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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风之花雨》


第一章 愁城困风

风沙站在一条死巷的尽头,正午的阳光越过斑驳的旧墙映在脸庞上,照出一脸呆滞。

就在刚才,就在他面前,那个人突然咔嚓拧断同伴的脖子,然后转回脸咧开嘴,发出嘿嘿的笑声。

这抹笑容怪诞神秘,不像人脸,看着更像一副上古时期的青铜面具,脸容呆板,眼神空洞,笑声像两块金属板磨蹭,冰冷且刺耳。

蓦地,抛下两具尸体,一头撞上对面的砖墙。

砰地闷响,五彩斑斓。

天地陡然归于寂静,双耳似乎蒙上一层沉闷的薄膜,什么声音都传不进耳鼓。

怪诞的脸容似乎仍在眼前浮现,发出无声却刺透灵魂的尖笑。

本就压抑感十足的高墙窄巷,飘起古怪的味道。

闻起来像馊了半个月的豆腐脑浇上刚被热油滚过的胡椒粉,不但刺鼻,而且刺眼。

风沙的瞳孔几乎瞬间缩紧,仿佛被强光照射的猫咪。

这味道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对劲。

一切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整个过程默剧般荒谬。

充斥口鼻的奇怪味道迅速淡掉,眼珠渐渐呆滞沉重,思维仅能勉强转动。

耳边又是砰地闷响,下意识回缩脖子。

不是吧?还来!

院墙侧门被人猛地踹开,一群黑袍人涌进死巷。

“风少,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刺客吗?”

“风少就是风少,身手真好。”

很多熟悉的脸孔在眼前晃荡,神情各异众生相,似乎有担忧,似乎有窃喜。

很多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乱响,闹哄哄凑在一起,似乎充满善意,似乎暗藏杀机。

一切都那么陌生又熟悉,也那么令人怀疑和警惕。

风沙始终没有吭声。弄不清情况的时候,最好保持沉默。

“这断颈的家伙,怎么有点面熟?”

“他早上来过,我接待的,刚见过任主事……”

任主事?

思维说不出的迟缓,仿佛卷入泥浆的车轴,用尽全力才能稍微转动少许,回忆事情尤其艰难,唯独对这个称呼十分敏感。

听见“任主事”三个字,立刻想起“任松”这个名字。

“……他是朱雀卫。”

明明不大的声音仿佛惊天巨雷,众人瞬间鸦雀无声,连个大声呼吸的都没有。

“朱雀”两字像是真正触及某个关键阀门,本来凝滞的记忆突然在脑中疯狂涌现。

死者是朱雀,他是玄武,还是一位玄武前主事,取代他的人正是任松。

玄武和朱雀同属一个无比庞大的秘密宗派,彼此分工截然不同,各有所长也互不统属。玄武负责内卫和查奸,朱雀负责情报和敛财。

两者理论上平级,朱雀掌握对外生意肥的流油,玄武则有对内侦缉之权,实际地位更高。

地位更高不代表可以随便干掉一个朱雀。

这下麻烦大了。

“你们先把风少请回去,我去禀报任主事。”

风沙感觉被人一左一右架了起来,膝盖无力的屈着,足尖蹭着地,也不知往哪去。

杀人后自杀,显然是栽赃嫁祸。如今只剩他一个活口,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风少这是怎么了?不会吓坏了吧?”

“嗤嗤,以为风少是你,杀个把人还会腿软……等等,莫不是中毒了?”

顿时一阵手忙脚乱。

风沙平躺到地上,有人扒开眼皮,有人耳边呼唤。

午后的阳光十分刺眼,瞳孔不禁刺痛收缩,仍有些迟钝的神智迅速清醒,立刻发觉身体无比僵硬。

下意识勾动指尖,许久后才给出反应。

那个奇怪的味道果然有问题。

正在这时,一群人齐唰唰喊道:“任主事。”

“风少这是怎么了?”

有人小声说了情况。

任松沉默少许,开始有条不紊的分派任务,本来乱糟糟的一群人立刻井然有序。

风沙被人强行抬起,耳边听着这一切,心情复杂难明。

这原是他做的活计,而今变成被做的活计。

没亲身经历过的人,恐怕永远无法理解这种情绪。

……

辰流是一个很小的国家,险峻多山的疆域蕴含着丰富的矿藏。

辰流的王城叫流城,流放的流。

这里的确是流放犯人的蛮荒之地。久而久之,聚而成城,进而成国。

风沙已经在流城呆了很久,几乎忘记这是一座囚牢,并不是他的家,他早就没有家。

作为被宗派放逐之人,绝不能踏出流城半步,否则就是个死。

宗派名为四灵。顾名思义,青龙玄武朱雀白虎。

作为四灵的少主,先代宗主唯一的传人,年幼继位,难以服众,刚接手不久便因理念纷争败于内部斗争。

幸好四灵高层有人明里暗里给予庇护,否则他不可能活到现在。

跌入谷底的流放生涯并没有将他的志气挫磨殆尽,靠着先师秘传的精神异力修炼之法。用十年时间,在流城布下一张大网,从无到有建立玄武。

四灵似乎默许了这一切,开始只是暗中支援,后来朱雀进驻,白虎随之进驻,实际上接纳了这个独立发展出来的分部。

到最后,甚至授予印信佩徽,正式任命他为流城玄武分部主事。

四灵的势力以流城玄武为支点,迅速充斥整个辰流。

值此乱世,天下分大国有七,小国过百,占一城一镇割据的小势力不计其数,彼此间多有征伐吞并之举。

辰流国小力弱,本难幸免。幸好地处莽荒群山,仅有一条流河沟通内外,易守难攻。加上盛产矿石,精于铸造,获利丰厚,竟成为当今少有的世外桃源。

正是群雄竞逐的时候,精良稳定的兵器供应谁都不会嫌多,很多势力都在打辰流的主意,唯以四灵最为成功。

流城玄武当然功不可没,风沙更是厥功至伟。

一切都很顺利,风沙时时憧憬,或许不久之后就能够离开这座牢笼,回到魂萦梦绕的故乡,甚至重新在四灵中占据一席之地。

随着任松到来,美梦渐渐不美,上面分明派来他来取而代之。

风沙仍然抱有幻想。毕竟为四灵开疆辟土,起码应该允许他重回故土,哪怕继续监禁都行。

于是步步退让,任由任松安插新人,任凭自己被逐渐架空。上面撤换主事的命令下来,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直至今日……

……

第二章 升天阁

沉溺已久的美梦中突然惊醒,心中的凄凉竟无人可以倾诉。

风沙已经感觉不到身上有任何不对劲,玄武找来最好的大夫也查不出到底中了什么毒。

这种情况落在别人眼中,更像杀人之后装模作样。

刚被撤职不久,又遇上这种事情,本就艰难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

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有人容不下他。

之所以暗使阴谋,没有明着下手,可能顾忌维护他的四灵高层,也可能顾忌流城玄武作乱……

总之很多可能,唯独不可能是善意的。

有一就有二。

杀心既起,最将难息。

因为专修精神异力,风沙时常遭受反噬。

尤其当情绪出现大幅波动的时候,虚幻往往变得比真实还真实,真实则比虚幻还虚幻,难以分清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界限。

浑身似乎被已彻骨的寒意彻底笼罩,仿佛数九隆冬裸身卧雪,骨髓似乎都结成了冰碴,牙关冻住无法嘚嘚,呼吸都喷出冰冷的白雾,好像离死只差一口气。

咚咚咚敲门声响,急促沉闷。

催命的丧钟响彻脑际,震得后颅嗡嗡发麻。

“请进。”风沙竭力收摄精神,强行压下反噬的情绪,迅速恢复冷静。

无论谁想要他的命,就拿自己的命来换。

推门进来的人居然是任松,步履很沉稳,语调略显怪异。

“巡城司来了个姓王的副卫,把两具尸体要走了。”

风沙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这个结果。

巡城司怎么突然插手?

难道任松报官了?

莫非不晓得四灵最忌讳外人插手内部事务。

这小子脑壳坏掉了?

“王副卫说他接到报案,过来例行查问。哼,一个巡城司副卫居然亲自出马查案,我只能将尸体交出去。”

风沙皱起眉头。

听口气,任松认为这是他安排的,是他将巡城司引进来。

当然不是,所以事情就很玄妙了。

“这种要命的时候偏偏扯上官府,你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如果有人借题发挥,恐怕你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任松明显不关心事实究竟如何,反正这顶帽子要给风沙扣上。

半月之后,便是流城四灵一年一度的聚会。

届时,流城分部的四灵高层将会齐聚一堂,向上使述职。

正是奖功惩过的紧要关头,本就处境不妙的风沙很可能万劫不复。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切随缘罢~”

风沙反而变得无所谓起来。

如果非要干掉他,什么理由不是理由?如果还想留他一条命,什么理由都不成理由。

“你还真想得开。”

任松使劲拧起眉头,不明白风沙为何如此淡定。

风沙往脖子上拽了拽毯子,含含糊糊道:“如果没别的事赶紧走,头还有点晕。”阴谋的痕迹越来越浓,现在谁都信不过,尤其信不过任松。

……

流城的南岸是日夜上货卸货的码头,装载货物的重型马车川流不息。北岸则是纸醉金迷的风月场,整条街市锦绣缤纷,市名“红坊”。

红坊里最大的娱乐场叫升天阁。

阁如其名,眼观剑舞,如临升天。

创始人姓宫,是一位已经故世的剑舞大师和剑术大师,曾经演舞天下,更以女子之身以剑会友,其惊才绝艳震惊海内,无论到哪皆被奉为上宾。

宫大师有个衣钵传人,随她姓宫,青字辈名秀,风采不逊乃师,仅差游历扬名。

宫大师逝世后,宫青秀撑不起诺大的升天阁,还是风沙盘下此处,大肆购地扩建,新建园林阁舍,并修造玄武岛,以明面的升天阁给暗里的玄武做掩护。

升天阁是正儿八经的娱乐场,以表演剑舞闻名,并不沾染风月。

宫青秀是升天阁的首席,轻易不会露面。

今夜倒有些特别,宫青秀难得现身表演。升天阁主楼与分舍皆被挤满,楼上楼下各间房全被订光。

附近偏巷里死了人,巡城司还上了门,任松特意请出宫青秀,并请来辰流的二王子,用以消除负面影响。

效果很好,满阁上下歌舞升平,一派欢悦景象。

任松坐在主楼位置最好的观赏厅,眼睛瞧着演舞场上宫青秀持剑作舞,同时和旁边的二王子低声说笑。

青年英俊,意气风发。

演舞场相隔不远,是一座僻静的花园,风沙靠在一颗大树的树杈上,默默听着那边的喧嚣,静静看着那边的热闹。

一边光鲜灿烂,一边形单影只。

难免心生落寞之感。

宫青秀身为辰流第一舞姬,绝色绝艺足以使任何男人想入非非,不择手段也要摘花入囊。

全赖他在幕后鼎力支持,宫青秀才能一直保持圣洁超然的高姿态,无人能以权势相迫,逼其做不愿之事。

辰流王子都得依足礼数,不敢起别样心思。

他也给了宫青秀相当大的尊重。

但凡有一丁点不良的心思,宫青秀早就变成一件任凭把玩的漂亮玩物。

如今他失去主事位置,升天阁自然被任松接掌。

正在台上剑舞的宫青秀或许还不清楚,她的命运其实已经落在任松一念之间。

任松这小子并非善类,目前对他多有顾忌,暂时还不敢肆意妄为。

如果他这次彻底垮掉,恐怕宫青秀下场堪忧。

花丛尽头忽然奔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圆脸少女,抬眼瞧见树杈上的风沙,顿时又惊又喜,娇呼救命,同时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风沙瞧着面熟,好像是宫青秀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婢女,叫不上名字。再往她身后一瞅,不由皱起眉头,翻身从树上跳下。

一个脸上挂着巴掌印的男子由草丛里翻了出来,踉跄几下才站稳,两手张着乱舞,脖子上还挂着一条女人腰带。

仔细瞧瞧还挺眼熟,二王子的一个心腹随侍,姓赵。据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

王子的亲信自然非同小可,身边绝不会缺漂亮女人,怎么跑来欺负一个小婢女?

圆脸少女惊魂不定的躲到风沙身后,双手紧紧笼着凌乱开敞的外衫,受惊鹌鹑般缩着脖子。

赵侍卫本来瞪着眼睛满脸怒意,见着风沙便是一愣,勉强挤出个笑容,大步走来:“原来是风少。”

风沙暗叹口气。想躲麻烦,偏躲不掉,还是这么老套的麻烦。

……

第三章 噩耗连连

“赵侍卫不陪着二公子观赏剑舞,怎么跑这儿来了?莫非觉得青秀大家的舞姿看不入眼?”

“瞧风少说的什么话。二公子对青秀大家赞不绝口,我哪敢看不入眼。”

“那我不留你了。要是二公子有事找不着你,倒要怪我这地方招待不周。”

风沙话说的好听,其实就是让人快滚的意思。

换做以往,赵侍卫一定乖乖滚蛋,如今竟是满脸冷笑。

“实不相瞒,这贱婢刚才打翻茶盏烫到了二公子,所以我把她拖出来稍作惩戒。不信您问她。”

圆脸少女头摇到一半,赵侍卫黑着脸露出恐吓的眼神。

圆脸少女不禁吓得一个哆嗦,不敢吭声。

赵侍卫面带得意,展颜道:“风少您看?”

风沙歪着脑袋没做声。这家伙明显没把他放在眼里,看来是听任松说了什么,知道他已经失去权力,所以有恃无恐。

赵侍卫不理风沙,伸手去捉少女的手臂。

“贱婢还敢跑,看等下怎么收拾你。”

圆脸少女被揪着胳臂生拽过去,使劲望着风沙,泪水盈眶,眼神充满哀求。

梨花带雨,惹人心怜。

风沙瞧向赵侍卫,一对澈透的瞳珠亮起若有似乎的幽幽闪芒。

这是精神异力的展现,本身并无伤人之功效,是以也无法以正常手段防御。

异力既出,效果立现。

好像面朝大海感受辽阔,立于山脚仰望雄伟。

总之,直接作用于人心。

以精神可以消减,以意志可以支撑,无论如何没法完全抵挡。

人生在世,必有七情六欲。只要心有缝隙,无孔不入的精神异力就会迅速扯开裂口,放大本身就存在的种种情绪。

如果修炼到至高的境界,甚至可以由虚返实,真正透析意识。

届时便如天降谕令,一言既出,言出法随。

这并非古老的神话,他的师尊就曾经真正达到这种境界。

在精神层面几乎和神仙没什么两样,可惜最难保持的还是肉身的存续,尽管活了两百余岁,仍逃不过灰飞烟灭这一结局。

风沙的修为当然远远不及先师,没法造成直接影响,顶多引导诱导。

“如此也好,赵侍卫慢慢收拾她,我这就去给二公子道个歉。”说罢作势要走。

瞧着那对幽闪的瞳珠,赵侍卫立时感到莫明的心悸,愣神之后猛地回神,连着几步追上去赔笑。

“风少风少,二公子正在兴头上,为这点小事搅扰心情实不值当,我看这事就算了罢!”

“真的算了?”

“真的算了。”

“那为什么还不滚?”

赵侍卫暗自咬牙,气冲冲的走了,跺脚踩碎路上一颗石子,可见用力。

风沙幽诡的眼神回复静如止水的透彻,转向圆脸少女道:“不要多想,回去好好休息。”

圆脸少女抹着眼泪道谢。

风沙面上微笑,心里叹气。

突如其来的一段小插曲,显示他的处境多么糟糕,居然只能靠虚张声势吓唬人,更说明已经有人把魔爪伸到宫青秀身边。

这是危险将临的警讯,看似针对宫青秀,实际上还是针对他。

附近传来清脆的掌声。

一个黑袍人从边角小径那边踱步而出。兜帽罩头,脸上蒙着黑纱。眉型英气,眼形狭细,一对明亮的眸子异常冷漠,看人像看木头。

面纱的轮廓勾勒出柔美的脸庞,罩身的黑袍衬着身形纤侬有致,高贵的气质扑面而来,浑身上下充满神秘和疏离的意味,偏偏极具吸引力。

风沙眼皮跳动几下。

弱小者面前,病虎也是虎,虎倒威不垮。如果这时同类逼近,病虎除了倍感羞恼,还会更加警惕。

面前这女人就是一头母老虎,同时拥有尊贵的身份,美丽的容颜和冷漠的气质,正是天底下的男人最渴求而不可得的女人。

这类女人也像老虎一样凶残,渴求她的下场往往是被尖牙利齿咬断喉咙,然后被一点点撕碎扯烂吃进肚子。

面对心坚血冷的人,如果修为不足,精神异力效果并不好,非要压制恐怕遭受反噬,得不偿失。

风沙强烈感觉到威胁逼近,下意识露出锐牙:“你怎么来了?瞧我笑话?”

蒙面女子没有作声,到风沙面前站定,仰起脸庞与他眼对着眼。

两人挨得比较近,显得有些亲密,似乎又没那么亲密。

风沙发觉自己失态,勉强挤出个柔和的笑脸。

“二公子在那边,你没去打声招呼?”

“二弟难得有此雅兴,我这做姐姐的可没有他那份闲心。”

蒙面女子态度很冷淡,明显只是随口应付。

她当然有冷淡的资格。因为她不但是流城玄武的副主事,还是辰流的公主。

任何一个身份都能击碎很多男人的膝盖,狗一般趴在地上摇尾乞怜,更不敢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

风沙感觉气氛不太好,故意调笑道:“这么晚跑来,是不是想我了?”

“想着是该见你一面。”

蒙面女子的语调仍旧没有半点波动起伏,听起来像针刺人:“没料到任松真有些手段,这么快把你排挤开了。”

风沙再也绷不住笑脸。

蒙面女子转目望着演舞场:“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们已经没有继续交往的必要。”

风沙愣了小会儿,黑下脸道:“也好,我还有事,云虚副主事,请罢。”

直呼其名,就算是化名,也说明现在很不爽。

两人其实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挂个情人身份有些事情更加方便,手下合作时会少掉很多顾忌,并非真有什么深切的感情。

云虚这时提出分手,无疑是种背叛,面子挂不住倒还在其次,更多是势力上的损失。

虽然不至于悲痛欲绝,心里也绝不会好受。

云虚走出几步,忽然顿步。

“白天的命案我已知晓,也打了招呼,那个带走尸体的王副卫明天会因公出差,或许还会因公殉职,应该多少能帮你一点。”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的分手礼。”

风沙冷静下来。

赵侍卫向宫青秀的婢女动手;云虚决意分手。其实都是中午那桩命案导致的后果。

无非太显弱势,惹得群兽红眼。

如果听凭事态发展,迟早被扯碎分食。

……

第四章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风沙重新翻上树杈躺好,遥望宫青秀剑舞至高潮,又见佳人收势谢幕。

喧闹辉煌的花园人头散去,舞台四周渐渐冷清。

一阵风卷,满地凌乱,亦如现在的心情。

正发呆的时候,脚步声又响,由远及近。

任松从花园小径那边大步走来:“你倒真会躲清闲,我在外面忙的不可开交。”

与其说是抱怨,更像是种炫耀。

风沙装作没听见,靠在树杈上一动不动。

任松并不在意,笑了笑道:“云副主事来了,到我那儿坐了坐,似乎情绪不佳,我劝了她两句。你俩吵架了吧?”

人家鬼扯的时候,风沙一般也会鬼扯:“女人就像猫咪,春天到了,猫儿就叫了。可惜我今天心情不好,几句话不投机,把她赶走了。”

这小子肯定知道云虚和他分手了,说不定已经获得云虚表态支持,这是故意跑来气人的。

云虚不光是流城玄武的副主事,也是流城玄武的重要支持。

如今弃他而去,转投任松怀抱。彼加一我减一,差距绝不止于二。

任松呵呵笑了两声:“对了。赵侍卫刚才私下找我讨要升天阁一个小婢女,否则向二公子告你刁状。我做主送他了,也是希望你少点麻烦。”

风沙忽然笑了起来:“那还真是多谢你了。这几年没白跟我,学到不少啊!”

任松腼腆微笑:“有其师必有其徒嘛!”

两人都在笑,眼神交会,迸发火光。

刚才不过顺手帮个小婢女,甚至连人家名字都叫不上,本来不算个事。突然被任松这么送出去,情况则大不相同。

他本就失去实权,如果忍下不管,恐怕权威受损,日子愈发难熬。

任松接下来一定会得寸进尺,步步进逼,剥洋葱一样由外围剥到核心,直到他忍不住还手为止。

既然迟早要还手,当然越早越好,第一次最好。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所以他这次一定要救人,跟要救的是什么人完全无关。

否则一招被动,将步步下风。

赵侍卫刚在他这里受了气,如今又得任松支持,一般二般的手段肯定没用。

想逼人家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难免便会暴露一些隐藏的实力。

任松毕竟大权在握,只要找到明确的目标,能够轻易加以打击和铲除。

无论他做何种选择,总之任松不会吃亏。

一个小婢女看似无足轻重,其实是将军的起手式。

这小子真阴毒啊!

特么还是我亲手教出来的。

……

宴会散场,赵侍卫像往常一样领着一众侍卫护送二王子回府。

当然,也带着那个从升天阁要来的圆脸少女。

一切忙完之后,领着她回自己的居所。

门刚关上,赵侍卫立刻收敛脸上的坏笑,过去摆好椅凳。

他并没有点灯,窗户也是关着的,屋内很黑,仅勉强视物。

圆脸少女在黑暗中摸索着与他面对面坐下,轻声道:“我要等多久。”

“公主的意思,有备无患。”

赵侍卫叹气道:“经过这事,你已经给风少留下了映像。我又是二王子的心腹,他绝对无法想到你是公主的人。至于往后怎样,我不知道。”

圆脸少女低头道:“哥,我好怕。”

“事还未定,变数很多。”

赵侍卫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安慰道:“说不定没你什么事了呢~到时我求公主给你换个身份,风风光光嫁人。”

圆脸少女扑到他怀里,没有哭泣出声,只是默默流泪。

小人物的命运就像激流中的浮萍,除了随波逐流,没有丝毫自主的余地。

……

深夜的红坊灯火通明,对岸的码头也挂满风灯。

同是彻夜不眠,一边笙歌达旦,醉生梦死;一边通宵搬货,汗流浃背。

人之境遇,天渊之别,总令人不胜唏嘘。

码头向南隔着两条街便是负责城内码头、河道和治安的巡城司,巡城司后巷巷口有一处支着乌棚的小茶摊,通常经营到很晚。

小茶摊是夫妻摊,冬天卖热茶,夏天卖凉茶,还卖些小妇人亲手做的点心,糖多料足甜的发腻,配上男人炒制的烧心苦茶,别有一番滋味,价钱还实惠。

巡城司的捕快都喜欢到这里歇歇脚喝喝茶吃吃点心,顺便撩撩风韵犹存的小妇人。

现在深夜,小茶摊在对过高墙下面支了一张小桌几只矮凳,边墙上挂着盏忽明忽暗的气死风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置便专门留出来给人说私密话。一旦坐了人,茶摊夫妻轻易不会过来。

风沙孤零零的坐在桌旁,喝了会儿苦茶吃了几块甜腻腻的点心,悠闲的晃着二郎腿,丝毫看不出正陷入极度的窘境。

刚出门便有个黑袍人慢腾腾的跟上来,一直在附近徘徊很不起眼。

这人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迹,显然得了任松的交代,是保护不是跟踪。当然,肯定也有监视的意思。

必须在任松注视下摆脱困境。

一本薄薄的蓝封小册忽然搁到油腻腻的桌面上,吸引风沙的目光。

“这是仵作验单。”一个身着劲装的精瘦汉子小心翼翼的坐到对面。不知有意或是无意,墙上昏暗的风灯并没有完全照亮他的脸。

“一人死于断颈,一人死于头骨碎裂。二人身上皆无防御伤,说明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熟人从背后下手也不可能两个人都来不及反应。凶手很厉害。”

“多谢吴捕头。”风沙随口道谢,拿起验单轻轻翻看。

虽然云虚说搞定了巡城司,也答应搞定那个王副卫,他仍旧担心阴沟翻船,非要亲自插手才安心。

说白了,已经信不过云虚。

“王副卫亲自出面查问此案,我不好插手,也不好多问,只知道其中一个是迅翔商行新调来的管事,另一个是本地人,刚刚派给他做随从。”

升天阁是流城玄武的总部,迅翔商行则是流城朱雀的总部。明面的字号都是为了掩饰暗里的身份。

风沙将小册随手扔回桌上。

这随从无疑是个死士,死士绝不会为死而死,用生命弄死一个朱雀卫,的确又狠又毒,当真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直接导致他陷入窘境。

这人到底谁派来的呢?

……

第五章 流城的天,还是原来的天

吴捕头瞧了瞧风沙的脸色,大着胆子提醒道:“王副卫这人属蛇的,专盯人咽喉,咬住就不松嘴。您要当心。”

风沙对一个小小副卫并不在意,问道:“迅翔商行有什么反应?”

“暂时没有。他们死了两个人,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我想王副卫之所以越级插手,或许……或许正是迅翔商行的意思。”

吴捕头显然很在意王副卫,竟是一提再提,摆明想借刀杀人。

风沙反而十分满意,有野心的人才好控制嘛。

双眸蓦地闪起幽芒,深邃无垠似夜空,繁星点点晃人眼晕。

“如果王副卫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人,这副卫恐怕坐到头了,该有德有能者取而代之。”

别看副卫和捕头只差一级,其实官是官吏是吏,中间隔有天大的鸿沟,没有特殊机遇或者贵人扶持,一辈子也休想跨过。

风沙言语中明显有扶持的意思,那对魔眼更是毫无表留的透出这层意思,直接投射于人心。

就像往人的心湖上甩出一块飞旋的扁石,只要角度劲力巧妙,必定造成一串涟漪。

吴捕头顿时眼睛一亮,搓着手道:“要是能为风少做些什么,吴某定当赴汤蹈火。”

“外人不好插手巡城司内部事务,我顶多敲敲边鼓。那个王副卫只要不坏事,没人能坏他的事。”

“明白了。”吴捕头神色微变,低声道:“您放心,这案子查不下去。”

风沙似笑非笑道:“要查下去,不但要查下去,还要查个底掉,给出令人信服的交代。”

吴捕头倍感意外,本以为风沙希望强压下这件命案,听话里的意思,居然不是。

“我信不过王副卫,我信得过你,相信你查出的结果一定让我满意。”

吴捕头露出恍然神色,迟疑道:“王副卫毕竟是上官,这案子我……我怕是接不过来。”

“你们正卫大人好像有要紧公事遣他出差,没个几天怕是回不来,你抓紧办案,其他事不用操心。”

云虚说了王副卫会被调走,风沙自然装出是他有意安排的样子。

吴捕头顿时啊了一声,赶紧赔个笑脸:“瞧我蠢笨的,刚还在担心您……”

“对了,还有件事。”风沙勾勾指头,眸光又开始幽诡闪动。

吴捕头赶紧凑头过来。

“占着三河码头的三河帮其实是一伙恶名昭彰的河盗,匪号一窝蜂,最好今夜就剿了。”

吴捕头顿时一呆。

风沙也不解释,自顾自拿起碟中一块甜糕整个儿塞到嘴里,顺手灌下一口苦茶,鼓着腮帮吃得津津有味,还吧嗒几下嘴。

这是让人交投名状的意思。

他把个要命的案子押在人家手上,当然要拉人上贼船,不然怎么放心?如果吴捕头太笨,领悟不到这层意思,说明根本不可靠,也办不成什么事。

吴捕头显然是个聪明人,加上精神异力的影响,潜意识认为这样做对他真有好处,很快表态道:“风少放心,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风沙耿着脖子把嘴里的糕点强咽下去,扒住吴捕头的肩膀笑道:“一定要密。事成之后,你便多了一个好朋友,巡城司或许也会多一个副卫。”

吴捕头鼻息转粗,重重点头。

“走了。”风沙起身拍拍屁股,转目瞟了眼远处墙角阴影下的黑袍人,露出个坏兮兮的笑容。

三河帮当然不是什么河盗一窝蜂,乃是任松暗藏在城中的亲信人手。

任松以为他不知道,偏偏他就是知道。

流城经营十年,别说新来十几个外地人,新入城多少只耗子他都一清二楚。

这其实是一种很善意的警告。

也是一种实力的宣示:流城的天,还是原来的天。我不做声,万里无云,我若发火,雷霆万钧。

……

升天阁不止一座阁,主楼后面还有一片占地很广的园林。

园林中点缀着假山流水石桥石廊,精心设计的花苑隔开许多独栋小楼,予人曲径通幽的感觉,私密隐蔽且风景极佳。

园林最南端紧挨着流河堤坝,引入少量河水形成环带湖心岛。

岛形似龟,四足四桥,建筑蛇绕,向南吐信。如果临高俯瞰,宛如蛇旋龟身,作势霸河,予人巧夺天工之感。

这座湖心岛才是升天阁的核心禁地,流城玄武的总部。

龟型湖心岛左前趾,有栋临堤小楼,堤外是流河。

小楼灰不溜秋,外面显得有些破败,里面更是简朴,或者说简陋,只有一案一椅一床,其实更像囚室。

木制的躺椅斜斜对着漏风的破窗,窗口正对着流河,月色下波光粼粼如银纱。

春夜尚寒,一条薄毯使劲拽到身上,风沙神情冷漠的盯着窗外的流河发呆。

每次施用精神异力,或多或少都会遭受反噬。

其情景就像行走于无间地狱,百鬼千妖齐来索魂,震惧恐怖足以令寻常人精神崩溃。

打小至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经受反复摧残,似乎永无止境。

恰是因为这样,他的精神坚实远超常人。如钻石般坚硬晶莹,纵刀砍斧剁也难以留下划痕。

顶多感到痛苦难以安眠,还不至于发疯发狂。

待到天光蒙亮,敲门忽响,急促又重。

嘎吱一响,任松推门闯进来,气急败坏道:“出了点事,想着该和你说一声。”

风沙打个哈欠,怪声怪气道:“原来是任主事大驾光临,请进请进,千万不要客气,就把这儿当自己家,爱坐哪儿坐哪儿。”

任松不跟他鬼扯,径直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对岸三河码头的三河帮突然被巡城司围剿。”

“瞧你心急火燎的,还以为升天阁被人给围了。三河帮是什么玩意儿,我连听都没听过。”

任松脸都气歪了,强忍心头怒火:“您昨晚是不是见过巡城司的吴捕头?”

“对呀!”风沙作回忆状:“他请我喝茶吃点心。对了,那家茶摊的苦茶和甜糕当真流城一绝,老板娘也有点姿色,嗯,起码晚上在风灯下看着还行……”

任松赶紧打断:“是这样,吴捕头前脚离开,后脚便带了大批捕快……居然还调了一队巡城司武卒,把三河码头给围了。”

风沙一脸无辜:“围就围呗~与你何干?”

……

第六章 好马不吃回头草

任松登时噎住,忽然叹了口气,坦言道:“三河帮被我用来安置新来的玄武卫。他们没得命令,当然不敢反抗官兵,只能选择突围。”

“伤亡如何?有没有被捉住的?”

“全冲出来了,大都带了些轻伤,万幸无人丧命。”

风沙有些失望,要是弄死几个多好,口不对心道:“人没事就好。巡城司的事应该找云副主事,你找我干嘛?”

各地巡城司皆隶属于巡监司,云虚这个公主正是巡监司的司监,全国的捕快和巡城武卒都归她管。

任松冷下脸:“我找过云副主事,她让人跟我说她不在。”

风沙略感意外。

他利用吴捕头围三河码头,其实就是打个时间差,笃定云虚不可能那么快插手底层的事,没想到她居然连善后都不肯出面。

这小妞刚跟他分手,难道还想跟任松翻脸?

真以为一个公主多么重要无可取代?

别忘了她还有两个弟弟呢!真把玄武惹毛了,换个人支持并非不可能。

任松狠狠咬牙,深深鞠躬:“请风少一定帮我。”

无论朱雀卫还是玄武卫,都是四灵耗费庞大精力和心血培养出来的精英,绝不是张张嘴就能要来的。

这批玄武卫是为了将来全面接管流城玄武备下的人手,损失任何一人都是重大损失。

这次侥幸没有人死,谁敢保证下次?

风沙能够找到一次,能不能找到第二次?

这次是仅仅是一群巡城司官兵围捕,下次会不会是一票蒙面高手围杀?

正因为太多不确定,所以更令人恐惧。

风沙懒洋洋的靠回躺椅:“我现在大闲人一个,无职无权,哪帮得上任大主事。”

任松两边太阳穴都鼓起包来,以致英俊的脸庞显得有些扭曲:“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风少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计较。”

“谁敢跟你计较?”风沙哼哼道:“昨天连个小丫头都保不住,更没本事给人善后,有心无力呐!”

任松深吸口气,强抑怒意:“风少放心,我一定把人要回来。”

还不服气?风沙移转目光,淡淡道:“看看窗外,天都亮了,这一晚她多难熬啊!”

正因为心软,不懂占尽上风便要占尽便宜的道理,他才会被流放到流城。

错一次是年幼不懂事,错两次就是愚蠢。

任松满脸怒容终于化为苦笑:“如果那个小婢女受到欺辱,我保证赵侍卫加倍付出代价。”

风沙眸光开始幽闪,一脸似笑非笑。

“昨天那个朱雀卫虽然不是我杀的,毕竟死在我面前。朱雀那边如果非要追究,还望任主事替我说几句好话。”

朱雀掌着对外生意,难免有些不干净的地方,当然忌惮玄武挑刺。

死一个朱雀卫,说重也重,说轻也轻,只要任松态度强硬,肯定能够压服。

“风少放心……”

任松正色道:“我亲眼看见他们死于自相残杀,正要追查原因,一定揪出幕后黑手,严惩不贷。”

一本正经的,居然没有脸红,心下则实在丧气。

他本以为自己执掌玄武,已经占住形势,就算风沙的影响根深蒂固,起码也能分庭抗礼。

完全没想到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居然连一天都没撑过,且被一下掐住命门。

这一记无形耳光,当真火辣辣的疼,谁挨谁知道。

风沙点点头,扯上薄毯,蒙头睡觉。

任松满脸郁闷的退出去,刚想重重甩门,偷眼瞄见躺椅上似乎睡着的风沙,不禁打个寒颤,手上立马松了劲,门轻轻合上。

风沙猛地睁开眼睛,眸光深邃闪烁,脸上毫无胜利的喜悦。

任松就算失败一百次,也能开始一百零一次。就算干掉任松,也会来个张松李松。而他……只要输了一次,一定没有下次。

没人比他更了解四灵,这是一个无比强大且高效的秘密宗派,作风霸道蛮横令人窒息。

无论遇上任何反抗,四灵都会以超乎想象的恐怖实力立刻反击,直到赶尽杀绝。

其迅速与猛烈,宛如天罚。

流城,既是囚笼,也是保护,前提是不打破默契,他不能触犯到四灵的底线,难在根本不知道底线在哪。

好像明知道身边布满雷池,失足就是个死,偏偏迷雾深锁,伸手不见五指,看不清雷池的位置,只能一步一挪,提心吊胆的试探。

这种无形的桎梏令人束手束脚,不敢放开手进攻,甚至不敢放开手防守。

就像网中之鱼,正被渐渐收紧。绝望的情绪仿佛冰冷的海水,一点点的漫过脖子,令人窒息。

挣扎,或许无用。不挣扎,必死无疑。

反噬的煎熬中睡得朦朦胧胧,窗外天光似已大亮。

阳光透窗进来铺在身上,就像妻子那柔软温暖的双手,轻轻抚摸至满是冷汗的额头。

咚咚轻响,又有人敲门。

风沙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装作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

嘎吱一响,走进来一个人,一抹熟悉的香气钻入鼻腔。

居然是云虚。

风沙不禁愣住。

云虚轻轻走到床边,脸上仍旧挂着面纱,那对美瞳像月光下的河底暗涌,深邃激烈且冰冷,充满复杂的情绪。

风沙瞪着眼睛没吭声,想破脑筋也想不到云虚此时来找他的原因。

以云虚个性,宁可将错就错,也不太可能跑回来低头。

那么她来干什么?

两人斗鸡一样眼对着眼,谁都不说话。

云虚终于忍不住转开目光,瞧往窗外流河,嗓音宛如高山流泉,清新中带着寒意。

“是不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找你?”

“嗯~”

云虚以平静到不正常的语调缓缓道:“就在昨天,我一时冲动,杀了东鸟使团一个副使。”

东鸟乃当世七大国之一,疆域广阔,势力强大,尤其还占着流河下游主要水道。

一旦使节被杀的消息传回去,辰流又给不出个像样的交代,怕是会被掐断水运命脉。

到时物资运不进来,货产卖不出去,辰流的经济民生将遭受重创。

这并非没有先例。

为了平息东鸟怒火,云虚身份再高贵也没用,一定会被牺牲掉。

……

第七章 情人和贱人

风沙当然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忍不住嚷嚷道:“你疯了?”

云虚美眸深深凝视,似要把他这一刻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嘴上淡淡道:“他说了好些过分的话,还对我动手动脚。你说他该不该死。”

本来异常冷漠的语调,忽然有点向情人撒娇的意味。

风沙冷静下来,歪着脑袋上下扫视,冷不丁道:“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这小妞不但像母老虎一样凶猛,同时还拥有狐狸的狡诈和毒蛇的冷血,根本不会冲动到失去理智。

“你就当真的听。”云虚语气恢复平静:“原因不重要,后果才重要,这还是你教我的。”

风沙嘿嘿一笑:“现在想起我,是不是有点晚了?”

云虚面纱下的表情顿时难堪之极,袖内一双秀拳死死攥紧,尖尖的指甲似要扎破掌心。

风沙满脸无所谓。

这是生存和死亡的抉择,别说几句冷嘲热讽的话,就算再过分些云虚也得忍气吞声。

云虚强行收敛凌厉的眼神,垂目道:“如果想让我求你,是不是先帮忙出个主意?”

风沙撇嘴道:“总不过是栽赃嫁祸那一套,你会想不到?怕是没办法自己出面,打算借用玄武的力量。结果任松根本不搭理你,是不是?”

云虚咬着牙道了声“是”。

任松不但端起架子,还问她肯不肯侍寝,摆明羞辱。

正在生死关头,尽管发恼也不敢翻脸,只能强忍下气说回去考虑几天。

心中不由念起风沙的好来。

两人做了那么久的挂名情人,她还经常有求于人家,风沙顶多口花花,其实连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反正她光沾便宜没吃亏。

任松之前则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喽啰,以前都没拿正眼瞧过,如今一朝翻身做主,居然就敢仗势欺人。

心态上实在无法接受。

加上风沙突然反戈一击,出手又狠又准,看似强势的任松反而进退失据。

不由恍悟原来风沙还藏着实力,根本不像面上表现那般弱势,心中别提多后悔了,只是嘴上还不肯服软。

风沙笑了笑:“你到底要什么,先说来听听。”

“我要求不多。十几个女人,必须死士。年轻貌美身段好,身手更要好。尽量本地人,不能和我扯上任何关系。”

这特么叫要求不多?

风沙斜眼道:“你好像对‘不多’两字的意思有什么误解。”

云虚逼问道:“到底有没有?”

“有是有,问题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云虚顿时一窒,嗓音不由低了些:“我保证支持你不支持任松,以后都听你话好不好?”

说完便使劲咬住下唇,几乎咬破出血。

她恨任松太无耻,卑鄙恶劣令人齿冷。恨风沙太阴险,居然藏着实力不吭声。

两个男人都是混账,致她受此羞辱。

云虚以为足够示弱,岂知风沙翻了个白眼:“又来空手套白狼?以为还是从前,撒个娇什么事都好说?”

云虚面纱下的脸色阵青阵白,那对漆黑的秀眸一时明一时暗,半是羞半是恼。

“我……我知道错了,现在真的好后悔,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风沙微微一呆。

如果不是陷入了无力回天的绝境,一向心高气傲云虚绝不会忍气吞声到如此地步。

想了想,仍旧不为所动:“单纯作为女人,你的确很漂亮,但还不值我下血本。”

云虚透出绝望的眼神:“你要怎样才肯帮我?”

风沙双瞳亮起迫人的幽芒:“不应该问我,你应该问问自己,如果东鸟兴师问罪,你会落个怎样的下场。”

他了解云虚,别看这小妞现在什么屈辱都忍得下,一旦缓过劲来,只要寻到机会,保管十倍百倍的报复回来。

必须让她知道厉害,以后才会犹豫后果。

云虚眸光变得十分软弱,纷纷杂杂的情绪在美眸深处肆意流转,最后只剩无尽的恐惧。

风沙那对瞳珠的幽芒更盛。

“这样,你给我写个条子,怎么写自己想。必须保证内容一旦公之于众,你只剩上吊自杀这一条路。就一次机会,写不写随便,门就在那边。”

这回投映的精神异力可不是打水漂的小石子,更像一块巨石猛地砸入心湖。溅开的也不止是一圈圈涟漪,而是一层层翻浪。

云虚魔怔般呆站良久,忽然跌跌撞撞到了案边,一只纤手颤巍巍的提笔蘸墨,眼神渐渐透出疯狂的情绪。

一开始落笔还很凌乱,渐渐越写越快,运笔也越来越重。似乎将所有的愤恨羞怒尽透笔尖,刻入纸下木案。

写完后娇躯几尽虚脱,唯剩手足僵硬,死死低着头,脸颊臊如晚秋长霞。

一只手死死攥着纸条一角,一脚硬一脚软的回到床边,抖着手抬起来给风沙看。

风沙轻轻一瞥,以他的厚脸皮,瞧了几段都不禁有些脸红,同时感到脑袋晕沉,倦意席卷。

尽管云虚正值意志最薄弱的时候,要压制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心神消耗很大。

风沙勉强振作精神:“宫青秀你知道吧?”

“你提她做什么?”

云虚猛地抬头,忽然眸珠一定,像是突然会悟:“宫大师以剑舞剑术闻名于世,徒弟的剑术想必不会差,她是你的人?”

“你听我慢慢说。”

风沙压低声音:“宫大师生前培养了一批女剑手,与宫青秀系出同门,曾经护卫宫大师演舞天下,正儿八经宰过山贼屠过盗匪,都是高手,杀人利索着呢!”

云虚一对眸子登时亮了起来,显出莹莹异彩,一时都忘了继续羞恼。

“若非需要养顾这些同门,宫青秀也不至于入不敷出,不得已把升天阁卖给我,我呢……”

云虚根本不关心这些事,追问道:“你能指使她们?”

“当然。她们跟着宫大师见过大世面,没法安于平淡,乖乖相夫教子。于是我建了个杀手组织把她们养起来。首脑身份是虚构的,她们不知道是我。”

风沙露出自得的笑容。

他苦心经营这么久,拥有惊人的潜实力,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

第八章 腹背受敌

云虚眼睛更亮:“原来望东楼是你搞鬼,难怪神秘兮兮的,只听说一水的女杀手。”

“外面只知有个西风山庄。”风沙哼哼道:“看来你打过望东楼的歪主意。”

云虚没有接话,垂目道:“字条我已经写了,现在可以把她们交给我了。”

“那还不赶紧把你的小耳朵乖乖凑过来……”

云虚犹豫少许,迈着两条长腿近身弯腰。

风沙一动不动睡在躺椅上,歪歪脑袋凑嘴到她耳边。

云虚强抑躲开的反应,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

风沙轻轻说了名单,然后伸手捏住她手里的字条。

云虚面纱下的脸颊滚烫如沸血,手指攥地很紧,几乎快将字条揪破,始终不肯撒手。

风沙笑了笑,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代表杀手首脑信物的签押。

“一张纸换个杀手组织,这买卖你不亏。”

云虚猛地出手抓住,使劲往回拽,当然拽不动,过一小会儿,咬紧银牙:“除了这次,以后你也必须全力助我……”

嗓音忽然小了些,弱弱道:“要和以前一样。”

风沙眸中的幽光又亮了起来,含笑点头:“虽无情人名分,还像情人待你,行了吧?”

云虚终于手缓缓松开。

那对美眸中透出极尽压抑的屈辱神情,松开的好像不光是纸条,似乎还有矜持和尊严。

风沙抽过字条顺手折起,往怀里随便一揣。

“咱俩交往那么久,你了解我的为人,只要不把我往死里坑,这东西只当没有,我不会拿来威胁你。”

其实这玩意效用很有限,如果真撕破脸,云虚大可以辩解说是有人仿冒笔迹。主要还是打击这小妞的自尊心,往后别在他面前装样子,尤其别端公主架子。

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自个儿亲笔写着呢!

云虚将信物攥紧在手心,木然道:“我可以走了吗?”

“慢走,不送。”

至于云虚到底拿她们做些什么,他根本不问,也不想过问,问了云虚也不会说,说了肯定也不是实话。

云虚这种女人,根本信不过任何人。

……

风沙在升天阁有间常包房,装修雅致,外厅内卧,以一道屏风分隔,南面还有个不小的阳台,正对下方花园里的大演舞场。

包房里有躺椅,还不止一张。

阳台一张,客厅一张,卧室也有一张。

正因为从来睡不好觉,所以风沙对躺椅情有独钟,可以随时靠着眯一会儿。

早上见云虚时精神消耗有些大,到中午了仍然感觉十分疲倦。

外面阳光正好,配着初春的凉风,懒洋洋的不想起身,静静的望着下方花园。

大花园里养了一群猫,橘灰黄黑,各色齐全,无不模样喜人。

有些过路的婢女偶尔会停下来逗逗猫咪,发出欢悦的笑声。

这场景看着十分美好,令人不禁露出笑意。

这是把任松整服气的好处之一,起码不敢再禁锢他的自由,也不敢再派人跟踪监视。

这小子能屈能伸,该低头时立马低头,绝对是个人物。

越是这样越要小心,因为要搞垮他的理由是恒定的,不以任松的意志为转移,一次不成只会再来一次,并且越来越缜密阴毒,根本没有尽头。

还有,那个杀死朱雀卫并嫁祸给他的死士究竟是谁的人?

一直没有头绪。

如果放着不管,将来必有祸患,说不定又被人给阴个措手不及。

风沙开始有种腹背受敌的感觉。

唉~

世间真美好,日子真难熬。晚上睡不好,白天眯不着。

门外传来吴捕头的声音:“本官吴天浩,奉命前来问案。”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风沙起身开门,笑道:“吴捕头,快请进。”

吴天浩穿着官袍挎着长刀,虬髯胡板着脸,很有点不怒自威的味道,向左右吩咐道:“你们几个守好楼梯口,任何人不得靠近。”

众捕快接令散开。

吴天浩威风凛凛的迈步进屋,背手合上房门。

随着房门关上,他的腰几乎同时弯下:“风少快坐快坐,劳您久候,真是折煞在下。”

风沙坐下轻笑:“吴捕头是来拿我的?”

“岂敢岂敢。”吴天浩赔笑道:“毕竟是两条人命的案子,总要做做样子,否则不好交差。”

风沙嗯了一声,比手道:“请坐。”

吴天浩赶紧道了声谢,屁股挨了半边凳子,小心翼翼道:“在下此来也是向风少请罪。昨晚那三河帮真是个硬茬,我……”

风沙摆手道:“无妨。吴捕头肯给我面子,就是好朋友,成不成是另一码事。我也是让他们得个教训,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这事到此为止。”

那批玄武卫居然一个没死一个没捉。投名状上不沾血,等于给自己留下退路。

这位吴捕头绝对是个老江湖。

吴天浩连声抱歉,又道:“风少果真料事如神。王副卫今日一大早接到公文,已经出城去了。”

风沙含笑点头。云虚办事还是很靠谱的。

吴天浩低声道:“公文我看了,半月前流河外水道一艘货船遭劫,是一批精铸兵器,价值不菲。如此大案,惊动不小。办成大功一件,办不好恐怕性命难保。”

风沙哑然失笑,这家伙分明担心王副卫立功,巴不得他被人干掉。

“我当吴捕头自己人,就不瞒你了。那艘船是我的船,船上的货是我的货,押货的人是我的人,劫货的匪也是我的匪。我不信谁能查到这船货的下落……”

其实这件事跟他无关,船和货是迅翔商行的,流城朱雀派人去劫,说白了就是监守自盗。这会儿正好拿来唬人。

吴天浩听得嘴巴渐渐张大,几乎能吞进一颗拳头。

“……兵器运到官坊卖不上价钱,上黑市才是抢手货,一趟下来,获利惊人。风险大点,也是值得。可惜只能偶一为之,不然太引人瞩目。”

风沙嘴上说的轻描淡写,好像不算大事,其实私贩兵器乃是重罪,被抓到必死无疑。

敢做这种事的人不是亡命徒就是手眼通天,沾上哪个都很容易被消失。

……

第九章 绝色丽人

吴天浩听得不停抹汗,恨不能没生这双耳朵。

风沙猛一转念,觉得有些不对劲。云虚往哪里调人不好,怎么偏偏把王副卫调去查这件事?

无意?巧合?

借朱雀的刀干掉王副卫?

如果王副卫没被干掉,真被他查出点什么,迅翔商行岂非要遭殃?恐怕朱雀都会受到连累。

这种事私下做得,被人揭开总是个麻烦。

风沙微微垂目,微笑如常:“来者是客,吴捕头不如留下吃顿便饭。”

招呼门外婢女进来,吩咐道:“给外面的捕快兄弟也安排一桌,另外挑几个俊俏的丫头剑舞助兴。”

小婢女脆生生应是,磨磨蹭蹭没出门,红着脸蛋拿眼偷瞄。

风沙一瞧挺眼熟,原来是那个叫不上名字的圆脸少女。

八成是任松安排的,从赵侍卫手里把人要了回来,放过来露个脸,表明事做了。

“原来是你。”风沙挤出个笑脸:“晚些找你说话,先去办事。”

“是。”小丫头脸蛋更红,赶紧退出去安排席面。

吴天浩食不知味的吃完这顿饭,餐后茶的时候犹豫再三,苦笑道:“以前总以为知道越多越好,什么都想听,什么都想问。如今方知,无知是福。”

“能有这番见地,足见吴捕头不简单,只当个捕头实在屈才,将来或许还能更进一步。”

“承蒙风少贵言,小人心领神会。”吴天浩脸上苦笑意味更浓,屁股挪来挪去,像是正坐着一张烧红的铁凳。

风沙这番又哄又吓,当然不是闲着无聊,见吴天浩彻底吓住,轻笑道:“正好还一件小事麻烦吴捕头。”

吴天浩赶紧正襟危坐:“风少请说。”

“那个撞墙死掉的随从来历蹊跷,希望吴捕头查清他去迅翔商行之前的情况。家住哪里,有什么亲人,与谁交往密切,诸如此类……”

风沙忽然打个哈哈:“查案缉凶,吴捕头才是真正的行家里手,倒是风某献丑了。”

吴天浩连道不敢。

“一定要密,这人绝不简单。”

风沙收敛神情,叮嘱道:“最近带上几个身手好的兄弟,免得遇上意外。如果查事情碰到什么阻碍,给我递个条子,我来解决。”

他在流城扎根极深,本来查个人很简单,奈何任松盯得太紧,他不敢随便展露实力,免得遭受打击。

这个吴天浩身份正合适。

巡城司本来就跨着黑白两道,明里暗里做事都容易,人又精明,还识时务,关键是死了也不心疼。

风沙嘱咐完毕,正要端茶送客,咚咚几声敲门。

风沙还以为是那个圆脸小丫头进来撤掉残羹,随口应了一声。

房门打开,走进一位身段高挑的绝色丽人。

一袭湖水绿的长裙,只往那儿一站,整间房似乎都跟着明亮清新,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香轻轻扑脸。

钟天地灵秀而成的玉容,如真似幻,动人至极点,令人不敢相信这种丽容真实存在。

美眸清丽如明月在澈透的碧波中升起,又拥有一望无垠的平静和神秘。

光这一对美到颤人心魄的眼睛就足以吸引任何人的全部注意力,舍不得挪开半分视线,关注同样毫不逊色的绝世容颜。

随着莲步轻挪,方才突显出鬼斧神工才能雕饰出的身段曲线,如同秀峰出于云巅,雄奇瑰丽。

步履行间,清风拨弄山雾,绰约多姿,袅袅轻灵。

纵然用人世间最美好的辞藻去堆彻去修饰,仍不足完全形容这位丽人美之万一。

吴天浩眼珠子已经发愣发直,嘴巴微微张开,整个人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一张老脸居然黑里透红,露出窘迫的神情,像是自惭形秽,似乎无地自容。

“青秀!”风沙跟着站起身,神情略显惊讶,上前迎道:“你怎么来了?”

宫青秀以那不含一丝杂质的甜美声线道:“妾身正有些事要与风少商量,不巧打扰风少会客。”

吴天浩如闻,仿佛嘴里突然被人塞了把蜜糖,一下子甜到了心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喉头咕咕动了几下。

风沙往他瞟了一眼,歉然道:“吴捕头,你看?吴捕头,吴捕头……”

吴天浩啊地回神,结巴道:“我……我还有事,这就……就告辞。”依依不舍的往后挪步,偏又不敢盯着宫青秀,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佳人的亵渎。

明明几步就到门口,生生走了十几步的时间,失魂落魄的退了出去,更失魂落魄的关门。

连关几下才发现一只脚卡住门缝,重重夹了几下居然没感到疼。

自己夹自己脚还不知道,吴天浩自然更是羞愧,慌慌张张的收回脚,忙不迭的合上门,飞也似的逃走。

风沙收回似笑非笑的目光:“青秀魅力惊人,你看吴捕头那样子,魂不守舍的,恐怕几天都睡不好,他老婆晚上有得苦了,哈哈。”

师傅前例在先,修炼精神异力很容易惹上情债,盖因稍不注意就会放大女人对他的好感,偏偏精神这玩意是会反噬的,稍不克制也会同样动心。

所以他一直极力避免和某个女人过于亲昵,面对宫青秀这种人间绝色更是十分小心。

奈何女人爱美、男人爱美女乃是天性,所以他总处在相当激烈的矛盾之中,经常忍不住调戏一下。

宫青秀水灵的脸颊绣上两朵艳丽惊人的红云,那对勾人魂魄的秀眸射出责备之色。

风沙吸吸鼻子,到阳台躺椅上舒舒服服的靠好,耸弄几下肩膀,问道:“找我什么事?”

“一是感谢您救了伏剑那丫头。”

宫青秀挪步过去,很自然的帮风沙盖上薄毯,一双毫无瑕疵的素手轻轻掖着毯沿:“二是今晨去找青雅姐,发现人去楼空,担心她出什么事。”

青雅是宫青秀的师姐,宫大师培养的女剑手之一,也是这批女剑手的首领。

风沙哦了一声:“有什么好担心的,宫青雅又不是第一次乱跑。应该和往常一样,三五天就回了吧!”

云虚要拿这批女剑手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当然会将她们转移。

这小妞手脚也是够快的,居然一上午就把人全部弄走了,看来真的很急啊~

……

第十章 再见亡妻

“这次不一样,青雅姐似乎急匆匆收拾了包裹,像是出远门,居然没和我说上一声,另外几位师姐也不在。”

宫青秀一边说话,一边从果盘里拾个过霜的橘子持刀剐皮,很快削成六瓣漂亮的橘花。

一只如玉的纤手稳且快,刀光唰唰成片,居然连一丝橘络都没削断,显示这位绝色并不像外貌那样娇弱。

风沙沉吟道:“好,我要人查查。对了,你找她们什么事?”

宫青秀略一迟疑,剥下一片橘瓣送他嘴边,缓缓道:“师傅一位故交后人卷入一桩麻烦,恐有性命之忧,所以我想请几位师姐帮忙保护几天。”

风沙咬住橘瓣嚼了几下,明明甜津津的,偏像吞苦药般皱起眉头。任松虎视眈眈,他现在真的不敢胡乱伸手。

宫青秀又喂给他一瓣,柔声道:“既然师姐都不在,青秀另想办法罢。”

风沙想了想:“这样,我给你写个条子,凭条子可以到柔公主府上借几名侍卫,应该足够震慑宵小。”

柔公主就是云虚,虽然她和“柔”字根本沾不上一丁点边。

宫青秀清丽无匹的玉容露出意外惊喜之色,仿佛艳阳瞬间破开乌云,足以让任何男人转不开眼珠。

风沙强行视若无睹,掀开薄毯,起身去到案边。

宫青秀赶紧放下橘花,跟着过来铺纸研墨。

风沙提笔蘸墨,一蹴而就。

宫青秀持起字条轻轻吹了吹,小心翼翼的折好,视若珍宝的收入怀中。

风沙笑道:“没事,丢了我再给你写。”

宫青秀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总麻烦风少已是不好,真希望有一天也能帮上您。”

风沙哑然失笑:“这么盼我遇上麻烦啊?”

宫青秀咬了咬几乎快嫩出水来的唇瓣:“怪青秀说错话了。”

风沙叹气道:“想必你也瞧出来了,我现在的日子是不好过。如果有必要,一定开口求你。”

失去玄武主事的位置,也就失去对升天阁的掌控。

四灵规矩深严,外人不可能知道内部的情况,外在的势弱仍有迹象可寻。以宫青秀的聪慧,不可能瞧不出来。

宫青秀点点头,樱唇微张,欲言又止。

风沙淡淡道:“你不要掺和我和任松的事,就算我最后撑不住,升天阁也不会有事。”

宫青秀神情十分平静:“青秀尚有自保的能力。”

风沙笑了笑,没吭声。

宫青秀看起来娇弱,人又温柔,其实是个出类拔萃的剑术高手,否则不可能越过一众身经百战的师姐脱颖而出,接下宫大师的衣钵。

他亲眼见过宫青秀的剑术,几近于道,真发起飙来,起码在辰流找不到几个对手。

宫青秀那群师姐也不是吃素的,否则也没法在杀手界混得风生水起。可惜刚被他卖给云虚,恐怕活不下几个。

升天阁这点实力,混江湖还可以,面对稍大点的势力,其实和鱼腩没两样。

垂涎宫青秀的人很多,其中不乏厉害角色。

个人剑术再高也不能解决任何事情,如果没他暗中维护,这位绝色早就变成某座后宅的私宠了。

宫青秀牵起风沙的袖角,轻轻拉着他去到躺椅边上,嫣然道:“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回来,青秀给您做几个小菜,再烫壶老酒,陪您喝上几杯。”

风沙忽然沉默下来,许久后说道:“今天怕是不成,我晚上有事。”

“那就下次吧!”宫青秀眸中的闪光好似大有深意。

风沙没有作声,默默坐上躺椅靠好,继续望着花园里那群令人欢悦的猫咪。

宫青秀轻轻给他盖上薄毯,悄悄退了出去。

……

幽夜虫鸣,月透卷云。破败废屋,荒院断墙。

荒院尽头,有一座不大的坟堆。

风沙坐在坟堆跟前,又轻又慢的点燃一张张纸钱,维持着时明时暗的火堆。

火光照亮墓碑,碑上只有四个字:爱妻之墓。

没有姓名,没有生辰,没有卒期,甚至没有立碑之人留字。

火光照亮脸庞,没有眼泪,没有说话。

脸庞说不出的平静,眼底说不出的沉凝。

火光还在瞳孔中燃烧,一时涨一时消。

一阵风卷,余烬灰飞。扑在脸上,火纹裂散,微有些疼。落到唇边,舌头一舔,似乎很苦。

呱呱几声鸟叫,单调且粗犷,穿透且空灵,仿佛勾住了人的神魂,迅速飞高飞远,没入夜空,融进繁星。

风沙将余下不多的一摞纸钱使劲折弯,分成几沓,轻轻围在火堆上架好。

望着突然高涨的光焰,神情说不出的温柔,透过火焰似乎看见一张已经有些模糊的娇颜。

后方,一个冷峻的嗓音沙哑道:“你亡妻,我失友,勉强算得上同病相怜。”

“少废话……”

另一个仿佛被烟火缭坏的嗓子突然发恼:“莫非不知夜长梦多的道理?砍死再说不迟,爱说多久说多久。”

这人语速很快,叮叮锵锵像是乱敲破锣,显得迫不及待。

风沙慢慢起身,缓缓转身。

两个人一高一矮,一样的瘦,一左一右站在断墙垮塌的凹处,一人持刀一人持剑。

两颗脑袋后面就是月亮,照清人影,照不清人脸,依稀可见都蒙着面。

风沙迎上两人目光:“你们要杀我?”

高个子就是冷峻嗓,眉头扬起:“放心,我会将你和你亡妻埋在一起。”

矮个子瞪他一眼,冷冷道:“他的头颅我要拿走。”

高个子蒙面微抖,似乎苦笑,眼神转瞬冷酷,持剑在手,往前飞掠。

迅若流星,月下长影。

蹭亮的剑光抵上喉头。

风沙眼神很淡,连点波动都欠奉。明显没在害怕,仿佛快死的人不是他。

眼底深处则幽光裂闪,就像火山口现出龟裂熔纹。

“你怎么不躲?你不会武功?”高个子眼中满是讶异,忽然收剑入鞘。

风沙盯上他蒙面的脸,露出玩味之色。

“你收剑干嘛?”矮个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旁边,说着话短刀便往风沙颈侧削砍。

角度刁钻,又狠又毒。

刀身反着月光,耀亮风沙的眼睛。幽光顿时剧盛,如同火上浇油。

……

第十一章 女人都不简单

一个风姿卓然的精灵突然现身月下,带着阵迷人的香风,悄无声息的挡在风沙身前,右手持着一柄素雅的白剑,手比剑白,更比剑柔。

如玉温润,凝脂敛光,如天外飞云般轻轻飘来。

当地一响,短刀以惊人的速度脱手旋飞,咄地一下,没入砖墙,直至刀柄。刀柄仍在嗡嗡震颤,可见力大。

仅看无双曼妙的优美背影,纤侬有致的修长曲线,便知是宫青秀。

月光照亮她半边脸庞,泛起圣洁的辉光,美艳不可方物。

矮个子握着虎口急退。高个子护到前面,剑尖高扬,死死盯着宫青秀,眼光如波涛起伏般激动闪烁。

如今的宫青秀清冷清丽,与白天淡雅温柔的气质大不相同。

本来破败的小院似乎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充满空灵的氛围,仿佛突然清晨,照来第一缕阳光。

宫青秀持剑而立,一方天地都似跟着宁静。

高个子像是被某种无形却有质的气势狠狠压迫,拽着矮个子的胳臂不住后退。

矮个子同样受到震慑,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这一退,就是十几步,两人踉跄停下。

高个子盯着宫青秀喘着粗气。

矮个子怒道:“你是什么人?”

宫青雅没有理人,也没有追击,反而退到风沙身侧,歉然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跟踪,只是看您那时情绪不对,有些担心。”

风沙摆摆手,向一高一矮两人道:“为什么杀我?”

矮个子冷哼一声,歪头不理。

高个子叹气道:“昨天升天阁偏巷,两人死在你手里,有一个是我等好友。今次你有高人相助,那就下次,下下次。你不死,誓不休。”

风沙瞳孔蓦地缩紧,追问道:“你们是迅翔商行的人?”

高个子仍旧盯着宫青秀。矮个子抢先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知道你背景硬,我们也不软,以后出门小心点,千万别落单。”

“既然后台硬不怕我,难道敢做不敢当?”

矮个子仰起脑袋,下巴尖对人:“我们就是迅翔商行的,不服你咬我。”

风沙笑了起来:“我自会找迅翔商行讨回道理,何必跟你们两个喽啰废话。”

这矮子肯定说谎,迅翔商行是流城朱雀明面上的招牌,就算胆大包天派人暗杀他,也绝不敢亮明字号。

事情突然有趣起来。

矮个子呸一声:“我等着你。”手往高个子身上重重一推:“愣着干什么?还嫌不够丢人?走了走了。”

高个子最后瞧了眼宫青秀,转身跟上矮个子。

两人几次跃动,很快消失在断墙之后。

宫青秀一挥手,那柄白剑归于背后剑鞘。

清丽绝俗,好似一位女剑仙踏足凡尘。

风沙淡淡道:“青秀果有止戈之战之美,那高个子眼珠子丢你身上愣是收不回去,哪还舍得对你出手。”

宫青秀俏脸抹过一片不寻常的霞彩。

超脱尘俗的模样忽然间美艳动人。

风沙又道:“今次劳烦你保护了。”

宫青秀柔声道:“风少一直照拂升天阁,青秀为您做些事也是应该的。”

风沙低头凝视将要熄灭的火堆。

宫青秀显然和这两人是一伙的,自以为演技很高明,其实很拙劣。

怔怔瞧着火堆发了会儿呆,故意说道:“被人欺负了总不能不还手,迅翔商行也是嚣张过头了,不受点教训是不行的。”

回到升天阁已是深夜,天边的月光似乎比之前更皎白明亮。

花园小径上,宫青秀轻盈的步伐像猫咪一样优雅,光看着便是一种享受。

与她并肩而行,鼻中萦绕一抹轻而缥缈的香息,似比花香淡,似比花香浓。

正是春天,大花园中传来长长短短的猫叫。

孤单一人听着一定心烦要死,如果身边有个香喷喷的绝色美女陪着你,保管心猿意马。

听见猫儿乱叫,宫青秀脸蛋浮起动人的红晕。

以前这种情况,风沙都会出言调弄几句,惹她露出羞赧之态。虽然现在还没开口,她已经习惯性的开始脸红。

岂知风沙一直默不吭声。

两人终于来到青秀居前。

宫青秀垂首道:“时候不早,风少请回。”

风沙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走的很干脆,根本不似以往那般口花花乱扯半天。

宫青秀愣了愣,倍感意外。直到风沙背影不见,方才神思不属的进屋关门。

风沙脚步很重,心情很不好。

每年亡妻忌日,正是最脆弱的时刻,偏偏又被阴谋搅扰,心内充满愤怒,只是强忍不发罢了。

……

清晨,天光未明。

风沙总是睡不好,所以每天都起很早,除了起身洗漱,还要等人送来早饭。

严格说来,他还处于被关押囚禁的状态。待上使到来,才有权决定如何处置他。

这栋位于玄武岛角落的破败小楼就是囚室,一圈不大的小院就是放风的地方,理论上他不能迈出院子半步。

虽然任松不敢管他,前主事的一应待遇还是没有了。

无人伺候的日子,一时还真的不太习惯。

门一开,人一愣。

一个挺眼熟的圆脸少女站在门侧,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正在那儿轻轻跺着脚。

圆脸少女眼睛红红的,两颊红红的,鼻尖红红的,两只小手也是红红的,一面紧紧夹着布包,一面搓着肉肉的掌心呵着气,往自个儿嫩嘟嘟的脸蛋上使劲捂。

风沙挠挠头,愣是不想不起这个小丫头叫什么。

宫青秀之前好像顺嘴提过一句,当时并没在意。

“主人您起来了。婢子伏剑,啊……”圆脸少女想要福身行个礼,好像手脚冻僵了,双膝刚刚微屈,一个没顶住,整个人往前栽倒。

风沙眼疾手快,一把揽住那软绵绵冷冰冰的小身子。

小丫头似乎在门外站了很久,受不住初春的晨寒。

“进屋来说。”

风沙把人抱上躺椅,双手使劲把掌心搓热,抓着她的小手捂住。

伏剑的脸蛋一直红通通的,刚才肯定是冷的,现在肯定有些热。

风沙笑了笑,松开她软若无骨的小手,柔声道:“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玄武岛是禁地,外人根本进不来。这小丫头能来这儿,只可能是任松的意思。

……

第十二章 既有远虑,也有近忧

伏剑羞态可掬,使劲低着小脑袋,细如虫鸣道:“任主事让婢子来侍奉主人起居。”

风沙噢了一声,不算意外。

无论出于什么心态和目的,他毕竟花了大力气救回这个小丫头。任松就算做做姿态也要把人送来,起码不能给他留下找茬的口实。

看来拿三河帮开刀那一下真把任松搞怕了。宁肯做过,不敢不足。

风沙短短一生经历坎坷,曾经大起大落。

没人伺候,当然也能过下去,甚至过的很好。

有人伺候,总归是件好事,心安理得当起大爷,懒洋洋的靠在后院的躺椅上。

身上盖着条薄毯,晒着初升的太阳,吹着散尽河雾的微凉晨风,吃着送来的早餐,偷得浮生半日闲。

有时瞧瞧河堤外的流河,有时瞄瞄忙前忙后的伏剑。

小丫头气质不妖,清纯可爱,还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升天阁自有一套观人之术,传自宫大师,凡是收下的女孩,根骨容貌都不会差。

伏剑也不例外,虽然年纪尚幼,身子才刚刚长开,眉目间依稀可见是个美人胚子。乖巧懂事,人也勤快。

撤下早饭残碟,摆上果盘点心,拿仅剩的柴火烧了壶开水,给风沙倒上一杯热茶,然后接着忙活。

不到午时,房里房外便已焕然一新。

过不一会儿,她又抱着捆木柴来到后院,捡了个矮凳坐下,小手抓着把柴刀,一刀便是两段……虽然一日三餐有专人送来,火还是要生,水还是要烧的。

唰唰几下,又快又麻利,声音听着也脆,显然刀刀斩在木头纹理上。

仅看伏剑拧腰甩臂的用劲方式,就知道她不但练过,还有些身手。不然以她的年纪,当时没可能挣脱孔武有力的赵侍卫。

升天阁以剑舞闻名,阁中婢女打小就会练些体术,如果根骨特别出色,便选出来筑基学剑学舞,最后挑出各方面条件俱佳的少女传授更高深的剑术与舞术。

宫大师能够以剑术剑舞闻名天下,绝非等闲之辈。

看她教出一票厉害的女剑手,以及风华绝代的宫青秀,就知道这位大师绝对不负大师之名,的确很了不起。

可惜英年早逝,不过四十岁便暴病而亡。

如果再有十年二十年,以宫大师的惊才绝艳,升天阁应该能够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的宗派雏形,进而传承发展。

总不至于现在这般近乎分崩离析,让他捡了个大便宜。

升天阁能否重整旗鼓,还要看宫青秀能否像她师傅那样扬名天下。

风沙一直全力支持宫青秀,算得上不惜血本,就是要给宫青秀将来的天下之行打下坚实基础。

自从他被放逐之后,四灵变得越来越功利,越来越激进,充满利益至上的氛围。

想要让四灵重视,甚至作出妥协,要么拥有足够的实力,要么能够带来巨大的利益。

宫青秀才情天赋容貌气质无不出类拔萃,使得升天阁潜力巨大,所以风沙对她抱有极大的期望。

宫青秀和升天阁越成功,他得到的回报越丰厚,或许在将来某一天,拥有足够的筹码应对四灵。

这是他一直苦心经营的大局,万不容有失。

岂知数年心血,一夕不稳。

宫青秀居然为了不知名的原因欺骗他设计他,如果不尽快解决,往后说不定会做出更多无法容忍的事,甚至脱出他的掌控。

四灵打压正紧,如今已经失去玄武主事的位置,苦心存下的实力用一分便少一分。

就算想要从头来过,既没有足够的时间,形势上也不允许,更找不到比宫青秀更合适的人选。

全盘计划,皆被打乱。心中愤怒,可想而知。

正想得恼火,伏剑抱着一大盆拧干的衣物走过来。

因为一直干着重活,小脸蛋红扑扑的,额上鼻尖挂着晶莹的汗珠,充满青春的活力,健康的气息。

洗干净的内外衣袍很快被晾好,映着阳光伴着微风。

风沙盯着伏剑瞧一小会儿,见事做完,柔声道:“去洗把脸,看你灰不溜秋的,像只小花猫。”心情再不好,也不至于迁恼一个小丫头。

伏剑本就红通的脸蛋更是红透,急忙忙往里跑。

风沙叫住她,笑呵呵道:“算了,干脆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就用我的浴盆。”

伏剑低着小脑袋羞的不敢抬起,微不可查的轻嗯一声,跑去烧水洗澡。

顿饭功夫,换了身干净的新衣裳出来。

新浴的肌肤粉雕玉琢,头发似乎卖力擦过,略微有些湿漉,竖了个简单双丫髻,额旁两个小鬟遮耳垂下,扑在圆圆的脸蛋上煞是可爱。

过来后见着矮几上的茶杯空了,赶紧提壶续满。

风沙拿起茶杯吹了吹:“我有话对你说。”

伏剑忙竖耳聆听。

“这有张条子,你拿着去趟公主府,亲口告诉柔公主,说是我的意思,要她立即派人封掉迅翔商行所有码头。”

昨晚宫青秀和一高一矮两个人联手演的那出戏,明显希望借他之手对付迅翔商行。

虽然不明白原因,并不妨碍他顺着演下去。

观其后的反应,来决定之后的策略和态度,说不定还有机会挽回宫青秀。

伏剑离开不久,任松派人过来传口信,宫青秀约见。

“不见。”

风沙懒洋洋的靠在躺椅上一动不动,毫不犹豫的拒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传信的玄武卫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是个男人就舍不得拒绝宫青秀的邀约,何况风少一向把宫青秀捧在掌心呵护,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绝对算得上千依百顺。

宫青秀在外面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样子,那是为了拒绝狂蜂浪蝶登徒子,以及维持超然地位所刻意摆出的姿态。

他们这些风沙身边的玄武卫当然清楚,宫青秀私下里和顺温柔,令人打心眼里生出亲近之感。

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风沙自然不会出言解释。

其实这是一种态度的展现。

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宫青秀,哪怕手上有天大的事,只要宫青秀找,立刻放下赶回来。

突然这么一下,宫青秀一定会胡思乱想。

就是要她胡思乱想。

……

第十三章 能干的吴捕头

没过一会儿,任松又派人过来传话,吴捕头求见。

风沙掀毯起身,抖抖衣衫:“头前带路。”

绝色美人放着不理,跑去见个五大三粗的小捕头?

那玄武卫不禁傻眼,忍不住抬头瞧瞧天上太阳,东升西落没错啊!

呆头鹅的模样令人喷饭,风沙忍不住抬腿踹他一脚,笑骂道:“瘪犊子想什么呢?还不快走。”

升天阁,仍是那间很多躺椅的常包房。

吴天浩已经等在里面,绕着桌子来回踱步,见风沙踏进门,忙挤出个笑脸,迎上来道:“风少您可来了。”

“吴捕头今日又来,想必是有好消息。”

风沙坐下,示意他也坐下。

吴天浩连道不敢。

自有婢女送上茶水点心。

待婢女退出去,吴天浩就那么哈着腰站着:“此来见风少,就是为了那桩命案。”

说着话,掏出一小沓的纸笺。

“案卷大体都准备好了,就等报上去审。中间空了几段,您看是报盗匪劫杀,还是互殴致死?”

风沙接过来大致翻动几下,递回去笑道:“如果是盗匪,少不得从死牢里拉人头充数,弄起来麻烦,多少也算害人性命。”

“明白了。”

吴天浩接过案卷,躬身按在边上矮几上,从怀里掏出个卷墨小笔,含了口茶水将笔尖喷湿,在墨卷里转了几下染黑。

然后当着风沙的面,就那么在中间几处地方唰唰的分别添上几段,捧起来吹了几下,拿出佩印一张张按满,确认无法涂改之后,捧着递给风沙。

风沙一直含笑瞧着,心道还真是个人才,看来值得培养一下。

接过案卷随便翻了翻,又递回去。

“我有个贴身婢女叫伏剑,刚遣她去见柔公主。别看她年纪不大,能耐是不小的,很讨公主喜欢,或许能在公主面前说你几句好话。”

吴天浩露出惊喜交集的神情。

云虚这个公主管着巡监部,巡监部则管着各地的巡城司。提拔一个小小的捕头,根本就她一句话的事。

吴天浩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够和柔公主搭上关系,在巡城司这就是顶尖的靠山了,只要不犯蠢,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一念至此,双腿都忍不住打起颤来,差点站不稳当。

见状,风沙哑然失笑:“伏剑这丫头胆子挺小的,以后见她态度和蔼点,别吓着人家。”

吴天浩连着说是,舌头都快打卷了,结巴道:“知道贵人事忙,小人这就告辞。”

他以往晓得风少很有背景,然而仅是传闻传说,就算上次被吓到,毕竟没有切身体会,所以站也站的住,坐也坐的稳。

没想到背景当真这么硬,一杆子就捅上了天,顿时变得战战兢兢起来,走起路来软绵绵的,连拉几次门才抓到把手。

出门只觉眼前青影晃动着闪开,发觉自己差点撞到人,定睛一瞅,更结巴了。

“青……青秀大家。对……对不起……”

“无妨。”宫青秀的嗓音依旧甜美动听,略微带点拒人千里的冷漠,并不像在风沙面前那样全然似水般温柔。

“嗯?青秀来了?请进。”

宫青秀轻嗯一声,迈步进去,转身掩上房门。

两扇门缓缓遮住那如梦似幻的玉容,真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

吴天浩一时竟瞧得痴了,半晌都没能回过神。

直到走出升天阁,那副美颜似乎还没消散,映在瞳中,留在脑海。

宫青秀今天是一袭素青的长裙,仅仅唇纸轻抿,略施粉黛,已是人间极景。

风沙偏偏视若无睹,径直起身走到阳台,靠上躺椅,扯上薄毯。

一只橘色的狸花猫恰从阳台边沿掠过,步伐优雅无声,姿态轻盈迷人,亦如摇曳走来的宫青秀。

宫青秀来到躺椅后面,一对娇嫩纤长的手指按上风沙的左右太阳穴,温柔的按揉,更温柔的则是那甜到人心眼里的嗓音:“风少似乎心情不佳?”

这双玉手触感自然异常温润细腻,还带着些迷人的香气,令人不饮自醉,实际上足以分金断玉。

不管按在谁的太阳穴上,这人的性命只在她一念之间。

风沙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性命正握在别人手里,轻叹道:“昨晚本想静静陪她到天亮,没曾想因我的事情,竟惹来妄人搅扰,实在对不起她。”

宫青秀当然知道风沙口中的“她”是指亡故的妻子。忍不住低低垂首,脸颊抹上飞霞,直勾耳尖。

一双纤手再也按不下去,顺着颈子溯往下探,轻轻拿揉风沙的肩膀。

“青秀不是有意搅扰夫人清静,改日一定过去赔个不是。”

“你保护了我,她感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

宫青秀脸孔更红得发烫,一对晶莹剔透的眸珠透出强烈的羞愧色彩。

最困难的时候,是风少帮她撑住了升天阁,更是无条件的鼎力支持,一直以来都待她很好,从来没有任何实质上的逾越举动。

她非但不思报答,还欺骗哄瞒。虽然有不得以的苦衷,心内仍旧充满歉疚,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刚才那只路过的橘猫不知何时又溜回到阳台边沿上,竖着尖尖的耳朵,歪着圆圆的脑袋,瞪着更圆的大眼睛,冲着风沙咪咪叫唤,模样十分可爱。

溜圆且透澈的瞳珠,恰好映出宫青秀迷人的羞颜。

风沙不禁笑了笑,轻轻招了招手。

橘猫从阳台跳到他腿上,撑着爪子露出肚皮,在他怀里打起懒滚。

风沙拿手挠它下巴和脑袋。

橘猫顿时眯起眼睛,毛茸茸的身子扭来扭去,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手感甚好,风沙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既然宫青秀还知道羞赧,说明事情并没有糟糕到难以挽回的程度。

坎坷的经历让他变得十分理智,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会强迫自己淡忘任何不愉快的回忆。

“对了,青秀找我什么事?”

宫青秀愣了愣,才想起还有正事,赶紧收拾心情,柔声道:“昨晚那两人语出威胁,青秀担心风少安全,想着最近应该陪在您身边。”

……

第十四章 另类的精神修炼法

风沙对宫青秀那点小心思一清二楚。想陪伴身边是假,想要探听他怎么对付迅翔商行才是真。

宫青秀露出些许埋怨神色:“岂知风少竟不愿见人家。”

风沙故意叹了口气:“都怪青秀生得太迷人,昨晚我差点把持不住,这日子口又不能真对你做什么,只好跑得比兔子还快,搞得今天也不敢见你。”

宫青秀粉脸通红,嗔道:“风少又在疯言乱语。”

毕竟受人夸奖,心里还是甜丝丝的,同时也暗松口气。风少一贯这副作态,昨晚那样沉着脸默不吭声才不正常,难免让人胡思乱想。

“贴身保护不必,要是让人知道青秀大家居然没日没夜陪在我身边,不知多少男人欲杀我而后快。哈哈。”

宫青秀招架不住的现出动人的女儿羞态,咬着唇不说话,捏肩的手劲不由重了些。

风少一旦口花花起来,也是没边没沿的。

宫青秀手上一重,风沙当然吃痛,手也跟着重,那只正被挠舒服的橘猫立刻呲牙叫唤一声,猛蹿起来跑走。

风沙一脸无辜的瞧着自己手背上几道爪痕。

宫青秀啊了一声,连连抱歉,赶紧回屋取了药膏,出来给风沙轻轻抹上。

绝色容颜近在咫尺,清幽香息缭绕满鼻。

世间绝没有任何男人能够抵住这种诱惑。

风沙忍不住伸出两指夹住由一缕垂下的长发,轻轻捋动把玩,感触丝滑柔顺。

宫青秀拿个可以迷死人的眼神横他一眼,继续低头敷药。尽管脸颊烫热,并没有刻意躲开。

她还是很信任风沙的,类似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再过分却是不会。

风沙拨弄几下,果然撒手,懒洋洋的翘起个二郎腿晃呀晃。

宫青秀忙完上药,见他又摆出那副大少爷等人伺候的模样,不免又好气又好笑,再次回屋里取来点心果盘,为他剥皮喂他吃。

风沙舒舒服服的喝着茶吃着果品点心,时不时逗宫青秀几句,非要弄得人家大发娇嗔才会闭嘴。

过不一会儿故态萌发,又来一遍。

他还是很喜欢和宫青秀呆在一起的,抵挡来自这位绝色丽人的无上诱惑,实在不亚于在刀山火海里活生生过上一趟。

待到实在忍不住,又可松懈心神,享受佳人的娇嗔与温柔,绷紧的神经顿时放松。

一时天堂一时地狱,对精神是种极大的锻炼,起码比天天晚上纯粹做噩梦舒服多了,修为增长似乎也比做噩梦快上许多。

闹上一阵,不对,修炼一阵,有人轻轻叩门。

宫青秀肃立而起,稍微站开了些,恢复惯常那种略带些疏远淡漠的优雅仪姿。

倒不是她非要故作姿态,这是风沙定下的规矩,有外人的时候,必须保持她升天阁首席的矜持,风沙甚至还为此发了几次火。

“请进。”风沙嘴巴正被一块甜津津的甜糕塞满,含含糊糊的应了声门。

嘎吱开了条门缝,伏剑怯生生的把小脑袋探进来看了一眼,见着宫青秀站在阳台那边,不由一愣,赶紧进来福身:“宫大家。”

宫青秀轻轻颌首。

伏剑原先是她的婢女,并非贴身那种,也就是偶尔过来打打杂,其实地位很低。

她知道风沙救了伏剑,并不知道任松刚刚将伏剑送给风沙。

任松并不像风沙那般看重宫青秀,明面上仍旧视之为首席,实际上也就把她当成一颗摇钱树,升天阁无论大事小事都不会跟她商量。

风沙从靠椅上拧回头:“伏剑回来了,事办的怎么样?”

伏剑这才瞧见他,过来行礼。

风沙冲宫青秀道:“这丫头现在是我的人,有空教教她,往后还能帮我多办点事。”

宫青秀点点头,重新挨着他坐下,剥了个辰流特产的白果子喂给他吃。

既然伏剑不算外人,没必要在她面前摆上架子。

伏剑不禁看傻了眼,睁着大眼睛怔怔发呆。

宫大家一贯优雅疏冷,令人想亲近又不敢亲近,从来对男人不假辞色,怎么会变得这般体贴温柔?

瞧着呆头鹅一样的伏剑,宫青秀嫣然一笑,伸手牵着她的小手,轻轻带到自己身侧:“给风少捶捶腿,顺便把办的事说了。”

伏剑蓦地回神,赶紧挨风沙腿边坐下,一边粉拳轻锤,一边把事说了。

听得风沙让云虚封掉迅翔商行的码头,宫青秀的明眸顿时闪烁起来,赶紧低头掩饰。

风沙嗯嗯几声,也不知是应声,还是伏剑捶腿手法好,似乎渐渐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伏剑怕吵醒他,没敢继续捶腿,偷瞄宫青秀。

宫青秀拿会说话的眼睛示意她不要停。

然后小声道:“以后好好服侍风少。记得他爱甜不爱酸,喜欢喝苦茶吃点心。以后有空便到我这儿来,我教你学剑,学好做他的剑侍,好好保护他。”

伏剑听得愣住。

不是什么人都能跟着宫青秀学剑的,升天阁的小婢侍女舞姬加起来足有好几百,谁不是自幼苦熬苦练想着出头。

升天阁的规矩是宁缺毋滥,提升地位全凭本事,要么剑术出色,要么舞术出色,或者其他条件极为出众,总之每一步都经过严苛的选拔。

只有剑术舞术容貌身段气质资质皆无缺憾,并且年龄不大的少女,才有机会成为宫青秀的亲传弟子,至今也不过两人而已。

她绝对算得上一步登天。

……

离上使的到来的日子越来越近,玄武岛上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各处要津均加增明哨暗哨,防卫圈已经囊括前面的升天阁和后面的堤坝,连那一段河道都被改装的坊船和巡游的水鬼严密控制。

除开普通的人员护卫,还需要保证流城的局势稳定。

总之,玄武负责内卫,必须保证上使此行一切顺利。

以往这些事都是风沙安排,任松头次上手难免不熟。

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迅翔商行的码头突然被巡城司封禁,惹得朱雀主事大发雷霆,直接打上门来。

迅翔商行占据辰流全国水运的半壁江山,不光是流城朱雀的钱袋子,每年还会向上面缴纳巨量财物。

停运一天都是巨大的损失。

……

第十五章 暴风前夕

巡城司是云虚的地盘,没有云虚授意,给巡城司几百个狗胆也不敢招惹迅翔商行。

云虚又是流城玄武的副主事,这笔账自然会算到玄武头上。

朱雀主事并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怕玄武挑刺没错,真要杠上也绝不会虚,愣是把任松骂了个狗血淋头,并扬言要把状告到上使面前。

要是让上面知道四灵的一条财路居然被流城玄武无故掐断,保管把任松生吞活剥。

任松当然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只能低眉顺眼陪着笑脸,拍着胸脯让朱雀主事放心,好不容易将人哄走,转回头觉得事情实在难办。

一朝天子一朝臣,云虚是风沙拉进玄武的,他当然信不过,有意使二王子取而代之。

双方已经洽谈多次,私下达成默契,打算联手把风沙和云虚整垮。

本来进展十分顺利。

云虚被设计落入陷阱,风沙则卷入一桩事关朱雀卫的命案。

云虚认为风沙无力助她,不得不放低姿态跑来服软,要跟风沙切割关系。

眼看上使到来之前就能把事情搞定,这次聚会便能彻底废黜两人,任松不免有些得意。

岂知一直默默退让的风沙竟然突显狰狞,仅仅一夜时间,便即翻盘。

云虚几乎立刻反水。

紧接着迅翔码头被封。

恐怕这还只是报复的开始。

任松思索良久,认为接待上使才是目前首要大事,为了流城风平浪静,其他一切皆可让步。

于是亲上公主府求见云虚。

云虚仍旧派个侍女出来打发,反正就是不见。

这下任松真的火了,不光是着急上火,更是怒火攻心。

他是弄不过风沙,难道还弄不过云虚?

转头便到了二王子府上,逼着他立刻解决云虚。

玄武主事的意志非同小可。

当天下午,云虚被母亲急召入宫,旋即软禁于宫内。

二王子则领着女王的谕令接管原本由云虚掌控的巡监部,以及下辖的巡城司。

迅翔的码头很快解除封禁。

局势突变迅若惊雷,朝野内外大为震撼。

很少人知道出了什么事,少数知情人猜测或许与东鸟副使被害有关。

风沙当然是知情人。

让云虚封禁码头之前,他就知道一定会有这种结果。

惹上迅翔商行必然导致朱雀发飙,朱雀发飙必然导致任松发飙,任松发飙必然针对云虚出手。

这是很简单的连锁反应,并不难推测。同时证明任松果然和二王子混到了一起,杀害东鸟副使这件事八成是他俩合伙设局。

他能想到这些,比狐狸还狡猾的云虚当然也能想到,既然还是这么做了,说明已经定好了脱困之策,顺便还他个大人情,绝对划算。

云虚之前找他要的那批女杀手当然不会拿来当摆设,虽然还不清楚她打算干什么,反正不会是简简单单的暗杀。

正想着,伏剑快步进院,或许因为走急的关系,小脸蛋红扑扑的,轻轻喘着气。

这两天,她每天都会去宫青秀那里学剑,晚饭之后才会回来收拾残羹碗碟,回来这么早肯定有事。

伏剑很快喘匀了气:“宫……宫大家请主人去一趟。”

风沙有些意外,宫青秀这时找他做什么?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

两人一起去到升天阁。

宫青秀有间功房,一天大半时间都呆在这里,要么练剑练舞,要么教人练剑练舞。

因为刚练功的关系,宫青秀穿得单薄且贴身,薄纱下隐隐透露雪白带粉的肌肤,突显令人瞠目的完美曲线。

与以往沉静柔顺的气质不同,这会儿更显青春健康。

“听说柔公主昨日进宫,到现在还没出来。”

宫青秀尽力压抑着语气,仍旧听出隐隐焦急。一面说着,一面引着风沙到蒲团上坐下,自己坐到对面。

伏剑站两人后面伺候,耳朵尖尖竖起。

她根本是云虚的人,这会儿自然比谁都紧张。

风沙没料到宫青秀居然这般关心云虚,随口应道:“我也听说了。”

宫青秀小心翼翼的问道:“莫非因为迅翔商行?”

风沙嗯了一声:“有可能。这个商行来头真不小,居然连柔公主都扛不住。”

“那怎么办才好。”宫青秀小声喃喃。

她对玄武对四灵一无所知,以为风沙的后台便是柔公主,如今柔公主出事,风沙恐怕也会遭受牵连。

因为迎接上使的关系,这两天玄武上下都很紧张,导致升天阁的气氛跟着冷肃,更令她认为风沙陷入麻烦。

心中不禁又后悔又羞愧,要不是她挑着风沙对上迅翔商行,风沙不至于落入此等困境。

风沙顺着宫青秀话说道:“现在还没想好,以后或许会有办法。”

宫青秀咬咬下唇:“青秀能帮什么忙吗?要不我进宫恳求女王……”

每年稍大点的节庆,她都会应邀进宫演舞,辰流女王对她还是很看重的。

“我没有瞧不起青秀的意思,这件事恐怕你帮不上忙。”

宫青秀犹豫少许:“青秀尚有几位好友,各具来历,如果风少有什么力不能达的地方,或许能够帮衬一二?”

风沙神情微动,追问道:“什么好友?我认识吗?”

宫青秀微微一愣,垂首掩饰道:“都是师傅的故旧,平常少打交道,您应该不认识。”

风沙“哦”了一声:“宫大师交友广阔,故交想必来历不凡,或许真能帮上忙。”

“既然事情由迅翔商行而起,也应当由迅翔商行入手。青秀一介女流,想不出好办法,一切依赖风少。”

“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如果能够与青秀那些好朋友见面聊聊,或许能想到解困之法。”

宫青秀犹豫少许,细声道:“这个,还要看他们的意思。”

风沙皱眉道:“不清楚他们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能力,没法救人只会害人。”

宫青秀想想也是,沉吟道:“青秀有一位朋友发现迅翔商行内外勾连,劫走一船精铸兵器。不知这件事对您的处境有没有帮助?”

风沙淡淡道:“如果证据确凿,迅翔商行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心道那个王副卫原来是你朋友,也不知道云虚有没有掺和一手,毕竟是她下公文派王副卫去查这批货的。

……

第十六章 好大一口黑锅

风沙顿了顿,故作恍悟:“之前你跟我说有个朋友惹上些麻烦,找我借几个人保护几天,莫非就是相助这位朋友?”

宫青秀羞赧点头:“亏得柔公主派出侍卫,令宵小不敢妄动,不然他不可能这般顺利。”

风沙笑笑不吭声。

云虚有着双重身份。迅翔商行不敢得罪公主府的侍卫,流城朱雀不敢得罪玄武副主事。当然会缚手缚脚,不敢杀人灭口,甚至不敢过分反击。

那个王副卫只要不是蠢蛋,没可能查不出问题。

风沙想了想,试探道:“如今柔公主出事,或许还会生出波澜,你最好让那位朋友当心点,别一个不察让人钻了空子。”

宫青秀悚然一惊,几乎立刻就坐不住了。

风沙微笑道:“看来青秀和那位朋友关系很不一般,莫非是心上人么?”

宫青秀一下臊红了脸蛋:“风少又在胡说,只是担心他出事。”

风沙笑嘻嘻:“你脸红什么?”

宫青秀腮晕更重:“你再说,我要走了。”说着起身奔向门口。

望着她快步离开的倩影,风沙眼光幽幽作闪。

伏剑小声道:“宫大家很记挂您的,一直叮嘱好好照顾您,说了您不少喜好,让婢子一定要注意。”

风沙伸手刮她鼻子:“人小鬼大。你又懂什么了?”

伏剑红着脸:“婢子见过客人吃醋的模样。”

“你说吃醋就吃醋罢~”风沙呵呵一笑:“这两天学的怎样,耍几招给我瞧瞧。”

伏剑赶紧去边上剑架上取了柄软剑,持在手中抖了抖,剑光顿时滚动起来。

一时满目光闪,娇小柔美的体形兼着锋锐凌厉的剑光。

升天阁剑术和舞术相辅相成,虽然伏剑的动作有些生涩,姿态仍旧十分好看。

风沙面带微笑,不时鼓掌。

升天阁的剑术果然别具一格。在宫青秀手中已是羚羊挂角,知道很厉害,不知道厉害在哪里。

落在伏剑手里,越是生涩,有些细节反而越是明朗。

这套剑术似乎回气特别快。

一般一剑挥出,总要收剑蓄力方能出下一剑,也才有威力。

升天阁的剑术则不然,总在旋转。

要么身旋,要么腰旋,要么臂旋,旋转中完成回气同时蓄力。

大圈套着小圈,时快时慢,裙旋发飘,也时高时低。

不但飘逸好看,旋转起来,也弥补了女子力气小的缺点。

不过就算最小的臂旋,毕竟也不如直来直去迅疾,难免出现很多空漏,似乎不利实战。

风沙并不会剑术,但他有个无所不通,且管教严厉的师傅,从小什么都学过背过。

作为四灵的少主,更是什么孤本典藏都唾手可得,不但有眼光,而且眼光相当高。

紧盯了几眼,发现伏剑左手也在划着小旋,位置总是挺古怪的,不由恍悟。

这分明是一套双剑剑术,左手应该是柄用来偷袭的短剑。

待人以为发现破绽想要突进的时候,马上陷入一短一长如水银泻地般的攻击,猝不及防之下非死即伤。

伏剑刚刚入门,这才瞧的分明。如果是宫青秀来耍,看瞎眼也瞧不出其中的玄妙。

难怪升天阁那群女剑手杀起人来那么利索,通常一个照面就把人给干掉了。

除了剑术的确厉害,充满坑人的陷阱恐怕也是原因,待你知道后悔的时候,已经被一剑封喉。

宫大师果然不凡,难怪能以女子之身以剑会友,闯下不逊剑舞的名声,相信她的剑术绝不止这一处精妙。

别看伏剑初学乍练,只要左手抓把短剑,其实已经足够杀人。

只要有人敢冲破绽扑上来,他就死定了。

伏剑说不定都不知道人家怎么死的,疑惑这人怎么把喉咙拼命往自己短剑上撞。

伏剑卖力耍了一阵,圆圆的脸蛋涨起红潮,开始气喘吁吁。

风沙招手让她过来,亲手剥了个甜果子,笑眯眯的喂她嘴里。

伏剑害羞的吃了。

“去洗个澡,洗得香喷喷的,然后换身好看的裙子,待会儿有事要你办。”

听风沙口花花,一点都不避男女之嫌,伏剑本就潮红的脸蛋更增添几分红润,低着头羞涩的轻嗯一声。

后面有个屏风遮挡的小门,转进去便有好几间浴室,常年供着热水。

风沙起身在功房里左右转悠。

这里是宫青秀练剑授剑的地方,进出都是女子,以往倒是来过几次,只是不好细瞅,这次逮得机会,难免有些好奇。

不时从剑架上拾柄剑颠颠重量,随手唰唰几下,动作拖泥带水,瞧着惨不忍睹,好几下居然都没挥过肩,似乎还没在这儿练剑的少女力气大。

正转着,忽然有人重重叩门,唤道:“风少,风少,你在吗?”听声音是个相熟的玄武卫,充满焦急之意。

这里是宫青秀的功房,按照以前风沙当主事时留下的规矩,玄武卫不得主人允许,不能进来。

风沙应了一声,快步过去开门。

玄武卫凑嘴过来低声讲了几句,风沙脸色跟着沉凝起来。

出大事了。

就在不久前,东鸟使团下榻的外宾馆遭人血洗。

使团上下一共七十八人,包括杂役婢女在内,居然连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那玄武卫低声道:“消息正在往宫里急传,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惊动女王陛下。”

正说着,王宫警钟蓦地长鸣,全城都听得见。

升天阁离王宫不算太远,声音响亮刺耳。

风沙回神追问道:“知道什么人做的吗?”

玄武卫摇摇头:“任主事正派人加紧追查,目前还没有结果。”

风沙忍不住叹了口气。

做下这件血案的人,只可能是云虚。

云虚刚从他手中要走一批女杀手,绝对够实力血洗东鸟使团,还牵扯不到自己身上。

如果成功嫁祸给别人,足以洗清她之前杀死东鸟副使的嫌疑,解脱她现在被囚于王宫的困局。

要命的是,别人绝对想不到云虚,他才是众人眼中嫌疑最大的那个。

辰流朝野定会拼命甩锅,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背这口黑锅。

任松八成会来个顺水推舟,绝对只会帮倒忙。

早知道云虚为了解脱自己一定会嫁祸于人,只是没想到会嫁祸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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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暴风起

风沙很淡定的等着伏剑沐浴出来,招到她身边:“出了点麻烦,女王可能要派人拿我,等青秀回来你跟着她,她会好好待你的。”

伏剑瞪大眼睛,满脸不能置信。

风沙起身便走。

出门没多久,伏剑匆匆追了上来,手中抱了柄连鞘长剑,似乎份量不轻,跑得有些吃力。

风沙停下来等着。

伏剑紧咬着下唇,怯生生的瞧着他,也不说话。

风沙伸手摸摸她仍有些湿漉漉的头发,笑道:“小小年纪,不知道死有何惧。”

“风少,风少……”

一个玄武卫快步奔来,气喘吁吁道:“王宫禁卫围了升天阁,任主事下了严命,让我们立刻撤回玄武岛,不得擅出。”

风沙毫不意外。

任松当然不会帮他抗事。

不过,他好歹是四灵少主,要杀要剐也轮不到外人。

所以事到最后,四灵一定会出面维护。

麻烦在于,这将使他以及一直维护他的四灵高层,被人狠狠宰上一刀。

他被任松宰上一刀其实还算小事,四灵高层之间的利益分配动辄以国来计算,争得乃是天下大势。

任何退让都意味着常人做梦都无法想象的巨大损失。

连累帮他的人,情何以堪。

那玄武卫很快喘匀了气,沉声道:“风少您发句话,保证让流城翻个天。”

风沙淡淡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果傻到和王宫禁卫硬拼才遂了某些人的心意。”

那玄武卫只是摇头。

风沙皱眉道:“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吧?”

那玄武卫面露迟疑,低声道:“如果三天之内听不到风少的消息,有人会开始付出代价,直到风少完好露面为止。”

风沙笑骂道:“总算还没蠢到家。箭在弦上最具威慑,箭囊空了才会倒霉。去吧!”

玄武卫满脸苦笑,告辞退走。

风沙转向伏剑道:“既然不怕死,就跟我来吧!”

升天阁外,红坊最繁华街道全部净空。

一众披甲禁卫分作多层围住大门,最前面成雁形排好弓弩,中间架矛,后排持刀。

辰流以铸造闻名天下,禁卫所持的兵器自然皆属上等,明晃晃的成片耀眼,锋锐的寒意硬是冲淡了日照的温暖。

似乎只要一声令下,任何阻碍都会被生生推平。

禁卫首领刚要叫门,大门忽然打开,风沙施施然走出来。

禁卫首领姓黄,辰流王族,以往没少来升天阁,也没少和风沙打交道。

这会儿勉强板着脸,右手紧紧反握刀柄,沉声道:“想必风少知道我缘何前来,那个……请随我走上一趟罢~”

一番本该很强硬的话,愣是说的底气全无。

作为极端秘密的宗派,四灵之名一直是个禁忌,听闻的人其实不多,就算知道也不敢乱说。

各国高层,各大势力,大家族、大门阀,以及几个影响巨大的宗派才对四灵有所了解。

身为辰流王族,黄首领多少知道些情况,起码清楚风沙是四灵派驻流城的高层。

不怪他胆怯,实在是四灵的名声乃是血肉铺就。

只要惹上四灵,没有他们做不出的事,更没有他们不敢杀的人。

谁敢冒头便杀谁,直到无人敢做声为止。

蛮横狠毒残酷血腥,最近十年,留下的绝不是好名声。

一些骇人听闻的事情寻常人恐怕连做恶梦都梦不到。

幸好风沙忽然变得很好说话,黄首领很顺利的将他请上囚车……恐怕整个辰流都找不出几辆如此奢华的“囚车”。

除了拉车的马少了点,车厢稍微窄了点,内部装饰极尽奢华,各类物什应有尽有,香炉、摇扇、茶具、丝缎铺垫、百衲靠枕。

伏剑算是见过世面,毕竟升天阁乃是城内最豪华的娱乐场,装设用具也是异常华美名贵,进车厢后仍旧不免看傻了眼。

好一会儿才抓着个精致的摇扇给风沙扇风,虽然初春尚寒,越扇越冷。

风沙伸手在边窗底下摸了摸,掰开一个暗格,拎出一个封口的酒壶和一只酒杯,想了想又塞了回去,没敢喝。

升天阁位于城北最繁华的红坊,离王宫并不算远,出门便拐上直通王宫的主街。目前已经净街,路上空荡荡的没有行人,一行车马行进速度很快。

当然不可能从正门入宫,所以还要往西拐进一条边街,然后去到王宫侧门。

边街两侧几乎都是外宾馆,因为辰流出产精铸兵器的关系,大国小国乃至一些比较大的势力都在此设有驻地。

东鸟使团刚被血洗,自然风声鹤唳,沿途全都大门紧闭,墙头上探出不少脑袋,投射警惕的目光。

突然间,七八个陶罐从天而降,在马车旁边砰砰摔碎,焦黑的液体满地溢流。

“火油!”黄首领扯着嗓子尖叫道:“快散开!”

听得裂帛般崩响,散射来几道火矢,瞬间燃起一片火海,将马车完全吞噬。

从外面看马车已经被火海包围,从马车里面往外看,倒是有一个很明显的缺口,正对着一条蜿蜒的深巷。

风沙连想都没想,毫不迟疑的抱起吓呆的伏剑,猛地冲下马车,直奔巷口。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一圈火海刚好留个缺口,明显有人刻意为之。

就算是个陷阱,总比留在马车上烧死强。

目下一团混乱,火海与马车挡住了大半人的视线。

倒也不是没人瞧见风沙逃出来,要么正在拼命避开火焰,要么只看到一瞬闪过的黑影,辨不清是什么人。

原本押着马车的两个禁卫因为距离最近,就算忙不迭的逃开也瞧得分明,赶紧追上来。

结果才到巷口,又两个陶罐生生砸在眼前,吓得两人连滚带爬的逃开。

接着一道火矢,腾起火焰将巷口完全封堵。

风沙抱着伏剑在巷里转了两个小弯便跑不动了,两条膀子直打颤,赶紧松下伏剑。

后边墙上忽然跃下一个穿着青色劲装的蒙面人。

墙虽高,落地竟然全无声息,手中持剑,目视巷口,背着身子往风沙靠来,嘴上轻唤道:“是我。”

风沙猛地转身,讶道:“青秀!”

……

第十八章 暴风卷

“随我来。”

宫青秀收剑退到风沙身边,伸手牵住伏剑,另一只手拽着他的胳臂,往深巷钻去。

很快到了一所大宅院的后门,门没上锁,进去后下到一座地窖,地窖柜后一段很长的密道。

不光长,而且矮,必须半弯着腰,实在要人老命。

要不是佳人当面,风沙已经累的恨不能吐舌头喘气。

密道出口是流河北岸一处堤坝背面,旁边就是一座荒废的小码头,码头上一条翘首快舟,居然挂着巡城司的旗帜。

两个武卒打扮青年候在船上,目不斜视也默不吭声,等人上船后便摇桨启航,斜过船头,逆流驶往对岸。

已经封城净街,城内水道自然也被净空,所有船只不论大小全部靠到码头,只有巡城司的巡逻船才能畅通无阻。

这艘正好是巡逻船。

抵达南岸后,宫青秀当先下船,领头在错综复杂的巷弄里转了几圈,从后门进到一座毫不起眼的小院。

风沙对流城十分熟悉,发现这里位于巡城司的后巷,那个卖苦茶甜糕的夫妻摊离着这儿也就几个巷口。

院子不大,种了些菜,看起来与周围小院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

屋内有些昏暗,宫青秀扯下蒙面,到桌边剔亮油灯,居然从柜子旁边扯来一张躺椅,铺上软垫和靠枕,嫣然道:“风少请坐。”

说着又去到旁边衣柜,抱出一张叠好的薄毯。

风沙使劲瞅着她曼妙的背影,以好似不认识的崭新眼光重新打量。

伏剑同样处于震惊状态,似乎还没回过神。

宫青秀回眸瞧见两人呆滞模样,不由噗嗤一笑,展露风情万种的一面,伸手扯着风沙的袖口,引他到躺椅上靠好,展开薄毯盖上。

“您先靠着休息一会儿。伏剑你去烧水,给风少泡杯热茶暖暖身子。”

伏剑如梦初醒,急忙忙跑去后厨。

风沙轻咳一下:“究竟怎么回事,能否说给我听听?”

“风少知道的,我刚才离开升天阁便是要见几位朋友。”

宫青秀语气很平淡:“是他们说您遇上麻烦,怕您信不过,所以让我去接您。”

风沙哦了一声:“青秀的朋友本事不小,这么快知道消息,还从王宫禁卫手中劫人,了不起。”

宫青秀咬咬下唇,红嫩的唇瓣微微发白:“事到如今,青秀不敢隐瞒。风少之所以落入困境,全怪青秀害了您。”

以充满歉疚的语气把事情大致说了。

是她的朋友让死士在升天阁偏巷杀人嫁祸给风沙,后来又在风沙亡妻忌日来人佯装袭击,目的都在引得风沙与迅翔商行斗上。

最终导致迅翔商行的码头被柔公主派巡城司封禁。

这些事风沙其实已经猜到,甚至猜到巡城司的王副卫跟她一伙的。

他觉得这伙人只是棋子,应该还有只黑手隐于幕后操纵。

今次从禁卫手中营救他的行动看似简单,其实光从路线看,就知道牵扯到很多暗桩,没有长时间经营是不可能做到的。

整个流城有这种能耐的势力,一只手都数的完。

如果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发展到此等程度,他居然还不知道,这些年玄武主事就算白干了。

宫青秀垂首道:“本想仰赖风少对付迅翔商行,没曾想迅翔商行如此势大,害得柔公主出事,风少也遇难。青秀好生后悔。”

风沙忍不住问道:“青秀何以如此仇恨迅翔商行?”

他对宫青秀还算知根知底。

父母早亡,打小便进了升天阁,外出游历也是跟着宫大师,没理由和刚来辰流发展几年的迅翔商行结下不解的深仇。

宫青秀俏脸上浮现犹豫之色,思索少许,启唇道:“只是帮朋友的忙。”

“我就知道,青秀有心上人了。”风沙脸上带笑,眼中殊无半点笑意。

倒也谈不上吃醋,只是无法容忍寄予厚望的宫青秀脱出他的掌控。

“风少又乱说。”宫青秀红着脸摇头,似乎不愿多谈,岔话道:“不知风少往后有何打算。”

风沙故意叹了口气:“又是陷害又是利用,搞得我这么狼狈,除了跟你们联手一途,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宫青秀美露出羞愧神情,低着头不吭声,两颊霞红竟下溯蔓延至衣领内修长的玉颈。

楚楚动人的模样,令人根本不忍心苛责。

风沙转开目光:“事已至此,怨怪无济于事。你那些朋友挺有本事的,能否见上一面?”

宫青秀犹豫少许,摇头道:“这个青秀做不了主,风少暂且休息几天,这里很安全,食水也充足,尽量少出门。”

风沙目视她离开,默默靠回躺椅。

其实这次被请去王宫一定无惊也无险,辰流女王求也要求着他将事情一肩抗下。

只要他肯出面,那就是东鸟和四灵之间的事,怪不得辰流。

到时顶多在明面上闹腾一阵,辰流付出一些诸如水运份额之类代价,暗里由四灵买一部分单,最后不了了之。

麻烦在四灵替他出头之后,他和支持他的四灵高层一定会被人狠宰一刀。

不过,宫青秀一行人半途劫人,顿时把水给搅浑了。

今次这么利落的行动,一般二般的势力根本做不到,所以各方一定认为这是他有意为之,然后发了疯的揣测为什么。

也算因祸得福,终于由明转暗,起码不再缚手缚脚,事情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想到这儿,心里对宫青秀的怨怪忽然减轻不少。

……

禁卫遇袭,风沙失踪,果然吓到很多人。

流城本就紧绷的局势顿时更加绷紧,各方势力都开始拼命收敛,深怕在这要命的时刻惹上更要命的事。

所有人都能躲起来,唯独辰流女王不行。

如果没人背锅,东鸟使团几十条人命将由她承担后果。

云虚就在这种情况下被放出王宫,不但从二王子手里拿回了巡监部和巡城司,还获得母亲颁令“便宜行事”的谕旨。

在女王看来,被软禁在王宫内的云虚是最没可能屠杀东鸟使团的人,之前二王子说她杀害东鸟副使定是诬告。

就算心里存疑,也必须故作不知。

化解眼前这场危机才是首要大事,事实如何根本不重要。

凶手是谁都行,就是不能和辰流王室扯上任何关系。

……

第十九章 风中云

有了母亲的全力支持,云虚几乎就是辰流女王,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先斩后奏。

于是第一时间就派兵围了两个弟弟的王府,实际上监禁了两位王子。

紧接着围了升天阁和迅翔商行,困住了流城玄武和朱雀。

通常情况下,哪怕辰流女王胆敢同时困住升天阁和迅翔商行,都会立刻激起四灵的猛烈反击,唯独云虚做就做了。

任松和朱雀主事再是气得跳脚,也得强行忍下。

云虚暗里身份是玄武副主事,他俩无权处置,只能等四灵上使到来。

云虚出手当真狠辣果决,迅速分割包围了玄武、朱雀和两位王子,整个流城再没有任何势力有胆子有实力搅她的局……除了风沙。

风沙以为自己已经由明转暗,所以当云虚突然推门进来的时候,眼睛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

云虚那对眸波行如秋水,异常明媚动人。难得没有蒙面,甚至还穿着宛如云霞般美丽的锦绣宫装。

袖如流云,长裙迤逦,以最优雅的姿态轻盈的走来,说不出的超群脱俗,高贵的气质随香气扑脸,令人不敢直视。

这时的她充满自信以及由骨子里透出的高傲,与之前被迫写下羞书那时判若两人。

伏剑正卖力给风沙揉肩,发觉有人推门,立刻拦到风沙前面,见来人容貌,不由一愣,失声娇呼:“柔公主!”

似乎被云虚的高贵气质与丽色所震慑,语气说不出的惊颤。

云虚淡淡瞟她一眼,美目瞧往风沙:“以为躲起来我便找不到你么?”

风沙从惊讶中恢复冷静,由躺椅上坐直,轻轻拍拍伏剑肩膀,柔声道:“你先出去,我和公主有话要说。”

伏剑点点头,向云虚福身一礼,出去带上房门。

风沙收敛表情,木然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云虚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风沙垂目不语。云虚突然现身,的确大出预料,导致他有些沉不住气,竟问出这么幼稚的话。

云虚挨他身边坐下,似乎想表现亲昵一点,虽然这种亲昵很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我是特意来感谢你的。”

“不必。”

风沙并非省油的灯,立刻还以颜色:“望东楼那些女杀手你付了代价,咱俩是公平交易,货银两讫。”

代价是指云虚写下的那张丢死人的字条。

提及望东楼是表明他已经看破云虚的手段,知道是云虚屠杀东鸟使团并嫁祸给他。

云虚脸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初:“如今是我找上你的门,不是你找上我的门,对吗?”

风沙轻哼一声:“不劳提醒,知道你现在占着上风。到底想怎样?”

云虚语气转柔:“我知道错了,不该和你分手,更不该去找任松。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风沙苦笑道:“我能说不吗?”

云虚嫣然道:“不能。”

什么叫绵里藏针,扎人真疼,这就是了。

风沙叹了口气:“我早就答应仍当你是情人,你还想要我怎样?”

云虚转来俏脸,美眸凝视他的眼睛:“不管当时态度如何,你终究出手相助。如果没有望东楼,我已经完了。”

“听着情真意切,我差点信了。”

“不信算了。”

云虚恢复一贯的冷淡神情:“我能找到你,因为我早就知道宫青秀身后那伙人,这座小院就是我提供的。就像望东楼不知道你一样,他们也不知道我。”

风沙愣住,这下真的吃惊不小。

吃惊的并非云虚说的话,而是云虚的态度。

云虚其实完全没必要向他透露这事,难道纯粹想要表达善意?

“这伙人对迅翔商行抱有深仇大恨,为了报仇,什么都豁得出去。我让人设法加入他们,成功取得信任。这次也是我的人通知他们从禁卫手中劫走你。”

风沙暗暗点头,难怪动作快的惊人,原来是云虚的情报网发挥作用。

“他们并不清楚朱雀的存在,单纯认为迅翔商行后台太硬,硬拼毫无胜算,于是想到找个后台更硬的人,来个鹬蚌相争,他们渔翁得利。”

“于是就找上了我。”风沙哭笑不得:“怎么听着更像你的作风?”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这个小妞在搞鬼。

云虚云淡风轻的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可以开始怪我了。”

事已至此,怨怪除了发泄情绪,于事无补。风沙叹气道:“宫青秀和这伙人到底什么关系。”

云虚露出个玩味笑容:“说了你不要吃醋。”

“放心,我对宫青秀没有那种想法。”

“是吗~”

云虚似笑非笑道:“宫青秀和王副卫有婚约在身,一直不敢公开。她承载了太多期望,不太可能嫁给一个小小的巡城司副卫,但不妨碍她帮爱人报仇。”

婚约?风沙倍感意外。宫青秀和人订婚,什么时候的事?

云虚轻笑道:“你要是吃醋,我帮你解决,保证宫青秀怪不到你头上。”

风沙就算想干掉王副卫也不会傻到通过云虚,轻哼道:“虽然年龄上不是,实际上我将青秀视若己出,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至于干掉她的心上人。”

听他睁着眼睛胡说八道,云虚噗嗤失笑:“有哪个父亲天天调戏自己女儿的,当我不知道你和宫青秀多亲密?哼,你对她比对我好多了。”

风沙哟了一声:“难得还会吃醋,很好,继续保持。”

他的确对宫青秀呵护备至,比疼亲生女儿还疼她,倒不是真把她当成女儿,更多是寄望她的潜力在未来开出美丽绚烂的花朵,结出甘美香甜的果实。

如果升天阁的首席是宫青秀的师姐宫青雅,他一样会对宫青雅投注同样的心血和感情。

云虚脸蛋浮起红晕,啐道:“谁吃醋了,你不是不拿我当情人吗?”

风沙笑道:“你不是感到后悔,跑来道歉吗?我勉为其难,接受就是了。”

云虚正色道:“既然接受。那么你我还是情人?”

打进门开始,无论软话硬话,威胁还是坦诚,其目的从没变过,就是让风沙此刻没有摇头的余地。

……

第二十章 云卷风

风沙叹了口气:“我说小美妞,你又找我要什么?”

小美妞是他给云虚起的昵称,当然只有他敢这么叫,换做另外一人,保管立马被云虚割掉舌头。

如今唤来,等于同意恢复两人的关系。

云虚俏脸上露出些许微不可查的羞涩,不过转瞬即逝。

人往风沙靠近了一点,肩侧轻轻碰上他的肩侧,柔声道:“血洗东鸟使团的事,你要认。”

虽然被一个大美人亲密的挨着,风沙偏偏没有任何旖旎的感觉,苦着脸点头。

“我那三弟最近有些不安分,你帮我看住他。”

风沙犹豫少许,缓缓点头。

“看住”一个普通人当然很容易,“看住”一个王子就麻烦了。

“不让你白做。”云虚微笑道:“宫青秀和她身后这伙人就送给你了,我保证有人会全力协助你的。”

有好处总比没好处强,风沙继续苦笑,也没傻到去问那人是谁。

这个小美妞想说就会说,不想说问她也不会说,反倒给人家讥讽的机会。

云虚满意点头,盈盈起身:“一码是一码,之前欺辱我的事,我会牢牢记着。”

风沙忽然笑了起来,双瞳幽芒激闪:“放心,我会让你记上一辈子。”

云虚顿时感到一阵莫明的心虚和胆怯,不由小声道:“真生气了?”

她这趟又是陷害又是栽赃,甚至堂而皇之打上门来,的确有些过分。如果风沙真记恨上,恐怕往后会有大麻烦。

风沙那对魔瞳盯上云虚的眸子,透射的精神异力足以给人造成极大的威压。

“不准你打宫青秀的主意,谁动她我动谁,明白吗?”

他在宫青秀身上投注了太多心血,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云虚明眸有些恍惚失神,着了魔似的点头。

这还是风沙头次向她发出如此严厉的警告。

今次绝对算得上侵门踏户,把风沙给得罪狠了,人家连句抱怨都没有,居然为了宫青秀发飙。

云虚心里忽然有些酸酸的,回神冷笑:“放心,你当宫青秀女儿般疼爱,我也可以,待到她和王副卫大婚那天,我亲自主持好了。”

她认定风沙对宫青秀别有企图,一番话说的阴阳怪气,摆明气人。

风沙眸光幽幽发亮:“不准你不再碰她,否则新账旧账一起算,到时可不是写张条子那么简单了。”

云虚俏脸上浮现既羞且恼的神情:“哼,告辞。”摔门而去。

过不一会儿,伏剑进来给风沙倒上热茶。

风沙靠回躺椅,让伏剑给他揉脑袋。

无论谁遇上云虚这种女人,迟早都会脑壳疼的。

风沙睁着眼睛发了阵呆,忽然说道:“你去巡城司见吴捕头,问问我要查事怎样了,说了便记下。如果他言辞闪烁,你立刻到柔公主面前说他几句坏话。”

伏剑乖巧点头,心里有些不解,柔公主不是才走吗?为什么刚才不直接跟她讲?

