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调查二班 - xp1024.com
《刑侦调查二班》


一、世界末日后的案件

意识从睡眠的深处走出来,袁景慢慢张开眼皮,光线随即骤然射入眼睛。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扔一颗石子,眼角泛起微微的细纹。

从深深的睡眠走出来的袁景先是一惊:“我在哪儿?”然而不合时宜的蚊帐和方向盖反了的棉被传来的隐隐脚臭味儿让他很安心:“这是我家”。

安逸的心情很快被泛上来的头痛代替。头痛是因为酒醉,酒醉带来的头痛闷而绵长,但袁景并不在意,他很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世界末日,不过如此”。

2012年12月22日,这天的黎明是玛雅人预言中不会来到的黎明。昨天——12月21日,袁景隶属的市公安局刑侦一分队以末日狂欢为由喝了一顿大酒。

袁景想知道时间,但手机太远,伸手够不到,而卧室里又没有放挂钟。突然意识到手腕上的知觉,便懒洋洋地把手臂抬到眼前,手表果然在手腕上,这说明昨晚散了酒局之后身体已经被酒精折磨得精疲力尽,回到家倒头就睡,连表也没有摘。

表上的三个指针重叠指向十二,这巧合让袁景精神为之一振,但随即又懒了下来。袁景是刑侦一分队第二调查班的侦查员,专职负责各类案件的调查侦破,不像其他岗位,要严守作息时间,迟到缺席之类的情况,只要借口忙于案件调查就可以蒙混过关。他刑侦能力很突出,在多起重大刑事案件中均有关键性的表现,所以领导也并不对他有过多细枝末节上的要求。况且,昨晚的酒,队长也是和他一样一杯一杯地喝到肚子里,现在是否醒着都是未知数。

袁景不得不起身下床是在下午一点。在他伸手够不到的椅子上的衣服堆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顿时,《五环之歌》的歌声在整个房间回荡。

袁景慢腾腾地下床,拿过手机,上面显示来电的人是“点点首长。”看到这个名字,袁景为之一振。

这位“点点”就是市公安局刑侦一分队的队长,袁景的直属领导——佟占一。佟队长擅长书画,在一次公安系统的书画展览中,佟队长在自己气势磅礴的画作上落款“占一作”,而占一两个字竖着排列起来活像一个行书的“点”字。当时不明是理的袁景指着这幅作品道:“这个点儿是谁呀,画的真好。”此言一出即惹来哄堂大笑,自此,“点点队长”这一谑称便流传下来。

看到佟队长打来的电话,袁景按下接听键,用力赶走语气里的倦意,很正式地喊一声:“领导!”

“刚接到通知,有案件”,佟占一语气平和而严肃。

“队长,什么案件?”

“说是刚刚发生”,佟队长的语气似乎不愿做任何解释,“具体情况我还不掌握,反正是出人命了,不是自杀就是谋杀,应该是一个挺大的案子,暂时交给你们二班了!”

“是,队长!”袁景声音不大,但是很正式地回答,残余的酒气混着一丝丝干劲儿瞬间传遍全身。

“你们班的人员你自己通知一下吧,地址我马上发给你,赶快去现场,我也会过去。”佟队长道。

二、荷尔蒙弥漫的死亡现场

北方的十二月,冷得让人心生畏惧。人们缩着身子裹在臃肿的厚衣服里,像是被捆住了手脚,不得伸展。直筒筒的高楼在冬日并不明艳的阳光里,影影绰绰立得到处都是,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的。

按照佟占一发来的地址,袁景很快赶到案发现场。

案件发生在一个叫“巴塞罗那”的小区。小区很新,看起来属于中高档,虽然有地下车库,但小区外道路两侧还是几乎停满了车。袁景用高超的侧位停车技术挤靠在路边。

小区门前风平浪静,完全看不出发生过人命案件的样子。袁景刚掏出警徽还没有伸手展示,保安便心照不宣地打开自动门示意他赶快进去。

警戒线拉到了单元门的门口,案发现场在一楼。袁景到得不算晚,据拉警戒线的女警员说,搜查刚开始不久。但袁景却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是来晚了,因为佟队长已经到了。

佟队长正面无表情地走出单元门,一边拉着手上的白手套,迎着阳光眯着眼。

袁景溜着墙边走,低着头,走到单元门边,向佟队长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迈步向里走。

“呦”——佟队长出声了——“袁班长动作这么快,里边指纹还没采完,您就来了。”

袁景一耸肩,停下脚步赶快解释道:“领导!我一分钟也没敢耽误,接到您电话就往这奔,油门都要踩碎了。这不是我家离这远嘛。”

“哦?”佟队长轻轻晃了晃脑袋,“这个周末是你们二班值班,中午12点接到我的通知,从家里出来?”

“队长,以后我要是再和您”——袁景说到这儿,轻轻凑近佟队长,放低声音——“再和您喝酒,我必须事先补两瓶力克,您太能喝,我第二天是真起不来床”

“滚蛋,”佟队长佯嗔道,伸手指向单元门里面,“进去好好看看吧。”

“是,领导!”袁景微微欠着上身,咧嘴笑着说道,说着,迈步走进单元门。

案发的房间门敞着,从里面走出一个拿着老旧数码相机的同事,他要拍摄门口的照片。袁景与他点头致意,然后四处张望着走进去。

房间里开着灯,光线不太明亮,黄晕晕的,给人一股油腻的感觉。穿过玄关便置身于宽敞的南北通透结构之中,北面是餐厅,南面是客厅。

在客厅里,有两具尸体,确切地说,是一男一女两具裸体的尸体。鲜血喷的到处都是。

男死者坐在沙发上被一条直径约一厘米粗的红色棉线绳子捆着,捆得非常结实,用的还是邻国影片里十分流行的龟甲缚。男死者的左胸口心脏位置插着某国际品牌的剔骨刀,血液从刀口顺着身体,跨过一道道棉线流到裆部,流进一团卷曲而蓬松的毛发缝隙里。此时血液已经半干,那里活像塞了一个掏过下水道的钢丝球,腌臜不堪。

在男死者身前的茶几侧面,脸朝下趴着女被害人的尸体,身上只穿着一条由毛绒绒的细线组成的内裤,这让臀部的妊娠纹异常惹眼。女被害人的颈部动脉被割开,血在身下流成殷红的一大滩。

房间里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血点,应该是被害人脖子被划破的一瞬间飞溅出来的。溅出来的血点有大有小,小的已经干了,而大一些的还微微湿润。这种与死亡近距离的细节,比两具尸体更让人作呕。

袁景收起了与点点首长的职场式撒娇的态度,微微陷入了思索,在脑海里,初步形成了案发当时的画面。

三、头脑风暴

男人在走廊里便在女人身上摸摸索索的,女人咯咯笑着,半推半就,欲拒还迎。打开房门,男女二人挤着进到房间里。等门啪地关上,男人便肆无忌惮地揉弄起女人的身体……

女人用粗粗的棉线绳捆绑男人,男人十分配合,偶尔还会对捆绑的方式提出一些意见性的指示。很快,男人被捆得非常紧实,仿佛蚕茧一般。

捆好了男人,女人用剩下的一节绳子往男人身上抽去。男人随着女人的抽动,身子微微一缩,却囿于被捆得很紧做不出大动作,随之又配合地长长哼了一声。

女人不停挥动绳子抽向男人,同时扭动着腰肢。男人眼神贪婪地盯着女人的胴体,同时随着女人一次次地抽动,哼出的声音愈发绵软动情。

这时屋里出现了第三个人。在袁景脑海内的画面里,这个人看不出是男是女,也不知从哪里出现,仿佛是被召唤而来的。可怕的是,这人手里攥着一把窄而长,坚而利的钢刀。

男人的叫声停止了,表情的享受被惊愕所替代,眼睛瞪得大而圆,似乎要迸裂眼角。女人顺着男人惊愕的眼神扭过上半身,然后发出尖叫。

神秘的第三人动作很快,一手抓住女人的头发,然后另一只手拿刀在女人的脖子上一抹。

女人的尖叫声停止了,发出了咯咯的声音,这种声音让人毛骨悚然,仿佛不是来自破损的喉咙,而是来自破损的灵魂。

神秘人一松手,女人趴在了地上,微微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此时空气中应该充满了血腥味儿,因为女人的血喷的到处都是。

本来男人的脸色被女人挑逗得红扑扑的,此刻,颜色变得像刚稀释好的白墙涂料。虽然被捆得很紧不能动,却抖似筛糠,嘴里反复地叨念:“不要,不要。”

神秘人显然不愿听从男人“不要”的建议,将手中带血的刀插到男人的左胸口。

男人不在叨念人生最后的台词——不要,但是抖动却没有停。突然他开始了一阵剧烈的抖动,抖得像是老式双桶洗衣机的甩干功能结束时的样子。

袁景晃了晃脑袋,从他的思维电影回到现实的世界。他离开充满血腥味儿的客厅,去房间深处的卧室巡视。

房间的深处有两个房间。第一间是和式风格,榻榻米还散发着浓重的干草味儿。壁橱都开着半扇拉门,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袁景非常认真地寻觅着线索,可是很快就对这间屋子失去了兴趣。

再深处一点的卧室更是没有丝毫可以称为线索的东西,里面只有一个床头大得很夸张的欧式床和两个床头柜。床垫子还裹在塑料包装里,被褥枕头什么的寝具一概没有。

“怪不得这两个倒霉死鬼在客厅沙上干那事儿呢”袁景心里合计着。

身后传来“哒啦哒啦”的细响,是鞋比脚大一号的脚步声。袁景转过身,一个身影从连廊踱尽这间光秃秃的卧室。此人的皮鞋被宽大的裤角盖住只露出一个尖,活像放大版的三寸金莲。黑色的裤子上有一块一块的渍,看不出沾染了什么。羽绒服里的衬衫倒是很白,是新洗出来的,但是微微有些皱,显然没有熨过。

见到袁景在房间里,此人一只手挠着后脑勺,眯着眼,挤出一个疲惫的苦笑。

四、案件会议

来人名叫丁一,是刑侦调查二班的调查员,袁景的后辈。

“来了,看着佟队长了么?”袁景问。

“看到了”,丁一微微摇头,“因为我来得有点晚了,把我好一顿骂呀。”

“不用在意这个”,袁景用手轻拍了丁一肩膀一下,“是不是还有点难受。”

“有点,昨天喝过量了。不过佟队长,喝酒时好好的,转头就骂我。”丁一扫视着房间,微微抱怨。

袁景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出禁声的样子,然后慢悠悠地问:“现场看得怎么样?”

“嗯,都仔细看过了”

“出去透透风吧,这里面,腥气。”

刚走到单元门,看到远处走过来的调查二班实习生许竹轩,同时也是省公安厅副厅长的女儿——许竹轩。

许竹轩一丝不苟地穿着全套的警服,衬衫、鸡心领毛衣、西装外套,显得层次分明。只是,外面那件下摆随风轻摆的藏蓝色精纺泥料风衣让她显得与别的警察有所不同。子轩黑色警靴的鞋号小得堪称精致,但踏出的步子却铿锵有力。

单元门口停着辆警用面包车,拉门敞开着,佟队长歪坐在门边皱着眉头抽烟。

“队长!”许竹轩来到面包车边,干练地向佟队长打招呼。

“啊哈”,佟队长一伸腿就从车上下来,背过掐着半根烟的手,“竹轩来啦,里面正在采集证据,今天的案子挺棘手呀,去看看吧。”

“是,队长!”

许竹轩绕过面包车,走上单元台阶。

“12138警员!”袁景喊到。

“到!9527班长。”许竹轩脸色绽放出愉悦的笑意,她喜欢这个玩笑,也喜欢看到丁一那颓废的堆尿样子。

“知不知道你来晚了,知不知道!”袁景佯嗔:“知不知道我们的佟首长为什么没有严厉地批评你?那是因为首长累了,首长批评我们批评累了,知道么!”

“是,9527班长!”许竹轩忍不住的笑意漾在脸上,像是朝平静湖面扔了一颗石子。

“去吧,去现场好好看看吧。”

许竹轩用左手敬了个军礼,走进单元门。

“里面两个被害人,有点心理准备。”丁一闷闷地说,声音不高。

“放心吧师傅。”许竹轩走进现场。

佟队长撇着嘴看完二班警员这一幕,沉声道:“今天加班,一会儿回单位,等取证报告出来——开会。”

佟队长说的这个会到晚上八点才开始,经过初步甄别的,查证,化验,得出一些基本信息。

男被害人名叫班骏,四十五岁,高级厨师,是一家高档粤菜馆的股东,同时担任后厨顾问;女被害人名叫万婷婷,二十九岁,是劳务派遣公司分派给银行前台的大堂经理。被害人双方各有家室,换言之,两人是偷情时被杀害。

本案的报案人是送餐的快递员。11时40分快递员来送餐,门虚掩着,叫门无回应,便推门进入,看到奇异的案发现场后迅速报警。经法医检查,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在10时到11时之间。订餐的手机是男被害人的手机,上面只有男被害人本人的指纹,并且没有任何擦拭痕迹。经过指纹采集和分析,现场只有两个被害人的指纹,没有任何其他指纹。

五、四种可能

佟队长用食指和中指敲击着桌面,这个动作源于抽烟前墩一墩的习惯。会议室里佟队长不能抽烟,桌子敲得再响再有节奏也过不上烟瘾,所以他眉头皱得很深。也许,他皱眉头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个案件的棘手程度。

向调查二班通报完取证情况,三位调查员都不说话了。袁景靠坐在椅子上,仰起头,不顾木头的坚硬,把后脑勺搁在椅子背上,盯着吸顶灯,似乎对这个老旧吸顶灯里面一个虫子尸体很感兴趣。丁一不但不说话,而且一动不动,目光呆滞连眼睛也不眨,活像一个坐化了的高僧。许竹轩的屁股只做了半张椅子,而且腰背挺得很值,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目光游走在每个人脸上,似乎想打破这个沉默的局面,然而没有人看向她。

是佟队长终止了这个僵局。他停止了对桌子有节奏的敲击,可能是发现了这个声音并没有什么趣味和作用,也可能是因为有点疼。他的声音很轻:“说说吧,有什么想法,有什么灵感。袁景,别望天儿了,你说说。”

袁景调整一下坐姿:“看到现场呢,第一感觉是临时作案。但是现在发现一个指纹也没有,那又像是蓄谋作案了。”

“那——”许竹轩语气稍弱地发出质疑,“如果凶手临时起意,作案后把指纹擦干净呢?”

佟队长向袁景和丁一扫了一眼,丁一接过话头:“发现现场报案的是送餐的快递员,叫餐信息是通过男死者手机发送的。没有人会在上演成人秀的时候叫餐来打扰自己。那么说来,这个外卖,是凶手叫的,确切地说是凶手杀人之后用死者的手机叫了外卖。而关于这一点,现场取证的报告里说了,手机屏幕上充满了男死者的指纹,没有他人指纹,还未发现擦拭痕迹。所以凶手不会擦拭指纹,而是做好了准备,根本不会留下指纹。”

“有道理,”许竹轩眯了眯眼睛,认真点头,“带个手套就可以了。”

“带手套是不留指纹的最简单直接的方法,但这个案子不适合,操作手机不大方便”。丁一继续其闷闷的语气,“尽管现在的手机都是热感应触屏,但手套还是有点厚,操作起来不灵便。其实不留指纹的方法有很多,涂点液体石蜡,涂点胶水,甚至多抹点凡士林都可以。报告上没说发现奇怪的成分,那么粘个保鲜膜也是可以的。变态一点的,像电影《七宗罪》里面的boss,把指纹用烙铁烧掉了。”

许竹轩眼睛直直地看着丁一:“师傅,你当警察之前是是干什么的呀”

“啊?”丁一应该是没有预测到许竹轩会问这个,但是依然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毕业了没找着工作,在家种地喂猪备考公务员”

丁一的话被袁景几乎喷出来的笑所打断。袁景发现佟队长正看着他,马上止住笑:“对于个案子我个人最大的疑问是凶手是怎么出现的。”

丁一立刻随着袁景的话点头。

袁景继续说:“凶手进入房间的路径无非两种,走门和走窗户;进入房间的时间无非两种,突然进入和早就藏在房间里,那么就排列组合的情况,一共有四中可能。”

六、钥匙

“窗子我看过了!是从里面锁着的”许竹轩抢道,“这么说凶手只能走门了,那他一定有钥匙。这么说,有房间钥匙的人嫌疑很大。”

佟队长望了一眼,眼神很让人难懂,似乎是赞许许竹轩的发言,有似乎在暗笑她的思维简单。

“你们俩怎么看”佟队长收回看向许竹轩的眼神,轻轻地问。

丁一似乎陷入了思考,不断地,轻轻地晃着脑袋,但凡有想不明白的事情,他就会这幅样子。

袁景突然站了起来,走到角落的茶水柜旁边,蹲下身子,打开底层的柜门,把手探到柜子深处。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玻璃烟灰缸,拎着回到会议桌前,随意地往桌面一搁然后重重地坐到椅子里。

佟队长一直看着袁景,可袁景并没有注意到。他从外衣内测的衣带里掏出一包软包的长白山,已经被衣服挤压的皱皱巴巴。从里面抽出一根,想墩一墩,却发现抽出来的烟已经被压得失去了直挺的原貌,那又弯又皱样子丑极了,只好撸一撸,塞到嘴里,用牙齿叼住。

这时袁景发现,佟队长不错眼珠地盯着他。赶紧递又抽出一根皱巴巴的烟递上去。

“这里能抽烟么?”佟队长的语气里有一丝丝严厉。

“队长,你不知道?这个时间了,都下班了,随便抽,别的部门都抽,要不茶水柜里怎么能藏烟灰缸呢。”

佟队长正要质疑,突然听到“咖”的一声脆响,丁一看桌上有了烟灰缸,已经不由自主地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佟队长又好气又好笑,接过袁景的长白山,并没有嫌弃。

很快,会议室腾起白悠悠的烟,似乎一下就有了讨论案件的气氛。

先说话的是丁一,一口浓烟从他嘴里射出来,他结束了思考:“现场没有采集出什么证据,我们只好推断。凶手是一个指纹都不会留下的人,这样的人应该不会选择走窗户,被其他居民目击的可能性太大了。就算周围没有路过的行人,这么大个小区,保不齐就住着个偷窥狂,躲在窗帘后头拿着望远镜四处瞄准。”

“嗯,我同意。”袁景道。

“那么,走门的话,又有两种可能。”

“你是说撬门,或者凶手有钥匙,”袁景将烟灰缸往三人中间推了推,轻轻弹一弹烟灰,“我倾向凶手有钥匙。”

“是的是的,”丁一很是赞同,“现场的防盗门我大致研究了一下。”

许竹轩听到这里,眼睛不自主地睁圆了。作为新人的她很想有个好的表现,尽管现场令她恶心和害怕,但他还是非常认真地查看各个角落,并且自认为无一缺漏。而此时听丁一说到研究过了自己根本没想到的防盗门,心中难免略过一丝失落。看来态度决定一切这句话不那么有道理。

“这个门还是比较高级的,无论是从外面上锁还是从里面上锁,只要主人锁一下,没有钥匙的人不弄点动静是打不开的。所以我推断,凶手有钥匙。”丁一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推断,伸手在烟灰缸里捻灭烟头,然后,又掏出一支,让烟在指尖画出一道弧线,塞进嘴里。

七、面点师傅

对于案情,讨论到此便再没有什么新的灵感。毕竟除了一把没指纹的刀和两个让人心潮澎湃的尸体什么也没有留下。袁景还提出受害人的死亡有可能是别的原因,刀只是凶手用来迷惑警方的假线索。如果假说成立,追究其真正的死因似乎有找到新线索的可能。然而法医传来的最终尸检消息直接否定了这个假说。两个死者的死因是失血过多,而女死者脖颈处的刀伤、男死者左胸的刀伤是两人身上的唯一伤口。

痕检员没有检查出任何有用的线索,法医的结论对于案件的侦破没有任何推助作用。整个案件一下子压在了调查员的身上。

第二天,调查二班开始对案件相关人员进行约见调查。作为新人的许竹轩第一次参与调查,很是新鲜,兴奋。很早就开着毕业礼物——一台奔驰c级车去接调查二班的两位师傅。

车子缓缓停到站在小区门口张望的丁一面前。看到车子之后,丁一的表情像是被灯晃了一下。可能车盖子上大大的奔驰商标比车大灯瓦数大,白天也能晃人,也可能晃人的不是奔驰车,是驾车的年轻少女。

调查二班的第一个约谈目标是有案发现场钥匙的男被害人妻子——吴宜嘉。吴宜嘉44岁,是一家高级西餐厅的面点师傅。袁景在电话里提出要对于案件询问一些必要的问题,吴宜嘉很配合,说现在在店里,中午十分会特别忙一些,早一点来谈没问题。

“好的,赫里餐厅。”袁景重复着吴宜嘉告诉他的店名,正要继续问具体地址,车已经发动了。

赫里餐厅在一条老街上,排列在门前的树都有一抱来粗。袁景一行三人到达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半。餐厅的午市开始时间是十一点,此时餐厅没有顾客。

看来吴宜嘉在餐厅的地位很高,她有过关照,袁景一推门,就有衣装整洁素净的服务生道出他们的来意,将他们带到角落的包间。

等待的时间很短,不到两分钟,门慢慢地被推开了,闪进来一位中等身高有些瘦弱的女人。她穿着厨师专有的服装,手里攥着刚摘下来的厨师帽,衣服应该是量体裁制的,很合身,罩在没有赘肉的身体上显得很熨帖很舒服。衣服通体白色,很干净,没有一丝污垢,再加上黑色的扣子,显得愈发干练。

他冲调查二班的三人微微欠身点头,然后坐到桌边。

“三位警官,我是吴宜嘉。”她将手里的厨师帽叠成一个小方块,然后下意识地将头发往而后拢了拢。

“袁景。”

“丁一。”

“许竹轩,我是实习警员。”

“给你们添麻烦了,”吴宜嘉的语气里似乎有微微的叹气。

“这个案件我表示很遗憾,”袁景首先开始发言,“但是事情既然发生,我们还是要处理。我们接下来对你进行询问,请你理解。”

“我理解,我理解,”吴宜嘉轻轻抿了抿嘴,“其实,不瞒警官说。我的心情很复杂。我的丈夫被杀,我很悲伤。我有儿子,他还小,大学没有毕业,他没有爸爸了,他的婚礼都不完美。可是他死的时候在干那种事情。我对他有恨意。”说着微微皱了皱眉头,“但警官们你们放心,我的情绪我能管理,我完全配合你们的工作。况且,我的两种情绪比较矛盾,这也使每个情绪都没那么强烈。”

八、现场的钥匙

“我们本以为今天你会请假的,调整心情或是料理一些事情,”袁景说,“没想到今天还会上班。”

“现在没有什么需要我料理的事情,昨天下午紧急通知我去确认他的尸体。也只是让我看一眼,签了个字,他就被法医中心接管了,”吴宜嘉的眼里闪过一丝愁苦,“至于给他收尸,他的后事之类的,现在我好像没权处理。”

“哎,还是请你理解吧,这毕竟是恶性案件,这些事情等破案后,我的同事会配合你妥善处理的。”袁景解释道。

“我理解的,”吴宜嘉的声音很轻,“我是说没有什么我必须处理的事情。而且我这个厨师行业,俗话说叫勤行儿,这么多年起早贪晚惯了,这个时候让我手上没点事情,心里发空。而且这里也很需要我。”

“案发的房子”,丁一很自然地切入正题,“平时是不住人的么?”

“哦,那是我给儿子预备的房子”吴宜嘉语气平缓,“我儿子现在快毕业了。”

“我们检查现场时窗户是锁着的,”丁一停止了他的沉默,“平时窗户会不会开着?毕竟装修好的房子要放一放油漆味。”

“不用,窗户一直是锁着的,”吴宜嘉很确定,“这房子很早就开始装修了,通风之类的事情早就做完了。况且这是一楼,开着窗很容易有贼翻进来。就算没有贼,跳进猫来也会抓坏家具。所以我离开前一定会锁上窗户的。”

“那么有没有可能你先生没有所窗户呢”丁一继续问。

“应该不会,我看到他每次都锁。而且我这个人比较强迫,自打这个房子装修起,我们就养成离开时关窗的习惯了。”

“这个房间里有没有放什么值钱的东西?”袁景问。

“没有,”吴宜嘉的回答很坚决,“里面最贵的东西就是几件家具,但也不会贵到招贼的程度。”

“那你们有没有和什么人结了仇?”袁景问。

“应该没有啊。”

“你仔细想想,”丁一借口到,“任何线索都可以,我们会调查甄别。”

吴宜嘉停顿了那么一下。

“没有”,感觉上,吴宜嘉的停顿似乎是假装礼貌地思考了一下,“班骏为人和善低调,就我所知他没有什么仇人。要不是他出了这样丢人的事情,我对他的评价还是很高的。”

“那你呢,”丁一道,“你感觉有没有招惹到什么人?”

“我就是个手艺人,靠手艺吃饭,从来没和人结过仇,”吴宜嘉稳稳地回答,“对了,我觉得你们该调查调查那个女人。会不会是这种丢人的事情暴露了,她的家人什么的起了杀心。”

“我们会去调查的,”袁景解释道,“之所以先来找你,是因为你是有案发现场钥匙的人。钥匙是我们的重要线索。”

“钥匙?”

“对,案发现场的窗户都是锁的,门又没有被撬过的痕迹。那么进门的凶手一定有钥匙。”

吴宜嘉马上把手伸进裤兜,哗啦啦地掏出一串钥匙。用手播一播,挑出其中一把。她扫视一眼三位警官:“钥匙在这里,没丢。”

“装修时有没有给过装修工人?”丁一问。

“门锁我换过了。”

“这个钥匙只有两把么?”

“还有三把,我所在家里的保险柜里,密码只有我知道。”

现场陷入了一个短暂的沉默。

“这么说来,”吴宜嘉开口打破沉默,“你们是在怀疑我?”

九、不在场证明

“我们会怀疑所有人,”袁景道,“但下结论的时候我们讲证据。我估计这种话你在电视剧里总会听到。”

吴宜嘉不置可否地一笑。

“对了,回忆回忆,”丁一突然道,“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在干什么?”

“这个我还真总在电视上看到,”吴宜嘉语气淡淡的,“叫不在场证明是么?”

“请你正式地回答我,”丁一提高了一个声调,语气变得正式,氛围随即显得严肃起来,“案发时,你在哪里,做什么?”

“案发在几点?”吴宜嘉看丁一的眼神怪怪的,不知道这个一直目光有点呆的警官为什么突然换这样的语气。

丁一在这里使用了一个询问技巧。法医推算的被害人死亡时间是上午十点到十一点。这个推算只有刑警队的警员知道,与本案无关的人是不会知道的。除了警员以外,知道作案时间的,恐怕就是凶手本人了。丁一这么问,如果吴宜嘉答出自己在干什么,那她多半就是凶手了。

丁一曾经就用过这个方法诈出凶手,创造了最短破案时间记录,还因此得过二等功。

然而吴宜嘉自然的回答却没有抚平丁一的怀疑,相反,丁一的怀疑变得更重了,他怀疑吴宜嘉智商高得一下子识破了自己的伎俩。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先入为主还是获得了一次神奇第六感。

袁景懂得丁一的技巧,正在感叹丁一又一次不露痕迹地使用它,却听到吴宜嘉的一句“案发在几点”,被弄得一愣。

许竹轩不明就理,正瞪着大眼睛,目光在面前的三个人脸上闪动。

令人惊诧的是,吴宜嘉打破了这个极其短暂的沉默:“你诈我?警察说话也可以这么不老实么?”

“当然不会,”袁景赶紧道,“忘了跟你通报,法医的鉴定结果,凶手的作案时间是上午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吴宜嘉很和时宜地对刚才丁一的伎俩不再追究:“我当时在逛车展。”

“逛车展?”

“对,准备给儿子买车,都说车展便宜,就去看看。”

“没上班。”

“嗯,车展最后一天,串休了。”

“开车去的么?”丁一问。

“没有,坐公交。”

“车展要票吧?”丁一继续问。

“嗯,要的。四十。”

“事先在网上订的么?还是在窗口买的。”丁一的语速在加快,只是加快的程度很轻。

“都不是,从门口黄牛那买的。”

丁伸手挠了挠头,似乎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了。

“车展的票,又不会很抢手,为什么要找黄牛买呢?”袁景问。

“窗口要50,黄牛便宜10块钱。”吴宜嘉轻轻地回答。

“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么?”吴宜嘉又道。

“我还是明说了吧,”丁一道,“停车场入场是会拍照留下记录的,坐地铁的话,地铁站是有监控的,售票处也是有监控。只要能确定有监控拍到你,我们就可以去调查取证,证明你案发时不在现场。可是现在似乎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监控。”

十、不在场证明2

“这些我当时完全不会在意,我总不能时时刻刻找摄像头吧,”吴宜嘉礼貌地掩盖着自己的情绪,像是锅里的粥沸腾了,盖子被蒸汽顶的一掀一掀的,一丝不耐烦从他微蹙的眉毛里透露出来。

“那有没有看好哪款车,下了单子或者付了定金?”袁景问。

“没有,”

“车展又全又便宜,而且你又需要买车,特意串休过去,为什么没成交呢?”袁景问。

“其实都是噱头,根本就不便宜。或者说送一大堆套装什么的,也根本没有用。太具体的我都记不住,有一个印象最深的,说送我底盘装甲,我以为是多厉害的东西,细问才知道,就是刷一层油漆。况且,我逛的时间不是特别长,吃过午饭没逛多长时间,你们公安局就打电话来通知我过去认尸。”

“会展中心里的一楼那个美食城我知道的,”丁一的语气里似乎有一丝兴奋,“你是在那里吃的吧,买餐卡的地方有监控可以查到。”

“呃——”吴宜嘉微微摇了摇头,“我没在那里吃。两个大展厅的连廊里有个卖烤肠的,我买了两根,还买了一块打糕。”

“你这个级别的厨师,”袁景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装潢精美的餐厅环境,“会吃路边摊位的烤肠和打糕?”

“其实打糕是很考验技术的点心”吴宜嘉认真地解释,“并且我很爱吃粘一点的东西。”

“烤肠呢,怎么说都是比较粗制的东西吧。我觉得这种东西,像你们这样级别的厨师,通常不会碰的吧。”

“呃,怎么说呢。确实我的同事都不怎么碰路边摊上的食物。可是我就觉得烤肠很好吃呀。”

“直接的证据似乎很难找了,”丁一说着模棱两可的话,眼睛却瞟着吴宜嘉的脸,似乎在寻觅一些破绽。丁一平时一副闷闷的样子,可遇到案子就变得异常精明干练。

“谁会时时刻刻注意给自己的行为留证据呢。如果你们调查前天的我,大前天的我,我都证明不了我去过哪,在哪逛过街。只不过是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这样的老普通百姓,又不是刷存在感的三线明星,见了摄像头还绕着走呢。”

“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我们只不过希望有直接的不在场证明来排除被害人的直接关系人。这样案件也明朗一些。”袁景道,“如果没有直接证据,我们也会寻找间接证据。”

“警官,我觉得你们好像对我特别怀疑”吴宜嘉道。

“本着对案件负责,我们会怀疑每一个人”袁景道。

“嗯,我知道你们的认真负责。可是警官,你想想我一个女人,我这身材力量,我怎么能杀死两个人呢?”

“你没有到过案发现场是么?”丁一问。

“没有。”

“我们的同事在安排你在哪里辨认尸体的?”

“在一个叫法医中心的地方。”

“你看到的尸体有被捆绑么?”

“捆绑?没有啊。”

“那应该是我们的法医没有给你详细的解释,”袁景道,“我们现场侦查的情况是:被害人班骏的尸体是裸体且被紧密捆绑的。在凶手作案的时候,男被害人是没有战斗力的。所以凶手的战斗力不用很强。”

十一、蝴蝶面

一时间,吴宜嘉的眼睛里有东西闪动,可以说那是泪水,也可以说那是一道光。

她明明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任何表情。这个眼神里却包含了太多的情感,羞耻,悲伤,无助,迷茫。对于这个案件给她带来的打击她选择了缄口不言,而此刻的眼神却似乎把一切诉说了出来。

这场询问开始变得越来越无聊,不再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最后,袁景只能让吴宜嘉详细回忆在车展上逛过哪些品牌的档口以及当时销售员的特点。由于案发当天是车展的最后一天,袁景准备去参加车展的各个4s店调查,看看能不能查到一些侧面的证据。

询问结束,吴宜嘉将调查二班的一行人送至餐厅门口挨个道别。许竹轩最后一个走出来,吴宜嘉不露声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眯眯眼睛绽开一个小小的微笑。

敛肩点头,许竹轩微微还礼,钻进奔驰车的驾驶座。

车子轻而短粗地鸣笛一声,在吴宜嘉的注视中驶出这条老巷子。

车子拐过一个弯就停下了。

“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该去询问女被害人万婷婷的家属了?”许竹轩一只手摩挲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快速地操作着手机,“联系号码已经发到我微信里……”

“刚才的吴宜嘉,你和她认识?”袁景问。

“我妈特别喜欢吃赫里餐厅的海胆蝴蝶面,我爸也爱吃这家。所以我跟着来这的次数比较多。”许竹轩答到。

“蝴蝶面?那不就是吴宜嘉做的?”丁一接道。

“对呀。本来我们也见不到后台的厨师的。我妈实在太爱吃这个海胆蝴蝶面了,来这吃饭频率太高,而且每次必点一道菜。后来主厨亲自过来赠菜,就认识了。”

“他做的面很好吃么?”丁一问。

“我倒是觉得意大利面都那样,我吃不出分别。可是我妈自从吃了他做的意大利面以后就不再吃别家的了。说是口感和嚼劲不一样,还嘲笑我说我是穷舌头,切。要我说,把意大利面放在藤椒火锅里煮一煮才好吃。”

“就喜欢吃点热烈的呗,喝咖啡不挤半杯奶油都没意思是吧。”袁景道。

“对了景哥,这就是我。”

“今天调查结束后,晚饭我请了,酸汤、绿藤椒鸳鸯火锅。”袁景道。

许竹轩一下子就兴奋了,眼睛都大了一圈:“哇,你太懂了。酸汤煮牛肉,辣汤涮鸭肠。人间美味呀。”

“我是说今天的调查结束后吃火锅。现在该干什么?”袁景道。

“哦,”许竹轩收起自己的兴奋,嘟囔着应了一声。拿起电话拨通号码。

在一阵短暂的安静之后,彩铃想起,是一个女声的唱腔,活像一个害了相思病的女人被芥末呛了一下嗓子后发出来的声音。唱腔持续十秒左右,又多出一段口播:“想用这首歌作为自己的彩铃么?只要播打……”

“就冲这个铃音,我该对他刑讯逼供。”丁一玩笑道。

在这个蹩脚的彩铃中等了好久,电话被接通了。

“喂——”电话里传来声音,一个喂字被懒散地变成了第四声调,并且含含糊糊的,像是一口痰从喉咙里卡出来。

十二、染香林

“你好,是田金荣么?”许竹轩打开手机的公放,对着话筒道。面对询问对象,不说“您好”,不说“请问”是袁景给许竹轩上的第一课。许竹轩表现得很好,而且语调沉稳,不含任何感情。

“啊,你谁?”电话另一头的田金荣一副不耐烦的语气。

“我是刑侦大队的,找你进行询问,了解点情况。”许竹轩说。

“昨天不是找过我了么,怎么着?案子这么快就破了?”电话另一头的田金荣道。

“我们是侦查员,为了快点破案,我门得对你进行询问,了解一下情况。”许竹轩道。

“那等我忙完这一阵的吧,我给你这个号打电话就行呗。”田金荣说完,呷了口茶。那吸溜的声音在许竹轩开着公放的手机上格外明显。

袁景伸出食指向下指了指,许竹轩心领神会:“现在吧,你在哪?我们过去找你。”

“我在哪儿,我跟你说我现在不方便。”田金荣道。

“嗯——”许竹轩拉着长音,眼神飘向袁景。

袁景探过身凑近许竹轩手里的手机话筒,压低声音:“墨迹,这么地,你通知通讯组老程,定他手机,不行就叫咱们这来问吧。”

许竹轩将另一只手按在手机的话筒部分,岔开手指留个小缝,然后高声道:“是,领导!”

顿了那么一瞬,把捂在话筒部分的手拿开:“田金荣先生,领导安排我现在就得对你询问,你看……”

“那我想想办法,时间挤一挤。”田金荣改口道。

“你在哪儿?”

“我现在吧,在这个叫染香林的茶园。”

许竹轩并不客套,听他说出位置便干脆地挂了电话,然后向袁景投以询问目光。

袁景对许竹轩竖起大拇指:“漂亮,就这么干。”

“老师教的好,徒弟上道早。”许竹轩高兴地说。

“不过,”袁景道,“染香林茶园是哪里?没听过。你也没细问,知道在哪儿?”

“跟我爸妈去过一次,地方挺漂亮的。”许竹轩道。

“你这红油的口味,去喝茶?”袁景道。

“陪爸妈去呗。”许竹轩道。

“许长官我倒是听说过,茶缸子首长。可是我听说咱妈神经衰弱,不能喝茶呀。”袁景道。

“不能喝茶的话就沏一朵菊花,用玻璃杯,花儿在水里开,特别有气质。”丁一突然插了一句。

“哇!”许竹轩突然感叹,“一哥你猜的太对了,我妈那天就这么喝的。”

“那你喝什么呀?”袁景接着问。

“那个等级的茶园,给大小姐挨个儿试呗。生普洱嫌腥,熟普洱嫌臭,黄白绿茶都喊苦。最后只好做奶茶吧。”丁一又插了一句。

“哇——哇,”许竹轩尖叫起来,“一哥你学过算命吧。”

“三个人,有俩不喝茶。去那儿干嘛呀?”袁景问。

“嘿嘿,生活总得不断尝试嘛。”许竹轩说着,放下手刹,轻轻旋弄电子档位。

“还能干什么呀”丁一再一次插嘴,“当然是去相亲喽。”

许竹轩一脚油门踩得狠了,车子窜着冲了出去。随着一阵引擎的轰鸣,后车轮溅起路边被尘土染黑的残雪。

“嘿,我怎么感觉你在现场呢?”袁景道。

十三、染香林2

染香林位于临河的一个高档小区。袁景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来过这里。在他的记忆里,原来,这间房子是这个小区的售楼处,装潢得金碧辉煌的,远远地就能吸引人的眼球。现在门前种了很多树,虽算不上密密麻麻,但也足以让路过的人忽略这个木质结构的精致门面。

按照袁景的手势,许竹轩把车停在正门口。车停得很近,差一点就要撞到门侧的石狮子了。

“嘿,你说这石狮子分不分公母啊?”袁景边关车门边随口问到。

“就你才会想这种无聊的问题。”许竹轩熄了火拔出钥匙轻轻嘟囔。

“脚下有球的是公狮子,脚下有小狮子的是母狮子。”丁一闷闷地说出答案。

“哎,你们男人就知道玩。”许竹轩道。

说着,三人已经走到门口。实木朱漆的大门上整齐地嵌着一排排圆头铁钉,铁钉锈得非常均匀,愈发显出这个建筑的古朴沉稳。

在门边,石狮子后面位置挂着一个小小的方形牌子,上面用喷漆喷着两行字——“私人茶室,非请勿入。”

袁景正要抬手敲门,门吱呀一声慢慢开了。里面闪出一个平头,穿着一身潮牌的年轻男人。

“您找哪位?”年轻男人一手撑着大门,另一只手上郎当着一串108粒的凤眼菩老念珠。

年轻男人突然眼睛一亮,看到了丁一,他显出一张热情的脸:“丁老师来了,怎么没打电话——”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丁一把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做出一个禁声的姿势。他立刻又看到了旁边的许竹轩,“才看见,许——”

他的声音又停止了,因为许竹轩学着丁一也做了一个禁声的姿势。

年轻人这才意识到面前的袁景才是主角,可是叫不出名字,只好赶快撑开大门,另一只盘着串儿的手伸向屋里做出请进的姿势:“快进来,快进来,屋里暖和。”

袁景、丁一、许竹轩鱼贯而入。许竹轩在丁一身后轻轻说了句:“我相亲那天原来你在。”

丁一嘿嘿一笑。

进入门来是一个宽敞方形玄关。玄关中间是一个一米来高的青石敲砸出来的大缸,八成满装着水,水面上飘着几叶金钱草。如果俯身看过去,可以看到里面有红黄白花四条肥壮的异国锦鲤。门对面的白墙前摆着一条包浆很重的黄花梨供案。供案中间摆着一个造型奇异的灵璧石,灵璧石两侧是两个青花将军罐,寓意平平安安。比这个供桌还抢眼的是墙上裱在黑胡桃色木框里的书法作品,上面用北魏时期字体写着“福至心灵”四个大字,两侧是一副短对联,分别写着“大自在”和“大富贵”,字体飘逸灵动,看落款的印章,这些作品出自皓然的手笔。高一点的地方挂着一个木刻的空斋先生题字的牌匾,上面写着“染香林”。

“牌匾都放在里面,你这不对外营业呀。”袁景轻声问。

“嗨,有啥好营业的,就是几个朋友喝水聊天的地方,”年轻男人招呼着,“来来来,三位快坐,正煮着老白茶呢,马上好了。”

十四、田金荣

“这位小兄弟,田金荣是在这里吧?我们需要找他。”袁景道。

“哦哦,在二楼,三位跟我来。”

从玄关侧面出来是这间房子的客厅。这个客厅宽敞而拥挤。说宽敞,是因为这个客厅属实很大,四四方方的能有五十平方。说拥挤是因为这间房子里的物件太多了,四面墙上满嵌着木质的架子,一格一格的密密麻麻能有上千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着茶具,茶壶、茶碗、公杯、建水……什么都有;瓷的,陶的,玻璃的紫砂的,各种材质各种形态。客厅里的家具一水的明清制式榫卯家具,精工新料,很是漂亮。坐北朝南是一张大条案,配八把官帽椅。条案前是两个方桌,各配四把圈椅。条案前坐着四五个人,呷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抽着烟。桌上的陶炉上坐着一把银壶,正腾腾地冒着水汽。

年轻人很是麻利关掉陶炉,提起银壶,把煮好的茶倒进一个硕大的琉璃公道杯里。琥珀色的茶汤配上氤氲的蒸汽煞是好看。

“几位自便,我招呼一下客人。”年轻人说完,领着刑侦调查二班的三人走上二楼。

楼梯上到一半,就能闻到一股老气横秋的香味儿,并且随着一步一步往上走,气味愈发浓烈。

二楼有好几个房间,年轻人拉开一道门:“田哥,你客人来了。”说完,转过身,向三人微微点头致意一下便下楼去了。

通过门,袁景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锈迹斑驳的,骑马用的脚蹬子,应该是个古物,被一个从房顶吊下来的铁链子拴着,悬在半空。马镫上平整的地方放着一个龙泉窑的小香炉,配了一个黄铜的网眼盖子,从盖子里飘出袅袅的烟。

在香炉下面的桌边,有两个人正对坐喝茶。与三人正对着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户外品牌的衣服,看起来与这个兰香雅室不搭到了极点。他光着头,确切地说头顶光光的,而两鬓泛着花白的头茬。与他对坐的也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松垮的亚麻料的裤子,上身穿着一件唐装制式的夹袄,眼神犀利,面色红润,风度翩翩,看样子是这间茶园的主人。

主人站起身,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他向三人点头致意,看到自己的老客户丁一和许竹轩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更绽开一点,但是还是不露声色:“几位慢聊,我下去看看。”说完,便走出屋子,还顺手带上了门。

听脚步声音,染香林的主人是下楼去了。

田金荣稳稳地坐在那里,不吭声。袁景站在门口,不动不出声,丁一和许竹轩自然也不敢动不敢出声。四个人僵在那里,气氛突然变得尴尬。

直到听不到脚步声了,袁景才开始说话:“市刑警大队,刑侦二班侦查员,现在向你进行询问。”

“刑侦二班,没听说过,”田金荣一只手晃弄着自己的翻盖手机,另一只手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细长的烟,点燃,比较用力地吸了一口,吐出一根烟剑,“我跟你说,你们领导我都认识。甚至你们副厅长你知道吧,我们经常一起在这喝茶,看玩意儿。唉!你叫什么名儿啊?”

十五、田金荣2

袁景亮出证件,随之丁一也掏出证件来。

“我们是刑侦调查二班一线侦查员,这个刚才我说过了。”袁景道。

“现在都不叫基层了,叫一线。嗯,听起来好多了。”田金荣深深坐在椅子里,屁股不动,只伸出一只手,意思把证件拿来我看看。

袁景和丁一不谋而和地没理他,收回了自己的警官证。袁景道:“你的身份证拿出来。我们需要信息核对。”袁景的语气很冷。

“你们找的我,还跟我要身份证?我没带。”说着,田金荣使劲儿晃着自己的手机,“还跟我核身份,你们这态度能办什么案呀。信不信,你们领导我都认识,一会儿我就打电话。”

“你这手机——我在案发现场好像看到过,”丁一绕过茶桌,几步迈到田金荣身边,不等田金荣反应过来,一伸手,把田金荣拿在手里晃弄的手机擒到自己手里。同时,另一只手顺势一甩,碰到田金荣另一只手里的烟头上。

田金荣下意识地手一抖,指尖夹着的半根烟便掉了,突然听见丁一爆喝的声音:“你他妈还敢袭警!”

接着是啪啪两声。第一声“啪”,是丁一将田金荣的手机摔成齑粉,第二声是丁一给了他一记沉重而响亮,位置精准而无从躲避的大耳光。

愤怒和不耐烦等情绪往往来自于自以为是的高人一等。此时的田金荣没了半点脾气,被冲过来的袁景抓着领子从座位里提起来,拽到桌边的空地。田金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腿似乎还有点哆嗦。然而,他的手足无措只有那么一瞬间。袁景飞起一脚踹在田金荣的裆部。田金荣侧身倒在地上,手足不再无措,而是微微抽搐。

袁景提起桌前满是雕花的圈椅,旋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慢慢坐下。丁一不知是不想坐着还是不愿意搬动凳子,随意地把屁股往桌子边缘一靠,翘起一只脚,斜倚着,动作潇洒得像《流星花园》里的花泽类,只是头发乱一点。

刚才的一幕把许竹轩看呆了,她正想着看两位前辈如何应对一个不配合而且很拽的询问对象,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简单直接。他在丁一附近找了一个既不远有不起眼的位置,抱着肩膀站着。

“站起来,”袁景的声音很低,很阴冷。

田金荣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佝偻着身体。本来袁景那一记飞脚造成的疼痛已经过劲儿了,但是田金荣内心的畏惧让他柳着肩,含着胸表现出一副很可怜的样子。

“身份证拿出来。”袁景的语气还是很冷。

田金荣拉开衣兜的拉锁,掏出一个皮夹子,手微微抖着,从里面找到身份证,抽出来。

袁景眼睛一瞪,大声喊:“你不是没带么!”说话的同时,身体几乎是从椅子里弹射出来。他抬起脚,踹在田金荣的胸口。

田金荣飞了出去,后背猛地撞在门上。

“这下完了,”丁一心想,“袁老炮这一脚踢狠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傻子要是真急了眼,跟我们撕吧起来还真不好收拾。”

丁一想着,站直了身体,不再倚靠在桌边,进入了备战状态,准备应对事态的各种可能。

十六、田金荣3

田金荣缓慢地站起来,抖似筛糠,头也不敢抬,方才的傲慢劲头一扫而空。

袁景这一脚踢出去便有些后悔——劲儿使大了。眼看着田金荣腾起来,重重撞在门上又摔下去,这一刹那间的画面在袁景眼里似乎变成了慢动作。直到看见田金荣的样子才算放下心来。

“袭警,还在被询问时说假话,你挺厉害呀。”袁景道。

田金荣急忙摆手。

“从现在起,再让我感到你有任何的不老实,咱们就换地方聊。听清楚了么?”袁景又道。

“是是是。”田金荣点着头。

“昨天,你去了哪儿,干了什么?”袁景问。

“昨天我来这了。”

“来这,几点来的。”

“到这里大概十点左右吧”

“谁接待你的?”

“这的老板,我算老客人了。每次都是老板接待我。就是刚才坐在这屋的人。”

“那午饭呢,在哪儿吃的?”

“就在这,三楼,他们这自己有厨房。老板跟我很熟了,到了饭点儿就叫我一起随便吃一餐。”

“吃完饭呆到几点?”

“大概两点多?不到三点的样子。接到公安局的电话,通知我去辨认——”说到这里,田金荣的语言停滞了。

“一直待在这里没出去过是么?”

“是的。”

袁景牛头看着许竹轩道:“去楼下核实一下。”

“是!”

许竹轩立刻动身。丁一向动作很轻微地伸出食指和中指,比出一个“v”字型。“v”是指“video”,意思是要注意看监控,这是他们早就约定的暗号。许竹轩看到,轻轻点头,便大踏步下楼去了。

“你怎么天天泡在茶园?”丁一问。

“我是做房地产的嘛,这个季节,数九寒天的,不能施工啊,我们进入淡季了。最多就是找找机会谈个项目。谈事情的时候我通常来这里。”田金荣道。

“房地产,你开发哪个楼盘?”丁一问。

“很多都会做,上季度北面千科的盘,今年春天交工的利保的别墅,等等等等,好多呀,我们都做。”田金荣回答道。

“你这是做房地产么?你这叫施工队!说话不带点幌子能死么?”丁一道。

“就是房地产嘛,哪里有施工我们就做哪里呀。”田金荣道。

“你就是包工头呗?”丁一道。

“你也可以这么说。”田金荣闷声答道。

“对于万婷婷的被害,你有什么看法?”丁一问。

“这个我非常气愤的,我觉得恶心!”提到这个,田金荣瞪大了眼睛,身体不自觉地挺了起来,完全变了刚才抖似筛糠的模样。看来愤怒是可以战胜恐惧的,也许人们总是容易诉诸于外,很难诉诸于内。

“你们之前的感情怎么样?”袁景。

“她隐藏得太好了,我完全没看出来。”

“大概描述一下你们的生活。”

“我们的生活很顺当。我的这个工作性质嘛,就是阶段性比较强,有时忙有时不忙。她从不多过问,也没什么怨言。现在看来我忙的时候她根本没闲着。他本来就是破银行的一个破员工。连正式身份都没有,派遣的。要不是我把钱存到她那里,给她冲业绩,她就是个早市儿夜市儿发理财传单的。后来渐渐地,交流多了,我就把她收了。她的生活,她的一切都是我给她的,她还敢干这种事情。我看她是该死。”

十七、戒指

“你们有什么仇人么?或者不那么严重,生活里,工作里,与谁交恶,发生利益冲突什么的”袁景问。

“没有没有,我和气生财,而且共同发财。我能混到现在,点位绝对给得清楚明白。至于万婷婷,她一个大堂经理,天天挤微笑的人,跟别人口角都不敢,结仇什么的更是没影的事儿。”田金荣道。

“万婷婷作为大堂经理,是倒班休息吧?她一直休周末么。”袁景问。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他们银行每月月初会有排班表。”田金荣道。

“案发那天,排班表里是怎么写的,休息日么?”袁景问。

“不知道,我没问过具体排在哪天,但万婷婷告诉我昨天她需要上班,我也没多想。”田金荣道。

“也就是说你没看到排班表,听万婷婷说她昨天需要上班。”袁景问。

“是的是的。”田金荣答道。

“万婷婷平时会佩戴什么值钱的,容易招贼的首饰么?”丁一斜眼瞟着田金荣手腕上夸张的金表链,似乎在质疑他们夫妻的审美。

“首饰她倒是有很多,什么样的都有。可是她的单位不让戴首饰。”

“昨天万婷婷带首饰了么?”丁一继续问。

“昨天,什么都没戴呀。”田金荣答道。

丁一和袁景对了一个警惕的眼神,因为他俩都记得在案发现场,死者万婷婷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

“你确定么?”

“确定啊,”田金荣很坚定,“早上她换衣服的时候一直到出门我都在旁边。”

“昨天万婷婷穿了什么衣服?”丁一略带考验地问道。

“嗯——”田径荣目光向上,做思考状,“外面是一个长的羽绒服,黑色儿的,帽子边缘都是毛毛的那种。里面是一个羊毛衫,一块黑一块白的,像是奶牛。下面就是黑色儿的牛仔裤。”

丁一和袁景又对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案发现场的受害人是裸体的,他们的衣服都被痕检员装到了证物袋里带回了刑侦大队。去法医中心辨认尸体的田金荣是看不到死者万婷婷的衣物的。田金荣对于万婷婷装束的描述很准确,说明他完全掌握万婷婷出门时的模样,那么万婷婷出门时没戴戒指这个细节应当是准确的。

问题突然涌了出来,死者万婷婷手上的戒指非常蹊跷。

“怎么了?”看到丁一和袁景眼神有一丝异样,田金荣语气弱弱地问,“万婷出事的时候身上有什么首饰是么?”

“万婷婷都有什么首饰你了解么?”袁景并不理睬田金荣的问题。

“啊——还行,她的首饰大多数是我买的。”田金荣道。

“她的首饰都放在哪儿?”

“家里的衣柜有一个抽屉,里面有几个首饰箱,所有的都在里面了。”田金荣道。

袁景轻轻站起来,走到田金荣身边,伸出一只手搭在田金荣肩膀上。动作很轻却吓得田金荣一哆嗦。

袁景轻轻对田金荣说:“带我们去你家。”

田金荣迟钝地点了点头,咽了一口口水回答:“好——好。”

“嗯,很好,走吧。”袁景一边手上用点力将田金荣往门外带,一边扭过头向丁一微微点了点头。

丁一回了一个“ok”的手势。

十八、辨认首饰

袁景搂着田金荣,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下了楼。丁一问许竹轩:“有没有戴项链什么的?在衣服里的,没露出来的。”

“有啊,贴身有个项链。”

“拿来借我。”

许竹轩摘下一条很细的,坠着镶钻的海螺形状挂坠的链子,递给丁一:“一哥,这是要干啥呀?”

“看过证人辨认嫌疑犯吧?”

“看过呀”

“这回咱辨认首饰去。”

许竹轩开车,丁一坐副驾驶,袁景和田金荣坐在后面,在田金荣的指航下,车子开向田金荣家。

坐在副驾驶的丁一在这一路上一直操作着手机。他联系了这个案件的痕检员,让痕检员在物证库里找出案发时万婷婷戴在手上的戒指,并且,用警服做为背景,拍下戒指的照片然后发送过来。

到了田金荣家,他们找出万婷婷的几个首饰盒。丁一让袁景和田金荣在客厅等着,自己拿着首饰盒,拉着许竹轩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丁一从首饰盒里拿出十三件,加上许竹轩的项链,一共十四件首饰,分别用从许竹轩车里拿来的警服做背景拍摄了照片。算上从痕检员那里要来的照片,现在一共有十五张警服为背景的首饰照片。丁一把照片分成三组,每组五张,再用手机里的美图软件将每组的五张照片拼接,最终得出三张图片。第一张图片里的五个首饰全部是万婷婷首饰柜盒里首饰;第二张图片里的五个首饰有一个是许竹轩的项链,其余四个均来自于万婷婷的首饰盒;第三张图片有一个是万婷婷遇害时佩戴的戒指,其余四个则是首饰盒里的首饰。

做好了辨认首饰的照片,丁一和许竹轩来到客厅。此时袁景岔着腿,仰着脑袋深深地坐在沙发里,而田金荣则战战兢兢地坐在侧位,两人的主客身份似乎潜移默化地颠倒了。

丁一把第一张照片给田金荣看,问:“看看,哪个是万婷婷的,哪个不是。”

田金荣双手端过丁一的手机,用笨拙的手指将图片放大,反复平移。看了半天,转过头看看丁一,又看看袁景:“应该都是万婷的。”

丁一伸手在手机屏幕上一划,显出第二张图片:“这张呢?”

“警官,我刚才说的对么?”

“你先看这个吧。”

“这个项链不是万婷的。”田金荣一眼就辨认了出来。

“这么确定?”

“嗯,这个太贵,有一次想买没给买。”

丁一顿了一下,许竹轩的脸跳了一下。丁一道:“看下一张,自己往后翻。”

田金荣翻到第三张照片,仔细地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这个应该也都是万婷的。”

丁一微微一怔,但没露声色,顿了一会儿:“重新看看这三张照片,答案确认么?”

“确认呀,应该没什么问题。”

丁一翻到第一张,随便指着一条手链:“这个是你买的么。”

“对呀,没买多长时间。”

丁一翻到第二张,指着许竹轩的项链:“这个你确定?”

“一定确定啊,这个我买不起嘛。”

又翻到第三张,指着万婷婷遇害时所戴的戒指照片:“这张确定是万婷婷的么?”

“是呀,是呀。你看着戒指内圈还刻着我名字拼音缩写呢。”

田金荣把图片放大,突然脸色变了:“哎,不对呀,这刻得不是我名字。”

十九、刻名字的戒指

“哎,这什么玩意?”田金荣放大图片看过,“这咋还带骂人的呢?”

“什么?”丁一扯过手机,仔细审视上面被放大了的图片。

“我给万婷买的那个戒指上面刻着我俩名字,拼音缩写‘tjr’和‘wtt’。这上边咋还写个‘***’呢?”

丁一看到图片上写着“bj;wtt”,无奈地摇了摇头:“能不能看准一点,你眼神不太好啊。”说着,丁一把手机递给袁景看,然后捧过首饰盒翻找,在一个浅咖啡色绣着奇怪几何图案的小戒指盒里翻出和图片一模一样,内圈刻着“tjr;wtt”的戒指,放在茶几上。

“昨天的另一个被害人叫班骏。”袁景看了看桌上的戒指,却并不拿起来,懒洋洋地说,“看来方婷婷是特意戴着刻有班骏名字的戒指去约会的。”

田金荣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我们需要大概查看一下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有助于我们破案。你不介意吧,用不用我回局里签搜查令给你看。”袁景问。

“不用不用,”田金荣搬平不由自主向下撇着的嘴,赶快客气道,“搜吧,搜吧,我没什么的,我配合。”

三位调查员对田金荣的住宅进行了仔细的搜查,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是感叹万婷婷生前把房子收拾的清新干净,井井有序。

在田金荣虚假的客套下,三位调查员离开了田金荣家。坐到车里,许竹轩按键打火,双手拄着方向盘:“咱们下一步去哪儿?”

“万婷婷的工作地点,技术队发到你手机上了吧?”袁景问。

“嗯,发了。”

“离这儿远么?”

“不算远,开车也就20分钟吧。”许竹轩盯着手机屏幕。

“嗯,我也赞成去万婷婷的工作单位看看。”丁一道,“万婷婷昨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没戴戒指,那么她一定有一个放戒指的地方,这个地方很可能就是她的工作单位。查她的柜子,也许我们能有点发现。”

“她在哪家银行?”袁景问。

“锦湾银行,一家外阜的城市商业银行。”许竹轩答道。

“银行银行,遍地是银行,再过几年啥银行都兴许有,到时候弄不好出来一个新台门乡-老关堡镇-大石牙子村-烧刀子生产队银行。”袁景道。

“哈哈哈哈哈哈”丁一听完笑得跟抽了一样。

“哪家支行?”袁景继续问。

“哦,沈水路支行,就在沈水路上。”许竹轩快速地翻弄着手机屏幕。

袁景从副驾驶座位上扭过身子,对丁一道:“你跟安保大队赵姐熟悉。你联系一下,让赵姐跟这个沈水路支行打个招呼,咱就不申请搜查指令了,现在就过去看看。”

“没问题!”丁一答道。

“看时间,下班得晚一点了。许大小姐晚回家没问题吧。”袁景道。

“你请吃饭就没问题,多晚都行。”许竹轩道。

“许老爷会不会看我让你跟着加班,一生气把我开了吧。”

“说啥呢,我爹老刑警了,这工作性质他最明白。”

“可我听说,许老爷本打算把你安排到市局办公室的。是你自己非要来我这一线干苦力来。”

“你咋知道?”

“咱是干嘛的呀,人死了谁杀的我都能查出来,还不知道你么?”

“切,就你厉害。”许竹轩说着,快速地松开手刹,挂上档。引擎呼啸一声,车简直是弹射着窜了出去。

“哎,你油门轻点踩。”

二十、锦湾银行

沈水路是一条长而宽的马路。马路两边的商铺中夹杂不少银行。

许竹轩降下车速,一边在众多牌匾中搜寻着,一边感叹:“现在的银行真是多呀。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现在是条条大路有银行,还各式各样的银行。开银行那么赚钱么?”

“嗯,现在银行比公共厕所还多。哎,你看,前边那个是锦湾银行吧。”

在沈水路公交车站后面,两个小饭店中间,是锦湾银行气派的门脸。行标是一个写意的外圆内方钱币,后面跟着四个黑体大字——锦湾银行。

“呵,这标记设计得够土的。”许竹轩说着,将车开进银行门口的停车位。

从锦湾银行里跑出一名保安,冲着车喊:“这是给运钞车——”

没等他说完,袁景掏出警徽,探出车窗,保安便不阻拦。跑着回去了。

等许竹轩停好车,三人下了车的时候,从锦湾银行里走出一个穿着制式西装的中年男人。

“哪位是丁警官么?”中年男人试探这问。

“哦,我是。”丁一道,“这位是我们班长,你跟他说。”说完便和许竹轩并排站到袁景后方。

“哦,我是这个网点的负责人,我叫段言。”中年人的口气很是认真,“警官怎么称呼。”

“我姓袁,袁景。”袁景说着,赶快掏出插在裤兜里的手,与段言伸来的手握了一下。

“跟您商量一下,”段言凑近袁景,声音压的很低,“刚才我接到电话了,说您来调查万婷婷出的事情。我一定全力配合警方。但是万婷婷的事儿呢,现在只有我和前台的主管知道,为了维稳,咱们不声张,您看行不?”

“好的好的,我理解。这样,我们今天就查两样东西。一个是查监控,看看昨天万婷婷有没有来咱们支行。”袁景道,“还有一个就是查一下万婷婷的抽屉,或者是保险柜什么的。”

“万婷婷她是大堂经理,”段言翻着黑眼圈浓重的大眼睛道,“她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哦对了,女更衣室,女更衣室的柜子行么。”

“好,就查更衣柜。”袁景道。

“这么地,”段言挥着手招呼三位调查员进门,“三位先到我办公室坐会儿,我让员工把昨天的监控拷过来。”

“这样吧,段行长。”袁景拦了一句,“我们道监控室去看。”

“行,没问题。”段言引着三位调查员进来,扭头对员工喊到:“授权员,开监控室,来。”

二十一、戴戒指

许竹轩第一次进入银行的监控室。这是一个异常干燥闷热的房间,再加上机器低沉而又持续的嗡嗡声,实在令人不快。这个屋子并不大,这就显得桌上的两台电脑的显示器很大。显示器上整齐地排列着一个个实时监控的视频窗口,每个视频都在动,一眼望去,活像蜜蜂正在劳作的蜂巢。

放电脑的桌子前有两把椅子。被段言行长叫来的授权员坐到其中一个椅子上,其他人都站着。段言也不说什么,对袁景轻轻地点点头。

“昨天的监控,翻出来可以吧?”袁景道。

“没问题的,”授权员在检索功能里操作了一下,屏幕一闪,又变成蜜蜂劳作的蜂巢,“现在是昨天这个时间段的视频。想看哪个位置的,都可以调出来,时间都可以调。”

“昨天早上上班时间,行门口吧。”

“昨天我来的最早,从我来的时间段开始看呗?”

“对对!”袁景都没想到这位授权员领会得这么精准。

授权员用鼠标双击了一个视频,屏幕上现出银行门口的样子,同时音响也放出了声音,而且比起画面,声音的清晰度非常高。授权员拖动了下面的行动条,反复调整,最后,屏幕上出现了她自己。

“要快进么”

“嗯,快进吧,能看清人就行。”

屏幕上的视频进入了快进状态,大概是八倍的速度。

从视频中可以看出一个个职员走进银行。有翻着手机的,有捂着衣领从车站一路小跑的,有踢着路上的残雪,活像一个孩子的,还有在到门口后停下,抽一支烟,并把烟蒂弹出一道优美弧线的。这种上帝视角看人是个有意思的事儿,而且在快进的情况下,人的每一个平常的动作更显得非常可笑。

众人盯着视频看了十分钟。屏幕上出现了运钞车。授权员按下暂停键道:“这就是我们昨天的上班情况。”

“谁让你停了,继续放。”丁一突然到。

授权员不明太明显白了丁一一眼,继续播放视频。

突然,万婷婷出现了。她的衣着和案发现场查到的收集到的衣服一致。

此时的运钞车,车尾朝向银行,堵在银行门口。万婷婷走到一侧,手从兜里掏出来,顽皮地伸出双手挥了挥,算是跟金融护卫打招呼,然后从车与门的缝隙里走进银行。

“停一下,”袁景道,“退一点,退一点。”

授权员按照袁景的指令,把视频调整到了万婷婷挥手的画面。这个画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万婷婷的双手,并没有戴任何配饰。

“跟着她。”袁景命令道。

“什么?”授权员问。

“她走到哪儿你就切到哪个监控。”

“啊,好的。”

银行的监控除了厕所,更衣室和会议室,几乎是无死角的。可以简单而准确地追踪万婷婷在行里的行为。

万婷婷进门之后与当班的同事很热情地打招呼,解释说自己来取东西,然后便径直走进更衣室。更衣室里的情况无法看到。很快,更衣室的门打开了,万婷婷走了出来,她与同事挥手告别,便踮着碎步出了银行。

从视频里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万婷婷从更衣室里出来之后,手上戴着戒指。

二十二、更衣室

“段行长,监控可以了。”袁景道。

“啊,好的。三位,我们出来说。这地方太窄了。”段言招呼着三位侦查员,又回头对授权员说,“正好,你看看监控,做一下优质服务检查,然后锁好门吧。”

“放心吧领导。”

四人从监控室出来,段言行长顺手带上显得很厚重的防盗门。

“段行长,”袁景道,“我们想看看女更衣室,万婷婷的私人物品好么。”

“可以的,跟我来吧。”说完,段言带着三位警员来到走廊深处的女更衣室。推开门,看见女更衣室里的沙发上深深地坐着两个正在玩手机的人,从服装上可以简单地区分出,他们一个是前台员工,另一个是保洁员。

看到推门而入的行长,女员工腾地从沙发里站起来,那样子活像突然卸掉压力的弹簧,相比来讲保洁员的速度慢得多。女员工正要解释,段言道:“你们先出去吧。”

又问:“哪个是万婷婷的更衣柜?”

女员工殷勤地走到一个衣柜跟前:“就是这个。”

段言挥一挥手两个人便出去了。

靠着更衣室的两侧有两排白色的铁皮柜,每个柜门的上方都有一个塑料标牌,里面插着硬纸卡片,有的写了名字,有的什么也没写。刚才员工指示的那个柜子上,正写着万婷婷的名字,字迹很丑。

“警官,你们自便吧。”段言道。

丁一注意到,柜门都是关着的,有的柜子上面插着钥匙,有的并没有,而万婷婷的柜子上面没有钥匙,显然是锁着的。柜门的把手很小,丁一把三根手指伸进去,另一只手扶着,猛地一拉。喀拉一声,柜子就开了。

万婷婷的柜子里面非常整齐,下面是挂着的,笔挺的工装,在上面的隔层里私人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

丁一把柜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包括工装的衣袋,都翻过了。其中引起他们注意的,是两个戒指盒——两个浅咖啡色绣着奇怪几何图案的戒指盒。

两个戒指盒都是空的。

在把东西往回放的时候,袁景的电话响了。是佟队长打来的。

“队长。”

“你们现在在哪里?”

“在万婷婷的工作单位。调查一下。”

“哦?有什么进展么?”

“也不知道算不算进展,有点模糊的线索。队长你打电话来是——”

“你那边结束了回队里碰一下,技术队有点发现。”

“好的队长!”

“嗯,那先这样。”说完,佟队长挂掉了电话。

“段行长,我们这就先告辞了。”袁景收好电话对段言道。

走出银行的时候,天色灰蒙蒙的发黑。北方的十二月,天黑得异常早。站在马路看,月亮在马路尽头现出了脸,椭圆形的,黄晕晕的,像极了贴在铁锅上的苞米面大饼。此时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早早点起的路灯就显得不那么亮。随着取暖期到来的雾霾在此时节肆无忌惮,笼罩在雾霾里的人的心情,像是林黛玉的笼烟眉,似蹙非蹙。

二十三、通讯记录

“我得告诉你们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佟占一用指关节有节奏地敲着会议室的桌子面,“这个案子现在惊动了记者。”

“什么?”袁景狠狠地把拳头砸在桌子上,“谁去通知记者的?”

“当然不是我们主动的。”佟占一道,“是那个报案人,送餐的快递员。他晚上回到家闲着没事儿,发了个朋友圈,添油加酱地描述了他的见闻。正巧他的好友里有一个记者,确切地说,是咱们省台生活频道的记者。”

“唉——”袁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最烦生活频道了。尤其那个什么新闻零距离的,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磨磨唧唧的。哎,对了,交警队的碎嘴子老纪,退二线之后和零距离合作,弄了个纪方说交通。跑电视上练话痨去了。哎,被他们的记者缠上可是够受的。”

“你还真猜对了。这个记者纪颜颜还真就是新闻零距离的记者。”佟占一顿了顿,“你们没注意到我说的,这个记者姓纪。没错,就是你刚才说的交警队老纪的女儿。但是我话先说在前面,不管这个记者采访到你们谁,都得好好接待。今天老纪电话打到我这里了,要我配合她女儿的采访。老纪以前是我们刑侦队的,以前还带过我,这个面子必须给,听明白了吗?”

“好的,队长,我知道怎么做。”袁景道。

“还有你们俩,尤其是丁一,别仗着自己的小聪明说些指桑骂槐的讽刺人的话。”

“是是是,”丁一小声说。

“对了,领导。”袁景叉开话题,“刚才电话里说有点线索是么,什么线索啊?”

“嗯,技术队调查了死者的手机。万婷婷的手机有一点问题。”佟占一说着,把脸转向一直笔挺呆板地坐在身边的技术队队长刘嘉,“刘儿,你跟他们说吧。”

刘嘉伸手把齐腮的刘海往耳朵后面掖了掖,开始一本正经地解说:“我们调查了两位被害者的手机。先从简单的说起,男被害人班骏,手机里的信息量很大,但基本都是生意上的信息。在他的手机里,与万婷婷的联系记录只有当天的。说明他每次与万婷婷约见之后都会删除手机上的记录。他的开房记录也显然比较正常,很少,而且都是在外地,也就是出差才开房。本市的开房记录没有,说明他与万婷婷的约见都不在酒店。我们再说万婷婷的信息记录。开房记录方面呢,有很多,但是没有与他人共同开房的记录。她的手机上呢,基本上没什么信息,也就是说,万婷婷的习惯是信息看过就删,通话记录也不留。”

“稍等一下,刘姐。”袁景打断刘嘉的话,“这是不是能说明,万婷婷的情夫不止班骏一个,还另有其人?”

“我只是表述现象,具体的你来分析。”刘嘉答道,“但是我认为你说的对。用我们的系统调出了万婷婷的历史通讯记录。”

刘嘉从手中的夹子里拿出一叠打印纸,上面清楚地做了很多记号。袁景接过来放在桌上翻看,丁一和许竹轩也凑过来。

“从万婷婷的历史通讯记录里,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除了男被害人班骏和她的丈夫,他还与第三个男人有密切关系。”

二十四、通讯记录(2)

“通过今天的调查,我们就发现万婷婷还另有情人。”袁景道,进而将调查过程客观地讲述一遍。

“你们的调查和我们的发现互相印证了。”刘嘉道:“而且,如果仔细阅读这些短信息的话,还可以发现,这个第三人很早就出现在万婷婷的生命里了。在他们的对话里,他们谈论过他们共同的大学生活,他们应该是大学同学。”

“能确定这个人的身份吗?”袁景问。

“暂时来看,不能。”刘嘉答道。

“暂时的意思是——”丁一道。

“首先,我们对目标手机进行了技术调查,但是这个号码是非实名的。”

“现在非实名的电话卡,不太好买到吧。淘宝上好像偷偷有卖。能不能追踪购物信息,通过收货地址来查?”丁一问。

“如果那样就简单了。这个非实名电话卡不是近期开通的。根据我们的甄别,长期以来,这个第三人都在用这个号码与万婷婷联系。头些年监管不太严格,这种非实名的电话卡很泛滥,满大街都是放号的。而且就我们能查到的所有通讯记录中,以这个第三人身份与万婷婷联系的,只有这一个号码,我们没办法通过别的路径找到这个第三人。”

“靠技术手段没法查到这个人了是么?”丁一问。

“到现在为止是这样的。”刘嘉的话滴水不漏,“我们将能追溯到的万婷婷的通讯记录全部调出,现在正在逐条排查。但我认为,查出直接线索的可能性不算大,还是别报太大希望。”

“刘姐你们先查着,实在不行我们就去万婷婷的大学排查,好好过过筛子。”

“对了,在他们之间的通讯记录里,万婷婷提到了一句‘以前咱们班’,这么说来,这两人应该是同班同学。你们的排查范围不算大。”

“好的,好的。”袁景点头。

“我们还有一个发现。”刘嘉接着述说自己的线索:“我们在查万婷婷的手机时,发现一个问题——她的手机被查过。”

“被查过的意思是——”丁一脱口而出。

“和我们一样地查,被定位,被查询了所有通讯记录。”刘嘉道。

“不会是国安局吧。”袁景道。

“不是,没那么严重。万婷婷被挂到我们公安系统上了。可是她没有前科,又不涉案。应该是有人私自动用系统来监视她。”

“那是谁进行的操作?”袁景问。

“不是我们的人。”刘嘉的语速降得很慢,“是临市,宁山市市局的人查的。如果往下追查的话,我建议不要走公对公程序。关上门说话,毕竟这是违纪行为。但有的警员收些好处帮别人查点信息也是比较常见。最好通过个人关系去问问,只要知道是受谁的委托,那就有线索了。”

“对对,”袁景复核道,“刘姐说的有道理。”

“可是我们谁认识宁山市市局的人啊?”丁一说着,眼睛瞟向佟占一队长。

佟占一抿着嘴思考了一会儿:“不行就得找老纪了。”

二十五、相亲对象

“我去联系老纪,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佟占一很疲倦地说,“但是千万要记住,记者要是采访到你们谁了,都得好好应对,但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

各位点头称是。

佟占一又问:“明天上午你们查什么?”

袁景回答:“正常该去参加车展的4s点排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哪个员工能证明吴宜家在案发时正在看车展。毕竟吴宜家现在没有什么不在场的证明。”

“嗯,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不能排除嫌疑。”佟占一道,“那就这样,技术队还继续排查,辛苦一下。你们上午去排查4s店。下午呢,被害人班骏的儿子从国外回来,啊,也就是吴宜家的儿子。你们跟一下。”

“没问题,领导。”袁景道。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到这,先回吧。”

大家鱼贯走出会议室,只剩佟占一,走到茶水柜,掏出里面的烟灰缸。

“老大呀,我怎么觉着,你看刘姐的眼神不大对呢?”寒冷的天气,让刚启动的汽车转数很高。在这等待的当儿,许竹轩开始拿袁景寻开心,“是不是谈恋爱了呀。”

“丁探长,我跟你请教个事儿啊。”袁景准备打一个太极。

“什么事儿?”丁一答。

“今天下午咱们去的那个染香林茶园我觉着环境真不错。其实那个环境吧,适合相亲。丁探长在那里看没看到过相亲的青年小男女?”袁景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啊,啊。”丁一恍然大悟,“当然看到过呀。”

“师傅!”许竹轩喊到,“师傅不许说。”

“那天哪,艳阳高照,好日子啊。”

“师傅,跟不跟我一伙儿?”

“你猜那个相亲的小男孩是谁?”丁一笑着问袁景。

“哎呀,你不许说我的事儿!”许竹轩道。

“没有啊,我在说小男孩儿,不是你的事儿,是个相亲的小男孩。”丁一道。

“哈哈哈哈。”袁景大笑,而许竹轩涨红了脸。

“那个小男孩就是——”丁一拉了一个挑逗的长音。

突然,引擎轰地呼啸一声,车子喷了出去,推背感极强。

“我说大小姐,”袁景道,“脚蹬子都要被你踩碎了,咱别一激动就拿油门撒气,有点危险。”

“切,”许竹轩一撅嘴,“没有危险,咱这车技,人称棋盘山车神,二环十三妹。”

“哎呦,这个牛吹得有技术含量。”丁一道。

袁景望着车窗外,目光在后视镜上停了一会儿。突然,他不动声色地说出了一个人名:“骊文轩。”

车子发出尖锐的声音,快速停了下来。许竹轩这次激动没有猛踩油门,而是猛踩刹车。

“你怎么也知——”许竹轩话还没说完,但是看到袁景严肃的眼神,没敢说什么。

袁景变得非常警惕:“我刚才就觉得不对,现在确定了,后面有辆车跟着我们。”

二十六、跟踪

正如袁景所说,随着许竹轩的刹车,一辆老旧的捷达车歪歪扭扭地停在了后面。

“你慢慢开,先转个圈儿看看情况。”袁景吩咐道。

许竹轩按照袁景所说,慢慢启动车辆,在第一个路口转弯。第四次转弯之后,基本就算回到起点了,那辆捷达车一直蠢笨地跟着。

“这么个开法,傻子都能看出来在跟踪我们。”袁景道。

“会是谁呀?”许竹轩问道。

“对了,”丁一灵光一闪,“不会是队长说的那个记者吧,交警队老纪闺女。”

“你还别说,也没有别人会这么脑子缺根弦地跟着我们了。”袁景道。

“那怎么办?”许竹轩问。

“你不是说你是棋盘山车神么!”

“懂了。”许竹轩挂上s档,随着一声轰鸣,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不到两分钟,那辆老捷达车就被甩得不知所踪了。许竹轩没有停止撒欢儿,全速开到了徐记老火锅,用充满震动感的急刹车,停在了马路边。

“怎么样,师父们,刺激不。”

坐在副驾驶位的袁景松开紧攥着把手的双手,打开车门,声音轻而无力:“无法形容啊,怎么形容呢,无敌了你。赶紧下车,这车坐的,把我坐饿了,一会儿得多吃点。”

丁一从后面伸手拍来拍许竹轩的肩膀:“你不只是棋盘山车神。”说完便开门下车。

许竹轩赶快下车,锁车,追上去:“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你是棋盘山车煞!二环十三妮儿!”

“嘿嘿,谢谢夸奖。”说完,蹦跶着,随着袁景和丁一走进这家老气横秋而又精致入微的火锅店。

东北的十二月,火锅店有一种特别的温暖。在外面看到铺满了水汽的窗户,便让人心中油然而生出强烈的归属感。打开门,第一步迈进去,比扑面而来的肉香先到的是眼镜上晕起的一层水雾。

店里面的桌椅都是实木的。虽不是什么名贵的材料,但是长期的使用给木材带来老辣的皮壳显得十分有魅力。在门口向里望,一个个锅里腾起的雾气像柱子一样鳞次栉比,仿佛一排排狼烟。

三个人安稳欢乐地落坐。点好了酸汤和藤椒鸳鸯锅、鸭肠、毛肚、虾滑、老豆腐、羊肉片、牛肉粒、扇贝、黑鱼、蘑菇和蔬菜拼盘各一例、主食红糖糍粑、甜品龟苓膏。正拥着热茶排解对美食期盼的心情,许竹轩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打了个招呼,说了这间火锅店的地址便挂掉了电话。

“是不是首长查岗了?”袁景问。

“嗯,是首长,不过不是你以为的首长。是我们的佟队长。”

“咦?点点首长要做什么?难不成要来给我们买单?”

“不知道呀,他也没多说什么,就撂电话了。”

然而没有什么事情是毫无原因的,正当三个人吃到酣时,有一个身材强壮的女人站到桌边,她轻轻问道:“请问,三位是刑侦调查二班的警官么?”

