,你搞出的那个什么防护服怎么样,入冬前能给每位寨兵装备一套吗?”

听寨主说起武器,众人扭头盯着李响。

李响执掌蒙学之后,提出很多奇怪的想法。有些很好用,比如公共浴室和食堂,还有防护力过得去的竹木麻布大盾。但也有让寨民受不了的,比如那什么动物硬毛牙刷,一股子腥臊味儿,回去媳妇都不让上炕。

听说李小夫子又有了新玩意,大家都很感兴趣,唯独老黄眼里闪过嫉恨的凶芒。

我去,居然搞突然袭击,李响想吐槽这位未来老丈人。“启禀寨主,防护服的材料主要是纸张、麻布、竹木片和家禽羽毛,只要给予一定报酬,咱们寨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可以制作,生产方面不成问题。”李响委婉地提出报酬问题,给工匠和寨民以合理报酬非常重要,这样才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犹豫了一下,李响还是决定老实说,毕竟也瞒不住人。“抗寒和抵抗弓箭方面,只能说是一般,毕竟不是毛皮和铁甲。”

听李响这么一说,大家顿时没剩多少兴致,但刘寨主还是宣布拿50套试试看。

李响趁热打铁,提出成立匠户营,管理纸坊、铁矿和寒衣坊,还要负责武器生产和明月寨的大小工程。李响提议由刘素素负责,自然也获得了通过。得知消息的刘素素很疑惑,不知道李响这家伙又搞什么鬼。

随后刘一刀又询问了各项事宜,做出一些调整,然后解散了小头目,只留下刘元、刘盛和熊大春商量机密。

“赵疤子这厮越来越放肆了,不过以往这个时节他也应该筹集过冬物资的。这个时候搞偷袭,他这是疯了吧,不过日子了?”刘元虽然脾气很冲,但也有些头脑,搞不清楚赵疤子怎么会突然发疯。

“咱们的暗线倒是上报了一些情况,黄立仁支持了赵疤子一定物资,数额不清,但据说有蹶张弩。”听负责情报的刘成梁说,赵疤子有了蹶张弩,刘元刘盛二人大吃一惊,熊大春也微微挑眉。

蹶张弩可是精锐官军才有的装备,严禁民间持有,黄家怎么会下这么大本钱?

要不要打,什么时候打,还是得刘成栋拿主意。“王先生就要回家省亲,这是咱们向李相陈情,洗刷冤屈的最好机会。赵疤子的帐,等咱们招安后一起算。”刘成栋拍板,几位当家没更好的建议,于是也同意了。

王先生指的是名满天下的大儒王珪,李相指的便是和蔡京分庭抗礼的李钢,其在清流和民间有“贤相”的美誉。当然,这里的“民”当然是指士绅阶层,跟小老百姓没啥关系。

王珪和李钢私交很好,二人在官场和民间都有很大的声望。明月寨高层的最大心愿便是接受招安,洗清冤屈重回官军。

机缘巧合,刘成栋有了“劫持”王珪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七章 土高炉

谈完正事后,明月寨几位当家摆出方桌,开始边吃边聊。直肠子的刘盛想到李响,有些挠头。

刘盛忍不住道:“这李小夫子到底什么来历?一身稀奇古怪的学问,寨中竟无人能看出他的根脚,真是奇也怪哉!”

社会经验丰富、眼力出众并且思维全面的人,能够从气质、服饰和举止等方面判断一个人的基本情况,这便是看根脚,类似于现代的心理画像。

“应该是哪个世家传人吧,一般人也没这么多学问。他的来历也不重要了,我看这小子是基本放弃了回家的念头。”刘成栋根据经验,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他哪能想到李响不是大周之人呢!

“而且这小子做事也算讲究,好东西总是先紧着山寨的娃儿们,只要心性再过关就没什么问题了。这次只要抓好机会,咱们就要重回官军,总要有一个大家都放心的人来看着寨子。” 刘成梁说出了明月寨最深的秘密,几位当家又是一阵点头。

“天气越来越冷了,今年收成还好,就怕明年…还好咱们明月寨有李响,不用担心走后家里人挨饿。”

“听说今年江南遭灾,白莲教方腊造反,攻下了杭州。山东叫啥梁山的水洼子也有人闹腾,受苦的都是老百姓呵!”

“不用担心,国朝拥兵百万,很快剿灭……”

历史大势滚滚向前,但目前和李响还没多大关系。

时间过得真快,冬至不经意间溜过。冬至当天,受益于铁制品和防寒服的外销,明月寨的寨民难得吃上一顿饺子。个别家庭居然吃上了肉馅,以前简直不敢想,很多上年纪的寨民泣不成声。

天气越来越寒,完成蒙学和青年营改制的李响没有闲着,他正手捧《天工开物》之类的书籍,和雷铁匠等几个铁匠站在一起,光着膀子攻克土高炉的难题。

其实,李响完全是在装模作样,这个时代的炼铁问题他哪能知道。只是结合高中时参观土高炉的印象和高中教授的基本知识,利用大周的技术书籍,给这些不识字的工匠指点一下而已。

李响发现一个关键问题,“雷老,曽老,你们看这里。咱大周军器监的前辈在这里说,炉子越高,加料越多,鼓风就一定要跟上。是不是这里出了问题?我恰好知道一种风扇,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原来大周一百多年前便有大儒总结了原始的土高炉,还好和李响说的相差不大,不然就丢脸了。

像《天工开物》之类的书籍,记录的先进技术很多,但为什么这些工匠基本都没听过呢?原本时空的大宋也是这样,在新技术的推广方面这么差么?李响皱眉不语,难以释怀。

收获了周围工匠滔滔不绝的崇敬之情,心里不好意思的李响开始向他们解释螺旋桨和空气提前加温对土高炉的重要意义。咳咳,既然你们这些人不识字,那接着看我装逼吧。

接下来的十几天,李响一边紧盯蒙学和青年营的学习训练,改进训练计划;一边发展明月寨的对外贸易,利用刘成梁的渠道,明月寨的出产渐渐在勋阳府城积累出名气;更是不时和雷铁匠为主导的工匠们一起建设土高炉,新型鼓风机和预热鼓风口的研发耗费了大量精力。

感冒不断、体力渐渐不支的李响支撑不住,开始把工匠们的拼音识字提上日程。再这样下去,老子还没洞房,就被你们这些老头子榨干了……

春节渐近,明月寨的寨民却为另外一件事欢呼雀跃,李小夫子改进的那啥土高炉就要出铁水了!关系到明月寨的财源和大伙的福利,很多人包括寨主都过来观看。

雷成非常紧张,虽然平常被称为雷铁匠,但他们这些匠户根本不被明月寨高层重视。也就李小夫子在寨中崛起之后大家才发现,原来最容易创造财富的,竟然是这些匠人。

如今匠户营刚刚成立,雷铁匠、何篾匠、曾木匠等,都成为匠户营负责人。雷成很担心这座土高炉出什么问题,寨主和寨民的看法也就罢了,就怕连累小夫子。

虽然之前做过几个小的土高炉试验了一下,也出过几次铁水,但是士人阶层对工匠阶层上千年的压制奴役,使得大周匠人很难有傲骨。

似是看出雷成的担心,李响安慰道:“别担心,应该没什么问题,顶多就是铁的质量不好而已。”

李响拿着《百工录》和其他几本技术书籍,一点都不担心这简单的铁炉会出什么问题,心中遐想万千。

之前李响托经常外出的刘盛,从勋阳府城和十堰州城购进一些书籍,主要是杂学方面的。刘盛大吃了李响一顿,拍胸脯保证说让李响放心,然后直接带人…抢了两个书店和几家士绅。

几位被抢的士绅都吓懵了,啥都不要就要书是什么鬼?你们还是寨匪吗,大晚上跑到我们家不要金银古董,也不要妇女,就要书?我大周虽说文风鼎盛,但绿林也开始文化学习了吗……

咳咳,不过带回来的几套书实在令李响大喜过望。不愧是类似大宋的所谓盛世,这个时空的大周在文化科技上集前朝之大成,中华文明正发挥着前所未有的光辉,辐射四方。

《天工开物》为代表的这类书籍,简直可以当成百科全书来看,但可惜里面这么多先进的生产经验,在士绅控制一切的社会里没有推广的机会。

如果这种高炉真的能够十倍于以往的炼炉炼铁,那至少不用担心明月寨的生计问题了,熊大春站在一旁,心里合计着。

刘元想着自己能在这座大铁炉里占多少股份,能给女儿积攒多少嫁妆。刘盛心思比较简单,正估算这大家伙一次出的铁水有多少,能打造几件兵器,但怎么都算不出来,只好郁闷地向几位工匠打听。

刘成栋和刘素素走近这座将近5米的土高炉,张大了嘴巴。旁边还有两匹大牲口,竟然只是用来推动那个“绞盘式螺旋桨鼓风机”。

刘成栋很欣慰,刘素素则是不时看出料口一眼,又不时看李响一眼,一脸羞涩。

看着自己女儿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响,刘寨主心里哼了一声,也不知将女儿交给李响这小子到底是对是错。

“开闸,出铁!”就在这时,随着李响的一声大吼,出料口被雷铁匠和曾木匠一起打开。红色的热流随着滑道流出,现场气温陡然升高,人们的视线被铁水占满。

安静了片刻后,现场爆发出一阵惊天的欢呼声。雷铁匠等人热泪盈眶,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铁水呀!

雷铁匠和几个徒弟合作,现场打出一把匕首,交给刘寨主。刘一刀接过后,猛地砍向准备好的细木桩,木桩应声断为两截。

“好铁,好刀,好手艺!”刘寨主将第一把刀送给自己女儿,然后就和刘元刘盛等人离开,对这些看不懂的东西实在缺乏兴趣。

李响很激动,虽然山里的铁矿储量很小,但应该也够一千多人的山寨开销一段时间了。这样他便可以腾出一些时间做别的事情,而不必为了蒙学和青年营的财源担心。

雷铁匠、曽木匠等人更激动,李小夫子给他们这些匠人争取到三成的股份,另外三成归各位头目,三成归公中,一成归蒙学营。

李响不是没想过多拿几成,但之前鱼道和青年营的事情已经很招人眼馋了,李响仔细考虑过后决然放弃多吃多占的想法。毕竟将来的机会多得是,眼下还是尽快掌握明月寨的人心,保住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帮助匠户营的各位匠头争取股份,也算是顺水人情,但这一举动却使得几乎所有的工匠及其家属,对李响感恩戴德。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八章 忆往事

有了防寒服和铁器两项特产,寨民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如果不发生意外,在可见的未来将越来越好。

晚上的明月寨,广场上灯火通明,人人欢声笑语。寨民们为了高炉投产的事情,特地买了十头大肥猪以示庆祝,花费当然由公中出。

李响传授给寨中妇女红烧肉的做法,因此在大周不怎么流行的便宜贱肉,却成了明月寨百姓补充肉食的最佳途径。以往的明月寨也没有几家吃得起,今晚却可以一享口福。

刘成栋和刘成梁、刘元和刘盛以及熊大春一桌,小头目坐一桌,其它都是二十人一桌。也没什么讲究,刘寨主恭请祖宗保佑后便开吃。

李响这边,青年营成员挨个过来敬酒,不胜酒力的李响被熊成武和杨建川抬下去休息。

躺在柳絮等物填充的“高级”床垫上,听着外面寨民在欢呼雀跃,李响再度思触万千。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终于有了意义,至少已经帮助这些寨民解决了温饱问题。

明月寨月前开始批量生产铁器和防寒服,通过走私渠道卖到勋阳府城和十堰州城。根据李响的提示,工匠和学徒们在产品上印上明月寨的标志,已经小有名气。

如果大周所谓的盛世能够再有一百多年多好啊,虽然农民被剥削但不至于饿死,丰年还能吃两口肉。土地虽然被兼并但城里会有各种活计,最差也能被编成厢军糊口。

但李响心知,这一切很可能并不长久。因为他从刘寨主那里听到一个名字,令他一度梦魇。那便是:完颜-阿骨打!

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瞬间,李响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随即心里升起了浓浓的恐惧。靖康耻,大屠杀,文化毁灭,中华陆沉等名词和重甲铁骑肆虐的场景在脑中不断盘旋。

但想到这个时空也有英年早逝的周太祖柴荣和机智儿童司马光后,李响也释然了。也是,历史虽然从汉朝中期开始偏差,但李世民依然出现,那么完颜女真的出现不也是合情合理嘛。

这样一看,李响发现只有自己的出现不合常理,咳咳。

世界很大,想出去看看。李响的这个想法,从听到刘成栋说女真部落渐渐被大辽提防后开始变淡。乱世可能很快到来,谁知道出去后会不会被哪里的好汉砍掉或者被战乱卷入呢?

然而面对女真的崛起,李响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总不能跑出去说偌大的大周王朝,可能败于长白山里走出的几个小部落吧。除了被绑起来当做妖人烧死,李响看不到其它结果。

李响也想过跑,但是刘素素怎么办?自己这帮可爱的学生怎么办?自己笼络的匠户寨民怎么办?难道这些都不要了?

而且先不说能不能安全逃出,就算逃到江南苟延残喘又怎样?什么都不做厮混一生,然后百年或者几百年后自己的子孙再被野蛮人屠戮,这样的结果李响接受不了。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可能不会有靖康事件呢。如果事不可为,大不了出走海外另起炉灶,为中华文明多留一点元气。李响暂时驱散心里的阴霾,积极面对眼前的一切。

随着青年营的成立和李响对明月寨账目的控制,还有铁矿的逐步投产,李响已经坐稳了山寨高层的位置,并且在匠户营和广大寨民中建立了崇高的声望。

刘成栋在一次高层议事后单独留下李响,和刘成梁一起,向他讲述了明月寨的来历。

大辽前些年,为了争夺皇位,导致内部动荡。五年前,大周朝廷仓促发动“讨土之战”,想要趁着大辽皇位更迭之际,一举夺回幽云十六州。

可大周厢军早已糜烂不堪,当时的枢密使童贯又刚愎自用,辽国战神耶律木重抓住大周几路军队的空档猛击,导致大周10万厢军加3万边军大败亏输。

大周集合了十几万士兵,只回来不到三万人,而辽国伤亡不到两万。童贯被问罪,不久后“忧愤”而死。

刘成栋当时是厢主,带领两千厢军,奉命参战。作战英勇,屡立战功,尤其防守之时滴水不漏。

蔡京为了掩饰自己儿子临阵脱逃的事实,竟然将罪名转移到儿子蔡全早已嫉恨的刘成栋身上,强夺战功。刘成栋几人身陷囹圄,幸好有当时的文官监军虞允文回护,刘成栋最终被判和刘元、刘盛等一起充军。

蔡全派人在充军路上截杀三人,却被三人逃脱。回到刘家寨后,三人发现自己家人被害,刘成栋终于忍无可忍,带领不堪忍受赋税劳役的村民上山落草。

蔡全派来的杀手杀害了刘成栋的妻子和刘成梁的妻儿,只有刘素素和刘元女儿刘小慈,在通家之好熊大春的保护下侥幸逃生。

了解明月寨的历史之后,李响终于明白这些高层为什么对自己这般栽培回护,原来他们是在找看门的人。看来寨民们说的招安并不仅仅是盼头,而是寨中高层的共同目标,并且已经有些眉目,所以刘成栋才默许自己不断控制明月寨的人心。

也是五年前,大周辽国战场上,刘成栋见识到了女真人的凶悍。这些辽东老林子里的野人,手持挑刀、巨斧、狼牙棒等重武器,习惯结阵而战,800人就敢冲击周军万人大阵。

后来刘成栋才知道,对面是女真完颜氏的兵马,一直被辽国当成死兵来用,首领叫完颜阿骨打。也是在这场战争中,完颜氏将大周的糜烂和辽国的虚弱暗暗记下,开始准备兵甲,磨砺战阵,囤积粮食。

……

十堰州城,因为是地理要冲,外加曾是大周和关中割据政权对峙前线,因此获得了不错的发展。水陆交通带来了渔业和商业,使得州城十分繁华。

按照大周城市的惯常布局,城北是富商官员居所,其中最靠近知州衙门的一座豪华大宅,便是前朝礼部侍郎黄立仁的宅院。

黄家本身是十堰的名门望族,族中进士举人不断,良田万亩,家仆过千。真正的书香门第,豪门巨富。

后宅主房一角,会客室。黄大善人,黄立仁正看着跪在眼前的脚夫装扮的人,目中露出不屑。

出于对士绅群体的敬畏,老黄的这个副手不断出汗,平时的凶残模样竟丝毫不见。“回禀黄老爷,黄头儿说只要事成后将明月寨和刘素素交给他,山寨的富铁矿和高炉他可以上交一半利润给族中…”

老黄的这位亲信磕磕巴巴,总算是把交待的说完了。之后黄立仁问了明月寨的详细情形,就打发了他。

“黄口小儿,胃口还真不小,居然还想独吞铁矿。”黄立仁吐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幽幽说道。

“老爷息怒,毕竟这位小少爷不在族中长大,不懂礼数也是情有可原。”白面和善的黄管家小心翼翼说道,身为家生子的他很是圆滑。

“当年他父亲不懂事…算了,只要他把蔡相交代的事情办好就行了。礼数嘛,进了族中可以慢慢教。至于那些什么铁矿之类的俗务,就交给老三好了。”

“老爷英明,三少爷有了产业也会收收心,老爷真是用心良苦。不过明月寨那个叫李响的小子还真有点本事,那么穷一个小村愣是有小民开始吃肉了,虽然是贱肉。”黄管家拍了一个马屁,然后把话题引到李响身上。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好好的年轻人不走正路,偏偏要搞这些杂学,真是不知所谓。看他也是无奈从贼,就饶他一命,放到家里的工坊当个管事吧。”看出管家那点小心思,黄立仁给了个甜枣。

“老爷英明,不过明月寨的那些匠户还是要放到老爷的工坊里,这些贱民还是有点本事的……”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九章 阿骨打

中国东北,黄龙府。看着正稀稀拉拉列阵的辽国部族军,四十出头、高大粗壮的阿骨打策马从阵前跑过。

转身停马,马嘶长鸣,方块儿似的女真军阵鸦雀无声。看着自己召集的三千女真健儿,阿骨打意气风发,大声喊道:“女真诸部的勇士们,辽人欺我百年,契丹人辱我百年!”

回音渐稀,阿骨打已经到了军阵另一侧。“长白山神赐给我们的山参、珍珠和兽皮、海东青,换来的不过是吃不饱的发霉粮食和无尽的羞辱鞭打。他们夺走我们的出产,凌辱我们的妻女……”

听阿骨打说起女真的“血泪史”,三千女真甲兵咬紧牙关,握紧武器,不少年轻人呼吸粗重。

“长白山神作证,他们的弓箭已经无力,他们的战心已经被北方诸族的出产污秽…”传令兵骑马把阿骨打的豪言壮语传遍整个战阵,天际似乎都在呼应阿骨打。

“昨晚,我梦到长白山神,他老人家赤身白发、身披百伤,慈祥地看着我。他在我的额头拍了三下,告诉我只要赢过三次,女真战士便不可敌。今天就是我们起兵的第三仗,你们说,女真会不会赢?”

看着有些女真战士脸上的犹豫胆怯,阿骨打心里一突,声嘶力竭:“睁开你们的双眼,看看这些辽人,他们来自辽东各个部族,他们没有可信的后背,他们的阵型…现在告诉我,女真会不会赢?!”阿骨打策马而起,声若洪钟。对面辽国军阵中不少马匹受惊,一片骚乱。

阿骨打的神勇和辽国部族军的懦弱终于点燃了这些女真战士,常年在深山老林里挣命的淳朴野人,其对庞大辽国的惧怕被短暂抛出大脑。

伴随着“跟随阿骨打”、“长白山神护佑”的呐喊,三千女真战士横扫辽国两万部族联军。一举拿下黄龙府,屠城。

阿骨打发布女真召集令,各部女真纷纷来投。室韦人、奚人等受契丹压迫多年的民族开始投降,女真开始控制整个辽东。

大败的消息传到辽国中都,举国震惊。年轻的天祚帝召集十万帐内军、十万部族军和二十五万仆从军,号称七十万大军,要一举屠灭女真一族,大战一触即发。

辽国在黄龙府大败的消息传到汴京,大周朝廷一片欢腾,有重臣趁势提出和女真联手灭辽。不出意外地,大周朝堂再次吵成了一片。

……

视线转回明月寨,还有十天便是春节,寨中基本家家有人参与采矿、炼铁或在匠户营的工坊劳作。每家最少有一到两套的简装防寒服,可以进行一定的户外活动。明月寨终于在冬日有了一些生气,不至于像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乡间一样,每逢严寒一片死寂。

李响和刘素素向匠户营走去,两人身上鼓鼓囊囊地,穿着被李响称为“羽绒服”的新玩意儿。这是李响根据后世的羽绒服,结合汉服样式设计出来的。

先是用鸡鸭鹅毛或者羊毛,做成两层保暖垫子。然后里外两层用土布,中间用厚麻布把两层保暖层隔开,最后用麻线缝出一个个小方格。

这种猴版羽绒服整体风格十分粗犷,但非常实用,还有配套的帽子、手套和保暖靴。李响、刘素素以及一众高层用的都是鹅毛,鸡鸭羊毛味道太大,一般是普通寨民穿,当然得是家里有余粮的那种。

一路走来,无论是寨兵还是寨民,碰到李响时都会停下。转到路边,恭恭敬敬向李响行礼,口称“夫子”。

面对寨民的客气,李响总是一本正经地点头致意,惹得旁边的素素憋笑不已。终于到匠户营附近的小巷子,刘素素憋不住了。

“哈哈哈…一本正经,还真有模有样的,不害臊。”刘素素一边大笑,一边数落李响。可很少见的,李响却作出一副愁思不已、忧国忧民的样子,刘素素当时就看不懂了。

“别这么看我,他们为什么这么尊敬我你知道吗?是因为发现了铁矿?还是教给他们制作防寒服和羽绒服的法子?”说着说着,李响搂住了刘素素的纤腰。

“他们的日子在慢慢变好,所以尊敬我。可真正创造财富的不是我,是他们,他们累死累活,难道日子不该越过越好吗?”慢慢地,李响把素素拉进怀里。

“他们以前也是日日劳作,可是为什么会被逼到山上,成为化外之民呢?如今我只不过保住了他们劳作、过好日子的权利,寨民便从内心尊重我,依靠我…大周有问题,我看不清楚问题在哪,也许将来出去看看会更懂一些……”

“李响,你说的我不大能听懂,可跟你这样…有什么关系吗?”刘素素被李响抱在怀里,脸红得什么似的,一动也不敢动。李响心知不妙,手赶紧不老实起来。

“咳咳,素素,你听我跟你讲哦……”

“啪!”

……

李响挨了一巴掌,倒也不恼,只是嘿嘿地看着绞着手指的素素。

羞恼地瞪了李响几眼,最终还是刘素素打破了沉默,“你真是的,被人看到怎么得了。哎,又下雪了。快过年了哦,你准备好礼物没有。”刘素素一脸期盼,大眼睛闪闪地看向李响,看得李响的小心脏扑腾扑腾。

素素双手捧到一起,杵到李响眼前。

“什么礼物,我怎么不知道……”

“少来,你不说在你的家乡,逢年过节的时候,男孩子都要送女孩子礼物的吗?”

“可那是我家乡啊,又不是咱们大周。再说了,我老家逢年过节时男女可是要开房…咳咳,总之风俗不一样嘛。”

素素的小手开始颤抖,大眼睛满是心碎的眼神。“你是说我比不上你们家乡的女孩子,还是你嫌弃我长得高,还是你觉得我不会女红只会打打杀杀。你是不是嫌弃我…”刘素素绞着手指转身,背对李响,有些潸然欲泣的意思。

李响赶紧投降,“我哪里有,我只是想…算了,年夜大宴时给你好吧。”

“我要两个。”

“给你三个!”

“你要给的哦,我可没逼你。”

“额……”

曾木匠和张清平看着肿着半张脸的李小夫子和红着脸的大小姐,面面相觑。饱经沧桑的张清平很快明白了什么,马上转移话题,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张清平是比较晚加入明月寨的手艺人,据说是从北方过来的。到明月寨后,张清平因为善于维修弓箭,所以过得还算不错。

张清平对来历神秘的李响非常敬佩,同时也很好奇,这位小夫子怎么会对匠术杂学这么有研究。

一个月前,明月寨的匠户营终于定下新的度量衡,现在只有长度、重量、容积和角度单位,以后会新增修改。都采用李响提议的公制,如长度定为米。

李响随后借着为寨兵和蒙学集中制作防寒服的机会,在匠户营推广标准化生产和初级流水线。包括长枪、盾牌、单刀和弓箭、制衣等工坊在内,已经有大部分工坊初步完成改造。

张清平和刘元刘盛兄弟合作,承包下弓箭工坊,从寨子里雇佣了十几个妇女进行标准化生产。以箭矢为例,生产过程被分成了选料、劈杆、打磨、上箭头、安装尾羽等步骤,产量大大提高,箭矢公差也慢慢缩小,成本降低一倍不止。

这次刘素素和李响过来,主要是张清平和曾木匠、何篾匠合作研究的直弓终于有了重要进展,李响非常重视。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十章 直弓问世

直弓是李响为青年营准备的远攻武器,设计灵感主要来自中国古代单体弓、英国长弓和传统竹木复合弓。在做出几件模型并试验过后,李响把这一任务交给匠户营继续进行。

直弓弓胎的制作,主要使用竹木两种材料。还可以通过外贴筋丝和内贴角片等手段,增大拉力,改善拉力曲线,当然成本会飙升。

其中一种木材要求韧性突出,另外一种则要求蓄力良好。树种主要选用了杉木、桑木、榆木和拓木,都是勋阳山区常见的树种。

竹片需要用三年以上的老竹片,经过阴干烤制后才可以上弓。

李响手里正拿着一个制作完成的弓胎,不上弦的直弓弓胎略微反曲,两端反翘。两种木材和竹片贴合烤制,然后涂油绑紧,因为工艺的原因,弓胎呈现出一种黑黄的色泽。

鱼骨制成的握手贴合五指,上有搭箭的凹槽。

李响从大周的制弓类书籍中得到灵感,力主研发这种直弓。相比英国长弓,直弓增加了很多特有工序。

直弓需要进行分阶段阴干、烘烤调制、成弓测试、应力测试以及黏合绑缚等特有工序。其中成弓测试是指暂时把组件固定而不绑死,以评估成弓表现,及时调整。

曾木匠和张清平经过实际检验,发现这种弓的制作需要三个月时间。等到工艺成熟、分工更明确,以至于可以标准化、流水线生产之后,生产周期可以再度缩短。

直弓的拉力目前做到了30-40公斤,用上筋丝角片后,拉力会有较大的提高。目前的直弓工艺还很不成熟,寿命和性能都很有限,毕竟这种武器才出现不到两个月。

目前的直弓高1.5-1.6米,因为需要较长的木材提供蓄力,所以不像复合弓可以做得比较小。用蚕丝麻丝和动物筋丝复合做弦,寨子购买动物筋丝之类的管制材料不易,因此弓弦占到总成本的一半。

直弓箭矢长80-90厘米,箭杆较粗,初步定下轻重两种箭矢。轻箭用杨木、桦木和柳木等轻木制作,用于抛射;重箭用白蜡木、角木等重木制成,用于直射。

箭矢用的材料也都是勋阳山区常见的,羽毛直接采用的鸡鸭鹅毛,和防寒服、羽绒服一样,主要从勋阳府收购。

张清平为直弓定下三种箭头,分别是菱形倒钩箭、长锥破甲箭和三棱穿甲箭。

菱形倒钩箭头的主要特点是易于制造,攻击无甲或轻甲目标效果很好。60克重,90厘米长。较小的横截面加上倒钩,兼具穿透力和杀伤力。

长锥破甲箭头,破甲好,很便宜。60克重,90厘米长。创口小,杀伤小,穿透力好。

三棱穿甲箭头,比较贵。重85克,长80厘米。阻力均衡,飞行稳定,有倒钩血槽。

直弓不可长时间拉满瞄准,否则对弓胎伤害很大。听张清平和曽木匠这么说,李响很是无奈。但既然直弓有这么一个硬伤,那便只能从战法上弥补了。毕竟是要求能够大规模生产的便宜弓,有几处缺点也情有可原。

李响和匠户营合作开发的直弓对材料要求不高,只需要韧性突出和蓄力良好的两种木材和特质竹片贴合烤制。然后涂上桐油,用麻绳固定五处地方而已。

直弓长久保存时,需将弓弦撤下,消除应力。然后放在凉爽干燥处,定期刷油、上弦和开弓。当然这只是预估情况,具体有什么出入,还得看长期的使用经验。

张清平祖上长期做弓,提出直弓的能量效率比不上牛角弓。也就是说,同样是40公斤的拉力,牛角弓射出的箭矢,威力要高出直弓不少。

能量效率的问题李响有所预料,不过只要拉力上去就行,毕竟只是暂时的主战武器。效率低就加大拉力,拉不动就加强训练,射不准就拼人多!

如果条件允许,李响恨不能立即拉起一支火器大军。话说回来,弓箭的主要功能便是火力压制,李响打算在战法上狠下功夫,更多地依靠集体的力量而不是每个士兵的技艺。

总而言之,直弓借鉴了很多竹木复合弓的设计,比如竹木贴合弓胎、烘烤调制等。又结合了英长弓和中国古单体弓的精髓,适合大规模制造,成本低廉。但能量效率低下,不适合长时间瞄准,目前的寿命也比较有限。

李响让何篾匠把3毫米厚的铁板放到远处山脚,然后向刘素素作出了一个“女士优先”的手势。刘素素白了他一眼,然后大大方方上前,拿过一把40公斤的直弓开始测试,测试用的直弓当然是十里挑一。

首先是60克重90厘米长的长锥破甲箭,主要用于中远距离破甲,刘素素发现,在90米的距离上箭头刚好透过铁板。

接着是60克重90厘米长的菱形倒钩箭,主要用于中近距离杀伤,在70米的距离上箭头贯穿。

最后是85克重80厘米长的三棱重箭,在50米的距离上完全穿透铁板。

李响对测试结果基本满意,当场预定了30公斤和40公斤的直弓各50把,外加1500箭矢,用粮食鱼干和其它物资结算。明月寨内部目前主要是以物易物,珍贵的铜钱只有公中才有,主要用来从外部采购盐布等物资。

“对了,用上好的单体杉木制成的弓,拉力多大?50公斤?”李响突然想起,上好的弓材不需要把表皮和里面的蓄力层分开,直接就可以做成直弓,十分类似英国长弓。

这种单体木制成的直弓寿命长,使用简单。制作时只需要简单的烤制调教,然后加上竹片就可以,当然这样的材料很难得。

“是有50公斤,小夫子请稍等。”张清平让十来岁、非常机灵的儿子进屋去拿,不久后抱出一把长达1.7米的大弓。

弓体成淡黄色,单体杉木和老竹片紧紧贴合,绑缚得很漂亮。弓身很重,将近八斤。

“上好弓材比较难得,现在只制成一把,剩下的材料可以再做10把。”张清平一把拉开弓,刘素素本不经意,正逗张展郡玩。但听到声音马上转头,看着张清平拉弓的动作,目光一凝。

张清平看到刘素素眼中的狐疑,竟然有些失态,眼神闪烁不定。实诚的曽木匠没发现猫腻,正为没有完成李响的嘱托感到惭愧。

“三年以上的老竹不难找,只要弓弦做好点,拉力至少可以再加十几公斤,就是好用的杉木太难找。老头子无能,至今没有找到把筋丝角片和竹木弓胎结合起来的好法子,实在是愧对小夫子。”

李响并没有责怪曽木匠的意思,毕竟是对自己最忠心的匠师之一。“把剩下的好材料通通制成弓,交给寨主,记到青年营的账上。”李响听说寨兵不久后有行动,于是决定阔气一把,不要让老丈人小瞧了。

李响决定尝试一下,用利益刺激工匠,让他们主动解决技术问题。“既然筋丝角片和竹木弓胎的贴合这么难,那便通知整个匠户营。只要谁能把普通直弓的拉力提高到50公斤以上,我就把自己在弓弩坊的股份转给他。”放出一个重磅炸弹,留下粘在原地的几个工匠,李响和刘素素施然离去。

通往青年营的路上,刘素素一脸神秘地凑过来,全然忘了不久前被李响轻薄。“那个张清平很不凡,应该是个神箭手。”刘素素很兴奋,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呵呵,做弓箭的是射箭高手,貌似并不怎么奇怪吧?”

“不是这样,他肯定用弓箭杀过不少人。这是一种直觉,反正这个张清平身上有故事,武艺出众也说不定。”刘素素女孩子的天性充分释放,八卦之火正熊熊燃烧。

“每个人都有故事,既然人家不想说,就不要强求。只要他不做对明月寨不利的事情,便由着他……”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11章 大周士绅

大周朝自太祖柴荣立国至今,已享国两百余年。周太祖立国之初励精图治,为了防止唐末惨绝人寰的乱世再度出现,提出与士大夫共天下,崇文抑武。

辽国契丹历经百年终于崛起,一代天骄的周太祖当然看到了北方的威胁,誓要夺回河套和幽州这两个传统的汉家养马地,最终却抱憾离世。

太祖留下祖训,夺回河套和幽州者可封王。但周朝自太祖离世之后和辽国大战二十多年,互有胜负,最终双方缔结盟约。幽云十六州依然是辽国重要粮仓,河套也被西夏国牢牢控制。

经过百年的休养生息,大周百姓将近一亿,朝廷岁入6000万贯。文词鼎盛,社会进步。

但这是地主士绅口中的盛世,和底层的小老百姓没什么关系。赋税徭役越来越多,家里土地越来越少,这都和商业的大发展格格不入。

如果不是有日益发达的手工业、海贸和厢兵制度支撑,大周早已遍地流民。即便如此,大周也渐渐有农民造反的事情发生,并且规模越来越大。

三十年前朝廷曾经变法,试图抑制土地兼并,减轻农民负担。但在具体执行过程中,却普遍出现了士绅和官吏勾结,将更多赋税转移到自耕农身上的事情。

官府推广低息贷款,最后居然变成了强制的高利贷,各地私营钱铺大发一笔。清查田亩无从谈起,与之相反,士绅却发现了小老百姓隐藏的一些田亩,开始了新一轮的兼并高潮。

民怨沸腾之下,改革很快作罢,负责此事的相公被流放荒岛,郁郁而终。大周从此在土地兼并的老路上越走越远,突破农业社会天花板的希望已经渺茫。

历史再次证明,在“皇权不下县”、“国朝与士大夫共天下,非与百姓共天下”的政治制度下,任何丝毫有违大地主大士绅利益的政策都会变质,成为这些“正人君子”兼并土地的借口。

对士绅大族而言,流民四起、改朝换代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等那些贱民死的差不多了,新朝照样要和他们共天下。然后均田土,繁衍人口,开启新一轮轮回。

乱世之后的百姓挣扎求生,人口和经济发展,这又会成为儒学士子们坚持“圣人之道“的例证。王朝末年的到来就是出现了昏君,“不修德行”,关他们这些圣人子弟什么事!

儒学是一个完整的圆,笼罩着大周亿万生民。因为前朝不遵循圣人之道,所以亡国了。因为本朝遵循圣人之道,所以百姓可以休养生息。

总之,但凡好的东西都是因为坚持了“天下正统”才会出现,而混乱倒退跟这些圣人子弟一点关系没有。至于王朝更替,百姓受苦?咳咳,五德轮回,了解一下。

儒学和整个民族已经被地主士绅用“天人感应”、“五德轮回”和“圣贤之道”绑架,失去了自我更新的能力。

士绅很满足一家学说、一个阶层控制一切的状态,无视甚至压制其他学说和思想,再也没有哪个阶层能够抗衡士绅。如果,没有李响的话。

士子乡绅中不乏聪敏之人,但他们不想也不敢跟整个阶层对抗,家族和民族的利益但凡有所冲突,他们都会理直气壮地选择自己的利益。我没办法,要为家族考虑嘛!

其实即使在新社会,士绅依然能够凭借动辄上百年的积累获得上层的位置,但这哪比控制一切来的舒心。于是中华文明每次触碰天花板时,本能感觉到危险来临的既得利益阶层便会强行打断整个民族伸向更广阔空间的触手,中华文明在一次次的轮回中走向沉沦。

跟李响原本时空的大宋一样,大周朝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如果没有外部力量入侵还可自我循环,否则……

大周现任皇帝为周钦宗,自小被“圣人之道”熏陶长大。对治国当然是一窍不通,好在大周的文官政治集前朝之大成。皇帝虽然懒惰怠政,但在艺术上却颇有建树,和本朝很多皇帝一样天赋异禀。

大周朝自几年前的“讨土之战”后,一直在休养生息。虽然今年爆发了方腊起义,但明眼人都看出不足为虑,只不过要多死些人、多耗些钱粮罢了。

荆湖大熟,岁入增加。形势一片大好,于是精通花鸟鱼虫的周钦宗开始玩起了“生辰纲”。

……

刘一刀坐在议事堂正中,手里拿着一把直弓。看着刷好桐油后显得黄澄澄的弓身,刘成栋露出满意的神色。刘成梁也拿着一把60公斤的特制直弓,看着李响,心想这小子很滑头嘛。

“李小子,这弓虽然有点软,但给手下用也够了。这弓是咋做的,有什么讲究不?”刘盛正用满是老茧的手蹂躏着一把50公斤的直弓,一边问道。

“盛叔果然力大。这种直弓是用竹片和…做出来的,30公斤,不,就是60斤到80斤,寨子已经可以大量出产。100斤以上的弓正在做,小子估计120斤以下的弓都没什么问题,以后这样的弓咱们要多少有多少。”李响恭敬地看向刘盛,详细介绍道。

老黄向来嫉恨李响,出言讥讽:“不能好好瞄有什么用,还不如牛角弓方便。”

熊大春深深地看着老黄,“老黄你这就说差了,且不说军中的神箭手本来就不多,更多的是箭如雨下的射法。光说这造价,一张牛角弓要几年才能造出来,李小子这直弓只需要几个月,造一把牛角弓的钱够造十把直弓。”

“更何况,弓手大多也不要求瞄准。各位试想一下,新兵稍加训练后用上这些直弓,朝着一个地方射出上万箭是个什么场景。只要建好阵地,保证箭矢充足,敌人就算十倍于我又有何惧。”熊大春将自己对直弓战法的一些设想说了出来,众位头目细思之下不禁倒吸口冷气,想想那样的场景还真是不寒而栗。

刘元刘盛兄弟开始思考直弓在战阵上的实际运用,刘成栋欣赏地看着熊大春这位发小,只有老黄对李响的嫉恨更深。

李响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熊大春的话仿佛一柄重锤击中了他,原来弓手还可以这么用。新兵,稍加训练,箭如雨下,集中射击……

一些词语在头脑里不断盘旋,李响仿佛抓住了什么,但总是看不到关键。毕竟没有实际战场经验作为佐证,李响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李响正在走神,旁边杨建川的父亲杨营东叫醒了他,原来是刘寨主正问李响年夜饭的安排。

李响来到明月寨之后,深感这个时代小百姓吃食粗疏的他推广了铁锅,把川菜的一些做法整理出来,然后教给寨子里的众多妇女。

虽然缺少辣椒让李响十分遗憾,但好在饭食的味道比之前进步很多。春节渐近,李响建议由公中出资,由青年营和匠户营负责,在大年三十晚上一起吃年夜饭。

几位当家和十来位大小头目都举双手赞成年夜饭的提议,自从上山后明月寨便没这么热闹过,何况公中现在也不缺这点钱。刘元刘盛二人经常到李响家里蹭饭吃,所以很期待这次的大聚餐。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12章 香水

明月寨议事堂,现在议论的话题与众不同。

李响道:“启禀寨主,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到时诸位过去。菜式方面,各位叔叔伯伯请放心,之前有过的一样不少,而且还增加了两个新菜哦……”

一听说有新菜,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明月寨大小头目口干舌燥,个别没素质的已经开始流口水了。没办法,主要是蒙学和青年营的饭菜确实味道出众,以各种理由过去蹭饭的当家和头目都印象深刻。

话题渐渐发散,大家居然议论起当下时局,边喝茶边侃大山,只听刘元道:“听说方腊那厮攻陷了杭州城,百万人口的大城啊!”

刘盛接过他哥的话头,“这下朝廷要发狂了,俺看江南东路的厢军不行,那帮废物不能指望,估计还得折种两家出兵…”见大多数人附和自己的说法,刘盛有些得意。

“南岭的土人也不安分,有小道消息说大理国可能东进。将来几年不缺仗打,正是我辈武人建功立业的时候。”熊大春不好太过高冷,也说了一嘴。

刘元为了摆脱馋虫,似是不小心说了什么重要信息,“只要上元节那天把事情办成了,那咱们就可以……”

“咳咳!”熊大春提醒了刘元一下,刘元讪笑一下告罪,刘寨主也皱眉不语。然后刘成梁让包括李响在内的小头目解散,只留下几位当家。

老黄心中冷笑,终于让老子抓住了!只要把握好这次机会,那么整个山寨就都是老子的了,你们想去给朝廷当狗老子不管,但不能挡住老子享福!

“这个计策是不是有点简单了,老黄那厮会上当吗?”刘元这厮刚才转移话题,自然不只是为了压下馋虫,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是出自刘成栋的授意,要把“关键消息”传递给有心人。

熊大春一声冷笑,十分笃定,“他只能上当,不然等招安之后他就彻底没机会了。他回去后就会开始打听,然后一步步印证自己自以为是的想法,最后掉进咱们的陷阱。”

“自作孽,不可活。既然他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别怪咱们了。正好也让李响和寨子里的小崽子们见见血,免得将来碰到事脚软。”刘成梁低声说完这句杀气腾腾的话,刘元、刘盛和熊大春也是神情复杂。

刘盛一向实话实说,“还好老黄没有孩子,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众人沉默不语,刘元恼火地看着自己兄弟,你丫就不能长点心?!

时间匆匆流逝,很快到了除夕下午。李响正指挥匠户营的工匠和学徒,安排蒙学操场上的座位,远远地看到刘素素走了过来。

无视了雷铁匠、曾木匠等人揶揄的笑容,李响直接和刘素素走到一个角落。

“礼物呢,拿出来啊!”刘素素跟这个时代大部分的大小姐都不一样,落落大方。可能是早年丧母、颠沛流离的原因吧,有时候甚至显得有点豪放,不过李响就喜欢她这种性格。

“闭上眼睛”

“干嘛?”

“给你惊喜啊!”

“哦…好吧。”

“怎么还不…呜,你干什么,呜呜…”看着素素娇俏的小脸,李响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刘素素拼命挣扎,但就是使不上力,最后还是屈服了。

“其实,我不是故意的。”

“闭嘴,你敢说出去就死定了!“刘素素羞恼地打了李响一下,挥舞着小拳头,拿起李响早就准备好的锦盒跑开。

回到闺房,关上房门,刘素素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死李响,臭李响,就会欺负我。”素素对着铜镜挥舞几下小拳拳,然后又捂脸,“咯咯”地笑了起来。

打开锦盒,发现是三个琉璃小瓶子。李响倒是想烧出透明玻璃,增加财源,可以一直都没有什么头绪,只好从十堰州城高价买了几个琉璃瓶应急。

还没靠近,锦盒里就散发出一股好香好舒服的味道,在这股味道面前,素素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抵抗力。好似这锦盒本便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不过事隔多年才摆到眼前一样。

急吼吼地打开瓶盖,素素顿时被浓如实质的香味淹没。往瓶里看去,只见是一种淡紫色的半透明液体。又打开了其他两瓶,也是半透明液体,只是颜色和香味不大一样。

刘素素傲娇的心被甜蜜充满,完全忘记了要让李响好看的想法。急忙抹了一些在身上,打算晚上不经意地招摇一下,从此之后素素成为了真正的“寨花”。

没错,李响送给刘素素的就是几瓶在这个时空应该还没出现的香水。说起它的诞生过程,李响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急于开辟新财源的李响一开始要烧制玻璃,结果烧出来一坨一坨的东西,尴尬的李响把任务交给了几位学徒。后来想要酿酒,结果被刘寨主强行制止,开玩笑,粮食都不够吃还搞高度酒?!

于是李响开始制作香水,在深秋之前让蒙学的孩子们收集了很多花瓣,用之前搞出的酒精进行提取。在简陋实验室中试验了几百次,浪费了很多昂贵的香料和酒精后,李响最终用蒸馏和萃取搞出了三种比较简单的香水。

香水的完整制作过程和配方只有李响知道,被他写到几张纸上。香水配方和李响整理的其它机要知识一起,用油布包裹,缝入衣服之中。这几张纸可不简单,上面有颗粒火药配比、配重投石机、火枪大炮……

李响这一系列失败的研发过程也不是完全浪费,至少匠户营和青年营在这个过程中联手建立了几个简陋的实验室,已经开始研究李响回忆的各种实验。还好高中过去不久,李响还记得许多知识,他不得不感叹中华九年义务教育的伟大。

至于政体军队相关的,现在拿出完全无用,李响只好暂时珍藏了。不是他敝帚自珍,而是有些东西拿出来,只会给现在的明月寨招货。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嘛!

大周的数算和科技知识被李响拿来,和自己头脑中的知识相互印证,明月寨已经走在这个时空的科技前沿。咳咳,虽然李响本身就是个八哥。

……

经过不断地平整,靠近青年营的山脚下已被开辟出五亩左右的大操场,用于寨兵和青年营的训练。

除夕晚上的操场一片热闹,黄土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几十个大柴堆驱离了冬日的严寒。操场正北,高台上,一群熊孩子正穿得鼓鼓囊囊地,在表演大闹天宫。

西游记,李响原本时空中耳熟能详的作品,终于还是被他无耻地抄袭了。刚到山寨的时候一帮熊孩子很不听话,为了获取他们的认同,李响把西游记拿了出来,效果当然很不错。李响还是有点节操的,并没有冒认作者,逢人便说是一位叫施耐庵的人写的……

营养跟上之后,李响开始把每天的故事环节作为一种奖励,用来督促熊孩子们学习和训练。不乖?站外面不许听,伤心不已的小孩只能回去缠着同伴讲给自己,那当然没有李响白天讲得好了。

蒙学和青年营的文化课主要是李响带着,除了拼音识字和数算,他还加入了一些物理化和机械相关的知识。另外比较重要的是历史探究和民族思想灌输,李响也在不断从山外购书,以求对这个时空的历史多些了解。

青年营的队列、体能和战阵训练,李响雇佣了寨子中的伤残老兵帮忙。杨营东等头目经常跟李响蹭饭,蹭得不好意思,于是也时常帮把手。

总之李响管理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再有一年时间,青年营最强壮的三十多个少年就可以出战了。

李响终究低估了古时的残酷,此时的大周,像熊成武、杨建川等年满十五岁的少年已经算是成年人,是要服兵役徭役,缴纳人头税的。而青年营和李响的第一次生死挑战,也很快降临,并且猝不及防。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13章 杭州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方腊带领不堪忍受官吏、恶霸和士绅欺压盘剥的流民和渔民,趁天灾人祸时起义,在朝廷大军反应过来之前攻下百万人口的杭州城。

侮辱掳掠的保守项目自然是没少做,但方腊作为一个有追求的领导还是有些水平。打开武库,武装了两万精锐。开仓放粮,将士绅的土地送给无地农民。方腊很快获得了五万大军,还有杭州府几十万百姓的拥护。

紧接着方腊自号大将军,拜了军师,分封将领,走完全套的“正规化”流程。志得意满,方腊开始召集五湖四海的绿林,并号召天下英雄一起起事,推翻大周。

修缮城池,整军备战,方腊正在成为自己心目中的王者。朝廷也在调集厢军和边军,准备对方腊进行围剿,杭州周边府县的乡兵弓手在朝廷严令下分守城池要道。

与此同时,大周北方也不平静,一个叫梁山泊的小水洼子正悄悄聚集力量。曾经作为政府公务员的宋江挖了大周朝廷多年墙角,事发之后逃往梁山入伙,直接坐上二当家的位置。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

方腊大马金刀,坐在杭州知州的位置上,曾经威严肃穆的知州衙门混乱不堪。

得意洋洋地,方腊看向台下的官员士绅。百万人口的杭州巨城啊,却被他一击得手,方腊缴获粮食物资无数,得以一举扩军数万。

有杭州坚城作为依托,方腊打算攻下整个江南东路,整顿兵甲战船,然后和大周朝廷抗衡。江南两路繁华乃天下之最,难道还不够自己折腾?

原本高高在上的杭州士绅名门受尽了折磨,许多人家产被夺,妻女被淫,却甚少有人降方腊。倒不是什么忠君报国之类的,当然那样的也有而且铁骨铮铮,比如砍掉四肢依然痛骂不已的知州。

但对于大多数士绅来说,你让他们投靠蒙古人女真人色目人外星人,都没啥心理负担。前提是你能成事,并且保证我们这些士绅,圣人子弟,正人君子的利益啊!

问题便在这里,方腊两样都保证不了,这下就比较尴尬了。只有极少数人扛不住折磨投降,大多数人宁可拼得一死,免得整个宗族被大周根除。

有些士绅单纯不看好方腊,一直死扛。当然也有很多人全家被拘,但认为大周虽出现种种问题,却还没到改朝换代的时候……

方腊扫过堂下跟随自己多年的猛将,豪气顿生。称霸一方,还是得靠自己这些能打的弟兄啊!那些士绅不要也罢,拿去喂狗就是,反正和自己不是一条心。

方腊的破锣嗓子响起来,“兄弟们辛苦了,杭州府,咱们站下了!”堂下一群人鼓噪起来,几个糙汉子的声音最大。

“但还是要抓紧,折种两家的边军不好对付啊。咱们多抢一些地盘,多备粮草,多拉人,才好迎战官军!大事若成,共享富贵。”最后,方腊像上市前的老板一样,给手下众人许下股份。

“敢不从命!”方腊的心腹将领和狗头军师齐齐行礼,杭州城墙上的“方”字大旗猎猎作响。杭州城各处依然火光不断,妇女的哀嚎求饶声不绝。

知州衙门外,被断去四肢、割掉舌头的杭州知州蘸着口中鲜血,在地上写下十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趁周围围上来的方腊军士兵疑惑之时,奋力扑向一名甲兵。

“逆贼方腊,屠戮士绅。对抗国朝,不得好死!”

钦宗二年二月初,初步消化杭州府的方腊打破了厢军和乡兵弓手组成的包围圈,大掠江南东路,求援文书雪片般发往开封。与此同时,辽国大败之后,正派使者向汴京赶来。

……

时间回到钦宗元年,除夕夜,明月寨,大操场。

看着自家的小娃娃装扮成猴子的样子,在台上扭来扭去,乱成一团,寨兵和寨民笑至泪奔。李小夫子没来的时候,明月寨和其它勋阳山区的寨子一样,穷的一批,慌的一批,哪来团圆幸福啊!

李响来到明月寨之后,很快站稳脚跟,然后身居高层。先是教这些原本没机会读书的孩子认字,然后发现了鱼道,接着又发现了铁矿,建成土高炉。

冬日越来越冷,李响又带着大家制作羽绒服和低廉的防寒服。山上第一次,他们这些寨民在冬日有了外出活动的权力。

寨民粮食不足,又是李响从大周农书里学来知识,教大家改进肥料,兴建水利。明月寨和勋阳山区很多寨子一样,其实并不缺水,毕竟又是汉水又是丹江的,周边溪河遍布,缺的只是肥料和水利。

李响从大周农书中汲取经验,说服寨中老农,推广新型农家肥的制作,明年应该能看到效果。

如果顺利的话,明年起明月寨的粮食会大规模增产。再加上山林间放养的鸡鸭鹅猪等,明月寨有望实现吃食的自给自足。

另外李响还计划根据地势,利用小水库和水车改良大量山地的灌溉条件,但是却因人力财力不足暂时放弃。

总之这一系列的变化,寨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加上李响建工坊雇佣人力,青年营雇佣伤残老军,用股份团结大小头目……

不知不觉间,整个明月寨自上到下,几乎都把李响当成寨子继承人的不二人选。并且除极少数人外,都盼着李响和刘素素早日完婚。

李响做的事情其实一点都不神秘,所谓的新技术、新法子大周基本早有了,只是继承、流传和推广方面做得太差。

其实历朝历代,中国的工匠甚至农民都不缺乏创新性思维,毕竟谁都想过好日子。只不过儒术对于技术进步,总体上是采取压制态度的。

所谓“奇技淫巧”的诛心之言,其实只是怕其中蕴含的力量颠覆士绅而已。工匠被贬为世代贱籍,被剥夺识字做官权,这就是士绅阶层心虚的很好例证。

大周的士绅控制一切社会资源,正人君子、圣贤子弟享受着金字塔顶端带来的优越感,通过儒学、科举和宗族把触手伸向社会的方方面面。

这些触手非常聪慧敏感,他们及时地压制一切不能受自己完全控制的东西,润物无声中消灭这些异端。逻辑思维和自然科学体系会带来自由化、体系化、独立化的思想学说,开启工业时代的大门,所以受到的压制最为严重。

不识字,没有自由,甚至不能保全自己财产的匠户面对先进技术,当然就提不上有多少积极性了。即使某些匠户有些好手艺,也要死攥在自己手里,传给子孙当铁饭碗,很多优秀的科学技术便是如此消失在了时间长河中。

匹夫怀壁。没有相应的身份地位却拥有巨大的财产,这便是小民的原罪,相当于抱着黄金的乞丐招摇过市一般,迟早成为士绅阶层的肥肉。

当明月寨的小两千寨民为了小铁矿和土高炉欢呼雀跃的时候,黄立仁这位以“严以律己”和“克己复礼”自居的老人,一边和蔡京进行利益交换,一边又将明月寨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代价很可能是明月寨的上千寨民。

但这位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的圣人子弟却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小民居然想拥有铁矿,还有没有天理?!圣人云,存天理,灭人欲也!你们这些小民,就该服从王化,好好种地做工,至于这铁矿?也只好本人受点累,代劳喽……

至于明月寨的寨民怎么想,呵呵,蝼蚁难道会有想法吗?他们又敢有什么想法?!

李响自以为已经对这个时代做了很多妥协,比如明月寨的上下等级之类。可李响还没有接触到大周主流社会,他却不知道,明月寨已在蜕变。

李响头脑中的四民平等、保护私有财产和学术独立、权力服务纳税人等现代社会司空见惯的思想,不可避免地通过他的为人处世,渐渐影响整个明月寨团体。对于严重缺乏安全感的寨民来说,李响的思想和做事方式简直是久旱逢甘霖,似痛苦之人闻到毒品一般。

但这些思想在士大夫眼中却是异端。几年后,李响暂时和大周的士绅阶层决裂时才发现,原来一切在他掌控明月寨之后,结果便已注定。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14章 年夜饭 上

明月寨里大操场,钦宗元年年夜饭。

饭桌上,何篾匠吃了一大口酸菜鱼,感慨万千。也不知道自家祖宗是不是有过什么功德,居然能够碰到夫子这样的贵人。

曽木匠也在感慨,他的孙女在蒙学营读书,家里也有人在工坊做事,小日子过得是蒸蒸日上。前不久,曽木匠和两个寨兵小头目合作,承包了防寒服工坊,已经开始给自己带来源源不断的利益。

还是小夫子有办法,把一件东西的制作过程尽量细化,控制工差。这样既能大规模出货,又容易掌控最关键的部分,不必担心自己被踢开。

其实李响本想让匠户营的大匠们完全把持工坊,但是素素却提醒了他,李响想到那些掌握武力的高层,出了一身冷汗。

借着对匠户营进行标准化和流水线改革的机会,李响让各位大匠把核心的手艺掌握在自己手里,并推动各位大匠和山寨高层联姻合股。比如明月寨的土高炉,只有雷铁匠亲自把握火候,才能够炼出好的铁水。

明月寨的工坊主和寨兵高层联合,就此出现了一个侵略性和开拓性十足的利益集团,时机成熟后它将自主寻找养分。

张清平想的更多一些,他原本和李响一样,只把明月寨当成临时落脚地。想着有个稳定去处后,立即离开,但他慢慢改变了看法。

看到李响各种神奇的手段,又了解到山寨高层一直在寻求招安,张清平也开始为自己和儿子谋求更高更好的位置。他在北地见识过大周边军、厢军和乡兵的糜烂,同时也见识过女真人的凶猛暴烈,少时进学的他对大周的时局很不看好。

张清平当然不认为大周会被这些蛮族打趴下,毕竟大辽全盛之时,拥兵百万,铁骑如云,也不过是和大周打个平手。他只是觉得北方边境迟早再起大战,很可能演变为国朝之初的几十年拉锯。

到时朝廷连年用兵,像刘成栋这样在朝中有后台,本身又英勇善战的勇猛之士,肯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凭借刘成栋早期厢军统领的高起点,到时明月寨也会成为一方豪强,几代富贵可期。

张清平原是沧州府的一位弓弩匠人,家里从事这一行已经有百余年。几年前,同乡的姜姓乡绅趁战乱之机,谋夺张清平的家产,并且勾结府令将他贬为贱籍。

这还不算,姜姓乡绅又趁张清平不在,侮辱了张氏。看着胸口插刀、痛苦死去的妻子,张清平把儿子藏到了山上,一把火点燃了自家祖宅。

刘成栋和辽军在府城附近对攻的时候,张清平瞅准机会,潜回府城。手持大弓、牛角弓和踏张弩各一把,张清平把姜姓乡绅全家45口杀个干净,连其远房亲戚都没放过……

张清平趁乱跟着大周的败兵离开,又和刘成栋手下的败兵一起,营救出刘成栋几个。之后便一路逃亡到明月寨,几位高层感念救命之恩,也对张清平照顾有加。

吃了一口韭菜炒鸡蛋,张清平暂时压下心中的兴奋。不就是把直弓的拉力提高到50公斤吗,既然打算留在这里,那也该拿出几项绝活了,免得被大家看轻。

“流水线,标准化”的制度保证了,张清平只需要把握住最核心的部分,其它的便都交给寨子的雇工,而不用太过担心其它。李小夫子最讲规矩和报酬,张清平和很多人一样很放心。

张清平还祖传有一种大弩,某些方面比大周禁军使用的那种蹶张弩更优秀,当然还比不上神臂弓。还是等等再说吧,毕竟明月寨现在也没财力装备这种昂贵的武器,同时弩毕竟是朝廷严加控制的武器。

曾木匠和雷铁匠两家关系很不错,坐到一起窃窃私语。

“看来刘寨主是要把基业留给李小夫子了,毕竟李小夫子和刘大小姐,嘿嘿…老汉对李小夫子是完全服气的,做事讲规矩,还带着大家发财。”曾木匠一脸敬佩不已的样子,看着李响那里讲到,连干几碗酸枣酒,脸色有点发红。

“小夫子搞的那啥汉文拼音真是好用,硬是让咱们这些大字不识的匠户…呃,用字母识字。听说小夫子正带着几个聪明的小崽子翻译天工开物等几本书,是给咱们看的。呃,我看那上面好多老祖宗传下的宝贝,到时咱们的工坊又可以更进一步了。”

雷铁匠年轻时非常好酒,上山之后很少喝,寨子出的第一批野果酒虽然难喝,但他十分满意。“是啊,啊哈,我老雷前两天看到了双联法炼钢,居然能直接出钢水!已经按照小夫子的吩咐,搞了一个小炉子试试,还要写啥实验报告之类的,累得希慌。

看着曽木匠脸上羡慕的神色,雷铁匠大呼得意。“等钢水搞出来之后,咱们山寨就可以天天吃白面了,钢水呀他娘的,啊哈…山寨里除了刘寨主,我就服小夫子。小夫子能让咱吃饱穿暖,其他人谁有这个本事。”

匠户营,青年营,蒙学。入股工坊的高层,在山寨工坊做事的普通寨民,被李响雇佣的伤残老军,这些人都把李响当成了唯一的寨主继承人。老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虽然佩服李响的本事,但还是加快了自己的计划,要加快干掉李响!

在李响实验室干活的甄老实和何篾匠干了一碗,“听说没,高层要加快招安了……”

“嘘,这种事还是不要乱讲。不过咱寨主这样的忠义之士,朝廷总有明眼人在的吧。”何篾匠说完后,又喝了一口山果酒。这种用野果酿造的酸酒比较难喝,不过对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口肉的寨民而言,已经很是奢侈了。

……

云南大理,冬天居然不是很冷,大理国王正在宴请宗室和重臣。

50出头的大理国王段祺瑞,依稀可见当年的英姿飒爽,面容儒雅又不失威严。段祺瑞儿女不多,只有段麟杰和段麟烈两个儿子,以及段麟恬一个女儿。

两个儿子都很优秀,老大段麟杰以文才见长,老二段麟烈勇武过人,谁想到…还好恬儿贴心。看着刚满17岁的小女儿,段祺瑞很是欣慰。

“父王,你怎么不吃这道豆芽呀!这可是女儿专门为你和母后做的养生菜呢。儿臣待会儿还要给母后煎药,先告退了。”婴儿肥的公主看到丞相陆一鸣有话要说,于是撒了个娇,乖巧地退下。

丞相陆一鸣和近侍太监杜晨幺,分别是外官和内侍的头头,连忙躬身行礼。

大理国从上到下,无论士绅百姓,都对这位漂亮、善良又懂事的小公主十分喜爱,醉心于医术的公主几乎成为了大理国宝。因为王后体弱多病,段祺瑞又舍不得这个小棉袄,段麟恬本身又体弱,所以至今未曾婚嫁。

老国王吃了一口女儿的养生菜,哎呀,女儿的医术很有一套,这厨艺就…看到丞相和几位将军有话要说,段祺瑞心烦地让闲杂人等退下。

“陆丞相,寡人看你憋得很辛苦啊,有话还请直言。别说寡人不给你机会,回去又说寡人不听劝谏云云,百年之后再给寡人扣上一顶昏君的大帽子……”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15章 大理国

大理国的重臣已经习惯了这位曾经英明神武的国王发出“碎碎念”,他们按照套路一起行礼,口称不敢,请陛下一定保重身体云云。段祺瑞哈了一口气,无奈地请他们免礼,翻起了白眼。

陆一鸣作为百官之首,大理文官的定海神针,首先开口:“陛下万安,请王上收回出兵岭南的军令,和大周修好。”

丞相好直接!在场地文官、武将和宗室窃窃私语,现场嘈杂一片,宴侍官敲叉示意肃静。

陆一鸣等现场再度安静之后,继续道:“大周南部的精兵虽然被方腊吸引走大半,大周几年前也确实被辽国重创,但其根基未损。大周富有四海,大理国小民贫,若激怒……”

大理丞相反对的是出征岭南一事,岭南主要包括现在的广东广西,大周分别称为山南东路和山南西路。方腊派遣使者,请求大理发兵,南北攻击大周,事成后以岭南和福建酬谢。

大理重臣虽然不看好方腊,但却对岭南眼馋不已,想趁着大周虚弱来个不告而取,反正西夏国也从大周抢过不少领土。

陆一鸣代表的文官集团和一部分老将不想和大周开战,破坏两国得之不易的长久和平,但有人不这么想。

“丞相此言差矣。大周五年前牛哄哄地出兵,结果在所谓的讨土之战中折损了十几万大军,充分暴露其军队虚弱。现又被方腊搅乱膏腴之地,关中流民四起……”一位近年来冒头的土司将领侃侃而谈,现场土司出身的军将附和一片,然而在场的大多数文武面露不屑。

“此时大周国力正弱,正是我大理开疆拓土之时。丞相怎可长他人志气,而灭自己威风。难不成丞相有女儿嫁给了大周人,便把自己当成大周人,要投靠大周朝廷?”一位宗室出身的青年将领愤愤不平,说出了诛心之言。

四方之国,也许会对大周的军队等有微词,但无一例外地对中华文化心生向往。那是百鸟朝凤的仰慕,又是对于文明的向往。还是那句话,大周文辞鼎盛为历代之最,如当空艳阳。

陆一鸣有些气结,自己是和大周王家联姻不错,自己仰慕天朝文化也不错。可自己身为大理士族,怎会抛弃操守,有违圣人之道呢?

居然还怀疑老夫的气节,在座大部分重臣和将军,哪家不想和大周士族联姻?你这武夫想高攀,人大周的名门也看不上!

陆丞相脾气上来,当下怒不可遏,长身而起,遥指那位宗室将领。

老国王段祺瑞眯起了眼,嘴角带笑。老臣宿将也知道这位丞相,当年大理国第一风流才子即将发飙,纷纷正身看戏。有几个已经致仕的文官老将抛弃了以往的芥蒂,互递瓜果,边吃边看……

陆一鸣站到正堂,抬起头,身上儒服笔直。侧身,没有背对着段祺瑞。“竖子辱我,想我陆家扎根大理两百余载,向来恪守圣人之道,子曰……”

那位宗室将领自知失言,怎么就没忍住,惹了这头倔乌龟呢?!这位年轻将领是二王子一方,主战派,急于反驳陆一鸣,情急之下怼了一把。

这下糟了!回去老妈肯定要打我,这该咋办,这老头子可是出了名的惹不起呀!

陆一鸣至少在大理,当真是无人敢惹。其出身大理国第一书香门第,曾经高中大理状元,在十几年内压制整个大理文坛,当真是打遍大理无敌手。

陆家家训严格,世代名臣重臣不断,是大理文坛支柱。而且只从文不从武,和王室以及大理士族多有联姻,深受历代国王信任。夸张点说,陆家不造反就可以在大理横着走,何况也没理由造反。

陆一鸣不仅文压大理国,还曾游学大周。因为不忿某些大周士子对大理文坛的诋毁,其在大周国子监大辩三天,最终引得王珪出面才惜败,名动大周、辽国和西夏文化圈。

消息传回西南,从此大理国的名门经常上演这么一副场景:贵妇拿木棍打着儿子的小手,还不忘数落:“你看看人家陆丞相,年轻时多么…你再瞧瞧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这一幕成为几代人的童年阴影,导致很多年轻人对这位丞相又恨又怕,敬而远之。

那位和二王子亲近的年轻将领升官不久,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场合,居然就敢怒怼陆一鸣,真是好多年没有这样的事了!

段祺瑞揉了揉眉头,看向大殿上方的蛟首,不顾形象地开始掏耳朵。下面的文臣武将三五扎堆,自嗨起来,打听那位小年轻的同时,也开始调侃陆一鸣的怼人史。还有几个不地道的老家伙,反正也不在官场了,居然开始打赌这次丞相会怼多久。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陆某即便…”时间过去了大半时辰,陆一鸣依然引经据典地怼着那位小年轻,大理的文武开始同情那位一脸懵逼的宗室了。

之乎者也的声音连绵不绝,大王子听得如痴如醉。二王子怒目看向那位族弟,心里想着你丫惹他干嘛,不知道老子也惹不起嘛……

老国王开始有点犯困,杜晨幺赶忙上前,给陛下按摩减压。陆丞相毕竟年纪大了,有点气喘,不忍看他活活累倒的段祺瑞抛出板凳。

“那什么,小木棍儿是吧,还不给丞相赔礼,回去宗人府面壁三天。陆丞相身为大理国柱石,你这小年轻,又是宗室,怎可出言轻侮。”

已经开始抽噎、即将怀疑人生的那位宗室,突然听到陛下喊自己的乳名,感动之余赶忙向丞相赔罪。狠狠地提醒自己,以后真得管住这张嘴,尤其是在丞相面前,太可怕了!

有了台阶下,要说的也差不多了,主要还是体力跟不上,陆一鸣于是欣然接受了这位小年轻的赔礼。

摸着这位小年轻的头,陆一鸣说了些孺子可教之类的肺腑之言,差点让对方又是一个趔趄。在场很多人松口气之余,还有点遗憾,换到十年以前,丞相大人可是能把挑衅自己的人怼到精神崩溃的!

陆一鸣坐回座位,这么一搞,原本对立的双方也被他给搅得气氛全无,气氛十分尴尬。老狐狸就是老狐狸,陆一鸣这么多年的盐不是白吃的,努力维持着日渐分裂的朝堂。

最后还是一位辞官的老将,见老国王不忍冷场,于是出声质疑大理能否打过大周,又怎么防范南越李朝。战和双方开始比较“文明”地扯皮……

大王子段鳞杰和二王子段麟烈的争斗已经公开化,大王子得到了文官集团和一些老将的支持,二王子得到了一些青年将领和大半土司的力挺。

大王子段麟杰本不想斗,但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只能被人推着斗下去。段祺瑞在位期间,整顿吏治发展生产,很得百姓和文官拥戴,临老却遇上儿子争位,经常唉声叹气。

主战的将领都是老二那边的,这些新锐将领和土司想要建功立业,提高地位,获取财富。二王子也想以击败大周的功劳压大哥一头,双方一拍即合。

辩至深夜,最后还是主战派占了上风,便宜不占白不占!大理国决定出兵,陆一鸣担忧南越国趁机来犯,想最后努力一把。

主战派却早有主意,提出让大王子镇守南部边境,防范南越国。这个提议一举三得,既把大王子踢开,又挡住了南越国,同时显得大王子战功赫赫。

宴会结束后,老国王很疲惫,仿佛在喃喃自语。“晨幺啊,你觉得有什么方法,能够让老大老二握手言和呢?”

扑通一声,杜晨幺这老太监连忙跪倒。“皇爷,您可别拿老奴寻开心了,奴婢这心肝儿受不了啊。这种国家大事,老奴怎敢置喙,还不被那帮文人生吃了。”杜晨幺汗如雨下,恐慌到了极点。

“起来吧,你这老滑头。”段祺瑞也知道难为他了,开心过后,一笑置之。

大理处处向天朝看齐,文人治国的传统有过之而无不及。杜晨幺这些太监贪财也就罢了,毕竟是国王的心腹,但只要敢向朝政伸手,那真就有点找虐了。更何况和大周的天下一统不同,大理国还有很多土司豪族。

“谢皇爷!谢皇爷爷!”杜晨幺看上去奴性十足,完成他的表演,眼睛深处却闪过刻骨的仇恨。

大周钦宗二年初,大理国秘密出兵六万,突然叩关大周岭南。大周军队后退几百里,同时进行坚壁清野,成功把大理军队挡在广西群山之间,不得寸进。

南越李朝随即进攻大理,大理国的大王子在几位老将的帮助下,将敌军挡在北越三关。

方腊突破包围圈,待要攻取整个江南东路,却遭到各地突然出现的民间武装的游击。同时周围的府县收缩防御,物资只出不进,方腊只好退守杭州府。

女真辽国决战之前,大周、大理和南越国已经开启三国混战,再加上方腊的凶猛势头。真是处处不平静,时时闻战声。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16章 年夜饭 下

明月寨,操场之上,集体夜年饭进入高潮。

平时难得一见的肉菜如流水般上桌,铁锅、菜油和新式菜肴让普通寨民如临仙境,有些不真实。之后的几天,寨中的公共厕所全部堵死,惹得李响眼皮直跳。

刘成栋啃着一块儿红烧排骨,一边皱眉看着李响和刘素素那里。

李响不胜酒力被抬下去之后,刘素素给他煮了醒酒汤,慢慢喂下。醒酒以后,不忍拒绝自己学生和寨民的热情,李响和刘素素打闹了一会,就来到青年营这边。

“怎么了,寨主?是不是不放心这小子,都让刘盛留下帮他了,还有啥担心的。”刘成梁和刘成栋干了一碗,半是玩笑说道。

“说多少次了,叫我大哥。刘家原本就人丁凋零,现在就剩你、我和素素,哎…不提这些,不提这些。”似是喝多了,一向沉稳的刘成栋真情流露,想起惨死的家人,泪流满面。

刘元刘盛两位壮汉双目通红,作为通家之好的熊大春也有家人遇难,但还是安慰众人。旁边十来个小头目也围成一桌,看到之后连忙眼观鼻鼻观心,说话声音也小了很多。

“你们都说说,我把素素和明月寨交给李响,到底有没有问题?这小子其它都好,就是手段太软了一些。”刘成栋似乎喝醉了,开始询问几位当家的意见。

“俺觉得没啥问题,李小子还没见过血,心软一些倒很正常。我老刘年轻时连鸡都不敢杀,要是生性就那么凶残,那谁也不放心不是。”向来实话实说的刘盛,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刘元表示为自己兄弟的智商捉急,还好你没坏心眼,不然早晚被寨主踢出高层。虽然在寨子里,大家亲如兄弟,可谁知道刘大哥这是不是试探呢?毕竟已经有了老黄的例子……

熊大春看似不在意地喝了一碗酒,心中思考该怎么回答。“我倒觉得李小子不像是一个软柿子,很快就能证明。咱们等着看吧,大不了手把手教他杀人。”

熊大春本也对寨主的位置有点想法的,毕竟刘成栋兄弟没儿子。可山寨中的大部分人都只认刘成栋和素素,同时李响小子的手段也很厉害。

一连为寨子找到好几个财源不说,还利用工坊的利益把大部分的高层和底层寨兵收买了过去,这就很不简单了。再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子,老大熊成武脑子缺根弦,只能当个勇夫,而且还…老二熊成文倒是很聪明,现在天天疯也似地跟着李响学文化。呵呵,学文化,难道你还能给老子考个举人?

最后觉得吧,就算费尽心思拿到寨主位置,自己儿子也不能守住,熊大春也就熄了心思。何况他本就做不出出卖兄弟的事情,不然当年也不会冒险庇护刘家的子女,然后跟随刘成栋跑路了。

“我觉着,咱们得好好合计一下,让山寨的小崽子们好好世面。不如这样…”熊大春眼见刘元的神色,知道他也怕刘成栋继续试探,再试探可能就出事了!

为了转移微醉的刘成栋的注意力,熊大春放低声音,和众人商量调整计划的事情,目的便是为了让李响和青年营多见见血。

几人商量完毕,纷纷用不同的目光看向李响,有同情也有期待。雏鹰还是得踢出鸟窝,才能学会扑楞翅膀啊!

正事说完,刘成栋也酒醒,几位当家开始谈天说地侃大山。

“不过这小子够神秘的嘿,居然还是查不到他的来历。”刘元比较郁闷,又有些担心,女儿好像对李响有点想法。

“倒是花大价钱买来一些消息,大周立国后破家灭门的李家真不少。应该就是其中一家吧…”这是刘成梁的声音。

刘盛灵光一闪,感觉自己发现了新大陆。“哎!你们说,有没有可能……”

“老二你他爹的闭嘴,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刘元忍无可忍,强行制止刘盛。前朝皇室之类的,就算怀疑也绝不能说,这不是招祸吗?

刘成栋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上次灌醉他时我不在,套出什么话没有。”

刘元当时把李响扛回去的,看几位兄弟都比较感兴趣,于是喝了碗酒开始八卦:“除了关于素素的,咳咳。除了爹妈,就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说要拿什么枪把野蛮人全杀光。啥枪能这么厉害,吹牛的吧……”

“还说啥手撕鬼子,还一炮糜烂数十里…对了,还哭着说这里就他一人,再也回不去了之类。也真是可怜,不过也不用担心这小子逃跑了……”几位当家瞪大了眼睛,手撕鬼,这么生猛?!

李响并不知道,因为他的原因,原本只是想让青年营见见血的计划发生了一些改变,青年营即将面临生死考验。

青年营一个月前完成了改制,机智的刘成栋见李响搞得有模有样,于是一股脑把寨兵中的伤病员和新兵扔到青年营,李响为此不得不提前组建医疗队。

寨子里有几个把活人当死人医的医生,被李响组织了起来,毕竟这些人有过“经验”。然后让12岁以上的女孩子和几个体弱或对医学有天分的男孩一起钻研外科手术,同时把基本的手术、消毒和细菌感染等知识整理了出来。

明月寨医疗营,一开始便以近代医院的形式出现,很快发展成了一个庞然大物。李响将青年营定额为200人,共有15-20岁的青年50人,伤残老兵20多人,剩下是13岁以上的少年。

蒙学的少年和女孩也要接受一些基本军事训练,至少要有自保之力。事实上,很多山寨奉行全民皆兵。

明月寨每年都要集体训练几次,所有的青壮年都要参加,妇女也不例外。还是那一句话,这个时代的繁华和寨民没有关系,他们只是挣命而已。

李响正和自己的几个得意门生和青年营队长谈话。其中包括熊成文和刘元女儿刘小慈,以及杨建川和熊成武,雷铁匠的儿子雷达当然也在。另外秦钟和刘德成在之前的训练中给李响留下深刻印象,成功引起注意。

刘德成是刘寨主远亲,因为日子活不下去,全家跟随刘成栋上山挣命。因为跟随刘成栋上过战场,所以在青年营表现出色,也有一定刘素素的关系在其中,李响最终把他纳入重点培养。

秦钟则是山寨一个小头目的儿子,其父跟随刘元。不久前刘元被赵疤子的人埋伏,秦钟之父为了保护刘元等人撤离,孤身扑向敌军。

秦钟的母亲本来身体就弱,秦父去世后更是心神憔悴,很快撒手人寰。秦钟强烈要求加入寨兵,为父报仇,不想看着秦家绝后的刘成栋灵机一动之下,把他“介绍”到青年营。

刘元兄弟亲自登门说情,李响见秦钟比较踏实,对新知识接受比较快,于是也答应重点培养。

起初秦钟对刘寨主的安排很是不爽,认为寨主不看重自己,但没过几天就发现了青年营和蒙学的不凡。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17章 安排门生

秦钟到青年营后,每天都要晨跑,然后是基本体能训练,上午主要是文化课学习。然后是下午的战阵训练,还要头戴护具进行对抗训练,还有射箭等针对性训练。

俯卧撑、仰卧起坐和单杠等,在秦钟看来也就是新奇一点,但是弓箭的针对性训练却让他大开眼界。弓箭手的训练一般费时费力费钱,所以弓箭手才那么宝贵。

但李响习惯依靠集体的力量,他搞出来的“滑轮石”缓解了费时费钱的矛盾。弓箭手不需要浪费宝贵的弓箭,只需左手搭着弓的模型,用力用右手拉起滑轮下方的石头,有节奏地重复这个动作,便可以模拟射箭。

再加上几种练习胳膊和腰力的训练器械,短时间内训练大量合格的弓箭手,在秦钟看来已经成为可能。

青年营已经装备40公斤的直弓,最差的都是30公斤,以后将会换装拉力更大的直弓。批量训练的直弓手比较呆板,个人准头也完全不能指望,所以对指挥官的战阵素养要求较高。

青年营别具一格的饭菜和上午的文化课程也很吸引秦钟,读书认字啊,即使在文词鼎盛的大周,对小老百姓来说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李小夫子教给大家用26个符号相互组合来表示文字的方法,使得秦钟已经可以阅读蒙学翻译的书籍了。这一点不出李响的预料,汉语拼音本就这么神奇。

经过李响和刘素素、熊成文等人的努力,汉文拼音成功在大周扎下根来。26个字母加上声调,再配合阿拉伯数字,聪明者不到三个月就可以阅读拼音书籍。

操场上,酒席未撤。李响正和他的学生们说着蒙学和青年营日后的一些安排,以及蒙学、青年营和匠户营联合组建实验室的决定。

经过李响的安排和众人的意愿,熊成文今后主要负责蒙学营的书籍翻译,把更多的书标注上拼音,还要带几个数算较好的少年少女负责账目。

刘小慈全心投入医疗队,研究手术和药丸、药剂等;呆萌但对机械有着非凡天赋的雷达进入实验室,深入参与李响的研发工作;熊成武、杨建川、秦钟和刘德成开始朝合格的将领努力。

所有学生还需继续接受李响的文化课教育,等到李响把自己的知识教完并且整理完毕,就可以让自己的学生逐步接过大部分工作。这样李响就可以腾出手做其它工作,而不是简单地重复。

青年营周围围满了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刘素素正在蹂躏几个小胖墩,几个胖娃娃兴奋地大叫。不断有寨民向刘成栋行礼之后散场,李响喝了口茶,趁着好不容易齐聚,继续讲接下来的一些安排

刘小慈怔怔地看着自己最敬佩的李小夫子,嘴角露出甜蜜的笑容。大周男子十五岁,女子十三岁便已算成年,青年营的很多少男少女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在欢声笑语的年夜饭中,钦宗元年终于过去了。李响刚好20岁,刘素素17岁。

明月寨的操场上,寨民基本返回自家。一些年老寨民不分高低贵贱,一起动手把剩下的火堆拢成几团,然后凑到一起,喝着热汤开始谈天说地。

说的最多的还是李小夫子和刘素素,主要还是这大半年山寨发生的巨大变化。

也有人好奇李响到底是哪里人,然后就会被周围人强行打断。因为明月寨的现在以及将来,已经缺不了李小夫子了。不管李小夫子生平如何,朝廷逃犯也好,没落世家也罢,总之明月寨都离不开他。

明月寨可考历史中的第一次,寨民重新有资格继续守岁的习俗,不少人老泪纵横。在柴火的噼啪声和寨民的哭笑声中,大周元年过去了。

……

“噼啪”一声响,完颜阿骨打用木棍翻了一下柴堆。

长白山的冬天比明月寨要残酷得多,过冬物资不充足的话,一个部落整个消失也不是没可能的。

不过今年的女真人不会有这样的困难,从契丹人和汉人手里抢来的东西十分够用。室韦人和奚人等小部落陆续投附,也带来了大量财富,阿骨打心里清楚,这都是女真战士用命换来的。

阿骨打作为一个天才的军事家和政治家,采纳了汉人儒生的建议,看准时机,要改革女真军制。既是酬功,也是收权,更是为了接下来的生死之战增加胜数,提升女真士气。

猛安谋克,女真版本的武士分封制,是女真人的基本军户制度。女真政权发展到最强大时,几十到几百个军户供养一位女真武士。

女真战士只有立下战功才能得到自己的军户。这些军户平时相当于他们的苦力,任由奴役,而且还可以从中挑选辅兵,用来充当炮灰,运送战利品等。

阿骨打宣布猛安谋克改制的决定后,在场女真贵族一片沉默。但他们都明白,阿骨打如今在部落中的威望如日中天,猛安谋克也明显有利于绝大多数底层战士。若是没有合适理由,贸然反对,其下场只能是被自己的属下抛弃。

“长白山神在上,我,完颜阿乞买。愿遵从大汗的命令,直至死亡!”阿骨打的亲弟弟,完颜阿乞买早知今日之事,当即表示效忠。

“我,完颜澣也…”这是阿骨打的堂弟。

“我愿遵从父汗的命令…”紧接着这三位,阿骨打的两个儿子完颜宗望和完颜宗弼也表示效忠。阿乞买的儿子完颜宗辅,澣也的儿子完颜宗翰也都没有例外。

历史上第一次,完颜阿骨打整合了整个女真部落,初步实现了集权。随后女真爆发出的野蛮力量席卷整个辽国和大周,让无数家庭破碎,无数文明成果被毁。

整个冬天,阿骨打都在收拢女真小部落。女真铁骑席卷辽国东部,用缴获来的铠甲兵器替换女真战士手里的垃圾,用掳掠的汉人匠户修理打造兵甲。

阿骨打手下的女真联军,本族战士已经剧增到2万人,加上附属的部族军,战兵已经超过了五万。

大周钦宗二年,第一天。大多数周人百姓还在沉睡,辽国权贵包括国主还在彻夜狂欢,女真联军却在严寒中誓师出发。

一个个女真战士走到自己身边,行礼之后继续向前,脸上满是坚毅决然…阿骨打看向辽国中都,远处的天穹似在黑暗中颤抖。天祚帝,黄口小儿,不知你的70万大军,将如何抵抗我阿骨打。

中国北方,长白山,一股新的野蛮力量,已经成型!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18章 各有谋算

明天便是上元节,李响给各年级分配了假期任务,看着因为放假而尖叫的一群熊孩子们跑远,然后和刘素素走到一起。

“汉文拼音很好用啊,又快又省笔墨,可以直接代替汉文了。为什么还要学习方块字,不是浪费钱粮和时间么?”刘素素拿出手帕,给李响擦了擦汗,问道。

李响皱紧眉头,语言之争要在明月寨出现了吗?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过自己既然敢拿出拼音文字,就不怕它会失控。

“倒不浪费什么,我打算让孩子们接受三年的蒙学教育,至于更高深的学问以后再说。有三年时间,够学习汉字了。”

李响先说出自己的安排,继续道:“再说了,咱们的老祖宗使用了几千年方块字,怎么可以丢掉…拼音只是一种辅助,可以帮助蒙学孩童尽快掌握汉字,还可通过拼音提前进行书面交流。”

“会拼音,又有几百汉字的基础,看着标注拼音的书籍,便可以继续学习,这才是完整的蒙学教育。至于错过蒙学的普通寨民,倒是可以只学拼音……”

李响知道山寨里有人给素素扇风,所以详细解释:“主次一定要分清,不过简化字要尽快整理好,能省很多功夫。素素带着女学,又负责汉文课,还要参与编写简化字,真是辛苦了。”

刘素素的母亲也是书香门第,李响的书面语法和这个时代相差较大,所以直接让刘素素负责汉文这块的教学,虽辛苦但素素从不喊累。

李响正编写几十篇课文,用于蒙学识字,等简化字也整理出来后,刘素素便轻松许多。

看到李响这么关心自己,刘素素开心地挽着他的胳膊。不知怎么,刘素素最近对李响的甜言蜜语,越来越没有抵抗力。

“就你会说话。不过咱们人手太少,山寨那几个老童生都很忙,再加担子会死人的。要是能有十几个秀才就好了。”

李响理了理素素飘扬的黑发,听她继续道:“可惜我爹说,既然现在是緑林好汉,那就要守緑林规矩。什么十抢十不抢的,好麻烦,穷秀才居然不能抢。又不是要抢他们,是给他们活计嘛。举人更不好强来,官军会进攻的……”

自从刘成栋默认刘素素和李响的关系之后,早年丧母、内心脆弱的素素,在李响面前就有些絮絮叨叨。

李响十分耐心,总是听刘素素说上大半时辰,等她又渴又饿之后就给她做好吃的。

慢慢地,刘素素养成一个毛病,每到饭前就来找李响唠叨。嗯,我好机智,不用担心饿了没人管……

吃完晚饭,把素素送走。李响刚关闭房门,就听到外面传来素素和另外两个熟悉的声音。没过几息,“惇、惇、惇”的敲门声响起。

打开院门,李响惊奇地发现是熊婶和曽婶,素素在旁边扭扭捏捏地,都不敢往自己这边看。

熊婶是熊大春妻子,曽婶是曽木匠妻子,这两位负责青年营和蒙学的伙食,还经营着各自的制衣工坊。端上对普通寨民来说比较奢侈的浓茶,李响微笑看着对方。

两位中年妇女先是对视一眼,还是熊大春的老婆先出声:“李小夫子,咱两个因为嘴碎,被推出来问小夫子一些事…”

看到刘素素的脸红扑扑的,李响心中一动,大概猜出是什么事。

看着两位大婶云里雾里,李响有点心急,你们倒是讲啊!

“熊婶叫我李响,或者李小子都行。什么夫子夫子的,我怕熊叔打我。是工坊又出什么问题了吗?还是那几个小工具不好用?”李响主动引导两位。

听李响这么一说,熊婶和曽婶心里乐开了花,那个什么顶针真是好用。

“不不,挺好用的,这次来也不是问这些俗物。咳咳,敢问小夫子,对我们大小姐可还满意?”熊婶执掌自己的小工坊没多久,之前也是大门不出,还不是很社会,但这么说是不是有点……

李响茶碗掉在了桌上,这么生猛?!曽婶目瞪口呆,旁边刘素素的脸好像要滴出水来。熊婶当晚回去之后,被熊大春骂了个狗血淋头,“可还满意”成了明月寨年度流行语。

熊婶从李响和曽婶的神色上意识到不对,开始疯狂喝水,一碗又一碗。

刘素素紧张万分,绞着手指,咬着嘴唇。头快放到桌子上了,小心脏砰砰地跳……

沉默中,素素的双眼有些温热,李响难道不想娶我,不然为何不回答?心往下掉,耳朵似渐渐听不到声音……

刚要抹泪,刘素素却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好熟悉。抬起朦胧的双眼,李响正深情看着她,素素慌忙把眼神挪开,还不忘把泪珠抹掉。

“我懂两位婶子的意思,我和素素的关系大家也都知道…”之前看到素素有些颤抖,李响知道自己必须顶上去。

素素或许因为家庭原因,内心敏感脆弱,两人不多的几次吵架,大都是李响考虑不周所致,或者说有人胡搅蛮缠。咳咳,可能也有女生身体规律的问题,李响有时比较邪恶。

刘素素在返回自家宅子的路上碰到两位大婶,感觉她们鬼鬼祟祟,好奇宝宝的她成功把话套了出来。一听是要给自己做媒,风风火火地要跟来。

熊婶虽然感觉跟礼法不合,但谁让咱们现在是人人喊打的山贼呢?再说公中每日的审判一直在强调什么公中无禁止,寨民即可行。

耐不过刘素素难缠,两位婶子径自把刘素素带了过来,为以后的自由恋爱和上门逼婚树立了标杆。

李响深吸一口气,看着素素。“其实小子早有准备,还请两位婶子做个见证。我李响在此立誓,愿娶刘素素为妻。素素,可愿嫁我?”

呆若木鸡的熊婶和曽婶看到李响拿出一个锦盒,一打开,差点闪瞎了三个女人的眼睛。正泪湿双颊、不知所措、嘴唇颤抖的刘素素,马上被锦盒里的东西吸走全部注意力,只见里面有一条项链,一副手镯,一个戒指……

除高中那若隐若现的感觉外,李响是第一次恋爱。因为追女孩缺乏经验,李响决定粗暴一点,把记忆中的首饰全部打了一样。

为了打造这套首饰,李响耗费了大量精力和时间,自己积累的财富也消耗小半。主要是鱼道、制衣工坊、土高炉等的分红,另外雷铁匠坚持不要筹资。

刘素素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那些首饰,李响好尴尬。拿起锦盒,素素和两位中年妇女一阵风地远去,剩下李响在风中凌乱。

一路上,两位大婶羡慕不已,摸摸这件,戴戴那件,感叹自己怎么没这好命。两人浑然忘了自家的使命,貌似最后是,李响和刘素素自己定亲了?!

明月寨大小姐,刘素素,第二天便闪闪发光地穿堂过室。之后几年中,寨中妇女尤其是年轻妇女,渐渐穿戴起这种“明月”首饰,成为女性奢侈品的源起。

李响的炫富举动被后来的年青人腹诽不已,你送个戒指或者手镯就好,好嘛直接送一大筐,工作半辈子也凑不齐订婚首饰啊兄台!

咳咳,其实李响完全是因为没有经验,加上有点强迫症,所以……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19章 达成协议

在熊婶和曽婶的见证下,李响和刘素素“擅自”定亲。

李响刚关门躺下,就听见山寨里一阵欢呼,这是等候消息的寨民在庆祝,为小夫子和大小姐的结合而庆祝。

李响感到一阵温暖,中华的老百姓向来实在。有些冷,起身,给新式地龙加上些草末碎柴,拍拍手,重新钻进被子。

春节刚过,明月寨依然十分寒冷。一时睡不着的李响很好奇,这两位大婶怎么会突然过来“逼婚”?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当然有猫腻,刘成栋和刘成梁等寨兵高层没有睡觉,正在议事堂连夜议事。

“嘿嘿,拿几件首饰就想娶我女儿,想得美…”刘成栋嘟囔道。不过大家都看出来,寨主其实很高兴。

明月寨即将招安,大部分高层即将离开。李响虽然身世不明,但凭借本事和为人得到了几位当家和十来位头目的支持,少数人例外。如今李响和刘素素定亲,接管山寨就更名正言顺了。

“上元节后,兵发郧阳府!”刘成栋霍地起身,看着堂下的头目,下令。

各位头目听命离去,开始做出兵的准备。不多时,议事堂只剩刘元、刘盛和熊大春,刘成梁亲自查看周围,确认无人偷听,然后关闭房门。

“素素也不知道矜持一下,还自己跑过去…怕那小子不答应咋地?女大不中留啊…”刘成栋情绪复杂,感觉自己养大的闺女被狼叼走了。

刘盛嘿嘿一笑,“俺觉得这样挺好,咱们江湖儿女,难道要学道学先生吗?”

“算他上道,有些担当。”刘元心不在焉,女儿小慈似乎对这位小夫子…其他人老子都不怕,可万一素素不同意……

熊大春却在担心另外一件事,“真要做到这种程度?会不会过了,李响小子和寨民会怎么想?”熊大春觉得,让青年营的小子见见血是必须的,但是不是有些太过?

刘成栋也有点担心,但仔细想了想计划,觉得没什么问题。

就是因为担心青年营死人较多,李响迁怒素素,刘成栋才推动熊嫂过去提亲,先把婚事定下,不怕他反悔。同时,也是逼某人赶紧动手。

“不过分,一点不过分。本来是见见血就好,但谁让咱们寨子又是铁矿又是土高炉呢,周边的寨子应该是得到了老黄的消息,很是眼红。日子红火是好事,但没本事保护自己就是祸事了!”刘成梁负责打听消息,提醒众人周边的风险。刘盛这才意识到,勋阳山区从来不止自己一家。

刘盛火了,“娘的,刚过两天好日子就不安生!西边大山里不是没好东西,药材,猎物。实在不行就开垦山地,也能勉强过日子。自己不争命却想抢咱们的食,看谁敢伸爪子!”他在铁矿和工坊都有股份,当即怒不可遏。

“成梁辛苦一下,留在寨子附近,盯紧了。现在素素和李响的关系订下了,就不信老黄那厮还忍得住!”刘成栋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要在临走前把老黄和赵疤子的问题解决,再留下刘盛和年老伤残的兄弟帮着李响。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

老黄确实忍不住了,这次进攻勋阳府城,寻求招安,是他唯一掌控明月寨的机会。否则等山寨顺利招安,李响那厮又迎娶了刘素素,就没他什么事了。

老黄为了明月寨,流血不止一次,但他觉得自己能做得比李响更好。

抢个富户就能快活一阵,为何辛苦种地?杀人绑票难道不比在工坊做事强?上山拼命,不就是为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为了漂亮女人吗?

想到秀丽的大小姐,老黄心里就是一阵火热。急不可耐地,老黄让自己的亲信通知黄立仁。既然这次主要依靠外力,大不了把山寨的利益多分一些出去!

……

上元节晚上,郧阳城内,街上繁华得紧。

郧阳厢军都统,匪盗招安出身的张天垒,正在客厅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致仕礼部侍郎黄立仁,十堰州百姓又恨又惧的黄家家主。

张天垒震惊于黄立仁带来的消息,他眉头微皱道:“此消息是否有误,明月寨末将也了解一些。刘成栋号称忠勇传家,怎会进攻郧阳府城呢?这没理由啊?”

“忠勇传家?忠勇到落草为寇了吗?至于理由,张都统难道不知杀人放火受招安的说法?”黄立仁不屑地哼了一声,还以为这个武夫,曾经的匪寇想提高价码。

蔡京一系在朝中的局面很不利,于是有人嘱咐黄立仁,必须把据说跟李纲和虞允文都有联系的刘成栋捏死,不让其有翻身之日。下棋嘛,先捏死对方一个棋子也是好的。

为了让自己向来看不起的武夫卖命,黄立仁只好出血本。“张都统可知,最近从郧阳府城流出的大量铁器,还有被称为羽绒服的东西?”

听到这里,张天垒两眼放光。作为负责地方平安的厢军都统,怎么会不知道这些。“羽绒服和防寒服末将有些了解,是明月寨搞出来的,难道那些铁器……”

“不错,传闻中的富铁矿也在明月寨。只要把刘成栋留在郧阳城下,明月寨唾手可得,都统可以占三成。”

“成交!”

稍晚,郧阳城黄家别院,黄立仁正享受着小丫鬟的服侍。“老爷,难道真要给那个武夫这么大份额?”黄管家站在下首,好像在为主家鸣不平。

“不仅是张天垒,还有郧阳府令、判官那几个,人情处处是文章啊。”黄立仁似在感叹,又似在训诫。

黄管家打蛇顺棍上,“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样一来,寨子里那位少爷的份额可就…毕竟那位少爷出力也不小……”

“一个背家之徒生的杂种,想入族谱也就罢了,居然还想在明月寨自立。虽不忍,也只能是清理门户了,清风寨的赵疤子会解决此事……”

“那赵疤子的份额……”

“这等凶顽之徒杀人无数,作恶多端,焉想复做良民耶?张都统自会料理,不必担心。”

“明月寨的工坊和铁矿虽然要紧,但李响那后生既然能找到两条财路,想来还有更多,汝可明白?”说到这里,黄立仁双目微眯,微瘦的脸庞看不出喜怒。

黄管家暗骂老狐狸。还是被他看出来了,看来这个大财源又和自己无关了,也不知何时能……

“老奴明白,那就让这小子在家里当个管事吧。张天垒这武夫还想跟老爷争,岂不知那些工匠和李响到了老爷手中,出产岂止十倍,真是愚笨得紧……”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20章 突然袭击

清风寨位于一个山尖上,看上去就像是绝壁上的空中楼阁。但稀罕的地方就在这里,山顶竟有活水。

议事厅是一间独栋木屋,类似西南大理的脚楼,寨主赵疤子正和几个联兵的寨主争吵。

“寨中的女人我三王寨必须要三成,老子手下的兄弟们很久没开荤了!”三王寨位于明月寨西边五十里处,人丁近千,王家三兄弟当家。

明月寨北边,地势险要处坐落着黑虎寨,也是易守难攻。其大当家急道:“那防寒服和羽绒服的做法,我黑虎寨一定要拿到手。”

唾沫星子飞溅。小半天后,几方在利益分配上终于达成一致。

赵疤子不动声色,心想只要事后杀掉老黄那个蠢货,然后利用明月寨的资源掌控这些寨子,那自己也算一方枭雄了!

“明日晚上,合兵五百。踏平明月寨,大抢大杀!”赵疤子给这些暴徒鼓劲,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踏平山寨,大抢大杀!”这是三王寨大当家的声音。

“踏平山寨,大抢大杀!”这是黑虎寨大当家的声音。

……

上元节的明月寨一点不见热闹。经济条件还不是很好,哪能每次都过大节,更重要的是夜里寨兵有行动。

古代夜里行军十分危险。道路不好走就罢了,关键是军队营养状况不好,导致夜盲症很严重。

但这些对刘成栋的部队都不成问题,出山的路闭着眼都能走,带着火把就可保证不迷路。此外明月寨经济渐渐好转,寨兵群体渐渐补充了大量动物内脏,缓解了夜盲症。

李响、刘素素、刘盛等正在南门口,送寨主出行。

刘素素拉着刘成栋的胳膊,“爹爹,会不会很危险?非要打郧阳府才能招安么?”

“傻闺女,能有啥危险?又不是真的要攻城,只不过是吓唬那郧阳府令,好让朝廷知晓罢了。只要惊动了圣上,朝中自然有人为你爹说话。你在明月寨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到处乱跑……”

刘成栋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女儿,又朝李响点了点头,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转身,大步离去。

寨民为招安喜气洋洋,又担心亲人有损伤,他们心情复杂地送别自己的父兄,全然不知生死考验的临近。

上元节刚过,明月寨依照李响的安排进行了动员。孩子们集中在蒙学营,匠户营戒严。

大部分青壮也动员起来,或是巡逻或是参与防守。虽然不认为会有什么大危险,但李响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为了确保安全,杨建川的老子杨营东率领五十名寨兵留下,此外伤残老军被安排到蒙学和工坊的宅院内。青年营在蒙学和工坊的中间集合,准备随时支援。

刘素素觉得李响疑神疑鬼,但李响老是想起刘成栋对刘素素的叮嘱,总感觉要出什么事情,所以让刘素素领着妇孺待在蒙学。

明月寨在一个葫芦型的小山坳里,地势从西北到东南逐渐降低,主要出口在东面和南面。四周群山密林遍布,易守难攻。

寨子四周有多处明哨暗哨,几条可以通行的山道都有大木巨石搭建的关口,还有壕沟拒马若干。

多年为将的刘成栋造诣果然不凡,明月寨的防御体系中规中矩,简单实用。而且充分利用地形,降低了工程量。

时近午夜,李响巡查完寨墙和各处暗哨,抽查了守寨武器,没发现什么纰漏。

正要关门睡下,就看到东边山上火光冲天,惨叫声、喊杀声和报警声随即响起。李响心头巨震,马上和熊成武、刘德成等赶往东边寨门,杨建川和秦钟负责蒙学和匠户营的防守。

时间倒退到十分钟之前,东边山上,关门前突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负责防守的小队长看着火光中的赵疤子,高声喊道:“敢问赵寨主,有何贵干啊?”

“少废话,打开关门,饶你一命!”赵疤子嚣张地叫嚣,貌似一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赵疤子,你少狂。用不了一刻钟,刘寨主就会带兵过来,要是识相……”

“哈哈,别以为老子不知道明月寨全军出动了。刘成栋这次回不来了,郧阳府的厢军正等着他呢!”

“啊,你怎么知……”

“嘿嘿,这你就得下去问刘成栋了。让你见识见识官军的猛火油柜!”

猛火油柜,大周禁军和厢军制式装备,黄立仁花了大价钱从张天垒那里搞到了几台。

猛火油柜使用煤油或者初步提炼的石油作为燃料,将空气压缩后,把燃料喷出。十分钟不到,二十名把守关门的寨兵被烧死,关门被破!

李响刚到东寨门,就看到北面和西面的山上又同时燃起火光,越发感到不妙。

李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熊成武,你马上传令剩下的老弱全部撤到匠户营。青壮带上全部武器,往蒙学集合。”

作为最大财源,匠户营不久前用砖石建成了高墙,看上去就像是小堡垒。而蒙学只有低矮的土墙,蒙学的工作一直很紧张,外加没有预料到寨子被破的情况,所以防守堪忧。

“刘德成,你马上通知杨营东,让他撤离所有的关门、明哨和暗哨,集中防御东南西三个寨门,一定要撑到寨主返回。”李响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马上做了最坏的打算。

明月寨北边靠着山,只有东西南三个寨门。寨门都用烤过的大木制成,里面还有较短的一层木桩,用来提供支撑,并且作为防守人员的落脚地。

李响在南门打退了赵疤子三次进攻,然后就看到一队官军在长牌手的掩护下上来,推着一个水车模样的东西。

“水车”靠近寨门,李响命令用火箭射击。没想到又有一队官军上前,手里拿着大号的弓弩。

“蹶张弩!”杨营东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就把李响扑倒。

李响眼睁睁看着一个非常眼熟的寨兵被弩箭穿透胸膛,然后倒了下去。倒吸一口凉气,蹶张弩这么厉害!

随后便有两股水柱一样的东西在寨墙上喷洒,猛火油柜!

寨墙上的青壮先被官军用蹶张弩压制,然后又被猛火油柜焚烧,防线很快被突破。李响见识到了号称“糜烂”的厢军实力,依然不是初步训练的青壮可以抵挡的。

寨墙在迅速燃烧,高温炙烤得脸手发烫。李响看着蒙学营外面的赵疤子,心沉似水。

杨营东成立敢死队,有李响保证的优厚抚恤在,几十名老军和青壮交代了后事,然后冲向杀进寨门的贼兵。

李响不想扔下那些人独自逃生,却被杨营东强行带到了蒙学。

在官军和赵疤子的联军刀枪下,老军和寨兵一个个倒下,但无一逃跑,李响的愤怒终于压过了初见血腥的恐惧。

蹶张弩是吧,猛火油柜是吧,铁甲是吧。哈哈,猖狂是吧?!

你们,对力量一无所知……

不久后,李响顶着巨大的经济压力,开始研究新式武器。从此明月寨东北方,高墙围起来的一片山脚,每过几天便会传来“轰隆隆”的响声。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21章 危局

刘成栋看着被五花大绑的老黄,神色复杂。“老黄,为什么要这么做?”

“寨主,你这啥意思,要杀要剐给个明白话。”

这时熊大春走了过来,“大哥,那几个都招了。果然是老黄这厮一直出卖山寨里的消息,幸亏咱们停留的地方离郧阳府还远,不然就被包饺子了。”

熊大春擦了擦身上的鲜血,看着老黄,就像在看一个死人。此话一出,原本搞不清楚状况的众头目一片哗然。

眼见事情败露,老黄终于颓然坐下,“就说事情不该这么顺利,还以为刘寨主你的手段变软了,原来是引蛇出洞……”

刘元直接打断了老黄,“老黄,你父母被族里赶出来,最后惨死。你自己拼命求活,然后投奔我明月寨,大哥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却为何反叛?”

“大哥是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可寨子为什么要交给李响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老黄差?”

“兄弟们拼死拼活,只是为了挣命而已,并不是谁都想去效忠朝廷。”

“寨里的利益为什么要分给那些低贱的匠户,兄弟们多分点不好吗…”老黄激动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诸位头目神色各异,毕竟这些话还是很煽动的。

刘成栋心里明白,这一天迟早要来。明月寨表面上一团和气,可总有些人不甘雌伏,有些人不想招安。

刘成栋淡淡说道:“所以你就勾结黄家,勾结赵疤子…寨子不是老子一个人的,不是我想给谁就给谁,公中每日的审判你没听?”

“想要那个位置,也得看大伙意见…你真以为黄立仁会讲道义,把寨子交给你?黄扒皮偌大的名声,你没听过?”

“到时候山寨成为张天垒、黄立仁和赵疤子嘴里的肉,兄弟们手里没有了刀枪。没有了依仗,你以为自己还算什么?!”

老黄心里发虚,但还是梗着脖子。“成王败寇,少来这些没用的。看在曾一起出生入死的份上,给老子个痛快……”

“我有急事禀报寨主,寨主!…”就在这时,山寨方向有急报传来。刘成栋看着浑身浴血的暗哨,心里咯噔一下。

刘元非常着急,一把抓住这人,“杨营东不是带着五十兄弟留下了吗?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是官军,来攻寨子的不仅有赵疤子、三王寨和黑虎寨,还有五百多的官军,官军直接攻寨了!”

“他们用猛火油柜烧开了关门,还有蹶张弩,太狠了。寨门被突破了,小夫子正带着青年营退守蒙学,匠户营那边…”这位暗哨也有亲人在寨中,因此尽管血流不止,但却忍着剧痛,尽可能说清楚一些。

这位暗哨是刘成栋故意留在寨子附近的,主要任务是传递赵疤子攻寨的消息,刘成栋好及时返回,杀个回马枪。

这位好不容易突出重围的暗哨把情况大体讲完,很快闭上了眼睛,从容死去。

各位头目和当家听到寨子已被攻破,都大惊失色,纷纷请求立即返回。

刘成栋知道老黄和黄立仁勾结,也知道黄立仁和赵疤子勾结。

他正是想利用这次虚假的出兵,让官军紧守郧阳不敢出击。然后勾引早对明月寨有想法的赵疤子和其它寨子进攻,顺便让明月寨的异心之人暴露出来,最后刘成栋带人杀个人仰马翻。

有杨营东帮助,守好寨门不难。这样既可以锻炼李响和青年营,又可以一举解决老黄、赵疤子以及寨子的异心之人。

可现在计划出现了大偏差,居然有五百官军直接参战了,而且还带有猛火油柜和蹶张弩这等犀利武器!

刘成栋没想到黄立仁和厢军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国朝崇文抑武,张天垒竟敢私自出兵?!

毕竟上山多年,刘成栋不了解外部具体情况。五年前惨败于契丹后,大周武备进一步废弛。

大周各地,禁军和厢军一片糜烂,军官忙于走私做生意,乡兵和弓手更是形同虚设。感觉到危险临近,一些不安分的大士绅开始向军队伸手,黄立仁只是一个小角色。

刘成栋更不清楚朝中局势的大变、蔡京背后的推动和明月寨财富的巨大吸引力。官军、赵疤子和寨子里的叛徒联手封锁了联系刘成栋的山道,这个暗哨也是拼死突围,活着见到刘成栋已是侥幸。

刘成栋知道情况危急,让熊大春带着五十人,多打火把迷惑官军,自己带领主力全力返回。

熊大春知其中凶险,立即带人冲向官军的陷阱,给刘成栋争取更多时间。

老黄震惊了,怎么还有五百官军直接参战,这样的话明月寨还能剩下什么?

这跟说好的计划不一样啊,难道真的如刘成栋所说,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利用了?老黄心里五味杂陈,被推搡也毫不在意,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

……

官军和清风寨攻破明月寨后,除了少数“精锐”之外,其它人开始四处抢劫,公中库房当然是第一时间被官军控制。

明月寨的寨民,生活是好过了一些,但远谈不上富裕。联军除了在公中和小工坊收获一些东西外,其它地方真没多少油水。

老黄安排的叛变党,打着暗号见到了赵疤子。蔡二赖子道出明月寨的精华在匠户营和蒙学,很快官军和土匪这看上去比较诡异的联军就把这两个地方包围,开始招降的套路。

“李响是吧,听说你是这里管事的?”一个官军把总志得意满,大胡子飞扬。旁边的蔡二赖子左顾右盼,不想面对蒙学里的寨民。

曾木匠看到蔡二赖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蔡二赖子,你居然当官军的走狗,不怕你死去的老爹爬起来吗?”

“别说这些没用的,赶紧投降。刘成栋都想招安,老子投降官军又咋了?寨子里的东西都是大家的,就得大家都有,凭啥分给你们这些匠户和李响那小子!”

蔡二赖子说完后,一群平常好吃懒做的明月寨“盲流”,现在的叛变党,跟着起哄。尽管李响尽力让更多人从山寨的发展中受益,但世间总不缺想不劳而获之人,和贪得无厌之人。

“刷~~~嗖!”蔡二赖子的脖子差点被一箭射透,刘素素听不下去了。蔡二赖子直接倒地,晕了过去,看得几位官军牌子头青筋暴跳。

大胡子军官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很是羞怒,把过来挡箭的刀牌手推开,“呦吼,小妞性子挺烈啊,待会让老子好好尝尝。蹶张弩,一百五十步,射!”

几十名短粗的官军在刀牌手的掩护下上前,坐到地上,用双腿蹬开蹶张弩,搭上短小的弩箭,瞄准寨墙上的伤残老军、寨兵和青壮。

已经有了经验的李响急忙卧倒,伴随“嘟!嘟!”的声音,弩箭射到蒙学土墙上,竟然深入五寸有余!

明月寨大部分人躲过了这轮攻击,只有五个青壮弯腰不及,被射穿胸膛而死。

站在科技前沿却被对方用武器压制,李响愤怒之余有些疑惑。大周厢军的武器便如此犀利,禁军呢?

大周禁军的神臂弓,据说是这个时代最凶猛的个人武器,更别提床弩那等重器。这样的禁军和边军,大周养着几十万,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屡屡败在大辽和西夏手上的?!

李响的疑惑一闪而逝,还是明月寨眼前的危机要紧。

射箭?老子也有弓箭手,“青年营,全体换上直弓,集合!”李响高喊。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22章 直弓初战

青年营不久前吸收了一批新兵,又淘汰了一些,保持在200人左右,其中100人敢于肉搏。不得不说明月寨在刘成栋的领导下,统战工作十分出色。

公中居于明月寨正中,不利于防守,被果断放弃。蒙学和匠户营的院墙上,寨兵、伤残老军加上青壮都是100人左右。

面对官军和赵疤子联军的进攻,留守寨兵、伤残老兵和青壮必须保持体力肉搏,因此新成立的青年营必须承担起弓箭手的角色。

一般来说,弓箭手需要几年的训练,才可初见成效。李响搞出的速成化训练,即将迎来实战检验。

熊成武、杨建川和刘德成,各自带领二十多人,在蒙学大院内列阵。秦钟领着一队人,在寨门失守时被派到工匠营。刘小慈和其它学习医术的女孩子,此时正在教室,帮着山寨的几个赤脚医生医治伤病员。

听到准备命令,刘德成把背着的一捆箭矢插到面前的土里,然后拉了几下弓弦。一捆箭矢就是一个单位,暂定25支箭。

刘德成是刘寨主的远亲,为人勤奋好学,做事一丝不苟,因此引起了李响的重视。

刘德成看着自己手上黄澄澄、比自己还高一头的直弓,对夫子佩服到极点。勋阳山区里,树木和老竹一直都有,但直到小夫子到了明月寨之后,才出现这种便宜且能大量生产的弓。

现在的直弓还有一些毛病,比如拉力下降之类的,但这对视弓箭为奢侈品的明月寨来说,瑕不掩瑜。弓箭、铠甲和战阵,一直都是冷兵器时代区分精兵和杂兵的重要标准。

射击命令下达,几位传令兵高声叫喊,刘德成拿起一支菱形倒钩箭。

三棱重箭和长锥破甲箭目前还不能大量生产,只提供给寨兵中的优秀弓箭手使用,青年营目前只有这种十分便宜、容易制造、性能均衡的箭矢。

刘德成把箭矢搭到弓身预留的搭箭位置,然后右手中间的三根手指穿过弓弦,大拇指固定住箭矢尾端。

箭矢尾部开有小口,还有上下标志以免刮羽,嵌入弓弦上的红点区域。看向官军一方的弩手,深吸口气,刘德成把直弓拉满。

直弓发出“吱吱”声,刘德成握着直弓的左手碰到了箭矢前部的“发箭点”,立即松开右手。不看是否射中,马上进入下一箭。

攻寨官军指挥官,大胡子把总名为潘泽,是黄立仁的远房孙女婿。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张天垒和黄立仁冒着风险,私自调动了五百厢军。

在崇文抑武的大周,军队在战场上的一举一动都要受文官和朝堂的节制。如果不是黄立仁和蔡京背书,又有巨大利益吸引,自诩聪明的潘泽怎么也不会做这种杀头的事情的。

潘泽听到院墙里弓箭齐射的声音,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发现虽然箭矢不少,却只有少数几个弩手和刀牌手受伤,只有杨营东和刘德成将两个弩手的脖子射穿,一击毙命。

看到这一幕,官军和赵疤子放下心来,讥讽嘲笑。寨兵一方的士气,眼见地,受到一些影响。

“哈哈!弓箭玩成这样还真第一次见,真以为齐射是谁都能玩的?”

“看着劲力不小,就是准头太差……”

……

只是射击了两轮,李响就命令停下,然后把熊成武等四个找来。“除了紧张,你们觉得还有什么原因导致射不准?”

李响没有考虑让寨兵和青壮参与射击,他们还要进行更惨烈的近身肉搏。杨营东一直强调体力分配的重要性,李响深以为然。

“俺觉得箭矢之所以到处乱飞,主要是因为手抖,瞄不准。”熊成武说了一句大实话,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还是杨建川的分析让李响眼前一亮,“很多兄弟平常训练还好,现在射成这样,一是因为没上过战场导致手抖,失了准头。最重要的是,除了我和熊成武,其它青年营的兄弟没杀过人,让他们对着靶子瞄准还行,但瞄准人就…”秦钟如是说道。

李响心头一亮,觉得距离自己的“批量直弓手生产计划”又前进了一步。根据杨建川的建议,李响很快把直弓训练的靶子换成了人形靶,还画有人体五官。

李响又加强了对抗训练,经常把动物残肢和血液布置在训练场,点起火堆,造成紧张气氛。

为了进一步消融新兵的胆怯心理,李响规定在明月寨宰杀动物,必须由青年营中没见过血的新兵动手。为之制定了指标,总之是让新兵多见血。

把院墙的守卫工作交给杨营东,李响直接指挥起直弓方阵。“看到官军弩手旁边的东西没,那都是大伙家里的东西。这些强盗不仅抢咱们的东西,还想把咱们赶尽杀绝!”

“全体都有,朝着那些财物射击,宁可毁掉也不要留给这些强盗。”既然潜意识里不敢杀人,那不射人总行了吧?李响如此盘算。

直弓不能长时间瞄准,这一缺点对指挥官的战术提出了新要求。李响和青年营的几个队头一直在思考新战术,可是没有实战支撑,终究是空中楼阁。

话说回来,让一群新兵对着人射击也不现实,而且弓手大部分时候都是覆盖射击。

直弓对于阵型、战术和训练都有新要求,某种程度上相当于一种新武器。其唯一合理的战法便是利用阵型,以密集箭雨对特定区域内的敌人进行概率射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直弓战术耗费了三年时间才逐步成熟。

刘德成忐忑地回到自己的小队,将新的瞄准方法传达下去,明显听到了很多少年如释重负的声音。

中华百姓的血性经过一代代的阉割,已经所剩无几。对绝大部分没见过血的少年而言,对人瞄准射击超出了他们潜意识的接受范围。

但一听只是瞄准官军旁边的财物射击,这些少年兴奋之余,怒火熊熊。刚吃肉没几天呢你们就过来抢劫,这里可是明月寨,我们才是强盗!

“搭箭!”听到李响的命令,刘德成和其他年轻人一起,捏起一支标准化生产的菱形倒钩箭,搭到直弓上的预留位置,右手拉住弓弦。

直弓不要求精准射击,没有采用难度很大的蒙古式射箭法,而是使用三根手指发力,因此青年营成员的右手都戴有皮革手套。

“准备!”李响的命令再次传来,此时蹶张弩的精准射击已经将蒙学的弓箭手压制,大胡子把总,黄立仁的远方孙女婿潘泽,已经在准备冲击寨墙。

刘德成按照平时训练的要求,调整了直弓的角度,粗略瞄准。然后深呼吸,闭眼,压下心头的紧张。

所有的直弓手都是一样的动作,他们在等待最后的命令。

“射击!”命令下达,所有青年营队员猛然睁开眼睛,用力把直弓拉满。

战斗激烈,弩箭声、喊杀声,非常嘈杂。但这么多人一起拉动弓弦,依然传出了“咯吱咯吱”的弓胎声,和青年们粗重的呼吸声。

左手大拇指碰到箭头下方的“射击点”时,立即松开右手。这次只有三个队员放了空箭,那三人面红耳赤地重新搭箭。

长达90厘米的箭矢,在推力下扭曲摆动,羽毛发出刷刷声。伴随着弓弦弹棉花一样的声音,几十支箭矢一窝蜂地飞向官军弩手,和负责护卫的刀牌手……

连发三箭后,李响命令暂停射击,观察战果。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23章 严防死守

潘泽又听到整齐发箭的声音,不以为意,准备派刀牌手和长枪手进攻寨墙。身后传来一片惨叫声,霍地转头,入眼的一幕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一共三轮射击,共计300支重达60克的长箭钉在了弩手阵地上,直接射中小半的弩手。

倒钩箭从天而降,有一个弩手被射中肺部,口里不断喷出血液。

另一个弩手身上简单的挂甲,也就是插着几片铁板的简易铠甲,没有挡住箭,丁史航的箭矢穿过铠甲缝隙钉入他的腹部。带倒钩的箭矢不能乱拔,他只能徒手爬到一旁,肠子在身后被拖出一条轨迹……

一个弩手被射中眼眶,在地上打滚挣扎,惨叫声在嘈杂的战场上十分瘆人……

从远处看,官军弩手阵地就像开出了一朵朵血花。

看惯生死的寨兵和一些青壮还好,老军根本无视,李响和青年营的大部分少年就不行了,刘德成当场呕吐。

李响在刘素素和杨营东的照看下,虽然干呕不止,但终究没有出丑。

看着逐渐稳定情绪、但依然颤抖不止的少年队员,李响终于明白了实战的意义。训练固然重要,但只有经历过战阵才能真正称之为士兵,否则只是软脚虾!

刘德成稳定下来,听力恢复正常。但还是大口喘息,手脚颤抖不止,感觉身体一片冰凉。

他并不清楚这是身体的正常反应,正常的话接下来几天他连饭都吃不下。刘德成看着镇定的熊成武、杨建川等人,为自己的软弱感到羞愧。

善于学习的刘德成,强迫自己看着官军的惨状,发现地上的直弓箭矢呈几条线分布。联想到直弓30、35和40公斤的三种标准拉力,刘德成隐隐抓住了什么。

大吃一惊的潘泽停止了进攻,命令刀牌手掩护弩手撤退,一百弓箭手警戒。

李响兵力单薄,自然不会主动出击。命令已经到极限的寨兵、老军和青壮,尤其是二十多个弓箭好手抓紧休息。

青年营分成两拨,轮流休息和防守。李响抓紧时间和刘素素、杨营东以及青年营的几个队长商量接下来的战事,并且让熊成文利用望远镜和旗号,使用汉语拼音,和匠户营那边的雷达联系。

潘泽知道弩手算是废了,普通的弓箭手压制寨墙还行,但和有院墙保护的对方弓箭手对射基本是找死。而且蹶张弩距离过远就会失去精准优势,威慑力直线降低,所以远程火力优势转到了李响一边。

看着惊魂未定的士兵,潘泽只好先通知进攻匠户营的赵疤子过来。

刘盛利用匠户营囤积的直弓和大量刀枪,以伤残老军和留守寨兵为核心,带领工匠营的青壮防守。

打退赵疤子两次进攻,刘盛担忧地看着蒙学,和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形象判若两人。

刘盛心想怎么会这样,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会有这么多官军,居然还有猛火油柜和蹶张弩?

李响和妇孺都在那里,千万不能出事啊……

“四头领,四头领?”沉思的刘盛被叫醒,然后就看到满脸喜色的赵伯。

赵伯曾是寨兵一个小队长,因为腿伤退出了寨兵,后来被李响“挖”到匠户营当守卫。

“是赵伯啊,有什么情况?”刘盛平时虽然粗狂,但对山寨的这些老资格十分客气。

“是李小夫子的旗子,他说暂时打退了官军对蒙学的进攻,让我们不要担心。还说让咱们谨守不出,等待寨主回援…”赵伯将收到的旗语报告给刘盛,然后等着刘盛的命令。

“等等,赵伯。咳咳,这个,李小子是怎么用旗语传这么复杂的消息的?”没理由啊,距离这么远,旗子都看不到,再说旗子也不会自己说话。

赵伯有些支支吾吾,为难地说道:“是雷铁匠的娃娃雷达小子,他和自己的夫子用旗子联系的,夫子吩咐要保密,所以……”

刘盛了然,原来又是李响那小子。算了,反正自己早晚会知道的。

话说回来,李响这小子还真厉害,愣是凭借单薄的土墙和不多的寨兵顶住了官军进攻。

可惜自己身在匠户营,手下不足百数,防守都勉强,更别说为蒙学解围了。

不知道大哥到哪里了,知不知道这里的消息?看着南方的夜空,刘盛暗暗祈祷刘成栋及时回来,要不然……

勋阳城头,黄立仁正和张天垒饮酒取暖。看着北边山脚出现的火光,两人相视一笑。

黄立仁道:“恭喜张都统,料来明月寨的刘成栋和清风寨的赵疤子都无幸理。张都统剿灭匪盗,为民除害,黄某定要在知州大人面前为都统表功。”看到明月寨的“大军”缓缓而来,黄立仁心下一喜,加了个码。

张天垒十分满意这次的合作,不仅有明月寨工坊和铁矿的股份,还立下了剿灭匪盗的功劳,还有可能进入蔡相的视线。

不过利益终究是利益,张天垒半是客套半是警告地说:“黄大人客气了,我厢军本就维持地方,剿灭匪盗也属应当。倒是黄大人虽已致仕,却依然关心国朝事宜,末将实在是敬佩万分……”

黄立仁暗骂这丘八狡猾,竟敢说勋阳是他的地盘,威胁自己不要动手脚。不过等拿下明月寨,李响那小子到了自己名下,土高炉、羽绒服和防寒服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到时看你这丘八怎么跟我斗!

张天垒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他把黄立仁事成之后要杀赵疤子的事情透露出去,于是赵疤子和张天垒又有另外一份约定。

事成之后,赵疤子和张天垒杀掉其它几个寨主和潘泽,然后平分明月寨的出产。自始至终,从没有哪一方考虑过老黄,也真是惨。

潘泽身为黄立仁的孙女婿,又仗着和郧阳府令的关系,一向不把张天垒放在眼里。这次正好把他干掉,然后往上报个力战而亡,张天垒意淫中喝了半碗。

刘成栋假意攻击勋阳府城,本想让官军不敢插手,然后引老黄、赵疤子和黄立仁出手,自己再一网打尽。但计划出现大偏差,明月寨寨门被破,处处火光。

李响和刘盛分守蒙学和工匠营,青年营主力加强蒙学的防守。来不及逃进这两个地方的寨民惨遭杀害,有几个妇女心疼家里的坛坛罐罐,来不及逃走,惨遭轮流侮辱。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24章 奋起一搏

刘成栋带领主力奔跑在山间小路上,有人掉队也不理会。

有个年老的小头目,好勇斗狠可以,但对战阵之道没天赋,于是被刘成栋留下收拢掉队寨兵,相机接应熊大春。

速度还是太慢,刘元带领腿脚比较好的五十名寨兵抄小路,尽快赶回山寨。

一定要撑住啊,大部分寨兵都这么想,爆发出了远胜平时的速度和忍耐力。

赵疤子进攻工匠营同样不利,过来和潘泽会和,潘泽脸色十分阴沉,诘问:“不是把路口封死了吗?怎么还被人跑了出去?”

赵疤子虽然对潘泽这死人脸十分不忿,但想到事后就能把他干掉,也就释然。“咱们毕竟不熟悉这里的环境,虽然在一条小路把他们拦下,但还是被一人跑了出去。”

“那厮虽然身受重伤,但保不准会见到刘成栋。刘一刀会不会…”赵疤子担心刘成栋收到消息后,冲出官军的埋伏圈回防,那样就不妙了。

潘泽对赵疤子的态度十分满意,却对赵疤子的担心不屑一顾。“肯定不会,按照商量好的时间,刘成栋早就进入陷阱。那厮又不是神仙,难道还能分身不成?”

潘泽哪里知道,这次“进攻”勋阳寻求招安的行动,本就是刘一刀为了解决老黄和赵疤子等人放出的烟雾弹。因此刘成栋在半路上就停下,根本没有踏入陷阱的意思,听到传令兵的消息后立即返回。

赵疤子和刘一刀是死对头,觉得刘一刀没这么简单,但也不好劝。现在还需要潘泽指挥官军充当主力,等此间事了,嘿嘿!

赵疤子眼光不时瞟一眼潘泽的脖子,似乎是在看从哪里下刀更快。只要干掉潘泽和刘成栋,再剿灭周围的山寨,虽然达不到方腊那样的声势,但也算称霸一方了!

赵疤子不是很担心张天垒出尔反尔,毕竟对方有勾结匪盗杀害官军的把柄在自己手里,何况自己也不是吃素的。

潘泽当然不知道赵疤子的想法,他正盘算怎么破蒙学围墙。听说匠户营的战况之后,潘泽决定对那里围而不攻,毕竟匠户营坚固异常。

未免夜长梦多,潘泽决定尽快攻下蒙学,然后拿小崽子们的性命要挟工匠营那边儿投降,明月寨的战斗就结束了。

蒙学的弓箭齐射虽然可怕,但是人数太少,劲力较小,潘泽自信可以克制。

大周虽然压制武将,但因文化鼎盛,武人群体也受益颇多。战术素养虽良莠不齐,但大周的中高级将领好歹懂些战阵。

潘泽盯着赵疤子,“赵寨主,待会由我属下的弓箭手和弩手在两边压制敌方寨兵,吸引敌军弓箭手。你和三王寨、黑虎寨的各位英雄配合官军正面破敌。”

“对面贼兵的齐射非常毒辣,要多准备盾牌。贼兵人少,我方需一战破敌!”潘泽决定集中所有力量,一举攻破蒙学。

张清平作为良家子,参过军,见过战阵,知道潘泽正在酝酿一次全力攻击。交待儿子注意安全之后,他找到李响说明投效之意。

“哼,还以为你会继续旁观。还是忍不住了?第一次见你拉弓我就…”刘素素不忿张清平之前的袖手旁观,有些怨气。

李响拉开素素,看着张庆平身上背着的大小两把黑弓,很感兴趣的样子。“张大哥想过安稳日子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想必也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

“刚才青年营的齐射你也见到了,待会青年营和寨墙上的射箭好手归你指挥,让大家看看你的本事。”周围的寨民虽然对张清平的隐藏有所不忿,但大敌当前,只好暂时压下心中的愤怒。

张清平决心追随李响,他“噗通”一声跪下,“多谢夫子信任,老张虽愚钝,但也懂士为知己者死的理。张清平这条命,以后就是小夫子的了。”

有些寨民明白了什么,也跪下表示效忠。

李响知道这一跪包含很多东西,他自己也有问题要质问刘成栋。

看刘素素情绪十分低落,不知道该怎么办,李响拉住她的手,柔声安慰:“放心,不管怎样,我都是他的女婿。”

刘素素扑进李响怀中大哭,现场很多老人都有些脸红,跪下又不合适,只好当做没看见。

明月寨经过一系列改革,外加李响无处不在的影响。寨民已经不会像以前一样,盲目地把身家性命完全托付给某人。

如今寨兵全面出击,寨子却受到强敌围攻,损失惨重。根据公中新增补的条例,刘成栋已经被视为“重大失误”,需要给出解释。

李响虽觉得张清平有点急功近利,但也不得不表态,毕竟目前最重要的是稳定人心。“这次的事情我会问个清楚,但寨子不会也不可能分裂,这一点还望大家心里有数!大家既然信任我,那我就发布第一个命令,那就是任何人不许跪。”

“眼下还是打退这些强盗要紧,寨子兴亡只看你我,请随我杀敌!”希望自己能撑到寨兵主力赶回吧,不过自己万一阵亡,是会回到原本的时空还是……

不!看着怀里抽泣不已的素素和周围满怀期待的寨民,李响不断提醒自己。不能逃避现实,也绝不能输!

杨建川的父亲,杨营东抽出自己的大刀,大声呼喊:“追随小夫子,杀退赵大疤!”

“追随小夫子,杀退赵大疤!”

“追随小夫子,杀退赵大疤!”

此时距离天明,还有一个时辰。抄小路的刘元距离明月寨南门,不到一个时辰。

明月寨的前途,李响的命运,寨民的生死,在此一搏!

……

寨中某处,刘老根和老王正警惕地观察四周。

他们两个和几位来不及逃进蒙学或工匠营的寨民把追兵引开,好让自家的妇孺逃走,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民房区四处躲藏。

附近不断有藏起来的青壮和妇女被发现,前者都被杀死,后者更惨。

听着南边又传来妇女的哭嚎哀求声,老王把砂钵大的拳头锤到墙上,“咚”的一声。“这群畜生!他们便没有妻子儿女吗,如此糟践人?!”

一位平常比较嘴碎的中年人,因为和老王熟识,赶紧提醒这个壮汉:“老王你小声点,别被他们发现了……”

刘老根也很愤怒,但更庆幸自己把媳妇儿及时送到蒙学,有小夫子在,应该没问题吧?

老王犹豫了一下,凑近刘老根,示意紧张的刘老根别动。压低声音道:“刘老哥,咱不知能不能躲过这一劫,有些话憋在俺心里难受。其实你媳妇儿是想要个孩子,才跟我……”

“她说趁工坊给的钱粮多,让我帮她要个孩子,说不能让你老了没个下场…她是个好女人,老哥你要气不过,老王这条命送你。”

寂静,非常寂静,没人敢说话。

叹口气,刘老根慢慢平稳呼吸,双眼湿热,“老子哪里不知道,家中世代子嗣单薄…当初有孙子坏他名声,最后这么好一姑娘跟了我……”

“我之前到公中告状,主要还是气不过,觉得自己是个废人。脑子笨,进不了工坊。家里凭媳妇儿从工坊挣的月钱过活,我不好受啊……”

冰释前嫌,刘老根和老王约定,不管谁活下来,都要好好照顾吴小玲。

周围的几位寨民唏嘘感慨,都是向天挣命之人,上山了还讲究那些个破规矩干啥,有子嗣、有下场才是最重要的。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25章 诛心

刘元带着五十名腿脚比较好的寨兵拼命往回赶,为了避免对方拦截,直接走一条秘密的小路。虽然这条路不好走,但通行几十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次刘大哥的计划算是玩完了,寨民不知要吵成啥样,不过谁能想到居然会有官军直接参与。

刘成栋和刘元正在狂奔,而此时的蒙学,交战双方也在进行最后的准备。

李响和刘素素、杨营东和张清平等商量好计策之后,顾不得休息,开始磨合属下。寨民中一些较为强壮的妇女也被动员起来,搬运砖石,照顾伤员,准备饭食,准备随时支援。

李响看望过伤员,问了刘小慈一些问题,就回到了蒙学中央。这里是最后的阵地,孩子和妇孺就在后面的教室。

看着张清平和熊成武、杨建川等青年营队长相互鼓劲,看着身后比较小的青年营成员仔细地擦拭直弓,看着闭目恢复体力的寨兵和老军,看着心忧不已的寨民……

李响有些懊悔,没有拿出火药这个大杀器,如果能有一些火药做成万人敌,潘泽和赵疤子这些渣渣应该会掉头鼠窜吧。

如果能有火炮的话就更好了,直接拿霰弹把这些贼兵轰杀至渣。但李响很快放弃了这危险的想法,实力不足时把改良的黑状火药拿出来,只能为明月寨带来更大的灾难。

而且还有北方的狼啊,不知道似曾相识的辽国和女真打起来没,结果如何。如果也是女真赢了,会不会继续南下……

大周这么大,还没出去看看,真是遗憾啊。

李响成为高层之后,又有几次冲动,想出去走走。但一不了解大周风俗人情,二没有自保之力,三是事务繁杂走不开,终究没有成行。面临危局,李响想要游历大周的心思更加强烈。

只有充分了解大周的士农工商,了解百姓的生存状态,了解辽国和女真的真正实力,才能够从更高的视野为明月寨规划定位,保驾护航。

赵疤子和潘泽联合攻寨只是一个开始,今后面临的利益冲突和危机只多不少,也只有深入了解大周,才能够规避风险,并得到更好的发展。

不知什么时候,李响彻底把自己当成明月寨的一员,第一次把自己融入大周现状来考虑问题。生活的全部构成一个人,另一个时空的李响终究还是渐行渐远,行将消失了。

联军鼓号声响起,李响从沉思中抬头,看到刘素素和杨营东走过来。深吸一口气,李响拿起一把长刀,带上铁盔,走上寨墙。

赵疤子盯着上次逼退自己的李响,“李响小子,我说过咱们还是会见面的,这次看你怎么嚣张!想活命的,赶紧投降……”

看潘泽没有阻止的意思,赵疤子各种侮辱谩骂。李响看到赵疤子也到了蒙学这边,心里一突,看来这次进攻会很激烈啊!

“赵寨主,上次饶你一命,怎么又来送死了?哦,容我想想,你是因为在一群娃娃手里败退,丢不下面子是吧。”

“居然还引官军进山,这般破坏绿林规矩,你赵大胆难道是想给这位把总当狗不成?想要明月寨,那就拿命来换,你的手下和官军,到底谁先送死呢?”一番毒舌,李响说得攻寨双方神色各异。

没想到李响这般狡猾,赵疤子心里恨恨,等老子把你拿下,看你还怎么狂!

三王寨和黑虎寨的当家却有些不舒服,之前赵疤子没说会有官军加入,他们现在退出也来不及。再说已经和刘成栋结下深仇,倒不如做绝一点。

潘泽却对李响更感兴趣了,不仅精通匠术和战阵,还挑拨人心,难怪黄侍郎这般看中。

不想再被李响破坏军心,潘泽直接劝降:“听说你是这里的小夫子,就不为明月寨的百姓考虑一下吗?本将可以保证,只要你们投降,罪首之外皆可免死。”

院墙内,有些寨兵和青壮骚动起来,纷纷看向李响。见惯人心的老军却不屑一顾,只是皱了皱眉。

“哈!哈哈…嘿!厉害啊潘把总,居然想坏我军心。”李响哈哈一笑,把注意力吸引过来,竖起大拇哥。

“其它先放一边,请问你口中的匪首都包括哪些人呢?刘寨主是吧,刘元刘盛两位,熊大春,杨营东…还有他们的家人,也是吧?”蒙学内,浮动的军心再次稳定。

照李小夫子这么一说,大部分人都是罪首啊!再加上沾亲带故的情况,那不是说,官军要杀光咱们所有人?!

李响见效果不错,继续逼问潘泽:“这铁矿和工坊也是潘把总必得之物吧,想必我明月寨这些挣命之人,即使侥幸得活,也要沦落为矿奴和工奴了。”听到这里,受益颇多的寨民更是愤慨。

就是嘛,本来刚刚吃上肉,结果你们来了,就要把老子当矿奴?!

“还有清风寨、三王寨、黑虎寨的好汉,肉吃不到,汤总是要喝的。这口汤光是寨子的出产是不够的,还要加上所有的妇女,这也没错吧?”寨兵和青壮,伤残老军和青年营,甚至妇女,都怒火狂涨,这是不给俺们留活路了?!

明月寨的寨民终于醒悟,覆巢之下无完卵,院墙一破,所有人都逃不掉。财产被瓜分,妻子遭凌辱,自己就算侥幸得活,也会沦为奴隶。

看赵疤子和潘泽的手下,这些爪牙全是得意洋洋的神色。明月寨的寨民悲愤之余,决定玉石俱焚!

李响还要点最后一把火,让寨民心中的怒火彻底压过恐惧。“潘把总,我李响以自己的祖宗和后代起誓,只要保证无辜寨民的身家性命,我愿立即投降官军。否则父母祖宗永入阿鼻地狱,子孙世代为娼妓……”

“潘把总,只要你发下一样的毒誓,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明月寨,你手下的兄弟也不用再死一个,如何?!”寨民和攻寨联军目瞪口呆,好多人从头凉到脚,这么狠?!

明月寨一方,所有人心惊于李响狠辣的同时,也在等待潘泽的回答,只有刘素素在李响提到子孙时咬紧牙关。你自己发誓便好,为嘛扯上孩子?!

潘泽意识到自己正陷入一个漩涡,看着手下兄弟们期盼的目光,他开始后悔给李响机会说这么多话。这个毒誓怎么可以发,老子可不想生孩子没屁股。

潘泽本想引这些寨民互相猜忌,内乱火拼更好,自己正好享受渔翁之利。结果李响一张利口,反而是联军受到影响,寨民的反抗意志无比强烈。

潘泽又看向赵疤子的“山寨联军”,知道自己是无法和李响单独媾和的,虽然招降更符合他的利益。但直接挑明的话,保证不了手下利益的赵疤子肯定会和自己血拼,反而会便宜明月寨,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赵疤子眼神闪烁,和三王寨、黑虎寨的当家走到一起,暗暗戒备。他们手下的寨兵见当家的如此,也和官军保持了一定距离。

看着这一幕,潘泽简直想把李响撕碎!他知道不能再耽搁了,于是当机立断,使用了银钱大法,“此战之后,无论官军寨兵,额外加赏十贯,明月寨妇女任取,死伤给20贯烧埋银子。弓箭手,射击!”

李响暗叹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不过争取一炷香的时间也是好的,更何况还激起了大家的斗志。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26章 激烈争夺

蒙学院墙下,战斗再次开始。

官军的蹶张弩手坐到地上,用双脚勾住绳环蹬开,然后把嘴里的弩箭放进滑槽。潘泽命令一些官军拆掉一些明月寨的门板,临时当做盾牌,赵疤子一方有样学样。

弩手把大弩搭到门板上,听到队头的命令后一起勾动扳机。大弩向后一震,随着“噔!”的一阵响,十七支弩箭尖啸着冲向寨墙。

李响穿着防寒服和铁鳞甲,被拿着大盾的杨营东牢牢保护。他现在很郁闷,恨不得拿机枪把那些蹶张弩干掉。

“嘟!”的一声,杨营东身体突然一个摇晃,一支弩箭射到了他的铁盾上。箭杆一半穿透了铁盾,尤自嗡嗡震颤。

虽然见识过多次,李响还是对蹶张弩的威力心惊不已,隔着一百米远,居然还可穿铁盾!

不过李响也有准备,把寨子里不多的皮甲、挂甲和铁扎甲都发给了寨兵和老军。张清平组织了十来个弓箭好手,上身着两层甲,自由选择目标射击。

潘泽见蹶张弩的齐射没有造成多大伤害,距离过近的话,院墙内的齐射反击又很犀利,只好发动总攻。

潘泽和赵疤子,双方加起来一千人左右。留下一百人看守南门,两百人看守匠户营。再除去之前死伤的一百人和一百弓弩手,剩下不到五百人一齐冲锋。

“冲啊小的们,拿下明月寨,钱大把,姑娘随便玩!”

“蔡二赖子说了,小崽子们都在蒙学。只要冲进去,匠户营那边儿也会投降……”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冲进去,抢钱,抢粮,抢衣服啊!”

赵疤子知道今日若事败,官军还可逃跑,自己怕是无立锥之地。于是本就好勇斗狠的他身披两层甲,手拿禁军制式长刀亲自冲锋。“贼兵”于是士气大振,纷纷抬着梯子,跟随官军冲锋。

官军的弓箭手在刀牌手掩护下,靠近寨墙射击。蒙学院墙内,青年营的少年陆续有人被射中,胳膊腿、胸腰腹都有。中箭者或是大声呼号影响军心,或是强忍剧痛,一声不吭。

刘小慈不顾危险和恐惧,带领蒙学营的少年和健妇,抬担架搬运伤员。看到大姑娘小媳妇都不顾危险给他们救治,受伤人员强忍疼痛配合,一阵剧烈喘息后,人心再次稳定了下来。

联军到了五十米内,蒙学的弓箭手却还不射击,潘泽有些奇怪。不清楚内情的寨民青壮愤怒地看向张清平,张清平似无所觉,手持大弓躲在角落,眼神却越来越犀利。

挨着箭雨的寨兵想要向李响投诉,李响却示意稍安勿躁。

只见张清平拿着四只火箭,搭在弓弦上,然后深吸口气拉满,猛地射向敌军,却都落在了地上。看到这一幕的赵疤子刚要出言讥讽,就听见张清平大喝:“直弓阵列,瞄准火线射击,五发!”

刘德成等人几乎不堪忍耐,闻言立即用标准动作射击。刘德成看着张清平射出的那条火线,眼里浮现炙热的光芒,我明白了!

二十秒不到的时间,蒙学院墙五十米外,五百支长箭扎来。进攻的联军非常密集,大部分人没有铁甲,顿时射死五十人,外加射伤五十人左右。

潘泽和赵疤子大脑一片空白,这种程度的齐射,怎么做到的!

大周的弓箭手,虽说对拉力的最低要求也是60公斤,但这一制度早在百年前便已荒废,还能够用硬弓齐射的部队几乎没有了。

潘泽用大刀砍倒三个逃兵,“后退者死!前进,到了院墙,他们的弓箭就无用了。”潘泽的残忍和寨民的激烈抵抗,激起了联军的凶性,联军中的凶悍老兵大吼着冲了上来。

潘泽指挥五百联军,从南北西三个方向攻打蒙学,终于在付出了一百五十人的伤亡后,把梯子搭上了院墙。

青年营的直弓毕竟拉力有限,潘泽一方直接死亡不多,这也是联军还保持着战力的重要原因。

张清平把十几个重甲弓箭手,分布到三个方向进行精准射击,死在他手上的联军已有十几人。

赵疤子看到张清平这么嚣张,突然把一支投枪扔过去,幸好张清平有两层重甲又躲开要害,只是胳膊受了点伤。

赵疤子瘪瘪嘴,继续躲在大盾后面,逼着贼兵压住梯子,不要被院墙里面的人掀翻。

看到张清平中箭,李响吓了一跳,发现只是轻伤便放下心。只是少了一个神箭手,不免有些可惜。

院墙下果然没有可怕的齐射,联军士气大振,争先蹬墙肉搏。蒙学院墙不足三米,因此随便打造的梯子已够用。

虽然不断有人被抛出墙,但人数众多的联军却更为兴奋,以为即将取得胜利。他们没有看见的是,倒在墙里的士兵比外面的还要多,但鸡贼的李响只往外扔出三成尸体……

李响和杨营东商量之后,把老军、寨兵和青壮互相搭配,寨兵近战接敌,老军寻机杀敌,青壮防守并且骚扰。

于是一百不到的寨民武装,以三五小队为单位,形成多个打一个的局面,给联军不断放血。李响仔细考虑之后,下令把敌军的尸体尽量留在蒙学内,麻痹敌军的同时也坚定寨民抵抗的信心。

但是担任中坚的寨兵并不多,蒙学一方人少,体力流失很快,局势渐渐不利于李响一方。

潘泽看到上去院墙的士兵很少有下来的,但院墙上仍在激战,不明觉厉。没道理啊,上去的人都够把院墙挤满了……

尸体不对!潘泽终于反应过来,李响这厮好狠辣!潘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毕竟自己的士兵多出几倍,就算你再有手段也没用!可紧接着,潘泽几乎吐出口血。

危急时刻,李响将直弓方阵还有战力的七十人分为两部分。三十个更强壮的队员和手拿门板木棍的三十名青壮冲上寨墙参与肉搏,另外四十个射术较好的少年上了房顶。

蒙学围墙只是草草修建,但房屋确是大木和砖瓦撑起来的,在李响的坚持下,这几间教室十分坚固。此时这些教室开始发挥军事作用,保护平常在这里上课的孩子。

刘德成因为肉搏孱弱,因此被张清平派到屋顶指挥射击。屋顶居高临下,距离联军很近。

“再说一遍,不要瞄准!哪人多就往那射,拉满弓就行。”刘德成的声音略显颤抖,半是兴奋,半是恐惧。

“叔伯在拼命,小夫子在拼命,母姐就在下面。俺就算不要这条胳膊,也不能让这些畜生攻进来!”刘德成说完,就按照标准动作拉弓,向院墙下的联军射出仇恨的箭矢。

刘德成从未如此聚精会神过,此时他的眼里只剩自己的箭和敌军。他的呼吸开始贴合某种韵律,动作开始发生变化,节奏感越来越强烈,画面诡异又和谐。

张清平注意到一件事,不断有联军被屋顶上的同一个人射中面门,起初还以为屋顶上有神箭手。躲避攻击的间隙一看,却发现是刘德成这小子。随即眼睛一眯,这是……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27章 激战正酣

战局再次反转,青年营登上屋顶,专往人群密集处发射,打了联军一个措手不及。

潘泽有些惊呆,他们的屋顶是啥做的,这么坚固?这个时代的房屋承重性普遍不强,李响也是琢磨了好久,才和曽木匠做出了坚固的房顶和房梁,为此投入了大量资源。但教室嘛,绝对不能是豆腐渣!

屋顶上的青年营拼命射箭,也不躲避远处射来的弩箭。尽管有青壮和壮妇拿着木板遮挡,但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倒下。

联军阵型开始溃散,又有人开始逃跑。潘泽终于暴怒,命令自己的十几名亲卫和五十名老兵组成的预备队出发,潘泽帮着扛起刚刚拆下的议事堂梁柱,亲自冲锋。

看着潘泽带领精锐,扛着撞木开始冲锋,李响心知最后时刻到了。他已经用尽手段,所剩只有拼命尔。

把刘素素拉到怀里,李响理了理素素稍乱的长发,“答应我,一定在我之后死。”

素素笑了,眼泪留下,“你走之后,我马上过去,不能等太久。不然会被分开的,这里现在死的人这么多,过桥的人太挤……”

李响泪珠砸到地上,“哈哈,你当赶集么,还怕人多被挤开。”推开刘素素,没有再看一眼,怕情绪失控。

蒙学围墙是土做的,挡不住撞木。寨民和妇孺开始集合,他们有缺胳膊断腿的老人,有平时懦弱木讷的庄稼汉,有心灵手巧的工匠。

轻伤员也挣扎着站起来,还有平常洗衣做饭的妇女,还有没见过血的少年郎。他们的武器五花八门,斧头,镰刀,木棍,甚至铁锅……

寨民、老军和青壮依然在拼命,青年营超常发挥,攻寨联军不断倒下。但杀红眼的联军知道蒙学的抵抗已经到了极限,开始不顾伤亡地攻上来。

看到潘泽带着撞木和预备队冲来,赵疤子也带领督战队攻上……

李响跟着刘盛和杨营东等人学了几个月的刀法,但他身体较弱,只能勉强配合杨营东杀敌。

来到明月寨后,李响一度为寨民的身体素质震惊。雷铁匠可以手持几十斤重的铁锤敲上一个时辰,熊大春的媳妇能够挑着两担水走二十里山路,更有瘦弱不堪的老汉,居然可以搬上一整天石头。

但是时间久了,看着寨民们每天为了不饿肚子来回奔走,流血流汗,真正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李响终于明白了真相。不拼命,无生存!

前不久,李响带着熊成文等几个学生统计明月寨的人均寿命,拿到结果时刘成栋唏嘘不已。原来自己这帮人的平均寿命不到30岁,竟然还没到而立之年!

话归正题,赵疤子翻过院墙,远远看到李响,想擒贼先擒王。

李响正在苦苦抵挡一个贼兵的进攻,没有料到身后的偷袭,“当”的一声,熊成武眼疾手快,帮自己夫子挡下了致命一击。

受轻伤的熊成武杀出了性子,一刀一刀和赵疤子对攻起来,杨建川和丁史航这两个好手也过来帮忙。

刘素素被李响强行留在了教室,和老弱妇孺安排最后一道防线,此时刘素素正不顾疲惫地射箭支援。

杨营东看到李响暂时没有危险,便带着几个人一起,哪里危急就支援哪里。整个蒙学如同煮沸的一锅粥,混战一片。

李响发现己方不再射箭,抬头一看,铁甲上插着几只箭的刘德成正用手势提醒,箭矢用完了!张清平等精锐弓箭手也所剩不多,局面越来越糟。攻寨的联军见李响一方箭矢用尽,更加疯狂。

“通,通,通!”撞击声音传来,蒙学南边的院墙不断震颤。李响眼见这一幕,吩咐杨建川到教室前的最后一道防线,提前做些准备。

在联军焦急的等待中,在寨民担忧不已中,“轰隆”一声响,土墙被撞出一个大洞。寨兵、青壮和老军的士气为之一泄,联军发出一声呼喝,开始从破口灌入。

“撤退!全部退到教室前!”李响宣布后撤,然后和青年营先退,杨营东且战且退。

“投降了!官爷,我知道蒙学和匠户营的仓库在哪,啊!”一位青壮想要投降,却被三王寨大当家一刀砍死。

这位青壮捂着自己的脖子,想要阻止喷涌的血液,但是无济于事。倒地,双目渐渐无神,苦笑。要是知道投降也没用,还不如硬气一点!