伏剑走没多久,风沙起身抖抖衣衫,从后门离开。

玄武干的就是内卫和查奸,作为流城玄武的建立者,怀疑是他不假思索的反应,谨慎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

尤其现在这种时候,他不希望自己某些行踪被任何不相干的人知道,包括伏剑。

风沙回来很快,伏剑也不慢,进门将情况说了。

吴捕头直言事情没有办好,要查的那个人没有查到,态度还是很陈恳的,甚至算得上谦卑,搞得伏剑很不好意思。

人家年纪远大于她,还是一位捕头,竟把她这个小婢女当主家小姐那般对待,好像仆役一样。

风沙笑了笑,暗骂老滑头。

吴天浩这是一种既不帮忙也不得罪的态度,打算拖过这段时间再说。

最近几天连逢剧变,云虚先被囚禁于王宫又重新出来掌权,甚至权利更大。

换做寻常人或许搞不明白状况,混官场的心里大都很清楚,大落大起之后必定会有个坎,跨过去了扶摇直上,跨不过去万劫不复。

除非已经钉死在哪一边,否则这时候选边站是极端愚蠢或者极端睿智的行为,结果完全取决于最后的胜负。

吴天浩或许想更进一步,但并不想拿命来换,尤其牵扯王室,动辄全家株连。

伏剑也是年幼,没人家老于世故,被哄得晕乎乎的,弄不清这算不算言辞闪烁,也就没去公主府告状,听完就跑回来了。

风沙才不信吴天浩什么都没查出来,不过这件事并不急在一时,他无非想绕过宫青秀和云虚,通过多种渠道探查宫青秀那伙人的背景。

这个杀害朱雀卫并陷害他的随从就是个很好的切入点,死人是无法替人保守秘密的,多少能查出点有用的东西。

既然吴天浩运气好碰上伏剑心肠好,算他逃过一劫罢~

伏剑一面给风沙揉脑袋,一面偷偷盯着他的侧脸,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其实她才出门就遇上了云虚,云虚似乎知道她会出来。

她从未见过高贵冷漠的柔公主这般和颜悦色,以最轻柔的语气,下达不可违逆的命令。

“你必须全心全意侍奉他,哪怕他让你对付我都要毫不犹豫的执行命令,要做他身边最贴心最可靠的女人。如果非要定个时间,那就是到死为止。”

作为自幼培养的密谍,伏剑当然不像面上那样幼稚单纯,心里跟明镜似的。

柔公主平常肯定不会动用她,甚至不会再联系她,只会在最关键的时刻,通过她带给风沙致命的一击。

内心十分抗拒,可惜别无选择。

风沙恰好也在想云虚。

这个小美妞坏的很,标准的蛇蝎美人,唯有一处他挑不出半点毛病,那就是答应的事从不虚言。

她说让打入那伙人的奸细帮助他,应该很快就能得到应验。

之前他想见宫青秀背后的人,宫青秀顾左右而言他,连话都不肯接,显然知道她那些朋友根本不打算见他。

有了云虚的许诺,奸细很快会起作用,设法让这伙人现身。

他还真想见见那个王副卫,倒要看看这家伙到底何德何能,居然能让宫青秀倾心。

……

第二十一章 情敌?

第二天清晨,风沙吃了几块点心,捧着杯热茶靠在躺椅上消食。

宫青秀忽然来了,还带着一个魁梧的男人,不但亲自替他开门,而且落后半步,不敢与他并肩。

宫青秀拥有众多簇拥,对外一直保持很高的姿态,走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哪怕对王子都不假辞色。

这本是风沙才有待遇。

风沙起身相迎:“这位是?”

宫青秀略微低头,美眸低垂,不敢瞧他,两颊浮起羞涩的红晕。

“鄙人王龟,青秀的朋友。”

这人年纪不大,模样还算英俊,很有些男人气概,不过和宫青秀站在一起并不般配。

也是宫青秀太过出色,还真难找到和她般配的男人。

“原来是青秀的朋友,请进请进。”

风沙笑容满面:“伏剑还不去泡茶,青秀你愣着干什么,客人来了也不招呼。”

宫青秀轻咬下唇,显得有些紧张。

两人关系十分微妙,风沙从没表达过追求的意思,但要说对她一点想法也没有,实在也不太可能。

当下这种情况,她真担心两方发生冲突。

风沙体贴道:“这样,你去后厨准备些下酒菜,待会儿一起喝一杯。”

宫青秀偷瞄他一眼,轻轻点头。

风沙转向王龟笑道:“诶~还站着干什么?都是朋友,千万别客气。”

伏剑这时端来热茶点心。

宫青秀赶紧使个眼色,带她去后厨。

王龟明显不耐跟风沙废话,坐下后直接转入正题。

此来便是邀请风沙加入他们。

在王龟看来,风沙一直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这次被他们营救,还处在他们的“保护”之下,所以在心态上有种优越感,姿态摆得很高。

风沙听了一会儿,暗自摇头。

王龟单纯认为他是个搭上公主关系的富豪,话里话外颇有些瞧不起的意味。

一件用来攻击迅翔商行的武器,直接利用就是了,何必拉入伙?

应该是宫青秀说了不少好话,这才给他一个加入他们的机会。

也正因为宫青秀的态度,导致王龟对他充满敌意,似乎憋着劲想要压过一头,更隐约透出施舍的味道。

这种心态下,说话自不免刺耳。

风沙不觉气恼,反而感到好笑。

这伙人就是一群提线木偶,以为每个行动都是自己想做的,其实根本是云虚在后面扯线。

整件事相当复杂,牵扯甚多,他们只看到了最表面那一层,居然还以为掌控全局。

井底之蛙,不值一怒。

王龟费半天口舌,风沙只是微笑。

这令人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王龟几乎拂袖而走,想到宫青秀才强压下脾气,暗忖给你爆点猛料,让你也长长见识。

“不妨告诉你,迅翔商行的后台便是两位王子。”

风沙听得一愣。

迅翔商行的后台分明是朱雀是玄武是云虚是他,反正绝不会是两位王子。

说实话,他俩目前还不够格。

王龟见风沙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露出个“总算把你小子吓住”的得意笑容。

“柔公主重新掌权便立刻围了两位王子的府邸,足以说明一切。”

风沙更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只要迅翔商行完蛋,两位王子便逃不过罪责。到时你也有功劳,柔公主定会高看你一眼。”

风沙哭笑不得,他用得着云虚高看?面上作惊讶状:“你是说柔公主借机打压两位王子?”

王龟微微一笑,故作神秘道:“我们能从王宫禁卫手中救你,自然也能知道一些寻常人不知道的事。”

风沙吸吸鼻子,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云虚安插的那个奸细真特么能胡扯。

因为两位王子是迅翔商行的后台,所以打击迅翔商行就能波及两位王子,使云虚在王位争夺中占得上风。

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起码逻辑是通的,王龟这伙人也就信了。

于是迅翔商行私贩兵器的证据,在他们看来奇货可居,为了和云虚直接搭上线,王龟便跑来找他。

其实打一开始就是云虚调王龟出城查这船私货,这件事她想捅开,随时都能捅开。如今仍旧留着,要么时机未到,要么还在布局。

这伙人明显受到了误导,作出了完全错误的判断,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那奸细也算两全其美,一番看似很有道理的胡扯,既替他和这伙人拉上关系,也没甩开自己的主子。

风沙沉吟少许,婉拒道:“兹事体大,请容我想想。”

他不是拒绝王龟,而是敲打那个奸细。

云虚对他有许诺,还轮不到一个小奸细在那儿卖弄聪明。

在王龟看来,这就是给脸不要脸了,冷冷道:“青秀说风少是个聪明人,千万别做不聪明的事。”

“王兄误会了。”

风沙淡淡道:“上次递张条子请柔公主派几个侍卫,结果事后挨了顿训斥,这回又逃脱王宫禁卫的押解。别说引荐,现在我都不敢见公主。”

既然人家认为他是个搭上公主关系的幸进之人,那就干脆顺水推舟。

一番拒绝的话出乎预料又在情理之中,完全符合人家对他的看法,保证想发火都找不到理由。

王龟果然有些傻眼,嘴巴张张又闭上,愣是说不出话。

递条子要侍卫是帮他查案,从禁卫手里劫人也是他们干的,导致风沙如今没法引荐公主。

人家之前又不知情,所以根本怪不着。

怎么像是他们自己挖坑埋自己?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偏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宫青秀忽然端了两盘冷碟和一壶温酒从后厨过来,搁在桌上,分别给两人满上酒杯。

来的很是时候,算是及时化解尴尬。

风沙冲她笑了笑,举杯向王龟敬酒。

王龟理都没理,起身道:“看在青秀面上,风少在这里考虑多久都行,也就一天三顿饭的事,我们还管得起。告辞。”

宫青秀眸中透出不满的神情:“风少是升天阁的东主,也是青秀的朋友,更是青秀的恩人,他爱住多久住多久,轮不到王副卫代青秀给他面子。”

自己的未婚妻居然向着别的男人说话。王龟自然又羞又恼:“恩人还行,不是恩主就好。”

……

第二十二章 前因后果

宫青秀玉容转冷,幽幽道:“原来在你心中,青秀如此不堪。若无别的事,请你离开。”

宫青秀性子和顺温柔,很少动怒,王**次得见,不禁愣了愣,旋即更为恼火:“你什么意思?”

宫青秀不悦道:“请你离开。”

王龟瞪起双眼:“跟我走。”伸手去捉宫青秀的手。

一直没做声的风沙蓦地抬头,眸底幽光剧盛如腾火。

那对魔瞳似乎充满异样的魔力,像是直接投映在人的脑海里,引导你看见他想让你看见的东西,产生他想让你产生的情绪。

王龟心中升起莫明的恐惧。

就好像将一个恐高的人突然扔到无底深渊跟前,濒死的大恐怖感会令人瞬间眼晕腿软,连一步都迈不动。

幸好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王龟猛地回神,只觉得手足发软,浑身发颤,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仍留存于灵魂深处的恐惧,竟使他不敢往前挪动半步,仿佛眼前的宫青秀就是深渊的化身。

王龟勉强定神,发出一声带着颤音的重哼,然后扭头便走,潜意识里只希望离“深渊”越远越好。

宫青秀目送他离开,直至背影瞧不见,方才幽幽叹了口气,别过俏脸凝视风沙,低声道:“都怪青秀不好,让风少难堪。”

“没事。”

风沙神情略显倦怠:“青秀和这位王副卫的关系似乎并不一般,能否跟我讲讲?”

宫青秀低头咬唇,美目流露出复杂的情绪:“王家于我有大恩,不能不报……”

原来宫青秀的父亲曾是前朝一位高官,因获罪于皇帝,一家百余口,男丁斩首,女眷流放。

其时朝纲混乱,大厦将倾,各地叛民乱军四起。流放到半途,押送的官兵便被一伙盗匪击溃,一众女眷要么被杀要么遭劫。

宫青秀的母亲带着女儿拼命奔逃,眼看就要被追来的盗匪捉住,王龟的父亲领着一群壮丁冲来杀散盗匪,救下这对母女,并带回自己的庄园。

王龟的父亲侠义心肠,为人正派,并不挟恩求报。宫青秀的母亲感激涕零,为了报恩,也为了女儿好,就把年幼的宫青秀许给同样年幼的王龟。

母女二人也就在王家庄安顿下来。

宫青秀这么漂亮,可想而知母亲之绝色,终不免惹起王龟之母的嫉妒,趁着丈夫出门在外,狠心将她们母女赶出庄去。

一位母亲带着年幼的女儿在乱世中挣扎求活,期间斑斑血泪自不必提,勉强撑了一两年,终究还是撑不住。

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就要活不下去的时候,碰上归国途中的宫大师,收下这对可怜的母女,带她们来到辰流安居。

因为受到太多的苦难折磨,宫青秀的母亲没过几年安稳日子便撒手人寰。

临终前反复叮嘱,让女儿长大后一定要返回王家庄报恩。

宫青秀惊才绝艳,人又刻苦,最终接下宫大师的衣钵。

就在去年底,升天阁一场表演之后,她遇上了作为宾客出席的王龟,并认出王龟身上的玉佩。

那是父亲仅存的遗物,她母亲当作王龟与她结亲的誓证和王庄主互换了一块玉佩做彩礼。

两人玉佩一对,便既相认。

宫青秀这才知道王家庄已经在多年前被彻底摧毁。

王龟寻着仇家的踪迹于各地辗转数年,最终找来辰流,途中结识了几位情况类似的伙伴。

几人经过多方调查,最终确定仇家是迅翔商行。

这个商行多次改头换面,在不同的地域经营,打着不同的招牌,唯有私底下伤天害理的生意从没停过。

除了走私各类违禁品,还贩卖人口,训练奴隶……恶行累累,罄竹难书。

王龟为了报仇加入巡城司,在一众伙伴的全力协助之下,很快晋升为副卫。

宫青秀肩负着恩师的遗嘱和升天阁的希望,不可能和王龟成亲,但同样想为王庄主报仇,于是在王龟的介绍下,加入了这个小组织。

迅翔商行在辰流势力太大,连续几次挫败之后,王龟希望升天阁相助。

升天阁早已不属于宫青秀,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绕开风沙。

宫青秀挣扎许久,无法拒绝王龟的苦苦哀求,更没法坐视王庄主的血仇不理,终于点头同意。

于是有了之前的死士杀人嫁祸,王龟旋即以巡城司副卫的身份找上升天阁,要走尸体,打算把案子攥在自己手里,挑起风沙与迅翔商行之间的对立。

没曾想第二天就被急调出城。

宫青秀担心王龟遇上意外,偏偏师姐们忽然不见,只好求风沙从公主府上要了几名侍卫保驾。

然后伙同另外两人在风沙的亡妻忌日,装成迅翔商行袭击,延续定好的计策。

风沙果然让柔公主封了迅翔商行的码头,紧接着又有好消息传来,王龟查到迅翔商行监守自盗一批兵器。

还没来得及高兴,情势突然间接连大变,搞得一伙人糊里糊涂。

柔公主莫名其妙被囚禁于王宫,结果遇上东鸟使团遭遇血洗,莫名其妙被放出来,又轮到风沙莫名其妙被王宫禁卫押走。

他们很快得知消息,在宫青秀的坚持下设法营救。

直到昨天,大家决定通过风沙进见大权在握的柔公主,把罪证直接交给她,以此摧垮迅翔商行……

宫青秀低着头细声讲诉,脸颊滚烫,两边红霞上勾耳尖,溯至颈下,羞愧之意,溢于言表。

风沙静静听完,起身搬来张凳子,扶她坐下,微笑道:“你和你母亲欠人的恩情,我来还。那伙人想报的仇,我帮他们报。就一个条件……”

宫青秀讶然抬头,双目射出难以相信的神色。

“我希望你和王副卫断掉关系。”

风沙转开视线,淡淡道:“并非想阻你姻缘,实在是这位王副卫配不上你。”

宫青雅露出动人的柔弱神情,显得异常犹豫。

风沙轻声道:“你可以慢慢考虑,甚至可以和王副卫见面商量一下,问问他的意见。什么时候想好了,和我说上一声,剩下的事,我来办。”

……

第二十三章 风起云涌

宫青秀听得愣住,使劲打量风沙,好一会儿摇头道:“风少或许不知道迅翔商行势力多大,我已经对不起您,不能再继续害您。”

“有些事你不知道。”

风沙笑了笑:“迅翔商行能在辰流立足,我出过很大的力。想搞垮他们,肯定比王龟那伙人瞎闹容易。我的损失是很大,不过为了你,我觉得挺值的。”

宫青秀忽然抬头,直勾勾的瞧着他,一对美目莹莹作闪,脸颊烫红的惭色似乎收敛将尽,只剩淡淡的两抹羞涩。

许久之后,垂首轻嗯一声。

风沙在宫青秀身上投注了太多心血,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也没有那个时间,所以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硬撑到底。

他对迅翔商行私下做的生意并非一无所知,其实相当不满。

四灵在他被放逐之后变得越发激进,更强调扩张势力而不问手段。整体氛围摆在那儿,他自保尚且吃力,哪敢没事挑事。

这次为了宫青秀,加上已经和四灵产生裂痕,本就无路可退,干脆以此为契机,拼尽全力周旋,看能不能破开一线生机。

他在流城十年,一直苦心经营,不管遇上什么麻烦,从来没有动用过真正的本钱。

更多是像吴捕头这样,为了解决眼前的麻烦,现拉进来一个人,在过程中考察考验。

如果发现各方面条件都合适,就会默默积攒下来,于幕后给予支持,使之发展壮大。

十年不懈的沉淀,使他拥有一张遍布流城,进而覆盖整个辰流的大网。几乎无孔不入,无所不至,甚至……无所不能。

……

不过两天时间。城门开了,净街撤了,码头继续上货卸货,流河上又布满大小船只,红坊重新热闹起来,大街小巷涌上人流。

东鸟使团刚刚被血洗的事情忽然好像被人彻底遗忘,普通百姓不明所以,仍不免人心惶惶。

不过,该知道的人几乎全松了口气,晓得危机已经渡过。

风沙愿意抗起这件事,那就变成了四灵和东鸟之间的事,辰流顶多付出些代价,再就是面子上会被东鸟狠削一顿。

除此之外,不会有更大的麻烦。

云虚将升天阁和迅翔商行外面的武卒迅速撤走,也同时撤去对两个弟弟府邸的包围,回宫缴令。

一切恍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私下里,任松不敢再有任何动作,憋了一肚子火,就等上使来后告黑状。

他想安生等上使到来,风沙可不想。

辰流朝廷忽然刮起一阵急风,希望单独设立水道关口,杜绝日益猖狂的走私之风。

一开始声音很小,只有几个不起眼的官员似乎随口提提,大家都当笑话看看,几天之后忽然震惊朝野。

辰流国相联合近十位重臣勋贵,几十位中阶官员,近百位低阶官员,一齐上书女王。

魏相国声情并茂细数走私的危害,称严查走私势在必行,必须单设清水部,专管水运缉私,否则将有亡国之祸云云。

他们居然还联名保举三王子为清水部司监。

相比一直执掌重权的柔公主和一贯高调的二王子,三王子几乎从来不凑热闹,甚至连王府都很少出,尤其在朝廷上毫无存在感,这么突然间石破天惊?

群臣只是震惊,揣测是不是三王子也打算争王位,已经获得了多少支持等等。

任松只剩震恐。

他和朱雀主事是最清楚其中奥妙的寥寥几人。

流城四灵最大的收入来自迅翔商行,迅翔商行最大的收入便是走私,占了全部获利的七八成之多。

其中超过一半需要缴给四灵,剩下由流城的玄武朱雀白虎三家瓜分。

水道码头一直都归巡城司管辖,只要云虚默许,什么事都不是事。

如果新设水道关口,等若直接痛击流城四灵的命门。

一旦走私完全断掉,他和朱雀主事最好的下场就是尽快拔剑抹脖子,还能图个干净利索,免得受到上面严惩。

任松早先打算以二王子取代云虚,从来没有把三王子放在眼内,没曾想三王子居然获得这么多人一致保举,说明玄武失去掌控辰流局势的能力。

任松第一时间便认定这是辰流女王的意思,否则谁还能动员这么多重臣勋贵?

他和朱雀主事短暂碰了个头,定下先礼后兵的对策。

任松旋即动身找云虚。云虚肯定不乐见三王子出头,这次怎么也会站他一边。

朱雀主事则回去梳理情报网,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这么大的动静,事前竟一无所知。

除此之外,两人还一致决定调白虎入城。

白虎专门负责强袭和暗杀,不参与四灵任何日常事务,平常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一旦动用白虎,说明四灵不打算跟人讲道理了,白虎的尖牙利齿就是道理。

如果辰流女王最后不肯驳回这道奏疏,那么流城注定陷入血雨腥风。

任松去找云虚又扑了个空。

这次倒不是云虚不肯见,她正在风沙这里。

伏剑没在,她每天都要回升天阁,跟在宫青秀身边学剑。

屋内只剩风沙和云虚。

云虚美眸中正闪动着噬人的怒意,冷若冰霜的脸庞竟然有着极端冷酷的美感,令人望之不舍转目,偏又刺得眼睛生疼,不敢直视。

“我要你帮我看着三弟,你就这么帮我看着他?”

风沙苦笑道:“自上次你来,这才几天时间?哪有这么快的。”

“我不管,你答应了没做到,就是你的错。”

风沙继续苦笑。谁要两人现在是情人关系呢!这小妞非要胡搅蛮缠,还真的拿她没办法。

云虚又道:“你给我想办法,不然我去……”本想说找任松。

风沙眸光忽锐,刀尖般扎人。

云虚立刻改口:“不然我就不走了。”

她心底还是挺惧怕风沙的,起码不愿为点口舌小事惹人家不快。

风沙垂目道:“别着急,坐下说。”

云虚不满的冷哼一声,还是挨他身边坐下。

“冲我发火没用,这事源头不在我,也不在三公子,在你娘。”

云虚微微一怔,露出深思的神色。

……

第二十四章 辰流女王

“你以为之前那个‘便宜行事’的谕令是白拿的?动静搞那么大,难道不知道有双眼睛盯着你,看你有多少实力,敢做什么事。”

风沙凑嘴到云虚晶莹的耳廓边,轻轻道:“嚣张过头就是祸。记着,你还不是女王,你娘才是。”

云虚倏然缩回脖子,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什么意思?”

风沙耸耸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族的亲情你比我更清楚,别以为你娘最疼你,就不会把你往死里折腾。”

云虚玉容上笼罩不散的霜气渐渐化冻,重新展露清丽脱俗的一面,嗔道:“反正我不甘心,你要给我想办法。”

风沙斜眼道:“你会没办法?是又想找我要什么了吧?”

云虚忽然凑近俏脸,下巴几乎抵在风沙肩上,冲着耳朵呵气如兰,柔声道:“只要你帮我渡过难关,我跟你的关系可以更近一步……我说的所有方面。”

风沙嘿嘿一笑,伸手去摸她的脸蛋。

云虚倏然躲开,冷冷道:“我就当你同意了。现在是不是可以找你要些什么?”

“我是真心劝你别乱动。”

风沙摇头道:“算了,让你交出哪怕一丁点权力你都会跟我拼命。”

云虚嫣然道:“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我喜欢又聪明又有实力的男人。”

风沙哼哼道:“想要什么直说。这次可不能吃我的饭还砸我的锅。”

“只要你一直聪明又有实力,我黄云柔保证无论做什么事,一定会考虑你我之间的感情。”黄云柔是云虚的真名。

风沙有些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保证?听起来毫无诚意。

云虚话锋一转:“我需要朱雀主事为我办点事,短时间之内必须对我言听计从。”

风沙嘴巴张开,愣是合不拢,好一会儿才嚷道:“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忙,真以为自己美得惨绝人寰,没你不行啊!”

云虚听得美眸光彩流转:“听你的口气,只是不想帮,不是帮不了。”

风沙立马闭嘴,连眼皮都垂了下来。

云虚忽然往他凑近一点,以前所未有的娇柔语气道:“这样,我同意宫青秀也做你的情人,以后待她便如亲姐妹一般,你看怎样?”

风沙本来下意识拒绝,嘴张到一半又闭上,想了想道:“这可是你说的。如果你以后反悔,待她不好怎么说?”

云虚横他一眼:“你上次说什么来着?当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呸~”

风沙居然没有脸红:“我问你话呢!”

云虚娇哼道:“我找机会当众认她做妹妹,你满意了吧!”

风沙连连点头,亏她这么快想出这么靠谱的主意。

云虚冷下俏脸,似乎又蒙上层寒霜:“现在可以说了吧!”

风沙清咳两声:“朱雀主事在流城有个小情人,给他生了个儿子,且是独苗。”

云虚美目耀亮起来:“不会这个小情儿将来也是我的妹妹吧?”

风沙干笑道:“当然不是。那独苗也不是朱雀主事的亲生儿子,孩子真正的父亲在我手里。”

云虚愣了愣,啐道:“你倒是什么下三滥的事都做的出来。”

“不是我安排的,我也是事后察觉。”

本来是一个很好的筹码,完全可以在某种绝境时用来翻盘,现在不得不拿出来送人,当然心疼肉也疼。

风沙脸色不太好看,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割了一下:“别忘了玄武负责内卫,这是我的本职,咳,之前的本职。”

“说的好听。”云虚不屑道:“为何私瞒下来?这叫以权谋私。”

风沙叹气道:“朱雀主事不能生育,年纪又大,我怕他受不了这种打击,何况这种事你叫我怎么跟他讲。”

“我姑且先当真话听。”云虚根本不在意旁枝末节:“人我要定了,你赶紧交给我。”

风沙苦笑连连,将身份和住地说了。

云虚忽然伸手在他膀子上重重揪了一把:“我会好好记着今天的。哼,告辞。”

风沙疼得龇牙咧嘴。

云虚刚走,一个幽幽悠悠,惹人遐想的动听嗓音忽然自后方响起。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当着我的面调戏我的女儿,还给我扣下好大一口黑锅。”

云虚的母亲便是辰流的女王,她比女儿更早到来,一直在里间倾听两人交谈。

风沙赶紧起身转身,赔笑道:“夫人勿怪,风沙知道错了。”

辰流女王全身都笼罩在黑斗篷里,并没有带面纱,遮帽的帽檐特别宽大,本身遮住了大半脸庞,遮帽的阴影又遮住了眼睛和鼻子。

仅仅露出那比樱瓣还要鲜嫩水灵的嘴唇,以及光润柔腻并体现完美弧度的下巴,便知是一位充满动人韵致的风情美人儿。

樱唇轻轻启合,仅用眼睛看,似乎都能看见香息暗吐:“密报说白虎已经分散潜入城内,估计马上就会向我逼宫。接下来你还想干什么?”

风沙眉头重跳几下:“夫人放心,我保证不会逼他们鱼死网破。”

“我想知道你要做什么,不想听你的保证。”

“我要掌控辰流的走私,就算控制不了全部,至少一半。”

女王沉默少许:“你在我面前说这个,觉得合适吗?”

风沙干笑道:“不合适,但我还是要说。走私的渠道,夫人也管不了。四灵控制和我控制有什么区别?”

“我惹不起四灵,惹得起你,这就是区别。”

风沙只能闭嘴。

女王轻叹口气,柔声道:“我只能暂时答应你,至于能撑多久,我不知道。”

风沙面露喜色:“不敢欺瞒夫人,我打算联合隐谷。辰流将不复四灵一家独大的局面。”

女王愣了愣:“这是背叛,四灵不会放过你。”

风沙淡淡道:“不背叛他们就会放过我?”

女王陷入沉默。

风沙忽然笑了起来:“师尊带着四灵和隐谷斗了一辈子,我却要和他们做朋友,的确很讽刺。”

隐谷也是个秘密宗派,甚至比四灵隐藏更深,也和四灵一样从不现身明处,只在暗中影响天下大势。

……

第二十五章 跳蚤咬人

自从风沙的师尊去世,隐谷几乎全面压制四灵。

当然也有少数地方,一些边缘的势力,四灵的势力大于隐谷,比如辰流。

“你愿意放隐谷入辰流,我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只要你撑的下去,我就撑的下去。”

女王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口,顿了顿步子:“云柔毕竟是我的女儿,看在我的面上,你无论如何都要给她留条活路好吗?”

“我倒希望她能看在夫人的面上,无论如何给我留条活路。加上这次,已经是第三回了,哪回不把我给折腾的够呛。”

“那是你好心饶过她,否则她绝不止死上三次。”

风沙苦笑道:“就算她当面给我一剑,我也不还手,只当夫人没救过我。”

女王嫣然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风沙脸上苦笑更浓。这时的夫人真像她女儿,不对,是她女儿真特么像她。

……

朝廷设立清水部的风波还在延烧,三王子躲在府里装病,概不会客。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王龟再也没露过脸。

宫青秀倒是时不时过来陪他一会儿,只是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

显然她和王龟谈的并不好,似乎还吵了架。

伏剑照旧每天去升天阁找宫青秀练剑,晚饭之前赶回来做饭。

没曾想今天刚出门没一个时辰就跑了回来。

居然还穿着练剑的劲装,头发也竖着扎起发辫,很有股子英气,加上红唇皓齿,陡然一眼像个俊俏的小少爷。

风沙正在院子里给菜地浇水,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招呼道:“慢点慢点,别摔倒了。”

别看伏剑年纪小,毕竟打小练过,现在又跟着宫青秀学剑,别说跑个步,就上个房跳个墙也未见得会摔倒。

纯粹是第一印象太深刻,潜意识里总记着那个被赵侍卫拖到草丛里欺负,哭哭啼啼找他求救的小婢女。

伏剑一向很听话,风沙一出声,便慢下步子,快跑变作快走。

红红的脸蛋因运动而泛着健康的光泽,洁白的额头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新嫩的小嘴微张开,轻轻喘着急气。

娇小的身子轻如风吹荷叶般快步来到风沙旁边,几乎用抢的接过水桶水瓢,埋怨道:“这些事婢子来做。”

风沙摸出手帕给她擦汗,笑道:“闲着也是闲着嘛~”

伏剑红着脸低下头,高高扎起的发辫像马尾般轻晃动,甚是惹眼。

风沙见得有趣,忍不住拿手捋了几下,当真丝般顺滑,手感出奇的好,长短也合适。

一手抓着辫子,另一只手擦汗,感觉挺奇特。

伏剑臊得脸蛋更红,偏又不敢动弹。

幸好风沙很快松手,凑鼻闻闻手帕,笑道:“真香。”

伏剑的下巴尖都快抵到胸上。

风沙随口问道:“对了,你这么早跑回来什么事?”

伏剑如梦初醒啊了一声,忙放下水桶水瓢:“吴捕头找来升天阁,见了婢子一面……”

风沙之前曾在吴天浩面前特意提过伏剑,然后又让伏剑去巡城司找过他。

吴天浩是个人精,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往后有事找他,只能通过伏剑。

所以这次上升天阁便是直接找伏剑。

风沙不免有些意外。不是奇怪吴天浩找来,而是奇怪时间不对。

之前吴天浩不愿选边站,现在朝局非但未曾明朗,反而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怎么这时露面?

按照他的估计,起码还得十天半月吴天浩才有可能下定决心的。

伏剑继续道:“他让婢子救救他……”

风沙微微皱眉:“来这边说。”走到躺椅边躺下。

凡是动脑筋的时候他就不想动身体。

伏剑赶紧跟过来,揪着毯角给他盖上,继续道:“好像是得罪了一位姓王的副卫,吃了不少闷亏,昨天更是差点被一堵垮掉的旧墙砸死。”

风沙目光闪烁起来。

把墙弄垮一点都不难,知道人何时走到墙下才困难。

这说明有人想要吴天浩的命,更说明吴天浩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难怪不顾一切跑来求救。

姓王的副卫?不会是王龟吧!

伏剑忽然屁颠屁颠的跑进屋内,又抱着个小木几快步走了出来。

木几上摆着糕点和茶水,都是她在附近的茶水摊买的,一个夫妻摊,风沙点明要的。

不过短短日子,伏剑对主人的生活习惯已经大致了解,知道他什么时候想吃东西。

风沙皱着眉发了会儿呆,下意识往边上一抓,居然真的抓到块糕点,停住愣了愣,冲伏剑笑道:“小丫头还挺机灵的。来,张嘴,啊~”

伏剑乖乖张嘴,被主人喂着吃东西,脸蛋不禁又红了起来。

这糕点其实甜腻过了头,吃了齁嗓子,也不知主人为什么那么爱吃。

风沙见伏剑使劲皱起小鼻子,不由笑了笑,给她倒了杯茶:“吃甜糕配苦茶,有人生的滋味。你来试试。”

伏剑实在腻的不行,咕噜噜一大口喝完,眼睛不由一亮。

苦与甜忽然平衡起来,滋味的确不寻常。

风沙取块糕点塞自己嘴里,含含糊糊道:“回升天阁之前,你先去见柔公主。要她解职王副卫,由吴捕头顶上。理由什么的,随便她找。”

伏剑愣了愣,不明所以。

风沙也不解释,就着她喝过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使劲灌一大口,强压下心头的恼火。

肯定是王龟要杀吴天浩。

吴天浩帮他了结了那件命案,王龟便以为这是他的人,然后下了死手。

这叫杀鸡儆猴,故意杀给他看的!

哼~

难怪最近都没什么动静,也不着急来见他,原来在这儿憋着坏水呢!

伏剑听了吩咐,福身行个礼,转身离开。

风沙叫住她:“这事不准告诉宫青秀。”

伏剑上次短暂见过王龟一面,然后就去后厨忙活。并不知道他就是王副卫,更不明白为什么要瞒着宫青秀,也不敢多问。

伏剑出门之后,风沙忍不住冷哼一声。

一只小小跳蚤,当真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挺能耐,岂不知他随便动动嘴皮子就能让这小子欲生欲死,甚至还不知道为什么。

哼~

若非实在顾忌宫青秀,他下手只会更狠更黑。

总之,王龟被谁弄死都行,反正就是不能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

第二十六章 隐谷中人

别看云虚在风沙面前总是阴阳怪气的,对他交办的事情倒是一向很上心。

从来不拖延,也从来不打折扣。

瞧见宫青秀和伏剑一起回来一起进院,风沙就知道王龟那个副卫已经被撸掉了,当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伏剑见过主人便去到后厨做饭。

宫青秀来到风沙面前,神情显得有些扭捏。

如果是别人的事,求也就求了,偏偏是王龟的事。

她和风沙的关系有些微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依照习惯坐到躺椅旁边剥果子喂风沙吃。

素手持红果,刚喂到嘴边,风沙伸手推开,笑道:“以前不知道就算了,以后不行。”

宫青秀美眸端详他好半晌,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柔声道:“有事想求风少,原本还不知道怎么开口,现在想来,倒是青秀矫情了。”

风少显得十分坦荡,相比之下,更凸显王龟狭隘小气。

王龟明明吃她和风少的醋,为此发了好几次脾气,偏又让她来求人家帮忙,自己不愿出面,一点担当都没有。

宫青秀暗暗叹气,轻轻将事说了。

王龟突然被撤职就算了,居然连个正经理由都没给。

王龟强烈怀疑这是来自迅翔商行的打压,就是想要他闭嘴,湮没走私的罪证。

现在正犹如惊弓之鸟,生怕遭到灭口,所以彻底躲了起来。

这小子居然会这么想,风沙不禁有些好笑,面上作出为难之色。

“非是我想趁人之危。摧垮迅翔商行并非小事,如果我拼上老命替王副卫报仇,他又跑来纠缠你怎么办?”

宫青秀垂首不语。

“你就算不为自己的考虑,也要替升天阁着想。几百口人要养活,将来还要发展,我不能让你的名声蒙尘。孰轻孰重,青秀你自己掂量。”

风沙正色道:“还是那句话,我希望你和王副卫断掉关系,否则请恕我无能为力。”

宫青秀犹豫少许,起身道:“青秀明白了,会尽快给您答复。”神思不属的去了。

她对王龟其实毫无感情,两人目前定下的关系,乃是源于报恩。

所以只要王龟不同意,她绝不会分手,就算不能完婚,起码私下里会视王龟为未婚夫。

院门外忽然咚咚咚三下,然后响起一个温雅的男声。

“在下何子虚,不知风少是否尊驾在此。”

风沙脸色微变,笑道:“原来是隐谷何兄,请进来说话。”

“相见争不如不见,望风少理解。隔门对话,你我都方便。”

何子虚的语声有些缥缈,明明人在门外,声音竟似飘来荡去,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时高一时低,让人无法锁定位置。

不怪他搞得神神秘秘,实是四灵在辰流几乎一手遮天,隐谷仅能勉强维持。

之所以一直没有被连根拔除,纯粹因为风沙对剿灭隐谷从来不上心,只要隐谷的人不公然搞事,风沙基本上连理都懒得理。

直到几年前任松到来,又渐渐位高权重,玄武打压隐谷的动作便越来越多,手段越来越狠,隐谷在辰流的势力损失惨重。

这种形势下,就算明知道风沙对隐谷没有敌意,他也不敢冒此风险。

人家不愿现身,风沙也不强求,笑道:“你动作还真快,我刚放出想见你消息,居然这么快就找到我了。嗯~看来你还藏着不少实力。”

何子虚淡淡道:“不敢欺瞒风少,在下一直跟着宫大家,她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否则未必发现不了。”

宫青秀是个出类拔萃的高手,就算魂不守舍也很难跟踪她而不被发觉,除非拥有不逊于她的实力。

“那就说正事。”

风沙算是认可这个解释,心里怎么想当然另说,径直道:“我打算成立一个混码头的帮派,想找你借些人手。”

何子虚沉默少许,缓缓道:“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个帮派打算走通清水部的门路。”

“聪明。”风沙笑道:“出了人手,就能分到利益,分到利益,就该保驾护航。首先你要帮我把清水部给弄起来,不然一切休提。”

辰流量产精铸兵器,各方势力无不垂涎,所以这条水运路线至关重要,就算不靠走私,依着正常途径仍然获利不菲。

控制了这条水路,还可以决定卖给谁不卖给谁,数量多寡之类,无形中又多了一种势。

这条水路被四灵完全把持,隐谷毫无插手的余地。

如今有机会分一杯羹,不由得何子虚不动心。

隐谷的势力比四灵只大不小,最不缺的就是实力,缺的是立足根基,只要在流城站不住脚,来多少人都没用。

如果能插手辰流水运,无异于天降甘露,不但立刻获得立足之地,更将拥有莫大的影响力,而且绝对不仅仅局限于辰流。

“勾连隐谷乃是四灵大忌,我能问问风少缘何起意吗?”

不打消这点疑虑,休想何子虚答应任何事。

风沙淡然自若道:“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目前的处境。信任可以慢慢建立,机会不能傻傻等待。”

“风少希望从哪里建立信任。”

风沙斩钉截铁道:“铲除迅翔商行。”

朱雀通过迅翔商行控制着辰流水运的半壁江山。

这既是他的投名状,也为将来控制辰流水运除去最大的阻碍。

何子虚再次陷入沉默,许久后道:“迅翔商行罪恶滔天,如有义士为民除害,隐谷不会坐视不理。”

风沙不屑撇嘴。

隐谷就是这点最讨厌,干什么事都要先给人扣顶帽子,明明手也没多干净,偏偏喜欢装得比白莲花还清纯。

“风少需要我做些什么?”

“白虎已经调入城内,会给女王陛下造成极大的压力,三王子是清水部司监的不二人选,万不容有失。”

“明白了。王室乃是辰流的支柱,王室乱则万民苦。隐谷责无旁贷,不容任何奸人明伤暗害。”

风沙正色道:“不错。就是这个道理。”然后作了个干呕的鬼脸。

“若无它事,在下告辞。”

“慢走不送。”

……

第二十七章 合纵连横

何子虚走后,风沙舒舒服服的靠回躺椅,耸弄几下肩膀,往屋内斜眼道:“别躲着了,菜都凉了,快端上来吧!”

伏剑啊了一声,赶紧小跑过来,把饭菜端上躺椅旁的木几,给风沙添饭。

然后搬张小凳子坐到旁边,捧着个小碗不时划拉一口,更多时候忙着给风沙夹菜。

风沙老不爱动,又爱吃甜点,所以饭量很小,吃了半碗就放下筷子,笑眯眯的打量伏剑,直把这小丫头脸蛋又给瞧红,几乎不好意思咽饭。

风沙忽然拾起筷子夹了块肉放她碗里。

“明天你去找吴捕头,不,是吴副卫,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帮你弄个帮派,地点嘛~三河码头,那里正空着呢!嘿嘿~帮名就叫三河帮好了。”

伏剑听得呆住,睁着大眼睛愣愣瞧着他。

风沙刮刮她的小鼻子,笑道:“从明天开始,你就是三河帮的伏帮主。有什么不懂的,去问吴天浩,谁让他兼职副帮主呢!嘿嘿~”

他和何子虚一番交谈看似简单,实际上重逾千金,将会掀起惊涛骇浪,甚至改变整个辰流的势力格局。

一旦引入隐谷的力量遏制四灵,定会减轻辰流女王的压力,使得清水部顺利成立。

如此便能绕开巡城司对水道的管辖,架空四灵对水道的掌控。

同时打击占据辰流水运半壁江山的迅翔商行,空出足够的利益和空间容纳三河帮发展壮大。

倚靠这条水路生存的众多商贾、帮派,乃至沿途许多小势力都会受到重大影响,甚至直接决定其生死存亡。

有了隐谷的保驾护航和风沙的幕后支持,明天才会创立的三河帮,注定成为辰流未来举足轻重的势力。

虽然帮主伏剑目前还是个地位卑贱的小婢女。

……

风沙忙着合纵连横,任松忙着焦头烂额。

自从调白虎入城,他便挟威进宫,想让辰流女王驳回成立清水部的奏疏,岂知连宫门都没能进去。

任松勃然大怒,立刻调用白虎铲除几处王室经营的外围势力。

这些都是与辰流王室密切相关的家臣,明面上做着不同的生意,实际上是王室掌控辰流的手爪。

有的坐拥矿藏,有的经营军工,总之都是各行当的翘楚,在地方上拥有莫大的影响力,联合起来便能维持全国各方面的稳定和繁荣。

不过两天,好几个商会的外执事遇袭身亡。

现在杀的还只是小角色,如果辰流女王仍然不肯妥协,暗杀必将升级,涉及真正的核心人物,甚至直接拿王室开刀。

朝堂上也出现反对的声浪。

朱雀不是吃干饭的,可以影响大把朝臣,之前只是被突然袭击打蒙了而已。

如今开始反击,登时掀起激烈的朝争。

辰流女王顿时陷入内外交煎的局面。

任松本来志得意满,欲再入王宫,没曾想临行前收到急报,城内多个白虎临时驻点遭遇突袭,造成人员损失。

白虎主事强烈怀疑袭击来自隐谷,也只有隐谷有这么大胆子敢对白虎下手,所以他要求城内的白虎卫立刻撤至玄武岛。

任松如遭雷击,缓过神又暴跳如雷。隐谷居然敢在这时搅他好事,简直岂有此理。

隐谷在辰流的实力并不雄厚,无不隐身于暗处,真要和四灵全面开战,必将暴露行藏,绝对会遭受重创,甚至被连根拔起。

在任松看来,这举动很不明智,甚至算得上愚蠢。

奈何隐谷真就这么做了,威胁实实在在,他无法忽视,只得同意白虎主事撤回白虎卫,同时策划展开对隐谷的报复。

事已至此,任松再是恼火,摆平隐谷之前,没办法继续对辰流女王施加足够的压力。

朝堂上反对清水部的声音依旧不小,可惜已经无法改变最终结局。

辰流女王迅速通过魏国相的奏疏,明旨通令全国,成立清水部,与巡监部平级,辖管全国水运关口。

于各地组建巡水司,与巡城司平级,所属巡水武卒,有权缉私。

三王子成为清水部第一任司监,不日走马上任。

说白了就是将原本巡监部的权利一分为二,下辖的巡城司仍管着各地的治安和码头,清水部下辖的巡水司则接手各处的水运及河道。

可想而知,云虚多么恼火,下朝后连袍服都没来得及换,直接跑到风沙这里大发雌威,怪他监看不利,居然让三王子突然冒起。

风沙靠在躺椅上优哉游哉的晃着二郎腿,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怕云虚骂的口渴,还给她递了杯凉茶。

云虚并没有伸手接过,反而沉默下来,少许后轻声道:“是不是你?”

她毕竟聪慧过人,开始怀疑风沙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风沙岔话道:“今天有个三河帮刚刚成立,帮主你认识,就是伏剑这个小丫头。不日将大宴宾客,昭告全城。”

云虚垂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风沙从容笑道:“届时三王子或许会到场捧场。我答应帮你看住他,自然不会食言。放心,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控之中。”

“果然是你。”

云虚冷下俏脸:“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才是你的情人,你怎么能偏心帮三弟?”

“真好笑,你栽赃嫁祸在先,后又打上门迫我复合。我现在身上还背着东鸟使团七十八条人命呢~不给你点颜色看看,真以为我好脾气好欺负了。”

要不是云虚利用王龟一伙人杀害朱雀卫并嫁祸给他,他也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与四灵产生裂痕,至如今不可挽回的局面。

没有干掉云虚,纯粹因为辰流女王的面子不能不给。换作另一人,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云虚顿时语塞,有些恼羞成怒,很想发飙,偏又没这个底气。

她本以为风沙陷入困境,再气也只能忍气吞声,没想到人家不但还击,下手还这么快这么狠,硬生生从她手中夺走水运这块肥肉,损失极其惨重。

这何止是无形一耳光,几乎是照她脸上狠狠踹了一脚,满口的牙都掉了,还只能往肚子里吞。

……

第二十八章 借势生势

风沙展现出超乎想象的骇人实力,短短几天便撼动整个朝局,居然连四灵都没扛住,任松只能在玄武岛上无能狂怒。

理智告诉云虚,如果风沙选择支持三弟,她当女王的美梦便戛然而止。如果低头服软,这股骇人的实力说不定还能为她所用。

一加一减,不啻天渊。她又不傻,再恼火也得忍下。

风沙将手中那杯刚才没有送出去的凉茶轻轻举高:“伏剑会亲自将三河帮的请柬送到公主手上,如果公主有空,还望捧个场。”

云虚伸手接过,默默饮尽。

这茶真苦,还不能不喝。

风沙柔声道:“别生气了。告诉你件开心的事,我不会直接插手三河帮,伏剑才是帮主,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她会乖乖听你话的。”

说白了,三王子和清水部都只是明面上的傀儡,将来真正掌握水运命脉的将是三河帮,如同现在的迅翔商行。

对于云虚来说,虽然远比不上原来巡城司直接掌控,她还是拥有足够的影响力。

风沙一席话,云虚听得眸光剧闪,旋即垂首掩饰:“伏剑是你的人,听谁吩咐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风沙笑了笑:“你忘了咱俩什么关系?我的人不就是你的人,我保证,你说话跟我一样管用。”

两人之所以成为情人,正是方便在这里,某些相互摊开的实力不必通过对方便能够直接调用。

云虚想了想,忽然亮出个明媚的笑容,亲热的挨到风沙身边,嗔道:“不够,你这趟害人家这么惨,总要再弥补一些。”

风沙不禁打个寒颤,鸡皮疙瘩都快掉了,干笑道:“你还想要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云虚凑唇到他耳边,呵气如兰道:“你怎么控制三弟的?交给我好不好?”

风沙斜眼瞟她:“换一个。”

不是不想给,实在给不了。

三王子背后其实是隐谷,三王子掌控清水部就等于隐谷掌控。

所以何子虚之前才会答应的那么痛快,甚至不计成本袭击白虎。

隐谷在辰流的实力远远比不上四灵,就算通过三王子直接掌控水运,也必须获得风沙的支持,否则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三河帮便是与何子虚达成的妥协,两方通过三河帮分配水运的利益,并且形成联合之态势。

隐谷将清水部变成萝卜刻章,权利下放给三河帮,作为交换,他帮助隐谷抵御四灵的反扑。

除非哪天隐谷在辰流的势力全面压过四灵,否则这个局势不会有任何改变。

如今又将三河帮一部分利益转给云虚,压伏她的同时又换得她的支持,然后拿去助力隐谷应对四灵。

从头到尾都是借势生势,其实连一分本钱都没出,标准的空手套白狼。

风沙毫不犹豫的拒绝,云虚有些不高兴,扯着他的胳臂使劲晃动,娇嗔道:“不管,你多少要给人家点好处。”

她自认占着情人的身份,如果发火发飙风沙或许还可以扭头不理,甚至好好修理她一顿。如果只是一味撒娇,相信风沙绝对拿她没办法。

风沙果然满脸苦笑:“好了好了,你还想要什么?”

云虚微微低头,露出思索的动人神态。尤其她还穿着华贵庄严的官袍,别有一番独特的韵味,引人遐想连篇。

风沙忍不住伸手抓住她鬓边的垂发,绕在指尖轻扯慢捋。

不得不承认,一个高贵威严且美丽的女人乖巧地挨在你身边,服顺的任凭把弄,的确可以给一个男人带来很大的征服感和满足感。

哪怕明知道这女人其实是个噬人的陷阱,也很难把持不深深陷进去。

对他来说,倒是个修炼精神的极佳途径。

越是处在将坠欲坠的悬崖边,越容易迫出潜能嘛~

云虚两颊浮起淡淡的羞晕,更显得明**人,不满的瞪他一眼,终究没有躲开,盘算怎么狠狠宰他一把,才能挽回被轻薄的损失。

忽然眼眸一亮,向风沙道:“这样,你想办法让二弟安分点。”

女人可是很记仇的,尤其是漂亮女人。

之前便是被任松和二王子设计,陷害她杀死东鸟副使,导致她被囚于王宫,还差点抢走她手中的巡监部和巡城司。

要不是从风沙那里要了一批女杀手,并嫁祸给风沙扭转局势,她的下场堪忧。

如果这都能忍下不报,云虚就不是云虚了。

风沙想了想,点头道:“这个简单,我给你报仇。”

云虚见他轻飘飘同意,感觉要亏了,忙道:“你不会想煽动朝臣告他诬告我吧?不行,不能扯上我,他好歹是我弟弟,往后还要见面呢!”

私下里撕破脸跟明面上撕破脸是两码事,起码现在还远不到时候。

风沙苦笑道:“好好,我另想办法,保证不让你做恶人。”

云虚这才满意离去。

小院恢复安静。

伏剑最近忙着建立帮派,风沙特意许她假,不必每天都赶回来。

一时间冷清下来,身边没人伺候,还真有些不习惯。

靠着两盘甜糕和三壶苦茶熬到傍晚,风沙又开始愁晚饭吃什么。

这里不比玄武岛,还有人送饭食。食材倒是充足,奈何都是生的。

他不是没亲手做过饭,起码会生火烤肉。刚被放逐到流城那年,连老鼠都烤过。

不过,弄熟和好吃绝对两码事,最近些年更是锦衣玉食,突然要自己动手,一时间还真不适应。

开灶生火,呛了一脸黑灰,憋着气将饭煮上,看着架子上挂着油腻腻的肉干,犹豫着弄什么菜。

一个熟悉又动听的嗓音忽然响在门口:“风少您进厨房干什么?”

风沙扭头一瞅,不由大喜过望,连着几步奔到门口,露出他乡遇故知的亲切笑脸:“青秀你来了真好,快给我弄几个小菜。”

“不急。”宫青秀扯着他的袖口出了后厨进到院中,让他靠上躺椅,又去打来盆热水,使他擦脸洗手,然后拧腰进去做饭。

不多久之后端上三盘香喷喷的佳肴,两荤一素,外加两碗米饭。

饭是风沙煮的,水搁少了有点干。

……

第二十九章 平常姓风,有时姓王

估计怕风沙等久饿到,宫青秀快快煮了一碗肉汤,专门给风沙泡饭。

宫青秀的厨艺还是挺好的,以前宫大师就很喜欢,成为升天阁首席之后,够资格尝她手艺只剩风沙一个。

可惜这里没有酒。

两人相对而坐,面对面吃饭。

风沙吃了几筷子,随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宫青秀给他夹了一块色泽晶莹的腊肉,轻声道:“一大早伏剑找我请假,说是这些天有事无法伺候您,今天中午倒是备了饭,可是晚饭还没着落。”

风沙笑道:“麻烦你了。”

小丫头还是挺上心的,居然还惦记他没饭吃。

宫青秀轻轻摇头:“本想让天雪和天霜轮流过来服侍您起居,想了想这里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为好。”

天雪和天霜是宫青秀仅有的两名亲传弟子,都随师傅姓宫,天字辈。

风沙扒了口饭,赞同的点头,心中一动,道:“这事不用瞒你,我让伏剑在三河码头成立了一个三河帮,她是帮主,最近都会忙活这事。”

宫青秀忍不住露出讶异神色。伏剑这丫头年纪那么小,阅历也不高,能撑起一个帮派吗?

风沙忽然放下筷子,陪上个笑脸:“不然让天雪和天霜去帮帮她,不白做,我保证不光对她们,对升天阁也有莫大的好处。”

这对师姐妹的年纪稍微比伏剑大一点,聪颖过人,剑术又好,是打着灯笼难寻的好帮手。

宫青秀沉吟道:“让她俩历练历练也好。”

风沙轻咳一声:“虽然伏剑是三河帮帮主,实际上是帮柔公主和三王子代为打理。希望王龟那些人不要莫名其妙跑进去,不然很可能莫名其妙消失。”

宫青秀不禁动容,正色道:“风少放心,青秀知道分寸。”

一个新成立的小帮派,居然有一位公主一位王子做后台,想也知道其中必有深意。

帮派的前途更是注定不可限量,哪怕伏剑什么都不懂,将来也会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

小丫头还真是好福气,遇上风少如此看重她。

风沙想了想:“这样,你找个机会正式收伏剑入门,师姐帮师妹天经地义,师妹帮师姐自然也是理所应当,往后三河帮可以成为升天阁的强援。”

宫青秀微笑道:“这是青秀的福气。”

风沙又拾起筷子吃饭,吃了几口,含含糊糊道:“对了,柔公主跟我说她看见你就喜欢,想认你做妹妹,我代为答应了,你不会怪我罢~”

宫青秀听得愣住,少许后平静说道:“既然风少同意,青秀自无意见。”

她和柔公主少少见过几面,留下的印象是高贵冷漠,傲气凌人,其实心里并不喜欢。

奈何柔公主是风少的后台,也就是升天阁的后台,对这位一直保护升天阁,并且维护她的公主,她还是满怀感激的。

既然柔公主向风少提出此事,风少恐怕没有拒绝的余地,她不能让风少为难。

宫青秀当然不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风沙的主意,反倒是云虚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她眼中凤凰般高傲的柔公主在风沙面前乖的像只温驯的小猫咪,哪怕占尽上风的时候都不敢真把风沙惹火了,费尽心机也只求复合,继续给人家做情人。

一顿饭吃的很开心,又帮伏剑拉到强援,风沙挺满意的。

眼看三河帮快要开张,事情好像一下都顺利起来,大半的压力都在隐谷那边,估计这会儿正被玄武和白虎追的上天入地,疯狂逃窜呢!

想到自诩清高的何子虚四处钻山打洞的狼狈模样,风沙忍不住笑出声来。

宫青秀见他心情很好,略一犹豫,轻声道:“王龟他们现在的情形很不好,青秀想求风少给予些帮助。”

自从被撤掉巡城司副卫的职务,王龟总感觉迅翔商行的魔爪在身边环绕,他们那伙人也成天提心吊胆,连门都不太敢出。

关键是找不到渠道将迅翔商行的罪证交出去,又不肯转回头来求风沙,王龟更不同意和宫青秀断掉关系,算是僵在那里。

风沙收敛笑容。

这些人纯粹是自己吓唬自己,迅翔商行现在哪有空理一伙蟊贼。

是他们自己把自己看太重了,以为很了不起,其实一无是处。

云虚一放手,便即打回原形,顶多瞎胡闹,根本成不了事。

不过蚊子再少也是肉,有云虚那个奸细存在,还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既然青秀开口,忙是一定要帮的。”

风沙沉吟道:“这样,二公子最近在招募江湖人士,你要他们去试试,我请柔公主私下跟二公子打声招呼。”

云虚这小美妞心眼很小,明面上不和她二弟撕破脸,心里其实恨意满满。

她掌管的巡城司连着黑白两道,地面上的帮派无论大小都要给她面子。手里养着大把江湖人,干脆搞了个四面开花。

二王子私下的产业损失惨重,人员伤亡极大,尤其云虚拿着女王“便宜行事”谕令把他困在府里两天,几个大点的据点几乎被连根铲除。

正是急需补充新血的时候,根本不用云虚打什么招呼,王龟那伙人能够轻易混进去,尤其这小子还是被巡城司赶出去的,更有理由收下他。

到时云虚安插的那个奸细一定会在中间动点手脚,趁机阴二王子一下,然后王龟那伙人被愤怒的二王子全部干掉。

从此他就用不着费心王龟了。答应云虚让二王子安分点的诺言也算完成……虽然很敷衍,好歹做过了。

就算废物利用吧!

宫青秀当然不知道风沙把她的未婚夫往火坑里推,还以为人家不计前嫌出手相助,美眸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麻烦风少太多,青秀铭感五内,又不知道怎么报答您。”

风沙肃容道:“我对青秀一直寄予厚望,希望你能带领升天阁恢复宫大师的荣光,作为升天阁的东主,我自然跟着沾光。”

宫青秀盈盈起身,又盈盈拜倒:“青秀绝不会让风少失望。”

……

第三十章 建帮立业

风沙扶宫青秀起身,忽然坏兮兮的笑道:“当然,也怪青秀生得太美,我一瞧见你,心儿都要化了,只懂急急点头,哪还记得拒绝。”

“风少又在胡言。”

宫青秀脸颊绣上两朵惊人明艳的红云,亮如星光的双眸含羞带臊,忍不住低低垂首,显出纤长优雅的颈项,那神情姿态要多迷人有多迷人。

风沙忍不住拿指尖触碰那温润的脸颊,触感之好,竟是难以用言语表达。

宫青秀的娇躯像过电般颤抖起来,俏脸像是火烧的彩云,配上绝世的容颜和羞怯的仪姿,愈发美艳不可方物。

指尖和脸颊一触即分,风沙猛地回过神,眼观鼻鼻观心,强压下精神反噬。

每一次忍住冲动,都能明显感到精神异力的显著增长。

这种修炼方法完全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痛并快乐着。

“哈哈,就喜欢看青秀羞涩动人的模样,想想还有别的男人也能看到,就忍不住心生嫉妒。”

宫青秀身子微微一僵,忽然抬起美眸深深凝注,眼神说不出的复杂难明,红唇微张又闭合,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天色不早,青秀该走了。”

……

组建帮派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伏剑肯定做不来,具体的事情都是吴天浩操办。

吴天浩当了那么多年捕头,地面上人头熟,黑白两道都有面子,加上刚升为副卫,办事起来当真容易。

他知道自己之前滑头不选边站一定给风少留下坏印象,没想到人家大人有大量,居然不计前嫌。

不到一天时间,王龟被撤职,他顶上去成为副卫,令人惊喜的同时又倍感惊惧。

所以这次算是憋了劲要把事给办好,很快弄得有模有样。

三河码头焕然一新,三河帮挂牌招人。

门是开了,驻地冷冷清清,一共就两个人。

伏剑高坐大堂上首,吴天浩站下面陪着笑。

仿佛能听到凉风空卷的嗖嗖声。

伏剑显得有些窘迫,怯生生地道:“吴捕头,啊,吴副卫……吴副帮主,您说会有人来投奔吗?”

“小姐折煞在下了,叫我一声老吴就好。这些事,想必风少会有安排,咱们耐心等等就好。”

伏剑点点头,红着脸蛋小声问道:“如果有人来投奔,婢……我该说些什么?”

吴天浩呵呵笑道:“小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说话也行,您贵为帮主,不必事事躬亲。”

“我什么都不懂,一切仰赖吴副帮主。”

吴天浩赶紧躬身:“不敢不敢,这都是应当的。要不是小姐搭救,在下一条老命就没了,当不上副卫,更兼不上这个副帮主。”

伏剑脸蛋更红:“都是主人的意思,我……我就是传个话。”

“小姐是风少身边的体己人,柔公主面前都说得上话,在您看来稀松平常的小事,在旁人看来就是攸关性命前程的大事,万万不可自轻。”

吴天浩正色道:“不然丢的是公主和风少的面子。”

伏剑啊了一声,使劲板起脸,娇小的身子在明显过于宽大的椅子上努力坐直。

吴天浩不愧老江湖,推测很准,没过多久便陆续有人前来投奔。

男子要么魁梧强壮,要么精瘦彪悍。女子相对较少,有的江湖气浓,有的风尘气浓,总之不像良家。

良家也有,都是些仆役婢女乃至厨娘,容姿身材皆在水准之上,举止礼仪优雅,很懂规矩,竟像是豪门出来的内侍。

一个个不论身份年龄,规规矩矩的拜过帮主副帮主,说了明显编造的来历经历,然后一箱箱的献上钱财物资,说是拜门礼。

伏剑没有经验,以为规矩如此,单纯负责瞪着眼傻坐着。

自诩见多识广的吴天浩才是真正瞧傻了眼。

以往只听说帮派给帮众发饷钱,何曾见过帮众给帮派送钱的?还一箱箱的送。

吴天浩定下神,飞速指定了几个先到的家伙暂时顶上管事缺,分派他们各自负责一块。

随着来人三五成群,空荡荡的驻地一下子热闹起来,有人接待,有人把门,有人巡逻,有人看守,有人打扫,有人煮饭,有人服侍……

明显都是熟手,连教都不用交,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外面看着像军营,里面看着像王府。

伏剑四下转了转,忍不住向吴天浩悄声问道:“这……这正常吗?”

本以为要熬上许多时日才能有点模样,没想到半天不到就俨然大帮气派,未免太容易了吧!

吴天浩干笑道:“小姐放心,风少安排的事,不正常也正常。”

伏剑点点头,深以为然。

吴天浩精明过人,转这一下已经发现这些人隐隐约约分了好几个小圈子,明显来自不同的势力。

这让他对这个新建的帮派有了更多揣测,心里不禁有些兴奋,这回真是扒上一条大船了。

突然想起风沙之前让他查的那件事,其实早就查出端倪,之前没有告诉风沙,当然是有原因的。

现在必须下决心了。

人家轻易把他捧上来,当然也能轻易把他踹下去……而且绝不止是摔死那么简单。

……

三河帮开门,风沙与隐谷达成的默契就算开始。

何子虚再次到来。

这次并没有隔着院门,风沙在院中接待。

仅看容貌,何子虚是个异常英俊的青年,气质神态则恰恰相反,有种历经雨打风吹的沧桑感。

两人打了多年的交道,彼此相当熟识。

风沙刚到流城的时候,何子虚已经在流城经营。

那时他便是现今这副模样,十年过去,容貌反而更显年轻,实在估不出他到底多大年纪。

记得头一年,风沙总跑到人家开的粥铺讨饭吃,一来二去结下了交情。何子虚看出风沙不凡,几度想收入门。

风沙自然不会答应,心中记下人情。后来白手起家,渐渐势大,也只是压制隐谷的发展,始终没有下过狠手。

再往后任松到来,风沙自己都步步退让,当然顾不上隐谷。

这些年,何子虚撑的很辛苦。

倒不是没本事,实际上何子虚乃是隐谷新一代的翘楚,所以才会派驻辰流,替隐谷开荒这处军工要地。

本来很有起色,碰上风沙这个奇葩,算他倒了八辈子血霉。

……

第三十一章 罪魁祸首

风沙好歹是四灵少主,所知所学乃是为了接掌整个四灵,放到小小的流城根本是大材小用。

四灵在他的经营下占尽形势,任松随便动动手脚,何子虚就节节败退。

一力降十会,绝对的实力面前,隐谷根本翻不起任何浪花。

两人许久没见面,面对面看着,有种不胜唏嘘的感慨。

何子虚提着一个纹样普通的食盒,轻轻放到躺椅旁的小木几上,揭开盖子,扣着两碗热粥,端出来打开,插入小木勺搅了搅。

肉汤煮的咸粥,十分浓稠,混着菜叶子和肉沫,香气扑鼻,惹人流口水。

风沙凑过去嗅了嗅:“就算明知道你是故意勾起我的回忆,我也认了。当初饿肚子的时候,就是馋这点肉沫。”

何子虚淡淡道:“梁记粥铺昨天被人毁了,这是熬剩下的,我刮了底子凑出两碗,你凑合吃吧!”

梁记粥铺是隐谷在流城的主要驻地,何子虚亲自打理,风沙当初就是靠这里混饱肚子。

所以尽管开在四灵眼皮底下,这间粥铺从来没有遇上过任何麻烦。

风沙眸中幽芒作闪:“是吗!那还真是可惜。看来这两天你够惨的。”

何子虚点到为止,话锋一转:“有个情况或许你还不知道,东鸟使团已经抵达流城,只是并没有公开行程。”

这一惊非同小可。风沙倏然抬目:“是有些奇怪。”

按惯例,四灵上使一般会提前三天抵达流城,明面上以东鸟使节的身份处理官方事务,三天之后清明节那天主持四灵聚会。

往年这个时候应该才刚刚入境,忽然加速行程,秘密潜来流城,自然别有目的。

风沙现在几乎断掉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并不像以往那样耳聪目明,否则这个情况肯定不用让别人告知。

何子虚在他面前提及这件事,说明他对四灵上使的真实身份一清二楚。

换做以往,风沙还会担心隐谷对上使不利,这会儿当然更加担心上使对他不利。

何子虚是个很好的说客。

先示恩,再示情,最后示警。

不过寥寥几句,便让人自己想清楚利害关系,作出必须立刻帮他这唯一决定。

风沙思索少许,抬头道:“最近王室几个家臣遭遇暗杀,女王十分愤怒,如果陛下责令巡城司尽快查出凶手,或许会让白虎安分一点。”

云虚当然不会真查白虎,所以这算是给个台阶下。

白虎别在城内继续搞事,女王装作不知不再追究,隐谷也就能喘上口气。

何子虚拾起小木勺舀了几下:“喝粥要趁热,再不喝就凉了。”

风沙嗤嗤一笑。

这家伙分明急着催他快点把事办了,偏偏拿喝粥来暗喻,反正从来不好好说人话。

何子虚还想说话,忽然眸光微闪,起身道:“风少似乎有客到访,在下这便告辞。”

风沙望向院门方向,再回首何子虚已经不见。

若非桌上的两碗粥还冒着热气,还以为这家伙从没出现过。

风沙忍不住撇嘴:“会武功很了不起嘛?好吧!是很了不起,起码逃命挺快的。”

院门嘎吱推开,伏剑匆匆小跑进来。

风沙愣了愣,正是三河帮开门的日子,伏剑这个帮主跑回来做什么?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他安排的很好啊~

云虚、三王子、隐谷,甚至连辰流女王都暗中出了人手,还找宫青秀借了两个徒弟。

不明情况的没本事闹事,知道情况的没胆子闹事。

能出什么事?

“主人,我……”伏剑急急听到风沙跟前,红着脸喘着气,说话断断续续。

“不急,喝口茶,慢慢说。”

风沙亲自倒了杯茶,塞她手里。

伏剑赶紧喝了,拍拍胸脯,喘匀了气:“吴捕……吴副帮主让我转告一声,您让他查的事查出来了,他说很急,让我立刻告诉您……”

风沙紧提的心顿时放下大半。

凡布局之人都讨厌安排好的事情出现任何变数,因为这意味情势很可能逐渐脱出掌控,甚至崩盘。

只要和三河帮无关就好。

“吴副帮主就说了三公子。”

风沙难掩诧异神情。

他让吴天浩查的人,便是杀害朱雀卫并嫁祸给他的那个死士,现在当然知道是云虚在背后搞鬼。

当时认为通过吴天浩可以查出点别的东西,看看这个死士背后究竟还有什么人,至不济可以拿来作为印证。

没想到居然查到三王子头上。

难怪当时吴天浩耍滑头瞒下不说,八成担心被扯进王室之间的斗法。

不对,三王子刚刚才成为清水部的司监,以前他除了身份尊贵,其实没有任何实权,完全依赖隐谷在背后支持,不太可能参与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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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何子虚掺了一手。

那时他之所以做出误判,和四灵产生裂痕,正是因为此事。

云虚或许还是无心之失,何子虚一定是有意为之。

就知道,凡是对付四灵的事,怎么可能没有隐谷的影踪呢!

王龟这伙人还真特么失败,总共没几个人,就有两个奸细。一个云虚的,一个何子虚的。

风沙忽然端起一碗尚有余温的肉粥,仰着脖子咕嘟嘟往嘴里使劲的倒,好像在卖力的吞何子虚的血。

尽管生气,答应何子虚的事情还是要办的。毕竟架势已经铺开,想停都停不下来。

如果放任四灵击溃隐谷,他一样损失惨重。

伏剑离开后,风沙立刻传信联系辰流女王,希望她够强令云虚彻查几个王室外执事被杀的事情。

不得不说,云虚的双重身份确实好用,换做别人查白虎的案子,肯定被白虎干掉查案子的人。

现实情况是,白虎不敢动云虚这位玄武副主事,云虚不敢不听母亲的话。

两边一对上,白虎只能退。

风沙反而有些失望,本以为已经潜进城的四灵上使会有所反应,没想到白虎真就乖乖撤出城。

蓄了半天力,结果对手没现身。

越是这样越麻烦,因为不知道上使何时会来个奇峰突起,所以不得不分心防备,弄得人有点缩手缩脚。

……

第三十二章 开帮大宴

三河帮很快筹备完毕,准备在升天阁大排筵宴。

看在风沙的面上,宫青秀当然会给伏剑捧场,答应下场表演。

吴天浩得知后大为兴奋,准备打着宫青秀的旗号大撒请柬。

为了扩大三河帮的影响力,更为了显摆自己,他恨不能把全城的人都请来参加……当然不可能。

风沙给了伏剑一份名单,吴天浩只能按着名单派发请柬。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场宴会的关系,接下来几天,城内居然完全风平浪静。

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所有的纷争全部按压于水面之下。

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很多人都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风沙也不例外。

好像不光他在酝酿着什么,似乎还有别人也在准备搞事。

三河帮存在的意义,就是流城几股大势力需要这么一个交集,用以统一战力,并且划分各自的利益。

势力包括风沙,隐谷,云虚,乃至辰流女王,独独排除了四灵。

风沙通过三河帮将这几大势力拧成一股,就是针对四灵,具体便是摧垮迅翔商行。

可想而知,一定会激起四灵的强烈反击。

之前风沙尚有十足的把握,因为他和云虚的存在,必定使四灵投鼠忌器。

只要发动够快,在四灵上使到来之前重创迅翔商行,就能夺取辰流水运的半壁江山,以三河帮取而代之。

届时木已成舟,四灵再愤怒也只能徒呼奈何,除非想彻底放弃辰流,否则最终只能坐下来谈判。

再通过三河帮把一部分水运份额回拨给四灵,相信四灵会忍下这口气……起码暂时会忍下。

毕竟有总比没有强。

四灵上使提前到来,顿时打乱所有的部署。

真到图穷匕见的时刻,上使有权紧急处置他和云虚。

那样的话四灵再无任何顾忌。

没人能比风沙更清楚四灵在辰流拥有多么庞大的实力,因为根本就是他一手经营扶持起来的。

除非和四灵真正翻脸,否则很多隐实力和暗桩都不敢动用。

真要硬拼,胜负难说。

败得一方固然损失惨重,赢的一方也定是惨胜,谁都承受不起这种代价。

所以,三河帮这场开帮大宴注定成为各方高层角力的中心。

只有在这种场合,大家才有可能斗而不破,将损失降到最低

有人希望这天快点到来,有人希望慢点。

希望快点的人,时间往往过的很慢;希望慢点的人,时间往往过的很快。

无论什么人怎么想,这天终是无可避免的到来。

升天阁被三河帮这个目前还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完全包场。

外围由巡城司武卒把守,大门前更是站着两队王宫禁卫,除非手持请柬,否则谁都进不去。

风沙当然持有请柬,用的并非风沙的名字。

面容大变模样,束了个狂放不羁的发型,梳了个一边高一边低的八卦眉,修乱了胡须,腰带上挂着个系红绳的酒葫芦,背负一柄长长的曲刀。

整个人大步流星,一派豪侠风范。

他对自己的装束改扮十分自信,不是熟人一定认不出来。

今次毕竟是开帮大宴,尽管请来流城很多头面人物,江湖帮派也是必不可少的。加上很多人带着一众后辈前来开眼界,所以并没有以往那么正经。

升天阁虽然不是风月场,宾客自己带女伴却是管不着。

刚进大门,入目尽是些莺莺燕燕,风情成片,皆名花有主,甚至一主多花。

盛装的女子花枝招展的拥簇着各自男伴闲逛于气派华贵的大厅。

相比之下,升天阁的婢女侍女更显得清纯靓丽,没有丝毫风尘气息,不急不缓的穿行于廊道之间,行经的男子无不频频注目,惹得身边女伴嗔恼发嗲。

如今守大门的居然是王宫禁卫,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再纨绔的公子哥也不会在这时不长眼睛,顶多舍不得挪开视线,毕竟不敢动手调戏。

孤身一人的风沙反倒十分惹眼,加上一副豪迈扮相,在尚武的辰流十分讨女人喜欢。沿途竟收到成片的媚眼,甚至都不顾男伴嫉妒,真让人哭笑不得。

目不斜视的经过大厅来到花园,花园中间便是演舞场。

围绕演舞场有北东西三面重楼,南面通往玄武岛禁地。

东楼西楼位置差点,位于花园两侧,看不到演舞台正面,楼前都还分别隔了一道人造浅溪。这是防止刺客无声无息的潜近。

西楼现在被四灵占据,升天阁大门就在这边,楼背面是横跨流河的主桥。

于观赏来说此楼位置不佳,于封锁来说则恰恰相反。

只要人手一经展开,马上能封锁大厅,堵上正门,切断主桥,使北城与南城的陆上跨河交通立刻中断。

东楼接待有名望的散客,包房相对较少,都在三楼,二楼只有开放阳台的大厅,可瞧见演舞台侧面。

演舞台前方还有一片广场,如果摆上座席观看角度不错,距离舞台也近,次一等的贵宾大都会安排在这里。

今天摆的不是座席,而是二三十桌酒席。

这片位置安排给了三河帮,同时还有黑白两道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北楼是升天阁主楼,只招待最尊贵的贵宾,尤以三楼位置最佳,正对下方演舞场,一览无余,毫无死角。

二王子、三王肯定安排在三楼,任松和朱雀主事在三楼也有常包房。云虚毫不客气的占了风沙那间很多躺椅的包间。

北楼二楼则是高官显贵和外宾使节,以及影响力巨大的豪门巨贾。

风沙如今的假身份只能去到散客的东楼。宾客名单就是他开列的,给自己留了个位置还算不错的小房。

入房后,自有婢女送来茶点果品。

午时正开席,如今时候还未到,下方演舞场前已经来了不少人,大都是在地的龙头,也有一些行会的领袖。

一众人中,吴天浩意气风发很是显眼,把伏剑一桌桌介绍给席面上的人。

他兼着三河帮副帮主,官身还是巡城司副卫,与在座这些人相比,其实还不够看。不过毕竟当了那么多年捕头,人面很广,大都认识。

领着伏剑顺着座席见礼,在座人等一一还礼,说了些粉红巾帼,少年英雌之类的话。

……

第三十三章 王储齐至

在座宾客来之前多少能够收到些风声,本着将信将疑的心态过来看看。

加上宫大家下场演出,这一趟肯定不亏。

没想到场面搞得这么大,实在难得一见,自然心有揣测,提着小心。

总之,多夸夸人家帮主肯定没错的。

有几个自觉英俊的公子居然跟在伏剑旁边当起了护花使者。

伏剑红着脸蛋,既羞涩又拘谨。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交口称赞,更没有被一群青年男子众星捧月,实在有些不适应。

廊道那边突然涌进一行人,簇拥着当中一个华服青年直往北楼。

有人忍不住低呼道:“是三公子,三公子来了。”

三王子刚刚执掌新建的清水部,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他的到来自然惹起一片惊呼。

正围着伏剑那几个青年,瞧伏剑的眼神都变了,似乎要放出光来,仿佛看着一尊金娃娃。

流城的帮会商行大都跟水运有着密切联系,靠水道吃饭的人,谁不想巴结掌控水道的三王子。

三王子出席三河帮的开帮大宴,傻子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几个青年眼神变得更加热切,本端坐不动的长者们也睁大眼睛扫量伏剑。

伏剑一直是个身份卑微的小婢女,最多被人围着调戏,哪曾被人围着献殷勤,自然更显窘迫。

吴天浩到底是场面上的人,见伏剑说不上话,赶紧接过话头,几句话便相谈甚欢。

又过一会儿,二王子带着随从鱼贯而入,也往北楼。脸色有些阴沉,隔远点便看不见。

“二公子也来了。”

席间谈笑的诸人声音顿时小了些。

伏剑愣了愣,赶紧睁大眼睛往那边二王子身边搜寻,很快和哥哥对上了眼。

赵侍卫流露出些许笑意,旋即压下,目不斜视的随二王子登上北楼。

风沙原本不打算给二王子发请柬,想想云虚和三王子都会到,独缺一位王子并不合适,最终还是发了。

他发了贴子,二王子就得给面子,不管心里情不情愿,起码要过来露个脸。

二王子的到来,彻底惊动了人心。

那些还有些端长辈架子的帮主会长终于坐不住,脸上开始堆上笑意,轮番前来和吴天浩叙话。

这些人才是老狐狸,看得出谁具体管事。

当然,对一众晚辈给伏剑当护花使者也是乐观其成。

最重要的人物一般最晚到,看见云虚来了,就知道宾客已经差不多来齐。

这时的云虚与风沙面前的时候判若两人,仪姿是那样优雅,眼神是那样冷漠,步履间风华绝代,似乎有股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威严至令人不敢直视。

几乎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包括一直想取而代之的二王子。

满场上下迅速静寂下来,忽然连个敢大声喘气的都没有,一时间竟似听得见叶飘落地。

风沙忽然抓起个打过霜的红皮脆果子,在掌心掂了几掂,喀拉一声咬了一口。

如今这么大的场合完全突显众人对云虚的敬畏,更显示她在辰流朝野之间的赫赫威势。

嚼着果肉使劲想了半天,心道从前是不是真把人家给欺负狠了。

好歹也是掌握实权的大公主,难免脾气坏点,心眼小点,性子傲点,比寻常人更受不得气吃不得亏忍不下羞辱。

总是不得已在他跟前低声下气,自然老是憋着劲想要报复回来。

看来往后要换个方式,一味强压不行,得顺着毛捋。

云虚尚不知道自己在风沙眼中变成了一头坏脾气的犟驴子,很享受这种众人拜服的感觉,刻意放缓了步子,许久才进到北楼。

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开始窃窃私语。

相比高调的二王子和最近掌权的三王子,云虚一直重权在握。

要知巡监部还掌管刑狱,无论在朝在野,云虚于众人眼中一直是高贵威严,甚至冷酷的象征。

柔公主三个字从来都蒙着一层层浓厚至化不去的血色阴霾,绝对和温柔扯不上一丁点关系。

突然之间,众人对待伏剑的态度有了显著变化,竟似有些战战兢兢。

三位从来面和心不合的王储居然联袂捧场,这情况着实有些吓人。

有青年少不更事,居然还继续缠着伏剑说俏皮话逗乐子,立马被自家长辈恶狠狠的瞪住,赶紧使眼色让亲信悄悄拉走。

没搞清楚人家来历之前,这不是作死么?

敲门声忽然响起。

站阳台边上的风沙倏然转身,居然露出急不可耐的模样,兴奋道:“快请进。”

何子虚推门步入,微笑着扫量道:“风少好悠闲,装扮也有模有样,看来胜券在握。”

风沙满脸失望:“给你的请柬分明是个女侠,你怎么还是个男人?”

以何子虚淡然的心境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下尚有点能力,一张请柬还弄得到。不劳风少挂记。”

风沙不爽道:“真是的,还指望你换女装什么模样呢!”

何子虚只能苦笑,岔话道:“安排妥当了?”

风沙气哼哼道:“整个东楼的宾客超过一半是我的人。我已经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就算遇上强攻,拒楼而守个把时辰绝对没问题。”

何子虚点头道:“我也安排好了,人在哪不能告诉你。我保证有一击必杀的能力,记住,只有一击。非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下令。”

风沙目光转往阳台外面,轻笑道:“我不允许青秀的剑舞受到任何搅扰,所以一切待表演完毕后开始。”

“我当然可以等,别人未必由得你。”

风沙神情冷冽起来:“那就真是找死了。”

此时当当锣响,太阳当头,午时已到。

正是初春微寒,光照怡人。

吴天浩和伏剑走上演舞台,身后雁形排开两队三河帮帮众,一队男子挎刀,一队女子佩剑。

吴天浩当先说了些漂亮的场面话,然后向大家介绍自家帮主。

伏剑像江湖人一样左右抱了抱拳,以稚嫩的嗓音说了段江湖套口,向大家敬了杯酒,然后一抿而光,脸蛋唰地红艳起来。

楼上台下诸人很给面子的干杯,唯有风沙瞧得直摇头。

这些肯定是吴天浩教的,格局未免太小。

要不是三位王储在这儿镇场子,恐怕已经有人开始起哄了。

……

第三十四章 摧枯拉朽

何子虚望着伏剑微笑道:“小小年纪,面对如此场面,没有怯场已实属不易,你不要苛求太过。”

风沙横他一眼,冷冷道:“她是我的人,你千万别打歪主意,否则我砸盘子。”

看似很轻的话语,其实是很严重的警告。因为这个盘子意为整个三河帮。

隐谷一定会千方百计往三河帮渗透,这是不可避免的,也不止一家会这么做,所以红线要首先画好。

三河帮帮主只能是他的人,否则大家一拍两散。

何子虚正色道:“你误会了,我保证没这个意思。”

这时下面开始开帮的仪式。

没什么好说的,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矩,既然想在辰流插旗立帮,一切就要照着辰流的规矩来上一遍。

吴天浩是个老江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昨天手把手教着伏剑演练过。

无非就是些歃血立誓之类的事,只要中途无人反对,最后帮主将旗一插,便算在众人面前正式立帮。

通常情况当然不会有人搅扰,如今三位王储在场支持,诸人更不觉得有人胆大包天敢跑来闹事。

伏剑按规矩卖力的做着,眼看仪式将要完成,北楼一个人突然出声:“敢问伏帮主,我们的货敢不敢接?鄙人迅翔商行首席外执事胡山。”

众人一片哗然,还有真有敢不给三位王储面子的。

待听到“迅翔商行”四个字,哗然又迅速平静。

迅翔商行并不是省油的灯,作风霸道,手段狠绝,逼得不少人家破人亡,偏偏无往不利,短短几年便霸下辰流航运的半壁江山,实力与后台皆非同小可。

如今既然敢叫板,就有叫板的实力。

看来三位王储未必齐心支持这个三河帮,说不定是来拆台而非搭台的。

伏剑很有些不知所措,不免愣在当场。

风沙冷哼道:“还真有不怕死的。”

何子虚皱眉道:“迅翔商行出招,应当由云虚接下,她怎么还不发声?”

迅翔商行背后是朱雀,当然由云虚这个公主兼玄武副主事出面最容易压下。

风沙苦笑道:“谁知道她怎么想。”

何子虚见伏剑说不出话,众宾客已经有些乱象,四下声音渐渐嘈杂,摇头道:“看来不能再拖,要不你出面?”

风沙竟一点都不慌,随口道:“急什么,等着瞧好戏。”

这次开帮大宴,除了联合几家对付四灵,其实也是一种分赃。

谁出力最多,将来占有三河帮的份额就越多。

待三河帮掌控甚至垄断辰流水运,哪怕在其中仅占得一成,每年获利都将是个天文数字。

他实在想不明白云虚为什么不肯出声,居然连白捡的份额都不要。

幸好早有安排,不然又让这小妞给坑了。

一个粗犷的嗓音也自北楼发出:“迅翔商行是吧!胡山外执事是吧?找的就是你。来人,拿下他。”

胡山怒道:“我看谁这么大胆子,你是谁,凭什么拿我?”

“某家姓黄,王宫首领侍卫,殿前执剑士,”

黄首领冷笑道:“黄某奉巡监部柔公主令,密查迅翔商行勾结河盗倒卖军械一案。如今证据确凿,不拿你拿谁。不光他,迅翔商行的人,全部拿下。”

此言一出,不知惊掉在场多少人的下巴。

尤其以云虚最甚。

她的确拿住迅翔商行这个把柄,负责调查的人是王龟,已经被一脚踹开,并卖给了风沙。

也的确打算今天当个筹码捅开。但是!!!安排的人绝对不是禁卫黄首领。

凭什么非要听从风沙的调遣,难道她就不能有自己的计划?

一愣之后,心中怒火萦胸,风沙居然敢抢她的筹码,还不要脸的当着她面给用了!!!

云虚猛地挺直娇躯,只需表明与她无关,这个筹码就算废掉,倒要看风沙怎么办!

嘴巴刚刚张开,忽又紧紧闭上。黄首领是王族,更是娘亲的亲信侍卫……难道这是娘亲的意思?

云虚愣了半晌,颓然坐下。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娘。

心中不得不承认,风沙出手又准又狠,弄得她气不得怒不得,生生憋了一肚子火偏还无处发泄。

胡山胆子再大也不敢当众反抗王宫禁卫,目光求助似的寻上朱雀主事。

事态发展实在出乎预料,任松和朱雀主事面面相觑,张着嘴愣是合不拢。

迅翔商行就这样完了?

快到两人简直不敢相信。

朱雀主事眼光剧烈闪烁,一时又拿不定主意。

任松伸手拍拍他的肩,低声道:“稳住。”

朱雀主事没有作声,枯瘦的手背上老筋凸凸鼓起。

云虚拿恨恨的目光到处找寻,如果知道风沙现在在哪,一定拿眼睛把这坏家伙活活瞪死。

娘亲没可能知道这件事,只可能风沙捅上去的。混蛋,坏蛋,王八蛋!

忽然想到这里是风沙的房间,目光在屋内转了几转,命令道:“去衣柜里取件外袍披上。”

一个额心印着火焰纹的女侍应了一声,过去打开衣柜,取了件男装穿到身上。

云虚伸手指她:“鞭笞二十。”

火纹女侍立刻伏首叩恩。手足并用往边上爬开点,规规矩矩的并膝跪伏,叠着双手枕着额头火纹,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偏偏一动都不敢动。

两名女剑侍分从左右过去,从腰间取出一段蛟筋软鞭,就那么往火纹女侍背股之上左一下右一下唰唰抽击,一道道交错的血痕很快渗透出来。

火纹女侍死死咬着牙,非但不敢求饶,连呼痛都不敢,泪水顺着双颊簌簌流下。

云虚不悦道:“为什么不求饶?”

火纹女侍一张嘴便再也忍不下痛楚,喘呼中断断续续的哀求公主饶恕。

云虚轻哼一声,露出解气的神情,仿佛向她求饶的人是风沙。

一众迅翔商行的执事副执事很快被一群王宫禁卫当场按住,拖死狗般一条条拖走。

朱雀主事终于忍耐不住,猛一咬牙,就要起身发话,被任松死命按住。

“众目睽睽,没法不给女王面子,你说话也没用。如果今天能够压过风沙,迅翔商行明天就会没事。别急,稳住。”

……

第三十五章 气焰十分嚣张

“要我稳住?哼,风沙在哪弄帮派不好,偏偏在三河码头,居然还叫三河帮。”

朱雀主事重重坐了回去:“这摆明是扇你耳光,就是让你牢记那天的耻辱。不把这事搅黄,你还有脸继续当玄武主事?”

之前任松暗藏在城里的玄武卫,就是以三河帮的名号藏在三河码头,结果被风沙弄来巡城司围剿,不得不狼狈逃离。

如今风沙居然在三河码头又弄个三河帮,挑衅的意味的确很浓。

任松冷哼一声,起身到阳台边,长笑一声,将众人目光引来。

“一点小插曲,惊扰众贵宾。任某给大家道歉了。”向三面抱拳行礼。

众人都望向他。绝大多数人并不晓得这家伙是谁,有什么资格现在跑出来道什么歉。

“今天借着三河帮成立的大喜日子,任某也有件事要宣布。”

任松笑呵呵道:“不久前风少将升天阁转手给任某,如今任某算是地主,在这里敬大家一杯。希望大家像以往一样多来捧场。诸位,请。”

他笃定风沙不敢公然露面,正好光明正大的夺权。

众人恍悟,纷纷举杯。

在场都是流城的头面人物,大都知道升天阁的背后其实是柔公主,给升天阁面子就是给柔公主面子。

风沙听得瞳珠幽闪,拿手指捅捅何子虚,哼哼道:“快,快给他一耳光。”

升天阁和宫青秀就是他的逆鳞,任松这回绝对算得上公然找死。

何子虚微微一笑,起身到阳台边做了个手势……这个手势价值三河帮一成份额。

手势刚落,北楼话语即起:“升天阁换东主了?当本王不知道么,分明是你趁风少重病,内外勾连,谋夺人家的产业。哼!”

众宾客酒喝到半途登时僵住,不少人直接喷了出来。

三王子居然插手升天阁?那不是和柔公主公然叫板?

这杯酒谁还有胆子喝得下去~

风沙忍不住向何子虚问道:“这话你教的?”

何子虚使劲摇头,赶紧撇清:“在下从不说谎,也从不教人说谎。”

风沙啧啧道:“以前怎么没看出这位三王子这么能胡说八道,张口就来,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任松碰到刚才朱雀主事同样的困境,没办法当众违逆辰流王室的权威,何况还是一位王子金口玉言。

所以立时噎住,当真有苦说不出,心知又被风沙赢过一局。

他做梦也想不到三王子会替风沙说话,自然猝不及防。

三王子背后不是隐谷吗?

任松忽然陷入沉思。

三王子见任松不做声,得意洋洋道:“算了,本王大人不记小人过,等风少病愈,你把产业交回去,这事本王就不追究了。”

见好就收,自说自圆,然后立马闭嘴。

他又不傻,任松乃是玄武主事,真把人逼急了,别以为是个王子人家就不敢砍你。

大家都等着柔公主说话,把三王子硬怼回去,岂知柔公主一直没有吭声。

竟似忍下了!

本就安静的场内更是鸦雀无声。

无法形容在场宾客的吃惊,一种似乎将要变天的气氛在众人心中酝酿,偏又没人敢宣之于口。

云虚当然不能做声,否则等若当众表态支持任松,那真就把风沙往死里得罪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向看不起的三弟压过一头,心中自然憋着一股邪火无处发泄,突然伸手指道:“给我砍了。”

两名贴身剑侍立马拔剑冲过去,一张可怜的躺椅瞬间被乱剑分尸。

云虚冷哼道:“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仿佛那张躺椅就是风沙。

神情重新恢复以往的冷漠,视线转向阳台之外。

众宾客终于开始窃窃私语,声音有些嘈杂。

联想到三王子刚刚从柔公主手中夺走至关重要的水运,莫非柔公主已经失势?

西楼突然飘来一个苍老的嗓音,语气异常平淡,说的话则陡如轰雷天降。

“你们说的这个风少,莫不是害死我东鸟使团共七十九条人命的风沙吧?”

满场瞬间寂静,没任何一个人吱声。

谁都不敢得罪东鸟,包括风沙。

本来三王子已经帮他摆脱没法露面的窘境。

此人一发声,又将东鸟使团的命案扯回他身上。

这件事被当众揭开,就算辰流女王亲自到场也只能闭嘴。

云虚动了动嘴,很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敢做声。

本打算先让风沙落入下风,她在最后时刻力挽狂澜。

如此便能压过风沙一头,占据三河帮最大的份额。

没曾想禁卫黄首领和三弟接连露面力挺风沙。

这下可好,既得罪了人,还没得到好处,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今趟再不出力,人家凭什么分给她更多份额?

所以接下来无论出现任何变故,她必须出面力挺,岂知突然冒出个老头扯出东鸟使团的命案。

这件事她躲都唯恐不及,哪敢接招。

心中既恼且悔,发现自己似乎过于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如果风沙也无法应对,这个所谓的开帮大会一定会被搅黄。

届时非但一点好处也拿不到,风沙一旦撑不住,任松下一个定会拿她开刀。

一片寂静中,风沙走到阳台边朗声道:“在下姓胡,胡说八道的胡,名九道,比胡说八道多一道。”

现在正安静,尽管声音不太,也传遍四下。

听他说的有趣,有宾客忍不住笑出声来,心知这一定是假名。

风沙清清喉咙,又道:“其实东鸟使团不是风沙屠的,是在下鄙人老子我屠的。居然有人胆敢抢我的名声,简直岂有此理。”

众人顿时一阵骚动,纷纷往他瞧来。

倒要看看谁这么胆大包天,居然连这种事都敢抢着认,找死也没这种找法。

风沙做了改扮,熟悉他的人或许认得出,不熟悉他的人绝对认不出。

在场大半人当然没见过风沙,只看到一个豪侠装扮的家伙在那儿大放厥词,气焰十分嚣张。

“谁要不服气,老子就站这儿,有种过来砍我啊!”

现在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刻。如果四灵上使还不肯放过,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吧!

……

第三十六章 眼观剑舞,如临升天

场内沉默一会儿,那个苍老声音道:“究竟是何人做下此等血案,不是哪个妄人一说便算的,我等不日将拜会女王,定然讨回公道。”

这个说话的人就算不是四灵上使,也定然出自四灵上使授意,终究没有选择当场撕破脸。

风沙冷哼道:“没种的玩意儿,不信算了。”转身回房。

自迅翔商行那个外执事发声开始,双方便互相往桌上甩筹码,以这种方式取代真正的血拼,不至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当然,前提是两边实力相当,且都不打算掀桌子硬干。

三次交锋都其实只是表象,风沙借此展现实力,表明辰流女王和隐谷都在背后支持他。

可惜云虚一直没有发声,否则他便占尽形势。那个老家伙权衡之后,多半选择暂避锋芒,未必会说话。

其中奥妙,懂的人一看便懂,不懂的人讲也不懂。

何子虚叹气道:“你还真是胆大妄为,不怕人家真的冲过来?”

风沙轻描淡写道:“那不正好,他的人来攻我,你的人去攻他。赌一把,看谁先死。”

何子虚苦笑连连。

在他印象中,风沙一贯绵里藏针,喜欢笑眯眯的背后下黑手。这次居然明着发狠,不顾一切和人赌命,一时间还真有些不适应。

“这回又被云虚坑了,居然到现在还不露面。要不咱俩联手弄她一把?”

风沙面上淡定,其实心里也发虚。

刚才真要硬拼起来,就算大获全胜,恐怕也要和四灵彻底决裂了,他现在还下不了这个决心。

何子虚只是摇头,岔话道:“如今他们连败三场,今天怕是不成了。再想发动需要重整旗鼓,也需要合适的时机,你觉得会在什么时候?”

风沙的情绪总算平静下来:“此时说完,为时尚早。”

云虚不表态,导致他手上的筹码少了一摞,不得不把这个假身份抛出去顶雷。

虽然以威胁掀桌子的方式勉强赢了半招,可是也把自己露了出来,等于告诉对手他已经没有筹码了。

简单来说,就是被人试出了深浅。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情况,如果云虚临阵反水,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不管怎样,目前总算小胜一场。

伏剑继续仪式,期间再无任何变故。两只小手卖力的挥动一杆大旗,用力插下。

众人发出喝彩声,声音有气无力并不整齐,反而嘈杂刺耳。

显然接连的变故使在场宾客惊魂未定,勉强叫个好而已。

何子虚转目望向阳台之外,微笑道:“旗帜已插,三河帮总算宣告成立。恭喜。”

三河帮成立,意味着水运份额快要到手,以他的静功修为仍不免感到十分激动。

为了给风沙压阵,流城隐谷这次高手尽出,承担的风险不可谓不大。

幸好对方选择退让,这些人手非但没有伤亡,还因此分得两成份额。

加上三王子那一成,一共三成,绝对算得上隐谷在流城十数年来前所未有的大胜局面。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为宗派在辰流争得立足之地,前几天的重大牺牲总算有了回报。

何子虚很兴奋,风沙一直皱着眉头不吭声,盘算待会儿再出现波折怎么应对。

无论怎样,总算立帮成功,紧接着便该轮到宫青秀下场剑舞。

包括风沙在内,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注目观赏。

台上清空后,等了小半会儿,仍不见宫青秀露脸,一众宾客起了些许骚动。

正在这时,一道轻薄如云雾的白练当空唰过,起伏似浪潮前涌,一位青衫仙子踏波行来,翩然落于舞台,竟像是翠峰出于江畔。

白刃兀出,映照天光,蓦地极旋于掌心,宛如一轮寒日浮现于秀峰之右,以近乎完美的弧线上自峰巅,又下滑至秀峰之左,仿佛东升西落。

下一刻,剑之光轮孔雀收屏般束于掌中,斜于身侧,江海清光顿时凝于一线。

白练袅袅飘落于地,好似云雾散尽,秀峰显明。

开场之惊艳,恍如美梦忽醒,所有人的眼睛一时清晰起来,方才看清那张盈盈含笑的绝世容颜。

一对秋水亮眸,两瓣新露樱唇,倏然间扑入瞳眸,深映脑际,竟是久久无法消散。

在场所有宾客无一不陷入沉默,有股气氛酝酿腾升,正在积蓄无法克制的悦动情绪,就在欢雷爆发的前一刻,剑舞再起。

没有乐奏,只有风雷,眼观剑舞,如临升天。

什么阴谋诡计,什么争端龃龉,好似阳光下的积雪飞速消融,再也提不起任何别样心思。

心灵中一切杂质都像被天宫倾倒之无形净水彻底冲刷洗涤,本来浑浊的七魂六魄升华至九霄之上历经万雷千劫锻炼。

止戈之战之舞,倾国倾城之美,不外如是。

不知过了多久,风雷之声渐希,偏又余音不绝,细而绵延至耳底深处,恰似柔软的羽毛轻拂颅腔之内,舒适的嗡麻。

剑轮的舞动更直透眼帘,拨动琴弦般拨动着人的七情六欲,共鸣每个人灵魂深处的极乐。

景与声完美的若即若离,又相伴相奏,令人回味,不能回神……

沉默良久,忽然间欢声雷动,喝采声铺天盖地,迅速震遍全场。

楼内楼外,楼上楼下,眼观佳人,如望仙子。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此时不充满渴望仙子垂青的情绪,偏偏无法出任何亵渎的心思。

何子虚叹道:“真不知是否天公作美,竟降下此等佳人。”

风沙不禁有些得意,转目扫视场内,几乎所有男人都往宫青秀投注极其火热的目光。

心道你们也只能看看,顶多想想,只有我能把青秀叫到身畔陪伴。哼~

云虚忽然步出北楼,直走向演舞台。

本来还沉浸在美妙剑舞中的众人纷纷惊醒,分浪般边拜边让。

打算退场的宫青秀不由停下,下台来拜过公主。

云虚站她身前,一抬头恰好看见对面东楼上的风沙,有些不自在的咬咬唇,赶紧收敛神情,俯视拜下的宫青秀,微笑道:“青秀快快请起。”

……

第三十七章 矿藏

宫青秀已经猜到柔公主来干什么,尽管心中并不情愿,仍是低头倾听。

“青秀大家剑舞已臻化境,云柔看了很是欢喜,不知是否有幸……”

云虚又忍不住瞧了对楼一眼,方才继续道:“与青秀结为姐妹。”

宫青秀轻声道:“公主垂爱,这是青秀的荣幸。”

伏剑微笑着牵起她的手,带着她重上演舞台,面向众人道:“从今日开始,我与青秀正式结为异姓姐妹,望大家做个见证。”

当然没人敢说不好,一片交口称赞。

演舞台上这一出,令本就愁云惨淡的任松和朱雀主事更是面面相觑。

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苦笑。云虚最终还是站到风沙那边。

这次大败亏输,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东楼这边,何子虚忍不住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风沙失笑道:“有什么区别吗?反正都是佳话。”

紧提的心总算松懈下来。

既然云虚当众示好,肯定不会反水了,虽然迟了点,总比没有好。

四灵今次不会再有任何动作,否则是自讨苦吃,危机总算暂时渡过。

云虚人在演舞台上陪着宫青秀叙话,眼神总是不经意的往东楼瞟上几下,心内忐忑不安。

今天祸闯的不小,得想个办法把风少的怒火化去,不然麻烦大了。

经过堪称绝世的剑舞表演,众宾客之前紧张的情绪得到极大的舒张,个个兴高采烈,希望往演舞台更靠近些,一睹宫青秀的风采。

甚至都忘了畏惧旁边的柔公主。

云虚瞧着一众男人近乎狂热的神情,忽然若有所思,想到一个让风沙消气的好法子。

风沙定下的规矩,宫青秀从不留宴,演舞完毕即走,因为和云虚结拜的关系,难得在台上多留一会儿。

不多时演舞台前人越挤越多。

云虚以护送妹妹为借口,带着宫青秀一起离开。

风沙自然不会在升天阁长呆,这里毕竟还是由任松实际掌控。

现在这种局势下,谁知道人家会不会想不开铤而走险,所以他比云虚和宫青秀走的还要更早些。

至于伏剑倒没关系,只要他没事,谁都不傻到动他的人。

本来想同何子虚找间小酒馆喝几杯庆祝一下,岂知何子虚根本不买面子,出门后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想想也是,四灵这回大败亏输,任松的压力可想而知,不能寻他麻烦,难免找隐谷撒气。

何子虚无论如何都要撑到隐谷的后援赶来,否则一个不注意真会被连根拔除的。

如果临到功成,功败垂成,换谁都受不了。

风沙只好孤单单一个人回到那间小院,闷闷不乐的吃了几块甜糕,靠在躺椅上望天发呆,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一点胜利的喜悦都没尝到。

院门外忽然传来咕噜噜的车轮声,紧接着咴律律一声马叫,似乎一架马车停在门外。

风沙不禁皱起眉头。知道这里的人并不多,谁会在这时来找他?

院门忽开,两个宫装女侍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居然合力抱着另一个女人。

仅看那身突显完美曲线的剑舞装,就知道必是宫青秀无疑。

整个人似乎陷入昏迷,美眸紧闭,两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身体显得软绵绵的。

风沙大惊失色,一下子从躺椅上跳了起来,大步奔去查看。

“她怎么了?”

云虚恰好进门,微笑道:“没什么,有些不胜酒力,恐怕没有一两个时辰醒不过来。”

风沙顿时斜眼睨视。

身上连点酒味都没有,特么哄谁呢!居然连清醒的时间都知道,肯定给人家灌药了。

他忽然明白云虚打算干啥了。

两个女侍将宫青秀搬回房内,然后向两人行礼后退出院外。

风沙这时才冷下脸,不悦道:“如果我想得到她,等不到今天,也用不着你帮忙。”

云虚愣了愣,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腿上。

她岂非跑来自投罗网,送上门让人家清算今天的帐?

风沙拧起眉毛:“如果你不把咱俩的关系当真,以后别登我的门。”

云虚比挨顿臭骂还要吃惊,忍不住道:“你……你什么意思?”

风沙不高兴道:“我问你什么意思。给自己情人送女人……你脑袋进水了?”

云虚咬咬唇:“我知道错了,保证没有下次。”

心底不由涌出荒谬绝伦的感觉,细细品尝一下,居然莫名其妙有些甜。

风沙又靠回躺椅上,扯着薄毯盖上,随口道:“找我还有什么事?”

云虚似乎有些发呆,回神啊了一声,道:“我……我想找你帮点忙。”

风沙没吭声。

想也知道,这小妞肯定想多要点水运份额。

“你该猜到我想要什么。就三成,三成好不好?”

风沙差点从躺椅上跳起来。

隐谷出了那么大力也不过分到三成,她什么都没做还敢要东要西。

云虚小声道:“算我欠你的。”

风沙忍不住翻个白眼。

他都没找这小妞算今天的账,居然还想空手套白狼。

云虚偷瞄他的脸色,咬咬牙道:“朱雀主事手里有一样东西,他不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所以我通过朱雀主事的那个小情人很容易就得手了。”

这个小情人还是从风沙手里要来的。

风沙起了好奇心,顺着话问道:“什么东西?”

云虚俏脸凑近了些,声音压的很低:“一幅山水古画,原本挂在他家客厅里。”

风沙回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张画。依稀记得画有数座连峰,山脚是条大河。笔法不算上佳,意境尤为出彩。

“这原是王宫秘藏的一份矿藏图,早先一次宫变时流出宫外。我没见过原画,只在秘载中读过落款和辨认方法。我也没想到会落到朱雀主事手里。”

风沙眼睛立时亮堂起来。

“辰流本就是罪人聚而成国,桀骜不驯者甚众,先祖担心压不住众多强民,便留下这份矿藏图作为最后的退路,就算当不了辰流王也可富甲一方。”

风沙唔了一声:“你想用这份矿藏图换三河帮三成份额?”这样他赚大发了。

……

第三十八章 女主人

风沙还真敢狮子大开口,云虚赶紧摇头:“我用三座矿的三成换你三成,另外你不准再生我气。不妨告诉你,我秘密派人按图寻矿,已经确定一处铁矿。”

风沙想了想觉得也行,举掌道:“一言为定。”

矿藏图毕竟是虚的,矿藏才实实在在,有一座铁矿作抵押,这买卖不会亏。

两人掌心轻轻贴在一起。

云虚神情轻松下来。

除了的确很想要水运份额之外,她也真的害怕风沙报复。

上上次丢了尊严,上次失掉权柄,实在不敢想这次会有多惨。

风沙也挺高兴的。

矿藏值钱还在其次。

如今天下群雄并起,任谁掌握军工命脉都将成为任何一方势力的座上贵宾,将大大增加他与四灵谈判的本钱。

从发现矿藏到成功开采乃至贩卖需要很长时间,期间难免惹人眼热,单单云虚未必吞得下。

这算是用长期利益换取急需的短期利益,顺便拉上他为矿藏保驾。

两人达成交易,气氛顿时不同。

云虚望了望冷清的小院,沉吟道:“伏剑总不在,你身边不能没人伺候,更不能没人保护。我在附近安排点人,不会打扰你。若有事,召之即来。”

“怎么,当情人不够,还想当女主人?”

云虚脸蛋红了红,嗔道:“好心当做驴肝肺,不管你了。”

风沙失笑道:“这些事你看着办罢~”

从现在开始,的确应该注意安全,免得有人铤而走险。就算云虚不安排,他自己也会安排。

云虚娇哼一声:“马上就到清明,四灵将要聚会,你打算怎么办?”

“你去,我不去。”

这事风沙早就想好:“态度不妨强硬些,尤其对任松别太客气。有我给你撑腰,没什么好怕的。”

云虚点点头。

今次四灵大败亏输,没有十足把握之前,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风沙没事,她就不会有事,所以才急着给人家安排护卫。

风沙还在记恨任松公然夺他的升天阁,想了想又道:“就算当面甩他两耳光,量这小子也不敢发飙。”

云虚愣了愣,忽然兴奋道:“这可是你说的。”

上次任松趁人之危,居然要她侍寝。

遭受这种奇耻大辱,心里当然恨意满满,可惜拿任松毫无办法,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报仇。

风沙目中闪起幽芒,冷冷道:“他若敢还手,我就敢剁他的手。”

云虚反而犹豫起来:“你这么有把握?”

“他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及时清洗玄武,好不容易找上面要了批人手顶替关键位置,结果又被我吓住,所以……”

云虚兴匆匆的接口道:“所以你想干掉他随时都可以。”

“如果能动手,我早动手了。记住,怎么教训都可以,不能取他性命。”

云虚冷静下来,咬牙道:“便宜他了。”

如果干掉任松,四灵就敢干掉她。

底下人在外面血拼是一回事,两边高层照样可以坐一起纵谈古今。

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谁都不会轻易踩过界。

云虚对今次的收获还算满意,难得陪风沙喝了会儿茶,临行前还牵着他的手在小院里面散了会儿步,算是尽了情人的本分。

风沙送走云虚,回屋内照看宫青秀。

宫青秀闭着美目躺在床上,照进窗的阳光使得无暇的俏脸泛起圣洁的光辉,均匀的呼吸令完美的曲线更加完美的起伏。

如此恬静迷人。

不久前她还以剑作舞,绝世风采令所有人沉醉至狂热。

一动一静,形成鲜明对比。

没人能够不砰然心动,风沙也不例外,手忍不住顺溯往下,偏偏仅是拉上薄毯至肩至颈。

院门砰地一响,像是被人踹开。

风沙不禁皱起眉头,起身返回门口。

王龟红着眼睛大踏步走来,头发似乎一根根扎了起来,怒意盎然的瞪着眼睛,左手反握腰畔的刀柄,咬着牙一字字道:“你把她怎么了?”

他早先便混进了升天阁,自然一直关注自己的未婚妻,没想到柔公主居然会把她迷晕,还送到风沙这里。

“她喝了点酒,现正睡下了。”

风沙脑筋转的快,王龟八成是跟着云虚过来的,云虚走了他才敢闯进来。

“滚开,我要进去见她。”

风沙歪着脑袋上下打量。

敢这么和他说话的人,这辈子都没见过几个,不免感到有些新奇。

王龟忽然呛一声拔刀出鞘,刃尖直指风沙鼻尖。

反光耀眼,近在咫尺。

风沙眯起眼睛,眼底幽光作闪,明显没在怕:“你算老几,有什么资格见她?”

王龟盈满的气势顿时一弱。

宫青秀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对外暴露两人的关系,还充满歉意的道歉,并细细解释原因。他表示理解,也郑重同意了。

如果不能说出来,的确没理由进去。

“我是她男人。”

如果面前是别人,王龟或许还能忍得住,偏偏是风沙。

他无法遏制的想要向风沙宣示自己对宫青秀的所有权,并希望看到风沙流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神情。

风沙摇摇头没做声。未婚妻遇上这种事,失去理智可以理解,但理解不代表认同。

他对宫青秀深寄厚望,投入了大量心血,所以十分在乎宫青秀的感受。

如果宫青秀很坚持,王龟也很出色,他未必不会妥协,默许两人保持私下的关系,只要不脱出掌控就行。

这个王龟显然不能令他满意。

“你到底让不让!”

王龟没从风沙脸上看到应有的神态,感觉自己被藐视了。

风沙翻个白眼:“就凭你红口白牙?”

王龟耳朵一动,忽然扭腰旋转,背对风沙,横刀身前。

两个作普通少妇装扮的女子静悄悄的分站左右,形成夹击之势,手中斜着出鞘的长剑。

院门不知何时打开,一个额心火焰纹的少女站在门口,见风沙视线转向她,立刻屈身行礼,见风沙点点头,便又站直,吩咐道:“拿下他。”

话音刚落,王龟只感到几缕寒芒绽放于眼内,陡然间暴起暴落,持刀当当当挡了几下,旋即被两柄长剑左右同时点住咽喉。

突然感觉后脑一痛,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风沙淡淡道:“关他几天,让他冷静一下。”转身回屋。

……

第三十九章 依葫芦画瓢

王龟是被凉水泼醒的。

火纹少女正冷漠的看着他,冰冷的眼神不像看着一个人,更像看着一头待宰的猪。

“你们是什么人?”

王龟猛地挺身,结果半途跌落,扭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不但绑在一起,且绑在身后,整个人长弓一样反向弯曲,姿势异常难受。

火纹少女道:“吊起来,鞭笞二十。”

王龟立刻感到双臂被人左右挟起,旋即举高。

自房梁垂下一道拴着粗绳的铁钩,铁钩勾上绑住他四肢的绑绳,脸面朝下,整个人晃晃悠悠,手足动弹不得。

耳畔听得嗖嗖疾响,胸口小腹顿时像被钢丝锯猛地剌过一般,强烈的抽痛几乎瞬间湮没理智。

有人开始冲着他的耳朵尖叫咆哮,好一会儿才发现尖叫咆哮的其实是他自己。

火纹少女眼中透出快意的神色:“你为什么还不求饶?”

王龟在巡城司当副卫,对刑罚什么的一点都不陌生,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轮到自己,呼呼重喘几下,呸道:“想让老子向你这贱婢求饶,白日做梦。”

火纹少女脸上浮现恼色,冷冷道:“扯开衣服,撒盐。”

嘶啦几声帛裂作响,又几捧白尘扑散。

王龟喉头嗬嗬,居然连惨叫都发不出,眼眶几乎瞪裂,眼珠忽然定定无神,似乎失去焦点。

一个普通少妇打扮女子进门来,凑到火纹少女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火纹少女点点头:“知道了。”别转俏脸吩咐道:“你不准停,他不准昏,待我给风少做饭回来,他若还不肯求饶,我让你求饶。”

那个剑侍赶紧应是。

随着关门严丝合缝,最后仅闻一丝凄厉的惨嚎陡然断绝,像只被突然掐住脖子的鸭子。

……

火纹少女居然做的一手好菜,虽然只是些家常小菜。

洋洋洒洒做了六菜一汤,三荤三素,每一道色香味俱佳

身边伺候起来,更是十分贴心。

都不用风沙伸手,菜便夹了过来。如果点头,那道菜便夹勤快一些,如果皱眉,那道菜便再也不碰。

刚搁下筷子,漱口茶就送了上来,仰头咕噜咕噜几声,一低头盂盆就接下,再抬头,消食的热茶已经双手过头捧到他的手边。

明明一直跪在地上仅靠双膝挪行,亏得动作还那么快。

这一看就知道肯定是王宫里教出来的,如果客客气气的反而让她无所适从。

风沙靠到躺椅上睡好,心安理得的享受服侍。云虚的人,不用白不用。

“对了,刚才那小子先关个三天,然后故意露个空子让他自己逃走。”

王龟正在二王子那里混饭吃,身边有云虚的奸细作祟,迟早被二王子干掉,留在他手里反而是个麻烦。

火纹少女俯首应是。

“我这儿就一条规矩,犯错受罚。不要问我怎样算犯错,犯了错也不要找我罚,自个儿先去罚自个儿,我若觉得罚轻了不满意,你就没必要活了。”

毕竟是云虚的人,总还是要敲打一下,免得日后坏事。

火纹少女吓得一个哆嗦,使劲点头。

公主临行前特意吩咐过,让她不得有半分违逆,否则就是个死。

任谁的性命只在人一念之间,一样会像她一样战战兢兢的。

风沙皱眉道:“怎么连话都不会说。”

火纹少女露出个惊惧的神情,忽然左右开弓抽自己耳光,带着哭腔反反复复道:“婢子错了,婢子会说话……”

风沙吓了一跳,真不知云虚怎么搞的,居然把人弄得这么胆小。

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喊停,见她两颊高高肿起,紫青渗出红丝,是真的下了重手。起身匆匆进屋,去了药膏过来,仔细给她抹上。

“以后不要照脸上打,别人看见,岂非丢我的面子。”

火纹少女怔怔的瞧着他,显然没想到风少会给她亲自上药,忽又回过神,慌忙应是,怯怯的偷瞄。也不知自己回答慢了算不算犯错。

好在风少并没有流露不满意的神色,紧提的心儿又慢慢放下。

“好了,你回去吧!除了一日三餐,没事别往我这儿跑。”

“是。”

火纹少女叩首起身,急急离开。

说来也奇怪,不过短短路程,她脸上很严重的肿胀居然散去淤青,不仔细瞧都看不出反复抽打的痕迹。

风沙擦的只是寻常药膏,绝对没有此等神效。

火纹少女回到小院对面那排矮房,穿过厅堂进到密室,推门瞧见王龟仍瞪着眼睛咬着牙,不悦道:“他求饶了吗?”

那剑侍低头道:“属下等人已经施加了足够的压力,他的顽固超乎想象。”

“犯了错就要受罚。”

火纹少女冷冷道:“不要问我罚你什么,自己出去领罚。若罚轻了我不满意,待会儿你跟他换换位置,我相信他很愿意亲手弄死你。”

那剑侍浑身抖了起来,双腿不住打颤,呆了少许垂首道:“是。”

火纹少女见她愣神,本有些不耐烦,想想自己刚才回答慢了风少也没惩罚,便饶过了。

忽一转念,加了句:“不要破了相,否则让别人瞧见,丢我面子。”

“是。”

火纹少女随手点了另一个剑侍:“现在换你领头。如果我吃完饭他还没求饶,你也自己领罚。”

风沙并不清楚王龟的处境,更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葫芦画了瓢,算算时间宫青秀这会儿差不多该醒了,进屋去床边候着。

薄毯边上似乎微微抖了一下,似乎指头在动。

风沙赶紧凑头过去,挤出个绝对人畜无害的笑脸。

岂知宫青秀并未睁眼,反而一个旋身揭毯而起,把风沙从头往下给盖了个乌漆嘛黑,然后一直纤纤玉手就这么隔着薄毯掐紧了脖子。

“我在哪?你是谁?想干什么?”

性子柔顺不代表没有脾气,将她迷晕还能干什么好事?这一清醒自然发飙。

任谁被这么掐住颈子都不可能说出话,甚至连气都喘不上,风沙手舞足蹈想要挣脱。

宫青秀拇指稍稍用力,本就不能视物的风沙立时体验了一把黑上加黑,双手失去知觉般死沉死沉的垂下,拼尽全身力气都抬不起一丝一毫。

……

第四十章 差点被掐死

迷迷糊糊之中,风沙眼睛居然又亮了起来,明明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就是“看见”远方有光。

突然打心眼里冒出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就是想往那边走。

“咦~这里是……”宫青秀似乎认出了地方,赶紧松开手揭下薄毯。

风沙翻着白眼直挺挺的往后倒。

宫青秀慌慌张张的扑上前抱住他,一只手按着胸口给他顺气,另一只手死掐人中。

“我……我真不知道是您,对不起。您快,快醒醒……”

风沙吐了口气,干呕几下,脸上总算涨起了颜色,低喘道:“憋死我了。”

宫青秀愧疚道:“都怪青秀鲁莽。”

风沙吃力的扭动脖子,发现宫青秀正坐在地上,他枕在人家怀里。

什么叫温香软玉,这就是了。

联想不久前她在演舞台上那种倾国倾城的绝俗风采,使所有人如痴如醉的绝艳美态,不禁怦然心热。

违心的挣扎几下,最后还是宫青秀将他扶起。

脱离怀抱,立时心生怅然若失的感觉。

宫青秀居然不再问为什么会陷入昏迷,人还躺在床上。

她对风沙有种超乎寻常的信任,近乎盲目的相信风沙对自己不会有任何恶意。

当然,风沙还是要解释的。

说是柔公主想岔了两人的关系,不小心乱点了鸳鸯谱。他已经很明确的跟柔公主说了,柔公主保证没有下次,还让他向宫青秀致歉云云。

宫青秀温柔的倾听,似乎无论真假,都当真的听。

风沙又道:“刚才王副卫找来过,我怕他误会,拦着没让他进屋,现在想想,可能误会更大了。”

宫青秀愣了愣,担心的上下打量:“他没伤害您吧?”