二十七、记者

这个女人身高约有一米七,微胖。上身穿着一件嫩黄色的仿泥大衣,长及膝盖,巧妙地盖住了身材上的所有臃肿,使严重隆起的胸部和圆溜溜的腰腹部不那么明显。她的腿很长,同时也很粗壮,外面裹着一个厚厚的棉制黑色底裤,像是两根黑棒槌杵进一双硕大的雪地棉里。她的头发很好,又黑,又亮,又厚,被束成一个眼看快要崩开的马尾。与头发相反,她眉毛很淡,睫毛又短又稀。她眼睛大,鼻子大,嘴大,脸盘大,仿佛什么都大。

“我猜到了这种婆婆妈妈的记者很烦人,可我没想到我从看见她的时候起就反胃了。她要是再长出点鼻毛就完美了。”袁景心想。

“不是,不是。大姐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刑侦二班的,我是一班的,对,我就是个一般人儿。”丁一心想。

“呦呵,大姐这衣服颜色不错呀,黄得够嫩呀。还有她的胸可真是够大的,眼看快要从衣服里爆出来了,传说中的呼之欲出就是这样的吧。为什么我就没有这么大的胸呢。哎,她胸大,肚子也大,还是我这样的好点,嗯,还是我好点。”许竹轩心想。

三人都愣了一下,形成了一段短暂的尴尬。是袁景先发声的:“啊,你好,你是?”袁景有点明知故问。

“我是生活频道的记者。”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这是她的习惯,她非常乐意看人们听说她是记者时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但是这次失策了,面前的三人脸上毫无表情,她只好继续道:“我叫纪诗谣,我想对三位进行一个采访。”

袁景想起佟队长的吩咐,生怕失了礼数,赶快站了起来,伸手与纪诗谣握了一下:“你好,我叫袁景。”

袁景干练的气质,棱角分明的脸,坚实的手让纪诗谣与之对视时心旌一震。

丁一和许竹轩分别站起来,说出自己的名字,并向袁景一样,礼貌地与纪诗谣握手。

也许是丁一本身就不引人注目,纪诗谣与他握手时几乎是对他无视。这样鲜明的对比被许竹轩看在眼里,以至于露出了一丝颇有深意的微笑。

纪诗谣的目光在许竹轩的脸上停留了一阵,似乎在品味她的表情,又似乎在审视她的外貌。

“我们队长,佟占一已经关照过了。”袁景重点强调了队长的名字,就是想将人情送到位,“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只要不涉及机密,我们知无不言!”

“谢谢袁景班长”

“直接喊我名字就行。哎,咱们别站着呀,快坐快坐。一起吃点吧。服务员!加套餐具!”

丁一很有眼力劲儿地扯过来一把椅子。然而纪诗谣的微笑是冲着袁景的,并没有看丁一一眼。

“纪姐——”许竹轩用了一种撒娇式的语调,但是却很明显而又无法捕捉地强调了“姐”这个字,“穿着大衣一会儿肯定会很热的。”

“啊,没事的,就这样吧,没事的。”纪诗谣答道。

二十八、记者(2)

大衣是个好东西,在室外帮人抵挡寒风袭击自己,在室内可以阻止肚子上的肉袭击别人的视觉。纪诗谣理想中只要自己再瘦掉体重的十分之一就够了,可是这十分之一光靠大衣是遮不住的,他还得屏住半口气,挺着腰收着腹,缩紧身上的各处肌肉。

人就是这样,如果按照现实的自己去生活会比较轻松,要是按照理想中的自己去生活,就实在太累。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绷不住了。

袁景客观细致地向纪诗谣介绍案发现场的基本状况。纪诗谣也就很自然地跟着一起吃起火锅来,不时地提出一些不怎么专业的问题。有袁景在讲,丁一乐得清闲,闷头只顾吃,很是享受。许竹轩吃得很少很慢,她的眼睛比嘴忙,就像纪诗谣看着袁景一样,她很认真地观察纪诗谣,不时还会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纪诗谣聊天的兴趣很浓,对袁景说个没完,问题也逐渐偏出了这个案子,问起了袁景的警官生涯。她的食欲也很好,虽然吃得慢悠悠的,但是一直在吃,不停歇地吃,吃得额头涔涔冒出汗来。尽管她一直收缩着腹部肌肉不敢放松,可是食物吃进去就是要占体积的,她的胸腹部衣服越来越紧,这都被许竹轩看在眼里。

就在纪诗谣把一片红油滚滚热气腾腾的毛肚塞在嘴里的时候,许竹轩插着袁景的话说了一句笑话。许竹轩的包袱响了,置身事外的丁一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一股强烈的笑意从丹田生出来,极速上升,就要通过嘴巴向外喷射,可是纪诗谣满嘴的毛肚,只好拼命将这股笑意忍下。可是这股笑意出来简单,要想回到丹田实在是好难。纪诗谣一不留神,放松了一直保持的收腹动作。

“啵”地一声,纪诗谣肚子部位的一颗扣子禁不住摧残绷开了线。仿尼大衣一下子露出一个菱形的口子,从这个口子可以看到里面的白衬衫在没有掉扣子的情况下被撑出一个个小的菱形,可以看到菱形里面的白肚皮。

崩开的扣子腾在半空,划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落在了火锅里。火锅里的滚汤飞溅出来,惊得纪诗谣一哆嗦碰翻了面前的一碗蘸料。这碗蘸料口味极重,纪诗谣在调蘸料的时候几乎在调料台上的每一个碗里都擓了一勺,搅成又浓又稠满满登登的一碗,看起来活像是镇关西被鲁提辖打烂了的脸。

这碗调料翻在了纪诗谣的身上,沥沥啦啦地淌下来,再被大衣的嫩黄色一衬托,像是泥里掺了粘痰。

纪诗谣的脸一下子酸下来,可是又能怪谁呢,总不能嗔怪人家说了笑话吧。谁让自己不脱衣服呢,谁让自己一直猛吃呢,谁让自己这么肥呢。

看着袁景的表情,纪诗谣愈发感觉羞耻;看着许竹轩的眼睛,纪诗谣愈发感觉激愤。

脸面是丢了,发飙还不可以,纪诗谣挤出一个似乎体面的告辞,然后独自走出店去,从背影,都能看出她悻泱泱的。

二十九、徒弟

第一个案子进入了重点阶段,凶手要浮出水面了。我也希望从今天开始,保持更新,我有一肚子的故事要给大家讲,希望大家支持——————————————————————————一个希望不要拖更的分割线—————————————————

讨人嫌弃的记者走了,可是余下的人看着沸腾的汤料里翻腾的扣子,谁也下不去筷子,只好结账走人。

许竹轩一出门口就叫嚷着饿,还赖着袁景说:请客不管饱,胜于活埋。

最后丁一的建议得到了一致的赞同——去绿里餐厅吃一份海胆蝴蝶面。

到达绿里餐厅的时间比较晚,虽不至于快打烊,但是已经翻过一次台了。站在门口迎送宾客的服务员正在憧憬着回家后用热水滚一滚自己劳累一天的脚,想不到这个时间还有顾客上门,但是她完全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那句“欢迎光临”略迟疑了一点。

三人进到店里,服务员似乎认出了他们警官的身份,正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许竹轩摆着手道:“给我们来三份海胆蝴蝶面,不用别的了。”说完便引着袁景和丁一走向她喜欢的位置。

三人一落座,便在许竹轩的引带下,聊起了刚才的记者纪诗谣。

袁景几次想转换话题都没能如愿,只好静静地听着,只是在谈到纪诗谣看上自己时说出两句无力的辩解。

时间不长,三人的蝴蝶面被端了上来。

来上菜的是长相颇为俊朗的年轻男人。从服饰上可以看出他是厨师而不是服务员。

年轻的男厨师把托盘上的三份意面放到桌子中间,并没有放在三位面前,摆好后微微颔首欠身,轻声道:“三位是我们的老客人了,刚刚我们主厨身体有点不舒服,也没想到这个时间还有客人要来,她就就先下班了。主厨捏好的面只够一份,我是主厨带的徒弟,余下两份是我做的,三位试一试看看有没有不习惯的。”他的话听起来很舒服,让人不忍驳斥和拒绝。

“我吃都一样的。”尝过了之后,袁景和许竹轩异口同声地说。

丁一指出两份,问道:“这两盘是你做的?”

“哎呀,先生对不起,我手艺还到不了师傅的程度。”年轻厨师赶紧道歉。

“也不至于,”丁一说,“也不是说你这个就不好吃了,我就觉得这两个有一点区别。区别归区别,都好吃。”

“您客气了,我还得好好跟师傅学手艺。”

“你说的主厨,是指吴宜嘉么?”

“对呀,我师傅就是吴宜嘉。”

“来来,坐下,咱们聊几句。”

“哎呦,我站着没事儿的,要是坐这的话,领班看见了会罚我的。”

“你师傅有几个徒弟?”

“据说有过很多,但是在这家店里就我一个徒弟。”

“西餐我不太了解,你们怎么确定的师徒关系。”

“其实我们制度上跟中餐后厨一样。后厨是一条由简单到复杂的流水线。酒店不管咱们谁徒弟谁亲戚,你水平能胜任哪个位置就放在哪个位置。我呢,也是跟师傅有缘分,刚来的时候是最底层的,师傅觉得我还行,私下里定,收我做徒弟。我就是边学边干呗,干了这几年,现在干到师傅的助手,也就是咱中餐里的二厨。”

“你师傅是啥样人呀?”

“我师傅特别善良。这么说吧,我听说师傅早先是做鱼的,后来不愿意总是杀鱼,改做了面点。其实师傅自己也说,干了厨师这行,宰杀食材什么的本就不避讳,但她就是有点不忍心。”

“你师傅家里出的事儿你知道么?”

“知道一点。”

“一点是啥意思。”

“昨天你们公安通知师傅的时候,就是师傅接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师傅事后跟我简单交待了一下。后来就再没说过什么。师傅虽然表面柔弱,性格善良,可是她很刚强,这种痛苦,她不会说出来。师傅不多说,我也就不多问。”

“你还是坐下吧,站着怪别扭的,也不放松。”

“哎呦,那我可不敢。我们管理特严,我现在站着怎么跟您聊都没事儿,只要我坐下,那就是违纪了,得罚钱的。”

“那都是给服务员定的规矩,你这个级别的主厨没事儿吧。”

“您可别这么说,我可算不上主厨,我和师傅还差着等级呢。”

“能有多大差别呀,不至于的吧。”

“咱就不用说别的,我才干了几年呀,我师傅,几十年的手艺,揉面揉得手指头都光了。指纹都揉没了。”

三十、无用的排查

年轻厨师不经意的一句话,在三位调查员的心里惊起了不小的波澜。即使是第一次直接参与破案的许竹轩,也用她不太灵敏的嗅觉嗅到了一些东西。

吴宜嘉手里有案发现场的钥匙,她可以随意进入案发现场。同时,她又没有指纹,她无论做了什么都不会留下痕迹。

之前一直萦绕在他们心中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一瞬间,三位调查员心中还原了同样的案发现场:

吴宜嘉很偶然地来到案发现场,打开门,却看到了惊呆自己的一幕——自己的老公正在偷腥。而且,那个画面那么地血脉贲张。吴宜嘉怒发冲冠,手起刀落解决了被吓懵了的万婷婷。吴宜嘉是厨师,给活物放血只不过是寻常事,杀人似乎只需要一点突破理智的怒气。结果了万婷婷,自然不会留下被捆绑得充满艺术感的班骏,几十年的夫妻感情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似乎还平添了切齿的仇恨。在喷发出来的肾上腺素还没有代谢掉的时候,吴宜嘉把刀子插进班骏的左胸腔,并不在意班骏最后的呓语是恐惧还是愤怒。

看着面前的一切,吴宜嘉慢慢恢复理智,自己处理尸体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是一个愚蠢的选择。难度大不说,以班骏的社会地位,一旦没有音讯不知会有多少人寻找他。必须让这个案子爆发出来,可吴宜嘉又不想自己报告给警察,于是拿起班骏的手机,随便叫了一个外卖,然后虚掩着门,离开现场……

丁一又问了年轻厨师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便把他打发走了。

“我们应该联系刘姐,”袁景道,“让技术队优先排查案发小区所有的监控录像,如果在录像里看到吴宜嘉的话,嘿嘿,那就说明问题了”

“好的弟弟!”丁一的手机里传来刘姐的微信语音。丁一的嘴里塞满了海胆蝴蝶面,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袁景,“我已经办完了”。

许竹轩用勺子擓了满满的蝴蝶面塞进嘴里,心中佩服他们二人的默契。

有了逼近真相的突破,三位调查员的这顿后补晚餐吃得非常香甜。

第二天的排查继续。由于车展已经结束,他们只好一家一家地到参加车展的4s店去排查。他们跑了整整一个上午,询问了好多业务员,对于吴宜嘉得照片,只得到了三个答案:“不知道”,“没见过”,“人太多真是没印象”。

袁景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要是那个业务员肯定地说“见过这个人”,袁景会感到迷茫和失落的。

他们回到队里的时候,技术队长刘嘉向他们通报了案发时间段巴塞罗那小区所有监控视频的排查结果:“没有看到吴宜嘉的身影。”

“这些监控有死角么?”袁景问,“换句话说,吴宜嘉可不可能进到屋里却没被监控拍下来。”

“好问题!”刘嘉道,“我们在排查中发现,不但在录像中没有看到吴宜嘉,连两位死者也没看到。所以我们特意调查了监控的死角。我们发现,要是从单元门进来的话,一定会被拍到。园区大门到单元门这段路上有很多摄像头,而且这个单元一楼的摄像头也是冲着门口。可是如果开车从地下车库走的话,乘电梯到一楼,再进入案发现场,就可能避开摄像头。”

“车库入口应该有监控吧,能拍到么。”

“又是好问题。”刘嘉道,“那个摄像头的清晰度有限,看清前排坐着的人很难,而且比较重点的案发附近时段,风挡玻璃的反光很严重。你也知道,这个时节阳光角度比较低。我们索性排查了当天所有进入地下停车场的车辆。没有查到和吴宜嘉有什么直接关系。”

“哎,还是确定不了吴宜嘉是不是来过呀。”许竹轩叹道。

“我们负责全面的技术排查,结论要你们自己下。”刘嘉很正式地说。

三十一、班纪升

“哎,还是确定不了吴宜嘉是不是来过呀。”许竹轩叹道。

“我们负责全面的技术排查,结论要你们自己下。”刘嘉很正式地说。

许竹轩使劲摇着丁一的手臂:“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刘嘉改变了刚才极其严厉极其正式的说辞,语气转为柔和:“哎呀,这个案子扑朔迷离的。证据不好找啊。也许嫌疑人是开别人的车,也许嫌疑人坐在后排。”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离电话最近的丁一接起电话。

“丁一吧,”是佟队长的声音,“你们回来了哈,到法医中心来吧。被害人班骏的儿子到了。”

男被害人班骏的儿子叫班纪升,正在rb上大学四年级,得知班骏出事,他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法医中心和刑侦队在同一个院子里,只不过不是同一个楼。

刑侦二班的三位警员来到法医中心的时候,佟队长正指引着一个高高瘦瘦,头发很长的年轻男子填写登记簿,想来这个人就是班纪升了。

在他们身后,穿着一身藏蓝色衣服的吴宜嘉笔挺地站在那里,默默地搓着自己的双手,那修长又有点惨白的手指十分惹眼。

三人到来的脚步声让佟占一回了一下头。

“你先带他去看吧。”佟占一吩咐拿着登记簿的法医道。

对于来者是谁,班纪升一丝反应也没有。他默然地跟着法医走进停尸库,脚步亦重亦轻,魂不守舍的样子。看来,对于还是学生的班纪升来说,这种事情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等这边完事儿了,带他看看物证什么的,孩子有什么愿望都尽量满足吧。”佟队长吩咐到。

“放心吧。”袁景答道。

“还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吴宜嘉歉然道。

“对了吴姐,我们昨天去你工作的餐厅吃饭了。”袁景道。

“哦?那不巧了,我昨天有点不舒服,过了高峰时间就回家休息了。你们来得也够晚的。”

“海胆蝴蝶面属实好吃。”丁一道。

“是你推荐的吧?”吴宜嘉向许竹轩问道,脸上慢慢地绽出一丝丝慈爱的笑容。

“是啊,可惜您做的只剩一份了,我们还吃掉了两份您徒弟做的。”见识了丁一和袁景充满套路的询问之后,许竹轩不太敢随便说话了,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影响破案。这时被问到,只好故作自然地回了一句。

“哦,那孩子还差的远呢,不过他还挺有悟性的……”

没说上多长时间话,停尸库的门慢慢开了。首先传来的是一抽一抽的啜泣声音。法医拍着班纪升的后背,两人磕绊着迈过不锈钢的门槛。

如果用清水泡木耳,要很久才能涨起来,可是流泪的眼睛很快就能肿起来。像是把一颗咸蛋切开了扣在班纪升棱角分明的脸上,他的眼睛肿得出奇,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顺着面颊往下流,一直流到领子里。

吴宜嘉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走上去拉住儿子的手,一半是疼爱的安慰,一半是微微的嗔怪,小声道:“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有点担当好不好,你看这成什么样子。”

“爸爸是被缝上的!”班纪升在止不住的抽泣中挤出几个字,说完便放声大哭。

吴宜嘉搂过儿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终于控制不住,流下眼泪来。

三十二、凶器

班骏的尸体是被法医尸检过的,法医在解剖尸体之后会把切开的部分缝合起来,以示对死者的尊重。

这样的画面对班纪升来说是莫大的打击。过了一会儿,班纪升轻轻地从吴宜嘉的怀抱挣脱出来,很用力地用掌缘抿去泪水,那克制情绪的咬嘴唇表情很是惹人心疼。

“带我看看物证什么的好么。”班纪升的语气里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隔着物证袋看案发现场留下来的一件件东西是一个非常无聊的事情。班纪升似乎也是在完成一项任务一样检看一件件物品,只是在看到那把凶器的时候,眼睛睁得更大了,那一瞬间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但是他没有更多的表示,继续像完成任务一样检看下一件物证。

这微乎其微的细节被袁景捕捉到了。

然而袁景不动声色,在送走了吴宜嘉母子之后,调出了物证中的那把刀,喊来丁一和许竹轩,商量他刚才的发现。

“你能确定么?”丁一问。

“绝对可以,当时你站的位置角度不好,看不到他的正面。我的位置看得很清楚,他眼睛明显大了一下。”

“什么叫眼睛大了?”丁一疑惑道。

“哎呀,就是古诗里说的‘决眦入归鸟’的‘决眦’。就是眼睛张开的程度突然大了一些嘛。”

“表情转瞬即逝?”

“嗯,之后的两口呼吸更急促了一点。”

“哇,哥你观察得够仔细的。”

“这表情能代表啥呀?”许竹轩问。

“惊讶,害怕。应该是这样。外界刺激带来的情绪变化会某种程度地提现在突然而细微的表情上。这是人类进化出来的应激反应,这样的微表情骗不了人的。”丁一答道。

“他惊讶什么呀?害怕什么呀?”许竹轩问。

“自然是这把刀引出来的。”袁景的语速变得缓慢,像是神父在低声唱诗,“他一看到这把刀就立刻起了微妙的表情变化。这把刀一定很特殊,它能揭示些什么。”

“这不就是一把普通的厨房剔骨刀么。”许竹轩道。

“嗯,其实也不普通。”丁一接道,“首先这把刀价值不菲,你看上面印的商标,这刀是德国进口的,世界名牌。”

“可是,再怎么名牌,它也是批量生产的东西。”许竹轩道,“虽不算满大街都是,但只要好一点的商场就会有卖。我就纳闷他怎么能被这个刺激到呢?”

“你提醒我了,”袁景眼睛一亮,“这刀肯定有什么特殊性。我们得找到一把这个牌子的刀,仔细对比一下。轩,哪个商场有卖?”

“商场的话——”许竹轩突然灵光一闪,“不用跑去实体店,我淘宝上找找图片。”说着便开始急切地翻动手机。

“我觉得还是得去商场看看,”丁一慢悠悠地说,“有可能是形状颜色都一样,大小不同。”

“一哥,还真不用去商场了,这把刀果然不一样。”许竹轩把手机旋转过来给袁景和丁一看。

三十三、嫌疑人

物证袋里的刀和图片上的刀一样的形状,一样的花纹,一样的亮丽光泽,只是刀尖部分有细微的差别。证物袋里的刀的刀尖部分呈两个钝角,应该是曾经磕在硬物上,刀的最尖端部分迸掉了米粒大的一小块。只不过碰撞造成的破损恰巧非常整齐美观,乍看上去还以为这把刀就是这么设计的。

“果然是有问题。在这个点上必须好好查一下。”丁一道。

“询问肯定是不可行的,看到刀的一瞬间,班纪升就猜到了答案,他选择维护吴宜嘉,毕竟那是他的亲妈。”丁一道。

“我们也许应该去吴宜嘉的住处搜查一下。”许竹轩道。

“这刀就在这呢,咱们去他家也搜不到什么。”袁景道。

“可是这个刀是成套卖的,在他家搜到刀架和余下的几把,是不是能说明一点问题。”许竹轩滑动着手机屏幕给另外两个人看。

“哇,好发现。”丁一道,“而且我们得快点了。”

“嗯嗯。”袁景道,“要是班纪升把剩下的处理掉的话,我们就什么也找不到了。我这就找队长申请个搜查令吧。”

这场搜查非常顺利。队长佟占一听说时间紧急,还没怎么听明白缘由就批了搜查令,并派出一队人协助搜查。这主要源于佟队长对于屡破奇案的刑侦二班的信任。

警官们很简单地敲开了吴宜嘉的家门,开门的是班纪升。

当袁景展示搜查令的时候,班纪升愣在了门口。直到房间深处的卧室传来了吴宜嘉的询问声,班纪升的灵魂才回到了肉体。

“啊,警官们请进吧。”班纪升略显无力地招呼道。

“怎么了?”卧室里吴宜嘉的询问声又传了过来。

“妈,警官们过来搜查。”班纪升略微大声地喊道。

吴宜嘉裹着一件深色毛茸茸的家居服走了出来,看到来了这么多警察,先是愣了一下。

“看来你还是怀疑我的。”吴宜嘉定了定神,在对着袁景轻轻地说。

“抱歉了,请允许我们搜查吧。”袁景拿搜查令在吴宜嘉面前晃了一下。不知为什么,袁景似乎不忍心再和这位满脸满身充满了倦意的女人对视,赶快投入到了搜查当中。

搜查的目标简单,也很快有了发现。

在橱柜的一个角落,丁一找出了那套德国进口的名牌道具。

袁景照着手机上的图片比对了一下,就是凶器所属的那套道具无疑。有一点奇怪的是,搜出来的刀具是全套的。他本以为会是缺少一把的,他在脑袋里迅速整理了一下逻辑:吴宜嘉的儿子班纪升认识凶器——凶器属于一整套刀具——吴宜嘉的家里有这套刀具。尽管吴宜嘉家里这套刀具是全的,没有缺少预想的那一把,可能是后来补进去的,或许有很多可能,总之吴宜嘉还是脱不了干系。对,没错,吴宜嘉嫌疑极大。

“跟我们走一趟吧。”袁景对吴宜嘉说。这是袁景经常说的话,这次他说的很轻。

吴宜嘉的脸上现出凄苦的表情:“好——”

吴宜嘉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一阵嘈杂,班纪升跑到厨房的水池边,近乎疯狂地呕吐起来。他双手扒着水池边缘,脑袋几乎插到了水池里。

三十四、审讯

刑侦大队的审讯室是不久前翻新过的。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屋子。屋子的正中间是审讯时给犯人准备的椅子。椅子是金属材质的,立在那里,固定在地面不可移动,看上去冰冰冷冷。椅子的扶手上架着一个可以锁在上面的钢板,把钢板掀起来,犯人坐上去,再把钢板扣上去,加上一把锁,犯人便被禁锢在凳子上了。为了防止犯人太胖或体型太大上不了锁,椅子的尺寸做的很大。一般体型的人坐上去,前面够不到,后面靠不到,脚还是悬空的,要多不舒服有多不舒服。

审讯的椅子对面是一套普通的长桌和两个椅子。此刻,袁景和吴宜嘉正对坐在这个普通桌子两边。

“没什么想说的么?”袁景问道。

“这个场合,这个地方,我怎么敢先开口。”吴宜嘉面无表情,目光平平的。

吴宜嘉的回答让袁景愣了一下,不过愣的时间很短:“我喊你一声姐,我们虽然只交流过一次但是我对吴姐你的印象很好,我不想像对之前那些嫌疑犯的方式对你。你回头看看那个座位,坐那上面五分钟,全身关节都开始不舒服。我真不想那么对你。”

“我也不想你那么对我。”吴宜嘉把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道袁景的脸上,“现在你这么对我,我也不想。你凭什么把我抓到这儿?”

“先说说你指纹的问题吧。”袁景没有理会她的质问。

“什么指纹问题?”

“我们刚刚得知,你的手上没有指纹。”

“是啊,很多年以前就这样了。”吴宜嘉拧了拧眉毛,“可这是我职业的问题,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现场除了班骏和万婷婷两个人的指纹,就再也没有发现别人的指纹。”

吴宜嘉先是一愣,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但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我的指纹不是我主动去掉的。那是我几十年的在做面点,一点一点磨掉的。我是一个靠手艺吃饭的人,我认为我这两只光秃秃的手是我的勋章,而你非说这是杀人的便利工具。我不认同!警官,你不会因为这个就断定我是凶手吧,这太草率了吧。”

“在你厨房找出来的那套刀呢?能解释解释么?”袁景并不接吴宜嘉的话题。

“那些刀怎么了?”吴宜嘉问道。

“哪儿来的?”

“儿子送的。”

“儿子给你送礼物送菜刀?”

“我是厨师嘛,儿子去德国旅游的时候带回来的。确实是好东西。”

“那套道具,你平时一直在用么?”

“不用,首先我在家做饭机会不是特别特别多。我这个职业,哎,到了吃饭时间都在给别人做东西,自己不怎么在家做。而且,我用不上那么多种刀具。我的师傅给过我一把刀,我平时就用那一把,一把就够了。”

三十四、审讯(2)

——————————————————————每天总是太多事情要忙,只能更新一千字。而且我码子很慢,属实羡慕那些日更新快到万字的人。我只好加油努力了,希望我可以日更两千字。哈哈,好短浅的目标。——————————————————————————————————

佟占一队长,丁一,许竹轩在操控室里关注着袁景对吴宜嘉的审讯。操控室很大很宽敞,并且科技感十足。尤其是那一面墙大的屏幕,现在正分成两块,分别清晰地播放着袁景和吴宜嘉特写的脸。

看着两张半面墙大的脸,仿佛在看着电影里的怪兽,属实很有压迫感。

“这个审讯室的监控得调一调焦距了。”佟占一对操作台前的技术刑警说道。技术刑警微微一笑,还没等回答,佟占一的手机响了起来。

佟占一拿出手机,由于年龄原因,他的花眼越来越严重,要把手机拿的很远,眯缝着眼睛才能看清。佟占一伸长手臂的动作,几乎是把屏幕放在了坐在自己身旁的丁一的眼前。所以丁一也看到了手机上赫然显示着“大碎嘴子·纪”。

丁一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佟占一皱着眉头,指了指大屏幕,示意丁一关注审讯,然后走出操控室接电话。

丁一的注意力又回到屏幕上的审讯。

“我真是不喜欢你们警察的工作方式。”吴宜嘉的语气很轻,可这句抱怨似乎很重。

“哦?怎了呢?”袁静问道。

“你们,太假了。”

“呦呵。”袁景本来挺直着腰板,现在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你具体说说,我仔细听着,咱们好好聊聊。”

“是啊是啊,到了这个地方,不好好聊是不行的了。”吴宜嘉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就说袁警官你吧。你现在这么坐着很自然,很舒服。何苦从进门开始就学我把自己腰板拔得那么直呢?我是一个手艺人,我需要稳定而长久地提供高质量的手艺作品。几十年工作让我养成了不能撼动的自律,并且工作的原因我必须保护好我的腰,所以我一直这么挺着背。可是你不一样,你的工作总是不计时段,而且强度也大,所以你需要随时放松下来。你不是一个时时刻刻挺着背的人,为什么在我面前假装呢。”

袁景苦笑,可是吴宜嘉并没停下来给他说话的间隙。吴宜嘉继续述说着:“还有这场审讯,也是假得够可以了。你吴警官带人把我逮回来的。可是到了你们刑侦队,你袁警官不见了,找俩傻不啦叽的小年轻警员儿,把我塞到这个屋子里。过一会儿,你袁警官从另一个门进来了。这是折腾啥呢?玩啥呢?。不就是审讯么,不就是问话么。有话该问就问,有罪该判就判。”

“这是我们的审讯程序。”袁景道。

“程序,说的好听叫程序。老话儿说这就是过场儿。只不过是你这个过场儿走得实在没什么意思。”

两人陷入了一个短暂的沉默。袁景哼笑了两声:“吴姐,没看出来你的性情还是很烈的。”

三十五、线索

“问题不是我的性格,问题是你真的搞错了。”吴宜嘉平稳的语气里却掺入了非常强烈的反抗情绪:“人不是我杀的。”

“你说人不是你杀的,刀的问题你先解释清楚。”袁景道,“案发凶器和你家里搜出来的刀是一样的。”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你说的案发凶器我没见过,我儿子看了物证,我没看。而且案发当天只让我认了尸体,没给我看物证。”吴宜嘉道。

袁景拿出物证的照片展示给吴宜嘉:“这把刀就是案发凶器。我们进入现场的时候,它正插在班骏的胸口。这把刀和从你家里搜出来的刀,是一套的。”

“一套的?”吴宜嘉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你的意思我家的那套刀少了一把?”

“不是。”袁景轻轻说。在他去搜查前,也以为会搜到一套缺少一把剔骨刀的刀具。

“如果要是我家的刀正好缺了你物证里那一把,你倒是有理由让我解释。这刀又不是全世界独一份,很可能是凶手恰巧用了同样的刀,这我有什么好给你解释的,我也解释不了。”吴宜嘉道。

“可是你的儿子班纪升——”袁景拉长声音,“他在看物证的时候认出了这把刀。”

“你说什么?”吴宜嘉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

“班纪升认出了这把刀。”袁景重复道。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什么叫班纪升认出这把刀,他怎么认,什么时候认?”吴宜嘉的反问里似乎带着一点轻蔑,可是又无法从她的脸上捕捉到这样的情绪。

“看来你并不知道这把刀上有个记号。”袁景目光炯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吴宜嘉又恢复了她平静近乎呆滞的表情。

“如果你不配合,我只好把你儿子也叫过来问问。”袁景抿了抿嘴,“尽管我并不想这样,我知道这件事跟他没什么关系,但他认出了这把刀,并且——他选择了隐瞒,为了保护你。”

“简直不可理喻!一派胡言乱语。”吴宜嘉还是轻轻淡淡的语气,可是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还是不能被掩饰的。

“你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他在呕吐了吧。那样子实在可怜。”袁景慢悠悠地说,同时紧盯着面前的吴宜嘉,“我想我们把他找来,一定会问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吴宜嘉突然靠在椅子背上,一副放弃了的样子:“袁警官,你随意吧。”

袁景也不再有什么好说的,敲了敲桌子。很快,袁景对面的门开了,两个年轻的刑警走了进来。吴宜嘉很顺从地跟着两个年轻警官走了出去。

袁景轻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地叹了口气。颓废地站起来,从另一个门走出来,走过一段连廊,来到操控室。

此时,佟队长已经打完电话,回到了操控室。

“审讯不太顺利呀。”袁景坐到佟队长旁边的转椅上,“总感觉哪儿不对。看吴宜嘉这些反应,要是演的,这演技也太好了。我都开始怀疑我们的思路是不是有问题了。”

“不用担心,慢慢来,慢慢审。”佟队长道,“坚持你的思路继续干。有最新线索,虽然不是直接证据,但吴宜嘉的嫌疑巨大。你们就抓着她这条线查吧。”

三十六、老纪的消息

“不用担心,慢慢来,慢慢审。”佟队长道,“坚持你的思路继续干。有最新线索,虽然不是直接证据,但吴宜嘉的嫌疑巨大。你们就抓着她这条线查吧。”

“什么线索?”袁景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老纪那边回消息了。”佟队长眨着眼睛。

“哦?具体怎么样?”丁一和许竹轩也凑了过来。

“调查万婷婷通讯信息的是一个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也能查通讯记录?”许竹轩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是我们公安队伍里,一些有权限使用系统的人,收一些好处帮别人查询一下个人信息。这种情况虽然罕见,也还是有的。”丁一给许竹轩小声解释,但是他的声音每个人都听得到。

佟队长瞪了丁一一眼,做一个下压的手势:“你们也知道,这条线索是我求老纪搞来的。这背后的事儿,你们谁也不许追究,更不许外传,听到么?”

“放心了队长。”袁景道轻轻地拍着许竹轩的肩膀,一副轻松的样子,“你具体说说线索吧。”

“刚才说了,有私家侦探调查万婷婷的手机。老纪和那边刑侦队的关系很好,联系到了这个私家侦探,这个私家侦探把调查万婷婷的金主告诉了我们。”佟队长慢慢讲述。

“是谁呀?”袁景急切地问。

“还不知道是谁。”佟队长道,“私家侦探只能提供出一个他们相互联系的电话号码。刚才我让技术队定位了一下这个手机号码。位置就在绿里餐馆,吴宜嘉工作的地方。”

“这虽然不是直接证据,至少说明了吴宜嘉全盘都在说谎。”袁景眯着眼睛,“我得好好审审她了。”

“不要这样。”佟队长摆了摆手,“你去把他儿子带到队里吧。别留什么情面了,加大力度审一审,一定能问出东西来的。吴宜嘉扔在那里不要管了,不用她的口供,照样定他的罪!”

这句话说得很严重,三位侦查员点头称是。

“吴宜嘉就留在这里,不到二十四小时不要放她。如果你们够快,二十四小时之内审明白班纪升,就更省事了。”佟队长补充道。

“那我们这就去把班纪升带来。”袁景干劲儿满满。

“嗯,带来吧,然后抓紧审。后续的事情我就不跟了。你们能处理好。”

“队长我有一个问题。”刚才似乎陷入沉思的丁一突然打断佟队长的话,“这个私家侦探是怎么收钱的。”

佟队长收回就要迈出去的腿,转过身面向丁一,很认真地说道:“你是想通过收付款的线索来锁定这个人?”

“是啊,只要转账就可以查到钱的源头。哪怕他用的是非实名卡,最终存钱也可以调出存钱时银行拍摄的监控录像啊。”丁一道。

“你这个问题倒是很有价值,可是查不到了。刚才交待线索的时候我省略了。老纪也查了私家侦探收付款的问题。那个私家侦探知无不言,他称一年前就开始帮忙查询了。委托人并没有露面,通过电话和这个侦探联系。并且一开始就按照开价付了一年的钱。付款方面呢,委托人要了这个侦探的银行卡号,去对应银行做的‘无卡存现金’。银行的监控一般保留三个月,一年前是肯定查不到了。”佟队长又问道:“根据定位来讲呢,这个委托人就是里面的吴宜嘉了。小丁你有什么其他的发现或者什么别的想法么?”

“没有没有,就是想更准确一些。”丁一道。

“嗯,已经趋于明朗了,你们继续查吧。但是私家侦探就别再管了,毕竟有别的大队有警员违纪的事儿,我们不要牵扯。”

“是。”袁景带表二班接受了指令。

“队长!”丁一突然道:“那个电话号码是多少还没告诉我们呢。”

“哦哦。”佟队长应和着,从兜里掏出一张便笺,递给丁一:“那我先走了,还有点别的事儿。”

三十七、更衣室

佟队长走后,二班的警员兵分两路。袁景带着许竹轩去吴宜嘉的家里,他们要把班纪升带回来;而丁一则来到绿里餐厅。

餐厅做为一个开门迎客的营业场所是很怕牵扯到案件的,尤其是刑事案件。因此,餐馆的经理异常殷勤,很高调地表示配合一切调查,并指派了吴宜嘉的徒弟全程陪同。

丁一与吴宜嘉的徒弟是见过的——上次在绿里餐厅吃夜宵的时候,所以两人至少有个脸熟。可是丁一在他礼貌的带领下,感觉有些不对,确切地说,是一种叫气场的东西不对。

气场是个很虚无缥缈的东西,它比空气还虚无,空气至少能用气球捕捉到,可是气场不行。气场伸手抓不到,睁眼看不着,然而它又实实在在地存在,只要有人便会有气场,气场无声无息地存在每个人的周围,又无孔不入地进入到每个人的内心。

丁一是一名成熟的警察,他经历过很多次搜查,逮捕,审讯,他面对过各种各样的当事人。他们有的不配合,有的恐惧,有的抵触却不敢言,有的谎话连篇。然而丁一从不在乎,丁一可以完全在他们的气场里游刃有余。可是今天的气场令丁一很不舒服,丁一似乎感到了一种十分犀利的,要一挣雌雄的对抗。丁一觉得面前的人像是罐里的蛐蛐儿,围栏里的斗***角笼里的角斗士。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在这种对抗感中,丁一改变了他呆板的样子,整个人变得精神起来。他步伐变得有力,背挺了起来,目光不再呆滞,而是变得如隼一般。

丁一盯着面前的人,想要探看这“对抗气场”的来源,然而除了一个职业性的微笑,什么也没看到。

“我们抓了他的老师,他有些对抗情绪也属于正常吧。”丁一心想。

“警官,我们的更衣室到了。”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丁一问。

“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刘飞。我是吴宜嘉的徒弟。”说着,刘飞当先打开更衣室的门走进去,用手撑住不让门自动关上。

“嗯,我知道你是吴宜嘉的徒弟,我们见过面的,这我记得。”丁一慢慢迈步进去,本来年纪轻轻的他却显出一副老干部的做派。

更衣室里有两排高高的铁皮柜子,全部上着锁。每个柜门的左上角都有一个放名牌的小铁槽,可是无一例外地空着。有少数几个柜子,可能是为了区别,上面贴着不伦不类的不干胶贴纸,其中有一个柜子更是十足的草率,只贴了一小截透明胶布。

“看来你们这个地方治安不太好!”丁一道,“一个个柜子锁的那么紧。”

“警官,你没到过饭店后厨的更衣室吧。”刘飞轻声道。

“还真没有。”丁一晃了晃脑袋,“怎么,后厨的更衣柜必须要上锁么?”

“看来是隔行如隔山。这里面有我们厨师行业的潜规则。”刘飞面含微笑,可这微笑里有故作神秘的意味。

三十八、更衣室(2)

“什么潜规则?”丁一很不喜欢刘飞的样子,“厨师队伍出小偷么?那我可以管管。”

“那没有啦。是这样的,餐厅的食材是没有准数的。比如说做一道汤要放二两干贝,我放一两半,味道也差不多。所以有的厨师呢,多少拿一些食材出来,好歹能增加一点收入。而拿出来的食材,只好锁到更衣柜里面喽。”刘飞似乎不情愿地解释道。

“那么你的柜子里有点什么呢?”丁一问道。

刘飞脸上露出一个惨然的笑:“都说是我们厨师的潜规则了,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警官你不用过问了吧。”

丁一仔细地检查着铁皮柜,并不扭头看刘飞一眼,似理非理地哼了一声。

“我要打开这个柜子检查一下。”丁一用指关节敲击着吴宜嘉柜子的柜门,反复地敲,无论是声音还是节奏,都让人听了不大舒服。

“我们经理关照过,配合警官一切检查,想检查哪儿都可以,警官你自便。”面对丁一的凌厉,刘飞很消极地垂手立在一边。

“哦,我自便,我自便。”丁一嘟囔着,转着圈扫视整个房间。

丁一的视线定格在房间一角的红色灭火器柜子上面。他慢慢走过去,轻轻掀起上面的盖子,咔啦啦一阵响,箱子侧面的门便翻下来,露出里面的灭火器。

刘飞惊得瞪大眼睛,还没等他出声制止,丁一已经抄起一个灭火器,几步奔过来,“呯”地砸向吴宜嘉的柜子。铁皮柜是外拉门的,这一下只是砸出一个坑,柜门并没有开。丁一又加大力度狠狠地砸了好多下。柜门整个掉到了地上。丁一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灭火器往地上一扔,圆柱形的灭火器咕噜噜滚向刘飞站立的位置。

丁一看也不看刘飞一眼,伸脚把破破烂烂的柜门踢到一边去,站到柜子正前方,开始查看柜子里的东西。

更衣室的门开了,餐厅的经理出现在门口,他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靠墙站着的刘飞,刘飞微微摇了摇头。

听到开门声,丁一慢慢地扭过身,瞪着门口的餐厅经理。餐厅经理也没有出声,微微颔首,便退出去了。

没有人说一句话,屋子安静得吓人。丁一又转身过来继续查看吴宜嘉的柜子。

柜子里的物品摆放得很整齐,上层是一些小件的杂物,下层挂着笔挺的厨师制服。

“柜子里应该没有放食材。”这是丁一的第一个想法。丁一把头伸到柜子里闻了闻——肉腥味、海腥味,菜香味什么的通通没有,倒是闻到一丝洗衣店消毒水的味道,应该是制服散发出来的。

丁一心里出现了一个疑问:这个柜子不但没有什么食材,而且根本就没放置过食材,可见吴宜嘉是一个不屑于偷取食材的人,那她干嘛要和那些屈于厨房潜规则的人一样锁住更衣柜呢?

丁一戴上棉布手套,将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上层的杂物不算多,厨师帽,保温杯,发卡,几个药瓶,吴宜嘉儿子的照片和一个补妆用的小化妆包。丁一对每一件东西都进行了仔细的检查,并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当丁一拿出下层的厨师制服时,他发现柜子底部有一部手机。

手机处于关机状态,丁一将手机开机,又拿出自己的手机,按照从佟队长那里要来的号码拨过去。来自吴宜嘉柜子里的手机便随着嗡嗡振动起来。

“妥了!”丁一在心中欢呼。于是,挂了电话,很放松地坐到更衣室中间的凳子上。

三十九、手机

刘飞依然站在那个角落,可是丁一根本不理他。丁一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个皱巴巴的自封袋,将更衣柜里翻出来的手机塞进去,也顾不上封起来,便急着将白手套扯了下去,团成一团塞进包里。丁一将手掌在膝盖上狠狠地蹭了蹭,擦掉手心的汗,然后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很快速地点出一串号码,拨出。伴随着彩铃,屏幕上显示出“袁景”这个名字。

“喂——”电话接通了,传来袁景很开心的声音。

“哥,你那边怎么样?”丁一问,他一只手拿着自己的手机,贴在脸上,另一只手似乎闲不住,又提起装有物证手机的自封袋,随意地检看着。

“进门的时候班纪升在家抱着酒瓶子哭呢,在警车里腿一直在哆嗦,人吓完了。现在正审呢,交待得差不多了。”

“啊?你在审讯室里?”

“没有,我看情况简单,让许竹轩练练手。都没怎么问,班纪升全自己全叨叨出来了。那套刀是班纪升送给吴宜嘉的礼物。有一次,吴宜嘉的徒弟们来家里聚会,他们是厨师世家嘛,就让班纪升做做菜,露露手艺。班纪升也是有点紧张,刀尖磕到了水龙头上,崩掉一小块。所以他能认出来。这也算铁证了。你那怎么样,找到手机了么?”

“找到了,在吴宜嘉上锁的更衣柜里。我看了,上面一个指纹都没有。”

“嘿嘿,这基本就算结案喽。”袁景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那我这就回局里。”丁一道,同时,用拇指和是指捏着自封袋的一角,让手机在眼前做钟摆运动,晃来晃去。

“别着急,你等一会儿吧。我派车接你了。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是一个人去的,就让大个儿去接你了。我说你这个习惯可不好啊,去任何现场都不能一个人去,不安全。”

“嗨,今天没什么不安全的。”

“有个照应也是好的嘛。你在那等会儿吧,估计五分十分的,大个儿就该到了。”

“哎,不对呀。”丁一突然自语,他把物证袋拿到离眼睛很近的地方,仔细观看。

“怎么了?”袁景警惕地问。

“好像哪儿不对。”丁一道。

“这还能有哪儿不对呀?”袁景很疑惑。

“我还说不准,吴宜嘉日常用的手机应该在你那边吧?”

“在啊,请她过来之后就把手机收上来了。”

“给那手机拍照,发给我,要清晰的。”

“行,你等着吧。”袁景说完便挂断电话。

丁一静静坐着,闭上眼睛仔细思考。

大约等了两分钟,手机嗡嗡震了几下。袁景把清晰的图片发送了过来。

丁一拿着袁景发来的图片和刚从更衣柜里找到的手机进行仔细的对比,他发现了问题。

这个手机很干净,上面没有指纹,和手上没有指纹的吴宜嘉相互印证。可是这个手机太干净了,干净到一丝痕迹也没有。对比袁景发来的图片问题清晰地反应出来了。吴宜嘉用过的手机不会留下指纹,但是会留下痕迹——多多少少有一些汗渍,不会像国家领导人的镜片一样不染纤尘。这太不正常了。

四十、指纹

丁一看着自封袋里的手机呆了很久。突然又拿出棉线手套,理了好长时间,才把那一团布展成两只手的形状。

粗略地把手塞进手套,丁一掏出手机,由于戴着手套不够灵便,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手机的后盖打开。突然,丁一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因为他看到电池和手机后盖上有很多指纹。

“看来我们猜错了,一直在走错误的路。”丁一心里想。

丁一又一次闭上了眼睛,仔细地梳理关于这个案件的思路:“电池上的指纹可以证明这部手机不属于吴宜嘉。手机的主人把手机擦得锃亮,放在吴宜嘉的柜子里,自然是为了嫁祸吴宜嘉。

这部手机是专门用来和私家侦探联系的,也就是说,手机的主人完全掌握着死者万婷婷的行踪和通讯信息。手机的主人知道,12月22日万婷婷会在巴塞罗那小区的一个没人打扰的新房子里和别人幽会。手机的主人就是凶手,动机就是情杀。凶手是一个思维缜密的人,他不但要杀害万婷婷和班骏,而且还要嫁祸给吴宜嘉。凶手应该利用自己和吴宜嘉的同事关系,弄到了吴宜嘉家里的剔骨刀,还有钥匙。并且,凶手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指纹。作案之后,凶手又把和私家侦探联系的手机放到了吴宜嘉的更衣柜里。那么凶手就是这家餐馆的工作人员——吴宜嘉的同事。”

丁一拿起了自己的电话,打给袁景。

“大个儿到了吧,你们直接回来就行。可以结案了。”袁景的语气略显欢快。

“我觉得有点问题。”丁一道。

“什么?有什么问题?”

“凶手应该不是吴宜嘉。”

“什么情况?”袁景的欢快情绪不见了。

“哎呀,说来话长了。”丁一对着空气摆着手,“你带人过来吧,我需要封锁这个饭店。来了我再跟你解释。”

“好,听你的。”袁景坚定地说道。

“带上技术队的人,需要比对指纹。”丁一道。

“嗯,马上出发。”

挂断电话,丁一突然灵光一现:班纪升弄坏剔骨刀那天,来参加聚会的都是吴宜嘉的徒弟。而刘飞说过,在这间餐馆里,吴宜嘉只有一个徒弟,那就是刘飞自己。难道说凶手就是刘飞?

想到这里,丁一下意识地往刘飞站着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看到刘飞,并不是像印象中的站在墙脚,而是站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手里拿着灭火器,已经抡了起来,正砸向自己的脑袋。

丁一来不及躲闪,只是抬起胳膊,护了一下头。

灭火器砸在了丁一的小臂上。丁一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那声音通过自己的骨头传导给自己的耳朵,显得很是清脆,像是大口啃开一个苹果。

这一下的力度太大了,由于惯性,丁一没法保持平衡,倒在地上。

理智比惊恐来得快,倒在地上的丁一扔掉手机,从腰里掏出随身佩戴的警枪。

由于左手小臂已经断掉,完全不听使唤,丁一没法快速完成上膛的动作。

但是手枪的威慑力还是很大的。刘飞看到手枪,便扔了灭火器跑了出去。

这时,丁一才感觉手臂疼痛袭来。比疼痛更强烈的,是眩晕,灭火器虽然没有直接打在头上,但是造成的震荡着实不小,丁一翻了几个白眼,晕了过去。

四十一、大傻子

意识慢慢地恢复,丁一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斑驳的顶棚。左手完全动不了,它固定在石膏里;右手凉凉的,正在输液。

丁一张了张嘴,发出一个嘶哑而充满粘痰感的声音,连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发出这么难听的声音。丁一敢紧清了清嗓子。

“呀,你醒了。”许竹轩正在窗边向外张望,听到丁一发出的声音,赶快奔过来。

丁一赶紧把刚才清嗓子卡出来的痰咽了下去,看着一脸关切的许竹轩,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许竹轩先是一愣,继而笑道:“你是不是傻呀。现在是2012年。你就晕了一天,还当自己是植物人。”

“可是你的头型都变了,我自然就以为过了好长时间。”面对许竹轩的嘲笑,丁一很委屈。

“哦,是哈。”许竹轩下意识抚弄着自己的头发,“小事情,你感觉怎么样。”

“主要是头晕。”丁一皱着眉头,“医生怎么诊断的?”

“胳膊骨折了,脑袋有点脑震荡。”许竹轩道,“医生的意思,醒了之后只要不变成大傻子就没什么大事儿,静养就好了。”

丁一被许竹轩的话逗笑了,嘟囔着“无言以对”。

许竹轩拿出手机,发出一条语音消息,“醒了醒了,快来呀。”

很快,袁景就大步冲进来,指尖还夹着一根没抽完的烟。袁景看了一眼醒来的丁一,却转过头对许竹轩问道:“没变成大傻子吧?”

在短暂的冷场之后,许竹轩和丁一爆发出一阵大笑。

一有振动就会头疼,所以丁一很快收起了笑声:“哥,好歹照顾点我的感受,哪儿就大傻子了。”

“没事儿,挺好,挺好。”袁景嘟囔着,然后挤着丁一的腿,坐在病床边沿。坐下之后才意识到进来之前没有扔掉烟头,便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半瓶矿泉水,把还燃着的烟头扔进去。

“刘飞跑了,他是凶手。”丁一挑起关于案情的话题。

“嘿嘿,刘飞没有跑掉!”袁景的眼睛里闪着光,“他跑到门口的时候,派去接你的大个儿刚到。大个儿看这人火急火燎地往外跑就伸手拦他,可是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个儿就急眼了,你也知道,大个儿是特种兵退下来的。门口的监控我们看了,大个儿有点虎,直接把刘飞拎起来摔地上了。尾椎骨都给摔裂了。”

“那就好,证据都提取了吧?”丁一又问。

“那是自然啊。这个案子你立功了,凶手的确是刘飞。现场我们整理了一下,手机后盖里面的指纹就是刘飞的,这一点刘飞疏忽了。而且,你记得万婷婷手上的戒指么?在刘飞的柜子里我们搜到了一对同款,还刻着俩人名字。我们还搜到了吴宜嘉家里的钥匙,案发现场的钥匙。刘飞蓄谋杀人,证据确凿,这案子结了。”

“应该还有吴宜嘉更衣柜的钥匙吧。”丁一插到。

“我们问过吴宜嘉,她的柜子从不上锁。你砸的那个柜门,连锁带钥匙全都是刘飞的。”袁景脸上略过一丝鄙视,“这小子心思真是够深的。自己杀人,竟然还嫁祸自己的师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偷来的钥匙。”

“人都抓了,审一审不就都知道了么。”丁一道。

袁景突然笑了起来。许竹轩撇了撇嘴,道:“恐怕暂时是不能审他了。”

四十二、病房

“为什么不能审他?”丁一问道。

“他现在还没醒呢!”许竹轩道。

“啊?尾椎骨骨裂这么严重啊?”

“哪儿啊,他可不是尾椎骨骨裂这么简单。刘飞俩胳膊全折了,肋骨折了不是五根就是六根。还被打满脑袋包,刚才有消息说脱离危险了,但是得还没醒过来。他也在这个医院,你要是一会儿能下床了可以去看看,挺惨。”

“大个儿下手这么黑呀。”丁一感叹道。

“咳咳!”许竹轩向袁景瞟了一眼,“还真不是大个儿打的。”

“什么?”

“我们到绿里饭店的时候情况很乱。大个儿生怕丢了犯人,枪都掏出来了,堵在门口,脚踩着刘飞胸口,谁也不许进出。当时围观的人还不算多,多少有几个,你也了解,要是没拿枪出来,老百姓肯定围过来看,大个儿手里拎着枪,还真没几个人敢过来看。”许竹轩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的场面,“我们拷住刘飞,把他安置在车里,让大个儿看着,然后袁大班长就冲进绿里饭店。一进更衣室就看到一哥你了,你躺在地上,左胳膊变成了两道弯儿。袁大班长当时就崩溃了,眼珠子通红。后面跟进来的是技术队,袁大班长竟然冲刘姐大吼一声:‘叫救护车,把他送医院,快!’说完就往外走,我就跟着呗。袁大班长一上车就把车门关上了,没让我跟着。我在车外面,听得非常清楚,车里嗷嗷叫唤,跟杀猪似的。”

“你别在那添油加醋了,好像你见过杀猪似的。”袁景插了一句。

许竹轩并没有停止叙述,继续说道:“我在车外边等了至少十分钟,车门才打开。袁大班长理都不理我,就进去查物证了。大个儿从跟着也从车里出来,那可是一个退下来的特种兵啊,惊得嘴都合不上了。我很好奇,就凑过去往车里看一眼,刘飞都没有人样儿了。”

听着许竹轩的述说,丁一躺在病床上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

“谢谢袁哥了。”丁一的声音很轻。

“哈哈哈,没有啦。”袁景突然显得有点腼腆。

“佟队长!”丁一的视线飘到了袁景和许竹轩的身后。佟队长走进了病房,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三个。

“你刚醒,佟队长很早就在这里了。刚才我们俩出去抽烟了。”袁景解释道。

“这个袁景一听说你醒了,就奔过来了,我正在接电话,也不说等等我。”佟队长道。

“我添麻烦了,队长。”丁一道。

“哎,可别这么说,你是功臣。”佟队长道,“对了,你这受伤了,用不用通知家里人?毕竟也是伤筋动骨了。”

“别别,徒增不必要的担心。”丁一惨然道。突然,有想起来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

“放心吧,放心吧。”佟队长轻轻抚了抚盖在丁一身上的背子,“我替给过了,你病好了再还给我吧。”

“对呀,对呀。”还没等丁一说什么,袁景突然说道,“我也给忘了,还是队长心细。”

“哼,你的劲儿都使到刘飞身上了。现在还没醒呢。”佟队长佯嗔道。

“你们在说什么呢?”许竹轩听得不明就理,一脸好奇地问。

佟队长也不理她,对袁景挥了挥手:“你跟我出来一下,刚才来电话,有点工作给你。”

说完,佟队长带着袁景走出病房。出门前,袁景还俏皮地对丁一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嘿——还挺神秘。”许竹轩满满的好奇心全挂在脸上,转过头来,凑近丁一,“师父,咋回事儿呀。”

“哎呀,迷糊。困,我得睡会儿。”丁一说完,闭上了眼睛。

四十三、新的案件

佟队长对袁景所说的工作,是一个新的案件。

2012年12月25日上午,在丁一还在昏迷的过程中,发生了一起新的谋杀案件。案件发生在筝岛银行位于振兴街上的和平支行。该支行的行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自己的办公桌前中毒身亡。

“这个案子交给我了?”在听了佟队长的基本叙述之后,袁景道。

“嗯,别的班组都有案子。”佟队长轻叹一声,“注定又是一个多事的年终岁尾。丁一伤的不轻。你多担待点吧。”

“那没问题的,队长。现场情况怎么样?”袁景问。

“我也没有看到现场,今天事情太多。我让刘嘉过去了。刚才来电话了,说她马上到了。”佟队长道。

“哎,你看那个是刘姐么?”袁景伸出夹着烟的手,幅度很小地指了指由远及近的一个人影。

东北冬天的傍晚,天黑得非常实在。医院楼前的停车场笼罩在一片深沉的灰暗当中。

刘嘉裹在茶色风衣中的高挑身影有节奏地走入楼前黄莹莹的灯光中。

“二位这是抽烟呢?还是专程等我呢?”走到二人身前,刘嘉略带狡黠地问道,顾盼之间,流露出一股飒爽的气质。

“刘姐辛苦了。”袁景道,“佟队长带着我等你呢。”

“现场那边什么情况?”佟队长微皱着眉头。

“我先看看我弟弟去。”刘嘉说完,迈步就要从佟队长和袁景中间穿过去。

“等一下!”佟队长叫住了刘嘉,“丁一刚醒。现在该吃饭了。让他好好吃完饭再看他吧,你先跟我们唠唠现场情况。”

“这案子派给他了?”刘嘉指着袁景。

“是啊。”佟队长道。

“你可够能霍霍人的。基本情况呢,想必佟队长已经给你介绍了。筝岛银行和平支行的行长蔡笑美被毒死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技术手段推测死亡时间是今天早晨5点半到7点半。据银行保安说,行长是六点半到行里的,保安的话得到了监控的证实,那么死亡时间缩小到了六点半到七点半。”

佟队长和袁景各点上一根烟,刘嘉把手塞到风衣兜里,继续说:“案件的第一发现者是该银行的前台柜员。蔡笑美早上六点半来到银行后便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并没有上锁。后来八点二十,运钞车来到银行之后,银行正式营业。按照惯例,早上,柜员要把昨天的报表打印出来送去行长办公室。今天和往常一样,柜员拿着报表去行长办公室,敲了门没人应声。柜员以为行长还没有来,就想把报表放到行长办公桌上,她一拧门把手,没有上锁,一推门,就看到了行长死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柜员的惊吓声引来了其他员工,他们报了警,也打了急救电话。警察比救护车先到,确认了行长的死亡,期间没有我们以外的人进入和破坏现场。”

“能完全确定没人进入现场?”袁景问。

“能,银行的监控有很多,有一个摄像头正对着行长办公室的门口,一览无余,没有人进去。”

“这帮员工也够可以的了。”袁景嘟囔道。

“银行嘛,总是权责分得最清楚的地方。”刘嘉道。

四十四、砒霜

“能查出是什么东西引起死者中毒么?”袁景问。

“能!”刘嘉目光直视这袁景,语气坚定,“我们已经查明,死者服用了大量砒霜。并且,咱们的法医也进行了全面的尸检,身体没有任何伤口,没有搏斗痕迹,没有其他致死外因。具体说,死者死前中枢神经麻痹,血压断崖式下降,重度循环衰竭,属于神经性的砷中毒。”

“砒霜——”袁景慢慢点着头,“我还真没遇见过这样的案子。”

“砒霜,主要成分三氧化二砷。”刘嘉解释道,“这玩意已经过时了,小说电视剧都很少写砒霜的情节了。”

“哈哈,刘姐太幽默了。”袁景笑着问,“现在小说电视剧都流行啥呀?”

“啊,呵呵。”刘嘉没料到他会顺着话题问,“现在流行氢化物,那玩意快,吸一口,人就完蛋了,也不折腾,还没动静。”

“我记得在培训资料里学过。”袁景接着道,“砒霜无色无味的,药到命除,怎么就不流行了呢。”

“现在生产力高了,毒药也越来越厉害。什么样的毒药都有,快的慢的,疼的不疼的。砒霜本来是除草杀虫用的,要是用作谋杀的毒药就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了。首先你说的无色无味,就不准确。纯度低的会有杂色,纯度高的倒是看不出什么颜色,但是所说的无味也只是没有气味,闻不到什么,但是尝起来是有味道的,虽说我没真的尝过——”说到这里刘嘉露出一个顽皮的微笑“——但我肯定它是有味道的。还有它的溶解度也不是特别高,不好好搅拌是不行的,费时费力,容易露馅。还有一个致命缺点,有一定比例的人,摄入了很多砒霜,即使超过致死量,也不会死。”

“啊?什么情况?”袁景和佟队长都泛起疑惑。

“人一旦摄入足量砒霜,身体会起很复杂的反应。总得来说有三种反应,一是破坏呼吸酶引起组织细胞缺氧;二是作用于神经中枢,引起强烈的紊乱甚至衰竭;还有就是作用于肠胃粘膜,引发各种反应。有些人摄入砒霜后,肠胃反应特别剧烈,会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就把还没起作用的砒霜排出来了。”

袁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个案件为什么选择砒霜呢?”

“那可能性太多了。”刘嘉道,“或许凶手只能弄到砒霜。毕竟有毒物质都是被控制的。或许凶手只知道砒霜。或许凶手恰好有砒霜。”

“想想其实挺让人脊背发凉的。”袁景突发奇想感叹道,“我们每天吃的喝的都难保经过别人的手,我们怎么能知道有没有毒。我想我们应该备上一双银筷子。”

“哈哈哈。”刘嘉嘲笑道,“我不得不驳斥你了,如果你想试毒的话,银筷子是完全没用的。”

“嗯?银制的东西变黑不是有毒么?”袁景一脸无辜地问。

“傻弟弟,你一定是宫廷斗争烂片看多了。那些都是唬人的。在古时候,生产技术非常落后,砒霜里会掺有硫化物,那个时候没有办法把硫化物提纯出去,硫化物会和银反应生成硫化银,银制的东西这才变黑。换句话说,致命的毒药有千万种,银筷子只能辨认砒霜。可是现在技术发达了,砒霜里没有硫化物了,银筷子用来炫富还可以,试毒是肯定不起作用了。”

四十五、毫无线索

“这么防不胜防啊!”袁景感叹,“那死者是通过什么把砒霜吃进去的?”

“情况是这样的。死者坐在自己的办公位毒发身亡。桌上有个玻璃杯,里面还有半杯水。杯子上面有死者蔡笑美的指纹和唇印,很清晰,是刚留下的,蔡笑美死前应该是喝过杯子里的水。”刘嘉道。

“水里有毒么?”袁景问。

“没有。”刘嘉表情坚定而干练,“蔡笑美办公室的里间有一个很漂亮的整理箱,里面放满了零食,虾条薯片,鸡爪鸭脖,毛嗑花生,巧克力辣条,各式各样的什么都有。我们一点没怕麻烦,对每一个包装袋都采样化验了,全是安全的,没有一个带毒的。”

佟队长的眼睛眯了起来。袁景很使劲儿地挠了挠头:“照这么说,这屋里压根就没有砒霜。那她是不是在外面吃了什么东西,回到办公室才毒发身亡的呢?”

“尸检应该正在进行,据最新传来的消息,胃肠道的食物残渣可以明确表明表,蔡笑美的上一次进食时间是前一天的九点左右。”刘嘉的解释清晰明了,“综合这一系列线索,可以基本判断,蔡笑美是直接摄入了砒霜导致死亡的。”

“难不成她是服毒自杀?”袁景问。

“应该不是。”刘嘉轻轻摇了摇头,“服毒自杀的话也得有个装毒药的容器吧。可是现场什么也没有。”

“也就是说——除了蔡笑美的尸体里面,就再没有什么地方能找到砒霜了?”袁景问。

“嗯,总结得很到位。”刘嘉短促地笑了一下。

“这种情况——”佟队长发话了“——好像是有人从窗户进来,捏着脖子把砒霜灌进蔡笑美的肚子里,然后又跑了。”

“银行的每个窗户都有防盗窗,我检查过没有被破坏。保洁员每天都会收拾行长的办公室,之前的指纹都被擦掉了。桌面和椅子上留下了几组指纹,我们核对了摄像头,都是昨天进入行长办公室的员工留下的,没有任何异常。”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密室杀人案呀!”袁景感叹道,“还是没上锁的密室。”

“哎——”刘嘉轻叹一声,“其实挺棘手的。现场根本就是没有任何线索留下。现在尸检还没有完成,等完成之后,不知道能不能提供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沉默了片刻,佟队长看向袁景:“有什么想法么?”

袁景耸了耸肩,撇了撇嘴,那样子显然是在说“毫无头绪”。

“难题留着你明天想。”刘嘉道,“现在,带我看看我弟弟吧。”

“嗯,嗯。来吧。”佟队长简短地说。

“佟大队长,就站在这大风口盘问了我这么半天,就算你不想给我个座儿,让我背背风儿也是好的呀。”

“哎呀么,没注意到。”佟队长脸上略有歉然。

上了电梯,穿过空荡荡的走廊,三人来到病房前。

做为刑警三个人同时敏感地意识到问题所在——门缝没有透出里面的灯光。

四十六、故事

“不能这么早就睡了吧。”袁景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谨慎地旋拧把手,推开房门。

屋里一片漆黑,借着走廊里的光,刘嘉先找到了屋内的开关。点开之后,白惨惨的光撒下来,照亮凌乱的病床,照亮桌上还吃了一半的晚饭。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刘嘉一脸焦急,“佟队,这屋没安排人么?”

“许竹轩一直在的。”佟队长故作镇定,眼睛一刻不停地巡视着整个病房。

“丁一的鞋不在这屋里。”袁景刚检看完床下,直起身子,“丁一是自己走出去的。”

“他能去哪儿啊?”刘嘉瞪着眼睛问道。

“哎——他会不会去了刘飞那里?”袁景猜到。

“咱们去看看。”佟队长背着手,率先走出病房。

刘飞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知道里面有犯人,护士都敢不靠近,半条走廊空空的。只有一个值班的刑警,斜倚着墙边的长椅,很是无聊地翻着手机。

看到队长来了,看守的刑警站了起来。佟队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紧张,坐着就好。

病房的门半掩这,如果找一个好的角度的话,也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

这是一间比较大的病房,里面有六张床。此刻,五张床都是空的,还有一张床,刘飞被紧紧地捆在上面。

刘飞还穿着厨师的制服,只是那制服已经不再笔挺干净,而是布满了血渍与泥渍。可怕的是他被袁景打折的手臂,由于还没有得到救治,已经肿得像菠萝一样。

许竹轩站在离门很近的地方,丁一背对着门,盘上一条腿,坐在刘飞病床的床沿上。

“我曾经见过一个和现在很像的情景。”丁一的声音有些缥缈,“那是一个非常强壮的小伙儿,长的还挺帅,棱角分明的脸,比你好看一些。只是他脑子不太好,嗯,这点不如你。他太鲁莽了,竟然想到抢银行。哼,这个年代,干什么不好,竟然抢银行。不过他还是有些筹措的,选择了银行最脆弱的时候——运钞车送款的时候。我看过监控记录,场面很惨烈。当时运钞车停在银行门口,一个保安正拎着两个款袋,眼看着就进入银行了。有两个骑自行车的人刚好经过。那两个人一下车,动作非常麻利,显然是在心里排演了无数遍。其中一个奔到持枪的保安身边,一只手抓枪杆,另一只手掏出手枪来,照着面门就开了一枪。另一个人也没闲着,当胸给了拿钱袋的保安一枪,保安钱袋一扔,栽倒在地,这人拎起两个钱袋就跑。要说运钞保安真是勇气可嘉,司机抄起枪就下车了,可是还没等两只脚落地,就被开第一枪的劫匪放倒了。这个劫匪三步两步追上另一个劫匪,帮他分担一个钱袋子。这时候银行的大堂经理和常驻银行的保安站在门口。也许是这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也许是他们两个没有配枪而不敢追击,他们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劫匪,马上就要拐到巷子里去了。”

四十七、故事2

“我刚才讲了这么半天,可这一切大概也就20秒。”丁一耸耸肩,“再多一秒,劫匪就跑掉了,这个时候又有枪声响了。运钞车的司机还有意识,他趴在地上,朝着劫匪的方向勾了一枪。你可能不知道,款车押运的配枪都是散弹枪。其中一个劫匪当场就死了,子弹直接穿进他的心脏,简直比瞄的还准。另一个比较幸运,他没有生命危险,子弹钻进了他的左臀。也可能他是不太幸运,如果你知道他最后的样子。”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病床上的刘飞开口了,声音沙哑得有些可怜。

“呵呵,呵呵。”丁一的冷笑让人害怕,“这个人后来的状态跟你太像了。我是在案发后第三天看到他的。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空荡的病房里就他一人,连捆绑的方法都是一样的。医院没有得到救治的指令,便仅是确保他活着。子弹在他屁股里已经三天了,估计在肉里生锈了吧。他直挺挺地脸朝上被紧紧绑着,腰很不舒服,有的时候蠕动一下,带动了屁股的肌肉,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血一点一点往外渗,床沿上都是紫黑色的血,看起来就黏糊糊的。要不是我知道他是一个杀了人的抢劫犯,我会因为同情而哭出来。这就像你一样,胳膊肿得像猪肘子,却博不来一点同情。因为你就是个杀人犯,而且还想移花接木,把你的罪嫁祸给你的老师。”

“警官,我纵然有天大的罪,不过是一死。你在这里对着一个被绑的,垂死的人落井下石,风格不太高吧?”刘飞道。

“谁说我在落井下石了?我在和你聊天,现在我多说一点,一会儿该你说了。”丁一道。

“你要我说什么?”

“说说这个案子呀!”

“还说什么案子,你已经证据确凿了。还要我说什么?”

“证据能指控你的罪,可是自始至终是怎么回事,我还没有完全弄清,我要你从头说给我听。”

“哎。”刘飞这一声感叹拉的很长,“警官啊,我输你一筹,你是个厉害的警察。证据确凿了,还有什么可问的。真想不到,你也是个喜欢做无用事情的矫情人。”

“怎么无用了,谁说这些没用了。我告诉你,我是优秀警员,年底我得在大会上给年轻同志们分享工作经验的。我打算就说这个案子了。可我不能跟人家说定完了你的死罪我还不知道事情的具体情况吧。”丁一脸上浮现出一丝坏笑。

“我不跟你说,咋的?”刘飞提高了声调。

“你这个态度我不满意,非常不满意。”丁一摇着脑袋,“要是你不老老实实地说,我就一屁股坐在你的胳膊上。咱们赌一下,我不捂你的嘴,你随便叫随便喊,随便吵吵,看看护士会不会来救你。”

沉默,一下子陷入一个很深的沉默。

丁一从床沿边站起来,挪动两步,把自己的屁股对准刘飞的手臂,做出一个瞄准状。

“好,我说。”刘飞道。

四十八、独白

刘飞闭上眼睛呆了两秒,叹一口气,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这个事情要从很远说起了。我和方婷婷是在职业学校认识的。我对她是一见钟情,可是她那个时候有男朋友。方婷婷当时很受欢迎,我是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后来她分手了,大家对她的追求也就愈来愈激烈。我还因为她打过架。有一个沾一点黑道的学生,叫了十来个人,把我给围了。那天我拼了命,拿出刀来先给了自己一刀。挑事儿的大哥当场就吓愣了,被我冲上去捅了一刀。我这瘦身板,根本不是打架的料,可是我这两刀下去,其余的人就拔腿跑了。我追着十来个人跑了好几条街。那应该是我最辉煌的时刻了。后来方婷婷就和我好了。回想起来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毕业之后有一天,方婷婷突然告诉我,他要嫁人。这让我非常接受不了。我简直疯了。我知道,当时我很穷,完全没有能力给他想要的生活。方婷婷很坦诚,她告诉我:和别人结婚就是因为我穷,但是她不嫌弃我穷。她知道我对她的爱,也告诉我他对我的爱。但是现实是残酷而不可能更改的,她愿意和我继续下去,但是她必须得和那个叫田金荣的土豹子结婚。那天我没有和他决裂。有些决定,当时不下,之后也许永远没有力气去下了。后来渐渐的,我就习惯了这样的关系。我一直习惯了很多年,具体多少年,我也数不清了,其实我也不愿意数。后来,我发现了班骏的存在。我找了临市的一个私家侦探,确认了他们的关系,那一天差点气死,我估计这人世间不会有更加伤心人了。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很多很多。不论怎么喝,喝得快死了,也没有忘记心里的痛苦。第三天,我从酒瓶堆里活过来了,但是心死了。于是我就起了杀心。可是我还没有明确的计划。我继续给那个私家侦探的钱,一直获取着他们手机的通讯记录。我竟然发现,那个班骏,竟然是我师傅的老公。通过侦探传来的信息,我得知方婷婷和班骏经常在那个新房子里幽会。恰巧,师傅让我往那个房子里送家电,还把钥匙给了我。我在脑子里形成了在那间新房里杀掉他们两个的计划。为了脱身,我决定嫁祸给师傅。我偷偷配了师傅钥匙串上所有的钥匙。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认为我很无耻。可我不在乎。我早就绝望了,我仇恨这个世界,它让我拼劲全力也搏不来资源来维护我的爱情。欺师灭祖什么的,我不在乎。”刘飞瞪着丁一,停顿了一下。

“怎么停了?”丁一的语气活像是一个领导训斥一个没用的员工,“这是等我给你回馈呢呗。你这逼人没人愿意评价你。继续说,好好说,详细说,有一点差池我就一屁股坐你这破烂胳膊上。”

四十九、独白2

刘飞继续说,顺从得让人惊讶:“之前我在师傅家里聚会的时候,看到班纪升切肉过程中,把刀尖崩掉一小块。别人都没看见,班纪升也不知道我看见了。为了让这个嫁祸显得更逼真,我用配好的钥匙打开师傅家门,找到那把刀,偷偷调了包。我的基本计划完成之后,就开始踩点了。我必须保证不让监控探头拍到我的脸,而我又不能总是遮着脸,因为那样反而过于引人注目了。后来我选择扮成女人。我从网上买了假发和女人的衣服。我本身很瘦,扮上之后把我自己都吓一跳,太像了。我差不多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基本摸清了小区里面的监控探头。我发现,从停车场坐电梯上来,然后进入那间房子,就能避开监控。可是我没有车,其实开车进去也不是好的选择。后来我找到了一个办法——因为地下停车场是相通的,我可以先进入别的单元,从那里下到停车场。一切都就绪了,我只要根据方婷婷的通讯记录,找到他们幽会的日子下手就行了。这个时候,距离我刚起杀心的时候,过了好长时间。应该有几个月了。那时我已经没有气愤的心情了,日子一天一天,把我强烈的情绪被磨得很平。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走到那一步的。最终做决定的时候,我想,还是做吧,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刘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杀人前一天,我就穿上女装,像踩点的时候一样进到小区。通过地下停车场,用配好的钥匙,我进到那间房子里。那晚,我睡在里面。但我睡得不安稳,而且很早就醒来了,进入了漫长的等待——我很怕他们进来的时候我在呼呼大睡。等了好几个小时,终于传来了钥匙插进锁眼里的声音。我赶快藏到床底下,掏出准备好的电棍。可是没想到他们在客厅里干那事儿。我听着他们的整个过程,知道班骏那个傻子被绑起来了。这简直是天助我也,之前我还担心我一个对两个有风险,所以准备了电棍。在他们玩儿得正嗨的时候,我冲了出去。他们显然是吓坏了。我没有耽搁,用电棍弄晕了他们俩,一刀一个放了血。那把刀要留在现场的,所以我把它插进班骏胸口后就没再拔出来。为了尽快有人发现现场,我找到班骏的手机,叫了个外卖——当然,我一直带着医用手套,只有不留下指纹才能嫁祸给师傅。做完了这一切,我按原路,从容地走了出来。之后就是你们警察的调查了。哦,对了。师傅的更衣柜是不上锁的,那把锁头是我加上的。你们抓了师傅之后,你又来餐厅调查,我就感觉那个联系侦探的手机是个烫手山芋。我把手机扔进师傅的柜子,然后还加了把锁。嗯,全部事情也就这样了。警官,听完我说了这么半天,你满意么?”

五十、和平支行

这个月已经下过四场雪了。今天的第五场雪,与这个快要进入元旦假期的慵懒日子纠缠了一整天。东北的雪,总是有点折磨人的矫情——要么,四五点钟悄然而至,让人们在睡梦中不知不觉着了寒,醒来的时候鼻涕涟涟,再加上降雪带来的低气压,更是让人头脑昏昏,等到梳洗完毕冲到路上的时候,才发现,上班的路像是堵了的下水道,毫无办法让它通畅;要么,下午两三点猛然而至,一直飘飘洒洒下到日暮时分,虽放眼望去,一片沁心的白,可是地下暗藏一层薄冰,给每个回家的人竖起一道温柔而无形的屏障。

今天的雪,甚是狠辣,从凌晨下起,延续到中午,转为阵雪,时停时下一直绵延到天黑。下雪的日子,像一场荒诞无聊的话剧,观众早早散场,大幕提前落下。不到下午四点,天已经开始变暗,到了晚上六点,已经彻底黑下来。时而鼓来一阵风,吹起屋檐上不扎实的雪粒,飘进路灯的黄光中,泛起点点晶莹的碎光,却点不亮这个城市。

这个时间,位于振兴街的筝岛银行和平支行依然亮着灯,并没有下班。信贷员郑祎懋两个手指捻住一张放款回单,正一步一颠地从一楼往二楼走。

从楼梯间拐出来,迎面看到被刑警队贴了封条的行长办公室。郑祎懋抖了抖肩膀仿佛打了个冷颤,然后转过去走向自己的办公区。

郑祎懋没有在意今天的雪。今天没有人约他喝酒吃饭,他的住处也没有等着他的人,所以他不着急冲进风雪里,冲进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间。

他今天很忙,今天一天,他完成了一笔贷款从上报到审批再到放款的全过程。本来一笔贷款是怎么也不会在一天内完成的,但是这比贷款很特殊。一个月前,这笔贷款就已经完成了收集材料,现场调查,合同签署,抵押登记,上报,审批等所有复杂冗长的前期程序。可是马上就要放款了,这笔贷款被叫停了。当时的行长——蔡笑美拒绝在最后一个手续——出账通知书上签字,导致这笔贷款在最后关头被迫叫停。

详细点说,蔡笑美一直是赞成这比贷款的,她积极地命令郑祎懋收集材料;暗中勒令贷款企业给郑祎懋的每一次出行安排车辆;给贷前报告提出建设性意见;签署合同和审批书正是因为蔡笑美一直的配合或者说是主动推进,这比贷款才有条不紊地走到了最后一步——放款。然而就是在这最后一步,就是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蔡笑美玩了个失踪。打了无数个电话,蔡笑美硬是不接,也不挂断,也不关机,就是让手机的彩铃一直播放到盲音,似乎是在和打电话的人作对。企业很焦急,负责管理这个客户的郑祎懋也很焦急,甚至到后来负责操作的前台柜员也很焦急——放款还是不放款好歹给个痛快话,毕竟马上就要下班了。

一直等到了下班的正点时间,蔡笑美接通了电话,不等郑祎懋说完,蔡笑美扔了一句:“不用放款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凑在边上的企业财务听完,转身就气愤愤地走了。留下郑祎懋一脸怅惘。

五十一、大额进账

一想到那天被蔡笑美放了大鸽子的情景,郑祎懋有些不寒而栗。现在终于放款了,他感觉松了一口气。而对于蔡笑美行长的死,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甚至觉得有些庆幸。不光是郑祎懋,整个和平支行的员工也没有谁为蔡笑美的死真正地感到悲伤,有些员工还因为蔡笑美的死感觉这个支行很晦气,立刻向上层疏通关系,要调到别家支行。

郑祎懋努力把蔡笑美从思绪中赶走,他坐到自己办公桌前,把手上的回单往桌子上一甩。放完了款,还有好多档案需要整理,而且办公桌也乱得出奇,但是郑祎懋不想整理了,他就想坐着歇一歇,余下的不管什么事儿,都交给明天吧。拖延是一种残酷的快感。

郑祎懋拿起手机想给爸爸或妈妈打一个每天必打的电话,可是想了想又把手机放下了。通常这个电话都是晚上八九点打,现在打,妈妈会以为他是要去喝大酒的提前安抚,再牵扯出逼婚的话题就不好收场了。

“万事不如静静地待一会儿好啊。”郑祎懋心想,把手机轻轻地往桌上一扔,然后深深地靠在椅子里。

放松不到五分钟,郑祎懋倏然坐起,因为他听到了脚步声,是慢慢的,非常稳定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郑祎懋伸颈张望,看到一个高大干练的年轻男人走过来。

“您找哪位?”郑祎懋站了起来。

“我叫袁景,”来人道,说着已经迈步到郑祎懋身前站定掏出一枚警徽展示,“是公安局刑警队的。”

袁景可以看到郑祎懋的表情有一个微妙的变化,他继续举着警徽,可是郑祎懋似乎完全没有要细看的意思。

“我来了解一些情况,我是负责蔡笑美行长案件的调查员。”

“哦——可是。”郑祎懋显得有些局促,“您先坐吧。”

袁景脸上带着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慢慢地坐下,慢慢把一条腿叠在另外一条腿上,又故意停顿一会儿没有说话。

是郑祎懋先开口了:“袁警官,这事儿我不太清楚——就是——跟我没啥关系呀。”

“我找你了解了解情况。”袁景说完,桌子上郑祎懋的手机嗡地一声响。袁景瞟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短信,是银行卡进账的提醒,显示进账49999元。

“咿——”袁景哼了一声。郑祎懋想去拿手机,看到袁景慢慢伸出手,又不敢动了。

“哎呀,就是一个转钱的提醒。”郑祎懋很没力气地解释道。刚才的美妙情绪似乎被袁景的到来彻底剥离了。

袁景缓慢地拿过手机,手机又振动了一下,袁景又“呦”了一声。

手机一共振动了四下,袁景“呦”了四声。四条短信的内容一样,都是银行卡进账49999元人民币。

“这一会儿小二十万了。老弟,可以呀。”袁景凑趣儿道。

手机又一次振动起来,这次是连续的振动,有一个电话打进来,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灯灯等灯哥”。

袁景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按了接听,并且开了大音量。

五十二、赵洪武

“喂——喂!老弟,大额系统关闭了,一笔不能超五万。给你打了四笔。占你四块钱便宜,哈哈。过后找你喝酒啊——”电话里传来一个很烈的男人声音。

“啊——哥,好嘞——我还有点别的事儿啊,先挂了。”郑祎懋有些支吾地说。

“嘿嘿,傻样儿吧。”电话里的男人说完便很干脆地挂了电话。

“详细说说这个是怎么回事儿吧!”袁景道。

“这个——也没什么呀。”郑祎懋道,“就是打个钱呗。”

“手机的解锁密码是多少?”袁景问。

“给我吧,我给你解开。”郑祎懋说着伸出手。

“我在问你,解锁密码是多少。”袁景重复到,语气微微有一丝上扬。

“888666。”郑祎懋嘟囔道。

袁景解锁了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号码。

“喂——刘姐,我袁景。有个事儿麻烦一下。”——“好好,我不客气,这个电话号码,查一下,还有上一个打进电话的人也查一下。”——“刘姐该下班了吧,这个不着急,明天查就好”——“嗯,是啊,我出来查案子了”——“是我自己来的呀,许竹轩不是照顾丁一呢嘛”——“没事儿啊姐,我安全,我一直攥着枪。”——“不用不用,我开车了。那先这样,麻烦姐了,3q。”

郑祎懋听不清电话里面的内容,只是通过袁景毫不遮掩地谈话,知道了自己的通讯记录会被调查,他很不舒服,又听见袁景说攥着枪,就更不舒服。

“我先跟你这么说吧。”袁景挂了电话,但是并不吧手机还给郑祎懋,“首先我不是检察院,就算你受贿我也不管,其次,我不是经济侦查,你业务上的猫腻儿我也不管。我是刑警,我管的事儿比上边两个都严重,出了人命我管。所以呢,现在我在调查蔡笑美命案,我不会管你钱上的事儿,但是你必须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这么说你能懂么?”

