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猛小夫君 - xp1024.com
《凶猛小夫君》


0060 金蝉脱壳

肥义对胡庸的说辞感到有些意外。

他向国君进谏并亲手写下那封信时,心里想的确实是借此与秦国结个善缘。

但现在胡庸的反应如此之激烈,由不得肥义不多想。

到底是胡庸的车队里真的没有藏匿秦国特使,还是故作玄虚企图蒙混过关?

又或者是国君绕开所有人做了某些安排反而被对方识破,以这种手段谋求破局?

不管最后哪个猜测成真,肥义都有些恼火。

一件原本可以简单解决的事情,被搞得这般复杂,闹什么呢?

“家老,备车,我要入宫。”

胡庸走了以后,肥义独坐了一会儿,想了些事情,便起身向外走去。

待他走到门外,马车已停在那里等候。

肥义踩着车夫摆好的马车凳上了车。

啪的一声。

车夫甩了个漂亮的鞭子,驾驭马车驶向宫城。

途中,肥义一直在揣摩国君赵雍对秦国特使一事的心思。

想想国君昨天的状态,和那两声含义莫名的大笑,若说国君存了以信试探的心思,倒也真有可能。

毕竟国君即位之初,五国会葬,图谋赵国,也有秦国的一份。

国君对秦国之恨,不比对赵国少。

虽说这几年秦国一心东出,大肆攻伐韩、魏,与赵国的冲突日渐减少,但做下的事、结下的怨,并不会因为新冲突的减少而消失。

相反,随着时间的延长,那些深埋在心里的怨恨,会越来越重,直至成为心结,与化不开的执念。

所以,肥义完全相信国君会干出派人截杀秦国特使,以泄私愤的事。

只不过没有经他手安排这些事宜,肥义一时间也摸不准国君是怎么想,又是怎么做的。

这样的反复揣摩在马车驶到宫门前停歇。

赵雍曾特许肥义可以乘车入宫,但肥义从没这般做过。

今天也是如此。

肥义在宫门外下了车,让宫城侍卫验过身份,便在侍卫往里通传的同时,迈步走了进去。

赵雍正在宴饮用膳,得到通传的第一时间挥手屏退了助兴的乐工与舞女,然后在处置政事的书房接待了肥义。

“将军深夜入宫,必有要事,请讲。”

赵雍与肥义面对而坐,隐隐有君臣奏对之意,规格极高。

肥义取出藏在袖中的绢帛,放在赵雍面前,然后正襟危坐,沉声道:“王上,秦国富商胡庸先前求见了臣,言明北上入燕之车队绝无可能藏有秦国特使,若我赵国生疑,可立即命车队返回邯郸,接受排查。只不过如此一来,他胡庸再无颜面与胆气在赵国做生意,以免今后还会被当成秦国密探。”

“哼!”

赵雍没去拿绢帛,一巴掌拍在面前的几案上,将几上放着的绢帛震了起来,“区区一介商贾,以为凭借烈酒之厚利搅动了些许风云,便敢如此胆大包天,视我赵国君臣如无物?”

肥义没受赵雍的情绪影响,平静说道:“臣以为,胡庸这般反应,大致能坐定秦国特使就藏身于那支车队中,否则胡庸不会如此大胆行事,胁迫我赵国君臣,谋求车队北上入燕之路畅通无阻!”

赵雍面色阴沉如水,哼道:“卑贱商贾,欲试我赵剑利不利耶?”

“王上不必动怒。”

肥义劝了声,又道,“卑贱商贾,随手便可杀之。只是秦国特使究竟要如何处理,是杀,是截,还是放,臣请王上示下。”

顿了顿,肥义的双眼微眯,隐有杀气闪现:“欲杀欲截,遣一支边骑即可成事,只是苦无证据,如猜测出错,无法向天下商贾交代。若按臣那日所谏,放之以与秦国结一善缘,则容臣斥责胡庸一顿,再令其献礼赔罪,以充军饷,方可了结其无礼冲撞之事。”

这些都是老成谋国之言,肥义的一片公心,赵雍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

但他却面皮抽了抽,突然叹道:“不瞒将军,孤那日原已决定依将军之策行事,高抬一手,与秦国结个善缘。但入寝之后,思及五国会葬一事,便心生怨恨,辗转难寐,故……”

“王上可是已派人前去截杀?”

肥义霍地挺直了身体。

“只是盯着,”

赵雍摇了摇头,“还未动手。”

肥义慢慢坐了回去,眯眼说道:“看来王上是想看一看臣的这封信送至后,他们会如何反应,再做决定了。”

赵雍点了点头:“若他们不理会将军的信,继续前行,或是有人脱离车队急赴燕国,皆是默认了秦国特使就在车队里,我或截之或杀之,只要确保能从中揪出秦国特使,天下何人敢置喙?”

说到底,天下虽诸侯林立,为大争之世,却仍讲究名正言顺。

即便贵为一国之君,行事也需顾忌天下人心与公道正义。

赵雍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如此复杂。

若是无这些看不见,摸不着,却深入人心的道义掣肘,一声令下,杀他个血流滚滚,人头满地,又有何难?

肥义当然知晓赵雍的难处。

他想了想,说道:“王上,这件事交给臣去做吧。臣的封地上养有一支私军,可命他们假扮成马贼,待秦国特使进入燕国国境,立即截杀之。”

“如此也好。”

赵雍想了想,觉得这或许是个可行之法。

做得干净利落些,当不会引起各方猜疑。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出现在书房门口,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却踟蹰着不敢走进去。

赵雍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喝道:“鬼鬼祟祟,成何体统?”

那名内侍吓得脸色煞白,赶紧躬身走了进来,噗通跪在地上,额头抢地,却兀自不敢开口言语。

这是在顾忌肥义的存在。

赵雍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大声喝骂道:“何事?说!”

内侍的身子颤了一下,急急说道:“禀王上,边骑八百里加急秘报,那支车队仍在原地扎营,但……”

“但什么?说!”

“但疑似少了十几个人。”

“少了十几个人?什么时候发现的?什么时候发生的?”

“秘报上讲,那些人应是两天前消失的,今早发现的。”

0061 分歧

如果可以,吴澜不想这么行险。

但他没得选,他认为自己只能这么做。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信奉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而且,说句心里话,吴澜并不相信胡庸能与赵国庙堂刚到底。

财富是可以腐蚀权力,但权力硬起来时,财富必须低头。

在代表权力的赵国庙堂前,代表财富的胡庸若真按腹黑的狗头军师吴澜说的话去做,无疑会成为以只拦路挡车的螳螂,是生是死,由赵国庙堂决定。

所以,一向从阴谋论的角度看待世间万事万物的吴澜,不会天真地以为胡庸发出的威胁能起到正面的效果。

这只是个分散赵国君臣的烟雾弹罢了。

至于命令车队原地扎营,也只是为了麻痹可能存在的暗中尾随与盯梢车队的赵国边骑。

入夜以后,吴澜便让车惊撒了几个最为精锐的斥候出去,搜寻周遭,看能不能发现尾随者。

赵边骑能与秦锐士、齐技击、魏武卒一道名扬天下,并非浪得虚名。

在铁鹰剑士受制于自己扮演的商队护卫的身份,不敢显露异样的前提下,赵边骑明目张胆地以弧形阵型缀在车队前、左、右、三面的十里外。

或许是因为连着跟了好几日却没被车队发现,赵边骑的警戒有所松懈,被车惊撒出来的斥候查了个底掉。

吴澜是和嬴麒一起听车惊汇报情况的。

听完以后,吴澜当即决定留下大部队在原地继续扎营,他和嬴麒则在车惊为首的精锐中的精锐护送下,连夜潜行,奔赴燕国。

人衔枚,马裹足,一路绕开赵边骑的各处明哨暗哨,吴澜和嬴麒成功突破赵边骑的包围,然后星夜兼程,急赶两天两夜的路,进入燕国境内。

回首看了一眼赵国都城邯郸的方向,吴澜如黑夜一般的眸子中闪烁着滔天的愤怒与恨意,咬牙切齿骂道:“狗日的赵雍和肥义,害得老子屁股都颠成了八瓣!”

策马行在吴澜旁边的嬴麒听到这句话,憋在心里两天两夜的话再也憋不住,神色复杂地说道:“你不是说肥义的那封信是在向我们释放善意,要与秦国结个善缘的吗?那为什么我们要和丧家之犬一样,惶惶潜逃?”

吴澜瞥了嬴麒一眼,像看一个傻子。

“你什么意思?”

察觉到吴澜的眼神并没有什么好意,嬴麒的脸色变了变,阴沉问道。

“呵。”

吴澜轻蔑地笑了声,语气满是讥讽意味,说道:“我之前被你捅过一刀,现在你落难了,我说我绝不会趁机报复你,你信不信?”

嬴麒想了想,摇头道:“不信”

“这不就结了?还问什么问?”

吴澜摊开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道,“或许赵雍和肥义确实有释放善意的意图,但我们不能将主动权与生死交到他们手上。

我们的目的是安全地进入燕国,再伺机游说,以图打破魏、韩、赵、中山、燕五国的盟约,促成秦燕结盟,解除五国攻秦之危机。

现在我们已经进入燕国国境了,目的也达成一半,有些细节,不必在意。”

“哈?不必在意?”

嬴麒很是无法理解吴澜的想法,眼中几欲喷火,喝道:“且不说胡庸,我与他不熟。但八十名铁鹰剑士被你丢在了赵国!若是赵雍和肥义被我们的举动刺激到了,他们再精锐,面对大军的围剿,也很难活下来!”

吴澜沉默了片刻,然后耸了耸肩,冷冷说道:“那又如何?”

嬴麒闻言,右手立即搭上了剑柄,很想抽出腰间的青铜剑,一剑刺死吴澜,再将他的胸膛剖开,看一看到底是怎样的一颗心,会造出这般无情的人。

吴澜突然直视嬴麒充满杀意的眼睛,讥讽道:“乌鸦落在猪背上,大哥别说二哥黑。

胡庸与你不熟,胡氏商社的护卫与你不熟,你便可以坐视他们陷入险境而不理,即便他们也是因为你才会陷入险境。

铁鹰剑士与我也不熟,我当然也可以坐视他们陷入险境而不理,有什么问题吗?”

顿了顿,不待嬴麒回应,吴澜继续喷道:“你也别现在和我演什么爱护手下这一套。

你要真在意铁鹰剑士的生死,早在我说潜出车队,绕开赵边骑,隐蔽进入燕国之时,你就会跳出来阻止,大声嚷嚷着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现在,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想杀了我,有意思吗?

都是白开水,你装什么纯!”

嬴麒被吴澜说得勃然大怒,却无言以对。

好像,似乎,他确实如吴澜说的那样,只是借着愤怒和杀意,来掩饰一些东西。

比如他的心虚,比如他看着沉默护卫他却没有丝毫怨言的车惊而心生的愧疚。

比如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他骨子里就是个凉薄的人,他其实并不在乎铁鹰剑士们的生死。

嬴麒非常明白他刚刚为何会对吴澜生出杀意。

想抢先开口,将以胡庸、胡氏商社护卫和八十名铁鹰剑士作为弃子的责任推到吴澜身上而已。

归根到底,嬴麒在秦国庙堂诸如“上位者永远不会出错”、“为尊者讳”的观念的熏陶下,除了心怀振兴秦国的抱负,已经成了爱惜羽毛的精致利己主义者,理所当然地认为出了眼下这样的事,吴澜应该把锅背起来。

事实上,身为腹黑学的第n1代嫡系传人,吴澜对嬴麒的心思洞若观火。

但他不愿背锅,无论主动,还是被动,尤其是被动。

因此,吴澜才毫无顾忌地撕开了嬴麒的面具,将他虚伪的心思彻底暴露出来。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知耻而后勇。

将这两句话结合起来,就是吴澜这么做的另一层深义。

嬴麒才十八岁,心思就如此阴沉且漠视生命,以后再多些暗黑面的经历,会成为怎样的一个人?

一代魔头嘛?

所以,不如早些让嬴麒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丑陋的一面,之后再灌输些人间的真善美牌心灵鸡汤,或许还能有救。

毕竟是自己的小舅子啊。

0062 绝地求生

“我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堪。”

沉默许久,嬴麒松开握住剑柄的右手,眼神转归平静漠然,低声说了一句,也不多做辩解,双腿轻夹马腹,缓缓前行。

离得最近的车惊瞥了吴澜一眼,含义莫名,然后领着九名铁鹰剑士跟上嬴麒。

吴澜在原地待了会儿,看着身影融入夜色,渐渐看不清的嬴麒,摇头笑了笑。

他当然知道嬴麒现在还不至于真的这般腹黑,只是正在朝这个方向发展。

若嬴麒现在是二十八岁,吴澜可没吃多了萝卜,操个屁的心。

只是嬴麒才十八岁,作为他的便宜姐夫,吴澜为了和他姐秦玥儿长久在一起,今后注定要给他、给秦国卖命奔走。

但吴澜不想到最后真的把命给卖了。

秦国,可是向来就有狡兔死、走狗烹的习惯,历代秦国国君黑历史多得不要不要的。

即便有少数几个权臣重臣没被跟随效力的国君给驱逐、弄死,也会被继任国君给驱逐或者直接弄死。

所以,不希望被烹的走狗的吴澜,想尝试着掰一掰嬴麒的性格。

现在来看的话,吴澜是挺满意的。

一个人只要不一味地去掩饰自己的言行,能分得清对与错,并反思自己,就一定能在引导下改正。

今后的时间还很长。

吴澜有的是耐心等待他播下的种子在后续不断的松土施肥的帮助下茁壮成长。

而现在,最紧要的事情,一个是继续往燕国都城蓟城行进,一个是等待赵国邯郸的尘埃落定。

又回首看了眼邯郸的方向,暗暗希冀一番胡庸不要辜负他的期待,吴澜也轻夹马腹,往嬴麒和车惊他们离开的方向行去。

……

赵国,邯郸。

胡庸见完吴澜脱离车队前派回邯郸报信的铁鹰剑士后,整个人都懵了。

我刚按你说的,去威胁了在赵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臣肥义,你他妈的就拐了秦国储君跑路了?

吴澜你个挨千刀的,是想害死我吗?

彼其娘之!

胡庸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眼呆滞,失魂落魄。

大祸临头啦!

用脚趾头想,胡庸都能想到赵国君臣接下来的动作。

无非就是以搜捕秦国密探之名,将胡氏商社所有人,包括铁鹰剑士扮成的护卫,全都控制起来或直接杀了!

娘咧,一辈子打鹰,没想到却被啄瞎了眼,居然相信你这么个无耻的家伙。

吴澜,老子这次要是能侥幸不死,绝对和你誓不两立!

哎,也怪自己利欲熏心,太想攀上秦国储君,否则,怎会陷入如此境地?

咬牙切齿咒骂了吴澜一番,胡庸突然叹息一声,暗暗自责起来。

等等,利欲熏心?

秦国储君?

胡庸心里咯噔一声,想到了吴澜和嬴麒聊天时说过的一段话。

全文他记不太住了,但对其中一句话的印象特别深。

“如果世上还有花钱搞不定的事,那一定是钱没花够!”

既然秦国储君都能看在烈酒厚利的份上,不追究他贿赂之罪,那么,赵国君臣当然也能因此饶他一命。

人只要有了希望和动力,就一定能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说的就是这一点。

胡庸立即想起了吴澜提出的让秦国公族在不引起外界猜疑的情况下拿到秦国烈酒总经销权限的办法。

或许,不,是肯定,能用来保命!

不能也能!

这般想着,胡庸的双眼重新焕发神采。

生气一点一点回归他的躯体。

“漆,打盆热水来。”

胡庸站起身,召来随身侍奉他日常起居的家仆。

很快,名为漆的家仆端来一盆冒着水汽的热水。

胡庸自己动手捏了个热帕子敷在脸上,振奋精神。

这还是他从吴澜那学来的。

之前四处奔波,拜访各城首富时,胡庸在吴澜的推荐下用了这个办法,便养成了习惯。

吴澜,又是吴澜!

一想到这个名字,胡庸的心情就变得非常差,一把揭下敷在脸上的热帕子,用力甩进了盆里。

哗的一声,热水四下溅开。

“家主,可是水太烫了?”

躬身站在一旁等候差遣的家仆漆被吓了一跳,赶紧颤声问道。

“不是。”

胡庸闷闷地说了一声,挥了挥手,“把这些都撤了。”

漆松了一口气,赶紧把溅落掉一半热水的木盆端走,然后离胡庸远远的。

家主正在气头上呢,他可不想撞上去找死!

胡庸见自家仆役都有危机意识,知道避开危险,不由得又暗暗骂了自己一声活该。

刚脱离私通韩国、资敌叛国的危险,又立即被利欲蒙了眼,陪秦国储君和不择手段的吴澜一起一头扎进赵国这个火坑,这个行为,不是自己找死,是什么?

“漆,备车,去肥义的府邸。”

火气上涌,胡庸说话的语气都饱含怒意。

漆不敢耽搁,应了声,转身撒腿就跑。

很快,漆便驾着马车便在客栈外等着。

胡庸上了车,命漆直奔肥义府邸。

一时间,车辚辚、马萧萧,去给自己挣命的胡庸身上,倒也浮现出些许大无畏的气息。

刚出宫回府的肥义接到家老禀报,说胡庸又来求见时,微眯着双眼捋了捋胡子,然后吩咐家老把胡庸带到偏厅稍后。

他则在侍女的帮助下,换上全副甲胄,才左手按剑,右手持盔,带着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森森杀气,大踏步走进偏厅。

“何事,快说?”

轻蔑地瞥了一眼胡庸,肥义语气无比淡漠地问了一声。

仿佛他马上就要出征杀敌,懒得耽误时间一般。

胡庸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又马上恢复冷静,起身恭敬行了一礼,不急不躁说道:“见过肥义将军,庸乃一介粗鄙商贾,一再叨扰将军,还望恕罪。庸此次不请而登门,是想借将军之手,给赵王送一桩大礼,以之赔罪。”

“哼!”

肥义双眼怒目圆瞪,颇有些怒发冲冠之意,斥道,“我王之愤怒,岂是尔之所谓大礼,便可平消?”

胡庸闻言,立即低下头,掩饰自己脸上的恐惧之色,同时竭力保持声音不颤抖,说道:“庸有办法可让赵王指定的人在烈酒总经销招标会上中标,却不引起任何人怀疑!”

0063 成功过关

“嗯?”

肥义闻言,颇感诧异,又颇为动心。

胡庸眼角的余光瞥到肥义的这个反应,心中稍定,赶紧继续说道:“烈酒总经销招标会的声势已经造起来了,赵国境内大小商贾都在关注,任何浅显的黑幕操作都无法遮掩过去,唯有一个办法可以确保中标之人乃赵王指定之人,那就是围标!”

“围标?什么意思?”

肥义对胡庸说的话越来越好奇,竟忘了扮演杀气腾腾的模样。

大半心思都用在观察肥义的胡庸立即发现了这个变化,却不敢武断地认为肥义先前是装出来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如今赵国君臣为刀俎,他胡庸为鱼肉,自然一切都照着最糟糕的情况去应对。

理了理思绪,胡庸开口,将吴澜提出的办法详细解释给肥义听。

“满足一定条件的人才能参与对赵国烈酒总经销商的角逐,并且会限定人数,只要在招标会开始前,保证一半以上的角逐者是赵王的人,就能最大程度地提升中标几率。只要招标会上的交易为真,中标者拿出了足额的资产来换取烈酒总经销权限,便能堵住天下人的嘴,让他们无法说三道四。”

肥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却不予置评。

他听得出来,这是个切实可行的好办法,但……

胡庸搞不清楚肥义的意思,顿时有些急了。

不过急归急,胡庸还是勉强沉住了气,没有自乱阵脚说出些昏头昏脑的话,而是静静等着肥义开口。

稍顷,肥义说道:“赵国正在准备来年与秦国的战争,府库吃紧,我王就算拿得出这笔钱,也不可能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做这件事。”

顿了顿,肥义上身前倾,深邃的目光直视胡庸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胡庸听到这句话,哪还能不明白肥义是想空手套白狼?

想通这点,胡庸的心情变得很是美丽。

他本身就打算白送赵国烈酒总经销权,花钱买平安,只不过先前说话时还是有些慌乱,没能把这点意思表达出来。

现在,这算得上是天雷勾动了地火,两者一拍即合,彻底沆瀣一气。

胡庸迎着肥义的目光,沉声说道:“庸口齿不利,没能将话说清楚,请将军恕罪。

招标会上只需签订一份契约,约定何年何月何日以何种方式在何地交付竞标款,并非现场交割。

待招标会结束,庸便可对外宣称已取得竞标款,

实际上,庸不取分文,外人又如何能知?

即便知道了,事情已经敲定,他们又能如何?

庸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无半句虚假。”

顿了顿,胡庸补充道:“否则,庸何来借将军之手送赵王一份大礼以赔罪之言?”

“如此,甚好。”

肥义此刻也是心神激荡,靠着多年战场厮杀与庙堂沉浮的经历与养气功夫,方才稳住罢了。

若吴澜提出的层级销售渠道模式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也能做到切实可行,赵国全国境内的烈酒生意规模预计能达到至少每年八千万钱!

刨去运输、贮存、店面、人工开支等成本,总体可盈利六千万钱。

这其中,五分之三归各地分销商和经销商,余下的五分之二,便由胡庸与总经销商瓜分了。

肥义在赵国的身份极高,既为武将,也知政事,更通民生经济。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向赵雍谏言,要让胡庸献礼赔罪,以充军饷。

他算得出上面那笔账,所以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直到这时,胡庸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真正落地。

不会死了!

不用死了!

尽管损失了将来的一大笔进项,但能保住性命,还顺利开拓了烈酒在赵国的销售渠道,那便是极好的。

没了性命之忧,经商大半辈子的胡庸居然盘算起有赵王在背后撑腰,烈酒的销售渠道铺设将如何顺风顺水起来。

若是吴澜知晓胡庸此刻的心理活动,肯定会感叹一声,马老爷子那番关于利润和资本家的野心的话说得真对。

胡庸倒也没彻底放松警惕,心神荡漾遐想了一瞬,便摒去杂念,静静地看着肥义。

他要等肥义的亲口承诺。

肥义感受到胡庸目光中的期盼与隐藏得极深的惴惴不安,右手放到几案上轻轻扣了扣。

略有些沉闷的声音传入胡庸耳中,却像是敲在他心上。

最为关键的时刻来了。

胡庸下意识挺直了身体,仿佛在迎接宣判。

“我可以奏请我王,对你不予追究,但……”

肥义玩起了大部分掌握了话语权的人都会玩的游戏,让胡庸急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必须知道秦国特使的身份,他将如何游说燕国,以及是何人给他出谋划策!”

胡庸闻言,心中顿时叫苦不迭,这让他要如何回答?

一时间,胡庸陷入两难境地。

好事多磨,果然不能高兴得太早。

想了想,保命的砝码压倒了一切,胡庸如实说道:“秦国特使乃秦国储君嬴麒,他不曾表露身份,但我曾在咸阳城见过他一面,是以认得。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被利欲蒙了心,一头扎进这个漩涡来。

至于他将如何游说燕国,他不曾提过,我也委实不知。

但他身边有一人,名吴澜,此人心思缜密,机变无双,行事如天马行空,往往能想他人所不敢想,行他人所不敢行之事。

说来惭愧,我在他手上狠狠栽过两个跟头,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毫无反抗之力。

这一次,更是被他当做弃子,推了出来给赵王和将军泄愤!

有朝一日,我必报此仇!”

这一番话皆为胡庸心声,他说话时,肥义一直盯着,没发现有弄虚作假的地方。

这让肥义感到比较满意,也对秦国愈发忌惮。

连明告天下的储君都能派出来做使者,涉险出使燕国,秦公面对五国攻秦的不屈不挠与抗争之心可想而知。

明年开春后,函谷关一战,很难打啊!

念及此,肥义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血流漂杵的惨烈画面,心情不禁变得有些萧瑟。

他挥了挥手,对胡庸说道:“你走吧,今后安分些,便没事。”

胡庸如闻。

0064 燕国局势

回客栈的路上,胡庸一直在揣摩赵雍和肥义的真实想法。

他是在出了肥义府邸的大门,被凛冽的寒风一吹,激得身体颤了几下,才回神反应过来,事情的进展好像太过顺利了。

他提出诉求,摆明条件,并没费多少口舌,肥义便答应了下来,完全没有再次进宫禀报给赵王定夺的意思。

即便肥义是赵肃侯的托孤重臣,是如今赵王的佐政贵臣,但事涉秦国特使,胡庸不相信肥义敢擅自做主。

但肥义偏偏这么做了。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刚从王宫出来没多久的肥义,就如何应对秦国特使脱离监视进入燕国一事,已经与赵王商议妥当。

这他妈的说明赵王和肥义本来就不准备杀他胡庸泄愤!

“是了,杀了我,有什么意义呢?”

进了客栈的房间,站在窗边,任由冰冷的寒风吹在身上,吹得脸上拉刀子似的痛,胡庸轻声问自己,然后觉得自己极有可能是虚惊了一场。

若是这个猜测成立,赵王和肥义应该在哈哈大笑吧。

能不费任何代价就把赵国烈酒总经销这样一个聚宝盆拿到手,每年可以多得一千多万钱的进项,对他们来讲,简直就是意外之喜了吧!

“如果我再耐心地等一等,会不会就不用赔这笔钱了?”

关上窗户,走到火盆便烤火祛除身上的寒意,胡庸自言自语。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自嘲道:“居然又贪心了!刚没了性命之忧,就贪图微末利益,还是没吃够教训啊!”

自我警醒一番,胡庸不再纠结这些,转头看向燕国的方向,仿佛看到了正在向蓟城前进的吴澜的背影。

我会如何做,赵王和肥义会如何做,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了?

胡庸心中突然又涌出一丝怀疑。

很突兀,很没有逻辑,纯属直觉的那种。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

如果这都能算到,那吴澜该是怎样的一个怪物?

自己若是与他做对,会死得很惨吧?

……

“吴澜?”

肥义从没听说秦国有这号人物。

就算之前籍籍无名,能被秦公委以重任,能辅佐秦国储君出使燕国,便不可能真的没人注意到。

自魏国邀赵国会盟以攻秦国始,肥义就加大了搜集秦国情报的力度,却也不记得有哪一份密报上提到过这个名字。

就好像此人是横空冒出来的一般。

而此人在赵国刚一现身,就搞出了这许多事,绝非等闲之辈。

肥义曾重点关注过秦国储君嬴麒,可以说非常了解嬴麒为人行事的风格。

性格略阴沉,尚武,刚硬,这是肥义给嬴麒下的判断。

假扮商贾大摇大摆进入赵国,借烈酒厚利搅动赵国风云转移视线,即将入燕前行踪暴露便果断布下疑兵,暗中绕开监视潜出赵国进入燕国,这一系列动作,不像是嬴麒做得出来的。

若胡庸所说为真,那么这个吴澜,必须谨慎对待,不能有丝毫轻视。

“你到底是何人?”

独坐许久,肥义带着这个疑惑,在侍女的帮助下卸甲,上塌休息。

“我们应该很快会正式会面了。”

闭眼睡觉前,肥义如此想道。

……

吴澜并不知道此刻的邯郸有两个大男人深夜睡不着觉正想着他。

就像遥远的蓟城有三个大男人不知道吴澜深夜睡不着觉正想着他们。

吴澜追上嬴麒、车惊他们后,一行十二人和二十四匹马没有继续不知疲倦地向蓟城前行,而是选了个隐蔽、背风的地方扎营休息。

这一次,车惊没把吴澜安排到嬴麒的营帐里。

吴澜也不在意这些,进了一个小帐篷,烤着火,便想起了蓟城的三个大男人。

燕王哙,燕相子之,和燕太子平。

根据嬴麒所述的燕国局势,吴澜本能地将促成燕国与秦国结盟的希望放在了燕相子之身上。

原因很简单,两个词,野心、利益。

燕相子之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他想效仿齐国田氏取代姜氏谋得齐国的做法,成为燕国的王。

作为执行力很强的野心家,子之为让梦想成为现实,做了很多事情。

他首先安排了许多崇尚三代之治的名士整日陪燕王哙谈古说今,极力捧吹尧、舜、禹之功绩与圣明。

就像被洗脑了一样,燕王哙越来越崇拜尧、舜、禹,也想成为彪炳千古的圣君。

这时,子之安排的人便开始大力吹捧禅让之制如何如何,仿佛只要燕王哙将燕王之位禅让给燕相子之,就可以成为尧、舜、禹之后的又一代圣君。

燕王哙动心了。

他不仅动心了,还付诸行动了。

为了帮助子之得位后能更加顺畅地掌控整个燕国,燕王哙一再给子之加权,将国事尽付于子之。

待到时机成熟,燕王哙便会非常愉快地举行禅让大典,圆自己一个圣君之梦。

这可着实气坏了排队等上位的燕太子平,就差指着他老子燕王哙的鼻子骂他是超级大蠢货了。

黄帝之后传位给其孙颛顼,颛顼之后传位给其侄帝喾,帝喾之后传位给其子挚,挚不仁,诸侯才共推挚的弟弟尧为帝,这是家天下!

尧年老之后被舜囚禁,尧的儿子丹朱也被舜控制住,帝位这才到了舜手上。

风水轮流转,舜年老后,被禹逼走苍梧,死在野外。

而禹以后,禹的儿子启建立了夏朝,彻底稳固了禹之一系统治天下的地位。

直到商汤伐夏桀,取而代之,建立商朝。

这之后,便是武王伐纣,建立绵延至今的周朝。

这些帝位、王位更迭的历史,何曾有过所谓的禅让,都是篡位谋逆罢了。

燕太子平完全无法理解他老子燕王哙的想法,不想当王了,安安静静传位给他就行,搞个屁的禅让,将列祖列宗传下来的王位拱手让给外人,是唯恐自家子孙死不绝是吗?

如果可以,燕太子平一定会问候燕王哙一声“彼其娘之”,可惜不行,不然乱伦。

所以,燕太子平只好按捺住对他老子燕王哙的怒火,一心一意和燕相子之斗。

相比燕太子平,吴澜当然看好老狐狸燕相子之。

只不过要如何见到燕相子之,要如何措辞游说,都需细细思量。

0065 抵达蓟城

转眼间又过了半个月。

吴澜、嬴麒一行晓行夜宿,赶到了燕国都城蓟城。

胡庸在邯郸举行了赵国烈酒总经销招标会,成功地用围标的方法让赵雍安排的人中了标,成了赵国烈酒总经销商。

扎营停留了四天,在胡庸得了肥义的承诺后又重新启程的,以铁鹰剑士为主体的北上车队也进入了燕国。

只不过他们走的速度慢,想要抵达蓟城还得花半个月的时间。

但是想要离开邯郸去往燕国操持燕国烈酒总经销招标会的胡庸被肥义扣住了。

不,也能说是被扣住。

肥义直言,胡庸可以留在赵国,也可以返回秦国,唯独不能去往燕国。

这其中有着怎样的考量与谋划,胡庸大致猜得出来,也就按下心思,安心留在邯郸,顺带着帮住赵庸推出来操持商事的白手套建立销售渠道。

也算是将理论付诸实践,积攒些经验。

这般算起来,吴澜处、邯郸城都没什么新颖的事发生。

只有兀墟山里还算热闹。

紫游寨热火朝天的大建设依然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肥皂作坊受制于原材料稀少的限制,产量提升不上来,牛伯便主动带人建了个养猪场,想要驯化捕来的小野猪。

这不是一两天就能见到效果的事,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越来越多的寨民加入了伐木的队伍。

紫游峰山脚下专门开辟出来囤积木材的地方,已经堆满了整齐摆放的圆木。

露天铁矿那边,在鼓的配合下,蔡叔领着六子和大牛将七百多名自愿加入紫游寨的前狼啸寨寨民管理得非常好。

已经有十几人因表现出色,而被破格提前授予紫游寨正式寨民的名分。

这是吴澜走之前交代的方法。

要让这些前来投诚的人看到希望和晋升空间,不能一味压榨,否则必有祸患。

秦玥儿看着发展得越来越好、宛若换了新天一样的紫游寨,很是思念她的夫君。

三十七天了,夫君已经下山整整三十七天了。

现在,他和弟弟应该已经到了蓟城了吧。

站在寨门外,秦玥儿遥望东北方向,神情落寞,眉目间尽是思念。

这让前来禀报事情的蔡叔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想惊扰了寨主。

“蔡叔,什么事,说吧?”