或许因为经历剧变,身负血海深仇,所以王龟的性子极为偏激,与其父的侠义心肠大不相同,可不是个善茬。

“还好,柔公主在附近安排了一些护卫,把他带走了。你先别急,她们说按规矩查一下就会放人走,最多不会超过三天。”

宫青秀放下心,柔声道:“他总是那样冲动,也是风少气量好,不跟他计较。”

风沙笑笑不语。

宫青秀望望窗户望望门,转回俏脸低声道:“今日迅翔商行一众高层被王宫禁卫当场缉拿。青秀想知道,是不是您的意思。”

“这是奉柔公主令,我就帮点小忙。”

其间情况太复杂,不是一两句能够讲清楚的,风沙也不打算跟宫青秀讲清楚。

这位绝色舞姬钻研技艺就好,其余麻烦事他来操心。

宫青秀美眸中透出感激神色,盈盈拜倒。

王龟一伙人成天想着怎么跟迅翔商行作对,正因为这样,他们最清楚翔商行有多恐怖。

那是蚂蚁仰望洪荒巨象一般的窒息感和无力感。

无论蚂蚁怎么卖力撕咬,巨象甚至连一丝疼痛都感觉不到,哪怕只是随便抬抬脚,蚂蚁便要拼尽全力逃跑。

他们眼中无可匹敌的庞然大物,居然像死狗一样被一条条拖走。

简单的令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带来的冲击更是巨大。

在宫青秀看来,这简单的过程背后,恐怕隐含着呕心沥血的谋划定计,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和不为人知的危险陷阱。

实在没想到风沙对她的承诺真的成为现实,而且还这么快。

风沙将宫青秀扶起,笑道:“我说过的,你和你母亲欠人的恩情,我来还。那伙人想报的仇,我来报。”

后面一句没说,他还想以此换得宫青秀和王龟断绝关系。

宫青秀垂首沉默少许,抬起美眸深深凝注:“青秀一定和他好好谈谈,相信他会同意。”

风沙并不看好结果,轻描淡写道:“这样最好。”

宫青秀咬咬唇,岔话道:“不知怎么,师姐她们仍没回来,青秀有些担心。”

风沙唔了一声:“我倒是听到点风声,好像接了一单大生意。你也知道的,宫青雅一向不服气宫大师选择了你,总想着另立门户,什么赚钱干什么。”

宫青雅是宫青秀的大师姐,带着一群原升天阁的女剑手成为望东楼的女杀手,被风沙这个望东楼首脑卖给了云虚,不久前才屠了东鸟使团。

这会儿肯定还在避风头,当然不会轻易露面。

宫青秀叹了口气,垂首不语。

正在这时,那个火纹少女急匆匆进院进屋,向风沙叩首。

风沙有些奇怪,问道:“什么事?”

火纹少女抬头往宫青秀瞟了一眼,没有吭声,继续伏首。

宫青秀啊了一声,拜道:“青秀还有事,先行告辞。”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正在这少女手里受着活罪,生不如死。

风沙起身送宫青秀离开,回到躺椅上靠好:“说吧。”

火纹少女膝行到他身侧:“公主派人传话,迅翔商行的码头商铺皆被巡城司封住。一个姓朱的人打算刺杀三河帮吴副帮主。”

风沙悚然一惊。

伏剑年幼又没有经验,帮主暂时只是挂名,吴天浩才是真正管理三河帮的人。

如果伏剑遭人暗杀,除了惹他出来报复之外,三河帮不会受到任何实际影响。

如果吴天浩死了,伏剑一定无所适从,三河帮难免混乱一阵。

迅翔商行占着辰流水运的半壁江山,旗下产业、码头、人手数不胜数。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一旦轰然垮台,三河帮又因陷入混乱来不及全盘接手,必定形成群狼围扑撕咬瓜分的局面。

届时只能一家家找上去,让人把吞到肚子里的肥肉吐出来,困难可想而知。

四灵绝对不会坐旁边干看着,除了参与抢夺,少不了煽风点火。

风沙再能耐也不敢惹起众怒,只能徐徐图之,不知耗费多长时间才能将辰流水运再次整合,还未必抢的赢四灵。

那个姓朱的人肯定是指朱雀主事,他派人刺杀吴天浩,分明是种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的态度。

这么机密的情报肯定是他那个小情人透给云虚的。

估计云虚已经安排人手保护吴天浩,仍然传急信过来,应该是担心朱雀主事调白虎出手。

……

第四十一章 再起波折

云虚的人对付搞搞情报赚赚钱的朱雀自不在话下,对付白虎那群职业杀神便力有未逮。

隐患消除之前,她肯定只敢包围迅翔商行而不敢动手,

否则铲除命令下达那一刻,便是杀手夺取吴天浩性命之时。

风沙很快想通事情首尾,不由暗暗气闷。

四灵阴起人来简直防不胜防。

这次幸好提前漏了底,否则麻烦大了。

风沙沉吟道:“你转告云虚,对付杀手也可以找另一群杀手。”

要不是刚才宫青秀提醒,他差点忘了宫青雅她们。

望东楼那群女杀手不是一般的厉害,正面强袭肯定比不上白虎,暗杀行刺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若做护卫或许可以防备一二。

白虎主攻,玄武主防。玄武卫对上白虎卫才最有把握,可惜不好动用玄武保护三河帮。

火纹少女并不知道望东楼的事,没听懂风沙这段没头没尾的话什么意思,一对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疑惑的神色。

风沙皱眉道:“是你听不懂人话?还是我说的不是人话?”

火纹少女脸色剧变,一下子伏到地上,充满恐惧的颤声道:“风少当然说的是人话,是婢子听不懂人话。”

风沙哭笑不得:“听不懂人话我要你干嘛?”

明明一句玩笑话,偏偏把火纹少女吓得抖若筛糠,一个劲的求饶。

风沙无奈道:“先去传话罢~”

没过多久,火纹少女哆哆嗦嗦的转了回来,说话已经传了。然后背过身解开上衫,露出背脊,上面尽是斑斑鞭痕,血肉模糊,十分吓人。

又转回身叩首,说已经罚过自己,期盼风少满意。

接着便趴在那里瑟瑟发抖,弱小可怜又无助……

风沙瞧得两眼发愣,赶紧去柜子那边取来药膏给她抹上。

之前是说过要犯了错便要自个儿罚自个儿,若他不满意就是个死。

那只是唬人的,这丫头不但当真,居然还动了鞭子。

看来以前在云虚那里没少受罪,人都傻了。

风沙心里有些歉疚,没想到她这般胆小不禁吓。

药膏很清凉,手很轻很温柔。

火纹少女发抖的身子渐渐平静下来,鼻中发出轻微的低哼,居然露出享受的神情,以前从没有人对她这么好……

“把衣服披上,下去吧!”

说出去的话风沙是不会收回来的,只能往后多注意些,尽量不要吓到人家。

不多时,火纹少女回到小院对面的排房,神态从容,脸上不剩半分痛楚神色,丝毫看不出背上刚挨过鞭子。

进到密室,王龟居然还挺着不低头。

心里十分恼火。

“从现在开始,不准他昏,不准他睡,不准便溺,不准叫声停下。三天之内他还不服软,我把你们一个个全卖到红坊去。哼~鞭子给我,我先来。”

她的火气是真被撩起来了,非要把这家伙的脊梁骨给搓成软面条。

反正风少只说关他三天,又没说怎么关。

……

风沙一直忧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四灵上使以东鸟使节的身份拜会辰流女王及其臣工,当朝要求辰流交出屠杀东鸟使团的凶手。

这只是明面的文章,私下里四灵肯定会帮他抗下这件事。代价是流城四灵一定会以此向他发难,之后四灵会向一直维护他的四灵高层发难。

这完全是四灵内部的事务,风沙没法引入外力相助。

流城四灵刚刚败于他手,可想而知,肯定憋着劲想要以此翻盘。

风沙再次踏上玄武岛,且是孤身一人。

他露面的时候,云虚肯定躲在公主府里。

两人现在互为犄角,只要其中一人没事,别人就会投鼠忌器。

整座玄武岛静悄悄的,死寂的令人毛骨悚然,更像是暗藏杀机。

“上使要见您。”

任松亲自接待,身边再无旁人。

风沙随他踏上环岛小径。

走出十几步,任松轻声道:“我刚来流城便跟着您,您对我没得说,不管僧面佛面都是有的。好心提醒一句,今天不会好过。”

风沙淡淡道:“自打我来到辰流,就没一天好过过。”

“不瞒您,我这玄武主事恐怕做不下去了,或许会随上使返回东鸟……”

任松苦笑一声:“我猜您八成不会出席今年的四灵聚会,估计我也不会,所以今日一见,应该是你我最后一面。”

之前三河帮开帮大宴,当着四灵上使的面,他对风沙的反击毫无招架之力,几乎连底裤都给输掉。

失去了对流城局势的掌控能力,便失去了坐稳这个位置的基本条件。没有丢掉性命,得以全身而退,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任松居然要走?谁来接玄武主事?风沙垂目道:“面对熟人难免碍于情面不好下狠手,换个陌生人或许对彼此都更方便些。”

任松摇头道:“听上使的意思,他希望您继续做这个玄武主事。”

这下吃惊不小。风沙倏然转目,盯他少许,似在判断真假。

忽一转念,心道这一招以退为进,真的好狠。

他之所以敢击溃迅翔商行,切断财源,正因为不是他来操心流城玄武乃至流城四灵的生计。

如今把玄武主事的位置又丢还给他,他拿什么来养活这么多人?

接管水运的三河帮已经被他拆分成好几份,分给了隐谷、云虚以及辰流女王。

哪一个是好惹的,想让人家把吞下肚的肥肉再吐出来,有那么容易吗!

这是阳谋。

水运利润总共就那么多,养活这家就养不活那家,总之不可能养活所有人。

人家摆明打算分而化之,然后各个击破。

四灵上使,果然不简单,一下就抓住要害,出手不凡呐~

任松忽然停步,轻叹道:“到了。风少请上船。”

风沙举目相望。

玄武左趾边挺着一叶扁舟,一个穿着素青儒袍的中年人站在船尾。

剑眉飞扬,目如朗星,脸庞眼角隐约可见些许皱纹,鬓发胡须黑白掺杂,修剪的整整齐齐。

一看就知道是个很有气质修养的中年儒生。

唯一不协调是手中那杆撑船的竹竿。

……

第四十二章 被纨绔

风沙扩建升天阁的时候,引入流河河水隔出玄武岛,河水绕岛形成一条环带。

岛上沿岸被一圈半人至一人多高的花墙包围,仅是四趾作桥留下四条通路。

玄武尚黑,人人皆着黑袍,建筑灰砖黑瓦。

若到花季,花墙绽放的花朵也黑中透紫,色泽神秘妖异不可久视,独特的花香异常迷人不可久闻,否则终日昏昏沉沉,甚至如痴如醉状如疯癫。

此花名为醉心,本就十分珍贵,黑色醉心花更加稀有。

风沙花费重金从海外购得花种与花匠,精心培育数年才形成这圈花墙。

如果不幸吞食其果实花叶根茎,便会像醉酒般昏倒,量大则必死无疑,世间无药可解。

加上枝干有刺,尖锐刚硬;叶带锯齿,利如细刃。若被割破出血,同样非昏即亡,与环岛水带一起构成玄武岛难以逾越的屏障。

风沙立于扁舟之首,默默注视这座他倾尽心血打造的小岛,心里说不出的感慨。

四灵上使撑动竹竿,轻舟水飘柳叶般轻轻离岸。

“风少大名,本使如雷贯耳,见玄武岛如此盛景,便知名不虚传,早盼与君一会。”

风沙摇摇头,问道:“往年都是恒先生担任辰流上使,不知他还安好?”

恒先生属于倾向他的四灵高层一脉,否则这些年他在辰流不会这么顺利。

上使叹道:“年前恒先生突患重疾,不幸往生。”

风沙早有猜测,得到证实仍不免心生感伤。

至于到底是不是病死,那就见仁见智了,总之他是力不能及,多想无用。

上使沉默一阵,似乎陪着默哀。

轻舟沿着水带转到升天阁一侧,眼前色泽便绚烂多彩起来,空气中充满春天的气息,心情不由跟着愉快。

风沙展露笑脸:“听任主事的意思,上使希望我重新担任流城玄武主事一职?”

“不错。只有如此,四灵才有理由替你抗下东鸟副使以及使团共七十九条人命。”

上使明显刻意把这两件事连到一起,风沙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

如果敢说不,支持他的四灵高层便需要替他一肩扛下,将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这一招叫作攻其必救,下一招必是歼其救者。

简单来说就是围点打援。

风沙是被围的那个“点”,支持他的四灵高层是被人打的“援”。

反过来也一样。

风沙为了不让支持他的四灵高层损失过重,同样成为挨打的“援”,不得不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升天阁隐约传来轻快的乐奏和欢悦的喝彩,更衬得玄武岛这一侧黑暗与冷寂。

风沙轻描淡写道:“我接下就是了。”

上使毫不意外,继续道:“迅翔商行可以没有,三河帮你必须交出来。”

交出三河帮,隐谷肯定第一个不干,第二个便是云虚,第三个是辰流女王。

风沙好不容易纠集的盟友立刻分崩离析。

一边是遭到背叛的前盟友疯狂报复,一边是施以压力的四灵排挤,日子别想好过,真正举目皆敌。

风沙反而笑了起来,眸中闪动幽光似乎比整座玄武岛的氛围还要令人压抑。

“我占着三河帮三成份额,这三成可以全部交给朱雀经营。”

“这个随你。我只有一个条件,上缴的利润比往年只能多不能少。”

意思就是:我不管你从哪弄钱,反正我的钱不能少。

既要上缴利润,还要维持流城四灵,就算三河帮将辰流水运全部霸占,仅仅倚靠其中三成份额也是远远不够的。

风沙想了想:“我可以试试。我也只有一个条件,起码这次归任松负责。”

上使不禁皱起眉头:“迅翔商行的库房被巡城司全部封押,你让任松拿什么给我?”

他除了前来主持一年一度的四灵聚会,还会押走去年的利润,办砸哪一样回去都没法交差。

风沙耸肩道:“你让他有本事抢啊!反正与我无关。”

他可以默许任松派人去抢,甚至暗中相助,只要不摊明就行。

“我以东鸟上执事特命辰流全权上使身份颁布上执事令……”

上使似乎没听懂风沙话里的暗示,断然道:“从现在开始,撤去任松流城玄武主事职位。风沙即刻就任流城玄武主事一职。”

摆明仗势欺人,就是要将今次该缴纳的获利全压在风沙肩上。

风沙四下扫视,笑道:“莫不是船下藏有水鬼,如果我不接职,上使只要掷杯为号,不对,丢杆为号,就会一拥而上,将我拖下水溺毙?”

一丝阴冷的笑意浮现在上使的嘴角:“四灵的规矩你不会不懂,敢违上令,就是个死。本使占着道理,谁能奈我何?”

风沙沉默少许,行礼道:“遵令。”

上使的话虽然听起来既霸道又气人,确实占住了道理。

凡四灵中人不能反驳,否则自己的下属是不是也可以依样画葫芦,来个违令不遵?

除非打定主意造反,否则维护规矩就是维护自己,破坏规矩必将自食其果。

上使面露微笑,将手中竹竿深深一撑,轻舟靠往升天阁一侧的岸边。

很快,船身震动一下便即停住。

“离四灵聚会尚有三天,相信风主事还有很多事要忙,请吧~”

四灵聚会那天就是上缴利润的时候,不管风沙露不露面,钱是一定要交出来的。

风沙跳到岸上,转身笑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上使又是帮我扛事又是复我原职,此恩此德,在下一定会有回报。”

“本使静候佳音。”

上使嘴角含笑,明显把这当成了年轻人无能狂怒的发泄。

来辰流之前东鸟上执事曾数次召见,再三叮嘱他加倍小心,暗示这人很有些背景,凡事需当谨慎,不能将事做绝。

现在看来上执事全然多虑了。

他处处占住道理,依着规矩,真有什么了不起的背景又能如何?

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仗着有后台在个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称王称霸。

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

哼~

不过是个爱耍小聪明的纨绔而已~

不值一提。

……

第四十三章 殉奴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似乎天气总是不佳。

空中忽然飘起小雨,天色便即阴沉下来,亦如风沙的脸色。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离清明还有几天呢!

鬼天气,真见鬼。

一架装饰普通的马车忽然从巷口疾驶过来,车夫灰溜溜重重拉住缰绳,在升天阁侧门猛地停下。

火纹少女从马车上蹦了下来,同时撑开手中的油面伞顶过头。

随着风沙登上马车,附近几个普通装扮的人影便即从巷口巷尾聚拢过来。

火纹少女将手探出车帘做了几个手势,几人便分从左右跟在马车旁边小跑。

马车驶出巷口,又有两辆形制几乎一模一样的马车从附近巷中钻出来,一前一后将风沙乘坐的马车护在当中,一众人旋即登车。

风沙并不关心这些事,肘子撑着窗沿,勾指将窗帘掀开条小缝,瞧着窗外不住后退的雨中街景发呆。

之前特意留下三河帮三成份额,就是为今天准备的。

如果有得谈,他甚至愿意付出更多一些代价。

可惜这位上使将事做绝了,他想退让都没有退让的余地。

看来必须下定决心了。

轻轻叹了口气。

火纹少女倏然抬头。

她一直挨风沙腿边跪坐在地板上,头垂的低低的,耳朵竖的尖尖的。

但凡风沙有任何动静,立刻仰起小脸注视,见风沙没有作声便再次低下头。

像只护院的小犬,既警觉又忠诚。

“去公主府。”

火纹少女赶紧应了一声,探出身去吩咐车夫。

风沙打量她一下,问道:“你额上的火焰纹怎么回事?”

火纹少女伏首道:“婢子是宫里的殉奴,自幼分派侍奉柔公主,这是殉奴的烙纹。”

风沙不禁一愣。

殉奴一般是敌国的俘虏,或是犯下不赦之罪的罪臣眷属。

只有高门大阀或者累世豪门才有蓄藏。

如果某个贵少有心学武,便会拿殉奴体会打人的手感,又或者单纯拿来泄愤,甚至用来试刀剑弓弩。

可想而知,凡是殉奴命都不长,就算勉强活下来最后也要给主人殉葬。

这个小丫头到现在居然没有缺胳臂少腿,实在不可思议。

看来定是有极其过人之处,否则依云虚的个性,一个殉奴落她手里肯定早被折腾死了。

风沙不由起了好奇心。

“公主平常让你做些什么?”

火纹少女身子不禁一抖:“婢子做公主喜欢的事。”

风沙皱眉道:“她喜欢的事?”除了坑人,云虚还能有什么爱好~

火纹少女露出无比胆怯的模样,颤声道:“公主喜欢看婢子受罚。”

风沙不禁撇嘴。

就知道这小妞不会有什么正常爱好。

瞧这丫头抖如筛糠,小脸都白了,似乎连跪都跪不稳,估计没少被云虚折腾得死去活来,也不好深问下去,岔话道:“要你关的那个人老实点没有?”

火纹少女似乎松了口气,赶紧答道:“一开始还闹,昨天老实多了。”

任谁连着几天几夜没睡觉,受尽酷刑,惨叫还不许停,一天一把上好的药材吊着命,想死都死不掉,真是块铁也化了,能不老实吗!

风沙哪知道面前这个又乖巧又听话又胆怯,拼命讨好他的小丫头居然有另一副面孔,还以为王龟这几天一直好吃好喝好呆着呢~

想了想道:“算了,便宜他了,回去便放了吧~”

火纹少女点头答应。

这会儿,雨似乎更密了些,斜斜打在车帘上唰唰作响。

风沙本就心情不好,听得更加烦躁,加上雨天潮湿气闷,狭窄的车厢又不通风,不免感到燥热。

火纹少女很会察颜观色,拾起扇子轻轻扇风。

风沙总算舒服一点。换做是伏剑,他就该摸摸人家小脑袋夸奖几句了。

这火纹少女毕竟是云虚的人,他从来没有当自己人看,伺候好是应该的,伺候不好就该罚。

现在也就是闭上眼睛轻哼一声,然后垫着靠枕躺眯觉。

火纹少女更加战战兢兢,掐着脉搏摇着扇子,不敢快也不敢慢。

过不多久,总算到了公主府,马车绕到后门。

火纹少女赶紧下车,拍开门低声说了几句。

公主府从来不拦风沙的车驾,马车长驱直入,居然直接将他送到了云虚的寝殿外面。

当然,除了风沙之外,连车夫带剑侍,一个敢抬头的都没有,更没人敢偷看哪怕半眼。

一众人身手都还不错,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唰唰唰趴了一地,恨不能把脸埋在水坑里。

云虚穿着一袭淡绿的素色宫装,乌黑亮丽的秀发很随意如瀑披下,就那么赤足坐在寝殿门口,抚摸着一只懒洋洋圆滚滚的绿眸黑狸。

姿势很不淑女,偏偏无损她高贵的气质,清丽典雅中难得透着一丝顽皮。

那只绿眸黑狸忽然竖起尖尖的耳朵,圆圆的脑袋也转了过来,一下子从云虚的掌心窜走,跑到风沙腿边使劲蹭着脑袋和脖子。

风沙蹲下揉它毛茸茸的脑袋,笑道:“隐隐,想不想我。”

云虚满脸不悦,起身道:“吃里扒外,哼~”

转目指着火纹少女道:“你留下,其他人滚蛋,靠近窥探者死。”

众人赶紧退走,除了牵车的,其他人居然是用爬的,还是倒退着爬,从头到尾没人敢抬头。

风沙将隐隐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的揉来揉去。

尊卑产生权威,高低分出贵贱。总之王室规矩就是大,他来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对这种场面早已习惯。

只是奇怪云虚为什么会独独留下这个火纹少女,以往从来不留人的。

云虚见风沙和猫咪亲热,似乎有些吃味:“每次你一来它就不理我,明明吃我的喝我的。”

“你也没少凶它吧~隐隐可是很记仇的。”

云虚冷哼一声,向火纹少女道:“吃里扒外的畜牲,还不掌嘴。”舍不得罚猫,居然罚人。

火纹少女赶紧直挺挺的跪着,左右开弓,啪啪打脸。

风沙将隐隐抱得更紧了些,皱皱眉头没做声。

说也没用,云虚只会罚的更重。

云虚心情立刻痛快多了,问道:“你见到四灵上使了?”

风沙往火纹少女瞧了一眼。

四灵铁律,任何有关四灵的事都不许旁人知道,否则就是个死。

……

第四十四章 霸道

云虚瞧出风沙的疑惑,轻描淡写解释道:“你我现在需要一个方便传话的人。”

两人与四灵的关系已经变得十分微妙,难免还要针对四灵做些动作,所以并不能完全信任四灵中人。

又不能大事小事每次都亲自见面沟通,所以需要一个既不属于四灵,又可靠的人负责联络。

风沙点点头表示赞同,微笑道:“现在我又是玄武主事了,还不快来拜见我。”

火纹少女吓得身子剧颤,抽耳光的手都慢了下来。

她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对高贵的公主这样说话。

没想到公主非但没恼火,反而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欣悦笑容,说的话居然充满撒娇的意味。

“任松之前欺负我,你要帮人家报仇。”

听到这事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整任松,可见心眼小又记仇。

风沙摇头道:“他明确表示不会出席这次四灵聚会,并将随同上使返回东鸟,想动他并不容易。”

云虚不免火冒三丈,向火纹少女道:“你没吃饭吗?”

“回公主,婢子吃过了。”火纹少女答完之后下手更重。

风沙一边抚摸隐隐,一边冷眼旁观。

云虚这小妞尽管有些不讲道理,也不至于当他面刻意表现自己多么刁蛮霸道。

这样除了让他倍感不快之外,得不到任何好处。

似乎并非为了惩罚而惩罚,更像是在铺垫什么。

火纹少女两颊很快浮肿起来,口鼻已经开始流血。

云虚满意的轻哼一声,又道:“这个玄武主事不是白给的吧?”

风沙不由苦笑道:“当然。”

云虚好奇道:“他找你要什么?”

风沙一面捋着隐隐的软毛,一面将事说了。

云虚脸色阴沉下来:“属于我的三成是拿矿藏跟你换的。去年的获利如何筹给上面也是你的事,反正迅翔商行所有产业应该全数移给三河帮。”

流城四灵去年的获利大半还在迅翔商行的库房里,已被巡城司全数扣押,就等三河帮接手。

既然她占着三河帮三成份额,这些自然也可以分到三成。

让她把吃下肚的肥肉再吐出来,太阳打西边出来都没这可能。

风沙并不感到意外,早知道云虚是什么样的人。

“除了我那三成,其他份额我并没打算交给朱雀。”

云虚蹙起秀眉:“我更关心流城四灵以后获利怎么办?”

她还是玄武副主事,朱雀缴给玄武的获利也该有她一份。

之前这是任松操心的事,现在当然找风沙要。

风沙歪着脑袋斜眼瞄人。

这小妞居然敢趁火打劫。

寝殿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火纹少女抽耳光的啪啪声,居然也是掐着脉搏,长一声短一声,竟像奏乐一般。

只是这乐声听着实在渗人。

云虚经不住风沙的眼神,垂目道:“当然,我那份可以暂时缓……缓半年好了。”

风沙低头挠隐隐的下巴:“既然你这么大方,我也不能小气,那三座矿藏的三成份额还给你好了,每年获利绝对比你这个副主事拿的多。”

云虚反倒犹豫起来。

矿藏的事拉风沙入伙更多是想获得支持,如果风沙什么好处都拿不到,以后遇上麻烦,人家非但不会帮忙,只怕还会帮着别人跟她抢。

云虚过去挨到风沙身边,低声道:“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稍作盘算就知道,为了玄武副主事那份获利得罪风沙实在很不划算。

她毕竟还占着情人身份,这会儿不帮忙就算了,如果还不讲情面,非要扯人家后腿,风沙肯定会发飙的。

火纹少女双腿不住打颤,似乎连跪都跪不住了,死命低下头,对自己下手愈重。

在她的小脑瓜里,人物的地位全源于公主的态度。

连公主都要对这个男人低声下气,她自然更加卑贱。

风沙笑了笑:“我说出去的话从不收回,该你的就是你的。”

云虚有些急了:“就算我那份你给,去年的获利你从哪筹?往后又该怎么办?不如把这三成矿藏交给朱雀。”

这样她多少也能分到点,还拉上了四灵保驾,一举两得。

风沙自顾自撸猫,半天没反应。

如果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与四灵斗上一斗,这主意其实不错。

云虚又道:“如果比往年差上太多,上使不会饶过你。”

“你和这位上使好像都搞错了一件事。”

风沙目光幽幽的挺渗人,嗓音竟也是幽幽的听着更渗人:“就算我不给又怎样?”

云虚露出慌张神情,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难道不怕上面报复?”

风沙食指点着隐隐的额头磨蹭,嘴角溢出一丝狰狞的冷笑:“你当我给隐谷那么些份额为了什么?”

云虚顿时愣住,仿佛被轰雷打过一般。

她知道隐谷拿走了三河帮三成份额,只是故作不知,毕竟四灵和隐谷水火不容。

没想到风沙居然直接挑明,透露的意思更令她不寒而栗。

风沙轻轻蹲下,将隐隐放到地上,温柔的抚摸,说话的语气更加温柔。

“我希望四灵聚会那天,你亲口告诉他,去年的利润找任松要,往后的利润就从三河帮那三成里扣。爱要要,不要滚。”

就算他半分利润都不往上缴,只要辰流和辰流水运还在四灵手里,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四灵就稳赚没赔。

这位上使可能霸道惯了,居然一步都不肯让,以为抗着个上使的名头说出的话别人就必须要听。

或许没想过,就是不听,你能怎样?

有什么实力,说什么实力的话,否则很可能变成笑话。

这里是流城,不是东鸟,他有足够的实力闹个天翻地覆。

以往还有顾忌,不敢和四灵彻底翻脸。

可惜人家把事做绝,如果这次退让,下次想不退让都没本钱了。

云虚露出软弱神情,低着头不做声。

风沙摆明逼她交投名状。

一旦迈出这一步,等于和四灵决裂,如果不迈这一步,等于和风沙决裂。

之前闹分手,她已经吃足苦头。得罪上使以后会倒霉,得罪风沙马上就会倒霉,自然陷入两难。

风沙目光转向火纹少女:“公主饶过你了,我说的。”

火纹少女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

……

第四十五章 交易

云虚沉默良久,忽然牵起风沙的手,柔声道:“如果我不答应,甚至投靠上使,你会怎样对我?”

“那么明天女王会下一道谕令,废黜你王储之位。”

云虚露出震惊神色,重重甩开风沙的手:“我是她亲生女儿,你是她什么人?”

风沙淡淡道:“你随时可以进宫问她,看她怎么说。”

最要命的关键时刻,辰流女王一定会无条件支持他。

原因很简单,辰流女王是他师尊的情人,还是死心塌地那种。

这事极端隐秘,知道的人很少。

在风沙看来,两人的关系更像纯粹精神层面的禁锢。

当然,他绝不认为自家恩师以精神异力玩弄人心的。

咳~

总之,当年女王通过四灵的关系硬是保下他,并使他流放到辰流。

之后小心翼翼的关注,不敢让四灵有丝毫察觉。

直到他有了些许自保的能力,才偷偷联系上他,暗中给予支持。

如今硬生生搬出夫人,强势逼迫云虚,这小妞肯定会记恨,将来流毒无穷。

可是没法子,他现在急需云虚鼎力支持,否则接下来的交锋胜算不大。

云虚深深喘了几口气冷静下来,想起还有正事要找风沙谈,一指火纹少女:“看看她的脸。”

风沙随之转目,不由一愣。

刚还浮肿渗血的面孔居然变得光洁白皙,除了略有些浮晕,绝对找不到任何掌殴的痕迹。

云虚娇哼一声:“她的体质十分特殊,伤口好的特别快,再严重的淤青也能迅速消肿,算得上天赋异禀。”

风沙走去转圈打量,啧啧称奇。

“我发现之后,特意寻来外域奇术让她修炼锻体,效果出奇的好,别说寻常刀剑棍棒伤,好几次溺在水里,甚至活埋几天,她居然都撑下来没死。”

云虚顿了顿,惋惜道:“本来想斩断她几根指头试试,一直下不定决心,如果长不出来我就亏大了。”

火纹少女吓得直哆嗦,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风沙唔了一声。

原来打开始云虚让她自罚,便是为了此刻介绍她的神奇,用以勾起他的兴趣。

他的确很有兴趣。

“我想用她跟你换三河帮副帮主吴天浩。她是我的剑侍首领,手下还有两队剑侍。人可以继续在我这儿挂职,实际归你,你绝对不亏。”

不管将来与风沙关系如何,都不会消减云虚对三河帮的企图。

帮主伏剑本就是她的密谍,如果还能掌握负责具体事务的副帮主,那对她就太有利了。

风沙有些心动:“其实吴天浩还不是我的人,我不反对你把关系接过去。”

云虚略感意外,沉吟道:“也行,就这样说定了。”

两人随便几句话就决定了一群人的归属和未来的命运,简直就像菜市买菜卖菜一样简单,甚至都没为点零头锱铢必较。

“至于其他事,等我见过娘亲再来和你谈。”

“请便。我就在这儿等你。”

云虚见风沙如此笃定,心中不免忐忑起来,咬咬牙扭身去了。

风沙蹲到火纹少女面前:“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火纹少女赶紧拜过新主人,然后怯生生道:“婢子不配有姓名,公主叫婢子剑奴。”

贱奴?风沙听着可怜:“我给你起个名字,嗯,就叫云本真好了。”

“云虚”这名字还是他给取的,取自师尊留下的一首小诗,后面一句有“本真”二字。

既然原本是云虚的人,干脆就姓云,“虚”对应“本真”也算合适。

火纹少女剧颤一下,伏首道:“婢子是剑奴,不配有姓名。”

风沙皱眉道:“我说配就配。”

火纹少女听出他语气不快,吓得又抖起来,抬手抽自己耳光,抽一下便说一句:“婢子叫云本真。”

风沙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上次就跟你说不要伤脸。以后千万别这样,丢我面子。”

他有些明白怎么回事了。

如果一个人打小就被作贱,一切种种完全取决于主人一个念头,任何反抗都无济于事,只会加倍痛苦,甚至导致死亡。

时间一长,恐怕再也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念头。反而会更加依赖,甚至感激,认为自己的性命乃至一切都是主人赐予的,视主为天,比寻常人更加忠诚。

可惜云虚似乎做过了些,只有惩没有赏,使人感到恐惧感觉不到亲近。

云本真听得吩咐,立刻停手:“婢子知道了。”

风沙伸手摸摸她的脸蛋,笑道:“知道就好。”

云本真愣愣的瞧着他,感到掌心说不出的温暖,似乎有股莫明的热力透过脸颊直接暖到心里。

风沙收回手,努嘴道:“去陪隐隐。”

隐隐趴在旁边眯着眼睛打盹,无聊的甩着尾尖。云本真居然不敢弄醒它,伏身过去轻轻给它梳毛。

隐隐比她尊贵多了,惹它生气是要受罚的。

风沙瞧她战战兢兢的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

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云虚垂头丧气的回来了,进门一脚把云本真踹个跟头:“滚。”

隐隐尖唤一声,从云本真怀里窜走。

云本真赶紧爬回来乖乖趴好,位置刚刚好,似乎等着再挨一脚。

风沙冷下脸,斥道:“她现在是我的人,要打要骂也轮不到你。”

云虚俏脸铁青:“你居然为一个贱婢吼我!”

风沙淡淡道:“随你怎么想,总之我的人轮不到别人罚。”

“对你来说,我算别人?”

“当然,情人又不是老婆,你也不愿意我插手你府中的内务吧?”

云虚顿时不做声了。

云本真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震撼神情。

她从没想过有人敢当面呵斥公主,更没想过她的新主人居然会为了她去呵斥公主。

主人在保护她!主人会保护她!

云虚挨风沙身边坐下,幽幽道:“我在你心中是不是就是只井蛙。上蹿下跳,自鸣得意,时不时还蹬你一脚,岂不知你一个念头就能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

风沙摇头道:“井蛙不至于,有点恼人倒是真的。”

小美妞这点还是不错的,再愤怒也不会失去理智,像疯婆子一样歇斯底里。

……

第四十六章 大风起

云虚那对美眸失去以往的光彩,像是被抽走所有的精气神,惨然道:“我认输了,以后一定听你话,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风沙信她才有鬼。

毕竟是自己的情人,还是安慰道:“往好处想想,我跟你什么关系?只要不天天坑我,我干嘛不支持你?再好好想想,哪次来找我,让你空手走了?”

云虚低声道:“我要升天阁的份额,你给么?多少都成。”

风沙不禁皱眉,就知道这小妞故意装可怜。

云虚居然瞧出他鼎力支持升天阁的真正目的,所以想搭顺风船?

不对,她哪有这种眼光,肯定是夫人点拨的。

升天阁和宫青秀都是风沙的命根子,犹豫许久才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给你一成,不能再多了。”

他知道自己这次把云虚给欺负狠了,夫人虽然支持他,心里肯定极度不悦,所以必须和云虚改善关系,让夫人放心且气顺。

虽然只有一成,云虚仍然露出满意的神色,失去的精气神仿佛瞬间又回来了。

娘亲虽然把她臭骂一顿,但也提点了她。

别看风沙明里暗里的势力极为庞大,其实真正在乎的只有升天阁,一切都是围绕升天阁所构建的。

只要她和升天阁绑在一起,就真正进入了风沙不能割舍的核心圈子。

云虚不知想到什么,两颊忽然浮起羞晕,好一会儿才细弱虫鸣般说道:“明天寒食节,我备了春酒和寒食粥,要不你今晚就住我这儿。”

寒食节并非辰流独有的风俗,乃是中原自古以来的传统节日,就在清明节前一两日,禁烟火,只吃冷食,以寒食寄哀思,算是为清明祭祀做准备。

所以就算留风沙过夜,也只是很单纯的过夜,更多是为了表明亲密的态度。

一位女子愿意留宿情人,当然意味着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风沙愣了愣,婉拒道:“你知道的,重掌玄武,很多事要忙。”

肯定是夫人对她说了些什么。

夫人似乎因为自己得不到名分,所以一直想让云虚嫁给他,可惜事与愿违,两人关系总是好不起来,单纯只是挂个情人的身份而已。

云虚暗松口气,转念又十分不爽,她一个大美人愿意留你过夜,居然还不要。

“哼,既然有事,我不留你了,请吧!”

风沙哭笑不得的告辞。

离开公主府,马不停蹄赶回升天阁。

玄武岛被上使占据,他插不进手,于是在升天阁设下主事房,重新接手流城玄武。

没什么好说的,流城玄武大多是他一手培养的老部下。上使的命令也已经传达,占尽天时地利,就缺点人和。

风沙不是瞻前顾后的任松,连夜召见各级管事,轮批撤换任松安插的所有人手。

冷视在前,利刃在后。敢反抗者,当场格杀,凡不从者,立刻押解,直接扔回玄武岛,去跟任松作伴罢~

尽管和上使告状,他一点都不在乎。

就算没憋着和四灵翻脸的心思,他一样会这么做,上使也只能认下。

对上使来说,尽快筹钱才是第一要务,其他事情完全可以秋后算账。

现在什么都能忍下。

一夜很快过去,流城玄武终于完全回到他的手中。

接着又在城中马不停蹄的转了一整天,多是城门口或者某家酒店墙边留记号之类的事。

傍晚时分,神秘兮兮的进了城南一处不起眼的院落。

云本真板着脸候在马车边来回转悠,自己不乱看也不许手下乱看。

主人这一天明显在办很重要的秘事,居然仍让她在身边护卫,一种被信任的感觉油然而生。

一定要保护好主人的秘密。

大约半个时辰,风沙孤身出来。

云本真正紧张兮兮的给一众剑侍训话,让她们无论去哪必须三人一组,最近也不得请假,显然担心主人今天的行踪被这些剑侍透给公主知道。

风沙见了不免好笑。

这是他刻意为之,故意展现实力,深怕云虚不知道呢!

这小妞已经占有升天阁的份额,够资格参与一些核心事务了。

想了想随手点了个剑侍,附耳说道:“你带几个人立刻赶去见公主,说我说的,让她下令今晚全城宵禁,只有腰缠红缎者方可通行无阻。”

回到升天阁,已是深夜。

今天寒食节,全城禁火,城内一片漆黑,包括升天阁在内,完全没有火光,幸好中午的时候停了雨,雨后的夜空分外清晰。

数不胜数的繁星嵌在深邃无垠的黑幕之上,那么明净,那么耀眼,那么迷人。

还是那间很多躺椅的常包房。

风沙静静靠在阳台的躺椅上,怀中抱着一只又肥又圆的橘色狸花猫,双手轻轻把玩,眼睛默默注视着对面的玄武岛。

那边的天空好像倒映下来,环湖水带便是银河,围着黑沉沉的玄武岛,像是洪荒的巨兽长大了嘴,鲸吸般吞没当中一大片星辰,留下一个不见底的黑洞。

这黑洞似乎充满无穷无尽的引力,牢牢吸住人的视线,根本挪不开分毫。

风沙靠在阳台凝视玄武岛,上使站在窗边在凝视升天阁。

其实两人根本看不见彼此,偏又好似四目虚空交击,在星空下迸发无形却炙热的火光。

任松突然敲门进房,神情特别严肃,甚至算得上紧张:“好几百黑衣蒙面人围了玄武岛,风少他……他造反了!!!”

上使居然一点都不慌,嘴角反而溢出一丝冷笑:“他不造反我才难办呢!”

任松听得一呆。

莫非上使故意逼风少造反?难道是上面的授意?

任松不敢深想,继续道:“我派人尝试突围,各条通路都架有长弓强弩,玄武岛已经被完全封锁。”

“意在形先,招于阵外。该做的本使早就做了,现在只需静静等待。”

任松急道:“如果风少强攻,我……”

上使抬手打断:“如果他输了,有能力强攻吗?如果他赢了,为什么还要强攻?”

任松迟疑道:“我了解风少,他不会无缘无故调几百死士还带着弓弩跑来做无意义的事。”

……

第四十七章 发动

上使淡淡道:“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有人解‘奇’为出奇不意,本使则认为是备留奇兵之意。”

任松不明白上使为什么突然谈起兵法,只得耐下性子,悉心聆听。

“这些围住本使的死士就是奇兵,可随时机动,投入任何地方,希望出奇不意,攻我之不备。”

上使语气不急不缓,脸上带着些许不屑的神情,似乎对风沙玩弄这些小把戏感到好笑。

“兵者,诡道也。这些死士放在本使眼皮子底下,围我困我,时刻给我威胁,使我紧张,反而更不容易察觉到他们到底是几百人还是……几十人。”

任松悚然一惊,旋即恍悟。

玄武岛看着开敞,实际是由环岛水带和醉心花墙共同构建的堡垒。

无论上岛还是出岛,除了头尾两个码头,就只能通过玄武四趾的四座小桥。

只需每处摆上十几架弓弩,对攻方对守方都算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也就是说其实只需几十人就足够封锁玄武岛,或者拒阻进入。

风沙故意调来这么多人,既是欺骗也是恐吓。如果上使经不住吓,调人回防,其他地方自然虚弱。

说不定风沙还会故意让开通路放人进来。

不管回来多少人,人家都是赚的,因为进来多少便废掉多少。

到时风沙再将这些死士偷偷摸摸的分批调走,充实其他地方。

彼强一分,我弱一分,差距绝不止两分。

任松忍不住叹道:“这些死士摆在这里,恐怕还有护卫的作用,使我们不敢轻易向他发动奇袭。亏得上使睿智,如果换做是我,他就得逞了。”

上使冷哂道:“些许雕虫小技,根本上不得台面。要不是你的人全被他赶回玄武岛,他连这点小聪明都没机会耍。”

任松露出羞赧之色。

上使虽然瞧破阴谋,顶多不至上当而已,先手仍在风沙手中。

如果这时哪怕有一队人手仍留在升天阁东西北任何一栋楼,居高临下又与玄武岛上的人手前后夹击,可以轻易破开一条通路,立马粉碎人家的包围。

……

升天阁,风沙房阳台。

云本真挨主人腿边跪坐,上身笔挺,亮亮的大眼睛扫过来扫过去,一对耳朵竖地老高,显得十分机警。

别看四下一片漆黑,周围有任何一丝不寻常的风吹草动都休想逃过她的耳目。

忽然扭头望着房门,过不少许,咚咚敲门声响。

眼见主人懒洋洋的抬手,她立刻起身开门,侧耳听了几句,回主人耳边低声道:“公主传话,巡城司开始宵禁。”

风沙缓缓点头。如今箭已在弦,心中仅剩的犹豫立刻消散殆尽。

有了女王的默许和云虚的支持,流城的街面完全处于他的掌控之中。

巡城司武卒乃是城中除王宫禁军之外最大的武力。

别的不说,仅这一道宵禁令下去,不论是朱雀还是白虎的夜间行动都会受到极大的限制。

反而他的人可以轻易聚集,轻易分散,以多打少,分割歼灭。哪怕实力不足,也能占尽优势。

所以云虚必须站他这一边,宁可搬出夫人压阵也在所不惜。

风沙深深凝视对面的玄武岛,许久后才启唇发令。

“朱雀主事严重失职,白虎主事抗命不遵。玄武卫全体出动,扣押城中所有朱雀卫白虎卫,缉拿朱雀主事白虎主事。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下方演舞台前肃然谨立的十几人轰然应声,立刻疾奔分散,招呼自己的属下。

东西北三楼各处廊道响起数股整齐划一的踏步声,听着十分震撼,竟像是支训练有素的重装步兵。

踏步声由缓到疾,由近至远,迅速奔出升天阁,。

风沙低头捏住橘猫的爪子轻轻抚摸肉垫。

激战即将开始,该做的安排也都做了。

双方能够动用的实力太过庞大,就像两架重装战车相冲对撞。

一旦开始奔袭,谁也不敢停下,甚至不敢随便转向,否则更容易倾翻。

其实临机应变的空间很小。

风沙犹豫良久,从怀里掏出一个铁铸的小圆筒,在手心颠了又颠,始终下不了决心。

这是何子虚交给他的烟火讯号,只要放出去,隐谷的人就会出手。

这一步一旦走出去,他就真正没有回头路了。

咚咚敲门声又响,风沙猛地回神,将烟火倏然收入怀中,眼神示意云本真去开门。

云本真轻唤道:“宫大家。”

她认识宫青秀,云虚和宫青秀结拜那天她就在旁边。

风沙讶然回头,放下橘花猫起身迎道:“青秀怎么来了?”

“今天寒食节,给您带了春酒和寒食粥。”

所谓春酒,便是秋后酿造过冬,春天饮用的酒,口感其实没什么太特别;寒食粥也就是普通的甜粥,寒食节前一天备好,放凉了今天吃。

不同的地方风俗类似,口味或许有别,习惯大同小异。

宫青秀的目光在云本真脸上转了几转,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风少身边偶尔会出现些奇怪的人,所以她也没多想,将手中食盒递给云本真,问道:“今夜有些不同寻常,出什么事了?”

玄武卫一般兼着升天阁的护卫,几个护卫首领她都认识,突然像军队一样集合,几百来号人个个持着兵器盾牌,当然吓她一跳。

更别提之前还涌进几百名黑衣蒙面人,分批成片的把通往后花园的通路全部封堵。

她哪见过这种场面,虽然风沙已经让人传信要她好好安睡不要出门,仍旧忍不住过来问问究竟。

云本真赶紧搬来凳子,伺候宫青秀坐到风沙旁边,然后打开食盒,端出酒和粥,服侍两人吃喝。

风沙喝了口春酒,随口道:“没什么,之前惹了一股很厉害的水匪,据说已经潜进城来,我打算先下手为强。”

其中情况太复杂,还牵扯到四灵,根本没法解释清楚,只能胡扯。

宫青秀点点头,迟疑着小声道:“后花园那些人不但蒙面,似乎带着刀剑和……弓弩。”

辰流武风甚浓,佩戴刀剑很正常,弓弩这玩意儿就不一样了,个人私藏乃是砍头的重罪。

……

第四十八章 暗藏杀机

“那些都是巡城司的武卒,私下帮忙所以要蒙面。”

风沙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公主担心你这个妹妹出事,派了这些人过来保护。以备不测而已。”

宫青秀将信将疑,终究没有深问。

两人沉默一阵,敲门声又响。

云本真去到门边,有人附耳说了几句,听得她面色微变,转回来怯怯道:“那人被人劫走了。”

那人?风沙微微一怔,忽然会意,是王龟。

云本真伏到地上不敢抬头。

主人的确说要放人,她也传信回去,说好故意漏个空子让人逃走,没想到居然是被人劫走,还伤了她几个手下。

刚刚成为主人的人,结果就办砸了事,心里自然又紧张又害怕。

当着宫青秀的面,风沙不好说什么,现在也无暇分神关注这点小事,随口鬼扯道:“看来那伙水匪果然来了,居然敢从我手里劫人。”

宫青秀豁然起身:“我去取剑,把天雪天霜她们也叫来。”

升天阁上下几百号人,会剑舞的不少,会剑术的更多,怎么也能凑出几十个好手。

风沙赶紧摆手:“没事,坐下陪我喝酒。”

就算真的陷入绝境,他也舍不得动用升天阁。

宫青秀犹豫少许,还是听话的坐下。

她非常信任风沙,就算心里存有什么怀疑,也相信那定是善意的谎言。

两人喝了会儿酒,城内不少地方居然无视禁火令燃起火光。

这是负责宵禁的武卒举着火把开始封锁各处要道。

河对岸的城南出现骚乱,因为距离太远,之前并不明显,如今声势变大,渐渐显明。

宫青秀观望一阵,忽然凑嘴到风沙耳边道:“好像是迅翔商行方向。”

何止迅翔商行,玄武和朱雀的势力遍布全城,现在各处都已经开战,只是规模相对不大,天色又黑,离远了便很难察觉。

风沙笑道:“反正向柔公主借了人手,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干脆一并解决算了。”

宫青秀定定瞧他半晌,默默给他倒酒。

大恩不言谢。她欠风少实在太多,只能在心里记下,希望有一天能够报答人家倾注心血的呵护。

风沙的心思根本不在宫青秀身上,随口喝着酒,双目遥望玄武岛,暗自推演局势。

既然下定决心动手,自然非要拿下朱雀不可。

流城朱雀的总部就在迅翔商行后面,这里是双方的主战场。

朱雀势力很大没错,朱雀卫本身并不以武力见长,只能说一般够用。

玄武的主要对手还是白虎。

相较于白虎卫善攻不善守,玄武卫善守不善攻。

两者就像军队比之巡城武卒。

总体来说白虎卫更强,毕竟专职杀伐。

仅凭玄武卫,顶多僵持。

……

全城各处要道燃起的火光烧痛了任松,与其说是火烧,更像是当头泼了盆冰水,寒意森森,似乎连骨髓都冻住了。

“这下糟了。”

唯有云虚最可能也有能力宵禁全城。

任松知道云虚早早站到风沙一边,只是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她居然敢站的这么彻底。

如此大手笔支持,简直算得上孤注一掷,连点退路都没给自己留。

如果胜还罢了,如果风沙败了,她一定会被四灵彻底清算。

实在不像她的为人。

上使依旧凝视窗外,微微眯起眼睛:“本以为这位风少只是个有点后台,爱耍小聪明的纨绔,没想到居然还懂得压以大势,本使似乎小瞧他了。”

任松有点慌了神:“如今全城宵禁,他的人畅通无阻,我们的人寸步难行,很快会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上使轻哼一声:“本使这条过江龙既然敢当面强压地头蛇,自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任松愣了愣,透出讶异目光。

“还记得那天三河帮开帮大宴之后,本使让你引荐辰流那位二王子吗?”

任松点点头。上使把他赶了出去,和二王子单独密谈了很久。

“本使找他借了个码头。”

任松心知肯定不止借码头这么简单,自然故作不知,露出不解神色。

“恰好朱雀主事希望调几个白虎卫去暗杀三河帮的副帮主。”

上使微微一笑:“本使不小心多调了点人,恰逢二王子出城踏春,回来的时候顺从似乎换了批人,还随他巡视产业,例如码头。”

任松恍然。

难怪上使如此笃定,原来是藏了一手奇兵。通过二王子的渠道混进城,并潜伏下来,风沙决计发现不了。

当初他怎么没想到这招呢?结果被风沙揭了老底,白白挨了人家无形一记耳光。

上使到底将这批白虎卫放在哪个码头呢?

二王子在升天阁附近好像并没有码头,这手奇兵莫非并不是针对风少本人?

那又是针对哪里呢?支援迅翔商行?甚至奇袭公主府?

任松暗自琢磨一阵,始终没有头绪。见上使似乎并没有想说的意思,也就没敢多问。

升天阁这边,风沙小口嘬着春酒,权衡良久,觉得宁可牛刀杀鸡,也不能担上任何一丝风险。

因为实在输不起。

风沙拿定主意,转脸向宫青秀笑道:“我有件礼物送你。”

宫青秀面露好奇之色。

风沙从怀中掏出那个铁铸的小圆筒,一手捏头一手捏尾,筒口向着阳台之外,用力一转。

砰地一响,筒口腾出白烟。

宫青秀吓了一跳,立刻会意到这是焰火,忙凝神细瞧。

只见一道银色流星斜斜升天,迅疾投入无垠夜空。

又是砰地一响,当空炸开一片艳丽的花雨。

花雨缤纷如落樱,逝去中凝出一座银光作闪的小谷,寥寥的线条竟异常传神,一时间竟压过满天繁星。

隐谷秘制的传讯焰火,果然非同一般。

瑰丽且灿烂,辉煌且漫长,余光不尽,似乎充满发人深省的意味。

宫青秀忍不住双手捧心,赞道:“好美~”

一对美眸依旧迸发着鲜活跃动的莹光亮彩,与夜空的银光交相辉映。

或许女人都会被亮闪闪的光辉所吸引,甚至透亮到心里,她也不例外。

……

第四十九章 白虎奇袭

烟花渐熄,星空复明。

宫青秀忽然别来俏脸,视线扫向风沙,最终凝视他的眼睛,眼波起了粼粼的涟漪,有些迷离,又略带羞涩。

这迷死人的眼神堪比最强烈的精神冲击,简直勾魂夺魄。

风沙毕竟专修精神,一阵恍惚之后,还能勉强收摄凝神,就算这样仍不免心旌神摇,脸热颈红。

暗忖居然连我都难以自持,换做寻常男人,被她这样瞧上一眼,恐怕魂儿都散了。

宫青秀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禁回神垂首,两颊浮起娇媚动人的樱粉之晕,呼吸也稍显急促。

别说风沙,连云本真都看呆了。

任松也在发呆,被隐谷的传讯烟火彻底惊呆。

自从上次三王子为风少说话,他就猜到风少应该和三王子背后隐谷联手了,并且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给上使。

不过,私下勾连是一码事,光明正大勾搭又是另一码事。

四灵与隐谷一向水火不容,风沙这样做比他造反更加严重。

造反还属于四灵内部矛盾,就算失败未必会丢掉性命。如果造反还扯上隐谷,那就真是不得好死了。

上使也有些发愣,不复刚才从容的模样,显然没料到风沙居然公开向隐谷求援,并且立刻联想到这件事对当下战局的影响。

流城四灵并不仅仅只有玄武朱雀白虎三卫而已,明里暗里依附的大小帮派都拥有大量帮众,押船的商行也拥有众多护卫。

所以除了主战场迅翔商行之外,城内各处都在激烈拼杀。

玄武一方占了宵禁的便宜,以多打少,分割包围,肯定处于攻势。朱雀一方势力够大,尽管被压着打还能坚持。

一旦隐谷出手,本来一方略胜的僵局很快就会席卷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届时情势再无挽回的余地。

上使定了定神,冷冷道:“既然他自己找死,怪不得本使送他上路。”

从怀中掏出一只短箭,就那么往流河重重投掷,脱手便是咻地一声尖利的长响。

其实声音不算大,在开阔的河面上传的很远。

风沙隐约听见响箭声,心里顿时蒙上一层阴霾。

这起码说明上使还后手,猜不到在哪,只能静观其变。

可惜隐谷现在人手实在太少,就算出手相助,也无法一战定鼎。

过不多时,三河码头近水那一侧突爆风啸,连续不断好像炮仗成串。

星光之下,一批白虎卫趁着夜色,乘快舟顺流冲至,大片白影排山倒海般从岸边往码头扑击。

三河码头上的明梢暗哨乃至巡逻,居然全被这一下完全剪除。

升天阁这边隔着玄武岛,距离对岸很远,风沙看不太清楚,只瞧得白影晃动,仅大约分辨数量,心中不由咯噔一响。

这么多人怎么无声无息的避过巡城武卒的宵禁封锁的?

除了码头,河面上也有巡城司的巡逻船啊!

不对,河道刚划给巡水司,应该是巡水司的巡逻船。

糟糕,巡水武卒刚建不久,被人给钻了空子。

只听得嗖嗖声隐约传来,尽管隔着流河以及玄武岛,依然令人心肝震颤。

这是白虎快弩,一弩可以连射三矢,百步之内可以洞穿铁甲,准头极高,指哪射哪,缺点是绞弦太慢,一旦用空,很难上矢。

所以每个白虎卫都会带上三把。

如果轮番齐射,弩矢用光之前,连冲起来的重甲骑兵都能硬压回去。

一旦三河帮被摧毁,将会使他无力应对来自四灵的报复。赢了这次又怎样,下次必输无疑。

所以必须救援。

风沙瞳内幽光剧闪,居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很冷,转脸向云本真道:“跟他们说声,分两批赶去对岸。”

分两批是防止人家埋伏打援。

云本真赶紧应声,急匆匆跑出门。

宫青秀怔怔发呆,她从未见过风沙这样一面,极为陌生的一面。

没有大少的纨绔轻浮,也没有东主的沉稳温和,竟是前所未有的冷酷。

风沙紧盯着三河码头,心里默默思索。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就算巡水司新建,河道不严,让白虎卫混了过去。

那么这些人之前又藏在哪里?

人数少还可分散隐藏,有可能瞒过他的耳目。

人数这么多,他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收不到,更不可能在宵禁之下无声无息的现身,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除非早就聚在一起,只待时机冲出。

这说明他的布局还有空漏。

会不会有更多的变数通过空漏出现在棋盘上?甚至导致崩盘。

宫青秀忍不住道:“对面是三河帮,那群水匪好厉害,伏剑她不会有事吧!”

她之前还以为风沙哄她安心,其实并没有说实话,没想到真是水匪,不然怎会袭击三河帮。

风沙按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微笑道:“放心,一切有我。”

宫青秀果然心安下来。

风沙端起碗喝粥。

这寒食粥肯定是宫青秀亲手熬的,味道极佳,还特意弄的稍甜一些。

宫青秀看他咕嘟嘟飞快喝完,抽出绢帕给他擦嘴。

风沙笑着摆摆手婉拒。

宫青秀先是一愣,美眸旋即一黯。是了,她是有未婚夫的,风少对她不会像以前那样随意。

吃了点甜食,脑筋似乎更好用一些。

风沙低下头伸出左手中间三根手指,死盯着看了一会儿,先曲下了第一根食指,又缓缓曲下了第三根无名指,最后仅留下中指。

如果有空漏,肯定是二王子。

任松本就打算让二王子取代云虚,两人联手坑了云虚一把,差点让她万劫不复。

这起码说明他们不但彼此信任,联系也很深。

更关键的是,云虚和三王子在三河帮都有份额,就二王子没有。

毁掉三河帮,二王子获利最大,等于一把坑了两位王储。

二王子有码头也有船,这些白虎卫恐怕早就躲在二王子的码头里,估计离三河码头并不远,顺流乘舟,须臾可至。

这样便绕过了巡城司的宵禁封锁,巡水司的巡逻船就算能够发现也来不及反应。

这位上使有点本事,任凭千防万防,居然还是让他找到薄弱地方发动奇袭。

……

第五十章 对攻

玄武主事房乃是玄武岛最高的地方,位于蛇头吐信处,四面皆有窗,能够很清楚的看见河对岸的情形。

白虎卫已经冲上三河码头,往三河帮内部奔袭。

任松一直紧张的心情总算轻松一点。

只要击破三河帮,哪怕迅翔商行垮了,辰流的水运顶多重归无主状态,看谁手快抢的多,对四灵来说损失便算降到最小。

对风沙来说则恰恰相反,他通过三河帮联合起来几个大势力会立刻四分五裂,甚至反目成仇。

就算他这次彻底击溃朱雀和白虎又怎样?胜在今天败在明天,且是彻底覆灭,连复起的机会都没有。

上使脸上露出微笑:“治病要治本,断水要断源。这位风少尽管有些小聪明,毕竟年轻,爱逞一时风头,纠结于一战定鼎,岂不知过刚易折的道理。”

玄武岛与三河码头隔河相望,玄武岛首有渡口,乘舟须臾可至。

风沙现在当然无法使用这个渡口,必须走陆路过桥绕过去,没小半个时辰休想赶到。

所以就算他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急调死士赶去救援也来之不及。

任松没有接话,反而伸手指道:“您看三河帮中有些女子,居然能够硬抗白虎卫。虽然仍是抵不住且战且退,远没到崩溃的程度。”

上使倏然凝视,沉默不语。

他明白任松的意思。

关键不在于这些女子多厉害能挡多久,在于三河帮似乎事先就有了准备,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任松忍不住道:“您说会不会有人泄密,他们早就知道?”

上使眼光闪了闪,淡淡道:“就算真是个陷阱又怎样?白虎卫既然派过去,总要打过一场的。”

任松想了想,缓缓点头。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白虎卫冲击时那种充满窒息感的大恐怖。

开头就是令人魂飞魄散的飞矢洗地,仿佛猛虎暴起,利齿噬喉。

紧接着便是叠浪拍岸般的猛攻,就如虎扬双掌,轮流重殴。

前攻后射,交替冲锋,似乎永不停息。

要不是宫青雅带着一众女剑手还能硬撑一下,边退边稳住防线,恐怕任何一个照面三河帮都会被凶猛之极的白虎一掌拍垮。

就这样,短短时间也被逼退到核心建筑附近,再过一会儿就不得不缩回大厅死守。

三河帮的帮众个个有来头,风沙的人,云虚的人,隐谷的人,以及辰流女王的人。

其实都是好手,只是相比过于悍猛的白虎卫才显得这么弱势。

尽管如此,虽败不乱,甚至不需要帮主指挥,各自抱团,且占且退,最终退回到主厅建筑周围。

主厅是座石堡,细节处显露的沧桑感,说明修造年代很久,观其样式形制,应该是当年抵御河盗掠夺所修造的堡垒。

石堡周围依然留有几栋小石堡,大半都改建成仓库。

小石堡相邻交错,使得通路狭窄又曲折,可以仗此据守。

有险可守,白虎攻势总算稍缓。

一众帮众也总算获得少许喘息时机,从被打蒙的状态回神,相互张望,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可见白虎之凶悍。

三河帮这边暂时得喘,赶来救援的死士果然遇上埋伏。

二王子的人当然不受宵禁影响。

不光有王府的侍卫,还有他招揽的江湖人士。

一行人一直藏在流城主桥附近,这里是升天阁过河的必经之路,本想趁夜偷袭。

岂知这些死士前后左右都派了斥候,尽管被半途拦截,好歹没受伏击。

他们可是携带弓弩的,连半句废话都没有,唰唰一片箭雨就当头射了过去,立时带起不少惨叫。

二王子手下有些江湖人确实厉害,三两下蹿上两旁屋顶,借着屋檐防止箭矢,十几人高一下低一下,持着兵刃两面包抄。

其余人各自找掩护,只待高手冲过去短兵相接,便一把连跟过去混战。

这批死士怡然不惧。

十几人收起弓弩抽出长刀,跟着跃上两边屋顶,和扑来的江湖人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剩下死士仍旧持弓弩戒备,不时射上几箭,搞得对面那群人根本不敢冒头。

二王子的人只求拖住对方,见人家固守不攻,没敢轻举妄动。

两方几十人在附近巷中倏进忽退,乱花人眼的兔起鹘落,居然势均力敌,街面上同样僵持住了。

第二批死士的先锋斥候探到这边情况,也不救援同伴,一伙人躲躲藏藏的转入小巷,直奔三河码头。

……

玄武岛,主事房。

任松本来轻松的神情又浮上了几缕紧张。

本以为三河帮可以一攻而下,岂知人家似乎早有准备,不知从哪冒出一群身手如鬼似魅的女剑手,居然领着三河帮硬生生抗住了白虎卫的猛攻。

虽然白虎卫仍占着绝对的上风,以快弩压得对方抬不起头,可是只要冲锋接战,必定被那群女剑手出面拦下,始终攻不进三河帮主厅。

任松忍不住道:“再不攻下,风少的援兵恐怕就要到了。”

上使露出智珠在握的微笑:“二王子既然帮本使藏下一批白虎卫,自然也能出些人手帮忙打个伏击。”

任松露出恍悟神色,拿佩服的眼神瞧着上使:“职下愚钝。”

正在这时,流城主桥南岸附近传来高亢的哨响。

上使伸手一指:“这哨音代表已经截住了,很快会有另一批人从后方冲来,将风沙这些死士两面夹击。”

任松拜服道:“上使神机妙算,职下自愧不如。”

上使微微摆手,笑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来来来,今天寒食节,陪我喝杯春酒。”

任松赶紧过去摆上酒具,拎出一只玉壶,给上使倒酒。

玉壶恒温,酒水温润不冷,飘起清幽的酒香,颇有些怡然自得的味道。

两人对盏品酒,耳边突然听得弓弩崩响。

其实对岸弩声一直不绝于耳,那是白虎不停射击。

这片弓弩声则大不相同,不像白虎快弩那样唰唰成片,速度不快,显得沉闷有力。

上使豁然起身,睁大眼睛瞪着对岸,脸色十分难看,碰翻酒杯都浑然不觉。

风沙第二批死士终于赶至三河帮。

……

第五十一章 反戈一击

不知什么时候,风沙从躺椅上站了起来,靠到阳台便,双手撑着栏杆,眺望主桥方向。

自从那边传来哨声,他就知道第一批死士肯定完了。

毕竟初春夜寒,人靠在躺椅上的时候通常会盖着薄毯,这一起身似乎有些凉,所以身体微微发着颤。

抓着栏杆的手指也有些冷,所以发着白。夜露湿重,所以眼睛也就蒙了点雾。

宫青秀赶紧从柜里取来披风,轻轻披在他肩上,双手温柔的系上,然后肩并肩站在旁边。

虽然不知道风少在看什么,并不妨碍陪他一起看。

咚咚敲门响,云本真回来了,进门还没来得下拜,主人便说话了。

“你再去趟柔公主府,跟公主说二王子最近欠了我一大笔货款,希望帮忙讨要一下。”

他可以让他的死士去送死,但不能让他们白死,血债是一定要加倍讨回来的。

云本真急忙应是。

风沙转回头柔声道:“今夜不太平,路上小心点,多带几个人,嗯~留在公主那儿过夜,明天再回老地方。”

老地方是他最近住的那处小院。

云本真睁着大眼睛发着怔。

主人担心她,主人关心她……

风沙微微皱眉:“愣什么,还不快去。”

这丫头什么都好,又乖巧又听话又机灵,就总发呆,非得吼一声才回神,看来从小被云虚给吓怕了,动不动就木一下。

云本真吓得心肝一颤,有些欲哭无泪,赶紧爬起来出门。

主人待她这么好,她却老惹主人不快,心里满是羞愧,暗里又给自己记下十鞭。这两天已经积下大小好几笔,想想屁股就好疼啊!

风沙哪知云本真的心思,目光再次投往玄武岛。

有了他这一批弓弩死士加入三河码头,三河帮反击远远不足,防守绰绰有余。

白虎卫的伤亡会大大增加,一晚上肯定攻不下。上使只要不傻,一定会尽快把人撤走。

会把这批战力强大的白虎卫撤到那里呢?

风沙眼神冷冽下来,瞳中幽光重新浮现,仿佛望见上使目光转来,冷冷地盯着他。

风沙的灵觉并没有错,上使的确正在瞧他,虽然实际上看不见。

任松低着头不敢作声。

上使刚还得意神机妙算,耍了风少一把,结果没过一会儿人家一记无形耳光就从虚空中重重打了过来,声音似乎还挺脆的。

这时只要张口就是傻子。

任松当然一点都不傻。

上使倏然收敛脸上羞怒之神色,淡淡道:“这位风少确实有几分能耐,难怪一直把你压得抬不起头。”

任松干笑道:“不是职下开脱,风少毕竟在这儿经营太久,占着天时地利人和,抽冷子给人来上一下,的确防不胜防。”

一番话说得漂漂亮亮的,听着像是自己给自己开脱责任,实际上是给上使台阶下。

上使哑然失笑:“我再教你一招: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故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任松听得一愣。

上使又从怀中掏出一只响箭,往升天阁方向投掷。远比前次更响更尖利,似乎划破长空,直冲九霄。

任松身体一震,脑中忽然划过一道亮光。

“如果要攻击近处,就要装成攻向远处;如果要攻击远处,就要装成攻向近处。”

上使微笑道:“三河帮就是远处,升天阁就是近处。”

任松不由点头。

风沙为了救三河帮,已经把围困玄武岛的死士调走大半,也等于放弃了保护自己的大半人手,的确是最好攻击的时机。

他还是有些不解,疑惑道:“可是咱们的人还困在岛上,莫非您埋下了其他奇兵?”

上使手指往他额上一点:“蠢。”旋即往外一指:“那不就是奇兵吗!”

手指方向,正是流河。

刚还在攻击三河帮的白虎卫已经跳上快舟,背着星光,破浪而来。

白袍飒飒,暗带血光。

他们处于绝对的攻势,说撤就撤,三河帮拦不住也不敢拦。

三河码头与玄武岛面对面隔河相望,陆路很远,水路太近,看行舟速度,用不了半柱香便能够登岸。

任松不禁打了个激灵。

他懂了,上使这是调虎离山,然后一记回马枪。

风少的死士大半调走,剩下那些仅够勉强封锁玄武岛。

白虎这一渡河冲来,这些死士不退则死。

玄武岛之围立解。

这颗本来被风沙围住的死子立刻活了。

岛上的玄武卫白虎卫马上可以联合这批白虎奇袭近在迟尺的升天阁。

上使微笑道:“想明白了?那还愣什么,下去集结人手,活捉风沙。”

任松深吸口气,抱拳应是。

升天阁,风沙房。

宫青秀美眸射出慌乱的神色:“风少您看,那群水匪渡河过来了。”

风沙柔声道:“我希望你先回去。”

宫青秀的眼神倏然敛为平静:“风少您稍等,青秀去去就来。”

风沙摇摇头:“听话好吗?”

宫青秀目不转睛的瞧着他,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又说不出的坚定:“不听。”

旋即扭腰而去。

风沙笑了笑。心道总算没白疼你。

回目凝注,眼神异常平淡,眼底的幽芒则更加炽烈。

他的死士这时三三两两从玄武岛那边撤了回来,马上占据了下方花园。

以演舞台为中心,三人一组,分散开来,守卫各处要津。

人数虽少,仍然撑起了一道防线,护住风沙所在阳台的三个方向。

最先来的不是渡河那批白虎卫,而是任松。

他孤身一人走了出来,后面花丛树后人影憧憧,隐约可见兵器蹭亮的反光。

这里面既有他的玄武卫,也有白虎卫,都是从玄武岛带出来的。

仅这些人就足够冲破死士的防线,再来白虎卫也只是锦上添花。

“风少,投降吧!我会替您求情的。”

任松神情谈不上得意,脸色有些古怪,毕竟三年来风沙一直待他很好。

心里既尊敬又畏惧,其实不愿见风沙没个下场,可惜他说了不算。

风沙双手按着冰冷的栏杆,居高临下俯视,笑道:“难得还会替我求情,我都不好意思杀你了。罢了,今次饶你一命罢~”

第五十二章 战定

一句“大言不惭”已经到了任松嘴边,又给他硬生生吞回了肚子。

风少并不是个喜欢虚张声势的人,说出的话就一定做得到,如果做不到,根本连嘴都不会张。

任松忍不住左右张望:“您要杀我当然很容易,一支冷箭绰绰有余,别人要杀您恐怕也不难。”

风沙哑然失笑,刚想说话,宫青秀忽然从楼内走了出来。

一袭轻裙,一尘不染,星空照亮脸庞,散发圣洁的光泽,一对闪熠的明眸瞬间夺走漫天繁星的光辉。

一把剑柄自雪颈斜斜伸出,剑跟颈一样的白皙细腻,更衬得秀发瀑黑,又衬得嫩唇红艳。

或许因为背剑的关系,神情模样不似往先水般温柔,反而有种令人自惭形秽的清冷,绝色容颜上看不出任何傲气,却给人不可亵渎的距离感。

整个夜空似乎都应她的存在而变得鲜明灵动起来,所有人的目光止不住的落到她的身上。

一双双眼睛都像牵出一根根坚韧无形的蚕丝,轻柔却牢固的缠在她纤侬有致的娇躯上,哪怕用尽全身力气也休想转开半分。

呼吸产生的完美弧度甚至共振了众人的脉搏,启唇一语便使诸人的心脏都慢了半拍。

“谁杀风少,我便杀谁。”

之美配之音,明明听不出任何杀意,偏偏使人凛然戒惧。

任松好歹与宫青秀接触算多,回神挺快,不禁露出苦笑:“这不该是宫大家掺和的事,莫使在下为难。”

“这小子难得说话有道理,青秀你先回来好不好。”

风沙哪晓得她居然会跑出去,吓得心肝都震颤了。

宫青秀没有应声,甚至没有回头,轻微却坚定的摇了摇头,颊侧垂落的几缕秀发随之波浪般轻晃。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引得人呼吸一乱。

风沙本还想拖延一下,等白虎卫全部进场,现在看来不行了。

满场的弓弩,弦都紧绷,稍一触发就会引起震天霹雳。

武功再高也保不得万全,他根本不允许宫青秀有任何受到伤害的可能,招手道:“上。”

话音刚落,北楼东楼西楼纷纷传来悉索声,各个阳台窗口皆伸出无数曲弓,蹭亮的箭尖往下方利指,紧接着便是成片令人牙酸的拉弦声。

这一片乱中有序的响动之后,场内彻底安静下来,似乎听得见冷汗落地的声音。

本没有灵魂的箭头竟像是产生一道道无形的箭意,被无数支箭头对着的恐惧感压得任松连头不敢抬起,甚至连手指尖都不敢屈一下。

“我说过今次不杀你,便不会杀你。”

风沙淡淡道:“你可以带人走了,和他说一声,明天聚会照常。如若不服气,咱们还可以再来一场,两场,三场,直到他服气为止。”

任松满头冷汗,低头道:“是。”甚至不敢转身,就这么慢慢往后倒挪。

他知道风沙什么意思:我可以杀你,但不杀你。

这是自信,更是自傲。这是强者的宽容,更是胜者的姿态。

他们已经出尽所有筹码,上使也用尽奇谋,还是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连翻盘的余地都没有。

明天的他们不会比今天更强,再来十场百场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反而会使本就遭受惨重损失的他们受伤更重。

上使只要没傻,低头认输是唯一仅剩的选择。

上使怔怔望着突然间灯火通明的升天阁,窗口阳台密密麻麻的人影使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这支奇兵不现身的时候,他完全料想不到,如今看得清清楚楚,想得明明白白。

风沙得到了辰流女王近乎无限的支持,居然连王宫禁卫都派来相助。

他玩了一手“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风沙则给他玩了一手“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亏他还自鸣得意,其实人家就等他傻傻送上门呢!

沉思一阵,任松回到他身边,低声转达了风沙的话。

上使轻嗯一声:“他担心四灵报复他,担心东鸟报复辰流,所以给我留了面子。”

他明面的身份还是东鸟使节,所以尽管风沙获得了女王的鼎力支持,也不敢轻易赶紧杀绝。

最后这一手仅用来压阵,并且威而不射,正是担心局面无可挽回。

当然,前提是他自己识趣不作死,否则人家真的硬着头皮杀了就杀了,波澜再大也是以后的事。

“传令各处,放弃抵抗。立即召回朱雀主事,白虎主事。”

任松急道:“可是……”

上使轻叹一声:“除了迅翔商行,多一处他都不会拿,因为根本没必要。”

风沙放而不杀,还特意说明四灵聚会照常,想表达的意图其实已经很明白:从此往后,流城四灵名义上属于四灵,实际上属于他。

行造反之实,得造反之果,无造反之名。吃干抹净不说,还特意给你留一张脸皮让你装样子。风沙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偏偏拿他无可奈何,甚至都不敢发怒,否则真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任松垂头丧气的退出去传令。

升天阁,风沙房。

一向沉稳婉约的宫青秀居然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孩一样,红着脸蛋低头搅着手指,局促不安的道:“青秀是……是不是坏了您的好事?”

“没有没有,诶~真没有。”

风沙笑道:“任松虽然勾结水匪,我跟他还是有交情的,你看他也没打算杀我不是?所以你出不出来我都不会杀他。对了,还没谢你舍身相救呢!”

明明是舍命相救,什么舍身……宫青秀本就红通的脸蛋又渲染一层晕红,拿美眸偷瞟他,低声道:“这是青秀的本分。”

风沙起身道:“我该回去了,你好好歇息。”

宫青秀愣了愣,望了望阳台外面:“阁里那些人好像全都撤走了,水匪不会卷土重来吧?”

“放心,我没事,你就没事,升天阁也不会有事,唔……”

风沙这两天实在太累,稍一松懈便撑不住,竟有些摇摇晃晃。

宫青秀赶紧伸手扶住,亲手将他送上马车才返回阁内。

谁都没注意,远处墙角有一双瞪红的眼睛,见两人亲昵的模样,更似要瞪出血来。

……

第五十三章 莫明遇袭

风沙登车后就歪着脑袋,软绵绵的斜靠在铺垫上小憩。

精神反噬使他通常睡不好觉,十分疲倦的时候更加难受。

忽听得车外剑侍几声娇叱,同时传来连续的拔剑出鞘声。

风沙猛地惊醒,刚刚坐直,一柄长曲刀刺入车帘,锋锐刃身斜斜蹭过他的脖子,颈前皮肤感到扎心的寒意,颈后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刃在颈上,命悬一线。

思绪一下快如电闪,衬得时间好像变得很慢。

不管脑筋转多快,风沙死活想不明白谁会在这时取他性命。

他现在死了,对任何人都没任何好处。

哪怕对刚刚惨败的上使来说都不例外,因为这将导致他不得不面对哀兵反扑,肯定没法活着走出流城。

云虚、隐谷都会因此蒙受巨大损失,辰流女王更会面对一团乱麻的局面。

二王子如果头脑发昏不计后果,那么倒是有点可能,也有这个实力。

一念转过,颈侧的长曲刀似乎被护卫他的剑侍击落,重重砸到大腿面上。

小心肝顿时过电般惊颤起来。

这要是刃尖刃身稍微歪上一丁点,他就可以进宫做太监了。

车外当当连响,然后几下沉闷的肉搏扑击声,

拉车的马匹蓦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嘶~

刚停下的马车突然加速。

风沙立时变成筛中之豆,重重甩到车架一侧,背脊咣当撞上车框。

车厢内一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稀里哗啦随之甩下。

一个剑侍忽然撞破车帘,飞扑到风沙身上,将他死死压在车榻,以自己的躯体给他当做铠甲。

幸好女子娇躯柔软,就像盖上了一层刚刚阳光晒过的厚棉被,体感非常不错,压人不硌人,甚至还能嗅到令人酥麻的女儿香。

风沙的眼睛恰好对着这位剑侍的一侧脸庞。

云虚挑选的剑侍,样貌自然都在水准之上。本来雪白的脸颊忽如透血,眸瞳紧缩,显得极度紧张。

风沙轻轻拍拍她的肩侧:“谢谢。”

或许是他的语气说不出的平静,又或许是双目中异常温柔的幽芒,剑侍急促的呼吸立时放缓,双手撑起身子,转睛上下打量,急急问道:“您没受伤吧?”

风沙摇头道:“没有。”

那剑侍顿时松了口气,整个人前后翻转,双手撑住厢壁,将主人完全护在角落,目光警惕的扫视。

风沙透过她的颈侧往前张望,失去车帘的车门看外面一览无余。

车夫没持马鞭反而抓着一柄短剑,马股上鲜血淋漓,显然被狠狠刺了一下,难怪会吃痛狂奔。

另有两个剑侍半挂在车架两侧,皆横剑身前,紧张的警戒。

风沙垂下视线,感觉有些蹊跷。

除了他乘坐的马车之外,还有两辆外观一模一样的马车同行,有时在前,有时在后,有时把他的马车夹在中间。

刺客怎么会知道他乘坐哪一辆?

要么身边有内奸,要么看着他上车……

马车一路狂奔,终于回到那座小院。

附近的巷弄被云本真手下的剑侍完全掌控,总算安全了。

风沙下马车后顿了顿步子,回手点点那个剑侍的额心:“今夜你把门。”

那剑侍忐忑不安的情绪总算稍平,伏首应是。

作为贴身的剑侍,差点让刺客得手……除非主人原谅,否则她的下场一定很惨。

如今愿意让她在身边继续护卫,说明还是信任她的,或许还有救。

风沙下车进院回房,透着窗户看着外面。

很快,另外两架马车先后回来。

过不多时,那剑侍进门叩拜。

“问清楚了,袭击者一共三人,都蒙着脸,似乎佩戴二王子府的腰牌。我们有两人受伤,伤了他们一人。婢子们无能,没捉到活口。”

身为护卫保护主人才是首要目的,不是和人干仗。

天色又黑,辨不清情况,当然先掩护主人逃跑。

风沙嗯了一声,结果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袭击的地点离升天阁不远,就在主桥旁边。

二王子的人刚刚在附近打了个埋伏,的确有多余的人手袭击,只是没想到袭击的人这么少。

这是什么意思?二王子不会以为区区三个人就能干掉他吧?

或者是某种警告?

那剑侍将头伏得更低:“婢子失职,导致刺客攻至车厢,请主人惩罚。”

风沙靠上躺椅,懒洋洋道:“待真儿回来找她领罚,罚你失职。受完罚再找她领赏,赏你忠心。出去吧!”

那剑侍恐惧又感激的拜了拜,退出门外。

恐惧是首领罚人凶狠,感激是主人赏她就说明原谅了她。

实在太累,风沙半歪着脑袋,晕沉沉的闭上眼睛。

今次就算大获全胜,损失也不可谓不惨重。

这么庞大的人员,乃至军械的消耗,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数年积累,一扫而空。

还有一些无形的损失,势必会在将来付出更多的代价。

比如他为了获得夫人和云虚的全力支持,不得不交出升天阁一成份额。

隐谷那支烟火当然也不是白放的,何子虚很快就会找上门讨要更多好处。

最要命的是,四灵一定会对他公然联手隐谷这件事做出激烈的反应。

支持他的四灵高层将会承认难以想象的压力。

当然,上使损失更加惨重,直接丢掉了四灵对辰流的掌控。

这也是为什么双方一开始选择在三河帮立帮大宴上纯以互甩筹码的方式交锋原因。

可惜上使似乎对那次的胜负并不服气。或者认为他是虚张声势,或者对自己的能力太自信,最终导致真正的拼杀发生。

唉~

过到半夜,房门轻轻的打开条小缝。

云本真蹑手蹑脚的进来,见主人睡在躺椅上,进内取来条薄毯盖上,然后给他褪下靴子,摸着有些凉,赶紧用怀抱暖脚。

风沙遇袭这么大的事,众剑侍自然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公主府让首领知道。

云本真听得小脸惨白,别说主人待她这么好,单说主人死了她要跟着殉葬就足够吓坏人了,哪还按捺的住,当然立刻跑回来。

风沙突然出声:“今天这事,罚要罚狠,赏要赏重。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云本真吓了一跳,然后使劲点头。

……

第五十四章 言出法随

清明,清晨。

云虚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兴奋过,明明没睡一会儿,居然起得这般早,还这么有精神。

落地长镜前,几个女侍为她换上华贵的红边黑袍,贴身的劲装显示纤侬合度的曼妙身段。

镜中人黑发高束,马尾低垂,粉脸不施艳彩,凝霜便是本色,冷漠抹作妆红。

张开玉臂,红带轻缠,收束出足以令任何男人屏息的纤细腰肢,对着镜子轻盈的转了一圈,傲人的曲线跃入眼帘。

唇角翘起自得的微笑,转瞬又敛回傲姿。

女侍捧来一柄寒意森森的锐尖四棱锏,当面归入黑纹圆鞘,挂至腰畔。

云虚将手一招,立刻黑披风覆肩,一面纹蛇吐信双弧圆盾旋即嵌于后背。

笔挺的披风笼罩娇躯,突显高挑的身材。造型粗犷的盾身和精致的纹雕又给她增添几分豪迈的气魄。

好似一个英武不凡的冷峻贵公子。

云虚侧甩披风,昂首迈步:“升天阁,玄武岛。”

她要以胜者的姿态,享受胜利的时刻。

玄武岛,大厅。

上使高坐上首,下排座有十二,分从左右,一边六座。

左首第一座有座无茶。辰流没有青龙,主事之位空设。

右首第一座有茶无人。玄武主事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并没有与会。

左首第二座是朱雀主事,右首第二座是白虎主事。

两人一着红袍一着白袍。

朱雀主事不住抹汗,白虎主事木无表情。

其余副主事也着四灵正装,佩戴专属武器,以玄武朱雀白虎的顺序依次排座。

云虚位于右首第三座,她在流城四灵中的地位仅次于三位主事。

前面是白虎主事,后面是另一位玄武副主事,乃是任松提拔的人,负责玄武日常事务,当时直接被风沙赶回玄武岛。

现今正如坐针毡,身子不自觉的往后靠,似乎想离云虚越远越好。

他出身低微,所以更爱践踏高贵。

之前云虚身陷东鸟副使命案,前去哀求任松援手,他在旁边加了点油醋。

总之对女人是很屈辱的那种,对一位公主来说,更是绝对无法忍受的羞辱。

云虚当时低着头走了,现在昂着头回来。他知道云虚的为人,心中的恐惧和后悔已经满溢到脸上。

上使见诸人坐定,直入正题:“本使奉东鸟上执事令,巡察辰流,赏功罚过。在座诸位若有异议,提。若无异议,过。玄武主事风沙,有功留任。”

厅内一片寂静。

云虚美目射出凛然寒意,仿佛一柄无形利剑缓缓扫过,倒要看哪个不长眼的敢说话。

在座诸人无不低头垂目,一个个死死闭嘴,生怕多出口气让云虚误会。

云虚很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滋味,高傲的自尊心到了最大的满足,心情几乎算得上缤纷多彩。当然,俏脸的神情依然冷漠如故。

“既无异议,过。”上使又道:“朱雀主事何必帆……”停了下来,目视云虚,露出询问之色。

朱雀主事也瞧着云虚,目透哀求之色。

“我有异议。”

云虚清脆的嗓音寒泉般冷冽,偏又那么悦动好听。

每个字似乎都重逾千金。

在场人知道,她能够代表风沙,她的意思就是风沙的意思。

如果她说的话不能在今天得到实现,那么风沙就会在明天把她的话变成现实。

说到做到四个字,看似简单,实际很难。这就是实力,就是权柄。

风沙是她的情人,风沙的权柄,当然就是她的权柄。

她还是头次因为给人家的做情人而感到无比得意。

上使当然不会自讨没趣,柔声道:“云副主事有何异议,请说。”

朱雀主事的双腿竟然开始打颤,肚子上鼓起的肥肉都抖起了波浪。

性子使然,他以往没少跟云虚说些荤段子,就喜欢看云虚粉脸含煞偏又拿他无可奈何的俏模样。如今落人家手里,还能得好?

“何主事一年来荒淫无度,罚他一年之内不得涉足风月,不准乱找女人。”

上使哭笑不得,这算什么理由,这算什么惩罚。

朱雀主事愣在当场,神情复杂且怪异,也不知是庆幸还是恐惧。

他的小情人是从风沙手里要来的奸细,云虚当然舍不得换掉他,最好逼得他与他的小情人越亲密越好。

至于报复人家调戏,以后整人的机会多得是。

上使轻咳一声:“朱雀主事你听到了?可有异议?”

朱雀主事苦着脸摇头,摇的两腮肉颤。

上使颌首道:“朱雀主事何必帆,小过留任。如违惩戒,立时解职不待时。由玄武监督。”

朱雀主事舒出口气,冲云虚挤出个谄媚的笑容。

云虚理也不理。

“白虎主事唐放……”上使再次停住,又去瞧云虚。

白虎主事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神情有些阴婺,一直垂着眼皮,现在也没抬起。

云虚和他没什么过结,甚至还有点交情,想了想歉然道:“唐主事这一年虚于应事,并不适任。”

白虎太重要,这个主事非拿掉不可,否则往后容易出事,回去也没法向风沙交差。

上使叹了口气:“白虎主事唐放,大过撤职。立即离任不待时。”

白虎主事起身交出印信佩徽,白虎快弩和白虎旋锥,向上使一拜,退出大厅。

上使道:“玄武副主事云虚,有功留任。”

云虚微微欠身。

自然没人敢有异议。

上使的目光转向她身后那个玄武副主事。

云虚的视线也跟着别过来,英俊过分的脸庞上浮现一抹的令人心颤的冷笑。

这玄武副主事如坠冰窖,整个人都木了,

上使再次询问,云虚言出法随:“拖出去杖毙。”

惨叫声在厅外响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云虚亲自监杖,看着这个当初和任松一起百般羞辱自己的男人在眼前丑态百出,心中的憋闷才稍稍快意。

她无法向任松发泄愤怒,只好全发泄在这个倒霉鬼身上。

或许位高权重太久,她对于小人物的生杀予早就感到麻木无趣。

在场每个人拥有的权利和地位其实都不下于她,能轻易操弄这等人物的命运,久违的快感终于回来了。

……

第五十五章 清明有雨

众人惊惶不安之中,白虎和朱雀一共四个副主事最终全被撤掉。

人撤掉了,包括白虎主事在内一共五个位子就算空下来。

上使提都没提补任的事,云虚也没做声。

大家心里都清楚,其实这事远还没完。

待上使返回东鸟之后,四灵一定会有动作,届时的胜负将决定现今的情况能否继续保持。

如果风沙抗住四灵的反扑和报复,局面才算真正稳定,届时这几个空位的归属将直接体现四灵对辰流还有多少掌控能力。

赏功罚过完毕,云虚飒爽傲立,代表风沙明确表态,不日将三河帮三成份额移转给朱雀。

上使终于松下口气。

有这三成,流城四灵才能够继续维持下去。

心中好生后悔,早知道当初答应风沙好了,不但能拿到三河帮三成份额,甚至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那时风沙还暗示他可以让任松去抢迅翔商行的库银充做去年的缴利。

总不会像现在这样损失惨重,并且空手而归。

……

清明的午后,似乎总是有雨。

雾雨漫空,细如絮丝,甚至打湿不了头发。

还是那处荒宅破院,还是那座无名小坟。

风沙没想到自己并不是第一个来的人。

宫青秀以一个无比优雅的姿态并腿屈蹲,显出曼妙的女性曲线,身侧搁着一把收拢的青伞,手中一沓黄纸,就着堆火慢烧。

听见脚步声,宫青秀转头望来,盈盈起身,敛目相迎。

“那日青秀鲁莽,搅扰夫人清静,特意过来给她道个歉。”

风沙欠身道:“你有心了。”

丝毫不顾湿地泥泞,就那么在坟前坐了下来,从食盒里取出酒菜,摆成品字,满好两杯酒,然后从包裹着取出黄纸点燃。

宫青秀撑起青伞给他打上。

风沙又取出一柄短匕,切食碟中之肉。

吃两口肉,烧一张纸,一口自己吃,一口替她吃。

酒是一口一口的喝,左手倒完换右手,给她倒一杯,替她给自己倒一杯。

细雨斜飘迷离,扑上眼睑脸颊,仿佛替他流泪。

风沙几乎忘了流泪的滋味,泪早就为她流光。

宫青秀怔怔瞧着他的侧脸,许久后突然回神,脸颊有些莫明的烫红,垂首掩饰。

几摞黄纸烧完,碟净壶空。

风沙望着墓碑发呆,眼神说不出的温柔。

宫青秀终于忍不住道:“能和青秀讲讲夫人的事吗?”

风沙沉默少许,淡淡道:“我们一起来辰流,她在路上去世了。”

短短一句话,语气极度平静,平静到异常,蕴含着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宫青秀听得芳心剧颤,竟不敢多问,张望着岔话道:“您一个人来的?水匪才撤,您最近出门……应该多带点护卫。”

风沙摇头道:“我不想别人知道这里。”

宫青秀闻言一愣,忽而深深垂首,羞愧得无地自容。

风少居然连贴身护卫都不带,就知道多么在乎这里。上次竟被她带人搅扰,难怪当时那么沉默,心里肯定生她气了。

她本想赶紧走,又不免担心风少的安全,迟疑道:“不好打扰风少和夫人相聚,青秀去外面等您。”

风沙微不可查的点头,视线从来没离开墓碑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争吵声。

男子声音很大,女子声音很小。

风沙心下极度不悦,侧耳听了一阵,顿时更加不爽。

女子自然是宫青秀,和他吵的人居然是王龟。

好像是王龟要进来,宫青秀拦着不让。

风沙倍感恼火。

王龟怎么会跑来?

是了,他是被人劫走的,估计被押了几天心中恼火,找来报复。

他怎么会知道这里?

是了,他们那伙人有一高一矮随宫青秀来过。

风沙眼神冷了下来,从院里走到院外,轻声道:“不知王副卫此来有何见教。”

宫青秀怕王龟过激,赶紧拦到两人中间,护到风沙身前。

见到风沙,王龟眼睛瞪红。

想到这几天的蒙受的羞辱和屈辱,一股怒火直脑顶,深吸口气强行压下,冷冷道:“如果你还有种,别成天躲在女人身后。”

风沙柔声道:“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导致王副卫对我不满。我可以道歉。”

在这里,就算气得暴跳如雷,也会强行和风细雨。

误会?王龟冷笑不语,认定风沙故意装傻。

那几天是他的噩梦,更是他的耻辱,总之是绝不肯让宫青秀知道的,所以这时也只能冷笑。

宫青秀满脸羞愧:“他被公主的侍卫押了几天,难免有些气愤,还请风少见谅。”

王龟居然找来这里,令她倍感内疚,甚至后怕。如果她今天没来,天知道王龟会做什么。

风沙正色道:“柔公主的侍卫也是为了保护我,归根到底我还是有错的。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王副卫消气。”

宫青秀急忙对王龟说道:“铲除迅翔商行,风少出了大力,你不能恩将仇报。”

“人是柔公主抓的,证据是我提供的,巡城司出面宵禁,这才把迅翔商行连根拔除,跟他有什么关系?”

王龟冷哼道:“迅翔商行罪恶滔天,早惹起众怒,加上证据确凿,自然震惊朝野,该当灭亡。他在不在柔公主面前说话,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因为宵禁的关系,昨晚虽然全城打得热闹,其实事态并没有波及到民间。

参与其中的大小势力,除了极少数高层之外,都还以为这是帮派抢夺地盘之类的举动。

真正处于迅翔商行核心处的厮杀,完全属于四灵之间的内斗,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具体情况。

待双方胜负抵定之后,巡城司出面接管了烂摊子。

所以在常人看来,整件事根本是迅翔商行监守自盗一案引得辰流朝廷震怒,于是宵禁全城,巡城司大举出动,将其连根拔起,负隅顽抗者或杀或押。

真正的情况,当然只有极少数人才会清楚。

流城稍大点的势力,或者一些消息灵通人士也能知道个片鳞半爪,无不被这两股猛然相撞的骇人巨力吓得噤若寒蝉。

哪个不是拼了命的收敛羽翼,生怕惹祸上身。这种真会要命的时候,谁敢乱嚼舌根?

……

第五十六章 回门

王龟这伙人虽然最近混在二王子手下,一来不属于核心,二来二王子本身也就参与了一小部分。

所以王龟所知,并不比寻常人更多。

以他如此低微的层次不可能知道风沙乃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和最后的胜利者。

更不可能知道面前这个态度温和谦卑,令他又妒又恨的男人其实是辰流最有权力的寥寥几人之一。

想当然认为风沙无足轻重。

宫青秀粉脸含怒,斥道:“你……你怎能这样武断……”

以她的精灵聪慧,多少能够摸到点轮廓,猜测风少或许是替柔公主打理隐秘势力的人。所以从来不敢多问,也不敢乱打听,更不敢多嘴。

风沙摆手打断道“王副卫说的有些道理,在下就出了点小力气,不值一提,更没有挟恩求报的资格。”

王龟见他在宫青秀面前故作大度,心中大恨。知道休想在宫青秀面前将他如何,这会儿也算彻底冷静下来。

“罢了,怪我冲动。柔公主帮我报了血海深仇,押我几天算什么,就算一刀将我宰了,我也认了,更怪不到风少头上。”

风沙眸中幽芒闪起,笑道:“王副卫大度,叫我好生汗颜。”

这小子不服装服,分明不怀好意。

王龟不理风沙,转向宫青秀道:“大仇终于得报,今天恰是清明,陪我回去祭奠下家人好不好?”

宫青秀轻轻点头。

王庄主对她和母亲有大恩,这个理由她无法拒绝。

“先把风少送回去好吗?”

王龟今天找这来明显没安好心,她自然担忧风少的安全。

王龟闻言微微一愣,垂目掩饰羞恼的眼神:“好。”

晚间,城南小院。

风沙靠在躺椅上翻看着一本黑封小册。

云本真挨在旁边服侍,同时小声说着话。

“……辱骂主人,还羞辱了宫大家,说的话很难听。几次动手动脚,宫大家避开了,最后不欢而散。宫大家回到升天阁,我的人才撤。”

风沙嗯了一声,吩咐道:“你调几个机灵点的剑侍,以后凡是宫青秀离开升天阁,她们必须寸步不离的跟着。宫青秀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以宫青秀的武功,单对单对手不多,就算实在打不过也绝对逃得掉。主要还是担心她遇上什么鬼蜮伎俩,尤其她很难防备王龟下手。

云本真点点头记下。

风沙看了会儿册子,外面忽然传来娇叱声:“你们什么人?”

云本身倏然起身。

风沙反倒露出笑容:“去,让她进来。”

云本真赶紧出门。

过不少许,伏剑探头探脑的进门,小脸上满是警惕之色,见到风沙才舒了口气,进来叩拜。

她这次回来,发现原本主人独居的小院周围居然多了很多陌生的剑手,自然吓了一跳,差点跟人动手,如今亲眼见到主人才算安心。

眼眶忽然红了,低下头嘤嘤哭泣。

风沙把她牵到自己身边坐下,笑道:“昨天晚上吓到你了吧?”

伏剑红着眼低声道:“死了好多人。”然后哇地一声痛哭起来。

她头一次自己当家,又是从卑贱的小婢女一跃成为一帮之主,所以一直战战兢兢,生怕出错。

更难免怀有很多憧憬,不知不觉便投入了极大的感情。大家都很尊敬她,从来不因年幼而有丝毫怠慢,甚至算得上宠溺。

这是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令她仿佛活在幸福温暖的美梦之中。

突如其来的惊变,仿佛晴空万里陡然劈来轰雷激电,引起狂风暴火,焚山烧野,宛如地狱。

每一个熟悉的帮众倒下,心肝都似被钝刀狠狠割上一下。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几乎把她击垮。

整个人像木头一样僵硬麻木,硬撑着和吴天浩处理完善后之事,直到现在才有机会跑来主人这里尽情发泄。

风沙俯身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背,低声安慰。

许久之后,伏剑有些不好意的抹抹眼泪,将红红的脸蛋埋在主人臂弯里,羞得不敢抬头。

“你以后就管两件事,账本和升迁。”

风沙温柔的扶她起,挨自己身边坐下。

“不懂慢慢学,一开始不插手都可以。每一笔账出账入,每一个人的升迁调动,牢牢记住就行,其他的交给吴天浩。”

吴天浩被他换了云本真和一批剑侍,其实是默许云虚实际经营三河帮的意思。

三河帮的份额分成了四份。云虚三成,隐谷三成,夫人一成,他那三成交给朱雀。

所以他在三河帮里连一点份额都没有,只有伏剑这个空头帮主。

三河帮最初成立的意义就是用来联合几个势力对抗四灵,如今四灵加了进来,这个前提已经消失。

除夫人之外,云虚、隐谷和四灵一定会为了多占份额打成一锅乱粥,他才不会傻到卷入这个烂摊子。

云虚是当中最弱的一方,所以他十分愿意交出吴天浩,用以平衡。

但凡读过点历史都知道,三伙人只要不是一家太弱,必定形成两弱对抗一强的局面,无论谁变成最强那个,便会被另外两家联合压制。

有他站在背后,伏剑绝对不可能被人挟天子以令诸侯。

总之肯定没法一家独大,于是都需要向帮主求得支持,权利会自然而然回到伏剑手中,也就是他手里。

虽然需要多点时间,胜在不沾泥水。

伏剑当然不会明白这种幕后的权谋算计,只知道重重点头。

风沙又道:“以后不要一个人跑来跑去,身边多带点护卫。好歹也是一帮之主,如果路上被人打劫多丢人。”

伏剑脸蛋红了红,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吴天浩不光给她安排了护卫,还安排了很多人服侍。

她觉得自己是主人的小婢女,如果让主人看见别人伺候她,感觉怪怪的,便没有带人过来。

忽然一转念,有些吃味道:“外面那个小姐姐是新到主人身边的婢女吗?”

风沙忍不住笑了起来,拿手揉她脑袋:“你先进门,你比她大,以后叫她小妹妹。”

伏剑顿时开心起来。

……

第五十七章 宵夜

伏剑刚走没多久,何子虚来了。

风沙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偏偏最不能躲的人也是他。

所以早早就吩咐了云本真,如果一个叫何子虚的家伙找来,所有人手必须立刻撤出院外。

何子虚无论人到哪里,永远都是那副风淡云轻的讨厌模样儿。

幸好这次也带了礼物,令风沙看他稍微顺眼了一点点。

“醉乡楼的清酒锅,酒汤熬了三天三夜,滋味怎样待会儿你自己尝。羊肉是我亲手切的,片片薄可透光。怎样,够诚意吧?”

醉乡楼是城内最豪华的酒楼,和升天阁一样位于红坊,也一样不染风月。

东家其实没什么后台,就是从中原逃避战乱的本分商人,因为带来的几个大厨做得一手好家乡菜,所以风沙暗里给了关照,自然诸事万顺。

何子虚居然带来醉乡楼的名肴……知道这是他的家乡菜?还是知道他喜欢吃醉乡楼的菜?

嗯~这家伙无论做什么事,都好像带点若有似无的深意,予人种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

炭炉一经拿出来,充满酒气的鲜香便弥漫开来。香气醉人,酒气更醉人。

汤香酒香完美的交融,又充满鲜明的层次,必是第一炉出炉的头一锅。

现已深夜,清明刚过,晚上还是有点冷。

任何人瞧见这一锅热腾香喷的白气,还没吃就会感觉暖和起来。

另一个食盒打开,取出几盘鲜肉。片片叠落,铺在冰块上,码得整整齐齐,冒着丝丝凉气。

风沙捏起一片展开对着天,还真特么薄到可以看见月亮,轻飘飘的似乎一阵微风就能从手上吹走。

何子虚正摆上碗碟筷子,见状哑然失笑。

风沙悻悻坐下:“欺负我不会武功,还是故意显摆你的武功很好?”

何子虚把筷子递给他,淡淡道:“这是隐谷的基本功。”

风沙斜眼道:“基本功也要练个三五年吧?我拿几把白虎快弩就能射死一片。”

何子虚摇头道:“依仗器具之功,对自身又有何益?可以利用,不可仰赖。不修自身,终不得大道。难道玄武白虎只用器具不练功吗?”

风沙啧啧嘴:“你说我跟你争这干嘛?四灵隐谷争了几百年也没个结果,我们就算吵上一晚上,到最后还是变成打架。”

何子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副“你敢跟我打架?”的模样。

风沙明明看见了,偏偏装作没看见,拿筷子夹起一片薄肉在酒汤里一划而过,便即熟了。

肉香立刻滋生,仿佛在鼻腔内爆裂开来,直接刺激脑袋,口水立刻流了出来,下一刻就迫不及待的把肉片塞到嘴里。

那个滋味哟~吃的人瞳孔都大了,美妙的味道顺着舌头喉咙和胃瞬间扩散到全身,似乎连脚趾尖都尝到了暖洋洋的鲜美。

风沙小心翼翼地哈了口白气,赶紧去夹第二片。

从头到尾何子虚只象征性的动了几筷子,其余时候就含着微笑瞧着风沙在那儿蜻蜓点水之后风卷残云。

风沙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吃完的,末了享受的叉着腿,懒洋洋的靠着,忽而摇摇头叹道:“可惜了,只敢偶一啖之。”

何子虚嗯了一声:“贪欲无尽,当需戒慎。”

风沙嗤嗤笑道:“少拽文,我是怕吃人嘴短,被你这家伙多占了便宜。”

何子虚失笑道:“风少是否在暗示已经准备让我占便宜了呢?”

风沙顿时苦下脸,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以前的账我不跟你算,我跟你算算以后的账。”

何子虚慢里斯条道:“四灵报复可期,东鸟报复将随之而来。你扛得住四灵,辰流扛不住东鸟。”然后闭嘴。

对于风沙这种人没有必要长篇大论,点明关键让他自己权衡,比什么口灿莲花都要靠谱。

风沙低头盘算半晌,问道:“你想要什么?”

“你能给什么?”

“你不说你想要什么我怎么给?”

“你不说你能给什么我怎么要?”

风沙冷哼一声:“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了。我就一个字:休……咳,两个字休想。”

何子虚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刚进过王宫。就算原本不知道想要什么,也有人会教你要什么。”

他刚才看的那本黑册上就记有这件事。

想想也正常,辰流四灵一家独大的局面已经被打破。夫人身为女王,再倾向他,也必须以国家计。

拉拢隐谷,平衡四灵;拉拢何子虚,平衡他。

何子虚微微一怔,叹道:“难怪风少在流城无往不利,全因无所不知。”

风沙一下来了精神:“要不咱俩情报共享,你绝对占尽便宜。”

何子虚脸上古井不波,轻轻道:“不得不承认,我是有些心动。不过,我还是更愿意相信夫人。”

风沙脸色又垮下来,咬着牙道:“你想要多少?”

只要敢超过一,他就敢翻脸不认人。心里还真希望何子虚狮子大开口,帮他下决心翻脸不认人。

可惜何子虚明显曾被夫人面授机宜,不多不少就伸出一根手指。

两人虽然谁都没有明说,实际上都知道谈的是升天阁的份额。

风沙呆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或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那就这样说定了。”

何子虚点头道:“我保证隐谷会尽力化解东鸟针对辰流的任何不利举动,有可能会漏上一些,但绝对不会多,届时再谈。”

风沙想了想伸出手。

何子虚举手与他轻轻一拍。

交易达成,再无反悔的余地。

到他们这种层次,其实不存在什么守不守信用的问题,谈妥了就谈妥了,没人会去刻意毁诺。

因为双方的实力能够保证毁诺的损失将会大到不可想象。

如果哪一方没有这个实力了,那么无论什么承诺都只是个笑话。

何子虚起身收拾残羹,拎着空食盒走出几步,忽然回头道:“对了,昨晚袭击你的人是王副卫,我的人察觉了,但没来得及阻止。”

风沙目光冷冽起来:“知道了,多谢。”

这既是一种示好,也是一种示威。

……

第五十八章 放眼中原

风沙这几天焦头烂额。

和四灵翻脸的后遗症迅速显露。

都找他来要东要西。

除了被何子虚狠咬一口,人员的抚恤,武械的补充,新晋的培养。关键还都是一式两份,除了玄武,自己私下的势力更不可委屈。

总之需要耗费大量的财物,不是一时半儿能补齐的。

幸好他底子够厚,勉强撑住了。

短时间内绝不能再惹出大波澜,否则一定会伤到筋骨乃至本源。

正在头疼的时候,更令人头疼的人来了。

当然是云虚。

相比不好露面的风沙,她才是最风光最得意的人。

除了女王和风沙,目前整个辰流已经没有人比她更有权力……不管明里还是暗里。

以前不敢做的事,现在能做了,以前不敢说的话,现在也能说了。

云虚并不是一个得意忘形的女人,反而显得极度冷静,这几天一直呆在公主府里,根本不跑出来招摇。

现在露面,自然有露面的原因。

“今早朝会,上使以东鸟使节身份向娘亲拜辞,人刚刚出城。二弟特意向娘亲讨了送人差事,说是沿途河盗作乱,所以要护送使节至边界。”

风沙叹道:“毕竟血亲骨肉,女王当然舍不得自己的孩子。”

二王子欠他一笔血债,云虚则想彻底击垮这个储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毕竟没有跟上使彻底撕破脸,所以上使在的时候,不好向二王子开刀。

一旦上使离开,自然再无顾忌。

夫人把二王子派出去护送使节,其实就是保护的意思,也是一种表态和警告。

就算他和云虚忽视女王的暗示,非要下手剪除二王子的势力。只要这边有任何动作,二王子肯定跑去东鸟避难。

结果必定导致夫人给两人记上一笔。

总之无论二王子回不回来,再动他都得不偿失,甚至连他的羽翼都碰不得了。

夫人这一手真高明啊!

云虚无奈道:“算是便宜他了。”

风沙笑了笑:“我要恭喜你,他已经出局了。”

云虚愣了愣,陡然恍悟。

对啊!娘亲这一手虽然保护了二弟,实际上也等于放弃了他。

经过这一场大战,辰流正处在势力重整的关键时期。

二弟这时被迫离开,等于失去扩张的机会,往后只能守着仅剩的一亩三分地过活,问鼎王位的希望已然渺茫。

云虚那张无瑕的俏脸上止不住的展现明媚的笑容,竟是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这是前所未见的真诚笑颜,头一次发自内心的愉悦,毫无掩饰的灿烂。

风沙瞧得愣住,忍不住伸手轻触。

雪白细腻的脸颊随着指尖滑动,瞬间抹出漫天飞霞。

云虚脸红归脸红,羞恼归羞恼,倒也没有刻意躲开。

风沙对她越亲密,她对风沙就可以越强势。

所以就算风沙的行为再过分些,甚至过分到极点,她都能容忍。

何况这个男人的确令她心动,既强势又有实力,让她充满征服欲,渴望获得他所拥有的所有权力。

风沙眸中大炽的幽芒忽然间收缩至极度内敛,像打了个饱嗝似的闪了闪,重新恢复平静无波。

“作为你的好情人,我好心提醒一句,如今四灵新败,隐谷未至,正是你抢占先机的最佳时机,万不可心慈手软。”

云虚露出迷人的思索神色,而后缓缓点头。

迅翔商行之前占据辰流水运的半壁江山,三河帮正在她的主持下迅速接手。

关键点是“半壁”,并非全部。

仅仅“半壁”是无法同时满足隐谷、四灵和她的。

可想而知,四灵和隐谷的后援到来之后,必定会以三河帮为根基,拼命鲸吞蚕食。

三河帮占据整个辰流水运的份额越大,他们分到的利润才会越多。

四灵和隐谷的势力遍及天下,相比来说,她处于绝对弱势的一方,唯一占的也就是点地利。

所以必须趁着两者于辰流的实力空当,抢先占据更多的份额。

麻烦在于剩下那半壁江山,要么属于辰流的勋贵高爵,要么属于豪门巨贾,甚至辰流王室也占了不少。

这些人或势力多多少少和她有着密切的关系,甚至就是她的亲戚。

风沙提醒她不能心慈手软就在这里。

因为现在不夺到自己的手里,将来一定会被四灵和隐谷夺到手里。

风沙见她想明白了,又道:“如果你实在不想做恶人,别忘了还你拥有升天阁一成份额,可以随时找我要些人手做点你不方便出面的事。”

云虚听了很开心,主动牵起他的手,嫣然道:“有个大方的情人感觉真好。”

风沙轻哼一声:“还是那句话,不准吃我的饭还砸我的锅。”

云虚笑道:“知道了。对了,上次偷袭你的人是宫青秀的未婚夫王龟,我的人事后才知道,没来得及阻止。要不要我帮你把他处理掉?”

风沙没吭声。

这事何子虚也说过。

两人显然担心他把这笔账记在他们头上,所以赶紧撇清自己。

在何子虚看来,他是不知道隐谷这个奸细存在的。

主动揭露,当然算示好。

之前这伙人害得他和四灵决裂,上次刺杀差点得手。

所以也算是某种程度的示威,证明有能力让他陷入麻烦。

云虚就是纯粹示好了。

既然人家示好,风沙也会示好:“不妨告诉你,我很早就在为升天阁巡演天下布局,不久前拉上了隐谷,希望将来能够让隐谷出面保驾。”

云虚明眸闪烁起来。

她本以为风沙拉拢隐谷单纯只是为了对付四灵,没曾想人家想的更远,绝不是只顾眼前。

“以青秀的绝艺,必定引起轰动。她演出到哪里,辰流的兵器便能够卖到哪里,同时有利于与各大势力高层的交往,大大提升辰流的影响力。”

云虚眼睛越听越亮。

难怪娘亲让她占得升天阁的份额,以前单纯以为能够找风沙多调用些实力。

现在看来,是她太小家子气了。人家根本不在乎辰流这偏僻一隅,目光放远至中原大地。

“所以宫青秀至关重要,我不能让她对我产生任何一丝负面情绪。她的未婚夫被谁弄死都行,反正不能和我有任何关系。嗯,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

云虚点点头,深以为然。

……

第五十九章 三河船社

云虚一贯是雷厉风行的。

尤其在她的好情人点明关键,并表示绝对支持之后。

她几乎撕掉了所有的温情面纱,彻底展现柔公主的冷酷,近乎全方位的开始抢夺辰流的船行和码头。

小点的商行就用巡城司压迫。

稍微大点的商行就动用她在朝廷的影响力。

真正麻烦的还是勋贵、巨贾,乃至王室控制的商行,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家家的对付。

总之,各种见得人见不得人的手段能用上的全都用上。

类似于栽赃陷害的伎俩层出不穷。如果不想家破人亡,那就只能卖掉或交出旗下船行和码头相关的所有产业。

小规模的暗杀,大规模的冲突,在辰流各处上演,绝不仅止于流城。

云虚的举动立刻惊醒了四灵和隐谷。

隐谷台前的三王子紧跟着出手,朱雀也不甘人后。

当然,谁也抢不赢明里暗里皆大权在握的云虚。

尤其朱雀两个副主事空缺,主事身边还有云虚奸细,白虎更是群龙无首。

一番折腾,收效甚微。

这下风沙反倒不满了。

他还是玄武主事,流城四灵名义上位份最尊的人,也是实际的掌控者,如果朱雀缴不上足够的利润,他拿什么养活这么多人?

所以反而力挺朱雀主事,私下严厉警告云虚别再做小动作。

云虚扛不住风沙的压力,只好让朱雀放手施为。

流城朱雀可是地头蛇,这一强势加入,三河帮下起手来更加凶狠。

寻常人弄不明白原因,单纯认为世道好像忽然乱了点,街面和码头的治安迅速恶化。

三河帮急剧扩张,短短半月时间,哪怕原先最底层的帮众,至少都混成了一方掌事,或大或小管着一份产业。

伏剑每天眼睛都熬红了,仅仅是每天新增的人员都数不过来,更别提一笔笔天文数字的产业像笔墨不要钱似的添入三河帮的总账之上。

吴天浩痛并快乐着。

他是真正掌握三河帮日常事务的实权人物,最能感觉到自己所拥有的权利每天都在飞速膨胀。

昨天他还需要打躬作揖的某某某,今天就必须在他面前点头哈腰。

可是真的累啊!以前当捕头的时候,幻想着自己哪天成为大人物,能够得意快活,甚至欺男霸女。

现在猛然发现,他有了得意快活的权力,居然腾不出欺男霸女的时间。

巡城司副卫的职位完全成了挂名,别说顶头上司巡城司正卫,就连堂堂巡监司副监大人,真正的朝廷重臣,他说见就见。

想要人家干什么就他一句话的事。

帮众明明越来越多,人手反而更加不够用。

拥有的权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力不从心感越来越明显。

又过小半月,吴天浩忽然发现自己闲下来了,连着好几天居然没有太多事情。

毕竟是老江湖,他很快察觉几个主要的管事帮他处理了大半事务,帮中更是突然多了许多来历莫名其妙的高手。

他本以为这是手下想架空自己,几次试探之后,猛然回过味来。

几位管事明显分成好几方,面上看着相安无事,私底下斗的非常厉害,边边角角的地方甚至出现你争我抢的局面。

通常是几个管事盯上同一家势力下的水运产业,然后一个赛一个手段狠,以不同的方式对人家威逼利诱,誓要夺到自己手里。

吴天浩心有警醒,知道这是背后的神仙开始打架了。

他个小人物陷进去就是找死,不如安安稳稳的享受权利带来的快乐,三不五时的将柔公主交办的事给办好就行了。

吴天浩猜测没错,四灵和隐谷的后援相继到来,立即投入强取豪夺之中。

流城四灵原先占据辰流水运的半壁江山,也就是大约五成左右。

如今迅翔商行垮台,仅占有三河帮三成份额的四灵很难维持现有的规模,当然拼了命的抢。

对隐谷来说,好不容易在辰流争得立足之基,当然要争取更多,怎么也不能让四灵再次压过。

四灵隐谷云虚三家联手,加上风沙支持,女王默许,整个辰流根本没有任何势力能够抗衡。

当然不是没人反抗,毕竟涉及切身利益,多得是人宁可拼命。

然而就像一把黄豆投入重磨之中,瞬间被碾压至渣,磨出豆汁。

五月初五,端午。

在某些人看来,这是不折不扣的恶月恶日,正值五毒横行、疫厉流传的时节。

就在当日,一位王室的近亲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灭了满门百余口。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出来了,这是用血淋淋的性命写出“不从则死”几个字。

举朝震惊,王室震怒。

辰流女王终于出面,严令巡监部缉拿凶手,巡城司严管治安。

本来风高浪急的辰流一下子变得风平浪静。

最近这些事和谁有关,各势力高层其实心知肚明。

女王居然让凶手来捉凶手,态度简直不能再鲜明了。

云虚拿着娘亲颁下的谕令,一家一家找人谈心。

都是些高官显贵,以及王室宗亲。

大家在温(huáng)情(kong)脉(bu)脉(ān)的气氛中,进行了亲(xu)切(qing)友(jiǎ)好(yi)的交谈。

然后争(shēn)先(bu)恐(you)后(ji)的表示一定全力协助柔公主抓住罪恶滔天的凶手。

云虚离开不久,三河帮旗下便多了些老字号的商行。

可惜总有不开眼的人,仗着宗室身份和辈分倚老卖老,给云虚吃了点派头。

于是巡监部就在他府上搜出大批沾血的凶器。

女王陛下不得不挥着眼泪大义灭亲。

从侦办到斩首,只用了不到三日。

众人无不交口称赞柔公主雷厉风行,破案神速云云。

然后突然堆到伏剑案头的契约文书几乎将她娇小的身子彻底淹没。

此后不久,一家三河船社静悄悄的成立,辰流所有的船行和码头都低调的宣布加入这个以三河帮为龙头的商业联盟。

凡是三河船社的船行只承接三河船社准许的水路运输,否则任何货物都上不了辰流的任何码头,更搬不上任何货船,等若彻底垄断了辰流水运。

……

第六十章 坐地分赃

城南小院。

院中两把躺椅,风沙一把,云虚一把,肩并着肩,距离稍微有点近。

风沙勾起云虚纤细的手指,触感有些冰凉:“这次四灵和隐谷真下本钱了。”

云虚叹道:“好在伏剑还是成为了三河船社的尊主。”

三河船社其实是个妥协。

四灵和隐谷后援的规模和赶来的速度完全超出预计。

云虚尽管抢了先手,掌握的船行和码头数量上仍然处于绝对的下风。

另外两家实际控制的产业高于他们在三河帮占有的份额,多出的部分等于让云虚白赚。

四灵好说,风沙还压得住。隐谷极度不满,威胁拆伙单干。

幸好风沙及时出了个主意,在三河帮之下另设一个三河船社统管水运,其尊主三年一任,可以连任也可以换人,不过人选必须出自三河帮。

隐谷一盘算,他们有机会争得尊主之位,得手一次就可完全掌控辰流水运三年,诱惑的确很大。

何子虚也担心真把风沙惹急眼发飙,最终点头同意。

“不管怎样,三河帮这边总算是稳定了。”

云虚把脸往风沙这边凑近少许,被牵住的手指反而握住他的手。

“四灵的人手来这么多,空下的位置很多人巴巴望着,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水运的事差不多搞定,她自然开始眼热流城四灵的人事安排。

风沙哑然失笑:“你想要什么位置?”

云虚美目热切地凝视:“把白虎主事让给我好不好?”

风沙垂下眼皮,这小妞还真敢要。

云虚使劲摇动他的手,撒娇道:“好不好嘛~”

风沙顿时打个激灵,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感觉就像一条冰凉的毒蛇盘在你的颈子上,扫尾刮动你的喉头,吐舌轻舔你的下巴。

毒蛇的花纹越是斑斓鲜艳,与你越是亲昵痴缠……总之,绝对生不出任何大胆的想法。

“你这是什么表情!”