“能懂!”郑祎懋狠狠地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给我讲讲这二十万的事儿。”袁景道。

“这个事儿说起来话长啊。”

“没事儿,慢慢说。”

“给我打钱的这人呢,叫邓进,是个做民间借贷的。哎呀——”郑祎懋又摆了摆手,“从这说说不明白,还得往前。之前,有一个笔贷款,借钱的人叫赵洪武,是蔡行长从借款中介那认识的。蔡洪武本来是做眼镜批发的,他有一个眼镜批发公司,公司挺正规。后来呢,他想挣一笔快钱儿,但是需要资金,他的钱都压在眼镜批发上面,出不来,然后就求着蔡行长给贷点款。这笔业务是我做的,就是借他眼镜批发公司的壳儿,做了一笔四百万的贷款。这笔快钱儿挣得很顺利,半年左右,本儿都回来了,还赚了不少。本来直接还我们银行钱就好了。可是后来他认识了一个社会大哥,忽悠他投房地产。这个赵洪武尝到过甜头了,就拿着这四百多万,还填了一些,投进房地产了。这年头,房地产已经到顶峰了,他投的那个盘是第一批跳水的。一套没卖出去,上游十几亿砸进去,一点回款也没有啊。赵洪武投的那点钱,根本追不回来。人家说给他十套房子抵债,他没要,不要也对,根本卖不出去,到手里也是烂着。”

五十三、赵洪武2

“警官你也知道,这年头的贷款,哪有到期就还的,都得过桥倒贷,只要企业能挣出利息钱就行,本金可以一直不还。再说,每倒一轮,都有点位跟着呢。赵洪武这贷款至少一个点——那就是四万好处费。所以说呀,刚开始,赵洪武还不上钱,蔡行长还是很高兴的,至少收四万好处费呢。我也跟着喝了点汤,当时过桥的钱是我给联系的。很顺利,赵洪武的四百万贷款就倒了一年。上个月,这笔贷款又到期了,赵洪武依然是还不起,不但还不起,他经济状况更差了,赵洪武自己也说,一脑门官司,焦头烂额。赵洪武就找蔡行长,想要再倒一轮。蔡行长同意,让我继续做他这笔业务。一切都很顺利,重新收集材料,上报分行,审批也很快就下来了。赵洪武又让我帮他联系过桥的民间借贷。我找到了去年给他过桥的小贷公司。可是那个公司不同意借钱给他过桥,说他在市面上名声不好,欠了太多账。我当时还跟那个公司急眼了,分行的审批书都下来了,有啥担心的呢,过了桥我就给他放款,账不就平了么。可是人家就是不同意。我就又联系了一家做过桥的。就是刚才打电话进来的那个人——他叫邓进。我把分行的审批书给邓哥看了,邓哥也比较信任我,马上拿了四百万,把赵洪武的贷款还上了。然后我就重新给赵洪武放款呗。放款的最后一步是前台操作的,前台那个贷款出账通知书需要蔡行长签字。蔡行长那个时候说什么也不出现。后来电话里说不用放款了。我这才明白,蔡行长这是抽贷了。蔡行长之前的配合是都是假的,她看出赵洪武的买卖走到穷途末路了,故意让蔡洪武借钱过桥,然后在在最后关头抽贷。这样本来赵洪武欠我们银行四百万就变成了欠邓进四百万,蔡行长就可以事不关己了。可是邓进不是好惹的,黑白两道没点关系是干不了民间借贷的。邓进的手段我多少知道一些,被他粘上,可是够受的。事实上他对赵洪武可真是没客气,把他整得挺惨。赵洪武千拼万凑,就差卖肾了,周转出一百二十万给了邓进。邓进也清楚,赵洪武被榨干了,也就没有再采取极端手段,给他缓口气的时间。本来我是想跟着喝口汤的,也跟着赔进去了。”

“等等!”袁景插话道,“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呀?”

“哎,这笔过桥,是我联系的呀。出了事儿,我脱不了干系。做为银行信贷员,我是不被允许参与民间借贷的。一旦被发现,那是免职的罪过。邓进倒是没有怎么难为我,就是吃饭的时候旁敲侧击地点了我一下。后来我就给他拿了二十万,意思是说这事儿我有点责任,先出点钱表示一下。虽说二十万的数字对于邓进三百万的窟窿不算什么。但是表达了态度,他也就不再想难为我。向赵洪武追债的时候也会找我商量。后来,就是前几天,蔡行长遭遇不幸。上级领导为了稳定支行局面,马上派了了一个临时负责人——现在的张行长。今天,赵洪武的贷款就能重新放了。这样赵洪武就能还清邓进的债了,相当于把债务又转移回我们支行了。邓进的账平了,就把我的二十万打回我的卡上。”

五十四、电话

“哦,还真挺复杂。”袁景点点头,“你说的张行长,是接蔡笑美班的领导吧。”

“对呀。”

“怎么没看见他呢。”

“啊,张行长午饭前就走了,说是有一个客户要见。”

“你们放款的最后一步不是需要他签字的么。”

“一早就签完了。早上他就说下午有事儿,让我把全套的签字材料准备出来。最后的出账通知书,他是签到了白纸上,刚才打印的时候我把签好字的白纸塞进打印机才打出来的。怕我把纸塞反了,还给我都多签了一张备用。你看——”郑祎懋说着,从抽屉里抽出一张a4纸,右下角还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

“他是去见哪个客户了?”袁景问。

“那谁知道了。嗨,也许是回家休息了,他在行里现在没地方呆呀。原来的行长室贴上封条了,再说就是没贴封条,张行长也不能用那个办公室,他嫌晦气。”郑祎懋道。

“这位张行长,刚来,也没什么调查研究,就把赵洪武的款给放了。这里边不能没有事儿吧。”袁景问道。

“嘿嘿——嘿嘿。”郑祎懋干笑两声。

“先说说,你起的什么作用。”袁景道。

“这还真没我啥事儿。我都以为这事儿过去了呢,二十万我认赔了。是张行长跟我提的这个事儿,他让我重新上报业务。”郑祎懋一脸无辜。

“那去张行长那里活动的人是赵洪武呢,还是邓进呢?”袁景问。

“这个我真不知道。”郑祎懋一脸委屈地摆了摆手。

“那这个话题就到这,说说案发时间你在哪儿,在干嘛?”袁景问道。

“哥呀,你咋还能怀疑我呢?”郑祎懋道。

“谁说我怀疑你了!”

“这还不是怀疑我呀。这不就是不在场证明么?电视上都这么演的。怀疑我才问我不在场证明。”郑祎懋的情绪有些激动。

“例行问题,好好答。”袁景的语气很深沉。

“我不知道蔡行长具体什么时间那啥的。头天晚上还见呢,第二天上班就那啥了。那天晚上下班之后就回家了。之前约别人喝酒,没约上,没什么好做的,只好回家打游戏。第二天早上正常上班,刚开电脑,正查邮件呢,就听见那边尖叫了。”郑祎懋道。

“你说下班的时候还见到了蔡笑美,当时什么情况?”袁景问。

“当时下班了嘛,我就往外走,走到行长室门口的时候,看见蔡行长打着电话,也要往外走。她应该是不想和我一起下楼,这样的话她的电话我就全听到了,比较尴尬。她冲我点了个头,然后就折回屋里了。但是我听到他说一句‘还是去金尚呗’。应该是和别人约好了去吃铁板烧了——金尚铁板烧。”

五十五、又见记者

结束了对郑祎懋的询问,袁景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变大了。袁景本来想从作案动机入手,来调查分析这个案子——毕竟一个完全没有找到线索的案件也只能从动机入手了。

前一天的调查中,技术队的刘嘉发现了这笔“抽贷”,所以袁景便来深入了解情况。袁景没想到,这故事里面还套着故事,其复杂程度超乎想象。而且,就动机来讲,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被蔡笑美坑了一把,似乎都可能有动机。

“需要调查的实在太多了!看来这个案子要跨年喽。”袁景悲观地想。

走出筝岛银行,一阵风卷来屋檐上的雪粒,撒在脸上,冰凉冰凉的,让人精神为之一阵。

袁景不愿意再思考这恼人的案子了。他点上一支烟,发动汽车,摇下车窗,不顾寒风,一脚油门,冲进冷峻夜色。

车开到武警医院的楼下,袁景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便在楼下的超市买了两袋新蜂锅巴和两个扁瓶白酒。

来到丁一的病房门前,门没关,从外面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情景。

丁一坐在病床的床沿,头发乱蓬蓬的,正用没打石膏的手握着一把钢匙,从保温桶里擓汤喝。床边的塑料凳上坐着技术队队长刘嘉,手里攥着薄毛巾,或者说是厚手绢。她眼睛望着丁一,神情活像一个看着儿子的妈妈。旁边的空床上,许竹轩和记者纪诗谣并排坐着,许竹轩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什么,听得旁边纪诗谣一愣一愣的。

“袁警官!”纪诗谣最先看见门口的袁景。她站起来,胸脯挺得奇高,还伸出手来。袁景被迫也伸出手来与她握了握。

“我们生活频道非常关注前几天的案件,听说案子破了,这是大好事儿。可惜的是丁警官受伤了,我来探望一下,也顺道做个采访。”纪诗谣道。

“纪老师,快坐快坐。”袁景一副非常殷勤的样子,有的时候殷勤是一种疏远。

袁景走到床边,凑近丁一的脸,盯着丁一看了看:“嘿嘿,气色恢复的不错。”说着,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病床旁边的桌上,然后寻觅一个座位,扫视一圈也没看到什么可做的地方,便只好挨着刘嘉,坐在病床的床沿上。纪诗谣的脸不自然地跳了一下。许竹轩也不再继续刚才眉飞色舞的讲述,抱着肩膀,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游走。

丁一咽了一口汤:“嗨,我能有啥事儿。”说完,望了望塑料袋,突然眼睛一亮,没打石膏的手放下汤勺,从塑料袋里抽出一袋锅巴,用牙要住,撕开了包装。他又从饭盒里擓了一满勺米饭,塞进嘴里,抓了三四片锅巴,也塞进嘴里,然后,咯吱咯吱地,很满足地嚼了起来。嚼到一半的时候,丁一又拿起勺子,把汤搅混,连汤水带肉渣地舀了一勺,滋溜溜吸进去,混着嘴里的干货咽下,脸上现出一副非常满足的样子。

纪诗谣不露痕迹地轻轻白了丁一一眼;许竹轩倒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刘嘉笑道:“弟弟呀,你这是哪儿传来的新潮吃法儿呀。”

五十六、邀请

“刘姐你这就不知道了吧。”丁一的嘴塞得满满的,“这是绝配。”

“东北寿司!”袁景接言道。

“啊,呸——”刘嘉道。

许竹轩哈哈大笑,纪诗谣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望向丁一的眼神略带一丝嫌恶。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刘嘉从塑料袋里翻出白酒,“还是两瓶,你是打算给住院的人喝酒?”

“古来就有谚语——酒是粮**,越喝越年轻。”袁景笑道。

“锅巴就酒,越喝越有!”丁一嘴里塞着食物嘟囔一句,说完还吸溜一口汤。

“哎,真是拿你俩没招儿了。”刘嘉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好摇摇头,“反正丁一不许喝酒!”

“姐,我都没事儿了,再过几天,石膏拆了,好人一样。我现在都想去查案子了,实在是躺腻了”丁一道。

“我在这的话就不行,你看着办。”刘嘉悠远地说道,说着,还拿着酒瓶往丁一面前递了递,丁一撇了撇嘴没敢要。

“袁警官,你是不是还没吃饭?”纪诗谣突然说,“我还没采访你呢,正好我也没吃,要不一起去吃一点?”

纪诗谣故意把这个邀请说的毫不经意,可是却像把一颗小石头投进平静的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刘嘉最是沉得住气,眼神也没变一下;许竹轩瞪着豆似的眼睛,眼珠滴溜溜乱转;丁一刚喝了一口汤,差点喷出来。

刘嘉看着丁一,笑了一下:“看来弟弟还算爱喝我做的汤,差点呛了也忍住不吐出来,我还以为我这东西赶不上东北寿司呢。”

纪诗谣望着袁景,似乎还在等袁景的回答。

“我也不咋饿呀,没啥吃东西的想法。”袁景见话题没有被岔开,只好说道。

“嗨,我晚上也不怎么吃东西,怕胖!找个咖啡店喝点水吧。关键我还没采访你呢,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晚上的直播就该报道你们了,我现在还没采访你这个第一当事人呢!”

丁一听到怕胖两个字的时候,差点又把嘴里的食物喷出来,赶快咽下去,变成一阵干咳。许竹轩忙过去给他后背一顿锤。

“其实吧,我算不上第一当事人,丁一才是第一当事人。还被嫌疑犯袭击了!”袁景道。

纪诗谣闭着嘴,看来不打算再说什么了,只是圆润的脸涨得微微有点红。

刘嘉开口了:“你刚才去调查了,人家记者早来了,我们都聊过了。你别懒,好好接受人家采访去。小心佟队长骂你态度不对!”

许竹轩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赶紧补充道:“哥,去吧,去吧。师父这边有我呢,你不用担心。”

“嗯,好嘞,纪记者,走吧。说实在的,这次案子还得感谢你家老爷子呢!我得请你吃顿饭!”袁景道。

“哪有哪有,有他什么事儿。”纪诗谣脸上裂出一点笑容,似乎要把脸一分为二。

袁景从锅巴的袋子里面抓了一把,塞进嘴里,狠狠地嚼了嚼。“纪记者,咱们出发。”他对纪诗谣一招手,便爽利地迈步往门外走。

纪诗谣向其余几人招招手,算是告别,然后便跟着出去了。

“刘姐——”许竹轩对刘嘉说,“换我是你,绝不放袁景,走出这个门。哼!”

“说什么呢。”刘嘉今天与许竹轩相处了几个小时,愈发喜欢这个小姑娘,说着用一种女性的亲昵,拉了拉她的手。

五十七、案件分析会

大雪初晴的早上,整个城市都堵在路上。2012年12月29日,对于这座城市来讲,是十分倦怠的一天——今天是周六,却不是法定假日,因为为了马上到来的元旦需要串休。度过了五个工作日,习惯性到了休息的时间,可却必须往常一样早早起来。

袁景也涌入了缓缓行驶的车流。关于蔡笑美案件,今天早上队里要开案件分析会。

法医对蔡笑美的尸体进行了全面尸检。在蔡笑美的下体里,提取到了残留的**,说明蔡笑美在被害前,曾与人发生关系。此外,化验表明,蔡笑美中毒前不久,曾服下过有紧急避孕效用的药物。

现场并没有发现避孕药,也没有避孕药的包装。蔡笑美办公桌上的水杯和里面的水都没有任何异常问题。办公室里唯一可以随水服下的,是其抽屉里的一瓶营养类药物。技术队对该营养类药物进行了抽样调查,没有发现异常,无毒。

蔡笑美的通讯记录也被技术队进行了比较彻底地调查。案发前一天晚上,蔡笑美应邀去了金山酒店。郑祎懋所说的金尚铁板烧应该是听错了。通过通讯信息顺藤摸瓜,可知与蔡笑美开房的人叫沐伊正,是筝岛银行沈阳分行的行长,蔡笑美的顶头上司。

通报完调查情况,队长佟占一,法医徐鼎,技术队队长刘嘉,调查二班袁景开始了讨论。

“首先能肯定蔡笑美吃了避孕药。”袁景道。

“对的!”徐鼎道,“确切地说,是紧急避孕药。”

“而且肯定不是在办公室里吃的避孕药。”袁景又道。

“是的,痕检的时候是我带队去的,检查非常仔细,我敢确定。”刘嘉笃定地说,“监控视频也检查过了,蔡笑美进办公室之后就没出来过。也没有人进去。发现的柜员也只是在门口尖叫,没敢进去。现场保护得非常好,我们是最先进去的。除非她拿着一粒没有包装的药,进屋去吃。那不正常,也不卫生。”

袁景有道:“蔡笑美也不会在大街上吃药,那也不正常。那就应该是在酒店里,在和沐伊正激情之后吃了药;或者说沐伊正给了蔡笑美一片药。会不会这个药有问题。”

“应该是不会的。”徐鼎道,“这个筝岛银行和平支行离金山酒店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126公里”佟队长补充到。

“喏,那也不近了哦。”徐鼎继续道,“早上那个时段即使一点也不堵车,等几个红灯总是有的。怎么也得十五到二十分钟的车程。她吃进去的是三氧化二砷,就是砒霜啊。砒霜是什么东西,放在以前叫鹤顶红啊,也叫七步倒。虽说不会是七步那么夸张,那也是很快的。虽说毒性发作因人而异,那也是挺不到二十分钟那么离谱的。”

“所以——”袁景拉着长音。

“所以我觉得哦,蔡笑美是在酒店吃的避孕药这个没问题。但她摄入这个砒霜应该不在酒店的。我觉得还是在办公室里,因为这个砒霜,应该发作很快的。”徐鼎道。

“会不会有什么延迟的发作的方法。对了,徐法医,紧急避孕药是什么成分?”袁景问道。

“就是孕激素喽。一般都是孕酮肠溶片之类的。”徐鼎道。

“肠溶片?”袁景惊叹。

五十八、案件分析会2

“那如果把砒霜藏在肠溶片里,那么就不会很快发作呀。”袁景接着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

“但是不合逻辑,不管是不是延长发作时间,沐伊正也不会做出给人一片毒药让人吃这么愚蠢的事儿。毕竟是个银行的行长,他不是傻子。”佟队长道。

“还有一点就是时间根本没法掌控。”徐鼎道,“肠溶片就是利用肠胃酸碱度不同的原理。肠溶片的包衣只有在肠道的酸碱度才会溶解释放里面的药物。但是你不知道药片什么时候到达肠道。如果是臧国盛通过避孕药下毒,可操控性太低了,很有可能蔡笑美还在酒店里就毒发了。”

“嗯,我刚才就是突然产生的想法,不够准确。”袁景道。

“虽说这样,沐伊正这条线也要调查。毕竟他和蔡笑美有亲密的关系,而且,蔡笑美和他共处一晚之后就出事了。但是不能打草惊蛇,侧面调查。”佟队长指示道。

“是。”几人简短答道。

“除了这条线,现在我们还有蔡笑美抽贷那一条线。”佟队长道。

“那个我还会继续跟进。”袁景道,“借款的赵洪武,还有那个过桥的邓进,过后我会挨个儿查的。”

“是的是的。我想说的是除了这些以外。”佟队长的手胡乱比划着,“我们能不能找出更直接一点的证据,或者线索。”

“直观的证据真是没什么了。就看我们能不能分析出点什么了。”刘嘉道。

袁景一副思考状,突然拎起装营养药物的证物袋,问道:“这个药瓶,也没个商标,这个是哪儿来的。”

“哦,你说这个营养药。”刘嘉回答道,“刚发现的时候我也挺起疑心的,我就调查了一下。在筝岛支行和平支行附近,有一个养生会馆,主营的是道教养生。道教养生有一个项目是辟谷——就是不吃饭。说是餐风饮露,能排出身体的浊气,还能涤荡心灵。这个药就是辟谷时候的营养药。”

“我有一个猜想。”袁景道,“蔡笑美可能通过这个药摄入砒霜的。”

“抽样检查过,这个药没毒,就是正常的营养药。”刘嘉道。

“没毒就对了。”袁景说道,“换了我是下毒的人也不会把整瓶换成毒药的。只要拿出一颗,打开胶囊,倒掉药粉,把毒药放进去,合上,再放回药瓶就可以了。放一颗就行。这么做还很高明,因为根本不知道蔡笑美什么时候会吃到那颗毒药,而且吃完了之后没有残留。这样我们既找不到下毒时间,又在案发现场找锁定不了毒药来源。”

“有道理。嗯——有道理呀。”佟队长兴奋地说道,“这个猜想很靠谱。这样,我在给你补充一个猜想。下毒的人具体会怎么操作呢?他肯定不会揣着砒霜等机会接近药瓶,临时把砒霜往胶囊里灌。最快速直接的方法,买一瓶同样的药,在胶囊里下好毒。拿着这个毒胶囊,找到接近药瓶的机会,偷偷把毒胶囊放进去。所以,调查那家养生中心,或许能够更贴近真实情况。”

“是,队长。我这就去查。”袁景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在猜想。不能完全依赖这个猜想。调查尽量全面。”佟队长提醒道。

“好的队长!”袁景答道。

五十九、养生会馆

在筝岛银行和平支行对面就是那个养生会馆。会馆在一排门市房中是门脸最大的。标准的砖墙被拓开,装上了厚重的实木门楣;红漆的木门还镶嵌了很多生了锈的圆头铁钉;门楣上面,二楼以下,突兀地伸出一个黑瓦搭磊的屋檐。

让袁景有些违和感的是木门里面密码锁的玻璃门——“可能是那个大红门没法上锁吧”袁景心里想。一进到里面,就会被一水儿的清代样式的满雕花实木家具闪得眼睛发花。

进门之后,袁景就被一个穿着长衫的接待员带进洽谈室,并被告知专属私人顾问马上就来。

比玻璃密码门更加让人出戏的是接下来走进来的穿黑丝的顾问。有的人是先声夺人,这位助理是先味夺人——比咔咔咔咔的鞋跟磕地声先到的是一种小雏菊的香水味。袁景拿起桌上摆的钧瓷香炉把玩,可是顾问似乎并没有理会袁景的意思,坐下来,便开始一名销售员不容分说而绘声绘色的介绍。

“听听介绍也不错。”袁景这样想。随着顾问的介绍,还会配合着饶有兴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这是一家会员制的养生会馆。说是道教养生,只是一个文化站位的噱头。主营的项目不过是茶道,香道,插花,打坐,顺便再售卖周边的各类商品。当然,还会有辟谷的项目。

“会员制的话,如果不入会,就不可以在这里买东西么?”这是袁景除了嗯嗯啊啊的第一个问题。

“我们的产品啊,器具啊,都是特制的,独有的,是只有我们的会员才可以享用的哦。当然了,你是可以先体验再入会——”

袁景伸手打断了他的话,短暂的停顿,袁景说:“对不起,占用你的时间了。我是一个警察——刑侦队的。我今天是来调查的。”

顾问的脸僵出一副很奇怪的表情:“啊,我去给您找领导。”说完,起身要走。

“等一下,等一下。先不用,我先和你聊聊。”袁景轻轻地,边从兜里掏出警徽边说。

顾问只好停下自己离开的动作,带着一脸掩饰不住的不情愿,又坐了下来。

“你们有个会员叫蔡笑美吧,之前是对面银行的行长。”袁景收起警徽,动作和语速都很慢,他要把这场谈话带入他自己的节奏中。

“我知道,蔡姐就是我的会员。”顾问道,表情有一丝扭曲。

“嘿,看来和你聊正合适了。她在你这都做啥项目?”袁景问。

“主要是一些养气血的推拿按摩。没事儿的时候来喝喝茶,闻闻香。像打坐之类的,她待不住。”

“是不是有一个叫辟谷的?”袁景问。

“是,有的。我们在郊区有一个庄园,风景好,空气清新。我们的辟谷项目是在那边修行。蔡姐呢她不想去,她嫌枯燥,再说银行也挺忙,没时间。蔡姐就是想减肥,不吃饭,就从我这里买了一些辟谷时候的营养药。”

“买了多少瓶?”袁景问。

“就一瓶,一瓶有一百片,每天早上吃一片,一瓶够吃很久了。”

六十、养生会馆2

“参加辟谷的人多么?”袁景问。

“还可以吧,因为这个项目收费相对高一点。而且还得有时间,按照项目设定,一次活动至少在郊区庄园呆四天。”

“你有几个客户参加辟谷了?”袁景问。

“我这——应该是——”顾问仰着脸,眼睛很使劲儿地盯着天花板回忆——“五个,对五个。”

“你一共有多少客户?”袁景接着问。

顾问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比较精致的小本子,翻开查看。

“我的客户全算上应该是五十六个。”顾问说道。

“可以给我看看么?”袁景伸出手。

顾问很顺从地把记事本递过去。

本子上的记录很清晰,很详细。有客户总表,还有每一位客户的消费项目。

“这个记得全么?”袁景问。

“全的,所有我的客户都在上面。”

“那怎么没见道蔡笑美?”袁景皱着眉,视线由本子转到了顾问的脸上。

“哦,起初蔡姐没告诉我真名。我们会馆也不验证身份证。有好多客户都随便说一个名字。后来她来的次数多了,聊起来才告诉我真名。你看记录本上面那个蔡晴晴,就是她了。”顾问解释道。

“那你能查到所有购买辟谷营养药的客户名单么?”袁景问道。

“我这里只有我带的客户。总名单的话,得到总台的电脑上去查。”顾问道。

“那好,带我去查。”袁景略带一点命令的口吻。

“行,那跟我来吧。”顾问微微怔了一下,马上便同意了。站起身,带着袁景往门外走。

袁景拿着顾问的记事本跟了出去。

袁景的刑警身份使得客户信息的调出非常顺利。

这个会馆看起来似乎很冷清,其实客户还真不少。面对着所有客户的表格,袁景捧着一直捏在手里的笔记本非常仔细地核对。确认毫无出入后,用优盘把客户明细拷贝下来。

虽然客户姓名有很多是临时编造的,但是联系电话是不会错的。回到队里,袁景从客户明细中调出所有消费过辟谷营养药的客户,然后委托技术队,逐个筛查这些电话号码。

几个小时后,排查结果出来了。刘嘉简洁地对袁景说了几个字:“有一个号码,机主叫邓进。”

这个发现让袁景兴奋不已,他马上回到养生会所去调查。

邓进的专属顾问告诉袁景,邓进是一个比较新的客户,他几乎没用怎么介绍就交了会费成为了会员。此后,邓进只消费了一瓶辟谷用的营养药,除此之外就没再来过。

六十一、郑祎懋

杀人几乎可以说是最高成本的犯罪,所以动机是杀人案件中的重中之重。

在人证物证上毫无头绪,便从动机入手——这是对于蔡笑美案件,袁景选择的基本思路。凭借这个思路,袁景查到了蔡笑美抽贷事件。

袁景又调看了蔡笑美养生会馆的消费记录。发现抽贷那天——蔡笑美就在养生会馆里。蔡笑喝着茶闻着香,用“清净无为”彻底地把跟贷款有关的人都坑了一把。

调查到现在,案件已经趋于明朗,现在只剩下收尾工作了。从养生会馆出来,袁景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袁景突然想到佟队长的话“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在猜想。不能完全依赖这个猜想。调查尽量全面。”

重新审视一遍自己的调查后,袁景晃了晃脑袋,把佟队长的啰嗦从脑袋里清除,然后来到斑马线等待,准备过马路。

袁景没有直接去找邓进,他想要迂回一下。

袁景轻车熟路地来到对面筝岛银行和平支行,找到郑祎懋。从郑祎懋的表情可以看出,他非常不愿意见到袁景。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能在办公区当着同事的面接待袁景,郑祎懋把袁景带到会议室。

关上会议室的门,袁景也不多说什么,掏出一粒药——刚刚从养生会馆要来的辟谷营养药。袁景把这粒药扔到郑祎懋鼻子底下。

郑祎懋一下愣住了,看着那颗茶色的胶囊愣在那里。袁景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郑祎懋的额头快速地渗出汗来,然后汇成汗珠,从他圆滚滚的腮边流下。接着,郑祎懋突然发起抖来。抖动从小臂开始,蔓延到上身,最后发展道这个人在筛糠似的抖动,活像一个老式直筒洗衣机正在甩干作业。

郑祎懋望了一眼袁景,旋即又移开了目光。他似乎想克制自己的抖动,但是做不到。

“跟我走一趟吧。”袁景的声音有些冷漠。

其实袁景本来并不确定郑祎懋与这个案件有什么直接的关系。第一次与郑祎懋接触的时候袁景就断定郑祎懋是个胆小的家伙。袁景猜想他应该不敢做出杀人的勾当。

养生会馆的调查,矛头直指邓进。可是邓进是没进过筝岛银行和平支行的,他没机会接近蔡笑美,没机会给蔡笑美投毒。邓进研究了蔡笑美的习惯,做好了毒胶囊,但是他还需要一个人,把毒胶囊放到蔡笑美的药瓶里。袁景猜想这个人有可能是郑祎懋。

即使猜测再准确,可袁景还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毕竟邓进买一瓶营养药是不犯法的,而且这个投毒方式很巧妙,很可能一个月前毒胶囊就已经被投放到蔡笑美的药瓶里了——投毒的痕迹早就消失殆尽,证据查无可查。

袁景决定诈一下,便来找郑祎懋。袁景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诈”得如此成功,只是把胶囊扔出去,还没说一句话,郑祎懋就被吓成这个样子。这基本等于招供了。

郑祎懋的抖动慢慢缓解下来,袁景给他拷上手铐,他没有反抗,也没有任何表情。

“跟我到队里去吧。”袁景有些不耐烦地说。

然而郑祎懋没有随之起身。

袁景伸手去拽郑祎懋的领襟,这才发现,郑祎懋不是不配合,而是瘫软了,站不起来。

六十二、审讯

郑祎懋停止抖动的时候已经被锁在审讯室里。审讯室的椅子很特别,刚好矮一点,刚好紧一点,刚好怎么不舒服怎么来。

把郑祎懋带回队里已经是晚上了。袁景决定加班,连夜审问郑祎懋——这个“人证”对本案太重要了”,而且,马上就要到新年了,他急着破案,不想带着恶性案件跨年。

收起即将破案的兴奋,袁景坐到郑祎懋面前,面沉似水。

“还记得么?昨天,昨天我们见过面。”袁警官道。

“记得记得。”郑祎懋道。

“昨天我还在你的工作单位,在你的办公位前问你话。今天锁在这儿,不好受吧。”

郑祎懋低下了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听不清楚的声音。

“你小嗑儿挺会唠啊,昨天!”袁景道。

“警官,我我说的都是真话呀。”郑祎懋道。

“是,真话,可是你装成一副没有罪的模样!”袁警官说到这,猛地一拍桌子,“你他妈知道这是什么性质么?”

随着啪地一声,郑祎懋身子跟着一抖,紧接着剧烈地,不停地战栗起来。

“我——我——”郑祎懋要说着什么,可是说不出来,只听见上下牙相碰的哒哒哒哒声音。

“就你这点儿能耐,还犯什么罪呀。”袁景无奈地自言自语道。

为了让郑祎懋放松下来,袁景从兜里拿出烟盒,叠着双指敲出两支,把两只烟塞到嘴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把两只烟一起点燃,烟雾顿时腾起。

袁景把一支点燃的烟递给郑祎懋。郑祎懋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眼神,伸出两只被拷住的手接过烟来——自带一种毕恭毕敬的效果。

郑祎懋猛吸一口,突然大呛起来。倒是不发抖了,只是不住地咳嗽,似乎要把肺子翻出来了。

袁景只好踱到郑祎懋背后,轻拍他的后背。怎么拍也不见好,袁景不耐烦了,轮起胳膊猛地拍下去。

“袁景!”袁景的耳机里传来佟队长严肃的声音。

袁景马上卸下怒气,轻轻地拍着郑祎懋。

这奋力的一下拍完,郑祎懋咳嗽的势头便跟着弱下来。

袁景又做回自己的位置。

“知道自己该交待点什么么?”袁景冷冷地问道。

“知道。”郑祎懋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痰的声音。

“好好交待。我提醒你,我不愿意费事儿问你,你自己交待详细喽。否则,我让你难受!”

“是,是,我都说。”郑祎懋道。

六十三、审讯2

“抽贷的事儿警官你都知道了。可一句假的也没有。”郑祎懋悻悻地抬眼瞟了瞟袁景,袁景瞪着他,没有说话的意思,郑祎懋只好继续说:“后来我也赔了一部分钱,这个也跟你说过哈。我本以为这件事儿就过去了。我知道邓进不会忍受这比坏账,我没那么天真。但我认为接下来他会敲打欠账的赵洪武。邓进总说——豆腐渣也能榨出油来。可是没想到邓进会打蔡笑美的主意。蔡笑美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儿,干巴巴抽贷的事儿都能做出来,怎么可能搭理邓进。邓进先要请蔡笑美吃饭。蔡笑美的拒绝干脆到底——我根本不吃饭。邓进找我聊天时埋怨蔡笑美太不通人情,太不给面子。我告诉邓进,蔡行长不是不给面儿,她是真不吃饭,她辟谷了。邓进是个土鳖,我费半天劲才给他解释明白辟谷是什么事儿。邓进骂蔡笑美是傻逼,然后抬屁股就走了。然后再一次见邓进,他给了我一个保鲜袋,里面是一颗胶囊。我问他这是什么,他不回答我,只是让我放到蔡笑美的药瓶里。我说我怎么放。他说怎么放不管,反正必须找机会放进去。我说这玩意儿吃了能咋样,会不会出人命。他把话题叉开了。最终主旨就是把药放进去。我推脱说不太敢。他马上就跟我瞪眼睛。我也不敢再怎么推,就答应了。”

“你是一个银行正式员工,邓进说白了就是金融中介。他要依附你才能赚钱的。怎么你反过来怕他。”袁景插话问道。

“呃——怎么说呢!邓进黑白两道有点人,而且我见识过他的手段。通过介绍过桥,我从他那里挣过一些快钱儿。赵洪武的事儿让我也有把柄在他手上。”郑祎懋道。

“你知不知道胶囊里是什么?”袁景问。

“我问过几次,被邓进搪塞了。后来侧面地也问一问,他根本没有告诉我的打算。”郑祎懋道。

“你挺草率呀!”袁景道。

“我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了肯定会得病什么的。我真没认为那是要人命的毒药。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邓进那么大胆。”郑祎懋道。

“不用急着撇清关系。看你吓成这样,思路还挺清晰。”袁景道。

“警官,我说的是真实的想法。”郑祎懋一脸委屈。

“继续说!”袁景冷冷地道。

“我收下那颗胶囊,就开始找机会。可是机会哪儿那么容易找啊。从邓进给我胶囊那天起,他每天晚上都给我打个电话。就问怎么样了。我说没机会。他说一句‘加油’然后就挂断电话。一句废话也没有。搞得我整天战战兢兢的。后来我整天揣着那颗胶囊,跟做了病一样。终于有一天,行长屋里的灯坏了。办公室主任马姐够不着,让我过去换灯泡。我进去之后看见行长那瓶营养药就放在桌子上。我把那瓶药顺了了出来,来到厕所,偷偷把邓进给我的胶囊放进去。然后再放回行长的办公桌上。”

六十四、审讯3

“之后就是等待了。我会有留意蔡笑美的身体状况。一直没什么变化。自从我通知邓进放好胶囊之后,邓进也就不再给我打电话了。那个阶段我的心里挺不舒服。我害怕出什么大事儿,但是一直没有变化我也很忐忑。后来我甚至认为这是一个恶作剧,那颗胶囊是一颗普通胶囊,邓进只是测试我会不会帮他下毒。一直等了大概一个月吧,蔡笑美出事儿了。我当时吓坏了,没想到这么严重。这时候邓进突然冒出来了。我问他具体怎么回事儿,该怎么办。他跟我装糊涂。我在多问又跟我瞪眼睛。邓进跟我说,叫我准备把赵洪武的贷款重新上报。果然,代理行长一上来,就找我,过问赵洪武贷款的事儿。后来,警官你就了解了。贷款放下来,邓进把我的钱还给我了。”郑祎懋结束了自己的陈述。

从审讯室出来,袁景已是满脸疲惫。佟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肯定和鼓励。

“队长,得快点把邓进抓过来。”袁景道。

“当然,该收尾了。我还以为这个案子得跨年呢。辛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你还得带队。”佟队长道。

“我怕迟则有变。万一邓进知道郑祎懋被抓,情急之下跑了就比较麻烦了。”袁景道。

“现在邓进还什么都不知道。”佟队长微微一笑,“你刘姐动作很快。你那审讯还没完事儿,技术队已经把邓进定上了。现在还真没法实施抓捕。从他的电话里看,他这两天挺忙——忙着要账。刚在外省要了一笔,现在连夜开车往回赶。正在高速公路上。”

“佟队长!”刘嘉走路过来,“我安排好了,队里值班的会一直盯着邓进。”

“放心吧,跑不了。”佟队长对远景说。

“快走吧,好好休息。”佟队长又说。

“你打算去哪儿?”刘嘉问袁景。

“我去趟医院吧,看看丁一。”袁景道。

“我一猜就是。带上我吧。”刘嘉语气里有不可反驳的意味,“我也去看看我弟弟。”

袁景和刘嘉到医院的时候,丁一和许竹轩正在看电视。丁一已经不怎么在病床上躺着了,这让刘嘉很安心。而让袁景安心的是——自己昨天带过来的白酒没有了。

电视上的节目正是新闻零距离。主持人坐在那里说着家长里短热热乎乎的话,绘声绘色有模有样。很难想象他是对着一台黑洞洞的冰冷的摄像机。

“咱能换个台么?”袁景问,“我真没想到你俩还能看得下去这个节目。我听他说话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感觉心特别烫是吧?”刘嘉笑着说。

“嗯,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像是辽西农村的热炕——坐一会儿还可以,坐时间长了烫屁股。”袁景道。

“不许换台,就看这个。”许竹轩赶紧说道,“这个节目多好啊,我看到这个主持人就觉得特喜庆儿。关键是今天这个节目很特别哦——一会儿会报道咱们破案的事儿。”

六十五、新闻报道

许竹轩话音刚落,主持人就开始讲述破案的事儿。

“前几天,我们都在传一个新闻——在巴塞罗那小区,有人被杀了。而且呢,这几天,传的越来越邪乎,都快说成玄幻小说了。咱们是正规新闻,咱们不给乡里乡亲老少爷们姐姐妹妹们传播不准确的新闻。直到昨天,案子破了。我们的记者采访了市刑侦大队负责这个案子的刑侦调查二班袁景班长,得知了这个案件的整个过程。接下来我说的才是事情的真相,其余各式各样天马行空的传言呐,各位伙伴们千万别相信。12月23号,说的新潮一点,世界末日之后人类重启的第一天,咱们的刑警——袁景接到了报案。在巴塞罗那小区发生了命案。袁警官马上赶到现场进行了勘察。现场啊是非常刺激非常血腥,太具体的呢我就不描述了,电视机前的小小伙伴儿不适合听,少儿不宜呀。就是一男一女裸死在屋里。袁警官呢,经过了非常详尽的调查啊,发现指纹没有是啥也没有······在抓捕的过程中呢还有一名警员受了很重的伤,最后袁景将凶手制服,抓住了这个危害社会的大坏蛋!”

主持人整个儿叙述过程就是在说袁景,仿佛袁景就是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

整段新闻播完,病房里的四个人静默了。好久没有说话。

是袁景的声音打破了沉静:“这个记者简直是个傻缺。”说完狠狠地抄起电话,拨出一个号码。

“哥你要干嘛?”丁一问。

袁景没说话,恶狠狠地盯着屏幕。手机屏幕上写着“纪诗谣”。

“老大,你想说啥,咱先商量商量呗。”许竹轩道,袁景依然没理他。

电话响了一声,刘嘉一把抢过袁景手里的手机,果断挂断了电话。

“你想干嘛呀?”刘嘉道。

“这什么事儿啊。这案子是我们队里的功劳。咱屋里谁没跟着操劳,谁都有贡献。不光咱几个,队里加班加点地排查,法医,技术队,谁没努力过。这傻子写出这样的新闻稿,这简直是坑害我呢。同事们怎么看我?你电话给我,我要骂她一顿,这个臭傻子。”袁景越说越激动。

“那是老纪的女儿。老纪还给过咱们线索呢,你把他女儿骂了,队长那边脸面上也不好看。”刘嘉道,“再说了,新闻都播完了,你骂她也改变不了啊。”

“我劈头盖脸骂她一顿,她肯定找老纪告状,老纪就会找咱们队长理论。这样大家就都知道了,不是我给自己邀功。”袁景道。

“哇塞——老大。”许竹轩道,“虽然我知道你就是一时冲动,可是你这理由找的好棒啊。要不你骂她一顿吧,我早就烦她那张吊炉饼似的大油脸了。”

“别瞎说!”刘嘉瞪了许竹轩一眼。许竹轩伸了伸舌头扮个鬼脸。

这时,袁景的电话响了起来,屏幕上赫然写着——纪诗谣。

袁景要去拿手机,刘嘉一手撑着袁景的胸口,另一只手把手机拿到远处。

六十六、出院

袁景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示意自己不会冲动,刘嘉才把手机还给了他。

“喂,你好。”袁景显得很生分。

“嘿,是我。”纪诗谣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由于其余三人都不说话,病房显得很静,电话里的声音大家都能听见。

“纪记者,你好。”袁景道。

“你别这么叫我,我最怕别人这么叫我,听起来像东北土话‘自己个儿’。再说这么叫也显得太见外了,叫我诗谣吧”许竹轩和丁一听到之后一副“哇哦”的神情,刘嘉倒是面无表情。

袁景有些尴尬;“啊,诗谣你好。”

“还你好什么呀,傻样儿!”——丁一和许竹轩的表情更加丰富了——“刚才的新闻看了么?”

“还没。”袁景不知该怎么说,只好说了搪塞的话。

“讲的就是你破案的事儿,你应该看看,九点半还有重播,生活频道哦”纪诗谣的语气里充满热情。

“行,我到时候看一下。”袁景道。

“你在哪儿呢?”纪诗谣感觉袁景的语气冷冷的,便问了一句。

“我在医院。”袁景简短地说。

“哦,那你先忙吧。”纪诗谣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袁景放下电话,一副愁苦的表情。

“语气挺亲昵呀,‘叫我诗谣’!”许竹轩嬉笑着说。

“哎呀,别挖苦我了。”袁景有些不胜其烦。

“哥,昨天吃饭你俩都唠啥了?”丁一弱弱地问。

“就正常地吃饭啊,她让我给他讲讲破案,我就实话实说地讲了。也没有什么呀。”袁景我无奈地说。

“人家女孩心思,你哥傻啦吧唧的,啥也看不出来。”刘嘉道。

“哪能啊,我哥是调查员诶。”许竹轩道,“眼尖着呢。我哥这是拒之门外!管她什么赫兹,我哥这接收器不接收!”刘嘉听了微微一笑。

“现在——现在怀孕了也能叫女孩儿么?”丁一道。

场面静了一下,随即大家哈哈大笑。

这件事被撂在了一边。又开始了你一句我一句的逗趣状态。

丁一突然说了一句:“我想出院。”

“什么?”刘嘉和袁景齐声说。

“我想出院了。”丁一道,“在病房里呆着太闷了。况且我也好了,没什么事儿了,就剩恢复了。胳膊石膏打着,也不影响我白天工作。要是需要打针我就晚上过来挂个水。而且许竹轩也跟我在这耗着没什么意思呀。”

“嘿,心里长草了哈,当刑警有几天休息多好,你还不愿意。”袁景道。

“在这耗着真心难受,待不住。”丁一道。

“我问你。”刘嘉道,“昨天袁景买回来的白酒哪儿去了?”

“嘿——”许竹轩道,“我刚才还说老大眼尖呢,刘姐你才是眼最尖呀。那瓶酒我喝了。”

“我现在再给你买两瓶,你给我喝一个看看。”刘嘉道。

“哎呀,刘姐。”丁一道,“我喝了白酒都没啥事儿。让我出院吧。”

“切,那明天跟佟队长说一声吧。”刘嘉道。

“明天有抓捕,你俩在车里望风儿。”袁景道。

六十七、邓进

12月30日,周日。雪霁云初散,苍天大日头,气温却依然低得让人打颤。人行道上面是雪下面是冰,让行人的每一步都战战兢兢,仿佛塞进嘴里一条带刺的炸鱼,不知道何时扎到自己。马路行车道上湿漉漉的,泥滋滋的,是除雪剂的功效。

主干道上到处是橘色衣服的清洁工人,让马路上充满了丁丁的除雪声。

与大路相比小胡同甚是阴冷僻静。城东的老小区“水榭雅居”里,一辆脏兮兮的面包车打着滑,停在了一个单元楼门口。

司机率先走下车,这是一个油感十足的白胖子,光着头,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短款貂皮外套,敞着怀,露出里面t恤上狰狞的猎狗图案和啷当在脖子上的金链子。从侧门下来两个年轻男子,精瘦精瘦的,都是罗圈着腿,迈着外八字走路。

邓进最后从副驾驶慢腾腾地下了车,电话按在脸上:“我找你来了——我到哪儿找?我到你家呗——不出来接我一下啊——什么?你没在家就?你等我逮着你的。”邓进说完,狠狠挂断电话。一招手带着三人风风火火地冲进单元门。

一楼向左一拐便是邓进一波人的目标。起初是正常的敲门,门没有开。然后是砸门,还是没有动静。到后来,演化到疯狂地踹门,还配有极端的辱骂。

噪音引来几个围观的人,但都不敢靠近,三三两两站在单元门外,远远地观望着。

门外破马张飞,门里却一声不响。渐渐的,门外的人也就没什么折腾的劲头了,渐渐地静了下来。突然,胖司机指着门上的窥镜喊到:“有个影儿一晃,这里面肯定有人。”

“他妈的,跟我玩这一套。”邓进接着喊到:“我最后问你一遍,你他妈开不开门。”

门里依然没有任何声音。

“把门给我钉上!”邓进朝两个瘦子喊,仿佛这一切是他俩造成的一样。

两个瘦子碎步跑到车后,拿回几条破木板和一些工具。接着就和胖司机一起笨拙地往门缝处钉板子,要把门封上。

“**崽子,你不是不出来么,你以后都别出来了……”邓进在后面骂骂咧咧地喊。

楼外传来“哗棱棱”的一阵响,引起了单元门里邓进的注意。邓进撇着嘴晃着膀子走了出来,发现被他堵在门里的家伙正从一楼窗户往外翻。

翻窗户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带着无边框的眼镜,头发理得一丝不乱,此刻他已经半个身子翻出了窗外。

“快出来,来,别钉了!”邓进朝单元门里大喊一声,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抓住翻窗人的羽绒服帽子,一把把他拽了下来。

那人狠狠跌在地上,眼镜飞了出去,头发也乱了,因为和地面摩擦,羽绒服破开了一片,一阵风吹过,羽绒飞舞,还蛮好看的。

这时,钉门的三个人已经闻声出来。邓进从一个瘦子手里抢过一片木板,狠狠地砸向翻窗的男子。男子毫无招架之力,似乎也毫无招架之心,一味地抱着脑袋蜷缩成一团。

用木板拍了几下,可能是邓进觉得不太顺手,于是扔掉木板,抬起脚,一下一下狠狠地踹向地上的男子,一遍踹还一遍喊:“还不还钱,还不还钱……”

六十八、抓捕

“别打了,别打了。”敞开的窗户里传来一个女人嘶吼的声音。

邓进理也不理。

“我报警了!我报警了!”女人喊到。

邓进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走到敞开的窗边,胖司机和两个瘦子马上围住了地上的男人,应该是怕他趁空跑掉。

“看清楚!”邓进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晃了一下,“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要账了不起么?要账就能封我家门么?要账就能打人么?”屋子里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喊:“我告诉你,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你看警察抓不抓你。”

“你少吓唬我,我还怕你不成。”邓进到男人身边,牟足了劲对男人肚子踹了一脚。屋里的女人发出一声尖叫。邓进接着从墙根剪了一块砖头,照着自己的额头来了一下。

邓进拍自己这一下,劲力不大,重在“蹭”,砖头在自己额头上蹭了一下,蹭出一片鲜血;然而踹男人的那一脚,可是用了十足的劲,男人经受不得,吐了一口血。

一辆suv和一辆面包车首尾相追开进小区,停在邓进的不远处。他们是按照技术队给的定位找到邓进的位置。袁景从suv上下来,后面的面包车里,下来一队穿警服的刑警。

“警官!”邓进觉得穿便衣的袁景是领头的,直接奔了过来,“警官,他欠我钱,还打我,你看给我脑袋都打花了!”

“我们是刑侦大队的。”袁景道。

“警官,我有借据。”邓进又掏出来那张纸。

“我们是刑警大队的。”袁景提高了语调。

“是啊,警官。您可得管管,他欠我钱,还打我。”邓进显得很兴奋。

“你没听明白吧。”袁景轻轻说,“你这事儿,得找派出所处理。现在是刑警队找你。”

“什么,刑警?”邓进诧异道,可以看到他的眼珠骨碌碌转了一转。

袁景轻轻点点头。邓进转身就跑。

“哥,哥——”邓进的三个跟班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儿,三个刑警已经把他们制服,袁景和其余警官去追邓进。

邓进非常聪明,划着弧形在楼群里穿插这跑,但是有一个大致的方向——小区门口。

谁也没想到邓进跑得这么快,简直像一只羚羊。刑警们似乎很难追上。

眼看着邓进冲出小区门,刚拐出来刑警有一丝失望——要是邓进往人多的地方一钻还真不好找。

砰的一声响,接着是轮胎擦地的吱吱声,邓进被一辆车撞飞了。细看那车,就是袁景刚才乘坐的suv。

车门打开了,许竹轩跳了下来。副驾驶也打开了,丁一扶着打着石膏的胳膊,笨拙地从车上蹭下来。

穿警服的刑警喝止了想去探看邓进的许竹轩,几个人围了上去,用枪指着跌在地上的邓进。

邓进已经没有力气反抗,拧着眉瞪着眼被几个刑警控制住。

行动队队长章勇收起手铐钥匙,转身对许竹轩说:“你是真猛。”

又转过硕大的脑袋:“丁儿啊,你咋样?”

“我是真疼。”丁一说。

六十九、杀人未遂

——————————————————————————————————————即使没什么读者看我还是要在前面说两句,就像即使没什么读者看我依然要写这个小说。写作的过程其实让我很累。首先我要自责,我每天更新的字数太少了。我着实羡慕那些日更万字的大神,真是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我码字的速度实在太慢,一千字我也要写很久。有的时候一个句子我也会出神想很长时间。我实在太慢了。而且我每天留给写字的时间也不多,但是我还是要继续坚持写下去。我看到有位读者给了我五星评价,我深表感谢,真的是非常感谢。我会一直写下去。还好我第一个故事写完了,新来的读者好歹能读一个算得上完整的东西。第二个故事才写一半,我会尽量快些写完。我还会一直写下去,写很多很多故事。我自己知道,我的风格很平稳,也有很多诡异的地方,但我有一个原则,涉案者没有谁是完全无辜的,这是我的理念。如果知道这个原则,再反过来审视我写的故事,会琢磨出很多有意思的地方。好的,先不说了,感谢读者对我的忍受————————————————————————————————————

邓进被撞这一下,弄得裸露在外的皮肤到处是擦伤,裹在衣服里的身体处处是淤青;不过幸好没伤到骨头,没震坏内脏,所以邓进没有被送去医院,直接带回刑警队。

对于邓进的审讯进行得非常顺利。邓进心里明白,自己是赖不掉的,见警察就跑这事儿就解释不清,再说,郑祎懋肯定已经把自己给卖了。“事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好搪塞的了,坦白从宽才是最好的路。”邓进心里这样想。所以邓进把下毒的事儿原原本本全说了,和郑祎懋的证词完全对得上。

审讯结束之后,邓进整个人都颓了,他预示到自己的结局,人生就此断送了,活像一个被霜打过的弯把儿茄子,瘫坐在审讯的椅子上。

不大一会儿,警员送进来打印好的笔录,给邓进,要他签字按手印。

邓进也不看,颤抖着双手,在最后一页签上歪歪扭扭的名字,又在警员的催促下按了清晰的手印。

做好签章,邓进又无力地瘫坐下去。

“干嘛呢干嘛呢!”警员催促道,“没完事儿呢。”

“还有什么。”邓进气若游丝。

“每一页的重点位置都要按上手印!还要在后面写上‘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所说完全一致。’”警员指着第一页的一个位置,“这里,按一下。”

警员指着的地方写着“在胶囊里掺入致命毒药(三氧化二砷)”

“三氧化二砷是什么?”邓进问。

“砒霜啊。”警员不大耐烦地答道。

“等等。”邓进像沾了水的干海绵,腾地挺起了身子,眼睛也睁大了,“蔡笑美是砒霜中毒死的?”

“对呀。”警员道。

邓进来了精神,伸出戴着手铐的手,笨拙地把口供撕了,兴奋地对警员说:“刚才没唠明白,咱重新唠吧。”

“你干什么!”警员气愤地大喊。

“刚才你们一直问我下毒的事儿,也没具体说是什么毒。我确实下毒了,可我下得不是砒霜!蔡笑美是被砒霜毒死的,你说的啊,那么毒死她的肯定另有其人,不是我毒死她的。我不是杀人罪,我是杀人未遂!”

警员一下子愣在那里。操作室里的佟队长下了命令:“把邓进先带下去,不用说什么,我们需要核实一下。”

邓进被押了下去。负责审讯问话的袁景和送笔录的警员面面相觑了许久,只好无声地离开审讯室。

核实工作马上进行。技术队调出了证物——蔡笑美办公室抽屉里的营养药。瓶子里剩余七十颗胶囊,对每一颗胶囊进行检测。发现有一颗胶囊掺入了大量有毒物质。

七十、新案件

有毒物质是氰化钾,就是刘嘉之前所说的电影电视剧里比较流行的氰化物的一种。氰化钾是白色固体,可溶于水,有剧毒,通俗点说,摄入米粒大小的氰化钾就基本无法抢救了。像邓进这种下毒方法,是非常狠辣的。因为放在饮料里,还不能确定被害人会喝下多少。万一只是沾了沾唇,很有可能不会毒至身亡。而像邓进这样,放在胶囊里,那就是放多少摄入多少,这颗要是吃进去,华佗再世也挽救不了。

袁景此时的心情非常复杂。刑警队花了很大的力气,进行了大量的排查,大量的化验,最终才揪出这个恶毒的下毒者邓进。却在最终关头,发现下毒者另有其人。袁景有那么一刻甚至会想:“要是邓进没注意‘三氧化二硅’的字样就好了,那么也许现在都结案了。”

但袁景心里清楚,作为一名刑警,绝不可以放过一个罪犯。真正的杀人犯还在逍遥法外。做为案件的负责人,做为刑侦二班的班长,自己必须要把他找出来。

现实的情形却让他很无望。没有线索,真的是没有线索。在自己许久没来的办公室里,袁景反复地叹气。

丁一提出了一个可以说奇葩的猜想:邓进准备了两颗毒药,而且里面下了不同的毒,砒霜和氰化钾,然后把两颗毒胶囊交给郑祎懋,并且让郑祎懋把两颗当成一颗,偷偷放到蔡笑美的药瓶里。这样,如果不幸被识破下了毒,就可以说蔡笑美中的不是自己的毒,自己的杀人罪就变成了杀人未遂。

刑侦二班的三人马上起身,对这个猜想进行调查验证。他们强行进入了邓进的住处,在角落里找到了那瓶营养药。他们详细地数了里面的胶囊颗数,99颗——比满瓶少了一颗。可见邓进是对这个药没有任何兴趣,一颗也没有吃,更是说明了邓进只做了一颗毒胶囊。

三个人又陷入了迷惘之中。

刚上车,袁景还没打火,电话就响了起来。是佟队长的电话。

“队长!”袁景的语气有着掩盖不住的失落。

“有个新案子。”佟队长简短地说。

“还有新案子?队长,蔡笑美这个案子还焦头烂额呢。刚才我们猜想有一个反转,我们刚搜查完,猜想错了。这个还没有点你呢,怎么又给我新案子,怎么,难道蔡笑美这个案子放弃了么?”袁景的坏情绪随着他连珠炮似的话语喷射出去。

“和你这个案子有关的。”佟队长语气深沉。

“什么意思?”袁景问。

“有个报案。筝岛支行的沈阳分行风险管理部经理今天失去联系了。接到报案之后我们定位了她的手机,位置在一家酒店客房。我们的人去查看,这个人死了。”

“什么?”袁景和在旁边听声儿的丁一、许竹轩齐声说。

“嗯,又一个筝岛银行的领导死了。有可能这两个事情有关联。所以你们得去看看。”

“是是,我们这就去。”袁景又开始兴奋起来——对于有人被害而兴奋的,除了变态杀人狂也就只有刑警了。

“地址刘嘉会发给你们,你们去看看吧。”

“是,队长。”三人齐声说。

七十一、金山酒店

——————————————————————————————————————————————第二个故事快要解开谜底了,大家可以猜一猜凶手是谁——当然,我相信绝对猜不到。我想尽快写完第二个故事,因为第三个故事是一个很大的故事,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这有说回到老话题,更新速度慢。我写东西实在慢,而且每天的大部分时间也被别的事情占据了。哎,我尽量写吧,又能怎么样呢。————————————————————————————————————

按照技术队队长刘嘉发来的地址,袁景,丁一,许竹轩来到金山酒店。

这是一个装修得金碧辉煌的五星级酒店。

案件的消息看来控制得很好,大堂还是静静的。

案发的房间就比较燥了。房间的门敞开着,门口拉着警戒线。痕检员在房间里忙来忙去,相机的闪光灯照的走廊一亮一亮的。

房间里有一股浓厚的香水味道,地上扔着一双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床头柜上有一个烟灰缸,里面有几个金色嘴儿的细杆烟的烟蒂,过滤嘴上留着很重的牙印儿。床上很乱,像是经过了一番恶战一般。

被害人的尸体在厕所。

厕所很潮,尽管排风扇开着,发出空洞洞的声音。在马桶边上,侧倒着被害人的尸体。被害人是一个女人,身上穿着酒店提供的棉线浴袍,本来穿在脚上的一次性拖鞋由于摔倒,被甩在墙边。浴袍没有系上,大敞着,赤条条露出身体。她的皮肤很白,由于死亡,失去血色,呈现一种白墙涂料的颜色,还殷出一块块暗青的尸斑。她的体型很好,双腿颀长,弯曲着,叠在一起;腰很细,与丰满的胸部形成一个异常性感的对比。她的脖子很长,牵着脑袋歪在马桶边沿。她的嘴唇被牙齿紧咬着,表情微微有点狰狞,但依然可以还原出她棱角分明立体感十足的欧式脸。

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这是一个凄美的油画一般的景象。

“我可以检查了么?”法医已经赶来,站在厕所门口问道。

三个人都是一愣,袁景赶紧道:“请吧。”

法医走进厕所,站在尸体前静默一阵。对死者心存敬畏是法医必须遵循的。然而面对这个美丽的女尸,法医比平时静默的时间长了许多——敬畏也分三六九等。

“别一副什么都没见过的样子。”丁一轻声道。

“我还是去看看屋里吧。”许竹轩道。

“全身没有伤口。”法医道,“眼结膜充血,鼻腔、口腔粘膜充血。死于中毒,很有可能死于三氧化二砷中毒。当然了,精准结果还要等拿到队里化验以后。下体分泌物很多,死者死前应该有过性行为。”

七十二、无差别谋杀

经查证,被害人谭薇,三十岁,是筝岛银行沈阳分行风险管理部的总经理。这个年龄,这个职位,可以算得上是漫步云端了。

谭薇的尸体被带回法医中心进行全面的尸检。谭薇死于三氧化二硅中毒。在其下体,提取到了残留的**,经过化验,与蔡笑美下体残留的**出于同一个人。此外,与蔡笑美一样,谭薇死前服用过紧急避孕药物。

谭薇的死,与蔡笑美惊人的相似。通过酒店开房记录的调查,通讯记录的调查,与谭薇共度一宵的人正是筝岛银行沈阳分行的行长沐伊正。

关于谭薇的调查持续到下午五点。大家都等着佟队长加班的命令,没想到佟队长竟然用无力的语气宣布下班。明天就是十二月三十一号,这个案子肯定要跨年了,加班也没有什么进展性的意义。

十二月三十一日早上,城市中心路上的车比平日少了一半,行车早高峰变得异常平淡。无数人提前一天就开始进入新年的假期,然而刑警大队的假期却遥不可及。重大谋杀案件破案无望,影响当年的破案率不说,也会剥夺大家的新年假期。

“这个沐伊正太不是东西了。”在办公室里许竹轩很是气愤,“看他这开房记录,估计比他点菜的菜单都长。家里有老婆孩子,不但胡搞乱搞,搞完还给人喂药片,这是人么。现在就应该把他抓起来。”

“你不要太情绪化了。”袁景道。

“怎么情绪化了?难道这样的渣人,还有什么可以回护的余地么?”许竹轩道。

“不是说要回护他。”丁一道,“沐伊正有着推脱不掉的干系。但我们必须要全面地想。首先说这个凶手,这个下毒的人是沐伊正么?显然不是。跟人家睡完给人家一片毒药?还连着弄死两个,傻子都能查出来跟他有关系。沐伊正是一个行长,他尽管人不怎么样,但他不笨,这么杀人还不如直接捅死然后自首来得痛快。凶手一定另有其人。同样是下毒,和邓进还不同,邓进是针对蔡笑美一人,而现在的凶手要实行的是无差别谋杀。凶手谋杀的目标是所有跟沐伊正有不正当关系的人。沐伊正这个人喜欢乱搞,而且他很自私,他选择了这种伤害比较大的避孕方式——紧急避孕药。他每和情妇搞一次都要在事后给人家喂药。凶手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才设计了这个巧妙的谋杀——把他的避孕药给换了。这个作案手法和邓进如出一辙,但是比邓进还要狠毒点。这个凶手是一个非常了解沐伊正的,他一定是沐伊正身边的人。沐伊正呢,是案件的直接关系人,一定是要抓来审问。不过不是马上抓,我们应该把他监视住,对他身边的同事啊,家人啊,做一些侧面调查,我们有点底之后再把他抓过来审问。我觉得这样会好一些,不应该太急,也免得打草惊蛇。”

“丁一说得对。”袁景道。许竹轩也缓慢地点头。

袁景又说:“轩呀,你不要太情绪化。”

“这个沐伊正实在太可恶了。随意玩弄女人。”许竹轩愤愤地说。

“别想着代表所有女性和所有男性斗争。你做不到,而且也不值得。”袁景道,“你说他沐伊正玩弄女人,可知那些女人都是自愿被她玩弄的。人啊,总想用简单的付出攫取大的利益。当个情妇多简单,衣服一脱,买房买车;张开双腿,无怨无悔。”

“精辟!”丁一鼓掌道。许竹轩有些失落地摇摇头。

这时佟队长走了进来:“你们几个,得行动起来了。”

“领导什么指示?”袁景道。

“抓紧把沐伊正给我抓回来。”佟队长道。

七十三、沐伊正

“队长,我们正商量这事儿呢。”袁景道,“会不会打草惊蛇呀,是不是先把相关人监视一下,我们再侧面查一查好一点呢?”

“再不抓就来不及了。”佟队长道。

“怎么着?还能跑了他?”袁景问。

“不是跑。”佟队长道,“得到了消息。沐伊正被举报了。”

“举报?”袁景、丁一、许竹轩齐声疑惑道。

“被举报到检察院了,省级检察院。”佟队长道。

“是谁举报他呀?”许竹轩问。

“筝岛银行内部的员工。好像是叫杨帆,反正是一个重名率很高的名字。”

“为什么这个节骨眼举报他,会不会和案情有关?”许竹轩又问。

“和案情没什么关系。两个谋杀案都是他的情妇被杀,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筝岛银行早就民声鼎沸了。有不好的舆论影响,沐伊正的位子坐不稳了。沐伊正这货,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也做了不少违规的事儿,有人趁着风声紧,落井下石,直接把他举报给检察院。”佟队长道。

“那举报跟咱们案子有什么关系?”许竹轩问。

“实名举报,按照规定必须立案侦查。也就这一两天,检察院就会抓沐伊正的。我们必须早下手,先把沐伊正抓过来,否则就被动了。”佟队长道。

城市商业银行都喜欢在省会开分行。省会的分行又都喜欢把地址选在火车站附近。而且,城商行都以各自的城市命名,牌子支得又高又大,旅途的人走出火车站,就感觉仿佛下错了车。

火车站附近行人熙熙攘攘,马路上车水马龙,甚是喧闹。筝岛支行的沈阳分行就设立在这里。

一进门就有大堂经理迎过来,露出虚假的微笑:“您办理什么业务?”

“行长办公室在几楼?”袁景问。

大堂经理愣了一下,继而又微笑道:“您预约过吧?我打电话给您核实一下。”

“别跟她废话了,在顶楼。”后进来的行动队队长章勇大摇大摆径直走向电梯。

在电梯里,许竹轩问章勇:“哥,你怎么知道在顶楼。”

“我瞎猜的,一般银行都这样,行长在顶楼,见得多了。”

“哥你是没少抓银行的人呀。”许竹轩道。

行长办公室果然在顶楼。这个办公室是分里外的套间。敲开门,在外间的秘书和楼下的大堂经理一样,问是不是有预约。章勇直接旋开里间的门,嘴里还嘟囔着:“屁大个官儿,谱儿还不小,要什么预约呀。”

里间很宽敞,很亮堂。坐在偌大的办公台后面的自然就是沐伊正了,机旁边有一个下属,正弯着腰听指示,表情很是恭敬。

“哪位?”沐伊正的表情很是不悦。

“我们是刑警队的。”章勇说着,把警徽轻轻搁在桌面上。桌子很大,但是章勇似乎并不想把警徽递给沐伊正。

沐伊正瞟了一眼桌上的警徽:“几位警官找我什么事儿?”

“呦呵,还用我明说一遍呗。”章勇提高音量:“你,沐伊正,这个月你和你的员工搞过两回破鞋。严重的是被你搞完的员工都死了。我是刑警队的,我现在来抓你。现在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儿了么?”

七十四、沐伊正(2)

“话可不能乱说,这位小兄弟?”沐伊正愣了许久才开口,语气阴冷,眼睛瞪了起来。

“我哪句话是乱说的了?”章勇的节奏慢了下来,抻开办公台前的转椅坐了上去,“你们有两个员工最近死了,我是乱说么?两个都是女的,这两个人死掉的前夜在干什么呢?在和你搞——破——鞋,这个我也在乱说么?”

沐伊正狠狠地皱了皱眉:“警官,他们的死我很遗憾。他们都是我的员工,我希望他们安全。可是意外发生了,我也没有办法。他们的死跟我没有关系。”

“我不是来问你话的。”章勇道,“我是带你回队里的。”

“你有证据么你。”沐伊正有一丝歇斯底里流露出来。

“我有一个叫逮捕令的纸。你看可以么?”章勇道。

“我说兄弟。”沐伊正的一起似乎有一丝颤抖,又似乎没有,“我认识你们领导。”

章勇站起身,走到沐伊正身后,隔着高大的转椅背,双手按在沐伊正肩膀上:“我们领导,我也认识。”

这回可以确定沐伊正在颤抖了。章勇的手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来自沐伊正躯干的振动。

袁景凑了过来,给沐伊正戴手铐。袁景的动作不急不徐,还抬眼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员工,那个员工一直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杨帆你先忙去吧。”沐伊正对员工说。

杨帆看似犹豫,点了点头,走出办公室。

“你们银行有几个杨帆?”给沐伊正戴好手铐,袁景问道。

“就这一个。”沐伊正答。

“呵呵,你们这单位,人事关系还真挺乱。”袁景道。

“嗯——什么意思?”沐伊正道。

袁景摇了摇头,“有机会再跟你聊这个吧。”

“诶,用不用搜一搜?”章勇道。

“搜搜看吧。”丁一说着,跟许竹轩一招手,开始搜查。

办公台侧面是一个很大的柜子,有着透明的玻璃门。里面满满地摆着书——成套的书。书都很新,基本没被翻过,有的还封在塑料膜里。

办公台对面是茶几和沙发。茶几上有整套的茶具。此外还摆着一个雕花的砚台和悬挂式毛笔架。笔架上挂着很多精品毛笔。可是这间办公室里并没有纸和墨。丁一摆弄着毛笔嘲笑:“挂这么一排毛刷,是留着吃饭时刷酱用么?”

在办公台的后面还有一扇门,门里是一间午休用的小卧室。沐伊正的外套和皮包都放在床上。

沐伊正的皮包里发现两个精致的药盒。一个里面装的是胶囊,另一个,是蓝色菱形小药片。

七十五、沐伊正(3)

经过事后的甄别,蓝色药片就是口服的pde5抑制剂西地那非片——传说中的伟哥。另外的药盒里的胶囊是左炔诺孕酮紧急避孕胶囊。

技术队对每一颗药都进行了化验检测,伟哥很正常,而紧急避孕药里,有大部分胶囊都是被掺入了有毒物质的,有毒物质正是砒霜。

审讯室里,袁景把砒霜的检验报告塞到沐伊正眼前:“看看,还能说跟你没关系么。你的药里有剧毒,这计量,都快能毒死大象了。”

“警官,这——”沐伊正的脸上写满了慌乱和迷茫。

“先说说这药的事儿吧。”袁景坐回自己的位置。

“药都是我的。都是我正常从药店买的,里面的毒不是我下的。这药肯定是被别人换了。”沐伊正道。

“这种药本来是有包装的,药片封在铝箔里,本来轻易是换不掉的。为什么你把药取出来放到塑料药盒里?”袁景问。

“那个包装花花绿绿的,太显眼了。被人看到我包里有避孕药总归是不好的。所以我买来药之后,拆开,都放在药盒里,包装扔掉了。”沐伊正道。

“为什么要给情妇喂避孕药呢?还是紧急避孕药。这种方式好像是对身体伤害最大的吧?”袁景质问。

“我特意买的这个牌子,伤害会小一些。”

“拉倒吧,天王老子牌也是一样,紧急避孕就是有害。你这个年龄的人,不用我给你进行性教育吧?”袁景一点点激动。

“那种周期性的药,可操控性就不那么大了,要是她们哪个月没有吃药,后果不堪设想嘛。”沐伊正皱着眉头。

“这么说你每次和情妇办完事之后都会给人家一片药,看着人家吃下去?”袁景轻蔑地问。

“嗯,是的。”沐伊正道。

“你似乎对这件事有点偏执啊。”袁景道。

“嗯,不瞒你说,以前出过事情。”沐伊正垂下头。

“你具体说说什么事?袁景道。”

“我离过婚。本来我和前妻的生活还算不错,我们有一个儿子,感情很好。我当时和同事有一些暧昧关系,但是我掩盖着,一直在我的控制里。”沐伊正道。

“呵呵,丑事总会有,不露是高手。”袁景道。

“后来就是因为不小心,我把别人弄怀孕了。事情闹起来,最终闹到我控制不住的地步。前妻就此跟我离婚了。”沐伊正道。

“然后就和小三结婚了么?”袁景问。

“别这么说吧。”沐伊正似乎对小三这个词不大接受,“这个事情闹了很长时间,后来孩子都四个月了,必须生下来,我只能选择和现在的妻子结婚,我没的选。那段时间对我来说挺黑暗的。所以后来,直到现在,我对于避孕手段可能有一点偏执。”

“哎——”袁景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乐摇头,“我就不做什么评价了。”

“我知道,我的这些事情,别人听了会反感,可是感情的事情,也是没办法。”沐伊正道。

“停——”袁景做了一个反对的手势,“你可别把自己说成一个情种,你这就是耍流氓。有点地位就玩女人,还当自己是徐志摩么?”

七十六

沐伊正陷入了一阵深深的沉默。他的脸色越来越差,他的眼神也变得更加尖锐。他似乎在酝酿情绪,或者确切地说,他在衡量对面审问他的人。

等沐伊正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变得懒洋洋的,极是不情愿:“我不想再和你说什么了。”

“说不说不是你说了算的。”袁景道。

“小伙子,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么?你这样是要付出代价的。”沐伊正道。

“哦?我想知道一下,你说的代价是什么?”袁景道。

“等我出去,你就别想干了。”沐伊正道。

“看来你不光喜欢找情人,还喜欢打嘴炮。”袁景道。

“哼,等我出去——”沐伊正压低声音,“我把你牙掰掉,看你的小嘴儿还是不是这么能说。”

“你确定你还能出去?”袁景道。突然,袁景的耳机里传来佟队长的声音:“检察院的事情不能说。要是问不出什么就回来吧。”

沐伊正一脸不忿:“你有什么证据?死了两个人,你凭什么说是我杀的。没有直接证据,最多四十八小时,就得给我放出去。以为谁不懂法律么?哼。少跟我舞舞喳喳的,我出去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还威胁我,真是不知道自己姓——”

沐伊正的话还没说完,灯一下子灭掉了。审讯室没有窗户,顿时屋子里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儿?”沐伊正疑惑道,“你这破地方,人不行,干啥啥不行。连灯也不行。”

袁景抬头看了看上方的摄像头,上面的红灯也熄灭了,看来不是灯坏了,而是停电了。

屋子里没有了光源,黑得什么也看不见。袁景拿出手机按了一下,屏幕亮了起来,他把手机屏幕朝上放在桌上。光少得可怜,但是起码能看清个大概。袁景站起身,一把抄起凳子。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沐伊正的声音里充满惊恐。

袁景没说话,拎着凳子朝沐伊正走去。

“我告诉你,刑讯逼供可是重罪——”沐伊正几乎是在喊。

“你有什么直接证据么?”袁景冷冷地说,然后,他把凳子砸在沐伊正脑袋上。

沐伊正嗓子里发出一声闷响,然后连人带椅子一起向后,翻倒在地上。他的双手还在手铐里,只能向上不自然地伸着,大腿贴着椅子面,双脚悬空,看起来活像一只烤架上的乳猪。

袁景不留丝毫反应时间,连续三脚,踹在沐伊正脸上,沐伊正的鼻子哗哗淌血。

沐伊正举起被拷住的双手,想要护头。袁景一脚剁在沐伊正小腹上。沐伊正疼得嗷嗷叫唤,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肚子。

袁景用脚踩着沐伊正被拷住的双手蹲下来,抡起两只拳头,左右开弓地捶打沐伊正的腮帮子。

数不清打了多少下,只听见“咔啦”一声,袁景不再打了,狠狠一捏沐伊正的脸,沐伊正吐出一颗血淋淋的牙。

袁景缓缓站起身。沐伊正因为疼痛,身体一弓一弓地抽搐,连话也说不出来。

“我把你牙掰掉,看看你的小嘴还是不是这么能说。”袁景冷冷地说。说完,头也不回走出审讯室。

七十七

走出审讯室,走廊里的灯也不亮了。丁一站在窗边,对着打开的窗户使劲儿嘬着烟,都快吧过滤嘴里的海绵嘬着火了。

见袁景出来,丁一瞄着窗外的下水井盖,把烟头弹进去,从兜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软包长白山,递给袁景一根,自己又塞一根进嘴里。

“里面动静可不小啊。”突出一口浓烟,丁一道。

“哎,太让人生气了,这种败类。”袁景叹息着摇摇头,同时烟柱从嘴里射出来,顿时,他的头部笼罩在烟雾里,“恰巧停电了,我一看摄像机都不亮了,我就别慎着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吧,你有我有全都有嘛。”

“你还真以为就那么巧停电了?”丁一道。

“难道?”袁景道。

“我让许竹轩把电闸拉了。”丁一说着,把窗户开大,似乎要赶走浓浓的烟。

“够坏呀你。”袁景用肩膀撞了丁一一下,“你怎么知道我要打他。”

“大屏幕上看得特清楚,你的眼神都快要杀人了。就给你创造个机会。”丁一笑道。

这时许竹轩从远处的走廊跑了过来,大口喘着气问:“怎么样?里边怎么样了?”

“应该是少儿不宜的。”丁一道,“我都没敢看。”

“哈哈哈哈哈哈——”许竹轩不住地大笑。

灯突然亮了,显然电闸开关被打开了。不大一会儿,佟队长也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警员。

“不知怎的就短路了,空气开关自动关上了。”佟队长还没到跟前就说道。

袁景、丁一、许竹轩三人直直地站着,行注目礼,装作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哎,停电了你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吧。”佟队长走到近前,突然警惕地问袁景。

“哪有。”袁景道,“倒是沐伊正自己精神有点失常。灯一灭就跟疯了似的,拿脑袋咣咣撞桌子,开始自残了。”

佟队长推开审讯室的门便愣在了那里。审讯室的灯已经亮了,被打掉牙的沐伊正蜷缩在墙边,看起来很可怜。

“哥你下手可挺黑呀。”许竹轩悄悄说。

佟队长转过身来的时候满脸盛怒,狠狠地瞪着袁景。

袁景被佟队长看得似乎有些发毛。

“袁景啊袁景。”佟队长声音很大,“你胆子是真不小啊。”

“佟——佟队长。”袁景又些支支吾吾。

“我还天真地以为是停电了呢。我还吧儿吧儿地跑去检查电路。”佟队长指了指丁一,又指了指许竹轩,“你俩谁,谁?”

袁景,丁一和许竹轩三个人被佟队长震慑得不敢说话了。

佟队长想好好骂他们一顿,可转念一想不可以。这事儿算一个恶性事件了,如果宣扬开来,整个队里都不好看。

“你们仨去我办公室。去!”佟队长喊到。

“是。”三人齐声答应,怏怏地离开了。

之前跟在佟队长身后的警员把审讯室里的沐伊正架了出来。

沐伊正眉骨肿了起来,有鸡蛋大小,眼睛也变成了一条缝,两边面颊各青了一大片,顺着嘴角流出一条血线。

“队长,他伤得挺惨,牙还掉了一颗。这就送他去医院。”警员道。

“等等。”佟队长制止道,“谁说要送医院了。送拘留房。”

七十八

或者是想保护调查二班,或者也是对沐伊正的痛恨,佟队长选择平息此事。

然而小警员似乎并不理解佟队长的用心。“人已经变成这副熊样子了,不送医院怎么行呢。”小警员心里这样想,便愣着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一个不可能的命令。

佟队长冷眼看着,等着小警员把呻吟力气都没有的沐伊正送去牢房,他不会再说一遍命令,这是在检验小警员的智商,也是在检验自己的执行力。

这时刘嘉走了过来,在走廊里她就听到了大概的情况。

“还等什么呢?送去拘留啊。”刘嘉对小警员说。

“可是刘姐,这人都这样了,怎么拘留啊。”小警员道,面对冷眼的佟队长没敢说的话,此刻对着刘嘉,就说出来了。

“把门打开,把他放进去,然后把门关好。一共三部,跟大象装冰箱差不多!”刘嘉开了一个冷冷的玩笑,“对了,做好登记手续。”

“可是……这。”小警员还在那里纠结。

刘嘉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也不说什么,拉着沐伊正把他拖走。

沐伊正哼了几声,要说什么,可是他说不出来话——袁景那一拳打掉了他的牙,同时他也咬坏了自己的舌头。沐伊正说不出话,却乱蹬乱抓地挣扎。刘嘉抓着沐伊正的头发才把他拉出去。小警员瞠目结舌。

佟队长推开办公室的门,袁景和丁一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倒是许竹轩,一直站在门边。

佟队长穿过三个人,走到自己的椅子前,抓着膝盖部位的裤子往上一提,然后坐下。

“说说怎么回事儿吧。”佟队长道。领导总是喜欢这样让人捉摸不透的开场白。

有那么一会儿没人说话,是袁景先开口:“队长,说说什么事儿?”