有一位光棍老汉失去了斗志,放下武器,“饶命啊,俺只是在明月寨混口饭吃,不要啊…”眼看联军连投降之人都不放过,持刀砍来,持枪戳来。这位老汉连忙去捡自己的竹枪,但是来不及了……

撤退的寨民眼看这一幕幕,义愤填膺的同时暗呼侥幸。还好自己没有投降,不然死得太冤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李响在愤怒的同时也松了口气,这样就没人想要投降了吧?李响毕竟不是所谓的圣人,有些寨民也远没有要同生共死的觉悟。

潘泽在联军的欢呼声中上前,刚要命令继续进攻,就看到面前一片大火。从远处看,蒙学的大火燃烧了半边天际。

除了十岁以下的孩子,所有的寨民,不论男女老幼,都拿起了身边的武器。铲子,粪叉,木棍,门板,钩子,耙子。

青年营重新集合,没有再当辅助兵力,而是替换了伤亡惨重的寨兵、青壮和老军,向前列阵。他们分为五排,前排和两翼是大盾手,中间是长枪手。

青年营目前的长枪,分为2.3米和3米两个型号,全部是三棱枪头,将来还会进一步加长。匠户营的几个铁匠做出的片状枪头很容易弯折,技术还不过关,因此主要还是三棱铁刺。

三棱枪头外表淬火,扎入身体之后会造成很大空腔,非常不容易缝合,致死率很高。

但三棱枪头也有严重缺点,主要是功能单一。不过对于本就战力不强的青年营来说,这种使用简单、威力巨大的枪头,简直就是量身定做。

重新制定度量衡并开设拼音识字班之后,工匠们的研发速度和工作效率明显提升。就像不久前定型的三棱枪头,从选材到测试、记录数据和炼制过程,最后制定工艺、造出模具。到进入标准化生产时,花费的时间不过一个月。

潘泽和赵疤子,官军几个队头和贼兵几个寨主,神色都很难看。看着面前的火墙,这些人心里郁闷到极致。

本来想要一鼓作气攻下蒙学,却发现对方的布置居然环环相扣。已经伤亡三百余人,他们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彻底拿下明月寨,有人开始心灰意冷。

看着一地的尸体和残肢断臂,潘泽心中的苦涩和愤怒再难抑制,当即命令赵疤子一方的人打水灭火,他要在天明前彻底结束这场战斗!

这道火墙是刘小慈提醒李响设立的。蒙学本身是明月寨的仓库之一,拥有很多木材、火油和松脂之类的物资,够一道火墙使用。

赵疤子手下,还有余力的喽啰很少,浇灭这道火墙遥遥无期。潘泽怕激起兵变,也不敢过度逼迫,所以到最后,联军只能等它慢慢烧完。

李响看到对方暂时攻不进来,便利用这段时间布置最后的防御,同时让寨兵和老军加紧休息,喝些肉汤,补充体力。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28章 千钧一发

刘盛站在匠户营的墙上,焦急地等待着蒙学的消息。听声音,那边已经激战了大半个时辰,也不知道结果怎样。

正焦急间,赵伯跑过来报告,“四当家,小夫子传讯。联军暂时被火墙阻挡,正准备最后的抵抗。如果寨主赶不回的话,他只有命令妇孺逃亡,自己留下断后。至于咱们这边,这边……”

赵伯吞吞吐吐,刘盛见他这般,顿时火冒三丈。“哎呀赵伯,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的,快说!”

赵伯脸色暗淡,实话实说,“小夫子说,让咱们看情况自己做决定。”

赵伯说完便告退,让匠户营中还能动的八十多人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反正他是决不投降的!

刘盛虽然鲁莽,但不傻,李响言下之意他很明白。蒙学被攻陷后,先不说妇孺能不能逃脱,只要有大量的寨民老弱被当成人质,那匠户营就会立即面临一场内讧。

而且联军在匠户营这里损失很有限,投降的话,或可保住性命。一定有人这么想吧,没准还有人想拿工匠营的财富去讨饶呢。

想明白之后,刘盛看向三五成群的寨兵和青壮,这些人正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不时用闪烁的眼神看向蒙学方向。

刘盛有些心寒,但也能理解,到了最后时刻,能有几人死不投降呢?毕竟联军到明月寨是为了寻求财富,就算沦为工奴和矿奴也比丢了命强。

就在刘盛思考到底该怎么做的时候,教室前方的火墙也在慢慢变小,即将熄灭。

之前受伤的寨民没时间治疗,只进行了简单的包扎止血。但喝了热汤,休息一会儿的寨兵和老军还是恢复了一些体力,青壮也恢复了一些斗志。

最关键的是,这段时间内,斗志刚燃到极点的联军被李响用一道火墙压下,而明月寨一方却从院墙被破的恐慌中镇定下来。此消彼长,蒙学又可以抵抗一段时间。

刘素素,杨营东,杨建川,张清平,熊成武,刘小慈,刘德成,丁史航…一个个站了起来,李响对他们点了点头,站到青年营队列中。

寨兵、老兵和青壮,只要还能站起来的,也都站到了青年营的两边,摆开防守架势。

“吾等已尽力。所剩,唯,拼,命,尔。”李响一字一句地说完,用布条把自己的手和刀绑到一起,用力咬紧。闭目,等待联军进攻。青年营后方,所有能动的寨民握紧武器。

潘泽好生佩服这些贱民的斗志,平心而论,今日攻寨的官军和贼兵已经很出色。目前已经伤亡近半,却依然没有崩溃,潘泽足以自豪,完全可以宣布自己站在了大周将领的前列。那便宜爷爷给的利益很不够啊,潘泽不禁想到,伤亡太大了。

不过马上就要结束了,就算你们这些贱民再拼命又如何,还能神兵天降不成?!火墙近乎熄灭,东边出现一抹晨曦,潘泽吐了口唾沫。

“进攻!”凌晨时分,联军发动了最后的攻击!

再次响起的喊杀声把刘盛惊醒,这才发现匠户营的工匠和寨民都在看着他,不少人眼神闪烁。刘盛想起李响和寨主,又想起侄女刘小慈和大小姐,就算投降,自己也没好下场吧?

整理盔甲武器的同时,刘盛推心置腹,“大伙在明月寨一起生活好几年,都知根知底,你们有些人想什么我也知道。如果有人劫持我的家人,然后胁迫我投降,我也不知……”

“赵疤子不会放过我,但你们不一样,有可能保住性命。寨主看样子赶不回来了,我选择冲出去,愿意送死的跟我走。”刘盛说完,拿着大斧站到大门前。赵伯一瘸一拐,站到刘盛身后。秦钟想到小夫子,咬牙跟上。

工匠营门前,更多的人虽然犹豫,但还是选择站在原地。打算跟随刘盛冲锋的寨民,大部分是无所牵挂的孤家寡人,或是对寨主十分忠心之人。剩下的多数人有亲人陷在了蒙学,打算妥协。

在一些人看来,联军在工匠营这里损失不大,投降应可保住性命,就算为奴为婢也行。只要能够保全家人,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苟延残喘也可以接受,苦日子又不是没有过,上山前受土豪劣绅和胥吏官员的盘剥还少吗?虽然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很想继续跟着李小夫子过更好的日子,但谁让小夫子挡不住了呢?

潘泽和赵疤子的联军发起最后进攻,刘盛也带人冲向匠户营的包围圈。

看着快速逼近的联军,李响大声提醒:“记着平时的训练,眼睛睁开,手脚要稳,斜着拿枪,看准再刺。预备…刺!”

不怕死的几个联军士兵到了眼前,李响一声令下,青年营的大盾手低头阻挡,从大盾中间的长方形开口观察,准备随时出刀。

潘泽对青年营的大盾长枪不屑一顾,阵法摆得漂亮有啥用,大周禁军基础阵图就有72副,不还是屡屡败于大辽。但紧接着,血腥一幕出现,潘泽冷汗连连。

李响在战阵上一直处于学习之中,现代知识积累、大周兵书和明月寨高层的战场经验相结合,李响最后选择长枪方阵作起步。

训练方面,青年营从一开始的上山围猎,到带上护具互相对抗,后面又广泛进行“见血运动”,终于初步具备实战能力。

青年营的长枪手都兼任直弓手,大盾手则加强对抗训练,专职的大盾手和长枪手很少。李响还试图给大盾手增加投枪训练,给敌人多一轮杀伤。

多样化的体能训练、充足的营养、单调易学的动作和严酷的队列,都使得青年营方阵别具一格,即使这是大周军队最常用的一种方阵。

熊成武和杨建川武艺出众,负责第一排的大盾手和长枪手,穿着皮甲和挂甲的杨建川手持特制的长枪,等着对面的一个粗短凶悍的贼兵撞上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几根长枪便把那个贼兵扎住,其胸膛和右腿被戳中。冲到最前面的几个联军士兵,除了一个大盾手都是一样的待遇。

倒在地上的几个士兵痛苦地翻滚,有两个比较凶狠,想要依照经验止血。却发现创口虽不大,但根本就堵不住,流血不止,很快没了生息。

官军和贼兵看到这一幕,有些头皮发麻,竟有人狂咽唾沫,双腿发抖。

震惊之下,联军冲势为之一顿,惊恐中互相推搡,谁也不敢上前。

潘泽有些吃惊于这些青年的体力,居然刺得又狠又准,这是训练了几年啊,难道从娃娃起便开始训练了?

得益于简单易学的三棱枪头和每日雷打不动的单调出枪,青年营用了半年时间,终于在见血之后站到前面,开始了第一场短兵相接。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29章 及时赶到

赵疤子开始有些后悔来攻明月寨,倒不是担心攻不下,毕竟这些寨民再能打也坚持不了多久。

只是看着自己带领的寨兵伤亡惨重,赵疤子担心事成之后能不能杀掉潘泽控制官军,然后再压制诸寨。就算计划尚可执行,付出的代价也会大增。

青年营今天能够发挥战力,实乃巧合。平常的各种针对性训练,比如垄断牲畜家禽的宰杀工作等当然很重要。

但更重要的是循序渐进的实战,今天他们先是负责远程攻击,克服了心理障碍。然后一部分人参与了寨墙肉搏,逐步见识到战场的残酷,之后这些勇敢的年轻人又带着身边的同伴一起作战,竟然有了些“以老带新”的效果。

有了一定比例的“老兵”压阵,青年营即使看到残肢断臂、血污满身的场景有些亢奋,身边镇定的同伴也会帮助他们稳定情绪。

刺倒敌军后,青年营士兵对自己的战阵充满自信,他们终于抛开心中的恐惧、懦弱和迟疑,正式发挥战力!

蒙学的战斗虽然残酷,但在新兵快速形成战力方面很有启发性,从中总结出的经验在将来发挥出重要作用。

皱眉观察了半柱香,潘泽定下计划,“官军从正面,寨兵分两翼压上。弓弩手凑近直射,全力攻击!”作为一名厢军把总,潘泽指挥这种小规模的战斗还是小意思。

官军中的刀牌手和大盾手,还有拿着门板的山寨联军站到一起,保护长矛手和弓弩手上前。联军还有弓弩手七十多人,准备压制射击。

拿着短刀、斧头和狼牙棒等近身武器的联军士兵,分成若干小队,一共百十人,从两边压上。

尽管有大盾手保护,但蹶张弩的射击还是杀伤了青年营方阵十多人,这才是第一轮!

李响没有办法,命令青年营的大盾手向前,长枪手以十人小队为单位突进,并分出两个小队支撑两翼。

两翼的老军带着青壮后退,防止阵线被一统而穿,幸存的寨兵配合青年营方阵上前肉搏。

青年营战阵向前推导致战线加宽,战斗对人少的明月寨更加不利,潘泽得意一笑,你再能啊?!

毕竟战场经验少,青年营士兵体力消耗很快,马上要支撑不住了。同时杀戮带来的紧张亢奋等情绪影响也较大,降低了不少战力。

明月寨已经没有预备队,看着一起长大的玩伴一个个倒下去,青年营的压力越来越大。

潘泽摸了摸大胡子,心中一松,终于要结束了。

看着自己的学生一个个倒下,李响有些眼前发黑;看着自家的孩子倒下,寨兵和青壮放开了防御,开始以命搏命;看着摇摇欲坠的战线,后面压阵的老军上前,想为青年营减压。

“单排上前一步,刺!双排上前一步,刺!单排…”长枪方阵的动作依然简单,虽渐渐无力却依然标准。

但在交替前进中,长枪刺中的敌军越来越少。联军士兵不傻,怎会待在一个地方给你刺。

战场位于教室前面,从高处看是倒三角的形状。明月寨一方看似反击顺利,但也拉长了战线,削弱了防御纵深。

联军一方的兵力优势体现出来,青年营方阵被数次破口,后面的伤员和壮妇立即支援,期间几位妇女被杀害。中间方阵和两翼几次差点被分割,寨兵带领一些青壮顽强反击,堪堪稳住。

形势还在不断恶化,只要青年营的方阵耗尽体力,明月寨最后的抵抗也就宣告失败,到那时……

李响看到了泪眼婆娑的刘素素,口语传了几个字,然后准备带领剩下的伤员和壮妇冲锋,接替青年营。

杨营东也决定留下,张清平则带领孩子们,准备在青年营的保护下朝后山撤退。

后山有一个崖壁,上面开有大山洞,可以暂时栖身,不必担心有人攻上去。

一切似已无法挽回……

“呜~~~”

悠长的牛角号声传来,这是刘寨主的中军号,是刘成栋从军中带回来的!

战成一团的双方停下战斗,分开,小心戒备,等待命令。

李响趁机把重伤员送回教室,回退战线,收缩两翼。还能动的妇孺上前,用门板等物遮蔽阵型,抵挡联军弓箭。

官军一个队头,捂着胳膊跑进蒙学,顾不得向潘泽行礼,气喘吁吁道:“把总,不,不好了。东边来了一群人,打着刘成栋的旗号,已经冲进明月寨东门了!”

联军顿时大惊失色,李响趁势佯装反击,吓了联军一跳后龟缩于教室前。东边的喊杀声越来越大,明月寨一方的心气又提了起来。

潘泽和赵疤子虽然不知道刘成栋为何没有进入陷阱,反而早早返回。但也明白,这次即将获胜的攻击,终究还是功亏一篑了。

明月寨能够存在好几年并不断发展,凭的可不仅仅是高层比较守规矩,而是刘一刀带出来的强军在后面撑着。

血战中的刘盛也听到了号角声,趁着对方不备,一斧子砍死了封锁匠户营的队头。对方人多势众,但见明月寨的“主力”返回,于是四散奔逃。

潘泽和赵疤子急着撤兵,没有顾及这边,刘盛赶紧退入匠户营严防死守。看着这次冲锋留下的十多具尸体,刘盛心痛不已,这都是为了明月寨不惜生命的人啊!

秦钟也很是亢奋,他杀了对方两人!在赵伯的帮助下,秦钟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心底却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刘盛现在有一肚子问题想问刘寨主,刘大哥。最重要的是,计划怎会出现这么大偏差?!

正恢复体力,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响起。“老二,刘盛,你发什么呆呢?怎么就你们这点人,其他人呢?李响和大小姐如何,孩子们在哪儿?”刘元汗流浃背,声音也有点变形。

突然看到自己大哥,刘盛这个糙汉子的泪门被打开,然而他看向刘元身后,有些疑惑。“大哥,你们怎么只有这点…”话没说完,刘元嘘声制止。

了解情况后,刘元立即带领全部人马向蒙学出发,留下一脸懵逼的刘盛。

潘泽出了明月寨南门,越想越觉得不对。

刘成栋为什么走小路去东门?凭他手下的战力,南门那一个小队的士兵可挡不住啊?还有,自己撤退这么远,居然没有一个人追来。刘成栋居然能忍下去?难道……

潘泽猛地想起一个可能,忙不迭的叫来之前守卫东门的队头。“你确认自己看到了刘成栋?!”

“报,报把总。没,没看到,但的确是刘成栋的旗子没错。当时已经有三十多人冲出了山口,战力强悍,东边山口里烟尘乱飞…”潘泽越听脑门越疼,这个从刘元手下逃走的队头看出不对,有些哆嗦。

“啊!”的一声惨叫,队头的脑袋飞起。

“只有三十多人就能确定是刘成栋的主力?寒冬腊月的,多少人马才能在冰雪遍地的山沟里荡起烟尘?!”潘泽大吼大叫,觉得一口气憋到了嗓子眼,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上当了!这是潘泽的判断,就是不知道这是刘成栋遇伏后的残部还是…要是刘成栋根本没受创,那就糟了。

潘泽正在犹豫要不要冒险,返回拿下明月寨,就有斥候过来,“报!南方山坳发现刘成栋的军旗,至少有两百人……”

“噗”的一声,潘泽吐出了一口黑血。失去意识前,他只来得及命令自己的亲信队长撤退,至于赵疤子就不管了。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30章 峰回路转

潘泽上了刘元的当,误以为是刘成栋大军到来,退出了明月寨,功亏一篑。

刘元到达明月寨东门时,听到寨里传来激烈的交战声,只有几十个士兵在手的刘元想起了刘成栋的疑兵之计。

刘元留下几个鼓号手和十个体力不支的士兵,砍了一些树枝,搞出大军将至的场面。他带着战力强悍的三十多名老兵,吹起刘成栋的牛角号,没想到直接把联军吓退了!

刘元带着手下向蒙学狂奔,一路上的惨状令他心惊不已。随处可见火光和倒塌的房屋,财物被扔得乱七八糟,间或有被虐杀的寨民和白花花的女人身体。

蒙学前的战场,遍地残肢断臂,还有不少未死的伤员在血泊中挣扎,盔甲和乱七八槽的武器丢了一地。

从院墙的大洞进入蒙学,见过各种大场面的刘元也汗毛倒竖,到什么程度的战斗才会有鲜血铺地的场面?

从尸体和血泊中走过,避开各种姿态的断肢和兵刃。面无表情、浑身血污的寨兵,依然紧握武器的老军和青壮,颤抖不止的参战少年,鄙视中有些失神的妇女,绑着被小夫子称为“绷带”的布条的伤员…他们都静静地看着刘元。

刘元发现自己不敢和他们对视,声音颤抖,“李小夫子,你…我,那个……”刘元身为山寨三把手,心神不定下居然称呼李响夫子,以前都是叫小子的。

“刘元大叔,你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就好,寨子保…”李响仿佛没听见刘元说话,自然自语着,然后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李响!”刘素素失声尖叫。

“夫子!”这是青年营和孩童的声音。

“小夫子!”老军、青壮和寨兵齐声喊道。

“李小夫子!”妇女和老人这么称呼。

……

明月寨以南五里,通往勋阳府城的必经之路上,刘成栋和撤出明月寨的联军对上。

收到刘元通报,确认家里平安,刘成栋终于放心地摆开阵型。以甲兵持重武器在前,弓箭手于两边山上朝下压制,刀牌手保护两翼,长矛手居后。

简单的一个锥形冲锋,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两倍于明月寨寨兵的联军崩溃。刘成栋多年积累的五十个重甲兵一锤定音,一比十几的交换比让联军为之胆寒。

潘泽那厮,战阵之道还行的啊,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刘成栋心里很纳罕,但并没有犹豫,将重甲兵、刀牌手和长矛手混编,成小队前进,漫山遍野地抓俘虏。

刘成栋看着这些乱跑的官军和山寨联军,不由摇了摇头。勋阳厢兵在厢军中也算战力不俗,怎么过了这么几年,竟变得如此软弱?

他却不知潘泽已被李响打到半残,士兵体力耗尽,军无战心,何况做主的潘泽也倒下了。

联军方面虽然也勉强摆出阵型,但是潘泽早已吐血昏迷,完全是一盘散沙。当然,就算潘泽亲自指挥,失去战心的联军能够发挥几成战力,这也很难说。

潘泽被草草披上一件小兵的衣服,几个同样换装的队头抬着他,向西南方狂奔而去。但潘泽最终还是被急于逃命的手下抛弃,被外号老实人的一个明月寨头目俘虏。

战场是一个偏向东北的山坳,西南有一条小道,刘一刀故意留出这条退路以达到“围三缺一”的效果。尽管知道这是套路,但是联军士兵慌不择路下,还是朝着这条小道跑去。至于能不能从明月寨的追兵手中逃脱,那就是下一个问题了。

刘成栋拿着自己的大刀,看着手下的弓箭手赶到小道两侧山壁,疯狂地朝着联军射击,欣慰地点了点头。

李响送给寨兵的十几把60公斤特制直弓和配套的箭矢发挥出巨大威力,放到合适的人手里,可以达到很高的射速。

赵疤子和其它山寨的人分散突围,由于赵疤子带领的山寨联军的装束和明月寨非常相似,因此在混乱的战场上,赵疤子的手下经常和官军发生小规模冲突。

手下伤亡过半,自家寨子空虚,主力未损的刘成栋不会放过自己…赵疤子突然发现清风寨回不去了,当机立断的他带领亲信,从西南小山谷和官军一起突围。

就算不能招安成为官军,能够投靠黄立仁这个大户,给人看门护院也是不错的。赵疤子颇有一种随遇而安或者说破罐子破摔的思想,直接把称雄勋阳山区的理想抛到了脑后。保证温饱,直奔小康,就是他现在的全部追求。

于此同时,勋阳城头。

略显金红的晨曦中,一个斥候骑马到达,“启禀都统大人,明月寨的贼兵并没有踏入陷阱,只有几十个人过来试探,却不知为何,打着很多旗号火把。我军正待将其合围,这些贼兵便逃之夭夭。杀十七人,捉俘八人,其他人逃进了山里。”

在明月寨“大军”的火光消失后,官军果断合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黄立仁和张天垒面面相觑。之前那么多火把和旗号,居然是疑兵之计,难怪看上去磨磨蹭蹭的。

刘成栋没来这里,那到底去哪了,他不是要借攻打坚城寻求招安么?十堰?不可能,就算上万人的大军也很难威胁十堰。

黄立仁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计划没出纰漏,明月寨的传令兵报警之前,刘成栋早应该到陷阱中啊?

张天垒也做过山匪,也带着几千兵马,和刘成栋的阅历相似。他很快品出些味道,主力未见,却使出一招疑兵之计,明显是想拖延官军……

拖延!张天垒猛地反应过来,现在来看,只有一种解释比较合理。

张天垒心想,刘成栋攻打勋阳城寻求招安,一开始便是幌子。刘成栋为了实现某种目的放出这个消息,因为他不会真的攻打勋阳府城,所以根本不会踏入陷阱。

然而发生了某种情况,导致刘成栋必须以疑兵之计稳住官军…官军!刘成栋一定是及时获知了官军直接出兵明月寨,为了避免勋阳城下的官军和攻寨的官军来个前后夹击,所以使用了疑兵之计。

按照时间计算,刘成栋此时已经回到明月寨,也不知道潘泽那厮有没有及时攻下寨子。

如果潘泽攻下了寨子,有山寨妇孺在手,还可以谈判。如果还没有拿下明月寨,刘成栋又从后面攻上来……

张天垒打了一个冷战。他不禁有些佩服刘成栋,不愧是厢军老前辈,身处绿林多年,战阵之道却更见老辣。

再结合将要招安的传闻,张天垒抓紧了茶盏。空穴来风啊,刘成栋分明是要引出赵疤子和山寨中的奸细,然后一网打尽!

多打火把,佯装中计,安稳后背,张天垒在相同条件下也会这么做。如果自己没有因为巨大的利益,甘冒风险派遣官军攻寨,刘一刀应该是十拿九稳吧?张天垒尴尬地想到。

张天垒有些懊恼,刘成栋那厮据说朝中也有人。这一系列的事情梳理下来,还是要归根于黄立仁和刘成栋后台之间的争斗。

朝中最高层的博弈,别人避之不及,自己一个厢军都统居然主动踩了进去,呵呵…一时贪心,张天垒恨不能抽自己一顿。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31章 剖析真相

黄立仁心里鄙视武夫,也和绝大多数“正人君子”一样,对经学之外的事务一窍不通。

搞些阴谋诡计,陷害政敌,铲除异己,黄立仁很在行。刘成栋虚晃一枪背后的军事意义,就不是他这样的圣人门徒搞得懂了,所以他看不出太多东西。

没办法,黄立仁只好拉下老脸,向张都统求教。

看着黄立仁焦急的神色,张天垒暗自冷笑。崇文抑武,国朝与士大夫共天下,我呸!

国朝有太多事情,都是被你们这帮“圣人子弟”败坏的。明明对军伍之事一窍不通,却还要指手画脚,居然还瞧不起刘成栋这般曾经为国朝刀尖舔血的猛士!

但毕竟黄立仁,特别是黄立仁背后的人不好得罪。张天垒耐着性子,仔细讲出自己的判断,同时委婉地提出了士兵抚恤的问题。

黄立仁听完之后,觉得张都统的判断合情合理,但不甘心就这么失败,“那都统认为,厢军现在马上出击,能否扭转局面?”

刘成栋顺利招安还在其次,他不怕刘成栋报复,一介武夫而已!关键是蔡相对自己的观感,这才是最重要的。

张天垒思考了片刻,“如今最好先等消息,如果赵疤子和潘泽已经攻下明月寨,那么我们便以妇孺要挟其投降。如果联军攻寨失败,被前后夹击,那就不妙了。”

“我军仓促进兵,能不能赢还两说,更别说擅自调动大军,府令这关…所以末将以为,如今最好静观其变。”黄立仁惊出一身冷汗,自己一时情急,竟然忽视了国朝不得擅自出兵的铁律。

国朝对军队的制衡极重,私自调动几百人还可以登记为巡逻和训练,付出些代价也能遮掩过去。但私自调动千人以上的禁军和厢军,怎么都瞒不过,论律应当抄家!

黄立仁不禁暗暗惭愧,自己修身养性多年,居然在一个丘八面前出丑。为了缓解尴尬,黄立仁镇定了一下,摸着胡须,自以为得计,风轻云淡道:“都统所言甚是,暂且静观其变吧。”

张天垒没有阻拦黄立仁装逼,毕竟人家需要台阶嘛。更何况他还有事商量,“其实还有一个要紧问题,万一潘泽大败,军士死伤不多也就罢了。若死伤惨重,这些大头兵的家小闹将起来,很难遮掩啊。”

“另外府令和判官那边也得意思一下,毕竟需要他们配合。此外还需准备一个替罪羊,上报伤亡总得有个由头。”黄立仁狐疑地看着张天垒,这么快便想好补救之策,难道这厮早有失败的觉悟?

又得大出血,黄立仁心疼得要死。死伤军士、勋阳府文官和各位武官都需安抚,加上此前的出兵费和对赵疤子的援助,以及猛火油柜等武器的损耗,黄家已经投入几万贯。

要是明月寨的工坊和铁矿拿到手还好说,万一一无所获,那损失就大了!至于这替罪羊…等等,黄立仁突然想到一个人。

黄立仁有了主意,“张都统,关于这替罪羊,老夫有个人选…”当下两人密语相商,张天垒越听眼睛越亮。

听完黄立仁的主意,张天垒心道不愧是读书人,这么阴狠猥琐的主意也想得出来!不过办好的话,消除擅自调兵的嫌疑自然不在话下,还可赚取一份剿匪的功劳。

……

刘成栋回到寨子,确认李响没事后,终于放心一些。

看到寨子里乱成一团,刘成栋不顾有些欲言又止的高层,命令熊成文和雷达带领青年营抢救物资,并收拾散落一地的兵器铠甲。

命令刘小慈配合几个赤脚医生,安排女学成员救治伤员,优先治疗老军。

命令杨建川、熊成武和秦钟、刘德成带领一部分寨兵,修复并且守卫三座寨门。

命令刚返回山寨的主力搜索残敌并控制要地。

命令没有受伤的青壮帮忙运送伤员……

命令刘元带领匠户营的工匠,和公中那几个老童生一起,清点人员伤亡和物资损失。又让刘盛和赵伯巡查寨子,安抚寨民。

刘素素一直待在李响屋里,没有出来跟刘成栋说一句话,刘成栋也不好过去。

刘成栋积威日久,虽然在场很多人想质问他,终究还是没有人开口。旁边刘元和刘盛看着寨中的一幕幕,也觉得应该给寨民一个交代。

公中会议上,寨民同意负担三到五成的抽成,居然在安全上发生这么大的纰漏。最可笑的是,主力寨兵丝毫未损,寨子却差点被破!

伤残老军、留守寨兵和青壮损失很大,青年营也有不小伤亡,毕竟他们在最后充当了肉搏主力。

明月寨房屋倒塌七十多间,遍地失火,公中物资毁掉大半。很多寨中人家的大半积蓄毁于一旦,距离土地出产还有半年,米盐茶布都需重新购置,好多家庭都需要救济才能活下去。

明月寨终于有序地忙活起来,熊大春走到刘成栋身边,“寨主,这次的计划主要是我制定的,我应当受罚。寨民需要一个交代,毕竟损失太大了啊。”看着自己这位发小,刘成栋知道,熊大春想为自己抗下这次的责任。

其实在大周,对绝大多数寨子的当家来说,就算寨民全部死光,也不会心疼什么,更别说照顾寨民的情绪了。

明月寨不同,不仅有蒙学、匠户营和公中会议等组织,更有逐渐完善的办事流程和新成立的各个实权部门。时间不长,但明月寨正孕育着最宝贵的东西,文明。

刘成梁正在审讯俘虏,刘成栋走向倒塌的议事堂,“这件事你扛不了,我也扛不了。收拾东西吧,咱们该离开了。”

“李响这小子还算争气,如今明月寨终于可以放心交给他了。”看过战场,听过整个战斗过程之后,刘成栋对李响彻底放下心。

刘成栋现在唯一忧虑的是李响太讲规矩,手段有些软。看来老子临走前还是得露几手给他看,刘成栋心里想到。

刘成栋打算离开之前把寨子再清洗一遍,把刺头都带走,再把刘盛和一些老实的家伙留下。至于有些威望、会来事的老兄弟,当然也要带走,剩下的就看李响自己了。素素为了这小子,连他爹都不理,希望她没看错人。

看着刘成栋独行的背影,熊大春觉得自己这位兄弟突然老了。这次的计划本身并没有问题,可怎么都没想到官军居然直接参战,没准是朝中形势又有变化。猛火油柜和蹶张弩,这黄老儿还真是下血本!

熊大春的妻子和两个儿子都没事,其它家庭可不这么幸运。

有父兄爷爷被杀的,亲人四处寻找尸体,找到后嚎啕不止。

有女眷被凌虐致死的,丈夫整个人浑浑噩噩。

有全家死于夜里的,倒是不用承受骨肉分离的痛苦,其亲友却感觉天崩地裂。

清晨的明月寨本该热闹一片,此刻却安静异常。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32章 两个男人

吴小玲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两具尸体,整个人都僵硬了,泪水掉线般落下。

他是刘老根的妻,现在应该叫遗孀。因为和老王“通奸”,她被不忿的丈夫告到公中,成为了长期笑料。但传闻中和她通奸的老王,却和她的丈夫刘老根儿死在了一块。

联军撤出寨子时,一队官军乱闯之下,发现了刘老根等人,瘦弱的刘老根和高大粗壮的老王联手抵抗。老王为老刘挡了一枪,刘老根儿为老王挡住一刀,二人都倒下,死得很安详。

吴小玲颤抖着,走到两人中间,为了好生养吃得较肥硕的身体,几乎把两个汉子之间的空隙填满。

发现了什么,吴小玲抬起丈夫冰冷的左手,见到老刘死前蘸着自己鲜血写下的几串拼音。“Hao hao huo,Bu guai ni。An mei yong,Dui bu zhu。Lao wang shuo,Kan hao hai zi。”

一看最后那个歪歪扭扭的字母便知,刘老根儿强撑着写完之后,本能地用衣袖盖住这些留言,然后便含笑离世了。

泪如泉涌,但吴小玲不敢哭出来,怕对孩子不好。不顾地上血污,她慢慢蹲下。

看看老王,再看看丈夫,抚摸着自己肚子,“别开玩笑了,快起来啊。当家的,我怀上了,借老王的种,知道你不会怪我。有孩子最要紧,等咱俩老了,就让孩儿给咱送终。”

周围或收拾东西或痛哭亲人的寨民被吸引了注意力,吴小玲把刘老根儿和老王的上半身支撑起来,血污遍身也毫不在意。

吴小玲给丈夫和老王收拾了一下头脸,“当家的,快起来,你这拼音写的有模有样,这下能进工坊干活了,不用老觉得自己没用……”

“老王,你咋也睡了呢?你孩子还在蒙学等你嘞,交给我算咋回事儿,还觉得别人没笑够啊…快起来啊。你们两个,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肚里孩子的爹,怎么可以……”尽管觉得吴小玲非常可怜,但没人想着搭把手。

在他们看来,吴小玲作为刘老根儿媳妇,借种可以,但不能为人所知。有的男人想搭把手,却被自家媳妇拦下,仿佛过去就有“通奸”嫌疑似的。女人嘛,本来就觉得吴小玲很丢人,更不会上去帮忙了。

最后还是李梦空代表公中四处慰问,经过这里时看不过眼,帮着把两具尸体收了。本来没有亲友认领的尸体就归公中负责,也没人能说什么,更何况李梦空也不在意。跟李响接触多了,李梦空的思想已有不同。

康复后,李响与李梦空喝酒时听说了这事,直接在公中大会上倡议对单亲妈妈进行补贴。同时提议,公中和识字班等地方全面向妇女开放,女兵的前身明月营也宣告成立。

李响的提议虽然引起一些争论,但明月寨的妇女在寨子面临危局时,没有躲起来,而是照顾伤员甚至上场厮杀,战死受伤者数十。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没人敢公开反对提高寨中女性的地位。

吴小玲生下了儿子,没有了丈夫,可以享受很多寨中补贴。她没有拒绝公中的好意,也没有来回推拒表示客气,完全不在意周围妇女的指指点点。

有补贴的肉和鸡蛋,吃;有补贴的布料,给老王的儿子做成衣服;有补贴的工资,先存着;孕期可以少干活,那就多参加拼音识字班,多向小夫子请教学问。

有人怀疑吴小玲的人品,更有人造谣她勾引李响,但吴小玲我行我素。

儿子满三月,吴小玲开始疯狂地干活,向熊婶和曽木匠等第一批富裕起来的寨民,学习如何管理工坊。吴小玲不久便有了自己的工坊,利用外来流民收获第一桶金。

一发不可收拾,吴小玲每次都紧跟李响的新思路、新规划,积极采用新技术、新管理方式,不断发展自己的商业帝国,最终成为“女陶朱”。

而吴小玲之所以在史书上留下那么高的评价,便在于她终其一生,收养了超过两万名孤儿孤女,更是追求妇女儿童权益的第一人。

……

教室被腾出两间作为临时救护场所,刘小慈正安排抢救伤员。轻伤员被简单包扎后,忍痛休息。重伤员的抢救排在前面,其中又以老军排在第一位。

这里需要说一句,明月寨的“手术”如果拿出去,一定是对现有伦理和医术的重大颠覆。当然,过早拿出这些东西,明月寨也顶不住外界的巨大压力。

小慈终于将几十名重伤员安排完毕,意识开始模糊。强打起精神保持清醒,刘小慈又听见了求饶和痛骂的声音,再配上遍地血污和地狱般的手术场景,外人乍见肯定会吓一跳。

明月寨请不来名医,李响只好另辟蹊径。大周流行的医书按照目录,被外出的寨民买回来,标注上汉文拼音,让更多人学习。

还别说,大周医术的药方真全。李响建立工坊,制作各种药粉、药丸、药剂,尤其是止血药和清创药。

外科方面,女学这套以截肢和清创见长的医术,被李响形象地称为“手术”。这个年头的寨民经常有死伤,提供了充足的学习机会。

今日便是女学第一批成员的毕业礼,她们第一次大规模地医治重伤员。大部分女孩子只负责给寨中的几个阎王医生打下手,只有最出众、经过刘小慈和张老头同意的几个女孩子能够自己动刀。

一个受伤老头破口大骂,“艹你丫的张老头,你一个兽医装个几八!之前寨子被你治死的人还少吗?离老子远点,老子这条胳膊还能用,谁他娘的再说切掉我跟谁急!”

“小慈,小慈!快过来啊,有人要害你赵爷爷!…张老头你干什么,你别过来…啊!”老头身边,两个少女不敢靠近,她们把这个老头的四肢用麻绳固定在桌角,赶紧退到一边。

姓张的猥琐老头一边嘿嘿嘿,一边拿着消过毒的奇怪小锯子靠近,“没用了,切了吧,都他娘的发黑了…说老子是兽医,你这壮得跟牛似的老头,不正好给老张练手嘛,嘿嘿嘿!”

“放心,咱这有充足的酒精和干净的布条,之后再给你缝上几针,你就能从阎王手里回来了。信不过我老张,总该信得过小夫子吧,嘿嘿嘿!…小曾别光看着,把这厮嘴堵上,免得他把自己舌头咬掉。”张老头说到这里,一改猥琐的模样,很认真地吩咐曽雯雯。

“小夫子俺当然信得过,就信不过你老张,胳膊去了还能活吗?!去你妈…呜呜,呜呜呜…”这个受伤老头正是赵伯,昨晚被一个官军刺中了胳膊,有些感染,只能锯掉。

锯木头的声音响起,剧痛传来,赵伯昏迷了过去。旁边的曽雯雯看着被称为“阎王医生”的张老头,一边锯胳膊,一边兴奋地给她讲角度和力道方面的要领,终于忍不住跑向门外。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33章 向天挣命

现场除了少数几个女孩子比较镇定外,其他人基本都像曽姓少女一样,到了极限。

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女,即使之前有过不少“学习”的机会,昨晚也见识过血腥。可是骤然面对活生生的肢体和鲜血,还需要动刀截肢之类,其中几个少女终究支撑不住,朝门口跑去。

“啪!”的一声,即将出门的曽雯雯被一巴掌打了回来,呕吐物流了满身。门外的伤员家属震惊地看着一向和气的曽木匠,不知道这厮发什么疯。

“曽老头,你他娘的是不是脑袋坏掉了,干嘛打自己孙女?”一个轻伤的老军正吹嘘自己的战绩,吓了一跳,扭头训斥曽老头。

昨晚杀了三个联军的一个壮妇上前扶住曽雯雯,横腰开骂:“不就是女儿被人那啥了吗?你有本事去找黄立仁横啊,打自己孙女算什么本事!”还没说完就感觉不对,赶紧收口,周围一片寂静。

曽木匠的女儿和老妻昨晚被官军奸杀,就是刘老根儿和老王曾经听见的那两位妇女。曽木匠一改往日的软弱,拿着凿子跟随刘盛冲锋。人没伤到一个,自己受了些轻伤。

曽木匠双目发红,双腿打颤,壮妇后退了一步,怕他发飙。“俺老曽不是为了自己女儿…不是,跟其它都无关。雯雯啊,你叔爷爷和你父亲,当年一同为明月寨战死,你哥哥和爷爷我昨晚也受了伤,你姑姑和奶奶也走了,咱家没几人了……”

“门里,你受伤的叔叔伯伯们,本来没几个能活下去。可小夫子给了你法子,现在里面那些本该等死的家伙,都指望着你们女娃救命啊。”

曽木匠有些哽咽,周围的伤残老军、受伤寨兵和青壮心有戚戚,里面正惨嚎的重伤员也似乎忘却了疼痛,手术现场居然安静下来。

“昨晚大家都在拼命,不能说你是女娃就可以不管。昨晚你的姑婶,有很多上了战场,倒下的就有十多个,现在该你们这些女娃上前…你出了这个门,门里你的叔伯可能就少活一个,所以爷爷不能让你出来……”

“你要是还认爷爷,就赶紧回去,用学来的本事从阎王手里救几条命回来。如果不再认爷爷,可以随时走。可你得记着,只要你一出这院门,那便不再是我孙女。”曽木匠声音越来越小,说完后,一步一摇地走了,从不离手的凿子掉在地上。

门外的伤员和家属让出一条路,让曽木匠离去。安静了片刻,有自家女儿或者孙女在里面的人家,其亲人纷纷走到教室门前,用复杂却坚定的目光看向门口的少女。刚要出门的少女被堵在门里,几个小姑娘抽噎不止。

曽雯雯从没挨过打,意识到最亲的爷爷打了她,难以置信之下刚要大哭,却听到爷爷的话。不知哪来的勇气,强行止住了哭声。只是黄豆大的泪珠怎么都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听见曽木匠说话的重伤员停止了呻吟,主动咬住软木制成的木塞,躺倒木板上,等待手术。没多久,刘小慈一声不吭地加入几个赤脚医生的行列,继续手术。

曽雯雯转身了,强忍委屈和恐惧的她扔掉脏污的大褂,走向一位需要截腿的少年。门口的少女陆续转身,投入到了向天挣命的手术中去。

女学的这些少女,在李响原本的时空也就是初中生或者高中生的年纪。此刻却强忍不适,回忆着平日的讲义和经验,努力稳定双手,拯救生命,在场的重伤员强忍疼痛配合。

堵门的家属和伤员松了口气,很多人双目湿润,都是挣命啊……

“闺女,别怕。老子活了几十年,命大,死不了。照准了锯,对,使劲,别慌。”一个壮硕的中年人非常嚣张,似完全不把截肢当回事。

“当时觉得自己很装逼”,被称为“硬汉”的这位寨兵二十年后回忆道。

一名即将退出寨兵养老的家伙躺在桌板上,忽然看到张老头“嘿嘿嘿”地朝他走来,惊恐中拔掉口中的木塞。“张老头,你滚一边去,找杨老头去。他皮糙肉厚,随便你可劲折腾!”

然后拉住刚结束一次清创的曽雯雯,“来,闺女,是这样洗是吧。撕~~~没事儿,你看,手抖也没事…”这名老兵躲过一劫,旁边床上的杨老头却遭了殃。一阵惨叫声传来,紧接着就是杨老头对张老头的狂骂和对这位老兵的控诉。

还能忍受的重伤员纷纷用各种方法帮助这些女娃冷静下来,参与蒙学战斗的一位青壮需要清洗长达半尺的伤口,然后用粗线和大针缝合。咳咳,技术限制,目前寨子没有更好的线和针。

丁史航看着娇艳的王姓少女,从没接触过女孩子的他倏尔脸红,“直接来吧,还要啥木塞。俺身体壮,撑得住!”但随后的尖叫证明他在装逼,王晓晨嗔了他一眼,丁史航便直接晕了过去。

“啊,你怎么了?只是用浓酒擦洗伤口嘛,怎么就晕过去了。”之后的几年,丁史航为了在心爱的少女面前证明自己的确勇猛,不断请求参加各种战斗,获得了“战斗狂人”的美誉。丁史航和王晓晨的爱情故事也被演绎成各种小说、戏剧、话剧和舞台剧,广为传诵。

刘小慈无奈地看了眼这对活宝,走向下一位重伤员。只是失血过多而已,又不是没讲过,至于一惊一乍么?也不知道小夫子怎样了,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昨夜的战斗对明月寨来说,绝不仅仅是一场灾难。显而易见的是,山寨以后的核心武装青年营,得到了血与火的锻炼,在成军道路上迈出坚实一步。

联军攻寨的过程中,山寨的防御出现很多纰漏,为之后的改进提供了依据。在潘泽和赵疤子的攻击下,涌现出一大批为了寨子奋不顾身的寨民,当然也有退缩者和叛变党,在生命面前,多数人都暴露了自己的底线。

但明月寨也出现了大隐患,寨民对刘一刀拿山寨冒险,导致明月寨损失惨重的行为敢怒不敢言,嫌隙渐生。长久以来,刘成栋一直是明月寨的精神支柱,现在却崩塌了。

很多寨兵、伤残老军和青壮,甚至一些妇女,开始对刘寨主产生不信任感。这个问题不妥善解决,明月寨不久之后,很可能面临一场对立、分裂甚至是内战。

侥幸的是,刘成栋和李响对此都很重视,没有发生最坏的情况。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34章 损失惨重

刘成梁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揉着眼睛,正在刑讯一位官军。

“说吧,你们潘把总和黄立仁是什么关系,他和张天垒的关系怎样?”刘成梁在问话,张老头在一旁嘿嘿地笑着。

李响凭回忆设计的手术工具,正在张老头的手上客串刑具,张老头狭长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在上下打量这位官军。

这位官军姓张,是一名队头,是张天垒放到潘泽队伍中的钉子,跟张天垒沾亲带故。张天垒毕竟不能眼看着黄立仁通过潘泽,控制他手下几百人的队伍,现在有些地方的大士绅特别热衷于向厢军、乡兵和弓手伸手。

这位队头刚刚见识过张老头刑讯其他士兵,看过张老头的手段之后,精神已经接近崩溃。折磨人倒是不怕,可这老头儿根本不把人当人!

看张老头要过来,这位张天垒的远房表弟终于屈服,“那大爷,你别过来,我说!别让他过来,我是张都统的远亲,知道很多内幕,我什么都说……”

在抵抗官军和赵疤子联军的战斗中,明月寨一共阵亡寨兵36人,伤残老军23人,青壮28人。

重伤共计83人,其中29人因为医疗不到位等原因死亡,这么高的存活率在大周已经是奇迹。

33人失去战斗能力,其余重伤员的日常生活也受到影响。

轻伤114人,其中9位感染死亡。

青年营阵亡25人,重伤11人,轻伤27人,可谓是伤亡惨重。

战果也是不俗,据公中统计,联军一方留下371具尸体。

攻寨联军重伤146人,过半没有活下来。

联军轻伤127人,其中小半感染死亡。

俘虏联军106人,其中大部分人被扔到铁矿,承担最苦最危险的活计。

获得皮甲27副,挂甲32副,铁甲13副,锁子甲6副,对缺少盔甲的山寨来说是一笔巨大财富。

获得刀枪700多件,弓箭130余副,盾牌80余,大刀、战斧和长枪若干。

居然还获得了毁坏的蹶张弩12张,其中半数可以修复使用,其它都被官军带走了。尽管不是大周军械坊最先进的神臂弓,但已经让山寨高层喜出望外了。别忘了,明月寨可是有自己的匠户营!

关于俘虏的处理,明月寨可没有所谓的“仁恕”思想,至少现在没有。何况明月寨的医护力量自己都不够用,十几个寨民因为缺药,最终不治。

俘虏中的伤病员基本自生自灭,因此很明显地,联军伤员的死亡率远远高于明月寨的寨民。

李响醒后,对这些俘虏进行交叉审讯,没有大罪的俘虏被家人赎走,有侮辱和杀害老弱行为的俘虏一律处死。

在刘成栋的要求下,李响命令没有见过血的青年营队员执刑。虽有些不舒服,但李响也承认这种手段虽说残酷,但确实是加强战力的有效方法。杀没杀过人,对士兵而言是一种蜕变。

想到另一个时空的现代国家,还有人拿死刑犯给士兵练枪法的,目的也是通过见血提高战力。李响终于有些释然,只要不滥杀就好。

倒塌了一角的议事堂,处处倾颓,一众头目坐着各式各样的椅子。刘成栋眯眼看着跪在下方的老黄,叹口气道:“老黄,你也为寨子流过血,受过伤。现在搞成这样,还有什么话说?”

老黄惨笑过后,呲了一声,“大哥,不,寨主。没啥好说的,愿赌服输。谁能想到所谓的出兵郧阳,竟是针对老子的陷阱……”

“看在我曾为寨子受伤十数次的份上,请寨主宽宥我属下的几位兄弟,他们没有沾自己人的血。”老黄把头磕得砰砰响,为自己被扣下的那些属下求情。

刘盛怒不可遏,“要不是你出卖山寨的详细情况,官军和赵疤子怎么会下这么大本钱!如今家里元气大伤,你还想活命么?做梦!”

“老子的命任你取,可老子就是不服。凭什么寨子的利益都给李响那小子拿去,弟兄们拼死拼活……”

一直默不作声的熊大春眼看老黄负隅顽抗,居然还想临死挑唆,终于出声诘问:“李响小子带来的利益你没有吗?还是在座的诸位没有?费尽辛苦为寨子开辟财源,李响自己又花过多少?不还是用在山寨的崽子们身上了?!你想夺权,说得好听是为了在座诸位谋福利,怎么个谋法呢?”

盖棺定论,熊大春要彻底暴露老黄的险恶用心,“要么就是剥夺匠户和寨民的财产自肥,要么便是把在场的大半兄弟搞死,然后吞并吧?那赵疤子和官军难道是过来行善的吗?如今寨民家家戴孝,如果让你们成事,寨子中又有几家得以保全?”

“老黄,不要挑拨离间了,大家都不是傻子。李响小子做事有规矩,将来就算有什么冲突,大伙的家人也能保全。而你,或者在座的诸位都做不到……”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大家会选择李响,而不是把寨子留给你了吧?”在座的头目想明白这些,恨不得生吃了老黄。老黄看在眼里,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

明月寨高层强烈要求消灭老黄及其党羽,就在这时,绑着一条胳膊的刘成梁走进议事堂,场中安静下来。刘成梁走到刘成栋身边,耳语一阵。

刘成梁先是报告了对潘泽和其它俘虏用刑的情况,把主要情报说了一遍,然后提到另一件重要的事,“柳前辈带来了,就在门外。”

刘成栋大喜,李响昏迷了好几天,就等着这位老先生救命呢!

柳至和是郧阳的一位名医,在十堰州有“杏林妙手”的美誉,个人经历非常传奇。其早年因为痴迷医道,又好医治收养孤儿,因此花销甚巨。

十年前,郧阳有一山寨的大当家病危,正游走行医的他被掳去。本来坚决不给医治的柳至和看到寨主的病十分罕见,其行事也讲道义,给的报酬又多,于是一个忍不住……

那位寨主康复后纳头便拜,激动之下接受招安。做了官军没多久,便四处绞杀不久前还称兄道弟的绿林人士。

这位招安的寨主靠着战功和知州的赏识,步步高升。封妻荫子后,他自觉这一切是上天给的累世恩德,所以改名为张天垒,如今是郧阳厢兵都统。

张天垒拜柳至和为干爹,时常孝敬,并且放话说谁敢不敬,立马拼命。于是郧阳府境内,柳至和基本可以横着走。

但且不说几天前,张天垒的手下还过来攻寨。就算没过节,刘成栋也不会在乎张天垒的威胁,自个儿女婿还病着呢!于是柳名医在月黑风高的晚上,被奔行数十里的刘成梁掳上明月寨。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35章 如此名医

柳至和被绑得很结实,几个寨兵把他带进议事堂。

除掉口中布,老头儿终于不再呜呜呜,破口大骂。“放开老夫,尔等逆贼不怕官军么?天垒我儿不会放过你们的…”柳至和情知这些人有求于自己,所以面对一群凶神恶煞的大小头目,却是一点不惧。

刘成梁看着这个老小孩,不禁有些头疼。这厮一点没有被掳的觉悟,一路上要吃生鱼片,要喝甜米酒,还想坐轿子…忍无可忍的刘成栋终于给他塞上布条,绑票一样带了回来。

联军攻寨,连夜大战,留在附近的刘成梁心急如焚。他指挥十几人引开拦路的官军,让一个武艺出众的斥候突破包围圈送信,刘成栋才及时得到了消息,刘元才能及时回返。

刘成梁自己也受了伤,但看到李响昏迷,放心不下的他坚持亲自去“请”这位名医。并在得知柳至和和张天垒的关系后,顺手给某人留下一张纸条。

刘成栋不敢怠慢,走下台阶,拱手行礼,“在下刘成栋,老先生请了。”

“哦~难道你就是号称忠勇传家的刘成栋?西北边原本的那个刘家寨是…”本打算大声呵斥的柳至和一听刘成栋这个名字,来了兴趣。

刘成栋有些意外,“正是在下老家,可如今已是有家不能回…哎!”

“你老父倒跟我有过一些交情,可惜他英年早逝。不过就算有家不能回,也不可山上为盗…”柳至和似在回忆,又似在感叹。

刘盛刚要说话,却被刘元打断,“老先生好,在下刘元请了。吾等原是官军,谁想为盗?老先生可知那奸相蔡京,为了遮掩自己儿子的临阵脱逃,居然反污我等作战不力……”

“入职充军还不算,又命人拦路截杀。这倒罢了,吾等家人又何辜,竟被屠戮一空!…老先生,吾等上山,非为掳掠,实为挣命耳!”一番话说完,场中众人心有戚戚,虎目含泪。

醉心医术的柳至和心性质朴,也是感慨万千,答应诊治李响。

张老头陪着柳至和走在没来得及清洗的主路上,一路所见令柳至和啧啧称奇,“街道倒还整洁,路面经常清洁吧?…这个叫垃圾桶,有意思,若郧阳府城也有就好了…下水道倒是一般,没有郧阳府城的规整…公中厕所,化粪肥田,山中生活不易啊!” 路过新改组的医护营时,这老头睁大了眼睛,不再调侃。

张老头今天正拿俘虏的伤兵搞“实验”,却被派来跟着柳老头,十分不忿。但知道这位是请来医治小夫子的,没有太过无礼。

哼哼,要不是老子只会点兽医,为小夫子治病的事情轮得到你?!

张老头突然发现旁边没人了,转身才发现柳至和怔在原地,正看着晒太阳的重伤员。这些多人,一个个缺胳膊断腿的,居然都活了下来?柳至和非常激动,这些伤病员如果真是几天前受伤的那些人,那就不得了了!

在这个破伤风基本要命的时代,眼见竟有这么高的存活率,柳至和激动一下倒也正常。

张老头看柳老头居然还想进医护营,急忙拉住他,“柳大夫,还是先给咱们小夫子看看吧。整个医护营都是俺们小夫子搞出来的……”

“垃圾桶和公中厕所也是咱们小夫子的主意,你不如赶紧把他医好,就可以直接问了。”张老头连拖带哄,把柳至和带走。还没到两柱香,张老头就已经有了刘成梁的头痛感。

……

杨营东和张清平带人守着李响的房门,张清平穿上了祖传的铠甲,拿起了两百斤的硬弓,威风凛凛。

李响房间内,素素梨花带雨,刘小慈和王晓晨也很焦急,都在看着柳至和给李响把脉。张老头站在旁边,监视柳至和。

柳至和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时而疑惑时而凝重。放下手腕,柳至和闭目沉思。

“怎么了医生,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刘素素紧张兮兮地看着柳至和,双手不知该放哪,就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柳至和睁开眼睛,“这位小年轻的身体并无大碍,这场昏迷对他而言,可能还有好处……”

几人都放下心来,刘素素欢喜不尽,张老头通知了门外守着的杨营东和张清平,然后张清平跑去通知刘成栋。

刘小慈见状,贴心地问道:“敢问柳爷爷,为什么这场病还有好处在呢?”

柳至和微笑地看着这个乖巧聪慧的女孩子,“老夫多问一句,这个小年轻不是本地人吧?”看到几人神色各异,柳老头心知李响身世有古怪,但他也不多问。

“这小年轻的脉象和老夫见过的相比,都有不同,他之前体弱多病,便应在此处。此外这小年轻之前是否经常一个人出神,或者愁眉苦脸?”从刘素素的表情上得到答案,柳至和下了结论。

“这小子因祸得福,此次长久的昏迷实是身体和精神到了极限,放下了也就好了。心头最大的包袱放下,身体开始自我调整,所以久久不醒。老夫这里开个补身的方子,早晚各一碗喂下,体弱的毛病很快便好。”

刘素素激动地站了起来,“真的吗老伯?”柳至和听到这句话,满脸不高兴,怀疑老夫医术?还老伯,老什么老,老夫刚满50!

查觉不妥,刘素素想要解释,柳至和却写完一摆手,“无妨,这里是药方,记得日出日落各喂一次,很快便醒。”刘素素行礼谢过,和王晓晨跑去备药不提。

药方不是直接就用的,毕竟还不能完全信任柳至和,还需和重金请来的几位大夫一起商量。

比对完十几张药方,各位医生都觉得柳至和判断合理,药方最佳。派出几路人马连夜抓药,重金谢过各位大夫,寨中众人忙碌不提。

第二天,明月寨高层准备好谢仪,在寨门处集合,送别各位大夫。

柳至和很尴尬,啥意思,老夫没说走啊!那什么“手术”和“外科”自己还没见识到呢,走啥走啊?

看着越走越近的寨门和半辆马车的谢礼,柳至和不知所措,怎么就没人留我呢?这群无知之人,老夫可是名医!

刘成梁一直在观察柳医生的反应,看着柳至和渐渐憋红了脸,心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火候到了,在离寨门不到十米时,梁叔给刘小慈使了个眼色。

刘小慈做出沉吟的样子,似是考虑了很久,突然跪到柳至和面前。“柳爷爷,小慈非常佩服您的医术,想拜您为师。不知爷爷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留下教导小慈……”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36章 套路

柳至和心里大呼一口气,脸色好看许多。你看看,你看看,还是小慈有眼光吧?但是怎么能轻易答应呢,老夫可是名医!

柳大夫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小娃娃,先起来。老夫不怎么讲究传男不传女,你从此聪慧,老夫当然愿意招你为徒。至于留在这里,没那个必要吧?收拾东西,跟老夫学医去岂不更好。”说完仰首看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张老头暴脾气,就要上去动手。王晓晨拉住他,眼神示意,他于是静观其变。看着几位高层低劣的演技,明白了,这是个局!

刘小慈非常激动,“柳爷爷,您不是说寨子里的手术和外科有些粗疏,想要指导一下吗?再说医者父母心,您也不能看着那么多重伤之人受苦对吧……”

“李小夫子还没醒来,您多留几日岂不更好。寨主,您说是吧?”表演完毕,小慈看向刘成栋,悄悄吐了吐舌头。

刘成栋仿佛才明白过来,“哦,对对对。在下和几位兄弟确实有这想法,但柳大夫乃杏林妙手,咱这小小寨子怎敢强留?如若先生不弃,还请多留几日,医我寨民。在下感激不尽,感激不尽。”说完,弯腰行礼,诸位高层也纷纷请求,一些伤员也过来求神医救世。

说实话,如果直接请柳至和留下,按他的脾气肯定一走了之。可是刘成梁了解他的脾气之后,只用一招“欲擒故纵”,配合浮夸的演技,便让柳至和高高兴兴地留下看。

柳大夫仿佛挣扎了很久,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叹口气,“唉,也罢,谁让老夫跟这丫头,跟这寨子有缘呢?老夫便勉为其难留几天,待老夫写几封信通知亲友和几个徒弟,劳烦寨主派人送一下。”

在伤病员的欢呼声中,在寨中高层的大喜过望中,在刘小慈的喜极而泣中,柳至和终于答应留下。然后被刘小慈和几个女学高年级围着,伴随一路的叽叽喳喳,前往刚刚打扫好的院子。

等柳老头和几位暂时同意留在明月寨的大夫走远,现场来了个大转弯,“哈哈哈!梁叔说得不错,这柳大夫就是一极品,我老赵算是服了!”赵伯在柳至和面前那副患得患失的表情早就消失,开始捧腹大笑。

“梁叔就是厉害,直接拐回来一个名医,得通知咱们的女娃娃,赶紧把本事学来…”一个老军奸诈地盘算着,准备压榨柳至和的医术。毕竟柳大夫只用了半天,就让几位重伤员不再那么痛苦,比张老头强多了。

刘成栋和刘元、刘盛也忍俊不禁,只有张老头愤愤不平。凭啥给那个老头这么大面子,把脉老张是不能跟他比,但论手术嘛?开玩笑,你当那些尸体白练的……

不行,不能输给那老头,他有徒弟,老夫也要有。张老头计较了一番,然后自以为和善地看向旁边的王晓晨,看得王晓晨汗毛倒竖。

刘成栋挥手让大家散了,然后和几位高层商量事情,杨营东和张清平也被留下,毕竟是李响的心腹。

“成梁,柳老头顺利留下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刘成栋道。几人或清楚内情,或不甚明了,都看向刘成梁。

“寨主放心,张天垒虽然也出身绿林,但对这位恩人非常看重,不会不管的。到时拿着柳至和的亲笔信和寨主的帖子,这点要求他不会不答应。”刘成梁很有信心。

接着,刘成栋说了分寨的事情,刘元有点不理解,“东西都收拾地差不多了,大哥,咱们真要离开吗?这次寨子是伤亡惨重,有些兄弟很有意见,但说清楚不就得了,再说为嘛是咱们退让……”

刘盛皱眉不语,他对刘成栋有点失望,巴不得李响早点接过权柄。

刘成梁接过话头,“如今寨兵和寨民明显分为两边,两边的人都认那小子。如果咱们这几个碍事的不走,明月寨只会离心离德。”

刘成栋点了点头,详细解释道:“咱们把一些愿意跟着咱们的老兄弟带到清风寨,看着是分开了,但嫌隙也就停下了。再说寨子迟早要交给李响这些小年轻,这次李响小子以不到三百的老弱和新兵对抗上千联军,咱们也没啥不放心的。”

“再说招安行动很快就开始了,东边清风寨靠近南阳,咱们正好掩人耳目。另外还有一个目的,咱们离远点,便能让寨子里还有异心的人和周围对明月寨还有想法的人暴露出来,正好一网打尽!”刘成栋说到最后,声色俱厉,除了刘成梁和熊大春,其他几个都打了几下寒战。

高层再无不同意见,刘成栋结束谈话,开始各忙各的。

“成梁,那小子之前体弱,虽然柳名医说已无大碍。但是,咳咳,那方面?”回家路上,刘成栋神色有点不自然,问刘成梁。

刘成梁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他的意思,开始揶揄起来,“这点绝无问题,我有交代所有大夫,好好查看,他们都说没问题。其中有一个大夫,是我专门请来看这方面的……”

“啥?你居然专门找了……”

“嘘,大哥。素素是你闺女,也算是我闺女,我这是关心她的幸福。之前那事你可不能反悔啊,李响至少要有一个庶子继承俺的香火。”

“呃,当然,你哥我啥时候骗过你?小时候……”

“呵呵,才怪。不能怪我不放心,小时候被你坑太多次了……”

……

“咔!”张天垒捏碎茶盏,热水沾湿衣袍,鲜血流一手也没察觉。

“猖狂!这帮山贼,真以为本都统是吃素的?来人,老子要踏平明月寨!”刘成梁留在柳至和家中一封信,说的是请柳至和过去喝茶,无需担心云云。说白了,就是绑票的意思。

旁边的幕僚接过信,仔细读了读,身体让过收拾的丫鬟。“好字!都统且先安心,但凡绑票,必有所求,柳神医暂时不会有危险。”

“何况此信中,只把绑票一笔带过,更没有直接提出条件,这是在向您示好呢。”姓张的幕僚是张天垒的远亲,一位老秀才。张秀才曾在衙门里做一小吏员,颇懂些实务,因得罪了某乡绅托庇于此,张天垒非常倚重。

任由丫鬟包扎。听完这位族叔的说法,张天垒不禁有些疑惑。于是细问:“示好?为毛?既无交情,又无合作,还刚刚打了一仗,有啥道道啊?”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37章 和解

明月寨大胜联军,不嚣张也就罢了,居然还来信示好?张天垒搞不清要领。

张秀才知道自己需好好掰扯,才能让张天垒明白。组织了一下语言,张秀才先问张天垒:“敢问东主,您之前有提过刘成栋朝中有人,正在通过那位贵人寻求招安,此事果真?”

本就机智的张天垒抓住点东西,也来了精神,“不错,这是俺丈母娘的表哥的同窗…在朝中任职,消息颇为灵通。说虞允文曾担任猛将刘成栋的监军,二人相交甚笃。而虞侍郎和李纲相公相交莫逆,李相又和赵鼎相公…哎呀!”

张天垒突然一拍扶手,站了起来。“你是想说……”

“没错,东主。应是朝局有大变!黄立仁素有扒皮之称,却拿出大价钱,不惜大出血也要引东主出手,更是直接调动潘泽这颗钉子。其不惜私自调军,只为提前解决明月寨,一定是蔡京相公撑不住了,想着把明月寨这颗棋子拔掉。”

“而刘成栋必然明白东主在此次冲突中的角色,理应更仇视潘泽、赵疤子和黄立仁。毕竟潘泽那厮是黄立仁的孙女婿,而赵疤子又是被黄家拉拢过去的明月寨宿敌……”

张秀才思路清晰,侃侃而谈:“以上细观之,东主和刘一刀本无仇怨,东主顶多是因势利导。国朝两百余年,少有名医被害之事,刘成栋和东主并无私怨,不会为难柳先生,以礼相待也合理。这刘成栋以往行事向来讲究条理,明月寨此番留信,应是……”

张姓幕僚话没说完,张天垒的一位亲兵就急吼吼跑了进来,怀中鼓鼓囊囊。“启禀都统,明月寨有信到,来人已扣下。”

没心情细问,张天垒打开信,和张秀才一起查看,果然不出所料。“族叔智谋果然厉害,这封信乃义父亲笔写的,还真没有吃苦头,字里行间很是舒心。前后有暗语,应无差错。刘成栋的信里其它都没提,只问我要赵疤子的下落,还有这段怎么解释?”

张秀才看过去,只见上面写着:“潘把总力战脱逃,不知所踪,不知死活,而又有张姓队头一名…”行文有些问题,不知所踪当然不知死活,居然还强调一遍,没有猫腻才有鬼。

张秀才慢慢走动,抚须思索一阵,然后道:“微言大义,刘成栋也粗通文墨,不该犯这种小错误。那强调潘泽失踪的意义…除非潘泽根本没有失踪,他应落到了刘成栋手里!”

“那这番话的意思便明白了,他是在问东主,想不想留着此人,看来明月寨知道很多啊。至于张姓队头,应是我那不孝孙子了,刘一刀是想让咱们先赎一批人回来,这便是对方和解的诚意。刘成栋不好显得过于软弱,所以只能暗示。”

“明月寨有能人啊。东主和柳大夫的情况、东主和潘泽的关系,他们了解得一清二楚。那些士兵,咳咳,应该是顶不住折磨,把知道的都说了…”因为自己的孙子也被捉俘,张老秀才不免有意推动和解,少见地有些着急。

看着张天垒这位族侄有些戏谑的目光,张秀才老脸一红,看向窗外的假山,似在欣赏风景。

张天垒开始思考利弊,想到对方如此了解自己,自己却不甚了解明月寨,便有点郁闷。被看穿底细的感觉很让人恼火,“那些废物,他娘的迟早死一张嘴上。那些没断气的,通知他们家人赎人,钱不够的老子还得给他们垫上。潘泽嘛,可惜喽,不知所踪啊……”

“赎回这些人,伤亡总归好看一点,好向上面交待,也方便重新拉起人马。既然他刘成栋讲究,那俺老张也不能怂了,赵疤子在黄家别院的消息先透露给他。还是先赎人吧,族叔你看有什么遗漏么?”

张秀才听张天垒同意和解,心中一松,靠自己可赎不回孙子啊。本想把这整天舞枪弄棒的小子放到军中,好历练历练,没想到成天惹事不说,这次居然还被捉住了……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张秀才好好润色了一下,然后一篇璧坐玑驰的文章便到了刘成栋手里。

刘成栋很满意张天垒的讲究和大方,鸡贼的刘成梁却从字里行间看出张老秀才在张天垒心中的地位。

于是那位姓张的队头借着他爷爷的光,在山寨好吃好喝,居然还和青年营一帮人臭味相投。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张老秀才的孙子怀揣紧张与不舍,带着两大箱礼物,三步一回头地离开明月寨。

带着潘泽的人头,张姓队头和最后一批被赎回的官军一起,回到爷爷张秀才和族叔张天垒身边。双方借着交换俘虏等事,联系越发紧密,很快达成协议,张天垒获得了明月寨产品的直接销售权。

没被赎回的官军继续和赵疤子的手下一起当苦力,但大部分人渐渐摆脱了苦力的身份,把自己家人接到了山寨,好些人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李响康复之后,亲自审讯了潘泽,问出一些新情报。经过内心的挣扎,李响同意了刘成栋的建议,在张队头眼前亲自将潘泽砍头,但事后经常做噩梦。

经历一系列剧变,李响有些明白刘成栋的行事方式,开始了解张天垒这种武夫的内心。岳父大人即将招安离去,自己必须显示手段,才能镇住张天垒,保护山寨的利益。亲手砍人,只是开始。

陆续收到潘泽的头颅、明月寨出产的样品以及一套寨中自产兵器。张天垒震惊于明月寨工坊实力的同时,明白李响是在示威,表示明月寨不是随便拿捏的。

明月寨事件彻底落下帷幕,张天垒行文府令和知州,以及枢密院和兵部。报说前不久,把总潘泽带兵外出,结果遭遇了清风寨赵疤子的山寨联军,这些狂徒竟要进攻勋阳府城!

官军和贼兵途中偶遇,潘泽身先士卒,死战不退,凭借不到500的厢军大战1600贼兵,英勇战死。官军伤亡过半,贼众溃逃,遗尸数百具。

厢军本就有定期拉练的制度,又有明月寨“赠送”的几百具尸体为证。赎回和跑回的官军收了好处,张天垒又亲自盯着阵亡官军的家属。于是这份拼凑而出、指鹿为马的战报,在得到蔡京的支持后居然通过了。

形势不妙、即将倒台的蔡京正焦头烂额,但从这战报中看到了机会。压下了言官的质疑,蔡京以此战功暂时保住位置。

蔡京对机智的张天垒印象深刻,却对搞砸事情、差点让自己雪上加霜的黄立仁很有意见。

张天垒成为人生赢家,在厢军都统的位置上彻底坐稳,除掉了潘泽这颗钉子,居然还让几位宰相记住了自己,也不知是福是祸……

好惨的黄立仁,为了这次投机可谓是倾家荡产,却啥也没捞着。朝廷只是一纸公文,表扬他虽已致仕不忘国朝云云。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38章 中都之战 上

完成初步整合的女真军队,冒着严寒在除夕晚上出发,打了辽国一个措手不及。

一座座城池被攻克,一个个聚居点被屠戮,女真人用辽国贵族两百多年积累的兵器和财富支撑了五万大军。

时近上元节,一路势如破竹的女真军队已逼近辽国中都,天祚帝大惊之下仓促迎敌。

天地一片白茫茫,双方在冰封的草原上摆开阵势。

周钦宗二年,或圣熙二年,元月底,辽国中都东侧。

天祚帝带领45万契丹军队亲征,号称70万大军。其中有相当于契丹禁军的10万帐内军,10万由贵族率领的部族军,以及25万由附属部族组成的仆从军。

天祚帝打算集中全国之力,彻底消灭女真一族。契丹上下好些人,早早便清晰地意识到女真这个渔猎民族的力量。所以尽管对年轻的天祚帝颇有微词,但契丹上下还是勉为其难地暂时团结起来。

辽国为这次出征耗尽国库,20万骑兵和25万步兵每天都要消耗巨量的物资。还好战场离中都和幽州较近,物资运输勉强跟得上,不然早就不战自溃了。

农耕国家的动员能力向来十分低下,这种一次性投入几十万人,动员上百万人的大战。即使是辽国这样的大国,也足以影响到元气了。

女真联军在后勤上则没有多大压力,毕竟是在敌国境内作战。于是女真战士和附属部族士兵一路分兵,烧杀抢掠。

粮食不够了?抢!想要女人了,抢!农夫不够了,抢!曾经高高在上,长期压迫其它民族尤其是汉族的辽国贵族,终于见识到比他们更为野蛮的民族。

身穿丝绸和贵重毛皮的辽国贵族,像曾经的汉人一样苦苦哀求、奋起反抗或是大声咒骂。然而都是无用,只进一步刺激了这些粗壮野蛮人的凶性和野蛮。

女真人享受着杀戮带来的快感,契丹族、汉族和其他一些小族全部被奴役,被鞭打,被侮辱。讽刺的是,辽国所提倡的契丹汉族平等,在女真人到来后基本实现了。

阿骨打的汉人谋士,韩民国苦苦劝告阿骨打少行杀戮,阿骨打却语重心长,说出这么一番话:“夫子应清楚我女真眼下的情形,生死未定,决定女真命运的决战就在眼前。我女真族的战士们爬冰卧雪,不知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长白山。”

韩民国清楚阿骨打说的是实话,女真人长期在老林子里打猎,和各种猛兽搏斗。起兵以来,虽然从无败绩,但却是拿人命换来的,这对人口很少的女真来说已是伤亡惨重。

“…非我暴虐,而是此时正是大开杀戒,以养士气之时。非我不行仁义,而是时势如此…”

“民国的心意本汗清楚,是为了我女真好。待我女真征服大辽后或可施行仁义,到时还要民国操劳了。民国需明白,此时多杀人,正是为了将来少死人啊。”屠城是为了救更多的人,这和李响记忆中的某些屠夫说法一致啊!

韩民国颓然坐下,他心里何尝不知道,阿骨打并不把自己当回事。没有他韩民国,还有李民国,张民国。可如果失去了阿骨打的信任,那自己的家族……

韩民国打了个寒战,还是乖乖配合这些屠夫为好。至于每日发生的屠戮事件,圣人不是教导我们,能劝就劝,不能劝就算嘛!

农业时代的士大夫和西方同时期某些精英份子一样,最善于自我催眠,曲线救国、蛮夷入中国则中国之、奉行孔圣之道即为中华正统等等,自我沉沦的理由层出不穷。于是便出现了汪卖国,出现了洪承畴,出现了秦桧,至于名声不显的叛变党,更是不计其数。

听着附近各族妇女绝望的哭喊和女真战士得意的大笑,韩民国不断安慰自己,老夫现在忍辱负重,正是为了将来让这些蛮夷奉行圣人之道,重续道统!

完颜阿乞买走进阿骨打的帐篷,看着阿骨打郁闷的样子,不由笑道:“韩民国那个汉人奴才,又在劝大汗施行仁义了吗?还真是不知做奴才的本分啊,真是可笑,这些契丹人难道还能留着不成?”

“你我之间还是兄弟相称,大汗大汗叫得多生分。这些汉人儒生是迂腐了点,但是治理地方还是很好用的。天祚帝动静不小,对面契丹军多少?”

阿乞买却神色一肃,恭敬地回道:“规矩定下就要遵守,臣弟更是如此,不然如何管束下面的人。几路拐子马都回来了,对面至少已有三十多万军,天祚帝昨日已经到了。”

“你这蛮汉,真是一根筋。哎,想吾家兄弟七人,如今只剩三个。算了,不说这些,明日全军出战。老子倒要看看这乳臭未干的天祚小儿,到底有什么本事对抗我女真大军。”

当天晚上,完颜阿骨打召集高层将领开会,进行战争动员。阿骨打看着堂下各族的将领,很多都还没有从近日的狂欢中清醒过来,一副癫狂的表情。

阿骨打看着这些已经被杀戮和妇女刺激到发疯的将领,满意道:“女真和各族的勇士们,这些天获得的财富女子可还满意?契丹猪存下的出产可还足用?”

众人一片大笑,得意洋洋,阿骨打的声音突然变得凌厉异常,好些将领打了个冷战。“妇女和美酒虽好,可别忘记,对面的辽国还有几十万大军。”

看这些将领渐渐清醒过来,帐篷中的散漫之气一扫而空,阿骨打满意道:“他们的战士虽然已不再勇猛,但依然有勇气战斗。此战无论获胜或者死亡,都要有一个结果,我们要用一场以一敌十的胜利把他们的战心击溃!”

“如果我们败了,那今日发生在契丹人身上的事情,就会发生在我们的妻女身上。女真勇士,有战无退!”听到这里,堂下的武夫们惊惧中,士气被提升到巅峰。禽兽在面对自己家人的时候,也只是男人和父亲罢了。

“有战无退,有死无生!”

……

天祚帝同样斗志满满,在他看来,双方人数差距实在太大了。45万打5万,怎么着都不会输好吧。就算那些女真野人再能打,难道还能以一当十不成?

可惜的是,有些明眼的将领不这样想。比如他的远房表弟耶律明,以及自己已故皇后的亲弟弟萧振。

耶律明一直愁容满面,看到天祚帝和大多数将领一脸乐观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了,“启禀陛下,臣下有话要说。”

现场一片安静,都知道这位“智将军”又要泼皇帝的冷水了。

“爱卿平身,有话直说。”天祚帝现在心情大好,丝毫不以为忤。

“想我契丹先祖,也是起于微末。起事之时人人死战,最终打下这大好江山。军队的战力不可只看人数,否则大周养兵百万,我大辽国早该退避三舍,但幽云十六州却还在我契丹一族手里。我大辽已安享太平50年有余,士卒羸弱,实在不应仓促决战……”

“等等,我怕了你了阿明。现在国朝耗尽国库集结大军,难道要朕自己解散大军,束手投降不成?”天祚帝打趣耶律明,一些盲目乐观的将领也讥笑不断。

耶律明对这种侮辱丝毫不放在心上,还在苦苦劝谏,“容臣讲完,既然已经集结大军在此,自然是要战。臣建议明日对阵之时,步兵大阵稳守中路,以十万骑兵反复骚扰女真,使其主动来攻。我军以弓箭强驽杀伤后再…”耶律明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有理有据,天祚帝终于认真起来。

天祚帝若有所思,有些将领脸上露出不以为意或是嫉恨的表情。“…需知女真一族,每日于深山老林和虎熊相伴,更是作为我大辽的死兵,十数年间征战无数啊!而投靠女真的小部族也大多不凡,都是敢战之士。反观我朝,好些帐内军竟多年不曾上战场……”

天祚帝有点心慌,难道我大辽的军队竟如此不堪?那明天…“既然木重老将军也这么说,那就照阿明的意思办。传令下去,明日起,女真人、室韦人和奚人一个不留。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天祚帝对女真下达了绝杀令,耶律明等人来不及阻止。此举不但让接到消息的女真更加凶残,也彻底断绝了和谈的希望。

……

公中的李梦空是位老童生,还不算士绅一员,但也和其他几个童生一起上门,要求见李响一面。

“几位先生来蒙学,有何贵干呐?”李响刚结束历史课,擦了擦汗,给几位访客上茶,问道。

几位中老年支支吾吾,互相看着,最后还是李梦空清了清嗓子。

“咳咳,我们这些闲人过来,主要是想请教夫子一个问题。”

“哦,请说,小子听着。”

看李响这么客气,几位童生的脸色好看了不少。李响莫名其妙,到底啥事?

李梦空知道他们这几位童生,在寨中根本不受重视,因此被李响如此礼待,心里很舒服。

放缓了语气,李梦空问:“敢问小夫子的师门,非孔孟之道?那是黄老,法家,还是墨家?因见蒙学从无经义,故而有此一问。”

几位童生担心李响翻脸,现场气氛有些迟滞,茶盖摩擦的声音似乎更加锐长。

“原来几位叔伯是说这事啊,我当是啥呢?为什么不教四书五经,问得好。我倒想问谁来教,怎么教,教完做什么?”看着几位中老年开始思忖自己的回答,李响暗呼得意。

李梦空有些发虚,继续道:“圣人之道可明礼……”

“敢问咱们化外之民,难道要去考科举么?请问几位叔伯,考了多少次,又有多大机会一飞冲天呢。”李响扎到了几位中老年的痛处,李梦空低头,无言以对。

其他三位童生恨不能掩面而走,心想小夫子这刀扎得好。可不是考过好多次嘛,每次都没考上,关键是不知为何没考上!

李响组织了一下语言,“所以小子觉得,与其浪费公中钱粮,让百里挑一之人去博那一线人上人的机会。不如让大多数小年轻能够识字,学门手艺,好养活家里人,几位觉得呢?”

“既然是公中给钱粮,便需先考虑寨民的利益。孔孟之学博大精深,小子怎敢误人子弟。若有人想追求圣人之道,在下也决不阻拦。只是其需自备钱粮,自请塾师,自备笔墨,不可占公中资源。公平,尽可能公平,这便是小子的意思。”

看着一脸思考、困惑不已的李梦空几人远去,李响呼出一口气,暗想暂时过关了。钱粮和生计,这两个理由很残酷,相信这几个穷了半辈子的老童生还是能够理解的。

“圣人之道”的控制力还真是可怕,连几个没怎么享受优待的山寨童生也要“谆谆教诲”一下,既然这样…那在全面了解大周的士绅阶层之前,绝对不教一句四书五经!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39章 中都之战 中

浑浑噩噩走出中军大帐,耶律明突然感觉衣袖被拉住,回头一看,居然是跟自己关系复杂的萧振。

“怎么,你不看好明日这一战吗?”萧振打趣道。

终于有个明白人在眼前,耶律明严肃地分析当前局势,“都这时候了还开玩笑,我就不相信你没看到这当中的凶险。如果,我是说如果大辽输掉了这一仗,那么大辽至少一半的国土……”

“打住,你还不明白吗?并不是只有你我能看出其中的凶险,只是很多人不想面对如今的大辽罢了。我已经开始考虑,万一事有不利,怎么守住幽州,屏蔽西都大同和草原了。”萧振一改平时的不羁,也慎重起来。

“保护幽州?你就这么不看好这一仗?”耶律明大吃一惊。尽管自己被称为“智将”,但无论运筹帷幄还是冲锋陷阵,看上去不着调的萧振都远强于自己,耶律明一向如此认为。

萧振眯起双眼,看向橘红色的夕阳,眼角有些涩。“尽人事,听天命吧。总觉得现在不是和女真决战的良机,要是严守关门……

“算了,不想这些了,没有意义。明天你在左翼,我在右翼,各安天命吧。你再考虑一下,如果这次真有大变,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住嘴!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萧振摸着自己的黑弓,邪邪一笑。“呵呵,还是这么大度的样子。你只考虑所谓的君臣大义,但你有无想过,你个人的操守和契丹全族的命运孰轻孰重,真不知道你从哪学来这么多汉人的臭毛病。”

看耶律明还想反驳,萧振火上浇油。“当年要不是你坚持所谓的大局为重,把我姐姐和那个位置让了出去,哪里会有今日的危局。如今呢,我姐姐郁郁寡欢,早早去世。而你的表哥上位之后,更是军队糜烂,叛乱四起……”

“够了!”

“哈哈,耶律明,激动了?我还以为你会接着保持冷静呢,原来不是啊。”萧振一把扯住耶律明的衣襟,把他推到旁边的灯柱上,盔甲和木桩撞击发出“磅!”的一声。

“我大姐临终前还让我保你,所以就算再看你不顺眼,老子也得设法护着。如果明天战事不顺,我会带着本部兵马控制幽州,你也知道你那族叔是个什么样子,守不住的。”

“耶律和萧氏不分家,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去告发,要么战后跟老子走。到时大辽能不能守住西边和南边,换取一线生机,只看你我!”说完后,萧振放开痛苦的耶律明,潇洒离去。

次日中午,朝阳普照大地,阳光和煦落人身,懒洋洋很是舒服。

在这严寒的冬日,骑马披裘跑在一望无垠的冰原上,该是何等豪情,可战争毁了这一切。

草原被冰雪覆盖,两只大军正在缓缓靠近,几十万只马蹄踩踏冰雪,崩飞碎溅。一块块的干枯草皮重见阳光,但还没反应过来,便随着万马奔腾被迅速搅乱成一团浑浊。

战场西北是大辽的45万士兵,东南方是女真的5万联军。东边是一条结冰小河,因为大风和阳光的关系,湿滑不可行。

双方的布阵都很简单,中间是步兵大阵,两翼是骑兵方阵。

辽国20万骑兵中,七万最精锐的帐内骑兵在步兵后面压阵,两边各布下一万五的帐内骑兵,和两万五千的部族骑兵一起,监督两万五千的仆从骑兵。

女真中间是两万重步兵组成的大阵,右边靠河布下8000轻骑,剩下所有骑兵分布在左侧。

正午刚过,用过干粮,行军小半天的两军终于碰到一起。没有什么阵前喊话斗将,也不讲什么招降,生死之战就是干!

兰泰看着对面的契丹仆从军,其身上的铠甲新旧不一,残缺不全,军阵更是歪歪扭扭。再看看威武雄壮的女真兄弟们,心中对契丹大军的最后一丝恐惧烟消云散。

契丹帐内军和部族军的军阵还保持得不错,但其盔甲战械也半新不旧,和女真联军明晃晃的一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兰泰原本是女真一个小部落的酋长,投奔阿骨打之后被封为猛安谋克百户长,这场大战过后很可能升为千户长,成为女真高级军官。当然,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之前行军时,女真联军一路烧杀抢掠,兰泰自己就率领旗下两百多的女真勇士,攻下两座契丹人的小城,陆续击败了几千契丹骑兵。

契丹人的骑术还是一流,弓箭还是很准。但他们的铠甲很旧很少,钱都被贵族拿去享受了。他们的马匹很瘦,他们的弓箭软弱无力,他们丝毫没有战意,基本一冲即溃。

兰泰不懂什么军队糜烂、历史周期律之类的复杂问题,他只是以一个女真战士的眼光看出,契丹人的时代过去了,女真人的时代即将来临。因此他要在这场决定女真命运的大战中,为自己的子孙积累足够多的资本。

黑力格是室韦人,刚刚被封为猛安谋克。这次大战后,如果幸运未死的话,自己就能分到几十户奴隶。

黄头室韦在几百年前一度强大,和崛起中的契丹对抗百年,最终选择投降。后室韦人跟随契丹人南征北战,很多室韦人立下赫赫功劳。

但室韦人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利益。在契丹贵族的一次次内斗中,他们这些附属部族的利益被不断削弱,最终大部分沦为契丹贵族的牧奴。

女真起兵后,契丹加紧了对这些附属部落的盘剥,忍无可忍的各部族纷纷投入女真一方,黑力格也是那时加入的女真联军。

看着辽国混乱的仆从军和部族军军阵,黑力格打心眼里瞧不起,因为他很了解这些人的战力。

契丹仆从军的士兵平常基本不训练,生活困苦不堪,很多人变卖自己手里的武器。部族军也只有周辽边境的一些还有战力,其它的基本全是契丹贵族的牧奴。

腐化的契丹贵族不再把大量资源投入到军队,而是用来满足自己奢华的生活。大周通过互市,将大量的丝绸、茶叶和瓷器运到北方,以获取牛羊马匹和皮毛。

大周的士大夫理直气壮,说周辽议和、大周为弟其实并不吃亏,你看咱们每年赚他们多少钱,不比咱付出的赔款多?后世经济学家调侃的跪着赚钱,根源便在此处。钱越来越多,人越来越猥琐。

有史学家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睿智天才的阿骨打为何行险决战。阿骨打其实有过深思熟虑,最后发现不得不堵上一切,而早早决战的决定也受到了女真上下的支持。

女真最要命的便是资源紧缺,无论是士兵、人口还是物资,女真战士非常勇猛,但无奈人少。大辽即使再糜烂,国力也远强于女真,拼消耗的话女真迟早灭亡。

女真的道路只有一条,短时间内消耗大量辽国军队,然后在辽国这个巨人苏醒并整训军队反攻之前,一战定胜负!

阿骨打将从各种渠道得来的消息汇总,反复估计辽军的实际战斗力,所以才敢以一击十。

女真高层为了这场以少敌多的决战,反复宣传大辽军队的不堪一击。经过战场验证后,女真联军的士兵面对契丹,已经有了以一当十、刚正面的勇气。

很多年后,李响看着军情司整理的女真将领回忆录,对当时抓住机会崛起的女真高层佩服不已。

……

熊成武和杨建川正在顶牛,气喘吁吁,汗水涔涔,但却不是打架。

“看到了吧,这便是力的正反原理,你给我10斤,我给你10斤。熊和杨的力量相差不大,所以两个人动不了。但若熊成武和…熊成文顶牛呢?”李响让两位肌肉少年停下,示意举手回答。

一个四眼仔率先想明白,举起瘦弱的右手,李响示意回答。

“夫子,成文会被推走,因为成文给不了那么大的力。”四眼仔的回答还是那么简单干脆,就是这眼睛…近视眼?!

得到鼓励的四眼仔眯着眼睛,呵呵地傻笑,熊成文已经开始咬牙。随后课程结束,各回各家。

物理是李响最拿手的科目之一,曾经拿过市里…算了,回不去了,没意思。因为教材、道具和基础知识相差太远,李响只能给天赋强或者有志于此的少年讲一些基本的定律和实验。

明月寨的授课只能在白天,而且还得日光好。蜡烛?不好意思,只有大富大贵之家才会奢侈到整晚照明。

所以既是不幸也是幸运,明月寨的孩子们晚上没有作业,大概八点左右便睡下,但鸡鸣就要起床。

李梦空等人上门之后,李响对外界的大周越发好奇。儒学真是中华沉沦的罪魁祸首?儒学控制一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呢?

原来的时空,儒学被批判说误了中华上千年,当然也有人不同意。中华再度崛起之后,有些人打着传统文化的旗号要复兴儒学,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

李响经过仔细权衡,还是决定先不引入四书五经,至少在百家学说初步整理出之前,不可以单独教授孔孟之道。

独尊儒术后,其它思想都受到了压制,儒学被无数大儒补充完善了上千次不止。这就导致千年之后,其它学说还停留在千年以前,也就是过时了,只有儒学在不断补充发展。

没有制衡,万一蒙学的孩子们被“同化”个干净,李响都没地哭去。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40章 中都之战 下

兰泰率领一个百人骑队在女真阵型左侧,黑力格站在中间步兵方阵的最前排。

女真人很快发现了问题,辽国军队没有像阿骨打设想的那样上来便猛攻。这样女真就不能抓住漏洞反攻了,对战局很不利。

女真高层普遍认为,占据绝对兵力优势的辽国军队会正面大举进攻,而现在的情况显然出乎他们的预料。

“大汗,情况不对啊,辽国人到底想干嘛?”阿乞买和澣也一起来到阿骨打的身边,商量接下来如何打。

澣也一副担忧的样子,“大汗,这样下去不行。要是契丹人这样缓缓压上来的话,我们的军阵迟早崩溃。”阿骨打恼怒地瞪了翰也一眼,接着观察辽国军阵……

“契丹人动了,大汗快看!”阿乞买眼尖,看到了辽国方阵的变动。

辽国军阵,刚开始确实是按着耶律明的方案缓缓前进,但很快天祚帝便不耐烦。女真只有5万人,难道把他们当成50万人对待,还对攻?!

辽国首先发起攻击,两翼各出三万骑兵,朝着女真阵型压迫而来。阿骨打松了口气,动了就好,计划中可没有女真首先攻击这一项。

后世很多人都说辽国如果缓缓逼近女真军阵,不说打败,最少也能把女真的发展势头打下去。可是历史没有如果,拥兵几十万的辽国也不可能只守不攻,何况后勤已经到了极限。女真不想打大可拍马走人,辽国可做不到再发动几十万大军,远行数千里决战。

一共六万的轻骑兵先是从女真步兵方阵前呼啸而过,万马奔腾使得大地震颤,女真步兵大阵一阵骚动。

骑兵集团冲锋的最大威慑在于,步兵不会认为是地面在颤抖,而是他的整个世界都在颤抖,自己仿佛变成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小片落叶!

黑力格带领着一队大盾手,身披双层甲,站在最前排。

女真人在之前的作战和劫掠中缴获了大量皮甲、挂甲、铁扎甲和锁子甲,女真勇士基本都是双层甚至三层铁甲,其它各族的士兵基本也能保证一件皮甲加一件铁甲。

作为一名先锋,黑力格外面是铁扎甲,里面还有一层锁子甲,加上铁盔已经是防护周全。可他现在有些后悔当先锋了,因为即使是最骁勇的女真勇士,也是第一次见识这么多骑兵的冲锋!

队列中不时有士兵崩溃,大部分都是女真的部族兵,也有真女真,他们四处乱撞。有几个已经失心疯,大喊大叫,军心开始浮动。

阿骨打见势不妙,立即放倒死战令旗,距离骚乱士兵最近的女真甲兵马上围上去,用铁枪大刀狼牙棒将这些骚乱者杀死。然后用短刀割下头颅,绑到自己腰间,血腥味扑鼻。

尽管已料到有这种情况,但阿骨打还是觉得有些托大,毕竟对方有二十万骑兵!但是自己没有退路,每个女真人都没有退路,生死关头,唯人人挣命而已!

步兵方阵终于有惊无险,没有彻底崩溃。辽国骑兵没有作死地冲击整齐的步兵方阵,转而奔向两翼的女真骑兵。步兵方阵的女真战士知道自己没有退路,所以坚持了下来。

黑力格浑身湿透,上气不接下气。他咽下口唾沫,很想喝几口水,因为嗓子肿起来了。

兰泰看到辽国人的骑兵向他冲过来,马上命令辅兵把马拉好,退后。早已准备好的大盾手向前,遮挡住女真勇士,后面的几排长枪挑刀斜着向上。

萧振领着骑兵,已经冲到不足一百米的地方,他没有直接冲击方阵,而是采用箭雨攻击。

随着“放箭”的命令下达,数万支箭升空,而后“簌簌”落下。大盾手之后的女真甲兵低头,手举小圆盾,有铁盔的干脆只是低头硬挡。

“当、当、当当当…”的声音在女真人的阵地响起,就像此时辽国万马奔腾之声的配乐。落下的箭矢越来越少,以仆从军为主的三万骑兵很快从阵前掠过。

第一次冲击过后,兰泰看向左右,发现虽然是满地箭矢,但己方倒下的甲兵却不多。

虽然契丹人依然弓马娴熟,但他们的弓力实在有点小,30公斤左右。用来打猎还可以,但是对两层三层重甲的这些人形凶兽而言,完全没有压力。

女真只有一些倒霉蛋被箭矢穿过铠甲缝隙射杀,另外有上千人被射伤。这个时代的每次大战,之后都有一些受到箭伤的士兵感染,然后痛苦死去。

萧振显示了高超的骑兵艺术,三万骑兵分成六股,分别调转马头,很快重新汇合成骑兵洪流。

“好漂亮的战法!”阿骨打不禁为自己的敌人喝彩,身边的亲卫和女真将领也对这位辽国小将很欣赏。女真毕竟是渔猎民族,在弓箭的造诣上和游牧民族契丹不相上下,在弓力上还超出一筹。但是大规模的骑兵作战,因为缺乏经验,所以还有很大差距。

看着再度靠近的弓骑兵,兰泰依照鼓号,命令部下取下背部的大弓。用手调试了几下弓弦,然后搭箭瞄准。

硬弓、重骑和死兵,是这个时空的女真赖以横行天下的三板斧。女真人用的大弓,弓力可以达到200斤。

女真全盛时,士兵的平均弓力保持在130-150斤,相当可怕。150斤的女真大弓,配上重箭,在90米的距离上可以穿透3毫米厚的熟铁板!

旗号手命令下达,鼓号手吹响,低级军官大声吆喝,经验丰富的兰泰靠直觉把一只倒三角重箭射向…一匹马。

没错,为了尽可能保证胜利,就需要尽可能杀伤敌人。总结经验后,阿骨打起兵之初便严令射人先射马。

尽管十分可惜这些马,但每个女真士兵都坚决地执行了命令,本就可以五十步射飞鸟的他们当然箭箭必中。

随着“蹦蹦蹦”低沉有力的弓弦声响,一波波的重箭尖啸着射向辽国骑兵…身下的马匹。

兰泰的箭矢直接撕开了一匹马的脖颈和气管,鲜血奔涌而出,骑手被甩到10多米远,刚落地就被后面的铁蹄踩成了肉泥。

从高空俯瞰这片战场,只见无数的马匹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在鲜血喷洒中将骑手抛出,然后纷纷倒地折断躯体或者撞上其它马匹,继而引发更大的混乱。

兰泰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在战斗中合理分配体力是属于老兵的特权。深吸一口气,利用双臂和腰腹的力量,兰泰再次将一支重箭射向一匹马……

女真骑兵阵地西侧,简易的拒马壕沟前已经成为一片屠宰场,辽国骑兵留下了一地人马尸体。辽国的这次进攻损失了两万左右的骑兵,而女真一方的损失不到一千人!

蓝泰面前出现了一片血湖沼泽,无数马匹和伤兵在其中挣扎,好似是图画上蠕动的妖异花朵,看上去唯美而又诡异。

一个浑身是血的辽国仆从骑兵拿着自己的胳膊,“呵呵”傻笑着朝兰泰这里走来。几个发毛的女真甲兵和蓝泰一起,把他钉在地上。这个年轻人无法倒地的身体面朝天空,手臂举着,脸上保持着诡异的笑容。

尽管是寒冬,但猛射一阵的蓝泰大汗淋漓,心里也不免有些发怵。他面前的雪地已经被自己的汗水融化了一小片,蓝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下来还有大战。

放松双臂,调整呼吸。蓝泰默默祈祷女真大获全胜,然后带着丰厚的战利品回去见妻儿。

……

借着和公中的账目和物资往来,李响和李梦空渐渐熟络。李响利用自己掌握不少资源的优势,给李梦空几个童生找了些抄书、标注和翻译的活计,还有简化字的整理工作。

有了利益捆绑,李梦空渐渐和李响平辈交往,两人经常喝酒侃大山。

李梦空虽然不清楚李响的真心想法,但隐隐感觉到李响和他,甚至和大周普通的读书人都不一样。那是一种十分特殊的气息,很阳光,很有条理,很自由。对,就是自由,自是由我。

李梦空有一次问李响,蒙学里的孩子们不懂圣人之言,长大后不尊师长、不敬父母、不守道义该如何?

李响微醺中说,难道没有儒学之前,中华子民便不敬父母、不拜祖宗了么?

李梦空瞬间大汗淋漓,浑身哆嗦,李响脑中也有闪电划过。李响不经意间的一句话,给李梦空的“道心”撕开一条裂隙,也给大周带来第一股自由的空气。

孔孟之前,我华夏子民便不认祖宗吗?如今“圣人子弟”仍百不足一,可庶民之中,有几个是不认祖宗的禽兽之徒?

是谁说孝敬父母、仁义道德只有儒学才有?其它学说哪里反对尊师重道了?

什么时候开始,我华夏的传统美德变成了“儒学”的“专利”,开始把这些优秀的东西都归于儒学,这本是先于儒学而生的啊!

儒学中的三纲五常、天人感应和仁义礼智信,有多少是中华民族本身固有的?又有多少在千年以降中,被儒学归为己有?没被“圣人子弟”收拢归纳的学识到底有多少,难道那些便都是垃圾?

那些人为何要贪天之功,把所有的好东西归到一家之言?又为何反复强调道统,仿佛没了儒学便是人间地狱?

又为何一边强调仁义道德,一边把掌握生产力的工匠贬为贱籍?

为何一边标榜“克己复礼”,又一边蓄奴、三妻四妾、隐藏田亩、排斥思想、投靠异族?

既然有教无类,难道说如此多的大儒,竟无一人能拿出时间修订简化字?要知道,如今刚满两千人的明月寨已经初有成效!

既然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为何皇权难下县?

圣人之言既然可以带来清平世界,又为何朝代更替不断。如果换成其他任何学说,会比儒学做得好还是差?

李梦空踉踉跄跄,李响让熊成武送送他,免得出事。

看着远处朦胧夕阳下金黄的山脊线,再看看蒙学中正努力学习各科知识的少年,李响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历史周期律,我好像,抓着你的尾巴了…说来也真是巧,如若自己也是在大周的环境下长大,肯定不会误打误撞,发现这么一个思路。

第二天,李响在公中张榜,凡是百家学说的书籍,带回来就有丰厚报酬。

李梦空一夜没睡,眼里全是血丝,妻子在旁边抹泪。

听说李响在找百家书籍,李梦空木然的眼睛才恢复神采。“别担心,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小夫子出手就好,我,也想,知道答案啊……”

也是这一天,大儒王珪被刘成栋“劫持”,暂住清风寨。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41章 中都之战 终

重新整队的辽国骑兵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很快呕吐一片。

蓦然间,像是池塘中砸进一块大石头,本就不愿作炮灰的仆从骑兵和早已离心离德的部族骑兵一哄而散,就连辽国军阵中有人监视的仆从骑兵也不例外。

耶律明和萧振默契地没有阻拦,只是约束本部兵马,任由他们离去,同时为女真一族的弓箭威力感到骇然。

“混账,朕要灭他们的族!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那些废物捉回来,砍头!”天祚帝直接从车上跳了起来。

一个汉臣尴尬地解释:“启禀陛下,这些兵士的内心已充满恐惧,追回来也不堪大用,反而会影响我辽国其余兵马。”各位随驾的官员将领看着天祚帝颓然坐下,都从这位陛下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辽国步兵方阵中,仆从军被契丹的部族军和帐内军夹在中间,后面是压阵的帐内骑兵,无法逃跑。之前弓箭杀人的一幕已经将这些仆从军的战心击得粉碎,既然打不过,何必为了辽国枉送自己的性命。

胜利的天平第一次向女真倾斜,阿骨打长长地吸了口气,其它女真将领也把吊起的心放下,女真附属的部族士兵也信心满满。

崩溃的这十万辽国骑兵虽然是渣渣,但女真联军毕竟只有五万多士兵,这下女真压力顿减。

时间到了中午两点,女真大辽第一局对攻结束。辽国六万仆从骑兵和部族骑兵攻击女真骑兵阵地。女真以拒马大盾抵抗冲击,然后用重箭集中射杀马匹,导致十万仆从骑兵和部族骑兵崩溃。

大辽还剩三万帐内骑兵做后备,剩下骑兵被全部派到两翼压阵,25万步兵组成的大阵人心浮动。女真的两万步兵和三万骑兵损失较小,即将发起反击。

“前进!”阿骨打豪情万丈。

此时无人注意到,女真方阵后有一个小山坡,两千最凶猛的女真骑士正在准备。他们先是相互帮忙披上重甲,然后给自己的战马也披上甲,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萧振看着更换前排后的女真大阵缓缓逼来,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叫过自己的亲信,布置了一些后手以防万一,同时再次通知耶律明做好准备。

死兵,又称女真重甲兵,通常由女真战士中最强壮凶悍者担任。身披两层甚至三层铁甲,有的士兵仅铠甲便可达到七十斤。

死兵的主要武器是铁枪、大刀、狼牙棒等重武器,不使弓弩,有的使用投枪。女真征服辽国之后,鉴于本族士兵伤亡惨重,开始让刚从林子里捉出来的“野女真”担任死兵,减轻女真核心战士的伤亡。

阿骨打见辽国十万骑兵崩溃,军心浮动,立即指挥自己一方前进。步兵方阵沿河岸缓缓行进,两翼的女真骑兵紧紧跟随。

舒丹是契丹平民,是契丹部族军的一员,家里世代当一家贵族的牧奴,日子还过得下去。这次辽国女真大战,自己的贵族老爷认为辽国必胜,因此让舒丹过来挣份功劳。

大辽的士兵如果只有战功,没有靠山,那是没有出头之日的,早不像往日一般重视勇士。

双方步阵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一百米,舒丹和方阵中的弓箭手听见鼓号手的命令,一起抛射。

几万枝箭矢同时升空,“嗡嗡”声中,遮天蔽日般的箭矢仿佛瓢泼大雨,洒向女真人的军阵。

很多箭矢被女真前排的大盾拦了下来,盾牌正面被插满,甚至已经拿不动,大盾手为了不掉队只好丢弃。

黑力格的小圆盾上也插了十几枝,他用单刀把箭矢砍断,然后看着自己身上插着的几支箭,觉得很是侥幸。没有箭矢从缝隙中插进来,否则即使扎得不深也有可能死去。

辽国有些士兵的箭矢依旧很准,但是他们的力气变得很弱,平均在30-40公斤之间,上五十公斤的射手就很少。女真射手则是平均65公斤左右的拉力,所以身披多层甲的女真死兵伤亡并不大。

但是女真的部族士兵就不一样了,毕竟对射双方的步弓手数量是十比一,被射伤的部族士兵很多。在这个破伤风要命的年代,他们基本都活不下来。

阿骨打的儿子完颜宗望和完颜宗弼看着被射成刺猬的女真战士,不由咽下一口唾沫,看向阿骨打,总觉得父汗还是托大了。

如果能够多一两年时间,收服整个北海和东海女真,到时有超过五万的真女真战士在手,天下谁人能挡。

阿骨打也觉得托大,但却不认为自己做错。女真实力弱小,如果等辽国整训军队开始拼消耗,失败的只有女真!

阿骨打感到侥幸,大部分的女真勇士都在骑兵方阵中,步兵中的死兵战士都有铁盔和双层铁甲,损失不是很大。部族士兵?死就死了,不够还有。

距离到了七十米内,女真方阵除了第一排的大盾手和重甲兵,其他人都拿起大弓开始瞄准。女真人在深山老林里使用弓箭,相对于射速和射程,他们更讲究精准度和力道。

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强弓!黑力格心里这样想,准备露一手博个出身。牛角号声响起,黑力格把一支重箭射向一个少年模样的辽国士兵。

舒丹正转身取箭,放佛听见了什么声响,疑惑地看向身边的同伴,同伴却惊恐地看着自己。

舒丹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感觉脖子有点痒。抬手一摸,摸到一只粗粗的箭杆。

血液喷涌而出,舒丹感觉好虚弱,眼前阵阵发黑。剧痛传来,他的体力迅速流失,然后抱着同伴的腿,闭上了眼睛。

“妈妈,妹子,小弟,赶紧逃啊。女真人好厉害,咱们打不过…”舒丹没有机会向自己的亲人示警,而他在中都附近的家属,除了小妹被掳为营妓外,无一幸存。

双方的步兵大阵已经对射了三轮,辽国对女真方阵造成了不小杀伤,毕竟辽军拥有将近十万的弓箭手。虽然其中大部分人是在一百五十米外发箭,对铠甲的威力可以忽略不计。

而女真方阵的中坚,重甲兵死伤不到两千。并且女真联军每射出两支箭,都会让一个辽军士兵失去战力,死亡或者受伤。

舒丹脖子上的那一箭是黑力格射的,几乎将舒丹的脖子拆成两半,黑力格为此沾沾自喜。然而紧挨着他也是监视他的一个女真死兵,却用一支重箭,直接破开一个辽国小将的腹部。

重箭在迥异于辽国弓箭的尖啸声中,射穿了那个辽国青年将领的铁扎甲,又穿透了皮甲,最后切开了柔软的腹部。

被射中腹部的辽国小将丢掉武器,疯狂地拔出箭矢,然而带倒钩的三棱重箭把自己的肠子带了出来,暗黑血水伴随内脏流了一地。

失血而死时,第一次生死搏杀的他想起了父亲的嘱托,箭矢不要自己拔……

回到明月寨,李响新建成的书房中,已经有了上百本百家学说。

李小夫子高价买书的消息传出,外出的寨兵寨民都兴奋了,好多人拿着《四书句读》等书过来,并且坚持不要钱。

李响感动之余哭笑不得,赶忙换了一个告示,标明已经有的一些书籍,申明不要重复。

李响坚持高价给付书资,或以寨中的出产抵扣,不给钱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因为寨民少有自己从外部购买东西的,所以一般都选择自家寨子的出产,好用而且折扣大,并且还可以自己往外卖……

百家学说的整理是一个大工程,只能先整理个基本框架出来,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李梦空有一点说得很有道理,总得给这些少年厘定一些基本的是非善恶,所以明月寨的蒙学便临时新增了一门课,熊孩子和少年郎大呼倒霉。

风俗课,这是李梦空取的名字。李梦空蘸满墨水,潇洒地一笔写就,然后拿给李响,对自己的书法非常自信,结果李响直接喷出一口茶水……

风俗课便风俗课吧,从这儿着眼倒也不错,容易由浅入深。毕竟和原本时空的小孩子一样,蒙学的孩子们也最喜欢过大节。

风俗课首先结合历史,介绍大周的重要习俗和节日,以及辽国、西夏和大理等地和大周的异同。然后着重介绍汉民族的传统,以及一些典型故事。

为了进一步团结公中的童生,并试着“反水”这几个知识分子,李响只负责制定风俗课的大纲,具体的课程由李梦空几个童生带着。

爽啊!一群熊孩子眼睛闪闪地看着自己,那种感觉让李梦空大呼过瘾。他也不想想,没有李响、刘素素和熊成文等人打理蒙学的日常工作,他们几个童生哪能讲完学就走。

在上风俗课的过程中,李梦空也收获很多。仓颉造字、神农百草和春秋百家一一而过,慢慢地,几位童生也不再纠结于四书五经。

尊师重道,先秦便有;孝敬父母,自古便有;仁义道德,周礼犹存。随着风俗课越讲越深入,好多似曾相识但古老的东西开始浮现。

风俗课的大纲耗费了李响不少时间,初定之后,李响和几位童生一起庆贺了一下。

宴席上,李梦空捧着这份来之不易的“钥匙”,泣不成声。

“吾苦读四书达二十余年,今日方知所学,谬误多矣!先有华夏,后有百家,而后孔孟居上,此为正解。”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42章 辽国大败 上

辽国中都东门百余里外,修罗战场。

步兵大阵相接的地段,冰雪干草已经被血水染红,几十万人的热气集合到一起,晒了大半天日光的冰层竟隐隐有融化的迹象。

女真一方的血水形成一些小水潭,然而辽国步兵前列,其身下血水已开始汇成小溪。

此时无风,在交战最为激烈的几处地方,士兵呼吸蒸腾的汉水和温热的血水混到一起,空中仿佛凝聚起一团团水雾。

看出不妥的天祚帝同意了步兵大阵指挥官,五年前大败宋军的耶律木重老将军的意见。耶律木重得到天祚帝的授权,命令步兵方阵向前突进,肉搏!

耶律木重规劝天祚帝,不要急于决战,但速战派占了上风。无可奈何的辽国战神还是抢来了步兵方阵的指挥权,主要是对其他人不放心。

因为皇室争斗的一些原因,天祚帝很少信任这些将军,这场关乎辽国生死的大战竟然有着七位指挥官!军令多出,配合粗疏,这也是辽军的一大劣势。

“父汗你看,辽国步兵方阵向前了,果然不出父汗所料!”完颜宗弼压制不住内心的兴奋,阿骨打终于不再担心败亡,转而追求大胜。

辽国人的步兵方阵,契丹本族士兵在两边,仆从军士兵在中间。这种安排虽然可以钳制仆从军作战,不让其逃跑,但也有作战不利时内部阵型被摧垮的隐患。

耶律木重以及一些合格将领都清楚辽国大阵的弊端,但把仆从军放到步兵两端和契丹骑兵相邻,同样有着冲击己方步兵和骑兵的凶险,最后只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裹胁仆从士兵当炮灰,已经是百年来契丹军队的习惯,耶律木重等人也没有好的理由阻止。

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样做能够少死本族之人,类似于政治正确,基本无人可以对抗。

阿骨打自小便被辽国军队当成炮灰,十分清楚辽国大阵的弱点。契丹人和仆从军的结合部很脆弱,不动还好,一动,就是女真联军的突破点!

女真大阵中的死兵开始在阵前集合,大盾手在前,箭术出众的士兵继续射箭。一炷香刚过,在双方将士粗重的呼吸和怒吼声中,前排撞到一起…几分钟的僵持后,局面马上一边倒!

辽国仆从军甲胄很旧,敢战之兵也不多,早已被弓箭射蒙的他们全凭一股血勇之气支撑。部族军也好不到哪去,装备精良的帐内军倒是好一些,毕竟耶律木重把经验丰富的老军打散分布了。

双方手里的兵器样式差不多,都是长枪、大刀、狼牙棒等为主,毕竟女真人的兵器基本都是从辽军那里抢来的。只是女真联军抢得多,人数少,可以选择好用的兵器,保养也更用心。

女真人用少量的死兵配合大盾手守住阵线,每个死兵都有一个小队的部族士兵配合。每有支撑不住的地方,这些人形凶兽便会挡上去,用手中的重武器大肆屠戮。

女真一方的精锐弓箭手继续给辽军带去死亡,超近距离的射击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场中不乏残肢断臂。同样地,辽国方面的精锐射手,尤其是弩手,也给女真一方带来很大伤亡。

战局似乎陷入胶着,辽国士兵的营养、装备、训练都跟不上,肉搏战中保持着一比六甚至一比十的低交换比。不出意外的话,十倍于女真步兵的辽军终将取得胜利!

就在辽国阵线刚刚稳住,后排的辽国弩手开始压制女真弓手,两翼的辽国帐内骑兵也蠢蠢欲动的时候,女真步阵两翼,变故陡生。

里混是辽军左翼的一位甲兵,战技出众的他已经杀死了三个女真部族士兵,还有一个女真本族死兵。

趁战斗间隙,里混快速观察了一下战场,看样子辽国要赢啊。这样自己就可以获得地位和牧奴……

正意淫间,里混惊讶地发现压力一空,前方竟空无一人!更前方,女真的盾牌手向两翼退开露出通道。

里混没有贸然上前,耐心观察,紧挨里混的甲兵也忐忑不安。没让里混等多久,通道中出现了一群身披亮白色铁甲的女真死兵,全部都是真女真!

之前有过几次战局不利,但阿骨打压着没动用这些负责督战的勇士。这些女真勇士战技出众,装备精良,养精蓄锐已久。,

手握大刀战斧狼牙棒,在里混等人惊恐的神色中,女真甲兵狠狠地撞了过来!

震惊至虚脱的里混几乎是本能的倒地,躲过一支铁枪。然后转身用单刀劈向对方,却被躲开。

依靠经验和直觉,里混用小圆盾挡住一支投枪,巨大冲击下小盾成为碎片。马上扔掉小盾,里混双手持刀和三个甲兵围斗。里混想跟其他人一样逃跑也来不及了,因为他比较靠前,之前冲得太猛……

里混对面的女真死兵很是惊讶,这个辽人居然这么硬!三人围住里混攻击,十几招后黑力格偷袭成功,用狼牙棒敲中里混腹部。

女真本族死兵只在铁盔上开出一个长条,露出眼睛,下身还有铁裙和铁靴。看都没看里混一眼,包括黑力格在内的三个女真重甲兵继续前冲。

锁子甲和皮甲被深深打入自己的身体,里混看着暴露的胸腔,居然还可以看到深红色跳动的心脏,嘴里大口淌着血。这些甲兵是从哪里来的,女真还留有余力吗……

女真的重甲死兵准备多时,一出手便如两柄尖刀,将辽国步兵阵中的仆从军和契丹兵分开,女真步阵全面推进。战局在女真发起重甲突击后出现了短暂停滞,然后,辽国的仆从军和部族军同时崩溃。

看着辽军开始倒卷,耶律木重痛苦地闭上眼睛。居然是利用人心,阿骨打真人杰也!天祚帝看着再次崩溃的辽国大军,第一次升起逃跑的念头。

耶鲁木重通知两翼的耶律明和萧振,这两人已经接过左右骑兵的指挥权,命令他们两人驱赶仆从军出战场,乱跑者杀。

与此同时,耶律木重命令老军收拢契丹步兵,按军职高低重组阵列。精锐的步阵手和弩手在帐内骑兵前重新列阵,并通知皇帝陛下,准备随时派出最后的三万帐内骑兵。

大胜女真已不可行,耶律木重只能尽力争取两败俱伤的结局。

……

明月寨新成立的工坊,在生产标准化、建立流水线和使用新度量衡上或多或少有欠缺,之前李响培养的工匠都有工坊和实验室的要紧工作,也抽不出时间。

为了让工坊管事和核心工匠尽快识字,独当一面,李响决定把蒙学和青年营的初级班开放。

明月寨从此有了夜校和夜宵。每到天擦黑,工匠、工坊管事和有志识字的寨民便聚到蒙学这里来。从十几岁到四五十岁,济济一堂。

为了节约昂贵的烛火,李响只在大黑板前点上两根蜡烛,由自己和刘素素上文化课。

李响、刘素素和李梦空等,在识字的同时向寨民解释明月寨的规矩,介绍一些实用的组织管理方法,还加入一些标准化、流水线、度量衡的知识。

有时李响兴致勃发,也说一些物理化之类的“高大上”知识,李响借此探索大周百姓接受新知识的极限。

前来学习的寨民人手一张板凳,拿着一根小木棍。地上是木板制成的沙盘,用来写写画画,增加印象。

明月寨的纸笔能够自产,但还是太贵,还得紧着抄书用。另外暂时不要求拼写,李响只要求这些人看懂拼音就行。

时间精力有限,让这些中年人学习方块字有点强人所难,索性着重学习26个字母和10个阿拉伯数字,反正寨子之后的书籍都会标注拼音。

于是蒙学白天给孩子上课,晚上是寨民的识字班。每天晚上都有熊孩子过来捣乱,指着自己父兄说没自己聪明,连啊喔阿都学不会,然后被恼火的家长踢走。

刘成栋听说有了夜宵,不,是有了夜校。命令凡是寨兵小队长以上,每晚都要过来识字。于是晚上的识字班,又加入了一群桀骜不驯的大老粗。

刘成栋想让最底层的军官能用拼音读写军报,方便指挥,同时学习些战阵知识。这一点启发了李响,心想姜还是老的辣。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43章 辽国大败 中

少量的契丹重骑兵开始走动起来,耶律明和萧振准备用契丹仅剩的一千重骑兵,把混乱的战场分割,有机会的话就击溃女真的重甲死兵。

耶律木重等人正在收拢溃兵,重新列阵。便在此时,地面开始震颤起来,“隆隆隆”的声音传遍大地,间或有冰层开裂的声音。

女真步兵突然向后收缩,阵中的牌子头和百户长驱赶士兵形成三条百丈宽的通道。耶律木重和萧振目光一凝,难道是……

重骑,女真三板斧中最昂贵的兵种,人马都是十里挑一。人马皆是重甲,这是阿骨打集中开战以来获得的所有资源,秘密打造的具装部队,只接受他本人的命令。

说来辽国和西夏都有重骑兵,只不过辽国荒废已久。阿骨打的重骑兵一共三千,每个骑兵额外配备两匹挽马,用来背负甲胄和换乘。一共三百小队,一小队十人。

山坡后,准备已久的三百队女真重骑,分成左中右三部分开始冲阵。在大地的震颤声中,铁浮屠犁出一道道血路,挡路者人马皆亡!

惊魂未定的辽国步兵彻底崩溃,朝着己方后军和两翼骑兵疯狂冲去。之前步行射箭的两万多女真骑兵刚好恢复体力,翻身上马,紧跟铁浮屠开始冲锋,追击溃兵……

三炷香后,辽国两翼骑兵崩溃!又过了三炷香,除耶律木重控制的精锐步兵和皇帝所在的帐内骑兵外,辽国全面溃败。

战场一片混乱,完颜宗望、完颜宗弼和完颜宗辅、完颜宗翰等青年将领,带着步兵方阵压迫辽国溃兵,不断逼近辽国中军。

几乎同时,完颜昌等老将也带领骑兵,配合铁浮屠反复冲击,不让惊慌失措的辽国士兵抱团结阵。

天祚帝惊慌失措中,终于放下了对武将的堤防,把战场指挥权完全交出来。

天祚帝的惊慌可以理解,毕竟是不到三十的年轻人,没有经历过血战的他看到这尸山血海,不发疯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辽国中军只剩三万帐内骑兵和两万毫无战心的禁卫军,其它的部队不是在混战就是在逃跑,已经有七成的部队彻底失去指挥……

危急时刻,耶律木重也不怕犯忌讳,凭借崇高的资历和威望取得战场实际指挥权。

好个耶律木重,果断放弃了所有的仆从军和部族军,只要仆从军接近辽国大阵,便立即放箭射杀。

朝四面八方逃跑的辽国仆从军到处乱窜,进一步搅乱了战场,为辽国本族士兵的集合争取了时间。如今耶律木重手下,除皇帝所在的中军外,只剩不到八万步骑。

强提精神,耶律木重先是给了耶律明和萧振便宜行事权,这两位小年轻他向来十分看重。萧振大喜过望,耶律明也二话不说开始行动。

闭眼思考几息,耶律木重将战前写好的十几封信略作修改,然后嘱咐自己的家生子送往皇族族老、朝廷大员、各地军将和老妻手里。当然,萧振和耶律明也各有一封。

犹豫了一下,耶律木重又吩咐这位忠心耿耿的护卫头目,马上把家眷送往千里之外的西都大同。

“尽人事,听天命,以防万一吧。”耶律木重睁开眼睛,目光重新变得凌厉,伤痕遍布、枯瘦异常的身体站得笔直。战场起风了,风雪卷起……

阿骨打再次感受到一个百年大国的底蕴,辽国军队明明已经大部溃逃,居然还有很多将领死战不退。

铁浮屠将挡在前方的兵马推倒,然后踏成碎片,但马匹已经疲惫不堪。

女真重甲死兵和普通甲兵集中到一起,带领部族军冲击辽国中军,却遭到契丹精锐甲兵顽强抵抗。

女真骑兵和辽国骑兵进行着最高一比十的交换比,但少数几个辽国将领凭借高超的骑兵造诣,正在逐步收拢部队,游走侧翼,准备随时反扑。

最突出的是耶律明和萧振,他们以亲卫为核心收拢辽国骑兵,忽左忽右,分进合击。

“再这样下去,我女真最多拼个两败俱伤。”阿乞买来到阿骨打身边,十分忧虑。

“已经崩溃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打,这不应该啊…”完颜翰也十分恐惧,对女真的命运很悲观,阿骨打看都没看他一眼。

女真高层还不懂一个道理,一个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如果没有一些飞蛾扑火的人,那这个民族才真正没有希望。

中路迟迟没有击溃辽国中军,充当破军锤的铁浮屠到了极限,几个辽国将领正在重新列阵。双方都已接近极限,日头开始西斜。

阿骨打抬首望天,祈祷,下定决心。“生死荣辱,在此一搏。事已至此,冲锋便是,倒下方停。长白山神保佑,女真不可敌!”

戴起自己的铁盔,阿骨打不顾身边将领的阻拦,抄起钢刀,徒步冲向辽国中军……

黑力格正在攻击大辽中军,浑身浴血,体力到了极限。可能是耶律木重的督战队太过凶悍,辽国剩下的契丹族士兵拼死守护中军,胜利再次倒向辽国一边。

辽国的人真多啊,砍都砍不完!这样下去一旦铁浮屠停下,辽国就可分出大量骑兵,前后夹击女真步兵方阵,到时便是一场惨败!

黑力格正想着女真失败之后,应如何保全部落,就听到身后的震天欢呼。

阿骨打起兵之时只千余勇士跟随,还剩九百左右。这些阿骨打的亲兵普遍三层甲,十几人为一个小队,手持重武器冲向…天祚帝!

女真精神领袖,猛安谋克制度的创立者阿骨打,其身先士卒的行为,似在即将熄灭的炉中添上一罐火油,瞬时点燃了女真联军即将熄灭的斗志。

只剩万余人的女真联军方阵不再分兵种,不再有人射箭,所有人都拿起五花八门的近战武器开始冲锋。

箭矢来了不挡,刀剑来了不躲,以血还血,以命换命。断肢横飞、敌我交错的战场中,阿骨打忽然听见有人喊:“天祚帝逃了,天祚帝逃了!”

天祚帝确实带着战力存疑的中军逃跑了,天崩!你无法阻挡一只想要钻进洞里的土拨鼠,就像你无法阻挡一只把头插进土里的鸵鸟。

看着逃之夭夭的辽国皇帝,耶律木重好不容易稳住的步阵,再次崩溃了。

阿骨打看着刚才出声高呼的黑力格,向他点点头表示欣赏,黑力格十分夸张的磕头拜谢。黑力格知道这一嗓子肯定会有丰厚的回报,心里乐开了花。

确实如此,阿骨打登基后,作为附属部族的立功将领,黑力格被当成典型重重加赏,以激励后进。

……

初级班,中级班,高级班。这是李响经过深思熟虑,决心在明月寨建立的蒙学教育体系。一共三年,主要包括拼音、识字和数算等科目,还有历史、地理和理化生的启蒙知识。

初级班主要完成完整的拼音教育和初步的加减乘除,让孩子们学会读拼音,此外还教导孩子们敬爱父母等。

中级班加入拼音识字课,介绍中华的历史地理,开始树立民族认同感,同时传授一些基本的数算应用。

高级班需要熟练使用拼音进行读写,并且会写汉字五百个以上,教一些几何入门。理化生等科学启蒙也是重点,最后几个月介绍诸子百家,此外还有寨子的各项制度。

至于李响掌握的初中高中等“高深”知识,蒙学是没时间教了,而且也没整理清楚。只好把一些简单的东西先交给几个得意门生,系统的教育以后再说吧。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44章 辽国大败 下

辽国中军彻底崩溃,两翼骑兵四散而逃,辽国战局已定。

看着远去的金黄车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耶律木重老将军喃喃道:“林吾啊,此战原本不应匆匆发动,更不该纠集不是一条心的仆从军,既要战则必尽全力。

“你怎么就不明白,就算你逃到南都或者西都,女真人也会追过去的呀…”林吾是天祚帝的小名。耶律木重身边的亲卫和将领都不敢接话,论辈分耶律木重是皇帝的爷爷,这种事他们可不敢掺和。

“好了,你们都走吧,留下也是送死。事已不可为,为大辽留点元气吧。”耶律木重下令道。一些将领带着亲信离开,也有一些年轻将领抱着自己的父亲或族叔痛哭不已,不肯就此离去。

战场上,辽国的老将老兵见木重老将军开始集合亲卫,明白了什么,于是纷纷向那里集中。他们要跟随契丹的军神进行决死冲锋,为本族士兵逃离和后方亲族撤退争取更多时间。

“哭什么哭,回去跟着萧振那小子好好干…记得把你阿娘带到西都,南都很快也是战场了。告诉你阿娘,我老头子不能再陪她了。还有,中屋房梁上…”一位洒脱的牌子头正在安慰啼哭不已的儿子,交代着一些事情。

“南都只能靠阿明他们了,皇帝陛下…哎!好好笼络你属下的将士,把家产分给他们,不要舍不得。这里是我给你阿娘的信,她会听的。嘿嘿,阿爹又想起年轻时候的事,那时她的脸那么圆,真想再吃一口她做的羊羔肉啊…”一位贵族完成了对继承人的最后一次教导,然后拿马鞭赶他离开。“赶紧滚,记得直接到西都,财产不重要。幽州很快是战场了,不能去!”

一位神箭手向北膝行,最后一次拜祭祖先。“青牛白羊在上,我塔塔深愿为契丹一族决死冲锋,请祖宗保佑我的老妻和儿女顺利逃离……”

……

阿骨打看着崩溃四散的契丹甲兵,没有急于追赶,而是重新列阵,抓紧时间休息。女真一方伤亡惨重,几乎人人挂彩,人马疲惫不堪,急需休整。

太阳已挂到天边,橘黄色光芒洒下,照映着充满人马尸体的天葬场,橘黄色、血色、白色和灰黑色交相辉映。无数受伤的人马在其中挣扎,血水在低温作用下渐渐凝固,空中异味扑鼻,直欲将人拉入阿鼻地狱。

此后数十年间,这片地域鬼火不断,成为狼群的游乐园和人类的禁区。

阿骨打、阿乞买、翰也以及完颜昌等女真高层,立于女真阵列中央,看着正朝耶律木重集结的契丹老军,神情复杂。

契丹族老军肯为本族送死,不知我女真到这一天的时候会不会…打了个冷战,完颜阿骨打赶紧把这危险的想法抛出大脑,女真战无不胜,怎会有这一天!

阿骨打当然不知道,几百年前耶律阿保机看着崩溃四散的敌人,也有过类似的疑惑,但也得出了和阿骨打一致的结论。

躲在暗处的斥候悄悄后退,把女真人的动向上报萧振和耶律明。得知女真只是收拢阵型,并没有分兵追击后,两人遗憾地叹口气。

阿骨打真不世之材,面对大胜竟还能保持冷静,不贸然追击。殊不知阿骨打也很无奈,他也想尽可能地消灭大辽军队,却害怕遭到大股军队的伏击。

毕竟辽国只是兵弱,不是没有强兵,更不是没有合格将领。契丹族崛起几百年,还有大量敢战的士兵,如果指挥得当的话也有很强战力。

此前女真和大辽多次大战,女真高级将领对大辽的潜力深有体会,所以用兵非常谨慎,跟几年以后的不可一世大相径庭。

耶律木重阵前一处高地上,手捧铁盔。“各位死老头子,老兄弟,契丹的老兵们。我们败了,一败涂地!”台下的老军黯然,但眼中的神色复又坚定。

“女真人已势大难制,为了让咱们的娃娃们撤离,为了各位的家人能逃脱魔掌…最后,为了大辽!我,耶律木重,一位契丹战士,请诸位陪我去死!女真可百胜,大辽不会亡!”

“一起去死!”

“大辽不会亡!”

……

夕阳开始沉入地平线,空气重新变得寒冷,残酷的战场即将被风雪覆盖。

两万契丹老兵将好些的铠甲交给年轻人,远远地赶他们离开,然后穿上破烂的铠甲,整齐地走向女真大阵。

“小子,好好看着仗该怎么打,但别靠太近,家里还得靠你呢。”一个老军不久前对儿子这样说,远处山坡上,他的儿子紧握双手,和数千不甘心的年轻人受命观战。

进入100米,黑力格和兰泰叹了口气。女真方阵开始放箭射击,老军还击。

50米,老军倒下5000人,女真倒下500人。

20米,老军倒下8000人,女真倒下700人。

短兵相接时,老军倒下10000人,女真倒下800人。

沉闷的牛角响起,女真人的骑兵从两翼突入老军阵列,大肆砍杀。后排的女真战士也收起大弓,拿起铁枪、大刀、巨斧和狼牙棒等武器,向前突击。

契丹老军纷纷和身边的同伴,其中很多是一起长大的老弟兄,三五配合,然后更多的人结成一个个小圆阵抵抗。盾牌手和重甲人员在外,长兵器挡住攻击,短兵器在缝隙中穿行,射术出众者在内伺机射箭。

铁浮屠的战马已不堪使用,现在发起冲锋的都是轻骑兵,显然不能直接冲阵。轻骑兵对这些战斗经验丰富并且结阵而战的老军来说,简直就是送菜。

女真人的骑射水平比不上契丹人,马上弓箭的准头和力道相比步射下降很多,女真骑兵伤亡渐增。

阿骨打让骑兵退下,步兵以大盾长矛靠近,死兵和强弓上前,步行破阵。女真重甲兵突入老军阵型,企图进行切割包围。耶律木重针锋相对,将小圆阵两两融合……

阿骨打铁青着脸,看着满头白发、血迹遍身的耶律木重。两万老军而已,竟然拼掉了三千女真战士!

一个时辰前,女真对阵几十万辽军,阵亡才不到五千。当然,女真之所以被契丹老军拼掉数千人,主要还是部族军体力耗尽、真女真全线顶上的原因。

话说回来,女真的附属部族军伤亡过半,已经不堪再战,也不可强求。

……

明月寨,李响满意地看着一整套新式度量衡。工匠营确定母尺、打造模具后,终于做出了第一套测量工具。

目前的新式度量衡只有长度、重量、容积和角度单位。李响打算成立专门的工坊,专门生产新式度量器具。要不要成立个度量局呢?李响有时不无恶意的想。

长度。曽木匠拿出大周流行的各种尺子,然后相加平均,乘以三,就定下了一米的长度。

长度全面采用十分制,规定了分米和毫米,满足了长度测量的需要。雷铁匠打造出一根钢棍作为长度母尺,是第一个确定的计量单位,其它的单位多有微调。

重量。雷铁匠和曽木匠联手打造了一个内部边长一米的方形大水缸,盛满水,水的重量就是一千千克。目前不是很准,需要不断微调。

容积。这个比较简单,一立方分米称为一升。

角度。采用三百六十度测量法,现在只能手工打造尺子,准度不够。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45章 辽国大败 终

耶律木重怎么处理,阿骨打很头疼,放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大辽战神耶律木重在塞北诸族中享有崇高的威望,五十年间为辽国四处征战,其兵法、战例和勇气被女真上下传颂。

尽管知道没可能,但阿骨打还是想尝试收服。“耶律木重,降不降?”

“阿骨打,你也有白发了,第一次见老夫时才十多岁吧,时间好快……”

“投降?老夫要是投降,你阿骨打晚上能睡着觉?别来虚的,给老夫一个痛快的死法……”

“我契丹欺压尔族百年,但也教尔等耕种战阵之法…算了,咳咳,没意思了。你也是要当开国之主的人,临了,告诉你一个塞北诸族世代相传的隐秘吧,不过你自己也会很快知道。”阿骨打很不厌烦耶律木重的唠叨,听到这里却挑了挑眉。

“这草原上啊,老林子里,沙漠之中,有过很多强大的部族。匈奴,突厥,鲜卑,契丹,现在又有女真。”千年中强大一时的北方诸族被耶律木重一个个点名,宗弼等人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可过不了多少年呢,就会消失地干干净净,唯独被草原男儿视为懦弱的汉人一直生存,阿骨打不觉得奇怪吗?”围过来的女真高层不明觉厉,只有少数几人若有所思。

完颜希尹离得有点远,只好踮起脚尖,侧着脑袋,好听清一些。只听木重继续道:“于是啊,这些强盛起来的部族开始学习汉人,可不知缺了什么,竟从没成功过。不是学着学着丢了自家祖宗,就是没了血性,被强大起来的其它部族消灭。”

眼见大部分高层开始细思,耶律木重加快了语气:“像我大辽,朝堂、民间甚至军伍,事事师从大周,如今却被仅仅数万人丁的女真人打败。需知道,我辽国百年前还无人可挡!”

“阿骨打啊,我现在其它事情都放下了,可有一样不是。我就是想知道知道,南面的汉人老祖宗究竟给了他们什么东西,让他们代代相传。阿骨打,你自称天命之人,你知道吗?”耶律木重盘腿坐在地上,一点没有当俘虏的觉悟,周围都是契丹老军的尸体也毫不在意。

“把韩民国叫来,快!”阿骨打有些心慌。作为天生的政治家,阿骨打敏感地意识到耶律木重所说非常重要,其重要性甚至超过这场战斗本身。

完颜宗弼和暂时不受重视的完颜希尹眼神闪烁,牢牢记下了这个问题。

观战的辽国青年已经四散,他们记住了结阵死战和女真骑射不如契丹这两个最宝贵的经验,怀着刻骨的仇恨投入接下来的大战。

马上入夜,女真高层担心埋伏,不再追杀这些残兵败将,在战场附近、小河的上游扎营。挖雪取冰,烧水做饭,建立帐篷。

辽国留下的物资堆积如山,至少两年之内,女真不需再为物资发愁。

韩民国疑惑中骑上马,缰绳被一位女真武士拉住,马儿狂奔。不知大汗这么着急找自己干什么,难道要提前登基?可这环境…不吉利吧?

途径一片尸体遍布的战场,韩民国看到几个女真甲兵正残忍折磨一位契丹老军。听他们的对话,好像说这位老军是神箭手,杀了他们好些人什么的。

“哈哈,老子杀了十几个真女真,够本了,嘿嘿嘿…”尽管多次见识女真人的凶残,但目睹这位老军被砍掉四肢然后流血而死,韩民国还是心乱如麻。

赶到现场,听完耶律木重的问题,韩民国傻了眼。自己放到大周不过是举人的水平,也就机智一点。这问题自己怎么能回答,怎么敢回答,我不是状元啊兄台?

该怎么含混过去呢,难道要跟这些野蛮讲教化,讲三皇五帝和孔孟之言吗?看着一些女真高层阴恻恻的目光,韩民国知道自己必须给出答案,至少要让这些屠夫满意才行。

韩民国不经意间,看到耶律木重正对他笑,而且反复做一个小动作:摸脑袋,似在找东西。老奸巨猾的他心中一震,得到了提示。

韩民国忽地跪下,虎了众人一跳。“启禀大汗,奴才才疏学浅,但也知汉人最重圣人之道。圣人之道礼法为重,国祚若想长久必守礼法。”

“如今辽国已被我女真击败,女真势不可挡。所为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那大辽国主何德何能自称皇帝,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听韩民国的语气,好像随时会找天祚帝拼命。

“圣人有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臣不才,请大汗称帝,以安长白山神!”韩民国说完便三拜九叩,头磕得砰砰作响。

在场的女真将军和部族首领没读过书,被韩民国的之乎者也搞得头疼不已,但最后一句很好懂啊!

寂静不过两秒,澣也正咕囔“啥意思,没听懂啊…”之时,众人已全部跪下。学着韩民国的样子,这些高层在血污满地的地上磕头。

乌泱泱跪着一大群人,额头都是一片鲜血,那叫一个诚心诚意。女真和附属部族跪请阿骨打登基,诚意满满,以至于金史留下了“众皆以头抢地,血流如注”的记载。

耶律木重的终极问题被扔到一边,阿骨打的劝进大会开始,韩民国表现得尤为卖力。“右相数度劝进,以至晕厥。”

阿骨打按照商量好的流程或者说套路,严词拒绝了三次,然后被几名亲卫架到一处高地。阿骨打疯狂地挣扎,口称何德何能,但无济于事。

几名亲卫得到韩民国的示意,把自己的大汗按到一把黄金大椅子里,当然没人敢问怎会突然出现一把奢华大椅。然后阿乞买给阿骨打戴上皇冠,咳咳,皇冠的来历当然也没人敢问。

其实按照韩民国的计划,本应大战结束后在中都加冕,更名正言顺。但耶律木重的问题给女真高层带来了困惑,幸好韩民国把问题引开,这才立一大功。

对阿骨打来说,耶律木重的疑问在韩民国的口中,却成了必须即位的理由。“名不正则言不顺”,说得好!在全胜的战场上成为皇帝,比阿骨打原来的设想还要完美!

韩民国在阿骨打的心里留下了“机智,忠心”的印象,但没眼色的完颜澣也却从此遭到打压。

耶律木重本想让女真高层转移视线,搁置辽国西都、提前攻击大周更好,辽国好有更多喘息的时间。没想却看到了被称辽国“老滑头”的韩民国,耶律木重于是灵机一动,改变了计划。

按着耶律木重的提示,韩民国拿下劝进大功。韩民国身居高位,自然可以庇护亡国的契丹族民。聪明人只需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可完成交易。

耶律木重饱餐一顿,整理仪容,然后被毒杀。这位契丹战神临死前看向韩民国,眼神意味深长。若女真骤亡,则必亡于此人!

女真部族军和辽国俘虏正开建营地,挖壕通沟。女真将领则三三两两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为啥大汗要让三次,还要咱们磕头磕出血?大汗承受天命,要上就上!”

“疯了!要叫陛下,那些都是汉官搞出来的,说是有啥讲究……”

“这么一说,还真感觉有点讲究,不懂。不过汉人的丝绸真是不错,还有他们的女子,那滋味……”

……

粉笔,纸张,李响都很重视。

粉笔的改进工作由工匠营的一位泥瓦匠负责,大名甄老实。甄老实,听名字就知道很老实。

三月已满,有些木讷的甄老实拿了样品过来。

木盒里放着几根发黄的、拇指粗细的“粉笔”,李响拿起一根,在黑板上写下“我爱明月寨”五个大字。

倒是能用,可这屎黄色和刷刷掉下的粉末是怎么回事,他等着甄老实的解释。

甄老实冷汗流了下来,“小,小夫子,是这样的。俺按着小夫子提供的法子,把每次的配方和法子用拼音记下,每次只改一项,一下下地试。您要是不满意,小老头回去再改,再改。”

看着能当自己爹的这位大叔紧张不已,李响不舒服的同时,心里又有点心酸。这些天火气有点大,容易伤人啊,李响自我反省。

“甄叔,我没怪您的意思。才三个月,做到这个地步不易,已经很难得了。”平稳了一下情绪,李响先安慰了这位老实人。

然后才是提意见,“只不过,我听说你试验时就怕浪费,不敢多用材料。真没这个必要,残次品蒙学也能将就着用,不浪费,你以后尽管放开了试。”

最后是奖赏和建议,“按照一般情况,粉笔小工坊你占二成分子,改天找个高层合股。你可以考虑和曽木匠的黑板工坊合并,毕竟黑板粉笔是一体的。”

尽管没像其它匠头拿到三成那么多,但甄老实自知做得不好,心中十分感激。

送走千恩万谢的这位老实人,李响叹了口气。自己养气还是不够,差点对这么一位兢兢业业的工匠发火。

没有前人经验,只靠变量分析法、自有经验和图表,一点点钻研。毕竟是新产品,甄老实能够在三月内做出堪用的粉笔,已经很难得。

相同条件下,李响觉得自己不可能比甄老实做得好。听说前些日子,这位老实人为了通过“验收”,连梦话都是粉笔长粉笔短。

即使是自己带出来的研发团队,也要多参与具体工作,才能消弭隔阂,李响在日记中写道。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46章 余波 上

大周钦宗二年,阿骨打加冕为帝,国号为金。

落日一线,余光万丈。阿骨打看着大胜辽国的威武之师,感觉生命中多出一股力量,和头上的皇冠连在一起。

那是一种狂暴至极的力量,仿佛可让江河倒流,让天地变色,让无数人头瞬间落地。然而,阿骨打真正能做到的,只有第三项。

壮美夕阳下,阿骨打意气风发,喊出了女真国号:大金!

韩民国惊愕于阿骨打临时修改国号的行为,但也没多想,应是面对金黄夕阳有感而发吧?女真联军的倒影连成一片,身后的太阳很快落下,大地陷入一片黑暗……

大辽女真中都之战,现在应该叫辽金大战,落下帷幕。此役辽国伤亡二十八万,大金伤亡过半。

辽国从此一蹶不振,被金国压着打。金国也因起兵的老底子损失惨重,伤了元气,几年恢复不过来。尤其是最后辽国老军的冲锋,给女真本部造成了很大损失。

辽金之战后,女真大吹自己2万破七十万的壮举,战战兢兢的塞北各族传出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说法。

但根据女真汉官的详细记载,辽国只是号称七十万大军,实到仅40万左右。并且其中有一半因是仓促应战,急行军到了战场,战力存疑。

后勤保障方面,辽国耗尽国库,基本保证了军需物资的及时供应。但辽国军队中,契丹军和仆从军,以及帐内军和部族军之间,待遇差别太大。辽国有些仆从军甚至部族军将士吃不饱穿不暖,疾病流行。

装备方面,辽国士兵的武器破损严重,基本得不到保养。

训练方面,承平数十年的辽国军队腐化严重,只有一部分帐内骑兵和辽周边境的军队还保存战力。

女真方面,兵力根本不是自己吹嘘的两万,实际参战兵力为五万八千。其中女真两万出头,附属部族军三万多,均常年征战。

为了突出本族战士的骁勇,女真直接无视了附属部族军的贡献。

后勤方面,因为战场主要在辽国控制区,因此女真联军直接“就食于敌”,导致了辽国东部地区的大灾荒。

辽国的百年积累保证了女真联军充足的给养,代价则是辽国沦陷区各族百姓的深重灾难,其中又以契丹族和汉人受创最深。

装备方面,从辽国抢来的武器堆积如山,又收获了辽国东都的武库,女真联军竟然实现了人人披甲!女真本族战士因为人少,全部是双层甲甚至多层甲。

女真各部落跟着辽国军队征战百年,由炮灰变成杀手锏。以阿骨打为代表的女真将领,从耶律木重等契丹将领身上汲取营养,结合实战经验,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战阵之术。

投附女真的附属部族,如室韦人、奚族等也能征善战,各方面待遇差女真本族一些。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在中国东北生活了将近千年的游牧部族,其在骑兵和步兵战法上有很多独到之处,他们在军事上的长处也被正处上升期的女真吸收消化。

阿骨打吸取了辽国压迫小族,导致这些部族离心离德的教训,对女真的附属部族一视同仁,同样进行猛安谋克改编。

韩民国等汉官提议,将投靠女真的部族打散,和女真人混居,并且由上层开始,和这些部族通婚。阿骨打不顾大多数女真贵族的反对,强行推行了这一政策。

虽然阿骨打的后继者在民族政策上打了一些折扣,但相比于契丹压迫制度的离心离德,大金显然更懂得笼络小部族。

后世有很多“专家”对辽国的战败十分可惜,大讲如果辽国皇帝不纠集那么多坏事的仆从军怎样怎样,不一意孤行、而是让耶律木重统一指挥怎样怎样,如果天祚帝死战到底怎样怎样……

可是历史没有如果,糜烂的契丹对撞上升期的女真,其结果只能是新老交替。就像契丹先祖耶律阿保机曾经气吞万里如虎,女真的崛起只不过是新一轮的轮回。

女真百年积累,今有满万不可敌,从此一飞冲天,不可收拾。

此时的女真贵族还保持着艰苦朴素的传统,阿骨打的帐篷里,相比普通将领只多了一张白虎皮。

深夜,阿骨打正精精有味地看《问心明性论》,这是一本周朝大儒讲心性涵养的书。阿骨打对汉文化十分推崇,特别是治国方面的书籍,但对天人感应和三皇五帝等嗤之以鼻。

作为一名天才的军事家和出色的政治家,阿骨打对子弟进学十分重视。

辽金大战之前,女真胜负未卜,阿骨打已开设女真官学,延请或者说胁迫了辽国的一些大儒,教导高层子弟。

“一定要提醒后世子孙,要利用汉人的书籍控制汉人,拿来控制小部族也可以,但是不能学他们的那些个毛病!”

阿骨打鞭策自己,一定要吸取辽国的教训。让尔事事学汉人,你看,亡国了吧?

帐篷上蓦然映起一片火光,紧接着传来呼喊和惨叫声,以及万马奔腾、踏裂大地的震颤感。

此时的女真正是上升期,所有男丁从五六岁起,就要跟着自己的父兄渔猎。在八岁之前得到第一把小弓,然后年岁日长,弓力渐强。

杀戮对女真战士而言,不仅是抢掠物资和获取战功的手段,更是这个民族的生存本能。几乎是发觉情况有异的瞬间,阿骨打就抄起自己的大弓。奔出帐篷,下蹲搭箭,几息之内便做好迎敌准备。

在阿骨打之后出帐篷的护兵非常羞愧,想请罪却被阿骨打拦住,于是很快摆好阵势。不经意间,几个护兵头头将阿骨打保护在中间,但又不会让阿骨打觉得自己是躲在他们背后。

看着营地西边的几片大火,阿骨打眉头紧皱。他当然考虑过夜袭的情况,早就传令下去小心戒备,还特地检查了营地。如今却火光冲天,到底什么情况?

没过多久,各级猛安谋克把自己属下最勇猛的战士派来保护阿骨打,同时通报情况。翰也的部队最后通报消息,阿骨打听到已经挡住夜袭人马,终于放下心来。

数十年的征战积累,然后起兵攻辽,终于练就一支强军。来吧,不敢正面作战的虫子们,让我阿骨打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本事!

营地靠河的东门,因为地势险要,外加傍晚时进行过破冰作业,因此阿骨打很放心。

眼见僵持不下,不耐烦的阿骨打命令东门守军分出大部分,接替西门防守的军队。好让西门的军队腾出手来,把夜袭的敌军包围。

……

李梦空是跟随刘成栋上山的老童生,资格老,心里一直标榜自己的“高学历”。

李梦空和几个童生维持公中运转,类似于街道委员会。清点物资,量入量出,出产抽成,处理纠纷,李梦空同志的基层工作经验十分丰富。

李响在明月寨崛起后,李梦空先是对李响的“离经叛道”颇有微词,对蒙学不教四书五经的行为看不过眼。

双方有了嫌隙,好在李响进行了大量利益捆绑,最终化解。有一天,因为李响酒后的一句话,李梦空也开始怀疑大周社会的合理性。

趁李梦空同志思想松动,李响开始大灌新思想,无耻地把李梦空当成思想改造的试水者。并且建议明月寨的公中进行改制,进一步印证一些想法。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47章 余波 中

辽金大战刚过,战场余温未散,女真突遭夜袭。

阿骨打布置的暗哨及时发现了闯营的军队,守军利用寨栏抵抗。蓝泰和得到阿骨打亲自封赏的黑力格刚松口气,变故陡生!

突火箭是周朝开发的原始火药武器,大周军器监对烟花中的火药进行改良,加入胡椒、牛粪、粪便、石子等物,放到竹筒中进行近距离施放。突火箭有极好的引火效果,时机把握好的话,还能吓人一跳。

耶律明作为辽国皇族,虽然对周朝这种新式武器的杀伤力嗤之以鼻。但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有些情况下还是很好用的,比如夜袭的时候。

三十多支突火箭同时施放,强烈的闪光、巨大的声响、四射的污秽和迅猛的火焰淹没了几十步的寨栏。

跟随耶律明多年的直属精锐装备精良,营养良好的他们都没有夜盲症,所以能够发起这场夜袭。

西门防线的女真部族军情况不妙,很多人患有夜盲症,不适合夜战。况且部族军白日伤亡过半,早已士气低迷。本就体力不济,还干着杂活,又承担了主要的守营任务,精神也到了极限……

萧振的建议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耶律明让手下的先锋死兵在脸上涂满鲜血,装扮成“走尸”,朝女真军索命。

走尸的传说在塞北广为流传,意为死不瞑目、死后报仇的尸鬼,类似于中华文化中的僵尸。突火箭,装神弄鬼,这就是耶律明和萧振准备的破寨秘方!

耶律明的本意是给守营的女真联军造成一些困扰,可他没想到,这一系列的手段,对这些大战后心理空虚的女真部族士兵,造成多大的精神压迫。

旁边就是积尸十数万的修罗战场,强烈的闪光、巨大的声响和索命的“走尸”强烈刺激了严酷军纪下的女真士兵,心中压力瞬间爆发!

上千的部族战士和女真战士心神崩溃,白天不可一世的女真战士居然发生了营啸。他们开始拔刀砍向身边的每一个人,然后冲向自以为安全的地方,直到被敌人或者自己人砍死。

目瞪口呆的耶律明急忙撤回自己的敢死队,要是死在这群疯子手里 就太冤了。耶律明让一些换装女真战袍的士兵打头,追在营啸士兵的身后杀入军营。

营啸是古今军队面临的共同难题。士兵由于各种原因,心理压力巨大,在某些条件刺激下开始发狂。拔刀乱砍,血流成河。

营啸稍微应对不好,发狂的士兵就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军官和士兵杀作一团,严重时整支军队彻底崩溃。抗日战争中的国军和日军,营啸事件便时有发生。

“死去的辽军过来索命,大家快跑!长白山神保佑…啊!”一声惨叫传来。完颜宗弼眼见情形危急,一刀把一个女真本族勇士的头颅砍下,心里暗呼可惜。

宗弼怒喝:“什么走尸!分明是辽国剩下的杂兵不甘,又战不过我女真,所以过来偷袭。你们看,陛下就在那里!”说完,完颜宗弼指向一处高地。

阿骨打敏锐的战场直觉再次拯救了女真,韩民国和阿乞买第一时间请阿骨打立于高处,烧起火堆,打开旗帜。

熊熊火光中,阿骨打持弓而立,身后的皇帝大旗猎猎作响,仿佛天神降世。

看着逐步清醒并且恢复斗志的女真士兵,耶律明暗暗叹了口气,天不佑大辽!如今只能看你了,萧振!

萧振和耶律明在白天的作战中,一直牢牢控制着直属军队,战事不利时他们一边收拢跑散的辽国士兵,一边依靠出类拔萃的骑兵战术和铁浮屠周旋。

然而即便二人手段百出,还是未能挽回局面。眼见大势已去,两人确定了碰面地点,然后分散突围,策划了这次夜袭。

耶律明的疑兵刚开始异乎寻常的顺利,几乎要成为主角,但还是被拦了下来。女真战士的勇悍和将领的军事素养,以及高层对士兵的控制力可见一斑。

女真本族和附属部族中没有夜盲症的士兵已经集合,从南北两座营门出来,准备夹击耶律明。

宗弼本以为能够把这些臭虫一举碾死,结束这场混乱。身后的东门方向,大变又生!