良久,秦玥儿回过神,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转身问道。

蔡叔恭敬行了一礼,回道:“寨主,胡氏商社的那些护卫,又在闹着要回仓城去。”

“让他们走吧,留在寨子里,浪费粮食,也碍事。”

秦玥儿想了想,觉得已经不用担心夫君和弟弟行踪泄露,便挥了挥手,做出决定。

“喏。”

蔡叔应了声,却没离开,继续汇报道,“寨主,还有一事,请寨主定夺。”

“何事?”

秦玥儿淡淡问道。

“青林寨那边派人与属下接触了,他们也想效仿狼啸寨,举寨来投。”

“青林寨?为何?”

“他们的粮食不够吃了,大雪封路,没有商贾进出,打猎也越来越难有收获,快熬不下去了。”

“哼!青林寨不是和仓城胡庸有联系吗?胡氏没给他们运粮食?”

“寨主,属下问过了。自从先生上次敲打过胡庸后,胡氏便主动断了与青林寨的联系。公子来时又杀了青林寨以前的寨主和一干手下,没人挑大梁,青林寨便越来越没落。”

“所以,他们便想着投奔我们紫游寨,换口饭吃?”

“应是如此。”

说到这里,秦玥儿没继续接话,而是默默思考起来。

若是夫君在,他会如何应对?

想了片刻,秦玥儿心中已有计议,说道:“按先生上次的策略,先对青林寨的资产、人口登记造册,然后加以甄别筛选,若能接受三个月考察期条件的,便准入露天铁矿做功,待遇……比狼啸峰的人降低两成。”

这一个多月一直在管理露天铁矿的蔡叔瞬间明白了秦玥儿的意思。

无非是进一步提高加入紫游寨的门槛,顺便提高先投诚来的人的地位,加强其凝聚力。

说到底,是商君新法中二十级军功爵位制的另一种应用。

也与吴澜订下的框架一脉相承。

有了这一层认知,蔡叔知道该如何做了。

又恭敬行了一礼后,蔡叔叫上六子和大牛,大踏步下山,安排接收青林寨之事去了。

秦玥儿继续望着蓟城的方向,心里默默问道,夫君,我做的对吗?

……

燕国,蓟城。

排了半天队方才入城的吴澜、嬴麒一行人绕了几次路后,终于找到秦国秘密设在蓟城的联络点,一处离燕国相府极近的大宅院。

车惊上前叫开门,掏出一枚令牌验过身份,吴澜和嬴麒才进了宅院。

听闻来者是秦国特使,宅院的主人,一名出身秦国公族、长年在燕国做生意的中年商贾立即亲自出面,隆重接待。

偏厅里,那商贾一见嬴麒的面,便立即屏退了所有下人,然后哈哈笑着冲嬴麒的胸膛捶了一拳。

“嬴麒,你小子都长这般大,能替你公父分忧,出使燕国了,我秦国后继有人啊。”

嬴麒挨了一拳,脸上竟泛起由衷的愉悦,像个被大人夸赞而有些失措的少年一样,讷讷说道:“公叔过誉了,麒只是想为秦国尽一份力。”

“好,好啊,有这个心,就是好的!”

被嬴麒称为“公叔”、在燕国化名仲简的中年商贾笑得愈发灿烂,看嬴麒的目光越来越满意。

片刻后,仲简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吴澜,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索性直接问道:“你是何人?目前担任何职?”

嬴麒抢在吴澜开口前说道:“公叔,他是我最近新招的幕僚,若非他一路筹谋,麒无法这般顺利地抵达蓟城。”

吴澜闻言,心中顿时了然,看来眼前这人也是属于会阻挠他和秦玥儿在一起的人了。

“哦?”

仲简小小惊讶了一番,然后笑道,“倒还是个有本事的人,且好好辅佐我这侄儿,以后保准你得一场富贵!”

吴澜却是没把这话当作回事儿,他突然想自家娘子了。

也不理会没得到回应而略有些不开心的仲简,吴澜转过身,望向兀墟山的方向。

紫游寨现在如何了?

娘子,还好吗?

0066 秦人仲简

吴澜从来都不是一个缺乏耐心的人。

但对秦玥儿的思念,让他的心变得有些急躁。

他想早点结束这趟燕国之行,早日回到兀墟山里紫游峰上,陪着娘子围炉话雪,吃着火锅唱着歌。

唔,只要有娘子陪在身边,阳春白雪也好,下里巴人也罢,都是美的生活。

不过理智和现实告诉吴澜,不能急,急则容易出错。

所以吴澜只看了一眼紫游峰的方向,便回转身,对略有些不渝的仲简淡淡说道:“富贵于我如浮云。”

说完,吴澜也不理会隐怒的仲简和愕然的嬴麒,迈步走出偏厅,去检查一直带在身边的两箱香皂。

半个月前脱离车队潜出赵国时,必须轻装简行,就顾不上那些肥皂了。

吴澜也不知道胡庸操持完烈酒生意后,还会不会按抵达邯郸前的约定,帮他推销肥皂。

如果肥皂的销路能解决,紫游寨将有一个稳定的财源,以后肯定不差钱,再也不会缺粮食、盐、布什么的。

而仅有的两箱香皂,因为还没有解决大批量萃取植物精华,不能量产,所以暂时不对外售卖。

这一次带到蓟城来,是备不时之需。

请客送礼,是铺设人脉的两个用上几千年都不过时的方法。

请客不必说了,大致就是伺候人吃好、喝好、玩好,靠的更多的是人脉的铺垫、口才和情商。

送礼的讲究多些,甚至有许多人把送礼上升到学问和艺术的层次,但除开一些技巧的运用,大抵离不开“投其所好”四个字。

前世做过一阵客户经理的吴澜深知一个道理。

对很多身居上位的男性,直接把礼送到他本人手上,往往不如围着他的妻子儿女打点来得有效果。

所以,在紫游峰上决定走一遭燕国时,吴澜便有了一旦事情进展不顺需要,就动用香皂来做公关的心思。

这是一记后手,吴澜不知会不会用到,何时用到。

因此就连嬴麒也不知道吴澜为何会如此在意那两箱香皂。

这时,看着走到两名铁鹰剑士搬进来的木箱旁边的吴澜,仲简终于按捺不住被人轻视的愤怒,吼道:“他是什么意思?竟如此目中无人?”

嬴麒张了张嘴,原本想着替吴澜辩解一番,却最终没有开口。

仲简没注意到嬴麒脸上闪过的犹豫,兀自哼道:“狂狷之士,恃才而骄!太子,你身为秦国储君,当有敲打幕僚的手腕,不能放纵手下滋长其傲慢之气,否则,偌大的秦国,你以后如何统御?”

“麒铭记公叔教诲。”

这是提点之言,也代表仲简的认可,嬴麒点了点头,郑重应道。

“好了,不说这些令人不快的话题了,我们叔侄俩好些年没见,走,陪我喝上几杯。”

仲简见嬴麒对他的态度极为敬重,心中的不渝很快散去,拽着嬴麒的手臂往内院走去。

家老听了仲简的话,亲自去了趟厨房,命人准备丰盛的酒菜,然后才去安排嬴麒和吴澜一行人的住处。

仲简的宅院很大,家老专门让下人腾了一个小园子出来。

嬴麒住的自然是最大最舒适的房间,铁鹰剑士们的房间如众星拱月一般围着嬴麒。

因为之前闹出来的不愉快,吴澜被家老安排到了比较偏僻的小房间,就连送来的午饭都透着股小家子气。

看着几案上的一壶浊酒,两张麦饼和一小碗骨头比肉多的炖羊肉,吴澜感到有些无语。

至于嘛?

在这个讲究主辱臣死的时代,仲简的家老表示很至于。

所以,吴澜只能缩在小房间里,连火都没得烤,守着他宝贝不已的两箱香皂,喝着浊酒,吃着粗粝的卖饼啃骨头。

而嬴麒则在仲简的热情招待下,一边欣赏翩翩起舞的少女的妖娆风姿与婀娜身段,一边喝着最美的燕酒,吃着上好的肥羊炖,一解风雪中的奔波之苦,好不痛快。

酒过数巡,快要吃饱喝足之时,仲简拍了拍手掌,屏退所有一旁伺候着的下人和舞女,切入正题,问道:“太子,五国攻秦,声势赫赫,连秦国长驻燕国的使者都被驱逐出境,可见燕国与魏、韩、赵、中山结盟决心之坚定,你打算从何处着手,游说燕国?”

嬴麒这时已放下筷子,正襟危坐,说道:“离国之前,公父与商君一再叮嘱,应以利益动摇燕国之决心,言明攻秦于燕无益,反而会壮大与燕国有世仇的赵国,再许诺秦燕结盟后,秦国会出兵帮助燕国攻伐赵国,所得赵地尽归燕国所有。”

仲简挥手打断道:“此策可行,你想游说何人?”

嬴麒想了想,如实回道:“燕太子平。”

“姬平?”

仲简沉吟片刻,点头道,“燕王不理政事,燕相子之专权,能在这般大事上影响燕国庙堂的,除了子之,便只有燕太子平了,或可一试。”

嬴麒立即起身,躬身作揖,诚恳说道:“请公叔助我。”

仲简赶紧上前扶起嬴麒,那句说道:“太子这是做甚?我乃秦国公族,当此秦国危难存亡之际,当然要尽心尽力,若有必要,死国可也。”

嬴麒直起身,双眼已微红:“公叔身处敌国,行密谍之事,稍有不慎,便是大祸临头,麒每念及此,心中难安。”

仲简哈哈笑道:“太子勿做儿女之态,能为秦国强大出力,我之幸也。”

说着,仲简手臂稍稍用力,让嬴麒重新坐下,继续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出门,托人打点,今早安排太子与姬平一见。”

“如此,麒恭候公叔佳音。”

嬴麒端起酒爵,敬了仲简一尊。

仲简豪迈地将手边爵中之酒一饮而尽,招呼家老进来,命他安排人伺候好嬴麒,便出门去了。

嬴麒看着仲简大踏步离开的背影,回想起仲简先前那句“若有必要,死国可也”,只觉胸中有风雷激荡。

秦国,便是在一代又一代敢于、勇于为国赴死的老秦人的共同努力下,才从偏句一隅之部族发展到现在山东六国无不重视的大国。

而我,嬴麒,也是其中一员。

若有必要,死国可也!

0067 酒肆偶遇

“吴澜在哪?”

嬴麒在家老的引领下来到暂居的小园子,唤来车惊后立即询问吴澜的行踪。

发生进入燕国国境那夜的对话后,嬴麒与吴澜之间的氛围便有些微妙。

闷头赶路的这半个月,两人竟没说过一句话。

这其中,多少有些嬴麒的负气的作用,也有吴澜逐渐强健却仍不够强健的身体吃不消骑马赶路的疲惫的原因。

但不管怎样,现在已经抵达蓟城,即将展开对燕国的游说,嬴麒向听一听吴澜有什么建议。

只是车惊却有些支吾地回道:“太子,吴澜先生出去了。”

“出去了?”

嬴麒的声音稍有些高,显得很是诧异,“他以前来过蓟城?”

“这个……属下不知。”

车惊摇了摇头,回道,“不过属下派了甲九和甲十跟着吴澜先生。”

顿了顿,车惊又咬牙说道:“吴澜先生似是嫌酒菜不合口味,才出去的。”

嬴麒闻言,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吴澜先前的态度大大得罪了主人仲简。

主辱臣死,就算仲简不说,他的手下也会出手对付吴澜。

比如家老,就可以在食宿的安排上加以针对。

可这种事,嬴麒偏偏没话可说,无法插手。

就算仲简碍于他的情面,予以追究,也顶多不咸不淡地批评家老几句,然后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不了了之。

到最后,反而会让吴澜在仲简心里的印象变得更差。

若仅是考虑吴澜,嬴麒完全不会在意这些。

但一想到姐姐秦玥儿,他便不得不慎重行事。

公父已经伤过一次姐姐的心,他这个做弟弟的,不能让姐姐再次失望。

吴澜是姐姐选择的委以余生的人,已大致认可了吴澜的嬴麒认为自己有必要帮一帮姐姐。

所以,嬴麒决定对这事不予理会,淡淡吩咐道:“吴澜先生回来后,第一时间将他的行踪汇报给我。”

“喏。”

车惊严肃领命。

……

从角门出了仲府,吴澜随意找了个方向走去。

对于跟在身后的两名铁鹰剑士,他的态度是非常欢迎。

有两个武艺高强的贴身保镖跟着,他的安全系数能直线上升,何乐而不为?

蓟城是燕国的国都,所以即便在寒冷的隆冬时节,还是非常繁华热闹的。

虽没有达到车水马龙、摩肩擦踵的盛况,但也是行人络绎不绝,街道两边隔一小段距离便有小贩摆摊贩卖吃食、猎物等。

酒肆和客栈门口都有店小二在卖力吆喝,招揽客人。

吴澜还路过了一家女闾,听到了莺莺燕燕们嗲酥嗲酥的声音,要不是他走得快,差点就被拖了进去。

最后,吴澜基本上算是围着仲府周边的几条街巷绕了个大圈,才选了一家看着最热闹的酒肆。

“客官,楼上请。”

操着燕地口音的店小二非常热情,立即把吴澜和甲九、甲十迎上二楼。

“一壶酒,四个招牌菜,一碟饼。”

挑了个临街靠窗的位子坐下,吴澜用这半个月学会的燕地口音点了餐。

“好嘞。”

店小二应道,转身便走的同时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一左一右站在吴澜身后的甲九和甲十,视线尤其在他们腰间挂着的剑上停留了一会儿。

对于长年迎来送往的店小二来说,识人辩人是保全性命的基本功。

甲九和甲十都是身材魁梧的昂藏汉子,久经沙场征伐,身上自有一股煞气和威势。

托甲九和甲十的福,吴澜已被店小二划入小心伺候、不可得罪的那一类人里。

所以很快,吴澜要的酒菜便端了上来。

看着四碟没什么颜色的炖肉,近两个月没吃过美食、嘴里已淡出个鸟来的吴澜突然很想念前世吃一辈子都能不重样的华夏菜。

“要想吃美味,看来还得自己动手啊!”

心中暗暗感叹了一声,吴澜摇了摇头,持箸夹了筷膻味都没除尽的炖羊肉,吃得味同爵蜡。

如果可以,吴澜宁可不吃。

但不吃又不行,会饿死的。

所以,只能像过去的一个多月,暂时忍耐着,待他腾出时间,就好好培养几个厨子、厨娘,专门为自己和娘子服务。

“这位客官眉头紧皱,可是鄙店的酒菜不合口味?”

好巧不巧,吴澜吃了炖羊肉后的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被路过的酒肆掌柜看见了。

作为一名想在列国都城都开上一家酒肆的有志商贾,祈循特别重视食客对自家酒肆酒菜的评价。

因此,祈循养成了观察食客用膳时的各种反应的习惯。

吴澜这次外出,一是为了熟悉周边环境,二是找些吃的果腹,没想着节外生枝,便摇了摇头,回道:“酒菜挺好,只是心中有事罢了。”

祈循心知这是托辞,但客人不愿道出实情,他一个开门做生意的酒肆掌柜也不能逼迫客人,只好说道:“在下乃此店掌柜,客官若有任何意见,皆可与在下说。”

说完,祈循示意吴澜自便,就下楼去了。

吴澜只当这是个无关紧要的插曲,没去理会,自顾自斟了樽酒,慢慢啜饮。

但有其他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祈循下楼后没过多久,便有一名穿深衣袍服、着高冠的中年男子从隔壁雅座转了过来,自来熟大咧咧说道:“难得也有人认为这家店的酒菜并不美味,我是苏代,想与阁下共饮一樽,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吴澜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微微失神。

苏代?

那个帮子之让燕王哙彻底将国事托付于子之的苏代?

有点意思。

这趟外出寻食,没找到美食,倒偶遇了一个重要人物,算是意外之喜了。

愣了这片刻,吴澜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很有眼力见的店小二不待吴澜吩咐,立即过来添了副餐具。

苏代撩开衣摆,缓缓坐在吴澜对面,眼中闪过好奇之色,问道:“阁下认得我?”

吴澜回道:“听过,没见过。”

“哦?”

苏代感到愈发好奇,“听阁下口音,似为秦人,代虽略有薄名,自忖应未传至秦国。”

顿了顿,苏代不等吴澜回答,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莫非阁下乃秦国秘使?”

0068 乌龙?

甲九和甲十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猪队友。

苏代这句很明显是试探的话,却让他们勃然变色,甚至手按剑柄,只待吴澜一声令下,便可斩了苏代。

苏代是一名活跃在燕、齐二国的纵横家谋士。

纵横家讲究知大局,善揣摩,通辩辞,会机变,全智勇,长谋略,能决断。

察言观色已经成了苏代的本能,甲九和甲十的异动怎能逃脱苏代的一双法眼,立即便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测。

吴澜暗道一声晦气。

他虽然知道在有心人眼里,自己一行人的身份很难不暴露,但也不想太早弄得蓟城人尽皆知。

魏、韩、赵、中山四国都有使节派驻于蓟城,若是被他们得知秦国特使已至,岂会坐视不理?

到时迫于各国使节的压力,无论是燕王哙,还是燕相子之,或是燕太子平,都极有可能不会接见秦国特使一行。

见不到正主,纵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无可奈何。

但事已至此,抱怨、责怪都已没用,只能见机行事,尽量消弭不良影响。

脑海中快速闪过这些念头,吴澜面色自若,笑道:“在下随秦国使团一同入燕,却不是先生说的秦国密使。”

苏代看了一眼甲九和甲十,摇了摇头,意味深长说道:“能得秦国铁鹰剑士随身护卫,阁下即便不是正使,也是使团中极为重要的人物。我若大喊一声秦国密使在此,阁下认为会引发何种状况?”

吴澜笑了笑,并不理会苏代言语中的威胁。

若苏代真要这般做,就不会坐下来与他闲聊,早就通过各种手段,将吴澜他们的身份大肆宣扬。

吴澜更在意的是苏代如何看出甲九和甲十是铁鹰剑士的。

若是其他人也能这般轻易识破铁鹰剑士的身份,他们今后在蓟城活动,将会增添不少阻碍。

念及此,吴澜问道:“先生如何断定他二人是秦国的铁鹰剑士?”

苏代指了指甲九和甲十腰间的佩剑,说道:“五年前,秦、魏河西大战,秦锐士力克魏武卒,一战成名。

代虽远在燕国,也有所听闻,更偶然得知一则秘闻。

商君自秦锐士之中抽取千余名精锐,编成铁鹰剑士,专司护卫秦公、商君、各大重臣。

当此五国结盟,谋伐秦国之际,秦国使团出使燕国,必有精兵随行守护。

代遍观秦国各军,认为唯有步战、骑战、车战皆娴熟之铁鹰剑士方可担此重任。

而二位壮士腰间所佩之剑,乃秦制青铜长剑,虽藏于鞘中,但煞气外显,这般利器,非一般秦国军士所能佩戴。

如此,可得结论矣。”

吴澜听完,心中稍有些不爽,甚至有些讨厌苏代。

不,吴澜不是单纯的讨厌苏代,而是讨厌这一类人。

这种人眼光独到,心思深沉,思维缜密,逻辑推理能力也极强,仿佛世间万事万物在他们眼里都有迹可循,一番分析、推理,便能知一切秘密。

在这些人的目光注视下,极易令人产生衣服被扒光、赤果果站在世间、无任何隐私可言的感觉。

但讨厌归讨厌,既已接触上了,便由不得吴澜不忍着心里的反感,继续与之周旋。

轻轻拍了拍手掌,吴澜笑道:“先生真不愧是名士,果然高明,以在下愚见,先生若是入秦,可为相也。”

苏代摆摆手,貌似谦虚,实则暗讽,说道:“不敢当阁下谬赞,代乃粗鄙之人,安敢窥伺虎狼秦国之相位。”

这句话顿时激怒了甲九和甲十。

老秦人最讨厌从山东六国之人口中听到的两个词就是“虎狼之国”和“暴秦”。

铿锵一声。

甲九和甲十腰间佩剑悍然出鞘大半。

“放肆!”

吴澜一巴掌拍在几案上,震得酒爵都差点倾倒,舌绽春雷般怒喝一声,竟瞬间止住了甲九和甲十拔剑的动作。

秦军法纪森严,车惊将甲九和甲十派来护卫吴澜,便是让他们二人听从吴澜的一切命令行事。

因此,甲九和甲十虽心中愤怒难消,却也还剑归鞘,只瞪着大眼怒视苏代。

吴澜见状,心中不禁暗叹,老秦人啊,一个个的都容不得别人说秦国半点不好,一言不合就拔剑砍人,这般霸蛮久了,落个“虎狼之国”的名头,算是实至名归了吧。

只不过听到这个词,吴澜也很是不爽。

他娘子秦玥儿也是秦国人!

苏代说秦国是虎狼之国,岂不相当于在说秦玥儿是虎狼之人?

叔可忍,婶婶不可忍。

吴澜脸色依旧阴沉着,眯眼看向苏代,大脑快速运转起来,揣摩苏代如此赤果果挑衅他的真实意图。

片刻后,吴澜展颜一笑,阴沉之色一扫而空,说道:“先生先是借口酒肆酒菜美味与否接近在下,言不两句就试探在下的身份,现在又故意出言挑衅,敢问先生所图为何?”

顿了顿,吴澜又问道:“先生又是何时注意到在下的呢?”

苏代见吴澜没被激怒,便笑了笑,竟露出些许赞赏的神色,然后抬起手,指向窗外,说道:“阁下从秦国商贾仲简的府邸中走出,以之为中心绕行一大圈,后又回到这家离仲府最近的酒肆用膳,选了这个最适合观察燕相府邸的位子,阁下就不觉得自己的行迹非常可疑吗?我注意到阁下,不是很正常吗?”

“确实可疑。”

吴澜点了点头,心中补了句“并不正常”,然后暗暗警示自己,莫要再小觑天下人。

苏代这时继续说道:“我如今并未在燕国出仕,识破阁下身份,再与阁下相谈,纯属一时兴起罢了。阁下问我所图为何,不如问阁下自己,此来燕国所图为何。”

一时兴起?

信你个大头鬼!

吴澜听完苏代的话,不禁腹诽起来。

你当我不知道你和燕相子之是姻亲,曾大力帮助子之固权吗?

而且,你是纵横家啊,最耐不得寂寞,看不得天下平静的人。

秦国使团出使燕国,你敢说你不感兴趣?不想参与其中?

现在这般做派,还不是见我年轻可欺,想在我面前营造出智珠在握的高人模样,然后让我主动开口相求,好让你名正言顺介入这件事?

等等。

主动开口相求?

吴澜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该不会把我当成嬴麒了吧?

0069 竖子!

越想,吴澜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秦国储君担任特使一职出使燕国,不可能完全保密。

苏代又是极为重视、关注各国时政变化的纵横家名士,知晓此事的可能性极大。

而且,他之前明确点出,他知道仲简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从一开始就怀疑吴澜是秦国密使。

照这个思路推理下去,吴澜觉得可以藉此发挥一下,或许能搞出些意外之喜,也说不定哦。

这般想着,吴澜理所当然说道:“我乃秦国使团一员,此次入燕,所图者,自是促成秦燕结盟,以缓五国攻秦之势。”

苏代闻言笑了笑:“阁下倒是坦诚。”

吴澜回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更何况秦燕结盟,乃双赢之举,于秦国有好处,于燕国更有大利。”

苏代挺直了腰杆,严肃说道:“愿闻其详。”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士子间谈及天下时事,无论对方出自何家,最起码的尊重都是要给的。

吴澜也正襟危坐,说道:“秦燕不接壤,也无旧仇,不结盟互助,反而互相攻伐,没有任何道理,此其一。

假使五国攻秦之谋功成,获益最大者,三晋也,燕国与中山国徒损国力而已,此其二。

赵国与燕国纷争百年,已成世仇,当今赵王即位后,更屡次攻伐燕国,待赵国将攻秦之战的获益转化为国力的增强,燕国将不得安宁,此其三。

燕国除赵国外,与齐国也为世仇。而五国联盟,乃合纵之术也,今可攻秦,明亦可伐齐,唇亡齿寒,齐国安能坐视?若齐国于燕国出兵攻秦之时悍然叩边,燕国必难阻齐之锋芒,此其四。”

顿了顿,吴澜笑道:“先生乃纵横家名士,对合纵、连横之道的理解,当在我之上,后续其五其六,先生自是心知肚明,我就不再赘述了。”

苏代这时摆摆手,说道:“阁下方才只言燕国与盟攻秦之弊,未言与秦结盟之利,还请详述之。”

吴澜说道:“列国邦交,若撇开道义,单纯言利,所奉行之策,皆应为‘远交近攻’。秦与燕国结盟,可前后夹击三晋,尤其是赵国,此为最大之利。”

说完这些,吴澜便不准再往下延伸了。

他现在还没搞清楚苏代的立场和意图,说再多也无益。

上面那些,除了“远交近攻”这一点,其它的内容都没有什么新意,以苏代的学识和能力,绝对认识得比吴澜还更深刻。

若想这般轻易折服苏代,白日做梦罢了。

吴澜的真实用意,其实是想抛砖引玉,听一听苏代的分析和看法。

可惜姜还是老的辣,苏代略一思忖便洞察了吴澜的心机,笑道:“若阁下之智仅止于此,听代一言,早日回返秦国去,请秦公和商君专心准备应对来年开春后五国联军的攻伐,不要指望燕国背盟而助秦了。”

话音落下,苏代起身离席,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看来秦公和商君应是安排了两路秘使,阁下一行,只是个幌子,徒有其表,无趣,实在无趣。”

吴澜对苏代这个潇洒装x的举动有些猝不及防。

说好的专家们面对有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胡言乱语就会忍不住跳出来指正的呢?

敢情我说了这么多全成废话了,你一点反馈都不给,拍拍屁股就走了?

岂有此理。

还有,你他妈到底有没有把我误认成嬴麒?

是我自作多情了,还是你想欲擒故纵?

或者,你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把这个当成了游戏,随便玩玩?

娘的,多简单一事,怎么就搞得这么复杂了?

你到底想干嘛,给个准信啊!

看着苏代潇洒离去的背影,吴澜愣了一下,发了一小会儿呆,然后端起酒爵,仰头闷了一大口酒。

穿越以来第一次吃瘪,感觉很不爽!

砰的一声把酒爵砸在几案上,吴澜拿起筷子,夹了块切得四四方方的羊肉塞进嘴里,用力嚼了起来。

他要化悲愤为食量,靠着胸中的郁郁之气分散注意力,不去关注酒菜好不好吃,尽快把肚子填饱才是正理。

甲九和甲十看着大快朵颐,吃得酣畅淋漓的吴澜,很是无法理解。

在两道诧异的目光中,吴澜将几案上的四道菜肴和一碟饼吃了个干干净净,一壶酒水也尽数入腹,然后毫无风度地打了个饱嗝,起身离席。

甲九掏出数十枚刀币与店小二结账,便和甲十一起紧紧跟上吴澜。

出了酒肆,吴澜没再闲逛,径直回了仲府里的那处小园子,进了仲府家老分配给他的小房间,躺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车惊第一时间将吴澜回来的消息禀报给了嬴麒。

嬴麒立即召来甲九和甲十,询问吴澜的行程。

听完二人的详细汇报后,嬴麒的神情变得很是复杂。

随便出去转一圈,就遇到了燕相子之的姻亲、纵横家名士苏代?

还被他识破了身份?

还谈及了秦国与燕国结盟的利与弊?

最关键的是苏代狠狠鄙夷了一番吴澜陈述的观点,然后扬长而去?

这表明什么?

是燕国庙堂对秦国使团的到来早有准备,甚至已经将秦国可能提出的说辞都考虑到了?

还是单纯苏代个人认为燕国已铁了心要参与五国攻秦之战,秦国再如何努力也无法挽回?

一时间,嬴麒感觉自己的头都大了。

“太子,燕太子平已答应后日与你会面。”

这时,面带笑意的仲简风风火火地前来报喜。

嬴麒听了却高兴不起来,他苦笑着对仲简说道:“公叔,吴澜先前外出遇到苏代了。”

“苏代?此人乃燕相子之的姻亲,习纵横之术,学识精湛,能力极高,不可小觑。”

仲简先说了他对苏代的看法,见嬴麒的眉头越发皱得紧,便沉声问道,“可是他说了些什么?”

嬴麒便把甲九和甲十汇报的内容转述了一番。

仲简听完,立即勃然大怒,吼道:“竖子!竖子!不学无术,行事莽撞,坏我大事也!竖子!”

这一声声竖子,骂的当然是正呼呼大睡的吴澜。

0070 夜宴

吴澜其实听到了仲简的咆哮。

不过他一点也不在意,翻了个身,继续安睡。

事实上,在他看来,他与苏代的偶遇对秦国使团出使燕国之事毫无负面影响,即便苏代对他的说辞表露出很不屑的样子。

但人与人看待世界和问题的角度是截然不同的。

要不是嬴麒拦着,暴怒的仲简已经冲进吴澜的房间,狠狠揍吴澜一顿了。

“竖子!”

瞪了吴澜的房间一眼,仲简甩袖离去。

嬴麒也无奈地叹息一声,回到自己的房间坐着,闷闷不乐。

进入燕国之后,诸事不顺啊。

上位者的情绪极易传给下位者。

仲简的愤怒让整个仲府上空蒙上了一层阴翳,嬴麒的郁闷让车惊他们执勤时也阴沉着脸。

时间就在这种低压氛围中过去。

入夜时分,睡饱了的吴澜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此时,夜幕已彻底落下,仲府各处点起了油灯照明。

车惊在吴澜门外候着,一见吴澜出来,车惊便立即恭声说道:“先生,仲翁设宴,邀请先生赴宴。”

“好。”

吴澜点头答应。

在偌大的仲府里走了小半刻钟,两人才来到仲府的宴厅。

厅内,乐师鼓瑟吹笙,舞女翩跹起舞,仲简与嬴麒却没将注意力放在歌舞上,皆面色沉郁,眉头微皱。

“坐。”

待吴澜走进宴厅,仲简也不起身相迎,只伸手指着右手边的座席,语气淡漠地吐出一个字。

这个举动已大大失礼。

若遇上性格偏执之人,或许会将此视为“嗟!来食”一样的羞辱,恼怒之下极有可能拂袖而去。

吴澜是不在意这些的,安然就坐,侧耳倾听悠扬的乐声,欣赏曼妙的舞姿,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仲简见状,胸中好不容易平歇下来些许的怒火又烧了起来,呼吸声渐渐加重,胸膛剧烈起伏。

嬴麒皱着眉头凝视吴澜的脸,想要弄清楚吴澜到底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都下去。”

仲简长长地吐了口气,暂时按捺住胸中的怒火,挥手屏退乐师和舞女。

宴厅内便只有仲简、嬴麒、家老和车惊四人。

“吴澜先生,”

仲简看向吴澜,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说道,“听闻你今日下午偶遇了苏代,还与之交谈了一番,最后不欢而散。对此次会面,不知吴澜先生有什么要说的?”