“你说呢?”佟队长道。领导总是喜欢这样的反问。

“我不知道啊。”袁景道,装出一脸下属必会的无辜。

“哦,你不知道。”佟队长转头看向丁一和许竹轩,“那么你们俩呢?”佟队长此时内心火焦,只是摆出一副慢悠悠的态势,似乎这样才显示出自己在掌握这段对话。

“不知道不知道。”丁一和许竹轩说。

“好,你们都不知道,我提醒你们。”佟队长问道,“好好的正在审问,怎么就停电了。停了电之后沐伊正怎么就变成那副熊样子了。”

“电路超负荷,空气开关跳闸了。”丁一道。

“沐伊正死了两个情人,有点精神失常,咣咣拿脑袋撞桌子,还打自己。”袁景道。

看表情,佟队长不满意。

“你去把门关上。”佟队长对许竹轩说。

许竹轩起身关门。佟队长掏出烟盒来,从里面抽出三根烟,很随意地朝袁景和丁一各扔一根。三个人各自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烟,屋子里一下腾起烟雾。

许竹轩关好门,又老老实实地坐了回来。

佟队长道:“审讯室门口人很多,刚才开着门,我是你们的队长,是你们的领导。门关上了,没有外人,我现在是你们的老大哥。跟老大哥好好唠唠,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七十九

听了佟队长的话,许竹轩挺直身子,准备说话。丁一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服,抢先说:“电路超负荷,空气开关跳闸了。”

“沐伊正精神失常,他打自己,哎呀,可狠了。”袁景补充到。

佟队长被激怒了。没拿烟的手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管不了你们了是么。反天了是么。”佟队长喊声很大,“你知不知道你们自己是谁呀?你们是人民警察。你们干了些什么事情。”

佟队长伸手指向丁一:“你,找一个关键的时机”——又指向许竹轩,“你,傻了吧唧的听人家话去拉电闸”——最后狠狠指向袁景,“你,灯一灭你就打犯人。我用脚后跟都能猜出来你们的事儿,先审判再调查,没有冤假错案!”

“队长别生气。”袁景眨巴着眼睛道。

“什么玩意儿不生气呀。还想让我怎么样啊。没给你们留面子么。就那场景谁看不出来怎么回事儿?你们把实习的都吓愣了知道么。关上门了还跟我装糊涂呢!怎么着,破了几个案子就狂成这样么?啊?”佟队长越说越气,气得满脸通红。

“队长,我们二班啥时狂过呀。没有的事儿。”袁景找到话语间的缝隙,赶紧插了一句。

“还不狂啊。人民警察,审讯室里打犯人。还想怎么样啊?”佟队长喊声大得出奇。

“队长。一切你也看到了。那沐伊正是不是太过分了。”袁景道。

“是,队长,不是我们急躁,实在是太让人生气了。那沐伊正不是东西,欠教育呀。”丁一附和道。

“是,领导,太欠打,我一个女孩儿都觉得打他。”许竹轩跟着小声说。

“哎呦,你们仨还真团结。而且还挺默契。沐伊正欠打,你就得打他,美国总统欠不欠打,rb那个靖国神社欠不欠打?”佟队长拍着桌子说。

刘嘉这时候推门进来,见屋里的情形不好插话,便索性站在一边看角落里的盆景。佟队长没有理她,继续喊到:“你怎么不去扇美国总统俩耳刮子,你怎么不去把那个破庙给炸了?”

“领导你这属于抬杠。”袁景道。

佟队长冷笑一声:“你们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么。。你们好像没太认清。我告诉你们,你们是执行者,是寻找真相的寻找者。但是你们绝对不是审判者。他沐伊正纵有千般罪过,不由你来审判懂么?同志们呀,孩子们呀,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做傻事。你们是人,别拿自己当神好么?”

袁景,丁一,许竹轩听得愣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佟队长手上的烟几乎燃尽了,他狠狠地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继续说道:“这不是什么纪律问题。我知道你们这个年龄藐视纪律,我在你们这个时候也一样,甚至我现在也有点藐视纪律。逮捕中要是犯人拒捕了你可以随便打他,留口气儿就行。可是这个事情性质不一样啊。他沐伊正确实不是东西,玩弄女人,极度自私,可是不该由你们审判,懂么孩子们,这是我们这行儿的道!”

佟队长说完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袁景,丁一,许竹轩慢慢地点头。

场面一度静了下来。

“我可以插句话吧。”刘嘉道,“刚才在审讯室门口我就想说,有线索。”

八十

大家突然都不说话了,仿佛没听明白刘嘉的话。

“有新的线索。”刘嘉重复一遍,“你们不该有点反应么?难道我说话像思想教育课的讲师么?”

“什么线索?快讲讲。”佟队长率先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又赶紧招呼道,“坐着说。”

佟队长桌前有两个转椅,但是刘嘉似乎不想坐在那里,她走向距佟队长稍远一点的沙发。袁景、丁一、许竹轩赶快挤了挤。腾出了一点空间,但是不算大,刘嘉很自然地坐在扶手上。

“沐伊正的儿子沐延,不久前买了一张飞机票,去美国的。”刘嘉道。

“你详细说。”佟队长道。

“沐伊正有两个孩子,这个我们都知道。他的大儿子叫沐延,就是沐伊正和前妻生的儿子。沐延现在美国就读于一所语言学校。因为圣诞节,美国学生在十二月有长假。语言学校的假期格外长一些。根据海关的记录,十一月末沐延就回国了。估计他的假期会持续到明年一月中旬。我们技术队查到,沐延今天买了一张去往美国的机票,今天晚上,午夜起飞。”

“能不能查到他几点买的机票?”丁一问。

“查到了,出票时间基本就是沐伊正刚到咱们队里的时间。”刘嘉道,“他是通过航空公司电话客服购买的机票,通过信用卡直接扣款。我们查了通讯记录,沐延在电话里对客服说要最近一班飞美国的机票,客服问他去美国哪个城市。沐延说‘哪个城市都行,到美国就行。’可以说是急不可耐了。我们是幸运的,最近的航班应该是半小时之后起飞,如果沐延买了这班飞机的机票,我们来不及做任何事。”

“他没买?”袁景问道。

“在电话里沐延当即表示要买下机票。可是机票越在临近起飞的时候越贵。这张机票贵得离谱,沐延的信用卡总额度不够,只好退而求其次,买了晚上的票。”刘嘉道。

“如果是沐延想逃逸的话,他不可能没钱呀。他的家庭也不会缺钱。”佟队长道。

“佟队长,一看你就没自己订过机票。暴露你四体不勤的领导病了哦。”刘嘉笑了一下,“沐延不是没有钱,只是她的信用卡额度不够大。电话里买票,只能用信用卡,普通的借记卡不能远程支付——至少现在这个时代不能。”

“沐伊正的儿子——”佟队长沉吟道,“他具备条件,也确实有嫌疑。不过我有一个疑问,如果他是凶手并且想跑的话。那么应该在谭薇死后第一时间逃跑。或者下了药之后马上跑。”

“关于队长的第二个问题我大概能回答。”许竹轩道,“我们有犯罪心理的课程。凶手一般愿意看到自己的犯罪成果。如果沐延是最终凶手,那么他应该更倾向于在两个目标死后离开。这样一旦她的谋杀计划出现了问题,他也可以随时调整。”

“至于队长你说他为什么不在谭薇死后就逃跑,我想我可以给出明确答案。”刘嘉像一个优秀的学生在进行论文答辩,“沐延不知道谭薇什么时候死去。沐伊正也自然不会在约会情人的时候与沐延打招呼。通过通讯记录的查询,沐延得知这一切是通过一通电话。沐伊正的秘书杨帆在沐伊正被我们逮捕后就电话通知了沐延,电话里他叫沐延想想办法捞沐伊正出来。然而沐延没有想什么办法,他买了一张离开的机票。”

“哼——哼——”佟队长冷笑了两声。

“这几个货,哪有好东西。”袁景道。

“这个杨帆也挺有意思。举报的是他,通风报信的还是他。”佟队长道,“我之前还觉得这是个坏人,现在看来,他连坏人都算不上,这就是个搅屎棍。”

“银行嘛,鼓捣钱的地方,能出几个干净人?”丁一也跟着感叹。

“我们论正事儿吧。”佟队长拉回话题,“根据刘嘉说的,沐延在得知沐伊正被捕后的第一个行为是离开。而且,沐延做为亲儿子,是非常有可能接触到沐伊正的私人物品的,他往里面放毒药很容易。”

大家都点头。

“那么证据方面呢?”佟队长又问。

“没有证据。”刘嘉颇有些遗憾,但依然很坚定地税,“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猜想。虽说是猜想,但我个人认为,这个猜想很靠谱。”

“其实,如果我们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个案子很难有直接证据。”丁一道,“调查到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毒药混在沐伊正的避孕药里。要么,凶手掺药的时候被抓个现形;要么像现在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俩人。不存在有证据的可能啊。”

“队长,我们去查查吧。”袁景道。

“嗯,查一查是对的。”佟队长做思考状,“你们去会会沐延吧。但要注意,没有拘捕令,你们是破案目的的谈话,把握好尺寸。”

“懂,队长我们懂。”丁一道,“我们已经在没证据的情况下抓了沐伊正了。我没奢望跟你要拘捕令。”

“真探出什么异常来,马上拿下。”佟队长道。

“是,队长!”调查二班三人齐声答道。

“可不许再用蛮力了。”佟队长道。

“放心吧队长。”袁景道。

“去吧。”佟队长道,“技术队配合定位。”

“好嘞。”刘嘉答道。

八十一

沐伊正的家在城北的别墅区,定位显示,沐延此刻正在那里。

跨过一段刚开始拥堵的马路,然后就走进了一片萧条。让人感叹:走出城市实在用不了多远的路。其实喧嚣拥挤的并不是城市,而是挤向城市的人们。破旧的加油站,污垢斑驳的广告牌,歪七扭八的树木……出了城市并不马上来到大自然,而是来到一种少人管理,无人问津的无奈。穿过一段黄土道,被高大砖墙围住的别墅区赫亮亮出现在眼前。

袁景、丁一、许竹轩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别墅区门禁森严,在给保安出示了警官证之后,大门立刻敞开了。

许竹轩有些不安。这次没有搜捕领,没有拘捕令,更没有行动队的支援保障,只是一次询问性的谈话。沐延太像凶手了,然而他今晚十二点就要飞往美国。但是怎样才能通过谈话找到证据呢,要是沐延缄口不言,那岂不是只能看着他远走异国,就算之后找到证据,也没法抓他归案了。许竹轩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别为未知的事儿担心。”袁景看出了许竹轩的不安。

“反正担心也没有用。”丁一接着话题说道。

这种宽慰显然没有用。许竹轩挤出一个假笑,然后跟在后面,走向沐延的家。

他们很快就找到沐延家的别墅,房子在一圈很矮但有铁栅栏的围墙里,房前是用来停车的空地,房后是一个小菜园。许竹轩准备去按栅栏门前的门铃,袁景拦住她。

“先在周围看一圈。”袁景说着,把手从栅栏门的缝隙伸进去,抓住门栓把手,轻轻一转,再一拉,铁门便开了。袁景率先走进去,没有蹑手蹑脚,却也不发出什么声音。

进了院子,袁景和丁一分别走向房子两侧。许竹轩也不知道跟谁好,便索性站在门前四处张望。

“这边,来这边。”已经转到房侧的丁一说道,声音不大不小,能传到同伴的耳朵里,而又不惊动屋子里的人。

许竹轩寻声过去,袁景从屋后绕了过去。

从窗户能看到整个餐厅和半个客厅。一个年轻的女人,坐在厨房边吧台的高凳上,正在剥一颗紫甘蓝。若是她一侧头,就能看见窗外有三个人,可是她剥得很认真。远远的,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应该是在看电视。电视屏幕不在三位侦查员的视野里,所以看不到正在上演的节目是什么,袁景猜想,应该是一部幼稚的动画片。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大男孩从楼梯上下来,正是沐延。沐延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掏出一大瓶果汁。他拎着果汁瓶,来到女人身后的消毒柜前,从消毒柜里掏出三个玻璃杯,放在柜子上。拧瓶盖的同时,沐延回头看了看年轻女人,她还在认真地剥紫甘蓝。沐延用身体挡在玻璃杯和年轻女人中间,然后,从兜里掏出两颗胶囊,打开胶囊往三个杯子中的两个撒入粉末状的物质。

八十二

丁一转身向前院跑去。许竹轩就要敲窗示警,袁景按住她,小声说:“稍等”。

袁景拿出警用摄像仪,启动录像功能。

沐延撒完了粉末,将胶囊壳放到自己兜里,他一直半转着身子盯着对面的女人,女人一直在剥甘蓝。

完成了最重要的一环,沐延很轻松地把瓶里的果汁倒进三个杯子。由于倾倒而产生的水流不大,但足矣溶解杯子里的粉末,被下了药的果汁看不出任何异样。

沐延挑了一杯被下过药的,递给正在剥甘蓝的女人。女人停下手中的活,接了过来,微笑地说了句什么,应该是表示感谢。

女人把果汁拿到嘴边。

袁景狠狠地砸了窗户一下。声响吸引了屋子里面人的注意力

丁一跑了回来,手里拎着一把消防锤。

女人的注意力被窗外的三个人所吸引,便没有喝杯子里的果汁。

“饮料有毒,不能喝!”袁景在窗外大喊。

女人似乎没明白自己所处的危险,扭着头,一脸疑惑地望着窗外的三个人,不知道他们是入侵的匪徒还是救她性命的活菩萨。

沐延一把抢过女人手里的杯子。

丁一用消防锤砸窗户的四个角。

沐延把另一个下了毒的杯子抄在手里。

丁一在窗户四角各砸一下,再砸中间,“呯”地一声,窗户应声碎落。

女人发出尖声的叫喊。沙发上的孩子也哭闹起来。

袁景纵身从窗户跳到屋里。

沐延跑到水池边,倒掉了有毒的果汁。沐延是个极聪明的人,他意识到,此时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销毁证据。只要不留下下毒的证据,自己就定能全身而退。

“你是谁——”女人叫喊着,气哄哄地挡在袁景身前。

袁景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把推开她。此时丁一也翻了进来。

沐延倒光了果汁,便把杯子放在水槽里,伸手去开水龙头。只要杯子被冲洗干净便万事大吉。

沐延的手眼看就要够到水龙头的旋钮了,袁景一把抓住沐延的后领子,把他往后拉。

沐延顺势飞起一肘,打在袁景脸上,袁景的右眼登时肿了起来,同时,也因为这一下,袁景朝后跌倒。

“别让他破坏证据,出手吧,出事儿算我的。”袁景跌倒之时大喊道。

丁一出现在了水池和沐延中间。沐延伸过双手,要擒丁一。

丁一抬起脚就踢了出去。这一脚角度非常刁钻,正好在沐延还没抱拢的两手中间穿过,踢在沐延的下巴上。

沐延本来表情狰狞,张着大嘴,被踢了一下之后,咬掉了自己舌头上的一块肉。血从嘴里流出来,沐延疼得嗷嗷直叫,跺着脚后退了几步。

后边倒地的袁景站起身,给沐延来了一个三角锁。

沐延百般挣扎,险些挣脱出去。袁景把三角锁一紧,沐延顿时呼吸不畅。

这不是格斗比赛,而是实战,所以沐延不会拍地认输,袁景为了防止沐延反扑,手上丝毫不敢松劲儿。

眼看着沐延的脸由白转红,继而变成猪肝一般的紫色。丁一连忙提醒道:“松劲儿,松劲儿,一会儿人憋死了。”

袁景从激战里回过神来,急忙放松了胳膊上的劲力。

沐延急着倒了两口气儿,从窒息的边缘回来了。仿佛机器人通了电,呼吸顺畅的沐延的四肢顿时了力气。

沐延挣脱了袁景。

八十三

沐延站起身,不由分说便朝丁一扑过去。

丁一手上的有伤,绷带还没撤。自然没有什么战斗力。沐延嘴角流血,怒目圆睁很是恐怖地朝丁一袭来。

“噼噼啪啪”一阵响。沐延四肢僵硬地倒在地上。

丁一的手上攥着警用电棍,脸上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

佟队长接到通知,带着队伍来到现场的时候,受到了女主人的非常热情欢迎。袁景、丁一、许竹轩三人正在沙发上享受女主人手磨的咖啡——女主人得知自己被他们三个救了一命很是感激。

她心情很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兴奋。

这种兴奋的感觉并不是因为死里逃生,而是因为沐延浮出水面并落网。沐延是杀人凶手,下场一定不会好,那么这一片家产自然早晚会由自己或者自己的女儿全部继承。她的脸上笑开了花。

“看来她并不知道沐伊正已经被检察院盯上了。”佟队长这样想。

技术队提取了水槽里玻璃杯上残留的液体,可以断定里面含有剧毒物质,配合警用摄像仪里面的内容,沐延实行谋杀的事情确认无疑。

沐延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双手被拷住,禁锢在桌子腿上。他脸色煞白,衣服褶皱,懒洋洋地坐在地上,显得颓废至极。最终,他趿拉着脚步被两名警员一左一右地架走了。

检察院方面很快就调查到沐伊正被刑警队拘留了。检察院的领导打来电话,请求协调——提审沐伊正。佟队长欣然同意,在回程的车里安排部下配合检察院的提审。

在刑警队的门口,检察院的警官押着沐伊正往外走;刑警队的警官押着沐延往里走。两波人正面相遇。

沐伊正瞳孔骤然缩小,脸跟着颤抖,若不是有人押着,几乎要跳起来。

“你们怎么乱抓人,你们凭什么抓人?”沐伊正朝佟队长嘶吼,他又注意到沐延嘴角有血,更加地歇斯底里,“你们……你们做为警察,无故使用暴力!你们竟然还打我的儿子。脱了这身皮你们是个屁!还敢打人,我要告你们,我要告你们!”

“我们是在他试图杀害你的现任妻子和小儿子的时候将他抓获的。并且,沐延拒捕,还袭警。”袁景说着,伸手去掏警用摄像仪。

“时间挺紧的,不用给他看了。”佟队长道。

“怎么回事儿?”沐伊正眼神变得空洞,恐惧而担忧地看向沐延,“你告诉我!怎么回事儿?”

沐延立着眼睛,狠狠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里包含了很多东西,轻蔑,仇恨,厌恶,可怜。

“怎么回事儿,你说话呀!”沐伊正喊道。

沐延最终也没说一句话,几乎是领着押他的两名警官,走进刑警队。

天黑了,刑警队的门洞也显得很黑,可是这一切都敌不过沐伊正心里的黑暗。他腿脚瘫软地跪在地上,无泪地干号,声嘶力竭,动人心肠,似乎要赶在绝望的情绪袭击自己身体之前耗尽一切力量。

八十四

沐延很快就承认了在避孕药里掺入毒药毒害蔡笑美和谭薇的行为。这本来是他百般隐藏的事情,如果他不说,谁也提取不到绝对的证据,只是他在毒害继母的时候被抓现行,无从抵赖,便没了任何抵赖的动力。

审讯室里的沐延乖得像一个孩子。只是他用平淡的口吻诉说的事情是残忍的谋杀。这种审讯的场景,在刑警队时常发生,可是让人细想起来依然毛骨悚然。

佟队长显得很兴奋。对于这个案子,本来他没指望在今年的最后一天还有突破,如今这个案子结了,2012年的结案率就变成百分之百。

与其说兴奋,不如说佟队长轻松。如今他只要心里轻松,面上就显得兴奋。他想解开领带松松气,却发现自己根本没系领带。也许让他感到窒息的根本不拴在脖子上的东西。

放松吧,彻底地放松一会儿吧。签好了百分百结案率的总结报告,佟队长把自己关在办公里,余下的琐碎事情让下面的警员去忙吧。他深深地卧在自己办公桌前的老板椅里面,脚搭在桌沿上。可没多一会儿,他就坐不住了。一种莫名的情绪蓬勃地喷发出来,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然后从书柜最下面拿出落了灰的宣纸,铺上毛毡,开始写起字来。

调查二班的三位调查员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可以算是立功了。余下的工作,不用他们,可是大家都在加班,又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他们不忍先走,便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等着。

“总算尘埃落定了。”许竹轩在转椅上悠然地晃着,轻轻感叹道,“我看这个案子罪魁祸首就是沐伊正。不过沐延也太狠毒了点。其实还是怨沐伊正,也怨她的小三小四什么的,没有他们就没有后面这些事儿。”

丁一微微一笑,鼻子里发出类似于“哼”的声音。

“唉,你这笑什么意思?”许竹轩道。

“新人最容易犯的错误是什么你知道么?那就是企图事后总结出一个道理。”丁一轻声道,“其实都是说不清的。”

“哪有,我总结的哪条不对了。”许竹轩道。

“案子,案子这个东西,”袁景道,“它不是惩恶扬善的少儿动画片。如果非要总结的话,那我说一条,凡是案子的直接关系人,不论是被害的还是害人的,是主谋还是帮凶,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哟,给我妹妹上课呢?”刘嘉从远处走来。

“是呀刘姐。”许竹轩迎上去,用一种专属于女孩的亲昵抱住刘嘉一条胳膊,“净说些歪理。”

“嗨,不用听他们的。”刘嘉道,说着,往许竹轩的方向蹭了蹭,以回应她的亲昵,又转脸问丁一,“弟弟你怎么样了?绷带还没拆呢?”

“没事儿。用脚没用手。”丁一道闷闷地说道。

“不过你那一脚真准。”袁景赞叹道。

“别一提打架你就兴奋。”刘嘉道,“刚才检察院还来电话呢,佟队长把自己关办公室了,我接的。”

“检察院?电话里说什么了?”许竹轩道。

“问为什么沐伊正受了这么多的伤?还说他由于太疼无法配合审讯。”刘嘉道。

“你怎么回的?”袁景问道。

“我说:如果他不配合审讯,你就给他好好揉揉伤口!揉两下就配合了。”刘嘉做了个鬼脸。

一阵哄堂大笑。

八十五

老曲第一次来谭冰雪家的时候,先探进去头,后迈进去脚,仿佛阿姆斯特朗从飞船里往月球上的第一脚,这一步迈得忐忑,兴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快进来吧。”谭冰雪尖声,“快把门关上,走廊里一股酸菜味儿。”

老曲赶忙关上门,站在门口的脚垫上,一只脚踩着另一只脚的鞋跟儿把鞋脱掉,然后赤着脚站在地上,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哎呦,看你那样儿,怼我的时候咋那么给劲儿呢,进个屋还扭捏上了,跟个大姑娘一样。”谭冰雪声如银铃,让老曲更加不好意思,他看到老曲站在那里,又道,“怎么不穿拖鞋呀。别站在地上,小心着了凉肾虚。”

“哪有哪有?这地暖,挺热乎的。”老曲道。

进门的脚垫边本来有两双拖鞋,一双男拖鞋,一双女拖鞋。韩冰雪穿着女拖鞋已经走到了屋子中央,老曲还站在那里,似乎并不想穿上那双拖鞋。

“怎么?不愿意穿他的拖鞋?”谭冰雪走回到门口,老曲的身前,用眼睛瞟着老曲,“那你穿我的。”

谭冰雪把自己脚上的拖鞋褪了下去,踢到老曲脚边。老曲嘿嘿笑着,把自己宽厚的大脚塞进那小巧的女士拖鞋里。

“事儿事儿的。”谭冰雪娇嗔地瞪了一眼老曲,打开墙边的鞋柜,又拿出一双自己的拖鞋穿上,顺手又把老曲脱下来的棉鞋放进鞋柜里,关上柜子门。

谭冰雪半只脚几乎从拖鞋前边突出来,她的脚趾装在袜子里,显得很纤薄,脚尖下意识地往上翘着。那双袜子本来是白色的,大概是和什么粉色的东西一起洗过,那粉扑扑的颜色若有若无,显得很嫩;那袜子很紧,尽显脚上的线条,五根脚趾罩在里面若隐若现,颇像现实主义的油画,平淡无奇却引人入胜,老曲不禁看得痴了。

谭冰雪伸出手,一把朝老曲的裤裆抓过去,尖声道,“有点出息行么,咋地了,就这样。还有你都多大年纪了,这弹射得还真快。”

老曲嘿嘿笑了两声,一把从后面抱住谭冰雪,下面的东西顶住谭冰雪的腰眼,接着把脸塞到谭冰雪的头与肩膀的夹角处,张嘴要咬她的耳朵。

“哎呀,你这胡子拉碴的,真难受。”谭冰雪旋即一扭肩膀,挣脱了老曲的怀抱。

“你先坐着,我去把热水器先打开。”谭冰雪说着走向卫生间。

老曲这才好好看看这间房子。

这间房子是九零年代老楼的一间,可是里面却装修得比较新。地面铺着复合材料的地板,看上去很平整,可踩上去偶尔会有咯吱咯吱的响声。兰亭序图样的墙纸铺满墙上,若是好歌,人们经常会单曲循环地听,可是兰亭序铺满了墙,总感觉怪怪的。屋里的家具很全,应有尽有,材质要么是颗粒板贴木皮的,要么就是不锈钢撑着玻璃的。装潢装饰虽说格调低了些,但尽是新的,只有窗外铁栅栏似的防盗窗,默默地诉说着这间房子的年代。

八十六

这是一套两居室的房子,除了厨房和厕所,客厅还连着两间卧室。老曲不想在客厅里傻呆着,便想看看别的房间。厕所不必去,厨房更是不想去。“男人别总在厨房呆着”,这是从小就听惯了的观念,但老曲并不知道这是他们村的规矩还是全世界的规矩,长至中年,到城里打工结识了很多厨师朋友,无一不是男的,但依然没能改变老曲“男人少进厨房”的观念。老曲现如今是个单身汉,平日里免不了自己做东西吃,但他依然对厨房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的归属感。

既然不进厨房,不如看看卧室吧,反正一会“办事”的时候也一定会在卧室里。

客厅连着两间卧室,一间关着门,老曲进到开着门的卧室里。

卧室陈设简单,靠墙有一个大衣柜,中间是一张箱式木床,铺得整整齐齐。本来应该安置床头柜的位置,坐落这一个体积很大,四四方方的柜子。这个柜子样式很老,现在已经没有人做这样的家具了,它是东北农村放在炕梢的大柜子,在这个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这个柜子有年头了,多年的氧化在其表面形成了斑驳而光亮的皮壳,柜子是上翻盖的,盖口的地方还有一个用来插锁头的搭扣,搭扣是铜錾的,上面是蝙蝠的花纹,搭扣上插着一把老式的插销锁,这把锁不是晚清的也是民国的,上面绿绣斑驳。

“呦呵,自己就找床来了。你还真着急。”谭冰雪走进卧室。

“嘿,看我不干服了你。”老曲说着,把谭冰雪按在床上,“刷啦”一下拉开她羽绒服的拉链,又一把扯出她掖在裤子里的上衣。

谭薇猛吸了一口气,眼神有一阵意乱情迷的失焦,接着,目光又清晰起来,她推开压在身上的老曲,腾地坐起身:“哎呀哎呀,着什么急。还穿着外衣呢,起来起来,别在床上滚。”

老曲随着谭冰雪坐起身,手还插在她的衣服里。

“老程今晚上又不回来,有的是时间,你着啥急?”谭冰雪说着,脱掉外面的羽绒服,放到衣柜里。

老曲似乎不愿听到“老程”这个名字,他面无表情,跟着也脱掉外面的棉衣,把棉衣放在床头的老方柜子上面。

“这是从老家搬过来的吧。现在都没有这样的柜子了。”老曲指着那柜子说道,“这个都能进古董店了。能值点儿银子。”

“嗨,我找明白人看过。”谭冰雪道,“人家说了,玉放一百年是古董,路边的石头,放一千年也还是石头。这破柜子,年头是有了,可惜这是柴火木头做的,不值钱。古董店是进不了了,只能给收旧家具的。”

“那还留他做啥呢,这玩意儿忒占地方。”老曲道。

“你当我愿意要这破玩意儿呀。老程非要留的。说是当年小rb在咱老家搜村子的时候,老程他奶奶还是他爷爷来着,躲到里边逃过一劫。这不,当宝贝要传家呢。换了旁人,不稀罕。”谭冰雪道。

八十七

老曲抚摸着柜子,喃喃说道:“小时候在老家,我到老程家玩儿的时候就见过这个柜子。有一次玩藏猫猫,我藏到柜子里,谁也没发现。”

“这不,你又到老程家来玩儿了。”谭冰雪道,同时,她从衣柜里找出一套睡衣,把自己身上脱下来的衣服一件一件往衣柜里挂。

“哎呀,你这话说的。本身就是咱俩好。要不是你家里不同意,还有他老程什么事儿?”老曲道,“还有,你现在和老程可是处于离婚状态,咱俩这样,不范毛病。”

“嘿,你还来劲了。我和老程是假离婚,为了这个房子的事儿。你在这装什么呀,你敢跟我结婚么?”谭冰雪身上只剩下文胸和内裤,手里攥着内衣正要穿,“哎,你穿着外面的衣服别往我床上坐。”

老曲不知该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几下褪掉自己的裤子,连着脚上的袜子一起薅了下来,又一把抢过谭冰雪手里的睡衣,顺势把谭冰雪压在身下。

谭冰雪发出了一阵银铃似的笑声:“你呀,也就干这事儿厉害。”

。。。。。。。。。。。

两个人一直慵懒地躺在床上,似乎是在回味。两个人也不说话,空气陷入了静谧,墙上挂钟的秒针“卡啦卡啦”的声音都变得那么清晰。

“嗒,嗒,嗒,嗒……”这是皮鞋的鞋跟儿上面所钉的铁掌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那声音从楼道里传来,透过房门,更显得空洞,悠远。

谭冰雪扑棱一下坐了起来。

“干什么?”老曲一脸倦怠。

“老程回来了,快快快。”谭冰雪急切而小声地说。

“什么就老程回来了,我快什么快?”老曲道。

“这声音!这脚步声,就是老程的脚步声!你快藏起来。”谭冰雪道。

老曲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我,我藏哪儿?”

谭冰雪顾不上顾盼寻找,眼下那四四方方的老柜子就在那里,她扯下上面的锁,掀起盖子,很着急地说道:“快,进去!”

老曲有些抵触,可又顾不上许多了,从地上捞过自己的衣裤,侧身跻进柜子。

传来一阵稀碎的“哗啦”声。那是钥匙插进防盗门锁眼的声音。

谭冰雪急忙盖上柜子,又把锁头插好,赶紧穿上睡裤,几下把头发弄得更乱,又揉了揉眼睛,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接着,房门便被打开了。

八十八

2013年1月4日。在新年让人沉寂的假期之后,整个城市又慵懒地运动起来。

在刑侦大队的办公室里,袁景、丁一、许竹轩聚在一起。

“轩仔,你是新人,可能不知道我们年初的保留节目。”袁景对许竹轩说道。

“保留节目?”许竹轩道,“班长请客吃午餐吗?”

“对对!”丁一笑着抢白道,“你猜对了,班长就是要请客。”

“哈哈哈哈。”许竹轩捂着嘴笑。

“什么跟什么呀。”袁景道,“我们的保留项目,你想不想参与?”

“你先说你请不请客吧。”许竹轩道。

“好吧好吧。”袁景无奈地抿嘴笑笑。

“饭管饱的话,那你就说说保留项目吧。”许竹轩道。

“你今天兜里带钱了么?”袁景问,“一百。”

“带了。”许竹轩说着开始翻钱包,“看来这是个打赌的项目。”

“丁老大你也带了吧。”袁景问道。

“那自然,我可不是新人了,我玩过这个。”丁一道。

“好嘞!”袁景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钞拍在桌子上,袁景丁一也与之一样。

“保留项目就是,赌一下我们什么时候会接案子。”袁景道,“轩仔是新人,你先说。说一个日子吧,谁说的最接近就算赢。”

“哎呀,这个我说不准呀。往年都啥时候来案子?”许竹轩道。

“什么时候不一定呀。”袁景道,“我见过最离谱的一次,那是我上班第二年。当时班长猜的是一月月末。结果,那一年我们六月份才接到第一个案子!”

许竹轩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这半年可够闲的。”

“哎,我们班长还真没闲着,他把自己的刑侦经历写成了一部小说,结果火了。”袁景道。

“别讲你那破历史了。”丁一道,“快猜吧。”

“我要第二个猜。”许竹轩道,“班长你先猜。”

“好!”袁景道,“我猜一月十五号。”

“好吧,那我猜一月十六号。”许竹轩道,“一哥,听我的,你猜一月十五号,赢了咱俩分钱!”

“这——这——”丁一踌躇了,表情呆呆的。

“轩仔呀,小新人竟然整蛊班长!”袁景笑道,“你也太鸡贼了。”

“嘿嘿。一哥,你别犯愣了,快选一月十四号。”

丁一还是呆呆的,似乎在想什么。

“啊哈。”袁景道,“丁老大,你挑一月十七号。咱俩赢了我收回一百就可以!”

“喂!不带用离间计的。”许竹轩道。

“这叫你有张良计,我有破墙踢。”袁景道,“丁老大,选十七号!”

“不!一哥!别听他的。选十四号!”许竹轩道。

“这个,这个。”丁一的表情很呆,很可爱,“我都不知道该选哪天了。”

“选十七号!”袁景道。

“选十四号!”许竹轩道。

“要不这样吧,你们争吧。”丁一道,“我选今天。”

佟队长走进调查二班的工作区,走到他们三人的桌前。

袁景、丁一、许竹轩都没有说话,直直地望着佟队长,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指示。

佟队长一把抓起桌上的钱,然后把钱塞在丁一的手里。

八十九

“哎呦,吓我一跳。”许竹轩道,“我还以为队里禁止赌博,队长把咱的钱没收了呢!”

“废话,队里当然禁止赌博。”佟队长道。

“队长……这……”丁一支支吾吾的。

“丁老大呀,你这嘴是开了光呀。”袁景道,“队长,这是啥案子呀?”

“大案子呗。”佟队长叹了一口气,“新年刚过,就来人命案子。太不省心了。派出所的同志,发现了尸体,这样的案子自然过给我们刑警队。技术队的车已经在门口了,你们跟着一起去吧。”

……

案件发生在刑侦大队辖区边缘的一座房龄较老的居民楼里。lc区改造就要波及到这里,大路以西,是高楼林立的摩登世界,大路以东便是旧砖老瓦的市井天堂。

刑侦队到达的时候,派出所的民警张昶正候在门口。双方出示过证件之后,张昶打开房门并颇为殷切地解释:自己这方面不够专业,所以现场没有任何移动。

技术队和法医拿着设备率先进入现场,开始了紧张的痕检工作和初步尸检工作。

调查二班的调查员最后走进案发现场。

一进屋子,第一感觉便是冷。一月的东北天寒地冻,可是这间屋子似乎比外面还要冷,冷得沁人骨髓。

“这温度,这个楼是地暖还是外露的暖气片?”袁景问门口的派出所警员张昶。

“地暖,据说这个楼盖的时候就铺了地暖。”张昶道。

袁景带上一次性检查手套,摸了摸地面。

“冰凉冰凉的。”袁景道,“应该问问邻居,别家也这么冷么?”

丁一打开了玄关墙根处的柜门,里面是错综复杂的管道和各种阀门。

“不用问了,原因在这儿。”丁一道,“地暖的总阀被关上了。”

刘嘉凑过来看了一眼,便招呼痕检员道:“来来,探一探这里面的指纹。尤其是阀门上。”

“是。”痕检员答应一声,便蹲在那里进行作业。

屋里的窗户也是打开的,冷风呼呼地灌进来。

窗户外面是铝合金焊接而成的防盗窗,一条一条的,像是牢房的门。

防盗窗下部有两根铝合金条张开一个难看的角度,显然是用千斤顶胀开的。做出来的空间不算大,若是一个瘦子,勉强可以从里面钻过来。

从窗台开始,有清晰的脚印。朝向窗户里面的脚印和朝向窗户外面的脚印交织在一起。很显然是有人顺着防盗窗爬上来,用千斤顶打开入口,然后从窗户爬进来,然后又通过窗户逃走。

脚印从窗台开始,延伸到客厅的中央。那里趴着一具女性的尸体,穿着睡衣,头发散乱,后脑几乎瘪进去了,被钝器击中过。女性尸体的头偏向一侧,从鼻腔里流出来的血在地上淌成一小摊,已经被冻成冰。

技术队的警员正在拿着相机,转着圈地给尸体拍照。法医徐鼎抱着肩膀站在一边,在等警员拍完。

徐鼎不住地摇头。

“徐哥,怎么了。”袁景问道。

“这不好办呀。”徐鼎撇了袁景一眼,继续摇头,“都冻成冰棍了。什么也看不出来呀。太棘手了。”

九十

果然,那具女尸已经冻成冰雕了。徐鼎初步检查了一下,可以确认,致死的原因是钝器击打后脑,除此之外,判断不出别的东西。

“死亡时间方面的,有头绪么?”袁景问。

“情况很不乐观。”徐鼎道,“冷冻等于保鲜。说句让人反感的话,你家里排骨买多了,放在冰箱里冻上,即使冻了几个月,等你吃它的时候口感不会有什么变化。这是同样的道理。倒是会有人对比冷冻尸体的规律,总结出一个函数什么的。但用在实战里绝对不准确。况且现在没人知道冷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被害人死后立刻冷冻和放置几个小时再冷冻展现出来的尸体状态完全不一样。根本没法判断。现在只能这样,把尸体带回法医中心,等解冻后做一个尸检。看看被害人有没有其他可能的致死伤。或者也许能侧面推出一些线索。但是死亡时间的话,从我这里,是判断不出来了。”

“好吧,徐哥辛苦了。”袁景点点头,轻轻地拍拍徐鼎的胳膊。

袁景在房间里四处看了看,痕检员们在四处采集指纹,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线索。袁景来到门口,站在派出所民警张昶身边。张昶似乎没有见过这样凶杀案的现场,有些抵触,一步也不愿踏进去;脸也别过去望着楼道深处,不愿意看见那冰雕般的尸体。

“你们派出所是怎么发现的。”袁景问道张昶。

张昶一激灵,似乎没有料到袁景会问自己问题,他连忙转过身来,轻声说道:“我们是接到附近一个工厂的报案。”

“工厂?”

“是啊,”张昶道,“附近有一个做纺织的工厂,过来报案,说有一个员工失联了。”

丁一此时也凑了过来,掏出软包长白山,敲出两根,往张昶前面递过去。

张昶客气地点点头,接过烟来。袁景顺手把另一根抽出来。最后丁一又抠出一根,塞到嘴里。拿出打火机打出长长的火焰,丁一先伸向张昶。张昶用手罩着火苗,猛吸一口,烟被点燃了,张昶立刻用上了江湖礼节,——用罩着火苗的手上的一根手指碰了碰丁一的手。袁景就没这么客气了,凑过脑袋来就点燃了烟。当丁一要给自己点烟的时候,张昶下意识地把打火机吹熄了。

“一火不能点三烟,咱们这行的规矩。”张昶道。

“哦,我还真不了解。”丁一道,“要是点了会怎样?”

“说是会遇到人命案子。”张昶回答道。

丁一指了指屋里,张昶尴尬地笑了。

“不开玩笑了。”丁一道,“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好像确定不下来,你们什么时候接到的报案?”

“去年年末,12月31号。”张昶道,“我们接到他们的报案。说是一个叫谭冰雪的工人失联了。我们一直在寻找这个谭冰雪,她的电话关机了。也没用身份证登记过酒店旅馆什么的。今天早上,我们找到谭冰雪的家,也就是这里。强制打开门后,就看到了眼前的景象。我们派出所请示上级,最后,上级就派你们刑警队来处理了。”

九十一

“那报案的人有没有透露谭冰雪是什么时候开始失联的?”袁景问。

张昶从腋下夹着的皮包里拿出一个记事本,翻开看了看:“报案那天十二月三十一号是个周一。报案人说,上周一谭冰雪还在正常上班,从那之后就失联了。”

“这么说应该是——”袁景沉吟着。

“十二月二十四号。”张昶敲着笔记本上的日历说道,“那天是谭冰雪最后一次出现在单位。”

袁景深深地点点头:“谢谢兄弟。”

“咱们去物业看看监控吧。”丁一建议道。

“我领你们去吧,这儿的物业我熟。”张昶道,说着很热忱地引着袁景、丁一和许竹轩往物业办公室走去,其实张昶也不愿意呆在这。

这小区有些年头了,但是监控摄像头铺设得却很全面。三位调查员最终选定了两个摄像头,要对其内容进行排查。其一是案发地点单元楼该楼层的消防通道(即步行楼梯)内的监控录像;其二是该单元楼电梯内的安全录像。若想通过单元门进入案发现场,只有这两条路径。

监控视频内容只能保存七天,每天自动删档。所以只可以看到今天以前,七天以内的录像。

消防通道的摄像内容比较单一。这七天里,除了每天保洁员定时象征性地打扫一遍以外,就再未出现过其他人。

至于电梯内的监控就比较复杂了。案发现场在八楼,调查员们必须排查七天内每一个进入电梯并按下八楼的人。袁景、丁一、许竹轩在监控室内盯着屏幕看了将近两个小时。最终得出的答案叫人失望。在这七天里,在八层下电梯的只有谭冰雪的邻居,并且都是朝九晚五,非常规律。

九十二

从监控室里出来,就听见“噔——噔——噔”三声炮响。袁景、丁一、许竹轩着实被惊了一下。张昶哈哈大笑。

“这是什么情况?”袁景问。

“你们还不知道。”看着被下了一跳的丁一的狼狈样,张昶的笑纹久久在脸上荡漾,“这是小区门口的彩票站放礼炮呢。天天这个点儿放,有一个星期了。”

“怎么着,中奖了?”许竹轩问道。

“说是他们彩票站打出的彩票中了一等奖,门口还挂了个大条幅。”张昶道。

“那岂不是五百万?”丁一道。

“可不是嘛。要是就开出一注,那就是五百万呐!”张昶道,“可是谁又说得准了,也许是彩票站虚张声势,为了提高销量。”

“赶都赶上了,咱也去买几注吧。”许竹轩来了兴趣,“无聊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没事儿买一买,不再喝水喝牛奶。”丁一道。

“那咱们走吧!”袁景道,“说点俏皮话,奖项中得大。”

然而,他们三人没能买到彩票。佟队长打来电话,要求小区门口集合,回队里开碰头会。

这个碰头会是在刑警队的食堂里开的。大家回到队里已经过了下午一点了,食堂的饭菜已经冷了。看着餐盘里锅包肉上半凝固的番茄酱,出现场的警官们或多或少有点反胃。

“死者身份确定,就是那所房子的女主人谭冰雪。”刘嘉阐述道,“谭冰雪今年四十岁,几年前离婚。谭冰雪父母双亡,又没有子女,直系亲属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按照户籍来看,她的姐姐和弟弟都在农村。他们平时联系不多,否则也不至于由谭冰雪的单位报案了。”

“现场线索方面呢?”佟队长道。

“案发现场的指纹很杂。”刘嘉答道,“房间里处处都有指纹。当然了,这些本就是生活痕迹。只能说明一点,这个现场没有经过刻意地抹去指纹。”

“既然没人擦掉指纹,那么找到所有指纹的主人,挨个排查,是不是能接近真相?”许竹轩灵光一现地问道。

“不可以的,妹妹!”刘嘉耐心地解释道,“只有在电视剧里才可以。事实上我们并没有全民的指纹库。我们可以通过指纹查到本人的情况,仅限于当事人由于特殊原因,录入过我们系统的指纹库。”

“这个特殊原因是指?”许竹轩弱弱地说。

“比如犯过事儿,有案底,进过监狱什么的。”刘嘉道。

“哦。”许竹轩吐了吐舌头。

“有没有能确定身份的指纹?”佟队长问道。

“有,有两个。”刘嘉道,“虽然我们没有全民的指纹库,但至少可以和现有的指纹做对比。现场有女死者谭冰雪的指纹。还有几个指纹,我们查到主人了。”

“谁?”佟队长问道。

“在窗户,窗框,还有窗台上,我们查到几枚清晰的指纹。”刘嘉细致地讲道,“指纹的主人名叫赵江。正如我刚才所说,赵江犯过案子,遭受过刑事拘留,原因是偷盗。从现场迹象来看,赵江通过防盗窗一层一层爬到八楼,破坏防盗窗,进入谭冰雪家。”

九十三

“屋里有什么财物丢失么?”佟队长问。

“怎么说呢?房主死了,没法核实丢了什么东西。但是屋子里有翻动的痕迹。好几个抽屉都打开了,被翻得比较乱。”刘嘉道。

“看来,这个刘江嫌疑不小啊。”佟队长道。

“入室抢劫,惊醒屋主,将其打死,慌忙逃逸。”袁景道,“逻辑上都通。”

“只是这暖气为什么要关上。让人想不明白了。”丁一闷闷地说道。

“杀人的是钝器,又不是暖气。”许竹轩道,“难不成凶手还指望把人冻死么?”

“我就是感觉怪怪的。”丁一嘟囔道。

“师父,你一定是多心了,停暖气和杀人根本联系不上啊。”许竹轩道。

“可是如果我是凶手,我就是要做你们警察联系不到的事情。”丁一道,似乎已经陷入到某个逻辑里无法自拔。

“我插一句吧。”刘嘉道,“丁一说的有道理,但是有一个问题,这个理论的前提是蓄谋杀人,不是临时杀人。我感觉,按照现场展示出来的东西,不像是蓄谋杀人。首先是作案工具,作案的人要是有周密计划的话,通常不选择用钝器。钝器目标太大,太容易引起对方警惕。举个例子说,一般人都不愿意让别人拎着锤子站在自己身后的。而且能砸死人的钝器一般都很沉,携带也不方便。还有就是现场比较凌乱,抽屉还开着。最重要的一点是尸体,蓄谋杀人,不会不处理尸体。综上所述吧,我觉着这个案子,临时起意杀人,或者过失杀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嗯,有道理。”丁一慢慢地点着头,眼神空洞而迷离,似乎还没有完全从遥远的思考里回过神来。

“不管怎么样,刘江都是最直接的线索。”袁景颇有总结的意味,“佟队长,把他抓回来怎么样?”

“等一下。”刘嘉打断话头,“刚才我还没说完。现在这个刘江失踪了?”

“失踪?”众人一惊。

“刘江也有案子?”佟队长问道。

“不是有人报案失踪。”刘嘉解释道,“从指纹库里对比出刘江的时候我就让通讯组找他。可是现在找不到。”

“找不到?”佟队长气鼓鼓的,“他有家人么?”

“无父无母,无妻无家,无子无女。”刘嘉道,“传说中的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做贼的人,都是没牵挂的。”

“没有通讯记录?和谁都不联系么?”佟队长道。

“他名下的手机已经追踪不到了。而且,去年十二月二十四号之后,就没有通讯记录了。”刘嘉道。

“十二月二十四号。”佟队长沉吟道,“那不就是谭冰雪最后一天出现在单位的日子么?”

“是的。”刘嘉道。

“这么说,这个刘江和谭冰雪在同一天失踪了。”佟队长道。

“是的。”刘嘉又道。

“抓到他,抓到刘江。”佟队长道,“哪儿那么多巧合,不是他还能是谁。”

“可是,我们找不到这个人。”刘嘉道。

“没事,我有办法。”佟队长道。

九十四

佟队长所说的办法是求助于案发现场所在辖区的治安队队长。

“佟队长,没我没听错吧,刑侦找不到的人你让治安去找?”第二天一早,调查二班接到佟队长下答的命令的时候,袁景反问道。

“没错,你们现在就去找到治安大队的队长张炳如,求他帮忙找到嫌疑人刘江。”佟队长重申道。

“得,佟队长既然这么坚决,我也跟去。”刘嘉道。

“你跟去干嘛?没别的活儿了是么。”佟队长道。

“我得跟他学一学呀。”刘嘉用眼睛斜着眼睛看佟队长,“我做技术队长的,犯人都找不到哪行。”

“术业有专攻,这玩意你学不来。”佟队长道。

“怎么就学不来?”刘嘉颇有些不服气,“我专业找人的好不好。”

“我可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怎么跟你描述呢。”佟队长突然显得有些紧张,“嗨,你去吧。去了就知道了。”

四个人来到治安大队,见到这位张炳如队长。跟大家所想象的都不一样,张队长又瘦又高,微微有些驼背,当他转头的时候看他的侧面,活像rb浮世绘里面的武士。都说“千金难买中年瘦”,张炳如一身瘦骨值千金,他举手投足的动作显得非常轻盈,却又丝毫不失稳重;眉重目朗,腮如刀切,脸上还时常挂着一抹从容的浅笑,自带一种霸气而又亲近的气场。

“我突然觉得张队长像一个人。”在双方寒暄之后,丁一突然道。

“哦?谁像我呢?”张炳如似乎来了兴致,“或者说,我像谁呢?”

丁一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就在眼前的,一时又想不起来。”

“不着急,慢慢想,我还真好奇呢。”张炳如道。

“哦,我想起来了。”丁一眼睛仿佛突然亮了,“张队长像历史人物。像我心里的年羹尧,或者胡宗宪。”

“我哪有这二位风光。可是这二位都死得很惨呀。”张炳如道。

“哎呦——”丁一满脸歉意,“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我说错了,我说错了。”

“哈哈,我开个玩笑嘛。老张可没有那么小气。”张炳如微笑道,“一早就接到你们佟队长的电话,要我配合你们找一个小偷。”

“张队长可别这么说。”袁景赶紧接话道,“怎么敢说您配合我们。佟队长说只有您能找到刘江。我们是求您帮忙来了。”

“哎——不用这么客气。管他刑侦还是治安,我们是一家,老张义不容辞。”张炳如摆了摆修长的手,“只是——找个小偷而已,你们不用来这么多人吧。”

“我是技术队的,我没找到刘江,所以我是来跟张队长学习的。”刘嘉颇为干练地说道。

“我是实习警员,也是来学习的。”许竹轩不愿让刘嘉孤单,跟着说道。

张炳如哈哈一笑:“老佟也真是的。有什么好学的,我这也没什么高深的地方。不过借着我这治安工作的便利罢了。”

“那么请教张队长,通过什么办法找到刘江呢?”刘嘉问道。

“好多年前了,牛群冯巩有一段相声,名叫《小偷公司》,几位听过么?”张炳如道。

“听过,那时候我年龄不大,但我有印象。”袁景道。

“那么几位觉得现实生活里有没有小偷公司呢?”张炳如道。

“什么?”刘嘉、袁景、丁一、许竹轩几乎是同时惊讶地说道。

“刑警队都是办大案要案的。对于这种市井的隐秘事不会太了解。”张炳如道,“走吧,我带几位见个新鲜。”

九十五

“说是小偷公司,但其实肯定不是真正的公司。”在治安队的面包车里,张炳如给大家解释道,“确切地说它应该是一个组织。你们要找的刘江,就是这个组织里的。”

“难道张队长认识刘江?”刘嘉问道。

“不认识,我只是知道这个组织的头目,一个叫老伍的。”张炳如道。

“那张队长怎么知道刘江在这个组织里。”刘嘉问道。

“我说它是一个组织,还不够准确,不够全面。它更是一个势力。你们的案子,案发的那栋楼,是人家的势力范围。在那个范围内,所有溜门撬锁,飞檐走壁的事儿都是他们做的,别的势力要是敢做,那叫呛行,在江湖规矩里,是大忌,会引起火拼的。如果有火拼,我这个治安队长一定先知道。”

“那有没有可能有个普通老百姓,突然起了歹心,做了小偷呢。”袁景问道。

“首先,小偷不是可不是好当的。譬如扒手,他们黑话里称呼自己叫钳工,或者匠人,显然这是有手艺的称谓。我亲眼看见的,生鸡蛋剥壳,里面的软膜不破。再比如刘江这种飞贼,不管多少层楼,沿着铁栅栏就能爬上去。再用千斤顶打开栅栏,这也不是一般的活儿,换了普通人,要是用千斤顶卸栅栏,那响动,一个小区人都得惊醒。其次呢,这个势力既然锁定这个地界了,自然不能允许别人抢了他的营生。他们嗅觉很灵,甚至比我们警察还灵。普通人要是偷盗,被他们逮住,要么收拾一顿,打到再也不敢为止,要么,就被他们拉入伙了。”

张炳如的话引来了大家的大笑。

许竹轩很好奇地问道:“张队长,小偷为什么给你表演剥鸡蛋呀。”

“那时候我刚当警察,不是老张是小张。跟着队长去扒手组织。”张炳如道,“正事儿还没办,一个扒手在我们面前炫技。估计是抱着一个下马威的心态吧。”

“那后来发生什么了?”许竹轩继续好奇地问道。

“后来——”张炳如顿了一下,“后来,队长愤怒了。他把那个剥鸡蛋的按在桌子上,把一梭子的子弹全打在他手上。”

众人惊得张大了嘴。

“小偷向警察炫技,挑衅,这是不能容忍的。否则岂不是反了天。”张炳如继续道,“当时倒是挺危险的。因为对方比我们人多,而且都是亡命天涯的货。我们队里的人好多都是大学毕业考进来的,真正能打的也不多。还好队长这一系列动作震慑作用起得好,对面真没敢动。”

刘嘉、袁景、丁一、许竹轩惊讶得合不拢嘴。

“所以呢,今天我们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的。”张炳如道,“委屈大家,就当做是我的队员,进屋之后呢,我不说坐就别坐。如果有端茶送点心的,我不说吃或喝,就决不能吃或喝。对了,配枪你们都带了吧。”

“带了。”四人齐声回答。

“两位女士,把枪拿出来,别到前面腰带上,别让衣服挡住。”

刘嘉和许竹轩听从地掏出枪。

“上膛,上膛。”张炳如道,“不过别紧张,轮不到开枪,这个只是震慑。”

刘嘉和许竹轩略迟疑地给枪上膛。

“那么最后,大家把胸前的警用录像器摘下来放到车里不要带在身上。”张炳如道,“好了,我们这就到地方了。”

九十六

城市中心的古城门被保留至今,那里已经变成了最繁华的商业街。从商业街拐出来,拐到一条小街上。这是一条单行车道的小街道,与繁华商业街上的餐饮和百货不同,这里都是偏冷门的生意,有快递公司,书画院,乐器行,还有一家是卖茶的。

这家卖茶的门口打着一个幌子,一个又老又旧的锡制的幌子,上面写着“茗茶”两个字。

“就这破门面,让人看了都不想买东西。”许竹轩道。

“你说的对。几乎没人来买,但它不靠茶叶盈利,因为它是小偷公司。”张炳如道,“咱们进去吧。”

张炳如拉开茶叶店的破旧拉门,从容地迈步进去,其他人跟在他的后面。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屋子。两边墙上是木头货架,一边摆满了玻璃罐,里面是形态各异的各种茶叶;另一边的货架上,整齐地展示着漂亮的礼盒。朝着门的主墙上有一扇门,关着。墙的前面杵着一个大茶台,上面摆着瓶瓶罐罐,碟碟碗碗。茶台伸出一根很细的塑料管,塑料管的下端插在一个污渍斑驳的红色塑料桶里。

在茶台后的主人位子上坐着一个穿着艳俗的女人。在茶台和柜台的空地上散落一些塑料凳,有四个男人坐在上面,正拿着手机打游戏。

“呦,来了。看点什么茶?”看到有人推门进来,女人挺直腰,抻长脖子招呼一声,可最终还是因为懒,并没有站起来。而一边坐着的男人们连头也没抬,埋头玩手机。

张炳如咧嘴一笑,没有说话,迈着松散的方步往前走。这几步迈得极慢,打手机游戏的几个男人都斜着眼睛疑惑地望向他。

张炳如最终来到茶台前,他双手拄着茶台,懒洋洋地叉开腿,轻声道:“我找你们伍老大。”

女人一愣,愣了好久,四个男人也不再玩手机游戏了,扭过头来观望着。女人笑道:“这位大哥,我们这没有你说的人呀?”

“没有?”张炳如道。他平时的表情总是笑呵呵的,此时却斜着眉毛,歪着嘴,很是奇怪。

“对呀,没您说的这人。您是不是找错了。要不您再到别处打听打听?”女人的搪塞很有礼貌,让人无能为力,又说不出什么。

“呵呵。”张炳如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然后环顾四周,继续慢悠悠地说道,“你这一屋子陈年药苍子味,我闻着真恶心。但是看老伍的份上,我就忍了。可是你这儿没有老伍这个人呀。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要把这儿砸喽。”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愣了,包括刑侦大队的四个人。

张炳如轻轻转头,用一种让孩子写作业的口吻,说道:“你们几个别愣着了,砸吧。”

九十七

四个男人站起身,脚步慢慢地挪动,毕竟谁也不愿意在战斗中处在最前方的位置,可是即便这样,他们依然显示出异常强悍的气势。

张炳如微微侧身,这样他就不会挡住女人的视线,女人看见了刘嘉和许竹轩腰间的配枪。

女人突然以一个意想不到的速度,绕过茶台,来到四个男人身前,伸手拦下。

“你去里面喊大哥。”女人道,手指着身边的一个男人。男人走进茶台后面的门。

“几位别急,伍哥马上就来。”女人转头对外来的人说道。

张炳如便不再说话,来到茶台前,稳稳地坐下。袁景、刘嘉、丁一、许竹轩四个人站到张炳如身后。

不大一会,茶台后面的门开了,门里出现一个中年男人,此人看上去倒也干练,胳膊腿都很细很长,唯独肚子,圆鼓鼓的像是一个篮球,此人正是老伍。

老伍一推门,便看见张炳如坐在那里,微微笑着看着自己。老伍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旋即整理自己的脸,露出一个热情的表情,几步奔过来,伸出双手,握住张炳如的一只手:“张队长,稀客稀客。”

“快来快来,给张队长整点喝的,这么没有眼力劲儿呢。”老伍赶紧吩咐底下人。

“真是,好久没来你这地方了。”张炳如很有深意地说。

老伍松开张炳如的手,慢慢坐下:“哎呦,张队长时什么身份,不惜的来我这破地儿罢了。”

说话间,已经有人端着咖啡过来。

端过来的是一个餐盘,上面有一杯浓黑的咖啡,还整齐地摆着三袋糖。

来人把餐盘放在张炳如面前。张炳如看了一眼,噗嗤就乐了。

来到茶店,端上来的却是咖啡,而且还要把餐盘一起放到别人面前,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不正常是因为这咖啡不是给人喝的,其实,这一系列动作,是江湖黑道上的茶水阵,一个杯子三袋糖,叫做“三仙归洞”。

老伍看到这一幕也是一惊,探着身子伸出手,拽过端茶人的衣领,另一只手轮圆了就是一记耳光。

“你傻呀。脑子有泡啊?没听我说么,张队长,他是张队长。”老伍喊到。

“是是是。”端茶的人这才明白,张炳如身份特殊,自己不该给他出题,连忙低头认错。

“你个傻子,来了这么多人,饮料就拿来一杯?”老伍言语上没有点明,骂了下人之后,赶紧抄起三袋糖,撕开,全倒进自己嘴里,一边还嘟囔,“张队长别见怪,我低血糖了,这糖是给我的。”

“哎呀。”张炳如深深地吸了一口起,叹出来,“老伍啊,你知道我在市局有个外号么?”

“我不知道啊。”老伍道。

“有一次,市局的领导坐我的车。”张炳如道,“经过东延街,你也知道,那条街上总是有很多女的,站在街边,做点皮肉生意。我的车出现在街口,就那么一瞬间,街上没人了,全跑了。从此我就得了个外号,叫张空巷。”

“那是那是,张队长气魄在这摆着呢!”老伍附和道。

“不用附和我,我不是在跟你吹牛逼。”张炳如摆了摆手,“我是想说,人家见了我的车撒丫子就跑,你们这的几个玩意儿都不认识我。我是不是对你太手软了。”

“张队长哪儿的话呀。我平时也不给你惹麻烦呀。”老伍道,“张队长你别生气,那帮孩崽子知道啥呀,他没见过世面。你也别跟他们置气,犯不上。张队长今天贵人临贱地,一定是有事情,对不对。有什么事儿跟老伍说,我老伍头拱地也给你办喽!”

“你伍老大带着个糖尿病,连吃了三袋糖,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这事儿我就不提了。”张炳如道,“你伍老大快人快语,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直说,有个叫刘江的,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九十八

老伍一愣,沉默了一瞬间。这一瞬间却显得很久。老伍道:“今天发生了点误会,也算是我老伍招待不周。张队长明人不说暗话,我老伍要是掖着藏着,那便不是东西了。实话说,刘江是我的人,他在我这。”

“我既然来了,又找这个人,那么自然是我要这个人。”张炳如道,“伍老大这话留一半,也不说把人给我,难道让我这个条子给你开条件不成?”

张炳如的语调越来越低沉,到最后变成了前所未有的冷峻,与他平日笑眯眯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哪儿敢呀。”老伍苦笑一下,“只不过……”

老伍这个只不过没了下文,两人凝在那很久。

最后是张炳如先开口:“你还指望我问你只不过什么么?我明白告诉你老伍,没有只不过。刘江这个人我必须要,他已经不是什么小偷小摸的事儿了,他牵扯到更严重的事情。你今天把人交出来,一切照旧;若是不交……咱俩就再也不用说话了。”

“不是不是,哪有的事儿。”老伍脸上明显现出惊恐的神色,“领导你关注的事儿,我砸锅卖铁,就算买卖不干了我也捧给你。只不过——”

“还他妈有只不过。”张炳如一拍桌子,打断老伍的话。

“你听我说完,听我说完嘛。”老伍双手上下挥动,示意张炳如稍安勿躁,坐下来,那样子活像在给张炳如扇风,“人我给你。但是咱换个方法。”

“什么叫换个方法?”张炳如道。

“刘江吧,是我手下很得力的。前一阵,这人跟魔障了似的,不知道啥事儿,都快吓出精神病了。跪我面前求我保他。我得答应啊,这不,让他扔了手机,我给藏到后院了。说好了保护他,我不能直不楞登地把人给你呀,这样兄弟面前我也立不住啊。”老伍转了转眼珠,“咱这样,今天中午呢,我安排自家人找个饭店吃饭,刘江呢,我肯定得带上。一会儿我告诉你时间地点,你派人去抓。这样你得到人了,我这边也说得过去。你看这样行不。”

“哎,你是真会玩。”张炳如嫌弃地说道,“那就行吧。”

此事落定,张炳如带着刘嘉、袁景、丁一、许竹轩走出“小偷公司”。

坐到车里,张炳如道:“一会儿我叫队里去抓人,下午就能把刘江给你们。”

“那样太麻烦你了。”刘嘉道,“你把地址和时间发给我,我让我们的行动队去抓人。”

“嗯,也好。”张炳如道。

“张队长,我有一个疑问。”刘嘉道。

“嗯,我大概能猜到你问什么。不过也不敢说猜对。那么愿闻其详。”张炳如道。

“那个老伍,带着一帮人做的都是偷鸡摸狗的腌臜事。嘴里说的道义,也都是假道义。我不明白,张队长管着这一片的治安,留他做什么,为啥不一锅端了,省心省事?”刘嘉道。

“看来我猜的八九不离十。”张炳如道,“老张我也想让辖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我们队里才几个人呀。我们辖区很大,要查的也很多,放下别的不提,就是刚才那个老伍,他手下的人就比我们队里多,更何况我们还要管束那些地痞流氓,还要查各种娱乐场所,真要是一丝不苟,一个不漏地硬碰硬,我们不一定能百分百打赢。那些小偷,抓了之后拘留,甚至判刑,等他们出来了,就成了良民么?显然不是。这个社会不好混,清白的世界也不会简单地接纳他们,小偷从监狱里出来,多半还是小偷。再说那个老伍,他是坏人头子,可是他本人的底子非常干净,事情都是他手下去做。我的信用卡晚还了一天还有一个逾期记录呢,那老伍的档案,干净得像没他这个人一样。抓他,连个由头都没有。”

“那他窝藏罪犯,不是罪名么?”许竹轩问道。

“他不主动交出刘江,你们谁能找到,找不到拿什么证据说人家窝藏罪犯。”张炳如道,“现如今老张拿着警徽,凭着这一身皮让他忌惮我,不敢不交出刘江。那也是这么多年努力工作,在坏人堆里周旋的结果。别人谁又知道那个地方是小偷窝。治安队可不是简简单单地抓抓人,踢踢场子,是要用有限的警力维持住这方圆几十里的安宁。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市井恶人不好管。说句骄傲的话,有老张在这,才是现在这个状况,换个旁人,不见得就比现在清平了。”

九十九

按照老伍发来的时间地点,刘江被很顺利地逮捕,并带回刑侦大队。

审讯室里,袁景把案发现场的脚印和指纹的照片甩到刘江鼻子地下。

“我不想问,我想让你自己说。”袁景道,“希望你说的让我满意。”

“警官,我是在后半夜进了那个屋子,可那人不是我杀的。”刘江急切地说道。

“哎呀!”袁景叹息一声,“上来就先撇清关系。看来你说的我不满意。声明一下,你坦白从宽的机会没了。”

“警官,那人真不是我杀的。”刘江说道,“是,我进那屋了,可我是去偷东西的,我也不是杀人呀。”

“你是我见过把偷东西这事儿说得最冠冕堂皇的。”袁景道,“那么多人家,为什么非要偷那一家呢。那里的楼层可不低呀,何苦爬那么高呢?”

“警官,对于我这行的来说,防盗栅栏不是阻碍,而是梯子,只要一层挨一层装了防盗栅栏,我爬多高都没问题。最关键的是窗户。窗户都是里面上锁,从外面打不开。你问我为啥偷那家,那天晚上他家窗户是开着的。”

“进去之后呢?”袁景问道。

“我一进客厅,就看一女的趴在地上。我们这行儿虽然不光彩,但干活儿时候撞见死人也是够丧气的。”刘江道。

“你怎么确认她死了呢?”袁景问。

“没啥好确认的,看一眼就知道啊。”刘江道,“那屋里冷飕的,活人有趴在大理石地上的么?而且还一动不动。”

“你觉得当时屋里很冷么?”袁景问。

“现在啥天儿呀,冷嘎嘎的。那窗户大敞着,能不冷么?”刘江说着,脸上现出了疑惑又带有一丝鄙视的表情,“警官你咋地了。上一个问题问我咋确认那人死没死。这又问我三九天冷不冷。”

“少废话,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袁景倒是面无表情,“你回忆回忆当时,身体上的感觉,屋里冷不冷?”

“也没啥感觉呀,我穿着大棉袄,从外边进到屋里,咋能觉得冷嘛。那屋里怎么地也不能比外边冷啊,那屋又不是冰箱。”刘江叨咕着,眼睛也滴溜溜乱转,突然灵光一现,“对了,冷!屋里肯定冷!我从窗户下地的时候扶了一下台面,直拔手,拔凉拔凉的。屋里肯定是冷的。警官你问得对,屋里当时肯定老冷了。”

袁景微微点头:“那你有没有碰屋里的尸体?”

“没碰!”刘江道,“我碰那玩意干啥呀?”

“你当时是什么心理?”袁景道。

“我怕粘上。怕这事儿粘我身上。”刘江道,“这不,果然这事儿粘我身上了。你看警官你在现在就在审问我。”

“你要是怕摊事儿,你该告诉警察呀。怎么就躲起来了呢?”袁景道。

“告诉警察?我傻呀!我脑子有病啊?”刘江道,“我一个贼我报警。啊,我去公安局,告诉警察,我是个小偷,入室盗窃的时候发现人家家里有死人。我不找挨抓呢么。我刚说完我是小偷就得被逮起来!”

袁景狠狠地揉了揉脸,叹道:“唉,你这个玩意儿说话是真让人闹心。”

一百

“你那天偷了什么东西没有?”袁景又问道。

“没有。东西少了莫找我。”刘江道。

“不是说贼不走空么,怎么?见到尸体害怕了?”袁景道。

“那倒没有,我不怕那玩意儿,那又不是我杀的,我忌讳啥。我怕的是——”刘江顿了一顿,“那屋闹鬼。”

袁景狠狠锤了一下桌子:“你最好好好交待!”

“领导,你看你还不信。”刘江皱着眉头供起颧骨,一脸的无辜,“我没骗你。都给我整这地方来了我哪还敢瞎说。那屋真有鬼。”

“我看你需要精神鉴定了。”袁景道。

“得。领导你是党员,你信大胡子马克思。鬼儿呀神儿呀的都没法跟你说。”刘江似乎又无奈又不情愿。

袁景感觉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咋的,你看着鬼了?跟鬼打一照面,鬼不饿,没吃你是不是。来来来你给我讲讲鬼长啥样。”

“不是,我没看着。”刘江瞪大了眼睛煞有介事地说,“我听着声了,嗷嗷的。”

袁景突然来了兴趣:“你听着什么声了?”

“你看,来兴趣了不是。”刘江道,“当时这屋里没有活人,我可以随便偷。我就想先进卧室搜一圈。我没敢开灯,别人家都关着灯,要是只有我开灯的话太显眼了,容易引起保安的注意。我身上带着手电筒呢,打开之后刚走到卧室门口,就听见有人说话‘救我,救我,快救救我!’那声音太凄惨了,手电筒一晃,我看到那屋里的情况了,那屋也没人啊,那不是闹鬼还是什么。”

“你确定么?万一是隔壁电视什么的呢?袁景问。”

“我这么大人了,这我还分不清么。那声音就是在卧室里出来的,肯定没隔着墙。”刘江道,“再说了,要是电视的话,从我翻窗户进来的时候就应该能听见呀。谁家电视也不能一打开就喊救命啊。”

“有没有可能是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袁景道。

“谁会把手机铃声设计成‘救命’呢?再说手机响了它会发亮的嘛,那屋里什么都没有,就是有声音。老瘆人了,哎呀,现在想起来我身上都冷飕飕的。”刘江道,说着还耸了耸肩。

“之后呢,你做了什么?”袁景问道。

“哪还有之后了。那屋有鬼我哪还敢留啊。撒丫子跑呗。”刘江道,“咋来的咋跑回去。”

“闹鬼是不可能的。”袁景道。

“咋不可能啊?真有鬼呀。”刘江的表情颇为扭曲,“你是没听到那声儿啊。太吓人了。那就不是人声儿啊。给我吓完了,也仗着我这人心理素质好我跟你说,换旁人,那就吓死了。我从楼上下来之后啊,腿都挪不动道儿了,里面的秋衣秋裤都被冷汗给湿透了。警官哪,你得信我,真有鬼呀。”

“少跟我扯。鬼还能跟你喊救命?,就你这德行,你有救鬼的能耐么?鬼是不可能有的。”袁景坚定地说道,“不过你说有奇怪的声音,这个得调查一下。你得跟着我们去趟现场?”

“去现场?去啥现场?闹鬼那地方啊?”刘江很是忌惮,“我可不去啊!我不去。”

“哼,那可由不得你。”袁景冷笑道。

一百零一

案发的现场被刑警队控制着,贴着封条,不许外人进入。而里面更是被痕检员做满了各式各样的取证标记。

刘江被强行拉过来配合案发现场的二次调查。越接近现场,就越能感觉到刘江的恐惧,进了门,刘江的腿都开始发抖。

“怎么?走门进别人家不习惯么?”袁景逗趣儿地说道。

“警官,这地方真不该来。”刘江道,脸上的表情因害怕儿显得诚恳。

“到了实地了。你好好讲一下当时的场景吧。”丁一问刘江。

刘江指了指客厅的窗户,说道:“我就是从这个窗户进来的。一进来我就看到有人死在这了。”

刘江很认真地指着客厅中央,用粉笔画出的人形轮廓,仿佛那里真的躺着一个人。

“然后我就想去卧室里看看。”刘江继续他的讲述,“我打开手电筒,往卧室里照了照,没有异常,我就准备进去看看,然后就闹鬼了,然后我就跑了,就这么简单。”

袁景走进那间卧室。卧室里的陈列很简单,有一个衣柜,一张床,床头边上,该放床头柜的地方安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老柜子。卧室里并没有电视收音机之类能播放声音的电器。

“你确定声音是从这屋传出来的么?”袁景询问还站在客厅得刘江。

“确定,绝对不会错的。”刘江道。

“这屋没什么异常。来,你过来。”袁景对刘江道。

“我才不去呢?”刘江道,“打死我我都不去。”

“你俩谁带手套了么?”远景问道。

许竹轩白了刘江一眼,边往手上套白手套边走进卧室。

许竹轩打开衣柜,衣柜里都是各种各样的衣服,摆放得还算整齐。并无异常。接着许竹轩又掀起了床垫,床体是一个箱子,打开之后发现里面不过是一些被褥和旧衣服。最后许竹轩来到老箱子旁边。

“这箱子上锁了。”许竹轩道,“这锁的样式可够复古的。”

“我去找个东西把它砸开。”袁景道。

袁景出去找锤子。许竹轩看着这把锁。这把锁是清朝制式的插销锁,锈迹斑斑的,看来并不是样式复古,而真的是一个古物。许竹轩对这把锁产生了兴趣,不禁蹲下身子,伸出带手套的手玩弄起来。

许竹轩刚翻动几下,“哗啦”一声,这把锁就散架子了。

“不用找了,锁被我弄开了。”许竹轩说着,拨开柜子上隔锁用的铜片,然后用力掀起木箱的上盖。

许竹轩发出一声尖叫,这声尖叫分贝很高。

听到尖叫,刘江撒腿就跑,什么也顾不上了。袁景冲上去,一把抓住刘江的后襟,硬生生把他拽回来,同时用上擒拿的手法,将其制住。

丁一急忙跑进卧室。

“怎么了?”丁一喊到。

许竹轩此时跌坐在了地上,她扑棱扑棱脑袋:“没事儿,没事儿,我刚才被吓了一跳。”

许竹轩说着,摘下手套,拍一拍屁股上的土,样子显得颇为皮实,和他纤瘦的身形很是不符。

“你真没事儿啊。”丁一许竹轩近前。

“没事没事。”许竹轩摆摆手,“就是惊了一下。你去看看吧。”

丁一顺着许竹轩手指的方向,来到柜子面前。刚才许竹轩惊得跌倒,柜子的上盖自然下落并盖上,隔锁的铜片也落了下来下,扣到锁销上。丁一也没顾上带手套,就拨开铜片,掀起柜子。

“我的天呀。”丁一惊诧地喊道。

一百零二

“别拉我,别拉我,有鬼啊!”刘江都喊出哭音儿了,但是袁景并不理会,拉着他走进卧室。

“哥,你看一眼吧。”丁一表情呆呆的。

袁景掀起木箱的盖子,顿时愣在那里。

木箱里有一具尸体,一具叫人毛骨悚然的尸体。

尸体是男性,全身赤裸,仰着面,蜷缩着身体,委身在箱子里。尸体的手以扭曲的姿势耷拉到身上和身体与箱子的缝隙上,手上红惨惨的,全是血,身上也蹭到了很多血,此时血已经被冻成了冰,大概是因为血还没有被完全氧化就冻上了,那颜色既不算鲜艳,又不算深暗,是一种恼人的红。尸体的脸表情很凝滞,嘴唇青紫,眼睛瞪得很大,瞳孔涣散,额头上还有好多大青包。

袁景把刘江拉过来:“你看看吧,你听到的声音不是什么闹鬼,估计是他发出来的。”

刘江怯生生地瞟了一眼,然后定睛看去,突然到抽一口凉气,愣了一会儿,便开始干呕。尽管肚子里没有什么食物,没有可吐的东西,可是这一波干呕怎么也止不住,直呕得气喘嘘嘘,泪水涟涟。

袁景马上把情况向上汇报。技术队和法医很快就赶了过来。

法医徐鼎看了一眼柜子里的尸体,就得出了初步的判断:“这人应该是窒息致死。看他嘴唇这个颜色,瞳孔的状态,是典型的窒息死亡的特征。本来呢,死者已经死亡很长时间了,体征都会有变化,血液也会由于重力原因下沉,还会形成尸斑。但是一系列的变化都还没开始呢,尸体就被冻住了。现在展现的是尸体死亡几个小时的特征。很明显,就是窒息致死。还有他头上的青包,应该是在柜子里面撞的,手上的伤痕,应该是在里面挣扎,想出去而出不去,进而形成的,总之吧,这人的死亡过程挺漫长挺凄惨的。我先把他带回法医中心吧,解冻之后解剖一下。不过有新发现的可能性不大。这个情况跟谭冰雪的尸体状况差不多,都是天然冷冻的。外表很快就冻上了,越往里面越晚被冻上。完全冻上起码要三十几个小时吧。这期间会发生很多反应,解剖开之后尸体里面很乱的,很难发现新东西。”

听着徐鼎的长篇大论,袁景、丁一、许竹轩不住地点头。最后袁景道:“徐老师辛苦了。有什么发现你联系我吧。”

把尸体从柜子里弄出来很不容易。几名法医,再加上大家的协助,几乎把箱子拆了,这才弄出姿势扭曲的尸体,送回法医中心去了。

留在现场的箱子里还有几件衣物。痕检员进行检查取证,这些衣物是由内衣到外面棉袄的全套衣物。从衣兜里翻出证件,证件姓名:曲连基,对照照片,正是死者的衣物。

“这箱子也不大,曲连基在里面翻个身都难。”丁一分析道,“这衣服肯定不是在箱子里面脱的。是在箱子外面脱的。曲连基要临时藏在箱子里,进去的时候把自己脱下来的衣服也带进去了。”

“感觉就像他们俩在偷情。女人的本家男人回来了。”袁景道。

“可是谭冰雪是离婚的呀。”丁一道,“她没有本家男人呀。就算有人来,有什么可藏的呢,穿上衣服再去开门呗。”

“说明要来的人手里有钥匙。”袁景眯着眼睛轻声却很坚定地推断道。

“谭冰雪没有什么亲人了。”丁一道,“或许谭冰雪有一个没有办理结婚证的情侣。谭冰雪和曲连基是地下关系,正在偷情,那个名义上的情侣回来了,所以才会有曲连基藏在柜子里出不来的这一幕。柜子锁上了,知道柜子里藏了人的只有谭冰雪。然而谭冰雪被杀了。”

“可是为什么会杀害谭冰雪呢?”许竹轩说道,“现场这个状况来看,曲连基已经藏起来了,说明他俩偷情的事情没有被发现。难道杀人另有原因?”

“果然是很蹊跷啊!”袁景感叹道。

“现在我们怎么查?”许竹轩问。

“排查通讯记录吧。”袁景道,“也许能看出谭冰雪牵扯到了什么。”

一百零三

袁景、丁一、许竹轩走出案发小区的时候心情很低落。案子毫无头绪不说,又多出了一具死尸,作案动机不清楚,作案时间不清楚,原本有重大嫌疑的刘江,现在看来与本案并没有直接关系,简直是一头雾水。

迈出小区的门,就看到了彩票站——上次现场调查时放礼炮的彩票站。

“上次我们就想买彩票,但是没买成。”袁景道。

“是啊,人家可是打出过一等奖的彩票站呢。”许竹轩道。

“上次没买,今天去买吧。也转转运气。”丁一道。

三人踱步来到彩票站的门口。彩票站的我门面正上方挂着一个硕大的条幅,上面写着:“恭贺本彩票站打出一等奖”。彩票站的老板正在架梯子,要摘掉这条横幅。

“买彩票么?进屋坐吧。我这就来。”老板站在梯子顶端热情地说道。

三人走进彩票站。彩票站四面,除了窗户的地方都挂着大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有往期彩票的中奖号码,还有一波三折的中奖号码走势图。

“几位机选还是有号?”彩票站老板卷着条幅走进屋,问道。

“来一百块钱的,随机选吧。”袁景掏出钱来递给老板。

“好嘞。”老板说着,在机器前一顿猛敲,彩票打印机便开始铿然工作起来。

“老板,听说你这儿打出过一等奖?”趁着打印彩票的当儿,袁景开始了闲聊。

“可不么,那一期就这一个号中一等奖了。哥们儿这儿赶上了。”老板道,“这不,这条幅才扯下来。”

“好好的,挂着去呗。摘它干啥?”袁景道。

“嗨,这不是时间长了么,得有半个月了吧。起初我这生意变火了不少。我还天天放礼炮呢。现在渐渐的,这股劲儿也就过去了。我买的礼炮炮弹都放完了,我也就把条幅撤了。一切还得归于平淡不是。”老板笑道。

“那中奖的人,不得给你个大红包呀。”袁景道。

“呵,怎么可能呀。”老板闪烁的眼睛狠狠地眨了眨,“现在的人呀,得了五百万,还会搭理身边儿的人么?早搬走了。”

“搬走,这么快!”袁景惊讶道。

“可不么,一天儿也没耽误。”老板晃着脑袋,“以前呀,天天能看着谭姐,她老公跑大车倒是总不在家,不过隔三差五也能看着一回。自从开奖那天,再没见到这两口子,可不是搬走了吗。”

“中奖的是谭姐?”袁景道。

“嗨,人都搬走了,说一说也没啥。”老板这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面前的几个人说的,接着他又说道,“谭姐有一个号码,每期都打这个号。时间长了我都记个差不离。那天开奖我就感觉像她的号,我这里有底子,我一对,可不是中了咋的。可是啊,人家得了五百万,也就不认识咱喽。”

“这个谭姐是哪个谭姐。”袁景问道,“叫什么名?”