明哈在女真营地的东门警戒。作为女真本族士兵,他正盘算着回去会有多少赏赐,该封牌子头还是百户,之前侮辱了几个契丹女子……

“嗖~噗!”来不及反应,一只锥型箭扎透了明哈的脖子。还有意识的他不禁疑惑,河面的冰已经被凿开,这些人怎么过来的?

萧振看着几乎同时被穿透脖子的几名女真士兵,满意地带领自己的亲兵上前,打开寨门冲进去。路过明哈身边的时候,随手把自己的箭从明哈的脖子中拔出来。然后,直奔阿骨打!

虽然冰面被凿开了,地形也很不利,可生长在这片土地的士兵却带着木板和勾锁,硬是走小路把萧振带到了女真不怎么设防的东门附近。

东门的军队已经被阿骨打派去支援西门,没人料到有人能够渡河攻击,所以寨门被轻易突破。

听着东边传来的喊杀声,跟着完颜宗弼追击耶律明的士兵又是一片慌乱。

“慌什么,这是陛下的计策,就等着人送死!”

话是这么说,但宗弼马上让兰泰和黑力格等人接过指挥权,自己带领精兵朝着阿骨打所在山头冲来,宗望、宗辅、宗翰也是一样的选择。

夜袭敌军逃走顶多是失职,放任皇帝处于险地,这个问题就严重多了!

阿骨打看着火堆对面的萧振,他从没有如此欣赏过一个年轻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声东击西,出其不意。重甲死兵在前,神箭手在后,萧振的战法正是阿骨打在白天的得意之作,萧振现学现卖!

阿骨打挽起自己的大弓,伴随着“嘣嘣嘣”的声音,弓弦被拉满。皱眉瞄准了两息,阿骨打射向百米外的萧振,几乎同时,萧振射箭反击。

萧振是辽国的射雕手,但他一直隐藏到现在。“嗖~,嗖~”,两只箭交错而过……

“陛下小心!”

“将军小心!”

……

李梦空正忙于抄书等李响带来的工作,老妻一直嫌弃他还没几个匠户赚的多,因此受伤的李梦空很努力。

李梦空对公中繁杂的事务开始力不从心,在他看来自己一介文化人,就应该干抄书标注讲学,这种读书人该干的事情嘛。

于是尽管知道李响定有“阴谋”,苦于时间不足的李梦空还是采纳了李响的建议,把公中的各项事务图表化、公文化、制度化。

刚开始的半个月,公中的几位童生和普通寨民都不满意,觉得麻烦。可是很快就觉出好处来了,开始习惯并接受新的制度。

图表化使得所有数字一目了然,可以和公中账目、经手人进行三方比对,直接杜绝了很

多猫腻。只要把数字搞清楚,基本不用担心自己摊上事。

公文化的存档制度很强大,可以具体查到某个时辰的事务,然后再调出来,继续跟进。

另外明月寨可以写拼音的人越来越多,不会写也可以从蒙学拉个小孩帮忙,这样就保证了公文可以跟着事务流转,事毕存档。出现问题,有档可查,调查问题,有档可依。

制度化使得公中几个童生从人情中解放出来,开始讲究先有规矩后有办事,一切都要有凭据,讲流程。

人情?不好意思,公中没有这个功能和制度。公众事务制度化成为依法办事和法无禁止即可行的思想来源,也是简化公共职能、预留社会调剂空间的思想来源。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48章 余波 下

草原上的一处山洞,耶律明看着在火光摇曳中显得有些单薄的萧振,第一次觉得也许他是对的。

距离那场夜袭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女真甲兵疯狂地咬着他们。肺部中箭的萧振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也不知还能不能……

那场夜袭最紧张的时刻,莫过于阿骨打和萧振对射,阿骨打的射术只比萧振差一点。

两人都本能地躲避,萧振的箭穿透了阿骨打的铁鳞甲和皮甲,又穿透了锁子甲,最后距离阿骨打的心脏只剩半厘米。

阿骨打的箭穿透了萧振的两层铁甲,插进了他的肺部。

于是红了眼的双方开始对砍,耶律明抓住机会发起反击,成功接应萧振部突围,但损失惨重。萧振见到耶律明,只说了一句“控制幽州,迁徙部众”,便陷入昏迷。

阿骨打已经苏醒,看着跪成一地的汉官和武将,心烦不已。韩民国涕泗横流,头已磕破,很多汉官也跪下。

“你这狗奴才,居然为契丹狗求情!萧振那厮射伤了大汗,契丹狗就要用命来还…”完颜澣也不顾阿乞买的阻拦,对着韩民国大喊大叫,居然称阿骨打大汗,而非皇帝。

“够了!澣也,你我兄弟起于微末,我一向照顾于你,尽管你愚顽也从不重罚。而你今日居然侮辱我大金的丞相,你是不把女真放在心里,还是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当这个皇帝?!”阿骨打闭着眼睛,脸色很是平静。了解阿骨打的人都知道,只有起了杀心,阿骨打才会闭眼。

落针可闻,几息后,在场文臣武将跪地,高呼:“陛下息怒”。

完颜澣也再憨直也明白自己惹怒了阿骨打,惊慌中跪下请罪,生怕被一刀砍了。

澣也的哥哥阿乞买和儿子完颜宗翰心里哀叹,多次的提醒居然鸟用没有。也许以前阿骨打是翰也的哥哥,但现在阿骨打首先是大金国的皇帝!

另外翰也当众辱骂韩民国,实在不智。大金迟早要重用汉官的,毕竟统治地方、教化百姓、收取赋税这种高难度工作,刚从深山老林走出来的女真人只会搞得一团糟。

还有,就算韩民国是奴才,那也只是皇帝一个人的奴才。完颜澣也当着阿骨打的面,骂韩民国是狗,这种行为……

……

明月寨遇袭半个月前,正午。李响坐在公中大院里,和诸多寨民一起,趁着午饭时有空,观看一场别出生面的“审判”。

公中相当于明月寨的自治政府,寨民有了纠纷,私了不行,就来这里了结。

李梦空按照李响的意见,对公中进行改革。其中制度化的重要内容便是规矩,毕竟还是一个小寨子,直接叫法律就有点惹人发笑了。

今天的案子是刘老根儿状告老王,说老王勾引他老婆。刘老根儿怀疑自己被戴了绿帽子,要请公中主持公道。

寨子虽小,架子却大,原告、被告、辩护人、律师和公证人一应俱全。当然基本都是客串,大部分人连自己什么角色还没搞清楚。

在明月寨,律师负责原告一方,辩护人负责被告一方。公证人请的是寨民服气之人,这个角色后来由地方的建议院承担。

今天是李响做公证人,监督公中对事件的处理,也要签字画押。

李梦空首先点到各位参与人员的名字,验明正身,按上手印。

“咳咳,那个,刘老根是吧。你说隔壁的老王偷你媳妇,可有人证物证,或是,其它证据?”李梦空对这种狗屁倒灶实在腻歪,奈何李响以丰盛的酒席为代价,要求公开审理。

更过分的是,李响还允许寨民围观。因此为了照顾普通寨民,审案时间被调到了正午,这个时段空闲的寨民最多。

听说有人告自己老婆偷男人,好些寨民尤其是男子,端着饭碗从家中跑出来,想见识见识……

寨民哄笑声中,刘老根儿跳脚,“还要啥证据,老子好几次从地头回来,就看见我媳妇从老王房里出来,看那骚样就知道干了啥!”

想到那副场景,李响忍不住低头抽搐。李梦空衣袖掩面,躲到桌底下捧腹,有些寨民直接把饭喷了出来。

“骚样?啥骚样啊,刘大哥仔细说说。”

“是啊,光看到从房里出来不行的呀,你得捉奸拿双啊,把他俩按住才行。”

“有道理,不过老刘媳妇屁股那么大,老王又这么壮实,偷个腥也很正常。”

闻讯赶来的寨民几乎挤到了门外,不断有人调侃刘老根儿,充分发挥了天朝人民的八卦天性。

眼看刘老根儿和高大的老王要打起来,几位老军上前把他们拉开,赵伯根据李响的提示画了条线,让两人各站一边。

李梦空翻开明月寨条例,发现没有通奸这一项,很是尴尬。“那个什么,不好意思哈刘老根,咱寨中条例没通奸这条,以后补上再说。”

有的寨民筷子停到了空中,啥?咱寨子没通奸这项罪名?那岂不是……

李梦空同志可不管寨民懂不懂,他只想尽快结束此事,拿起诉状对刘老根儿道:“来按个手印,等公中把通奸这条补上,你想告就再过来,不用着急。不麻烦,咱公中有案底……”

现场安静了许久,能清楚听见风吹墙角的声音,然后“哄”地一声,笑声震动了整个明月寨。

刘成栋父女放下饭碗,过来看这边到底在搞什么,更多的寨民包括高层聚拢而来,很快宅院高墙上便站满了看热闹的群众。

好些难得乐一次的寨民笑弯了腰,有几人在地上打滚,还有一个刚吃饱,居然吐了出来。李响咬着手指头,有点肚痛,暗暗向李梦空竖起大拇指。没看出来你这厮还有段子手的潜质啊!

老王只感觉好丢人,刘老根都快哭出来了,看着李梦空,有些怀疑人生。“青天呐,不能这么吧,这咋通奸还不管了呢?您可是公中人啊,直接把老王打一顿不就好了,谁敢不服,还要啥规矩……”

李梦空也很尴尬,所以没打断他的碎碎念,只是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开玩笑,先有规矩,然后照着规矩办,规矩不好就改。这样多省事,还不会摊上事,也不用管人情之类的。

要不然,今天给你破例,明天给其他人开后门,老子不得累死?!

就在此时,一声河东狮吼传来,“你个刘老瘟,居然说俺通奸?!你是亲眼看见俺被扑了咋地,还过来告状,丢不丢人。”

院门被挤得满满当当,可却架不住刘老根儿婆娘的力气,被硬生生推开了一条通道,赵伯等几个老军连忙围住李响。

“老娘工坊里干活呢,拼死拼活给家里挣钱,你只会地里刨食的玩意儿还敢来告状,我让你告,让你告…”刘老根被自己的肥婆娘,拿着扫帚一路打出明月寨,远处传来阵阵哀嚎声。

气氛彻底失控,李响倒在了椅子里,又是捂脸又是捶胸,笑得前仰后合……

李梦空没有稳住,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院墙上,几个年轻寨民掉了下去,浑然不知痛,就地翻滚……

就连被告老王也开怀不已,声若洪钟。

刚刚赶到的几位当家也在较远的地方乐不可支,单纯的刘素素想放声大笑,却被刘寨主制止。

刘素素只好咬住小手,双肩颤抖,面色涨红,不能张口大笑。但素素还是听爹的,要做淑女,可装淑女好累呀!

看着寨民差不多缓过来了,李响走到正中,示意老王按上手印离开。然后清了清嗓子,兴奋之余有些疑惑的寨民集中精神,想听小夫子说啥。

李响先是给李梦空背书,“刘老根有句话说中了关键,你可是公中人,直接把老王打一顿便好,要啥规矩。可是公中人能随便打老王,便能随便打刘老根,这样的公中人你们敢要?”寨民想了想,还是不能随便打人,得讲规矩才行!

“所以咱们明月寨得先有规矩,然后才有处置。没有规矩咱们就定下规矩,不满意就修改,这样才能保证每个人的利益。各位好好想想,是公中人只能按着大家一起定下的规矩行事来的好呢,还是公中之人一言而决来得好。”

眼见寨民不明觉厉,李响只好再讲明白点。“今天的事情,如果依照大周律,结果很可能是刘老根媳妇儿被砍头,隔壁老王被流放。有些地方还有浸猪笼,也有可能是所谓的父母官收了老王的钱,然后判刘老根诬告。”这么一说寨民便懂了,上山前的例子太多了。

“那都是因为,规矩不由自己定。不讲证据,不讲程序,没有制衡。那样的结果大家满意吗?”

“刘老根只是想出口气,并不想杀自己媳妇;大家也觉得这两人即使通奸,也罪不至死;刘老根媳妇儿如果被杀,他便家破人亡;还有老王,他还有儿子,怎么办…”听到这里,寨民终于明白,今天的事情远不止笑料这么简单,更有些机灵的寨民开始思考寨子的行事。

“而且谁能保证自己不会犯事,到时自己是刘老根儿或者老王,大家觉得站在台上的公中人员怎样行事比较好,比较公平…”有些寨民把自己带入角色,立马出了一身冷汗。

李响趁热打铁,“所以有了纷争到底该怎么办,绝不是公中人说了算,公中人没义务也没资格决定怎么办,而应该严格按照规矩办!”

“规矩谁定,大家一起定,免不了增添修改。至于将来人多、事情多又该怎样,我也看不了那么远,需要咱们一起走下去。”李响话毕,明月寨的寨民陷入沉思。

解散后回到家中,很多寨民反复思考今天的审判,有些人开始琢磨出一些味道。有最敏感的几位寨民,感觉明月寨多出了一些东西,让人十分心安。

几天后,公中张榜,宣布审判时间改在中午,于是到公中听审判的寨民越来越多。随着寨民的挑刺质疑,审判程序也越来越完善,期间不可避免地发生诸多趣事。

李响提议的公中会议开始定期举行,户主都可参加,明月寨的条例不断被完善。与之配合,蒙学很快增加了法制课。

史书有载:“盖中华之新文明,皆由通奸案始。”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49章 余波 终

过去的半个月,因为阿骨打受伤昏迷,失去约束的女真战士违背了阿骨打的怀柔政策,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辽国中都方圆千里之内,处处火光,几如地狱。据后人总体估计,死难者多达一百二十多万人,种种惨状难以言表,伤心惨毒。洗衣营内,每日都有遍布伤痕的女人尸体,被扔进由辽国俘虏不断扩大的乱葬岗中。

女真联军肆意发泄着野蛮,同时收获了大量的战利品。完颜澣也的部下尤为卖力,打着为阿骨打报仇的旗号,用战利品收买中高级女真将领,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阿骨打苏醒后,接到密报,获知了瀚也的所作所为,内心阴沉无比。要不是知道你是蠢货,我还真以为你想干什么!

阿乞买倒是有可能,不过自己亲弟弟不需要这么做。更可恶的是,澣也打着自己的旗号烧杀抢掠,这不是拿整个长白山的屎抹我脸上吗?!

阿骨打又听说,以韩民国为首的汉官四处阻拦女真屠城,理由是等陛下醒来下旨,而不是有伤天和之类的穷酸理由,心中非常满意。

经过这一连串事件,阿骨打意识到,治国还是要靠这些汉官。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汉人的这句话很有道理!

自己受伤后,士兵居然失去控制,四处劫掠!阿骨打深知军权重要性,决心提高文官地位,同时制约武将的权力,防止失控。

说白了,以前是大家一起打天下,规矩简单点就好。以后是自己坐天下,不约束一些,我知道你们谁想造反?!总有刁民想害朕,这便是阿骨打的新想法。

为了重申规矩,提高汉官地位,同时也是敲打韩民国不要太活跃,阿骨打圈禁了澣也并安慰了韩民国。

韩民国意识到其中的凶险,开始不遗余力为澣也求情,私下里又和澣也的部下进行了大量利益交换,这才松了口气。

圈禁澣也之后,阿骨打对澣也的部下略施惩戒,然后封官赏爵。士兵之前抢掠得到的战利品,全部归于个人,不再上交。

阿骨打用皇帝大印发布了第一道命令,接受中都契丹和各族的投降,以长白山神的名义保证,绝不屠城。

韩民国和中都来不及逃走的汉官扯皮了几天,定好礼仪,然后用皇帝大礼迎接阿骨打入城。丝绸铺地,万众跪迎。这座阿骨打来过不止一次的城市,成为了大金暂时的首都。

女真将领对不能屠城感到非常遗憾,但令他们惊讶的是,中都这座城市依然带来大量利益。

辽国中都作为大辽最重要的都城,大量的豪门巨富定居其中,大宅、店铺、府库、美女,应有尽有。女真进驻后,尽管没有大规模杀戮,但抢劫侮辱、夺人家产的事情却时有发生。

阿骨打登基时,韩民国暗中提醒了几个女真将领,一起立下拥立之功,从而拥有了第一批女真盟友。

阿骨打身边参与拥立的几个卫士一飞冲天后,更是对韩民国感激不已,纷纷和韩民国等汉官联姻,形成利益联盟。

韩民国四处阻拦女真屠城,收养契丹以及各族遗孤,谈成中都招降,成为了契丹遗民心中的“仁慈圣人”……

不知不觉间,韩民国利用种种手段、拿出大量利益,编织了一个巨大的利益群体,成为女真人、契丹人、汉人以及其它小族民众都认可的政治掮客。

“阿骨打,还是…没死吗?”度过生命危险的萧振在幽州城醒来,听耶律明讲北方的大屠杀。

“女真国势已成,还是守好幽州,屏蔽西都,稳住战线再说吧。没了阿骨打,还有阿乞买,阻止不了大势。”耶律明虽十分遗憾没能杀掉阿骨打,但却认为“势”最重要。

之前在草原上,耶律明一连使出七次疑兵之计,才把疯狂的女真追兵甩脱,带着萧振进入幽州城。

再之前那场惊天夜袭,三千辽国勇士又给女真联军带去上千死伤,耶律明和萧振部下的损失同样惨重。

萧振叹口气,放下了刺杀阿骨打的执念,开始忧虑别的事情。“阿明,我有些担心大周,如果他们和女真联合…”萧振有气无力,转头,看向南方。

“担心大周?难道你还担心大周和女真联合攻我不成?没有大辽,他们就能对抗女真吗?!”耶律明大吃一惊,不敢相信。

萧振虚弱发白的脸上露出嘲讽,“他们要是不那么蠢,我大辽早就被赶到塞北了,哪能保住幽云十六州。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时势所致,无有不从。愿青牛白羊保佑我契丹,不然我只能当个亡国之君了……”

“嘿嘿,你终于想明白了。这片国土全丢掉也没关系,大不了我们把部众迁到西域去,回鹘内乱已有好些年了。契丹先祖起于北方,我们也可以再造基业。契丹契丹,马背之上,方为契丹……”

辽国溃败之后,金国很快攻陷辽国北部和东部。辽国退守西都和南都,五座都城失去三座。一时间难民遍地,哀鸿遍野。

没有及时逃走的辽民,要么被杀戮奴役,要么成为顺民。期间无数村镇县城被屠,无数妇女遭到淫辱。

稳定控制新占领区后,金国开始全面的军事改制,改编附属部族的军队,建立官制。

女真的强弓、重骑和死兵部队开始扩充,并加强训练。整个大兴安岭和海东,到处是插着黄标的游骑,剩下的女真部落开始被金国吸收。

大金国的新式部族军在扩编,汉军也即将成立。广大的辽国土地开始被消化,一待完成,如日东升的金国便会发起新一轮进攻。

阿骨打进入中都后,进一步完善了猛安谋克制度。级别主要有忒母、萌眼、毛毛可、蒲里偃,分别对应万户、千户、百户和牌子头。

猛安谋克大首领称大勃极烈,由皇帝兼任。勃极烈相当于元帅,负责一方战事。

辽金大战的消息传到大周,意外地没有惊起任何波澜。主要是消息太过惊悚,以至于各方都要好好消化。

对于辽国,大周的百姓当然是恐惧和愤恨皆有,尤其是边境深受“打草谷”之害的地区,百姓更是欢呼雀跃。他们开始为没有辽军抢掠的日子庆祝,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地狱是如何地考验人性。

大周士大夫对辽国的观感却很复杂,幽云十六州被割裂带来的国防困惑,百年大战的仇恨,都使得士大夫对辽国颇有微词。而且契丹人连年犯边,军饷靡费也就罢了,好多兄弟子侄都死在辽国军队手上,很多士绅颇为愤恨。

而辽国的全面汉化和对大周士人的极度追捧,又使得辽国更像是大周文化上的小弟。开封刚出炉的诗词,用不了一月便会到达辽国中都。大周妇女,当然是官绅豪商家中的妇女,其时兴的服装会在更短时间内,被某位辽国妇人拿出炫耀。

发达的商贸,一样的科举,两边的亲族,频繁的外交。这一切都使得大周士大夫对辽军惨败和女真屠戮辽民等事件无所适从。到底该为辽国人遭遇的屠杀声讨野蛮的女真呢,还是该站在女真一方怒斥辽国呢?

价值观产生冲突的直接后果便是搁置争议,留待以后再次争吵。大周朝堂默契地压下北方大变的消息,打算先解决南边的大理。蕞尔小国,哪来的胆子进犯天朝?!

至于深受辽国“打草谷”之害的底层百姓的看法?拜托,我大周乃与士大夫共天下,非与百姓共天下也!

……

后世的广西桂林,城门楼中。看着狼狈奔逃的大理军队,担任岭南水步兵指挥使、指挥军队自卫反击的刘光世,正和监军虞允文互相恭喜。

刘光世对这位监军的本事是很佩服的,对于兵法战阵很精通不说,还对武人很客气,不像有些文官,见到武夫就鼻孔朝天。

“恭喜大人,此次连败大理,全赖大人运筹帷幄。大理跳梁小丑,已是黔驴技穷,大人重入中枢指日可待,末将先在这里恭喜了。”虞允文的官位本就高于刘光世,刘光世的奉承在崇文抑武的大周,倒也不算谄媚。

刘光世说的是新任宰相汪伯彦和“不倒翁”蔡京,联手打压虞允文的事情,源于汪伯彦和赵鼎两派的争斗。

蔡京童贯一系已经式微,原因便是最近的方腊起义和之前的皇位更迭。大周朝廷现在分为赵鼎和汪伯彦两个阵营,其中汪伯彦是新皇的心腹亲信。

汪伯彦成功把赵鼎流放到海南,又找机会把虞允文贬到岭南。然后汪伯彦又和赵鼎的铁杆李纲死磕,却差点崩掉几颗牙。

虞允文心情大好,他对知进退的刘光世观感不错。“刘将军谬赞了,中枢位置非我看中,只是北地情势,哎!不过没看出来,刘将军消息居然如此灵通,对朝堂之事如此了解……”

刘光世一身白毛汗,这是在劝诫自己了!紧接着刘光世不由一喜,看来这位据传早晚拜相的名士对自己观感不错。

大周文官集团,内部争斗不休,但在防范武将上却很一致。武人干政绝不允许在中华再现,哪怕是一点苗头也不行!刘光世情知失言,连忙认错,并且转移话题。

“大人可是担心女真?”

“非女真,实怕朝堂诸公犯蠢尔!”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50章 汴京

开封繁华府,大周汴京城。正处农业文明巅峰的大周,经济繁华,文化鼎盛。

大周都城开封,常住人口保持在130-150万。如果算上周围府县为开封提供粮食蔬菜的百姓,六条运河上的船帮,以及周围装备精良的50万禁军及其家属,那么三百万也只是一个保守的数字。

可能有人认为百多万人,没啥了不起的,毕竟现代有的县级市都不止一百万人。可在李响所处的这个时代,整个世界百万人口以上的大城市只有两个,开封,和杭州。

其中杭州已被方腊偷袭攻陷,繁华不再。50万人口以上城市,一共十三个,大周占了十个。

周太祖柴荣统一南方之后,因为开封不利于对抗北方骑兵部队,数次提出迁都洛阳。然而绝大多数朝臣坚决反对,有一条理由打动了周太祖,让他只能调整国防安排而打消了迁都的主意。

柴荣赖以起家的老臣,时任宰相诚恳道:“皇周以禁军为根基,今禁军与其亲族过百万,漕运关乎其生死。西京可通漕运乎?若不通,数百万人如何就食?”

禁军和漕运,成为开封压倒洛阳,作为都城的理由。但巨商、富贾和官僚士绅,这些大周的精英和士大夫,都从开封发达的贸易中攫取了巨大利益。这个利益集团当然也不想迁都,至于国防,养着禁军干嘛的?!

如今的开封,商贸发达,工坊林立。酒肆遍布街市,青楼画舫云集。

西有波斯大食的商队,带着香料珠宝和胡姬,冒险穿越沙漠,到达传说中的天国。

北有大辽和西夏的商队和读书人,带着毛皮东珠,怀着朝圣的心情来到这座文化圣城。

东有高丽和扶桑的使者,怀揣国书贡品,游玩于市肆,艳羡于大周的璀璨文明。

南有波斯大食的船队漂洋过海,将大周的丝绸、茶叶和瓷器,送至阿拉伯和欧罗巴。

开封城富有四海,正以自信、广博而骄傲的胸怀,吸引着四方的朝圣者和…毁灭者。

马如兰是一位寡妇,三十年许,人高马大,稍有姿色。

其丈夫曾是禁军的一个都统,在几年前的“讨土之战”中英勇就义,留下马如兰和遗腹子。

得知噩耗的马如兰伤了胎气,为了给儿子治病,外加赡养公婆,马如兰去了勾栏,表演女子相扑。

公婆苦劝儿媳改嫁,可马如兰宁死不从,要不是丈夫把自己捡回来,自己早便死了,这里是她唯一的家。

大周的勾栏是出演杂技百戏的场所,与酒肆、青楼和妓馆共同承包了大周市民的娱乐生活,女子相扑更是喜闻乐见、声明广播的一项运动。

大周的娱乐产业十分超前,不仅内容丰富,还颇有些规范化经营的概念。像女子相扑,业内人士便规定了重量级和尺度。

马如兰属于“非贱籍,壮妇,抹胸绸裤儿”的类型,偏重技艺。虽然不似妓馆青楼,但勾栏明显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地方,于是马如兰经常在亲戚面前遭到嘲讽奚落。

开封的市井百姓尤为追捧女子相扑,养出了一大堆的“熟客”。刚看相扑之人,主要去青楼妓馆这些地方,冲的是限制级内容,追求的是香艳场景,这一点跟现代人没什么区别。

在儒学充斥的传统社会,胳膊、后背、肚脐、小腹、大腿根儿,一齐露出来,刺激非常。

甚至有些妓馆,居然要求女子只用巴掌大的布兜住前胸,用布条捂住下身,惊世骇俗。所谓的女子“肉搏戏”便是一对女人身子滚来滚去,香汗淋漓,喘气微微。

真正看出点门道的市民,即“熟客”不屑于这些刺激内容,转而追求技艺,开始要求水准。

马如兰因为身体条件好,技艺出众,已在开封闯出偌大的名号。这不,买菜回家的路上都有人打招呼。

一位巡城的牌子头看到了马如兰,急忙上前打招呼,“巧啊,马大嫂,今这般早回家?”

正低头发愁的马如兰微微一顿,发现是对门的林家大兄,还了一礼,“林家兄弟,看你喜气洋洋的样子,又升官了不成?”

“别提了,上官要求三旬内必需赶走侵道的散户,不然撤职查问…”林大有大倒苦水,为了这新差事烦心不已。

大周这些年破产农民增多,市坊畸形繁荣,开始出现了“占道经营”的问题。这位巡城的牌子头,相当于现代社会的“城管队长”,带着人横扫那些卖炊饼卖梨的商贩。

林大有也属于禁军,只是禁军早已充斥流民,操练废弛。做生意的,兼职给人看门的,出门当脚夫的,啥都有。

林大有踏实肯干,凭着祖上的关系走通门路,才挣来这么一个差事,也算是衣食无忧。

眼见天色将晚,马如兰寡居之身,不好与他长聊,“那可真辛苦,改日奴家给亡夫熟识的几位都统打个招呼,给你添把手。不过做小买卖的也不容易,可不能伤人。”

“天有点晚了,阿爹的药要早些熬上,奴家先退了。”马如兰说完行了个万福,在林大有的告别声中离去。

林大有大喜。开封禁军一只马,谁人不知!

马都统虽已亡故,但很多禁军官兵对他的孤儿寡母相当照顾,其中不乏都统以上的高级军官。有那些人一句话,这些和禁军家属相关的小商小贩……

“谢过大姐了,请代我向伯父问安。”目送马大姐离去,林大有趁着现在有空,接着踹摊儿。

旁边一位新来的“城管”凑了上来,“队头,你是不是对这娘们儿……”

“啪!”话未说完,林大有一巴掌打了过去。“乱说话,你不知道马大姐是什么人吗?!以后见到马大姐,都给老子招子放亮点。记住了,见到马大姐的家人都要客客气气的,懂吗?”几位手下唯唯诺诺地答应,但心里嘀咕,犯得着这么较真吗?

林大有最近有点烦,不仅是差事。自己那不安分的弟弟,在匠作坊得罪了人,林大有正设法弥补,至少要保证弟弟的安全。

家门在望,劳累了一天的马如兰身心放松。但刚出巷子口的她突然退后,转身行礼,让过一位儒服老者和俏丽少女。

大周文人,特别是举人和进士,社会地位非常高,大周与士大夫共天下嘛。虽然这位老人没穿官服,但从丝绸儒服和神态气度,以及腰间装饰上便可知其地位,绝对不一般。

马如兰低头等了一会,确认两人走远后才走向对面。刚进家门便喊:“爹,娘,小北,我回来了……”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51章 王珪

与马如兰擦身而过的,是名满天下的大儒王珪,此时他正宠溺地看着小孙女。

王婉儿古灵精怪,这会儿叽叽喳喳个不停,“爷爷,刚才那位大姐好像是开封马如兰哦。我看过一次她的相扑,好精彩……”

王珪隐现怒色,“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可是我王家嫡女……”

王婉儿强行抢过话头,“怎可去此伤风败俗之地,需勤于女红…可是爷爷,便是官家也时不时看一场,年节时后宫的娘娘们也要凑趣,听说还是那种…好吧,我不说了。”看到爷爷真要发火,婉儿吐吐舌头,哼哼地摇着王珪的胳膊。

王珪叹了口气,这位大儒学究古今,对这古灵精怪的孙女却毫无办法。“到了李相府上规矩点,不可顽劣,不然回老家之后……”

“哦,婉儿知道了。可是婉儿不想嫁人,只想陪着爷爷…”王婉儿眼珠子咕溜溜一转,又开始摇晃。

王珪老怀大慰,他也舍不得这个孙女,“说什么胡话,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少丰才学人品,哪点配不上你。少丰公子,人尽皆知,整个汴京不知多少大家小姐想嫁而不得。”

“你爷爷我能够以访友的名义让你二人提前相见,已是违背圣人之道,其它就不要闹了。”说完揉了揉婉儿的小脑袋,女大不由爷呀。

不多时,身后随行保护的李家家仆上前带路,李府在望。

这几位家丁脸上恭谨,心里却大呼倒霉。相公的这位至友不知发什么疯,非要走遍汴京城,这几天却把他们累了个半死。

李纲身为宰相,虽然风光满面,但对这位学问大家和通家之好十分看重,和嫡长子李少丰出门百米相迎。

“你这老头子,再不来,我的酒可要再热一下了。”李纲哈哈大笑,哪里还有点宰相的样子。

“嘿嘿,李老头,神色不错嘛。怎么着,老夫年轻时等你喝酒,能够等一晚上。这才多久,就等不下去了?那老夫回去喽,不在这里招人眼…”李纲赶忙拉住这老头,还是不吃一点亏呀!

李府仆人给爷孙俩除去斗篷,天已飘起小雪。李纲和王珪正式见过,王婉儿拜见伯父,李少丰拜见王珪,而后两个年轻人互相见过。

少丰见王婉儿俏丽天真的神色,心中一跳。王婉儿见这“少丰公子”剑眉星目,卓尔不群,倒也不怎么讨厌。两位老人看到这一幕,互相使了个神色。

穿过前院和花园,李纲和老妻在后院招待这位旧友。而后王婉儿被李纲女儿陪着去闺房,两位老人用过三碗茶后到了书房。

“听家丁上报,你这半个月一点没闲,几乎跑遍了整个开封?你这倔老头,怎么都不安生,腿还要不要?”李纲看着窗外的飞雪,戏谑道。

王珪正欣赏一副前朝的《春来化雪图》,头也不回,“别人都以为我留恋这汴京城,所以四处看看。我就不信,以你李相公的眼光,看不出点其他东西。”

李纲转身看着他,眉头微皱,“你在观察城防和禁军?为什么,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王珪在李纲对面坐下,闭目思忖了一阵,“开封城防倒还好,毕竟黄河肆虐,二三十年便要大修一次,只是器械多有残破。禁军却糟糕至极,可战之兵不足十之一二…禁军之地,居然商铺遍地,百业云集,真一大奇景也!”

李纲素知王珪的愤青本性,但对他的眼光向来称道,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禁军的确训练废弛,武备破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可战之兵只十之一二,是否有些夸大……”

“一点都没夸大,我的李相公。国朝虽岁入6000万贯,可百万禁军、百万厢兵加上三十万边军便靡费过半,逢有战事国库必然紧张。”

“国朝数万官吏,加上盐铁茶等专司,也是极大的花费。更别提每年或多或少的时疫和旱涝,哪样不耗钱粮。况且吏治不修,人多贪婪……”

王珪虽没有官身,但在国子监和几座书院讲学数十年,门生遍天下。作为旁观者,王珪把大周的财政状况高度概括,然后回到禁军的问题上。

“多数禁军名为军伍,实为难民耳!军饷到士兵手中,足半已是好的。官军家无余财,于是从事百业,甚至倒卖军器。”

“若是太平年月也就罢了,可如今方腊肆虐,北方又…哎,所谓左支右绌,则危局渐进啊。”王珪是很讲实务的士大夫,他把多方收集的资料交给李纲,让李纲无话可说。

王珪倒是没有攻击大周根本制度的想法,毕竟他本身也是士绅一员,只是有些担忧罢了。

李纲叹了口气,“蔡京相公和汪伯彦相公,这几年的行事有点过了,有些硕鼠也该清理一下,禁军也需多加整顿。北方刚刚传来消息,阿骨打带领两万多族兵和三万仆从军大破辽国四十万,辽国五京已失三京,女真大屠契丹诸族。”

王珪脸色有些发白,“那岂不是说,女真五万破四十万?当年的耶律也不过如此吧,万一…”李纲也有些担忧,但听到这里,只是轻轻一笑,对王珪的忧虑不以为意。

“不需担心女真太过,且不说辽国实力仍在,就算女真再以迅雷之势征服辽国,也强弩之末耳。蛮夷之辈向来如此,倒是方腊之辈,屠戮士绅,罪大恶极!”李纲从没觉得女真是大威胁,毕竟契丹雄起,拥兵数十万也只是和大周拼斗百年,各有胜败。

至于女真,当它是当年横扫北方的羯族吗?与外来的威胁相比,质疑士绅统治、竟敢起兵造反的方腊等人才是心腹大患,需以全力扑灭之。

王珪的担忧被李纲消解,知道了杭州知州的遭遇,他一样痛恨方腊。“也是,是我考虑得远了,还是方腊比较可虑。不过方腊看似越演愈烈,却一味屠戮士绅,终难成大器。”

“不错,不过也需小心应对,不可大意。钦天监郎中的奏折中说,今年苏北可能又有大灾,到时灾民遍地,方腊……”

……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52章 火药

第二天,王珪谢过老友兼大周宰相的招待,拒绝了李纲的入仕邀请。

李纲心里明白,王珪考虑到的已经都说了,他在不在官场也没什么区别。在赵鼎相公还朝的当口,王珪确实不宜留在开封,毕竟这二人的学术之争愈演愈烈。

王老头还是一如既往,甘为朋友吃苦受累呀!李纲心里感动道。于是两人正式给王婉儿和李少丰定下婚约,王珪返回自己在汴京的院子,准备出发。

又过了几天,辞别诸多亲友、受过门生拜见的王珪坐上回长沙的马车。

王珪出身名门,学问通达,却对仕途无意,经常游走于名山大川,广交各地名儒。其和李纲相交莫逆,却与赵鼎在学术上争论激烈,数度僵持不下。

王珪在开封讲学,国子监和几家大书院经常出现他的身影,当然也收了很多一心向学的年轻人为弟子,桃李遍天下,门生满朝堂。

当今皇帝和他的老爹,上一位大周官家,都对王珪提出的古今新义十分欣赏。和每天板着一张脸、一张口就是圣人之道的几位宰相相比,学通古今、没有官身的王珪更容易受到皇帝的青睐。

王珪出发了,打算一路拜访当年结识的名士和亲友。但他不知道,他还没出汴梁城的时候,李纲的信就已经出发,上面记录了王珪的详细行程。

李纲这封信的目的地是…勋阳,明月寨!李纲瞒着王珪,在路上准备了一份大“惊喜”,王珪此时浑然不知,他已经在马车中继续苦读了。

刘成栋之前佯装“进攻”勋阳府城,引得赵疤子和老黄出手,结果计划出现偏差,寨子受创,寨民死伤颇多。

但也不是毫无所获,目的基本达到了,老黄被杀,赵疤子逃走。周围参与进攻的几个寨子,他们的当家惶惶不可终日。明月寨如老黄一般的异心者和蔡二赖子之流也纷纷暴露,遭到清洗。

刘成栋有虞允文的手书为证,两年前和李纲建立联系,李纲很欣赏这位数度出生入死的将军,同意帮助他重回厢军,但要求刘成栋暂时放弃报仇的心思。

刘成栋答应了,所以明月寨的诏安计划一开始便着落在王珪身上。“佯攻”勋阳府城的行为转移了有心人的视线,很多人都以为刘成栋的招安失败了。

刘成栋和李响都不想寨民分裂,于是刘成栋带领一部分武装进驻东边的清风寨,保护明月寨东方出口的同时,也进一步遮掩即将到来的招安行动。

踹了几个摊儿,对一些小商贩拳打脚踢之后,林大有浑身舒爽。哼着小曲到家,看到弟弟林学用跪在房门前等着自己,他疑惑中看着自己弟妹。

“大哥,学用他,他把匠作坊的差使丢了。求大哥帮帮学用吧,还得过活啊…”说着说着,弟妹也跪下了,痛哭流涕。

林学用的浑家也是禁军家属出身,15岁时嫁给同样是禁军出身的林学用。

林大有费尽力气,动用了祖上攒下的人情,耗费百贯,才把手艺出众的弟弟送去匠作坊,没想到臭脾气的小弟一直和一位郎中有冲突。

林大有知道以自己弟弟的脾气,继续在那里待着肯定出事,于是只好保下他的安全,其它的便顾不上了,林学用终于还是被赶了回来。

让弟妹去准备汤饭,林大有把弟弟拉起来,一起坐到门框上,看着开封城上空的艳阳渐渐落下。

“记得小时候,咱俩用饭前经常坐在这里看太阳,你有时候就在俺怀里睡着了…对了,你这次又干啥了,惹得郎中生那么大气?”

谈起小时候的囧事,林学用有点脸红。但说到这次的“大事件”,瘦弱的林学用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哥你知道上次那种粉末吗?我这次又改良了一下,终于爆炸了!郎中说我浪费官中材料,我就给他演示了一下,结果他凑了上去,我没拉住,就……”

“嘶~哈哈哈!我说这家伙咋灰头土脸的,头发都焦了…哈哈,原来是你搞的鬼。我也看那家伙挺不顺眼的。不过官军早就有突火箭了,你搞的东西有什么用?”

林学用认真地抓着头发,绞尽脑汁。“方子还不完善,我觉得还能改良,可惜没材料了。剩下一些粉末,被我放到哥的床底下了,我觉得这种粉末够多的话…估计汴京城门都挡不住!”

听到这里,林大有吓了一跳,迅速捂住他的嘴,示意禁声。出门左右看一下,松了口气。“妈的,不要命了,这种话能乱说吗?还城门,吹吧你,我看你就是咱爹去世早,老子出去干活没人管,在家待着闲的。”

“明天跟我去拜见书办大人,给你补个差役。以后跟着你哥去踹摊儿,谁敢乱占道就打过去,不过有后台的不能打,也不能动刀,伤人就不好了”

“凶一点,多罚点铜钱或者会子,也够你和你浑家用了。不是哥不想养你,可保不准你新嫂子有意见呢是吧?”林大有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也没在意,但林学用兴奋了。

“哥,你终于要续弦了?太好了,是谁呀?!”

林大有罕见地红了脸,脑中闪过健壮又温柔的身影。“都没一撇呢,还不知人家同不同意,再说吧。等会,你说那什么会爆的还有?你放哪来着?”

“放你床底下了,我有好东西,不都放哥床底下吗?”

林学用吓尿了,赶紧拉着林大有向卧室跑去。“你个败家玩意,不想要你哥了是吧?会爆还放床下,你咋啥都往那放呢?成天睡在你小子搞出的一堆玩意上,你哥我压力很大啊!”

“哦…”

林学用的浑家看着这对大小孩儿,破涕为笑,继续准备汤饭去了……

林学用在匠作院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大周的民间火药依然停留在放烟花的阶段,兵部直属匠作坊却有了突火箭等利器,离成熟的黑状火药只半步之遥。林学用误打误撞,打开了黑状火药时代的大门,李响目前不知道,否则肯定又吓一跳。

管理林学用的那位郎中其实很欣赏他,但是收了突火箭工坊管事的礼,又有上面的压力,所以还是把林学用赶走了,因为林学用可能抢掉大家的饭碗。

李响认识林学用兄弟后,不止一次为赶走林学用的那位侍郎喝彩,否则很可能错过一个科学怪才。但有时候又在想,大周到底有过多少次,既得利益者阻碍科技进步,新技术受到打压而无法发挥作用呢?

……

钦宗二年五月,或叫圣熙二年五月,禁军贪腐及倒卖兵甲案发,汪伯彦和蔡京一方被重创。

自己的亲卫军居然糜烂一片,得知真相、惜命如金的钦宗皇帝怒不可遏,当即命令彻查,并支持赵鼎复相。

大周禁军开始了有限度的整顿,虽然聊胜于无,但也加强了一部分禁军的战力。

虞允文凭借打败大理的功劳重回中枢,作为平衡和妥协,蔡京凭借郧阳厢军“大败赵疤子”的战功,勉强保住了枢密使的位置。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53章 逃出生天

黄立仁作为勋阳府和十堰州有名的大士绅,族中拥有熟田一万三千亩。大周制,一亩田大约666平方米。

黄家拥有油坊、麻布坊和丝绸坊十数个,年入过万贯。另外还在十堰州、勋阳府城和南阳等地经营多家商号,主要买卖关中牛马、川蜀丝锦和汉江渔获等,获利甚巨。

但黄家乃书香门第、名门望族,家中要有仆役,出门要坐轿子,衣服必着丝绸,吃喝非常讲究。加上族中小辈、家生子的培养要耗费钱粮,家丁训练、置办武器要消耗铜钱,迎来送往也有消耗,每年开销更是巨大。

更何况家族一大,幺蛾子就多,每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谁都想把好东西往自己盘子里放。因此但凡经营不善,或者出现事故,即便百年大族也可能捉襟见肘。

郧阳府的黄家别院,赵疤子正和跟随自己多年、又跟着自己投奔黄立仁的心腹吃酒吹牛。正酒酣耳热,忽然门卫报告说,蔡二赖子来访。

赵疤子心中奇怪,但还是出门相见,“这不是蔡二爷吗?怎么想起找老赵了,进来喝一杯?”

蔡二赖子原是明月寨民,为人好吃懒做,贪婪怕死。联军攻寨时,见势不妙投降潘泽,后又跟着赵疤子投奔了黄立仁。

黄立仁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赵疤子留在勋阳别院当一个家丁小头目,却让蔡二赖子到十堰的祖宅当了管事,虽然也是下人。

蔡二赖子挤出一丝笑容,“您可别打趣我了,是黄老爷有事交给赵爷去办。郧阳城东有伙贱民居然想退老爷的佃…老爷的意思,打折几条腿,让那帮刁民知道知道厉害……”

赵疤子仔细盯着蔡二赖子,直到蔡二赖子冒出一层细汗,赵疤子狰狞的脸色才褪去,再度浮现出粗豪的笑容。

“没问题,我等兄弟也不能白吃黄老爷的。麻烦回禀黄老爷,洒家明日便出发,定叫那些刁民知道知道厉害!”赵疤子貌似没有任何怀疑,和蔡二赖子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蔡二赖子被赵疤子扳得生疼,心道若不是看你已是死人,老子早就翻脸了。老子可是老爷身边伺候的,岂是你这看门狗可比,居然还敢称兄道弟!

尽管心中大骂,但蔡二赖子想着老爷的吩咐,只能耐心应付。

赵疤子坚持邀请蔡二赖子一起喝酒,蔡二赖子却说还要回去回话,保不准老爷还有吩咐,以此推托。

赵疤子送蔡二赖子到门口,“以后蔡老弟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说,都是在黄老爷家里混饭吃的,理应互相照应。”看着渐行渐远的蔡二赖子,赵疤子神色变得阴沉无比。

归座的赵疤子一言不发,一位机灵的手下看出不妥,“大哥在烦心什么?”

赵疤子靠着椅背,把事情一说,一桌大汉吵成一片。

最为憨直的一个哥们发话了。此人杀了仇人一家,成为江洋大盗,后来投奔了赵疤子。“这不是好事吗?咱们给黄老爷露一手,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是好汉,看那些家丁还敢轻视咱们。”

赵疤子无奈地看了这货一眼,皱了皱眉,还是不说话。

还是精灵的那个哥们看出不妥,“大哥是不是担心其中有诈?难道,黄立仁那厮想要卸磨杀驴?!”

一桌糙汉子顿时哗然,赵疤子叹了口气,“老子原本也只是心里怀疑,毕竟张天垒说黄立仁要在事后除掉我,但黄立仁不可信,张天垒便可信?但黄立仁能够授意我干掉老黄,黄立仁自然也能和张天垒商量,然后让潘泽干掉我。”

“合谋明月寨失败,按着黄扒皮的脾气,就算咱们兄弟过去给他干过脏活,他看在情分上给咱们口饭吃,但一顿骂是免不了的。”

赵疤子让兄弟们缓了缓,继续道:“可他娘就蹊跷在这里,黄立仁那厮居然没说什么,直接给咱们安排到别院看门,好吃好喝养着。黄扒皮,黄鼠狼,这黄立仁什么时候这么大度……”

“老子回想起来,伤亡官军的家属闹将起来,他没想起咱;作坊里有人闹事,他没想起咱;现在一群拿锄头的要闹租,却让咱们过去…还有蔡二赖子那条狗,十足一破落户,看着老子失势却还这么客气,真他娘的奇也怪哉。”

听到这里,大部分人已经反应过来,也感觉确实有猫腻。“老子刚刚故意做出点怀疑的样子,这厮居然汗流不止,背后肯定有事。哎,咱们没准真被黄立仁那厮卖了!”

憨直哥们儿一脸不解,“为啥?咱们兄弟这些年也给他干了不少脏活,没功劳也有苦劳啊。黄立仁把咱们卖了,能有啥好处?就不怕咱们兄弟招供吗?”

机灵的哥们儿斜眼看着这厮,士绅最会颠倒黑白,岂会在意这些?

赵疤子也挠头,有啥好处呢?好处,出卖,官军…过了半柱香,忽然想明白了。“不好,咱们要背黑锅了!”

当天晚上,赵疤子十几人轻松击溃监视他们的百多家丁,血洗了勋阳别院的黄家远房。赵疤子一众从家丁头目口中得知,黄立仁和张天垒在东城门外埋伏他们,准备拿赵疤子的人头拿下,向朝廷邀功。

赵疤子的心腹,机灵和憨直的两位兄弟一起向前,把家丁头目剖心挖腹。府志有载,赵疤子悲愤莫名,“吾等伺候黄扒皮多矣,而今方知竟不如蝼蚁。”遂引众去,杀戮甚多。

赵疤子带领愿意跟随自己的心腹,裹带着黄家的大量财富,劫持了西门守将,趁乱不知所踪。勋阳府令也是蔡京一方的人,倒是帮忙遮掩了下来,只不过判官等人需要好好安抚。

黄立仁和张天垒顿时傻了眼,他们本打算第二天在东门外埋伏,拿赵疤子的人头向上面表功,同时也把赵疤子一众当成替罪羊,安抚官军家属。更别说郧阳府和十堰州被赵疤子得罪的士绅不在少数,到时两人也能够拉拢更多人为自己说话。

现在功亏一篑,两人担忧私自出兵导致官军大败的事情瞒不住,但朝中形势的变化往往让人措手不及。

蔡京为了自保,作为枢密使的他急需这份战功保住位置,于是这场“大胜”被板上钉钉,张天垒得到了晋升。

黄立仁办事不利,险些给蔡京一方来个雪上加霜,蔡京于是严厉训诫了黄立仁,之前和黄立仁达成的利益交换当然也作罢。

黄立仁感觉非常尴尬,正是他一手促成了对明月寨的突袭,也是他联络厢军、搞定府令和知州、出钱出粮、料理后事,可谓是心力交瘁。最后却发现,只有自己利益受损,这就受不了了。

张天垒、知州和府令都可以分润“战功”,自己致仕在家当然没份。

刘成栋的招安虽然不知具体进程,但自己的孙女婿潘泽已经生死不明。

张天垒从自己这里赚到大量钱财,包括军火消耗和士兵赔偿的分润,而黄家却已损失超过五万贯。

家族多年积累损失大半,族中一些人闹着要分家。一些经常往来的名门望族跟黄家断了来往,旧日的同僚也听到了消息,开始远离自己……

黄立仁把这一切都归罪于李响和刘成栋,该死的贱民,为何不乖乖去死!还敢抵抗,导致黄家里外不是人。

这位“圣人子弟”已经把明月寨当成寇仇,必欲除之而后快。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54章 苏醒

好多似曾相识之人,光怪陆离的场景一幕幕浮现。

“小想,快起来吃早餐啦,别误了去北京的飞机。”妈妈?难道我回到了上飞机之前?!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这不是攻寨时阵亡的联军吗?对阵之时生死有命,什么觉悟,边儿去。

“最后问你一句,李响,到底投不投降?”这是…潘泽?!对了,寨子被攻破了吗?现在什么情况?我到底在哪里?

刘素素趴在李响床边,身上披着白色的毛皮。似是天上的七仙女,又似人间的小公主,还像村庄中恬静的织女。

初晨的微光透过纸窗照在素素身上,空气中的微尘似乎在白色毛皮上跳舞,灵动而又和谐。

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头,素素迷糊中看到一张憔悴却温和的脸,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素素,辛苦了,不过你睡相可不好看哦。”李响声音虚弱。素素再无怀疑,泪珠混合些许污秽,从苍白的小脸挪下。

刘素素紧紧抓着李响的手,略微哽咽,“你,你醒了?你,你感觉怎么样?”

李响干裂的嘴唇翘起一丝弧度,“好多了,不知为何,现在感觉无比轻松。比较来看,之前大半年还真是累呀。”

经过一场血战,见过种种血腥的场面,李响精神到达极限,以至昏迷。

也正是这场为了存续明月寨、保护素素和寨民的战斗,使得李响终于将过去的羁绊和不舍沉到心底。最大负担放下,身体正在恢复健康,心情自然很放松。

素素从惊喜中反应过来,想要去通知柳至和,却被李响一把拉入怀中。

“干什么?别乱来。你现在,身子,弱。”刘素素小脸红得什么似的,不敢大力反抗,怕伤到李响,小鹿般喃喃道。

李响把她压倒,盖上被子。“其它不急,你这么累,先休息一下。睡不着的话,就说说我昏迷期间的事情吧。”李响给她压好被角,在她额头吻了一下。

素素紧紧抓着被角,呼吸急促。看到李响没有多余的动作,才小兔似的,慢慢挤到李响怀里,李响暗暗好笑。两人手拉着手,枕着枕头,相互偎依。

“啥?我昏迷十几天?”

“寨主这样做,虽然残忍但也有些道理。反正是必死之人,让没见过血的战士处决,也没什么,吧?”

“柳大夫这么奇葩吗?那倒要好好见识一下了,他和张老头凑一块一定很精彩。”

“奇葩啊,就是非常奇怪的意思。铁矿和高炉恢复就好,靠着咱们的出产应该能熬到夏收,不用太担心。”

“寨主,哦不,岳父大人要走?哎,说起这个我就头疼,如果寨子没有遭受这么大损失…素素,别着急,让我和岳父大人谈过之后再说,好吧?”

刘素素守了李响十几天,看到李响苏醒后再也支撑不住了,说了不到半柱香便沉沉睡去,睡梦中也不忘紧拉李响的手不放。安静地看着刘素素,李响消瘦的脸颊上,泪珠滑过。

轻微的敲门声传来,“什么事?等我开门再说。”李响轻声提醒,然后看着业已熟睡的素素,给她压了压被角。刘素素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嘴角弯弯,把李响的胳膊抱得越来越紧。

门外,惊喜的张清平看向杨营东,点了点头,杨营东跑去通知高层。

很快,熊成武和杨建川带着青年营的人悄悄布防了附近,熊成文和雷达等人也赶来询问情况,在场众人窃窃私语。

得知消息的普通寨民松了口气,许多人开始感谢菩萨保佑。带刘小慈采药回来的柳至和很奇怪,这山寨的人…怎么感觉突然活泛起来了呢?

山间林野秀,至晚火烧云。明月寨众人的心情就像这晚霞一样,红通通的。因为他们的精神领袖,引路人,小夫子李响,终于苏醒了。

柳至和在刘盛和刘小慈的催促下,万分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尸体,哼哼唧唧地走出屋子。和张老头一起看过李响,又开了些补身的药物,写下了恢复期间需注意的事项,然后马上回去研究尸体。

原本柳老头儿还想趁机留下,问李响一些关于手术器械的问题,可看到刘素素和刘盛等人的眼神,还是回去继续挥舞手术刀了。张老头和柳老头达成了协议,相互传授医术,于是两个老头基本形影不离,生怕对方藏拙。

李响醒来后发现素素早已在床边,双手托腮,脸红扑扑地。

旁边的小桌上有一碗粥,还有三个小菜,香喷喷的,都是李响爱吃的。李响道:“还是脸红一点好看,你也是,非要一直守着,死心眼儿……”

素素小心脏暖暖的,然后挥舞小拳头。“人家不放心嘛,你还说人家。都怪你啊,现在外面的人都,都知道,知道咱俩在一张床上了。”

刘素素说到最后已是声细如蚊,又开始绞手指。

李响脸色忽地一正,吓了素素一跳,然后得意大笑:“哈哈,那不正好。这样你嫁给我的事情就算板上钉钉了,你逃不了了。”

刘素素作势要打,李响把她抱住,一阵狂吻。两人打闹了一阵,直到敲门声又起,又传来刘盛的“咳咳”声,这才作罢。

比较虚弱的李响先是喝了半碗粥,刘素素又给他梳洗了一下,让他看起来不那么糟糕,然后让外面的人分批进来。

最先进来的是李响的学生,听了青年营和蒙学的近况,李响基本满意,勉励了几句就命张清平送了出去。

然后是曽木匠、雷铁匠和何篾匠等人,提交了关于铁矿和工坊恢复情况的报告,李响规定的报告格式使得他可以很快找到关键信息,工坊的恢复也很顺利。

随后赵伯等为李响个人服务的伤残老军也进来,报告了李响个人的产业情况,李响挨个打听了几位家中的损失,众人痛哭流涕。

最后是李梦空为首的几个童生,把公中情况汇报一下。这几位有点懵,虽说大部分寨民心向李小夫子,但刘寨主依然在位啊,怎么会让他们从此向李响报告呢,难不成……

女学及附属的医护营已经独立运营,只需要接受寨子的常规审查,因此李响简单见了个面,问了刘小慈几个问题,就让他们回去。

会面结束后,李响再次困意上涌,用了些晚饭便沉沉睡去。

张清平和杨营东终于放心不少,同意了熊成武和杨建川等人的替换请求。

炊烟袅袅,寒冷二月中,明月寨终于恢复了几分生气。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55章 摊牌

李响苏醒后,刚开始的几天,照着那位怎么看都不靠谱的柳“名医”的叮嘱,严格作息和调理膳食。

结果吃了那老头儿的药,每天都得跑十几趟厕所,排出的污秽黑烂腥臭,但脸色越来越好。

虽不情愿,但李响终于承认了柳老头的医术,送过一份谢礼,柳老头得意地在张老头儿面前炫耀多天。

又过几日,体力基本恢复后,李响和刘素素查看了新的寨墙和周边关卡,顺便散散步。刚回院子,便看到梁叔靠在墙边,虽然吊着胳膊,却更显威武。

刘成梁在素素和李响身上扫来扫去,刘素素拿开李响的手,害羞地躲到一边。

李响很是尴尬,看周围,刘成栋的亲卫一个不少,心想正主来了。上前行礼,“咳咳,梁叔,天气真不错呀。不知梁叔的伤怎样了,中午吃的啥……”

刘成梁“嘿嘿”一笑,朝房门一指,“别扯这些没用的,寨主在里面等你,自己进去吧。”

刘素素一颗心沉了下去,一边是老父,一边是李响,还是要摊牌了么?

李响眼神示意素素,无需担心,整理一下衣冠,昂首向自己的屋子走去。负责暗中保护的张清平立刻把消息通知了青年营,于是寨中隐隐分成两派的情势瞬间公开化。

不少家庭既有支持寨主的,又有支持李响的,家庭主妇躲在厨房等处流泪哽咽,不忍面对有可能发生的决裂。

寨中青壮,包括一些壮妇都拿起了武器,茫然地看着李响院子的方向,不少人已是汗如雨下,浑身颤抖。明月寨,会走到哪一步呢?

李响进了房间,发现刘成栋悠哉地坐在自己的躺椅上,摇摇晃晃,正翘起脚尖喝茶。愕然中,关上房门,李响依着汉礼拜见。

“你小子…”

“岳父大人……”

同时出声,同时惊讶,同时哑然一笑,紧张的气氛消散一空。

门外等着的双方听到这里也是神情一松,能叫岳父就是好事,空气仿佛轻松不少。“坐吧,你搞出的这茶叶不错,叫泡茶是吧?就是有点苦,能放葱姜更好。这躺椅摇啊摇地,倒是很舒服,改天给我那送几把。”

李响又行了一礼,坐下,闻言道:“岳父大人好见解,这炒茶的工艺还很不成熟,需找些茶农继续研究,将来可为我明月寨又一财源。躺椅没问题,有两三个新样式,改天就让曾木匠把最好的几把送去……”

李响忽然觉得不对,“搬您那里,您这是……”

刘成栋仿佛泄了气,又仿佛卸下重担,缩回躺椅里。

放下茶盏,皱眉思索了一阵,刘成栋眉头的刺青被遮掩了不少,直到躺椅即将停止摇晃,道:“咱爷俩就不搞弯弯绕了,你觉得我和手下的老兄弟继续留在明月寨,会发生什么事情?”

终于来了,李响心道。“启禀岳父大人,寨子会分为两种人,互相不信任。而后开始摩擦,嫌隙渐生,最差便是……”

想到最可怕的后果,李响心里堵得慌,说不下去了。

刘成栋整个人几乎埋进了躺椅,摇啊摇地,躺椅发出“吱吱”不堪重负的声音。“你小子还算聪明,直说了吧。如果咱爷俩都在这里,就算咱俩不想相争,外面那两伙人也会推着咱俩往一起撞。难免的,你懂吧?”

李响惊出一身冷汗,自己还真没有想那么多!背后人推着,身不由己?利益团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呼,我想得浅了,还以为比较好解决。”

李响抹了把汗,躬身表示受教。

刘成栋非常满意李响的上道,躺椅摇得欢快,这小子实在聪明,找回一场不容易!“嗯,你能这么快想透,真是犊子可教。所以老子要带人去占了清风寨,怎么把寨民的心再给拢到一块儿,那就看你的了。”

李响自动忽略了刘成栋的“成语”,闻言沉默一阵后,“岳父大人高明,有了距离就有了余地,但还是得抓紧,不然分开久了……”

“不错,最好在老子招安之前解决,不然没有我压着,有些刺头会坏事儿。这活儿就交给你了,自我走后,你便是这明月寨寨主!”刘成栋说到最后,双脚放下,停止了摇晃,直勾勾看着李响,等他回答。

门外众人隐约听到点什么,这时都竖起耳朵。

叮咚,叮咚,墙上似有挂钟。过了很久,又仿佛过了一瞬。

“岳父大人,咱爷俩就不客套了,这寨子小子接下了,不过真要这么急么?”李响觉得不必急于一时。

刘成栋站起身来,“趴”地一掌拍在李响肩头,李响陷了下去。

刘成栋一时激动,忘记李响还没痊愈,讪讪地收回手掌。大声道:“必须尽快,你刚才说空间留有余地,老子却要告诉你,时间最是要紧。这种事你以后会体会到的,越快越好。就现在吧,咱爷俩就在这里合计一下,看能否先定个章程出来。”

李响感触于刘成栋的雷厉风行,不愧是带领寨民上山的前厢军大将啊!

“也好,那咱们边喝茶边合计。话说招安的事情顺利么?具体什么时候?”李响一边摆好“草纸”,一边重新泡茶,问道。

“这个。也罢,反正很快了,也该告诉你,下个月有个叫王珪的大儒……”

门外的寨兵寨民越聚越多,听到里面基本达成了一致,都暗暗松了口气,放松了戒备。

看着对面曾经一片和睦的熟人,羞愧、别扭等情绪充满心田。仔细一想,之前只不过是有人支持李小夫子,有人支持刘寨主,但为啥那么紧张呢?

惊叹声、争吵声和大笑声不断从门内传来,院子外面的寨民却很安心,他们等着里面的章程,只要不是太凶残就认了。

不知不觉间,隐隐分成两方的寨民相互走进,开始嘘寒问暖。至于弓箭、大刀和木棒等凶器,早被大家扔到了旁边的院子里,院子的主人于是破口大骂。

有摩擦,便有嫌隙。但最终结果,是冰释前嫌还是惊天灾难,则取决于双方是否真正把对方放在心里,而不是彻底地非我族类。

“吱呀”一声,红光满面的李响出现在门口,和刘元、刘盛、刘成梁和熊大春等耳语一阵。随后十几个寨兵出发,赶到寨子各处,去请寨子各个部门的高层。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56章 民约

当天凌晨两点,所有寨民在公约上签名完毕,李响宣布公约立即生效。

刘成栋同时宣布交出寨主的位置,同时决定立即出兵,突袭清风寨,不给对方反应时间。公中、青年营、匠户营和医护营等部门,都有代表前来,为前寨主送行。

李响已经正式接过寨主权力,委任刘成栋为明月寨寨兵大统制,或叫大统领。因此理论上来说,明月寨的最高军队首领依然是刘成栋。

站在正中,李响向刘成栋敬酒。“祝大统制顺利拿下清风寨,为死伤寨民报仇!”

刘成栋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同时也有高层给刘成梁、刘元、熊大春等敬上酒。

刘成栋豪情大发,正要一摔酒碗,宣布出征。但刘素素风一般上前,把几位的酒碗收了起来,周围一片愕然。

开玩笑,寨子正穷呢,哪来的酒碗给你摔!

看到这一幕,好多人暗暗好笑,刘成栋憋得很辛苦,才慢慢把扬起的手放下。瞪了自己女儿一眼,刘素素一点不怕,吐了吐舌头。

刘成栋欣慰地看着李响,“这寨子交给你,老子便放心了。这些年磕磕绊绊的,走到这一步不容易,终于放下了,好轻松…你现在该叫老子什么?”

刘成栋突然话锋一转,众人过段时间才明白过来,纷纷揶揄地看向李响。李响刚开始没听懂,但看着素素幽怨的眼神还有周围众人的戏谑神色,李响恍然大悟,赶紧投降。“咳咳,父亲大人。”

满意地点了点头,刘成栋大手一挥。“走了,兄弟们,找清风寨的畜生算账去。”

刘成栋卸任寨主,接过了寨兵大统制的位置,李响是第二统制。

老兄弟中,刘盛不愿继续追随刘成栋,刘一刀也不恼,本就想把这厮留下。寨中还剩几个刺头和偷奸耍滑者,被刘成栋一股脑地带走当劳力,自然无人不服。

刘成栋带着一百八十余寨兵出发,两人一排的队列陆续开出东寨门,每隔十步就有火把照明。寨兵队列行进着,间杂寨中家人的嘱托。

“大牛,到了清风寨好好听话,多注意身体呵。别担心家里,缺啥就跟娘说呵…”一位皱纹满面的老妇人拉着儿子的胳膊,眼中含泪地嘱咐道。

大牛是一米八的大汉,文言不禁哽咽,老父战死,家中只剩他一个男丁,老娘眼睛又不好。“知道了妈,你这老寒腿,快些回去吧。小夫子做事讲规矩,不会亏待俺。一有轮换,俺就回来看娘。”

“三伢子,快些回来哦。你说了要娶俺,可不能不算数!”一位大胆的姑娘呼喊着未婚夫的名字,她的母亲拿着扫帚冲出来,开始教训闺女。

三伢子一个趔趄,旁边的寨兵哄笑一片,他却也豁出去了。“恁别着急,小夫子说了,清风寨半月一轮换,还有额外补偿。等俺招安当上官军,就回来娶你!”周围一片叫好,口哨声起哄声不断。

刘成栋和李响商量之后,为了安稳人心,决定提前向寨民通报招安的消息。听说马上能够摆脱贼兵匪盗的身份,许多寨民留下热泪,一些寨兵非常兴奋。也有不屑及愤愤不平者,但很快被压下。

毕竟大周总体还是安稳居多,大部分寨民只求能活下去,没有谁想一直跟官府对抗甚至造反。所以总体上来说,寨民还是心向招安者居多。

一个伤残寨兵劝诫着自己兄弟,“要是谁有啥不满,或者想挑事,一定别参与。这事我想了想,除了暂时分开也没啥好办法,继续待在一起真得打起来……”

“分开一阵也好,小夫子这么能,一定会把嫌隙解决的。别担心弟妹和侄女,他俩都在工坊做事,你哥也在给小夫子看门,咱家日子有奔头!”

尽管被自己兄弟搀扶着,这位伤兵依然喘气。“还是小夫子厚道啊,像我这样的废人都给了好去处,工坊股份也有拿着,稀罕死旁人,跟他娘当官的一点不一样……”

“到时就算招安,你也记得不要跟着刘寨主走,倒不是对刘寨主有啥意见,只觉得为那些官老爷拼命有些不值……”

李响看着这一幕幕分离的情景,眼眶有点发热。这就是中国的老百姓啊,不管走到哪里,不管情况多糟,都惦记着自己亲人、渴望好日子和奔头的老百姓!

李响看着越行越远的队列,感觉身上的担子不再那么沉重。有这些寨民一起使劲,还有啥能难倒自己……

明月寨的裂痕终于开始缓慢弥合,没有造成大的动乱。

这次嫌隙的起因是刘成栋重大失误,造成寨民重大伤亡。这次嫌隙的解决也为以后发生摩擦动荡时,怎样妥善解决问题提供了宝贵经验。只要及时疏导和控制,些许嫌隙在正常情况下,完全不至于造成矛盾的不断积累和阶层的整体动荡。

刘成栋出兵清风寨,随即开始修建寨墙,之后又建立了坚固营垒,护住了明月寨的东大门。

接下来的几个月,明月寨的铁矿、高炉和制衣工坊先是全面重建,恢复生产。然后根据李响的指导进一步扩大了规模,改进了生产流程,开始渐渐有手工业大工坊的意思了。

因为张天垒这位厢军都统加入直接销售,寨子的出产有了更大的市场。同时又有了公约保证寨民的利益不受侵犯,明月寨的工坊借此利好,迎来了第一次高速发展。

……

清风寨,刘元愤懑地吐了一地口水,“他娘的,寨子被烧了,赵疤子那伙早逃了,一根毛都没剩下。”

熊大春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赵疤子伤亡惨重,弃守倒也合理。不过这清风寨确实险要,控制明月寨东出通道,只留一条短径上山,易守难攻啊……”

布防清风山各个路口后,刘成栋和刘成梁查看了一下周围地势,也围了过来。

“寨主!”,刘元和熊大春行礼。

刘成栋卸下重担后,心态都变得年轻了,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啥寨主,要叫大统制!明月寨寨兵一把手,这可比寨主威风多了,还没那么多麻烦事。以后不用扯那些鸡毛蒜皮,咱们兄弟又可以天天喝酒了。”

众人看刘成栋脸色不似作伪,于是放下心来,附和之后开始互相吹捧。

熊大春倒是觉得自己这位大哥还真是外粗内细,把老兄弟和刺头儿都带了出来,明显不是为了自在嘛。估计是在为李响小子铺路,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换自己也是这么做。

互相打趣一阵,刘成栋认真道:“这里的地势大家都看过了吧,我跟李响之前就有打算,在这里建立一座坚固的营寨,守住明月寨东出通道。”

“赵疤子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今晚安营扎寨,支起帐篷,好好休息。明日通知公中,让他们抓紧送些俘虏,还有工匠,还有…都还需要啥,咱们先合计合计。”

又过了几天,刘成栋和李响从张天垒那里听到了赵疤子的消息,得知了其杀出黄家别院的壮举。

李响既佩服于赵疤子的顽强和好运,又为没有彻底解决他感到惋惜。之前诸事要紧,明月寨自己的事情都没整理好,哪有时间找赵疤子的麻烦。

倒是清风寨不费一兵一卒拿到手,让李响很高兴。明月寨投入大量资源和人力,开始在清风寨的险要地方规划新寨。

清风明月,两寨终于合为一体,明月寨从此固若金汤。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57章 出兵

当天凌晨两点,所有寨民在公约上签名完毕,李响宣布公约立即生效。

刘成栋同时宣布交出寨主的位置,同时决定立即出兵,突袭清风寨,不给对方反应时间。公中、青年营、匠户营和医护营等部门,都有代表前来,为前寨主送行。

李响已经正式接过寨主权力,委任刘成栋为明月寨寨兵大统制,或叫大统领。因此理论上来说,明月寨的最高军队首领依然是刘成栋。

站在正中,李响向刘成栋敬酒。“祝大统制顺利拿下清风寨,为死伤寨民报仇!”

刘成栋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同时也有高层给刘成梁、刘元、熊大春等敬上酒。

刘成栋豪情大发,正要一摔酒碗,宣布出征。但刘素素风一般上前,把几位的酒碗收了起来,周围一片愕然。

开玩笑,寨子正穷呢,哪来的酒碗给你摔!

看到这一幕,好多人暗暗好笑,刘成栋憋得很辛苦,才慢慢把扬起的手放下。瞪了自己女儿一眼,刘素素一点不怕,吐了吐舌头。

刘成栋欣慰地看着李响,“这寨子交给你,老子便放心了。这些年磕磕绊绊的,走到这一步不容易,终于放下了,好轻松…你现在该叫老子什么?”

刘成栋突然话锋一转,众人过段时间才明白过来,纷纷揶揄地看向李响。李响刚开始没听懂,但看着素素幽怨的眼神还有周围众人的戏谑神色,李响恍然大悟,赶紧投降。“咳咳,父亲大人。”

满意地点了点头,刘成栋大手一挥。“走了,兄弟们,找清风寨的畜生算账去。”

刘成栋卸任寨主,接过了寨兵大统制的位置,李响是第二统制。

老兄弟中,刘盛不愿继续追随刘成栋,刘一刀也不恼,本就想把这厮留下。寨中还剩几个刺头和偷奸耍滑者,被刘成栋一股脑地带走当劳力,自然无人不服。

刘成栋带着一百八十余寨兵出发,两人一排的队列陆续开出东寨门,每隔十步就有火把照明。寨兵队列行进着,间杂寨中家人的嘱托。

“大牛,到了清风寨好好听话,多注意身体呵。别担心家里,缺啥就跟娘说呵…”一位皱纹满面的老妇人拉着儿子的胳膊,眼中含泪地嘱咐道。

大牛是一米八的大汉,文言不禁哽咽,老父战死,家中只剩他一个男丁,老娘眼睛又不好。“知道了妈,你这老寒腿,快些回去吧。小夫子做事讲规矩,不会亏待俺。一有轮换,俺就回来看娘。”

“三伢子,快些回来哦。你说了要娶俺,可不能不算数!”一位大胆的姑娘呼喊着未婚夫的名字,她的母亲拿着扫帚冲出来,开始教训闺女。

三伢子一个趔趄,旁边的寨兵哄笑一片,他却也豁出去了。“恁别着急,小夫子说了,清风寨半月一轮换,还有额外补偿。等俺招安当上官军,就回来娶你!”周围一片叫好,口哨声起哄声不断。

刘成栋和李响商量之后,为了安稳人心,决定提前向寨民通报招安的消息。听说马上能够摆脱贼兵匪盗的身份,许多寨民留下热泪,一些寨兵非常兴奋。也有不屑及愤愤不平者,但很快被压下。

毕竟大周总体还是安稳居多,大部分寨民只求能活下去,没有谁想一直跟官府对抗甚至造反。所以总体上来说,寨民还是心向招安者居多。

一个伤残寨兵劝诫着自己兄弟,“要是谁有啥不满,或者想挑事,一定别参与。这事我想了想,除了暂时分开也没啥好办法,继续待在一起真得打起来……”

“分开一阵也好,小夫子这么能,一定会把嫌隙解决的。别担心弟妹和侄女,他俩都在工坊做事,你哥也在给小夫子看门,咱家日子有奔头!”

尽管被自己兄弟搀扶着,这位伤兵依然喘气。“还是小夫子厚道啊,像我这样的废人都给了好去处,工坊股份也有拿着,稀罕死旁人,跟他娘当官的一点不一样……”

“到时就算招安,你也记得不要跟着刘寨主走,倒不是对刘寨主有啥意见,只觉得为那些官老爷拼命有些不值……”

李响看着这一幕幕分离的情景,眼眶有点发热。这就是中国的老百姓啊,不管走到哪里,不管情况多糟,都惦记着自己亲人、渴望好日子和奔头的老百姓!

李响看着越行越远的队列,感觉身上的担子不再那么沉重。有这些寨民一起使劲,还有啥能难倒自己……

明月寨的裂痕终于开始缓慢弥合,没有造成大的动乱。

这次嫌隙的起因是刘成栋重大失误,造成寨民重大伤亡。这次嫌隙的解决也为以后发生摩擦动荡时,怎样妥善解决问题提供了宝贵经验。只要及时疏导和控制,些许嫌隙在正常情况下,完全不至于造成矛盾的不断积累和阶层的整体动荡。

刘成栋出兵清风寨,随即开始修建寨墙,之后又建立了坚固营垒,护住了明月寨的东大门。

接下来的几个月,明月寨的铁矿、高炉和制衣工坊先是全面重建,恢复生产。然后根据李响的指导进一步扩大了规模,改进了生产流程,开始渐渐有手工业大工坊的意思了。

因为张天垒这位厢军都统加入直接销售,寨子的出产有了更大的市场。同时又有了公约保证寨民的利益不受侵犯,明月寨的工坊借此利好,迎来了第一次高速发展。

……

清风寨,刘元愤懑地吐了一地口水,“他娘的,寨子被烧了,赵疤子那伙早逃了,一根毛都没剩下。”

熊大春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赵疤子伤亡惨重,弃守倒也合理。不过这清风寨确实险要,控制明月寨东出通道,只留一条短径上山,易守难攻啊……”

布防清风山各个路口后,刘成栋和刘成梁查看了一下周围地势,也围了过来。

“寨主!”,刘元和熊大春行礼。

刘成栋卸下重担后,心态都变得年轻了,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啥寨主,要叫大统制!明月寨寨兵一把手,这可比寨主威风多了,还没那么多麻烦事。以后不用扯那些鸡毛蒜皮,咱们兄弟又可以天天喝酒了。”

众人看刘成栋脸色不似作伪,于是放下心来,附和之后开始互相吹捧。

熊大春倒是觉得自己这位大哥还真是外粗内细,把老兄弟和刺头儿都带了出来,明显不是为了自在嘛。估计是在为李响小子铺路,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换自己也是这么做。

互相打趣一阵,刘成栋认真道:“这里的地势大家都看过了吧,我跟李响之前就有打算,在这里建立一座坚固的营寨,守住明月寨东出通道。”

“赵疤子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今晚安营扎寨,支起帐篷,好好休息。明日通知公中,让他们抓紧送些俘虏,还有工匠,还有…都还需要啥,咱们先合计合计。”

又过了几天,刘成栋和李响从张天垒那里听到了赵疤子的消息,得知了其杀出黄家别院的壮举。

李响既佩服于赵疤子的顽强和好运,又为没有彻底解决他感到惋惜。之前诸事要紧,明月寨自己的事情都没整理好,哪有时间找赵疤子的麻烦。

倒是清风寨不费一兵一卒拿到手,让李响很高兴。明月寨投入大量资源和人力,开始在清风寨的险要地方规划新寨。

清风明月,两寨终于合为一体,明月寨从此固若金汤。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58章 大理

方腊邀请大理国从南部攻击大周。大理群臣分成两派,经过激烈争执后还是决定出兵。

大周岭南防御使刘光世和文官监军虞允文先是坚壁清野,待收到朝廷诏令后立即反击。段麟烈被刘光世的滚筒战术搞得疲累不堪,带着只剩一半的残兵败将,灰溜溜逃回了大理。

南越国见大理国大半精锐陷在岭南,觉得有机可乘,派出五万精锐攻击大理国东南三关,一度要打入大理国腹心。

危急时刻,段麟杰在几个老将的支持下严守门户,绝不浪战,利用山岭节节抵抗南越攻势。南越国最终被逼退,但大理国同样损失惨重。

大理国的百姓伤亡十数万,国力锐减,民心浮动。土司豪绅趁机大肆架空中央权力,被掩盖多年的部族矛盾、佛巫之争重新浮现。

大理国两个王子的矛盾非但没有缓和,反而进一步公开化。与此同时,南越李朝、大理西边的蒲甘国和南边的小部落蠢蠢欲动,想要挑战大理国的地位,成为新的中南半岛霸主。中南半岛,渐渐不平静……

大周朝建立初期,正值军士敢战,先后和大理国发生三次大战,想要一举收复汉唐故地。

三次战争惊人地相似,大理国先是战败,继而依靠云贵高原的密林、瘴气和土司节节抵抗。在多次进攻大理无果之后,周朝的士大夫们终于忍受不了,认为这些打遍天下的禁军将领“嚣张跋扈”,“愚蠢至极”。

恰好大周又和西夏发生边境冲突,西夏彼时也军力强盛,居然和大周拉锯不下。于是大周朝廷以大理国已经臣服为由,结束了大周对云南贵州等“传统”地区的征伐。

继承南诏国道统的大理国奉天朝为主,大理国主受封大周亲王,于是大理国得以继续作为“小中华”存在。

云南大理,这是国名也是都城名,曾经繁华富庶的城区一片大火。

段鳞杰和段麟烈双方的争斗愈演愈烈,终于在支持段鳞杰的世家大族和支持段麟烈的土司推动下,双方在国都大打出手。

大理国王对基层军队失去控制,几位老将也无力控制局势,段祺瑞直接控制的禁卫军少得可怜。

段祺瑞老而弥坚,不愿沦为两个儿子争夺王位的棋子,也不忍看到骨肉相残。趁着双方大打出手无力顾及,段祺瑞在几名老将军的保护下,带领忠于自己的军队和臣子逃出国都,直奔江对岸的腾越府。

丞相陆一鸣作为两位王子都想争取的人,大理朝政的定海神针,大理文脉之首,自愿冒险留在大理城。

太监杜晨幺考虑过后,认为两位王子都不待见自己,留下只怕没有好下场,于是带着一些内侍跟上国王。

鎏金饰玉的奢华马车里,小公主段麟恬怔怔望向火光冲天的国都,他的父王叹口气道:“恬儿,别看了,你阻止不了他们的。”

段麟恬放下纱窗,眼角蓄满泪水。“为什么啊,父王。攻打大周已经损失惨重,和南越国的对峙更让大理雪上加霜。大哥二哥他们还要打来打去,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只会便宜那些大族和土司吗?”

“西边的蒲甘,东边的南越国,南边的黑齿蛮族,北边又有吐蕃侵扰。还有大周,尽管这些年灾祸不断,用兵屡败,但仍是上国大邦,也不知会不会报复…大理国本该休养生息,两位哥哥怎么会不明白呢?”想到伤心处,这位小公主梨花带雨,年迈的段祺瑞也是长吁短叹。

擦掉小女儿的泪水,老国王段祺瑞咳嗽了一会儿,段麟恬急忙给父王抚背。段祺瑞缓了缓,语气低沉,“你的两位哥哥都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可他们也身不由己,身后有人推着,不争不行,也算是王室的宿命吧。”

“大理这座屋子已经破烂不堪,你父王虽被称为贤王,其实也就那样罢了。登基之后大理看着是国力蒸蒸日上,其实只是外面光鲜,世家大族,乡老士绅,土司蕃部,这些蛀虫早把我大理国掏空了。”

“北面的大周,哼哼,也许他们的皇帝还在想着天下太平呢…父王治国几十年,觉得当个好王只需记住一条。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你父王我算活明白了,这些土司士绅,世家大族,终归是一丘之貉。但问题就在这里,大理国还真离不了这些世家大族和土司,否则王命出不了大理,父王摆脱不了他们的掣肘啊。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如今他们羽翼渐丰,之所以支持杰儿和烈儿夺权,只是想要更多罢了。”段祺瑞说出了心中的苦闷。这位枭雄身处这个时代,居然能察觉到现有制度的本质缺陷,实在是异数。

多年后,李响拿到大理国的情报浑身一抖,还以为是自己那个时代的“前辈”到了这个时空,一度闹得满城风雨。打倒大理,除军阀!

段麟恬用丝帕擦了擦泪水,闻言大惊。“可天朝不是与士大夫共天下吗,既然掣肘多多,怎会繁华如此…既然大哥二哥都明白那些人的如意算盘,有没有什么办法停止这场内乱呢?”

段祺瑞苦笑,自己这位女儿真是生性纯良啊。“爹爹要是有办法,也不用带着你跑路了。凡事自有天数,父王虽然受万民朝拜,但也只是凡人而已。希望你的两位哥哥能够顾念手足之情,留点余地,也给大理国保存点元气吧。”

大周圣熙二年,大理国两位王子内讧,斗争迅速从军队、城池向官场、府县蔓延,形势终于失控。

大理国王段祺瑞,带领自己直接控制的军队,小公主以及刚刚痊愈的王后随行。数千人的队伍一起渡过澜沧江,国王移驾腾越府。

从此腾越府成为大理国陪都,陆续“逃难”过来的文武官员和世家大族一边收拢难民、恢复生产,一边整肃军队弹压地方,渐渐压制住蠢蠢欲动的蒲甘和南部黑齿十姓。

后世的广西桂林,刘光世正给复职的虞允文送行。“恭喜大人,此次赵相公还朝,虞大人也凭功劳重回中枢…想必虞大人拜相可期,末将提前恭贺了。”

虞允文看着这位守规矩而又不失圆滑的大将,高兴之余客气了几句。“还是要先恭喜刘将军升任岭南道安抚使,此次还朝,只一枢密院郎中而已,拜相的话再也休提。”

刘光世于是不再恭维,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大人即将还朝,关于大理和南越李朝,还有什么要交代末将的么?”

这也是虞允文忧虑所在,他沉思良久,嘱咐道:“据国朝探子、军中斥候和商贾的消息来看,大理这次的内乱应该很久,国力日疲之下,对我大周再无威胁。”

“和大理的和谈达成之前,将军尽可做出随时反击之态,扬我大周军威。但切记,无旨意不可浪战。”

“至于李朝,其攻击大理国损失颇巨,故将军谨守关门即可。”虞允文说完,辞别了众位将军和文官,坐上马车,在一个牌子的士兵护送下远去。

虞允文从岭南回开封,需要先乘马车,然后坐官船。水陆交替之下,一个月便可到达开封。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59章 不报

目送虞允文车架离去,刘光世口中喃喃道:“大理内斗倒也罢了,南越李朝这些年可是越来越嚣张。如果不趁其现在虚弱,出兵打击一二,万一南越国缓过劲来,会不会向我大周……”

“将军,将军?”副将见刘光世自言自语,于是出言提醒。

刘光世反应过来,打了个哈哈:“没什么,只是可惜这么好的监军大人,居然这么快便还朝了。”

文官监军一般都是鼻孔朝天,横挑鼻子竖挑眼睛,对大周武人多有不忿。虞允文在文官中,对武夫态度难得很好,因此刘光世的解释到也合理,周围的将佐点头不已。

刘光世素知朝廷对武夫的防范,确定枢密院不会让自己一介武将,带领精锐长驻岭南。

至于大理可能发起的进攻,如果刘光世现在进言,请求防范或者攻击大理,那就热闹了。朝堂的几位相公会怎么想,你刘光世是不是想把持军权自立,你要造反么?!

打了个冷战,刘光世心说自己直接听调军的枢密院、中书省、把持财权的三司使以及兵部的命令就可以,还是不要多嘴了吧,别他娘的落个狄青的下场。

反正将来出了什么事,也是后来接替自己的老兄背锅,就不多事了吧,刘光世如此说服自己。

至于小老百姓的死活,这就荒谬了。自称“为生民立命”的士大夫都只把小民当成数字,作为永远被这些文官排斥的军官,自己敢体恤百姓?开玩笑,体恤百姓,爱民如子,收拢人心,你想造反么?!

大周对武将的防范堪称历代之最,军队的分权做得也更彻底。兵部管理后勤补给和将官升职,枢密院制定作战计划和调兵,三司使掌管钱粮。

但凡重大军事决定,都需要向中书省和类似内阁的政事堂报备,流程走完之后交由皇帝用印,然后六部和有关部门执行。

此外谏议官和大理寺等,也要从旁监督,看是否有越权的事情发生。文官集团的执政流程大抵如此,冗官、分权和监督,配合得非常好。所以大周武将造反?别逗了!

最严重的时候,大周军中出现过一种情况。前线将军每日的扎营、阵型和路线都需千里之后的文官决定,以至于出现了种种不可思议的“失误”。

文官乱指挥、武将人人自危的那十几年,大周的敌国惊掉了一地下巴,己方将领悲愤莫名,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贻笑大方。

当然也有想独当一面的将军,比如封侯的狄青。但狄青的下场很惨,被扔到枢密院当名义上的宰相、实际上的“花瓶”,受到各种排挤打压。

狄青出门,打扮好看点就被说有天子气,家里仆人烧纸被传“红光冲日”…御史台的文官轮番轰炸几年之后,西北回鹘、甘陕西夏和幽燕辽国恨之入骨的不败将军终于英年早逝。

狄青的死因嘛,用现代学名说,就叫心肌梗塞。狄青死后三月,西夏、大辽同时大举犯境,大周损失惨重,几十万百姓沦为阶下囚……

刘光世不想英年早逝,也没有办法改变武将被文官驱使的局面,他只想好好活着,保住身家富贵。于是他没有像年轻时一样热血,没有把自己对南越的担忧上报,更别说据理力争、主动向南越用兵了。

南越李朝攻打大理国,损失并不是很大,毕竟它是主动攻击的一方,又在大理国内烧杀抢掠了一阵。

大周和大理居然还能讲和,野心勃勃的南越李朝彻底看清了大周的猥琐。于是厉兵秣马数年,等待机会。

果不其然,几年后大周朝廷北伐,岭南空虚,南越李朝大举进犯。那时岭南的精锐已经被抽调一空,厢军也多被征调用于围剿方腊。于是李朝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差点攻陷了长沙。

南越在岭南即后世的广东广西地区大肆抢掠,侮辱妇女,很多地方十室九空。惨景虽远远比不上金兵南下时的人间地狱,但也是家家戴重孝,户户闻哭声。

那时刘光世已成为江南东路高级将领,听说这一消息,也只是叹了口气而已。国朝如此,我亦无力啊……

视线转回明月寨。

此时的明月寨已初步恢复生活秩序,联军攻寨的一片废墟早已不见。沟渠被清理加固,寨墙被修复拓宽。

铁矿和高炉再度扩大生产,这些活计在这个年头比后世危险得多,所幸有百十来俘虏。

相对于房屋和钱粮方面的损失,寨民的伤亡更令明月寨民痛彻心扉。本就不满两千人的寨子算是损失惨重,几百人的伤亡给明月寨造成巨大创伤,心中的裂痕也不知何时才能愈合。

经过刘素素一个月的悉心调理,又加强了锻炼,李响的身体相比之前已经健康许多,精神郁结导致的身体虚弱再也不见。

李响回忆起现代的训练方式,给自己制定了逐步加强的训练计划。其中自然包括蒙学和青年营的跑步、蛙跳、俯卧撑和仰卧起坐等项目,将来还将增加杠铃、单双杠和跳绳等,必要的武艺训练和直弓射击,则由杨营东和张清平等人教导。

为了进一步加强寨民的凝聚力、提高寨兵的地位和参战热情,同时作为例子给以后的寨兵看,李响对伤亡寨兵的抚恤极为优厚。

阵亡寨兵的子女可以免费享受现行的三年教育,以后有新的教育可以随时补上,家里可有一人进入公中做事,年老的父母由公中奉养终生。另外还有平均一百贯的一次性抚恤,还有10-15年不等的家庭补贴。

相同条件下,伤残寨兵的家人优先进入匠户营工坊做事…相比于大周那五十贯家人往往拿不到的烧埋费,明月寨对伤亡士兵家人的照顾简直难以置信,有些老实的寨兵十分惶恐,不敢接受。

为了确保公平,保证刘成栋死忠的利益,李响提议,自刘成栋上山以后为寨子流血的人都可享受抚恤政策。

公中部门第一次落实这么细致的政策,承受了很大压力。李梦空作为明月寨办事处的头头,因为伤残寨兵复杂的家庭状况,已经跑断了腿。

虽然有人质疑抚须太过优厚,但事关寨兵和老军的切身利益,没有谁敢怠慢,也无人敢反对。

因为抚恤太过优厚,公中所剩不多的物资被消耗一空,还向先富起来的寨民支借了一大笔物资,这才维持了运转。

不顾李梦空的抓狂,也不理会寨子目前财政紧张,李响执意举行一场盛大的公祭仪式。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60章 公祭

明月寨的公墓修建在东北方一个山头上,山头有大片的空地。在公墓的脚下,英烈祠刚刚建成。

经过十天左右的准备,二月初,明月寨迎来第一次公祭。

李响没有遵守大周的礼教,和刘素素一起站在了最前面,之后是哥老营。

哥老营由寨兵和通过青年营考核的少年混编而成,哥老在刘成栋老家的意思是兄弟或者伴当,意为同生共死、永不放弃。

第二排是公中办事处,相当于小政府。还有匠户营,控制着明月寨的经济命脉。医护营也在,这些少女和老头儿在外科手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伤残老军维持秩序,普通寨民围着山头分布,青壮和壮妇站在四周。

公祭开始。首先是李梦空念祭文,紧接着家属哭灵,然后李响敬上花圈。随后哥老营统一身着灰黑色军服,头带白布,列阵环绕公墓三圈。

整个仪式庄严肃穆,阵亡者家属痛哭流涕的同时,心里开始萌发某种东西。

公祭之后,便是依照绿林规矩的血祭。这个环节一度引起寨民、尤其是阵亡士兵家属的冲动,场面数次失控。

李响思虑再三,最后还是听从了刘盛和杨营东的劝说,将攻寨联军中罪大恶极者和明月寨的叛变党,挑出十几人公开处决。

但李响坚持不搞全家诛杀那一套,命令张清平带领亲卫,驱逐了叛变党的家人。李响没料到的是,被赶出去的寨民,大部分都没活多久。

行刑之时,有叛变党痛骂李响不公,也有人控诉李响吞没寨子利益自肥,更有人胡乱攀咬,但更多的还是神经失控、屎尿齐流。反倒是联军士兵比较硬气,大多数都心知必死,一言不发。

看到台上叛变党的惨状,相熟的寨民不忍,但不敢也不想给那人求情,把脸扭到一边。大刀还是落了下来,头颅滚了一地,血腥味一片。

行刑者优先从伤亡寨兵的子女中挑选,丁史航便是其中之一,曽雯雯也在爷爷的强烈要求下参与行刑。丁史航双亲均死于联军攻寨,曽雯雯的奶奶和姑姑惨遭虐杀。

丁史航十分郁闷,因为他要砍的那人是背叛明月寨的叛变党,曾经是山寨的二流子,此时已经晕厥过去,地上一片污秽。

丁史航立下的功劳虽名列前茅,无奈上层已无依仗。因此他尽管非常想手刃一名攻寨士兵,但也明白,能够在公祭时露脸行刑已是不错。

丁史航周围的少年已经一刀砍下去,有几个行刑少年没见过血,十分兴奋。也有惊慌失措的,毕竟都是年轻人。

有一个少年在被喷一身血之后,差点大喊大叫,所幸后面的寨兵直接拉住,没有让他出丑。

黑色幽默也有,有一个李响培养的“优等生”,瘦弱无力,居然砍错了地方。

逗逼或者说幸运的是,这位少年近视,看不清状况,心里倒也不怕,怨愤之下满面通红地上前补刀。

近视眼身后的老军看着邻居家的这位小年轻,不顾对方的惨嚎,一刀一刀砍下去,鲜血溅了满身。

台下认识这位少年的寨民,看着平常呆呆的四眼仔如此凶残,鸦雀无声…四眼仔身后维持秩序的老军,心中发毛之下,决定让自己女儿离这厮远点,就算有前途也不行。这尼玛,太凶残了有没有,不能给人一痛快?

李响也注意到了这位凶残的“四眼仔”,很快明白这小子是看不清东西,于是决定尽快给近视的几位少年磨出眼镜。

四眼仔亢奋过后,回到台下,发现小时候欺负自己的大牛和三伢子一脸惊恐,隔壁家的大嗓门儿更是忐忑不安,有些莫名奇妙。

三伢子哆哆嗦嗦地指着四眼仔,四眼仔看了看自己身上,晕了过去。从此,这位近视眼成了人尽皆知的凶残人物,无人敢惹。

行刑的这些年轻人不管反应如何,终究没有当场出丑,因为身后的老军已经人手一个,把他们接了下去,同时处理现场。

丁史航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这家伙,再看看貌似正鄙视自己的王晓晨,心火上涨,直接拿刀插了下去。

这家伙摊在地上咋办,又不像买东西,不满意可以退货,丁史航只能硬着头皮上。“噗!”的一声,随着一声惊叫,鲜血喷了丁史航一脸。

尽管在抵抗官军和赵疤子时已经杀过人,但这么近的距离被鲜血直喷,丁史航还是第一次,以前毕竟用的是长枪。脑袋空了一段时间,丁史航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想干呕。

丁史航汗流浃背,双腿发软,四肢无力,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鬼使神差地,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女神王晓晨……

王晓晨正担忧地看着丁史航,眼见丁史航渐渐稳定下来,对自己傻傻笑着,于是嗔了他一眼,躲到一边。

丁史航身后的赵伯本想上来帮忙,却没想到这少年居然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强忍不适拖走尸体。

这个娃娃不错啊,是块料子,该向小夫子推荐一下,赵伯打定主意。

刘素素站在李响旁边,嗓子已经哭哑了。

李响身着麻衣,站在整齐的墓碑前,嘴唇干裂,双眼无神。

想起大半月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回忆着遇难寨民依旧熟悉的音容笑貌,李响心如刀绞。

回过头,李响目光扫过沿山坡或站或跪的遇难者亲族和普通寨民,这些人正齐刷刷看着李响。

“从今日起,吾为寨主。问于寨民,可有不服?!”李响的声线好似发生了变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掠过整个山坡。

憨厚的熊成武第一个响应,他高声大喝:“我熊成武,愿追随夫子!”

在熊成武的心里,小夫子便是这个世上最牛逼的男子,只要能跟着李响,他就心满意足。

“我刘小慈,愿追随夫子!”

杨建川、秦钟和刘德成等人的戏份被抢,郁闷地看向面色绯红的刘小慈。刘小慈调皮地“哼”了一声,不理这些讨厌的男生。

杨建川等人尴尬了,心想这和说好的顺序不一样啊,被刘小慈抢了次序,该咋办?再抢别的兄弟的次序?

“我……”顺序被打乱,接下来一片嘈杂。老军、寨民、青年营和哥老营的人以各种称呼,向高台上的李响发誓效忠。

公祭仪式结束后,李响正式行使寨主权力,对明月寨开始了新一轮的改革。很快,李响出去看看的机会到了。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61章 实名

勋阳山区地处十堰州北,在西安东南的重镇商洛、汉中东部重镇安康、河南重镇南阳和湖北重镇襄阳的中间,被几条要道包围,山林密布。

表面上看,勋阳山区并不控制重要通道,没有什么战略价值。可从地图上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关中通往河南荆湖、汉中通往十堰等要道,都在勋阳山区的辐射之内。

明月寨位于勋阳府北面约三十里处,地处一处山坳,控制明月寨东出通道的清风寨已经被刘成栋占领。

西边是三王寨,北面是黑虎寨。只要再控制这两个寨子,并且在南边通往勋阳的几个山口建立堡寨,明月寨才能真正保证寨民的安全。

李响接任寨主之后,开始对明月寨的各个部门摸底。今天是检查寨兵主力哥老营的训练,顺便检查装备。

哥老营吸收了青年营和寨兵中的精英分子,作为以后的战兵使用。剩下的老军和青壮改编为守寨兵,成为府兵的源头,主要负责守寨并配合战兵作战。

李响手里拿着一根抛光好的木枪杆儿,正听曽木匠讲解。旁边的张清平、杨营东和刘盛等,虽不懂也仔细听着。

“启禀寨主,哥老营的武器装备已经完成修理和增补,青年营和守寨兵还差一半。在下和雷铁匠几个照寨主的吩咐,仔细听取了几个老兵的经验,决定把长枪的木杆儿定为3米,至于寨主提议的三棱铁刺…”曽木匠说到这里,有些不敢讲下去。李响看着曽木匠的表情,心里暗暗好笑。

李响笑骂一句:“有话直说,有屁快放。现在不说,这些武器到了战场上出现什么问题,那你的工坊就别开了!”

周围的哥老营高层开始打趣曽木匠,把这小老儿冏得不轻。虽然知道小夫子在开玩笑,曽木匠心里还是抽搐了一下,寨子公中的订单可是自家工坊的主要收入来源啊!

“这点还请寨主放心,别说咱们公中那几个黑脸的验收员,就咱自己都过不了良心那关啊。工坊产出的每件武器,都刻有每道工序的工匠编号,出了问题直接就可以找着人,不怕有人偷工减料。”

“小夫子尽管放心,也请咱们寨子的士兵放心,咱的武器不说有多贵重,但肯定好用。三棱铁刺,这个,有几个老兵说功能太简单,只能直刺不可拍击。给新兵用可以,老兵用上不怎么顺手。”

曽木匠拍着胸脯,神情激动,保证自己的武器绝无问题。寨兵高层看到这一幕,有不屑的,但更多的是放心。

张清平等人看着山寨出产的大刀、盾牌、直弓等武器,做工都很仔细。每件武器上都有几组阿拉伯数字,标明制造者和工序,还有汉语拼音用来表示注意事项。众人惊奇中点头,表示欣赏。

雷铁匠和何篾匠看到这一幕,心里乐开了花。有了公中的订单,自家的作坊就可以尽快恢复了,再扩大也说不准。

李响手里拿着一把具备护手的单刀,心中仔细思考着曽木匠刚才的话。自己来到这个时空,提出很多新主意,有好用的也有很傻叉的,之前已经不止一次证明过。

公共浴室很好用,但抽水马桶啥的,实在是…有点堵。曽木匠转述老兵的话,肯定已经委婉了不少,想来很多士兵对自己提出的三棱铁刺枪头很不以为然吧?

可自己的战术设想是长枪阵如墙而进,依靠集体的力量作战而不是个人武力,不能因为有些人不理解就因噎废食啊?

没有经过实战的检验,贸然在这个时空推广自己的想法,这是对士兵生命的极不负责。

新装备、新战法和新编制必须进行,可如果自己的“创新”给实际作战带来困扰,甚至造成士兵的极大损失,当然也不可接受。

看来寨兵的改革要逐步进行了,新装备先小规模使用,经实战检验再……

李响收起思绪,对哥老营高层道:“既然老军这么说,那就新兵先装备三棱枪头,反正新兵的战技较差。”

“曽伯这次做的很不错,知道听取老兵的意见,然后再改进武器。像这单刀上的环形护手,手伸进去就不必担心手滑,对战中很占便宜,其它武器也可以配上护手,别怕浪费铁。”

几位工匠设计的新式护手虽然耗费不少的铁,但有了配重和防护后,比大周通用的单刀好用不少。这也寨中工匠自主进行的第一项改进,所以李响大加赞赏了一番。

李响继续道:“以后寨兵的所有武器,只要想修改,都要听取老军的意见,毕竟是他们在拼命……”

听李响说,要根据老兵的意见改进武器,跟着的老军和高层都很感动,还是小夫子看重咱的性命啊!

“这点要成为制度,我回头交给熊成武…算了,那个糙汉子不适合,就让杨建川和刘德成几个负责吧。刚说完刘德成就见着他了,过去看看,那帮人在干什么?”正说话间,李响看到前方的直弓训练场一片热闹,于是走了过去。

联军攻寨时,近战不行的刘德成被指派到房顶,指挥最后的直弓手,给敌军造成了极大压力。

期间,刘德成进入过某种“化境”,张清平战斗间隙看到他接连射爆三个敌军的头颅,生猛得紧。

战后,熊成文和张清平的儿子张展郡负责统计战果,刘德成这厮却支支吾吾,不知道自己杀了几个。因为他进入“化境”后,便啥也不知道了。

熊成文十分佩服,于是给他记下有人证明的…八个,刘德成一度跳脚大骂,以为熊成文在针对他,以报小时候欺负他的仇。

联军攻寨时,直弓阵列的“箭雨”攻击方式初显威力。对远程攻击十分重视的李响立即决定扩建操场,并且划出专门的直弓训练场。

此时场中一群年轻人围住刘德成,一片嘈杂。

“哈哈哈!太他娘的逗了,来德成,再给老熊射一个。”这是熊成武的声音,已经和熊大春年轻时一样,开始自称“老熊”。

“咳咳,猥琐是有点猥琐,不过…噗!对不起,德成,实在太他娘猥琐了,我受不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向以冷静睿智自我标榜的杨建川也不厚道了。

“嘿嘿,嘿嘿嘿…”因为父亲战死、母亲早逝导致有些冷酷的秦钟也忍不住,眯眼咬着手指,嘿嘿傻笑着。

丁史航刚进入核心圈子没多久,所以没有调侃,但明显也憋着笑意。

就在这时,有个年轻、温和但不失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人已经很近。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62章 化境

李响和张清平等人走近,“呦,你们这帮精力过剩的小子,在这热闹什么呢?训练不够的话,咱们每天加几个数算题怎么样?”

李响在他的弟子们面前不摆寨主的架子,更不讲究不怒自威啥的。这些得意门生也以称呼李响夫子为荣,在他们看来,只有接受过李响直接教导的少年或少女才能叫夫子,其他人只能叫寨主。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另外一个时空有一位大军阀,也很喜欢听别人叫自己“校长”,所以李响心中很别扭。

这几个以现代眼光看还是高中生的年轻人吃了一惊,杨建川和秦钟直接噎住了。

“夫子好”,“寨主好”,问候声响成一片。

满面通红的刘德成如释重负,终于摆脱这些损货了!看到张清平也在,刘德成马上行礼,口称师傅。

张清平看到刘德成在弓箭上的造诣之后,直接收他为徒,教他自家的箭术,谁让自家小子只想学文呢。原先在一众青年中箭术最为出色的秦钟虽有些失落,但也没太在意,老子个人对攻照样牛逼!

“德成,他们在闹什么?”李响也燃起了八卦的兴致,问刘德成。

刘德成仿佛又回到了上课被人欺负的时候,眼中蓄满了泪水,向老师告状。“夫子,他们几个不厚道。公中不是张榜,说是悬赏法子,能缓解直弓射击时腰部疼痛的法子嘛……”

“我就一直回想联军攻寨时,在屋顶上射击的那种感觉。花了好些功夫,又加入了师傅交给我的好多东西,终于有了点想法,想着拿来给他们几个先看看。结果,结果,他们几个居然笑我!”

直弓讲究的是集中化、标准化射击,讲求的是速成化培养。但由于追求速成和高射速,对腰椎压力很大,李响很忧虑这个问题。

上次大战后,好多人由于射箭过度,有了腰痛的毛病。有几个原本箭术和其它方面都不错的青年,只能退出哥老营到公中或守寨兵任职,李响大呼心痛,那都是好苗子啊!

事实证明,凡是都有代价,直弓手若想继续追求速成和标准化射击,射箭动作需要大调整。

李响不是医学家,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只好和工匠营的技术难题一样,张榜求解,开出了入股和现金等几样丰厚奖赏。

刘盛等人听到这里,进入过“化境”的刘德成说自己有法子,严肃起来。在场的工匠坊管事和几个老军也很感兴趣,要求刘德成演示一下。

眼看熊成武又要搞怪,李响一个眼神砸过去,熊成武只好老实了。李响更好奇了,有那么好笑么?

刘德成居然扭扭捏捏,看到断腿的远房爷爷拿拐杖作势要打,夫子又投来鼓励的目光,才拿起直弓走到瞄准线上。

刘德成平稳了一下情绪,然后张弓搭箭,随后的动作让李响也呆了一下。

只见刘德成这家伙深吸口气,拿起直弓,右脚向后挪动半步。

然后腰部开始下蹲,脚尖微踮,左臂上举,屁股撅起。

屁股撅起的同时上身前屈,带着护套的右手用三指勾住弓弦,随着“吱吱”的声音慢慢向后拉,左手碰到搭箭点时右手三指立即松开,射击完成。

丝毫没停,刘德成马上拿起地上插好的箭矢,又发了三箭,动作如行云流水……

刘德成看着50米外人形靶上的箭矢,满意地呼出口气。然后看向身后,居然一片寂静,刘德成再度感觉不妙!

刚才吓唬自己的爷爷,拐杖掉在了地上。刘盛和杨营东两位叔伯定在原地,自己的师傅张清平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

“啊哈哈,受不了了!”粗豪的刘盛打破了平静,一众高层和老军哄然大笑。

李响实在憋不住,只好低着头,浑身抽搐。这尼玛,跟上厕所没带纸,只好跟旁边哥们儿借的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寨兵高层和老军还好,毕竟自恃身份,不能放浪形骸太过。熊成武、杨建川、秦钟和丁史航这几个,本来正辛苦控制自己,现在开始满地打滚。

憋气的刘德成无语望天,开始怀疑整个世界。鼻头有些发酸、正怀疑人生的刘德成感觉有人搭自己的肩膀,扭头竟发现是夫子。

李响脸颊还有点红,接过刘德成手里这把50公斤级直弓,走上瞄准线。

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李响终于可以开这种弓了,不然顶不上一般的年轻人,那多尴尬。

三指拉弓,用右手拇指压住箭矢,然后学着德成的样子弯腰撅臀,李响完成了一次射击。现场众人…当然没人敢笑,他们惊奇地看到李响思考了一下,然后又拿起一支……

十箭过去,李响汗如雨下。一边思考要领,一边慢慢调整自己的动作,渐渐有那么一点刘德成的韵律了。

刘盛忍不住,拿过一张直弓上前,紧接着其他人也都持弓站在瞄准线上射击。慢慢地,众人都发现了这套猥琐动作的妙处。

首先是大大减轻了对腰椎的压迫,动作到位的话几乎没有受迫感;用到了腰腹、双臂和双腿的力量,可以当成是利用全身力量射箭,容易达到更大拉力。

关键是这样的射箭动作简单易学,对直弓手的速成培养帮助很大,原本的六个月训练周期可以再度缩短。

当然,这种射箭法也不是没有缺点。主要是对体力的消耗大大增加,射到十箭左右,大部分人便需要休息一阵。

气喘吁吁的李响把直弓交给护兵,接过赵伯递来的毛巾,欣赏地看着刘德成。

刘盛和张清平、杨营东等人也模仿完毕,几人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李响示意张清平走进,“武人所说的化境,到底是什么?真不是你教给德成的?”

张清平很郁闷,自己偏袒徒弟也不会这么高调啊,再说要是自己想出来的办法,早就直接领奖赏去了,很多的好吧。

“禀小夫子,真不是在下教德成的。化境简单说,便是一种感觉,习武之人在生死之间,幸运的话会进入一种状态……”

“天地无它,唯有敌我。化境中武者对武艺的理解和兵器的掌握,可在短时间内上一个台阶,可遇而不可求的。德成这小子,原本便有天分,在生死之间领悟些东西也是合理。”张清平脸上竟也有羡慕的神色,化境啊!

李响让其他人散去,只留下刘德成和张清平几个,“德成,大家只是调侃一下,没有恶意,不要放在心里。他们那些小子还要羡慕你呢,因为除了公中发布的奖赏之外,你还会成为哥老营第一个连长。”

刘德成呆了一下,直到几个伙伴纷纷恭喜,自己才反应过来,赶忙行了一个军礼,心中翻江倒海。

李响趁人比较齐全,询问关于直弓还有没有好的建议,但基本都是些细节改进,只有弓箭世家出身的张清平提了一个立竿见影的主意。

张清平的法子是,直弓射击前把弓的角度调整好,全程保持不变。这样就可以在不增加额外训练的前提下,显著缩小直弓箭矢的散布范围,提高精准度。

经过现场测试,张清平的法子效果很好。标准的直弓、标准的箭矢加上标准的动作,同样的角度射出的箭矢,最终分布在一条线附近。

看到那条线,刘德成的眼角跳了几下,就是那条线!直觉告诉他,自己在夫子和张清平等人的教导下思考的直弓战术,就要成型了!

后世被称为“直弓战术缔造者”的刘德成,即将捅破窗户纸。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63章 南阳

王珪带着宝贝孙女王婉儿一路游山玩水,拜访友人,一个月后才到达南阳府城。

府令听闻名满天下的王珪到了,忙不迭地带着通判等主要佐官,出城延请。

南阳和襄阳,地处南阳平原两端,和中间的邓州一起,控制整个南阳盆地。南阳城三面环山,因地处伏牛山以南、汉水以北而得名。

南阳西北通往关中,也可称为京兆府;西面通过十堰连接汉中和川蜀,紧挨勋阳山区;北面通往汴京和西京,也就是洛阳;向南控制通往荆湖的襄阳-宜城通道,进而屏蔽江汉平原;向东通过两条道路,辐射整个江淮平原。

所谓守长江必守淮北,守淮北必守徐州,守湖广必守襄阳,守襄阳必守南阳。南方割据政权若想和北方政权抗衡,则淮北和襄阳必不可失,徐州和南阳的地位大致如此。

有鉴于此,一代人杰的周太祖在徐州和南阳设府,并将这两府从淮北和襄阳地区分离,直接归汴京控制。

南阳战略位置重要,出产也十分丰富。

且不说川蜀的药材、荆州的渔获、陇西的牛马,南阳本身便是大周五大产粮区之一。又因为距离汴京较近,河流密布,水运发达,南阳提供了开封所需粮食的三成,造就了一大批粮商。

身处平原,土地肥沃;控制要道,商贸云集;河流密布,水运发达。受益于此,南阳府城虽不比汴京那似天上的风貌,但也繁华得紧。

南阳的士绅文化受到川蜀、荆湖、汴梁和关中的影响,又有些地方特色,显得十分别致,潇洒俊逸。南阳名士更是享誉千年,乱世之中,身影遍布各方势力,南阳士人在本朝的能量也很强大。

王珪也有几位友人在南阳,又不好拒绝李纲相公的这位门生,于是便接受了府令的邀请。之后的几天,王珪每日和当地的士绅名流集会,王婉儿则放飞了自己,带着一群大家闺秀横行市坊。

……

古代的山寨不是说一群人,拿起几件武器上山,建个寨子便可以的。

首先附近要有水源,最好是不容易被外界断流的活水。

然后必须有道路通向最近的城,盐铁布匹粮食什么的,大都需要从外界输入。

地势也很重要,最好只有一两条路能够上山,也就是易守难攻。

种种限制导致了山寨的理想位置很少,即便是偌大的山林,适合建寨子的地点往往就那么几个。所以很多演义小说中,经常出现寨子互相攻伐的情况。那不是想抢劫钱粮,毕竟都很穷,更重要的是抢夺地利。

明月寨的总体条件只能算中等,西面、北面和东面都有通往寨子的河谷,南面更有好几条小道通往勋阳府,很容易受到围攻。

但明月寨的优势在于水源充足,周围有很多高山上渗透下来的小溪,而且不容易被发现,导致被断水或者投毒。

水源可以保证,加上地势较为平坦,于是开垦耕地、捕捞渔获便成为明月寨的重要收入来源。

李响深知粮食自足的重要性,因此接过权柄之后,马上降低了土地抽成。整修沟渠鼓励垦荒,还打算建立小水库。

总而言之,明月寨想要守住,必须寨民众多,而且要有强有力的寨兵。

刘成栋上山时,刚好满足这些条件。又不想和周围的几个寨子冲突,于是收编了附近零散分布、辛苦挣命又常受周围寨子欺压的一些山民,建立了明月寨。

接任寨主后,李响对武装力量进行了初步整合。

首先是建立相当于战兵的哥老营,青年营以后只负责训练新兵,也承担蒙学的体育课程。

然后是守寨兵,把老弱、老军和一些有伤在身的人加入进去,主要负责守寨和为哥老营提供合格寨兵,相当于守城的厢军或者府兵。

李响另外规定,所有适龄寨民,无论男女,除特殊职业外,都要定期接受青年营的军事训练。

此外,壮妇组成的明月营暂时被当成守寨兵使用,这些壮妇还承担起战场救护的重任。女子嘛,毕竟比男人心细。

李响本打算直接拿出后世的编制,免得将来还要改,麻烦。可老兵拒绝三棱铁刺的事情给李响带来教训,让他明白,后世有些东西,不是可以直接用的。

于是李响果断放弃一步到位的想法,广泛听取了刘盛等长期带兵将领的意见,对寨兵编制进行了调整。

五人一伍,有伍长。

十人一什,其中一个伍长为什长。

三个什一个牌,加上正副牌子头、旗号手和两个护兵,共35人。

三个牌一个连,加上正副连长、军法军政军需官和旗号手护兵,最多120人,相当于大周禁军的一个都。

三个连队为一个营,正副营长、正副军法官,正副军政官、正副军需官,加上旗号手护兵,再加上人数不定的参谋和一个什的宪兵队,定额400人。

其中护兵掌握基本的清创、消毒和包扎,在战场上以自保为主,不到情形危急不得上前。

明月寨的寨民伤亡惨重,人力尤其是男丁缺乏,护兵暂且由医护营的女子兼任,以后再培养男护兵。

旗号手方面,李响从兵书、现代知识和寨兵将领中汲取经验,反复修改之后和寨兵高层商量,最终定下了竹哨、铁号、牛角号和旗帜等战场通讯手段,简单易用。

军法官、军政官、军需官,目前由队头以上的军官兼任,李响将来会把这部分军官独立出来,加强对主官的控制,也分担主官的压力。

参谋人数不定,主要是协助制定作战计划,整理情报,掌握地图等。

宪兵负责保护主官安全,必要时充当宪兵队,只接受军法官的指挥。

明月寨的战兵目前只有一个营,更大的编制还没出现,正副营长由刘成栋和李响担任。

刘成栋果断放弃调兵、后勤和升赏等大部分权力,只负责带兵作战。所以李响便提前分权,免得将来出现兵为将有的局面,这可是关系到自己和素素的小命啊!

因为大部分原有的寨兵高层和刺头儿都被刘成栋带走,只剩比较老实的,所以李响才能够安心改制。

为了公平,更为了刺激底层寨兵的积极性,李响没有直接指定自己的学生当连长,而是需要功劳来获取。

刘德成已经依靠攻寨时的战功和改进直弓箭术的功劳成为连长,谁不想成为下一个呢?

趁热打铁,李响宣布了对三王寨和黑虎寨的报复计划,想要战功?那便去取!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64章 两寨

明月寨东边的清风寨,首领原是赵疤子,赵疤子杀出黄家别院不知所踪,剩下一座空寨子被刘成栋占据。

控制明月寨西面通道的三王寨,以及和明月寨北面山路连接的黑虎寨。这两家都参加了赵疤子的联军,参与攻击明月寨。

听说清风寨被刘成栋占据的消息后,三王寨的王家三兄弟和黑虎寨的葛姓父子心惊之下,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或多或少,都和刘成栋的寨兵发生过冲突,深知明月寨的战斗力。之前也是被明月寨的财富迷了眼睛,加上又有官军直接参战,觉得包赚不赔,所以才想浑水摸鱼。

谁能想到,刘一刀这厮翻了盘,他们毛没捞到一根不说,还损失惨重。于是提心吊胆的两家一边达成协议,共同进退,一边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又过去了两周,本以为刘一刀伤亡惨重,想要和谈。但两家刚要放松警惕,就收到了明月寨出兵的消息。

该来的还是来了,两个寨子的当家尽管忐忑,但终于松了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你刘成栋是很凶,可老子也不是吃素的!老子凭借深沟高墙抵挡,就算打不过,大不了…直接跑路嘛,勋阳山区那么大!

然后又听说这次明月寨带兵的不是刘一刀,也不是刘元刘盛,更不是熊大春,居然是几个不满二十的小崽子。两家山寨的头头们愤怒了,打不过老的还打不过小的!

两家本来正做着跑路的准备,却因为这个消息斗志满满,开始清点兵器,修复寨墙。他们打算击退这些小崽子,然后再划个道谈判或者…接着跑路。

开玩笑,刘成栋明显是想拿自己给小崽子们练手,之后肯定会自己上场。

……

两寨的当家人失算了。刘成栋自始至终就没过问这件事,其它老一辈的高层也一样。

在他们看来,李响去打这两个寨子,根本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攻不下才奇怪。

刘成栋、熊大春和刘元几人,已经把主要精力放到训练寨兵上。招安计划临近,寨兵这些年在山上积累的恶习需要清除,厢军中的规矩也要捡回来。

刘成栋等几个明月寨的老辈也漏算了,李响根本没打算自己去打这两个寨子,而是交给了守寨大战时最拼命、立功最多的熊成武和杨建川。

联军攻寨最激烈的时候,这两个年轻人带领不怕死的少年上前肉搏,硬是抗住了久经战阵的官军和悍匪的攻击,守到了刘成栋归来。

李响命令熊成武率领一百哥老营,攻击西面较大的三王寨,秦钟和丁史航跟着熊成武。

杨建川率领一百人,攻击北面地势险要的黑虎寨,刘德成随行。

刘德成作为第一个连长,将直弓独立连的120人一分为二,分别配给两路。

寨兵都很清楚谁的功劳更大,所以对李响的安排心服口服。

出发当日凌晨,李响、刘素素和各部门高层在西门摆酒,为熊成武和杨建川送行。

外披铁甲、里着皮甲的两人先是行擂胸礼,然后接过令旗。赶鸭子上架的少年军法官验过令旗和兵符,然后由军需官清点装备,最后军政官上交文书核对,确认一切没问题后出发……

时近正午,熊成武按照学堂上的教导安排防守。水源上方需要设立警戒,营地一百多人围成圆形,树枝做成拒马控制出口,简易壕沟挖起来……

埋锅造饭,火兵拿出定量的炒米和珍贵的肉干,分配下去。炒米内放好了食盐,干米、肉干、蔬菜干和食盐的比例是定死的,味道不怎么样,胜在方便。

大铁锅一个排一个,可以相互摞起来,节省空间。五个大铁锅也被拆开,开始烧水。

肉粥很快做好,士兵拿出身上的木碗,排队打饭。木碗跟武器一样,也是标准化生产。

火兵用大勺子填满一碗,压一下,然后用木板刮平。这就是一个士兵的一餐了,每个士兵的量一模一样,不够的可以申请,然后自己带给养。

明月寨的部队,规模还不大。公中预算很紧,寨兵的待遇只比大周厢军好上一些,但至少能吃饱,隔三岔五有些荤腥。

按照新规定,牌子头以上才算正式将领,将领要确认自己下面的士兵都吃上,才能用餐,这一规定一直流传了下去。

作为最高指挥官,熊成武最后一个盛饭。毕竟带着一百多人,熊也是有福利的…一小包咸肉,和一小包咸菜!

千万别小看咸菜,它和泡菜在放足食盐之后,是大周普通百姓求之不得的奢侈品。

能够补充食盐,本身又是蔬菜,又可以长期保存,所以很多中小地主家冬日会储备大量的咸菜。至于豪门巨富,偶尔尝鲜而已。

对于出汗巨多、急需盐分的士兵而言,咸菜更是宝贵。大周的军饷和军资之中,咸菜也是重要内容。

和平常一样,熊成武只留下一点腌萝卜,把其它的咸肉和咸菜分给几个牌子头和自己熟悉的士兵,这些人又分给自己的同袍…最后所有人都只吃到一口,但每个人都很满足。

多年以后,明月寨经济状况大幅好转,幸存下来的士兵回忆今天的这一幕,胸膛都是暖烘烘的。

和军官将领最后吃饭一样,把配给品分给下属,也成为了哥老营中低级军官的特有行为方式。

熊成武端着木碗,和秦钟、丁史航几个牌子头坐到一起。

吸溜了一大口肉粥,熊成武看向前方两里外如临大敌的三王寨,“壕沟、高墙、箭屋,还有模有样的,大家什么意见?”

李响改组寨兵后,其它可以靠后,但首先推行了战前会议和战后总结报告的制度。

“咔擦”,一个三十出头、被李响任命为牌子头的老兵,吃了一口熊成武递过去的腌萝卜,回味无穷的样子。然后说:“壕沟有咱们的工匠坊师傅对付,他们的寨墙也能爬上去,就是箭屋不好办呐。”

说完,这位牌子头把碗舔了一遍,用袖子擦了擦嘴巴。肉干、食盐、炒米和蔬菜干,对现在的明月寨而言价值不菲,没有几户人家能吃上。公中投入大价钱让寨兵吃好,可不敢浪费,不然会被人揍的。

秦钟说出自己的意见,“可惜寨子的桐油和藤球用完了,不然直接扔进去几个,直接解决。如今不妨把甲胄集中一下,大盾掩护,用刀梯登上寨墙,然后直接灌进去……”

熊成武几人听罢,连连点头,秦钟不愧是秦钟,计划就是周全。

丁史航看这几位达成一致,也没提出什么大的意见,只是在布阵上建议战前操练两次,免得到时慌乱。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65章 王三

熊成武奉命攻取三王寨,凌晨出发,上午赶到三王寨附近。中午埋锅造饭,熊成武和其它几个牌子头边吃边聊,定下了攻寨方案。

几人把碗舔干净,交给火兵收拾,然后留下两个新兵什看守营地。

熊成武按照合练的内容,摆开战阵。大盾手在前,长枪手居后。直弓手分列在两翼,另有大盾保护。为了减少伤亡,熊成武把皮甲和挂甲集中起来,武装了三十人的突击队。

伴随鼓号,熊成武指挥军阵逼近寨墙。

寨墙上,三王寨的三当家,兄弟三人中比较聪明的王三,看着整齐靠近的哥老军,咽下一口唾沫。

身边的喽啰手脚发抖,似已没了战心,王三连忙打气道:“兄弟们别慌,别看这些小崽子走得有模有样的,没准是银样镴枪头呢。”

“杀退这些贼兵,寨中妇女随便玩,每人肉两斤。”听三弟这么一说,王大王二有样学样,开始给手下打气。

“吼吼吼…”喽啰们被刺激得兽性大发,王三见此,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此时他不禁有些后悔,真该坚持把后路铺好的啊。

一位28岁的大嗓门儿被熊成武派出来,在三个大盾手的保护下靠近寨墙,举起了纸皮喇叭,“三王寨的喽啰们,我们将军仁慈,打算给你们一个投降的机会。熊将军问王三当家,你打得过吗?”

王三拒绝投降后,按照计划,这个大高个、大嗓门儿该退回本阵。但他灵机一动,开始给自己加戏!

大嗓门儿大吼:“三王寨的兄弟们,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看看老子的装备,看看我们穿得什么,再看看你们自己,你们赢不了的!想想你们的老婆孩子,你们要是死了,自己的老婆女儿就要被那个谁那啥了,多冤呐!”

熊成武本想把这擅自“加戏”的活宝拉回来,但看到三王寨众人的表情,暂时按下了。熊成武后面的士兵怔了一下,轰然大笑。

大嗓门儿见效果不错,继续道:“既然赢不了,为啥还要给这三个货卖命,赶紧投降吧……”

王三脸色铁青,观察到身边衣衫褴褛、拿着刀叉木棍的寨兵开始互相怀疑,有几人明显意动,命令箭楼放箭。

老兵出身的三个大盾手,保护大嗓门儿退回熊成武身边,用凶狠的目光看着这厮。如果不是身处战阵,估计大嗓门儿早就被打了。

三个竹木大盾被射成了刺猬,有一个大盾手腿上中了一箭,也难怪他们对这“擅自加戏”的家伙看不顺眼。

熊成武安抚了三个大盾手,然后看向大嗓门,“不错,有眼力见,有胆识,老熊定会在报告中详说此事。”

大嗓门儿大喜,行了军礼,然后双腿一颤一颤地退回本阵。吓死爹了,以后不能这么干呐,家里还有妻儿呢,大嗓门儿心里想。

“全军进攻!”既然谈不拢,那便不可磨叽,熊成武命令进攻。

刘德成派自己的副职,带着一半直弓手跟随熊成武,配合作战。这位副官按着刘德成的战法,命令左右的牌子头瞄准寨墙,开始交叉射击,这样可以增大命中概率。

出产好几批后,直弓威力再次提高,寿命也有提高。经过刘德成的训练,好多直弓手已经可以拉开50公斤的弓。刘德成改进的直弓射击姿势,秘诀是“拉屎没带纸,只好借旁人”,更加猥琐。

一捆30支的箭矢插到右前的地上,麻绳解开收起,调试几下弓弦,下蹲几次做好准备。刘德成的副官下达了射击命令,刀枪方阵左右,共六十名直弓手瞄准自己的目标。

直弓在左手的角度保持不变,右手拿起一支箭矢,由箭杆底部的小突起辨认尾羽方向。箭矢尾端用大拇指固定在弓弦上的红点,前端放在突出的骨质搭箭台上,防止箭矢侧滑。

下蹲…屁股撅起…松开右手,60支箭矢整齐地射到了寨墙附近。大部分落空,射到了木墙上或者寨门里面,但也有20支左右射到了寨墙上。

几声惨叫传来,三王寨七人被射伤。其中有一人胸膛中箭,另外一人面颊中箭,两人倒地扑腾不止,被王三指挥几个亲信甲兵杀死。

王三感觉直弓也就这样,动作貌似比大哥说的更猥琐,但没有大哥二哥说的那么恐怖啊?十秒钟之后,他就在惊恐中改变了想法。

直弓不要求精确瞄准,只需要调整弓身角度,然后用标准的动作将标准的箭矢射出而已。但恐怖的是,直弓手射速非常快,并且箭矢的散布点比较稳定,更何况每个人还会微调直弓的角度……

十轮过后,三王寨寨墙成为一片鬼蜮,胳膊、大腿、下身、胸膛、眼眶、脖子…三王寨的青壮无处不中箭,死法多种多样。

明月寨的直弓手已经放下弓,开始抖动右臂和双腿,微蹲,休息。虽然直弓手可以速成,并且也解决了损伤身体的毛病,但对体力的消耗也大大增加了。

按照平时的训练,不少直弓手抖动身体的同时,开始捏上臂,抖腿扭腰也是必须的。不足两分钟,600支箭矢,百多伤亡,代价只是这些人的大汗淋漓而已。

可怕的射击刚停,三王寨墙上的喽啰呆滞了一下。突然听见有人“咕咚”,咽了一口唾沫。似有默契地,几十人四处狂奔,寨墙上一片大乱。

眼见这一幕,熊成武双目发亮,戴上了山寨为数不多的铁盔,带领三十名甲兵冲锋。

工匠营有随军的师傅,在大盾的保护下把简易的立体支架扔到壕沟底部,怎么都会有一面朝上。然后把木板有突出部位的一面朝下,和支架尖端结合,壕沟便不是障碍了。

箭屋里的弓箭手没有出现伤亡,因此三王寨的精锐射手开始放箭。但熊成武等人本就重甲,更有大盾手随行保护,于是继续前进,只有三个大盾手被射中腿脚和头部倒地。

到了寨墙边,刀梯竖起,上方的倒钩随着下方甲兵的狠压勾住木墙。刀梯用来搭墙的铁质大钩子是提前造好的,上面布满倒钩,临战只需连接木制部分即可使用。

杀红眼的熊成武推开身边甲兵,咬着单刀往上爬。五个刀梯分布在不足十米的地方,几十个甲兵争先恐后地攀登。

王三吓尿了,没想到对方的准备居然这么充足,直接越过了壕沟。还有,这梯子的上半部分居然是铁的,还有倒钩,你们是禁军吗兄台?!

看着伤亡惨重、混乱不堪的一群喽罗,他微叹口气,通知大哥二哥先跑路。王大王二不傻,也知道以自己兄弟的本事跑路不难,提醒小心后便撤了。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66章 发狂

熊成武上了寨墙,砍杀了几个凶悍的寨兵后,剩下的二百来人都投降了。三王寨中却是一片大乱,一些寨兵趁火打劫,四处火光冲天,夹杂着妇女的惨叫……

熊成武的战火被挑起,还没来得及熄灭,又被这样的场景勾动肝火,于是开始发狂。

熊成武旁边的甲兵急忙后退,惊恐中远离这厮,要是被自己人干掉,那就丢大人了!瞪着发红的眼睛,熊成武开始砍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每一个人。无论对方是敌是友,是否持有武器。

有一个机灵的甲兵让其他人稳住,他马上跑去通知正向这里赶来的秦钟和丁史航。秦钟两人闻言大惊,这厮又发狂了?!

把进军寨子、搜索残敌、弹压灭火的任务交给其它几个牌子头和什长,丁史航二人连忙进寨安抚寨民,制止熊成武。

王三终于还是没跑成,看到熊成武开始屠杀寨中的老弱妇孺,本已认输的他过不了良心那关。果断拉动机关,密道被摧毁,王三带领同样选择留下的可战之兵,上前阻止熊成武。

熊成武双目通红,双手握住狼牙棒一阵乱打。王三等几十寨兵,和被熊成武激怒的寨民青壮,共计百十人攻击熊成武这几十人。

明月寨的士兵也不断向这边靠拢。熊成武一方人数少战力强,王三一方人数多战力弱,一时间竟陷入僵持。

秦钟和丁史航等人赶到现场时,熊成武这厮体力几乎耗尽,兀自挥舞不休。秦钟上前突然大叫老熊,然后趁其不备打在了脖子上,终于让他安静下来。

王三看着明月寨的部队排着5*4的小方阵,开向寨子四周维护秩序,开始保护老弱妇孺。苦笑一声,明智地放下武器。

三王寨的其它寨兵和青壮,眼见熊成武这恶魔倒下,明月寨的其它头头儿又在镇压趁火打劫的那帮人,又看到秦钟二人不杀俘虏,于是“再次”投降。

至此,三王寨战斗结束。明月寨大获全胜,死亡8人,多为感染不治。伤26人,主要是熊成武的杀戮激起了强烈反抗,双方再次拼杀一场所致。

本来人家都已经投降了,明月寨的士兵放松了警惕,结果熊成武让人家不得不拼命,可不就伤亡惨重么。

日头偏西,秦钟和丁史航等人清点物资、安排防守之后,根据夫子的嘱咐和新制定的军律,让没见过血的士兵收拾战场。

新兵负责收拢残肢断臂,搬运伤员,这是明确的军令。看着遍地的血液和人体器官,这些新兵少有不呕吐的,甚至有人一度精神恍惚。

秦钟二人看到这里,不禁对李响佩服万分。小夫子不愧是小夫子,居然早早料到这种情况,所以再三强调把一切见血的工作留给新兵。

三王寨的寨民已经按户隔离,想逃跑的人也要考虑自己的家人。所以留下一部分士兵防守后,其他人就可以放心休息。

秦钟和丁史航没有休息,他们在战报中写下详细的战斗过程,也没敢隐瞒熊成武的屠戮。经军政官和军法官用印后,连夜送往明月寨。这两人又写了一封信,送往东北边的黑虎寨,顺利的话,杨建川应该已经进入黑虎寨。

秦钟和丁史航等人很担心熊成武这厮,本来几乎没啥伤亡的战斗,却因为成武的发狂打成这个样子,还不知小夫子会如何惩罚。更别说枉死了那么多的寨民,公中可是有制度的呀!

三王寨的战例很有启发性,后人从这里看到了知否为何而战的区别。

潘泽和赵疤子的联军攻打明月寨,当时明月寨的可战之人不足两百,却硬是顶住了一千优势联军的攻击,最终等到回援。

三王寨有两百多人,把守坚固的寨墙,抵抗熊成武的百多士兵。明明还有箭屋中的弓箭手,可战之兵也还有百余人,居然便草草投降了。

有位军事家看到这里便说,明月寨民人人为自己而战,知为何而战,故以寡敌众;三王寨民不知为何而战,故未战而降。

刘德成带着60直弓手配合杨建川,负责拿下黑虎寨。黑虎寨,形如其名,山头形似一只老虎,比三王寨更加易守难攻。

熊成武吃午饭时,杨建川也在吃午饭;熊成武开始攻寨时,杨建川却在试探性攻击。

和熊成武的父亲是山寨二把手不同,杨建川的父亲杨营东向来不受重视。也就前不久跟随李响之后,生性木讷的杨营东才有了起色,因为李响最欣赏这种办事认真的人才。

杨建川心里明白,这次的行动其实是李小夫子的一次考验。所以战功不重要,杀人不重要,甚至攻寨本身也不重要。把自己的本事体现出来,用最小的代价把事情办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杨建川一边让人劝降,一边让几个老兵带着新兵查看地势,同时让几个随军的工匠营学徒寻找黑虎寨的破绽……

小半个时辰后,刘德成和杨建川凑到一起。

“奶奶的,这黑虎寨还真是陡峭,不好攻诶。”一位老军出身的牌子头说道,有点发愁。

杨建川正想法子怎么减少伤亡,看到刘德成正在盘算什么,于是问道:“德成,怎么样。这么陡峭的山势,能保证射箭掩护吗?”

刘德成闻言抬起头来,羞惭道:“直弓射出去,落下都是一条线,这样才能保证威力。但是山势这么陡,射箭的地方不好找,可能只能发一轮箭,然后就得肉搏了。”

杨建川有些发愁,弓箭压制不了对方的话,石头和大木很可能给自己这一方带来巨大伤亡。挠了挠头,杨建川有点不甘心道:“能不能别把地方定死,直弓手跟着部队走,随时掩护?”

“不行的,射击距离是定死的,得先选好…”正说着,刘德成忽地停下,眼中闪烁着狂热。“建川,你等我一会,我试一下!”

刘德成带着一半的直弓手,狂奔向一处低地,杨建川和那位老兵牌子头面面相觑。

谁说直弓手的阵地就得定死的?!之前是因为要保证精确度和速成,所以训练时直弓抬起的角度是一定的,命中的那一条线也是确定的,所以才要先选好阵地才能射击。刘德成越想越兴奋,握弓的手越来越紧。

可是直弓手经过几个月的训练之后,完全可以调节角度,大概命中某条线的呀!这样的话,因为有远近不同的几个距离可以选择,命中的“那条线”就不再是死的,而是活的!

黑虎寨的葛姓父子站在箭屋里,看到刘德成带领一半直弓手离开,还以为这几个小年轻带领的军队内讧了。但一想又觉得不是,难道是想引我开寨门攻击,然后杀个回马枪?

葛姓父子一般样貌,十分粗豪。胳膊高高隆起的儿子道:“爹,您看这群小子,真能攻得上来?咱们留下的密道,还要不要派人守着?”

“密道当然得留着,这些小子不简单,你是没去明月寨。那个杨建川,和另一个小莽汉,愣是带着几十个半大少年,顶住了几百联军三炷香时间。”葛大当家皱起眉头,总觉得那队人马的离开不是什么好事。

杨建川感觉到空气开始转冷,和三个牌子头决定,不等刘德成了。但刚列好阵,就发现刘德成带队跑了回来,带起一路冰雪的泥泞。

“咳咳,不好意思,回来晚了。”刘德成对几位牌子头和主官杨建川道歉,然后把之前带出去的三十个直弓手分成三队,做好仰攻寨墙的准备。

刘德成一脸兴奋,那三十个直弓手也涨红了脸,杨建川看得莫名其妙。算了,德成回来了,那攻寨甲兵的安全多少更有保障。

“吱吱吱~~~”清脆又有穿透力的竹哨声响起,杨建川摆开阵势进攻。

和熊成武的选择一样,杨建川也集合盔甲,装备了20名重甲兵。大盾手在两翼保护,长枪手紧跟在后面,迈着整齐的步伐朝寨墙袭来。

葛姓父子待杨建川一方进入百米之后,投下大石、大木和弓箭,顿时惨嚎声连连。

明月寨的部队,因为大盾手比较多,黑虎寨的弓力又较弱,因此只有几人被射伤。但是巨木和大石就不一样了,很难挡住。杨建川一方十几人被重伤,其中包括三个重甲兵。

杨建川听到受伤士兵的呼喊声,不为所动,命令继续攻击。明月寨的士兵快速逼近寨门,寨墙上,葛姓父子动摇了。

直弓手居然躲在阵列背后,也不放箭?杨建川有点不满,正要通知刘德成箭矢掩护。效果怎么样先不提,自己一方的箭矢从头顶往对面“嗖嗖”地发,心里放心不少啊!

就在此时,刘德成手下的三队直弓手先后发箭了,只听刘德成高喊:“记得,高中低三个角度,对应着三条线,什长负责把控距离。直弓手,让黑虎寨的喽啰们看看什么叫强军!”

这就是刘德成的解决方案,三角度射击。

刘德成带着最出色的三十个直弓手,在平地展开试验。发现三个角度是最合适的情况,高中低三个角度,分别对应60米、80米和100米三条线。

利用角度射击,直弓手得以摆脱死板的阵地射击,同时保持集体射击速成的优势。当然,精准度不免受到影响。

“80米,五发,射!”刘德成下令。随即他亲自指挥一个什的直弓手向前射击,寨墙上,黑虎寨一方倒下七人。

“60米,十发,射!”靠近后,刘德成再次下令射击。这次倒下20多人,足以动摇黑虎寨本就摇摇欲坠的军心。

葛姓父子本来对明月寨的直弓手不以为意,这么陡峭,仰射的箭矢威力下降很快,更别提精准度了。可是刘德成根据李响的教导,把山坡的角度考虑了进去,又在大盾手和重甲兵的保护下靠近寨墙,突击训练之后,愣是实现了集中射击!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67章 处置

杨建川指挥的部队在山下损失了十几人,靠近陡峭的寨墙之后却没几个伤亡,因为黑虎寨和三王寨一样,崩溃了。

寨墙上的寨兵四散奔逃,黑虎寨的葛姓父子阻拦不住,平时重金养的贴身披甲打手也有趁乱逃跑的。危机来临,这些不得已落草的寨民和穷凶极恶的头目们开始各扫门前雪。即便知道团结起来保存自己和家人的机会更大,也没有一致对外的想法。

眼见机会来临,明月寨士兵有铠甲在身的,和重甲兵一起攀上寨墙厮杀。长枪手和大盾手掩护,工匠营的几个师傅对付壕沟……

相比较三王寨的虎头蛇尾,杨建川攻取黑虎寨的战斗堪称完美。最得意的是刘德成,他终于跨过了“那条线”,形成了初步的直弓战术和理论,虽然还很不成熟。

杨建川进入黑虎寨的木门,往山脚下一看,打了个冷战。这要是自己来防守,就算是有西军来攻也得死伤几百人。

黑虎寨的葛姓父子没能跑掉,因为他们的手下叛变了。一位经常受到葛姓父子欺压的小头目,和另外几个对这对父子不忿的人联手,直接把葛姓父子抓了起来。

葛姓父子多年积累的金银细软被瓜分一空,这还不算,不放心的几位背叛者直接把葛姓父子杀掉,斩草除根。至于那几位头目,则在杀光葛姓父子全家后,从黑虎寨的密道逃脱。

杨建川进入黑虎寨,宣布烧杀者斩,然后组织黑虎寨的“顺民”救火。正忙得不可开交,被秦钟派过来通气的大嗓门儿到了,气喘吁吁地把一封密信交给杨建川。

“砰!”地一声,杨建川敲到了木桩上,吓了干活的黑虎寨寨民一跳。“这个成武,什么时候不好,这时候发狂!这是要坏小夫子的大事的,以后哪家寨子还敢轻易投降?!”

黑虎寨的火光渐渐熄灭,杨建川终于在入夜前,和刘德成一起,把俘获的物资人员清点完毕。然后让跟来的医护营小队医治伤员,又安排了明暗哨和巡查队,这才放下了心,开始给小夫子写战报。

当晚,刘德成巡查完黑虎寨。确保休息的士兵都睡下,黑虎寨的寨民也安分后,刘德成找到杨建川。“建川,老子来了,找俺啥事?”刘德成问道。

杨建川正咬着笔杆儿思考,闻言头也不抬道:“主要是战报需要你这军法官的签字,然后军需官老刘也要签,得连夜送回明月寨。对了,成武那厮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哎,这厮…对了,秦钟说一起向小夫子求请,咱俩咋办?”

“还能怎么办,凉拌!这两个家伙,直接把咱俩的名字加上去了,怕咱不答应咋地…不过这事做得不智啊,小夫子肯定会保成武的,不用太担心。相反咱们这几个带兵的小年轻如此做派,寨子里的人肯定以为咱们逼宫呢,这下又把难题扔给小夫子了……”

听杨建川这么一分析,刘德成很快明白过来,于是也苦笑连连。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啊,得考虑好多其它东西。

黑虎寨战斗结束,此役明月寨轻伤11人,重伤5人,阵亡3人。黑虎寨一方轻伤一百多人,重伤三十多人,阵亡14人。

杨建川的安排可谓非常合理,刘德成更是迈出了“重要一步”,开始形成自己的直弓战法,直弓手终于摆脱了“半残”的形象。之所以会有二十人左右的伤亡,主要是黑虎寨山势太过陡峭,投下的大石和大木威力巨大所致。

收获方面,杨建川拿到了葛姓父子的人头,算是为明月寨受侮辱的妇女报了仇。另外获得了百多贯的铜钱,几十只羊,还有将近两百的寨民,虽然其中大多是老弱妇孺。此外,从长远来看,最大的收获还在于刘德成的战法。

刘德成因为本身有天分,又受到神箭手张清平和穿越客李响的栽培,外加机缘巧合,终于探索出自己的一套直弓战法。直弓从此摆脱了阵地射靶的尴尬定位,三个角度瞄准三条线的方法很快得到推广。

新式的直弓战法不仅能够守城,还能够用于阵地战,也可以以小队为单位,配合战兵野战!李响和张清平等高层观摩之后,大为震惊,把这种战法称为“德成射击法”,或称“标准线射击法”,成为寨兵的标准战法之一。

“标准线射击法”成为刘德成此生第二大的骄傲,他最骄傲的事情当然是跟随李响,“德成”也是哥老军赖以成名的核心步战术之一。当然了,火器成熟之后,直弓便只能打下手。

……

李响在深夜收到了三王寨方面的加急战报,本来还在为熊成武和秦钟等人担心,却没想到这些小子初出茅庐便稳扎稳打。战阵、军需和营地都是井井有条不说,伤亡也控制得很少。然后就看到了熊成武发狂的细节,随后杨营东的亲兵便紧急召集各位高层开会。

“熊成武这孩子,怎么会突然发狂呢,在寨子中从没见到啊?”曽木匠看过战报,然后还给了李梦空。

李梦空接到信后也感觉十分棘手,该怎么处罚呢,公中的规矩管不到寨兵,何况熊成武的父亲熊大春曾经是明月寨的二把手。于是公中代表各部门的几位管事都看向刘盛,都指着这位明月寨的老一辈人员发话。

刘盛明白小夫子和各位管事的意思,自己是明月寨老一辈掌权者留在寨子的发声筒,自己的意见便代表着正留驻清风寨的刘成栋、熊大春和刘元等人的意思。熊大春的儿子做错事,导致寨兵有了不该有的伤亡,稍微处理不好,要么伤了寨民的心,要么就会导致老一辈的不满,棘手啊……

神经较为粗大的刘盛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苦笑的看着李响。“寨主,按规矩所有的寨兵都归寨主和公中管辖,还是你拿个主意吧。”

看着这帮老滑头,李响有点头大,可着最后还是得自己背黑锅。也罢,谁让自己是寨主,又把兵权搂得这么紧呢。刘素素为各位老滑头的推脱感到十分不满,正要开口说话,被李响用眼神制止。

李响一手捏着眉头给自己放松,另一手的指甲在扶手上铛铛敲着。“此次伤亡的寨兵抚恤加倍,另外公中配给上好的棺材,别舍不得用木料,然后送入英烈祠公墓。”李梦空和曽木匠等有关人员听到这里,连忙用笔记下。

接下来就是对熊成武的处罚,刘素素和刘盛等人坐直了身体,就连医卫处的张老头都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三王寨本已投降,却由于熊成武的无辜杀戮奋起反抗,导致更多寨兵阵亡,因此撤销熊大春的一切军中职务,编入亲卫队当一小兵。”

众人若有所思,表面上看熊成武的惩罚非常严重,又加倍了抚恤,寨民那里应该能够接受。刘盛则想到李响的亲卫队本就是提拔人才的夹袋,熊成武看着被一撸到底,实际上随时可以起复,也就放下了心,这样的结果对只重实利的老一辈来说已是足够。

李响当然不清楚刘盛的想法,正侃侃而谈,要求工坊处和医卫处的负责人做好伤亡寨兵的抚恤和医治工作。刘素素眼都不眨得看着李响,眼睛弯成了月牙,自己的未来丈夫就是有本事。

议事厅的众人散去,只有刘盛、李梦空、张清平和杨营东几个留了下来。李响本来对刘成栋每次议事完都要留几位心腹密议的做法颇有微词,而今自己掌权却也是这样,还真是……

这次密议是刘盛要求的,李梦空作为公中办事处的代表被留了下来。“咳咳,熊成武这孩子是我和我兄长看着长大的,从战报上看,这次的发狂应是老熊家的顽症犯了。”听刘盛这么一说,包括李响在内的几位恍然大悟。

李梦空十分惊奇,问道:“那熊当家和熊成文小子怎么没事?”

刘盛苦笑了一下,神色有些落寞。“刘家和熊家在刘家庄生活了几百年,相互知根知底。要说老熊家这病还怪异,有时发有时不发,家里是有人发有人不发。老熊的父亲便是时常发病,老熊却从无发病。成武这是第一次发病,希望成文没事吧。”

听到这里李响心中一动,难道是隔代遗传?但他也没问太多,只是让李梦空通知那位时常见不到人影的柳大夫,有时间给熊成武好好瞧瞧。

调戏了素素几下,李响顶着黑眼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脱衣睡下。明月寨的制度已经很先进了,然而寨兵公中一把抓的自己还是累成狗,更别说工坊、蒙学和夜校也耗费大量精力,还要一只眼盯着几个实验室。

李响不想被活活累死,所以想尽快找几个幕僚似的人物镇场子,顺便把繁琐的事务交出去,好让自己解脱。等自己那位便宜丈人招安,自己还要去汴京城潇潇洒洒呢。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68章 请人

熊大春看过了信,慢慢地放到桌上。“大哥,你选了个好小子当女婿啊,讲究。我本以为自家的顽症已经过去,没想到成武这孩子又犯了。”

正是午饭时间,熊大春和刘元一边扒拉着米饭,一边“安慰”满心苦涩的熊大春。刘元道:“不用担心,没准李响那小子就能治好呢。再说你家这顽症只要不受刺激也没啥影响,你就知足吧。”

刘成栋毫不客气地接过了熊大春的恭维,然后也安慰道:“咱刘家和老熊家这么多年一起挤在一个村里,谁不知道谁。你家这小毛病真不叫事儿,再说既然成武犯病,那成文那小子就没事了,依我看还是成文那孩子有出息。”自从卸任寨主、摆脱各种琐碎事件之后,刘成栋的心态年轻了不少。

看着熊大春这位老兄弟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刘成栋和刘元连忙赔罪,然后接着吃饭。刘成栋边吃边夸自己女婿有良心,有好东西先紧着清风寨这边,像这炒菜很香的采油。刘元连连点头,心里乐开了花,那个榨油的小作坊自己可是有分子的。

熊大春看到李响把成武惹出的麻烦收拾得这么干净,寨民也都心服口服,终于压下了动不动涌起的小心思,把心中的杂草拔个干净。自己两个儿子都是李响的学生,怎么着也吃不了亏,成武这孩子在李响身边说不定更安稳点。

当天夜里,刘元和熊大春带着几十个可靠的老兄弟出了清风寨东门,不知所踪……

早春的林子很是幽静,枝芽新吐带来了勃勃生机,鸟雀鸣叫和溪水潺潺交织在一起。和煦的春风拂过鲜嫩的树梢,骄人的日光驱散了冬日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气。

山脚下,官道上,十几个仆从保护着三辆马车,在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和哼噗哼噗的马鼻声中缓缓过来。

王珪坐在马车里,手握一位南阳友人的著述看得入神,身旁的王婉儿左看看右看看。荆湖出身、很少出门的王婉儿对南阳的独特山水很是好奇,和丫鬟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都记住了,千万不要伤人,不然老子对他不客气!”刘元在树林里看着王珪的马车越来越近,低声提醒手下几个小队长。熊大春在另一侧,也在吩咐着手下的糙汉。

王珪正看着抚须赞叹不已,就感到马车震了一下,然后外面喊杀声不断。把王婉儿两个藏到后面,王珪掀开布帘,眉头挑了起来。

三辆马车同时陷到坑里不得动弹,十几个仆从已经被制住,其中一个胳膊上挨了一刀,其他人都好好的。负责护卫自己的家生子被一位络腮汉子夹到腋下,呜呜不止,旁边还有一个相貌堂堂的彪形大汉,看其它贼匪的目光便知这两位是头领了。

络腮汉子是熊大春,彪形大汉便是刘元了,两人正商量该怎么开口请王珪下车,怕失了礼数。现在这位老夫子自己下车,自然再好不过。

虽然有点不忿,但刘元想到刘成栋的再三嘱托,只好上前恭敬行礼。“在下刘元,敢问老先生可是名闻天下的大儒,青石先生?”