吴澜闻言,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没什么要说的啊,就是如仲翁所言,只是一次不欢而散的偶遇嘛。”

这般无赖的应对,顿时噎了仲简一下。

嬴麒叹了口气,不想看到两人之间莫名生出的龃龉继续加深,便及时开口问道:“先生可知苏代是何人否?”

“知道啊。”

吴澜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毫无愧色说道,“苏代,纵横家名士,东周人,活跃于燕、齐二国,与燕相子之结为姻亲,亦受齐王看重,其人眼光毒辣,言辞犀利,于纵横之术上造诣甚深。”

嬴麒顿时也被噎了一下。

你既然这般了解苏代,为何还这般云淡风轻?

见吴澜仍是这副不知过错的模样,仲简终于忍无可忍,冷下脸怒道:“燕太子平已答应后日接见秦国使团,若因你之故,坏了秦国大事,你该当何罪?”

“啊?”

吴澜惊呼一声,摆出万分诧异的样子,疑惑问道,“苏代是燕相子之的姻亲,还能影响到燕太子平?”

话音落下,仲简和嬴麒都愣了一下。

这话好像没毛病。

燕太子平和燕相子之互相敌视,世人皆知,苏代即便再有名气、才干,因为他是子之姻亲,燕太子平也绝不可能信重苏代。

所以,从这个角度考虑,吴澜与苏代不欢而散的偶遇,好像确实不会影响到嬴麒与燕太子平的会面。

但是……

仲简绕过了弯,哼道:“若苏代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呢?”

“那就宣扬出去啊,”

吴澜耸了耸肩,语气很是无所谓,“可惜苏代又不傻。”

这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仲简的怒火彻底按压不住,右掌砰地拍在几案上,长身而起。

嬴麒却眼前一亮,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事情,赶紧说道:“公叔稍安勿躁。”

说着,他看向嬴麒,问道:“先生与苏代真是偶遇?”

吴澜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心想终于抓到重点了,不容易啊。

这般想着,他笑道:“于我,是偶遇。于他,不是。”

嬴麒立即追问道:“此话何解?”

吴澜说道:“苏代早已知晓仲翁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了秦国向燕国派出特使之事,我推测,他一直在留心出入仲府之人。

我们刚进仲府,便被他注意到了,我们的身份自然也就暴露了。

而我的外出,便给了他率先与我们接触的机会。

至于不欢而散,只是个假象而已。”

“假象?”

嬴麒有些不解。

吴澜解释道:“他能识破我们的身份,旁人也能。而在燕人眼里,苏代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燕相子之,他若是对我的说辞加以附和,便会被引申为燕相子之的看法与态度,引来燕国庙堂上主战派对子之的不满。”

“那他拂袖而走,就不怕得罪了主和派?”

问出这话的是仲简。

吴澜摇头笑问:“燕国现在还有主和派吗?”

仲简神情一滞,很想脱口说出“燕太子平”四个字,却又忍住了。

他心里知道燕太子平并不是所谓的主和派,答应与秦国使团会面,也只是出于某些不能明说的利益考虑而已。

吴澜这时又说道:“转移内部矛盾最好的办法就是发动对外战争,燕国时局动荡,燕相子之与燕太子平相争愈发激烈,因此,燕国庙堂上下,都一致同意与魏、韩、赵、中山四国会盟,攻伐秦国。这也是苏代想要告诉我们的信息,若仅以攻秦利弊为切入点,没有丝毫说服燕国退出五国会盟,与秦国结盟的希望。”

“那又该游说?”

嬴麒想都没想,直接问道。

吴澜笑道:“简单,双管齐下,两边押注而已。”

0071 邀请

“何为双管齐下,两边押注?”

不待嬴麒开口,仲简率先发问,语气甚是平缓,隐隐释放出善意。

谈话进行到现在,他因吴澜外出偶遇苏代而生出的怒火,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这就是典型的老秦人的性格。

易怒,执拗,却也淳朴,理亏时不一味犟着,该认错就认错。

仲简虽没有直接向吴澜道歉,但这般问计,已代表了他的态度。

嬴麒对此喜闻乐见。

说到底,吴澜与秦玥儿的结合已成事实,嬴麒当然不想看到秦室公族皆反对此事的一幕。

而仲简一脉,在秦室公族里的影响力很大。

若吴澜得了仲简的认可,至少能拉拢一半以上的公族成员。

吴澜并不知晓嬴麒的心思和仲简的影响力,就算知晓,也是不在意的。

他的态度很坚定,若有人敢反对他与秦玥儿的结合,碾压过去便是了。

至于底气来源,显而易见。

所以眼下,吴澜对仲简比较委婉表示出的善意视而不见,语气不咸不淡说道:“同时与燕太子平和燕相子之接触,表明一个观点,秦国不怕与任何人打仗,即便五国攻秦声势浩大,唯战而已。

之所以要派使团入燕,只是不想看到两国交恶,并非一定要燕国退出五国会盟。当然,燕国若能与秦国结盟,自然是好事一桩。

而能促成这桩好事之人,便是秦国的盟友,在现在及未来,能得到秦国最大力的支持。”

仲简和嬴麒听完,都眼前一亮,精神一振。

但一个疑问也同时浮上两人心头。

这是表明秦国将插手燕国内政之意吗?

还是在五国攻秦,秦国岌岌可危的情况下表明?

嬴麒因此皱眉问道:“这般说辞,能说服燕太子平或燕相子之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

吴澜的回答简单又粗暴,却说服了嬴麒和仲简。

尤其是嬴麒。

在他离开咸阳前,他的公父和商君都给他交了底,秦国不怕五国联军,秦军有必胜之决心与信心!

之所以要派使者出使燕国、中山国瓦解五国合纵联盟,派使者出使楚国、齐国尝试连横破合纵,只是为了尽可能减少秦国的损失。

因此,秦燕结盟,成了是好事,值得高兴,不成也无妨,不用沮丧。

仲简则是单纯地认为,燕国若不识好歹,不与秦国做朋友,而是一心想要攻打秦国,待秦国腾出手来,绝对要好好教训教训燕国。

说不得他便要向大兄要个将军当当,率军攻破蓟城。

反正他早就不想做什么密谍了。

“那便试试!”

这四个字,仲简说得很用力。

嬴麒也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与燕太子平已约了后日会面,燕相子之那边,如何接触?”

仲简在燕国多年,府邸离子之的府邸很近,与子之打过不少交道,正要将这个任务揽下来,却被吴澜抢了先。

“我去吧。”

吴澜淡淡说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仲简皱了皱眉头,很快又松开,把涌到嗓子眼的话憋了回去。

他突然想再看一看吴澜的能力。

“也好。”

嬴麒自然不无不可。

就像他在秦玥儿面前说的那样,燕国之行,吴澜展现出的能力越高,以后遇到的阻挠力度便会越小。

为秦玥儿的幸福考虑,嬴麒乐见其成。

谈话进行到现在,气氛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沉闷。

仲简拍了拍手,示意家老唤回乐师和舞女,然后举起酒爵,敬过嬴麒和吴澜,朗声道:“特使和先生跋涉千里,辛苦了,简敬特使和先生。”

言罢,他仰头举爵,将酒水一饮而尽。

吴澜也以袖遮掩,饮了一爵。

乐师和舞女这时回到宴厅,开始奏乐起舞。

接风洗尘宴,这才正式开始,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待宾主尽欢才散席。

回到小园子,吴澜在家老的安排下,住进了一间不比嬴麒差的房间。

躺在柔软的榻上,盖着暖和却不笨重的被子,吃饱喝足困意上涌的吴澜拒绝了家老送来侍寝的少女,呼呼大睡起来。

再醒来时,已是次日一早。

打开房门,昨晚被他坚决拒掉的少女正端着一盆热水候在外面。

“奴婢服侍先生洗漱。”

少女恭敬行了一礼,声音柔柔说道。

吴澜感慨了一声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啊,便接受了少女的服侍。

入乡随俗嘛。

片刻后,拿了一块香皂出来用,所以洗漱过后愈发神情气爽的吴澜开始了晨练。

绕着小园子跑了几十圈,按计划做了一整套力量、体能和敏捷训练,又打了两遍秦玥儿教的导引术,吴澜结束晨练,随少女去用了早膳,然后唤来甲九和甲十,便准备出仲府去。

“你去哪?方便一起吗?”

得了车惊的汇报,嬴麒在吴澜走出小园子前,拦住吴澜,发出询问。

“只是随便转转,当然可以一起。”

吴澜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他觉得离上次的针锋相对已过去了半个月,差不多到了和嬴麒开诚布公谈一谈的时候了。

一直犟着,不好。

毕竟是他的小舅子嘛,能和谐相处自然最好。

要做到这点,其实并不难。

只要嬴麒能改一改性格中不好的点,吴澜也磨一磨自己的脾气,基本就ok了。

嬴麒要出门,车惊当然要带余下的铁鹰剑士一起跟着,仲简也在得了消息后派了两个护卫过来。

队伍的规模一下子膨胀了好几倍。

十四个人出了仲府角门,在蓟城的大街小巷闲逛起来。

沉默许久,嬴麒率先开口:“我姐是个很要强的人,就连公父都拿她没办法,她一旦做了什么决定,就没人能轻易让她改变。所以,她把你劫上山,就一定会心系于你,不管谁反对,都无法改变她的心意。”

说着,嬴麒侧头看向吴澜,目光灼灼,“我希望你那天说的,都是真心话,也能做到。”

“当然。”

吴澜只语气平静地回了这两个字。

很多时候,并不是声音越响越有力度。

嬴麒能感受到吴澜的坚定,他笑了笑,然后突兀问道:“你能像商君辅佐公父那样辅佐我吗?”

吴澜愣了下,然后笑了。

想什么呢?

哪有这般好事?

0072 前夕

“你不愿意?”

嬴麒读懂了吴澜微笑下藏着的意思,有些意外。

“当然。”

吴澜毫不避讳,直接点头。

“为什么?”

第一次正式招揽幕僚,却被无情拒绝,嬴麒一时间很是无法接受这一点。

“因为伴君如伴虎,更何况那些曾于秦国有功之人,都没有好下场。”

吴澜想了想,直截了当说出了不愿意的原因。

嬴麒听得一愣一愣的,满脸问号:“此言何意?我秦国何时亏待过有功之人?”

吴澜愣了下,方才反应过来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在他前世的历史上,秦孝公壮年早逝,秦惠文王继位之初,公子虔等人诬告商君欲反,要坐稳国君之位、掌握大权的秦惠文王便下令逮捕商君。

商君逃亡未果,被迫潜回封地,起兵自保,兵败被杀,死后更被车裂示众。

而后张仪入秦,主持秦国内政与邦交,于秦之社稷有大功,却被秦武烈王驱逐。

再之后,秦昭襄王时期,甘茂畏惧他人迫害逃往齐国,穰侯魏冉等宣太后之亲族被逐,武安侯白起被逼自杀,给秦昭襄王做尽脏事坏事的范睢的结局也算不上善终。

秦孝文王和秦庄襄王都是没福气的人,一个在位只三天,一个在位仅三年。

而后便是秦始皇。

始皇帝诛吕不韦和嫪毐倒不算黑点,之后更没杀一个功臣,真正做到了飞鸟尽,良弓也不藏。

而吴澜穿越来的这个世界,只是与蓝星华夏的战国时代有些类似,有相同也有不同,并非完全一致。

相同点:

秦国目前在位的国君,也叫嬴渠梁。

只不过尚未薨逝,所以还不能叫“秦孝公”,也不确定他的谥号就一定是“孝”;

主持秦国变法的卫鞅因功受封商於十五邑,号为“商君”。

不同点:

秦公时年已四十九,过了前世那位“秦孝公”薨逝时的四十三岁。

秦国的太子是吴澜身边的嬴麒,而不是前世的秦惠文王嬴驷。

“这算是灯下黑吗?”

看着一脸懵逼的嬴麒,吴澜心中自嘲一声,脸上也微微苦笑。

但即便如此,吴澜也不想答应嬴麒。

穿越者追求独立自主,誓不臣服,永不为奴!

他的苦笑转为微笑,淡淡说道:“那就算我记错了,秦国从没亏待过有功之人。不过这是细枝末节,并不影响我的决定,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为什么?”

嬴麒更无法理解了。

他直视着吴澜的双眼,想要得到答案。

不,他想要的不是答案,而是吴澜的回心转意。

但他注定要失望。

吴澜平静地与嬴麒对视,平静地给出答复:“因为我生性散漫,只想当个山中匪寇,守着你姐过日子,不想劳心劳力,胸中也没什么抱负需要施展。”

嬴麒兀自不信,追问道:“那你为何要随我来燕国?”

吴澜笑了笑,回道:“不想让你姐为难而已。”

顿了顿,吴澜补了句:“我会适当帮你,但那不是辅佐,只是各取所需,一旦事有不谐,我随时会带你姐离开秦国。”

嬴麒听得出来这是吴澜的真实想法,他沉默许久,只能退而求其次,闷闷说道:“这样也好。”

达成共识,吴澜不想再浪费口水和时间,说道:“走吧,天这么冷,杵这里很没意思。”

嬴麒摇了摇头:“你去吧,我突然没兴致了。”

说完,他便转身回仲府去了。

车惊等铁鹰剑士,和仲简派来的两名护卫紧跟在后。

只有甲九和甲十没走。

吴澜乐得清静,悠然闲逛起来,直到入夜,方才什么也没买、两手空空回到仲府。

甲九和甲十自然一头雾水,得了甲九和甲十详细汇报的嬴麒和车惊也不明就里,猜不出吴澜想干嘛。

一个大男人,居然一个劲往女子们的胭脂水粉铺里凑。

还什么也不买,只一味拉着店小二问来问去的。

猜了半天没猜出吴澜心思的嬴麒最后只好作罢,也按捺住了好奇,没去问吴澜,专心准备明天和燕太子平的会面。

这一次会面可能于秦国而言,并非特别重要。

但对他嬴麒而言,至关重要。

这是一次检验,来自他的公父、商君和庙堂上下臣子的检验。

不管他能不能促成秦、燕结盟,他都要在这一次检验中,展现出他的能力。

而另一边,吴澜让仲府家老派来贴身伺候的少女到厨房取了份酒菜到房里,非常嗨皮地吃着。

燕国的胭脂在这个时代非常出名,但其它的化妆品就乏善可陈了。

吴澜看到了商机,也觉得自己将两箱香皂随身带着,是非常明智的决定。

这是一个大杀器,轻易不得动用!

晚饭便在愉悦的心情下用罢,洗漱过后,对着不算明亮的油灯看了会儿随意从房间里的架子上抽出的一卷竹简,吴澜便上床休息去了。

与昨晚一样,吴澜拒绝了少女暖床陪·睡的福利。

尽管这个行为与这个时代显得格格不入。

但吴澜坚持到底。

他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不是种马,不开后宫!

……

时间就像指间握不住的沙,无法挽留地流逝。

一夜无话,转瞬天明。

清早,伴随着穿破铅云的曙光的到来,整个仲府从休眠中醒来。

但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的仲府上下无人敢大声言笑,尽皆一片肃穆。

嬴麒破例没有晨练,早早去了仲简处,与之深入商谈,敲定午间与燕太子平会面时的策略与说辞。

吴澜则雷打不动,绕圈、锻炼、练导引术。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每临大事有静气,这两句话,是吴澜给自己的要求和修炼目标。

晨练过后,吴澜也没去嬴麒和仲简处凑热闹,安坐静思,为即将到来的交锋调整状态。

时间临近中午,吴澜睁开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起身出门,唤上甲九和甲十,离开仲府,径直往离仲府不远的燕相子之的府邸走去。

苏代暂时居于子之的府邸。

吴澜是去拜访苏代的。

而在吴澜离开不久,一大队护卫簇拥着两辆马车也出了仲府,往燕太子平的府邸驶去。

双管齐下,大小皆押。

0073 姬平

嬴麒见到燕太子平的过程很顺利。

对于秦国特使的拜访,姬平(燕太子平)是很重视的,所以早早地做了准备,郑重接待了嬴麒。

见到嬴麒时,姬平也没有诧异。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有,在有心人的努力下,也会变得四处漏风。

秦国储君亲自担任特使出使燕国一事,在列国高层,早已变成了消息,而不是秘密。

姬平身为燕国太子,拥趸无数,掌控的势力虽不及燕相子之,但打探到这则消息,还是很简单的。

此时,互相见礼后的嬴麒和姬平二人,正对坐于一间没有第三人的静室。

两人平静对视着,都没急着开口。

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也是能传递消息的。

从姬平的眼里,嬴麒看到了野心和坚定不移的意志。

姬平也从嬴麒眼里看出了些东西。

“虎狼之国,虎狼之君。”

姬平心里想着山东六国强加给秦国和秦君的评价,暗道果然没有取错的外号。

稍顷,姬平打破沉默,直接说道:“公子此行入燕所谋之事,吾已知之,今与公子相会,特为告知公子,燕国无意背五国合纵攻秦之盟,为公子安全计,请公子择日返秦。”

这一番话,其实有些出乎嬴麒的意料。

在嬴麒和仲简的商谈时,他们都一致认为姬平愿意接见秦国使团,是存了与秦友好、争取秦国助力的心思的。

即便不主张与秦结盟,也不应像现在这样直接摆明攻秦立场。

稍稍愣了一下,嬴麒立马反应过来,脑海里浮现甲九和甲十转述的苏代的话。

看来燕国庙堂,无论是燕相子之一派,还是燕太子平一派,已经达成共识,铁了心要加入合纵之盟,攻伐秦国。

那,姬平为何要与我会面?

仅仅只是为了劝我早日返回秦国?

真的没有其它图谋?

又或者,姬平的图谋就藏在这句话里?

不然他为何隐含威胁之意?

这些个疑问也随即浮上嬴麒心头,相应的怀疑也同时出现。

诸多念头闪过只在一瞬间,姬平话音落下片刻,嬴麒便笑着说道:“公子劝吾早日返秦,是否不欲吾与燕相会晤?”

这是明着试探了。

姬平见招拆招,平静说道:“确有此意。”

这般坦诚,又一次出乎了嬴麒意料。

他原以为姬平会遮掩一二,绕个圈子,或避而不谈,或岔开话题。

因此,嬴麒稍稍坐直身体,说道:“公子如此坦诚,就不怕吾转身便去拜见燕相?”

“怕,也不怕。”

姬平卖了个关子,方才继续说道,“子之其人,狼子野心,世人皆知。

其欲效田氏代姜,阴谋夺我燕国社稷,吾虽德薄,亦愿拼死以守宗庙。

若公子不听吾劝,与子之沆瀣一气,吾虽力弱,亦能行白虹贯日、血溅五步之事!”

顿了顿,姬平轻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下有些激动的情绪,一字一顿道:“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一番话可谓图穷匕现。

虽然现在还没发生“荆轲刺秦,秦王绕柱走”之事,但大体意思是一致的。

嬴麒听了,并不恼怒。

易地而处,他也会这般行事。

丢了祖宗基业之人,亡国之君,即便宗庙侥幸得存,死后是无法入供其中,享后人血食祭祀的,还得散发遮面,无颜去见祖宗!

因此,在宗庙社稷面前,礼仪风度什么的,统统让边。

不过理解会理解,不恼怒归不恼怒,该摆出的态度必须摆出!

嬴麒沉着脸,正色说道:“公子应知,老秦人无所畏惧!且,吾与公子,秦国与燕国,大可为友,而非为敌。”

“为友?”

姬平笑了笑,语气略有些讥讽说道,“吾与子之相争,公子与秦国若能助吾,便可为友。

然,秦与燕相隔千里,公子与秦国即便有心助吾,亦不能也。

反之,魏国、赵国、齐国与燕国接壤,吾若能得三国之助,何愁不能除去子之?

不怕公子知晓,吾将亲帅大军会盟伐秦。

五国攻秦,秦必败,联军必胜!

届时,吾将携大胜秦国之威,魏、赵、齐之助力,返回燕国,一举铲除逆贼子之。”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响彻静室,充分显示了姬平的意志和决心。

嬴麒看着脸色微微潮红的姬平,心知姬平之心已不可动摇,眼中也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

姬平是一个偏执到近乎丧失理智之人。

为了不让子之夺走本属于他的王位,姬平不惜压上一切,赌五国攻秦能胜了。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姬平,离死不远了。

摇了摇头,嬴麒觉得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长身而起,也不行礼,直接向门外走去。

待走到门边,嬴麒才回头看着姬平,轻声问道:“若五国联军败了呢?”

说完,嬴麒便不再理会姬平,推门而出,与一直按剑守在静室外的仲简汇合,安然离开姬平的府邸。

姬平坐于静室内,脸色阴晴不定,时不时咬牙切齿,闪过狰狞之色。

内心经过一番剧烈挣扎,姬平最终还是没有下令击杀嬴麒和仲简。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若姬平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了嬴麒,不论五国攻秦胜与败,他都无法坐上燕国王位。

或者即便坐上,也坐不长久。

而且,终他一生及后世千万年,他将被口诛笔伐无数次。

这个时代的史官很有节操的。

“赵盾弑其君”与“崔柕弑其君”之事,天下皆知。

姬平心知,若他方才行差踏错,杀再多的史官,也无济于事。

史书上必会留有“姬平无道,阴使人刺秦太子麒”之类的记载。

长长吐出一口气,姬平眼中似蒙着一层血色,望着嬴麒离去的背影,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自语道:“勿谓言之不预也!”

他对嬴麒仍怀杀心。

在静室内便觉察到姬平真起了杀心的嬴麒在出了姬平府邸后,第一时间轻声对仲简说道:“公叔,准备一下,这几日便一同离燕返秦。”

仲简也不问会面细节,点了点头。

人事已尽,那便战个痛快。

0074 温柔乡

嬴麒和仲简回到仲府后没多久,吴澜也回来了。

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既看不出欣喜,也不见失落低沉,只说了一句“姬平一力主战,子之推波助澜”便回了自己房间,收拾寥寥几件的行李。

仲简理所当然地认为吴澜失败了。

不过基于从嬴麒口中得知的来自姬平的威胁,仲简认为,嬴麒就没必要再以秦国特使的身份拜会燕相子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当前要务,是尽快撤离蓟城,回返秦国。

于是他向嬴麒告备一声,便自去安排心腹收拾细软,准备车马。

经此一事,仲简本就不算秘密的身份彻底曝光,已经不适合继续待在蓟城了。

更何况大战在即,自负勇武不输旁人的仲简不想错过机会。

商君新法中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实施以来,耕战体系的推动下,上至秦国世族,下至黔首苍头,人人争立军功,博取爵位。

仲简当然不例外。

吩咐车惊带领铁鹰剑士也去收拾行装后,嬴麒独坐沉思。

他刚询问过与吴澜同去的甲九和甲十。

可惜甲九和甲十被拦在了燕相府邸门房处,没能探得丝毫有用情报。

他们汇报的唯一有些价值的信息,居然仅是吴澜特意吩咐他们带上的两箱香皂被送了出去。

但这好像并不能表明什么。

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

华夏礼仪之邦,携带礼物登门拜访是题中应有之义。

就像嬴麒拜访姬平,也带上了仲简备下的重礼。

只是那两箱香皂一直被吴澜带在身边,在赵国时也没将之送出,显然极为重视。

现在这般轻飘飘送给苏代或燕相子之,若说吴澜无所图或无所得,嬴麒第一个表示不信。

所以嬴麒直觉认为吴澜和苏代或子之达成了什么不可见人的黑幕交易。

但吴澜不说,嬴麒也不好问,这就让人挠心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

看着吴澜房间的方向,嬴麒托腮自语,脸上的神色非常复杂。

综合紫游寨上的见闻,一路上穿赵入燕的共处,嬴麒认为吴澜是有才之人,所以昨日才非常郑重地发出邀请。

但吴澜拒绝了,拒绝得非常果断,毫无商量的余地。

今日又一副行事讳莫如深的做派,不得不让嬴麒心生疑虑。

“学姜太公直钩钓鱼?”

“若你是‘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姜太公,我做回鱼又何妨?”

这般想着,嬴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起身出门。

此时,仲简、车惊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没过多久,五十余人、百来匹马的队伍自蓟城西门涌出。

于燕国和蓟城而言,来也匆匆的秦国使团,去也匆匆。

得了手下人汇报的燕太子姬平,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打消了命人截杀嬴麒的念头。

这般做,弊远远大于利,得不偿失。

燕相府邸,子之一直没等到姬平的动作,略觉遗憾。

这么一个可以大力打击姬平声望的良机是非常难得的。

可惜姬平不肖乃父,还没蠢到家!

一想到姬平的父亲燕王哙,子之便下意识看向在一旁坐着翻阅竹简的苏代。

亏了子之这位姻亲的鼎力相助,子之才能将燕王哙耍得团团转,让他满脑门子心思想做三代之后的新圣王,将国事尽托于子之之手。

子之能叱咤燕国庙堂,苏代功莫大焉。

然而苏代却不准备留在燕国继续襄助子之,要效仿其兄苏秦故事,孤身入齐,这让子之感到很是惋惜,甚至觉得如断左膀右臂。

苏秦可是死在了齐国。

而偌大的燕国,需要名臣良将相佐!

子之,也需要名臣良将相佐!

若苏代也重蹈覆辙,于燕国,于子之,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奈何苏代心志坚决,做了决定便不会再改,子之屡次苦劝也无果。

“吾德薄乎?”

不知怎地,子之突然心生感慨。

他又想起了午间那位贸然登门拜访却给了他意外之喜的年轻人,自称山野村夫的吴澜。

“何秦国能广得良才也。”

想起三言两语便说穿了他的心思的吴澜,子之慨然而叹。

先有堪称以一己之力让秦国脱胎换骨一跃成为可比齐、楚之强国的商君卫鞅,如今又新添一位可洞悉人心的怪才。

秦国,秦国何其幸甚!

非是必要,子之不想与秦国把关系闹僵。

只是虎狼之国,不能为敌,同样也不可为友啊!

子之现在也不确定自己借秦国之手削弱姬平势力与声望的做法是对是错。

毕竟,不管他子之的人,还是姬平的人,都是燕国的人。

到最后,受损失的还是燕国,是他子之将要得到的燕国!

念及此,子之心绪万千,纷乱如麻。

“相国。”

这时,一位盛装打扮的年轻貌美女子亲自端着一碗羹汤走了过来,声音甜甜喊道。

人尚未走近,淡雅的梅花香气便已传入了子之的鼻子。

坐在一旁的苏代也闻到了,含义不明地笑了笑,便放下手里握着的竹简,向子之拱手一揖后就径自离开。

那年轻貌美的女子见苏代如此识趣,腾出了可任她放手施为的空间,索性愈发放开,将羹汤置于几案上,假装脚下一滑,软绵绵扑进子之怀里。

梅花的香气愈发浓郁撩人。

闻着女子身上散发出的香气,看着女子向前倾身而乍泄的白嫩春光,子之勃然大怒,将女子反手一扣,挥舞着大棒予以鞭笞和惩戒。

女子不堪责罚,痛苦呻吟起来。

尚未走远的苏代听着身后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喊叫声,眉头微皱,轻声叹了声:“看不透啊!”

话音落下,苏代摇了摇头,心情郁结地离开这处院落,回到他暂居的博望苑。

推开房门,走进卧室,苏代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缕极为熟悉的香气。

“夫君。”

一声娇呼过后,一具散发着梅花香气的温软娇躯扑进苏代怀里。

“看不透啊!”

手上剥丝抽茧的动作不停,苏代心中又暗叹一声。

今后的燕国庙堂,怕是难以抵抗来自女性奢侈品的侵蚀了。

0075 云端的交易

离开蓟城第五天,返秦队伍与北上车队相遇了。

两队立即并作一队,往赵国方向行去。

又走了十天,一百五十余人的队伍即将进入赵国国境时,将沿路的马匪、山贼威慑得不敢有丝毫出格举动的铁鹰剑士们终于遇上了可堪一战的对手。

全副武装的五百名赵国边骑。

散兵游勇与百战精锐的区别,随便从军容、气势上就能看出来。

相遇的地方是燕赵边境的一处平原地带,背对着太阳的赵国边骑拥有着不小的优势。

好在仲简命他带来的四十名护卫将马让给了铁鹰剑士。

这是明智的决定。

出身于秦国新军的护卫们没有怨言。

军中以强为尊。

强者,本就应该拥有最好的武器,最骏的坐骑!

拥有坐骑的铁鹰剑士,不惧任何敌国骑兵。

“保护好吴澜先生,伺机突围。”

狭路相逢,两军对峙,战斗随时可能发生之际,嬴麒将护卫吴澜的责任郑重托付给了车惊。

“……喏。”

车惊犹豫了片刻,方才领命。

于他而言,保护秦国储君嬴麒才是第一使命。

但骨子里的忠诚也让他无法拒绝嬴麒的命令。

所以,车惊瞬间暗自决定,表面应诺,战斗一起,自然还是以保护嬴麒为主。

至于吴澜,车惊看了甲九和甲十一眼,其意不言自明。

甲九和甲十会意,轻轻点了点头。

“不用紧张,来者或许并非敌人。”

眯眼凝视对面片刻,吴澜说出心中猜测。

他在对面的人群里看到了胡庸。

在胡庸左侧领先一个马头者,是一名国字脸络腮胡的魁梧大汉。

“不能大意。”

自幼练习导引术的嬴麒,视力比吴澜好上许多,早就看到了胡庸,还认出了那名国字脸络腮胡魁梧大汉。

赵国的佐政贵臣,允文允武,入可为相,出则为将的肥义!

肥义亲至,事情绝不简单。

或许,在他们出入燕国的这一个月里,赵国发生了一些他们现在并不清楚的变故。

所以,不但不可不防,还必须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

而这时,肥义在铁鹰剑士和护卫们的注视下,动了。

他带着胡庸,缓缓策马向前,在距离最前列的铁鹰剑士两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个距离,即便是最善射的勇士,也无法一击毙敌。

就算有人想突施冷箭,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公子勿忧,肥义绝无敌意,但请公子一叙。”

立定,肥义浑厚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声音穿过了平原上的风雪,传入吴澜、嬴麒和仲简等人耳中。

“或许有诈。”

仲简摇了摇头,认为嬴麒不应贸然上前。

“无妨。”

看着神情淡然的肥义,嬴麒胸中涌出一股豪气。

彼可如比,吾亦可为。

“一起?”

侧头看了眼吴澜,嬴麒发出邀请,便不等吴澜回复,策马上前。

“好。”

吴澜点头,然后轻夹马腹,跟上嬴麒的步伐。

“戒备,事有不谐,立即冲杀,务必确保太子的安全。”

仲简见状,只能如是吩咐车惊。

车惊没有出声,只是拔剑出鞘,做好了随时冲锋的准备。

铁鹰剑士们全都紧随其后。

铿锵之声整齐划一地响起,竟有那么一瞬间,搅乱了飘摇的风雪。

“久闻将军大名,今偶遇得见,麒之幸也。”

在距离肥义二十余步处勒马停下,嬴麒微微颔首致意,言辞热络招呼。

“公子折煞肥义也。”

肥义回了一礼,客套一声,然后说道,“公子月余前入赵,吾主本想尽东道主之谊,奈何公子行程匆匆,竟缘悭一面,吾主甚感遗憾,现特命肥义迎公子入邯郸一晤。”

嬴麒抬头看了眼肥义身后两百步开外严阵以待的赵边骑,笑道:“赵君盛情,麒铭感于心,奈何公务在身,须尽快返回咸阳,恐无法面见赵君。”

这是托辞,也是试探。

嬴麒想看一看赵王赵雍和肥义究竟想干嘛。

现在位于燕赵边境,即便肥义带了五百精兵而来,附近也不知埋伏了多少边骑,但嬴麒仍有信心突围而走。

大不了绕路走魏国返秦便是。

若是贸然随肥义入赵去邯郸,可就处处受制于人了。

肥义的回答却完全出乎嬴麒的意料。

他语气遗憾叹道:“既如此,吾主也只能再次抱憾了。”

说完,他便拨马走了,将胡庸留了下来。

嬴麒看着肥义的背影,眉头紧皱,猜不透肥义此举背后的深意。

故布疑云,欲擒故纵?