“哎呀,这我可不知道了。我就知道她姓谭。”老板道。

丁一赶紧拿出手机,联系队里,要来了谭冰雪的照片。

“是这个人么。”丁一把手机上的照片给老板看。

老板看了一眼,脸上一丝表情的变化也没有,他慢慢地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扫视面前的三个人,问道:“你们三个是干啥的呀?还准备了照片,你们想调查什么?”

“我们是警察。”袁景道。

“啊,警察啊。那你问啥我就得说啥。”老板道,“哎,有证件么?”

袁景微微一笑,掏出警官证,扔到桌上。

“哎,对喽,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警察得有证。”老板嘿嘿一笑,随手拿起警官证翻着,“其实我也分辨不出来这玩意儿真假。”

丁一单手叉腰,很自然而不露痕迹地掀起衣角,露出别在腰带上的配枪。

“哎,对喽,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老板哈哈一笑,“兄弟你这动作太潇洒,太专业了。谭姐就是你照片上这个人。”

这个信息透露得太突然,太难以捕捉。既然谭冰雪中了五百万,那么他被杀的动机就显而易见了。

袁景顿了一下,问道,“那你知道她老公是哪位么?”

“我就是见过。”老板道,“也不知道叫啥名。这个人吧,跑大车的,总不在家,见面少啊。”

丁一赶紧从手机上要来了曲连基的照片,给老板看。

“不不不。”老板用力地摇头,“我没见过这个人。”

一百零四

丁一眯上眼睛陷入思考:彩票店老板眼中曲连基并不是谭冰雪的丈夫;谭冰雪和曲连基在偷情的过程中被有钥匙的人打扰所以曲连基才会藏在箱子里;彩票店老板眼中的丈夫了解彩票中奖的事儿,而且有动机杀害谭冰雪,独吞奖金……谭冰雪是离婚的女人,她的情感生活应该是自由的,是谁让谭冰雪和曲连基的行为成了彻头彻尾的偷情?难道……难道谭冰雪的离婚是假离婚?

最后这一块图似乎拼上了,丁一赶忙联系队里,要来了谭冰雪前夫的照片,并把照片给老板看。

“你看看这个人,你认识么?”丁一问到。

“这不就是谭姐她老公么?”老板指着丁一手机上的照片,略带兴奋地说,“就是这个人。中奖的彩票还是他俩一起过来买的。”

袁景、丁一、许竹轩相互对视了一眼,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

“几位警官啊。我问一下啊。谭姐他们两口子究竟咋的了。”老板道,“当然了,我就随便一问,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

“好的,那我就——”袁景道,“不说了。”

拿着彩票,袁景、丁一、许竹轩走出彩票站。

车子还未发动,袁景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调查结果汇报给队里,并请求技术队寻找谭冰雪的前夫——程卫华。

很快技术队回复了一条调查结果:中奖的彩票确实是这个彩票站打出来的,该彩票现在已经被领奖,领奖人却并不是程卫华,而是一个名叫周正正的bj人,此人与谭冰雪、程卫华没有任何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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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困倦,午夜刚过,程卫华已经抽了一盒烟,他很用力地卡了一口浓痰,打开车窗,对抗着由于疾驰而产生的强劲气流,把这口痰啐出去,浓痰像一颗钢珠一样,颇有份量,划出一道弧度不大的曲线,飞向高速公路中间的隔离带。

车里的空调一直吹着混浊的暖风,在这个环境里开了几个小时车的程卫华,被涌进车窗的冷风骤然一击,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尽管又急又凉的风像刀子一样,可他却感觉异常清冽,一时舍不得关上窗户。

没多一会儿,嗓子就开始难受,程卫华顺手抄起手扣里面的一板安梨糖,掰出两粒,扔进嘴里。

在这种润喉糖的作用下,冷空气吸进去显得愈发冷,程卫华稍有不舍地关上车窗,嘴里嘟囔着:“妈的,真难受。”

程卫华是货车司机,现在已经连续工作十六个小时了。从日出的时候程卫华开车上路,一直开到日落,才到达目的地。按照计划,他应该休息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再装满车,开回去。可是老板给了他一个急活儿,务必当即装车启程,第二天一早就得到达目的地。这种连轴转的工作最耗精力,老板多给了一千块钱,作为额外的酬劳。程卫华嘴上说着客气话:“哎呀,老板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你着急了,我能不给你办好吗”,可是心里还是冲着那一千块钱乐开了花。

一百零五

扛着困倦和疲劳,程卫华一夜没睡,除了中途在服务区去了趟厕所,洗了洗脸,就一直在开车。

仗着老司机驾驶技术好,并且一路没有什么紧急情况,第二天上午,程卫华如期到达了目的地。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程卫华满身的虚汗,身体的大关节处内侧的皮肤都被汗水给腌了。

卸好了车,已经临近中午了,程卫华突然感觉一阵空虚,困倦的感觉似乎又捕捉不到了,或者说,现在回家睡觉显得特别没意思,而且除了工钱,这趟活儿还多出一千,干脆就去享受吧。

吃了一餐很顺口的饭,程卫华找了一家洗浴中心,狠狠地洗了一番,还做了一个舒爽的按摩,接着便在洗浴中心睡着了,这一觉,睡到了日落十分。醒来之后,看见面前的电视上正在播放一个叫《人在囧途》的电影,电影里面,两个人正在追一张被风吹起来的彩票满街跑。程卫华突然想起自己的彩票,他连忙掏出手机,打开网页,查询中奖号码。

他自己的号码每期都买,早已烂熟于胸,查询的网页刚弹出来,他就发现,最后一位的特别号码中了,他一下子来了精神头,开始逐一核对。

第一位,中了,他暗叫一声“我靠”;第二位,也中了,他又暗叫一声“我靠”……

程卫华连续叫了六声“我靠”,他中了头奖。他腾地坐起来,他想大喊,想高歌,想手舞足蹈,却突然意识到周围没有一个可以分享这份快乐的人,而自己也不想和任何人分享这份快乐。他把这段极度的兴奋压住,融入到每一个动作里。

程卫华兴奋得有些头晕,或许说疲劳还没有完全缓解,但他也顾不上这些了。他急忙来到更衣室,换好自己的衣服,结账,出门,回家。

程卫华感觉非常棒,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像换成了新的一样。一路上,他抑制不住自己无限的畅想:五百万,放在银行吃利息也比自己东奔西跑得到的多。五百万,有了五百万再也不用没日没夜地开大车了。有了五百万,可以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我有了五百万,我为什么还要想这些吃、喝、穿、用的基础东西,太低级了,我可是有五百万的人,吸毒都够一辈子了。我可以随意挥霍,挥霍够了,也会剩下很多。我可以住好房子,开好车,大奔驰,大宝马,可以有年轻漂亮的女人……

程卫华回到自己的家的小区,残砖破瓦的大门让他嗤之以鼻,散发着酸味的楼道让本来习以为常的他非常不满。他知道就要离开这里了,远离,再也不要回来。

程卫华掏出钥匙,这才发现手在微微地颤抖。他咧开嘴笑了,既是笑自己没出息,又是为了美好的未来舒心展颜。捅了好久,才把钥匙插进锁眼里。轻轻一旋,门开了,他走了进去。

程卫华脱下鞋子,换上自己的拖鞋。

“连拖鞋都这么破,我以后再也不要穿这样的拖鞋了。”他心里嘀咕。

穿着睡衣的谭冰雪从卧室里走出来,头发乱乱的,似乎睡眼惺忪。

“怎么这个点儿就睡了?”程卫华问。

“累了,就睡一会儿。”谭冰雪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嗨,连轴转了,老板着急。”程卫华道,“哎,咱新买的彩票放哪了?”

一百零六

“彩票?”谭冰雪道,“不就是在那抽屉里么?每次都放在那。”

程卫华打开抽屉,找出一张彩票,核对了一下,然后把彩票放在了兜里。

“你这是干嘛呀。”谭冰雪问道,“怎么了?”

“中奖了呗。”程卫华道。

“中奖了?”谭冰雪道,“几等奖?”

“中了大奖了。”程卫华道。

谭冰雪瞪了程卫华一眼,然后自己掏出手机查询。

手机上显示出了开奖结果,谭冰雪顿时睁大眼睛,张大嘴,呼吸急促,惊讶而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怎么回事儿。”谭冰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沉下了脸,“怎么的,你拿走彩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兑奖呗。”程卫华道。

“怎么?这奖跟我没关系呗?你的意思奖金没有我的份儿?”谭冰雪的语调异常冰冷。

“有关系呀,什么话说的呢。”程卫华道。

“那你把彩票揣自己兜里啥意思呀。”谭冰雪质问道。

“不得拿去领奖么,彩票又不是钱。领完了奖我们一起花嘛。”程卫华道。

“那你把彩票给我,反正也一起花嘛。”谭冰雪说着,伸手往程卫华兜里探去要抢彩票。

“干嘛呀你。”程卫华推开谭冰雪的手。

“你有鬼。”谭冰雪道,“你把着彩票干啥。”

“你干什么叽叽闹闹的?”程卫华道,“兑了奖,还能少了你的么?”

“不对,你是想独吞。”谭冰雪道。

“什么呀,怎么会独吞?”程卫华道。

“啊,我明白了。你见咱俩领了离婚证了,财产不受法律保护了,你想自己拿钱跑。”谭冰雪道。

“不会呀,不会的。”程卫华道。

“不行,我不管,你把彩票给我。”谭冰雪道,“我得拿着彩票,兑了奖我给你分钱。”

“嘿,是不是你想独吞呀。”程卫华道。

“你少跟我胡搅蛮缠。是老爷们儿么你!今天你必须把彩票给我。”谭冰雪嘶声喊道,接着冲上去抢彩票。

程卫华一手护着衣兜,另一只手推了谭冰雪一把,把谭冰雪推倒了。

谭冰雪倒地之后毫不气馁,扑棱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显得十分矫健。

“今天,彩票不给我拿来就不行!”谭冰雪说完,就和程卫华撕扯起来。

程卫华身高力大,谭冰雪撒起泼来却是巾帼不让须眉,两人几乎是缠在了一起。

程卫华一只手紧紧捂着衣兜不撒手,战斗力自然逊色。谭冰雪叫喊声像是发了情的猫,双手连抡,给程卫华的脸上挠出了好几条血印儿。

程卫华不愿意处于被打的劣势,把捂着衣兜的手也拿出来参加战斗。

谭冰雪甚是敏姐,而且动作极为精准,一伸手,便把手插入程卫华的衣袋,一把掏出彩票。

程卫华本来睡眠不足,容易不理智,此刻见彩票被谭冰雪抢走,顿时红了眼睛。恰巧桌上有一个大号的保温瓶,不锈钢的,颇有一些份量。程卫华一把抄起保温瓶,什么都不顾了,朝谭冰雪抡过去。

保温瓶正砸在谭冰雪后脑的侧面。谭冰雪的动作骤然停止,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而奇怪的声音,接着就站立不住,面朝下,摔在了地上。

一百零七

程卫华一下子傻眼了,攥在手里的保温瓶脱手了,掉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这声音在程卫华的脑袋里不断地回放。

程卫华知道大错已经铸成,可还是不愿意相信似的,他两步走到谭冰雪的脑袋旁边,蹲下什,伸手去探谭冰雪的鼻息。谭冰雪已经死去,何来鼻息。程卫华瘫坐在地上,他用手锤着自己的脑袋,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程卫华的第一反应是自首,可是旋即又打消了自首的念头。杀人必定是重罪,要么被枪毙,要么就在监狱度过下半生了。程卫华不甘心这样,更何况自己还有五百万。他可以住好房子,开好车子,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刚发现自己中奖时,这些美好的畅想是那么的让人兴奋;而此时,他杀了人,这些想法却显得苦涩了。

“不!不!”程卫华的脑海里出现呐喊声,“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把事情处理干净。这一切都能过去,我有五百万,想怎么重新开始都可以。”

程卫华从地上站起来,开始一圈一圈地在屋里踱步,同时紧张地盘算着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做。

程卫华想起谭冰雪所说的:“你见咱俩领了离婚证了,财产不受法律保护了,你想自己拿钱跑。”

“对呀,我和谭冰雪是离婚状态。”程卫华心里想,“如果谭冰雪失踪了,那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似乎找到了突破口,程卫华似乎看到了希望。他感觉异常口渴,灌了一大杯凉水进肚,精神状态似乎也变得好了一些。

接着,他发现一些问题。

第一个就是摄像头,电梯里就有一个。但他知道摄像记录最多保存七天。而谭冰雪,已然是孑然一身的人,没有什么朝夕相处的亲人,而谭冰雪的朋友,自然不会因为几天不见就去报警的。看来只要尽快离开,七天内别再出现,就万事大吉了。

还有一个问题。尸体怎么处理。难不成肢解,分批带出去?程卫华没有这个手艺,更没这个胆量。就算硬着头皮做了,到时候满屋子血肉模糊,自己完全不相信自己能收场。程卫华突然想到自己开车时,收音机里播放了的一个叫《幻夜》的rb小说。那里面的主人公就是模仿一部电影,对尸体进行了肢解。

可转念一想,还是不行。自己在走廊里走动,谁家炖肉都能闻到,若是真把谭冰雪大卸八块了,那血腥气味不敢想象。而且,这楼里不乏养狗的人家,邻居就有一条大狗,这要是被血腥味刺激了,在门口嗷嗷乱叫,事情就露馅了。

谭冰雪的尸体放在这,用不了几天就会霉变,发臭,不处理是绝对不行的。可是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程卫华又开始来回踱步。有几次,他想逃跑,哪怕流亡的生活,也比监狱强。可马上,他就把念头打消了。他坚定信念,必须把事情处理干净,然后合理合法地,没有后顾之忧地享受那五百万。

程卫华掏出烟来抽,一根接一根地抽,可是怎么也想不出办法。他继续抽烟,即使都有些难受了,还在抽,仿佛没有了双指捻烟的动作,不再吞云吐雾,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月亮往中天爬去,微弱的光也照不亮什么。屋子里更是黑得可怕。程卫华突然意识到自己和一具尸体共处了许久,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他想开灯,可又害怕看清楚谭冰雪的脸。

心里一慌,程卫华的呼吸都急促了,他被自己的烟呛了一下,不住地咳嗽。他发现,现在满屋子都是烟。他来到窗前,打开窗户。

朔风烈烈,程卫华不禁打了个寒颤,突然,他灵光一闪,想出了主意:若是谭冰雪被冻住了,就不会霉变了。冰箱的冷冻保鲜不就是这个原理么。

一百零八

程卫华为自己的智慧感到庆幸,他又庆祝似的抽了一根烟,感觉嗓子也不干了。

抽罢了烟,程卫华又把暖气的阀门关掉,接着,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要把和自己有关的都带走,再也不要回来。

他望了望趴在地上的谭冰雪的尸体,露出了嫌弃的神色。贫贱夫妻百事哀,生活的打磨,让他逐渐失去了对妻子的兴趣。如今有了五百万,自己俨然不是从前的自己了,便自然嫌弃自己原本的一切,包括眼前的妻子。他因为无权无势,无钱无能,才娶了同样无权无势,无钱无能的妻子,说起来也算门当户对,如今,竟然产生了嫌弃的情绪,不仅嫌弃谭冰雪,也嫌弃周遭的一切。也不知他嫌弃的究竟是谭冰雪还是他自己。

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程卫华靠在窗台上,环视整间屋子,同时审视着整个事情的始末。

“没问题,绝对们问题了。只要过了七天,监控记录被删掉,便万事大吉了。”程卫华心里这样想,突然他看到用于击打谭冰雪的暖水瓶还倒在地上,连忙捡起来,塞到包里,“这玩意儿算作案凶器,还是别留在这里的好。”

把砸死谭冰雪的暖水瓶塞进包里,程卫华自诩算无遗策,便毫无顾念地离开了。

程卫华自己的名下有一套房子——当年和谭冰雪办了假离婚,为的就是买这个房子手续简便,想不到如今派上了这样的用场。

程卫华回到了自己的房子,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了,他将贴在窗户上,写着此屋出租和联系方式的纸揭下,又粗略扫了扫屋里沉积的浮土。

等程卫华忙完了,已是后半夜了。连轴转的工作,再加上方才那么激烈的变故,已经耗尽身上的每一丝气力,躺到床上,程卫华还没顾上害怕,没顾上忐忑,没顾上想一想这一切事情,就睡着了。

这是一场无梦的酣睡,从月挂中天,直睡到了日上三竿。程卫华醒来的时候感觉身子似乎不是自己的,疲懒得一动也不愿意动。

又在床上躺了好久,程卫华才来了精神,他想赶快买张火车票杀到bj去领奖,领到奖金后就开始自己美好的新生活。查询领奖地址的时候,才发现领奖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首先,要到市里的彩票中心检验彩票的真伪,是否过期等,并且还要开出一个中奖的证明文件;接着,拿着证明文件和彩票到省里的彩票中心办理兑奖手续和自动扣划个人所得税的手续;然后,奖金会被打到市里彩票中心的账户上,并扣去个人所得税;最后,去市里彩票中心领一张支票,把支票存到自己的银行卡里才算了事。

看来bj是不用去了,可是这一套手续办下来,比去一趟bj还繁琐。可毕竟是领钱的好事儿,就是再难办十倍,程卫华也心甘情愿。

虽然不用去bj了,可是程卫华马上就遇上了一个bj人。刚一到市彩票中心的门口,他就被一个满嘴京片子的人拦住了。

一百零九

“嘿哥们儿。”年轻男人说道,“是过来兑奖的吗?”

程卫华看了年轻男人一眼,决定不理他,自己只想赶快办完手续领到钱,其余的什么也不想。程卫华要径直走过去,可是年轻男人拦在了他身前。

“哥们儿,别不理我呀。”年轻男人道,“你是来兑奖的吗?”

“你是谁呀?”程卫华道,脸上写满了防备。

“得,我给您先来一自我介绍,哥们儿我大名儿周正正,您叫我周正就行,这是我身份证。”说着,拿出身份证在程卫华面前晃了一下,“跟您聊,先问问您,您知道中奖的人得交个人所得税么?”

“知道啊,百分之二十吧。”程卫华道。

“得嘞,明白人,好聊了就。”年轻男人双掌一拍,很高兴样子,“我就是做这个的。”

“怎么?你是税务局的?”程卫华道。

“什么跟什么呀,你这开玩笑呢么,税务局能跑这门口堵着么?税务局直接就把奖金扣划了。”周正正道,“让中奖的人不交税,我是干这个的。”

“不交税,这也可以么?”程卫华道。

“哎呦,看你这样儿,奖金肯定不少啊。通过我,您就能得全额奖金。”周正正道,“求您一句实话,您中的几等奖啊。”

“就是大奖呗。”程卫华嘟囔到。

“得,这样。这光天化日的,我肯定不能抢您的,您拿出彩票让我远远搂一眼。我这买卖也不能空跑不是,您给我个底。”周正正说道。

程卫华本来的想法就是赶快领到钱,避免任何是非。可是面前的周正正若是真能帮他免了税金,还真是不错的。百分之二十的税金,那可就是一百万。程卫华心动了,便拿出彩票,紧攥着,给周正正看了一眼。

“哎呦,哎呦,今天这是,总算可以收摊了。”周正正面若桃花,“可算把您盼来了,都堵您好几天了。来来,走着,咱找个地方细唠。”

程卫华被周正正勾肩搭背地拉倒附近一家兰州拉面馆。

“估计你也听出来了,哥们儿是bj的。在bj那边谈个什么事儿哥们儿都去炸酱面馆儿。这到了东北,一家儿炸酱面也没有啊。吃了几顿兰州拉面,感觉味儿还真不错。”两人点完了面坐下,周正正就不着急了,开始攀谈,“这地方谈事儿正好,热闹,还没人打扰,您放松,我也放松。”

“你说的不用交个人所得税,是咋回事儿啊?”程卫华把话头往正题上拉。

“很简单。”周正正道,“就是我把五百万给您,您把中五百万的彩票给我。”

“这就完了?”程卫华一脸疑惑。

“完了呀?”周正正道,“一手交钱,一手交彩票,就齐了。您要是觉得太快,交易完可以请我吃一碗炸酱面,哦不,拉面。”

“这彩票你拿去能换更多的钱么?”程卫华道。

“不能啊?”周正正道。

“你拿走彩票之后干什么?”程卫华道。

“我拿到市彩票中心兑奖啊?”周正正道。

“你兑奖交不交税。”程卫华道。

“我肯定得交税。但这就不用您管了,拿着五百万享受去吧!”周正正道。

“总得有所图吧,我才不信你会白白赔给我钱呢。”程卫华道,“你说说你图什么?”

“大哥,您到现在还没明白么?”周正正道。

“没明白。”程卫华道,“你让我明白明白。”

“得嘞。您也是实惠人,到了东北,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直说。”周正正顿了一顿,“我是洗钱来的。”

一百一十

“洗钱?”程卫华满脸惊讶。

“大哥,说这词儿的时候,小点声儿。”周正正道,“虽说这事儿不那么敏感吧,嚷嚷出去也是不好的。”

“咋的,洗个钱,你就白给我一百万呐?”程卫华道。

“也不是白给您的。我给您的五百万都是现金。这钱——”周正正顿了一下,“不能去银行存。”

“假币呀?”程卫华道。

“不能够。绝对不能够。给您的都是实打实的真钱。您去哪儿花都成。就是不能一起拿到银行去存。”周正正道。

“那不对呀,真钱凭啥不能存呢。”程卫华道,“你这里有猫腻儿?”

“看来您还是不太了解洗钱。我给您细讲。”周正正道,“您拿出一张人民币,就会看到下面有一排数字,还有字母,这个玩意叫冠字号。一张钱有一个冠字号,不重复。有些钱呢,来路可能或多或少有点问题。你去银行存钱呢,过点钞机的时候,每一张钱的冠字号就会被记录下来。如果你拿着来路有问题的钱去银行存呢,一张两张可能没问题,毕竟货币是流通的嘛,要是一捆钱都有问题,那就麻烦了,经侦队呀,或者反贪局呀,或者法院呀,或者检察院呀什么的就会去找你了。”

“哦,是这样啊。”程卫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过呢,也不用太担心。”周正正道,“这些钱只是来路有问题,可都是个保个的真钱。在市面上随便花。只有银行才有查询冠字号的设备和系统,我敢说市场上任何一个商家都看不出问题,因为他们不能识别冠字号。”

“嗯……”程卫华慢慢点点头,“所以——”

“所以呢,”周正正打断程卫华的话,“只要你愿意花这些钱而不去存这些钱,我就多给你一百万。相当于把你的税给免了。”

“哦哦哦。”程卫华狠狠地点了点头,似乎下了一个决定过,又似乎还在思考。

“哎,你刚才说来路不正。你打算给我的这钱是啥来路啊?”程卫华又突然问道。

“说实话,弟弟我也不知道这钱啥来路。”周正正道。

“你要洗钱你还不知道啥来路,骗谁呢。”程卫华道。

“哎呦,大哥。这活不好干,你以为这钱就我自己在这运作呀。”周正正道,“我们人可多了,进钱的专管进钱,出钱的专管出钱。渠道之间也不互通。而且我们也不单单指着你这五百万。我们有资金池,那是几百个,几千个五百万。我个人呢,负责在彩票中心蹲点,拿五百万现金,买五百万彩票。至于来路,我还真不知道。”

“啊,还挺复杂。”程卫华道,“就是来路不明,心里不安呀。”

“哎呦,我说大哥呀。”周正正道,“您怎么这么想不开呢。白给您一百万呀。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呀。足够买你一句不问了。况且我不胡说,我真不知道。”

“哎,我就是好奇一问啊。”程卫华道,“这一笔你们能挣多少。”

“呵,大哥您这问题都挺刁钻呀。”周正正道,“肯定没您拿的多,您是大头。您就别犹豫了,白得一百万呀。我看着都心动。”

“行,我们怎么交易。”程卫华道。

一百一十一

周正正开上车,把程卫华带到小商品市场,让程卫华去买一个自己信得过的验钞机。

买好了验钞机,他们回到市彩票中心。在彩票中心旁边,居民区里,有一个彩票站。

在彩票站,周正正先买了几张彩票,然后问老板能不能验一下彩票是否中奖。老板自然义不容辞。周正正便让程卫华把彩票拿出来。

为了保险起见,程卫华把彩票贴身藏着,准确地说,是内裤上有一兜,程卫华把彩票放在了那里。

这下尴尬了,人家要验彩票,这可不能拒绝呀。程卫华苦笑了几下,之后伸手去掏。掏了半天,总算掏出来了,递给老板。

老板的表情明显是不想接,但又碍于答应了,只好嫌弃着接过来,放在打印彩票的机器上,刷的一声,彩票滑过,瞪着屏幕,老板瞪大了眼睛,几乎说不出话来。

周正正把脑袋凑过去,往屏幕上扫了一眼,便一把拿过彩票。

“谢谢老板。”周正正说完,拉着程卫华上了面包车。

在车上,关了车门,程卫华搬开后座,扯出两支帆布袋子,袋子很大,像装着一百斤大米的麻袋那么大;接着又找出一个很旧的电瓶来。

“这是五百万。”周正正道,“你自己验一验吧。验完了把钱拿走。彩票我就收下了。你放心,车玻璃都是贴过膜的,外面看不见。我再把车开到僻静地方去。”

程卫华的手法并不娴熟,五百万现金过点钞机,一共忙活了三个多小时。点钞机的缝隙里全是红色的粉尘,真不知道钱还会产生这么多细屑;车里不太通风,搞得整个空间都有一股奇怪的呛人气味。

“呦呵,一股子钱味儿。”周正正停下车就直接放平座椅,悠闲地躺下,漫长的等待中还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闻到气味,有感而发。

“怎么是这个味儿?”程卫华问道。

“这个味儿就对了”周正正道,“钱都是棉绒,麻和特殊木材粉碎成浆然后做出来的。就是这个味儿。”

“我数完了。”程卫华揉着腰,慢悠悠地说道。

“咋样,一分不差吧。”周正正道。

“嗯,没问题。”程卫华拾掇着残局,把点钞机也装进麻袋。

“得嘞。大哥,咱俩这可就两清了。”周正正一脸笑容地说道,同时打开车窗,“您拿着钱尽情消费吧。”

程卫华拎着麻袋,来到车门边,刚要伸手开门,又停下了动作,回过身子,问道:“你说这钱,你们就拿着花去呗,为啥多给一百万,要我这彩票呢。”

周正正表情凝了一下,又笑眯眯地解释道:“五百万哪,顿顿山珍海味,够吃一辈子的了。可是一辈子太长,对我们来说,钱流动起来才有价值。”

“得,你们那玩意我也搞不懂。”程卫华道。

“我们是各取所需。合作愉快。”周正正道。

“行了,我走了。”程卫华挥挥手算作告别。

“撒油娜拉。”周正正说了一句颇有土味的日语,结束了这段对话。

程卫华打开车门,吃力地把麻袋搬下车。五百万,份量重得很。

关上车门,车子立刻就被发动了。引擎呼啸一声,面包车就驶出视线。

那声音像是在诉说,像是兴奋,又像是在逃离。

一百一十二

对周正正的审问结束后,从审讯室里走出来,袁景显得疲惫而失落。

“通过治安队逮了一个小偷,这又帮bj的经侦队抓了一个洗钱的。我们案件的正主,连边儿也没碰到。”袁景抱怨道。

“着什么急呀。”刘嘉过来安抚,“现在已经明朗了。把程卫华一抓就了事了。我已经安排人去查了。”

“会不会抓了程卫华,就会发现他依然不是凶手。”袁景沮丧地说道。

“不是程卫华还能有谁。”丁一道,“谭冰雪中了彩票就死了,这个彩票又被程卫华换了钱。若说案子跟程卫华没关系,鬼都不信。”

“程卫华应该是知道摄像头能够保留七天的记录,只要监控录像记录被消除了,他就脱离干系了。”许竹轩道,“所以他为了拖延时间,索性关了暖气阀门,开了窗户,把尸体冻上,不让尸体腐烂散发气味。”

“嗯,你们说的对。”袁景道,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状态,“这个程卫华确实可恨。杀人连尸体都不处理,让我们警队帮他收尸。”

“他不光杀死谭冰雪,还连累死了曲连基。死在柜子里,太惨了。”许竹轩道,“虽说偷情很可恨,可是也罪不至死,实在是太可怜了。”

“曲连基肯定是自愿藏在柜子里的。”丁一道,“资料显示,曲连基,谭冰雪,程卫华他们是同乡。能让曲连基害怕并藏起来的,也只有这个程卫华了。这也从侧面印证了程卫华是凶手。”

“抓他,一定是要抓他。”袁景道。

技术队的动作迅速,很快就传来了精准的消息。程卫华十二月二十九日跟随一个比较高端的旅行团到hn旅游,此时距程卫华的归程还有两天。

刑侦队并不愿意跑到hn去逮捕,而是决定等待程卫华旅程归来,在他家里实施抓捕。

在这个期间,调查二班决定先到他家里搜查一番。

开锁的任务交给了丁一。这是一个提拉式的防盗门。关上门之后,只要把门把手向上一提,门四边的锁舌就会插入门框。若是关门的人没有提把手上锁,就好办了。只要将一个塑料片塞入门缝,借着主锁上锁舌的斜面用力一削,手法精准的话,门即刻就会被打开。

丁一拿着一个小手电,沿着门缝检查了一圈,撇了撇嘴。显然,程卫华出门的时候没有忘记提拉把手。

丁一只好另想办法,他揭开门正中贴着的福字,那里有一个门镜,他用小刀撬了几下,门镜就被摘了下来,那里多了一个小洞。

丁一把一根硬质的铁线弯成弧形,然后把一头从门上的小洞处伸进去。

接着就是漫长的寻找。丁一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手上握着硬质铁线的一头,不断晃动。

“嘿,找到了!”丁一涔涔流汗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接着握紧铁线用力一掀。

“哗啦——”,“卡吧。”

门应声而开。

一百一十三

程卫华的房子显然很久不住人了。房间有被粗略打扫过的痕迹,但是打扫之后也是闲置,到处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调查二班在屋里搜到了两个一百斤米袋子大小的帆布袋,里面装满了现金。在茶几上,放着一个硕大的旅行背包。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些琐屑的杂物。

“等等,先别碰。”丁一拦住许竹轩伸向旅行包内部的手臂。

“怎么了?”许竹轩疑惑地问,“总要检查一下嘛。”

“你看这里面的东西,这么杂,什么都有。看起来像是搬家时所用的背包。”丁一道。

“你是说程卫华从韩冰雪那里搬出来的时候就用的这个包?里面的东西是他和韩冰雪生活时的用品?”袁景问道。

“感觉很可能。但也没法确定。”丁一道。

“嗯,有道理。请技术队查一下吧。”袁景道。

技术队加班加点,对旅行包里的每一件物品进行检查。排查结果非常乐观:包里有很多生活用品都有谭冰雪的指纹,侧面说明谭冰雪和程卫华事实上在一起生活。最重点的证物,是一个不锈钢保温瓶。该保温瓶底部侧面有明显的凹陷,在凹陷处和其周围,技术队采集到了一些油脂,头部皮屑和皮肤细胞。经过加急的dna比对,这些油脂,皮屑和头皮细胞属于谭冰雪。由此,可以确认这个不锈钢保暖瓶就是本案的凶器。

对于程卫华的逮捕定在其旅行归来之后,为避免打草惊蛇,技术队在排查之后,把所有证物装回旅行包,再放回程卫华的房子。

程卫华回程那天,刑侦队早就布好了网。

在程卫华家的楼前楼后,以及楼上的走廊里,行动队都埋伏好了精干的警员。

在程卫华家单元门的门前,停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袁景、丁一、许竹轩就在这辆车里。这个位置很好,可以望到小区的大门,可以盯着单元门,抬起头还能看见程卫华家客厅的窗户。

过了中午,吃罢了午饭,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程卫华回来了。

远远地能看到小区门口一辆出租车停下。程卫华从出租车上下来,身穿一件亮亮的皮面羽绒服,腰上系着一个个头不小的腰包,腰包虽大,但是并不十分鼓,可见里面东西不多。从出租车的后备箱里抻出一个旅行皮箱后,程卫华迈着方步,缓缓地走进小区,朝单元门走去。

“各组注意,各组注意!”对讲机里传来了行动队队长章勇的声音,“程卫华已经出现,不要贸然行动,等他进了家门,堵到屋里进行抓捕,以免跑掉。”

旅行皮箱的轮子经过水泥地砖的缝隙时发出卡啦卡啦的响声。程卫华似乎很享受这种响声,手上的毫不松劲儿。一路晃着膀子走到单元门的门口,程卫华突然停下脚步。

“稳住,稳住。”对讲机里传来章勇的声音。

程卫华掏出一根烟,塞到嘴里,翻遍了身上的衣袋,也没找到打火机。毕竟刚下飞机,打火机早就在hn机场扔掉了,他从楼门口的小超市买了一个打火机,在进单元门之前,就点燃了烟,畅快地吸一口,露出享受的表情,然后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进单元门,走进电梯。

“各组注意,”章勇又在对讲机里说话了,“程卫华进入电梯了,准备抓捕。”

破旧的面包车的车门被打开了,警员们下了车。

程卫华在电梯里只吸了一口烟,电梯的密闭空间里就显得格外呛人。他不敢再抽,等了十几秒,电梯到了,他走出电梯,来到自家门口,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门被撬开过,很自然地拿出钥匙开门。

警员们准备进入单元门实施抓捕。

“轰——”一声摧天塌地的巨响,仿佛整个小区都颤抖了一下。

“119,119,快报火警。”埋伏在楼上的警员通过对讲机喊道。

“什么情况?”章勇喊道。

“程卫华开门的时候发生了爆炸!”警员解释道。

“程卫华怎么样了?”章勇问道。

“被炸飞了。躺在走廊里。”

“他还活着么?”章勇问道。

“不清楚,楼道里有火,我们过不去。”

“我们有人受伤么?”

“被气浪震了一下,撞墙上擦破点皮,没事儿。”

“赶紧从防火通道下来吧。安全要紧。”章勇道。

一百一十四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震得人脑袋发懵。

刚进入到单元门的警员退了回来,抬头远远望向程卫华家的窗户。窗户变成了一个黑洞洞的方块,滚滚黑烟和几缕火焰从窗口往外冒。

爆炸的瞬间。有大把的鲜红色的百元钞票,被爆炸产生的气浪所鼓动,从窗口喷涌出来,铺天盖地地向下飘洒。

消防部队以人们意想不到的速度到达了现场。尽管如此,火势还是发展到了难以挽回的程度,索性没有烧到邻居,只是给整栋楼造成了电路短路。

穿着消防服带着专业设备的消防员冲进单元门,接上楼道里的消防栓,和外面的消防水车共同作用,开始了声势浩大的灭火作业。

大火起势只要几分钟,可是灭火却需要十几倍的时间。然而最耗时的还是复杂冗长的善后工作。程卫华的家已经沦为一片焦土。走廊里的烟排干净之后,露出满地狼藉。程卫华家里很多生活用品随着爆炸,被崩出门来,地上还散落着无数被烧焦的残币,半红半黑,还散发出一种十分奇怪的气味。

程卫华的尸体扭曲地仰面躺在家门对面的墙根处。爆炸将他的正面炸烂了;极速产生的热量几乎将他烧焦;气流将他顶到走廊的墙上,身体有多出骨折。如此惨状,具有丰富经验的法医都直皱眉头。

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除了灭火和基本的善后工作,消防部队还要尽量精准地找到起火原因,追究引发火灾的责任。

起火原因可以得到刑侦队队员的确认——程卫华是抽着烟回家的,屋里燃气泄漏,达到了很高的浓度,开门的刹那,卷烟上的燃点引起了整个房间的燃气爆炸。可问题是调查二班前一天进入过程卫华家,那时屋里并没有燃气泄漏的迹象,在这期间也没有人进入程卫华家,那么燃气是怎么泄漏的呢?

在满屋的焦土中,消防官兵努力搜寻蛛丝马迹。最终,找到了问题的所在。

房间的煤气管所走的线路都是贴着墙,并且前面都有橱柜冰箱等遮挡物,所以爆炸对煤气管的损坏不严重。在被炸的只剩下一半的冰箱后面,消防队找到了煤气管道的漏点。

接通燃气边和炉灶的是一根黄色软管,软管从冰箱后面绕过,漏点紧贴的冰箱底部,并且有陈旧的摩擦痕迹。可以断定,这就是燃气泄漏的原因。燃气管紧贴着冰箱,而冰箱的压缩机工作的时候会造成振动。这种振动十分微小,不加注意的话甚至难以察觉。可是积小流成大海,积跬步至千里,长此以往,燃气管被磨漏了。巧合的是,磨漏的时间点,就在调查二班进入房间搜查之后。

本着怀疑一切的心理,调查二班决定把这根燃气管当做证物带回队里,交给技术队检查。

技术队检查后发现上面竟然有曲连基的指纹。

可见曲连基与谭冰雪有染,早就有心杀死程卫华,只是无从下手,不敢下手,有了机会,便把煤气管贴上冰箱,他知道冰箱早晚会把煤气管磨漏。至于能不能一击中的,却并不在曲连基的算计之内,没想到的是,自己死在了程卫华前面,更没想到的程卫华真的死在这根煤气管道上。

谭冰雪闷死了曲连基;程卫华杀死了谭冰雪;最后程卫华又被曲连基早年的行为害死。

“好一个连环案呀。”佟队长在听取了案件的详细报告之后叹道,“竟然还闭环了。”

一百一十五

寒风如刀,冰冷的夜像悬在中天的月亮一样孤独寂寞。

胖子一个人走回家,他刚刚经历了公司的年会。菜倒是能吃饱,酒只喝了半酣。年会就是这样,谁和谁也并没有多好的交情,却表现得非常热情,净说些掏心掏肺的话。这些话,虚着听还算温暖,若是当了真,早晚心凉。

因此胖子的酒喝得不尽兴。其实不光是至亲至疏的同事,胖子似乎和谁都没喝过尽兴的酒。酒带三份豪气,胖子唯一缺少的,就是这点豪气。胖子下了出租车,走近自家小区,在寂寞的夜里望着寂寞的月亮,胖子感到一股空前的寂寞侵袭而来。

手机嗡嗡地不断振动。胖子掏出手机来看,原来是领导在聊天群里喊话,让大家到家之后务必报个平安。不少同时在下面说道“到家啦,谢谢领导”、“已到家,领导放心”、“下一场,领导来不来”……

“整这虚头巴脑的有他妈什么用!”胖子自言自语地嘟囔道,“我就不说到家,不信你会找我。”

胖子狠狠地按下退出键,手机屏幕回到了桌面。胖子注意到了一个较为陌生的app图标。

这个app是下班的时候同事推荐给他的,说是内容绝对劲爆。

有了一点期盼,胖子来了精神,那种来自职场的倦怠似乎一下子被丢掉了,他的脚步都跟着加快了。

进了家门,胖子以极快的速度洗了洗手,换上睡衣然后躺到床上,充满期待地打开那个内容劲爆的app。

原来这是一个直播平台,确切地说是一个私营的直播平台,因为这个直播平台只有两个主题——赌博和美女。

赌博的直播不光可以观看,还可以随时下注,跟注。但是胖子对此道并不感兴趣,他一向不喜欢博弈。

胖子又点开了美女主播的视频通道。

“哦吼!”胖子情不自禁地低声叫了一下,惊得几乎从窗上蹦起来。这里有上百个各色各样的女主播在直播,他可以随意地选择观看。重点是这些女主播都穿得很少,甚至有些,压根儿就没怎么穿。

胖子慢慢滑动屏幕,审视着各位主播。各种口味都有,几乎可以满足人们对于禁果的所有猎奇心里。

胖子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贪婪地盯着屏幕,连潜意识里的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忘记了,以至于哈喇子淅沥沥地淌了下来。

“果然没骗我,这个软件够劲爆。好人一生平安。”胖子自言自语,最终选定了一个萝莉风格的主播,点了进去。

进入直播间后,胖子猛吸了一口气,想看到的全能看到,胖子瞪大了眼睛,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十秒钟后,全屏出现了马赛克,弹出一个窗口提示他需要充值,原来这是一个付费的直播平台。透过马赛克,萝莉主播扭动的腰肢若隐若现,拨弄着胖子的心弦。

在同事的口中,胖子被叫做“瓷公鸡、铁仙鹤、玻璃耗子、琉璃猫”,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一毛不拔型人才。然而他的吝啬并非葛朗台式的吝啬,他的吝啬只面向别人,对自己,胖子出手阔绰着呢。

几乎没怎么踌躇,胖子便充了值。如迷雾般的马赛克立时散去,胖子尽情地观看起来。

一百一十六

主播显然经验丰富,非常专业。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让胖子心旌摇荡。不到十几分钟,看得胖子面色潮红,口干舌燥。

主播百般扭动,恣意撩拨,本就衣不蔽体,又把披在肩上的白纱扯了下去,这下彻底一丝不挂了。胖子的呼吸变得急促,嘴里发出了呼呼的声音。

主播站起身,后退几步,让自己全身都能出现在视频里。她开始了一段舞蹈。

平心而论,这绝不算上什么好的舞姿,甚至可以说是拙劣的扭动。但是它却足矣点燃胖子的情绪。

“电视剧里总看到皇帝看那毫无乐趣的歌舞。会不会真实的历史上,那些舞蹈都是裸着跳的?嘿嘿,皇帝老儿不过如此。”胖子心里嘀咕,

主播回到座位上,带上耳麦,播放了一个流行歌曲的伴奏,开始了歌唱。一边唱一边揉弄着自己的身体,惹得胖子心旌飘荡。

歌曲快唱了一半,主播身后的房间门打开了。由于带着耳麦,耳朵里充满了伴奏和混响,所以主播似乎并未发觉。

从门外进来一个黑衣男人,不光衣服黑,还带着一个套头式的面罩。面罩是细毛线织的,只能露出眼睛和口鼻的气孔,和香港警匪片里的匪徒很像。

黑衣人见主播还在唱歌,完全没有查觉,便降低了行动的速度,轻轻关上门,又从身后扯出一把狗腿刀。

“我了个去,我了个去。”胖子一脸惊喜,“这玩意还带情节的!给这个软件充值太值了!”

黑衣人轻迈步,来到主播身后,伸出没拿刀的手,一把捂住主播的嘴。

主播一惊,面现惊恐,发出无声的尖叫,双手乱挥。

“哦吼吼吼!”胖子怪笑,“这小妹妹演的真好。”

黑衣人举起狗腿刀,就着狗腿刀的弧度,从左至右在主播的颈部剌了一下。

“啊——啊——啊——”胖子吓得高声嚎叫,不知哪来的力气,他腾地从床上站了起来,迈着疾步要往后退。胖子的身后就是床沿,他轰地摔在地板上,双腿乱蹬,嘴里不住地乱喊。

胖子因为惊吓失禁了,腥臊的尿液不住地流,流了一地,再加上他胡乱挣扎,胡乱滚动,尿液被弄得到处都是。

“是戏,这都是戏,说不定是什么障眼法呢。我不该害怕,不该害怕。”胖子对自己这样说,紧接着便站起身,顾不上满身的尿污,急忙找到被自己胡乱扔在一边的手机。手机的屏幕摔出一条裂纹,但是没有坏,屏幕依然亮,直播还在继续。

胖子的眼镜不知摔倒哪去了,他把手机凑到眼前。

直播的屋子里到处都是血。有几滴还溅到了镜头上。女主播已然死去,身体坐在椅子上

胖子看完了这一切,抖似筛糠,尿在刚才已经流光了,此时只是喉咙反酸,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接着就是止不住的呕吐。先是吐出一滩酒,接着就是丰盛的晚餐,接着,连黄绿色的胆汁也吐了出来,却兀自不能停息。

一百一十七

胖子最终吐无可吐,渐渐从惊恐中缓过来。他先是找到眼镜戴上,接着,顾不上收拾满屋的污秽,先找到被甩到墙边的手机。手机的屏幕依然显示着直播内容,只是直播的内容是静止的,再没有萝莉主播扭来扭去了。

主播的腔子静静地杵在椅子上,看上去无比瘆人。

胖子的惊恐已经走过了顶峰,此刻看到这个,纵然害怕,却没什么大的反应了。

胖子把手机支在桌子上,坐下来盯着屏幕看。人总是这样,虽然对一个东西恐惧,但是只要接触了,便一定要有一个了结,即便这个过程很难受很痛苦。就好比从不看恐怖片的人,不看就罢了,若是看了一点,即使吓得不行,却依然要忍着恐惧把恐怖片看完。

这场直播中主播被剁了脑袋。这只是开始,对于胖子来说,远远没有了结。

胖子心里笃定,即使这一宿不睡了,也一定要盯着屏幕,等一个了结。

之前一直注意着屏幕上的主播,此时,直播画面是静止的,便开始注意些旁的。

屏幕的上方显示着观看者的数量。这个数量是实时变化的,本来显示观看者有一万多人,不足五分钟,就变成了不足一千人;接着,在半个小时里,观看者变成了二十万人。胖子试探性地退出直播间到主页上来,这个直播间已经上了观看榜的首位。

胖子又注意到,屏幕上方的另一头,显示着主播所定位的城市。此刻那里正显示着和自己所处一样的城市。胖子连忙拨打110报警。

接线的警察一经胖子提起此事,便告诉他:报警中心已经接到同样的报警,民警正在积极处理此事。

际上,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110报警中心接到了上百个报警,报警的主题都一样——主播被杀事件。

报警中心的警员都是警队里的精英,干练务实,关于杀人的报警,不知处理过多少例。可是这个案例十分棘手,因为无法确定案发位置。

因为有明确线索证明案件发生在本市,所以报警中心即刻联系了本市每个区的刑侦大队,要求协助处理案件。

佟队长此时正在吃饭。和佟队长一起吃饭的是刘嘉,徐鼎,袁景,丁一,许竹轩,都是上一个案件的主办人员。上一个案件就是指谭冰雪,程卫华,曲连基三人被杀的案件,是本市今年的第一起人命案子。刑侦二班结案很快,得到了市局的嘉奖。此时,佟队长请各位主办人员吃饭,算作一个小型的庆功。

吃饱了饭,酒还没喝痛快,队里的值班警员打来电话,通报报警中心发来的办案请求。

佟队长一行人吃饭的地方离队里不远,他们便索性散了局,一起回到队里加班。

一百一十八

佟队长带着一行人回到队里,但是突然发现无从下手。线索即刺激又简单——在本市的某个主播在直播的过程中被放血。无数人在电脑或者手机前看到了血腥的一幕,这个案件的影响力不会小。

第一步就卡住了,他们不知道案件发生在什么位置。

最后丁一想到了一个办法。他给110报警中心打了一个电话,问出几个报警人的联系方式。然后,他随便挑了一个号打过去。

胖子一直盯着屏幕。在起初的十分钟里,那本已麻木的身体又渐渐感到一波恐惧的袭来。他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什么让他颤栗的东西。可是他不敢回头看,仿佛自己一回头,这个可怕的东西就坐实了。

突然电话铃声想起,胖子浑身一激灵。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联系我。可是胖子最终还是接了电话。

“你好,打扰你一下。”丁一道。

“你是谁?”胖子掩饰不住自己的抵触。

“别紧张,我是刑警队的警员。”丁一道。

“你找我干嘛。”胖子似乎更紧张了。

“您刚才不是打过报警电话嘛,所以我向您核实一些信息。”丁一道。

“杀人了,你们快去处理吧。”胖子的语气里有一丝哭音。

“当然,我们一定会处理。我得先向你询问一下,你是通过什么来看这个直播的?”丁一问。

“这个——”胖子突然迟疑了。恐惧让他的神经非常敏感。他猜想,警方难道要追究他看黄色直播的责任?

“喂,能听见么?”丁一问道。

“你们不去破案,问这个干什么?”胖子道。

“哎呦,我们是刑警队的。不会管你看视频那点事儿的。”丁一立即猜到了电话另一面的担忧,“我们不知道案发的具体位置,总要想办法去查嘛。”

“你敢保证我说了没事儿?”胖子道。

“你要明白你是在和警察说话。”丁一恐吓道,“你要是不配合,我可查你手机号了啊?”

“你——那好吧。”胖子一经恐吓便立即软弱了,“是通过一个叫桃色的软件观看的。”

“有官方下载渠道么?没有吧。”丁一问道。

“嗯,没有。都是私下里分享的。”胖子道。

“我怎么下载?”丁一道。

“嗯——”

“快点,别磨叽。”丁一道。

“嗯,好吧。”胖子道,接着又念了一串链接网址,“在这个网站下载吧。但提前得把防火墙关了。”

“最后一个问题。”丁一道,“怎么找到这个直播间。”

“下载软件之后搜索‘萝莉九尾狐’。”胖子道。

丁一下载了这个叫桃色的app。一打开,就被里面的内容惊着了。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许竹轩说着,掩过脸去,拉着刘嘉,要远离这个显示着艳色内容的手机。

“妹妹呀,当刑警的,什么都不能避讳。”刘嘉道。

丁一搜索了“萝莉九尾狐”,点进去,血腥的直播间的画面出现在手机上。

“天哪这也太惨了。”许竹轩忍不住又看了手机一眼。

“按照这个查对方的ip地址,就能定位了吧。”丁一把手机递给刘嘉。

“没问题,稍等几分钟。”刘嘉道。

一百一十九

胖子已经困得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但是接了丁一的电话之后又来了精神。他继续盯着屏幕,盯得眼睛干涩发酸。

直播房间的门再次打开了。这次进入房间的是刑警队的警察。

房间里血腥气极重,那个没脑袋的腔子孤零零地坐在凳子上。每一个警察进门来都被惊得后退半步,吸半口气,轻叫一声“啊”。

刘嘉带着值班的技术队的警员很快拿出器械,开始了缜密复杂的痕检取证工作。

法医徐鼎站在女主播的尸体旁边,挠着脑袋,目光发直。

“这个胖乎的傻子干啥呢?”胖子笑道。由于站在主播椅子的旁边,所以徐鼎成了直播的焦点,他迷茫的样子让胖子嗤之以鼻。

“哎,这显示器的灯还亮着呢。”许竹轩道,套上白手套,她绕过尸体,来到电脑前,一晃鼠标,屏幕亮了,自己的脸赫亮亮地出现在屏幕上。

这简直把取证工作直播出去了,许竹轩赶紧关掉直播间。

“徐哥,你干嘛呢?”关掉直播软件之后,许竹轩转过身,问旁边的徐鼎。

袁景和丁一也凑过来,袁景问道:“怎么样,能看出什么线索么?”

“好像这次我又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徐鼎皱着眉头道,“死者脱成这样,可以直观地看到她身上没什么伤。看断头处伤口的颜色,死者显然刚被杀没多久,也就一个小时左右。而且,这里一直是开着直播的,找到录像应该不难,死者怎么被杀的,被杀的具体时间,只要一看录像便可知道。我似乎查不出更多的东西。现在只好等着法医中心的车过来,把这尸体拉回去,这期间我采集一些血样吧,我这边也没什么别的可做了。”

“死者被杀的时候在做直播,那么显然凶手是中途进入房间然后快速杀害死者。”佟队长分析道,“那么为了看到屋里的状况,凶手会不会就是这个直播的观看者。技术队能跟踪到观看直播的人么?排查一下?”

“这个嘛——”刘嘉犹豫道。

“恐怕不行啊队长。”丁一道,“我刚才进到直播间里,看到有二十万人观看。就算把全市的警力抽调过来,也没办法短期排查完呀。”

“的确如此。工作量非常巨大。就算做一些工作,挑选出来本市的ip地址,也是做不完的。报警中心的人不是说了么,已经接到不下一百起本市的报警了。报警的就一百来人,本市看直播的有多少人,不敢估量啊。这么查无异于大海捞针。”刘嘉道,“更何况,凶手要是没看直播呢。”

“好吧,你们照常做痕检工作吧。”佟队长无奈地摇摇头,接着又转身走出房间,四处探看。

房门外面就是客厅。客厅很小,连着三间卧室的门,总体看来,客厅里空无一物,简直就是一个走廊。

其他两间卧室的门都是紧关着的。其中有一个,门前还放了一个鞋架。

佟队长明白了,这是一个合租房,房东肯定是把房子的三间卧室分别租给了不同的租客。

“可是这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说也是有点动静的。其他租客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佟队长疑窦顿生。

一百二十

佟队长先来到放有鞋架的房间门口。门和门框上钉着一副铁片锁销,有一把比较厚重的锁头锁在上面。

“丁一!”佟队长喊道,“来一下。”

“好的。”丁一在案发房间里回应一声,马上奔过来。

“把门整开。”佟队长指了指门,轻轻说道。

“这,这——”丁一看了看门又看了看佟队长,“这是谁租的房间吧,这样好么?”

“没事儿。”佟队长坚定地说道,“整开。”

“那,那听你的。”丁一话音刚落,飞起一脚踹在门中间。锁销和门的折页顿时就折了。轰然一声响,门倒在地上。

好几名警察从案发的房间警觉地跑出来寻找声音的来源。

“没事儿,没事儿。”丁一歉然道,“开个门,劲儿使大了。”

冲出来的警察折回去继续调查。佟队长道:“干啥呀?这么大阵仗。”

“队长,不是您让我把门整开么?”丁一道。

“你咋不把墙拆了呢?”佟队长道。

“墙我也拆不了啊。”丁一道。

“我的意思是让你开锁!不是让你踹门。”佟队长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能开锁么。踹门我喊你干嘛,我自己也会踹。”

“对不起啊队长。你说把门整开,我看那锁销挺薄的,弄坏它比开锁省劲儿多了。”丁一道,“队长,我这就把门修上。”

“行了,不用了,咱先进屋看看。”佟队长道。

屋子里还算整齐。地面、桌面和床铺都很干净,只是衣柜开着,里面的衣服被翻弄过,但是翻得不是很乱,基本可以判定,是主人自己翻动的。

佟队长走出这个房间,来到最后一间房间的门口。这个房门上有钥匙孔,并不像刚才那间那么简陋,还要用锁头锁门。

“把这个打开。”佟队长命令丁一道。

丁一凑过去,仔细观察了半天,然后伸手试探性地压了一下门把手。

门“咔啦”一声开了。

“嘿,队长您看,这门根本就没锁。”丁一道。

“原来没锁。里面有人么,怎么这么大动静也不见出来。”佟队长道。

丁一轻轻推开门,往里面望了一眼,突然眉头一蹙,说道:“队长,这里面还真有人。”

门敞开了,佟队长也能看到里面的景象。

屋里倒是没有特别的迹象,只是写字台前的转椅上坐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死去女人。

此女子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家居服,堆坐在椅子里,张着嘴瞪着眼睛,脑袋却无力地歪在一边。她的脸色发青,在客厅远远的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极为阴森恐怖。她的脖子上有一条深紫色的勒痕,显然是被人勒死的。

“队长,法医中心的车来了。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把尸体拉回——”徐鼎寻着佟队长过来请示,来到佟队长身边,看到屋里的景象,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你不是说你做不了什么么。这回好了,来活儿了。”佟队长对徐鼎说道,“抓紧做尸检吧。”

徐鼎急忙来到尸体旁边,打开工具箱,进行细致的检查。

一百二十一

“典型的窒息死亡。死者是被勒死的。死亡时间——大概两小时之前。”给尸体测量过肛温之后,徐鼎说道。“勒死她的是平行的,表面光滑的双股绳。”

“光滑的双股绳。这我能理解。可能是材质是塑胶,橡胶什么的。”佟队长疑惑道,“平行是怎么回事儿。两股绳,极其容易拧成麻花的吧?”

“的确是平行的勒痕。队长你看呐。”徐鼎说着,搬开死者的下巴,把勒痕展现给佟队长看。

死者脖子显然已经不堪一击,只是这一个小动作,勒痕处直接绽开一个诺大的口子。紫涟涟的瘀血慢慢淌下来。

“哎,哎。你手轻点。”佟队长有点急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徐鼎有点慌张,连忙把死者的头往回按,可是经过这次挤压,流出来的瘀血更多了。

“一个大活人,不能轻易被勒死。”佟队长道,“肯定是要挣扎的。指甲缝里有没有点什么?”

“这个我还——还没来得及说。”徐鼎紧张得有些口吃,“死者应该是没有什么挣扎的。死者在被人勒住脖子的时候应该是处于昏迷的状态的。我初步判断是乙醚。凶手在死者昏迷的时候从容地勒住她的脖子。死者在极度缺氧的时候,应该是脑干起的作用吧,也或许是别的,总之那时候死者的身体破除了乙醚的作用,醒来了。但是那个时候她被勒得很紧,肺部没法吸气,所以没有力气挣扎。所以现在看到死者的样子是瞪着眼睛的。”

“哎,还真是够惨的。”佟队长道,“平行的双股绳能再查一查不?”

“我努努力。”徐鼎道。

“那个屋的死者是一小时前死的。这个屋的死者是两个小时前死的。”佟队长道,“你怎么看?”

“那咱们得先查明白,这俩人是不是一个人杀的。”丁一道。

“嗯。你想的很全面。”佟队长赞许道,“如果是两个人,他们进入到一所房子,各自杀死目标,互不惊扰,互不影响,再各自离开。这得多么强烈的阴错阳差才会这样?”

“如果是一个人的话。也挺奇怪的。”丁一道,“凶手是显然没有处理尸体的想法的。可是两次杀人中间间隔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凶手在干什么呢?为什么要隔一小时呢?我们也可以看出,这个两人被杀害的手法真的是非常干净利落。如果只有一个凶手,那岂不是赶快结果两人然后立刻离开比较保险?还有一个小问题。那屋是用刀杀人的。一个凶手,准备了刀,他还会用绳子勒死人么?”

一百二十二

“我好像找到了。”徐鼎略带兴奋地说道,“勒死死者的就是这条线。”

徐鼎的手上拿着一个笔记本电脑用的耳麦,耳麦的连接线正是平行的双股绳,与死者颈部勒痕相吻合。

“能确定?”佟队长颇有兴致地看过来。

“这上面还残留很多上皮组织。后续检测的话得拿回队里。目前来看应该就是它了。”徐鼎道。

“佟队长,我去调一下监控吧。”从屋外传来袁景的声音。袁景走出案发的房间,寻过来,吓了一跳,“天哪。这屋还有一个呢。”说完,他连忙去叫刘嘉。

刘嘉进来之后也是一惊。

“痕检取证的工作量显然增加了。人手够么?”佟队长问道。

“人确实少点。”刘嘉道。

“好的,刘嘉,打电话给技术队全体队员,就说是我的命令,大家来加个班。徐鼎,你把尸体拉回去,做进一步尸检。袁景、丁一、许竹轩,你们去调监控,周边的商铺什么也走访一下。命案优先,各位今天晚上就辛苦一下吧。”佟队长道。

不断有警察充斥到现场调查的队伍中来。调查持续到凌晨五点。

大家都一夜未眠,回到刑侦大队的时候,均是头昏脑胀,索性在各自的工位上凑活着闭眼小憩一会儿。

起初大家还收敛睡姿,半个小时过后,趴着、仰着、撅着什么姿势都有,敞开办公区俨然成了上世纪的大车店。

佟队长这一夜一直盯着手下搜查取证,精力早已透支。关上办公室的门,精神的放松导致疲倦突然地袭来。毕竟年龄不小了,通宵的劳作导致全身肌肉酸痛。他几乎是把自己扔进沙发里的。

刑警队的沙发是出了名的不舒服,垫子底下的弹簧不知断了几根。佟队长看这个沙发不顺眼很久了,可是没办法,只要它还没碎成渣,他就算是公安局的固定资产,贴了标签,登记在册。“官僚主义害死人,连领导自己都受迫害。”这是佟队长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可是今天佟队长并没有觉得这个沙发不舒服。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折断的沙发弹簧,他便睡着了。

睡眠来的快,更沉得稳,像是刚烫好的衣服,十分熨帖地笼罩了疲劳的躯体。

大概睡了两个小时,座机电话轰然响起。佟队长咕噜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身体醒了,灵魂似乎还在沉睡,他极不情愿地挪动脚步来到电话边。

“喂!”佟队长忿忿地接起电话。

“佟占一么?”电话里的声音明显是市公安局局长。

佟队长的灵魂一下子清醒了,忙召回正式的语气,有力地说道:“张局长您好,我是佟占一。”

“你在干什么呢?”张局长道。

“没——没干什么?”佟队长没想到自己的领导会问这一句,“这不,刚查案回来。前脚进门,您电话就来了。”

“哦。这么说,你辛苦了。”张局长语气缓和很多。

“您可别这么说,都是份内的事。”佟队长道。

“看新闻了么?”张局长道。

“新闻?还没顾得上看。”佟队长道,“怎么了领导?”

“你去看看新闻吧。”张局长道。

“好嘞,我这就看。”佟队长语气弱弱的,“领导您有什么指示?”

“你去看看新闻吧。”张局长道,“我挂电话了啊。”

一百二十三

比新闻更早的,是在市民中疯传的两段视频。

第一段视频很血腥,正是主播被突然入室的黑衣人割颈而亡和被砍下头颅的全过程。第二段视频则是警察进入现场开始调查取证,最终以许竹轩关掉主播的直播软件做为结束。

看着这些视频,佟队长眉头紧促,兀自叹了一口气:“这,这恶性影响可不小啊。”

佟队长拿出手机,打开社交软件。社交软件里有无数人铺天盖地般地转发这个案件的新闻。新闻里,一个形象可笑的网络主持人绘声绘色地描述案件。然而新闻里列出来的视频,上面有着浓重的马赛克,凶手作案的过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官面上打着马赛克,可是马赛克下面的东西,市民早就一传十十传百了。”佟队长自言自语地说道,“也不知这种遮遮掩掩的活儿是给谁干的。”

警察进入现场之后的那段视频,马赛克减少了大半。只是挡住主播的无头尸体。最终,画面定格在许竹轩的脸上。虽然离镜头极近,但是许竹轩面容姣好,五官俏丽,并不显突兀,反而像电影银幕上的特写镜头一般。

视频播到这里,弹幕井喷一般涌入画面。“最美女警官”、“警界一枝花”、“我老婆又去办案了”、“你看错了,这是我老婆”、“跪求小姐姐电话号码”、“我要去当警察”、“后半夜还在办案,警官辛苦了”、“警花警花”、“好人一生平安”……

佟队长有自言自语道:“冠冕堂皇的记者窥探别人隐私的时候总是说为了民众的知情权。看看这些民众,他们需要什么知情权,他们不过是好奇罢了,好奇都算不上,不过是猎奇罢了。”

佟队长站起身,用力抻了一个懒腰。

这个案子够棘手,杀手猖獗异常,竟然直播杀人。现在舆论鼎沸,上级领导也关注了此案。并且,旁边的屋里还有另一具尸体,案件的恶性程度远超民众眼中的样子。破案!只有尽快破案!必须尽快破案!

佟队长走出办公室,来到敞开办公区。

警员们睡得前仰后合。佟队长突然很心疼手下这些兵。年复一年,这些警官跟着自己东奔西跑,接触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大家都是冒着生命的危险。动不动就加班加点,没日没夜,累得不像个人样。

佟队长幽幽叹了一口气。又有什么办法呢。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都扛在自己的肩上,既然已经走上了警察这条路,又如何能够退缩,如何能够喊苦喊累。

佟队长来到一张桌子前,用指关节咚咚地敲了几敲。

“起来吧,干活了。”佟队长道,声音不大,他似乎找不到大声说话得情绪。

一屋子的警员呈辐射状醒来,像是往平静的水面上投了一颗石子。

“技术队,现场的取证情况怎么样?”佟队长问刘嘉。

“已经采集到的信息都详细整理过了。”刘嘉道。

“尸体方面呢。”佟队长又问。

“尸检也完成了。”徐鼎道。

“好!本案性质非常恶劣。上级领导也极其重视。现在队里也没有别的案件。所有调查班组,都要投入到这个案子中来。”佟队长道,“大家都打起精神吧。来,我们现在开案件分析会!”

一百二十四

“本次案件比较特殊。杀人的全过程都展现在我们面前。”在视频会议室里,播放完录像之后,刘嘉讲到,“通过直观的对照,可以确定,凶手是一个身高一米七左右的偏瘦男子。大家可以看到,他带着手套,所以现场没有留下他的指纹。他杀人之后呢,又把死者的头部砍了下来,用事先备好的塑料袋装上,并在离开时将其带走。凶手事先准备了袋子,说明带走被害人头部,是凶手计划之中的行为。”

“视频中的死者,名叫尚菁菁,九二年出生,比较年轻哈。尚菁菁老家是本市农村,初中毕业之后她就没再读书,直接进城打工了。进城后,尚菁菁在一家服装厂做工人。不久后就不干了。尚菁菁体型不错,后来做了平面模特。近两年没有职业方面的记录,现在应该没有正式的工作,生活来源,应该就是大家看到的——非法直播。尚菁菁现在是单身状态,亲人有父母和一个哥哥。都在其老家生活,开了一个养殖场。”

“由于凶手是在直播的状态下完成整个杀人过程的,一切都非常清楚直观,所以法医也没办法提供更多的信息。在同一所房子的另一个房间里,我们发现了另一具尸体,这个被害人没有在视频中提线,那么先请徐法医讲一下尸检的情况吧,”刘嘉说完,在电脑前让出位置。

徐鼎走上前去,走过屏幕和投影仪中间,投影仪的光打在徐鼎的脸上,他的脸由于彻夜未眠,分泌了很多油脂,被投影仪的光一晃,更显得斑斓。徐鼎来到电脑前,操作几下之后,屏幕上出现了第二个被害人尸体的照片。

“被害人尚菁菁的遇害是有具体记录的。死亡时间是晚上十点十分。而第二个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是技术手段推测的,与尚菁菁的死亡时间相似,前后不会差半个小时。死者是在昏迷的状态下,被人勒住脖子,窒息死亡的。昏迷是药物导致的,确切地说,是乙醚。乙醚是化工原料,也是高效的全身麻醉剂。在死者的鼻翼内侧,我们提取到了白色的棉纤维,但由于乙醚有很强的挥发性,所以我们不可能从上面提取到乙醚。我们可以推测,凶手先是将乙醚倒在白色的棉质毛巾或手绢上,然后将其捂住死者的口鼻,导致被害人陷入昏迷。其实过度摄入乙醚是可能造成死亡的。可见,凶手使用乙醚的目的就是不让被害人挣扎,他不想闹出什么动静。死者脖子上的勒痕是平行的双股线,很细,几乎是勒开了死者的皮肤。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个带线的耳麦。经过比对,耳麦线上残留的上皮细胞就是来源于被害人脖子上的。如果是正常使用的话,不会残留那么多的新鲜上皮组织。因此,可以确定,凶手是就地取材,用耳麦线,勒死了被害人。”徐鼎说完,顿了一顿,想了一想,“嗯,尸检情况大概就这么多。”

一百二十五

徐鼎讲完之后,刘嘉操作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些证物以及现场状况的照片,刘嘉道:“这个被害人叫冯琳,女,八七年出生,是一名保险公司的业务员,祖籍sd,大学是在本市念的,毕业之后直接留在本市就职。冯琳目前未婚,但是有男朋友,这一点呢是通过他的手机查到的。她手机的聊天记录可以看出,她和男朋友两天之前发生了争吵,目前处于冷战期。”

“那么他的男朋友是否嫌疑多一些。”调查一班的成员轻轻举了举手,示意打断刘嘉的表述,说道。

“这些呢,可能需要后续的调查了。他的手机里的内容很繁杂。我也只是挑一些靠近中心的信息点。当然了,手机上的信息不一定是全面的,有可能会被她删掉。我们技术队过后也会调取被害人近期的通讯记录进行排查。”刘嘉继续说道,“案发当天,也就是昨天,白天的时候冯琳的通讯几乎都是工作方面的,业务办理呀,营销客户之类的。下班之后呢就比较轻松,她和朋友或者同事聊了聊相约周末聚会的事儿,发了几条微信。期间她的男朋友打过两次电话过来,都被拒接了。大约六点多的时候,她和房东联系过。信息里说要上楼把一季度的房租交了。”

“这个房东是什么情况?”佟队长问。

“哦。他的房东我们查了一下,名叫徐美军,男性,今年四十岁。徐美军的名下有两套房产,一个是案发地点的房子。另一个很近,就在楼上。案发地点在二十三楼,徐美军住在二十四楼,冯琳信息里说的‘上楼交房租’就是指这个了。之后也就没什么通讯了。手机上倒是来了几条广告信息,但是冯琳都没有点开,她应该是在看电视剧。我们注意到案发现场的电脑是开着的,处于休眠状态。解除休眠状态之后发现画面定格在一个宫斗主题的电视剧上。我们调查了一下,电脑的开机时间是傍晚五点半。也就是说冯琳下了班就回家了,回了家就打开电脑准备看电视剧。期间聊了两句天,六点的时候上楼交了房租。”

“我们现场取证的时候电脑上的视频是被暂停的对么?”袁景确认性地问道。

“是的。”刘嘉点了点头,“根据那台电脑的设定,半个小时没人碰,就会休眠。”

“如果视频在播放的过程中呢?”袁景问道。

“如果视频在播放,电脑不会休眠。”刘嘉道。

“也就是说,我们进入现场之前,视频是被人暂停了。”袁景若有所思地确认道。

“是的。”刘嘉道,“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其实有很多。冯琳可能是正在看电视剧,觉得有动静,自己按下了暂停键然后进行查看。如果凶手是熟人,冯琳可能暂停了视频,招待熟人。当然了,也存在凶手突然闯入,迷晕了冯琳并将其杀害,最后凶手自己暂停视频的可能性。”

“可是不管怎样我都觉得有点怪。”许竹轩嘟囔道。

“你说说你的意见。”佟队长道。

“刚才说了,那个电脑在静置半小时之后才会休眠。不管是冯琳自己按下暂停键还是凶手按下暂停键,那个电脑屏幕都是亮着的。”许竹轩详细地说着自己的推论,但毕竟是个新人,在全刑侦队面前表达自己观点,心里怯生生的,所以手上比划的动作很大,“但是我们进入现场的时候,佟队长和师父打开冯琳房门的时候,屋子里是暗的。灯被关了。那么灯肯定是凶手关的。凶手关了灯,却留着一个亮亮的电脑屏幕。这不奇怪么?”

“那可能是凶手杀人之后在屋子里逗留了半小时以上。”调查一班的班长说道,“在这个过程中电脑进入了休眠状态。凶手并未在意,临走的时候顺手关灯就走了。哎,屋子里有被翻过么?”

“没有。屋子里没有翻动的痕迹。到处都是整整齐齐的”刘嘉道,“凶手的目的就是杀人。”

“那凶手行凶后就该离开了。没理由守着尸体呆半个小时。”调查一班班长道,“那会不会是之前。凶手是冯琳的熟人,冯琳暂停了视频,与凶手聊天聊了半小时,这期间电脑自动休眠了?”

“不可能!”刘嘉斩钉截铁地说,“凶手是把乙醚倒在毛巾或者手绢上,捂住冯琳的口鼻导致其晕倒。凶手不可能与冯琳面对面的时候倒乙醚;事先准备好也不现实,乙醚挥发性很大,半个小时,估计都晾干了。”

“嘿,这还真奇了怪了。”一班班长晃着脑袋,语气里满是疑惑。

“嗨,你也别太钻牛角尖了。”调查三班的班长劝说道,“兴许凶手根本就没在意电脑什么的,关了灯就走了。”

“可是那也太奇怪了呀。”许竹轩道。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调查三班班长道,“远的不说,你相信凶手会直播杀人么。没亲眼见到我是不信。这个凶手没准就是精神病儿,他就喜欢关了灯亮着电脑。”

许竹轩想反驳,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佟队长摆了摆手,说道:“这条线索呢,我们先保留。毕竟我们现在探索不清楚。先说说别的方面吧。指纹呢?能采集到么?”

一百二十六

“指纹方面嘛,那就比较惨淡了。”刘嘉轻轻摇了摇头,“刚才的视频大家也看到了。凶手是带着手套的,所以他没有留下指纹。因为丁一和佟队长讨论过凶手可能是同一个人也可能是不同的两个人,所以我们详细查了冯琳死亡房间内的指纹。”

“什么意思?”、“怎么出来两个凶手”、“怎么可能嘛?”、“这是什么逻辑?”听到可能有两个凶手这种新奇的理论,警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混乱起来。大家不敢质疑佟队长,但是纷纷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丁一,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虽说地点时间都太近了,可是目前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说明凶手是同一个人。出现‘凶手有两个人’这种想法很难理解么?”佟队长说完,大家就静了下来。佟队长扫视一眼全体,又对刘嘉说,“继续讲。”

“是。”刘嘉微微颔首,“经过技术队的调查,冯琳遇害的房间没有查出冯琳本人以外的指纹。”

“哎,冯琳不是有男朋友吗。她男朋友不会没进过屋吧。会不会是指纹被擦掉了。”调查一班的警员问道。

“指纹这个东西,要擦就一起擦掉。不会在擦之前辨认一下,看哪枚指纹是自己的就擦哪块地方?谁也没有那个眼神儿。”刘嘉道,“此外,冯琳的指纹在屋子里分布很广,不存在漏擦的情况。至于你说的,冯琳的男朋友那方面,我想由于是合租房,年轻的小两口想要亲近,应该不会在这样隔墙有耳的地方。所以我估计冯琳应该没带过什么人回家。那里也确实不适合待客。”

“监控呢?”佟队长道。

“楼道里没有摄像头,单元门也没有摄像头。电梯里有摄像头。”竖着手指解释道,“冯琳”上一次出现在电梯里大概是昨天傍晚五点半,应该是下班归家。按照冯琳手机通讯记录来看,六点的时候,冯琳去交过房租。房东就住在楼上。冯琳可能是走的楼梯吧,总之电梯里的摄像头没拍到她。至于尚菁菁,她上次出现在电梯里是在前天,她看起来不像会爬二十几层楼梯的人,应该是超过一整天没出屋了。”

“小区内的道路上零星地有着几个摄像头,但是覆盖率并不怎么高,这也正常,普通园区嘛,自然不会像银行一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杀害尚菁菁的凶手在作案之后,拎着装有尚菁菁头颅的袋子,乘坐了电梯。凶手似乎对园区内的摄像头分布很了解。出了电梯之后,我们在别的监控录像里就找不到他了。小区大门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但我们并没有看到凶手的身影。可能是凶手出大门的时候有所乔装,这一方面我们会在确定凶手特征后进行排查,但这项工作耗时会很长。”

一百二十七

“有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佟队长道,“凶手是怎么进门的?”

“我只能说,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刘嘉道,“案发的房子里有三个房间,每个房间有一扇门,再加上入户门,一共四扇门。首先说防盗门。我们刑侦队到达现场的时候需要破门进入,在破门之前,我检查过门锁,是完好的。之后呢,开锁的任务是丁一完成的。”刘嘉说着向丁一望了一眼,丁一也回应一个浅笑。

“当时在场的也都看到了,丁一打开那扇门也没费什么力气。”刘嘉接着说,“就是用一个韧性比较好的塑料片。我记得当时他用的是从一个医用的ct片子上剪下来的,巴掌大的塑料片。把塑料片修剪成一个弧形,从门缝伸进去。因为锁舌都是斜面的,所以让塑料片勾住锁舌的斜面,用点巧劲一拉,门就能被打开。丁一开了门之后我留意了一下防盗门的门锁,还是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

“房子里呢有三个房间。案发的两个房间呢,都是普通的房门,上面的锁也都是和门配套的旋把儿锁,也是就是咱们通常家用的,一拧就开,里面有个钮,可以反锁,外面有钥匙孔的那种。这种锁和防盗门的门锁是同样的原理,只不过这种锁更简单一点。尚菁菁的那屋呢,各位在视频里也看到了,凶手直接拧开门把手就进屋了,根本就没上锁。”

“这就奇怪了。”有警员感叹道,“他在屋里光着屁股扭来扭去,怎么不锁门呢。万一同租房的室友手欠拧开门,怎么办呀?”

“我们技术对核对了昨天尚菁菁的直播视频。九点半的时候,尚菁菁裹上睡衣出了房门,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估计是去厕所了。但是回屋之后,她就没锁门,只是把门带上,就匆匆忙忙地回到了镜头前,估计是忘了。”

“可是凶手是怎么知道她没锁门呢?”调查三班班长道。

“凶手也可能在看直播呀。或者凶手有钥匙。再或者凶手自信能打开门。”调查一班的警员道。

“嗯,凶手这方面,是个重要的课题,一会儿我门再仔细研究。现在先听刘嘉讲完。”佟队长道。

“冯琳遇害的房间,门也是没有上锁的。我们调查的时候佟队长和丁一直接一拧,门就开了。”刘嘉说着,向佟队长望去,佟队长微微点头。

“另一个房间是空的,租客这几天出差,没回到这里来住。这个房间也是那种普通的旋把儿锁,但是那个锁应该是坏了。所以在门里面加装了一个老式的插销锁;门外呢加了一个折页的锁片,配了一把大铁锁头,这样里外都能锁了。我们进入现场的时候呢,为了探查里面的情况,破坏了这扇门。”刘嘉说着,望了一眼丁一。丁一低下头,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但是之前呢,这扇门,没有被破坏过。”

佟队长点了点头,又对丁一说道:“你再给大家讲讲,这几个锁,如果没钥匙的话,能开么?怎么开?”