王珪有些惊讶,这种雅俗共赏的打招呼是什么情况?礼数不周全说明没怎么进过学,神色恭敬说明自己目前没什么危险,故意在这里等着自己说明有人给他们送消息。心思电转,王珪决定先不动声色,说话也比较客气。

“老夫便是王珪,这位壮士意欲何为?”说完抚须不语,直勾勾看着刘元。

刘元不明白为何对方明明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自己却有点心虚,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王珪正要躲避,却发现刘元居然低头送过来一封信。皱眉接过,嘴角渐渐翘了起来。

王珪辨认过李纲的笔迹和印信过后,长叹了一声,敌意也消散了不少。“既有李兄的嘱托,那便随你去一趟吧。”

刘元大喜,熊大春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要是这位大儒不肯帮忙,他们这次行动也就抓瞎了,给刘成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为难这么一位大儒啊。熊大春立马把准备好的滑杆儿递了上来,王珪看着这一幕有点苦笑不得,这个李纲老头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王婉儿听自己的爷爷说要到一家山寨做客,急得眼角发红,还以为王珪被绑票了。王珪摸了摸孙女的头,“没事的,还记得之前给你讲过的那个刘成栋吧,便是他想招安,所以请爷爷我过去。你且回南阳府城你伯伯家里待几天,等爷爷把事情料理完便去找你。”

王珪给自己家里和南阳府令写了几封信,仔细想了想,又给勋阳府令写了一封。然后让自己的仆从护送着王婉儿往南阳行去,随即坐上滑杆穿山越岭往清风寨行来。

刘成栋在清风寨接到消息,兴奋之下吩咐打扫山寨,命令手下的寨兵换上新衣服,好好洗个澡。还不忘通知李响和刘素素到清风寨来,明月寨的高层有空的也都过来,不可失了礼数。

晚上的山林很湿冷,刘元给王珪的帐篷里送来仅有的木炭炉,把封门调到适中便准备告辞。谁知王珪居然让他留下来,好提前了解一下明月寨的情形。

尽管听李纲说过大概,但听到刘成栋等人被蔡家搞得家破人亡不得不上山时,王珪还是以拳擂地。听熊大春分辨说刘成栋在明月寨严格约束寨民,几乎不伤人性命时,王珪满意地点点头。又听到黄家勾结赵疤子进攻明月寨导致伤亡惨重,王珪也暗暗叹口气。

气氛越来越融洽,王珪不嫌弃刘元和熊大春两个糙汉子的行为得到了这些“好汉”的一致尊敬。在熊大春有技巧的分辨下,一个矢志报国、征战无数却被奸臣逼得落草,但日日盼望朝廷招安好继续为大周流血的英勇形象在王珪心中建立起来。但随着细节的一步步展开,一个名字渐渐引起了王珪的注意。

王珪拿起了身旁崭新的睡袋,这种睡袋也不知加了什么东西,虽然有点骚气但是很暖和。只要钻进去一拉绳子便可把自己紧紧裹住,包头的枕头几乎可以把整张脸遮住,非常好用。

“你是说这个叫李响的小子不仅一身稀奇古怪的学问,还在匠术上独有所成。防寒服,铁炉,还有你们手上奇怪的弓箭都是他的手笔?”王珪看着刘元,一脸不可思议。

王珪对明月寨有了深深的好奇,懂得自己更生已是不易,居然还有一个稀奇古怪的小子。以他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阿拉伯数字和拼音识字的价值。而明月寨建立的各种部门在王珪看来就有些儿戏了,不过是乡民凑合着过活而已,没什么稀奇的。

李响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一位大儒的兴趣,他正拿着刘成栋的信件发愁呢。居然有一位真正的士大夫要来清风寨和明月寨?李响的冷汗流了下来,看来要仔细应付啊,不然自己搞出的这些东西很可能被视为有异心,很可能被烧死啊!

李梦空不知李响的忧愁,正兴奋得发抖,桃李遍天下、力压大理文宗的青石先生王珪,居然要来明月寨?!原来老寨主说的招安门路便是这位前辈?那肯定是没问题了,李梦空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然后通知几位老童生去了。今晚要好好沐浴一下,新的儒服可以穿出来了,礼节也要好好回忆一下。

李响捏着眉头,连素素进门也没发现。是福不是祸,自己除了来历有些问题,其它的总是功大于过吧。大周的士大夫到底是什么样呢,比原来时空的大学教授还厉害么?话说回来,貌似自己确实没有见过大学教授诶。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69章 招安 上

清风寨,东门,山脚下。刘成栋、刘成梁等老一辈,以及李响等新一辈的高层齐齐到场,欢迎王珪的到来。

刘成栋昨晚兴奋了一宿,赶着不愿洗澡的老兄弟们收拾头脸,清风寨被全体动员打扫山路。本打算招安时才穿的军服也早早地披在了寨兵身上,李梦空等知识分子更是连夜讨论礼节的事情。李响在这些事上插不上手,也就是和刘素素一起帮着刘成栋收拾卫生。

刘元派来一个小兵,报说还有一柱香便到,于是众人纷纷整理衣袍。李响收拾了一下衣服,心里咋舌不已,看来大周的士大夫地位很高啊,看刘成栋兴奋得脸都红了,绝不仅仅是招安顺利的原因。

李响招李梦空到近前,低声道:“这位青石先生很厉害么,大统制为何这般郑重?”

李梦空一捋胡须,“那是当然,青石先生可是一代文宗。本就名门出身,更兼学究天人。国子监和四大书院待青石先生为上宾,陛下也对青石先生尊崇有加。一本《青石文集》自成一派,二十年前更是与大理的陆一鸣辩经三天……”

李响冷汗都出来了,原来还以为只是大学教授,现在看来这王珪简直就是一代宗师啊!该怎么隐藏自己呢,还是要低调一点,不行就躲着点,千万别引起这位大儒的怀疑。

且不管李响同志的小心思,王珪一行已经到了山脚。刘元和熊大春两位壮汉开路,王珪边走边看这座山寨。阅人无数的王珪一向认为,从一个人的周边环境就可以看出很多东西。

王珪越看越满意,山间的土路应是昨晚打扫过的,看上去倒有几份雅趣;寨墙高一丈五,上有箭楼和望楼,布置得倒也合理;远远地,还可看见几个哨卡,控制几条山道,可知刘成栋的军阵功底。于是心中越发笃定,要为国朝招安此良将。

眨眼间,王珪便到了众人面前。刘成栋带头行礼,寨兵排成五排的阵列,穿着统一的军袍拜见王珪。李梦空激动地抽搐不止,看得李响很是腻歪。你可是吃的明月寨的饭,这么上赶着干嘛?

刘成栋单膝跪下,虎目含泪,有些哽咽。“罪将刘成栋,辜负了国朝和先人,居然做起无本买卖。还请先生看在我明月寨千多条性命的份上,招安我等,罪将结草衔环,感激不尽!”还没说完,周围的妇孺中便响起一阵哭声,许多寨兵双眼发红。

王珪叹了口气,扶起刘成栋,在刘成栋和李梦空等人的陪伴下走进寨门。周围响起一片欢呼声,李响问刘素素为何如此,还没答应呢,高兴啥?素素扔了个大白眼过来,然后跟李响好好地讲了讲招安的“规矩”。

据刘素素说,绿林响马算是历代王朝的痼疾。不管是盛世还是乱世,也不管皇帝是否昏庸,响马山贼总少不了。既然无法根除,朝廷自然便想到了招安,但招安也不是谁都可以,招安之后的待遇也有好有坏。

所谓“杀人放火受招安”,其实这句话很有争议。如果一个贼头真的无所顾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那至少在大体安稳的环境下是没人敢招安的。就好比烧杀掳掠的赵疤子,黄立仁即使和他有再多的利益纠缠也不想为他奔走招安,不放心嘛。当然了,这里的杀人放火指的是和士绅作对,至于小老百姓和背景不强的商人则不在此列。

有没有无恶不作但却成功招安的例子呢?当然有,但主要出现在王朝末期,朝廷镇压各地起义军都来不及,当然愿意招安一些悍匪充当打手。但说实话,这种情况下招安的“好汉”真没几个好鸟,唐末黄巢那些剽悍的手下就是例证。接受招安的汉子们也没几个好下场,但相比乱世百姓受到的苦楚,这些人至少享过几天福,已是不易。

招安里最好的一种情况便是被逼上山然后招安,如果朝中有人就更好了,刘成栋便是这么一种情况。首先要有很惨的遭遇,一般都是被狗官或者劣绅逼上山来,然后平时行事比较收敛,最重要的是不要伤害正人君子们的利益。有些山寨的当家为了寻求招安会搞出一些大动作,比如进攻府城、切断要道什么的,然后抓几个大官哭诉一把,再把人放走。如果这个寨子得罪的人不多,朝廷上也没什么大风波,一般也就通过了,至少一个小军官少不了的,如今的禁军和厢军大量充斥着这种“渣渣”。

李响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原来招安还有这么多讲究。自己原来认为的招安便是一个文官,骑着毛驴孤身闯入虎穴,一番大义使得贼人幡然悔悟,然后几百人乖乖放下武器等候处置。剧情饱满一点,还会有文官为几个贼头请求赦免的戏份。

听完李响的异想天开,刘素素、刘小慈和曽雯雯等人笑得直不起腰,身后资格比较老的寨兵也有点受不了。李响为自己的出丑郁闷不已,摸了摸鼻子便和曽木匠、雷铁匠等人讨论新式军服和睡袋的制作进度。几位大匠也知道寨主这些天忙成了狗,于是趁现在有时间,加紧汇报工坊的发展情况。

李响本想直接回明月寨处理公务,刘盛却跑过来耳语一阵,李响有些愕然,又有些紧张。怕什么来什么,那个王珪老头居然想见自己,李响深吸口气,准备好好应付。难不成他还能发现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心虚的李响暗暗给自己打气,不过是一位聪明些的土著罢了!应付不了就装聋作哑,没啥……

清风寨的议事厅被用来招待贵客。竹木地板被仆妇们擦得纤尘不染,平常五大三粗、狼吞虎咽的糙汉子不敢放肆,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酒,夹菜也不敢太多,生怕被王珪笑话。代价是这些粗汉越吃越累,越吃越饿。王珪看似不经意地瞥了几眼,对刘成栋控制部下的能力又高看了几份。

王珪此时对刘成栋非常满意,很会做人,战阵上也很有一套,而且居然懂得避讳朝堂,不简单。这小小的清风寨居然干干净净,建筑分门别类,取水塔、公共食堂、公共浴室和医护室等地方让王珪点头不已。而且从神色上便可看出来,清风寨的仆妇就是仆妇,只负责洗衣做饭,没有其它的腌臜事情。

用过几块酱骨头,又吃了一口叫“狮子头”菜肴,王珪满意地漱口,然后开始吃茶,当然是李响的泡茶。喝下一口,先涩后香,余韵悠长,王珪眉头扬了起来,看向刘成栋。

“成栋这里真是藏龙卧虎啊,匠术高超,仆妇们的手艺也很好。”

刘成栋大喜,这位老先生居然直接称呼自己名字,看来把自己当子侄辈了。压制住心中的兴奋,刘成栋灵机一动,决定好好推荐一下自己的女婿。“夫子过誉了,这只是小婿的一点小道而已,不足挂齿。”

刘元和熊大春等人松了口气,终于有自己能够参与的话题了,现场一片沸沸扬扬,有点控制不住。

“是啊夫子,俺们的小寨主可有学问了,像这炒菜就是俺们小寨主教会的,用上猪油就更香了!”

“你就知道吃,要我说还是不让咱们喝生水的学问厉害,现在没人得痢疾了。”

“俺觉着吧,小夫子在生财之道上才叫厉害。这铁炉和防寒服挣了不少钱,还有马上外卖的煤球炉,过不久咱们寨子就可以家家吃肉啊,以前你敢想?”

“得了吧,明明是那啥数字和字母才最厉害,没看周围识字的婆娘和孩子越来越多了吗?”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70章 招安 中

刘成栋眼角有些抽搐,和李梦空一起把这些糙汉子赶了出去。恰好碰上李响往这里赶,这些歪瓜裂枣的大汉就拉着他一阵问候,李响和这些人的利益早就勾连在一起,更何况其中很多人论辈分还是他的叔伯,也只好使劲客套着。

刘成梁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出来见着这拉亲戚的场面心中谩骂一片,上前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老兄弟们赶走,然后拉着李响往里走去。“这位青石先生可了不得,你好好表现,争取当个徒弟啥的。”

听着梁叔絮絮叨叨,李响对士大夫地位的评价又提高了一层,曾经在绿林中砍人无数的梁叔居然如此尊崇这位大儒,难道原本时空的大宋朝也是如此吗?

到得正堂,王珪正在品茶,刘成栋和李梦空等人正在左右陪着说话。在刘成栋严厉目光的逼视下,李响只好恭敬地上前行晚辈礼,然后像个闺中小姐一般站在一边,等青石先生训诫。

“好一个少年郎!”王珪心中评价道。李响个子不算太高,但身体非常匀称,大病之后经过柳至和的调养加上坚持锻炼,显得十分干练。剑眉如飞,更难得的是鼻梁挺直,一双眼睛也迥异于山野村夫,显得十分明亮。刘素素和熊婶裁剪的士子袍十分合身,比直地往那里一站,一个阳光又上进的读书人形象便出来了。

李梦空看看李响,又看看自己,到底谁是读书人啊?老夫好歹是童生,如果当年没有跟着刘成栋跑路而是参加府式的话,一个秀才是跑不了的。李响这厮一身古怪的学问倒也罢了,穿上士子袍居然有鼻子有眼,李梦空很是碎碎念了一阵。

在场的不是李响的长辈,就是李梦空几个童生,王珪也知道刘成栋的意思,但自己的徒弟可不是随便收的。王珪眯眼打量了李响一阵,便问他都读过哪些书。

李响早有准备,就自己这些天熬夜看的文章谈了一下见解。然后灵机一动,把三字经拿了出来。据他所知,大周还没有出现这种启蒙读物。

感觉怪怪的,李响抬头一看。好嘛,在场一个个目瞪口呆,李梦空激动得口无伦次,王珪口中不断默念着“性相近,习相远”在品味着什么。刘成栋兄弟两个虽然不了解这篇文章的巨大意义,却知道王珪对李响十分满意,于是相视一笑。

王珪定了定神,问李响道:“能够欣赏这样的文章,真是不需此行啊,可惜这样的文章没有早些出现。你师从何人,尊师何在?”

“小子的学问都是一位游方道士教的。那还是几年前,家父从外面救回一位道长,之后大雪封山,道长便传授小子三个月学问。因为时间紧,所以小子只是学了一点皮毛,这篇文章据道长说是一位王夫子所著。”

“其它诸如铁炉、防寒服之类的匠术也传授了一些,说是即使将来不能出将入相,也能够挣份家业。而后春天到来,道长便告辞了,说是要到大周之外的世界见识一下。”

李响非常鸡贼,他知道明月寨的很多人,包括刘成栋在内,都想知道自己的根脚。现在自己还算安全,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把他抓去当小白鼠呢?既然不能隐藏那些先进的知识,又怕自己的根脚禁不起怀疑,那不如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给自己的来历和学问找个靠山。既然都说这位青石先生很牛叉,那有了他的证明应该就可以让很多人有所顾忌吧?

王珪的作证岂止好用,要知道这位仁兄可是当代大儒,各地学子追捧、交友遍天下、官家都经常召进宫聊天的人物。毫不夸张地说,青石先生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一位学子的前程。

李响从来不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多少,说到底他只是位全日制高中毕业生而已,只不过很幸运地得到了施展先进知识的机会而已。所以从一开始他便没指望靠单纯的说辞打动王珪,而是要靠真实的演技来征服所有人。事后李响很尴尬,他演着演着便不由自主想起了另一个时空的爹娘,于是潸然泪下,一度哽咽,看得众人唏嘘不已。

刘成栋和李梦空等人彻底放下了对李响身份的顾虑,王珪起先也有些怀疑李响的说辞,但李响的真情爆发说服了他,他不相信一个未经人世的少年郎能够脸厚心黑到蒙蔽自己。王珪哪里能想到,站在他面前的少年有着后世的灵魂和出众的演技,更何况这厮演着演着便真情流露了……

全场唯一没有被李响的演技打动的人,大概就只有刘素素了。素素神色复杂地看着演技爆发的李响,然后碰了碰自己袖子里的东西,要不要把这个会唱歌的铁疙瘩交给李响哥哥呢?素素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等婚礼后再还给李响哥哥好了,万一他拿到这个东西直接飞走不要自己怎么办。

李响表演完之后,王珪让他坐在旁边,然后开始细致地考校学问。炼铁机械之类的匠术被王珪一带而过,虽然很多士大夫也有钻研但永远只是配菜,匠术也永远只是下流,下面陪坐的曽木匠等人很是落寞。李响也在心中暗叹口气,看来这位青石先生也看不起“奇技淫巧”啊。

相较于明月寨的制度改进和医护营的医学创新,王珪更看重阿拉伯数字、标点符号和拼音标注法。为了不刺激这位大儒,李响只把拼音当成一种汉语标注介绍给王珪,王珪边听边记录这方面的知识,很快便积累了一大摞。

刘成栋和刘成梁接到熊大春和刘元的消息,说勋阳府和南阳府的官差已经到了寨门,于是刘成栋悄悄离席,不想打扰自己女婿的前程。王珪丝毫没有发现招安的“正主”已经不在,正聚精会神地听李响总结拼音标识的核心思想。

“……道长说那位先生穷二十年之力,从西方古籍中取经,最后定下28个拼音,然后定下了七个声调,覆盖绝大部分的汉字。蒙童只需花费一段时间学习拼音标注,然后便可以自学方块文字,大大降低学文的难度。至于这阿拉伯数字,也是那位先生从印度僧人那里求来的东西,用于数算如虎添翼。”李响终于讲完了,有点口干舌燥,又不敢喝水,只好擦把汗看着王珪运笔如飞。

王珪很快书写完毕,交给家生子拿去铺到桌上,李响瞟了一眼后大惊失色。飘逸的书法,严整的词句……只是听李响用大白话讲了一遍,青石先生便把李响话中的东西自动“翻译”成文言文,而且对仗工整,读起来朗朗上口。难道这便是大儒的功底?要不要这么强悍。

看着李响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王珪有些好笑,心里也有点小得意。“羡慕了?须知立身先进学,进学先学字。从一个人的书法便知人品修养,那什么鹅毛笔拿去给匠人用便算了,平时还是要多用毛笔。”

尽管心中不大同意,但李响在口头上还是一口答应。“多谢夫子教诲,谨受教。”

青石先生见李响所学颇杂,于是把自己的文集和一些藏书交给他,李响再次拜谢。然后王珪道:“那位整理阿拉伯数字和汉字拼音的先生没留下什么名号?”

李响做出一副回忆的样子,嘴中喃喃道:“道长只说那位前辈得罪了什么人,不得不早早隐居,但求善终。但那位前辈不想把这些东西带入坟墓,于是统统交给了道长,道长说最后便宜我了,嘿嘿。”

王珪靠上椅背,长长叹了口气。他已经丝毫不再怀疑李响的说辞,因为他已经拼接出了整个故事的首尾。按照时间推算,整理拼音标注的那位大贤应该也是几十年前那场惊天内斗的失败者。

几十年前那场始于文官压制武人、最终席卷整个天下的朝堂乱局可怕得紧,王珪光是想想就心肝疼。那么多贤才被赶出朝堂,很多人忧愤而死;遭殃的不止是长胜不败的狄大帅,更多的是王珪这样的士大夫;大周禁军自那之后一蹶不振,皇周连遭几场大败……

在王珪看来,那位大贤肯定是被赶出朝堂后心灰意冷,于是埋首整理出一套学问,这种情况在士大夫阶层屡见不鲜。那位道长得到拼音标注和阿拉伯数字的学问后,又传给了李响这幸运的小子,还夹带着很多杂七杂八的学问。至于李响的来历王珪则不怎么关注,大周每年破家灭门的人家不要太多。

王家的家生子已经把晾干墨迹的纸张整理好,其中一人更是拿出针线飞快地装订成册。李响又看得目瞪口呆,这效率简直了!那位负责装订的胖胖家生子看到李响张大嘴巴的样子,表情很是不屑,应该是把李响当成了土包子。

王珪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收拾起纷乱如麻的心思,再次目光炯炯地看着李响。李响有些紧张,这位青石老同志还想干吗?听说原本时空的宋明士大夫非常喜欢带着俊俏的书童,必要时可以拿来应急。咦!不会吧?

要是知道李响的心思这么龌龊,估计也不会有接下来的剧情了。只见王珪从衣袖里掏出一枚上青下白的玉佩,交给李响。那位订书的胖胖青年愤愤不平地想要说话,却被身边一个高瘦的同伴制止。

“咱们只不过是家生子,要清楚自己的位置!”那位心肠好的同伴如此说,胖胖的王小九听到这里有些颓丧,只好闷闷不乐地看下去。

李响捧着这枚玉佩不知所以,旁边的李梦空呆滞了一下,然后急忙用手语提醒。李响恍然大悟,“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71章 招安 下

王珪的教诲,关于知识的传播

李响被王珪招为记名弟子,这一消息在刘成栋等人的刻意传播下,飞快地传遍了明月寨和清风寨。两天后,出兵在外的秦钟和杨建川等人也获知了这一消息,很多寨民兴奋得睡不着觉。

寨民们的激动可以理解,尽管他们绝大部分人都是泥腿子出身,但也明白一位当世大儒的份量。既然那位大人招了小夫子为徒,那也就意味着明月寨的招安没跑了。秦钟和杨建川等人趁机摆下酒宴庆祝,希望蹭着这股热潮让寨民的视线从熊成武身上挪开。熊成武醒来之后被禁足在三王寨中,得知自己发疯使得寨兵出现不必要的伤亡后,正每日后悔不已。

勋阳府和南阳府的两位府令得知王珪被刘成栋“请走”之后大惊失色,两座城市鸡飞狗跳,士绅官员奔走相告,心忧不已。这两个府的厢军以百年未有的速度集合完毕,南阳府甚至出动了水军,准备直接向西渡过湖泊,包围勋阳山区。

南阳府令待在厢军的驻地上蹿下跳,催促这些丘八抓紧集结,心中一直念着青石先生千万别出事,不然自己的仕途就算到头了。还好王珪的书信及时到达,看完信后,两位府令几乎同时瘫软在地。

南阳府令和勋阳府令,民间一般称为知府大人,对刘成栋的过往多少了解一些,敏锐地觉察到王珪这次还真有可能是被请去的。于是两地的官员士绅通气之后,暂缓调拨军队,同时派出快马向知州和朝廷通报,还派出了手下得力的心腹到清风寨确定王珪的安全。

朝廷很快得知了青石先生的消息,蔡京和李纲迎来新一轮的对决,李纲打算趁此机会打压蔡京一党,好使赵鼎还相。蔡京不甘坐以待毙,也开始连结官员准备反扑。

大周每月只有月初和月中两次大朝会,但每天还有三省六部会议,如遇紧急事件还会加开几场会议。李响了解大周的中央机构运转制度之后,一度倒吸凉气,心惊不已。大周一般的国事都在暖阁里解决,宰相和相关的重臣加上皇帝,就可以决定天下大部分的事情。在大周,只有争执不下的大事才会拿到大朝会上说。民间说书人口中的朝堂,其实只是大朝会而已。

李纲下了青帘马车,等在宫门前。初春凌晨的寒气还有些钻骨,特别是水运发达的汴京城,李纲这位宰相打了个寒战,几位过来打招呼的官员也是哈手踮脚。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提啥失仪之类的问题,本朝很多制度相当宽松,特别是对士大夫而言。所以冬日大朝会前经常出现一群跳来跳去的大臣,不知道是哪位胆大包天的刁民,在冬日大朝会前把一碗馄饨卖给了当时的宰相,于是冬天的宫门前总会出现朝堂重臣吸溜面条的胜景。

春天是不允许百姓过来摆地摊的。时间大概是早上五点左右,月光已经消失但日光还不见一丝踪影,所谓黎明前的黑暗大抵如此。此时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如果宫门前没有火盆的话。

李纲拗不过一些官员的客气,占据了最好的烤火位置,昨天刚回开封的虞允文凑了过来。李纲和虞允文借着火光,打量在宫门另一侧烤火的蔡京和汪伯彦,勉强和蔡京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至于汪伯彦,李纲直接无视,虞允文则皱了皱眉。

“李相,此次还是我来吧,您已做得很多了。”虞允文凑近道,说完皱眉看向另一边的蔡京。

李纲闭眼,扶了扶腰,叹口气。“还是老夫来吧,赵相公不在这几年,老夫已和蔡相相争多次,官家那里也不再信任老夫。就像青石兄所说,老夫行事过直,不宜长期占据高位。老夫大不了和蔡相一起回家养老,但你不一样啊允文。赵相毕竟老迈,将来还需要你扶持一二,这些得罪人的事还是老夫来吧。”

虞允文也长叹一口气,“下官自觉比不过陈康伯……”

“陈康伯那小子确有治国安邦之才,但还须磨砺一二,以免为人所忌,早早被人打压。如今大周天灾人祸不断,流民纷起,造反也屡见不鲜。方腊凶残,北方又局势大变,你和陈康伯早晚要帮着赵相担起这副担子。时局不易啊,重振朝堂便从刘成栋起吧,这里的几封信你先看看。”说到陈康伯,向来不动如山的李纲也双目发亮,然后拿出刘成栋和王珪的信件交到虞允文手里。

虞允文借着火光,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还给李纲,嘴角带笑。“刘成栋果然还是那个忠勇传家的猛士,尽管被逼上山多年也不曾辜负大周,居然还带出几百强军。青石先生也对其评价颇高,不愧是李相看重之人。”

李纲哪里不知道虞允文的打算,这是要将招安刘成栋的功劳交给自己,好让自己轻松一些,于是直接点头表示领了这份人情。谈完刘成栋,李纲话题一转,谈到了一个小年轻的名字。

听说王珪招了刘成栋的女婿为记名弟子,还给了青石玉佩,虞允文对李响很是好奇。青石玉佩啊,要知道王珪的青石玉佩一共只有那么几枚,非自己满意的年轻人不给。就算是欣赏刘成栋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所以这个李响肯定有过人之处。果不其然,李纲紧接着就把王珪收徒的详细经过说了出来。

听完李纲对阿拉伯数字和汉字拼音的介绍,虞允文释然,同时也对那位被赶出朝堂、只好潜心研究学问的大儒深表同情。虞允文怎知道那位搞出这些知识的大儒根本不存在,王珪判断那位大儒应是数十年前那场争斗的受害者之一,这在虞允文看来理所当然。“凭着献上这些知识的功绩,便是直接封个爵位又如何?”

李纲点头表示同意,“赵相来信,如刘成栋可用,便第一时间赶去围剿方腊,获取战功。所以那个李响小子到时肯定要到汴京来办理刘成栋的手续,王珪这老头子虽然没明说,但我从字里行间便看出他对那小年轻很欣赏,如果真是好苗子,不妨磨砺一番。”

同一时间,睡梦中的李响打了个寒颤。虞允文还想和李纲好好谈谈接下来的计划,但随着几声吆喝,宫门被禁卫打开。两个人高马大、铠甲闪闪的门将带兵守住宫门,朝臣排成两列直奔紫极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群身着紫色、绿色和青色的老头子行礼如仪。柴喆穿着叮当叮当的朝服坐下去,一脸不耐烦地看着这些大臣。向旁边的太监招了招手,于是可怜的老头子们终于可以直起腰来。看着几个老朽的臣子又是咳嗽又是揉腰,年轻的柴喆心里有些幸灾乐祸,但面上没有丝毫动静。

每次的大朝会虽然都有太监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这一句,但每次都有很多事,不然持续三到五个小时的大朝会岂不成了一个笑话。按照惯例,三省六部加上谏议台、三法司等部门纷纷通报工作进展,然后把已经商量好的决策拿出来走个过场,之后就到耗时更长的“臣有本奏”环节了。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人上奏,居然还是位巨擘,柴喆这位年轻皇帝把眼前的面帘打开,发现果然是李纲相公。新鲜了,李刚铁居然亲自下场了!

蔡京和汪伯彦把赵鼎和虞允文挤走之后,终于开始向李纲发动攻击,磕掉一嘴牙也没让李纲少几根毫毛。恰逢京东路的钢铁产量突飞猛进,李纲由此得到了“李刚铁”的称呼。

柴喆对李纲的为人处世是满意的,刚登基时年轻不懂事,由着汪伯彦接连挤走几位重臣。谏议台和皇城司报告了很多不好的消息,加上柴喆很快从王珪那里掌握了一些帝王术,于是这位对朝堂不感兴趣的皇帝也开始玩起了平衡。

在柴喆看来,反正那些复杂的政事自己也不想搞,不如交给这些宰相去处理。太祖说要与士大夫共天下嘛,只要江山还是自家的就好。柴喆自以为已经做得不错,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大周也早不是开国时那个气吞万里的大周,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文艺青年。柴喆自己可能没感觉到,但他只是稍微纵容了臣子进献花石纲的行为,便导致了很多家庭家破人亡。

李纲站在台下侃侃而谈,“刘成栋虽已上山,但仍然约束手下将士,从不伤绅民性命。青石先生为朝廷计,甘冒风险劝其招安,请陛下明察。”

台下的两班大臣交头接耳,文官那里还比较斯文,武将和勋贵那边就像是菜市场了。

“嘿,还真是刘成栋那厮要招安。几年前北伐时老子见过,当真是一条好汉,做事也讲究,可惜被蔡家小儿害了。”开国的勋贵经过这些年的大浪淘沙,如今只剩张李王樊马五家有些影响力,但也大多是混吃等死之辈。如今说话的便是马家家主,看似粗俗实则心细。

张家侯爷忙着打趣,“嘘!老马小心些,别犯了人家文官的忌讳,再给咱们脸色看。”很多年前这些勋贵武将就明白了士大夫对武人的高度防范,于是纷纷混吃等死求自保,反正他们与国同休,文官也不能逼人太过。

武将那边闹成一团,柴喆看得暗叹口气,那些为老不尊的混蛋都跟皇室沾亲带故,他也不好训斥,否则留下苛待勋贵的名声就不好了。看着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在士大夫的逼迫下一个个吊儿郎当,柴喆有些不懂了,难道士大夫真有这么厉害?

刘成栋有战功为证,又有李纲作保,外加柴喆早对蔡京这老头子不耐烦,于是刘成栋招安的事情板上钉钉。蔡京见势不妙,只好不甘心地请求养老,皇帝陛下哼哼地挽留了几句也就随他去了。为了平衡,曾经做过柴喆王府属官的汪伯彦正式上位,以免赵鼎回来后一家独大。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72章 等待

传达圣旨的太监已经出了皇宫,奔向南阳。钦差大人当然不会跑到清风寨去找刘成栋,既然是招安就得有招安的样子,刘成栋需要身着麻衣到南阳府请罪,然后招安才算正式完成。

天下大乱时就简单多了,很多时候太监都不用出动,几个县官直接把文书送过去,然后草头王转眼变官军。像张献忠这种叛降无常的人,在乱世中的生存机会才是最大的。至于一些文官借着招安干掉“匪首”的戏码,更是屡见不鲜。

王珪和他的仆从已经从清风寨搬到了条件更好的明月寨,其本人住在刘成栋刚建成的宅子里,勋阳府和南阳府过来的文书衙役沾了青石先生的光,在明月寨大吃大喝。拳头大的红烧狮子头,没见过,想不到猪肉也能做得这么好吃;红烧肉,好吧,感觉比狮子头更好吃;野菜炒鸡蛋,口水止不住的往下流;糖醋排骨,顾不上什么文雅了。

王珪这几天一边教导李响,一边参观明月寨的各项设施。王珪很是赞赏了一番明月寨的下水道和卫生制度,士大夫一般都好洁。至于女学的外科手术,王珪虽然清楚其巨大意义,但仍然告诫李响要好好隐藏,不要被人抓住把柄。这一天,王珪来到了刚刚开学的蒙学。

李梦空很兴奋,直接把上第一节课的另外一名老童生踢走,那位老人心里大骂,然后跑到李响这里告状。李响无语,只好带着这个老头子,陪着王珪一起围观李梦空上课的场面。

“上次讲到了上元节的由来,咱们今天来说说中秋节。我大周百姓自古便注重团圆的事情,讲亲情,讲人伦,这是我们与蛮夷的最大区别……”王珪捻着胡子,双目放光地看着李梦空由中秋节讲到蛮夷,由蛮夷讲到大周,然后又讲到明月寨。李响和刘成栋对视一眼,然后苦笑摇头,李梦空老头儿又放飞了自我。

风俗课后是拼音识字课,然后休息了一柱香时间,之后便是让这些孩子们痛苦不堪的算学课。眼见几个跟不上进度的孩子眼圈发红,王珪暗暗好笑。

王珪突然看向李响,仿佛要把李响看个通透。“这风俗课是很好的,这些孩子明白了我大周的习俗,也便明白了这世间的规矩。算学课也是六艺之一,只是为何没有圣人之学?”

李响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早有准备,“好叫夫子知道,我明月寨的蒙学是寨民一起出钱建的,每日的铅笔、纸张和粉笔,加上三顿干饭是极大的负担。既然是寨民出资,当然是寨民决定自己的孩子学什么。”

王珪勉强点点头,算是认可这种说辞,只听李响继续道:“风俗课可让孩子明白规矩礼仪,孝敬师长。识字和算学算是安身立命之本,明月寨将来遍地是工坊,这些孩子大多会继承家业。而学习四书五经参加科举的话,只有百里挑一的人才能当上秀才,更高的功名便想都不敢想了。”

这个说法很有杀伤力,刘成栋、刘素素和官差,包括李梦空都心有戚戚。这年头培养出一个秀才的成本高得吓人,需要一个家庭十几年的付出,一般还要加上亲朋的接济。而寒门出举子的背后,往往是一个家族几代人的牺牲,所以才会有富贵还乡、造福乡里的说法,不然会被人戳脊梁骨。

至于一朝得中进士,乖乖,如无例外便可早就一个乡绅世家。在大周的科举面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就是渣渣。

王珪自然明白读书科举的不易,李响趁热打铁,“寨民们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将自己的孩子送到这里,主要还是存着安身立命的目的,都想让自己的孩子摆脱睁眼瞎的困境,好有一技之长。”

“只要明月寨的公中有了余钱,小子一定选些好的文章教给孩子们。蒙学现在只有半天的课程,有条件的人家当然可以另外聘请夫子教导学问,小子求之不得。”

明月寨的众人沉默了,吃撑的官差们沉默了,王珪也沉默了。王珪看到李响满眼真诚的样子,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疑惑,本来怀疑李响是“异端”的想法被抛之脑后。王珪明白明月寨寨民的心思,现在正在搞工坊,把孩子送到这里来是掌握一技之长的,谁也不会为了百里挑一的举人功名付出更大的代价。

别说一个小小的明月寨了,王家作为一地富豪、书香门第,也为私塾的巨大投入感到吃力,因此王珪并没有怀疑李响话语的真实性。王珪被尊称为青石先生,身为一代文宗的他总是凭着直觉,感到明月寨的蒙学隐藏着什么东西,让他又惊又怕,又有些好奇。

凭李响这小子的学问能搞出什么来呢,王珪心里自嘲了一下,嘱咐李响有机会好好教些经学,便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问。

作为一个真正的君子,王珪没有去参观工匠坊,这让几个官差腹诽不已。本来还想见识见识明月寨的炼铁炉和防寒服工坊呢,没准能看出些什么。这几个官差不敢在王珪面前放肆,同时也知道刘成栋不好惹,最后还是压下了贪念。

李响早在两周前就停止了山脚下的火药和炼钢试验,还传令寨民严格保密,因此寨兵的训练场上十分安静。这块巨大的训练场有着严格的时间安排,上午是寨兵的训练场地,下午是熊孩子们发疯的地方,晚上就是寨民谈天说地的最好场所。

如今除了严守明月寨和几个关卡的小队外,大部分寨兵都在三王寨和黑虎寨。李响知道王珪要来,不敢有侥幸心理,把主要的武器和制造武器的设备都隐藏起来,同时吩咐外出的寨兵封锁消息。王珪在心里估计了一下,刘成栋有三百多的手下,加上这里的一百多寨兵恰好五百人,也就放下心来。

寨兵出兵在外,熊孩子们在上课,寨民在工坊和田地里忙碌,训练场上只有一些伤残老军在喝大茶,兴致来了还会互殴一阵。看到李响和刘成栋过来,这些中老年人赶忙上来行礼,听说王珪的身份后更是拜倒一片,有几个居然还浑身发抖。

李响不声不响地靠近刘成栋,“岳父大人,这些叔伯怎么这副样子。咱们吃喝穿用都是自己挣的,要是人人都这样,咱明月寨前景不妙啊!”

刘成栋看到王珪被武器架吸引走,于是低声说道:“你小子还是欠缺经验,等招安之后四处走走就明白了。这些杀才跪的不是青石先生,是大周,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还是会跟明月寨在一起的。到汴京后拿出你的本事,老子只能带人在战场上拼命,给你和素素撑着伞,咱明月寨能否当上一方豪强主要还得看你。”

明白了,李响彻底明白了大儒在舆论和人心领域的统治力,同时也对这些士大夫多出一层芥蒂。之后对明月寨的新一轮调整中,李响针对士大夫有可能的渗透做了一些防范,当然,这是后话。

王珪对军阵不熟,但总觉得直弓和明月寨的很多东西一样,有些刺眼。王珪郁闷的是,他总也抓不住关键地方。听张清平和曽木匠介绍说这种直弓只能集中射击,最大拉力不过八十斤后也就没了兴趣。直弓对体力消耗那么大,放到明月寨这种走精兵路线的豪强手中还可以,大周百万士兵也没有几支部队能够保证底层丘八吃饱喝足的,用上直弓只能让他们先累死。

中国自古禁弩不禁弓,明月寨持有弓箭是完全合法的,至于刀枪盾牌之类的东西,招安之后挂上弓手的牌子就行。王珪参观明月寨也只是想确定这里没有犯忌讳的东西,否则事发之后王家也会被连累,这也是招安难得的原因。

三月十五,天朗气清,山风舒缓,太阳洒下温暖的日光。南阳城外,刘成栋一行人经过五天的跋山涉水走到这里,寨兵精锐在西边一处不起眼的小山包后集结,准备事有不谐就冲出来抢人。

刘成栋尽管很相信虞允文和王珪,但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随行的十几个好手和刘成栋一样都穿着细麟甲,算是把明月寨的好甲一扫而空。刘成栋和刘元等人还多穿了一层锁子甲,这是李响新搞出来的东西,听说制作很麻烦。

李响和刘素素、刘盛等人等在清风寨,刘素素时不时踮起脚尖望向东面,李响只好拉住她的手柔声安慰。王珪主动要求留下来,也有作为人质的觉悟,但王珪相信朝廷这次不会难为刘成栋,蔡京那边顶多阻拦一二罢了。

秦钟和丁史航带着三王寨的守军增强明月寨南边山道的防御,杨建川和刘德成带着黑虎寨的精锐埋伏在清风寨附近。三王寨在明月寨正西,黑虎寨在明月寨西北,清风寨在明月寨正东,李响的方案是集中精锐防御南边和东边。

李响当然不想刘成栋出事,只是为防万一罢了。明月寨的寨民也知道情形严峻,能不能顺利招安就看东边传来的消息了,所以这几天没有人去伺候田地,全部集中在明月寨中。王珪看到这一幕,对刘成栋和李响的评价又提高了一层。

山道难行,南阳那边的消息传回来怎么也得两天以后了,李响费了好大劲才打消刘素素彻夜等候的打算。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73章 事成

南阳南城门外以及城墙上人山人海,城门两侧卖小食的摊贩很规矩地摆成两列,收税的胥吏敲着锣挨个收税,引起骂声一片。

没办法,大周的底层百姓每天浑浑噩噩地度日,总想给自己找点刺激。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把刘成栋要到南阳城接受招安的消息传得满城都是,于是南阳的百姓们兴奋了。

拉上亲戚,呼朋唤友,南阳城的百姓为了看热闹,早把人身安全这回事扔到一边。带孩子的,推车子的,卖糖葫芦的在城墙上和护城河边挤成一团。

有个青年被踩了一脚,上去就和一个泼皮打成一团;有无赖趁乱摸了一把身边小娘子的臀部,尖叫声传到了伏牛山里;不知哪家小娃娃的雀雀凌空喷射,惹得几家人对骂一片。

勋阳知府冷笑地看着南阳知府,很是幸灾乐祸。刘成栋的“贼巢”在勋阳,照理说应该在勋阳城招安。可是南阳知府想捞政绩,收买了传旨太监的心腹,然后到处传播勋阳府的路有多不好走,那里的瘴气多么多么厉害……这位太监是个惜命的人,于是决定就在南阳府城招安,再说南阳府本就比勋阳繁华多了。

勋阳知府名叫蔺养成,祖上五辈贫农,他老父接连夭折三个儿子,因此给他取名养成讨个吉利。蔺养成不负众望地顺利长大,然后童生、秀才、举人一路趟过去,他老父高兴得一命呜呼。蔺养成守孝三年,而后一举得中进士,然后他的老母也高兴死了。又守孝三年,“颇负盛名”的蔺养成被赶到勋阳这个尴尬的地方做知府。

蔺养成恨恨地看着南阳知府。勋阳又不是大理,哪里来的什么瘴气,瘴气都是几百年前的历史了。这厮想抢功都不找个好借口,蔺养成对南阳知府这种强行抢功的行为十分鄙视,不讲究啊!

蔺养成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名声在外,不受人待见呢。刘成栋在均州和邓州等地很有威名,因此蔺养成大肆传播刘成栋要过来招安的消息,搞出了现在如山如海的场面。负手抬头,蔺养成倒要看看南阳知府怎么收拾这副烂摊子。

传旨太监把南阳知府好一顿训斥,这么严肃的场合搞成菜市场算啥意思,南阳知府满头大汗地跑去处理。南阳和徐州两处重镇的官员素质真不是盖的,南阳知府命令厢军分出几只五十人的小队,蛮横地把人群分开。规划场地,收缴武器,很快就维持住了秩序。

人群中的黄立仁在家丁的护卫下离开,他很不甘心。黄立仁本打算趁这个机会搞出流血事件,就算不能阻挡刘成栋的招安,也要破坏朝堂重臣对刘成栋的印象。谁知道南阳知府居然会收缴武器,黄立仁只好撤退,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刘成栋一行人突然听到一阵喧闹,还以为朝廷要下杀手,差点就把二踢脚给放出去。还是熊大春听出了不对,又有南阳厢军的斥候赶过来通报情况,刘成栋一行人才继续向前,但还是把手放到了暗藏短刀的地方。

“刘成栋出现了,忠勇传家的刘成栋啊!”有个眼细的泼皮大声叫好,城墙上喧闹一片。

“瞧这个子,当真是一条好汉,就是不知他的朴刀功底,是不是真如传言中的那样水泼不进。”一个走远路的镖师做出一副高手的模样,引来一阵嘘声。

“不止是刘成栋,他身边的几个也都是响当当的汉子啊。大胡子的那个是熊大春吧,哪个是刘元?一言不合便拔刀的刘盛呢?”一位老者拿着茶壶指向城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人物呢,其实他只是说书人。

大周的市民文化起于国初,百年前从汴京和杭州等地扩散至全国。评书、杂耍、相扑和戏剧等艺术大行其道,只这一点,便让此时的其它国家黯然失色。

评书里最后欢迎的便是好汉题材,剧情有些单调。被逼上山是必须的,不讲义气的都是反派,心向招安的结局是唯一的。如今刘成栋就要在他们眼前被招安,就好比后世的武术明星在自己面前表演功夫一样,激动了一众粉丝。

刘成栋看到城墙上朝自己欢呼的百姓,泪如雨下,这一幕牢牢扎根在他内心深处。几年后的燕京郊外,刘成栋便是回忆着南阳城墙的这一幕,带着自己的兄弟冲向女真大军。

香案不高,里面燃着几根大香;场景没有李响那小子调侃的那么奢华,只是两边的旗子很大很好看;传旨太监也没有那么阴柔,就是白净了一些,身上还有些味道。

刘成栋一行人跪下,抑扬顿挫的语调从姓周的太监口中传出。城墙上下,所有的百姓士绅跪地听训。这是君父的旨意,是需要绝对遵从的,君父的旨意是很难听到的。

接过圣旨,用准备好的丝绸包住放到怀里,刘成栋再次拜倒在香案前。“罪将刘成栋,蒙圣上宽宥,愿为皇周战死。有违此誓,人神共弃!”

“哗!”南阳城彻底沸腾了,很多年轻人热血贲张,恨不能现在就参军。更有一些老年人激动地泪流满面,因为城下的场面跟戏文中的剧情一模一样啊!

仪式结束了,可城墙上下的百姓还没有散去,还想要更多刺激。南阳知府只好放开宵禁,吩咐厢军连夜当值,至于多出来的灯油钱只好找本地的士绅豪商要了。

刘成栋当晚住进了南阳的官方驿站,相当于古代的招待所,然后第一时间拜访了传旨的周太监。寒暄了一阵后,熊大春不带一丝烟火气地交给周太监的心腹两张飞票。一张300贯,一张50贯,即使在汴京也算得上重礼了。

“有点意思。”周公公一只手摩梭着青花茶碗,一只手夹着300贯的飞票,眯眼看着灯芯,脸色看上去竟有些发愁。

刘成栋马不停蹄,又接连拜访了南阳知府、南阳判官和南阳厢军统领,飞票当然是少不了的。回到驿站后又到了蔺养成的房间,毕竟明月寨以后就在勋阳府的治下,和勋阳知府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这么说来,传言是真的喽,防寒服和铁矿都在明月寨的控制范围内。以前就算了,现在即已招安,依照朝廷的法度还是要官办的。”听清楚了刘成栋的来意,蔺养成只好先打个哈哈。

刘成栋十分恭敬,主动给知府大人添上茶水。“老刘是山里人家,手下的儿郎们全靠着铁矿吃饭。勋阳府往明月寨又是交通不便,交给官家不还是要找人开采,费时费力不说,朝廷的税钱也交不上几个……”

李响早就研究过大周开矿方面的管理办法,大型的矿场都是官办,甚至有矿产司这个朝廷直属部门。但明月寨这类的小铁矿就灵活多了,早先还是官督商办,现在早已放开,主要是各地的士绅豪商在办。大周的工矿税本就不高,更何况偷税漏税严重,私营的矿场能够交上三成的税就算不错了。

蔺养成当然明白刘成栋心里的小九九,他只是在为自己谋求好处而已。明月寨招安之后便是典型的地方豪强,不好逼迫过甚,更何况刘成栋还是虞大人和李相看重的武人。蔺养成灵机一动,打算通过刘成栋接上李相的线,于是对刘成栋更客气了几分。

双方又打了一阵哈哈,刘成栋便告辞离开。两柱香后,熊大春回到了刘成栋的房间,还没擦汗就要拿茶壶往嘴里灌。

“别动,等我泡碗热的给你喝。没听李响小子说吗,不能乱喝凉的。”刘元夺过茶壶,熊大春也由着他,心里暗骂这厮矫情。

熊大春和蔺养成的幕僚你来我往,明月寨最后付出了半成的铁矿份额,另外还给了防寒服的优先购买权。这个条件对明月寨很友好,刘成栋听完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

“听蔺养成那厮反复提到李相和虞大人,蔺知府原是奸相的门生,他会不会是想接上李相这条线?”熊大春分析道。刘成栋和刘元连连点头,觉得这个想法很靠谱。具体如何还要等刘成梁打探过来的消息,此时刘成栋已经开始关心另一件事。

“官家封我为南阳府厢军左军指挥使,李相发来急信说很快便要调我出兵,去打方腊。还问我有几成把握……”

听到这里,熊大春和刘元很不以为然,连刚回来的刘成梁也乐了。明月寨这几年一直保持着一支精锐战力,再加上李响提出的很多想法,战力早已更上一层楼。

刘成栋打算从明月寨抽三百精锐到南阳,剩下的战力也够李响防守用了。刘成栋现在已经有一百五十多个会读写拼音的部下,其中五十多个还会一点简单的数算,这个成绩足以震惊朝野。一般的贼配军,几个会识字啊。

有了李响教导出的这些人才,刘成栋就可以很快搭建起指挥班子。基层将校、后勤官和军中文书的难题可以一揽子解决,然后就可以按照李响参与改进的法子训练,快速提高战力,只不过要搭进去很多钱粮。但这些投入都是必要的,毕竟是刘成栋招安之后第一仗。

刘成栋几个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然后各自睡下,明天还要参加知府和乡绅组织的好几场酒宴。还没上战场就先到酒场,刘成栋想起了上山前在军中意气风发的生活,又想起了自己遇难的亲人,泪水沾湿了锦被。

三伢子骑马快速向西,心中一片火热。终于招安了,自己以后就不是匪盗而是官军了!三伢子跑到交接地点,用竹哨吹了一阵,憨憨的大牛就出现了。大牛接过信件,慢跑进山里。又到了交接地,大牛把包裹交给已经升任什长的大嗓门儿,大嗓门儿兴奋地跑向清风寨。

刘成栋和南阳知府、勋阳知府蔺养成和勋阳厢军都统张天垒等人饮宴的时候,李响和望眼欲穿的刘素素终于等来了大嗓门儿。大嗓门儿上气不接下气,声嘶力竭地喊道:“事成!事成!”

刘素素高兴得就要晕倒,李响抱她进怀里,然后宣布今晚大宴。当天晚上的清风寨和明月寨一片欢腾,王珪被李梦空等人灌醉,李响更加逃不脱不胜酒力的下场。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74章 王珪拍案

王珪离开了明月寨,带了明月寨一大堆的“土特产”赶往南阳和王婉儿汇合,然后返回荆湖南路的王家老宅。王珪离开前和李响长谈了一次,李响从中受益良多。

“为师将汉字拼音和阿拉伯数字当成祥瑞报上去,陛下只会封赏为师,天下学子也只会将功劳加到老夫头上。你和明月寨获利甚少,你可有怨言?”王珪盯住李响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刘素素已经在李响面前抱怨过好几次,这丫头总是怀疑王珪这老头子会夺走李响的知识,如今看来素素的担心似乎实现了。但李响相信青石先生这样一位大儒,没理由会看上这点功劳,也不屑于做这种勾当。

看到李响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眼睛一片清明,王珪满意地点点头。“老夫果然没看错你,经学欠缺不要紧,最关键的是品性。你有没有想过把汉字拼音之类的东西大加散发,然后造福天下所有的贫寒学子?”王珪说完后便开始品茶,等着李响的回答。

李响当然想早日推广拼音识字法,他还想快速推广铅笔和简化字,然后让读书的孩子增加一个量级。到时候知识广泛传播,民智开启,大周打破天花板开始工业革命,治乱循环结束……

如果真这么顺利的话,王师一定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自己忽略了什么问题呢,那就从利益方面来看,拼音识字、铅笔和简化字造福的主要是寒门、工匠和商人……咔擦!李响仿佛被击中一样,差点没站稳,呼吸急促,冷汗直流。

“不错,这么短的时间便反应过来,果然聪明。”王珪放下茶碗,走到黑板前熟练地拿起粉笔。大儒就是大儒,拿起粉笔就写,动作非常自然,就像已经用了几十年一样,一点没有李梦空等人刚上手时的青涩。

“砰!”青石先生一拍黑板。

“看这里!”见李响还在发呆,王珪一声断喝把他惊醒,李响行礼谢过。黑板上写着张衡、蔡伦和王安石几个名字,然后一条线把他们连接起来。

“你来说说,这几位先贤都是怎么死的?”王珪扔下粉笔,走到窗前负手而立,背影看着更加瘦削了。

“张衡前辈发明了地动仪,然而有几次没有检测到地震,因而下狱;蔡伦前辈潜心造纸数十年,最后自杀身亡;王安石前辈志在改革弊政,失败后郁郁而终。”李响越说越心虚,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多亏这个时空的历史是从唐末开始走样,所以李响勉强没有给青石先生留下“不学无术”的印象。

“不错,一语中的啊。”王珪的眼神有些萧索,“王莽一代人杰,却因为侵犯了门阀的利益导致身死国灭;我王家先祖自负有治国安邦之才,却因为得罪了士绅的利益导致新政被毁;张衡蔡伦等前辈于国有大功,也因得罪了太多人不得善终。”

“老夫用了几十年,至今想不明白我祖父为何失败。那些政策明明考虑得十分周全,也已经开始实施了,形势却突然间翻转。所以啊李响,在你的肩膀承载不起太多人的时候不要去冒险,在你的地位保护不了自己的时候不要冒进,在你的利益和大多数人的利益发生冲突前要早做打算。”

“老夫知道你小子心里肯定有些不服气,但为师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明月寨里的学堂、办事处和医卫处等地方要好好隐藏。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大周的聪明人太多。也不知为何,老夫总是在明月寨感到很多不得了的东西,为师不会挡你的路,你要好自为之。”这是王珪在明月寨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便在王小九和官差的护送下大步离去。

李响有些惭愧,之前一直把王珪当成便宜师傅,老是提醒自己不要上这老头子的当,谁知道这位老人真把自己当弟子看。李响很想追上去告诉王珪真相,告诉他中国早已陷入治乱循环,士绅不能信任,儒学也不能再唯我独尊,否则大周早晚被野蛮人灭亡。

但最后关头李响还是忍住了,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干嘛还要强加给他人。毕竟这个时空的历史已经发生偏差,大周不是大宋,没准能够顶住呢。只要不被亡国灭种就行,治乱循环就让它循环吧,自己只需要给自家的儿孙准备一份大大的家业就好。实在不行的话,经营个几十年。然后带上几千人跑到澳大利亚安家。

而且就像老师说的那样,大周的聪明人不要太多,简化字、铅笔和拼音标注等东西一看就是要绝士绅阶层的根,没准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是先隐藏起来吧,至少在确定大周和大宋的下场一样之前先忍着。

李响朝着王珪离开的地方跪下,泪流满面。王珪以自己的名义把拼音标注等烫手的学问整理出来,然后散发给各大书院和皇室,等于给自己避祸!来到大周第一次,李响对大周的士大夫阶层产生了好感,至少其中有一部分人是真正的君子,同时也是大周的脊梁。

刘素素、曽木匠和雷铁匠等人看着李响痛哭失声的样子,还以为自家寨主是为恩师离去而难过呢。李梦空也唏嘘感慨不已,为这真挚的师生情打动,决定晚上好好宰李响一顿,好把心中名叫“嫉妒”的杂草除去。

李梦空实在有点心焦,还没等到晚上就带着几个童生杀上门来。李响正在密室加紧完善明月寨下一步的隐藏和改革计划,听到赵伯的通报后笑笑,又写写画画了几笔就把几张纸锁起来。

李响接任寨主后,李梦空、赵伯和雷铁匠等人想要建一座新的寨主大院,然后就被李响同志镇压了。地主大院有什么好住的,寨主的威势自然有新建的议事大厅和磨刀霍霍的哥老营维持。再说自己和刘素素很快便要搬到汴京,真没必要浪费。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李梦空大着舌头念着酸诗,和几个中老年人转来转去,其中一个自负多才的老家伙还做了一首酸诗,引得咳嗽叫嚣声一片。

吃了一块赵伯老妻做的炸豆腐,看着几位因为招安而抑制不住心路历程的老童声又哭又笑,李响也有些感慨。转眼就招安了啊,汴京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许是心情放松的缘故,李响脸色有些发红,看着北方逐渐黑下去的天空,李响突然间拍案而起。

“你们这帮野人最好在北边好好待着,不然老子弄死你们!”看着李响面朝北方指点江山的样子,正低头猛吃猛喝的刘盛、杨营东和张清平抬头大声应和。这几个武人和公中酸掉牙的童生实在尿不到一个壶里,饮宴时一般都是专心吃酒,现在猛然间听到年轻寨主的志向,那必须群起迎合啊。

“我刘盛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刘盛红着眼就要拔刀,还好被张清平和杨营东压下了。

“看我老杨的剑法!”杨营东又喝了两碗,自己也要发疯。张清平只好坐到刘盛和杨营东两人中间,看着这两个疯子。

张清平不愧是燕赵儿女,酒量甚大,一直保持清醒。此刻他的心中有些狐疑,寨主到底在说辽国还是刚建国的女真?女真拿下幽云后真会南下?小夫子一直待在山沟里,哪里来的消息,怎么就这么确定?

张清平和赵伯带着刘盛和杨营东下去休息了,李响喝了碗素素熬的醒酒汤,接着和几个知识分子吹牛逼。李梦空早已酒醒,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拉着几个童生就要拜李响为师。

当不了青石先生的徒弟,那就当青石先生徒弟的徒弟,李梦空算盘打得当当响。可是李响也不是好相与的,即使喝高也没有让李梦空得逞。双方最后以结为朋友作为结局,李梦空激动之下也来了一首酸诗,让李响酒醒了不少。

“春风花醉月,明月柳枝摇。美酒伴客醒,应是故友情。”看着李梦空留下的墨宝,李响又有点泛酸。不能太寒人心,李响让赵婶拿去,找人装裱起来。

李响的第一批门生中,学文的有六个。刘小慈作为刘元的女儿根正苗红,正跟着柳至和学习医术;王晓晨被自愿地成为了阎王医生张老头的徒弟,每天都要用皂角洗好几次澡来掩饰尸臭味;曽雯雯还是对外科手术发怵,忍受不了血腥的她如愿以偿地接过了成品药丸药粉的制备工作。

熊成文带着十几个少男少女,已经全面接管了明月寨的账目,李响已经打算调他们到公中各部门挑起担子。雷达已经在李响的实验室里站稳了脚跟,全面的算学和理化知识使得他在老一辈的工匠面前趾高气扬,定量分析法、控制变量法和图标比对法被雷达奉为圭臬。

假设、实验,然后归纳总结,最后再验证,雷达渐渐拥有了一丝科学家的特质。李响有时看到雷达都有些恍惚,还以为是看到了后世的研究员。

学文的年轻人在慢慢渗透整个山寨,学武的年轻人更加不得了。

熊成武第一场战斗打得十分漂亮,然而最后因为发狂导致了不必要的伤亡,明月寨正在招安的风口上,李响只好把他解职然后关押起来。

杨建川带着刘德成出尽了风头,刘德成打完仗后被李响紧急调回,开始写直弓战法条例。杨建川也当上了连长,和刘德成撑起了明月寨的“寨二代”。秦钟因为父亲阵亡,家里已经没有老一辈的高层,因此属于草根派。

秦钟和丁史航在熊成武发狂之后及时控制了局势,秦钟为熊成武求请更是不惜联名上书,获得了杨建川和寨中老一辈高层的好感,也当上了连长。丁史航因为战功不突出又属于李响的第二批门生,只当上了牌子头,但他已经很满意。

哥老营由此正式成军,编有秦钟、杨建川和刘德成三个连,共360人,还有丁史航等几个独立牌。明月寨有一百多的守寨兵,主要由伤残老军和寨民青壮组成,紧急情况下还可以调动新兵营的少年。

明月寨还有一支五十人的女子部队,主要由壮妇组成,和守寨兵一起训练,被明月寨的寨民戏称为明月营。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75章 两种选择

第一批接受过蒙学教育的女孩子大多到了婚嫁的年龄,她们大多有着自己的工作。要么在公中和各个作坊管账,要么就在实验室和医卫处上班,还有一些被李响留到蒙学当成教师种子。明月营也招收了几个女孩子,担任后勤官和文书等职,李响发现从军的都是孤苦无依的少女。

以上种种原因导致了明月寨“自产”的女孩子十分吃香,自信、独立又有气质的女孩子对于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年轻人来说,就是最猛烈的香药也比不上。

狼多肉少,所以哥老营中的少年郎一到自己休假回到明月寨,第一件事便是求偶。李响和刘素素的“自由恋爱”树立了榜样,明月寨特殊的环境也使得寨民对男女之防不大在意,反正都是烂在自己锅里,由着孩子们去吧。

秦钟作战勇猛,追女孩子更有一手,拿出所有积蓄打造首饰,一举把曽雯雯追到手。明面上,寨中首富曽木匠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反对。秦钟趁着这次返回明月寨的机会,又开始大献殷勤。

秦钟拉住曽雯雯的手,正要说点甜言蜜语啥的,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窃笑声。曽雯雯捂脸跑了,秦钟追上丁史航几个一顿猛揍。

“秦老大,俺们没有恶意,小夫子通知你去议事。传令兵找不着人,我只好自己出马了。”丁史航一边呻吟一边解释,秦钟暗叫一声糟糕,飞奔向议事堂。

……

如果统计一下就会发现,明月寨各个阶层的人居然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老年人除了那些走不动的人在养老之外,有人在当守卫,剩下的都在工坊里挣一份工钱;中年人大部分当兵,另外一部分人在作坊里干活,匠人群体主要是中年人;青少年则分布在蒙学、实验室和寨兵中,也有一些有天赋的小子进入公中。

明月寨的土地已经基本租给外来的流民耕种,寨民基本都扔掉了锄头。不是说耕田吃不饱饭,事实上李响打算进一步加大水利设施的投入。“弃农”现象之所以出现,只能说在公中配给制度的保障下,实在赚不了几个钱的土地被边缘化。看别人家从公中不断领回防寒服、铁器和纸张等物资,再顽固的人也禁不住诱惑。

明月寨新成长起来的青少年用一个字形容就是,壮!用两个字形容就是,精神!秦钟和杨建川等人只比李响小个三岁,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年纪。

明月寨的风气本就异于山外,加上李响的催化就更不得了了。狼多肉少,每家都想在明月寨内找“新女性”当媳妇儿,因此明月寨的小伙子们为了争夺配偶,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夺。

曽木匠的家门已经被踏破了,但凡有女儿特别是有工坊在手的人家,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曽木匠现在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现在招安了,很可能会变成一日一宴。

曽木匠和雷成、甄老实等人一样,坚决拒绝了勋阳府士绅的联姻招揽,即使对方是个秀才也不行。毕竟他们都知道那些人家是看上了自己的作坊,没准还想把小夫子发财的法门骗过去,没门儿!

看似憨实的匠户其实最聪明,长年受到歧视的他们,内心十分敏感。他们知道怎么做才能最大程度上保护自己,也最懂得感恩。

明月寨有公约和公中会议、判厅等存在,在大多数匠人看来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可以保住自己的家产。放心不下的曽木匠每天瞪着老眼看着自家的儿女,生怕他们被外面的人勾走。

但总有人向往外面的繁华,想凭借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新天地,这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趋利避害是本能嘛。

何篾匠,也就是何立事,很是看不起明月寨里的闺女。一个个的还学术算,还学医,还上蒙学,简直不知所谓。这些每天抛头露面、忙里忙外的女娃娃,哪配得上自家干净聪明的儿子,自己儿子可是要做状元的。

在满是血污的地方给那些赤身露体的丘八活命,能有什么体面?何立事想想就觉得寨里的女孩儿脏,太脏!还好自己有远见,及时把儿子送到黄家别院的私塾去读书。就寨里蒙学教的那些数算、自然和风俗课之类的玩意儿,能跟外面大老爷学的东西比?

咱大周这么多年一直学的四书五经,怎么着,就你能?人黄家老爷说得就是好,不教圣人之言就是胡闹,将来是要出大事的!自己可不能跟着寨子里面的人一起胡闹,没得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何篾匠以前出门,别人都直接叫何立事。现在他有本事了,三个工坊里有份子,吃得好穿得好,现在出门都被称为何东家。

黄立仁通过黄家私塾的何家小子联系上何立事,蛊惑何立事把明月寨的工坊细节查探清楚,特别是炼铁炉和直弓的生产细节。黄立仁答应事成之后和何立事一起建作坊,并且全力培养他的儿子。

何立事刚有些犹豫,黄立仁便威胁永远绝了他儿子的前途,何立事立马屈服了。只是李响教给他们的做事方式有些特别,每人负责自己的一摊子事,铁炉的详细资料何立事一直没拿到。

何篾匠开始有些怪李响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为什么要得罪人家黄老爷?大老爷是能随便得罪的?就算老寨主招安当上了将军,可大周的武人能跟士绅老爷比吗?

何篾匠觉得他不欠李响什么,防寒服和羽绒服主要是他设计的,可他却只能拿三成份子。何篾匠决定铤而走险一次,听说雷成那个铁匠每天都把用拼音整理好的资料锁到作坊区的公房里……

何家小子回到了明月寨,催促自己老子行动。路上遇到刚从秦钟那里跑过来的曽雯雯,长发在春风里飘荡,脸上红扑扑的,就像刚转红的大苹果。

“雯雯姐!”何家小子兴奋地打招呼,曽雯雯点了点头就擦肩而过。曽雯雯礼貌性地打了招呼,何家小子却感觉被侮辱了,你居然没停下?!我不就是出去读书没跟你们在一起吗,你为什么不理我,居然还跟秦钟那个莽汉眉来眼去!

何家小子发誓要让曽雯雯、秦钟和李响付出代价,在他看来公中不给自己配备最好的塾师简直不智。为什么要把宝贵的钱粮浪费在那么多泥腿子身上,延请名师,教导自己这样的神童不是更好?!只要自己能考上举人进士就好,至于其它家境一样的孩子怎么办?谁让他们没自己优秀,管他们去死!

何家小子非常努力,一举考上了童生,秀才举人根本没放在他的眼里。但何瑞丰很不满足,他每次回到明月寨都看到一座座的新房子建立,一座座的新作坊投入生产。他很不明白,在大周明明是没有功名就没有保护财产的权力,只能是士绅老爷的肥肉,明月寨这里为什么不一样呢?

一定是小夫子,不,一定是李响那妖人造成的这一切。蒙学里不教四书五经,作坊也交给低贱的工匠打理,还给该死的丘八们治伤,死去的丘八家里还给抚恤?!曽雯雯不好好待在家里,等着给我做妾,偏要抛头露面,居然还不搭理我!

“这样也好,等我考上举人进士,早晚要把你们这些人下狱,且容你们嚣张几年。作为圣人子弟,明月寨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们就该老老实实地做工种地,不能容你们坏了纲常!”何家小子恨恨地想着,旁边何篾匠的妻子暗暗垂泪。就不该把自己儿子送出去读书,现在的儿子和寨里的孩子越来越疏远不说,还时常犯魔怔。

何瑞丰满脑子偏执中二的想法,他的老子何立事正在为他的前程冒险一搏。第一次做蒙面人,年逾五十的何篾匠很紧张。

大操场上的寨民正在庆祝顺利招安,公中专门请来了十堰州的杂耍班子。昨晚是高层的狂欢,今晚就轮到普通寨民了。何立事瞅准这个机会,打算一举拿到炼铁炉的资料,然后带着全家投奔黄老爷。

门房没在,顺利;有锁不怕,自己可以撬开;就是这个柜子吧,反正也不回来了,索性多拿点。

何家小子正等着心焦,何家娘子忐忑不安,何篾匠终于推门进来,“东西收拾好了吗?快走,小心别被人发现。”

何篾匠推着平板车,何家娘子体弱,坐到车上。何家小子恨恨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明月寨,跟上了他爹的脚步,一家人奔向另一条道路。

议事堂前的风灯熄灭,议事堂里面灯火通明。两边立柱上的十根蜡烛在微风中伸展着火苗,在座的一众高层神色各异,李响闭目等着什么。台下或站或坐的高层有的惊奇,有的愤怒,有的疑惑,还有的十分心虚。

赵伯从屏风后过来,跟李响耳语一阵,李响霍然睁眼,长叹一口气。“赵伯,把情况给大伙说说吧。”

赵伯清了清嗓子,第一次在这么多的高层面前说话,有点口吃。“何篾匠,何立事……黄立仁让他把作坊的秘密拿出去……刚刚已经出了寨门,呃,就是这样了。”

李响点了点头表示满意,下面已经有人跳脚。刘盛怒不可遏,但在刚返回寨子的刘成梁提醒下,先是抱拳鞠躬,然后破口大骂。

“这狗杀才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么,没有咱公中的庇护,他还不是被人家吃干抹净!我看就该把这杀才抓回来,全家杀头!”

哥老营的高层基本同意刘盛的看法,在他们看来这是赤裸裸的背叛;公中的李梦空等人一语不发,他们只等着李响的决定就好,看得李响牙痒痒;人数最多的作坊代表神色变幻不定,有人兔死狐悲,也有人留下冷汗。

李响推动公中会议掌握话语权,但时日还短。想让寨民自己拿出个章程,看来还是奢望。李响咳咳几声,议事堂恢复安静。

“诸位要知道,咱们明月寨已经招安了,以前的很多做法不能再用。何篾匠拿走的不过是早晚要放出的炼铁炉资料,真正的机密早已转移。今晚召集大家到这里,就是要让大家亲眼看着这一幕。”李响看着台下的高层,只见有人恍然大悟,有人敬佩万分,也有人眼神躲闪。

“咱们明月寨以后只能算一方豪强,官府的一些政令是要听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熊成文,把新的安全条例介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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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76章 寨民出走

何篾匠那等低劣的演技怎么可能逃脱刘成梁的法眼,何家小子和黄立仁接触之后没几天,李响就接到了通知。

李响非常震惊,一方面震惊于黄立仁下手刁钻,一方面震惊于便宜岳父思虑周全。想想也是,刘成栋要是没有两把刷子,也不可能在明月寨屹立不倒。刘成梁这位长辈,虽然专干隐私事情有些浪费,但此时就是定海神针啊!

居然疏忽了情报工作,李响恨不得敲掉自己脑袋。阴谋发生在自己脚下还不自知,他彻底收起了对古人的轻视。王珪离去之后,李响设了一个局,好让志得意满的作坊主们明白大家的处境。

刘成梁十分清楚上位者的心思,主动把辛苦建立的情报网交给李响,然后抽身而退。刘成栋和刘成梁建立的监视网络十分简单,只分为两级,每个小头目负责自己的下线,然后所有的小头目都向刘成梁负责。

作为回报,李响赠给刘成梁丰厚的股份,刘成梁不客气地收下了。但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李响居然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内部情报工作,最后只好由赵伯这个身残志坚的老头子顶上一阵子。

何篾匠以各种理由跑到炼铁炉那里问东问西,何家小子和黄家一位远方小姐打得火热,何家娘子整日以泪洗面,何篾匠打算孤注一掷盗窃机密……看着一份份传上来的情报,李响暴怒之余,深刻明白了情报工作的重要性。

于是趁着招安之后的寨民狂欢,李响把作坊区的寨兵撤下,并且放出风声要大大加强机密部门的守卫。李响相信曾经纯朴无华的何篾匠一定摆脱不了这种诱惑,果不其然,何立事果断盗走“机密”,然后全家跑路了。

议事堂中,李响详细介绍着新的安全条例。

“有些人觉得公中的抽成实在太高,或是不想接受明月寨的管束,想要到外面的花花世界生活。勋阳府城,十堰州城,南阳繁华地,销魂汴京城,不都比明月寨这个山沟沟好?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想走的随时可以走,公中不会为难。公中的抽成不会下降,公中的管理也会越来越严密,所以不要心存侥幸……”

“公中的抽成确实很高,但山里的消耗实在太大,大部分的生活物资都要从山外购买。公中、蒙学、寨兵和医卫处要消耗大量的物资,兴修水渠、购买耕牛、购进盐布茶醋和建立堡寨也要消耗大量的钱粮,这还没算上实验室,因为实验室现在是我和另外几人撑着。”

“而且咱们公中做事都有预算,花了多少就是多少,每月都有详细的账目贴出来。土地产出的抽成是十抽二,作坊是十抽三到十抽五,交易税另算。相比朝廷十五抽一的农税和二十抽一的坐商税而言,明月寨的抽成确实高很多,所以公中不会为难想走的乡亲。”

“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要担心有人为难。作坊里的师傅想走的也可以,手艺是自己的嘛,没准以后还有合作机会呢。”

“刘大统制,也就是我的岳父大人,已经升任南阳厢军左指挥使,所以留下来的寨民也不要担心没靠山,咱们明月寨倒不了!”

“公中的税率很快会有调整,但也没怎么降。主要是把地租定为十抽一、十抽二和十抽三,商税分为生产税、流通税和特殊税三种,具体抽成待定。”

“这个问题问得好,从明月寨搬出去的人,将来回来做生意怎么收税?当然会比寨内的税额要重一些,但诸如盐醋之类的物资会有很低的税额。”

“新的安全条例实行后,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要严格审查的。工坊、医卫处和公中等部门马上要签长契,不要想着从寨里学会手艺,然后出去单干。亲兄弟明算账,公中不会坑人,更不会便宜人!”

“关键的地方会有守寨兵、青壮和执勤寨民共同把守,重要的机密也会牢牢封锁。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要把明月寨的最高利益放到第一位。”

李响结束了发言,很多人放下了心,也有人心存疑虑,更有人打算直接收拾东西走人。凭着作坊里学到的手艺,自己随便开个作坊就能大富大贵,干嘛留在这里忍受高额抽成,那不是傻吗?

公中代表李梦空,公中会议代表刘素素,医卫处代表刘小慈,寨兵代表刘盛,蒙学代表熊成文,女兵代表熊婶,作坊代表曽木匠……新的安全条例通过,李响结束了议事。

议事堂陷入黑暗,李响缩在寨主大椅里抹泪。“吱呀!”大门开了一条缝隙,刘素素踮着脚尖进来,然后缩到李响怀里,把李响的眼泪擦干。

“别难过了,这种事早晚会有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刘素素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李响却感觉十分温暖。他紧紧抱着刘素素,闻着淡淡的发香。

“等到了东京,老子要让你过上公主一样的生活!”

“嗯,你做的菜总是那么好吃。你家里做菜都这么好吃么?”在素素心里,好生活就是香喷喷的饭菜。刘素素不断从李响这里“窃取”手艺,却因为时间问题只学了一点皮毛。作为一个女子,居然每天让未婚夫做饭,素素感觉自己很失败。

“跟我妈学的,她做的才叫好吃,我拍马都赶不上。”李响摸了摸刘素素的头发,又开始回忆另一个时空的母亲,还好自己有哥哥在,否则真不敢想下去。

新的安全条例开始实行,有些还在观望的寨民想继续留在明月寨混好处,四处托关系找门路。大周的聪明人不要太多,这些人打算自己留在明月寨,然后把家产转移到勋阳府。在寨子里学手艺,然后把工坊开在外面,两头吃香。

很快他们便发现,这么做是不行的。勋阳府的官差很快到了明月寨,李响付出大价钱,从公中人员开始,挨个换契约。签的都是十几年起的长契、死契,上面明明白白地注明了甲乙双方的义务权利,没有漏洞可钻。很多士绅听到这个消息暗暗鄙夷,居然用契约束缚人,信义何在?

第三天,铁矿里的一名管事觉得明月寨没有多少漏洞可钻,于是接受了一名乡绅的邀请,战战兢兢地离开了明月寨。确定寨主不会改主意以及离开的人家没有出事后,明月寨迎来了“分家”大高峰。

一个独立拉扯儿子的光棍汉带着儿子离开,十岁的小娃娃边走边哭。“爹我不想走,我还要上蒙学,咳咳咳……”

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这个老实汉子柔声安慰着,用粗糙的大手摸着儿子的头。“留在这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还是回咱老家买几亩地来得踏实。以老子学来的手艺也能挣上一些钱,到时爹把你送到最好的私塾。”

明月寨有一户“模范家庭”要走,连李响都惊动了。家里的男主人是炼铁炉旁边伺候的一位工匠,女主人是防寒服作坊的一名管事,家里大儿子是一名刚刚立功的寨兵。这位寨兵满脸通红地向秦钟、丁史航等伙伴告辞,然后就被她母亲拉走了。

“凭你爹和你娘我学到的本事,你要啥媳妇没有。咱回老家开上两间铺子,买上十几亩地。你弟弟这么聪明,在蒙学可惜了,到时中个秀才,咱家也算书香门第了。”这位年轻人看着身后站得比直的兄弟们,心里隐隐发痛,这不是有没有媳妇儿的事啊。

直弓作坊和刀枪作坊也是重灾区,雷铁匠和雷达等人希望将这些人扣下,李响却执意放行。自以为学到手艺了么,要是那么容易,标准化生产制度和公差审查机制岂不是成了笑话!把这些不可靠的人放走最好,实验室里的好东西也该陆续拿出来了。

医卫处有几个女孩子要随家庭离开,刘小慈、王晓晨和曽雯雯等管事微笑送行,她们了解得可比这些人多多了。虽然心里难受,但她们在家里和上面的严令下,也只能一声不吭地将这些女孩子送走。

有几个孩子宁可断绝父子关系也要留在明月寨,却无一例外地被李响谢绝了。恩师王珪的教导仍在耳边,李响可不敢挑战伦理这条底线,眼下正是蛰伏的时候。

热热闹闹地忙了一个月,新的安全条例全面实行,想走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勋阳府附近的乡绅们这段时间很得意,他们早就对明月寨的财源垂涎三尺。

虽然不知道刘成栋和李响为什么把这些人轻易放出来,但并不能影响士绅朝离开明月寨的人下手。于是仅仅一个月时间内,勋阳地区甚至十堰州的山里乡间便多出了很多作坊。打铁坊、炼铁坊和制衣坊遍地开花,某些人私底下的武器作坊也上了一个台阶。

四川、关中和荆湖的富商士绅纷纷注意到了勋阳府这个地方,一向不闻一名、只靠山水两条要道吃饭的十堰州火了一把。但大周的豪商和士绅只是稍微了解了一下就失去兴趣,没办法,大周这两年的钢铁产量突破了瓶颈,达到了每年15万吨。

李响得知大周的钢铁产量之后精血上脑,同时开始怀疑原本时空的大宋钢铁产量很有可能造假。不然凭借着力压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很多国家的钢铁产量,大宋怎么可能会被女真蒙古先后干翻,根本不科学嘛。

明月寨的换约计划已经完成,顺利的话,二十天后便要实施第二步的整改计划。李响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不知道黄立仁那老头儿,能不能看出这一步的用意所在。

李响很想直接攻下黄家大院,现在就把黄立仁这个隐患除掉。可惜现在不能动手,不然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局面就要被破坏了,明月寨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让自己“泯然众人”,节外生枝的事情绝不能做。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77章 大隐于市

“喀喇~砰!”

黄立仁,黄大善人在客厅中疯狂地砸东西。黄花梨的垫脚被他踢到了墙上,均窑茶碗也被摔成了碎片。

管家跑去通知黄夫人,黄夫人好一阵抚背,黄立仁这才安静下来。但还是喘着粗气,眼睛通红,胸膛剧烈起伏。

“王珪,一定是王珪那老匹夫的主意。不然刘成栋一介莽夫加上李响一个小年轻,怎会有如此高明的主意!”黄立仁冷静之后,开口便是这句话。

明月寨放任寨民四散而去,看似很吃亏,实则是一步妙到绝颠的好棋。别人看不出来,久经官场的黄立仁怎么会不清楚。

刘成栋这种“示弱”的举动一出,首先是示好了朝廷。你看我的寨民都散去了好多,养兵的财源也保不住了,你还好意思怀疑我?

然后是拉拢了本地士绅。士绅的贪欲是无法想象的,并不是说刘成栋不碰士绅的利益,大家就能和和美美地一起过活。天下大同的世界只存在于书中,和桃花源一样,是正人君子们拿来愚民的幌子。

明月寨这次主动示弱,放出好处给士绅官僚,在勋阳府的士绅眼中便顺眼多了。李响对士绅再不感冒,也承认明月寨和士绅的来往只会越来越多。不吃独食的同志才是好同志,和大家一起发财的明月寨才有可能被士绅豪商接受。

最后是降低了隐患。明月寨的抽成制度很重,大周的税收很低,但这都是表象。明月寨有公约和寨民大会来保证寨民的劳动所得,抽成之后,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大周的胥吏、牙行、士绅、官府和丘八一起下手,没有稳定的靠山,商家能够保住三成利就是佛祖保佑了。

明月寨离开的人家不能简单地归为好人或者坏人,都是普通人而已,各有各的考虑。不过确实有些人家,既有侥幸心理,又只想占便宜,留下来会成为不稳定因素。

李响、刘成栋、李梦空和曽木匠等人集思广益,然后推行新的安全条例,根本目的是选择一条心的寨民,也是给某些人一个台阶下。墙头草越走越多,黄立仁非常恼火,明月寨里没有了眼线,很多事情就不好办。

“老爷,何篾匠带着妻儿到了,您看?”黄管家及时出现,把黄立仁从沉思中拉出来。

“扔到家里的作坊。等等,那个何家小子送到家中的私塾,给先生打个招呼。”黄立仁打算把何家小子当成一步闲棋,至于何立事就要尽情压榨了。

既然暂时没有好的下手机会,那先把自家的炼铁炉和制衣坊建立起来,也算是一点补偿。“刘成栋,李响,老夫绝不会放过你们!”黄立仁彻底破掉了多年的养气功夫,在心中暗暗发誓。

“老爷真是宅心仁厚,对何篾匠这等投机之徒如此宽厚。”黄管家的马屁有些露骨,黄夫人厌恶地扭着腰肢,伴着一股香风回了后宅。

“嗯,记得注意点吃相,不要太难看。”黄立仁喝了口新上的茶,想起碎掉的钧窑茶碗就是一阵心绞痛,都没看黄管家一眼。黄管家讪讪地退下,袖口里的拳头捏地蹦蹦响。

五月不期而至,天气日渐炎热,知了的声音整夜不停。白天的明月寨内,则是一片挥汗如雨热闹繁忙的景象。

熊成文和李梦空借着新的户籍和契约推行之际,对明月寨的户口进行了第一次彻底排查。如今的明月寨共计367户2332人,安全条例实施后一共走掉419人。开春之后,因为身处“传统”的流民聚集地,来到明月寨当佃户或者做工的流民越来越多,白色户口册上一共登记了1341人。

熊成文创造性地交上一份“明月寨出走寨民统计表”,大量运用了表格和图表,看上去一目了然,由此在公中掀起一阵热潮。那个在公祭仪式上凶残无比的四眼仔给这份报告打了下手,据说贡献很大。

出走的寨民,除了有亲朋好友投奔外,出走的原因主要有三种。一是当家的认为以自己的本事能够活得更好,不堪公中抽成之重,看到没有漏洞可钻后毅然离去;二是不看好明月寨未来前景,为了自己和子孙的安全和前途选择离开,毕竟明月寨总给人一种落草的感觉;三是不满明月寨很多制度,比如看不惯蒙学的教学方式和医卫处的邪魔外道,最终选择了离开。

因为第一种理由离开的寨民最多,这部分寨民里,曾在作坊任职的又是最多。李响看到这里又是好笑,又是骄傲,又是心寒。

好笑是因为那些人不自量力,真以为大周律会保护他们免受士绅胥吏的压榨,真以为哪里都是明月寨么?

骄傲是因为那些人觉得自己应该获得更多,这本身就是对明月寨制度的极大肯定。

心寒是因为,李响觉得公中的各项制度已经比较公平,至少比大周强很多。可是这些依靠明月寨的制度得到好处的人,居然最想离开。

李响从何篾匠的叛逃事件中感受到极大威胁,再结合王珪的教导和后世的知识,深思熟虑之后,李响决意打扫屋子。

毕竟是个经验有限的年轻人,李响一开始还有点内疚,觉得自己把制度规定的太严苛。但李响却震惊地发现,要求利益和义务保持一致的安全条例实行之后,居然真有好些人离开。

赵伯这些天不顾老伴儿的苦劝,不眠不休地打探消息,还真发现了很多埋在明月寨里面的探子和暗桩。有些人走得匆忙,和外人勾通的信件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扔了一地,李响看到后哭笑不得。

信件大同小异,无非是威胁利诱,允诺前途。落款更有意思,这个老爷那个将军的一大堆,都是要求查探清楚工坊细节的。居然还有人指示探子,寻机往蒙学孩子的饭食里下毒,负责蒙学和新兵营饭食的雷嫂和几个军遗属后怕之余,冷汗直流。

李响一个不剩地看完那些信,让赵伯的手下挑走有用的,然后当众把剩下的信件一把火烧个干净。赵伯、曽木匠和刘盛等人在火光中对视一眼,都有些心惊肉跳,没想到自己眼皮底下有这么多的蛀虫!

烧毁某些人内外勾通的证据之后,公中又准备了三天,李响才正式掀起了明月寨的大改革。

首先是户籍制度。之前全部混为一谈的户籍制度被彻底放弃,寨民分为黄色和白色两种户籍,两种户籍的权利和义务大相径庭。

黄色户籍只有老资格的寨民才能持有,立过功、有特殊才能和有子弟当兵的人家才能转为黄色户籍,并且还严格限制人数。雷成对这个制度十分满意,很多出走寨民口中的不公平其实是因为之前太公平了,太混为一谈了。

黄色户籍的人都不会在官府注册,也就是所谓的藏匿人口。李响想用这个制度把一部分人彻底隐藏起来,做到和官府的完全切割,从而防止外界渗透。既然属于隐户,那自然只需要和明月寨的公中打交道,官府那里自有人去对付。甄老实对这个政策欢迎之至,外面的日子他实在是过怕了。

黄色户籍的人在公中、寨兵、作坊、蒙学和医卫处等关键部门享有优先权,曽木匠最在乎的就是这种“区别”。黄色户籍的子女入蒙学免费,到医卫处治病有补贴,公中和作坊招工时有倾斜,子弟也可以优先选入寨兵。凡事就怕比较,这么一比较,以往感觉也就那样的制度顿时变得十分可爱。

黄色户籍是被当成自己人对待的,所以享有很多优先权,当然管理也十分严格。权利和义务对等,既然接受了那么高的抽成和非常严密的管理规定,那公中当然会为这些人负责。

所谓的白色户籍只是一个登记而已,只有和明月寨发生交集的流民才有白色户籍。白色户籍的人家只能自己找地方建房居住,通过当佃户或者做工维持生计。这里需要多提一句,明月寨已经在官府注册了大量土地,蔺养成这位知府一听都是无人的山地,直接大笔一挥,多划了好几座山给李响。

白色户籍的人如无特殊贡献,只能先经过两年的考察期,然后还得有家人在公中、寨兵或者核心作坊任职,并且没有家人在勋阳府的户籍上,才能申请黄色户籍。自认为有特殊技能或一技之长的,可以直接向公中申请。

白色户籍的家庭,其子弟入蒙学要掏高额学费,非性命攸关不得进医卫处,只能去柳至和自家开的诊所看病。刀枪和炼铁工坊不要想了,李响的实验室更是只招核心的老资格。

白色户籍的人不享受公中提供的种种待遇,依照李响权力义务相匹配的原则,也不用承受公中的抽成。租种土地就只需要上交租子,在工坊挣的铜钱可以全部拿来养家。只不过这些人很快发现,他们这些不需要接受明月寨抽成的人,再努力也没有黄色户籍的人过得好,真是难懂得紧。

白色户籍的人自己建立工坊也没人拦着,但明月寨的公中可不会给他们遮风挡雨。胥吏,士绅,厢军,知府,这么一道道下来,八成的作坊都要倒。即使活下来了,又拿什么跟黄色户籍的人家争?黄色户籍的人家渐渐发现很多妙处,于是一边保守秘密,一边严格约束家人,不要违反了明月寨的制度。

重新整理户籍最妙的一点,就是设置了一道隐形堤坝,使明月寨保持了相当独立的地位,阻挡住外面那些乱伸手的家伙。同时也在不经意间在大周的渔网上开了一个大洞,滚滚的养分开始流入明月寨,李响孕育的生命体加速成长。

黄色户籍的人家要为了更高的位置拼搏,白色户籍的人家也要为自家的小日子努力,双方关系如无外力的干扰,将在很长的时间内保持平和。老资格寨民的心理得到了满足,新来的人没有骤然得到巨大的好处,才会看清自己的位置。

为了进一步隐藏明月寨的各种秘密,李响打算在明月寨南边最大的山道出口建立一个集市,就叫明月集。不需要太过保密的工坊统统搬到新集市西面的汉江边,既解决了劳工不足的问题,又节省了寨子的水源,还利于保守秘密。而明月寨原来的地方会崛起一个城堡,牢牢守护着李响的心血。

黄立仁得知明月寨的下一步动作后,差点没喘上气,一连干了三碗燕窝才回过神来。黄立仁也是第一次,把李响和刘成栋当成了难缠的对手。

黄立仁是个很实际的人,既然暂时没机会一举搞掉明月寨,那就在表面上和明月寨和解,毕竟谁也不会跟铜钱过不去。熊成文和曽木匠等人上门谈合作的时候,黄立仁居然笑脸相迎,于是李响再次提高了黄立仁的危险等级。

今天是明月寨每月一次公中会议的日子,先是各位高层总结重发户籍以来的事项进展,然后就是谈下个月的工作重点,会议流程已经很成熟。

总体而言,明月寨现在的情形很不乐观。公中已经开始动用老本,明月寨最核心的财源也就是几十家工坊,随着大量管事和工匠的出走,生产陷入了困境。

作坊生产陷入困境总还能维持,解决起来也比较容易。但销量下降就要了老命了,那些吃人的士绅得到了生产技术,已经开始利用庞大的人脉和官府的支持大量铺货,并且还使用非市场的手段抢夺明月寨的市场份额。有很多人家就是预见到这一情况,认为底蕴浅薄的刘成栋没法和那些士绅豪商争,所以选择离开。

李响和刘成栋真斗不过那些士绅?面对焦急不堪的工坊主,李响打了个哈哈,说销路的问题会很快解决。李响没有说谎,这一点他和刘成栋早有预料,也和熊嫂、李梦空等人通过气。刘成栋有办法解决商路的问题,李响则和吴小玲、雷铁匠等人准备了一个大杀器,打算一举提高作坊的定位和利润。

公中会议进行了一些人事调整,甄老实这厮顶替了何立事的位置,成为人生赢家,激动得涕泗横流。熊成文、张展郡和雷达等新一代的小年轻也正式登上舞台,十几位少男少女很是羞赧,见证这一幕的老一辈高层纷纷感慨自己老了。

还有一个小插曲,直弓的改良奖励终于被人拿走了。张清平大胆改良了直弓弓胎的烤制方法,又加入了动物角片和牲畜筋丝,一拉一顶,把直弓的拉力提高到了一百斤。能量转化效率也提高了一些,毕竟用上了较“高级”的材料嘛。

总体而言,张清平这种弓箭世家做出的改良直弓,如果用上工坊里标准化生产的箭矢,实际杀伤已经不比牛角弓差太多。但作为代价,箭矢的重量和长度要重新设计,才能让直弓在实战中不吃亏。由此大拉力直弓的材料基本定了下来,木材、竹片、角片和筋丝。

刘盛和刘成梁查验之后,发现张清平的制作方法虽然增加了不少成本,但却保持了直弓大规模生产的优点。公中采纳了张家的方案,张清平得到了大量奖金和一大笔订单。

李响在会议的最后提出了进驻汴京的计划,现场高层一片沉默,好久之后众人纷纷表示支持。老寨主招安当上了朝廷的将军,新寨主当然不能待在山沟沟里憋着,只有走出去得到更高的地位,明月寨才能得到更好的发展。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78章 压力迫近

唐末诸侯大战,一位居于北地的军阀急于解除内外压力,不惜把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如日中天的辽国。那位军阀自称儿皇帝,在辽国的帮助下登上人生巅峰。

北方的汉人沸腾了,他们可以忍受一个荒唐暴虐的君王,但接受不了一个卖屁股的人站在他们头上。短短三年时间,那位皇帝便被各地节度使推翻,但幽云十六州却永远成为契丹的大粮仓。

幽云十六州,其中幽、蓟、瀛、莫、涿、檀、顺七州位于太行山北支的东南方,其余的云、儒、妫、武、新、蔚、应、寰、朔九州在太行山的西北。

幽云十六州东西连接草原和平原,南北连接塞北和华北,西边有太行山脉,北边有燕山山脉。只要守住西面和北面的几处山口,河东和燕赵之地便稳如泰山。

如果把幽云十六州看成一把巨锁,燕京城便是这把巨锁的钥匙。

燕京城是辽国的南都,更是辽国最重要的贸易中心。辽国的契丹族、奚族、室韦人、女真族和高丽、大周、西夏的商人在这里买进卖出,西夏的青盐、大周的丝绸茶叶瓷器、契丹的牛羊、女真的毛皮和高丽的人参会在这里进行若干次交换,然后被商队带到下一个地方。

燕京城的城墙高达10米,墙上可容两架马车并行。六个城门,有两个水门,每座城门都有箭楼和瓮城。城墙四角有角楼,每面城墙都有马面数十,墙碟无算。加上城外的壕沟和护城河,这座巨城堪称固若金汤。

然而契丹新崛起的传奇将领萧振对此并不满意,“还不够!”他如此评价燕京城,下属愕然。萧振作为一个名将,很清楚城池的防御力最终还得看军队的素质,辽国军队的情形明显很糟糕。

中都之战算是夺去了契丹的半条命,此后短短几个月,辽国便失去了大半个塞北,燕京城已经处于半包围的状态。金国一旦完成对西都大同的压制,幽云十六州的保卫战就要开始。

耶律明和萧振当然想把金国压制在关外,可是燕京西北的长城早已腐朽不堪,分兵太多只是给金国送菜,只守一两路的话又达不到目的。无可奈何之下,两人决定把炮灰部队分散到各个关口,集中可战之兵分守燕京城和西北的昌平城。

萧振偷袭阿骨打营地,受伤之后留下了病根。但眼下情势容不得他休息,耶律明不让他出去找死,他只好在暖房里负责大军后勤。

耶律明原本是个十分硬朗的壮年男子,如今的眉头却皱成了“三”字。“燕京大库里能够跑马车,咱们守城的钱粮从哪里来,要不再给汉人加税?”

萧振注视地图好一会,手指在大周的汴京点一点,然后又在大同点一点,之后从整个漠北划过。“汉人和其它小部族只剩一口气了,那个姓韩的精通算学的汉官上报,幽云汉人手里的粮食仅够他们不饿死而已,再逼就反了。”

耶律明多少有些不以为然,“汉官的话岂能尽信,那些人昨日投我辽国,今日投了金国,没准明日又投大周。”

萧振听着这位发小的吐槽,正要凑趣几句,却心头一震。投大周,投大周……萧振眼神有些失焦,口中反复说着几个名词,隐隐抓住了什么。

南城守将想要提醒萧振失礼,耶律明赶紧制止。他让其他人都出去,自己把萧振扶到了床上,然后耐心等着。他了解床上这个喃喃自语的汉子,萧振一定又有什么大主意了。

过了好一会,萧振剧烈咳嗽了一阵。然后闭上眼睛,胸膛一阵起伏,脸色紫红。耶律明急忙给他抚背,又让人送来药汤。

萧振深呼吸几下,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我想到让契丹免遭灭族的办法了,虽然只有三成的胜算。”

耶律明大喜过望,端着药的手都在颤抖,“慢慢说,不着急。”

萧振足足讲了半个时辰,耶律明的神色不断变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就这么确定大周会上当?现在就开始准备穿过草原到漠北,是不是有点太早?”

萧振又喘了一阵,“不早,我还嫌时间不够呢。之前的屡战屡败,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我辽国兵疲,凡事都慢女真一线。大周那边无须担心,他们的太祖皇帝曾说夺幽云者封异姓王,只要问着腥味一定会北上,到时就是我辽国脱身的时机。”

萧振靠在枕上,语速放缓,“关键的问题就是让金国和大周对上,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还必须让女真觉得大周军队不堪一击。这里面的火候很不好把握,准备越周全越好。幽云的汉人需要安抚了,这次大战所需的钱粮,从那些肥鼠身上找便好。”

耶律明有些犹豫,“不好吧,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

萧振突然坐起,把茶碗摔到地上,吓了耶律明一跳。“耶律明你醒醒吧,你这位叔叔在燕京城作威作福十几年,吃得都走不动路了。你,我,还有跟着你我杀出来的青年将士是契丹族唯一的希望!”

“木重爷爷战死了,很多人都战死了,你还在这里妇人之仁?!难道一个仁君的名声就这么重要?我辽国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力气,最好的下场只能是穿过沙漠,西行而去。到时燕京城里这些肥鼠都是拖累,他们要么早死,要么连累成百上千的人跟他们一块死,你难道不明白?!”

萧振眼睛突然圆突,摔倒在枕头里剧烈喘息,汗如雨下,耶律明大喊大叫着把医生找过来。萧振拽住耶律明的胳膊,“耶律明,要抓紧了。把这些硕鼠的粮食交给忠心的军士,把这些硕鼠的家产赏赐给英勇作战的士兵。你要留他们一命也可以,但要把他们的武器收走,然后把他们赶到西都。时间一到,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耶律明流着泪答应,然后擦几下眼睛,拳头握了几下,猛地推开房门。“集结所有军队,把守各个城门,要快!”

大周圣熙二年六月初,金辽中都大战四个月后,休整过后的金国大军顺着道路逼向张家口。沿途城镇大多望风而降,辽国大军采取壁虎断尾的策略,不断用杂兵和部族兵消耗女真锐气。

张家口西南的大同和东南的燕京隔着巍巍太行遥相对应,是辽国最后的防线,张家口则是连接两地的重要枢纽。张家口一旦被金国夺下,幽云和河东两地便会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但张家口几百年间一直作为商货集散地,处于辽国的腹心之地,城池军械年久失修,无法久持。

“耶律明,居然夺我的家产,你要造反吗?!”一个胖的几乎看不见眼睛、浑身珠光宝气的家伙在耶律明面前跳脚大骂,口水四处喷洒,汗味儿在炎热的天气里令人窒息。

耶律明厌恶地看着这位皇族长辈,让过身去,身边的亲兵把胖子拉远一点。“契丹一族已到生死存亡的境地,你们这帮人醉生梦死也就罢了,居然囤积粮食!如今契丹是什么光景你难道不明白,继续囤积居奇,燕京是要大乱的。”

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愤怒,“士兵在饿肚子,效忠辽国的汉民也在饿肚子,只有你们吃得脑满肠肥。再这么军无战心下去,燕京城还怎么守?!”

“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死,跟老子有什么关系。还没登上皇位就拿自己人开刀,耶律明你算什么东西,赶紧把老子的粮食送回来!”这个胖子情急之下破口大骂,周围的将士眼睛开始发红。

耶律明嗓子有些干涩,“原来萧振说的都是对的,在你们这些人的心里只有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大辽和契丹的存亡根本不被你们放在心里。既然这样,那就别怪阿明了!”

六月中旬开始,燕京城突然戒严。耶律明继三月前架空自己的皇叔、夺取军权之后,开始了查抄行动,主要是契丹贵族和官僚,也有不少的汉官。

契丹、奚族、室韦人出身的大量官僚被下狱,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走私军械等罪名在刑讯下被大量翻出。耶律明痛心之余,和萧振一起,开始投入大量资源实行“金蝉脱壳”计划。

短短十几天,耶律明就查抄了一百万石粮食,大周制钱八十万贯,金三万斤,银七万斤。皮毛珠宝字画等,更是不计其数。

傍晚天气转凉,萧振终于可以出来活动一下。看着大院里堆积如山的刀枪弓弩等军械,他拄着拐杖的双手微微颤抖。

耶律明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这就是咱们辽国的权贵干的事情,让他们交出私兵,一个个哭天喊地。结果一查就查出来这么多的军械,够配给一万的精锐了。也不知道他们拿这么多武器干嘛,是要打女真还是……”

“把最好的军械铠甲装备给亲信部队,那些金银铜钱拿出一部分,把欠的军饷补上。珠宝字画分批卖给大周,多换些粮盐布茶。大同和乌兰那边要加紧联系,咱们时间不多了。”萧振很快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辽国在关内的国土正式分成两部分,耶律明在事实上割据幽云之地,双方以太行山脉为界。耶律明查抄了大量的官员和贵族,但没有多行杀戮,每日都有大量的权贵拖儿带女奔向大同。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向来被辽国上层防范的汉人官僚和士绅居然没受到大的冲击。大量的官员空缺需要汉官去补,汉军部队的待遇也提升了一大截。

汉族精英私下讨论,一致认为辽国正处危难时刻,耶律明需要汉民的支持,所以才有这些优待。毕竟耶律明和萧振已经把契丹贵族得罪光了,不笼络汉人又该怎么办呢?于是汉官集团陆续投靠了耶律明,幽云地区的汉民地位很快提高到和契丹族一样的高度,至少表面上如此。

在耶律明的授意下,实际掌握官府的汉官开始“整风运动”。贪污受贿者抓,里通外国者抓,走私偷税者抓,私造军械者抓。不分庶贱,不论族属。占幽云七成人口的汉人松了一口气,很多乡绅族老痛哭流涕,对辽国的认同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79章 完颜希尹

“韩师留步,学生告辞。”完颜希尹向韩民国行了师礼,然后向旁边的几位汉官拱手致意。骑上马,踏儿踏儿地离开了韩府。

辽国的中都大定府并没有改名字,直接成为金国的京城。燕山以北的六月份依旧不见炎热,送希尹离开之后,韩民国直接把套近乎的汉人同僚赶走,然后回到书房喝茶。

“父亲为何将几位大人拒之门外,未免显得不近人情了些。都是汉人,多多交往不是更好。”韩民国的大儿子说道,韩民国不置可否,只是手里的玉瓶抖动了一下。

“我倒觉得父亲的做法没错。大金不是大辽,更不是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大周,连族书上记载的辽国开国之初的情形也比不上。父亲大人一是避嫌,二是明哲保身,是这样吗?”韩民国十三岁的二儿子说到,眼睛眨啊眨地,看着自己的老子。

韩民国摸着玉瓶的手指轻快了不少。老大总是不开窍,二儿子倒是聪慧,可惜是庶子,难道韩家的百年家业要交到旁支手里?

把羊脂玉瓶用蜀锦包好,放入紫檀木盒,收到下面的阁子里,在奴婢端来的银盆里洗了把手。韩民国转身走了出去,两个儿子和几个家生子跟上。

站在前宅最高的阁楼里,听着远处随风传来的不堪入耳的声音。韩民国示意两个儿子上来,然后把脚下的盖板放好,最后严令家生子和护卫,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塞北六月的风经过老林子后便很舒爽,大定府西边、北面和南边都是大山,这里的风不会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雄浑大气,倒有一些山谷微风的感觉。

大儿子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拳头握紧。二儿子虽没经历人事,但也能猜出来西边在发生什么,于是满脸通红。

韩民国仰起头,闭上眼睛,从肺里抽出一口气。“西边隔上一条街,原来是辽国最大的青楼。现在还挂着青楼的牌子,但里面没有一个清倌人,里面都是辽国贵女、部族金花和汉人的大家小姐。”

“那个地方每天都有很多白花花的身体被抬出来扔掉,每天也有更多的人被拉进去。身上的伤千奇百怪还算好的,更有的身子缺了不少部件。”

大儿子“咚!”地一声,敲在西北角的立柱上,挣脱房梁的灰尘相互追逐着荡向远处。二儿子脑补没几息,便扒着栏杆剧烈呕吐。

大儿子几乎是在呻吟,“要杀便杀,为何如此折磨人?这还是人吗?!”大儿子上半身不断发抖,脑门青筋尽显。

韩民国对大儿子又是欣慰,又是惋惜,这个儿子要是晚生几十年多好。实务通达,仁孝风雅,实在是家主的不二人选,可放到现在……

“这便算残忍?军营里的女人为父见过,那才叫残忍,十个里面活一个都算好的。军妓营里每天都有血水、脓水和不知道什么东西,汇成小溪流出来,扔出来的女人身体什么样子的都有。见过羊么,便是类似千只剥皮的羊羔堆在一起的模样。”

“皇帝陛下特别喜欢汉人的处女,越小的越喜欢,宫后面的河里每天都有小姑娘的尸体浮起来;阿乞买亲王喜欢别人的妻女一起伺候,据说还要求当家的男人在面前看着;翰也亲王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新鲜的紫河车。”

“礼部尚书邓大人,就是迎接大军入城的那位大儒。他老婆被翰也取走了紫河车,一尸两命,而后邓大人便疯掉。他杀了全家老少,然后冲向囚禁翰也的地方,白白送死,身上插着七十支羽箭。”

韩民国说到这里,扭头看着两个儿子。大儿子躲在墙角,嘴唇颤抖。二儿子一点不见往日的聪慧,黄色的液体流了一地也不自知。

“为父说这些,是要让你们看清宅子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做事之前脑子里要有数,大金不是大辽,不是大周,这里和女真起家的老林子没区别,甚至更糟!”韩民国闭上眼睛,语气很低沉。

大儿子扶着栏杆,有些腿抖。“父亲大人,金国什么时候才能和大周一样呢,和大辽一般也可以啊。太危险了,咱们韩家就要这般苟且偷生吗?”

二儿子终于清醒了一些,强撑着爬上栏杆,大口喘气。

韩民国看着两个儿子,决意把他们送到颇有交情的几位女真将军麾下,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这两个儿子读书太多,若不看清人间世,早晚被人家吃到渣都不剩。那几个参与拥立阿骨打的野人,如今身居高位,多少应该讲点情面吧?

“和大辽国一般?辽国便好哪里去了?契丹一族当年对室韦人、奚族和汉人做的事情,比眼下也强不到哪里去。两百多年都没能摆脱兽性,连带着幽云的汉人也开始到大周打草谷……”

“一盆清水混入了砚池里的墨水。时间足够长,墨水会渐渐沉积下去,但不会消散。稍有风起便犯浑,遇到剧烈的振动又是一团浑浊。没有旁边清澈的水源一直补充活水,盆子里早晚只剩一团黑泥。”

二儿子仔细想了想,说话还是有些磕巴。“大金如果攻下大周又如何,把水源控制在自己手里,那些墨水不就不那么扎眼了么?”大儿子难得没有抬杠,和老二一起等答案。

“那样的话,水源会被堵住,再也没有活水。淤泥将和墨水混到一起,不再沉积,笼罩整片水塘,水只会渐渐发臭,再往后,为父也看不清了。”韩民国说到最后,眯起眼睛看着皇宫的方向。

韩家两位儿子似懂非懂,但至少在金国,他们有些明了该如何行事。

完颜希尹看到大定府的街上已经恢复些许繁华,欣喜之余下马步行,让几个亲兵离远点。店面和摊贩还是以汉人居多,希尹暗暗摇头,心道汉人怎么如此大胆?

女真起兵后,明明杀汉人杀得最多,却还是有很多汉人投靠金国,尤其是以克己复礼标榜的士大夫。更好笑的是,金国治下的汉人不到三成,却缴纳了八成的赋税,却最是安稳,希尹真有点看不懂。

听到一阵喧哗,希尹牵马上前。青楼旁边的街市正上演着汉人戏文里的戏码,只见一位满头发辫的女真军汉拖着一位妇人,那妇人的丈夫死死拽着,三个孩子躲到墙角发抖。

围观的有女真人、契丹人和汉人,也有小部族的人。没一人制止,人数最多的汉人反倒步步后退,更有几人谈笑打趣。

“军爷,饶了俺媳妇吧。俺的东西都给你,钱也都给你,俺家还有三个娃,不能没娘啊!”这个健壮的中年人拼死拽着自己媳妇,五官已经被血浆糊住。女真大汉一脚踢开那位汉人,然后拔刀走了过去。

完颜希尹很满意这些汉人的反应,便如羊羔最好,如此才能保证女真一族的地位。但希尹还是派亲兵上前制止那个军汉,因为他觉得大定府的律法还是要守的,不然皇权的威严何在。

汉族中年人不敢反抗,闭目等死,十岁的女儿却扑了上来。女真大汉一脚把小姑娘踢开,然后扬起了刀。

刀没落下,女真大汉的眼前,一枚铜牌正在那里晃悠。女真军汉不知道是哪位完颜在附近,但很清楚自己在对方眼里就是一只小虫子。女真大汉跪到地上,朝四周跪了一圈,叽里呱啦了一通就快速离去,临走还不忘威胁这对汉人夫妇一下。

汉族中年人一边咳血,一边跪在地上感谢恩人,希尹稍微感慨了一下便继续上前,他不屑于和这等贱民说话。

经过辽国当年最大的青楼时,希尹刚好看到一车白花花的尸体被运出来,青楼里面的惨嚎声、尖叫声和哼哼声交杂一处。皱了一下眉头,希尹马鞭一打,朝皇宫行去。

说是辽国和大周的皇宫,其实在大周也就相当于藩王的别院,内中的陈设更是寒酸。完颜希尹还没见过大周汴京的皇宫,对大定府皇宫这样的宏大建筑佩服不已。每根房梁都有雕花,每个符号都有其不可或缺的含义,其中包含的东西据说已有几千年。几千年啊,几千年前完颜女真在哪里?

赶紧忘掉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希尹给守门的军士亮了亮铜牌,快速朝阿骨打的寝殿行去。阿骨打登基后特别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被萧振射伤之后。不能上马拉弓的女真皇帝把注意力转到口腹之欲和床榻之欲上,他最近非常喜欢汉人厨子做的蜂蜜熊掌,那味道香甜软糯、绵密悠长。

游牧民族和渔猎民族的传统生育时间是秋季,这样才有足够的食物把孩子养活,怀孕的日子都是算好的,这是一种本能。女真贵族三年前就不再有饥饿的威胁,所以阿骨打正抱着自己两岁的儿子玩耍,这个儿子出生在严冬,放在以前很可能夭折。

娃娃的软手抓着阿骨打的胡须用力往两边扯,然后用口水涂一遍,兴奋得哇哇大叫。阿骨打忍痛逗着这小子,直到禁卫报说希尹和宗弼到了,这才让旁边加油叫好的妃子抱走。

撤去食案,阿骨打正襟危坐,严重发胖的他有些气喘。见到这两位勇武硬朗的年轻人给自己行礼,阿骨打又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汉人说话就是有意思,岁月不饶人啊!阿骨打最近老是回想以前的事情,也不知道为何。抬抬手让他们起来,阿骨打先是勉励了两句,自己都觉得酸,然后转到了正题。

“听说希尹在街上救下一对汉人夫妇?”阿骨打调侃希尹,气氛轻松起来,宗弼也开始打趣。

完颜希尹被惊到了,三炷香都没到,陛下就知道了这种小事?!那些汉官还真是敬业,这么快就帮陛下找了暗探。

希尹一副尴尬的样子,“启禀陛下,臣下只是觉得大定府已有规矩,那就要好好遵守,不然损害的只能是陛下的声望。”

完颜宗弼看着这位快速崛起的族中神童,十分讶异。这么直接,就不怕惹祸上身?

“哼!总有人不知所谓,仗着自己有点功劳到处惹事。家业大了,没规矩怎么得了。你和宗弼都是聪明的,可有办法解决类似的事情?我女真如今扩地千里,早已不是老林子那时候了,章法还是要有的,不然跟那些野女真有什么区别?”阿骨打就喜欢直接说话,希尹就在阿骨打的眼皮底下长大,很清楚阿骨打的性格。

皇帝最在乎的权力,宗弼看到阿骨打的反应之后也明白了,再看向希尹的目光就有些变化。还好希尹没有登基的指望,不然还真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希尹在韩民国家里和一帮汉人大儒对谈几日,为的便是今天。阿骨打听完希尹对大定府的整治计划后很高兴,直接封希尹为大定府尹。

宗弼则提到了在各地领兵的女真将领拥兵自重的隐忧,当然也是汉人谋士出的主意,算是戳中了阿骨打的心病。阿骨打作为马上皇帝,受伤之后感觉很虚弱,总觉得领兵在外的将军们不可靠。阿骨打自己精力有限,最近忙于定制的事情,已经有些焦头烂额。

宗弼提出以良田美姬劝退一部分中老年将领,然后大力提拔新锐将领。完颜本族的将领对付起来要复杂一些,需要先提拔各级猛安谋克的心腹手下,再以别处的猛安谋克充任空缺,当然必要的安抚要跟上。

阿骨打当即封宗弼为大金国巡访使,“慰问”各地正在整编的大军。经过小半年的努力,金国拥兵自重的情况得到了很大缓解,金国占领区的治安也在希尹和一些汉官的努力下得到很大改善。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80章 阿修罗

希尹进宫奏对的当天晚上,白天被希尹救下的汉人家,一伙不速之客包围了小院。

白天扑上去救父的小姑娘到隔壁医生家里拿药,躲过了一劫。听见家里的惨叫,她就要哭喊救命,脖子上却挨了一下。

“姜芝娃娃,老头子也想救你家,可老头子不能连带儿孙一起去死。明天你就出城吧,走得越远越好,老头子也得走了。”姜芝醒来后一语不发,只是对不断道歉的老头子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拿着草药离开。

烂巷子里住的大多是汉人,天亮前没人会开门,更没人无聊到去报官。报官也没用,没准报官之人也会受害,女真人杀过多少汉人,又有几个偿命的?

姜芝的破草鞋在地上摩擦,声音很小,虫子都比这声音大。只是几十步的距离罢了,姜芝却像是抽空了所有力气,扶着墙才可以继续前进。

姜家的门是最普通不过的木板门,已经被斧子劈成了碎片。放火的人水平不够,只有东西的两间草房在燃烧,主房还没被点燃,不过也快了。

自家的大铁锅被支在院子的空地上,平日里省着用的油盐酱醋散乱一地。自家的柴火还在大锅下面燃烧,噼啪的火堆旁是一堆骨头,姜芝没去看锅里煮的东西,锅里散发的香味她宁愿从没闻道过。

没看到自己两个小弟,他们去哪了?应该跑走了吧?一定是这样的,自己两个小弟向来聪明,一定是早早藏起来跑掉了。

姜芝进到主房,先把母亲身上的血污清理干净,然后拿破烂的棉被把母亲身体裹住。

姜芝用力拖着母亲的尸体来到正房,然后把父亲的尸体拼接齐全,东一块西一块儿的怪难看。外院的骨头也收拾好,放到父母旁边。

主房燃起了冲天大火,周围的人家没有敲锣,只是用水不断泼着自己的院墙和屋顶。也许在他们看来,这一家人和他们的屋子一起烧个干净最好。

姜芝朝火场磕头,用泥污涂遍全身,躲藏到了棚户区,和一群小乞丐挤到一起。有可能是她此时比小乞丐们还脏,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一群半大孩子惊恐地躲到另一边,然后看姜芝慢条斯理地吃着属于他们的食物,虽然食物的味道很难闻。

太阳很好,空气中的灰尘四处游荡,然后被惊得到处逃跑。姜芝醒来后,直接把糊住眼睛的脏东西抠掉,一个怯生生、大概四五岁的小女娃走了过来。

脏兮兮的小手抱着一个破木盆,盆里盛着清水,女娃的声音有些发抖,“姐姐,洗脸。”

姜芝接过木盆,摸摸小女娃的头,“乖,姐姐现在不能洗脸。”

阳光很明亮,但姜芝的眼睛却没有任何色彩,也没有任何温度,每个和她对视的孩子都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漩涡。“谁是孩子头,自己站出来,快点。”

声音很清冷,让人忽略了其中的沙哑。男孩子的阵营里一阵骚动,然后两个小家伙被推出来。

比姜芝高一头的男孩儿感觉自己的身高很不合适,于是把腰弯了下去,看上去很滑稽。另外一个平时凶巴巴、有点过早发育的大头糙男孩儿只顾着看自己破出草鞋的脚趾,发现自己的指甲又该理了。

姜芝没多理会躲躲闪闪的两人,直接吩咐道:“高个子的以后叫姜竹,大方脸的以后叫姜书。以后女孩子跟着我,你们带着男孩子。女孩子做饭,男孩子乞讨,每天晚上回来吃饭。”

“俺不想改姓,俺……”大方脸的姜书刚说一句,就被瘦竹竿儿的姜竹镇压了。

姜芝盯着姜书,看不出喜怒,嘴角翘了起来,但没人会认为姜芝在笑。姜书连着退后了三步才稳住身形,脸上几根黑毛抖啊抖的,很搞笑,气喘不定。

“知,知道了。以后就叫姜,姜书。”

姜芝微微点头,然后把那个端盆子的小女娃拉过来,“以后你就是姜兰,兰花的兰,我们是一家人。”

小姑娘,哦不,姜兰使劲地点着头。小姜兰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崇拜,感觉姜芝姐姐好厉害,那两个老是欺负人的哥哥一声不敢吭呢。姜兰本能地抱住姜芝不松手,感觉好安全好温暖。

完颜希尹正在处理公务,这时一个汉官走了过来,在希尹耳边耳语一阵。完颜希尹听说自己救的汉人夫妇满门被杀,房子都被烧了,十分恼怒。那家汉人他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那个刚走出老林子的女真汉子藐视自己,你便不能多等些时日?

完颜希尹随便找个由头,就把杀人放火的几个女真人送到前线,很快战死了。希尹之后了解到姜家惨案的更多真相,那堆骨头让他几天都没胃口,但也仅此而已。至于下落不明的一个小姑娘,谁会在意?

希尹直接把姜家的事情抛之脑后,姜芝却从大街上的传闻中听说了完颜希尹的名字。后来仔细想了想,姜芝打算忘掉完颜希尹这个名字,她觉得自己只需要记住两个字就够。

姜芝建立乞儿王国的第一天,打扮干净的几个小姑娘被人贩子掳走。姜兰一直跟在姜芝身边,得以幸免于难,姜芝有点自责。

第三天,姜芝开始对行乞进行分工,食物多了一些,手下乞儿难得吃上一顿饱饭。

第六天,姜芝带着姜竹和姜书撬开一家粮店,取走了一些粮食,然后把门放好。

第十天,姜芝拿着砍刀和另一帮乞儿拼命,自己受伤五处,砍翻对方三人。

第十五天,姜竹和姜书撬开一座辽人墓坑,得到大量铜钱。

第二十天,姜芝完成准备,准备趁着天热南下。

“南边,只有到南边咱们才有活路。”姜芝对姜竹、姜书和姜兰等人道,她没有提大部分人会死的事情,因为乞儿一直都是这个命运。

姜芝把剩下的铜钱和青铜器交给不想走的乞儿,然后带着十几个娃娃上路了。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情,这些娃娃居然奇迹般地活下来六成。

姜芝不敢带着钱和粮食上路,她知道那样必死无疑,她们只有很脏很脏,脏到无人敢碰的地步才有可能一路南下。

姜芝每隔半个时辰放出去两个孩子,她留在最后一个出城。看着大定府南门上的牌匾,姜芝握紧了手掌,转身向南而去。

“砰!”的一声,一位老僧被低头赶路的姜芝撞上,姜芝连连道歉。等候在城门处的姜竹和姜书跑了过来,对着老僧怒目而视。

这位老僧听说女真在燕山以北造下无边杀孽,于是来大定府弘扬佛法,然后就在城门处撞上了姜芝。

老僧起初没在意,但听着面前这个脏兮兮的女娃清越的嗓音,有点好奇,于是仔细打量。

脏到极点的小脸没啥可看的,但小姑娘的一双眼睛有些特别。似笑非笑,仔细一看又没有任何神采。

“你,阿修罗!这是什么地方,女真到底犯下多大杀孽,居然会出现阿修罗?!”老僧状似疯癫,姜竹和姜书被吓坏了,和姜芝一起躲得远远的。

姜芝的眼睛还是似笑非笑的样子,如果有人和她对视,就会发现她好像在看着所有人,又好像没有看任何人。

老僧不顾别人的指指点点,一步步跟着姜芝,大定府他不打算去了。姜芝等人虽然很讨厌这个不请自来的老和尚,但发现这个老光头似乎并无恶意,也就随着他了。

过了五天,姜芝一行途径一个山道,碰到山贼打劫,山贼就要把这些娃娃抓上山去。老僧一阵阿弥陀佛之后,姜芝等人成为了客人。民族混杂的山寨里,姜芝等人大吃大喝,老和尚为山寨的几位当家念经之后,队伍再次出发。

老僧体现了自己的价值,在姜芝的团队里拥有了第二座次的位置。姜兰走不动后就被姜芝挂到老和尚背后,老和尚一心想要消除杀孽,对这些毫不在意。

每经过一个庄堡,老僧都要做法事;每碰到一伙贼人,姜芝等人都能吃顿好的;每遇上一伙商队,姜芝她们都被施舍一些衣物。

姜芝他们就这么一路南下,山贼、行商和士绅都没有难为老僧和一帮小和尚。老僧已经成为了姜芝等人的摇钱树,晚上睡觉的时候,姜芝宁可冻着自己也要把老僧围到里面。老僧流下很多次眼泪,佛法不负我啊!

距离大周越来越近,姜芝沿途收纳的小乞儿越来越多;老僧佛法日益增进,姜芝也赚了一笔小钱;姜芝这个队伍的名声渐渐打了出去,以至于大周境内的乡绅沿途设卡,一定要这个队伍留下做客,好传扬几天佛法。

老僧觉得这样很不错,只要把姜芝娃娃留在身边,杀孽自解。又是一个晚上,应付了沧州刺史和赵王两个大户,老僧回来把两锭金子交给姜芝,然后看着小姜兰拖出一个箱子。

小姜兰拿出一个帐本,摇晃着老僧的胳膊,老僧摸摸她的小鼻子,把金子的数额填上。小姜兰嗷地一声,拿过金子锁到箱子里,反复检查几遍,然后去烧热水给老僧洗脚。

姜芝队伍里的小乞丐已经全部换上干净的僧衣,百十号小沙弥和小尼姑嗡嗡嗡地念经,就问你怕不怕?姜芝这个“僧团”的卖点就在这里,不过姜芝本人对钱财很不在意。

进入大周地界后,姜芝和老僧这个僧团打响了名气,姜芝不再担心被人掳走,和姜兰一起洗得干干净净的。姜芝披散头发,穿着僧衣,站到窗前,就像随风而去的小仙女。

“师傅,汴京大么?”清冷的嗓音微带沙哑,会让很多人怀疑她的年龄,老僧当然不在此列。

“阿弥陀佛,你认为它大它就大,你认为它小它也小。”老僧一句话就破坏了气氛,正给老僧洗脚的小姜兰歪了歪头,然后哼哧哼哧地继续给老僧揉搓。反正也听不懂,那就不要听啦。

姜芝看着小脸儿带汗的姜兰,嘴角翘起一个弧度,老僧看到姜芝似笑非笑的样子又皱起眉头。还好大周行的是仁恕之道,把你放到汴京城,就不信消解不掉你的杀性。

“师傅,咱们一定要去汴京城吗?”

“阿弥陀佛,一定要去,无论过程多曲折。”

“那就好,我总有种直觉,汴京有一个人在等我。”

“咳咳,去洛阳。”老僧汗如雨下,急忙改口,然而于事无补,姜芝认定了要去汴京。

老僧一边联系大相国寺的方丈,也就是自己的师兄,一边也在好奇,到底是谁能给阿修罗插上翅膀呢?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81章 何瑞丰

李响告退后,明月寨几位当家继续议事。

“是老黄那厮吗?确定吗?”刘成栋坐在寨主大椅上,仰头看着天花板,然后闭眼问道。

“他手下有咱们的钉子,已经确定。老黄联系了黄家,而前任礼部侍郎黄立仁又是奸相蔡京的铁杆,奸相给他儿子擦屁股还真是卖力,嘿嘿!”熊大春贼贼地一笑,络腮大胡子的莽撞形象跟他的缜密性格极不相称。

刘盛不理解了,“老黄不是被逐出宗族了吗?怎么又跟黄家合作,他有什么好处?”

“为他父母正名,重新位列族谱。虽然他父亲当年逃婚,但毕竟是一家人,骨头连着筋。另外,咳咳,黄立仁答应把明月寨和素素给他。”说到这里,刘成梁看了刘一刀一眼,有些小心地说。

刘元终于压制不住,火气暴涨,“他娘的,黄立仁算是什么狗东西,还侍郎!陷害忠良也就罢了,被罢官了还这么嚣张。还有老黄,这黄癞子还真是敢想,癞蛤蟆想吃鸭子肉!”

略有文化的熊大春看着这厮,有点无语,没进过学也不能吓人啊老兄。刘成栋和刘盛倒没听出问题,只是惊奇于刘元会说成语。殊不知,这是刘元女儿刘小慈经常给他默书的结果。

熊大春心情复杂。平心而论,自己的这位结义弟兄,当年的战场名将,行事还是挺讲究的。没想到马上要招安了,自己手下居然出了这种事,实在令人憋闷。

“都下去吧,把老黄盯紧,寨子各处的暗哨和口令提前更换。”刘一刀刘寨主调整了明月寨的防务,让几人各忙各的。然后刘成栋又和熊大春商量了一些事情,就回家和刘素素用饭了。

刘成栋走在路上,刘成梁和几个亲卫在身后跟随。刘成栋心想,最近素素和李响那小子越走越近,都不怎么着家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愤愤不平好一阵,刘成栋转念一想,毕竟是自己带大的闺女,有啥好吃好用的还记得先拿回家,给自己这个爹。嗯,算是没白养这个闺女,今天又是什么烤鸭,倒是要尝尝什么味道……

刘成栋心里碎碎念着,走进了自家院子。心大的刘素素已经趴到桌上,睡着了,流出一小滩口水。一向杀伐果断的刘成栋看到自己闺女,内心一下被融化了,要是她娘没走那么早多好。

眨眼到了初冬,明月寨下过一场小雪,天气骤然变得寒冷。据明月寨的老人们说,最近这些年气候越来越冷,李响心中越发忧虑。

小冰期。在李响原来的时空,这个说法很出名,属于人人听闻的理论。粮食减产天灾不断,流民四起蛮族猖獗,难道大周真要经历小冰期吗?收拾起纷乱的心思,李响看向曾木匠手里的一件“盔甲”。

“小夫子真是智者啊,用纸张、麻布和羽毛制成的这种防寒服,果然可以保暖。还可以抵挡箭矢,就是有点重。”曾木匠欢喜中透着一股讨好的表情,他是和李响合作开发防寒服的工匠之一。第一批流水化生产的防寒服,终于赶在入冬前出来了,如此才能不耽误李响手下少年的训练。

向来不受重视的曽木匠不得不小心。李小夫子现在可是明月寨的红人,蒙学和新成立的青年营那是蒸蒸日上,听说还要接过山寨的账目。另外寨主千金似乎也和这位……李小夫子还发现了一个品质极高的小铁矿,上交公中后,蒙学营和青年营一共留下了三成的份额。李响已经成为寨中公认的财神,不提身份地位,曽木匠也要小心伺候着。

说起账目李响就头疼,原本只把明月寨当成暂时的安身之地,等报完救命之恩就找机会离去。带上刘素素一起周游天下,好好见识大周的繁华,怎个美字了得。

可是一来刘素素舍不得爹爹,其单纯可爱的性格让李响越陷越深;二来蒙学和青年营正式成立,也让李响难以割舍,毕竟拥有自己的武装是很爽的一件事。所谓大丈夫可以一生无钱,但不可一日无权,果然很有道理。

三来,素素的父亲刘成栋似乎也看出了李响的心思,居然让数算能力渐长的蒙学营接过明月寨的账目。

李响当时就郁闷了,之前不是没人想对蒙学营下手,老黄就是上蹿下跳最欢的一个。可是一来带孩子的活计不是谁都能干;二来刘大小姐负责女学,也震慑着一些人;三来富铁矿的发现暂时转移了有心人的视线,有锅里的当然就不会老盯着别人碗里的。

有惊无险,再次度过一次危机。可接过山寨账目后,李响同志发现漏洞百出,这才明白寨主又想考验自己。要是得罪的人多了,被匹夫一怒怎么办?

怎么对抗那些向公中乱伸手的家伙呢?李响可不敢保证,惹怒某个头目后不会被冷箭射死,为此头疼了很久。最后还是刘素素给了李响灵感,于是熊成文等几个数算好的少年少女就接过了具体事务,负责账目核算,李响从不过问。

这下就热闹了,账目有亏空?一群少年和娃娃堵到门口,问你怕不怕,丢不丢人?

不认账,怀疑蒙学营的专业知识?现场给你算一遍,问你服不服?

死猪不怕开水烫?也行,能管账的少年少女的爹娘可不乏明月寨的高层……

一来二去,山寨的公中账目一片大好。有一天,刘盛亲手把一个偷拿公中物资的小头目打个半死,然后扔进铁矿做苦力,偷吃偷拿的事情终于止住了。

刘寨主听说李响这厮又拿孩子们当挡箭牌,骂了一句“滑头”,便不再多说什么。

视线转移到初具规模的工坊营,李响看着自己和曾木匠、何篾匠等几个工匠开发的这套自用防寒服,盔甲也似的十分沉重,还好保暖方面过得去。

冷空气比较刺激,李响眉头皱起,让身后一脸兴奋的熊成武穿上,于是鼓鼓囊囊的一只“狗熊”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怎样?成武你觉得暖和么?”何篾匠焦急地问。自从小夫子来到山寨并站稳脚跟之后,他们这些向来被视为贱民的匠户就迎来了春天。

李小夫子不仅有学问,而且还对杂学匠术颇有研究,有什么活计都找他们这些匠人,并且都有过得去的报酬。

之前的曾木匠、雷铁匠甚至甄老实那憨货,都从青年营的房屋建设和武器制造中获得了丰厚报酬,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何篾匠终于有改变生活的机会,当然要好好抓住。李响提出了复古先秦的流水线制度,何篾匠出力很多,终于在入冬前造好了一批自用防寒服。

熊成武跳了几下,摆出几个花架子,“好暖和,一点都不冷。就是太重,都走不动路了。”穿着二十多斤的防寒服,即使是熊成武的体格,走了两圈也气喘吁吁。

李响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是重了点,但只要保暖、能挡箭就行了,毕竟材料太次。至于穿上走不动路,开玩笑,体能训练才刚开始好吧。

眼见五件防寒服都没什么问题,李响抛出订单,“还不错,马甲和裤子分成五个型号做,袖口都用麻绳固定。以后都用厘米和公斤测量,新度量衡的事情不要忘了,你们自己的量具都不一样……”

“笠帽和手套分三个型号,先做五十套。至于保暖靴,让青年营那帮小子自己过来量。”

李响交代完毕,带着熊成武、杨建川几个,拿着第一批的防寒服走了,留下半是欣喜半是尴尬的何篾匠等人。

欣喜是因为他们这些匠人又有了一项长期财源,尴尬是因为他们这些匠户,居然在自己领域内被频频教做人。

换成别人挑刺的话,几位大匠可能心有微词。但就像李响说的那样,大周朝的尺寸重量有好多种,早已失去了秦汉匠师标准化生产的风范。

标准化、工差、流水线,这是李响未来几年在匠户营推进的核心改革,为此一度暂缓其它项目。大周之所以迟迟没有碰到手工业大发展的天花板,没有独立、成体系、可传承的匠术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而不精准的度量衡又是匠术发展中的一块超大拦路石。

看着鼓鼓囊囊的熊成武等人,刘素素笑得前仰后合。上前捏捏这个,抠抠那个,让一众少年面红耳赤。

“真有你的,还真给你搞出来了,不过这么重真没问题吗?贵不贵呀……”刘素素叽叽喳喳地提出好多问题,就像一个产品验收员一样。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82章 王三

“阿嚏,阿嚏!”李响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然后不好意思地看着曽木匠,示意他接着说。

搬到明月寨西北山脚下的武器作坊内,曽木匠、雷成、甄老实等大匠,李梦空、熊成文等公中代表,以及接手李响实验室的雷达都在,一起听着武器作坊的改进。

曽木匠清了清嗓子,用抑扬顿挫的语气说道:“武器工坊的这次整改一共花费三个月的时间。第一个月是准备,主要是在山脚下的新作坊内把炼铁炉等家伙事儿准备好;第二月是整改,主要是标准化的生产流程,还有就是表格和图表的使用;第三个月就是正式生产,调整新的流水线。”

“新的炼铁炉已经出了两锅铁水,进气道加上了密封,还能给空气提前加热。老的炼铁炉可以拆掉了,这两座新的炼铁炉用上双排螺旋风扇后,出的铁可以直接打制刀枪。西山脚下还要再建一座更高的炼铁炉,到那个时候三个铁炉一起开,每天怎么也得炼上一万斤的铁,这还是保守估计。”曽木匠讲到这里,已经有点得瑟。除了李响和雷铁匠等人,其他人都大惊失色,这个产量顶上大周两三个州的总和了吧?

“每件武器都有编号可查。比如这把刀,从出铁水,到锻打,到最后淬火,每个经手的人都要在刀把上刻上自己的编号。每天生产了多少东西,都有哪些人,干的都是什么活都有表格可以查看。一把刀每完成一道工序,都要用模具和直尺测量,差得太多就要扣钱。”曽木匠说到扣钱很是兴奋,围观的众多学徒哀嚎一片。

流程图表化,生产流水化,质量标准化,新的武器工坊基本实现了三个“小目标”。李响心里很得意,放这个一个“模范”工坊在明月堡的西北角,也是对其它工坊的一种督促,免得自己离开之后再发生倒退之类的事情。至于明月堡东北角上的几个绝密实验室,李响会一直盯着,那里不能出一丝差错。

曽木匠发言完毕,雷达又开始讲新的炼铁炉是多么多么好,还现场打制了一个棱状枪头给大家看。一个学徒叉出烧红的铁块,另一个学徒摇着手柄控制落槌,敲击几十下之后,两人就把铁块交给下一组。下一组的两个学徒飞快地在模子上敲出形状,最后由雷达亲自涂泥淬火,然后交到了李响手里。

居然有些烫手,李响把枪头交给杨营东。杨营东熟练地组装好一支长枪,然后猛地发力,一块三毫米厚的熟铁板应声而破,现场响起一片叫好声。

李响看了看枪头,发现磨损不是很严重,满意地点点头。临走时,李响宣布提高武器工坊的伙食,每天多加一碗咸肉粥。

直弓、长枪、单刀和盾牌的生产全部放到了武器工坊,造纸工坊、防寒服工坊和焦炭坊等没有多少机密的工坊都被扔到了明月集。这里面也有李响的一点超前考虑,这些工坊的污染都太重了,所以李响为了寨民的身体健康,选择把它们搬走。

刘成栋把女真辽国大战的详细情报交给明月寨一份,李响看过之后一声不吭,但刘素素和赵伯等人都知道,当天晚上李响砸坏了很多家具。

女真和辽国的大战终于影响到了明月寨,李响和李梦空等人来到寨门前,发现饥饿的难民已经要把寨子包围了。

“给口饭吃吧老爷,娃娃快饿死了。”一个上身干瘪的中年女人抱着婴儿,向里面恳求道。

“行行好吧,大善人。”一个骨瘦如柴的老汉,快成饿殍了,只好从嗓子里发出声音哀求。

“收下俺吧,只要给口吃的就行。”几个孤儿孤女在寨门前不断叩头,请求为奴为婢。

李响的脸色黑得可怕,身边的赵伯咬牙道:“一定又是黄立仁那厮干的好事,不然流民只会慢慢出现,不会一下子涌过来这么多。”

张清平和杨营东等人站在李响身后,手握兵器,准备随时对抗可能发生的暗算。

黄立仁这次的挑衅确实十分刁钻,也看准了明月寨的弱点。南边的士绅都开始生产防寒服、羽绒服和铁器,使得明月寨的收入大跌。如今李响又在建明月集,还要把明月寨的核心区用堡垒围起来,压力大增。

你不是搞黄白户籍吗?不是雇佣流民大兴土木吗?我就把着关口,等时机到了直接给你送过去几千人,看你怎么办!

李响还知道这里面有勋阳厢军都指挥使张天垒的影子,估计是想趁明月寨的虚弱多要点好处。深吸一口气,李响决定三管齐下解决这股难民潮。

最要紧的就是让杨建川、刘德成、秦钟和丁史航等小年轻从流民里选拔守寨兵,向西面和北面的茫茫大山进军,李响知道这片大山养活几百万人不成问题。

八百里秦岭有好些地方被匪盗和流民控制着,李响把这些流民迁过去,垦荒、采药、伐木再加打猎,在明月寨的支持下很快便能自给自足。顺利的话,眼前这几千人很快就会消失,后面有再多的流民也可以消化。

然后是内部消化。医生、书生和工匠第一时间被挑走,身强力壮或某方面有专长的招进守寨兵。孤儿的待遇最好,直接招进蒙学和新兵营,李响拿出自己最后的积蓄专门干这件事。

最后还有大量的老弱妇孺,这也不用担心。明月集的第一批工坊马上就会建立起来,到时不仅明月寨的制衣坊、造纸坊和鞋帽坊需要大量的老弱妇孺,其它士绅开办的工坊也要招人做工。

安抚了流民,又检查了咸粥没问题之后,李响就和一群商人和士绅代表坐到一起。明月寨的小河北面是核心区,会议在南面的议事堂举行。明月寨的代表在左,士绅和商人代表在右。

双方先是讨论了明月集的投资问题。守卫需要钱,管理需要钱,和官府打交道更需要钱。谁出钱,出多少,谁来监督,这些问题都很重要。明月集的管理机构都有那些职能,钱粮怎么保证,这些问题也很复杂。

然后是明月集的土地管理问题,这一点倒是好解决,直接租地皮给商户,然后各家建各家的楼,建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明月集只是在外围容易防守的地方建立几个小寨而已,根本没有建立城墙的打算,那样就太嚣张了。

直到月至中天,双方才基本达成一致。明月集将由明月寨、蔺知府和黄家一起监督,出管理费较多的商号可以派人一起管账。守卫方面,西面和北面由明月寨负责,东面和南面由勋阳厢军负责,牙行的胃口由勋阳官府解决。

一直到深夜,熊成文和雷达等人才结束了和对方的谈判,满脸疲惫地走到后堂,却发现寨主正和张天垒的族叔张万里对坐吃酒。李响示意他们坐下,然后又和张万里干了一杯。

“张夫子,你看这两个小子怎么样?”李响指了指熊成文和雷达,问张万里。

张万里是张天垒的幕僚,他的孙子曾经参与攻打明月寨被擒,张万里为了小孙子的安全,就和刘成梁有了一场默契。李响和张万里谈过之后,发现这位老头儿对实务颇为精通,就想着慢慢地把对方挖过来。张万里现在喝得有点多,拿筷子一甩,两个小年轻立马正襟危坐。

“只看今晚的唇枪舌战便知一二,说实话,老夫走南闯北,就没见过这么严密的契约。责任,义务,赔偿,事无巨细,一目了然。真该叫市舶司混吃等死的那帮人看看什么是契约,别总是拿大棒子压人,还总想着乱吃乱拿。”

雷达把张先生扛上走了,自小打铁的孩子壮得像头牛。熊成文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寨主,哦不,夫子是想把张万里挖过来?”

“你觉得该怎么办?”

“从他的孙子下手,事半功倍。”

“哦,仔细说说……”

时间回到当天下午,李响在明月寨的寨墙上绞尽脑汁安排流民的时候,何瑞丰刚从蒙学出来。

“快看,是何小傻!”

“可别这么说,人家很聪明的,他爹那才叫傻。”

“我看都傻。大傻小傻,家里全是憨货。”

“哈哈哈!”

何家小子没有理会这些人,这些笑话他的人都是黄家的家生子甚至嫡系,何瑞丰没少被他们欺压。何瑞丰反抗过两次,结果那些人很兴奋,就差把他给扒光了。

到了家门前,何瑞丰看到黄管家摇摇晃晃地出来,后面还跟着紧张不已的父母。

“管家大人,还请在老爷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何立事一边说着,一边把一锭银子塞到黄管家袖子里。黄管家打了个饱嗝,晃了晃衣袖便扬长而去。

何瑞丰回到家里,吃罢晚饭,借着昏暗的油灯开始温书。外间父母的谈话声透过斑驳的墙壁传过来,老是让他分心。

何家娘子把针在头发上划过,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垂泪,“当家的,劝过你许多次,你总是不听。留在寨子里过活有什么不好,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就算官府最后打下明月寨,还能把咱们这些百姓都杀了不成?”

“再说刘老寨主已经当上了大将军,寨子这点家业还不能保住?”

“黄老爷说的好听,什么一起建工坊啊,分成啊。结果黄家人把你的本事学完之后就一脚踢开,每月领的铜钱还不够儿子在蒙学的花费。”

“还有黄家那些什么大房二房之类的,就跟黄鼠狼一样,连咱家剩下的这点财产都不放过,寨子里可没人夺咱的家产。今天五贯,明天十贯,我看咱家早晚被黄家吃干抹净,骨头都不带剩下。”

何立事越来越心慌,“我不是担心儿子的前途嘛。再说了,黄大老爷见过圣上的人,谁能想到居然这么不讲究。小夫子教的那啥流水线、公差和标准模具的学问拿出来了,铁矿的资料拿出来了,直弓的造法拿出来了,最后却没俺的事了。到底是小夫子太好,还是外面的人太坏,俺真是搞不清楚……”

何瑞丰在把黄立仁加到仇恨名单之余,对李响和明月寨的愤恨更加浓烈。何家小子认为李响和刘成栋就应该在蒙学里教四书五经,延请名师,只顾着自己这样的聪明孩子就好;曽雯雯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等着给自己做妾;明月寨的工坊就该全部给自己这样的圣人子弟准备着,只有自己当上大官,才能保护明月寨的安全。

刘成栋,一介武夫耳;李响,只能当个工坊头子;刘素素,给自己做妾都不配。何瑞丰不断在纸上写写画画,脸色涨红得厉害。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83章 收服

王三刚被放出来的时候脑子有些乱,咋咋呼呼地想找人说话。被打了两顿后,他认清了自己的位置,然后乖乖的喝粥吃药。休养了一周,王三终于见到了久闻大名的李响。

李响这一旬忙得跟狗一样。公中会议要改组,新成立的常务会议要拿出推选和管理办法;医卫处、蒙学和工矿都要推行图表和公文的管理制度,牢狱等地方更是要大整改;明月集的管理机构刚刚成型,明月庄的建堡计划也要重新考虑。

来到李响的公房前,凶神恶煞的刘盛先把王三搜了一遍,摸得他龇牙咧嘴。赵伯瞪了他一眼,示意别乱说黑牢里的情形,然后就把他放进去了。

王三终于见到了李响,李响正用甄老实和李梦空等人合作制成的量产鹅毛笔飞快地写就公文,还不忘示意他稍等一下。

写完,飞快地检查一遍,小火烤化的封蜡倒出一些,然后用庄主铜印压上去,信件就密封好了。熊成文稀罕地看了眼红灿灿的大印,然后拿起公文跑了。

王三感觉明月寨,不,明月庄比以前更难看懂了。整洁的街道、统一的房屋和严格的卫生制度还在其次,关键是明月庄里的庄民和外面的大周百姓很不一样。具体什么地方不一样也描述不清,就是觉得这里的人活得更充实、自信、坦然。

看到王三正犹豫要不要跪,李响喝了口茶,向后靠着椅背。“明月庄里没人需要下跪,自己找地方坐吧。”

王三看到左边有个奇怪的板凳,就拿来搬到下首,屁股只挨一半。这个三条圆腿支起的板凳还挺舒服的,上面的布里不知道添了什么东西,软软的。

“王大王二投靠了黄家,这你知道吧?”李响好整以暇地问道。说话的同时向旁边的壮妇示意,那位丈夫儿子全部战死的妇人转到小屋泡茶去了。

王三叹了口气,也有点郁闷。“在下晓得。家兄此举殊为不智,那黄鼠狼都能把为他卖命十几年的赵疤子出卖,为人更是贪得无厌,哪里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家,可惜家兄走投无路之下还是过去了。”起身接过那位妇人手里的茶,王三道谢后再次坐下,喝了一口,顿时烫得怀疑人生。

“林婶的儿子就阵亡在三王寨,所以……咳咳,不要介意。那黄家乃我明月庄的大敌,这你清楚吧?”李响把头放到靠枕上,眯眼看着王三。

冷汗流到了茶碗里,王三又喝了一口茶压压惊。“咳咳,在下清楚。黄家不是一个好的去处,若是明月庄能够给口饭吃,在下愿劝说两位兄长弃暗投明……”

“等等,谁说我要去打黄家大宅了。岳父大人刚刚招安,很多人都看着呢,哪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动粗。王三,小心眼动不得啊……”李响大义凛然,打断了王三里应外合的说辞。

那你到底想怎样?!王三心中腹诽不已,苦笑一声,“那庄主的意思是?”

李响把明月集的定位、管理方式和工坊分布之类的文书扔了几份过去,王三越看越是心惊,好一个隔山打牛加暗度城仓加借鸡生蛋!深吸一口气,王三决定不再试探。他已明白李响的用意,同时也觉得自己根本玩不过对方。

王三抱拳鞠躬,“在下还有一个问题,庄主为何这么确定我会心向明月庄而不是外部的乡绅?要知道在下的三王寨就是毁在明月寨的手上,勋阳府和十堰州的乡绅也很愿意支持在下的。”

“仇怨可结也可化解,明月庄这里最重视契约,而且我也想把你当作一根马骨,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过河拆桥。待会看看庄子里新建的工坊和新兵营,聪明人自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关于士绅我得提醒你一下,像你我这样的人万万不可对士绅有丝毫大意,也不可对士绅抱有一丝信任。否则会被吃到渣都不剩的,相信我。”

“凭我岳父大人的本事,打败方腊立下大功只是时间问题,我明月庄的蒙学也会资助一些娃娃去考科举。如此几年下来,有功名有战功有武力更有财力,一个豪强的身份跑不了吧?”

“你王家能爬到多高的位置,就看你在明月集干的如何了。你尽可以左右逢源,士绅、知府、厢军和明月庄几方的博弈将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我只希望你到站队的时候不要自误。”说到这里,李响似笑非笑地看着王三。

王三心中大骂,是谁给你这种盲目的自信?!他非常吃惊,听李响的意思是要自己去独当一面?他涨红着脸说道:“庄主是要让我去管理明月集?”

“聪明,你既然能从无到有建立一个三王寨,并且让五百多号人自给自足,想必一个明月集难不住你。刘成梁和张万里会从旁协助,同时也是必要的监视,希望你能理解。”

王三听到这里松了口气,要是完全没有掣肘他反而会怀疑其中有诈,不过刘成梁那个刀中高手加阴私头子真的不好惹啊!

抽空过来的雷成,也就是雷铁匠,和熊婶等人就明月集的管理细节、出入税收和调节纷争等细节给王三详细介绍了一下,期间李响悄悄离开了。

明月庄西北角的绝密工坊中,四眼仔带着用水晶磨出来的眼镜,一脸骄傲地看着郁闷的雷达,还伸手扶了扶银质的镜框。旁边的雷达垂头丧气,眼圈都红了。

李响赶到这里时,刘素素、李梦空和曽木匠等人已经到了,都有些迫不及待。李响鼓励了一下雷达,表扬了一番四眼仔,然后点了点头。

四眼仔示意水车旁边的匠人开始,于是那人按下了一个铁制扳手。水车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然后大家就看到面前的传动轴开始旋转,通过几个变速齿轮和其它装置带动一个一百公斤的铁锤,砰砰砰地敲击下面的工具台。

雷成看了一眼不争气的儿子,拿着烧红的铁块放到工具台上,很快便打出了一个刀胚,“这水力锻锤果然了不得,劲大,也够快。这一架水车,得顶上百十个壮汉和十头牛了。”

明月庄早就开始利用滑轮组,使用人力或畜力带动铁锤进行锻打,但怎么也比不过毫不间断的水力锻锤。

水力锻锤说起来容易,但在大周算是一个很复杂的工程。传动轴问题、齿轮咬合问题、变速问题和耐用性问题都是一个个拦路虎,雷达主要依靠传统手艺,想凭借一人之力把所有问题解决,当然遭到了惨败。

四眼仔不到一年便完成了蒙学的三年学业,李响特批他进入实验室。变量分析法、实验求证法和图表分析法被四眼仔坚持了下去,然后他严格要求每个零件的尺寸,控制公差。短短三个月时间,四眼仔就在雷达的基础上搞出了堪用的水力锻锤。

雷达的功劳也不小,四眼仔也是站在雷达的基础上才研究出一点儿成果。庄主大人好生安慰之后,雷达决定回去就恶补新知识,一定要把得瑟的四眼仔比下去。

李响同时又提出让一个水车带动多个锻锤的问题,并且给出了一个灵感。锻锤落下的频率不需要有多高,如果让传动装置依次带动多个锻锤,是不是就能解决问题?

李响等人正在头脑风暴,只听嘎吱几声,传动轴停止了运转。四眼仔很尴尬,曽木匠和雷铁匠也是连连叹气。水流时快时慢,单纯带动水磨没有问题,但传动轴和变速装置实在受不了。李响心中大呼得意,又到自己的装逼时间了。

“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水流既然易变,那就建个多级水池。先用水车把水提到高处,然后把水从一个小口子放下来带动水力锻锤……”李响再次体现了他“匠学大师”的身份,老一辈的大匠和雷达等小年轻双目放光。大才啊,庄主才是大才!