云虚沉下俏脸,不高兴道:“像活见鬼一样。”

风沙干笑道:“要是有你这么漂亮的女鬼,天天见鬼我也乐意。”

云虚娇哼一声:“你才是鬼。”

毕竟夸她漂亮,心里还是甜津津的。

风沙轻咳一声:“这样,让我再考虑考虑……”

云虚秀眉微蹙,还要再说,院门轻轻响起。

风沙总算舒了口气,牵着云虚起身到门边,微笑道:“请进。”

院门打开,何子虚风度翩翩的走了进来,行礼道:“风主事,柔公主。”

虽然仍与风沙牵着手,云虚恢复了一贯的冷漠高贵,以优雅的仪姿轻轻回礼。

这次是她和风沙以情人的身份邀请何子虚来家一聚。

实际上是辰流三位巨头进行最后的分赃。

他们的意志一旦得到统一,目前动荡的局势就会立刻稳定。

三人做出的任何决定,都会成为辰流未来的规矩。

云本真出来摆上座椅茶具、点心果品,然后赶紧回厨做菜。

风沙请何子虚就坐。

云虚与风沙坐对面。

尽管两人挨得比较近,总体还是个三足鼎立的局面。

何子虚欠身道:“来之前得到个消息,东鸟似乎有意邀请柔公主带辰流使团赴东鸟议定国事。”

他和风沙有过约定,隐谷帮风沙抗住东鸟针对辰流的动作。

这个协议并不包括保护云虚。

因为云虚的身份不单纯是辰流大公主,还是玄武副主事。

肯定要另算的。

云虚听得脸色微变。

傻子都知道,邀请她去东鸟一定是四灵做的手脚,她过去之后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一个小国公主在国内自然高贵,去到势大的东鸟,怕是没什么地位,加上人生地不熟,在别人地盘上只能任凭宰割。

想想就知道,她都敢暗屠东鸟使团,难道人家还不敢弄死她?

何子虚这时提出此事,摆明就是丢出筹码。

她对东鸟没有任何影响力,如果想要隐谷帮忙解决,自然要拿条件交换。

云虚求助似的往风沙投注目光。

这就是给人家当情人的好处了,遇上棘手的麻烦可以让情人顶上。

风沙微不可查的点点头:“不劳何兄挂记,风某尚有点能力。”

何子虚笑了笑:“那么白虎三个位置风兄肯定留不住,如果有人再动点什么手脚,朱雀两个副主事的位置我看也悬。”

风沙想要四灵高抬贵手,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这个代价与其交给四灵,还不如让给他。

风沙轻哼一声:“何兄对我四灵的内务还真是有心了。”

这个帽子可大,何子虚正色道:“千万别误会,我只是希望风少能够有多一种选择,并非强迫风少非选择我不可。”

风沙脸色缓和下来:“你想要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何子虚似乎早就想好:“我希望三河帮不准参与走私劫掠,不准贩卖人口训练奴隶。”

云虚俏脸顿时阴沉下来。

辰流销赃的渠道或明或暗都跟她有些关系,原来的迅翔商行多数只是负责承运。

如果禁绝这些地下买卖,她的损失将会大到不可想象。转动美目狠狠瞪着风沙,似在催促他出言拒绝。

风沙木无表情道:“我也不乐见三河帮参与人口贩卖、训练奴隶,以及劫掠之类的恶事恶行。”并没有提及走私。

云虚满面寒霜,忽然感到风沙重重捏住她的手掌,垂目想了想,暂时强忍下没做声。

何子虚并不满意,坚持道:“三河帮必须走正道,否则必将不容于世。”

风沙不屑的撇嘴。

抢占辰流水运的时候,隐谷虽然不像朱雀和云虚那样不择手段,但是吃相也绝对谈不上好看,现在居然大义凌然起来了。

转念一想,如果三河帮将来声名狼藉,一向自诩正道的隐谷肯定无法接受。

届时何子虚再不情愿也只能和三河帮切割,这种情况他当然不乐见。

“那么隐谷必须帮忙维系其水路关节。”

何子虚微露笑容,点头道:“维护正道同仁,隐谷义不容辞。”

云虚脸色很难看。

风沙和何子虚意见达成统一,她完全没有置喙的余地,也没有和两人闹翻的底气。

她感觉自己被风沙给出卖了,心里不由大骂:坏蛋,混蛋,王八蛋。

……

第六十一章 三掌拍定

“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

风沙没理云虚,自顾自向何子虚问道。

何子虚点点头,郑重承诺道:“东鸟有宵小欲对柔公主不利,隐谷绝不会让其阴谋得逞。”

风沙哭笑不得。

何子虚口中的宵小分明指四灵。

当着他的面骂四灵,根本是指桑骂槐。

云虚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管损失多大,一场要命的危机总算化解。

可是……好心疼啊!

风沙居然和外人联手欺负她,可恶!

长长的指甲深深掐住风沙的手掌,似乎想要挠穿。

“柔公主身为辰流王储,注定要出访各地,不可能避开东鸟。这次不去,下次也会去……”

风沙没好气的瞧了眼云虚:“所以我更希望隐谷保证公主出访平安,而不是让她去不成。”

云虚悚然一惊,手上顿松,再也掐不下去。

她忽然明白风沙为什么做出那么大的让步了,原来并非和外人一起刁难她,还真是为了她好。

想要继承辰流王位,不可避免要与当今各个势力尽量交善,否则将生出许多阻碍。

随便哪个关键节点看你不顺眼,扣一下拦一下,甚至仅仅是为难一下,说不定就导致货物卖不出去,物资买不进来。

辰流被崇山峻岭所环绕,仅有一道流河沟通内外,地形易守难攻,反过来也很容易被人封锁。

所以流河水道根本是辰流命脉之所系,一旦交通不畅,难免造成民生紧张。

一旦发生此种情况,她又无能力解决,就算能够继位,继位后也坐不稳当。

所以她会对升天阁巡演天下的计划感到兴奋和期待,因为这有助于她与各大势力的高层建立友好的关系。

如果能用走私的利益换得隐谷的保护,绝对千值万值,就当全部交保护费了,哪怕再多贴她都千肯万肯。

总之,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就怕有钱花不出去。

何子虚面露迟疑之色。

云虚除了是辰流公主,还拥有四灵的身份。

隐谷四灵水火不容,代表隐谷承诺保护四灵中人,他将承受巨大的风险。

风沙淡淡道:“青秀大家有意仿效先师,行舞天下,以剑会友。柔公主也有升天阁的份额,如果隐谷能够保证升天阁的安全,升天阁来保证公主的安全。”

何子虚不禁动容:“青秀大家惊才绝艳,人品白壁无暇,其先师宫大师更是隐谷的至交好友。升天阁重出江湖,隐谷喜难自禁,理当全力护持。”

这便是上代阁主宫大师留下的余荫,她的影响力遍及天下,拥有无数簇拥,地位超脱且崇高,无人不敬服。

一扯上升天阁,连何子虚都没有任何顾忌代隐谷表态,可见宫大师美名之隆盛。

至此,宾主尽欢。

三人之间的氛围顿时融洽起来。

云虚不好意思的偷偷瞧了眼风沙,暗里拿小手轻轻抚慰她刚才恨意满满的掐痕。

何子虚当然瞧见了,就像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一样,含笑无视。

风沙差点被云虚给摸的脸都红了。

这个小美妞显然不知道男人的手也是不能乱摸的。

幸好云本真及时出得厨房,往小圆桌上摆了热腾腾的三荤三素六菜一汤,当然也有酒。

食材佐料早就备好,何子虚一来便即下锅,所以动作很快。

风沙趁机抽回手,邀请何子虚上桌。

桌上不谈正事,跟何子虚也谈不了风月,只好捡些回忆聊聊。

两人还是有交情的,毕竟在人家粥铺混了那么久吃的,总可以找出些有趣的事说说。

云虚居然还会给风沙夹夹菜倒倒酒,很少说话,多是在听。

她实在没想到两人这么相熟。

隐谷之前一直没被占尽优势的流城四灵赶尽杀绝,风沙肯定暗中给了保护。

难怪明明应该水火不容的两人,居然还可以联手,全因有信任的基础。

如果让旁人看见云虚这副温柔的模样,怕不是要瞪掉眼珠。

柔公主可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满朝上下无不畏惧至深。

尤其最近的水运之争,好些个本来高贵风光的勋贵竟被毫不留情的诛杀干净。

吓得不少原本尊贵威严的大人物连夜跑去输诚,卑微的伏在她的身前,战战兢兢的哀求怜悯,愿意交出名下所有水运产业,乞求公主施舍条活路。

一旁伺候的云本真早就看木了。

她最了解公主个性多么残忍,手段多么狠毒,这是血淋淋的伤痕、生不如死的痛苦换来嵌入身体、刻入灵魂的深切体会。

在主人面前,竟然也会乖顺起来!!!

心中感到无比庆幸,主人不但能够保护她,也愿意保护她,使她不必再像以前那样畏惧公主。

待她更是好得不得了,每次自罚完了,还会亲自给她上药。

她喜欢主人给她抹药。

动作很温柔,感觉很美妙。惩罚很痛苦,主人很疼她。

最近几次竟忍不住故意犯些小错……

云本真的脸蛋不禁红烫起来,赶紧进厨房拿凉水扑面冷静一下,然后端了餐后茶出来摆上。

再次撤席围坐。

气氛又严肃起来。

三人开始划定三河帮的规矩和主要的人事安排。

风沙代表四灵和女王,云虚代表自己,何子虚代表隐谷。

这是最高层次的决定,将会对底层产生重大且深远的影响,并且注定影响整个辰流的势力格局。

三人一旦谈定,具体和琐碎的细节将会由下面商讨和实施,三河帮也才算正式运营。

从下午一直争到深夜,最后卡在副帮主上面。

云虚除了吴天浩之外,还想获得一个副帮主的位置,何子虚坚决不同意。

云本真这时送来宵夜,打断争论。

风沙忽然展颜笑道:“这样吧!大家各退一步,吴天浩这个副帮主不动,让他对夫人负责。”

何子虚想了想,缓缓点头。

女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隔了这么一层,云虚起码不能直接向他下令。

云虚犹豫少许,勉强点头。

就算不能直接指使吴天浩,总归还是倾向她的。

风沙举起手来,两人相视一眼,三掌拍定。

……

第六十二章 臭虫咬人

当一处地方的势力处于均势的时候,没有谁敢轻易调用庞大的力量,否则必然激起相应的对抗。

除非因为迫不得已的缘故,必须打破格局,否则引发大规模的冲突根本是得不偿失的行为。

尤其当今乱世,世道紊乱,辰流虽然偏安一隅,也无法禁绝横行的武风。

这种时候,江湖人便会风光起来。

大家都喜欢招揽江湖高手,或者以此争得面子,或者用来解决事情。

拥有足够的高手,既是一种实力的展现,也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就像浮出水面的冰山。

水面上的部分越大越高,说明水面下的部分可能更多更深。

总之,能够将纷争压在最小范围之内……谁还死不起几个江湖人呢?

自从风沙云虚何子虚三人达成共识的那一刻起,辰流就注定会处于这种状态。

很多小势力都会在这种时候冒头。

比如二王子。

他的手下开始四面出击,很快夺了一些繁华的街面和不少赚钱的产业。

之前水运之争,受到殃及的势力很多。三河帮只取水运相关,其他一概不理,也实在没闲工夫去抢,自然空出大把无主的产业。

连红坊都被二王子占了小半条街,赌馆酒楼清馆无不涉足,绝对算得上日进斗金。

更摆下招贤台,号称为国招贤,凡有一技之长者,皆赠予重金,甚至拜为王府客卿,将来必有重任。

奇人异士哪有那么多,多是爱凑热闹的混混,以及更爱凑热闹的江湖人。

所以招贤台整天乒乒乓乓,不时还亮点血光,看着更像是个比武场。

相比之下,柔公主和三王子十分低调。

三王子罢了,毕竟从来不爱抛头露面。

柔公主一直都是风光人物,竟然也没了反应。

这令市井小民多了许多谈资。

例如公主失宠,王子得旺的流言迅速流传起来。

当然,少数地位足够高的人很清楚怎么回事。

辰流最肥美的肉已经被人完全攥在手心里,二王子如果还不赶紧在底下接点人家指缝中漏下的油脂,恐怕连自身都维持不下去了。

越心虚的人越大声,越胆小的人越凶狠,越无力的人越嚣张,此乃人性也。

对二王子来说更是必须。

如果撑不起足够的场面,恐怕会被闻到血腥味的饿狼分食。

仅仅为了自保,他都要闹出足够的声势。

真要沉寂下来,不等王姐出手,那些想拍王姐马屁以作进身之阶的人就能把他给活活踩死。

二王子风光,他手下的人自然也跟着风光起来。

比如王龟最近过得就不错,不但在王府挂上了不小的职位,还成为招贤台的管事。

毕竟当过巡城司副卫,黑白两道人面很广,如今又算得上王子亲信,去哪都有几分面子。

他的武功的确不错,又管着招贤台,位份名望足够,落在江湖人心目中自然是了不得的人物。

加上私下里一帮过命的伙伴愿意全力帮衬,短短时间还真拥有了不小的影响力。

起码在流城,一时间算得上风头无两。

对于风沙来说,这家伙还真是个棘手人物,打不得杀不得,偏偏也留不得。

二王子如今根本不敢找云虚的麻烦,想借刀杀人都做不到。

真是令人头疼。

最恼火的是,这小子还三不五时跑来升天阁串门。

宫青秀自然不会拒绝他,有时禁不住未婚夫恳求,甚至还会陪他出门逛逛街,或者吃顿便饭什么的。

宫大家在辰流的名望自不必提,那可是从来不假辞色的,少少几次演出,无不场场爆满,且是完毕就退场,都不会留宴。

王龟居然能把宫大家带出升天阁,还结伴相游共饮共餐,可想而知多么轰动,更使得他的声望如日中天。

当然,也少不了好事者的流言蜚语,对宫青秀无暇的声名多少是个伤害。

风沙自然快气炸了,比他更气炸的是云虚,让人传口信过来:臭虫蹦跶,烦人恶心。你到底管是不管?

这小妞真是胆儿肥了,居然敢教训他。

风沙暗暗恼火。

云本真忽然起身从门外接来一份请柬。

具名王龟。

说是招贤台满月,邀请各路豪杰开什么狗屁追风会。

还拽文说什么顿云禽于千仞,骋逸迹以追风。

大意是说能让千仞之高云巅上的飞鸟落地,跑起来能甩开影子追上风,用来暗喻与会者都是绝世高手。

看着像是个好意思,风沙觉得就是不带脏字的骂人不是人。

mmp~

随手把请柬丢到地上,想了想又让云本真拾了回来。

“宫青秀明天是不是会去?”

云本真迟疑道:“可能吧~”

“那我也去。”

“婢子多带点人。”

“就你跟我,我要改扮,你也要。”

云本真满脸犹豫。

她不敢违逆主人心意,偏又担心主人安全。

风沙沉吟道:“你武功怎么样?”

云本真小心翼翼道:“还……还过得去。”

风沙伸手比划道:“能劈开这么厚的石砖吗?”

云本真小脸都白了,使劲摇头。

“这么宽的木桩呢?”

云本真低下头,羞赧的晃了晃。

风沙轻咳一声:“还是多带几个人。叫她们在咱俩附近跟着,不要轻易现身。”

云本真赶紧点头。想到主人用“咱俩”说“她们”,心里不禁高兴起来。

第二天,风沙装扮成之前用过的身份,那个豪侠胡九道。

八卦眉,乱胡须,腰挂酒葫芦,背负弯曲刀,带着扮成……嗯,不用扮就是婢女的云本真,到了红坊最深处的招贤台。

说是台,其实是馆。规模当然远远比不上升天阁,仅仅一栋楼上下两层。

构型类似封顶的天井,大厅是一片空地,当中摆着擂台。

二楼有一圈边廊,可以围着观看下方擂台。

边廊上摆着一张张不大的方桌,一桌能够对坐两个人。

总体来说占地不大,不过在寸土寸金的红坊,绝对算得上很值钱的产业。

风沙本以为只是个不成气候的江湖聚会,没想到来的人当真不少。

大厅还是不小的,围着擂台摆了三五十桌,算得上高朋满座。

如今初夏已过,大中午的像蒸笼,加上人多哄哄闹闹,显得气氛热烈。

云本真忽然扯扯风沙的肘袖,小声道:“那不是伏剑姐姐吗?”

……

第六十三章 招贤台

伏剑!?

风沙不禁一愣,顺着云本真的指尖望过去,一瞧还真是。

居然还女扮男装,偏偏装的不像,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瞧得出来是个容貌出众的少女。

“她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风沙不禁皱眉道:“有失身份,简直胡闹。”

云本真小声道:“您不也来了?”

风沙愣了愣,怒道:“讨打。”

云本真吓得差点当场趴下。

赶紧又给自己记上一笔,心中居然不知是害怕还是欢喜,。

真的好喜欢受罚后主人给她抹伤。

那时才能感觉到她不是一团会哭会求饶的肉,是一个人。

是一个有人在乎有人疼爱的人。

风沙转着眼珠到处扫量。

宫青秀来了么?

正找着,王龟忽然走到台上,轻咳一声,招着双手往下虚按几下。

底下立刻安静下来。

王龟打着招呼四面抱拳,说了些场面话。

他今天不光请了风沙,整个红坊都发了请柬。

三王子的面子是要给的,加上大家也算邻居,所以街面数得上号的人物基本都来了。

红坊是流城最繁华的坊市,无论是东主还是仅仅负责经营的执事,都拥有一定的地位,在寻常人看来都属于大人物了。

当然,在场大半还是江湖人,以城内的小帮派本地人居多。

王龟见自己随随便便就能号来几百号人,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在人群中找不见风沙的踪影,又不禁有些失望。

在他看来,风沙就是个红坊众多东主中的一个。

靠着他未婚妻的绝艺所以有那么一点名望,与柔公主有那么一些关系。

现在名望和后台他都不缺,就想找机会给风沙一个好看。

如果还能当着宫青秀的面就更好了,没想到风沙人没来,宫青秀居然也没来。

精心编排好的戏码居然用不上,心里自然很不爽,面上当然依旧含笑,说了些恭维的话,获得满场热烈的回馈。

忽然有人急急跑到王龟身边耳语。

王龟喜形于色,跳下台来,直奔大门。

像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很快,王龟请一位面色倨傲的英俊青年走上擂台,然后介绍了来人的身份。

场下气氛热烈起来,望着王龟的眼神更热切些,觉得这一趟没来亏。

风沙目光闪烁起来。

这青年他认识。

二王子的心腹侍卫,姓赵。

当初在升天阁就是这家伙侮辱伏剑,结果被他赶跑。居然还不服气,私下找任松把伏剑讨走。

后来任松迫于他的压力又把伏剑给要了回来,顺水推舟送给他做了个贴身婢女。

二王子的心腹自然就坐首席,王龟也不到处敬酒了,陪在赵侍卫身边有说有笑。

风沙带着云本真找了个角落的席面坐下。

席上人有几人是一伙的,见散客过来,纷纷举杯敬酒,顺便盘道。

风沙随口敷衍,一直关注着伏剑。

宫青秀既然没来,他本打算走的,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

伏剑遇上赵侍卫恐怕会出些事,如果不小心吃了亏,他当然要帮忙托底。

过不多时,王龟再次上得台去,宣布招贤台今日正式营运,每个与会的帮派或者商行都可以派人上台展露一技之长云云。

然后又说了些和气为贵,点到为止的话。

席间有人窃窃私语。

“……一定不能输,只要打趴麻脸巴,丰街巷就归我们了。”

“我倒不担心火霸子会输,就担心赢了之后,他们不服输怎么办?”

“哼,那位赵大人今天就是代表二公子过来压场子的,你看那些红坊里的大人物也都来了。众目睽睽之下,输了不认,还能在流城混下去?”

另一个人笑着接话道:“不错,我还巴不得他们输了不认。到时就算我们放的过,二公子都放不过……”

风沙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原来如此。

帮派之间少不了互相抢地盘,平常也少不了摩擦纷争。

逞凶斗狠,聚众斗殴,一言不合,血溅五步,实属平常事。

通常为了一块地盘拉锯很久,收入还比不上损失。不少实力并不雄厚的帮派自然苦不堪言,偏又不敢有丝毫势弱。

这个招贤台,就是给大家设立一个解决矛盾地方。

台上赢了,台下便赢。台上输了,台下认输。

谁要输了不认,由二王子出面解决。

通过这种方式,能够把很多不入流的小帮派整合到一块,形成一股合力,进而影响到更大的帮派加入,最后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一旦大到某个程度,将会迫使城内所有的帮派都不得不加入进来。

届时,招贤台的幕后之人能够对各家帮派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这一手他早先用过,流城玄武建立之后便全然顾不上,很快人心就散了。

有点意思,二王子居然想用这种法子于万难之中找条生路。

要不要搅黄呢?

风沙缓缓摇头。

他更想把这个招贤台弄到自己手里。

当然,现在出手并不划算,毕竟弄这种松散的帮派联盟耗时耗力,初期效果又不明显,不如等人家搞出点模样再设法夺过来。

正想着,台上叮叮当当打了起来,台下此起彼伏叫好声。

比庄家把式强不到哪去,粗浅的很,实在没意思。

风沙瞧了两眼便即转开,去瞄伏剑。

伏剑坐在另一个角落。

满桌大约十人,有男有女,没一个去碰碗筷,也没一个往台上看。

显然都是三河帮的高手。

估计之前都在伏剑周围护持,帮主坐下来才跑来占住席面。

风沙见伏剑好像一直盯着赵侍卫看,心道她莫不是带人过来报仇的吧~

他一直没好问,那晚被赵侍卫带走后到底把她怎么了。

看这架势,恐怕被欺负狠了。

唉~

七八场小打小闹之后,伏剑忽然起身。

顿时呼啦啦十几人跑去头前开道,不知又从哪冒出十几个人到周围护持。

一行人根本不顾沿途酒席都坐满了人,遇人拽人,遇桌踹桌。

敢反抗的立马胸腹遭到左右重击,被掐着脖子拖死狗般甩到旁边。

居然硬生生的给帮主破开一条通路,极为霸道的推开任何想要靠近人。

伏剑直接走到台下第一席前,昂首向发愣的王龟道:“本少三河帮伏剑,借贵方宝地处理一下江湖恩怨。”

……

第六十四章 伏少

三河帮!!!

就算普通人不知道三河帮的真实根底,也晓得前段时间三河帮风头最盛,兼并了好一些老字号的帮派,隐有辰流第一大帮的架势。

声威炽热,无人敢惹。

没想到帮主居然这么年轻,还明显是位女扮男装的俏丽少女。

本来被拽被打的一众人等顿时消了怒火,甚至赔上笑脸。

王龟一惊之后,又是一喜,忙起身拜道:“原来是三河帮伏帮主亲至,本馆蓬荜生辉。不知贵帮与谁结了怨仇,鄙馆当尽力化解。”

他现在的心情就好像看见自己种的梧桐树引来了一只真凤凰,当真欣喜若狂。

伏剑点点头:“好说,好说。”连眼珠子都没转上一下,随手往旁边一指:“就是他了。”

满场诸人的视线都随着她白嫩似葱花儿手指望去,直瞧见一张愕然的脸。

这人脸庞方正,颇有点正气凛然的样子。

实际上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寨街最出名阴狠酷辣的龙头,姓单,名丕,绰号善扒皮。

所谓寨街便是风月一条街,档次远比不上红坊的风月场,多是做些码头水手挑夫的生意。

整条寨街就像条吞人不吐骨头的巨蟒,不知将多少妙龄少女连肉带骨化去,仅剩下一张张没有灵魂的画皮。

对于寨街的女人来说,只听到善扒皮这个外号,都能令她们软成一摊稀泥。

或许因为伏剑是个妙龄少女又面幼的关系,单丕并没有被三河帮主的名头完全吓住,尤能镇定的拱手。

“鄙人实在不知曾与贵帮结下过什么梁子,如有什么误会,伏帮主尽管划下道,鄙人无不遵守。”

伏剑身后闪出一位劲装女子,冷笑道:“帮主说是你就是你,不是你也是你。你若不肯上台了事,我请你上台了事。”

单丕忍不住道:“伏帮主莫不是随便一指,指到我吧!”

伏剑点头道:“是啊!”

众人顿时大哗。

单丕似乎从中得到些许勇气,色厉内荏道:“这算什么道理?三河帮还讲不讲江湖规矩?”

那劲装女子冷笑一声,忽然探手成爪,幽灵飘行般欺到单丕身前。

单丕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只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人好像飞了起来。

猛地定睛,发现不是好像,他真的飞了起来,正往擂台上摔去。

好在武功还算不错,虽惊不乱,凌空憋了口气,居然舞动臂膀稳下了身形,双足朝下重踩,只待接地站稳。

岂知一只玲珑绣鞋忽然伸了过来,往他脚踝上轻轻一勾。

下坠之势立马变成往前栽落,只听得哐地一响,脸鼻重重砸地,眼泪混着鲜血止不住的长流,整个人立刻昏厥过去。

劲装女子转目扫视台下诸人,淡淡道:“伏少的话就是道理,伏少的意思就是规矩。”

台下鸦雀无声,她的目光扫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低下头不敢对视。

成片低头,蔚为奇观。

这里大半人还处在你一拳我一脚,砍过来砍过去的阶段。

何曾见过这等如鬼似魅的身手,很多人甚至都没看清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觉得眼睛一花,颇有点威名的单丕就被人从台下给撂到了台上,居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心知自己与人家这等高手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当然不敢做出任何回应,生怕惹得这个明显不太讲理的女子直接冲过来给自己也来上这么一下。

伏剑小手轻轻一挥。

劲装女子躬身退下。

伏剑向王龟道:“本少胜了擂台,你怎么说?”

王龟呐呐说不出话,额上冷汗都流了下来,傻子都能看出来人家今天是来砸场子的,视线不由求助似的转向赵侍卫。

云本真凑嘴到主人耳边,羡慕道:“伏剑姐姐好威风。”

风沙不动声色道:“做帮主,自然要有帮主的样子。”

不久前还见过伏剑,明明很羞涩很乖巧,突然见她这么霸道蛮横,一时差点不敢认。

赵侍卫一直盯着伏剑,根本没有注意王龟的视线。

伏剑则恰恰相反,自过来后都不正眼看他,眼尾抖动的余光,又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哥哥的脸。

王龟忍不住小声道:“赵大人,您……您看……”

赵侍卫猛地回神,起身拱手道:“既然三河帮胜了擂台,自然任由伏帮主开口,不管要他什么,他必须交出来。招贤馆作保,由不得他说不。”

风沙不禁皱了皱眉头,又复松开。

赵侍卫这一手玩得挺漂亮的,伏剑这一番霸道的举动非但没有削弱招贤馆的形象,反而衬托招贤馆底气十足,让人觉得重诺尊规,十分可靠。

这也符合他的心意,他并不希望伏剑把这个招贤馆搅黄,还准备养肥之后抢过来呢!

“谁稀罕他那点脏东西。”

伏剑鼻中轻哼一声:“热闹凑过了,咱们走罢~”

一众帮众环绕她出门。

诸人这回学乖了,纷纷抢先避让,免得被人捉小鸡似的甩开。

风沙目光微闪。

他没想到伏剑居然这么快就适应了帮主的位置,也就短短一两个月呢!看来环境真能迅速改变一个人。

同席有人说道:“原来鼎鼎大名的三河帮帮主这么年轻……嘿,好像还是个俊俏的小娘子。”

“俊俏也是带着刺儿的,你看她随手一指,连人家身份都没问,那位女侠就冲上去开打。显然根本不在乎点的是谁,点谁谁完蛋,换做你我也一样。”

同席几人连连点头,露出心有余悸的模样。

“也怪善扒皮辣手摧花的缺德事儿做多了,活该倒霉,遇上个更蛮横的小娘子。”

“啧啧,你说这位伏帮主以后嫁了人,她男人会不会被那只小手给活活点死……”

几人嘿嘿笑了起来,刚想说几句荤段子,一个人嘘道:“隔墙有耳。”

众人顿时住嘴,瞧了瞧几乎没有存在感的风沙和云本真,纷纷岔话。

云本真十分不高兴,挨主人近些,小声道:“他们说姐姐坏话,该教训一下。”

风沙哑然失笑,摇摇头起身道:“走了。”

今天这事儿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

第六十五章 青龙密使

城南小院。

云本真挨在风沙身侧,低声道:“查过了,最近伏剑姐姐三不五时找赵侍卫麻烦,带着人到处堵他。或许顾忌二王子,一直没下狠手。”

风沙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找个机会问问伏剑,如果她真的恨死那个赵侍卫,怎么也要帮她把仇给报了。

正琢磨着,敲门声响,云本真起身过去开门,伸头出去听了几句,急忙忙跑回来道:“玄武有客,特急。”

风沙豁然起身。

升天阁,玄武岛。

两名明显不是流城玄武的玄武卫站在门口,仔细验过了风沙的主事佩徽,然后躬身一礼,拉开房门。

一位娇小玲珑的青袍倩影站在窗前望着流河。

风沙行礼道:“职下玄武下执事流城玄武主事风沙,拜见青龙密使。”

流城玄武主事是职务,玄武下执事是阶级,有点类似军职和军衔。比如云虚的职务是流城玄武副主事,阶级也是玄武下执事。

“风沙你胆子够大,居然勾结隐谷。你想过后果吗?”

青龙密使并没有转身,听声音是位年纪不大的女子,嗓音还算清脆,似乎蕴含着极其复杂的情感,隐隐透着点疲惫和沧桑。

风沙坦言道:“想过。就是因为曾经仔细想过,才发现就算我勾结隐谷又如何呢?”

青龙密使倏然转身,黛眉含煞道:“真以为四灵杀不得你?”

风沙淡然道:“那就来啊!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青龙密使垂下目光。

要是上面有辙,早就动手了。风沙用实力证明,他可以在辰流赶绝四灵。

“您这位青龙密使能来见我,说明上面在东鸟终究没玩过隐谷。既然没法让东鸟对辰流动手,四灵拿我还有任何办法吗?”

“我希望你能换个态度跟我说话。”

风沙微微一笑:“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我是苏恒的女儿。”

风沙呆了呆,垂首道:“原来是环小姐,我失礼了。”

苏恒便是上一任辰流上使恒先生,对他一直很照顾,从这一任上使口中得知,恒先生年前急病而亡。

苏环走近几步,仰起头已是泪流两颊:“我父亲死了,因为你知道吗?”

风沙怔怔良久,叹道:“环小姐此来辰流,有什么事吗?”

苏环已转过身去抹掉了眼泪,淡淡道:“我奉上面严令,必须用尽一切办法迫使你离开辰流。如若不成功,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风沙沉默一阵,似乎自言自语道:“也是件好事,起码能够离开流城了。”

流城是他的囚笼,本打算做出成绩换得上面解除禁制,实在没想到竟会以冲突的方式被上面逼着离开。

他知道这是调虎离山,然而完全抑制不住澎湃的思绪,更忍不住心驰神往。

那是久别的家乡,那是遥远的故土,那里有他童年的回忆,那里有他成长的烙印,那里是他魂萦梦绕的地方。

十年来觉不成眠的夜晚,无时无刻的精神反噬,只有将血脉尽融入家门前那条小溪,随之潺潺流淌,沉浸在熟悉的清凉之中,才能稍稍缓解炼狱般的灼烧。

苏环猛地转回身,定定打量风沙片刻:“你……你同意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风沙强压下所有情绪:“上面特意派你过来,不就是让我二选一吗?恒先生英灵不远,我怎能害死他女儿?当然只能选我自己。”

苏环低声道:“我曾经犹豫了很久,最终发现我真的不想死,所以就来了。你……你不怕死吗?”

“贪生畏死,人之常情,没必要感到羞愧。我不是不怕死,而是坚信我死不了。”

苏环愣了愣,欲问又止。

她当然好奇风沙为什么这样笃定,也知道问是白问。

风沙反而问道:“环小姐此来辰流,除了见我,还有别的事吗?”

苏环正不知怎么开口,赶紧道:“东鸟特使带了国书,邀访辰流柔公主,明天就会递交给女王。”

这番话看似简单,其实威胁意味极其浓重。

人家刚用自己换了她的性命,难免有些鼓不足底气,奈何上命如山倾,不能不说,于是声音越说越小。

风沙嗯了一声。

何子虚早先想拿这件事当作筹码和他换点好处,他则顺水推舟促成升天阁与云虚同行出访。从头到尾都没打算阻止,否则四灵弄不成。

“柔公主此去怕是再也不可能活着回来。”

苏环盯住风沙的眼睛:“这是阳谋,调虎离山,后斩羽翼,就算明知道也无可奈何。除了听天由命,你还有任何办法吗?”

风沙瞟她一眼:“如果不想让云虚离开,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除了你和云虚正副主事身份不变,其他所有主事副主事必须由上面直接委任。另外,青龙必须进驻流城。”

风沙哑然失笑:“莫非环小姐便是新任的流城青龙主事?”

苏环很认真的点头。

风沙沉默一阵,缓缓道:“你可以留下,其他我一概不准。上面有本事弄死我和云虚,尽管下手就是了。”

苏环面现怒意:“你……你……”

如果其他位置占不下,她一个人留下有什么用!

本以为风沙刚才那么好说话,现在起码也会和她讨价还价一番,没料到竟是断然拒绝,连一点余地都没有留。

在她看来,风沙云虚互为犄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要云虚还在辰流支撑,上面就算想要处理风沙也颇多顾忌。一旦两人都离开辰流,怕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看在恒先生的份上,我保证你在辰流的安全。”

风沙再行一礼:“告辞。”拂袖而去。

“你一定会后悔的。”苏环的声音和她脸色一样苍白。

她实在想不明白风沙怎会如此不智?

回到城南小院,正是晚饭的点。

云虚在院里来回踱步,云本真怯生生的陪在旁边。

云虚见风沙进门,眼睛一亮,迎上来道:“青龙密使和你说了什么?”

风沙失笑道:“你消息倒灵通。”

云虚得意道:“那是。”

风沙回到躺椅上舒舒服服靠好,云本真赶紧送来点心茶水,然后回厨房做饭。

……

第六十六章 筹备

云虚一贯精力充沛,从不喜欢懒洋洋的躺着,奈何入乡随俗,只好在旁边跟着靠下,冲风沙这边侧着身子,把刚才话又问了一遍。

风沙大致说了。

云虚才听了几句就花容失色,忍不住打断道:“你也要走?不行,我不同意!!”

如果没有风沙在辰流压阵,恐怕她在外面每一天都会过的心惊胆颤。

风沙淡淡道:“隐谷保证升天阁的安全,升天阁保证你的安全,你怕什么?”

云虚使劲摇头:“第一,谁的保证都不如自己可靠。第二,你我都走了,辰流的局势谁来掌控?第三……第三我还没想好,反正肯定有第三。”

风沙忍不住笑了起来:“第三,你还有一大批矿藏没来得及找全开采,怕被人给抢了是吧?”

小美妞贪财又贪权,除非有更大的好处,否则抠走一点都能让她歇斯底里。

云虚使劲点头:“你知道就好。销赃的买卖被……哼,被两个混蛋给生生掐断了,人家总要开辟新渠道弥补一下吧!”

风沙摇摇头:“这不是短时间能弄好的事,我不可能为这点事耗在辰流。”

矿藏大都在深山老林里,造桥修路耗时糜多,没个几年功夫,连矿石都运不出来。

“你到底要怎样?大不了我……我把那三座矿还给你,再……再加一座,你留下来好不好?”

云虚认为风沙没在矿藏上落得好处,所以心生不满,这是故意刁难她呢~

风沙没好气的白她一眼,想了想还是必须让她安心,否则一定又弄出什么幺蛾子。

“有你娘在,辰流能出什么事?我准备把白虎主事的位置交到夫人手上,两个副主事的位置给你。满意了吧~”

云虚悚然一惊,旋即大喜过望:“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娘亲再偏心风沙也是她的亲娘,如果风沙的诺言落实,母女两人联手等于完全控制了流城白虎。

这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能够在任何时候颠覆辰流的局势,也能够在任何时候成为稳定局势的沉重砝码。

风沙笑了笑:“夫人早就在物色白虎主事的人选了。说实话,把辰流的局势交给夫人,比交到你手上更让我放心。”

云虚喜滋滋的娇哼一声:“彼此彼此。”

“至于路上的安全,可以找夫人调些禁卫,你我再各自出些人手,三河帮跟在附近随扈。只要不出大错,应该不成问题。”

云虚想了半晌,叹气道:“只能如此了。”

“我刚才找过宫青秀,升天阁已经在为离开做准备,你也该回去准备了。”

风沙沉吟道:“东鸟国书会在明天递交上去,前后筹备大约要半个月左右,升天阁会作为辰流使团的随行舞团,三河帮作为随行商团。”

云虚起身道:“该我做的我会办好,何子虚那边你去联系。”

“不留下一起吃晚饭吗?真儿也做了你那份呢~”

“哼~不知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有了新主便不理旧主,刚才问她什么都一问三不知。”

云虚轻哼一声,扭腰出门。

风沙含笑相送。

过不多时,云本真端出饭菜,服侍主人吃饭。

风沙挟着筷子随手点点:“坐下一起吃。”

云本真受宠若惊,怯生生道:“婢子不敢。”

风沙微笑道:“刚才公主夸你嘴严,该赏。如果不接赏,我就该罚你不听话了。”

云本真愣了愣,也不知想受赏还是想受罚,忽然红着脸回神,赶紧搬来张小凳子挨在主人旁边,屁股小心翼翼的沾着边沿,不敢坐实。

端着个小碗盛了半碗饭,半天没吃一口,就顾着给主人夹菜。

“吃完饭去趟三河帮,把你伏剑姐姐找来。”

风沙想了想,又道:“顺便给玄武传个信,让他们派人把二王子府的那个赵侍卫给我偷偷绑了。”

云本真使劲点头。

如今大暑将临,天色黑的晚,院里院外知了牢骚不断。

流城位于群山环绕之中的谷地平原,本就少风多雾,加上流城沿河,空气潮湿,一身汗气根本散不出去。

这种感觉又闷又热,就像身处高沸的焖锅里,总之十分难受。

风沙褪掉外袍,穿了一身通透轻薄的里衣,就这样仍是热的不行,把领口敞开大半,对着胸口使劲扇着风,连灌几大口冰镇的凉茶都无济于事。。

正摇得手酸的时候,云本真领着伏剑回来了,见主人大汗淋漓,赶紧小跑过来接过扇子扇风。

伏剑脸蛋不禁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多看,到身前叩拜。

她不是没服侍过主人洗浴,毕竟时日隔远,陡然见得主人穿着随意,仍不免感到羞涩。

腼腆的模样,丝毫不似白天那个娇蛮威风的伏帮主。

风沙忍不住笑道:“我这个风少许久不见你这位伏少,还真有点想念。”

伏剑脑袋顿时嗡嗡一麻,

为了出行方便,她惯常女扮男装,没过多久,大家便就都叫她伏少了,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渐渐也习以为常。

实在没想到主人居然会知道这个称呼,还当面叫了出来,登时又害怕又羞愧,趴在哪儿瑟瑟发抖。

风沙就是随口调笑一下,没想到伏剑吓成这样,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任松当初想要整他,故意把伏剑送给那个赵侍卫,一个好生生的小丫头变成了两人斗法的棋子。

他心里多少有些惭愧,所以一直待伏剑挺好,别说打骂,连罚都没罚过,从来心疼的不得了,怎么会这般怕他?

“好了好了,伏少就伏少罢~以后我家伏剑就是伏少,快起来。”

伏剑偷瞄主人一眼,见他容色和缓,不似反话,怦怦的心跳稍微缓和下来。

打一开始她就是柔公主派到风沙身边的奸细,所思所想自然远比一个寻常婢女多上多很多。

尤其呆在主人身边服侍的时候,每时每刻都在提心吊胆,生怕做错事说错话。

对暴露的恐惧,对主人的歉疚,种种复杂的心思,绝非一句两句所能讲清楚的。所导致的畏惧情绪,更远远超乎常人的想象。

……

第六十七章 兄妹

“今次找你来,是有正事。”

风沙招剑到身边,将柔公主将要出访,三河帮必须伴随的事情说了。

“你回去之后,让他们把手头所有事务全都放下,一切为这次出访做准备,半月之内,必须准备完毕。”

风沙对这些筹备的事情早就想好:“你要随行,吴天浩留在辰流,代行帮主之权,其余副帮主是否随行看他们自己的意思。”

隐谷和云虚都掌有一位副帮主,会自己权衡随行的利弊,他不想插手也不好插手。

“另外,我不方便与公主同乘一船,一旦离开辰流就要靠你保护了。”

伏剑愣了愣,并膝跪下,郑重道:“婢子一定会好好侍奉主人。”

风沙嗯了一声:“我这人不喜欢抛头露面,空出半条船给我,除了必须知道的人,不要让无关人等知道我在三河帮的船队里。”

贴身的近卫他还是打算让云本真带着手下剑侍负责。不是信不过伏剑,这是必须的制衡,既是制衡伏剑,也是制衡云本真。

他师傅曾经谆谆教诲:人心是绝对经不起考验的,喜欢玩弄人心的人,终将被人心所玩弄。

修炼精神异力的人最擅长玩弄人心,风沙实在无法想象这番话居然会从师尊嘴里说出来。

总之,老头子的意思是:想要让人不动歪念的最好方式,就不要给人任何动歪念的机会。

“还有一船人会混在使团随行的商船里……”

风沙从旁边小几上拿起一个铁筒烟火:“如果突遇难以抵御的紧急情况,放出这管烟讯,他们会迅速救援。”

其实不止一船,不过没必要跟伏剑说太多。

伏剑接过烟讯,小心翼翼的塞到怀里。

风沙笑了笑:“过来陪我吃点心。”

云本真摆来茶点,风沙随口问了些三河帮的事,伏剑怯生生的答了。

看得出来伏剑还是很努力的,帮内大小事她或许不知道怎么插手,有些门道也弄不明白,但都牢牢记下了。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询问,大约十来天就会召伏剑过来问一问,如今听她说了一阵,颇感满意,对三河帮最近的情况更加清晰。

总体来说,三河帮将能占的地方都给占了,完全垄断辰流水运之后,便处于内部整肃的阶段。

就是消化和巩固现有的地盘,所以人事变动频繁。

毕竟当初鲸吞长吸,大多数产业还是由原先的人在管理,当然要经过逐步的考核和撤换。

为此,三河帮内斗的很厉害,四灵隐谷云虚三方人寸土必争,在很多重要的产业上相持不下,谁都不肯退让半步,偏又谁也压不过谁。

吴天浩现今对女王负责,得了女王密令,必须跟帮主同进同退,导致伏剑的权威大增,她支持哪一方,哪一方就赢定了。

三方人几乎不惜本钱的往伏剑身边堆人,寄望帮主倾向自己一边,所以身边总是跟着很多高手。

弄得伏剑也很苦恼,不知道支持哪一边才好。

后来风沙教她个办法:随手画个大圆,分成三份,每一份代表一方,然后闭着眼睛转几圈往天上随便丢个小物件,比如小石子什么的。

石子落到哪一份里面,下次就支持哪一方。

这方法看着随意,其实大有深意,短时间看不出来,只要把时间拉长,基本上三方均等,还不虞让人看出规律。

三方一定会拼命找原因,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够好,哪里惹了帮主不悦。

当然,更多会揣测是不是他的意思,背后又藏有什么盘算。

一定会予人高深莫测的感觉。

伏剑经验不足的时候,这是让她独立管理的最好办法,起码遇上事情不会手足无措,一天到晚动不动跑来找他,他哪有那么多功夫理会帮派琐事。

反正有他托底,事情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待伏剑成长起来,逐渐接手不迟。

正聊着,院门敲响,云本真去到门边,侧耳听了几句,回来道:“人捉来了,就在门外。”

风沙点点头:“把人带进来。”

两个剑侍反揪着赵侍卫双臂把他押了进来,抬脚往他膝弯后一蹬,人便跪了下来。

因为黑布蒙眼,所以什么都看不见,又被压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嘴里还堵了东西,然后布条紧紧缠上,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的使劲晃着脑袋

风沙向伏剑道:“现在把他交给你,无论你怎么处置他,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伏剑望着赵侍卫怔怔发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低着头道:“婢……婢子不……不知道。”

风沙愣了愣:“你不想杀他?”

伏剑犹豫少许,缓缓摇头。

风沙皱起眉头:“你们都下去。”

云本真赶紧让剑侍押着赵侍卫出去,然后出去关紧院门。

风沙打量伏剑片刻,忍不住道:“他……他那天把你,诶~算了,反正人交给你了,随便处置。如果实在舍不得下手,就把他留在身边,总之世上没这个人了。”

伏剑脸上流露的奇怪神情,让他不得不产生某种联想:伏剑似乎好像仿佛对这个赵侍卫产生感情了。

女人对自己第一个男人总是怀有很复杂的情绪,哪怕是被强迫的。

唉,就当伏剑找了个小白脸吧~

待年纪长大些,经历丰富一些,说不定就能想通了。

伏剑露出无比羞臊的神情。

她好歹出身升天阁,虽然不是风月场,毕竟挨着风月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当然明白主人是个什么意思。

那可是她同父同母的血亲哥哥,居然被主人误会……光想想便羞死人了。

偏偏不能解释,更不敢拒绝,否则哥哥肯定被干掉。

风沙自讨了个没趣。

想到青春年少的伏剑给个禽兽糟蹋了,居然还不能弄死,心里又疼又恨,有些意兴阑珊的挥挥手:“天色不早,回去吧!”

伏剑走后,云本真进来,忍不住道:“伏剑姐姐是怎么了?”

风沙不悦道:“少打听。”

云本真吓一抖,低着头小跑进屋,很快传来痛楚的低哼。

风沙又好气又好笑又无语。

……

第六十八章 梁记粥铺

天气热了,难免心烦意燥。

尤其还不能乘坐那辆堆满冰块的马车,只能顶着正午的大太阳走在无遮无拦的街上。

可是没法子,隐谷的据点是不允许某些人……尤其是四灵中人有意识的接近的,否则将会激起严重的后果。

就像何子虚从来都是孤零零一个人跑来见他一样,他也只能孤零零的跑去隐谷的主要据点梁记粥铺。

这间粥铺开在城北流河岸边,与红坊根本在一条街上。

红坊位于城东,又叫东坊,有东坊自然有西坊,两坊被贯通流城主桥的中轴大街隔开。

红坊是达官显贵常去之所在,西坊则是平民百姓爱逛之所在。

风沙将所有护卫都留在西坊之外,一个人走了进来。

大中午的,街上只有零零星星的行人,每一家的铺面几乎摆出来占了大半街面。

卖酒的堆酒坛,卖面的堆面袋,卖肉的堆肉摊,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其实还算整洁。

当然,相比宽阔干净的红坊大街,这里显得有些杂乱不堪,道路更是很窄许多。

空气中飘荡混杂着七杂八的味道,富有生活的气息,令人倍感充实和真实。

风沙其实对这条街很熟悉,每家店铺的老板活计,各人的性情喜好,他大概都知道。毕竟当年在这儿混了很久,曾经也算一号人物。

虽然很底层,依然很风云,所以大家也该认得他。

如今一身华贵的衣袍,昂然的步姿,令他们从熟悉变成陌生,敢看不敢认。

背后倒有些窃窃私语,终究不敢大声,也不敢确认。

窄街深处,梁记粥铺。

尽管层层浆补过一遍,门边墙角依稀可见曾经被摧毁的证据。

白虎卫的攻击一向迅猛暴戾,墙上隐约的小坑是拔出弩矢所造成的痕迹,门壁浅浅的斜横则是刺锥划过的印记。

尽管还是饭点,店内仍然没有客人。

一是天气太热,二是这里遭过盗匪死过人。

恐怕需要很久的时间,记忆逐渐淡忘的寻常百姓才敢再度临门。

四下显得特别干净,墙壁粉刷一新,桌面光可鉴人,香粥的味道扑鼻而来,光用闻的就知道一定粥浓料足,肉多菜鲜。

一个面貌普通的中年人坐在柜台后面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珠子,眉头紧紧蹙起,似乎正在忧心店里的生意,连进来客人都没留意。

风沙随便找了个角落的方桌坐下,重重敲动桌面:“一碗咸粥,一碗甜粥,咸粥要浓,甜粥要淡。”

中年人抬头看他一眼,轻轻点头,进到柜台后的帘门。

没过多久,何子虚走了出来,手中稳稳当当拖了个木盘,盘上跟着两碗热腾腾的粥。

人还未近,香味便至,咸甜混合,浓郁诱人。

“要甜还是要咸?”

“两碗都是我的,我又没打算请你。”

何子虚一阵无语,将两碗粥摆风沙面前,分别插入木勺,人到对面坐下。

风沙左一口右一口呼噜噜飞快吃完,打了个嗝,顺手抹嘴。

何子虚开了那么久粥铺,见过先和甜粥再喝咸粥,也见过先喝咸粥再喝甜粥,还真没见过甜咸一起喝的。

不会反胃吗?

他发现每次见到风沙,多少都能发现一点这家伙古怪的地方。

“事情想必你都知道了,我来跟你做最后的确认。”

风沙扣指桌面:“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何子虚摇摇头:“不必。”

“不必?”风沙扬起双眉:“一旦离开辰流,我去哪找隐谷中人,就算找到了,我信不过他们,他们也信不过我。”

“的确不必,因为我会跟你同行。”

风沙吃惊不小:“你……跟我一起?”

何子虚露出一抹英俊的微笑:“对。”

风沙旋即恍然。

何子虚之所以一阵呆在流城,不是不想离开,是没法离开。

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他凭什么离开?

想想还真可怜,这么个出色的人物居然在偏远的地方苦熬了十年,宝贵的青春也就荒废了十年。

如今隐谷终于在流城立足,足以令他更进一步。

风沙认真道:“恭喜。”

何子虚含笑颌首,轻轻道:“为了表示诚意。我离开之后,接任者暂时不会主动改变任何现状。”

风沙歪着脑袋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

隐谷需要时间巩固胜果,现今局势平稳维持下去对他们最有利。

如果非要设一个改变的时间,一定是三年后下一任三河船社尊主轮换之时。

能够争下这个尊主的位置自然最好,等于兵不血刃拿到辰流下三年的水运之权。

争不到手的话,隐谷恐怕就会有所动作了。

何子虚这家伙,威胁起人来不带一丝烟火气息。

风沙轻哼一声:“有你护航,我就放心多了。你打算以什么身份随行?”

何子虚淡淡道:“这个不劳风少费心。隐谷一定会保证升天阁的安全,我会出现在风少最需要的时刻。”

“装神弄鬼。”风沙低骂一句,又道:“宫青秀一旦启程,隐谷就可以把消息放出去了,就从东鸟开始,声势造的越大越好。”

何子虚点点头:“这是理所当然。”

宫青秀此次巡舞天下,对隐谷对他都有莫大的好处,就算没有在升天阁占份额,也会不遗余力的宣传。

当然,具体原因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风沙刚想起身离开,何子虚叫住他:“你不觉得最近太顺利了吗?山地不摔平地摔,小心马失前蹄。”

风沙点点头,径直出门。

三河帮强势垄断水运得罪了太多人,一盘散沙不足为虑,就怕某个契机导致他们联合反扑。

稍不注意,小浪就会席卷成惊涛。

他和云虚离开辰流,当然就是最好的契机。

当然,还需要一个人有能力将一盘散沙凝聚成塔。

就好像当初他以三河帮凝聚几家战力一样。

这个人其实已经存在,就是青龙密使苏环。

“等等。”何子虚忽然追出门外。

风沙讶然回望。出什么事了?

“两碗粥钱。”何子虚伸手出来。

风沙噢了一声,双手在身上掏摸一阵,脸色顿时尴尬起来。

那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没有带钱的习惯了。

……

第六十九章 拦阻

出得西坊,上得马车,风沙好一阵恼火。

就两碗粥钱,居然让何子虚看了笑话。

加上天气炎热,心火腾腾的,竟似烧到脸上。

云本真瞧着主人两颊涨红,眉间阴郁,不由战战兢兢起来,手中扇子呼呼摇快了些。

风沙立时察觉,脸色缓和下来:“最近王龟在做什么?”

听得主人语气和缓,云本真稍松口气:“昨天傍晚宫大家邀他去醉乡楼,是说升天阁巡演的事,王龟不同意,要宫大家金盆洗手,相夫教子什么的。”

风沙眉头皱了起来。

“他后来还动了手,宫大家没还手,结果他把主人一起骂了,我的人闯进去护着宫大家离开……”

王龟的武功比宫青秀差远了,从头到尾连人家裙角都没碰到,于是更是羞愤交加,居然把风沙也扯了进来,说了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风沙有些恼火的揉揉额心,叹道:“忍忍罢~再忍小半个月,眼不见心不烦。”

云本真不忿道:“要婢子说,就该把他阉了扔进公主府,保证用不了三两天,比条阉狗还乖。”

她打小便是卑微的殉奴,在王宫受内监教导,后来又分到公主府一样受内侍管训,什么没皮没脸的腌臜事没见过?

尊贵的人本来就可以对卑贱的人予取予求,不止需得忍受,还得加倍逢迎讨好,否则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寻常少女感到难以启齿的事情,在她看来根本稀松平常。

风沙忍不住笑道:“小丫头乱说话,也不害臊。”

虽骂却笑,显然没有生气。

云本真胆子大了点,小声道:“婢子带几个人蒙了面,保证干净利索。”

风沙有些心动,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往后被宫青秀知道了,她会怨怪我一辈子的,算了。”

云本真心下不甘:“上次就是他带人行刺主人,怎能这么便宜放过。”

风沙摆摆手:“那个赵侍卫在伏剑那里怎样?”

云本真偷瞟他一眼,小声道:“伏剑姐姐好像把他安置在自己房里。”

在她心目中,人的地位全依着主人的态度。伏剑显然是高过她的,所以她不敢说伏剑的坏话。主人问起又不能不答,只能硬着头皮尽量委婉的说了。

风沙听得恼火:“过夜了?”

云本真下意识点点头,赶紧加了一句:“他受伤不轻,没个十天半月都别想起身,这才两天,肯定没法圆房。”

风沙轻哼一声,别转过头,掀车帘望着窗外,过了会儿淡淡道:“你帮我注意一下,三河帮如果有人敢乱嚼舌根,第一次重罚,第二次宰了。”

云本真赶紧应下。心道主人还是心疼伏剑姐姐,以后关于姐姐的事情,得更加小心,别乱说话惹主人不高兴。

过不一会儿,马车到地方了,红坊醉乡楼。

这次是一位王室家臣举办的宴会,名义上是大宴江湖朋友,其实是奉女王的谕令,特意为云虚召开的一场晚宴。

参宴者除了各国使臣,还有各个势力的代表,包括江湖势力,以及一些大商行。

所以不能弄得太正式,也不能弄得太不正式,目的在于为柔公主出访做铺垫,与各家势力都打声招呼,日后行个方便。

这位家臣姓王,常年代表辰流与各大势力商谈贸易等事宜,交友遍及天下。

一直都在外面为大家争取更多的订单,购进更多的物资,从不涉足辰流的利益纠纷,直到年高才回流城养老。

女王仰赖,朝野敬重,绝对算得上德高望重,谁都会卖他面子,风沙也不例外。

因为是半正式的宴会,又是以招待江湖朋友的名义,所以特意请了本地帮派维持秩序,持有请柬便可入内。

请柬当然分等级,风沙所持最低一种。

他明面上只是升天阁的东主,地位其实远远低于宫青秀,在这种层次的宴会上根本排不上号。

主办者王老爷子当然清楚风沙的真实身份,不过四灵之名是个禁忌,尤其在辰流之外,隐谷才是主流,四灵根本见不得光,本身也不愿意见光。

真要郑重相待,一来参宴的各家势力未必能够接受,二来他还担心风沙翻脸呢!

所以就发了个最低等级的请柬,人能请来就行。依着在场大多数客人的身份地位,也不会真把风沙单纯当成升天阁的东主。

这种场合剑侍是进不去的,留守马车,风沙只带了云本真,刚到门口就被人拦下了。

云本真赶紧递上主人的请柬。

那汉子接过去仔细看了几眼,递回来准备放行。

王龟忽然从门里大跨步走了出来,拦住两人去路,随意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风少。”

风沙回礼道:“王兄有什么事吗?”

“不才在下受王老爷子所托,带着招贤馆的兄弟负责今天醉乡楼的安全,不准任何闲杂人等混进来。”

王龟死死盯住云本真的脸,两颗眼珠子忽然红了,冷下脸道:“按理说不该拦下风少,可是您这请柬只能让您进去,她怕是要留在外面了。”

他当然对这个心狠手毒的女人铭记在心,烧成骨灰他都认得。

风沙笑道:“还请王兄通融一二。”

王龟摇头道:“不是不给风少面子,在下也是为难。今日宴会贵人甚多,如果放进了不相干的人,在下可担待不起。”

云本真听不得他对主人阴阳怪气,怒道:“你一个看门的怎敢拦阻我家主人。”

王龟从怀中取出一份请柬晃了晃:“我跟你家主人说话,他还没吱声,你这贱婢敢替他做主?”

能够当面辱骂这恶毒女人,心里别提多痛快了,想着待会儿等风沙进去,正好带人把这贱人给掳回去好好炮制。

云本真偷瞄主人一眼,见他脸色阴沉下来,低下头不敢作声。

风沙淡淡道:“我的人似乎还轮不到王兄教训。”

云本真底气顿时足了,抬起头瞪着圆眼,恼道:“你让是不让?”

王龟冷笑一声,将手一招,十几条大汉便围了上来。

……

第七十章 小气的云虚

见人围上来,云本真不退反进。

蛮足踹到当先大汉的膝弯一侧,然后顺势腾跃,左手揪住一人的耳朵,用力一扯。同时间,右脚高高飞踹,直接蹬上另一人的下巴。

一连串动作迅如幻影,双足还没落下,一人断腿扑地,一人耳裂翻倒,一人后仰飞起。

王龟大惊失色,心道怎么可能这么快。

连刀都来不及拔,猛然后退。

云本真跃势将尽,眼看追之不上,干脆一爪挠上去。

王龟踉跄站稳,感到左脸火辣辣的疼起来,拿手一抹,低头一看,指上有血。

不禁又羞又怒,居然被这女人泼妇般抓破了相,简直岂有此理。

他对自己武功一向自信,死也不肯承认不是这女人对手,只是被人仗着速度偷袭,打了个措手不及。

刚被往后踹飞的那人这时才噗通落地,一阵沉闷的重响,震得诸人心跳都慢了一拍。好几个人吓得面色全无,慌张退步。

风沙也看傻眼了。

上次云本真不是说她武功不咋地吗!这特么叫不咋地?

他眼光还是有的,云本真胜在一个快字,鬼魅般闪转腾挪,一进一退之间迅捷绝伦,差点连眼神都追不上。

好像因为天赋异禀的关系,力气也着实不小,居然能把身材远胜于她的壮汉轻而易举的扯飞踹飞。

这里不是开打的地方,风沙迅速回神,按住云本真的肩膀,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再动。

啪啪啪~掌声轻响,一位穿着武士服的中年人快步走来,笑道:“这一看就知道是宫里秘传的身法,我曾经学过点,奈何天赋不够,只得半途而废。”

风沙见得来人,心下一喜,解围的来了,拱手笑道:“原来是黄首领,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王宫禁卫黄首领,之前东鸟使团被屠一事请风沙进宫,后来又在升天阁拿下迅翔商行一众执事,出身王室,是女王的心腹侍卫。

黄首领含笑颌首,眼神扫过王龟他们,淡淡道:“在此殴斗,成何体统,把伤者拖下去,不要吓到了贵宾。”

王龟好歹当过巡城司副卫,当然认得这位禁卫首领,赶紧应了一声,招呼人抗走受伤的手下。

风沙趁机和黄首领一同进去,云本真扭回头冲王龟做了个鬼脸。

黄首领显然不愿意和风沙太亲近,身份决定他必须尽量独来独往,进门便笑了笑,和风沙分手,从另一边走。

王龟露出恨恨的眼神,心道风沙有柔公主的背景,大家都给他几分面子,黄首领显然把我当成了看门的小厮,当然帮他不帮我。

现在还是下午,离晚宴尚早,来人并不算多,厅边各有几排乐女奏乐,悠悠扬扬回响全场。

一众贵宾在席间空处三三两两聚而谈笑,见着风沙进来大厅,神情皆是一变。

有些人露出微笑。都是辰流本土势力,当然害怕得罪风沙,但也绝对不敢亲近。

有些人连眼神都不对上。这是各国的使臣及各势力的代表,当然对风沙敬而远之。

风沙的身份于参宴的大多数人来说,算不得什么秘密,私下里定会郑重相待,明面上绝对不会与四灵中人打什么交道的。

风沙带着云本真孤零零的呆在角落,不理别人,也没人理他。

又过一阵,宾客渐渐多了起来,分出了大大小小的圈子。

风沙优哉游哉的靠在椅子上,云本真服侍他吃着点心。

苏环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微笑道:“风少好悠闲。”

风沙赶紧起身,招呼她坐下,奇道:“环小姐怎么来了?”

今天这场宴会的内容该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来不来是一种表态,来之后说什么也是一种表态。

苏环虽然随东鸟使节来的辰流,其实明面上没有身份,轮不着她来表什么态,根本无需参与这种应酬。

苏环将脸凑近一点,小声道:“听说宫大家今晚会现身表演,我怎么能错过呢?”

风沙笑道:“王老爷子邀请,青秀肯定要给面子的。”

苏环声音压得更低:“还听说今晚或许会见点血,当然更不容错过。”

风沙愣了愣:“不会吧!谁敢不给王老爷子面子?”

刚才在门口按住云本真,就是不愿将事闹大,这是对王老爷子的尊重。

他都不敢闹事,还有谁敢闹事?

苏环比他还愣:“你居然不知道?”

风沙顿时不做声了。

苏环笑了起来。她算不得美女,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王老爷子受柔公主之托,要在今次晚宴上选出一位绝世高手,成为柔公主此趟随行出访的侍卫长。各家都摩拳擦掌,誓要做护花使者呢!”

风沙噢了一声。他知道这事,只是不太关心江湖事,所以没有在意。

要点不是什么侍卫长,而是这个侍卫长将会成为将来负责辰流走私的首领。

云虚这小妞就是个一毛不拔的性子,始终不甘心三河帮完全退出走私,又绕不过三人一齐定下的规矩,便找了个取巧的法子。

让江湖人承担这些事,她只需睁一眼闭一眼就可以坐地分赃。

三河帮不沾腥,何子虚拿她没办法。

私下里早就放出风去,自然惹得无数人眼热。

辰流水运已经被三河帮完全垄断,走私的渠道全部掐掉。可想而知,哪怕漏出一条小缝,其中利润有多大。

很多势力最近都在大肆拉拢江湖帮派,招揽江湖高手,就等云虚开出条件,然后争个你死我活。

只是没想到云虚会选在这种场合,搞什么高手过招。

风沙歪了歪脑袋,有些明白了。

这是让获胜的人直接在各个势力面前露个脸,省得往后一家家跑上门去暗示,沾得一身腥不说,还容易让何子虚拿住把柄。

如今这一亮相,大家心知肚明,以后接洽走私的渠道,找这个人就好。

何子虚就算反对,云虚也可以轻而易举推个干干净净。

都是私下的放风,总之全是谣言,跟她有什么关系?

对于这件事,风沙没有态度,成与不成都不在意,所以漠不关心。

云虚曾经顺嘴提过一次,见他没反应也没反对,就知道这事可以做了。

……

第七十一章 散财保平安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再观厅中情况,便有了不同的感受。

难怪有些身边跟着一个或两个鹰视狼顾的人物,原来是参与争夺侍卫长的江湖人士。

苏环瞧了云本真一眼,向风沙道:“你不准备派人上场玩玩?”

风沙失笑道:“要是这个侍卫长落我手里,恐怕有人要疯。”

比如何子虚。

默许走私这件事,云虚单独做得,他单独也做得,两人合起伙来就做不得。否则无论有意还是无意,何子虚都会视之为破坏三人之前定好的规矩。

到时一定激起隐谷反击,甚至导致三河帮拆伙,根本得不偿失。

苏环嫣然道:“既然你不想要,不如让给我。”

风沙收敛笑容,淡淡道:“环小姐想做什么我自然管不着,好心提醒一句,腿长容易被绊,手长容易被斩。”

苏环如果派人代表四灵去夺这个侍卫长,落在隐谷眼里,和他派人去抢差别不大,总之都是四灵和云虚同时默许三河帮参与走私。

“你这人真霸道,自己不要还不让人家要。”

苏环听了威胁也不恼,反而笑道:“好了,不争就是了。看着我这么听话的份上,你是不是该赏我点什么?”

风沙恍然。

苏环绕这么一大圈,原来是想要点好处。这个筹码根本是她无中生有创造出来的,换多换少包赚不赔。

你若一毛不拔,人家便跟你搞事。

好歹也是特派的青龙密使,随扈高手虽然不多,绝对个个拔尖。于目前这种情况,成事远远不足,坏事绰绰有余。

如果苏环非要插手,为了防止让隐谷误会,他只能把这件事干脆搅黄。

最后受损的是云虚,与他关系倒不大。

风沙摇摇头笑道:“你想要什么?”

就当散财保平安了。云虚毕竟是他的情人,能帮还是要帮的。

苏环笑靥如花,比出一根手指:“我不贪心,一个位置就好,你看着给就行。”当然是流城四灵目前空下的几个主事副主事的位置。

风沙沉吟道:“明天下午我有空,你让人来见我。”

白虎三个的位置已经内定给夫人和云虚,朱雀两个副主事的位置还空着,给出一个也无妨。

苏环笑盈盈的端酒相敬。

风沙举杯与她轻轻一碰,算是达成交易。

苏环喜难自禁,一口饮尽,两颊立时鲜红起来,显得有些兴奋。

她以青龙密使的身份来得辰流,最终目的自然是夺回流城四灵的掌控权。

上次虽然对风沙的态度感到愤怒,静下来想想,现在跟人家闹翻,只会让她寸步难行,得不到半点好处。

成功让风沙同意离开辰流,任务就算完成大半,往后全是水磨工夫,比如逐渐拔除风沙的亲信什么的。

届时未免重蹈覆辙,凡是空下的位置上面会直接派人占住,跟她没什么关系。

唯独从风沙手里直接拿下的位置一定是她的,上面只会赞赏,绝不会争抢。占一个都是赚,当然越多越好。

风沙抿了口酒,瞟了苏环一眼,暗自摇头。苏环比她父亲恒先生差远了,把事情想的太简单。

整个辰流的局势被他引入隐谷弄成了均势,谁陷进来都动弹不得。

待他离开之后,唯一拥有破局实力的人只剩女王,偏偏这种均势对她最为有利,王权得到了最大的集中。

所以只会拼命维护,绝不允许半点破坏。

流城四灵必须维持现状,否则夫人一定强力干涉,交给她的白虎就是插手四灵内务最强有力的武器。

苏环注定会被架空,手上多一个位置少一个位置,其实无关痛痒。

给个位置,还能让她心有羁绊,难免患得患失。

总之不赔。

交易达成,气氛融洽。

风沙在这种场合没人敢搭理,苏环没个正式身份也不认识在场这些宾客,两人干脆凑到一起搭个伴。

随便聊了一阵,厅内宾客渐渐多了起来。伏剑也来了,被一群人热情的围住。

辰流最大的收益便是水运,其他一切都是依附水运而生。

无论是卖出五金军工,还是买入物资粮盐,必须通过水运,本地的坐商也因此繁荣。

垄断辰流水运的三河帮随便拨弄下手脚,就是天文数字的利润,甚至能够直接决定一家商行或者水帮的生死存亡。

三河帮的后台不会管具体的事,三河帮帮主才是实际的决策者。

所以伏剑受到的欢迎可想而知,绝没人因为年纪小而看轻她。

伏剑最近已经十分习惯这种场合,随口应付着,转动小脑袋到处张望,见到主人坐在角落,立刻放低了姿态。

过不多时,大人物纷纷到来,比如两位王子。

两位王子各有各的圈子,彼此间几乎完全不搭界。

王龟倒是挺活跃的,一直跟在二王子身边。

赵侍卫失踪之后,王龟实际掌控了招贤馆。

自从伏剑上亮相,在众多帮派眼中,连三河帮都要守招贤馆的规矩,可想而知,声望大涨,连带王龟跟着水涨船高。

二王子指望招贤馆成为辰流帮派用来解决纷争的擂台,王龟的地位忽然变得重要起来。

这次负责宴会的秩序,就是二王子特意讨来的差事,甚至还帮忙弄了份请柬。还在这种贵宾云集的场合带着他亮相,绝对算得上高抬。

王龟不禁有些志得意满,不时瞧瞧坐在冷清角落,几乎无人理会的风沙。

好几次故意加大声音高谈阔论,想显摆一下自己身边热闹的圈子,岂知风沙居然连看都不看过来。

王龟心中愈发恼火,转念一想,认为风沙这是自惭形秽,故作无视。

琢磨着怎么让风沙当众吃瘪,如果还能在宫青秀面前那就更好不过了。

一众乐女忽然奏声一变,变得欢悦灵动。

云虚陪着王老爷子走进大厅,走上左右席面之间的通路。

沿途宾客纷纷让路,不断有人打招呼,多是说些吉祥话。

苏环盯着高贵疏冷的柔公主,忽然把脸别过来,向风沙道:“听说是你情人?她在你面前的时候,也这一副傲慢自负的样子吗?”

……

第七十二章 不舍得给情人花钱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苏环的问话让风沙愣了愣。

云虚的确很多毛病,特别喜欢坑人,尤其喜欢坑他。

报复起来像饿虎扑食,小气起来似母虎护崽,更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至于傲慢自负?最近几乎没有,起码没有在他面前。

令人毛骨悚然的撒娇倒是有过几回。

仔细想想,的确不同寻常。

风沙心下思索,面上笑笑道:“长的漂亮不就够了,又不是找她过日子。”

苏环轻哼一声:“你们男人就爱俏。”

风沙别过脸上下扫量,正色道:“那是肤浅的男人,正经的男人还是看内涵。”

极富侵略性眼神简直像软毛硬刷,苏环不禁感到一阵过心的酥麻,忍不住缩紧肩膀,红着脸啐道:“假正经。”

风沙突然来了兴趣:“你好像对她很有意见,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苏环冷下脸:“小女子能够在辰流保住性命,全靠您这位情人恩赐,岂敢有什么不满。”

类似这种话其实风沙跟她说过,不过态度口吻远比云虚柔软多了,起码听了不刺耳。

风沙有些明白了。

苏环这个青龙密使除了召见他,当然也会召见云虚,想来过程并不和睦,云虚恐怕没给好脸,或许还说了些很难听的话。

“我也盼环小姐安分守己,不要让我难做……”

在外人面前,风沙当然挺自己情人。

此时众贵宾已经到齐,女婢端着美味佳肴流水般奉上席面,打断了说话。

一张席面其实能坐八到十人,如今仅有风沙、苏环在座,云本真在旁边伺候。

旁边就是大厅四根主柱之一,位置又处在最角落,尤其满场宾客刻意无视,甚至都没几个人靠近,所以形成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尽管在座只有两人,上菜还是上满桌。

风沙很喜欢醉乡楼的家乡菜,吃的不亦乐乎。

苏环本来心情不悦,浅尝辄止而已,瞧风沙的吃相,蹙眉苏展开来,抿嘴浅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几天没吃饭,特意跑来混饭吃的。”

风沙往嘴里塞了块肉,含含糊糊道:“怎么能叫混饭呢?今天这场是我出钱知道么?”

明明是为云虚办的晚宴,云虚居然找他要钱,还要的理直气壮,说什么不舍得给情人花钱的男人不是好男人,不舍得给她花钱的人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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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环听了不禁一愣,旋即笑道:“有你这样大方的冤大头,难怪她愿意给你当情人。”

风沙忽然咬了块脆骨,使劲鼓着腮帮子,嚼得嘎吱嘎吱响。

一直忙着给主人夹菜倒酒的云本真忽然抬头,露出警惕的目光。

王龟施施然走了过来,向苏环行礼道:“鄙人王龟,招贤馆执事,看姑娘不似本地人,未知仙乡何处?”

苏环才来辰流不久,哪知道招贤馆是什么根底,盈盈起身,回礼道:“妾身来自东鸟,随张副使前来参宴。”

此人居然敢在这种场合跑过来,还当着风沙的面向她盘道,不免提起小心……这家伙不会是隐谷的人罢~

王龟登时洞明,就是个跟着东鸟使臣混进来见世面的女子,出身地位肯定不高,否则不会如此拘谨。

“我刚见过张副使,聊了几句。”

王龟顺势坐到苏环身边,笑道:“此次柔公主出访必经东鸟,少不了张副使照顾,还请姑娘帮衬一二。”口气很大,颇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那位张副使的确跟他聊了几句,就是给二王子面子,嗯了一声,说了句少年英杰,不错不错。

仅此而已。

苏环轻声道:“妾身人微言轻,怕是说不上话。”

王龟微微一笑,语气随意起来:“姑娘不必局促,请坐。”

苏环似乎羞涩的垂首坐下,微斜着脸庞瞧着风沙,露出探询的目光。

她想知道这个架子十足的家伙到底什么来历。

风沙自顾自吃菜,装作没看到。心里琢磨能不能借苏环的刀干掉王龟。

苏环更加谨慎起来。能让风沙乖乖闭嘴的人,不是现在的她所能得罪的。

于是提着小心,一副乖巧恭顺的样子,给王龟捧上了筷子,还斟满杯酒。

王龟得意的横了风沙一眼,有种当面横刀的快意感。

风沙目不斜视。巴不得他再过分些,继续作死作下去。

青龙密使的便宜也是他能占的?

待得苏环发现真相恼羞成怒,这小子死定了。

“风兄或许还不知道,王老爷子开今场晚宴,除了招待各位贵宾,还要为柔公主选出一位随行出访的侍卫长,所以还来了不少江湖朋友。”

王龟笑吟吟道:“不知风兄是否感兴趣,让你身后这个身手还不错的小婢上场玩玩?”

苏环听得心中凛然。

她刚刚就用这一招从风沙手中要来个朱雀副主事的位置。

这人的手段和她相同,目的尚未可知。

听口气和风沙还挺熟,果然根底不浅。

风沙放下筷子,摇头道:“我志不在此,王兄似乎志在必得。”

王龟淡淡道:“招贤馆倒是有一些江湖上数得出名号的高手。”

其实多是二王子延揽的客卿,挂在招贤馆名下,这会儿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自然是想当面压过风沙一头。

风沙耸肩道:“那就预祝王兄旗开得胜了。”

王龟心中得意,暗忖你不就是仗着柔公主的后台吗?待到这个侍卫长夺到手里,二王子和柔公主都是我的后台。

到时再让宫青秀亲眼目睹你在我面前低三下四的嘴脸。

余光恰好瞧见苏环露出惊讶的神色,顿时倍感有面子

苏环当然惊讶,之前她也这样一说,结果被风沙毫不客气的怼了回来。怎么面对这人,态度竟这样软弱?

正在这时,王老爷子长身而起。

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老夫应柔公主之请,广邀各方贤达,正是想借诸位之能,推举文武双全之俊杰为我辰流使团侍卫长。”

王老爷子年纪虽大,声音清朗有力:“老夫抛砖引玉,请出禁宫卫军正卫统领黄刚峰将军,接受挑战,点到即止,不论胜败,皆赏黄金百两,以为助兴。”

风沙听得脸颊一抽,云虚这小妞还真是花情人钱不心疼啊!

……

第七十三章 作死

百两黄金?还不论胜败?参与便有份!

厅内顿时轰动了。

对江湖人来说,百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就算再大手大脚,也足够逍遥几年了。

这满厅江湖人都算上,少说也有二三十,一把便掏出好几千两黄金,足够普通人吃十多辈子。

还真是财大气粗。

就算对富有的商贾来说,这么多黄金也绝不算小数目,花几个月时间运一批上等兵器去到中原,也未必能有这么些获利。

苏环拿手捅捅风沙,小声道:“你出?”

风沙苦着脸点头。

他是不在乎这么点钱,但是钱不是这么花的。

苏环垂首不语。

她是青龙下执事,风沙是玄武下执事,除开青龙密使的身份,两人地位其实差不多。

可惜她一直空有阶级没有职务,更不曾执掌地方,干拿一份死薪金而已,相比人家的财大气粗,还真是少的可怜兮兮。

“出什么?”王龟没听懂,笑道:“莫非风少也心动了?想出人上去赚点黄金?”

风沙摇摇头:“我不缺这些钱。”

他有病啊!自己派人赚自己的钱,然后把名声留给别人?

王龟一脸不信,似笑非笑道:“风少掌着升天阁,自然财力雄厚,看不上这点小钱的。”语气极尽嘲讽。

这可是百两黄金,和白捡没什么区别的百两黄金!他原来当副卫的时候,一年黑白加起来也不到十两黄金。百两黄金够他不吃不喝干一二十年了。

心里认定风沙打肿脸充胖子,在人家女子的面前装阔。

转向苏环笑道:“姑娘若是心动,我陪你上去过一场,只动拳脚不动兵刃,一定拿好分寸,不会伤及姑娘娇躯半分的,哈哈。”

苏环感到被调戏了,心下不悦。

这人居然敢对风沙冷嘲热讽,风沙居然还不生气,她自然不愿得罪,勉强露出个笑颜:“妾身一向柔弱,王爷好意妾身心领了。”

她自己是没那么多钱,但是拥有的权利远非钱财所能买来的。

如果几千两黄金堆她面前,说不定真会眼热一下,考虑该不该派人抢了。

那边王老爷子又说了几段。

大意是讲柔公主出行乘船走河道,更考验侍卫长狭窄地方近身短打的能力,所以比试的地点就放在通往二楼楼道折转处的小平台上。

凡落至楼梯,或摔下围栏,都算输。不限兵刃,不可见血云云。

黄刚峰便是禁卫黄首领,已经大步走到平台上,抱拳道:“只要谁能逼出黄某兵刃,便算黄某输了。”

这话落在旁人耳里没什么,毕竟人家是禁卫首领,没足够的能耐,干不来这份差事。在江湖人听来,这话就十分刺耳了。

当下就有年轻气盛的家伙按捺不住性子,翻身跃上平台,也空着手道:“只要黄首领能够逼出在下兵刃,便算在下输了。”

黄刚峰点点头,连声招呼都没打,呼地一拳,竟是风啸陡灌双耳,直接停在这人眼前半指之处。

此人的头发都被突如其来的猛烈劲风直接摧散,零零散散往后急抖,旋即垂落。

一时间发乱如麻,心乱更如麻。

一双眼睛已经瞪成了斗鸡,额上冷汗止不住的冒出,颈子僵硬的好似能听见咔咔声响。

黄刚峰收手抱拳,淡淡道:“承让。”

王老爷子爽朗笑道:“小黄出身军帐,战阵上偷袭暗算实属常事,着实不懂江湖规矩,还望这位少侠见谅。来人,奉赠黄金。”

那少侠讪讪一笑,场面话也说不出口,接过一袋黄金急惶惶的跑下台,钻到了人群里。

这下厅中的江湖人彻底冷静下来,发现这百两黄金似乎并不是那么好拿。

人家能当禁卫首领,果然绝艺在身,上去打输还算小事,如果输得太惨,江湖声望必定大跌,自己都没脸继续给人当客卿。

盘算一下,还真没几个笃定自己能够逼出人家的兵刃。

忽然间有些冷场,没人上去挑战。

风沙立时开心了。这种莫名其妙的钱,能少花当然最好。

王龟愣得不行。

二王子严令他这次只能胜不能输,一定要争到这个侍卫长,为此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让招贤馆一定要寻到几个绝世高手。

他想着自己武功不错,就算找不到自己也能顶上,所以便拍着胸脯立了军令状。

现在看来,似乎有些自大过头了。

眼瞧二王子眼睛瞪了过来,王龟故作镇定的点点头,然后咬咬牙,向人群中打了个眼色。

他还有几个过命交情的伙伴,先去试试看。实在不行,他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场。

下一刻,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排众而出,一步步走上台阶。

看似很平常,远没有刚才那位跃起来凌空翻跟头那般花里胡哨。

黄刚峰几乎立刻感受到压力,周身上下似乎撑起一种气势

常人或许只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落在风沙眼里,就像看到一座将要崩塌的山峰颤巍巍的竖了起来,随时将挟着鬼哭神嚎的风啸一泻倾压。

因为专修精神,他总能比常人“看到”更多的东西,准确说是“感知”。

一个精壮强练的壮汉,能够轻易震慑普通人,使其恐惧,使其软弱,使其斗志消泯,使其不战而溃。战阵之上,这种影响更会放到极大。

气势这种东西看不到摸不着,但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随着黄刚峰背腰猛挺,楼梯下方的当面之人无不下意识屏住呼吸,一种快被山崩掩埋的恐怖感油然心生。

然而高瘦青年完全没受影响。

他每往阶梯上踏高一步,就似海面又涨高一分,海风又狂暴一层,正急剧酝酿着惊天海啸,只等排山倒海。

山风与海风相抵之处,楼梯的扶手都像是颤抖起来。

其实震颤的是人的意志。胆怯使人目眩脑晕,甚至视线模糊。

苏环皱起眉头,从这高瘦青年身上看到老对头隐谷的影子。

那边高瘦青年越走越慢。

黄刚峰忽然呛地一声,拔刀在手。

高瘦青年仿佛受到无形的牵动,下一刻手握剑柄,一寸寸拔起,每多出一寸剑刃,便似在人的眸瞳中定格一瞬。

苏环双眼寒芒作闪,这就是隐谷的拔剑式。

……

第七十四章 宫青雅

黄刚峰忽然叹了口气,回刀入鞘:“黄某既然拔出兵器,便即认输。”

高瘦青年不住升腾的气势给他带来的压力越来越大,下意识拔出武器想要击破。

其实真打起来未必会输,奈何诺言破了,只能认输。

王龟紧提的心立刻松了,有些炫耀似的瞟了风沙一眼,向苏环笑道:“这便是我招贤馆的高手。”

苏环转目深深凝视他,忽而嫣然一笑。

本不算绝色的脸庞随着这抹笑容,竟如晴日下鲜花初绽般绚烂明丽。

王龟瞧着这抹突然明媚的笑容,竟不免有些恍惚,猛然觉得这相貌普通的女子笑起来还真好看。

风沙歪着脑袋,心下偷笑。

王龟居然在青龙密使跟前抢着和隐谷扯上关系,苏环不把他当隐谷中人对付才见鬼了。

这小子要倒大霉了。

王老爷子这时说道:“现在便是这位少侠守擂,如果无人胜过,侍卫长一职非他莫属。”

风沙陡然回神,拿眼睛去瞄云虚。

这个高瘦个子明显是隐谷的人,等于破了云虚设下的走私之局。

要不要帮她一把呢?

转念想想今天被她坑了不少钱,顿时熄了帮忙的心思。

云虚木无表情的板着俏脸,似乎察觉到风沙看她,微微转头,两人对上视线。

风沙笑了笑,做口型道:“求我呀!”

毕竟是自己的情人,只要开口相求,他还是会帮的。

云虚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扭回脸不理人。

风沙耸耸肩不以为忤。

他对走私没兴趣,既然事不关己,当然高高挂起看热闹。

众人等了一阵,仍旧无人挑战。

王老爷子轻咳一声,待要说话,一个像冰珠碰撞的清冷嗓音响起:“我来了。”

这嗓音动听到一听便令人永生难忘。

一字字间伴着若有似无的寒意,像是顺着你的耳朵钻进你的胸腔,冰凉的小手握住你火热的心脏,慢慢收紧,使它惊惶失措,怦怦重跳。

这嗓音仿佛有股神秘的引力,引得众人止不住的转头,顺着声音望去,然后视线便被牢牢吸住。

风沙脸上止不住的变色。

一个绝色玉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虽然蒙着面纱看不清模样,单论气质丝毫不逊色宫青秀,诱人的身材曲线有过之而无不及……

反正极其夸张,足以把寻常男人的眼珠子都给瞪掉。

然而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寒煞意,能把这些男人瞪掉的眼珠子给冻在半空,随后摔地而碎。

这个女人浑身上下充满着致命的矛盾,绝美之姿引人心动,冷煞之态引人心惊。

就像发现一尊巧夺天工的玉雕,忍不住伸手抚摸,恍惚美在云巅。

却在下一刻发现玉雕遍体生寒,竟是千年万年冻下的寒玉,这股极寒迅速顺着你的掌心蔓爬至头顶至趾尖,直到冻裂你的心。

风沙死死低头,恨不能躲到桌子底下去。

尽管蒙着脸纱,他当然认得这女人,这就是宫青秀的师姐宫青雅,被他卖给云虚的望东楼女杀手首领。

与其说是卖,其实更像丢掉烫手山芋。

因为他发现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这个女人了。

自从宫大师将升天阁传给宫青秀,宫青雅就像走火入魔一般,一天比一天冷,越来越疯狂。

终日沉溺于练剑与杀人,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这样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反噬,他可不想被这疯女人给惦记上。

难怪云虚不担心这个担当走私的侍卫长花落别家,原来是让宫青雅做最后的压阵。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在风沙记忆中,敢和宫青雅动手的人没一个还能活着,宫青雅要杀的人没一个还能不死。

上次白虎那群杀神携带连弩强攻三河帮,居然都被宫青雅带着人生生挡下。

风沙实在想不到单对单情况下,谁还能是她的对手。

终于有江湖人认出了宫青雅的装束,牙关打着颤道:“她……她好像是西风山庄的……”

本来鸦雀无声的大厅似被吹过一阵寒流,不少人开始打起了哆嗦。

西风山庄是望东楼对外的名号,不但在江湖上鼎鼎大名,非江湖人士同样如雷贯耳。

西风山庄不但干着杀手买卖,还干的光明正大,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总之,杀的绝对不止江湖人。

没人知道西风山庄在哪,一袭形制特别的素色风裙便是其招牌装束。

飘飘风裙扫过之处,几乎无人生还。仅有寥寥人有幸成为活口,西风山庄才为人所知。

种种流言匪夷所思,少数真实多数揣测,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西风山庄现身于大庭广众之下。

宫青雅的视线落在高瘦青年脸上。

高瘦青年的身体像风中秋叶一样颤抖起来,这双冰冷无情的明眸像天威降临般压住他的顶门,使他无可抗拒的垂首。

随她转眸,便似一柄无形的冰剑横扫而过。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任何想要反抗的意志都在瞬间被冻僵冻碎,旋即碾压成冰沫。

云虚到王老爷子耳边低语。

王老爷子干咳一声:“柔公主决意将侍卫长之职托付于这位姑娘,诸位可有异议?”

话都说到这份上,谁还能有异议……除了二王子。

这是唯一一个插手水运走私,王姐还无法阻挡的机会。

他对这个侍卫长志在必得。

眼睛直勾勾的瞪着王龟,眼珠子都瞪红了。

王龟又不傻,使劲低着头装作没看见。

二王子心下大怒,干脆跃过他,直接盯住一位重金礼聘来的江湖高手。

那中年人面色微红,犹豫少许,硬着头皮起身道:“我有……”

才吐出两个字,一只赛雪欺霜的纤手蓦地掐上他的颈子。

整个人被倏然提高,双足离地。

就像鱼儿被突然揪出了水面,拼命摆尾。

冰冷的手,刺骨的寒,迅速冻僵了脖子,冻住了喉管,冻紫了脸庞。

中年人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偏偏仅是轻微的甩动双腿。

宫青雅冷漠的看着他,不像举着一个人,倒像抓着一条无力甩尾的小蛇。

然后一拧,这人就吐出了他人生中最后一口气。

……

第七十五章 黔之驴

宫青雅的手轻轻松开。

中年人软泥般在地上瘫成一团。

满场宾客,忽然间连个喘气声都没有了。

尤其是知道这个中年人江湖地位的江湖人,如今绝对算得上心惊胆颤。

云虚很满意这种情况。

让宫青雅亮于明处,她是深思熟虑过的。

经此一遭,任何人想动走私的歪脑筋,都要直面名为西风山庄实为望东楼之剑锋。

就算隐谷的想要取缔,除非不顾后果大举出动,否则未必拿得出堪比宫青雅的高手,更何况宫青雅还有一群师妹呢!起码在江湖上能够横着走。

还有,望东楼毕竟是从风沙手里要来的,真要遇上什么问题,她不信风沙会袖手不管。

相比高兴的云虚,风沙根本是心惊胆颤。

望东楼被他卖给了云虚,如今突然见到宫青雅,多少有些心虚。

幸好宫青雅很快就走了。

来若惊鸿,走则留下一地寒蝉。

风沙总算松了口气。

接下来该是宫青秀的舞场,王老爷子特意将时间提前了些,希望宫青秀的绝世舞姿能够缓解众人所受的惊吓。

众人自是一齐叫好,乐女起劲奏乐,宫青雅所带来的寒意迅速褪却,大厅中洋溢起欢乐的气氛。

王龟更是聚精会神等待自己未婚妻出场。

不得不说宫青雅确有天赋,又肯用心钻研,根据演出的场地不同,每次登场的方式几乎都不一样,并且皆予人眼前一亮的惊艳感。

上次是她踏纱行波于舞台,仿佛江浪东去,日出日落于秀峰之巅。这次则是滑轻纱于高处迅坠至梯台,仿佛银河落九天,而后碧波散月尘。

上次剑轮拟日,这次拟月。日暖不刺目,月寒不冷身。

在场贵宾不乏带有女伴,以诸人的身份,想也知道女伴姿色一定不同凡俗。

然而宫青秀甫一登场,即刻夺去所有艳色之容光,似乎所有的光辉都圣洁的凝聚到她身上。

偏偏没有任何一个女人露出嫉妒神色,和在场男宾一样如痴如醉。可见宫青秀舞姿之美,几乎超脱凡尘,让人只能热望,无法升起任何怨妒的心思。

宫青秀每次排演新舞都会邀风沙旁观点评,所以风沙远比其他人更有抵抗力,起码远不到沉溺的程度,尤有心思观察众人的反应。

神情最投入的自然是王龟,与旁人最大不同的是他的眼神。

除了狂热和欣赏,还有渴望和欲望。

云虚虽然全神凝望,神态依旧从容冷静,感受到风沙瞧她的目光,居然还投回个白眼。

二王子目射奇芒。

除了盯着精致无瑕的脸庞,更多时候以灼热似火的目光上下扫着宛如鬼斧神工的身段曲线,像是想把这位人间绝色从头到尾囫囵一口吞下肚。

其余人各具形神,全情沉浸在宫青秀以优美妙曼且刚柔并济的剑舞所营造的氛围之中。

反应最奇怪的当属苏环。

脸蛋居然慢腾腾的红了起来,粗粗的鼻息让坐她身边的风沙不住皱眉。

宫青秀纤长高挑的身段柔韧似风中摇柳,随着那对勾魂摄魄秋水泓眸伴剑尖旋扫,无论扫到哪里,席上诸人无论老少无不神魂颠倒。

过不多时,宫青秀翩然一礼,飘飘离场,立时香踪渺渺。

风沙定的规矩,她几乎从不留宴。

众人依旧沉醉在那仪态万千的舞姿当中不能自拔,仿佛佳人剑舞,仍未断绝。

许久之后,方才掌声骤起,彩雷满厅。

苏环两眼发直,两颊红潮未尽,呼吸仍粗,似乎还在回味。

风沙凑嘴到她耳边,笑道:“嘿,醒醒。”

苏环吓得回魂,双手下意识捂住领口,身往后躲。

风沙奇怪她在想什么居然回神成这副样子,干咳道:“这该是青秀大家在辰流的最后一场演出,下次将去东鸟。如果环小姐欣赏她,该当出些力才好。”

苏环好歹是东鸟四灵的青龙下执事,她爹恒先生的地位更是不低,怎么都有些门路的。

苏环脸上红晕渐褪,垂首沉默少许,抬头道:“你也知道,自从父亲急病而亡,我……我只能说尽力。”

王龟听得直皱眉,风沙居然找这个东鸟使团不起眼的女人求什么门路。

“风少你既然在东鸟没有办法,就不该让青秀出去。“

他自认为已经在辰流有了份不小的根基,一心想让宫青秀金盆洗手,乖乖嫁给他相夫教子不就完了,整天抛头露面以色娱人成何体统。

为此和宫青秀几次不欢而散,偏又始终说服不了。

风沙目露不悦,这小子居然不用敬称,岂有此理。

别看他私下叫着青秀,一旦到了外面,一定会称呼宫大家或青秀大家的。

厅内这时渐渐喧闹起来。

王老爷子开始领着云虚满场转悠,与各势力代表分别会晤。

这才是本场晚宴的主题。

最先找的自然是东鸟使臣。

风沙往那边瞧了一眼,向苏环道:“只看他们相谈甚欢,就知东鸟迫不及待想要接待柔公主了。”话虽带笑,实则讥讽。

王龟不屑一笑。风沙也只能找这种层次的人打探点小道消息,他可是刚刚和东鸟使臣亲自说过话的。

苏环淡淡道:“东鸟辰流世代交好,对柔公主的到访自然乐见其成。”

风沙笑了笑:“那就好。”

王龟心下鄙夷,人家给你个模棱两可的话,居然还当真了。

这时王老爷子带着云虚转往下一位,东鸟副使领着两个副手往这边走来。

角落只有这一桌,目的很明确。

王龟先是一愣,又是一喜,赶紧整整衣衫站了起来,回头转见风沙和苏环居然都端坐不动,皱眉道:“东鸟副使来了,你们还不快起身相迎?”

苏环歪歪脑袋,向风沙问道:“我是不是打一开始就搞错了?”

“虎见黔驴,难免谨慎,正常。”

“你也不提点一下,坏死了。”

两人几句云山雾罩,王龟没明白什么意思,见东鸟副使走近,不急细想,躬身行礼。

东鸟副使目不斜视的微微颌首,与他错身而过,向苏环笑道:“环小姐,咱们该走了。”

……

第七十六章 望风阁

苏环瞧着怔怔发懵的王龟,嫣然道:“王兄见识不凡,小女子获益良多,或许再见可期。”

然后向风沙点点头,在东鸟使团几人陪同下离开。

王龟面色阵青阵白,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泄气般跌坐下来,结巴道:“她……她不是……她究竟什么人?”

风沙笑笑:“其实我跟她不熟。”

王龟恍然,神情轻松下来。

人都是这样,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晚宴还在继续,风沙默默喝茶的同时也在默默观察。

人人都要给王老爷子面子,所以气氛挺好的,该见的人云虚基本都见过了,接下来便是无聊的交际。

他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向王龟告辞,带着云本真离开。

王龟打一开始便凑过来,自然不是没有缘故的,忽而冷冷一笑,起身跟在后面。

风沙出得醉乡楼,刚准备上马车,伏剑急急追出来,跑得脸蛋红扑。

风沙停步等她跑到跟前,柔声道:“怎么了?”

伏剑羞涩道:“婢子想着主人所住的小院有些破旧,位置又偏僻,便在三河码头旁边修造了一座望风阁,紧挨着流河,出行方便,风景也好……”

风沙哦了一声:“可是造好了?”

伏剑满目期待:“刚刚完工不久,陈装内设都是婢子亲手布置的。”

风沙想了想,向云本真道:“我今晚随你伏剑姐姐去了,你带她们回去收拾一下,尽快搬家。”

云本真面上点头,心里很不高兴。

她一直把城南小院视作自己的领地,主人住在里面,自然一切都归她服侍。

伏剑摆明是在争宠,想把主人从她手里抢走。

亏得她平常提着小心不敢得罪,有关伏剑的事情从来都是捡好的说,哼~

风沙随伏剑上了三河帮的马车,伏剑急忙忙挤了上来,赶紧摆出甜点,又给主人倒了杯凉茶。

风沙摆摆手,刚才茶喝的有点多。

宫青雅蓦地现身于巷口,仅是静静的站着,落日的余晖就被她的绝美风姿瞬间夺去所有风采。

瞧着远去的马车,冷漠的眸子突然火一般燃烧起来。

她被师尊抛弃了一次,又被风沙抛弃了一次。

对于狠心抛弃她的人,她只会更心狠十倍。

身形蓦地一闪,幽灵般消失不见。

一伙劲装人鬼鬼祟祟的从巷子里钻了出来。

当先居然是王龟,低声道:“这是二公子密令,只准成功不准失败,知道吗!”

诸人一齐点头。

王龟取上一方黑布紧紧蒙上脸,将手一招,几十人分作三四路,远远缀上云本真那三辆马车。

宫青雅重新现身于墙影之中,显得凄迷又深邃,忽如同幽夜精灵般悄无声息的飘行过去。

三河码头,望风阁。

此阁有三层,一楼是主厅、厨房、仓库,院内还有马厩、侍从室、仆役房等设施。

二楼有书房、餐厅、练功房。

三楼则是一间大……卧室。

四边皆开敞,挂以轻纱御虫,四角梁柱作为支撑。

据伏剑说,天若稍冷可装上厚壁御寒,仅留四面小窗。

头顶开天窗九扇,同样覆以薄纱挡住蚊虫,仰头可见晚空长霞。

北面是流河,河风徐徐,凉爽怡人。流河对面就是黑沉沉的玄武岛和灯火通明的升天阁。

东面是三河主码头,俯瞰过去,众多挑夫正趁着夕阳装船卸货。

南面过一条街便是巡城司,依稀可见有些房舍已经亮起灯光。

西面则是三河帮驻地。不论房舍布局,还是帮众巡逻,居高临下瞧得清清楚楚。

三河码头对于玄武岛来说乃是战略要地。

两边隔河相望,互为依托,可以迅速通过舟船调运人手,更能扼住大河,进可攻退可守,难以围困。

当初三河码头如果在上使手里,他至多相持不输,赢休想赢。上使的首要目标也是三河帮,可见要津。

望风阁附近没有比它更高的建筑,四面通透,一览无余,相当于玄武岛的主事房。

三河帮果真人才济济,换做他来设计,至多不过如此而已。

房内装饰简朴典雅,完全是照着升天阁包间的样式设计。

居然摆了五把躺椅,五张小几,四面各一张,床边还有一张。

显然伏剑十分清楚主人的喜好习惯。

床特别大,形如龟甲,铺着软席,估计连翻两个跟头都掉不下去。

风沙本来还没多想,结果抽开床边小柜一看,不禁摇头合拢。

看来在伏剑心目中,他就是个纨绔大少。

见得主人拉开小柜,伏剑低下脑袋,双手拗着手指,脸蛋烫如火烧。

风沙没多说什么,到西面掀开纱帐走上阳台,俯视着三河帮驻地,伸手指道:“那是什么?”

伏剑挪着小步跟着出来,感到凉风扑面,脸颊总算不再那么烫热,顺着主人指尖张望道:“新修的俊杰堂,专门收养资质根骨不错的少男少女。”

风沙一听来了兴趣:“跟我仔细讲讲。”睡到躺椅上,舒舒服服的靠好。

伏剑赶紧取了个小板凳坐到后面,一面给主人按揉脑袋,一面在耳边轻诉。

这是包括吴天浩在内一共四位副帮主一致的意见,唯独在遴选方式上出了分歧,明明还没开始招人,已经吵得很凶。

风沙微不可查的晃晃脑袋,想也知道会这样。

几方人当然都想把资质最好的青年拉到自己手里。

伏剑手上松了点劲,小心翼翼的道:“他们相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便问婢子的意见。”

“你怎么说的?”

伏剑有些忐忑的道:“婢子觉得升天阁的方式就不错,最优秀的自然归帮主,其他按顺序分配。”

风沙笑了笑:“我也觉得不错。”

伏剑紧提的心儿立刻松了,点着三河帮各个建筑,开始依次给主人讲解。

整个三河帮的组建她全程参与,就算有了通天的背景帮衬,也无需涉入具体事务,甚至一开始什么都不懂。

但每一个重要的命令都由她亲自审阅,亲手批示才能执行的。

眼看三河帮如今有此浩大规模,且有条不紊,心里的满足感成就感自不必多提,整个人都显得神采飞扬起来。

……

第七十七章 开图

风沙很满意。

伏剑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初步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这次离开辰流带上伏剑是有目的的。

升天阁行经巡演之处,三河帮必须沿途建立据点,方便他的隐势力作为依托展开根蔓。

那时异国他乡,各方面条件会比现在差很远,等于一切从零开始。

伏剑能力足够的话,他会省心很多。

伏剑正好说到随行这件事,掰着指头道:“大型战船七艘,中型十五,小型二十七,共四十九战舰,另有快艇数十,大小货船百余,将分三批出发。”

这并非三河帮所有的实力,乃是短时间所能聚集的最大实力,毕竟还要维系正常的贸易和护航。

风沙暗自盘算。

这些战舰看着挺多,其实于这兵戈乱世之中,根本不起眼,随便大点的帮派都拿得出的这等实力,顶多支撑一处飞地。

所以必须用在刀刃上,一经展开就得威慑一方。

“旗舰是新下水的晓风号,取破晓顺风之意,主人和婢子就乘这一艘,在第二批出发。”

风沙哑然失笑。小丫头好像起什么名字都要带个风字。

想了想,问道:“这里有山川地形图吗?”

伏剑啊了一声:“帮里有,婢子这就让人取来。”

风沙点点头,伏剑随之起身下楼。

过不多时,看见楼下一个劲装女子快奔出阁。

望风阁和三河帮驻地之间有堵高墙,排着门岗和明暗哨。

那女子似乎高高举着伏剑的腰牌,人还没到门便打开,迅速奔往驻地主建筑石堡大厅。

伏剑这时登梯上来,双手捧着一大盆掺着花瓣的凉水,过来并膝跪下,水盆搁在身边,轻轻打湿毛巾,给主人解开衣衫擦拭身体。

风沙靠在躺椅上也不动弹,随她摆弄一阵,差不多快抹完了,楼下那劲装女子总算捧着个长卷轴赶了回来。

伏剑赶紧取块干巾给主人擦干水珠,合上衣袍系上腰带,下楼取图。

“去书房看。”风沙跟着起身。

伏剑有过命令,侍从轻易不能进主厅,更上不了二楼。

沿着楼梯缝往下看,倒是能看到那劲装女子候在门口,正仰着头瞧着帮主下楼,瞧见风沙楼梯上露出半张脸,赶紧低下头。

风沙觉得这女子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摇摇头去到书房。

伏剑取图进来,到案上徐徐展开。

风沙立刻找到了角落里群山环绕的辰流,手指沿着流河往下游滑动,忽然在一个三岔口停下,食指点了点。

“你来看。两河交汇是为汇城,往东可抵东鸟,往北可达中原。你让第一批船队留些人手,扩充原本的据点,第三批也留些人。还有这里,这里……”

风沙顺着流河连点几处地方,收手道:“此趟出行是前轻后轻中间重,第一批第三批能够开路殿后,作预警就好。留下的人手充做耳目,侦收当地情资。”

伏剑一一记下。

风沙继续望着地图,这回没拿手点了。

他在寻找一处给隐势力安营扎根的地方,除了自己,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或猜到。

寻寻觅觅找了几处,暂时定不下来。

不光是位置问题,还要考虑当地的形势,以及各势力之间犬牙交错的关系。

必须能够在夹缝中生存,又要有扩张的余地。

这种地方实在不好找。

尤其他在流城困了十年,对外界所知所晓全是道听途说,且是过时很久的消息。

所以他希望三河帮迅速展开情报网,不求搞什么内奸坐探,只求尽快明了各地的状况。

总之兵马未动,情报先行。不论做事还是打架,最要紧的是先睁眼。

原本这些事想通过升天阁做,走到哪里便开眼开到哪里,现在有了三河帮,把握大多了,人手也充裕许多。

尤其三河帮是水帮,展开的速度比一路的巡演的升天阁更快更远。

缺点是此帮鱼龙混杂,四灵、隐谷、云虚的人掺在一起,可以小用,难堪大任。

风沙望着地图缓缓踱步,静静思索。

天上的月亮渐渐升高,透过天窗洒下银辉,居然不逊烛火之光。

伏剑在旁捧着茶水点心,亦步亦趋,只要主人一伸手便能够到。

噔噔噔,楼梯声重响,风沙从沉思中猛然惊醒,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伏剑心下大恼。

她为今天准备良久,就是希望在主人心中留下好印象。如今侍从不听话闯上了,在主人看来,不就是她调教无方么?

伏剑粉脸寒霜,目射冷芒,一个闪身出去拦到楼梯口,娇叱道:“大胆,你想干什么?”

风沙失笑摇头。

伏剑在他面前一直温驯乖巧,让人不禁忘了她好歹当了不短时间的帮主。

三河帮诸人心底未必真的怕她,面上一定毕恭毕敬不敢违逆,多少也有些威势了。

那劲装女子武功甚好,上个楼梯绝不至于咚咚作响,故意踩响就是害怕看见不该看见的事情。

云本真之前奉了风沙严令,不许三河帮任何人谈论伏剑与一个男人同居的事,为此好几个人挨了重罚,还一个嘴碎的主事真真丢了性命。

这主事其实是云虚的人,本来大为火光,非要讨个交代,查到后来发现居然是风沙直接下令,从此便没了下文。

于是这人死就白死了,再也没人敢提起他。

这件事导致伏剑权威大涨,一些很有根底的帮众本来只有表面尊敬,经此一事之后,面对伏剑发火,绝对战战兢兢。

尤其不敢窥探讨论帮主的私生活。

认识风沙的人本来就很少,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更少。

所以在这个劲装女子看来,帮主这回又带个男人回来过夜,看着挺殷勤的,还下严令不准打扰,怕是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若非出了大事,多借她几个胆子也不敢闯上楼。

见伏剑发恼呵斥,吓得一个激灵,就那么扑到台阶上跪下,急声道:“禀帮主,甲号马车不久前宽巷遇袭。”

伏剑听得愣住。

甲号马车就是风沙的马车,三河帮负责风沙的外围警戒,并不清楚马车里坐的什么人,单纯用来示警而已。

奇怪,怎么会有人袭击空车?

第七十八章 火大

毕竟主人车驾遇袭,伏剑不敢怠慢,赶紧进到书房将事说了。

风沙沉默少许,道:“叫她进来具体说说。”

伏剑出门叫人,把那劲装女子拉到一边,压着嗓子严厉嘱咐。

“你不要管他是谁,问你什么答什么。如果他对你有半点不满意,我把你扔进流河喂鱼。”

劲装女子听着有些心慌,压下情绪随帮主入内,刚一进门便伏到地上,麻溜极了。

风沙忍不住笑道:“一看就知道是柔公主教出来的。起来吧~”

劲装女子心下一惊,他怎么知道?

一怔之后猛地回神,赶紧爬起身,垂手恭立,低着头不敢抬起。

伏剑道:“你可以说话了。”

劲装女子将情况说了。

她所知并不算多,只晓得甲号马车过流河主桥不久,在名为宽巷的巷口遭遇袭击。

双方立刻激战起来,加起来好几十人,打得十分厉害。

甲号马车是帮主特意叮嘱的最紧要之事,从帮里调了几个高手专门做斥候,见此情况立刻传回急信。

三河帮得信后已经派出人手救援,信传到望风阁,她不敢怠慢,闯上楼禀告帮主。

说完后偷瞄帮主,见帮主居然像个婢女似的给那个男人摇扇子,心里更是惊讶不已。

这男子到底是什么人?

伏剑忍不住道:“真儿妹妹她……不会出事吧?”

风沙冷冷道:“不管有没有事,人尽快到我这里。通知城南小院,点火烧房,然后也撤过来。你亲自去办,立刻。”

伏剑急急点头,刚要出房,风沙叫住她:“查,我离开之后,醉乡楼还有谁紧跟着离场。”

伏剑应了声,带着那劲装女子匆匆去了。

风沙脸色阴冷下来,望着地图发呆。

他实在想不出谁敢行刺他,为什么行刺他。

因为无论是否得手,都只会坏事,本来稳定的辰流局势一定会大乱,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好处。

苏环倒是有那么点可能,但是完全没有道理。

安安稳稳等他离开辰流,再让四灵下手,把握不更大吗?风险也更小。

二王子就更不可能了,如果他死了,云虚肯定打死也不走,

依着云虚的强势,二王子绝没有好日子过。

风沙眸中忽然闪起幽芒。

王龟!

或许在王龟看来,他死了,宫青秀就走不成了。

就知道王龟晚宴那儿不会无缘无故凑上来,摆明盯准他离开的时间打算行刺。

风沙真有点火大了。

为了宫青秀的感受,他已经再三容忍,上次刺杀都摸摸鼻子算了。

这小子真是无知所以无畏,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过了许久,伏剑终于回来了,磨磨蹭蹭进门,咬着唇,显得怯生生的。

“其他人都还好,有几个受了伤,我已经安排他们去三河帮养伤,剩下人陆续撤回来了,就是……就是真儿妹妹失踪了。”

风沙瞳内幽芒大炽:“什么情况?”

“我问过剑侍,好像是西风山庄的人突然现身把她给掳走了,那身招牌风裙,您的剑侍应该不会认错,三河帮的人也认得……”

西风山庄曾经帮三河帮抵御白虎卫,所以赶去救援的帮众一见那招牌风裙根本没有阻拦,直接就放人走了,后来才知道她掳走了一个人。

宫青雅?

风沙沉默下来。

按理说宫青雅是不会针对他的,因为根本不知道他望东楼首脑的身份,除非……云虚漏了底。

宫青雅掳走他的人,到底什么意思?

风沙深吸口气:“那些刺客抓到了吗?是什么人?”

“跑了十几个,死了十几个,没抓到活口。好像都是些江湖人,来历很杂,一时难以查清。听剑侍说,有几个人武功特别好,绝不会没根底。”

正在这时,南面方向冒起火光,大半夜十分醒目。

风沙负手遥望。

显然是留守城南小院的剑侍开始放火,估计过一会儿就会撤过来了。

伏剑见主人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什么,赶紧退出去办事,很快回来,继续给主人扇风。

风沙看了良久,出声道:“给剑侍传个话,从现在开始,阻止王龟和宫青秀见面。”

其实一直有剑侍监视王龟,肯定是因为参宴的关系,剑侍进不去,导致被甩脱了。

这些都是云本真暗里安排的,她不在根本联系不上。

幸好在宫青秀身边还安排了剑侍保护,这是明的,传一句话过去就能把宫青秀和王龟暂时隔开。

肯定没法太久,所以一定要想办法尽快把王龟这小子给处理掉,麻烦在他十分不愿粘上这手泥水。

风沙叹了口气,发觉有些疲倦了,强打起精神道:“更衣,我要去见柔公主。”

望东楼现在是云虚的,宫青雅是她的手下,云本真被宫青雅掳走,当然找她要人。

刚刚出现变故,伏剑十分小心,除了风沙的剑侍,还从三河帮调了百多人做护卫。

一行车马浩浩荡荡赶去柔公主府。

云虚似乎刚从塌上起身。

未施粉黛,长发蓬乱,又因天热的关系,穿得着实轻薄,热力透魂,香息扑鼻,别有一番不同以往的慵懒风情。

风沙只瞧了一眼,心脏便怦怦重跳几下,赶紧转开视线,讲了来意。

“我猜你把我前首脑的身份透露给了宫青雅,所以她才会对我动手。如果不是临时有事换了三河帮的车驾,现在被掳的该是我。”

语气很轻,指控很重。

云虚脸色微变,郑重道:“是我不对,算我欠你一次人情。”

钱债再大也有数,人情再小也无价。到她这种地位,并不容易欠下人情债,一旦欠下,也是最难还的。

主要还是担心风沙把这笔账记在她头上。现在不表态,往后一准倒霉。

风沙摇头道:“欠不欠以后再说,我要云本真以最快的速度完好无缺的回到我面前。”

“我只能说试试。”

云虚苦笑道:“没什么好瞒你的。当初对付东鸟使团,我欠下宫青雅一个天大的人情,于是许诺望东楼从此独立经营。所以我只能说试试。”

风沙恍然。

难怪云虚会把他的身份漏给宫青雅,原来双方从隶属关系变成了合作关系。

……

第七十九章 救人

云虚居然拿宫青雅没办法!

“这样……”

风沙沉吟道:“你帮我传个话,只要人放回来,条件随便她开。能答应我一定答应,如果不能答应,我只好下手赶绝望东楼。”

云虚愣了愣,忍不住道:“至于吗?”

得罪一群身手高超的女剑手,换一个低微卑贱的剑奴?

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合算。

“我等你回话。”风沙也不解释,摆摆手告辞。

云虚瞧着他的背影远去,忽然有所领悟。

不管这事成不成,云本真手下那批剑侍一定会对风沙死心塌地。

得罪一批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女剑手,换得一批剑侍彻底效忠,这笔账就很划算了。

云虚微微侧头:“你都听到了。风沙一向说到做到,你不放人,他真会动手的。”

宫青雅不知何时静悄悄的出现在她身侧。

两个神情同样冰冷的女人并肩而立,充满暑气的寝殿似乎都凉快起来。

“你好像很怕他。”

“我需要他,没有他我活不了多久。”

听着有点像情意绵绵的话,偏偏语气那么冷酷。

宫青雅目光闪动:“你是公主。”

“别人之所以敬畏公主,是因为不敬畏会死。说到底并不是敬畏身份,而是怕死。”

云虚淡淡道:“风沙就拥有掌控生死的实力,所以公主也只能乖乖给他做情人,还必须很听话很开心。耍性子可以,惹他生气不行。”

“哼,我一只手就能杀死他。”

“有些人是杀不得的,甚至连碰都不能碰。你知道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吗?”

云虚转过身体,盯着宫青雅:“我现在站你面前,你敢杀我?你不敢,因为你知道杀了我,望东楼一定会被彻底摧毁,包括你在内,所有人都将生不如死。”

宫青雅转开了目光。

“听我一句劝,尽快把人放了。我保证他不会秋后算账。”

“如果我不放会怎样?”

云虚叹气道:“你见识过白虎卫的。风沙能够操纵的势力超过那晚百倍千倍。他说要赶绝望东楼,望东楼一定会被赶绝。”

“他有那么厉害?我看他整天睡不醒,连只鸡都杀不死。”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帝王一怒,血流漂杵。我问你,帝王会跟匹夫比杀鸡吗?你这么厉害,当初还不是给他当杀手。”

宫青雅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想要报复他,我也想。”

云虚美眸闪起冷芒:“你以为我这个公主很高贵?你知道我在他面前多么卑微多么屈辱?他教过我一句话:没有实力就别有脾气。我觉得很有道理。”

“我更想知道你打算怎么报复他。”

“越是恨一个人,越是要接近他、亲近他、了解他,让他不防备你,甚至疼你爱你,在他最离不开你的时候,才是享受复仇的时候。”

宫青雅唇角现出一丝微笑:“听着很有趣。”

不错,就应该让抛弃她背叛她的人尝尝被人抛弃被人背叛的滋味,比直接一剑杀了更让她解恨。

“所以你要帮我。”云虚柔声道:“以后不要再擅自做主了。”

“我立刻放人。”宫青雅仰望夜空,悠悠道:“真希望那天快些到来。”

……

三河帮,望风阁。

充满噩梦的夜晚总是那么难熬。

风沙像被人重重踩了肚子,忽然从床上猛地坐直,无神的瞪着眼睛,大口喘着气。额上细汗密密,颈上青筋鼓起。

一只微凉的小手按上他敞开的胸口,温柔的抚平心脏的剧跳,触感极其舒适。

呼~

风沙长舒口气,又躺了回去,闭着眼睛道:“水。”

很快凉水送来,感觉一支柔软的胳臂伸入颈下,将他轻轻揽起,水杯对唇,微微倾斜。

咕嘟咕嘟~

风沙总算有力气睁开眼睛,转目一瞧,不是伏剑是云本真。

“你回来了。”

风沙撑手坐直,急忙忙仔细打量:“受没受伤?受欺负没有?”

云本真眼睛红红的,脸颊上泪痕挂着泪花,咬着唇使劲摇头。

想也知道,她能这么快被放回来,甚至都没过夜,主人一定是着急救她了。

主人不但在乎她,也能够保护她。

“给主人添麻烦了。”

云本真拿手抹抹眼泪:“您罚婢子吧~”

“有空自己去领罚。”

风沙收敛神情,问道:“给我说说情况。”

云本真赶紧点头,将事说了。

大体情况跟伏剑汇报的差不多。

她在晚宴上见过宫青雅,一眼便认了出来,连几招都没接下,只待闭目等死。

岂知宫青雅居然停了下剑,寒意森森打量她半晌,问她是不是什么水之体。

她根本不明白什么意思。

宫青雅忽然往她胳臂上划了一剑,见伤口飞速愈合,又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把她制住带走了。

风沙缓缓点头。

宫青雅肯定瞧出了云本真体质特殊,起了兴趣,舍不得杀了。

也该云本真命大,任谁见她这种奇怪的天赋,都难免升起好奇心的。

宫青雅也算是江湖人,说不定还动了收徒的念头呢~

风沙想了想,问道:“我让伏剑查昨晚晚宴的情况,她有消息没有?”

云本真忙道:“是王龟。您刚走,他就走了。”

心里有点慌慌的,生怕主人多问。

其实伏剑也打算留下服侍主人的,被她硬生生赶走了。

要不是因为伏剑,她也不会跟主人分开,结果遭受袭击,害她被擒,劳烦主人相救,丢了面子不说,还要挨罚。

至于这个推论靠不靠谱,完全不在她考虑之内,总之就认定了伏剑跟她争宠。

风沙并没有多想,冷冷道:“不能再放任这小子。你把他看好,待我们离开流城,你偷偷返回找江湖人把他给我做了,装成斗殴失手,然后你亲自灭口。”

连着被刺杀两次,心里自然恼火极了。

再顾及宫青秀的感受也是有限度的,王龟显然踩过了线。

云本真恨恨道:“婢子一定安排妥当。”

她连伏剑都气,当然更恨王龟这个元凶。

不但要他死的痛苦,还要他死的屈辱,下三辈子都不敢做人。

……

第八十章 二王子的反击

风沙本想安安稳稳渡过最后这段时间,结果二王子突然搞出幺蛾子。

因为宫青雅的关系,二王子没能把事关走私的侍卫长夺到手里,等于和辰流水运彻底切割,明面暗里的渠道全都和他无关了。

水运乃是辰流一切利益的最上游,如果最后连条小渠都引不到手里,迟早被云虚掐断水源,更是无缘王位。

二王子当然不甘心,暗势力不是对手,就摆开架势在朝堂上使劲。

云虚出访之前,做也要作出一种强势的声浪。

这样在云虚离开之后,朝廷上才不会一潭死水,让人撬不动边角。

二王子毕竟掌着巡礼部,总可以号动一些人散布些反对的言论。

云虚特别紧张。此趟出访,十分仰赖与各势力的关系,否则她将寸步难行。

这种临近离开的关键时刻,她不敢也不愿惹恼各国使臣及各方势力代表,所以只能不停辩解,根本不敢反击。

风沙心里有些纳闷,原来怎么不知道二王子这么能折腾?