一百二十八

“这个东西吧,说起来就话长。”丁一言道,“我确实碰巧有开锁这个小技能。这个东西,它是挺冷僻的,大家可能也不怎么涉猎。我也是机缘巧合,说起来不好意思,警校快毕业的时候,我在治安队实习,那时候抓过很多小偷。说白了,我这是跟贼学的。”

听丁一这么一说,大家倒是放松下来,专注地等着丁一灌输冷门知识。

“首先呢,大家要弄清楚锁和门是两样儿东西。”丁一慢慢地继续讲述,“如果没有锁,门还是门,只不过可以随意打开。而锁存在的目的呢,就是为了让门不那么轻易打开,精确一点说,只有由特定的人打开,也就是有钥匙的人。所以我们通常说的开锁,其实根本上不是开锁。”

“不是开锁又是什么呢?”有警员问道。

“目的是开门。”丁一道,“锁安在门上,目的就是开门,锁要是安在箱子上,目的自然就是打开箱子。这是我们首先要明确的一点,只要能打开门就好,方法有很多,不能光跟锁较劲,要综合地看待这个问题。按照现在的技术来讲,一把锁可以做得异常坚固,锁眼里面的排列组合可以像天文数字一样复杂,但是如果放在一个木头门上,那么只需要电锯就能把门打开。譬如案发的房子里,没有尸体的那个房间,它就用一把普通的老式挂锁锁着。虽说那把挂锁比较普通,但是锁眼里也有六项排列组合,想在没钥匙的情况下打开,也得费点时间。但是在现场的时候,只是狠狠地踹上一脚,整个门就倒下了。”

“刚才说了,门和锁要分开来看,但门和锁又是相辅相成地保护着房间的。门一味地坚固没有用,锁一味地难以打开也没有用。说直白一些,侵入者如果想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进入,一定会选择最薄弱的地方作为突破口。结合实际情况来讲,这又是一个成本问题,入侵者可以接受多长时间,闹出大多动静来打开面前的门。如果时间足够长,任何动静都能接受的话,我想,没有什么门是打不开的。如果我们宏观地看这个问题,其实保护房间的不是门,也不是锁,是我们相对平和的治安环境。也就是,对于坏人来说,相对较长的时间和相对较大的动静都是不可取的。锁和门只是难以打开,或者对于没钥匙的人来说,打开需要一定的成本。”

“在了解这样一个大前提的情况下,我们再探讨关于开门开锁方面的技术问题。通常来讲,家用的防盗门都是里外推拉的门,横向的推拉门防盗能力太弱,除非是门边嵌入墙体和地面,但是那样工艺太复杂,而且容易积累灰尘什么的,维修也太费劲,所以基本不用。里外推拉的门,最薄弱的地方就是转折部分,也就是连接门和门框的折页。细心的同事可能会发现,如果站在门的一面,用推门的方式能把门关上,那么你所站的这一面就能看到折页的轴。一般来讲一扇门配有上下两个折页,如果把折页上的轴破坏掉,或者拧开螺丝,抽出这条轴,门就被卸下来了。”

“那么把折页的轴放在房间内侧不就可以了么?”有警员问道。

“还真不是这样的。大家回家后可以看看自己家的防盗门,有的折页轴在外面,有的折页轴是在里面。也就是说,有的从外面要用推的方式开门,有的从外面要用拉的方式开门。”丁一解释道,“凡事都有优点优缺点。折页轴在外面的门,从外面需要用拉的方式才能开门,这样有两个好处:第一,入侵者不能靠暴力把门撞开。因为门框的边沿在内侧卡着门,除非把门撞碎了,否则撞不开。第二,有的时候外来的人敲门之后,里面的人把门开一个缝,由于门是朝外开的,这时候入侵者想极力往里冲的话,门就自然地关上了。反过来呢,如果折页的轴在里侧,从外面推门进入的话,门相对较容易被暴力撞开;当里面的人把门打开一个缝的时候,外面的人用力一推,门也就顺势开了。虽说各有利弊,但我个人觉得,我们个人住宅的门遭受暴力撞击的概率属实比较小,如果真有,那摊上的事儿也不是一个防盗门朝向就能够解决的。之前没聊过这个问题,在这里也建议大家回家好好看看自己家的防盗门,选择自己满意的款式。”

“门上还有一个比较致命的薄弱点,就是门镜,俗称较猫眼。这东西就是一个凸透镜组合,极其容易被摘除,极其容易被破坏。门镜一旦被破坏,门上就等于破了一个洞,伸进去一个硬铁丝,主人在里面怎么开门,入侵者在外面就怎么开门。所以说门镜这种东西实在是要不得。”

一百二十九

“说完了门,我们再说锁。镶嵌在门上的锁,都有个锁舌,锁舌伸出去的时候,卡到门框上对应位置的凹槽里,门就被关上了。锁舌都有一个斜面。这个斜面就是最大的薄弱点。为什么有斜面呢?是为了方便关门。锁舌的后面有弹簧,一般的时候,弹簧处于松弛状态,顶着锁舌,所以锁舌一直探出锁体之外。当我们随手关门的时候,锁舌的斜面刮到门框的边沿,给了锁舌一个朝向锁体的作用力。这时候弹簧被压缩,锁舌回到锁体内部。在门框上对应锁舌的位置都有一个凹槽,门关上的时候,锁体内部的弹簧舒张,将锁舌弹到门框上的凹槽里,这样门就被自动锁上了。”

“有了这个斜面,那么对于开锁的人就有文章可做了。既然锁舌撞到门框能够缩回去,那么碰到别的东西也能缩回去。把一个薄的,韧性好的片状物体从门缝塞进去,勾住锁舌的斜面,用力拉扯,锁舌就会缩回去,门也就开了。”

“有的防盗门,外侧的钢板做得大一些,覆盖住部分门框,这样,硬质的片状物塞进去后,由于角度问题,接触不到锁舌。但是这也算不上什么大的难题,需要一种工具。大家都见过医院输液用的装盐水的袋子吧。那种袋子很结实,而且排空里面的内容之后就是一张薄片。把它从门缝塞进去,然后缓慢地给它充气,之后门就会被掀出一条缝隙,这时候再进行作业,就轻轻松松,事半功倍了。”

“听你这么说感觉好可怕。我们的防盗门好像没有什么安全性可言了。”有警员言道。

“当然了,世上没有一招鲜吃遍天的事儿。刚才所讲的开门方法是在门没有被反锁情况下。”丁一道,“反锁,通常有两种形式。有的锁,在内侧,有一个旋钮之类的开关,只要一拧,锁舌就会被卡住,别说盗贼,就是拿钥匙都打不开。这种操作只能在屋内进行,其实实际意义不大。而且实际生活中,这种锁头容易造成麻烦。比如一个家庭成员反锁了门,然后睡着了,另一个家庭成员回家之后,拿钥匙也打不开门。还出现过屋内着火,里面的人往外跑,情急之下用力过大,把旋钮拧掉了,可是锁舌还卡着,门怎么也打不开的情况。意义不大,又增加了造成危险的可能性,所以现在这种锁很少了。”

“另外还有一种反锁方式,常见,有效。但他按照字面来讲不该叫反锁,应叫‘加锁’。现在大多数的锁体上都有两个锁舌。一个是带斜面的,后面有弹簧,可以随意伸缩,也就是刚才咱们讲过的。另一个锁舌,隐藏在锁体里面,不带斜面。当我们关上门,反向拧一下钥匙,第二个锁舌就插到门框里了,门就被反锁上了。刚才所说的方法,在这种情况下就不起作用了。有的防盗门制作精良,不光在锁体上,而是锁体联动门的四边都有锁舌,一旦反锁,门的四边都被插死在门框上,防盗系数极高。”

“这就万无一失了么?”

“当然不是了。”丁一微微一笑,“既然钥匙能够打开,那么模仿钥匙就也能打开。如果侧面都不能突破的话,就只好把注意力放在锁眼儿上了。对于一个开锁的人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技术层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手法,技巧,也用不同的工具。有的用铁丝,有的用万能钥匙,有的用听诊器,有的用磁铁,我听过最稀奇的,用针头注射。不管怎么说吧,锁眼里的事儿,无非是排列组合,把锁眼里面参差不齐的锁簧捋齐了,锁也就打开了。但是到了这一步,怎么说也是要耗费一些时间的,这也是刚才说的成本问题。”

一百三十

“案发现场的这个防盗门,功能还是不错的。”丁一指了指投影屏幕上的图片,“门体四周都有锁舌,但没有那种卡住锁舌怎么也打不开门的功能,只要有钥匙就能在外面开门。我检查了一下,这个锁是由九项排列组合组成的,没钥匙的情况下,开锁难度不小。”

“对于凶手来说,他要怎样进门的呢?”佟队长道,“我们从这个角度入手,或许能查到一些东西。”

“而且不是一扇门。”刘嘉言道,“对于合租房的租客来讲,自己的房门才是入户门,都是要上锁的。凶手准备了乙醚,又准备了塑料袋,显然蓄谋杀人。那么开门这种事儿一定早就筹划好了。”

“视频我们都看到了。主播那屋门没锁呀。”有说道。

“门倒是没锁。可是一个准备入室杀人的人,不会指望被害人没锁门吧。”刘嘉道,“凶手一定是有把握开门的人。”

“房东有钥匙。”调查一班的警员说道,“我们得查一查房东。”

“出了这样的事情,房东必然是要谈一谈的。”佟队长道,“可是房东只有外面防盗门的钥匙。至于里面的房门,每个租客一定会把锁换掉的。”

“不是说凶手可能是两个人么?”调查三班的班长说道,“有什么根据或者线索么?”

“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丁一道,“我想,租客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彼此并没有什么关联,也没有什么交集。而蓄谋杀人呢,要么为钱,要么为情,总归是有些仇恨。一个人怎么可能和两个毫无关联,毫无交集的人都有深仇大恨呢?”

一百三十一

“目前没有确实可靠的依据是么?”调查三班的班长问道。

“的确没有。”丁一道,“我只是抱着不放过任何可能性的心态,列举出一条思路而已。”

“其实反过来想一想——”调查一班的班长用手支着自己的脑袋,“如果是两个人作案。那么这两个凶手各自与同一个合租房里的两个人有血海深仇,而且这两个人都在极其相似的时间里进入案发现场杀掉各自的目标,两个人还互不相遇。这种可能性也不大呀。”

“哼,不管怎样,都是可能性极小的。”佟队长从喉咙里哼出冷冷的声音,“这是个棘手的离奇案子呀。”

“我们该怎么办?”调查一班班长问道。

“查,没有头绪就查出头绪,没有思路就理出思路。”佟队长用指关节敲击着桌面,咚咚的声响像是给众人打气,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筛查!技术队辛苦一点,和这个屋子有关的所有人,调查他们的通讯记录,逐条甄别,先查一周内的,没发现问题就查近一个月的。案发地点周边的所有监控,不可以跳过,挨个儿看,任何一米七的偏瘦男子都逐个儿排查。”

“是,队长。”刘嘉点头,干脆利落地答道。

“你们几个调查班都参与进来。”佟队长继续发令,“以案发地为中心,方圆一公里都得搜查到,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被害人的家属、同事都要约谈,看看被害人和谁有仇,从动机上做调查。”

“是……”所有调查员答道。

“这个案件不用我多说,我相信各位也知道严重性。”佟队长强调道,“上级领导极为关注这个案子。抛开领导不说,这个案子的视频已经在网上疯狂传开了,媒体在盯着我们,市民也都在盯着我们,我们决不能松懈了。如果这个案子破不了,我是丢不起这个人。不管难度多大,这个案子必须破。现在开始,进入一级紧张状态,破案之前,我们没有休息!”

众人都站起身,朗声答道:“是!”

“队长——”在一阵挪动椅子的杂音中,丁一的声音显得甚是微弱。

“怎么了?”佟队长问道。

“嗯——我想——”丁一支支吾吾。

“有什么想法,说!”佟队长道。

“我想,我想脱离支队,单独查这个案子。”丁一道。

“怎么了?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么?”佟队长道,“感觉出什么问题尽管说出来。”

“那倒没有。”丁一道,“我就是想自己查一查?”

“哦,那你是看到些线索了?”佟队长道。

“没什么特别的线索呀。”丁一道,“就是感觉要是放我出去查,可能会好些,万一有进展呢,也是好事儿。”

“那我懂了。你是有灵感了。行啊,已经锻炼出刑侦直觉来了!”佟队长道。

“没那么严重。我就是在现场的时候,以及看到视频的时候很有感触。我就在想,如果我是凶手我会怎么办。那一刻我脑子里过了很多东西。后来就被打断了。所以和想先脱离队伍,单独去查一下,兴许能找到感觉。”丁一道。

佟队长眯着眼睛点点头,思考了一秒,说道:“倒也可以。你也确实是有才能的。你放手去查吧,如果需要什么信息,队里给你支持。”

“队长,我不同意。”袁景道。

一百三十二

“不同意?”佟队长的脸显露出一种带着微笑的疑惑,“为什么不同意呢?”

“队长你看他,还架着胳膊,打着石膏呢?被犯罪分子刘飞用灭火器砸出来的伤现在还没好呢。他这样单独查案,危险性也太大了。”袁景急忙摆出一个理由,虽然这根本不是他内心所想的。

站在旁边的丁一和许竹轩都是一愣。

佟队长也陷入了一个没有表情的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调查二班一向是不怕苦不怕累的,更是不畏惧艰难险阻往前冲的刑侦表率。袁景推脱的理由显然是现编的,可是这个理由找得很好,可算得上尖锐。案子发生得既突然又劲爆,抛开上级领导的关注不说,凶手的作案手段猖獗,让从事刑侦事务多年的佟队长感到了一种挑衅,所以他发动全队来侦查此案。丁一提出脱离队伍查案,这对于支队来说,并没有很大的影响,而丁一是个有才能的,说不定就会找到什么线索,给破案工作另辟蹊径呢。佟队长愿意给丁一这个空间和机会,这本是好意,可是在袁景口中,变成了“不安全”。佟队长一时语塞,可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的变化。

“哥,说啥呢,有啥危险的?”丁一用没有手上的手拍了拍另一条手臂上的石膏,发出空洞的声音,“我是调查案件,又不是去捅土匪窝。不危险,你放心吧。再说了,我还有把枪呢?”

“那也不行。”袁景很坚决,“要不你带个人去。许竹轩,你跟他一起。”

“给他分配个女孩儿就安全了?”佟队长笑道。

“要不丁一你来当二班班长。我和许竹轩配合你去查案子。”袁景道。

“哥,我就是自己找找灵感。”丁一挠了挠脑袋,一副很笨拙的样子,“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不行,我不同意你脱离队伍自己去查。”袁景道。

“嘿,袁景啊,今天怎么婆婆妈妈的。”佟队长道,“不像你呀。”

“确实是不安全。”袁景继续自己的借口,“我不同意放丁一自己去查案。”

刘嘉在这时过来插话:“佟队长,房东的电话打不通。是关机状态。”

“难不成这案子还真跟这个房东有关系?”佟队长神情犀利,对袁景和许竹轩道,“你俩,还有其他调查班,都跟我走,去房东家里看一看,再仔细搜索一下案发现场周边。”

“队长——那——”袁景似乎有些慌乱,“那——丁一呢?”

“丁一身上带伤,查案的话太不安全了。我给他放假,带薪休假,愿意干嘛就干嘛。”佟队长道,脸上露出一丝略显狡黠的微笑。

案件在市民中间的传播速度堪比蔓延的病毒,刑侦队的警员们一到小区就感觉备受瞩目。

早高峰刚刚开始的时候,刑侦队的警车到达了小区的门口。茫茫的车流仿佛浅泥潭里的泥鳅,一个个发了疯似的,就着缝隙往前钻。

用了十多分钟的时间,警车才进入小区,开到单元门的门口。佟队长带着几个调查员进了单元门,留下袁景和许竹轩站在单元门外。刑侦队早有规矩,警员进入任何现场的时候,在外面必须留两个人。

“师父,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不愿意让二师父脱离队伍自己查案呢?”许竹轩单刀直入地问道。

一百三十三

面对许竹轩的疑问,袁景不愿多做详解,毕竟自己的建议被驳回,自以为克制住了不耐烦的表情,袁景说道:“怕不安全呗。”

“呦呵。”许竹轩翻了个白眼,“要是你坚持这个蹩脚的说辞,我只好认为你是突发自私癌,怕二师父立功。”

许竹轩给袁景扣的这顶浑然天成的帽子让袁景无法承受,袁景纵然坦荡,也不禁慌乱,连忙顺着自己的说辞说道:“安全,不只是有身体上的安全。还有——”袁景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词汇,“——还有灵魂上的安全。”

“怎么,这案子的凶手是个鬼呀?”许竹轩笑道。

“我的意思是说,我怕丁一在这个案子上钻得太深,变得疯魔了。”袁景道。

“你是说——走火入魔?”许竹轩道。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袁景道。

“不都说‘不疯魔不成活’嘛。二师父这是把工作干到一定境界了。”许竹轩道,“有灵感,这是个好事儿。”

“我完全不这么看。”袁景摇了摇头,“尤其是我们的工作。一个作家有了灵感,会写出好作品,画家有了灵感,创作出好的画作,这都算正常。可是我们刑侦工作,就该老老实实靠刑侦技术。灵感?看到一个变态杀人狂产生灵感,这是什么好事儿么?我一直不赞成站在凶手的角度去思考,那样的话你就成了贼,不是警察了。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事儿。”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啊。”许竹轩慢慢收起微笑,脸色严峻起来。

“丁一可以说是个刑侦天才。聪明,果断,心细如发。”袁景道,“但是他是个钻研型的人。我真怕他在这个事儿上钻得太深了,出点问题。说什么不疯魔不成活,那只不过是以自己为祭品的献祭。《菜根谭》里有句话——浓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

“那——那二师父不会真那么钻牛角尖吧。”许竹轩道。

“丁一说有灵感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所以我想咱俩和他一起去查,至少能分散一些注意力。可惜这个被否决了。”袁景道。

袁景说完,悠悠地点燃一支烟,用力吸一口,然后仰着头,把烟朝上喷出去——这样许竹轩就不会闻到烟味了。

“哎,你看那个是房东家不?”袁景突然叫道。

“一二三四五六七——”许竹轩数了数楼层,“可不是么。”

袁景拿起对讲机,按动对讲开关,说道:“我是二班,上面什么情况。”

“正在敲门,好像没人开。”对讲机里传来佟队长的声音,夹杂着令人烦躁的杂音。

“里边有人。”袁景道,“正开窗户呢,要从窗户往外跑。”

“收到。”佟队长简短地说道,“在外面盯住喽。”

“破门!”对讲机里又传来佟队长的声音,估计还没松开对讲按钮就急着下答了命令。

窗户被推开了,从那里处露出身影的是一个女人。她穿着艳色的加厚保暖秋衣和保暖秋裤,赤着一双脚。袁景和许竹轩看不清她的脸,她的脸被乱蓬蓬的波浪短发挡住了。显然,这个女人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

女人战战兢兢地把身子探出窗外,踩着窗框,从里面爬出来。尽管离着很远,袁景和许竹轩依然能看到他在瑟瑟发抖,可能是因为害怕,也可能是因为寒冷。

女人哆哆嗦嗦地扶着门框,蹲下身,伸出一条腿,往空调的外置机上迈去。

许竹轩要发出警告,被袁景拦下。

“哎,这时候千万别喊。”袁景道,“挂在那上边她也跑不了,你一嗓子把她吓到,掉下来怎么办?这种事情有过案例。”

女人整个身体都移动到了窗外,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个男人。男人关上窗户,拉上窗帘,袁景和许竹轩便看不到他了。

“我怎么看这个场景像是偷情过程中被抓奸了呢。”许竹轩望着站到空调外置机上面的女人,悠悠地说道。

“是啊,咱们不会看错了吧,那一间不是房东的房子吧?”袁景一脸迷惘。

一百三十四

那女人一脚踩着空调外置机,一脚踩着房间外侧的窗台,手扒着上面的窗框,活像一个贴在墙上的大蜘蛛。他想要迈过步子,站到空调外置机上去,可是哆哆嗦嗦的就是不敢发力,只好维持这个滑稽的姿势。

“你们进去了么?”袁景按下对讲机的案件,问道。

“进来了。”对讲机里传出声音,“目标就在屋里。”

“这个房东是住在二十四楼,没错吧?”袁景对着对讲机问道。

“当然。”对讲机传来简单的两个字。

既然房间没错,莫非房东真的正在做些腌臜事?袁景和许竹轩相互对视,露出两个无奈又无聊的微笑。

“窗外还有一个人。”袁景对对讲机说道,“贴在墙上装蜘蛛侠呢。”

“收到!”对讲机里传出声音。

“开窗轻一点,别把人顶出去!”袁景连忙对着对讲机说道。

“哗啦”一声脆生生的响动,接着就是一阵短促而尖锐的女人的尖叫。然后,女人又接连不断地呜咽哀叫,哼哼唧唧的。

空调外置机上的螺丝折了一根,靠近窗户的那一侧向下歪着。女人踩在上面的脚滑了一下,险些整个人跌下去。之前踩着空调外置机的那只脚已经使不上力,全靠手指头扣着砖头的缝隙。

女人的呜咽声逐渐加强,显然,她的力量不够长时间支撑自己的身体重量。

窗帘被一下子扯开了,调查员的脸出现在窗子后面。

许竹轩和袁景这才松了一口气。

窗户被缓慢地推开,里面有警员伸出手来。可是女人一只手扶着窗框,一只手扣着砖缝,两只手承受着身体大部分重量,完全不敢腾出一只手来抓住警员的手。

后面的警员递过来一条绳子,绳子被以跨过腋窝的方式绑在女人的肩部。绑紧的那一刻,女人可以肯定,获救了。正是这个时刻,也是最容易放松的时刻,女人扣着砖缝的手突然松开。下坠之势甚猛,几乎把窗户里面抓着绳子的警员扽出去。

警察毕竟不是一般人,刹那间,有的抓住绳子,有的拽住拉绳警员的腰。最终,在一众警员的协同努力下,女人被救进屋里。

由于紧张的消耗和心理上的害怕,女人几乎不敢动。从楼下看去,像是一只死鸡被拉进窗户。

一百三十五

袁景坐在敞开侧门的面包车上,一只脚踩着面包车底盘边缘的踏板,另一只脚慵懒地伸出车外,抽着烟,望着天。许竹轩嫌车上闷,所以没有坐到车上,站在车的旁边。虽然她不喜欢烟味,但是飘出来的一缕缕烟,伴着冬日的冷风被很快地吹散了,气味强烈不到让人难受的程度,因而她并没有嫌弃地远离,而是靠着车门站在那里,摆弄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袁景聊天。愿景很喜欢许竹轩的这种“不做作”,这支烟抽得甚是享受。

从单元门里,有警员押着一个身穿着长及脚踝的羽绒服的女人走出来。直到他们走到近处,袁景才通过羽绒服下摆没掩住的嫩色秋裤的裤脚认出这个人就是刚才从窗子爬出来的女人——套上外衣,还真没认出来。

袁景腰上一挺,从车里出来,扔下手里的烟头,都不用怎么踩,烟头就基本熄灭了,这支烟抽得熨帖而完整,再抽一口,过滤嘴儿的海绵就要燃起来了。

“佟队长说,在车里审一下吧,说是抓紧时间。”警员一只手紧攥着女人肩部的衣服,说道。

“好嘞,我懂。”袁景微微一笑,侧身让出车门的位置。

警员攥着女人的衣服往前推,女人很是顺从,没怎么让警员使劲儿,自己就走进了车里。

“兄弟,交给我了,忙去吧。”袁景道。

警员招招手,转身往回走。

“咱俩来活儿喽。”袁景说着,面朝许竹轩,向车门里侧一挥手,示意许竹轩上车。

作为实习警员的许竹轩,听袁景说审讯这活儿,是“咱俩”的,心里颇有一些成就感,上车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轻快。

拉上车门,袁景转过身,发现车里的女人蹲在车内的角落,手抱着头。

“呦呵!”袁景咧着半张嘴,“看来你这是有经验的,没少被逮过呀。”

女人蹲在那里没敢说话。

袁景接着又道:“你这经验该怎么说呢,我是该说你风尘?还是说你江湖?”

女人松开抱着头的双手,扭过头看了袁景一眼,没说话,又把头埋了下去。

“用不着这样。”袁景旋转车内的座椅,把座位调成面对面的样式,“别蹲着了!”

女人这才站起身,她弓着腰背,因为车的举架高度不如身高,也因为心里的忐忑。她垂着手,嘟着嘴,下垂的头发挡住了脸的大部分面积,一副可怜而冤屈的样子。

“坐下,坐下。”袁景道。

依袁景所言,女人一屁股坐到椅子里,这一下坐得又麻利又沉重,幸好车座是软的,否则就会听到“噗通”一声。

“姓名。”袁景的语气很淡。

“姚素波。”女人说着,用两根手指掐着,将头发掖到耳朵后面。

“年龄。”袁景道。

“25。”姚素波道。

“哪儿人呀?”袁景问道。

“就本地嘛。”姚素波道。

“身份证带了么?”袁景问道。

姚素波刚要伸手进兜里掏,又放下了手:“放包里了,在楼上呢。”

“你这行儿的,本地的少见。”袁景道。

“嗨,本地乡下。偏着呢。”姚素波道。

“讲讲昨天晚上,你在楼上的具体经过。”袁景道。

“哎呦,警官。这被您逮住了,该罚钱就罚钱呗。”姚素波缩着脖子,斜着眼睛瞟袁景和许竹轩,“这经过还说啥呀,您别拿我开涮不是?”

袁景一愣。

“哎呦,对了。”姚素波抓了抓脑袋又说道,“我这脑子,我不懂事儿了。开票的罚款,我必须交。开票以外的,我为了表达我认错的诚意,我再罚自己两千块钱,楼上包里有银行卡,我马上就去取。您二位高抬贵手?”

一百三十六

袁景顿了一顿,然后挤出一个非常刻意的微笑,用一种让人不适的口吻说道:“你可能是误会了。你卖肉的那点事儿主要归治安队和派出所管。我们查的事情,性质更恶劣一些。”

“更恶劣?啥事儿啊?”姚素波带着胆怯而疑惑的表情轻声问道。

“不是卖肉,是砍肉。”袁景很简短地回答。

用了大概一秒钟,姚素波才明白,急忙慌乱地说:“这这别的事儿和我可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也没人说和你有什么关系。”袁景把语速降低,感觉说话很稳,很有力,“有一些事情,一些细节,需要问问你。希望你如实回答。”

姚素波是个聪明人,明白了自己并不是警察的根本目标,或许回答得好,回答得令人满意,警察就会放了自己,不会揪着自己那点风月职业不放的。但姚素波现在还不敢谈条件,只是用力地点头,说道:“警官您放心,您问什么说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一句假话我就天打雷劈。”

袁景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问道:“先讲讲昨天晚上的情况吧。怎么到这来的,什么时候来的?”

“楼上这个,是熟悉的老客人。昨天晚上六点左右吧,给我打电话,让我过来,呆一晚上。”姚素波道。

“当时你在哪儿?”袁景问道。

“我就在家,躺着呢,不爱动弹。”姚素波道。

“然后你马上就去了么?几点到的?”袁景问。

“我还说呢,我去买点吃的,然后就去。他说别买了,什么都有,让我赶紧过去。我家离这里也不算远,打个车十几分钟,二十分钟就到了。大概六点半到的吧。”

“你说你要去买吃的?”袁景疑惑道。

“对呀。”

“你这个行业,还管饭?”袁景道。

“这不是熟悉了么,老客户,也不在乎那么多了。”姚素波道。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袁景道。

“这都有好几年了。那时候我刚干这个,也没什么客户群,通过一个皮条客吧,介绍的。头一次也拘谨,不熟悉嘛。领导,说出来您也别笑话我,别看徐美军这人瘦不拉几的,做起这个事情来厉害着呢?那天,我是第一次在干活的时候感觉舒服。谁不愿意干活干得开心呢,事后我就给他留了电话。让他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找我。后来他连续找了我好几次,渐渐的就熟了。”姚素波道

“你还知道他真名呢。”袁景道。

“知道,当然知道。最开始是在酒店开房,我见过他身份证。几次之后,就不去酒店了。有时候叫我去他家,有时候他去我那里。”姚素波道。

“昨天到了他家之后呢,你俩一直在一起么?”袁景问道。

“可不是么?”姚素波道,“一直就没出屋啊。怎么了,警官,徐美军摊上啥事儿了?”

“这不是在调查么。”袁景道,“从六点半开始,一个晚上啊,你俩就一直在做那个事情么?”

“我一进屋,他就先给了我八百块钱,然后他就就急着要做一次。”姚素波道。

袁景和许竹轩相视一笑——被害人冯琳晚上六点的时候交给徐美军的房屋租金正好是八百,这个徐美军转手就去找女人,实在是够有趣了。

姚素波继续说:“大概做了一个小时,他这方面特厉害。然后就开始吃饭呗,吃饭的时候还喝酒了。这一晚上主要是喝酒的时间长。”

“还喝酒?”袁景道。

“是啊,徐美军爱喝酒,我也能喝点。之前我俩也经常一起喝酒。昨天我俩可没少喝,都给我喝蒙了,后来唠了些什么都记不住了,有点断片。嗨,喝酒么,就这样,不喝倒就喝不好。”

“然后呢。”

“然后就睡觉了。那时候都挺晚了。”姚素波道。

“具体是几点?”袁景问。

“那可真记不住了。”姚素波道,“也没注意时间呀。反正一定是很晚了。”

“那徐美军喝得多么?”袁景问。

“多,他喝得比我多。他酒量也比我强一点。”姚素波道,“但也醉了。我隐约记得,喝到后来,我去了趟厕所,吐了。回来后我又干了一杯,这一下子真晕了,徐美军过来扶我,他似乎也站不稳了,然后我俩好像就直接上床睡了。”

“一直睡到刚才?”袁景问。

“对呀,被你们警官敲门给惊醒的。”姚素波道。

“你为什么往窗外爬?”袁景问。

“徐美军好像早就离婚了,孤家寡人一个,也没人来他家找他呀。敲门的时候我俩都吓一跳,他也说,不会有人来着找他。那不是找他肯定就是找我呗,我当时以为,可能是谁把我给点了,所以扫黄的警察来了。”姚素波皱着脸,一副尴尬的样子,颧骨上的面部肌肉挤压着眼睛,眼睛成了为一条缝,“我也怕被抓住啊,以为躲在窗外面,能逃过一劫呢。”

“你醒来的时候,徐美军在做什么?”许竹轩插进话来问道。

“跟我一样,在睡觉。”姚素波道,“我俩都是被敲门声惊醒的。还是我先听到敲门声醒过来的。”

袁景点点头,思考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到达徐美军家里的时间准确么?六点半?”

“我能找到精确时间。”姚素波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敲了敲,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与徐美军的通话记录,“我到单元门的时候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帮我开单元门,您看,通话时间是晚上六点二十九。”

一百三十七

对于房东徐美军的问话工作,是佟队长带人完成的。袁景与佟队长核对了一下,可以确定,徐美军和姚素波的供述没有任何出入。徐美军有非常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对于他的怀疑彻底打消。

“好了别灰心,至少我们现在排除了一种可能。”看着袁景和许竹轩了无生趣的表情,佟队长安慰道。

“可是我们现在列举不出来别的可能性。”袁景道

只能寄希望于警员们地毯式的调查了。可是一个上午都快过去了,丝毫的线索也没查到。

“线索查不到也就算了,那颗被拿走的人头怎么也找不到呢?凶手总不能自己吃了吧。”佟队长说完,把夹在筷子上的一条凉拌猪耳朵地扔进碗里,又狠狠地把筷子放下。

“队长别着急嘛。”袁景道,“哪有一天就能破案的命案呢?”

佟队长本来知道,不可以在下属面前发牢骚,不可以表现出急躁。可是一来面前的袁景和许竹轩实在是知心的,二来心里实在烦闷。喝一口餐馆免费提供的碎茶末子沏出来的深色茶水,他觉得愈发焦躁,伸手拍着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说道:“这一上午啊,上级领导打过来逼问案件情况的电话快有一百个了,可是打过来汇报线索的电话一个也没有啊,真的是一个也没有啊!”

佟队长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起来。来电话的是记者纪诗谣。纪诗瑶的父亲纪方曾经是一名刑警,如今退居二线,在交警队负责交通安全的宣传工作。在去年的“裸尸案“中,纪方通过关系帮了刑警队的大忙,因此佟队长虽然抵触记者,却对纪诗瑶不敢怠慢。

对着电话说话的佟队长语气温暖可亲,若不是看到了佟队长长吁短叹的样子,许竹轩险些认为他现在的情绪是真的。这让许竹轩感叹:看到一个人真的那一面,比在赤道看极光还难。

许竹轩看了袁景一眼,袁景嘴里嚼着食物,正看着佟队长打电话,同时偷笑。不过很快就不笑了,因为佟队长在电话里说出他们正在吃饭的位置。

饭还没有吃饱,纪诗瑶就出现了。像是有召唤目光的神力一般,纪诗瑶推开餐馆门的一瞬间,袁景和许竹轩就看到她了。她的头发出奇的厚重,却从不做打薄处理,长长地留着,远看去,泛着一种熟食案板一样的油光;她的脸上画着腮红位置很低的日式少女妆,白胖女人的脸蛋,总让人不禁联想到猪板油,她这样的妆容的确遮盖了这样的短处,可是许竹轩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她的脸像两枚寿桃;穿着生三文鱼鱼肉颜色的呢料大衣,她的胸脯在大衣底下,感觉像是李元霸的一双重锤,颇有分量;她的腿勒在黑色紧身裤里,脚上穿着高筒的,缀满了布条儿的雪地棉,让她的小腿给人感觉愈发粗壮,对比之下,连接大腿与小腿的膝盖就显得很细,仿佛蚂蚁的腰,叫人时时有折断的担心。

“毕竟自己是长辈,可是多些礼貌总是好的”正在佟队长犹豫要不要站起身的时候,纪诗瑶已经大步走过来,拉过椅子一屁股坐下了。

“佟叔叔好。”纪诗瑶道,脸上挤出来的笑像是山东大包子上的褶——均匀圆润,还从里往外沁着油。

“你好你好。”佟队长露出长辈标准的微笑,“这俩你都认识吧,不用我介绍了哈。”

“当然,袁景,我上次的新闻稿就是专门写他的。还有这位——”纪诗瑶把脸转过去面向许竹轩,“——关于主播被杀案件,网上流传的视频里关电脑的,被网友称为最美女警官的就是你吧。”

许竹轩和纪诗瑶在此之前显然已经见过面了,可是这话说出来,仿佛是初见一样,要么是故意装不认识,要么就是傻到真的忘记了,袁景和许竹轩都为之一愣。

“没有没有,你认错了,视频上的那是我的同事!”许竹轩道。

这次轮到纪诗瑶为之一愣。

许竹轩接着又道:“姐姐你比以前瘦了。”

“我们以前见过么?”纪诗瑶道,不论是装不认识还是真的忘了,她都得这么说。

“我在电视上看过你呀。”许竹轩道,“生活频道的新闻嘛,总看到你在屏幕上的特写。我上次在电视上看到你是去年年末,现在可比那时候瘦多了。”许竹轩把后半句话咽下去,在心里说:“扣子都没有崩开,显然是瘦了。”

纪诗瑶听起来非常受用,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腮红的面积似乎变大了。

一百三十八

“佟叔叔,关于主播被杀的案件,现在社会关注度很高的,我们台想做跟踪报道。”想不出来什么铺垫的客套话,纪诗谣索性单刀直入,“群众也需要知道真相,您看刑警队能不能接受我们的采访,我们的报道都非常接地气而且真实可靠,也避免群众被错误消息误导。”

佟队长不喜欢纪诗谣满嘴的官话,也不喜欢她对恶性案件的态度,嘴上却说:“好好!没问题。你有什么就跟他俩说。”

佟队长并未理睬袁景不情愿的眼神,又对袁景和许竹轩说道:“你俩全力配合生活频道的采访。”

袁景和许竹轩不敢反驳,纪诗谣笑得更加灿烂了……

没聊多长时间,佟队长的手机进了一个电话,他便借机会离开,留下袁景和许竹轩接受纪诗谣的采访。

在纪诗谣诡异的提问逻辑下,袁景和许竹轩向他介绍案情。说到艳色主播的时候,纪诗谣会很夸张地嚷道“好恶心”;说到凶手割下被害人头颅的时候,纪诗谣更加夸张地叫到“好可怕”,还配上了跺脚的动作。

不知道为什么,袁景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全身心地讨厌一个人。袁景讨厌,却不能表现出来,几乎憋出内伤,他心里暗恨自己没有掀桌子走人的魄力。

与之相反,许竹轩似乎很开心,她全程都笑嘻嘻地看着纪诗谣,那种眼神像是在注视着一只可爱调皮的宠物。

纪诗谣却没怎么看向许竹轩。绝大多数时间,纪诗谣的目光都落在袁景的脸上,身上。搞得袁景一直非常刻意于自己的表情,所以一直显得严肃,一本正经。

说到第二个死者冯琳的时候,纪诗谣非常惊讶。从网上流传的视频上是看不出有第二个死者的。

“这可是一手信息。不好好采访还真是不知道呢。”纪诗谣在笔记本上边记录边说。

许竹轩灵机一动,眨着大眼睛,说道:“还有一些信息,我们俩也不知道。”

袁景不知道许竹轩玩的什么计谋,疑惑地望着她。

“什么信息,你们不知道谁会知道?”纪诗谣问。

“我们调查二班的另一名警员,叫丁一的那个。你见过她的。上次采访的时候,他就是那个受伤的警员。”许竹轩的语速很快,“他脱离支队单独调查去了。他调查到的东西,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袁景跟着说道:“丁一是一个优秀的警员,他的调查角度一定很刁钻。”

“要是真心想对这个案子做跟踪报道的话,不采访丁一是不行的。”不等纪诗谣说话,许竹轩就连珠炮似的说道。

“我们这边的信息我都透露给你了。”袁景的插话毫无缝隙,“支队的人都查一上午了,暂时没查到什么。丁一那边可能有进展,你去采访他,一定有收获。”

纪诗谣几乎被对面两个人说晕了,她并没有多想,完全认为这是两名警员对他采访工作的积极支持。在袁景和许竹轩的话告一段落时,纪诗谣问道:“这位丁警官他在哪儿?”

“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调查了。”袁景说着,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速点击,“我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你可以联络他。”

许竹轩道:“你就说接受采访是佟队长的命令,他不敢不配合。”

“对,就这么说。”袁景附和道,“他这个人比较闷,你受累,缠着他问就行,没事儿的。”

“嗯,行吧。那你们这边?”

“你先去采访他,之后再回来找我,我会把调查到的最新线索都告诉你。”袁景道。

一百三十九

确如袁景所推测的,丁一得到灵感的来源,是以自己为凶手来做分析而产生的代入感。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不可捉摸,但却给丁一留下一个信念——调查第三名租客。

灵感从身体上褪去,丁一回过头来思考。不管凶手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必然对作案现场有所考察,以确保作案过程中不会出现其他的人。虽然第三位租客当时不在现场,但不代表他和凶手没有任何的线索联系。

凶手既然选择了在第三位租客不在家的时候实行谋杀,那么凶手一定调查过第三位租客,从某些渠道得知第三位租客在彼时彼刻不在家。

丁一想起法国犯罪学家埃德蒙洛卡提出的犯罪学定律——凡两个物体接触,必会产生转移现象。

凶手调查过第三位租客的信息,那么一定会留下痕迹。这种痕迹一定可以在第三位租客身上找到。

其实,即使没有洛卡定律,丁一也会如此分析,只是洛卡定律给了自己一个理论支持,让自己更加自信罢了。仿佛那些大道理的格言,没人用作事前的引导,却都用于事后的总结。

丁一打电话给刘嘉,请求查询第三位租客的身份信息。

刘嘉甚是干脆,电话里说了一句“好思路”,便在五分钟之后把资料发给了丁一。

第三位租客名叫管潇潇,二十五岁,就职于证券公司。根据定位显示,管潇潇目前不在本市。

丁一按图索骥,来到管潇潇就职的公司打探情况,得知昨天下午,管潇潇被临时派到dl市出差,出差的期限是两周。

无论是对于出差的人来说,还是对于办案的刑警来说,两周,都太长了。丁一不能等他回来,所以决定去一趟dl市。丁一来到火车站,买了一趟最近的火车票,在候车的时候,丁一给管潇潇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通了,丁一听了一分钟的彩铃,没人接听,电话被自动挂断。

丁一没有继续打电话,慢悠悠地在车站里吃了一份汉堡快餐。坐在快餐店并不舒服的小凳子上,丁一小口嘬着碳酸饮料,直到广播里通知,他所购买车票的车次准备检票了,这才站起身,猛吸一口,喝干了饮料,然后才离开。

行驶的列车很容易让人产生困意。列车出站没多久,丁一就仰着头,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睡着了。

下午三点刚过,丁一被手机的振动惊醒,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是管潇潇打来的。

“不愧是证券公司的人,股票开盘期间连电话都接不到。”丁一想着,接起了电话。

“你好,刚才在工作没能接到电话。”电话里传来管潇潇尖细的声音。

“哦,你好。我是一名刑警,我叫丁一。”

“刑警?”管潇潇的语气里充斥着满满的疑问。

“对我是一个刑警,给你打电话是关于一个案件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丁一道。

“案件?”管潇潇依旧是充满疑问的语气。

“对,有一个案件。”丁一不喜欢对方的语气,跟着自己的言语也变得笨拙,“一个案件。我的同事最近有联系过你么?通知你什么事情么?”

“没有。”管潇潇不再用疑惑的语气,这两个字却说得格外用力,显得异常坚定,“没有警察找过我。”

“那你的房东有跟你说过情况么?”丁一道。

“没有啊。本来昨天我该交房租的,可是临时出差了。今天中午给房东打电话,没接通。”与其说管潇潇在对丁一述说,不如说管潇潇在自言自语。

“对了,出什么事儿了。”管潇潇接着问道。

“确实出了一些状况。我需要找你谈谈,了解一些情况。具体情况,见面的时候我告诉你吧,也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的的。”丁一道。

“我现在出差了,在dl。”管潇潇的语气里有一丝丝的警惕。

“是的,我知道。”丁一道,“我现在去去dl的火车上。”

“你怎么知道?”管潇潇的警惕明显加重了。

“刚才你就说了,你出差了所以没有交房租。”丁一道,“况且,我是刑警,你在哪里,一查就好。到了大连之后我会找你,我需要和你谈一谈。”

“凭什么和你谈,我怎么知道你是警察。”管潇潇单刀直入。

“到时候我会给你看证件。”丁一道。

“我怎么知道你的证件是真是假?”管潇潇道。

丁一顿了一顿,并不是因为语塞,而是因为厌烦,丁一道:“证件上面有编号,你可以在网站上查一下。”

“网站?”

“公安部的网站,造不了假。”丁一开始不耐烦。

“哦——哦。那好吧。”管潇潇道。

一百四十

打完电话,丁一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他想继续睡觉,可是却用了很久才睡着。

等丁一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停在了终点站dl市,车上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天已经黑了,一下火车,丁一顿时感到,dl市比家乡要暖很多。

出站的路上,丁一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掀开臃肿的棉衣,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尾号是四个“三”。

丁一隐约记得,去年的年末记者纪诗谣要对案件进行跟踪采访,采访前她给袁景打过电话,丁一当时看到袁景的手机屏幕上闪过一个尾号是四个“三”的电话号码。丁一虽不敢说过目不忘,但是辨识度这么高,他自然有印象。

丁一很爽快挂断电话,没有一丝凝滞,揣好手机,继续往站外走。

验过车票,丁一走出火车站的大门,顿时一阵风,几乎把他吹得双脚离地。

然而这风不只是一阵,洋洋洒洒,绵延不绝,从火车站出来,感觉像是穿越到了《西游记》的剧情里,附近的黄袍怪正在施法。dl市是一个半岛,城市狭长,伸到海洋之中。海洋性的气候让城市的温度并不那么冷,可是穿越整个城市的海风却着实可怕。

手机再度响起,丁一拿出手机看了看,依然是尾号四个“三”的来电。

如果不接,可能会再次打来,丁一这样想着,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丁一一张嘴,一股风就灌进嘴里。

“你好,我是生活频道的记者纪诗谣。你就是丁一丁警官吧。”

“哦,不是,你打错了。”丁一拒绝得干脆。

“什——什么?”电话里纪诗谣的语气显然迟钝了一下。

“你打错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丁一平静地说道。

“哦,对不起。”纪诗谣道。

丁一没再说话,挂掉了电话,烦躁地摇了摇头,他不愿意在查案的过程中接受采访,更不愿与纪诗谣这个人建立什么联系。

挂掉纪诗谣的电话之后,他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给管潇潇打电话。

管潇潇处在一个很喧闹的环境,尤其是低音很重的,有节奏的大鼓声音,让人很难听清管潇潇的语言。

交流并不顺畅,丁一抛下一句“再联系”,就挂断了电话。

管潇潇显然是去了酒吧。丁一知道,这场问话今天是谈不成了。抛开对方配不配合不说,丁一也不愿意询问一个喝了酒的人。

丁一打电话给队里,委托技术队查询管潇潇所住的酒店。

刑警队的工作效率极高,很快就有了回复。

管潇潇住在一个名叫“富久内”的中档商务酒店里。

丁一知道“火车站附近不能打车”这种城市潜规则,特意走出两条街,才打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把丁一送到了富久内宾馆门口,丁一看了一眼计价器,大约开了十公里。付钱下车,在进们之前丁一回身望了一眼,他看到了不算遥远的地方,火车站的几个大字闪着光——显然还是被绕路了。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有何必一往情深。”丁一哼着歌儿,走进富久内宾馆。

一百四十一

丁一观察了一下酒店的挂牌价格,出乎意料的低。dl是一个国际化的旅游城市,所以酒店行业很发达,酒店的数量也着实很多,颇有古书上所说“邸店如云屯”之势。如今是隆冬时节,实打实的淡季,酒店多,价格也就压得极低,商务酒店的价格基本就等同于平时的快捷酒店了。

丁一索性交了房费,准备住下,毕竟离着目标近,对调查也有好处。

进了房间锁好门,丁一粗略洗漱一下,便躺在床上,掏出手机,找出案发的视频,认真看了起来。

丁一本想跟技术队索要这个视频,后来一想,时间这么晚了,还是不要打扰同事了。

丁一在网上搜寻。各大新闻网站,社交媒体上都把这个案件当做头条报道。但是公布的视频要么打上厚重马赛克,要么把关键的镜头截掉,换成了文字描述。

丁一又联系了几个网络达人的朋友,问他们有没有最近流行的案件视频。不出所料,大家都有。可见原版的视频在民间已经传遍了。

丁一对比地看了不同的人给自己发来的视频,清晰度还挺高的,有的还加上了字幕,提示高能预警。

丁一苦笑着摇了摇头,选一个最清晰的仔细研究。

丁一一遍一遍地看,把局部放大来看。凶手穿着黑衣蒙着面,而且进屋——作案——离去,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时间也很短,实在很难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凶手裹在黑衣里,带着头套,裸露出来的只有双眼和鼻孔。从鼻孔的部位看不出什么——直播视频的清晰度肯定不会看清鼻毛的。双眼倒是能看出一点信息,凶手虹膜颜色比较浅。但是虹膜颜色浅的人很多,并不能对查找凶手起到什么决定性作用。

由于时间很短,凶手没有展示出任何标志性或者习惯性的动作,只是凶手走路有些外八字。

丁一反复审看视频,直到午夜,除了以上微乎其微的两点,没有其他的发现。丁一感到一种不适感,一种超过了疲惫的不适感,有点恶心,有点眩晕。毕竟这不是什么正常的视频,黄色舞蹈再加上有血有肉的杀人,着实让人难以接受。

丁一忿忿地把手机扔到一边。

“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不是精神病就是性无能。”丁一这样想着,把头深深拱进枕头深处,也顾不上关灯,闭上眼,沉沉睡去。

睡眠到了深处,有梦袭来。正所谓日有所思,也有所梦,丁一梦到的,正是黑衣凶手。

黑衣凶手在走,丁一跟在后面。周围的景物不断地变换,一会儿是漆黑的走廊,一会儿是茫茫大山,一会儿是泛青的草地,一会儿是不绝的车流中间。丁一离凶手很近,一臂之远,可是丁一就是抬不起手去抓他;凶手的速度也不快,可是丁一自己就是快不起来,仅仅是一步之遥,可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

丁一想张嘴呼喊,可是却喊不出声。

突然,黑衣凶手转过身来,蒙着头套的脸上是两只诺大的眼睛,瞪着丁一,他又举起了狗腿刀……

丁一惊醒了。

一百四十二

“呼——原来是梦啊。”惊醒的丁一长吁一口气,“你倒是来杀我呀,这样还省了我去找你了。”

丁一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把头发揉得更乱了,他拿起手机看时间,刚刚好睡过头了,错过了酒店提供早餐的时间。

丁一给管潇潇打去电话,不出意料地没人接。

丁一慢慢地洗漱完,走出房间,准备吃一餐早晨和中午连起来的“早午饭。”

刚走到酒店的大堂,丁一就看到了坐在大堂沙发上,喝着奶茶的纪诗谣。

纪诗谣盯着电梯,见丁一从电梯里出来,急忙站起身,朝丁一挥手。

这回丁一不能再说自己不是丁一了,他定了定神,朝纪诗谣的方向走了几步。

“你好,丁警官。记得我吧,我是记者纪诗谣。”纪诗谣打着招呼,想伸出手去和丁一握手,可是丁一与她保持的距离很微妙,刚好可以相互说话,却不适合伸手握手。

纪诗谣伸不出手,便只好在说完话之后,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同是职业性的微笑,记者的职业性微笑和服务行业的职业性微笑颇有不同。服务行业的微笑是不折不扣的假笑,但是人家是毫不掩饰笑容的假,此笑容见之及来,离之及去,也从没想让人认为这笑是真的,可谓假得真诚;记者的笑就不同了,记者的目的不单是拉近距离,而还有掌控的成分,所以,记者想要打动对方,就希望对方认为这微笑是真的,所以,这种微笑是假中之假。

“你好。”丁一只挤出两个字。

“关于主播被杀案件,社会关注度很高,我要对你进行跟踪采访。”纪诗谣道,大油脸上泛着激情满满的光。

丁一本就是口讷之人,本就与纪诗谣不熟,纪诗谣又是突然到访,所以丁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愣在那里。

纪诗谣还以为丁一在用沉默做为抵触,接着说道:“公众对案件有知情权,尤其是这种影响急坏,传播度又很广的恶性案件。你不把最真实,最正确的报道给群众,群众就会瞎猜乱猜,还会造成流言四起,社会恐慌的局面。”

丁一最讨厌这种说教式的谈话。若不是囿于纪诗谣的身份,早就转身离开了。

丁一心想:“怎么你是来维护公众的知情权么?扯淡,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业绩而已。怎么我不接受采访就会社会恐慌了?我哪有那么大能量,要是有,我先炸了你这一身膘。”可是心里想的不能说出来,丁一又不擅长摆出迎合的表情,又愣在那里。

看着丁一呆若木鸡的样子,纪诗谣还以为自己的话已经开始触动了对方,语气变得温婉:“你接受我的跟踪采访,我们台把最真实的新闻播报出去,不但对广大市民有个交待,还能提升你们警员的形象。而且我们也绝对尊重刑警队,不让说的信息,我们绝不说!你看怎么样?来……别站这了,我们坐下聊一聊吧。”

“哦,不行。”丁一终于打破了沉默,不再发愣,“我不能跟你在这坐着,我现在必须去吃饭,我太饿了。”

一百四十三

纪诗谣采取了一步不离的跟随政策——你不是不接受采访么,那我就跟着你。

丁一来到酒店旁边的美食广场,纪诗谣也跟过来。为表达不愿共进餐食的意思,丁一点了一份盖饭。

把盖饭端到桌上,丁一坐下来,自顾自地吃起来。

纪诗谣应该是刚吃过饭没多久,显然是不饿,但估计受不了干看着丁一吃东西,所以买了一个点心,付钱的时候还不时回头看着丁一,像是怕他突然跑了似的。最终纪诗谣端着餐盘,来到了丁一坐着的方桌前,在丁一的对角位置坐下。

丁一这顿饭吃得很急迫,似乎是不想和纪诗谣说话,所以一口连着一口吃,连一点间隙也没有。

吃到一半,丁一的电话响了。是管潇潇打来的回电。丁一接起电话,纪诗谣在旁边支着耳朵听。

管潇潇和丁一约定,在管潇潇下班之后,回酒店换件衣服就进行约谈。时间约在了六点之前,碰面地点就在酒店大堂。

纪诗谣听到了有如此进展,自然不会放过,简直怕弄丢了一样地跟着丁一。

丁一吃晚饭去超市买烟,纪诗谣紧跟着,丁一在街上闲逛,纪诗谣也跟着,最后丁一觉得实在无聊,索性回了酒店的房间,纪诗谣竟然跟到了房间里。

进了房间,纪诗谣把门大大地敞开。

“我要睡觉,你不会睡觉也跟着我吧。”丁一道。

“你睡你的。”纪诗谣道。

“那我可要脱衣服了,你自便!”丁一说着,解开了腰带。

“哼!”纪诗谣狠狠地一跺脚,晃着身子,恨恨地走出房间,把门摔上了。

丁一满足而悠闲地躺下,订好了闹钟,然后静静地睡去。

丁一五点半的时候来到酒店大堂等待。一出电梯,就看到纪诗谣坐在沙发上,还是喝着奶茶,不知是一直等在这里,还是根据丁一与管潇潇的约定而刚来不久。

丁一在纪诗谣附近坐下,倒不是因为丁一想凑近纪诗谣,而是这个位置刚刚好可以看到电梯。

等待着管潇潇的过程中,丁一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他发觉观察人很有趣,尤其是在酒店这样一个地方。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已经过了约定的见面时间。丁一给管潇潇打去电话。没人接,铃声一直让人厌烦地奏响。

又等了十分钟,管潇潇依然没有出现。丁一索性给技术队打电话。

技术队果然没有下班,丁一请求定位管潇潇。很快,技术队反馈信息,根据管潇潇的手机定位,她应该就在酒店里。

“怎么样?”丁一还没放下电话,纪诗谣就凑过来问。

“没什么,她就在酒店里。”丁一道,“应该在收拾什么吧。好多女性都有拖拖拉拉的毛病。没办法,等着吧。”

纪诗谣脸上略过一丝不快,因为丁一说女人拖拖拉拉,按照纪诗谣的性格,听到这种说辞,应该非要跟对方好好争辩不可。可是丁一说完话就继续观察人群了,看也不看纪诗谣一眼。纪诗谣的争论是需要对手浅薄地配合的,换言之,她的争论不为真理,也不为争论话题的本身,纪诗谣的争论,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在争论中占据上风。在争论的过程中,纪诗谣有转移话题,避重就轻,延伸攀扯等等手段,她自信只要争论起来,她就能用这些手段让对方哑口无言,而她享受这种感觉。丁一是个口讷的人,又恰巧碰上了“男人女人”这个话题,纪诗谣的兴趣一下子就来了。

可是丁一不是一个好的对手,他看也不看纪诗谣一眼。纪诗谣掀起的争论兴趣被无声息地浇灭,她顿了一顿,又问道:“怎么,你们随便就能定位一个人么?”

丁一没说话,确切地说,对于纪诗谣的话,他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继续地观察人群。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让纪诗谣极为恼火,可是她又发作不起来,她忿忿地把身子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抄过奶茶来,狠狠地对着吸管吸一口。不巧,被呛到了。

纪诗谣想忍住咳嗽,可是这种机体反应怎么是随便忍得住的。她的咳嗽变得更加强烈了,几乎是喷着,大声咳了出来。

丁一继续观察人群,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那眼神像是动物世界里的蜥蜴。

沙发的附近就是酒店的旋转大门,丁一听到门的方向的对话。

“哎你看,看那边,沙发上。”

“沙发上?怎么了。”

“那个男的,是不是砍人视频里后来冲进来的警察?”

原来自己被人认出来了。丁一下意识地回过头,向声音的来源望了一眼。

“哎呀,他看过来了,你声音太大了。走吧走吧。”

对话的两个人推动旋转门要走。可丁一却注意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正在看向自己的人。

这个人站就在对话二人的身后,要随着走出旋转门。这个人身高不算高,穿着显不出形体的户外运动装,手上戴着皮手套,拎着一个淡粉色的旅行箱,显得格格不入。他脑袋上带着褐色毛线帽子,脸上罩着防尘口罩,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眼睛露了出来。丁一便注意到了这双眼睛,这双眼睛的虹膜颜色很浅。丁一上下打量他,他的脚,呈外八字形。

一百四十四

丁一腾地站起来,此时黑衣男子很自然地把目光从丁一身上移开,然后迈步顺着旋转门走出酒店。

丁一急忙跑到门口,只是旋转门让他的脚步慢下来。等丁一跑出门来,已经看不到拉粉箱子的黑衣人。

丁一环顾四周,酒店的两侧不远处都有岔路口,从酒店出来后五秒左右就可以无影无踪,一个人的话,万难追寻。

丁一来到一侧的路口,张望一下,没有看到想要寻找的人;又来到另一侧的路口,张望一下,得到的答案依然是失望。

丁一一脸迷惘,脚踩着石狮子下面的墩子,掏出烟来。丁一喜欢抽软包的烟,尽管是同一个牌子,硬包和软包都有,丁一也一定会选软包的,他觉得软包的风味更好。可是软包的香烟在衣袋里总是容易被压坏,这种现象在丁一身上尤为严重。

丁一抽出一只皱巴巴的烟来,那根烟弯弯的,活像烧鸡抓。丁一用手捋了捋,那根烟好歹直了一点,然后塞进嘴里,点燃,发狠地吸了一口。由于起皱,卷烟的纸有些细小的破口儿,猛地一吸,从这些破口处抽出缕缕轻烟,很是别致。

纪诗谣从酒店里奔出来,跺着碎步,手里还握着喝了一半的奶茶。

“你跑什么?”纪诗谣道。

丁一皱了皱眉。

“你不会就是跑出来抽烟的吧?”纪诗谣说着,还用手扇着。

“我突然看到一个可疑的人。”丁一道,“就跟出来看一眼?”

“可疑?哪儿有可以的人?这里是dl呀。”纪诗谣道。

丁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相信能解释清楚,更不愿去解释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然后抽一口烟。

“就算是有可疑的人,在哪儿呢?”纪诗谣道,“我看你就是来抽烟了。”

丁一干脆不理他,连一个回应的表情也没有。

“外八字的人很多,虹膜浅色的人也很多。”丁一心里这样想,“也许我是神经过敏了呢,但愿我是神经过敏。”

丁一给管潇潇打去电话,铃声响起,但就是没人接听。

丁一把烟头往排水渠里扔去,然后推动旋转门,走进酒店,上电梯,来到了管潇潇的房门口,纪诗谣一直跟在后面。

丁一由重到轻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声。丁一又给管潇潇打去电话,从门里面传来了手机铃声。

丁一面如寒铁。纪诗谣脸上略带嘲笑:“看来人家不想见你呦。”

“你呆在这里不要动。”丁一严肃道,“我马上回来。”

说完,丁一转身往电梯间走去。

“哎,你要去哪儿?”纪诗谣道。

“你在这看着!”丁一的语气很硬,说完便急忙忙走了。

没多一会儿,丁一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穿正装的女士,应该是酒店的领班,她手里拎着一张房卡。

“就是这里,麻烦你把门打开。”丁一说着,摆着手示意纪诗谣闪开,让出门来。

想来丁一去前台找人的时候一定出示过警官证了,领班顺从地把门卡插进卡槽。

“嘀——”一声响,接着是电子锁卷动锁舌的沙沙声,门开了。

丁一率先推门进入房间。

丁一急切的脚步突然停了,尽管有些出事情的心里准备,但依然愣在那里——房间里有一具尸体,很可能是管潇潇的。

一百四十四

尸体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面部松弛,眼睛闭着,眼皮上,暗青色的细血管若隐若现。

死者的身体都在被子里,被子本是纯白色的,但是有好多处,由于鲜血从里面渗透到外面,被子被洇染成了鲜红色。

床的边沿都被慢慢流下来的血染红了。床沿被床单包裹着,有些褶皱的地方聚集了一些鲜血,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滴落在地上的地毯里。

由于尸体被毛巾被捂着,所以气味不甚浓重,可是给人的感觉确实腥气无比。

纪诗谣从门外跟进来,看到这一幕,倒了两口气儿,开始发出尖叫。

丁一回身瞪了她一眼,厉声道,“别叫唤!”

纪诗谣倒也听话,尖叫声戛然而至。毕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的害怕是实打实的,她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退了两步,直到撞上电视柜才停止。

酒店的领班从门外走进来,向房间里望了一眼。她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缓了几秒,她没敢多说话,默默退到门口,守在那里,又拿起电话,估计是向领导汇报。

丁一没有携带检查手套,从兜里掏出保暖用的棉线手套,戴在手上,捏起没被血液洇染到的被角,把被掀起来。

床上一片血肉模糊,尸体是真真正正地躺在血泊中间。血腥味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

尸体只有躯干和头部,四肢都不见了。

在后面的纪诗谣看到了这一幕,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丁一检查整个房间。房屋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在墙边的小桌脚下,地上有一堆杂物。杂物都是旅行用品,有化妆品,衣物,优盘,耳机等等。那里面有一个钱包,丁一把钱包打开,里面的卡片码放得整整齐齐,一沓现金整齐地放在里面。卡片里面有管潇潇的身份证。通过比对面部,可以确认,死者就是管潇潇。屋里有管潇潇的各种私人物品,却没有装物品的旅行箱。

丁一来到卫生间检看。卫生间的所有浴巾,毛巾都被用过了,上面都带着斑斑血迹,团城一团被扔在淋浴间。卫生间的地上有血液被擦拭的痕迹。

丁一在心里大致还原了一下犯罪现场:凶手在床上给被害人放了血。接着又砍掉被害人的四肢。为了防止鲜血撒出来,凶手一定是用塑料袋之类的东西把被害人四肢包起来。凶手又看到了放在房间角落的旅行箱,于是把旅行箱的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把死者的四肢装进去。

凶手的身上沾上了血液,他一定是换过衣服,否则,只要出门就会被人发现,凶手是个思维缜密的人,他随身带着替换的衣物。

凶手是在厕所换下了沾血的衣物。厕所的地上一定是留下了血,凶手踩到血,留下了脚印,所以他用厕所的浴巾擦掉,又把浴巾扔到淋浴间里。

凶手把换下的衣服塞到箱子里,然后带着箱子离开现场。

丁一感到头疼,感到恶心。

凶手是个心思缜密,极为冷静的人,也是一个非常难对付的对手。

杀人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行,抛开这点不谈,实行杀人行为是对凶手胆魄的考验。而现场展现出来的东西,完全可以看出,这个凶手在杀人之后,毫无胆怯,有条不紊地离开现场。

“这是一个变态杀人狂啊。”丁一喃喃说道。

丁一看了一眼纪诗谣,他已经吓得连逃跑都忘了,兀自蹲在那里,似乎在抖。

“你进来干什么。”丁一轻声对她说。

这次是纪诗谣不说话了。她慢慢抬高手臂,想让丁一扶她一把。

可是丁一完全没有搀扶她的意思。纪诗谣只好用手扶了扶墙,抬起沉重的腿,往房间外头走。

丁一来到房间门口,领班正站在那里,用对讲机吩咐其他员工维护秩序,封锁消息。

“报警吧。”丁一对领班说道。

“什么?”领班放下对讲机。

“报警。”丁一重复。

“报警?你不就是警察么?”领班道。

一百四十五

袁景今天接到了两个电话。确切地说,在晚上,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时候,能想起来自己接了两个电话。更确切地说,是两个让自己挺糟心的电话。

接第一个电话的时候,袁景身在化工厂。袁景来化工厂的目的是排查乙醚的来源。

昨天,对于案件的调查,刑侦队全体出洞,查了一整天,丝毫线索也没有。

日落之后,晚高峰刚过,佟队长便召集所有人,回支队开会。这个会开得低沉而冗长。刑侦这种事情,若是有线索,会让人兴奋,最怕这种什么也查不出来的,会把人所有的负面情绪激发出来。好在佟队长保持一点理智,没有让手下再次连轴转地调查——毕竟入夜之后调查到线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疲劳战术并不顶用。

这个会开到了八点多。最终确立了两个侦查方向。其一,查找被凶手带走的被害人头部。用佟队长的话说,不管凶手多么变态,人格多么奇葩,他总归是要抛尸的,总不能把被害人头部给吃了吧。就算是他真吃了,骨头也得剩下。佟队长把搜查范围定在了以案发地为中心,方圆二十公里的地方,重点排查包括垃圾箱,垃圾站,公园和树林。其二,排查乙醚的来源。本市所有生产和使用乙醚的单位,企业都要排查。排查的范围实在是大,可见佟队长是下了大决心,也是着了真急。

袁景分配到的任务,是和许竹轩组合,排查本市的十家化工厂。远景对这种调查深感希望渺茫。乙醚在法律上被归属于危险化学品和易制毒化学品,受公安部的严格管制,市面上无处购买。但同时,乙醚是树脂溶剂,麻醉剂,工业油污清洁剂,同时还是制造某些爆炸物质的制作原料,用途实在是广泛,也就是说凶手非法获取乙醚的途径实在是太多了。这样的排查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凶手不一定就从本市取得乙醚;此外,时间获取乙醚的时间也是个问题,若是时间长远,那是查无可查的。

虽说希望渺茫,但袁景依然老老实实服从命令,一大早就和许竹轩开始了排查。

一百四十六

第一个电话便在这时候打来。袁景和许竹轩刚进化工厂的大门,铃声便响起。来电话的是纪诗谣。

在昨天,纪诗谣便去了dl市,说起来还是袁景给她指引的方向。

丁一自己查案,袁景不放心,自己又不能跟着,所以顺着纪诗谣要采访的势头,把纪诗谣引向丁一。

可万万没想到,丁一的做法那么干脆,对纪诗谣毫不理睬,更有甚者,还在电话里告诉纪诗谣“你打错了,我不是丁一。”

纪诗谣没有办法,便又来磨袁景。袁景首先不愿意接受采访,同时也希望纪诗谣去跟住丁一,便索性动用公安系统,查到了丁一入住的酒店,然后把这个信息透露给了纪诗谣。

此时dl市刚刚开通高铁,纪诗谣颇有记者风范,连夜乘坐高铁来到dl。

早晨,纪诗谣又打来电话,说自己在酒店大堂堵了半个小时了,也不见丁一下来,让袁景帮忙再次寻找丁一的位置,看他还在不在酒店,自己该不该继续在大堂堵他。

袁景犯了难。难点不是动用系统定位丁一,难点在于自己已经为了奇葩的理由定位过自己的战友一次了,实属不妥的行为,若这种不妥再来一次,袁景也是不愿意的。虽说有一些五十步笑百步的嫌疑,袁景还是决定不再重蹈这种不妥。他电话里没有拒绝纪诗谣的请求,只是说“等一会儿”,便挂断了电话。静静等待五分钟之后,袁景给纪诗谣打回电话去,告诉纪诗谣,丁一还在那里。

袁景接第二个电话的时候是晚上,结束了一天的排查,什么新发现也没有,他和许竹轩一起来到朝鲜族民俗街吃烤串,既缓解一天的疲劳算作慰劳自己,也排解一无所获的低落。

许竹轩的父母教女极严,简直到了变态的程度。学生时代,放暑假在家的时候,许竹轩入夜即被召回,即便是参加聚会,也是一小时一个电话。自从到了刑侦队,分配到了刑侦调查二班,许竹轩三天两头便被袁景和丁一拉出来吃晚饭。起初,许竹轩的父母总要仔细盘问,后来由于次数太多,把许父许母严管女儿的心磨得麻木了。许竹轩晚归,只要说一句“和袁景丁一出去”就好了。对此,丁一还戏谑道:“咱俩得多安排许小姐吃饭,否则厅长大人如何能知道我们两个小喽啰的名字。”

今天,点菜的时候袁景率先要了一盘盐爆花生米,许竹轩便知道他心情不好,要喝酒了。花生米刚端上来,佟队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佟队长狠狠地说了袁景一通,指责他不该把纪诗谣推到丁一身边去。

原来,纪诗谣见识到酒店的杀人现场之后,几乎吓出病来,便给其父亲纪方打电话控诉。纪方接着就打电话给佟队长核实情况。纪方是佟队长的老同事,不久前又给刑侦队的破案工作帮了大忙,委实有些情面在的。即使纪方说话不重,佟队长心里还是颇为震撼的。

挂掉纪方的电话,佟队长便给袁景打电话,大发了一通脾气。其实佟队长知道,这事儿怨不得袁景,刑侦队根本不想接受采访,是纪诗谣仗着老子的面子非要凑过来,被吓到只能怨自己抵抗力差。同时佟队长心里也怨纪方,怨纪方电话打得无聊,就算被吓到了,又能怎么样呢,自己又不能消除她的记忆,又不能去揉她胸口。佟队长本就焦头烂额,再加上得知遥远的dl市又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件,想着这些,佟队长心里有一股火,这股火因纪方而起,却又不能冲纪方来劲,借着给袁景打电话,把火通通发出去。

一百四十七

放下电话,袁景连喝了两杯啤酒。

“哎呦,这酒喝的,连花生米都不就了么?”许竹轩道。

“有点烦。”袁景道。

“有点烦也不至于这样啊。我听说特别厉害的酒鬼,没有下酒菜,用鹅卵石泡在酱油里,然后舔鹅卵石下酒。你这可好,这是要用忧愁下酒啊。”许竹轩面带一点娇嗔,又有一点担忧,“至少要保护自己的胃,干喝可不好。”

袁景微微苦笑,伸手在盘子里抓了一把花生,放在手心,碾掉外皮,然后一粒一粒把花生仁扔进嘴里。

“烦什么呢?”许竹轩问道,“还没看你烦过呢。”

又说,“确切地说,还没看你把烦躁表露出来呢。”

许竹轩问得不疾不徐,水到渠成,还未开始劝慰,袁景的烦躁已然好了一半。此时点好的菜已经一样样端上来,袁景拎出一根肉串,狠狠地撕咬下一块肉,说道:“你也听到刚才的电话了吧。被害人又多了一个。”

“老同志啊,我们做刑警的呢,是为了维护正义而打击罪恶,不能对于罪行产生悲观情绪,而要产生维护正义的使命感。”许竹轩一笑,“刚入行的时候我爸跟我讲的话,送给你了。所以呢,你今天的排查很努力很认真了,这是在维护正义,至于又多了一个被害人的事儿,纵然悲悯,但还是别想太多了。”

“倒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袁景肘部拄着桌子轻轻摆了摆手,又端起杯往嘴里送进半杯啤酒,“问题是我们通过什么知道这件事。是纪诗谣告诉了她的父亲纪方,而纪方去询问佟队长,佟队长打来电话我们才得知这件事情。”

“是哦。”许竹轩点点头。

“这难道不奇怪么。难道不应该是丁一通知我们这件事么?”

“一哥现在脱离队伍,单独查案嘛。”许竹轩道。

“就算是他不用向我汇报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着也该跟佟队长说一声吧。”袁景道。

“不用那么较真吧。反正咱们现在不是知道了么。也许纪诗谣打电话的时候一哥就在旁边,他听到了,所以就没有特意汇报呢?”许竹轩道。

“你不用替他开脱。”袁景道,“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案子上,丁一自己走得太远了。”

一百四十八

丁一没空给袁景或者给队里打电话汇报情况,他几乎被当做了嫌疑人对待。

接到报案后,dl市白石区刑侦支队火速赶往现场,支队长刘胜利也放下吃饭的碗筷,率先赶到现场,进行指挥。刘胜利这个名字比较有特点,现在没人这么取名字了,不光现在,早就没人这么取名字了。中国人,受儒家思想的熏陶很深,生活中处处讲究中庸,含蓄。假使你姓刘,你想让孩子有钱,那么你绝不会起名为“刘有钱”,但你可以取名为“刘鑫”。在我国建国初期,百废待兴,经过战争的洗礼留下来的人民,并不那么中庸,含蓄,凡事都是直白露,但是那时候没人敢取名为“有钱”,那样会被定性为资本主义,遭到周围人的排挤。

总结起来,那时的名字很有趣:女孩的名字逃不出“芝”,“玲”,“凤”,“翠”,“红”,“惠”,“兰”这几个字;男孩的名字多是“建国”,“建军”,“建党”,“建业”,“胜利”等等。过了一年,抗美援朝战争胜利,好多人直接取名为“抗美”和“援朝”。

刘胜利出生的时候,抗美援朝战争已经过去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里中国发展飞快,中国人进步飞快,潮流的变化速度亦是飞快,早没有人那么取名字了。然而刘胜利的父亲当时却决定给刘胜利取一个复古的名字。

俗话说,不论是谁,往上数三代都是贫农,刘胜利略胜一筹——往上数两代就属于贫农了,甚至连贫农都不是。刘胜利父亲的父亲,也就是刘胜利的爷爷,是个走江湖给人挖鸡眼的,走南闯北,哪里行脚的人多就窜到哪里给人挖鸡眼。抗日战争时期,刘胜利的爷爷带着刘胜利的爸爸,离乡背井,跑营生,不幸遇到了土匪,离家一年跑营生攒下的钱全被土匪抢走了,于是便沦为了流民。之后随着战争的局势,哪里平静就流窜到哪里,路上还给人挖鸡眼挣点饭钱。多年间,辗转流落到东北。到了四七年,抗日战争快要结束了,但是征兵的阵势有增无减。刘胜利的父亲毅然投刀从戎,参加了革命部队,俨然由一个修脚的学徒,变成了小战士。虽说是战士,但是一次真刀真枪的战斗都没有参加过。虽说是弃刀从戎,但是部队武器有限,刘胜利的父亲只分到一把大刀。弃了刀又拿了一把刀,刘胜利的父亲有些失落,还没等到他摸到枪,rb人就投降了。接下来是追老蒋的战役。刘胜利的父亲跟着自己的部队追老蒋,可是还没看过敌军,就胜利了,全国解放了,中国建国了。行军时,刘胜利的父亲也曾举起大刀,像是挥动着战旗,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所向披靡。

建国后,刘胜利的父亲得到了无比的实惠,因为他不是流民,不是修脚的,不是贫农,是革命战士。刘胜利的父亲不光沾了自己身份的光,还沾了刘胜利爷爷的光。在那个充满斗争的时代,没人拼爹。其实也拼爹,只是现在拼谁爹行,那个时候拼谁爹不行。刘胜利的父亲凭借着刘胜利爷爷贫农都不如的身份,一路在各种斗争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只有他斗争别人,从未被别人斗争。最后刘胜利的父亲在公安局混到了一个不大不小领导职位,在退休前,还把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刘胜利安排进了公安局。刘胜利的父亲不说封妻荫子,起码也算人生赢家,这都归功于当年放弃修脚,参军干了革命,可见有时候,人的一个小小的决定,足矣影响一生。

刘胜利的父亲给刘胜利取名的时候,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好词儿,突然想到十几年前那些名字,觉得很好,就给儿子取了“刘胜利”这个名字。还美其名曰自己是复古。殊不知,十五年而已,哪算什么复古,顶多算怀旧。

刘胜利就这么进了公安局。当年刘胜利是个愣孩子。这个愣要分两面讲,不光脾气愣,智力也愣。刘胜利其实不如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至少还跟他爷爷学会了修脚的手艺,刘胜利职业中专念了快三年,什么手艺也没学会,倒是练出了烟瘾。但是没办法,因为刘胜利父亲的原因,刘胜利进入了公安队伍。

年轻的刘胜利脾气愣,在严打期间表现突出,职位也跟着升了。过了四十岁,刘胜利的脾气变得不那么愣了,开始圆滑,开始官僚,直到现在,做到了刑侦支队的队长。

刘胜利带队到了案发现场,先不去看尸体,停在了丁一面前,挥挥手让法医和痕检员开始工作,那样子仿佛古代战场上的将军,带兵冲到距离敌人一箭之地的位置突然勒住马,挥舞着长枪,大喊“冲啊”,让士兵往前跑。

“酒店报案的人说,有人让他们来开这个门所以才发现了尸体。”刘胜利道,“那个人就是你吧?”

“是的是的。”丁一道。

“你是怎么回事儿?”刘胜利眉毛扬得高高的。

“领导你好,我是sy市的警察。”丁一道。

“警察?”刘胜利道,疑问的语气很明显。

丁一连忙把手伸进兜里,准备掏警官证,不料伸出手掌的刘胜利问道:“有介绍信么?拿出来我看看。”

一百四十九

丁一自然没有介绍信。愣了一秒,还是从兜里掏出了警官证。

“至少先证明我是警察。”丁一心里这样想。

“你没有介绍信,怎么跑到我的辖区来搞事情?”刘胜利道。

“无意冒犯,领导,我是来查案的。”丁一道。

“查案?你怎么知道这边有凶杀案?而且,你身为警察,知道有凶杀案为什么不提前制止,等被害人死了你才出现?”刘胜利道。

“我当然是不知道的,她是我的调查对象,我找她是约谈,我当然不知道她会被杀。”丁一被刘胜利几句刻薄的话问得有些急了。

“约谈?约谈不用敲门么,约谈直接找酒店工作人员开门么?”刘胜利道。

“我和她约在一楼见面,过了时间还没来,我担心出问题,就上来看看。”丁一道,他没敢说看到了浅色瞳仁,外八字,拿粉箱子的男人,因为毕竟那是自己的猜想。

刘胜利问不出别的什么问题,眼睛瞟了瞟还攥在丁一手里的警官证,说道:“你这警察身份也待查。”

接着又转过头对身后的警员说道:“这个人得控制起来。

丁一被人看着,就不方便打电话。直到现场勘察取证结束,丁一便被带到dl市白石区刑侦支队,接受审问。

丁一大老远地跑来dl市,只为得到一份口供,没想到目标竟然遇害,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成了嫌疑人,丁一感到哭笑不得。

面对刘胜利的质疑,丁一心里有火,但是这火没有发出来。丁一想到,进行现场侦查的是白石刑侦队,现场的一手资料,尸检结果等都掌握在刘胜利手里,以后为了破案,少不了要向白石支队申请信息共享。此时若是惹毛了刘胜利,没有好果子吃。

按照丁一以前的性格,早就翻天了。可是几年工作干下来,丁一也变得有一点圆滑了。不过丁一的变圆滑与刘胜利的变圆滑截然不同。刘胜利的变圆滑是变得官僚,变得会推脱责任,凡事不沾身,却处处挤兑人;而丁一的变圆滑,是指遇到了这类人,这类事的时候学会了隐忍心中的不满,说白了,丁一就是看透了这个世上没有现时报。可见同样是因环境而变,每个人的变法儿却大大的不同。

丁一是刑警,为自己申辩清白不是难事。

为了保护住客的隐私,酒店的走廊里都没有监控,但是酒店的门口是有监控的。丁一知道,被害人管潇潇是五点下班,丁一五点的时候来到了酒店大堂的咖啡厅等待管潇潇,那个时候管潇潇还没来到这个酒店。管潇潇说过,要下班换了衣服之后接受丁一的询问,所以在丁一等待期间管潇潇一定从酒店大门进来,经过丁一的面前,然后走向电梯,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是因为丁一原本不认识管潇潇,所以没法认出管潇潇来,只能坐等管潇潇换好便服之后出现。

丁一要求调出酒店门口处摄像头的记录,果然,五点十五分,穿着廉价工装的管潇潇走进酒店,然后进入了电梯。

丁一等待的咖啡馆也有摄像头,这个摄像头主要拍摄结账的吧台,但是因为咖啡馆不大,所以被整个儿囊括在镜头里。通过视频记录可以看到,丁一从五点开始就坐在那里,直到后来的丁一看到可疑人,追出酒店然后找服务员开门,期间没有离开过座位。再加上丁一和管潇潇的通话记录做为佐证,丁一的嫌疑便被彻底排除。

丁一走出白石区刑侦队的时候,夜已深了,半个月亮悬在中天,像一把没齿儿的梳子。

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几个小摊位还亮着灯,远远的都能看到摊主嘴里哈出来的白气。丁一点上一支烟,慢慢朝摊位走过去,同时,拿起电话给袁景拨了过去。

一百五十

接到电话的时候,袁景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了。但是他还没有入睡,因为酒喝得不多。

都说酒能助眠,可是那要达到一定量才可以。若是浅尝辄止,往往会意犹未尽,此时酒精成了神经兴奋剂,让人总想做点什么。袁景今天就是这样,他在被窝里不愿入睡,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电话响了起来,袁景连忙接通。

丁一先向袁景述说了自己的遭遇,并表明早该联系你,可是没机会打电话,又说拖到这么晚不该打搅你休息。

袁景对丁一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跟着在电话里大骂刘胜利,还给刘胜利起了个外号叫老鸡蹬,鸡蹬是公鸡脚腕处多出来的第五根脚趾,意思是说刘胜利毫无用处,是个多出来的废物。

开罢玩笑,丁一提出自己的想法——案发地点的房东嫌疑最大,因为能把出租屋里不相干的三人联系起来得只有房东。丁一还讲述了遇到那个浅色瞳仁,外八字走路,拎粉色箱子的人。

袁景说道:“房东徐美军确实是浅色瞳仁,至于是否外八字,不得而知,因为没有看到他放松地走路的样子。但是这个线索恐怕只能归结于巧合了,因为徐美军的嫌疑被排除了,他有不在场证明。”

接着,袁景给丁一详细讲述了对于徐美军的调查。案发当晚,徐美军在傍晚收了房租之后,找了一个外围女姚素波来到家中。姚素波早早到了,行了皮肉事,还喝了酒,最后在徐美军家中留宿。到徐美军家调查的时候,徐美军和姚素波还在睡梦中。姚素波的口供给徐美军提供了不在场证明。

听了袁景的讲述,丁一思考了良久,最后砸了砸嘴,说道:“看来我的调查错了。可我就是感觉这个房东徐美军有嫌疑。而且我对那个浅色瞳仁,走路外八字,戴防尘口罩,拿粉箱子的人印象极深。”

“浅色虹膜的人很多,外八字走路得人更是多。”袁景道,“这些信息并不能起决定性作用。”

“不光如此,我觉得他很奇怪。一个男人,拿一个粉色箱子?而且,在室内却戴上了防雾霾口罩。”丁一道。

“我觉得说服力还是不够,男人拿粉箱子也不算太稀奇,这年头穿高跟鞋和丝袜上街的男人都存在,何况是一个粉箱子。况且箱子可能是她的女性同伴的呢。至于防尘口罩,人家可能是在房间里装扮整齐之后再出门呀。”袁景道。

“还有就是他看我的眼神,充满敌意的眼神。”丁一道,“网上传播的视频有咱们进入现场的画面,我想他认识我。”

“眼神这个说起来就显得玄了。”袁景道,“这是你的直觉么?”