“好久不见,胡兄,别来无恙否?”

这时,吴澜脸上堆着无比灿烂的笑容,对胡庸高兴招呼道。

胡庸看着吴澜,心情却是非常复杂,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就是眼前这个看着人畜无害的青年,一次又一次将他吃得死死的,更把他当作弃子,丢在邯郸挣扎求存,却又让他不敢生出报复之念。

咬了咬牙,胡庸咧了咧嘴角,苦笑道:“澜弟,莫要再玩愚兄啦,愚兄这次差点被你害死啊。”

吴澜装作听不出胡庸话里藏着的刺,笑道:“弟相信以胡兄的手段,必能逢凶化吉,不仅没有性命之忧,还可以顺利开拓烈酒在赵国的市场。”

顿了顿,吴澜抛出大招:“有赵王在背后撑腰,胡兄的烈酒生意,赵国境内还有谁敢伸手阻挠?”

胡庸闻言,心中顿时一惊,暗呼他果然早就算到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胡庸坚定了今后绝不与吴澜站在对立面上的想法,便说起了正事。

“禀特使,秦公旬日前致信赵王,以送归赵国质子公子何为条件,请赵王勿阻挠特使返秦,赵王高兴应允。但赵国庙堂有人不想看到公子何归赵,恐会出手阻挠特使归秦,赵王便命肥义将军沿途护送特使。另,肥义方才将军所言,赵王欲见特使也是实情。”

公子何是赵王赵雍次子,赵雍甚爱之。

王长子公子章虽已被立为太子,其地位却不甚稳固。

因此,最不想看到公子何归赵的,便是公子章了。

若公子章出手搞破坏,确实会给嬴麒一行带来很大的麻烦。

至此,嬴麒心中一切疑虑尽消,却高兴不起来。

还是劳烦公父出手了!

0076 安全返秦

吴澜天生多疑。

即便嬴麒信了胡庸的话,吴澜也认为这只是一面之词。

正所谓害人之心适当可以有,防人之心必须不可无。

吴澜也不避讳,直接发问:“胡兄,非是小弟信不过胡兄,只是事关重大,还请胡兄出示佐证之物。”

原本正沉浸在低落情绪里的嬴麒闻言一颤,这才醒悟自己竟不知不觉间犯了轻信的错。

倘若胡庸因被当成弃子一事心怀怨怼,或是已被赵国君臣收买,从而帮着肥义赚嬴麒入赵,而嬴麒不加甄别便信之,那真是自投罗网,自讨苦吃了。

醒转过来,嬴麒心里默默检讨一番,然后抬头看向胡庸。

“澜弟不仅心思细腻,行事也很谨慎。”

胡庸先说了一句不知是夸还是讥的话,才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式样奇特、有诸多防伪标志和防拆机关的竹筒,双手捧着递向嬴麒。

若是车惊护卫在旁,肯定不会让胡庸直接把竹筒递到嬴麒手上,必然要先行检查一番。

如此,即便竹筒上做了机关、手脚,能置人于死地,也会被车惊给挡下来,不至于波及到嬴麒。

但是现在陪着嬴麒的是吴澜。

他可没有给人做人肉护盾和替死者的想法。

不管那人身份如何高贵,如何重要。

穿越者誓不臣服,永不为奴,不是说着玩的。

嬴麒对吴澜已有一些了解,在胡庸递来竹筒那一瞬间,就猜到了吴澜会冷眼旁观,所以也不矫情,竟大胆地直接接了过来。

这没有丝毫犹豫的举措,好似无心插柳,瞬间戳到了胡庸的g点。

“秦公托人将信物委托于我,秦国储君不疑我!”

这个念头立即蹿进胡庸脑海,再也无法消散。

原先因被当成弃子而隐隐生出的对嬴麒的些许怨怼之心,顷刻间如冰水消融。

“公子从未放弃我,一切都是吴澜搞的鬼!””

胡庸甚至脑补出了一副嬴麒事后得知吴澜毒计时大声训斥吴澜的画面。

即便他的理智告诉他这并不太可能真实发生。

但他竭力说服自己相信它已发生。

人就是这么奇怪。

在列国间奔波十余年却从未获得过来自真正高贵的上位者的认可与信重的胡庸,在这一刻,认为他获得了嬴麒的认可和信重,因而浑身颤抖,激动不已地突兀喊道:“若蒙公子不弃,卑贱贾人胡庸愿为公子效死。”

他这是在向嬴麒宣誓效忠,希冀能得到嬴麒的允许,成为嬴麒的家仆甚至是家臣。

吴澜看得目瞪口呆,有些没明白这剧情怎会如此展开。

嬴麒却是见惯不怪。

在这个时代,商贾的地位是非常低下的。

尤其是在商君变法后的秦国。

以嬴麒秦国储君的身份,亲自从胡庸手里接过东西,而且没有丝毫犹豫和怀疑,于胡庸而言,是莫大的荣耀。

向嬴麒宣誓效忠,顺理成章。

身为穿越者的吴澜,压根就无法理解这种思维模式。

“今后安稳做事,勿复轻易言死。”

嬴麒轻飘飘回了句,便不去管愈发激动的胡庸,核对了竹筒上的各处防伪标志无误后,便开始拆解。

他用的手法很繁复,在竹筒上拧来转去,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竹筒盖揭开,从中取出一卷绢帛。

一支小小的竹筒,硬是被玩出了许多花样。

展开绢帛一看,两行厚重大气的秦纂映入嬴麒眼帘。

在绢帛左下角,还连着盖了秦公印与商君印。

胡庸所说之事已然被证实。

“无误。”

将绢帛卷好,重新放进竹筒,嬴麒向吴澜轻声说道。

吴澜点了点头,表示不再持怀疑的态度。

能得赵国君臣照顾,由贵臣肥义护送返秦,是再好不过的事。

吴澜只是多疑,并没有得被迫害妄想症,不至于总觉得有刁民想害他。

对比事,吴澜也乐见其成。

嬴麒这时把竹筒放入怀里,然后举起右手,比了个手势。

后方的仲简与车惊立即带人靠了过来。

稍顷,待众人至,嬴麒简略地将情况告知大家,便在重重护卫下,向肥义处行去。

吴澜和胡庸沾了嬴麒的光,也落进了铁鹰剑士和护卫们的保护圈。

这对吴澜来说并不算什么。

在胡庸看来,却是嬴麒接纳他的表现,只觉脱离底层通往真正的富贵的渠道已通,这让胡庸兴奋到有些不能自已。

吴澜瞥了一眼像喝了无数碗鸡汤的胡庸一眼,暗暗感叹膨胀权欲果然是最厉害的spring药,让无数人为追逐权力而癫狂。

“劳烦将军了。”

来到五百名赵边骑前方的肥义面前,嬴麒再次向肥义颔首致意。

“公子客气了,肥义奉命行事而已。”

肥义嘴角咧出一个微笑,不咸不淡回了一句,然后拨转马头。

不用他下令,五百名赵边骑齐齐掉头,后队变前队,往赵国境内进发。

两支队伍于是合流,却又泾渭分明。

嬴麒可以和肥义并行,言笑晏晏,详谈甚欢。

陪侍在旁的车惊却始终警惕万分,与肥义的贴身侍卫互相提防。

车惊统御着铁鹰剑士与他的护卫们,和赵边骑始终隔开了一段距离。

这并非小题大做,而是理所应当的行事方法。

肥义对此也无异议,反而持赞赏的态度。

就这样,在肥义的震慑下,赵太子章一直没能找到机会下手,悻悻作罢。

二十一天后,嬴麒、吴澜一行安全抵达秦赵边境。

驻扎在仓城的部都尉已经领军等候多时。

“谢将军一路护送之恩。”

分别之际,嬴麒向肥义诚恳道谢。

这些天的共处,增进了嬴麒对肥义的了解,也让嬴麒和肥义结成了忘年交。

“公子言重了,就此别过吧。”

肥义拱手一揖,顿了顿,又沉声说道:“再见时想必应在函谷关前,请公子务必保重。”

说完,肥义也不拖拉,领着五百赵边骑返回邯郸去了。

嬴麒看着肥义离去的背影,心想赵王能得肥义这般忠诚大才的辅佐,真是幸运。

“属于我的良佐在哪呢?”

这般想着,嬴麒转头看向吴澜,然后又摇了摇头。

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用啊!

0077 山雨欲来

“公子,国君有令,请公子即刻返回咸阳,不得有丝毫延误。”

仓城部都尉的声音及时传入了嬴麒耳中,止住了他的遐想。

咸阳有变!

听完仓城部都尉的话,嬴麒和仲简心中顿时浮现出这个念头。

再念及秦公和商君主动送还赵国质子公子何以确保嬴麒返秦途中不遇阻挠的举动,一个不忍言的猜测跃跃欲出。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嬴麒的身体颤了一下,一个失神恍惚,差点坠下马去。

幸好车惊眼疾手快,及时扶了嬴麒一把。

“勿慌。”

仲简这时也回过神,双腿轻夹马腹,离嬴麒更近一些,低声提醒,“依国君之令行事,立即返回咸阳便是。无论发生了何事,回到咸阳便知。”

嬴麒猛然惊醒。

他用力咬了下舌头,再深呼吸几下,强行恢复冷静,向仓城部都尉发出命令:“加强对赵、韩两国的警戒,一旦有变,烽火传讯。”

“喏!”

仓城部都尉大声领命。

“送先生回山,务必确保安全。”

嬴麒偏头看向车惊,将护送吴澜返回紫游寨的任务派发下去。

“喏。”

车惊俯首听命。

“好生经营烈酒生意,尽可能多消耗些赵国的粮食。”

这是早就分配给胡庸的任务,生产烈酒的作坊必须设在秦国,但酿酒原材料必须从山东六国购买。

如此,方能真正算得上是损六国之根本而益秦国之国力。

也就是吴澜说的贸易战,以经济手段制裁敌国。

“必不负公子重托。”

商贾的本性让胡庸不愿错过任何一个表达忠心的机会。

奈何嬴麒此刻没有心思与他虚与委蛇,只微微点了点头,便看向了吴澜。

嘴巴张了张,嬴麒最后还是把涌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改口说道:“照顾好我姐。”

“放心。”

吴澜轻声应了两个字,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有事来信。”

“好。”

不知怎的,听到吴澜轻描淡写说出的四个字,嬴麒陡觉心头一松,不再感到惶恐不安。

似乎原先的那些担忧都不足惧了。

密切关注着嬴麒的仲简见状,深深地看了一眼吴澜。

这时,嬴麒已扬鞭催马,疾驰而走。

车惊和仓城部都尉各自率领部下紧紧跟上。

仲简也只来得及瞥出这一眼,便卷入了大部队。

吴澜沉默得看着顷刻间便弛远的庞大队伍,思绪稍有些复杂。

于嬴麒和仲简而言是不忍言的猜测,在吴澜这里就没什么忌讳了。

他与从没接触过的便宜老丈人没有丝毫交集,骨子里也没有忠君的概念,想怎么猜就怎么猜,只要不瞎猜就行了。

那个发明了“腹诽”罪的法家酷吏张汤还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呢。

即便会,那也是几百年以后的事情。

现在,吴澜要考虑的,是万一猜测成真,他要如何应对即将来临的风暴和剧变。

思考了片刻,吴澜有了决断。

不管时局如何演变,粮食,都是重中之重。

这般想着,吴澜看向胡庸,直接开口问道:“胡兄,不知你还能调集多少粮食?”

听到吴澜的问话,胡庸整个人立即进入戒备的状态。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胡庸不想又稀里糊涂地被吴澜算计了。

反复思量,确定不存在什么陷阱后,胡庸回道:“粟五千石,麦三万石。”

这两个数字一真一假。

在他胡氏商社的各地粮仓里,至少还有两万石粟、五万石麦。

只不过胡庸猜不出吴澜的意思,所以不敢把底子轻易全漏出来。

做人做事,总要留些余地才是。

“三万石麦,我全要了,请胡兄回到仓城后,立即安排运送之事。”

吴澜其实并不在意胡庸话里的真假,他只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就行。

但是在商言商,吴澜没有巧取豪夺之意。

顿了顿,他道出交换条件:“如果胡兄信我,我愿拿出一门规模不逊于烈酒的生意的两成干股来换。”

吴澜口中的生意,便是香皂和肥皂了。

香皂作为中高端产品来运营,以高价卖给列国贵胄。

肥皂作为低端产品,进入寻常百姓家。

至于消费者拿来洗澡,还是洗衣服,或者是既洗澡又洗衣服,吴澜管不着。

拿两成干股给胡庸,不仅可以换粮,还能借胡庸的人脉和渠道,以最快的速度把香皂和肥皂推向市场。

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胡庸对吴澜的话将信将疑。

他信的是吴澜能拿得出一门规模不逊于烈酒的生意,不信的是吴澜的诉求仅是三万石麦这么简单。

不过考虑到身为秦国储君的嬴麒对吴澜的看重,胡庸认为即便白送三万石麦,自己也必须答应下来。

这辈子,他要想改换门第,脱离卑贱商贾的身份,成为真正的贵族,必须牢牢抱紧秦国储君的大腿。

而讨好吴澜,无疑能让胡庸抱得更紧些。

所以,胡庸摆了摆手,笑道:“澜弟这是作甚,区区三万石麦而已,澜弟需要,愚兄送给澜弟便是。”

吴澜微皱眉头说道:“这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当然使得。”

胡庸连连点头,一副你不接受就是看不起我的模样。

“澜弟莫要推辞,就这么定了,愚兄这就回仓城,将此事安排妥当。”

“澜弟,就此别过,来日重聚再叙。”

说完,胡庸居然挥了挥手,拨转马头便走了。

那些在路过邯郸时被胡庸召回的近百名胡氏商社护卫们赶紧跟上。

见胡庸生怕再上贼船,宁愿白送三万石麦的做派,吴澜不禁感到有些荒唐。

“这是把人品败光了吗?”

“看来我已经成了别人眼里的奸诈之徒咯。”

做了个万千小说男主的招牌动作——摸鼻尖,吴澜自嘲一笑。

笑过以后,吴澜便不去管这个小插曲了。

他的贼船岂是想不上就能不上的?

这不开玩笑嘛。

孙大圣那般骁勇,一个跟头能翻十万八千里,可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吴澜不敢自比如来,胡庸也抵不上孙大圣的一根毫毛。

将胡庸牢牢捏在手里的把握,吴澜还是有的。

只不过这件事的优先级并不高,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回山。

0078 贵人

嬴麒由上郡入河西再直奔咸阳。

胡庸往东南行八十余里便是仓城。

吴澜却要穿魏国河东郡的一小块飞地,进入位于韩国国境的轵关陉入口。

同行入燕三人,往三个不同方向而归。

终究道不同。

在甲九和甲十带领的一什铁鹰剑士的护卫下,吴澜的安全是很有保障的。

两天后,吴澜一行顺利进入兀墟山中,然后在轵关陉里走了一天,半道折往紫游峰。

紫游寨撒在外面的斥候早就发现了吴澜一行人的行踪,但是没认出吴澜,只在暗中盯梢戒备的同时把消息传了回去。

在秦玥儿的指派下担任斥候正副统领的铁青和杜构刚好在附近巡查,便赶了过来。

“先生。”

一看清吴澜的相貌,铁青和杜构立即从暗处现身,躬身行礼,恭声问候。

紫游寨里,吴澜认得的人不多,铁青和杜构恰在其中。

他翻身下马,走到两人身前,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不用行这些虚礼。”

客套完,他紧接着就问道:“寨子可好?寨主可好?”

掰掰手指头算一算,今天刚好是他下山入燕的第一百天。

离开这么久,他最关心的就是秦玥儿的情况,至于紫游寨,附带着问一下而已。

“寨子一切都好。”

铁青和杜构对视一眼,然后由铁青出面回复,却提都没提秦玥儿。

吴澜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隐隐有些怒意上涌。

在他离开的这三个月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是关于秦玥儿的。

不然,铁青和杜构绝对不敢避而不答。

吴澜很快恢复平静,没有过多纠结,只是深深看了铁青和杜构一眼,语气淡漠吩咐道:“前面带路,回寨子。”

这既是吴澜现在真心要做的事,也是一个试探,就看铁青和杜构如何应对了。

甲九和甲十感受到了吴澜的态度的转变,立即上前,拱卫在吴澜身侧。

他们奉秦太子嬴麒之命护卫吴澜,必要时,当然可以先行斩杀对吴澜的生命造成威胁之人。

比如眼前的铁青和杜构。

只要他们流露出丝毫对吴澜的杀意,或者吴澜有命,甲九和甲十都会第一时间拔剑斩杀之。

铁青和杜构都在秦国新军里打熬过,不算特别拔尖,但也不是庸人,对甲九和甲十的心思和想法一清二楚,不过他们并没采取自保或反制措施。

杜构一如既往沉默着,铁青闷闷应了声“喏”,便毫不犹豫地转身领路。

吴澜一直微眯着眼打量铁青和杜构,见二人将后背露给了他,也确定没从他们身上看出恶意,方才跟了过去。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紫游峰山下,热火朝天的劳作场面顿时出现在吴澜眼前。

那处由他亲自挑选出来囤积木材的地方,已经有了十几个小山高的圆木堆,干劲十足的寨民们还在源源不断从周边山林里砍伐树木。

不远处,载着于露天铁矿开采出的铁矿石的小车可谓是络绎不绝。

吴澜没有多做停留,径直上山。

越靠近寨门,铁青和杜构的脸色便越差。

得了消息的大牛和六子已在寨门外等候,脸色比铁青和杜构还要差些。

用“战战兢兢”四个字来形容他们此时的心态,再恰当不过。

没有看到秦玥儿,也没有看到蔡叔和牛伯,再思及铁青、杜构、大牛和六子四人的脸色,吴澜的心渐渐揪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来到寨门外,吴澜停下脚步,沉默许久,等待许久,却一直没等到日思夜想的人出来,心中的那丝侥幸心理方才不存。

“有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蔡叔在哪?”

“牛伯在哪?”

“寨主……在哪?”

环视如丧考妣的铁青、杜构、大牛和六子四人一眼,吴澜阴沉着脸接连喝问。

被吴澜盯着的铁青、杜构、大牛和六子四人,全都在喝问之下低头垂首,不敢作声。

“说话,都哑巴了吗?”

吴澜的声音猛地提高,像一头处于暴怒边缘的凶虎在咆哮着。

“先生,”

从来都是浑不吝的六子再也忍不住了,抬起头说道,“一个月前有人送信上山,然后寨主就带着蔡叔和牛伯离开了寨子,回咸阳去了。”

说完,六子闭上眼睛,摆出一副任吴澜打骂绝不反抗的样子。

“回咸阳去了?”

“看来那个猜测多半成立了。”

听完六子的话,吴澜要是还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做一块豆腐出来拍死自己了。

若真是便宜老丈人病危,思念离家出走的女儿,出乎所有人包括嬴麒的意料,派人接回秦玥儿,吴澜倒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件事。

毕竟华夏子孙自古以孝为先。

但是,为何铁青、杜构、大牛和六子四人会这般噤若寒蝉,像是在恐惧着什么事情呢?

这个疑问浮上心头,吴澜立即沉声说道:“还有什么事,统统说出来,不要隐瞒,也不要避讳。”

六子闻言,眼皮睁开一丝缝瞄了一眼吴澜,见吴澜没有发怒的意思,便喉咙耸动一下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气说道:“寨主留给先生的信被贵人毁了,毁信的贵人还说……”

“说什么?”

“说先生应有自知之明,卑贱匪盗怎配得上天之娇女,让先生自觉些,以后老死在这兀墟山里,终此一生都不要出现在寨主面前,否则……否则必叫先生知道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鼓作气将这番话说完,六子的额头已是冷汗连连。

在秦玥儿明确下令,命六子、大牛、铁青、杜构成为吴澜的家仆那一刻起,他们四人的性命便不再属于他们自己,而是属于吴澜的了。

作为家仆的他们,却没能守护自家主君的东西,这是渎职,更是无能!

一旦吴澜要追究此事,都不用亲自动手,哪怕只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可以让他们惭愧自裁。

吴澜却没有迁怒他们的意思。

一则他还不知六子等四人已成了他的家仆,二则他本就不是那样刻薄的人。

“贵人?”

吴澜只冷笑一声,眼中杀意无限。

0079 蓄力

“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看了一阵咸阳的方向,吴澜挥了挥手,示意六子等人离开。

“喏。”

六子、大牛、铁青和杜构齐齐应了声,各自散去。

于家仆而言,只要是主君的命令,不管命令内容是什么,都必须立即得到执行。

“你们也走吧。”

吴澜看向甲九和甲十,打消了留他们在紫游寨休整一晚的想法,下了逐客令。

甲九和甲十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便马上带着部下们转身下山。

他们接到的任务是将吴澜安全送回山,现在任务完成,能早些回咸阳复命也是好事。

吴澜身边再无旁人。

他面无表情地进了紫游寨,直接回到属于秦玥儿的院子。

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吴澜在小院、厨房、客厅绕了一圈,最后进了卧室,躺在塌上和衣而卧。

奔波了三个多月,身体都快累坏了,先好好休息吧。

一切事情,等睡饱了再来理会。

这一睡便是两天两夜。

醒来后,吴澜烧了一大桶水,美美地洗了个澡,换了身干爽衣服,再到厨房里用面粉做了面条,切了一块腊羊肉做浇头,美美地吃了满满一大碗吴氏盖浇面。

“呃!”

放下人头大小的陶碗,吴澜美美地打了个嗝,站起身,又美美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带着一点也不美的心情走出了院子。

六子转述的话,吴澜记在心里呢。

那个不知所谓的“贵人”居然敢向他呲牙,真是活腻歪了,想学习下“死”字怎么写!

当然,吴澜没有狂到认为现在的他就能教训那个“贵人”。

那个“贵人”敢插手秦国公主的终身大事,本身就说明了很多信息。

比如“贵人”真的很贵,在秦国拥有强大的势力和话语权。

所以,吴澜需要力量,能够以沛然莫御之势碾压一切敢向他呲牙的人的力量!

而这,无法凭空得来,需要一点一点积攒。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吴澜准备践行这个道理,把紫游寨当成自己的大本营来建设。

唔,顺带着告诉这个世界,什么叫作“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什么叫作前期“猥琐发育,别浪”,苟到大后期六神装了再开无双。

“先生。”

守在院门外的大牛见到吴澜,立即恭敬行礼。

按寨主的要求,他们四人暂时不称吴澜为“主君”。

“嗯。”

吴澜点了点头以作回应,然后吩咐道,“我要了解寨子的情况,你把所有资料都搬到议事厅来。”

“喏。”

大牛立即领命而去。

吴澜继续向议事厅走去。

“先生。”

在议事厅门口站岗的两名精壮见了吴澜赶紧恭敬行礼。

这在他下山前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

吴澜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肯定是秦玥儿下山前做了某些布置,方便他掌控整个紫游寨。

这般看来,自家娘子对某些事情已经有所察觉,并提前做了些准备了嘛。

进了议事厅,在首座上坐下,吴澜闭目假寐,等着大牛将资料送来。

不多时,大牛领着几个精壮抬了好几百卷竹简来到议事厅。

这么多竹简看着很恐怖,其实里面容纳的信息并没那么多,大部分竹简记录的是寨民的个人信息。

所以耐心些,半天就能看完。

吴澜示意大牛将竹简留下,自行离去,便按标号的顺序翻看竹简。

人在认真做事的时候,总是会忽略掉时间的流逝。

当吴澜放下最后一卷竹简,他才发现早已入夜,大牛一直守在旁边,不时拨一拨灯芯,让灯光更亮一些。

“饿了。”

先揉了揉因跪坐过久而很是胀麻的小腿,吴澜才缓缓站起身,恰好听到肚子发出“咕噜”的一声响。

“先生,您的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大牛立即从旁边提起一个食盒,揭开盖子,从里面拿出粟米饭、炖羊肉、鹿肉羹和水煮野菘菜。

饥肠辘辘的吴澜也顾不上饭菜美不美味,也顾不上风姿礼仪了,舀了几勺鹿肉羹进粟米饭里,搅拌均匀,便开始大快朵颐,风卷残云。

小半刻钟后,大牛准备的饭菜全进了吴澜的肚子。

“出去走走。”

吃完饭,稍稍歇息了一会儿,吴澜便揉着有些饱胀的肚子,往外面走去。

大牛赶紧跟上,餐具什么的自会有人来收拾。

苍茫的夜色里,吴澜在操练场上绕圈散步消食,脑海里也在回忆先前看过的资料,归纳数据。

这很重要。

不先全面了解紫游寨的情况,怎能做出最科学的规划,让紫游寨以最快的速度发展起来?

做了一番总结、归纳后,吴澜对紫游寨的情况算是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

人口方面:

紫游寨原有寨民1098人,男性656人,女性442人,其中成年男性582人,成年女性379人;

自狼啸峰加入743人,男性534人,女性209人,除小鱼儿未成年,其他皆为成年人;

自青林峰加入637人,男性465人,女性172人,俱为成年人。

粮食方面:

紫游寨粮仓目前存有二千余石粟,各种腊肉八百余石。

资产方面:

肥皂4765块,香皂260块,圆木2000根,铁矿石约1700石。

“人还是太少了些。”

回忆完这些数据,吴澜叹了口气。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庞大的人口基数支撑,吴澜的计划很难快速展开。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吟了句屈子的诗,吴澜将不应出现的杂乱情绪扫出脑海,走回议事厅,摊开一张空白绢帛,提笔写下一封信。

“让六子带几个人连夜下山去仓城,将这封信送到胡庸手上。”

待墨迹干透,吴澜卷好绢帛,塞进一个竹筒里,用蜡泥封好,递给大牛。

“喏。”

大牛接过竹筒,转身走出议事厅。

吴澜在议事厅多呆了一会儿,也就回了院子,洗漱完后便上床休息。

一切才刚开始,不能着急。

急则易出错。

而吴澜的计划,没有多少容错空间。

0080 猥琐发育

吴澜计划在兀墟山里建座城。

这是他入燕之前就已定下的目标,只不过现在更有动力了。

建城需要海量的资源,需要大量的劳动力。

资源方面,兀墟山里应有仅有,只要懂得利用之法,予取予求。

吴澜别的都缺,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杂识。

什么土法酿酒、土法烧炭、土法冶铁炼钢、土法烧砖、土法造水泥,等等等等,吴澜都了解个大概。

所以,只要有人,吴澜不愁没有建城的资源。

因此,吴澜的计划的核心部分之一便是招人。

兀墟山绵延八百余里,大小山寨有百多个,至少藏匿了十万人口,而且大部分都是成年人。

这意味着,只要吴澜操作得当,完全可以逐批招纳到足够的劳动力。

当然,这很像在钢丝上跳舞,玩的就是心跳。

毕竟,兀墟山里无好人啊!

十个人里面,至少七个手上沾过人命。

要是玩脱了,刀剑无眼,管你是穿越者还是土著,照砍不误。

为了不把自己的小命玩丢掉,吴澜不能急,也不敢急。

他必须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去推动自己的计划。

……

次日一早,吴澜醒来,神清气爽。

日常晨练过后,吴澜便让自动担任起随身侍从一职的大牛教他战场上搏杀的剑术。

现在是大争之世,天下纷争不休。

剑术,是居家旅游杀人放火的必点技能。

吴澜之前已吃过一次亏了,当然不想在同一个坑上摔倒第二次。

不说成为高手,至少要有个自保能力。

作为新手中的新手,吴澜是从剑术基础中的基础——直刺开始练习的。

练了三百下直刺,手臂酸软到抬不起来的吴澜稍事休息,就命大牛把铁青、杜构和鼓召至议事厅。

建城第一步,从真正掌控紫游寨开始。

“我可以信任你们吗?”

站在首座几案前,吴澜居高临下看着下方俯首听命的三人,语气淡漠问道。

“愿为先生效死!”

大牛、铁青和杜构三人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单膝跪地,宣誓效忠。

尚不知晓秦玥儿的安排的吴澜被这个阵仗惊得愣了一下。

但也只是愣了这一下,他便想明白了出现眼前这一幕的原因。

娘子下山前的安排呗。

可惜没看到娘子留下的那封信,不然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知道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了。

这般想着,吴澜对那位“贵人”的痛恨又加深了一分。

“愿为先生驱使。”

更为震惊的鼓这时才反应过来,同样单膝跪地宣誓。

但仅为“驱使”,而非“效死”。

这其中差别很大。

吴澜没有因此恼怒,反倒觉得这才正常。

鼓毕竟是外人,感念秦玥儿和紫游寨助他复仇之恩才加入的紫游寨,能承诺“愿为驱使”,已经很不错了。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宣誓效忠是具有无上意义的。

背主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好,那我便信你们。”

吴澜深吸一口气,郑重说道,“从今以后,希望我能对得起你们的跟随,你们也能不辜负我的信任。”

“必不负先生信任!”

大牛、铁青、杜构和鼓齐声喊道,声音之大,震得议事厅里嗡嗡回响。

吴澜看着神情激昂的四人,笑了笑,然后道:“交给你们的第一件事,就是各自挑选十人,组成我的亲卫队。”

顿了顿,吴澜补充道:“待六子回山,他便是第一任亲卫队统领。”

“喏。”

四人并不清楚吴澜这般做的原因,却不妨碍他们欣然领命。

“都回去做事吧,两个时辰后,大牛来一趟。”

时间宝贵,正事说完,吴澜就不准备留人了。

热火朝天的大建设活动中,大家都很忙的。

吴澜发话了,大牛、铁青、杜构和鼓自然领命遵从,行礼后麻溜退走。

吴澜则绕到几案后面,坐了下来,摊开一卷空白的木椟,提笔书写起来。

两个时辰眨眼间过去,吴澜写了十卷木椟,六千余字。

大牛提着一个食盒,准时而至。

“稍后去把计、期、昆、厉斛这四人找来。”

吴澜将写好的木椟按顺序堆至一旁,腾出几案让大牛摆放饭菜,然后指了指几案左上角放着的四枚竹简吩咐道。

那是吴澜特意从两千多枚记录寨民个人信息的竹简里抽出来的。

除了这四枚,还有十七枚。

这二十一枚竹简,代表了二十一个被吴澜看中的人,能给吴澜的建城大业带来不少帮助。

他们都有一技之长,最重要的是还识字。

在乱世还能点出识字这个技能的,都是文明传承与发展的宝贵火种。

大牛拿起那四枚竹简,仔细看了上面写的内容,向吴澜行了一礼后就去找人了。

按图索骥,并不是一件难事。

大牛却很注意细节,掐准了时间,在吴澜吃完午饭后才把人带进了议事厅。

“见过先生。”

在大牛的带领下,计、期、昆、厉斛四人向吴澜恭敬行礼。

吴澜循声打量四人,脑海里迅速回忆起他们的信息。

计,男,三十七岁,身长七尺二寸,面色黝黑,右嘴角有痣,善农事。

期,男,二十四岁,身长八尺一寸,孔武有力,祖上三代为秦国打造兵器。

昆,男,四十一岁,身长七尺四寸,善营造。

厉斛,男,三十三岁,身边七尺二寸,紫游寨水平最高的匠人,吴澜之前画的蒸馏装置、磨粉设备都是他带人做出来的。

“尔等上前。”

吴澜招呼一声。

四人立即趋步上前。

“计,你去组织寨里所有擅长农事之人,按木椟上所写的方法,开垦梯田、沤肥、深耕。”

“昆、厉斛,你们俩用最快的速度将我要的高炉垒出来。”

“期,组织人手,学习冶铁炼钢之法,一旦高炉建成,立即熔炼铁矿石,全力打造犁头和刀剑。”

吴澜将编号为“农一”、“农二”、“百工”、“土法炼钢”、“器具”的六卷木椟分别授予四人,把任务分配好,便挥了挥手:“都先回去吧,有什么疑问随时来找我。”

“喏。”

来也匆匆的四人一头雾水地拿着木椟去也匆匆。

0081 钱袋子和枪杆子

吴澜不需要手下人理解他的想法。

只要能把安排下去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因此,吴澜只是简单粗暴地给计、期、昆和厉斛四人分配了任务,没有做任何解释。

受制于人手不够,吴澜目前只能做垦荒、冶铁炼钢、打造农具与兵器和训练亲卫队这四件事。

前面三件事已经分配下去了,都有专人负责,吴澜只需要把握方向、监控进度就行。

但是训练亲卫队,吴澜必须亲自下场。

一个钱袋子,一个枪杆子,这两样东西,尤其是枪杆子,吴澜是肯定要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的。

不然的话,很容易就白忙活一场,为他人做嫁衣。

在兀墟山里,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粮食才是根本,是硬通货,是钱袋子。

而吴澜,不管是通过与胡庸的交易,还是即将推动的梯田垦荒,都能搞到大量粮食。

钱袋子可以说已牢牢在握。

吴澜现在缺乏的,是忠诚可控的枪杆子。

亲自下场训练亲卫队,收其忠诚,强其战力,是掌控枪杆子的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对筛选出来的可以信任的亲卫进行进阶军事教育,将他们培养成将校之才,方便后期快速扩张出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的部队。

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般想着,吴澜侧头看向大牛,问道:“亲卫队的组建,进行得如何了?”