实际上也怪他。

二王子的心腹赵侍卫乃是云虚的安插奸细。

可想而知,不管二王子有什么动作,云虚都洞若观火,压制起来相当容易。

结果赵侍卫被风沙偷偷抓了塞给伏剑,云虚顿时少了一双最重要的眼睛。

私下里自是气得火冒三丈,恨不能抱着风沙的胳臂狠狠咬上一口,偏又没法当面发火,否则伏剑就暴露了,所以只能暗生闷气。

于是二王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不可预测。

这股质疑的声浪几天之内迅速扩大,辰流一些朝臣也开始随声身附和。

二王子的目的渐渐显明,就是以外压内,逼着云虚出血割肉。

各家配合二王子的目的也很明确,都指望从已被垄断的辰流水运上抢点份额。

既然二王子愿意领头出卖本国的利益给他们,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眼看朝堂上的局势越来越不利,云虚终于扛不住了,只能向自己的情人求救。

这件事全怪风沙捉了赵侍卫,让二弟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当然该风沙负责。

……

三河帮,望风阁。

云虚大发脾气。

她当然不能挑明赵侍卫的事,居然借口风沙吃饭不给她夹菜,开始在那儿耍蛮。

这小妞的火头显然是从朝堂上烧下来的,只是借题发挥耍性子而已。

活像只被踩了尾巴,张牙舞爪的小野猫。

如果真是猫就好了,只要捏住后颈,保管立马安静下来。

想着云虚像猫一样被拎起来的画面,风沙忍不住笑出声来。

云虚更感不快,掐着他胳臂重重摇动膀子。

风沙被掐的龇牙咧嘴,赶紧笑道:“要不坐下来我给你夹菜,要不我把惹你生气的人全绑了扔进流河喂王八?”

云虚怒色稍敛,娇哼道:“夹菜也要,喂王八也要。”

“好,夹菜,喂王八。”风沙笑吟吟的拾起筷子,夹菜放到云虚碗里。

云虚愣了愣,指甲重重掐他:“你才王八。”

风沙失笑道:“我也没说不是。玄武不就是龟蛇合体吗?我是大王八,你是小王八。”

云虚听得一怔一怔的,忽然回神嗔怒道:“你爱当王八你当,反正我不是。”

虽像发恼,其实更像撒娇。总算不似刚才那样怒气冲冲了。

风沙又逗她两句,见她心情平复,微笑道:“你虽然争强好胜心切,以往该忍比谁都能忍,怎么突然压不住性子了?”

云虚冷静下来,挨他身边坐下,幽幽道:“这次机会对我太重要,难免患得患失嘛~”

如果出访一切顺利,甚至大获成功,那么待她返回辰流,王储之位便算笃定无疑。

如若不然,则还有很大的变数,二弟三弟都有机会翻身冒起。

云虚拿美目凝注风沙的眼睛:“如果这次你不帮我,我只能将持有的三河帮份额全数分出去,以换得各处善待。”

她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风沙沉吟不语。

二王子的行为绝对算得上破釜沉舟,给云虚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不假,给他自己带来的麻烦更大。

首先一定会引起女王的不满,同时还会惹恼许多位高权重的高官权臣和勋贵老臣,甚至连底层的微末小吏心里都会因此感到极度不悦。

争储内斗是一码事,斗得再狠,肥水好歹也是留在自家田里。

二王子居然胆敢引入外部势力涉入本国的命脉。可想而知,会在辰流国内激起多大的反弹。

许多重臣之所以不表明态度,一是女王还没吭声。

二来这时掀起反对外人插手的声浪,将得罪外国以及其他大势力大商行,会给柔公主造成巨大的麻烦,甚至算得上危机。

事情目前就僵在这里。

大家正因为不愿柔公主出访后四处碰壁,所以只能放任这股反对的声浪迅速做大,根本就不敢还手,甚至都不敢还嘴。

二王子的算计很清楚。

别人厌恶怕什么!只要能一鼓作气废掉王姐,再废掉王弟,最后就剩二王子一个王储,不选他还能选谁呢?

“其实现在的情况还不算最糟。”

风沙摇摇头:“如果这事我来设计,接下来我会大肆煽动中低层的官吏,乃至本地帮派,以最激烈的手段支持你,强烈反对外部势力插手辰流命脉。”

云虚听了一呆,那对美目中止不住的透出恐惧神色。

真是这样的话,她就完了。

风沙叹道:“如果有人聚众冲击使团驻地,甚至见了血死了人,你出访时能去的地方就会少上很多,途中将遇的阻力更会大上许多。”

云虚突然伸手握住风沙的手:“你一定要帮我。”

手很凉,和她的声音一样微微发着颤。

“这事难办。”

风沙连连摇头。

被煽动起来的人明面上是在挺云虚,大多数也自认为是在挺云虚,所以别说下重手,云虚甚至都没法下手。

云虚聪慧的很,风沙只起了个头,她立刻联想到后果。

整个人如坐冰窖,从指尖一直凉到心尖。

就算有人帮她出面施压,也会背上难听的骂名,并且更加激化众人的情绪。二弟一定会在暗里推波助澜,使事态彻底落入无可挽回境地。

……

第八十一章 磨刀霍霍

风沙忽然笑了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位二弟是个高手啊~”

云虚垂首不语。心道要不是你捉走赵侍卫,我早就防患于未然了,哪会向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风沙想了想,正色道:“你放心,这件事我管定了。”

当然不仅是为了云虚,辰流的局势败坏对他只有坏处没有任何好处,嘴上自然要捡好听的说。

云虚松了口气,将风沙的手握更紧一些。

不管心里积累了多少怨念,她对风沙的能力还是相当信任的。事实证明,只要风沙愿意出手帮忙,没有化解不了的困局。

“你打算怎么做?”

云虚和宫青秀不一样,信赖风沙却不盲从风沙。

两人虽然是情人,相互利用的味道更浓。

她相信自己,也只相信自己,只是在力不能及的时候,需要风沙鼎力支持而已。

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希望掌握主动权,起码也要深刻参与。

“事情的根结在你二弟身上,必须尽快斩断他的手足,使他没有办法推波助澜。另外,最怕有孤狼出没,做出难以预防的举动。”

风沙思索道:“调巡城司武卒围住所有使团驻地,保护里面每个人的安全。就一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以后多得是机会报仇。”

云虚目闪厉芒,恶狠狠的点头:“我会下达严令,无论谁被打死,我黄云柔养他全家一辈子。如果胆敢还手,我杀他全家一整年。”

“根结解除了还有源头,只要各方势力没有停止向朝野施压,这阵风暴一时便过不去,必须设法让他们闭嘴。”

风沙犹豫道:“这个有点麻烦,我可以试试。”

云虚缓缓点头。

这件事的确很棘手,她在辰流之外没有任何影响力,当然左右不了各家势力的代表。风沙估计也没有,所以只能去求隐谷。

想也知道,一定会大出血。

风沙有些心疼的叹了口气:“你的人必须克制,不要激化矛盾,最近最好少出门,缺人手找我要。”

云虚忙道:“我晓得了。”

风沙点点头:“第一件事你去办,第二件事我去办,动作越快越好。”

“我这就去。”云虚匆匆起身,忽然顿步,回首轻声道:“谢谢你。”

风沙笑了笑:“应该的。”

……

西坊深处。

天色有些黑了,梁记粥铺的招牌还是清楚,烫金的字锃亮,反着对面店铺灯笼的光芒,远远便能瞧见。

这个时间的西坊比白天热闹多了,关键是凉快很多。

狭窄的街道上行人不少,略微有些拥挤。

辰流的风气相对中原开放很多,少女妇女独自上街实属平常,当然也有夫妻相携游逛,还有三五成群的孩童在铺面之间窜来窜去,嬉戏打闹。

好一派繁荣景象,丝毫联想不到外界正值炼狱般的乱世,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也不知道为什么,凡是走到隐谷驻地附近,总会忍不住生出些悲天悯人的感叹。

仔细想想,或许是受到了何子虚的影响。

这小子就动不动就来句天下苍生,万民福祉什么的,虽然每每不耐烦,耳朵都听出茧来,不可否认就算苍蝇嗡嗡,时间久了也会有下意识反应的。

店内还是没什么客人,仅有的两个人还衣衫褴褛,更像是生活窘迫,过来讨口饭吃。

梁记粥铺显然还是老规矩,只要进得门来,不问身份,不看穿着,先吃粥再收钱,要多少上多少,绝对管饱,实在没钱也从不讨要。

掌柜见得风沙进门,不禁一愣,旋即笑道:“东家跟我说风少今天一准会到,我还不信呢~”

风沙脸色立即苦了下来。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刀已经磨好,就等他上门挨宰。

仿佛能看见何子虚脸上带着那种欠揍的微笑。

梁记粥铺后面有一个四方小院。

小院不大,整整齐齐码着些木箱、落这些米袋之类的东西。

当中有口井,井边两张小凳,一张小几。

何子虚就坐在凳子上看着书,明明坐得笔挺,偏又显得悠闲。

风沙一瞅书面,居然是本指法始基,不禁撇嘴道:“你现在学弹琴是不是晚了点?”

“古语有云:学无先后,达者为先。只要肯学,总不会晚。”

何子虚也不起身,卷着书往对面凳子点了点,笑道:“请坐。”

风沙转着头道:“你这里就没张躺椅吗?”

何子虚摇头。

风沙叹了口气,坐到矮凳上,忽然歪着脑袋问道:“你现在学琴,不会是想跟在宫青秀身边做个琴师吧?”

何子虚失笑道:“风少果然敏捷,在下正有此意,不知风少是否愿意成全?”

风沙嗤嗤笑道:“只要你的琴艺得到宫青秀的认可,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小子才看指法书,恐怕这辈子连琴都没摸过,还妄想得到宫青秀的认可?

以为弹琴是拉弦啊!力气大就行了。

何子虚点点头:“风少答应就好。”

“我丑话说前头,如果宫青秀不满意,别怪我赶人。”

“如果宫大家不满意,在下岂敢厚颜强留。”

这么自信?风沙皱起眉头,这小子不是故意挖个坑让他跳吧~

何子虚放琴书于小几,微笑道:“风少此来,必有要事,在下洗耳恭听。”

要不是明知道打不过,风沙很想一拳揍烂他的鼻子,看他还笑不笑的出来。

如今只能叹气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有什么条件直说,如果能够答应,我立刻点头。如果不能答应,我起身就走。”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去求青龙密使苏环。四灵同样遍及天下,并且扎根极深,和隐谷一样拥有足够的影响力。

只是那样,损失实在太大,甚至会影响他的布局。

除非不得不,否则不可为。

“风少误会了,我并没有打算狮子大开口,只是想请风少帮个互利双赢的忙。”

风沙眉头紧紧蹙起:“你先说,我听听看。”

“在下有一位师妹,将代表隐谷入世行走,希望风少能允许她与宫大家交相辉映,互衬互托。”

风沙嘴巴渐渐长大。

……

第八十二章 不务正业

何子虚这个坑挖的好大,如果掉进去,将来麻烦大了。

能够代表隐谷入世行走的人,在隐谷中的地位相当于四灵少主,也就是他。

他这个四灵少主如果搭上隐谷少主,还联合、还相助,四灵高层不发疯才见鬼了。

不过仔细想想,他们发疯又怎样?该打压他还是打压,如果能杀他也就杀了,杀不了他还是杀不了他,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不得不说,人家隐谷就算玩阴谋都能玩得光明正大。

对他来说,的确算是双赢,对隐谷来说更是大赢特赢,会在将来占尽便宜。

对四灵来说,恐怕要输惨了。

有他在后面支持,四灵想要对付隐谷少主必定困难重重。

风沙犹豫一阵,起身道:“让我再想想。如果离开流城之前,我那贴身小婢上门来买碗肉粥,你就知道我答应了。”

就算这件事他包赚不赔,决心也不是那么容易下的。

因为这将给四灵造成巨大的麻烦。

无论如何也要跟苏环谈一谈,让她传急信回去,看看四灵高层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但凡有留一丝善意,这件事就此作罢。

升天阁,玄武岛。

苏环居然不在。

向玄武卫一打听才知道,苏环最近几天一直和宫青秀混在一起。

自从上次醉乡楼晚宴,苏环好像对剑舞着了迷,居然缠上了宫青秀。

她可以自由进出玄武岛禁地,玄武卫对她又那么恭敬,宫青秀一问方知原来她的父亲不但是风少的长辈,而且有恩。

那还有什么说的,宫青秀自然对苏环特别优待,甚至允许她随意进出自己的功房。

于是苏环成天跟着宫青秀身边,看那狂热的架势,要不是宫青秀出言拒绝,恨不能晚上睡人家闺房里去,来个同衾同眠。

风沙听得一愣一愣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那玄武卫低咳一声,小声道:“风少,您说密使她是不是,咳,那啥……”

风沙猛地回神,抬腿就是一脚:“我现在下道钳口令,再有妄议此事者,嗯……杖二十。”

那玄武卫赶紧站直,肃然道是。

“还愣着干什么?带我去看看啊~”

风沙急匆匆去到升天阁,停在功房门口,刚准备敲门,又停了下来,贴耳上去听了一阵,然后才敲门道:“是我。”

“请进。”宫青秀的嗓音还是那么梦幻般好听,隐约带着些忧郁。

风沙最近很忙,一直没空看她陪她,更没有机会给风沙剥剥果子揉揉肩,感觉两人最近好像疏远许多。

两个声音一齐叫道:“风少。”

正是宫青秀的徒弟天雪和天霜,一个沉稳一个活泼。

两女都穿着贴身的短劲装,露出雪白细腻的手臂和小腿,加上脸蛋红通,香汗淋漓,极富青春活力的气息。

风沙笑道:“是我打搅你们了。”

宫天雪微微摇头不做声。

宫天霜笑道:“正练累了,想找借口休息又找不到,您来的正好呢!”

宫青秀道:“你们进去洗把脸,待会儿再出来接着练。”

宫天霜高兴的拽起师姐,往里间浴房跑。

宫青秀无奈的摇了摇头,向风沙道:“风少来有什么事吗?”美目去瞟功房一角,苏环正安静的坐在那里。

她猜到风沙是来找谁的,心里莫名其妙有些难受。

风沙跟着宫青秀的视线瞟去,不禁吸吸鼻子。

苏环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脸蛋慢腾腾的红了,起身走来道:“找我有事?”

风沙点点头。

宫青秀小声道:“要不我也进去洗把脸?”

风沙失笑道:“哪能呢!我和环小姐去包间谈。”

宫青秀轻轻点头,明眸亮了起来。

风少只要去到那里,一般都会呆一晚才走。现在时辰尚早,应该还来得及给他做几个小菜。

升天阁,很多躺椅的包间。

风沙一路上走的很快,苏环磨磨蹭蹭走的很慢,进房里也不说话,

风沙歪着脑袋打量她一阵。

他人还没到梁记粥铺,何子虚就知道他一定会来,说明何子虚对形势完全把握,对他、对云虚目前的处境洞若观火。

苏环显然差很远。

最近几天事闹得很大,朝堂上的动静更大,就算苏环在流城没有根基,通过朱雀也能够弄得一清二楚,怎么都不至于这般迟钝。

说明苏环不务正业,根本没做什么正经事。

风沙垂目叹道:“你好像不明白最近都出了些什么事。”

对他来说,苏环不折腾当然是件好事,但他更不乐见恒先生的女儿如此不成器。

“出事?”苏环悚然一惊,似乎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出什么事了?”

风沙淡淡的将情况大略说了,然后道:“我希望你以四灵密使的身份出面帮我压下这场风波。如果你做不了主,可以传急信问问上面。”

苏环垂首想了一会儿,抬头道:“我不瞒你,我来的时候被授予了全权。这件事我不能帮你,根本没必要传信回去。”

风沙一听心都凉了。

这番话说明苏环被授予的全权对他来说绝对不是正面的。也就是说,苏环可以赶他,可以杀他,可以害他,就是不能帮他。

更说明上面已经彻底放弃了他,居然把对他的处置权下放到区区一个青龙下执事手上。

再想深一点,一直维护他的四灵高层或许陷入绝对的颓势,甚至已经落败,实在扛不住了,否则决计不止于此。

看来出得辰流之后,想要寻个好地方扎根将会更加困难,风险也更加大了。

一个根基不稳,十年心血白费。

风沙沉默下来,许久后道:“我能感受到环小姐的真诚,另外一个朱雀副主事的位置也可以交给你。”

苏环忍不住露出惊喜神色。

风沙转开目光望着阳台外面。

或许天热的时候猫都很懒,又或许都猫在阴凉处避暑,总之以往在大花园里蹿来蹿去的猫咪竟是一只都瞧不见。

那只黏人的橘猫也没跑到阳台上,实在令人失望。

风沙垂下视线。

睿智和蔼的恒先生居然后继无人,想想真令人心疼。

……

第八十三章 理念分歧

风沙暗里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的摆手道:“我尚有些事,不留环小姐了。”

苏环笑道:“告辞。”

凭白得了个朱雀的位置,她当然高兴。

人刚走到门口,风沙淡淡道:“我不允许任何打宫青秀的歪主意,无论男女。”

他的好处当然不是白拿的,拿了好处就要乖乖听话。

苏环呆了呆,脸蛋迅速艳透颈侧与耳尖,使劲扭回头:“你……你什么意思。我……我就是喜欢看宫大家剑舞,你想哪去了!”

风沙正色道:“这样最好,慢走不送。”

苏环脸上露出羞恼之色,张张嘴又闭上。

想也知道这种事只会越抹越黑。

苏环低哼一声,转身出门,重重关门,宣泄不满。

风沙走上阳台靠上躺椅,默默盯着玄武岛发呆一阵,招云本真过来附耳:“去梁记粥铺买完肉粥,唔……我就不喝了,你留着自己喝。”

说实话,真的没胃口。

忽然喵地一声,那只橘猫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旁边,仰着脑袋咪咪叫唤。

风沙笑了起来,手拍大腿啪啪响。

橘猫轻盈的跳到他怀里,拧着圆滚滚的脑袋拿耳朵往他身上乱蹭。

一人一猫开心的耍玩起来。

不多久之后,升天阁花园树林。

苏环站在一颗大树后面,抬目盯着阳台上耍猫的风沙。

神情说不出的冷静,眼底说不出的沉凝。

一个玄武卫站在她身边的树荫里,黑袍与树影几乎融为一体。

苏环轻声道:“叫朱雀主事传个话,让二王子开始行动。”

玄武卫应声离去。

苏环嘴角抹出一丝微笑,想起临行前某个人对她说的一番话。

人在做坏事之前,一定要先撇清自己。

怎样才能撇清自己呢?

可以装疯,也可以卖傻……总之,要么让人想不到你,要么最后才能想到你。

……

风沙抱着橘猫玩了一阵,不免有些热,也流了些汗。

橘猫比他更怕热,耳朵上蹭了一把热汗之后,猛地甩了甩毛茸茸的脑袋,一下从风沙怀里跳上阳台边沿,咻地一下又不知蹿哪躲阴凉去了。

风沙干笑两声,回房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打算出去让人备下晚饭。

咚咚声响,宫青秀在门外道:“风少,我能进来吗?”

风沙赶紧过去开门。

宫青秀端着一盆看着就知道分量很沉的冰块,比那只橘猫还轻盈的走了进来。

升天阁是有冰窖的,而且相当大,足够满足上房客人整夏的需求,升天阁的高层每人每天也能分到一两盆。

宫青秀和她两个徒弟更是从不缺冰,由早到晚,从不断绝。

宫青秀将冰盆搁在躺椅旁,忍不住叹息道:“那天师姐她……她杀人了。”

风沙心道:“她杀的人多了去了。”嘴上道:“自从宫大师仙逝,宫青雅心中不忿,难免性情大变,实在也怪不得她。”

宫青秀垂下头,秀眸闪闪,怔怔发呆,忽然问道:“您觉得天雪和天霜谁更适合接掌升天阁?”

风沙摆摆手:“为时尚早。”

“一直抱有希望,熬到最后难免会绝望。青秀只是不希望悲剧重演。”

“有我在,不会的。”

风沙叹了口气,过去靠到躺椅上,示意宫青秀也坐下。

“无论她俩谁落选,我都会安排个好前程,必不至令失望。”

宫青秀放下心来,低声道:“青秀一定不负风少无微不至的照望,一定全心投入这场巡演,必至令功成。”

听到宫青秀的表态,风沙有些开心。

多年的布局,苦心的经营,难耐的等待,终于快到开花结果的时刻,虽然感觉将来困难重重,好歹迈出了第一步。

“对了。青秀刚才去后厨拌了几个下酒的凉菜,她们镇一下就会拿过来。”

宫青秀咬咬下唇:“您有空吗?”

风沙哑然失笑:“难得青秀亲自下厨,我当然要吃的。”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

风沙说了点三河帮的事,希望宫青秀尽快收伏剑为徒,帮忙管教一下,免得小丫头学坏。他现在实在腾不出空云云。

宫青秀有些不安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风少最近很少呆在升天阁,寥寥几趟也是既来即走,也已经很久没像以前那样对她口花花了,令她有种“失宠”的感觉,心里有些患得患失。

看来风少是真的很忙,并不是故意疏远她。

又过了会儿,宫天雪和宫天霜结伴送来了宫青秀拌的凉菜和冰镇过的酒。

宫青秀有意为之,希望两个徒弟在风少面前多露露脸。

两女换下了功装,换上了丝裙,一人端着菜,一人捧着酒。

一个文静乖巧,一个俏丽活泼。

当真赏心悦目。

想比稳重的师姐,宫天霜显得特别兴奋,一个劲的缠着风沙问辰流外面是什么样子。宫天雪也竖起了耳朵。

两女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辰流,头次随师傅巡演天下,自然好奇又激动。

这个……风沙也不知该怎么讲才好。

他十年没离开流城了,所知所闻也仅是道听途说,只晓得外面依旧处于征伐不断的乱世。

想也知道种种残酷惨烈的状况根本数不胜数,面对两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还真是难以启齿。

宫青秀经历坎坷,幼时的境况依稀还有些记忆,似乎陷入回忆,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

两女见师傅和风少都沉默下来,难免有些胆怯,不敢多问。

“当年师尊巡游之时,天下乱象已现。”

宫青秀轻叹口气:“她老人家自觉势单力弱,于是创立升天阁,旨在以自己之所长,尽一份绵薄之力,希望消泯世间的战乱与苦难,哪怕一处,哪怕一次。”

风沙轻轻点头。

这就是为什么宫大师和隐谷关系那么好,全因理念相近。

四灵的理念与隐谷则截然不同,认为欲王先霸,诸如手段之类皆属细微末节。

他被放逐之后,四灵更走向极端,更不择手段,更崇尚暴力,更追求利益,导致本来名声就不算太好的四灵变得声名狼藉。

早先四灵虽然不为正道所支持,世人也没强烈反对,哪像如今这般陷入人人喊打的境地。

空有无比庞大的势力,居然没人敢正大光明亮出四灵的身份。

……

第八十四章 诡计得逞

宫青秀给风沙奉上杯酒,垂首露出纤细优美的雪颈:“感谢风少一直以来倾尽心血的支持,否则尽管青秀愿承师尊遗志,恐怕也有心无力。”

风沙笑了笑接过酒喝了。

他毕竟是四灵少主,并不认同隐谷的理念,对宫大师的坚持也仅是表示尊重,支持升天阁和宫青秀多半还是为了自己。

这也是当初和多数四灵高层冲突分歧的地方。

难道不能求同存异?为什么一定非此即彼?

所以他一直把隐谷视作对手,从来都没有视作敌人。

区别在于,对手可以成为朋友,敌人必须予以消灭。

与对手还能共生共赢,与敌人则不论输赢只分生死。

风沙搁下酒杯,问道:“王副卫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宫青秀露出为难神色,幽幽道:“自从筹备离开以来,我和他谈过几次,都不太好。”

她对王龟心内充满内疚的情绪,是她不愿履行婚约,是她对不起人家,所以尽管王龟大发脾气,说话十分难听,她也没有心生怨怪,反而更加羞愧。

两人为此闹得很不愉快,加上云本真的手下有意破坏,最近几天更是连见面都见不到。

风沙故意探下口风:“听说他最近挺风光的。”

上次宫青雅强势现身,导致二王子涉足水运最后一丝机会消失,没曾想反而对王龟、对招贤馆加大了扶持力度。

不光在朝堂上掀起波澜的同时,还准备在江湖中搞风搞雨。

其实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云虚牢牢占住了大势。二王子要么引入外力,要么透过江湖招募身手高超的亡命徒,总之已经没有正常上位的可能性。

宫青秀轻叹道:“他结交了不少新朋友,那些老朋友都没怎么见面。”

王龟这伙人纯粹因为复仇而聚团,如今罪恶滔天的迅翔商行终于土崩瓦解。

既然大仇得报,多数人已经离开辰流,少部分人无牵无挂便留了下来,最近和她走的很近,反而跟王龟疏远了。

风沙低头吃菜。

宫青秀收拾心情,歉然道:“不该拿这些琐事烦恼风少。青秀尚有几位朋友,想跟着升天阁混口饭吃,所以想问问风少的意见。”

风沙愣了愣:“你这几位朋友莫不是会弹琴吧?”

“升天阁一直缺位技艺高超的琴师,暂时顶上也好。去中原后再设法寻找延请。”

风沙端起酒杯轻抿一口。什么琴师,八成是何子虚。

这小子动作真够快的。

“风少风少,您觉得呢?”

风沙蓦地回神,笑道:“升天阁的事你做主就好。”

将来找个机会把何子虚召来给他弹琴,嘿嘿。

宫青秀松下口气。毕竟在王龟带领下,这伙人和风少很有些不睦。

也是她多想了,风少一贯大度,怎会在小事上纠缠不放。

正吃着聊着,一个玄武卫忽然急敲门进来,到风沙身边附耳。

风沙眼神闪烁起来。

一些中低层的官吏打着支持柔公主的旗号聚众串联,到外馆扎堆那条街抗议。

这件事在预料之中,云虚做了完全的准备,外馆的人员和驻地被保护的严严实实。

某些有心人的挑弄之下,这些官吏更加群情激奋,浩浩荡荡的齐赴王宫,吵吵嚷嚷的要给女王上书。

魏国相已经带着重臣赶去安抚情绪。

这件事云虚不能出面,否则会伤了这些支持者的心。

玄武卫报完信后施礼退下。

宫青秀耳聪目明,玄武卫的低声细语根本瞒不过她的耳朵,不由露出担心的神色,低声问道:“会牵连到柔公主吗?”

风沙回过神来,冷冷一笑:“不会,反而是个绝好的契机。嗯,青秀你安心筹备离开事宜就好,最近街面可能有点乱,尽量少出门。”

宫青秀觉得他的笑容竟是前所未有的很冷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垂首应了声是。

当晚,二王子得报,几路人手皆无功而返,说明王姐早就瞧破他的手段。

人还没来得及懊悔,坏消息突然雪片般飞来。

无论城内的产业还是城外的庄园,同一时间几乎全部遇袭。

傻子都猜到这是王姐对他展开的报复,迅猛且强烈,根本是赶尽杀绝的起手式。

二王子惊恐万分,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夜赴王宫,打算向母亲哭诉并求助。

王宫倒是进了,女王根本不见他。

内侍传来女王的旨意,让他去祖祀殿面壁思过。

二王子还欲闹事硬闯,禁卫首领黄刚峰忽然带着两排禁卫现身。

人人手按着刀柄,目射冷芒。

二王子一个激灵,登时住嘴,乖乖去了祖祀殿,算是变相软禁。

当然,也算是被女王保护了起来,起码性命无虞。

本来女王通过隐晦的暗示,严厉警告风沙和云虚不准再动二王子哪怕一根毫毛。

风沙当然不愿得罪女王,死了百来位死士的滔天怒火不得不生生忍下。

结果二王子自己作死,勾结外人对付云虚不说,还煽动各阶官吏聚众闹事,甚至逼宫……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风沙顺水推舟,女王愤怒默许,隐谷冷眼旁观,云虚大杀特杀。

此后几日连续朝会,每天都有官员因为种种原因被罢黜或者被处刑。

稍微对辰流朝局有些了解的人无不心知肚明,被处理的人都是二王子的簇拥,哪怕仅是沾点边的关系,仍然受到这次大清洗的波及。

二王子名下或明或暗的产业下场更惨,不是遭到“强贼”袭击就是被“水盗”掳掠一空。

城内的情况稍微强点,也就是多个商行的东主或管事莫名其妙的暴病丧命而已。

凡明眼人都清楚,一个王储就这样废掉了。就算这次逃过一劫,往后恐怕连王子的排场都维持不起。

将要临行的前几天,流城从混乱重新恢复平静。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迅速平息下来。

终于到了启程的日子。

流河各处码头上停满了大小船只,风帆连片接云天,蔚为壮观。

玄武岛主事房。

苏环静静站在窗前,默默注视码头上柔公主向女王及百官辞行及登船,唇角泛起诡计得逞的微笑。

……

第八十五章 天将破晓

七乃复生之数。

七月,正是鬼门洞开的月份。

七月十五,中元鬼节。

正是阴风呼号的好日子。

柔公主的船队已经走了好几天,真正掌控辰流的三位巨头等若一同离开。

仿佛卸下了三座无形的大山,整座流城都好似松了口气。

最轻松惬意的当属苏环。

二王子只是个幌子,更是个弃子,就是要让某些人因为大获全胜而感到大局已定,从而放心离开。

真正致命的一击,当然要等到所有人都松懈之后。

风沙将辰流的局势硬生生平衡成均势,四灵、隐谷、云虚三方谁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所以谁都动弹不得。

不过苏环还是找到一个漏洞,或许也是唯一的漏洞。

那就是已经空下来的升天阁。

拥有升天阁的玄武岛能够前后呼应,成为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如果再占下河对岸的三河码头,这座堡垒不再是坚不可摧,而是无人敢攻。

玄武岛、三河码头隔河相望,可以轻易铁锁横江,仅仅两边摆上弓弩投石,就足以覆盖整个河面。

不但能彻底截断流城内河,彼此间还能通过舟船相互支援。

依着玄武岛和三河帮精心设计的防御和充足的储备,就算举兵来攻,想要攻破,少则数月多则半年。

辰流根本承受不起水运中断这么久的后果。

无论任何人占下这三处地方,包括女王在内的任何人都只能妥协,除非想要玉石俱焚。

玄武岛四趾之桥都有玄武卫严密把守,更布有流动哨与暗哨示警。

岂知一柄柄漆黑的短匕忽从背后抹过喉咙,草丛间、小路上纷纷传来沉闷的痛哼。

各个哨口全部遭遇暗杀,居然没有人来得及示警。

以玄武岛的地形,只要控制四个路口、头尾两个码头和如同眼睛的主事楼,就足以够控制整座玄武岛,岛上任何反抗只能被人瓮中捉鳖。

一船船朱雀卫顺着流河转入环岛水带,于头部码头源源不绝的登上玄武岛。

岛上本有正副两个玄武卫首领负责护卫本岛。

其中一个被苏环调出去办事,剩下一个在主事房被当成拿下。

剩下的玄武卫登时变成散兵游勇。

没人领头,当然谁都不敢反抗青龙密使,无不束手就擒。

不到两个时辰,苏环便完全占下了玄武岛和升天阁。

如今仅剩三河码头。

加入三河帮的四灵基本上是新近调来的。就算已经全被打散,关键时刻,苏环仍然拥有相当大的掌控能力。

三河码头靠河一面的防御相对薄弱,加上内神通外鬼,攻下码头并不算难。

就算无法全部占领三河帮,只要能够控制码头,苏环照样立于不败之地。

因为绝对没人敢赌多久能破开封锁。

届时,风沙苦心设计的三方均势顿时告破,四灵将占尽优势。

苏环很得意。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如果风沙离开前在升天阁留下足够的人手,她不知要费多少周折才能慢慢撕开这个漏洞。

哪像如今,几乎瞬息即成。

现在,只待朱雀卫过河,便算大功告成。

苏环一直在风沙面前装傻示弱,甚至装作疯狂迷恋宫青秀,就是为了这一刻。

……

荒僻小院,无名坟前。

本该随船队走了几天的风沙居然没有走,反而孤零零的跌坐在坟前。

一对眼珠清澈澄透,不像以往那样幽光隐闪。

他是有漏洞,但绝不在升天阁。

如果有苏环真正了解风沙,一定会盯住这里。

因为风沙无法容忍和亡妻异地相隔,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

云本真轻手轻脚的走进院子,隔老远便伏身道:“朱雀已经放船,打算强渡流河。”

风沙目光须臾不离墓碑,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她放船,我放灯。算是庆祝你我离开这座囚笼好不好?”

将近凌晨,天更黑沉,夜空深邃。

流河上游不知何时飘来一盏盏幽亮的水灯,照着河雾朦朦胧胧,晕光星点,就像一条条鬼魂重归人世间。

中元节本来就有放水灯寄哀思的习俗,流河上本就飘着许多水灯,多这一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朱雀卫开始分批登船,然后迅速破浪。

一艘艘扁舟就像一条条活鱼,成片的水灯被分浪的鱼儿纷纷碰散。

眼看越来越接近对岸,朱雀卫默默抽出佩剑。

一盏水灯忽然晃悠悠的撞上一叶扁舟。

倏然之间,火光暴起。

几瞬之后,火光连暴。

就像一头头展翅凤凰挥动彩翼,不住的往河面俯击,掀起四溅的流焰。

凤凰一击,已经算得上炫目耀彩。而今群凤投河,壮丽至令人震撼。

眼前的辉煌,苏环无暇欣赏,自觉肝胆俱颤,手足发凉。

咚咚门声,仿佛敲在后颅,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请进。”

苏环平静下来,回案后端坐。

风沙既然在流河上设好陷阱等她傻傻跳进去,自然不会错过玄武岛。

想必三河帮那边也有了准备,她安排的人不是偷袭,而是被人偷袭。

如今只希望能够死的体面一点。

本该被囚禁的玄武卫副首领推门进来,恭敬一礼。

“风少要职下代他谢谢您。否则还真分辨不出流城四灵谁姓苏谁姓风。”

苏环垂首不语,心道原来如此。

风沙摆明借她之手清洗流城四灵。经此一遭,四灵对这个分部的掌控彻底丧失殆尽。

“风少让职下一定保证您的安全,请随职下去码头~”

他不杀我?苏环怔怔一阵,忽然叹了口气,起身出门。

荒僻小院的无名碑已经不见。

原本坟茔竖立的地方空留一片新土。

风沙怀内多了一个麻花般缠紧的小包,小包斜斜系在胸前,当中紧紧贴着心口。

出得小院,一个剑侍正向云本真耳语。

云本真脸色唰地苍白,挥手让剑侍退开,到主人身前怯生生道:“杀手没找到王龟,他似乎走的很急,连包裹没收拾,像……像是有人通风报信。”

风沙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看来有人不希望他死啊~”

“求主人再给婢子点时间,刮地三尺也要找他出来干掉。”

“不急,来日方长。”

风沙目光转远,遥望东方,只见夜幕龟裂,天将破晓。

第一部完结~

……

第八十六章 夹缝求存

林间疏影,古道幽幽,风在低诉,似乎悲歌。

风沙的视线开始模糊。

支离破碎的画面浮现眼前。

一个衣衫褴褛的孤单身影直直往他走来,眼神说不出的空洞冷漠。

两人四目相对。

一种早已忘却的情绪似乎顺着视线传递至脑际。

两人麻木的撞在一起。

似真实似虚幻的人影瞬间消失,融合为一。

风沙的眼神变得和他完全一样,似乎对任何事物都不再有兴趣。

随着山势渐高,道路愈窄,更加曲折。

那个孤单的身影再次出现,目光虚弱迷茫,神情极度失落,双脚踩着泥泞的山路,踉踉跄跄的和风沙撞在一起。

风沙的心像被尖针狠狠扎了了一下,悲伤的情绪反涌至脸上,差一点漫过眼眶。

山道越来越窄,逐渐被茂盛的灌木吞没。

人影出现在灌木深处,坐在一棵大树下面抱膝痛哭。

风沙忍不住按紧心口,与他错身而过。

山腰有一座不小的瀑布。

水练高高垂落,激得碧潭回响。

哗哗的水声掩不住激烈的咆哮,人影扛着大大小小的石块,使劲往水潭里扔投,红着眼睛怒声咒骂。

似乎用这种方式竭尽全力发泄无法发泄的愤怒。

他的脸庞已经扭曲变形,双瞳如同燃火,仿佛能烧干水潭。

风沙闭上眼睛,脚步加快。

被石块溅开的水花似乎不停的扑在脸上。

水潭分出一条溪流,溪流的深处有一处凹陷的小山洞。

山壁上已经爬满藤蔓和青苔,依稀可见大火烧过的痕迹。

人影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怀中抱着一位陷入沉睡的少女,不住的摇头,苦苦的哀求……

风沙靠到山洞边坐下,与人影完全重合,双手揪紧挨着心口的小包裹,瞪着眼睛发呆。

少女巧笑嫣然,轻盈的走来,头上长出了鲜花,成了山的主人。

眼皮慢慢合拢,眉头渐渐苏展,嘴角泛起微笑,泪水打湿睫毛。

……

主人终于停下歇脚,云本真赶紧让一众剑侍在周围打尖布防。

她不解主人为何下船登岸,非要走这条崎岖蜿蜒的山路。

毕竟出发太晚,快船紧追慢赶,离船队还是晚了两三天的水程,翻山越岭不是更慢也更危险吗?

当然,她是不敢多问的。

这次出行不光带着一队剑侍,还有另一队男子。

两队加起来足有二十余人,剩下近百人仍旧留在船上,将在下游的汇城等着汇合。

云本真不知道这些人是个什么来历。看着年纪都不算大,个个沉默冷峻,除了随身兵刃,还携带着弓弩。

如此强大的实力,就算遇上成群结队的山中猛兽,她也怡然不惧。

不过,她当然更信任自己的剑侍,这些男人守在附近别动就行了。

夜幕渐渐降临,遇上了麻烦。

云本真和剑侍皆出身公主府,武功很好没错,谁也没有野外生活的经历。

随着天色暗下来,山林中开始发出些奇奇怪怪的声音,附近更是翻出些悉悉索索的……东西。

总之五彩斑斓,看着极恐怖又恶心。

云本真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那群干坐的男子忽然动了起来。

生火的生活,撒药的撒药,除草的除草,很快围着山壁清出一片干净的空地,然后去溪边取水煮水,架锅煮饭。

一个个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总之男女搭配,干活肯定是不累的。

云虚选出的剑侍当然个个出色,无论容颜气质都属上等。

这群死士难得见到这么多英姿飒爽的美女,虽然泾渭分明不敢搭讪,干起活来可是更卖力多了。

云本真见他们这么能干,不禁得意起来。反正主人交给她了,那就是她的手下,当然越能耐越好。

晚餐做好之后,云本真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主人,想到主人之前严厉叮嘱不准打扰,忍下没敢作声。

第二天清晨,风沙终于醒来。

自幼修炼精神异力,早就习惯夜不成眠,除了新婚那一小段快乐安稳的时光,已经多久没有如此熟睡了?

眼睛刚一睁开,云本真赶紧凑上来伺候梳洗,然后又端了碗喷香的肉粥。

风沙喝完,便即上路。

翻过这座山便是汇城,仍属辰流治下,之后流河汇入长江,进到南平王治下。

南平建都江陵,也仅有江陵这一座大城,疆域比辰流还小。

虽然南平地狭兵弱,却是南北交通要冲,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处于四个势力的夹缝正当中。

除开辰流无力也无意进犯之外,东鸟、北汉、南唐都是当世大国。

恰因如此,三方任何一家有吞并南平的举动,都会立刻引起另外两家的强烈反击,所以形成了一个僵局。

南平也就在夹缝中生存下来。

南平算是辰流的门户,两国绝对算得上唇齿相依,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算算路程,待他抵达汇城的时候,云虚的船队差不多就到了江陵。

宫青秀也将开始辰流之外第一场演舞。

南平一贯奉行“事大”之策,交好四邻,与各方保持中立。

加上云虚头次以王储身份出访,只要在江陵发出邀请,各大势力一定会给面子,派出重要人物参宴,声势将会很大。

所以无论对云虚还是对宫青秀来说,这次演舞都至关重要。

如果功成,宫青秀的邀约会像雪片般飞来,云虚正可借此出访各地,并且获得相当高的礼遇。

如若不然,则事倍功半。

风沙并不担心宫青秀能不能惊艳四座,关键在于他能不能镇住场子不出事。

这么多矛盾重重的势力相聚一堂,一丁点火星就会彻底引燃。

仅凭小小的南平王是绝对压不住各方的,四灵或者隐谷出面还差不多。

四灵的势力遍及天下,虽然名声太差,成事不足,但败事绰绰有余,没有哪个势力敢得罪。

隐谷则是正道魁首,影响力比四灵有过之而无不及,各个势力无不希望获得隐谷的全力支持。

对于宫青秀,隐谷当然义不容辞,麻烦还是在四灵。

只能寄望三河帮快些在南平立足,让他的隐势力有展开的余地,或许能够暂时压住四灵。

……

第八十七章 两个变态

翻山越岭,赶至汇城,与手下船上汇合。

他们已经通过在地的三河帮了解了最近的情况。

出了汇城再往中平走,世道便不太平了,算是离开桃源,进入乱世。

中平本身只有一座江陵城,军力也只够维持一座大城,换句话说这一片其实是个三不管的地带。

江陵周边河流汇聚,东西南北皆通,水道纵横,货运繁忙,所以流寇遍地开花,水匪来去如风,常年横行江河,劫掠过路商船

大股船队自然无人敢惹,一船百余人就未必了。

尤其三河船社最近垄断了辰流水运,大小商行不再零星独行,全部由三河帮统合战舰护航货船。

几个月下来,不知多少靠水吃水的掠匪开不了张,更增加了沿途的风险。

云本真一番言语显得忧心忡忡,希望主人从汇城多调些护卫和船只。

风沙思索少许,摇头道:“我不欲行踪广为人知。”

从汇城借调人手,动静实在太大。

他明面上还混在云虚的船队里,当然能瞒多久是多久,最好瞒到他赶回去。

如今身边人手虽不算多,但个个武功高强,携带军械精良。

水匪有什么可怕的,惊动四灵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云本真见主人主意已定,也不再劝说,犹豫少许,怯生生道:“最好隔了前后舱,婢子带着剑侍于后舱服侍主人,弓弩卫就留在前面好了。”

风沙愣了愣,恍然道:“就照你说的办。”

弓弩卫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和一群靓丽的女剑侍整天挤在狭窄的船舱里混在一起,的确容易出事。

看来已经有些苗头,否则云本真不会特意提出来。

云本真应了一声,赶紧退出去把这事交待给绘影去办。

绘影就是风沙头次遇刺时冲进车厢将他护在身后的那位剑侍,因此受了罚也受了赏,后来成为他的贴身随侍,一直是云本真的副手。

风沙如今乘坐的这艘船乃是装成货船的战船,早已经补充好补给,随时可以起航。

汇城是有宵禁的,风沙进城晚了点,水闸已经关闭,只能等天亮才能出发。

他并不欲惹事,尽管晚市就在码头附近,也没打算下船见识下汇城的风月。

奈何人不惹事,事来惹人。

风沙正摆弄着地形图,翻来覆去的看。

绘影忽然敲门,进来拜道:“一个自称水蛇帮副帮主的人讨要停船费,婢子加倍给了,他不肯接,非要见主人。”

云本真不满道:“什么阿猫阿狗,快点打发走。”

绘影迟疑道:“婢子担心起冲突。”

水蛇帮乃是汇城的地头蛇,其实是三河帮的附庸之一。

三河帮已经垄断了辰流的水运,城内码头突然停了一艘由流城驶来的货船,人家当然要上来查查有没有三河船社的许可。

因为隐藏行踪的关系,绘影是用私密的渠道联系在地的三河帮,一个小小的附庸当然不会明白情况。

风沙抬起头来:“真儿你出面,把关押文牒给他看看。”然后继续埋头瞧地图。

云本真领命去了,过了会儿又回来道:“已经打发了。”

风沙轻嗯一声,并没在意。

云本真暗松口气,挨过去给主人继续扇风。

自从上次伏剑跟她争宠,她就有了心结,连带对三河帮也看不顺眼起来,对个三河帮的附庸更没什么好脸色。

那位副帮主背靠三河帮这棵大树,态度难免嚣张一点,见船主没露面,仅派个婢女打发,不免感到失了面子。

小小婢女居然还敢冷嘲热讽的,火气自然被撩拨起来,结果没几下功夫,十几人全被人家打趴下,捆住了手足,扔到底舱关押。

在云本真看来,反正明天一大早就走,等出了城再放人,量不至惹出什么麻烦,见主人没有多问,彻底放下心来。

盘算待主人歇下,抽空下去亲手教训一顿。

云本真打小就是云虚用来发泄情绪的某种……东西,反正不算人,对受罚早就习以为常,也没觉得随便罚人有什么不对的。

犯她手里,不掉层皮才不正常。

跟着主人时日不算短,云本真很清楚主人的脾性,根本不关心琐事,她的权利可大着呢~

风沙又瞧了阵地图,心里定了好几处可能扎根的地方。

首先就是江陵城。

江陵紧挨辰流,支援相对容易。水道汇聚,交通极其便利。又是雄城,易守难攻。

缺点在于此城乃兵家必争之地,眼热的势力太多太强,偏又谁都不敢轻易下口。

如果想在江陵动什么手脚,很容易引起难以预测的连锁反应。

就算最终的占下此城,扩张的余地实在太小,说不定会像现在这位中平王一样,被周围几个大势力生生困在这里,动弹不得。

不过这里处于中原的中部,作为情报枢纽绝对算得上得天独厚。

想到这里,风沙有些为难。

这些年他光想着怎么在四灵的威胁下自保,所以更注重发展武力,实在没有培养出独当一面的智慧人物。

辰流毕竟偏远,武风又盛,能文的人才着实不多。

流城四灵倒是人才济济,偏偏不能完全信任。

真是人到用时方恨少啊~

这次好不容易脱离囚笼,一定要用心寻找一位军师。

如果事事都靠他自己决策,累死也忙不过来,更别提将来一定会分身乏术。

琢磨一阵,神情倦怠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云本真急忙忙凑上来:“婢子伺候主人安睡。”

她还惦记着下面关着那十几个人,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风沙摸了摸心口的小包,仿佛也在催促他早点歇息,心不禁热了起来,笑道:“好吧~”

小心翼翼的取出小包放到枕边,让云本真服侍他梳洗沐浴,重新将小包紧紧抱在怀里,还在贴上脸颊蹭了几蹭,美滋滋的睡下。

云本真见得奇怪,也不敢多问,心里记下这件东西对主人很重要,然后伏在旁边给主人轻轻扇风。

直到听见轻微匀称的鼾声,她脸上止不住的露出兴奋的神情,蹑手蹑脚的退出舱房。

……

第八十八章 海龙王

第二天大早,天刚蒙亮,风沙尚在熟睡之中,座船已经拔锚起航。

自从亡妻陪伴身边,万鬼索魂的噩梦好似突然间烟消云散。

对于精神修炼来说这并非好事,等于逆水行舟。

可是……谁能舍得香甜的美梦?

船舱忽然剧烈摇晃起来,窗外的江景急转。

江景自然不会旋转,旋转的只能是船。

明明风平浪静,定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外面果然传来呼号声。

“转舵!下帆!”

“架弩!架弩!”

风沙猛地睁眼,倏然挺身坐起。

本该旁边伺候的云本真居然不在!

探头出窗,不由皱眉。

前方两座高山夹着一道急峡,两边山脚的礁石浅滩上飘满大大小小的碎板和箱桶之类的东西。

像是曾经有一支无形的巨锤钟摆般来回锤击,将峡内的一切都打成碎片。

这种情况,当然没有船只敢轻易往里走。

云本真忽然闯进门来,见主人醒了,一颗心立刻揪了起来,生怕主人问她去哪了。

风沙更关心外面的情况,问道:“出什么事了?”

云本真一整夜都呆在舱底摆弄新玩具,也是发现船身剧震才急忙忙跑上来,哪晓得什么情况。

幸好绘影及时进来,伏身道:“虎尾峡发现损毁的船只,该是昨晚受到伏击。婢子已经放下快舟,派人前去查探。”

风沙了唔了一声。

这里离汇城这么近,按理说没有水匪敢于袭击的。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人放松的警惕,竟然连夜驾船驶过这座急峡。

这时,附近大小十几艘船也缓了下来。

大家都是差不多时候赶在第一批出城,就算有快有慢,相距也不算远。

也有艘护航的战舰放下小舟,前去急峡查探情况。

过不多时,弓弩卫来报:“斥候发讯,前途无碍。”

云本真忍不住道:“主人还是小心些。”

风沙摇摇头,吩咐道:“全速过去。”

云本真还要再劝,风沙摆手打断:“就算还有伏击,也一定会放过头船,否则谁还敢往峡里走。看似危险,其实安全。”

云本真恍然,羞赧道:“是婢子蠢笨。”

绘影赶紧出去下令。

船很快启动,疾驶入峡。

离得近了,才发现不光是飘满船只碎片,沿途尽是零散的浮尸,似乎都受过伤,不少人缺胳臂断腿,已经流尽鲜血,瞪着鼓胀的双眼,死状恐怖。

风沙若有所思。

哪怕没打过水仗,也瞧得出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接舷战。

肯定是遇上了水匪,水匪的目的在于劫船劫货,被摧毁的船只其实并不算多,其他应该被劫走了。

这支船队的规模像是不小,能硬碰硬吞下,就算是夜袭,说明水匪的规模也小不了。

绘影来报:“看散落的旗帜和货物,好像是海龙王的盐船。”

风沙悚然一惊。

海龙王姓钱,贩私盐起家,曾是先朝镇海军使,后来平叛有功,升至镇东军使。

前朝覆灭后,海龙王割据两浙一十三州,建都于西府,成为当之无愧的吴越之王。

诸如新罗、渤海等海外诸国无不接受册封,尊其为君长。

真正威震四海,更是富甲天下。声名显赫,无人敢惹。

各大势力纷纷建国称帝的时候,海龙王始终尊崇中原正朔,称王不称帝。

无论各方如何征伐,疆域如何变动,只要占据中原核心之地,海龙王就会遣使进贡,受其册封,态度十分鲜明。

所以对于有心问鼎天下的各方来说,谁都不愿得罪这位海龙王,各家君主皆以父兄之礼待之。

尽管各地纷乱不休,挂着海龙王旗帜的船只依然畅通无阻,谁都不敢拦、谁都不敢抢。

今次居然有支船队被毁被劫,事情大发了。

风沙沉思一阵,吩咐道:“过峡后放慢船速,撒开快舟,在下游找找活口。”

云本真觉得实在太危险,又不敢违逆主人命令,犹豫着出去下令……正好趁机把船舱底下那些半死不活的水蛇给放了。

风沙起身去到案边,又盯着地图使劲瞧。

如果能借此事与海龙王搞好关系,对他对辰流都有莫大的好处。

海龙王控制着长江的半个出海口和沿海贸易,南唐也占据了半个出海口以及长江下游水脉最为汇聚的江南地区。

中平占据着长江中游一段,辰流则在长江上游。

也就是说只要打通海龙王和南唐的关节,长江水运便完全贯通。

风沙的手指顺着长江一线来回挪移,指尖忽然停在洞庭湖。

洞庭湖口外有很一小段长江处于中平、北汉、南唐、东鸟四国交汇之处,洞庭湖本身在东鸟控制之下。

如果这一段出了问题,就像扎上长蛇七寸的钉子,长江水运会被立刻截断。

多个势力交汇的地段多是三不管的地带,尤其在这种乱世,各家势力没有一天不在打仗,谁也不敢把兵力分散在地方。

当然导致山贼横行,流寇四起。

除非深处某个势力的腹地,否则只要出了城镇,离开乡勇的保护,那就是另一片混乱的天地了。

更别提八百里洞庭湖这种河网如织,地形复杂的地方。

如果能占据洞庭湖,不但堵上了软肋,同时也对长江水运拥有了决定性的影响力。

中平,江陵……岳阳,君山!

风沙重重按下指尖。

云本真忙完回来,风沙瞬间收手。

“快舟已经放下去。”

云本真过去服侍主人穿衣梳洗,嘴上说道:“出峡后江面虽然宽阔,水流还是很疾,就算有人存活下来,怕也不知冲哪去了。”

风沙摇头不语。

他急着赶去江陵,并没有时间停下来仔细搜寻。找到活口便算赚,找不到也没办法。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却说云本真毕竟没有经验,不小心干了件蠢事还不自知。

那个被扔上小舟放回的水蛇帮副帮主及其十几个手下,不久就被后面通过虎尾峡的船队救下。

这些商船都是从汇城出发,当然认得这位汇城的地头蛇,沿途护航的三艘战舰就是水蛇帮的。

风沙乘坐的这艘船乃是战船装成货船,本身并没有装载货物,所以船速极快,正常情况后面的船只是追不上的。

偏偏风沙吩咐寻人,缓行……

……

第八十九章 布局

水蛇帮三艘战船在江面上展开,成品字包夹追击,气势汹汹的打出旗号,让人降帆停船。

另有五六艘轻型战船划着大弧穿插,明显打算绕前拦截。

风沙得到绘影报信,很有些莫名其妙。

水蛇帮是三河帮的附庸,也就是伏剑的手下,多少算他的势力。

居然被自己人衔尾追击,真令人哭笑不得。

等等,水蛇帮?

昨晚是不是有个副帮主上来讨停船费,让云本真打发走了?

莫非云本真的“打发”和他想要的“打发”不是一种“打发”。

风沙皱眉道:“立刻召回所有快舟,加速甩开他们。除非快要接舷,否则不准还击。”

一来赶时间。二来自己人打自己人,怎么算都不划算。三来不愿暴露行踪。

绘影领命退出去。

云本真战战兢兢的摇着扇子。

一听水蛇帮的战船追来,她就知道错了。

担心主人知道是她闯祸,又担心主人不知道,那她就犯了更大的欺瞒之罪。

有心想说,偏又不敢。

这可不是以往那些小过错,屁股上挨几鞭子就能了的。

“你过来看。”风沙伸手往地图上点了点:“到达江陵之后,你不要随我进城,带人去这里给我设个驻地。”

云本真松了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恐惧,赶紧凑头过去仔细打量,心里不由一惊。

这是个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像是发配似的。

“婢子不想离开,只想跟在主人身边伺候。”

“什么时候轮到你替我做主了?从昨晚开始的?”

风沙不再理人,继续去看地图。

云本真双腿开始止不住的打颤。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主人,这下惨了。

自她记事起就是有主人的,一切都仰赖于主人的恩赐,如果失去主人,她甚至都不知道怎么独自活下去,那是比死还恐怖的恐怖。

云本真哭丧着小脸,软绵绵的退出舱房,盘算受什么处罚才会让主人满意,总之不能被赶走。

风沙才不关心云本真具体做错了什么,犯了错就要受罚,他装成无所不知就行了。

待得座船终于甩脱追击,云本真可怜兮兮的回来了,一进门就哆哆嗦嗦解开衫裙,亮出深刻恐怖的伤痕,然后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把昨晚用在那群水蛇帮众身上的手段又挨个在自己身上用了一遍,好几次差点没喘上气。

风沙抬眼一扫,心下一惊。

下手这么狠!就算她体质特殊,恐怕也去了半条命。

看来这丫头自认为犯了很大的过错。

风沙叹了口气,伸手指道:“趴床上去。”

云本真抽泣着低嗯一声,连爬几下钻心的疼,好不容易才撑起身子,趴到床上。

风沙取来伤药,到床边侧身坐下,抠出药膏温柔的给她抹伤。

“以后做事多用脑子,你有功夫受罚,我还没时间抹药呢!”

云本真居然露出痛并快乐的神情,在那儿闭着眼睛舒服的低哼,明显沉浸在享受状态里,根本没听人说话。

风沙一阵无语。

这丫头已经到了……某种境界,正常人完全没法理解。

绘影忽然敲门,听得主人应声赶紧进来,抬眼瞧见首领横陈于榻,吓得赶紧伏首,不敢多看。

风沙的身体挡住了云本真的伤势,所以在她看来,主人正和首领做暧昧的事。

“弓弩卫从江里捞上一个昏迷的男人,看装束不似水匪,好像没受伤只是泡晕了,有些发烧,含含糊糊呢喃什么寨,什么兵,婢子待他醒便问话。”

兵?救兵?援兵?

寨?水寨?匪寨?

风沙陷入沉思,忽而摇摇头不再去想。

现在想也是乱猜,等人醒了一问就好。

待得午饭时分,云本真严重的刑伤居然好的差不多了。

风沙特意让她露出伤痕处,仔细看了看,拿手摸了摸,居然连点疤都没有,仅有些肉口愈合的红印,令人啧啧称奇。

这要是混到山野民间显露几下,怕不是被愚夫愚妇当作仙女膜拜。

等等,仙女……膜拜……有趣……

云本真服侍主人吃饭,还没吃上几口,绘影又进来拜道:“那人醒了,自称钱二,希望我们尽快将他送到江陵,往后自有厚报,旁的多一句都不肯说。”

云本真不高兴了:“真不识好歹。主人您稍等一两个时辰,婢子先去会会他,保管问他什么说什么。”

风沙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在说“小丫头记吃不记打”。

云本真登时低下头,不敢作声。

“这样……”

风沙沉吟道:“你换身衣服招待他。嗯~就像云,咳,像柔公主那样端起架子,态度不妨高傲点,可以探探根底,但不要追问……”

转向绘影道:“你配合一下,帮你真儿姐姐弄神秘点,他问什么都不要说,禁止他来后舱,前舱随便他逛,船一到江陵就把人赶走。”

两女虽然不明所以,不妨碍她们乖巧应是,一齐退出去办事。

风沙快快扒了几口饭菜,又跑去看地图。

中平,东鸟和吴越这三处已经可以着手布置。

中平与辰流交好,插手不难。

东鸟麻烦点,一定会扯上他的直系上级东鸟四灵,只能尝试由洞庭湖入手。

吴越王海龙王那边或许能够借助这个钱二搭上点关系,先看看再说。

整条长江一线,就剩南唐还没有丝毫头绪。

南唐相对来说武力不彰,亏得富庶,疆域内多湖多水,水军相对强大,所以偏安淮河以南,虽然总打败仗,人家也难攻进来。

最近好像正忙着南征,攻伐陷入内乱的沿海闽国。

如果比邻的海龙王不插手的话,闽国怕是撑不过这一劫。

南唐北面淮南一线则被北汉压着打,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风沙想了想,觉得南唐君臣好像有点傻。

闽地部族多,山岭更多,民风桀骜彪悍,人人骁勇善战,攻下容易管起来难,根本没什么油水。

淮南却是产盐重地。盐铁之利,简直流油。

有攻闽的兵力,何不北上反击北汉?舍本逐末,得不偿失嘛~

……

第九十章 钱二公子

钱二静静的躺在榻上,默默推测这船人的来头。

接待他的那个婢女仪姿气质不同凡俗,不逊名门望族的贵族小姐,显然船主出身绝对非同寻常。

如今落难,寄人篱下,他不敢深究,只能先去到江陵,再设法查探根底。

咚咚门响。

钱二赶紧端坐,道了声请进。

绘影进来福身道:“不知钱公子是否康健些了。”

钱二起身施礼:“多谢姑娘牵挂,在下感觉好多了。”

绘影秀眸亮了起来,显然没想到刚才还病恹恹的家伙一番梳洗收拾之后不光挺拔英俊,气度更是不凡。

绘影垂目道:“小姐想见公子,请。”

钱二正色道:“正要当面感谢小姐相救,请姑娘带路。”

出舱后钱二仔细观察一阵,心下更为吃惊。

走过几个舱道,还上了楼梯,空荡荡的没有遇上任何人,偏偏能够感觉有人以锐利的目光扫视他,而且绝对不止一个。

钱二对将要见面的小姐更加好奇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间舱房外面。

绘影双手推开舱门,柔声道:“钱公子请进。”

钱二举步而入,抬眼便即愕然。

这是一间相当宽敞的舱厅,装设典雅,中间隔着一面垂帘。

帘这边灯光明亮,帘那边灯光则略显昏暗,更具神秘的氛围。

帘上朦朦胧胧映着一个异常优美的倩影。

一股淡而清新的香息透帘而过,令人精神一振。

仅看高贵优雅的坐姿,以及投帘的窈窕曲线,就知道定是一位气质出众的佳人。

绘影摆上凳子:“钱公子请坐。”

钱二坐下,绘影退了下去,顺手关上门。

云本真的嗓音由帘内透了过来,冷冽清脆,如寒泉叮咚,与云虚还真有几分相似。

“钱公子为何会落难于江呢?”

钱二恭敬道:“先谢过小姐搭救。在下所乘之船遭遇水匪,不得已跳水逃生。”

一番话滴水不漏,说了等于没说。

云本真有些生气,想到主人吩咐,强忍下脾气:“钱公子气度不俗,又乘着海龙王的盐船,不知与海龙王如何称呼呢?”

钱二心下一惊,原来人家并非一无所知,显然对他的身份起疑了。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无论真话假话,都很可能害死自己。

钱二忽而摇摇头,洒然笑道:“不敢欺瞒小姐,海龙王正是家父,在下行二,名玑。”

这位小姐既然猜到他和钱家有关,无论说不说身份,都不会改变自己的结局。

如果人家抱有恶意,结果都是个死。如果人家是善意的,藏头露尾只会让人着恼和小瞧。

“原来是钱家二公子。”

海龙王的名号并没有吓到云本真,在她心里,天大地大都不如自己的主人大。

钱玑问道:“敢问小姐芳名。”

主人有了吩咐,云本真当然不会回答他任何问题。

“待抵达江陵城之后,二公子自可随意离去。如果有什么要求,绘影会帮公子安排妥当。”

钱玑见人家顾左右而言他,连名字都不肯说,显然并不在意他的家门,不免有些吃惊也有些失落。

幸好他生性豁达,起身拜道:“大恩不言谢,钱玑自有厚报。不敢打扰小姐,在下告辞。”

风沙听得云本真汇报,不禁兴奋起来。

没想到居然真捞到一尾大鱼。

他对海龙王以及吴越国的情况其实只知道个大概。

钱玑这个二公子乃是海龙王正儿八经的继承人,上面一个姐姐,下面几十个弟弟。

奇怪,钱二公子怎么会怎会押着盐船跑来辰流?还遇上袭击全军覆没?

以他的经验,猜测很可能与王储之争有关。

那么出手劫掠的水匪恐怕就不是单纯的水匪了。

风沙思索一阵,向云本真吩咐道:“从现在开始,如果遇上人拦船劫船,你以风门的身份出面解决。”

如果那伙水匪真有来头,不找到钱二公子的尸体是绝不会罢休的,很可能会在下游设卡拦截。

至于风门是他给隐势力准备的招牌,除了找地方扎根,也需要宣扬名头。

云本真不清楚主人怎么知道会有人拦截,愣愣的点头。

船行至黄昏,数股浓烟在前方冒起,前方大小十数艘战舰横于江面。

一个雄浑的声音在那边响起。

“鄙人巴陵连环寨主杨归巢,寻一不共戴天之仇人,还请前方的朋友抛锚停船,搜过无此人便即放行。如若不从,这便是下场。”

边上几艘熊熊燃烧的船只,使得他的威胁十分有力。

钱玑从舱窗探出头,见得如此场面,不由叹了口气。

他不能连累恩人受难,准备现身接下。

云本真不知何时站到船头,娇喝道:“找死。”

将手一举,甲板登时明亮起来。

却是重弩轻弩全都点燃了箭头,密密麻麻的排在甲板上,发出一片令人牙酸的崩弦声。

船速陡然加快,居然往匪首座船直冲过去。

杨归巢吓了一跳,没想到人家连场面话都没说,居然敢单船冲他群舰。

找死也没这种找法啊!

刚准备下令冲上去迎击,那艘船居然划了个半弧急转弯,霹雳般的崩轰巨响,近十支巨大的长矢震撼升空,火龙入海般狂坠而来。

不光水匪目瞪口呆,刚刚跑上甲板的钱玑也瞧得目瞪口呆。

这群水匪还处于近身接舷的阶段,顶多扔些火油火桶,哪见过射程如此之远的舰载战弩。

一瞬间的蒙蔽之后,便是哭爹喊娘的埋头乱窜。

只听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咄咄重响,头前三四艘战舰被瞬间巨矢砸透甚至贯顶,从内至外燃起大火,无不失去掌控,开始在江面上打旋。

附近的战舰忙不迭的躲闪,生怕被撞上引燃。

云本真冷喝道:“冲过去。”

座船又急急转舵转帆,划了个反弧,剧烈的转向使船体发出嘎吱声响。

崩崩崩,又是一批巨矢腾空而起。

云本真俏立船头,火光映红脸庞,显得英姿飒爽,暗忖主人果然所料不差。

正因风沙有了吩咐,他们根本是有准备打无准备,加上战弩精良,自然打人家一个措手不及。

钱玑蓦地回神,转目去瞧云本真,终于得见真颜,一时竟看得呆了。

……

第九十一章 契丹

风沙的座船顺着江流,速度别提多快,巨弩两轮发射,已进入轻弩的射程。

弓弩卫人人配弩,虽不及舰载重弩威力强大,胜在数量够多,唰唰唰成片狂射,火风暴般席卷周遭。

水匪十几艘战舰几乎全部陷入混乱之中。

杨归巢闹得灰头土脸,披风都烧掉半截,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发出指令,指挥各条船不住撤退。

眼见对方单船仿佛凤凰辐射流焰,迅速突破封锁,气得暴跳如雷,猛地拔身跃上桅杆,重刀磕飞一支射来的火矢,怒喝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云本真心道你不问我也要说:“听好了,风门云本真。”

话音刚落,座船冲出混乱热腾的火海,将匪船甩于身后。

“贱人!别落老子手里,否则让你下三辈子都不敢做女人。”

杨归巢大怒挥刀,定索瞬断数条,本就燃火的风帆呼啦啦的坠落,砸倒了几个水匪,惨叫声中变成火人。

云本真眸中浮起煞意,娇叱道:“射死他。”

一众弓弩卫立刻抬弩。

杨归巢大惊失色,一个猛子往下飞跃,连滚带爬躲入浓烟之中。

此时座船已经离远,超出轻弩射程,舰载重弩也没法精确瞄准个人,云本真只好恨恨作罢。

毕竟主人还在船上,她总不能不顾主人的安危,返冲回去把这个嘴贱的混蛋大卸八块。

一把柔和的声音忽然唤道:“云小姐。”

云本真仍旧怒意满满的盯着后方,一时没反应过来。

钱玑刚想靠近,几个弓弩卫拦他身前。

“云小姐,在下有事要说。”

云本真愣了愣,转身扫量。

她这辈子还没被人尊称小姐呢!心里不禁有些兴奋。

赶紧压下情绪,学着柔公主的模样冷冷瞧他一眼。

“说。”

钱玑左右望了望,露出为难神色:“事关重大,在下希望与云小姐密谈。”

“进舱。”云本真摆摆手,弓弩卫立刻撤开。

两人回到刚才那间舱厅。

垂帘拨开又落下,遮住云本真的容颜,仅剩模糊安坐的倩影。

钱玑脑海中不由清晰浮现她刚才英姿焕发的冷俏模样,垂目道:“敢问云小姐可是辰流柔公主?”

云本真没敢吭声。

她无论如何都不敢冒充柔公主。

钱玑还以为她默认了,面露喜色:“不久前听说柔公主将要出访各国,便想着是否能在途中偶遇,真是万幸。”

云本真刚要否认,想了想又闭嘴,先看看他想说什么。

“在下此去辰流是有要事,结果路遇险阻,险些丢掉性命,幸亏公主相救。”

钱玑见柔公主始终不吭声,似乎有些不耐烦,赶紧进入主题:“在下是奉父王之命,想从辰流重金购得一大批精铸兵器,用以支援渤海……”

听到“渤海”,云本真没什么反应,侧门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风沙施施然走了进来,向钱玑施礼道:“在下姓风,柔公主府外执事,见过二公子。”

钱玑还礼。

“请坐。”

风沙比手笑道:“在下替柔公主打理一些生意上的事。不知二公子欲购多少?”

钱玑面露犹豫之色,往帘后瞧了一眼,迟疑道:“很多……”

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决心:“实不相瞒,那个巴陵连环寨主杨归巢其实是契丹人安插在中原的奸细,这次是奉契丹人之命,前来截击我。”

“二公子是否危言耸听?契丹远在北地,怎会不远万里找伙水匪来对付二公子?”

风沙暗吃一惊。

怎么扯上了契丹?居然无关王储之争。

“今年初契丹皇帝耶律机亲征渤海国,急攻扶余城,渤海遣使向父王求援。奈何相隔重洋,难运重兵,只能以海运尽力支援各类物资。”

风沙顿时明白了。

契丹人为了彻底断阻渤海的外援,恐怕不光是拦阻钱玑而已,应该在很多地方都下了狠手。

“父王曾说,如果契丹征服渤海,则身后再无掣肘,加上中原已失燕云十六州天险,往后定将睡不安寝。”

风沙不动声色道:“海龙王深谋远虑,令人感佩。”

自从先朝分崩离析,各地政权交替频繁,有人便勾结契丹做了儿皇帝,将燕云十六州尽数割让。

使得中原面对契丹,从此无险可守。

如今中原已经打成了一锅乱粥,各势力相持不下。

一旦契丹肃清后院,完全可以随时寇边,也可以关上门来,优哉游哉的观群虎群斗俱伤,然后再出手风卷残云。

海龙王之所以不遗余力的支持海外诸国,恐怕也是想把契丹拖的久一点,最好等中原一统再来齐心合力对付这个北方强敌。

用心不可谓不良苦。

“父王分派我等兄弟急赴各地,求购军械军粮,恳请义士兵援,观我今之处境,怕是一众弟弟都会遇上麻烦。”

风沙往东拱手:“海龙王高义。”

钱玑叹气道:“在下此来押了一大批海盐,本想赴辰流抵购军械,如今遭水匪劫掠,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风沙沉吟道:“不知二公子欲购多少?”

钱玑苦笑道:“当然越多越好。”

风沙嗯了一声:“非是在下不顾中原安危,实是辰流国小力弱财穷地偏,柔公主就算贵为公主,也没法空口白话就让众商家白给白送。”

这是天大的实话,钱玑知道一定会是这种结果,费劲口舌也不过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只能继续叹气。

“在下有一策或许可以暂时救急。”

钱玑并没报什么希望,勉强提起精神:“风兄请说。”

“柔公主将抵江陵,届时宫大师亲传弟子青秀大家将获邀演舞,当今各大势力多半都会参宴……”

风沙笑了笑:“如果二公子愿代表海龙王鼎力支持,声势必将不同凡响,相信大家一定愿意慷慨解囊,助渤海国抗敌,缓中原之危。”

钱玑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他才不信心怀鬼胎的各方会愿意抗什么敌救什么急,不过在这种场合,大庭广众之下,又打着大义的名头,绝对没人敢明着反对,或多或少都得出点血。

起码也能凑出一批军械,让他不至空手而归。

……

第九十二章 风门掌教

钱玑以崭新的目光打量风沙,觉得这个人很不一般。

这主意一箭双雕,且是空手套白狼,偏偏他还得承情。

钱玑冲云本真笑道:“柔公主有风兄这等超绝人物相助,真令人深羡。”

风沙正色道:“二公子误会了,云小姐并非柔公主,乃是风门掌教,与柔公主相交莫逆。”

风门?

钱玑没完全没听过,见风沙神情郑重,语气更加郑重,不敢怠慢,行礼拜道:“原来云小姐是风门掌教,在下失礼了。”

云本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轻嗯一声。

“云小姐。”

风沙也向云本真行礼:“那伙水匪怕是不会甘心,咱们应该尽快赶去江陵,路上最好不要停靠码头,免得水匪耳目探听行踪。”

见主人拜自己,云本真吓得直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好不容易压下心绪,故作镇定道:“就依你。”

风沙视线转向钱玑:“在下备了晚宴,代云小姐和柔公主给二公子压压惊。”

为难的事情终于见到解决的曙光,钱玑紧提的心稍稍松了些,笑道:“劳烦风兄了。”

风沙在舱厅设下酒席,简单而隆重,仅有他和钱玑两人,云本真并没有出席,绘影在旁伺候。

两人相互敬了几杯酒,闲聊了几句。

钱玑忍不住问道:“请恕在下孤陋寡闻,之前着实没听过风门,能否请风兄讲解一番?”

“若非二公子身份贵重,在下连风门二字都不会提。”

风沙放下酒杯,淡淡道:“还请二公子不要随意外传。风门虽然早已式微,比不得四灵和隐谷蓬勃兴盛,千百年来好歹没有断过传承。”

当然是故弄玄虚,胡扯唬人,他特意把风门、四灵和隐谷扯到一起,不由得钱玑不慎重对待。

钱玑果然神色微变。

以他的身份当然知道四灵和隐谷,尽管父王异常强势,这两家在吴越势力仍旧不小,顶多不像别处那般可以肆意操纵局势罢了。

听到风门也是没断过传承的教派,钱玑立刻谨慎起来,不敢多问,免得不小心犯了人家的忌讳。

这种延绵很久依旧存活的教派大都传自先秦百家,无不拥有惊人的潜力,时常会因时局而势弱,甚至改头换面以避劫难。

比如他就知道四灵似乎是墨家一支,隐谷与儒家有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每当乱世,这些教派就会纷纷冒头,有时彰显名声,有时默默无闻,或明或暗的操纵各地局势,能够以令人瞠目结舌的迅速发展壮大,甚至席卷天下。

当今大小势力背后或多或少都有某些教派的支持,至少也会受到影响。

风沙又扯了几句闲篇,将气氛缓和下来,微笑举杯:“不敢欺瞒二公子,这次青秀大家领着升天阁复出,除了获得风门支持,隐谷同样鼎力相助。”

钱玑愣了愣,神情缓和下来。

隐谷的名声比四灵好上太多,既然能接受这个风门,起码说明这个前所未闻的教派并非歪门邪道之流,他与其交往,海龙王的名声不至受到拖累。

“在下曾听家父提及宫大师的绝世风范,心向往之。如果家父知道宫大师后继有人,定当欣喜若狂。”

风沙欣然道:“在下除了是柔公主的外执事,还兼着升天阁的东主。如果将来有可能,青秀大家或许能为海龙王演舞一场,以表敬意。”

钱玑失笑道:“待得与家里取得联系,定当代父邀约青秀大家前去西府演舞。相信父亲必定期盼见之。”

心道难怪他不遗余力让我支持宫青秀在江陵的演舞,原来还有这么个身份。看来刚刚出那个主意不止一箭双雕,根本一石三鸟。

一顿酒宴,宾主尽欢,分别回房。

风沙一进门就看见云本真伏在那儿瑟瑟发抖,不禁笑道:“起来罢~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这样。别忘了你是风门的掌教,我是你的护法。哈哈~”

云本真偷眼瞧主人脸色,不似在说反话,提着的心儿总算放下,赶紧起身服侍主人更衣。

风沙抬着双臂任她摆弄,笑嘻嘻的上下打量:“我看那二公子瞧你的眼神很不对劲,莫不是看上你了罢?”

云本真一个激灵,吓得手颤,结巴道:“婢子是主人的婢子,一切都属于主人……”

风沙只是随口打趣,见她怕成这样,颇觉无趣,摆手道:“我会跟柔公主说一声,往后在外人面前也当你是风门掌教,你自己千万不要露怯,知道吗?”

云本真使劲点头。

睡袍换好,风沙抖抖袖子,坐到案前去瞅地图。

能与钱二公子交好是意外之喜,顺便为云虚和宫青秀拉到了强援,也为往后的巡演打下了根基。

他对江陵这场演舞信心更足了些,

默默盘算一阵,眼光须臾不离地图上的洞庭湖区。

麻烦还是在四灵。

四灵在中平的势力强过隐谷,如果有心搞事,绝对防不胜防。

硬碰硬是下下之策,让其知难而退也只能算中策,设法把四灵拉入伙才算上上之策。

拥有足够的威慑只是前提,还需找到足以让四灵动心的利益,要让他们舍不得坏事,盼望一切顺利才好。

风沙毕竟出身四灵,更是四灵的少主,对现在的四灵再是不满,甚至抱有仇恨,内心深处总不希望见到四灵吃亏隐谷沾便宜的。

苦恼的拿指尖来回蹭着眉毛,冥思苦想半晌,仍旧没有头绪,只好到窗边看夜景

天色已黑,如水墨画般的山峰起起伏伏,翻浪的江水泛着温柔月光使人放松,哗哗的水声更似催人入眠。

风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回神后又摇摇头。

他居然也会嗜睡!如果这样维持个一年半载,精神修为怕是彻底废掉。

不管了。

迫不及待的躺到塌上,温柔的捧住那个小包,紧紧贴上自己颈窝。

正睡得香甜,忽然感到身上微痒微沉,还闻到一股熟悉的体香。

猛一睁眼,低头一瞧。

云本真居然爬到他枕边,侧着身子脸对着脸,紧紧缩着肩膀闭着眼,脸颊耳尖颈下,肌肤全部粉透,鼻息急促烫热。

……

第九十三章 中平高王

云本真一直琢磨主人说钱玑看上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想来想去越想心越慌,主人莫不是怀疑她会不忠不贞,所以生出妒意……于是便有了这番举动。

想表达自己一切都属于主人的意思。

这么奇葩的脑回路,风沙肯定是想不明白的,认为这丫头恃宠而骄想要以此上位,不悦道:“下去,别忘了分际。”

云本真吓得小脸瞬白,一个翻身想伏到床下求饶,结果心惶惶失去平衡,前胸叩地,摔得一声闷响,差点闭过气去,缩颈鹌鹑般僵在地上动弹不得。

风沙愣了愣,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总之骂是骂不下去了,跟着下床把她抱了起来,抚着后背给她顺气。

云本真疼得发青的脸蛋重回血色,可怜兮兮的道:“婢子知错了,下次不敢了。”

风沙嗯了一声,上床继续睡觉。

……

此去中平,途中险峡甚多,屡有沉船事故发生。

水运是辰流的命脉,所以水手的操舟之技非比寻常,一路上有惊无险。

渡过最险峻的归州至峡州一段,江陵终于将至。

越危险的地方往往风景越好,风沙趁机拉着钱玑赏景。

钱玑年纪比他稍大一点,早年丧妻,一直没有续娶,所以至今无嗣,似乎无意争储。

风沙大生同病相怜之感,一开始尚抱有目的刻意接近,如今真心想要结交一番。

几天下来,两人关系亲近许多,开始纵论天下形势。

先朝亡于藩镇割据,至今情况无任何改变,各地势力皆掌军权。

小点的势力割据一城一镇,大点的势力占据一州数州之地,明面上各有效忠,实际上政令根本到不了地方,各地高度自主。

再大一点的势力独立一国,称王称帝。

几个大国如同走马灯一般被握有兵权的权臣篡位,皇位没做多久,又被下一个权臣篡位。

反而是国力微弱的小国局势相对稳定一些,但也免不了被人攻伐并吞。

并非没有聪明人想要结束这种乱局,奈何牵一发而动全身。

势力无论大小都不肯放弃手中的兵权,谁要是敢轻举妄动,便立刻惹起众怒,不等被人篡位就先被人推翻了。

大家都是这么起家的,本身没有足够的底气收回散落地方的兵权,最终形成如今这种恶性循环的僵局。

钱玑性情宽厚,平常少言寡语,如今被风沙勾起话头,说了些自己的看法。

他十分不满各地君主不修文德,掌有兵权就为所欲为,其暴虐之事不胜枚举,荒唐至令人瞠目结舌,言语中颇为推崇士族当政。

风沙听了没有吭声,认为这位二公子未免太过一厢情愿。

世家门阀的确曾经长盛不衰,不过前朝时已经逐渐没落,前朝覆灭之后,寒门军阀兴起。

斗嘴的当然弄不过耍刀的,任你舌灿莲花,总之一刀砍死。

各家门阀从根子上被肉身消灭,至如今或有残余,但势弱至极,根本无力奋起,指望不上的。

风沙心中所想,自然不会显于脸上,岔话道:“二公子来时路过江陵,不知那边情况怎样?”

钱玑摇头道:“在下身负重任,沿途不敢逗留,过江陵而不入。若非必要,实在不想和高王打什么交道。”

风沙笑笑,没有吭声。

中平王姓高,人称高王。

这位高王的名声并不太好,仗着中平占据水运中枢,一边向四邻强国卑躬屈膝称臣讨封赏,一边截留偏远小国的货物贡物。

各个势力其实都很鄙视,私下称高王为高无赖或高痞子。

辰流和中平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是唯一没受过高王刁难的小国。

钱玑忽然沉默一阵,轻声道:“在下此来曾经改头换面,至汇城附近才打出亮明旗号……”

顿了顿道:“沿途曾被江陵水军拦下,不得已亮过一次身份。”

似乎暗示中平勾结契丹。

这种事不能乱说,只能点到为止。

他显然怀疑自家在江陵的驻地已经遇上麻烦,所以言语中隐有求助之意、

风沙暗自震惊。中平勾结契丹?

细想一下,的确不无可能。

“如果二公子信得过在下,到江陵之后,我让绘影带些人给二公子做护卫。她本是柔公主的剑侍,量不至遇上什么麻烦。”

以辰流和中平的关系,这是最安全的保护了。

钱玑行礼道:“多谢风兄。他日定然当面向柔公主道谢。”

风沙含笑点头,心里蒙上一层阴影。

如果高王当真勾结契丹,形势将变得十分棘手。

他本打算倚靠江陵水军清剿巴陵连环寨,空出洞庭湖区方便隐势力扎根。

如今看来,事情并不简单,设想好的前途顿生波折。

当日晚间,终于抵达江陵城外。

江面上布满大大小小等待入城的船只,风沙的座船混在其中很不显眼。

黄昏时分,终于入城,停上码头,缴了入城税,一众人等便即下船。

江陵城高墙厚,城内河道及码头的规模远超流城,极具气势,予人深刻的印象。

绘影领着十几人护卫钱玑离开。

风沙则带着云本真及几个弓弩卫沿着码头长街行往深处,找他的晓风号停在哪座码头。

如今华灯初上,沿途店铺林立,屋舍鳞次栉比,道上行人车马如流,令久居流城的风沙猛然有种乡下人入城的感觉。

大约过了两三个码头,云虚乘坐辰流号巨舰映入眼帘,甲板上人影绰绰。

随着越走越近,看得越来越清,风沙眉头渐渐皱紧。

辰流号戒备太深严了,说明云虚呆在船上。

这实在太不正常了,以中平与辰流的关系,云虚怎么也会受邀下榻某位重要人物的府邸,怎会仍旧住在自己的船上?

风沙忽地转向,直往辰流号走去,刚踏上高高的吊梯,四个剑侍蓦地现身梯顶,拔剑横拦。

云本真赶紧抢先一步,扬起俏脸。

四个剑侍赶紧收剑,让开通路。

风沙脚步不停,走上甲板。

一名剑侍躬身道:“公主等您很久了,请随婢子来。”

……

第九十四章 过江龙和地头蛇

终于又见到了云虚,端坐于案后,埋首写着什么。

分别半月时间,她似乎清减许多,那对明亮的眸子寒意倒是浓重许多,神情显得愈发冷漠了。

一头乌黑闪亮的秀发并未扎起,反而散于肩畔,白皙的脸颊未施粉黛,予人一种素净冷艳的感觉,蹙紧的弯眉,说明她的心情实在不好。

抬头见到风沙进门,似乎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浅笑。

“你终于来了。”

“出什么事了?”

风沙行到案前,扯了张椅子坐下。

“高王储高权向我求婚,被我拒绝。”

云虚一向心高气傲,就算非嫁不可,也会在大国之中择选夫婿,绝对看不上一个小小的中平世子的。

以中平所处的位置,只能夹缝求存,无法维持长久,说不定哪天就被灭掉。

辰流虽然国小力弱,其重要程度和地理位置远超中平,哪怕遇上统一天下的雄主,只要自己不作死,一定会获得极高的礼遇。

按理说高王父子该有自知之明,不至做出这等昏聩的决定,还如此冷待云虚。

辰流毕竟一直在武械物资上鼎力支持中平,加上两国唇齿相依,装也要装成和睦的样子。

“是不是四灵搞鬼?”

风沙脑中立刻冒出这个念头。

“我联系过中平四灵,他们没有任何回应。”

云虚叹气道:“我已经呆了好几天,苦于无法打开局面。”

风沙沉吟道:“隐谷那边什么反应?”

“他们对宫青秀倒是不遗余力,声势已经造起来。奈何高王不表态,找不到机会举宴。如果强行演舞,得不偿失。时间一旦拖长,诸人兴趣会下降。”

云虚美眸射出期盼的神色,希望风沙能帮她想个脱出困局的好办法。

风沙没想到刚来江陵就碰上如此棘手的局面,想了想道:“三河帮的战舰都在城内吗?”

“进城不到十艘,其余分别在上游和下游不到半日水程的地方停泊。”

风沙没有意外,想也知道江陵绝不敢放这么大规模的战舰入城。

“立刻派人传急信,让他们灭掉小股巡逻的江陵水军,截断上下游的水路,然后包夹江陵城。”

云虚霍然起身:“你疯了!想过后果多严重吗?”

“如果你人不在江陵城,后果才会严重。”

云虚呆了呆,秀目越想越亮,渐渐射出动人的光彩,忽而嫣然笑道:“亏你想出这么一条以毒攻毒的妙计,人家便苦于没办法。”

如果她不在江陵城,这种行为无异于宣战,双方再无毫无转圜的余地。

现今她实际上成为人质,看似自陷绝境,其实不然。

因为一旦把她这位辰流公主如何如何,便轮到辰流毫无转圜的余地了。

三河帮两支舰队加起来足有大小战舰百余艘,打赢江陵水军不太可能,起码可以造成足够的混乱。

加上辰流变成敌对,本就处于几方夹缝中的中平会立刻陷入绝对的劣势,变成一块唾手可得的肥肉,马上会引起周边三个强势的大国生出觊觎之心。

本来互相牵制的平衡局面遭到破坏,无论哪一方忍不住动手,中平都将彻底完蛋。

排成一行的骨牌根本不必费心费力一块块推倒,只需轻轻推到第一块,就会造成连锁反应。

风沙这一手等于人为造成相互制约的微妙局面。

既向中平宣告我有让你完蛋的能力,又不至于真让局势演变至同归于尽的程度。

总之双方都有软肋被对方拿住。

所以中平只能选择谈判,谈判的结果是这场仗不会真的打起来。

这是云虚最愿意见到的局面了。

无论中平是否真心情愿,她都将获得本该有的地位和重视。

后果是辰流和中平的关系将会发生转变。

不过这种转变是中平挑起来的,不是她没事找事。

忍气吞声,才会让人得寸进尺。展现实力,才有继续平等交往的可能。

云虚一向雷厉风行,觉得此策可行,马上与风沙商讨了一些细节,然后立刻动手写下命令,一式两份,按上配印。

风沙接过来看了看,也按上自己的配印。

遣派特使分别奔赴上下游传令。

云虚有条不紊的下出一道道令,城内近十艘战舰的人手全员待命。

传令需要半日时间,两支舰队大约会在明天凌晨发起攻击。

风沙起身道:“就算出现什么意外,我起码能保证将你安全救出江陵。”

他还有三船弓弩卫混在入城的货船里,加上他自己的座船上的弓弩卫,足够把江陵城闹个地覆天翻。

当然,这是下下之策,纯粹用来压阵而已,主要还是用来防止意外发生。

云虚淡淡道:“有劳了。”

她当然不会把自身的安危完全押在别人身上,尽管迫不得已兵行险着,保障自己的安全还是首位。

离开辰流号,风沙不忙去到晓风号,回到来时的座船,开始秘密调动弓弩卫。

剑侍忽然敲门进来:“船下有人求见,自称是主人的故交好友。”

风沙愣了愣。他才进城,居然就被人发现了行踪。

“让他去舱厅等我。”

在云本真的服侍下,风沙换上玄武主事的袍服,去到舱厅,忍不住笑道:“我就猜到是你。”

来客正是许久不见的任松,见风沙穿玄武服饰见他,眼光微闪几下,行礼道:“风少一向洞明烛照,自然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风沙哑然失笑。

这小子分明在说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坐到上首,打量道:“升职了?”

“托风少的福,我现在是中平玄武主事。”

“说话带刺,看来对我颇有些怨气。”

“岂敢。”任松正色道:“我这次是带着诚意来的。只要风少放回青龙密使苏环,我保证柔公主在江陵一切平安。”

“果然是你们搞鬼。”

风沙本来就没打算将苏环如何,当时只是扣在码头船上,会晚他两天出发。

“如果我说不呢?”

任松微微一笑:“那么就轮到风少这条过江龙来压我这条地头蛇了。”

他对风沙的怨气当真不小,自打进得门来,句句正话反说。

……

第九十五章 萧燕

感受到任松毫不掩饰的敌意,风沙脸色冷下。

就算想对四灵做出些妥协,被人打上门的时候也绝不会半分势弱。

单方面释放善意是一码事,被人逼着不得不妥协是另一码事。

“我且问你,高王勾结契丹,你知是不知?”

任松皱眉道:“风少怕是忘了自己的处境,是否管得太宽了。”

“看来你是知道的。”风沙笑了起来,眼中幽芒渗闪,殊无半点笑意。

任松感到莫明恐怖的压力笼罩心头,下意识道:“高王近来是跟一个契丹的皮货商人打得火热,似乎想通过他购买一批战马。要说勾结契丹,应该还谈不上。”

风沙神情微松。

那皮货商人肯定是契丹的奸细,高王既然有所求,难免暗里帮些忙。

钱玑的行踪八成就是因此暴露的。

如果只是这样,那还好办。

任松猛然回神。

人家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怎么又仿佛风沙的下属一般了。

任松干咳一声:“看来风少是不打算给我面子了,别忘了这里是中平不是辰流。辰流女王帮你,中平高王只会帮我。”

“中平地狭国小,除了水军稍可一观,军队规模实在有限,由于各方势力无暇顾及,这才在夹缝中生存下来。”

风沙淡淡道:“单论实力,中平连稍大点的地方藩镇都比不上。若非顾忌影响,你这个江陵玄武主事都能灭了高王,拿他来威胁我,不觉可笑?”

任松愣住。

“你不会以为投鼠忌器,我就不敢还手吧?如果我保不住性命,还管得了死后洪水滔天?”

任松神色微变,沉默不语。

在他看来,风沙无论如何是不愿意和中平硬拼的,一旦受损过重,四灵马上就能取其性命。

没曾想风沙的态度竟如此决绝。

偏偏他不敢赌。

如果江陵局势像流城一样失控,就算最后干掉风沙,他这个新任不久江陵玄武主事照样做不下去。

一败再败,恐怕这次再没好运有人出面保下他了。

任松叹了口气:“上面给我下了死命令,苏环小姐必须完好无损的回返,否则我交不了差。”

早这样老实不就完了。风沙撇嘴道:“算算时间,环小姐已经离开流城,短则两天,长不过五天,应该就能抵达江陵。”

任松有些意外,本以为流城事败后苏环凶多吉少,没想到风沙居然没有杀她。

早知如此,他干嘛上杆子做恶人。

“是我心急鲁莽了,诚心给风少道歉。我这就去见高王,让他正式召见柔公主。”

“没必要。”

风沙摆摆手:“事到如今无须瞒你,三河帮的舰队明天就会两面截断长江水

道,无论你说不说话,高王都会着急见云副主事的。”

任松脸色一白,急道:“不可,万万不可……”

原来风少还真不是虚张声势,居然已经动上手了。

风沙轻描淡写道:“看在咱俩以往共事的情分上,这次给你点面子,江陵城内我就不折腾了。”

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任松,高王不过一个傀儡,根本身不由己。

当然,他绝不会因此心生同情的。

政治这玩意儿本来就只看结果不看起因。

在各方势力眼中,高王这些天故意冷遇,柔公主的面子已经被踩在脚下。

如果不狠狠教训一顿,往后谁还会把辰流柔公主当回事?

任松深感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心里又不禁一阵轻松。

不管怎样,横在两人之间的沟坎暂时填平了。

起码在苏环回来之前,没有和风沙翻脸的理由。

没人比他更清楚和风沙敌对时的感受,真如崇山压顶,乌云盖头,那种无形的压力令人疑神疑鬼,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甚至喘不过气来。

任松抓起茶杯狠灌一口,苦笑着自嘲道:“你说我也是蠢,哪次和您对上落得好了。在您看来,我恐怕就是个屡战屡败,欠收拾的傻子。”

风沙摇摇头没吭声。

这小子能屈能伸,败而不馁,最关键是敢于认输敢于认错,这实在很不容易。

大多数人都不会否定自己,自尊心会帮忙找出千百个开脱的理由。

既然并没有错误和不足,当然就没有改正的必要,于是就会一错到底。

仅凭知错认错这点,任松就算个人物。

“不瞒风少。您和隐谷搅在一起,上面大为光火。”

任松搁下茶杯,正色道:“硬碰硬不是个事。老虎总有打盹的时候,您没法保证从此以后不出任何错漏,一旦让上面抓住机会,唉~”

他和风沙是有交情的,只是这份交情并没有大过四灵罢了。

风沙脸色柔和下来:“有些事不能和你说,说了你也不懂。”

一直维护他的四灵高层怕是已经落入绝对的下风,没办法给予庇护,所以他只能硬起头皮强撑下去。

任松想了想:“刚才您好像很关心高王和契丹的关系。”

“没错。”风沙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高王近来特别宠爱一个叫萧燕的美人,此女来历有些蹊跷,我试着查过,发现她和那个契丹皮货商人曾经数次私下会面,其他什么都没查到。”

任松低声道:“据我所知,萧燕和高王长子高权似乎也有一腿。高权这次代父迎接云副主事,突然于私下场合表达求娶之意……好像与这女人有关。”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风沙听得一愣一愣的。

忽一转念,连四灵都查不明白的人,说明大有来头。缠上中平王干什么?针对云虚的目的又何在?

玄武负责四灵的内卫,掌控当地的局势才能防患于未然。

任松觉得这个叫萧燕的美女就有搅乱江陵局势的能力和企图。

偏偏一直理不清头绪,所以想让风少帮忙参谋参谋。

风沙的确很感兴趣,尤其知道这个萧燕和契丹商人有联系之后。

“这女人什么时候来的江陵,怎么和高王勾搭上的?”

“我之所以接手江陵玄武,就是因为我的前任死了。连同负责情报的朱雀主事以及亲信随从共十三人,一个活口都没有。”

任松冷冷道:“最近半年的情资案卷……不翼而飞。”

……

第九十六章 旧蜀王族

风沙听得直皱眉头。

他在辰流和上使放对的时候,尚且不敢伤害主事级的人物,就算惩罚与罢黜主事副主事,也是老老实实按着规矩通过四灵聚会。

为了救回苏环这个青龙密使,任松甚至不惜使动高王对他和云虚施压。

四灵就是这样护短,也一贯这样护短。你敢杀我一人,我就敢灭你全族。

江陵居然一下子死了玄武朱雀两位主事,四灵多久没吃过这种大亏了,隐谷轻易都不敢下这种狠手。

到底谁这么大胆子?

风沙用腰子想也知道,四灵肯定憋着劲报复。

任松接任玄武之后查来查去,最终怀疑上这个叫萧燕的女人,苦于弄不清前因后果,更找不到任何证据。

以四灵的作风,如果久查无果,八成会干掉所有嫌疑人,哪怕沾点边都不会放过。

总之,宁可错杀,不肯错放。

如果是这种结局,任松一定会担上责任,导致前途尽毁。

难怪着急。

风沙思索片刻,抬头道:“尽快安排个机会,我想会会那个契丹皮货商,能够见到那个萧燕更好。”

任松沉吟道:“好,我来安排。”

苏环安全抵达江陵之前,他没有任何理由与风沙产生任何冲突,上面也不会给他任何压力,正好可以请风沙帮忙。

风沙也想因此与四灵缓和关系。

两人算是一拍即合。

任松告辞离去,风沙依旧很忙。

他打算在江陵设立一个情报中枢,需要安排的事情太多。

让云本真门外把守,不许偷听。

找来一些弓弩卫和剑侍各自分派了任务,定下了联络方式,只等找机会潜入城内,以各种方式和不同的身份立足。

风沙并不想操心琐碎的具体安排,盘算这支人手交给谁来掌控。

弓弩卫不乏资质天赋极为出色的青年,奈何当初为了保证绝对忠诚,风沙用了很多残酷的手段摧残心智、锻造意志。

结果个个唯命是从,缺点也恰是唯命是从,根本没法独当一面。

身边还算有点头脑的人,除了伏剑,只剩云本真这些从云虚手里换来的剑侍。

伏剑管着三河帮,肯定抽不开身。就算抽的开身,风沙也不会把两件这么重要的事交到同一个人手里。

风沙打算让云本真打理风门,自然也不能用在这里。

思来想去,只有绘影能够暂时顶上一阵,将来寻到军师再来替换罢~

刚想到绘影,绘影便回来了,伏身道:“婢子将钱二公子安全送达,名为黄记药铺,位于城西最繁华的坊市上,隔着一条街便是码头。”

“那里没出什么事吧?”

“应该出了点事。”

绘影回忆道:“婢子一行人刚刚接近,立刻围上来二三十人,居然毫不隐藏兵器,神情十分紧张,钱二公子发话才平静下来。几处屋顶似乎还有弓手埋伏。”

风沙缓缓点头。

若非之前出过些事,这些人不会变成惊弓之鸟。

契丹皮货商,萧燕,高王,高权,杨归巢,钱玑,契丹攻渤海……

风沙脑海中已经将这些人这些事串珠般串到一起。

为了阻断渤海国的外援,那个契丹皮货商以战马为饵,让高王寻找钱玑的行踪,然后指使契丹奸细杨归巢带着巴陵连环寨予以歼灭。

像是合情合理,可是没法解释萧燕为什么缠上高王父子;没法解释高权为什么脑袋发昏求娶云虚;更没法解释江陵四灵为何死了两位主事。

好像中间还缺了几颗关键的珠子,没法成为一条完整的珠串。

风沙晃晃脑袋,想不通的事先行放下,向绘影说了设立情报中枢的事。

绘影听了不禁兴奋。

做一个奴婢,当然远不如独当一面来的威风。

风沙详细交代了一些细节,沉吟道:“你有什么条件,我来给你安排。”

绘影细声道:“婢子有个亲妹妹在柔公主身边。”

风沙面露犹豫之色。

他实在不想把云虚的人再往自己身边安排,转念一想,绘影的妹妹留在他的手里,当然比放在云虚那里更让人放心。

“叫什么名字,我要她过来。”

“绘声。”

“绘影绘声……有趣。我让她过来接替你的位置。”

风沙笑了笑:“还有什么,尽管说。不要怕,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想让马儿跑得快,自然要多喂草的。

绘影咬咬下唇,怯生生道:“婢子出身蜀地世家,想……想求主人正……正名。”

风沙愣了愣,问道:“什么姓?”

绘影低低垂首,似羞赧又似羞愧的道:“孟。”

风沙哦了一声。

旧蜀王就是姓孟,后来亡于辰流。

看来绘影姐妹出身旧蜀王室。

这个要求过分了。

给一个被辰流灭掉的王族正名,牵扯太大,夫人会找他麻烦的。

绘影见主人久不应声,紧张期盼的心情渐渐低落。

其实她清楚这要求几乎不可能做到,之所以大着胆子提出来,纯是抱有一丁点侥幸心理罢了。

跟在主人身边时间也不算短了,就像开启了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多少知道了一些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辰流朝堂上衮衮诸公,看似位高权重,贵不可言,其实辰流真正的掌控者另有其人。

也仅仅这寥寥几人能够无视辰流的一切规矩和禁忌,有能力赦免旧蜀王族。

风沙踱步到案边,提笔捻笼笔尖,轻咳一声道:“研墨。”

绘影赶紧起身,过去研墨。

风沙挥毫写下一行小字,落款飞尘。捏起纸条吹了几吹,随手塞到绘影手里。

“你派人把这张条子递给女王陛下,赦孟姓一男丁解除贱籍,送到我身边来。”

绘影眸中射出不能置信的神色,唇瓣微张,不住颤抖。

别看只是一个男丁,有了男丁才能娶妻生子,传姓后世,血脉不至断绝。

这张字条根本不是字条,是希望。

绘影忽然像软泥一样瘫伏于地,热泪满溢,使劲叩首,口中喃喃着说不清的话语,几乎无法用言语表达的自己盈涨满胸的感激。

“要是打湿了染坏了,我可不会写第二张。趁着我还没后悔,赶紧跑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

第九十七章 下香饵

凌晨时分,天将蒙亮,几艘夜巡的江陵战舰忽而狼狈的扣响水闸警钟,逃进城来。

上下游皆受三河帮袭击的警讯很快惊醒了美梦中的高王,急召王子及一干重臣进宫商议对策。

一面闭城据守,一面派兵围住柔公主船驾所在的码头,这才发现这座码头已经被柔公主的护卫占据街口与要津。

两方人立刻隔街对峙起来。

天亮之后,城门水闸都没打开,城墙上排满守城器械,挤满持械兵丁。

街上一片萧条,一队队武卒快步奔过,见此情形,店铺大多停止营业,少少行人,亦是匆匆而过。

一副大战将至的惶惶景象。

又过不久,高王的兄弟,禁卫军使高先持节孤身穿过对峙的横街,进到码头,登上柔公主座船,中午时分才下得船来。

封锁码头的兵卒随他撤散,柔公主两艘快舟随之出得水闸,通知上下游三河帮两支舰队回返。

连片的战舰终于撤走,城墙上紧张卫戍的兵将这才松了口气。

过不多时,上下游驶来商船,说明被截断的江陵水道重新通畅,一时还进不得城,只能暂时泊在城外。

云虚传信过来,说高王已经发出邀请,明天她将以辰流公主兼使节的身份正式进见。

这次进见是她强行争来的,不管高王心中情不情愿,必须定下一个超高规格的接待。除了亲率文武百官,还邀请了在地各大势力的使节。

算是一种变相的服软,为之前对她的冷遇当众道歉。

当然,名义上肯定是因为中平与辰流兄弟之邦,友谊地久天长,所以才如此郑重相待云云。

只要高王不是傻子,一定会是这种结果。风沙回信让云虚切莫忘了正事,顺便找她讨要绘影的妹妹绘声。

所谓正事就是宫青秀演舞的事,最好是高王亲自发出邀请,时间定在中秋当天。这样规格才高,声势才大。

云虚大胜一场,出使不利的局面终于翻转,心情显然很好,直接让绘声带来口信。

就三个字:知道了。

风沙终于放下心来,让绘声带着人接手晓风号,打算收拾好了便搬过去。

又过一会儿,任松派人传信,那个契丹的皮货商去了城内最大的风月场烟雨楼。

风沙不禁皱眉。

大下午的,去这种地方是不是早了点。

升天阁就落足于烟雨楼,宫青秀包下了整座后花园。

想了想,带着云本真下船。

去这种地方带着女子当然不便,云本真和随行的几个剑侍都扮成了俊俏的小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女扮男装。

倒是挺符合风沙如今贵家大少的身份。

天气很热,之前城内又紧张了一阵,所以街上空空旷旷没多少行人,商家也没多少开门,市面显得有些萧条。

没曾想烟雨楼外面居然还挺热闹,门口排满了豪华马车。

比之辰流的风月场,烟雨楼规模上没那么宏大,也没有那么富丽堂皇,显得淡雅朴素、精致灵秀。

大堂内一众佳人穿行于廊道厢房之间,装扮俏皮不艳,穿着也不暴露,包裹严实的过分,反而更加凸显了身材曲线,引的人眼珠子滴溜溜的上下乱转。

刚想往里走,竟被拦下了。

风沙问了问才恍然,原来烟雨楼已经人满为患,挤满了希望一睹宫青秀风采的各方人士。

江陵乃是水运汇聚之地,最不缺富豪商贾。加上又在地理上处于中心地位,各方势力涉入都很深,也不会缺权利人士。

如今楼内的大小房间以及花园院落全被人包下,需要有特邀的请柬。

也就是说,需要本城有权势的人作保。外地人地位再高权威再重,在这里也是全然使不上劲的。

任松居然没把这个情况一并告诉他,摆明打算看他笑话。

这点小事当然难不倒风沙,云本真随便甩出一锭金子,那个花枝招展的老鸨顿时更加花枝招展,灿烂的媚笑都快贴到风沙脸上。

他也就顺顺利利的过了大堂。

又是一锭金子,老鸨乖乖把他领到那个契丹皮货商的房门外。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不知房内的契丹朋友可愿与我交个朋友。”

风沙直接打到门前,点明来历。不管里面这人有没有来头,只要不是傻瓜,没可能拒绝他。

房门沉默少许,一个温雅的声音道:“请进。”

云本真双手推开房门,风沙迈步而入。

一个模样斯文的青年端坐于桌前,丝毫看不出是个契丹蛮人,更不像个锱铢必较的商人,一副温文尔雅的书生打扮。

他身后倒是站着两个髡发垂辫的孔武大汉,穿着干净利落的长袍,腰系革带,足蹬皮靴,手握弯刀刀柄,显得粗犷彪悍,一看就知道是契丹武士。

风沙拱手道:“在下姓风,辰流柔公主府外执事,想与阁下谈一桩生意。”

摆摆食指,云本真躬身退到门外。

契丹青年点点头,以契丹话说了一句。

两个契丹武士躬身出房,顺手关上房门。

契丹青年起身比手,以汉语道:“风执事请坐。鄙人萧思,常年往来中原与草原,卖皮货买盐茶铁器,不知风执事想买还是想卖。”

风沙到青年面前坐下,笑道:“我不想买皮货,我想买战马。”

萧思跟着坐下,面色微变,摇头道:“风执事却是为难了,萧某怕是没有这个能耐。”

风沙笑了笑:“众所周知,辰流以精铸兵器闻名天下,大家不知道的事,辰流制弩之术同样冠绝天下……”

说着掏出一张手弩,眼皮都没抬一下,便即激发。

短矢咻地一声,直接从萧思颈侧擦过,直接咄入身后墙上,深入半羽,尾端急颤,嗡嗡作响。

砰地一响,两个契丹武士踹门而入。

萧思以契丹语大喝一声,又疾言厉色说了几句。

两人赶紧收刀,慌张退了出去。

萧思起身到墙边察看没羽,转回来坐下,正色道:“可否借弩一观。”

风沙收弩笑道:“这只是个小玩意儿,也就带在身边把玩把玩,不值一观。攻城大弩,对阵踏弩,辰流皆可制造。不知阁下想不想要?”

他当然不会卖弩给契丹人,这是下香饵,不愁萧思不咬勾。

……

第九十八章 发怒

其实辰流不善制弩,四灵才善制弩。

四灵所有的武械全部来自青龙,玄武的棱剑甲盾,白虎的快弩旋锥,朱雀的软剑羽弓等等。

青龙一脉完全直辖于上级青龙,不受地方制约,不光负责制造武械,还负责培养人员的秘营,以及精研各家之言与武学的职能。

总之,各地四灵理论上绝对没办法造反。只要青龙断掉供应,无论玄武朱雀白虎多么强力,短期便会失掉最强有力的爪牙,长期更会失去新血补充。

迟早不足为虑。

唯独流城四灵是个例外。

风沙乃是四灵少主,青龙知道的,他知道,青龙不知道的,他也知道。

他在辰流实际上建有一个不是青龙的残缺青龙,尽管补充人员武械实在太慢,但有就比没有强上太多。

从无到有是最难解决的问题,从一到二再到三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也是风沙敢和四灵翻脸的最大本钱,因为他很难被彻底困死。

萧思当然不会知道这些,听得可以从辰流进购弩矢,立刻心动。

契丹人游牧于草原,善弓善马不善攻城守城。如果拥有弩矢供应,绝对如虎添翼。

萧思想了想又有些迟疑,问道:“辰流多山多水,就算购得战马,恐怕也无用武之地。”

风沙不解释清楚这点,休想打消他的疑虑。

“辰流每年需要购进大批日常物资、海盐与战舰等,奈何各家势力本身拥有不少兵工厂,辰流的武器再是精铸,并非不可或缺,实在卖不上好价。”

风沙露出奸商的笑容:“如果换做中原稀缺的战马则大不相同。萧兄常年行商,当知这转过一道手之后,获利之巨,简直不可计数。”

萧思恍然,笑道:“风执事精明强干,可见辰流柔公主卓尔不凡。不知风执事想这么购换。”

风沙摆摆手:“具体细节,交给下面人谈。这批战弩已经运抵江陵,随时可以交易。”

萧思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就依风执事。”

风沙又道:“对了,在下还兼着升天阁的东主,青秀大家不日将在江陵演舞,青秀大家乃是柔公主的结拜姐妹,还望阁下鼎力支持。”

萧思愣了愣,点头道:“一定。”

他明白这什么意思,想要和柔公主做成生意,宫青秀就是阶梯,升天阁就是收见面礼的地方。

风沙见他听懂了,起身道:“告辞。”

“不送。”

风沙刚走不久,插着弩矢的后墙忽然裂开一道缝隙。

萧思倏然起身,躬身道:“公主。”

一个女子轻轻走了出来,停在墙边打量少许,伸手抓住弩矢,深深没入的弩矢居然轻轻巧巧的落她掌里,掂了两下,看见尾端刻字,念道:“风沙。”

萧思道:“原来他叫风沙。”

女子抓着短矢坐到桌旁,淡淡道:“你觉得他到底什么意思?”

萧思沉吟道:“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

女子蹙眉不悦道:“说话痛快点。”

萧思思索道:“仅看他能打上来堵门,就知道这人不简单,柔公主更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本来辰流和江陵快要反目,结果她今早派舰队围城,自己竟然留在城内为质,形成互制的局面,导致你自以为精明的计划破局。”

女子顿了顿,讥讽道:“你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事。”

萧思苦笑道:“一时思绪不清,容臣想想。”

“真没用。也不知太后她老人家看上你那点,居然让你给我做驸马。”

萧思垂首不语。

女子娇哼一声:“你去想办法,这批战弩必须拿到手上,这条渠道也一定要经营起来。”

萧思皱眉道:“我们手边一共就那么些战马,如果用来购买战弩,许诺卖给高王的怎么办?”

“一个没胆没用的老家伙。”

女子满脸不屑:“我去见高权,催他快点动手。反正江陵一定要乱起来,江陵乱起来汉人一定会为了争江陵而打起来。这是我来中原最重要的使命。”

萧思色变道:“我总感觉四灵已经盯上我们了,这种时候最好小心。”

“优柔寡断,一点阳刚气概都没有,不是真正的男子汉。”

眼见女子要走,萧思有些着急,脑袋灵光一闪:“宫青秀的演舞在即,如果因为江陵乱局搅黄,恐怕会影响到我们购换强弩。”

女子愣了愣,缓缓坐了回去,恨恨道:“便宜那个老色鬼了,容他多活几天。”

萧思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发了阵呆,忽然说道:“那个风沙会不会知道我们手上有批战马,所以特意找上门做交易?”

女子露出狐疑神色:“他怎么会知道?莫非是高王泄露的?不可能不可能。”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一个契丹武士匆匆进来附耳。

女子脸色渐渐变了,挥手把武士赶走,冷冷道:“杨归巢传来急信,钱玑数日前已被人救走。战船来自辰流方向,那人报得身份,风门云本真。”

萧思思索一阵,摇头道:“闻所未闻。”

女子不悦道:“你不是汉人通吗?总吹嘘自己无所不知。明明这也不知,那也不知,要你何用。”

萧思神情一动:“风门,辰流……会不会和风沙有关?”

女子容色冷下:“你立刻追上去,把他给我绑回来,我要亲自问问。”

萧思忙道:“这只是猜测,望公主三思。”

“一个小小执事,别说绑来问问话,杀也就是杀了。大不了我亲自去和柔公主谈。你去不去。”

“可是……”萧思还是犹豫。

女子豁然起身:“你不去我去。”

风沙刚刚出得烟雨楼,才走过一个街口,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云本真忽然把他撞到一边。

风沙扭头一看,一个女子带着两个契丹骑士纵马冲来,手中横着蹭亮的弯刀。

他们居然丝毫不顾街上行人,就那么驾马狂奔。

几个躲闪不及的路人被生生撞飞,重重摔到地上,有一个口鼻喷出血来,眼看活不成了。

风沙眼神一冷,幽芒大炽,抬手就是一弩。

矢如霹雳暴击,直劈那女子面门。

……

第九十九章 燕子

那女子面色瞬白,抬刀往身前猛斩。

弩矢被当场斩成两截,尾端咻地耳畔划过,在女子脸上刮出一道血痕。

尖端则插上马头。

战马悲鸣一声,歪着脑袋往前栽倒。

巨大的冲力导致那女子被猛往前甩,加上刚刚奋力出刀,正处于力尽将竭的时刻,根本稳不住身形,整个人往前飞扑。

两个契丹武士大惊色色,狂吼一声,拍马去救。

云本真反应快,动作更快,形如鬼魅般飘至女子身前,一爪便揪住女子头发使劲往下面按,腰畔之剑已经出鞘半截。

显然打算把她纤细的脖子往刃上撞。

另外几名剑侍打算去拦两名契丹武士。

她们并没有对付过纵马疾奔的马上骑士,两匹战马以惊人的速度重重压来,令她们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硬着头皮挡在主人身前。

风沙知道骑兵的厉害,几个剑侍武功再高,硬拦冲马也会被瞬间撞得筋断骨折,忙向云本真道:“留活口。”

指着那女子,向奔近的骑士喝道:“不停马,就杀她。”

两个契丹武士似乎能够听懂简单的汉语,相视一眼,分别往旁扯紧缰绳。

两匹战马立时冲到两边,又奔出一段才咴律律的停下。

云本真听到主人吩咐便收回斩向喉咙的剑刃,顺势拿剑柄往那女子柔软的腹部重重一下。

那女子顿时弯如躬虾,两只脚都被这一拳打得离地而起,面颊唰白无血,眼泪止不住的留了下来,痛得连惨叫都发不出声。

云本真掐着她的脖子,拖布袋一般拖到主人面前,压着脑袋按跪在地上。

两个契丹武士终于拨转马头,抬着弯刀,叽里呱啦一阵乱吼。

就算听不懂契丹话,也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风沙根本充耳不闻,忙着给手弩上了弩矢,抬手又是一弩。

怒骂声立刻少了一半,一个契丹武士瞪着眼睛捂着喉咙,发着嗬嗬的声音,直接从马上栽到马下。

“上,宰了他。”

骑士冲起来很可怕,一旦停下来,不可能是身手高超的剑侍对手。

剑侍几个兔起鹘落,绕着圈倏近忽退,最后那个契丹武士被迅捷人影晃得眼花缭乱,急得哇哇乱叫,结果没挡几下就被乱剑砍死。

一个剑侍咦了一声,抓起两个契丹武士的脑袋分别看了看,忙过来拜道:“是烟雨楼那人的护卫,婢子不会认错。”

“剑下留人。”

萧思急惶惶狂奔过来,见得长街一片混乱,马尸人尸皆横于街上,鲜血流了一地,更要命是公主居然落在人家手里,耷拉着脑袋生死不知,不禁心慌意乱。

“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风沙忍不住翻个白眼。

云本真忽然揪起女子的头发,将她的脸掰了起来,反手一耳光。

女子痛呼一声,从昏迷中被生生抽醒,脸颊立刻肿起红印。

萧思急道:“请放了她,我愿意赔偿,一切好说。”

女子啐了口血沫,用契丹话厉声骂了几句。

“你当街纵马,显然没有把别人的命当回事,不巧我也没把你的命当回事。”

风沙淡淡道:“你只要再敢多骂一句,我把你美丽的脑袋挂在……喏,那个牌坊上风干,不信你试试。”

那女子大声道:“你要杀便杀,怕死不是契丹人。”

萧思心下大急,叫道:“她是我的未婚妻,我愿意用十匹战马赎回她,往后的生意也好商量,绝不会怨怪报复,请风执事一定给我面子。”

不是他开不起高价,是怕开价太高引起怀疑,那就更麻烦了。

那女子怒道:“你有本事来救我,没本事就闭嘴。死就死了,谁要你求他。”

风沙瞟她一眼:“契丹人的规矩我也知道点,你带人袭击我,失败被俘,便是属于我的奴隶。是也不是?”

那女子愣了愣,丧气道:“是。”

旋即昂首道:“我被你俘获,绝无怨言。你若放我回去,我以黄金百两、白银千两、战马百匹奉献。”

萧思心叫糟糕,这不等于自爆身价吗~

风沙听得扬起眉毛:“萧兄若想赎你的未婚妻回去,送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战马千匹来赎取。”

萧思还没做声,那女子嚷道:“你这是漫天要价。”

她不是出不起这个价钱,可惜这里是江陵,不是契丹,一时间去哪筹措。

风沙笑了笑:“那就要看你的未婚夫有多在乎你了。”向萧思道:“风某随时恭候,告辞。”

萧思还要再说,给剑侍生生推开,刚追出几步,又被剑侍拿剑逼住,重重跺了跺脚,急忙忙往回跑。

如果公主出事,他一定倒大霉。

回到晓风号上,云本真打算把那女子押入底舱,然后抽个空子上手段。

岂知听主人吩咐道:“去给她上药疗伤,换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带过来。我还没用过这么值钱的奴婢呢!不能白白浪费了。”

云本真担心她伤害主人,急道:“这贱婢桀骜不驯,不如交给婢子教一段时间……”

风沙摆摆手,向那女子道:“我保证赎金到了立马放人,你做奴隶就有个奴隶的样子。要是赎金到了,人却死了,岂不可惜。”

那女子道:“好,就这么办。”规规矩矩跪拜叩首,口称主人。

风沙眼光幽幽闪烁起来:“我怎么称呼你。”

“主人可以叫我燕子。”

“好,以后就叫你燕奴了。”

燕子一阵气急,手指都绞紧发白。

风沙挥手让云本真将她带下收拾一番,坐回去微微一笑:“燕子,萧燕,有趣。”

今趟本来只想试试水深水浅,没想到居然摸到一尾大鱼。

这傻女人的脑袋明显一根筋,不是个弯弯绕的人,萧思才是在她背后出谋划策的人。

这两个明显大有来头的契丹人跑来江陵弄出一堆事,显然没安什么好心。

联想到契丹正在急攻渤海,他们的目的无外乎两种:断绝渤海的外援;充实契丹的实力。

一旦契丹成功攻占渤海,便可放手攻略中原。

于公于私风沙都无法容忍这种情况发生。

奈何实在鞭长莫及,他根本没法子把手伸那么远。

看来只能在这个女人身上动点脑筋了。

……

第一百章 连环计

第二日晚间,云虚意气风发的登上晓风号,谈及白天所受的礼遇不禁眉飞色舞。

这次高王姿态摆得很低,她在各家势力面前算是大大露了回脸。

末了又有些担心,高王这次在威胁下不得不低头,往后说不准会报复,如果在水运上卡上一卡,比如时不时扣些船货,辰流将会十分难受。

风沙招她到地图旁边,伸手指道:“我准备在这里动些手脚。届时高王怕你还来不及,岂敢报复?”

云虚顺着他的手指瞧了一眼,顿时精神一振,欣然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冲动的人,既然敢莽,肯定想好了后手。”

“那是,你当我是你呀!”