“嗯,的确是直觉。”丁一道。

袁景想了一想,说道:“无论直觉准确与否,找到证据证明它才是关键呀。”

“是呀。”丁一叹着气说道。

丁一打电话的过程中已经踱步到了十字路口的小食摊位处。丁一选定了一家炸串摊,边打电话边挑选自己喜欢的生串然后递给老板。待电话打完,炸串也刚刚做好。丁一电话里说的净是杀人的事情。炸串摊老板在旁边侧耳倾听,听得并不全面,却吓出一身汗来,收钱的时候手都在哆嗦。

一百五十一

得知徐美军的不在场证明之后,丁一有点发懵。结果摊主找给他的零钱之后,他还睁睁地站在那里。

几秒钟之后,丁一才意识到,然后拎着一袋炸串,默默地走了,吓得摊主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丁一一步一步趿拉着走回酒店。

进入房间之后,丁一几乎是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今天实在太累了。

从塑料袋里抽出几根炸串,已经变得很冷了,重油、盐、糖和各种调味料的味道极力刺激着舌头,但是丁一依然觉得味同嚼蜡。吃到一半,丁一已经觉得毫无兴致,但是还是坚持着吃完,一是因为要把肚子填饱,二是因为不浪费食物是他骨子里的信条。

吃罢了东西,丁一躺倒床上。他没有关灯,因为他还不想睡,他要好好想一想。

刚刚得知徐美军的不在场证明成立,丁一有点接受不了。丁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脑袋却转得飞快,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往大脑聚集。

丁一想了好久,被酒店的灯晃得眼睛疼了,也没想出徐美军不是凶手的前提下有什么靠谱的可能性。

难不成,难不成不在场证明是有漏洞的么。

丁一起身关掉顶灯,又躺回到床上继续冥思苦想,甚至渐渐地,把自己也带入进去,随着思考,他的表情变化很多。

突然,像是参禅的和尚参悟出了真理一样,又像是捅破窗户纸那一瞬间,丁一突然想通了。

也许徐美军叫姚素波过来的目的就是给自己提供不在场证明——

——租客冯琳来交房租,是和徐美军发过信息确认的,徐美军率先准备好乙醚,沾在毛巾上,握在手里。冯琳敲门进屋,关上房门的一刹那,徐美军便把沾了乙醚的毛巾按在冯琳口鼻处。

冯琳登时倒在地上,徐美军把冯琳拖到卧室里放着。接着徐美军联系外围女姚素波,要求其来到家里,从而正式启动他缜密的计划。

正如姚素波所说,一进屋,他就在徐美军的焦急要求下行了房事。这倒不是因为徐美军有多么饥渴,主要是因为必须有这样的行为,姚素波的口供才会真实有力。

行了房事之后,徐美军便和姚素波开始喝酒。酒至半酣,徐美军又找到机会把乙醚给姚素波闻了闻。喝酒的目的是为了让姚素波把自己的昏迷说成是“酒喝多了之后的断片。”

放倒了姚素波,徐美军背上冯琳,把她背到楼下的案发现场,用冯琳兜里的钥匙打开房间门,然后把冯琳放到写字台前的椅子上。

冯琳陷入了昏迷,她什么都不知道。徐美军就地取材,找到一条长长的电线,然后他把这条线缠在冯琳的脖子上。

昏迷的冯琳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能力。在极度缺氧的时候,冯琳的肉体冲破了乙醚的限制,她醒了过来。可是已经晚了,他全身没有丝毫力气,手脚已经麻木了。很快,她再度失去意识,这次比较彻底,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还没有结束,因为徐美军还有第二个目标。

一百五十二

徐美军离开第一现场,来到主播房间的门前,他掏出刀来,轻轻推门进去。

不,不对。这里有一些问题,丁一心想,徐美军是房东,他有入户门的钥匙,他背着昏迷的冯琳,自然能找到冯琳的钥匙从而打开冯琳的房门。可是尚菁菁的房门呢?

从案发的视频里可以看到,尚菁菁在直播中途去了厕所,回来之后并未锁门,接着不久,凶手就从容地推门而入。那么凶手当时一定在看尚菁菁的视频。

这也是一个取证的点。调查徐美军所能控制的电脑和手机的ip地址,如果证明他看过这段直播,那么她的不在场证明就显然有问题。

杀掉冯琳之后,徐美军并没有立刻离开,他要杀掉隔壁房间的每天都进行直播的尚菁菁。徐美军准备一脚踹开门冲进去实施谋杀,在这之前他必须做一些准备,至少要蒙上脸,以免被里面的直播设备拍到自己的脸。在这之前,徐美军拿出手机,收看尚菁菁的直播,以此来观察屋里的情况,好选择时机冲进去。没想到,刚刚进入直播间,便看到尚菁菁关门之后没有上锁的镜头。徐美军蒙上脸,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周身上下,确认没有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东西,接着走向尚菁菁的房间。

旋开门,音乐声就充满了耳朵。尚菁菁站在镜头前,背对着徐美军,在那里忘我地唱着,扭着,丝毫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进来。

徐美军很是干脆地用手上的狗腿刀结果了尚菁菁,还砍下了头颅,临走前,还用空洞的眼神,望了摄像头一眼。

不知把尚菁菁的头颅安置在了哪里,总之,一切做完之后,他又回到了家里。在酒精和乙醚的双重作用下,姚素波睡得像死猪一般。徐美军跟着也躺到床上睡去,直到第二天,刑侦支队上门调查……

想通了这一切,丁一异常兴奋。他想赶紧给袁景打电话,可是一看时间,已经夜里三点多了,便又收起了手机。

收起了手机,但是激动的心却收不起来。躺在床上,丁一感觉每一个细胞都在悸动,怎么也睡不着。这种感觉大概持续了一个小时。

早上七点半,丁一的手机响了起来。响了很久,才把丁一吵醒。人总是这样,有的时候兴奋得像打了鸡血一样睡不着,可是一旦入睡,疲惫就像上门讨账的债主,争着抢着投入睡眠之中。

再有一秒电话就自动挂断了,丁一才醒过来,虽然醒过来,可是眼睛还没睁开,只是把手机抓过来,放到耳边。

“喂——”疲惫的声音通过电磁波传到电话另一端许竹轩的耳朵里。

“一哥,还睡呢。”

“是你呀。”丁一依然闭着眼睛,“几点了?”

“七点半呀。”许竹轩道,“哎呀,睡得天昏地暗的,这是跟谁睡的?”

“什么——跟谁——睡?”丁一道,“我还能跟谁睡。”

“纪诗谣啊!”许竹轩转成一副发嗲的语调,“一哥,人家好怕怕,好怕怕,怕得只想找爸爸。可是爸爸还在家,只好找你睡。你抱着我睡,拍着我睡……”

“去去去。”丁一道,“你和袁景在一起么?”

“哈哈哈哈。”许竹轩笑得爽朗,“还没碰头呢,不过马上碰头了。我来接袁大领导上班。到小区门口了,他快出来了。”

“一个大男人,怎么还用你接?”丁一道。

“嗨,昨晚上喝了几口酒,他就没开车。”许竹轩道。

“这个酒鬼。”丁一道,“我想通了点线索。我先跟你说吧。”

“别着急,先等会儿。”许竹轩道,“他马上出来了,你跟我俩一起说吧,省的我传话了。”

一百五十三

与许竹轩聊了几句,便听见“砰”的关门声。

袁景跻身坐进副驾驶位。

许竹轩忙打开手机的公放功能,对电话说道:“袁大班长现身了,一哥,你可以说你的发现了。”

丁一赶走困倦,开始细致入微地讲述自己几乎一夜未眠而得出的猜想。

袁景的表情随着丁一的述说有明显的变化——愈来愈严峻。丁一一番言论停下来,袁景眉头紧锁在一起,像是船员打出的绳结

许竹轩倒是轻松,不时张圆嘴巴,发出“哇哦”,“哦吼”等惊讶的感叹词,想来是思路被不断地刷新。

丁一说完,袁景几乎愣在那里。

“喂,在听么?”丁一道。

“当然,”袁景道,“我想,你说的很有道理。”

“对呀。”丁一有些激动,从床上坐起来,“这个房东有重大嫌疑。”

袁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我们一直都错了,他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你有什么计划么?”

“必须要针对房东展开调查了。首先得请技术队查他的电子设备有没有播放过案发当天的直播。还要查他现在在哪儿,这两天去哪儿了。”

“你是指,你在dl遇到的案件,调查房东徐美军的不在场证明呗?”袁景道。

“对。可能也需要技术队配合。”丁一道。

“没问题,宜早不宜迟。我俩今天的排查先暂停,按照你的思路查。一会儿我跟佟队长说一声,也让技术队配合咱们。”袁景道。

“一哥,你那边怎么样?是要协助当地支队调查么?”许竹轩问道。

“恐怕不行。”丁一道,“白石支队队长刘胜利把我当嫌疑人看,恐怕没什么可能插手。”

“哎。”袁景叹了口气,“这方面只能让佟队长沟通了。等佟队长派人拿着手续过去吧,你先回来?”

“我收拾收拾就去火车站。”丁一道。

“好嘞,回见。”袁景道。

“回见,丁一哥。”许竹轩道。

“还有——”丁一道,“房东这个人是个危险人物。要小心。”

“嗨,放心吧。”

仿佛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在有希望的生活里充满了活力,有了一点线索之后,袁景和许竹轩立即鼓起全身的干劲儿。

要查到一个人,对刑警队来说,根本不是难事儿。用不了多长时间,就通过手机定位,查出了徐美军所在的位置——半岛小镇温泉酒店。

半岛小镇位于本市的北面,袁景和许竹轩到达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给徐美军打电话,却没有人接听。袁景和许竹轩表明身份之后,便拿着徐美军的照片在服务员中间询问。所幸有一个服务员斩钉截铁地说见过照片上的人。

这里的服务员每天要接待无数的客人,问起其对徐美军有印象的原因,得到的回答让袁景和许竹轩无语。

那名服务员说,之所以自己记得照片上的人,是因为他换鞋的时候,自己就站在他附近,在他脱下鞋的一刹那,周围立刻充斥起一股极其强烈的气味。

“那个味,太恶心了。像是喂鱼的红虫被捂臭了。我太好奇了,就多看了他几眼。”服务员一脸无辜地说道。

“你什么时候看到他的。”袁景问。

“不是今天。”服务员仔细回想,“也不是昨天,昨天我轮休,那就是前天喽。大概是傍晚的时候。”

袁景要求酒店方提供前天的监控录像。果然,前天傍晚,徐美军来到了这家温泉酒店。

根据监控记录展示的时间,再参考温泉酒店的结账系统,查出了徐美军的手牌号。这个手牌号还没有结账,也就是说徐美军还在温泉酒店里面,从前天起,徐美军就呆在温泉酒店里。

一百五十四

袁景给丁一打电话,告知了调查结果。当时丁一正在回去的火车上,听了袁景的讲述,愣在了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丁一坐的这趟火车是一辆k字头的快车。当时,本市到dl刚刚通动车,车次不多。火车轰隆轰隆的声音从透过电话传来,像是文艺电影里的音效,颇为动人。

丁一赶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刑侦队开总结会。

各组的汇报听起来叫人无力。袁景汇报之后,佟队长指示:放弃徐美军那条线。

之后便是布置下一步的侦查任务,无非是分组排查,还安排了一组人,去dl市与白石刑侦支队协调。最后,佟队长问丁一道:“你那边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队长,我还想单独查一下。可以么?”在袁景差异的目光里,丁一道。

“行,可以。”佟队长道,接着又总结性地说,“今天就先到这。最开始呢,这个案子是通宵办,接着呢,也是加班加点。今天呢,也就不用加班了,但是不加班,不代表不重视,只是这个案子不是靠突击就能破的。所以,疲劳战术不可取。对于案件的排查,各组一定要认真细致,把眼睛放亮了,绝不可以放过线索。我说得清楚么?”

大家答了一声“是!”这一声虽没有振山裂石的那种整齐与豪迈,却也并不散漫,其中包含着疲惫,烦躁,坚韧,努力,决心等多种情绪。

抿着嘴的佟队长默然点了点头,站起身率先离开会议室。

在警员离席的人群中,袁景拽着丁一的手臂,等不及似的问道:“你还要自己查什么?”

许竹轩很自然地凑过来。

“我还想查一查。”丁一道。

“你还要查徐美军?”袁景问道。

丁一微微点头。

“一哥,不是已经证明徐美军跟案子没关系了么。”许竹轩道,“调查是我俩去的,不会有错的。”

“是啊,你也别太钻牛角尖了。”袁景的口气变得极为缓和。

“我就是感觉有些地方不对,你不让我去查,我也不安心。”丁一道。

袁景望着丁一,一时没有说话,那表情像是无奈又像是担忧。

“案发的时候徐美军在温泉酒店里面。”许竹轩道,“她的嫌疑已经被排除了呀。”

“确切地说我们只知道案发前一天他进了温泉酒店,案发后一天他还没出来。”丁一道,“现在还并不知道这期间他有没有从温泉酒店出去。”

“那家温泉酒店就像浴池一样,进门领了手牌就得换拖鞋,不结账不给鞋。”许竹轩道,“他也出不去呀。”

“那可不一定。”丁一的脸上略微现出狡黠的神色。

“你的意思是……”袁景道。

“这得查一查才知道。”丁一道。

一百五十五

丁一的调查当晚就开始了。他来到温泉酒店,调取那几天的监控资料。

营业的娱乐场所都不大喜欢办案的警察,一是怕影响生意;二是怕摊上什么棘手的事情。可是对于警察,又不敢怠慢。所以,那些殷勤的笑容里总带着一丝警惕。

监控视频的时间长,所占的内存自然很大,丁一的优盘空间不够。领班竟然主动送他一个优盘。丁一知道,这表面的好意,实则想尽快打发走自己,免得自己留在监控室里看视频。

丁一拿着优盘回到家,路上还买了一些吃食和一包烟,这个晚上要经历一番枯燥的工作了。

时间一晃到了深夜,丁一在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里又捻灭一根烟头,然后揉了揉眼睛,疲惫而失望地伸了个懒腰。他用十六倍的速度播放温泉酒店门口的监控视频,看得烟花缭乱,看得腰酸背疼,看得口干舌燥,却并没有看到徐美军中途离开的身影。

也许自己真错了。丁一不愿意这样想,但是似乎不得不这样想。他摊躺在床上,任由电脑屏幕射出空洞的光,照不亮这个黑暗的房间。

躺在那里很久,丁一依然睡不着。对于这个结果,他似乎不愿接受。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事实是必须尊重的。

丁一越来越觉得自己睡不着,翻来覆去的一直在床上翻身。往常,要是睡不着,干脆就起床做些别的事情,可是这次他不想起床,他已经很累了,似乎剩余的精力只够他在床上翻身。

不知道第多少次翻身,至少也有一百次了,丁一脑海里蹦出一个想法——徐美军中途离开温泉酒店不会直接离开,为了保留不在场证明,他一定是拿着别人的手牌结账离开。这个手牌的来源不是偷来就是捡到。他能打开另一个更衣室的柜子,就很有可能穿着别人的衣服离开,这样才神不知鬼不觉。也正因为如此,刚才自己在视频里才没有看到徐美军离开。

丁一以一个鲤鱼打挺的姿势从床上蹦起来。他又来到电脑前,重新播放监控视频。这次播放是二倍速,因为这次不光看图像,还要听声音,为了能听得清楚,二倍速算是极限了。

从深夜到拂晓,丁一一直在电脑前看监控录像。他再一次把手伸向烟盒,烟盒已经空了。他暂停了视频,起身去向厕所。

刚一起身有些发晕,丁一几乎是踉跄着来到厕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很陌生,皮肤蜡黄,眼窝深陷,两鬓和颌下泛起胡茬。实在是太憔悴了,看来必须要休息了。丁一简单地洗了把脸,便来到卧室,倒在床上,这次入睡很快,几乎头刚沾枕头,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临近中午,丁一顾不上吃饭,直接来到电脑前看监控视频。

又两个小时过去,丁一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声音。画面里一个男服务员来到前台,对柜台里面的人说:“357号柜子的客人手牌丢了。现在人等着换衣服呢,把万能手牌给我吧。”

丁一兴奋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时,电话响了。

丁一暂停视频,伸手拿过电话,屏幕上显示着袁景的名字。

丁一笑了笑,按下接听键。

“巧了巧了,你这电话来的真巧。”丁一语气中充满兴奋地抢先说道,“你猜怎么着,我刚刚查到——”

“别查了。”袁景打断丁一的话。

“怎么?”

“别查了,徐美军遇害了。”袁景道。

一百五十六

徐美军的人生轨迹很是与众不同。徐美军家里有祖业,这份祖业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是贩卖皮草的。说起来,这是祖业,可实际上也没有多大的历史渊源,徐家贩卖皮草,是从徐美军的爷爷开始的。徐美军没见过自己的爷爷,他出生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徐美军看到自己父亲贩卖皮草,偶尔听自己的父亲说,自己的爷爷也是买皮草,进而觉得自己祖上一直都是买皮草的。

徐美军的爷爷靠着皮草生意,从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混到占着房占着地的大户。可这份家业几乎没有传到徐美军父亲的手上。

战乱、土地改革、打击地主等等,那个时代波涛汹涌,各种事件层出不穷,徐美军爷爷二十来年攒下来的家业,在新的二十年里消耗殆尽,只遗两件穿在自己身上和自己媳妇身上的皮袄和二十个银元。按照那个时代的特性,最多剩两件皮袄,多出二十个银元,是因为徐美军的奶奶,攒了一些体己钱,缝在了皮袄的内衬里,没被发现。

说白了,徐美军的父亲根本就没有继承到什么祖业,若说有,只是继承了一点生意上的关系和窍门,知道该找谁进什么皮。

徐美军的父亲长大成人之后没有什么可做的,便开始学着做皮草生意。恰巧那个时候,城郊有一块半荒不荒的地,成了一个皮货市场。说是市场,其实就是一个人民自发形成的交易集散地。那里主要交易皮草,也有零星几个买鸟买狗的。徐美军的父亲是个勤快人,一头扎进皮货市场,几年后,混得一个摊位。

这个摊位混得比较简单。那个年头,中国百废待兴,管理和规划自然跟不上,再加上那个地方本就是个荒地,更是没人管。所以只要你占了一个位置,找铁匠打一副铁皮摊床,那么这儿就是你的。

这个摊位混得也不简单。因为人这个物种很奇怪,聚集起来更奇怪,早年叫江湖,现在唤作社会。起初那片荒地没有人,没人便不奇怪,后来聚集了卖皮货的,就变得奇怪了,荒地不再是荒地,变成了一个小型的江湖,或者是一个小型社会。这奇怪便开始了。市场里,大家争风吃醋,相互嫉妒,一个个仿佛古时候皇帝后宫的妃子;然而,当有外来的力量出现时,他们就组成一种联合,变得异常团结。所以在那个小社会里,也不是来人就有地方的,关键在混。徐美军的父亲混得好,立得住,有了自己立足的一席之地。

后来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城市开始变得越来越大,原来的荒地就不能继续当荒地了。要建设,要改造。开发商从政府那里买了大片的土地使用权,皮货市场只是一小部分。可就是这一小部分,却动不了。皮货商人们异常团结,组织起来,二十四小时轮班在市场值守。开发商的推土机开到附近就是不敢动,别说推土机,看那架势,就是坦克来了也没用。在那几个月里,皮货市场白天照常运行,熙熙攘攘的人群从那里穿过,显得两架推土机就像是守护市场的门神,简直是城市一景。

后来政府出面协调,又改了规划,那块土地继续交给开发商开发,只是原先的皮货市场要盖高楼,盖成一个四层楼的大型皮草服装市场。而原来占有摊位的人,可以在新盖的大楼里继续占有摊位,而开发商,可以卖掉二楼三楼四楼的摊位赚取利润,如此皆大欢喜。

徐美军的父亲就此由一个铁皮摊床的主人,变成了一个市场摊位的主人。后来越来越多的农村居民进入城市,城市变得越来越大,原来的城郊变成了市中心。徐美军父亲的摊位变得越来越值钱,再加上他生意做得好,渐渐地,买下相邻的摊位,成了一个大皮草商。

徐美军父亲平日里好对人说自己是白手起家,而夜深人静时对着自己则总是感叹时势造英雄。

然而英雄终有老迈的时候,这份家业传到徐美军的手上,便走了下坡路。

一百五十七

徐美军出生的时候父母的年岁都很大,徐父人快六十了,徐母四十多岁。按照常理说,徐美军不能出现在人世间,或者说,他出生的可能性很低。往前推十年,徐父四十多快五十,徐母三十多快四十的时候,也正是徐家皮草生意风生水起的时候,徐父萌生了一个想法,想要一个二胎。那个时候,正是我国计划生育国策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国家公职人员若是生了二胎被发现,直接开除。但是徐父不怕这个,徐父是个商人,在底层摸爬滚打,自己就是自己的老板,哪怕什么开除,最多是罚钱。这个罚钱的惩罚对于徐父来讲更是不值一提,不过相当于几顶水獭帽子没挣钱,徐父根本不在乎。既然下了决心,徐父徐母便开始要二胎。可是经年下来,徐母的肚子不见动静。到医院一查才知道,徐父是弱精。徐父也说不清弱精是什么,医生的解释也不清不楚,只是知道自己要二胎的希望极为渺茫了,但是夫妻生活照过,那“一哆嗦”的劲爽还是有的。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而且正在上学的大儿子已经展现出自己优秀的一面。既然如此,徐父徐母便放弃了要二胎的计划。

可是过了十年,徐父快六十了,徐母四十多,再过几年都要进入更年期的徐母竟然怀孕了。徐父心里犯嘀咕。自己最近确实在吉林长白山的朋友那里买了一些鹿茸吃。其实徐父早就放弃了要二胎的想法,吃鹿茸为的是那“一哆嗦”的劲爽,难不成这一架鹿茸,真让自己返老还童了?徐父又去医院检查,自己依然是弱精。这下心里更犯嘀咕了,可是算时间,那几天自己确实和老婆“哆嗦”过。医生告诉徐父,弱精不是完全不能要孩子,只是可能性很渺茫。但是徐父心里依然嘀咕,十年了,自从查出弱精一来,自己从不“带雨衣洗澡”,为何这可能性早不发生,现在才发生呢?这份嘀咕直到徐美军渐渐长大,徐父发现他很像自己才打消。

然而徐父心里的嘀咕事小,徐母心里的抉择才是大事。医生告诉徐母,这个年龄的女人,生孩子危险性很高的,建议打掉。徐母当时就害怕了,本该打掉,可是有一件事情让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徐母怀孕的时候,徐家大儿子正在读大学。徐家大儿子名叫徐雪军,自小聪明懂事,学习好。那个年头,大学生少,徐雪军考上了大学,考上了大学之后竟然赢得了一个出国留学深造的机会。可是徐家并不想让徐雪军出国,出了国,有儿子跟没有儿子一样,从此聚少离多,徐父有话:你就算什么也不是我也能养得起你,何苦为一个说不准的前程撇家舍业,远赴他乡,还让家里老人孤独终老。徐雪军留学的计划就此搁置了。搁置也不光是因为徐父有话,而在于徐雪军自己,徐雪军不光成绩优秀,更有一份孝心,徐雪军也有话:我徐雪军到哪儿不吃饭呀,国外算个屁,这国不出了。可是徐母疼儿子,她知道儿子志在四方,又知道儿子因为孝心放弃志向,因此愈发心疼儿子,得知自己怀孕之后,徐母也撂下话:儿子,你出你的国,你闯你的世界,不用惦记爸妈,我再生一个。

有人说是徐家命里该有,有人说徐母一念通天,总之徐母很顺利地生下徐美军,甚至练妊娠反应都少得很。

徐美军顺利降生,徐雪军欣然出国。徐父徐母老来得子,仿佛重新开始了生活一样,对于小儿子徐美军,那是能有多宠就有多宠,锦衣玉食不说,家教都按照科目不同,雇了好几个。可是徐美军显然没有哥哥徐雪军那个优秀劲。不光是成绩不好,越长大越发现,徐美军没理想,不光没理想,连个爱好都没有,甚至在任何事上也没个主见,概括地说来,徐美军很没用。对于徐父徐母来说,徐美军这样的性格倒是没什么不好的,徐父徐母依然宠着她,惯着他,毕竟他还有一个优点,不招灾不惹祸。这样的徐美军对于徐父徐母来说也恰到好处,他们不想让徐美军去翻江倒海,只想让他留在身边颐养天年。

徐美军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徐父患病去世了。也许是由于老来生子掏空了身体,也许是对结发丈夫的思念,第二年,徐母也离开了徐美军。此时的徐雪军已经得到了美国的永久居住权,凭借学术上的研究,已经是一位成功的人士了。对于遗产方面,徐雪军丝毫无所争,就这样,徐美军继承了徐家的全部产业,包括三间住房和两间店铺。

对于生意,徐美军没有什么想法,上游都是些老关系,维持不变,下游也不去拓展,等着客户自己来。徐美军倒也勤谨,每天就知道在店里看着,早来晚走,几乎从不离开。可是看店是店员的活儿,老板不去开拓,生意自然好不了。

徐美军也结过婚,结婚一年就离了。离婚是女方主动的,而且并不分走徐美军一点财产,说白了就是不愿意和徐美军生活了。

徐美军一直守着自家的皮草生意,虽说到后来,生意让他做得几乎不怎么赚钱,但是徐美军不在乎,他还有房租收入,能过活。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徐美军放弃了生意。

当年徐父做这个生意的时候几乎是从零做起,贩卖一些羊皮,牛皮之类的。几十年下来,为了追求更高的利润,经营项目也不断变化,从羊皮牛皮到獭兔,到狐狸皮,有一阶段还买过水獭皮,到最后,变成了卖貂皮。貂皮这种产品是不提倡的,因为貂皮的制作过程比较残忍,不人道。貂皮有一个种类是水貂,听起来,这个名字似乎不错,可实际上就是活扒皮,极其残忍。有人因为残忍而拒绝貂皮,也有人说,貂这个生物是有灵性的,所以拒绝貂皮。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之行业间就是流传一种说法,远离貂皮。徐美军知道这个说法,但是没有在意,毕竟打他出生,家里就做这一行,耳濡目染这么多年了,都麻木了。可是有一天,他遇到一个人,从此,便在意起来。

这个人买了一件貂皮大衣,一周后来退货。徐美军见货品完好无缺,便问退货的原因。不料对方竟说,这件貂皮大衣晚上会说话。徐美军常看恐怖电影,并不感觉害怕,甚至经常感叹,没有能吓住他的恐怖电影。可是今天,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听到对方突如其来的一句瘆人的话,徐美军害怕了。徐美军感觉整根脊椎一阵发凉,全身的毛孔都一下子炸开了,接着,额头涔涔渗出汗来——其实他全身都渗出了汗,只是罩在衣裤里面,自己没发觉而已。可能是因为惊吓,也可能是身上出汗着了凉,徐美军当晚就发烧了。高烧三天不退。等到病好了,徐美军便不想干这个生意了。不干了,这是件大事,怎么着也得找人商量一下。可是徐美军没有知心的朋友,而且他早已离婚,实在没有谁可以商量这件事。最后,他给远在美国的大哥徐雪军打去电话。在电话里,徐雪军说,貂皮这种东西的确太残忍,太不人道。放弃了也没什么。不卖貂皮了,可以卖些不残忍的。如果实在觉得皮草生意连带有杀生的嫌疑,不如换换上游渠道,该卖些布料和毛料的衣服,毕竟家里的摊位在服装城,转型也方便一些。

有人说,迷茫的时候扔硬币,不用管正反面,硬币扔上去那一刻,心里就有决定了。徐美军也是一样,电话拨出去,徐美军已经有了选择,以至于大哥说的话,几乎没怎么听进去。挂掉电话,徐美军下定决心,解散生意。他又对自己说:“赶明儿,做点别的生意。”

“赶明儿”,是徐美军的家乡话,意思比较宽泛,是指等到明天,或者等几天,再或者等过了这一阵,总之是等到以后的意思。徐美军这一“赶明儿”,垮了年,一直等到了今天,也没做任何生意,一直闲着,当了一个逍遥的包租公。

徐雪军已经有很多年没回国了。在美国,他在一家研究所担任要职,研究的项目很冷门也很赚钱,叫空气流动力学。徐雪军的妻子也是中国人,名叫刘春燕,是徐雪军读博士的时候,同学校的同学,专业是历史系的博物馆领域。这几天,刘春燕由于一批文物的鉴定工作,需要公出,回中国一趟。正好徐雪军的一个课题研究告一段落,手上事务并不繁忙,恰逢中国的春节之际,徐雪军便决定随着一起回国看看。刘春燕回到中国,工作十分忙碌,徐雪军便自己到处逛逛。在中国,徐雪军没有什么朋友,他也不需要,他根本就不是一个需要太多别人陪伴的人。徐雪军到自己父母的墓碑前祭奠了一下,随后便想去看看自己的弟弟。徐雪军与这个弟弟几乎没有共同成长的经历,所以感情并不算深厚,但是徐美军毕竟是亲弟弟,回一趟中国不容易,徐雪军决定去看看他。徐雪军先是来到徐家的店里,发现店铺已经租给别人经营了,显然徐美军并没有听从自己的建议,但是徐雪军并不在意,反正早已放弃这些产业了。

徐雪军给弟弟徐美军打电话,无论如何也没人接。

徐雪军又来到弟弟徐美军的家,敲门,还是没人开。

徐雪军准备再打一个电话,如果还是没人接,就放弃与弟弟见面的计划。

当彩铃想起的时候,他感觉房间里面有手机振动的声音传出来。虽说走廊很静,但是自己手机听筒播放出的彩铃显得很大,让自己无法判断真的有振动声传来,还是自己产生了心里作用。

徐雪军灵机一动,从背包里掏出单反相机。

防盗门的门镜是两个凸透镜的组合。由于光线折射的原因,从里面能往外看,但是从外面看里面就一片花,看不清。如果从外面,架上一组反方向组合的凸透镜,只要焦距调的准确,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况。徐雪军随身带着单反相机,这个相机买了很多年了。行家买相机都是只买机身,然后配很多镜头。徐雪军不是摄影的行家,所以买相机的时候,买了套装。套装相机的镜头属于通用镜头,焦距的跨度非常大,适合摄影初学者。徐雪军的镜头焦距在“15——85”,徐雪军相信,这样大的焦距范围,应该能看到里面。知识分子想出来的方法果然奇特。

徐雪军从相机上钮下镜头,拿镜头对准门镜往里看。起初一片眩晕,他不断调整,还真调对了,能看清。

屋子里很暗,但好像没挂窗帘,幸好没挂窗帘,微弱的月光能照进来。

借着月光,徐雪军隐约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

一百五十八

徐雪军连忙报了警。起初,他很理智,可是在等待警察到来的过程中,渐渐慌乱起来。

就临事的状态来看,人分两种。一种人遇到事情后立刻就慌,这一慌起来便无法收拾,对于解决眼前事情的行为一个也不做,更有甚者,嘴还会变得絮叨,这种絮叨更可怕,把能解决问题的人给说烦了,说厌了甚至说跑了。还有一种,临事并没有一丝慌张,反到神经更加紧绷了,待到把自己能做的事做完以后,才开始慌,然而这时候的慌乱就像武侠小说里的“九阳神功”,刚猛雄浑且绵延不绝。

徐雪峰显然属于后者。此时,他的慌乱来了。

徐雪峰为了找一点安慰,他告诉自己,这也许不是自己的弟弟,是别人,或者这人就是弟弟,却没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他只是睡着了。可是自己没能骗得了自己。徐美军的手机在里面,打通之后他又不接,而且他躺在地上,正常情况他可能躺在沙发上,躺在床上,自然不会躺在地上。

徐雪军虽然与弟弟一起生活的时间很短,而且对于弟弟失败的人生有一丝蔑视,可是这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想到血缘,徐雪军又想到自己的父母,更加悲从中来。

徐雪军站在楼道里只能等待,无处可去。楼道光秃秃的,显得很冰冷并且充满尘土味。最可恶的是声控灯,忽明忽灭,惹得更加烦躁。

也不知等了多久,电梯的灯光闪动,从电梯了走出一个人,衣着还算整洁,只是手上拎着的帆布工具袋实在是破旧得可怜。这是开锁公司派来的上门修锁的锁匠。徐雪军报警之后又给开锁公司打了电话,因为警察也没有钥匙,如果到场之后用暴力的方法开门,还不如找好开锁匠。这是徐雪军除了报警以外,能想到的唯一可做的事情了。

在美国,就一直流传一句戏言——如果你同时拨打了警察和披萨店的电话,那么送披萨的一定比警察先到。徐雪军初听这话的时候完全当成戏谑,如今,当真是领教了。

警察也不算慢,又过了大约十五分钟就到了。只是锁匠根本不愿等待,徐雪峰答应多给一百块人民币他才同意。

果不其然,最终开锁的还是他找来的锁匠。在锁匠开锁的过程中,徐雪军的思绪飘得很远。在国外呆久了,回到祖国,不由自主地就会对事事进行比较。如果是在美国,这样的事情报了警,直升飞机都会开过来,更不用管开锁的事儿。但这也不代表美国的先进,只能说明国会的议员有超过一半是贩卖直升机的商人“资助”的,所以美国的警署才会都配上直升机。

锁匠龇牙咧嘴,跟打架似的和门周旋了七八分钟。这扇门没有被反锁,锁匠正常来讲一分钟之内就能弄开它,可是锁匠故意做得很慢,很卖力。一来,锁匠开锁的价钱是一百五,如果开的太快太简单,会让雇主觉得不值一百五;二来,警察还在旁边呢,要是自己开门的速度比拿钥匙开门还快的话,警察看到终归是不好。

锁匠的工具已经勾住了锁舌,只要手指一用力,门就会被打开,可是他偏偏扭着腰,蹬着腿,嘴里还哼哼着,搞得额头都流下汗来,仿佛床上的男人,就要达到定点了,却咬着牙,边蠕动,边狠狠地忍着。

“咔吧——”

门被打开,徐雪军看清了里面躺在地上的人,果然是弟弟徐美军。

一百五十九

徐美军不是躺在地上,而是趴在地上,手贴着腿,以一个自然下垂的姿势趴在地上。通常来讲,一个人,往地上倒下去,或者往地上趴下去的时候,本能的反应也会用手支撑。徐美军的手贴着腿,没有应激反应,说明他瞬间失去了意识,然后面朝下,栽到地上。

徐美军的致命伤在后脑处,看起来击打伤并不严重,没出血,也并不见大的凹陷或血包,法医由此推断,凶器是钝器,而且是外表较软,内部坚硬,份量很重的钝器。

徐美军应当是站立的时候,背对凶手,凶手突然发难,狠狠砸了徐美军一下。由于钝器表面有柔软的保护套,所以没有形成破裂出血的伤口。表面没有伤口,形成的却是内伤,徐美军的脑干被震坏,脑干受损,呼吸和心跳便骤然停止,所以徐美军才会瞬间失去意识。心脏骤停,血液循环便跟着停止,后脑受到撞击的地方并没有淤积血液,所以看起来创伤并不重。

屋子里没有打斗痕迹。不知是被收拾过还是屋子本就很整洁,痕检员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证据。

挂掉袁景的电话,丁一急忙赶到队里。到会议室的时候,案件分析会已经开始了。

丁一从没经历过氛围如此沉重的案件分析会。

“同志们呐,同志们呐。”佟队长站在白板面前,“打起精神吧,努努力吧,体谅体谅我这年近半百的老人吧。”

佟队长的情绪有点歇斯底里,那副样子显得有点好笑,可是没人笑,大家都表情严肃。

“新闻看没看?网上怎么说的知不知道?什么叫沸沸扬扬,就是大锅火锅儿,煮沸了,扬出来了,现在就是沸沸扬扬了。”佟队长还没开始在白板上写字,但是拿着笔激动地挥舞,“四个呀,连续四个人被杀了。几天了,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你们全员出洞啊,一点线索也没找回来!不就是个杀人犯么?还能上天遁地呀?他是哈利波特还是孙悟空啊?”

佟队长是个稳重的人,如今说话越俏皮,便证明他情绪越接近于失控。

恶人犯罪自然不是警察的错,佟队长也不是想把责任往手下人身上推,只是这几天媒体大肆宣扬,上级领导反复催促,佟队长被里外扒层皮,属实感到力不从心。

这个时候需要一个人先劝上几句,把佟队长的情绪稳下来。

按照身份来说,队里除了队长以外,警衔最高的就是法医徐鼎了。可是徐鼎是一个技术宅,平日里要多闷有多闷,此时更是一言不发。

技术队队长刘嘉软言道:“队长别急。兄弟们最近也确实挺辛苦,不敢偷懒。您放心,我们加把劲儿,保证最快速度抓住凶手,不能让他再作案了。”

“哼,不再作案了!”佟队长道,“楼上楼下连房东带租客全让凶手给料理了,怕是他已经杀够数了,也不想再作案了吧。”

一百六十

刘嘉没再说话。然而就是这沉默,把佟队长给噎住了。佟队长可以对全队发脾气,但是这抱怨的话对单独一个人说就显得不好。刘嘉仿佛四两拨千斤的太极宗师,仅用一个沉默,便把佟队长激动的情绪化没了。

佟队长不好再发脾气,又不能让场面冷着,便开始布置任务。最终,全体警员被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在案发现场周边继续取证,一部分去dl市,和白石支队进行协同调查,另一部分,查阅档案。

“查阅档案”是佟队长经过深思熟虑后确定的路线。四名被害人是几乎没有关联的人,然而短时间内先后遇害,这绝不是偶然。能让四个毫无关系的人联系起来的点只有一个——那所出租的房子。这所房子里一定发生过什么,因为发生了某件事,牵扯到另一个人,这个人杀死了所有人。

如果找不到罪证,那就只有通过作案动机来寻找凶手,而这所房子便是通过动机寻找凶手的最佳切入点。

难点在于,并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发生的事情。佟队长决定,查找三名被害的租客的租赁合同,找出最晚签订的那份合同,合同上的时间,就是这四个不相干的人,被联系起来得时间。以这个时间为起点,直到现在,所有能查到的档案,都要排查。包括该出租房子的出警记录,四人的医疗记录,信贷记录,社保记录等等,只要是这段时间,四名被害人留下来的任何记录都要进行排查!

这个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但是佟队长没有别的办法。面对手下警员胆怯而迷茫的眼神,佟队长道:“我知道排查范围有点大,犹如大海捞针一般。可就算是大海里捞针,也得给我穿上潜水服,背好空气瓶,下水唠去!”

丁一结束了自己的独立调查,回到调查二班,和袁景、许竹轩一起分配到“查阅档案”那一组。

这种排查工作繁杂,冗长,让人提不起精神。十几名警员分头行动,开启了不眠不休的模式。

最先找到线索的是许竹轩。他在翻越案发辖区派出所的出警记录时,发现了一条出警记录的地址正是案发现场。出警原因是家中被盗。

一年前,在一个晚上,案发现场有小偷翻窗进来。曲菁菁刚好要上厕所,开房门的时候与小偷面对面相遇。曲菁菁发出尖叫,随即与小偷扭打在一起。尖叫声引来另外两名室友,最后三个女人将小偷制服。三个租客请来房东徐美军,徐美军报了警,警察将小偷带走,事后定罪为入室盗窃并且恶意伤人,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对小偷进一步调查,发现此人后来因为突发心脏病,在狱中逝世。

调查组又将视线转移到了小偷的亲戚朋友。发现,该小偷未婚,而且父母已经不在人世,唯一的亲属是他的姐姐,他的姐姐名叫姚素波。

一百六十一

姚素波的弟弟名叫姚广辉,他们是一奶同胞姐弟二人。姚素波是个妓女,姚光辉是个小偷,可是二人少年时代绝不是这副面孔,那时,姚家家境殷实。

姚家发家不在本市,在本省的西面一个叫老钢堡的农村。老钢堡本不叫老钢堡,叫什么似乎没人记得了。之所以叫老钢堡是因为这里有矿藏。老钢堡没有铁矿,有的是钼矿。之所以叫“老钢堡”,是因为老钢堡1958年建立人民公社,当时正在大炼钢铁,那时候的人还比较无知,不懂什么是钼矿,索性叫成了“老钢堡”。

姚家的富贵从姚素波和姚广辉的父辈开始,他们的父亲名叫姚尚武。姚尚武有个弟弟名叫姚崇文。

兄弟二人人如其名,姚尚武自小不老实,平日里左衣兜揣满瓜子,右衣兜装满小鞭,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追鸡撵狗,舞舞喳喳,又极好打架斗殴。据说姚尚武每天晚上偷偷在自家后院举石锁,所以他力大无穷,打起架来无往不胜。

而姚崇文则十分好静,平日里就喜欢读书写字。

姚崇文喜欢读书,学习成绩自然就优异。哥哥姚尚武念完初中就不念了,整天在街上混,用老钢堡的方言来讲叫“街溜子”。姚崇文念完了初中又去念高中,念完了高中又考了大学。那个时代与现在不同,现在的大学生烂大街了,那个时候大学生很值钱,而且,毕业直接分配工作。

姚崇文读的是师范学院,可却没能做老师。当时师范学院毕业的学生多,但是教师的岗位就少了,要想留在城市里当教师必须要“走后门”才行。姚崇文没关系,没门路,更没钱,所以选择回乡,回乡好办了,组织上大笔一挥,他被安排到老钢堡的一个派出所,做了一名基层片警。姚崇文腹有诗书,气质自然不同,很快脱颖而出,被领导看中,进了治安队。老钢堡垒因为有矿,便成了一个乱地方,治安队不好干。虽然不好干,但是姚崇文却干得好,他知道哪些人哪些事该管,哪些人哪些事不该管,还知道该管的人和事怎么管,不该管的人和事怎么放。可见姚崇文读书并不读死书,他是个“活泛人”。不到十年的时间,姚崇文干到了治安队队长的位置。

姚尚武爱打架,当了“街溜子”便更加肆无忌惮。打着打着,在道上闯出一些名堂。念书念出名堂有官做,打架打出名堂便只好混黑道了。起初姚尚武跟一个大哥混,但是黑道有风险,不久之后大哥被人砍死了,没了大哥,姚尚武纠集了大哥的几个弟兄,自己当了大哥。姚尚武从前打架手黑,当了大哥之后做事手黑,在风云际会中巧取豪夺,最终打下了自己的江山——占了一处矿山。争矿山的时候靠打,得了矿山之后光靠打就不行了,得处好“上面”关系。“街溜子”翻脸,打服就行,“上面”若是翻脸,叫你矿山停产,那便没有饭吃,所以对上面得靠“处关系”。自从开了矿场,姚尚武便不再打架,他把打架交给自己的弟兄,生产交给工人,自己一门心思“处关系”。在“处关系”的过程中,姚尚武见识了到了上流生活,便对自己的生活做派进行了更改。他在自己的矿区里盖了一个小办公楼,在里面安置了一个偌大的老板台,在老板台后面摆了一个往后一靠就能仰过去的老板椅,又买了一个大号的茶台,还置办了一墙的书,成套的经史子集。平日里,姚尚武从不看书,也喝不惯苦味的茶水,但他喜欢呆在里面。

姚崇文自小崇文,最后却成了治安队长,满大街抓犯人;姚尚武自小尚武,最后却假模假样地充当一个文人,可见造化弄人。

一百六十二

开了矿有了钱,姚尚武开始变得很“飘”。

小时候,左兜有鞭炮,右兜有瓜子就很开心了,长大之后,就不能这么玩了,会被人笑话,可也实在没什么追求,姚尚武便寄情于烟酒。

有钱之后,自不缺好烟好酒,可是感觉又不对了。以前,烟酒总断顿;此时,烟酒多到自己消耗不完。但姚尚武却觉得烟与酒给自己带来的快乐少了,无非是犯了烟瘾抽烟,来了酒瘾喝酒。仿佛是得了一种病,而烟酒成了药。

后来姚尚武喜欢上了酒局。其实酒局上无非也是抽烟喝酒,但是酒局热闹,说话有人捧,吹牛有人帮忙兜着,在这种氛围里,烟与酒的快乐又回来了。虽然烟与酒还是像药,但这时的药裹上了糖衣。

姚尚武不止于酒局,他又进入了烟局。烟局里,他吸的不是烟草,而是毒品。酒局里,有陪酒的女人,烟局里自然也有同道的女人。姚尚武发现,酒局上的女人不如烟局上的女人。首先,酒局上,可挑的女人就那么几个,很多时候,姿色上都不喜欢。其次,酒局上的女人虽然捧着自己说话,但是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保不齐哪句话就不是那么顺心了。烟局就不同了,烟局的妙处在于吸了之后想什么来什么,说白了就是幻觉。这时候,姿色不重要了,两口吸进去,哪怕面前站着相扑冠军,也可以变成赵飞燕,纤腰一把掐,可以掌上舞。

姚尚武原配妻子名叫刘虹。姚尚武刘虹二人少年相识,早早结了婚生下一儿一女。在姚尚武和刘虹的婚姻里,姚尚武一直是一个“不着家”的状态。起初的“不着家”,刘尚武是去打架,或是去跑生意;暴富之后的“不着家”是去参加饭局或是“烟局”。对于饭局或者“烟局”,刘虹并不十分在意,但是这里面掺了女人,刘虹开始在意了。这种“在意”并不完全是在意姚尚武有别的女人,刘虹其实也偷偷找过别的男人。关键的问题是,刘虹自己找男人,都是偷偷的,从不让第三人知道,为此她也付出很多精力,而姚尚武在这方面从不避讳,这让刘虹感到不平衡。还有一点,刘虹找男人,需要靠姿色,年轻时还好,后来渐渐年老色衰,不管刘虹用什么招式,都仿佛自家澡盆里钓鱼,什么也钓不到;而姚尚武则不同,姚尚武招女人用钱就可以,只要钱给够,想有就有,这让刘虹感到更加不平衡。即使心里不平衡,刘虹也不表露出来,一是知道自己的反对也不起作用,二是怕闹僵了,丢掉自己的阔太太身份。可是有一天,喝多了酒的姚尚武竟然把女人带到自己家里。以前姚尚武找女人虽然都是公然的,但是刘虹从来不提,维持表面上的稳定,公然的也变成地下的,如今姚尚武把女人带到家里,是把地下的变成了公然的,表面上的稳定被姚尚武硬生生地打破了。刘虹不得不厮闹起来,争吵中,说出了离婚的话。姚尚武如何能是一个重视婚姻的人,顺着刘虹的话同意离婚。

覆水难收,刘虹感到很被动。办理离婚手续之前,刘虹找来自己的儿女,问一问离婚之后孩子想要跟谁。其实刘虹并不想过单身母亲带两个孩子的生活,如此来问,只是想拉上两个追随者,让自己更有价值,或是更有筹码。没想到两个孩子的选择很简单,选择姚尚武,为什么?姚尚武有钱呀。

刘虹伤心欲绝,要了一笔钱,离开了姚家。此后逢人谈起此事便说自己“心死了”,实则她不是“心死了”,而是无可奈何。再后来,刘虹跟随一个商人,到南方生活,与姚家人再无往来。

一百六十三

刘虹离开后的十年,是老钢堡地区矿业发展最蓬勃的十年。姚尚武的私生活更加糜烂。除了烟局,酒局,姚尚武还包养一些女人。每包养一个,姚尚武就会给人家在市区内买一所房子。十年里,前前后后买了十五所房子。有三所房子在同一个小区里,姚尚武曾经早午晚三餐分别在这三所房子里约见三个情人,用姚尚武自己的话说,这是皇帝的生活。

刘虹走了,姚尚武建立了自己的后宫,对于姚素波和姚广辉这两个孩子,人们都说他们得不到父爱母爱。但是姚素波和姚广辉却并不觉得怎样,虽然没有父母的陪伴,但是有钱——姚尚武不怎么回家,但是给钱给得足,情人都配房,亲生孩子自然不会亏待。因为手上闲钱多,姚素波和姚广辉身边跟着一大帮“小弟”,二人在学校里成了“孩子头”,到哪儿都横着走。没有人约束,再加上多金,姚素波姚广辉平日极为高调,成了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唯一穿“貂”的学生。其实,那个时候,国外的奢侈品已经大量进入中国,在一线城市,服装箱包的攀比炫耀之风已经开始弥满。但是偏于一隅的姚家姐弟接触不到高端商品,“貂”是他们能买到的最贵服装。可见,同样是炫耀与攀比,竟也有等级上的差别。

十年之后,老钢堡连续发生了几件事。首先是老钢堡的镇长换了,原来的镇长被专项检查组定性为“黑恶势力保护伞”,裁定了大额受贿的罪名,被关进了监狱。不久后,某矿区发生了塌方,虽说没有人员死亡,但是流言纷纷,大家都说,老钢堡的地下早已掏空了,还传言某知名开发商来开发楼盘,打地基的时候没怎么刨就发现了大坑,开放商不敢再盖楼,就此放弃了。还有,某矿商酒后驾车,撞死了人,在与其家属协商赔偿的过程中产生了争执,矿商大打出手,事情闹大了,上级派了工作组来检查。可能是工作组的力度大,也可能是几件事的综合影响,还可能是老钢堡的地下矿藏消耗殆尽了,总之,不久后上级勒令,老钢堡所有矿业全面停产。

老钢堡一朝失去了往日的风光,姚尚武自然也衰颓了。遣散了工人之后,姚尚武发现自己根本没剩下什么财产,只剩下自己居住的房子和一台路虎车——钱财早就败光了。倒是曾经买下的十五所房子还好好地矗立在那里,可是那些房产的房产证上都写着那些女人的名字,如今,那些房门,姚尚武再也敲不开了。

无限风流整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姚尚武这十年积攒下来的,只有一身的病。血压、血糖、血脂、转氨酶等等,血液里能高的血项都高的吓人;糖尿病、冠心病、肝硬化,凡是老年人怕的病症他都有。不到五十岁,整个人就像长过火了的西瓜,娄了。姚尚武是靠打架起的家,可是如今这身体状况,还能去打谁呢?况且今时不同往日,中国进入了文明社会,和谐社会,靠打架再也发不了家了。姚尚武百般折腾,终不能翻身,沦落到卖车的地步。车交给买家那天,姚尚武急火攻心,倒下了。急救车把姚尚武送进医院,诊断很快就下来了,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接到通知赶到医院的姚素波、姚广辉二人身上穿着华丽的貂皮大衣,却拿不出钱来。幸好姚尚武刚刚卖了车,买家把车款打到了他随身的卡上,这才救了一命。出了医院,一台路虎的卖车钱只剩下一半,姚尚武也半身不遂了,他不光心脏出了问题,脑血管里也形成了血栓,压迫神经,走路都成了奢望。

姚尚武只剩下半条命了,而且只有半台路虎的续命钱,曾经的叱咤风云,曾经的纸醉金迷都成了过眼云烟,只剩下苦挨苦咽的日子。但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的毒瘾。姚尚武戒毒的过程说起来很简单,没有钱买,又走不了路,根本接触不到毒品,过一段时间自然就戒了,只有瘫在床上的姚尚武自己知道那份痛入骨髓的难熬。

戒掉毒瘾之后的姚尚武瘦得皮包骨,已然面目全非,原来白净的脸色,现在像是沉积多年的水锈颜色,若是躺在床上,俨然一副干尸。突然有一天,姚尚武胖了起来,胖得很快,不到一周,就变成了一个胖子,拉到医院检查才知道,姚尚武得了尿毒症。

这下半台路虎不够续他的命了,姚尚武不得不卖掉房子住进一家有透析设备的养老院。

仿佛是计算好的一般,几年之后,卖房子的钱消耗殆尽之际,姚尚武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最后,像蜡烛燃尽时熄灭的火苗一样,姚尚武在衰竭中死去,对于他的一双儿女,什么也没留下。

姚尚武的葬礼是他的弟弟姚崇文出钱办的。姚尚武的葬礼很冷清,与他热闹的人生很不匹配。姚素波和姚广辉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没有掉出眼泪,只是在丧仪的关键步骤上由人指挥着干嚎几声。

料理完姚尚武的后事,姚素波和姚广辉离开了老钢堡。老钢堡是一个让姚素波和姚广辉绝望的地方,没有牵挂,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让他们留下来,他们只能离开。离开的那一刻,他们充满希望,要闯一闯这个世界。

一百六十四

姚素波和姚广辉姐弟二人离开家乡老钢堡,来到了本市。但是就之后的发展道路,二人产生了分歧。姚素波深知自己身无长物,又没有技能,只求温饱,她想找份工,管吃住就行。姚广辉却不同意,他来到本市是要做大事的。姚广辉说,那些做小工的事在老钢堡一样可以做,为什么要大老远地跑出来做。姚素波告诉弟弟,在家乡,姚家是出了名的,以前被人看惯了当富人,处处颐指气使,现在成了穷人,处处需要低三下四,可是这低三下四不能让家乡的旧人看见,说白了就是个要脸。

姚广辉说,就是要脸,但是要脸并不是隐姓埋名,而要再度发展起来,做苦工,如何能发家。姚素波便问弟弟,初来乍到的,不从底层做起,如何能再度发展呢。姚广辉交了底,从前的朋友,现在在本市做生意,投奔他,兴许有个出路。姚素波想了想,并没同意,她离开家乡就是为了不见故人,若是再去投奔家乡人,那显然失去了意义。

姚素波这才明白,弟弟与自己离开家乡,但是目的根本不同,自己是图本市没人认识,而弟弟是图本市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姐弟二人就此分别。

姚素波开始寻觅那些不大不小的饭店,她想先当一名服务员。之所以选择不大不小的饭店,是因为大饭店都是统一招聘,小饭店多是一家子人自己干,这也是姚素波的聪明之处。姚素波第二天就找到了工作,在一家东北人开的川菜馆做服务员。姚素波第一次拿起笤帚扫地的时候,餐馆的电视上正在播放一个谈话节目,话题是“大学上就业难”,她微微冷笑,继续扫地。

从前养尊处优的姚素波做起服务员来还算不错。虽说这个职业又苦又累,但是还没到坚持不了的程度,再者说,凡事都怕一个“认”字,对于这样清苦的生活,姚素波认了,尽管和以前的生活有天壤之别,尽管需要端盘子洗碗擦桌子扫地很苦很累,可是经历了之前一切的姚素波心里认同了,便都不是问题了。

姚素波想简单地生活,但是生活并不是那么简单。餐馆老板留下姚素波当服务员并不是因为店里很缺服务员,也并不是姚素波适合当服务员,而是看姚素波长得白白净净的,老板心里另有所图。姚素波的长相算不上多好,只能算不差,只是和其他服务员相比有一个明显的差别。饭馆这门生意,自古以来被称为“勤行”,因为这一行,脏、累、不养人。再加上服务员这个职业挣钱不多,都是经济条件差的人在干。其他服务员一来本身经济条件一般,干的活有苦又累,所以看起来“糙”;而姚素波从前是富家子弟,吃的用的都很好,虽说如今家道中落了,但是也是刚刚家道中落,对比其他人来讲,就显出一个“嫩”。好比一碗炖肉,刚刚放凉的时候,还算很好吃,而放凉几个小时之后,上面就汪满了白油,无从下嘴。餐馆老板正是看中了姚素波的这个“嫩”,所以把她留下。

这个餐馆并没有供住的条件,没有作为宿舍的空间,也没有床。姚素波提出需要供住宿,老板想留她,便应承道:“住这也可以。后厨的张洪亮就在厨房搭个板睡觉,你要愿意住,前边找个地方睡吧,没问题。”

老板提到的张洪亮是餐馆后厨的红案,此人平时极少说话,姚素波在这干了两个多月,和他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姚素波在库房住,张洪亮在厨房住,虽然距离不近,但是姚素波能听后厨的动静。餐馆是上午十一点开门,晚上九点关门,张洪亮经常在餐馆歇业之后,午夜时分出去。

这一天,张洪亮又出去了。可是没走多久,听到外面又传来打开卷帘门的声音。平日里张洪亮后半夜出去,都是第二天早上回来。姚素波正在纳闷的时候,库房的门被打开了,进来的竟是餐馆老板。

一百六十五

姚素波还以为老板是落了东西。她腾地从床上起身,用一种下属的殷切语气打招呼,却被老板按到床上。

被按倒的姚素波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是要被强暴了,她立刻开始挣扎。姚素波没想到的是,平日里从不干活的老板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自己的抵抗毫无作用,三下五除二就被老板扒光了,或者确切地说,并未完全扒光,而是身上关键的几处都暴露出来了。

姚素波很不甘心,开始挥舞双手双腿,胡乱地扑腾。这个扑腾和刚才的挣扎还不一样,挣扎是不让对方撕自己的衣服,但是力气不如人家,挣扎失败了;现在的扑腾,是胡乱扑腾,速度快,还没有规律,对方控制不住,目的是为了阻止对方下一步的“进入”。

姚素波这一扑腾,确实让老板无从下手。但是老板看到眼前一团乱颤的雪花膘便腾起了不可抑制的兴趣。老板急了,轮圆了巴掌,照着姚素波的脸上扇了一下。这一下把姚素波打懵了。

曾经有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人提出,如果女性遭遇男性强暴,强暴的成功与否主要取决于女性的心里状态。如果女性誓死不从,那么很难强暴成功。多数情况下,女性由于恐惧,逃避等心理,在最后的关头选择了放弃抵抗。

姚素波便是这种情况。老板的一巴掌把她打怕了,同时他又想快些结束这一切,而结束这一切最快的方法似乎就是一咬牙一闭眼,忍过去拉倒。

有了这样的心里状态,姚素波的抵抗就显得不那么坚决。

事情很快就结束了。办完了事的老板颇满足地哼了一声,也没说别的,提上裤子,腰带还没系好就走出了库房。

外面传来开合卷帘门的声音。

姚素波仰面躺在自己的铺上,双腿还岔着,愣在了那里。这个姿势她维持了很久。

第二天,一切继续,老板还是老板,姚素波继续干着自己的服务员工作,可是姚素波心里的砍过不去。

姚素波虽说年纪不大,但并非不谙世事,早先在老钢堡的时候,无人管教,**很早,后来甚至越来越离谱,曾经花钱包养过长相纤柔的小伙儿。按说本就不冰清玉洁,被老板办了也就办了,但姚素波越想越气。一是想到自己的生活处境,从富贵到贫穷,本以为自己已经跌入谷底,没想到谷底里还有一个坑,自己落得这副田地是被生活给欺负了,可是生活欺负完自己,又被一个人给欺负了,而这个人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物,被生活欺负,自己认了,再被人欺负,就难以忍受。二是觉得自己亏了,从前泡小伙的时候,大把大把的钱给出去,如今被一个油腻的家伙给办了,什么也没得到,真是亏大发了。三是想到事发当时的细节,老板上来就办,办完就走,一句话也没有,更有甚者,办完事老板提裤子时从嗓子眼里哼出来的那一声,简直是对自己极端的侮辱。

这种事情如果当时翻起脸来,是打是闹,是喊是叫都无所谓,还算好解决。就怕这种事后反复想的,最容易偏激。姚素波越想越愤怒,这种愤怒无法平息,最终决定报复——她想阉了老板。

姚素波的计划比较简单。她深知自己打不过老板,所以必须找机会,她认为事情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她决定下次休假的时候去买一把大剪刀,放在枕头下面,老板再来骚扰的时候趁机把他下面给剪了。

姚素波放假的前一天晚上,她刚准备睡下,库房门被人推开了。这次进来的不是老板,而是后厨的张洪亮。

一百六十六

张洪亮闯进库房,自不是为了别的事,姚素波结结实实又被强暴一次。

第二次被强暴之后,姚素波的愤怒达到顶点。她怪自己无力反抗,他怪命运折磨自己,更怪两个男人的无耻。报复,一定要报复!第二天休假,姚素波就去附近的五金城买了一把大剪刀,藏在枕头下。可是等了一周,却没动静了。首先张洪亮晚上没再来骚扰过。不光不骚扰自己,张洪亮这一周消停得很,以前常常后半夜出去,这一周也没见出去了。张洪亮不出去,老板碍于有人,也不再来。

眼见报仇的事情搁置不前,姚素波开始主动出击,他在餐馆歇业之后主动去找张洪亮,确切地说,是去勾引张洪亮。

张洪亮被勾引到姚素波睡觉的库房,却并不着急做那事。上一次张洪亮很急,那是要强暴姚素波,而这一次自己是被“邀请”而来的,便从容起来。在临时搭起的床铺一头,张洪亮一屁股坐下,他要聊一聊,交流交流感情。为了坐着舒服,张洪亮用肘部去倚靠枕头,却发现枕头下面有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把硕大的剪刀。

张洪亮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姚素波觉得又尴尬又紧张。尴尬是因为自己的谋划败露;紧张是因为武器到了张洪亮手里,姚素波怕他反过来伤害自己。

“干啥呀,至于动刀么?再说动刀的话,就你这小身板,好使么。”张洪亮说着,把剪刀扔到远处。姚素波见对方扔了武器,紧张心理顿时消除,便放松下来回了几句话。接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聊了起来。这一聊,竟然挺投机,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

聊到后来,姚素波告诉张洪亮,自己想要阉了老板,要他帮忙。张洪亮觉得好笑,但他没有笑出来,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试探地问了问,要自己怎样帮忙。姚素波告诉他,不用怎样,只要他像以前一样,餐馆歇业后出门,把老板引过来就行,余下的事,不用他管。

张洪亮答应了,第二天,他假装打电话,说,“晚上十二点见”。这句话自然是给老板听的。果然,歇业后,张洪亮离开餐馆不久,老板就来了。

张洪亮并没有走太远,在周围转了一圈,又折返回来。走到门口,张洪亮隐约听到里面有男人的叫喊声。张洪亮连忙掏出钥匙,打开卷帘门冲进去。

库房里的情形很惨烈。老板靠着床铺跌坐在地上,下体和双腿上充满血污,老板摊着一双沾了血的手,无助地叫唤着。

姚素波靠墙站着,从地上的血脚印看,她是一步一步退到墙边的,此刻她拿着剪刀的手直哆嗦。

张洪亮没想到姚素波真有胆色给老板来这一下子,也没想到姚素波成功之后就慌了,一点后招也没有。

张洪亮拉上姚素波,扔下呻吟的老板不管,逃离餐馆,以后便不再回来。

一百六十七

姚素波跟着张洪波亮跑了,而当时她并不知道自己跳入了另一个深渊。

张洪亮平日里是个厨子,背地里还有第二个职业,或者确切地说,这不能叫职业,只能叫“来钱的道”,而这个“来钱的道”并不是什么好道,它有一个奇幻的名字——“仙人跳”。

“仙人跳”就是敲诈,具体说,是和妓女合伙,敲诈嫖客的钱财。

以前,张洪亮有固定的“仙人跳”团伙,餐馆歇业之后偷偷出去,就是干这活去了。

后来张洪亮好长时间没在餐馆歇业之后出去干活,是因为他的团伙散了。团伙为什么散了,张洪亮也不清楚,只是从某一天开始,那两个人再也联系不上了。张洪亮猜想,那两个人可能是共同干了什么被抓了,或者是惹了什么人,被弄死了,亦或者是两人嫌自己碍眼,离开了。不管怎样,张洪亮都觉得不重要了,干这种下作事的团伙,相互之间自没有什么信义可言。

团伙散了,张洪亮进入了蛰伏期。有的时候,张洪亮心想,干脆金盆洗手不干了。直到那个晚上,张洪亮看到库房里惨烈的情景,心里立时下定了主意。他带着姚素波逃跑,然后隐匿在城郊国道边上的小旅馆里。那小旅馆很是偏远,是一个大院,里面有几间平房,平日做一些货车过砰的生意,住宿的客人都是远路开车的大货司机。这里的老板是张洪亮的同乡,相对靠得住。

姚素波在这里住了两个月,直到风声过了才出来。这期间,一切生活来源都靠张洪亮。姚素波相当于欠张洪亮一个大人情,也可以说张洪亮捏着姚素波的把柄,那么出来之后姚素波自然得一切都听张洪亮的。

厨师不干了,张洪亮也做不来什么好事。在他的调教下,很快,姚素波就成了一个出色的妓女。

一百六十八

姚广辉和姐姐分别之后,投奔了自己从前的好友简骞。

这次投奔很简单,姚广辉一个电话打过去,对方就答应接纳他了。不过接纳归接纳,到了地方姚光辉才知道,要干的并不是他口中的“大事”。其实这很正常,“大事”岂是人想做就做的?不学无术,两眼一抹黑,连大事的边儿都见不到。姚广辉嘴上说要做大事,但他并不知道具体做哪些大事,他心中的做大事就是混出一个地位,风风火火地赚钱,其实他不过是想不劳而获或者少劳多得而已,这些是不太可能的,社会的残酷他还是不懂。

简骞接纳姚广辉是因为简骞那边正缺人手。简骞是老钢堡人,和姚广辉同学。简骞原来叫简乾,当年简骞出生的时候,他爸爸赶往医院的路上捡到一百块钱,就想给简骞取名“简钱”,但是又觉得太过露骨,就取谐音,取名简乾。后来简乾遇到了一个算命的,这人说他名字不合适,他命里只有小福贵,而“乾”这个字指的是天,太大了,罩不住,所以简乾改名简骞。

简骞的生意是沙厂。

姚广辉觉得,沙厂这门生意很好,挖沙子,装车,卖给工程队,简单快捷,只要雇几个司机和力工就能大把大把地捞钱,属于他心中少劳多得的“大事”。这正是姚广辉的天真之处,殊不知沙子就堆在河堤上,凭什么让你随便挖来赚钱呢。实际上,做这门生意,简骞很累。官面上的“强龙”,市井里的“地头蛇”简骞都得照顾到,能制约到他的职能部门还特别多,工商局、税务局、土地局、环保局,甚至公安局还有一个专门的部门管理那些沙子,平日里人们踩都不愿踩,怕沾一脚泥的河堤竟然有无数个部门管着。这一条条,一层层的关系都需要简骞去梳理,去维护;再加上沙厂需要养大货车,又牵扯到了各种经营许可,各种保险;这些都摆平了还要关注下游施工企业,简骞感到焦头烂额,虽然不费体力,但是累心,年纪不大,简骞双鬓开始零星地冒出白头发。

姚广辉以为凭借自己和简骞旧关系,他能分得一杯羹。可是简骞完全没这个觉悟,他正好有一台货车闲着,现在缺一个司机。

尽管心有不甘,姚广辉还是接下了司机这个工作,毕竟自己走投无路。

姚广辉有驾照,还是a照,但他并没有在驾校学过车。当年家里有钱,不缺车,但是姚广辉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念全,怎么能耐得住性子去驾校学车呢,于是就花钱买了个驾照。那个时代驾照考试也比较松,钱给对了就能给你发驾照,姚家不差钱,既然买驾照就一步到位,直接买了个a照。以前姚家做矿业,少不了车,啤卡呀,面包啊,轻型什么的,姚广辉都开过,但是作为大货车的专职司机,姚广辉显然是不合格的。

简骞知道姚广辉有驾照,却不知他驾驶水平很业余,就把闲置的大货车交给他开。姚广辉仗着一股虎劲儿,鼓捣鼓捣就开车上道了。

起初是运气好,姚广辉开车并未出什么事儿。两个多月后,有一天,姚广辉驾驶着装满沙子的大货车,在城郊国道上行驶,路上车很少,所以开车感觉很畅快。在过弯的时候,姚广辉没有减速。过弯之后,姚广辉看到前方约一百米的地方,有人赶着羊群过马路。姚广辉连忙踩下刹车,然而满载的大货车惯性极大,一百米的刹车距离不太充足。放羊的羊倌被撞飞了,不知是七只羊还是八只羊被撞死了。这个场景把姚广辉吓坏了,剩下没被撞到的羊群也陷入混乱,不断发出“咩咩”的叫声,这种声音让姚广辉更加心烦意乱,最终他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逃跑。

一百六十九

进入逃亡状态的姚广辉第一时间联系了姐姐姚素波,这才发现,姚素波和自己一样,也几乎同时进入了逃亡状态。本来进入逃亡的状态,手机卡必然要扔掉,各种影视剧早就给全民普及了这个反侦查知识。但是姚广辉和姚素波都有第二个手机号,而且对于他俩来说,还是非实名的。当年姚尚武有两个手机,手机号都是重金买来的,一个尾号“7777”,另一个尾号“8888”。后来姚家家道中落,这两个手机号是唯一没有变卖的财产。姚尚武死后,姚素波和姚广辉一人一个,把手机卡平分了。在这个时候,这两张手机卡起了作用。

两人都成了逃罪的人,在电话里,姐弟二人都哭了。也正是因为他们同时逃罪,隐匿起来,各自查案的警察在调查关系人时候都扑了空,二人才得以成功逃罪。

姚广辉做了两个月的大货车司机,赚了一点小钱,吃喝不愁,但是住宿很成问题。网吧,宾馆,洗浴中心等等,这个城市里凡是能过夜的地方都需要登记身份证,姚广辉知道,只要自己登记了身份证,警察就会来抓自己。到了夜里,他挨个网吧进去,问老板,没带身份证能不能通融一下,大约走十家,会有一家同意;有的时候他去洗浴中心,早点去,然后在休息大厅找一个不引人瞩目的位置,在沙发床上躺下,睡一觉。这样的生活一天两天还可以,长此以往,谁也受不了。

姚广辉决定租房子。本市南部,有一个新开的商场,姚广辉很新欢那里美食广场的餐食。在这个商场附近,多是新盖的写字楼,有一小片矮楼,看上去不新不旧,还没有动迁,姚广辉觉得这里是安全的地方。

这一天,在美食广场吃罢了饭,姚广辉来到那一片矮楼转悠,看到有一家在窗户上贴着“此屋出租”。姚广辉打去电话,房主是个老大爷,应该住在附近,很快就赶了过来。看房子,签租约,交押金,交钥匙,很快,一切就搞定了。但是姚广辉没有直接住进去,因为他并不知道房主会不会把他们的租赁合同拿到派出所去备案。如果拿去备案了,警察就会来。姚广辉又不敢直接问房主,如果问了,就显得心里有鬼,那么房主即使本来不想去备案,也会去备案了。

姚广辉学着谍战电影里的样子,在门缝上夹了一片叶子,然后继续去洗浴中心或者是网吧过夜。大概过了一周,姚广辉回到所租的房子,发现门缝里的叶子还在原地,看来并没有人来过,房主也没有去派出所备案,这才放心住进去。

住了半个月,姚广辉身上的钱几乎花光了。这一天,姚广辉五脊六兽地在街上晃,他想找份临时工作,或者做个一笔一结账的力工什么的,只有这样才不用交出身份证,免掉暴露身份的危险。逛了一上午,也没看到什么好的机会,姚广辉饿了,便来到他喜欢的美食广场吃饭。吃完饭,便在商场里随便逛。

走着走着,他看到前面有一个打扮很华丽的女人,上身穿着不知是什么毛的短款大衣,下身穿着修身的牛仔裤,一个长长的皮夹子就插在屁股部分的兜里,有一半露在外面。皮夹子随着女人颇具媚态的步伐而来回晃动,似乎是在招徕着姚广辉。

姚广辉几乎要伸手去够那个皮夹子了,最后的关头,他忍住了。

“裤子那么紧,这时候把钱包拉出来,她一定会察觉的。”姚广辉心里想。

这时候女人把皮夹子从屁股兜里掏出来,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卡,合上,最后随意地把皮夹子揣到了上衣侧面的口袋里。

姚广辉心里一乐,他觉得机会来了。裤子紧,抽皮夹子会被察觉,但是大衣就不同了,很松。姚广辉没有丝毫犹豫,快走两步,从女人身边经过,一伸手就把皮夹子掇了过来。

拿了皮夹子之后,姚广辉快步走进附近的男厕所。厕所里没人,他走进大便池的隔间里,关上门,扣上简易的门锁。姚广辉是急着看看刚刚偷来的钱包里有多少钱。

姚广辉正兴奋地打开钱包,却发现,刚被自己锁上的门,开了。

一百七十

门口现出三个男人的身影,有一个微胖,另外两个很瘦。那胖子梳着油亮亮的分头,带着早就不流行的方形无边框眼镜,夹着一个皮包,在后面站着。他的站位很有意思,侧着身,即能看到隔板里面的情况又能看到厕所门口的情况。那两个瘦子长相很普通,属于扔到人群里就找不到的类型,一个头发很短,齐齐的剃成了圆寸,另一个头发比较长,蓬蓬的一脑袋黄毛。圆寸男一只手倚着隔板的门,另一只手正把一个铁片之类的小工具往兜里塞,看来打开隔板门的就是这个家伙。黄毛男欺身进来,伸手在姚广辉面前晃了一下。姚广辉看到,黄毛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个单面的刀片。晃过之后,黄毛男迅速手臂一伸,把刀片抵到姚广辉脖子的动脉处,同时嘴里用一个颇为俏皮的语调说道:“别动”。

黄毛男动作极快,姚广辉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手里还捏着刚刚偷来的钱包,此刻姚广辉从心底感到恐惧,拿钱包的手开始哆嗦。

“呦呵,俚腥把式。”圆寸男笑道。他说的是一句黑话。“蜂麻燕雀平调柳”都是江湖行当,自古以来流传下来很多江湖黑话,我国地域广博,这黑话也千差万别。圆寸男说的是北部地区比较通用的黑话。“俚腥”是指假的,虚的。“把式”就是指手艺,功夫。这句话合起来,是说姚广辉什么也不会,不是道上的真贼。

“下霜。拉回窑,啃牙淋。”站在后面的胖子道。胖子说的也是黑话。“霜”是指赃物。“下霜”自然是指把对方的赃物抢过来。“窑”是指据点,大本营。“牙淋”是指茶水。在黑话里,只要是往身体里摄入什么东西,无论是抽烟,喝水还是吃饭,统一一个动词叫“啃”。这时所说的喝茶自然不是给姚广辉喝茶,喝茶的引申意思是聊天。连起来,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把钱包收好,把人带回去好好谈谈。

圆寸男把钱包从姚广辉手里拽过来,收好。黄毛男一把搂过姚广辉,手臂挎着姚广辉的肩膀,手掌贴着姚广辉的脖子。姚广辉能感受到脖子处有凉的东西搭上来,应该就是刀片。

“乖乖跟我走。不然我手一抖,你就放血了。”黄毛男语气阴森地跟姚广辉说道。说完他就一副喝多了,扶着姚广辉的姿态。

在商场附近的小路上,有一间一楼住房改成的棋牌社。姚广辉被带到了这里。

这边的房子比较新,棋牌社也跟着比较新。这里的装潢虽说不上豪华,但是板板正正干干净净的,外人怎么看也不会觉得这是个贼窝。

棋牌社生意还不错。一进门,就能听见“哗啦哗啦”的麻将牌碰撞的声音。门口有一个吧台,结账买水什么的都在这里。吧台里面,有一个年轻男人,仰着坐在转椅上,正一脸无趣地看着面前电脑上播放的电视剧。他的坐姿很浮夸,几乎是躺在椅子上。

一见胖子进来,吧台里的年轻男人腾地站了起来。

“没事儿,坐着吧,我去里屋。”胖子道。接着,胖子和两个瘦子一起,把姚广辉带到最里面的一间棋牌室。

这间棋牌室没有什么特别的。里面是一张自动麻将桌,四把椅子,还有两个小茶几,是标准的棋牌室配置。

姚广辉就是觉得这屋哪里不寻常。

麻将桌上微微落了一些尘土,看来这个房间平常不使用。圆寸男关门的时候微微有些吃力,原来门边上粘着胶皮条。门关上之后,本来充斥着的“哗啦哗啦”的麻将声,突然消失了,一点也听不到了。原来这屋是隔音的。

一百八十

姚广辉被警察带走之后,深夜,姚素波又偷偷折了回来。

“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姚素波心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情。”首先是张洪亮没有按照约定,在自己开门之后冲进来,完成仙人跳。接着,弟弟姚广辉就在楼下行窃,还闯入了一个有三个人在场的房子。综合这两个因素,姚素波推测,弟弟姚广辉一定是在得知自己的事儿之后,来找张洪亮,可是他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弟弟为什么跑到楼下人家的屋里,张洪亮为什么没再出现,这些她都不知道。

对于弟弟姚广辉被警察带走,姚素波看在眼里,但是没有出头做什么,她心里也清楚,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姚素波看到了弟弟给自己使的眼色,那眼神指向防火门。

折返回来的姚素波下了电梯径直走向防火门。推开防火门,消防楼梯道里的声控灯启动,已经老化的灯泡启辉器发出刺啦刺啦的,像苍蝇一样的声音,同时带动灯泡一明一暗地闪动。在闪动中,姚素波看到了她最不愿,也最不敢看到的画面——张洪亮的尸体,躺在地上。

那一刻,空气都仿佛凝结了,整个空间异常的安静,姚素波甚至能听到小区外面主路上运货的卡车和飙车的摩托的引擎发出声音。声控灯在闪动一阵之后,开始了正常的工作,黄荧荧的灯光映出张洪亮的脸,那张脸肌肉松弛,颜色看起来似乎发灰,又似乎泛青,像是刚抹好的水泥地面的颜色。张洪亮的头倚在墙面和下水管道的缝隙处,身体横在地上,头部与身体所呈的夹角接近九十度。在张洪亮的颌下,一大片尸斑已经形成,尸斑呈暗紫色,更给张洪亮阴森的脸填了一丝恐怖色彩。

起初,姚素波极为恐惧,差一点喊出来。恐惧像一个猛然袭来的巨大橡皮锤,砸在身上。这种情绪来势凶猛,但只要没被击倒,很快就能淡定下来。

稳住情绪的姚素波站在那里许久。她感到一种孤寂,自己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唯一的亲人——弟弟姚广辉,此刻进了监狱,她必须独自一个人面对一具尸体。姚素波又想起张洪亮对自己的欺辱,胁迫,看着他的尸体,姚素波心中不知不觉又升起一种残忍的快感。姚素波想用这种残忍的快感去战胜心中的孤寂,可是做不到。

姚素波心里知道,必须要处理掉这具尸体。弟弟不论是蓄谋也好,失手也好,杀死张洪亮都是为了自己。自己决不能逃避,若是尸体被别人发现,惹来警察,警察很快就会通过各种手段查出弟弟,到时候,弟弟的罪名就不是偷盗,而是谋杀。

可是,处理尸体谈何容易。姚素波知道自己肯定搬不动,就算能搬得动,抬一具死尸出去,势必引起怀疑。姚素波想到肢解,可是又觉得不行,一是怕有声音,惊扰周围住户,二是怕弄得一地血肉模糊,最终无法收拾。

姚素波回到自己的住处,腾空自己最大的旅行箱。这个旅行箱型号够大,足有28英寸,容积能够达到100升。

姚素波拉着旅行箱回到张洪亮的陈尸处,出入小区时,她非常细心地选择了不同的大门。

姚素波要把张洪亮的尸体装进旅行箱带走。可是此时,张洪亮的尸体已经形成尸僵,各处关节像是锁住了一样。姚素波一是要使上力气,二是要避免发出声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张洪亮的尸体蜷缩成一团,塞进旅行箱。

墙上,下水管道上还留有一些血迹。张洪亮的死因是撞击,并不是出血,只是撞击的时候,固定下水管道的折角钢扎破皮肉,所以留下的血迹不算多。血迹虽然不多,但是想清理干净是不大可能了。姚素波索性不清理了,她的随身包里有一瓶指甲油,她把它拿出来,在有血迹的地方撒上红色的指甲油,又把指甲油的瓶子扔在那里,这样,即使有人来到这里,也不会以为这里有血迹。

弄完这一切,离开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这是这个城市最疲惫的时候。街上几乎没有车,也几乎没有行人,只零星地有几位清洁工,缓慢地挥动着扫把。

小区门口,岗亭里的夜班保安也早早醒来,正对着取暖的“小太阳”搓着冻凉的脚,见到姚素波,还打声招呼:“呦,拎这么大一箱子!”