大牛立即恭声回道:“先生随时可以检阅。”

“检阅就不用了,你们办事,我放心。”

吴澜摆了摆手,拿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做派。

他没那么多精力事必躬亲,所以得尽快培植真正忠诚于他的班底。

让替他办事的人从方方面面感受到被信任,无疑是很好的一个办法。

但如果真有人以为他昏聩不明好糊弄,那可就自作聪明了。

恩威皆出于上。

吴澜有的是手段惩治手下且不寒了其他人的心。

甚至,吴澜还期待着有这么一个人跳出来,让他杀鸡儆猴,以之树立威严。

只有挨过棍棒或看人挨过棍棒,才知道糖究竟有多甜。

大牛无法知晓吴澜的心思,但圆滑如他,却不敢轻易相信吴澜的话。

秦国新军里,有太多人死于不知揣摩上司话中真意,或将意思揣摩错了。

万事谨慎,不惹麻烦,是大牛的立身之本。

吴澜看了神情愈发恭敬的大牛一眼,嘴角咧出个微笑,吩咐道:“通知亲卫队,今夜子时于操练场集合。”

“喏。”

大牛欣然领命。

子夜集训,已是秦国新军的一项常规训练,目的是为了加强军队夜袭敌军和防御敌军夜袭的能力。

出身秦国新军的大牛,自然知道其中好处。

但此刻,大牛心中所想的却不是那些好处,而是一个猜测和一个遐想。

先生知兵?

若先生果真知兵,或许有一天,我还能光明正大返回秦国,拜官授爵!

怀着陡然间激动起来的心情,大牛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议事厅。

过后不久,吴澜也起身离开。

一则是伏案工作久了,对颈椎和眼睛的损害太大,二则是他确实外出有事。

一路向上,吴澜穿过寨民聚居的中间平台,去往位于上层平台的学堂。

朗朗的读书声,隔着老远就能听见。

透过敞开的房门,吴澜看到了正认真教授儒家经义的田允,和双手柱剑跪坐于一旁的田狄。

三个多月了,算算时间,田狄的伤势应该已经痊愈了。

“下课,回去好生温习经义。”

在田狄的示意下,田允看到了逐渐靠近的吴澜,便停止了授课。

“起立!”

一个吴澜有些熟悉的童音传了出来。

“谢谢先生,先生再见!”

整齐的道别声紧接着响起。

“同学们再见。”

田允挥了挥手,眉眼间满是慈爱和骄傲。

虽然他一开始并不满意吴澜设立学堂之处搞出来的这套尊师重道的礼仪,认为太过粗陋,但三个多月下来,看着越来越多的学童变得真正向学与尊师重道,他还是暗暗认可了。

“同学们稍等一下。”

吴澜这时快走两步,进了学堂,阻止了即将离开的学童们。

“先生有事?”

看着一副准备搞事情模样的吴澜,已经将学童们视若子侄的田允皱眉问道。

“确实有事。”

吴澜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学童们,大声说道:“年满十二岁者,今夜子时,于操练场集合。”

“喏。”

早就从各自长辈那里得知学堂是吴澜先生所建的学童们齐声应道。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九世之仇,犹可复之。

在这样的思想熏陶下,七、八岁大的孩童都明白恩要报与仇得复的道理。

现在吴澜先生有令,学童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遵令行事。

“先生何意?”

田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隐约察觉出吴澜想干嘛。

“我要练兵。”

吴澜没有隐瞒,说出实情。

“我不同意,他们还小。”

田允立即表示反对。

“反对无效。”

吴澜直接强力镇压。

“哼!”

田允心知吴澜决心已定,再不会更改,闷哼一声,傲娇地撇过头去。

“同学们回去吧。”

吴澜不去理会傲娇怪田允,冲学童们挥了挥手。

“先生再见。”

学童们整齐地喊了声,然后排着队有序地离开学堂。

待学童们全都离开,吴澜想了想,对田允解释道:“当此乱世,没有自保的武力,活不长久,所以,我训练他们,是为他们好。”

“先生还另有心思吧?”

田允知道吴澜说的是对的,也知道吴澜这般做的另一个原因。

秦玥儿的书信被毁之事,紫游寨里知道的人不多,田允恰是其中一人。

也是在他的指点下,大牛才及时采取措施,没让这事闹得人尽皆知、人心惶惶。

“确有私心。”

吴澜已经从大牛处得知,没有田允出手的话,紫游寨不可能在秦玥儿带走了蔡叔、牛伯和一支老秦锐士后,还平稳运转。

所以,吴澜觉得没必要隐瞒他的心思,坦诚说道:“我想教训那个口臭的‘贵人’。”

“我帮你!”

0082 野望

冷漠青年田狄语出惊人。

田允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这个同族兄弟啊,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冲动,脾气暴躁。

人家还没开口相邀呢,你就主动靠上去了,也不考虑下会不会热脸贴冷屁股,会不会被人看轻?

算了,就这样吧。

反正自己兄弟俩欠人家两条命,把这个恩情报了,再回齐国便是。

师尊那边想必已经收到信了,该汇报的消息都汇报了,应该不会阻止我们报恩的吧。

这般想着,田允叹道:“吾亦助汝。”

吴澜甚感意外。

他其实没有招纳田氏兄弟俩的意思。

但人家主动提出帮忙了,总不能拒绝,对吧?

于是吴澜脸上堆起非常灿烂的笑容,惊喜说道:“贤昆仲古道热肠,侠肝义胆,澜不胜感激,更佩服之至。”

田允早就见过吴澜的变脸绝活,习惯了。

田狄却是第一次见,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这人怎么看着好像虚伪奸诈之徒啊!

吴澜这时又充分发挥打蛇随棍上、粘着不放的好习惯,做了个请的手势,诚恳相邀:“若贤昆仲不嫌澜粗鄙,敢请与贤昆仲对饮,共谋一醉。”

“人非好人,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吾不去,汝自便。”

田允傲娇得很,衣袖一甩,昂着头大摇大摆走了。

“我去。”

田狄却答应了下来,一双眼睛紧紧落在吴澜身上,饶有兴趣的样子。

他想了解一下这个被他突袭拍了一掌,差点死掉却不追究,又发现了麦的正确食用方法的人。

即便他其实不喜这般虚伪的做派。

吴澜的热情愈发高涨,拉着田狄的手臂就往外走。

一路向下,回到院子,吴澜便命大牛准备丰盛的酒菜,他要与田狄先生畅快痛饮。

大牛照做,不多时便带人送来了酒菜。

这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在吴澜强大且源源不断的劝酒攻势下,酒量很浅的田狄不出意外的醉了。

他不仅醉得一塌糊涂,更将自己的底细全掏心掏肺地讲给了吴澜听。

到最后,田狄两手一扒拉,将几案上的碗碟尽数扫落在地,砰的一声,一头栽在几案上,醉得不省人事。

吩咐大牛将田狄送回住处,吴澜洗漱了一番,将身上的酒气稍微去掉一些,便靠坐在塌上,脸上敷了个热帕子提振精神,调整状态,平复心情。

刚散场的酒席上,吴澜又得了一个惊喜。

田狄居然是墨家士子,不仅剑术高超,于机关器械之道也有很深的造诣。

这让吴澜不由得啧啧称奇。

儒家和墨家互相仇视,差不多从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已经闹到有儒无墨、有墨无儒的地步。

田允、田狄兄弟俩,一为儒,一为墨,仍兄友弟恭、生死与共,这份情谊着实难得。

道统之别,学术之争,可是不管血脉联系紧密与否的。

短暂惊奇一番后,吴澜便准备适当地让田允和田狄参与他的计划中,再视情况调整他们参与的深度。

毕竟兄弟俩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用得好的话,能将紫游寨的发展速度提高一大截。

届时,吴澜宏观把控发展方向的同时充当法家的角色框定律法制度,再用儒家的田允掌管教化,用墨家的田狄发展科技,未来的山中之城内政方面的架构堪称完美。

不过这都是长远的事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尽快把枪杆子握在手上。

对大牛、六子、铁青和杜构四人,因为秦玥儿的关系,吴澜原本是完全信得过的。

但发生了所谓的“贵人”毁去秦玥儿留下的书信之事,这份信任便打了个对折。

四人可以迫于“贵人”权势的威压,让秦玥儿的书信被毁,将来会不会迫于更强大的权势威压,比如秦公,比如商君,比如嬴麒,坐视吴澜被杀?

基于这个猜测,吴澜认为他必须另起炉灶,搭建班底。

只不过现在无人可用,各方面的事情都得依赖秦玥儿留下的人。

不然的话,大牛、六子、铁青和杜构,没人能继续留在吴澜身边,更不用说让他们组建吴澜的亲卫队了。

实际上,让他们四人各自选出十人组建成亲卫队,只是做个过渡罢了。

在吴澜的计划里,寨子里三观尚未完全成型的十二岁至十六岁的少年才是他可以依赖的嫡系力量。

吴澜已经做好了借鉴天朝子弟兵的思想工作的准备,从训练、起居、口令、标语、歌曲、事例汇报与学习等方面,全面、深入、彻底地促成少年们生出并强化保家护寨、忠诚勇武、坚决拥护寨主和先生的领导的思想觉悟。

而吴澜,也将深入到寨民群众和子弟兵中去,树立全心全意为寨民群众谋福利的形象,大力推动山寨生产力的发展,满足寨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求,成为寨民群众自觉拥护热爱的寨主夫君。

唔,又想远了。

吴澜掀开变冷的帕子,搓了搓脸,停下脑海里的遐想。

此时微醺的酒意已解,他便起身出了院子,去往议事厅。

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去安排呢。

比如组织人手修整已经砍伐掉大部分树木的山坡,以备梯田的开垦;

比如优化牛伯建立的养猪场,将他了解的一些养猪知识教授给负责养猪的寨民;

比如进一步发展粮**加工作坊;

比如粮本位工分制度的重新梳理,以备不久的将来顺利替换为正常的重金属本位的货币制,甚至是尝试搭建信用货币体系;

比如跟进分配下去的几个任务的完成进度,及时纠错,解决难题;

比如和田允深入交流,从无到有,建立紫游寨特色的教育体系;

比如造纸术、印刷术的“发明”……

计划初定,事业草创,没资本,没人才,没现成可用的制度,没强有力的执行机构,只有一个多了解了一些杂学知识的腹黑穿越者,想要在列国不管、匪寇出没的兀墟山里建一座城,相当于单枪匹马攻略地狱级难度的副本了。

想着此事做成,多年后或许会流传的一句话,吴澜不禁笑了。

那年春天,兀墟山里画了个圈。

0083 秦公

兀墟山里已是春天,秦国都城咸阳却仍处寒冬。

自秦公在一个半月前意外踏空台阶跌倒在地那一刻起,咸阳城的上空便阴云密布,随时可能天降冻雨。

幸好商君依旧坐镇在商君府里处理政事,推动变法,扩充军备以应战五国联盟。

也幸好太子安全自燕国回返。

虽然没能说服燕国退出五国合纵联盟,但老秦人看到了太子的武勇与担当。

这便够了。

只要秦国的储君不是怯懦之人,尝到了二十级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甜头、由厌恶战争变得渴望战争的老秦人就一定会拥立他。

与此同时,老秦人也在为秦公祈福,祈祷这位将秦国从穷困带到富强的英明贤君尽快恢复健康,然后带领他们击败五国联军,顺势东出函谷关!

勉强支撑病躯与大臣们交流政事的秦公却没这么乐观。

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秦国的国力他更知道。

秦国不惧所谓的五国联军,有战而必胜的信心,但东出函谷关却力有未逮,至少还要再安稳发展十几年才行。

而他的身体,能熬到这场战争结束,就已侥天之幸了。

“天不假年啊!”

批完一卷奏疏,未满五十看着却像古稀老者的秦公颤颤巍巍地搁下笔,无奈长叹,“商君也老啦。”

今年已经六十三岁的商君的身体也每况愈下,精力大不如前。

就像秦公正着手让幼子嬴麒逐渐接手国事,商君也在培养下一任相国。

这一对互相扶持,将秦国从山东六国卑视的穷国、弱国,通过变法发展成魏、韩、赵、中山、燕五国联手才敢攻伐的大国、强国的君臣,即将完成他们的历史使命。

“终有不甘呐!”

想着秦国那些存于规划之中还没实现的美好未来,秦公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滴浊泪自眼角滑落。

“公父。”

随侍在一旁听从教导的嬴麒喊了声,语气关切说道,“忧思伤身,公父要保重身体。”

“嗯。”

秦公睁开眼睛,看着这些年渐渐崭露头角的幼子,还是颇怀欣慰的,笑道,“公父一定会撑到战争胜利,交一个安稳的秦国给你。”

嬴麒顿时脸色大变,迅速跪伏在地,颤声说道:“公父何出此不吉之言?儿斗胆,请公父暂歇一段时日,将养身体,至于国事,尽托商君可也。”

“糊涂!”

这一番本是出于孝心之言,却气到了秦公,引来一声怒斥。

“商君与吾终有离去之日,汝不思进取,反倒依赖商君,待商君与吾百年之后,怎能撑起秦国?”

“公父息怒,儿知错了。”

嬴麒见秦公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色也迅速苍白,赶紧认错,安抚秦公的情绪。

“哼!”

秦公倒也没继续训斥嬴麒,深呼吸几下,平复下急促的呼吸,神情肃穆,郑重说道:“汝乃秦国储君,秦国未来之国君,切记,汝之一言一行,皆关乎秦国社稷,关乎秦人生死,须慎之慎之又慎之!”

说到这里,秦公突然停下,挥手屏退房内的内侍与史官,确定没有第三人,才继续说道:“齐国故事,燕国之变,汝当引以为戒。”

这句话如同在耳边炸开的雷霆,震得嬴麒脑袋翁嗡嗡的响。

齐国故事?

是说田氏代姜吗?

燕国之变?

是说燕王哙被燕相子之架空吗?

引以为戒?

是要提防大权旁落,君不君,臣不臣,宗庙失守,社稷沦陷吗?

那商君呢?

难道公父对商君也不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始终留有一手?

“吾非齐康公与燕王哙之辈,商君亦不同于田和、子之。”

秦公看着嬴麒眼中浓浓的疑惑与隐约的失落,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即便如此,君臣之间的本分,仍应恪守。汝当谨记,人心叵测,欲壑难填,身为国君,无论何人,皆不可尽信!”

“儿受教!”

嬴麒的脸色反复变幻,最后收敛一切情绪,一双眼睛也变得如同无波古井。

但他心里,却突然想起了吴澜,也终于明白吴澜拒绝他的邀请时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伴君如伴虎。

虎为兽王,生性多疑而残暴,稍遇不如意,便张牙舞爪,展开血腥猎杀。

“嗯。”

秦公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挥了挥手,“吾乏了,汝自去。”

说着,秦公便往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闭眼假寐。

嬴麒咬了咬牙,以头磕地,请求道:“公父,儿斗胆,有一事相求。”

“若与汝姊有关,便不用说了。”

秦公依然闭着眼,脸色平静,语气却透出了浓浓的不耐烦。

“喏。”

嬴麒无奈,只能恭敬地行了一礼,带着失落退出秦公的书房。

不是他不敢与公父据理力争,而是不想让公父动怒,再伤了身子。

“只能另谋它法了。”

走出房门,嬴麒回头看了一眼强硬了一辈子的公父,想着脾气比公父还倔的姐姐秦玥儿,心中无奈暗叹。

在嬴麒走后,秦公睁开眼睛,也长叹了一声。

威严显赫如他,却也拿那个像极了他的女儿没办法。

三年前宁愿离国出走,落草为寇,也不妥协,嫁去魏国。

一个月前,宁可困绝食相抗,也不愿写下一封绝离书。

“来人。”

想着倔强的女儿,秦公突然出声。

守在书房外的内侍躬身而进,垂首恭敬喊道:“君上。”

“备驾,去公主府。”

“喏。”

秦公一声令下,立即有大量的内侍开始操持起来。

不到半刻钟,秦公车驾在宫廷卫士的护送下,驶出宫门,去往公主府。

所有时刻密切关注宫廷动静的世族朝臣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了这个消息,反应尽皆不同。

最紧张的,当属上大夫杜挚之子杜宇了。

他曾能否得偿所愿,迎娶公主,就要看秦公如何抉择,与公主会否妥协了。

可公主性格之执拗,秦国人尽皆知。

她会妥协吗?

她会与那个山野匪寇绝离吗?

一想到这点,杜宇的心猛地揪了起来,眼中杀气腾腾!

他杜宇哪一点比不上一个山野匪寇?

0084 父女

“公父。”

秦公的车驾无人敢拦,长驱直入公主府。

幽居内院的秦玥儿拖着日渐消瘦的身体至前院相迎。

这是礼仪,是孝道。

即便与公父相争不下,甚至以绝食相逼,但那是理念的纷争,是为了争取切身利益。

在日常相处中,父亲仍是父亲,女儿仍是女儿,该尽的孝必须尽到。

孝,但不愚孝,这就是秦玥儿。

“何苦来哉?”

看着绝食几日、面容枯槁的女儿,秦公心情复杂,五分心疼,三分恼怒,还有两分是欣慰。

生儿养女,最怕不类己。

这个比他更倔,平时温顺,大事顶牛的女儿,让秦公爱之怜之亦恨之。

恨秦玥儿不能体会他的苦心,恨她为了一己私情置秦国大局于不顾。

不愿嫁去魏国也就罢了,离国出走、落草为寇可以视作胡闹,但私定终身还死不悔改,秦公无法接受。

“女儿不孝,让公父忧心了。”

秦玥儿看着须发皆白的公父,她印象里硬挺了二十余年现在却佝偻着的腰杆,心中悲戚不忍,却又咬牙坚持着。

别的事,她能妥协,但与夫君绝离,嫁给他人,她做不到!

“进去说话。”

秦公叹了一声,当先往内院走去。

随侍秦公二十多年的老年内侍由伯落后半个身位跟在秦公身边。

旦有变故发生,由伯可立即反应过来,不让秦公的安全出什么问题。

自从秦公上次意外摔倒,由伯便这般做了。

公主府很大,由前院到内院,穿走廊、过花园,要走一刻多钟。

拒绝了由伯提出的乘辇请求,执意步行的秦公最后还是没能坚持走进内院,只能在花园里人工开挖出的小湖边的凉亭歇脚。

由伯从宫廷里带出来的内侍都是入宫好几年的老手,片刻间就将凉亭布置妥当。

地上垫了厚厚的垫子,再铺上席子,放好几案。

凉亭四边也围了屏风。

秦公和秦玥儿对坐,相视无语。

良久,秦公叹息一声,打破沉默:“玥儿,陪为父吃顿饭。”

秦玥儿闻言,眼中有一丝愧色一闪而过,随即归于坚定,招手唤来在亭外十余步远守着的蔡叔,吩咐道:“去厨房取面团、肉酱臊子和一应厨具。”

蔡叔立即领命去了。

秦公见状,怎能不知秦玥儿早有准备,就等着他上门呢。

果不其然,秦玥儿露出浓浓的歉意,自责说道:“女儿动了些小心思,请公父恕罪。”

“无妨。”

秦公摆了摆手,停顿了片刻,问道,“太子今日所请,可是汝说动的?”

“麒弟?”

秦玥儿愣了一下,不明白秦公说的是什么事情。

她只是了解并利用了公父的性情,制造出这一次机会而已,并没有向弟弟嬴麒求助。

非是不能,而是不愿。

在秦国现在的局势下,嬴麒的一言一行都备受关注,尤其是在变法中利益大大受损的老世族。

嬴麒继位后要想坐稳国君之位,必须拉拢老世族,平衡朝野势力,然后缓缓提拔嫡系,掌控军政大权。

而老世族素以太师甘龙、上大夫杜挚为首。

前些时日,上大夫杜挚之子杜宇已公开表露仰慕秦玥儿的心意。

虽然秦玥儿坚决表示拒绝,但秦公却有意促成此事。

这就让朝野上下,对储君嬴麒在此事中的立场倍加关注了。

因此,秦玥儿从来就没想过找弟弟嬴麒出面。

“与汝无关便好。”

秦公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节,也就不再提及此事,改口说道:“玥儿,与为父说说吴澜其人。”

昨日,嬴麒回到咸阳,得知秦玥儿绝食以抗之事后,第一时间入宫请安,然后找了个机会将吴澜在入燕途中的言行做了个简短的汇报。

今日,嬴麒又欲从中撮合,帮助秦玥儿。

这两件事情,让秦公对吴澜起了些许兴趣。

他想了解一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能让他的女儿这么倾心,能毫不犹豫拒绝秦国储君的招揽。

若是吴澜真有才干,他或许会考虑松口,默许秦玥儿的行为。

秦玥儿回到咸阳一个多月了,一直在等这个机会,立即将如何看中吴澜、如何将他劫上山、‘吴澜’如何绝食不屈、认可她后又是如何体贴、如何发明‘烈酒’给山寨谋来粮食等事一一简短说了。

秦公安静听着,期间不发一言。

待秦玥儿讲到吴澜设计了磨粉工具,还给出了一套切实可行的加工麦粉的方法,使得粗粒难以下咽的麦饭成为历史,开发出美味可口的各种面食,秦公霍然变色,长身而起。

“此言当真?”

“不敢欺瞒公父。”

不仅秦公激动,秦玥儿也是如此,赶紧郑重承诺。

这时,蔡叔领着几名公主府的仆从将秦玥儿需要的面团、肉酱臊子和厨具都取了来。

“公父稍坐,女儿给公父做些吃食。”

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秦玥儿认为很有必要让秦公亲口吃过各种面食,方才能改变其心意。

“可。”

秦公允了秦玥儿的请求,心中也颇为期待。

关中土地非常适合种麦,麦的产出也比粟更高。

奈何麦饭、麦饼皆粗粝难咽,若非穷困之人,无人愿食。

但是,如果秦玥儿所说为真,秦国的国力便能骤然暴涨一大截。

届时,秦国足食、足兵,何惧五国合纵?

东出函谷关,可成矣。

秦玥儿一边揉搓面团,一边观察秦公的神色,见秦公眼神连连闪烁,心中暗喜,更庆幸弟弟嬴麒没从吴澜那里拿到麦的加工方法。

若是秦公得知此事,怕是会暴揍嬴麒,然后怒斥秦玥儿“胳膊肘往外拐”?

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不多时,秦玥儿煮了一碗肉臊子面,端给秦公。

看着碗里清亮汤水中躺着的白嫩苗条,闻着肉臊子的香味,秦公不仅食指大动。

在秦玥儿的示意下,秦公拿起筷子,无师自通地将肉臊子与面搅拌均匀,然后大口大口地嗦了起来。

一碗面很快见底,连汤汁都被秦公喝了精光。

“公父觉得如何?”

秦玥儿及时问道。

“善。”

秦公只回了一个字,却让秦玥儿欣喜不已。

0085 震怒

一瞬的惊喜过后,沉默突兀而至。

秦玥儿深知秦公是何等坚定强硬之人,可以力压老世族的反抗支持商君变法,未必就不会无视她的坚持和吴澜的才能。

毕竟在秦公心里,秦国的大局重于一切。

只需嫁一个女儿,就能在老世族里拉拢一个派系,制造隔阂,进而瓦解反对势力,消弭可以预见的内乱,是很值得做的交易。

是的,在秦玥儿看来,她的婚姻在她公父眼里早就成了一桩交易。

三年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所以秦玥儿没有因秦公释放出的善意与赞赏而有所松懈,挥了挥手,命蔡叔带人撤走餐具和厨具,自己却全无进食之意。

绝食以抗嘛,自然不达目的不罢休。

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互不妥协,两败俱伤,一个丢了性命,一个没了女儿,如是而已。

“唉。”

秦公见状,长长地叹了口气,面容在这一瞬间,好似又苍老了几分。

知女莫若父,秦公怎会不知秦玥儿的心思?

这一刻,秦公突然生出宁愿女儿不类己的感触。

听着秦公的叹气,看着秦公布满皱褶的面庞和渐趋腐朽的身体,秦玥儿心中大恸,死死地忍住,才没让眼泪滚落。

说到底,她的作为,已属不孝!

若是真因她的不妥协与绝食相抗,逼得秦公身体再出问题,她将是整个秦国的罪人。

到时不仅国人无法原谅她,她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但屈从于秦公,与吴澜绝离,改嫁他人,秦玥儿更无法接受。

所以,秦玥儿想谋求一个双赢的局面。

即让秦公认可吴澜的才能,看到吴澜能给秦国带来的帮助远远大于安抚老世族,不再反对她与吴澜的结合。

如此,于秦国有利,也遂了她的心意,皆大欢喜。

秦公何其睿智,一眼便看穿了秦玥儿所思所想,也隐隐有些赞同秦玥儿的做法。

只是究竟如何抉择,秦公觉得还应再看看,便说道:“召他来咸阳,献磨麦之法,吾与商君议过后,会论功行赏。”

顿了顿,秦公补充道:“是否有才,空谈无据。或为官,主政一方,或从军,守土开疆,方可尽观其能。至于它事,以后再说。”

“谢公父成全。”

秦玥儿知道这已是秦公能退让的极限了。

要想让秦公现在就改口,赞同她的作为,那是痴人说梦。

不然,秦国国君的权威还要不要了?

老世族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正治博弈,还讲不讲规矩和潜规则了?

因此,能给吴澜和她自己争取来这样一个机会,秦玥儿已经很满足了。

至少,秦公不会因为想要拉拢老世族,便不顾一切强势拆散她与吴澜。

另外,在秦玥儿看来,吴澜不管在哪都能做出一番成绩,令世人刮目相看。

“唉。”

看着得了一个机会,不再是除了绝食便毫无反抗空间,就欣喜万分的女儿,秦公又长长叹息一声。

女大不中留啊。

捶了捶坐久了所以有些麻胀的腿,秦公搭着由伯伸出的手臂慢慢起身,也不去公主府内院了,直接往府外走去。

秦玥儿连忙收起心思,起身跟上。

但是没走几步,绝食数日又悲喜起落的秦玥儿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脚下一软,一个趔趄向前栽倒。

幸好蔡叔离得近,及时扶住。

“好生将养身体,莫要再绝食了。”

秦公听到动静,停下脚步,转身回头,待发现秦玥儿并无大碍,便叮嘱了一声,继续离开。

这个举动或许会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无疑是正确的。

秦公首先是秦国的国君,然后才是秦玥儿的父亲。

就连称呼,也是公父,而非民间常用的“阿大”。

因而不管什么事情,秦公都不能随意为之。

若秦玥儿稍露虚弱之相,还是因绝食才生出的,秦公便关怀备至,万分呵护,诚然能尽了父亲的责任,却失了国君的威严。

而且,老世族会如何想?上大夫杜挚会如何看?

是不是栎阳公主闹了一出绝食,就能让秦公置老世族的脸面于不顾?

那秦室公族以后还如何服众?

“公父恕罪。”

秦玥儿试了几下,都没能站稳,只好歉然告罪,目送秦公离开。

“公主,君上已经松口了,您就吃些东西吧。”

待秦公的车驾离开公主府,蔡叔立即开口相劝。

牛伯也在一旁帮腔:“若先生看到公主这般虚弱,肯定会心疼的。”

蔡叔又劝道:“先生曾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还请公主保重身体。”

“也好。”

秦玥儿想了想,觉得蔡叔和牛伯说的都有道理,更因为不像让吴澜知道后心疼,便答应了下来。

“公主稍待,属下这就去拿吃食。”

牛伯立即行了一礼,匆匆往厨房去了。

蔡叔则扶着秦玥儿回到凉亭。

没过多久,牛伯便端了一个托盘回来。

久未进食,肠胃虚弱,不宜沾油腻的肉食,一碗粟米粥配两个小菜是极好的。

秦玥儿细嚼慢咽,将一碗粥吃下肚,状态很快便有了改变,不再像之前那样虚弱、随时都有可能摔倒。

蔡叔和牛伯对视一眼,都觉得时机已到,可以将刚得来的消息说出来了。

于是,蔡叔单膝跪地,满脸惭愧说道:“公主,寨子传来的最新消息,说先生已经回去了,但……”

“但什么?”

秦玥儿心里咯噔一声,顿时紧张起来。

蔡叔咬了咬牙:“但公主留下的书信被人毁了,大牛和六子他们没能拦住。”

“谁?”

秦玥儿问话的语气很平静,丝毫也不愤怒的样子。

蔡叔和牛伯却感受到了藏在平静下的浓浓杀机。

“公子羽,他还口出狂言,攻讦先生……”

蔡叔说出一个名字,然后将大牛信中汇报的公子羽的原话一字不改地转述给秦玥儿听。

秦玥儿的瞳孔瞬间缩小了一些,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搁在几案上的手掌用力摁了下去。

咔擦。

少府出品、实木打造的几案裂成了两截。

什么时候起,她那个废材堂兄敢插手她的事情了?

0086 暗流

公子羽是秦公大兄嬴虔的儿子。

其人才能不显,却自视甚高,只不过仗着其父太傅嬴虔的威名,倒也笼络了一批反对变法的世族,充当羽翼。

上大夫杜挚之子杜宇,正是公子羽的铁杆心腹,时常为公子羽摇旗呐喊,鼓噪声势。

不过公子羽以往在秦玥儿、嬴麒姐弟面前,一直都小心翼翼,不敢放肆。

这次却跳出来干涉秦玥儿的终身大事,更威逼紫游寨、毁去她书信,着实有些胆大妄为,不像是公子羽的风格。

若说公子羽后面没人撑腰,秦玥儿是不信的。

而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她的公伯,太傅嬴虔。

这里面就涉及到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秦玥儿不想去理会,也无法参与其中。

但就这么忍气吞声,不是秦玥儿的风格。

“传话回去,寨子里只要和咸阳有联系的,不管是谁的人,全部除掉。”

语气冰冷地下了这个命令,秦玥儿转头看向紫游寨的方向,心中暗暗希冀着夫君能不受这些混账事的影响。

“喏。”

蔡叔欣然领命去了。

得知这件事后,蔡叔心里就憋了一股火。

有一个细节他没有向秦玥儿禀报。

那就是公子羽是在内鬼的接应下,毫无阻碍地突进了寨子里,然后非常精准地找到了秦玥儿放置书信的地方,将之毁去。

行伍之人,最痛恨的就是背后捅刀子的“自己人”。

所以,蔡叔恨不得将那些吃里扒外的人挫骨扬灰!