收获了一众人等惊为天人的目光,李响心满意足地带着刘小慈钓鱼去了。好久没有陪刘大小姐,这次一定要好好做顿鱼汤,也算是给自己发福利。

王三看过明月庄的武器作坊后,脸色惨白地走出了大门,和听到消息赶来的王大王二见面了。兄弟重逢,场面十分感人。

还没有从震惊中走出来的王三转身看着明月庄,仿佛那里盘踞着一只凶恶巨兽。现在那只巨兽还有链子拴着,要是李响或者大周朝廷把链子给撤掉……

打了个寒颤,王三甩了甩头,那么远的东西暂时不要想了。再说了,大周这么大,没准很多人家的作坊不比这里差呢。

蔡二赖子拿着一封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连穿过几道小门才来到后宅。

黄立仁看过信后久久不语,“这个李响又在搞什么鬼,居然把跟明月庄有仇的王三放出来管理明月集。这是要表明他毫无私心,还是又有什么阴谋,他就这么自信,能够把白手拉扯起一个寨子的王三玩弄于股掌之间?”心中反复思量着,黄立仁把信放到身后,踱步到假山前。

“差点被你绕进去了。想玩弄人心?也罢,老夫便陪你玩玩儿。”

圣熙二年七月初,明月集正式开市。起初地皮很便宜,但随着明月集的工坊渐渐打响名气,地皮被抬到天价。

明月集没有胥吏、牙行、士绅、厢军和官府的刁难,这是最大的优势,胥吏和官府不能混为一谈。明月集本就是厢军、官府和士绅合作的产物,并且从一开始就有着相对独立的地位。

士绅代表王三总揽明月集的事务,刘成梁代表明月庄的利益,厢军都统幕僚出身的张万里代表厢军和官府的利益。胥吏在厢军和明月庄的庄丁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失去官府支持的牙行也不敢把手伸到明月集。

明月集的商家只需要缴纳朝廷税收和一部分的管理费就可以,管理费的去向每月都有单子贴出来。后来明月集更是允许商家成立商会,和王三进行对接。

干净的包砖路面、馋人的明月饭庄和备受欢迎的货物带来了大量人流,青楼、妓院和勾栏纷纷出现,明月集很快打响了自己的招牌。明月集名义上的管事王三渐渐进入有心人的视线,王三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在官府、士绅和明月庄之间左右逢源。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84章 充实

三伢子最近很得意,他不仅如愿以偿地娶了大牛的妹子,家里的砖窑也出砖了。

三伢子的连长,不知道为啥叫这个名,反正相当于厢军的都头。连长从刘老寨主那里听来的消息,黄色户籍人家居住的小河北边儿要建成一个大堡垒,到时全部要包上两层大砖。

三伢子非常佩服自己,其它人还在观望的时候他就付出了两成的股份,从小夫子那啥“实验室”买来了新法子。现在他家砖窑烧的大砖不仅便宜,而且更结实,不怕水泡。

小夫子给的法子就是好用,说是提高温度啥玩意的,三伢子表示不懂,还好以后有了新法子他也可以用。前提是份子的分成要及时给到,不敢糊弄。

现在能用在堡垒上的只有三伢子家的砖,将来肯定更多,但他不怕竞争。南边的明月集正在到处建商号,建客栈,更远的江边还要建一大批工坊,他只怕自家的砖跟不上。再说了,如果以后烧砖的太多,他大可去干其它行当,公中每隔一段时间就贴榜鼓励几种新行当,有些还看起来很奇怪。

三伢子结婚的时候,自己的大舅子大牛和发小儿大嗓门儿都在外驻扎,没有参加婚宴。如今他就要跟随刘老寨主出兵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于是在明月饭庄定下一桌酒宴,打算三个人不醉不归。

明月庄这些年阵亡的寨兵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之前还死了一大批寨民。原本阵亡寨兵的家里人只能自生自灭,李响上位之后就大变样了。先是一度导致公中破产的抚恤开始发放,然后是公中补贴这些人家的孩子在蒙学的全部花费,最后这些人家还有优先进入工坊和公中任事的资格。

防寒服和铁器的销路打开后,工坊热潮兴起。李响把自己的钱粮免费贷给阵亡士兵的家属,亲自指导他们建立工坊。阵亡士兵的家属奔走相告,几家为一个单位建立工坊,如今已经占据了明月庄出产的三成。明月饭庄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成立的,里面的菜式都是李响传授的猪肉菜、烤鱼等等,非常受欢迎,饭庄的股东都是家里男人死光的妇孺。

渐渐地,寨民形成了默契,主动把某些行业让了出来,饭庄和明月集的客栈就是典型例子。之前还有几户人家指责李响偏心,但随后那几家人都选择了离开,现在的明月庄民几乎都不用为生活发愁,很多隐藏在心底的美好开始露头。很久之后,学者把这一现象称为“富足后的美德”。

“人家孤儿寡母的,开个饭庄挣个辛苦钱容易吗,你居然抢人家生意。赶紧把你那饭庄关了,老子没你这样黑心的儿子,你给我滚出去!”一个伤残老军大骂自己的儿子,为自己儿子的行为感到羞愧,第二天就跪到忠烈祠的公墓前,痛哭流涕。

“不公平?!孩子他娘啊,啥叫公平?咱家在两个石灰窑里都有份子,是缺穿了缺吃了要去眼红那些战死士兵的遗孀?老子看到那些遗孀过的日子,不知道为啥就是觉得心里舒坦,感觉自己战死也没啥可担心的……”一位即将出征的中年士兵这样教训自己的婆娘,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爱占便宜的妻子,免得她在后面给自己丢人。

“鞋帽坊是大伙主动让出来的,那些军烈属应得的。真不该把女儿嫁给那秀才,他一个读书人咋这么贪呢,不是君子不言利么,不是圣人子弟么,不是看不起这些营生么……闭嘴!老子把话撂这儿,他要真敢干这种失了良心的事儿,老子就不认这个女儿!”武器作坊的一个管事发出了自己的威胁,他是这么说的,几年后也是这么做的。

“哼哼,啥叫给那些孤儿寡母一口饭吃就够了?别人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阵亡兄弟的家里就只能喝稀的?还是小夫子考虑长远啊,你也不想想,要是老子阵亡了,没人照顾咱家……行行行,不说了。”一位口无遮拦的牌子头说错了话,然后腰痛了好久。几年后一语成谶,他战死在了燕京郊外。

三伢子在雅间里等得无聊,只好点上几个冷盘和瓜子吃上。要是有个说书人就好了,三伢子这么想。

大牛和大嗓门儿突然破门而入,吓了三伢子一跳。三伢子恼羞成怒,三个人干成一团,很久之后才分开。

大牛一边狠吃羊肉,一边含混不清地对布菜的三伢子说:“你没欺负我妹子吧?要是老子听到啥不好的消息,当心老子揍你。”说完还比划了一下砂钵大的拳头,三伢子吞了口唾沫。

大嗓门儿喷出一口茶水,新鲜了,居然真有边吃边骂的。三伢子也很尴尬,但不好跟这缺心眼儿的莽汉一般计较,谁让他是自己的大舅子呢。

“欺负你妹子,娘的,她不欺负我就不错了。你俩也知道咱明月庄的女娃娃多被稀罕,要不是通家之好,我这即有工坊又入选哥老营的,也不一定能娶到庄里的姑娘。如今庄里的人家,谁看得上外面那些没见识的闺女。”三伢子感慨了一阵,喝了一碗酒。

三伢子感觉哪里不对,抬头才发现对面俩人直勾勾盯着自己,大牛的嘴里还塞着一根鸡腿。

“你俩,咋了这是?”三伢子有些发怵,看了看身后,没啥不对的啊。

大牛和大嗓门儿对视一眼,然后大牛给三伢子倒酒,大嗓门儿赶紧捏肩。

大嗓门儿终于压低了嗓门儿,“伢子,咱之前一直在面外,刚轮休回来。你给仔细说说,寨子里面到底咋回事。”

大牛就直接多了,“娶个庄里媳妇这么难了?到底为啥?”

三人吵吵闹闹到很晚才分别,三伢子几天之后跟随刘成栋出发,踏上他传奇的征程。

明月庄的女孩子非常吃香,她们基本都上过蒙学或者正在上蒙学。有的在公中和工坊管账,有的学医,有的还会成为蒙学教师。外面的很多人家可能不认同这样的女孩子,但在注重实务的明月庄,这样的女孩子简直就是行走的金子,谁都想拉回自己家。

本来就狼多肉少,更何况明月庄的黄色户籍还在不断增多,庄里人家又越来越富,所以找庄里媳妇儿就成为实力的一种象征。家里没有几家工坊,孩子不在公中、核心作坊或者哥老营中任职,那就老实点,娶个刚转黄色户籍家的姑娘就不错了。

大牛和大嗓门儿最终没有娶上庄里的姑娘,寨里年轻人的竞争可见一斑。明月庄的女性地位因为明月庄的特殊环境,出奇的高,这也为李响之后的诸多改革提供了很多助益。

三伢子隔壁的雅间,一群莺莺燕燕正在划拳、喝酒、打闹,一片乌烟瘴气。店家九岁的小娃娃进去上菜,出来的时候满头都是唇印,憋着嘴想哭。

王晓晨和曽雯雯把耳朵贴在墙上,听着三伢子几人在那里争吵,怎么才能娶到庄内媳妇儿。

“啊哈,这几个木头脑袋,真以为咱寨里的女儿跟外面的乡野丫头一样呢。这种低级的小花招也敢用,还想娶到寨里的姑娘,做梦!”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两个姑娘面红耳赤,曽雯雯更是低声骂了一句。

王晓晨的小脸微红,连连点头表示同意曽雯雯的观点,然后一左一右坐到刘小慈旁边。其他小姑娘要么在鼓着腮帮子吃东西,要么在三五成群地打闹,偶尔还有一两个豪放的,一杯饮尽激起一阵尖叫声。

后厨的中年妇女和小姑娘把最后两拨客人的吃食备齐,终于能够轻松一会儿,几位妇人把小子丫头赶出去,然后开始唠嗑。

“这些学医的小姑娘真是。她们大人也不管管,居然由得她们在这里疯,没得带坏了庄里其它姑娘。”

“还用带么,咱们庄里的其他姑娘不比她们好到哪里去,咋咋呼呼的。可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咱们女人差到哪里了,连女兵都有了,难道还不能自己喝顿酒?”

唐朝的女人是可以有自己的交际生活的,但大周不行,主要是道学先生们太生猛。明月庄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做事,姑娘家自然也不例外,于是有了社会地位的她们开始追求更多空间。

“学医的这些小姑娘也不容易,当时大战结束我就在蒙学,亲眼见着这些丫头一边发抖一边给那些粗汉活命,那场景真是……”

“可惜俺家男人被射中了脖子,不然,唉,不说了。抓紧时间吃饭,待会还得刷盘子。”

曽雯雯调侃起了王晓晨和丁史航,“听说你那未婚夫放出话来,要抓来一百俘虏,然后卖给铁矿好凑钱娶你,是不是真的?”

王晓晨拍掉曽雯雯的咸猪手,语气很幽怨。“我倒希望他不要进山,我也不要他有多高的位置。最好是我在医卫处,他在工坊,这样多好,又没有危险。”

曽雯雯安慰她,“也不能这么说,男孩子除了身体太差的或是太聪明的,其他人都是抢着进哥老营。他们不去打仗,难道要咱们去?你也不要太忧心,他是披着铁甲的,一般人伤不到他。”

王晓晨看到刘小慈眼角带泪,于是暗暗给曽雯雯使眼色。两人不知道怎么劝,只好一边打着哈哈转移话题,一边开始庆祝她们成功从两个老头子手上接管医卫处。

刘小慈的心病不仅刘元和刘盛知道,半个明月庄的人都清楚,然而没人敢在李响面前多嘴。刘元是刘成栋的远亲,明月庄里刘家势力最大,李响已经和刘素素定亲……尴尬的一幕发生了,除了刘小慈和依附刘元的几家人,没有人希望刘小慈也嫁给李响,这便是成人世界的规则。

一帮女孩子闹到很晚,才在几个大娘的搀扶下离开,然后就开始三三两两送对方回家,送着送着就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了。

摇摇晃晃的闺女们吵醒了大半个庄子,狗吠声、指责声响成一片,很多寨民第二天就告到了公中,要求惩罚这些伤风败俗的女娃娃。忙成狗的李梦空眼角抽搐几下,直接把公文撕掉了,这种小事也来烦?!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85章 赵鼎还相

圣熙二年七月二十日,汴京东门。

黄河和六条运河带来的水汽被盛夏清晨的微风吹走,这是炎炎夏日里最舒服的一段时间。东京府几十万户人家的娃娃此时正睡得憨实,早已开始为生计奔波的百姓轻手轻脚的,只怕打扰自家孩儿的小梦。

黄河像一条粗壮的手臂,延伸到极远的地方。朝阳放佛是被这条母亲河托举着,刚出生的小太阳迫不及待地要跳到天空,水天相接的地方,黄河不断在暗黄和金黄色之间变换。

不知是黄河染黄了朝阳,还是朝阳把黄河染得金红,但二者总归是要分开的。朝阳终于挣脱了黄河母亲的手臂,彻底从水天交接处跳了起来,天亮了。

鸡鸣狗吠声在乡间、在城镇、在繁华的汴京城此起彼伏,摊贩,脚夫,差役,士兵……这个庞大的城市又进入了一天的繁忙。夜间进入汴京城的上千艘货船已经远去几百里,它们要在傍晚返回,带来大量的粮食蔬菜、茶盐姜醋和紧俏货物。

百万多人口的汴京城,每天都要吞吐海量的物资,若不是六道运河直通江淮、江汉和京东,真是难以想象这样的巨城该如何生存。

李纲、虞允文、汪伯彦、黄潜善等政事堂宰相难得在朝会之外的时间聚到一起,他们是在官船渡口迎接还相的赵鼎。看着运河上忙碌不已的差役、掌柜、脚夫和纤夫,难得来到这种地方的几位士大夫捻须含笑,眯眼细观。

汴京的市民为了生计努力干活,虽然很累但能够混个半饱,逢年过节还可以给家里扯几匹布。碰到行情好的时候,还可以吃上两顿肉,喝上二两小酒。

李纲等攀爬到人生顶点的士大夫们心中大快,齐家治国平天下,只有平天下等着他们去做了。至于齐家?考中进士的士子就不用考虑钱的问题,他们这些宰相需要考虑这些俗物?还有治国?大周这几年虽然天灾不断,但岁入也没减多少。

平天下?咳咳,这件事确实比较尴尬,辽国和西夏还占着中原王朝的很多“传统”土地,由此引发的国防困惑更是让每个有眼界的士大夫愤懑不已。但西夏和辽国只是强盛一时,如今也渐渐式微,尤其是西夏。

大周的士大夫们足以自傲。放眼已知的所有国家,有那个国家的子民比大周的百姓活得好?在大周,小一半的百姓家里有余粮,很多人家的老人能够活到六十岁之后。官府胥吏有盘剥,士绅也在兼并土地,但还有厢军容纳流民,还有汴京这样的大城容纳人口,这难道还说明不了问题?

不信就看看西夏,一百多年了,本族人口没涨多少,生那么多孩子去哪了?辽国的汉人更是挣扎求生,小地主们过的日子都比不上汴京运河上的纤夫。至于大理和西北的回鹘,除了那些豪门、大户和土司,有几个活得像个人?

女真建立的金国?听说辽国北方和东方已经沦为了人间地狱,数百万人罹难;皇城司查探的蒙古诸部?他们一边互相攻伐,还要一边在雪灾、旱灾和风灾中挣扎;南越李朝?蕞尔小国而已,等他们打败西边的暹罗再说吧;南洋诸岛?一群不穿衣服的野人罢了,到大周来的几个国王死乞白赖地不想回家。

汪伯彦轻吐一口气,大周之外皆蛮夷啊,这都是我等士大夫文治之功,要是唐末的武夫还在,大周也便沦为了蛮夷之国吧?只是汪伯彦甚至李纲都不会去想,大周的繁华到底是谁造就的,没了士大夫,换其他阶层的人来治理会更好还是更差?

但凡提出过类似问题的学者,都被打成了狂人、蠢人、疯子和邪魔外道,王安石只是稍微沾了点边儿,便是郁郁而终的下场。但士大夫们理直气壮,孔圣人都可以诛杀少正卯,我等为生民立命的士大夫为何不能清除异端,难道留着他们污蔑圣人道统?

运河水军的三艘轮桨战船开道,赵鼎相公乘坐的方头海船,也就是民间俗称的福船慢慢靠近岸边。船上的水兵把长绳子系在石头上扔过来,几个纤夫熟练地把福船拉向岸边。几乎没有什么声响,福船稳稳停住,市舶司的小吏忙得满头大汗,招呼几个脚夫把木板支好。然后那个小吏就弯腰退下了,这种场合不是他能够参与的。

赵鼎已年过五十,头发花白,但眼神越发锐利。头上带着一个最简单不过的纱帽,简单的士子袍穿在身上,看上去很精神,身体的虚弱被很好地掩饰起来。流放之地对上年纪的人来讲,毕竟很凶残,近海地方的冬季尤其难熬。

半尺长的胡须被精致地修剪过,但赵鼎脸上的皱纹却无法掩饰。挨个朝前来迎接的官员致礼,轮到汪伯彦和黄潜善的时候,赵鼎也笑脸相迎。毕竟士大夫群体有自己的规矩,人家既然碍于规矩前来迎接,赵鼎就得按照规矩致礼。

三品以上的朝官需要挨个客气一番,五品以上的六部官员也要勉励一二,至于从附近赶来的县令等人,赵鼎也远远地拱了拱手。有位老县令终于见到自己的偶像,激动得晕了过去。

晚上的赵府灯火通明,汴京城里声名最响的官妓被召集了一半。上百名官员士绅齐聚赵府,礼物摆满了两间门房,皇帝得知了赵家今晚的盛况,也只是一笑置之。

宾主尽欢而散,汪伯彦等人乘坐马车离开,李纲和虞允文等人去而复返。

黄潜善就在汪伯彦的马车里,见汪伯彦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于是没话找话,“李相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好?”

汪伯彦掀开布帘,看向外面的街道,此时已到宵禁时刻,御街上行人很少。“赵相已为大周操劳二十多年,吃不消才是正常的。”然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长叹一口气,便接着闭目养神。

赵鼎的书房一直有人打扫,但终究好几年没有人气,刚进去会有点不舒服。

“皇城司的那些人,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么重要的差事竟然只用寥寥数语来打发,真是不知所谓。”赵鼎看着李纲带过来的皇城司密函,有点生气。

李纲笑了两声,点了点头道:“皇城司只听官家的直接命令,政事堂想要什么情报只能跟大内的李总管谈,确实诸事不便。然而皇城司的人不出动,也没有谁敢犯忌讳做这等探查之事。”

虞允文也宽慰道:“只要皇城司派人,咱们便可派人过去,说到底是要向官家表明态度。刘成栋的底细还是从商人、士子和当地农夫那里得来的好,还好刘成栋没有什么大问题。”

“明月庄,防寒服,铁器……明月集……遍地工坊,李响是刘成栋的女婿?难怪……主动赶走一些寨民,当地士绅获益良多,唉,这群贪便宜的囊虫。”赵鼎看过所有关于李响和刘成栋的情报,然后放下心来。

虞允文松了一口气,他当年受过刘成栋的救命之恩。这次卖力为刘成栋奔走,一是选拔良将,二来也是还人情。“刘家也算是世代为将,可惜人丁凋零,之前的蔡相为了他儿子……咳咳,总之刘成栋还是挺识趣的,这次主动把工坊的底细透给勋阳府和十堰州的士绅豪商,也算是避嫌了。”

李纲很欣赏刘成栋的领兵才能,于是接过话头,“不吃独食,还把明月集放到厢军的眼皮底下,刘成栋是个守规矩的人。就是贪财了点……”

“一个武夫贪财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听话,守规矩,能打仗。只要他为国朝效力,自然能够封妻荫子,大周的豪强不差他这一个。”赵鼎听到刘成栋贪财的消息,心里反而放心不少。然后他拿起了王珪的《拼音小识》,开始批驳,“这个青石老匹夫,居然又搞出了一套学问,还专门寄过来气老夫。看他收的这个李响,只顾着奇技淫巧,要么便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李纲和虞允文不敢接这话头,心里却有些腹诽。你们两个掐架几十年,不累么?

赵鼎和王珪是三十年前的大周双子星,曾是如胶似漆的好友。然而好景不长,赵鼎进入仕途,王珪却在和大理的陆一鸣论战之后破了识障,然后潜心做学问。二十年过去,赵鼎已是宰执之身,王珪也名满天下,创立了自家的学派。

简而言之,王珪一直强调学问应该被更多人掌握,为此应做出一些积极的改变。赵鼎则一直强调“儒学正统”的重要性,两人逐渐开始了学术之争。有句话说得好,那啥不分对错,但学术分对错。

赵鼎自认学问不输王珪,繁忙之余不断和王珪论战,但怎么可能是到处讲学的王珪的对手。赵鼎恼火之下,就要推荐王珪入朝做官,让他也尝尝无暇做学问的辛苦。然而王珪却直接找到皇帝,皇帝高兴之下赐予王珪便宜行事的资格,成为士林美谈。

曾经和王珪有过惊天辩论的陆一鸣,已经渡江到了腾冲府,目的是参加大理王妃的葬礼。

大理国,腾冲府,满城戴孝。平时热热闹闹的腾冲府城一片寂静,国王的亲军控制了街道。大理王妃薨,全城戒严。

老国王段祺瑞双目无神,瘫坐在地;小公主段麟恬双眼红肿,抱着母亲的床榻不撒手;匆匆赶来的陆一鸣等重臣跪在地上,大部分都是发自内心地痛惜。

杜晨幺心底很快活,脸上却露出极致的悲伤道:“陛下请节哀,王后的身后事还要陛下拿个主意啊。”

陆一鸣一直很看不惯这个死太监,但此时不得不附和,几位赶过来的重臣也一起劝说。

大理王后的葬礼办得极尽哀荣,各地的文武士绅和百姓自发为王后服丧,就连摩擦不断的段鳞杰和段麟烈也暂时停止了争斗。王后为人恬静,生活俭朴,数次降低后宫开销,受其恩惠的孤儿老弱不计其数。刚过世的王后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爱戴,土司也不例外。

葬礼结束后,陆一鸣也不打算回大理城了,那里的局面已非人力可控。卧床不起的段祺瑞把大江以西的地盘交给他治理,又让小公主段麟恬从旁听政。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86章 被困杭州

段麟恬一袭白衣,站在阁楼上,看着西山的王陵,“陆丞相。母后病危,父王和我连发十几封信,两位兄长为何不回来。母后临死前都在呼唤他们的名字啊,他们为什么不回来?”

陆一鸣见小公主微微发抖,不敢隐瞒,“国都已经被正式分割,两位王子不能离开,否则大战难免。”

段麟恬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滴到楼下的士兵铠甲上,“难道那把椅子便如此要紧,要紧到连母后的生死都可以不顾?”

陆一鸣低下头去,“两位王子也是身不由己,高家在大王子手下渐渐跋扈,董家也在私自拉拢军队……”

段麟恬擦干眼泪,“陆丞相,父王把大江西边的几个府交给你,你有何打算?陆家和王室共生两百年,只要王位还在段家手上一天,陆家便安稳一天。否则高家或者董家上位,陆家也难保,还请丞相费心。”

陆一鸣咳咳两声,“臣已查看几个府的卷册,想了几个方略。先是吸引东边的流民种田,然后用药材和金银铜从南边儿换粮食,再用铁器和战马从川蜀购进盐布茶醋。还要拉拢各地的大户和土司,如此可保一方安宁。”

大理国从此刻开始,实际上一分为三。澜沧江东面分为两部分,北面是大王子的地盘,南面是二王子的地盘。澜沧江西边被跑路的老国王带兵占据,成为“王统区”。

落后的大江西岸由老国王亲自控制,反而成为了很多士绅、大户和土司的避风港,更有大量流民跑到这里种田做工。陆一鸣吸引了众多文官过江,整肃吏治之后,大理国西边的“王统区”居然有些畸形繁荣。

距离大理几千里外的杭州,方腊正坐在“王位”上焦躁不安。

方腊军扩张到五万之众,方腊开始向杭州东北和东南的富庶地区发展,攻城掠地。起先一切顺利,受灾的几十万流民成为绝大助力,但形势很快急转直下。

首先是江淮和两浙的大户开始消化流民,这是大灾之后的保留节目。挣扎求生的流民当佃户,当水手,当矿工,做奴婢……方腊觉察到的时候,情形已控制不住。既然大老爷们给了活路,谁还会把脑袋绑腰带上,跟着逆匪方腊一条道走到黑?

然后是各地的厢军龟缩不出,很多地区开始坚壁清野。江南和两淮的厢军虽然不能打,但防守城墙勉强够用,方腊最后攻下的五个县城,都损失了大量精锐。那可是方腊的老底子,再拼几仗他就成光杆了。

最后就是对方腊威胁最大的士绅武装了。最近的几十年来流民不断,盗匪猖獗,各地的大族豪绅养了大量庄丁,也有很多大地主、作坊主和大商人在老家建堡自守,其中很多人身兼三个角色。地主老财们听说了杭州士绅的凄惨境遇,都视方腊为洪水猛兽,拼死抵抗。

各地的士绅和厢军很快发现方腊的军队良莠不齐,于是开始袭击方腊军的弱旅和辎重队。方腊吃过几次亏后反应过来,把军队收缩在钱塘江北岸和杭州城附近,并且在钱塘江中沉船数十,借以阻挡大周水军的突袭。

方腊一撤,各地的厢军、乡兵和弓手门兴奋了,大族豪强的庄丁武装也兴奋了。这些零散武装和方腊军的武器都是五花八门,人员素质也都良莠不齐,于是杭州左近和钱塘江两岸的新一轮战斗非常精彩。稀奇的是,新一轮的战斗居然少有厢军和弓手参加,交战双方竟都是“非法武装”!

有一个都的厢军“擅自出兵”,居然战胜了上千的方腊军,于是紧追不舍,最后被方腊的大部队吃掉;有一个县的庄丁联合武装埋伏了一只方腊军,结果那支方腊精锐打破包围,追亡逐北到城下;杭州西南有一个小山凹,先是庄丁、弓手和方腊的辎重队开打,然后厢军和方腊精锐加入战场,赶来助战的庄丁武装和方腊军队越聚越多。战至天黑,双方罢手,地上居然留下三千多具尸体,惨烈至极,也莫名其妙。

方腊看出自己的致命缺陷,开始整顿军队,调了大量敢战之士充实弱旅,同时加强训练。其它都在其次,但务必要做到军制和号令的统一。

秋收将至,厢军和各地弓手合力,把方腊军压缩到钱塘江北岸和杭州城中。弓手和乡绅武装回去收粮食,只留下厢军在营寨中瑟瑟发抖。农业时代就是这样,除非万不得已,不然所有事情都要给农时让路。

方腊收拢精锐部队、整肃弱旅之后,数次击破厢军的营寨,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厢军只是后撤十几里,然后很快建立一个更坚固的营寨,让方腊军望寨兴叹。随着占据的地盘越来越大,方腊军也洒得到处都是,很快便力不从心。

刘成栋回到明月庄,先是和一帮老兄弟叙了叙交情,然后就忙于结交勋阳府和十堰州的士绅、大族和豪强。刘成栋偶尔也和李响讨论明月堡的进展和山上诸堡垒的防御,其它的事情从不过问,有老兄弟过来走后门也被他打了回去。

刘成栋的关系网开始发挥作用,庄子的作坊接到大量订单。交情倒在其次,要是明月庄生产的货物卖不出去,再有交情也没用。此外李响还在准备一个大动作,准备提高明月庄的利润。

厢军经商的传统还得归功于大周的根本制度。大周但逢某地受灾,就要把大量受灾民众编入厢军,老弱妇孺也一块儿随军。虽在一百多年的时间内保证了大体平和,但大周的这一制度也造成不少隐患,对战力的影响最为致命。

厢军的军饷不能保证,训练不能保证,军械也不能保证。彻底糜烂之后,厢军的将官忙着经商买田,开矿跑船。士兵则卖掉武器,要么给军官当佃户,要么自己干小买卖,最惨的士兵还会出卖苦力,或者逃亡。

李响最喜欢明月庄这个地方的一点就是凉快,尤其是酷暑晚上,山林间吹来的凉风很舒服。刘成栋喝着冷饮,给李响讲解了厢军的状况后,李响脑子嗡嗡响,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

刘成栋接到军令,让他火速返回南阳驻地,然后奔赴杭州围剿方腊,明天就要出发。看到李响背着钢制鳞甲过来,刘成栋讥讽道:“雷铁匠怎么说?搞明白怎么做了吗?”

“只知道淬火、退火和回火的处理很麻烦,但具体怎么做,一点头绪都没有。”李响把刘成栋的鳞甲挂到架子上,然后坐下,尴尬地搓着手。

刘成栋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大周将作监师承前朝,百多年的积累,才在六十年年前制出这种极品山文甲。要是被你们一帮小子老头儿三两天捣鼓出来,那些大匠也别活了。”

“大周朝廷的积累果真恐怖,那些骑士身上的行头也很厉害,真真是长见识了。”技不如人,李响实话实说。

见李响一脸诚恳,刘成栋点点头,“那是自然,论铠甲,论军械,辽国西夏都差得远。只可惜富庶的大周却屡屡战败,然后讲和。老讲什么以文治武,那些宰相总是怕老子这种武夫重演唐末乱世,防这防那的,没办法啊。”

李响心说大周不仅是防范武将,大周的士大夫还防范工匠,防范商人,防范“异端”学说。总之对他们的垄断地位稍有威胁,大周便要防范。要不是恩师提醒加上自己见机快,现在的明月庄恐怕已被扣上邪魔外道的帽子,哪里还能安稳下去。

刘成栋不清楚李响的想法,李响的很多做法他也不明白,但他能感觉到自己这个便宜女婿一直在担心着什么,也一直在准备着什么。

刘成栋马上要出发,没工夫磨叽,直接问道:“先是算学和其它古怪的学问,然后是作坊里的奇技淫巧,如今又要建明月堡。你小子到底想做什么,造反?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候啊?”

“是啊,时间没到……咳咳,不是那个意思。岳父大人,您觉得大周最近十几年的情形如何?”李响知道刘成栋是出于对他和刘素素的关心才有此一问,估计也对他的很多做法有些微词,吧?

刘成栋想了一下,“天灾人祸不断,流民四起。南边的摩尼教已经起义数次,方腊也是打着摩尼教的旗号造反,听说京东路的梁山泊也有凶悍贼人,但怎么也没到天下大乱的时候啊?大周养兵百万,养士百年,不至于熬不过去吧?”

“还有天时,这一点很要紧。据庄里的老人和老农说,这十几年的冬天越来越冷,要是继续冷下去呢……”李响循循善诱,他相信这个便宜岳父能够想明白。

冬天越来越冷,好多地方的收成不好。如果再有旱灾、水灾或蝗灾,流民再起,厢军又不能打,北边局势未明……刘成栋拽掉了几根胡子,一脸惊恐道:“是老子失算了,我说那些旧日里结识的丘八,怎么一个个地狠命囤粮食。还有那些士绅大户,一个个地建庄堡,原来是这样,还好你小子聪明。我的份子拿出七成,全部买成粮食囤起来,他娘的,太危险了。唉,你说的不错,不管发生什么事,自保才最要紧。”

李响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已经在做了。明月集那边得抽身,让那些士绅豪商自己建商号和工坊,咱们先把明月堡和粮仓修出个轮廓。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们明月庄都要有自保之力。”李响当然不能直接说自己怀疑大周撑不了几年,甚至怀疑金人会南下,乱世将至云云。他只能以自保的名义来解释自己重视工匠、屯聚粮食、私造军械和开设蒙学等行为,对内对外也有个交待。

从刘成栋的宅子出来,李响深吸口气,看着繁星遍布的天空。没有空气污染的年代里,夜空美得让人心醉,好似无数只萤火虫在穹顶眨啊眨。李响心说自己是穿越到这个时空的不速之客,凭借后世的知识先知先觉,那些士绅又怎么知道危机将至呢?

李响小看了大周士绅千百年的生存智慧,判断乱世的征兆在很多家族的家训中都有详细记载,但那些几百上千年的经验永远只在极少数人手里传播。就好比汴京城最近的米价上涨,京东路、荆湖路和江淮路的农户欢天喜地,为了多赚几贯铜钱欢呼雀跃,却怎么也想不到米价为何上涨……

“有备无患,居安思危,至理名言。没想到明月庄也有明白人,没准是王珪教给李响那小子的。”黄立仁查看自家的粮仓之后,发出这样的感慨。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87章 万事俱备

明月庄医卫处已经扩建好了三进大院,使用最便宜的夯土墙,涂上石灰倒显得有几分利落。

刘小慈接掌了医卫处后,第一把火就烧到张老头和柳至和两人身上,这两个接近疯魔的老头子正在跳脚。

张老头痛心疾首,“老头子的房间脏一点怎么了,至于降低老头子的预算么?”

“张爷爷您先消消气,容小慈慢慢说。”刘小慈笑嘻嘻地让老头子坐下,然后给他泡上一杯茶。

“减钱粮的不仅是咱们医卫处,除了那几个实验室之外都减。张爷爷可能还不知道,武器作坊除了直弓和长枪,其它的生产都停下了。”

张老头喷了一地茶水,“怎会如此?咱庄子内部都不用金银铜钱,只从外面进些茶盐布醋之类的,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哎呀,那些士绅大族开的作坊满汉江都是,庄子这两个月的收入只有以往的三成。明月庄的堡垒可以慢慢修,但外面的流民要先给很多钱粮,才能在山里自给自足。公中正组织大家往汉江边上迁移工坊,也要消耗钱粮……”

柳至和这位名医多年来收养孤寡、四处游历,见识远超张老头,“就是说进的少了很多,出的却增加了很多,是这个意思吧。那也不对,公中怎么撑下来的?”

“公中从小夫子掌权那日起便开始积攒钱粮,如今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小夫子把他的分成全部支借给公中。熊婶、雷婶和曽爷爷带头,庄子里大部分的作坊都在赔钱。根据张展郡和四眼仔的推算,铁器和防寒服的出货量要增加三倍,公中才能撑下去。”有些东西刘小慈也不懂,只能照本宣科。

张老头已经忘记了争钱粮的事情,急问道:“不说那些士绅都在抢咱们生意吗?炼铁、制衣……他娘的,他们连阵亡寨兵家属的鞋帽生意也不放过?!”

柳至和也担心,“李响小子,哦不,庄主到底有什么后招扳回局面?小慈你快说说,只要你能讲个明白,我们两个老头子就按你说的来。”看穿了小慈的狡猾,急于知道答案的柳至和做出承诺。

“多谢师傅,还是师傅对我好。”小慈的两个酒窝很可爱,还要加上两颗小虎牙,“咱们庄主的岳父大人就要回来了,其它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张老头一下站了起来,“你是说刘老寨主有办法,对啊,老寨主早年是厢军出身,曾经的上官和属下应该还保留着几分交情,跟他们一起发财不是难事……”

柳至和轻呼口气,拉着呱噪的张老头离开。盛夏到了,这两个老头要把自己的黑暗小屋打扫干净,以后要遵守卫生守则。此外还要引入武器作坊和李响实验室初步验证的公文图表和科学求证方法,即分析-假设-求证-试验-总结-分析的做事方法。

两个老头根本没想要难为刘小慈,更多的是过来发牢骚,毕竟长年躲在小黑屋做一些可怕的事情,难得出来一次,当然要找人唠叨。刘小慈也清楚,所以想了个花招,让两个老头子有台阶下。

刘小慈烧的第二把火就是拆分医卫处,等于是烧到了她自己头上。刘小慈自己将在柳至和等大夫的教导下,主公大周传统医术;王晓晨继续跟着张老头练习刀术,整日里和尸体为伴;心思缜密的曽雯雯最辛苦,李响提出的成品药计划,即药丸药剂药粉的制备由她负责。

刘小慈烧的第三把火也在历史上留下浓重一笔。说来可怜,小慈为了多在李响面前露脸,迫不及待地接过李想制定的时间控制、过期追责试行计划。从此刘小慈、王晓晨和曽雯雯,加上两个老头子,过上了连轴转的生活,这种严格控制时间的管理方法第一次登场,就让明月庄的庄民不寒而栗。制度总要慢慢完善的嘛,刚开始是会“忙一点”,习惯就好了……

议事堂的大钟响起来,惊醒了嘴角带笑的刘小慈。还没等她走出医卫处,悠长的牛角号声响了起来,和大钟的声音完美互补。从天空看明月庄,只见几道地基包围、一条小河拦断的建筑区内涌出大量的人,几群鸽子环绕着明月庄飞行。

火红的太阳仿佛点燃了庄民的激情,所有人都欢呼地跑向南门。虽然不明白便宜岳父为何离去没几天便突然返回,但李响和所有的高层一起,也向南边走去。有意无意中,刘小慈走在李响右边,离得很近……

地面上的土粒微微震颤,南边山口出现了一条细线,然后快速伸展成一条黑带。又过了十息,“轰隆隆”的声音变成了泼洒豆子般密集的铁蹄踏地声响。

马上的骑士在大声吆喝,直直冲着南门而来,所有的马都有面帘和当胸甲,两百名骑士的红袍猎猎飘响。

李响几乎透不过气来,感觉呼吸都艰难了好多。看着秦钟、熊成武和杨建川三人面色惨白、手足无措的样子,李响第一次感受到骑兵对步兵的压制。

没有专门的训练、精良的装备、严酷的军法和高度的集体认同,在平原上的步兵面对骑兵,压根儿没法打!看着直直冲过来的骑兵,李响明白了便宜岳父的用意,这是要给自己一个深刻的印象啊!

张清平在北地见惯了万马奔腾的气势,基本没啥反应;杨营东见过的骡子比较多,咬着嘴唇,用血液让自己保持清醒;刘盛眯眼打量着这几百匹马,想找出自己最满意的一匹。

“咴咴咴~~~”最前面的五匹马在南门前人立而起,剩下的骑士自动分成两部分,朝着河边奔去。

李响喊过赵伯,“河里的水不能喝,告诉那些骑士,让他们派出几人跟着咱们的人去拿马料和白开水。对了,不要让他们乱走。”

李响又在浑身发抖、耳鸣不止的熊成武三人肩上拍了几下以示鼓励,“你们几个,去把守寨兵、新兵营和轮值青壮集合起来,把住各个要地,通知所有的女子留在室内。”

做完这一切,李响回到原地,腿终于不再发抖。

刘成栋刚走十几天,居然越发精神了,应是重新领兵的缘故。金红色的钢制鳞甲,再配上金红的钢盔和火红的披风,如果不是脸上的刀疤和刺青破坏形象,便和天神下凡一般无二。

刘成栋停下马匹,看到除少数几个或跑或晕外,其他人都好好地站在原地,满意地点点头。边上不请自来的张天垒发现,明月庄这群山包子面对冲来的骑兵居然没有彻底崩溃,心中大惊,暗道不愧是忠勇传家刘成栋,居然把庄民调教的这么厉害?!他哪能想到,这里面还有李响的一半功劳呢?

李响上前八步,大声喊道:“敢问岳父大人,可曾大胜?”

“无敌,无战。”

“可有伤病?”

“睡得好,吃得香,无痛无病。”刘成栋拍了拍肚皮,庄民哈哈大笑,刘盛的胡子都扬了起来。

“可曾想家?”

“无日不想,无时不想!”刘成栋的嗓音有些干涩,尽管离开没多久,但他总是想着明月庄的一切。

“接风,洗尘,下马!”

雷成的夫人和甄老实的夫人上前。一个捧住刘成栋的披风好让刘成栋下马,另一个解下刘成栋的披风,托住拂尘轻轻地扫着。

紧接着,刘元和熊大春也被接风洗尘。最后是过来做客的张天垒和张万里的孙子张永年,明月庄用客礼接待了他们。

刘成栋摸了摸刘素素的头,然后在李响、李梦空、曽木匠和张老头等人的簇拥下通过庄门。吩咐李响把张天垒和两百多骑士招待好,刘成栋回到自己的宅子休息一阵,然后出来见客。

刘成栋在南阳接过那两千多厢军之后,直接被那支厢军的糜烂程度吓着了。老弱病残将近一半,武器军械也“遗失”大半,只有独立编制的骑兵还有三百匹马。虞大人传来消息,让刘成栋抓紧时间整肃军队,朝廷很快要对方腊用兵。

于是刘成栋带着骑兵队赶回明月庄,要抽调更多寨兵和武器到厢军撑场面,同时也让厢军的军官看一下明月庄的富庶,方便刘成栋彻底掌控军队。

日落月升,刘成栋换了常服出来,在议事堂招待张天垒和几位下属,李想和几位高层作陪。那两百多位骑士由熊成文、杨建川和秦钟等人作陪,李响不敢大意,暗中下令庄子戒严,刘成栋居然没反对,估计也是放心不过那些人的素质。

明月饭庄的肉丸子、酱骨头、红烧肉、烤鱼和糖醋排骨等硬菜让张天垒大呼过瘾,酒酣耳热后,张天垒突然发难,“刘兄的庄子果然不凡,庄丁青壮人人手执军械,实在是叹为观止啊。”

刘成栋当然不是好相与的,直接互揭伤疤。“哪里哪里,当年张兄的寨子才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官军一连两次进攻都大败而回,老刘实在是佩服万分。这北地的流民越来越多,庄丁练武也是自保而已。”

张天垒讨了个没趣,倒也不恼,他本就是做给上官看的,他能肯定此次过来的南阳厢军将领中有上面的眼线。大周的文官就喜欢武将之间狗咬狗,然后他们风度翩翩地上去调停,如果武将之间一片融洽,他们反而不放心。

刘成栋也很肯定,跟随自己过来的几位下属里面,肯定有李相或者虞大人的探子。所以今天下午他名义上是在休息,实际上是在和李响布置明月庄的防务,尤其是要把大量的弓弩铠甲藏好。

大操场上一片热闹,两百多名骑士和一百多名义上的庄丁实际上的哥老营士兵,在一起大吃大喝。明月集的杂耍搏戏班子被请了过来,看得一群糙汉如痴如醉。

一个不易察觉的小角落,两个骑士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我借着出恭到处看了看,没啥可怀疑的地方,就是有三个地方守卫太严。每个豪强都有秘密,这倒不算反常,要是哪里都防卫得很紧才有问题。”一个手长脚大的汉子道,说话的同时把酒碗放到嘴边,别人看见还以为他在喝酒。

“这些庄丁大多是新嫩,但很不好惹,都是敢拼命的种。相爷请下旨意,让咱们皇城司的人仔细查看,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一个身材中等的老军,边啃酱骨头边说。

“不管怎么样,没有问题最好,咱们把差事办完就行了。”

“这是正理。娘的,汴京的米价越来越贵,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上面却还让咱们东跑西跑地卖命。”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位新招安的刘将军真是讲究人,这两个月的军饷都发了六成,加上皇城司那头给的……刚够糊口啊……”

七天之后,李纲和虞允文接到了皇城司的密函,再和参与明月集生意的士绅官员提供的情报仔细比对,刘成栋彻底坐实了一个胸无大志的豪强身份。于是李纲、虞允文和刚刚还相的赵鼎,放心了。

第一卷 横空出世 第88章 朝阳初升

酷暑终于过去,凌晨分外凉爽,柴喆上朝时也有了几分精神。大殿铜柱内的冰块在闷热天气里并无大用,之前的几次朝会柴喆总喜欢把木板放到背后,然后偷偷休息,还要小心不被宰执们发现。快点结束吧,柴喆如此想,江南送来的花石纲还没看呢。

还相没几天的赵鼎精神勃发,“启奏陛下,逆贼方腊起兵以来,已有七州54县遭其毒手,所到之处国人罹难……”赵相先是按照惯例,以抑扬顿挫的语调指出方腊的种种罪行。中心思想用大白话来说,便是:方腊一生下来就是一个坏到流脓的贱胚,现在更是蛊惑百姓起事,屠戮士绅,无恶不作。必须尽快将之消灭,还这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江南和江淮的弓手厢军合力,已经把方腊压到杭州附近,应速派大将将其一举擒杀。”赵鼎奏毕,退回自己的位置,等着有人跳出来。

汪伯彦一方果然有人跳出来反对,理由是国库空虚。那位中书舍人倒也讲了一个解决方法,那就是把方腊等人饿死,殿中的文官武将开启嘲讽模式。真按照那个“天才”的办法行事,方腊饿不饿死不清楚,杭州附近的百多万百姓怕是剩不下几个。

汪伯彦以手抚额,心中哀叹,“老夫怎么摊上这么一个猪队友……”

朝堂之上吵归吵,问题还是要解决的。经过一番博弈,赵鼎提议的南阳左指挥使刘成栋成功入选,负责从西面进攻;汪伯彦提议的刘光世已经在杭州附近扎营,负责从南面进攻;将门推荐边军出身的“小太尉”姚平仲,从东面进攻;素有知兵之称的宗泽推荐了声名颇盛的韩世忠,承担起北面主攻的重任。

秋粮入库之时,便是用兵之日。大周此次征发了八千西北边军,更有刘光世和韩世忠这样的宿将,以及勇猛过人的姚平仲在,汴京市民欢呼雀跃,方腊这厮终于要完蛋了!

“韩世忠?刘光世?姚平仲?”李响看着便宜岳父递来的情报,眉头皱起。

刘成栋一边由着素素给他穿甲,一边疑惑道:“刘光世便是在岭南打退大理的那位,韩世忠也在西北前线打过不少仗,姚平仲在陕西素有勇名,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我就怕他们到战场后坑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嘛。”李响打了个哈哈,心里疑惑丛生。岳飞、韩世忠、刘光世和张俊在原本的时空被称为中兴四将,但后两位的名声实在不怎么样,如今和便宜岳父一起打方腊的就有两位,听说张俊正在跟西夏人掐架,那岳飞呢?

刘成栋戴上头盔,等刘素素给他扣上披风后,大踏步地走出去。明月庄所有的高层已经集合在南门,等着给刘成栋送行。张天垒已经离开了明月庄,张永年却留下了,张天垒的意思是让张永年这个本家侄子负责明月集的治安。

刘成栋抱拳向庄内的老兄弟们告别,又朝李响点了点头,上马绝尘而去。李响看着东方,正是朝阳初升时,橘红色的阳光洒在两百多名骑士的大红披风上,显得格外瑰丽。

回到议事堂,李响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含笑看着下面的两个门生。刘德成和丁史航马上要率兵进山,这两位年轻人穿着黑灰色的铁扎甲,单膝跪地接过铜印后,脸上的兴奋再也掩饰不住。

之前雷成和甄老实等匠师向李响提议,从流民中招收各种工匠和一技之长者,这一策略已经带来了巨大效益。前段时间工匠和管事出走导致的人手奇缺现象已被扭转,当然了,选拔出来的人才还要花费不少时间学习明月庄的各项制度,才能真正融入。

李响找到了几个造钟的老匠人,把他们一股脑儿地收入实验室中,他们的家人得到了很高的待遇,但不能出庄门一步。那几个钟匠先是造了几口大钟,放到明月庄的议事堂、蒙学和新兵营,之后每过一段时间就有几口外卖的大钟用来掩人耳目,但几位匠师很快就把主要精力投入绝密项目。

没几个庄民知道李响在实验室埋藏的大杀器,在有见识的高层看来,明月庄从流民中得到的最大的收获还是几个粗通铠甲的匠人。这几个宝贵的匠人因为各种原因,被大周朝廷的作坊赶出来,居然沦为流民。

李响和雷铁匠流着哈喇子把这些人笑纳,李梦空笑眯眯地给他们的家人改名,然后换上明月庄的黄色户籍。中国的铠甲技术已经发展了一千多年,绝不只是把铁皮穿上就是铠甲的,明月庄是真的捡到了宝。

有了流民工匠的加入,甲具坊终于不再是空壳子,在形式繁杂的铠甲中李响最终选择了铁扎甲作为起步。

皮甲的制作过程不比铁甲简单,适合做皮甲的原料也被大周朝廷严格管控;锁子甲工艺繁琐,而且规模化生产铁丝的秘方一直掌握在汴京将作监手里;板甲,李响想了想就扔到一边,冶炼水平差得太粗;棉甲倒是认真考虑过,工艺简单,防护力过得去,又不犯大周朝廷忌讳,但原料太贵……

要么是材料难得、工艺繁琐,要么是技术不过关,现在的明月庄又没有财力和精力去研究纺织棉布和压制棉甲的工艺,以上的困难之处只能在实验室中慢慢解决。急需铠甲的李响选择铁扎甲作为起步,只需打造出坚固耐用的小铁片就可解决大部分问题,于是刘德成便有了铁扎甲穿。

刘成栋带了些庄丁离去,却没有带走庄里一件甲胄。大周朝廷有的是铠甲,如今用兵正急,汴京那边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将领。

据熊成文的统计,明月庄目前共有良莠不齐的铁甲150副,新旧不一的皮甲210副。这个数据拿出去,估计大周的边军和禁军要直接扑过来了……

不断有新兵和流民青壮加入哥老营,哥老营扩展到八百人两个营,直接翻倍。哥老营这次带领流民进山求生,也是加速整合、形成战力的必要过程。

有明月庄的先进炼铁炉和系统研究方法的支持,第一批的铁扎甲很快出炉,缺点是较重,目前打造的铁片还没有大周将作监精心打造的甲片精良。老资格的士兵大多会有一套皮甲,牌子头以上的将官才会标准配备铁甲。新加入哥老营的战士想要铠甲,就只能用战功来换,有别的门道或是直接购买也可以,李响当然求之不得。

李响在刘德成的铠甲上敲了几下,“穿着舒服吗?重不重?”

刘德成还没说话,众人便听到另一个声音,“启禀庄主,托咱们庄子里好铁水的福,这批扎甲在五十米外可以抵挡百斤直弓的重箭直射。对上山里那些拿着树杈的流民,说实话,老汉感觉有点欺负人。”在场高层哈哈大笑,李响也多看了这个有趣的流民工匠两眼,好像是叫什么唐国豪。

铁扎甲配套的头盔由椭圆型铁盔和三排甲片组成的遮面两部分构成,目前还做不了李响回忆中那种一拉就下的鬼面甲。牌子头以上军官还会配备八字形的铁挡腿,用来遮护大腿和要害。

李响满意地点头,“唐师傅有心了,稍后公中会和你商量分成的事情。你可以选择把技术卖给庄子,然后享受计件工资的待遇。也可以选择每年得到固定的一笔钱,都可以。总之明月庄不会让有本事的人吃亏,无论是老庄民、新庄民或是刚进来的流民。”

“哎呀,老头子何德何能,呜呜呜~~~”唐国豪一边口称不敢,一边道谢,还不忘拉着另几个流民出身的甲具匠人磕头谢恩。唐国豪明白,这样的待遇在大周很可能仅此一处,因此他是真心实意地感谢。可能是被生活摩擦得久了,虽然深有感触,但唐国豪的演技却落了俗套。

可能是演技太差,或是唐国豪的演戏态度有问题,旁边的刘盛、熊成武以及负责公中与哥老营交接工作的熊成文腹诽不已。李响也很无语,挤出几滴眼泪也行啊,干嚎是啥意思?

至此明月庄的首尾基本收拾完毕,李响开始为前往汴京做准备。马上就要见到百万人口的汴京城,李响最近总是梦里含笑,不知道酷似大宋的大周,其都城是怎样的繁华场面?

当天晚间,李响穿着睡袍靠在阁楼上。秋收时节,明月庄在夜里尤其热闹。明月庄几乎没有人靠土地吃饭,但庄民依然十分兴奋,连刘盛和曽木匠这样的高层都是如此。

也许这便是中国老百姓赖以生存几千年的原因之一吧,渴望收获,渴望积累,渴望更好的日子,渴望传宗接代。春种夏忙,秋收冬藏,在一年年土地的收获中,中国的老百姓顽强生存。

此时的大周和李响记忆中北宋末年的情形非常相似,李响可以通过比对来大致判断未来局势,因而包括便宜岳父刘成栋在内,很多人都不理解李响的一些言行。李响也没法详细解释,总不能说自己怀疑女真南下,所以大家听我的就没错吧?

李响走进卧室,吹灭油灯,长叹一口气。跟原本时空的历史名人对照一下,李纲有,虞允文有,韩世忠有,那岳飞呢?岳飞到底在哪里?秦桧呢?要是提前找到秦桧,直接把他干掉……

一晚上没睡好,李响顶着黑眼圈醒来,气恼地掀开被子。“岳飞,你到底在哪里?!”

“阿嚏!”京东路汤阴县的一家农户后院里,一个健壮的青年人打个喷嚏,声如洪钟。然后拿起铁枪,直刺三百下,斜刺三百下,反刺三百下,似乎带有某种韵律。

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妇走出厨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阿飞,怕不是着凉了吧?待会吃罢饭,到村里老郎中家瞧瞧。”

“我没事,娘,您老不用担心。倒是您的腿得好好瞧瞧,牛皋兄弟送来五十贯钱,应是够用了。”夏末秋初,气温多有变化,岳飞这几日又想起了亡父,有点儿着凉。

坐到凳子上,岳飞揉了揉岳云和岳峰的小脑袋,两个儿子都长得虎头虎脑,很讨人喜欢。粗面馒头,米粥,加上盐菜,岳家的早餐在普通农户看来已是不错。

岳飞原应每日吃肉的,练武之人缺不了肉食。但回家给老父治丧,他家仅有的家财花了个干净,若不是牛皋等兄弟时常接济,许是盐菜都吃不起。如今没了肉食,地里活计又重,再加上温度变化快,岳飞还坚持打熬身体,终于是着凉了。

大周几年前发动“讨土之战”,兴致勃勃地要北伐,收复燕云故土。结果几万精锐加上十万厢军被辽人打残,河北山东也就是京东路危急。当时的真定制置使奉朝廷旨意,要招募“敢战士”抵抗辽军,岳飞便在那时参军。

得益于他的好体格,再加上义父周侗传授的一身武艺,岳飞很快得到了上官的赏识,并且结识了牛皋等人。结果制置使大人准备了半天,辽国的进攻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后来才知道,辽国也是强弩之末了。

制置使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选拔了这么多杀才,怎么也得挣点战功回来,不然太尴尬。恰好因为辽周大战,燕山的汉民、契丹人和大周活不下去的汉人开始据山为盗,屡屡进攻县城。制置使大人兴奋异常,带着数千燕赵猛士杀奔过去,岳飞崭露头角。

青云直上的岳飞接到老父的死讯,谢绝了上官的再三挽留,返回家中治丧。铜钱需要拼命才能挣到手里,花出去却很容易,岳飞不愿让亡父的葬礼显得寒酸,很快清洁溜溜。

岳母正收拾石桌,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粗豪的笑声。岳云和岳峰两个小家伙儿对视一眼,风一样地跑出去,然后就看到一个大汉挂着两只小猴儿进来。

牛皋把两个小子放下,从怀里掏出两包点心给两个娃娃,“岳飞兄弟,我老牛现在跟你一样,只能待在家里喽。”

“按你的功劳,怎么着也能当个营指挥,指挥五百厮杀汉吧?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岳飞一边吩咐浑家把珍藏的酱牛肉和沧州烧酒拿出来,一边打趣牛皋。

“你恶了上官,对不对?”岳飞都不用猜,就知道这货干了什么好事。

牛皋很尴尬,“咳咳,是那没毛的小子太欺负人,私吞兄弟们的战功。好些兄弟要拿战功养家的,老子就找了几个饿死鸟朝天的汉子去闹,结果……事情就是这样,俺们也没把人打坏,结果那家伙的老子不依不饶,老子就这么回来了。”牛皋喝了一碗酒,一捋胡须,十分豪放的样子,正吃糕点的岳云和岳峰一脸憧憬。

“樊家算是不多的开国勋贵,现在只靠面子混饭吃。私底下相商还好,你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樊家或许会把战功吐些出来,但肯定不会放过你们几个没遮拦的厮杀汉。”岳飞擦着铁枪皱眉道,牛皋连连点头。

牛皋两只吓人的圆眼转了三圈,“听说鹏举要去太行山西边儿参军,带上老牛咋样?我算是明白了,不管干啥,还是跟着一个讲究人最要紧。”

“那几个杀才传得倒快。回家收拾吧,咱们得抓紧了。”

岳飞在家中又待了十天时间,身体恢复之后,便汇合牛皋等人,前往河东参军。橘红色的日光照在岳飞一行人的后背,身后七岁的岳云和六岁的岳峰看得目眩神迷。

第一卷,完成。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89章 草原铁勒

还不到九月,漠北草原的风已经有些寒,但不会让人感到刺骨,类似于一种刚出浴时冷风一激的刺激。

穿过沙漠到漠北,蒙古高原并不是很多人想象的一马平川,也是有些小山、树林、石滩什么的。如果全部都是草,那草原上的黄羊、野马和狼群等,至少要死掉大半。面对他们共同的天敌人类,这些动物如果再失去躲避、休息和补充盐分的地方,那就只剩一种结局了。

避风的地方不仅适合动物躲藏,牧民也喜欢在这种地方扎营。草原上的部族相互攻伐,除了牧场、河流和牛羊之外,好的过冬地点也是必争一项。白毛风和冰潮总会到来,小部族如果没有找好地方便扎下帐篷,失去三成甚至更多人口也只是一个冬天的事情。如果连牛羊吃的干草都没有准备好,那整个部族会瞬间分崩离析,很多挣扎求生的牧民会变成草原上最招人恨的“羊贼”。

辽国乌兰西北,千里之外有一个背山的小山凹,是躲避白毛风的上佳地方,此时却杀声一片。因为地形的原因,马背上长大的汉子们只能迈着罗圈腿相互攻伐。阵中还有双方的哲别,压着弓施放冷箭,几乎例无虚发。

铁勒一身锈迹斑斑的汉式铁甲,也不知是哪个朝代留在草原上的旧东西,但铁勒此时非常庆幸能拥有它。真是好东西啊,里面再套上两件皮甲,只有哲别们的大箭才需要躲。

铁勒带着他的儿子和部下,终于取得了胜利,把一直欺压他们的齐齐尔人踩在脚下。齐齐尔人比铁勒的部民多很多,弯刀也更锋利,但齐齐尔人已经满足于小部族的进献,每年还不到冷风起就跑到安全的地方喝酒生娃娃。看守山口的勇士都懈怠了,铁勒当然没有失败的理由。

铁勒和他的儿子们鄙夷地看着以往站在自己头上的贵人,这些贵人都要死,俘虏大部分都会分给阵亡和立功的勇士们,这是铁勒的承诺。铁勒一向认为,美酒、牛羊和女人只要多分给自己的部下,那些忠心的部下自然会给他带来最珍贵的东西,胜利!

打开齐齐尔人关押奴婢的帐篷,铁勒把自己的妻子扶起,铁勒的妻子被抢走一年多了。毫不在意地看了一眼妻子的大肚子,铁勒把齐齐尔首领之女身上的华丽皮裘扒下来,然后给自己的妻子披上。

“我来救你了,草原上的明珠。”铁勒对面容憔悴的妻子说道,丝毫不在乎她被齐齐尔的首领欺负过,还有了孩子。草原上的规矩,失败的人是不配拥有任何东西的。没错,铁勒只是有点不舒服,不怎么在意自己被绿。

“你终于来了,草原上的雄鹰。”高挑的蓝贴儿眼中带泪,一向坚毅的脸上全是柔情。

蓝贴儿刚满三十,铁勒时年四十有余。二十年前,还是小姑娘的蓝贴儿一眼就看中了小部族出身的铁勒,她以死相逼自己的父亲,两人最终有了自己的部族。

草原上的生活很艰难,铁勒带着他的部下拼死作战,也只能换来部落人口的不增不减。大辽和女真大战,失去了对漠北大草原诸部的控制,于是草原上的攻伐大大加快。

一年多前,铁勒带领勇士抵抗齐齐尔人,战败逃走,大部分部民被齐齐尔夺走。在草原上收拢了别人不敢要也不想要的羊贼和流浪牧民并加以严厉控制之后,铁勒定计突袭齐齐尔人的过冬营地,一举抓住了齐齐尔人的首领。没有了首领,齐齐尔的几十个部落很快会崩解四散。

“超过车轮者死,老弱放逐,按战功分配牛羊、女人和战马,战死者多分。”铁勒对他的左膀右臂下令,两个儿子在身后认真听着。

骑在马上,铁勒感受着身后齐齐尔人营地燃烧带来的热度,内心也炙热起来。统治草原百多年的辽国已无力控制,草原上的勇士为何不能拥有自己的可汗?

……

“八十米,左三,菱形倒钩箭,五发!”直弓的集中式战法进一步完善,这条命令的意思是朝左边第三方位的八十米外射出五支菱形倒钩箭。地形起伏和风力大小需要将佐折算到军令中,比如逆风时要把距离调远一点,侧风时需要调整射箭角度,地势高低的折算方法最复杂。

直弓手排成几个小阵,整齐地蹲下拉弓,动作还是那么猥琐。刺耳的尖啸声过后,几百支一模一样的箭矢肆虐了六分之一个足球场的面积。伴随着惨叫和呻吟声,衣衫褴褛、手拿锄头木棒的山民倒了一地。

其中有几个穿着破烂不堪的皮甲的家伙,想要挣扎站起来,却招来了明显更粗的几支箭矢。透甲而过的三棱重箭带着倒钩,这几位猛士很快失血而死。

刘德成放下高达一米七的直弓,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和丁史航一起,带着甲兵渡过小河。以往清澈见底的小溪被染成淡淡的红色,但很快又会变得清明,这便是大自然的奇妙之处。

丁史航眯眼仰头,寨墙上的敌人一片大乱,貌似是内讧。刘丁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不多行杀孽,列阵寨前等着他们内部决出胜负。

“井新义,带着你的人收拾战场。”刘德成看向一个手脚宽大、脸长浓眉的年轻人,命令道。

井新义浑身一震,不以为忤,很高兴地带着自己的几十号兄弟上前收拾。残肢断臂要收拢火化,箭矢要把血迹泥土擦干净然后码好,受伤没死的要捆起来交给明月庄的随军大夫。

各类兵器收拾到一起,井新义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的,人家明月庄出来的人可看不上这些垃圾。看着身着统一灰黑色军服、浑身上下十几个挂件儿、头戴统一竹木盔的明月庄庄丁,井新义羡慕非常,怎样才能被明月庄另眼相看呢?井新义却不知道,像他这样老实干活的人才是明月庄最看重的。

李响已经离开明月庄,带着一部分人前往汴京。李响出发的第二天,刘德成和丁史航就迫不及待地带着流民进山求活。

尽管明月庄和明月集的工坊招收了数千劳动力,明月集和明月堡大兴土木也雇佣了上万流民,但北方过来的可怜人一点儿也不见少。

李响和熊成文等人定下方案,源源不断的流民被分为几百人一组的群落。熊成文让他们自己选出管人的、管事的、管财的和管兵的,然后把其中的青壮编到一起。明月庄会把一些陈旧武器发给他们,流民群落中的聪明人也会自己做些简单的木矛木盾,有些急于出头的流民更会向明月庄求借刀枪。

明月庄的哥老营和守寨兵终于有了挣战功的机会,他们抢着分批带领流民进山求活,几十个庄丁就可以扫清几个小寨子,然后把上千流民分散安置,不安稳的原住山民都被带回明月庄当苦力。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哥老营的年轻军官每到一个秦岭村寨,都要战战兢兢地上前喊话,允许其投降保命。好些经验缺乏的年青人被嘲笑之后,面红耳赤地上去拼命。

进山半个月之后,哥老营的战力渐渐传开,各个山头的当家不再硬拼,很多人选择投降,反正投降也有活路。但是有两个小分队带着流民打地盘,却被诈降的村寨给打残了,其中一次就发生在刘德成正攻打的不知名村寨。

这个小寨子位于一座西南-东北走向小山的向阳面,东面有小河,背靠山势,也算易守难攻。可惜寨子里的人不思抵抗,却内讧地厉害,不然伤亡就大了。

丁史航走了过来,接过刘德成递过去的竹筒,咕咚咕咚地喝几口水,然后骂道:“娘的,小夫子多次提醒要小心山里结寨自守的人,千万不要小看。结果真有人干了糙事儿,居然被简单的诈降之计给忽悠了,蒙学和新兵营教的东西都喂狗了吗……”

刘德成咬着一条草茎,有点吊儿郎当的味道,“还不是怕流血,不敢打嘛。小夫子讲过,只有见过血、打过仗的人才叫士兵,只有杀过人、立过功的兵才叫老兵。”

丁史航看向东面,眼里全是羡慕,“也不知小夫子走到哪了,汴京啊……”

刘德成起身,拍了拍丁史航的肩膀,“别羡慕了,年底就有轮换。对了,你要去了汴京,那你的小情人得有多伤心?”

丁史航摸着头盔,已经面红耳赤,一边的几个牌子头也纷纷打趣。突然传令兵来报,前方的寨门大开,一群人抬着几具尸体出来。

刘德成走在最前面,一个精神矍铄、麻布衣服洗得发白的老者过来作揖,“敢问两位小将军尊姓大名?”

丁史航正在气恼,闻言直接怼过去:“少废话,要打要降给个话!”

刘德成咳咳一声,瞪了丁史航一眼,“这位老伯,别害怕,有话慢慢说。”

老头儿抹了一把冷汗,“都是姓赵的这胡儿一家,非要抗衡大王,使用诡计埋伏大王。给寨子带来祸患还不自知,老头子只好将他正法,两位大王满意否?”

丁史航目瞪口呆,内讧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刘德成却在关注另一件事,咳咳几声,“咳,这位老伯,我们不是山大王……”

这个千余人的小寨子位于明月庄正西北百里外,在姓胡老头儿的带领下,杀掉先前设计埋伏哥老营的大当家,正式投降。胡老头儿名叫胡继翔,来到这深山中已近三十年,为人很是机智。

刘德成和丁史航把这个寨子命名为胡家寨,迁走一半寨民到别处,然后留下五百流民掺沙子。刘德成告知胡继翔可以用木材、矿产、药材和桐油等物和明月庄交换物资,并且把详单送上,胡继翔两眼放光。

第二天清晨,刘德成找来井新义,提拔他为胡家寨的寨兵首领,井新义激动地涕泗横流。接过铁扎甲,当然是半身甲,井新义以祖宗名义发誓永远效忠明月庄。

井新义到明月庄之后,一直努力配合明月庄的政策,还带着自己团结的兄弟们积极参与战斗,于是得到了一个机会。

类似井新义和胡继翔的例子还发生了很多,但抵抗致死的村寨也不少,毕竟明月庄要的是稳当听话的村寨,容不下不稳定因素。明月庄第一步只是把流民安排进山里求生,但怎么控制这些村寨以及如何让他们吃饱,还要不断地摸索。

井新义一个流民和胡继翔这样的原住民代表一起把控胡家寨,一开始肯定会斗来斗去,问题越来越多。李响毫不客气地把这些麻烦事交给熊成文,也算是对熊成文和张展郡等人的考验。

李响之所以对控制秦岭东部的兴趣这么大,有给自己留条退路的考虑,但更重要的还是想摸索出一种基层制度,最好能够抗衡士绅建立的乡间秩序。否则不论自己的理念多先进、军队多能打或者政策多公平,都免不了被士绅摘桃子的下场,毕竟大周的主体依然是大字不识的农户。

李响会不会另起炉灶还是两说,如果大周能支撑下去并且收复了河套幽云,驻兵长城沿线,那这个时空的中国很可能走上另一条道路。如果李响还要起兵,就有些冷血了。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90章 成家兄弟

自从见到步兵在骑兵面前胆怯不堪的样子后,李响就把明月庄除了武器作坊外的所有驴骡马集中起来,专门训练步兵的胆子。至于骑兵?呵呵,暂时还是算了吧。所以在明月庄,所有人都是步行,几年后形势大变,逃亡中的明月庄高层纷纷庆幸自己练就了一双铁脚板。

第一批进山的流民已经安置好,丁史航和刘德成回庄休整,等公中调整一下政策后换下一批人来。行军途中,丁史航走近刘德成,“这山里的好东西还真是不少,只这一会功夫就打了七只猎物。咱们庄里要是能把秦岭里塞满流民,然后拿铁器、防寒服和盐茶布米交换他们的矿产、药材和猎物,不就发了吗?”

刘德成斜眼看了这个为了挣钱娶媳妇儿已经疯狂的家伙一眼,“秦岭里山套着山,真要是住满了人,那每天得吃多少车粮食,光在路上就得消耗多少粮食?得花多少钱粮,才能把秦岭东边儿和庄子连接起来?”

丁史航也清楚后勤的难度,刚才只不过是财迷心窍,心静下来之后,便开始考虑山区作战的难度所在。同时也在想,怎样才能多赚钱呢,给王晓晨家里的彩礼可不能丢面子,要不请教一下小夫子……

“阿嚏!”李响打了一个大喷嚏,郁闷地看着天空,谁在想我?

李响和刘素素已经出发十几天,随行的还有张清平、杨营东、熊成武、秦钟和杨建川,另外还有三十名亲卫,分批前往汴京。幕僚文书之类的角色一个没带,主要是庄子里忙得不可开交,李梦空那老头子每天盯着李响,就怕他拐走宝贵的公中人员。

为了练习骑马的本领,同时也多看看大周的民生,李响并没有一路坐船,而是带着刘素素骑马慢行。其他人没马,就只能练练脚底板了。

路过南阳,刘素素疯狂于热闹的勾栏和繁华的市井,李响只好陪她多待了几天。于是半个月过去了,李响一行人才刚到叶县。

转过一个小山口,前面是无尽的平原田地,远处河流纵横。头上一群大雁飞过,李响兴致勃发想要当一把“文抄公”,却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只见一个光膀子、斜披布条的壮汉拦在路中间,头戴斗笠,背后还差着两面旗子,上面的字迹倒是工整,“此路是我栽,留下买路财。”

总感觉哪里有问题啊?李响看到对方旗子上的标语,心中的第一念头居然是吐槽。

“兀那后生,赶紧把铜钱留下,留你一条小命。在下劫财不劫色,旁边的小娘子自便。”大汉扬起脏成一团的胡须,露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唾沫四溅。

李响端坐马上,疑惑地看着周围,负责探路的几个小子呢,怎么就让人直接把自己拦住了?失职啊……然后才瞥眼看着拦路的这家伙。刘素素取下牛角弓就要给那脏汉一箭,被李响制止了。

仔细观察,李响发现拦路的这家伙一身粗布麻衣,朴刀也是锈迹斑斑的,是个穷鬼。光着脚不嫌硌得慌,头发也乱糟糟的,斗笠一看就是抢别人的。最奇怪的是,这厮拿刀的手居然在抖,李响和刘素素眼角抽搐。不知道为什么,李响竟一点没有受到威胁的感觉……

张清平、杨营东、秦钟和杨建川也转过了山口,见状大惊失色。掏出兵器跑过来,几人疑惑地看着李响,又看看拦路的糙汉,什么情况?

打扮犀利的糙汉子还在那里叫嚣,看上去十分嚣张,但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李响和江湖经验丰富的张清平都搞不懂这厮的路数,担心前边有什么埋伏,于是双方站在野地里尴尬地吹风。

也没等多久,熊成武扛着一个人,和另外两人飞快地跑回来。熊成武抓回来的居然是个士子模样的年轻人,不过儒袍脏的够可以。手拿朴刀的大汉见到被抓的年轻人,大吼一声就要和熊成武拼命……

因为有刘成栋的关系,李响一行人直接住进了驿站,熊成武正在讲解白天的经过,“我和两个兄弟在前面探路,倒是看到了这个脏大汉,当时他的手上没有刀。他就坐在路边抠脚,我还以为是哪里的闲汉或者傻子,就没在意。”

熊成武也是有点后怕,得亏那个大汉没什么本事,居然被自己一脚踢到了。要是黄立仁啥的派出几个练家子,靠近夫子那么近,那就危险了!看来要跟张清平叔叔和杨建川兄弟多学学了,不然回去又要挨骂。

“又走了没几里路,我们就看到这个读书人装扮的家伙,他一看到我就跑。我就追上去把他摁住,堵住嘴巴带了回来,基本就是这样。”

听完熊成武的解释,李响等人面面相觑,感觉更迷糊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在这时,一个驿卒带人求见。

求见李响的是一位衙门小吏,身高中等,有些消瘦,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这位叶县的小吏清楚李响岳父的背景,很是客气。喝完茶后,成吏员开始给拦路糙汉和儒袍年轻人求请。

成吏员先是一抱拳,“先恭喜李公子了,有忠勇传家刘成栋这样的大周栋梁做岳父,李公子前途不可限量。”

李响很清楚衙门胥吏的可怕,行了一个晚辈礼,“成叔客气了,都是为大周尽忠罢了,不知成叔此次是来?”

成吏员看到李响居然给自己行晚辈礼,心中激荡。他哪里知道,李响在明月庄是出名的礼贤下士,到处叔叔伯伯地讨好老年人。尊重老年人带来的好处是可怕的,以后李响会不止一次从中受益。

成吏员咳咳几声,李响让熊成武退到外面,然后成吏员给李响讲了一个故事。

连接南阳和许昌的叶县有一个成姓大族,祖上世代以造船为生,颇受鄙视,这一状况持续到百余年前。

一百年前的大周皇帝把造船等行业的管制放宽,由于漕运、水运、渔获和海贸的兴盛,大周各地掀起了造船热潮,民间的一些造船世家声名鹊起。

当时的成家家主投入全部家当,一举把成家带到了新高度,成家制造的平底漕船很受官府追捧。没有大靠山的成家差点沦为肥肉,成家家主赔上大半家产才挡住意欲瓜分成家的那些人。

成家家主于是放弃了一部分生意,专造两三种小船,同时延请明师创办族学。十年之后,成家出了几个秀才,又过十年出了几个举人,又过五年终于有子弟中了进士。

年迈的成家家主抱着祖宗牌匾哭了一夜,不久后把家住之位交给了那个进士。临死之际,那位传奇的老家主传下遗训,成家不论嫡庶,功名高者为家主。

百年过去,成家船坊已在荆襄之地有了偌大的名气,家中子弟枝繁叶茂。家主之位一直掌握在第一位进士的那一脉手上,之后这一脉倒也进士举人不断,成家长时间内风平浪静,终于成为一代望族。但从三十年前开始,成家主脉就没有出现过新的进士,于是家主一脉和其它两房之间的内斗加剧。

十年前,成家发生了一次大内讧。起因是有一个旁支一连出了好几名举人,开始觊觎家主的位置,然后那个旁支就被主脉设计除名。成家的丑事在南阳和襄阳等地很有市场,更有好事文人以此为原型写了话本和评书,据说卖了个好价钱。

李响打断了成吏员,“容我打断一下,我抓的这两位不会就是……”

“没错,便是出身我成家那个旁支。”

“那成叔,你也出身那个旁支吗?”

“咳咳,老夫出身另一个旁支,世代在衙门里当个胥吏,向来被主脉瞧不起。说实话,我这一支更惨……”

“哦,懂了,这个,那您接着说。”

于是成吏员接着说道:“那个旁支没有得到一点儿家产,最有可能考上进士的大才子终日为生计忙碌,无望鲤鱼跃龙门,疯掉了。临死之前,恢复清醒的那家伙把自己的三个儿子改名为成江河、成江湖和成江海,寓意为何无人可知。”

“为了生计,成家三兄弟重新拾起祖先的手艺,造船为生,居然有了些小名气。日子这么过下去倒也不错,但老三成江海继承了其父的聪明,也继承了其父的野心。早早考上了童生和秀才,眼见就要去考举人,便在此时,祸事又来。”

李响的兴奋根本没有掩饰,成吏员看得直皱眉头,心说刘成栋的这个女婿怎么一点没有同情心。李响完全沉浸在精彩的故事中,要是有一盆子爆米花更好,可惜大周没有玉米……

“成江海出发参加乡试的前夜,三兄弟的小船坊燃起冲天大火。具体发生了什么有好几种说法,但三兄弟中手艺最好的老大成江河死了,有些武力的老二成江湖疯了,聪颖过人的老三成江海从此畏畏缩缩,手抖不止,再也无法写字。”

成吏员抹了一把眼泪,“三个傻孩子,好好造船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非要去惹主脉那帮人?”

“成江湖这孩子,现在老以为自己是江湖好汉,每天拿着朴刀抢劫。路过的被他唬住了就给把铜钱了事,看穿了的就把他暴打一顿。成江海这孩子每日里跟着,见到哥哥有危险就跪下求情。”

“这次许是看到阁下人多势众,事情不好了结,所以成江海这孩子一见有人追就想绕路回来,应是要找老夫出面。熊成武小兄弟追上去就把成江海这孩子抓住了,老夫却也得到了消息。”

“也是老夫做事不周密,竟然让这两个孩子冲撞了阁下,还请多多包涵。”说完后,成吏员起身行了一礼,泪眼婆娑的素素赶紧拦着。

李响示意素素出去一下,等刘素素嘟着嘴离开后,又示意成吏员坐下。喝口茶,李响突然来了一句:“成叔,小子当你是长辈,多有礼敬,你却当我是外人啊。”

眼见成吏员就要解释,李响又笑了几声,“没别的意思,就是成家三兄弟遇难那天的晚上发生了什么,难道成叔不清楚?还说什么好好过日子,成家三兄弟安分守己,就能好好过日子?那晚的血案明明跟成家主脉脱不了干系,那个小心眼的成家家主绝不允许有威胁的人存在。”

“你成吏员受过成江海祖上的恩惠,护着两个孩子想要报恩,这我相信。但我明天把人交给县衙,你直接把人捞出来不是更容易,县尊大人怎么着也会给你个面子。所以成叔大晚上跑到驿站来,肯定不只是为了求情,成叔不实诚啊,想考校我。”

“找人合作就要拿出诚意,不要试探来试探去,考校来考校去,那样只会造成隔阂,明月庄早就不这么玩了。成江湖和成江海我会带走,汴京那里很缺人。现在,成叔可以说出真正的来意了。”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91章 出云巨城

李响在叶县驿站停留了三天,因为成吏员作为交易拿出的东西,是此时的明月庄急需但很缺少的,那便是船。

明月寨时代没有船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明月寨已经改名为明月庄,又主导创办了明月集,没有自己的船就很不合适了。汉江往西可达汉中之地,北面和南面都是崇山峻岭,往东再转南可达襄阳和荆州,直通长江。

在山里做事很受限制,明月庄在明月集的西北方占了好大一块地,为的便是容纳普通的工坊。水运肯定会成为明月庄的运输主力,没有自己的船队和充足的水手是要吃大亏的,所以李响很快成吏员达成协议。

见识过成家三兄弟和其父母的惨况后,成吏员彻底对主脉的人死心了。李响要求“以市场换技术”的条件他接受了,李响要求他尽可能多拉走船匠他也答应了,成吏员从勋阳和十堰的众多吏员口中听说过明月集的处事原则,心里很放心。

胥吏在大周是个很奇怪的群体,他们面对老百姓很有权威,但大都被老百姓在背后戳着脊梁骨;县衙的书办吏员联合起来可以架空没什么经验的县官,但遇上有手腕的县官他们就会欲仙欲死;虽然是世袭的职位,至少能混个吃喝不愁,但没有几个胥吏不想改变命运。

成吏员便是如此,他自己做胥吏认了,但不想自己的儿孙接着给成家主脉卖命。平时要给上官和成家擦屁股,干的都是被人咒骂的事不说,一出大事还会被拉出来顶缸。家里是吃喝不愁,但一个“敲骨吸髓”的帽子戴上之后很难拿下来。总之想到儿孙只能世世代代做胥吏,成吏员便是一阵心惊。

而且成家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对自己人最狠的往往是自己人,现在主脉的这些人实在不像话,成吏员不敢想象成家再没有举人进士撑场面之后会是什么下场。当了几十年的胥吏,成吏员很清楚现在的成家已经危如累卵,随时可能崩塌。

想到那些豪门大户破家之后的惨状,成吏员就是一阵哆嗦,太可怕了。真有那么一天,自己这个“搜刮民脂民膏”的胥吏,一定是下场最惨的吧?

想到成家主脉那个不学无术的老二,居然连自己在衙门的油水也惦记上了,成吏员就是一阵冷笑。县令要养家,朝廷要赋税,弓手乡兵要养活,衙门官差也要吃饭。大户就给那么些,自己顶着骂名搜刮百姓,最后落下那么一口,你也要抢?!

所以明月庄提出再苛刻的条件成吏员也会接受,何况明月庄的条件很宽厚,成吏员打算尽快把挨饿的船匠和自己的儿孙送到明月集。跟李响告别后,成吏员转身回家,打算收买同僚和上官,来个“暴病而亡”,在衙门里有户籍的人是不能入那啥“黄色户籍”的。

成家后院遍布花园、假山和小湖,湖心凉亭里,成家老二正和自己的一帮妻妾喝茶嬉戏,南阳勾栏的鼓娘在卖力表演。看到管家在远处打招呼,成家老二示意他过来。

听到成吏员打算投靠明月庄的消息后,成家老二咬破嘴里的葡萄,淡淡道:“这几个旁支都不老实啊,还要拉着没活儿的船匠一起走。走吧,到时老子过去把他建好的船坊接收过来,还想自立门户,哼!我就不信明月庄这般猖狂,能够对抗官府。”

又想到了什么,成家老二面露喜色,“他这般过去也好,听闻明月庄在匠工之术上颇有建树,到时一定要好好敲上一笔,嘿嘿嘿……”

正意淫间,管家又跑回来了,神色很慌张,“二老爷,家主让你赶紧过去一趟……”

……

李响没有骑马,他正沐浴着晨光慢慢散步,秦钟和杨建川陪在身旁,成江海也一起跟着。成江海面对别人畏畏缩缩,但似乎对李响很有好感,二十多岁的人像个孩子似的。

至于他的哥哥成江湖,早就和熊成武混到一起去了,脑子混沌的成江湖觉得这是不打不成交,但熊成武总觉得腻歪,身边跟个神经病算是怎么回事?

张清平和杨营东被成江湖事件吓到了,亲自压着熊成武充当哨探,刘素素有些风寒,被李响禁足在租来的豪华马车里。

李响示意成江海走近,眯眼看着橘红色的朝阳,感受着渐渐消散的雾气,“江海兄,我就叫你江海兄了。我知道你不仅是在装傻躲避成家老二,也不仅是被你大哥的死吓着了,能告诉我你在恐惧什么吗?”

说来真是一把泪,自从大哥遇害之后,成江海就保持着畏畏缩缩的模样,但第一次见李响就被戳穿了,搞得很尴尬。成江海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李响的举止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于是露出了行藏被李响点破。

畏畏缩缩、浑身发抖的成江海加上一个真疯的哥哥,成家主脉派人看过之后也就放下心,一个傻子和一个不能握笔的家伙能有啥威胁?但成江湖有次发疯后跑向南阳,居然被跳出来的人挡回去了,成江海便知道暗中一直有人看着他们两兄弟。

成江海的脸上哪里还有一丝畏畏缩缩,之前那副样子都是装的,李响被他的自保之道深深折服。成江海也很佩服李响的眼光,居然知道他确实有着大恐惧,而不仅是自保。

成江海不再藏私,拼命抑制住微抖习惯了的双手,深施一礼,“不才成江海见过庄主,以下纯是属下大逆不道的言论,说完之后要杀要剐,属下绝无怨言。”

之后成江海就和李响进行了一段很长的对话,秦钟和杨建川自然没有听到,他们看到的永远是畏缩发抖的成江海。之后的几天,李响每晚都和成江海密谈,搞得刘素素和秦钟等人狐疑不定,暗道明月庄的庄主居然有这种癖好,喜欢浑身发抖的文弱男子?

还好刘素素装作不经意间闯了过去,这才还了李响“清白”。不过刘素素想到李响和成江海看到自己时那副惊怒交加的神情,心里总是有刺,从此盯着李响,不让他和成江海夜里“相会”。

李响一行人先是从明月庄出发,到汉江乘船,上岸到南阳。之后李响骑马,刘素素骑马或者坐马车,其他人步行拉练。

一行人在叶县遇上了成家兄弟,休整了几日,如今刚到许昌。李响出于某种目的想先到郑州看一看,但刘素素因为玩得太疯已经病倒了,担心素素的李响只好直奔汴京。

在明月庄时,李响不止百次幻想过汴京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又到底有多繁华。跟自己记忆中的古城像么?跟另一个时空搞出的那些旅游城像么?

带着熊成武在前面探路的张清平回来了,负责断后的杨营东回来了,他们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场景。秦钟、杨建川也没怎么见过世面,但瞠目结舌之余还是尽到了护卫的职责。

成江海在人前总是一副猥琐发抖的样子,但眼睛深处蕴藏的兴奋和吃惊有些露馅。成江湖激动难耐,拿出朴刀大放豪言,说要称霸汴京云云,被一脸嫌弃的熊成武扑倒了。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许是秋风吹得眼睛不舒服,李响的眼角有些发酸。看着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的一条黑线,李响问摆渡的船主道:“请问那条黑线所在的地方便是汴京么?距离此处还有多远?”

船主是京畿道人,见过太多被汴京城吓傻的土包子了。为自己京畿道出生的身份自豪之余,常年跑船、江湖经验丰富的船主早已变得圆滑,“公子客气了,此处渡口过去,再经过两条漕河,便是汴京城了。要说有多远,也就一天出头的脚程。”

杨营东等人倒抽一口冷气,已经看到了城墙的边,居然还要再走上一天?!李响倒没多少惊讶的地方,从这里看去,如果把汴京城比作一座房屋,那么围绕汴京城的云层便是大屋的房顶。所谓出云巨城,不外如是。

路过第一条运河,李响他们刚好碰上几百条运送漕粮的船只经过,沿河的百姓纷纷驻足观看。熊成武不知不觉流下了哈喇子,好多粮食啊!成江湖终于不再是癫狂嚣张的模样,和依旧发抖的成江海一起安静地看着。刘素素强撑精神,打开马车的窗户向外看着,小嘴张得老大。

路过第二条运河,一行人恰逢运送肉蛋果蔬的船帮过道,船上大都是汴京两百余里内的百姓提供的物资,所以京畿道百姓手上大都有些闲钱。但汴京城的胃口好似无穷无尽,居然有应天府也就是商丘人士,每日操着快船来往汴京,好把农家的东西卖个好价钱。

秋收刚过,数以千计的车马快船向着汴京城赶去,李响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进城,只好在城外临时搭建的车马店歇下。整整一个白天都在赶路,从鸡鸣破晓到晚霞西去,李响一行人直愣愣地看着一条黑线慢慢变粗,然后变成一道玉带,最后在自己眼前变成一道长城。

秦钟和杨建川扒拉着饭碗猛吃,一旁的熊成武面对成江湖的抢饭行为万般无奈,秦钟幸灾乐祸一阵,然后忽然听杨建川说道:“娘的啊,汴京居然这么大!”

秦钟呛了一口,缓过劲来说道:“谁说不是啊,我这一天手脚一直在抖,世上竟有这样的巨城,我还以为南阳府那好几里的城墙已经够厉害了呢。”

杨建川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哼哼,咱们小夫子在山里就能让咱们吃上肉,来到汴京更不在话下。多吃点,晚上还得轮流看守呢,不然我爹又要骂人了。”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92章 初逢汴京

第二天,李响一行人特地起了个大早,准备以最好的状态进入开封,然后……就被人流冲到路边。

刘素素经不起马车的颠簸,李响一行人避过汹涌的人流,目瞪口呆地看着人群杀向南薰门,那里好似有一个大集市。秦钟和杨建川一左一右护着马车,武力最强的张清平和杨营东带着几个好手顶着人流,很是辛苦。

李响苦笑一声,真没想到来到这个时空后,还有幸再度体验到挤地铁的感觉,唯一可惜的是人挤人的压力被他人分走了大半。但李响也明白,他现在对明月庄来说就是定海神针,所以身边的人紧张过度也可以理解。

熊成武和成江湖两个糙人张开双臂,把李响挡地密不透风。李响感动之余闻到一股子发酵的味道,娘的,成江湖这憨货到底多久没洗澡了?!

就在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突然闯进了李响的小圈子。成江湖大怒,不知轻重地就要把小孩子推出去,李响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那个小男孩儿的双眼睁大……

“蹦~~~咣!”慢镜头下,李响抬起胳膊要阻止成江湖这个疯子,就见这个一米九的大汉以更快的速度倒退回来。李响眉毛挑起,来不及反应,还好熊成武一把扑了过来……

“噗通!”李响被熊成武这个小钢炮压倒在地上,疼得直咧嘴,眼睛里一群星星嗡嗡地飞舞,脑子里鸣响一片。

“咣当~咔!”成江湖这厮噔噔噔地倒退,最后还是没能卸完力,一下撞到刘素素的马车上。马车开始摇摆,两边的秦钟和杨建川已经冲向那个人影。

“练家子!小钟,建川,过来顶替我和杨营东。守好这里别让人再进来,有必要就直接动刀。”张清平转头时刚好看到成江湖撞上马车的一幕,头皮发炸,呼喊着让两个小年轻退下,他和杨营东上前抵挡。

李响终于站了起来,暗中隐藏的几个明月庄好手退后,护住李响和马车,而不是上前抓住那个人。一来李响和刘素素更重要;二来他们此时身处路边凹出来的一处小地方,张清平和杨营东已经把场地占满;三来嘛,张清平和杨营东是明月庄少有的近战高手,难道还拿不下一个……女人?!

众人一顿走位猛如虎后,这才发现,把成江湖打飞、和张杨两人战成一团的居然是一个高大的女人。

李响心中万马奔腾,马车一停就握弓出现的刘素素也放下了手里的直弓,和李响对视一眼。只这几息的功夫,张清平和杨营东就被这个粗壮的女人摔倒了两次。秦钟、杨建川和熊成武集体石化,这个女人居然如此生猛?!

外面的人流注意到了这里的场景,打架斗殴在繁忙的日子里,于汴京城外很常见。素来喜欢热闹的大周百姓肩扛手提之余,还不忘加油呐喊,但被人流推着,终于不情愿地远去。

“都给老子停手!”眼见张清平和杨营东两人就要被摔到吐血,李响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太他娘的丢人了,两个庄里一等一的好手就要被摔成重伤,却连对方的路数都搞不明白,到底算怎么回事?!

张清平两人揉着腰退下,脸上一片青紫,半是受伤半是羞恼。太邪门了,两人根本发不上力,总是被那个娘们儿看破招式一招放倒。

秦钟和杨建川两个小年轻倒吸一口冷气,还好刚才听话转进了,不然还不被虐死?成江海已经陪在口吐白沫的成江湖身边,又是掐人中又是抚背的。熊成武把手放到怀里,打是打不过的,那个女人冲过来的话,他只能用武器。

揉腰的揉腰、出冷汗的出冷汗、发抖的发抖,众人这才看清对方的样貌。一米八的身高,看着也不是很胖,一张脸……嗯,说实话,不丑。较宽的鹅蛋脸显得有些消瘦,跟身材不大相称,下身裙内的直裤在大周女人身上很少见。

此时这位壮妇微微气喘,那个小男孩儿躲在她的身后,一抽一抽的。张清平喘着气靠近,“这娘们太厉害,但不知为何气力不好,不是体虚就是饥饿,饥饿应该不至于。不过她没有想伤人,不然在下和营东讨不了好。她手上的路数是河东一派,但具体的根脚实在看不出。”

李响点点头,张清平行礼退下。张清平感觉面子丢大了,居然没到汴京就被女人收拾了一顿,庄子里那帮家伙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呢。不过张清平有一点料错了,马如兰既要照顾一家老小又要给小儿看病,营养实在根本上,所以还真是饿的。

看着对方身后哭泣的小儿,李响有些内疚,这事还真是自己这边儿惹的,怪不得人家。命令包围对方的好手们退开转身,李响尴尬地上前行礼。

“这位大姐,实在对不住。小子没约束好下属,以至于出手没轻没重,冒犯了……令郎?大姐说出个章程,小子能做到的尽量做。”

工作的勾栏瓦当要为重阳节和严冬做些准备,马如兰这几天刚好有空,于是带着小儿出城寻医。小儿子马朝北受不了人挤,于是朝这处熟悉的空地闯来,却不想发生了事端。看到目前这个长相周正的年轻人一脸诚恳,马如兰也施福行礼。

马如兰看到李响有这么多好手护卫,还个个都藏有兵刃,怕不是有什么大背景?不想多生事端,马如兰客气道:“也是奴家心忧小儿,出手没个轻重,还请不要见怪,奴家这便告辞。”

李响知道这位大姐把自己当成恶霸衙内一流了,心中苦笑,看到马如兰身后露出的小脑袋后心中一跳。猜的不错的话,对方儿子患的是……

“大姐先不忙,如果猜得不错的话,令郎应是打小体虚,药石不断吧?”

马如兰刚要走,闻听此言又惊又喜,“这位小兄弟认得此病?”

李响和马如兰就马朝北的病情开始交谈,同时另一行人也正从汴京北门进城,奇怪的装扮成功引起了进城百姓的注意。

姜芝头戴尖笠帽,蒙着一层面纱,不施粉黛的小脸儿已经初见倾国倾城。旁边气色红润的姜竹和姜书就像两个护法,外边还有一路上收拢的江湖好手,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小姜兰紧紧拉着姐姐的手,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一跳一跳地朝前走,姜芝还得时不时拉着这个小不点。姜芝的身后是百十名戴着女尼帽的小姑娘,各个双掌合十口诵佛经。

女尼大军之后是沙弥大队,共计一百五十个小男孩儿,都穿着干净的僧服,小脑袋个顶个的亮。许是声势浩大的缘故,入城的百姓、士绅和官员都自动让开道路,不少人还低声念着菩萨保佑。

“姐姐,这些叔叔阿姨为什么要学小哥哥们念经呀。”小姜兰看到边上的妇女一个个潜心祷告,觉得好有意思,扬起大眼睛问最厉害最厉害的姜芝姐姐。

姜芝把姜兰的小手拉得更紧了些,“因为除了这么做,她们已没别的本事了。”

小姜兰歪着脑袋,小手还在脸上抠啊抠的,不怎么明白。不过小孩子总是会没理由的开心,很快又开始蹦蹦跳跳,浑然不觉姜芝笠帽下掉落的泪珠已经滴到她的朝天辫里。

宽阔的城墙上,一直跟随姜芝南下的圆智和尚把队伍的详细情况向大周佛道署备案,然后看着姜芝,“阿弥陀佛,且看天意吧,阿修罗自有因,自有果,非人力所能擅改。”

“阿弥陀佛,师弟许久不见,真是搞出了好大的声势,如今师弟的法号在大周黄河以北可谓如雷贯耳。”一个胖成球的和尚突然在圆智背后大唱佛号,枯瘦的圆智和尚有些无语,慢慢转身。

圆智和尚看着油光水滑、发福至斯的师兄,摇头叹气,“师兄,好歹你也是大相国寺主持,能不能注意点,少吃些肉?”

“这怪我吗?!慧明那厮每日都要杀百十头猪来卖,他自己却从不食荤腥,老子不想他砸了大相国寺美食的招牌,只能把吃肉的罪孽揽到一身……还有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看不上这主持之位么,反悔了?”圆光心中大骂,急吼吼地拉着圆智到没人的地方,然后狐疑地盯着这位师弟。

圆智用枯瘦但有力的手臂脱开圆光的肥手,“阿弥陀佛,慧明三岁时候也不见师兄少吃……好好,不说了,但是这两百多人的伙食、住房和生计就要麻烦师兄了,尤其是那个姜芝女娃娃。”

“你上哪招这么多小沙弥,大周的度牒可是越来越金贵……安身的地方倒有不少。两百多人的生计,你当老衲是佛祖啊,没门!诶,你说的姜芝就是戴着笠帽的小姑娘?她有什么特别的……”

圆智眯起眼睛,“师兄,你的弟子们知不知道,当年你和敬慈庵那位师太……答应就好,大相国寺每年的万姓交易大会获利十万不止,哪里会缺这些孩子一口吃的,这些孩子都是北边的可怜人,至于那个姜芝……”

就几百个小孩子的衣食住行达成一致、并且圆智保证不抢圆光的主持之位后,圆智开始详细讲述遇到姜芝的种种,圆光听得一愣一愣地。

圆光眯眼看着渐渐走远的姜芝,抹了把肥脸上的油汗,“开玩笑的吧,幽云以北的情势遭到这个地步了吗,现在便有了这种人,还是一个刚过十岁的小姑娘?”

“我佛慈悲。方丈师兄,你真应该到北边儿看看那些流民,到时便知真假。”

“阿弥陀佛,师弟救下这么多娃娃,又为天下生灵计远赴北方,功莫大焉,师兄不如。”

“我佛慈悲……”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93章 李响结拜

在佛道两家的学说中,每逢乱世总要出现被称作“屠夫”的人,比如黄巢、秦宗权等。或是因为悲惨遭遇、或是因为时势推动、或是因为迷失自己,总之他们都造就了无边杀孽。

阿修罗一般出生在乱世将至的几年,坐观整个天下分崩离析之后,幸存下来的便会利用种种手段向上爬。其中绝大部分人当然想要恢复天下的秩序,但总有人失去控制,因为种种原因开始大造杀孽。

于是阿修罗的说法在佛家学说中应运而生,僧人们游历天下,希望尽可能地将这些杀人魔王早早度化。然而合久必分似乎已成规律,佛道两家度化过不少阿修罗,但世间总会产生更多,他们的破坏力更甚以往。渐渐地,大周的高僧意识到,阿修罗的杀劫非人力可以强行扭转。

佛道两家不再强求度化,而是以找到这种人作为乱世将至的特征,因为只有如山的苦难和如海般受难的人群,才能够诞生阿修罗这样的人物。阿修罗的判断十分复杂,而且准确率低得可怜,但他们总有一些共同特征。

圆智大师判断姜芝就是阿修罗,依据便是姜芝的眼睛。姜芝自从家中受难之后,不仅心智飞速成熟,而且眼神也发生了巨大变化。

姜芝看人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焦点,被姜芝注视的人总是心底发慌。再加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圆智大师丝毫不怀疑,只要给姜芝一个机会,姜芝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生死,包括她自己……

漠视生命,漠视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生命,这便是阿修罗很显著的特征。李响多年之后才得知佛道还有这样的理论,大呼天才,阿修罗不就是原时空中遭受重大创伤、稍有不慎便会犯下大错的偏执狂加精神病么?

但阿修罗做下杀孽也要有很多条件的支持,想要成长起来可不容易。首先要有时势的推动,再加上自身百折不挠的攀爬,最后才有那么一丝机会手握足够的权柄。

所以圆智大师很是吃惊,历史上的女性阿修罗少得可怜,不知道姜芝会不会成为其中之一?但姜芝已经到了汴京城,很可能成为出名的庵主,这样的环境下她怎么会有机会呢?

除非大周落到辽国一样的境地甚至更惨,否则姜芝女娃根本没有机会,于是圆智大师放下心。至于女真打到汴京的可行性,开玩笑,当大周百多万的大军和冠绝周边诸国的兵甲不存在么?连圆光圆智这样的“世外高人”都知道,女真这样的小部族根本不足为虑,顶多就像西夏一样嚣张一时罢了。

大相国寺方丈,圆光大师轰隆隆地跑到圆智的房间,圆智还以为汴京地震了,茶杯里的茶水都被晃了出来。

“那小女娃的眼睛真邪门,他娘的,原来佛经上说的都是真的。”圆光大师灌了半壶茶水,擦了把汗,然后急吼吼地道。

圆智的茶杯掉在了地上,真怒了,“师兄你好歹也是汴京大相国寺的主持,能不能注意一点?!”

圆光也知道自己的说法非常不妥,于是调整姿势,唱个佛号。圆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师兄,也不知道寺里的师伯师祖们被师兄气死几个。

“所以师弟的意思是,把这个女娃留在汴京,给她和那些女娃建个庵堂,便可以消解一场杀孽?”圆光接过小沙弥递来的茶壶,给圆智添了一杯茶,然后开始转移话题。

圆智抬头看向天花板,“唉,谁知道呢。我既不能断定这个可怜的女娃就是阿修罗,也不知乱世是否真的要来,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阿弥陀佛,师弟慈悲。这件事暂且放到一边,你了解师兄我,当时诸位师伯师祖命我接过方丈之位只是看中我会做生意而已,我的佛法连自己都糊弄不了。还好师弟你回来了,我跟你说,最近普华寺有个老僧声称突破了识障,十分嚣张……”圆光跑到荒凉的后院当然不只是来看姜芝,主要还是来请“打手”的,有寺庙的地方就有江湖,咳咳。

“姐姐姐姐,那个油烘烘的……胖胖和尚去找圆智爷爷了,我看着……他进房间的。”小姜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说带比划,然后眯起眼睛,很享受姜芝姐姐的擦汗服务。

姜芝在她的鼻子上点了一点,“知道了,小姜兰真厉害,桂花糕给你吃。”

“姐姐,姜兰想吃肉肉……”

“嘘,小声些,照规矩咱们以后是不能吃肉的。”

“嗯~~~人家要吃肉肉,姜兰要吃……呜呜……咳!”小姜兰一听以后不能再吃好吃的肉肉,绿豆大的泪珠就往下掉,小脸儿在姜芝袍子上蹭来蹭去的,还不时咳嗽几声。

姜芝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地看着小姜兰,把她抱了起来,“照规矩,穿上女尼的袍子便不能吃肉,所以咱们晚上把袍子换掉,然后……”

姜芝在小姜兰耳边慢慢说着以后的吃肉计划,小姜兰破涕为笑,抱着姜芝的脖子亲啊亲的,腻着不想下来。

好吃好喝几个月,姜竹的个子更高了。姜书的脸也更加的方,长相也是更加的糙,糙到圆智都不让他穿僧服的地步。两人力气也大了不少,正帮着将要成立的普静庵干活。

姜书拿肩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还是小姜兰命好,不干活就有桂花糕吃,要是我也只有几岁就好了。”

姜竹和其它几个兄弟连连打趣,“得了吧,好意思跟小姜兰比,你以为自己也是开心果呢。再说了,小姜兰多懂事,有好吃的都要把大家叫到一起分成小块儿……”

“就是啊,姜书哥,你这吓人的大方脸只会被人扔到一边儿,哈哈!”

“不瞒你们说,刚被姜芝姐姐收留的时候就见到姜书哥,当时俺就吓得不敢说话。”

“你也是啊……”

一群少年吵吵闹闹地,干活儿也轻快了不少。大相国寺东北角以后就是普静庵了,只需要几堵墙就可以和大相国寺隔离开,免得别人说闲话。

为了省钱和报答姜芝姐姐的恩情,这些做惯活计受尽苦头的少年郎自己从寺里找来建筑材料,然后飞快地开始改装,唯恐寺里把材料又要了去。

姜芝从北边带来的少年们正在为自己的大姐大群策群力,共建普静庵,李响一行人现在……咳咳,他们正借住在马如兰的家中。

当日因为成江湖这个疯子,李响一方和马如兰发生冲突,张清平和杨营东被暴打了一顿。误会澄清后李响以马朝北的病症为突破口,很快和马如兰冰释前嫌。

马朝北非常喜欢李响马车上的蜜饯等吃食,吃个不停,马如兰看得只是心酸。抹干眼泪后,马如兰问李响究竟有什么办法治愈她的儿子,李响淡定地写下一个方子。

说来也是真巧,李响小时候有过一模一样的病症,放到原时空的21世纪,马朝北的虚弱症已经有成熟的中药和西药来治疗。如今倒也不难,李响对小时候喝的中药怨念颇深,一直没有忘记那个简单的配方。

熊成武等人按照马如兰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几位大夫,拿着马如兰的信物邀请他们到马家,李响一行人等人流稍退便进城了。经过护城河和城门洞时,李响一行人又一次变成了土包子。

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几位第二天一早便赶来的大夫表示药方里的小半药名都没听过。边喝茶边比划,李响终于把药名对应上,几位老大夫当场痛哭流涕,表示这样简单的药方他们居然不知道,实在是愧对天下人云云……

李响只好把演技出众的老大夫们扶起来,拍着胸脯表示这样的药方就该广为流传,以救治天下间无辜的孩童,于是这些老大夫立即颠颠儿地走了。

马如兰很尴尬,“多谢李兄弟了,这些大夫确实有点……”

李响很敬佩这位守寡的大姐,她的刚强老是让李响想起另一个时空的母亲,越看越像……李响突然萌发了一个念头,不如来场结拜?

“药方真不打紧,小子刚来汴京,多交几个朋友不是坏事。实不相瞒,兰姐很像我家里的姐姐,若是兰姐不嫌弃的话,小子愿和兰姐结为异姓姐弟。”

马如兰愕然,旁边的刘素素和马如兰的公婆也愕然,这转换太快了吧?但马如兰这两天多多少少听说了李响的身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红着眼睛叹气。

“李响兄弟,不是奴家不肯,实在是怕连累了你的名声。”马如兰低下头,两手紧紧握在一起。

见李响和刘素素两人不懂,马如兰的公婆只好站出来解释。原来为了照顾年迈多病的公婆和打小体弱的马朝北,又不肯接受亡夫兄弟们的施舍,曾经和丈夫一起向高人学艺的马如兰只好去勾栏表演相扑的勾当。

李响刚听完就啪地一声拍到桌上,茶碗茶壶四处乱走,“靠自己的本事挣饭吃,赡养公婆,拉扯孩子,有什么可羞耻的。勾栏又怎样,说书人便低人一等?演杂戏的便低人一等?相扑的妇人便低人一等?”

“真要说起来,小弟还是落草的贼寇,现在不一样招安了吗?兰姐,你要是看不起自己,便是看不起小弟我。”

马如兰已经泣不成声,点头应下,于是在刘素素、张清平、杨营东和马如兰公婆等人的见证下,李响和马如兰结为异姓姐弟。

暗中观察的成江海担心李响的名声受损,本想上前暗中阻拦,但想到这位小庄主的性子也就放弃了。仔细一想,虽然刘成栋已经是带兵几千人的将军,但刘成栋和李响落草好几年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因此李响和一位表演相扑的妇人结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了,李响刚来汴京不清楚,但成江海是听说过一些的。这个破落的马家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马如兰的亡夫可是当年的“汴京一只马”,豪爽仗义的名声传遍整个京畿道,不过死得太可惜了。

虽然丈夫不在了,但马如兰这位妇人在几十万禁军中的能量更加突出。人家丈夫为国、为兄弟们战死了,只要被求上门来,谁不给个面子是要给先人蒙羞的。尤其是好些禁军指挥使一级的将领,之前就和马家交好,如今更是为马如兰善待公婆的行止钦佩万分。

想到这里,成江海这厮正哆嗦着的身体突然一震,难道庄主便是这个用意?通过马如兰交好禁军将领,然后把明月庄的产业暗中铺开?不愧是庄主,自己果真没看错人,干大事的人就是不一样……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94章 汴京房价

李响和马如兰结拜之后,众人饮宴到很晚,期间还有一个负责外城巡道的管事过来。后来才知道,那位腰板笔直、眉眼硬朗的汉子名叫林大有,和马家一样是禁军出身。

林大有家和马家相隔不远,两家又是几十年的交情,因此一听说有人可以治好马朝北的虚弱症,林家大郎便不顾这些天奔波的疲劳来到马家。确认李响没有恶意,并且知道李响是围剿方腊的刘成栋“准女婿”后,林大有热情了好多。甚至在听说李响和马如兰结为异姓姐弟之后,带上了一点讨好。

李响当时只注意到了林大有,对紧跟着林大有的林学用只是看了一眼,觉得林大有的这个亲弟有些腼腆,不善与人交流。林学用让李响禁不住想起了原时空的一类人,技术呆子。

既然已经和马如兰结拜,李响自然不会让自己的结拜姐姐再去勾栏工作,他并不是看不起那些艺人,而是大周的世风确实如此。换个角度讲,李响若是没有余力也就罢了,有余力还看着自己的姐姐去勾栏表演相扑,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直接给钱不好看,马如兰也不会要,最后还是见惯世态炎凉、自称大彻大悟的成江海出了好主意。马如兰师承名师,身手高超,完全可以指点一下杨营东、秦钟和熊成武等人嘛,成江海的二哥成江湖也可以沾点光。没看马如兰当时把张清平摔的那个惨样,拜师学艺也是合情合理。

李响一拍大腿,好主意呀好主意!明月庄的经营已经开始好转,杨建川等人都不缺钱,这点钱还是能拿出来的。张清平等人会意之后,开始缠着马如兰拜师,马如兰如何不知道他们的用意,坚辞不受。

最后还是刘素素率先打开了突破口,素素机智地绕过马如兰,找到了马朝北的爷爷奶奶。

“伯父伯母,小北的虚弱症已经不足为虑,那就得好好考虑一下前程了。如果兰姐继续去勾栏,外面那些嚼舌根的咱自己可以不理会,可小北终究要被连累的啊。”

“明月庄里大都是些野路子,称得上练家子的也就那么几个。我爹当然不能给李响当保镖,梁叔也要坐镇明月集,刘元和熊大春两位叔叔也跟着我爹出征,所以李响身边的人素素确实不放心啊。”

“有了兰姐指点,他们便能进步许多,李响和素素也就安全了许多。师傅教徒收些束胥,理所应当的嘛,总不能让兰姐没了活计……”

两位老人家怎么不明白刘素素的用意,心里感念的同时找马如兰长谈一次,然后马如兰便接受了秦钟等人的拜师,但马如兰的师门绝学是不能教的,除此之外都可以。最后打动两位认死理的老人家的,还是小孙孙马朝北的前程,李响也是慨叹不已,亲情啊……

马如兰做了杨建川等人的师傅之后,才知道明月庄的富有不是说说的,一共六个人,每月居然给六百贯的束胥。马如兰实在受不起这样的大恩,总想退回大半,却被张清平等人连连谢绝,张清平甚至掏出一沓子刚刚换的交子炫富,马如兰只好把话憋了回去。

过了几天,李响开始打听汴京的房价,打算长租一间宅子。刘素素问为什么不直接买,李响以自己手中没有余钱为由搪塞了。李响接任庄主之后便立即把自己的产业和公中做了分割,所以李响的钱就是李响的钱,公中的钱李响一文也不能乱动。

明月庄正面临士绅工坊的挑战,前不久又开始带领流民进山,公中确实一度光光的,搞得李梦空脸面无光。大周向来以粮食吃不完、铜钱花不完和布匹穿不完作为富裕的根本,结果明月庄的公中居然出现好几次零蛋,李梦空当然尴尬。

所以李响把自己的余钱都给了公中,各个工坊的分成也暂时划给公中,但都有详细的账目,公中是要还回来的。李响说他手里没有余钱倒也合理,但这不是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被李响埋在心底。

马如兰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李响要搬走的消息,直接上门把李响堵住,说是要真把她当姐姐就不要出去找房子,马家宅子足够大,装得下李响。李响最后拗不过去,只好长租了马家后宅的二分之一,按着市价的一半给的。

马家在马都指挥使还在的时候也风光过,这座大相国寺边上的大宅便是最好证明。大周开国之初,汴京城的宅子很便宜,到百年前,平均房价已经赶上杭州的两倍,如今说是贵到天际也不为过。

汴京内城,标价十万贯以上的宅子比比皆是,李响看得目瞪口呆,感情自己现在的所有财产还买不到大周都城的一套宅子?要知道这可不是后世啊,大周这个经济体竟然如此可怕?

十万贯,按照李响回忆的物价而言,此时大周一文钱相当于八毛钱。一贯是一千钱,十万贯就是……好吧,看来李响之前只是矫情,他确实是没钱买房。

说到余钱,李梦空和熊成文等人正在为公中无钱而焦头烂额。庄里大部分工坊已经搬到了明月集,产量扩大十倍不止,照理说公中的财源应该扩大很多才对,然而由于销路的原因,现在的公中已经是借钱为生。

李梦空揉了揉发涨的脑袋,面对熊成文一脸苦笑,“公中下个月又得向大户借钱,真是……”

熊成文给李梦空添了一杯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尽管有了厢军、绿林等新渠道,但咱们的铁器还没有知名度。送流民进山又要提供米粮、农具、药材和直弓,刘大统制那里也要补贴很多钱粮,入不敷出很正常。”

李梦空有点口渴,多喝了几口,“还是咱们庄主有远见啊,直接把大量流民送山里,让他们自谋出路。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崇山峻岭到处是宝呢,那个井新义和胡继翔掌握的寨子附近居然发现了一个小铜矿,本来闹得正欢的两人立即握手言和,已经往庄里送了三批矿石了。”

“本来是赔钱的买卖,现在看来,只要往山里送去足够多的人,咱们明月庄没准还能挣钱。山里各种物资都缺,尤其是粮食和盐布,咱们明月庄恰好又生产……”

熊成文满眼都是小星星,“这些流民安身之后,盐米茶布都需要从明月庄这里换,谁让咱这里最方便呢?一来二去之下,就算秦岭里有上百万人,也得受咱们庄子的控制。不过小夫子有过吩咐,让咱们和山民交易的时候不能太黑心,否则只靠和山里的利益交换就可以大赚一笔。”

“有时候我真觉得,小夫子是把所有情况计算好的,否则怎能这么巧合。要是大周朝廷让小夫子来当家,天下哪还有饿死的百姓?”

李梦空咳咳几声提醒一下,熊成文立即假装喝茶,但一股奇怪的气氛还是笼罩了小屋。熊成文的话说到了很多寨民的内心深处,尽管知道那是大逆不道,但危险的想法就像石缝里的野草一样不受控制,野蛮疯涨……

两人又聊了些家长里短,张展郡在内的公中高层便都到了,又是一旬一次的碰头会时间,众人需要把手头的工作简要介绍一下,明天就可以享受一旬一天的休假。

这种类似现代企业的“碰头会”制度,是熊成文学自哥老营的。哥老营每次训练或者战斗之后,牌子头就会召集自己掌管的几十号人商量得失,然后用拼音写成简短的报告报上去。中高级军官会在讨论之后,把需要重视的部分挑出来,报告李响和公中,随后所有的哥老营和守寨兵都会收到消息。

明月庄的很多制度都是初创,并且一直在变化,信息的交流就显得十分重要。熊成文于是提议公中,每次轮休前开一次这样的碰头会,大家把手头的工作交代一下,需要调整或者帮助的也可以借机群策群力。

公中各个部门的负责人纷纷通报了手头的工作进展,然后相视苦笑,因为他们发现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用一个字概括,钱!

事实上,明月庄公中的财政状况已经开始好转,新开辟的售卖渠道主要位于关中与河东,和勋阳十堰地区士绅的传统市场不冲突,因此明月庄的市场正在低调地扩大。

搬到汉江边上的明月庄工坊,产能扩大十倍不止,于是明月庄内欲求不满的工坊主开始义愤填膺,因为他们觉得外面的人太不讲究,抢市场的手段太黑。

“真是太过分了,他们的货卖不过咱们的,就开始耍阴招。南阳府那什么书办明显就是被收买了,又是加税又是没收的,这样下去,咱们明月庄的货品早晚只能往北走。”一个关键部门的负责人义愤填膺,熊成文却知道那位高层的家中就有一家工坊,在外面吃亏不少。

“就是啊,这大周律还要不要了,到哪里都是只凭官老爷一张嘴。不想着好好看顾自家的工坊,尽想着歪门邪道,还圣人子弟……我呸,连咱们蒙学的娃娃们都不如。”说到这里,那位高层的脸上浮现欣慰的表情,他对蒙学的儿子很满意。他很不认同只能学圣人之道的说法,既然四书五经在明月庄没什么用,那干嘛学它?

“还是咱们庄子好啊,只要守规矩就不用担心别人来抢家产,外面那些诗书传家的士绅个顶个的贪婪。嘿我就奇了怪了,他们不是耻于言利,瞧不起工匠商人、奇技淫巧之类的么……吃相这么难看,好多搬出庄子的人家都跟我说想回来,可惜咱们公中的规矩是回来就得从白色户籍做起,他们怎么甘心。”一个工匠出身的负责人道,这个人至中年却坚持学完蒙学课程的“励志偶像”人缘很好,所以消息一向灵通。

说到搬离明月庄的那些人家的处境,碰头会的现场一片鸡飞狗跳,大部分人都是一副“还好老子坚持留下,不然就惨了”的表情,也有几个要么幸灾乐祸,或是心有戚戚。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95章 开封行情

姜兰靠着苹果般的小脸和清脆的童音,迅速成为了大相国寺的开心果。一众高僧纷纷沦陷,胖成球的圆光方丈老是想抱一下小姜兰,可惜小姜兰嫌弃他身上的味道不好闻。

经过汴京几个匠师和姜芝带回来的少年们的努力,普静庵已经成功挖掉了大相国寺东北的墙角,“普静庵”的大牌匾已经高高挂起,看上去很不起眼,但姜芝并不在意,老和尚一路上给她挣的金子足够她们很长时间内吃喝不愁。

普化寺和大相国寺的其它竞争对手传播谣言,说大相国寺把自家屋子让给小尼姑们是要不时“泻火”云云,于是圆智大师挨家打上门去“讨教佛法”,汴京的风议安静了。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圆智大师一路从辽国故地往南,真的救下不少孤儿孤女。

圆光主持不愧是做生意的高手,继把慧明和尚培养成南薰门的猪肉大户之后,他又从姜芝带回来的百多名小和尚身上得到灵感,准备推出九九八十一个小沙弥组成的“念经天团”,专门给达官显贵和大户们诵经祈福。

视地皮如命的大相国寺居然让出几间院子,给流民孤女做安身之地,这一消息居然震动了朝野。周钦宗颇觉有趣,专门召见了圆光圆智大师,了解细节之后对女真的凶残深感恐惧,于是不再关注。

赵鼎、李纲和虞允文正忙着淮北救灾和征讨方腊的大事,对这种市井趣闻不感兴趣。汪伯彦、黄潜善和蔡京之子蔡全等人,也想着在征讨方腊的大事中获得更多话语权,也没在意。只有东京的贵妇圈子对这些小小尼姑很感兴趣,时不时过去吃斋,姜芝这个“假尼姑”也渐渐有了些名气。当然,那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

李响也听说了这个普静庵,但他不是熊成文怀疑的生而知之,此时他根本没觉得那个普静庵会和自己发生交集,尽管大相国寺东北角和马家院子的后门在一条街上,离得还很近。此刻他正拿着便宜岳父刘成栋的密信,心里发愁。

有了河东和关中、川蜀地区作为新的财源,明月庄的公中不会崩掉,但利润的增长速度是有限的。哥老营、蒙学和公中规模不断扩大,明月堡明年开春就要全面建设,北面过来的流民越来越多,明月集的工坊产量十倍以往但卖不出去……诸多烦恼一起袭来,核心问题在李响看来只有一个,扩大市场。

保留着明月庄大统制职位的刘成栋发来密信,要求李响解决他麾下士兵家属的生计问题。李响清楚,这个问题必须解决,因为这关系到刘成栋那支部队的军心问题,而军心问题又关系到刘成栋是否能战胜方腊的问题,而刘成栋能否升官又直接关系到明月庄的生死存亡……

真是烦躁啊,李响有些火大,然后下身就感到一股胀痛。咳咳,毕竟是二十的小伙子,有这反应在所难免,很正常。

李响想到了刘素素,然后又摇头。不行,这个年代的女孩子接受不了婚前生活,那样会是对男方家庭的不尊重。想到杨营东和张清平对刘成栋刀法的形容,李响打了个冷战,火气消了不少。

刘成栋麾下几千人,家属上万,想要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少说也要几千个职位。可明月庄现在的情形就是人太多,东西卖不出去,于是问题又变成如何扩大市场。李响只能等成江海把汴京和京畿道的市井行情打听清楚,然后再考虑如何打开局面,在大周不是有好东西就可以开店做生意的。

李响的眼光不错,成江海非常胜任情报头子和幕僚的角色,甘之如饴。成江海就住在李响隔壁,熊成武、秦钟和杨建川三人在底下挖出了密道和密室,只是三人一度腹诽,怀疑李响的取向和眼光。

李响当然不会解释那么多,成江海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成江海白天里保持畏畏缩缩的模样,回到密室就开始如饥似渴地看各种文书,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敦,敦,敦敦……”卧房里传来商量好的敲击声,李响走进卧室,拉开书桌进到地道,全黑了……

成江海全然没有白天里猥琐的样子,穿着干净的士子袍向李响行礼,然后主从二人坐到炕上。

屁股有点凉,李响皱眉道:“天马上就冷了,老是待在这里不好,我知道一种地龙,到时能暖和些。”

成江海谢过,然后拿出整理好的情报,“明月庄那里的,刘大统制得到的,派出的那些好手得到的,还有马大姐提供的,综合起来就是这个样子。”

明月庄分批到达汴京的三十个好手中,李响让马如兰从中挑选了几个学武的好材料,剩下的全部打散到汴京各个角落,全部当成探子培养。这些人将是新建情报部门的骨干,他们的第一项挑战就是,在汴京城找到活计安顿下来,择机向成江海传递情报。

李响从庄子选人时就照顾到了这种情况,三十人大都机灵,大部分都是流民出身,见惯了市井百态,手上也有一定实力。时间过了两周,被派出的二十多人已有十六个安顿下来,但此时提供的情报都很浅显。

刘成栋当年在厢军中的熟人,有不少都到了汴京,也提供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消息。倒是明月庄里什么人都有,在悬赏下提供了一些干货,还有李响的结拜大姐马如兰,更是提供了很多关键信息,毕竟马家曾经也风光过。

整体而言,汴京的繁华犹在李响预料之上。看完成江海整理的汴京基本情况之后,李响长呼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惊。

前朝的中前期,大城都是实行里坊制,就是把城市分割成一个个方块儿,颇有原时空欧美国家的街区风格。但前朝的里坊都是有墙的,而且还有好几个大门!每晚有宵禁,钟响几十下后里坊的大门便会关闭,百姓稍有触犯便是一顿板子,严重的直接砍头。

唐末乱世,商货流通却兴盛无比,里坊制对商货买卖限制太死,于是一些安稳的大城如扬州等陆续取消了里坊。

大周立国,太祖皇帝大笔一挥,任民自便,凡事以利民为上!于是汴京经过进一步扩建,形成了外城、内城和皇城的格局。

汴京外城才是小老百姓的居所,每日里百多万人需要的粮米油盐都在这里卸货;内城分成西城和东城,东边是民居、瓦舍和市井的集中地,西边主要是朝廷衙门和特殊部门;皇宫大内有些偏西北,南门外的御道宽两百米以上。

汴京没有里坊,只有各种大街。集酒楼、青楼和瓦舍于一身的樊楼,以及相当于综合超级市场的潘楼当然是汴京最为繁华之所在。食肆酒家云集的甜水井街是汴京市民呼朋唤友最好的去处,以桑家瓦子为代表的勾栏瓦肆统治着汴京中下层的文化生活。

李响最重视的是商货买卖,汴京在这方面对明月庄而言,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但汴京毫无疑问是整个大周的商货中心,六条运河连接荆湖又通往江南,陕西与河东也能通过黄河直达汴京,川蜀也可以顺流直下到荆州,然后通过水路到襄阳,再到汴京。

总而言之,如果不考虑国防问题,此时的汴京是中原传统王朝最好的建都地点,没有之一。然而李响震惊于汴京的繁华之后,也为汴京的市场环境深深皱眉。

李响靠上密室冰冷的墙壁,“也就是说,没有过硬的手段和靠山,想直接开店挣大钱,在汴京就是自寻死路?”

成江海一摊双手,“以前属下也只是怀疑,但现在基本确定了。在汴京,勾栏瓦舍之类的销金窟,基本是将门、皇族的自留地,柴米油盐酱醋茶等大宗买卖早就分割完毕,丝绸茶叶瓷器等行业的水更深,涉及到各地大族。首饰珠宝,牛羊毛皮,柴炭香料,这些行当都和牙行、胥吏、官府有了默契,也不容外人插手。”

“小门小户凭着手艺,卖点儿小玩意和点心,有专门的街市和夜市,使够钱倒也安稳。博戏这类只有夜市有,都是一群好勇斗狠的闲汉在维持,背后也有了不得的人。”

“属下愚见,咱们明月庄现有的产业中,军械是肯定不能露面的。铁器也不好直接在汴京开卖,即使咱们物美价廉也不行,那样会得罪太多人。”

“防寒服和羽绒服之类的,倒是没有竞争对手,但也要低调一点。属下见识有限,便是这点愚见了。”

李响满意地点了点头,成江海已经很用心了,做事认真讲话有条理,是独当一面的料子。可明月庄即使加班加点,也产出不了多少服装,带来不少多少利润呐?防寒服和羽绒服的市场容量只能一步步开拓,不可能像铁器一样快速行销。

明月庄最主要的财源还是铁制品,炼铁炉加上流水线,每天都要生产大量的剪子、菜刀、针和水壶、铁锅等玩意儿,农具更是极为重要的一项,其中的铁锅在大周刚开始流行,很受中小地主之家的欢迎。如果能顺利打开汴京市场,再通过发达的水运撬动整个大周南部,李响就再也不用担心兜里没钱了。

所以李响明白,他现在需要一件商品来撬动汴京,既不能过分刺激既有利益者,又能够大量消耗明月庄的铁器等出产,最好还能解决大量人员的就业问题。

李响头疼了,开始开动脑筋,回想后世什么东西是每家都要用的,而且还会消耗大量的劳动力。这种神奇的商品还要满足一个前提,那就是简单到谁都可以参与。

成江海看李响闭幕细思、一脸认真的样子,不敢打扰,拿着水壶上去添水。这种有握把和壶盖的水壶提起来很舒服,又省柴炭,成江海刚用上的时候啧啧称奇。李响没有察觉到成江海的离去,还在全力开动脑筋。

最后李响放弃了,事实证明他尽管很聪明,但也不是每次都能灵光一闪的,他毕竟不是一休那个扶桑小和尚。见李响一脸沮丧,成江海小心翼翼地添茶,把两盘点心摆上来,然后想再次凭借自己的机智转移话题。

成江海发现这天确实冷了,呵呵笑着道:“庄主,这天还真是冷,才出去一会儿这席子便又凉了。木炭太贵,要是有一种能把炭气吸走、还能直接烧木柴和石炭的炉子多好,上面再放上一壶水,想什么时候喝茶便什么时候喝茶。”

“咣当!”李响的茶杯摔碎到地上,“你,你说的啥。你再……再说一遍……想,想要,什么炉子?”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96章 吃肉的姜兰

成江湖紧了紧防寒服,端着粗瓷大碗坐在后门外的凳子上吃饭,碗里是满满的红烧肉和几样素菜,用足香料的红烧肉远远地把香味传播开去。

成江湖被马如兰一掌震倒之后,想起了很多事情,但很多东西都搅和到一起,他仍然时不时地发傻。其它事情他有时会犯浑,但唯独对马如兰和李响印象深刻,一个是他如今的师傅,另一个是他三弟再三叮嘱的贵人。

熊成武经过刚开始的别扭之后,慢慢接纳了成江湖这个傻大个。除了不时犯浑惹麻烦之外,成江湖还是很受欢迎的。活计抢着干,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关键是绝对没有坏心眼。

成江湖能感觉到熊成武等人的善意,但他怕自己再惹出麻烦,于是除了习武和睡觉之外尽量不在院子里待,吃饭的时候也总是自己抱着大碗来到后门。李响和成江海叹息过后,吩咐厨子和仆役照看好他,便随他去了。

姜兰也在吃午饭,穿着小月袍美美地坐在那里,挥舞着筷子吃得满脸都是。从北边挣扎过来的孩子大部分都是一个吃相,好像不抓紧吃完就要被人抢走似的。

姜芝用手绢擦了擦姜兰的小脸,又捏了捏,小姜兰嘟起小嘴哼哼,桌上的女孩子笑翻了天。然后这些大大小小的“假”尼姑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肉味,于是都看着姜芝,很不好意思。

姜芝有点恼火,不知道是南边儿的哪家这么缺德,每天都做这么香的肉,不知道旁边就是大相国寺和新开的普静庵么?见姐妹们一脸祈求,小姜兰又跃跃欲试,姜芝只好点点头表示同意。小姜兰兴奋地把饭几下扒到嘴里,然后跳下凳子往后院跑了。

普静庵和大相国寺的后院只有一个小门连接,平时一直锁着,并且只能从普静庵这边打开。姜兰一边捂着嘴咀嚼,一边摇晃着一个姐姐的胳膊,让她给自己开门。

进到大相国寺的后院,小姜兰开始蹦蹦跳跳地前进,正在吃斋的小沙弥纷纷打招呼,小姜兰嘴上哥哥叫个不停,两条小腿捣腾地飞快。很快就找到了姜竹和姜书,小姜兰拉起这两位就走。

姜竹拉住了风风火火的小姜兰,“小姜兰,怎么了,干嘛这么着急?姐姐那里出事了?”

小姜兰有点气喘,姜书只好给她抚背,咳了几下后姜兰急道:“去找肉肉,好吃的肉肉。”

“呃……”

“阿弥陀佛……”

于是姜竹和姜书又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北地沙弥同行。他俩也被勾起了馋虫,想知道最近飘到大相国寺的肉味到底是哪家搞出来的,真是缺德,害得小僧晚上开荤都没了味道……

几个健壮的沙弥和一个苹果脸的小尼姑突然出现在成江湖面前,把他吓了一跳。成江湖急忙退后,他很怕自己会向这个小女娃出手,上次差点伤到马朝北,他就自责了好久。

“兄弟们,快出来!”成江湖不知道对方的来意,他的智商也处理不了突发事件,只能大声喊人。这下轮到姜竹姜书被吓到了,至于吗,怕我们抢你咋的?

李响和刘素素正在用饭,听到成江湖的喊声手腕一抖;秦钟、杨建川、熊成武和庄里派过来的好手一起用餐,被成江湖的破嗓子吓得噎着;张清平和刘成栋就在中间的院落休息,他俩的用饭时间和其他人不一样,但也被吓了一跳,以为有人打上门来。

马如兰、马朝北和马家公婆也在和和美美地用餐,红烧肉真好吃啊,小北吃得满嘴流油。隐约听到后院传来的动静,马大姐让公婆和小北待着别动,然后向后院赶来……

李响一行人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个干干净净、苹果脸蛋儿的小尼姑,免强忍住笑,李响挥手示意众人把武器收起,然后对成江湖说道:“干得不错,自己处理不了的事就及时喊人,下去吧。”

成江湖抱着大碗回到院内,小姜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大碗,口水不知不觉流了出来,马如兰和刘素素莞尔,李响这些爷们也被逗乐了。

姜竹和姜书看到院内出来一堆彪形大汉,情急之下就要喊人,但看到有一位壮妇和一位大家小姐出现,也就放下心来。汴京城里的大户养些看家护院的汉子,不是很正常,吗?

小姜兰终于收起口水,李响眯眼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尼姑,“你叫什么名字?很想吃肉?”

“我叫姜兰,想吃。”小姜兰倒是不怯场,毕竟大相国寺的法会她都敢闯,于是脆生生地回答道。

李响和马如兰对视一眼,感觉这小尼姑有些神奇。刘素素上前拉着小姜兰的手,于是这位未来的算学天才就在红烧肉的诱惑下,迈进了新世界的大门,姜竹和姜书等人像模像样地唱个佛号,连忙跟上。

李响亲自下厨做了一大锅红烧肉,然后小姜兰和姜竹等人就被面前的一整碗烧肉勾动了馋虫。小姜兰哪里理会什么吃斋的规矩,也不用筷子,拿小手抱着一大块儿红烧肉就咬下去。

“哎呀~~~”小姜兰被烫了一下,刘素素递过去一个小碗,马如兰也低声提醒小女娃当心烫。于是小姜兰把肥瘦相间的红白色烧肉放到小碗里,然后用筷子压住,小口小口地吃着。

一位臂长腿短的北地沙弥咽口唾沫,凑到姜竹耳边,“师兄,不,竹子哥啊,俺实在忍不住了。但在这里吃肉,要是被师傅们知道,会不会有事啊?”

李响听到声音,这才发现忽略了这几个糙得不行的沙弥,于是笑道:“几位小师父不必客气,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更何况贵寺的慧明大师,每日在南薰门杀猪证道,怕不得杀了上万头肥猪吧,而且慧明大师每日夜里都给大相国寺送进十几扇……”

“阿弥陀佛,是小僧着相了,那小僧便不客气了。”还没等李响说完,得到台阶的姜竹和姜书就开始猛吃,其它小和尚见状急忙开动。被赶出相国寺什么的顾不上了,先吃完这顿再说!

李响合上自己的下巴,心想这些糙小和尚和一个小尼姑怎么这么奇怪,节操值太低了吧?刘素素捂嘴偷笑,马如兰也有些受不了,只有马朝北直直地看着吃肉的小姜兰。

熊成武和张清平确认这些和尚没危险,也就散开了,反正刘素素和马如兰的身手也不错,足以应付一时。从密室里出来的成江海了解到事情经过、确认自家二哥没有惹事之后,便重新回到了密室,在汴京这个地方从零开始组建情报司可是一项大工程。

小姜兰吃完一块后便停下,眼馋地看着面前的肉肉,却再也不吃了。李响看得奇怪,这小丫头明明很想吃的样子啊,“咳咳,小兰。怎么不吃了,味道不好么?”

忙不迭地摇头,小姜兰低下头,绕着油腻腻的小手糯糯道:“很好吃,可姐姐们还没吃,姐姐们一人一块都不到呢,姜兰不能再吃了……姜芝姐姐告诉我要有教养,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可姜兰就是想让姐姐们也吃一些啊……姜兰不知道怎么做,呜呜~~~”

说着说着,小姜兰就哭了起来,姜竹姜书放下筷子。小姜兰都不忘庵里的姐姐们,他们居然没想到自己的兄弟们,真是惭愧啊……

李响没带过孩子,不知所措,还好有马如兰。马如兰把小姜兰抱到怀里,用手绢把姜兰的小手擦干净,然后拍着小姜兰的后背安慰着,小姜兰的哭声更大了。

姜竹和姜书哽咽着说完他们一路南下的经过,如同鬼蜮的乡镇、遍地的尸体、凶猛但迷信的山匪、胆大包天的行商、凶残贪婪的士兵……这一切都给李响带来极大的震撼,女真恐怖的破坏力第一次给李响留下客观的印象。

李响接过懂事的小姜兰,诚恳地说:“这个,你姐姐说得对,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

眼看姜兰眼圈更红,李响加快语气,“所以姜兰想想,普静庵的姐姐们有什么可以交换的?比如铜钱、布匹和点心什么的,都可以。或者每月来这里作上一场法事,也可以。”

小姜兰抹了抹眼角,歪头认真想了想,“我可以回去问姜芝姐姐吗?”

“当然可以,那碗肉肉姜兰也可以带着。”

看到李响点头,小姜兰“嗷”地一声,跑到马如兰和刘素素怀里亲了一口,然后把装肉的大碗抱在怀里,和姜竹一起奔向普静庵。

普静庵的正门位于大相国寺的东北角,顺着南北向的大街往南走一里地,就是马家宅子的后门。

姜芝先是闻到一股香味,然后就看到小姜兰抱着比她头还大的碗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姜芝抿嘴摇了摇头,只好放下手中的《练兵杂记》,来到正堂的大桌前。

小姜兰把碗小心地放到桌子上,热乎的红烧肉把几十个小尼姑招到一起。小姜兰跑到姜芝面前,仰着头,等待夸奖。

姜芝却少见地对姜兰生气了,“你忘了姐姐的话?咱们姐妹本就可怜,如果再无端要别人的施舍,那成什么样子……”

准备下筷子的女尼们愣住了,小姜兰哇地一下哭了出来,“姜兰没有,姜兰回来是要拿铜钱或点心去换的,咳……姜兰没有,姐姐别不要姜兰,姜兰不敢了,咳……姐姐别生气,姜兰不敢了,咳咳咳~~~”

姜兰紧拉着姜芝的袍子呜呜哭着,基本都是小姑娘的女尼们羞惭地低下头,然后姜芝让姜竹做主,和李响商量定期购买红烧肉的事情。之后姜芝抱起哭声渐低的姜兰,走入自己的房间。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97章 昏迷的姜兰

已经过去三天了,小姜兰依然昏迷不醒。姜芝着急坏了,花大价钱找了西城的名医来看,都说没有大碍,但姜芝还是很心慌。

“不是姐姐心狠,只是咱们姐妹要想不被人欺负,就只能靠自己。姐姐也想让你一直没心没肺的,可是不行啊,不行的啊……”

“大周虽然也有很多坏人,但小心些总能活得下去,可北边儿的蛮人是要吃人的啊,真吃人的啊。等他们吃完辽人,会放过大周吗?幽云和大周相接的地方姐姐仔细看过,大周的军士连辽国的士兵都比不上,姐姐不知道大周的军队是不是都一个样,但小心些总是好的。”

“你可以怪姐姐,甚至可以恨姐姐。但想活下去就要更坚强才行,不然咱们会被人连皮带骨吞进去的……”

姜芝坐到小姜兰的床边喃喃说着,清泪止不住的淌下,然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在床边一坐就是三天,大男人都撑不住,更别说姜芝这样的姑娘家了。

姜芝刚睡着,小姜兰便睁开了眼睛,拉着小被子把姜芝盖上,“姜兰不怪姐姐,姜兰会坚强的……姜兰和姐姐,要永远在一起……”

“砰!”李响的房门被猛地打开,刚想下到密室的李响只好来到外屋,密室里敲地板的成江海匆匆溜回自己的屋子。

刘素素一脸气愤,“那个姜芝尼姑真是过分,居然如此骂这么小……”素素把手放到空中,上下比划一下小姜兰的身高,“总之太狠心了,她怎么当的这个姐姐,小姜兰都昏迷三日了!”

刘素素和马如兰那日不见小姜兰回来,只有瘦竹竿儿似的姜竹过来谈“生意”,便感觉奇怪。过了两天的夜里,大方脸的糙和尚姜书来取第一批烧肉,被刘素素用几根大骨头套出了消息,素素和马如兰第二天便心急火燎地过去看姜兰。

看到姜兰在小被子里可怜的模样,刘素素火气上来就指责姜芝,姜芝只是用一副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刘素素。刘素素被盯得浑身发毛,败退下来,回到马家再也忍耐不住。

“那个姜芝真是邪门,明明是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但那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就像死人的眼睛一样,太邪门了。”刘素素说到这里,语气有些颤抖,接过李响递过去的茶杯,喝口浓茶压压惊。

马如兰进门后也是面色不愉,只是接过茶杯喝茶,她对那个可爱的小姑娘也是极喜欢的,要是自己有个小女儿该多好,马如兰多次在心里这么想。看到李响见怪不怪的神色,马如兰心中一动,难道这个二弟知道更多?

“二弟,你难道知道更多消息?”马如兰问道,刘素素放下茶杯,也看着李响。

李响对普静庵和那些吃肉的小和尚有更多期待,涉及到他下一步的大动作,他当然要好好打听消息,知道了很多惊人内幕。看到刘素素和马如兰非知道不可的神色,李响只好叹口气,讲了一个故事。

“那位小姑娘安葬了他的父母和那堆骨头,然后躲到乞儿中间……和其他乞儿打,和恶霸打……然后碰到圆智大师,一行人……”

故事讲完了,刘素素突然跑出去,估计是找地方呕吐了。马如兰承受力强,但也流出一身冷汗,她还想确认一下。“那堆骨头就是姜芝的两个小弟?”

李响点点头,马如兰剧烈喘息几下,颤抖着把茶杯放好。刘素素回来坐下,眼中满是惊恐。

李响叹口气,“这些小姑娘见识过太多的苦难,明月庄的人比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所以她们不会轻信任何人。汴京也不是表面上那么美好,姜芝故意把姜兰的美好世界打破,用意很深。奇女子啊,汴京多了个奇女子。”

马如兰叹了口气,决定以后多多关心下小姜兰,刘素素坐在那里一动一动,应是不敢相信。李响刚开始知道大部分的真相时也是难以置信,但很快明白自己只是不想相信罢了,姜芝的冷酷自专只能归罪于她的残酷经历了。

这时姜书派人过来捎口信,说是小姜兰醒了过来,马如兰和母性大发的刘素素长舒一口气,开始准备礼物。不得不说女人总是另一种生物,马上就能进入另一个状态,李响心中只有一个服字。

李响已经向明月庄发出密信,也不知道炭炉和炭球做的如何了,冬至前送到汴京几百台也不知赶不赶得及……

“成功了!”雷成、甄老实和唐国豪打开密闭的房门,看到屋里活蹦乱跳的鸡鸭鹅狗,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熊成文和张展郡代表公中前来查看,也长出了一口气,庄主急信发来的任务终于提前完成,只要在冬至前把头几批炉子发到汴京就可以。

李响把回忆的煤球炉和铁皮筒、煤球一起,画出粗劣的草图,配上详细的说明传回明月庄,要求限期拿出制作方法。李梦空等人还是第一次收到李响的红色急信,不敢怠慢,马上开始工作。

雷成负责打造铁皮炉,难点在于密封不漏气,不过炉芯周围有厚实的泥土壁隔绝炭气延缓燃烧,所以倒也不难。甄老实接过了炉芯的研究工作,难点在于如何保持坚硬不变形的圆环状。唐国豪自告奋勇,继打造铁甲后接过了铁皮筒的打造工作,他要一举把自己家带入明月庄的“豪门”行列。

雷成最先完成制造,还改进了李响回忆的封门设计,雷成改良的封门明显更耐用,调节进气量方面更是方便。

甄老实烧出了第一批炉芯,在十几天的试验中没有过脆的问题,不过还要长期使用才能确定。

唐国豪和几个完成蒙学教育的工匠搞出了原始的铁木机床用来卷铁皮,六个人一起用力,就可以把水锤砸出的热铁皮很快卷成铁皮筒子。稍微淬火,冷却后涂漆,齐活了。

大周的第一个煤球炉很快诞生,雷铁匠等人把炉子放进密闭房间内,又在屋内放了一些动物检验炭气。连续三天,只有进屋换炭球时屋门会打开,现在测试结束,鸡鸭鹅羊等全部安全无恙。

唐国豪被明月庄做事的效率惊到了,如果煤球炉交给他一个人,倒不是做不出来,只是花费的时间很可能数以年记。然而在明月庄的核心工坊,遇到问题就开始集思广益,每次的样品都有详细的记录,如此改良-试验-改良之下,居然这么快就把炭炉做成了?

曽木匠和雷铁匠等人已经有些习惯了,自从小夫子推动工匠识字、推行新的工作方法后,明月庄的做事效率便开始大幅提升。算学和初步的格物知识,控制变量法和实验分析法,图表分析法,假设-试验-求证-改进-假设的思维,都已使得明月庄的工匠与众不同。

李梦空收到消息后兴奋异常,李响另有密信给他,所以他知道炭炉和炭球是庄主破局的关键。当然晚上,李梦空召集熊成文、张展郡、赵伯、刘盛等公中高层,以及唐国豪、雷达等大匠开会。

赵伯因为掌握了庄子里的阴私事,所以重要的议事都要参加,不过赵伯牢记庄主的告诫,从不发言。唐国豪则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核心会议,人老心不老的他左顾右盼,看别人是怎样做的,免得失了礼节。

李梦空先是高度赞扬了泥瓦匠出身的甄老实,称赞他不顾年迈奋战在第一线的明月庄精神。又叫进来几个立功的年轻工匠,称他们没有辜负庄主的厚望,然后把几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孩子赶走。最后又强调了炭炉和炭球对明月庄的重要意义,熊成文和张展郡等人这才明白李响的计划,在心里把庄主捧上了神座。

套话说了小半时辰,李梦空也有点渴,喝了几口蜜茶后继续道:“所以炭炉不是咱们庄子拿来发财的一个物件儿,而是庄主绞尽脑汁想出的破局办法,大家心里要有个数,不要到时候搞的难看。”

“计划就是这样,庄主会先在汴京想办法搞出大动静,让士绅百姓都知道有这个东西。顺利的话,汴京的禁军、南阳的厢军家属和明月本庄会同时把积攒的炭炉拿出来卖,制作炭球和炭炉的法门也会很快向某些人公开。”

“炭炉和炭球卖到哪里,咱们明月寨的衣帽鞋袜、防寒服、铁器和纸张就跟进到哪里,尤其是铁器。跟明月庄合作的人越多,咱们出货也就越顺利。”

“庄主计划由公中出资建一个大工坊,专门雇佣流民制造炭炉和炭球,免得庄子里的人只顾利润不顾大局。庄子自产的炭炉只能卖到关中、甘凉、河东和山东,四川路也可卖得,其它地方严禁涉足,免得太招人恨。”

“厢军、士绅也好,流民、豪强也罢,总之咱们明月庄会定期把改良的炭炉设计和炭球配方送上门,只要他们答应销售咱们的其它货品。明面上咱们是吃大亏,但是暗地里,咱们庄子的出产会卖到大半个周朝,获利何止十倍,而且能够更好地隐藏起来。”

最后,李梦空说道:“大体便是这些了,大家没什么事就散了吧。”

议事结束后,李梦空站起身,突然趔趄了一下,脑子嗡嗡地响。过了半柱香,稳定下来的李梦空内心苦笑,看来他真的老了。

明月庄招安之后,公中的事务越来越繁杂,李梦空力不从心。熊成文和张展郡等年轻人上台之后分走了很多压力,但李梦空还是招架不住,主要是他缺乏把控全局的能力。

李响得知情况之后,要求李梦空加快招揽张万里。张万里长期做幕僚,最风光时协助主官处理过一个州的民政事务,各位主官对他的评价惊人地一致,“颇有手段”。张万里最终也吃亏在手段上面,得罪了太多人,不得不投奔已经招安,并且升任勋阳厢军指挥使的族侄张天垒。

“张老头,很快咱们就可以共事了,嘿嘿嘿……”寒风吹来,正狞笑不止的李梦空打了个寒颤,跑回自己家睡觉去了。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98章 张万里投奔

明月集已经成为关中、川蜀、荆湖和京畿道的一个货物集散地,明月集表面上的管事王三也在士绅豪商中有了不小名气。据说这个王三曾经是明月庄西边的三王寨寨主,后来被明月庄的庄主李响所擒,然后不知怎么又被放了出来,还当上了明月集的管事。

王三还有两个傻哥哥,正是王大王二,兄弟三人的脑瓜可能都长在王三一人身上了,总之王大王二都是傻大个儿,平时只听自己弟弟的。王大王二从李响手下逃脱后在黄家当家丁头子,王三得势后就把两个哥哥接到了明月集,从此明月集又多了两个巡丁队头。

这位王三倒是颇有本事,硬是把一穷二白的明月集搞得有声有色,其独特灵活的经营手段更是备受追捧。明月集实行的管理制度,其实就是明月庄制度的简化版,强调分权和规矩。

明月集的巡丁只负责维持治安,打击强买强卖和作恶之人,明月集还雇佣了一些老弱负责打扫卫生。朝廷的税收当然不能少,但明月集没有牙行胥吏的吃拿卡要,也没有经纪行老的欺行霸市,来此落户的商号只要付出很低比例的管理费,就可以享受明月庄和勋阳厢军的保护以及明月集管理部门提供的各项服务。

明月集向商号提供的服务五花八门,衣食住行都有,当然都是要钱的。如果商户对服务质量不满意或者对价格有微词的话可以上报,都可以商量,至少到目前而言,王三对手下的掌控还是很得力的。

明月集有正经的理事会,每月都会把详细的开销贴出来,让各家商号审查,同时还有专门的人员和商户代表进行对接。另外还有传闻,王三打算让明月集的商人自组商会,有一定的监督之权。这就新鲜了,大周很多地方都盛行行会,但都是某地商人抱团取暖和联合霸市的地方,明月集提倡的商会明显不一样,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

明月集每旬还会在明月饭庄举行大规模的沟通会,大额商品会在一大块儿黑黑的板子上明码标价,还有江边工坊出产的大量货物公开交易,因此每个位置的要价不菲。但一百贯到几百贯的花费对于士绅豪商来说,还真是不值一提。此刻在明月饭庄的最高层,大堂里便坐着近百位商号的代表,居然还有岭南的商人到场。

“奇怪啊,以往这个时辰王理事就该出现的啊,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四川商人穿着好几层丝绸,咬了一口苹果,嘴里含糊着说道。

一个满头大汗的管事突然进场,向这些商人和士绅代表抱拳鞠躬,“真是对不住各位,王理事长现在有急事,还请体谅一二。作为赔偿,此次的交易抽成降低一半,见谅,见谅。”

大周的商人还没有体会过被“官方”部门小心伺候着的感觉,所以大爽之下也不为难。王三还给这些商家提供了明月饭庄最贵的酒菜,台上又有艺人开始吱吱呀呀地表演,于是这些商人满意之下开始喝酒听戏。大周的杂戏尽管较为初级,但还是很受欢迎,因为大众艺术就那么几种。

不时有各位商人的随从和伴当进来,在一些人的耳边停留一阵,于是王三的去向很快水落石出。

“最新消息,那王三根本没有急事,而是明月集内讧了。王三带着巡丁,正和负责账目的张万里对峙呢!”一个襄阳商人兴奋地说道。

“那会不会对咱们有什么影响,要是他们提高手续费和地租怎么办?”四川来的那个胖商人,名叫钱金岸的问道,他只关心自己的钱袋子。钱金岸是蜀中豪商,凭借敏锐的嗅觉到明月集寻求商机。

“钱兄不用担心,明月集本就是几方妥协的产物,真正的获利者看不上这点抽成和租金,汉江边上的工坊才是最挣钱的。”说话的正是黄立仁的管家,背后控制明月集的一共有官府、厢军、士绅和明月庄四家,其中士绅在明月集的代表就是黄管家。但黄管家内心很苦涩,因为挣再多钱也是黄立仁的,跟他没多少关系。

听到颇有盛名的黄管家的解释,商人们放下心来,开始喝茶听戏。还别说,这明月集的戏曲评书确实比其它地方精彩,逗乐的段子层出不穷。

王三正和张万里对峙,还把作为证据的账本扔到张万里面前,张万里一言不发。王三仰头叹气,貌似很痛心,“张万里,论辈分在下还得叫你一声叔父。你缺钱可以跟我借嘛,还可以和理事会谈,为何要在账目上做手脚呢?咱们明月集可全靠这些商户赏口饭吃,信誉没了,大家都得喝西北风啊,哎呀,你为何……”

张万里的独孙张永年很气愤,被解除兵器的他刚要上去理论,就被虎背熊腰的王大王二压在墙上动弹不得。王三给两个哥哥使个眼色,张永年才被放开。

张万里终于出声了,“老夫无话可说,还请看在共事一场的情分上,给个体面。”

“那是自然,大家都是讲究人。”王三挑眉道,还多给了张天垒五百贯的送行费,以示大度。

张万里经过王三身边时,低声道:“别总是左右逢源,不投靠任何一方也就没有靠山,大周向来如此。老夫有直觉,你逃不过李响那小子的手掌心。”

张万里离开了,带着张永年直奔明月庄。在外人看来,这次争斗实属明月集背后势力士绅和厢军之间的火并,最后以士绅一方的胜利结束。张天垒投奔明月庄也被认为是不看好厢军代表张天垒的表现,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明月集的背后有四股力量,厢军、官府、士绅和明月庄。主导建立明月集的明月庄只是把明月集当成一个缓冲地带,同时也是一个对外窗口。勋阳知府和十堰知州之类的大人也主要从工坊股份中获取收益,还有就是把朝廷税收交上去,对明月集没有多少野心,毕竟他们都是要轮换的嘛。

士绅基于一贯的习性,确实想把持明月集的实权,为自己谋取更多利益。张天垒这样的厢军将领被士绅坑怕了,也想控制明月集来保证自己的利益。建立明月集的四方尽管都有查账权和询问权,但明月集的实权主要掌握在王三和张万里两人手里。王三表面上是士绅的代表,张万里毫无疑问是厢军的代表。

如今王三利用账簿的漏洞把张万里赶走,看上去再简单不过,就是士绅又坑了一把厢军,但这背后有了李响和明月庄公中的影子,就绝不会如此简单。

张万里见到李梦空就是一顿臭骂,李梦空却摆出一副唾面自干的样子,等张万里消气之后才送上一杯蜜茶。骂累的张万里坐下喝茶,等着李梦空说话。

李梦空眯眼看着张万里,得意洋洋,“庄主果然没料错,你发现猫腻之后果然直奔明月庄,而不是回到张天垒那里。”

见张万里又要开骂,李梦空又递过去两块儿点心,“没错,那些账目是明月庄派过去的人做的,目的就是让王三把你挤掉,然后让你投奔过来。怎样,高明吧?里面可是有庄里算学最好的四眼仔出手,很给你面子了。当然了,王三也清楚明月庄的手脚,但他一来确实想挤走你独霸明月集,二来庄主承诺保证他在明月集的独立地位,不让他彻底沦为士绅的傀儡,所以他也得积极配合。”

“坐下坐下,别生气。年纪大了,气大伤身。庄主的真实用意?还真有,我翻翻信件啊,稍等……别着急,信太多……别着急,你一个老头子怎么没点耐性……找到了!我看下啊……”

“咳咳,首先就是把厢军拉到明月庄一方。你也知道的,厢军是出名的军饷不足但劳力众多,士绅排挤厢军,但明月庄会支持厢军建立更多作坊,之后还会有更多合作。张天垒这些将领的工坊可以优先使用明月庄的法子,士绅和文官都不会真心接纳他们,他们当然只能靠近明月庄。”

“第二个用意,就是更好的隐藏实力,不招朝廷的忌讳。以后明月庄会把黄河以北当成主要市场,当然只是明面上的,背地里还要通过各种渠道把货品发向江南,你很快会清楚的。明月集只要不搞得乌烟瘴气,影响到明月庄明面上的财路就可以。只有士绅和官府说了算的明月集,在旁人看起来主要是士绅获利的明月集,这样的明月集才是好的明月集,这样的话明月庄才可以闷声发大财。”

“第三个用意,就是利用明月集验证一些想法。庄主这里说的我也不很清楚,给你看?开什么玩笑,这是密信,等你爬到老夫的高度再说……主要任务是观察王三推行明月庄制度的过程,详细记录士绅和商户的反应动作,确认士绅对某些制度的接受程度,探查士绅底线……太深奥了,庄主真是天纵之才。”

张万里气得冒烟,居然自卖自夸,把老夫挖过来是凑趣的吗?!然后他靠到沙发的椅背上,磨蹭几下让自己更舒服,幽幽道:“老夫就知道,即使我躲到张天垒那里,你们也会破坏掉他对我的信任,然后让我自己跑过来,这些都在其次。”张万里突然把头凑过去,几乎贴着李梦空,“只是你们明月庄到底要干什么?这些已经超出一个豪强的极限了,李响难道不明白?”