云虚细细打量地图,沉吟道:“岳州钳着洞庭湖口连着长江,高王绝不会轻易放弃……想要虎口夺食,恐怕不容易。”

岳州只是名义上属于中平,实际上还是当地帮派自治,就算这样想夺下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主要是攻下也很难占下。

“我干嘛要攻岳州?把人往附近一藏,八百里洞庭,累死他们也找不到,想要威胁岳州实在太容易,随便动动手脚就能让高王心惊胆战。”

风沙并没有完全暴露自己的意图,更没有说出他想将隐势力扎根的具体地方。

云虚点点头:“我保证三河帮全力支持你。”

风沙等得就是她这句话,笑道:“反正去东鸟也要行经洞庭,干脆顺路把洞庭湖里的水匪给清剿一遍。”

不必剿干净,给他的隐势力腾出扎根的空间就行了。

这不算大事,云虚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想也没想便即点头。

两人在辰流时不光相互利用,也没少互相拆台。

每次见面之后就一个词:心累。

如今出得辰流,两人之间的气氛转变许多。各自虽然还有各自的盘算,着实没有坑害对方的心思了。

两人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必须紧紧抱团。

云虚忽然露出羞恼的神色,抱怨道:“晚宴的时候,高权似乎咽不下气,装作喝醉,好生无礼。不知他从哪听说我和你关系……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荤话。”

风沙冷下脸:“都说什么了?”

他其实是个很守规矩的人,某些方面甚至算得上古板。

尽管两人的关系根子上是一桩政治交易,他还是处处把云虚当作情人对待的。

如今情人受了欺负,自然要替她出头。

云虚气鼓鼓道:“他说我很有先朝公主的风范。”

先朝公主的风评十分不好,大多娇纵无礼,贤惠的公主很少,偷情偷人面首无数,种种腌臜事情保证男默女臊。

云虚骄纵不假,也绝对和贤惠二字无关,在男女之事上还是很矜持的,一直守身如玉,和风沙这个情人顶多牵牵手而已。

以她高傲的个性,当然忍不下这种侮辱。

风沙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还是算了。”

云虚叹了口气:“才得罪了高王,他虽然忍下,心里肯定憋着火,如果再招惹他儿子,说不定超过容忍的限度,那就麻烦了。等控制了岳州再说罢~”

风沙摇摇头没做声,把这事记下了。

天色已晚,云虚如今一举一动颇受关注,不方便在这里呆太久,又聊了两句便即告辞。

晓风号是艘精心打造的巨艋,作为三河帮的旗舰,种种设施远比之前那艘改装的战舰更大也更豪华。

如今这间舱厅不但连着卧室书房,还通着值房和厨房,以及一间准备茶水点心的无窗小室。

云虚刚走,云本真带着萧燕进来奉上茶水点心。

萧燕负责端盘,云本真负责盯着她。

风沙早就习惯无视身边伺候的人,盘算着怎么给高权一点教训。

萧燕偷偷瞄他一眼,突然出声:“我有办法教训高权。”

她在里间隐约听见舱厅里的交谈。

搞乱江陵是她此来中原的使命,听得几句便心中一动,觉得风沙和那个不明身份的女人似乎也有同样的打算,当然愿意顺水推舟。

云本真脸色一变,斥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风沙摆摆手,向萧燕道:“说说看。”

萧燕精神一振,得意的横了云本真一眼,然后才说道:“高权早就有意造反,只要让我过去说上几句,他一定会下定决心。”

风沙歪着脑袋上下打量。

萧燕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怒道:“你不信我?告诉你,他们父子都非常喜欢我,男人的嫉妒就像被煤炭盖住的薪火,一旦挑开就会更加剧烈。”

风沙呦呵一声:“美人巧施连环计。这么阴毒的计策不像你能想出来的,谁教你的?”

萧燕挺胸娇哼:“我契丹也有智者,总有一天你会见识到厉害的。。”

风沙转向云本真:“她对我这么不恭敬,没个奴婢的样子,难道是你教的?”

他单纯想给高权个教训,并不想搞乱江陵。这女人其心可诛,不受点教训是不行的。

“你……”萧燕一阵气急,差点跳脚。

云本真吓得小脸一白,赶紧叩首道:“都是婢子不对,保证没有下次。”

风沙挥了挥手,去到案边看地图。

云本真起身转过脸来,恶狠狠的瞪着萧燕,蓦地伸手掐住她的颈子。

其实萧燕的身手还不错,契丹就算女子也善骑善武。

奈何云本真出手实在太快,眼睛一花,便感到颈侧疼紧,双眼止不住的发黑,全身像破了口子般泄了力气,居然连胳臂都抬不起来。

就那么被云本真硬生生的掐着脖子拖进了值房。

风沙有两个贴身的剑侍首领轮流护卫。

之前是云本真和绘影,现在绘影负责江陵的情报驻点,便换成了她妹妹绘声。

绘影性子稳重,绘声就轻佻多了,在云虚那里地位一直很低,陡掌大权,一下子那么多人俯首听命,多少有些飘飘然,总想显摆一下权威。

如今见得首领掐着萧燕进来,就知道这个新来的奴婢犯事了。

以往都是她被人罚,头次罚人,不禁兴奋起来,殷勤的凑上去帮忙。

云本真的心性本来就和正常女人不太一样,加上绘声一个劲的撺掇,萧燕这下倒了大霉。

要不是云本真担心闹大动静吵到主人,萧燕只会更惨。

……

第一百零一章 坑人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亮,风沙正睡得香甜,突然连着几波人找上晓风号。

云虚派人找他讨要萧燕。

以两人的关系,这种事实属平常,他不就刚刚从云虚手里要来了绘声吗~

不给也正常,云虚也不敢逼着他要。

宫青秀居然也派了徒弟宫天雪过来,替萧燕求情,希望高抬贵手,并希望风少去看看排舞。

风沙心里开始犯嘀咕,面上自是和颜悦色,让宫青秀安心排舞,其他事不用操心,等他手边的事忙完就会去看望宫青秀。

宫天雪才走不久,何子虚的人紧跟着登船,问他当街杀人还强抢民女究竟几个意思。

带人带刀骑着战马从风月场追出来砍人的……民女?

跟何子虚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的,风沙只说遇上刺客,不得已反击云云。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伏剑来了。

其实风沙刚登上晓风号,伏剑就想来拜见主人,哪知云本真借口主人累了歇息,根本不让她见面。

伏剑自然不甘心,一有空就往后舱跑,云本真没有一次好脸色,次次都找了借口,到最后甚至让手下剑侍出面拦她。

伏剑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哪里得罪了主人。

本来这次也被拦下,她只能板起脸,摆出三河帮帮主的架子,说是有重要帮务必须请主人拿主意,剑侍这才不敢阻拦。

风沙见得伏剑,有些不悦。

伏剑就呆在晓风号的前舱,非但没有第一时间来看他,居然连面都不露,他当然不高兴,如果过几天还见不到人,怕是要发火了。

伏剑拜过主人,拿眼偷瞟。

风沙靠在躺椅上木无表情。

主人全然不似以往那样温和亲切,伏剑心下忐忑不安。

风沙见她怯生生的模样,责备讥讽的话也就没说出口,叹了口气道:“找我什么事?”

伏剑本打算像以前那样贴上去伺候,感到主人似乎对她疏远许多,胆子立刻小了,细弱虫鸣般说道:“几个三河帮的老关系找上婢子,希望讨要一个人……”

风沙皱眉道:“萧燕?”

他没想到萧思的能耐还挺大的,江陵就这么几个跟他有关系的人,居然全被招呼到了。

伏剑赶紧点头:“本来不敢麻烦主人,可是事关几处水运关节的要人,来头很大,如果拒绝他们,将来碍难不小……婢子实在拿不定主意。”

风沙眼神冷下来,眸中幽光隐隐裂闪。

看来不光是伏剑,云虚和宫青秀应该都受到了类似的压力,只是没好意思跟他讲明而已。

恐怕只有何子虚的人才是单纯跑来探探情况的。

如果萧思老老实实送上赎金,风沙肯定会按规矩放人。

毕竟他的手实在伸不到契丹那边去,准备狠狠挫磨萧燕的意志,然后在精神上动些手脚……这女人在契丹似乎有点身份,往后必有用处。

萧思这样折腾一番,他反倒不想轻易放人了。

一个契丹人居然在中原腹地这么嚣张,他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你去告诉他们,让我考虑一下,三天之内必有答复。”

他当然不愿一下得罪这么多有来历有背景的人,争取点时间搞定源头。

伏剑点点头,再次拜过主人,张张嘴想说些讨好的话撒撒娇,见主人神情不渝,顿时不敢开口了,垂头丧气的退走。

风沙招招手,云本真赶紧把小脸凑过来。

“不是让你教她怎么做个听话的奴婢吗?怎么一晚上连声求饶都没听到?”

“婢子这就去。”

云本真立时兴奋起来。难得主人下这种命令,她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

风沙侧耳听了一阵,连连摇头。

他总算发觉了,云本真显然有着两幅脸孔。

在他面前既忠诚又乖巧,像只护主心切的小犬,背着他的时候就会龇开尖牙,露出凶残嗜血的一面。

真不知云虚怎么弄的,活生生把一个本该天真无邪的少女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正想着怎么对付萧思,任松居然来了。

风沙去到外面的舱厅接待。

“你不会也是来找我要人的吧?”

“正是。”

任松一本正经的道:“江陵玄武朱雀两位主事以下共十三条人命不能没个交代,这个女人嫌疑最大,我身为玄武主事,当然要弄个清楚明白。”

风沙不禁笑了起来。正愁找不到刀子砍人,最凶狠的刀子自己送上门。

“交人是不可能的……”

风沙抬手打断任松的话语,努嘴道:“听到里面的声音了吧?问出什么,我全部告诉你,这女人我留着有用。”

任松转脸朝门那边死死盯了一会儿,缓缓道:“您先说说问出了什么?”

风沙耸耸肩岔话道:“你知道就这一早上,多少人跑来找我要人吗?那个萧思的能耐不小啊~”

任松好歹跟他几年,算是了解他,严肃的表情再也板不住,苦笑道:“风少想让我做些什么?不妨直说。”

“萧思既然是皮货商,想必是有批皮料的,他好像还带了批战马对吧?要不你带人干上一票,好处分我一半就行。”

这么不要脸的话,风沙居然没有脸红。

任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接茬:“这女人交代来历了吗?”

四灵毕竟死了重要人物,他肯定要以血还血的。至于还到什么程度,就要看对方是个什么身份了。

风沙面不改色道:“就是契丹人派来中原的奸细,不久前伏击了海龙王二公子的船队,看来他们的目的是想阻止中原支援渤海。”

任松面色一变:“此话当真?”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管四灵的人是不是这伙契丹人杀的,干掉他们都能获得海龙王的好感,绝对大赚特赚。

“不信你去查呀~”

这的确是真事儿,四灵很容易就能查证。一旦证实,能让任松完全忽略萧思和萧燕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所谓利令智昏,就是如此了。

任松匆匆起身:“告辞。”

风沙微笑相送:“记得好处分我一半啊~”

任松听而不闻,更是加快了步子。

他出人手他出力,凭什么分给风沙好处?想得美。

……

第一百零二章 嚣张跋扈

总算把所有人都送走。

眼看午饭过了点,风沙也饿过了劲,实在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块甜点喝了杯苦茶,开始摆弄江陵的城图。

绘影已经带着人手散布到城内各处。

情报中枢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建成的,购地、开店、打通关节、摆平黑白两道……总之需要做大量且繁琐的安排。

关键还得保密,只能靠水墨功夫慢慢的磨。

幸好可以借助三河帮的关系打开局面,三河帮的舰队就在江陵附近,又刚刚立了威,正是影响力极大的时候。

如果遇上阻碍,想要摆平地面上什么人什么事,就让在地的三河帮出面,很快就能在江陵站住脚。

绘影毕竟没经验,风沙并没指望太多,只盼着她小心谨慎,保证往后通过江陵传来传去的情报畅通就行了。

比如他离开江陵到东鸟之后,辰流的情况就可以通过江陵送到他手里。往后如果还去北汉南唐,辰流和东鸟的情况也能够如此中转。

江陵的地理和交通决定了这里的确是个位置极佳的驿站,可以避免因为距离太远而造成过久的延误。

只要绘影不招惹风雨,拥有这么强大支持和精干的人手,还干这么简单的活计,没理由会闹出什么大问题。

正想着,绘声送进来一份请柬,落款人是高权。

邀他立刻去烟雨楼赴宴。

这什么意思?想给他排头吃?还是另有深意?

风沙掂了掂手中的请柬,向绘声吩咐道:“去问问柔公主有没有收到请柬。”

绘声很快回返,说没有。

风沙皱起眉头,看来宴无好宴呐~

没有云虚出席的宴会,高权光拿身份就能压住他,还真不好当众还手。

高权毕竟是中平的王储,当面给他耳光就等于扇了整个中平,完全没必要找这种麻烦。

何况听萧燕之前话里的意思,高权似乎憋着劲想造他爹的反,就差一个合适的契机而已。

明显是个野心勃勃,偏又脑子缺根筋的家伙。

谁当这个中平王,风沙一点都不关心,只要中平不乱就行。

他只是忧虑高权会把这个造反的契机放在八月十五中秋节宫青秀的演舞上。

这是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要造反也必须等到中秋之后。

正在这时,剑侍又送来一份请柬,落款还是高权。

这次言辞相当不客气,居然指名道姓骂了他几句,甚至还要求带着萧燕一起过去。

风沙这下明白根结在哪了。

果然是萧思。

估计萧思还做了完全的准备,就算他带上云虚和伏剑,人家也有应对的手段,可以向两女施压。

就算两女无视威胁,全都挺他,肯定和那些有背景的人闹翻脸。

这家伙还真能折腾,这一手的确搞得他有点难受。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风沙沉吟道:“叫上几个弓弩卫……对了,让他们改装蒙面,带上醉心花弩。”

醉心花弩威力很小,别说人,连只鸡都不一定能射死,矢头抹了醉心花毒,取自玄武岛的醉心花墙。

此毒无药可解,量大便必死无疑,量少则是天下间最好的迷药,无论吞食还是见血,保管无知无觉昏上好几个时辰,耳光抽肿都扇不醒。

武功再好也撑不住,云虚曾用这玩意迷倒过宫青秀。

这回没带云本真,带了绘声和几个剑侍,再次来到烟雨楼。

刚亮出高权的请柬,五六个侍卫打扮的家伙就围了上来,一个个本来带着冷笑,望见一众靓丽英挺的剑侍,眼睛忽而放出光来。

反正不像什么好光。

当先是个黄脸汉子,带头逼近:“大公子等你等得不耐烦了。”

另外几个汉子绕到后面,笑嘻嘻的贴近一众剑侍。

黄脸汉子伸手去摸绘声的脸蛋。

“讨厌。”绘声推他一把。

比之姐姐绘影,绘声无论神情样貌都狐媚的很,一对桃花眼好像无时无刻泛着水汪汪的春光,姿态欲拒还迎,嗓音腻人心痒,哪怕嗔怒都似撒娇。

黄脸汉子哈哈笑了起来,指尖凑在油鼻头上嗅道:“真香。”

其他汉子也跟着动手,作势赶人,实际揩油。

“快进去。大公子正等着你们呢!嘿嘿。”

主人不做声,剑侍就看首领。绘声只推开没反击,她们也有学有样,尽管又羞又恼,也只是推挡伸来的乱爪。

风沙冷冷道:“留一个活口,其他都砍了。”

绘声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一众剑侍纷纷拔剑出鞘。

剑光交错弥漫,恍如银丝乱舞,然后锵锵一片回鞘声。

这些汉子再不济也是王府侍卫,摆开架势未必没得一拼,偏偏光顾着调戏美人儿,没一个心存警惕。

哪曾想这些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瞬变罗刹,暴戾飞扑,捷疾噬人。

几人到死都瞪着眼珠子,口中嗬嗬,颈边汩汩。

有人仰天翻覆,有人以脸抢地,有人原地瘫坠,眨眼之间,横七竖八。

黄脸汉子猥琐的神情僵在脸上,好不容易缩紧瞳孔,胳臂被两个剑侍拧到身后,恶狠狠的往上掰。

腰已经弯的不能再弯,头已经不能低的再低,胸挤腹、腹挤胸,别说呼喊,连呼吸都异常艰难,脸色瞬间憋成紫黑。

亏得他练过,换做寻常人的筋骨,仅这一下就不止一处地方残废。

周遭的人这时才如梦初醒,有人尖叫,有人乱喊,有人乱奔。

烟雨楼内外顿时乱糟糟、闹哄哄。

风沙木无表情道:“带路。”

“走。”两个剑侍押着黄脸汉子走到前面。

绘声感到一阵心怯,低下头慌乱的跟在主人身后。

风沙就算心中不悦也不会当着她手下的面前表现出来,柔声道:“到我身边来。”

绘声紊乱的呼吸勉强稳定,赶紧护到主人身侧。

一行人走到中院花园一处独栋小楼外,剑侍双手推门,风沙昂首踏入。

屋内一席酒,坐了不少人。

一个明显虚胖的白脸青年正把一个比他衣衫更凌乱的妖冶女子按在桌上灌酒。

一桌人居然像是习以为常般视若无睹,自顾自的喝酒嬉笑。

……

第一百零三章 恶人先告状

见得风沙进门,诸人都安静下来。

白脸青年头也不抬,掐着妖冶女子的下颌,继续往她嘴里哗哗倒酒。

妖冶女子瘫跪在地上,后脑被大手紧紧压在桌沿边,软绵绵的仰着脑袋,双瞳放大,眼神迷茫,下意识的吞酒。

酒液扑出双颊,流入颈底,本就凌乱的衫裙更被打湿。

白脸青年这副作态,似乎无视风沙,又似故意立威。

风沙既然干掉了高权的侍卫,今天就没打算善了了,而且动静闹这么大,当然要速战速决。

转目扫视一圈,没见着萧思,问道:“高权?”

白脸青年顿时翘眉眯眼。

那妖冶女子像是被突然捏紧双颊,疼得嗬嗬两声,酒液呛了喉管,止不住扭动身体,剧烈咳嗽起来。

席上有人喝道:“大胆,大公子的名讳你能叫得?”

风沙确认无误,往后退让开房门,招手道:“射。”

几个黑衣蒙面的弓弩卫立刻从两边跳了过来,或蹲或跪或立,总之将房门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们各自握着一具半臂长半臂宽的匣子弩,拉着机簧唰唰连射。

射出的弩矢跟苇秆差不多细,软绵绵的没什么准头也没什么力道,就是多就是快。

席上几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上多多少少被扎了几支。

有两人似乎是侍卫首领,反应挺快,一齐发出怒喝。

一个跳了起来,护到高权身前,另一个踹翻圆桌堵门。

他们不动还好,一动倒的更快。

圆桌还在翻着晃荡,两人已经摔到地上。

噗噗声夹杂着咣当声,坐着的几个人连着凳上一起歪倒。

高权最惨,不光身上挨了几支,白胖的脸上也扎了两支,显得十分滑稽,翻着白眼瘫成一堆肉山。

倒是那个妖冶女子一支都没中,好像被灌了太多酒,扑在地上不住呕吐,吐了高权一脸。

弓弩卫立刻冲了进去,将倒下的人一条条拖到墙边排好。

那妖冶女子也吐得差不多了,晕乎乎的转着脑袋发着愣。

风沙蜷着食指挡住鼻子,走进来看了眼,吩咐道:“把他扒光,用刀刻上:这就是勾结契丹的下场,四灵敬上。然后挂到外面的牌坊上去。”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他还是行云流水的嫁祸给任松了。

正带着白虎卫在城外剿灭契丹武士的任松忽然重重打了个喷嚏,使劲揉揉鼻子,大声道:“射人别射马,跑散的战马拖回来。动作快点,没看我着凉了吗?”

白虎快弩是对付骑兵的最佳武器,加上又是暴起奇袭,根本是场单方面的屠杀。

与此同时,玄武卫正在城里抢那批皮货。

相较于皮子,任松当然更关心这批战马,亲自跑到城外督战,总之一匹都不能漏。

一条条浑身插弩矢的契丹人很快被拖走扔到江里,受惊的战马重新圈起。

任松露出满意的笑容,留下几队白虎卫看守,带着护卫回城。

这批战马将近千匹,还能获得海龙王的好感,当真赚大发了。

盘算着回城就去见钱二公子,怎么也要在他面前为四灵表表功。

行到半途,几个朱雀卫驾快马惶惶而至,附耳边急急说了几句。

任松脸色唰地一白,旋即又黑沉的可怕,转头吩咐道:“命令回营的白虎卫即刻进城。”

然后狠狠往马股上抽了一鞭,拉缰疾驰。

一路马不停蹄,进城后直奔码头,怒气冲冲的闯上晓风号,埋头直奔后舱。

舱道里空荡荡的,连个阻挡的人都没有。

任松几乎被愤怒掩埋了理智,并没意识到这点蹊跷,直接奔到舱厅之外,抬脚踹开舱门,喝道:“是不是你……”

怒声戛然而止。

风沙和云虚都坐在里面,一个笑吟吟,一个盈盈笑。

两人的微笑不啻于当头一盆冰水,任松立刻冷静下来,反手合门,垂目踱入。

“原来云副主事也在。”

云虚收敛笑容,淡淡道:“任主事好久不见。”

她心里还记恨着任松当初对她的侮辱,实在摆不出好脸。

听得一声主事,任松的火头再次腾腾冒起。

江陵也没青龙,所以他这个玄武主事最大。

主事既然主事,当然就要负责。

如果高王发飙,江陵局势乱掉,上面肯定第一个拿他开刀。

流城已败,江陵再败,他甚至都不敢想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

勉强压下心头燥火,冷冷道:“高权受此侮辱,高王不会善罢甘休。如果这件事与你们有关,四灵绝不会抗下。”

风沙笑了笑:“看你风尘仆仆,想必是从城外赶来。那批战马得手了?”

任松冷哼一声,刚要张嘴讥讽几句,脸色剧变。

白虎卫在城外灭了那伙看守战马的契丹人;玄武卫在城里干掉把守皮货仓库的契丹人;高权被挂到牌坊上,刻上勾结契丹人的血字,还落款四灵。

就算把天说塌了,也休想让高王相信这事与他无关……

风沙轻咳一声,拉他回神,一脸正气道:“高权勾结契丹,谋害钱二公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不但要兴师问罪,还要大张旗鼓。”

“风少所言正是。”

云虚接话道:“我已经向各势力驻扎江陵的要人散发信帖,强烈谴责此等枉顾中原大义之恶事恶行。如果高王不给个说法,辰流不会坐视不理。”

两人一唱一和,任松又呆又愣,忽然间回神,脑筋灵光起来,使劲点头道:“不错不错,高王必须给出令人满意交代,否则四灵将亲自讨回交代。”

契丹人在中原腹地袭击钱二公子的确犯了大忌,尤其海龙王拥有崇高的威望,各大势力谁都不愿得罪,各家君主更是以父兄之礼待之。

只要钱二公子借此事登高一呼,保管从者如云。不管真的假的,大家装也要装成群情激奋,一齐找高王麻烦。

高王绝对无法承受这种压力,低头服软是唯一仅剩的选择。

到时非但不能发飙,还得把自己的儿子拖出来重重惩罚一番。

至于高权到底有没有勾结契丹人,一点都不重要。反正说他是他就是,不是也是。

……

第一百零四章 你真坏

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任松紧绷的神经缓和下来,寻了凳子坐了下来。

风沙殷勤的凑头过去:“上次说好的,好处分我一半,你看……”

任松屁股还没坐稳,差点又跳起来,黑着脸道:“风少这话好没道理,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你想赖账?”

“不是赖账,实在没道理啊~”

他出人出力,还被扣上黑锅,风沙居然张嘴就要一半好处,简直不要脸皮。

总之东西已经吞到肚子里,再吐出来门都没有。

风沙哼道:“忘了告诉你,钱二公子受伏击落水,被我所救,所以我说话,他肯听。唉~毕竟人离乡贱,得罪不起地头蛇,我还是劝他低调回家的好。”

任松嘴巴渐渐张大,结巴道:“你什么意思?”

“听不明白?那我说明白点。反正契丹人被你杀了,仇也算报了,他何必非找高王的麻烦,不如启程回家。”

任松又惊又怒,直接跳了起来:“你……你,压不下高王,他不会放过你。”

风沙连晃手指:“第一,他会先找江陵四灵的麻烦。第二,三河帮舰队就在城外,我想走就走,他敢拦我?第三,你能走吗?”

起码明面上他在江陵没有利益,砸别人的锅当然不心疼,反正锅里的食物又不是他吃。

任松呆立半晌,颓然坐下,哭丧着脸道:“那批战马和皮货,风少随时可以取走一半。”

他当然不敢赌风沙敢不敢砸锅,人家大不了拍屁股走人,留下烂摊子全归他收拾。

“你呀~总是学不乖。记得下次我开口,你直接点头,不要闹的大家不开心,影响咱俩的交情。”

明显得了便宜还卖乖。

任松满脸苦笑,心疼的要死。

尴尬的坐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下去,狼狈离开。

云虚冷冷盯着他的背影,握紧秀拳。

风沙过去合上门,转回来见她这副模样,不由笑道:“还记恨他呢?”

云虚回过神,美眸凝视道:“我还没谢谢你。”

高权不久前出言不逊,她心内充满屈辱,奈何形势不允许得罪高王,只能强忍下这口气,也就跑来向情人抱怨一下,其实并没指望风沙能帮她报仇。

哪曾想还不过一天,高权就被扒光刻字挂到大庭广众之下,名声彻底臭了,与王位彻底无缘,之后还得受到高王严惩,不死也要掉层皮,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风沙嘿嘿一笑:“打算怎么谢我?嗯,天色不早,这里有床。”

云虚脸颊浮起两抹暖霞,上热耳尖,下热颈侧,说不出的妩媚明艳,轻啐道:“想得美。”芳心止不住怦怦乱跳几下。

跟风沙呆时间长了,有时想着真就嫁给他也不错。

坚强的羽翼有能力帮她遮风挡雨,也愿意帮她遮风挡雨。

身心疲累的时候可以依赖倚靠,受到委屈的时候可以哭泣倾诉,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撒娇使性,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这个软弱的念头一闪而过。

她应该自己撑开一片羽翼,怎能寄望别人的施舍与怜悯?

风沙只是习惯性的口花花,云虚真要答应,他还不肯呢~

摸摸紧贴心口的小包,忍不住咳嗽一下:“天色不早,你回去吧~”

云虚使劲摇头:“这事我出了力,好处我也要分。”

“你要战马干什么?又用不上。”

云虚反问道:“你要战马干什么?你用得上?”

风沙干笑道:“好了好了,分你一半,满意了?”

扎根的地方已经大致确定在洞庭湖区,一旦开始经营那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钱都不够花的,当然能赚一点是一点。

不过相比这点钱,云虚的支持当然更重要。

云虚点头道:“皮货好说,战马不好运,我看也别分马了,干脆就地卖掉,直接分钱。你说卖给谁好呢?”

萧思押着这批战马从北方千里迢迢到中原腹地,一路上人吃马嚼花费可想而知。这种乱世还没被人抢,打通的关节可想而知,战马的价值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光是钱的问题,这批战马足够建立一支骑兵,能够影响一片区域的局势,卖谁不卖谁其实是件很麻烦的事。讨好一方,得罪几方。

风沙想了想:“卖给任松好了。”

云虚愣了愣,掩嘴娇笑道:“你真坏。”

两人一起吃了宵夜,云虚满意的走了,风沙进到卧舱。

绘声在那边罚跪,身子笔挺,平着双手,掌背和头上都隔着一碗水,一滴都不准洒。

今天她的表现实在丢人,风沙当时没说什么,回来生了气,让云本真处罚她。

云本真脑袋瓜里的想法异于常人,希望主人只给她一个人上药,才不想让绘声受皮肉伤。

就罚跪。

哪怕绘声武功不错,也禁不住长时间这样跪着,每寸肌肤都发着极力压抑的悸颤,整个人摇摇欲坠。

风沙过去取下水碗:“回去歇息,明天准假。”

绘声浑身僵硬,别说起身,手都放不下来。

云本真从后面窜到前面,抢先一步抱住绘声。

“婢子带她进去。”

风沙伸手扶了个空,不禁一愣,旋即笑笑摇头。

云本真虽然性格有缺陷,却是难得忠心又贴心,还特别恋主,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

也是件好事,有她在身边,起码能睡安心。

云本真很快出来,萧燕跟在后面。

风沙拿眼瞄了瞄,除了精神有些萎靡,不像曾受过刑伤的样子。

云虚特意寻来一本外域奇术让云本真修炼锻体,加上云本真体质特殊,又经常受到云虚的摧残,对筋骨血脉十分了解。

一个人在她眼中,就好像庖丁看见了牛。

能够在不伤害身体的情况下,给人造成最大的痛苦。

总之萧燕落她手里,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如今低眉顺目别提多乖顺了,过来便服侍主人更衣就寝。

在她看来,既然被俘,那就是自己没用,被赎回之前就是奴隶,往后有机会加倍报复回去就是。

所以她早求饶了。

奈何云本真根本不是以屈服为目的。

越是痛不欲生,越是哭泣哀求,她越是兴奋。

……

第一百零五章 彼之刁女

又是明媚的一天。

江水带走了暑气,江风吹散了高温,清晨的码头尤其凉爽。

风沙其实不喜欢住在船上,大热天就这点好处让他感觉还算不错。

起床梳洗,更衣吃饭。

当然都是萧燕服侍。

这么值钱的奴婢,不用太可惜。

萧燕显然没有服侍过人,笨手笨脚的,也就小半个时辰就被云本真厉声训斥好几次,骂得她头都不敢抬起。

她尝过滋味,别说还嘴,连神情都不敢有半点倔强。

剑侍忽然来报,萧思来了。

萧燕并不清楚这短短两天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萧思是来交赎金的,她马上就要自由了,不禁兴奋起来。

这一高兴。。不免分神,手上掰锅盔的速度慢了点。

风沙停了下来,歪着脑袋挟着筷子点着汤碗。

“贱婢讨罚。”云本真急了,指甲掐住萧燕的腰肋软处狠狠揪转。

她教的人做不好事,就是在主人面前落她面子,自然不满极了。

萧燕疼得眼眶含泪,偏连躲都不敢躲,忙叫道“燕奴知错了。”

风沙摆摆手算了,吩咐剑侍道“让他来见我。”

萧思忐忑不安的候在船下,神情说不出的颓丧,心中别提多后悔了。

他为了向风沙施压,动用了不少潜埋的探子和关系,本以为风沙非得服软不可。

岂知不过一天。。风云突变。

城内城外遭遇前所未有的强力袭击,带来江陵的人手财货几乎损失殆尽。

尤其那近千匹战马,是下了大本钱打通了北汉高层的关节,这才成功运到中原腹地。

本打算以此为香饵,在江陵这个多处势力交集的地方搅起风雨,进而搅乱中原的形势,哪曾想被人尽数夺去。

又气又急,连夜进宫,找高王讨个说法。

高王本来因为长子当街受辱的事怒火填膺,哪知谈到半途突然有急事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反而一众侍卫冲进来把他当场拿下,蒙了头脸扔出宫去。

萧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联系在地的坐探。萧风落木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找关系打听情况。

结果处处吃了闭门羹,以往奉他为座上贵宾的各家要人,像赶瘟疫一样赶他,就差放狗咬了。

终于还是有牵扯很深的人给他漏了点风。

柔公主大撒信贴,谴责高权勾结契丹袭击海龙王的二公子。

钱二公子旋即散贴证实。

是个人都知道风向变了。

这时再跟契丹扯上哪怕一丁点关系,一定惹起众怒。不管心里怎么想,没有人会傻到顶风。

满满的筹码,一把赔光。

别说继续向风沙施压,能不能活下去都只在人家一念之间。

更关键的是,如果萧燕救不回去,不仅他一个人死,族都会因此付出血的代价。

萧思面色惨淡的站在舱厅门口,心中千思百绪,愣是不敢往里进。…,

剑侍推开舱门。

萧思深吸口气,平复情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迈步而入,刚一抬眼,笑容凝固。

萧燕畏畏缩缩的跪在桌边,战战兢兢的服侍风沙吃喝,神情动作竟是前所未有的怯懦。

这还是那个对他动辄呵斥,甚至打骂的未婚妻吗?

眼睁睁瞧着对他刁蛮任性的未婚妻温柔恭顺的伺候别的男人,萧思顿感五味杂陈。

风沙放下汤碗,打了个饱嗝。

萧燕赶紧拿绢帕给他擦嘴。

马上就要自由了,傻了才会这时找不痛快。

风沙比手道“萧兄,请坐。”

萧思神思不属,都不知自己怎么坐下的。

风沙又道“燕奴还不快给客人奉茶。”

萧燕端茶过来并膝跪下,低低垂首,双手捧茶盏过头顶。

她没觉得有什么好羞愧的。。回去让萧思加倍跪回来就是了。

萧思心如乱麻,僵硬的接过。

这还是未婚妻头次对他如此恭敬……

风沙起身坐上主位,明知故问“萧兄此来,是有何事?”

萧思赶忙搁下茶盏,踌躇道“出了点事,赎金能否先欠上,啊……在下保证尽快加倍偿还。”

萧燕如遭雷击,僵在当场。

风沙摇头道“非是驳萧兄面子,在下也算生意人,讲究货银两讫。请恕不能答应。”

萧思急道“鄙人愿以自己换她自由。”

风沙只是摇头。

萧燕呆若木鸡,万般的期盼,一瞬告碎。

想到这屈辱的日子不知还要继续多久,登时又急又怒又恨,瞬间泯没了理智,忽然冲上去狠狠抽了萧思一耳光,秀眸瞪红,娇叱道“没用的东西!”

萧思捂着脸不敢作声。

萧燕兀自不解气。。抬腿踹他一脚。

萧思翻了个四脚朝天。

风沙皱眉喝道“大胆,敢伤客人。拖下去,鞭笞……嗯,二百。”

云本真立刻飞身扑至,揪住萧燕的头发,硬生生拖着往里走。

萧燕疼的回神,立时知道怕了,二百下足够把人活活抽死,慌张叫道“主人饶命,燕奴知错了。”

风沙理也不理,云本真拽的更起劲了,里间很快传来令人牙酸的鞭笞声,掺杂着哀求和哭嚎。

鞭响一声,萧思脸上肌肉就重重抽动一下,心中居然隐隐感到解气,猛然间回过神,惊惶道“请风兄饶过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风沙嗯了一声,歪头道“既然客人求情,减为二十。”

萧思赶紧爬起身。萧风落木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像个小厮一样躬身垂首,再也不敢坐下。

稍一冷静便想明白了,这是故意给他的下马威,再不俯首帖耳,肯定被活活玩死。

风沙淡淡道“赎金不到,不能放人。让她日子好过点还是可以的,就看萧兄愿不愿帮在下一个小忙。”

萧思忙道“请说。”

“巴陵连环寨居然胆敢袭击钱二公子,匪首杨归巢更是无恶不作,该当诛灭。”

巴陵连环寨在洞庭湖一片势力不小,以后将是隐势力扎根的阻碍,虽然可以动用三河帮舰队剿灭,总归费神费力,难免损耗人员物资。

能够不战击溃自然最好。

萧思愣了愣,郑重道“风兄放心,不出三日,鄙人定当送上杨归巢的人头。”

杨归巢是契丹人安插中原的走狗,既然是走狗,当然免不了被主人给烹了。

风沙笑了笑,偏头道“停鞭,上药,升为剑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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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再上烟雨楼

自从到了江陵,风沙一直忙的团团转,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实际上已经摆平几个主要的势力,拥有了影响江陵局势的能力。

有了升天阁作为利益的纽带,隐谷轻易不会唱反调。

高王陷于勾结契丹一事,任松为了自保,必须借此事打压高王,只能选择和他站一边。

四灵的影响力绝对够大,加上钱二公子出面,整个江陵的风向被风沙人为塑造,形成了局部的大势。

总之反契丹有理,勾结契丹有罪。

任何人都不敢逆势而为。

萧思更不必提,萧燕就是风筝线,风沙怎么扯,他就得怎么动。

正方拧成一股,反方操纵由心。

明面上极端对立的两方。。尽在风沙掌控之中。

谁要是敢搞事,那就是一顶勾结契丹的大帽子狠狠扣上去。

高权殷鉴不远,其实是他爹高王勾结契丹人,这个黑锅当然只能由他背下。

当今乱世,很多时候事实并不重要。只要所有人众口一词,黑就是白,白就是黑。

总算可以闲下来了。

风沙带着云本真再次前去烟雨楼。

他费心费力摆平江陵的局势,都是为了宫青秀顺利演舞,当然要看看她排练的怎么样了。

贵家公子,女卫随行,其实很引人瞩目。

尤其不久前才在烟雨楼前大打出手,夺了好几位王子侍卫的性命,更将堂堂大王子挂到门外牌坊上。。当然很多人对风沙记忆犹新。

更令人心惊的是,宫卫连夜来人,严厉下达钳口令。

可想而知,烟雨楼的人蓦地瞅见风沙再次登门,一个个神情多么惊悸。

没人敢拦他,更没人敢找他要什么请柬。

风沙进了门,半天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只好随手点个有些眼熟老鸨“你,过来。”

老鸨如丧考妣忸捏走来,挤出个比哭还难的笑容,唤道“大……大爷,您又来了……”

风沙瞧她几眼,认出来了,头次来时就是她带自己去萧思的房间,还花了两锭银子,好像叫什么佩儿。

风沙歪歪头。萧风落木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云本真又甩出一锭银子。

老鸨双眼冒出光来,整个人立刻正常了,腻声媚笑道“大爷这次来又想找谁呀?”

“升天阁的宫大家。”

佩儿露出为难神色。

宫青秀包下了烟雨楼整座后花园,护卫都是升天阁的人,别说她领不进去,这些天不知多少人钻山打洞想要一睹芳颜,没一个成功的。

多大来头都没用,王子来了都没用。

倒是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带着从人强行闯入,没过多久家里长辈赔着笑脸跑来领人。

别说升天阁本身高手不少,单说何子虚亲自护驾,哪个不开眼的敢招惹隐谷。

风月场的人当然心眼灵活,就算不明根底也晓得这位宫大家的背景非同一般,除了殷勤招待,不敢再做那些私下收钱暗里通风的事。…,

听到风沙要见宫青秀,佩儿尽管怕他,也想挣钱,还是不敢应承。

风沙瞧她表情就知道为难,笑道“你领我过去就行,其他事不用操心。”

佩儿勉为其难,当先引路。

刚过大堂,转到花园廊道,突然听见污秽的训斥声。

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在教训一个容色憔悴的女子。

佩儿快行几步,呵斥道“侯三儿你闭嘴,别扰到客人。”

侯三儿忙挤上笑脸,连赔不是,转过脸使劲拽那憔悴女子,低骂道“贱人,还不快跟我走。”

憔悴女子一直低着头,蓬乱的垂发遮住半张脸庞,依稀可见姿色不俗,虽然穿戴十分风尘,掩盖不住本身的典雅气质。

居然被个猥琐的家伙呼来扯去,令人不禁扼腕。

风沙收回目光。。问道“她怎么了?”

佩儿小声道“大爷不要多问了,问了就是麻烦。”

云本真不悦道“问你你就说。”

她对主人柔顺,瞧别人可是冷厉的很,脸罩寒霜,气势森然。

佩儿忍不住打个激灵,忙道“是是,她……唉,也是可怜。她本是咱们烟雨楼的花魁,就是昨天……”

偷偷瞄了风沙一眼,声音越说越小“她被大公子召去陪酒……总之出了事,就她没事,怕是往后会有麻烦,所以……”

昨天这事就是面前这位大爷做的,她遮遮掩掩说了几句,实在不敢再说下去。

风沙恍然,原来是那个被高权按在桌上强行灌酒的女子。

昨天浓妆艳抹,今天素面朝天,还真没认出来。

这女子算是遭受池鱼之殃。高权哪怕彻底废了。。如果非要迁怒,弄死她也不比弄死只鸡更难。

风沙向云本真道“你去把人赎了,带到升天阁安置。”

他当时一心琢磨着怎么借势生势,哪里顾得上一个不起眼的风尘女子,如今碰上了,总还是要帮上一帮的。

云本真领命去了。

佩儿顿时松了口气。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侍婢无论说话还是眼神都刺人的很,弄得她战战兢兢的。

倒是这位真正厉害的大爷神情态度一直都很温和。

这才是大人物的作态,不会跟她一个小人物过不去。

佩儿将风沙领到后花园外面,偷偷往里瞟了一眼,转脸来赔笑道“奴家只能领大爷到这儿了。”

风沙笑道“多谢。”

几个升天阁的执剑侍女发现外面有人探头。萧风落木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冷着脸跑出来,见到风沙不禁一愣,旋即喜笑颜开,纷纷上来行礼“您终于来了。”

有亲近的侍女撒娇道“风少来了几趟烟雨楼,却不往里走,还以为您不要咱们了。”

几个侍女围着风沙叽叽喳喳,好不亲热,拥着他往里走。

一众剑侍赶紧跟上。

就剩佩儿孤零零的在那儿发呆,蓦地回神,好生懊悔。

她真是蠢,和一位大人物同行一路,居然连马屁都忘了拍,人家稍微给些颜色,还用得着可怜巴巴做个赔笑的老鸨吗~

瞧瞧晶晶多幸运,一句话就被赎了身从了良,居然还进了升天阁。

佩儿顿时舍不得不走了,眼巴巴的等着,待会儿晶晶过来,向她讨个人情,看能不能带着她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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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谁动你,我动谁

东主回到升天阁,近来有些沉闷的氛围登时欢悦起来。

风沙一直是大家的主心骨,明里暗里为升天阁挡下风风雨雨。

他在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很安稳,他不在的时候,总感觉心里没底。

尤其升天阁离开辰流这个扎根之地,突然闯进风雨飘摇的乱世,身处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土地,众人自然充满不安与惶恐情绪。

加上风沙到达江陵之后,一直没过来看看,更令人不禁胡思乱想。

整天期期盼盼,就如久旱望甘霖。

早就给东主备下了位置最好的房间,还是按照原来的装设,躺椅更是必不可少,每天都有人勤快的打扫,鲜果点心从来不断。

风沙进得房内,站到阳台边,望着下方的偷偷看他的侍女婢女,仿佛回到从前,心情不禁高兴起来。

咚咚门响,宫天霜忽然伸进脑袋,小脸笑靥如花:“霜儿给你送凉茶来了。”

风沙招手让她进来:“你师傅呢?”

“这不要见您,正忙着沐浴更衣呢~嘻嘻~”

“胡思乱想。”

宫天霜给风沙满上凉茶,闻言咯咯一笑:“哪里胡思乱想了,明明是您自己想歪了。”

风沙没好气道:“没大没小。”

宫天霜将茶壶搁下,瘪嘴道:“您许久不来,大家盼得心儿都焦枯了。”

风沙只好赔笑:“最近确实太忙,你看我这一忙完不是赶紧来了吗?”

宫天霜揽住他的胳臂撒娇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师傅居然不让出门,天天呆在这里好闷,您带人家出去逛逛好不好?”

风沙哪有那个时间,苦笑道:“这样,我跟青秀说一声,留几个剑侍在这里,出门不光要带上侍女也要带上她们,不准惹是生非知道吗?”

升天阁的侍女虽然剑法不错,毕竟没几个真正见过血,更不懂一些鬼蜮伎俩,还是剑侍跟着放心些。

宫天霜撅撅嘴不做声了。

出去一大群人围着,那还有什么好玩的。

忽然转转眼珠,露出讨好的笑容:“霜儿去找伏剑师妹玩儿,她那儿人多,您总该放心了吧?”

风沙想了想,缓缓点头,赶紧加了句:“来去还是要带人,遇上麻烦赶紧跑,千万别逞能。这里不是辰流,世道乱的很。”

“知道了知道了,耳朵都起茧了。霜儿又不是小孩子。”

风沙拿她没办法,苦笑不已,只能私下严令小心保护。

“对了,天雪呢?”

“师姐最近都住在晓风号上,代师傅教伏剑师妹练剑呢!您不常见她吗?”

风沙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

宫天雪乖巧懂事,住在晓风号上一定会早晚跑来问安的。怎么伏剑帮务繁忙,宫天雪也忙?

“最近不是忙嘛~早起晚睡,实在不得空。”

宫天霜噢了一声:“那您一定累坏了,快躺下,霜儿给您掐掐头按按肩。”

风沙摆摆手,目光转到阳台外,似乎陷入沉思。

宫天霜登时不做声了,从果盘拿果子剥给他吃。

风沙下意识吃了几口,忽然歪头道:“你去看看真儿回来没有,叫她来见我。”

宫天霜赶紧退出房去。

过不多时,云本真敲门进来,说那女子赎身的事。

风沙不关心这些,打断道:“许久没见伏剑了,她和那个赵侍卫怎样了?”

云本真心下一紧。

她仗着是主人的近侍,根本不让伏剑踏进后舱半步,这时主人突然问及,自然要谨慎应对。

“赵侍卫没有进城,安置在上游的舰队里。自从出得辰流,两人并没见过面。”

她只敢耍些小手段对付伏剑,主人不问不会主动说,欺骗却是不敢。

风沙嗯了一声。那个赵侍卫并非良人,伏剑能自己想通最好。

“听说宫天雪最近和伏剑在一起?她住在晓风号上,怎么也不来见我。”

云本真身子僵了僵,知道她那点小心思藏不住了。

“婢子……婢子……”

风沙瞟她一眼,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看来云本真和伏剑有些不对付啊!

其实这对他来说不算坏事。如果内侍外侍亲密无间,那才令人头疼呢!

敲打还是必须敲打的。

“我可以做你的主,轮不到你替我做主,明白吗?”

云本真吓得瑟瑟发抖:“婢……婢子知错了。”

“错了就要罚,知错就要改。还是老规矩……”

咚咚敲门,打断说话。

宫青秀那令人如陷梦幻般动听的嗓音悦耳的传进来:“风少。”

风沙赶紧笑迎:“请进。”瞪了云本真一眼:“下去。”

云本真心慌慌的跑去开门,拜过宫青秀,退到门外。

宫青秀披了身合体且轻柔的青纱长裙,额发齐整微分,洁白的额头若隐若现,耳尖探出鬓发,仿佛小荷露角。

知道风少喜爱素雅,所以仅仅描了浅眉,略施薄粉。浑身上下未着任何首饰,纯以雪肤衬黑发,明眸点精神。

新浴沐香的不浓不淡,与姣好的体态一般纤秾合度,一切恰到好处。

妆容装束看似随意,其实精心打扮,每一分细节都做到极佳,并不比华丽的舞妆更简单。

风沙呼吸慢了几分,直到宫青秀近身,眸瞳方从陷入惊艳的呆滞中回神,垂目道:“青秀请坐。”

宫青秀和云虚不一样。

宫青秀对他近乎盲目的信任与信赖,他对宫青秀也没有丝毫防备和警惕,稍不注意是真会动心的。

摸了摸心口的小包,极力收束心神。以往能够以宫青秀锻炼精神,现在不行。

宫青秀本想伸手扶他,见他神情似乎有些疏远,不禁微微垂首,轻声道:“风少请坐。”

风沙靠上躺椅。

宫青雅以优雅曼妙的姿态盈盈坐到旁边,歉然道:“之前给风少添麻烦了。”

是指让宫天雪找风沙放过萧燕一事。

风沙问道:“是谁威胁你?”

宫青秀摇头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风沙冷冷道:“不是多一事少一事的问题,而是有一就有二。谁动你,我动谁,没什么道理好讲,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和人讲道理的。”

既然来见宫青秀,江陵就已经没有他搞不定的人,更没有他摆不平的事。

……

第一百零八章 四灵

风沙话说越硬,宫青秀反而更不愿讲明,一个劲的摇头。

风沙不好逼问,只能扯回正事:“听说高王打算中秋佳节于宫内大排筵宴,特邀你入宫演舞,不知排演的怎样了?”

宫青秀荣光焕发起来,轻轻点头,浅笑道:“不瞒风少,许多先师故交不远千里遣使递信,青秀获得了很多长辈的鼓励和支持呢~”

风沙噢一声,立马坐直,追问道:“都有谁?”

宫青秀捡重要的说了些。

风沙听得眼睛放出光来。

好家伙,东鸟北汉南唐三位皇帝一个没落,几个小国的君主,十七八个藩镇的军使,声名卓著的大儒,江湖上的耄老前辈,以及最大的十三家帮会。

这还是近的。

离得远的各家势力在江陵的驻地也代主上表达恭贺之意。

这么大的声势,除了宫大师的确美名隆盛之外,隐谷下血本了。

估计宫青秀还没启程,他们就把这消息急传各地,乃至送到各家高层耳中,否则这才短短半月不到,信使绝对来不及赶到江陵。

隐谷亲自传这消息,代表着鼎力支持之意。宫大师的面子加隐谷的面子,天下间恐怕再也找不到这么大的门脸了。

风沙心中热切起来。

他本来只打算江陵附近的要人赶来参宴观舞,如今看隐谷如此积极的态度,恐怕会有真正的大人物驾临江陵。

如果真是这样,开宴于王宫就不妥了,最好找一个类似王老爷子那般的人物,主持一个半正式的晚宴,方便远来的大人物低调参宴。

总之高王那边要搞定,德高望着的人物也要找到。

风沙沉思少许,抬头道:“今次中秋佳节,高王可能开宴于王宫,也可能开宴于某位老前辈的宅邸,青秀需得辛苦一些,做好两手准备。”

宫青秀心思奇巧,从来都因地制宜,根据演出的场地不同,每次登场的方式别具特色。

如果仅仅排演了王宫,最后换到其他地方难免措手不及。

宫青秀愣了愣,高王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及各家使节的面,当众邀请大家参与中秋宫宴,不太可能会改变。

她不明白风少怎会有此猜测,出于对风少近乎盲从的信任,还是郑重的点头。

风沙搓搓手,笑道:“青秀从辰流请的那位琴师技艺怎样,不如叫来让我听听。”

“啊~您说虚先生?”宫青秀露出为难神色:“虚先生脾气有些古怪,不爱见生人,不过技艺还是很好的,青秀颇为倚重。”

这就是婉拒了。

就知道何子虚的便宜没那么好占。

宫青秀见风少神情不渝,岔话道:“风少不在,大家心里都空落落的,这次来能否多住几天呢?”

风沙收敛不悦的情绪,微笑点头。

他前几天忙得像鬼一样,正是想尽快摆平各方,有时间亲自坐镇升天阁,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宫青秀那对美眸射出欣喜神色,盈盈起身:“青秀去做几个小菜,待会儿陪您喝上几杯。”

风沙含笑点头。

待宫青秀去后,风沙靠上阳台的躺椅,懒洋洋的不想起身。

偷得浮生半日闲,可惜升天阁那群猫咪没法带来,不然怀抱那只大橘猫,瞧着众猫嬉戏,一定更加惬意。

云本真忽然进来,小声道:“那个女子想亲自向主人道谢。”

什么女子?道哪门子谢?风沙愣没想起来。

云本真见主人一脸迷惑,赶紧道:“就是婢子刚从烟雨楼赎回的女子。”

风沙恍然,笑着摆摆手:“不必了,不小心连累她,帮忙也是应该的。”

云本真出去又进来:“她已经走了。”

风沙嗯了一声。

看那女子容颜气质,出身应该不错,落到风月场怕是有段可怜的身世,他还以为这女子会求着他帮忙报仇呢!

乱世多年,类似这种事数不胜数,每天每地都在发生,只有更可怜没有最可怜。碰上了可以顺手帮上一帮,实际上没法管也管不过来。

比如绘影绘声姐妹就是旧蜀王室,还有他身边那些剑侍,哪个不是大有根底的,到现在也就是个奴婢。

碰上云虚,甚至更恶劣的主人,别说尊严,说死就死,比个风尘女子差远了。

云本真更惨,她会成为殉奴,肯定有个惊人的家世,所以才必须用这种残酷的手段抹掉这个家族的所有记忆。

成年男子不可能活着,年纪不大的男女被摧残蹂躏世世代代永不翻身,没有姓名不知来历,就算彼此血亲见面都不会相识。

最惨的家族,连血脉都留不下。

风沙忽然使劲摇头。

就说怎么莫名其妙开始悲天悯人,才想起何子虚呆在附近。

mmp~

风沙想了想,招云本真道:“算算时间,苏环的船也快到了,你派人去水闸守着,我要第一时间见到她。”

苏环到来是件好事也是坏事。

有可能是个与四灵暂时和解的契机,也有可能变得更糟。

四灵早已不是原来的四灵,他很难揣测当今高层的想法。

四灵由七位上执事共同执掌。

青龙上执事,玄武上执事,朱雀上执事,白虎上执事,北汉上执事,南唐上执事,东鸟上执事。

七人共同做出的任何决定就是四灵的最终态度

四灵的首脑兼任青龙上执事,如今空悬久矣。

玄武、朱雀、白虎三位上执事又称总堂上执事,北汉、南唐、东鸟三位上执事又称分堂上执事,两方已经对峙很久了。

正因为双方三对三旗鼓相当,所以谁也无法彻底压过对方。

维护风沙的四灵高层便是总堂上执事,相比执掌地方的三位分堂上执事,他们一直处于相对弱势,否则风沙当年也不会被流放到辰流。

以他如今的处境判断,分堂上执事一方恐怕已经完全占得上风。

当然,实际情况一定更加错综复杂。

比如四灵总堂位于北汉,三位总堂上执事无论如何都能够压制北汉上执事。

东鸟和南唐的情况则恰恰相反。

三国交汇的地带则肯定会形成犬牙交错的态势……比如江陵。

……

第一百零九章 三河舰队

任松明显倾向四灵分堂,既然成为江陵玄武主事,说明分堂已经在江陵占得上风。

当然,肯定不是绝对的上风。

风沙一直很谨慎,不明情况的时候不敢随便插手江陵四灵的内务,说实话也没有插手的余地。

然而这种情况将随苏环到来而发生微妙的变化。

青龙理论上对同级的四灵拥有最高的权利,这个权利并不像玄武、朱雀、白虎一样被严格局限在地方。

换句话说,苏环其实有权插手江陵四灵的内务,就像当初她有权插手流城四灵一样,关键在于有没有足够的实力来行使这个权利。

风沙恰恰相反,他没有权利对江陵四灵指手画脚,却有这个实力。

作为恒先生的女儿,苏环跟四灵总堂拥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在东鸟肯定属于被排斥的对象。

所以才会领了个两面不讨好的差事,作为青龙密使被迫去到辰流。

风沙完全可以帮助苏环在江陵站稳脚跟,甚至建立江陵青龙。

分堂一定会强烈反对,总堂一定乐观其成。

这事对风沙来说有利有弊,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起码给总堂找到了一个继续保护他的理由,更很重要的是找到了一个支持他的立足点,不像辰流那样鞭长莫及。

世间的事都是这样,一开始设想的都很好,真正打算实施的时候,总会遇上预想不到的麻烦。

风沙陪宫青秀吃过晚饭,又在她的陪同下在这座后花园里四处逛了逛,认认门、看看路,回房后天色已黑。

云本真来报,水闸已落,护送苏环的船并没有进城。

风沙心中浮现阴霾。

弓弩卫一向严格听令,甚至算得上古板。

按时间苏环一定会在今晚抵达。

如果没有,肯定出事情了。

“你去趟晓风号告诉伏剑,让她派遣战舰往上游搜寻……你亲自随舰。”

云本真很少见主人这般严肃,不敢怠慢,立即动身。

风沙皱着眉头,在房内来回踱步。

如果苏环出事,先别说影响往后的布局,眼前的麻烦就足够头大。

首先任松一定会翻脸,导致江陵四灵改变态度。

好不容易撑起的大势瞬间坍塌一半,再也形成不了合力。

本来已经稳定的江陵重新陷入不可预测的混乱。

他将失去对局势的掌控能力。

幸好跟任松说的是“三五天”,或许还有时间挽回。

……

晓风号,前舱帮主房。

伏剑正在大发脾气。

她本以为与主人共乘旗舰,算得上近水楼台先得月,岂知云本真连番作梗,她连主人的面都见不到。

如今主人搬去烟雨楼,失去亲近的机会,当然怒不可遏。

风沙在晓风号这件事极端隐秘,后舱被划为禁地,只有她身边几个近侍才知道,所以也只能冲他们发火。

几人面如死灰,死死低着头不敢抬起。

忽有帮众来报,云本真来了。

伏剑愣了愣,赶紧把人赶走,请云本真进来。

“真儿妹妹来了,快请进……”

伏剑挤出笑脸,姿态放的很低,颇有些讨好的意味。

却不知云本真出身等级深严的宫禁,对她的态度越是谦卑,她越是认为自己高你一等,怎么欺你辱你都是应该的,你不但得忍着,还得加倍讨好她。

云本真迈步而入,不无得意的道:“主人遣我出城办事,让姐姐给我拨调些战舰协助。”

伏剑听得心中酸酸的,主人调三河帮办事,居然不直接吩咐她。

这倒是冤枉风沙了。

毕竟事关四灵,忌讳很多。

云本真曾经作为风沙和云虚之间的联络纽带,四灵对她并非秘密,加上她认识苏环,当然更方便出面办这件事。

伏剑勉强收拾心情,想了想道:“不如我随妹妹一起出城。仅凭调令说不定遇上麻烦,耽误主人的事就不好了。”

她心里有小九九。如果这事办成,说不定能趁机再见主人一面。

这次可不能像上次一样,害怕的忘了讨好撒娇。

因为拦阻伏剑见主人,云本真刚被敲打过,想了想觉得伏剑的话也有些道理,点头道:“好罢~”

伏剑大喜,当下便点了二三十精干的手下,与云本真和几名剑侍登上一艘快艇叫开水闸,逆流而上。

三河帮有支舰队停在上游一座小镇的码头,离江陵不到半日水程,晚上出发,不到凌晨便即抵达。

伏剑立刻命令大约一半的战舰启航离镇。

其中一艘大型战舰作为临时的旗舰,另有四艘中型战船前后左右护航,七艘小型战船带着二三十快艇。

舰队一经展开便霸了整条长江,气势汹汹的往上游搜寻。

沿途船队隔着老远便急急靠边,匆匆让开水道,自有快艇靠上去查问,主要是问有没有见过一艘挂着风字旗的货船。

伏剑站在旗舰上威风凛凛的指挥,云本真又吃惊又吃醋。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她手下最多的时候也不过百余人,放在这里连一艘小型战船都装不满。

看看人家伏剑,挥挥手就调了几千人规模的舰队听令。

这样算起来,三河帮上下游两支舰队加起来怕不是几万人,都是她的属下?

云本真原本对三河帮的强大没有任何概念,现在不禁嫉妒起来,盘算着回去找主人撒撒娇,也要个几万人耍耍。

总之不能被伏剑压过了。

其时战船规模已经很大,比如风沙的晓风号,高达五层,形如城楼,宽可驰车跑马,最多装载两千人。

当然实际上也就装了不到千人,否则就太挤了,毕竟此趟出来不是打仗的。

云虚的辰流号代表辰流的门脸,乃是能够装载三千人的巨舰,当然也没有装满。

其中一千人是女王支援的禁宫卫军,另外不到千人是她和风沙一起凑出来的人手。

三河舰队之所以有此等规模,在于三河帮本身是流城各个水帮的集合。

女王、四灵、隐谷、风沙、云虚出的人手加起来并不算多,只是瓜分了关键的位置。

除开不能带出来的流城玄武,风沙直接掌控的实力远没有云本真想象的庞大,更多是借势生势罢了。

……

第一百一十章 一则喜一则忧

三河舰队排开阵势,往上游缓行,等若拦江设卡,篦子一样梳过每条往下游去的船。

这一段水道主要还是从辰流出来的船队,当然不会反抗三河帮,其他零星的货船更是欢迎。

毕竟这么大规模的舰队出航,附近的水匪河盗只要不傻肯定望风而逃,躲到支流里不敢冒头,他们会安全很多,所以十分热情的招待,有问必答。

就这样从早上查到中午,还是没有任何关于风字船的消息,云本真不禁心焦起来,催着伏剑想办法快一点。

伏剑哪有什么办法。

她完完全全是个门外汉,三河舰队能够如此井然有序,纯粹是辰流水手的素质好,各级管事也得力罢了。

只要不胡乱指挥,一干手下就能将她的要求实现。她也有自知之明,不会随便插手舰队的运行。

奈何她真的不敢惹云本真生气,只好硬着头皮下令加快速度。

她手下还真有能人,居然很快想出了办法,征集沿途所有三河帮附庸帮派的战舰甚至来自辰流的货船,帮忙一起往上游查。

舰队如同滚雪球般迅速扩张。

辰流走水运的行商肯定和辰流高层有关系,三河帮及附庸帮派只是负责护航押货的,船上的货物本身还是属于各家商行。

别看他们现在乖乖听话,一旦抵达江陵一定会找柔公主狠狠告状,要求三河帮赔偿延误的损失。

不管将来怎样,这样一弄速度的确快上很多,终于传来了有用的消息。

四艘吃水极深的大货船上的水手忽然弃船,驾着一艘艘快舟像火烧屁股一样逃走。

这么奇怪的事当然引起伏剑的主意,立刻派快艇接舷查看,传回来的消息令人傻眼。

每一艘船上都堆满了……盐~

按理说都是沿海往内陆运盐,距离越远,获利越丰,简直一本万利。

辰流处于内陆最深处,一向缺盐,恨不能拿产出的精铸兵器换同等重量的盐。

从没听过从辰流往外运盐贩卖的,不蠢到一定程度绝对做不出这种傻事。

这四大船盐,一旦运到辰流,绝对算得上价值连城,怎么会有人往反方向运?

更蹊跷的是,居然还抛下逃跑?

伏剑不明所以,云本真一下兴奋起来。

莫不是钱玑被巴陵连环寨劫走的那批海盐吧!

云本真赶紧让人放了小艇,亲自跑上去查看。

果然在盐袋上发现了海龙王的标记。

那些水匪肯定是误以为三河舰队弄出这么大声势是来找这批盐的。

盐船吃水太深,速度太慢,不可能跑过战舰,一旦被查到有批有海龙王标识的盐,他们死定了。

再值钱也不及自己小命值钱,不跑等死啊~

云本真欢喜的满脸通红,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正兴奋呢!上游忽然驶来一艘晃晃悠悠的货船,像是曾被投石击中侧舷,船舱多少进了水,速度居然还是挺快,不像货船倒像战舰。

货船后面紧追着三艘挂着水蛇般旗帜的战舰,成品字型衔尾追击,并且打出旗号,要求三河舰队拦截前船。

水蛇帮是三河帮的附庸,最前方的三河舰队立刻做出反应,战弩投石全部开始瞄准绞弦。

云本真一瞧傻了眼,那艘逃命的货船正挂着风字旗。

要是伏剑认得这个旗帜,主人就不会派她来了。

可是她现在没和伏剑在一起……

云本真赶紧跳上小艇拼命往回赶,舞着双臂不住呼喊停手。

要是呼喊有用,战舰之间就不用旗号和灯号彼此联系了……

只得听的一片教人心胆俱寒的轰啸,成片的重矢投石蓦地升空。

那艘货船猛地往一边迂回,以远超货船的灵活躲开投来的巨石重矢,船身还是被不住溅起的水浪冲击的剧烈摇晃,加上本身有个破口,竟是差点翻覆。

这还只是几艘打前锋的小型战船的试探攻击而已,下一次必定校正,如果进入中型甚至旗舰的射程,怕不是被瞬间打成碎片。

眼见一时赶不回旗舰,云本真急红了眼,催促剑侍加速拍桨,直往货船身边穿插。

那货船似乎发现了小艇上的云本真,勉强打了个舵,残破的船身颤颤巍巍的往她靠近。

云本真是风沙的近侍,弓弩卫首领几乎全都认识她。

货船和小艇迅速靠近。

云本真站着船头跳着脚,双臂过头不住摇摆,亏她身法灵活,小艇扭得晃荡她居然还跳得稳当。

伏剑果然发现不对劲,赶紧命令舰队停止攻击,让附近的战舰和快艇接近围上去,防止意外发生。

云本真的小艇刚到破船边上,几个弓弩卫便抱着苏环从船舱里钻了出来,其中一个单手接过苏环,另一只手扒着船沿跳上小艇。

云本真见苏环紧闭双目,身上还有血,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幸好那弓弩卫及时说道:“血不是她的,只是震晕。”

云本真顿时松了口气。

这时有几艘三河帮的快艇靠近,云本真赶紧叫道:“自己人,快救人。”

除了伏剑的近侍,谁认得她是谁?犹豫着没有理会。

眼见货船似乎正在缓缓下沉,云本真急了,跳着脚大骂伏剑。

三河帮众一听这还得了,摆艇围上来捉她。

云本真也不反抗,甚至直接跳过去让人当场按住。

伏剑一直盯着这边,瞧见云本真居然被拿下,心知出误会了。

她也机灵,联系云本真之前的举动,说明那艘货船起码不是敌人,连忙让人传令救援,一面让人放下小艇,亲自赶过去。

战舰没法靠近将沉的船,幸好三河舰队的小艇足够多,接到旗舰传令后迅速围拢上来,一船少则带走三四人,多则七八。

满船近百人,连同伤员全都运了下来。

亏得这首货船乃是战舰改装的,其实有内外两层。

虽然一开始被打个破口,内舱只是受创,刚才最猛那一下躲开了直接攻击,所以人员大都是震伤,幸无人死亡。

伏剑很快赶来,立刻解开了误会,一船人很快被运往旗舰安置。

云本真这时才有空冷静下来,恶狠狠的瞪着望着水蛇帮的战船,心中忽然冒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教唆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

伏剑把水蛇帮的人捉来一问,事情便一清二楚。

起因居然是云本真捉了人家副帮主,并且狠狠了折磨一番。

不久前苏环的座船超过,他们见到同样的风字旗认为是一伙的,于是发动了攻击。

云本真神情惊惶,全然不似以往鼻孔朝天的样儿。

伏剑不禁快意,心道你也有今天,嘴上道:“不是还查了一批海盐吗?加上那人毕竟没死,想来主人不会过分苛责的。”

云本真眼睛放出光来,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伏剑的手:“主人会不会气我坏事?”

伏剑正色道:“我还没见过主人发脾气呢~你求上几句,我也替真儿妹妹说话,料不至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云本真咚咚乱跳的心稍微缓下一点。

其实她不怕受罚,反而很喜欢被主人惩罚,就怕主人生气不要她了。

伏剑反牵起她的手:“如果将来姐姐不小心惹主人生气,真儿也要帮忙求情呀~”

云本真使劲点头。

她现在的确后悔,之前不该那样对待伏剑,如果人家心生嫉恨,趁机落井下石,甚至添油加醋,她就完蛋了。

这时帮众来报,已经控制了那四艘盐船。伏剑赶紧下令舰队返航,她和云本真带着仍在昏迷的苏环先乘速度快的小型战舰赶回去。

云本真刻薄起来能够把人活活气死,讨好起来也能够把人给甜死。

伏剑之前吃足了人家的排头,这会儿有意与她拉近关系。

两女都有交好的心思,当然一拍即合。

一路上姐姐妹妹叫得亲热,看着比亲姐妹还亲。

两女凑在一起,话题离不开伺候主人那些事,说着说着便羞涩起来,发现彼此都红着脸又忍不住噗嗤娇笑,你捏我一下,我掐你一把。

笑闹一阵,伏剑见气氛不错,试着坦露心怀,幽幽怨怨的叹息主人最近疏远她,居然连面都不肯见。

云本真犹豫少许,还是把气恼她和自己争宠的事说了。

“如今真儿妹妹才是主人的贴身侍婢,你看主人尽管住在晓风号上,要见面还不是要通过妹妹你。”

伏剑叹气道:“姐姐这帮主看着很威风,其实苦楚自己清楚。要不是主人撑腰,谁会把我这小丫头当回事?最近一直见不到主人,有些人已经招呼不动了。”

云本真听她诉苦,若有所思。

严格说起来伏剑已经算是“外臣”,两人求的“宠”其实并不是同一种“宠”,她完全没必要下绊子。

她亲眼见识了三河帮的强大,有这样一个手掌大权的外援,将来办事方便很多。

比如今次这事就是倚靠伏剑的协助,如果搞不好关系,往后再遇上事情,人家出工不出力的办法多了去了,最后吃亏的还是她。

有了这么个念想,与伏剑交谈更加随意起来。

快到江陵的时候,苏环终于苏醒。

伏剑对这女人有一丁点映像,好像一次宴会上在主人身边看到过,对她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

想从云本真嘴里问问,云本真把话岔开了,单独去见苏环。

她毕竟出身宫禁,见惯虚伪奸诈,无论伏剑表现多么诚恳亲热,心中警惕的绷弦从来没松过,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露。

苏环认识云本真,立刻松了口气。

落到风沙手里比落到水匪手里强多了,风沙之前没有杀她,现在当然更不会杀她。

云本真露面只是希望苏环安下心别乱折腾,请了个安便退了出去。

一路放帆摇桨,加上顺流,船速甚快,不到半日便回到江陵城,终于将苏环顺顺利利的送到升天阁。

风沙早就等着心焦,这会儿总算松了口气,见苏环额上淤青,不禁皱眉,问云本真怎么回事。

云本真不敢隐瞒,将事一五一十的说了,然后伏在地上等罚。

风沙就算要罚她也不会当着苏环的面,摆摆手转向苏环道:“环小姐一路辛苦,本该先让你休息一下,奈何时间仓促,有些事我着急说了。”

苏环讥讽道:“我能不听吗?”

风沙打个哈哈:“不能。”

这么直接,苏环为之气结,娇哼一声,自顾自找了张凳子坐下,侧着身子并着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风沙不以为意,径直道:“环小姐想在流城建立青龙,结果功败垂成,如果就这样回到东鸟,想过下场吗?”

苏环木然道:“总不是投置闲散,我早就习惯了。”

风沙听出她语气中的不甘:“恐怕环小姐一厢情愿了,你怎么也是位青龙下执事,不知多少人盯着你的位置呢~”

自从恒先生去世,总堂的势力肯定在东鸟消退的厉害,每一个执事阶都会变得异常宝贵。

尤其青龙的执事虽然没有实权,却可以影响很多重要决策,比如秘营的人员分配,武械的调拨等等。

苏环蹙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风沙微微一笑:“流城青龙建不成,想不想建个江陵青龙?”

苏环猛地转头盯着他,露出震惊神色,结巴道:“你……你疯了。”

她之前有信心在流城建立青龙,是因为背后有东鸟四灵的鼎力支持。

现在她情况更糟,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上面的支持也没了,江陵四灵凭什么理她?

风沙淡淡道:“我出人手,你出名义。你别告诉我江陵的主事你一个都不认识吧?”

江陵处于总堂和分堂的交汇地带,别看现在任松当头,分堂肯定没法一家独大,总会占着几个主事位置的。

苏环眼睛一亮,旋即垂目道:“你害我这么惨,我凭什么信你。”

“因为恒先生一直护着我,我跟他其实是一边的。你之所以流城碰壁,正是因为你代表的并非你父亲,我不还手都不行。”

恒先生是总堂的人,苏环则是被逼着去流城替分堂夺权。他反击的其实根本不是苏环,而是分堂伸来的黑手。

苏环沉思少许,的确十分心动,抬头道:“我在江陵确实有熟人,不过都是副主事,恐怕使不上劲。”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百废待兴

“你或许不知道,不久前江陵玄武主事和朱雀主事遇袭身亡,新任的玄武主事还不到一个月,朱雀主事尚在悬缺。”

苏环愣了愣,忍不住问道:“真的?”

嘴上疑问,心里已经信了,这种事情风沙没必要说谎。

心思一下活动起来。真是这样的话,分堂在江陵的势力正处于最薄弱的时刻。

如果能够借助风沙的力量成立江陵青龙,起码也能与玄武主事分庭抗礼。

届时一定能得到总堂的鼎力支持,她绝不再是孤立无援。

苏环忽然盯住风沙:“建立青龙不光需要人手,还需要大量的资源,以及合适的地点。”

青龙其实是个体系,从培养人员到军工制造等等,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打造,需要极其庞大的支撑,所以不是什么地方都有青龙,建的起也养不起。

风沙起身到书案跟前:“环小姐请来看。”

书案上摆着一张摊开的山河地形图。

苏环皱眉起身,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风沙伸手指道:“你看这里,有座四面环水的山,岛大林深,钳着洞庭湖口,沟通长江与洞庭,交通便利,离岳州近,离江陵也不算远,适合成立青龙。”

“君山……”苏环秀眸闪闪:“位置倒是不错,可惜八百里洞庭水匪多如牛毛,迟早不胜其扰。”

风沙失笑道:“这就是我操心的事了。”

巴陵连环寨乃是洞庭湖最大的水匪之一,马上就要失却头领,加上三河舰队将会过去扫荡一遍,起码能够给设立的驻点一段安稳发展的时间。

没错,他就是打算用青龙的名义发展自己的驻地,一来作为掩饰,二来也可以获得总堂的支持。

简而言之,一明一暗两块牌子,实实在在一套班底。

至于最后是架空苏环,还是吸纳苏环,就要看以后的情况了。

苏环其实想到了被架空的可能,毕竟借用人家的人手,听不听令就风沙一句话的事,可是仍然止不住的心动。

就这样灰溜溜回到东鸟,往后再无前途可言,说不定像她父亲一样急病而亡。

现在拼上一把,哪怕最后成为一个空头青龙主事,好歹也执掌一方,徐徐图之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

“好,只要你撑得住,我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你先借我些人手,我去见几个熟人。”

“你动作最好快点,新任的玄武主事正等着见你。至于人手就在码头,你凭这块佩徽随时可以调用。”

苏环接过佩徽,点头道:“告辞。”

她作为青龙下执事,在身份上占着天然的优势,只要拥有足够的人手,加上几个副主事的支持,能够轻易压下玄武主事。

毕竟江陵不是东鸟,分堂没法一手遮天。

苏环刚离开,云本真就过来跪下,叩首道:“婢子犯了大错,求主人惩罚。”

“先记着。我还有事要你做。”

既然苏环没事,风沙才不关心过程。

“你让伏剑把下游的舰队派往洞庭湖,务必把君山附近清剿一遍。另外你以风门的身份去约见一下钱二公子,把那四船盐尽数还给他。”

还?这可是四船海盐!!

云本真露出心疼的神色,很是舍不得。

关于小气这点,显然深受云虚影响。

风沙瞟她一眼,笑道:“他这四船盐是跟辰流买武器的,我依然能赚到利润,你还能赚到人情,天底下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他是辰流的实际掌控者之一,任何通过辰流的买卖,利润都会以各种方式往他集中,哪怕没有份额,照样坐地分赃,且是拿大头。

云本真似懂非懂的点头,向主人告辞,赶紧出门办事。

风沙跑去案边取笔研墨勾画。

一旦三河舰队清剿完君山,青龙驻地就可以开始建立了。

首先一定规模的城寨肯定是要建起来的。

这方面苏环肯定是新手,他只能亲自动手。

现在只能勾勒出大致的设计,准备购进各类物资。当然,具体情况还需亲自去君山细细勘察一遍,才能做最后的确认。

一开始并不需要把整个青龙体系完整建立起来,只要有足够的自保实力就够了。

至于军械制造,及人员培养,那就是长期的事情了,短时间内肯定指望不上。

他在流城有个不是青龙的残缺青龙,仅仅拥有数量不多的工匠铁匠和文武教头,调几个过来作为种子还是可以的。

苏环怎么也是个青龙下执事,这方面的事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肯定不成问题。

风沙粗粗画了个草图,划分了许多区域,歪着脑袋盘算大约要花多少钱。

然后脑袋就开始疼了起来。

少说几百人精干人手呆在一个荒岛上,光补给食物就是一比不菲的开销,还要购得各类日常物资,比如锅碗瓢盆、盐铁衣物。

加上洞庭水匪太多,为了防止物资被劫,难免需要进行护航与清剿,抚恤、武械和战船的补充更是花费不菲。

上次流城那一场就差点把他给弄破产,就算洞庭这边的战斗规模不会那么大,也禁不住时不时的放血。

看来必须得到总堂的鼎力支持,否则他肯定撑不了多久。

如果这样,难免会让苏环掌握更多的权利。

风沙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

三河帮的舰队不用他花钱,要是能留一支在附近驻扎,省了多少事多少钱。

不过这事得云虚、隐谷、四灵一齐点头才行。

四灵当然不是问题,拥有三河帮份额的是流城四灵,他自己就可以点头。

小美妞云虚虽然比铁公鸡还一毛不拔,毕竟欠他太多人情,只要拉下脸,云虚再不情愿也只能同意。

最麻烦还是隐谷。

隐谷绝不会坐视三河帮的舰队帮忙保护青龙,想让何子虚点头,简直难于登天。

随着驻地建设完全,将来的花费会越来越多,短时间肯定只有投入没有产出的。

等以驻地为中心扩张开来,才会慢慢获得利润。

他还要建立风门,还要设立情报据点,不可能把所有的资源全投在这里。

看来必须双管齐下,既要把苏环彻底变成自己人,也要想办法搞定何子虚。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人物

萧思的心情糟糕透了。

抢钱玑的那批海盐本打算抵做萧燕的赎金,所以才让巴陵连环寨从隐藏处取出,从上游赶紧运来江陵,结果半途被三河帮抢走。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云本真误打误撞,还以为风沙是故意为之。

心中不寒而栗,对风沙戒惧更深。

赶紧杀了杨归巢,同时把巴陵连环寨给狠狠收刮一通,多多少少凑出一批财物,连同杨归巢的首级一齐送了过去。

就算不够赎回萧燕,起码让她的日子好过点。

风沙收到匪首,转手让云本真送给钱玑,看在钱的份上,果真对萧燕好多了,从剑侍升为贴身剑侍,从晓风号调到身边服侍。

在萧燕看来,这更加屈辱,奈何形势比人强,再不情愿也只能忍下。

随着中秋将近,高王派人传信给宫青秀,果然改变了演舞的地点,从王宫换到一位大儒的私宅。

肯定有真正的大人物要来了,大到不方便公开亮相,所以必须在私下的场合私下的露面。

风沙不禁兴奋起来,结果还没高兴一会儿,苏环找上门来,居然找他要萧燕。

风沙皮笑肉不笑道:“你不好好琢磨怎么对付任松,干嘛尽关心些鸡毛蒜皮。”

“鸡毛蒜皮?”苏环摇头道:“这是北汉一位大人物的要求。”

风沙奇道:“什么大人物?”

在江陵这地方,他的消息自然远没有四灵灵通,只是猜到有大人物要来。至于大人物是谁、什么时候来,一概不知。

苏环小声道:“最大的那个。”

风沙难掩诧异之色:“北汉皇帝刘元世?”

苏环轻轻点头。

风沙忍不住道:“刘元世怎么找到你头上的?”

“你不知道?”苏环有些诧异。

“废话。”

苏环低声道:“刘元世好像和分堂有些关系,当年正是北汉上执事鼎力支持他篡位称帝。”

风沙噢了一声,不解道:“既然他和分堂关系密切,你干嘛听他的话?”

四灵总堂分堂互不对付,对外虽然保持一致,内部可是各顾各的。

既然刘元世有分堂的根底,苏环完全可以不甩他,毕竟江陵又不是北汉治下。

苏环忙道:“我担心他给任松撑腰,多少是个麻烦。”

风沙摇头道:“如果把萧燕交出去,他还是给任松撑腰,你能怎样?”

苏环迟疑道:“不会罢~”

对人心的险恶,她显然不如风沙了解的深刻。

“刘元世此来该是应隐谷之邀,任松靠山大不怕惹麻烦,你最好别跟他牵扯太深。”

苏环愣了愣,失声道:“不可能~”

风沙哑然失笑:“好歹是北汉皇帝,脚踏两只船很正常。哪怕私下里和四灵勾勾搭搭,明面上也得交好隐谷的。”

苏环不做声了,神情还是犹豫。

与刘元世相比,她只是个小人物,人家通过四灵的关系找到她头上,她当然不敢轻易得罪。

“这样。”风沙也不愿让她为难,沉吟道:“汉皇既然开了金口,面子总还是要给的。你跟他说赎金我只要一半,只要凑齐,我立马放人。”

“赎金?”苏环只晓得要一个叫萧燕的女人,还真不清楚前因后果。

“我捉下的一个契丹女人,按照契丹的规矩,交上赎金前就是我的奴隶。”

风沙笑道:“这女人笨手笨脚的,也就长得还算漂亮,除了暖床我看没别的用,偏偏现在天这么热,也就拿来扇扇风……要不我叫她出来伺候你?”

苏环有些发傻,猛地回神,使劲摇头:“不必……”

能让汉皇出面讨要的女人,想也知道大有来头,风沙居然真敢当奴隶使唤~

风沙问道:“你消息灵通,帮我打听一下,还有哪些大人物会来江陵。”

苏环点头道:“升天阁重出江湖,声势当真不小,除了左近的在野贤达和江湖名宿,我听说镇北使郭武也到了,还有海龙王的二公子。”

风沙不禁动容,吃惊道:“郭武不是正和北汉打得不可开交吗?”

郭武乃是北汉前朝的重臣,率兵鼎力支持刘元世篡位立汉,累有大功,成为镇北军使,兼任北汉的国相。

后来两人不知为什么闹了龃龉,刘元世居然派人去暗杀郭武,结果事情败露。

郭武立时起兵造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往东打到靠海的莱州登州,往南打到淮水,与南唐接壤,不到一年便占下北汉近三成疆土。

这样两个本该水火不容的家伙居然一齐跑来江陵看宫青秀演舞。

风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环点点头:“我也奇怪,不过如你所说有隐谷插手的话,什么不正常的事都正常了。”

风沙还是摇头,肯定没那么简单。隐谷的面子再大也大不到这个份上,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苏环此来就是应刘元世之请要人,见风沙不肯交人,实在心有不甘。

“江陵朱雀主事尚在空悬,我志在必得。你既然不愿帮我拉拢刘元世,那么就帮我想办法抢下这个位置。”

她本来打算的很好,刘元世多少有点分堂的背景,如果愿意替她出面的话,任松只能退让。现在风沙不肯松口,这条路就被堵死了。

“你傻呀~”

风沙忍不住翻个白眼:“不会自己先兼任吗?你要人有人,要名义有名义,只要把位置占住了,任松还能从你手里抢走不成?”

届时任松只能向东鸟四灵求助,一来一回少说一两月。

这么长时间,如果苏环还是不能把朱雀夺到自己手里,她还不如早点嫁人,乖乖回家相夫教子。

苏环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从没想过居然还可以这样钻空子,绞尽脑汁想了想,发现四灵的确没有不能兼任的规矩。

不过玄武朱雀白虎的权利都有严苛的限制,除了限制地盘,也无法绕开当地的四灵聚会撤换副主事,所以这个空子只有同级大一级的青龙可以钻。

苏环忍不住笑道:“亏得你脑袋灵活,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风沙笑笑不语。

四灵之主兼任青龙上执事,当然不会是没有原因。

青龙的体制设计本来就是方便四灵之主通过青龙由上至下控制整个四灵的,不能钻空子才奇怪呢~

……

第二部 展翅东鸟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戏弄

刘元世和郭武居然一同神神秘秘的来到江陵,这么奇怪的事当然引起风沙强烈的好奇心。

这里肯定有故事。

另外这两个人物也忒大了些,都是有能力问鼎天下的枭雄,比辰流比江陵高出不止一个档次,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能力。

未免于江陵的布局被打乱,平衡的势态重归无序,必须防患于未然。

目前在江陵认识的人里面,能和这两位人物搭上关系的人只有云虚和钱二公子。

云虚毕竟初出茅庐,人家未必会买面子,换成她娘来还差不多。

钱玑情况也差不多,但他历练很久,绝对比云虚有门脸。

刘元世和郭武怎么也得笑容满面称上一声贤侄,不会轻易敷衍。

云本真在钱玑面前一直是风门的身份,所以风沙这次出门便带上了绘声。

绘声上次的差事丢了大人,云本真十分不放心,绷着小脸叮嘱好久,直到风沙都等得不耐烦了,才放她走。

这丫头天生媚骨,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无论干什么都像个发腻发嗲的小情人。

梳洗更衣的时候更加明显,总是超出婢女的分际,令人有种被吃豆腐的感觉。

在风沙看来,手下就是手下,他给予优渥的待遇,甚至满足一些很困难的要求,换得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一旦超出分际,赏罚便难得分明了。

所以他其实并不太喜欢绘声,念及绘影正在外面替他奔波劳苦,再不情愿也只能留她妹妹在自己身边。

不光是让绘影安心,也算是个心照不宣的人质。

钱玑的住所在城西最繁华的坊市上,名为黄记药铺。

海龙王走私海盐起家,特别重视航运的经营,整个长江一线,凡是大点的城镇码头都有他的驻地。

江陵作为江运重要的枢纽之一,这间黄记药铺驻地不大,架子似乎很大。

听得风沙进店报名求见二公子,柜台后的老头冷冷丢下一句等着,继续低头拿笔写着什么。

风沙以为有什么规矩,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

老者自顾自写写划划,一直没有任何反应。

风沙只好又说了一遍。

老者瞄他一眼,扬着笔尾往后面的药柜挂牌上点了几点,继续低头写字。

风沙莫名其妙,忽一转念,笑道:“进药店自然要买药,劳烦把店里上好的药材各包一份。”

老者翻了个白眼:“一份不卖。”

风沙收敛笑容:“敢问多少份起卖?”

“十份。”

风沙点点头:“那就先来个一千份。”

老者倏然抬头,目光利刀般往他脸上扎了几下:“年轻人别太气盛。”

“年轻不气盛,难道等年长吗?”

老者冷笑道:“这一份可贵。”

风沙笑道:“您看我问价了吗?”

老者终于拿正眼打量他,目光扫扫他身后的绘声,及其那几个貌美英挺的剑侍,心知来了个纨绔大少:“看来小少爷家里身家颇丰。”

“花别的人钱当然不心疼。”

老者点点头,比出手掌五指:“一份这个数。”

风沙歪歪脑袋:“一份五两,一千份那就是五千两,一时还真难凑。”

老者冷哂道:“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就别充大气。”

风沙讶道:“不是金子吗?”

老者顿时噎住,拿看傻子的眼光看他:“小子竟敢消遣老夫!”

能拿得出五千两金子……不,能拿出五千两银子的人,哪个不是在江陵有名有姓响当当的人物,根本用不着走这个门。

风沙歪歪脑袋:“把礼物拿上来。”

绘声将手一挥,后面一名剑侍送上手中的大木匣,另一名剑侍解开裹绸打开木匣,露出硝制过的杨归巢头颅,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栩栩如生。

老者陡然见到瞪眼的人头不免吓了一跳,旋即恼羞成怒,喝道:“混账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忽然掀帘出来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中年壮妇,肥硕的掌中攥着一支足有半臂长,看起来沉甸甸的铁铸捣药杵,戟指道:“全部拿下。”

左右侧房忽然冲来七八个孔武大汉,亮着长短兵刃,把风沙几人团团包围。

风沙心道海龙王威名赫赫,下属怎会如此不成器,敲诈勒索不说,居然连点眼力都没有。

莫非传闻有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风沙垂目道:“这颗人头价值连城,别说五千两黄金,五万两都有人肯要。”

老者冷笑道:“五万?呵呵,这是金头……不,宝石头吗?”

那壮妇忽然拿药杵怼他的胳臂,粗声粗气道:“这人头好像有些眼熟。”

“眼熟?难道是你的姘头……”老者转目打量人头一眼,话语顿住,是有些眼熟,皱着眉头定睛细瞧,忽然开始结巴:“杨……杨归巢……”

“正是巴陵连环寨匪首杨归巢的首级……”

风沙点头道:“当夜他袭击贵家二公子的船队,钱家子弟死伤惨重,不知亡魂几何。你说他的人头值不值五千,甚至五万两金子?”

老者舒了口气,勉强挤出个笑容:“值,绝对值。”

“您觉得值就好。”风沙拿眼神示意绘声。

绘声立刻把匣子呼地扣上,猛地收回来。

老者一时反应不及,失声道:“你做什么?”

风沙笑道:“是我年轻气盛,一时赌气充大气。别说五千两黄金,五千两白银我也拿不出来。看来与贵家无缘,不配进这座高门。小子告辞,长者莫送。”

“你……你休走。”老者叫道:“快,拦住他。”

绘声这回反应挺快,一手挟着木匣,一手拔剑出鞘。

一众剑侍立刻随首领拔剑,把主人护在中间。

风沙讶道:“买卖不成,就想留人?”

老者心乱如麻,嘴上说道:“你把人头留下。”

“行啊~您刚刚承认,这颗人头价值五万两黄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货银两讫,概不拖欠~”

老者怒道:“你……你胆敢戏弄老夫。”

“戏弄你还需要胆子?”风沙失笑道:“这笑话挺好笑的,会说你再多说几个。”

老者怒极攻心,干瘦的身子摇晃几下,皱纹堆叠的眼皮狭缝中闪起发红的厉芒。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内斗

老者明显怒极,将要失去理智。

风沙瞟他一眼,淡然自若道:“风门掌教不久前将那四船海盐完璧归赵,不如就用这颗人头换四船海盐好了。”

老者身子顿时僵住,满头的怒火瞬间冻成冷汗,颤声道:“这事,你……你怎么知道?”

风沙点点那木匣子:“难道你以为他大发善心,兴高采烈把盐船送回来,然后再欢天喜地的把自己脑袋割下来,求着我非收不可?”

其实的确是求着他收的,不过是萧思求着他收。

老者如坠冰窖,牙关嘚嘚道:“是你……”

他又不傻,稍一冷静便回过味来,他是昏了头惹上真神了。

人家能从洞庭最大的水匪手中夺回价值连城的四大船海盐,还能干掉横行十几年无人敢惹的杨归巢,恐怕手段霹雳,根本不似面上这样不温不火。

风沙笑了笑:“我有些好奇,不知在贵家心目中,祭典钱家子弟重要,还是四船海盐重要呢?”说话慢声细气,其实句句诛心。

“当然祭典兄弟重要。”

钱玑由内间大步走出来,一礼长揖到地。

“寒家无礼,家教无方。先谢过风兄替寒家兄弟报仇雪恨,四艘盐船皆停在长泾码头,风兄随时可以提走。另有歉礼,容当后报。”

风沙见他态度诚恳,心中将信将疑,面上收敛笑容,偏头示意绘声交出木匣,客气道:“我就开个玩笑,钱兄不必当真。”

钱玑平身让人接过木匣,红着脸叹气道:“今日好生惭愧,略备薄酒,希望能风兄能赏脸给愚兄一个赔罪的机会。”

两人行到中庭,那壮妇忽然追奔出来,嚷道:“他是你三叔的岳丈,你怎敢罚他……”

却是被四个扑上来的壮汉拖住了身体手脚。

壮妇力气甚大,粗腰重重扭摆,几个人居然按不住她,反而激起她的愤怒,开始撒泼大骂,种种乡村俚语,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

这时又有三四壮汉冲了上来,把这壮妇生生拖走。

风沙见此一幕,暗暗摇头,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旦和属下攀扯成亲戚,就很难赏罚分明了,除非心肠够狠。

想想也是,如果钱家在江陵据点的人手靠谱的话,钱玑当初就不会选择过而不入了。

钱玑不知想到什么,站着发了会呆,忽然回神,歉然道:“让风兄看笑话了,请。”

领路到中庭凉亭对坐,自有婢女送上酒水凉碟。

剑侍留在亭外,风沙身边只有绘声伺候。

钱玑见得绘声容姿身材气质不同凡俗,举止优雅,礼仪卒度,啧啧称奇:“想必这是柔公主府的内侍。”

风沙含笑道:“柔公主赏我办事尽心,不好推辞。”

钱玑笑道:“辰流王爵累代传承,风范非同寻常,不似寒家出身草莽,举止作态更像江湖人多些。”

风沙笑笑不语。

钱玑明显对曾经鼎盛一时的门阀世族心向往之,他身上也的确有些世家子弟的遗风。

不过这玩意又不能当饭吃,尤其在这乱世,当然还是刀子更加重要,否则那些士族大家就不会被杀得几乎绝迹了。

要不是绘声出身剑侍,多少有些身手,他就算看着绘影的面上要来,也只会当作摆设,不会有任何培养的心思。

云虚就深受他的影响,身边根本没有正儿八经的内侍,女的全是剑侍,男的全是侍卫。

凡是天赋不够,或者撑不下去的,以这小妞的个性,或许全被拿去当活靶子让人见血练胆了。

像绘声这样胆小的剑侍,还是真是挺少见的,也不知她怎么熬过来的。

忽一转念,绘声天生是个狐媚胚子,云虚恐怕本打算用她来施展美人计呢~

哼哼~

这时热菜端来,钱玑与风沙互碰几杯,然后停箸道:“风兄可知汉皇和镇北王已抵江陵?”

风沙正不知怎么开口让他帮忙引荐,闻言赶紧点头:“也是才知不久,所以特意上门向钱兄求教。”

“刘元世虽然刘姓,还立国为汉,其实根本是个沙陀人。谄媚契丹,毫无底线,哼~”

钱玑微微摇头:“当时他污蔑镇北王谋反,把镇北王在京的家族全部杀死,尚在襁褓中的孩童也没放过,足见豺狼本性。”

风沙没有吭声。

钱玑叹气道:“如今镇北王攻下中原半壁,颇有雄才之相,更难得深爱其妻,至今未曾另娶,别人说亲也不理。可是若不续弦,如何传承香火?”

风沙愣了愣,笑道:“这位镇北王的经历倒是和钱兄有几分相似,难怪钱兄对他颇有好感。”

钱玑露出苦涩的笑容,忽然间回神:“啊~对了,我要说两人明明血仇不共戴天,居然双双来到江陵,岂不奇怪?”

“的确奇怪。”

风沙之前尚不知两人之仇已经深到不共戴天的程度,事情越来越蹊跷。

两人微服私行至江陵,说明一定有可靠的势力提供了安全保障,很可能是隐谷。

他们的目的肯定不单纯是来看宫青秀演舞,或许都是想趁机干掉对方。

那么就说明有同样可靠的势力提供了帮助行刺的许诺,这看起来就像四灵了。

一面自信自己有隐谷的保护,安全一定有保障。一面自信自己有四灵相助,对方一定完蛋。

两者加起来,倒是有了让两人心动的足够诱因。

可是能让他们真就抛却危险,如此兵行险着?

风沙总觉得还有其他尚未知晓的原因。

至于四灵会不会一边支持刘元世杀郭武,一面支持郭武杀刘元世……看着挺矛盾,其实一点也不矛盾。

四灵分堂明显支持刘元世嘛~那么支持郭武的就该是总堂了。

这根本是四灵的内斗。

风沙理所当然属于总堂一脉,当然应该帮助郭武。

风沙忽然自顾自喝了一口酒。

不管谁杀谁,总之不能在宫青秀演舞之前,这是底线。

升天阁才是他的核心利益,谁的支持或者庇护都不如自己亲手掌握的实力靠谱。

正在这时,钱玑侍从来报,外面有古庙故友求见。

钱玑喜而立身,忽然往外狂奔:“是仪兄吗?赵仪!”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宿敌?

风沙心生好奇,起身跟着出迎。

钱玑似乎迫不及待想见旧友,跑起来飞快。

风沙刚从中庭走进药店,钱玑牵着一个青年壮汉的大手笑吟吟的从店铺门外走了进来。

两颗头往一边凑,似乎说着话。

这壮汉身材魁梧,相貌堂堂,面润唇红,走起路来明明沉稳有力,偏偏点尘不扬,好像身体没有半分重量一般。

风沙顿时生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尤其当两人的眼睛对到一起的时候。

仿佛一根细针迅从九天坠落,积聚所有的速度蓦地随罡风横飘,然后准确无误的刺上了另一根细针最尖锐的前端。

两人几乎同时转开目光。此人闭眼,风沙垂目。

钱玑咦了一声:“仪兄何以停步?啊~风兄你怎么出来了?哎呀,都怪我不好,急着见旧友,竟抛下风兄不理,该罚该罚,该当重罚。”

壮汉问道:“这位是?”

钱玑将风沙介绍给他,报得身份当然是柔公主府的外执事,兼升天阁的东主。

又向风沙介绍道:“这位姓赵名仪,乃是大汉名臣赵广之后,他父亲赵弘你肯定如雷贯耳,便是天下第一军护圣营左军使,遥领岳州防御使。”

何止如雷贯耳,简直……如雷贯耳。

护圣营就是先朝护卫都城的禁军,分为左右两军,赵弘除了是护圣营左军使,另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玄武上执事。

白虎上执事则是护圣营右军使。

玄武上执事赵弘的儿子?

风沙再次转目瞧向赵仪。

赵仪再次和他对上目光。

两人这次都收敛了精神异力,终于可以毫无滞碍的打量对方。

风沙脸色异常平静,情绪其实相当复杂。

修炼精神异力的条件十分苛刻,并且需要“种子”,理论上一脉相传。

自他师傅去世之后,天下间应该只剩他一人修炼精神异力,也只有他才能给人种下种子,留下传承。

突然出现另一个精神异常的人站他面前,不光满心疑惑,更充满恐惧。

简而言之,这个赵仪也有资格成为四灵少主,竞逐四灵之首。

难怪分堂突然之间像是没了顾虑,竟把对他的处置权下放到区区一个青龙下执事苏环手上。

难怪忽然之间感觉不到总堂对他的维护和保护,原来是有了另一个选择,他不再是无可取代的唯一。

“上代的荣光,有什么好夸耀的。”

赵仪微笑抱拳:“在下忝为镇北王帐下区区梁州骑兵指挥使。早闻辰流柔公主巾帼英雌,更闻宫大家钟秀倾西南,剑舞破霜天的美名,还望风兄有空引荐。”

粗听好像没什么特别,就是些客气话,细想似乎话里有话,像是隐带讥讽。

风沙笑了笑,比手道:“先来是主,后来是客。对于钱兄来说,我当然是客,对于赵兄来说,我大胆做主,请进来共饮。”

钱玑显然没听出其实深藏不露的唇枪舌剑,还以为两人性情中人,一见如故,喜道:“是极是极,快请快请。”

三人进中庭,入凉亭坐定。

风沙赵仪面对面,钱玑坐中间。

绘声站后面伺候主人,钱玑的仆从伺候他和赵仪。

风沙举杯道:“听闻镇北王已抵江陵,看来赵兄深得镇北王信任,须臾离不开不得。”

心道玄武上执事的儿子亲自跟随,看来镇北王果然获得了总堂的鼎力支持。

赵仪与他轻轻碰杯,淡淡道:“江陵果真水脉汇聚消息灵通之地,我随镇北王昼伏夜行,以避歹人耳目,岂知来不过一日,竟像是满城尽知了。”

钱玑忙道:“寒家尚有些能力,所以知道镇北王来了,没想到风兄初来乍到,似乎知道的并不比我晚。”

他这是故意撇清,向赵仪表示风沙并不是通过他知道这件事的。

风沙随口应付道:“辰流中平唇齿相依,柔公主知道事情快些也正常,我呢在柔公主面前还有点面子,也就不小心听到个片鳞半爪。”

这件事其实是苏环告诉他的。

赵仪既然到了,他能够代表总堂最高层,苏环未必再靠得住。

风沙已经开始考虑该不该与苏环继续合作下去。

当然,还是要先试试离间计的。

他越是极力撇清和苏环的关系,落在某些聪明人眼里,反而更像是打掩护。

至于云虚,他倒一点都不担心。

他了解云虚,几乎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云虚只可能在两种前提下坑他。

一是不坑他,自己马上就会完蛋。

二是两人回到辰流,因为切身利益发生冲突。

除此之外,离乡背井,合则两利,分则必输。这是最稳固的同盟了。

云虚这小妞比狐狸还狡猾,不是那么容易被猎人套住的。

她不去反套猎人就是那猎人上辈子烧香积德了。

“片鳞半爪?”

赵仪微微一笑:“柔公主不经意间的片鳞半爪,便胜过大多数碌碌之人的毕生识见。”

钱玑笑道:“最近我还见到一位奇女子,至于身份我就不方便说了,只能透露她与柔公主相交莫逆。从中或可窥柔公主之风采,令人心向往之。”

说着冲风沙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显然在说云本真。

风沙面上视而不见,心里不禁偷笑。

看来云本真这丫头装神弄鬼还真有一套,把个见多识广的钱玑都给带沟里去了。

赵仪哦了一声:“随着宫大家芳驾莅临,江陵似乎便成为风水聚纳的宝地,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明显看出关键,暗指这背后是风沙在搞风搞雨。

“不妥不妥。”

钱玑连连摇头:“怎么听着有点阴谋暗藏,将欲席卷的意味。升天阁重出江湖,乃是多少人翘首相盼的美事,谁不希望有幸重温当年宫大师的绝世风采。”

赵仪露出八颗白牙的微笑。

风沙斜眼瞧着这副故弄玄虚的讨打笑容,隐隐约约间仿佛照着镜子看到自己。

心道我天生文弱就罢了,怎么说也是个温文尔雅。

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膀子恨不能比我腰还粗,怎么看都像壮汉绣花。

呸~不要脸,娘死了。

……

第一百一十六章 隐谷之主

不管暗里心思怎样,表面氛围还是很不错的。

钱玑和赵仪的关系真的很好,没有那么多忌讳,居然直接问他镇北王怎会和汉皇一同来到江陵,不怕两方打起来吗?

风沙立刻竖起耳朵。

赵仪淡淡道:“最近消息,契丹皇帝耶律机已经攻陷扶余城,大军直扑上京龙泉府,渤海国恐怕撑不了多久了……最迟年底,最晚明年初。”

钱玑脸色随之苍白,目光渐渐呆滞。

赵仪的回答似乎和钱玑的问题毫无关系,实际上只要对当今天下大势有所了解的人,一听便会立刻明了。

一旦渤海国灭亡,契丹身后再无掣肘,目光将立刻南移。

北汉和镇北王的地盘与契丹大幅接壤,首当其冲。

失却燕云十六州天险阻隔,两方的压力可想而知。

风沙若有所思。

私人的仇恨再大,也抵不过灭国的威胁。

刘元世和郭武是在寻找和解、甚至共同抵御契丹的可能。

隐谷通过升天阁提供了这个平台以及安全保障。

两方于江陵都可以施加影响,又都没办法直接影响,是最好的谈判地点。

借着宫青秀这场盛大的演舞,同时可以获知参宴各方的态度,争取更多的支持。

钱玑倏然回神,向赵仪沉声道:“你必须提醒镇北王,刘元世很可能会给契丹做儿皇帝,届时镇北王将会非常危险。”

风沙微微皱眉,突然想起刘元世通过四灵的关系找苏环向他讨要萧燕一事。

这说明刘元世和契丹人的确拥有紧密的联系。

钱玑的担忧很有道理。

赵仪瞟了风沙一眼,神情自若的道:“现下各方汇聚江陵,反契丹的大势已成,相信刘元世不会傻到逆势而为。”

风沙吸吸鼻子。

这个局部大势是他一手塑造出来的。

现在想想,应该不少人对此乐见其成,免不了暗里使劲,所以才会那么顺利。

难怪隐谷对升天阁这么上心,看来是想借此主导一些风向。

在江陵算是小试牛刀。

这完全符合他的利益,当然举双手双脚赞同。

一念至此,风沙插嘴道:“无论谁敢逆势而为,必遭天谴。”

翻译一下:如果有人胆敢违背在升天阁表明的态度,不管是被雷劈死,掉水淹死,被门夹死,让狗咬死,反正一定得死。

权威就是这么建立的。不死人怎能让人害怕,没人害怕怎么会有权威。

隐谷显然不会干这种脏活,起码明面上不会。这时就轮到风沙出手了。

赵仪是明白人,非常清楚风沙这句话什么意思。

如果这句话风沙在辰流说的,他深信不疑。现在毕竟是江陵,他持保留态度。

钱玑显得忧心忡忡,叹道:“希望如此罢~”

风沙沉吟道:“如今渤海国将要灭亡,远水救不了近火,升天阁打算借宫大家演舞之际,向各方筹措资源,用来支援北汉和镇北王抗击契丹。”

这样他对北汉和镇北王都有了影响力。

赵仪眼睛一亮,立刻接话道:“此举大善。”

风沙转向钱玑道:“不知钱兄意下如何。”

钱玑正色道:“在下有言在先,那四船海盐风兄随时可以提走,以表寒家谢意。下一批海盐正在运来的路上,届时再换购军械支援渤海。”

他得到的命令是以海盐购换军械支援渤海,就算情势发生变化,他也必须把军械带回吴越,由父王乾纲独断,没法中途改变目的。

所以他只能支配失而复得的那四船海盐,对下一批海盐没有决定权。

赵仪一听居然有四船海盐,眼睛更亮。

风沙笑了笑:“那升天阁将以钱兄的名义将这批海盐换购辰流的军械。一旦镇北王与汉皇决定携手抗击契丹,立刻赠之。”

赵仪忽然发觉可以通过升天阁这场宴会向各个势力筹措资源,届时大势压人,人家再不情愿多多少少也得出点血,比一家一家上门讨取强多了。

至不济还有价值四船海盐的军械打底,这可是白捡的好处。

其实他这次来找钱玑,就是代表镇北王,打算向海龙王讨要点支持的,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开口,事情已经解决了。

本以为风沙建了个华而不实的升天阁,宫青秀美名再盛,有权势的人给她面子,她才是仙子,不给面子,那就是戏子。

没想到升天阁居然还能这么用,顿时将宫青秀的影响力放到极大。

汉皇和镇北王原本只是给隐谷面子,加上契丹的威胁迫在眉睫,不得不考虑借着某个合适的场合谈判,来看宫青秀演舞只是借口而已。

现在则必须给宫青秀面子,想不捧场都不行,毕竟还指望人家弄来资源呢~

赵仪深深看了风沙一眼,敬酒道:“升天阁此举善莫大焉,相信镇北王闻之将不胜欣喜。在下也对宫大家的风采心向往之,恨不能尽快一见。”

风沙笑道:“青秀大家私下概不会客,赵兄如果想见,那就要等到演舞那天了。对了,高王刚刚知会青秀大家改换场合,不知赵兄可知换到哪里?”

汉皇和镇北王私下出席,肯定没办法在江陵的王宫演出,换得的地点也必须两人一致同意,然后才会通知高王准备。

总之高王肯定没有赵仪知道的早。

赵仪点头道:“长乐公在江陵有处宅院,镇北王和汉皇都觉得那里合适。”

风沙讶道:“长乐公!”

长乐公乃是八朝元老,当今几个称帝的大国,乃至几个大国的前朝,他都做过官,且始终担任将相、三公、三师之高位。

甚至还做过契丹的太傅。

如今则是北汉的太师。

当然有些人觉得他寡言廉耻,毫无风骨。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位长乐公绝对称得上奇人,更是大江南北第一名人。

无论大国小国,皆以聘他为官为荣。

风沙对他的真实身份更是一清二楚。

隐谷之主。

有趣了。

把宫青秀的演舞放在长乐公于江陵的宅院,除了向某些人暗示升天阁有隐谷的鼎力支持之外,是不是也在暗示这位隐谷之主将会出席?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思绪

许多人认为长乐公毫无风骨,令人不齿。

其实在当今各大势力眼中,他是宝贝中的宝贝。捧在掌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正因为多年战乱,武人掌权,不修文德,累世为官的世家大族几乎被屠戮一空,很快出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怎么治理?谁来治理?

乱世中抢地盘简直不要太容易,占据一城一池就可以称王称帝……然后呢?

没有文士,谁来当官?有了官员,怎样管理?

让那些刀口舔血的汉子下乡,恐怕连税都收不上来。

如果真带回钱粮,肯定不是收,那叫抢。

没两年保管变成渺无人烟的荒村废乡,于是只好再去抢块地盘。

时间一长,傻子都看出来了,这样下去绝不是个事,总有抢无可抢的时候,甚至由一方诸侯变成一群流寇。

必须与民休养生息,建设一方,繁荣地方。这就不是刀子能做到的了。

打天下和坐天下当然不是一码事,坐天下远比打天下更麻烦更棘手。

风沙就碰到同样的问题。

他手下那么多人,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代他管理一方的军师,设个情报驻点都找不到堪用的人。

结果不得不把云虚手里要来的绘影顶上去……好歹她对公主府的架构有些了解,起码知道怎么组织和管理人手。

隐谷与儒家有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可想而知,只要有了隐谷的支持,一个复杂完整且高效的国家体系可以迅速成型。

反过来想,既然制度是隐谷帮忙建立的,这套制度本身当然会倾向隐谷。

长乐公的官当到哪里,隐谷的影响力就到了哪里。

连契丹都不例外。

占据燕云十六州后,契丹实行胡汉分治。北面官以契丹旧制治契丹人,南面官以汉制治汉人。

这套汉制就是来源于长乐公……他那个契丹太傅当然不是白当的。

当年风沙被放逐的契机,也是源于这里。

他看出隐谷争着抢着帮各国建立制度的深层原因……必会在将来形成不可抗拒的大势。

届时无论谁统一天下,都必须遵从这个大势、遵守这套制度。除非再来一场延绵持久的乱世,把隐谷制度的获益者一扫而空。

就像被扫入历史的世家门阀一样。

风沙当然想尽早扭转局面。四灵不能再维持现状,必须做出改变。

这个决策违背了四灵总堂和分堂的一致利益。

在分堂看来,风沙分明想拆解他们手中的实力。

在总堂看来,风沙分明想收回他们手中的实力。

不管风沙到底有没有这个意思,反正结果是他被拆解回收了。

当时毕竟年轻,没能耐下性子。如果缓上十年,先把总堂分堂细细梳理一遍,绝不至如此结果。

唉~

离开黄记药铺之后,风沙并没有选择回升天阁,沿河踱步,梳理纷乱的思绪。

隐谷显然很重视郭武和刘元世这次会面,所以极力促成。

当年契丹获得燕云十六州后,曾经发动过一次南征,攻入中原腹地,直接灭掉了北汉的前朝。刘元世当时还只是个割据地方的军使。

那次南征,契丹纵容士兵掳掠,广泛搜刮,种种惨况不忍卒睹,人神共愤。

民间有壮士奋勇反抗保护乡里,大小势力兔死狐悲聚兵反击,加上后方不稳,逼得契丹不得不撤兵北返。刘元世乘势而起,立国称帝。

隐谷当然无法容忍契丹这种暴行,这会导致辛苦建立的制度被成建制的扫空,哪怕军阀混战也不会杀的这么彻底。

四灵一方呢?

支持郭武的总堂位于北汉境内。

护圣营护自前朝覆灭后一直屯兵凤翔府,扼守关中,护卫长安,同时威逼蜀地。

北汉的前朝都城是梁州。赵仪就是现在的梁州骑兵指挥使,镇北王的王城就是梁州,所以他也算是镇北王的禁军首领。

总之凤翔府和梁州相距很远。

所以当护圣营赶到的时候,契丹兵已往北退。

白虎上执事见梁州及其附近惨状,立刻下令抛却辎重,一路穷追不舍,最后斩契丹皇帝于燕云十六州前,取其头颅祭典中原亡魂。

这是契丹第一位皇帝,并且攻入中原,生俘中原皇帝,更以中原皇帝仪仗进入其都城,于其皇宫立国。可以说为契丹立下了不朽功勋,结果竟然惨遭横死。

可想而知,契丹和四灵当然不共戴天。

不过分堂的心思就很难猜测了。

分堂在北汉极其势弱,主要势力还是位于南方的东鸟和南唐,就算契丹攻入中原,也是北汉和镇北王去扛。当然,更会给总堂带来巨大的压力。

要说分堂勾结契丹还不至于,破坏刘元世和郭武的结盟则完全符合分堂的利益,不可不防。

镇北王郭武的地盘北面就是燕云十六州,一旦契丹攻来,他将首当其冲,所以一定很重视这次结盟,不会轻易破坏。

汉皇刘元世则不一定。

那个把燕云十六州送给契丹的儿皇帝,就是刘元世的皇帝,他还是人家的禁军首领,这件事他或多或少也参与了。

契丹攻进中原时候,他一直按兵不动。

契丹攻破梁州之后,他立刻派人奉表臣服,契丹皇帝呼他为儿,并赐于木拐。

这就是为什么钱玑说他谄媚契丹,毫无底线的原因。

直到契丹北撤,刘元世看准时机称帝,并且迅速攻占要地,截断白虎上执事的后路。

当时四灵总堂肯定做出了郑重的承诺,换得刘元世放开退路。

现在想来,分堂怕是没少在其中弄些手脚,不然总堂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依着刘元世和契丹的关系,如果实在结盟不成,说不定还会引契丹攻郭武。

所以他当然想要获得一个很好的结盟条件。

看来得想个办法,把刘元世的后路斩断,让他无路可退。

风沙立刻想到了萧燕。

如果让刘元世当众干掉萧燕……

风沙摇摇头。

萧燕活着的时候或许对契丹很重要,死了也就死了,不可能撼动国与国的利益。

正想着,绘声忽然使劲扯扯他的肘袖,低唤道:“主人。”

风沙蓦地回神,随她视线望去,眼神顿时凝聚。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茶酒使

风沙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云虚的辰流号附近。

辰流号停靠的码头边停了一排车马,看着就像个寻常富商的车队。

引起绘声注意的是车马附近的护卫。

一行数十人,不止身材魁梧,神情彪悍,眼神更加锐利,浑身杀意隐而不露,明显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

车马样式很普通,护卫穿着也很普通。

看来是有大人物私下拜访云虚。

这些护卫已经盯了过来,手按上了刀柄。

风沙想了想,到码头对街寻了个茶摊,要了茶水点心歇脚。

过不多时,一前三后共四个人从辰流号上走下来,一个护卫凑到当先那人耳边耳语,那人往风沙看了一眼,然后坐上了马车。

一行车马迅速离开,出了码头转上街,一架马车并未随行主车队,反而带着护卫停到茶摊旁边。

一个大约二十三四年纪的青年钻出马车,相貌挺英俊,就是面容带点不健康的苍白,身材也很瘦弱,神情有些倨傲,眼角微扬,总感觉在斜眼看人。

下得马车,他径直走了过来,走的越近,眼神越亮。

绘声被这放肆的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瞪他一眼。

瘦弱青年的双眼更是放出光来,转目扫量几个俊俏的剑侍,口中啧啧几声,忽然将手一招:“男的杀了,女的抢了。”

绘声显然没见过这么霸道直接的人,不禁呆了呆,旋即回神,拔剑出鞘。

几个剑侍随之拔剑,将主人护在身边。

瘦弱青年好像才发现她们佩了剑,举手止住护卫的行动,向风沙道:“本官大汉皇帝陛下钦命翰林茶酒使,你这几个奴婢我买了,出价罢~”

翰林使是专门以各类技艺供奉皇帝的官职,至于翰林茶酒使,当然就是替皇帝弄好茶好酒的。其实并无职掌,实际权力惊人。

因为这是个很亲近的官职,说明此人深得皇帝宠幸。

茶摊上本来不少客人,见这伙挎着兵器的强人蛮横凶狠,张口杀闭口抢的,吓得纷纷逃开,茶摊老板抱着脑袋躲到架垛后面。

风沙歪着脑袋瞧着这个茶酒使,心道刚从云虚船上下来的人,恐怕就是汉皇刘元世本人了。

北汉是当今有数的大国,刘元世贵为皇帝,屈尊来见云虚干什么?就算夫人亲来,按着身份地位,也该是她去觐见刘元世的。

那茶酒使见风沙盯着自己不做声,以为吓住了,笑道:“把这些奴婢送给我,有你好处。还不叫她们把剑收好。”

风沙转目扫量一下。

人家十好几人,看样子还都是硬茬,绘声她们人太少,恐怕打不过。

风沙忽然将手中的茶碗扬起,一泼凉茶罩了那茶酒使一脸。

那茶酒使下意识捂脸,瞬间什么都瞧不清了。

一众护卫反应很快,立时暴怒,锵锵拔刀扑来。

奈何风沙离得近,趁那茶酒使视线不清,一下揪住他的发髻,将脸砰地摔到桌面上,一支筷子插到他的耳朵里。

“动就捅死他。”

不会武功并不代表不会打烂架,否则当年怎么从流城的最底层混起来的~

有护卫停的慢了点,筷子就往耳中深了点。

那茶酒使顿时尖叫起来,下意识手舞足蹈。

耳中的筷子立时告诉他做错了。

那茶酒使轻轻喘着不敢大口出的粗气,揪着嗓子眼,声音一下尖一下细。

“别动,都别动,谁特么动我弄死他祖宗十八代,哎哟~好汉,大爷,轻点。我不是说您,您想怎么动就怎,啊呀~求您别动……”

眼泪口水鼻涕止不住的流了出来,顺着脸上的茶水和桌面上的茶水混在一起。

风沙不理他,歪头道:“把他们卸了兵器,解了腰带,绑成一串。”

几个剑侍赶紧冲上去干活。

绘声仍在发呆。

她还真没见过一向文弱的主人居然有这样一面,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擒下萧燕那天她没在场,否则就会知道主人下手又黑又狠了。

风沙哪知这丫头在发呆,还以为她特意留在旁边保护自己,稍微看她顺眼了点,低头问道:“刘元世让你来的?”

那茶酒使一句大胆差点从嘴里秃噜出来,猛地咽下肚子,心中忽然一惊。

敢直呼汉皇名讳也就罢了,他怎么知道那是汉皇?

“是是……啊不是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莫非听不清楚,我给你清清耳朵。”

“啊~别别……”那茶酒使都带上了哭腔:“侍卫说您形迹可疑,陛下让我过来看看。”

风沙冷笑一声:“然后你就跑来强抢民女?可见往日霸道惯了。”

“不……不敢。请大爷放过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时剑侍已经将所有侍卫全部绑好。

风沙吩咐道:“拴马车上。”

剑侍听令,将一串人牵过去拴上。

风沙又道:“如果有人敢乱动,照马屁股上刺一剑。”

一众侍卫立马傻眼。

要是马发狂冲起来,多数人的胳臂肯定会被生生拉断,没断的也会在地上东倒西歪,奔马不停步,休想站起身。

这一招真狠呐~

风沙丢下筷子,松开那茶酒使。

说实话,压着个人挺累的,养尊处优久了,他还真干不来这种粗活。

绘声赶紧护到主人身边。

那茶酒使揉着耳朵抹了把脸,趁机左右偷瞄一下,苍白的脸色开始发青。

所有的护卫都被制住,别说反击,连逃跑的心思都打消了。

风沙施施然坐下,盘算怎么处置这家伙。

那茶酒使也不敢坐下,就那么躬着腰赔起个笑脸,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大爷是何方高人?”

风沙横他一眼:“打听名号,还想报复?”

那茶酒使使劲摇头,连道不敢。

风沙信他才有鬼,笑道:“现在我问你话,你答真话假话我也不知道,所以你大可以乱说,如果我觉得有一丁点不对,当然也可以乱砍。公平吧?”

那茶酒使心道我倒是敢说不公平,面上自然重重点头。

“我且问你,你家主子和柔公主都谈什么了?”