还有大牛、六子、铁青和杜构四人,办事不力,也逃不了责罚。

秦玥儿当然不会只做到这个程度就罢手。

她必须狠狠打击一番公子羽的嚣张气焰,不然咸阳城里,谁还会将她这位栎阳公主放在眼里?

日后夫君进了咸阳城,岂不也要受窝囊气?

“牛伯,持我拜帖去一趟太傅府,就说三年不见,我甚是想念公伯,想与公伯亲近一番。”

收回看向紫游寨方向的目光,秦玥儿眼神归于淡漠,吩咐牛伯。

说到“亲近”二字时,她特意加重了语气。

显然,此亲近非彼亲近。

说不得到最后,秦玥儿就要向教她练剑的公伯请教一番剑术了。

“喏。”

牛伯却是忧心忡忡地去了。

秦国公族这些破事、烂事,一个没弄好,就会给秦国以后的内政埋下隐患。

可牛伯人微言轻,只能希望公主和太傅之间,不要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做得确实太过了啊!”

但是想着公主的脾气,和公子羽的言行,牛伯心里知道,公主要是不把这口气撒出来是不会罢休的。

……

上大夫府。

杜宇的书房内,十几名咸阳城里有名的反对商君变法的世族二代在此集会。

公子羽赫然就在其中,而且高居首位。

“杜宇,你将我们请来,所为何事?”

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公子羽神情倨傲,随意问道。

“公子,我刚刚得到密报,说君上居然要召那人入咸阳,要令其献什么磨麦之法,还要论功行赏,为官从军……”

杜宇讪笑一声,然后将刚得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他们这些老世族,上下经营多年,眼线遍布整个秦国,要想打探什么消息,简直易如反掌。

不然民间传得飞起的那些宫廷秘闻从何而来?

还不是有心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四处散播?

公子羽在杜宇之前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并不惊讶,笑了笑,轻蔑地道:“让他来就是,咸阳,是我们的咸阳,他只要敢来,你还怕没办法整死他吗?”

杜宇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为难的神情:“可是,公子,商君之法严苛,到时闹出人命,不好收场啊。”

“商君?”

公子羽嗤之以鼻,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他就是只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时了。”

书房内的气氛顿时一滞。

在座的世族二代们纷纷觉得心漏跳了一拍,随即反应过来,心里皆掀起了狂风巨澜。

太傅隐忍十几年,终于要有所动作了吗?

想起秦国上一代的军神,被商君处以劓刑后就闭门不出的太傅,世族二代们个个神情激动起来。

秦公的身体出了问题,朝野尽知。

甚至就应是绝密的医家之诊断都已被人传了开来。

秦公是在硬撑着一口气不敢松啊!

一旦几个月后的函谷关大战落下帷幕,老世族等了二十几年的大好日子必会到来。

到时,太傅登高一呼,老世族云集响应,区区一个外来的商君,离开秦公后就是无根浮萍,还不是轻易就能镇压、剿灭?

除掉商君,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就是全面废除商君之法,恢复穆公旧制了。

凭什么为秦国立下无数功劳的老世族要为了你秦公和商君的个人抱负,而放弃世勋世禄的优待,和那些数不清的利益?

若非太傅起初不肯从了老世族的拥立,哪有后来这许多事,老世族也不用蛰伏二十几年了。

“那公主那边……”

唯一能保持清醒的就是一心想着自己的美事的杜宇了。

他眼中含着浓浓的喜悦与希冀,试探着问道。

“你放心,自有我父与我为你撑腰。”

公子羽当然知道杜宇的心思,无非就是想得好处,又不敢担责而已,毫不犹豫地给出杜宇想要的承诺。

杜宇闻言,自然欣喜万分,甚至已经开始憧憬抱得美人归的同时成为未来国君姐夫的美事。

“蠢货!”

公子羽看着喜形于色的杜宇,心中暗暗骂道,同时决定利用完杜宇之后,就把他一脚踹到边上去。

也不相信秦玥儿是什么人,嬴麒又是什么性子,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容易成?

只看到机遇,看不见危险,成了棋子都不自知的人,留在身边,迟早会成祸害。

心里这般想着,公子羽面上却不动声色,陪着世族二代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时抛出些小恩小惠,笼络人心。

到了最后,公子羽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一众世族二代们,为这次集会做了总结。

“诸君,吾等一心,大事可期矣。”

0087 阳谋

紫游寨。

接到六子送去的书信后第一时间押解了一批粮食进山的胡庸,看着大变模样的紫游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么时候起,山中匪寇居然会开荒种田了?

儒家某位大贤说过,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

山中匪寇,随时可能面临各国官府的围剿,所以从来都不置办产业,为的就是能随时割舍一切,转移阵地。

现在紫游寨依靠山势开恳梯田,岂不就相当于自我丢弃了随时可转移的灵活性?

这是闹哪样呢?

感受到胡庸的疑惑,吴澜笑着说道:“胡兄,小弟欲以紫游峰和狼啸峰为根基,在山中建一座城,胡兄以为如何?”

这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胡庸听到了这辈子活到现在最让他震惊的话。

吴澜却不管胡庸震不震惊,相不相信,自顾自说道;“紫游峰和狼啸峰直线距离在二里左右,中间的地势狭长且复杂,小弟打算逐渐进行清理和平整,将之建成主要居住区。当然,在这之前,得先把紫游峰和狼啸峰给开发好了。”

胡庸这时回过神,直截了当问道:“澜弟需要为兄做什么?”

顿了顿,胡庸补充道:“五国攻秦在即,再运粮食进山,得等大战结束了。”

看着源源不断扛上山的一万石麦,吴澜估计了一下消耗速度,觉得能撑到紫游峰梯田的收获时节,便笑道:“胡兄放心,小弟确实需要胡兄的帮助,却不会让胡兄为难的。”

“澜弟请讲。”

胡庸不想和吴澜绕圈圈,甚至都不想和吴澜多说哪怕一句话。

在他心里,吴澜的嘴,已经成了骗人的鬼。

要不是考虑到吴澜和嬴麒的亲近关系,胡庸是绝不会亲自押解粮食进山的。

“小弟想与胡兄合作,做一些生意,小弟负责生产,胡兄负责销售,得利后按约定分配,就是这么简单。”

“什么生意?”

“胡兄请看。”

吴澜拍了拍手。

大牛立即拿来一块肥皂、一块香皂、一盆热水和一件脏衣。

吴澜亲自动手,将脏衣放进热水里浸湿,然后拿起肥皂在上面擦了擦,便开始来回揉搓。

片刻间,大量的白色泡沫被揉搓了出来,那些污渍也慢慢消散。

待再次浸水漂洗过后,脏衣焕然一新。

胡庸看得眼珠子都直了。

在这个以皂角为主要洗涤用品的时代,去污能力强劲肥皂相当于黑科技产品了。

胡庸立即发现了商机。

和烈酒一样,肥皂也是市面上从没出现过的产品。

这意味着什么?

垄断与暴利!

商贾的牟利本能让胡庸的心蠢蠢欲动。

吴澜见状笑了笑,没有丝毫看轻胡庸的意思,只是拿起了香皂洗手。

梅花的淡雅香气立即扑进了胡庸的鼻子。

这股香气给胡庸的感觉很熟悉。

眼珠子转了转,胡庸立即想起来了,入燕途中,吴澜每次沐浴后身上散发的正是这个香味。

那时他还以为是吴澜身上戴了香囊呢。

“这个是肥皂,用来清洗衣物,这个是香皂,用来沐浴洗漱。”

迎着胡庸越来越亮的目光,吴澜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澜弟准备怎么合作?”

趋利本能让胡庸忍不住发问。

“小弟先前说过,要用一门规模不下于烈酒的生意的两成干股来换胡兄的三万石麦,这话依旧有效。

在这之外,胡兄负责销售,理应得四成利。

如此,便是四六开,我四,胡兄六。

胡兄以为如何?”

“如此,澜弟吃亏了。”

“不吃亏,小弟一无人脉,二无人手,即便能生产出肥皂和香皂,卖不出去也白搭。胡兄货通列国,才是关键,拿大头是应该的。”

“澜弟可还有别的要求?”

“在商言商,胡兄放心,小弟没有别的图谋?”

“当真?”

“当真!”

话说得漂亮,胡庸却不相信。

这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任谁差点被坑死,都会如此小心提防。

吴澜不需要胡庸的信任,还是那句话,他只需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便好。

在山中建城,除了人力、粮食,钱财和一些凸显身份地位的贵重品和奢侈品也是必需的。

而这些,兀墟山里可没有,只能从山外买。

因此,和胡庸保持紧密的联系,通过他将后续产出销售出去,换来大量钱财和所需物资,于吴澜而言,至关重要。

至于胡庸的一些小心思,吴澜觉得,或许可以满足他。

不就是想进一步抱紧自家小舅子的大腿吗?

有何不可?

心中这般想着,吴澜嘴上却说道:“胡兄,第一批肥皂4765块,香皂260块,小弟已命人装好,随时可运下山。”

“澜弟心思细腻。”

胡庸随口奉承了一句,顿了顿便说道,“本想与澜弟把酒言欢,奈何山外事多,愚兄就不叨扰了,这便告辞。”

“既如此,小弟也就不多留胡兄了。”

吴澜没有开口挽留,遂了胡庸的心意,却拍了拍手,说道,“芸娘,送胡兄下山。”

脸上蒙着面纱、将自毁的面容遮掩住的芸娘走了过来,向吴澜和胡庸各行了一礼。

“澜弟这是何意?”

看着身段娇柔却浑身散发冷意的芸娘,胡庸皱眉发问。

“胡兄别误会。”

吴澜笑了笑,解释道,“从今日起,芸娘便负责胡兄与小弟之间的联系,当然了,如果胡兄觉得方便的话,芸娘可以帮着胡兄打理一些账目。”

“原来如此。”

深深地看了一眼沉默寡言的芸娘,胡庸也笑了笑,应承了下来,然后拱了拱手,“澜弟莫送,愚兄下山去了。”

说完,胡庸便转身而走。

芸娘带着吴澜挑选出来的几名精壮紧紧跟上。

他们刚走出几步,便与手上拿着一个竹筒、急匆匆走来的铁青擦肩而过。

“先生,咸阳来信。”

听到这句话,胡庸的脚步顿时一滞,特意放缓了速度。

“什么事?”

吴澜也颇觉意外,看了一眼胡庸的背影,想了想,说道,“说吧。”

0088 罗网

“公主震怒,命大索山寨,严惩奸细。”

铁青涨红着脸,将蔡叔来信中的意思大声喊了出来。

那夜,公子羽不费吹灰之力突袭紫游寨,毁去书信,留下狂言,随后扬长而去,仿佛如履平地。

这件事对受命留守山寨的铁青等四人而言是天大的耻辱。

若非田允出面,以留待有用之身洗刷耻辱、报效寨主之言相劝,说不得他们四人已经自裁谢罪了。

事后,铁青等四人发现当夜负责安防的寨民中有十几人失踪。

不用想,这些人立即被打入叛徒行列。

铁青等四人恨不得生啖其肉!

可惜那些叛徒已经不在紫游寨,他们再怎么愤怒也无用。

于是,铁青等四人在田允的建议下将目光转向山寨内部,暗中进行调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秦玥儿对山寨的管理其实颇为松缓,虽承袭商君法度,对寨民进行了登记造册,但并没有严格筛查寨民的出身。

因此,组成成分非常复杂的千余名寨民中,竟有好几十人与外界有各种各样的联系。

其中不乏有人能与咸阳的大人物搭得上线。

甚至还有一人直言他乃是秦公密谍!

查到这个程度,如何处理,已不是铁青四人能决定的了。

于是,他们特意在吴澜回到山寨后将具体情况汇报给蔡叔。

这么做并非是四人不敢担责。

而是这个时代的特点。

恩威皆出于上,他们这些为臣为仆的,不需要也不能够做决定,负责好执行就是称职。

现在公主下了命令,身为公主夫君的吴澜也在,铁青等四人自可放手施为,迈出洗刷耻辱的第一步。

基于这点,铁青心情之激动,可想而知。

一不小心便喊出了“公主”,而非“寨主”。

秦玥儿的身份,吴澜早就知道了。

山寨像个筛子一样被人渗透的情况,也在他意料之中。

若非考虑到紫游寨的原寨民都是娘子秦玥儿的手下,吴澜早就行雷霆手段,扫除隐患了。

所以,听了铁青的话,吴澜内心毫无波动,只神情平静地点了点头:“执行寨主的命令吧。”

“喏!”

铁青和大牛同时用最大的声音喊着应喏,随即杀气腾腾地走了。

他们等这个命令,已经等很久了!

缓步慢行、侧耳倾听的胡庸也带着震惊到说不出话的心情匆匆下山。

原来紫游寨的寨主是秦国公主!

难怪秦国储君那般看重吴澜!

那么,我交好吴澜,不就相当于进一步接近秦国储君了?

最不济,也能成为秦国公主的门下走狗。

届时,秦国何人敢卑视我?

这般想着,胡庸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戴着面纱的芸娘和她身后的几名精壮,原先因吴澜往他这边掺沙子而生出的怨怼之心登时消散,甚至还想着要主动配合芸娘。

说不得,胡庸便要豪赌一把了!

站在原地目送胡庸一行下山的吴澜此刻没时间去揣测胡庸所思所想。

他的心思在芸娘身上。

三天前,吴澜于子时在操练场集训亲卫队和十二岁至十六岁的少年。

鼓和芸娘的孩子鱼儿赫然在列。

集训解散后,芸娘便求见了吴澜,说感念吴澜培养鱼儿之恩,愿为奴为婢以报之。

在了解肥皂作坊和养猪场的情况时,吴澜就注意到了芸娘。

肥皂作坊起初是吴澜命牛伯设立的,因为从山里捕捉野猪获取制造肥皂的原材料的方法效率太低,大大限制了肥皂作坊的生产规模,牛伯便自行开办了养猪场。

一个多月前,牛伯随秦玥儿下山,肥皂作坊与养猪场都交给了芸娘负责。

芸娘不负牛伯重托,将肥皂作坊和养猪场管理得井井有条。

又从大牛那得知了芸娘将欺凌她的头狼给折磨至死后,吴澜便有了重用芸娘的心思。

所以,芸娘想报恩,吴澜便顺水推舟,将两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交给了她。

一是作为吴澜与胡庸的联系人,并核查肥皂与香皂生意的账目,二是尝试从无到有,建立一个寄生在胡氏商社上的专属于吴澜的情报系统。

前者是主要任务,后者属于随手下的闲子。

当然,吴澜既然起了这样的心思,就不会虚应故事,必然要投入一部分人力、物力介入其中。

他花了大半天时间,将脑海里关于情报机构建设的不成系统的零散见闻写了下来,交给芸娘去阅读学习,之后又一一解答了芸娘的疑问之处。

眼下能做的准备,吴澜都做了。

对外情报系统能否建立,就要看芸娘是否给力。

吴澜对此心怀希冀,同时又没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他已准备亲自下场,组建对内情报系统。

届时,若芸娘功败垂成,吴澜也能迅速从对内情报系统中抽调兵力,继续组建对外情报系统。

不管怎样,吴澜都要编织出专属于他的“天罗”和“地网”!

“先生。”

吴澜飞远了的心思被一道恭敬的声音给唤了回来。

循声望去,鼓正站在一旁,躬身行礼。

想了想,吴澜认真说道:“若是舍不得,现在还可以随你娘子一起下山。”

“我舍不得。”

鼓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但是芸娘不会同意让我同行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吴澜闻言沉默,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被头狼百般凌辱之前,鼓和芸娘本是一对恩爱夫妻。

现在头狼虽死,大仇得报,但两人之间却有了一道天堑般的隔阂。

芸娘始终不愿意原谅鼓!

若非要抚养鱼儿长大,或许性情暴烈的芸娘会先杀了鼓,再自杀。

因此,即便鼓一直尝试修复与芸娘的关系,芸娘始终冷面以对。

鼓没别的办法,只能进行持久战,试图用切身行动,去唤回芸娘的心。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沉默片刻,吴澜端出一碗鸡汤请鼓喝下。

“谢谢先生。”

鼓道了声谢,神情随即转为严肃,沉声汇报道,“属下已按先生吩咐,筛选出十五名忠实可信之人,接下来要如何做,请先生指示。”

吴澜淡淡说出两个字。

“学习。”

0089 发展

天罗对内,犹如天上的眼睛。

地网对外,仿佛地底的谛听。

类比理解的话,相当于米帝家的联邦调查局和中央情报局。

将这样两个组建成功后必然能大杀四方的强力机构交给一对夫妻,虽说是曾经爱过,现在不爱,未来不知爱不爱的一对夫妻,其实是一个无奈之下的选择。

吴澜手下现在人才匮乏,无人可用。

挑来挑去,挑到最后,还真就鼓和芸娘最合适。

首先,鼓和芸娘两人都极为善于隐忍,为了保住儿子鱼儿,两人屈身事贼就是明证;

其次,鼓有一定的手腕,能在头狼眼皮子底下建立了自己的班底,也能在秦玥儿活捉头狼后,迅速掌控狼啸寨,从这两点看,他应该担得起吴澜交付下去的监查内部的职责;

再次,芸娘韧性十足,且精于账务和管理,更有自保本能,非常适合玩潜伏的路子;

最后,鼓和芸娘最为看重的儿子鱼儿,在吴澜手上!如果他们要玩什么花样,除非是准备放弃鱼儿,另生一个子嗣,否则就得掂量下吴澜的腹黑与无耻程度了。

总之,这件事情,吴澜反复考虑,取舍利弊,最终这么定了下来。

现在芸娘已随胡庸下山,鼓也召集了首批人手,“天罗地网”计划迈出了微小的第一步。

在吴澜的指示下,鼓将他从狼啸寨和青林寨投奔而来的寨民里挑选出来的十五人秘密集中起来,学习吴澜写下的条例和工作方法。

与此同时,紫游寨立寨三年来第一次上演了内部杀戮。

大牛、六子、铁青和杜构四人,非常彻底地执行了秦玥儿的命令,大索全寨,将与外界有联系的寨民统统羁押,然后隔离审查。

经过为时两天的调查与审讯,最终找出了三名仍潜伏在寨子里的公子羽的眼线。

这三人将公子羽指示他们暗中调动安防、转移视线、配合突袭之事交代了出来。

向寨民们宣读了这三人的罪证后,六子操刀,砍下了这三人的脑袋。

其他的各方探子倒没被杀,只是被驱逐下山,任他们回去复命后自生自灭。

而这件在大牛等四人看来可能会闹得寨子人心惶惶的事情,在吴澜一番运作下,悄然间迅速消弭,好似从没发生过一样。

寨民们更关注自己能分到几亩开垦出来的梯田,能不能在热火朝天的作坊里谋到份好工作,而不是去看那三颗挂在寨门外的脑袋,感慨唇亡齿寒,担心刀剑砍在自己脖子上。

填饱肚子,穿暖衣服,学好技术,才是正经追求。

谁爱打打杀杀,谁就去打打杀杀,别妨碍到寨民们实现向往的美好生活的奋斗就行。

这让大牛等四人有些想不明白。

老秦人何时这么好管教了?

想当年商君变法,也要搞一套原木立信。

太子妄为,说交农就交农,面对刀剑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可如今先生连公开训话都不用,只是坐在议事厅里发布一条又一条指令,然后遍巡山寨各处,指导生产,寨民们就服服帖帖,说往东绝不朝西,甚至比寨主在时还听话。

这个世界怎么了?

吴澜是不在意大牛等四人想不想得明白的。

他没那个闲工夫。

如果可以的话,忙得团团转的吴澜巴不得自己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

他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多到除了吃饭、睡觉,就没有可以休息的时间。

不过有付出就有收获,捷报连连而至。

开垦梯田一事,经过前期的磨合,计领着一帮精于农事的寨民已经干得风生水起,不再需要吴澜介入过多。

有了两座高炉失败的经验和教训,昆和厉斛垒的第三座高炉终于达到了吴澜的要求。

这之后,昆和厉斛又继续合作,连着起了五座烧炭窑。

一整个冬天砍伐来的木头,除了树皮被剥离下来给新建的造纸作坊使用,其它部分全都投入到烧炭窑里,烧制成炭。

有了高炉和炭,以期为首的铁匠团队开始摸索着冶铁炼钢。

吴澜虽然急于看到钢铁的产出,但仍按捺住性子,只在关键地方,比如如何降低碳的含量上说了些要点(石灰石的运用),其它的都让期他们自己去摸索。

事实上,点破了一些关键点后,以期为首的铁匠团队表现出来的能力让吴澜刮目相看。

他们很快就搞明白了如何区分生铁、熟铁和钢,更展开脑洞,将成熟的青铜合金技术引入冶铁炼钢中,自行摸索合金钢的制造工艺。

这就是吴澜的意外之喜了。

和吴澜一样忙到不可开交的,还有田狄这个墨家士子。

吴澜将教授少年亲卫队武艺的任务交给了田狄,也请他教出十名合格的工匠以制造吴澜提出的犁、耙、耱、筒车、碌碡、风扇车、踏碓、磨、碾等各类农具。

墨家学派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最为关心底层黎民的疾苦。

从墨家分离出去的农家,在推动农业发展上,功劳显著,掌握了很多先进的农业技术。

能够帮助紫游寨上下两千三百多人从此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田狄累得痛并快乐着。

相比之下,田允的生活一如既往的悠闲,在上课以外只多了一个任务,那就是扫盲。

他只需要每天选出五个常用字,让学童们回家教会他们的父母亲人,然后为了确保效果,再花一个时辰的时间,随机抽查寨民。

儒家士子天生就对教化之事没有抗拒之力。

虽然是与匪寇打交道,田允也干得非常嗨皮。

反过来想,连匪寇都能教化,岂不更凸显了儒家学问的高大上?

总之,紫游寨轰轰烈烈的造城计划,在忙碌却不杂乱的生产建设中稳步推进。

远在咸阳的秦玥儿看完大牛发来的任务完成汇报与山寨日新月异的面貌后,感到非常欣慰。

又因为吴澜拒绝现在入咸阳,使得她原先逼着公伯嬴虔让公子羽闭门思过而有所好转的心情荡然无存。

“夫君生气了呢。”

秦玥儿自语呢喃一声,很快强行振奋精神,命蔡叔将吴澜写下的磨麦之法与几种面食做法送给弟弟嬴麒。

于秦国社稷有大功的事,让嬴麒出面再好不过。

这也是吴澜答应嬴麒的。

0090 舆论

“牛伯,按计划行事。”

蔡叔走后,牛伯立即被秦玥儿唤进书房。

“必不辱使命!”

牛伯郑重地应诺,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咸阳城的大小酒肆多了一些游侠,他们出手阔绰,酣饮豪谈。

聊到最痛快时,一个劲爆的消息仿佛说了嘴一般被爆料出来。

公子羽被禁足了!

这个消息很快在咸阳城里传开。

正当听过这个消息的人纷纷揣测公子羽被禁足的原因时,又有两则更劲爆的消息被人爆料。

据知情人透露,栎阳公主嬴玥儿(注)和太傅嬴虔于太傅府中比拼剑术,连斗百招不露下风,事后太傅立即下令,让公子羽闭门思过。

上大夫杜挚得到消息后,连夜进宫,与秦公长谈一番,回府便勒令其子杜宇闭门读书。

“原来是栎阳公主出手了啊!”

开心吃瓜的咸阳人纷纷感叹着,又都装出一副意料之中的事后神算的模样。

“吾早就知道,就杜宇那个不成器的家伙,栎阳公主怎么可能看得上!”

“哈哈,公子羽没想到栎阳公主丝毫脸面都不给他留吧,整天上跳下窜地给杜宇造势,现在傻了吧?”

“唉……吾就担心栎阳公主和三年前一样,再来次离国出走。秦公的身体,可经不住这般折腾咯。”

“杞人忧天!吾敢打赌,栎阳公主必然不会再离国出走。”

“……”

离国三年归来的栎阳公主嬴玥儿的名头就以这样的方式再次为世人所知。

而这个突兀发生的变故,让许多先前还上蹦下跳的老世族顿时噤声。

这些天关于秦公为笼络老世族,欲嫁栎阳公主与上大夫杜挚之子杜宇的传闻瞬间无人敢再提及。

并非是栎阳公主展现出的火爆脾气震住了别有心机之人。

一切的根源皆在于秦公。

秦公有意,底下人才敢议论。

可现在种种情况表明,秦公之心意并不如他们揣测的那般,他们怎敢再肆意妄为?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虽说商君之法论迹不诛心,但有几个老世族屁股底下是干净的?

若不是秦公出于制衡的考虑,掌握立法、执法和解释律法三项大权的商君不说将老世族连根拔起,扫清大部分还是做得到的。

世俗舆论可引导,不可压制。

一个传闻的停歇往往意味着另一个传闻的兴起。

随着嬴麒开始着手推动以麦为主要军粮,并通过商君府推广宿麦的播种,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磨麦之法和面食之事。

吴澜的名字也正式进入秦国朝野的视线。

禁足在家不得外出的公子羽听完手下的汇报,气得砸碎了好几个以往最爱把玩的物件。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暴怒的公子羽神情狰狞嘶吼着,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居然用我的名头,来给吴澜这个山野匪寇造势做铺垫?

真以为我是软柿子,很好捏吗?

怒火发泄过后稍归冷静的公子羽很快就想到了以牙还牙的办法。

他确实被禁足了,没法出去,但他的手下可以啊。

散步流言而已,大家都会,那就来玩玩啊,看玩到最后谁吃亏!

召来几名心腹手下,公子羽做了一番叮嘱和安排,给出十几枚金锭做运作经费,便打发了手下们出去。

过了不久,市井酒肆间又多了一些游侠,同样出手阔绰,酣饮豪谈。

同样是聊至最痛快时,一个劲爆的消息仿佛说漏嘴了一样被爆料出来。

栎阳公主离国出走后居然在兀墟山中落草为寇!

而且还不尊君父,不知廉耻,强行劫人上山,与之成亲!

就连蔡叔如何奉命劫持吴澜上山的场景都传得有鼻子有眼,仿佛那人就在现场似的。

一时间,咸阳城无人不知栎阳公主自行觅了个夫君,更为了那个所有人都没见过、据说磨麦之法为其所创的夫君,不惜以绝食为手段和秦公抗争,和太傅嬴虔比拼剑术逼得公子羽被禁足。

秦玥儿了解到这番动静后,笑了。

她正愁着怎么将她与吴澜的关系抖落出来呢,公子羽就这般“贴心”地给了记助攻,真是好“队友”!

暗暗向公子羽道谢一番,秦玥儿做了些新的安排。

过了不久,公子羽夜袭紫游寨,毁去栎阳公主书信、留下警告意味十足的狂言之事人尽皆知。

这件事让公子羽的形象大为受损,也完美地给栎阳公主与太傅比拼剑术之事洗了地。

毕竟太傅是栎阳公主的公伯,是长辈,栎阳公主上门比拼剑术,逼迫公子羽被禁足,是以下克上,是忤逆!

但结合公子羽的言行,就完全可以博得同情和认同,认为是气愤之下的无心之举。

公子羽吃了亏,立即就要报复回来。

市井间,秦公曾亲口下令召吴澜入咸阳,欲以磨麦之法论功行赏,再观其才能,而吴澜只以一封书信寄来,人却未至之事悄然传开。

这让咸阳人对栎阳公主传说中的“夫君”的印象变得极差。

大多数人在有心人的引导下,纷纷认为吴澜是因为怯懦,不敢直面秦室公族的压力,同时也惧怕公子羽的警告,所以才不敢入咸阳。

对此,栎阳公主府并无任何表示,既不否认,也不辟谣,任由流言传开。

秦国储君嬴麒却出乎意料地插了一脚进来,在某个场合公开说了一句流言止于智者的话。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咸阳城内一时为之噤声,无人敢再谈论吴澜之事时有所鄙夷。

嬴麒却被秦公私下狠狠批评教训了一顿。

双方舆论攻防,你身为储君,亲自下场是几个意思?

威严还要不要了?

平衡还要不要了?

喷了嬴麒一脸口水后,秦公一脚把嬴麒踢到蓝田大营,着其整军备战。

这是一招妙棋。

既可以让嬴麒离开舆论中心,也方便他逐渐接管军队,为继位后快速掌控局势做铺垫,同时也无声无息间将咸阳城的舆论关注点转移到即将来临的战争上。

一时间,秦公对储君和公主的拳拳爱护之心,朝野尽知。

(注:秦玥儿原名嬴玥儿,离国出走后自行改名秦玥儿)

0091 布局

咸阳城里舆论纷纷,紫游寨中热火朝天。

这些天,吴澜正式组建了九个机构,设置了相应的职位与岗位,并以露布的形式向所有寨民宣布了这些职位和岗位的待遇。

九个机构分别是教育司、农业司、畜牧司、建筑司、重工业司、轻工业司、商业司、安防司和规划司。

每个机构设司长一人,副司长两人,职员若干,后续视发展情况增补职级。

司长的俸禄是中二千石(注1),副司长的俸禄是真二千石(注2),职员的俸禄暂时为六百石至一千石不等。

这一块的设定,吴澜参考了前世汉朝的官制与俸禄级别。

教育司司长毫无疑问是傲娇儒家士子田允,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当然,他很悲催地成了教育司的独苗。

山寨里能帮他一起教化寨民的人一个也没有!

田允甚至起了写信给老师,请几位师兄弟前来,共同推动教育大业,教化万民的心思。

吴澜自然是举双手赞同,直接承诺,田允的师兄弟至少是个二千石的待遇。

田允当时就哼了一声,无可无不可。

他才不是冲吴澜给出的高薪俸禄才起了这样的心思呢!

农业司、畜牧司、建筑司、重工业司、轻工业司这五个机构的正副职暂时没定具体人选。

吴澜准备用一至两个月的时间考察寨民们,取表现最优异的一小撮人填充上去。

计、期、昆、厉斛四人自然在吴澜的考察列表里。

这个列表里人不多,总共只有六个。

除以上四人外,另两个是陨和鹿。

陨是一个出身狼啸峰的男青年,芸娘下山后,他接手了养猪场的业务,表现得还可以。

鹿出身青林峰,是个少女,今年十八岁,擅长制衣、编履,学习能力很强,如果通过吴澜的考核,极有可能同时负责肥皂作坊和造纸作坊!

商业司的司长已经定了,就是芸娘。

随她下山的那六名精壮,自动转为商业司的第一批职员。

这六人都是山寨里不可多得的人才,识一些字,武技还算过得去,最关键的是思维不僵硬,机灵。

在芸娘下山前,吴澜曾写了一些珠算和复式记账法的内容,并画了算盘的结构图,一并交给了她。

按计划,芸娘会在下山后前三个月自学并教会六名手下珠算和复式记账法,待扎下根后,再启动“地网”的组建工作。

安防司,经过吴澜的慎重考虑,大牛任司长,铁青和杜构任副司长,掌管满员三百人的山寨护卫队和满员六百人的山寨民兵队。

六子如之前的安排,为吴澜的亲卫队队长,掌管亲卫队。

规划司目前仅吴澜自己。

他还没找到能挑起这块工作的人,田允和田狄都不行。

这两人,一个儒家士子,一个墨家士子,都是偏科偏得很严重的货。

缺人,更缺人才,这是山寨目前的窘况,更是限制山寨发展的两大不利因素。

吴澜感觉自己稍稍了解到了一些周公“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的原因了。

手底下没人做事,累坏的可是自己,当然要求贤若渴啦!