李梦空咳咳两声,“从现在起要叫庄主,至于为什么,庄主只说了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很多豪门大户已经感觉到寒意,我就不信你张天垒察觉不到,这就是庄主用来应付你的话。”

张万里叹了口气,知道他是跑不掉了,就算李响要造反,他也只能跟上。“李响那小子应该有把握,即使我清楚他有了不得的野心,也会忍不住要跟上吧?扶明主,打天下,本就是很多不得意的文人受不了的诱惑啊,看来那小子吃定老夫了。”张万里心中腹诽,正式加入了明月庄。

“这个,请问老夫每月薪酬多少?”张万里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办法,一大家子人总不能过得太惨。

李梦空看完契书,发现没问题后收起,鄙视了张万里一眼,“庄主交代,你要从基层干起,各个部门都要摸一遍。现在的酬劳,我看下表格,哦,每月十贯。”

见张万里挽起胳膊就要动手,李梦空边走边解释,“别着急啊,这是公中的规定。你既然家里人多,薪酬肯定杯水车薪,公中就没几个人是靠薪酬养家的。你可以从庄主的私库借些钱粮,没有利息,然后在汉江边上建个工坊,不知道做哪行可以问人。直接联系庄主也行,但一般不要麻烦庄主,庄主不喜欢干涉这种小事儿。”

张天垒听到张万里被赶走的消息,在自家后院里挥舞大刀,接连劈翻了几十个木桩,然后让新聘请的幕僚联系参与明月集生意的将领。想发财的可不止勋阳厢军一家,十堰州乃至襄阳等地有不少武人在汉江边上建工坊呢,毕竟军队经商在大周已经成为传统。

士绅掌控明月集的实权倒在其次,大家都是办工坊赚钱的嘛,但士绅开始排挤厢军就是一个很糟糕的信号。大周以文治武,层层制衡、百余年压制之下,文武的地位相差悬殊。要是士绅不按照明月集的规矩来,勾结行老经纪和牙行胥吏在各地使绊子,那厢军将领建的工坊还有什么市场?这些士绅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啊,汉江边上的工坊出产是高度重合的啊!

士绅的吃相向来难看,外儒内法披上圣人之道的外衣只能用来迷惑小民,张天磊是万万不会被迷惑的,毕竟不是第一次吃亏了。苦逼的厢军、乡兵和弓手将官,勋阳和十堰附近的县尉和巡检,这些以往只能吃点边角料的人家刚吃肉没几天,现在又让他们吃屎,肯定没人乐意。于是求助信件如海般地发向明月庄,有些甚至直接发到剿灭方腊前线刘成栋的军中。

明月庄很快向这些武人伸出橄榄枝。李响保证和这些武人共进退,一起维护明月集的规矩不变,明月集还将分享一些铺货渠道……这些自认为苦逼的武人感激之余,也在考虑建立自己的销货渠道,毕竟命脉不能老是掌握在他人手里。

王三就明月集一事的首尾给黄立仁发了密信,和明月庄的默契当然没提,黄立仁看后沉思半晌,这次居然没发现什么猫腻,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很烦躁。

黄立仁突然想起一事,询问刚刚返回的黄管家,“成家老二,就是那个叶县没落的门第。前不久在明月庄的造船坊那里闹事的,是不是他的人?”

黄管家回忆了一下,“是的老爷,成家旁支出身的那个成吏员,两月前突然带着家眷离开成家,还带走了一些落魄的船匠。成吏员和明月庄的一些人合作开办了船坊,据说李响也入股了。”

“成吏员算是把自己卖了好价钱,明月庄给他的条件不错。但谁能想到新办的船坊刚下水一艘船,实际上掌管成家的成家老二就带人来抢夺船坊,明月庄在官府过的契书很严密,船坊从文书上看居然和成吏员没关系,和成家就更没有关系了……”

“成家老二带着家丁冲击船坊,结果被一群少年郎打翻在地,惹出了笑话。因他家已没功名,勋阳知府蔺养成理都不理,于是成家老二只能打道回府。”

黄立仁越听越刺耳,作为家主,他最反感这种旁支对抗主支的事情。受穷受欺负又怎样,就算被穷死、被欺负死、被冤枉死,那也得死在家里!为了点蝇头小利就另立家门,如果天下人纷纷效仿,那岂不是人心沦丧、仁义不施、纲常败坏吗?!

还有明月庄最看重的那什么契约,简直就是流毒!什么都写的清清楚楚,那还要士绅和官员干嘛?是对是错能由契约和文书决定吗?圣人子弟说的才能正理,圣人教诲的才是真理,正人君子说的就是天理,李响这帮人简直就是舍本逐末,不尊道统!

“不尊道统,不尊道统……”黄立仁心头一亮,又给李响和刘成栋找到了一条罪证!

黄立仁教训了黄管家一通,训诫他不要同情另立门户的成吏员,主支和旁支的关系是圣人之道。不要模糊了伦理纲常,三纲五常才是天地间的至理。

黄管家表面上凛然受教,心底的不甘几乎喷薄而出。“老子也是旁支,你的意思是老子的子孙世世代代只能做旁支,做附庸,甚至做仆人?!高兴了赏口饭吃,不高兴了就夺走一切?!”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99章 刘成栋进击

叶县的成家后宅有一片很大的池塘,夏天里荷花盛开、游鱼浅水的美景传闻四方,此时却只有无尽落叶在寒风的驱赶中跳入冰水。

成家老二半躺在暖阁中的扶手椅上,一个十三年华的丫鬟正拿熟鸡蛋给他敷脸。这位成家实际上的掌权者不时哼唧一声,双手却在小姑娘的身上来回游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小丫鬟退到一旁。

听到自己大哥病危,成家老二起身奔向后宅,穿过三个院子后见到了名义上的成家家主。

“老二,你当真跑到汉江边,向成吏员一家讨要工坊了?”成家家主气若游丝,胸膛起伏的破风箱声弥漫在衰朽的空气中。

成家老二上前,“是的大哥,成吏员作为旁支居然背弃伦常,想要自立门户。还带走那么多船匠,和外人建船坊抢本家的生意,为弟当然要把船坊收回来,顺便惩治不知死活的成吏员。”

“那些船匠的家人每年都有饿死的,哪能不跟着成吏员找条活路。成吏员是跟着咱们兄弟一起长大的,要不是你连他的家产也不想放过,他怎么会……老二,嗬嗬嗬,做事要讲究点。”

“你是我亲弟弟,主支如今人才凋零,有些事情我也不好多说。可成江河、成江湖和成江海三兄弟是难得的出挑人才,只因江海那孩子可能威胁到两位侄儿的地位,你便痛下杀手?成江湖可能是真疯了,但成江海那孩子明显是装疯求脱身,如今真走了……”成家家主说到这里,停了好长时间,然后继续。

“十年前那次内讧之后,成家各房早已离心离德,你不思团结家人,居然步步紧逼,手段越来越狠辣。成吏员一走,那些生活凄惨的旁支走的走散的散。成家多年没有出挑的后生,士绅士绅,没有士子是什么士绅?我没有几天好活了,就怕一走之后,成家遭祸啊?老二,收手吧,成吏员另立门户由着他,没准以后你还会受他的庇护呢。”

成家老二听到这里已是不耐烦,他怎么可能让别人威胁到他和他儿子的地位。没有举人和进士又如何,旁支走光又如何,大周是有王法的,难道还有人敢夺成家的家产不成?!成家毕竟是百年士绅,如今虽然败落,但只要好好培养孙辈,功名和官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成家老二向来都是两重标准,他从不会去想他跑到明月庄抢夺船坊的行为也是触犯王法。在他心里,旁支的一切都是主支的,旁支可以暂时拥有,但主支想收回的话旁支也不能反抗。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这便是家规!

成家老二冷冷道:“大哥安心调养身体,这些杂事就不劳伤神了。”说完便离去,成家家主的老仆连忙关上门,阻止冷风灌入。

浑浊老泪自成家家主干瘪的双颊流下,老仆过来给他擦了擦,然后成家家主喘着气从床垫下拿出一封信,交给老仆。

“把这封信交到成吏员手上,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上,嗬~嗬~嗬~”说完这句话,成家家主便陷入了昏迷,情同手足的老仆把密信塞到鞋里,当天夜里便支使自家儿子出发。

成吏员收到信已是五天之后,他没有回信,只是把成家老仆的儿子留了下来。成家家主没有收到回信,于是苦笑一阵,悄然去世了。成家家主临终前心想,儿孙自有儿孙福,成家至少还有成吏员这一脉,希望自家弟弟能够自保吧?

成家老二给自家亲哥办了隆重的葬礼,然后便和黄立仁联手,要一起对付明月庄。

成吏员得知对自家颇多照顾的家主去世,默然半晌,“家主啊,不是我不看顾成家老二,实在是明月庄自有规矩,绝不会接受成家老二。贪得无厌、心狠手辣、杀戮子侄的人谁也信不过,他的两个儿子又吃喝嫖赌败了大半家业,成家那些手艺精熟的船匠居然快要饿死,根本通不过考核……再说了,明月庄不承认宗族的存在,男女登记为一户,各家过各家的日子,我怎么重振成家?”

“明月庄的规矩看似不近人情,但却是长久富贵之道啊。在一个大家族里总有人想多拿多占,不劳而获,相互倾轧到最后便是轰然倒塌。庄主说得好啊,大家可以一起祭拜祖宗,但可以追求自家的好日子,自己吃自己的饭,要是成家能够早早分家……家主走好,我会尽量照顾愿意打散安置的成家人,还请放心。”成吏员朝东边拜了三拜,然后带着红肿的眼睛来到船坊。

忙得冒烟的张万里还不知成吏员的家事,被成吏员的眼睛吓了一跳,“霍!你这眼睛……第一批送到刘大统制军中的物资和军械,该到哪里了?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成吏员收拾了心情,换上一副职业性的笑容,“看您说的,别的不敢保证,这些从成家出来的船匠都是百年传承的老把式,只是成家那两个贪得无厌又没本事的小子把成家的生意搞得一团糟,差点让这些匠人饿死……来到明月庄吃得饱穿得暖,娃娃们还可以进学,大匠甚至可以拿分红,要是谁还敢在活计上马虎,我成吏员第一个就不答应!”

身边的船匠纷纷点头,好几个老人已经开始抹泪,张万里也很感慨,能把这些宝贝的工匠逼得快要饿死,也是没谁了……几天前从汉江边出发的物资需要一路南下到长江,然后向东到达刘成栋的驻地附近,之后上岸运输到军营。得亏明月庄的新船坊利用收购的干木料打造了几艘应急的漕船,不然租用别家的船队收费贵倒在其次,主要是不放心,毕竟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张永年打小生活在勋阳,汉江不知游过多少遍,又有身为厢军指挥使的叔父张天垒照应,水战、陆战都了解一点。跟着爷爷张万里投奔明月庄之后,李梦空和刘盛把他派到新成立的船队,于是张永年便带着几艘新船顺水而下,如今刚过荆州。

从流民中挑选的会水少年、跑船伙计和渔民成为这只船队的主力,一开始的配合当然很糟糕,张永年喊哑了嗓子才让这支奇怪的船队慢慢动起来,当时在岸边送行的李梦空和张万里心里七上八下的。想起刚转入长江时,很多船员居然瞪大眼睛忘了操船,张永年又是一身冷汗……

张永年第一次独当一面,不顾寒冷站在船头,看上去倒有些威风凛凛。流民出身的船队管事上前,通报了长江行船的注意事项,张永年越看越是心惊,还以为长江和汉江没多大区别呢,没想到有这么多要注意的地方。

哪些地方有暗流,哪些地方有漩涡,哪些地方有礁石,这些都是明月庄花了大价钱买的,为的就是行船顺利。明月庄之前派过不少人参与水路运货,却没学到多少真东西,但小心再小心之下,还是可以顺利走船的,只是……

张永年叹了一口气,“敲锣,靠近岸边行船,咱们慢着走。”

因为有张天垒所在的勋阳厢军和刘成栋所在的南阳厢军共同作保,又有大周兵部下发的走船凭证,明月庄的船队没有遇到什么刁难,毕竟江南战事要紧。如此行得八日,在连连惊叹于长江边各个城镇的繁华后,船队到池州登岸,然后前往宣州的宣城,刘成栋的三千人便驻扎在那里。

刘成栋正在中军帐内查看朝廷的公文,熊大春、刘元位列下首,三伢子也坐在帐内,看其穿着竟已升任营指挥。

大周厢军的军制大体和禁军相同,最小指挥单位是都,一百人;五都一个营,五百人,有营指挥;五营成军,两千五百人,有指挥使;两军成一厢,分为左右军,所以又有左右指挥使和总管五千人的厢军都统。

刘成栋便是两千五百人的指挥使,熊大春、刘元和新提拔的三伢子是营指挥,另外两个营指挥是留任的老资格。此外中军帐内还坐着监军、文书和法曹若干,这十几人构成了刘成栋这一路援军的指挥中枢。

刘成栋和监军查看过朝廷命令,然后监军在刘成栋的回信上盖章,便交给传令兵发到驿站。朝廷的军令下达,命令他们四路援军在冬至前带领江南东路的厢军和弓手,一举把方腊压回杭州附近。

之前各地的厢军、乡兵和弓手固守城镇不出,各地的乡绅大族又联合自保,同时还进行了坚壁清野,方腊只好退兵固守。但方腊的谋士,如今已经升任丞相的方肥出了一个主意,那便是集中力量攻击一路,反正周围的败军之将也没本事威胁到杭州城。

于是方腊军改变策略,坚守其余方向,集中精锐攻击一路,活得了巨大成功。方腊精锐一度攻下湖州和苏州,还向南打到过义乌城下。向西则攻下了临安县城,向东攻下了明州,也叫宁波,还和舟山的大周水军对峙过一段时间。

江南东路的世家大族坐不住了,于是朝堂很快通过决议,给了刘成栋等四路援军较大自主权。同时严令地方的州府配合出兵,尽快把方腊的势头压制下去,所以明月庄才可以向刘成栋的军中运送物资,而不犯忌讳。

朝堂给了一些自主权,负责从北主攻的韩世忠向老帅宗泽申请物资,然后向镇防西夏的西军求援;刘成栋就尴尬了,只好向自己的便宜女婿伸手,尽管他清楚明月庄现在的困境;素来和士绅大族交好的刘光世负责从南面进攻,守卫义乌城的光环给他带去了大量援助,背后有六个大族出了大价钱;东边的姚平仲人狠话也多,开口朝西军和将门要更多能打的过来。

“出发!”红脸膛的韩世忠端坐马上,朝南一指。

“立功受赏,便在此时!”刘成栋意气风发,给手下的小三千弟兄鼓劲。

“荡平贼寇,还江南和两浙一个安宁!”刘光世的胡须保养得很好,站在船头和送行的士绅告别。

“兄弟们,让那三路看看,什么才叫边军,什么才叫精锐,我们西北的弟兄才是大周……”皮糙肉厚的姚平仲讲了一大堆,但因风大没几人能听到,从西北来的军汉只记得一点,方腊军的财物抢过来就是自己的。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一百章 马家红烧肉

刘成栋收到主帅韩世忠的军令,带兵往湖州赶去,打算先和韩世忠攻破湖州,然后兵分两路往杭州打。于是马朝北通知船队返航,自己押送着军械和肉干也往湖州赶去,心中满是砍人立功的想法。

湖州西北,千里之外的开封。

汴京的大相国寺名闻大周,但大周百姓提起相国寺,首先想起的肯定不是佛法,而是大相国寺的“三宝”。

首先便是风景。大相国寺从唐末开始大动土木,里面的佛塔、佛寺和佛林各有千秋,更有不少前辈高僧的舍利塔镇楼。据说大周历代皇帝都喜欢在大相国寺散心,感悟佛理。

然后是美食。大相国寺的点心风靡汴京,上到皇帝宰执、中有士绅豪商、下到贩夫走卒都喜欢吃,几百年沉淀的味道让人百吃不厌。还有近年火起来的慧明大师,居然在南薰门“杀猪证道”,每天都能卖上万斤猪肉,据说慧明大和尚的猪肉吃了没有罪孽,也不知真假。

最后便是大相国寺上千和尚、小三千僧众最主要的财源,一年三度的“万姓交易大会”了。李响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怀疑有穿越者来抢饭碗,一度忐忑。但大相国寺的这场盛事并不是李响怀疑的那样,而是一种从唐末乱世开始兴起的博览会、展销会和交易会,分为家中陈设、珠宝首饰和奇技淫巧等区域,还有通宵达旦的戏曲评书和沸反盈天的小吃食肆。

大相国寺的佛法在大周也是数得着的,几千僧众并不是白养,更何况大相国寺还经常到别的寺庙挖角儿,尤其是普华寺,导致大周各地的名寺防贼似的防着相国寺。如今的大相国寺方丈圆光大师于财货之道上颇有建树,至于佛法就有点……还好大相国寺底蕴深厚,还有几位老僧和圆光的师弟圆智大师撑着,不然又得开始挖角儿了。

李响放下手中的情报,吧唧吧唧嘴,有点难以置信。对面忙着吃烤肉的成江海感慨几声,然后把新切的肉片放到铁板上,还往上刷着胡椒、香料粉和盐。

又吃了一大口肉,成江海满足地吐出一口气,“庄主,这炭炉果然好用,这密室比上边的屋子还暖和。只是怎样让大周的百姓接受呢?这可是新玩意儿,要是推广得太慢,天南地北的人都开始造,庄主的计划要受很大影响的。”

李响嗯了一声,很欣赏成江海的大局观,然后用两指捏捏眉心,“所以才让你调查这个万姓交易大会啊,咱们的破局点就在这里了,还不行的话也只能找我的便宜师尊……青石先生都说好,又有皇室和各地名流使用,咱们好好宣传一下,说不定效果更好。”

成江海被呛着了,“那可是青石先生,大周少数的大儒之一,庄主居然想让青石先生给这个……”成江海语无伦次,拿筷子敲了敲下面黑黢黢的炭炉,“给炭炉背书?然后明月庄在各地招揽合作者,利用这些渠道把其它商货塞进去,明月庄从此躲在后面赚大钱?!”

不过成江海的节操不能高估,“妙啊!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收获美名不说,大利也不落下,在下佩服。我成江海一直认为做生意不过是低买高卖,然后做大做强,从未听闻先用一种硬通货吸引合作者,让这些合作者去开辟下线,然后自己躲在后面掌控这些渠道的做法。最后再用这些渠道把其它商货卖下去,相当于商路、销路、店面掌柜和合作者一下备齐了,而且还不用自己掏太多钱?!”

成江海越想越是心惊,筷子几乎拿不住,看着李响的目光就像见鬼。李响咳咳几声提醒他低调,心道你是没见过传销和电话诈骗,这种借鸡生蛋的半走私做法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李响还是有点小得意,毕竟这样的思路、魄力和大局观不是谁都有的。

李响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镇定地喝下一口茶,“冷静点,不过是想低调地赚点钱罢了,我倒想把明月庄工坊的出产大大方方地卖,不是怕被人盯上吗?最后采取这种做法,只为更好地隐藏自己,不得已罢了。”

成江海犹豫了好一阵,脸上青白不定,最后还是忍不住道:“那庄主有没有想过,结束这个僵化的大周?”

李响手抖几下,见成江海满是期盼的眼神,于是又想起了初见成江海时的那场谈话。关于大周,关于宗族,关于儒学,关于士绅,关于治乱循环……成江海的思维等于是被李响插上了翅膀,稍微见点苗头,野草便要燃烧。

敌不过成江海火辣辣的眼神,李响只好含糊道:“首先要有自保之力,形势未明前当豪强也挺好。然后是说服庄内大族,拉拢大多数人。最后还得看大周的情况,不可贸然动手,否则与屠夫何异?”

成江海明白了李响的意思,要是大周实在撑不住,便可以出手!于是他强忍兴奋,低声道:“属下在族中看书无数,私以为大周的情形很不乐观,各地流民起事便是例证。还有北方的情形,属下和庄主的意见一样,也觉得女真灭辽后不会放过羸弱的大周……属下相信,只有庄主出手,天下的百姓才可免受乱世之苦!”

李响被成江海这个愤青刺激得咳嗽不止,赶忙转移话题,然后两人就听到了斜上方刘素素房间传来的娇笑声。成江海有点幸灾乐祸,李响郁闷地喝茶。

今日风大,汴京的落叶四处飞舞。李响躲到密室和成江海喝酒谈天,熊成武和杨营东那群疯子跑出去射箭,说是难得风大,一定要抓紧练习。这样的天气普静庵也清闲不少,小姜兰裹得跟球一样,拎着几包从大相国寺后厨换来的点心上门做客,刘素素和马如兰拉着她吃新鲜的炭炉铁板烤肉。

自从小姜兰出现之后,刘素素一有空就跑去普静庵,李响表示很受伤。还有更受伤的,每次小姜兰到马家,马朝北就被马如兰扔给他爷爷奶奶,但马朝北老想在小姜兰面前献殷勤,小姜兰总是不理他。

姜兰退烧之后,又在普静庵中的卧房待了好几天,姜芝才允许她到马家玩耍。表面上看还是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姜兰,但小姜兰不喜欢别人抱了,只给最亲近的姐姐和婶娘抱。

姜芝带上给马如兰和刘素素的点心,然后在几个学武沙弥的保护下来到马家。几个沙弥当然是被招待吃肉,这些小和尚装模作样地喊个佛号,便流着口水直奔厨房。小姜兰直接被拉到内室,一个中年妇女、一个十七岁的大姑娘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围在炭炉边吃烤肉。

小姜兰创新性地把红烧肉放到铁板上热,还用筷子压着肉肉,听着“滋滋滋”的声音,看着肉块颤抖中流出油水,然后突然拿起来咬一口。烫得直哈气,小姜兰又把肉块放下,然后张嘴吃下刘素素递过去的蔬菜,这个时候汴京的新鲜蔬菜已经不便宜,等到冬日更会贵到天上。

马如兰宠溺地摸摸姜兰的小辫子,“你姜芝姐姐带着小三百人回来,怎么养活自己?要是缺钱就说一声,告诉你姐姐不要逞强……”

小姜兰鼓着腮帮,急忙摇头,“谢谢大娘,姜芝姐姐很会赚钱的哦。”姜兰说完还扬起小脑袋,眼睛里全是小钱钱,一脸骄傲的样子。

刘素素好奇了,“这么厉害?那小姜兰说说,姜芝姐姐是怎么挣钱的?”

小姜兰把肉片儿咽下去,比划着油腻的小手,“就是有些坐着大马车的阿姨和奶奶过来吃斋,姜芝姐姐亲自下厨,还念经给她们听,然后穿得很漂亮的阿姨、奶奶和姐姐出门时,会留下好多东西。”

看马如兰和刘素素一脸的不可思议,小姜兰更得意了,掰着手指开始数,“有好吃的,有好看的布,有铜钱,还有金叶子呢……可姜芝姐姐每次只收一点,剩下的都交给城外的庵堂了。”

马如兰对那个邪门的姜芝有了好感,懂进退就很难得,难怪成为孩子头。

刘素素想到了什么,“那些小沙弥呢?也是你姜芝姐姐养活?”

想到了姜竹和姜书两位哥哥,姜兰的小脸儿有点兴奋,“长得好看的哥哥出去给人念经,壮壮的哥哥成了武僧,还有一些哥哥在后院干活……姜竹和姜书哥哥就在学武,还老是晚上敲门,跟姜兰要肉吃呢,不羞……”说完还吐吐舌头,然后喝口蜜糖水,眼睛弯成月牙儿。

刘素素目瞪口呆,这大相国寺还真是了不得,这么快就吸收了一百多小沙弥?马如兰听说过胖成圆球的圆光大师的一些传闻,对此见怪不怪。

吃饱喝足的小和尚打着佛号出门,一个高大的沙弥把小姜兰抱起来,用自己的袍子把小不点儿遮得严严实实。小姜兰探出半个小脑袋,向刘素素和马如兰挥动衣袖告别,还打了个饱嗝儿。

几天后,马如兰找到正在书房读信的李响,“二弟,咱家的肉铺真要定在武记烧饼和李家汤饭的中间?都是可以带走的吃食,会不会影响人家的生意?”

李响请姐姐坐下,“兰姐,这件事我仔细考虑过。首先是烧饼店和汤饭店中间的小酒馆要搬走,留下的店面正好合适。那个地方看起来是荒凉的小角落,可咱们将来的主要食客,也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家,很多人进出汴京都要从附近过,这便是最大的好处。”

“最后是冲突的问题。兰姐肯定是怕咱们的红烧肉挤走那两家,让那两家人衣食无着吧?”

见自己的大姐不好意思地点头,李响佩服姐姐纯良的同时,又有些怀念另一个时空的母亲。李响仔细解释道:“姐姐不妨换个角度,商铺集中到一起并不仅仅是争斗,咱们的马家红烧肉和两家小店为何不能相辅相成呢?姐姐应该也注意到了,红烧肉包到烧饼里,或是配上米饭才最香。对了,小姜兰便最喜欢咬一口肉塞一嘴米饭。”

马如兰和李响同时想到了贪吃的小姜兰,几天没见也不知小姜兰在干嘛。李响把炭炉上的灰轻轻扫走,看着碎掉的炭球皱了皱眉,然后继续道:“那两家的烧饼和汤饭我都尝过,味道不错,可惜他们没有把地段儿充分利用起来,也是他们提供的饭食没有特色,家里都可以快速做出来的东西毕竟没有竞争力。”

“更难得的是,那两家都是扎根汴京的老实人家,祖祖辈辈守着小店,不会有太多灶里灶外的麻烦。”

“所以咱家的烧肉店只做好红烧肉这一道菜,烧饼和汤饭从这两家取,价钱可以给得高一点,姐姐觉得如何……客人不管是在堂吃还是选择带肉回家,总不能干吃,得配上点儿什么吧?烧饼抗饥,汤饭解腻,外加几样配菜腌菜,那两家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好。”

马如兰听完弟弟的计划后很高兴,她一直担心威胁到别人家的生计,听李响这么一说才放心。马如兰早年吃过很多苦,丈夫阵亡后她见惯了世态炎凉,坚强地挺了过来,总不会接受自己变成那种人。也是为康复的马朝北积德吧,马如兰经常这么想。

马如兰不好意思接受张清平等人的超高束胥,何况能教的也差不多了,一些做不动的相扑姐妹也托马如兰找活计,李响只好为自家姐姐找条挣钱的路子。马家后宅隔三差五要向相国寺送大批红烧肉,当然是夜间秘密前往,于是李响有了主意。高僧都爱吃的东西,难道市井百姓不喜欢?

李响本着安稳的宗旨,相中了甜水井街西南方一个偏僻的小角落做红烧肉馆,既有市场又不容易被人盯上,符合李响闷声发大财的宗旨。李响相信,红烧肉的香味足以打开路人市场,不行的话李响也会使出后世的某些营销手段,总要让马如兰有体面的进项才会罢休。

李响当然想把马如兰拉进自己和明月庄的庞大计划,比如炭炉和炭球的生产,马如兰就很有优势。凭借马如兰在禁军中的人脉,她很快便可大富大贵,但她婉拒了,李响当然不会强求。

马如兰可以为李响介绍亡夫在禁军中的好友和部下,但她隐隐觉得李响的用意没有经商那么简单,所以婉拒了结拜弟弟的邀请。她只想把马朝北养大,好好侍奉公婆,一家人安稳过日子,这才是马如兰的最大追求。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一零一章 吴小玲逆袭

李响送马如兰离去,下到密室,敲了敲成江海那边,成江海很快跳下来,惊起一屋子烟尘。李响瞪他一眼,挥着手把自家姐姐的做法讲来,成江海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如此善良之人,于是真心实意地拍马屁。

听着成江海在那里滔滔不绝,李响一条条翻阅最新的情报,居然看到了有关马如兰的,于是皱眉道:“大周太祖杯酒释兵权,而今还算得上号的勋贵也就张李王樊马五家,马朝北的父亲、兰姐的亡夫居然是马家人?!”

李响虽然有过怀疑,但没有多问,也完全没想到自家姐姐的亡夫居然也是将门勋贵出身。没理由啊,自家姐姐要是有这样的背景,马家之前怎么过得那么窘迫?

成江海解释道:“有些市井消息,因为无法证实,所以属下没有写下来。说来也是一桩丑闻,马朝北的爷爷和如今的马家太爷当年也是堂兄弟,涉及到家产和家主的位置,马家最出色的年轻人有了一番争斗……”

“马朝北的爷爷一气之下另起炉灶,马朝北的父亲更是人称汴京一只马,可惜几年前战死在燕京城下,传闻死因很蹊跷。”

“马家前几年后辈凋零,马老太爷不止一次想把马朝北带回马家,但马如兰不肯骨肉分离,也不想让自己儿子继承别人的香火,于是……马老太爷的正妻倒是刁难过马如兰,后来突然收手了,应是马老太爷的意思。”

“正妻阻拦,族中很多人不同意,加上马朝北的体弱症似乎无药可医,马老太爷渐渐放下了心思。”

李响有种一口气看完整部狗血剧的恶心感,有些发晕,“小北的身体大好了,马家太爷不会又来抢孩子吧?”

成江海不敢回答这样的问题,万一出错就不好了,于是含糊道:“属下不敢确定,马家这几年又添了几个后辈,照常理来说马老太公的心思应该更淡,更别提小北已过十岁……但也说不准,属下斗胆,还请庄主注意一下即将开张的红烧肉馆,树大招风嘛。”

李响轻舒口气,挣钱都要百般掩饰真是不爽,哪里有原时空成为青年偶像的风光?但也没奈何,自己结拜的姐姐就要自己罩下去,“通知马家红烧肉馆里安排的好手,让他们无限期沉睡下去,我会给他们庄里的亲人做好补偿,让他们注意危险的苗头就好。另外我再严格控制每天经营的时段,限制规模,没准再泄露一下秘方。这几个动作下来,可以了吧?”

成江海认真想了一下,“应是无碍,马大姐有庄主这样的弟弟保护,真是福气。但庄主最好做些直面马家的准备,属下总觉得庄主和马家少不了交集,马家太爷可是只老狐狸。”

李响心中一动,这点自己倒是也想到过,“那就这样吧,迟早要和这些大人物们打交道的,真烦啊……”

“真是麻烦……”被熟识之人戏称为“寡妇刘”或者“刘家寡妇”的吴小玲正在明月集参加一场蜀中商人举办的宴席,虽然心中厌烦,但只能应和着,毕竟关系到她工坊的销路。

明月集的建筑群每天都在扩大,扩建下水道、建楼立屋和工坊码头吸收了大量流民,居然减轻了明月庄不少压力。在李响的支持下,明月庄的烈士遗属把各家存下的钱粮凑了一下,又找庄内人家借了上万贯铜钱,一举把明月集的明月饭庄建成了三层木楼。

明月饭庄的巨大匾额隔着几百米就能看见,夜晚时候五十多只灯笼一起点亮,很是吸引眼球。很多客人抱怨说明月饭庄的炒菜和肉食是一绝,但是太腻,李响于是把回忆中的几样素菜、羹汤和泡菜腌菜写出来,送到明月饭庄。

明月饭庄外部的装饰并不奢华,总体上保持了明月庄建筑简单实用的特点,但用料很足。秦岭中的很多村寨把大木砍下,然后翻山越岭扔到汉江顺流而下,居然从明月集的建筑热潮中挣了不少钱。

明月饭庄的一楼主要接待前来贩货的商队伙计、护卫和脚夫,长驻明月集的商队管事时不时也要犒劳底下办事的人一顿。明月饭庄的一楼定价良心,又主要以硬菜为主,最合适出大力的汉子。

二楼是商队管事、商行掌柜和汉江工坊主谈生意的好地方,大桌间隔比较远,还有屏风遮挡,台上终日都有吹拉弹唱,更有雅间可以使用。这里的桌子和雅间需要付几贯到几十贯的使用费,菜品和一楼的大致一样,但二楼是小灶做菜,定价当然高得多。

三楼是一个完整的豪华大厅,是各地的士绅豪商谈大宗生意与合作的地方,定价最高,还有山南海北的酒菜伺候。场地的租金便在五百贯以上,不过总有身家更高的人。

即将入冬,蜀中商人为了多拿一些明月集的货物,特地办了这场酒宴,为的就是和众多工坊主以及工坊主背后的士绅大族拉近关系。荆湖的商人占着地利优势不用争货源,京畿道和江淮、江南等地,还不怎么流行明月集的出产。至于甘凉、陕西和河东等地方,那里过来的商人更是少得可怜。

熊婶、雷婶和吴小玲坐在角落不起眼的一个大桌边,看着场中你来我往,在清冷中保持低调。因为各种原因,最近明月庄里的男性工坊主很忙,没有时间参加这种没啥收获的酒宴,于是一群大男人腆着脸推动几位“女中豪杰”过来保持一下礼数。明月集的商户都知道明月庄的女人很能当家,于是渐渐接受了吴小玲等女大佬的存在,毕竟发财要紧。

雷婶吃了一大口猪头肉,愤愤不平道:“气死老娘了,这些士绅大户拿出的东西没咱们好,可就会用些鬼蜮伎俩,居然把咱们挤了开去。小夫子就是对这帮人太忍让了,要是放手让咱们去争,老娘保证他们卖不出东西。”

熊婶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说雷家弟妹,你能不能注意点吃相,好歹是有身份的人……小玲,你觉得呢?”

雷婶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用手绢擦了擦大嘴,好日子没过多久,有些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的。雷婶和熊婶一起看向异军突起的吴小玲,知道她素来有主意,敢想敢干,所以想听听他的意见。

吴小玲生下小孩后,由于不断跑东跑西,清减了很多,再也不是那个拿着扫帚追打刘老根儿的胖女人了,看上去竟然有些风韵。尤其是要强的一双眸子,总给人一种女强人的独特感觉。

吴小玲喝了口甜酒,“两位婶子太客气了,要是没有几位婶子的提携,吴小玲焉有今日?小夫子让咱们对上士绅时忍耐一二,小玲倒觉得是一步妙棋。”

雷婶和熊婶才不会跟吴小玲客套,凑近到吴小玲两边,听这位后起之秀慢慢说。

“表面上看,庄主之前任由庄民离开是步臭棋,周围的大户一拥而上拉拢那些人,很快就把明月庄的生意排挤出去。但咱们都知道,这步棋不得不走。”

“而后庄主进行了大改制,整顿之后的工坊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以前十个人一天能生产五件防寒服就了不得,现在呢?十倍不止,之前离开的那些人自以为占了多大便宜,笑话!”

熊婶和雷婶也想起了之前的大改制,此时才明白过来,明月庄最大的财富根本不是炼铁炉、铁器与防寒服等具体技术,而是一整套的做事和管理法门。

“那些大户豪强自以为抢了咱们的市场,沾沾自喜,却不知咱们庄主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荆湖、江南、两淮和京畿道自有庄主在汴京对付,咱们利用秦岭里的村寨接力,已经打通好几条通道,用铁器、农具和防寒服打开陕甘、河东和山东的销路,并准备随时配合庄主的大计划。”

“如今咱们公中已经挺了过来,开始还之前从大家手里借的钱。这就是明证,咱们庄主的心胸、见识和谋略,根本不是一般的士绅大族能看懂,地里刨食的老鼠怎能跟九天翱翔的雄鹰比。”

吴小玲突然停下,因为她发现一个颤巍巍的大胖子过来了,熊婶和雷婶也皱眉不语,不知道这个胖球儿要干嘛。

蜀中豪商钱金岸在成都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主要是替几个王爷和一些大族做丝绸生意,把蜀锦、药材和茶叶送出去,回程时再带回蜀中急需的货物。

接手几个王爷和大族的生意只是赚个辛苦钱,主要是为了有靠山,从外面带回蜀地急需的东西赚差价,才是钱金岸发家的秘诀。

钱金岸做了个揖,肥肥的脸上满是诚恳的笑意,让人无法生出恶感,“见过几位东主,在下钱金岸,四川路人氏,有礼了。”

吴小玲三人起身回礼,然后吴小玲请钱金岸坐下,直接问道:“敢问钱东主有何见教,为何不去和黄家、成家的管事谈生意,倒来小女子这边?”

钱金岸咳咳几声,“明月庄的东主果真直接,那在下也就直爽些,在下想从明月庄的工坊进些铁器、农具与防寒服,纸张也要。还有吴东主,你可不是什么小女子,一边养着遗腹子一边建自己的工坊,蜀中可是有你的话本了。”

吴小玲没理会对方套近乎的行为,熊婶和雷婶也为对方选择明月庄的工坊感到奇怪,只听过墙倒众人推的,哪里有雪中送炭的?于是两人看着吴小玲,让她拿个主意。

钱金岸察觉出吴小玲才是能拿主意的人,见吴小玲又要出言询问,于是直接交出底牌,“吴东主不必怀疑在下的诚意,在下会按照明月庄的规矩钱货两讫。至于为什么选择明月庄?听闻明月庄对算学十分看重,恰好在下也对算学很看重,那便从算学上解释一二。”

“……总而言之,表面上看明月庄确实被黄家等大户挤兑得厉害,各地的胥吏牙行、经纪行老和州府官员多有刁难。但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既然卖不出多少东西,那汉江边上明月庄的工坊为何昼夜不停,产出的货物去哪了?在下了解汉江边上某些工坊的厉害,每天生产的货物绝不是小数。”

“在下思来想去,觉得答案只有一个,明月庄有自己的销路!至于怎么做到的在下实在想不透,令庄主果真大才。所以在下选择和明月庄合作,只盼将来明月庄有什么发财的路子时先考虑一下在下。不知几位东家可还有疑问,在下愿一一解答。”

吴小玲目瞪口呆,熊婶和雷婶倒吸冷气,没想到看着猥琐的胖子居然这么厉害!沉吟少许,吴小玲回答道:“阁下可以先提走第一批货,长期合作还要我们庄主做决定,不知阁下可满意?”

钱金岸和吴小玲第二天就进行了一笔交易,看着铁器、纸张和防寒服上崭新的商户标识,钱金岸目光一凝,“那个李响到底是何方神圣?料到会有我这样嗅觉敏锐的人还不算,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再加上秘密商路……”钱金岸摸着胖大脑袋猜测李响的用意,然后惊得站了起来。

“明月庄这是要把自家的工坊彻底和别家区别开,所谋甚大啊!”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一零二章 一路向北

钱金岸看到的正是李响为抵抗士绅大族、打开新市场准备的第一项大杀器,商户标识,用来把明月庄的货物和其它工坊的货品区分开。

李响之前为了自保,不得不把明月庄的很多成果变相开放给士绅、大户和豪商,但没想到“君子耻于言利”的这一帮人不仅贪婪,还执着于或明或暗地使手段,根本不给明月庄公平竞争的机会。

有些人总是想把除“圣人子弟”之外的人彻底打压,然后自己再划分地盘,他们向往的是像买地收租一样稳定收钱,不喜欢任何的波动。李响没有地,也不认同某些人的做法,他开始考虑一个大课题,如何低调可持续地把钱赚了,而且利润不能太低。

首先是持续挣大钱的先决条件,要有硬通货物,就是百姓大量需要但地里不长的东西。盐酒都是专卖,不能碰;丝绢绸缎也不能碰,那些大族世家李响惹不起;粮食嘛,明月庄自己都缺,更别提大周很多士绅都靠囤积粮食赚钱……

明月庄此时只有流水线生产的铁器符合条件,剪刀、铲子、针、水壶和铁锅是其中五大项,成本和质量都很有优势,之前被忽略的农具销量增长最快。

其次是如何打开市场的问题。大周的交通条件很差,大部分农民一辈子不出县,出趟远门可能就是生死。于是读过书的乡老士绅统治了乡镇,修桥补路、救济灾民、建立族学、调节纷争、维持道统。

大字不识的小民生娃取名、婚丧嫁娶、上缴皇粮、求人做主……只能跟这些知书达理的乡老打交道,遇到危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些有见识的老爷。所以黄立仁才能和士绅大族联合起来,向上勾通胥吏官僚,向下控制销货渠道,与经纪、行老和牙行一起,使用明暗多种手段排挤竞争对手,颇有些劣币驱逐良币的意思。

最后是保住市场的问题,上面提到的士绅大族的手段就很厉害,士绅在大周,至少在基层没有能与之抗衡的力量。硬通货物还有一个硬伤,那就是容易模仿,比如大周的粮食就只能吃出来是陈粮还是旧粮,至于口味如何,没多少人有条件考虑这种矫情的问题。还比如明月庄赖以生存的炼铁,在改良的炼铁炉大量扩散之后,尽管还是明月庄的铁水质量好一些,但真的,并没有什么用。

李响没有本事和成千上万的士绅大族周旋,也没有时间一点点打开销路,更不想跟在既得利益者后面喝汤,甚至吃屎。所以李响果断放弃明面上的对抗,既然不让老子占好位子吃饭,那老子就搬来一张新桌子自己吃大餐,而且还要用屏风挡起来,让你们暂时看不见!

于是防伪标志和品牌标识合为一体的大杀器应运而生,流民出身的唐国豪和老实巴交的甄老实、新锐工坊主吴小玲合作,花费将近一年时间,才有了初步成果。

唐国豪在明月庄的铁水中掺入几种矿石粉,造出一种花纹遍布、明暗相间的小铁牌。甄老实每日里按部就班的试验,终于做出很难模仿的木片和纸片,纹理、质地和手感都很特殊。吴小玲的工作轻松一些,曽木匠做出的简易绕线器帮助她很快造出一种丝麻小布片儿,难受的手感、交缠的丝麻和多变的颜色自有一定规律,几乎不能被仿制。

大周和历代朝堂不同,并不抑制工商,工商税超过政府税收三成后,大周的宰执们开始为工商提供各种便利条件。因此大周有很多先进的商业形式,比如钱铺、青楼和绸缎庄之类的连锁店,还有上午卖菜、下午古玩、晚上赌博的分时段运营的潘楼,更有大相国寺万姓交易大会这样的博览交易洽谈会……

品牌标识和防伪标识在大周也不是什么新鲜概念,孙家药铺、李家香铺和梁家珠宝之类的“名牌”都有采用,某些方面比明月庄做得好多了,毕竟明月庄底蕴太浅。但像明月庄这样,要把品牌标识和防伪做到每件货物上的疯狂做法,在大周还是第一次。

李响为了进一步打开市场、获取财富、抵抗士绅排挤渗透的第二个大杀器就是一路向北,这还是丁史航那个混小子带来的灵感。丁史航为了多挣些钱粮好娶王晓晨,一咬牙就给李响发密信求助,看得李响哭笑不得,第一次见密信有这种用法的。

丁史航收到庄主的回信,看到大骂他的内容有些脸红心虚,还被刘德成等人笑话好久,但李响终究给他指了一条路。

勋阳山区连接秦岭东部和伏牛山,内里资源不少,尤其是药材、木材、桐油和小型矿藏,重要的是某些地方有水源,但之前由于交通等原因一直没有开发。如今明月庄以实惠的价格和深山里的流民村寨交换物资,挣扎求生的山民于是开矿采药伐木,忙得不亦乐乎。

兴奋的丁史航没有吃独食,拉上不差钱的刘德成,叫上哥老营中前不久还是流民的兄弟一起,搞出几支武装商队,反正明月庄不限制庄民持有弩之外的武器。明月庄早就不是想办工坊就能搞起来的时候了,刚转为黄色户籍的人家看着别人家的红火日子,说不羡慕肯定是假的。

丁史航的武装商队刚开始只在周围的村寨间奔走,把明月庄的弓箭、防寒服、铁器、农具和米粮等物资运出去,然后一群人乌泱泱地拉回矿石、药材和桐油等物资,获利颇丰。庄内欲求不满的人家兴奋了,又出现了几支志在秦岭的武装商队,明月集附近聚集的流民也组建多支商队进山。在财富的刺激下,让李响猝不及防的“一路向北”运动开始了。

终于有一天,请假的丁史航带着自家商队和其它几个商队打穿了密林,来到西安东南、明月庄西北的重镇商洛。刚刚进入李响视线的井新义也和胡继翔一起,带着明月庄附属村寨的联军,绕过商南县打到了洛阳西南的嵩县,比丁史航还生猛。

在遍地血腥的道路“走熟”之后,明月庄的出产便可以向西北通过商洛到西安城,然后辐射到陕甘;还可以经嵩县到洛阳,然后辐射到河东和京东。大周的京东路指的是河北和山东,山东也称京东东路,因为更偏东嘛。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奠定新阶层基础”之明月庄时代三次工坊热潮,第一次便发生在丁史航等人打通密林通道之后,从此明月庄开始摆脱大周南部士绅排挤的困境,把流水般的货物输送到北方。明月庄武装商队在北方的开拓也不会一帆风顺,详细情况容后再讲。

井新义前不久还是流民,胡继翔几十年前是流民,明月庄几乎都是流民出身,而且大部分都是秦岭-黄河以北人氏。李响觉得这里面有大文章可做,于是让明月庄的公中鼓励大家“衣锦还乡”,此举彻底引爆了庄民和流民北上经商还乡的热情,道路上的各种惨痛遭遇也抵消不了心中的那团火。

冬至前几天,正在李响为第三个大杀器做准备的时候,井新义到达了太原表亲家中,胡继翔也回到了阔别几十年的西安附近的老家。

井新义一家当年从辽国一路南下,路过太原表亲家时见到自己的表哥也是勉强度日,全家都凑不齐两身衣服,于是继续南下求生。井新义的表哥表嫂在门口哭跪了一整天,粮食不够吃,井新义要是留下便只能一起饿死,最后井新义全家只有一个活了下来……

胡继翔回到老家,发现当年因兵乱逃散的五个兄弟只剩两个,于是年纪最小的胡继翔抱住两个年近五十的哥哥,说什么也不撒手……

井新义和胡继翔留下身上全部的交子、铜钱和货物,然后和家人谈起秦岭东南麓的明月庄。有的家人直接跟随两人南下,有的家人还想继续观望,留下的家人都开始贩卖明月庄的货物。很快地,随着商队不断北进,明月庄的货物种类大大增加。

类似井新义和胡继翔的情况越来越多,大多数人没有井胡二人的地位,最多支援亲友一些铜钱和交子,然后带着一部分家人南下。路上有官差刁难,有土匪为难,有士绅挡路。有些谈得拢,有些谈不拢,于是刚刚在勋阳府披上合法外衣的明月庄武装商队再度出发。而那时的武装商队更加庞大,更加懂得掩藏,也更有战力,更加可怕……当然,那是后话。

李响当然没有嚣张到把所有的货物都打上“明月庄”三个字,插标卖首的行为他还不会做。原则上是各家工坊自己做商户标识,用来防伪的特殊布料、木片和铁片都可以向专门的实验室购买,这种看似高端的东西大批量生产起来成本很低。

为了进一步保持低调,李响还严令工坊主和商队外出时不要提明月庄,最好以老家所在地代指。河北出身的工坊主就要说自家的东西是在河北产的,西安出身的工坊主同理,这样才能进一步混淆视听,分散有心人的注意力,尽量拖延时间。

吴小玲想了没多久,就把自家工坊的标志设计出来,就是刘吴两个字,中间还有图案。熊婶比较偷懒,直接绣上去一只熊。雷婶更嚣张,直接把之字形的闪电绣了上去,李响看到后很佩服雷婶的极简思维。

品牌防伪标志缝死在自家出产的东西上,强行摘下只会把衣帽鞋袜和铁器等一起损坏。吴小玲等人很快有了更强的责任感,从此更加注重自家货物的质量。她们很清楚这种标志的威力,老百姓一人一个准,东西用得好当然备受追捧,东西质量差工坊也就别干了。

配备品牌防伪标志的货物已经发出去好几批,现在还处于发酵阶段,效果不是很明显。等到李响在京畿道彻底撬动市场、打通渠道后,才是汉江边工坊全力开动的时候。到时明月庄精心生产的标准化防伪商货全面铺开,黄立仁等人再想实行把水搅浑、浑水摸鱼最后鸠占鹊巢的那一套就行不通了。

李响采取种种手段,不惜暂时降低利润率,冒着提早被人盯上的风险也要强化品牌意识、提高区分度,这样的做法也是无奈之举。谁让士绅乡老对基层的控制力那么强,思维又是那么僵化顽固呢。

举个例子,黄立仁得到了明月庄的炼铁炉技术,他不会去更好地改进技术、提高生产率、扩大生产。全天下都是士绅的,士绅自有做事的规矩,他们按照功名、声望和人脉等进行排名,然后分割属于自己的那块“地”,别人家的“地”是不能碰的。

士绅之间当然也有吞并,但一般是等那块“地”的主人势微之后,周围的士绅才会一拥而上,给自己家多加一些“地”。在大周总是先有“地”才有市场,士农工商,真相是只有“士”这个阶层有“地”,像种地一样经商办作坊收钱,这是士绅乡老的本能。遇上不守规矩或想更加努力的,与民争利、不尊道统、奇技淫巧、本末倒置和无知妄人等指责足以将混入的鲶鱼淹死。

所以士绅一看到有发财的路子,便会不择手段地拿到手,然后把市场搅浑好让大家一起发财,这种做法也可以说是“中庸”。中庸就是不能太出挑,你搞出更好的东西又怎样,不还是大家一起发财?搞不好还会被人盯上丢掉自家的“地”,或者得罪太多人而身死族灭,何苦来呢……

李响想要真正地积累资源做更多事,就要跳出士绅的规则本源,否则做多少都是给士绅做嫁衣,他准备的三个大杀器也确实找准了士绅的要害。他确实隐藏地很好,但他没有想到儒学这张大网一旦被惊动,爆发的力量是如何……诡异,嗯,便是诡异。

那是一种忽隐忽现、无孔不入、软硬兼施、密不透风的力量,李响注定失败,如果大周的敌人稍弱一些的话……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一零三章 圆光大师

大相国寺的方丈圆光大师刚刚带着九十九名小沙弥返回,这个新组建的“沙弥天团”给大相国寺带来不菲收入。

圆光大师成功掌控大相国寺,不是因为他佛法有多高深,而是他的经营之道很出色。圆光圆智的师尊即上一代方丈在商货之道上有欠缺,导致汴京城西普华寺和汴京城外的几家大寺声名鹊起,给大相国寺的地位造成很大威胁。

几年前圆光圆智的师傅圆寂之后,掌握实权的各院老僧把圆光扶上了方丈宝座,把圆光师傅的意愿扔到一边。佛法精深的圆智大师对方丈之位并不觊觎,但人走茶凉的大相国寺和他的佛法有违,于是他流浪大周传扬佛法,走上了苦行僧的道路。

圆光大师登上方丈之位后,第一个大动作就是“亲民”,从此大相国寺的很多区域向汴京百姓开放,不局限于达官贵人。然后对寺内乱吃乱拿的现象进行大整改,随着调整之后的“万姓交易大会”再度火爆,大相国寺终于稍稍止住颓势。

然而“佛法江湖”就是这么奇妙,大相国寺经营之道上有欠缺,其他寺庙便一拥而上抢食。如今大相国寺赚钱方面又厉害了,其他寺庙就要进行“学识”压制,发起了车轮战,谁让你大相国寺这么嚣张呢……咳咳,总之你赚钱不行了咱就比赚钱,你又开始赚钱了?别忙,咱佛门还是先谈谈佛法,阿弥陀佛。

大相国寺佛法精深的和尚圆寂的圆寂,老朽的老朽,仅剩的一些高僧吃不起车轮战的消耗,纷纷染病。圆光大师刚要开始拿钱砸人,就收到了师弟圆智的讯息,大喜过望之下圆光到城门处迎接阔别多年的师兄,于是便有了他和圆智大师在城墙上的掐架。

但圆光圆智的私交一直很好,打小一起吃苦、一起受戒的情分在那里,更何况两人道不同,注定没有根本性的冲突。圆光深知圆智不在乎方丈之位,圆智也知道圆光虽然贪财,但很明事理。圆光接下了姜芝带来的几百名少男少女,圆智也答应做一把“打手”,和几个寺庙的高僧好好辩论下佛法。

还有十天就是冬至,圆光方丈正裹得球儿似的,待在自己房间,端着一大碗红烧肉米饭吃得呼噜作响。听到敲门声,圆光边吃边回应的声音有些好笑,请那人进来。

大相国寺戒律院的监院也是圆光圆智的一位师弟,到圆光门前就闻道一股很浓的味道,打开门后果然看见自己的方丈师兄呼噜噜地吃着烧肉,配上大相国寺冠绝汴京的斋菜简直不要更爽。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戒律院的监院长得很周正,尤其是眉毛又粗又黑,给人一种正儿八经的感觉。

圆光自顾自地吃着,“可以啊,当了两年监院,知道在师兄面前装模作样了。还罪过?小姜兰就往你禅房里跑得最多,你吃的红烧肉比我这方丈可多多了。”

在僧众面前一向不苟言笑不讲情面的戒律院禅师满脸通红,摸手搓脑袋的样子非常狼狈,口中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咳咳咳,师兄啊,这个不能怪我……都是小姜兰,小小年纪不学好,一个小小女尼居然帮着外人往寺里倒腾红烧肉,师弟就是看一群小姑娘找个活计不容易,支持一二……”

圆光被这家伙的无耻气着了,咳嗽着放下碗筷,一个小沙弥从后门进来把小餐桌收走,还贴心地拿湿毛巾给方丈大人收拾手脸。监院禅师看得目瞪口呆,感情都是从普静庵订做的午餐,待遇居然不一样?

圆光喝了两口香茶,奔波一上午的疲惫终于消解不少,“我佛慈悲。师弟啊,你知道咱们圆字辈儿这么多师兄弟,我为何坚持把你扶上戒律院监院的宝座?”

“师弟不知……但,咳咳,许是师弟兢兢业业,不讲情面,适合执掌戒律?”

圆光肥肥的脸上露出狡黠与讥讽,“你又打诳语了,这样不好。师兄就是看重你这种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精神啊,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就可以惩罚不守戒律的僧众,没有这点本事师兄怎么能放心呢?”

“师兄你……我……众生皆苦凌虐不知清源……”粗眉毛的监院大人被圆光方丈讽刺地语无伦次,喘了很久发现无法反驳,于是开始乱七八糟地念经。

正事要紧,圆光没有再刺激这位有趣的师弟,看过对方递过来的卷宗问道:“今年的最后一场万姓交易大会,相比以往改动颇多,都安排好了吗?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这可是本寺最重要的财源。”

监院虽然在私生活上槽点颇多,但办起正事来相当靠谱,否则也坐不稳监院的位置,“方丈师兄放心,尽管改动的地方很多,但相比以往的安排却也更有条理。敢问方丈师兄,这份改动方案是哪位施主进献的?可否引来一见,师弟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要请教……”

万姓交易大会的改动方案当然是李响策划的,李响经由小姜兰和姜芝等人联系上了圆光,圆光被李响提出的全新方案吸引了注意力,同意和李响秘密相见。最后想要闷声发财的李响用一系列合作计划打动了想要彻底摆脱颓势的圆光大师,两人开始秘密合作……

圆光作为方丈是很守信用的,这也是大相国寺屹立几百年不倒的重要原因,没有同意监院和李响见面。他让监院把疑惑的问题写下来,每天放到自己禅房,自然有人取走交给李响。

监院临走时忽然道:“方丈师兄,难道那个神秘施主想要推广的炭炉已经安装在方丈师兄房间?不然为何如此温暖又无任何异味?方丈师兄为何以身涉险,万一这炭炉不靠谱……”

圆光苦笑了几下,“能不涉险吗?要是你师兄我自己都不用,哪能让到场的贵人和百姓相信呢?咱们大相国寺现在看起来光鲜,但内里早就撑不住了,如今也只是勉力维持,并未摆脱颓势。师傅他老人家佛法高深,确实没有堕了本寺的声望,可大周的佛道不比以往历朝,不能广占土地,财货是否充足就关系到一家大寺的生死存亡啊。”

“皇族那些人的胃口要喂饱,大内的李公公也要讨好,汴京的将门豪绅也得周旋。师傅执掌大相国寺几十年,寺里众多产业被人鲸吞地只剩一点渣,我被师伯和师叔祖推上这个位置,自然要让本寺维持下去,可这都需要海量的银钱。”

“圆智师弟为了本寺,可以远游好些年传经,破了几家大寺肢解我大相国寺的阴谋,你师兄我又何惧于披上银钱和尚的污名?最艰难的那两年,慧明师侄为了给寺里的武僧补充肉食,又怕普华寺发动的风议,只好到南薰门杀猪卖肉作为掩饰,却也终生和大道无望……还有你,作为监院也跑过不少法事,嗓子终于是毁了。”

说到这里,圆光已是微微哽咽,他也想一心沉迷于佛家大道,但现实不允许,于是一个“圆滑刁钻好财货”的新任大相国寺方丈滑稽登场,一度成为汴京佛道两家的笑料。佛道两家自有江湖,大相国寺颓废的时候还被人攻击吃肉的问题,但谁不清楚那些名门大寺的状况?武僧和到处跑法事的僧人,有几个缺得了肉食?

监院双眼湿润,高声唱个佛号,“都说我等是出家人,但出家入世,有时又如何分得清呢?只盼我等于这红尘中的挣扎,最后也算是一种修行罢了。”

圆光方丈也双掌合十,“本次万姓交易大会顺利的话,本寺便可从好些俗事中抽身,毕竟精研佛法才是正道。”

方才给圆光方丈收拾餐桌的小沙弥也是从北地跟着姜芝南逃的男孩儿之一,他把餐具收拾好后便一路向着东北角小跑,最后在一个小门上敲了几下,门上便被人拉开一个小窗户。

小沙弥笑呵呵地把餐盒交给对方,然后接过几枚铜钱,唱个佛号便走。门里的小尼接过餐盒之后走向屋内,屋内几个小姑娘便开始清洗。

普静庵最中间的一座大屋便是姜芝和姜兰的房间,此时姜芝正身穿月白色中衣倚靠在床上,手拿一本药学书籍看得精精有味,她能读书识字当然是圆智大师所教。因为有炭炉的存在,姜芝的房间于中午开着窗户,在冬至将至的时节也不寒冷,但石炭的消耗要多上一些,但她总觉得阳光更宝贵些。

日光穿过窗户斜照在姜芝脸上,白里透红的小脸似是镀上一层光辉。每隔几十息便要翻页,安静的灰尘便会旋转飞舞,光线也会被打乱。姜芝的手指划过,即将完成翻页的动作,便在这时,“吱楞楞~~~”的声音再次打破了静谧的气氛。

姜芝把书合上,无奈地转过脸,果然是小姜兰站在另一边,抠着手指“哼哼哼”地傻笑。姜芝向这个小不点儿招了招手,小姜兰飞快地扔掉鞋子,把一个小铁箱推回床下,然后爬到床上。

红烧肉很快成为了大相国寺的热门食品,当然是见不得光的那种。马家红烧肉低调开张 之后,夜里的红烧肉便需要从甜水井街送到大相国寺,连带着烧饼和汤饭素菜一起。但大相国寺稍微有些地位的僧众都能吃出味道的不同,李响从明月庄带到汴京的厨子用小锅做的菜,哪里是一次上百斤做出的大锅饭能比的?

于是有几人便找到了普静庵,机灵的小姜兰找到马家后宅,李响无奈之下只能答应继续提供少量的红烧肉到对面的大相国寺。李响借此机会和圆光方丈密谈几次,把大相国寺拉到了自己的战车上,于是有了之前提到的一系列合作协议。

在刘素素和马如兰等人的偏帮下,小姜兰成功接过了“代理权”。小姜兰先是用保温的食盒从马家后宅提走饭菜,然后从普静庵后门上新开的小窗把食盒交给寺中的小沙弥,小沙弥便带着食盒前往高僧禅房,返回后取得酬劳。

李响耐不住刘素素的撒娇,给小姜兰梳理了一下交易流程,于是小姜兰便走上了成为“富婆”的光明大道,平均每天一贯的收入对小姜兰可不就是巨款么?挣钱到发疯的小姜兰居然在大白天挨个敲高僧的房门,最后忍无可忍的圆智大师亲自出面才把这个小魔女镇压,小姜兰对圆智爷爷制止自己发财的行径很是碎碎念。

李响听说小姜兰的疯狂行为后笑得肚皮抽筋,身为姐姐的姜芝也很无语,于是姜芝给怀里的姜兰擦了把汗,然后捏着小耳朵,“小财迷,你要那么多铜钱干嘛?”

小姜兰理直气壮,“姜竹和姜书哥哥说,爹爹和娘亲就是因为没钱买粮食才把姜兰扔掉的……姜兰可以赚钱了,姜兰要多赚钱,这样姜兰和姐姐们就不怕没人要……”

姜芝再也控制不住封锁的情绪,颤抖着把小姜兰紧紧抱住,小姜兰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拍着姜芝后背,口中喃喃道:“姐姐别担心,你一半姜兰一半,咱们是有钱人……”

姜芝把睡着的小姜兰放到被子里,转头盯着北方,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然后情绪又低沉了下去。天下向来是男人的战场,就算那些恶魔南下,哪里会有她姜芝发挥的余地呢?除非,自己早早跟随一名方腊似的人物,或者比方腊还要强?!

睡梦中不时呵呵傻笑的小姜兰永远不知道,辽金大战让她一家成为流民,随之而来的女真劫掠又让刚刚抛弃她的父母死于非命。如果姜兰的父母没有把她扔到孤儿棚子,她早已……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一零四章 禁军很惨 上

姜芝一直把自己闷在普静庵里,最多和前来上香吃斋的妇人谈谈佛理,然后就是打理近百小姑娘的生活。许是拥有某种天赋,姜芝做起某些事来井井有条,普静庵的小姑娘们很快学会了合作生活。

但在听完小姜兰努力挣钱的理由之后,姜芝终于第一次踏出门槛,到马家后宅向刘素素等人拜谢,然后接过了小姜兰的挣钱渠道,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沉到钱眼里终究不好。

李响没有见到被马如兰称为邪门、被刘素素百般防范的姜芝,想想就好笑,素素居然会防范一个刚过十岁的小姑娘……他在樊楼的三楼订下一个包间,正和林大有以及一些禁军营指挥一级的武人吃酒,商谈合作的事情。

樊楼建于何时、第一代掌控者为谁众说纷纭,但樊楼毫无疑问,乃是包括大周在内的几个国家中的第一酒楼。

樊楼分为东南西北中五栋楼,其间以飞桥走廊相连,每楼分五层,层与层间以楼梯勾通。飞桥和走廊都是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之能事。

每至夜间,樊楼周边围墙以及每层楼的四边灯火齐明,照耀如白昼。商人豪绅在其中彻夜饮宴,达官贵人在其中觥筹交错,才子佳人在其中游逛嬉戏,好似人间天上。

樊楼高达几十米,夜间站在樊楼的观景台上,可将汴京的万家灯火一览无余。因为太高导致西面的皇宫没有了秘密,所以樊楼每栋楼的西边全部封闭。

樊楼每年从官府手中购买的酒曲多达几万斤,酿造的酒自家竟然能够消耗大部分,转卖的反而成了小头。樊楼出产的几种名酒倍受追捧,其中有三种更是只供自用。

在大周,受欢迎的酒楼除了要有美酒和美食,出色的清倌人更是不可或缺,樊楼在这方面基本做到了大周之最。樊楼每年要从人牙手中买进大量小姑娘,然后教她们吹拉弹唱,教他们歌舞才艺,教她们谈吐举止,甚至延请明师教他们诗词经学。

樊楼里一般的歌伎浓妆艳抹,衣着华丽,明艳动人,风情万种。出名的清倌人更不得了,不仅在容貌上“望之宛若神仙”,更兼多才多艺,谈诗作赋也是行家里手。如今最当红的名妓梁红玉,据传和韩世忠将军颇有来往,惹得汴京无数才子名儒痛骂不已。若不是如今的大周缺不了韩世忠这样的勇将,只这一条便可让韩将军倒霉,毕竟谁会服气一个武人?

樊楼中央的主楼没有一定的身份根本进不去,主楼的最高层更是只接待皇帝和外国使臣。李响订下的包间位于西楼三层,已是难得的好地方,光是包间的使用费便是一百贯。听着外面传来的丝竹管弦和觥筹交错声,李响暗自咋舌,大周的有钱人这么多?看来自己还需多努力啊,不然永远是个土包子。

李响的房间有一对爷孙表演大鼓和二胡,几个大老粗装模作样地听着,这样的场面老是让李响想起镇关西和鲁提辖,也不知这个时空有没有鲁提辖这个到处惹事的花和尚?表演结束后李响多给了那个小姑娘一贯钱,然后关上房门开始谈事。

李响通过马如兰,联系上几个当年和马都统走得最近的武人,有五个禁军营指挥接受了李响的邀约。还有两个禁军指挥使一级的人物限于面子,一个派出了手下心腹,一个派出了自己的幕僚。王小九是王珪族中的家生子,跟随王珪回老家后很快被派到汴京主持王家的生意,李响于是把王小九也拉了过来,打算一举拖老师“下水”。

一个看上去就很不得志的禁军营指挥道:“李响兄弟,你既是刘指挥使的女婿又是青石先生的弟子,在下一介粗人,就称呼你李响兄弟了。那炭炉和炭球俺家里用着倒是很不错,但这项生意咱们能保住吗?说句难听的,汴京那些豪门大户的吃相可是很难看。”说到最后,这位指挥使下意识地压低声音。

那位幕僚代表自己的指挥使东主前来,也疑惑道:“明月庄经营生意的本领,在下的东主是很佩服的。在山里就可以让手下的汉子吃上肉,如今的明月集更是蒸蒸日上,但是在下的东主也想问问,如何才能长久?”

李响早有准备,起身给众人倒上酒,淡定道:“小子对这一问题也有考虑,但不知是否周全,所以大家一起参详一下。”那位指挥使的心腹正要发问,就听李响话锋一转,“炭炉和炭球的样品各位已使用多日,前景如何不用多言,所以关键是打开市场和保住市场的问题。”

“打开市场的问题自有小子对付,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大会上自有分晓,应是问题不大。万一失败的话,小子也有后手……至于保住市场、经营成长期财源,说实话,小子向来没有指望咱们武人能够保住好东西。”

听到这里,一个身材彪悍的营指挥就要拍案而起,却被一脸不如意的营指挥死死压住。李响吓了一跳,居然还有暴脾气在场,于是不再卖关子,“小子问句难听的,大周的武夫何时保住过好东西?”

一句话问得在场的武夫和幕僚喝酒的喝酒,脸红的脸红,那个剽悍的营指挥甚至攥紧了拳头。是啊,大周开国之后没几年,文人就开始把武人当狗一样拴起来,武人稍有触犯便没了下场,什么时候斗得过人家?

李响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这些武人早被大周的士大夫们磨平了棱角,也好,这样明月庄才不至于吃亏。“炭炉和炭球一旦大行于世,以大周的万万生民计,财源有多大诸位能想象吗?”

在场众人都陷入沉思,然后陆续反应了过来,里面的利益简直无法估量啊!但这些人随即更加低沉了,利益是很大,但自己能保住多少呢?

李响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徐徐善诱道:“炭炉这种兼具取暖、做饭和烧水的省钱用具一旦在大周的大城流行,且不说各地的士绅大族和豪商纷纷抢夺市场,京畿道的市场在座的诸位也拿不到多少吧?”

包括那位幕僚在内,李响从这些人的脸上看到了他想要的表情,不甘心!打小受过族中教育并且受过王珪熏陶的王小九倒是没有太激动,只是对李响的手段很佩服,他很好奇李响蛊惑人心的本事到底跟谁学的。家主?不应该啊,青石先生的名号这么响亮,怎会教弟子这些东西?且看这李响怎么解决保住财源的问题吧,王小九心中想到,然后倒了一口梨花酿。

李响变戏法般地掀开一张幕布,黑板上已经写好了一些东西,他像个小学老师一样拿着筷子,边指边讲道:“想要保住自家的财源,首先就要清楚抢咱们东西的对手是谁?”

黑板上,汴京和大周各地的势力分布一目了然,李响首先指着汴京,“先看咱们脚下的汴京,也就是京畿道。汴京城方圆三百里内,五百万没有,三百万百姓总是有的,大周的百姓几乎属这里最为富有,手上大多有些闲钱。只要打开这个市场,那么……”

“但问题来了,背景不深的武人真能保住财源,而不是给别人当垫脚石吗?”李响看到除了王小九和那位指挥使幕僚,其他人都紧张地握拳或者拉胡子,心里很得意,然后继续道:“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就要了解咱们的对手到底是谁。搞清楚谁可以合作,怎么和抢饭碗的人对抗,又可以拉拢什么人……”

李响手握粉笔,开始在黑板上写写画画,脾气火爆的那个营指挥晃着脑袋,想要看清一点。王小九和那位幕僚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讶,他俩都看出了黑板和粉笔的价值,虽然看得不大清。

“汴京都有哪些势力呢?首先便是皇族,这个不宜多说,反正脚下的樊楼和最热闹的潘楼背后,咳咳……然后便是三省六部的高官和宰执,汴京官府的能量不必多说……各地大族基本都在汴京的商圈有一脚,他们支持的各路豪商把持着很多地方的生意,能量也很大……最后便是汴京城几百里内的京畿道士绅了,表面上跟咱们竞争炭炉和炭球生意的,开办工坊抢咱们饭吃的也就是这帮人!”

“嘿!”那位彪悍性急的营指挥突然发力,在巨大声响中把实木桌板砸裂,然后旁边的几个房间安静了一下,很快就有西楼三层的当值管事敲门进来。李响遮上黑板连连向管事道歉,同意了高额赔偿后把管事送走,惹事的营指挥很不好意思,讪讪地挠着头,李响只是摇摇头便又继续。

王小九和那位幕僚渐渐看出点门道,貌似,李响给出的势力分布图上少了一环?虽然那个阶层的能量连续受到打压,但只是经商赚钱的话……两人的眼睛亮了起来,等着李响揭晓答案。

李响点点头,为王小九和那位幕僚的配合表示感谢,然后看着剩下的武人。果然,他们都是一脸懵逼,李响心中哀叹,怪不得斗不过大族和士绅……

“汴京城里还缺一环,缺一个角色,那便是咱们破局的关键。”然后李响看着若有所思的几位武人,说出了答案,“将门!”

一向性急的那位营指挥惊得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那位一脸不如意的营指挥双手发抖,手下意识地捏断几根筷子。王小九和那位幕僚相视一笑,猜对了!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一零五章 禁军很惨 中

武人的破坏力在唐末乱世达到一个新的极致。不足百年间,各地割据势力数不胜数,刺杀、屠杀和拼杀无时不在进行。

各地的节度使为了养活手下的军队,不得不往死里压榨百姓。担心百姓造反?这个问题非常秀逗,乱世中到处是草头王,人人都在造反,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倒是很多节度使因满足不了属下骄兵悍将的要求,最后被自己的牙兵干掉,然后那帮武人再推选新的头头,如果新的老大还是满足不了他们的要求……

武人杀掉上官最夸张的一个案例发生在河北,那个藩镇的精兵既可马战又可步战,武力值居于当时首位。起因当然是节度使没有满足牙兵的要求,于是全家被杀。新的节度使一上台,发现民力确实用尽了,再压榨下去人都跑光了,谁来种田?

于是新的节度使再次被杀全家,明眼人都明白那个节度使的位置就是一坑,凶悍的牙兵一看没人当节度使,心想这可不成啊……于是一个素有勇名的将领被人拿刀逼着上位,一边和骄兵悍将周旋,一边思考如何保全一家老小。没错,那位年富力强、勇冠三军、为战友两肋插刀的家伙上任之后,只有自保的念头。

期间发生了很多故事,那位节度使把应急用的金银钱粮用来周旋,争取了一段时间,但是所有的东西都要耗尽。不知道是哪位天才幕僚出的主意,或者是那位节度使一拍脑袋想出来的,总之那位节度使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破了局,虽然他自己的下场也不好。

那位节度使情急之下,向自己周围的几个节度使发信,表示要投诚。身为节度使居然向外敌投降,还要屠戮自己的部下,那位节度使成功开创了用兵先河。周围的节度使大惊失色,看不透这种惊天计谋,啥意思都搞不明白,怎么出兵?其中必然有诈!

那位节度使眼看没人来“救他”,又生一计,挑动牙兵造反,自己和家人以及亲军躲到堡垒内。周围的节度使倒吸冷气,好毒辣的引兵之计!居然自己出演苦肉计,这位同僚在节度使中已经足够优秀!

又过了一段时间,终于有邻居忍耐不住,试探着出兵,结果发现那位节度使的地盘真的内乱了。很快入侵当地的几支军队联手打那支几乎是天下最强的军队,经过一系列混乱的战事、付出巨大的伤亡后,那位悲催的新任节度使终于和骄兵悍将一起消失了。乱七八糟的战事过后,那位节度使的控制区域内,犹如地狱……

总之大周时空的唐末乱世比原时空的五代十国更加混乱,更加血腥。背叛不断上演,战乱从没有停止,情色这方面居然达到史官羞于下笔的地步。再加上外族人入侵和辽国崛起,简直不要更精彩。

大周太祖不止一次见识过骄兵悍将擅杀上官、另立节度使的惨况,加上对唐末乱世的深恶痛绝,于是接过了士绅大族送来的橄榄枝,表明本朝要“与士大夫共天下”,“以文治安天下”。

“杀士大夫者,天必谴之。”这句话被大周太祖放到皇宫大内的一间小阁楼,那个小阁楼只有新皇帝登基之后才可独自进入,这句话和历代祖训一起,伴随着大周一直走到现在。

大周太祖用富贵荣华收拢了武将手中的权力,为武将加上一系列枷锁,层层制衡防范。外加历代之最的军队分权,大周成功控制住每个武将,居然没有出现一次主将携众叛乱的事件,这样的文治成果也被历代的士大夫推崇万分。

大周太祖当然对士绅大族抱有一定的警惕,所以柴荣设计的体系注重文武制衡,没有到大幅度影响军队战力的地步。但是好景不长,得势的文官们想要控制一切,彻底用链子把所有的武将拴起来,然后按照脑中设想的完美世界治理大周。暗黑一点地想,士绅根本接受不了皇权和军权制衡士绅,这个团体自从掌握主动权起,要的就是控制一切,包括皇权!

在军中根基不深的太宗即位后,面对武将总是心虚,于是开心万分地和文官集团联合,彻底把开国勋贵压制下去,太宗皇帝也在文官的笔中成为了圣君代表。太祖皇帝去世还不满五年,身为公爵的开国勋贵在御道遇到白身出身的宰执,就要站在路边向车架上的文官行礼。

之后便是套话了,什么大周的经济文化飞速发展,粮食产量不断翻番,朝堂甚至有余力同时修理大运河和驰道……里面确实有文官集团的功劳,但貌似历朝初创,都是一样的吧?

太宗皇帝即位后,为了完成太祖皇帝的意愿发动两次北征,第二次的北征中被辽人射了一箭。新鲜了,征战几十年而闻名天下的大周禁军居然输了?要知道这仍然是征北汉、踏南唐、分出一只手就可以压制契丹的那批人啊?

事情没有结束,恼羞成怒的太宗皇帝为了进一步加强对军队的控制,“提高战力”,发下了著名的阵图。于是曾经气吞万里如虎的禁军面对西夏和大理军队,居然一再败退。于是辽国人不断南侵打草谷,最终和大周达成檀渊之盟。

大周文官集团、士大夫集团彻底掌控军权十年后,大周历经数十年不断从各地征调精兵强将组成的禁军军团,失去战力;又十年,大周禁军失去对阵辽国和西夏精锐的战场优势;又二十年,禁军糜烂,阵图横行。

时间匆匆而过百多年,士大夫们终于实现了他们的终极目标:把武夫们当狗一样拴起来,需要用的时候就拉着去咬人,咬完敌人就赶紧再拴起来免得伤人。如果非要找一个标志事件的话,那么狄青得胜归来后,为自己属下求情却被级别相同的宰执破口大骂,应该很能说明问题。

“你那个部下,匹夫耳!得中进士者方为真好汉!”于是狄青的那个老部下,砍过百多个外族将士头颅的猛将,居然死在了一个世代刽子手的刀下,杀鸡给猴看!辽国的南院大王和西夏国横山诸将作为狄青的老对手简直不敢相信,战场上用兵如神的狄神居然会受如此羞辱而不反抗?!于是似有默契地,西夏和辽国收到狄青死讯后立即动兵,斩获颇丰……

本该与国同休、世代参军的勋贵后人渐渐明白了应该如何行事,不明白的都被打压下去了,开国勋贵如今只剩下五个将门还有些影响力,张李王樊马。这五家的后代放下了雄心壮志,放下了兵书战策,整日里埋头度日,刷脸混饭吃。即使武举之类的事情躲不过去,将门子弟也往往找江湖好手和军中的后起之秀代劳,他们还可以操控赌盘大赚一笔,选拔武进士的赛场上也不断出现搞笑桥段……

将门子弟和高级将领小心些还可以安享富贵,底层的禁军士兵就惨了。原来每月的军饷能够发个八成,足够养家,可文官老爷们把控军权之后,灰心丧气的将领开始喝兵血,倒卖军械,让手下当劳力好为自己捞钱。李响到达汴京这一年,东京几十万禁军的军饷平均到手三成八,这还是李纲等人推动清查带来的福利。

士兵可以饿死自己,但不忍饿死家中的妻儿,于是禁军士兵开始变卖武器,倒卖军姿,训练荒废,军纪废弛。大周工商不断发展,有门路的禁军都开始经商,但基本只能吃大族豪商的边角料,和各地士绅大户的摩擦也往往占不到便宜,谁让人家把控着话语权呢?禁军和厢军不让步的话,好多大帽子便被扣到头上,反正朝堂的宰执们最喜欢抓武人的小辫子。

所以李响把破局的关键放到将门身上。赴宴的几位营指挥虽然很激动,但还是不明白李响如何确定将门能够顶住压力?这些将门面对文官吃亏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次怎么会例外?还有要是将门不守信用,事后吃干抹净怎么办?

李响咳咳几声,打断几人的窃窃私语,“再说句难听话,几位营指挥出身的兄长可能不清楚这些将门的能量吧?”然后李响便喝茶休息一会,等这些禁军代表先搞明白将门的隐藏能量。

代表中的指挥使幕僚和指挥使心腹心里骂娘,却顶不过几个营指挥狐疑的目光,低声解释了一番。王小九再次对李响刮目相看,开始对家主收的这个弟子有些认同,虽然经学一塌糊涂,但经世致用的学问不少嘛。

听到将门的隐藏能量后,一脸不如意的营指挥更加不如意,性急剽悍的营指挥心灰若死,他的心灵受到了一次冲洗。原来将门也和皇族、豪族一样不简单,都有各自的后手,最惨的只有他们这些不上不下的中低级军官,以及终日浑浑噩噩的禁军士兵……

性急剽悍的营指挥虎目含泪,心中的悲愤无从发泄,“为什么?这些将门明明这么有本事,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手下的兄弟悲惨度日?皇族和士绅可以不在乎这些士兵,高高在上的读书人也可以鄙视这些大兵,可是将门子弟怎么也不关心?!他们的祖上都是禁军一脉啊,他们怎么可以不管?”

那位指挥使幕僚和指挥使心腹代表着指挥使一级、高级将领的利益,刘成栋现在就是指挥使。手下掌控几百人的几位营指挥代表着中低级军官的利益,王小九是李响为了报答恩师特地拉进来的王家代表,李响对王小九还有更多用意。

看着了解部分真相后的几位营指挥或是悲愤、或是了然、或是郁闷的神情,李响便知禁军的中低级将官和高级将领利益并不一致,或者说营指挥和都头一级的军官混得更惨。低头喝酒的李响目中一亮,这里面也大有文章可做啊……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一零六章 禁军很惨 下

大周的将门被文官集团多次打压之后,总是给人一种混吃等死、不学无术、飞鹰走马的感觉。没有声望、没有实权、不能建功立业的将门才是好将门,文官集团才会放心。

将门失去了军权,自然要追求其他方面的补偿,不然真成混吃等死了,完全混吃等死的将门当然有,但如今的大周已经忘记了那些家族的名字。张李王樊马这五家能够幸存下来,于经营之道和生存智慧上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以马家为例,马甲先祖的眼光很毒辣,太祖一收兵权他就知道大周将来是谁说了算,明智地选择不和文官作对。后来马家还是受到一定冲击,那位马甲先祖身穿破烂衣衫,拄着拐杖进宫,老泪纵横地请求当时的皇帝放他马家一次,文官集团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一个闷亏。但有一点是才智卓绝的士大夫们想不到的,经由马家事件,大周皇族开始对文官集团有所警惕,毕竟皇族和士绅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

那位马甲先祖为了让儿孙长久享受富贵,临终之际留下几条告诫,主要是让历代马家家主牢记三件事。第一点,不管有多吃亏,一定永远和皇帝保持一致,其它的都可以舍弃;第二点,家主之位不能传给有高级文职或者武职在身的后辈,最好选择经营家中产业有成又文武粗通的子弟担任家主;第三点,支持有意自立门户的子孙分家,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历代的马家家主基本都恪守了祖训,于是马家在大浪淘沙的百多年中存留下来,成为硕果仅存的五家勋贵之一。其他四家自保的手段大同小异,各有各的特色。终于在几十年前,当时的大周官家和士大夫们不对付,面对文官集团的压力,那位满腹雄心壮志的皇帝陛下想起了开国勋贵。

开国勋贵们不能再保持低调,于是一部分勋贵尤其是马家,坚定地站在皇帝陛下一边,其他的就……那位皇帝陛下挣脱不了儒学大网的控制,在壮志难酬的愤懑中结束了一生,勋贵也面临被大规模清洗的局面。

但新登基的大周皇帝了解他父皇的郁闷,对文官集团的防范心理更重,用高超的手腕保下大部分将门用以制衡文官,还默许勋贵将门在禁军和侍卫亲军中保持一定的存在感。文官集团集体凌乱,但又无可奈何,于是汴京的皇权、将门和文官保持了大体的平衡至今。

活不下去的禁军和厢军士兵不断逃亡,甚至包括一部分中低级武官,大周的宰执们尴尬之下,只好同意厢军经商。所以在大周,军队经商是完全合法的,有门路的就跑船开矿做生意,没门路的只好走私设卡欺良民,真正是一塌糊涂。

大概八九十年前开始,新参军的士兵几乎没有良家子出身,大部分是家乡受灾被编为厢军的,还有一部分是被刺配军中的地痞流氓、会道门渣滓和绿林成员,刘成栋的脸上就有一大块刺青。“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流传大周之后,对士兵和军队的整体性鄙视第一次在中国出现。

军队经商之后,大部分的底层士兵还是活得很惨,他们分不到什么油水嘛,但将门却看到了机会,开始扩张自己在工商界的势力。

将门原本只能在汴京和京畿道发财,但所得较少,竞争不过世家大族和士绅大户。军队经商之后他们终于找准机会,和各地的高级将领联合起来,很快把商号铺到了整个大周。将门凭着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和与国同休的特殊地位,从西夏走私战马到大周贩卖,从辽国走私皮毛到汴京发财,从广州购买香料到江南倒卖,从扶桑进口硫磺回大周获利。

有了充足的财源,将门终于可以把自家的大量子弟和收养的大量少年放到军中历练,也终于有余力和士绅大族周旋,维持一种“我很挫,但我要跟你们斗到底”的滑稽状态。一些军中的新锐将领为了在文官面前自保和升官,大多托庇于某家将门名下,以门生自居;一些落魄大族看到将门居然有起色,也开始和马家等家族联姻;各地的高级将领为了晋升或自保,就算不至于直接投靠,也往往和这些将门合作……

将门把自家的影响力通过军队扩散出去,在各地拉拢合作者和投靠者,再加上将门相互联姻以及将门和各地大户联姻,终于在文官面前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这些武夫上朝时渐渐开始插科打诨,时不时对几个文官冷嘲热讽,文官捅出什么臭篓子也敢幸灾乐祸,甚至“仗义执言”。不至于像很久之前一样,被冠以“殿前失仪”等听不懂的罪名打板子,但如今的将门也仅仅是自保而已,总体上还是处于绝对弱势,在“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大周不能太贪心。

钱赚的多了,将门花钱的地方也更多。提携新锐将领需要钱,培养家生子需要钱,培养族中后辈更是需要流水般花钱,皇宫大内那边也要投入一大笔。自家的商铺需要流动资金,各地的高级将领、合作者和豪门大户又要分走一大块儿,再加上经商的本事确实差上一筹,将门尴尬地发现发财的大道到头了,尽管他们已经很努力……

将门有渠道和各地的合作者,在士绅豪商面前足够自保,同时也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商业力量,对扩大财源又有着不小的意愿,所以李响最终把将门当作堤坝。

王小九和那位指挥使幕僚等着李响的最终计划,剩下的几个武人巴不得回去就召集人手,好参与李响的发财大计。禁军可能战力很烂,但是拼人多,汴京周围的几十万禁军就没怕过谁!

李响在众人神奇的目光中用毛刷把黑板清理干净,然后开始写计划要点,“首先是前期准备,炭炉的详细制作方法半个月前已经交到你们手上,也不知道各位准备了多少炭炉。炭球暂时不推向市场,但是炭炉中间的炉芯必不可少,到时要是有人抢咱们的生意,嘿嘿……”

炭球目前还做的不好,老是碎裂,李响担心砸招牌,影响炭炉的快速推广,决定暂时不发售炭球,但要保留耐热的炉芯来保证未来都可以使用炭球。在场的诸位虽然不知道李响到底有什么手段能够坑那些仿造之人一把,但李响猥琐的笑容确实让他们放心不少。

“然后是冬至那天的万姓交易大会,大相国寺举办万姓交易大会的地方,屋里屋外都放着咱们的炭炉,就等着到时给达官贵人和汴京百姓一个惊喜!作为回报,大相国寺每月要从咱们这里定做一些炭炉,然后大相国寺的高僧给开开光,他们再以十倍的价格卖出去。”

李响说到这里咂咂嘴,很佩服圆光方丈的手段,连这招都想得出来。参加李响密会的几位营指挥本来很不忿大相国寺的贪婪,但想到人家冒着风险在万姓交易大会上合作,订做的炭炉也不便宜,也就默认了大相国寺“贴牌生产”的做法。

王小九和那位指挥使幕僚没有任何异议,相比计划成功后的巨大利益,大相国寺获得的那点儿都是小钱,再说大相国寺的市场都是特定的一些贵人,于大局无碍。但两人心中却对圆光方丈的眼力和魄力敬佩万分,不愧是一手止住大相国寺多年颓势的男人!不,是僧人!

“炭炉的招牌能不能一次性打响,诸位在年底能不能收获第一桶铜钱,几乎就看咱们在万姓交易大会上的表现了。咳咳,各位找的人准备得怎样了?记得不能伤到百姓,打起来要精彩一些,让所有人都过去围观,最好带点血,汴京的百姓喜欢刺激……”

这种“当托”的营销手段在李响的原时空已经司空见惯,但在此时的大周确属剑走偏锋,王小九和指挥使幕僚暗暗好笑,但不得不承认这种做法很可能……很有效!剩下的武人就没那么矜持了,笑声震天。

那位一脸不如意的禁军营指挥抱拳,“李兄弟请放心,咱们禁军中这样的人还真不难找,不就是耍花活吗?到时保证让李兄弟满意……”

禁军中这样的无赖汉很多?李响暗暗腹诽,难道禁军真是如此渣渣?然后便是一阵心惊,因为他没有从在场其他人脸上看到异议或者不屑,难道这样的情况大家早已熟知,并且见怪不怪?

定了定神,李响接着谈发财大计,“炭炉需要的铁水最好联系交好的商家进货,也可以直接从官家的铁场购进,总之要保证来源的可靠,不至于被断了原料供应。”

“汴京和京畿道的市场向来一体,所以市场一旦大开,诸位便可全力生产。同时也要抓紧联系熟识的同僚和上官,最后由上官联系将门,大家一起发财,炭炉生产的详细过程也要同时奉上。这里面的利益太大,大家保住自己应得的那份儿就好,千万别抱着不放。”

在场的武人虽心有不甘,但也清楚大周的规矩,他们能托庇在将门下抵抗住士绅的侵蚀便已不易,所以点头认下。王小九和那位幕僚更清楚这世间的规矩,李响这番话可谓经世之言呐。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要是将门贪得无厌,想过河拆桥怎么办?如果将门把控销路,换了合作者怎么办?”

李响刚提完最后的关键问题,就看到几个武人目露精光,指挥使幕僚也拉紧胡子想听听李响的方案,王小九也有些坐不住。实力摆在那里,要是人家就是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子曰:打铁还要自身硬!想要不被踢出局,咱们首先就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就是咱们的炭炉要保证质量过关。炉子上面一定要有自家的标志,和其他人的东西区分开。”

“然后要有自家的优势市场。且不说将门多久才能稳定地出产炭炉,就算开始出产,他们的第一目标也一定是汴京城,然后是通过他们的商号发往大周各地,最后才是汴京周边的京畿道,而京畿道向来不被将门重视。所以我的意见是,低调地在汴京城内发展,全力往京畿道各个州县发展,充分利用将门布局的空档抢占市场。还要和漕运水军以及运河船帮合作,朝江淮、江南和荆湖渗透……”

“最后是如何不被将门彻底吞掉的问题。首先从将门以往所为来看,他们吃干抹净的可能性很小,毕竟都是禁军出身,余地总要留些;然后咱们要体现自己的价值,提供全套技术,配合将门占领汴京市场就是一个开始,最好是将门和士绅豪商先掐起来;最后咱们还要学会隐藏,最好让将门觉得自己已经占了大便宜,是他们把咱们一步步挤出汴京城,让咱们去吃边角料……”

“哈哈哈!”樊楼西楼三层的一个房间里,武人豪爽的大笑声穿透墙壁,两边房间内的客人颇有微词。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一零七章 杠上梁红玉

王小九从樊楼里出来,刚要上马车,就看到刚才一起饮宴的那位指挥使幕僚快步走近,王小九只好上前见礼。

王小九邀请那位顺路的指挥使幕僚上车,两人先是不咸不淡地尬聊几句,然后那位指挥使幕僚道:“王管事,依你所见,这位李响小友所图为何呢?”

这也是几位武人很想问的问题。炭炉的全套图纸是李响提供的,在万姓交易大会上打开市场也是李响主导,李响甚至还给他们出主意,教他们保住财源。但李响最后只是说了句“等各位赚到第一笔钱后,在下自然有事相求,放心,是一起发财的好事。”就把几位憨直的武人打发了。

几位武人不再追问,反正不管怎么看他们都吃不了亏,至于李响耗费这么大精力帮助他们搞财源到底为何,有那么重要?几位武人觉得李响是聪明人,许是有什么发财的后手,很快便把“李响有何目的”的问题抛在脑后,急吼吼地回去算算自己能捞多少铜钱。

王小九和指挥使幕僚两人只能苦笑,眼睁睁看着李响和搬送黑板的两个年轻人走了,但指挥使幕僚想着回去以后肯定会被问到类似的问题,为免到时出丑只好来找王小九。毕竟王小九是打小追随青石先生的家生子,李响又是王珪的弟子,王小九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

“李响用意为何在下压根不清楚,在下是被李响兄弟突然叫过来的,之前根本不知道炭炉的事情。许是为了报答家主的恩情,所以才把王家拉到发财计划中吧?”王小九的马车内空间很大,些许的摇晃中,他苦笑地对指挥使幕僚道。

“这么说……难道李响小友的计谋不是青石先生教的?可怎么会,听说李响刚满二十,他怎会对汴京局势和商货之道有如此深的认识?而且李响小友居然惯会洞察人心,他在那里专心讲谋划的时候,我就感觉……”幕僚彻底震惊了,原来这么周密、全面、一环扣一环、借用形势的计划居然是李响自己想出来的,幕僚宁肯相信李响背后还有高人指点。

王小九再次苦笑,双手比划了一下,“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年轻人,而是一个浸淫商道几十年的老掌柜和一个大族家主的综合体吧?”

“有些话告诉先生也无妨。刘成栋带着明月寨招安的时候我就在明月寨,总感觉那里的百姓有些特别……怎么特别?说不清楚,就是感觉他们的眼睛更亮,腰板更直,具体的实在说不出来,看上去和其它地方无有不同,但总有哪里不对……之后家主考校李响时我都在门外,具体谈过什么不知道,但家主曾经笑着跟我说过一句话,便是关于这个李响的。”

幕僚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很想知道青石先生对李响的评价,只听王小九比划着道:“不知道这个李响到底经历过什么,对大周一些最简单的东西似是完全不了解,但对大周某些问题的见解近乎于道,经学诗词一窍不通,却有一身杂七杂八来历神秘的学问……这便是家主的原话,我总是不懂。”

郁闷地想要吐血的两人只好暂时放下对李响的怀疑,然后开始猜想李响到底想如何获利,他们可不相信李响只是看在马如兰的面子上才对马都指挥使的旧部照拂一二,即使照拂也不用做到这种程度。居然还对如何保证原料、销量和销路这么上心,肯定所图非小,等等,销路?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了某种怀疑,这么庞大的利益网络当然是绝佳的销路,可是李响从哪里搞到那么多货?难道是明月庄?听说明月庄的南边就是最近声名鹊起的明月集,汉江边上全是工坊……

梁红玉的丫鬟在阁楼上看着王小九的马车离开樊楼,缩回双丫髻的脑袋,把窗户放下,“红玉姐,那个叫李响的家伙走了,他宴请的客人也都离开了。”

梁红玉一身红妆,正站在书桌前画画,执笔专注宣纸的窈窕身姿本身便是一副仕女图,闻言头也不回,清亮的嗓音微带愠怒,“要叫公子或员外,我也不知倒了什么霉摊上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放到别处早被人打死或者发卖了。”

小丫鬟蹦跳着来到梁红玉身边,“还不是小姐人好,俺肯定是祖上积德,才能碰上小姐这么好的人呢。”

梁红玉沾过最后一笔,无奈地转过身。柳叶眉微挑,挺直的鼻梁配上抿起的嘴角,屋里好似梨花盛开的感觉,“就你嘴甜,但面对其他姐妹一定要小心,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

小丫鬟“哦”了一声,然后眼睛忽然一亮,“那小姐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家呢?韩将军对小姐如此倾心,什么时候给小姐赎身呢?”

梁红玉拉住小丫鬟的双丫髻往两边扯,惹得小丫鬟求饶才作罢,但梁红玉本是敢爱敢恨的性子,看着南方痴痴道:“赎身谈何容易,更何况是通天的樊楼,只能等韩郎立下大功,才有一丝可能。”

小丫鬟咬着手指,努力地想了想,“为什么士子给漂亮姐姐们赎身那么容易,韩将军便这么难?这不是很不公平么?”

梁红玉的嘴角浮现苦涩,“这便是文武之别了,公平?要是真有公平,樊楼哪来这么多姐妹?”

小丫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努力吸引梁红玉的注意力,“小姐小姐,为什么要盯着这位李响公子呢?俺觉得李响公子可好了,他送过来的炭炉真是好好用,又省柴炭又暖和,还没有炭气。其他楼的姐姐们都很羡慕,一直问哪里买的呢……”

李响的岳父刘成栋如今正在韩世忠麾下做事,李响讨好韩世忠的意中人也是情理之中,所以李响送礼给梁红玉再合适不过,但……没见过送礼要送八份的啊,一次性送八台银光闪闪的炭炉是什么鬼?梁红玉试用过后发现真的很好,一直有热水可用这一点她特别喜爱,于是剩下的几台被她送给妈妈桑和交好的姐妹。但李响总给梁红玉一种心怀鬼胎的感觉,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梁红玉在交际应酬中听过关于明月集的只言片语。联想到李响那日送礼时脸上的不自然,再联想到难得的万姓交易大会的请柬,再想到最近很多姐妹问自己炭炉哪里买,李响今天又明显是在和别人商谈发财大计……梁红玉忽然以手抚额,把旁边的小丫头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家小姐头痛了呢。

梁红玉确实头痛了,那个看起来白白净净、人畜无害、微笑起来甚至有些腼腆的李响居然……他是有多缺钱?貌似大周还从没有过如此做生意的吧?居然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了,难怪总感觉哪里不对。梁红玉仔细看着李响好不容易从圆光那里抢到的请柬,第一次被李响刷新了三观,还真是……努力的年轻人啊。

“也罢,既然你要利用樊楼的姐妹给你开道,那便看你付不付得起价钱。”梁红玉毕竟是不满二十的少女,即使外表举止再成熟,内里还是有小女生脾气的。于是梁红玉和李响,杠上了。

梁红玉把大相国寺的请柬放到书桌上显眼的地方,然后看向南方,“韩郎,不知你在军中可好?”

刚刚经历战事的湖州仍是一片断壁残垣,韩世忠送走刘成栋,从忙着收拾的青壮辅兵中穿过,回到周衙后堂。看望幸存的湖州通判之后,韩世忠坐到大椅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韩世忠正值壮年,一双鹰眼很慑人,脸型却一点也不凶,棱角分明。韩世忠最为人称道的便是臂力过人,步战时使用的双手大刀超过五十斤,一般的军士都拿不起来,颇有些盛唐陌刀兵的风范。臂力过人也使得韩世忠可以直接拉动旁人脚踏才能开的神臂弓,在战场上时不时来上一支铁箭,端的生猛。

韩世忠早年间战到酣处,便持重刀披重甲冲入西夏军阵,直至敌军崩溃。西夏军士给这位激斗之下满脸通红的敌将取名“红脸将军”,成为少有的被西夏精锐取四字外号的大周将军,狄青“鬼面将军”的名号最是让西夏将官胆寒。韩世忠凭借战功,很快成为都指挥使,如今更是总管四路大军进攻盘踞杭州的方腊。

但韩世忠当上招讨使后才体会到,在大周很多事情比打仗更累。之前和刘成栋从东西两面进攻湖州,沿途的士绅大族有求军队做主的,有拉关系想塞人进来混战功的,居然还有让他留下一些兵马保护大户财产的。

以上的还好对付,毕竟朝堂严令韩世忠等四路援军,一定要在大雪前压制方腊军,所以沿途的士绅大族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宰执们的指手画脚、监军的吹毛求疵、瞪眼挑毛病的御史和心怀鬼胎的手下将领真是要命。

东面刚刚攻下嘉兴的姚平仲私吞战利品也就罢了,居然还纵兵抢劫,西军是很能打,可这里是江南,你倒是注意点啊?到时被御史台那帮人盯上,老子救你还是不救?毕竟有些情分在,不救的话西军那边交代不过去,救的话……私相授受的大帽子扣下来,谁都跑不了。

还有南路的刘光世,在军纪上挑不出多少毛病,信中也客客气气的,可你倒是赶紧打啊?一直停留在绍兴是什么意思,整天和当地名流大户饮宴谈天,到时方腊军打破杭州西南的富阳,大家一起完蛋!见过抢功的,但这种守株待兔的行为就有点过分了吧?

还好负责从西北面堵住方腊的刘成栋根基不深,手下的部队能打,又约束得好,对自己这个招讨使基本言听计从,不然韩世忠脑子真要炸了。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一零八章 张永年领甲

韩世忠这条八尺大汉累得直接在椅子上睡着了,刘成栋也赶回城外的军营。

刘成栋配合韩世忠夹击湖州,本来还以为会被坑一把或者当诱饵什么的,没想到韩招讨使居然很讲究,刘成栋只能将之归结为韩世忠还保持着纯粹武人的做派。

攻击湖州的战斗在刘成栋看来乏善可陈,方腊手下大部分军人毕竟摆脱流民的身份不久,打仗没有章法,战场军规也不好。有些敌将甚至不能把控接战的部队,一哄而散的也不再少数,简直跟配合刘成栋的某些厢军一样。至于方腊精锐?凭着一股血勇之气冲击一般的厢军和弓手也就罢了,在指挥得力、装备良好的大周将领面前据守坚城,就有些开玩笑了。

能够百步穿甲的神臂弓和腰张弩,再配合周围州县的大量弓手,足够压制城头的方腊守军。火箭和猛火油柜虽然不多,但也足够教方腊做人。三哨炮、五哨炮和一次十三发的床弩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刘元和韩世忠的心腹将领一起,在优势远攻武器的掩护下攀登云梯,一举破城。

神臂弓、投石机和床弩等重器当然掌握在韩世忠手里,但刘成栋的部队也受益良多,不然还不知要多出多少伤亡。不过制造大混乱继而破城东逃的那位方腊军猛将倒是给刘成栋留下了深刻印象,俘虏称呼那人为“石帅”。“是个角色”,刘成栋在心里评价到。

石宝是方腊麾下猛将,奉命在湖州阻挡官军主力,但见识到优势官军的实力和装备后头皮发麻,果断弃城而逃,带领精锐驱赶百姓冲破刘成栋和韩世忠的连接点。石宝很快和同样败退的方天定凑到一起,打算联合起来给嚣张急进的姚平仲一个教训,提振一下士气,不然仗就没法打了。石宝对刘成栋部队的稳扎稳打印象深刻,刘成栋军中弓箭手的集中射击既快又狠,石宝想起来就牙痒痒。

刘成栋也在思考战斗的得失,在优厚抚恤的保证下大部分士卒倒也卖力,但终究没有一股狠劲。刘德成那小子总结的集中射击倒是很实用,但大部分厢军是打不起这种战法的,太贵……刘成栋军中还是弓箭手、刀牌手和长矛手的常规配置,神臂弓等好东西基本没有,刘成栋却没什么不满意的。作为新招安的将领,能够领兵出击已经很不错了,其他的等立下功劳再说吧。

刘成栋回到军营,先到自己后帐卸掉沉重的甲胄,然后来到前帐和熊大春、刘元、三伢子等心腹议事。摆摆手让抱拳的汉子们坐下,刘成栋想起一事,问几位陆续投靠的南阳厢军老资格,“几位兄弟的家人,李响那里可照顾好了?有什么不满意的就提,咱们这些汉子出来拼命,家人总要照顾好。”

一位年过五十的南阳厢军营指挥恭敬地拱手,“多谢将军挂怀。在下的家人已经搬至明月庄,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来信说庄里很是照顾,老头子这条命就是将军的了。李小庄主还不忘给厢军弟兄的家里人找活计,底下的弟兄们感激不尽……”

刘成栋心里松快了些,他招安没到三月便带兵出征,说得好听是朝堂重视,但落败之后的下场也很确定。所以刘成栋只能洒出大把的钱粮、送出大量的利益,并且还要解决普通厢军士卒的家中生计问题,这样才能提高部队的战力,他和明月庄的生死荣辱也才有些保证。

但刘成栋嘴上肯定不能那样讲,“说这话就是见外了,老子还没上山之前,已经在军中待过十年,普通士兵的苦也吃过。所以手下的兄弟能帮一把是一把,毕竟是把头别裤腰带上的活计,都不容易啊。”

无论是新投靠刘成栋的厢军军官,还是熊大春等老人都唏嘘感慨,帐中弥漫着一股“诉苦大会”的氛围。明月庄抽调进来的庄丁和南阳厢军老资格之间的隔阂就在这种和谐的气氛中消散不少,刘成栋大感得意,便宜女婿总是有些好用的伎俩。

恰好明月庄送来了第二批物资,刘成栋趁热打铁,宣布晚上犒劳全体军士,并且给韩世忠那里也送去了不少酒肉,酒是仍然有些酸的山果酒,肉是……肉干。

营中一片热闹,刘成栋却趁机甩掉监军处理一些私事。后帐中站着几个年轻人,为首的便是张万里的孙子张永年。站在刘成栋面前的都是明月庄放到军中培养的年轻小伙,在前几天的攻城战中大都立下军功,刘成栋现在一是考校,二是勉励。

刘成栋先看过几人的资料,然后对张永年道:“你爷爷就是张万里?”

“是的,大统制。”然后张永年脸色涨红,又加了一句,“小子立的军功可是与爷爷无关。”

刘成栋和旁边的熊大春哈哈大笑,然后刘成栋道:“果然是一个好强的小子,明月庄想安稳地当一方豪强,什么都可以缺,就是不能缺你这样的好小子!”

熊大春看向张永年,“放心吧,你爷爷也不是想把你领回去,只是担心你的安全罢了。”

然后刘成栋拍了拍手,几个死沉死沉的大箱子就被亲卫抬了进来,刘成栋检查了上面的封条和几处小机关,然后才用钥匙打开。却是十几副全身甲,在死气风灯的光线摇曳中闪闪发亮,安静地躺在那里,几个小年轻看得眼睛都直了。

几个庄丁出身的亲卫把一整套扎甲挂到架子上,铁头盔、上身甲、八字护档、铁叶裙和铁靴一应俱全。甲片明显比明月庄第一批的扎甲更为细密,看上去竟不比衣袍大多少,比大周军中的扎甲更合身,还细心地分为三种体型。

刘成栋挥动几下刀找准力道,然后突然劈在上身甲上,木架一阵摇晃,亲卫赶忙稳住。刀锋砍过的地方有些凹陷,留下一条痕迹,但没有被砍断的甲片,刘成栋点点头,抵挡普通军士的攻击丝毫没问题。几个小年轻心疼地连连吸气,看得刘成栋暗暗好笑,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娃娃!

明月庄的武装分为哥老营和守兵两部分,此外还有新兵营和明月营,也就是女兵营,那些壮妇自号“紫荆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放佛是一夜之间,明月庄黄色户籍的庄民很反感为大周作战。虽然抚恤是一样的,但带领流民进山开拓而阵亡的子弟总显得更“壮烈”一点,在刘成栋军中阵亡的子弟,其家人总是哭诉“不值”。

早先明月寨的百姓都是在大周治下活不下去才上山,之后加入明月庄的大多也有类似遭遇,于是明月庄的家庭对大周朝堂缺乏信任,刘成栋是这么认为的。但李响了解这一情况后有喜有忧,照这么下去,不想起兵反周也得割据了!

一来二去,除了跟随刘成栋多年的老弟兄和想要拼个官身的人家,没人想到刘成栋军中历练。李响当然不能让便宜老丈人太尴尬,同时刘成栋军中明月庄出身的部下长久不和明月庄内庄丁轮换的话,迟早产生离心力。最后李响只好规定什长以上的将士分批到大统制军中历练,刘成栋也分批把明月庄出身的将士派回庄子“休假”,皆大欢喜。

李响还有另一层用意。他自己只是了解一些近现代军队的基本知识,还有科学的训练方法以及组织体系,但这些远远不够在大周建立一支能打善战的军队,毕竟条件差得太远。不同地形如何行军,后勤辎重如何保证,如何调配各兵种列阵,如何侦察敌情、安排预备队和守好后路……这些都需要不断学习和改进,然后再吸取李响回忆的经验教训,最后经过不断地磨练才可以拥有一支全新的敢战之军。

为了照顾庄民情绪,李响尽量给前往刘成栋军中的将士配备最好的甲胄和武器,刘成栋更是爱惜老兄弟们的性命,再加上明月庄安排到刘成栋军中的护卫兵,所以刘成栋军中明月庄出身的将士阵亡率极低。

刘成栋把新到的甲胄发给这些小年轻,叮嘱他们低调点,最好在外面披上袍子,铁甲在大周是严厉禁止的军备,被人抓到把柄就不好了。然后刘成栋才和熊大春谈起庄内的新鲜事,日新月异的明月集也很受两人关注。

熊大春感慨道:“庄子真是一天一个样,人多到只能盖三层小楼了……还有丁史航和刘德成两个小子,他们带头搞起的武装商队横行秦岭东部,打通商路后沿途冲突不断,不知道流了多少血,财帛动人心呐。”

刘成栋当然知道秦岭东部原住民的遭遇,但他明白很多事情避免不了的,“商队要安全,汉江边的工坊需要桐油、药材和木材,更何况很多地方还有金银铜小矿,好些山谷之类的地方还能活千百号人,于是流民疯狂地进山求活,那些只想关起门过自己小日子的村寨……很多人会死,但更多人会活下来,老子也不知道这个便宜女婿是造孽还是积德了。”

两人相视苦笑,然后刘成栋接着说:“李响这小子前不久写信来,问韩招讨使和梁红玉的关系,然后又说代表我给梁红玉那里送上一份礼,也不知道这小子又要搞什么?也是辛苦这便宜女婿了,为了庄民的生计到处奔走,想在汴京这种地方打开缺口何其难。”

熊大春摸了摸胡须,疑惑道:“汴京那里的大相国寺、马如兰和梁红玉,叶县的胥吏人家,南阳的厢军家属以及本庄都有动作,那个什么炭炉真有这么大能量?能撬动这么多人?”

“老子也不清楚细节,公中的李梦空老头对此事看得很重,好多家的工坊都被动员起来。不管了,李响向来是闷声发大财不吃亏的性格,咱们等着看他如何打开商路吧。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不还有青石先生这位大儒吗?”刘成栋眉开眼笑地说道,他很清楚青石先生的能量,毕竟是门生遍天下的大儒。

“嗯,也是。都快忘了李响有个便宜师父了……”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一零九章 吕梁赵疤子

大周朝并没有完全据有河东,也就是李响口中的山西一地,朔州以北一直在辽国手中,更北的大同府更是辽国的西都。

吕梁山脉位于河东之地的西面,东南几百里外的南北长条形平原上坐落着大周太原府,东北的山口是辽国边境重镇武州,武州位于朔州南面偏西五十里处,属辽国边境重镇。

吕梁山山形褶皱,沟壑纵横,急流密布,夏热冬寒,从前朝末年开始成为巨匪大寇盘踞的地方。大周立国后,因为身处辽周边境外加地形过于复杂,这里的匪患丝毫不减,如今辽国面临灭国之危,吕梁的大寇更是气焰嚣张。

赵疤子原本盘踞在明月寨东边的清风寨,后来和黄立仁、张天磊等人合作,偷袭明月寨不成,反而要被黄立仁当成替罪羊斩杀。能够成为一方绿林并且多次打退官军进攻的赵疤子确实有两把刷子,察觉出不对果断下手,洗劫黄家别院后制造混乱,然后趁机脱逃。

在秦岭中占据地盘未果,又担心刘成栋不死不休,赵疤子只好带着手下的亲信一路穿山越岭,最后渡过黄河来到河东之地。手下不断伤亡逃散,赵疤子只好从河东遍地的流民中吸收狠手和练家子,终于在劫掠了十几个可怜的乡村、打败了七八路搞笑的同行之后,赵疤子进入了吕梁山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

大周的发展很不均衡,繁华富庶的地方主要集中在黄河以南,黄河以北是又一番景象。太原府和大名府等黄河以北勉强称为繁华的地方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本身处于主干商道,并且靠近产粮区。这样的好地方自然难得,于是除了几条还算安宁的商道,北地更多的地方充满了堡寨和大大小小的山头,官府力量在很多地方没有足够的强制力。

比如京东东路,也就是李响口称的山东之地,除了靠近黄河的州府和沿海的一些州府外,其它地方的民众大多入则为民出则为盗。背着弓箭,扛着长矛,然后下田耕地的奇异景象并不罕见。面对大大小小的绿林匪寇和时不时兴起的流民,当地民众只能结堡自守,或依附豪强,所以大周军中的北地男儿普遍更能打,因为他们很穷。

靠近边境的地方,比如太原北部的代州以及河北的真定、沧州更是民风剽悍,这里的乡兵和弓箭社时常操练,没有一定实力的乡镇早已消失在契丹人和幽云汉儿数百年的打草谷中,有些乡兵的实力甚至比肩世代镇守西北的西军。在黄河以南的京畿道、江淮和江南等地,乡绅居于统治地位,但在靠近北部边境的地方,只有具备武装的豪强才说话算数。

大周朝堂并没有太过提防北地的豪强和庄堡,毕竟在大周的制度下,那些小型武装没有联合做大的可能和意愿。豪强和堡寨头领也是加强版的士大夫嘛,这些民间力量还是抵御辽国入侵的可靠堤坝,于是汴京在子弟入官、赋税和经商等方面给了北地的大小豪强诸多恩惠,好让他们更加心向大周。

豪强、堡寨、匪盗和官府形成了大周北地的特殊生态圈,源源不断的武装商队和依附几条大商道的通商网络则成为了黑白两道、官府民间的养分来源。有人通商的地方才有财货,才有活路,所以大部分地方的盗匪大寇很少有杀鸡取卵的。

混乱而又有序,争斗中有底线,杀伐但讲体面,这便是大周边境地区的众生态。这种混乱的地方毕竟也是少数,黄河以北的大部分百姓还是能够勉强求活的,尽管这几年越来越多的百姓成为流民。

吕梁山则和太行山北麓一起,成为可让汴京小儿止啼的地方。以吕梁山为例,这里的物产在此时的大周养活不了多少人,关系到边军安稳的商道又被官军牢牢把控,于是吕梁山的巨匪大盗行事非常凶残。没办法,山地刨食填不饱肚子,盐铁布茶之类的物资又缺不了,辛苦生产也是入不敷出,何况大部分“好汉”不想生产却要大鱼大肉,于是他们只能抓住每一个机会补充。但对某些人来说,这种弱肉强食的地方最好不过,比如赵疤子。

赵疤子刚来吕梁山就用偷袭的手段干掉了一个盘踞多年的老匪,由是引起了几位大山头的注意,赵疤子心惊之下连忙献上大部分积蓄,投靠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位大山头,这才得到落脚之地。

赵疤子吸取教训,觉得败于刘成栋是自己没文化所致,所以掳掠了几个老儒生教自己读书识字,如今已然粗通句读,震惊了刀尖上舔血的老弟兄。

赵疤子的新寨子学习了几年前明月寨的设计,以实木为墙,石条为基,夯土为垒。但赵疤子还不满足,老是向几位边军出身的手下请教构筑营垒的学问,最近竟然开始翻起《武经总要》。李响要是得知这位老对手居然开始睁眼看世界,估计要抛开汴京的一切跑到吕梁,以求尽早砍死赵疤子了。

梁山的中心大寨有聚义厅,赵疤子的老巢也不例外,不知道为什么,北地的绿林大寇最喜欢“聚义厅”这个名字,于是赵疤子也随大流。

赵疤子正在四处透光的聚义厅中翻阅书本,时不时指着几处地方,问堂下战战兢兢坐着的几位老儒生。就在这时,一位三角眼的高大青年和一位膀阔腰圆的粗壮中年直接闯了进来。赵疤子向几位儒生道谢,几位老家伙连称不敢,然后一步三弯腰地出去了。又活过一天,真是不容易啊,其中一位秀才心中慨叹,总是怕赵疤子突然发飙砍人。

高大青年是机灵鬼诈的唐隆伟,粗壮青年是憨直勇猛的渠业,两人是赵疤子从流民口中救下的孤儿,也是赵疤子的左膀右臂。两人看到赵疤子认真翻书的样子总想笑,但又不敢太过放肆,只好辛苦憋着。当时从黄家别院杀出来的时候,便是机灵的唐隆伟和憨直的渠业最为卖命,这两位如今更是赵疤子心腹中的心腹。

赵疤子终于看完一段,小心地把书收拢好,然后揉揉眼睛,“他娘的,看这些大字真累人,比砍人还累。光是看懂这些字讲的啥就这么费劲,那些个举人进士甚至状元郎得是多聪明?”然后赵疤子让两位心腹坐下,看着外面的喽啰们操练阵型,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唐隆伟适时拍了一下马屁,“大哥果然雄才,咱们手下的儿郎们操练之后不说战力最强,但在吕梁也有自保之力了。”

渠业向来喜欢和唐隆伟抬杠,“可咱为啥事事向刘成栋和李响学?这样不显得低人一等吗?”

赵疤子正要发怒,但很快冷静下来,要有涵养,他提醒自己。长叹一声,赵疤子坐在虎皮大椅中的身体显得有些萧瑟,“三弟,还有二弟,大哥一直在想为什么刘成栋那厮能顺利招安,咱们却被厢军打、被刘成栋打、被黄立仁打、被秦岭山民打。最后只能翻山越岭,跑到这千里之外的凶残之地,直到不久前才勉强立足,你们想过吗?”

看到唐隆伟和渠业疑惑中求知的表情,赵疤子欣慰地点点头,至少这两位是跟自己一条心,只听赵疤子又道:“老子反复思量之下,觉得问题在于规矩和底线。刘成栋讲规矩,争体面,划底线,守体统,于是有大儒帮忙招安。听说李响那小子居然被那个大儒收为弟子了,名满天下的大儒啊。”

唐隆伟脸上的艳羡呼之欲出,渠业虽然向来对李响和读书人不忿,此时脸上也是神色复杂。一朝得中进士,鲤鱼跃龙门,翻身佃户把歌唱,高中状元、发现神童和才子戏佳人的故事已经深入每个大周子民的内心。

一个无恶不作的匪盗,他可以杀戮、凌虐读书人,可以用各种手段折磨士绅的妻妾,甚至可以在大家小姐的绣床上撒尿,但他的内心最深处总是有着对读书人的羡慕与……敬畏。因为读书人掌握了舆论,掌握了世间规矩,掌握了道理,还掌控着小民生计和各种资源。

凡事无绝对,过去千百年中当然有不承认读书人统治地位的诸侯,但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并且无论他做过什么事,都会被史书冠以“疯子”、“屠夫”、“妄人”等头衔,被一代代的大儒不断鞭挞。

所以乱世中的草头王不管多么痛恨豪门大户,想要有一番作为就要向读书人伸出橄榄枝;所以判断一个兵头是草莽还是诸侯的最重要标准,从来都是有没有才子大儒真心投靠;所以诸侯想要得到天下,一统寰宇,总要对读书人群体做出很多妥协。

赵疤子捧起书,指着两位小弟,“老子也和你们一样,甚至比你们更惨。你们一个是不知道为啥拼命干活,家里的收成却越来越少,最后变卖了一切成为流民。另一个是被县令县丞联合起来夺了家产,然后成为流民。老子却是直接家破人亡,只有老子一个人逃了出来……”说到这里赵疤子深吸口气,仿佛又回忆起小时候家宅中的那场大火,眼角隐现泪光。

“老子想来想去,只觉得这世间的规矩当时没有站在咱们兄弟一边。老子杀过士绅,杀过穷苦人,欺负过妇女,甚至屠戮过整支商队,最后却流落到这里,说明这世间还是有规矩的。所以咱们兄弟要想求活,要想有个下场,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乱砍乱杀,要迎合这世间的规矩。”

“刘成栋又怎样?李响又怎样?虽然是宿敌,但既然人家能招安,咱们就要学,这样咱们兄弟才能有个下场。所以咱们要学习刘成栋,不吃窝边草、不乱杀人;要学习李响,整肃兵士,加强规矩;还要学习明月寨,现在是明月庄,学习人家开矿垦地,不能坐吃山空。”

唐隆伟和渠业终于明白了自己大哥交好附近乡镇、礼遇读书人和严肃军纪等行为的用意,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大哥的苦心,原来一切都是为了有个好下场。炎黄子孙几千年来最为坚持的生存观念,便是传宗接代、赡养父母、照顾家小了,如果连这些都不在意,那便是彻底的迷失。

赵疤子小心地把书擦拭几下,放到盒子里,二当家唐隆伟和三当家渠业正在消化自家大哥的心路历程,就在此时,一个传令兵跑到大屋外单膝跪下,“报~~~报大当家,山门外,山门外……”

“恁娘,信不信我砍死你?!难道有人打上门来?”渠业暴脾气上来,恨不能一刀劈了这个气喘的家伙。

“冷静点,慢慢说。”唐隆伟让传令兵冷静,内心在想到底是哪家突然袭击。

赵疤子脸上的刀疤抽动几下,难道是自己投靠的那位看出自己的野心,来个突然袭击?

传令兵终于咽了口唾沫,“山门外有位自称郝家镇的郝举人,带着好多布匹、粮食和片好的猪肉叫门,说要拜访大当家。”说到猪肉,这位传令兵的喉结抖动了几下,肚子还响个不停。

赵疤子想了几息,突然想到离自家寨子不远的木莲山,精神一振,“快快有请,这位可是贵客!”

还有七天便到冬至,距离赵疤子山寨不远的郝家镇突然被一伙吕梁盗匪袭击,被抢走了上百妇女和数百青壮。郝家镇德高望重的郝举人不止一次收到过赵疤子的示好,但这位举人虽然知道赵疤子和其他山大王颇有不同,但也不屑交往。“如今自家遭逢大难,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希望不会被砍死……”这位一尺长须、四十出头的举人站在山门前,拿着赵疤子的信,惴惴道。

赵疤子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戏文,穿着员外袍,光着脚跑到门外,热情地迎接了郝举人,看得郝举人眼角抽搐。听说在自己“势力范围”内的郝家镇被劫掠一空,赵疤子当即火冒三丈,晚饭都没吃就直奔木莲山。

木莲山哪里抵挡得住经过整肃的赵疤子精锐的偷袭,慌乱之下被一举荡平。赵疤子解救了大批青壮妇女不说,还一举消灭了木莲山,同时已经被侮辱、无法还家的妇女也配给了他手下兄弟为妻。郝举人感激不尽,只取回一半的粮食等物资,剩下的都归了赵疤子。

赵疤子大获全胜,郝举人四处传播“赵员外”的美名,靠近赵疤子的乡镇都递帖寻求庇护。于是赵疤子开矿采药、垦田走私,和山外的士绅大户打得火热,还不断招揽流民,走上了很难复制的逆袭之路。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10章 梁山泊宋江

大唐是黄河母亲滋润的最后一个中原王朝。到先秦为止,关中、陇右和河西的炎黄子孙已经在西北大地上耕作了上千年。

关中肥沃之地出产的粮食喂饱了老秦人,陇右是汉儿的养马地,河西之地一直是先民抵御北方蛮族的前线。关中支持着老秦人一代代地和西戎拼杀,最终老秦人的子孙统一了黄土地,建立大秦。

金黄的小米不断消耗着土壤的肥力,再肥沃的土地也禁不住几千年的索取。终于到了大唐,黄土高原遍地是黄土,关中的土地也不再肥沃,陇右只能放牧。当了两千多年粮仓的关中之地居然动不动闹出大饥荒,那位独一无二的女皇陛下只好周期性地带着皇族、大族和文武跑到洛阳就食,以减轻关中的压力。

唐末乱世,关中不再是传统的龙兴之地,占据这里的诸侯首先要填饱肚子,于是只好把战马卖给其他诸侯,看着别家争夺天下。大周太祖柴荣一统寰宇,建都之时满朝文武最多考虑过洛阳,但从没认真考虑过关中长安。

母亲河里涌进了太多泥沙,于是她经常生气,黄河开始频繁改道,好似在惩罚这片土地上的不肖子孙。大周朝堂对黄河改道又恨又爱,因为每次改道带来大量伤亡损失的同时,还会带来大片肥沃的淤积地。

李响来到了大周,如今的关中、陇右与河西之地依然有勇猛的汉家儿郎抵抗外族,但西军的粮食只能依靠汴京,所以大周的圣人子弟们丝毫不担心折种两家造反。黄河在几十年前再次大改道,分两路从河北沧州和山东出海。

大改道后的黄河北路其实是从沧州更北的辽国津口,也就是李响口称的天津出海,大周的宰执们傻眼了。为了安全,为了不让辽国得利,十几万百姓辛劳了好几年,终于把黄河引流至沧州东北入海,这下辽国的皇帝傻眼了……

南路的滚滚黄河水从战战兢兢的汴京百姓头上通过,涌入曾经巨匪云集的巨野泽,造就了八百里水泊梁山,于是再次出现了众匪云集的场面。但这一局面从一个人介入这里的局面开始,便有了巨大变化,那个人叫宋江。

宋江原是衙门一小吏,人称宋押司,因为长得黑又排行老三,时人称为“黑三郎”。做小吏很辛苦,在进士出身的县令眼里便如苦力一般,也只能在市井小民面前威风一把,代价则是频繁被戳脊梁骨。

宋江很努力地做事,他觉得自己的能力并不比县官大人差,只要自己兢兢业业地做事,朝堂总会注意到自己吧?然而并没有,胥吏便是胥吏,大周朝确实有恩荫和举荐等非科举入流官员的名额,但如此宝贵的名额,哪里轮得到他这么一个毫无根基的押司?

于是宋江的脸色更黑了,也开始有些烦躁。终于有一天,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私自放走了一个江湖人物,还给对方塞了一锭银子,对方那难以置信的目光终于让宋江找到存在感。之后宋江遇上一次麻烦,衙门里倾轧害人的腌臜事情简直不要太多,宋江没了心气继续去争,因为在他看来,他的人生已经毫无意义。

但宋江的对头却被巧妙地干掉了,虽然没有几人联系到宋江身上,但宋三郎很清楚真相。因为有一天晚上,他的房间进来一个飞贼。

“在下鼓上蚤时迁,哥哥的恩情无以为报,只好下手除去那厮,好为哥哥出口恶气。”那位精瘦矮小、贼眉鼠眼的家伙说道,眼里还闪着泪花。

时迁就是宋江曾经放走的小贼,宋江一眼便认了出来。他认下了长得很丑的时迁,等时迁恋恋不舍地离去后,宋江的眼睛亮了起来。

在谷地上,在县牢后面的小巷中,在河边……宋江一次次把抓住的贼寇放走,他从不去过问对方做下过什么恶事,只在乎对方的江湖“名声”。只要是名声响亮的,并且没有引起江湖公愤的“好汉”,宋江都会豪爽地放走,还包路费。百姓的看法宋江也在意过,但渐渐地也不在意了,因为他发现太多人不在意。

宋江属于执法部门,油水不是很多,所以送路费便需要技巧,在这方面他自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有些好汉穷,宋江给上一贯便足以让对方感激涕零;有些好汉也穷,但需要给上几十贯才能达到效果;有些好汉不知哪里挣的吧,总归十分富有,宋江便只送车马费,对方便哭诉遇上了真君子;有些好汉也很富有,但宋江却送的更多,因为总有人活得是脸面。

宋江最成功的案例是一个比他还黑的糙汉,名叫什么……李逵,拿着几贯钱哭得跟小孩子似的。李逵在回家路上被一对夫妇骗走所有,饿着肚子回家速度很慢,回家却发现老母被老虎吃了。于是李逵杀了老虎一家老小,烤着吃了。返回路上发现了那对夫妇的骗局,于是也烤着吃了。从此李逵的世界里只有宋江哥哥,宋江让他砍谁,他便砍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宋江宋公明”的名号在江湖上十分响亮,宋江的工资没怎么涨但花钱更多,但他毫不在意,他很满意自己拥有众多兄弟。事实上,宋江把两百贯花出了两万贯的效果,他总是能把钱塞到别人心坎里。

人生的转折总是不经意间发生,那天宋江又放走一个人,江湖人称“铁塔李天王”,宋江当时没怎么在意,只是觉得那汉子很壮很豪爽。然后那汉子便惹下了天大的祸端,居然劫了一把生辰纲。晁盖派人下山酬谢,宋江无法推脱,只好腻歪着应下,心里打定主意要小心行事。

宋江有了名气之后,意气风发之下找了个小妾,那妇人便想分走一部分晁盖的财物,宋江当然不想冒此风险,于是大声呵斥。谁知那妇人来了一句什么,“黑三郎,你便是结交了全天下的好汉,也摆脱不了小吏的下场,衙门当中那把椅子到底跟你无缘……”

许是阎婆惜讥讽时好看的眉毛翘得太高,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宋江拿剪刀插进妇人丰满的胸口。阎婆惜经过一阵恐惧,体力流失之时最后的念头是,宋三郎的黑脸居然会变红?

阎婆惜的“妈妈”下楼大叫,宋江心想自己也算是好汉一员,不可失了脸面,于是换了身衣服下楼自首。县令大人写折子要彻底解决这个和江湖会道门组织不清不楚的大周公务员,但老家传来的几件信物和几封书信让他彻夜难眠,过了几天等阎婆惜和他某个“弟弟”的传闻被炒起来之后,宋江被发配到一个不错的地方。

宋江惊奇于智多星吴用和神机军师朱武的计谋,同时第一次发现了江湖力量在大周北地的可怕。被发配后的生活很轻松,于是宋江作了一首诗,于是宋江的口水诗被认定是藏头露尾,用意险恶。

便这样结束一生吧,真没意思,宋江在法场上很消极,直到他看到李逵的两柄巨斧,那耀眼的反光让他泪流满面。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上了梁山便要排座次,宋江坚持只做第二把交椅,于是宋江这边的一溜椅子上坐满了人。宋江不想让晁盖冒险下山,亲自带人打家劫舍,于是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慢慢地,上瘾的李逵等人也不想让晁盖下山了。

宋江很郁闷,心想还是经验缺乏啊,面对晁盖兄长多了些尴尬。晁盖觉得聚义厅有些歪,需要扶正才能持久,宋江也如此认为,于是晁盖坚持亲自去打曾头市,宋江第一个赞成。堂下坐在右面的几个好汉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点点头,于是晁盖天王中了毒箭回来。

“你们谁干的?谁干的,谁干的,谁干的?!啊啊啊~~~哈啊哈啊啊~~~荷~~~”宋江用剑指着下面跪着的一群人,黑脸变红变青又变紫,“是你?是不是你?难道是你?不应该是你……居然是你?!不是你是谁……射箭厉害的怎么这么多?你们他妈的怎么练的啊啊啊……”

晁盖中箭的部位不断变黑,变臭,意识在光明与黑暗中沉沦,他微笑着看向床边哭泣的宋江,“宋江兄弟也搞不清是谁?箭术好的兄弟有点多啊……算了,不管了。”然后托塔天王直起身来,用尽最后一口气,“谁抓到那个射毒箭的人,谁就是梁山大头领!”

天王死后身体不倒,双眼不闭,宋江揉了好久才让晁盖哥哥安息。发丧之后,宋江脱下上衣划伤背部,把半碗又黑又臭的液体倒在背上……

宋江身发毒疮,在房间里等着,看是谁送药来,没想到居然等来了神医安道全。宋江自嘲了一番,苦笑道:“莫不是天意?你们还真是狡猾。晁盖哥哥,小弟没办法了,你莫不是想让我杀掉大半兄弟,或者小半兄弟,然后散伙了事?还是杀史文恭吧……”

没人的时候,李逵抱着宋江痛苦流涕,“哥哥若再轻贱自己,便先砍了李逵的头!”

宋江伤愈,带着上万“好汉”压到曾头市。几十位头领各显神通,一路破除陷阱、机关和埋伏,原先跟随晁盖天王的头领格外卖力。设伏、偷袭、火烧林……小小的曾头市用尽一切办法但无济于事,和谈的同时期盼着注定不靠谱的官军。

梁山总攻前夜,曾头市全军反击,利用几十辆陷车攻到宋江帐外,却被吴用安排的伏兵围住,再也无法前进。

史文恭高喊投降,“在下愿降公明哥哥,那箭不是我……”剩下的再也说不下去,因为十几支铁箭已经贯穿他全身上下,喉结被小李广花荣的箭矢封住。

便在这时,李逵飞速上前,提起板斧,“你便是射杀晁盖哥哥的元凶,真是好贼子!”于是史文恭的头颅飞起,喷起的血柱中是一颗大好头颅,大好头颅上是一张哭笑不得的脸。

曽家老头儿悲愤欲绝,“宋公明大王,不是小老儿手下的人要抢梁山的马匹,这里面有人挑拨啊,其人用心歹毒。还请宋头领明查,给曽家留条活路……”于是曽家老头儿连并曽家五虎全部被射死,曾头市内梁山的和谈代表时迁带人冲进曽府,鸡犬不留。

宋江帐内,有人握拳捶胸;宋江帐外,有些头领心头发冷,汗毛倒竖。曾头市的青壮在抵抗,曾头市的妇女在尖叫,曾头市的火光照映着宋江帐篷。

便在此时,神行太保戴宗跑进宋江的帐篷,宋江翻开一看,“史文恭乃……的秘密弟子,据查其徒弟还有林冲、岳飞、某某都指挥使、某某指挥使、某某乡兵统领……”

信掉到了地上,宋江眼神几乎呆滞,脑中回想着晁盖临死前的话语,喃喃道:“杀掉射出毒箭的那人,所以我要么杀掉小半兄弟,要么杀掉大半兄弟,要么杀掉史文恭,没有第四条路。”

“晁盖哥哥了解我,知道我只会选择杀掉史文恭来保住梁山基业,如今确实杀掉了史文恭,可他的同门这么多,又都在朝廷任职……晁盖哥哥,你便这么不看好招安?如此不想让宋江带领众位兄弟报效朝廷吗?”

“晁盖哥哥啊,你其实只是给我三个选择:要么查出真凶,然后我便只能当傀儡;要么杀掉资格老的那些兄弟,如此梁山便不复存在;要么去杀史文恭,从此梁山断绝了招安的希望。”

“于是我宋江要么在梁山浑噩度日,要么逃亡他处隐姓埋名,要么带着兄弟们在梁山水泊厮混一生。可晁盖哥哥为什么这么不看好招安呢?杀人放火受招安,不是司空见惯之事?刘成栋那厮上山好多年,还和几户士绅颇有恩怨,不也招安去征讨方腊?”

宋江泪流满面,拍着自己脑袋,“晁盖哥哥,宋江并不只为自家富贵,更要给众兄弟洗刷冤屈,博个前程,落个下场。宋江不会认输的……”

吴用看看宋江的帐篷,用扇子赶走飞来的烟火气和火星子,心里回想着晁盖刚中箭回来时对他说的话,“这支箭应该不是宋江兄弟的本意,我会让宋江兄弟自己选择去留,若宋江执意去打史文恭则表明他只想招安做入流官,到时你便护着他。如果朝廷翻脸或事有不谐,嘶~~~”

“你便找个时机带一部分兄弟抽身,不能让兄弟们一起陪葬。若朝廷真心实意招安尔等,你便抽身保全各位兄弟,那个朱武如果可靠的话也交代他一下,嘶嘶荷……”

“一山不容二虎,可惜老子和宋江醒悟地太晚了,缺乏经验啊。我是不看好招安,毕竟咱们大部分兄弟都是该死之人,如何够得上好下场,还不如在梁山这里厮混一生。吴用兄弟你也别逞能,保全自己为上,呃呃呃……”

吴用不经意间用扇子抹去泪水,看向满天繁星,“晁盖哥哥,你且走好,吴用会陪兄弟们到最后……”

也是在这个漫天繁星的夜晚,汴京的李响终于拿到了这个时空中梁山的资料,越看越是心惊,怎么没几个好鸟啊?看完后李响把绢布扔到地上,气呼呼地,“娘的,怎么都是一群该死之人,林冲之类的就没几个?晁盖死得蹊跷,劣币驱逐良币啊……”

成江海跑下炕,飞快地把绢布捡回来,然后再把自己裹到被子里,喝了口李响亲自做的胡辣汤,“哈~~~这不很正常吗?主公岳父这样注重收敛、矢志招安的毕竟是少数,大周一百个好汉里有十个真正被逼上山的就不错了。当然,普通喽啰不算,唉……”

宋江登上主位,觉得两条腿的凳子不牢靠,决定引进人才。听说大名府的土豪玉麒麟卢俊义非常有名,正巧宋江觉得用反诗是个好主意,于是卢俊义杀掉妻子、带着燕青上山;霹雳火秦明统领几千大周兵马,日子过得很舒服死活不上山,当地知府却杀了他一家老小,据传有个跟他长得很像的人造反了;美髯公朱仝被人赏识,正走在重返合法公民的道路上,保护的小衙内却被李逵砍死,只能投奔好哥哥宋江……

第二年开春,梁山泊中,喊杀声震天。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11章 灾民与流民

杭州往东北而去,依次坐落着余杭、桐乡和嘉兴,西北较远的地方是德清县。刘成栋和韩世忠休整两天之后,兵分两路南下,身为招讨使的韩世忠同时命令嘉兴的姚平仲和驻扎杭州东南绍兴的刘光世进兵,争取在寒冬前进抵杭州城下。

刘成栋率南阳厢军三千和广德等地聚集的三千余乡兵弓手,再加上将近四千的随军青壮,攻打杭州北部偏西的德清县城。韩世忠对刘成栋的全力配合很赞赏,分给刘成栋部几架三哨炮和床子弩,不过韩世忠的心腹将领要带着几百人专门操控,刘成栋表示理解。

韩世忠率领一万步卒和八百骑兵,外加大量的攻城器械和辎重,以及近万的民夫青壮,浩浩荡荡地向南直击,已经击破三道关卡外加两次埋伏。大运河两岸流民不断,很多饿殍跟在军队后面,想混点东西填饱肚子,处处可见被烧毁的乡村。韩世忠只能从流民中挑选一些人随军,剩下的人便顾不到了。

姚平仲一举而下嘉兴坚城,镇守嘉兴的方天定也没有硬拼,果断放弃破损不堪的“坚城”,和秘密前来的石宝合兵一处。姚平仲节制的几千人一开始只抢劫那些投降方腊的大户,但很快就扩大到所有百姓身上,有些人尤其是西军士兵开始侮辱妇女。一路上抓来随军的民夫也加入抢掠行列,曾经繁华的嘉兴处处起火……收到韩世忠的严令后,姚平仲用了两天才收拢好部队,急吼吼地朝桐乡扑来要再次露脸,全然忘了韩世忠小心进军的命令。

刘光世挑选部下则来者不拒,船夫、农夫、地痞和流民在他的眼里没有多大区别,他向来认为只要人多起来再打几仗,自然会出现一支能打的军队。安抚了遭灾的士绅大户,又把绍兴周围的流寇清除一空,刘光世在世家大族的赞誉声中,拉着满车满船的粮食物资,带着几万流民北进,继续走他的名将之路。

几个月前逃到杭州湾口的杭州水军和舟山水军一部也开始沿河西行,攻略两岸营垒的同时清理水道,打算在寒冬前进抵杭州城下。杭州水军一反以往地十分卖力,许是立下功劳、遮掩战败的压力所致,大周养了百多年的水军居然败于一群岸上反贼,便是谁也说不过去的。

很快便是冬至,但徽南和两浙先后被流民和方腊军摧残,早已不复往日的富庶盛景。长江以南的冬日虽没有北方那么酷寒,但钻骨头的湿冷却带来另外一番感受,水汽较多的地方更严重些。

从嘉兴到桐乡的道路边向远处望去,毁坏的石桥、狼藉的水田、飞舞的落叶和萧瑟的山丘构成一副诡异的画卷,仿佛是某种伟力将众多百姓一夜之间移走。于燃烧的茶铺边经过,行进中的方腊军只是看了一眼茶铺老板和其娘子的尸体,便收回视线。

叶余真也看到了茶铺老板娘子白花花的尸体,他把手中的长矛握得更紧了些。叶余真老家在淮南,两年前他的家里还有十亩水田,一家人辛劳耕作,再加上妻子和两个弟妹纺纱织布,倒也是难得的良善小富人家。

大水灾毁灭了叶余真为之奋斗的一切,连同叶余真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一起,于火光和尖叫中变得虚幻。叶余真不明白,一场水灾而已,不过是大了点,为什么一切都变了?依然有士绅大族设粥棚啊,自家也捐了上万斤粮食啊,以往每隔两三年便有的灾变都是这么被压下去的,可为什么行不通了?

大周朝堂在战略要地和州府有官仓,大周民间特别是富庶的地方有义仓,豪族大户还有自己的私藏。大周的运河和水利是历代之最,水患也是一样的地位,江淮之地几乎每年都有水灾。每到这个时候,各地的士绅豪商便开始施粥赈济,官家也会下发旨意减免某地钱粮,加上官仓义仓的平价放粮……受灾之地的民众被快速消化,不会造成大的祸事。

各地官府执行救灾政策的力度一年不如一年,大周对流民的消化能力却时高时低,因为有工商海贸和作坊矿山撑着。某种程度上讲,正是由于灾变带来的大量廉价劳动力,大周工商才有今日的兴盛。

分流灾民、赈济百姓的过程,在各地官员的奏报中,自然是官家仁德、朝廷用力、百姓感恩的证明,从灾民的角度来看,则是漫长而诡异的生命旅途。

大水带走了家里的一切,没有多少储备粮的百姓,只能以实际价值的几分之一把祖辈相传的土地卖掉,然后去购买贵到天上的粮食。

天知道为什么地价被压到那么低,天知道为什么朝廷和官家不赶紧赈灾,却要让他们变卖祖产去买自家种了一辈子的粮食。天知道为什么只有受灾之地的粮价那么高,受灾之地周围的道路上却往往有满载的粮车无门而入,为此引发的流血冲突居然从不见于县志。

叶余真在官府豪绅的感召或者说威逼下拿出了自家的存粮,发现不对的时候想要进城避难,却发现自己也成为“流民”,不可以进城。天知道家有余财的自己如何被称为流民?叶余真一家人谨守小院不出,剩下的粮食省着点,足够他们一家人保命。没有粮食吃的灾民,很多都是叶余真相熟之人在外面叫嚣,“叶余真,大家都在饿肚子,只有你家有粮食,你的良心呢?”

“这个叶家粮食可多了,上次就拿出了上万斤,一定不能放过。”

“县城不让进了,要么把粮食交出来,要么跟我们一道成为流民!”

“我家已经捐出上万斤粮食,都填到狗肚子里了?隔壁的张家,英家捐出大半粮食,自家都在挨饿,可你们吃了人家的粮食,最后还破门杀人,还是人吗?”叶余真手握叉子,朝围住自家的流民大喊,心里发怵的同时也在疑惑,县城为什么会突然关门?

叶家的大门被撞开,满头流血的叶余真倒在地上,耳鸣中看到父母妻儿被杀害,女眷无一例外地在尖叫,意识陷入昏沉。叶余真醒来之后,合上了妻子惊恐的眼睛,收拢了几个孩子的尸体,把另外两房的尸体也放到祖屋,然后放了一把火。

叶余真跟着流民从县城边上经过的时候,城头的士绅正在热议这次能够占去多少田地,又能从别处的流民中招到多少佃户奴婢,还有这些田土应该怎么隐瞒不交税。一旁的县令则长吁短叹,觉得这次做得有些过了,有违圣人之道。但县令随即摸了摸袖口里的汇票,也只有这将来的上千亩地能够让这位儒门子弟心安,“我也无能为力呀,我大周与士大夫共天下,我这县令的分量实在有限……”

淮南大水灾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几十万受灾百姓如果及时得到赈济,也不会造成多大祸患。如果江淮南部的正人君子、世家大族和豪门大户能够对赈灾更积极一点,胃口收敛一点,也不会有方腊的雄起。于是淮南和江南的民间矛盾,就此种下。

然而大周的事务自有强大惯性,朝堂发下的赈济粮按照大周行情,只有两到三成到了灾民口中,放到历朝已是不错的比例,毕竟大周已享国一百多年。官家减免赋税的旨意只有士绅大户收到,他们没有吃饱土地之前,低价卖地、高价买粮以至于卖儿卖女、成为流民的小民只会越来越多。

灾民很快变为流民,为了不多生事端,另外一些保留节目开始上演。作为门面和口碑来源的施粥棚子一路排开,在士绅大户的接力中,流民不断被消化,然后向四周分流。乡绅和县令松了一口气,按照常理,送出去的流民会不断被消化,最后天下太平。一些捐出大笔钱粮的商人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回总能吃下一些地,然后拿上几块儿“仁善之家”的牌匾防身,向着书香门第的君子之路迈进。家财十万贯的富商,在大周未必有家财一千贯的举人活得舒坦,这是共识。

叶余真便在这种含情脉脉、令无数小民感激涕零、实则骇人之极的消化过程中一路向南,沿途不断有百姓卖身为奴,或是卖儿卖女。大老爷们挑人也是有标准的,距离老家太近的流民绝对不要,年轻妇女和女娃娃被第一时间挑走,没有妻儿老小拖累的青壮很受青睐。每个到粥棚和路边挑人的老爷,在临走之时都会飙泪,来上一句“恨不能接济天下孤苦人,可在下无能为力呀”之类的感人之言,在卖身而不得的流民哭喊中洒泪离去。

家破人亡后一月,叶余真见到了卖儿卖女;家破人亡后两月,叶余真见到了以食物为题的大攻杀;家破人亡后三月,叶余真见到了吃人。也是在那个亮堂的晚上,叶余真拿起削尖的木棍刺进石锅旁的大汉眼中,不知是杀人还是旁边骨头的刺激,大吐之后的叶余真连杀数人,成为一个小头目。

接近长江时,叶余真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饿殍,他之前很怀疑人到极饿时会成什么样子,然后他便见到了饿殍。平时严重缺乏蛋白质和脂肪摄入的人体,失去食物来源后不是简单的变瘦,而是会在十几天之内变成皮包骨头的可怖模样,成为无数恐怖话本的来源。叶余真手握长矛逼退想上木筏的饿殍,和十几名兄弟渡过长江。听说杭州有个叫方腊的摩尼圣公在为穷苦人挣命,他想过去讨一条活路。

能够渡过长江的流民,很多人都比叶余真厉害,或者说杀人更多。大部分人一开始都是不得已才杀人,渐渐地,有人迷恋上杀人的征服感。本分的庄稼人饱尝侵凌他们的刺激,习惯了用强力获取财货食物甚至妇女,鲜有人想回到以往的苦逼生活。叶余真想尽快过上正常些的日子,上战场拼命也比在沉沦中窒息来得好,他不想和某些人一样。长江渐渐远去,终于在那一天,叶余真遇上了方天定。

方天定银盔银甲,手执方天画戟,了解淮南的具体惨况后,拍着叶余真的肩膀说:“吾将带领尔等,杀出一条血路!”

许是觉得场面有些冷清,方天定振臂一呼,“追随圣公,死不旋踵。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方天定身后,上千衣袍染血的方腊精锐举刀高呼。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叶余真看到周围的兄弟高声呼喊,也只能以矛指天,奋力高喝。于这激动人心的场面中,叶余真流下了生平最多的眼泪。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方腊军不是什么好去处。

方天定满意地看着新加入的淮南流民。远处地平线上不断有衣衫褴褛的汉子跑来,方天定越发兴奋,招呼过一名亲信,“速速禀报圣公,这里有上好的兵源,杭州不足为惧矣!”

在杭州城下焦头烂额的方腊收到方天定的传讯,连声叫好。他先是派人接收叶余真之类的淮南青壮,这些青壮能够顺利活下来渡过长江,已是极好的兵源,然后对杭州发起奋力一击,继而佯装撤退。杭州守军在杭州知府和“判江南东路民事”两位大员的严令下出城,要痛打落水狗。

方腊于西湖边上列阵,盯着从江北南下的两万淮南青壮,“大周朝廷不给你们活路,所以你们家破人亡,如今到了江南。杭州城里有粮食,有妇女,有金银,有武器……打下杭州,任尔等自便……是生是死,或胜或败,只看今日,自我方腊以下,后退者斩!”

方腊以摩尼教骨干和乡里英豪为骨干起兵,在杭州城下碰得头破血流,四周的厢军逐渐聚拢……恰在此时,从淮南大水灾中挣扎而出的大量青壮渡江南下,被方腊吸收利用,在西湖边上列阵的杭州守军被一举击溃,方腊拿下人丁百万的杭州府。

进城的方腊军,尤其是方腊军中的淮南青壮肆意发泄着憋屈和怒火,以此填补内心的空虚,抚平心中的烈焰。叶余真把自己关到小黑屋中,他不想彻底忘记自己的家人,只能躲起来。不被上官赏识的叶余真,立功之后仍然带着几十人,在方天定麾下做事。

经过那间烧毁的茶铺,叶余真带着手下,奔向方天定和石宝设下的埋伏战场,准备一举击败“小太尉”姚平仲。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12章 官军与义军

田皓勇也是淮南出身,和叶余真不同,这厮向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水灾起后,他看不过几位兄弟家中受苦,又不想太过麻烦老家的亲友,于是带着几人投奔官军。

负责招兵的书办对田皓勇这种良家子参军的行为很是不解,问过之后才了解到田皓勇便是那种四处游荡、好勇斗狠的“流氓无产者”,鄙夷之下不再关注。新募之军居然五日一练,田皓勇隐约觉得有仗要打,果不其然,他所在的厢军一部很快被姚平仲挑走。

整编之后,姚平仲见到了自己的都头,居然是一位豪爽的西北军汉,据说在折老太爷的亲军待过,使得一手好弓箭。田皓勇因为武艺娴熟,很受自家都头的看重。

田皓勇在老家时最多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哪里见过生死搏杀的阵仗?在和方腊军的第一场战斗中,他的腰刀插进一个小伙子胸膛,那个小伙子喊着爹娘求饶,却被姚平仲的都头一箭入脑,红白的东西溅到脸上。“他活不了,给他一个痛快”姚平仲的都头如此讲。

连着几夜,田皓勇在冷汗中做噩梦,再次上战场时他的手居然不抖了,可拼杀后的空虚和暴躁无从弥补。田皓勇终于被都头拉着,闯进一家小民的茅草屋,当着那家男人的面享受了妇人,那个庄稼汉始终一语不发。临走时都头突然拿弓射死那家的男人,田皓勇听着妇人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拿刀刺向都头,被都头踹倒在地,“咬人的狗不叫,好好学着点!”