那茶酒使面露迟疑之色。

风沙将手举了起来,绘声的剑也就抬了起来。

那茶酒使吓得一个激灵,忙道:“找她讨要一个契丹女人。”

……

第一百二十章 变数

契丹女人?萧燕~

风沙脸色阴沉下来。

刘元世已经为此找过苏环,居然俱尊降贵跑来找云虚。

还真是为契丹人操碎了心。

这时绘声附耳道:“公主的剑侍过来了。”

以风沙和云虚的关系,有些手下其实是共用的,尤其剑侍本来就相熟,所以并没有阻拦。

剑侍拜道:“公主有请。”

那茶酒使一下躲到她身后,叫道:“我是汉皇钦命翰林茶酒使,你带我去见柔公主。”

剑侍拿眼瞄风沙。

风沙哑然失笑,冲绘声道:“全部押去晓风号。”

绘声应了一声,招呼剑侍押上那茶酒使,另外赶起马车。

十几人长蜈蚣般拴在车厢后面,看起来蔚为壮观。码头又是人潮聚集的地方,自然引起围观和哄笑。

辰流号,主卧舱。

云虚才接待完汉皇,似乎准备沐浴冲凉,卸下了一层层一道道华贵沉重的宫装头饰,只剩件贴身的衬裙。

装束厚重,加上天气炎热,素薄的衬裙显得过于贴身和透明。

侍女在屏风后面往浴桶里哗哗放水,洒了花露使得舱室内飘起怡人的香息,颇有点暧昧的氛围。

她私下里接待风沙的时候通常都很随意。

穿着随意,态度随意,接待的地方也很随意,随意到有些刻意。

总之让你感到亲昵亲切,又明显感到矜持的婉拒。

风沙把茶摊的事当笑话说给她听。

不管好不好笑,云虚真的笑了笑:“这个人情反正你用不上,不如送给我。”

风沙说起这件事,就是这个意思,点头道:“不要人家一张嘴你就给,搞得为难点麻烦点,刘光世才会真的领你情。”

那个茶酒使在他看来只是个弄臣,放他手里没什么价值,云虚拿去送人就是个分量不轻的礼物。

云虚嫣然道:“那你要扛得住才行。”

“放心,人到了我手里,天王老子也救不回去。也就给你面子。”

从他手里救人越是困难,云虚能救出来一个,人情的分量当然沉重。

云虚明知道他在哄人,仍不禁感到有些开心,忽一转念,吃味道:“我那好妹妹宫青秀呢?她找你要人,你给不给面子?”

风沙摆摆手:“她不会掺和这种事,掺和我也不会理。”

升天阁高度政治化,宫青秀本身却是半点政治都不能碰,起码不能明显亲近倾向哪一方,否则将会失去超然中立的前提。

他可以在任何事上迁就宫青秀,事关政治就不行。

宫青秀或许现在还想不明白,以后会慢慢明白的。

云虚听得高兴起来,伸手给风沙倒了杯冰镇凉茶。

“刘光世单纯以为你是我的外执事,所以找我讨要萧燕,你打算怎么办?”

风沙微微皱眉,正色道:“你被骗了,他有四灵分堂的背景,肯定知道你我玄武的身份,这是通过你向我施压。”

“分堂?”云虚很敏锐,立刻听出重点。

她加入四灵唯一的目的就是巩固自己的王储之位,所以也只关心辰流一地,对于总堂分堂的微妙关系并不清楚,其实也无从得知。

风沙大略解释了一下,免得她在将来分不清站队,甚至产生误判,最后又把刘光世和郭武来辰流的目的,以及自己的推测说了。

云虚没想到情势一下变得这么复杂,沉吟道:“我还指望出使北汉,怎么也不能得罪刘光世。”

“以拖待变罢~”

风沙沉吟道:“我怀疑刘光世不是真心想与郭武结盟,更像是借着结盟来稳住郭武,给契丹可乘之机。所以北汉的将来还有变数,先等等,不着急。”

云虚脸色微变,一对眸子忽明忽暗,许久后才回神道:“兹事体大,你有证据吗?”

“单纯推测而已。”

风沙笑道:“契丹攻入中原那时,他一直按兵不动,直到参与各方变成强弩之末的时候突然入场,一举立国称帝。可见此人不但有耐性,也抓得住时机。”

云虚若有所思。

不错,如今情势尚混沌不明,刘光世实在不太可能轻易亮明立场。这既不符合他的为人,更不符合北汉的利益。可是,北汉的变数在哪呢?

风沙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淡淡道:“如果刘光世不愿与郭武结盟,他恐怕无法活着回去了。”

云虚悚然一惊:“你想做什么?千万别乱来。”

风沙失笑道:“你急什么,就算真要干掉刘光世,我也不会傻到自己动手。我怀疑郭武偷偷带来了一支骑兵,你说他想干什么?”

赵仪是梁州骑兵指挥使,本职该是拱卫王城梁州,居然随之跑来江陵,不得不令人起疑。要不是恰好在钱玑那里碰上,他也无从推测。

云虚蹙眉道:“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风沙嘿嘿一笑,岔话道:“对了,我有事求你帮忙。”

云虚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先说说看。”

“我打算在洞庭湖常驻一支三河舰队。”

“常驻?”

云虚是想占住洞庭湖,退可威胁岳州,进可威胁高王,使之不敢轻举妄动,必须维持和辰流的友好关系。

这点事派人在洞庭湖弄个水帮就行了,用不着常驻一支舰队吧~

除非风沙对洞庭湖有更大的企图。

心里这么想,云虚脸色就显露出来,斜眼瞄人。

风沙心知瞒不过她了,叹气道:“我准备与苏环合作,以江陵青龙的名义在洞庭湖设个驻地。”

云虚娇哼一声:“你什么时候和苏环勾搭上了?哼,我不管,你给她多少,我只能多不能少。”

这就是当情人的好处,可以正大光明以吃醋的名义讨要好处。

风沙面上露出肉疼的神情,其实放下心来。

云虚既然讨要好处,说明并不反对常驻舰队。

一支舰队好几千人,就算停着不动花费也绝对惊人,云虚拥有三河帮三成份额,这等于直接从她手里抢钱,不给好处的确说不过去。

当然,还是要讨价还价的。

“三河舰队既然带出来,放哪里不是放,总归是要花钱的,你可别狮子大开口。”

云虚睁大眼睛:“保护我自然花我的钱,你拿去用凭什么也花我的钱?你还是不是男人,你还讲不讲道理。”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混蛋

就知道云虚小气,风沙满脸苦笑。

“喂喂,我好歹是你的情人,你没少找我讨好处罢~我哪次跟你斤斤计较了?”

云虚抬起下巴,轻哼道:“如果不能找你要好处,我为什么要给你做情人?”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风沙仰天无语。

云虚追问道:“你到底打算干什么?居然要一支舰队护卫?”

风沙无奈道:“不然呢?让江陵玄武来?那也行,反正这是玄武本行,就是美死任松了。”

玄武之所以权利大,正因为负责内卫和查奸,哪怕青龙在职位上高出半级,也不得不给面子,与其平级的朱雀白虎自然而然矮上半头。

云虚忽然咬牙切齿:“好,我答应了。给我一个位置就成,反正不能便宜任松这混蛋。”

风沙不过随口抱怨一下,没料到云虚如此痛恨任松,居然这么便宜就答应了,不由大喜过望:“要不这样,你再出些人手,我给你两个位置。”

建立青龙驻地需要投入很多,随便算出个大略的数字都足够令人窒息,其实他巴不得多来几个金主帮忙分担。

青龙的核心就是四灵专属武械研发与制造,秘营的人员吸纳与培养,还有关于四灵相关的理论体系,哪一样都绕不开他。

苏环一个青龙下执事,顶多管一下日常,就算青龙中执事也都是个人分管自己那一部分,除了青龙上执事,没人精通青龙所有的东西。

青龙中执事稀少的不得了,个个都是宝贝,四灵绝不可能为了夺取这一个小小的驻地,派好几个青龙中执事过来,所以他根本不担心被任何人篡权。

云虚顿时起了兴趣:“这么大方?你到底想做什么?”

辰流最大就是玄武,一直没有青龙,所以她对青龙的体系并不熟悉。

风沙大略解释了一下。

云虚眼睛立刻亮了,兴奋道:“你是说往后我们可以自己培养四灵,自己制造武械?”

风沙含笑道:“虽然远比不过上面支持来的雄厚,维持几个分部还是可能的。”

云虚喃喃道:“我能有自己的白虎快弩?”

在她看来,四灵最厉害的武械自然是白虎快弩。辰流尽管以精铸兵器闻名天下,她还是找不出比三连发的白虎快弩更恐怖的武器。

一旦形成规模,简直遇神杀神,见鬼斩鬼。

奈何四灵的武械都是上面按人头以及去年的缴利派发,从来只有少没有多。

“白虎快弩算什么?见过白虎三弓床弩吗?”

风沙嗤嗤一笑:“八牛之力才能绞满弦,以枪作矢,一弩三枪,千步之内,城墙都能打进去。朱雀有猛火霹雳砲,玄武有玄甲冲锋车,青龙会造的武械多了。”

当然,他是绝不会说造价的。

云虚听得心旌神摇,立刻拍板道:“好,人手我出了。以后无论造得武械,还是培养的人手,我都有份。”

风沙见她入瓮,赶紧道:“就这么说定了,我给你两个位置,你让三河舰队常驻附近充做护卫。”

出了人手,有了份额,就要出钱,他真心希望云虚将来看到账本后不要晕倒。

云虚显得迫不及待:“什么时候开始修造驻地?”

风沙笑道:“大致的地点已经选好,伏剑正派下游的舰队在附近清剿,待启程去东鸟的时候扩大清剿范围,那段时间我顺道勘察一番。”

随行的三河舰队规模不小,共有大型战船七艘,中型十五,小型二十七,共四十九艘战舰,另有快艇数十……快艇可以就地补充,所以从来不缺。

如今分为上游下游两大支,每一大支又分为两小支,现在清剿洞庭湖的三河舰队就是四小支中的一支。

说是小支,当然不小。一般拥有一至两艘可载一两千人的大型战船作为旗舰主力,四五艘中型战船,六七艘小型战舰带着二三十艘快艇。

加起来好几千人,对付水匪绰绰有余,将来留下一支作为护卫,只要扼守住洞庭湖口,仗着地利,哪怕对上中平水军都有得一拼。

云虚沉吟道:“这样,除了一支舰队,我再留下十艘货船,连同船上载货一起,算我买下,给予资助。”

这次出使她还带着几十个辰流商行的上百艘载满货物的货船,一次买下十艘货船及其货物,就算人家给柔公主面子便宜点,也绝对算得上大手笔了。

风沙干笑一下,心道你这只够填牙缝。不过十艘货船还不错,以后可以往来附近的城镇购买和运送各类物资。

这些当然不会讲明,等她泥足深陷,再说不迟。

嘎嘎~

剑侍见两人似乎谈完,小声提醒道:“公主该沐浴了,待会儿还有一场晚宴。”

云虚恍然,向风沙道:“是岭南刘家的邀约,说是要为战象订购一批重甲,不好推辞。”

刘家于岭南称帝,坐拥岭南六十州,于兴王府建都,立国“大越”,拥有一支巨象军,战象近千,十分厉害。

大越位于东鸟南方,与东鸟关系极差,两国经常交战。

大越的海军常年海上为盗,定期出海抢劫,所以与海龙王的吴越国关系也不太好。

与辰流关系还不错。

一是辰流专注兵器买卖,不参与他国纷争。二是两国通往中原的通路皆被东鸟把持,没少受刁难欺负。既然同病相怜,难免看对方顺眼一点。

风沙起身道:“刘家的面子当然要给,我先告辞,你慢慢洗。”

云虚脸蛋一红,忍不住拢了拢轻薄的衬裙,啐道:“坏人,想什么呢~”

风沙失笑道:“你是我情人,怎么不能想?”

云虚沉默少许,轻声道:“随行的礼官跟我说,此趟出使,应该寻个王夫,让我留意各国俊杰。如果你不想把我便宜给别的男人,就得给我个名分。”

风沙耸肩道:“就不给你名分,也不许你嫁人。你看上谁,我就干掉他,谁看上你,一样干掉,倒要看谁敢娶你。乖乖给我当一辈子情人罢~”

云虚又急又气:“你……你混蛋。”

风沙纠正道:“大混蛋。”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布局

风沙被气急败坏的云虚赶下船,摇头笑了笑,去到附近的晓风号看萧燕。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人身份不简单了。否则刘元世堂堂北汉皇帝,不会这么上心。

萧燕挨了鞭子,趴在床上养伤。

天气热,伤口容易化脓与衣物长在一起,抹了药之后没有遮盖,样子十分不雅,见得风沙居然毫不避讳的走进来,不禁害羞,脸如火烧。

风沙目不斜视,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手上捧着一段轻若无物的素纱,挨到床边坐下,顺手给她盖上。

“这是绮罗冰纱,别看只这小捧,价值千金,上面布满縠纹,不会因汗湿而粘附身体,加上染制工艺特殊,冰爽舒适,我自己都舍不得用。”

虽然还是不自在,总算遮羞,萧燕烫热的脸颊稍稍降温,低低道:“谢谢主人赏赐。”

自从上次差点被云本真拿鞭子活活抽死,她真的害怕了,头次体会到性命仅仅在人家一念之间的恐惧。

契丹风俗与中原大不相同,更加崇拜强者鄙视弱者。

作为人家的战利品,那就是奴隶,本来就任凭主人予取予求。

所以她非但不怨怪风沙,反而气愤萧思无能,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赎回去。

风沙伸手理了理她被汗水黏住的额发,问道:“还疼吗?”

萧燕点头。

风沙笑道:“知道疼就好,以后别犯错。”

萧燕忙道:“婢子真的知错了。”

风沙满意的点头:“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是我的剑侍,快点好起来,我还有事要你去做。”

萧燕愣了愣,迟疑道:“主人不怕我逃跑吗?”

风沙淡淡道:“你当然可以逃,逃掉算你本事,捉到就是个死。”

萧燕不吭声了,似乎有点不服气的样子。

“就算萧思交不上赎金,你给我立上几次功劳,我一样放你离开,你完全没必要冒险的。”

萧燕眼睛一亮:“说话算话。”

风沙笑道:“我又不止你一个手下,说话不算,何以服众?”

萧燕吃力抬起手来,举在耳边:“只要主人说话算话,我发誓就算重获自由,也绝不会记恨报复。”

风沙无所谓道:“报复也没事,就算再被我捉住,还是可以立功赎身嘛~”

萧燕歉然道:“主人的气概像高山大河那样雄壮豪迈,往后跟在主人身边,我一定尽心尽力。”

“那就好。”风沙吩咐道:“我给你调了二十个好手,待你可以起身,立刻带着他们在城郊查找一批隐藏起来的骑兵,记得改装打扮,千万不要暴露意图。”

萧燕露出自信的神情:“我从小跟着四方征战的部族勇士,如果真有骑兵隐藏,一定瞒不过我的眼睛。”

风沙想也知道这契丹女人肯定熟悉骑兵,派她去寻找赵仪那支骑兵也算人尽其用。

“如果找到了,并且没有让人察觉,我便算你立一大功。立功满三次,我立刻放你自由。”

萧燕精神一振,使劲点头。

风沙笑了笑:“别忙高兴。没找到还则罢了,如果打草惊蛇,那就必须立满四次大功才放你自由。”

萧燕自信满满:“不会的。我十来岁的时候,就带着人伏击过草原上最狡猾最凶悍的孤狼。”

风沙嗤嗤笑道:“你这么厉害,怎么被我给捉了?”

萧燕低下头,心道谁想到你居然用弩。

当时她带着两骑奔袭,速度极快,若非战马被弩矢突然射死,几个呼吸就能把拦在前面的剑侍撞飞砍死,要不了两个来回,就能杀得只剩风沙一人。

她自信弓马纯熟,不逊勇士,类似的情况,成功过很多次,其中不乏江湖高手,也不乏凶猛的战士,谁曾想一不留神居然栽了个大跟头。

如果再来一次,她一定记得小心避开弩矢,能用弓就不用刀。

可惜世间之事没有如果。

风沙又叮嘱她几句,起身离开。

眼看契丹越发势大,将要攻占渤海,这个明显大有来头的女人变得更加重要。

他希望通过种种方式给萧燕施加些影响,往后或许可以通过她影响契丹的一些情势。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的手根本够不过去,偏又不能放任不理。

上次契丹攻进来的时候没有经验,残忍残酷过分搜刮,也没有及时占据大小城镇,最后立足不稳,不得不撤。

如果再让他们攻进来一次,恐怕真的很难赶走了。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种情况发生,再小的机会也要抓住试一试。

回到烟雨楼,进到升天阁,让人传信给宫青秀,告知演舞的地点将会在长乐公的宅院,让她预先做些准备。

感觉跑这一天又热又累,骨头都酸了,让云本真放了凉水沐浴更衣,然后趴在床上让她上来给自己松松筋骨。

云本真很卖力的按揉,风沙哼哼唧唧的说道:“最近再去见见钱二公子,旁敲侧击打听一个叫赵仪的人,不管他说了什么都要告诉我。”

云本真嗯了一声,忽然怯生生道:“钱二公子上次问婢子有没有婚娶,他……他好像看上婢子了。”

这件事可大可小,她犹豫好久还是向主人坦白,免得以后钱二公子脑袋发昏,做出些奇怪的举动,惹得主人吃醋发火那就糟糕了。

风沙愣了愣,叹气道:“他丧妻那么久,难免感到孤苦,突然动心也属正常。”

云本真细声道:“婢子想一辈子伺候主人,不想嫁给他。”

“知道了。放心罢~”

云本真高兴起来,更加卖力的按揉,额心的火焰纹似乎真像火焰般抖动,显得神采飞扬。

风沙扭头瞧她一眼,奇道:“哪有你这样的,不愿给人做王妃,反倒高兴做个小婢女。”

云本真结巴道:“离开主人,婢子不知道干什么,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风沙沉默下来,心道云虚还真是害人不浅。

绘声这时进来道:“有人送来拜帖,落款姓赵,说是代一位姓郭的朋友,邀您现在去烟雨楼一聚。”

风沙目光剧闪几下:“更衣。”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势变局

烟雨楼还是那样热闹。

风沙在此当众羞辱王储高权居然还无事,更是少数留居在升天阁的男子,所以他在烟雨楼很有名,而且是很好的名声。

原因在于他给曾经的花魁晶晶赎了身,使其免受高权之事的连累,甚至加入了升天阁,算是正正经经的脱离苦海从了良。

虽然这件事风沙根本没什么印象,几乎当时就给忘了,烟雨楼的姑娘可是记得一清二楚,伺候起来非常殷勤。

要不是绘声左支右拦,几乎都快趴到风沙身上了。

直到将风沙领到一间花园精舍之外,俏婢才在绘声的催促下依依不舍的退去。

说来也巧,这间精舍恰好位于当时高权设宴的小楼旁边。

风沙很敏锐,立刻察觉附近几处要津似乎暗藏人手,正拿目光往他扫量。

精舍院中肃立着八人,分布各处,看似凌散,实际上将整个精舍护得毫无死角。

守门的壮汉踏步行礼:“来者可是升天阁风少?”

风沙点点头。

壮汉侧身让开,比手道:“请进。”

风沙昂首前行,绘声先行一步双手推门。

一个脸纹深刻,身材异常魁梧的大汉端坐席上,必是郭武无疑。赵仪垂手站他旁边。

“风管事,请坐。我今次是以江湖身份前来,不必多礼。”郭武的嗓音雄浑低沉,饱含力量。

风沙明面上有两个身份,一个是柔公主府外执事,一个是升天阁东主,也就是升天阁管事。郭武如此称呼,说明是为升天阁而来。

风沙微微欠身,寻了侧面坐下,不与郭武面对面,以示尊敬。绘声挨在身后伺候。

“我都听仪儿说了,升天阁有意借宫大家演舞之际,筹措物资抗击契丹,对此我深表感激。”

竟是单刀直入,毫不拖泥带水。

人家爽快,风沙通常也很爽快:“升天阁迫切希望镇北王鼎力支持青秀大家此趟演舞,既是互利互助,无所谓感激不感激。”

“好,很好。”郭武笑了起来:“仪儿对风管事赞誉有加,果然青年俊杰,干脆利落。我就直说了,希望升天阁将筹措的物资全部交给汉皇。”

风沙眸中顿时闪起幽芒:“镇北王何意?请恕在下不解。”

郭武淡淡道:“我愿以最大的诚意,与汉皇和解并结成盟约,与北汉一同抗击契丹。”

风沙沉吟少许,一字字的斟酌道:“明白了,升天阁将会准确无误的宣达镇北王这份诚意。”

郭武举杯道:“请。”

风沙回敬。

两人同时饮尽。

风沙起立躬身:“若无旁事,在下告辞。”

郭武点头,风沙退出门外。

这么跑来一趟,仅仅交谈几句,绘声颇为不解,瞧着主人神情严肃,又不敢多问。

风沙并没有回升天阁,反而吩咐道:“立刻备车马,赶去辰流号。”

辰流号,云虚卧舱。

云虚参加岭南刘家的晚宴,还没回来。

风沙皱着眉头,焦急的来回踱步。

直到月上中天,河面玉盘倒映,云虚带着满身酒气进舱。

美眸有些朦胧,脸颊带着酒晕。

进门瞟了风沙一眼,就那么甩着双足踢下靴子,把繁琐的宫装胡乱拽开掷于地上,双手扯散发髻,一把把头饰叮叮当当的随着披发瀑垂而纷纷坠地。

几乎转瞬之间,一个高贵端庄冷艳的公主就变成了素衣披发赤足的少女,直接走到风沙面前,仰着俏脸,恶狠狠道:“你来干什么?”

风沙看傻了眼,不住后退,抵到背后书案上。

云虚昂首挺胸,步步进逼,娇哼道:“我和刘家公子喝酒你也要管吗?我就是和他亲热了,你快去干掉他呀!”

风沙恍悟,原来这小妞还在生他气呢~

拿手扶住云虚双肩,使劲晃动几下:“醒醒,我有正事找你。”

云虚朦胧的眼神瞬间拨云见月,两颊酒晕飞散开来,伸手格开风沙的手,问道:“什么事?”

风沙就喜欢她这点,遇上正事的时候从不胡搅蛮缠。

赶紧将刚才与郭武的交谈说了。

云虚越听眼神越锐利,难掩面上讶色:“你猜测没错,郭武果然没打算让刘光世活着回去。”

郭武希望升天阁将筹措的物资全部交给汉皇,想以最大的诚意与刘光世达成盟约共同抵抗契丹。

通过升天阁之口宣扬出去,立时挣得了一个极好名声。

既然广而告之,也能打消刘光世的疑虑,不会怀疑他嘴上一套背里一套,因为那样对名声伤害太大。

听着合情合理,似乎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偏偏风沙提过,郭武好像偷偷领了一支骑兵过来。

那么这件事落在云虚眼里就很玄妙了。

刘光世如果带着这一大批物资返程,和带着枷锁镣铐走路有什么区别?

如果遇上轻骑突袭,必死无疑。如果物资还被人动了手脚,恐怕死无全尸。

云虚心思一下子灵活起来,寻思提前知道这件事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然后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你当真确定郭武带来一支骑兵吗?”

风沙微微摇头:“目前还只是猜测,我会尽快证实。”

云虚正色道:“一旦证实,立刻告诉我,我要把北汉商行在江陵的货全部买光。”

只要刘光世完蛋,北汉各家商行最大的担心就是主家会不会遭受清洗,不可能还顾得上别的事。她连货款都省了,至多象征性的交点钱,简直比抢还赚。

风沙不禁撇嘴,心道这个小财迷就知道赚钱。

“查骑兵多慢,你何不查查最近有没有人偷偷大批买进北汉商行的货。”

云虚眼睛一亮:“不错,还是你聪明。”招剑侍进门,低声吩咐几句。

风沙显得有些不耐烦,待剑侍出去,沉声道:“赚钱是小事。如果刘光世完蛋,你说谁能取而代之?届时又会是何种局面?”

这才是真正的大事,将会严重影响当今天下大势。

云虚神情郑重起来,沉吟道:“郭武杀掉刘光世,很难得到北汉所有军使的效忠,顶多占些地盘。我猜测北汉将会形成东西对峙,彼此僵持不下的局面。”

风沙冷冷道:“那样契丹就更容易打进来了。”

云虚悚然一惊。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定策

风沙抱着臂膀在卧舱内来回走了几步,停步道:“我想到两个方向,一是帮助刘光世避过这次袭击,二是帮助郭武大获成功。你觉得我该选哪个?”

刘光世就算今次避过袭击,也可能因此更倾向于契丹。

就算他强忍下这口气,当下的局势至多不会发生变化,依然面临来自契丹的紧迫威胁。

如果郭武取北汉而代之,那么无论契丹攻不攻来,都拥有足够的实力应对。

麻烦在于郭武一旦杀了刘光世,北汉各地军使很可能以此为借口兴兵造反。

届时一定打成一锅乱粥,更容易予契丹可趁之机。

这个决心并不好下。

云虚思索良久,缓缓摇头。

她更擅长局部的阴谋诡计,推演这种大势大局颇感无力,也不敢做出这么重要的决定。

做下决定就意味为着承担责任,她实在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风沙想了想,沉声道:“我决定帮助郭武。”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赵仪。

一来这人确实不简单,二来赵仪一定能够获得四灵总堂的鼎力支持,谁让他爹是玄武上执事呢~

四灵总堂在北汉的影响力毋庸置疑,绝对可以改变很多地方军使的态度,实在不行还能动用护圣营这个超级大杀器。

北汉就算乱上一阵,也有很大的机会平复。

选择帮助郭武,最好的结果是北汉一统,最差的结果是东西对峙。

选择帮助刘光世,最好的结果是维持现状,最差的结果是他投靠契丹。

风沙愿意押宝在郭武身上赌一把。

兹事体大,云虚必须问清楚风沙做此决定的原因。

风沙十分细致的给她分析了一遍。

云虚听得不住点头,也觉得可以赌上一把。

既然定下大局,那么就该琢磨具体的细节了。

这个云虚十分擅长,没一会儿眼睛就亮了起来:“现在两个麻烦,一是刘光世不能直接死于郭武之手。二是郭武如何顺理成章取代北汉正统。”

风沙眉头紧蹙,叹道:“难于登天。”

云虚嫣然道:“你手上不是有个刘光世的茶酒使吗?把他交给我。待到刘光世将他要讨回去,我保证第一个麻烦就此解决,还牵扯不到我身上。”

风沙愣了愣,恍悟道:“好主意,真是好主意。论起用间,我不如你多矣。”

到时不管是把这个茶酒使设法弄成死士,还是借他之手安排杀手,甚至美女杀手,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成功的把握极大,风险极小。

云虚得意道:“那是。”心道你最疼爱的伏剑都是我的奸细,还不自知呢~

风沙追问道:“第二个麻烦你打算怎么办?”

“这有什么难的,待刘光世死于刺客之手,郭武立刻带兵进京,拥立刘氏宗室为帝,让刘光世的皇后,不,到时就是太后了,垂帘听政。”

风沙笑道:“挟天子以令诸侯。我怎么没想到呢~”

刘光世既然不是死于郭武之手,又拥立刘氏为帝,各地军使没有造反的正当性,加上四灵总堂施压,足以把乱势降到最低。

只是零星造反的话,根本不算个事。

至于郭武最后是当曹操,还是当曹丕,那就与他无关了。他只求北汉局势稳定,有能力抵御契丹,并不关心谁做北汉的皇帝。

现在他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就算从这大变局中分到巨大的利益,恐怕也守不住,反而容易惹祸上身,占点便宜就走才是上上之策。

云虚催促道:“第一件事我来安排,第二件事你去安排。不管要到多少好处,你要分我一半。”

风沙摇头道:“第二件事最好也是你去安排,郭武的人情对我用处不大。倒是刺杀刘光世的事我会跟进,我对他带走的那批物资更感兴趣。”

建设青龙驻地急缺物资,如果可以把这一批物资吞下,起码短期之内不用发愁了。

云虚哎呀一声:“没错没错,你得盯紧点,记得分我一半。看来宫青秀的演舞声势还要造大点,要让更多人慷慨解囊才行。”

显然已经把这批还不属于她的物资视作囊中之物了。

风沙起身道:“我现在去晓风号,让人把那茶酒使给你送来。”

云虚有些兴奋:“别看距离短,一定多派人。他现在是宝贝,价值一个皇帝和一大批物资,万不容有失。”

风沙哑然失笑,食指在她额心点了一下:“小财迷。”

云虚脸蛋抹上飞霞,嗔道:“我还生你气呢~你怎么能这样霸道,自己不要我,也不让别人碰我。”

风沙嘿嘿一笑,张手道:“我现在要你……”

云虚尖叫一声,伸手推他。

两人显然心情很好,居然像小孩子一样耍闹起来。

绘声和云虚的贴身剑侍守在门外,听到舱内的动静不禁脸脸相觑。

那剑侍小嘴凑到绘声耳边:“咱们怎么办?”

绘声努力板起小脸:“装作没听见。”

那剑侍担忧道:“风少会不会弄伤公主?”

绘声不禁翻个白眼:“我家主人那体格你还不知道?空着手连只鸡都杀不死。公主的武功你更清楚,恐怕一根手指就能把他放倒。”

那剑侍愣了愣,迟疑道:“怎么听动静像是公主被风少给放倒了。”

绘声露出个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拿手指点她脑袋:“是呀,用你的笨脑袋瓜好好想想为什么~还不快装作没听到。”

那剑侍顿时恍悟,立刻眼观鼻鼻观心。

岂知接下来并没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动静。

没过一会儿风沙整着衣衫出门,歪着脑袋打量绘声,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听说我杀不死鸡?”

绘声听得一呆,两条长腿开始止不住的打颤。

“婢子……婢子知错了。”

“谁被一根手指放倒?”

“是婢子,主人一根手指就能放倒婢子。”

要不是被主人捏着下巴,恐怕绘声已经吓得瘫到地上。

风沙恶狠狠的凶道:“放倒你还用手指?我使个眼色你就被干掉七八回了,知道吗?”

绘声带着哭腔道:“主人饶命。”

风沙轻哼一声,松手走开。

绘声双手往舱壁上使劲撑了几下才站稳,赶紧追了上去。

……

第一百二十五章 熬夜

晓风号,风沙卧舱。

自从住进升天阁,风沙回晓风号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长时间呆在哪里,便意味关注着哪里,当下自然更跟关注宫青秀的演舞。

伏剑颇有些被主人忽视的感觉,一直想要找机会亲近,为此千方百计和云本真弄好了关系,奈何时不我与,主人寥寥回来几次,她都有事出去没碰上。

今次终于逮得机会,跑到后舱求见。

云本真不在,绘声亲自押着那个茶酒使给云虚送去,首领不在,剑侍地位都没有伏剑高,自然放行。

风沙刚刚冲完凉,随便擦了几下,头发仍旧湿漉漉,披着半湿半干的浴袍,伏在案边勾勾画画。

伏剑哎呀一声:“小心着凉。”跑去取来毛巾给主人擦身体头发。

风沙毕竟疼她,见她殷勤,心中那点不快立时烟消云散,扯来地图指道:“我跟柔公主说了,三河帮将留支舰队在这附近,你上点心,安排可靠的人。”

伏剑手上动作不停,伸长脖子去瞧地图:“婢子一定派心腹亲自掌管这支舰队。”

风沙想了想:“我记得你身边有个出身柔公主府的亲信是吧?就她了。”

他在伏剑身边见过几次,虽然叫不上名字,对那个女子多少有点印象。

建设青龙花费太多,云虚投入越大便陷得越深,所以他巴不得把云虚的人往里面塞。

另外他不希望隐谷的人伸手进来,未免伏剑弄不清楚状况,干脆指定一个肯定和隐谷无关的人。

“您说冬青?”伏剑愣了愣,点头道:“婢子叫她过来?”

“她是你的人,我就不直接插手了。”

风沙掏出一块刻有怪异风字的徽押:“你把这块徽押交给她,将来会有人持另一半找上她。往后传来徽押之令,她必须坚决执行。”

另一半徽押将由弓弩卫掌管,功能类似于虎符。

伏剑小心翼翼的收起徽押,继续给主人擦干头发。

风沙低下头继续勾勾画画,不时冥思苦想一阵。

伏剑拿眼偷瞄。

这是一张极其复杂的图样,纵横交错的线条和密密麻麻的小字看着便令人眼晕,大致瞧出是一座城寨的一部分。

她见过三河帮驻地的图纸,大约就是这个样子,只是远没有这般复杂。

风沙弄了一阵,太耗精神,忍不住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伏剑忙道:“婢子服侍主人歇息?”

风沙摇摇头:“今天打算熬一晚上。”

“婢子好想主人,今晚留下来伺候主人好不好?”

风沙笑了笑:“你看看绘声回来没有,她陪我跑了一整天,也是累了。既然你有空留下,就让她好好休息。另外派人给真儿传口信,今晚我不回去了。”

伏剑喜出望外,出去吩咐一下,然后进内室给主人准备茶水和甜点。

风沙一面画着图纸,随口问她些事。

三河帮沿着长江一线本有驻地,这次三河舰队沿途经过,各处都增加了很多人手,不但与辰流传递消息十分频繁,从各驻点传来的消息也多了起来。

弓弩卫其实也依附三河帮各驻点留了人手,不过绘影在江陵城才刚刚弄出些眉目,情资传递方面远不如三河帮通畅。

从伏剑口中问到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毕竟江陵往上游到辰流之间没有大势力,当然就没有什么重要的情况。

倒是江陵下游洞庭方向传来些有趣的事,毕竟三河帮有支舰队在那边清剿水匪,知道的情况多些。

南唐趁着闽国内乱,攻克建、汀、泉、漳四州,闽王马政因孤立无援,城陷而降,闽国已经灭亡,传来个“骑马来,骑马去”的谶言。

风沙连连摇头。这个谶言肯定是南唐故意传出来的,一个“骑”字,代表了对闽王的极度羞辱。

南唐北面正受到北汉的猛攻,此时攻闽算是很不智的行为,还如此羞辱闽王,一定会激起闽地各势力与部族的愤慨。

闽地本来山岭多部族多,民风彪悍,攻下容易管理难,南唐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向伏剑打听几句,果然闽地的榕州军使跑去投了海龙王,泉、漳二州降而复反。人家只要往山里一钻,累死也剿不干净。

南唐肯定没法在当地长时间驻军,退走是迟早的事。

榕、泉、漳三州占了闽国一半的疆土,还都是相对富庶的沿海,南唐顶多取得建、汀二州,根本得不偿失。

一个字,蠢。

伏剑又道:“北汉最近攻下南唐两州之地,其舰队正与南唐舰队在淮河流域激烈交战,附近的水陆商路全面中断,婢子担心会往南影响到长江航运。”

风沙哑然失笑:“放心,不会。”

刘光世马上就要完蛋,北汉肯定会停止攻击,算是南唐捡了个便宜。想想也不便宜,毕竟失去了富庶的两州换来贫瘠的两州,只能说损失小点。

伏剑听了不禁一愣,小心翼翼的道:“如今各个水帮都在压货观望,不敢冒险。如果主人笃定不会有事,三河帮可以押货过去,将赚得往日数倍的利润。”

风沙嗯了一声:“这个险可以冒。”继续低头勾划。

伏剑轻悄悄的出舱吩咐一下,进来继续服侍主人。

风沙忙活一阵,感到有些疲累,伸了个懒腰,喝了口茶,与伏剑闲聊几句。

伏剑见主人心情很好,大着胆子道:“婢子受到江陵百业会的邀请,明天参加一场规格很高的晚宴,据说会来很多要人。婢子想求主人当个男伴,好不好?”

她就算执掌三河帮,毕竟算是新人。

江陵又不比辰流,认识的高层人物实在太少,未免宴会上无人理会,太过跌份,所以想找主人来为她涨涨面子。

风沙摆摆手:“没空。”

伏剑有些失望,露出失落的神色。以前主人从来不拒绝她的。

风沙瞧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不免心软,叹气道:“说说都有什么人。”

伏剑精神一振:“除了江陵商界的头面人物,据说北汉、东鸟、吴越、南唐、大越都会来人,好像柔公主也会参加。”

……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证实

听得当世几个大势力都会参宴,风沙顿时起了兴趣:“他们掺和百业会干嘛?”

伏剑啊了一声:“您不知道吗?最近契丹闹得很凶,钱家二公子牵了头,希望大家准备通过百业会筹些军械物资。”

风沙恍然。

看来钱玑真的很上心呀~

八成是担心宫青秀演舞之时,各家借口没有军械物资,不捐赠甚至少捐赠,所以特意弄了个百业会,把各家人都请来。

虽然不是强制大家非要购买什么,态度十分鲜明。

“好吧~明天我也去。”这种事风沙当然支持。筹措的物资越多,将来不都弄他手上了吗?

伏剑喜滋滋道:“婢子一定好好服侍主人。”

风沙失笑道:“在外面,你是三河帮主,帮主的体面还是要的,我明天就给你做回男伴。”

伏剑红着脸点头,忽然小声道:“公主会不会不高兴。”

她知道两人的情人关系。

风沙伸手刮她鼻子:“胡思乱想。”

豪门之中主人婢女的关系本来就很乱,云虚绝对司空见惯,一个小小婢女也绝对没可能上位,她怎么都吃不着伏剑的醋。

接下来忙活一整晚,清晨时分,见伏剑满脸倦容,叫绘声进来替她,赶她回去睡觉。

他当然继续干活。

图纸渐渐初具规模,有了大致的轮廓,再想更细致的话,就必须实地考察了。

眼看将近午时,让绘声准备午饭,打算吃过之后小憩一下。

正吃着,萧燕忽然来了。

她现在是剑侍,绘声手下不会拦她,由她兴匆匆的进来。

风沙见她喜形于色,便知有了收获,招呼她过来一起吃。

换做其他剑侍肯定不敢,起码也会推辞感谢一番。

萧燕毫不犹豫的坐下,兴奋道:“那批骑兵已经找到,我让人留在附近盯着,第一时间赶回来告诉你……主人。”

却是被绘声使劲瞪着,立时记起自己的身份,赶紧起身低头垂手。

风沙挟着筷子点了点,示意她坐下。

“具体说说。”

萧燕得意的瞧了绘声一眼,坐下道:“他们装成运货的行商,将兵器打包搁马上,在城东小镇分散打尖。”

“你怎么发现的?”

“哪有行商装货用马不用车?又不是在草原大漠,寻不着平整的路,只能靠马驮骆驼扛。”

萧燕自信满满的道:“我昨晚盯了好几处,发现他们彼此有联系,一个个训练有素,绝非一般的护卫保镖。”

风沙相信她的判断,毕竟人家打小在马背上长大,天天跟契丹武士混在一起,这点眼力肯定有。

“大约多少人?”

“镇里不到一百,早上押粮去到附近的树林。岗哨很严,我试过,没法接近,他们也没升灶,嗯~看扎营的范围,不会少于一千。”

“至少一千……”风沙不禁摇头,刘光世死定了。

刘光世私下来此,身边护卫不会太多,就算也在附近安排了军队保护,到时还要带上一大堆民夫拉着一大批物资。

一支骑兵只要随便突袭一下,那些吓破胆的民夫都足够把队伍冲散,再多人都没用。

“嗯~你带人盯紧了。”

风沙沉吟道:“我要随时知道他们的动向,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有情况立即回报。”

萧燕道是,犹豫少许,小声道:“你派给我的那些人好厉害,他们和他们手中的快弩能不能卖我点?”

说实话,她有点被弓弩卫的身手和素质给吓到了,随便拿出一个都算一员猛士。

这样就算了,居然还人手一把快弩,这要放到草原上,她有自信带着这二十人打下一个小部落。

风沙瞧她一眼,淡淡道:“你先把自己赎身再说。吃饭。”

萧燕见他没有直接拒绝,心里高兴起来,打算为他好好做事,如果能获得好感,这趟奴隶不算做亏。

萧燕离开之后,风沙眼神幽闪起来,显得异常狠厉,招手道:“去跟柔公主说声,已经证实。”

绘声领命而去。

稍稍眯了一下,绘声将他叫醒,起身沐浴,换了套华服。

一切弄完之后,伏剑已经候在门外。

毕竟是以帮主身份出席,江湖意味更重,所以一身劲装,白服蓝纹,长发高束,稍微作男装打扮,并没有刻意掩饰女性特征。

伏剑束发很好看,远胜梳髻。

令人眼前一亮,好个英姿飒爽的俊俏红粉。

风沙忍不住捋几下马尾,手感丝般顺滑,还是印象中那么好。

伏剑很早就知道主人喜欢她扎辫子,红着脸低下头,让主人摸着更顺手。

风沙突然回神,不禁摇头。

身边人几乎无时无刻都在讨好他,任他予取予求,只有不想做,没有不能做,不知不觉中自制力竟差了很多。

这样不行。

领先而行,下船上车。

宴会场开在江陵最大的酒楼,当然与烟雨楼同一条街上。

虽然时候尚早,门外马车已然不少。

风沙没有请柬,是以伏剑男伴身份来的。

伏剑在这场合排不上号,所以他本以为会被盘问几句,没想到把门汉子脸色一变,躬身道:“原来是风少,请稍后,小人立刻知会主人出迎。”

风沙瞄他一眼,没印象啊~怎么会认识他?

那汉子瞧见风沙疑惑神色,解释道:“当日风少来黄记药铺,小人就在旁边。”

风沙恍然,摆手道:“不必麻烦钱公子,我自己进去就行。”

“这……”那汉子露出犹豫神色。

他虽然不知道风沙到底是什么人,但知道主人很看重他,如不知会主人出迎,实在很失礼。

“我是陪三河帮伏帮主来的,并非主宾,不必惊动太大。”

那汉子顿时明了,人家低调前来,不欲广为人知,赶紧躬身让路。

进得大厅就看见钱玑正和几人谈笑。

钱玑作为本场宴会的发起者,有待客之责,所以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动静,见得风沙居然来了,不禁一呆,向身边几人道了个歉,径直走来。

“没想到风兄会凑这个热闹,怪我思虑不周,没送请柬。”

钱玑转向伏剑道:“这便是三河帮的伏帮主了,果然靓丽出色。”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四灵的规矩

听得钱玑夸赞,伏剑恭恭敬敬道:“钱二公子您好,伏剑汗颜,当不起公子夸奖。”

赵仪忽然冒出头来,向钱玑使了个眼色。

钱玑愣了愣,点头道:“请伏帮主随我来,我为你引荐几位朋友。”

伏剑拿眼偷瞟主人,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风沙含笑道:“伏帮主是我的好友,还希望钱兄多多提携。”

伏剑大喜过望。自家事自家知,她的身份其实在这里很不起眼,所以才想着拉主人过来帮忙撑门脸。

主人果然很有面子,居然能让钱二公子亲自带她会客。

钱二公子的朋友自然都是各方要人,她想巴结都巴结不上,能多结交一些当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欣喜的跟着走了。

赵仪靠了过来,与风沙肩并肩站着,望着场内宾客道:“风兄也算钱兄的朋友,不知道愿不愿意帮他个小忙。”

风沙挑起眉毛:“请说。”

心想钱玑如果想我帮忙,难道自己不会说,还需通过你转一道?

赵仪抬抬下巴:“看见那个龅牙的家伙没有?”

风沙视线随之转去,轻轻点头。

“他是唐皇六子,人称李六郎。”

风沙恍然道:“原来他就是李六郎,听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风流倜傥,游戏花丛,人称花间六郎,今日一见,唔……”

“有些失望对吧~”

风沙瞟赵仪一眼,:“我又和他不熟,何谈失望。”

赵仪摇摇头:“李六郎身边那个女人看见没有,是不是很漂亮,特别引人注目。”

风沙一进门就瞧见了,实际上想看不到都不行:“的确是个出色的女子。”

“她叫马玉颜。”

风沙点头道:“人如其名。”

“你是否知道闽国刚被南唐灭掉,闽王马政降唐?”

风沙眼神闪烁起来:“这位马玉颜是闽王什么人?”

“她是闽国公主。”

风沙皱眉道:“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马玉颜是钱玑亡妻的亲妹妹。”

风沙不吭声了。

“可惜了,这样一位出色的女子,如今只能向李六郎这坏胚乞怜。钱兄虽然嘴上没说,我知道他心里很难受,偏又无可奈何。”

风沙淡淡道:“赵兄到底什么意思,不妨直说。”

“南唐是分堂的地盘,我插不上手,江陵这边我也使不上劲,想着风兄或许有些办法。”

风沙倏然扫他一眼,垂目道:“赵兄高看了,这件事恐怕我帮不上忙。”

心中琢磨赵仪到底什么意思。

“不让你白帮。算我个人欠你一个人情。”

风沙沉默少许:“我可以试试。”

他的确很心动,因为赵仪这个人情,很快就能用上。

赵仪欣然道:“静候佳音。”

风沙忍不住道:“看来赵兄与钱兄当真相交莫逆。”

人情债很难还的,若非真心视钱玑为挚友亲朋,赵仪绝不会替他欠下这种人情。

赵仪露出回忆神色:“当年我陷入艰困,迷茫无助,游历至江陵城郊一座古庙,巧遇钱玑,是他开导我重振精神。此恩此情,终身难忘。”

风沙满脸不信。

堂堂玄武上执事的儿子,能遇上什么艰困?

赵仪似乎瞧出他心中所想:“人生在世,总有得罪不起的人、摆不平的事。难道你没有?”

风沙顿时闭嘴。

连他这个四灵少主都会落难,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私事谈完了,问你点正事。”

赵仪神情严肃起来:“柔公主昨夜夤夜私访镇北王,我想知道是不是你的意思。”

风沙想了想,轻轻点头。

“我想知道柔公主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

风沙笑了笑:“镇北王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现在以四灵特使的身份问你话。事关总堂在北汉的利益,你必须一五一十告诉我。”

风沙冷笑道:“吓唬我?你爹都不敢跟我这么说话。”

他这个四灵少主的威风在中低层绝对摆不出来,对于知道他身份的四灵高层绝对一摆一个准。

赵仪果然语塞,好一会儿才说道:“总堂没少庇护你吧~尤其你杀害东鸟副使一事,知道总堂为此付出了多大代价吗?在东鸟的利益几乎丧失殆尽。”

风沙叹了口气:“附耳过来。”

将云虚的主意大略说了。无非就是告诉郭武如何挟天子以令诸侯。

赵仪眼睛越听越亮。这件事如果操作得当,不光总堂,他个人也能获得巨大的好处。

等等,不对。

赵仪忽然皱起眉头:“你如何笃定刘光世一定没法活着回去?”

他带来的那支骑兵行动很隐秘,不应该被人知道。

风沙淡淡道:“我相信你会有办法对付他的。”

赵仪将信将疑。

风沙又道:“就算你失手,柔公主也安排了刺客。”

赵仪恍然。

风沙故作不知那支骑兵的事,正是希望浑水摸鱼,届时将刘光世将要带走的那批物资全部劫走。

所以一定要打赵仪一个措手不及,否则就要和那支骑兵硬拼了。

赵仪继续追问:“什么刺客,那么有把握?”

风沙将那个茶酒使抛了出去,用以打消赵仪的疑虑。

赵仪思索少许,叹道:“风少跌入谷底尚能翻身再起,果然智慧过人。为了表示诚意,我会命令苏环尽力配合你,并且让总堂给予相当的支持。”

风沙轻哼一声。

这点诚意还用得着别人给?苏环无论如何逃不脱他的手掌心,不管是掌控江陵四灵,还是建设青龙,总堂当然乐观其成。

便宜话谁不会说,实际的好处全然没看见。

赵仪心道这位风少还真是难缠的紧,看来不出点血是不行了,否则将来江陵四灵就算不鸟分堂,也必定和总堂离心离德。

“风少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能答应我尽量答应。”

“我要总堂支持解除对我的禁令。”

一旦禁令正式解除,他不再是四灵的黑户,可以做很多以前不能做的事。比如设法成为青龙上执事。

赵仪露出为难神色,谨慎的道:“就算三位总堂上执事同意,你起码还得拉到至少两位分堂上执事同意,这件事才算通过。”

四灵任何重要的决定,必须七位上执事中至少五位达成一致。

这是规矩,更是铁律。

……

第一百二十八章 马玉颜

风沙当然知道四灵的规矩,也知道想要五位上执事一致同意解除他的禁令难于登天。

不试试总不甘心的。

“你就照我的意思说,答不答应是总堂三位上执事的事。”

不管人家答不答应,态度一定要表明的。一次不成,那就两次三次四次五次……

只要表现出足够的实力,总有一天能够逼迫他们开始考虑值得和不值得的问题,直至最终改变态度。

“一言为定。”

赵仪松了口气,传句话当然不难。

厅中宾客渐渐多了起来。

经过钱玑的引荐,伏剑正与十三大帮会的头面人物谈得火热,一旦获得他们大多数人的认可,三河帮就将跻身当今天下大帮的行列。

有帮派上自然就会有帮派下,所以场面只是看着和谐,其实少不了明捧暗讽,幸好钱二公子的面子摆在那儿,谁也不敢过分。

钱玑作为宴会的发起人,不时出面接待贵宾进门。需要他亲自接待的,自然都是人人相识的大人物,每次进出都会引起一阵骚动。

唯独这一次有些奇怪。

钱玑居然毕恭毕敬的请进来一位笼罩在神秘中的女子,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进来后直接坐上首席,竟是谁也不搭理。

不少人向钱玑打听。

关系近的,钱玑答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关系不那么亲近的,便笑而不语。

伏剑倒是立刻凭身形认出此女是云本真,尽管心中奇怪,还是没敢上前搭讪。

当世几个大国的公子都坐首席。

除了云本真,还有一位女子,便是闽国的公主马玉颜。

两女并肩而坐,边上还空出一个位置,显然是留给云虚的。

正因为坐在首席,所以马玉颜倍感屈辱。

她一个灭国的公主,被李六郎强行带来,明显故意给她难堪,偏偏不敢不从。

李六郎居然堂而皇之的与在座诸位谈及那个“骑马来,骑马去”的箴言,一语双关,极尽羞辱之能事。

诸人的话题已经从什么时候骑马变成在哪骑马,如何骑马云云。

马玉颜面无表情,似乎早就麻木。看不见的地方,双拳握紧,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似乎流出血来。

几人越说越露骨,嘿嘿直笑。

云本真本来莫名其妙,到现在总算听懂了。

刚才钱玑私下向她介绍了几人的身份,她并不想给主人惹麻烦,装作没听见。

岂知几人都是无法无天的主,李六郎甚至要马玉颜亲口对他们发出邀请。

马玉颜被逼得没办法,只好低声说了几句。

几人还要她更说细致点。

马玉颜终于受不了了,向云本真哭诉道:“同为女人,难道你就眼睁睁看我如此受辱?”

云本真愣了愣。其实她觉得没什么,更不要脸的事她都见过,心道你自己没地位怪得了谁。

马玉颜见她似乎无动于衷,又道:“他们当着你面羞辱我,摆明没把你放在眼里。”

云本真眼神冷了下来,这话很有道理。

她现在是风门的身份,如果给风门丢了人,主人知道了,不活活扒她一层皮才见鬼呢~

李六郎沉下脸:“你是否又欠收拾了。”

马玉颜不禁打个寒颤,深深垂首。

云本真冷冷道:“你才欠收拾。”向马玉颜道:“别理他,待会儿跟我走。”

李六郎阴恻恻道:“你自己跟她说,待会儿跟谁走。”

马玉颜还能说什么呢!父王已降,整个家族尽在南唐之手,稍一冷静,便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李六郎反倒不接受了,笑道:“你要么跟着她走,要么跟着我爬,自己选。”

马玉颜惨然道:“我爬。”

李六郎向云本真摊手道:“看,她宁可爬回去也不跟你走。”

云本真心下大怒,刚要发飙,忽然噤若寒蝉。

风沙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向云本真行礼道:“啊,云掌教也来了,真是荣幸。”

“云掌教?”李六郎问道:“什么掌教?”

“您不知道?”风沙满脸讶异:“这位便是风门云掌教。噢,风门和隐谷一起负责升天阁的安全,在下乃是升天阁东主,所以识得云掌教。”

桌上几人瞬间变了脸色,赶紧收起乖张之态,心中叫苦不迭。

隐谷乃是正道魁首,眼里从来揉不得半点沙子。

这个风门虽然没听过,但是能和隐谷排在一起,想必也属正道大派,难怪钱玑那么上心,请到首席就坐。

自己居然在一位正派掌教面前丑态百出,回去恐怕要倒大霉。

李六郎结巴道:“隐谷……风门……”

风沙点头道:“对呀,云掌教暂居升天阁,这次是代表风门和隐谷参宴,诶,钱二公子没跟诸位说吗?”

几人脸色更苦。

能够代表隐谷参宴,非得是前辈名宿不可,这下完蛋了。

马玉颜突然翻身伏下,向云本真不住叩首,哭道:“求云掌教救救小女子。”

云本真偷瞄主人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风沙忙道:“公主先起来,待会儿跟云掌教回升天阁,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这大庭广众的,不是说话的地方。”

马玉颜抹着眼泪起身,紧挨着云本真小心翼翼的坐下,心里顿时安定多了。

正在这时,钱玑引着云虚走来。

风沙忙给云虚使了个眼色,行礼道:“柔公主。”拿目光指引云本真。

云虚机灵的很,加上风沙曾经交代过云本真对外的身份,恭恭敬敬的行礼道:“云掌教。”

她是正儿八经的辰流公主,都对云本真如此恭敬。

几人再无怀疑,一个个在心里咬牙切齿痛骂李六郎,脸上收敛的别提多乖巧了。

云虚来后不久,贵宾到齐,钱玑主持开宴。

风沙回到赵仪身边,小声道:“人已经救了,记得欠我个人情啊~”

赵仪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把隐谷搬出来压人,闹了个哭笑不得,又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的确好使。

隐谷在南唐的势力远超四灵,别看平常不显山不露水,其实把持了上上下下,方方面面,别说一个李六郎,就算唐皇亲至,也非得放人不可。

……

第一百二十九章 聚财

钱玑领头召集这次宴会,参宴者主要三方面人。

一是各家势力的头面人物。

二是江陵百业会的商行,以及依附各家势力的商行。

三是以十三帮会为首的大小江湖帮会。

主要目的是希望说服大小势力通过商行购买足够的物资,待到升天阁演舞那天捐赠出来支持北汉与镇北王抵抗契丹的威胁。

对此,诸商行自然举双手赞成,诸帮派也有护商护航的利益。

两者分别于各家势力都有扎根,反过来能够影响金主的态度。

所以参宴的大小势力注定会掏钱,区别只在掏多掏少。

钱玑自然领衔,出得四船海盐,当场买下辰流商行的精铸兵器共计五船。

这四船海盐算是风沙的,挂在钱玑名下而已。

旁人当然不知内情,连叹海龙王果然富甲天下,出手之阔,令人咋舌。

几个大国的头面人物刚刚在云本真面前丑态百出,生怕影响到正道对他们的感官与看法。

突然之间争着抢着看谁大方,唯恐不够踊跃,给人家留下更加不良的印象。

最后还是李六郎财大气粗,以南唐盛产的茶叶丝绸换购辰流武械一船,其他多家军工商行武械共计六船,还有各类物资十多船。

起码在数量上远远超过了钱玑。

东鸟王子姓王,同样大撒金钱,以东鸟盛产的棉纱、茶叶与丹砂,换购多船军甲及其他物资。

大越毕竟不及中原富庶,那位刘家公子急得坐立不安。

刚才就属他闹腾的最欢实,幸灾乐锅好不开心,如今落到末尾,恐怕会被风门掌教另眼相看,往后肯定要倒大霉。

云虚忽然凑近低语几句,刘公子大喜过望,叫道:“我再用新造巨舰两艘,换购十船军械及物资。”

大越除了战象闻名天下,造船业也十分发达,不然怎么当海盗抢劫?

云虚几句话就和刘家公子谈定了一笔生意,给了个十分“友情”的价码,还许他赊账……不,赊船。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拍板。

大越不久前向辰流订购了一批战象重甲,已经付下定金,所以云虚根本不怕人家赖账。

何况在她看来,这些货最终都会回她手上,两艘巨舰等于白捡。若非担心刘家公子出不起更高的价码,她只会宰得更狠。

云虚笑盈盈的以辰流的名义定下了几船货,不多不少刚好给在座诸位垫底。

几位公子觉得保住了面子,都冲她笑了笑。

紧接着北汉代表象征性的买下些货,赵仪也代表镇北王出了些钱。

之后便是各地势力的代表以出资做为表态。

如果一毛不拔,一顶勾结契丹的帽子就会扣下来,届时附近的势力无论是否敌对,都会很高兴的打着正义的旗号将其瓜分。

这些大都是地方豪强或者独霸一方的军使,自然远不及上面那些人财大气粗,胜在人多,林林总总凑起来数量着实不少。

总之,这些头头脑脑只是决定大概的数量,下到具体的份额,那就是各家商行自己去争抢订单或者以物易物的手段换购。

这么大的量,哪怕仅仅分到些边角,也能赚个盆满钵丰。

大家各取所需、各有所得,算是落了个皆大欢喜。

风沙默默算了一下成交量,不禁喜动于色。

这要是全部弄到手里,不光新建江陵青龙的物资绰绰有余,接下来三五年都无需操心花钱了。

一念至此,倏然回神,偷眼打量一旁的赵仪,见他眼底喜色隐闪,就知这家伙也对这批物资动上了心思。

哼~

晚宴过后,便是联谊时间。

风沙不喜欢抛头露面,更不喜欢跟很多人打交道套交情,分别向赵仪、钱玑、云本真和云虚告了退,提前离席。

没曾想刚刚出门,萧思这小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说是凑出了白银五千两,希望再见萧燕一面。

毕竟这场晚宴就是针对契丹的,他千方百计混进来查探情况实属正常。

看在钱的份上,风沙立刻答应晋升萧燕为剑侍首领,至于见面……想也休想。

这一大批用来抵抗契丹的物资被他视作囊中之物。

拿了钱就要办事,于公于私他都有责任阻止契丹入侵中原,偏偏手伸不了那么远,只能在萧燕身上多动点脑筋,当然要把她暂时与外界隔绝。

萧思尽管失望,还是许诺尽快将白银送到晓风号,然后转身离去,看着孤单的背影不但落寞还挺萧瑟的。

风沙撇了撇嘴,乘车回到升天阁。

过没多久,云本真也回来了,卸去披风厚纱,接替绘声伺候主人。

风沙正泡在大木盆里冲凉,洗到一半换了的人,不免又好气又好笑。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霸道爱吃独食,只要她在,就由不得绘声等人沾手。

天气毕竟太热,又喝了点酒,风沙懒洋洋的张着双臂靠在边沿上,闭着眼睛懒得睁开。

“你怎么会跑去参宴?”

“主人要婢子打听赵仪的事,他顺便发出了邀请,婢子觉得可以拉近关系就同意了。如果主人不喜欢,婢子下次一定拒绝他。”

云本真双手掬水扑往主人胸口,动作轻巧,回答谨慎。

“你做的很好。问出什么没有?”

“他说和赵仪相识于江陵城郊一座古庙,那时赵仪好像杀了人是个逃犯,刚从北汉逃出来。他见其英武不凡,资助了一些钱财和护卫……”

风沙缓缓点头。看来赵仪没有说谎,两人说的话对得上。

“……后来才知道他竟然重回北汉投身于镇北王帐下,战功显赫,升为禁卫首领,还当过滑州副军使,最近成了梁州骑兵指挥使。”

这升的也太快了,何止三级跳。

“还有呢?”

云本真想了想:“赵仪与当今梁州府尹柴兴相交莫逆,好的恨不能穿一条裤子。”

风沙顿时扬起眉毛。

郭武这个镇北王只是称号,其实并未受到正式册封,所以梁州有王都之实无王都之名。

梁州府尹相当于王都之城主,是个极其重要的位置,一般只有最受看重的王储才会担任。

……

第一百三十章 收个公主当幕僚

云虚管着流城的巡城司,掌握着全城除王宫禁军之外最大的武力。

如果女王出使外国,云虚理所当然成为监国。换做其他王储,让他坐都不敢坐,真的坐了也坐不稳。

郭武眷属全被汉皇诛杀,没有后代,柴兴能坐上相当于云虚的位置,说明郭武视之为王储,乃是当之无愧的镇北王监国。

难怪赵仪升官这么快,除了四灵总堂支持之外,上面有人呐~

风沙思维跳动很快,从赵仪想到柴兴,又从柴兴想到镇北王,进而推演北汉将来可能的形势。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镇北王取代北汉不成问题,那么柴兴便由镇北王储变成北汉的皇储。随之必然带来势力的消长变化,赵仪的地位将进一步提升。

他以及他的父亲玄武上执事赵弘在四灵的地位也会随之提升,总堂的势力会在北汉更加膨胀,影响周边大小国家的态势。

当然更会影响总堂分堂之间的实力对比。

一切推动点便是他继续获得足够的物资兴建江陵青龙,某种程度上和赵仪的利益捆绑到了一起,同兴同衰。

另外也牵扯道契丹对中原的影响。

总之,这是个相当复杂,而且很难取舍的问题。不存在对与错,只存在值得不值得。

这时一个剑侍过来附耳几句有出去。

云本真忽然小声道:“那个马玉颜已经准备梳洗沐浴,随时带来可以给主人侍寝。”

风沙猛地回神,皱眉道:“什么?”

云本真小心翼翼的又说一遍。

她以为主人之前特意跑来出头是瞧上马玉颜了,带回来之后便是一顿恐吓,这方面她最有经验。

毕竟打小她就是这么过来的,没人比她更了解其时的心态,不但会慢慢习惯,甚至会渐渐沉溺。没有主人都没有勇气活下去。

马玉颜连反抗李六郎的勇气都鼓不起,自然没法反抗手段更加娴熟的云本真,这才发现出得狼窝居然又进虎穴。

云本真的作态根本不像名门正派的掌教,反而处处透着邪性。

想着被谁欺负不是欺负,不如咬咬牙找个最有实力的人,说不定有办法救出父王,拯救家族。

所以她反而想开了,仔细沐浴,精心打扮,无论受到何种屈辱,不光要忍下,还要献媚讨好。

风沙听得哭笑不得,斥道:“胡闹。小脑袋瓜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起身道:“给我穿衣服,然后请玉颜公主过来。”

想了想加了句:“正儿八经的那种请。”

风沙很快换上正装,于案前正襟危坐。

马玉颜随云本真进门,心里忐忑不安,不知这位风门掌教口中的主人究竟是何人,待会儿怎样对她,抬目陡见风沙,不禁一呆,失声道:“怎么是你!”

风沙起身相迎,微笑道:“玉颜公主您好,在下风沙。”

马玉颜愣了半晌,忽然并膝跪下:“亡国之臣,何敢言尊。尊驾宴上救我,不会无因。窃求于外给玉颜留下半分颜面,私下听凭尊驾发落。”

风沙侧身避拜:“真儿快扶公主起来上坐。”

云本真赶紧上前扶人。

马玉颜硬挺着不起身,惨然道:“尊驾还想怎么戏弄,直说就是了,小女子保证千依百顺。”

风沙叹气道:“玉颜公主误会了。我真心想收公主于麾下效力,非是趁人之危,实在合则两利,绝没有任何欺辱的心思。”

马玉颜睁着美目,直勾勾瞧着他发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云本真顺势将她扶起,至椅上就坐。

马玉颜猛地回神,两片嘴唇微微发抖,颤声道:“不会又是什么把戏?寻小女子开心?”

“实不相瞒,在下能耐不大也不小。”

风沙到首席坐下,微笑道:“玉颜公主不妨提出要求。你漫天开价,我落地还钱。一旦谈妥条件,我尽力做到,换公主真心效忠。”

马玉颜陷入沉思,忽而仰脸道:“我想救出江陵的闽国臣属,您做得到吗?”

风沙露出欣赏神色。

如果马玉颜当真漫天开价,要他救出被南唐俘获的王族,他收下还是会收下,心中评价会直线下降。

摆不正位置,弄不明情况的人,不可能得到他的重用。

风沙起身到案前提笔。

云本真赶紧过去研墨。

风沙写下字条,递给云本真:“让苏环出面,以四灵的名义,叫李六郎交人。”

马玉颜豁然起身:“你是四灵中人!”

四灵的名声相当不好,几乎等同于邪魔外道,是见不得人的。不过其威慑力绝对不下于隐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隐谷乃是正道魁首,一举一动必须占理。四灵才不管这些有的没的,能动刀子绝不动口。

所以无论明面上是否敬而远之,私下里大家害怕四灵还要胜过隐谷。

苏环出面,李六郎没可能不放人。

风沙淡淡道:“四灵只是我众多身份中的一个,所以玉颜公主不必担心我逼你加入四灵。”

马玉颜只是下意识的震惊,很快回过味来。

她现在哪有资格对四灵说不,说实话就算闽国未灭,也没这个资格。

风沙再度请她坐下:“玉颜公主提的条件,我已做了,静待分晓。”

马玉颜深吸几口气平复情绪,咬唇道:“我一个落难公主,能为您做什么呢?”

风沙微笑道:“玉颜公主曾替闽国交往各方,想必了解天下大势,熟悉各地风情。委屈公主当个参谋幕僚,替我出谋划策,并处理一些日常事务。”

“就这些?”马玉颜有些不信。

“事实胜于雄辩,现在多说无用,往后公主便知。”

风沙正色道:“如果情况允许,我会在适当时候,以各种方式向南唐施压,就算救不出闽国王室,好歹能让他们日子好过点。”

马玉颜露出激动神色,旋即强忍下情绪,垂首不语。

风沙也不急,静静喝茶。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云本真领进来一个长发衣裙皆凌乱的少女,向风沙拜道:“一共带回来一百零三人,她说自己是玉颜公主的贴身侍女。”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初见雏形

那侍女懦弱胆怯,进门见得马玉颜,使劲揉了几下眼睛,忽然哭道:“公主!”

马玉颜扑过去将少女紧紧抱在怀里。

主仆二人抱头痛哭。

哭了许久,马玉颜才将那侍女放开,低声问了她几句话。

江陵驻地的臣属侍从已经全部接来,有人熬不过折磨已经死了,有人受了伤,好歹大半都还活着。

马玉颜到风沙面前叩拜几下,挺起上身,举手发誓:“马玉颜以性命起誓,从此视公为主,终生不负。”

风沙这次没有避开,也不再忌讳男女之别,伸着双手探过去,将她扶起。

“以后你管我叫风少,我管你叫玉颜。你的臣属就是我的手下,日常用度报账支取,我调几队弓弩卫,任你平常调遣护卫。”

风沙领她到案边,指着一摞书册道:“往后你来处理这些事务。若我有事不在,千金以下,二十人以下,你自可做主,事后说上一声就行。”

马玉颜恭敬点头。

“想必玉颜心急如焚,我准你一天假,会见臣属,安安他们的心,将来见面的机会恐怕不多。最好给我一份名单,写下几句评语,往后自有派任。”

打散分散是很正常的,他总不能放任马玉颜的人紧紧抱团。

这些人往先代表闽国驻于江陵,处理各类事务,正是他急需并且紧缺的人才。

之所以收下马玉颜,更多就是觊觎这批人。

别看仅仅百余人,哪怕其中只有一二十有能力的管事,立刻就能够撑起一二十处据点。

毕竟他不缺人手,缺的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主事。

只要把马玉颜牢牢握在手心,他又有足够的能力庇护这些人的安全,忠心便算无虞。

关键都还是熟手,拿来就能用。

所以哪怕马玉颜是个傻子,他也大赚特赚。

至于她到底够不够资格当军师,那就要看她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马玉颜犹豫少许:“玉颜希望留几个人在身边。”

风沙点头道:“我刚说了,二十人以下,由你支派。”

马玉颜再次并膝跪下,叩首道:“玉颜心中太多感激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往后定当为风少尽心效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切恍然如梦,不久前还是任人羞辱不敢反抗的亡国公主,现在忽然有人愿意给予庇护,给予尊重。

心中百感交集,没有经历过这种强烈落差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她现在的心情,忍不住热泪长流。

马玉颜告辞之后,风沙向云本真道:“玉颜公主乃是家臣,你往后要对她恭敬点,不要当作你手下那般呼来喝去,知道吗?”

他真担心云本真那媚上欺下的毛病时不时又犯,不得不严厉叮嘱一番。

家奴和家臣不一样。比如云本真的一切都属于他,包括性命,当然任他予取予求。

家臣干的不爽是可以甩手走人的。两者地位截然不同,对待方式自然也不一样。

云本真赶紧应是。

风沙撑了个大大懒腰。琐碎的日常事务终于有人帮忙分担,往后不用每天累得像条狗一样了。

刚换了衣服准备上床睡觉,剑侍来报,苏环来了。

风沙只好披上外袍,出去待客,挤出个大大的笑脸:“也就找你帮点小忙,不至于大半夜打上门找我要酬劳罢~”

苏环没好气道:“江陵四灵又不是我一人说的算,自从兼下朱雀主事,任松盯得可紧了。我才把人从李六郎手里要来,他就找我讨个说法。”

风沙冷哼一声:“你就说是我的意思。讨说法?哼,他敢伸手,我就敢斩。这小子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可是你说的。”苏环顿时放下心来。任松见到风沙,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风沙愿意把事情扛起来,任松保证不敢借题发挥。

风沙打了个哈欠:“还有什么事?没事我去睡觉了。”

“来都来了,我想问问,青龙筹备的怎样了?”

风沙歪着脑袋打量她半晌:“最近总堂是不是有人找过你?”

苏环没想到他这么敏锐,迟疑道:“是……”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从总堂要的支持越多,往后在青龙的权利越大。如果什么都要不到,干脆老老实实当个空头青龙主事罢~”

苏环叹气道:“我尽力而为。”

她不知道风沙在赵仪面前使了个隐晦的反间计。

赵仪根本信不过她,自然要不到什么像样的支持,更多是口惠而实不至。

风沙让云本真取来他设计的图纸铺到案上。

“过来看看,这往后就是青龙驻地,我打算调二百人过去先期开荒,江陵这边你一定要站稳,否则君山那边很难立足。”

一份图纸,苏环瞧得心旌神摇。

她没想到风沙居然搞这么大规模,最近通过朱雀千方百计弄来些资金,本想在风沙面前显摆一下,现在看来,根本拿不出手。

“我这就回去给父亲生前相熟的几位叔叔伯伯写信,无论如何也要向他们求点支援。”

苏环当然不甘心被人完全架空,急匆匆告辞。

云本真服侍风沙脱了衣服,爬上床睡觉。

岂知刚刚合眼,绘影回来了。

绘影不算外人,风沙让她进来说话。

十余天不见,绘影似乎憔悴了很多。

风沙心疼道:“是不是一直没休息好?算算时间,你那族弟差不多快到了,我准你几天假,你和绘声带着他在城里四下逛逛。”

绘影绘声姓孟,乃是被辰流灭掉的旧蜀王室,他之前答应帮忙赦免一个孟氏男丁。

绘影垂首道:“让绘声照顾他好了,主人的交办的事情要紧,婢子不累。”

风沙柔声道:“过几天我调几个能干的人给你,他们对城内的情况十分熟悉,内事外事都撑得起来,你就不用那么忙了。”

绘影面露喜色,先谢过主人,然后述职。

城内几个主要据点已经开了起来,有茶楼有饭馆,还通过三河帮盘下了一个小码头,下一步打算弄个走水道的小帮派,正愁找不到帮主人选呢!

这个重要的情报枢纽总算有了雏形,风沙颇感欣慰。

“不要担心资金,本地人手可以大肆招收,作为护卫和屏障。弓弩卫和那几个剑侍才是你的心腹,凡是机密的事只能他们经手。”

……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中秋将至

中秋将至,江陵形势尽在风沙掌握,诸般事宜有条不紊。

云虚早就发现有人正透过各种渠道大肆购入北汉的货物。

想也知道必定和镇北王有关。

云虚立刻透过辰流的行商加入采买的行列,不管对方开多高的价码,总之一口买下。

当然,货款要晚上个十天半月。

做买卖这种情况实属常见,加上辰流公主作保,开的价码又好,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数一多,落在明眼人里简直像黑夜里的灯光,想看不见都不行。

赵仪稍稍试探便发现云虚的身影。

如果只是不明情况的散户,他顺手就解决了。

云虚背后显然站着风沙,真要在江陵动起手来,谁解决谁还不一定呢!毕竟那支骑兵是奇兵,更是此行胜利的保证,不能因小失大。

何况对他来说这不算坏事,因为风沙显然笃定汉皇会死在半道上,否则不惜血本吞下的这批货物,将会使云虚损失惨重。

为了保证云虚的利益,风沙一定会千方百计弄死汉皇。

利益相同,就是最坚固的联盟,比指天立誓,白纸黑字可靠多了。

虽然两人没有见面详谈,已然心照不宣。

马玉颜的臣属很快被急缺人才的风沙分派到各处。

一部分随着两百弓弩卫奔赴岳州附近的君山,开始为建设青龙进行先期准备,比如就地招募工匠,购进物资等等。

这些都是熟悉岳州及洞庭湖情况的人,立刻就能上手,不会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

马玉颜自己留了二十人,除了贴身的侍女和卫士,还有正儿八经的闽国官员,以及公主府的心腹等等。

最后一些人全部派给了绘影,他们本来就是闽国派驻江陵的各行主事,一个个无比熟悉江陵的情况。

甚至有几个根本就是闽国的情报管事,很快接续上了原本的产业、渠道和人手。

绘影顿时如虎添翼,从刚刚起步直接跃至开始运营,不但能够送来些情报,甚至已经有了收入。

她那个族弟总算送来,小伙子年纪不大,显得十分怯懦。之前属于贱籍,当然干不了什么正经事,据说正准备送入王宫。

若非风沙传信及时,恐怕免不了下面挨一刀。

风沙让绘声亲自照顾他,还特意请人教他识字读书习武。

一直在城郊监视镇北王骑兵的萧燕有消息传来,这些骑兵换了伙食,开始顿顿吃肉,显然发动在即。

宫青秀排舞也差不多了,风沙去看了几次,很满意。

唯一美中不足,始终没有见到何子虚。

何子虚显然有意避开他,明明人在升天阁,竟是连个照面都没打过。

风沙可以理解。这里毕竟不是辰流,何子虚作为隐谷中人与他私下打交道,将会承担巨大的风险。除非不得已,否则不会轻易露面。

自从帮忙风沙处理事务,马玉颜猛然惊觉风少的实力远超她的想象。

每天经手的用度是个天文数字,人手的调度更是动辄百计,仅仅管中窥豹,依然能够看出风少拥有的产业规模极其恐怖,否则根本撑不住这么大的日常消耗。

风沙还是头次从细碎繁琐的日常事务中解脱出来,突然闲下来感到浑身不自在。

瞧着埋首书案的马玉颜,有些舍不得把她当作军师培养了,就留在身边当个幕僚也不错。

云本真来报,云虚来了。

马玉颜停笔起身,匆匆道:“我进去避避。”

以她如今的处境,见到同为公主的云虚,只会更加沮丧,更加羞耻,更加自卑,甚至无地自容。

风沙摇头道:“无妨。”向云本真道:“请她进来。”

马玉颜咬唇坐下,深深埋首,脸热耳红,希望柔公主看不见自己。

当然是一厢情愿,云虚一进门就盯上她了,步子顿时放缓,不动声色的道:“风少好兴致,难得起得这般早,没和玉颜公主秉烛夜谈吗?”

她亲眼看着马玉颜被云本真带走,想也知道一定落到风沙手里,肯定是瞧人家漂亮,动歪心思了,否则何必费大力气救人?

马玉颜居然一大早就在风沙房里,还面红耳赤的,果然是过夜了。

云虚心里不舒服,嘴上就带了刺儿。

风沙哑然失笑:“玉颜屈尊在我这儿帮忙打理一下日常事务,你别凭白污人家清白。”

“是吗?”云虚嘴上将信将疑,心里还是信了。

风沙信誉还是很好的,向来说一不二。

如果真和马玉颜有一腿,就算当面说了,除了生闷气,她也不能怎样,完全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马玉颜十分吃惊,没想到风沙对柔公主态度这样随意。

风沙过去牵起云虚的手,向马玉颜笑道:“这里的事她能做一小半的主,如果有急事我又不在,玉颜可以找她问问意见。”

马玉颜望着两人牵手,怔怔发呆。

风沙转向云虚道:“你别胡思乱想,如果我对别的女人动了心思,一定会当面告诉你。”

云虚立时知道风沙这是把马玉颜当自己人了,把他的手重重甩开,走过去微笑道:“玉颜姐,你叫我云虚就好,以后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呢!不用那么拘束。”

马玉颜有些手足无措的站起身,叹气道:“柔公主客气了。我如今飘零无助,幸得风少庇护,不敢奢求太多,只求一处容身之所。”

她看出两人的关系,立刻想到云虚刚才是吃她醋了,赶紧表明态度。

云虚过去牵起她的手:“玉颜姐你放心,风沙还是有点本事的,往后没人敢欺负你。如果他敢欺负你,我一定帮你教训他。”

风沙不禁撇嘴。这小妞,又开始邀买人心。

“喂喂,你有事说事。这么早跑来,不会是想我了吧~”

云虚没好气的白他一眼,牵着马玉颜肩并肩挨着坐下。

“两件事。汉皇找我讨要那个茶酒使,我已经放人回去了。”

风沙露出兴奋神色,追问道:“怎么安排的?”

云虚轻描淡写道:“我让他留了点要命的东西,露出来就不得好死。现在他恐怕是世上最希望汉皇快点去死的人了。”

……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追杀令

“第二件事,任松把契丹人的战马皮货卖了,换来一批产业。我挑了两处码头、一间赌馆和一家风月场,都是江陵数一数二的字号,回头分你一半。”

云虚心情很好,这匹战马皮货价值巨万,又是坐地分赃的无本买卖,简直比抢还快。

风沙摆摆手:“我不沾风月赌场,劝你也别沾,太缺德。”

云虚不以为然。赌馆风月场不止日进斗金,更是情报汇集的地方,要不是人家实在凑不出那么多现银,她想弄还弄不到呢~

风沙追问道:“卖给谁了?”

云虚耸肩道:“高王。”

风沙噢了一声。高王之前曾经勾搭萧思,就是想要弄一批战马,建立一支骑兵,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云虚露出个玩味的笑容:“你当真不要烟雨楼?”

风沙愣了愣:“那家风月场是烟雨楼?”

“烟雨楼的后台本是高权,高权被废之后,几位王储争的厉害。高王估计被缠得心烦,干脆谁也不给了,拿来抵货价。”

云虚笑道:“升天阁如今就安顿在烟雨楼,任松可能担心你生出误会,于是顺水推舟拿了出来。”

风沙想了想还是摇头。

“不要算了。升天阁在烟雨楼的花费还是要出的,顶多我算你便宜一点。”

风沙哑然失笑,这小妞就是个财迷,蚊子肉都不肯放过。转向马玉颜道:“你有空把几个码头接手过来,事后跟我说一声就行。”

两人轻描淡写就决定了价值巨万的产业,马玉颜看得怔怔发愣,完全颠覆了以往的认知。

她虽然是公主,并不像云虚那样一直握有实权。

当世只有辰流乃是女子当国,其他地方一个公主别说当王储,顶天就是个联姻工具。

闽国臣属对她恭敬不假,也仅是恭敬而已,如果想干涉人家操持的事务,绝对没人理会。

她从没想过一位公主可以如此独立。

更没想过如今寄人篱下,竟似好像比原来拥有更多权利了。

风沙又和云虚聊了几句,云虚的剑侍忽然匆匆进门,急急拜道:“望东楼消息,汉皇通过江湖渠道颁布追杀令,重金悬赏风少人头。”

云虚目射奇光,问道:“重金!多重?”

风沙立刻拿眼瞪她。

剑侍回道:“赏金千两,封作大将。”

emmm~云虚垂目沉思。

风沙忍不住道:“你‘嗯’是几个意思?”

“生气了?”云虚嫣然道:“我是想能不能弄个假人头糊弄他。”

风沙没好气道:“你是随口说个借口糊弄我罢~”

自打决定放掉那个茶酒使,他就知道一定会承受汉皇的报复。

无论云虚有没有把那个茶酒使弄成自己的奸细,未免打草惊蛇,这个结果都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报复分为两种。

第一种只是做个样子,单纯讨个面子。

第二种则是真正付诸行动。

向江湖广发通令,悬赏找杀手显然属于后一种。

奇怪。

刘光世好歹和四灵分堂有点关系,起码任松会告知他的身份罢?

正想着任松,任松派人传来个口信。就八个字:与我无关,随你怎样。

风沙皱起眉头。

云虚冷哼道:“我不信他不知道,肯定是他背后捣鬼。一边撺掇刘光世对付你,一面假装无辜撇清关系,任你们狗咬狗一嘴毛……”

风沙斜眼瞟她。

云虚轻咳几下:“……他坐山观虎斗。”

风沙低头喝茶。心道我大人大量,不跟你个坏心眼的小妞一般见识。

云虚不小心秃噜了嘴,自知理亏,赶紧正色道:“江湖上的亡命徒太多,最近一定要小心暗杀。玄武卫没带出来,弓弩卫善攻不善守……要不我借你点人?”

相比玄武卫,弓弩卫更像白虎卫,所以风沙更喜欢带着剑侍,不但看起来养眼,本来就是公主府的侍卫出身。

当初王龟带人行刺,绘影毫不犹豫的拿自己的身体给他当铠甲,手下剑侍一心护着他逃跑。换做弓弩卫恐怕就是另一个极端了。

风沙沉吟道:“算了,我找青秀借些人。”

云虚不高兴道:“你什么意思?信不过我?”

风沙不置可否,岔话道:“从升天阁调人,能把何子虚扯进来。”

云虚是个绝顶聪明之人,顿时若有所思。

隐谷最近太安静了,似乎在江陵没有任何存在感。

实际上,如今形势完全符合隐谷的利益,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明面上瞧不见隐谷有什么动作,不代表私底下没有动作,是应该把他们拽出来遛遛。

“我看你是一厢情愿。”云虚沉吟道:“如果何子虚就不露面,你能把他怎样?”

她完全理解风沙的目的,只是认为仅靠这种手段达不到目的。

风沙淡淡道:“隐谷于升天阁拥有重大利益,何子虚比我还担心升天阁受到冲击和影响。一旦摆出升天阁为我护驾的架势,他多少会出些力的。”

这次宫青秀演舞,隐谷之主长乐公居然将自己的宅院贡献出来,毫不掩饰隐谷全力支持的意思,根本没把宫青秀当成外人。

既然老大都表了态,何子虚的选择其实不多,无论升天阁卷入什么样的麻烦,他想不出面都不行。

云虚将信将疑。

她对隐谷的了解并不算多,与何子虚也不太熟,其实无从推测,只能寄望风沙的判断足够准确。

一直默不吭声的马玉颜突然出声:“我知道李泽不久前招待过汉皇的特使,达成了一个针对镇北王的密约,既然能够针对镇北王,或许也能针对风少。”

李泽就是南唐的李六郎。

风沙和云虚相视一眼。

汉皇居然和李六郎联手!这点完全超出他们的预计,本来笃定能成的事,顿时少了把握,将会造成极其严重的连锁反应。

云虚讶道:“北汉不是正把南唐打得节节败退……啊~我明白了。”

正因为南唐打不过人家,只好在别的地方使劲,希望换得喘息时机。

风沙默默推演。

刘光世和李六郎联手,镇北王那支骑兵未必吞得下。定好的计策没法开始第一步,自然就没了第二步第三步。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儿皇帝

云虚这女人很多疑,向马玉颜追问道:“刘光世和李泽达成的密约,玉颜从何得知?”

马玉颜垂首不语。

云虚还要再问,风沙截话道:“南唐迫于北汉的强大攻势做出相当的妥协是合情合理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无。看来以前是我局限了,考虑不够周全。”

云虚点点头。

不错,现在不是探究细枝末节的时候。这类事情本来就很难证实,更难笃定。反正准备要万全,牛刀杀鸡总能杀死,鸡刀杀牛功恐怕功败垂成。

风沙有些犹豫,该不该给赵仪提个醒呢?

想想还是算了。

一旦镇北王发现自己实力未必足够一举功成,很可能让赵仪那支骑兵就此按捺不动,到时他更没把握干掉刘光世了。

云虚神情忽然紧张起来,扯扯风沙的袖口,叮嘱道:“据说南唐的水鬼很厉害,能够破船而入还不被人察觉。你最近非但不要出门,也不要轻易回晓风号。”

风沙愣了愣,郑重点头:“我就呆在升天阁哪也不去。”

“烟雨楼现在是我的,那就好办了。我调些剑侍混进去,给你做外围的警戒。”

云虚沉吟道:“你最好把伏剑调回身边,三河帮都是江湖高手,可以充实升天阁的守备。江湖人向来无孔不入,还需注意贴身的防卫。”

任何人要靠近升天阁,自然需要通过外面的烟雨楼。

这样可以筛掉一大部分心怀不轨的人。

升天阁的侍女剑术不错,奈何江湖经验不多,不懂鬼蜮伎俩,伏剑的人手可以弥补这一点,完善升天阁的防备。

如果还有刺客能够连过两关……

云虚犹豫道:“要不……我请宫青雅带人保护你几天?”

宫青雅是她此趟出使的侍卫长,实际上只是个挂名,她不会真把宫青雅当侍卫使唤,同时很小心的不让风沙和宫青雅照面。

风沙不禁打个哆嗦,干笑道:“不必了不必了。”

宫青雅及手下那些女剑手本来就是出身升天阁的顶尖刺客,用来防备暗杀当然得心应手。

奈何实在捉摸不透宫青雅的心思,如果突然发起飙来,岂非引狼入室。

云虚小声道:“宫青雅一直怨你抛弃她们,找机会给她好好道个歉,我也替你说几句好话,相信她会原谅你的。”

风沙叹道:“我了解宫青雅,她性子高傲偏激,不甘居于人下,也就宫大师管得住她,可是……唉~听我句劝,和她适当保持些距离,否则迟早遭受反噬。”

云虚眼神转冷:“所以你当初把卖给我是几个意思?”

风沙愣了愣,顾左右而言他:“真儿你想挨鞭子吗?扇子摇快点。”

云本真啊了一声,掐着脉数的扇子顿时摇乱了,一下快一下慢,也不知是想挨鞭子还是不想。

云虚发出一声不满的娇哼:“这笔账我记着了,以后再跟你好好算。你现在想想怎么对付李六郎。”

风沙思索片刻,摇头道:“难。”

李六郎单独拿出来不算什么,刘光世单独拿出来也好对付,两人一旦联合,那就是大麻烦。

当世三大国,北汉、东鸟和南唐,得罪一个已然够呛,没人愿意同时得罪两家。

风沙之所以敢对刘光世下狠手,是因为只要干掉他,镇北王就能取而代之,到时什么威胁都不是威胁了。

李六郎掺和一手,事情顿时复杂起来。令人不得不考虑得罪、甚至干掉李六郎的后果,他倒是不怎么怕南唐报复,但是云虚承受不起。

一旦心有顾忌,做起事自然缚手缚脚,更容易出纰漏。

云虚急道:“难也要想。我以公主身份作保,通过辰流商行向北汉商行订购了大批货物……很大一批!!!如果到时非要兑现,我……我,我把你卖了抵账。”

风沙苦笑道:“现在还没想好办法,或许很快能够想好。”

马玉颜小声道:“李泽一直忧心受他大哥猜忌,为避祸端,极力表现自己无意争夺大位。他大哥仍不放心,派人在他身边看着,或许……或许有些用处。”

风沙再度和云虚相视一眼,同时发现对方的眼睛亮了起来。

风沙问道:“你那两个弟弟做些什么事,能让你立刻暴跳如雷,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也非要让他们好看不可?”

云虚重哼一声:“邀买人心,陷我不义。”

风沙皱起眉头,这个有点难。

“还有呢?”

“拉拢勋贵老臣。”

“你能不能说点现在能用上的。”

“招兵买马,私购武械。”

风沙拍手道:“就这个了。你找个机会,尽快和他私下接触一下,然后放出点风声,让人觉得他想从你手中购买一批精铸武械。”

云虚一向雷厉风行,起身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安排。”

风沙和云虚紧锣密鼓的时候,别人也没闲着。

城内某大宅密室。

萧思正襟危坐,神情肃穆,轻声道:“已经多日过去,汉皇为何还不动手营救燕国公主?”

刘光世叹道:“非是不尽心,实是担心打草惊蛇,不敢过份靠近。现在好了,终于寻到借口,对那风沙发下江湖追杀令,相信能够造成混乱,方便火中取栗。”

他虽然坐在萧思上首,观其态度,地位似乎反而低人一等。

“对付风沙来日方长,我只关心公主的安危。燕国公主身份显赫,但凡出一点事情,吾皇必定震怒。”

萧思冷冷道:“踏平渤海已指日可待,下一个便踏平你汉。莫忘先朝之君如今全家都在契丹为奴,生不如死。你也是亲历者,前车之鉴,万勿复蹈。”

“好教太尉知晓。我已经联合了南唐六王子……”

刘光世额上浸汗:“高王也对风沙极度不满,奈何形势比人强,不得不强自忍耐。我们打算趁中秋宫青秀演舞之际,一齐出手抄了晓风号,救出公主。”

萧思眼睛一亮,缓缓点头,沉吟道:“很好。不过事前也不能放松,必须让他足够的困扰,无暇旁顾。”

刘光世忙道:“高王已经通过种种手段,将烟雨楼送到风沙手中,届时在细作的帮助下,说不定能够一击功成,至不济也能叫他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

第一百三十五章 设局

萧思带着两个护卫鬼鬼祟祟离开刘光世的宅院,不敢上大街,只敢钻小巷。

为了尽快救回萧燕,他几乎把能使的力全都使尽了,最近冒着风险频繁约见各色人物。

有对他谄媚的,也有唯恐避之不及的。

毕竟这里是中原,契丹的影响力极其有限,也就一些时刻面对契丹威胁的势力不得不给他面子,其他不接壤的势力根本不假辞色,甚至喊打喊杀。

今天除了约见刘光世,他还通过关系约见了一位紧关节要的人物。

江陵城南靠近码头的横街深处有一间粥铺,幌子无字就是块浆洗过度的蓝布。

铺内客人不多,干净的过分,粥香浓郁。

护卫留在门外,萧思寻个角落落座,点了加肉的荤粥,皱眉嗅了几下,勉强喝了几口。

虽然他总是一派儒雅的文士风范,肠胃还是契丹的肠胃,喜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对这肉沫烂糊粥提不起丝毫食欲。

过不多时,两个身着男装的少女肩并肩走进门来。

左边那个,俏丽的脸孔上带着三分英气,三分豪态,三分阴柔,举手投足隐隐流露出一分刚阳果决,显然是个大权在握的人物。

右边那个文静秀美,纤姿飘飘,纯洁清丽,容颜气质更胜许多,无论在那都属绝色。

萧思赶紧起身,躬腰笑道:“雪小姐。”

宫天雪轻轻还礼:“萧先生不必客气。这就是三河帮伏帮主,有什么事您跟她说好了。”

萧思赶忙行礼:“久闻伏少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姿飒爽,不让须眉。”

伏剑笑道:“您是大师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请坐。”

萧思小心翼翼的坐下,叫伙计上两份甜粥。

伏剑牵着师姐坐于对面,问道:“萧先生约我出来,不知是有何事?”

“实不相瞒,我的未婚妻缘因一场误会被人所擒……”

萧思啊了一声:“我没有怪罪的意思,毕竟她有错在先。”

伏剑愣了愣:“前段时间有人托我讨要一个叫萧燕的女人,莫非就是萧先生的未婚妻?”

之前,沿江关节的几位要人通过辰流商队的关系请她讨人。

事关三河帮的航路通畅与否,她自然不敢怠慢,硬着头皮求主人放人。

此事后来没了下文,也没人来找麻烦,她还以为事情过去了,没想到时隔多日,苦主居然直接求到她面前。

“正是在下。”

萧思苦笑道:“本来赎金筹好,奈何遭遇劫匪。唉,我就是想请伏少出面说和一下,看看能不能以同等价值的货物赎取。”

伏剑想了想。当时主人并没有拒绝,只是说要考虑几天。

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可以卖大师姐一个面子。

“不知赎金几何?”

“还差黄金五百两,战马三百匹。黄金好说,咬咬牙还凑得出来,就是战马难寻。”

这时活计送来甜粥,分别搁在两女面前。

伏剑借着喝粥,细细思量。

战马在中原稀缺的紧,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主人特意把战马当作赎金,恐怕有什么目的,她不能擅自做主。

萧思见伏剑不吭声,又道:“伏少人面广,三河帮也是水运大帮,如果能帮忙联系一个购买战马的渠道,在下感激不尽。”

伏剑眼睛一亮。说来也巧,这渠道最近真碰上一个,看来能够狠狠赚上一笔

“我可以帮你找找。若是找到,如何交割?”这就是谈价了。

“我只求快些赎回未婚妻,只要伏少帮忙找到渠道,我愿市价加三成买下。”

伏剑搁下木勺,兴奋道:“此话当真!”

三百匹战马市价加三成!!!仅需转手一道,简直比抢还赚。

萧思正色道:“现银交易,不拖不欠。一手交马,一手交钱。”

伏剑点头道:“好。”

萧思忙道:“在下如今身边人手不多,未免遇上麻烦,需得一个安全的时间和地点。您看?”

伏剑可以理解,沉吟道:“你要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就中秋节当夜好了。青秀大家演舞必定吸引所有人瞩目,不至引人注意。届时于南门交割,那里离城内码头最近。”

伏剑想想也是。放在南门交易,方便主人清点数目,收取赎金。

“一言为定。”

萧思长身而起:“在下急着筹措银两,先行告辞。伏少,雪小姐,请慢用。”

宫天雪起身回礼。

伏剑见师姐站起来,也跟着站起来。

萧思走后,伏剑好奇的问道:“他是怎么找上大师姐的?”

心道这个姓萧的门路真多,居然连宫天雪都能请出来。

宫天雪小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你千万不要跟风少讲。”

伏剑眼珠转了转,微微点头。

不妨先听听看,再决定是否瞒着主人。

“师傅有个未婚夫姓王,乃是琴师何先生的朋友,一直随同升天阁。”

宫天雪声音越说越小:“这位王师伯和风少有些不和睦,所以师傅一直瞒着没敢说。这次就是王师伯托我帮他见你。”

风沙一直都是让云本真对付王龟,伏剑并不清楚王龟其人,更不清楚其中的恩怨。

她本人与王龟也就少少打过几个照面,本来映像就不深,更不知道宫天雪口中的王师伯就是王龟。

听得宫青秀居然有未婚夫,伏剑不禁一愣,失声道:“真的假的?”

忽然会意这是大庭广众,忙压低嗓音:“师傅是不是担心主人吃这个王师伯的醋啊?”

在她看来主人和宫青秀关系不是一般的暧昧,自然往这方面联想。

宫天雪摇摇头:“我没敢多问。长辈之间的事,咱们小辈别乱插手,得罪谁都不好。”

伏剑有些犹豫。这种事如果瞒着主人,将来东窗事发,屁股会挨板子的。

“如果你跟风少讲了,师傅一定生气罚我。”

宫天雪急道:“再说师傅其实没打算嫁给王师伯,两人虽是同行一路,连面都没见。只是王师伯的父辈对师傅有恩,不得已挂个未婚妻的名而已。”

伏剑叹气道:“好了,我保证主人不问,我就不说。”

宫天雪松了口气,笑道:“师姐没白疼你。”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升天阁有鬼

风沙尚不知有只黑手正悄无声息的向他袭来,正在忧心自己的安全。

刘光世毕竟是北汉皇帝,以重金及高位悬赏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的脑袋,可想而知,一定会引起很多亡命徒不计代价的疯狂。

总之不得不防。

云虚刚刚离开,风沙便派人传信,让伏剑带些精干的手下来升天阁,又跑去找宫青秀借几个精通剑术的侍女。

宫青秀很少见他这般如临大敌,不免十分担心。

一问才知有人下了江湖追杀令,心知细问风少也不会说,想了想道:“我让天雪天霜带人轮流保护您。”

风沙笑道:“也好。”

两个小丫头是他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信的过。

宫天雪最近呆在晓风号上代师傅教伏剑练剑,待会儿应该和伏剑一起回来。

宫天霜一直竖着耳朵偷听两人交谈,不等吩咐便兴匆匆去剑架取了柄开锋剑,向风沙道:“您放一百八十个心,只要坏人敢来,霜儿把他砍成一百八十一段。”

风沙哑然失笑。

为了以防万一,他需要绝对信任的人在身边撑起最后一道防护。但也仅此而已,真要轮到宫天霜亲自出手,一条小命恐怕已经去了大半了。

辞别宫青秀,回到房间组织护卫。

宫天雪将带着几个侍女占住左边几间房,宫天霜带人占住右边几间房间,伏剑则领着三河帮的高手进行楼层的巡逻。

云本真、绘声和手下剑侍仍然轮流贴身保护。

升天阁本来防守就很严密,更外围烟雨楼的防护云虚答应亲自安排。

风沙仔细想了想,没发现什么漏洞。

但凡有点地位的人都知道升天阁背后站着隐谷,所以没人敢发动大规模的袭击。

只可能是零星的渗透,或者小规模的刺杀。

他准备呆在这间房里不出去了,直到熬过中秋演舞,待刘光世离城后干掉这个罪魁祸首。发布悬赏的人都死了,他自然就安全了。

等到吃过午饭,宫天雪和伏剑居然还没赶来。

风沙不禁有些担心,两女不会遇上什么事了吧?

又等了一阵,剑侍来报:“烟雨楼比往常多了一些江湖人士,不像是一伙的,他们没人引荐,有人花了重金,也有人很霸道的生闯进来。”

因为大家都想一睹宫青秀的风采,烟雨楼所有的房舍几乎都被人订下,需要本地有头有脸的担保才能进来。

突然多出一些来历莫名的江湖人,想不显眼都不行。

烟雨楼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如果人家出了钱,或者非要硬闯,其实也不能怎样。

通向花园的后厅,云虚特意留下了几个自己的贴身剑侍作为把守。

如果有人霸道硬闯,八成会被当场拿下,要是剑侍还拦不住,升天阁的侍女会跑过来支援。

总之,依着正常途径绝对没办法悄无声息的潜进来行刺。

风沙本以为万无一失,一支羽箭突然轻飘飘的掠过阳台,咄地一下,箭头撞到身后的衣柜,啪地掉落于地。

显然射箭的地方距离很远,进屋后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没什么准头,就算被射中恐怕也杀不死人,除非……箭尖抹毒。

云本真尖叫一声,忍下手中的茶盘,一个飞身扑倒主人,把他死死压在地上。

门外剑侍拖着明晃晃的长剑急忙忙的闯进来,瞪着眼睛左顾右盼。

云本真嚷道:“阳台关上,拉上帘子,快。”

嘎吱嘎吱,唰~

房内一下昏暗起来。

云本真双手支起身子,睁着美目紧张兮兮的低头打量主人:“您没事罢?”

风沙摇摇头:“扶我起来,把那支箭捡来给我看看……嗯~小心有毒。”

云本真这才发现自己趴在主人身上,脸蛋浮起红晕,赶紧翻身下来,扶主人坐上躺椅,弯腰用裙角裹了地上的羽箭,拾起来给主人看,都不顾掀裙露了底裤。

房里太暗,自有剑侍取来灯烛照亮。

箭尖色泽很不正常,灯光之下蓝汪汪的晃眼。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隔壁的宫天霜,这时匆匆跑进来,见灯光下蓝汪汪的羽箭,俏脸色变,失声道:“真有人要杀您啊!”

“用布包了收起来。阳台不要开了,帘子也不要拉开。”

风沙交代完,转向宫天霜笑道:“不然你以为呢?”

宫天霜那对美瞳有些愣直,神情还算镇定:“霜儿还以为您小题大做呢!”

风沙哑然失笑:“这箭应该是从花园后面的围墙射来的,你对这里熟悉,多带点人去那边查看一下。”

宫天霜深吸口气:“您放心,这就去,顺便在院墙外面加两道巡逻。”

风沙点点头,瞧她出门,转目道:“你们都出去吧~有真儿就行了。”

一众剑侍告退,顺手合上房门。

房间一下空了,云本真这才惊觉自己居然掀着裙子,又不敢扔下裙角包住的羽箭,红着脸偷瞄主人。

风沙根本没注意,低头思索少许,吩咐道:“把这支毒箭包了收起来。”

云本真松了口气,咬着唇取来锦布包起箭。

耳边忽然听得主人冷冰冰的自言自语:“看来升天阁里有鬼啊~”

这嗓音寒意森森,加上房内昏暗,主人双瞳幽闪,云本真不禁打个冷战。

“去把座灯挑亮点靠边放,放在房中间,影子会映上帘子。”

云本真听命做了。

风沙又道:“刚才那句话不要传出去。”

云本真使劲点头,忽然并膝跪下,伏他身前叩首道:“都怪婢子护卫不力,主人差点被暗箭所伤。”

风沙笑了笑:“你没想到看着纤瘦,身上肉倒不少,一点都不硌人。嗯,挺软和挺舒服的,算你功过相抵了。”

云本真听得主人调戏,紧提的心顿时放下了,又不禁有些失落,不由暗骂自己真没出息,老想着被主人狠狠的惩罚。

刚想到羞人的地方,听得主人阴恻恻的道:“我估计何子虚这小子快到了,你把那箭照我胸口狠狠刺上一下。放心,我穿了内甲,一下刺不透的。”

顿了顿又道:“然后出去交代一下。包括天霜在内,所有知情人统一口径。”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引蛇出洞

虽然羽箭是从墙外射来,看似与升天阁无关,实际上有一点很容易被人忽略,那就是射箭之前必须瞄准,瞄准的前提是“看见”。

简而言之,先得“看见”,才知道往哪射。

无论发起任何攻击,不管力道多快多重,打不中全是白搭。

大到战争,小到暗杀,甚至泼皮打架,“看见”都在出手前。

这也是风沙让萧燕带人时刻紧盯赵仪那支骑兵的原因……他必须“看见”,才知道将来何时出手、如何出手。

升天阁暂居烟雨楼的后花园。

烟雨楼乃是江陵最大的风月场,整片后花园布满园林阁舍,到处都是花丛假山,溪桥亭台叠叠障障,耳聪目明的带剑侍女频繁穿行其间。

凭什么隔着老远的院墙能把羽箭准确的射到他的房内?

羽箭至此,力道已尽,可见相距很远,顶多看见人影,绝对看不清人脸。

说明射箭之人很清楚升天阁的内情,很确定这是谁的房间。

突如其来的刺杀,风沙不光切身感受到危险,对他的心理冲击更大。

升天阁本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就像温暖的家,身边都是亲人,至不济也是朋友。无论外间如何混乱,他可以在这里安心的吃饭睡觉。

舒适放松的安全感被突然打破,一定会令人倍感焦虑,心生草木皆兵的感觉,进而导致愤怒。

何子虚还是头次看到愤怒的风沙。

升天阁出这么大事,他再也藏不住,只能亲自前来撇清关系。

如果风沙认定此事隐谷参与,甚至主导,一定立刻翻脸。

风沙病恹恹的靠在躺椅上,脸上难掩怒色,上衫大敞,胸口缠着一层层白布。

何子虚虽然瞧不出血迹渗出,听其破锣般的呼哧声,就知道胸口遭受了重击。

“何兄,能否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话音越来越弱,咳声越来越响。不过一句话,咳嗽三五声。

“不能。”何子虚的神情很诚恳:“我只能保证此事与隐谷无关。你还好吧?”

风沙冷冷道:“你是盼着我好,还是盼着我不好。”

“当然盼着风兄好。”

何子虚正色道:“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隐谷没有任何理由刺杀风兄。”

“我的确想不到理由。不过我想不到,并不代表没有。”

何子虚叹了口气:“怒不兴兵,愠不致战。望风兄尽快冷静下来,不至发生双方都不乐见之事。”

风沙冷哼一声,结果又咳嗽起来。

云本真赶紧去给主人拍背,眼睛瞪着何子虚:“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被刺杀受伤的又不是你。下次轮到你,看你还说不说风凉话。冷静,呸~”

何子虚苦笑不语。

云本真更加不满:“傻笑什么,信不信我给你一剑,让你从此又冷又静!”

何子虚哪见过这么刁蛮的女人,收敛笑容道:“在下略通医术,能否给风少把把脉。”

云本真板着小脸还要再说,风沙有气无力的摆摆手阻止。

“没想到你居然还会看病,那就来吧~”

何子虚近身伸出手指,在风沙手腕上按住不动,视线扫量他的脸色,又松手解开胸口的缠布,仔细瞧了几眼。

“像是被钝器所击,受了点内伤,万幸性命无碍。我给你开个清肺化瘀的方子,过段时间吐尽脓血就好了。”

何子虚神情肃穆,追问道:“到底是如何受伤的?”

伤情不重,事情严重。钝器击伤说明刺客近了身。能够穿过严密的防卫近身,说明风沙身边的人出了大问题。

隐谷的嫌疑当然越来越大。

风沙按着胸口轻轻道:“拿给他看看。”

云本真应了一声,取来内甲和羽箭。

“箭是从墙外射来的,箭头抹了毒。幸好距离有些远,没能破开内甲,否则我已经死了。”

何子虚顿时松了口气,仅是这样还好,过去书案那边取笔写下药方。

“……内服外敷,半月之内,忌腥辣别喝茶,少说话少起身。这事我会去查个清楚明白,给风少一个交代。”

风沙点点头,云本真过去接下药方。

风沙沉吟道:“养病半月,岂不是错过几天之后青秀大家的演舞?”

何子虚淡淡道:“万事俱备,一切有我。”

风沙翻个白眼:“这不会就是我被暗杀的理由吧?”

何子虚叹道:“风少不能出面,对我来说弊大于利。不过我还是劝你安心养病,如果淤血不尽快散去,迁延不愈就麻烦了。”

隐谷乃是正道,很多事情并不方便出手。风沙的存在就像一柄出鞘的剑,随时可以雷霆一击。

隐谷手段太柔,对一些心怀叵测的人,其实没法形成有效的震慑。

正合奇辅,升天阁才拥有可靠的权威。

风沙对此一清二楚。

他从头到尾都不相信这次暗杀是隐谷主导。因为两方的利益被升天阁拴到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多抱怨一下,何子虚查起来更会卖力些。

明明没受伤,故意弄伤自己,无非打定主意引蛇出洞。

何子虚前面一逼,他在后面一赶,洞内之蛇一定会冒出头来。

准备好了来捉蛇,总比时时刻刻提防着毒蛇钻被窝强多了。

风沙和何子虚在房内交谈的时候,宫天雪和伏剑终于到了。

她们见过萧思之后结伴返回晓风号,这才收到风沙的传信。

伏剑赶紧点了三河帮几十个心腹高手,和宫天雪匆匆赶回。

两女见升天阁上下如临大敌,各自心惊,又不明所以。

风沙在会客,她们进不去,幸好宫天霜及时出来,拉着两女去到隔壁房,将风沙对她们的安排,以及遇袭受伤的事说了。

两女颇感忐忑,要不是她俩下船出去,导致现在才回来,风沙身边的防卫恐怕不会出这么大的空漏。

伏剑尤其不安,赶紧把手下分成三队,每队又分为几组,一组三人。

一队人手于楼内各处驻点巡逻把守门禁,一队人手于楼外布下明哨暗哨流动哨,最后一队休息。

三队日夜轮替,力求无懈可击。

何子虚过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伏剑刚想拜见主人,宫青秀闻讯赶来看望,她只好继续等着。

……

第一百三十八章 N

风沙刻意保护宫青秀,从来不让她参与接触那些腌臜浑浊的俗事。

宫青秀冰雪聪明,加上自幼经受磨难,经历坎坷,绝非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般懵懂无知。

她猜也猜得到升天阁兴旺的背后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明争暗斗,只是很乖巧的从不过问罢了。

风沙还是头一次蒙难受伤,起码宫青秀只知道这一次,且是在升天阁。

在她心目中,风少亦兄亦父。两人的关系其实远比她那个挂名的未婚夫亲密多了,奈何忘不了亡妻,所以尽管有时对她很亲昵,偏偏总是适可而止。

见得风少受伤,心中既震惊又难受,再也忍不住了,非要问个究竟不可。

“风少若是不肯说,青秀就在这儿住下了,无论如何也要保护您的安全。”

风沙实在拗不过,苦笑道:“我怀疑升天阁里有内鬼,不然刺客如何知道我住哪里?至于刺杀我的原因,我也不清楚。”

宫青秀呆了呆,垂首不语。

她立刻想到了王龟。

王龟为了向迅翔商行复仇,曾经和一帮同样想要复仇的伙伴成立了一个小组织。

迅翔商行被连根拔起之后,大半人各奔东西,几个无牵无挂的留下了。

王龟后来经常和二王子的人厮混在一起,与原先的伙伴不知不觉渐渐疏远。

这几人和她关系更好,干脆在升天阁混口饭吃,还带来了几位朋友。

没曾想离开辰流不久,王龟居然在几个人的护卫下乘快艇追了上来,说是遭到追杀,希望藏在升天阁的船队里。

尽管没有感情,无论如何也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宫青秀当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追问是谁追杀,王龟就是不肯说。

宫青秀隐隐约约猜到或许跟风少有关,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帮忙瞒了下来。

如今风少突遇刺杀,猜测升天阁里有内鬼。

宫青秀顿时陷入两难。

再不喜欢王龟,两人的关系摆在那儿,王庄主更是对她母女俩有大恩,她怎么都不愿见到王庄主唯一的血脉断掉。

之前一直惦记着着给王龟寻个温柔贤淑的女子,结成良侣,成婚诞子,如此既解脱了自己,也给王家留了后。

如果真是王龟刺杀风少,这可怎么办?

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该不该向风少透露王龟的存在。

要是说了,风少会不会干掉王龟。要是不说,王龟会不会变本加厉?

风沙哪知道宫青秀心中正在天人交战,安慰道:“你也不必烦恼,升天阁上下好几百号人,出几个败类也属正常,毕竟人心隔肚皮,谁能个个辨清。”

宫青秀绝美的脸庞上红晕蔓爬,垂目道:“请您放心,青秀回去一定细查,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

心中别提多羞愧了,几乎无地自容。突然涌出一种强烈的情绪,想要彻底敞开心扉,向风少坦白认错,让他狠狠骂自己一顿。

风沙摇头道:“这件事你不必插手,安心准备几天后的演舞就好,这个内鬼我会想办法揪出来。不管是谁,必须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哼!”

宫青秀呆了呆,低下头死死咬唇。

风沙真的受了伤,说这一会儿话感觉嗓痒气短,重重咳嗽起来。

云本真从里间跑了出来,手中捧着一碗刚炖好的冰糖雪梨,拿汤匙舀起来,顾着腮帮子使劲吹了几下热气,喂主人服下止咳。

风沙非但没有止咳,反而一口糖水喷了出来,脸颊咳得通红,整个人好像一只上锅大火蒸透的虾子。

云本真赶紧搁下汤碗,给主人拍背脊揉心口,向宫青秀道:“婢子已经放好了药汤,让主人泡下化瘀,所以……”

宫青秀啊了一声,起身向风沙道:“您好好养伤,青秀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一定用心准备这场演舞。”

风沙边咳边笑:“恐怕我是去不成了,见不着青秀剑舞风采,实在惋惜。”

见他咳嗽厉害,宫青秀美眸射出忧色:“等你伤好,青秀跳给您一个人看。”

“那不一样……”风沙刚摇两下头,又开始剧咳。

宫青秀不敢打扰,告辞离开。

她人刚出门,风沙抱怨道:“你个小丫头下手真没轻重,叫你戳一下而已,你这何止是戳,简直就是……就是戳……怼,嗯~反正要老命了,咳咳~”

云本真忙道:“不是要瞒得过大夫吗?所以婢子瞅准了穴位。主人放心,就咳上一阵,不伤身体的。”

“你……咳咳,还敢顶嘴!”

云本真耷拉着脑袋:“婢子知错了,求主人惩罚。”

“罚个P呀~快扶我去泡……咳咳……药汤。”

宫青秀步伐匆匆,直奔后花园角落一栋偏僻的精舍,急促敲门,门响重重。

“是我。”

“快进快进。”王龟嗓音惊中带喜,没想到一直躲着不肯见他的宫青秀居然会上门找他。

宫青秀推门而入,背手合门,轻声问道:“是不是你!”

王龟神情颇不自然,似乎有些紧张,干咳一声:“什么是不是我?”

他立刻猜到宫青秀缘何而来,心下惴惴不安,不知她是如何知道的,更担心事情已经曝光。

宫青秀那对又黑又亮的美眸深深凝注他的脸庞,渐渐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敢做为何不敢当?”

王龟干笑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宫青秀娇叱道:“事到如今,还敢骗我!”

王龟不禁一呆,以往就算不欢而散,宫青秀顶多报以沉默,还是头次见她如此发火。

宫青秀秀眉紧蹙,余怒末消的道:“你,你为什么要刺杀他?”

王龟发出一声冷笑:“对他就千依百顺,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对我就爱答不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敢抢我的女人,他不该死么?”

“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绝不会拒绝他。”

宫青秀扬起脸庞,美得教人屏息,一对美眸纯洁干净:“因为我信任他,他对我从来没有半点坏心思。你呢!整天都在想什么?当我看不出来么?”

王龟顿时恼羞成怒:“凭什么我不能想?还在我面前装什么圣女,他对你没心思……哼!因为早就玩腻了吧~”

……

第一百三十九章 魔鬼

因为风沙遭遇暗杀,升天阁难免风声鹤唳。

马玉颜办事回来,发现护卫都是生面孔,她被拦在楼外根本进不来,只好层层上报,云本真亲自出来接人,伏剑这才放行。

云本真路上将发生的变故小声说了。

马玉颜心里有了底,得出和风沙一样的结论:升天阁肯定出了内鬼。

岂知风沙居然没问她这件事,一个劲的追问绘影的情况。

风沙一开始打算在江陵建立一个情报中枢,奈何绘影能力有限,手下也没有独当一面的人才,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弄个情报转运站。

如今情况有了很大的转变。

闽国在江陵本来就有情报网,闽国被灭后当然人心惶惶,陷入停滞,如今归于绘影麾下,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

为此,风沙不惜血本拨下重金,让马玉颜作为特使,带着丰厚的礼物和许诺前去慰问顺便考察。

正是希望她能够安定人心,让那些臣属接上以前的关系,将情报网重新经营起来。

马玉颜不负所托,带回了好消息,同时也带了新的难题。

闽国的情报网原本依附于闽国驻在江陵的使团,拥有正式的身份,少了这个前提,非但做起事来缚手缚脚,很多断掉的关系根本不可能接上。

比如很难再和中平朝廷的某些官员打交道,起码没法正式交往。

没有官面上的支持,怎么经营都如浮萍,随便一阵风就能吹跑吹散。

风沙听得连连点头,这些人果然是行家。

情报转运站无非用来传递往来的消息,在地的三河帮足够保护。情报网则会扎根很深,要做很多不能见光的事,需得同时摆平黑白两道。

风沙想了想,问道:“高权被废你知道吗?”

马玉颜缓缓点头。

高权当街受辱,后因勾结契丹被废黜王储之位。

这件事闹很大,封锁很严密。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多少知道点内情。碍于高王的面子,没人会明着提,私下里没少嘲笑。

那时闽国危在旦夕,虽然被灭的消息还没传来,她已经饱受李六郎的威胁,根本无心旁顾。

尽管如此,还是能听到些消息,比如她就知道正是风沙将高权扒光挂到牌坊上。

风沙明面上只是柔公主的外执事和升天阁的东主,在消息灵通人士眼中,其实很不简单。仅仅升天阁后面站着隐谷,就足以令人肃然起敬。

所以当日晚宴风沙跑去首席说话,几个大国的王储才会乖乖听着,换做寻常执事或者东主,那不就是下人、就是奴仆?他们怕是连眼角都不会抬一下的。

马玉颜不明白风沙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被废的高权,忍不住露出探询的神色。

风沙笑了笑:“你代表我亲自见他一面。如果他肯忏悔求饶,我不但饶他一命,还让他重新做回王储。”

马玉颜啊了一声,满脸不解,更不可思议。

按理说高权心里应该恨死风沙了,风沙也不应该放过这个一定仇视他的人。

风沙瞟她一眼:“我且问你,恨不恨李六郎?”

光听这个名字,马玉颜便俏脸发白,秀拳握紧,许久后颤声嗯了一下。

“既然恨之入骨,为什么又任凭欺辱?”

马玉颜先是一愣,两颊浮起耻辱的羞晕,忽然间回神垂目,若有所思。

风沙讶异了一下。没想到她出乎预料的理智,这很好。

“保命,是融于血脉中的本能,没什么好羞愧的。正因为怕死,所以会臣服强者。坚贞不屈的人不是没有,高权肯定不是。”

风沙淡淡道:“恨到极致就是怕。他丢尽颜面,就算被放出来也没人瞧得起他,只要给他一线复起的希望,他一定会牢牢抓住,什么都舍得,你信不信?”

马玉颜垂首不语。这正是她真实的写照。

之前落到云本真手里,她就什么都舍得了,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幸好风沙看重她,并没有把她当成玩物。

“你要做的,就是继续践踏他、羞辱他……”

风沙眸光幽闪:“他对你不能有任何尊严,你对他不能有一丝怜悯。同时控制他、帮助他,干掉他所有的对手,直到捧他为中平王。”

马玉颜露出恐惧神色,娇躯止不住颤抖起来。忽然发现眼前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青年根本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当然,最终能不能成我也不知道。有一点很清楚,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他都无法逃脱你的掌控,咱们的势力在江陵也就有了足够的倚仗。”

风沙思索道:“我估计撑个三五年没问题,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喂~醒醒,发什么呆?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马玉颜蓦地回神,结巴道:“听……听见了。只是怎么放他出来?还要重新成为王储?”

“这有什么难的。是我把他挂到牌坊上,指控他勾结契丹人的消息也是我放出去的。”

风沙耸耸肩:“找人做个样子,逼得我不得不认错道歉还不简单?也就是面子上那点事,谁还敢真把我怎样不成?”

“明白了。玉颜这就去办。”

不知不觉,马玉颜竟有些战战兢兢,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风沙去到书案边提笔。

马玉颜赶紧跟过去研墨,抢了云本真的活计。

云本真不满的撅起小嘴,心里一阵嘀咕,

风沙随手写了个条子,塞到云本真手里:“拿去给苏环。要她出面,让玉颜一路畅通。”

云本真高兴起来,大眼睛横了马玉颜一眼。心道你再怎么抢,主人还是更信任我。得意洋洋的扭腰去了。

“高权放出来之后,身边的要紧位置只能是我们的人,你必须时刻拥有一念之间取他性命的能力。”

风沙沉吟道:“人手让绘影出。如果有必要,他的妃子也必须成为我们的人。至于细节我就不过问了,王宫那点事你应该比我懂。”

马玉颜轻轻点头。

风沙又道:“你总是要跟我走的。所以尽量带上绘影,让她好好看好好学,以后把关系接过来。”

……

第一百四十章 怪事

汉皇刘光世的追杀令很有成效。

短短两天,烟雨楼就挡下不下十波江湖人,更有两伙人已经潜进升天阁。

烟雨楼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风月场,连赶人都不会,顶多明示暗示,让人知难而退。

伏剑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潜进来的江湖人非死即伤。

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几个,被关起来严刑拷问,居然揪出了几个帮他们混进来的烟雨楼中人。

可惜人家似乎早有准备,已经逃走了,算是断了线索。

何子虚那边一直没有回复,显然还没查到结果,总之让人不得安宁。

风沙整天猫在房间里,别说出门,帘幕都不敢拉开,连太阳都不敢晒,不管有人没人,装着一副受伤难起的样子,别提多难受了。

好在云本真一个劲的讨好,就当逗逗小猫小狗解解闷。

风沙总算明白为什么史上那么多皇帝宠幸内宦了,实在是贴心又乖顺,终日就琢磨怎么变着法的讨主人欢心。

哪怕知道她对别人是另一副恶毒残忍的脸孔,还是想发恼都恼不起来。

伏剑最近跑来勤快,之前连面都不露,如今判若两人。

原先云本真刻意阻挠,伏剑根本进不来门。待知道其中关节之后特意讨好,两女关系好多了,云本真还时不时替她说几句好话。

风沙对此洞若观火,嘴上没说什么,待伏剑更好了些,转回头把云本真狠狠罚了一顿。

作为他最贴心又贴身的内侍,要让云本真清楚知道,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能。

云本真挨了罚,别提多可怜了,就想着怎么让主人消火。

恰好最近绘声照顾族弟有心得,出了个注意。

“教我家孟凡读书的先生有手绝技,能够掌心生火莲,顷刻霹雳响。为了学这手绝技,他现在读起书来别提多努力了。”

云本真瞪大眼睛:“还有这种奇人!某不是仙法?”