而现在,吴澜可没有周公那样显赫的地位和强大的号召力,没有人会不远千里来投。

所以,吴澜准备主动出击,招募人丁。

“六子,去把鼓叫来。”

亲卫队队长六子手底下管着四十号人,不用亲自跑腿,一个眼神扫去,就有一名亲卫队队员屁颠屁颠跑去办事。

权力和阶级,无处不在。

吴澜看在眼里,乐见其成。

天下大同、按需分配是社会发展可以预见的最美好的方向,但尊重社会现实,是每一个智商在线的穿越者都必须遵从的原则。

不然的话,就会有人喊出“天下皆醉你独醒,请你自挂东南枝”的口号,请穿越者去死了。

吴澜前世,王莽是怎么从一代“圣人”变成被位面之子刘秀吊打的反派的?

真的是大魔导师法力无边,天赋皇权?

图样图森破!

是因为王莽想抑制土地兼并、限制豪强蓄奴、打击日益把持朝政的大地主豪强阶级啊!

大魔导师刘秀身后站着的,恰恰就是站在王莽对立面的大地主豪强阶级。

要知道,正是大魔导师建立的东汉,释放出了“门阀”这只魔鬼。

而在吴澜这一世,这个时代虽无门阀,但有世族啊。

世族世勋世禄,战斗力可不比门阀弱。

什么叫世勋世禄?

就是一个氏族永远都是贵族,天生的统治阶级,而贱民就永远都得是贱民,生来就该被统治。

商君变法为什么会被秦国的世族抵抗?

二十级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摧毁了世勋世禄制度。

废除井田,推行郡县制,捣灭了世族的根基。

轻罪重罚,刑无等级,让贱民们不再畏惧世族!

商君不死,谁死?

吴澜可不想步前世商君的后尘,腹黑如他,还是猥琐发育更好些。

在吴放飞了的遐想中,正加紧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情报人员的鼓来到了议事厅。

“先生。”

鼓万分恭敬地行礼。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学习,并看着紫游寨日新月异的改变,鼓近乎成了吴澜的脑残粉。

世间怎有如此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能之人?

这就是鼓现在的认知。

“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吴澜回过神,拿起几案上的一卷木牍,说道,“我欲招揽人丁,限你在五日之内,将木牍上的内容传遍周边三十里内所有山寨,可有问题?”

“谨遵先生之命。”

鼓恭敬地趋步上前,双手接过吴澜递来的木牍。

“去做事吧。”

吴澜淡淡吩咐了声。

鼓立即倒退几步,方才转身走了。

这个以示尊重的动作,似乎已经成了紫游寨寨民面对吴澜时约定俗成的礼仪。

吴澜对此感到很是满意。

谁不希望大权在握,人人敬畏?

少顷,吴澜将视线投注到几案上厉斛今早送来的马镫和马蹄铁上。

冶铁作坊已经能批量造出质量合格的马镫和马蹄铁了,就是产量不高。

思考片刻,吴澜取过一张绢帛,写了一封信,连着马镫和马蹄铁一起交给六子。

“你亲自将信和这两样东西交给嬴麒。”

0092 扩张

吴澜很认真地考虑过要不要介入即将来临的这场战争。

最后的答案是不!

以他现在的小胳膊小腿,贸然蹚进咸阳的浑水,怕是还没扑腾几下就会被淹死哦。

但什么都不做,唾面自干,装作没听过那位“贵人”的那番话,苟一苟,等发育到胳膊腿粗了以后再去打他脸,不是吴澜的性格啊!

吴澜可是自认为自己是个十足的小人的。

正所谓君子报仇,才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就算一时半会儿报不了仇,先收点利息也是好的。

所以,吴澜想在踏足咸阳前,恶心恶心那位“贵人”,顺带着给紫游寨开一个财源。

毕竟无论在哪个世界,哪个时代,军火生意向来都是暴利行业。

而具有垄断性质的军火生意更是暴利中的暴利。

马镫和马蹄铁,只是吴澜拿出来投石问路的小玩意。

结构简单,生产不难,关键在于材料。

这个时代,还是以青铜为主,就算韩国境内多铁矿,但也只是一些浅显的运用。

没有解决铁的含碳量问题,是搞不出好用的铁器的。

腹黑穿越者吴澜解决了,只要做好保密工作,不让冶铁工艺外流,就能够达成垄断。

垄断意味着什么?

予取予求啊!

所以,只有在马镫和马蹄铁的生意得到比较好的反馈后,让吴澜看到秦国庙堂和军方有节操、守信用的一面,他才会继续一点一点挤牙膏似地掏出好东西。

至于挤牙膏的速度和力度,就要看吴澜的心情了。

而吴澜的心情好坏,这一次,和秦国庙堂能否答应他的条件有关了。

另外,为了保证恶心那位“贵人”的成功率,吴澜在给嬴麒的信里免费赠送了一副结构图。

吴澜相信,有了马镫、马蹄铁和那副结构图,秦公和商君大概率会答应他的条件的。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从紫游寨到咸阳,就算用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来回也得要五天。

虽说吴澜给六子准备的两匹马都是装配了全套马具的,易操控,不怕马蹄被石头什么的给磕伤,能最大限度地释放马的速度。

但马能跑得再快,耐不住路况不行啊。

在六子从咸阳回来之前,吴澜不准备将精力分散在这些无关轻重的“小事”上了。

推动紫游寨招揽人丁的计划才是眼下的正事。

鼓的办事能力很强。

只半天时间,周边三十里范围内的六个寨子就都知道了吴澜写在那卷木牍里的内容,顿时引发了极大的轰动。

“紫游寨这是撞大运,发了啊!”

“一个全手全脚的成年人,只要去做工,男的一天给一大斗粮食,女的一天给一小斗粮食。”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不知道紫游寨最近几个月的动静吗?”

“俺家最近才进山,不知道啊。”

“外面又要打仗了?哪国人?赵国、韩国、魏国?”

“说实话,俺也不清楚了,俺家以前住的地方,一下归赵国,一下归魏国,一下又归韩国。”

“嗨,那不还是三晋人吗?”

“老哥说得在理,变来变去,咱还是三晋人。”

“不说这个了,你想不想去紫游寨做工,咱俩结个伴,也好有个照应。要去咱们得早点去,人家只招三百人呢。”

“不瞒老哥,俺想去,可是寨主能放吗?”

“老弟这就孤陋寡闻了吧。人紫游寨的条件都开出来了,只要寨主肯放人,每放一个人就给五斗粮,当场兑现。”

“老哥,这紫游寨什么来头啊,怎么有这么多粮?”

“这个老哥我就不太清楚啦。不过听说几个月前,他们也缺粮,后来却运了三批粮食进山,看那绵延不绝的车队,前后加一起,得有两万多石呢。”

“那为啥不抢他啊?”

“抢?谁敢抢?秦国的军队和仓城胡氏的护卫队可都不是善茬。”

“怎么又扯到秦国的军队上去了啊。”

“要不人紫游寨那么有本事,能搞到粮食呢?”

“老哥,俺想好了,俺去。”

“走走走,同去,同去!”

类似这样的对话,在六个寨子里接连上演着。

而六个寨子的寨主,鼓挨个挨个都登门拜访过了。

在紫游寨开出的条件面前,寨主们左右衡量了一番,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每放一个人,给五斗粮,三百个人就是一百五十石。

这边少了三百张嘴,那边多了一百五十石粮,算下来,能给寨子减轻不少压力呢。

现在可是春天,正缺粮的时候!

而且,就算寨主们强顶着不答应紫游寨,那些渴望粮食,不想被饿死的寨民们就不会偷偷溜下山,去投奔紫游寨?

到时候,人没了,粮也没得到。

能做一寨之主的,这点利弊取舍还是会的。

更何况,看看紫游寨招人的条件吧,不管身体强弱,只要全手全脚,能吃苦耐劳,就可以。

他们甚至还接收十四岁以下的孩童!

未成年的孩童能干嘛?

浪费粮食!

所以,紫游寨第一批招揽人丁的计划,顺利得出乎想象。

只两天时间,鼓就先后带了两千人回紫游峰,除了一千八百名成年人,还有两百个十四岁以下的孩童。

为了顺利接收这批人丁,吴澜特意停下了一些生产工作,让大牛、铁青和杜构统领满员的山寨护卫队和山寨民兵队维护秩序,预防混乱。

在八百名全副武装的精壮的监控下,紫游寨顺利完成了这批招揽来的人丁的登记造册工作,并组织他们在紫游峰的山脚下开辟出了临时栖身的营地。

一些有一技之长的,比如种地、畜牧、编织、筑造等,被提前抽调出来,分批打入对应的农业司、畜牧司、建筑司、重工业司和轻工业司。

如何尽快摸清新加入的成员的底,培养他们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也被吴澜纳入对计、期、昆、厉斛、陨、鹿六人的考核之中。

当然,一些基本的管理能力和技能的培训,吴澜还是每天都有给六人开展的。

人才需要引进,人才更需要培养!

0093 报复

费了几番周折,六子才见到嬴麒。

带六子进入蓝田大营的,是因为吴澜没写信给她而心情低落的秦玥儿。

人在情绪波动很大时,往往会忽略对细节的观察。

故而当嬴麒看完信,极度兴奋地围着六子带来的两匹马打转,高兴得像捡到宝似的时候,秦玥儿并不知道嬴麒为何这般失态。

“姐,你自己看。”

看到秦玥儿疑惑的眼神,嬴麒将信塞到秦玥儿手上,撂下一句话,便径直上马跑了。

可怜疾驰了三天的马,只休息了小半天,又悲催地被人骑了。

一脸懵逼的秦玥儿展开绢帛,开始读信。

片刻后,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拿军国重器来出气。”

“夫君真是……胡来。”

“不过我很高兴呢。”

呢喃自语后,秦玥儿将绢帛卷好,收入怀中,也翻身上了另一匹马,验证吴澜信中说的全套马具的作用。

不多时,姐弟俩同时回到原地,皆是满脸兴奋。

“天助我大秦!”

利落下马,嬴麒便大声嘶吼出了这句话。

秦玥儿却摇头反驳:“是你姐夫助我大秦!”

嬴麒愣了会儿,然后才点了点头。

这是最明显不过的表态了。

秦玥儿很开心。

有了秦国储君的全力支持,再想办法得到秦公的认可,她和吴澜的结合便会少去绝大部分阻碍。

至于以后将要面临的麻烦,那是以后的事了。

秦玥儿相信,以吴澜目前展现出的手段和能力,一定能应付过去。

嬴麒此刻心里想的,却是吴澜说过的一句话。

“往后余生,我将与玥儿共度。若是有人祝福,我便感谢他的祝福。若是有人反对,我便消灭了他,或是怼到他祝福为止。”

曾几何时,嬴麒认为这是一句空话、大话。

但现在,嬴麒有些相信了。

公子羽胆大妄为,居然趁秦玥儿下山时突袭紫游寨,毁去她书信,更留下狂言。

吴澜即便人未至咸阳,也要先找回场子,隔空冲公子羽脸上狠狠甩一记耳光。

如此睚眦必报,如此蛮横霸道,特别符合老秦人的血性,嬴麒非常认同。

“姐,与我一起去见公父和商君吧。”

想着信里提的条件,嬴麒咧嘴笑了笑,然后向秦玥儿发出邀请。

秦玥儿拿出绢帛递回给嬴麒,摇头道:“你自己去吧,姐去了不方便。”

嬴麒也不勉强,点了点头:“也好,姐你等我好消息。”

说着,他便转身走了,调集人手返回咸阳。

六子带来的两匹马和马镫、马蹄铁都被嬴麒拿走。

这本是题中应有之义。

六子却有些不乐意,冲冲秦玥儿哼哼道:“公主,那两匹马是我的坐骑,我还要骑回紫游寨呢。”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尝过了全套马具带来的改变与好处,再让六子费劲地用双腿去夹紧马腹骑马,六子可不愿意。

秦玥儿转眼一想,便洞悉了六子的心思,笑骂道:“谁让你家先生小气,不肯让你多带几套马具回来?”

六子撇了撇嘴,嚷嚷道:“我家先生可是公主你的夫君,你也不管管他。”

“聒噪!”

秦玥儿板着脸斥责了六子一句,心里却乐开了花。

是的呢,这个睚眦必报、蛮横霸道的男人,是她的夫君呢。

这次表现得小气,还不是想为她出气?

想到这里,秦玥儿吃吃笑了起来。

六子抽了抽鼻子,好像闻到了酸臭味!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嬴麒离了蓝田大营,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咸阳城,立即派人请商君入宫议事,十万火急!

商君府离宫廷极近。

嬴麒入宫没一会儿,商君便到了。

“太子,何事这般紧急,可是蓝田大营有变?”

在秦公书房外,商君和嬴麒一碰面,便立即发问。

把持秦国朝政二十余年,商君身上自有一股赫赫威严,又兼得他是法家法派开创者,崇尚轻罪重罚,不近人情,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传说中的神兽獬豸,公平、公正,冰冷无情。

若是平常,嬴麒其实挺畏惧商君。

但现在,心情激动的他居然忽略了商君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威压。

“商君。”

嬴麒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平静说道,“兹事体大,还是见了公父再说吧。”

“好。”

商君有些诧异地看了眼与往常有些不同的嬴麒,心中暗自赞许。

储君已经长大,胸有城府了,秦国未来有望!

刚刚小憩了一会儿醒来的秦公在得了由伯的通传后立即召见了嬴麒和商君。

“商君请坐。”

秦公先给君臣相得二十余年的商君指了座,然后才看向嬴麒问道:“太子何事擅离蓝田大营?”

“事关重大,请公父恕罪。”

嬴麒恭敬行礼赔罪,继而掏出信,双手捧着递给由伯,“具体事体,公父和商君看完这封信便知。”

由伯接过嬴麒递来的信,躬身转呈给秦公。

秦公却挥了挥手:“请商君先看。”

由伯领命,立即转呈商君。

商君似乎习惯了这般待遇,毫不忌讳地接过信,展开便看。

稍顷,商君面色沉静地把信递给秦公,却没发表看法。

秦公看完信,将绢帛随手放在几案上,皱眉问道:“信上所言为真?”

嬴麒认真回道:“马具作用已经验证过了,确实为真,并未有夸大之词。至于投石机,得建造好使用过后方能知晓。”

顿了顿,嬴麒补充道:“入宫之前,我已命蓝田大营加紧建造,不日即可验证。”

商君这时说道:“若马具作用为真,那新军战法当有大变革,不过函谷关一战是否能用上就难说了。”

“若于大战前将马镫及马蹄铁装配部分骑军,虽战法不变,亦能提高战力。”

秦公对此有不同的看法,说着,他又敲了敲绢帛上的构造图:“吾观此投石机,实为攻防之利器,更应值得重视!”

商君闻言皱起了眉头:“只是这交换提高投石机命中率方法的条件,略微有些促狭了。”

嬴麒终于忍不住,板着脸,强忍着笑意说道:“不就是让堂兄公开说三声他是蠢蛋吗?我相信以公伯和堂兄的公忠体国之心,一定会应允的。”

秦公闻言沉默,片刻后叹息一声。

“吾去与大哥谈一谈。”

0094 权衡

投石机又叫抛石机,在这个时代已经出现。

只不过是射程、威力、效率都很有限的人力抛石机。

吴澜这次掏出来的可移动配重式抛石机,是前世欧洲中世纪才出现的城墙攻防战的大杀器!

其概念、作用和构造图一摆出来,立即在久经沙场的秦公和主修过三年兵法的商君脑海里勾勒出一副画面。

两军对峙,己方一声令下,几石重的巨石呼啸着划过一道弧线砸向敌军,砸墙立破,砸营立陷!

在冷兵器时代,这个诱惑力简直不想太大!

而拿出这般黑科技的吴澜还言之凿凿,说他手上有提高命中率的办法,秦公和商君怎能不心动?

只是公子羽是太傅嬴虔的儿子。

在嬴虔闭门不出后,太傅府与外界联系的桥梁便是公子羽。

让公子羽公开宣称他是蠢蛋,等同于狠狠落了太傅嬴虔的脸面。

因此,秦公都要顾忌这一点,无法直接答应吴澜的条件。

其实,如果提出这个要求的不是吴澜,而是其他人,即便那人手上同样拿得出马镫、马蹄铁和投石车的构造图与提高命中率之办法,秦公都不会予以理会。

在国家机器面前讲条件?

哼哼,死字共六画,很好写的!

吴澜之特殊,在于他与栎阳公主嬴玥儿的关系,更在于公子羽的所作所为。

秦人崇尚有仇必复,因而私斗成风。

商君变法,明令禁止私斗,甚至不惜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才将这股风气压下去些许。

但也仅仅做到了让民畏法而已。

老秦人骨子里还是一如既往,崇尚有仇必复。

所以,吴澜要冲公子羽脸上狠狠扇一巴掌,竟然在情理上完全站得住脚!

秦公也无法指摘吴澜的不是,反而要想办法满足吴澜的要求,亲自出马,尝试着说服他的大哥嬴虔。

“此事非君上出面无法促成。”

商君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稍稍变了变,然后归于平静,附和了一声。

秦公见状,暗暗叹息。

他当然知道让商君心境有所波动的原因。

当年他的大兄,秦国的太傅嬴虔犯法,商君以“刑无等级”为由,处之以劓刑,使太傅嬴虔再无面目见人。

自那以后,太傅嬴虔便闭门不出,至今已十二年。

然而秦国朝野尽知,太傅嬴虔复仇之心从未平息,他只是在等。

等秦公百年,新君继位。

等商君失去最大也是唯一的依靠。

届时,太傅嬴虔可以公伯之名义暂管秦室公族,再统摄亡商君之心不死的老世族,想要清除身为外来人的商君,并非难事!

秦公知道嬴虔的打算,商君也知道。

因为这并非阴谋,而是赤果果、毫无遮掩的阳谋。

要想破局也很简单。

秦公除去太傅嬴虔,或是默许商君可彻底铲除老世族势力,两者达成其一即可。

但这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于君王而言,制衡之道是必点的技能。

朝野势力若失去平衡,君权如何得以体现,君位如何得以保障?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田氏代齐,燕国内乱,俱是教训。

即便是伊尹与周公,在君王们眼里,都逃不出缓则的评判。

君位传承,何时容得臣子们置喙了?

因此,太傅嬴虔和老世族的势力在商君二十余年如一日的排挤打压之下犹能残喘,秦公暗中出了多少力,除了秦公自己,无人知晓!

矛盾的情绪一闪而过,秦公转开话题,看向嬴麒吩咐道:“加紧督促蓝田大营,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造出投石车。另,少府与墨者,汝亦可调动。”

“喏!”

嬴麒郑重领命。

商君在一旁补充道:“所谓提升投石机命中率之法,亦要尽快取来。”

“商君放心,待回营后,我会立即请家姐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兀墟山里。”

嬴麒看似在大包大揽,话里话外却在强调吴澜与秦玥儿的关系,同时暗暗提醒秦公和商君,别忘了人家提的条件!

秦公怎会不知嬴麒的小心思,当即瞪了他一眼,微愠喝道:“还不速去!”

嬴麒浑不在意,嘿嘿笑了两声,依次向秦公和商君行了一礼,方才从容退去。

“太子之性格,似有所转变。”

商君看着嬴麒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拐角处,轻声说道,“不再一味刻意深沉,青年跳脱之本性稍有回复,这是好事。”

“吾亦有所察觉,确是好事。”

秦公点了点头,却话锋一转,突兀问道,“商君对那吴澜是何看法?”

“未见其人,未闻其言,未睹其行,鞅不敢妄下评判。”

除了由伯便没有旁人在场,商君与秦公相处的方式有所改变,不再刻板遵从君臣礼仪,更显亲近许多。

秦公对此感到颇为欣喜。

说到底,若非身处秦国国君之位,承宗庙社稷之重,秦公与商君之情谊远比伯牙子期更深厚。

“吾曾召其入咸阳听用,以观其品性、才能,却不曾想……”

秦公说到此处,竟罕见地露出些恼怒的情绪,“今次更以军国重器相要挟,真当吾秦剑不利否?”

商君却不接话。

这是秦室公族的内部之事,他身为外臣,不想插手其中。

等了片刻后,见秦公情绪恢复平静,商君转移话题说道:“君上,有投石车之助,破五国合纵联军更增几分胜算。只是如何才能用好,还需仔细琢磨,不可大意。”

“商君此言大善!”

秦公赞了一声,想了想,说道,“便劳烦商君召集诸将领共同谋划了。”

“喏!”

商君拱手行礼,郑重接下命令,把这当成了眼下的头等大事来对待。

这时,秦公脸上的疲倦之意已非常明显,商君便适时告退,自去处理一干政务,并把投石车运用之事布置下去。

秦公也没多留商君,歇息了片刻,也起驾前往太傅府。

远在千里之外的吴澜要是知道秦国之国君、储君与相国,这三个秦国地位最高、身份最尊崇的贵人,因他一封信便如此大动干戈,会是怎样的心情?

怕是会哈哈大笑,自鸣得意吧!

0095 取舍

秦公车驾进了太傅府,立即吸引了咸阳城里无数人的关注。

在太傅闭门不出的这十二年,秦公只去过三次太傅府。

每一次,都是秦国政局动荡的关键时期。

今天,是第四次!

这又将给秦国政局带来怎样的变化?

再结合前些天栎阳公主与太傅比拼剑术,迫使公子羽被禁足之事,由不得有心人不遐想。

备受瞩目的太傅府里。

秦公与太傅嬴虔于静室对坐。

在太傅嬴虔面前,摆着吴澜写的信。

“大哥,你怎么看?”

秦公见嬴虔看完信后闷不做声,隔着面具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便开口问道。

“我乃刑余之人,君上乾坤独断即可,何必问我?”

嬴虔的声音很沙哑,像两块铁片在摩擦,刺得人耳膜很不适。

这是长期不说话或很少说话带来的影响。

劓刑让嬴虔无颜见人,更摧毁了他的正治生命。

这对同样继承了献公遗志,致力强大秦国,恢复穆公霸业甚至更进一步的嬴虔而言,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

若非复仇的火焰在胸膛里熊熊燃烧着,若非秦国还不够强大,还无法向公父交待,嬴虔早就不苟活于人世了。

但既然他没死,还活着,就不能让人把自己的脸面一踩再踩!

卫鞅不行,秦公……更不行!

将嬴羽禁足,算是给侄女的尊重,也是给儿子肆意妄为的警告!

可是现在,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吴澜,就想迫使他儿子公然自辱,嬴虔不答应!

因而嬴虔的话里怨气十足,甚至指责的意味也十足。

他在告诉秦公,你既然能让卫鞅处我劓刑,让我无颜见人,当然也可以再把我的脸面继续踩进泥坑里。

只不过,你想让我深明大义,主动答应,好减轻你心里的愧疚,抱歉,我做不到!

“大哥……”

秦公听出了嬴虔的言下之意,不由得动容喊了声,又很快止住了波动的情绪。

顿了顿,秦公幽幽叹道:“这些年,苦了大哥了。”

“什么叫苦?”

嬴虔却是不为所动,一句话硬顶了回来。

秦公张了张嘴巴,涌到喉咙口的话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静室里自此陷入沉默。

秦公神情复杂地看着幽居十二年、心如槁木的大哥。

嬴虔闭着眼睛,脸上佩戴的面具不仅隔绝了秦公的视线,也仿佛囚牢,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

沉默许久,秦公突兀颓然说道:“大哥,我时日无多了。”

嬴虔睁开眼睛,定睛看了看秦公,硬邦邦说道:“君上勿要出此不详之言!”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秦公摇头叹道,“当年公父将秦国交给大哥和我,命我们兄弟二人一定要壮大秦国,夺回河西,恢复穆公霸业!

这些年,我无一日敢松懈,夜以继日,焚膏继晷,早已将身体弄垮。

太医和我说了实话,我的身体,怕是撑不过半年了。

估算着时间,我去见公父之时,恰好应是函谷关一战结束之后。

这般一想,上天待我嬴渠梁不薄,让我能携一场大胜去见公父,去见列祖列宗,幸甚!

只是麒儿年幼,还需大哥看顾!

商君变法,仍需要大哥支持!

我知道这些年苦了大哥,大哥心中怨气难消,我完全理解。

可商君新法是秦国强大的唯一途径,不彻底变法,秦国永远将是囿于一隅的穷国、弱国,为山东列国所卑视。

而欲彻底变法,须有法必依,执法必严,且刑无等级!

如此,秦国才能人人奋发图强,一心为国,奋勇向前。

所以,当年我才没有强行阻止商君。

说到底,下令处大哥劓刑的,是我,不是商君。”

说着,秦公突然抓住嬴虔的手,用力握紧,“大哥,不要迁怒商君,化干戈为玉帛,好吗?”

这隐隐有些安排身后事的意思了。

嬴虔愣了下,最后还是抽出了手掌。

“大哥……”

秦公的身体晃了晃,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苦涩。

在他活着的时候,出于君王本能,他主动也好,顺势也罢,都会扶持一些掣肘商君的人和势力。

但他也想于秦国功莫大焉的商君能得个善终。

而这一点,其实是由他的大哥嬴虔决定的。

因为商君已经明确表示过,为了彻底推动变法,他不会做任何妥协。

拒绝听从赵良“则何不归十五都,灌园於鄙,劝秦王显岩穴之士,养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的劝谏便是明证。

在崇尚“恃德者昌,恃力者亡”的时代背景下,商君一向强硬而不知变通的所作所为,树了太多的敌人。

尤其是太傅嬴虔和以老太师甘龙、上大夫杜挚为首的老世族。

商君必须死,已经成了太多人的共识!

秦公今日突然提到这件事,希望嬴虔能放下对商君的仇恨,甚至保全商君,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安排在嬴麒身边的心腹,将嬴麒与吴澜的所有接触,事无巨细地做了汇报,包括吴澜拒绝嬴麒的招揽的原话。

这让秦公有所触动。

如果秦国无法善待自己的功臣,日后,还会有人才投奔秦国吗?

基于这点,秦公想要努力一番,借机做些尝试。

但是现在,他发现,他必须吞下自己浇水灌溉过的苦果了。

“大哥的意思,我知道了。”

秦公慢慢站起身,拒绝了由伯的搀扶,摇摇欲坠地往外走去。

临出门时,秦公停下脚步说道:“信上所言之事,也请大哥忘了吧。”

说完,秦公抬脚迈出门槛。

嬴虔的声音这时传了出来:“尾大不掉,国将不国。秦国社稷之稳定或动荡,与卫鞅之生或死,孰轻孰重,君上要考虑清楚。”

话音落下,嬴虔也起身,退入阴影之中。

秦公如闻惊雷,震得身体晃了几下,若非由伯及时搀扶,怕是又要摔倒在地。

从什么时候起,在大哥眼里,商君已成了威胁到秦国社稷的存在了?

大哥对商君的恶意,到底是出于私仇,还是出于公心,或者兼而有之?

商君,真的会如大哥猜想的那般吗?

片刻后,秦公痛苦地闭上眼睛。

不可不防啊!

0096 干他一砲

离开太傅府,秦公的车驾直接摆道蓝田大营。

一来秦公想亲眼看一下配重式抛石机的具体效果,二来顺便将条件没被答应的消息通过嬴麒告诉吴澜。

另外,秦公也存了通过这件事来测试一下吴澜的心思。

毕竟到目前为止,就秦公所知,吴澜显露出来的能力,至少在百工器械一道上,比之墨家、公输家亦强出不少。

这样的人才用得好,于富国强民大有裨益。

因此,嫁不嫁女儿给吴澜且另说,秦公确实存了招揽吴澜之心。

不过若是吴澜的表现没达到秦公的预期,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可就难说了。

对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不知进退之人,秦国并不欢迎。

大秦的栎阳公主,也没那么容易娶到手!

“你会怎么做呢?”

驶往蓝田大营的途中,秦公轻声自语。

与此同时,秦公脑海中也在设想吴澜可能的反应,并预设对策。

就在这般沉思中,蓝田大营到了。

大战在即,秦公的到来,让蓝田大营上下倍感兴奋。

太子嬴麒、主将嬴疾带着一众将领于营门外恭迎。

一番常规的君臣见礼后,秦公命由伯领着内侍们带着紧急调集的物资代表他犒赏全军。

他本人则在嬴麒、嬴疾的簇拥下来到试验投石机的场地。

这是一块临时清理出来的开阔平地。

在平地的边缘矗立着一座纯木结构的大型投石机。

吴澜给出的构造图是他前世在某个论坛里翻出来的,有着非常详细的设计图、相关数据和一些技术细节。

所以,投石机的建造非常顺利,甚至已经进行了二十余次试射活动。

在投石机正前方二百余步(注)外,有着十几个远近不同、深浅不一的坑,和一段被砸得七零八落的墙体。

投石机的四周,有十几名来自蓝田大营、少府的大匠和墨者忙碌个不停,调整局部结构,记录数据等。

这些大匠和墨者如今更在意的,其实并非投石机的威力,而是它的设计思路、运作原理,以及深藏于后的知识。

他们相信,只要将这些知识搞明白,他们将能设计并建造出更多更好的器械,不只应用于战争,也能运用于民生。

那几名褐衣赤脚的墨者尤为兴奋。

秦公的到来也没能让这些隐隐有些技术宅属性的墨者们从研究中分心,完全不担心这样做会触怒秦公。

这是有原因的。

当初,秦公为促成墨家入秦襄助秦国富国强民,答应了墨家一些先决条件。

其中一条便是以最大的力度支持墨者们的学术研究,尤其是百工器械之道。

而墨者们掌握的技术,确实给秦国的发展带来了非常大的助力,让秦国在建筑营造、兵器冶炼、农具器械等方面逐渐领先山东列国。

商君的耕战体系、二十级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与法家崇尚的“尽地力之教”,也受益于墨者们引发的技术变革与发展。

实际上,只有部分思想陈旧的道家和儒家学派,才引经据典,将百工器械打入“以娱妇人”的“奇技淫巧”行列。

这些人喜欢一成不变、固步自封,甚至开历史的倒车。

而秦国重实用,不好这一口,甚至在商君一系法家学派和入秦的墨家学派的影响下,对道家和儒家的学说持排斥的态度。

尤其是儒家!

墨家的开山祖师墨子,可是专门开过单章,将儒家上至孔子、下至学徒给喷了个遍。

与墨家打过大量交道的秦公早已习惯了墨者们的作风,确实没有丝毫恼怒的情绪,甚至显露出欣赏之意。

但那些没有墨家背景的蓝田大营和少府的大匠,却必须依足了礼数向秦公行礼。

挥了挥手,示意大匠们不用拘束,秦公指着投石机问道:“此物如何?”

“巧夺天工!”

出声回答秦公的不是蓝天大营和少府的大匠,而是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性墨者。

这人长着一张国字脸,面色黝黑,身高七尺三寸左右,声音浑厚,中气十足,正是秦墨(相里氏之墨)一脉于百工器械之道上最出类拔萃的墨渔,与秦公也是老相识了。

“秦公。”

墨渔右手握笔,在左手中的竹简上记录下最后一个数据,方才不急不缓来到秦公面前,行了一礼。

“墨大师。”

秦公并不自矜身份,诚恳地回了一礼,“还请墨大师为我讲解一番。”

墨家只有一个“墨子”,那就是开山祖师墨翟。

所以,即便墨渔在墨家内部的身份不低,才能更显,为做区分,也只能终生无缘“子”这个至高的尊称了。

与“子”无缘的墨渔这时指着投石机旁一块最大的方石说道:“此石重七石(dàn),可射二百步,版筑之墙,砸之立毁,宛若神威!”