姚平仲为了增强战力,从西军中挑选可战之士,付出高额报酬的同时,对军纪也放松了约束。他本就是西军出身,太了解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汉子想要什么,也知道如何去驾驭那些糙汉。监军和法曹等人拿着“战利品”的分红,不好翻脸,一再提醒他多多注意,万一韩世忠兜不住,大家都要倒霉。

姚平仲有自己的考量,对于有后台的人家他向来第一时间保护。他了解朝堂里的那帮文官,“只要老子在战场上有功劳,尽快把方腊镇压下去,还江南一个安宁,不耽误朝廷对北方的大计,那些个文官才不会管老子抢了多少财货。太过老实,他们反而怀疑老子心怀不轨……要挑刺,宰制大人也只会挑他韩世忠的刺。”

姚平仲的考量是其一,方腊军对士绅大户的凶残才是姚平仲无需担心的主要原因。方腊军中大多数人对士绅官员恨之入骨,每破一地几乎杀绝大户士绅读书人,搞得士大夫们对方腊愤恨惊惧异常。相比方腊的“滔天罪行”而言,姚平仲军抢些财货、杀戮无辜、抄掠妇女……便很不显眼了。我是烂,但有比我更烂的挡在前头,姚平仲从不缺乏这样的“觉悟”。

姚平仲这厮也觉得小心为上,在副将的建议下,开始打着“剪除投靠方腊军的叛逆”的旗号行事,还把俘获的方腊军头目以大价钱卖给吃过苦头的士绅大族,供其解恨。这个做法机智了,尽管有些士子大儒状告姚平仲部军纪糜烂,也往往被人压下。种种有段下来,又有天时地利“人和”的辅助,姚平仲还真不用担心太多。

田皓勇便在这样的背景下,跟着身手出众的都头“奋勇杀敌”,跟随姚平仲的大旗一路西进。上了战场就跟着都头猛砍猛杀,休整的时候在充满方腊军“逆属”的军妓营发泄一下,偶尔的劫掠扰民也是保留节目。

平心而论,姚平仲混入了不少西军战士整编而成的几千人,的确是四路大军中最能打硬仗的军队,几百名马步娴熟、能砍善射的西军老卒为战力增色不少。姚平仲还死皮赖脸,从折种两家那里讨来三百骑士,东拼西凑成五百骑兵,论战力几乎和韩世忠的八百骑兵相当。

田皓勇的都头在攻打嘉兴城时阵亡,临终之际把“战利品”交给田皓勇,田皓勇没有贪一个铜钱,全部寄给老都头的家人。他和那位西军老卒一样不是好人,他和那位老卒一样杀过无辜,他和那位老卒……他已和那位老卒相差无几,所以他不会贪军中兄弟的卖命钱。

攻下嘉兴城后,田皓勇作为新都头,没有和手下一起去“收缴”逆贼的不法财产,而是一个人静静地发呆。手下进献的东西他没推辞,毕竟是兄弟们的一番心意,顶多全部送到阵亡兄弟家中。不知为何,田皓勇感觉厌倦了,也许再拼杀几阵再多杀些人,他便会正式成为一名合格武将。

韩世忠攻克湖州后立即南下,传令姚平仲加紧拿下桐乡,护卫大军右侧。姚平仲觉得自己手下比韩世忠的中军还要强,也就是韩世忠掌握了很多大型军械,才显得那么厉害,于是他故意拖延了大半天。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反正他没有拖过一天,也没有马上动身,就这么不尴不尬拖延了大半天,搞得监军、法曹和幕僚摸不着头脑。

沉闷的鼓声一起,许多士兵从妓楼、青楼和民宅中提着裤子跑出来,有些人怀里揣满了值钱物事,一路叮叮当当地跑着。好些士兵身后有哭诉的妇女在追赶,其中一些还衣冠不整,她们被家里的男人推出来索要财产。更有些没穿裤子的士兵,在过期必斩的军令威逼下,捂着下身站在队里……想展现一下剽悍之气的姚平仲,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场景。

杀了十几个士兵,马后炮般申明了一下军纪,姚平仲带着三千士兵,和几千民夫一起直奔桐乡。田皓勇手下便有一人被祭旗,那个士兵被拖下去时双腿都在颤抖,田皓勇低声允诺会把财货和抚恤全部发给他家人,那位士兵才没有出丑。

姚平仲军凌晨造饭出发,打算午后到达桐乡,造饭休整后发起试探,第二天正式攻城。姚平仲军士兵不满四千,民夫青壮却有五千人,加上几百辆大车,队伍竟散成几里长。姚平仲很头痛,但他明白车上的东西是手下士兵的战力来源,只好搓着牙花子,压着速度缓缓前进。

骑在高头大马上,姚平仲压低声音对副将道:“都怪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破规矩,有几支能打的厢军也成啊,把老子派来打方腊还得先把部队调教一下,不然靠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老爷兵,怎么打仗?韩世忠那厮倒是占了便宜,直接带着征战多年的老部下上战场……”

副将小心回应道:“韩招讨有宗泽老帅和几位宰执的支持,确实占些便宜。”然后这位副将眼珠子一转,“不过江南的兵不能打硬仗,更能衬托将军的不容易啊,东拼西凑出的军队竟能一路打胜,这才叫本事!”

姚平仲哈哈一笑,“那倒是,且看老子一举而下桐乡,然后拔掉余杭这颗钉子,直抵杭州城下……”

副将连声附和,然后犹豫道:“将军,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费什么话,讲!”

“我军民夫青壮连绵几里,三千人马也散开成长蛇,万一被埋伏……是不是把那几百辆大车放到嘉兴,或者留下几百人保护,也好让主力集合一处,先到桐乡城下列阵?”

姚平仲确认监军离得比较远,然后压低声音,“咳咳,你不是不知道这些东西从哪来的,放到嘉兴就是肉包子打狗,那些百姓还不拼死抢回去。手下军士看着这些东西才有战力,要是有人想拿走……”讲到这里,姚平仲和副将打了个冷战,姚平仲继续道:“方腊军并无骑兵,附近只有矮丘小河……方腊军没有大量抛石机和床弩,如何敢埋伏于我?”

副将连连点头,他也没觉得方腊军有多厉害,刀枪都没有配齐能叫军队?虽然觉得自己多虑了,但这位副将老是心里打鼓,提醒亲兵保护主将,他则骑马来回查看。

田皓勇也经过了那间被烧毁的茶铺,裸露的妇人尸体他也看到了,相比叶余真经过之时,此时的尸体已遍布灰尘,将灭的火焰噼啪作响。若是夏季,此地应是腐朽发臭、蚊虫飞舞的场面吧?便在田皓勇思绪飘飞之时,前面传来惊呼声,过河的石桥塌了!

“有埋伏!”、“中计了!”之类的呼喊不断传来,脑子一片空白的田皓勇反应过来,命令有盾在手的士兵到第一排,长兵器斜举在第二排,弓箭手躲在车后准备。田皓勇和几位好手一起,充当预备队,准备随时补漏洞。他懂得的东西也就这些,其它便只能听上面的命令。

从空中往下看,方腊军埋伏姚平仲军的战场呈东西长条状分布,路上全是大车和青壮民夫,最西面是被毁掉石桥的小河转弯处,最东面是弯曲的小路。北面是小河,南面是山丘,道路比较宽阔。这种地方并不是打埋伏的上佳场所,姚平仲军几千人,又有大车,在这种地方完全可以坚守待援,但方天定和石宝哪能没有后手。

民夫青壮一片大乱,姚平仲的亲军杀了几十人才把这些人驱赶到车后,在北面小河边瑟瑟发抖。姚平仲命令各部依据大车防守,把几百骑兵分成三十人一队,准备来往冲杀,现在河边压制青壮。姚平仲的安排中规中矩,有一字长蛇阵的意思,除非方腊军派出上万精锐冲击,否则姚平仲便立于不败之地。

方腊军从各个山丘的出口和山头出现,没有急于进攻,在等待什么。姚平仲皱眉不语,这时驱赶完青壮的副将拍马过来,“逆贼不急于进攻,有什么后手?”

战场偏西的最高山丘上出现一名方腊军猛将,银盔银甲,手握华丽丽的方天画戟。这样的装扮过时了几百年,方天画戟更是过时了上千年,但没有人可以怀疑方天定的武力。

传令兵飞速跑上山,很快有亲兵到方天定身边耳语一阵,方天定双眼一眯,“不愧是石帅,如此短时间便准备好了,开始吧!”方天画戟朝前一指,金属震吟声荡开。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13章 他乡遇故知 上

方腊军两大巨头埋伏姚平仲的战场,各个山口的方腊军向山丘上移动,在道路两边的高处严阵以待。姚平仲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命令亲兵集合,随时准备亲自砍人,副将则命令各部警戒待变。

刚开始是簌簌簌的声音,然后变成哗哗哗的枯枝摧折声,战场安静了一瞬,随即人声鼎沸。田皓勇握紧大刀,准备抵挡敌人的第一次攻击,然后他看到了心惊胆颤的一幕。

各个小山口,或者说小丘出口涌出大量百姓,也可称之为流民。他们破衣烂衫甚至衣不蔽体,手执什么的都有,棍棒,刀叉,菜刀,锄头……竟然有几个较强壮的青年抬着一副棺材板儿,现场一片啜泣声,老人、妇人的求饶声令人心折。

十几个方腊军小校装扮的汉子出现在流民面前,官军中的田皓勇清楚地听见一个逆匪喊道:“大周没了你们的活路,在这个冬天,你们只能冻死、饿死。”然后那个身着皮甲花袄的小头领朝天抱拳,“圣公仁慈,只要你们立下功劳,圣公便会抚养你们的子女,至少能让你们的儿孙度过冬日。圣公亲口发话,战死之人的子女会被他老人家养在膝下,只要有圣公他老人家一口吃的,娃娃们就不会被饿死。现在,前进!”

在哭泣和叫骂声中,将近三万的流民拿着简陋的武器、农具以及棍棒,朝武装齐全的姚平仲军前进。姚平仲很不屑,这些流民没多大用处,自己一个冲锋就可以把他们冲得倒卷,到时看你们这些逆匪怎么收场!姚平仲的亲兵手执令旗,骑快马通知全军,留手者斩!

“老子不干了,老子想活!”流民中一个瘦弱的中年人朝后跑去,很快被隐藏在流民大队中的方腊军士兵乱刀砍死,一位方腊军将领靠近尸体,“记下他的名字,回去把他的崽子赶出去。”类似的事情发生多起,流民的步伐越发快了,显得更加稳健。他们都知道冬日里被赶出去的人是什么下场,更何况是孩子……

“老子又没成亲,关我屁事……你们干什么,别过来,啊~~~”一个壮硕青年几乎被赴死的人群逼疯,他感觉这么多人就像主动跑去屠夫家的猪羊,想要逃跑。毫无意外地,这位青年被周围的流民集体殴死。对不住,你没儿孙,俺有!

“不能退啊老头子,孙儿就在后面,咱都是要死的人了,给孙儿留条活路……”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妇人拉住自家老头子,不让他回头。崩溃的老头儿平静下来,抹了几把涎水,搀起老妻,稳步走向官军的刀枪。

眼见这一幕幕的叶余真心里发寒,他心中在呻吟,到底是谁想出这么毒辣的计策,居然逼得人从容去死?他偷偷看向山丘上的方天定,摇了摇头,自家将军向来不屑这种折磨人心的伎俩,估计是某个黑心秀才出的主意,吧?

西面山丘上,寒风中观阵的方天定紧皱眉头,数次握紧方天画戟,数次松开,眼神凌厉,盯着旁边讪笑讨好的文官,“这便是我们的丞相大人想出的惊天计策?折磨人心?!如此做派,真不怕折寿?”

那文官抹了把冷汗,“将军勿恼,丞相大人也是心忧战局,又不想圣公的将士伤亡过重,只能出此下策,还望将军见谅。”这位不得已降了方腊的秀才急忙解释,话语中着重了战局和圣公几个字。

手下兄弟们死还是其他人死,这不是很简单吗?如今战局不利,不能过多折损精锐,丞相方肥的毒辣计策确实好用。将士毕竟是为圣公卖命,自己只能听从……方天定看到身边的亲军也是眼神闪烁,不敢和自己对视,明白他们的想法,于是叹口气,“这种计策我只用一次,再有下次,还请丞相大人另请高明。”

那位瘦弱的老秀才擦了把汗,忙不迭地点头,他是真怕方天定这个武夫一刀把自己给砍了,到时找谁说理?人家姓方啊!

“官军没什么好怕的,圣公大人连下数十州府,十万官军又有什么用!”

“冲上去十个打一个,怎么都能打赢,他们也是人,顶不住的……”

“方将军几千精锐,肯定会击败官军,不用怕!”

田皓勇眼睁睁看着这些流民给自己打气,然后看着对方接近……伴随着急速的脚步声和上万人的狂呼,三万流民和三千官军撞击在一起。如同海浪撞击礁石,惊起一滩沉渣,歪歪扭扭的血线出现在灰黑土地上!

田皓勇的一百人差点被冲破,举盾的士兵被冲击得连退好几步。整条阵线堪堪稳住,几处破口的地方刚有人漏进来,便被后面的都头和营指挥指挥预备队补上,零散逃跑的军士被督战队和后面的骑士砍死射死……

阵线交接处的血线很快加粗,姚平仲这几千人怎么也算是可战之军,双方无论战力还是装备都差了一个等级,看上去喊杀得热闹,实则是一边倒的屠杀!流民中的方腊军士兵忙着镇压逃跑之人,维持阵线,一时间也没精力组织突破。姚平仲部稳住阵脚,开始用长矛手和刀牌手教流民做人,弓箭手抛射起箭矢,几乎没有防护的流民一片片倒下。

短短一柱香的时间,流民在三千步卒面前留下五千具尸体,田皓勇这一都已经站在尸体堆中作战,缓缓压迫着流民后退。姚平仲军伤亡不倒三百人,其中大多数都是在短兵相接时,被拉出阵线群殴而死。为了孙儿稳步向前的那对老夫妇早已平静地死去,没有泛起一点浪花……

姚平仲觉得对方应该还有后手,但他怎么都想不出,这种情况应该如何破局。自己手下三千步卒,即使因体力消耗过度不敌方腊军的精锐,也可以依靠大车防守。方腊军趁乱攻击?姚平仲求之不得,到时肯定是官军大胜……难道是渡过背后的小河,来个前后夹击?姚平仲摇摇头,方腊军怎么可能飞过来。

姚平仲想不明白,但不能再等了,决定用五百骑兵挤压这些流民,先形成倒卷之势再说。保持三千步卒的体力最要紧,到时就算对方有什么诡计,也可以从容应对。在北面河边看管五千青壮的五百骑兵手持马枪长刀,加速后从东西两头冲出,流民崩!

田皓勇擦把脸上的血,他已砍杀不知多少人,气力消耗不少。终于听到骑兵出击、步卒稳住的命令,他带着自己这都剩下的八十多人朝前一顶,马上收缩防御……流民再次撞了上来,但流民的两边突然一阵骚乱。长条状分布的流民,其两翼被五百骑兵大砍打杀,两万出头的流民就像一团棉花糖,从长条型被挤成椭圆状。只要骑兵继续挤压或者穿透“大椭圆”,流民的全面崩溃便成定局,到时骑兵压迫流民倒卷,步卒稳步推进,方腊军即使不被流民冲垮也要战败!

三三两两的流民反身而走,被流民队伍里的方腊军士兵砍死。更多流民哭喊着,崩溃中四散而逃,眼看就要彻底崩溃,各个山口两侧的方腊军居然封堵路口,反压流民。山口列阵的方腊军阵前也出现一道血线,两头被步卒封堵、两翼被骑兵压迫的情况下,剩下的两万流民被挤成圆形。

流民崩溃,乱逃,和官军拼命,被好一阵杀戮;然后崩溃,乱逃,与方腊军拼命,又是好一阵杀戮。流民突然发现四周都是敌人,官军和方腊军开始挤压他们的空间!

方腊军和姚平仲军,都不是流民可以抵挡的,流民只能慢慢收缩,眼见就要形成人挤人的场面,很多跑不动的流民哭嚎着坐在地上等死。时而有流民以各种方式自杀,自相残杀的也不在少数,这样的场面让山丘上列阵的方腊军将领狂咽唾沫,心头发寒。

姚平仲看到流民不断被压缩,方腊军精锐居然封堵流民,满心欢喜,他已经能想象流民冲破方腊军后官军掩杀、追亡逐北的大胜场面。自己手下可不是羸弱之军,和自己比谁更有压迫力,简直找死,方天定那厮难道脑子进水……便在这时,战场北边的小河对岸传来号角声,继而锣鼓敲起,喊杀声震天。姚平仲心里一突,副将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田皓勇也觉得胜利就在眼前,方腊军在战阵上毕竟比不上官军,谁能压迫流民冲破对方阵型谁就稳赢,配备五百骑兵的官军当然不可能输。田皓勇指挥自己手下的七十多人,不断抵挡着流民绝望中的反复冲击,踏着男女老弱的尸体前进,直到他听到远处传来的号角声,那不是官军的号角!

流民中马上有人大喊:“石宝将军已渡过小河,攻击官军后路。官军完了,再撑一会儿咱们就赢,拦住那些骑兵,不要让他们逃了!”

姚平仲听到号角声便知不妙,虽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有把握快速过河,但看到小河对岸出现石宝的大旗,他很明确对方早有预谋。方天画戟方天定,劈风刀流星锤石宝,这两位居然联手了?!

姚平仲命令骑兵抽身而回,压迫青壮,抵挡敌军过河,步卒则结阵严守,这时副将跑了过来,“将军不可,此时通知骑兵返回,只会将三千突出阵外的步卒丢给贼军。到时三千将士被四面合围,咱们纵有五百骑兵和五千青壮也无力回天,对方的主力可还未动啊!”

“那你说怎么办?”

“方腊可以逼流民,咱们也可以逼这些青壮,让敢战的青壮守好河岸,剩下的推着大车接应步卒。只需用几百辆大车建立屏障,接回步卒,然后撤回骑兵,最后败的还是方腊军!”

绝望中看到曙光的流民开始猛攻官军三千步卒,很多不怕死的或受伤心知必死的流民,开始用身体冲撞骑士的战马。方天定见官军青壮居然推着大车前进,想以此接回三千步卒和五百骑兵,倒吸冷气的同时,提前把三分之一的主力从两头压上,延缓官军的行动。“石宝,是胜是败就看你了!”

青壮被急眼的文书、法曹和监军用家小威胁,只好拿起备用或缴获的武器分为两部分。其中两千人拉着大车,上前接应三千步卒,剩下的三千人防守河岸。冰群芮是被姚平仲抓来的嘉兴青壮,本想逃生的他被官军用家小威胁,只能拿着一把破刀,瞪眼看向河对岸奔来的贼军。

心思缜密的副将去接应突前的步卒和骑兵,主将姚平仲把剩下不多的精锐军士分散到岸边列阵的青壮里,自己带着亲兵,准备围堵缺口。他现在只盼着能够撤回主力,然后在河边列弯月阵,死守待援。“来吧,老子倒要看看你们如何过河,这么冷的天,在战场上下水就是个死!”

深深印在姚平仲脑海的一幕发生了,冲在前面的方腊军士兵居然在对岸挖土,挖出的是树干绑成的“木桥”。冲在前面、身披甲胄的方腊军拉住“木桥”上的粗麻绳,上百人托起一根……

“咚嗡~”、“咚嗡~”和“嘎吱~”的声音不断响起,在呼和的号子声和重物落地声中,十二条“木桥”眨眼间连接小河两岸。战场是方天定选的,至于如何过河,他自然早有准备!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14章 他乡遇故知 下

“木桥”连接了小河两岸,两层铁甲防护的石宝不顾亲兵拦阻,第一个冲过来。流星锤被他缠到腰上,双手斜握又长又尖的劈风刀,狂奔而至。

城内小工、兼职纤夫的冰群芮,倒霉地成为石宝第一个目标,还没有抬起刀就被石宝贯穿喉咙。他捂着脖子倒下,很快失去了意识。

石宝当然不认识冰群芮,碰上一个弱鸡只让他觉得晦气。杀死呆呆的冰群芮后,石宝又飞快地砍杀五名青壮,他的亲卫也赶过来大砍大杀,方腊军的第一个落脚点开辟。十二条“木桥”有九条成为通道,剩下三条被姚平仲指挥亲兵控制。一触即溃的青壮四散奔逃,姚平仲知道这次栽了。

叶余真加入方腊军后一直不“合群”,既不违抗上命,也不积极请战,倒也没多少人为难他。此刻于即将大胜的战场上,他也没怎么兴奋,顶多为自己能够活得更久感到庆幸。看到出击的大旗摇起,叶余真大呼:“石帅安然渡河,官军腹背受敌,杀!”

还剩不到一万六千的流民喜极而泣,他们忙不迭地听从方腊军将领的指挥,让出通道,跟随方天定的精锐冲锋。大胜官军,就在眼前!

坚守阵线的三千步卒听说后路被断,一开始还不相信,以为是方腊军扰乱军心的阴谋。即使对方真的兵分两路,前后夹击,但将军大人亲守小河,怎么可能被这么快突破?于是心存犹疑的官军便看到身后混乱一片的场景,青壮四散而逃……

官军没了斗志,三千步卒勉强坚持了半柱香,崩溃!五百骑兵见势不妙,四散而逃。方天定对马匹如饥似渴,在各条道路上设置障碍,又有可战之军封锁,沦为活靶子的官军骑兵又能逃得几个?!

田皓勇终于带着仅剩的三十多弟兄找到几辆大车,开始负隅顽抗。方腊军或许会接受投降,但一度被逼到崩溃的流民绝不会放过官军,田皓勇和他手下的弟兄都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要多杀几个贼军流民垫背……

血战后,田皓勇看到又来一个贼军小头目,好像打着劝降的主意。田皓勇叫起还能动的三个弟兄,打算死得轰轰烈烈,免得受流民的折磨。他又不聋,不远处就有流民和贼军折磨戏耍官军的声音,不忍卒闻!

官军彻底崩溃,四散的大车却使得官军士卒形成一个个小圈子,一时之间,方腊军和流民竟不能尽诛。方腊军主力继续包围收拢溃卒的姚平仲,剩下不多的方腊军,负责带领流民围杀顽抗的小队官军。叶余真带着手下几十人,和几百流民一起作战,很快来到田皓勇身处的小角落。叶余真厌倦无意义的杀戮,看到几辆大车后方的官军抵抗得很凶,他打算劝降这支官军残卒。

田皓勇和他的几个弟兄认为投降也没有好下场,悍然发动最后的反击。杀向贼军小头目的途中,一个刀牌手被流民拦住围殴,一个大刀手被石头砸中,然后被数把刀砍死。最后一个弟兄用身体挡住贼军的长矛,田皓勇躲过一劫,大喊一声为自己鼓劲,热泪抛洒中疯狂冲前。田皓勇终于接近了那个贼头,飞扑上前,打算以命换命……

叶余真刚要开口劝降,就看到几个血污满身、满脸脏乱的官军,发疯似地朝自己冲来,领头的一个身着铁叶甲,应是一位官军都头。结果一个刀牌手被配合作战的青壮围殴致死,一个大刀手被乱刀砍死,还有一个最惨,被几根长矛插起来。还剩一个官军都头继续冲过来,叶余真手握长矛准备结果对方,没想到对方居然把刀甩向自己旁边的木盾手,然后飞扑过来,居然想以命搏命?!叶余真正要用长矛扎对方一个透心凉,却在此时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再结合耳熟的声音……叶余真把长矛扔到一边,惊喜莫名,“田家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刀入猪肉的声音响起,田皓勇把匕首深深捅入面前方腊军小校的腹部,听到对方的声音愣住了,他看着叶余真的脸,“叶家兄弟,你……怎么会是你?!这,怎么会这样……不,叶家兄弟,老天啊啊啊……”

叶余真嘴角流出鲜血,脸色蜡黄,但笑得很轻松,“没想到你还活着,咱们乡不知能活下几个,我全家……停手!!!”

晚了,焦急赶来的方腊军士兵看到叶头儿居然被那个都头模样的官军刺中腹部,于是一起出手,“噗噗噗!”三声响过,三根长矛插进田皓勇的背部……

姚平仲看着一败涂地的场面,红着眼和石宝的生力军战到一起,不断有官军败兵跑到姚平仲这里,也不断有官军士兵被方腊军围杀。逃到河边的溃兵和青壮一起,用七十多辆大车围出一片三角形区域,姚平仲被包围。

不断用大车抵抗方腊军精锐的副将心知局面无法挽回,但他不能死在这里。姚平仲战死,朝廷会有抚恤恩赏,他的家人不被问罪就不错了。只能跑路,但跑路也必须带上姚平仲那个坑货,主将身死、副将逃生的下场更惨,谁让自己没有过硬的后台……跑路计划开始,副将提起中气,大喝一声:“他娘的,老子不服。好不容易搜刮这么多金银铜钱、绫罗绸缎、古董字画,一点没花就便宜你们这些贼人,老子不服!”

战场某处突然一片寂静,很快地,有几辆状况最好的大车被翻开,财富的味道暂时掩盖住血腥气息。惨烈拼杀后内心空虚的流民,和战意正酣的方腊军一起朝周围的大车扑去,期间内讧不断,甚至生死相搏。一方是向来没有地位、刚刚战胜官军、伤亡惨重的见血流民,一方是一向压迫流民、穷鬼出身、刚刚大胜官军的方腊精锐,红眼之下拔刀乱砍……两方战场变成三方战场,封锁线大松动,很多官军尤其是骑兵趁机脱逃,。

姚平仲和前来围杀的石宝拼到一处,两人近乎力竭,都觉得对方好强。石宝取下流星锤准备来个冷的,盯着姚平仲道:“你便是小太尉姚平仲,一般般嘛。要不是气力用尽,老子让你单手!”

战场上出现了武林人士切磋的场景,周围的官军和方腊军很惊奇,但都不敢出言拦阻,只好凝神戒备,拼杀随时会继续。姚平仲看到方腊军居然大内讧,很多官军得以脱逃,心里好受一些,于是讥讽石宝,“真是见识了,三万流民加七千精锐埋伏老子三千人,最后虎头蛇尾……还让老子一只手?双手都打不过本将,你这贼厮还有脸在这里吹嘘!”

河边的情形越来越古怪,别处都在生死拼杀,只有这里打起了嘴炮。看到自家精锐居然在官军副将的挑拨和财富的刺激下与流民内讧,石宝气急之下扔掉流星锤,眼睛通红地瞪着姚平仲,“都是你那个好副将,哼哼,要死要降给个话,你插翅难……好贼子!”用宽阔的刀背挡住一支冷箭,石宝气喘吁吁地后退,亲兵急忙将他围起来。话说一半被人施冷箭打断,石宝大帅愤愤难平,好容易提起的一口气顿时泄了。

精疲力竭的副将跑到姚平仲身边,把铁胎弓扔给姚平仲,制止他的单挑行径,“将军快走,那个方天定果然有勇有谋,末将挑起的贼兵内乱恐怕不持久,再晚就来不及了。”东南方适时传来一阵骚乱,那是方天定带着亲兵引起的动静,方腊精锐和流民的内讧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息下去,剩下的官军再难走脱。

姚平仲见官军没有全军覆没,他身边居然聚集了近千人,其中军士占到一半,于是长呼一口气。姚平仲不用担心被砍头了,从小听戏的姚平仲最怕戏文里斩杀逃将的桥段。他命令副将带人打通自家手上的两条木桥,然后盯着石宝,“石宝是吧,你给老子记住。不管在哪儿,哪怕是遇上辽国铁骑,老子只要想逃就没人能拦住!”

石宝几乎晕倒,感情你闭目半天不是为调息再战,而是为了撂场面话!石宝再次被噎住,汗流浃背之下,只好眼睁睁看着姚平仲反杀了一阵,然后渡河远去。方腊军为了围剿姚平仲部几乎用尽全力,石宝在北岸只布置了一些杂兵,哪里挡得住急于逃生的官军精锐?

叶余真和田皓勇是旧日相识,关系颇好。水灾之后,叶余真家破人亡,被方天定收到麾下;田皓勇带着几个人南下求生,最终投奔了官军。两人于这战场上再见面,再见面即是生死。

叶余真被田皓勇用匕首刺入腹部,田皓勇被叶余真的手下刺中背部,两人相对苦笑。挥退了前来请罪的手下,叶余真小心拖着田皓勇到没人的地方,最后一程有老乡的好友陪伴,值了!

相互诉说了彼此的境遇,叶余真感叹道:“感情你这官军跟老子这贼军,干的缺德事差不多?”

田皓勇趴在地上才能多撑一会,口中不断淌血,“官军也好,义军也好,真没多大区别!”

“要是水灾之后立即带着家人跑到县城多好……家里的地应该被哪家大户收走了吧。”

“给人看家护院多好,不该加入官军的……”

“哈哈,操蛋的大周!”

“没意思的方腊,嘿嘿……”

叶余真又说了一阵,没听见回应,才发现田皓勇走了。叶余真强撑身体,为田家哥哥合上眼皮,把枪头都拔出来,让田皓勇正躺着。然后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才好,这样躺着舒服,过奈何桥时有精神。”

叶余真也躺下,和田皓勇交错着,眯眼看着西边的太阳,“太阳不小啊,这地怎么还凉得不行?”过了三炷香,叶余真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然后平缓下去,头部附近的土地湿了一小片,“爹娘,媳妇儿,儿子,我下去了,等着我。”

又过得半个时辰,天色将晚,叶余真的几位手下小心靠近。

“头儿真死了?”

“应该是,终于死了,以后老子就是新头儿。”

“那恭喜了,手下几十人呢,到时可要照应兄弟一二。”

“那没说的……”

石宝见到方天定,一脸气急败坏,“怎能轻易放过姚平仲那厮?”

方天定仔细擦拭着方天画戟上的血迹,神色淡定,“不然呢?”

“当然是追上,杀掉那厮!”

方天定头也不抬,“然后大周朝堂派来更多更厉害的将领?然后西军派来更多的军士?西军出身的官军有多能打你也看到了,姚平仲和大周西军的纠葛很深,若是命丧江南,惹来更多西军……”

“我之所以放过姚平仲,一是因为他一人的生死无关大局,二是那厮逃命起来确实厉害,三是不想和西军结下血仇。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姚平仲这种有勇无谋、自以为是的武将更容易对付。”

“所以,你真想要他的命?”方天定说到这里,看了石宝一眼,开始给武器涂油。

石宝丧气了,“咳咳,当我没说,不过下次见到那个莽夫,定要分个高下。对了,你是怎么解决内讧的?”

方天定的手停了一下,若有若无的笑意消失。他坐直身体,把方天画戟交给亲兵继续擦拭,然后边洗手边道:“姚平仲的副将很不简单,幸亏那人不是主将,不然咱们这场埋伏要虎头蛇尾了。”

“流民和手下的弟兄杀来杀去,不过是为了战利品。我先是砍了上百人头,然后承诺战利品按照战功分配,战功以耳朵为准。”

石宝恍然大悟,一拍手掌,“于是他们只能尽力去杀官军,要有人割去死去的流民和兄弟耳朵,拿来充数怎么办?”

“趁着他们散开,赶紧把自己人的尸体收拢啊,难道给那些人机会去割自己人的耳朵?!”

石宝目瞪口呆,苦笑摇头,“方兄弟,老子算是服你了。”

“少来这套,不说这些了,我准备从今天参战的流民里多招些人,你与我一起上报圣公?”

“那是当然,三万流民和官军血拼两个时辰,最终剩下一半,好苗子不少,一定要多招!”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15章 德清县城

姚平仲遇伏的前一天下午,刘成栋来到德清县城。只是在亲卫的簇拥下查看了一遍县城周围,刘成栋便头痛地回到大帐。营地刚刚建好,好些帐篷还没有搭起来,大帐自然不在此列。

监军和法曹等人和刘成栋相处地还不错,不会在议事中乱发言,刘成栋先把德清县城的基本情况讲了一下,然后问熊大春,“熊指挥,你觉得德清县城该怎么打?”在监军面前不好称兄道弟,所以刘成栋称呼熊指挥,也是暗中给三伢子和张永年等人提个醒。

熊大春起身抱拳,“启禀将军。德清县城西面和北面都是山,东南也有山,能够进攻的只有东面和南面两个缺口。末将以为应该兵分两路,三哨炮和床子弩都要有,一路实攻一路佯攻,不断转换。如此寻求敌军破绽,无论哪路,敌军一旦松懈,立即总攻。”

刘成栋赞同地点点头。监军虽是文官,却已在军中多年,战阵见得不少,知道熊大春的方案是稳妥之言,也含笑点头表示欣赏。帐中牌子头以上的将官一阵议论,刘成栋等了半柱香,待帐中安静后,看向刘元。

刘元起身抱拳,身上的甲叶一阵哗啦作响,“启禀将军。德清县城周围虽然多山,但也有水,其护城河深且宽,更棘手的是奔流不止……城墙以及其上的马面、墙垛完好无损,末将以为不可强攻,更不可急攻,先以缓攻麻痹敌军为佳。”

方腊军进攻德清县城时,吓破胆的县令直接弃城而逃,乡兵弓手也一哄而散,导致易守难攻的德清县城完好无损地落入方腊军手中。帐中的将官义愤者有之,痛骂者有之,一片嘈杂。

德清县城不拔又不行,大军继续往南的话它就是一根刺,不管的话大军后路会受到严重威胁。在水网密布的江南地区,德清县城的威胁尤其致命,贼军可以在偷袭之后四散而去,借着水网和丘陵的便利和官军周旋。刘成栋又考校了三伢子和两位老资格的南阳厢军营指挥,为提振士气,宣布晚上加餐,同时决定第二天一早发起试探。

第二天的太阳很好,东边的日光照得东城墙上的方腊守军睁不开眼睛,算是露出一个小破绽。刘成栋派熊大春带着一千人到南边,自己带着大部分主力到东城门下列阵,之后进行攻城第一步,填护城河。

被刘成栋俘获的方腊军士兵承担了填河这种危险活计,以李响原时空的观念来看很不人道,在大周却实属寻常。刘成栋算是很厚道了,打造很多木盾让他们带着。在城头守军喷火的眼神中,俘虏们相互配合着,战战兢兢地靠近护城河。

方腊军的弓箭抛射还是那么烂,既没有好的弓,又缺少好箭,还没有充足的训练,准头力道差的一批。不过乱箭如雨造成的压制效果不错,看上去很吓人,对付无甲和轻甲目标有不错的杀伤力。扛着柳筐的俘兵在木盾的保护下靠近护城河,中途有几人想逃跑,无一例外被砍头示众。剩下的俘虏兵咬牙上前,拿盾的和搬运泥土的配合很差,不断有人尖叫着倒下。

在填河的环境下受伤倒地,基本意味着死亡,城头的弓箭手不会放弃这么好的靶子。大周的战场医疗和历朝差不多,很差。弓箭造成的杀伤主要归功于感染,至少在大周的条件下很致命,很多医药不缺的猛将死于破伤风便是明证。刘成栋军从明月庄那里拿到不少药材,但依旧不够所有士兵用,更别说给这些俘虏兵使用了。

第一轮填河结束。俘虏兵被射死三十多人,另有五十多人受轻伤。私下里咕囔着要一鼓而下的三伢子和张永年终于低调了,这样的死法太憋屈,还是不要让自己人来了。

第二轮填河。俘虏兵有了经验,开始有一些配合,多数俘虏已经明白,只有得力的配合才是保全性命的最好办法。填河很快结束,扛大盾的俘虏掩护着背筐的俘虏飞速跑回来,这轮填河基本没有逃跑的状况,只有十几人被射死,另有十几人受伤。督战的三伢子暗呼可惜,旁边的张永年瞪大了眼睛,从三伢子身边经过的俘虏兵一个趔趄,像炸毛的兔子一样跑远……

第三轮填河。刘成栋和监军已经在商讨填河后如何攻城,发现城墙上的弓箭手居然停止了射击。刘成栋诧异了,难道对方要投降?监军整理一下衣冠,如果对方真要投降,他就要以气度和教诲让对方涕泗横流,乖乖接受处置。

刘成栋很快知道了答案,只见城内飞出很多小黑点,一些落到护城河中,溅起水花。不到十个石块儿砸到了填河的俘虏兵,砖石四散,十几人被砸得骨断血流。有被砸断胳膊腿的,有被砸中头部当场咽气的,最可怜的一个居然被砸中下身,刘成栋只好用弓箭让那个年轻人解脱。被砸中的那片区域内,血腥味伴随着捂着内脏哀嚎的场面,天地间寂静了一瞬。

城下列阵的士兵抽着冷气,几个没怎么见过血的士兵喉头抖动,手脚发软。事情还没完,又是一阵“噔~”、“噔楞恩~~”的声音传来,七八个俘虏兵被射中,皮肤、肌肉、器官和骨骼挡不住短粗的弩箭。两个分别在胳膊和大腿处中箭的家伙得以后撤,其他被射中脖子、腰腹和头部等要害处的俘虏兵开始大出血,很快没了声息。插到地上的铁矢居然只有四枚,还有一枚落到了护城河中。以上的场面都表明,城头的方腊军不仅有投石机,还有一种弩,劲力强且准度高!

“他们竟有三哨炮!”刘成栋看着监军,一脸的震撼。

“还有蹶张弩!”监军倒吸口气,苦笑中不知所措。

杭州陷落地太突然,城内的武库只来得及毁掉大半,便被方腊军占领。大量的三哨炮、蹶张弩、床子弩都被方腊笑纳,甚至有几台五哨炮和少量的神臂弓落入方腊手中。方腊很狡猾,之前一直没有大用这些东西。一来是精贵的东西当然要让精锐部队好好习练,以发挥最大价值;二来麻痹官军,要紧时来个冷的;三来嘛,按照上位者的心理,这种优势装备当然要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刘成栋不能确定对方有多少投石机和硬弩,却知道今天的试探到头了。直接撤走会影响军心,他和几位营指挥计较了一下,把任务交给三伢子和好战的张永年执行。

德清城上,一个方腊军大将卸去惹眼的甲胄,隐藏在守军中间,看到城外的官军又派俘虏兵上来,一掌拍到城垛上。旁边的小校咬牙切齿,“这些官军好可恶,俘虏了咱们的兄弟,居然还用他们当肉盾!”

德清的方腊军主将是应明,和薛斗南一样,是方腊军中仅次于方天定石宝等人的高级将官。应明尤善防守和转进,也就是跑路。德清因地处杭州北部偏西,易守难攻,又可通过西面的群山绕回杭州城,所以方腊把应明放到这里牵制官军主力。

应明为了给官军一个教训,让官军摸不清德清的情况,好拖延时间,用三哨炮和硬弩给了填河的那帮俘虏兵一个教训。但他发现自己的打算落空了,因为他看到官军迅速改变战法,指挥俘虏以十几人为一组,轮流过来填河。

十几位俘虏兵,有的背沙袋土筐,有的举大盾,每次选择的方向都不一样……应明握着刀把的手开始出汗,“这个刘成栋有本事啊,他指挥俘虏兵轮流填河,还从不同的方位靠近护城河,这是考校老子能不能熟练地使用三哨炮啊!可是这几部三哨炮刚上手,还是从圣公那里磨来的,打死地方都勉强,怎能随时调校呢?不好,要露怯了!”

应明暗骂刘成栋狡猾,俘虏兵再次上前之后,他命令弩手发射。俘虏兵进步飞快,大盾掩护之下,只有三人被射中要害而亡,六人受伤。大部分弩箭徒劳地扎到几副木盾上,应明咬牙切齿地看着俘虏兵后退,有箭矢扎入的大盾也被对方的将官查看议论。

刘成栋将俘虏兵分为小组,随机选择角度上前填河,最后一次只有三人被射死。城内的投石机始终没有发射,刘成栋大致确定方腊军无法熟练操控三哨炮,心里松了口气。

应明断定官军今日不会有大动作,放松了警惕,下面的将官甚至士兵当然也作此想。恰在此时,张永年和三伢子身披重甲冲向城墙,随行的有上百甲兵,还有充当肉盾的全部俘虏兵!

张永年手执百斤拉力的直弓,一口气跑到护城河边,疯狂地向城头抛射长锥破甲箭,俘虏兵则卖力地填护城河,或者举盾保护披甲兵,一次比一次低的伤亡让这些俘虏心安很多。俘虏兵看出官军主将是个厚道人,心里有立功赎身的打算,格外卖力。刘成栋集结的上百善射披甲兵以急速射完箭矢,丝毫没有攻城的打算,马上在大盾和俘虏“肉盾”的保护下撤退。撤出百丈后,城内的三哨炮和硬弩、弓箭才发射,只击中射中了几个断后的俘虏兵。

刘成栋军高举武器喧哗,士气高涨,城头的应明一脸气急败坏。应明看到百多披甲兵冲锋的场面,还以为官军要不顾伤亡,迅速拿下德清县城这个钉子,慌忙把城墙下集结的军队青壮调上来。方腊军精锐的披甲率不到两成,控制的青壮更是没有防护,结果自然是在官军的箭雨下伤亡两百多人。伤亡倒在其次,关键是守军的士气遭到严重打击。防守一方居然比攻城军伤亡大,还大出很多,这样的结果实在令人沮丧。平心而论,应明这次吃亏,主要还是信息不对称带来的必然结果。

应明指挥弓弩手和三哨炮队对抗刘成栋发起的佯攻,没有伤到几个人,城头的方腊军却在劲弓硬弩的疯狂射击下阵亡过百,慌忙发射的三哨炮只砸中了几个倒霉的俘虏兵。刘成栋趁势带着鼓噪不已的士兵回营,等着熊大春那边的消息。

熊大春碰到了类似的问题,投石机和硬弩一开始把他打蒙了。反应过来后,熊大春清醒地意识到今日的战事应该结束了,但他出于保存士气的目的,也不会直接撤兵。他采取的办法也是突然冲锋,行至中途突然返回,凭借三哨炮和床子弩,给城头的方腊军带去数十伤亡。熊大春在部下的欢呼中领兵后撤,美其名曰:“试探结束”。

刘成栋和熊大春汇合,撤军到德清东南、杭州正北的黄家墩,和更南的韩世忠主力相距不远,刘成栋还在撤军途中给韩世忠发去急信,提醒招讨使小心贼军的装备。等到晚间扎营完毕,中军大帐内,都头和指挥使争吵谩骂的声音传遍四方,配合作战的乡兵弓手统领在角落里陪笑,大气都不敢出。

“他娘的,杭州的守将都是废物不成?把杭州丢了不算,还丢给贼军这么多军械,这下好了,咱们要死上多少弟兄,才能把完好的德清县城攻下?!”一个南阳厢军老资格营指挥挥舞着手臂,恨不能把丢了杭州的那帮人撕了。监军和法曹等文官知道贼军手里那些军械的 底细,待在屋子里不出来,让这些武夫发泄一下愤懑。

“老上官,也不能这么说。当时方腊从淮南流民中招募了敢战青壮,然后才通过埋伏,大败杭州守军。杭州守军阵亡将官过百,少有投降者,很不容易。更何况杭州知府和寻访使、盐铁使、团练使都至死不降,风骨过人……”另一位南阳厢军老资格的指挥使委婉地劝老上官,不要太愤青,杭州死难的文官也很多,多少留点情面。那个老头子意识到这些,嘟嘟囔囔地退后几步,不说话了。

“皇城司的密探只说德清城里是什么方腊手下大将,名叫什么应明的做主,至于三哨炮和硬弩有多少,有几架床弩,都没有详细情报。这下好了,咱们不知道德清城里到底藏着多少物资军械,守城的方腊军却可以从西面群山随时后退……”

刘成栋用手指敲着座椅扶手,闭目听着手下将官热议战局。经常让手下发表意见甚至吵架,这是刘成栋从女婿李响那里学来的,刘成栋发现挺好用。尤其是都头一级的将官,这些家伙从帐内的争论中获益匪浅,指挥才能明显提升,省了刘成栋很多精力。

熊大春和刘元没有和那帮都头营指挥互喷口水,他们也没有将德清的方腊守军当成生死大敌,毕竟不够格。这两个明月庄大佬正聊着自家在汉江边上的工坊又赚了多少钱,雇佣了多少人,庄里又有谁偷了汉子之类的新鲜事儿。三伢子和张永年等明月庄出身的年轻人在旁边凑趣,时不时记下熊大春和刘元两位大佬爆出的某些信息,好让庄里的家人比别人提前一步。气氛正热,急报传来!

三伢子飞速从倒在门外喘气的传令兵身上取下急信,交给刘成栋,监军大人也很快披着袍子来到大帐。刘成栋只是扫了几眼,便把信交给监军,强忍怒气坐下。监军看过之后交给过来的法曹,法曹又交给熊大春……看过的人不管地位高低,要么双目无神,要么捶胸顿足,要么唉声叹气,要么慌张失措。

几十个都头和几位营指挥伸着脖子等着,个别性急的开始往前挤,他们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消息能让一向稳健的将军大人怒火熊熊。

刘成栋示意众人坐下,然后一字一顿道:“姚平仲中了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16章 攻势稍停

姚平仲于嘉兴至桐乡的行军途中,遭到秘密汇合的石宝和方天定联手埋伏。方腊精锐选择的东西向长条形战场十分刁钻,姚平仲部一路搜刮的金银财宝装满几百辆大车,所部随之散成长蛇。

方天定先是胁迫三万流民冲击三千官军步卒,姚平仲待战线稳住之后,派出骑兵想要压迫流民,形成倒卷之势。战场北面,小河对过,埋伏已久的石宝早有过桥手段,直接冲散了河边的五千青壮民夫。官军遭到前后夹击,以逸待劳的七千方腊军精锐趁机发起致命一击,官军大败亏输。幸有姚平仲副将,其人素有机智,利用散落的财宝勾起流民和方腊精锐的贪欲。受益于方腊军战场内讧,姚平仲得以在战后收拢七百步卒和两百骑兵,不致全军覆没。

“大车遇伏”之战,姚平仲军以三千步卒、五百骑兵外加五千凑数的青壮,对阵石宝和方天定凑起的七千精锐和三万流民。方腊军设下埋伏,以逸待劳外加南北夹击,姚平仲军的青壮几乎全部被杀、被俘或者逃散,三千官军步卒只有七百人逃出生天,里面将近一半是西军出身,骑兵只剩两百余,折损过半。方腊军一方,三万流民只剩一半,七千精锐在和官军精锐和骑兵队的战斗中损失过千,考虑到方腊军精锐是在官军体力消耗大半的情况下加入战场,姚平仲军的敢打敢拼可见一斑。

姚平仲的功过先放到一边,其部大溃的结果,毫无疑问给大周朝堂的计划增添了很多变数。首先是大大增强了方腊军的斗志,官军四路援军到位之后稳扎稳打,不断从四周压迫方腊军的地盘,方腊军连连战败之下不免心里慌张。虽然是埋伏,但方天定和石宝居然一举端掉自称“四路最强”的姚平仲,斗志自然大大提高。

然后是打乱了大周官军的进剿日程,在寒冬前进抵杭州周围各个关口的包围计划被推迟了。韩世忠接到姚平仲部大溃、败退百里的战报后差点摔倒,早叫他不要轻敌冒进,结果怕什么来什么!韩世忠在心里把姚平仲那个傻叉劈死好多次,这场战败不要紧,朝堂要多拿出多少钱粮,士卒要增加多少死伤,江南的百姓又要遭受多少磨难?!通知刘成栋守好中军后路、同时监视德清和杭州方腊军的动向后,韩世忠带着中军转道向东,逼近余杭,这一招十分狠辣。

刘成栋接到战败的消息后,立即动员青壮和士兵加固营垒,同时在黄家墩的西北和东面设置两个小营垒,降低被包围的风险。同时还向兵部、枢密院发奏报,向政事堂的几位宰执求援,粮食、军械、援兵都要。刘成栋还四处征集渔船和渔民,封堵四周的各个水道,尤其是东面的湖泊,他不敢对方腊军有丝毫轻视,作为刚招安的将领担不起风险!

钱江以南的刘光世接到战败消息时,正值同时攻下蒲阳和柯桥后意气风发的状态,正洋洋洒洒地写奏报,向朝堂诸公报捷。捷报终究没发出去,刘光世拿着“大车遇伏”之战的简略,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刘光世还是有修养的,只是把大捷的奏报烧掉,然后在心里破口大骂:“姚平仲,好个憨货!”

柯桥只是一座小城,被刘光世的两万“流民军”快速攻破,倒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官军水陆并进,有大量简易的投石机,还有强弓硬弩,以及床弩等优势装备。蒲阳关却是钱江南岸、萧山南部丘陵间的一座险关,依山靠河,十分险要。刘光世仓促之间聚集的大军居然也快速攻破,实在是惊掉了一地下巴。

两浙糜烂之后,刘光世接到朝廷的调令,也头疼过一阵,但他很快想办法组建了一支“流民大军”。朝堂能够从西北征调的西军和边军精锐有限,一时之间也无法到达江南。正巧大周有把流民编为厢军的传统,于是刘光世得到朝廷允许后,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招收了几万流民青壮,连带家属一起,刘光世带着乌泱泱几万人上了战场。

刘光世深知方腊军已有不少可战之兵,直接拉着乌泱泱的流民过去简直就是送菜,于是积极和绍兴等地的士绅合作。刘光世不仅在义乌击退方腊一部,还帮助控制区内的士绅剿匪除盗、镇压佃户、兼并土地、驱赶流民。刘光世还可以帮他们解决其它麻烦,只要价钱过得去,“士绅子弟兵”的招牌打响,刘光世很快建起一支见过血的厢军。

不久之后,实在拗不过韩世忠的催促,几位宰执在群情汹涌下也连连督促刘光世。刘光世只好带着士绅大族酬谢的大笔钱粮,在各地士子大儒不舍的眼神中北进参战。所以刘光世之前迟迟不北进征讨,倒也不完全是违抗韩世忠的军令,也不是只想坐地抢功。也是朝堂那里有江南,尤其是两浙的名士大儒为刘光世求情,他才可以拖这么久。

刘光世带着将近七万人北征,其中四万是士兵家属。“大破”蒲阳关的战事其实不复杂,主要还是占了人多的便宜。刘光世手下七万人,一日破柯桥后,便集中兵力攻打蒲阳关。因为人多,他得以打造很多云梯、遮车、洞车和木盾;因为人多,他有足够的人力,日夜不停地操纵三哨炮和床弩等大型军械;因为人多,刘光世可以将手下分批,日夜不停地攻打。

刘光世这种拼消耗、拼体力、拼人多的打法,正中蒲阳关方腊守军的软肋。守卫这里的薛斗南简直要疯,他做好了让刘光世部流尽鲜血的准备,却没想到刘光世带着几万人过来!石块在空中呼啸不停,现场制作的粗陋箭矢无穷无尽,冷不丁地,刘光世军还来一轮床弩。看着男女老弱遍布、显得热热闹闹的刘光世部,薛斗南疑惑了,到底谁是流民军?!

薛斗南手下的精锐战力很少,关墙上又不能没有精锐看着,不然会很快崩溃,他只能看着精锐士兵不断死伤。薛斗南看着手下精锐在官军的轮流冲击中不断倒下,意识到这么打下去只是白送人头,练兵的效果都达不到,只好弃关后撤。

薛斗南打算利用萧山关南方的大量丘陵骚扰官军,逼迫刘光世只能从东面的大道攻击,减轻萧山关的压力。他相信,凭着手下的精锐来回骚扰,能够达到阻断官军一路和减轻萧山关压力的目的。计划倒没什么大的漏洞,可他没有料到方天定和石宝居然真搞出了大新闻,于是薛斗南很快后悔不迭。

刘光世军刚刚攻破蒲阳关,副将和几位心腹过来庆贺,却发现主将的脸上青白不定,于是小心地问有何差错。刘光世没有多言,只是命令追击的部队撤回,紧急下令在残缺的蒲阳关内布置大量简易投石机、床子弩和滚木擂石,同时快马飞奔而去,严令柯桥守军小心戒备。

把部队分散到丘陵间、准备分路骚扰的薛斗南,很快收到了方天定大胜官军的战报,心里的苦涩溢于言表,要是多坚持一天多好!不甘心的薛斗南试着攻击蒲阳关,在漫天的石块儿和箭矢面前,他心中大骂,但只能后退,继续执行在丘陵之间穿插骚扰的计划。同样收到消息的萧山关守军也试着攻打东南的柯桥,在水陆联合防御的柯桥小城面前碰得头破血流。

刘光世一边布置防务,一边在心里大骂姚平仲不是东西,差点害得他败退。刘光世把部队分成三部分,一万人增援杭州西南的富阳,免得方腊进攻江南西路的群山,引出更大的乱子。剩下不足六万人被他分为两部分,分别守卫蒲阳关和柯桥镇。

刘光世人多,钱粮消耗也惊人。他一面向还乡占地的豪族大户讨要钱粮,一面向朝廷申请援兵,还派部下接一些“私活”补充军需,有机会也会吞并田地。朝廷发下的军饷有限,不够养活刘光世这支大军,谁让他为了确保稳妥,搞出七万人的“大军”呢。不可避免地,刘光世属下的士兵开始和周围的乡民、大户和乡绅摩擦不断。

冬至前夜,江南杭州附近,围剿方腊的战局平静下来。杭州西面,通往深山的乡镇纷纷坚守不出,朝堂此前也只是命令当地的乡兵弓手固守本地;杭州正北、德清东南的黄家墩,刘成栋坚守不出,还在东面湖泊里整训运船队,压力最大。

韩世忠把中军分出一部,控制运河,与刘成栋保持策应,抵御方腊军北犯。主力被韩世忠带着,压向杭州和桐乡中间的余杭,逼迫方天定和石宝分兵保护后路,但没有余力挑起大战;桐乡,方天定与石宝惊叹于韩世忠的狠辣果决,果断停止继续向北攻城掠地、搅乱环太湖精华之地的计划。经过一番商议,两人决定由石宝坚守桐乡,争取时间,方天定则裹挟大量青壮,南向攻略钱江附近未遭战火的富庶城镇。与此同时,大量钱粮、金银和其他物资被源源不断地送到杭州。

凭借击败一路官军精锐的势头,操练不久的方腊水军蠢蠢欲动,大周水军怕被陆上的方腊军截断后路,只好退至杭州湾。钱江南面的刘光世分路防守,也无力继续进攻。江南战局平静下来,方腊军占据的地盘缩水不少,但还没有被彻底包围,方腊军主力未损,战力竟然提高不少。

初步见识到大周底蕴的方腊,传令控制的各个地方,把搜刮的物资尤其是钱粮,抓紧时间运回杭州。方腊为了打破僵局,开始训练部队,加固城防,调理地方,准备下一次大战。方腊军战胜姚平仲的消息为方腊治下的“顺民”注入强心剂,使得方腊军更有余力推行各项计划,而不必担心可能出现的反抗。

撤退到嘉兴的姚平仲本想继续北逃,却被副将和嘉兴幸存的官绅拦住,又见方天定和石宝没有追来,他才惊魂稍定。韩世忠严令他固守嘉兴、防止方腊军糜烂长江沿线的军令及时到达,石宝也在韩世忠断掉后路的威胁之下坚守桐乡,他才彻底放下心,开始整训部队。

姚平仲只剩下不到七百的老底子,为了尽快扩充部队,好一雪前耻,他先是……带着部队到嘉兴周边抢掠了一把。在方腊军和官军手中幸存的乡镇终于没有逃过,火光和妇女的哭声持续近月,姚平仲才在一些官绅吃人的眼神中停手,那时他已经从流民中招收了四千青壮。

然后是如何自保的问题。姚平仲的战败使得官军包围方腊的计划出现大挫折,没有全军覆没的姚平仲不担心被砍头或者一撸到底,毕竟有人会保他,但他还想领兵一雪前耻呢!还是副将靠谱,为姚平仲写下一封催人泪下、诚恳至极的奏报。

在这封请罪奏报里,姚平仲先是感谢了朝堂诸公对他的照顾和信任,然后对战败拉后腿的行为表示极度痛悔,丝毫没有为自己推脱的意思。最后才是重头戏,副将写的奏报里实打实地写下遭到埋伏、激战、最后战败的全部过程,没有丝毫隐瞒,本就是惨烈的一战嘛。

三万坏了良心的流民猛扑啦、地势不利啦、石宝逆贼从背后使计击溃青壮啦、七千方腊精锐趁官军力竭捡便宜啦……配上三千步卒死战不退和骑兵往返冲杀的剧情。还有姚平仲奋不顾身和石宝死拼,想要挽回战局的努力。以及最后姚平仲和副将挑起敌军内乱、带领残兵杀出一条血路的画面……一个遭遇十倍之敌埋伏,但高呼酣战、死战不退、杀出重围的形象跃然纸上。

不了解全部真相的人,看完姚平仲的奏报后,可能会觉得姚平仲不但无过,相反还有功。事实上,姚平仲的部队也确实尽力了,在最后的抵抗中还击杀了近千方腊精锐。姚平仲杀到小河对岸,也确实算得上“杀出重围”,至于朝堂如何奖惩,那就要看政事堂的几位老狐狸如何权衡了。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17章 武人开会

冬至前夕的夜晚,江南战局失利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汴京。

汴京的小娃娃大多已酣然入睡,调皮一些的,或是躲在大人怀里撒娇,或是捂着屁股,抽泣中钻进被窝。底层人家的夫妻缩在被窝里,盘算着挣到的铜钱到底够不够年底用。磕磕绊绊地过来了,年节的日子总要热闹些才是。肉要多买几斤,尽量给娃娃添身新衣,儿孙的零嘴也要买一些。这是京畿道的百姓才有的好光景,大多地方的小民能够不饿肚子便满足了。

有条件掌灯的人家轻松一些。家里的婆姨在灯下纳着鞋底,或者缝着衣服,顶针一般要裹着破布用,不然很容易坏,上好的顶针和针线可不便宜。妇人做针线活时总爱夹杂一些闲言碎语,然后便引来一阵打趣、喧哗或者打闹,不时还有面红耳赤的几声“呸”。这些人家的男人,也往往凑到一起喝酒打屁,吹吹自己的经历,最好是爆掉老友的眼睛。

豪门大户的宅邸灯火通明,这些人家的门槛和汴京大员家的一个待遇,要被富商巨贾和各地大族的代表踩破了。对四处经营奔走的人来说,年底可是发财的大市,靠山要抓紧拜见,新的门路要多走走,利益切割要拿出章程,免得到时发生大的冲突。经纪行老、牙行胥吏和门主打头儿之流,则在家里等着中小商户和三教九流,作为信息闭塞、管理落后时代的中间商、行销商、渠道商和秩序守护者,他们在利益链上有不可或缺的地位。

明日的大相国寺万姓交易大会自然是这个夜晚的热门话题,大部分的利益相关者不以为然,每年不都那样?但真正有门道,甚至在大相国寺有眼线的士绅大族、高官显贵,明显感觉到不同以往的氛围,“大相国寺要搞把大的!”这是一些人的判断。

大相国寺的库房。圆光方丈披着袈裟,看着自己的弟子把最后一批箱子放到角落,然后回到禅房,钻进被窝。戒律院监院来到方丈师兄的卧房,看到的便是喝着姜汤打哆嗦的圆光大师。

“师兄辛苦……”监院看着连续几天连轴转的方丈师兄,哈着冷气感叹到。毕竟是有身份的大师,不能裹上好几层衣服让人看笑话,监院也是手脚冰凉。

圆光终于舒服一些,“熬过这几日便好,只要和那位施主的合作不出什么大篓子,我大相国寺便可彻底翻身。一百多座炉子准备好了吗?没有铁皮筒的地方记得通风,石炭要多备一些,还有茶叶……”

“方丈师兄无需多虑,按照那位施主的方案,已经布置已毕,禁军派来的几位施主也仔细检查了几遍。本寺为此事已投入近两万贯,那位施主有多大把握?”监院大师不怎么信任背后出主意的那位,那位施主提出的组织和流程改良确实很厉害,其他附带的主意都是一些小伎俩,真的靠谱?

圆光嘿嘿一声,“你以为那位只有一些小伎俩?后手还多着呢,你慢慢看吧……”

监院大人疑惑地离开方丈卧房,回到自家禅房便抓紧休息,之后的几天有得忙呢!

大相国寺的监院大人心里疑惑,汴京外城的禁军驻地,一群大老粗为了划分蛋糕争得面红耳赤,偶尔还有人想动手。

“他娘的,凭啥你要包下整座县城?当你是指挥使吗,大家不都是营指挥……呦呵,想动手?来啊,老子的大刀……”那个在樊楼和李响喝过酒,如今已经和李响混得精熟的剽悍营指挥还是那么性急,谈不拢就要动手。

同样是在樊楼和李响喝过酒的武人,那位不如意的营指挥却是红光满面,他急忙劝阻几个大老粗,“都冷静一下,以为这里是自己家吗?地盘怎么划分,是咱们说了能算的?不还是得看上官拿出章程……哎呀,居然偷袭!”

……

禁军在汴京外城和汴京城外有好几个集中驻地,名册上的几十万人分布在整个京畿道,在大周各个要道和关口也有驻军,战力却……

禁军汴京外城驻地,虽然不能和内城西边那些府衙相比,但也有一片专供高级将官临时休息的馆舍。其中一间暖阁内,五位禁军指挥使、两位都指挥使和数量相等的幕僚,听着隔壁那帮营指挥叫嚣大骂的声音,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一群上不了台面的粗鄙之人!

这几位高级将官都和当年的“汴京一只马”颇有交情,马都指挥使被文官坑死之后,这些人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压,在汴京这种地方就意味着一个字:穷。大周的俸禄很优渥,还有各种补贴、节赏和福利,但顶不住汴京开销大啊。何况武人最讲究一个脸面,人家出门骑着黄骠马,自己总不能坐马车吧?

刚收到马兄弟遗孀的密信之时,这几人都以为马如兰要向他们求助,除了一二人不大想搭理之外,其他几个已经准备大出血或者赴汤蹈火。看到内容,这些武人傻眼了,居然是人家要带着自己发财,好几人心里都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同时升起一股羞愧。

如果没有马朝北的病情,这几个旧日相识肯定会时不时帮助马如兰。但马朝北明摆着是个无底洞,于是这几位自家日子也不见得多好的将官,便在自家婆娘的枕头风中远离马家。如今马朝北痊愈,马家遗孀有了门路,竟然还带着他们发财,于是这几位羞愧之下又想起了仗义的马兄弟,虎目含泪。

李响提出的一揽子计划,即使没有万姓交易大会的配合也可以逐步打开市场,何况明月庄的出产还那么丰富,这些武人大不了当一把走商。几位指挥使和都指挥使虽说文化水平低,但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再加上幕僚对李响谋划的分析,他们越发认真起来,准备搞一把大的。

“刘指挥使找了个好女婿啊,李响真乃惊天大才……可惜这个年轻人无意入仕,不为大周所用,甚憾之。”一位垂垂老矣的幕僚如此感叹,酸得几个武人干了一碗酒。

曾在马都指挥使麾下任职的王指挥使不以为然,“这小子这么多鬼心眼儿,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还是好几步的算计,步步是坑。要是他做了文官,不又是一位大话连篇、指手画脚的文官?老子没看出有什么可惜,李响能从军最好,到时让文官尝尝吃瘪的滋味,嘿!”

科场不得意的几位幕僚尴尬了,不能委婉点?那位老朽的陈幕僚喘了一阵,在自家东主的安慰下才安静下来。陈老夫子的东主骂了王指挥使几句,王指挥使倒也光棍,腆着脸道歉,然后抱拳道:“陈夫子别介意,咱们这些大老粗一向嘴里没个把门,几位夫子也是知道的。陈先生觉得李响小子的计划有没有什么纰漏,我们武人又能保住多少利益?”

陈老夫子的阅历和对人心的揣摩还在张万里之上,这位老秀才仔细思量一二,在几位将军和幕僚期待的眼神中,款款说道:“东主客气,老朽便献丑了。李响小子给出的章程涉及方方面面,看似花团锦簇。可老夫以为,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陷阱、所有的防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人心!”

“李响深知武人保不住多大利益,所以多次提醒几位东主托庇将门;他深知京畿道对将门来说是灯下黑,所以让各位东主抓紧布局,不要对汴京城太贪心;他还深知各地大户的能量,所以鼓动营指挥和都头划分地盘,分别下手,即使在某地吃亏也无妨大局。所有的计划都是掩饰,他做的不是生意,而是大周的人心!”

一位身材粗圆、皮厚肉糙的指挥使抱了抱拳,问陈老夫子,“老先生有礼,敢问李响既然有好东西,为何不找那些大族豪商合作,岂不是容易得紧?何必费这么大力气,辛苦为我们这几位武人谋划,还不要份子,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陈老夫子喝了口茶,抚须微笑,“这便要搞清楚,李响要的是什么?”

几位武人把身体前倾,那位身材粗圆的指挥使瞪着小圆眼睛等答案,之前抬杠的王指挥使伸直脖子。他们对这个问题疑惑好久,李响费这么大劲又不要份子,到底图什么?

陈老夫子抬起头,似有感叹,“禁军亲属盼着用贩卖炭炉、炭球和明月庄的出产得来的铜钱养家,他们当不成坐商,只能带着车队挨个上门。他们能够上门送炭炉,明月庄的水壶、铁锅和其他铁器便有了去处,连带着其他出产也有了去处。别家商号做生意,需要十数年、投入大价钱才能建起各地的货栈,然后再花大价钱喂饱牙行经纪,这才是第一步。”

“在周朝做大买卖,要和各地的行老胥吏打交道,要跟各地的大族官绅合作,还要维持和绿林响马的关系。然后从各地调配货品,发送到各个货栈,再用车队或船队运至州县,最后才能通过牙行经纪牵线,把东西卖出去获利。这是大周寻常的流程,可是李响呢?”

“如果老夫所料不差,即使明日开始的交易大会结果不好,李响小子也会想别的招数打开市场。然后他会不遗余力,帮助几位东主和下面的军汉,通过各地的营指挥和都头挨家挨户地推广炭炉,为此再拿出一些好东西也不心疼。因为……”

陈老夫子看着自家东主,只见那位都指挥使摸着脸,声音颤抖着说:“因为他能够省去别家商号所有的麻烦,只要把明月庄的出产交给走街串巷的弟兄们,其它的不用考虑太多。地方大户搞出的狗屁倒灶也不用担心,毕竟军汉手里有刀!军汉太苦,他们当然乐意捎上明月庄的出产,多赚一笔。只要价钱合适,很多买炭炉的人家会买锅铲、铁壶、剪子、菜刀、针线、农具……他搞出的那什么商标能让绅民认牌子不认人,于是……嘶!”

王指挥使一副见鬼的表情,“难怪那小子坚决不要份子,我当他多大度,原来是看不上!咱们难道白白便宜了他?”

另一位头戴青巾的中年幕僚接过话头,“怎能是白白便宜他,几位东主也获利匪浅嘛,只要将门顺利挡住豪商大族,几位东主的利益该有多大?在下说句难听话,那些军汉想要多赚钱,各位东主最好不要挡。”

“咳咳,各位东主手上没多少东西拿捏那些军汉,这才是最主要的。照着李响那小子的计划,指挥使只负责和将门的对接,维持各地的关系,具体建立工坊、雇人生产乃至最后的走街串巷都是营指挥和都头负责。这样的分工,表面上看只是相互制衡,现在看来,那李响早有准备。”

“关键是李响的计划很奇妙,很好用,省事省力,上下各方还能发挥特长,大部分人都能接受。更奇特的是,炭炉和锅铲、铁壶、脸盆等物,简直是最好的配合,若是这项也在李响的算计中,那就太……”

“总之各位东主要发财,让手下弟兄去做,既可靠又方便掌控。营指挥和都头会记得几位东主的恩情,更会牢牢抱着自家饭碗,谁抢跟谁急。贩卖明月庄的出产在他们看来是人之常情,多赚点铜钱而已,碍着谁?几位东主便是不满,他们也可以私下进行……种种下来,怎么拦,为什么拦,拦得住?”

那位年富力强的中年幕僚一口气说了很多,端起茶碗细品。几位高级将官苦笑连连,要是不想在战场上被手下卖掉,谁敢拦那些穷疯的军汉?谁能想到李响这么狡猾,留后手便罢了,居然还环环相扣,这种没有制衡在手的感觉还真是糟糕啊……

身材粗圆的指挥使丧气之下还有疑惑,“那也解释不了李响不找豪商士绅大员、却找俺们武人合作的用意啊?把明月庄的东西往大商号里一摆,不一样赚钱?不用多忙活便可以发往大周各地,多好,不是吗?”他鼓起小眼睛看向四周,几个不懂商货、一直沉默的指挥使一阵鼓噪,终于可以表示下存下了!

陈老夫子和中年幕僚、自家东主分别对视一眼,看到东主点头,他知道自家东主已明白一切,长叹一声,“老夫斗胆问一句,若是明月庄一年赚一万贯,诸位东主觉得如何?若是可赚十万贯会如何?若是可赚百万贯,又会如何?”

王指挥使一向以“智将”自居,抢答道:“赚一万贯只能算一般般,赚十万贯便是一方豪强,赚百万贯那简直……呃!”心直口快的王指挥使懂了,按住那位仍然不懂的粗圆指挥使,低头苦笑,暗自佩服李响的狡猾。

陈老夫子的东主,那位头发花白的都指挥使慢慢道:“李响小子是要把都头当小贩,把营指挥当作游商,把指挥使当成坐商,把老夫这样的都指挥使和将门当作堤坝。饿疯的穷军汉游走各地卖东西,老夫这样的武人开店做生意,他借着咱们的力,躲在后面数钱。”

“真是狡猾的好小子!老子都怀疑刘成栋的好女婿是不是老妖怪,居然对大族豪强的嘴脸了解得如此清楚,安排一连串的坑等着那些人扑上来……对各种阻碍一清二楚不说,还这么了解大周官场。他知道风头太过被人盯上,下场一定不好,所以便来个借鸡生蛋、顺水推舟。胆子够大,胃口也大,仗着刘成栋为大周拼命的好时机,凭借和马兄弟遗孀的姐弟关系,居然敢和大周的都指挥使讲条件,混小子!”

“明月庄可以把汉江边上的工坊封死,将出产交到军汉眷属手里,禁军家眷直接把货品交到百姓手里,中间再无过手之人,一举摆脱绿林豪强、士绅大族、牙行胥吏和经纪行老。穷汉带着货品游走各地,便是遇上各种阻碍也和明月庄无关,更何况军汉手中有刀!高明啊,源头封死,去路四散,除了李响自己,再无人知明月庄到底能赚多少钱!”

陈老夫子给自家东主捧哏,“扮猪吃老虎,闷声发大财。所以老夫才说,李响不入仕必是大周的损失。诶,差点忘了,他还是青石先生的弟子呢。”

青石先生的名头如此响亮,以至于眼珠子鼓溜溜转的王指挥使和另一位都指挥使放下小心思。陈老夫子想多卖李响一个好,打算把一个孙儿送进明月庄,于是笑着道:“李响小子倒是识趣,没有轻视各位东主的意思。信里写得明明白白,未来会有更多合作,这便是等着诸位东主派人过去,商量更多合作……”武人的心思毕竟直爽一些,闻言心里舒服不少,开始盘算找李响要点啥。

陈老夫子的东主,那位都指挥使大声道:“都别有什么歪心眼,咱们欠马兄弟太多,李响又如此识趣,先把钱赚到手里再说。多学学人家的长处,最好咱们也闷着头把钱赚了。”

几位武人听着资格最老的这位禁军都指挥使,连连点头,只听这位老将军又道:“但也不能太便宜他,过一阵子便让他过来一趟,他既然有本事让山里的流民吃上肉,自然有办法让咱们这些武人安身立命。要让他知道,武人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既然他划下道,咱们便接下来……”这位老将军等于是接纳了李响,开始把明月庄当成合作者看待,而不是召之即来的聚宝盆,更不是肥羊。

“不错,咱们也要扮猪吃老虎!”

“没错,一定要顶住那些吃干抹净的大户,不能再吃亏……”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18章 开销甚巨

参与李响发财大计的高级将官定下一些章程,便回家的回家,回房舍的回房舍,回军营的回军营。对上官拿出的章程基本满意的二十多位营指挥和更多都头终于结束了口水拳头互怼的场面,在称兄道弟的和谐气氛中,带着满身拳印脚印回家,心里满是火热。

李响还没有休息,正和成江海喝着浓茶,“江南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也不知我那便宜岳父战况如何?”

成江海整理着大大小小的纸片,用鱼胶把它们分类粘贴到几本书里,同时摸着脖子抬头,“对付方腊贼军应无问题,刘大统制上山前便是大周勇将,在明月寨的几年又没有放纵手下,相反还培养了上百亲信。如今有了明月庄的物资支撑,再加上熊大春和刘元两位猛将,不说追亡逐北,至少不会拉韩世忠将军的后腿。”

李响叹口气,心里着实没底,原时空的方腊可是闯下偌大名头、糜烂数省的枭雄,“希望如此,素素每日叽叽喳喳,老是为她爹爹担心。以岳父大人的实力,希望不至于落败……”

“呲~庄里开始向商洛和洛阳等地贩卖出产,我还以为能松一口气,多拿些钱粮在汴京使用。没想到军中的消耗居然这么大,支持岳父的三千人马便如此吃力,大周养兵百万……”李响本想从自己的分成中拿出一部分,改造一下租住的马家后院,顺便也把马如兰年久失修的房间修一下。没想到军队的消耗竟是如此惊人,这下没戏了,李响开始对大周的底蕴有具体的印象,凡事最怕比较嘛。

成江海摸着下巴,抽出刘成栋要求调配的物资清单,“冬衣,棉被,粮食,酒肉,还有赏赐,这是一大笔支出。器械的修缮、家属的抚恤和治伤的医药又是一大笔,加上柴炭、盐巴等杂七杂八的消耗,嘶~~~果然惊人,也就明月庄的公中能够及时补上这个窟窿。”

“好些开销是大周的军队没有的,先说这军饷,就算是禁军,军饷能到手一半就不错了,哪里像大统制一样,还会贴钱给军士补到六成。还有酒肉,大周的兵士不扰民的话,一月吃上一次都难得。治伤方面更是,大周除少许精锐外,只有都头以上的将官才能得到较好的医治,哪里像刘大统制军中一样,受伤的人员不仅有抚恤,还有人细心照顾。”

听完成江海的一番话,李响意识到他忽略了大周的时代局限。大周的士兵是很苦逼的,“好男不当兵”绝不仅仅指前途,而是指方方面面。军饷发不齐,家人吃不饱,武器无法保养,操练一团糟,都是普遍现象。平时还要给皇族、豪门和上官干活,有些地方的厢军与其说是军队,不如把他们当成民夫。

还算能打的西军和人数最多的禁军,又是另外一番情景。坑蒙拐骗、杀人越货、骚扰百姓都是家常便饭,时不时还会爆出杀掉上官或携众逃亡的事情。这样的背景下,刘成栋的三千士兵居然能够吃饱穿暖,隔三差五可以尝到荤腥。受伤给医治,阵亡有优厚抚恤,更显难得。随之而来的,就像成江海分析的那样,钱粮压力大大增加。

李响知道成江海的意思,但有些事情不能只考虑钱粮,李响摸着已留短须的下巴道:“岳父大人跟我商讨过几次,也是没办法,才咬牙撑着。”

“岳父大人招安没几月,便要带兵出征,南阳厢军又那么糜烂,岳父大人连手下都没认全。为了加快整顿,不在战场上丢丑,只好以充足钱粮和优厚抚恤收拢人心。部队有一战之力,岳父大人才有建功的把握,明月庄才可以保全,钱粮倒在其次,这是其一。”

“岳父的亲信在明月庄吃得好喝得好,没理由外出为大周和庄民征战,却要忍饥挨饿,所以岳父带过去的几百人最少要维持哥老营的待遇。”说到这里,李响也有些苦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待遇是不好降的。“于是问题来了,咱们庄里的人吃香喝辣,受伤还有医药,却让南阳厢军出身的两千多人喝汤,军心怎么保证?这是其二。”

“岳父大人刚刚招安,又是在江南征战,只能严格约束手下,不然被大儒告到朝堂就不妙了。士绅不给钱,岳父又不能侵扰百姓,缺少的钱粮便只能自己补上,这是其三。”

李响一摊手,“公中一度崩溃,很大程度上因此而来。说实话,我也没想到维持一支可战之军这么难。这还是顺江而下走水路,途中的损耗不是很大,要是千里陆路……原本以为公中的收入已是很高,现在才知道很不够看,还需多多努力啊。”

成江海认真听着,内心却翻江倒海,“明月庄哪里只有这么点潜力,只是坚持规矩,不向庄民乱伸手罢了。藏富于庄民,庄主所图甚大!庄主,不,主公每月的份子那么多,大都借给公中周转,拿到手中的铜钱从不挥霍,大部分交给未来主母随便花……”

“这等不把钱放在眼里的心胸,这等不在乎美色享受的为人,这等体贴士兵不吝钱粮的做派。甘凉、陕北、河东的流民越来越多,方腊又那么嚣张,北地形势随时可能大变,十几年来天灾不断……嘿嘿,大周最好能撑下去,要不然主公趁势而起……”意淫中的成江海有些激动,不自觉地开始磨牙,还不时嘿嘿出声。

李响见成江海这厮又开始磨牙,便知这个一心辅佐明君造反的野心小子又开始走神。李响也不打搅他,就这么看着成江海意淫。这种奇怪的主从关系也不知何时开始,放别人身上早把成江海埋了,但李响觉得没什么。意淫?很正常,我也经常干啊……

成江海过得好久才从合纵连横、辅佐明君、征战天下、建立新朝的白日梦中惊醒,发现角落里的熏香都烧完了,好生尴尬,他赶紧请罪。成江海心中大呼该死,自从自家大哥遇害后,动不动便做白日梦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自己可是要成为乱世谋士,是要成为指点江山的人物的,动不动神游天外不成了神棍,还有什么形象?!

李响示意他起来说话,把两样素菜往小桌上一摆,新切的鲜肉放到一边,等着炭炉上的铁板加热。等成江海红着脸坐下,李响才慢慢道:“今晚无法休息了,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待会再和我对一下账目,明日的千头万绪还要加紧梳理。万姓交易大会啊,希望一举成功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行便只能去求便宜师父了。”

成江海被深深触动了,他知道庄主没有什么大家做派,也没有什么御下之术。但庄主时不时的一些小习惯,总是让人心里暖烘烘的,让人感觉自己有价值却不敢放肆,让人能够挺起腰板说话。于是成江海擦了擦眼角,“主公且宽心,有大相国寺和禁军将官的配合,加上林大有兄弟的支持,主公这次的谋划必然成功。”

李响点点头,没有意识到成江海悄悄把对他的称呼改成“主公”。他把肉片放到铁板上,“滋滋”的声音和香味一起,刺激了这对主从的神经,李响边添加香料边说:“谋划这么久,终于要见真章。打开一部分市场也是好的,士绅大族毕竟掌握了乡里和朝堂,多占便宜也正常,免不了的。”

在冬至前夕的深夜,同样没有休息的,还有大周几位宰执。年节将至,大周幅员万里,生民亿万,各项大事都要拿个主意。

赵鼎一朝还相,马上显示了高超的手腕。淮南一些官绅豪商在之前的大水灾中搞得太过,致使大量经过残酷淘汰的青壮一路南下,渡过长江投奔方腊,助长了方腊的实力。杭州居然被一举攻破,赵相盛怒之下,主持惩处了一批官僚大户。直接导致叶余真家破人亡的那位县令,终究没能享受别人赠送的上千亩地,全家被流放动乱未平的岭南。

朝堂上当然有反对者,有些人明里暗里使绊子。但淮南某些人确实不像话,稀泥不好和下去,太难看。又有江南的大族宿儒,写信哭诉江北的某某人家如何不是东西,没有把灾民安抚好,逼得那么多杀才投奔方腊,杭州府的官绅人家为之一空云云。

赵鼎借力打力,严厉惩办了一批人,然后便是赦免、拉拢、利诱等一系列的保留节目,一时间风光无二。但继承蔡京庞大遗产的汪黄二人,仍然在明面上占据优势,赵鼎和李纲想要办事,很多时候不得不妥协。

赵鼎的书房放置着几个炭盆,砖下烧着地龙,熏香的味道弥漫整个屋子,舒适静谧之极。四周墙壁上的字画每日都有专人照看,此刻在大烛的暖焰中展示着水墨的静美。相比这里,李响的密室简直寒酸至极。

李纲和虞允文看着一副字连连感叹,只见李纲指着这幅字道:“这便是当年王书圣的真迹,差点毁于隋唐相交的战火。”

虞允文点头,“王书圣的风采冠绝千年,可惜英年早逝。”这个时空的王羲之死于痔疮,虞允文不好多言,说完这句意识到不对,巧妙地转移话题。

赵鼎走了进来,让放置好茶具的书童出去,见礼之后请李纲虞允文二人坐下,“深夜请李相和彬父到此,主要是把最近的一些大事梳理一番。年节将至,许多事情也要拿个主意,好和汪相那边通气。李相是个老头子,一向觉少,便要苦了彬父了。”

虞允文连称不敢,李纲拱拱手表示奉陪到底,赵鼎开始烹茶。煎茶在士大夫群体中比较盛行,仪式性的美感和口感悠长的茶汤被很多大儒奉为圭臬。

在一柱香的时间里,李纲和虞允文欣赏着大周赵相在流放期间练就的茶艺。只见赵相先是取出三个精致的小茶饼,在小火上烧干放凉,水沸之前的空隙里还要调配几种香料和茶盐。之后用玉质器具将茶饼细细捣碎,舀出一匙沸水,放入茶粉,水沸之后把之前舀出的沸水倒回,“育华救沸”。

三沸之后分茶,以头三碗为最佳。赵鼎枯瘦修长的手指如行云流水般操作一番,三人举杯示意,慢慢品尝。不出意外地,书房内响起两声赞叹。

“好茶!”

“好茶!”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19章 蔡全当家

赵鼎流放期间,书法和茶艺确有显著提升,李纲和虞允文陪着赵相大人谈论了三炷香的茶艺,这才说到大周眼下的大事。

李纲很担心围剿方腊的战事,“江南那边,四路援军带着厢军弓手稳扎稳打,方腊军被逐步压回杭州。物资钱粮调运不及,朝堂开了方便之门,韩世忠向西军和宗泽那里求援,姚平仲整日里朝西军讨要兵马,刘光世有江南绅商的支持,刘成栋那边仓促出兵,听说赔上了大半家产,咳咳。”

虞允文比较尴尬,“仓促间推刘成栋上阵,既是看重他,也是抽不出将领,总不能把四川路的吴家兄弟调来,只能赶鸭子上架。好在刘成栋识趣,没有过线,只是补充了一些酒肉、衣服和医药,又极力配合韩世忠……”

赵鼎也对刘成栋比较满意,“误入歧途多年,于战阵上竟无半分生分,为人知进退,是可用之才。山上那几年让他受益匪浅,大周正缺良将,望他好生做事吧。”

李纲皱眉道:“之前因为江南糜烂,多地受灾,导致国库空虚。不得已之下,才大开方便之门,任四路将领各凭本事,筹粮练兵。如今秋粮陆续到位,也该加强管束,刘成栋自筹的钱粮也要垫上,毕竟层层相制、以文治武乃我大周的基石。”

赵鼎和虞允文点头同意,于是十天之后,包括刘成栋在内的四路援军,很快被管束了起来,不再有自由发挥的空间。

赵鼎拿出几封奏报,叹气道:“这是晚间刚到中枢的折子。关陇、陕西、河东的流民远多于往年,费些心安置下来,倒也没有太大的祸患,但西军和北地的厢军已不可抽调。宗泽在磁州掌控着十万大军,整日里催促粮草,还有西军的粮饷……”

“淮南的大水灾连祸甚广,大理又刚从岭南撤走,当地一片糜烂,荆湖也多处受灾,入库的秋粮大降三成。还好商税补上一些亏空,只怕要用国库里的铜钱高价买粮,市舶司上缴的铜钱多出几百万贯,殊为不易,但海外跑船要严加管束才是……”

“江南那边,已经收复的地方要尽快派遣县官到任,灾民要好生安抚。岭南需得免税三年,还有黄河以北的地方……现在的士子只想当清贵的官员,对边远的州县避如蛇蝎,大周黄河以北竟然缺上百县令,也不知蔡相怎么搞的。说到蔡相,唉……”赵相说到这里,神色有些不自然,李纲和虞允文对视一眼,低头喝茶,不再吭声。

蔡相在流放途中病死的消息刚刚传回汴京,感慨者有之,痛快者有之,很多人心情复杂。蔡京门生故吏满天下,也因此遭到了新皇帝的猜疑,加上多年前的大败和隐约指向蔡京的贪腐问题,这颗大树终于轰然倒下。

李纲谈到幽云以北的局势,“女真和辽国的下一场战事,很可能在明年开春前爆发。赵相以为我大周应作何打算,连辽抗金,还是联金灭辽?”

赵鼎脸色紧绷,情绪低沉,“如果可能,老夫宁愿两不相帮。整顿兵马,防范边境才是正事。不知汪相那里如何计较,就怕某些蠢人,只想着两败俱伤的好事。须知人家是野人,是蛮人,但不是蠢人,哪有那么多便宜好捡?可女真毕竟人太少,便是再勇悍难挡,难道敢犯我大周不成?”

虞允文也有些“知兵”的名声,“赵相说得极是,想捡便宜也要刀子够硬,不然便成了笑话。女真人少,虽不惧它南下,终究要防止它伤人。下官以为要加大对宗泽的支持,加强对北地民间势力的拉拢,可战之军加上敢战之民,我大周可保无虞。”

李纲附和,赵鼎也同意事急从权,加大对宗泽部的支持。几位士大夫对辽国的兴亡感慨一番,然后提到大相国寺的交易大会。

“听说明日的大相国寺万姓交易大会,相比以往改动很大,还有很多新鲜东西?”赵鼎吃着软糯的点心,随意问道。

“圆光方丈捂得很严实,只听说有一种新鲜的采暖炉子,其它都是些模糊消息。”虞允文有个族侄刚到汴京,为的也是经营自家的生意,于是虞允文听到过一些风声。

李纲身兼三司使,对财货方面很有研究,他放下筷子,皱眉道:“大相国寺当年的那位怪才,借由经办万姓交易大会的风头一举成名,这场盛会也成为大相国寺的财源。这些年大相国寺一直走下坡路,圆光大师在商货之道上颇有声明,难道大相国寺真有什么妙招?”

赵鼎挥挥手,“终究小道耳!”

李纲拱手受教,“着相了,毕竟是小道……”

位于汴京西城的蔡府仍然保留着蔡京风光时的模样,楼阁亭台、假山园林、高墙绿瓦、雕梁画栋。叠门重院的蔡府不复往日的车马喧嚣,此刻一片寂静,冷清中带有一丝衰颓。

端坐于正堂的蔡家族人心有戚戚,蔡京权倾朝堂的时候,他们这些族人跟在后面经商买田、开矿跑船、读书做官,占了不少便宜。如今家主被流放,病死于道,事情就不妙了。

蔡家当然不至于轰然倒塌,但掌握的利益要交出大半,周围的饿狼难道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大族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蔡家各房,不论嫡出庶出,都不想继续待在一起,等人上门割肉。

蔡相已去,但故旧门生众多,多少会讲些情面,天地君亲师毕竟是儒学“正统”的一部分。留在族中可以享受余荫,另立门户会受更多刁难,别家朝他们割肉时也少了很多顾忌,但蔡家各房还是想各过各的,他们又岂是好相与的?

作为士绅大族,蔡家各房都留有后手,或多或少地都在防备这一天的到来,毕竟见的多了,担心的自然也多。长盛不衰的大族在危机意识上远远强于小民,居安思危对它们而言绝不是空话,很多大户都有这方面的专门教育。

蔡家各房留下来性命无忧,衣食也不缺,但隐下的利益多半保不住,最好的结果是主枝得以保全,各房奄奄一息。都是受过蔡家族学教育的人,各房怎会不明白……各房出族之后,自有靠山和支持者,蔡京得势数十年,他们私藏了不少好处,也拉拢了不少关系。

大族为什么内斗不止,你争我夺,有时不惜引入外人?这问题太好笑了,族中的东西是大家的,哪有放到自家床下来的实在,于是你一口我一口,大家尽可能地往自己碗里多扒拉才是正理。

继续抱团取暖,蔡家作为一个整体,总体上可以保住更多资源,但各房的利益受损更多。四散而去,主枝可能被割得奄奄一息,也可能会有几房破家,但剩下的几房可以保住更多。这便是在场蔡家族人的心理,人人都觉得其它房的人想散掉,于是大家联合起来向蔡全施压。

蔡家族人的选择不难理解。留在家里只能委屈自己,成全主枝,另立门户很可能过得更好,还犹豫什么?至于主枝怎么办?开玩笑,蔡家风光的时候也是主枝占便宜啊,如今蔡家要散了,他们当然要吸引有心人的目光。都是蔡家子孙,主枝难道不该牺牲一下自己,成全各房?没准自己这房过些年,便可以东山再起,把蔡家继续发扬光大……主枝怎么可以自私到断送家族的希望呢?

老管家从后堂走进来,声音清冷。他告诉在场的蔡家各房代表,新族长蔡全同意分家,让他们自便。然后转身离去,留下神色各异的各房代表,任他们在冷风中或忧或喜。

“瞧瞧,都瞧瞧。刚成为新家主,就对咱们这些老家伙不理不睬。本想大家一起出力扛下去,如今看来,不留也罢,寒心呐。去休~去休~~~”蔡家年纪最大的那位族老是蔡京堂弟,本身有闲职,儿孙也多有出息。早已备好后路的他哭诉了一场蔡全的凉薄,便带着自家老爹的牌位快步出门,带着所有资产,和儿孙一起奔向新生活。

“新家主是看不上咱们呐。亏着老头子还在想,宁可破家也要保住主枝的元气,如今看来是没指望喽。列祖列宗,不是老头子只想保存自家,只是蔡家需要留种啊,现在的家主不是个能护家的……”这又是和蔡京一辈的族老,抱着几个牌位哭哭啼啼地,最后哭晕在地,被他两个儿子架走。剩下的各房代表,脸上似开了印布坊,痛惜、不屑、心虚等情绪一一浮现。

许是怕蔡全反悔,或者两位族老奠定的基调十分合适,既不难堪又不难看,还有为蔡家东山再起而隐忍的“大义”在,走的人越来越多。各房代表的表演各有千秋,都接受过良好的经学教育,深思熟虑之下没出岔子,也算是“好聚好散”了。

各方代表有痛诉蔡全不靠谱、自己只能走人的,有大骂主枝谁谁不孝、早晚给蔡家带来灭顶之灾,所以自己不得不离去的,还有想划走更多产业、要求主枝给个交代的,不一而足。情绪激动时,撞墙、撞柱子的,掏出刀子明志的,磕头染得满地是血的,异彩纷呈。

随着一个说话不利索的瘦弱中年男子,抱着牌位磕磕巴巴地说完早晚振兴蔡家之类的话,然后快步离去之后,场中只剩两房的代表。一个是蔡全的亲兄弟,一个是和蔡全从小玩到大的蔡家远房。后堂脚步声传来,脸上满是愤懑神色的两人正襟危坐。

蔡全穿着重孝,在桌上的香炉里上柱香,头也没回地问:“你们怎么没走?”声音有些沙哑,但非常坚定。没有咄咄逼人的语气,却让人感到压力。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俺脑子不好使,向来不受待见,要不是堂哥你,家里还吃糠呢。俺也没有好去处,只能跟着你。”

蔡全转身看向那位远方堂弟,嘴角咧了咧,“以后你也是我亲兄弟。蔡家,倒不了。”

冷风过堂,蔡全的影子在地上摇晃……

明日便是冬至,蔡京死讯传来后,汴京很多豪门大户的家主都没休息。有人心有戚戚,有人幸灾乐祸,更多人考虑的问题比较实际,比如汪伯彦和黄潜善两位大人,便在连夜商讨瓜分蔡京官场遗产的计划……

将门五大家,张李王樊马。马家太爷收到管家急报,裹着袍子来到暖阁,看着蔡家的情报,手心的核桃转个不停。

管家小心提醒,“老爷,咱家商号的管事还在外面,是不是……”

马家太爷还保留着武人的豪气,一拍脑门,“哎呀,忘了这事。赶紧让他进来,别冻着。”

将门在汴京的商号最为要紧,大半管事都是家生子,执掌账目等机密的管事和掌柜更是家主亲近之人。深夜见到马家太爷的这位管事曾经是马家太爷的亲兵,救过马家太爷一命,有深夜敲门求见的资格。

这位管事不慌不忙,说着自己的计划,“启禀老爷,大概情况便是如此。蔡家已然倒塌,保不住多少东西,谁先一步下手便可吃到最肥的一块儿,请老爷定夺。”

铁核桃“呲”地停在手掌,马家太爷舒服地靠着椅背,“最肥的几块儿不要,量大不塞牙的可以拿一下,但不要贪。蔡家的那个船帮头头儿拉拢一下,注意点吃相……世间不易啊,当年老子在战场上,你小子老是想往前窜……”

马家太爷牢记让马家长盛不衰的家训,迅速做出取舍,然后便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亲兵出身的管事感动地稀里哗啦,得到船帮干股和马家太爷的皮氅后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当年将主的粗腿痛苦流涕。

盯上蔡家庞大资产的不只是马家,也不知是将门。在这场盛宴里,大族豪绅是主力,各大商号是下手者,皇族和大族是最大获利者,将门和官绅、豪商吃的是边角料。最后剩的一点渣渣,便是给各地的绅民豪强分食,略作调剂。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20章 好戏开锣 一

冬至到来,晨间寒气尤重,兴奋了一个晚上的小姜兰睡得很迟,此刻赖在小被子里不起来。姜芝看到这个小不点儿闭着眼睛向炭炉的方向蹭,又好气又好笑,惊讶一声,“哎,哪里来的这么多蜜饯?”

“哗”的一下,姜兰踢掉被子,穿着中衣在床上蹦起来,口水流出来,“哪呢?在哪里呢?”睡相不好,姜兰的半张苹果小脸儿红了一片,配上收不住的口水,姜芝差点笑岔气。

呆呆地看着姐姐把被子收走,明白上当的姜兰好想哭,姜芝马上说:“万姓交易大会可是有好多蜜饯点心哦,再不起床,马家两位大娘可要走了。”

姜兰投降了,开始自己穿衣服,小嘴里嘟囔着什么,心境转好的姜芝不时揉着小姑娘乱蓬蓬的头发,惹得小姜兰想咬人。姜兰穿好衣服,乖乖地洗脸刷牙,牙刷和香粉当然是刘素素送到普静庵的。姜芝快速给姜兰梳着头发,然后拉着她去吃早饭。

普静庵的制度一开始照搬大相国寺,但男女有别,终究有很多地方不合适,姜芝不断从城外的庵堂取经,才渐渐走上正轨。以用饭为例,因为普静庵地方狭小,大部分的小女尼只能在自己房间用饭,只有不到十人可以在舒适亮堂的地方用餐。

姜兰小口小口地喝着热粥,不时往门口瞄一眼,等着刘素素小姨和马如兰大娘过来。听到马如兰大娘的声音,小姜兰丢下碗筷跳到地上,呼呼地跑出去……

姜芝和姜兰的房间内,身着淡紫裙装的刘素素和马如兰宠溺地看着小姜兰。小姜兰正呼噜噜喝着马如兰熬的瘦肉粥,幸福的小模样看得马如兰和姜芝心疼不已。姜芝终于有了些小姑娘的性情,第一次在房间里偷喝肉粥还有些不好意思,她问马如兰道:“马……马家夫人,大相国寺今日的盛会,真是天南地北无所不包?”

小姜兰咔吧咔吧,对着一根脆萝卜发狠,让这个贪吃的小女娃乖乖吃蔬菜很费事,马如兰摸摸姜兰的头发,感慨道:“所谓万姓交易大会,便是货不分南北,人不分黎庶。不过,自十几年前那位佛法精深的方丈掌控大相国寺之后,大相国寺的交易大会便一年不如一年,每年冬至这最后一场更是冷清。不过,如今有我义弟出手,应改观不少吧?到时一看便知。”

姜芝打了个诺,接着小口喝粥。她去过马家几次,都没有见到传闻中的李响,心里不免好奇。听说红烧肉是他做的,明月庄的工坊也是他带出山的,如今又秘密参与了万姓交易大会这样的盛事,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刘素素每次看到姜芝那张清冷魅惑的脸蛋儿,嫉妒倒谈不上,“自己也不差嘛”她如此安慰自己,但总有一些防范。听说在这汴京城,很多大户豪商的公子管事之流,很喜欢去城外一些热闹的庵堂“吃斋”,李响会不会……反正多防范一些总是好的,刘素素心中如此想。

如今的姜芝豆蔻未开,却已初见秀色,再过几年岂不是倾国倾城,迷倒众生?看到姜芝竟然在憧憬和李响的见面,素素的小醋坛子被打翻,赶紧打断姜芝,身为过来人的马如兰不由莞尔。

小姜兰在早餐吃到一半之后,又饱餐了朝思慕想的瘦肉粥,满足地捂着小肚子,害羞地收收滚圆的小肚皮。马如兰和刘素素童心大起,上戳下戳,逗得小姜兰娇笑躲闪。女人出门总是一阵忙活,也不知道在家里就已打扮完毕的马如兰二人到底在干嘛,总之姜芝姜兰、刘素素和马如兰一行人离开普静庵时,已过了小半时辰。此时寒气已退,汴京城苏醒。

万姓交易大会在大相国寺的南门街道和外寺区域进行,马如兰一行人从大相国寺东北角的普静庵出发,只需要向南走一段路,便可以到达遍布小吃零嘴的街道,向西直走就到大相国寺南门。距离路口还有几百米,从大街小巷里汇聚而来的人流便已熙熙攘攘,配上隐约可闻的叫卖声,不难想象前方的热闹。

“真的有便宜的顶针,还是闪光的、厚厚的那种顶针?”马如兰旁边经过几位婆姨,其中一位问自己的同伴。

“那是自然,还送据说是佛前开过光的麻线,缝进衣服里可以驱灾辟邪。”那位嘴唇很厚的同伴回应,脸上写满了兴奋。

“但现在进场要收什么,功德钱,听说不同的地方还不一样。邻居家的刚刚回去,说还有一种什么炭炉,暖和又干净,还没有炭气。”

“我也听说了,说那炭炉今天只用花三成的钱,明天需要花五成,后天需要花八成,再往后就该掏多少掏多少了。听说有免费茶喝,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你们说这个炭炉,会不会便是前不久……传闻中的那种既能取暖、又能烧水还没有炭气的炉子,这么出名了么?一定要见识一下。”

马如兰听到这些议论,有些明白了李响的很多做法。之前李响让她手下的壮妇和禁军眷属中喜欢串门嚼舌根的妇女一起,四处散播小道消息,原来为的便是今天。刘素素为李响的小花招窃笑不已,小姜兰却已闻到甜香的气息,有些迫不及待。

为了这次万姓交易大会能够一举成功,李响几乎把所有的招数都使了出来。首先便是铺垫,骤然出现的东西没人敢用,但要是早就出现的东西,只是大家听过没见过,却突然在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大会上闪亮登场呢?

禁军亲属别的不说,交际面绝对够广。到今日前,汴京外城已有七百多台炭炉开始工作。李响鼓动营指挥和都头,这些武人又鼓动自家的婆姨到处串门,然后领回一串串的妇女到自家参观,到了晚上,则轮到男人拉着有交情的亲友围在炉边喝温酒。温暖的房间、不间断的热水、没有炭气的舒服感觉,都是绝佳的宣传,粗鄙的武人不会说话,只好动不动拍几下烫手的炭炉,生怕房间里的亲友看不到……

此时的炭炉已经改动多次,和李响回忆中的煤球炉几无差别,炭炉的神奇很快在汴京传播开来,成为闲言碎语的最好素材。等炭炉在大相国寺的盛会上充分亮相,之前亲眼见过炭炉神奇的汴京百姓,无论富贵或者穷困,都会在无意中变为“托”,炭炉会在几天之内完成新兴事物到普通货物、必备物事的两层过渡。

“不就是炭炉嘛,俺早就在……的屋里看过,省柴炭又干净,屋子里暖和着呢,还没有一点儿炭气。一直没见到有地方卖,原来是打算今天出风头呢,不等了,趁着便宜赶紧买回去。”许多百姓会如此想如此说,李响便是打着这样的目的。那位陈老夫子说的不错,李响做的不是生意,是人心!

转过路口,大相国寺南门的这条街道上,卖糖人的、玩杂耍的、做糕点的、卖艺的,小姜兰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个不停。姜芝耐不过小姜兰的难缠,只好把小姑娘抱起来让她看个够,然而没什么用,小姑娘开始流口水……姜兰的怀里很快塞满吃食,终于安静了一些。

马如兰一行随着人流慢慢前进,此时还没有太多人从大相国寺出来,里面的情形没有广泛传播。但马如兰看着街上人挤人的场面,不禁佩服义弟李响的本事,这和她记忆中十几年前的景象已是相差不远。跟着姜芝的几个小女尼兴奋不已,最开心的当然是小姜兰了,她的小嘴就没有停过,还不忘拿点心给大家分享。

关于大相国寺“要放大招”的种种传言若有若无,各种神秘商品若隐若现,万姓大会章程大改制的确定性消息,流传于百万民众的小道谣言,走街串巷、磨破嘴皮子、发誓以后不再碎嘴的妇女……在各种努力和阴差阳错之下,李响和圆光成功挑起了汴京百姓的好奇心,第一天过来的百姓相比过去的十几次增长近半便是明证。

不到两里的街道花了小半时辰,马如兰一行人终于到了大相国寺南门,一群小武僧在这里维持秩序,小姜兰一眼看出了其中的姜竹姜书,摇着小手臂打招呼。姜竹姜书无奈,只好使个眼神让姜兰低调点,小姜兰于是撅嘴,指着怀里的一堆吃食,表示会给他们留些的。

但从姜竹姜书两位哥哥身旁经过时,小姜兰突然撒开姜芝的手,跑到姜竹姜书面前把一大堆零嘴,里面还有几块儿肉脯,塞给两个哥哥。周围的百姓报以和善的笑意,姜竹姜书一个瘦得像竹竿儿,一个糙得不成样子,被调侃得面红耳赤。年节将至的和善气氛中,马如兰一行人终于到了门口。

戒律院的一位执事看到请柬,顿时眉开眼笑,“施主既有请柬,便可最多带十人从专门的通道进寺,至于功德箱……也是随意。”

马如兰再次为李响的小花招击节赞叹,但功德箱跟李响没多大关系,基本是圆光方丈搞出来的。按照这位师傅的说法,几条入寺通道旁边都有专道,专供达官贵人快速通过,毕竟要考虑到尊卑上下,至于每人一文钱的功德箱……说是随意,但有请柬在手的人哪个不要面子?不远处便是交钱进场的汴京百姓,一点不给多丢人,只给一点儿更丢人。恰如马如兰所料,每个有请柬在手的贵人都留下了几十贯到几百贯不等的财物。平时不对付的人在入口碰上,便开始较劲,围观群众大声叫好。大相国寺支的这招,真正实现了“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百姓之所以接受一文钱的进场费,一是因为名满大周的圆智大师要拿去做善事,习惯于求神拜佛的大周百姓当然不在乎这一文钱;二是因为,他们每人都得到了一个结实的小竹杯,以此为凭,可以到里面免费喝热茶,还可以带回家去;三是因为出来的人都说,这次的万姓大会比上次强出太多,也就是出现了口碑效应。

其实真不想交钱也是可以进去的,不过没几个人不交,难道就因为那“功德箱”三个字?李响百思不得其解,他随口一提的建议居然真被做到了,于是再次佩服了圆光方丈一把。

数了数人头,马如兰又打听了其他有请柬在手的贵人捐出多少,然后不多不少地留下一锭银子,便拉着小姜兰进入大门。小姜兰对大相国寺的后寺门清,但还是第一次进前寺,郁郁葱葱的树林、庄严的佛林佛塔和空地上的浮华景象吸引了她全部心神,“哇啊~~~”五岁多的小姑娘发出长声赞叹。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21章 好戏开锣 二

成江海在人前永远是一副猥琐发抖的样子,只有和李响独处的时候,才可以做回自己。万姓盛会第一天,刘素素和马如兰带着女眷出门,李响和成江海在马家后宅的堂屋内紧盯大相国寺那边的进展,忙得不可开交。

不时有以百姓身份混入大相国寺的李响护卫、本色出演的禁军军士、具备土著优势的圆光弟子发来各种情报,再结合大相国寺南街那里不断传来的小道消息,李响得以了解大相国寺那里的大概情形,好及时做出调整。

第一批百姓在出口换到顶针和其它小玩意儿,兴高采烈而去,李响和成江海看到这条情报,长呼口气。刚开始没有出大篓子,便是很好的开始,这意味着流程可以走通。

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李响打趣成江海道:“你打算一直以猥琐的姿态见人,太委屈自己了吧?你可以选择以正常面目见人,走到明面上为明月庄效力,汴京城的名医这么多,正好可以掩饰你装疯的事实。你也可以坦承是看到大哥受害后,为了自保只能装疯,明月庄不惧成家老二,咳咳,毕竟成家不复往日了。”

成江海整理好一本情报,微仰着头,“当时我大哥被成家老二,我那个好族叔派人杀死,刚建好的小家也被烧光,二哥染了疯病,我也只能装疯自保。当时感觉很委屈的,现在嘛……”

“蒙主公看重,江海还是继续隐藏身份为好,做起阴私事情更得心应手。一般人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某些有心人在汴京更难把握明月庄和主公的底细,谁动了歪心思,属下也可以及时察觉。属下在暗中可以做得更好,没准还能给某些人来个狠的!”说到这里,成江海脸色涨红,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想到阴人就情不自禁。

李响下巴快要收不住,“呃,你不惜装疯卖傻,藏到暗处,就为给某些人来个狠的?”

“咳咳,主公勿怪。不知为何,每次想到被我暗算的那些人的脸色,属下就很兴奋……”成江海解释道,脸皮还不是很厚,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如何成家?看在成为老子亲卫的成江湖的面子上,庄里不会有人为难你,但你一日躲到暗处,岂不是一日不成家,毕竟……谁会把自己女儿嫁给一个疯子?”李响问道,他觉得成江海的牺牲太大了,而且不是很必要。

成江海成竹在胸,“没关系,属下觉得大周的情形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主公承天命而起的日子不远。到时主公称霸一方,给属下场富贵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除了少许人家,其他人还不抢着把闺女送过来?”

还没有做下多大功业,便开始谈待遇问题,估计只有明月庄一家了。话说回来,李响身边聚集的人大部分是山上流民,有一些悍匪,匠人也有一些,童生和秀才便是出身高贵了……换句话说,依附于李响的各路人马,几乎全是布衣出身,李响又是现代人有什么说什么的思维,他的属下当然有样学样。

做了大半辈子幕僚、见识阅历丰富的张万里,刚到明月庄就被惊掉了下巴,还以为明月庄的高层多有智慧,早早表示自己没有野心,免得成为韩信之流呢?于是张万里也认真搞起自家的作坊,向周围的人证明他很合群。

李响无奈了,看着这个受创后一心造反的激进分子,心里想道:“这个天生做阴私事的大周土著老是想造反,老子来到大周却还要观望,挣大钱都要保持低调,是不是有些颓废?要不直接到南洋,见谁不顺眼就打谁?”

大相国寺的南部,也就是外寺区域,密林佛塔掩映间有一大片房舍楼阁,平时接待各类香客吃斋下榻,十分清静幽雅。每值万姓交易大会这几天,除几栋大阁楼外,整个外寺人满为患。

林大有是马家的邻居兼旧识,也是禁军出身,还有一个匠术出众、曾在军器监做事的弟弟。他得知李响和马如兰亲如姐弟后,对后宅的李响等人十分客气,李响正想结识他这种地位不高但交游广阔的地头蛇,于是林大有很快被李响拉上贼船。

手艺出众但不会做人的弟弟如今成了香饽饽,被那些往日里瞧不起破落林家的营指挥和都头抢来抢去,谁让那些大老粗没本事,自家弟弟又能帮他们尽快建起作坊呢?自家的小作坊已经打造了第一批炭炉,正在交易大会上亮相,上面有自家的标记。

心细的弟媳也被马家嫂子的烧肉店聘为管事,衙门里的几位书办虽有种种目的,但对自己更加客气。一些不来往的禁军旧识频频登门,宅子也开始修缮……林大有回味着自家日子的翻天覆地,只觉得李响是贵人。

林大有带着一些人,手执叉棍大棒之类的“制式武器”,在外寺维持秩序,为大相国寺的大事保驾护航。大周的大城尤其是汴京,管理水平出奇的高,万姓交易大会这样的大事,自然有官府的特别关照。

林大有走了门路,又有几位禁军指挥使暗中出力,才得到这个同僚眼中的美差。看到又有无赖汉在捣乱,林大有一挥手,几位“管城”飞快地把那人拖出来,林大有也不多问,拿起棍子就打。涉及到自家利益,当然不能留手。

马如兰和刘素素一行人刚刚进寺,看到的便是一位壮年男子被林大有按在地上,用水火棍好一阵乱敲的场景。马如兰很尴尬,几个小女尼窃笑不已,小姜兰倒是觉得好厉害,发出哇地一声惊叹,拍着小手大喊:“林伯伯加油,林伯伯好厉害!”

林大有当然认识小姜兰,听声音便意识到不妙,转头看到马如兰,尴尬了。他赶紧让手下把那人叉出相国寺,然后整整衣衫走过来。摸摸小姜兰的头,林大有弯下腰,让好奇的姜兰翻看腰牌,然后问马如兰:“马家嫂子刚来?这里正热闹,李家兄弟果然好本事……人多,无赖汉也多,所以……”

改嫁在此时的大周稀松平常,毕竟程朱理学还没有兴起。被心仪的马如兰看到自己的“工作场景”,林大有十分忐忑,怕马如兰看轻自己,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刘素素看出了什么,暗笑不已,早熟的姜芝低头,就当没看见。小姜兰没心没肺,拿着林大有的几块腰牌相互撞击,好像是喜欢听那种清脆的声音。

马如兰略微羞赧,他对林大有没有恶感,但……碍于面子,马如兰只好和林大有好一阵寒暄,然后作别。小姜兰恋恋不舍地放下腰牌,和林伯伯告别,跟着姜芝姐姐继续向前。

林大有目送马如兰继续朝里走,刘素素一脸八卦地凑到马如兰身边,“姐姐,看来林家兄弟对你很有意思哦,听说他的妻子离世之后,还没续弦……”有些羞恼的马如兰掐了刘素素一下,心里微微叹息。姜芝抿着嘴偷乐,小姜兰懵了,跑来跑去地问怎么了,娇憨的模样让马如兰等人乐不可支。

终于到了正经地方,密集的人流像是赶大集。大相国寺举办那么多次万姓盛会,管理已经很科学,绫罗绸缎、香料珠宝、海外风物、文房四宝和手工艺品是五大类,还会展示各种珍奇异兽,堪称临时动物园。

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大相国寺采取了李响的某些建议,如设置引导员、按照衣食住行和价位档次进一步分区、改良休息区,等等。

房屋还是那些房屋,商户也还是那些商户,但在先进理念的加持和圆光方丈严格的把控下,百姓只会感觉更舒服,掌柜管事之流却可以看出更多。随着整体效率的提升,本次万姓盛会消耗的钱粮少了很多,至于效果……

浮华盛景于此现,佛堂楼阁掩映间。小姜兰眼睛亮晶晶的,刘素素捂嘴惊叹,姜芝也很震撼。眼前哪里是临时搞出的大集,分明是与甜水井街和潘楼夜市相差不远的大市。

街上摩肩接踵,各色招牌、布幡似是顶不过店家的吆喝声,只好高高飞舞躲避,三五结伙的百姓刚从这家小店出来,便一头扎进隔壁。

普通商户之所以掏钱参与万姓交易大会,为的便是一个名声,过去几十年,不乏原本声名不彰的店家,在万姓交易大会后被汴京百姓口口相传,于是一飞冲天的例子。

大商户最看重的向来是那几栋非请柬不可进的大阁楼,天南海北的豪商带着自家的样品,在丝竹管弦中谈成一笔笔交易,达成一项项合作……

大周的信息传达与历朝一样,严重受限,但工商却十倍以往,于是大相国寺这种具备展示、交易、洽谈、寻找商机等多种作用的规律性展销会便有了极大价值。只不过圆光方丈的师尊不善经营,才导致最近十多年的交易大会一直走下坡路,想要取代万姓大会的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马如兰和刘素素等人进了第一家店,里面全是江南油纸伞和其它小物件,店家是江南来的商户。小姜兰拿上一把小伞,傻兮兮地打着,围着她的几个小女尼笑弯了腰。

马如兰看到屋内正中那台圆形的炭炉,故作惊讶。只见那位店家压下想要起身的和尚,拱手说道:“夫人可是疑惑,本次交易大会的租屋为何如此温暖?”

店家见马如兰点头,开始细心解释,“那便要归功于炭炉了,夫人这边请。”这位无锡口音的店家把马如兰带到大屋中央,将熟铁水壶提起来,火红的石炭烤得人脸上发烫。刘素素也开始飙演技,露出羡慕的神色。

只听留着八字须,身形较胖的店家继续道:“这便是汴京城一月前开始流传的炭炉了。以泥土做内里,覆以铁皮,用铁皮筒引出炭气和烟尘,还有封门控制石炭的燃烧。屋子里不但洁净,还可终日保持温暖,最难得的是温水不断。配上铁锅和水壶,便连炉灶的柴炭钱也可省去,不知是哪位大才的主意,匪夷所思啊……”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22章 好戏开锣 三

马如兰一行人装模作样地欣赏一番,又从小和尚那里拿过几张竹片,上面刻的几个地址都是做炭炉的,便扬长而去。来自江南的店家把紧急做出的“名片”塞给马如兰,作揖,送买了七把伞的这位中等人家的夫人出门,至少他是这么认为马如兰的。

马如兰在人流中刚走远,这位微胖的店家便让伙计照顾屋内参观的客人,拉着那个和尚走到后面的竹林,气得胡子翘了起来,“你们大相国寺不地道,什么租钱减半,结果屋内都有你们的炭炉。现在好了,大半客官都围着你们的炉子打转,谁还能记住……”

交易大会这片房舍,几百个屋子都摆放着炭炉,炭炉当然是明月庄和汴京少数几个开始出产的作坊提供。圆光听从了李响的建议,暗中造足声势,广发请帖,并且把租钱减半。

大相国寺要对万姓盛会大改制的真假消息一起流传,圆光方丈的人脉也起到很大作用,在大相国寺的种种努力之下,很多原地观望或打定主意不参加的商户被勾动了好奇心。

好奇大相国寺后手的店家,尤其是外地店家,其中好多都是在万姓盛会兴盛时得不到请柬的商户,终于被“诱惑”了,于是本次万姓盛会的第一天便很热闹。

对大相国寺而言,租钱虽然减半,但炭炉不用自己提供,柴炭消耗减少近半,于这一项倒也亏不了太多。

炭炉操作不当有些麻烦,当然要交给大相国寺的和尚。汴京市民惊奇地看到,每个屋里都有和尚伺候一种炉子,惊讶于房间的暖和,当然要一探究竟。

每到此时,看护炭炉的机智和尚便会热心地讲解炭炉的种种优点,还不时添加石炭、调节封门、掏出炭渣,配合水壶和铁锅的使用,务必要给百姓留下深刻印象。如今刚刚开始,有些店家便受不了了。

被选中当“解说员”的和尚都比较机灵,或者说脸皮厚。竹林旁,微胖店家对面,那个白净和善的和尚打个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炭炉伺候不好,伤己伤人,本寺心忧百姓和阁下的安全,特地派小僧看管一二。”

“何况施主也没吃亏,百姓在店里待的时间越久,对店家的印象便越深。刚才的女施主有感于阁下的热心,不也认真收下了阁下的木牌?执着便是着相了,互利而已,善哉。”

“弊寺还将以往在万姓盛会上一举成名的店家整理成册,交给各位施主。雕刻店家基本情况的竹木牌也是弊寺提供,施主还有何不满意的?”

到汴京没多久的无锡店主气结,指着臭不要脸的和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相国寺提供炭炉,让屋子里更暖和,又怕发生危险,所以派人看护,有错?百姓好奇炭炉,打听一二,有错?

更何况,大相国寺还主动把一些算不上机密的成功案例整理出来,给自己这种“新人”吸取经验。屋子里不仅温暖,还提供不间断的热茶。何况百姓在屋里停留更久,也有利于打响名声……

微胖的无锡店家语塞之下,突然灵光一闪,由自己看护炭炉不是更好?自己提供热茶,和汴京商户百姓,尤其是做小买卖的多聊聊,多好的机会!

和尚听完店家的提议,佩服这位施主机智的同时,表示自己不能做主,需监院大人定夺。又尬聊了一柱香时间,和尚返回屋内时水已滚沸,他赶紧把盛着冷水的铁锅换上,然后提着水壶出门。

马如兰和刘素素一行人不愧是女子居多,在李家香铺的屋子里待足三炷香时间,才拿着店家的“名片”出门。

小姜兰跃跃欲试地要跳出门槛,却被马如兰一把抱起。之前见过的那位和尚提着水壶跑过,若是姜兰跳了出去,两人相撞……

姜芝嗔怪地点点小姑娘的头,直到小姜兰低头认错,才拉着她继续前行。一行人很好奇那个和尚干嘛去了,于是一路向前,发现很多人在排队。

继续朝前走,马如兰看到刚才被小姜兰吓到的那个年轻和尚,正把沸水倒进一个大木桶,然后转身离开,还向她们这里唱了个诺。

百姓排队,当然是用进门时拿到的小竹杯接热茶喝。万姓盛会所处的区域,每隔五十米便有几张大桌子围在一起,内里有几个僧人为百姓接茶。

桌子上的大木桶用两层棉被裹得严实,上面的盖子要旋转几下才可以打开,当然也有棉被遮盖。木桶下面有出水口,只需一拧把手,便有滚烫的热茶流出来,很方便。

沸水当然是在周围屋子里用炭炉烧的,水壶和铁锅一刻不停地烧热水,也是一种展示。冬至的这场万姓盛会,入口和出口是分开的,入口在南边,出口在东西两侧。所以百姓只能一路赏玩,吃着点心,偶尔喝口热茶,然后出门回家。

马如兰一行人继续向前,见到了上百贯的砚台,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贵,那个夫子模样的管事还笑着说有更贵的,便在那几栋阁楼佛殿里。

刘素素吓得轻呼口气,一向冷淡的姜芝毕竟是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心里有些抽抽。小姜兰掰着手指比较了一下,发现自己挣的铜钱居然不够买一块破石头,有些闷闷不乐,点心都不吃了。

内城西边有几家传承上百年的药店,他们的大屋里还有穿着利落的好手防卫,因为有上千贯的人参摆在那里。

一位朱姓学徒在那里介绍完这支百年老山参的神奇功效之后,便开始大谈自己的师傅是怎样一位悲天悯人、妙手回天的名医,说到动情处情难自禁,居然抽泣起来。

伴随着一片嘘声,汴京市民四散,姜芝却清楚地听见,那只老山参是从女真人手里高价买来的,眼神再次发冷。

印度和弯月世界的商人漂洋过海,冒着巨大风险来到大周,自然要抓紧每一个机会,让更多富庶高贵的天朝子民知晓他们的好东西,这样才不至于被汴京的豪商大佬压价太狠。

有伤风化的乐椅、眼睛大小的绿宝石、奢华无比的地毯、精巧玲珑的琉璃器让某些汴京市民大开眼界。参加过多次万姓盛会的市民则在那里鄙视丢人丢到西域的土包子,然后吹嘘自己见过更华贵的,然后再来一人把他打断,继续吹嘘……

财不露白,难道这些夷人不怕怀璧其罪?他们还真不怕,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反正如今大周很多地方的父母官,特别看重弯月世界的大包头商人。对大周商户呵斥勒索,却大加扶持弯月世界的商人,已经成为江南几个大城的常态。

正人君子们自然有道理,可能是他们觉得,弯月世界的人守信知礼,大周商人却只知功利?泉州港已有数万弯月世界的移民,他们彼此抱团,甚至出过几个蓝眼睛的知县。蒲家更是名震一方,旗下船队奔波于红海和泉州港,每年获利巨万,甚至有子弟出任厢军指挥使。

一个蓝眼睛的大胡子,变戏法般地放出一只波斯猫,周围的贵妇一拥而上,差点为了这只萌宠打起来。可能是错觉,但马如兰总觉得,那个大胡子盯上了姜芝和姜兰。她打算回去提醒一下李响,让他派人看好普静庵,她已经为明月庄培养了第二批好手,应是够用了。

大相国寺可以从皇家御苑借出各种珍稀动物,再加上南洋、西域和弯月世界的商人,漂洋过海带来的珍奇异兽,实在令人大开眼界。万姓盛会的奇兽展颇受汴京市民,尤其是小孩子的喜欢。

本次的奇兽展经过大改制,各种珍稀动物被放到几十个互相连接的帐篷中,观看的百姓只能一头进一头出,两边还有僧人差役维持秩序。

姜兰看到了一种白黑相间的奇怪马匹,很想上去摸摸是不是染的;看到了被铁链子牢牢拴在地桩上的“黄色凶狗”,小姜兰有些同情,马如兰给她解释了一下,她才知道应该叫狮子;看到了会开屏的漂亮大鸟,刘素素拍着她的小脑瓜告诉她,那叫孔雀;还看到了比马高的长鼻胖驴,那位供职于皇室玉津园的养象人在一片哄笑中告诉小姜兰,此种巨兽名为大象。

玉津园相当于皇家动物园,各国进贡和皇室购买的珍稀异兽遍布其间,很多驯兽师祖辈相传,甚至还有专门的兽医。应天府,也就是李响口称的商丘有一个养象所,玉津圆的大象每年要定期前往那里,到时会有收费的大象表演。

汴京的官员和士大夫除了青楼,便最喜欢带着友人到玉津园游玩,玉津园偶尔也会向小民开放。

李响改进的万姓盛会组织方案,非常重视流动性,目的是让汴京市民一刻不停地朝前走,从另外一个地方出,这样便可以承受几倍的人流而不混乱。

圆光大师更厉害,故意把安置珍奇动物的帐篷放到出口,好让百姓和官绅高高兴兴地离开,如此一来,万姓盛会的口碑自然很好。李响彻底拜服,这才是天才啊!

小姜兰离开帐篷区,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出口,好多孩童都一个德性。万姓盛会太过精彩,今日只来得及穿街而过,马如兰打算明天再去专供达官贵人的阁楼佛堂看看,不知又是怎样的精彩。

马如兰拉过姜兰,“别瘪嘴了,会不漂亮的。明天还来,好多地方没看呢。”

姜兰“嗖”地抬起小脑袋,“真的?”待马如兰点头,这个小不点儿蹭啊蹭的,“马娘娘待姜兰最好了……”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23章 夜间热议

出口处一阵喧哗,马如兰还以为有了纠纷,走到近处才发现又是李响的小花招。不过马如兰再次误会了李响,出口完全是圆光方丈布置的。

李响本打算免费赠顶针和麻线给离去的妇女,借以吸引更多百姓,要知道一个妇女往往能拉上十几口子一起逛,李响将之理解为女性自带的隐藏力量。

听说李响正在为汉江边上造各种小物事儿的流民工坊找活路,圆光方丈善意地提醒李响,免费赠送的话效果太差,可能陪上李响全部身家也达不到效果。

李响知道圆光方丈是同情流民,也想卖自己个人情,将来好继续合作。大手一挥,李响让肥肥的圆光大师尽情发挥,于是便有了马如兰看到的一幕。

马如兰抱起小姜兰,出示请柬,带着刘素素、姜芝等人,走了另外一个出口。她看到不远处的百姓争相购买着十几辆大车上的小物件儿和吃食零嘴,然后凭票到另一边换取顶针、针线、铁铲、小锅……

尽管素知自家义弟智谋百出,但马如兰实在看不懂这一幕,还好有专门在这里礼送贵人的小僧过来解释。

过来的小和尚居然也是姜芝从北地带回来的。

这个讨喜的小僧先是见过马如兰,然后见过姜芝姐姐和姜兰小妹。小姜兰也记得这位小哥哥,跑过去送他果脯蜜饯吃,小和尚眼泪要掉下来了。

收拾好心情,小和尚打个佛诺,“多谢女施主时常照顾姜芝姐姐,小僧将诚心祷告七日,为女施主祈福。”

马如兰内心很感动,这种待遇可不常有,不是有权有势可以换来的,她客气了一下,然后问道:“这门口……怎么个章程?看不懂,劳烦小师父了。”

“本寺方丈大师看到城外流民孤苦无依,不忍之下,助其建作坊自救。恰逢万姓交易盛会,方丈大师便想出一个主意。百姓可以购买大车上流民作坊生产的便宜物件儿,或小吃零嘴,每一百文可换一张票,然后凭票换取顶针、针线、锅铲等物。”

原来“便宜的顶针”是这么个意思啊,马如兰想到,不过义弟居然低调到连做善事的名声都不留,还真是……

原来李响把秦岭村寨、汉江流民作坊和汴京流民作坊生产的小物件儿全部混为一处,“真是狡猾,又是借鸡生蛋”刘素素想道,嘴角却带着甜蜜。

把发簪、粗瓷大碗、火刀火石之类的便宜物件儿买下来,然后拿着凭票去换顶针、锅铲等金贵物件儿,偏偏都是家中缺不了的东西,“这里面肯定有李响的影子”聪慧的姜芝如此思量,对李响更好奇了。

秦岭开始有村寨利用竹木和金银铜等材料,学着明月庄创办作坊,制作大周通行的小物件儿;汉江边上,无地流民也建起了作坊,没有背景的他们只好投靠明月庄;汴京城外的流民来自四面八方,李响要从中选拔人才,当然需要扶持他们。

李响把救济孤苦的善名丢给圆光,急缺光环的圆光大师自然笑纳了,李响则以城外的流民作坊构建了对明月庄的又一层隐藏。

过些时候,市场大开,大周各地贩卖的商货,既有明月庄的,又有秦岭村寨和汉江流民的,还有禁军眷属、汴京流民的。

一滩浑水,想查探哪家是明月庄的商号,明月庄的出产又占多少,谈何容易?

马如兰带着一行人返回马家,姜芝和姜兰在马家后宅用过饭才走,几个小女尼也饱餐了一顿。姜芝还是没有见到李响,刘素素也不知道李响跑那里去了,不过也习惯了,男人跑东跑西不是很正常吗?

其实李响正和成江海一起,在密室里总结第一天的“战况”。

李响营造的密室已经通到了马家宅子斜后方,另一侧的出口是李响早就买下的破屋,只有熊成武、杨建川、秦钟等少数几人知道此事。至于成江海没疯这件事,则只有熊成武和散布汴京各处的几个高级“卧底”知道。

李响伸伸懒腰,笑道:“情况比预计中好很多,发信给叶县那里,让他们抓紧把所有的存货运至汴京,大相国寺的万姓盛会要大变了……水陆并进,不要怕多耗铜钱。”

叶县有成吏员联合当地胥吏大户建立的大货栈,将来会成为明月庄货品的集散地。叶县西北是洛阳,正北是郑州,东北是汴京,向东通过几条运河,可直达京东、江淮和江南。

成江海捏捏肩,“圆光方丈做大师可惜了,要是专门经商,大周首富非他莫属。逼着达官贵人多捐钱的功德箱,出口处买便宜物件儿换金贵物件儿的花招,喝上两杯便会腻的咸茶,真是面子里子都赚了。”

李响哈哈一笑,“确实厉害。你看吧,今晚的汴京百姓肯定奔走相告,明日开始,才是真正的热闹。”

“这便是主公提过的口口相传吧……”

李响和成江海针对形势变化,开始对明日的安排做出调整。与此同时,回到家中的汴京百姓开始走门串户,到处宣扬本次万姓盛会的精彩。

传闻中的炭炉多好用啦、大相国寺在茶里放盐有多实在啦、珍奇异兽在眼前有多刺激啦、出口处买寻常物事就可以拿到顶针锅铲啦、人参珠宝有多豪气啦……

小民的兴趣大止于此,豪商和贵人关注的是其它方面。

“炭炉的事情暂且不管,明天把咱们商号的东西都摆出来,以七成,不,五成的价格……介绍咱们商号的竹板多制作一些,对观赏的百姓要更客气,咱们也提供热茶,如果百姓中有游商,就拉到后屋商谈。”马如兰买了几把油纸伞的那家江南手工品店管事,正和商号在汴京的大掌柜商量明天“加码”的事宜。

那位大掌柜明日将亲自到大相国寺主持,凭借二十多年掌柜生涯练就的经验和眼力,大掌柜敏锐地意识到,大相国寺的万姓盛会可能有巨大变局。

参展的商号都在连夜商讨,把屋里的和尚赶出去已经成为共识,自家提供免费热茶也成为共识,换上大牌匾和广发“名片”这样的“小动作”备受重视。

参与万姓盛会的掌柜管事兴奋之余,对此次万姓盛会的全方位大改制佩服得紧,暗自庆幸自家没有拒绝圆光大师的邀请。

王家大宅,书房。王小九弯着腰,恭恭敬敬地把白天的所见所闻报给刚刚还京的王婉儿,还加上一些自己的分析,“大相国寺居然有白净的和尚,专门解答百姓的疑惑,处理纠纷,那些和尚自称引导员”

“以前的万姓盛会只是把商号大概分开,此次却是彻底的分门别类,安排得很讲究。道路上有路卡,百姓只能顺着一条道往下走,所有的门店都要看过去,各家的掌柜管事对此最为满意……”

王婉儿身着淡黄衣裙,添上最后一笔,搁笔皱眉,“竹子还是盛夏与寒冬时好看,其他时候总缺了生气和傲然。站起来吧,论辈分婉儿还要称呼你一声堂兄,别老是弯腰。”

王小九讪笑几声,站起身来。在天生贵气的王婉儿面前,他总有一股压力。

王婉儿小心地把画卷收起,“今日的万姓盛会虽没有出大纰漏,但总归有些磕绊,应是李响和圆光大师在合计时漏算了一些,倒也难免。”

“李响想让汴京百姓快速接受炭炉,然后向京畿道传播,他好躲在背后谋取利益,眼下所为是完全不够的,一定还有后手。”

“先有种种传闻,然后在万姓盛会上大出风头,看着是一夜成名,但百姓还将继续观望,毕竟不是非买不可的东西。”

“即使百姓接受了炭炉,也只是刚开始,大户、牙行和经纪可没有那么好对付,禁军有刀也不一定斗得过,他到底有什么后招呢?爷爷真是的,收这么一个奸猾无比的小子做弟子,若是李响坏了王家的名声……”

王婉儿放心不下,决定明日到大相国寺亲自盯着。王小九有些羞惭,他实在看不透李响的诸多算计。

外城禁军驻地,十几位武人在明灭起伏的灯光中密议。

“没想到今天这么顺利,李……咳咳,咱们需要加紧打制炭炉了,还好明月庄低价运过来一批铁板,不然真是难办。”一脸不如意的营指挥差点说漏嘴。

李响和这些武人喝酒时说过隐瞒身份的事情,利益相关的武人当然不想太多人接近李响,从而分走蛋糕,一向注意。

“今日一共卖出两百三十多台,正按照那位兄弟的吩咐连夜安装,争取一日后让几百户人家体会到炭炉的好处。”

“对了,铁皮筒和炭炉不能用一家的,万一有人中了炭气也不至于都玩完,有些人下手太狠,不得不防。”有位稳重的营指挥说道。其他的大老粗不管听没听懂,都煞有介事地点头。

“将门那边怎么说?别到时候顶不住,又被文官和大户摘走桃子。”剽悍性急的营指挥使问道。了解一些真相之后,这位营指挥对谁都不大信任,心灵受到了创伤。

将近深夜,大部分人家入眠,很多第一日没去大相国寺的百姓打定主意去万姓盛会。好些市民打算直接在万姓盛会上,趁着便宜把过年的东西买齐,也省下很多麻烦。

万姓盛会吸收着神都汴京各个阶层的养分,开始脱离李响和圆光方丈的掌控,在市民、商户和大族的意志下加速蜕变。

汴京的高官显贵休息得早,大部分还对万姓盛会不怎么重视,所以没有太大的反响。但这些人家的亲属,和皇族、大族、将门、豪商的子弟一起,已经被挑起了兴趣,打算第二天一探究竟。大相国寺则在加紧改动阁楼佛堂,准备给这些人一个惊喜。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24章 好戏开锣 五

弯月世界的商人在大周各个大城,尤其是泉州,有自己的落脚地,蒲家更是在福建组建了弯月商会。

盯上姜芝姜兰姐妹的大胡子商人,正在鲸蜡的白光照映下写着蝌蚪文,向蒲家急报大相国寺的新情况。万姓盛会的组织方式,和其蕴含的经商智慧占了八成篇幅,剩下的是分析建议。

五声暗含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一个蒙面的精壮矮个男子靠近,停留在阴影中。

“阿卜费斯大人,那两个小女娃在大相国寺东北角的普静庵,据说是圆智和尚从塞北带回大周的。大的叫姜芝,小的叫姜兰,需要属下直接……”那位蒙面汉子嗓子破风,声音尖利,任谁听到都不舒服。

阿卜费斯放好笔墨,摇摇头,“暂时不要惹圆光圆智两个异教徒,他们该以火焚烧罪孽,向真神忏悔,但不是现在。”

“继续盯着普静庵,这两个尤物我要献给大公子,换取大公子的友谊,好让我在泉州立足。退下吧,让杜拉大掌柜到我这里一趟。”阿卜费斯说着流利的大周官话,乍听之下,居然比某些士子还标准。

“遵命!”蒙面汉子恭敬地行礼退下。

“今日看到的种种手段闻所未闻,汉人虽腐臭软弱,但人才济济。”

“汴京大有可为啊!弯月世界的先哲曾言,学问虽远在中国亦当求之,果然不假。”

“真神在上,阿卜费斯作为真诚的仆人,将用您的仁慈与光明,驱散异教徒心中的邪恶……”刚刚还一脸睿智的弯月富商,如今却跪在地上,虔诚参拜。

万姓盛会第二天,太阳挣脱河面的束缚,将橘红的晨光洒向汴京城。李响打了个寒颤,早早醒来。

李响来到汴京之后,几乎一刻未曾停歇,谁让他要为太多人找活路呢?之前一直晚睡早起,睡得死沉死沉的。

许是长久的谋划终于开始有成果,李响心中一片放松,睡眠质量更好。看着双腿间顶起的湿漉漉小帐篷,李响只好换上一条,然后洗脸刷牙,开始晨练。

明月庄公中出资,在汴京城的西边、南边和东边不足百里处,安排了落脚地,先由熊成武、成江湖、杨建川和秦钟轮流看守。

万姓盛会开始,李响把秦钟四人调回汴京听用,未尝没有让几个门生见见世面的意思。

张清平和杨营东出城,带着明月庄分批派来的“庄丁”,镇守城外据点。这两个中年汉子对万姓盛会兴致缺缺,对庄主调他们出城的安排没有任何怨言。

从明月庄过来,帮助流民建立作坊的匠人,需要张清平二人保护。从流民中挑选的青壮好手,也要经过两人的初步训练,才可以跟着商队,前往明月庄入籍。

流民中的匠人、会计、读书人,和其他一技之长者,也要在二人把守的据点学习两周明月庄律令,才可分批前往勋阳。

晨练结束,李响和刘素素一起吃早饭。

见刘素素眼睛扑闪扑闪地,李响咬着小咸菜,问道:“怎么了?”

刘素素嗫嚅老半天,才红着脸说:“那个,你能不能陪我去万姓盛会?”

大周的封建礼教还没发展到极致,吃人的时候多少讲究点吃相,但很多约定俗成的规矩,已有很大效力。

李响和刘素素还没成亲,居然一起逛街,还是刘素素亲口提出的。换成小富之家,或秀才以上的人家,刘素素被人鄙视是免不了的。

刘素素的母亲是书香门第出身,如今又有马如兰的指点,知晓一些“规矩”,所以害羞忐忑。

但刘素素在山上的时候,一直和李响在一起。如今到了汴京,她却只能和李响在用饭时说两句话,难免委屈。素素做出一副“我就随便说说,不答应就算”的表情,但喝粥的速度却把小心思暴露无遗。

李响很快想明白这一切,他才不会管有没有人说闲话。笑话,老子可是逐步控制秦岭的男人,会在乎闲言碎语?!

但李响故意逗着刘素素,做出凝神思考的样子,好似很难下决定。直到刘素素不时往这里瞟几眼,李响才说:“你先跟着大姐去逛佛堂阁楼,里面有很多好东西,中午去……”

早饭用罢,刘素素兴高采烈地去找马如兰,汇合姜芝姜兰后,便杀向大相国寺。

李响带着跃跃欲试的秦钟等人,带上被老妈扔下的马朝北一起出发,成江海披着大袍子跟在后面。

万姓盛会第二日,大相国寺南门。

今天过来的达官贵人明显多了一些,但因为走的路线不同,倒是一点不拥挤。看到门口的那个功德箱,李响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摆明了杀富济贫?

经过连夜调整,第二天的万姓盛会,流程更加流畅,各种安排也更合理。

因为大部分店家接过了炭炉,也开始提供热茶,设置在路中的分茶点只留下三个,剩下的改成杂耍表演,热闹至极。

第一天发生了点小情况,僧人向分茶点送热水的时候,有几个百姓被烫伤,所以第二天的热水会由专门的水车去接。

一路向前,很多店家都派人在路上分发小竹片,也就是所谓的“名片”。也就是在汴京、泉州和广州这样的大城,名片这种稍微超前的东西才有大用。

大半店家连夜换上了大牌匾和大旗子,红蓝绿紫的彩旗飞舞,阳光也随之被甩成碎片,掉落在人群中。

伴随着百姓的欢呼和店家的叫卖,杂耍艺人的动作在李响的眼中变得很慢。

一个小男娃在母亲怀里不安分,老是想摸一下杂耍艺人的道具,被母亲打了小手,嘴巴开始颤抖。

一个刚成亲的小娘子拿着一把花纸伞,刚刚打开,便被路过的一家人撞个趔趄,旁边士子模样的丈夫伸手去扶。

一个双手粗糙、双臂结实的码头纤夫,给年迈的爹娘买了蜜饯,老人家开心地眯起眼睛,正把一块儿最大的递给孙孙。

过青砖凹凸不平处,李响被绊了一下,回过神来。顺手用宽大的衣袖擦过双眼,“怎么会流泪呢?明明是盛世浮华的景象,我应该开心啊,这里也没风沙啊……”

跟在后面的熊成武等人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有成江海若有所觉。地上的泪痕迅速消失,李响一行人继续向前。

时间接近中午,李响等人终于来到手执请柬才可进入的佛堂楼阁。杨建川那几个山包子跑去看珍奇异兽,只有马朝北跟着李响走进宽敞的楼阁。

外寺最大的这栋三层阁楼,向来是吸引达官贵人、富绅豪商的主力。但这栋阁楼在第一天,保持了和过去几次万姓大会相同的布置,很多大户眷属对此非常失望,尤其是和百姓参观的区域做对比之后,“居然比不上平头百姓逛的那条长街?!”

圆光方丈对此心里有数。万姓盛会第一日的夜里,大相国寺监院指挥僧众,对佛堂楼阁进行了大整改。圆光大师打定主意,要用反差感挑起富户贵人的兴趣,于是马朝北便见到了终生难忘的场面。

其实,第一天的佛堂楼阁到处都是伏笔,不然也无法在一夜间完成大变样。

大阁楼的第一层以珠宝首饰为主。看似常规,但店家都在檀木大桌围成的小圈子里接待贵客,很有李响原时空中,那种高级珠宝市场的味道。

大蜡映照着檀木桌上的珠宝。珠宝没显得艳俗,却添了几分妩媚,于装饰考究的阁楼中更显华贵。

有比马朝北胳膊还粗的象牙,看得马朝北和李响一起流口水。有弯月商人拿出的拳头大玛瑙,在鲸烛的照耀下,尽显光怪陆离。还有整体镂空的金步摇,以金银丝线穿珍珠制成,上面的蝴蝶似在绕花起舞。

马朝北突然意识到,这么大的地方居然很暖和,感觉很神奇,抬头问李响舅舅。

马朝北跟着李响,走向阁楼中央,走进锦衣华服围成的圈子,居然发现一个超大的炭炉。马朝北张大了嘴巴,他自己的小房间早已安装炭炉,但是很小,眼前的这个大家伙……

连夜搬运到阁楼佛堂的十几台超大炭炉,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这种超大炭炉,是李响专为大富之家准备的“豪礼”,其中一台还被镀上银子。

马朝北看到的这种超大炭炉只能烧大块儿石炭,不能用炭球,没有炉芯,而是围了一层砖!加上粗厚的铁皮筒,这种炭炉一台便要耗费几百斤铁。至于取暖效果,看某些老人家激动的神色和贵妇们满意的神态,便知一二。

马朝北歪着小脑袋,看着眼前的大家伙,又想起了家里那个小黑疙瘩,豪气地说:“我要好好进学,给母亲大人的房间放上这个大家伙!”

打趣哄笑声传来。

几位豪商用带着金戒指的手,拍拍虎头虎脑的马朝北,鼓励几句。至于李响则只看了一眼,他们打量李响的穿着,觉得李响肯定是沾了富贵亲戚的便宜,才可以过来见见世面。

王小九守在银色大炉边,嗓子冒烟地解答着贵人的疑问,还要防止某些贵人的危险动作,大炭炉可是很烫手的。偶然发现了李响,王小九朝身边的手下使个眼色,手下退去。

“兄台可是李响?”清脆的声音在李响身后响起,李响让马朝北站着别动,然后转身。

李响没有注意到,旁边一个二十四五、身着员外袍的男子,听到李响这两个字,便转头盯过来。蔡全的亲弟弟记下李响样貌,回家后,把遇到李响和王婉儿的事提了一下。

身着士子袍、女扮男装的王婉儿显得清新苗条,双手在背后握着一把折扇,唇角翘起。

王婉儿微仰着头,说话的神态让李响愣了一下,直到王婉儿心里大骂登徒子,李响才说道:“阁下好身材……哦不是,阁下便是恩师的孙女,王婉儿?”

眼见李响居然在她身上四处打量,尤其是在胸前打量,还微微露出不屑的样子,王婉儿真想用指甲……

心里把李响定义成登徒子,王婉儿强忍怒气,白眼微翻道:“你便是登徒子……哦不是,咳咳,是你搞出的炭炉?”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压到最低。

两人的见面便是如此尴尬,尴尬到王婉儿和李响好久不敢对视,王婉儿心中居然升起一股特殊的感觉,总想为难李响……

最后还是李响提议边走边聊,马朝北也跑了过来。三人的身后不远处,王家护卫紧紧跟着。

大相国寺这座最大的阁楼共分三层,在此次的万姓盛会中被充分利用。

第一层四周,靠近墙壁的地方被分割成几十个小空间,里面是七八户商家提供的宠物幼崽,如此改动,针对的当然是豪门贵妇和大家小姐。萌萌的小老虎不能买回家,圆滚滚的小狗和小猫就不一样了。

事实证明,独特周到的购物体验,和温暖亮堂的室内环境很能激发某些人,尤其是女人的购买欲。

李响和王婉儿参观的短短时间里,已经有十几只幼崽被定下。几个管事急得满头大汗,派出一波波的伙计回商号报信,就算是抢,也要把更多宠物带过来。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25章 好戏开锣 六

王婉儿看上一条小狮子狗,拒绝了李响的好意,直接让身后的护卫去付钱,她则抱着小狮子狗,心里得意非常。

“你个登徒子,还想讨好本小姐,哼!等爷爷到了汴京,我便告你一状……”王婉儿摸着小犬的头,好似那狗头便是李响。

李响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王家小姐怎么可能胡乱接受男人的礼物呢?老是忽略大周的现实情况,这样可不好。

李响正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只听前面的王婉儿问道:“你为何不去考科举,非要当什么明月庄庄主?”

“你个小娘皮,要不是看在便宜老师的份上,老子早就打你屁股了,居然这么嚣张。”李响撮着牙花子,心中恨恨。

“考科举?难道要我告诉你,北方的大变会影响到大周。老子正在积累资源,准备事有不谐自立旗号?”

“再说当官有什么好,一旦到了官场,还不是让人搓扁捏圆,老子在明月庄的家业还能剩下几枚铜钱?!君子耻于言利?屁话,他们是想吃干抹净!”李响心中狂呼,面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

可能是觉得这个问题躲不过去,李响只好长叹一声,说道:“在下才疏学浅,不想一生做个老童生,又对商货之道和奇技淫巧有些心得,所以……”

王婉儿打断了李响,“不就是不学无术么?”

会不会聊天?!李响咳嗽几声,尴尬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如今的大周士子又有几人习得?在下虽不善科举,但可开百斤硬弓,可连日骑马赶路,于算学之道更是精深……”

王婉儿眼睛亮了,“哦?你算学很厉害么?那我问你,两数相和为十,两数相差为二,两数为何?”

李响心中狂笑,是时候让你这小娘皮见识一下九年义务教育,和三年全日制普高教育的威力了,“大数六,小数四,可是如此?”

王婉儿摸着狗头的手僵了一下,她只想为难一下没有纸笔的李响,没想到这厮居然想都没想便答出来。

王婉儿只当李响恰好通晓解法,又道:“今有前线三千大军,加上马匹,每日耗费粮草五十石。存粮三百石,后方每日补充三十石,何时军粮告罄?”

“半个月。”

“今有会子十贯……”

“最后可以取回八贯零九十铜钱。”

王婉儿震惊了,最后一个问题她随便说的,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难道这个登徒子真是算学天才,哼,那也是不学无术……”

婉儿还是不服,但不再和李响抬杠,开始代表王家和李响谈生意,直到达成对王家十分有利的条件才作罢。

李响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告辞向三楼而去,那里有马如兰和刘素素。王婉儿看着高兴而去的李响,知道他是去找那个叫刘素素的未婚妻,竟有些失落。

大阁楼的二楼,按照惯例,主要是展示天南地北的各路大宗商货。各家的掌柜管事一刻不停地在谈生意,拉合作。

三楼是达官贵人用餐和休息的地方,增加了很多炒菜,其中有不少李响回忆的“硬菜”和名贵菜肴。如此做法既是推广炒菜,也是变相地推广铁锅。

马朝北看到娘亲,飞快地跑了过去,开始往小姜兰那里蹭。小姜兰总是翻着白眼,不理他。

李响和马如兰、刘素素等人围成一桌用餐。炒菜很对某些贵人的胃口,刘素素却觉得一般。毕竟李响有很多超前经验,来到大周的几年又时常动手下厨,终于把刘素素的胃口养刁了。

李响带刘素素悄然离去,马如兰则带着马朝北和姜芝、姜兰等人,挨个参观佛堂阁楼。

佛堂里的佛像佛经自然很华贵,在僧人们的吹嘘下,好似每件都是绝世珍宝。居然有一栋阁楼只让女子进入,大相国寺也是太拼了。

可怜的马朝北跟着大小女人和小女娃,时不时被挡在外面,还被一些妇人调戏。他想去投奔熊成武也找不到地方,只好当个小小护花使者,低头跟在后面。

下午最热闹的时候,马如兰碰上亡夫的几个旧日部下,需要寒暄一阵。恰好碰上熊成武和成江湖,马如兰便把小姜兰交给熊成武带着。

姜芝在半个时辰前返回了普静庵,好像是有小女尼发现有人窥探什么的,姜芝和马如兰不敢大意。

熊成武把小姜兰放到肩膀上,让她尽情地看杂耍,小姑娘得到了全新的视角,发出阵阵娇笑。三人很快到了一个卖香烛的小摊附近,小姜兰想吃糖人,熊成武跑去买,由成江湖看护着小姜兰。

小姜兰看到香烛小摊,想买些香烛回去,烧给饿死的爷爷奶奶,于是一蹦一蹦地过去。

慧明大师在南薰门杀猪证道,发现这两天的生意很差,心中郁闷,以往冬至前后可是最热闹的。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自家的万姓大会又火了,汴京百姓大多直接在相国寺南街买东西了。

剽悍的慧明大师拉着猪肉要进外寺,满脑子都是发财的想法,这一壮举直接惊动了圆光、圆智和大半高僧。

圆光方丈气得脑门发红,指着慧明破口大骂:“万姓交易大会是可以卖任何东西,五牲也可以。但你一个和尚,在自家地盘摆上两片猪肉,是要给全天下的佛门长脸吗?!”

慧明大师被惩罚七日不可动刀,还要看着大相国寺卖香烛的摊位,不能擅离,心里那个郁闷就别提了。

这时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问香烛怎么卖,慧明心烦地摆摆手,不耐烦道:“小娃娃,一边玩去!”

慧明这一嗓子不要紧。小姜兰正模糊地回忆起大定府那些凶巴巴的叔叔阿姨,想起上门乞讨却一次次被呵斥打骂的经历,还有好几个姐姐被人抓走卖掉……

被慧明一吓,小姜兰浑身发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事情发生地太突然,成江湖听到哭声才反应过来。

慧明坐在那里不知所措,他真不是故意的啊,谁知道这个小女娃这么爱哭?

小姜兰的哭声越发大了,大定府的一幕幕开始浮现,她现在好想姜芝姐姐,好想马如兰大娘。

成江湖哄不住,急得直饶头,双眼渐渐发红。和姜兰一样受过巨大创伤的他,开始回忆那晚船坊的大火,还有大哥为了救自己一命,撞向贼人刀口的悲惨一幕。

慧明的脸和贼人的脸,在成江湖的视界里,开始重合……

慧明看着嚎啕大哭、抽噎不止的小女娃,又看看双眼发红、恶狠狠瞪着自己的傻大汉,挪了一下凳子。

“要糟啊,还是请师伯师叔过来吧……”感觉不妙的慧明想抽身而退,却不知他这一动,成江湖再也控制不住,飞扑过来。

“好贼子!”成江湖大喝,不要命地出拳。

“来得好!”慧明狗脾气上来,管它谁对谁错,宁可受罚,也不能被外人揍了。

香烛四散,烟尘飞起,姜兰面前一片混乱。周围的民众迅速进入看热闹模式,个别没素质的开始捡掉在地上的香烛。

砰地一声,成江湖被扔出来,马上爬起来,就是干!

熊成武拿着两根糖人返回,看到香烛摊前围成圆筒,又听见打斗声音传来,便知糟了。

熊成武使劲挤开人群,看到哭成泪人的小姜兰才放心一些。把糖人塞到小姑娘手里,熊成武抱了抱小姜兰,问:“小姜兰,告诉哥哥,是不是那个大和尚欺负你?”

小姜兰抽噎着不能说话,只好抱着糖人点头,又摇头。熊成武已经忍不了了,他脱掉外套,露出几年时间练就的腱子肉,摸摸小姜兰的头,扬声道:“姜兰别哭,看哥哥给你报仇!”

熊成武被马如兰教导之后,还没拼杀过呢。他对自己现在的实力相当自信,觉得能打十个以前的自己,于是他在围观人群的惊叹声中,帅气地扑了过去……

“咚砰!”熊成武被打翻在地,正好倒在小姜兰旁边。

又羞又疼,熊成武脸上抽搐一阵,咳咳两声,“这个,那厮偷袭!小姜兰别担心,看哥哥给你报仇!”