姚素波回应一个毫无破绽的,礼貌的微笑,道:“这不吗,赶火车,回趟老家。”

经过这一夜,姚素波的心,变得如铁般坚硬。

一百九十

袁景拿出姚素波的照片,想让保安辨认一下。可是保安完全回忆不起来半年前一面之缘的一张脸。

虽说保安不能提供辨认,袁景和丁一依然初步认定,保安所说的,向河里扔下大箱子的人就是姚素波。毕竟午夜跑到桥上往河里扔箱子人不会很多,这样的巧合比较罕见。

无论如何必须要去调查一下了。姚素波若是在姚广辉被捕后第二天往河里扔箱子,而且这个箱子很大,那就显得格外蹊跷。要扔到河里的东西一定是极为隐秘的,找到这个箱子,很可能对破案有帮助。

远景和丁一朝三号桥下的浑水河走去。

虽然冰封河面,但是这个箱子必须找到,袁景和丁一先要去查看现场情况。袁景心想:“或许需要请市政部门配合,动用破冰的设备。”

横穿过浑水河公园外侧的柏油甬道、内侧的木制栈道,再下一个陡坡,就能来到浑水河边。

来到河边,袁景和丁一顿时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三号桥下,有冬泳队集结,大家正在进行冬泳运动。

河面上,冰虽然很厚,但是挡不住热爱冬泳人的热情。一条宽约四米,长不到五十米的泳道被开出来,白色的冰面露出一块黑色暗涌的河水。开凿泳道产生的碎冰堆在泳道周围,堆成一座座小山,其中,还插了一根木杆,上面飘着一面大旗。旗上画着一头狮子和一只虎,下面写着——“狮虎群冬泳队”。

丁一看到旗帜忍不住一笑,袁景忙问他笑什么。丁一道:“猫科动物不会游泳。”

在岸边,搭着一个简易的棚,外面罩着塑料布,远远看上去很像种植反季蔬菜的大棚。围着棚的四周,贴着秒各式各样的海报。那些没被海报覆盖的地方,布满了水汽凝结的小水滴,蒙蒙的,隐约看到里面人影晃动。原来,这是一个简易的更衣室。穿着泳衣的人,一个个地从更衣室出来,“呼”,“哈”地喊几嗓子,想驱走那根本驱不走的寒气。他们淌着水下河,游上几十米,便返回来,喘着粗气上岸,虽已经止不住冻得发抖,却依然撑出一副自若的神态,仿佛自己是傲霜斗雪的梅花。

冬泳是个短暂的运动。没有谁能在水下呆五分钟以上。五十米的泳道,有的人游一半就返回了,最多的不过游两圈,有的在水里站一小会儿就赶快上岸了。

那些下过水的人,并不急着走,换回棉衣又来到岸边,给其他人加油助威,或者拍拍照。一共不到四十人,聚在这里,却显得极为热闹,仿佛一个盛大的集会。

袁景和丁一刚一凑近,便受到极大的欢迎。参与冬泳的人少,有生人过来他们很兴奋,簇拥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给袁景和丁一介绍冬泳,介绍这些冬泳队里的牛人。

冬泳队里多是男人,鲜有女人,而且年龄都很大,几乎都是五十岁以上。从冰水里涮了一圈并没有磨灭掉他们的精力。当袁景和丁一表明身份表明来意之后,他们愈加兴奋,有的抄起镐头和铁锹,马上就要大干一番。那个被他们称为队长的人凑过来,对袁景和丁一说:“咱们一定配合。过后,也请领导给咱们冬泳队宣传宣传!”

看着这一帮人,看着他们因水中的冰冷而胀起的血管,丁一心想,或许他们求关注、博认同的动力比锻炼身体的动力还要大吧。

丁一不太理解这些人,但很快就发现,他们干起活来生龙活虎。三个小时下来,这些人帮袁景和丁一在冰面上砸出五个大窟窿。

每打一个窟窿,丁一和袁景便会趴在窟窿边上,用防水的探照灯插到水里照着,并且用望远镜伸到水里探看。

打出冰洞后,露出的水面黑黢黢的,主要是因为阳光被冰面反射掉了。若是用望远镜伸到河里去看,河水还是比较清澈的。

终于,在第五个冰窟窿处,丁一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大箱子,一半陷在河底的淤泥里。

丁一激动得大叫,由于身体的晃动,探照灯激起水花,打在他的脸上,真如刀割一般。

找到了箱子,可是把它拉上来就成了问题。袁景和丁一不敢下水,游泳能力暂且不提,光是温度低至零摄氏度的水就会让毫无冬泳经验的他们瞬间抽筋。冬泳队的队员也不行,他们可以在冰水里畅游,但是潜水却不在行,在平日的冬泳锻炼里,都是在水面上游,没人敢潜到水底,那是有生命危险的事儿。

袁景和丁一只好向队里汇报。佟队长向上级请求增员。最后,特种部队派来一个接受过寒冷训练的蛙人。

蛙人穿着潜水衣,戴着脚蹼和尼龙手套,背着压缩空气瓶,手里攥着长绳的一头,从冰窟窿里跳下去。

长绳的另一头,被岸上接应的人紧攥着。

蛙人下水五分钟后,循着长绳游上来,在众人的拉扯下爬上冰面。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隔着厚厚的潜水衣都能感觉到他在瑟瑟发抖。快速脱掉潜水衣,可以看到他周身上下因为河水的冰冷而变得通红。他的肌肉线条此时异常明显,经脉血管鼓起来,腾腾地跳动。有人急忙将大棉衣给他裹上,又递上一杯热水。他接热水的手抖得厉害。极寒,对人来说真是可怕。

蛙人在水下,把绳子的一头拴在了箱子上。岸上的人一起努力,费了很大力气才把箱子拉上来。

袁景充满好奇地打开箱子。掀起旅行箱盖子的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傻眼了。

一百九十一

箱子里面露出的,是一具裹着泥沙的尸体。要通过仔细的辨认才能看出这是一具尸体,这是最叫人难以接受的地方。

由于有重要物证,所以不单是蛙人,技术队的警员也赶了过来,得到消息的许竹轩也赶了过来。袁景打开箱子后,许竹轩当场就吐了。

为了配合蛙人的水下作业,技术队早已拉好警戒线,群众被挡在外面。有的看到了箱子里的东西,转身走掉,有的则来了兴致,千方百计地往前挤。

“等等,先别靠近。”看到箱子里的东西,刘嘉抓住袁景的衣服,一下把他拉开,同时挥着手,让同事们靠后,“这样的尸体,怕是有尸毒。先让法医看一眼。”

法医徐鼎此时正在把棉大衣裹在褪下潜水衣的蛙人身上,准备给蛙人测个血压什么的,听到有人喊自己,回头一看,一惊。

徐鼎凑过来,看一眼,惊道:“天哪。我得去车里取工具,大家都不要靠近啊。”

徐鼎说完,朝车子奔去。刘嘉喃喃道:“还真没想到箱子里的会是一具尸体。幸好这趟把法医带来了。”

起初感觉不到,掀开旅行箱后不到一分钟,有一股可怕的气味渐渐蔓延开来,而且愈来愈强烈。这种味道像是十年没有清洗的公共厕所,而且后劲强大,绵延不绝。许竹轩已经吐了一番,此刻闻到蔓延开来的味道,又开始作呕。不光许竹轩,周围身经百战的老刑警也抵御不住,开始干呕。尽管是在开阔地,甚至是常年有风的河面上,这种气味的力量依然强悍。

徐鼎的身影从停车场快速移动过来。挤进人群,矮身钻过警戒线。他的动作很笨拙,因为手上提着东西,左手是工具箱,右手是防毒面具。

“嚯!这味儿,散出来了哈。”徐鼎道,“你们都没靠近吧,要想凑近,得戴防毒面具!”

“徐哥,这不是水里泡着的东西么,难道还有毒啊。”许竹轩忍着呕吐,问道。

“看这颜色,黄得像鸡油一样。这具尸体显然已经皂化了。皂化嘛,就是尸体脂肪组织长期在厌氧环境里的反应。倒是没有见血封喉的毒,不过可能会释放一些硫啊,氢啊,氮啊什么的,总之各种化合物吧,都对身体有害。”徐鼎边解释便套上防毒面具,他的声音便显得瓮声瓮气的。

带好了面具,徐鼎开始带手套。先是一层医用橡皮手套;然后套了一副塑料袋材质的一次性手套,最后又套了一副医用橡皮手套,一共是三层。戴完了手套,徐鼎又对痕检员吩咐道,“我现在要剪开死者衣物开始尸检了,你们要是翻看剪下来的衣服,一定要像我这样戴手套!”

“真的需要这么夸张么?”正在带防毒面具的痕检员问道。

“相信我。”徐鼎道,“如果接触皂化了的尸体,只戴一层手套的话……你的手会臭一个月。”

“徐鼎,你现在就要解剖么?”佟队长问道,“难道不带回法医中心么?”

一百九十二

“队长,绝对不能带回去。”徐鼎说道,“首先呢,这个尸体已经不太禁得起折腾了。皂化这种现象少见,得湿润,隔氧,最重要的是时间长。通常需要一个季度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而现在的情况,这种尸变发生在河底,那里温度太低,起码得半年才会变成这个模样。一个尸体,放了半年,能看出来的信息就很有限了。好比一块肉在你家冰箱里放半年,拿出来之后你都分不清楚是牛肉还是猪肉。”

“哎呀,你就别比喻了。”佟队长道,“说正题。”

“本来检测出有用信息的可能性就低,如果再经过颠簸,现在天气这么冷,尸体在水里接近零度,很容易被冻住,一冻一化,那就更没法儿看喽。就好像高压锅炖肉,时间长了,炖烂了,什么也分辨不出来。”

“你就别老往吃的东西上比喻了。”佟队长道。

“还有一点。”徐鼎继续说道,“皂化这个现象,气味奇大无比。咱们法医中心,承载不了。”

“咱们那可是很先进的解剖室。”佟队长道。“风机,空调,专业解剖台!”

“队长,你小看了皂化这样的现象。别说什么风机,空调,都不好用。一旦把这个尸体放到室内,拿出去之后屋子里的味儿一个月散不掉。整个风机管道都会变臭,空调管道也是,而且咱们是中央空调,到时候全队都是尸臭味儿,谁也受不了。”

“也是哈。”佟队长道,“现在在开阔地,还这么大味儿呢。那解剖完了怎么处理,不抬回去么?”

“要么直接运到殡仪馆火化;要么直接扔回河里。”徐鼎道。

佟队长抿了抿嘴,道:“行吧,少贫嘴,干活吧。”

徐鼎开始了解剖作业。他先清除掉泥沙,然后动作轻微,小心翼翼地剪开死者的衣物,露出里面的躯体。尸体的面部已经塌陷,是长时间腐蚀造成的,完全不可辨认。整个尸体呈一种油腻腻的黄色,像是浅色蜜蜡的颜色。颜色方面还好说,关键是质地,又滑又软,配合着熏人的气味,极大程度地勾起人们呕吐的欲望。

徐鼎伸手按下去,尸体的表面就会塌陷进去。徐鼎用解剖道划开尸体的肌肉组织,尸体便流出脓水来,同时周围的气味就会加重。解剖的过程中,周围的警官不知有多少个都忍不住呕吐出来。不光是普通警员,徐鼎自己也几度崩溃,他会突然停止解剖动作,奔到附近的冰窟窿处,把带着三层手套的手在河里涮一涮,然后掀开防毒面具,朝冰窟窿里哇哇地吐,像是个饮酒过量的人。

尸检和痕检工作进行了两个小时。吐得双眼通红的痕检员在衣物的口袋里翻出很多证物。其中有一张身份证,身份证已经斑驳,难以辨认,但是索性没有消磁。经查证,这张身份证属于一个叫张洪亮的人,也基本可以推断,死者即是张洪亮。

徐鼎也有一些收获。死者的肌肉内部有多处出血,可见死者生前经过激烈打斗;死者四肢有骨裂,应是与有棱角的硬物发生过碰撞;最重要的是,颅骨后侧有破裂,颅内破碎严重,推测死者的死因是遭到尖锐金属穿刺后脑。此外,在死者攥着拳头的手里,徐鼎发现一枚纽扣。

一百九十三

尸检和痕检工作完成了,剩下的就只有一些收尾的工作。殡仪馆的车到了。司机下来看到现场的情况,闻到现场的气味,转身就要走。被警官们留下来之后开始讨价还价,闹着要加钱。

许竹轩更是没闲着。吐过之后就联系记者纪诗瑶,把记者找来,进行现场采访。纪诗瑶效率算得上高,很快就带着一个摄像师赶来。采访取景的位置在警戒线附近,没有清晰地拍到尸体情况,毕竟这样的画面对观众有不良的影响。采访中,许竹轩照例说一些谴责犯罪分子姚素波和姚广辉的话,同时安抚广大群众,再表一表刑侦支队侦破案件的决心和信心。

现场整理干净,警戒线也被撤下,刑警们离开现场,只留下冰面上五个偌大的冰窟窿。

佟队长与袁景、丁一共同乘坐一辆车,袁景开车,丁一坐在副驾驶位,佟队长坐在后面。佟队长抱着肩膀,狠狠地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佟队长不说话,袁景和丁一也没敢开口。佟队长感觉太累了,这个案子让他操碎了心,耗了这么长时间,发动了全队进行侦查,依然摸不到凶手的踪迹。佟队长开始感觉力不从心,他甚至不知道今天的发现是否算得上是一个有利的进展,他还不知道把记者请过来暴露今天的事情是不是对的,毕竟除了多出一具尸体,还没什么突破。想着这些他解决不掉的问题,佟队长渐渐地睡着了。

佟队长的惊醒是因为丁一突然的一句话。

“那颗扣子我见过!”丁一突然道。

佟队长的困倦和他的潜意识打了一架,最终潜意识获得胜利,佟队长猛地醒来,问道:“你说的,是尸体手里握着的扣子么?”

“对啊,就是那颗扣子。”丁一神情呆呆的,“我一定见过,我有印象。”

“在哪儿见到的?”佟队长有些激动。

“就在眼前,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丁一道,“但我肯定,肯定见过。”

“想想,快好好想想。”佟队长道,同时向前探身,不再靠着座椅靠背。

“既然你见过这个扣子,那么我们就好好筛选一下。”正在开车的袁景突然插话道,“这颗扣子肯定是从谁的身上掉下来的。你见到过谁身上缺扣子么?”

丁一支着脑袋想了想,说道:“没有,没有印象。”

“既然这方面想不到,那就只好从你见过的人里筛选喽。”袁景道,“和这个案件相关,一共就这几个人嘛。三个租客,管潇潇、曲菁菁、冯琳;房东徐美军;再有就是姚素波。你的印象里谁身上有这个扣子?”

“都没有。”丁一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但是眼睛一亮,说道,“我想到了,是姚广辉!”

“姚广辉?”袁景惊讶道,“姚广辉早就死了,你应该没见过他。”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渐渐地,丁一的兴奋劲儿来了,“我见到的不是他本人,是照片。查询档案的时候我看到的照片,姚广辉因为偷盗被抓,存档的照片里,他穿的衣服,上面就是这种扣子!”

一百九十四

“徐鼎不是说了么,死者生前有过打斗。”佟队长道,“如果你记得没错的话,死者手里攥着的是姚广辉身上的扣子,那么也就是说,与死者打斗的是姚广辉?”

“肯定是啊。”袁景道。

“在这场打斗中,姚广辉把死者打死了?”佟队长道,“按照身高和体重来讲,可能性比较低呀。”

“法医说死者是遭到尖锐物刺穿后脑导致死亡的。而且身上有骨裂。也许姚广辉当时有武器?”丁一道。

“也可能是撞到了什么,或者因为打斗,失足从高处滚下去。”袁景道。

“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佟队长用力地揉着眼角,“你们分析一下,有没有可能是姚广辉与死者有过打斗,而最终杀死死者的是别人,发生在打斗之后?”

“嗯,应该不可能。”丁一道,“死者手里可是紧攥着姚广辉的扣子,一定是打斗中拽下来,还没等松开手就被打死或者撞死了。如果有时间间隔,或是再遇上别人,扣子早就扔掉了。”

“这么说就是姚广辉导致死者死亡的,那为什么是姚素波处理尸体呢?”佟队长问道,“这个节骨眼儿,姚广辉去哪儿了呢?”

“姚广辉不是被抓了么。”袁景突然道,瞬间似乎想通了什么,继而肯定地重复道,“对,姚广辉这时候被警察抓走了。所以他才穿着刚被拽掉扣子的衣服,出现在派出所的档案照片里。”

“姚广辉的入狱不是因为入室抢劫么?”佟队长道,“怎么又杀了人呢?”

“杀人在先,入室抢劫在后。”丁一道。

“杀了人,还要入室抢劫。而且报案的人根本不知道有人被杀掉,只知道有人入室抢劫。”佟队长喃喃说道,“可见杀人和抢劫这俩事儿不是连在一起的。那为什么杀完人之后还要去抢劫呢?”

“抢劫是假,杀人是真。”袁景道。

“哦?”佟队长道,“你的意思是?”

“可能是用偷盗来掩盖自己的杀人罪;也可能是杀完人逃跑,误打误撞跑到别人家里,却被人当贼抓了。”袁景道。

“那姚素波又是怎样的存在呢?为什么是她来处理尸体。她是同谋?”佟队长道。

“可能是同谋。”丁一道,“由于姚广辉被抓,姚素波不得不一个人处理尸体。”

“也可能不是同谋,姚素波是在帮姚广辉处理尸体。”袁景道。

“可不管怎么说,姚素波当时在场。”佟队长道。

“也就是说,事情发生在他们三个人之间。”丁一道。

“那么我们接下来的调查重点,就应该是死者、姚素波、姚广辉这三个人的关系。”袁景道。

“还有,这个姚广辉也得好好查一下。”佟队长道,“之前因为他死的早,以为和案件没有关系。现在看来,关系很大!”

一百九十五

连续两天气温回暖,一度达到零度以上。寒冷似乎已经疲软,人们的心中都在静静地等待冬去春来。这个时候,却下起雪来。不光是下雪,气温也断崖式地下降,这个早晨,寒冷刺骨,人们走出屋子,都不由自主地打一个寒颤。

虽说是下雪,可是连雪花也看不见。若是迎着光仔细观瞧,会看到无数密密麻麻的,泛着微光的冰晶,在风里盘旋飞舞。放眼望去,眼中的世界就仿佛一个磨麦子的作坊,到处蒙着一层极薄的白霜。

迈开步子,便会在白霜上踩出一个滑腻腻的鞋印。胡大海趿拉着步子,劳保用的大头皮鞋碰到地上发出“嗒,嗒……”的声音。这种劳保用的大头皮鞋颇为廉价,鞋底是粗制的橡胶,可是胡大海请修鞋匠给鞋子的根部钉了铁掌。胡大海的每双鞋都在根部钉了铁掌,而且并不等鞋子穿旧,刚上脚的新鞋就会钉,因为他喜欢。他总说这样是为了保护鞋子,其实他是喜欢铁掌砸到地面发出的“嗒嗒”声。

城市的早高峰刚过,胡大海从一间广式早茶店走出来。这一餐吃得满足,吃得肿胀,光是虾饺就吃了三屉。胡大海并不是一个贪吃的人,只是在狱中这段时间,几乎耗尽了肚子里的油水,用胡大海自己的话说:“肠子就像晾干的丝瓜瓤,得多造点好粪来滋养滋养。”

但是明天起,似乎不能再这么爽快地吃了,因为没有钱了。

胡大海已经出狱一周了。办好手续走出牢房的时候,胡大海有一丝落寞。在监狱里他是大甲,可是出了监狱,在这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社会里,自己什么也不是。

胡大海正迷茫不知该往何处去的时候,他看到了刘本升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他。

刘本升给了胡大海一万块钱,既算是大哥对小弟的照顾,也算是帮忙办事的奖励。

胡大海很是感激,当即提出,要继续在刘本升麾下做好贼。可是刘本升悲哀地摇了摇头——由于姚广辉的出卖,他的小偷队伍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一周时间,胡大海在休息,或者说是在放纵自己,毕竟监狱里的日子苦,出来之后,不犒劳一下自己是不行的。到了今天,在这一餐饱饭之后,胡大海的钱几乎花光了。

没有钱,那只好再去赚。既然自己没有什么别的技能,那就只好再去偷。至于改邪归正之类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从来没有闪过。

“嗒——嗒……”胡大海的皮鞋发出缓慢而有节奏的声音。地上铺着一层霜雪,这“嗒嗒”声略显一些生涩,却别有一番风味。而且,这声音让人感觉悠闲。

脚步上虽然悠闲,但是胡大海已经打起精神来了。他目光如电,隐秘而又犀利地扫视着周围的行人,寻找下手的目标。

目标很快找到。就在胡大海马上就要出手的时候,他突然一惊,因为他看到了袁景和丁一这两名警察。

一百九十六

来这里找胡大海之前,袁景和丁一去过监狱,去监狱是为了调查姚广辉。

监狱方面并不大愿意接待袁景和丁一这样突如其来的调查者。犯人在服役期死亡这件事儿虽不是什么前所未有,但怎么说都是麻烦事儿。为此,监狱方面经过多次排查,并且上交了冗长的报告和图文资料,以证明姚广辉的死因是突发疾病,而并非监狱方面照顾不周。

袁景和丁一的到来让监狱方有些不安,怕查出一些有的没的牵连自己。可是上级已经发了协查通告,不配合又不行。

袁景和丁一查看了档案,又把目前还未出狱的姚广辉曾经同屋的犯人逐个儿拉出来过筛子。

无论是人证,物证,还是医生的鉴定,姚广辉都是死于突发性心脏病。

但是一个犯人不经意的一句话引起了袁景和丁一的注意。

——“姚广辉的死就是他自己的事儿,当时是半夜,大家都在睡觉,根本没人碰他。”

“那么不睡觉的时候,就有人碰他了?”丁一略显刻薄地一问。但是对方当即开始支支吾吾。在追问下,对方和盘托出,姚广辉在屋里是最受欺负的。

那么问题来了,姚广辉人还算机灵,而且多年和地痞流氓打交道,为什么他是最受欺负的那一个呢?

犯人们无从解答,他们也不知道,既然大甲要欺负姚广辉,那就欺负好了,至少自己不会被欺负。

袁景和丁一又找来姚广辉服役的牢房的大甲。大甲也不明白,只知道是受别的牢房的大甲所托。而具体是受谁所托呢?大甲想了半天,对了,是胡大海。

那么就传这个胡大海来问问吧。监狱的警察翻着名单挠了挠头,“这个胡大海,应该已经出狱了。”

以现如今的技术,对刑警来说,找个人不难。第二天一早,袁景和丁一就找到了胡大海。看胡大海的状态,有些奇怪,袁景和丁一决定跟在不远处先观察一下。

然而胡大海认识袁景和丁一,知道他俩是警察。前几天,胡大海正在做按摩的时候,电视上播放了三号桥下从河底打捞出尸体的新闻。在这个新闻里,接受采访的是许竹轩,记者是纪诗谣。而袁景和丁一,就站在不远处,被摄像机记录下来。

胡大海颇有眼力,一下子就认出了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就是袁景和丁一。

胡大海并不知道袁景和丁一此来的目的,也并不太了解姚广辉牵扯到的案件。在他心里,后面的人是警察,而自己是个小偷。虽说还没有开始偷,但是小偷见到警察,心里开始发虚,开始打怵,脑袋没想太多,只想赶紧躲开,而且离他们越远越好。

胡大海寻着小路,七扭八拐地走着,却发现两个警察也七扭八拐地跟在后面。这就显得可怕了,说明自己被盯上了。

“不应该呀。我还没开始偷呢,怎么就被盯上了呢?”胡大海心里想,“难道是出狱后的这几个晚上,拿钱做了几夜新郎的原因?也不应该呀,这种事儿除非当场抓住,否则没有证据。”

胡大海想不明白,但他知道,必须跑。

胡大海佯装镇定继续溜达着。他拐过一个直角弯,在警察拐过来之前的这一个短暂的间隙,他不在警察视线里。这时候胡大海猛地跑了起来。

胡大海的皮鞋是钉了掌的,一旦开始奔跑,“嗒嗒”的声音顿时变得急促。袁景和丁一听到声音有异,急忙奔过来,在拐角处看到胡大海死命地往前跑。

“快追,快追!”袁景连忙跑起来,“你换条道,去侧应!”

“这老家伙,还真机警!”丁一嘟囔着,穿另一条小路跑过去。

一百九十七

袁景让丁一走小路去侧应,是考虑到丁一的身体状况。

由于之前的案件,丁一的小臂受了伤——被犯罪分子抡过来的灭火器砸中而造成骨折。时至今日,丁一的伤势已经到了恢复的末期,但石膏还没有拆。袁景不想让丁一再犯险,所以决定自己去追。

袁景没想到的是胡大海跑起来这么快。胡大海虽然人高马大,可是跑起来像脱缰的猎狗一般,猱着身子,双腿紧捯,灵巧异常。袁景源自警校科班毕业,而且一直没有疏于锻炼身体,无论是体力还是爆发力,竟然比不过一个贼。眼看着两人距离要拉开,袁景却开始气喘,心脏也扑腾扑腾乱跳。

突然,前面十字路口处,出现了丁一的身影。

丁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辆破自行车,一只手扶着车把,后背一起一伏地骑了过来。见胡大海跑过来,丁一激动地跳下车。破旧的自行车打着旋飞出去,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几乎要散架子了。

丁一拦在路中间。

通常来讲,一个正在奔跑的人,面前突然出现拦路的人,会下意识地减速,然后调整方向。可是胡大海没有。胡大海很聪明,一旦自己减速,立刻就会被后面的人追上并捉住。胡大海干脆拼了,径直朝丁一冲过去。

丁一先是一愣,没想到对方这么生猛。眼见二人吨位的差距,如果撞这一下,自己绝没有好果子吃,多半是被对方撞倒,对方接着跑,而自己还会成为后面追击者的绊脚石。

丁一的反应很快,在胡大海快要撞到自己的时候,突然向一侧侧身,降低重心,伸出自己没有受伤的手臂,拦腰朝胡大海抱去。这一招意图很明显,即使我不敢与你相撞,我也要竭尽所能地让你的速度降下来。

只可惜丁一低估了胡大海的力量。

胡大海见对方的手臂抱住自己的腰,借着前冲的势头,抓着丁一的臂膀往外一甩。

这一甩,硬生生把丁一摔了出去。

丁一全身腾空,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砸在墙上。通常来讲,摔这一下伤害不算大,但是丁一还绑着石膏呢。用于固定手臂的塑料板飞了出去,丁一胳膊上的石膏也因为撞击裂了一条缝。

丁一发出一阵凄惨的叫声。

这一招的交手,胡大海完胜,可是无奈,速度还是降了下来。

听了丁一的喊叫,袁景红了眼,几步冲上的去,已经离胡大海很近了。

激愤中的袁景有些不理智,他飞身起来,从后面搂住胡大海的脖子,并使出了杀招——三角锁喉。

袁景右手手臂从胡大海脖子前面穿过,小臂抵住胡大海的喉结处,这只手伸到自己左手的大臂处,紧紧扳住左手大臂;与此同时,左手配合右手的节奏,按住胡大海的后脑。右手用力勒脖子,左手用力按头部。

三角锁喉是综合格斗的一个要人命的招式,一旦招式形成便难以破解,在力量相差并不悬殊的情况下,即使受攻击者力量大一些,也无从挣脱,由于气管和颈动脉的闭合,受攻击者会在几秒内出现眩晕,休克甚至死亡。

可惜胡大海和袁景的力量差距属于悬殊级别。

胡大海是练家子,知道三角锁被套上之后自己就算交待了,急忙牟足了劲,给袁景来了一个背摔。

这一次在空中划出弧线的是袁景。

大概是危机关头,胡大海的力量爆发了,袁景被摔出去五六米,在地上滚了一圈,浑身是土,颇为狼狈。

战斗胜利的胡大海发出呼呼的声音,可能是为了庆祝胜利,也可能是刚才的争斗让他喘息,他的样子就像是《动物世界》里战斗胜利的大猩猩。

袁景挣扎着要站起身继续打斗,可是距离太远,已然来不及了。

胡大海露出一个发狠的表情,然后转身想要逃跑。

突然,“梆”地一声,飞来一口铁锅,正砸在转过身的胡大海的侧脸处。胡大海晃了几晃,栽倒在地上,鼻孔和嘴角都汩汩流出血来。

袁景本以为要让胡大海跑掉了,没想到突如其来出了这样的惊喜,抬头望去,见灰头土脸的丁一靠在一个废旧的路边摊位边上。摊位上本该放置铁锅的地方已经空了。此刻的丁一,正笨拙地按着自己裂缝的石膏,疼得龇牙咧嘴。

二百

佟队长不动声色地撬开了胡大海的嘴,袁景和丁一便寻着线索,去找刘本升问话。

刘本升没有胡大海这样的我气概,见了警察,吓得不行,把自己和姚广辉之间的恩怨情仇和盘托出。

综合队里其他班组对河中沉尸张洪亮的调查,整个案件趋于明朗:

姚素波和姚广辉二人从家乡来到本市之后,姚广辉去了沙厂做了司机,姚素波在一家餐馆当了服务员。姚广辉在一次运输中肇事逃逸,为了逃避责任,也是阴差阳错,他投奔贼头刘本升,做了个小偷。姚素波在餐馆做工的时候,对餐馆的老板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人身伤害,然后在张洪亮的带领下逃逸,逃逸后,姚素波靠皮肉生意过活。警方并不知道具体原因,只能猜测姚素波和张洪亮产生了矛盾,或者姚素波与张洪亮的关系不平等,导致姚广辉找到张洪亮去理论。不料两人起了争执,大打出手,最后姚广辉将张洪亮杀死。杀死张洪亮之后,姚广辉试图逃跑,可能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不方便直接离开,他选择撬开一间房门,藏到里面。姚广辉并不幸运,他撬开门后却发现屋里有人,而且有三个人,分别是尚菁菁,管潇潇和冯琳。三人合力将姚广辉擒住,并叫来了房东徐美军商量事情如何处理,最终四个人决定,将姚广辉交给公安机关。姚广辉以入室抢劫罪被判处了有期徒刑。姚广辉的入室抢劫罪掩盖了他的杀人罪,当时,并没有人注意到姚广辉刚刚杀过人。事后,姚素波处理了张洪亮的尸体,将其塞入行李箱并灌入砂石,扔到了浑水河里。姚广辉被捕后,抱着检举有功的心态,为了争取宽大处理,将自己所在的盗贼组织招认给警方。警方对该盗贼组织进行了打击,该盗贼组织的领头人刘本升怀恨在心,找到与姚广辉同一所监狱服役的胡大海,授意胡大海去整治姚广辉。胡大海在监狱里颇有势力,以至于姚广辉在犯人中间处于被压迫的状态。长期处于这种状态,姚广辉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最终导致突发性的心脏病,死在狱中。得知姚广辉死讯的姚素波怒气冲天,但是,对于姚广辉在狱中被欺负的事,姚素波无从得知,姚素波把自己的怒火推向了送姚广辉入狱的四个人——徐美军、管潇潇、曲菁菁和冯琳。姚素波决定复仇,并用残忍手段将上述四人杀死,至今逃逸。

这一切,刑侦支队都查得清清楚楚,但却陷入了极为无奈的境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嫌疑人姚素波。每次案件讨论会上,都是讨论到这里发现无法进行下去。佟队长总是用指关节锤着桌面问:“这么大一个活人,总是要睡觉的吧,她住在哪里呢?我们查到她之前在打工的餐馆住,自从造成餐馆老板伤害之后,就查不到了。”

姚素波离开餐馆之后便由张洪亮带着,在城郊国道线上的一个破旧汽车旅馆落脚。那种旅馆地处城市边缘,主要供应给跑长途运输的大货司机,给钱就可以住,并不需要登记身份证,也没有警察去查。汽车旅馆的老板是张洪亮的老乡,但两个人的关系仅限于老乡,数据库里查不到他们之间的联系,那个老乡也不多过问张洪亮的事情。故而,刑侦队无法查到姚素波的住处。并且,即使查到也没什么大用,出了事情之后,姚素波自然不在那里住了。

找不到姚素波的落脚点,却能查到姚广辉曾经的落脚点。姚广辉当年肇事逃逸之后,租了一间房子,但是房主并没有拿着租赁合同到派出所去备案,所以之前警方查不到。袁景和丁一询问刘本升的时候,刘本升道出姚广辉的住址。

袁景和丁一决定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查一查。

二百零一

对于姚广辉曾经的住址,袁景和丁一并没有直接申请搜捕令。毕竟姚广辉很早就不在了,房子可能转租给别人,现在里面很可能住着普通市民。袁景和丁一先去找了房东。房东并不知道自己的租客出了事情,房东说,租金按时打到自己的卡上,自己就从未去过问和打扰。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袁景和丁一并未向房东说明具体情况,只说是例行检查。

蹊跷的事情暴露出来了。姚广辉突发心脏病去世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半年之久。人都死了,房租还能按时打到房东卡上。显然,有人征用了姚广辉的租房,而这个人必定是姚广辉亲密的人。

袁景和丁一决定去一探究竟。到了地方,袁景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房间里没有什么声音。接着,袁景敲了敲门,也没有回应。袁景看着丁一,朝门的方向努了努嘴。丁一便凑过来,开始研究门锁。

门上了一道锁,显然,这间房子现在的居住者出门后没有忘记反锁门。丁一用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才将门打开。

袁景和丁一掏出塑料鞋套,穿在脚上,毕竟是偷偷潜入,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尽量不要留下痕迹。两个人进入房间,丁一把房门关上,从屋子里面锁了门。这是一个颇为缜密的行为,为的是防止居住者突然回来的突发状况。如果没锁门,居住者突然回家,开门的时候发现异样,转身就跑,那样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房间里面的陈设比较简单,也比较干净。门口的鞋架上,放的都是女鞋,可见现在的居住者是女性。屋子里摆放着简单的餐桌餐椅,简单的茶几和沙发,还有一个并不算大的电视。这些应该都是房东提供的陈设,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房子朝南,并不是南北通透的结构,所以拉着窗帘就显得很暗。若是把窗帘打开,让阳光照射进来,也许房间看起来会很清新。

靠着北面的墙上有一个简易的,钢管拼接出来的,算是衣柜的东西,里面的衣服都是女装。衣服并不算多,却有一半都是比较夸张的情趣内衣。靠窗的晾衣杆上挂着一排各式各样的丝袜。

“这屋子里没有男人生活的痕迹。却挂着这么多漏眼儿的艳服?”丁一嘟囔道,“这人像是个做皮肉生意的呀。”

“难不成这儿住的是姚素波?”袁景道,“这不就破案了么?我都有点不敢想象。”

“像,看着像!”丁一说道,“和姚广辉亲密,女性,还是妓女。估计这就是姚素波。”

“再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直接的身份证明。”袁景道。

在房间的角落,有一个冰柜。冰柜上面隆起一个方形东西,被一张缎子面儿的红布盖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丁一走过去,带上手套,轻轻掀起红布。

丁一一下子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了?”袁景说着,走过来,站在丁一旁边一看,惊到:“我的个天哪!”

红布下面是一个骨灰盒。骨灰盒上的照片正是姚广辉。

“哥,给佟队长打电话吧。”丁一道,“在这布控,等着姚素波回家,就能把她抓住了。”

“立功了,咱俩立功了。”袁景说着,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寻找佟队长。

突然,袁景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许竹轩”

“师父,你俩在哪儿呢?”袁景接起电话,电话里传来许竹轩喘着粗气,略带兴奋的叫喊声。

“嗯,我俩在一所房子里,我俩好像找到姚素波的落脚点了。”袁景道。

“别忙了,快回队里来吧。”许竹轩道,“勇哥把姚素波抓住了!”

二百零二

“砰——”地一声,章勇关上驾驶室的车门。

“我一直觉得咱们队里这破车该翻新一下了,关门声儿都这么难听。”章勇说着,从纸袋里掏出一杯热奶茶递给许竹轩。

这是一辆警用的七座车,岁月和各种紧急任务的打磨已经让这辆车很旧了,虽然旧,却旧得很有气质,仿佛一只穿梭林间的野兽。

许竹轩嘿嘿一笑,道了声谢,接过奶茶来,掀开盖子,吹一吹,然后小口啜饮。

“唉,你说我们天天溜来溜去的,真的有用么?”章勇道。

“章哥,不瞒你说,我心里也开始打退堂鼓了。”许竹轩叹着气说道,“我们在这当诱饵,都这么多天了。也不见有动静啊。”

“咱俩每天就在两个地方干晃,一个是电视台门口,一个是案发小区门口。生活频道还天天播我俩的画面,背景有路牌,车牌号也不遮挡,想找咱俩真的不难。”章勇道,“姚素波不该找不到啊。”

“记者天天参访我估计也烦了。翻来覆去就是那点词儿。”许竹轩道,“刚才我明显能感觉出来,那个记者采访我的时候已经不乐意了?”

“她有啥不乐意的,我们还给他提供素材了呢。”章勇道,“唉,对了,她的不乐意,会不会是因为采访结束后,咱们喝奶茶没有她的份儿?”

“不会吧。”许竹轩道,“那明天我给她买一杯。”

“还是算了。”章勇道,“你看她都胖成啥样儿了。别给她加负担了。”

“哈哈哈哈。”许竹轩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这年头啊,胖子好像都有罪。”

“不过话说回来。”章勇结束了对记者纪诗谣的讨论,转移了话题,“换作我是姚素波,这个时候该报的仇都报了,而且还没被抓到,我一定会跑得远远的,隐姓埋名。你说她真的会被我们激怒,进行下一步犯罪么?”

“最开始我是这么猜想的。首先这是一个容易迁怒的人。因为姚广辉死在狱中,她就迁怒所有扭送姚广辉进监狱的人,把这些人都杀了。还有,她每杀一个人就带走一部分尸体,现在带走的尸体马上就要拼成一个新尸体了,她似乎有杀人的需要。而且我们在镜头前使劲儿说她和他弟弟的坏话,我觉得应该可以激怒她。”许竹轩道,“谁知道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啊。搞得我都渐渐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唐了。”

“你的猜想也不是没道理。”章勇道,“万一成功了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许竹轩叹道,“再盯两天吧,要是还没动静,咱俩就收摊!”

“得!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章勇道,“今天的街溜子生活,开始!”

章勇放下手刹,车子缓缓启动。章勇开得很慢,在电视台附近的大路小路上来回穿梭。之前遇到有趣的店面,章勇便会停下车来,二人进去逛一逛。好多天下来,这附近已经被他们逛遍了,再提不起什么兴趣。二人感觉自己像是鱼缸里的鱼,在极度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转还。

章勇开车着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许竹轩聊聊天,开开玩笑。突然,章勇嘴里的话停止了,继而整个人突然显得精神起来。章勇挺直后背,警觉地来回观看三个反光镜。

“怎么了哥,有情况啊?”

“你左后方那辆雨燕,我感觉不对。”

二百零三

“它在跟踪咱们么?”许竹轩问道。

“感觉上很像跟踪。我也弄不清它什么时候跟在后面的。咱们一直开得很慢,就那辆雨燕没超车。”章勇道,“能看清开车的人么?”

“风挡玻璃有反光。”许竹轩道,“看不清楚,大约能看出是个女的。”

此时章勇和许竹轩乘坐的汽车正行驶在靠右侧的道路上。章勇迅速扳动方向盘,车子朝右拐过去。

右转弯后,章勇紧盯着后视镜,果然,隔在一辆车后面,那辆雨燕也转了过来。

章勇把速度降下来,隔在自己与“雨燕”中间的车子忍受不了慢节奏,变道超车,引擎的轰鸣似乎表达着急切的心情。

现在“雨燕”跟在了章勇和许竹轩车子的后面。章勇不提速,“雨燕”也不提速,就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这就显得很可疑。

章勇继续往前开,快到下一个交通岗的时候,章勇在虚线车道的尽头猛然变道,从最右面的车道,硬生生将车开到左转道上。

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不想再尾随,雨燕继续保持在了右面的车道上。这时红灯亮起,大家分分停下车。

“看来是神经过敏了。人家并不是想跟着咱们。”章勇说着,松了一口气。但是感觉上,他还是有点遗憾,潜意识里似乎很想有人跟踪自己的车,好快点抓嫌疑犯归案。

绿灯再次亮起,章勇操纵汽车,调转车头。

“勇哥,你看,那辆‘雨燕’绝对有问题。”车已调头,许竹轩突然说道。

章勇通过后视镜看去。果然有些异常。停车等信号灯的时候,章勇和许竹轩的车占在左转道上,“雨燕”占在右转兼直行道上。然而此刻,那辆“雨燕”既没有右转,也没有直行,而是冒着违章的风险,绕着大圈调头。

“这上面就是交警队摄像头。”许竹轩道,“正常人没有这么开车的。”

“咱们的计划应该是奏效了。”章勇的语气里略带一丝兴奋。

“果然让我猜中了,这娘儿们是冲我来的。”许竹轩道,她的样子显得很老成。

“我把它别停吧。”章勇道。

“别,一旦开始别车,容易把它吓跑喽。”许竹轩道,“那车太小了,车流里来回钻,咱们逮不到它。一旦跑了,再就引不出来了。”

“那赶紧联系队里,派车跟过来包围。”章勇道。

“怕是来不及呀。”许竹轩道。

“那我豁出这辆破车,撞它,让它停下来。”章勇道。

“别,别。勇哥,你听我的,先照直开。”许竹轩道。

“你有招儿啊?”

“嗯。”许竹轩狠狠点点头。

章勇让车子平稳匀速地直行。雨燕也不拐弯,远远的跟在后面。

行驶了大约一公里,许竹轩突然指着前面说:“勇哥,前面路口停一下。”

许竹轩所说的路口是一条在两个建筑物中间的窄路,冷清偏僻,路一侧是快要动迁的小区,另一侧是纺织厂大院的后门,也没有什么店面,少有人来。

章勇停下车。许竹轩立刻打开车门跳下车,轻声说道:“我去引诱她,你包抄。”

“不行,这太危险了。”章勇的话还没说完,许竹轩已经把车门“呯——”地关上,头也不回地朝那条小路走去。

章勇没有办法阻止,只好急切地发动汽车,准备从前面绕过去。

“雨燕”果然跟着许竹轩的足迹拐进小路。这条路很窄,若是换了普通轿车,还真钻不进去。

二百零四

许竹轩是第一次独自面对嫌疑人,她有一点兴奋,同时也很机警。

许竹轩径直往小路深处走去,她想回头看一看,可是又忍住了这种冲动,自己既然是诱饵,就必须装得像一点,她怕姚素波看到自己东张西望进而起疑心。

身后传来沙沙的声音。这是汽车轮胎压到路面小石子的声响。看来那辆“雨燕”上钩了,跟着自己拐了进来。

听着这个声音,一种害怕的情绪像点击一样瞬间袭击了许竹轩全身。许竹轩感觉后背的肌肉猛地抽搐一下。有时候,足矣击垮一个人的恐惧仅仅是因为未知。许竹轩不知道姚素波准备怎么对待自己。

许竹轩强打精神,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同时,她选择紧贴着墙往前走,这样能避免后面的车直接撞向自己。同时,许竹轩用衣服掩着双手,她一只手攥着配枪,一只手扣着手铐。

沙沙声忽然停止了,可见那辆“雨燕”停了下来。接着又有一个很小的“咔哒”声,应该是打开车门的声音。

并没有关车门的声音,似乎又有细碎的脚步声,被掩盖在远处大货车的汽笛声里。许竹轩能感受到有人向自己逼近。

不能再没有行动了。许竹轩猛然转身。

“咣——”

是车子撞到东西的声音。

“别呼吸——”这是章勇撕心裂肺般的喊叫。

在与许竹轩走进来的这条小路垂直的另一条小巷上,章勇的警车冲了进来。但是章勇的车太宽,那条巷子太窄,章勇的车卡在那里。

转过身的许竹轩看到一个女人已经离自己很近了。许竹轩甚至没来得及辨别面前略显狰狞的女人是不是自己的目标姚素波就采取了攻击行为,因为对方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呯——”许竹轩开枪了。枪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回响。

但是这一枪没有打到对面的女人。对面的女人反应很快,在枪声响起前,伸出一只手,抓住许竹轩持枪那只手的腕部,向上举起。许竹轩这一枪,朝上方开去。

枪声惊动了不知道哪座楼楼顶的鸽子,霎时间,百十来只鸽子扑棱棱飞动起来。

此时的许竹轩已经可以完全确定对面的女人就是姚素波,和身份证上并不好看的照片相比,此时姚素波的脸格外恐怖。

姚素波推开了许竹轩的枪口,另一只手已经采取了行动。在姚素波的另一只手上,攥着一块白色的,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方巾,她把这块方巾往许竹轩的口鼻处按去。

许竹轩这时明白了章勇刚才喊出的那句“别呼吸”。她立刻屏住呼吸,同时,把手铐挂到姚素波的手上。

姚素波开始感到失败,感到害怕。她想挣脱,想逃跑,却意识到一旦自己松手,对面的许竹轩就会给自己一枪。然而手铐已经勒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手铐锁紧的声音非常难听,也刺激着姚素波的神经,她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死命地把沾了乙醚的方巾往许竹轩脸上按。

又传来“咣咣”的撞击声。章勇驾驶的警车车门撞击两侧的墙壁。路实在太窄了,车不但卡在那里,而且车门也打不开,或者确切地说,车门只能嵌出一条缝,实在无法让章勇出来。

许竹轩和姚素波各自牵制对方的一只手,远远看去仿佛在打太极。许竹轩渐渐处于劣势,因为她不敢吸气。在这样激烈的对抗下,两次喘息的时间没有吸入空气,体力就会立刻下降。吸气就会面临晕倒,不稀奇就没有力气,眼看着手上的枪就要被姚素波夺下来了。

章勇终于来了。两面车门出不来,章勇打开了天窗。长期坚持不懈的训练,章勇有着一身肌肉,凭借出色的肱三头肌,背部肌肉和腰腹肌肉力量,章勇扒着天窗的边沿,用一个引体向上,从车里翻出来。从车顶跳下,章勇使出全身的力量飞奔过来,快到近前,章勇借着前冲的力道腾起身子,一记不折不扣的飞脚,踢到姚素波的太阳穴上。

姚素波真的感觉到眼前看到了星星。此刻她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双手,整个人侧翻着,趴到了地上,摔出去很远。

这一脚力道实在不小,姚素波一连抽搐了几下。可她并未失去意识,她强忍着疼,双手拄地,想要起身逃跑。

章勇哪能容许姚素波有什么动作,马上窜到姚素波身边,麻利而精准地伸脚踩到姚素波的后腰,跟着屈身向下,用膝盖点住姚素波的肩胛。

姚素波立刻动弹不得。

章勇粗暴地拽过姚素波一只手,这只手的手腕处还啷当着一副手铐,正是刚才的搏斗中,许竹轩给她套上的。章勇又抻过姚素波的另一只手,把这副手铐完完整整地给她戴上。

戴手铐的时候姚素波发出一声惨叫,大概是章勇的力量太大,她的肩膀脱臼了。

“你怎么样?”章勇快速料理好姚素波,还单膝跪在姚素波背上,没顾得上站起来,就连忙问许竹轩。

许竹轩这时蹲在地上,用手捂着头,惨声道:“有点迷糊。勇哥,我听了你的话,根本没吸气呀!”

二百零五

在回去刑侦队的车里,姚素波几乎被捆成粽子,固定在后座上。困得严实是因为没有人手来看守她,此时的姚素波,显得凄惨而孤寂。

许竹轩坐在副驾驶,车子开起来,晃了几下,她就睡着了。呼吸稍显粗重看,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章勇兴致勃勃地驾驶着面包车,似乎有一种卸下重担的喜悦从内而外散发出来。此时此刻,这种喜悦无从分享,可是章勇不在乎,他自顾自地哼起小曲儿来。

章勇驾驶的汽车回到队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佟队长满心期盼地在门口等着。看到车子两边因为剐蹭而露出了底漆,佟队长先是一惊;打开车门,看到许竹轩安详地窝在座位里,还以为她牺牲了,伸手去掐她的颈动脉。

“什么情况?”佟队长这句话是喊出来的。

“没什么事儿?”章勇蹦下车,“被姚素波用毛巾捂了一下,当时她已经屏住呼吸了,可能是通过毛细血管吸收了一些物质,或者是鼻腔里有残留。应该是乙醚吧,量很小,刚开始还挺清醒,坐在车上之后睡着的。”

“你确认是乙醚么?”佟队长问道,语气里的急切丝毫没有减弱。

“应该是吧,我猜的。姚素波之前不是使用过乙醚么?”面对佟队长的质问,章勇显得无辜而无奈,“队长,你这么一问我也不敢确定。我要是闻了的话就倒下了,那谁把他俩拉回来呀。”

章勇又从车里拿出一个装了东西的证物袋,递给旁边的痕检员:“毛巾我捡回来了,赶紧化验一下。”

法医这个时候奔过来,要给许竹轩做检查。在翻眼皮的时候,许竹轩醒了。

“嗨,我没事儿。”许竹轩摆了摆手,接着下车,准备去拉后面的门。

“你确定没问题么?”佟队长关切道。

“好着呢,就是有点晕,有点累。还要感谢勇哥,多亏勇哥救了我。”许竹轩道,“来吧队长,看看我们把姚素波带回来了。”

许竹轩说着,扳着车门把手,把刮得破破烂烂的车门拉开。

姚素波被捆得十分结实,除了眼睛,似乎哪儿也动不了。此刻,姚素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许竹轩,似乎要喷出火来。

二百零六

来到刑侦支队后,姚素波不发一言。或者说自始至终,姚素波也没说过一句话,仿佛脱臼的不是她的肩膀而是她的下巴。

在审讯室里,姚素波歪坐在椅子上,表情呆滞,却似乎透露着一丝不屑。

佟队长先问了一些基本信息类的问题。姚素波一言不发。坐在佟队长旁边的刘嘉正要拍桌子发作,佟队长做了一个止息的手势,刘嘉的手还没有拍到桌子,便泄气似的垂下去。

佟队长慢慢站起身,绕着姚素波踱了一圈。姚素波纹丝未动,当佟队长绕到她的面前,她并不回避对视的眼神。坐在那里的刘嘉还看到,当佟队长绕到姚素波身后时,姚素波微微地撇了撇嘴,显然是一个轻蔑的表情。

“果然是一个难啃的骨头。”佟队长和刘嘉不约而同地这样想。

佟队长踱了一圈回到姚素波面前,并不坐回去,依然站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佟队长掏出烟来,抽出一只,递向姚素波,说道,“我知道你是抽烟的。你的客人,还有你在饭馆工作时的同事都这么说。”

姚素波没有接,也没有说话,很轻微地摇了摇头,甚至分辨不出来她是不是真的摇头了。

佟队长把这支烟放到姚素波身前的小板上,然后又抽出一只,含到嘴里,点燃,缓慢而悠长地吸一口,随着吐出烟雾,佟队长道:“既然你不开口,那么你听我说。”

“最近,或者说近来比较长的一段时间,我们全队都在调查你。好多警官调查你都调查烦了。他们调查来的信息会汇总到我这里,我倒是没觉得烦,相反,我觉得很有趣,像是一部电影。我甚至觉得,编剧都编不出你的人生,太假了。可我知道,这一条条,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真实发生的。我已经奔五十岁的人了,通读了你到现在为止的人生,我竟然产生了一些稚嫩的想法,我想如果这个世界有神,那神才是最出色的编剧。”

“你并不是本地人。你的家乡在往西走三百公里的小城市。你在家乡生活得还不错,舒适,富足,当然,也很糜烂。你和你的弟弟之所以来到本市,是因为你母亲远走,接着家道中落,你父亲又因病去世,家乡再无可留恋,或者说再也没有留下的理由。我们的警员去你的家乡调查,他们询问了一些与你家里有关系的人。得到的答案是,你母亲是不堪忍受姚家糜烂的生活才出走的。而你姚家的家道中落是人祸而非天灾,是你们自己败光家产,一步一步走进深渊。接受询问的人数不算太多,但是给我们的答案却是惊人的一致,说句玩笑,比选人大代表的意见还要一致。”

“你的母亲出走之后,你们就再没有联系。在此之前,我一直不相信一个母亲会主动地放弃自己的孩子。我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这一点,我们没有查出来,我想也不用追查,毕竟一些内心感受类的东西,不是外力可及的。你的母亲现在在南方生活,重新结婚生子,我们倒是没有去打扰她,给她留一丝平静。”

“你和姚广辉离开家乡,来到本市。一个做服务员,一个做司机。都是底层的工作,我倒觉得这很好,在没有特殊技能的情况下,从底层做起,平平稳稳的。可是若真的平稳,就不是你了。你打工的餐馆老板屡次对你进行身体上的侵犯,其中一次,你一剪子将他搞成重伤害,之后逃跑。在这件事情上,餐馆老板是不折不扣的坏人,可我却依然无法同情你,可能你就是一个招事儿的体质。举个例子就能表达得更清楚一点。我们经常接到报案,一个女人,身上穿着类似鞋带的东西,她身上露的肉,比市场猪肉摊位的案板上面的肉还多,可她还要控诉夜店舞池里的男人故意摸她!我想你就是这样吧,也许你的一颦一簇,一点一滴,都在引诱那个餐馆老板犯罪。也许是我狭隘了吧。呵呵。我想,上过你床的男人,前前后后得有上千人吧,那个餐馆老板应该是最倒霉的一个。”佟队长的话是为了刺激姚素波。姚素波的眉毛动了动,还是不说话。

“你出了事情,你的弟弟姚广辉在同样的时间也出了事情。”佟队长继续说,“酒后驾驶,肇事逃逸。我真的想不通,也不是特别大的事情,为什么放弃正常身份选择逃跑呢?承担下来不就好了么,阳光下的日子,你们不会过是么?我猜你们是承担不了任何责任的人,是真的垃圾。”

“姚广辉逃跑之后当了贼;而你,做了皮肉生意。和你一起离开餐馆的还有一个张洪亮。他是你皮肉生意的合伙人吧。我不知道你们具体的做法。但是我知道你们一定是产生了一些矛盾。我们找到了张洪亮的尸体,从河里打捞上来的。估计你在新闻上已经看到了。不,不是估计,你一定是从新闻上看到了,否则你不会知道接受采访的警员的车牌号,也就不会被抓了。”

听到这里,姚素波的表情总算是起了明显的变化,她瞪圆了眼睛,表情里写满了恨意。她这才意识到,新闻里之所以播放那么多内容,就是为了引诱自己出手。她瞪圆了眼睛,表情里写满了恨意。

佟队长继续说:“新闻的内容你都知道,我给你讲点你并不知道的。张洪亮死了那么久,又裹着砂子泡在河水里。捞上来的时候基本成了果冻。幸好我们的法医非常出色,检测出了张洪亮身上的打斗痕迹。此外,张洪亮的手里还攥着一颗扣子。这颗扣子就来源于你的弟弟姚广辉,来源于他被捕那天所穿的衣服。是你的授意呢,还是姚广辉为了你采取了主动行为呢?都不重要了,反正姚广辉杀死了张洪亮。杀完了人,就想跑,你们家的人总是这副德行,只要出事儿就想跑。可谁知姚广辉那么愚蠢,撬开了别人家的门,往别人家里躲。非常不幸,他闯入的房间里有人,还不少,三个人。姚广辉被制服,交给了公安组织。当时他可能还觉着幸运,因为大家忽视了他的杀人行为,给他判了一个入室抢劫。张洪亮的尸体是你处理的吧。不得不说,手段高超。我再说点你不知道的吧。你还不知道你那可怜又可恨的弟弟是为何而死吧。”

姚素波紧紧咬着牙,眼睛瞪得溜圆,紧紧盯着佟队长,看来她不愿意听佟队长这样说自己的弟弟。

“你的弟弟姚广辉呀。他的心里素质不及你。”佟队长接着说道,“姚广辉进了局子就开始乱说,为了一个坦白从宽,他把自己所在的盗贼组织的事儿招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个组织被警察打击掉了,最后就只剩一个光杆司令。为了报复,这个光杆司令授意监狱里的人,好好对待姚广辉。”

姚素波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众所周知,姚广辉死于心脏病突发。可你还不知道心脏病突发的原因吧。同屋的犯人每天都会对姚广辉拳打脚踢,并且抢走他大部分的食物。长期心里压抑,再加上营养不良,姚广辉的身体每况愈下……”

姚素波的呼吸越来越重,表情却是木然,只是,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冲出眼眶,汩汩流下。

“你还愚蠢地迁怒旁人,把魔爪伸向送姚广辉进监狱的人。真是可笑。”

佟队长的语调越来越高,声音也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开始喊:“除了可笑之外,你还极为可恨,不可饶恕,用残忍的手段杀害了四个人!”

“够了——够了!闭上你那恶心的嘴!”

二百零七

“哦?你终于开口说话了?”佟队长带着一种胜利者的语调,“说几句也好,不然口供上只有我说的话,显得很怪。”

姚素波大喊一声之后,却意外地收回了自己的情绪。她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用力抿了抿脸,擦掉两条泪痕。由于强忍泪水,鼻腔内部迅速肿胀起来,姚素波改用嘴呼吸,她的喘气声很重,渐渐地变得均匀,显然她在尽力调整情绪。很快,姚素波又恢复了那木然而又带着恨意的表情。

“怎么?又变回了这副样子?”佟队长道,“又不想说话了?不说也罢,反正你也没有了坦白从宽的机会。你一连杀死四名无辜市民,还进行肢解,手段真够残忍呀。”

“你有证据么?”姚素波突然冷冷地说道,由于她刚刚流过泪,声音就显得非常奇怪。

“什么?”佟队长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狡辩不成?”

“谁狡辩了。你说我杀人,总得拿出证据来,你们警察难道不讲证据么?”姚素波道。

姚素波的话说完,佟队长、刘嘉还有操控室里看着审讯视频的一众警员突然意识到: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直接的人证或物来证明杀人者就是姚素波。

人的确是姚素波杀的,但是刑侦支队确定这一点靠的是推理分析,并且根据推理分析设下了套,才抓住姚素波。而推理是不能给嫌疑人定罪的,必须要有足够的证据才行。刑侦队上下早已认定凶手是姚素波,那自然是抓住姚素波便万事大吉,殊不知掉进了“证据”这个思维盲区,可怕的是,这个盲区在审讯的时候被姚素波看到了。

“带着一瓶乙醚,跟踪警车,袭击落单刑警,你给我解释解释。”一提到直接证据,佟队长的心慌了一下,但是他没有表露出来,故作镇定地寻找新的突破口。

“我想抢钱,迷晕了她就可以随便抢!”姚素波的眼睛滴溜溜乱转,“我可不知道她是警察,她又没穿警服,也没告诉我,我就是想抢一个路人。你该罚就罚,该判就判,但这可跟杀人没关系。”

“你还真好意思说没关系。那几个死者几乎没关联,唯一用仇恨把他们连接起来的就是你。”刘嘉道。

“这位警官,你的想象力是真不错。”姚素波道,“要是想象力能当证据就好了。”

看来审讯出人意料地不成功。佟队长正想要结束这场蹩脚的审讯,耳麦里突然传来许竹轩的声音,“证据找到了!证据找到了。队长,证据的照片发到你手机上了!”

二百零八

“许竹轩说,他们把姚素波抓住了。”袁景道。刚挂掉电话,袁景有点呆呆的,似乎还没完全接收到这个喜讯。

“嗯,我听到了。”丁一道。

袁景随意抻过一把椅子来,坐下,眼神依然有点发愣:“终于抓到了!”

“是啊。”丁一道。他想倚着冰柜靠一会,突然意识到旁边就是姚广辉的骨灰,回避似的来到袁警官身边,也抻出一把椅子,坐下。

“看来一切都结束了。”袁景道。

“是啊。”丁一道。

“看来许竹轩设下的圈套奏效了。”袁景道。

“是啊。”

“这是好事啊。”袁景道。

“是啊。”

“应当庆祝一下。”袁景道。

“是啊。”

“可我就是感觉——”袁景道。

“心里空落落的。”丁一接着袁景的话。

“是啊。”袁景狠狠点点头。

“咱们走吧。”袁景又道,接着,略带慵懒地站起身,“见识见识这个折磨了我们这么久的凶手是个怎样的气场。”

“走之前搜一搜吧。”丁一道。

“人都逮住了,搜不搜的没意义了吧。”袁景道。

“我感觉这屋有点奇怪。”丁一道。

“那是自然呐。那边架子上晾满了情趣内衣。这边还摆一骨灰盒。能不奇怪么?”袁景道。

“不光是这个。你看着屋子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这么一个细致的人,为什么把骨灰盒放冰柜上面呢?拿东西也太不方便了吧。而且你看那边。”丁一指向厨房,“那边有一个立式的家用冰箱。姚素波一个人,用得上弄一个冰箱一个冰柜这么多么?”

“你说的有道理。”袁景走过去,刚要伸手,又停下动作,对着骨灰盒低声念叨:“这位兄弟,给你挪个地方。没别的意思都是为了破案。”

丁一笑的捧腹:“哥,没想到你还挺细心。你没听说过么,警官证能辟邪,再说身上还配枪呢,算响器,妖魔邪祟不敢近身,你别害怕。”

“嗨,死者为大,说几句好话没毛病。”袁景说完,轻轻把姚广辉的骨灰盒搬走。

丁一伸手掀开下面的冰柜,两人往里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放在冰柜里的是一堆裹着塑料袋的,上面布满了霜的肉类。最上面一条**的一端,袁景和丁一可以明显地分辨出,那是一只人手。

纵然是从业多年的刑警,没什么没见过的,看了冰箱里面的画面也不禁毛骨悚然。

袁景把姚广辉的骨灰盒放到地上,说道:“吓我一跳,差点手一哆嗦,把它扬了。”

发现了极重要的物证,袁景立即联系许竹轩,想要叫她把技术队请来。这时,得知对姚素波的审讯正到了关键阶段,姚素波似乎质疑刑警队没有直接证据。

“证据?我这里有啊。”袁景举着电话说,“一冰柜的冻人肉,这证据够直接吧。”

“那你赶快把照片发到佟队长手机上。”许竹轩急切地说道,“佟队长跟姚素波正交锋呢,晚了就没气场了。”

说完,许竹轩还没顾上挂断电话,就拿起对讲机,对审讯室里的佟队长说道,“证据找到了!证据找到了。队长,证据的照片发到你手机上了!”

二百零九

佟队长掏出手机,这时手机振动了几下,点亮屏幕,屏幕上赫亮亮出现几张冰冻人肉的照片。

佟队长把手机塞到姚素波面前。

姚素波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怎么样?这个证据够直接吧。”佟队长道,“想抵赖已经没有用了。你或许想说这些与你没关系?并没有用的,那间屋子里一定到处有你的指纹,床上也有你的皮屑,现在无论如何你也抵赖不了。怎么样?你想说什么?”

姚素波慢慢地埋下头,顿了一会,然后突然地发出一声喊。喊声既响亮又绵长。喊声大约持续了五六秒,姚素波捯了两口气儿,又继续喊,仿佛要把身体里的灵魂喊出来。

姚素波被执行死刑那天,刑侦调查二班也到场了。这是基于姚素波本人的要求。

犯人被执行死刑前,狱方往往会满足犯人一些小要求,例如想吃什么,想穿什么样的衣服,或者相见什么人。

姚素波在这世上已经孑然一身了,没有什么亲人,朋友。没想到的是,她竟提出想见许竹轩。

到了姚素波行刑的那一天,她很早就醒来,好像这一夜也没怎么睡。她不想打扰同屋的狱友,更不知道有什么可做,只好怔怔地躺在那里。

姚素波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耗着。监狱里没有钟表,但姚素波似乎听见了滴滴答答的秒针声,像是无可奈何时间的流逝,也像是余下不多生命的哭诉。

直到起床铃响起,姚素波才随着同屋的狱友一起起床洗漱。

不久,就有狱警捧来一套大粉色的衣裙,衣服的样式和颜色是姚素波自己选的。看到了鲜艳的衣服,狱友们这才意识到,今天是姚素波的最后一天。姚素波强打精神,麻利地褪下狱服,换上那套并不算很合身的粉衣裙,那样子显得像个英雄。要好的室友还帮她梳了头。

换罢衣服,还有一顿临行饭,是白米饭配一只汁水淋漓的酱肘子。菜也是姚素波自己选的,是她最喜欢的。

姚素波很饿,同时她也知道这是自己的最后一餐饭。“一定要吃得酣畅。”姚素波这样提醒自己。

安置好了餐饭与碗筷,狱警便退到一边。姚素波立刻开始大块朵颐。可是刚刚大嚼了几口,姚素波顿时觉得吃不下了,不知为何,姚素波的胃突然像是关上了一道门,即使硬塞,也咽不下食物了。

姚素波停在那里。自然引起了狱警的注意。狱警很想问“是吃完了么?”可这似乎是个禁忌,狱警便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等着。

等了那么一会儿,见姚素波没有继续动筷子的意思,两名狱警不约而同地走过来,进行下一步,开始给姚素波上绳索——反绑姚素波的双手。

绑好了双手,两名狱警架着姚素波的双臂,要带她去行刑的地方。

就在狱警架起姚素波的一瞬间,姚素波彻底地崩溃了。姚素波想过要视死如归,想过要死得庄严有样子,可就那么一瞬间,不知什么力量,彻底将她击垮。姚素波整个人都瘫软了,不知是不是神志模糊,她的嘴里开始胡乱地哼哼。

在通往姚素波行刑地点的走廊,铁栅栏外面,许竹轩、袁景、丁一三人等在那里。许竹轩是应姚素波的请求而来,而袁景和丁一,是陪着许竹轩来的。

咔啦一声响,走廊尽头的铁门打开。两名狱警架着姚素波的双臂,拖着姚素波走过来。

姚素波的双腿已经瘫软而不能动了,她的脸上,眼泪、鼻涕、哈喇子止不住地流。

姚素波提出在生命最后的时候见见许竹轩,自然是要说些什么,或者表达某种情绪。但此时,都不重要了,姚素波整个人已经彻底颓了,顾不上面前的许竹轩,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两名狱警拖着姚素波在许竹轩面前走过。姚素波的双脚经过的地面,留下湿答答的痕迹。

“走吧。”许竹轩轻轻叹道,“也许我们就不该来。”

二百一十、新的故事

一阵冷风吹来,风里还夹杂着开过三号桥的大货车产生的煤油燃烧后的气味。坐在atm机具旁边的保安老张被冷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他把棉衣的拉链紧了紧。老张心里总是想,自己在冬泳这个项目上已经有十多年的泳龄了,一到冬天每天都往冰窟窿里面跳,平时怎么还能感觉到冷呢?

老张掏出几乎被挤成一团的一包“长白山”,抽出一支。那支烟弯弯的,皱巴巴的,抛开颜色不论,活像一根江米条。老张粗略地捋了捋,大概把烟捋直了,塞到嘴里,用门牙紧紧咬住烟嘴,用手罩着,很费力地将烟点燃。老张猛吸一口后,半闭着眼睛,让烟在肺部停留两秒,然后奋力喷出。烟气混着冬日里呼吸形成的水汽,形成一条粗壮的白色气柱,甚是壮观。

即使感觉有点冷,老张依然喜欢站在外面。白天他喜欢呆在水里,而到了晚上,老张喜欢呆在夜色下。然而城市的夜色,让老张有点失望。老张生长在乡村,那里的夜来的猛烈,黑得透彻。不像城市里,到处都是霓虹灯,把夜显得不那么纯粹了。老张喜欢夜色,其实也不是喜欢夜色的黑,而是喜欢黑里面的一些光亮。来到城市,老张总是感叹,农村的夜,天上亮;而城里的夜,却是地上亮。

纵然喜欢夜色,老张却不能尽兴地在夜色里呆着。行里有规定,过了十月一,就算冬令时,夜班保安在夜里九点之后必须进入保安室,同时在行内进行红外线布防。

一支烟被老张抽得一点不剩,最后一点烟草燃尽,烧到了过滤嘴的海绵,发出一股奇怪的味儿,老张干瘪的嘴唇上也沾了不少咖啡色的过滤嘴烟纸。老张看了看表,意犹未尽地摇摇头,拎起椅子,走回保安室,从里面锁门并布防。

老张被圈在六平米的保安室里,躺在小尺寸的折叠床上。这本又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夜晚,老张却开始兴奋起来,因为冬泳队的队长在群聊里说了这样的话:“今天,感谢@河畔老张,贡献了塑料布,感谢@海水老狼贡献了木桩。感谢@长老的科学设计,感谢狮虎群每一位队员的共同努力@所有人,我们搭建了新的更衣室,为我们的冬泳运动提供了极大的方便。祝我们的冬泳事业越来越好,祝我们狮虎群里的每一位身体健康,笑口常开。”

群里顿时热闹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互相吹捧的话,那态势活像一个传销组织。

群主所说的河畔老张自然就是保安老张。说老张贡献了塑料布,其实不然。

前几天,老张在白天把银行行长和几个员工拉到冬泳队活动和河边。冬泳队那天的活动很热闹,参与冬泳的人加上围观群众,一共有百十来号人。员工开始在人群里散发传单。冬泳队的人都很热情,对于宣传,来者不拒,健谈的还会拉着你聊几句。行长跟着显得很高兴。高兴不光是因为进行了一波彻底的宣传。老张把冬泳队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拉过来,挨个儿跟行长握手,搞得像是市长走访民生一样。搞经济的底层人员过了一把搞政治的瘾,行长的某种心里得到了意外的满足,故而高兴得很。

一看行长露出了自内而外的笑容,老张知道机会来了,立即向行长提出赞助塑料布的请求。

这一瞬间,行长看穿了老张的心思,但是高兴的情绪并还意犹未尽地没有完全消失,他便没有直接拒绝的劲力,好在事情不大,便半情愿半不情愿地同意了。

有了塑料布,老张似乎挣来了诺大的脸面。而困在保安室里的这个夜晚,就显得不那么无聊寂寞。

老张本就是个非常健谈的人,除了和自己的老伴,他愿意和每一个人聊天。如今有了这份“塑料布”的荣耀,他在群里异常活跃。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已经过去,老张还在聊,兴致没有一丝一毫的缩减。

突然,手机上来了一条短信。

老张点开这条短信,短信里写着:你们搭的房子是违规建筑,浑水河公园管委会今夜会派人拆除它。

二百一十一

冬泳队的更衣室被拆,这种事情每年都会发生。因为那些的确是不折不扣的违章建筑。

浑水河公园依河而建,是本市政府建设的民生工程。公园管委会负责管理浑水河两岸的环境和基础设施建设。每到冬天,管委会的领导沿河检查的时候,总会看到冬泳队搭建的更衣室。建筑物好看点也就罢了,不过是编织布,塑料袋之类的廉价材料围成的一个类似于窝棚的东西。无论谁来做这个领导,自然都是不能允许这种东西存在的。最初,管委会会贴出通知,告知冬泳队,这里不可以随意搭建。可是不管用,第一天下了通知,第二天一看,窝棚还在,连头一天的通知还贴在上面,根本没人理会。派人去协商,还是不起作用,派出去的人跟贴出去的通知一样,没人当回事儿。既然“先礼”没用,那只好“后兵”。管委会派出几名环卫工人,拿着工具去强拆,遭遇到了直接的反抗,冬泳队坚守阵地,情绪激昂,差点酿成流血事件。明的不行,管委会只好来点暗的——半夜去拆。

这下冬泳队陷入被动了。先是报警,警察在电话里就把冬泳队的人给数落一通。冬泳队的人很气愤,他们总结,警察这是官官相护。既然警察不管,那就找记者。一听说有民愤,记者乐颠颠地赶到现场。可一看现场的情况,顿时泄了气,做做样子采访几句,回去也不会报道。记者也不管用,有些好事的人便联系了一些外党派人士。外党派的人很积极,立刻撰写了新闻稿,洋洋洒洒上万言,当天就发表到了自己的黑网站上。可是什么用也没有,一个黑网站,能起到什么舆论效果呢。

冬泳队群情激愤又无可奈何,天天咒骂,仿佛自己是受尽酷吏压榨的百姓,殊不知他们自己正是蛮不讲理的刁民。

刁民的思维,是难以理解的。

管委会的思路很简单,想来公园玩,可以,随便来,想健身更没问题,只要你愿意,随便往河里跳,绝不阻拦。可是乱盖房子坚决不行。冬泳队的思维就很奇特,他们认为,房子之所以被拆,主要因为搭得不够好,不够漂亮,不够结实。再加上他们实在很需要一个更衣室——极寒的天气里,不及时换下湿漉漉的泳衣,是非常难受的事儿。

就这样,在第一个更衣室被拆之后,冬泳队马上建起了第二个。建起第二个不久,管委会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又给拆了。

就此,周而复始。

冬泳队很有韧劲儿,你拆我就建,而且越建越高级,由起初的废物利用到后来的采购材料。直到今天,冬泳队拉来一些赞助,不但采购的材料不错,还有专业人士绘制了简单的工程图。

就在冬泳队弹冠相庆的时候,老张收到了“管委会要去拆房子”的短信。老张气坏了,他第一个想法就是冲到河边刚刚搭建的更衣室,守在那里,谁敢来拆,就跟他拼命。

可是老张出不去。保安室里有监控设备。一旦夜班执勤期间,离岗超过半小时,他这份工作就算没了。他很喜欢自己的这份工作,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老张把这个消息发到了冬泳队的群聊中。大家顿时炸开了锅。

以前更衣室被拆,是因为根本不知道管委会什么时候去拆。如今有了消息,大家群情激愤。平日里对生活的种种不满,在此时化作满腔的怒气。很快,冬泳队纠集了二十多人,他们纷纷忿忿赶赴现场。

冬泳队的队长在群聊中开启了语音对讲的功能。大家实时播报自己的位置。

老张在群聊里不住地追问,不住地催促。也许是因为老张困在保安室里出不去,他太想冲到现场去,像是笼子里的野兽,不断地嘶吼;也许是因为老张正好困在保安室里出不去,便不用冲到第一线与人针锋相对,像是被主人牵住的狗,由于牵着才敢于跟同类乱吠。

最先到达的是一个叫“大壮”的冬泳队队员。

“我马上到了,我马上到了。”大壮喘着粗气,可见他一路奔跑过来。

“怎么样,房子还在么?”

“在呀,我看到了。还矗在那呢。没看见有别人。”

“管委会的人还没到呢吧。”

“没到呢。这就我一个人,老安静了。再有五十米,我就到了。”

“大壮,你先到房子边上守着。我也快到了,最多五分钟啊!”

“你们还有谁比我先到么?”

“没有吧,你应该是第一个。”

“不对呀,我看里面有人影儿啊。”

“靠了,管委会到了?”

“不像啊,也没拆呀,再说就一个人,管委会不能就来一个人呀。你们都到哪儿了?”

“马上到”、“快了快了”、“停车呢,这就进去”、“一分钟啊,我还有一分钟就到”……大家纷纷说。

“不会吧,你们没有比我先到的?”大壮边往前走边对着手机说,越走越近,借着月光,很模糊地看到里面的人影,“我了个去!这里面有人自杀!吊梁上了。”

“哎我去。头一次搭带横梁的更衣室。这就用上了?”

“天哪,这可比管委会棘手多了。”

“大壮啊,你快点看看能不能救下来。”

“你们都快点过来。”大壮喊道。

二百一十二

接到报警后,刑警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围着那个临时搭建的更衣室,警察拉起了警戒线。

冬泳队陆续赶来的人有十几个,此刻他们被警戒线列在外面。有一个警员站在附近,他的目的是确保这些目击证人暂时不要离开,然而似乎是无用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想离开。既然来了,自然要把这场热闹看完,看透彻,这些人点起烟来,开始争着抢着讲述自己知道的人命事件,聊得兴高采烈,唾沫横飞。

更衣室里有一股奇怪的气味,大概是汗味、干草味、泥土味混合起来的气味,让每一个进来的警员都不禁皱了皱眉头。更衣室里的陈列非常简单,靠着四墙有一些木板搭成桌子,或者说是置物架也可以。更衣室里面散乱地放着十来个塑料高凳,可以摞起来的那种,有两个塑料凳倒在地上,更显凌乱。

整个更衣室是用手臂粗的原木搭建,外面用塑料布密密地围着,顶部是几条原木横梁。在其中一条横梁上吊着一条黑色皮带。地面上,几乎可以说是塑料凳的缝隙里躺着一具男性尸体。该男子留着时下比较流行的欧式背头,两鬓剃得极短,偶尔的几根白发在短发茬里显得很是明显,头顶部分的头发全部朝后背过去,打着浓重的发蜡,疏得根根分明。男子的眼睑无力地耷拉着,虽说是耷拉着,但是并没有完全合上,可以看到眼球有些充血。男子的脸色很恐怖,有些泛灰,又有些发青,是死亡的颜色,脸的下面,脖子上有很宽的勒痕,呈深紫色。男子的上身穿一件非常蓬松的羽绒服,羽绒服主要是白色,在胸口,手臂,肩膀处有各种各样棉线穿成的奇怪图案作为装饰,应该属于某个潮流品牌。男子的裤子是黑色的,属于样式很靠近西裤的休闲裤,只是没有烫出裤线,显得随意一些;大概由于重力的原因,他的裤子快掉下来了,上面没有腰带,用于固定腰带的裤袢显得孤零零的。男子的鞋子是一双硕大的浅咖啡色的雪地棉。整体看来,这套穿戴,色彩不算搭配,多少显得有些奇葩。

按照报案人的讲述,发现死者的时候,死者在更衣室里吊着,抱着先看看有没有救的心理,几个人将死者摘下来,放躺在地上,这才发现没了气儿,也没了心跳,救无可救,才报了警。

法医徐鼎蹲下身子,用带着医用橡皮手套的手翻开死者的眼皮,又扳动死者的头部,检查颈部伤口。

一边检看,徐鼎一边说道:“明显的窒息死亡,由勒颈所致的脑动脉缺血休克,然后气管闭死,最终死亡。勒死他的应该是上面那条裤腰带,由于很宽,所以舌骨没断,就没有张嘴,伸舌头的状态,看起来还好。”

“这个样子,自杀?”佟队长问道。

“看起来像。腰带形成的勒上有些许重叠,但是上吊自杀的过程中的挣扎也能导致这样的现象。”徐鼎继续检查,他剪开死者的衣物,露出躯干部分,“哎呦,有多处淤伤,很新,看来死者生前有过大打斗。”

“得,又是一谋杀案子。”佟队长摇摇头道。

二百十一十三

更衣室里并没有铺设地面,地面还是青草褪下后的泥土。毕竟是几十人换衣服的公共更衣室,里面的脚印,指纹非常杂乱,无章可循,又没有什么物证,痕检员便把目标对准了尸体的衣物。

佟队长问道:“死亡时间能判断么?”

“没有多久。”徐鼎刚给尸体测完肛温,正在收拾工具,“大概八点到十点吧。一会儿把尸体运回法医中心,解剖后看看能不能再缩小范围,我估计就这样差不多了。”

佟队长点点头。

痕检员凑过来。更衣室里陈设简陋也没什么特别得物证,杂乱的脚印和指纹更是无处下手。痕检员开始翻动死者衣物的口袋,把里面的东西逐个儿拿出来,放进透明的证物袋里。

由于冬天的衣服厚重,所以外表看不出死者的兜里装了恁多多随身物品。痕检员翻出一个皮质钱夹子、一部手机、一串钥匙、一盒口香糖、小包装的一盒安全套、还有一副颜色粉嫩的眼罩。

钱夹子里有些现金,大概一千的样子。还有一张美金,折痕很老,上面的磨损痕迹显得很柔和,看来经久未动,可能是用来压兜的。卡夹的部分塞满了卡,有几张银行卡,几张酒店和餐馆的会员卡,还有一张身份证。把身份证上的照片和死者相对比,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死者名叫刘津,28岁。

死者的手机是时下最受人追捧的流行款,这种手机率先加入了指纹解锁技术,一经面市便引起不小的轰动。

痕检员按亮屏幕,发现这部手机设置了加密,不知道密码的情况下需要拿到队里用设备解锁。那样太耗时间,痕检员索性又把手机从证物袋里拿出来,抻过死者的手指往手机上按。

试了几根手指,“咔哒”一声,手机解锁成功。

怪不得手机设置了加密,这部手机里的东西果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里面的照片,视频有很多都是十八禁的,更有甚者,这之中,被拍摄的主角就是死者自己。

在手机的通讯记录里,有一段很值得注意。这是一段文字对话,从八点三十二分开始。

梦莹:干嘛呢?

刘津:没事,呆着呗。

梦莹:哟,挺闲呗。

刘津:那是呗。

梦莹:那你来呀。

刘津:真的假的。

梦莹:不信别来,我自己呆着。

刘津:信,信。你说的我怎么不信。

刘津:他没在么?去哪儿了?

梦莹:出差了,刚走没一会儿。

刘津:嘿嘿。我这就过去。你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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