随即,墨渔又指向边上的几块体积依次减小的方石:“石块重量愈轻,射程愈远,威力亦相应降低,然落入人群之中,仍能杀伤无数。”

说着,墨渔的脸上露出浓浓的不忍:“此物巧夺天工,亦为无上凶器,渔斗胆,请秦公慎用之。”

墨家思想中,“兼爱”与“非攻”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地位。

身为墨家传人,墨渔见了黑科技般的配重式抛石机,其实心情颇为复杂。

秦公闻言,沉默片刻后坚定说道:“以暴易暴,吾不为也。然止戈为武,以暴制暴,墨大师以为可乎?”

墨渔竟无言以对。

以暴制暴,算起来,其实是墨家游侠派发扬光大的。

秦公拿这句话来堵墨渔的嘴,无往而不利。

“唉!”

墨渔长叹一声,没了再劝的心思。

秦公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给了嬴麒一个眼神。

嬴麒会意,立即命人再来一次试射。

三十名离投石机最近的魁梧士卒立即熟练地从绞盘两端同时发力,推动绞盘卷绕粗大的绳索,利用滑轮组的机械效率将杠杆另一端重达一百五十石的配重物缓缓吊起。

待配重物吊至最高处,立即用绳索牢牢固定吊杆。

一块七石重的方石也被合力抬上发射盘。

唰!

嬴麒亲自上前,一剑斩断绳索。

配重物轰然落地,发射盘上的方石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呼啸着砸向前方的墙体。

砰的一声巨响,灰尘四溅。

墙塌了!

0097 神级微操

“果真神威也!”

城府深沉如秦公,也被一砲之威震惊得长久说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甫一开口,便是赤果果的赞美。

“姐夫(俘)……虏上山的吴澜实乃大才!”

嬴麒与有荣焉,激动之下秃噜了嘴,“姐夫”二字脱口而出。

幸好秦公及时瞪了一眼,让嬴麒反应过来,险之又险地改了口。

要不然,不用明天,只需今晚,咸阳城里便会传开秦国储君已经认定吴澜为姐夫之事。

指责栎阳公主不尊礼仪的声音绝对会甚嚣尘上。

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更会借机发起攻势,迫使秦公在某些事情上妥协。

祸从口出,从来不是一句虚言。

谨言慎行,乃是人间正理。

“汝姊现在何处?”

当下人多眼杂,秦公不好批评嬴麒,甚至连过多的情绪都不能露出,再加上看过投石机的威力后,秦公觉得他更要及时与秦玥儿沟通,因而起了转移地方的心思。

“公父,军中皆为粗鄙之人,妹妹往来行走不便,我就将妹妹安置在主帐,稍事休息。”

回话的是一个黑胖矮大紧的男青年,正是秦公的庶子,嬴麒的庶兄,蓝田大营的主将嬴疾。

其人能说会道,足智多谋,且武略过人,知兵善战,是秦室公族不可不多得的人才。

在秦公的布局中,待他这一代人陆续百年后,嬴疾将是嬴麒统治秦国的最大助力,如他的大兄嬴虔之于他一般。

“嗯。”

秦公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看向墨渔问道:“墨大师,此物可否量产?成本多少?一日能产几何?”

墨渔认真想了想,方才回道:“再试验、摸索一两日,应能设计出一套切实可行的完善工艺,只不过短时间内可能无法量产。”

顿了顿,墨渔指着投石机粗长笔直的吊杆,“关键在于木材,须用坚韧、笔直之原木做吊杆,否则重压之下极易崩断,不能杀敌不说,很有可能伤己。

至于成本,建造一架投石机耗费的钱财应在二万钱以上。”

这一番话没有任何夸大之处。

墨渔也没有为了给秦公留下更深刻的印象而大包大揽。

类似这种的官僚作风,不为墨家所喜。

“墨大师不用担心成本,且放手施为,少府与国库都会鼎力支持。吾只有一个要求,即于五国攻秦之前造出至少二十架投石机。”

秦公估算了一下目前能调集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交代了一个底线。

墨渔拱手一揖,沉声说道:“渔尽力而为。”

“劳烦墨大师了。”

秦公又郑重地向墨渔一揖。

墨渔坦然受了。

在这个时代,君与臣之间其实并没有绝对而刻板的尊与卑。

臣拜君,君亦拜臣,才是现在的主流思想。

这一点,在诸子百家学说中都有所体现。

秦公为了复兴秦国,曾颁招贤令,求贤若渴,这才得了商君来投。

自那以后,礼贤下士已经成了融入秦公骨子里的习惯,一直保持至今。

见墨渔转身回到了大匠、墨者们的队伍中,继续先前的工作,秦公也就没再多留,在嬴麒和嬴疾的陪伴下,去往蓝田大营的主帐。

“公父。”

着一身戎装在大帐内认真察看列国山川形势图的秦玥儿听到动静,扭头看见秦公后,立即恭声喊道。

“君上!”

六子也赶紧扯着大嗓门恭敬行礼。

“都随意些。”

奔波了这许久,秦公有些乏了,挥了挥手示意大家不用拘束,便在犒赏完大军赶回来伺候的由伯的搀扶下,坐在了主位上。

“君上先喝些水,休息一下吧。”

由伯见秦公呼吸有些急促且紊乱,赶紧取了个杯子,从随身携带的水囊里倒了些水,双手捧着递给秦公。

秦公没有拒绝,缓缓饮了大半杯水,又稍坐了一会儿,感觉精神和体力恢复了些许,方才看向嬴麒,说起了正事。

“麒儿,若写信之人所提之条件未得兑现,又该如何取得其所言之提高投石机命中率之方法?”

“啊?”

嬴麒大感意外,他一直以为,只要秦公出面,吴澜提的条件绝对能被兑现,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时间竟愣住了。

秦玥儿倒是早就料到了,因而一点也不意外。

她在秦公话音落下后立即看向了六子,吩咐道:“六子,拿出来吧。”

“哦。”

六子有些郁闷地咕哝了一声,然后自怀里掏出一卷绢帛,哼哼道:“我家先生说了,他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不管他的条件能不能被答应,都让我把这卷绢帛拿出来。哦对了,我家先生还说,他的条件要是被答应了,才有鬼哦。”

这番话的威力不亚于之前那一砲。

嬴疾听完,脸色都白了。

什么叫你家先生宽宏大量?

什么叫条件被答应了才有鬼?

这是在赤果果地指责秦公是个心胸狭隘、昏聩不明的人啊?

请问你是有几条命?这么不怕死!

好在秦公没有动怒追究,只是给了由伯一个眼神,让他去把六子手里的绢帛取来。

由伯领会了秦公的意思,将绢帛放在秦公面前的几案上。

秦公抬手,展开绢帛,然后傻眼了。

绢帛上的内容,他压根就看不懂!

“去请墨大师。”

片刻后,秦公吩咐了一声。

由伯立即安排了一名内侍去执行命令。

不多时,墨大师走进主帐,将绢帛拿在手中细细观看。

“天纵奇才!”

看着吴澜写在绢帛上的杠杆定理、重力加速度、加速度、速度、角速度、力的矢量性、力臂、力矩、阻力臂、阻力矩等基础概念,简易测距的跳眼法,运用数学方法通过运动学、动力学分析测算出投石机落弹点的计算公式与过程,尤其是那套吴澜费尽心思“发明”和注解的阿拉伯数字和华夏版数学符号(注),墨渔忍不住大声叫好。

“已成一家之言,使子墨子复生,当引为同道!”

这句话硬生生把吴澜拔高到了墨子这般开宗立派的大贤的高度!

秦公的反应很迅速,也很古怪。

他眯着眼说道:“玥儿自幼立志成为秦国首位女将军,公父今日圆汝之梦,命汝为砲车都尉,组建砲车军。”

话音落下,满帐皆惊。

嬴麒张了张嘴,感觉姜还是老的辣。

还可以这么玩?

0098 一石多鸟

这一刻,嬴麒感觉自己是个傻子。

想要吴澜为秦国效力,放着姐姐这个大杀器不用,何必舍近求远枉费口水亲自下场招揽吴澜?

还是公父智慧卓绝、经验老到,看似只是一个砲车都尉的任命而已,却发挥着好些个不同的作用!

既安抚了因吴澜提出的条件没有得到满足而面露不渝的姐姐,还借机向远在兀墟山里的吴澜释放了善意并变相发出入秦的邀请,也隐晦地向太傅嬴虔提出了不满,顺带着敲打一番嬴羽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看来治国理政之道之术,我还得多多向公父学习,多多揣摩公父的一言一行。

这般想着的嬴麒看向秦公的目光充满了崇拜。

只不过秦公的面色再不像以往那样总是神采奕奕,而是皱纹遍布,苍白枯槁,一副即将油尽灯枯的模样。

天不假年,公父快要撑不下去了!

嬴麒叹息一声,心情骤然间变得无比低沉。

太医下的断言,那些虎狼之药的药渣,近期逐渐增多的权柄,一一浮上嬴麒的心头。

公父,已经在向我交代身后事了!

嬴麒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念头,眼睛顿时红了。

“汝知否?”

这时,秦公察觉到嬴麒的异样,心头一暖,面上却依然沉静,不动声色问道。

嬴麒强自抑制住激荡的心情,却没说话,只用力点头。

“甚好。”

秦公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神情继而略有些晦暗,似赞似叹,“甚好!”

说着,秦公转头看向坐在嬴麒下手位的嬴疾,沉声问道:“汝亦知乎?”

嬴疾神情肃穆,用力捶了捶胸口:“公父放心,疾必不辜负公父厚望!”

“好。”

秦公点了点头,看向秦玥儿,目光中露出些许一闪而过的宠溺,笑问道:“玥儿可还满意公父的安排?”

秦玥儿的正治智慧在水准线之上,自然清楚秦公突然发出这个任命的真正用心。

所谓圆她的梦想只是个托辞罢了,说到底,是因为墨渔大师那句话将吴澜摆到了和墨子同等的高度,让秦公不得不增强对吴澜的重视,想要借此笼络住吴澜,甚至让吴澜心甘情愿为秦国效力罢了。

这里面的功利之心很明显,让秦玥儿隐隐感到有些不舒服。

但是,不舒服归不舒服,秦玥儿必须接下这个任命!

原因很简单,秦公的这个任命可以解读为他在向外界公开宣布他对栎阳公主的宠爱有增无减,甚至可以进一步解读为他已经承认了秦玥儿和吴澜的关系!

这两点很重要。

只要秦玥儿不想和吴澜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过一辈子,想要她们俩的关系得到世人尤其是秦人的认可,她就必须接下这个任命,然后按照秦公的设想,劝吴澜入秦。

“劳公父费心了,”

秦玥儿深吸一口气,点头说道,“玥儿很满意。”

“满意就好,满意就好啊。”

秦公笑了笑,对秦玥儿话里藏着的刺视若无睹,勉励道,“好好做,做出成绩,使老秦人看到汝之能力。”

“喏。”

秦玥儿用力点头。

“吾乏了,回宫吧。”

又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秦公撑着由伯的手臂缓缓站起身,向帐外走去。

秦玥儿、嬴麒、嬴疾赶紧随之起身,恭送秦公离开蓝天大营。

墨渔大师依然留在帐内,捧着绢帛,看得津津有味。

搞科学研究的,一旦入神,便自动与外界隔绝了,哪还顾得上虚头八脑的君臣礼仪?

秦公的车架离开蓝天大营后,渐渐从低沉的情绪中走出的嬴麒转而开始帮着秦玥儿组建全新的砲车军。

在嬴麒蛮横不讲理的命令下,蓝天大营的主将嬴疾无奈地紧急调拨了三千精锐和一名经验老到的校尉给砲车都尉秦玥儿,还划了一大块地盘作为砲车军的驻地。

砲车军的主体架构就这样瞬间搭建了起来。

不过这也是嬴疾能做的极限,砲车军后续的组建工作,就得秦玥儿自己努力了。

好在少府和墨家这边不存在任何阻碍,不管是秦玥儿出面,还是由嬴麒出面,建造配重式抛石机的人力、财力和物力都能以最快的速度集结。

现在摆在秦玥儿面前的问题,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将砲车军的战斗力提升上来,然后在即将到来的函谷关大战中做出贡献。

而这,需要吴澜的帮助。

秦玥儿写了一封长信,做好防伪和密封,交给了六子,让他立即送回紫游寨。

随六子一同离开蓝天大营的,还有秦玥儿被秦公任命为砲车都尉、组建砲车军的消息。

这则消息就像一颗投入湖中心的石头,立即激起了层层波澜,引发了咸阳城新一轮的纷纷议论,和许多人的猜测揣度。

“砲车?砲车军?砲车都尉?这些都是什么玩意?”

被勒令禁足却能自由接待访客的嬴羽收到杜宇派人送来的消息后,其实很是茫然。

砲车这个词是吴澜写在第二卷绢帛上的,这个时代之前从未出现过。

即便是吴澜前世,也要到三国时期,曹操于官渡之战造霹雳车以攻袁绍才发明出来。

秦公看了,觉得比投石机、抛石机好听得多,因而拿了来用。

“告诉你家主人,先不去管它,耐心蛰伏一些时日,吾等老世族的好日子就快到了。”

想了一阵没想出个头绪来的嬴羽索性不去想了,转身吩咐杜宇派来的人。

“喏。”

那人始终弯着腰、低着头,将姿势摆得极低、极卑微。

他是杜氏家仆,虽受重用,却身份卑微,不能也不敢直视贵人的容颜。

“去吧。”

嬴羽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挥了挥手,像在赶一只苍蝇。

那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倒退着走了好几步,才转过身,疾步走出。

“这是敲打?还是警告?”

待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嬴羽皱眉低语,揣摩秦公这般做的心思。

与此同时,太傅嬴虔静坐于除了他自己便没有第二人进来过的幽室。

室内烛光昏暗,嬴虔手里握着秦公特意留下的那卷绢帛,面色阴晴不定。

这是一次警告,也是一个宣告。

0099 下马威?

一千八百名劳力的引进让紫游寨的发展加速不少。

造册登记后,吴澜第一时间对这些人做了甄选筛查,然后做了分配。

整整九百人分配给了建筑司,用以平整紫游峰和狼啸峰之间宽二里左右、长十几里的复杂地势。

作为山中之城未来的主要居住区兼贸易区,那些生长在这里的灌木、刺木、杂草、大树和乱石都得被一一清理干净,方便后续的开发。

五百人分配给了农业司和畜牧司,让他们去开垦梯田,扩充养猪场的规模,并新建了鸡、鸭、鹅等家禽和兔、鹿养殖场。

剩下的四百人里,有二百人进了轻工业司,三十名有手艺有经验的匠人进了重工业司,七十名身材魁梧、有一定武力的归了安防司。

教育司也得到了扩充,不管是场地还是人员。

不过田允并没有感到开心,只希望他的老师能答应他的请求,派几名师兄弟过来,和他一起推动教化大业。

一个人教好几百人,实在太累了!

好在孩子们,不管大的小的,出于对知识的渴望,都很温顺听话,不吵不闹不调皮。

在吴澜有意无意的提点下,曾经自闭过的心逐渐打开的鱼儿成了学童们的大哥大。

前世天朝太祖曾说过,世界终将是年轻人的。

对紫游峰上下现在的所有成年人,吴澜骨子里都信不过,包括大牛、六子、铁青和杜构。

所以,将这几百名未成年人牢牢抓在手里,把他们培养成自己的嫡系力量,才是吴澜最重视的事情。

要做到这一点,没有比在这些人里扶植起一个或是几个信得过的铁杆心腹更好的方法了。

这是无数先贤用实际事例证明过切实可行的办法。

吴澜把它拿来用一用,没任何问题。

除此以外,吴澜还大力推行了田允一开始无法理解、继而颇感兴趣、后来视之为洪水猛兽的“爱寨教育”。

首先,学堂里的所有学童统一着装,每天穿着轻工业司制造、胸口绣了形似紫游峰的标识的学服上学;

其次,所有学童每日一早要和吴澜的亲卫队、少年亲卫队一起出早操,喊着“坚决拥护寨主和先生的领导,誓死保卫家园”的口令跑圈、锻炼身体、学习战场杀敌的本领;

再次,每日早晨都要举行晨间升旗仪式,目睹一面血红色为底、五颗星星闪耀的大旗于旭日辉光中冉冉升起,齐声奏唱《无衣》,然后山呼“坚决拥护寨主和先生的领导,誓死保卫家园”;

最后,吴澜记住了每一名学童的名字,时常来到学堂和学童们近距离亲切交流,关心学童们的生活和学习,并隔三岔五讲一讲课,教授实用性非常强的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知识,通过言传身教的方式将他的高大上形象树进学童们心里。

田允还注意到,“爱寨教育”不只是在学堂里推行,山寨上下随处可见其影子。

比如寨民们干活时喊的口号,比如墙上写的那些标语,比如吃饭前的集体感恩仪式,比如吴澜的言行、形象被不断拔高,等等等等,类似的细节不胜枚举。

在“爱寨教育”无孔不入、润物无声的“攻势”下,配合吴澜卓绝的管理能力和逐渐建立架构的高效率管理组织的协调下,紫游寨从外引进的两千人,悄然间就被“消化”了,没有引发丝毫混乱。

这让田允和田狄都很惊讶。

吴澜却表示这只是常规操作,勿六。

“大哥,他说的六是什么意思?”

看着迈着云淡风轻的脚步渐渐走远的吴澜的背影,田狄眼中充满了疑惑。

“吾亦不知。”

田允摇了摇头,然后眉头紧皱着看向手里拿着的东西,心情无比复杂。

那是一张造纸作坊以树皮为主要原料造出来的纸,宽一尺(注),长一尺二,其质量已经通过了吴澜的认可。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看着写了这首《无衣》却还有一大半空白处的纸,田允有预感,一个大变革的时代即将来临!

而推动这一切的,正是窝在兀墟山里、世人尚未知晓其名的吴澜。

“汝欲何为?”

想着紫游寨这些天翻天覆地的变化,沉默许久,田允不禁低声呢喃。

“我想把吴澜说的斩马刀做出来。”

田狄却以为田允是在问他,大声回了一句,然后便顺着吴澜离开的方向往冶铁作坊走去。

吴澜这时已经到了,正在检查专门生产马镫和马蹄铁的两条流水线。

受制于各方面条件的不足,这两条流水线的产量都很低,每天只能生产一百对马镫和四百个马蹄铁。

这个比例是吴澜为了资源的合理利用而特意设定的。

确认过两条流水线都在正常运转,没有什么问题,吴澜便转身出了冶铁作坊,去不远处的库房巡视。

库房里已经有序地存放了足够装备六百骑的马镫和马蹄铁。

数量不多,却是紫游寨眼下最容易变现的资产。

吴澜相信,咸阳城里的人看过六子带去的马镫和马蹄铁,再验证一下全套马具带来的改变和提升,绝对不会吝啬钱财。

“这些都是钱,”

扫视了一眼角落里放着的六个箱子,吴澜感叹道,“都是我建城的资源啊!”

“先生。”

吴澜正感叹着,一路马歇人不歇赶回紫游寨的六子突然出现在库房外。

和六子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老熟人,仲简。

“是谁允许你不经通传,就带陌生人入寨的?”

吴澜立即冷着脸,沉声喝问。

守在库房门口、今日轮值护卫吴澜的六名亲卫立即应声拔剑,直指仲简。

只要吴澜一声令下,亲卫们便会乱剑砍死仲简。

六子看着不知为何动了真火的吴澜,心里咯噔一声,暗觉不妙。

仲简倒是面色如常,饶有兴趣地等着吴澜的下文。

0100 博弈(1)

“属下错了,请先生责罚。”

迎着吴澜冷峻的目光,六子没做辩解,立即低头认错。

“罚你棘杖二十。”

吴澜很满意六子的态度,却依然毫不留情地予以惩罚,然后问道,“你可知错在何处?”

“属下错在不经先生允许,擅自带外人入寨,乱了寨子的规矩,也给寨子的安全带来了隐患。”

六子将吴澜先前说的话拿来改了改,再加了些料,以做回答。

“下去好生反省。”

吴澜不置可否,只语气淡漠吩咐道。

“喏。”

六子恭敬应了声,然后马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密封好的竹筒,双手捧着递给吴澜,“这是寨主写给先生的信。”

“嗯。”

吴澜接过竹筒,从鼻子里挤出个声音,便挥了挥手,示意六子离开。

六子会意,也不看旁边的仲简一眼,径自走到不远处,将衣服脱了,露出肌肉虬结的壮硕上身。

每日当值随身护卫吴澜的亲卫队成员还有一个职责,那就是执行刑罚。

得了吴澜的示意,一名亲卫解下挂在左侧腰间的棘杖,去掉外面裹着的皮革,露出尖锐狰狞的尖刺,大踏步走向六子。

啪!

那名亲卫来到六子身后,刚刚站稳,便挥出一杖击打在六子的后背上。

六子牙关咬得紧紧的,没发出痛呼声,脚下也站得稳稳的,没有摇晃。

但是他的后背却多出了十几个小孔,丝丝点点殷红的血迅速渗了出来。

这才只是第一杖,便见了红,挂了彩。

啪、啪、啪……

那名亲卫手上的动作不停,将棘杖高高抡起,快速击下。

不多时,二十棘杖打完,六子的后背已经没有了皮肤完好的地方,鲜血从密密麻麻的小孔里流出,看着令人头皮发麻。

亲卫拎着血淋淋、还挂着许多细小皮肉的棘杖走回库房门口,恭声复命:“先生,二十棘杖完毕,请先生查验。”

“嗯。”

吴澜点了点头,平静说道:“带他去处理伤口,不要留下后患。”

这个“他”指的就是六子了。

“属下谢过先生!”

六子也听到了吴澜的话,在原地行了一礼,方才转身离开,去处理伤口。

“手下人做事不知分寸,让仲简先生见笑了。”

待六子走远,吴澜把竹筒揣入怀里,脸色瞬间转变,堆起热情的笑容对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戏的仲简说道。

“无妨。”

仲简摆了摆手,笑道,“能亲眼得见吴澜先生管教手下的手段,让我受益良多,还要感谢吴澜先生给我这个机会。”

这个应对让吴澜感到很是意外。

说好的暴脾气人设呢?

怎么突然又玩起城府和演技来了?

居然还受益良多,还感谢我?

你不是一直看我不顺眼,现在应该甩我脸色,或是冷语相向的吗?

你这样子,岂不是让我白导演了这一出“六子受罚、意在仲简”的戏?

mmp!

该配合我演出的你居然临时换了剧本。

好气哦。

“仲简先生说笑了。”

心里快速闪过诸般吐槽,又暗暗对六子道了声歉,吴澜不动声色走出库房,伸手指了个方向,“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仲简先生这边请。”

“吴澜先生请。”

两人客套了一番,便往下面走去,在路上继续绕着圈子不嫌累的交流。

“仲简先生身份尊贵,却不远千里来到这穷山沟里,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是受秦公之命,来与吴澜先生做一桩生意,恰巧在出咸阳时与先生的手下遇上了,便结伴同行。”

“秦公?与我做生意?仲简先生莫要说笑,我只是一个山野匪寇,地下的尘埃,秦公乃九天之上的大人物,怎么会注意到我呢?”

“吴澜先生花了那么多心思,搞出马镫、马蹄铁和砲车,不就是想引起秦公的注意吗?如今图谋之事已达成,何必故作惊讶?”

“仲简先生可能误会了,在下所作所为,本只想与太子结个善缘,可没想过能惊动秦公。”

“是吗?”

“是的!”

“看来吴澜先生不肯坦诚相待啊!也罢,此事无关紧要,姑且这么认为吧。”

“那……直接谈生意?不知仲简先生想要如何合作?”

“马镫和马蹄铁,秦国全要了,开个价吧。”

这时,吴澜和仲简已经走到了议事厅。

吴澜便没急着报出价格,而是先请了仲简入内安坐,命人端来酒菜,方才说道:“两个月内,我寨每日能产一百对马镫和四百个马蹄铁。两个月后,产量预计能翻两倍。”

“不管多少,秦国都全要了。”

仲简竖起右手打断了吴澜的话,态度非常果决。

马镫和马蹄铁这种能改变骑军作战方式的划时代利器,秦国怎么可能坐视它们流入山东列国?

在接到秦公给的向紫游寨采购的任务时,仲简的第一想法是拒绝执行,并建议秦公下令,让少府大规模仿制马镫和马蹄铁。

可惜少府那边汇报说青铜质地过脆,不适合做马蹄铁的替代物。

不然仲简已将吴澜一脚蹬开,怎会在此与吴澜商谈?

但是,仲简一直没打消撇开吴澜的心思。

他紧接着又沉声说道:“另外,如果先生愿意的话,秦国愿意出高价求购先生冶铁之秘方。”

吴澜笑了笑,对这个很是过分的要求置之不理,自顾自说道:“装备一匹马需要一对马镫和四个马蹄铁,那就将一对马镫和四个马蹄铁打包成一副销售好了。”

说着,吴澜竖起右手食指:“良心价,一副一千钱。”

仲简闻言,心中不禁怒骂,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现在一石粟的市价才六十钱。

一千钱买你六个小玩意,打劫啊?

“五百钱一副。”

正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仲简直接将价格腰斩。

“九百。”

吴澜摇头。

“六百。”

“八百。”

“七百。”

“成交!”

一番不算艰难的拉锯战结束,吴澜以非常痛快的态度做出妥协,将价格定在七百每副,直接赚翻了!

仲简稍稍愣了下,然后从吴澜的反应推断出了马镫和马蹄铁的生产成本极低的事实。

这让他感到很兴奋!

10101 博弈(2)

仲简不是抖m。

在马镫和马蹄铁的价格上,受制于信息的不对等,被吴澜坑了一把,还这么兴奋,是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铁器的大规模应用!

这个时代,无论是兵器还是农具,都是以青铜器为主。

部分国家,比如韩国、赵国和齐国,因境内铁矿较多,也使用铁器。

但这些铁器不管是质地还是锻造工艺的成熟度,其实都比不上青铜器。

不过,少数一些铸器大师却能凭借手中掌握的秘法,铸造出性能远胜于青铜器的铁器。

仲简在燕国时就曾购得一柄极为锋锐的铁剑,他用之连斩七柄秦军制式青铜剑,竟只崩开了几个豁口,却将青铜剑全斩为两截!

最关键的是他从墨家那里得知,中原地区的铁矿数量远远多于铜矿!

这意味着,青铜器终将和石器一样退出历史的舞台。

未来,属于铁器!

而仲简眼前的吴澜,已经掌握了让这个未来提前到来的秘诀。

“如果你不能为秦国所用,”

仲简看着吴澜,微微眯了眯眼,心里闪过一道杀机,“那就只好请你去死了!”

吴澜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自从练了秦玥儿教的导引术,吴澜的五感,甚至连传说中的第六感——也就是直觉,都越来越强。

向大牛、田狄学习剑术后,吴澜对杀意、杀气的感触逐渐增多,这方面的敏感度也有所提升。

刚刚,吴澜的眉心隐隐作痛。

按田狄的说法,这是有人心生强烈至极的杀机,并将目光锁定在吴澜身上才会有的症状。

而此刻议事厅内,只有仲简一个外人。

吴澜虽仍不敢完全信任他的亲卫队,但在反复摸过底后,对亲卫队所有成员的情况都非常了解,更通过一些手段,算是已经掌握了这支武力。

所以,做个排除法,很容易就筛选出了值得怀疑的对象。

仲简想杀我?

为什么?

这两个疑问立即浮上吴澜心头,面上却不动声色试探道:“仲简先生对价格不满意?”

“没有,挺好。”

仲简这时已恢复冷静,摇了摇头,然后叹道,“要是产量能再高些,就更好了。”

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些许凝重与苦涩:“吴澜先生知道的,再过两个月,春末夏初之际,五国合纵联军必会在函谷关下集结。我方才在想,我大秦要是能在这之前多给一些骑军装备上马镫和马蹄铁,那就多一分力量,多一份胜算。”

吴澜听了这番看似心忧秦国、实则试探他有没有掌握大规模冶铁方法的话,对仲简刚才起杀机的原因已经有了猜测。

小儿持金招摇过市。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是盯上了冶铁之法了!

不过若真是如此,吴澜反而能把心放宽,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守着冶铁之法不松手。

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搞垄断,那也得是行业的垄断,而不是个人的垄断。

吃独食是一件最招引仇恨的事情。

吴澜不傻,不想成为全世界的敌人!

相反,吴澜学过太祖语录,对“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等斗争学的至理名言非常推崇。

不管仲简是起了私心,还是想给秦国尽忠,因而盯上了冶铁之法,吴澜都可以从容应对。

但,若是因为其它他所不知道的原因,那才是真的麻烦。

比如那位“贵人”。

如果仲简和那位“贵人”关系密切,有想为那位“贵人”出头的意思,吴澜就不得不重新考虑面对仲简的态度和策略了。

但是现在,除了知道嬴麒喊仲简“公叔”,其它的,吴澜什么都不清楚,只能靠猜和分析。

情报!我需要情报!

这一刻,吴澜对组建“天罗”、“地网”的决心又更深了一分。

心中快速闪过这些念头,吴澜的脸上却堆着苦笑说道:“我也想提高产量多赚些钱,可惜做不到!”

仲简对吴澜的话持将信将疑的态度,不过倒没揪着这点不放一直试探下去,而是接过话头问道:“吴澜先生很在乎钱?”

“山野里的苦日子过久了,穷怕了,现在有机会赚钱,当然在乎了。”

吴澜给出一个真不真假不假的回答。

至于仲简信或不信,那就是他的事咯。

仲简的关注点其实也不在吴澜的回答上,他径自顺势说道:“咸阳乃我大秦之国都,遍地都是机遇,先生若想赚钱,何不去咸阳?”

说完,仲简定定地看着吴澜的眼睛。

吴澜没有躲闪,迎着仲简的目光神色自若地笑了笑,回道:“时机合适,会去的。”

“好,希望那一日早点到来,我很期待能在咸阳与先生把酒言欢!”

连番试探都被吴澜用深得太极精髓的推拨划圈给应付了过去,仲简心知无法从吴澜嘴里套出话来,便没了继续试探的心思,索性直接把话挑明。

可惜“把酒言欢”四个字让吴澜有些误会了。

想摆鸿门宴?

吴澜心中哼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说道:“好的,我也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个把话聊偏了的家伙之后又言笑晏晏地将马镫和马蹄铁的生意正式敲定下来,约定每隔十天交一次货,仓城部都尉会在秦韩边境接应。

事情聊完,仲简识趣地主动提出因车马劳顿身体疲惫要去休息,让吴澜终于有时间、空间看秦玥儿写的信。

一卷绢帛上写满了笔锋秀气的小字。

秦玥儿将咸阳城里发生的事、嬴羽的存在与所作所为、秦公的态度及转变、砲车军的成立与砲车都尉的任命等,事无巨细,一一告诉吴澜。

她甚至还在信里剖析了秦公突然给出砲车都尉任命的原因,将几个可做的选择都摆在吴澜面前,让吴澜自己决定要不要现在就去咸阳。

到了末尾,秦玥儿只用了六个字表达思念之情,“唯盼夫君万安”。

秦玥儿这么做的意图很明显。

她不想吴澜因为她而为难。

“公子羽?砲车军?有点意思。”

吴澜笑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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