熊成武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再次扑向战团。

小姜兰还在抽噎,她想让两个哥哥回来,可谁还能听进去。

场中战得热闹,除了成江湖,慧明和熊成武都没有下死手的意思。战局一边倒,熊成武和成江湖不时被甩出来。

秦钟和杨建川早先在附近,盯着漂亮的杂耍女子流口水,看到这里有热闹,便赶了过来。这两个家伙发现是小姜兰被欺负了,简直怒不可遏,扔掉吃食便也扑过去。

“看哥哥给你报仇!”秦钟脱掉衣服,上前时还不忘吼一嗓子。

“看哥哥教训那个贼和尚!”杨建川给小姜兰擦了把眼泪,嗷嗷地冲了过去。

小姜兰一抽一抽地,听到两声惨叫后立即闭眼……果然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秦钟和杨建川被扔到地上,一开始还难以置信。被小姜兰问疼不疼、有没有事,两个货既感动,又挂不住脸面。此时说不打就太丢人了,两人只好互相搀扶着起来,一瘸一拐地再次上前。

慧明和尚或掌或拳,大开大合间,不断把自称“四猛将”的几个打翻在地。

秦钟和熊成武等人只是身体打熬得好,只会些军中拼杀的招式,不适合单打独斗,一开始吃亏不少。但他们毕竟是四个人,平时又有些默契,于是渐渐把慧明压制。

慧明暗暗心惊。他觉得眼前这几个撮鸟,虽然身手别扭些,但身体打熬地真好,也不知是什么根脚,这股拼劲……难道他们是哪个将军的亲卫?!

慧明竭力克制自己不使杀招,打架是一回事,伤到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相国寺的僧人不断聚集,把这里包围了起来。但这些僧人一看是慧明这厮闹事,明智地选择去请方丈大师和武僧首座。

带着脚铐跳舞的慧明终于没收住手,猛地一下把熊成武打出战圈。

熊成武被抛向姜兰那里,周围的普通僧众赶不及,眼看着一个壮小伙撞向小姜兰……

小姜兰看到熊成武飞过来,吓得闭上眼睛,都不敢躲。突然感觉自己被人抱住,小姜兰也不挣扎,任由那人抱起,听到周围百姓的欢呼声才睁开眼睛。

这是小姜兰第一次见到岳飞,她只觉得这位叔叔的眼睛好亮,牙齿好白,怀里好温暖。

小姜兰想起了姐姐的教导,抽噎了一下,小声说道:“谢叔叔……”然后,鬼使神差地,小姜兰递过去一根糖人。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26章 好戏开锣 七

岳飞被逗乐了,他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糖人,交给旁边的牛皋。

扶起倒地的熊成武,不管旁边发愣的牛皋,岳飞上前抱拳,大喝一声:“佛门净地,几位还请停手。”

岳飞刚说完,场中形势陡变!

慧明终于听到有人拦阻,提不上力的他打算停下再说,但要先来个狠的,把对方四人打疼,才好罢手。

就在慧明攻向秦钟和杨建川两人的时候,马如兰从秦杨两人中间穿过,和慧明撞在一起。

慧明被巨大的劲力震退,倒退十数步才停下喘气。他的最后一口气被震散,但没受暗伤,知道对方已经留手。

马如兰没想着伤人,只想击退将要力竭的慧明,发力不足,也被震得倒退了两步。

便在此时,杀红眼的成江湖抱起倒塌的木柱,扑向慧明。成江湖跑至中途,被一个老僧用手刀砍在后脖子上,力道刚好让他陷入昏迷。

秦钟和杨建川正要大喝,只听那位粗眉棱脸、身体精瘦的老僧道:“这位施主只是昏迷,不碍事。”

出手制止成江湖的老僧身手很高,大相国寺武僧团的首座嘛,哪能没有两下子。只见这位佛门大贤双手合十,向周围百姓致歉。

汴京百姓对这位武僧首座出奇地熟悉,很多中老年人毕恭毕敬地回礼。围观的汴京百姓被老僧的气势所慑,安静地四散而去。

武僧首座挥了挥掌,便有手执大棒的精壮武僧过来,将慧明叉走。性烈如火的慧明竟然丝毫不敢反抗,乖乖地被押走了。

身高近两米、体重二百五的慧明和尚低头走着,一路上唉声叹气,感觉自己实在倒霉,心说:“娘的,坐那儿不动也有祸事,难道洒家真是师伯说的那啥,孽障?”

“那几个小子欺人太甚,不过毕竟是自己先把小姑娘吓哭的。要怪,就怪老娘给的这副吓人身板儿吧,老娘生得起养不起,居然把自己扔到大相国寺门口……”

大相国寺武僧首座、马如兰和岳飞互相见礼,首座先是看向马如兰,“慧明愚顽,得罪了女施主,还望见谅,还要多谢女施主手下留情。”

马如兰打了个福,“首座前辈客气了,一场误会而已,几个好勇斗狠的小辈也给贵寺添了不少麻烦,还望见谅。待我回去,一定好好惩罚。”

旁边鼻青脸肿的熊成武、秦钟和杨建川齐声哀叹,感觉不妙啊,庄主那关可不好过!

大相国寺安排僧人,把秦钟几个,连同昏迷的成江湖一起,先送回马家。小姜兰走在成江湖的缚辇边,不时回头偷看高大的岳飞一眼,脸蛋儿红扑扑的。

马如兰和武僧首座、岳飞一起,前往内寺说话。

喝过一遍香茶,武僧首座问马如兰道:“女施主的功夫,是周侗所教吧?”

没等马如兰回答,岳飞惊喜莫名地抱拳道:“敢问马都指挥使是?”

马如兰奇怪地看了岳飞一眼,“便是亡夫,不过周老前辈也收我入了门,你是?”

岳飞霍地起身,一丝不苟地抱拳,“在下姓岳名飞,字鹏举,周师是在下的义父。”

马如兰站了起来,指着岳飞,手指颤抖,“原来你便是恩师在汤阴收的得意弟子和义子,你怎会来汴京,不是去真定从军了?”

武僧首座被晾在了一边,好在修养很够,自顾自地喝茶。

岳飞长叹一口气,“当时观师姐出手,飞便有怀疑,想不到真这么巧!飞确实在真定那里待过一阵子,而后……”

岳飞听闻老父去世之后,放弃在军中的基础,回老家治丧,而后到河东投军。凭着剿灭巨匪的战功,岳飞升任营指挥。

大周最近几年灾害兵祸不断,如今江南战事正急,北地部队除宗泽整训的十万大军外,钱粮补给普遍减去大半,很多地方军心不稳。于是每个都指挥使都派出一二部下到汴京,专门催办粮草,岳飞便是因此事才到汴京。

马如兰对军旅之事不通,但也明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闻言有些心惊。但她知道这种大事自有朝堂的宰执去管,大周这么多年都磕磕绊绊地过来了,难道还怕一时的国库不足?

至于北方大变什么的,她根本没想过,跟此时绝大多数的大周百姓一样,马如兰心中根本不担心惶惶大周的前途。

其实李响也不能肯定大周的命运,毕竟跟原时空不一样,若是大周真的收回幽云,然后把蒙古等族挡在关外,李响还折腾什么?

大相国寺的净室内,三人已谈论大半时辰,马如兰邀请岳飞到家中做客,岳飞以还有公事在身为由拒绝,但答应改日拜访。

岳飞和马如兰的亡夫是师兄弟。按照规矩,他是要身着素服,上门吊唁的。

马如兰、岳飞和大相国寺武僧首座攀谈之时,李响和刘素素站在第二日新来的炭炉店门口,看一出好戏。

为了造成轰动效应,李响没有在第一天开卖炭炉,而是等到第一轮“炒作”过后的第二天。

炭炉店当然是几位禁军指挥使联合把持的,此时在炭炉店前方的空地上,一出好戏正在上演,李响看得只想捂脸。

首先是禁军中一个有名的二流子,名叫申泼皮的滚刀肉来到这里,向炭炉店的老板磕头道谢。

道谢的内容无非是炭炉治好了他娘多年的老寒腿云云,顺便滔滔不绝地说炭炉有多暖和、多省柴炭、对老人家的身体多好,然后……申泼皮掏出大把交子,要买下店里现存的全部炭炉,惊掉一地下巴。

围观百姓多有认识申泼皮的,有几人在那里鼓噪,说申泼皮手里的交子是假的或抢的,不一而足。

剧情开始转折,一个看上去憨厚无比的敦实汉子上前,压根没掩饰对申泼皮的不屑和敌视。

李姓大汉原是禁军出身,早早便成为走街串巷的小贩,也是汴京市井中的一朵奇葩。别看李姓大汉的模样憨厚老实,其实他从没吃过亏。

脸型宽阔、身板周正的李姓大汉,一脸正气地站在店前,大声呵斥申泼皮不知廉耻,并且揭发了申泼皮只想转卖炭炉获利的恶劣行径。

场中百姓开始大声嘘申泼皮,多是骂他不要脸的,居然连自己老母都要利用。于是申泼皮“恼羞成怒”,直接揭穿李姓大汉是想独吞货源……

“哦哦哦~~~”机智的汴京市民意识到李姓大汉和申泼皮都不是什么好鸟,一个看着憨实,一个看上去奸诈,闹腾这么久,原来是为了抢货源!

围观群众安心看戏,那位李姓大汉脸色青白不定好一阵,怒喝:“炭炉虽洁净无炭气,暖和可烧水,架锅可做饭,还……但铁皮筒一旦漏风,或者夜间不盖严实的话,屋里很容易积攒炭气。”

“炭炉若是任你这投机取巧的泼皮贩卖,还不知几家人受害,大家伙儿说是不是?”

申泼皮这次没有恼怒,只是讥讽地看着李姓大汉,李姓大汉和围观百姓大惑不解。只见申泼皮这厮从冬衣中掏出一大摞纸……开始发传单!

刘素素看到这里,捂嘴弯腰,身体抖动得厉害,李响尴尬地给她抚背。

李响脸上肌肉抽搐,对剽悍性急的钟嘉强和满脸不如意的潘茗哲两位营指挥充满怨念。眼前这两位造出的宣传效果倒是不错,可这演技……是不是浮夸了点?

武记烧饼和李家汤饭两家的婆姨也在围观,几位妇人接过申泼皮的“传单”一看,啧啧称奇。上面貌似是用极细的毛笔勾勒成的图画,分为上下两部分,画中的人物神态生动细致。

上面的几幅图演示了如何正确操作炭炉,如放锅烧水、调节封门、掏出灰渣等。下面几幅图则划着大叉,标明一些绝对禁止的事项,包括晚上不盖炉盖、不检查铁皮筒是否通畅以及不掏灰渣等等。

武记烧饼和李家汤饭,与新开的马家烧肉馆紧邻,老实本分的两家人看到中间的马家烧肉馆那么红火,刚开始是很心慌的。发现马如兰没有吞并他们的意思,他们才放下了心,少赚点便少赚点吧,安稳过日子才是正经事。

但两家人很快发现,马家烧肉馆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后,他们两家的生意非但没受到打压,还沾了不少光。

如李响分析的那样,红烧肉太腻,总要有烧饼、汤饭和素菜搭配,很多食客渐渐养成了在这三家店购齐吃食,然后带回家的消费习惯。

两家人当然知道好歹,知晓马如兰的口碑之后主动上门,三家店正式开始合作。不主动联系也是李响的意思,主动帮忙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误会,不如等这两家自己上门。

视线拉回大相国寺,武记烧饼和李家汤饭的家眷,也就是武李两家的婆姨把几张纸凑到一起,发现上面的图画居然一模一样,顿时一阵惊叹。

李响把在万姓盛会第二天“炒作”的事宜交给几位武人,从明月庄调来的几位画师用蘸写笔勾勒出炭炉的使用场景,经过雕版后开始大量印刷。

申泼皮发下的便是第一批传单,至于效果嘛,看围观百姓啧啧称奇的神色便知一二。

李姓大汉拿着宣传画,貌似愤怒到极点,双手开始打哆嗦,申泼皮却在那里继续刺激,“各位都看到了吧,这便是在下花重金请人雕版印刻的可否图。如何使用炭炉,其上一目了然,不能做的事情也有标示。在下没什么本事,往日里混迹于市井,最是无赖不过,如今老母身体好转,当然要改过。”

申泼皮说到这里已是微微哽咽,开始真情流露。他老母的病自然是几位营指挥出钱治好的,申泼皮是滚刀肉不错,但他认死理,当然要为“雇佣”他的东主尽心做事,“往日里得罪的人家,在下会一一前去请罪,我申泼皮以后也有了正经行当,还请给在下一个机会。”

说到这里,申泼皮跪下忏悔,请求原谅。在场百姓很兴奋,难道这便是戏文里唱的幡然悔悟?!嗯,一个滚刀肉为救老母改过自新,好熟悉的桥段,然而……

眼看有人开始怀疑申泼皮和李姓大汉的动机,被高价挖来的炭炉店主给李姓大汉使个眼色,李姓大汉立即做出一副暴怒失控的样子,飞快上前,一脚把疯狂拉票的申泼皮踹倒,“让你抢老子的生意……”

场中鼓噪起来,人群中冲出十几条精壮汉子,开始捉对厮打。

围观的民众起初大惊失色,就要四散而逃,却发现申泼皮和李姓大汉的手下很有分寸,绝不伤及无辜。偶尔有擦到碰到围观群众的情况,打斗时一脸凶悍的汉子便会停下,低头认错,态度诚恳地一塌糊涂。

还真是做正经买卖的两伙人啊。

很多人感叹,然后接着看戏,看到精彩处还会鼓掌。店前的少许聪明人失去了上前“拆穿”的时机,于是乎,万姓盛会第二日,李响安排的重头戏在磕绊中大获成功。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27章 好戏开锣 八

“都别怂,并肩子上啊!”

申泼皮额头见血,扑倒对方一个,一副“还有谁!”的疯狂嚣张模样。

“狠狠打,让他们知道厉害!”

李姓大汉不甘示弱,来了个漂亮的过肩摔,和申泼皮撞在一起。二人你来我往,打得十分热闹。

场中几十人互相厮打,居然没一个伤重的,看来确实是禁军“精挑细选”的人,花活耍得很溜,但伤不到人,很有观赏价值。

围观的汴京市民看得如痴如醉,但大相国寺的人很快到达,手握叉棍把这些闹事人员抓走了。

圆光大师在远处朝李响点头。

李响只好报以微笑,心说圆光方丈不愧是大师,佛门五戒破了四戒,双手合十的时候却仍是高僧大德的模样。相比原时空的那么渣渣,圆光才是真演技!

李响返回马家的时候,见熊成武和秦钟四人单膝跪在自己屋前,脸上像是开了酱坊,颇觉奇怪。马如兰在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他才一声不吭地走进室内。

马如兰不知如何给外面的四个年轻人求情,只好打感情牌,“都怪姐姐没教好他们,他们才出去惹事……”

李响劳累了一天,非常疲惫,让忙着泡茶的刘素素坐下,他自己把封门打开,听着水壶的吱吱声,“一个个长本事了,在大相国寺动手,尽可能保持低调的命令都扔到明月庄去了?!”

“大姐你别给他们求情,我还不了解他们几个,在蒙学的时候便经常捣蛋,来到汴京这是疯了!他们从大姐这里学去武艺,不思做些有用的事情。见成江湖那厮和慧明大师打起来,一点不问情由,上去就打,我看他们是想卖弄!”

“打便打了,四个打一个,居然被人打成一副狗样,这几年的肉是白吃了?!庄民每月上缴那么多抽成养着他们,有多少人家比他们过得好,打成这样……”

说到激动处,李响要砸东西,终究是摇晃着手放下,坐在那里直喘气。

李响双手扶额,他真是郁闷了。之前的张清平和杨营东,就被马如兰收拾了一顿。如今几个自信满满的家伙嚣张出手,又在大相国寺被人修理了一顿。

李响很心塞啊,一点安全点都没有,万一敌方有几个慧明大师那样的人物……

秦钟、杨建川、熊成武和醒过来的成江湖单膝跪着,听着屋内庄主的声音,只觉越来越羞愧,熊成武的双眼已经湿润。

这几个倒也不笨,知道李响最近为明月庄的作坊谋划出路,忙得没日没夜,压力本就很大。如今正值关键时刻,却看到他们四个被人打得一副惨样,还知道他们几个在大相国寺闹了事,心情能好才怪。

小姜兰拉着姜芝姐姐的手来到李响门前,拿点心给跪在地上的几个大哥哥吃。杨建川和成江湖四人脸红得要滴血,太羞耻了啊,在小姜兰面前被人揍得起不来!

看几个哥哥跪了一下午还不吃饭,眼睛还有些肿的小姜兰又开始抽,姜芝拍拍她的背,指了指李响的房门……

李响似要把到汴京以来受的气全部发泄掉,骂起人来滔滔不绝,刘素素和马如兰对视一眼,无奈地等着李响撒完气。

“敦敦敦”的敲门声响起。

李响似是找到发泄口,破口大骂:“谁呀,一边儿去,有没有眼色?!”

姜兰吓了一跳,弱弱地说:“叔叔在么,是姜兰。”

熊成武等人很快看到,庄主的房门打开一条缝,小姜兰“嗖”地钻进去。然后房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秦钟和杨建川松了口气,有救了!

旁边的姜芝看着单膝跪下的几个货,有些疑惑,她觉得这四人的武艺很高了,怎么还不是慧明大师的对手?是慧明大师太强,还是这四个……

姜芝在大相国寺已经见过李响。

她对李响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主要是李响的长相没任何特殊的地方,给人的感觉永远是普普通通、白白净净、一脸和善的年轻士子。虽然他很有本事,也很有钱,但成为一方枭雄?姜芝觉得不够。

姜芝现在居然看到,平时谁也不服的熊成武等人下跪请罪,没有一点为难。于是第一次,姜芝开始调整对李响的看法,人不可貌相啊!

姜兰大法果然好用,几乎跟熊成武等人一起长大、如今却是内定主母的刘素素出来,看了几眼摇摇欲坠的四人,掩嘴笑了几声。

直到杨建川几个快把头杵到地上,刘素素才说:“还嚣张吗?想打架就去找汴京的泼皮无赖滚刀肉,居然在大相国寺动手,不知你们几个怎么想的……”

“赶紧去敷药,庄里的外伤大夫刚到,便宜你们了。有人让我转告你们,未来几天多注意休息和饮食,照大夫说的做,不要留下暗伤。”

等刘素素进屋后,几人才相视一眼,咬牙咧嘴地起身。

成江湖有时脑子不好使,大部分时候却是清醒的,“都是我莽撞,改天一起大喝一场,我请客。”杨建川等人也没客气,算是正式接纳了成江湖。

四个快被人打残的肌肉男互相搀扶着,蹑手蹑脚地去找大夫,一点儿不敢耽搁。

刘素素转述庄主的话真是吓到他们了,他们可不想留下暗伤,导致将来上不了战场。

在明月庄,无论是哥老营这样的精锐还是守兵,都有一种随时打仗的自觉,却没几人知道为何,也算是一种群体共识吧。

秦钟和杨建川在脑海里找着自己的不足,成江湖和熊成武两个,却在回想刘素素说的那句话,“想打架,去找汴京那些瞎混的滚刀肉啊!”嗯,有道理……

李响的房间一片和谐,小姜兰站在椅子上,用力给李响捏着肩。

小姜兰不时瞪着微肿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李响叔叔捏哪里,然后便是一阵乱七八糟的乱捏。李响只能受着,心道小姑娘劲儿挺大!

李响实在受不了了,抱起小姜兰放到地上,拍拍她的头。

小姜兰完成了“贿赂”,高高兴兴地跑到马如兰身边,乖乖地让马大娘给她擦汗。

刘素素和刚进来的姜芝坐在那里,含笑看着温馨的一幕幕。

发了一阵火,李响舒服地喝口茶,感觉嗓子有些肿,他看向马如兰,“大姐,那个慧明大师有多厉害?江湖上类似的高手有几何?”

李响想要确认一下慧明的身手,从而评估一下成江湖四人的身手。

马如兰知道,李响之所以发那么大的火,一是因为秦钟他们太高调,太会惹事;二是因为李响最近压力实在太大,需要寻找发泄口;三是因为义弟没有了安全感,有些焦躁。

马如兰仔细回忆了一下,“慧明大师的身手在汴京几乎可以排进前十,但这只是惯常的说法,皇宫和一些大族也养着高手,用来看家护院。虽然上不得台面,但那些人的身手不可小视。”

李响摸着下巴,心想慧明大师在明面上可以排到前十,而熊成武他们也就是到了汴京之后,才跟着马如兰学了些正经功夫。

那岂不意味着,自己的姐姐是高手,而且没有藏私!李响“腾”地站起来,“大姐勿怪,李响从没怀疑大姐藏私……”

马如兰挥挥手,“跟姐姐还客气?说起来还是杨建川几个能吃苦,每日坚持打熬身体,才能凭着好身板和战阵厮杀中养成的血气,和慧明大师纠缠那么久,实在不容易。”

“贤弟且放宽心,穷文富武不是说说的,江湖好手没那么容易找,而且再强的一勇之夫也不能跟战阵相抗衡。”

李响摇头苦笑,“大姐也说了,那些大族名门大多豢养高手,他们若是在汴京这种地方,对小弟等人来个全力一击,到时后悔也晚了。小弟不知未来之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总要有些准备,大姐可有什么好主意?”

马如兰皱眉思考片刻,然后展颜,“贤弟家大业大,确实应该防范一二。既然贤弟在明月庄招收身负一技之长的庄客,不如……”

李响一拍大腿,拱手受教,“大姐说的极是,小弟糊涂了。”

聊完正事,李响开始和姜芝、马如兰、刘素素三个谈天说地,炭炉烧得正旺,屋内很暖和。

小姜兰不时到姜芝姐姐那里喝口茶,吐吐舌头表示不好喝,然后跑到桌边拿桌上的果脯蜜饯吃。

刘素素把白天里申泼皮搞出的闹剧说给马如兰,马如兰又是好笑,又是佩服,暗道自己的义弟真是什么主意都能想出来。

刘素素接过姜兰的蜜饯,捏捏她的小脸儿,转头问马如兰下午见了什么好玩的。

马如兰将慧明的身手和大相国寺的硬功夫给几人讲了一遍,刘素素似懂非懂,姜芝完全不懂,李响也不懂,却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然后马如兰想起了什么事情,把放到嘴边的茶杯放下,兴奋地说:“响弟,素素,姜芝。你们都猜猜,我今天遇到了谁?”

刘素素忍耐不住,“谁呀?”

李响本不在意,惬意地喝着花茶,西城那几家百年药店卖的这种天价茶,据说可以治疗上火,也不知真假。

别是什么虚假宣传吧?李响边感受边腹诽。从号称名医的柳至和到医治马朝北的那些赤脚医生,就没一个给他留下好印象……

“猜不到吧?告诉你,大姐遇上师傅他老人家的义子了!”马如兰一脸兴奋地对刘素素说道,刘素素有些不明觉厉,但适时换上惊叹的表情。

“大姐的师傅?那个什么义子又是谁?”刘素素向来八卦,把俏脸凑过去。

马如兰面露敬仰,“大姐的师傅便是周侗,御拳馆的第一教习。师傅的义子是汤阴岳鹏举,鹏举虽名声不彰,却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呃?”

马如兰讲不下去了,因为李响的表现很不对劲。

李响被茶水烫了喉咙,想站起来却没摸着扶手,差点摔倒。只见他脸皮紧绷,双颊一开一合,瞳孔骤然紧缩又松开,双唇颤抖着一开一合,双手不知往哪里放。

深吸一口气,李响终于挤出几个字,“大姐,说……是谁?”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28章 安宁公主

万姓盛会,第二天。

继汴京小民的热情被带动之后,达官贵人也开始奔走相告。

贵妇人兴奋了,大相国寺居然有只让妇人进入的专用楼阁,里面温暖如春,还有彬彬有礼的女侍者伺候她们试衣,不买都不好意思。

大家小姐兴奋了,温暖的佛堂阁楼里不仅有各类珠宝,四周的围栏内还尽是萌萌的宠物幼崽,简直不要更贴心。

掌柜管事兴奋了,大相国寺搞出来的方形圆形柜台极具参考价值,“搭配销售”的思维必将搅动大周工商圈。

大族、将门和皇族兴奋了,他们把持的商号作坊搭上了顺风车,完成了一笔笔大额交易。

外地商号兴奋了,大相国寺提供的全新展示方法,使得打入汴京市场不再是梦想。

小门小户兴奋了,如无意外,此次万姓盛会的人流将远超往届,他们这些小商贩终于可以过上肥年。

全新的组织方式、各种“小花招”下隐藏的智慧、匪夷所思的人流量以及新鲜的炒菜,都成为汴京的高官显贵和贩夫走卒拥抱万姓盛会的理由。

对真正有见识的达官贵人来说,佛堂阁楼里摆放的巨大炭炉最吸引他们的眼球。

万姓盛会第一天,大多数有心人只是注意到了炭炉的存在,并没有太在意。他们觉得,炭炉不过又是奇技淫巧,能不能广泛推广还是两说。

但到了第二天,参加万姓盛会的大部分店家便从大相国寺手中接过炭炉,很多店家甚至要把炭炉直接买下,为此不惜自费柴炭,多掏腰包。至于他们是拿回去自用,还是仿制什么的,就不清楚了。

大相国寺剩下的一些炭炉,被低价租给外寺南街上的小商小贩,整条街似乎变得温暖不少。

申泼皮和李姓大汉那两个声名狼藉的人物,上演的那场抢货源的戏,一看就是蓄谋已久,不过演技有点差,差点被有心人拆穿……

达官贵人、豪绅富商,尤其是上了年纪、想要颐养天年的老人,回家家里便打个哆嗦,开始回忆白日里的温暖舒适。他们对大相国寺的巨大炭炉有了购买欲,毕竟都感受过现场的温度,那种如被火焰包裹的感觉让他们如痴如醉。

听说大相国寺明日开始发售那种大炭炉,每台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有专人上门安装,还送一大堆用具。汴京很多人家已经在准备交子,不难想象竞争的激烈,毕竟是第一批炭炉,涉及到面子啊!

安宁公主柴凝馨,也在这个夜晚听到了炭炉的传闻。

安宁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子,也是先皇最宠爱的公主之一。这位公主不仅温婉大方,在诗文和经学上也小有成就,颇得几位大儒的赏识。

安宁公主是认死理的性格,自见过骑马挎枪、金甲银袍的折家公子后,她便心有所属,于是她不顾士大夫和皇族的极力反对,毅然下嫁那位武夫。

大周吸取了外姓干政的教训,共天下的士大夫们打起精神,只让皇子娶普通人家的女儿为正妃。公主更惨,大多嫁给商人之家,甚至小门小户。

商人之家倒是乐意抬个盾牌进门,只是大周的驸马很惨,几乎绝了入仕的可能。这还不算,公主毕竟是公主,所以不能叫娶公主,只能叫“尚公主”,尴尬了啊。

最受宠爱的安宁公主,再加上世镇西北的折家?

士大夫们不放心,皇族也不放心,柴凝馨开始以死相逼。

折家公子也很有种,在折家祠堂插了自己十三刀,破门而出。折家公子毅然改名换姓,和安宁公主住到一起。

汴京大哗,京畿道大哗,大周大哗。吃瓜群众奇怪,折家公子为何插了自家十三刀,后来有“内幕消息”说,折家公子所在的那房恰好有十三位先祖。

婚后的生活甜蜜而幸福,公主经营商号赚的钱够两人和和美美地过一生,有人为难过柴凝馨,但老皇帝差点破了不杀士大夫的祖训。

老皇帝最后那两年经常大骂安宁公主,但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大人,经常出宫见自己的女儿。于是,小两口的生活似乎清静了。

士大夫不想看到柴凝馨和折家公子幸福美满的样子,他们感觉这对夫妇是一根刺,是很显眼的一根刺。

各地的名士大儒、青年俊彦给安宁公主发请帖,安宁公主当然没去;不断有折家公子出轨的传闻传遍大周,还有人说折家公子不举,折家公子只是一笑置之;不断有人向折家公子发出挑战,或文或武,没有地位的折家公子疲于应付……

不知怎么了,夫妻两个说话越来越少,很多时候背对而泣。他们只想安生过日子而已,却为何感觉到窒息?

大周发动“讨土之战”,折家公子连喝几天酒,拿起铁枪,说:“馨儿,你且等着,我去挣个功名回来。”

骑马挎枪,折家公子独斗二十骑士,大获全胜,进入童贯大将军的视野。

那天的阳光很好,安宁公主却如坠冰窖。折家公子回来了,回来的却是一具尸体。

折家公子身上有箭伤、刀伤、穿刺伤和马蹄踩踏的伤痕,勇冠三军的折家公子,其正面只有一处致命伤。

安宁公主陪在尸体旁,七天七夜滴水未进。

当时的皇后到了,安宁公主声如蚊蝇,“母后,我们只想安静地过日子,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这里是大周,因为你是公主,因为他是折家公子。”安宁公主的母后擦擦眼角,给出的答案很简单,却包含一切。

安宁公主没有报仇,她可以杀一人,也可以杀十人,但不能杀成千上万的人。更何况,她杀再多人也没用,大周永远是大周,那些人也还是那些人。

柴凝馨的丈夫,终究是没了。自那以后,安宁公主的家门除了当今太后,便只有折家公子的堂兄弟可以踏入。

折彦文便是折家公子的堂兄弟,他急于返回西北,只好在夜里登门求见。值夜太监把折彦文引到正堂,折彦文顺着琴声,找到一个小房间。

赤足白衣的柴凝馨美得惊心动魄,她只是把双脚收到裙里,继续拨琴。

折彦文不敢正视安宁公主,但安宁公主的琴声让他感觉太冷,他只好大胆说道:“公主……”琴音陡然转高,折彦文吞口唾沫,冷汗流遍全身,“不不,是堂嫂,堂嫂。”

折彦文的神色有些讨好,他在军中的下属此时如果得见,肯定会被折彦文可笑的表情吓死。

来都来了,折彦文一咬牙一抱拳,“堂嫂,西北军饷吃紧,其他倒还凑合,盐和粮食实在要命,布匹也是。”

“咳咳,堂嫂可否接济折家一二,能够多撑一时也是好的。黄头回鹘和吐蕃想趁天灾人祸,到关中抢一把。西北流民渐多,禁军和厢军的情况堂嫂也知道,折种两家又抽不出兵力……”

“铮~~~”折彦文的鸡皮疙瘩随着琴声的悠长结尾,浮起又落下。他悄悄擦把冷汗,等公主,不,等堂嫂说话。

“我只问你,当年的事,折家有没有参与?”声音不高,每个字都清清楚楚,说话那人似时远时近。

充满磁性的声音,让战场上杀敌数十的年轻人愣了一下。

折彦文甩甩头,这趟进京前老太爷有过吩咐,那件事也该对公主有个交代,“当时……折家没说话,老太爷和几位长辈,一句话都没说。”

说到最后,折彦文的拳头握紧,青筋遍布,又低下了头。

沉默,持久的沉默。

“八万贯的会子,到洛阳取。这里是几家还不错的粮商,有私盐也可以买一些,出了事,推我身上。”安宁公主终于抬起头,眼中蓄满泪水,递给折彦文一张纸条。

折彦文接过纸条,灵光一闪,以臣子拜见公主的规矩行礼,再以堂弟拜见堂嫂的规矩行礼,这位骁勇果敢的小将觉得自己十分机智。

折彦文被自己的机智振作了精神,终于压下了心头紧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堂嫂,这两天的万姓交易大会上,出现了名叫炭炉的新玩意儿……”

“怎么说呢,就是铁皮炉子,还可以用铁皮筒将炭气引出。堂弟觉得这种东西,在西北苦寒之地有大用。毕竟甘凉和陕西缺很多东西,但就是不缺柴炭。”

“什么长处?于军中而言,炭炉主要的长处便是暖和,还可省下不少柴炭,对西北之地不无小补。若只是铁皮便更好,可随军转运,军士不再为酷寒所困……”

“不卖法子也可以,西军可以用其他东西换炭炉,详细条件的话,堂弟还要回去请教长辈,只希望卖炭炉的那家不要狮子大开口。西北军情紧急,堂弟明日便要西去,麻烦堂嫂了。”折彦文越来越机智,也越来越没节操。

待柴凝馨点头,折彦文便喜不自胜,大谈西北这几年如何不容易,他砍死过多少人,但故意避过了和自己堂哥相关的一切事务。

三遍茶已过,折彦文觉得不可久留,否则会影响公主,也就是堂嫂的清誉。

折彦文跟着两位公公向外走,不时回头看一眼。临出门时,他按着大哥的交代,给两位公公的袖子里各塞几张交子。

虽经久不用,但公主大宅的门轴质量很好,没发出多大声响便完成了开合。

公主听到声响,赤脚走到窗边,看向外面静谧的夜色,泪珠落地,溅起,四散。

“若回不来,馨儿便替我好好活下去。”几年前,桃林相别时,折家公子只说了这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29章 再度发酵

自刘成栋招安以来,或慕名而至,或遇难投奔明月庄的武艺高手还真不少。

身手最好的高手被明月庄的“大族”招揽,如曽木匠的曽家、杨营东的杨家、熊大春的熊家,等等。

还有一部分愿意带兵的,接受新兵营的训练后,便可以到哥老营和守兵任职。

赵伯接过了庄里的阴私事,刘成梁在明月集保护明月庄的利益,这两个隐私头子都需要很多好手。为了隐秘和保证可靠,他们也一直从投奔的流民中挑选好手。

明月庄的公中和其他部门一直在扩张,也需要不少身手矫健的护卫。明月庄西北角的几家武器作坊,还有东北角的几个实验室,更需要重重防备。

即使一再提高标准,明月庄的膨胀速度也显得太快,留守高层只顾着明月庄和明月集的安稳,却没几人有精力顾及李响那边的安全。李梦空等人接到庄主成立杀手队的命令后,汗如雨下,连夜召集高层议事,但那是后话了。

李响在汴京合纵连横,成江海发展了新情报网络,汴京周围还有数个明月庄的据点。汴京是天子脚下,不能大量调动哥老营和守兵,毕竟谁也不瞎。李响打算从明月庄抽调信得过的人,和汴京流民中挑选的好手一起,负责汴京人员物资的安全。

李响的人身安全最要紧,他很爱惜自家小命。

这厮把自己的安全交给张清平和杨营东带领的精兵、熊成武和杨建川等少年郎组成的亲卫、高手和练家子组成的杀手队,还让这三股精锐力量共同负责,保持独立,并互相监督。。咳咳,看上去有些小题大做,但李响不会冒无谓的风险。

明月庄在汴京城外,初步规划了三个大货栈,都选择了低调的地方。运输条件自然不好,也不是很差,都在勾通运河的那种小河附近,只能通过小船运输物资。为了更低调,几个货栈还被搞成了大宅院的样子,从而隐藏于众多宅院中。

靠近郑州的货栈,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货栈,已经投入使用。

这里原先是靠近运河的黄金地段。后来运河改道,已经建好的大货栈便一直搁置,直到被明月庄转好几道手买下。

张清平今晚当值。他检查了叶县紧急发来的货物,在单子上签字,然后去找杨营东喝酒。

杨营东也很郁闷,他和张清平干了一杯,“三个刚出山的小子和成江湖那个傻大个儿,呃哈……一直牛气哄哄地,吃点亏也好。”

张清平放下筷子,“我原以为自个功夫不差,没想到……这一生算是与高手无缘了。”

杨营东摇头,“张兄弟至少箭术厉害。丢人啊,我被庄主的结拜大姐揍了,没想到我那好儿子,居然被大相国寺的和尚揍了,咳咳。”

窗户上是两人的影子,杨营东把头凑过去,“身手毕竟是小道,关键还是战阵上的本事,能领兵打仗才最要紧。张兄弟应该也发现,庄主不是那种安稳做豪强的人……”

“没错,这才是正理!”张清平很能自我安慰,和杨营东一起尴尬地笑笑。

不管庄主要干什么,他们这些心腹都是早已上船的人,只能一路向前。在他们看来,李响即使不能像大理国一样裂土称王,也可拥有折种两家一般的地位。

张清平和杨营东两个中年男人开始喝酒吹牛,大谈明月庄的整体发展与个人发展的辩证关系,时不时加入一些庄内新闻。涉及到刘家族亲闹事等不和谐的东西,便一带而过,然后交换眼神,点头,继续喝酒。

涉及到利益,庄内某些人的蠢蠢欲动不难理解。李响当然收到了消息,他只是把相关的情报夹到“不紧急但非常重要”的绝密记事本里,暂时还无暇处置。

马家后宅,李响房间。

听马如兰提到岳飞,李响很失态,过了半柱香才压下激动的情绪。

马如兰问:“贤弟识得岳飞师弟?还是识得师傅他老人家?”

“太认识了!”李响内心大呼,但马上想到露馅的问题,要是被结拜姐姐当成老妖怪或者祸乱天下的反动组织首领就遭了。所以李响顺坡下驴,十分激动地说:“御拳馆的周侗老前辈,哪个不认得!”

为了打消马如兰的疑虑,李响大谈对周侗的景仰之情,说得马如兰不好意思了才作罢。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李响“不经意”地表示,想见见岳飞。说是想看看岳飞是怎样一条好汉,居然被周侗前辈收为义子。

马如兰打消了那一丝疑虑,说起另一件事,“普静庵那里,响弟如何安排?”

普静庵的小尼姑每日都要出门洗衣,一个机灵的女尼意外摔倒,却发现有人窥视普静庵。北地流民中存活下来的小姑娘都早熟,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但她们的机警和沉稳让很多大人汗颜,比如李响。

那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尼强忍恐惧,洗完衣服,回到普静庵后立刻软倒在地。

从大相国寺后院跑到外寺的小沙弥把消息传给姜芝,姜芝马上返回了普静庵,留下小姜兰和马如兰一起。后来小姜兰又被交给熊成武,才有了慧明大战秦钟四人的一幕。

窥视普静庵的几人,很可能是马如兰见到的那个大胡子商人手下,只是对方究竟有何目的,却一点都不清楚。只想掳走姜芝姜兰?还是想毁掉普静庵?关键问题没搞清楚,李响也不能贸然下手,不然便是打草惊蛇。

李响饶头,又摸了会儿下巴,“我已派人日夜看着普静庵,只等对方再次出现。”

“先跟上监视普静庵的几人,看是不是那个大胡子商人指使,出于何种目的。然后再说,如何?”

马如兰和姜芝点头,接受了李响的稳妥之策。

小姜兰不知何时,睡倒在李响床上,马如兰只好把她抱回自己房间,小姜兰于是第一次留宿在马家。

姜芝回到普静庵之后,挨个查看睡下的姐妹,给睡相不好的姐妹盖上被子。只是一个番邦商人窥视,姜芝便无能为力,只能靠人保护。

姜芝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她只是一个流民出身的少女,怎样才可拥有力量呢?

李响房间,刘素素也要离去,却被李响压到墙上,一顿强吻。素素在意乱情迷中感受到坚硬,喘着气说:“不是要等到洞房那日么?现在就来,你以后会不会看轻我?”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李响胸膛剧烈起伏,努力压制着情欲,“对不住,这些时日太上火……当然要到洞房那日。”

刘素素娇羞难耐,在李响脸上亲了一口,飞也似地逃了。

李响看着身下的小帐篷苦笑,洗了个热水澡,才降下火气。

岳飞终于出现了,牛皋也出现了,周侗宗师也出现了,但谁是秦桧?

大周不是北宋,敢战之军十数万,不一定亡于金国。问题来了,岳飞还是原时空那个岳飞吗?

万一岳飞在这个时空泯然众人,或者早早阵亡,怎么办?如果女真南下,岳飞北伐,自己要不要全力相助?

如果有人要杀岳飞,自己当然要全力相救。为什么?姓岳名飞字鹏举,这七个字还不够?

女真南下,是必然还是巧合?岳飞雄起,是巧合还是必然?原时空的岳飞被冤杀,又是什么情况?

大周对阵蛮族却是必然,没有女真也有蒙古、鞑靼。如今自己到了大周,一切又将如何演化?自己还是太弱,力不从心啊……李响思考着乱七八糟的问题,很晚才进入梦乡。

李响在疑惑中进入梦乡,但汴京的底层百姓、小富之家和达官显贵,却有很多人谈论至深夜。

喜欢热闹的汴京百姓,印象最深的,自然是白日里新增的杂耍。然后是万姓盛会上,很多店家提供的热茶。再其次,便是各种新鲜事和八卦。

两天里都去过万姓盛会的百姓,虽然说不出什么,但隐隐感觉到,万姓盛会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了。他们当然能感觉到不一样,因为圆光方丈和监院连夜进行了调整,好让流程更合理,并且这种调整会伴随本次万姓盛会的始终。

汴京市民对两处的斗殴事件印象颇深。

南薰门卖猪肉的慧明大师,居然和几个少年人打架,吸引了一地眼球。

至于申泼皮和李姓大汉,很多聪明人意识到那是一个局,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虽然白天里二人的演技颇烂,但人家成功了。

这便是李响的高明之处。只要申泼皮和李姓大汉没有被当场戳穿,关于炭炉的“炒作”便成功了。主要是手法的问题,李响并没有直接宣传炭炉,而是让老百姓自己去想,原时空发达的传媒业,给李响提供了充足素材。

百姓印象最深的,自然是申泼皮利用老母挣“同情分”的丑态,然后是发现李姓大汉也不是好鸟的惊讶。二人相互戳穿、争抢货源,乃至于最后的大打出手,更是为汴京市民喜闻乐见。

乐呵呵地跟亲朋好友谈完申泼皮,很多百姓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到炭炉身上。

炭炉真有那么好用,导致两方人马为了发财,居然大打出手?面对这样标准化的问题,被问之人的回答自然也是标准化。为了给亲朋好友好好吹嘘炭炉的神奇之处,吹牛者开始回忆白天见到的一切。

“每间房屋都有炭炉,店家悠闲地坐在炭炉边上喝茶,正午时分把饭食一热,便可开吃。”

“据说达官贵人才可进的佛堂阁楼里,放满了镶金镀银的大炭炉。大家小姐在里面热得只想脱衣服,很多豪商贵人掏出成千上万贯,只为买台炭炉回家。”

“相国寺南街上的小摊贩,很多也用上炭炉,既干净,又省了不少柴炭。隔壁某某家便有一台,我去看过,真是好用,就是贵点儿。”

在大多数汴京百姓的心里,炭炉正从一种“居然有这个东西,不知好不好用?”的新鲜事物,向“到处都是,应该没问题,咱家也买一台?”的寻常事物飞速转变。李响的诸多谋划便应在此处,百姓如何看待炭炉,将直接决定开局时的市场基数。

万姓盛会第二日深夜,于万家灯火下的谈论中,李响和圆光种下的意志持续发酵。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30章 好戏开锣 九

汴京百姓开始对万姓盛会有更多期望,决定每日参观。

在只顾自家小日子的汴京小民看来,既然万姓盛会第二天有了很多新玩意儿,说不得剩下的几日都有呢?

万姓盛会第二日,深夜,虞允文府上。

到访的陈康伯很疑惑,“你怀疑大相国寺和禁军的背后是李响,就是青石先生在山上收的那个弟子?”

陈康伯是赵鼎和李纲两位宰相十分看重的后起之秀,尤善内事,年富力强,目前任枢密院计议官,泉州知州,兼管军器监。

虞允文点头,摸着胡须道:“大相国寺使出的种种手段,我原本是不在意的。但我毕竟兼领三司使,尽责的属下注意到通天手段,报告于我。”

“一开始,我也没太注意那个李响。新来汴京城的小子,即使他是青石先生的弟子,又能翻起什么风浪呢?”

“圆光大师身为经商奇才,联合禁军的几个都指挥使,搞出大动静,我刚开始也是这么认为。”

陈康伯接话:“然而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关键人物,都和李响有关联,所以李相怀疑那小子?”

“正是如此。”虞允文得意道:“那小子自以为隐藏很深,也太小看了大周俊才。那几个武人,都是他结拜大姐亡夫的故旧,大相国寺又和马如兰的烧肉馆相连紧密,再找几个指挥使和都头一问,他便无所遁形了。”

看完记述万姓盛会头两日的紧急卷宗,陈康伯惊叹之下也有疑惑,“若真是李响出手,那他的确是商货天才,更甚圆光大师一筹也未可知。然而他如此做法,真不怕惹怒士绅大族?”

虞允文喝口茶,摇头,“这便是李响最狡猾的地方。经手的是大相国寺和武人,获利的也是大相国寺和武人,李响只要及时躲避风头,谁又能拿他如何?”

“王珪先生的这个弟子很有意思,把自己藏了一层又一层,生怕引人觊觎。见过低调的,没见过这么低调的,我都觉得这小子是个老妖怪,也太滑头了点。”

说到这里,虞允文见陈康伯皱眉不语,不由一怔,“伯纪,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陈康伯组织了一下语言,先拱手表示勿怪,然后说道:

“按照李相的分析,李响的目的很简单。”

“先是联络他结拜姐姐,也就是马如兰相熟的武人,允诺其利益。然后通过普静庵和马家烧肉馆,联系上圆光方丈,献上计策。”

“之后是一整盘的谋划,核心便是在万姓盛会上,打亮炭炉和几种铁器的名号,蛊惑小民购买。底层军士走街串巷的同时,也把明月庄的出产带到各地,李响小子确实厉害。”不愧是站在士林顶尖的大儒,陈康伯把李响的计划勾勒得八九不离十。

“这里有两个核心问题,也是一体相关的问题。”陈康伯竖起手指,好把意思表述得更加清楚。

“李响小子的谋划既然直指人心,那他肯定了解,武人是斗不过豪强大户的。第一个问题,他如何保住武人的利益?武人想保住利益,必须有一方的全力支持,到底是哪方愿意全力支持武夫,而不惜与士绅大族作对?”

“第二个问题,也是在下颇为不解的问题。李响为了隐藏自己,不惜把炭炉的利益拱手相让,还接受了很多其他条件。他到底在防范谁?为何要防范到如此程度?看得出来,他对大周某些人缺乏最基本的信任,那一方是谁?”

陈康伯说完,喝口茶压压惊。虞允文抚须,皱眉不语。

李响绕一大圈,不惜耗费如海般精力,交出如山般利益,只为了军汉建立的销货大网,怎么看都有点买椟还珠的嫌疑。

毕竟是大周顶级的聪明人,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什么。

“他想依附将门?!”虞允文大惊,心里不禁疑惑,青石先生的这个弟子,真的无心仕途?

“这小子对圣人子弟抱有最大的戒心,压根不想打交道?!”陈康伯说道,他百思不得其解。李响到底吃过士绅大族多大的亏,才会不遗余力地自保,以至于敬而远之。

二人决定修书一封,请教正在潭州养老的王珪,好详细了解李响的状况。若李响真的对大周士绅抱有恶意,他们少不得要打压一二了。

万姓盛会第三天如期而至。

大相国寺没有辜负贩夫走卒、达官贵人的期望,果然又有了不小变化,多少让李响有些措手不及。

聪明人不只李响和圆光,某些店家眼见本次万姓盛会的规模和人流突破以往,绞尽脑汁想搭上顺风车。

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早通过气,第三日里,很多商家开启了“大促销”活动。

汴京市民震惊地发现,以往需要三贯钱才可置办齐全的年货,如今在万姓盛会上,居然用不到两贯!

这些“奸商”进行大促俏的时机把握得很好。万姓盛会大改制的消息在第一天传播到了京畿道附近,在第二天传播到了百里之外。于是在第三日,汴京城涌入了上万凑热闹的京畿道百姓,大促销的消息必将得到更大的传播,从而带来更大的人流……

百姓以七八成的价格买到了以往的年货,自然十分开心。商家更开心,他们心里想:“小民哪里知道,汴京的货栈、商号和人手,每日里要消耗多少钱粮?往年需要十数个货栈铺货的货品,如果能够借着万姓盛会的东风,直接卖到小老百姓手上……不仅是宣传了自家商号,更是节省了钱粮和心力!”

年货大减价是第一个惊喜,出口处则有李响安排的第二个惊喜。目的嘛,当然是为了宣传炭炉、铁器和合作商号的物件儿。

虞允文和陈康伯连夜吩咐家生子,盯紧万姓盛会的变化。汪伯彦、黄潜善和蔡全,以及将门马老太爷等有心人,也派出了亲信,收到的命令大同小异。

当天下午,眼线们混在收获满满的百姓中间,于出口处看到了巨大戏台上,演绎的那一幅幅别开生面的场景。

万姓盛会出口处,大相国寺僧众和禁军兵士临时搭建了三十多米长的戏台,戏台上搭建了九个“房间”。这些“房间”面向百姓的一面,当然是开放的,百姓们看着这些房间,便如同在看舞台剧一般。

第一个房间,取的是小民之家,男人晚归的生活场景。这里要说明一下,“舞台剧”的演员都是从桑家瓦子请来的,要价不菲。

房间的正中烧着炭炉,穿着破烂的婆媳正在等小家的支柱回来,新娶的媳妇儿纳着鞋底,不时朝远处张望。门开了,同样穿着破烂的精壮男子,家庭的支柱,回来了。

勤快的媳妇儿把炭炉上的水壶拿下,泡了一大碗粗茶,摆上锅开始煮饭。男人放好干活的家伙事儿,先问候过年迈的母亲,然后道:“好用吗?这个炭炉?不好用,老子便去找镇上的楼老三。”

媳妇儿忙活着汤饭,闻言拢了拢头发,“好用。木柴用得,石炭也用得。整日里暖和不说,还一直有热水可用,没有炭气,干净。”

婆婆的嘴有些漏风,乐呵呵道:“咱家虎子是有本事的。有了这炭炉,娘这老寒腿好多了,隔壁你王婶老羡慕呢……”

第二个房间,场景取自免除饥馑之扰的百姓之家。

几个妯娌围着炕中央的炭炉,在做针线活。几个七八岁的孩童转来转去,炕上还放着两个襁褓,襁褓里当然没有婴儿,都是“表演”嘛。

隔壁的妇人问当家的女主人,“还真是没有一点炭气,就是铁皮筒太贵。”

女主人得意地说:“铁皮筒是贵了点,但店家说了,铁皮筒越长越暖和。”

另一位妇人好似跟这家女主人不对付,“这柴炭烧起来没日没夜,得耗费多少,用得起?”

女主人一挑眉毛,“瞧嫂子这话说的,哪能耗费那么多。嫂子家里,做饭烧水取暖,都要耗费柴炭吧?有了炭炉便不同,热水一直都有,做饭只需换上锅,晚上也可以取暖,全解决了……”

第三个房间,演示的是如何利用水壶、铁锅和炭炉,“优雅”地生活,进而摆脱被烟熏火燎的遭遇。

……

第五个房间。一家人早晨出门,添好柴炭,关上封门,晚上回来时屋里照样暖和,还有热腾腾的水可以用。

第六个房间。当家的女主人粗心,睡觉时没有把水壶或炉盖放上,导致儿子中了炭气,她则艰难地把门砸开。

第七个房间。这家人忘了检查铁皮筒,中了炭气,幸得二房相救。

……

台下角落,李响和成江海看着这一幕幕。只听成江海感叹道:“丧家瓦子的伶人果然厉害。台上的九个场景,或是诉说炭炉节省柴炭的优点,或是体现炭炉对家人的好处,还有对百姓的告诫,真正是齐全得紧……”

李响制止了成江海滔滔不绝的感慨,“提醒百姓炭气的危害,是十分必要的。钟嘉强和潘茗哲两个货,怕是得到了高人的提醒,才要求加入中炭气的场景以示告诫,也是防患于未然。”

“到时若真有士绅大户竞争不过,用下做手段害了小民性命,把武人告上公堂,也不怕了。百姓得到的宣传画上,应该注意的事情画得明明白白。军士在小民家中安装炭炉时,也会把事情讲得一清二楚。”

“万姓盛会上又有详细演示,告诫百姓该如何如何做。如此一来,只要武人不犯蠢,谁又能挑出大错来?”

成江海听完李响的分析,不禁对禁军那边的“高人”有些好奇,“到底是哪位指挥使,甚至都指挥使的幕僚,居然能够跟上主公的思路,提前对士绅大户做出防范?”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31章 好戏开锣 十

万姓盛会第三日,好些商家赚得盆满钵满。

圆光方丈反应很及时,在当天晚上召集商号代表议事。

商量的自然是大降价的事,参与万姓盛会的商号同意先拟个章程出来,不然很容易互相压价,造成冲突。在汴京这种地方,一个不留神,便可能惹到国公或者郎中什么的,还是注意点好。

能够和圆光大师商谈的,自然都是有背景的商号。这些人对万姓盛会出口处,那个戏台上别开生面的“演示”十分眼红,要求分一杯羹。

经过连夜的讨价还价,圆光大师同意让出戏台上的六个房间,毕竟三个房间已足够展示炭炉的生活场景。

于是从第四天开始,各种“生活情景剧”开始在出口处的戏台上演,遇上广告词露骨或者演技尴尬的情况,经过的百姓便大声起哄。

到第七天的下午,万姓盛会即将结束时,大相国寺已经卖出去七十多万个小竹杯。这个数字就是说,除了一米以下的小孩子,汴京一共有七十多万人次参观了万姓盛会。

大相国寺为筹办万姓盛会,总计投入将近六万贯,收获的抽成将近三十万贯,还不算租赁房屋等收入。

以往历届的万姓盛会,大相国寺主要从大宗交易中抽成,抽成比率维持在五十分之一到百分之一。大相国寺之前十几年的疲软,很大程度上便来源于大宗交易额的降低,原因当然是多方面。

本次万姓盛会,圆光大师毅然和李响联手,进行一系列合作的同时,对盛会本身进行大改制。圆光方丈压下了反对声音,接受了数倍于以往的成本,最终的收获自然没有让他失望。

第三日开始的大促销,商家赚得盆满钵满,大相国寺也从平均三十抽一的抽成中所获颇丰,最终收获了十七万贯。佛堂阁楼里,天南海北的大商户也受到刺激,交易量提高很多,大相国寺最终获得了十三万贯左右。

汴京市民和凑热闹的京畿道百姓,对冬至的这场万姓盛会也很满意。

从第二日开始、每天不重样的杂耍,免费供应的茶水甚至甜茶,出口处买一赠一的实用小物件儿,大开眼界的异兽会,换着花样“炒作”的炭炉……尤其是第三日开始的大降价,都使得到过大相国寺的百姓大呼过瘾。

万姓盛会第五日发生的一件事,也值得一提,起因便是李响之前送给梁红玉的那张请柬。

梁红玉真的到了万姓盛会,而且带着很多姐妹!

据说当时的场面很有喜感。梁红玉带着樊楼的众多姐妹穿街过巷,引起了大轰动。在大相国寺的外寺,凡是这群清倌人经过的地方,人群无不寂静。

事情还没完,樊楼的几位管事据说也到了现场,还为首批的精品炭炉争夺不已。炭炉借着樊楼姑娘的“威风”,在第五日又完成了一次大炒作,据说汴京的大部分勾栏瓦舍,都有了大批量购买炭炉的意向。

总而言之,刚刚过去的万姓大会很精彩,参与的各方获利颇丰。

大相国寺赚到了铜钱,还收获了救济难民作坊的美名;很多商户或是打响了自家的名号,或是在大降价的几天把春节前的货品销售一空,尤其是食品布匹;百姓花更少的铜钱,却买到了更多货品;与李响合作的汴京武人,也开始收获一笔又一笔的订单,正加班加点生产炭炉和其它铁制品。

在大相国寺刚刚过去的这场盛会里,有失败者吗?

当然有,比如汴京和京畿道的牙行胥吏、经纪行老、黑恶势力,他们本应该从年节时的巨大市场中拿到自己的一分利,好过个肥年。如今很多百姓已经在万姓盛会上置办了年货,他们的所得当然降低不少。这些人即使再难缠,也不可能直接勒索百姓,他们只好瞪大眼珠子,寻找大相国寺这番大动作背后,出主意的那个人。

李响没等到万姓盛会结束,便出了城,住在张清平和杨营东把守的明月庄货栈,或者说大别院里。

第三日下午,万姓盛会出口,那场别开生面的广告表演,彻底把炭炉变成了一种普通事物。并且随着之后的几天,越来越多的外寺商户和街上的摊贩使用炭炉,炭炉已经朝必备事物急速转化。

炭炉的市场已经打开。

但李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接到向他示好多次的陈老夫子的急讯后,李响立即拍马出城,一刻也不敢待。用四个字形容李响出奔的原因,那便是:用力过猛。

时间回到几天前,万姓盛会第三日的那场“炭炉使用情景展示”,彻底引发了很多人的好奇心。

包括皇族、世家大族在内,很多人意识到炭炉的巨大市场。但他们同时知道,此时新开作坊去争市场,已经晚了。在背后出主意的那人将近算无遗策,哪里想不到竞争的问题?

汪伯彦和黄潜善的门人子弟是一方,虞允文和陈康伯的门生故旧是一方,正和武夫谈条件的将门是一方,投靠大内头号太监的蔡全也勉强算一方。他们都想到了最好,也可能是唯一的破局机会:找到大相国寺背后之人!

庞大的关系网被惊动,一条条线索被发现,很快,马家后宅和李响等情报,便到了很多大人物的桌上。

陈老夫子当了几十年幕僚,论人脉和关系网,他在汴京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幕僚这饭碗很不好拿,和东主、东主亲眷、东主亲信相处,有很多地方要注意。如果能有一个“业务精熟”的老前辈,比如陈老夫子,带上一把,很可能受益终生。

幕僚、账房和管家,算是汴京城一股不入流的势力,但在某些情况下,这些人的能量不可小视。这三类群体掌握了大量的机密,相互之间的关系犹如蜘蛛网,如果有人能调动起来,那效果……

陈老夫子基本走到了幕僚生涯的顶点,处于蜘蛛网最中间的位置。这位老人一直有个遗憾,那便是没有入仕,所以自十年前开始,这位老人就开始四处找门路,把家中儿孙送往不同的地方。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那么多篮子,总有一个儿孙能受到重视吧?

陈老夫子打算在李响身上赌一把,不为别的,就为李响在惊天谋算中,体现出的坚毅果决。明月庄的富庶和各项得力政策,也为李响加分不少。

李响还没有出大相国寺,便接到了陈老夫子的密信,吓得他赶忙出了城,同时命令刘素素等人经秘道,转汴京东门出城。竟然有好几方在找他,李响当然不能和那些大人物见面,尤其是现在,不然很麻烦。

大相国寺的万姓盛会,终于结束了。

汴京城往西百里外,一片土石荒地上,明月庄的别院静静矗立。

后院的货栈里,流民出身的力夫正加紧搬运货品。随着炭炉被“炒热”,明月庄也打开了京畿道市场,大量的铁锅、水壶和农具,附带一些成衣鞋帽,被加紧送至汴京城。

前院会客厅。

李响坐在主座,把守这座别院的张清平和杨营东坐在下面左右首,熊成武和杨建川等人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李响得了陈老夫子的人请,当然要满足人家的要求,他看着陈老夫子的孙辈陈庆庚,客气道:“这份大人情,本庄主领了。代我问陈前辈好。”

身材颀长但不善言辞的陈庆庚连忙道谢,只听李响又道:“明月庄里,公中、蒙学、新兵营都缺人,明月集那里,梁叔也缺人。庆庚想去哪儿?”

说完,李响目光炯炯地看向陈老夫子塞过来的后辈,想听听这位童生的决定。不知为何,面前的年轻人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陈庆庚只是考虑了一瞬,便坚定道:“多谢庄主厚待,在下想去蒙学。”

李响怔在那里。

张清平和杨营东对视一眼,显然也被这位“新人”的决定震惊了。

明月庄的公中当然是最吃香的地方。虽然薪酬没有新兵营、医卫处等部门的人员高,但掌握权力的成就感不是说说的,而且有没有家人在公中做事,对家里的作坊是有些影响的。

原时空发达的传媒,给李响提供了很多超前和成熟的经验,他从一开始便没有亏待明月庄的公职人员,不论是什么部门,什么岗位。

但明月庄的岗位之间,明显是有区别的。其它部门还好,但大部分庄民一致认为,按部就班的蒙学是最没前途的,虽然庄主把蒙学看得很严,投入也很大。

陈庆庚居然选择蒙学作为落脚地,张清平和杨营东等“实力派”当然感到惊讶,李响却有些震惊。“难道是他爷爷那个老家伙,知晓老子推行蒙学教育的野心,提前把他孙子塞过来?”李响有些想不明白,摸起下巴,觉得大周的聪明人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陈庆庚尴尬地站在那里。

李响这厮有些想岔了,陈庆庚之所以选择蒙学作为落脚地,其实是源自两天前,他爷爷的一番嘱咐。

两天前,陈老夫子应付完自家东主的几个子侄,便把陈庆庚叫到书房,“庆庚啊,马上要出发了,东西准备好了吗?”说完便有些喘气,陈庆庚过去给老人家抚背,叫人上茶。

陈庆庚一向老实,恭恭敬敬答道:“回爷爷的话,孙儿准备好了。”

老人点点头,搓了把脸,接过茶碗,“爷爷让你到明月庄,你可有怨言?”

“孙儿哪敢,只是有些不解。”

陈老夫子笑了,指指陈庆庚,“你小子从小不会说谎,有就是有。你可知爷爷为何让你去明月庄,而且让你先在蒙学待着?”

陈庆庚被年迈的爷爷看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孙儿不知。”

陈老夫子为自家东主操劳了几十年,腰酸背痛,各种行动不便。

陈庆庚扶住自家爷爷,接过红灿灿的黄铜钥匙,打开书架下面暗藏的密柜,取出装订好的百多张纸。

得到爷爷的同意后,陈庆庚仔细观看,惊得坐到了地上,一股尿意袭来。

“不,不会吧。爷,爷爷。”

“大周最近几年,虽有各种不顺,但岁入不曾稍减,怎,怎会……”陈庆庚看完之后,呼吸急促,情绪不稳。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32章 提前布子

陈庆庚看到的东西并不神秘,却是陈老夫子几十年积累所得的知识。

陈老夫子见这个向来老实的孙儿,居然惊慌失措到语无伦次,有些失望。

老人家拿起地上的书册,仔细清理,一边说道:“你那几位堂兄和兄长,离家的时候,可没你这么不堪。”

老实归老实,陈庆庚身为年轻人,总是有些好胜心,闻言快速稳定了情绪。

陈老夫子坐到大椅里,眯眼看着自家孙子,终于点点头。

陈庆庚整理好衣衫,为自己的失态请罪,然后吃惊道:“几位兄长,还有堂兄他们,也是爷爷送走的?难怪他们临走之前有些奇怪,原来是看了这幅册子。”

陈老夫子哼哼两声,“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爷爷我把你们送到各个地方,为的便是保住陈家一脉。”

“可汴京明明是歌舞升平的景象,爷爷为何认为大周有巨大隐患?未免,有些偏颇?”陈庆庚不大认同那卷册子最后的结论,又不敢大声辩驳,只好哼哼唧唧。

陈老夫子被这个孙儿的矫情气到了,大声道:

“你懂得什么?!这本册子记录的,乃是数十年来,各地大族豪商的收支情况。里面的数字都来自与老夫交好的账房、管家和幕僚,比大周朝堂的数字可信得多。”

“河东豪强、京东大户、江南大族、荆湖乡绅、川蜀豪商,凡是豪门大户,缴纳的赋税能到三成便不错了。历朝历代,但凡乱世降至,国库的崩溃总是重要征兆。”

“我大周的工商远胜历代,如今的国库得益于此,还可支撑。但各地大族暗中蓄积的钱财,也是历代之最,游离于朝堂法度之外,隐患巨大啊。”

“大周在工矿作坊上的税率,从十抽一到三十抽一不等,如今国库六到七成的收入源自工商赋税和市舶司,算上大户的偷税漏税。庆庚你说说,大周各地的大户,每年获利几何?”陈老夫子要好好提点一下陈庆庚,免得这个孙儿到了明月庄认不清形势,遭人非议或暗算。

陈庆庚拿去书架上,已被陈老夫子磨得光光的算筹,坐到席子上,拿起那卷陈旧书册,凝神计算。

嗡嗡声传来,陈老夫子看着孙儿一丝不苟地在那儿计算,又是无语又是好笑,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作孽啊,这个孙儿这么呆,果然还是要把他送到蒙学待着。若明月庄真能成为一方诸侯,倒也是个去处……”

陈庆庚这个呆厮终于有了结果,只听这个年轻人轻嘶两声,“那些豪门大族上缴的赋税平均不到三成,便以两成七来算,他们每年赚到的,相当于朝廷岁入的五十倍到一百倍。”

“朝堂过去的五年中,平均岁入6000万贯,那这些大族每年掌握的财富……”滴答滴答,是冷汗掉在地上的声音,陈庆庚的喉咙好似被什么堵住了。

房间里安装了炭炉就是不一样,陈老夫子晒着穿透窗纸的温暖日光,假寐了一阵。听到孙儿的声音,老人醒了过来,“历朝历代,数我大周文化鼎盛,又数我大周的蛀虫最多!”

“强汉分为西汉东汉。西汉末年,黄巾军大乱前夕,各地豪强贵族掌握的财富倍于国库,继而天下大乱。”

“晋朝一统天下,然而内乱不止,终于引得内附胡人大乱,衣冠南渡成为南晋。然而南晋末年,上品士族控制的财富数倍于朝堂,于是西晋王朝覆灭。”

“盛唐的武力为几千年之最。然而胡兵作乱前夕,各地的名门和节度使,控制的财富居然十倍于国库。前朝盛极而衰,又经过几十年乱世,才有我大周太祖的崛起。”说到这里,老人遍布老人斑的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眼中满是复杂。

房间中静谧了片刻……

陈庆庚想到了什么,“难道便不能改革,比如变法什么的?”

“先秦之时,商君变法,方有大秦一统;汉武登基,董仲舒献策,才有独尊儒术;我朝太祖,优待士人,成就两百年文华。而今只需……”陈庆庚这小伙子进入状态,正要滔滔不绝,却发现自家爷爷正盯着自己,脸上是一副“装叉,接着装叉,老夫看你如何装叉”的表情,于是嘿嘿两声,讷讷不敢言。

陈老夫子对陈庆庚有些头痛。

毕竟是亲孙子,陈老夫子只好打起精神,教好这“最后一课”。老人家徐徐道:“西汉之时,不少大贤想要变法消除隐患,死得很惨。大汉初年,建言削藩的那位大贤,居然落得个九族尽灭的下场。”

“南晋也有想朝世家开刀的,无一例外,都被那些士族干掉。前唐,胡兵作乱前有十几位宰相,想收回节度使手中的财权和兵权,要么被免职,要么被杀。”

“便是本朝,你真以为没有大儒看出什么?王安石先生学究天人,想要减轻小民的负担,同时加强国库。但只因他老人家提出的青苗法等计策,触及到士绅大户的利益,最终惨淡收场,小民的负担反而更重了。”

末了,陈老夫子还补充一句,“想改革,甚至变法,谈何容易?自商鞅和晁错两位大贤之后,便没有在王朝运行之时变法成功的例子了,顶多是开朝定制之时稍加改动罢了。”

涉及到王朝更替的历史周期律和既得利益阶层的日益顽固性,陈庆庚当然是一头雾水。但这位年轻人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大周有些积重难返的意思。

陈庆庚还有疑问,左右确认无人,低声道:“那,依爷爷看,大周真无法渡过这个坎儿?”

陈老夫子长叹口气,“士绅大户控制的财富数十倍,乃至百倍于国库,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隐患太大,这是其一。人丁滋长,田土不足,流民日多,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

“贪心不足啊。那些大族已经从作坊、矿山、船队里挣到海一般的财富,还盯着土地不妨。那些豪门大族当然明白,不给小民活路是有大患的,可谁也无法,无力,甚至无意阻止吞并土地的行为。”

“甘凉关中,响马渐多;河东之地,大盗纷起;京东东路,绿林猖獗。这还只是黄河以北,爷爷了解到的。还剩下多少猫腻,便是爷爷消息灵通,也知不道。”

“荆湖南路和江南西路,也是水盗不绝。还有方腊那厮,谁能想到,大周的精华之地居然有称王的草头大贼!岭南那边,虽然大理国没有放手大屠,此时也凄惨得紧。别看朝堂的邸报,不可信,你爷爷我在岭南西路有几个故旧,其中一个全家尽没。”

“北地又有大变。都说女真人少,和辽国还有的拼,即使打下辽国也不得不向大周求和,到时幽云必复。”

“可辽国方起之时一样人少,安知女真不会像当年初升的辽国一样,甚至比辽国还狠?朝堂诸公想必也是明白的,可他们吵来吵去,最终只能认为女真人少。休得胡言,爷爷怎能和那些人尖子相比,可能是旁观者清,或者爷爷根本没看明白?”

听爷爷这么一说,陈庆庚终于明白大周的情势不妙,他嗫嚅一阵,低声问道:“爷爷,您的意思是,方腊便如那陈胜吴广一般?”

“若大周朝堂应对得力,还有中兴之时,便如西汉东汉。若一个不好,四处流民起火,北方再局势大变,大周危矣?”

陈老夫子微微瞪大了眼睛,眉头的皱纹叠起,心想这个孙儿终于开窍了,“有点这个意思。但本朝说是集数千年文华之大成也不为过,还有远胜各朝的工矿海贸,能另开新局也未可知。”

“不管如何,至少大周的北方,未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不再平静。听说明月庄的公中,对所属作坊的控制很得力,李响庄主又十分重视教化,很多举措爷爷我也看不懂……”

“庆庚切记。到了明月庄要少说多做,先做好自己的活计,其它事情少掺和,如此方能持久。”

“爷爷在汴京,为你和你的几位兄弟多撑几年,有空多回来看看爷爷,别和你几位兄弟生分了。明月庄那里鼓励庄民自建作坊,爷爷这里,给你准备了一笔会子和交子……”告别时刻到来,陈老夫子跟寻常人家的老头子没什么两样,絮絮叨叨地,恨不能把每日里吃什么都提醒到。

陈庆庚含泪接过爷爷手中的几封信和会子、交子,一步三回头地出门,和妻子踏上马车,出汴京北门找到明月庄的熊成武,向李响所在的别院行去。

……

李响发觉自己着相了。

明月庄的蒙学一向封闭,师资力量一直是自产自销,有了陈庆庚这位“新鲜出炉”的大周童生,带来有益变化也说不定。某种意义上,李响把陈庆庚当成了鲶鱼。

陈庆庚是间谍怎么办?开玩笑,蒙学虽说不教四书五经,但还有“风俗课”这种教导大周风俗文化之类的认同课程,大义上挑不出毛病。明月庄教导孩子们要尊敬师长,孝敬父母,有错?至于不教四书五经,不是没钱嘛,有意见?出钱啊!除非有人撕破脸,就要为难明月庄,不然蒙学的包装是很过关的。

退一步讲,即使陈庆庚真是间谍,不还有名声渐渐发黑、令人闻风丧胆的赵伯在嘛。

李响在陈庆庚惊奇的眼光中,使用蘸写笔快速地写就一篇命令,让陈庆庚签过字,这才把庄主大印盖到右下角的日期和两个签名中间。

陈庆庚呆呆地接过用印泥封口的庄主命令,带着满心的疑惑回到后院,他对李响庄主横着写字的习惯深表不屑。陈庆庚将在后院和明月庄招揽的几个老童生、商队管事一起,接受两周的律令学习和隔离,然后跟着返程的明月庄商队,前往明月庄入籍。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33章 跑得倒快

虞允文和李纲气乐了。

李响拍马逃离汴京城的当天晚上,有人敲响了马家后宅的房门,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不知道是哪家派出来的人,居然想把马家人带走,于是……突然出现的几百名地痞闲汉把他们吓住了,因为“闲汉”里面有不少人,一看就是禁军兵士。

“地痞闲汉”中为首的两人,一个推着鸡公车,一个推着小排车,正是万姓盛会上,为抢货源“大打出手”的申泼皮与李姓大汉。

马家清静了,但也被监视起来。不甘心的几方人马继续寻找李响的踪迹,但哪里还找得到?

马如兰向申泼皮和李姓大汉道谢,记下了他们的姓名。禁军出身的两个奇葩连称不敢,说是几位都指挥使和十几位指挥使,会派亲信看护马家,让马如兰无需担心。

马如兰让两个货转达她对亡夫故旧的谢意,便叹着气,关上了房门,心里对义弟的安全担忧不已。她倒不怎么担忧自家的安危,若是领着自家人情的亡夫故旧连马家的安危也保证不了,那马如兰也认命了。

恰好是旬休,虞允文欣赏着李纲新写的一幅字,连声赞叹,“不愧是李相,字体越发遒劲有力了。”

李纲笑骂虞允文老滑头,然后才提到李响,“那小子跑得真快,肯定是提前收到了消息。躲躲风头也好,省得咱们几个操心他的安全,也免了和汪相那边的磨擦。青石先生这个弟子,还真不让人省心。”

虞允文皱眉,“有些人吃相太难看。越发不像话了,这里是汴京,天子脚下,居然围住马家宅子,还想把人带走……他们想干什么?!”

李纲听到这里,也有些气闷,他把狼毫笔扔下,“如今看来,李响对某些人的防范是有些道理的。他虽说是青石先生的门生,但一无功名在身,二来他的岳父也没有多大地位,当然是挡不住的。”

虞允文点头表示同意,然后笑道:“让这小子长点记性也好,免得视天下英雄为无物,太高傲了些。”

“正是此理。”

同一时间,将门马家。

马家管家和亲信管事坐在下首,正向马老太爷报告李响的情况。

只听亲信管事道:“情况便是如此。李响那小子直接跑出了汴京,中途不断分头逃跑。连续过了几条小河和山丘,咱们的人便丢了他的踪影。娘的,那小子跑得……连狗都追不上!”

管家有些乐,又不敢笑,得到家主的眼神示意后才开口,“老爷,属下有一事不明。那李响的岳父只是刚招安的指挥使,指挥的还是南阳厢军那样的烂泥坑,老爷何必对他这么客气?”

见跟随自己几十年、跟自己上过战场的亲信管事和管家两人,对此都很疑惑,豪爽的马老太爷只好提点他们两个,“觉得老子对李响和刘成栋太客气?”

马家商号的亲信管事,和同样跟马老太爷有过命交情的管家对视一眼,朝马老太爷点头。

马老太爷指着这两个憨货,笑骂:“我看你们这两个货是吃肉久了,懈怠了,不再把年少英雄放在眼里。”

“忠勇传家刘一刀,刘成栋,家里世代作为良家子从军。那厮不仅武艺高强,更兼战阵娴熟,为人仗义,讨土之战前便有了不小名气。”

“讨土之战中,刘成栋的部下算是最能打的部队之一,少说也掩护了上万禁军撤退,只可惜被蔡全那厮……唉,这帮文官,胡乱插手不说,还总爱搞些蝇营狗苟,是叫蝇营狗苟吧?”

“刘成栋已经不简单,他这个女婿李响,更不简单!”马老太爷显然有其它消息渠道,准备放大料。

亲信管事和马家管家适时露出震惊期待的神情,满足这位老上官的装叉心里。

马老太爷满意地深吸口气,感觉自己从明月集那里搞来的情报值了。只听这位刚过五十的侯爷大声道:“那个李响可不简单。当时刘成栋用计,想要除去赵疤子和内鬼,结果玩砸了。明月寨,也就是现在的明月庄被围攻。”

“谁能想到,李响指挥着上百的少年郎,加上不超过三百人的伤残家伙和青壮,硬生生拖到了刘成栋返回。”看着两个昔日手下不屑一顾的神情,马老太爷气不打一处来,“嘿!你们是觉得自己也可以?”

“老子要是告诉你们,围攻明月寨的村寨联军和官军,加起来上千人,还动用了蹶张弩和猛火油柜呢?”

亲信管事和马家管家不说话了,脸上有些发烧。

马老太爷继续评价李响,“消息基本确定。大相国寺本次大改制,背后出主意的便是李响和圆光大师,主要是李响。这小子种种神鬼莫测的手段,你俩也都看到了。”

“李响不可怕,刘成栋也不可怕。但这两人偏偏是岳父和女婿的关系,再加上掌握财力和武力的明月庄……所以老子才这么客气,而没有像将门王家那样,咋咋呼呼地想把马如兰带走,明白了?”

“再说李响小子很识趣,出让的利益很多,能和和气气发财,干嘛打打杀杀?”

看到二人叹服,马家太爷满意地擦把汗,心想:装叉真他娘的累呀!没办法,谁让他卸任军中职务之后,需要在这些往日属下面前继续保持威严呢?

门外急报声响起,打断了亲信管事和马家管家二人对马家太爷的吹捧,也打断了马家太爷的享受。

马家管家把朝堂的紧急诏令交给自家老爷。马家太爷只是看了一眼,便大喝一声:“来人,给老夫披甲!”

马老太爷拿出堂上供着的铁锏,边走边对两位亲信说:“这下更没人敢动刘成栋了,李响那小子赶上了好时候!”

“那什么都指挥使和指挥使,答应他们的条件。联系其它几家将门,这次不用对文官那边太客气,只要将门几家联合起来,庇护武人,炭炉和铁器这块儿就可以咬下一大块儿。告诉那几家的管事,将门也有了好时候!”说到这里,马家太爷的神色有些复杂,有种“发国难财”的羞愧感。

马家管事为了把事情办好,总要多问一句,壮着胆子道:“咳咳。老爷,究竟发生何事?”

马老太爷来到前厅,由几位亲兵给他加上甲胄,“姚平仲那憨货,成天吹着自己多能打,结果中了埋伏,大败!”

“国朝对方腊的围剿,失败。杭州北面的刘成栋随时可能被方腊精锐包围,杭州东北的韩世忠无力进攻,杭州南面的刘光世也只能防守。所以老子才说,李响和将门都赶上了好时候,这个时节,文官也不会轻易招惹武夫和将门!”

飞快地穿好锁子甲和钢制山文甲,马老太爷扔下震惊不已的两个亲信,带着亲兵上马,奔向皇宫。在新皇陛下面前刷脸的机会啊,多难得!

几乎是同一时间,其它几家将门也收到了消息。将门几乎做出完全一致的选择,答应庇护武夫,抗住士大夫的压力,好和属下一起发财,等等。当然了,他们更不会放过在皇帝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于是汴京西城一片鸡飞狗跳,百多名全副武装、铁甲闪闪的骑士奔向皇宫……

收到江南战事的消息时,蔡全正和他的亲弟和堂弟一起,参详对付李响和明月庄的计划。

蔡家树倒猢狲散。

蔡全为了自保,搭上了大内主管,李彦李公公的门路。

对士绅之家而言,和太监相交过密,总不至于是什么好事。蔡全很机智,把主脉小部分的利益交了出去,堵上了很多人的嘴,挣到了一些同情分。

在大周,大部分豪门大户是要点吃相的,前提是大家的身份相差不远。人蔡家把西城大宅都发卖了,谁还好意思太过为难?再说了,蔡相生前的那些门生,终究是讲些情面的。李彦公公又风头正劲……一来二去,蔡全居然保全了主脉,不得不说他很有手段。

那些盯着蔡家大蛋糕的人,一看蔡全这里不好下手,自然要去找跑到天南地北的蔡家旁支,这也是蔡全的目的。既然旁支都想着把主枝扔出去,好保全自己,那蔡全为何要顶在前面?

于是乎,出了汴京的蔡家各房突然发现,周围全是恶狼。

和蔡家各房谈好条件的靠山,转手就把他们卖了,和豪门大户一起,朝他们下手;蔡家各房动用关系,提前提拔的官员,居然成了白眼狼,张开大口朝她们扑来;一直合作良好的商号货栈也突然发难,蔡家各房的生意寸步难行。

一年多后,蔡京的堂弟,资格最老的那位蔡家族老,明白了什么。

那位老人陪上全部家产,才保全儿孙的性命,临死的时候指着汴京的方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好毒!便撒手而去。他不敢说出来自己怀疑的真相,说出来也无用,难道让一贫如洗的儿孙,去找蔡全要个说法?“蔡全如此做法,能留下蔡家元气也好,恨不能留在族里共渡难关”那位老人临死前,只是如此想。

蔡全没有一点负罪感。不是主脉便是支脉,总有一方要倒霉,这个选择很难?

守丧时的蔡全,一点没有关注奔赴各地的蔡家旁支,反而对弟弟在大相国寺遇上李响和王婉儿的事情有所警惕。

蔡京被罢相的罪名中,有一项便是假传军功,这项罪名的排名可不低。

当时是黄立仁进攻明月寨不成,想拿赵疤子的人头报功,被弹劾到焦头烂额的蔡京,捏着鼻子认下这份“军功”。倒台的时候,却还是被翻出来了。

更严重的是,刘成栋和刘元、刘盛等人,当年之所以被陷害,乃至于最后家破人亡不得不落草,全是蔡全的手笔。虽说受益者还有不少文官武将,但明面上出手的人就是蔡全。所以说,蔡家和刘成栋、李响等人,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蔡全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当他了解到李响的种种手段,特别是在大相国寺一事上体现出的手段后,心中布满杀机。

黄立仁也适时联系上蔡全,并源源不断地向蔡家输送明月庄和明月集的情况。总体而言,蔡全和黄立仁,才是对明月庄和李响的底细了解最深之人,最多再加上成家老二。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34章 临行安排

蔡全身着重孝,正和亲弟堂弟二人商量对付明月庄。

就在这时,身材短粗、脑门油亮的管家进来,把刚刚得到的朝廷邸报交给蔡全。

蔡全捏紧这则邸报,他知道,至少在江南战事结束前,他不能拿李响和明月庄如何了。

姚平仲这一败,等于多给了方腊一个冬天的整兵时间,江南战事为此拖延一两年,都很正常。如果形势进一步糜烂,那……

蔡全苦笑,“看来,最近是拿李响和明月庄没办法了。”

见二弟和堂弟很郁闷,蔡全又道:“但也不能让李响太得意。他既然投靠将门,想对抗士绅,隐藏自己,我偏偏不让他如愿!”

“大周与士大夫共天下,李响居然拉拢禁军的营指挥和都头,又和指挥使、都指挥使合作,想拿走炭炉和新式铁器的最大一块儿蛋糕?如此做法,不仅得罪了大族豪绅,也得罪了各地的黑白势力和脚夫船头,更得罪了吃中间饭的经纪行老和牙行胥吏,前者不打紧,后者很要命。”

“二弟,听说将门王家这几年经营不善,有些焦头烂额?你便从这里着手,先破坏掉将门内部的信任,李响的依仗也就弱了很多。再拉上将门马家的不孝子孙,去给马如兰那个表演相扑的女人捣乱,她不是李响的结拜姐姐吗?”

蔡全的堂弟,平日里带着家丁操练,问蔡全他的任务。

蔡全想了一下,“京畿道的黑白势力,和运河码头的脚夫船头,便交给堂弟去联系。这些人虽无大用,却可让明月庄的人手忙脚乱。”

“经纪行老和牙行胥吏。汴京这里交给管家,勋阳和南阳那里交给黄立仁,叶县那边由成家老二负责。哼,成家老二……”

蔡全当然没忘记自己这个大杀器,怎么说他也是汴京的正五品官员,当然要发挥作用。

蔡全身负重孝不可出门,但可以联系李彦大太监,和一些垂涎明月庄的大族,明里暗里对付李响和那些武夫。

陈老夫子的东主,那位都指挥使,把朝堂的紧急邸报交给李响在汴京的手下。那位老将军发出的密信,几乎和刘成栋紧急发给李响的密信一起,到达李响所处的明月庄别院。

李响昨日里还在为撤离汴京的决定庆幸不已,拿着汴京的情报大笑不止,今天便收到了便宜岳父的消息,心情很复杂。

作为明月庄的庄主,李响很清楚,江南战事迁延日久,对明月庄的顺利出货、抢占市场,意义重大。从这个角度看,江南战局不利,竟是好消息。

但李响还是刘成栋的女婿。他当然不希望刘成栋受伤什么的,那样的话,素素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同时,刘成栋如果没有建功,对明月庄而言,绝对不是好消息。

李响还保持着一些原时空的观念。江南的数百万小民在受苦,自己却为明月庄顺利赚钱而欢欣鼓舞,这样的事情,至少现在的李响干不出来。

李响心情复杂。

刘素素就简单多了,她只是担心刘成栋的安全,其它的都不考虑。李响好一阵安慰,才安抚住焦急的刘素素。

张清平和杨营东走了进来,刘素素转入后堂。张清平和杨营东行礼,坐下。

李响先给两人下令,“两位把手头的事情交接一下,准备明日出发,先跟我回明月庄一趟。”

见二人疑惑不解,李响让两人自己拿邸报去看。两人看完后浑身一震,神情复杂地坐下。

张清平行了拱手礼,“庄主是要,参战?”

杨营东受刘成栋调教多年,老于军伍,有不同意见,“参战?以什么名义,咱们明月庄有五百勋阳弓手的名义不假,但从勋阳府跑到几千里之外的杭州作战?”

“除非有朝廷调令,不然很麻烦。但朝廷怎会注意到,明月庄这小小的几百弓手呢?调到几千里之外打仗的乡兵?从没听说过。”

李响叹口气,“大周对武人防范甚严。我明月庄若真的顺流而下,去打方腊,十堰州的厢军那关就过不了。”

“汴京的事情告一段落,也该回明月庄,处理一些麻烦了。至于岳父大人那里,情况还不是很糟糕,先紧盯着江南那边,多送些补给过去。若情势再烂下去……到时再说吧。”

说完,李响端茶送客。

张清平和杨营东走向西边,庄丁操练的院子,挑选好手,准备跟着庄主回明月庄。这两人当然知道庄主口中的“麻烦”指的是什么,他俩对那群吃里扒外、上蹿下跳的家伙早有不忿,但那些人家身份特殊,他俩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等庄主出手。

李响回到别院中间,被几十号人牢牢看护的房间,身披黑袍的成江海已经等在那里。

成江海掀开大帽子,开门见山地说:“主公回明月庄,最好带上几个人。”

李响有些诧异,“哦,那你说说,应该带走谁?”

成江海开始点名。

普静庵已经和明月庄密不可分。姜芝当然要留在普静庵,但小姜兰是要带回明月庄,让她接受蒙学教育的,这也是姜芝和马如兰的心愿。姜芝的两位弟弟,整日里和武僧厮混的姜竹和姜书,被李响看上了,也要一并带走,放到蒙学和新兵营。

马如兰清楚地意识到,将来一段时间,自家麻烦少不了。找不到李响的人家,肯定会盯着她和马朝北不放。尽管不舍,马如兰还是坚持把马朝北送到明月庄,随行的还有几位壮妇。马家公婆一声没吭,相当于默认,只是不停地给小孙孙准备东西,生怕马朝北在明月庄活得不好。

可怜天下父母心,李响感叹道。

李响只带着刘素素、成江海、张清平、杨营东四人回庄,那熊成武、成江湖、杨建川、秦钟四人怎么办?

四个惹祸精自有去处。

严重缺乏安全感的李响,和圆光方丈、监院大师和武僧首座深谈了几次,答应了诸如每月提供百十台“定制炭炉”和其它精致铁器的新增条件,才换得武僧团三十个名额,每年一换。

李响打算从明月庄抽调好小伙,前往大相国寺打熬身体,还要修习拳法、棍法和腿法。一年的时间只够入门,接下来就看那些小伙儿自己努力了,只不过他们努力的过程比较血腥。

查明因由,又有李响和马如兰的求情,和熊成武四人发生冲突的慧明和尚很快被放出来。这厮不知从那里得到的消息,联系上李响,说能够教明月庄的少年一些“硬功夫”,前提是李响给他找条长久财路。

李响无语,他发现大相国寺的和尚够可以的。

从上到下吃肉还不算。圆光大师是个精明油滑的生意人,监院大师据说是那种“背后吃肉,面上慈悲”的人物,看着精瘦的武僧首座,年轻时竟然打遍了京畿道和京东东路,风头一时无二。不过从没听过大相国寺有和尚喝酒,李响不明觉厉。

咳咳,言归正题。李响和慧明和尚挑了汴京南门附近,一家小客栈见面,开始“面试”。

李响问慧明和尚,手上有什么“硬功夫”?、

慧明和尚的回答吓了李响一跳,“若施主派少年郎到本寺,只为强身健体,看家护院,那外门弟子修习的棍法和腿法足够用。”

“若施主让那些少年郎学习武艺,是为更好地与人厮杀,那还是洒家的功夫好使。洒家的杀招,全部学自首座师叔,最是刚猛不过。”

“铁棒、铁枪、朴刀、狼牙棒、巨斧,洒家皆可用得,尤以铁棒最佳。”慧明和尚说完,唱了个佛号。

李响听完,只觉牙花子疼,大相国寺怎么尽是奇葩?!

许是觉得李响看轻自己,慧明和尚大怒,就在李响面前,把铁棒和朴刀耍得呼呼作响,看得李响直咽唾沫。

继马如兰之后,李响又结识一个高手。

李响同意出资,给慧明和尚建一个“慈悲烧肉馆”,主打红烧肉和大相国寺的斋菜、点心。李响还答应,挣不到钱就给慧明和尚找别的门路。慧明和尚这才心满意足,拿着合约走人,那表情怎么看,都不像和尚。某些有心人,差点顺着慧明闹出的动静,找到那家客栈,害得李响又是一阵跑路。

总而言之,从明月庄带到汴京的人,要么跟着李响回明月庄,要么到大相国寺学武。要么隐于暗中传递消息,顺便做点阴私事儿。

熊成武几个也安排完毕,李响突然想到一件事,问成江海:“慧明和尚的底细查到没有?他一个和尚,不缺吃喝,要那么多钱干嘛?难道,这个贼和尚金屋藏娇?!”

成江海对自家庄主的某些怪癖见怪不怪,只见他翻了一会儿,从书中抽出十几个纸条拼成的“破纸”,答道:

“慧明和尚,原名XXX,祖籍XXXXX。天赋异禀,骨骼奇大。于襁褓中,被亲生父母扔在路边,幸被高僧捡回大相国寺。”

“彼其年幼,不多言。十岁,出汴京化缘,遇匪盗抢劫,杀之。十三岁,与成人一般无二,力拼三五大汉,不落下风。首座奇之,收其为徒。”情报还挺详细,李响听得津津有味,心想慧明和尚是典型的“人狠话不多”啊。

明月庄在汴京的情报网络刚刚铺开,找不到多少有用的情报。慧明和尚的情报这么详细,只有一个解释:慧明和尚,确实是“奇人”,或者说奇葩。

成江海咳咳两声,继续分析情报,“找到了,呃……主公自己看吧。”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35章 秘密回返

李响挑挑眉毛,有什么可看的?难道慧明和尚要那么多钱,是想上天?

只是看了两眼,李响的眼睛便瞪得老大,好久才憋出一句话,“他娘的,这才叫慈悲!”

成江海也连声附和,“属下也如此认为,慧明大师,大不易啊……”

只见关于慧明的情报上写着,“慧明大师在汴京城和老家,养着数百孤儿,孤儿满十三,便要自寻生路。”

“十年前开始,大相国寺入不敷出。慧明大师开始在南薰门杀猪卖肉,利用和尚的身份吸引眼球,每日里赚的银钱,大半用来贴补僧众,尤其是武僧。还有小半,用来养活数百名孤儿。”

房间内安静好一阵,李响才说道:“慧明和尚这里,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明月庄的几家别院,以后只买慧明和尚那里的肉食。申泼皮和李姓大汉那边,让他俩尽量多招些慧明收养的孤儿。禁军那边,通知跟咱们交好的营指挥和都头,每家招一两人。”

“明月庄的公中再次吃紧,我手里也没有闲钱,不然……”

成江海及时说道:“主公做得已经够多了。只要给了那些孤儿门路,他们自己便会求生。主公不是常说一句话嘛,人欲得救,必先自救。”

李响苦涩地笑笑。

说来奇怪。在明月寨抵抗外敌时,死伤的寨兵青壮何止上百,但李响只有愤怒和敬意,对外敌的愤怒,对坚强寨民的敬意。

然而每次看到流民和乞丐,尤其是瘦瘦小小的孩童,李响的心中便会升起暴戾和不忍,就想做点什么。

在公中最紧张时,带着流民进山求活源于此;临时拉上汴京城外的流民一把,助其建立作坊自救,也源于此;如今又帮助慧明和尚收养的孤儿,为那些孩童找活路,还是源于此。

在李响的潜意识中,他可以接受任何一种死法,被杀死、被烧死、被淹死、被冤死、被撑死……但就是不能接受被饿死!有手有脚的人,怎么可以被饿死,怎么可能被饿死?!

安排了明月庄人员还不算完,李响还要给合作方一个交代,沟通好下一步的计划。

大相国寺那边,已经和李响商量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大相国寺只需和明月庄打交道。

禁军那些武人,上到几个都指挥使和十来个指挥使,下到营指挥和都头,都在加班加点地发财。

李响写了几封密信,提醒和马如兰有旧的武人,注意一些事项,碰到文官和大户夺食的时候,好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申泼皮和李姓大汉,负责汴京外城走街串巷的活计,这两位直接听命于几位指挥使,不需李响提点。

恩师王珪的孙女王婉儿,和负责打理王家在汴京城生意的王小九,李响只是客气了几句。王婉儿和王小九都很有头脑,很有手段,不需李响费心。

虞允文和陈康伯两位朝廷大佬,据说是恩师王珪的好友。李响已经得知,这两位还准备在自己倒霉时拉一把,于是在信中表达了仰慕之情。

汪伯彦和黄潜善两位,显然不把李响放在眼里。两家得到的消息太晚,不然李响肯定无法出城。

李响得罪不起汪黄两位宰执,但知道对自己感兴趣的人,应该是两家的门生子弟之流,两位宰执不至于直接下场,李响毕竟算不上号。

李响发动银钱大法,给汪黄二相的幕僚门客塞了大笔交子,极尽装孙子之能事。

将门马家对禁军武夫提出的合作计划很感兴趣,提出的条件也最宽松,将门王家的吃相有些不好看。

李响谁也不敢得罪,以晚辈礼向马家太爷和王家太爷请罪,说等岳父大人返回,便登门拜访,云云。

至于岳父大人的死敌蔡全,李响……还真不能拿人家怎么样。

蔡家虽然失势,也不是根基薄弱的明月庄可以动的,李响更不敢在汴京城乱来。别无办法,李响让成江海紧盯蔡家,最好能打入蔡家内部。

李响确信,蔡全一定不会坐观明月庄发财,肯定要使绊子,甚至无所不用其极。

写完最后一封信已是深夜。

李响揉揉发涩的眼睛,披着大衣,走到窗前,心想:“搞得自己这么累,到底为了什么?即使大周真的顶不住蛮夷,自己就可以?”

“大周最多算北宋吧,即使不想庄民受人凌辱,跑到南方不一样过日子?就算自己顶住了北方的蛮族,焉知不会和原时空的岳飞一个下场?更惨也说不定,某些人的嘴脸简直不要更可怕。”越想,李响越觉得有道理,混沌度日、享受一生荣华富贵的想法开始抬头。

冷风穿过纸窗缝隙,李响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出了一身冷汗。

远处适时传来妇孺青壮的喧哗,那是明月庄招揽的流民,在为明日的出发做准备。只听一位瓮声瓮气的大汉讲:

“孩子他娘,瞧你这话说的。人明月庄给了咱们流民一口饭吃,还按天结算工钱,你见过这种坑人的?”

“也是祖宗保佑,传下这一门木匠手艺,咱才会被人看上。看到那炭炉了没,俺到了明月庄,就做那个!别瞎担心,好日子等着咱们呢。这鸡公车没问题了,我去看看其它几辆。”

小民追求温饱,尚且不惧千里,李响为自己苟安求活的心理,深感耻辱。不知道别人来到大周会如何,但李响已经有了一份基业,他绝不甘心厮混一生,甚至为人奴役!

“先低调地发展明月庄,掌握更多财力,掌控秦岭,才最要紧。大周顶得住便罢,自己大不了出走海外,顶不住,明月庄便立旗抵抗。老子不做张弘范,也不做卢象升,老子是,李响!!!”

炭炉依旧火热,窗棂上留下十个手指印,李响睡得很甜。

第二天凌晨,李响带着几十名护卫,或者说庄丁,踏上归程。随行的,还有提前出发的工匠、算师、童生,陈老夫子的孙子陈庆庚就在里面。还有眼睛肿肿的小姜兰,急着安慰小姜兰的姜竹、姜书、马朝北。

从叶县出发,朝汴京这里运送货物的“注册”商队,也加入了李响这支本就混杂不堪的队伍。

也不知道怎么传出去的,反正周围的土丘、河滩、小树林里,很多流民知道这支队伍要去明月庄,于是也远远跟着。

天至傍晚,河流、田野和荒丘,仿佛笼罩在金黄色的纱帐中。农田、城镇星星点点,散落在一望无际的天地间。

李响只觉得壮美。

但壮丽的晚霞不会让流民有什么情怀,他们只觉得恐惧,因为晚霞便意味着夜晚。而每一个夜晚,都有可能区分一个流民的生死。

咬着硬面饼,喝着肉粥,李响本该感觉幸福。

但大车圈外,两百多流民的哀求声让他心烦意乱,小娃娃们咬着手指、踮着脚尖的样子,让李响手抖,间或几声婴儿的啼哭,更让李响烦躁。

李响喝碗粥,把面饼放下,“妈的,不吃了!传令下去,除了三十多名护卫,其他人包括老子在内,米粮减半!”

“告诉外面那些流民,老子的粮食只能让他们的娃娃活着。他们要是不想骨肉分离,就支撑到勋阳,汉江边上自有活路!”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李响始料未及,流出冷汗,然后在帐篷里疯狂地砸东西。李响一行人太多,他又想加强一下行军常识,最后选择在野地里搭帐篷。

张清平和杨营东站在大车上,说完明月庄庄主的决定后,流民安静了十几秒。然后,很多人把孩子交了出来,转身就跑!

杨营东见怪不怪,深吸口气,仿佛回忆起什么极度不堪的东西。

张清平也遭过难,却哪里见过这种情况。他一脚把一个高大,但皮包骨头的中年人踢翻在地,“都停手!你们他娘的干什么,我们庄主是想让你们多撑几天,到了南阳就有活路,你们为何扔下自己孩儿!你来说,说啊!”

被张清平踢倒的中年人,头发基本掉光,手臂上的皮耷拉着,眼窝深陷,脸色蜡黄。

这个中年人明显是小富之家出身,还朝张清平拱了拱手,说话很有条理,“这位兄弟……不,老爷。没办法了,不是俺们不要孩子,只是不想拖累娃娃啊!”

“庄主老爷慈悲,在下令枫谢过了!”姓令的骨头架子朝李响的帐篷磕头,然后指着三岁多的娃,“把他扔到这里,庄主老爷慈悲,娃娃可以活下去。可要是按照庄主所说,一路往勋阳而去……”

“南阳的流民不止这点啊,跟上来的流民会越来越多啊!”

“庄主老爷说了,粮食就那么多,养活的人也那么多,跟着车队的流民太多,娃娃可能饿死啊。跟着娃娃走,我们就是拖累,只好把孩子推给庄主老爷,换条活路。”

“在下原本家有余财,读过几天私塾,知道这般做法很不地道。庄主老爷!”中年人朝着李响的帐篷大吼,“流民无尽,救不完的,还请庄主老爷明鉴,只收小娃娃便是。在下不忍拖累孩儿,这就去了,会在天上感念庄主老爷的恩德。”

张清平被震惊到了,居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那位姓令的中年人撞死在石头上,血浆喷了他一脸。

陆续有流民放下孩子,也不顾身后撕心裂肺的哭喊,毅然走向昏黄的远方。

破衣烂衫的小娃娃追上去,往往被自家父母踹倒在地,只好坐在地上,踢蹬着小腿。襁褓内的孩子更简单,放到地上就可以,许是觉得地上有些凉,婴儿放声大哭。

杨营东一声不吭,见庄主没有阻拦的意思,开始把孩子放进圈内。

张清平还站在那里,难以置信,“这哪里是京畿道,分明就是辽周边境!哈,哈哈……”

李响在帐篷里,听着外面的一切,手脚冰凉。中年人撞上石头的声音传来,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李响示意担忧不已的刘素素,自己没事。

刘素素这才放下心,出去准备热水。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36章 先行一步

刘素素走后,成江海披着黑袍,猫进李响的帐篷。

李响看着帐篷一角的成江海,嗓音有些干涩,“士绅眼里不懂事的小民,面对生死存亡,居然这么快想到保存自家孩子的办法。他们怕流民聚集过来,咱们的粮食不够所有孩子吃,就马上把孩子扔在这里,赌我会心软。这不是很聪明嘛,再有谁说小民愚昧之类的话,老子就扇他脸。”

“成江海,你说,大周这是怎么了?”

“就在三天前,李纲宰执的公子,人称少丰公子的那位,还在樊楼做了几首好词。清倌人争相传唱,无数才子佳人拍手应和,如今还未出京畿道,为何……不像一个世界?”

成江海心说,达官贵人、士绅大户哪里会在乎小民的死活,他们最多把小老百姓当蝼蚁,数字都谈不上。

成江海道:“大周,该亡!”

“朝堂诸公不知赈济百姓,给小民活路,却在争权夺利,互相倾轧,大搞平衡;将官不知为国杀敌,整日里吃空饷,贪污军饷,奴役士兵;豪族大户不知收敛,贪心不足,整日里吞并土地,不给小民活路。”

“若不是被逼到活不下去,哪来那么多人,跟着方腊卖命?听说洞庭、鄱阳和巢太,这四个大湖的水盗越发猖狂。”

李响倒没听说这等消息,他很疑惑,“渔民为何会沦为水盗?长江分支无数,足以养民,再说朝廷的鱼税很低,百姓驾船入水,啸聚为盗,是何道理?”

成江海咬咬牙,“朝廷的鱼税是很低,但架不住胥吏、父母官和地方大户、渔霸的盘剥,渔民当然活不下去。对了,还有这几年的生辰纲。”

“方腊的老家,两样都占足了,再加上收成不好,富户大族兼并土地……方腊等于是占了天时,人和,才搞得这么大阵仗。可惜了,还是逃不过陈胜吴广的命运。”

李响点点头,有些纳罕。没看出来啊,成江海这厮为了鼓动自己造反,都开始分析时下的热门儿造反案例了!

然后成江海脱口而出,“依属下看。南阳通道和江汉平原,虽然每个地方的流民不多,但架不住两边都是江河山林,丘陵密布。”

“一个搞不好,类似方腊的家伙便要起事,到时有得看了。”

李响愣住了,成江海干笑了几声,也愣住了。

眼下就有流民,不惜把娃娃丢给明月庄,好让娃娃活下去。真要有什么厉害的人起事,南阳平原和江汉平原糜烂,也说不准呐……

那位中年人说得很对,流民无尽,李响救不完。

想到就做,李响和成江湖很快定下方案,实在支撑不下去的流民,比如得病将死之人,才收下他们的孩子。

李响同时派人,赶往前方的叶县购粮,能救下多少人,便救下多少人。他还通知明月庄,在南阳到勋阳的沿途,靠近江河的地方设置粥棚,引导流民走向明月庄。

刘德成和丁史航接到命令,准备再次带领流民进山,这次还有明月庄直接控制的一些村寨加入,目标是控制秦岭中部。

船坊那里,成吏员也很快收到订单。李响命令他短期内制成大量的简易木船和木筏,准备沿汉江西进,为汉江北方,秦岭中的大队人马提供给养。

定下方案后,李响带着亲卫先行一步,准备给明月庄某些人来个“惊喜”。沿途还要查看各个货栈,明月集和汉江的作坊也要查看一下,最后再突然返回明月庄。

李响刚刚启程返回明月庄,便有人敲开了马家的房门。

牛皋“砰砰砰”地敲着马家的大门,身旁的岳飞正要拦住鲁莽的这厮,便听见门闩被移开的声音。

只见几位壮妇,手拿大棒铁叉,出现在岳飞和牛皋眼前。岳飞愣了一下,牛皋有些脸红,往后退了两步。

马如兰听说岳飞到访,和公婆一起出来迎接。

穿着简朴的岳飞,在马都指挥使的牌位前祭拜,上香。

牛皋在马家客厅大吃大喝,马家许久未用的书房,马如兰给岳飞倒上香茶,“师弟年前必须返回军中?”

岳飞点头,“户部和三司使终于下发了钱粮,枢密院的事情也已办妥,飞要加紧赶回军中。河东路、京东路和京东东路,匪患迭起,上官那里催得急。”

马如兰向来对这种军国大事不感兴趣,她想起了结拜兄弟李响,“真是不巧。我那结拜弟弟,老说想见你一面,一为道谢,二为见识周侗前辈的得意弟子兼义子,是何等的年少英雄。”

岳飞听到李响的名字,想了几息便恍然大悟,“李响,难道是大相国寺背后的那个李响?在汴京城里搞出大动作的李响?”

“师弟知道?”马如兰奇怪了,自己的结拜义弟真有那么大名头?

岳飞喝口茶,棱角分明的脸上全是笑意,“哪能不知道?禁军里有些人,便是和李响、大相国寺合作,这才牛气哄哄。听说姐姐的这位结拜兄弟,还是青石先生的弟子?”

见马如兰点头,岳飞拱手道:“李响兄弟可取字,直呼其名,总是不好。”

马如兰愣住了,她还真不知道李响有没有取字,她平常都是响弟响弟地叫。

岳飞心想,许是青石先生还没想好,给李响取什么字吧?他也不再多问,又和马如兰聊了两炷香,便在马家用饭……

从马家告辞,岳飞看到牛皋吃撑的样子,又是无语,又是好笑。

牛皋却不以为耻,谁让马家的炒菜那么别致呢?尤其是红烧肉和炖骨头,简直了。又是岳飞的师姐家,哪里用得着客气?

两人便这么吵吵闹闹,出了汴京北门,策马奔向河东,也就是李响口称的山西。

安宁公主也在岳飞拜访马家的这天出府,先去最热闹的潘楼转了一圈,然后到纸醉金迷的桑家瓦子游玩。

安宁公主柴凝馨,汴京城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尽管公主和折家公子在一起过,已不是完璧之身,但惦记着这位天家贵女、大周才女的名门公子,依旧有如过江之鲫。事实证明,姿容绝艳、才学过人的公主,永远不掉价。

柴凝馨路过装饰朴素却显得十分宽敞的炭炉店,没错,就是叫这个土得掉渣的名字,想起了那个有趣的堂弟折彦文,于是走进观看。

除大富大贵之家用的那种大炭炉外,这家炭炉店还有三种主打型号。

第一种用于小民之家,十分简陋。炭炉比较细,一个成年人就可抱住。放到小民家里的卧房,一家人躺到一个炕上,只要房间不是很漏风,就不是很冷,凑活着便睡着了。

第二种用于家有余粮的人家,比如三十亩地以上的人家,或者江南的纺织户之类。炭炉比较粗,再接续上长长的铁皮筒,可以保证几十平米房间的温暖。

第三种用于小富之家,这种人家在乡里被称为小地主,或者良善人家,还不是乡绅。这种炭炉在制作过程中,和泥、包铁皮等工艺十分讲究,只要舍得用煤炭,再大的书房也可以保持暖和。

几位都指挥使在幕僚的建议下,还接受某些人家的“定制”服务,比如镶金镀银,或者雕刻图案、掏个小空间用来热饭什么的。所有的炉芯都是一个规格,准备随时换用更清洁、更高效的炭球。

为了体现效果,三个型号共计十个炭炉,在炭炉店的一楼全力开动。

柴凝馨进店没半晌,便感觉有些热,然后惊奇地发现,这家店居然有专供贵妇人换衣服的地方。至于小民之家的妇人,咳咳,能穿得暖和就不错了,哪里能到太热的地步。

跟两位侍女进入干净明亮的换衣间,柴凝馨对大相国寺背后那人更好奇了。

随处可见巧妙的设置和精巧的构思,那个叫李响的,究竟在商货买卖上有多厉害?奇怪,那个李响不是青石老头儿的弟子吗,怎么尽搞些奇技淫巧?

说是换衣服,柴凝馨也只是把皮毛大氅脱下,换上华贵的夹袄而已。

从试衣间出来,柴凝馨朝公主府的管事点点头。公主府对外的管事上前,在一个白净少年郎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那位少年慌张地朝安宁公主这边行礼,飞快地通知店里掌柜去了。

一脸和气的掌柜,挺着油亮的八字胡,快步跑了下来。

柴凝馨示意免礼,那位掌柜不愧是老江湖,一举话都不说,只是在前引路。

掌柜把柴凝馨迎入最好的房间。

柴凝馨看到面前的桌椅等物,居然被紧急换上新的,心想这家掌柜还真是厉害。

公主也不说话,好奇地翻看桌上的新式宣传页。

炭炉店的精品宣传页,当然不是申泼皮手中,那种用黑线条勾勒的东西,而是大周正流行的简笔画,据说当今官家是此道行家。画面栩栩如生,别有韵味。这种东西当然无法印刷,只能由娴熟的画师一幅幅临摹,每一份宣传页价值十贯以上。

宣传页采纳了李响的一部分意见。

左边是对炭炉的简单介绍,然后是各个型号的优缺点,还有可以选择的“定制服务”,必要的安全提醒更是重点。

右边描绘着炭炉的生活场景。

有雨雪天,炭炉房间内,名士大儒烹茶作诗的画面,房间内的温暖热闹,与天地间的清冷孤寂相对成趣。

有冰天雪地,家主进屋,贵妇为丈夫取下大衣,炭炉烧得正旺的家趣。

还有夜里无事,妯娌围坐一处,于大烛下刺绣缝衣,喝蜜茶吃点心的俏丽图景。

掌柜不知道先帝最宠爱的公主,当今官家亲妹子的来意,小心翼翼道:“公主殿下,可是要为公主府装上炭炉?派人知乎一声便可,小店自有人带着全部的家伙事儿上门,任公主挑选。”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37章 南阳风貌

柴凝馨这才回过神来,那种宣传页给她的冲击有些大。

公主用了一口茶,慢慢道:“贵店做的不是生意,是人心。”

掌柜的冷汗流出来了。

安宁公主好厉害,居然和几位都指挥使的幕僚,说得一模一样!

掌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殿下,呃……过奖,过奖,在下不过是,办事的……”

柴凝馨微笑,清幽的声音传来,“放心,本公主没有为难你,和你背后那几位将军的意思。你这店里,可有随军使用的炉子,最好轻便一些。”

掌柜明显消息灵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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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38章 痼疾难免 上

方维显,方掌柜交代的事情,让李响很头疼。

李响刚刚掌控明月寨的时候,规矩初立,寨民尤其是上层人家,小日子蒸蒸向上,一切都那么和谐。

招安之后,明月寨改名明月庄。

上层人家的作坊大赚了一笔,有些人家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觉得自家该有更好的日子,更高的地位。自家这么厉害,为什么要跟庄内小民客客气气,这不是乱来么?规矩不合理!

公中适时做出调整。

事实上,只要是公中会议通过的决定,再通过庄主批准,就可以通行。

公众会议通过了某些要求,驳回了一些要求,一些人家满足了,另一些人家不满。到此时,还没多少人埋怨李响,因为庄主虽然有驳回公中决议的权利,却很少用。

一些人家既要享受明月庄带来的便利,又想维持类似士绅大族的地位,什么好处都要占,任何责任都不担,他们向往圣人学问中的“太平世界”。

不满越来越多,家里灯火下,一些人家在思考。自家儿子多聪明,公中凭什么不请大儒教导四书五经,让自家儿子考科举。

小民的孩子考不上科举,怎么安身立命,怎样跟上明月庄的发展?管他们去死!谁让他们家没作坊,给他们口饭吃不错了,外面的小民,有几家的娃儿能上学的?

还有,公中居然不承认家族的存在,只能一男一女登记为一户,各过各的小日子,这怎么可以?

自家是大房好不好?靠着作坊的出产积累,猴年马月才能赶上熊家、雷家。要是把二房三房的东西抢过来,岂不是快了很多?至于二房三房?管他们去死,一家人嘛,东西自然应该是大房的。

什么?自家挣的就是自己的?哎呦,真好笑,三纲五常顾不顾了?主脉支脉还分不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痛心!山里待得太久,脑子都坏了!什么公约,什么私有财产不可侵犯,不合理!

还有那些外来户。

公中办事只看户籍,不看资格,凭什么?自家可是跟着刘大统制上山的,凭什么让那些外来户享受一样的地位?他们有手艺?有才能?自家又没说不给他们活路,给他们口饭吃不错了,还想爬到自家头上,做梦!

有些人家开始串联,想要从根本上改变明月庄。但李响设计的公中体系和公众会议,可是集合了原时空数千年的智慧,哪那么容易挣脱?

以黄立仁的十堰黄家为代表,山外人家开始对庄内人家威逼利诱,还以各种手段打击明月庄的作坊,断庄内人家的生意。

有第一家就有第二家,庄内人家陆续和士绅大户、豪强豪商合作。他们出卖庄内机密,转移技术法门,躲避公中抽成,甚至转移财产,随时准备跑路。

何篾匠何立事,便是典型的例子,偷走了李响准备好的“炼铁炉机密”,投奔黄家。

有些人正要串联,威胁李响交出权力,他们好把不通商货之道的刘成栋扶成傀儡,却听到了公中大改制的消息。

户籍分等,严守机密,权利义务匹配,既有甜枣,又有板子。想串联的那些人家,再也联合不起来,分崩离析。

想独揽利益却不想承担任何责任,这样的人家为数不少,他们无力对抗李响的又拉又打,只能大批离开。

明月庄招安后,进行了大改制,更加尊重公约。大量人家外流,却有更多人,为了黄色户籍不惜殒命。

士绅大户全力排挤明月庄,他们巴不得明月庄的作坊全部倒闭,他们好文雅地“分地”。

逃离明月庄的人家,同情之余,也有些幸灾乐祸。

还是自家聪明,留在明月庄的人家后悔去吧!卖不出东西,看明月庄如何维持。到时自家返回明月庄,不信李响不答应自家的条件……

逃离明月庄的人家很快傻眼了,因为李响庄主居然再次改制。在新的保密条例下,他们已经看不清明月庄了,更不知道明月庄的出货规模。他们只知道,留在明月庄的人家,居然挺了过来,而且越过越好。

明月庄的作坊突飞猛进!

严格的保密条例、全新的流水线、全新的水车、各项技术改进、图标与表格的使用、品牌标识、厢军渠道、秦岭商道……

在李响、刘成栋和大批公中人员的努力下,在哥老营和守兵日夜不停的开拓下,咬牙坚持留下的人家,收获颇丰。

离开明月庄的人家傻眼了,原来庄主早有后手,之前的大改制竟然是考验!

离开明月庄的人家想岔了,李响只是顺势而为,没想考验任何人。想离开的人,他不强留。不可靠的人,他不愿留。潜在的敌人,他不敢留。

离开明月庄的人家,刚开始都过得不错,凭着手艺和先进的理念,混得风生水起。

好景不长。

以何立事家为例,黄家把何立事的本事榨干之后,何立事便与普通的作坊雇工无异了。什么股份,什么地位,统统没有。

何立事比普通雇工更惨,他无法离开黄家,被剥夺了自由。讽刺的是,黄家遵行的,恰恰是离开明月庄的人家追求的“好规矩”。

离开的人家想返回明月庄,但庄内的旧识传来消息,公中也贴出了告示。凡是出庄又返回的人家,只能从白色户籍干起,经过三到五年的考察,或者立下大功,才可晋身黄色户籍。

这也就意味着,返回明月庄的人家,刚开始的几年不会有太多便利,总体生活环境和山外差不多,各有利弊。

有些人家连夜逃进了明月庄,即使条件再苛刻,他们也接受。毕竟在庄里,没有人可以随便抢他们的东西,没有人可以压榨完他们后扔到一边,还不时踩上几脚。

大部分离开明月庄的人家却愤怒了,好一个公中,好一个庄主,好一个李响!

要是早告诉俺,公中有后招,俺会离开?!俺看那李响,分明就是想赶走一些人,然后招些新人,好维持他的地位!

俺如今想要返回明月庄,居然让俺家和流民一起,从白色户籍干起,开什么玩笑!仁恕之道呢?邻里之情呢?痛心!

返回明月庄而不得的人家,不仅接受不了公中的条件,还想让公中帮忙,保护他们在庄外的财产,和公中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财产。如果可以的话,再来点儿高高在上的地位,就更好了。他们就是这般的想法,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

明月庄断然拒绝了他们的要求,这些人家开始愤恨。

以何篾匠为例,他觉得自家根本没错。

自家想要特权,但不想承担责任和更多抽成,有错?

想让公中耗费钱粮,教些不能安身立命的东西,好让自家儿子去爬独木桥,将来奴役那些愚蠢的庄民,从李响手中抢过整个明月庄,有错?

何篾匠没有想得太深,但这些想法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中,于是他毅然投靠黄家,好让儿子走上“君子之道”。

恨上明月庄的原庄民,很快为自己的行为找到注脚:都是公中和李响逼的!

自家不就是没有和明月庄共渡难关吗,遇难各自飞,有什么错?

不就是躲避抽成、少交钱粮、把机密卖给外人吗,很过分?

自家不就是眼红明月庄的进步,想风光地返回明月庄分利,却不想付出一点儿东西吗,公中为什么不理解?

不就是差点在蒙学下毒,毒死那些娃娃吗,又没有实施,值得大惊小怪?

不就是想拿着明月庄的好处,好让庄外的家人占尽便宜,又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吗?人之常情啊,你们为什么不理解?!痛心!

“痛心啊……”曽木匠叹息一声,把用拼音写就的情报交给雷铁匠,雷铁匠握紧了手掌,接着往下传。

这是明月庄里,隶属公中的一个房间。

在座的有李梦空、张万里、熊成文、张展郡、刘盛等七个高层,还有曽木匠、雷成雷铁匠、甄老实、熊婶儿、吴小玲等庄民代表,负责阴私事的赵伯也在。

他们传阅的情报,是赵伯搜集的,近三天来某些人家的异动情况。毫无意外,大部分人家都姓刘。

庄内某些人家,尤其是姓刘的那几家,打的什么主意,在座的十几人一清二楚。

明月庄的工坊走出困境,再度发展以来,庄里庄外,很多人家开始不老实。

庄里,某些人家躲避抽成,私下里打听别家机密,恨不能把明月庄赖以生存的法门全部搞到手,好随时跑路。

姓刘的那几家成为领头羊,不思改进自家作坊,老想着要特权,甚至强行夺取别家作坊挣来的利益。

庄外,黄立仁和成家老二针对明月庄,明里暗里使手段。

某些人家想返回明月庄,却不想接受明月庄的法令,还想风风光光地回来,而且理直气壮。可以想见,那些人一旦回来,一定又是躲避抽成、吃里扒外、危急时刻出卖庄民的典型。这些人靠近黄成两家,勾连庄里姓刘的几户,准备随时出手。

离开明月庄、被士绅豪强反复摩擦的人家,有些觉得日子过得下去,也就安静地过自家小日子。有些人贪心不足,想要搭上明月庄的顺风车,又贪恋士绅社会的某些好处,只想从明月庄这里拿好处,好喂饱自家在庄外的产业。

或者说,这些人家习惯了大周的经商习惯,只要买通县官和胥吏,再拉拢一二大户,就可以畅通无阻的感觉很让人上瘾。

只要有了背景,赋税可以少交,可以对小民予取予求,平时高高在上,简直不要更爽,利润也大得吓人。

哪里像在明月庄一样,要遵守公中的各项条令,给的工钱不能太低,人死了要赔偿大笔钱粮,女工怀孕也要给补助。

欲返回明月庄而不得的人家,几乎是在明目张胆地说:“老子既要外面的享受,又要明月庄的好处,还不想掏一文钱,你还得客客气气地给我,你给不给吧?”

“不给,就是不讲情理,就是逼老子投靠大户,一起对付明月庄!”

“唉,是你们逼的,我也没办法……”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139章 痼疾难免 中

赵伯把庄里庄外的异动,事无巨细地报告给身在汴京的李响。李响发回的信件上,一片空白!

赵伯明白了,李梦空明白了,匠人出身的工坊主也明白了,李响的忠实拥护者,心气提了起来……

某些人明里暗里威胁公中,不给糖就捣蛋,却得不到任何回复,李响要返回明月庄的消息也传播开。

两相叠加,庄里庄外的人家同时有了异动,针对明月庄的势力终于连成一片,被赵伯和刘成梁查知。

熊成文、雷成和吴小玲等人,一齐看向李梦空。谁让他是公中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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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一肆零章 痼疾难免 下

刘成梁心烦,又摸摸后脑勺,“都是刘家?嘿,我还不知道那帮人,斗来斗去的,刘夏都毕竟没有大家之气。难成事啊,难成事……”

“即使把李响赶走,这七家也会在士绅的挑拨下内斗,最后分崩离析。就算保住一点儿东西,也跟老头子我无关了,他们能不连累我大哥和素素,老子跟你姓!”

亲信差点跪下,“梁叔,话不能,那个,乱说……俺是被,那个,你捡回来的。”

刘成梁乐了,拍拍亲信小伙的脑袋,“一眨眼长这么高了。老子要走了,留下只能被两边埋怨,兴许还影响到素素那边。”

“估计是赵伯那个六亲不认的家伙,过来接我的班。你到时好好伺候,李响是讲究人,会给你个好去处的。”

亲信自动忽略了梁叔一口一个“李响”的讲话方式,闻言大惊,“梁叔要走?去哪?不是,那个,何至于此?”

刘成梁的视线穿过墙壁,好似要横渡千山万水,投向北方,“李响第一次听到女真和蒙古,都很失态,神情不死作伪。”

深吸一口气,刘成梁的眼神满是坚定,“为了素素,为了将来继承我香火的……咳咳,为了将来的安全,老子必须走这一趟。”

“先去辽国,然后到金国看看,再穿行漠北,从西军的地盘回来。大概要,三到五年吧。”

亲信也是流民出身,疑惑道:“女真很厉害,两万破七十万,可这蒙古,没听过啊!”

刘成梁摸摸后脑勺,“老子也没听过,那种寒风肆虐的地方,不是被辽国统御几百年吗?怎会冒出个强大的蒙古?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李响是庄主的原因吧?眼光不同,嗯,应该是这样。”

在南阳审问了方掌柜,李响手上多出了厚厚一沓情报。和成江海一样,李响也觉得方掌柜是人才。

说话时调理分明,更难得的是记忆很好,和谁说过什么话,对方什么样貌、什么穿着,都记得一清二楚。

方掌柜交代的东西实在太多,手酸的成江海请示过李响,让方掌柜边说,边自己写。

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李响和成江海目瞪口呆,看着方掌柜表演。

方掌柜边说边写,有时扶额回忆几下,然后接着写……

看上去很简单,不就是写字吗?

其实不然,把手门口的亲卫也接受过蒙学教育,毕竟要经常为李响办些小事。他们已被震到无话可说,心说:公中从流民中招揽的秀才,也比不上吧?

方掌柜需要先回忆场景,然后组织成语言,还要不停地写字。最可怕的是,这厮从头至尾,居然只改动了两次!

文笔优美,述说生动,更兼字体飘逸,就像字帖,这是成江海的评价。

李响乘坐车马,出了南阳。

从南阳到勋阳,最便捷的路线是先走陆路,到达丹江口。然后坐船进入汉江,到达上游的勋阳码头,中途可能用到纤夫。

为了不被人认出,李响租用了马车,准备到码头直接换船。

明月庄出身的亲卫,一律乔装打扮,在前方和左右警戒,李响身边留下的,都是最近招揽的护卫。

李响招揽的人,身手有高有低,但很可靠,都是把家小送到明月庄,随时准备为李响豁出命的那种。

摇晃不止的马车里,李响又看了几眼方维显掌柜交代的情况,决定快速赶往明月集。先把刘氏亲族惹出的烂事收拾一下,不然公中的基础都要动摇了。

眼见公中一步步“退让”,刘姓七家为代表的刘氏亲族更加嚣张。

明月集里,天南海北的豪商大族,注意到了刘家人的异动。

有心人眼见汉江边上的明月庄作坊境况好转,多少猜出明月庄有秘密出货渠道,之后明月庄作坊的全力开工更是表明,李响又将有大动作。

与此同时,明月庄的保密条令越发严格。

明月庄公中,各部门互不干扰,分权执行地越来越彻底,作坊主也在全力遮掩自家的作坊。除了李响和李梦空等少数几人,没有人知道明月庄到底赚了多少钱,更不知道明月庄将来可以赚多少。

不知道,不代表不眼红。

川蜀豪商、荆湖名门、京畿商户、江南大族,还有新来的河东豪强、京东大户,恨不能打进明月庄,看那里到底藏着多少好东西。

汴京城刚刚传来消息,李响庄主又和禁军武人合作,搞出了大动静。到达一定层次的人家和商户,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那些人家猜得不错,李响不耐烦和勋阳、南阳的士绅商户争锋,把眼光放到了京东、京东东路、江淮,甚至江南。再加上明月庄独揽的,意在甘凉、关中、河东的秦岭商道……

太明显了,明月庄明显要摆脱本地士绅的影响,一飞冲天!

本地士绅不乐意了,心想:你这是瞧不起我们。

这怎么可以,就算你明月庄让出川蜀、荆湖和岭南市场也不行。你怎么能跳出圈子呢,简直荒唐!

太不懂事了,我们这些正人君子、百年门楣,只不过想不时提点明月庄一下,免得明月庄走弯路。见到明月庄有好东西、新门路,上去吃光抹净,然后排挤明月庄,也是正常的嘛。咳咳,谁家里没有不肖子孙呢,士绅大族花销很大的好吧,不能理解一二?!

不尊道统,痛心!

居然想跳出本地士绅的圈子单干?那可不行。你明月庄飞走了,我们这些圣人子弟,怎么知道你赚了多少钱?

摸不到明月庄的真实情况,我们还怎么不时为难你明月庄,好挤出更多东西,又不让你狗急跳墙呢?

时不时被敲打,战战兢兢地过日子,随时可能失去家产,甚至还有牢狱之灾。除了士绅,大周的子民都该这么过,你明月庄,凭什么例外?!

更何况,我们这些大周支柱,把明月庄压榨一空之后,还要选取时机,把你明月庄宰杀呢。咳咳,活下去算你命大,到时我们愿认明月庄为豪强。

大周与士大夫共天下,不把你明月庄搞到家破人亡不算完,谁让你明月庄这么出挑呢!

这是规矩呀,你李响怎么可以不遵守?

还搞出那么严格的保密条例,各家作坊直接朝公中专人报备,各守各家的秘密。还要搞新的账目,彻底让外人摸不准明月庄,简直翻天了……

勋阳、十堰和南阳,甚至包括一部分的襄阳士绅,不干了。

他们和外来的大族豪绅联系,允诺共享明月庄的奇技淫巧和能工巧匠。这个联盟目前十分脆弱,处于“合作意向”的阶段,黄立仁只是想拉拢更多人,好压下朝堂上,刘成栋和明月庄的后台而已。

为了试探李响的底线,也为了更好地把控明月庄的轮廓。黄立仁和成家老二,勾结牙行胥吏,支持刘氏亲族,在汉江的作坊区搞事。

强行夺取市场份额、强要他家作坊机密、盗窃他人作坊账目、冲击别家作坊……

有了大族豪绅的支持,特别是有了官府某些“大人物”的许诺,和牙行胥吏的配合,刘家人壮着胆子,做下了很多“丰功伟绩”。

刘氏亲族代表,年轻俊朗、初露才华的刘夏都,正和衣裳半旧、眉郎气清的发小何瑞丰,坐在明月集最好的茶铺内喝茶。

这家茶铺,当然是刘夏都的私产。

刘夏都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瑞丰,黄家不讲究啊,你家怎会到这个地步?读书人衣冠要正,为兄改日送你几套儒袍。”

何瑞丰合并双手谢过,面上看不出喜怒,“多谢大兄。明月庄那里,还请大兄抓紧。”

“明月庄里动起来,十堰官府自然会介入。只要李响进了牢房,自然尘埃落定。瑞丰先在这里祝贺大兄,喜得明月庄,成为一方豪强了。”

刘夏都很有风度,客气地把何瑞丰送走,回到座位却一脸阴沉。

资格最老的刘家人,刘成栋的堂伯辈,刘夏都的爷爷从屏风后面出来。看自家孙儿一副生气的样子,刘家爷爷好笑道:“觉得黄成两家,和另外一些人家的胃口太大?觉得憋屈?”

刘夏都扶着爷爷坐下,“他们也太贪婪,照黄老爷的分法,明月庄还能剩下什么?”

刘夏都的爷爷笑骂:“糊涂,明月庄若不自废武功,哪能让那些士绅满意?你要考虑的,不是明月庄剩下多少,而是咱们七家能多赚多少,最重要的是,咱爷俩能赚多少。咱家只剩你我二人,不多掌握些东西,怎么压住其它六家刘家人,好把庄主之位夺过来。”

“李响小子厉害。搞出的那套记账法十分刁钻,除非把账目全部拿到手,不然外人怎么也搞不清楚,明月庄究竟能赚多少钱。那些士绅大族不出全力,让咱们刘家做马前卒,便应在此处。”

“但明月庄赚到的银钱,肯定不是少数,只我刘氏七家便……公中和李响的钱粮一定更多,曽木匠几个也少不了。”

“那李响和禁军武夫达成的协议,咱们也可以遵守,谁会跟利益过不去。李响的作坊,匠户的作坊,孤儿寡母的作坊,还有流民村寨的作坊,够刘氏七家和那些大人物分了。”

“做人呐,要知足。”

刘夏都听得目瞪口呆,心说自家爷爷果然脸皮更厚。

年轻的刘夏都行礼受教,心里却不以为然。

刘夏都可不是想当一般的豪强,李响搞出的实验室、武器作坊和哥老营,才是他最看重的!

没有足够的利益,哪能养起许多人。刘夏都还算有眼光,认为大周一时间平静不下来,深知武力的重要性。

那些士绅会遵守协议,坐看他刘夏都掌控明月庄,成为一方豪强?刘夏都不相信,出于自保和野心的考虑,他一定要控制更多东西,还有刘素素……

“爷爷,那刘素素,能不能……”刘夏都问自己爷爷。他毕竟还要依靠爷爷在刘氏七家中的能量,所以格外恭敬。

“那刘成栋不是省油的灯,大周正用得着武夫,不可得罪太过。刘素素是要客气地送回刘成栋那里的,刘成栋、刘元、刘盛三家的作坊,也不能动。”刘夏都的爷爷斩钉截铁,然后叹口气,“爷爷知你对那刘素素念念不忘,可那野丫头有什么好。”

“你是要考进士的人,到时大周的名门望族,大家闺秀,还不任你挑,没出息……”

刘夏都不好意思地低头,心想:只要控制了明月庄,刘成栋和刘元刘盛,不还是需要自己的支持?不然他们如何在军中立足。

刘成栋本人都任我搓扁捏圆,他的女儿还不是手到擒来?毕竟都姓刘,与其便宜了外人,不如便宜我。

爷孙俩又谈到了李响。

尽管这爷俩知道,李响只要不造反,便没有破局的可能。但这一老一少的心里,总是一阵阵发虚。对那个一手把明月庄拉起来的年轻人,刘夏都的爷爷不敢小视,怎么高看都不为过。

必须,第一时间杀死李响!

第二卷 汴京风华 第一肆一章 黄立仁定计

刘德成是刘成栋的族亲,也是李响的门生。

作为一种“山寨”武器,直弓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表现很差,寿命短,准头差。

刘德成集合多人的智慧,在机缘巧合下,改进了集中射击法,开发了这种大批量弓的潜力。

所谓集中射击法,就是以几十人为一个小队,在短时间内,集中朝某处射出大量箭矢。用李响原时空的术语说,就是以大批量的标准箭矢进行概率杀伤。

对明月庄的庄丁群体,即哥老营和守兵来说,直弓是雷打不动的训练科目,滑轮石的训练更是风雨无阻。

哥老营的士兵,拉力几乎都在八十斤以上,守兵的拉力,也很少有低于七十斤的。

磨刀不误砍柴工。

组织流民进山求活、进而控制秦岭东部的计划开始,漫天箭矢给秦岭东部的原住民村寨带去极大威慑。

极度缺乏铠甲的秦岭村寨,大多第一时间选择投降,或者挨上几轮箭矢,便赶紧跪地请降。

明月庄以西,一百五十里处。

“你小子怎么指挥的!娘的,看你指挥的小队,都把箭矢扔哪里去了。这段木墙的敌人没被压下去,你知道咱们多死了几个兄弟吗?!六个!”刘德成怒不可遏,指着手下一个牌子头,破口大骂。

帐内的丁史航也很愤怒,但他还得看着刘德成,不能让他动手,不然军法官就要干涉了。

刘德成和丁史航刚刚攻下一处大村寨,控制了进攻秦岭中部的关键山口。这里有西去的三条通道,更重要的是,有水源。

阵地上、寨墙上一片狼藉,被攻克的村寨内,妇孺的啜泣声此起彼伏。

受伤俘虏的惨叫声,士兵的呵斥声,传进刘德成的帐篷。

刘德成挥手,让军法官把失职的牌子头押走,带回庄内审议,他则疲惫地坐回帐篷中央,“丁子,小夫子发明的直弓确实好用,集中射击法我也一直再改进。但直弓的缺点太明显了,太费体力,关键是对牌子头要求太高。”

“阵地的位置很关键,既要打到敌人,也要做好防护。不能被人家一下冲破,要随时准备拿起枪盾抵挡。”

“风朝哪边吹,风劲儿多大,敌人距离直弓阵地多远,敌人的位置高低,直弓的拉力,都要考虑。”

“算学必须过关,还要有大量的实战经验,才可指挥直弓小队。不然就像今天这家伙,心慌之下,射出去的箭矢几乎无用,多折了几位弟兄,咱们回去怎么面对那几家人!”

丁史航也很无奈,宽慰刘德成道:“每个庄丁都能站进队里,集中射箭,庄内青壮也要轮训,能够快速搞出弓箭手的,也就咱明月庄一家。对牌子头的要求太高,只能说是代价吧,有失必有得,小夫子教过的。”

“小夫子那边也在想办法,这次回来后,应该要做出改动。若是从蒙学出来的,能有一两成当上庄丁,咱们也不必担忧,没有足够的人扩充直弓小队了。”

刘德成正拿着鹅毛笔写军令,闻言“呲”了一声,“能从蒙学出来的,早就出来了,之前倒也有不少当庄丁的。现在嘛,每年只放两批人出来,还必须通过严格考核才算完成蒙学,比不得以前了。”

“还是小夫子有远见,出发去汴京前,就担心庄子富裕之后,没多少人想当兵。如今应验了,公中、医卫处、实验室、核心作坊、蒙学,都抢着要蒙学出来的家伙,谁还想冒着危险过来当兵?”

帐篷内一阵沉默。

刘德成和丁史航两个家伙很快释然。既然小夫子有预料,便肯定有解决的办法,他们紧紧跟着庄主便可,考虑那么多干嘛。

写完军令,刘德成盖上自己的章,准备交由军需官和军法官执行。

丁史航感慨道:“还是咱们夫子厉害。哥老营和守兵的连,也就是官军称为的都,都有军法官和军需官。这一招妙啊,涉及到军法,便找军法官;涉及到军需,便找军需官。”

“主官的命令,没有相关人员的签字和盖章,便无法进行。军需军法官配合主官行事,但只听直属上头的命令,即是分权,又减轻了主官的负担,好让主官集中精力作战。这下便不用担心,有人想造反了。”

刘德成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丁史航意识到不对,结结巴巴地想解释什么。刘德成示意没事,丁史航心里叹气,两人都想到了什么。

庄内的刘氏亲族,招安后吃里扒外,勾结外人。

一个月前,七户刘家开始欺压庄民,抢夺利益,如今已有些人憎狗厌的意思。

刘德成的父母心动了。

种了半辈子地的刘德成父母,怕刘家那七户真的掌权后,自家捞不到东西,暗示控制小半哥老营的儿子投靠刘夏都,却被刘德成断然拒绝。

刘德成不放心,暂停秦岭攻势,专门回了一趟明月庄。也不解释什么,刘德成以明月庄的丹江口货栈有好差事为由,把乐呵呵的父母送走。

刘德成家里当然有不止一个工坊,还控制着一个武装商队。但刘德成的父母一听,可以为儿子多赚一份工钱,欢天喜地上任去了。

送别父母和小妹,刘德成转身,看着李梦空和张万里,苦涩道:“多谢两位叔伯配合,小子的父母要是留在庄内,肯定被那七家利用。”

张万里上位没多久,点头不说话,李梦空拍了拍刘德成的肩膀,安慰道:“辛苦了,年纪轻轻,就要为父母操心。”

“把你手下的武装商队分出一半,保护你家人,别让那七家靠近便可。你是庄主的门生,庄主不会怀疑你,老实做事吧。”

刘德成笑中带泪,“那七家,脑子里,有屎!跟小夫子作对,怎么想的,公中哪里亏待他们了……”

张万里终于说话了,“不是有屎,是太聪明了,跟山外的大部分人一样。大周便是贪婪无度的聪明人太多……算了,说这个没意思,等着看吧,庄主回来,有那些人家好受的。”

刘德成擦擦眼泪,疑惑道:“直接把那些人抓起来不行吗?为何看着那几家胡作非为,岂不麻烦?”

李梦空奸邪一笑,“明月庄里,规矩最大,随便抓人,那我明月庄便是自甘堕落。人要灭亡,必先疯狂,且看着吧。”

刘德成想起李梦空伯伯脸上的奸笑,便打个哆嗦,回过神来。

长叹一口气,刘德成说道:“刘夏都是个什么货色,同辈人谁不清楚,眼高手低,偏偏自命不凡,自诩风流倜傥。也不想想,他所吃所穿,哪样不是小夫子带来的,恩将仇报,怎么哪里都有这种人!”

“真以为小夫子会碍于面子,不好对刘氏亲族动手?刘元刘盛两位伯伯也姓刘,为何跟他们保持距离,他们怎么就不想想?真以为靠着官府和大族豪绅,便可以对抗哥老营和守兵?”

“蠢啊,听说那几家人变本加厉,在汉江边上大吵大闹。丢人丢到外面,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家!”

军法官和军需官进来,和刘丁二人见礼,便拿上命令,出了帐篷。

帐篷外的嘈杂声音响起又落下,刘德成道:“小夫子终于要回来了。只要小夫子一回来,老子就回明月庄。什么都是刘家人?那七家乱闹腾的时候,想过其它姓刘的人家?他们真要得势,怕不得把所有东西控制在自己手里,他们平日里的做派便是如此。”

“指望那七户刘氏亲族,掌权之后变得讲究?呵,唉~~~”刘德成拍着桌子道,很糟心。

“大统制在江南不好过。小夫子这次回来,处理完庄内的麻烦之后,要么回汴京,要么去江南帮大统制。到时咱俩一起跟着庄主离开,庄里这些糟心事,眼不见为净。”丁史航建议到。

刘德成眼睛一亮,好主意!

留在明月庄,指不定被连累,不如直接离开。

致仕礼部侍郎黄立仁,视明月庄为生死之敌。

这位老人一边整理自己的文集,好留之恩泽子孙,还主抓对付明月庄的工作,真正是半日不得闲。

李响即将返回的消息,被刘氏亲族第一时间告知黄家。

黄家大宅,后宅暖阁。

和明月庄的仇怨不可化解,黄立仁也不屑化解。黄立仁当然要把明月庄铲除干净,顺带把黄家这些年的亏空填补回来。

明月庄里的刘氏亲族,只是黄立仁的棋子,用过便会扔到一边,最多给点残羹冷炙。出过进士的本地人家,和大周各地的大族豪绅,才是黄立仁真正的合作对象。

黄立仁头戴暖帽,手捧一本四书注解,读得津津有味。

何瑞丰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只听这位年轻人道:“刘夏都的志向不小。小子觉得,他想保留李响的很多规程。他想取代李响,为了这一目的,当然要保住更多资源,对老爷提出的条件很不高兴,很可能反悔。”

何瑞丰在黄立仁的示意下离去,黄立仁看着他的背影,眯起眼睛。

黄立仁心想:“那七户刘氏亲族该有多蠢,以为李响不敢朝他们下手?该有多自大,才觉得本地大户需要他们的合作?便是李响不动手制止刘氏亲族,老夫也要逼李响朝他们下手,不然官府如何介入?”

“还想成为第二个李响,独吞庄丁、武器作坊和山脚大院?这个刘夏都,不能留!”

“还有,何瑞丰这小子,是在玩卧薪尝胆那一套?”

指使赵疤子进攻明月庄时,八字还没一撇,黄立仁便有卸磨杀驴、一石好多鸟的觉悟,如今依然保留着这种“雄风”。

黄立仁觉得自己的方案很周全。联合大族、利用刘家、杀死李响、攫取利益、踢刘家出局、稳住刘成栋……

多好,没毛病!

控制一切,唯我独尊,是大周士大夫的优良传统了。他们从不会去想,别人愿不愿意成为没有思想的棋子,甚至是随时被抛弃的棋子。

士大夫如此做法,理由很充分:士大夫守的,是天地间的至理,遵循的,是千年道统。道统便是我,我便是道统,谁敢不听,便是“亡天下”!

真是,没毛病啊……

第二卷 汴京二风华 第一肆二章 刘成梁北上

顺汉江而上,风小的时候需要雇佣岸边等活的纤夫。

李响乘坐的小船,在码头边几个力夫的拉动中,慢慢靠岸。

几天前,李响到达丹江口,叫出大货栈的赵伯亲信,秘密检查了货品的储藏运输情况。当时又听到一些刘氏亲族的传言,李响很无奈,“好好做富家翁不好么,非要连结外人作死,蛇吞象啊,真以为士绅大户好相与的?”

刘元、刘盛两兄弟,只剩一个直系亲人,也就是刘元的女儿刘小慈。得到刘成栋关于刘小慈和李响的某些许诺后,刘家两兄弟大喜过望,坚决站在李响和刘成栋一边。

收到李响的密信,刘小慈立即行动,把自家工坊中姓刘的人迁到丹江口,和刘德成的家人住在一起,严禁他们和那七户接触。

丹江口新开了一家医馆,是医卫处的产业,刘小慈便每日里行医,眼巴巴等着李响回来。

李响查看过库房和账目,便密约刘小慈。

江边太冷,又怕暴露,李响便留在室内,亲手给刘小慈下厨,犒劳了这位门生兼属下。

刘氏亲族的问题解决后,刘家会彻底失去一家独大的可能,庄民也就放心李响多一名姓刘的妾室。不然的话,刘氏亲族依然强势,李响又有刘素素作为正妻,任谁也不放心刘小慈进庄主的门。

刘成栋也不忍见两位同族兄弟,每日里为刘小慈的事情唉声叹气,只好答应让刘小慈也进李响的门。拉拢和妥协,刘成栋难以免俗。

在大周,类似李响这样的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李响出于种种考虑,又见刘素素不反对,只好默认下此事。只是刘小慈曾经是他的门生,李响感觉怪怪的。

刘小慈单独和李响待了大半日,心满意足之下鼓足勇气,送李响上船时,红着脸说:“庄主?”

“嗯?”

“当时在蒙学,小慈从没行过拜师礼,所以,所以……小慈不算庄主的门生。”说完这句话,比刘素素小两岁的刘小慈便提着湖蓝裙,飞快跑远了。

明月集码头,喧嚣震天,李响从回忆中醒来。

明月集的主街道呈西北-东南走向,最大程度上满足货物吞吐的要求。

街上熙熙攘攘,酒肆、客栈、妓楼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商铺货栈的掌柜管事迎来送往,最忙碌的还是伙计们,几乎跑断了腿。底层的力夫纤夫,还有脚帮船帮,却巴不得明月集更忙碌些,他们这些苦命人,也好多赚些银钱养家。

眼见主公居然不避讳臭哄哄的脚夫力夫,被碰到也不以为意,成江海暗道一声佩服,“不愧是主公,这等心胸,这等豪气……不过,主公在明月集,也搞下好大的事业啊!”

李响穿着荆湖商户最喜欢的绸袍,头戴冬日里常见的豪华暖帽,遮盖了大半面庞。身边有五人守着,不远处还分散着扮成商队护卫的二十名亲卫,十分安全。

七拐八拐,李响和成江海来到一所新宅院的后门,亲卫上去敲门……

“什么?梁叔走了,还是刚刚走的?”李响差点喷出茶水,不可思议地问梁叔留下的亲信。

被梁叔捡回来养大的亲信哭丧着脸,结巴道:“梁叔,那个,不想被七户刘家利用……只好北上,那个,到金国和蒙古看看。”

李响眼睛瞪得老大,身披黑袍的成江海浑身一震。

李响揉搓着手指,问梁叔收养的这家伙具体情况。

梁叔的这位亲信十分年轻,做事也很可靠,按着刘成梁的嘱托,一五一十地回答。

刘成梁没有一个人北上,他拉上了几个老兄弟,多是姓刘的,还从流民中招收十来个好手。他要跟着武装商队穿过秦岭,先到商南,然后向北,再向东到洛阳,等于是把明月庄现有的秦岭通道探查一遍。

然后由孟津渡口过黄河,一路穿过河东北上,到达辽国西京大同,而后择机前往金国占领区。计划到此为止,漠北那地方的消息太少,刘成梁也只能出了大周再做打算。

李响很感动,梁叔这是为了自己和刘素素,为了明月庄,去探查女真和蒙古了。明月庄远没有达到,能够把手伸到大周之外的层次,梁叔这也是无奈之举。

李响又很头疼,担心梁叔有危险。身手再好,江湖经验再丰富,斥候经历再长,也抵不过深处狼窝啊。刘素素只有刘成栋和刘成梁两位近亲,要是刘成梁有了什么危险,她的小心脏受得了?

人都走了,李响知道自己劝不回那个倔老头,只能在其他方面补偿一二。

作为庄主,李响打算把亲近刘成梁的刘姓人家迁到后山,让他们避过接下来的动荡,免得被刘氏亲族连累。刘成梁从流民中招收的好手,肯定是九死一生,李响要把那些勇士的家人全部迁入明月庄,直接给与黄色户籍。

刘成梁没料错,李响听到刘成梁离开的消息,果然要把赵伯调到明月集,紧盯对明月庄有敌意的外部势力。庄内的监视工作,自有人接手,刘成梁留下的亲信和成江海也要负责一部分的庄内工作。

处理好梁叔离开的善后工作,李响谈到了他来明月集,最关心的正题。也就是刘氏亲族,特别是刘夏都代表的那七户,欺压庄民、倒卖机密、抢夺利益的事情。

梁叔留下的这位亲信,一着急就结巴,念着刘家“罪证”的时候更是如此。

李响心头的火往上冒,夺过情报自己看,让说话老是“那个,这个……”的家伙忙去,心里打定主意,以后那家伙在秘密名单上的化名就是“那个”。

屋里只剩两人,成江海打趣道:“梁叔留下的这位亲信,倒是老实,做事很认真。”情报的分门别类是技术活,更是辛苦活,成江海如此评价那位同僚,也算是新人卖好。

李响哼哼两声,“听梁叔提起过这厮,打小一着急就口吃,怕是不能放到外面干活。让他在庄里待着吧,总不至于亏待他。”

说完,李响便和成江海仔细查看某些人家的“罪证”,越看越是心惊。

还没看到一半,成江海已经打定主意,不掺和这次清算了。按照主公的脾气,明月庄这次会有不少人倒霉啊!

“自己刚来明月庄,还是低调点好,犯事的人家毕竟和其它人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成江海心里想到。

李响已经在明月集查看过去几个月的详细情报,错过了晚饭,缺少了李响的“李响一行”却还没到南阳。

救济流民的工作,消耗了刘素素一行不少时间。队伍中多出了一百七十名孤儿,这个数字每日里都在增长。

刘素素每日都和李响沟通消息。

她知道,到南阳之后,李响不在大队人马中的秘密便会立即告破,所以更加不着急,队伍的行进速度变得更慢。

为了尽可能不暴露,李响“卧病”的马车,每顿饭都不少。受益于此,小姜兰和马朝北不用和其他人一样米粮减半,每顿都有加餐。

小姜兰鼓着嘴巴,幸福地嚼着,刘素素忍不住捏她的小脸儿。小姜兰呜呜囔囔地,问道:“李响叔叔不在马车里,为什么不能告诉其他人呀?”

马朝北从不放过搭讪小姜兰的机会,抹抹嘴上的油,“不能让坏人知道,李响舅舅要去对付坏人。”

刘素素夸赞马朝北聪明,十岁出头的少年摸着头,嘿嘿地笑着。小姜兰嘟嘴,抱着自己的碗转动位置,不理讨厌的马朝北。

姜竹姜书两个到汴京之后,便跟着武僧打熬身体。他俩被李响看上,得到了前往明月庄的机会,但这两个正值嚣张的年纪,在路上哪闲得住,不止一次和同行的少年打架,还叫嚣着要“一个打十个”。

流民孤儿的加入,彻底改变了姜竹姜书。

看到瘦骨嶙峋、饿得只剩一口气的流民孤儿,看到抛下孩儿、奔向黑暗的流民男女,不堪的回忆浮现两人脑海。他们在北地,见过更惨的,正因为惨,所以两人选择逃避,不想面对那样的过去。

现实击碎了姜竹姜书的保护膜,两人见到令副父亲撞死石头上的一幕,决定做些什么。

姜竹和姜书换上沙弥服装,把剩下的衣服交给孤儿,先是为令副父亲超度,又亲手埋下了令副的父亲。

两人不再吃肉,每日里也只吃一顿,看到尸体便上前超度。于每日的超度中,大相国寺高僧讲的奥义不再晦涩难明,姜竹和姜书越来越瘦,眼睛却越发明亮。

姜兰踮着脚尖跑过来,把两小包热乎乎的饭食交给姜竹姜书,便又踮着脚尖跑掉了。

姜竹和姜书忍着口水,把两个加过肉汁的饭团交给令副和陈庆庚。令陈两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吃,客气两句便接下了。

陈庆庚只比李响小三岁,令副却和马朝北同岁,两人问过姜竹和姜书,为何他们不吃?

姜竹和姜书回答:“从汴京到明月庄,有人在赶路,我却明白这是一场修行。也许,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修行了,所以要很认真。”

小姜兰躲在不远处,又看到了姜竹姜书两位哥哥,把饭团交给他人的场面,问刘素素:“两个哥哥都瘦了,怎么自己不吃?”

刘素素摸摸小姜兰的辫子,皱眉思考一阵,展颜道:“不愧是圆智大师提点过的,这两个家伙啊,在修行。”

快到六岁的小姜兰似懂非懂,“姜兰不要加餐了,姜兰要和那些孤儿吃的一样,姜兰原来也是……李响叔叔的饭团,给小弟弟,小妹妹吃。”

刘素素抱起小姜兰,在苹果脸蛋上亲了一口,多懂事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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