绘声笑道:“先生私下跟我说了,其实就是幻术,骗人的。要不叫来给主人表演一下?”

云本真犹豫道:“什么先生?会不会是刺客假扮的?”

绘声小声道:“这位先生本是烟雨楼的花魁,还是真姐你帮她赎的身,如今在升天阁教大家读书学字,怎会是刺客呢?”

云本真歪着脑袋想了想,是有这么个女人,好像叫晶晶来着。

当时还以为主人瞧上她了,特意叮嘱她随时准备侍奉,还让升天阁好好照顾,后来主人再没有提起过,她也就抛诸脑后了。

没想到一个风尘女子不但会读书写字,还会幻术。有趣。

“我找个空子见见她,如果行,叫她来给主人表演。”

云本真忽然压低嗓音:“你有没有发现主人最近特别烦躁,一天恨不能泡五六回澡,总嫌水不够凉,刚才居然还要我加冰块……会不会是想女人了?”

绘声嘻嘻笑道:“分明是你想主人~”

云本真红着脸道:“当我是你吗?不光眼睛乱看,手也乱摸,恨不能往主人怀里钻。”

绘声那对妩媚的大眼睛似要滴出水来:“我就是喜欢主人,又没有否认。如果主人要了我,孟家往后就算安稳了。”

云本真满脸不高兴:“怎么,你还想爬我头上?”

绘声赶紧讨好道:“婢子就是婢子,还能当主子不成,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真儿姐姐。”

云本真轻哼一声,刚要讥讽几句,耳朵忽然动了几下,赶紧小跑进屋。

风沙午睡刚醒,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道:“刚才做梦,梦到萧燕了,她最近怎样?”

云本真俯身过去给主人整理睡袍,闻言回道:“一天三次消息传回来,从来没断过,她老老实实在城郊监视那支骑兵的动向,没什么异常。”

风沙放下心来,嘟囔道:“天怎么这么热,心口燥的很。”

云本真小心翼翼的问道:“要不婢子请公主过来帮您消火?”

云虚?消火?什么意思?风沙愣了愣,陡然会悟,伸手往她的火焰纹上戳了几下,笑骂道:“小小年纪,尽胡思乱想。”

额心的火焰纹本来就是耻辱身份的象征,乃是云本真的要害。

自从成为主人的贴身侍婢,绝对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个地方除了主人,其他人别说碰,多看一眼她都会发飙。

如今被主人亲昵的点了几下,脸蛋就红透了,细弱虫鸣般道:“主人一直孤处,难免燥闷,公主又不常来。火气郁结不散,总要总要……总是不好的。”

可怜巴巴的仰着小脸,大眼睛水灵灵的,出乎寻常的楚楚动人。

风沙见她心疼自己,虽然用的不是地方,仍然笑道:“乱操心。对了,宫青秀准备的怎样了?怎么这两天没过来?”

云本真显得有些失望,勉强打起精神,想了想道:“青秀大家最近忙着排舞,吃住几乎都在功房里,没怎么出门。”

风沙感到欣慰。宫青秀分得出孰轻孰重,没有辜负他苦心栽培。

云本真忙道:“就在主人午睡的时候,绘影传来消息,说高权已经屈服了,玉颜公主猜测将来或许会有所反复,她会处理好的。”

风沙沉吟片刻,道:“传我话,如果有可能,尽量安排高权在中秋演舞的时候亮相。”

那样一定会造成不小的轰动,对他很有利。

风沙忽然感觉身上不知不觉黏糊糊的,便让云本真放凉水沐浴。

凉爽的泡到半途,绘声进来说伏剑求见。

伏剑不算外人,风沙让她直接进来。

见得主人正在沐浴,伏剑不禁红脸。

原先她也经常服侍主人沐浴,所以尽管害羞,还是过来帮着云本真往主人身上泼凉水。

“婢子又逮到两个打算行刺的江湖人,他们分别供出一件怪事,都说自己已经拿到真金白银,数量还不少,功成之后再付全。”

风沙不由皱起眉头。

这事的确很奇怪,哪有还没得手就付钱的道理。

如果给一个杀手组织付定金还算合理,给单人付定金……只能说明汉皇刘光世为了让人出手杀他不是一般的迫不及待。

似乎有些用力过头了,更像在刻意掩饰别的什么事。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幕拉开

随着中秋演舞的日子越来越近,江水开始翻波。

中平不是辰流,江陵更不是流城。

当初风沙在流城的对手只是东鸟派来的上使而已,击败上使就万事皆定。

江陵则各方势力汇聚,明里暗里彼此角力,形成一个错综复杂的微妙平衡。

风沙一开始强势介入。联手云虚,交好钱玑,打压契丹,威赫高王,勾连四灵,扶持苏环,拿高权立威。终于彰显实力,占据了一席之地。

但仅仅是一席之地而已。

不光他在这里没有压倒性的优势,所有人都没有,包括地主中平高王。

这种情况必定导致一个结果:江陵的形势比一锅烂粥还要混乱,按下葫芦浮起瓢。

各方都有自己的盘算,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大家的利益肯定不会完全相同,有合作、有冲突,冲突当中有合作,合作当中有冲突。

比如对待契丹人及汉皇刘光世,风沙和镇北王的态度完全相同。对于那批筹措出来针对契丹的物资,两人的态度截然相反。

还有苏环,她需要风沙的支持掌控江陵四灵、建设青龙,同时更需要获得四灵总堂的支持。

所以她和赵仪的关系很难确定。真到关键时刻,她到底会选择支持谁?这是一个难以预测的变数。

苏环的态度将影响江陵四灵的态度。

四灵无论在哪都拥有举足轻重的实力,没有人敢于轻忽。

当然,任松也能影响江陵四灵的态度。

江陵四灵最终站在总堂支持的镇北王一边,还是站在分堂支持的刘光世一边,又或者分裂,甚至敌对,尚属未定之天。

这还仅仅只是四灵、镇北王,风沙三家而已,彼此间的关系已经乱的不成样子。

更别提中平高王,以及东鸟、南唐、吴越、大越,乃至隐谷都在江陵拥有不可割舍的重大利益。

还有一些小国、军使、帮会、商行同样在江陵设有驻点,维护自己的利益的同时也希望争取更多的利益。

光是理清理顺各方面的关系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想要从中取利更是难上加难。

风沙又开始忙碌起来,几天几夜未曾合眼。

绘影的情报中枢初见成效,原闽国的情报网迅速接上以往的联系。

虽然因为闽国灭国的缘故受到重创,对于在江陵两眼一抹黑的风沙来说,还是无异于天降甘霖。

各方面的情报雪片般飞来,更多则是以往积累的旧事。

风沙终日埋首于纸堆,从繁复凌乱、甚至相互矛盾的情报当中寻找一丝一毫或许有用的线索。

亏得马玉颜帮忙打下手,否则陡然接触这么陌生且大量的情报,短短时间之内休想理出任何头绪。

阳光从帘幕的缝隙中透了进来,房内用来消暑的一盆盆冰块,快要化成一盆盆凉水。

马玉颜忍不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显出曼妙姣好的身体曲线。

这么慵懒随意的动作说明她没有戒备之心,已经将风沙视作自己人。

风沙从书折堆中抬头瞟了一眼,忍不住笑道:“下次伸懒腰前先看看衣衫整理好没有。”

马玉颜低头一瞧,不由发出一声惊呼,双手抓领,以臂遮胸,红着脸道:“你……你不准偷看。”

虽然最近几天天气稍凉,可是为了防止刺杀拉上了帘幕,房内根本不通风,尽管摆了很多盆冰块,仍旧十分闷热。

没日没夜的忙起来更加使人烦躁,心火更甚,不知不觉衣衫便松散许多。

风沙一个大男人脸皮又厚,毫不在意的敞胸露怀。

马玉颜就难受了,顶多松松衣领扇扇风,实在热得受不了,就叫云本真或者绘声放水,去屏风后面冲个凉。

用着风少的浴盆,还仅仅隔着屏风,令人十分害臊。

不过,历经灭国的屈辱,她早就没有公主的矜持和高贵。

她之前完全没料到自己居然不用出卖尊严和身体来向人祈求生存的机会,心里不但满意,而且充满感激。

为了给茫然彷徨的臣属一个安稳的倚靠,也为了给自己寻得一个安全的庇护,她强迫自己识得大体,卖力的做事,争取获得更多的重视。

风沙见她害臊,笑了笑没作声,低头继续翻看书折。

马玉颜飞快整好了衣衫,露出苦恼的神色:“这些情报看来看去并没什么要紧之处,关于几个大势力的情况更是少的可怜。”

她聪明的很,抢先抱怨了,但凡风少给她一丁点面子,也不好再出言抱怨闽国的情报网。

“我不这么看。通过这些情报,我弄清楚了各家势力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对江陵的总体形势有了细致的了解。”

风沙正色道:“就像打仗的时候,对当地地形了如指掌,更方便排兵布阵。”

马玉颜心里顿时少了忐忑,喜滋滋道:“能够帮上风少就好。”

她一直很没自信,担心风少看不上她仅剩的这点本钱,如今才稍稍放心。

“演舞就在今晚,我不方便出面,你代我出席……”

风沙放下书折,沉吟道:“真儿会陪着你一起去,同时负责保护你。她在这里是奴婢,在外面是风门的掌教,你做做样子,尊敬一点。”

马玉颜忙道:“知道了。”

其实她心里挺怕云本真的。

别看云本真现在低眉顺目,一副乖巧可人的样子,当时又是恐吓又是逼迫,她不得不屈服于淫威之下,什么面子里子都没了。

云本真服侍她沐浴冲凉的时候,她都还忍不住身子发颤双腿发软呢~

风沙想了想又道:“如果遇上突发情况,你实在拿不定主意,就去问问云虚意见。我不在的时候,她可以做一半的主。”

马玉颜呆了呆,轻轻点头。

最近她都在帮忙风沙处理日常事务,知道云虚就是柔公主,还知道晓风号、辰流号、升天阁之间人员物资往来频繁的过分,像是不分彼此的一家。

但没想到云虚居然可以代风沙做主,这说明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两人正说着话,绘声进来拜道:“萧燕传来急报,那支骑兵的首领好像到了,开始拔营分散,不知往哪聚合。”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各逞奇谋

城内某大宅密室。

原本萧思坐的位置换了个人。

竟是一直十分低调没有露面的任松。

“好教汉皇知晓,赵仪那支骑兵已经开始动了。”

刘光世先是一惊,旋即讶异:“不对呀!他怎么知道我决定晚宴之后就走?”

“这正是我急着来见汉皇的原因。你身边恐怕出了奸细。”

刘光世脸色阴沉下来:“知道往哪埋伏吗?”

他打算从南门离开,这件事仅寥寥几人知晓。如果这支骑兵行往南门,问题就更严重了,说明不但出了内奸,而且是他的心腹亲信。

任松摇头道:“他们分为小队作鸟兽散,我也不知道会往哪里聚合。”

刘光世黑着脸不做声。

任松淡淡道:“我听说高王借口保证晚宴顺利,打算调城卫军出面宵禁。可是长乐公的宅院分明在城郊,城里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吗?”

刘光世愣了愣,面露迟疑之色。

他和高王联系好,准备趁中秋宫青秀演舞之际,一齐出手抄了城南码头的晓风号。

高王为子受辱一事报复风沙,萧思则趁机救出燕国公主,至不济也能削弱风沙的实力,甚至擒得重要人物用以交换人质。

做成这事,他就能获得契丹人的好感,当然不遗余力。

萧思不久前传来消息,到时能把三河帮的帮主骗出南门进行伏击。晓风号作为三河帮的旗舰,帮主离开便会更加空虚,方便袭击。

这件事和江陵四灵关系不大,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不晓得该不该向任松透露。

任松轻哼一声:“我猜测汉皇可能想对付风沙。我不得不提醒你,没有完全的把握,最好躲着他走,否则他的反击你承受不起。”

刘光世干笑道:“我听说上面对他很不满意,怎么任主事你……”

任松不满道:“这里是江陵,我是江陵玄武主事,你的手是否伸太长了?”

刘光世恍然。

原来任松不是反对对付风沙,而是反对不通过他对付风沙。

刘光世正色道:“任主事言之有理。是我不对,不该瞒你。”遂将高王和萧思抖落出来。

任松听得目光剧闪,摇头道:“太小看风少了。他这辈子不是在算计别人就是被人算计,你以为天衣无缝的计谋,他总能在最后一刻用事实告诉你错了。”

刘光世不以为然:“这里是江陵不是辰流,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手,他翻不起风浪。”

任松冷冷道:“之前高王也是这么想的,还不是摸摸鼻子认栽。”

“任主事是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刘光世皱眉道:“正因为前车之鉴,所以高王盯得很紧,三河帮舰队就算动了也能暂时拦住。仅凭风沙云虚城内的人手,哪怕强攻也能拿下,不足为虑。”

顿了顿又道:“何况这次只是针对晓风号。别说他正躲在烟雨楼,被刺杀搅得惶惶不可终日。我还设了阻拦,他就算有所察觉也休想及时赶回去。”

任松只是摇头。当初上使比他自信多了,结果被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让往东往东,让往西往西,最后不得不灰溜溜的走了。

刘光世不悦道:“玄武有内卫之责,你不愿履责就算了,让他无法从四灵借力应该不难吧?”

任松叹气道:“苏环逼迫太紧,我除了玄武卫谁都调不动……只能保证她也调不动朱雀和白虎。至于她的手下,其实就是风沙的手下,我根本管不着。”

刘光世自信满满:“只要白虎不动,风沙这次跟头栽定了。我会在城外过夜,不管成与不成,天亮就走人,他能奈我何?”

任松沉默不语。

……

黄记药铺,后院凉亭。

本该和麾下骑兵在一起的赵仪居然端坐在凉亭里,与钱玑面对面喝茶。

钱玑面带犹豫之色:“不是我不答应你。那四船海盐只是帮风兄挂个名而已,换来的几船武械,并不是我派人把守,没法换上你的人。”

赵仪愣了愣,追问道:“是风兄派人押解吗?”

钱玑点点头:“已经卸下了船装上了车,只待今晚捐赠。”

赵仪眸瞳幽光微闪,轻笑道:“有趣。”

他知道刘光世已经找了几个大帮会押运,今晚演舞一结束,直接拉货出城。连夜运走。

刘光世为人谨慎,应该会人货分离。

他有办法知道刘光世的位置,却没办法跟上这批价值连城的物资……那些大帮会不是吃白饭的,追踪其实不难,难在不能打草惊蛇。

所以,他需要在这批物资里面动些手脚,或者藏上人手,又或者押运的名义跟上一些人。

这么一大批物资,总是需要车夫和挑夫的,怎么都能混进去。

再强大的帮会也不敢和镇北王这种大势力正面对抗。

只要干掉刘光世,当然没人会傻到拼命,还是继续押货他们的货,照样收他们的钱,就是把目的地从北汉换成镇北王的地盘而已。

风沙似乎有相同的打算。

上次宴会上两人有过交流,他知道风沙不愿让刘光世活着回去,所以安排了杀手,还有个位高权重的茶酒使当内应。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风沙还要追着这批货?

赵仪声音很轻,钱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赵仪回神岔话:“我今天是特意来感谢你的,要不是你帮忙,我也没法在城内藏上几百号人。”

“我早看出来了,镇北王恐怕不希望汉皇活着回去。”

钱玑一向看不惯刘光世对契丹人卑躬屈膝,对此乐观其成。

赵仪笑而不语。

那批城外的骑兵其实只是诱饵,他相信不管他们隐藏的再好,总有神通广大的人能够发现。

不如将计就计,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让钱玑帮忙,藏住真正的奇兵。

保证谁也想不到。

钱玑沉吟道:“三百人是不是少了点?要不要我出些人手?多的不敢说,一两百号人还拿得出来。”

赵仪微笑道:“如果力有不逮,我一定向你开口。暂时没这必要。”

这三百人并不是镇北王的士兵,乃是四灵总堂的白虎卫。

一人携带三具白虎快弩,三百人就是九百具。一旦成排架起来,哪怕对面来上三万人,他都敢下令冲锋。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夜宴之始

长乐公的巨宅坐落于城郊北,背山面湖,风景极佳。

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正是中秋月圆夜,两轮玉盘交相辉映。

远山似同泼墨,近宅灯火辉煌。

人影如织,倩影如画,喧笑声处处可闻。

附近十里八乡消息灵通人士闻风而来,可惜没有请柬,大半挤在门外,还有一部分机灵的翻墙坐望。

有一就有二,很快围墙甚至屋顶都挤上了人,一个个晃脑摇腿,往里眺望。

大家都知道这座宅邸的主人乐善好施,乃是附近有名的大善人,所以并不畏惧。再者中秋佳节,没人会在这时闹不愉快。

一队队青衫大汉宅内宅外维持秩序,只要人不往内宅侵入,便不做理会。

哪怕有乡民不小心越线,也不见严苛对待,笑嘻嘻的将人架出门外了事。

此间宾客不论身份皆轻装简从低调而来,很有默契的将护卫全留在过湖的桥外,仅带上少许随从。

长乐公的宅邸加上隐谷摆明车马支持这场演舞,谁也不会傻到太岁头上动土,这片区域安全无虞。

因为有贵宾不方便见光,所以只认请柬不认人,并没有唱名报入,随意进门。

在场身份最尊贵的当然是汉皇刘光世,镇北王郭武,以及中平高王。

三人端坐主堂上首,其他人只能站立,身边各围着一群人谈笑。

刘光世和郭武并未交谈,甚至连眼神没交汇过,高王隔坐中间。

能让不共戴天的两人共处一室还没起冲突,长乐公的面子不可谓不大。

主堂内靠墙排满精致的案台,上面搁着佳肴美点,任人享用。

宾客三五成群,聚在案台边热烈的讨论将要开始的演舞。

其实大半人根本没见过宫青秀,但是隐谷宣扬得力,足以勾起任何的好奇心,一个个倒像专家,似乎对宫青秀的种种情况如数家珍。

没一定身份的人不敢进主堂,大半人还是呆在大花园里,花灯处处,炫如白昼,婢仆穿行,宾客挤满。

整座豪宅占地近百亩,后宅空旷安静,前宅热闹非凡。

马玉颜随着蒙面的云本真穿过花园,踏入主堂,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如果闽国未灭,她当然够资格堂堂正正进来主堂。

然而身份的转变令她羞愧自卑,尤其瞧见李六郎那几人目光诧异的望来,忍不住低下头。

幸好云本真在身边,否则李六郎等人一定会笑嘻嘻的凑过来将她羞辱一顿。

本来喧笑沸天的大花园逐渐安静下来,主堂中人发觉不对劲,有人到门口张望,登时目瞪口呆。

已经被废被囚的王子高权大步走来,神情木然,沿途人等躲瘟神一样纷纷避让。

背后留下窃窃私语,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被放出来,难道风向变了?

高权似乎毫不在意旁人惊诧的眼神,直接进到主堂,忽然与马玉颜对上眼睛,视线像被火烧般倏然弹开,连着快走几步,向高王下拜。

高王含笑示意起身。

当初风沙一顶勾结契丹的大帽子扣下,他不得不拿高权顶罪,如今四灵出面逼得风沙松口,他顺水推舟放人出来。

这事乃是风沙一手指使,苏环配合演戏,马玉颜掌控高权,算是丢了面子换得里子。有了高权这位王储配合,绘影更容易在江陵立足。

高权板着脸站到一旁,总觉得别人瞧他的目光充满鄙视。没人理他,他也不理别人。

他那几个弟弟神情慌张,不知不觉凑到一起相互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高权被废的时候,他们没少落井下石,很是做了些过分的事。如今突然变天,当然担心哥哥疯狗般咬人。

高权目光冷冷瞪来,脸上戾气横溢。

他出来才知道,几个弟弟居然联手瞒着父王,冲他府上抄家。

不光瓜分财产,侮辱女眷,还栽赃陷害,指使朝臣诬告,把他的亲信和倾向他的臣属或杀或囚。

世子妃不堪凌辱,已经羞愤自尽,另几位侧妃居然没了下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此恨绵绵无绝期,倾尽长江水都洗不净。

马玉颜见高权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由暗暗叹气。

她和高权的处境经历十分类似,不免感同身受。如果不是风少搭救,她的下场恐怕还不如那几个失踪的侧妃。

蓦地想起风少的叮嘱,只能咬了咬牙,硬起心肠,故意视而不见。

她没见过高权嚣张跋扈,不拿人当人的样子,否则绝不会生出怜悯之心,只会感叹:辱人者,人恒辱之。

正想着,云本真忽然凑耳边道:“公主今次代表风少出席,算算时间,该你说话了。”

风沙作为升天阁的东主,算是本场演舞的主持。他已经透过宫青秀打了招呼,让马玉颜替代他。

马玉颜蓦地回神,迈步上前,拜过三位主宾,然后清清嗓子,朗声道:“升天阁东主风少因病修养,特意请我代为主持。”

因为高权出现的关系,主堂内外相当安静,清脆的嗓音悠扬传开。

堂内诸人见她说话,神情各异。

以他们的地位,都知道风沙的身份不简单,绝不仅仅是柔公主的执事和升天阁的东主。

风沙的实力也因之前强逼高王低头,废黜高权而得到认同。

高权突然被放出来,诸人难免诧异,不明白怎么回事,静观其变。

“听闻镇北王有意与汉皇和解结盟,对此升天阁深表敬意,宫大家决定此次演舞获得的捐赠,尽赠于汉,相信汉皇陛下必定善用,改善民生,福祉百姓。”

这件事升天阁早已放出风声,大家并不意外。镇北王深明大义,为抗契丹愿意放下私仇,的确留下一个极好的名声。

不管在场诸人心里到底怎么想,大义上必须交口称赞。

“慢着。”

门外传来一个沉稳雄浑的嗓音:“青秀大家莫要好心办了坏事,好好的善款让一个人面兽心的混蛋骗走。”

诸人一片哗然。当着汉皇的面,骂他人面兽心!

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在这种场合搞事?

王龟施施然踏步进门,手中拎着个人,重重掷于众人面前。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惊变

随着王龟的话语落声,主堂内所有的目光都转向刘光世。

一阵令人紧张甚至窒息的沉默之后,刘光世终于出声:“来者何人,竟敢血口喷人。”

他和郭武微服来得中平,就是找个安全又中立的地方商谈结盟对抗契丹之事。

这件事牵扯甚大,如果两人公开会谈,一旦谈崩闹翻,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所以关于两人的身份,在场人心照不宣,不会真个说破,就算刚才马玉颜说到镇北王有意和汉皇结盟,也只是用“听闻”二字。

突然来个陌生的家伙直面斥责,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揣测背后到底是谁在主使。

“相信这人你们都认识。”

王龟拿脚尖踢了踢被他掷于地上那人。

主堂不少人见得此人容貌,顿时色变。包括刘光世和……云虚。

流城朱雀有迅翔商行,江陵朱雀当然也有专门做见不得人买卖的商行。

此人正是这家商行的东主。

云虚最喜欢掺和暴利的买卖,掌控着整个辰流的地下销赃渠道,又是四灵的副主事,当然认识他。

“他的商行贩卖奴隶,被我当场拿下,人赃俱获,无可辩驳。”

王龟冷笑道:“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些奴隶居然是汉皇订购的‘货物’,哼。你自己说,是不是。”

那人脸如死灰,也不知在害怕什么,居然老老实实的点头。

今天这个场子说白了是隐谷开的。

隐谷乃是正道魁首,有时候某些事管不到便罢了,然而被人当众爆出这种猛料,想不管都不行。

碍于隐谷,在场诸人有一个算一个,绝对没人敢为刘光世说话。

尤其好些人其实也跟这家商行做过见不得光的买卖,难免心慌意乱,生怕把自己给抖落出来。

刘光世转目扫过,见满场噤若寒蝉,居然连一个帮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心中又惊又怒,忽然重哼起身,拂袖而去。没走正门,进了后厅。

以他的身份,想走也没人敢拦。

王龟冲他背影傲然道:“在下姓王名龟,汉皇往后作恶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这个名字。”

一时间有些冷场。

马玉颜心急如焚,如果宫青秀的演舞就此搅黄,回去怎么跟风少交代?

王龟又道:“打搅青秀大家演舞实非我愿,善款与其捐给那个人面兽心的混蛋,不如捐给镇北王以做实事。”

诸人顿时恍然。

原来这家伙是镇北王的人。

镇北王之前通过升天阁放出风声。为了结盟抗击契丹,不惜放下私仇,甚至要将大家筹集的物资全部给北汉,以示诚意。

如今突然闹这一出,刘光世休想再拿走这批捐赠。就算敢拿,别人也不敢给。

镇北王既获得了名声,又获得了实利,绝对算得上名利双收。

厉害!

气氛一下热烈起来。

那些曾经做过不见光买卖的家伙,开始一个劲指桑夸槐。

镇北王占了最大头的好处,那就不会傻到揭人之短,他们自然要投桃报李。

云虚不知何时踱步到马玉颜身边,低声道:“这情况必须尽快让风沙知道。”

风沙所有的计划都是围绕刘光世所展开的,如今陡生变故,一定会导致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

不尽快想出对策,一招落空,将步步错失。

刘光世愤而离场,高王满脸错愕。

两人约好联手抄了晓风号,现在该怎么办?

愣了少许,有内侍悄悄近身,附耳道:“汉皇说一切照旧,他会亲自出马。”

高王这才放下心。

刘光世被王龟当众刁难,不得不提前离宴,想也知道自己的名声一定会在这场宴会之后于彻底败坏,将来更要面对隐谷的质疑。

想了想干脆彻底投靠契丹,所以打算更加不遗余力帮助萧思救回燕国公主,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城南码头,城卫军将晓风号层层包围。

岸上架起了重型攻城器械,水上布满舰艇。

城卫军出动近万,不但携弓带弩,人数也远超。

整个码头被完全封锁,只待一声令下,便即发动总攻。

如此地形,不利下船于码头展开,加上攻城器械,留在船上就是个死。

一旦发起攻击,晓风号必无幸理。

如今还没开始攻击,正是等待约定好的讯号。

伏剑负责保护主人的安全,本来就没在船上,特意趁着云本真离开的时候请了个假。

然后急忙忙赶到晓风号点了百余帮众赶着从黑市弄来的三百匹战马,出得南门等候萧思到来付钱。

最近主人没少抱怨缺钱,她不免喜滋滋的盘算这一笔丰厚的意外之财能不能讨主人欢心,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落入别人精心设下的陷阱。

……

宫青秀去城郊演舞,带去不少人,升天阁空了很多。

风沙紧张的忙碌几天几夜没曾合眼,难得闲下来,本该好好睡上一觉,奈何一切尚未尘埃落定,无论如何睡不着,也不能睡。

睁着通红的眼睛,揉着疲惫的面容,勉强振作精神,看来要找点乐子,免得撑不住睡着。

“叫霜儿过来陪我。”

宫天霜活泼俏皮,总是叽叽喳喳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她在身边不会闷。

绘声小声道:“天霜小姐陪青秀大家出城了。”

风沙哦了一声。

宫青秀出去演舞起码会带一个徒弟,他还以为宫天雪跟去呢!

绘声又道:“青秀大家说天雪小姐个性稳重,留下来保护您,她更放心些。”

风沙笑了笑。

青秀真是用心了,没白疼她。

“那叫天雪过来罢~”

“是。”

宫天雪就住隔壁,很快过来。

当初风沙购下升天阁的时候,宫天雪年纪还很小,刚刚被宫青秀收入门下。

风沙亲眼看着她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变成清丽脱俗的少女。

不管宫天雪还是宫天霜,都是他打小看着长大,彼此间的感情自然不一般。

宫天雪进门后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情绪大异往先。

风沙不禁有些诧异,招手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替你报仇。”

宫天雪挨他身边坐下,垂首咬住唇瓣,俏脸神色变幻,似乎正在天人交战,好一会儿才道:“风少前日里不是遭遇刺杀么?天雪想了很久,想到了一个人。”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反击

听得宫天雪樱唇中吐出“王龟”的名字,风沙神情反而更加和缓,柔声询问原委。

宫天雪见风少似乎没有生气,忐忑的情绪稍稍缓解,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说了。

风沙根据自己所知,前后一联系,想通不少事。

当日他人尚在辰流,已经对王龟忍无可忍,离开前派云本真去灭口。

结果扑了个空。

现在回想起来,能够预料到他的行动,还能把王龟及时转移走的人其实不多。

除了云虚,便是何子虚。

云虚完全没有理由这样做,他也实在想不出何子虚保护王龟的理由。

当时就僵在这儿了,只能把这事暂时抛下不管。

现在宫天雪证实,王龟离开后追上了宫青秀,藏在了升天阁的船队里。

升天阁外围由三河帮舰队护航,内层还有云虚的辰流舰队,没有何子虚安排,王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来。

应该也得到了宫青秀的认可,否则就算混进来也不可能瞒住他。

这么看来,当日果然是王龟暗箭伤人。

宫青秀恐怕已经猜到刺客是他,居然瞒下没说。

宫天雪显然被宫青秀叮嘱过,不得向他透露王龟的存在,所以犹豫这么久才老实坦白。

风沙心里很不高兴。

宫青秀之前瞒下就算了,毕竟和王龟有那么一层关系,他可以理解。

待他被刺杀之后,宫青秀居然还是不说,这就过分了。

风沙按下心中不快,轻轻抚摸宫天雪的秀发,微笑道:“别担心,我会跟你师傅好好说,她不会怪你的。”

宫天雪还是十分不安的低着头,细如虫鸣般道:“就在您被刺杀当天,王师伯叫我给伏剑师妹介绍一个人,见面之后谈妥了一笔买卖。”

风沙亲手倒了杯凉茶塞到宫天雪手中:“什么买卖,不着急,先喝口水,慢慢说。”

“我只知道那人姓萧,想要从风少手中赎个人,还差三百匹战马,所以找伏剑师妹联系一个购买战马的渠道。”

宫天雪顿了顿,回忆道:“他还说自己人手不多,怕遇上麻烦,所以特意定在今晚南门外,一手交马一手交钱。”

风沙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登时剧颤起来,问道:“伏剑怎么会有战马?”

宫天雪摇头:“不知道。她只说有办法弄到,数量还不少,足有三百匹。”

风沙心里敞亮。

姓萧的肯定是萧思。

江陵能够拿出这么大一批战马的人,除了赵仪那支骑兵,只剩任松从萧思手中劫来,最终卖给高王的那批契丹战马。

伏剑这是遇上仙人跳了。

高王出战马,王龟牵线搭桥,萧思出面哄人。

高王和萧思有联系完全在情理之中,王龟怎么加进来的?

风沙想了想,脸色阴沉下来。最有可能当然是何子虚掺和了一手。

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忽一转念,暗叫糟糕。

高王既然参与设套,显然是打定决心给他好看,那么就绝对不仅仅是出战马的问题了,恐怕还会有别的举动。

“你立刻赶至长乐公宅东桥。”

风沙豁然起身,掏出一块佩徽:“我在附近埋伏了一支人手,点亮两盏升天阁灯笼,就会有人露面。传我命令,只要高王出门,不惜代价拿住。”

他之前并不确定敌人是谁,会往哪出手。

不过,擒下敌首准没错。

最有可能的敌人今天当然最有可能呆在各势力高层云集的长乐公宅。

所以他早就派了一支人手藏在附近以防万一。

总之,谁动他,他动谁。

至于在长乐公宅附近动手会不会得罪隐谷,已经全然顾不得了。

他高度怀疑何子虚参与其中,人家既然敢做初一,他当然要做十五。

宫天雪见风少神情异常严肃,不敢多问,接过佩徽,匆匆出门。

风沙转向绘声道:“你带上这里所有人,赶去南门营救伏剑。”

绘声愣了愣,急道:“人都带走了,您的安全怎么办?”

风沙眸光幽诡,神情森然:“你出门的时候,带上火油,给我把烟雨楼点了,不管我这里遇上什么变故,拖个把时辰没问题。”

顿了顿,咬着牙加了句:“放火前先把烟雨楼的人全部赶出去,动作要快,如有冥顽不灵的……活该烧死。”

“可是……”绘声还要再劝。

风沙神情平静下来,柔声道:“升天阁还有几十个侍女婢女,剑术多少还过得去。你顺路派人看看晓风号和辰流号……”

摇摇头叹道:“算了,估计那边指望不上了。你越快带着伏剑赶回来,我越安全,懂吗?”

绘声并膝跪下,给主人磕了个头,起身离去。

风沙往躺椅上重重一靠。

他身边的人手太过分散,一部分支持绘影,一部分支持苏环,一部分派去了君山……

总之没可能在江陵正面对抗高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他能做的实在不多,只能指望擒下高王,否则无论绘声伏剑能不能及时赶回来,注定会失败。

绘声突然又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剑侍。

那剑侍娇喘细细,将长乐公宅出现的变故说了。

王龟现身,刘光世提前离席,那批筹集的物资将落到镇北王手中。

风沙眸中幽光剧闪起来。

这批物资如果被刘光世拿走,他抢了就抢了。反正刘光世快要完蛋,死人也不能找他麻烦。

这批物资落在郭武手里,那就糟糕了。他非但没有劫取这批物资的正当性,甚至都办法向总堂支持的郭武动手。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风沙反而冷静下来,让绘声继续办事。

他出得多日未出的房门,去到宫青秀的功房,召集升天阁一众侍女与婢女,下令分发兵器。

外面忽然喧闹起来。

哭喊声,惊叫声,奔逃声,声声入耳。

绘声正在放火前的准备。

风沙慢慢走到窗前,背手而立,静待火光高腾。

身后响起一个异常妩媚的嗓音:“妾身希望护在风少身边。”

风沙转头瞧了一眼,是个气质典雅的女子,升天阁有这么美艳动人的女人,他居然不太眼熟。

那女子轻声道:“妾身晶晶。幸蒙风少搭救性命,还帮忙赎身,脱离风尘苦海。就算此刻死了,也是个干干净净的女人。”

……

第一百四十六章 攻防

烟雨楼冒出浓烟,燃起火光。楼内的姑娘婢仆客人被强行驱赶上街,一个个哭嚎连天,闹得附近一团混乱。

江陵虽然宵禁,实际上负责宵禁的城卫军大半都在围困晓风号,分到城内各条街道里坊的人手其实不多,也只能管到大街,小巷不可能封住。

就算烟雨楼周围多派了人手严加封堵,一时间也被这茫然惊惶的四散人群冲了个昏头晕脑。

满目尽是娇滴滴的姑娘梨花带雨,哭哭啼啼。还有些尽管衣衫凌乱,服装质地显然华贵的人物惊慌逃散。

城卫军兵丁不免诸多顾忌,没人下得去刀强拦,几个愣神就被冲散。

绘声带着身手高超的一二十剑侍加上近百三河帮众猛地奔出,砍瓜切菜一般破开路障哨岗,迅速投入夜色之中,消失在长街尽头。

这种宵禁岗哨最大作用还是示警,既不可能拦住高手渗透,更不可能拦住大股人马强冲。

烟雨楼边街深巷,有一座城卫军临时搭建的望台。

刘光世站在望台之上,举目眺望。

他身边正是那个曾经被擒的茶酒使,见绘声带人跑远,急道:“陛下!再不拦就要逃走了,如果跑去南门跟三河帮主汇合,萧太尉那边恐怕吞不下。”

刘光世拧回脑袋,点着他的脑袋骂了句“蠢货”。

萧思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三河帮主,是想救回燕国公主,至不济也要擒个足够分量的人物作为交换的人质。谁的分量能跟风沙本人相比?

擒贼当然先擒王,他巴不得风沙身边的护卫越少越好,最好都去救人,就剩风沙光杆一个。

茶酒使觍着脸笑道:“是是,是微臣蠢钝,不明白圣心何意。”

刘光世也不解释,目光转向燃火的烟雨楼,不禁皱眉。

他没想到这些人离开之前居然会放把火。

“水火无情”四个字不是开玩笑的,谁也不会傻到往火场里冲。

虽然现在看起来火势不大,只是浓烟滚滚,天知道待会儿会不会连片烧起来,不小心陷进去,多少人都不够死的。

“立刻撒开斥候,看看侧门后门有没有泼油架柴,寻找可以突破的空漏。”

刘光世乃是军使出身,行军打仗的行家里手,心虽惊却不急,有条不紊的下令。

“陛下。”茶酒使小心翼翼的提醒道:“烟雨楼火光冲天,南门外是不是也能看到?”

刘光世脸色微变,不禁咬牙:“好你个风沙,是朕小瞧你了。”

这么大的火光不止能够阻拦进攻,还起到了烟讯示警的作用。

恐怕这时风沙的手下已经知道主上出事了,别说一定会惊动三河帮主,城内如有其他人手肯定会纷纷赶来护驾。

他知道风沙实力雄厚,具体有多雄厚并不清楚,反正肯定不止晓风号上那千把人。

所以,拖得越久,变数越多。说不定从哪跑来一大批人,反把他给堵住。

当然,宵禁可以拖延增援的速度,至于能拖多久尚属未知。

这是逼着他尽快强攻啊!可是,强冲火场?

刘光世脸色铁青,忽然发现对手不是一般的厉害。

明明是他占据绝对优势包围着人家,怎么感觉像是快被人家给包围了?

他猛然记起任松之前的警告。风沙果然难得对付,难怪能够生生霸下流城四灵,弄得东鸟上使灰头土脸,连带东鸟四灵也跟着颜面无光。

这时斥候急报:“侧门后门无甚阻碍,驻于后花园的升天阁灯火通明。”

刘光世心知八成是风沙故意唱的空城计,偏偏犹豫不定,如果真是陷阱怎么办?

一旦被缠住,风沙的援兵又突然赶来,两面夹击之下,他要倒大霉的。

“调一队人试探一下。”

“遵命。”

过不多时,派去试探的人忽然屁滚尿流的逃了回来。

带队的首领惊慌失措的登台来报,手舞足蹈的胡乱比划。

“陛……陛下,遇……遇上个会掌心雷的仙……妖女,掌心发火,凌空霹雳,中掌者全身焦黑,仿佛天降雷击。大家惊惶,裹足不前。”

此时神神道道之事甚多,鬼神之说深入人心,神仙方士更是古来有之。

别说底层兵卒,越是位高权重者越是信道尊佛。

尤其四灵精研技术,发现很多常理无法解释,甚至无法理解的神异怪象。

加上历代四灵之首皆擅长奇诡莫测的精神异术,所以凡四灵中人无不深信天地间鬼神常在。

刘光世便出身四灵,闻言惊惧震恐,仔细追问几句,奈何人家吓得不清,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心中惊疑不定,不知怎么办才好。

此时,伏剑正忙着和萧思交割战马,发现城内冲天的火光,看方向正是烟雨楼,不由大惊失色。

萧思顿时皱起眉头。

他明面上带的人手不多,也就十来人,不至惹起伏剑的疑心和警惕,然而契丹武士全部藏在装载银两的车厢里。

只待三河帮众分散清点银两,冲出来杀个措手不及。

如今看来不行了。

萧思反应很快,立刻说道:“似乎升天阁出事,伏帮主你看是带走战马还是带走银车?”

他看似给伏剑选择,其实根本没得选。

三河帮乃是水帮,辰流更是多山多水之地,他们驾船游泳个顶个好手。骑马?大部分人这辈子顶多骑过驴,连马都没见过,更别提驾驭战马。

所以只能选择带走银车,届时车内武士暴起,三河帮众必定猝不及防。

伏剑心急如焚,略一犹豫,居然两个都没选,摇头道:“我信得过萧先生,战马暂且交你,银两以后再取。”

大声招呼聚拢帮众,打算轻装回城。

萧思愣了愣,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小瞧了人家,旋即笑道:“也好,伏少先行一步,银两迟早送到。”

伏剑来不及理会他,带着帮众往城回奔。

一行百余人刚跑不见影,萧思冷冷一笑,手指撮唇,吹了个长长的口哨。

契丹武士纷纷从车厢内钻出头来。

萧思翻上一匹战马,抽刀过头,以契丹语大声道:“全体上马,随我追击。”

他脑筋转很快,契丹武士加上契丹战马不就等于契丹骑兵吗?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未知就是最大的恐惧

交割战马的地点离南门不远,三河帮早就买通了城门卫,出城的时候十分顺利,回来的时候竟是城门紧闭。

城墙上站着十几个兵卒,一个个板着脸充耳不闻。

伏剑城下叫嚷半天,没人应声更没人开门。

突听得后方马蹄急促震响,月色之下一众骑兵黑浪般狂涌而来,弯刀成片高举,蹭亮的寒刃此起彼伏,显然来意不善。

伏剑大惊失色,前是城墙,后有骑兵,逃都没地方逃。

幸好骑兵在百步之外成排停下,萧思拍马而出,朗声笑道:“在下一向言而有信,银两这就送到了,还请伏少放下兵刃,亲自过来清点。”

其实他早就能够追上,偏偏远远衔尾,直追到城门跟前,就是要让伏剑除了束手就擒,别无他路。

伏剑又惊又怒,立时猜到萧思恐怕把人藏在银车上,她留下战马无疑犯了大错。

三河帮众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挡下骑兵冲锋,这下糟糕了。

萧思又道:“伏少尽管放心,在下只求与风少换回我的未婚妻,绝不希望伤你分毫,咱们没必要闹个鱼死网破。就算为你这些属下着想,也该束手就擒。”

话语不多,句句攻心。

伏剑俏脸苍白,感到斗志被大幅削弱,勉强定神,抬剑娇叱:“你有胆便杀了我,我保证你那未婚妻生不如死。”

萧思神色微变,又劝了几句。

伏剑笃定他只是虚张声势,态度反而更加强硬。

两边人都没注意到城墙上十几个兵卒莫名其妙倒下,悄无声息的换了人。

萧思终于不耐烦,怒道“冥顽不灵。”往前重重挥刀,以契丹语喝道:“生擒她。”

他这边捉伏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并非唯一选择,毕竟城卫军已经围住晓风号,足够让风沙做出妥协。

众骑甩缰,准备冲锋。

突听得咔咔声响,机轴搅动,沉重的城门缓缓下降。

绘声从城门顶上探出脑袋,使劲摇动一支火把,叫道:“伏剑!快上来。”

伏剑回首高望,不禁喜动于色,略一犹豫,并未听从,反而大声道:“城门不要全降。”

转向萧思喊道:“你有种下令冲锋,哪怕我死一个手下,必定报应在你未婚妻身上。”

萧思神色剧变,大声喝止一众骑士,让他们停止冲锋。

城门只要降到一半,但凡身手好点的江湖高手都能翻身跃上,骑兵却是休想过去。

也就是说伏剑一定能跑掉,就算把来不及逃掉的三河帮众全部杀光,只会导致萧燕更加倒霉。

伏剑见吓住萧思,暗松口气,忙招呼手下翻过城门。

她笃定萧思不敢冒险,大着胆子持剑断后。

此时不邀买人心,更待何时?

这些三河帮众身手都算不错,动作相当迅捷,百余人很快翻过城门。

伏剑最后才走,过来后才发现掌心尽是冷汗,双腿不住发软,差点站不稳当。

绘声匆匆道:“别发呆了,快随我救援主人。”

伏剑愣了愣,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绘声不时回首张望那边的火光,急道:“待会儿再说。快叫他们随我来。”

伏剑见她神情慌张,不由跟着紧张起来,赶紧喝令手下齐整,跟着绘声往城内狂奔。

烟雨楼的大火越烧越大,刘光世的心情似乎也被大火烧焦。

斥候不停来报:“南街哨岗遇袭,似有大队人手冲来。”

“夹巷哨岗遇袭,有一行人冲进升天阁,速度很快,不明数量。”

“望哨来报,南门那批人正在迅速回返。”

刘光世心知已经错过最佳的攻击时机,叹了口气,下令道:“所有人撤离,即刻随我出城。”

其实他仍旧判断错了。

一直回援的乃是绘影的手下。

这些人都是剑侍和弓弩卫,武械精良身手不错,但是人数并不多。分散于全城,为各个情报据点做支撑,每处少则三五人,多也不会超过十人。

就算集中绘声、伏剑和绘影全部的人手,刘光世也未必没得一拼。

如果他一开始便集中力量发起猛攻,仅凭几十个没见过血、没开过锋的升天阁侍女,根本不可能挡下。

可惜未知就是最大的恐惧。

风沙先是断然放火,以身边唯一的机动力量去救伏剑这颗死子。

然后在那儿一阵虚虚实实,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不停被突破的岗哨,加上绘声伏剑的回援,终于击溃了刘光世的信心,开始担心被反包围,不得不撤。

升天阁,功房。

绘影总算松了口气,向主人汇报围敌正在撤退的情况。

风沙脸色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变化,心知最大的危机还并没有过去。

晓风号仍旧被城卫军围困,至今还没发起进攻,说明高王没打算赶尽杀绝,更像是以此换取什么利益。

如果那边无法擒下高王,为了保下晓风号,他必须做出重大的妥协。虽然不至于满盘皆输,损失恐怕还是会大到他难以承受的地步。

风沙沉思一阵,转向晶晶笑道:“今次多亏你了,你救我性命,我欠你人情。不知有什么愿望,我一定尽力帮你实现。”

晶晶那一手幻术的确很有意思,当时便把刘光世那队试探的人手吓得够呛,起码为他争取到了一炷香的时间。

别看仅这么点时间,在刚才那种几乎短兵相接、互相揣测对方实力和布局的时刻,能够决定谁的心防首先被摧垮,分出胜与败,甚至生与死。

晶晶轻声道:“风少对妾身有救命和再造之恩,能帮上风少,妾身深感荣幸,不敢求报。”

风沙笑了笑,心道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居然知道以退为进的道理。

“那我就不矫情了。如果你愿意,我请你做客卿,将来还有倚重的地方。”

晶晶福身道:“妾身愿意。”

风沙点点头:“还不知晶晶姑娘如何称呼。”

“妾身邺城韩氏。”

“好,以后我叫你韩姑娘,你管我叫风少。”

韩晶拜道:“风少。”

咚咚门响,绘声忽然探进脑袋,小心翼翼的道:“伏剑回来了。”

风沙顿时收敛笑容。

……

第一百四十八章 联手坑人

风沙命诸女退下,组织人手救火,让伏剑单独进来。

伏剑自知犯下大错,一进来就并膝跪下,紧着双肩低着头,白着小脸红着眼。

“婢子知错了,求主人重重惩罚。”

风沙歪着脑袋,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给我说说。”

他的确很生气。

伏剑擅自做主,从头到尾瞒着他,导致他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乎没剩转圜的余地。

只能让绘声前去搭救,靠那些稚嫩的升天阁侍女保护自己,不得不提心吊胆唱了一出空城计

如果刘光世稍微莽撞一些,或者说果决一点,恐怕他不死也被活捉。

伏剑大眼睛含着眼泪,怯生生道:“主人最近愁钱,婢子想为主人解忧,结果上了坏人的恶当。”

绘声已经向她说了情况,主人居然不顾自己的安危,把最后的护卫派去救她,羞愧后悔又感激,心口像被什么给堵满了,都快漫出嗓子眼。

风沙叹了口气:“我身边几个贴心的婢女,就属你跟我最早。你这做姐姐的,要给她们竖个好样子。应该帮我分忧,不该让我担忧。”

伏剑见主人非但没责骂她,反而苦口婆心,再也忍不住,忽然扑到主人膝上,呜呜哭了起来。

风沙伸手抚摸她的脑袋,待哭声小了些,柔声道:“你自己说,我罚你什么好。”

伏剑抬头抹抹眼泪:“您打我吧。”

风沙失笑道:“我打得过你吗?”

“借婢子十个胆子也不敢跟您动手。”

风沙摇头道:“你练过的,我哪打得动你,恐怕手断了,你还不疼呢!”

伏剑急了:“婢子保证乖乖趴好,主人尽管下手。您要是还不满意,婢子这就去拿鞭子板子……反正随便您。”

风沙还是摇头。

“这样,我罚你给我做件衣服,一针一线都必须你自己动手。如果穿着合身,这次就算了,如果做好之前再犯错,衣服你也不用做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婢女。”

伏剑听到前面使劲点头,听到最后小脸唰地惨白。

风沙转目窗外,火势似乎小了一些,不由叹息道:“烟雨楼,可惜了。”

尽管风月场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好歹也管了很多人的生计,如今彻底摧毁,恐怕一些人没地方住,更吃不上饭了。

风沙想了想,吩咐道:“我给你拨些银两,你让在地的三河帮将烟雨楼重建。另外清点一下伤亡,伤残安置生计,亡者安顿家里,费用我来出。”

顿了顿又道:“当正事做,就算不久后离开江陵,也要时不时传信问清楚进度和情况,不要当甩手掌柜。”

伏剑郑重道:“婢子记住了。”

咚咚门响,宫天雪在门外道:“风少,我回来了。”

风沙神色微变。回来这么快,看来没能擒下高王。唉~事情难办了。

宫天雪推门进来,匆匆道:“我遇上一个人,自称赵仪,说是您的朋友,急着要见您。”

风沙心道宫天雪怎么会碰上他,他来做什么?

虽然是满心疑惑,仍旧让宫天雪请他进来,想了想让宫天雪和伏剑都留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现在敌友未明,就凭赵仪那魁梧的身材,还曾是杀过人的逃犯,估计一个打他十个绰绰有余。

赵仪转目扫量两女,含笑道:“我帮风少一个大忙,风少该如何感谢我?”

风沙哦了一声,不动声色的瞟了宫天雪一眼。

宫天雪恍悟,赶紧凑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风沙听得脸色怪异起来,干笑道:“我和赵兄尚有要事商谈,雪儿你带伏剑出去罢。”

两女出去关门,风沙请赵仪就坐,皱眉道:“赵兄为何帮我擒下高王?”

宫天雪过去后召集人手伏击,结果高王侍卫不少,而且相当精干,边打边逃。

弓弩卫害怕真的射死高王,所以不敢用弩,眼看对方就要进城,只得放弃。

这里毕竟是高王的地盘,纯粹笃定没人敢不给隐谷面子,这才轻车简从,只要逃进城里,马上就能招来城卫军甚至禁军。

岂知赵仪突然领着百来号人冲出来堵路。

这下可好,高王被两伙人夹在当中,关键这两伙人居然还都带着强弩,两边一架,傻子才动。

最后被生擒活捉,赵仪很大方的将人交给宫天雪,只要求尽快见风沙一面。

面对风沙的疑问,赵仪反问道:“今晚宴会上的变故,风兄可知?”

风沙谨慎道:“约摸大概。”

“那个叫王龟的突然现身,逼走刘光世,便宜镇北王,风兄不觉奇怪吗?”

风沙拱手道:“正要请教。”

“如果我说事前我不知情,风兄可信?”

风沙想了想:“我找不到任何相信你的理由。”

这件事镇北王获利最大,绝对算得上名利双收,赵仪作为镇北王的心腹,不应该不知道,甚至就是策划之人。

赵仪苦笑道:“风兄不信我也没法子。我只能说我找到了隐谷的影子。”

风沙垂目不语。

虽然不清楚赵仪发现了什么,起码王龟能和隐谷扯上关系。

如果这件事真是隐谷谋划,赵仪的行为就能解释通了。

赵仪作为四灵总堂的高层,一向全力支持镇北王,结果镇北王居然和隐谷勾勾搭搭,还瞒着他。

于公于私,赵仪没可能忍下这口气。

“事已至此,咱们不妨开诚布公。”

赵仪正色道:“相信风少在打那批捐赠物资的主意,实不相瞒我本来也不肯放过。如今这批物资落于镇北王之手,你我都没有夺取的理由了。”

风沙缓缓点头。这话十分诚恳,他能感受到赵仪的诚意。

他俩的确都没有从镇北王手中抢劫的正当性。若是抢不到这批物资,他损失太大,筹建中的青龙将会严重停滞。

“前些天,我在市面上发觉柔公主私下里大批购进北汉商行的货物,想必是没打算付钱的。恰好镇北王也在做同样的事……”

赵仪微笑道:“更巧的是,我知道镇北王是通过哪些渠道收购的,如果有强人不小心杀人越货,我倒有兴趣和他对半平分。”

风沙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

第一百四十九章 讨价还价

现今江陵市面上北汉商行的货物几乎被镇北王和云虚联手买空,只要之后干掉汉皇就能赖账,根本是无本买***抢还快。

都是些北汉的特产,诸如精致的漆器瓷器等奢侈品,虽然不像捐赠的那批物资都是军械军甲之类的战备物资,单论价值还要远超。

镇北王早就打定主意让汉皇没法活着回去,所以出手最早、买的最凶,占了大头。

云虚跟在后面捡漏,尽管只占小头,依然价值巨万。

如果能把镇北王手中的大头抢过来,就算和赵仪对半分赃也包赚没赔,顶多脱手慢点,不能直接用上而已。

这种事毕竟上不得台面,谁也不会声张,揭露出去也绝不会承认,所以一定会十分小心。

比如云虚就通过辰流随行的商行转了好几道手,一是方便将来赖账,二是怕人黑吃黑。

镇北王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

如果赵仪愿意当内应泄底,他完全可以出人手一一抢下。

对两人来说这是双赢。

风沙思索片刻,觉得此事做得,笑道:“对半分成是不可能的,我出人手,我冒风险,所以你二我八。”

“这事没我配合不可能成。不过我同意你拿大头,你六我四。”

风沙打起精神,开始讨价还价:“这事绕不开云虚,无论我获利多少,都得分她一半。那样我只能拿三成,并不划算。”

赵仪皱眉道:“为什么绕不开她?”

风沙笑道:“别忘了这事成功的前提是干掉刘光世,他身边那个茶酒使已经被云虚牢牢控制。如果这人能够配合你,相信你追杀他时会轻松许多。”

刘光世没能获得那批物资,也就等于没了累赘。如果没有内应,恐怕会让他逃出生天,那时一切都白搭。

赵仪想了想,决定道:“好罢~你七我三,云副主事那份你出,那个茶酒使必须立刻交给我。”

风沙微笑举手,赵仪伸掌拍之。

风沙去到书案边写了个条子,叫绘声进来,把条子塞她手里,然后低声嘱咐几句。

绘声拿了条子匆匆出门。

风沙坐回来,冲赵仪笑道:“待会儿你去趟辰流号,不管云虚回来没有,都会有人告诉你让那个茶酒使俯首听命的方法。”

以他和云虚的关系,除了有些手下共用之外,还可以先斩后奏,强行调用对方的心腹势力。

当然,事后需要给出好处。

相信三成五的获利足够让云虚满意。

风沙和云虚的情人关系对四灵来说并非秘密,赵仪显然心知肚明,把此事抛诸脑后,又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高王?”

风沙冷下脸,哼了一声:“还能怎样。找个中人作保,他下令撤走城卫军,我放他离开。”

赵仪摇头道:“我担心他咽不下这口气,不肯善罢甘休。”

风沙歪着脑袋道:“你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我知道是你把高权放了出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赵仪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免得他回去不安分,坏了你的事。”

风沙淡淡道:“我自有分寸,似乎用不着你教。”

他打算先帮高权斗另外几位王储,在此过程中让高权泥足深陷,再也离不开他的扶持,往后才能彻底控制。

如果现在干掉高王,变数太多。

毕竟高权刚被放出来,麾下的势力不久前才被清洗一遍,想要成为中平王实在困难,更会牵扯他太多精力。

如果高权最终败北,他岂非白费功夫?

赵仪笑道:“我只是好心提醒。现在放高王马上会有麻烦,现在扶高权将来会有麻烦。两害相权,你自己取舍。”

风沙不得不承认这话很有道理。

高王好歹也是中平之王,如今失手被擒,面子上肯定过不去,就这样放他回去,一定会找麻烦的。

赵仪望望窗外夜色,起身道:“时候不早,告辞。至于商行的名单和仓库的地址将会有人尽快送来。”

他此去将要追杀刘光世,只有刘光世死了,两人刚刚商定的事情才有意义。

风沙跟着起身:“预祝马到功成。”

他明白赵仪的意思。只有待赵仪离开之后,他才能对镇北王藏下的那批北汉货物下手。

有些事说得做不得,有些事做得说不得。

总之,事发时赵仪不在江陵,明面上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就算镇北王猜到是他在背后搞鬼也无可奈何。

赵仪走后不久,烟雨楼的火势小了一些,看来扑救很得力。

绘声进来道:“何子虚来了。”

风沙挑挑眉毛,回书案后坐下:“请他进来。”

此次演舞在城郊长乐公宅。

晚上江陵全城宵禁,进城很麻烦。参宴的宾客包括宫青秀在内,大半都会留宿,也就是诸如高王、刘光世和郭武等寥寥几人才一定会走。

何子虚乃是隐谷中人,又是宫青秀的琴师,按理说不会离开,突然进城找他,当然不会没有原因。

看来是发现高王出长乐公宅后遇袭,这是跑来代表隐谷兴师问罪的。

何子虚神情异常平静,轻声道:“风少可知高王下落?”

风沙毫不犹豫道:“当然。”

今天的场子是隐谷开的,掳走高王的举动不光得罪了高王,更得罪了隐谷。

连他都想不到整个江陵城除他之外还有谁这么胆大包天,搪塞推辞没有任何意义。

何子虚郑重问道:“生死如何?”

“毫发无损。”

何子虚立时舒了口气:“希望风少放过高王,隐谷保证概不追究。”

只要高王没事,那就什么都好说,否则隐谷必须对此表明态度,他跟风沙只能全面切割,再也无法继续合作下去。

风沙漫不经心道:“何兄的面子我一定给,你随时可以带他离开。不过前提是他立刻下令城卫军,放开对晓风号的包围。”

何子虚点头道:“理所应当。”

风沙忽然冷下脸:“隐谷跟我的帐算完了,我是否该和你算算另一笔帐。”

何子虚淡淡道:“我知道风兄想说什么。迅翔商行罪恶滔天,洪福商行流恶难尽,王龟侠客数度出手,替天行道,隐谷身为正道魁首,有义务保得万全。”

洪福便是江陵朱雀用来做黑市买卖的商行。

第一百五十章 安排

听得何子虚维护王龟,风沙冷冷道:“他多次暗杀我,之前暂且不提,最近这次莫非你不知道?”

这话有坑,答知道他肯定翻脸,答不知道他肯定不信,照样翻脸。

何子虚轻柔的道:“我保证没有下次。”

风萧萧点点头:“如若无事,何兄慢走。”

这就是逐客了。

何子虚叹了口气:“不知风兄如何才肯放过王龟。”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风沙憋着劲报复,别说王龟,他都扛不住。

风沙轻描淡写道:“我为什么要放过他?你有本事就保护他,我有本事就干掉他,看看咱俩谁的本事更大些。”

何子虚沉吟道:“只要风少愿意同王龟勾销以往恩怨,在下可以做主,代隐谷应下风少一些事。”

风沙嗤嗤笑道:“我还有什么事非求隐谷不可?”

“你有。”何子虚眸光闪闪:“我可以亲自劝说高王,让他不会记恨今次被掳之辱。”

风沙不以为然道:“听着不错,还有呢?”

高王这次只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罢了。

一个因为各方平衡的势态才在夹缝中生存下来的小小中平王,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虽然远没有战胜中平的实力,打破地区的平衡却轻而易举。

换句话说,就算他吃不着锅里的肉,也能引动各方把锅给砸了,让高王连肉汤都喝不上,倒要看看谁损失更大。

只要高王没傻,顶多闹上一阵,妥协是迟早的事。

所以,何子虚开出的这个条件听听就好。

何子虚就知道风沙没那么好说话,苦笑道:“风沙有何条件,不妨明言。”

风沙等得就是他这句话,正色道:“我想在洞庭湖建个驻地,需要三河舰队帮忙护航一阵,云虚已经同意,还需得你许可。”

流城隐谷拥有三河帮三成份额,想要三河舰队在某处长期驻点,不可能绕过何子虚。

隐谷的消息绝对灵通。

何子虚不但清楚一支三河舰队已经在洞庭湖区剿灭水匪,还知道风沙调了一大批人手跑去那边勘察扎营。

猜也猜得到风沙肯定有什么大动作,虽然一直没有作声,不代表没有想法。

“你到底想在洞庭湖做什么?”

不说清楚这点,休想何子虚答应任何事。

风沙一脸真诚的道:“建立江陵青龙。”

何子虚神情微变,垂目不语。

让他同意给四灵护航?亏得风沙敢开口!

这不仅仅是一支舰队的问题。一旦他答应下来,等于代隐谷默许这个四灵驻地的存在。

不光他个人将会承受巨大的风险,隐谷将来也会缚手缚脚,难以对此驻地有什么动作。

风沙知道这个要求实在有些过分,赶紧加了句:“除了答应这次放过王龟,我还可以许诺帮助你那位代表隐谷入世行走的师妹一次。”

这个承诺分量很重,何子虚的确很心动,沉吟道:“兹事体大,请恕我不能立刻同意。暂时只能保证劝说高王放弃报复,余事将来必有回复。”

风沙眸光幽闪,笑道:“莫非长乐公已到江陵?”

长乐公乃是隐谷之首,这次献出宅院,很可能人也会来。何子虚做不了主的事,当然可以就近向长乐公汇报。

何子虚不置可否的道:“我会尽快给风兄答复,若无他事,在下告辞。”

他当然不会向风沙透露长乐公的行踪,天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会做出什么事来。

风沙也就是那么随口一问,笑着起身相送至房外,让绘声带他去接走高王。

回房后变了脸色,冷着脸自言自语:“王龟,哼!”

他实在想不通何子虚为何下这么大力气保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莫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想不明白的事,风沙暂时抛到一边,招绘影进来,和颜悦色道:“过不了多久我就该离开了,江陵一切拜托给你。准你几天假,多陪陪你弟弟和妹妹。”

绘影呆了呆,垂首道:“是。”

风沙叮嘱道:“任松和苏环都不是易于之辈,守好这一亩三分地并不容易,无需冒险发展,保证这个情报中枢通畅,我便算你立功。”

绘影的能力的确不太出众,只能说勉强可用,尽管有马玉颜的臣属辅助,恐怕也很难做出什么成绩。

江陵这个位置相当重要,勾连着辰流和将要建立的江陵青龙,所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如果这里出现问题,他等于和大后方的辰流断掉联系,一旦后勤不济,保证干什么都没底气。

绘影伏身叩首:“婢子不会让主人失望,一定用心做事,小心经营。”

风沙微笑道:“我会替你照顾好绘声,你那弟弟我也会悉心培养,望成大器。将来让他独当一面,或许有机会重建孟氏。”

绘影眼睛立时红了,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扑扑流下:“主人对婢子恩比天高,婢子愿为主人粉身碎骨,终生不负。”

风沙扶她起来,伸手替她擦拭眼泪。

“平常身边多带护卫,小心安全。如果遇上祸事,能逃就逃,逃不掉就投降,保命要紧,千万不要冒险。记住了?”

绘影先使劲点头,又使劲摇头:“婢子绝不会背叛主人。”

风沙叹道:“傻丫头。人活着什么都好说,我一定设法救你,大不了回来重重罚你就是了,总之不要求死。你要死了,我就罚绘声。”

绘影感到主人对她的看重和疼爱,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风沙身边可靠的人其实不少,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实在不多,自然对绘影深寄厚望……不是对现在的她,而是对将来的她。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丢了江陵,大不了重建一次,无非多费些钱财物资。如果绘影死了,那才会像现在一样,一切重头开始。

江陵城郊,长乐公宅。

演舞早就结束,宫青秀退场,三位主宾已经离开。

在场宾客哪里知道今晚发生了诸多惊心动魄的变故,并不愿回房歇息,三五成群的聚在花园里,兴高采烈的讨论宫青秀展现的绝世风采。

自从王龟现身,云本真完全把马玉颜抛诸脑后,一直混在宾客当中,不远不近的跟着,只待机会合适,立刻下手结果他。

……

第一百五十一章 晚宴之后的晚宴

王龟在晚宴上大出风头,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奈何他得罪的是汉皇刘光世,事态未明朗之前,没几个人敢和他套近乎。

当然也有不那么怕刘光世的人,比如南唐王子李六郎。

南唐正与北汉在淮水流域激烈交战,并且处于绝对的下风。

不过,南唐国势强大,疆域广阔,就算尽失淮水,也还拥有长江天险,远没有灭国之危,所以李六郎对刘光世又恨又惧,但谈不上怕。

如果刘光世还在,李六郎一定比兔子还乖,顶多眼睛比兔子更红。

如今刘光世离开,他当仁不让成为反汉先锋。

凡是能让北汉头疼的事,他都想做。

最想勾搭的当然是镇北王。

如果北汉攻占淮水,那么镇北王的地盘会被北汉及契丹三面包围,仅剩靠海的东面。

这个结果将导致陆路及水运交通被北汉完全切断,各种物资的运输只剩海运一途。

需知海运风险太大,除了沿海诸国民间甚至官方多如牛毛的海盗之外,变幻莫测的天气和海情无不杀机四伏,动不动就能让一支庞大的舰队全军覆没。

总之算不上可靠的运输通路,货品价格一定激增,造成民生危机。

李六郎坚信镇北王绝不会坐视北汉拿下淮水,所以他对宫青秀这场演舞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能够借这个机会与场合同镇北王当面商谈。

最好能够达成一个盟约,至不济也能获得一个意向,对于稳固他的王储之位有极大的好处。

镇北王果然给予热烈的回应。

虽然这场宴会上他一直宣扬与北汉放下私仇联盟抵抗契丹,却同意与李六郎建立秘密的渠道进行沟通和谈判。

其实像这种私下的勾搭,本场宴会上比比皆是,不知多少人在那儿勾心斗角,或者好听点叫合纵连横,绝对比宫青秀的演舞还要精彩。

大功告成之后,李六郎志得意满,待镇北王离宴,又跑去勾搭东鸟王子。

因为南唐灭掉的闽国的关系,疆域与大越大幅接壤,将来如果肃清闽国残余,更将沿海获得出海口,一定会和大越产生严重的利益冲突。

如果能和东鸟保持良好的关系,将来或许能够联手对付大越。

大越的刘家公子见那两人勾肩搭背,心下甚是不安,磨蹭到钱玑身边,低声抱怨李六郎冷落他这个以往的好哥们儿。

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闽地覆灭之后,榕州军使投了海龙王,所以南唐将来不止会和大越发生纠葛,吴越肯定难以幸免。

钱玑想了想,提点道:“泉、漳二州降而复反,南楚目前立足不稳,如果玉颜公主愿意出面收拾人心,南楚休想靠近海边半步。”

刘家公子顿时心领神会。

泉、漳二州占了闽国的出海口,中间和内陆各自茫茫多的部族和山岭,南楚一天不剿清,对于海上的事根本说不上半句话。

所以支持泉、漳二州抗楚,就是保护大越的利益。

但是部族众多也意味着人心不齐,真要给南楚分而击破,哪怕只是清出一条通路占下出海口。以南楚的国力,成事不足,败事绰绰有余。

比如也像大越一样派出海盗四下劫掠怎么办?

马玉颜作为唯一漏网在外的闽国王室,顿时成为至关重要的人物,拥有崇高的身份和足够的声望,凝聚闽地各部族的人心意志。

只是……他之前和着李六郎没少混在一起胡天胡地。

闽国覆灭之后,马玉颜只能任凭李六郎玩弄羞辱,他也没少掺和其中,人家恐怕恨他不死,还愿意搭理吗?

钱玑显然对刘家公子私下做的那些破烂事心知肚明,出这个主意本来就是替马玉颜讨回面子,笑道:“也罢,我为刘公子做个中人,望前怨一笔勾销。”

其中的心思说奇怪也奇怪,说不奇怪也不奇怪。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神秘的风门掌教心生爱慕。

云本真出面救下了马玉颜,令他更觉得名门掌教的气概不凡,同时对马玉颜爱屋及乌。

当然还有点小小的私心,想找个借口去跟云本真攀谈。

云本真一直紧盯着王龟不放,哪有功夫理会钱玑,听得他们是来找马玉颜的,心下暗喜。

主人吩咐她保护马玉颜,让她抽不开身,好几次差点失去王龟的身影,如果这个累赘能够甩给钱玑自然最好不过。

说了几句便把马玉颜托给钱玑照看,自己跑去稍作改扮,藏到了人群里,盼着王龟落单。

刘家公子和马玉颜面对着面,隔着有些远。

钱玑站两人中间,一直盯着云本真的倩影消失,心中涌出一阵失落感。

刘家公子神情尴尬,等了半天都不见马玉颜瞧他一眼,更不见钱玑出言缓和气氛,勉强笑道:“玉颜公主别来无恙……咳~”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人家之前有恙还不是跟他有关。

马玉颜侧着俏脸,神情冷漠,寒眸眺远。

看到这个人的脸,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她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之前的所受到的羞辱,这正是她拼命想抹去的回忆,所以只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她甚至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对待此人。

刘家公子赶紧推了钱玑一把。

钱玑啊了一声,猛然回神,收拾情绪正色道:“玉颜公主曾经与你相交匪浅,你却落井下石,恐怕不是道歉就能抚平的伤绪。”

刘家公子低头赔笑:“那是那是,千错万错都是我错。玉颜公主生我气也是应当,只希望尽力弥补,不敢奢求公主原谅。”

钱玑转向马玉颜委婉劝道:“故国蒙难,难免悲愤。望玉颜公主化悲愤为力量,万不要被私怨蒙蔽理智。就算为了亲族存续,也该广结善缘,不可处处树敌。”

马玉颜面色陡变,俏脸上各种表情交替轮转,呆了良久之后,低声道:“钱二公子说的是正理,玉颜铭记在心。”

钱玑向面露喜色的刘家公子道:“贵国对泉、漳二州有任何企图,不能撇开玉颜公主。如果不答应这点,休说公主不会同意,我代表吴越表示强烈反对。”

这下轮到刘家公子脸色阴晴不定了。

……

第一百五十二章 隐谷王尘

刘家公子当然对闽地有所企图,希望在各个部族当中发展和建立倾向大越的势力。

如果一切都通过马玉颜,那还图谋个P啊~

钱玑显然不希望大越的手往闽地伸的太长,同时又希望大越能够支持闽地抗楚。

他开的这个条件对吴越和马玉颜大为有利,大越只能以此拖住南楚扩张的步伐,没法获得实际的利益。

刘家公子犹豫半晌,沉吟道:“东鸟已经正式邀请宫大家前去潭州府演舞,我一定不会错过,届时再给两位答复。”

兹事体大,他做不了主,必须等国内的回复。

钱玑愣了愣,忍不住问道:“你要去东鸟?”

大越和东鸟关系极差,两国经常交战,按理说刘家公子轻易不会往东鸟跑的。

“柔公主刚才私下邀请我同行……”

刘公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音:“如今情势有些变化,王萼那小子似乎打算拉上南唐搞些事。我准备跟过去看看情况。”

王萼就是和李六郎勾肩搭背的东鸟皇储,他弟弟王广便是当今的东鸟皇帝。

自东鸟立国,短短十年之内,换个三位皇帝,继位者短则两年,长也不过五年,总之一个个死的莫名其妙。按照开国皇帝的遗命,一直兄终弟及。

唯一的例外就是王萼,当时东鸟诸军使排除年纪最长的王萼,拥护他的弟弟王广继位。

可想而知王萼多么恼火,一气之下离开国都,前几年在东鸟南方与境内各个蛮族打得火热,同时交好比邻的大越。

刘公子没少跟他打交道,所以两人关系挺好。

最近王萼跑来江陵,借着此地各方势力汇聚的便利,与各家都开始勾勾搭搭。

其真实用心根本瞒不过明眼人:显然王萼自认为羽翼丰满,打算和皇弟争位,所以跑来求得各方支持,起码不要趁机捣乱。

别说钱玑听了刘家公子这番故作神秘的言语之后不动声色,连马玉颜对此都心知肚明。

只是没想到王萼居然会拉上南唐,且发动在即。

难怪王萼刚才那么热切的当众代表东鸟邀请宫青秀前去国都潭州府演舞,看来不光是给隐谷和柔公主面子,或许还藏有别的目的。

很有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意味。

却说这边云本真从人声鼎沸的花园跟到人迹稀少的后宅,王龟越走越慢,她则越跟越近。

云本真身手灵巧,学过辰流王宫秘传的身法,进退间形如鬼魅,加上天赋异禀,练过外域奇术锻体,力气也不算小。

总之,形如猫咪,行也如猫咪,一旦追上猎物,瞬间化为猛虎飞扑。

王龟并没有察觉身后有只像猫咪的雌虎正慢慢逼近,进到后宅之后转了几转,来到一座独栋小楼跟前。

宫天霜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背着手踮着脚一副天真少女的美样儿:“王师伯这是要去哪儿呀?”

王龟板起脸作出威严样:“我要见你师傅。”

宫天雪仰脸娇笑:“师傅累了,已经歇下,叮嘱霜儿谁来都不要吵醒她。”

自从宫青秀知道王龟刺杀风沙,心中羞愧难忍,当即跑去找王龟质问。

王龟对她和风沙的关系一直嫉妒难耐,免不了冷嘲热讽,很是说了些过分的话。

宫青秀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了,终于发了火。

两人大吵一场,宫青秀拂袖而去。

回来犹豫良久,终究不忍心王龟被风少干掉。

王庄主对她和母亲恩比天高,再是对王龟不满,也无法接受王庄主后继无人这一结果。

于是只能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般两头瞒。

一头向风少瞒下王龟的存在;一头跑去求那几个伙伴无论如何要阻止王龟再对风少下手。

何子虚也没想到王龟居然瞒着他再度行刺风沙。

他在风沙这边极力保下,在王龟那边尽力规劝,甚至小小透露了一点有关四灵的事情。

当然只是片鳞半爪,不可能透露太多。

只说四灵乃是一个邪恶且庞大的宗门高层,在江湖上拥有巨大的势力,迅翔商行不过是四灵的外围分支而已。

风沙作为四灵中人,不是他能抗衡的,需得徐徐图之云云。

历经千辛万苦才得击溃的迅翔商行,居然只是四灵无数外围产业当中毫不起眼的一个而已!!!

王龟将信将疑。

何子虚适时把江陵朱雀的洪福商行抛了出来,甚至出手助他铲除,于是便有了晚宴上那一出。

王龟这才相信水真有这么深,尽管所知仍旧不过是水面上的冰山一角,依然像是被打开了眼界,发现了以往所未闻的新世界。

这次特意跑来后宅,是想劝说宫青秀回头是岸。

以迅翔和洪福商行的所作所为,便可推知四灵之邪恶,宫青秀和风沙这个四灵妖人搅在一起绝不会有好下场。

岂知被宫天霜拦住,连门都进不去。

王龟认为自己一片好心,宫青秀居然全不领情,冷着脸道:“谁都不能吵醒她?我是‘谁’吗?我跟她什么关系?你不让开,我要硬闯了。”

“两大之间难为小,王师伯不要让霜儿难做嘛~”

宫天霜明艳俏皮,拽着袖子撒起娇来,足够把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王龟噎了噎,攻心怒火顿时变作苦笑:“这样,你一定和她说上一声,我有要事要跟她讲,务必见我一面。”

“知道啦~如果师傅同意,霜儿亲自去找您。”

王龟瞧了阁楼一眼,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两人交谈其实不多,藏在后面的云本真发现不少,暗忖宫青秀居然瞒着主人和王龟还有联系,这可怎么了得,回去一定要跟主人讲。

在她看来,宫青秀根本是主人的禁脔,由不得别的男人碰,尤其不准王龟接触。

之前风沙一直让她负责派剑侍隔断王龟和宫青秀的联系,所以她理所当然把这当成自己的责任,如今办事不利,回去要受罚的。

更坚定了马上干掉王龟的心思,这样才能将功补过。

才刚迈步,忽然停住。

一个少女不知何时坐在头顶的假山上悠闲的晃荡双足,见云本真抬头望来,轻盈跳下,落地无声,微笑道:“隐谷王尘,见过风门云掌教。”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复盘

“隐谷……王尘?”

风沙不禁皱起眉头:“她还说了什么?”

云本真偷瞄主人一样,低声道:“她叫破了我风门掌教的身份,然后说了句后会有期,人……人就不见了。”

她被突然出现的王尘吓了一跳,上去就是一爪子,结果连人家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

那王尘瞬移般轻飘飘退开,恰好仍保持三步开外,像从没动过一般,简直比拿尺丈量还要精准。

云本真又不傻,知道遇上高人了,大着胆子盘道。

岂知王尘笑笑说了句后会有期,往假山里一闪便不见了。

云本真事后回想,这女人之所以现身,分明阻止她袭杀王龟。

风沙静静听了几句,同意云本真的判断。

王尘显然是隐谷中人,会不会是何子虚口中的师妹呢?

王尘、王龟都姓王,会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两人真有什么亲密的关系,或许可以解释隐谷下大力气保王龟的原因。

关于王龟的情况,宫青秀应该清楚。

云本真是拉着马玉颜连夜回城,宫青秀恐怕要明早才会回来。

风沙低头想了想,召马玉颜进来,将今晚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跟她说了,几乎没有隐瞒,连何子虚都讲了。

马玉颜一回来就看见仍在冒烟的烟雨楼,心知出事了,听得风沙细细讲诉,才晓得短短时间居然如此惊心动魄。

风沙说完后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既是复盘,也是考教。

马玉颜思索少许,正色道:“风少你走了一步险棋,拿手边唯一活子去救伏剑那颗困子,赌的就是刘光世谨慎多疑,万幸结果不错。”

风沙轻轻颌首。

这是今次胜利的前提,也是最大的弱点。

如果刘光世胆子大一点,更加激进一点,仅凭升天阁那些嫩雏肯定守不住,一旦他死了或者被擒,就算拿下高王也是个输。

他从刘光世的立国经历推测此人是个老谋深算又极其谨慎之人,没有万全把握不会轻易出手,所以才敢放手一赌。

既然是赌,当然就有赌输的可能。的确胜的很险,难得马玉颜一眼看破关键。

“如果换成玉颜你替我坐镇指挥,又有什么锦囊妙计呢?”

马玉颜冥思苦想一阵,摇头道:“这是个精心设下的珍珑局,欲求活先求死。换做我,就算想到解法也不敢像风少这般大胆。”

顿了顿,又道:“我现在对那个布局之人更感兴趣,居然把汉皇和高王当成棋子。”

风沙淡淡道:“你认为谁是布局之人呢?”

“设计伏击伏剑之人。”

马玉颜想也没想,斩钉截铁。

“伏剑就是阵眼,既是你的也是他的。他撤去了你的阵眼,置于他的攻击之下。无此前提,他胜算不大。”

风沙展露笑脸:“玉颜真乃女中诸葛。你说的没错,就是那个萧思搞鬼。”

马玉颜脸颊浮起几缕晕色,垂首道:“玉颜清楚全局,尚可从容思索。那时危机迫在眉睫,诸事不明,风少能够当机立断,置死地而后生。玉颜十分佩服。”

风沙笑了笑,目光转往窗外,脸色渐渐冷了下来,沉默一阵叹道:“是我小瞧人了,没想到以凶蛮闻名的契丹人也有精通阴谋诡计的家伙。”

之前他一直把萧思玩弄于股掌之间,并没有太过在意,现在看来此人无论机谋还是身份都不简单,萧燕的身份更不简单。

风沙轻轻招手,云本真赶紧把耳朵凑他唇边。

“尽快召回萧燕,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告诉她,她立下大功,升为剑侍首领。”

云本真疑惑不解。

这次萧思差点害死主人,理应拿萧燕出气才是。何况赵仪那支骑兵已经四散开来,萧燕不光傻眼,而且焦头烂额。

明明寸功未立,怎么反而晋升?

云本真再是疑惑,也不敢反驳主人,匆匆去了。

马玉颜忍不住问道:“这个萧燕是?”

风沙将萧燕和萧思的情况大致说了。

马玉颜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试探着问道:“风少似乎想学孔明,七擒孟获?”

风沙笑道:“还说你不是女诸葛。对了,你也是女人,女人最了解女人。我问你,怎样让一个女人无论身处天涯海角都无比依赖你,死也离不开你。”

马玉颜两颊泛起温润光泽的羞晕,显得明艳撩人,颇具风情,垂眸道:“她如果死心塌地爱上一个男人,当然就离不开了。”

风沙愣了愣,失笑道:“我说的是利益上的依赖,不是男欢女爱。”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马玉颜的心神,不知想到什么,眸光突转黯淡,怔怔地发了会儿呆,风沙连唤几声才猛地回神,歉然道:“玉颜失态了。”

风沙道了声无妨,并没有多问。

马玉颜年纪虽然不算大,浑身上下充满成熟的迷人风韵,明显不是个懵懂少女,想必有过感情经历,应该还不少。

然而身为公主,无时无刻不被欺骗和利益所包围,看情形怕是受过情伤。

马玉颜摇摇头,似乎使劲甩脱烦心的思绪,将今次晚宴上遇到的一些情况说了。

风沙听得眸光幽闪,一时疾一时缓,末了笑道:“没想到玉颜对当今形势以及各家的情况如数家珍,看来往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向你请教。”

他在辰流呆了太久,虽然算不上完全与世隔绝,外间的消息也实在不太灵通,传来的情况不但迟滞,而且浮于表面。

诸如王萼不服东鸟皇帝准备造反这类事情,在各大势力高层眼中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

大家看破不说破,宣扬出去对谁都没好处。彼此心照不宣,看能否为自家谋得好处。

对于寻常人来说,这就是个要命的秘密了,哪怕不小心知道个片鳞半爪都可能把自己给害死。

类似这种情报,很难千里迢迢传到他的耳朵里。

有些事情连知道都不知道,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凭空想到,甚至连问都不知道从何问起。

风沙默默盘点了一下自己手头的筹码,发现并不足以涉入这场将要发生的政变。

东鸟皇帝轮换那么快,更像是四灵和隐谷之间的斗法,王萼背后是谁呢?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尽归我身

第二天上午,各方人士陆续返城。

因为宵禁的关系,城内的消息捂的很严。

高王在长乐公宅之外被擒,隐谷丢了面子,高王也不欲让人知道这种丑事。

加上隐谷作保,风沙与他达成和解,围困晓风号的城卫军不到天亮就撤光了。

刘光世事败,本就打算连夜离开的他,担心风沙报复,自然跑的更快。

他自以为盯住了赵仪那批骑兵,所以出城便安下心,实不知这是赵仪的障眼法,真正的杀手锏乃是他身边的亲信茶酒使和三百白虎卫。

萧思只要不傻,这个时候躲都来不及,绝对不会跳出来找死。

几方参与者等于联手隐瞒,这么大的事居然给生生压得没了声息。

当然,激战的痕迹无法完全藏住。

烟雨楼乃是江陵最大的风月场,被一把火给烧成残垣断壁,不可能不引人瞩目。

放出的风声自然是天干物燥火烛失火,绘声带着人救人救火,虽然过程有些粗暴,难掩好心肠。

不过,那么多人被赶出去,并且四下逃散,刘光世手下误杀误伤的不在少数。

人多嘴杂,守不住任何秘密。

总有神通广大的人能够闻到风声查到细节,想要通盘了解则不太可能。

因为只有风沙、萧思才清楚所有的关节,连刘光世和高王都只知一隅不见泰山。

四灵和隐谷或许知道更多一些,却没可能向外透露。

演舞回返,宫青秀本来就会来找风沙说说情况,见得烟雨楼遭难更是吃惊,脚步更快了些。

风沙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昨晚更是耗尽心力,这一松懈下来,难免精神不济,疲倦憔悴之色,但凡长着眼睛都瞧得出来。

宫青秀最近忙着排演,几天没见他面,陡然一眼,差点不敢相认。

上次见他这副模样,还是在流城,那时三河帮遭遇水匪,升天阁差点被攻陷。

宫青秀聪慧精灵,心里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显然是巨大的危机降临,风少呕心沥血一肩扛下,给升天阁撑起了一片蔚蓝的天空。

想来这次也不例外。

尤其进来途中闻听风少昨晚居然连最贴身的护卫都派了出去,还给升天阁的侍女下发了兵器,显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差亲自上阵了。

宫青秀心内充满感激和羞愧,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终于化作颤抖的柔胰,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捋动风沙的鬓角。

“您……您生白发了。”

“是吗?”

风沙呆了呆,赶紧凑脸过去照镜子,干笑道:“老了老了,难怪不像从前那般精力充沛,哎呀~你看,连腰都快挺不直了。”

宫青秀扶他躺上靠椅,柔声道:“您这叫少年白,是智慧的象征。”

风沙失笑道:“难得青秀也会拍人马屁,不得不说心里的确舒爽多了。”

“青秀只是实话实说。”

宫青秀说着话,从云本真手里拿过扇子,执在掌心轻轻扇风。

风沙这一躺下,呼吸不禁粗了些,眼皮也有些重了,半闭着眼睛哼哼道:“昨晚还好罢~有没有遇上麻烦?”

宫青秀点头道:“大家都很捧场。”

云本真插嘴道:“您是没见着那些男人恶心的模样,一个个眼神直勾勾的冒着绿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恨不能把青秀大家一口吞下肚子。”

宫青秀玉颊浮红,嗔道:“真儿~”

云本真登时闭嘴。

宫青秀的不论容颜技艺气质都出类拔萃,美到不似凡间女子,连女人都难以生出嫉妒之心。

在她看来,没有男人能不想拥有宫青秀,主人也不例外。

现在主人留着没动口,那也是迟早的事,所以宫青秀的地位当然远高于她的,算得上半个主人。

当然,真正女主人只能是柔公主。

风沙哑然失笑,伸手摸摸云本真脑袋:“小丫头懂什么,在你青秀大家面前别乱说话,污了她的耳朵。”

宫青秀忽然咬咬下唇,怯生生道:“我……我,昨天王龟参宴了,还来找过我,我……我没见他。”

这事风沙听云本真讲过了,并不感到意外。

“事到如今我不想瞒你了。还在流城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刺杀我。我不希望你难做,更不想让你伤心,所以一忍再忍……”

宫青秀啊了一声,双眸瞪圆。

这事她还真不知道,难怪王龟和风沙那么不对付。

“一开始便是他栽赃陷害我杀人,我并没有还手报复。实在不清楚他为什么对我怀有那么深的敌意,非致我于死地不可。”

风沙淡淡道:“后来想了想,可能源于嫉妒,或许他误会了我你的关系。自己的未婚妻和另一个男人太亲密,的确会怒火中烧,可以理解。”

宫青秀俏脸苍白,垂首不语。

“不过理解不代表认同,我不希望你和他再有任何关系。既是为了你的名声,我也真怕忍不住干掉他。”

风沙语气转冷:“从此你们形同路人,对你好,对他更好。你这是救他的性命知道吗?就算为了让他安生活下去,你也不应该再与他见面。”

“青秀不敢瞒您,我只想报答王庄主的恩情,对他的确没有那种感情,有心想要解脱这段束缚,又始终迈不过良心。”

宫青秀心中像是突然卸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如今就当青秀拗不过您的霸道好了。”

风沙愣了愣。

他听得出来,宫青秀这是将真实的想法展现给他,哪怕有些阴暗,有些自私。

正常人都会对此感到羞耻,一定会憋在心里,闭口不言的。

宫青秀居然毫无保留的敞开自己的心扉。

风沙脸色柔和起来,轻声道:“对,我就是霸道,就是逼你。谁敢不服气,我让他没有这口气。”

宫青秀垂下头去,低声道:“您说我是不是个坏女人?整天装成完美无瑕的样子,心底却如此阴暗。”

“恩情无价,没法衡量。王庄主对你有恩,宫大师对你有恩,我厚着脸皮也能说对你有恩。你处在矛盾当中,本就难做。”

风沙正色道:“我早说过,王庄主那份恩情我替你还,以后王龟的事,不用你操心。因果是非,对错生死,尽归我身,与你再无任何关系。”

……

第一百五十五章 提前挖坑

风沙一直对王龟一直缚手缚脚,原因很简单。

王龟就算挺能折腾,也只是个小人物,不并不值得为此得罪宫青秀。

直到王龟连番刺杀,他才动了杀心,尽管如此还是吩咐云本真暗中下手,不愿让宫青秀知道。

而今毫无顾忌的挑明自己的态度,并且强逼宫青秀选边站,全因发现王龟居然和隐谷拥有超乎想象的关系。

他可以容忍一个小人物上蹿下跳,冲他龇牙咧嘴,权当观猴。除非这只猴子几次三番咬他喉咙,否则跟一头畜生计较岂非有失身份?

如今突然发现这是一只被隐谷牵住链子的猴子,甚至是一只披着猴皮的人,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风沙轻哼几声,向宫青秀问道:“当年王庄主只有王龟一子吗?他有没有兄弟姐妹?”

宫青秀愣了愣,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想了想答道:“我跟母亲住在庄园一角,对王家庄的情况不太了解,以前从没听母亲说起过。”

那时她年纪尚幼,记忆不清,加上寄人篱下,很少出门,凡是母亲没提过的事情,其实她并不清楚。

宫青秀迟疑道:“您……您打听这做什么?”

风沙闭目不言。

宫青秀猛然醒悟。刚才风少跟她说了,以后有关王龟的事不准她过问。

虽然风少平常很好说话,脾气也好,一旦做下什么决定,那就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风沙是真的累了,本来只是装模作样的闭眼,居然很快发出轻微匀称的鼾声。

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耳边不时听到有人说话,完全听不清是谁,又在说些什么,只知道这些声音都很熟悉,可以安心,不必惊醒。

再次睁眼,窗台的帘幕已经拉开,天光大明,眯着眼睛仍旧刺眼。

“你总算醒了。”云虚那好听的嗓音带着熟悉的讥讽意味:“不知道还以为你装睡赖账呢~”

赖账?什么意思?

风沙睡得迷迷糊糊,脑袋一时不清楚,使劲揉着眼睛,左右张望几下,问道:“真儿和绘声呢?”

云虚穿着一袭素裙,背手站在旁边,淡淡道:“我特意来找你讨账的,未免你面子上不好看,当然让她俩下去休息。”

风沙这下回想起来了,挺直上半身笑道:“你说那个茶酒使?”

云虚冷冷道:“你既然越过我下令,想必考虑过后果。如果收获不丰,休怪我给你好看。”

“我跟赵仪达成协议,他出人手,你出内应,一旦杀得汉皇,他将镇北王在江陵收购北汉货物的商行和藏货的仓库全部卖给我。”

风沙笑道:“他独占三成,你我出人手黑吃黑,分剩下那七成。我相信换做你也一定会答应,便替你做了回主。”

云虚俏脸渐渐冰雪化冻,一对眸子越听越亮,挨他身边坐下:“我还以为这次一定损失惨重呢~你怎么和赵仪混到一块儿去了?”

王龟像是和镇北王唱了出双簧,把刘光世挤兑到不得不提前离席,导致那批捐赠的物资最终落到镇北王手里。她心知没法抢过来,其实已经不做指望。

没想到风沙居然和赵仪勾搭上了,还联手坑镇北王。这一把就能把损失差不多给赚回来,当真是意外惊喜。

风沙将过程简单说了说,末了道:“王龟背后显然有隐谷的身影。赵仪身为总堂高层,绝对无法容忍镇北王瞒着他和隐谷勾搭。在这件事上,他是可信的。”

云虚不住点头,赞同他的判断,迫不及待问道:“你认为他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干掉刘光世?”

“你心急什么?就算要下手,也要等我们离开江陵之后。”

风沙见云虚财迷的样儿,不禁失笑。

“尽管大家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面上这层纱还是不能捅破的。无论镇北王能不能取北汉以代之,你将来都要出使他的地盘不是吗?”

云虚嫣然道:“还是你考虑周全。”

“这么大一批货劫到手里,眼红的人太多,我担心人家也来个黑吃黑。”

风沙轻咳一声,装模作样道:“所以不能放在江陵。嗯……我看这样,全部秘密运到君山,正好有支三河帮舰队就近看押,慢慢出手,不虞出事。”

肥肉吞下狼肚子,当然不可能吐出来。

云虚哪知道风沙憋了这么多坏心眼,想想三河帮舰队与那还在筹备的青龙驻地都有她的份额和人手,风沙这主意的确是个稳妥的法子。

“那就说定了。”

云虚沉吟道:“我回去立即分散些人手到城内潜伏,只待我们离城几天之后便突然发动。这样,让绘影通盘负责,你留下的人手也交给她。”

绘影是正大光明换给风沙的,所以她反而不会踩过红线,越过风沙命令绘影做些什么。

不过,绘影毕竟曾是她的剑侍,对她多少是有敬畏的,相信不敢坑她。

风沙想了想,点头道:“好。”

云虚微微一笑,又道:“烟雨楼已经是我的,你一把火烧了,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

风沙苦笑道:“那么大一块肥肉难道还堵不住你的嘴,居然连蚊子腿上那点肉也不肯放过?”

云虚娇哼道:“一码归一码。你敢烧我的产业,为什么不敢赔?”

风沙哭笑不得,摆手道:“这事我已经吩咐玉颜去办了。重建的钱我出,伤亡抚恤我出,各类安置也是我出,你满意了吧?”

他打算在北汉那批货物上狠坑云虚一把,自然不在乎这点小钱。

云虚当然满意,嘴上依然不肯饶过:“打坏人家东西要赔偿,此乃天经地义。不赔是你无赖,赔了算你讲理。”

风沙佯怒道:“照你这样说,我有许多帐可以跟好好算算了。”

云虚愣了愣,忙不迭的起身道:“人家给你做情人那么久,你还好意思算账?哪有你这么小气的男人。哼,我还有事,先走了。”

风沙不跟她一般见识,笑吟吟的起身相送。

萧燕正在门外急躁的来回踱步,见得风沙露面,眼睛就是一亮,赶紧凑了上来。

……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以大欺小

风沙实在太疲倦,其实睡了一天半。

萧燕已经足足等了半天时间,一开始云本真借口主人没醒不让她进。

后来见云虚施施然进去,萧燕心里很不服气,奈何云本真拿风沙出来压她,让她敢怒不敢言。

她被封为燕国公主,封地于燕云十六州的重城燕京,随着契丹战无不胜,灭国无数,势力迅速膨胀扩张,她的身份地位更加水涨船高。

所以打心眼里并不把柔公主当回事,别说一个偏僻小国的公主,几个大国皇帝都得给予她极高的礼遇。

唯一尊敬的仅是风沙一人而已。

按照契丹的风俗,既然她失手被擒,那就是人家的奴隶,不服气可以将来找回场子,现在就得乖乖屈服听话。

本来风沙给了很好的许诺,她可以立功自救,岂知那支盯好的骑兵突然作鸟兽散。

结果只跟住了其中两股,心中别提多懊丧了。

云本真亲自跑来传信叫她回来,她还不肯。

之前风沙说了,三次大功就会放她自由,如果这次不成就需四次。

她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寄望这小股骑兵将会很快聚合。

岂知云本真居然说风沙升她为剑侍首领,似乎没有怪她,这才勉强跟着回来。

随风沙进到房内,萧燕仍旧忐忑不安,大着胆子道:“我这次算不算立功?”

风沙坐下来,正色道:“算。”

萧燕立时松了口气:“主人说话算话,就像真金埋进土里也不会生锈一样。您给我真诚的希望,我还以尊敬和信任。”

风沙笑了笑:“真儿都跟你说了吧?你和她一样都是剑侍首领了。”

其实这个剑侍首领是萧思拿五千两白银换的,他一向说话算数,不会因为萧思的举动而食言。

萧燕并膝跪下:“直到恢复自由之前,我都是主人最牢固的剑与盾,替您杀死敌人挡下袭击。”

风沙嗯了一声:“我觉得你不错,也想让你尽快获得自由。然而规矩定下了,就照着规矩办,一切明明白白。我不诓你,你别耍滑。”

萧燕点头道:“主人公平公正,我会忠心侍奉。”

“实话跟你说。你那未婚夫萧思不但伏击我的手下,还使人袭击我。”

风沙脸色转冷:“这次本想把你活剐了泄愤,看你还算恭顺,这三千六百刀我先记着,再有下次,你不会好死的。”

萧燕呆了呆。

原来风沙一直在试探她的态度,如果刚才稍有不恭,恐怕下场堪忧。

萧燕不由急道:“萧思是萧思,我是我,他做下的事,为什么要我承受?何况,我……我现在也管不了他。”

“我杀个奴隶还需要理由?看你顺眼,让你好吃好喝,看你不顺眼,拖下去剐了。萧思让我不舒服,你就得加倍让我舒服……”

风沙双瞳开始幽闪:“我不缺那点赎金,契丹隔着千山万水,也吓不到我。记住,你还能好好跪在这里,全仰赖我的恩赐,我一个念头,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萧燕身子因恐惧而惊颤起来。

上次差点被云本真拿鞭子活活抽死,她头次发现自己的性命仅在主人一念之间。

这次更加深刻的体会到,她好像蝼蚁一样,任凭主人随脚踩死,毫无反抗之力。

忽然恨上了萧思。

既交不出赎金,救她还失败。这个无能的男人,害她不得不更加卑微。

几次下来,风沙给萧燕塑造了一个言出必行且冷酷无情的形象,还故意给了她希望,且是看起来很容易达到的希望,同时又让她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绝望。

加上精神异力的强烈影响,轻而易举的击垮了这个本来意志很坚强的女人的心防。

这种摧毁尊严、扭曲心灵的手段太过恶毒,他一定会受到更加剧烈的精神反噬,下意识摸了摸紧贴心口的小包,情绪才稍稍镇定下来。

“真没眼力价。”

风沙深吸口气,往躺椅上一靠,装成懒洋洋的模样:“没看我才睡醒吗?换做真儿或者绘声,早该动手伺候我梳洗了。”

从现在开始,他不会让萧燕有机会与外界沟通,尤其不准她和萧思联系上。

看似无形的隔离其实和真实的囚牢没有半点区别,甚至远比真正的囚牢更加坚不可摧。

心中的牢笼一旦成型,远比真实的牢笼更加长久也更难挣脱。

萧燕这辈子哪伺候过别人梳洗,让她拔刀砍人还更容易些,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硬着头皮咬牙上来,当然笨手笨脚。没两下,风沙就不耐烦了,叫云本真带她进内室好好教教怎么当个合格的贴身剑侍。

不得不承认,云本真的确很有“教人”的天赋,不管什么人落她手里,保管学什么都快。

才收拾清爽,何子虚来了。

风沙赶紧笑脸相迎:“何兄来这般快,看来是有好消息了。”

何子虚不理他嬉皮笑脸,径直道:“我同意三河舰队驻扎洞庭,你必须保证不得戕害王龟侠士。另外,我那位师妹将要出山入世,希望风少给予些帮助。”

风沙皱眉道:“难道别人打我,我还不能还手了?”

何子虚淡淡道:“以大欺小,风少无论如何占不住道理的。”

风沙眉头更紧,冷笑道:“你这态度如果代表隐谷,难道不是以大欺小?就占得住道理了?”

他承认无论以何种方式对付王龟都算得上以大欺小,至于道理这玩意儿,最终比的还是拳头。谁的拳头大,道理就在谁家。

隐谷的拳头肯定远大于他。

他以种种方式将自己的利益某种程度上和隐谷捆绑在了一起,比如整个辰流的水运份额,比如升天阁的份额。所以他才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如今嘴上故意抱怨,其实心里一点都不生气,纯粹疑惑不解,隐谷凭什么如此力挺王龟,居然为了这家伙不惜得罪他。

何子虚摇头道:“口舌之争,古来有之,一向各有各理,于实事无用。任凭风少口绽莲花,也无法改变既成事实。”

言外之意就是隐谷一定要保王龟,如果不服,那就翻脸。

……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三易之局

何子虚代表隐谷强硬表态。

风沙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何子虚其实没有把话说死,明显留下了空漏。

这个空漏就是“以大欺小”四个字。

怎样叫以大欺小?

三河帮出面压人算不算以大欺小?一些江湖人物与王龟放对算不上以大欺小?

虽然仅仅四个字,中间可以做的文章多了,无非是轻重的拿捏。

看来隐谷并不愿真的和他翻脸,顶多帮王龟去除了属于“不可抗力”的即死威胁。

风沙不做声,何子虚便当他默认,继续道:“不久后将会发生一件大事,希夷先生将传三易珍本于我师妹王尘。”

风沙呆了呆,失声道:“不可能,归藏与连山早已失传。”

“易”便是“易经”,被誉为诸经之首,大道之源。

“三易”就是指“连山易”、“归藏易”、“周易”,分别成书于上古夏、商、周。

上启先秦诸子,下至当今各家,其思想学说无不源起于“易经”,儒道法墨等宗派无论如何演变分延,从来没有超出过易经的范畴。

四灵乃是墨家一支,自然也不例外。

风沙勉强定神,忽然会意这件事将带来的巨大影响。

不管连山与归藏是真是假,一定会造成轰动。这种轰动是全方位的,尤其会对当今仍然存世,或明或隐的宗派产生强烈的冲击。

“传”这个举动更是象征意义浓厚。

风沙冷静下来,冷笑道:“三易归于隐谷,把我四灵置于何地?莫非你们还想再来一次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不成?”

隐谷只要胆敢独吞三易,那就是百家公敌。别说四灵一定会发疯搞事,其他各家宗派及其分支同样会拼命阻止。

道理很简单,一家独大没问题,反正天下大势就是分分合合,胜者入世,败者蛰伏,总之你方唱罢我登场,这次没了机会还有下次。

但你不能赶尽杀绝,让别人彻底没了活路。

何子虚庄严神情,郑重道:“隐谷绝无此意。王尘师妹仅是代天下人保管,将来定会择选一位天命所归之人交付之。”

风沙轻哼一声:“谅你们也不敢惹起众怒。”

如果仅是挑选天命之主的把戏那还无妨。

这种把戏大家不知道玩了多少遍。每次天下纷乱,就有人会跳出来玩一次。十分管用,但是并不新鲜。

至于谁能玩好,把假的弄成真的,那就各凭本事了。最终还是要看谁能拉到最多的支持,形成无可阻挡的大势。

风沙心思活泛起来,等着何子虚开口。

凡是涉入天下大局的布局,其中分一杯羹的获利绝不是简简单单的金钱能够计算的,更不是个人的利益得失能够衡量的。

一旦成功,那就会成为主导、甚至制定规矩的人,哪怕大一统的皇帝都只能在这个规矩下行使皇权。

比如先朝定下科举制度。

导致所有读书人只能学习儒家定下的经典,几百年下来,直接挖塌了屹立千年的世家门阀掌控天下格局的根基,给其彻底覆灭埋下了前因。

风沙尚有自知之明,凭他现在的实力,分不到太多的好处。

不过,隐谷既然找上门来,那就说明必有求人之处,架子自然端起来,不能卖亏了。

何子虚本想等他先开口,等了半天只等到一个仿佛亘古不变的似笑非笑脸,没奈何的叹了口气。

“这个消息目前不方便传开,又需要找个借口提前聚集各方势力的高层参与其中,我觉得以青秀大家的名义刚刚好。”

“是吗?”

风沙嘿嘿一笑:“我先当真的听。隐谷能给我什么好处?”

四灵当然不会乐见隐谷成为择选天命之主的主导方。

隐谷摆明想利用他,帮王尘拦下来自四灵的明枪暗箭。

何子虚正色道:“隐谷将加大支持升天阁的力度,升天阁不会被隐谷视作外人。”

风沙想了想道:“如果我以升天阁的名义做些事,会不会遭至隐谷的抵制?”

何子虚一字字的斟酌道:“隐谷乃是正道魁首,绝不会对天怒人怨的恶事视而不见。”

这话听着漂亮,像是大义凌然,其实也可以这么看:只要不闹得天怒人怨,隐谷可以装作没瞧见。

风沙当然听得出真实含义,露出满意的笑容:“你看我像坏人吗?”

何子虚不禁翻个白眼。

风沙收敛笑容,承诺道:“不论何时何地,升天阁欢迎贵师妹王尘入住或者随行,升天阁将会保证她的安全无虞。”

这个承诺主要针对四灵,也只有四灵有理由也有胆子对王尘下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四灵势力庞大,毫不逊色隐谷,又从来不择手段,耍起阴谋诡计,根本防不胜防。

王尘既然入世行走,必然要与各方多有接触,无可避免会直面四灵明里暗里所支持甚至控制的势力。

隐谷固然强大,奈何必须摆正立场,行事风格受到严重制约,手段太过温和,难以防患于未然,更没法对四灵形成足够的威慑。

然而有他横插一手,四灵一定缚手缚脚,不首先把他摆平,休想动王尘分毫。

隐谷立时抢得了先手,退万步也能争取到足够的应变时间。

何子虚露出微笑:“实不相瞒,王尘师妹已经到了,这会儿应该正和青秀大家说话呢!”

风沙愣了愣,苦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江陵玄武已经发现她了?”

何子虚十分陈恳的道:“我也没想到他们的消息那么灵通。估计要不了多久,任松就会跑来找你抱怨了。”

风沙轻哼一声,十分大气的挥手道:“无妨,没我点头,他什么都干不成。”

苏环这个青龙密使如今兼着江陵朱雀主事,任松除了手下的玄武卫,谁都调不动,更不敢对升天阁动什么手脚,根本不足为虑。

何子虚含笑点头。

他刚离开不久,任松果然登门拜访,一进来便急急说道:“隐谷最近动作频频,上面传来急令,其当代行走已经现身江陵,要我不惜代价做出相应反应。”

……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顿便饭

在对付隐谷这件事上,无论四灵总堂还是分堂的态度绝对高度一致。

所以任松才会直接跑来找风沙,相信他不敢明着作梗。

风沙不冷不热的道:“既然上面下令,你该做什么做什么,找我干嘛?”

任松搓着手道:“我的人追踪她到了升天阁,这个……您看?”

风沙冷下脸,森然道:“你什么意思?怪我窝藏?”

任松干笑道:“不是不是。青秀大家爱慕者众多,或许不小心交往了隐谷中人,相信与风少无关。”

风沙正色道:“你好歹也当过几天升天阁的管事,应当清楚。青秀大家与谁交往不归我管,有人对升天阁搞事才归我管。你若不服,带人试试。”

任松顿时苦下脸。

要能带人他早就带了。

奈何调动白虎卫需得玄武和朱雀主事一致首肯。没有苏环点头,他调不动朱雀,更调不动白虎,仅凭手下的玄武卫,对上风沙实在没有任何底气。

就算能够完全调动江陵四灵,他也未必鼓得起勇气再跟风沙正面斗上一场。

任松想了想,低声道:“我派人在附近设个点,只要人不出升天阁,我绝对不动。风少您多多体谅,上命如山倾呐~”

他好歹跟了风沙那么久,早就知道风沙对付隐谷从来都不上心,甚至多有庇护的举动。

原来风沙主事,上命再如山倾也轮不到他来抗,现在他是一方主事,自认没有风沙那种实力和胆子,无论如何样子要做、架势要摆,不然真没法交差。

风沙耸肩道:“街面上又不归我管。”

任松松了口气,笑道:“多谢风少体谅,在下告辞。”

人刚出房,恰好跟苏环打了个对眼。

苏环微笑道:“还是你动作快。”

任松轻咳一声:“苏小姐应该劝劝风少,要他把人直接拿下,至少赶走。不然上面怪罪下来,苏小姐也难办。”

苏环淡淡道:“对付隐谷是玄武的责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只要敢下令,我立刻同意调朱雀和白虎全力配合……”

顿了顿,似笑非笑道:“你敢吗?”

任松干笑两声,忙不迭的告辞。

他相信只要自己开口,苏环一定同意调人,但是往哪调、怎么调就很难说了。最大可能是他被人活活砍死之后,朱雀和白虎“及时”赶到帮他收尸。

苏环进门,风沙起身欢迎:“只要环小姐不是找我讨要隐谷中人,什么都好说。”

苏环轻笑道:“知道你贵人事忙,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来打搅你。”

风沙请她就坐:“人不贵,就瞎忙。不瞒你,到现在我连早饭还没吃呢!要不一起吃顿便饭?”

苏环轻轻点了点头,微笑道:“现在都是下午了,你还吃什么早饭。”

“哈哈,空腹就吃清淡点,环小姐千万别怪我小气。”

风沙招呼云本真准备饭食。

苏环抿嘴笑道:“你对情人挺大方,对我挺小气。”

离开辰流之前宫青秀最后一场演舞,她和风沙都出席了,还坐在一起。

明明是为云虚出使而特意准备的晚宴,云虚非让风沙出钱,风沙那时肉疼的模样,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之后两人便处于了敌对状态,她倒是自信满满,最终居然失败被擒。

幸好风沙并没有赶尽杀绝,也才有现在。

风沙对苏环谈不上信任,更没有什么交情,对她的父亲苏恒则充满感激。

当年他在流城刚刚立足,正是身为东鸟上使的苏恒鼎力支持和保护,他才渡过了那段最艰辛也最危险的时期,苏恒最后也因为他死于“急病”。

所以苏环在他面前无论如何都有足够的面子,只要不上杆子作死,他不会轻易让其难堪。

剑侍都是遵循柔公主府的规矩,通常备下各类食材,有生的也有熟的,甚至熬着好几种汤底,从不下火,每日一换,保证新鲜。

总之,云本真只需混一下就能弄出整菜,所以很快端出了两道凉菜,三道热菜和一碗清汤。

她和萧燕在旁边服侍。

萧燕虽然看起来有些不自在,仅仅是简单的盛饭盛汤、擦汗扇风还不至于犯错。

“江陵自古盛产鲜鱼,作成鱼糕清香滑嫩,吃鱼不见鱼,堪称一绝,先秦之前便是楚国的宫廷佳肴……”

风沙给苏环夹了一块鱼糕,笑道:“真儿听说好吃,特意从隔壁娥皇馆买新鲜鱼糕配餐,我尝过一次就离不开了。可惜不耐贮存,离开江陵就吃不到了。”

苏环浅浅尝了一口:“入口即化,淡雅爽口,的确好吃。往后你没这口福,我倒是能经常吃到,只是不知能否吃的安心。”

风沙听出话里有话:“怎么?遇上什么麻烦了?”

苏环放下筷子,瞧了云本真和萧燕一眼。

风沙道:“无妨,都是我的贴身剑侍,有时也会帮我处理一些四灵相关的事。”

萧燕身子忍不住剧颤一下,差点拿不稳扇子。

搞乱江陵是她此来中原的使命。

朱雀负责情报,等于四灵的眼睛,一旦让江陵四灵发觉有人打算搅乱江陵的形势,一定立刻发飙,所以她和萧思设法干掉了江陵朱雀前主事及其心腹。

她实在没想到风沙居然是四灵中人,这要是让风沙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以四灵睚眦必报的作风,她死定了。

苏环点点头,继续道:“东鸟尚有我父亲的一些故旧,愿意给我些支持,可是最近突然断了消息。你不是要随云副主事出使东鸟吗?能否帮我查查情况?”

风沙沉吟道:“查情况可以,恐怕帮不上忙。”

东鸟并非弹丸之地的中平,国力之强,当世有数,又是四灵分堂主要扎根的地方,东鸟上执事亲自坐镇。

想要像江陵一样翻手为云覆手雨是不可能的,他仅能自保,更重要需得保证升天阁和云虚的安全,没有余力插手别的事。

苏环表示理解,然后露出恼怒的神色:“总堂那边也不知怎么回事,竟对我爱答不理,难道我父亲去世,我就不算总堂的人吗?”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南蛮

对于苏环的抱怨,风沙没有吭声。

他之前故意弄了个反间计,希望让赵仪对苏环心怀警惕,看来是起效果了。

苏环叹了口气,收敛怒容,重新挟起筷子吃菜:“有件怪事,也不知道重不重要,想着还是应该跟你提上一句。”

风沙反倒放下筷子,正色道:“请说。”

“任松最近接待了几个南边来的蛮人,搞得神神秘秘的,我让朱雀探听了一下,好像是朗州附近的蛮部。”

风沙愣了愣,起身道:“请稍等。”

招呼云本真立即展开山川地理图,凑脸上去以指尖快速寻找朗州的位置,忽然重重按住,皱眉道:“任松搞什么鬼!”

从地图上看,朗州位于洞庭湖西面的丰水水口,出得丰水便直入洞庭,能够对正在筹建的青龙驻地造成严重威胁。

这令风沙不得不怀疑任松招待这些蛮人的目的。

苏环已经起身跟道旁边,瞧着地图满脸震惊:“怎会这么详尽?”

须知图上一掌地,实地跑十年,还未必绘得完整准确。

四灵当然也有类似这种山川地形图,那是累代的积累。

尽管这样也仅能勾勒出各地的大略地形,错误百出不说,空白之处更多。

四灵高层依然将这份地图供为绝世珍宝,地位不够的人别说得到,连看都休想看到。

青龙地位特殊,苏环尽管只是个下执事依然拥有一份地图,正因为拥有,所以她最清楚一份详尽的山川地形图绝不止是珍贵二字所能形容的。

风沙一时情急,不小心露了财。

他倒不在意苏环见到这份地图,但是绝不能让萧燕看到。

顺手把地图卷盖起来,塞到苏环手里,笑道:“你要喜欢,送你了。”

同时瞟了萧燕一眼。

萧燕果然脖子伸得老长,一对眸子像是钉到了地图上,闻言露出失望神态。

苏环眼中射出惊喜之色,赶紧将地图牢牢抱在怀里,嘴上兀自道:“真的吗?这怎么好意思呢!”

风沙当然不会缺这地图,此举完全是做给萧燕看的,让她打消偷盗的心思,免得惦记。

“如果你想感谢我,不妨帮我查查那些蛮人的根底和任松的目的。”

苏环爱不释手的摸索着图卷,脸上止不住的笑开了花:“本来你不问我也要查的。还能帮你做些什么,只管开口,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风沙失笑道:“守好你那青龙的一亩三分地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苏环使劲点头,忽然压低嗓音道:“我现在得不到东鸟的消息,会不会是因为上面打算布个什么局,夺回江陵朱雀主事的位置?”

风沙悚然一惊,缓缓道:“有这可能,不得不防。”

君山青龙实际独立于四灵之外,在东鸟疆域肯定会受到严重的制约,上下游附近只有相对中立的大城江陵才能够进行足够的采买。

一旦江陵出问题,恐怕连日常的物资供应都会出现问题。

如果苏环失去朱雀主事的位置,在江陵便没了立足之地。

一来朱雀消息灵通,总能防患于未然。二来朱雀主事不点头,任松就调不动白虎。

任松调不动白虎就是个瘸腿的玄武主事。一旦能够调动白虎,他可以跟任何人在江陵硬刚。不管他会不会这么做,起码有这么做的实力。

仅凭苏环肯定挡不住,届时只能退回君山,等着被活活困死。

苏环急了:“你在还好,一旦你离开江陵,恐怕有人会顺势反扑。”

建设青龙驻地耗费糜多,整个四灵都没多少个五脏俱全的青龙驻地。

就算她这个青龙主事将来一定有名无实,好歹也是青龙主事,当然舍不得出问题,怎么也要先坐稳这个位置才有将来。

“你先别急,让我想想。”

风沙沉吟道:“我有一支人手会留在江陵,比我晚走半个月到一个月,如果真到情况危急,或许可以帮帮你。”

“你说绘影?”

风沙眼神闪烁起来:“看来你这个朱雀主事没白当啊~”

苏环腼腆的笑道:“我知道她是你的人,暗里多少有些帮衬。不然仅凭过路的三河帮,恐怕还摆不平江陵城那些在地势力。”

这件事上她一点都不怕惹风沙不满,没造成实际的伤害,又显示了能耐。风沙必须给予更多的重视,被人看重才能得到好处嘛~

“我替绘影谢过你了。”

风沙不禁有些头疼。

怎么他认识的家伙一个赛一个狡猾奸诈,总能在你没注意的地方弄出点事。天天跟这种人打交道,脑水都快不够用了。

苏环紧了紧怀中的图卷,很大度的笑道:“要谢也是我谢你。你既然做了安排,我就放心了。对了,你在江陵留人干什么?”

风沙笑道:“再不吃菜都凉了。”

苏环立时不做声了,乖乖坐回去吃饭,仿佛刚才从来没问过那句话。

虽然她十分好奇,也知道有些事能碰,有些事不能碰,她可以在风沙容忍的范围内展现能耐,如果超出这个范围,那就是找死了。

风沙吃饭不快,斯斯文文的慢嚼细咽,苏环一个姑娘都比他更快些。

萧燕奉上了餐后茶。

风沙终于吃饱搁下筷子,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头也不抬的轻声道:“我打算支持高权争取中平王之位,往后若是方便,希望环小姐顺手帮帮忙。”

他一边吃饭一边就在想这个,最终决定以这件事来掩盖那批人手留下的真正目的。

毕竟要吞下镇北王那么一大批货,是个人都会眼红的,哪怕这批货会用来建设青龙驻地,也很难保证苏环不会动心。

更关键这是黑吃黑,根本端不上台面,被吃的一方只能干瞪眼,找得到仇家都报不了仇。

苏环恍然,轻笑道:“原来如此。我说高权怎么莫名其妙被放出来,原来是风少有所布局。你放心,这对我有好处,我会尽力相助。”

如果风沙支持的高权成为中平王,她在江陵也算有了坚实的依仗。

中平王再不济也是中平王,只要没打算彻底颠覆形势,在中平这一亩三分地上,就必须给他面子。

上面再想拔掉她兼任的朱雀主事,势必会多上很多顾虑。

……

第一百六十章 帆升,起航

接下来几天,风沙总算是闲了下来。

各方事宜基本上都安排好了,具体的实施不再需要他来操心,不然养那么多手下干什么?他只用拿捏大方向的关键决定就好。

升天阁诸女已经收拾行装,逐步搬回了辰流号,准备随时启程。

那个隐谷王尘混在里面,任松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干瞪眼。

别说任松见不到她,连风沙都见不到。

或许因为身份太重要,又肩负重大使命的关系,何子虚把她保护的很好,升天阁上下除了宫青秀,她谁也不见。

云虚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走,正是在等赵仪传会消息。

又过两天,赵仪的密使终于赶了回来,面见风沙,只有一句口信:“汉皇刘光世于赵村被亲信茶酒使郭允刺死,郭允当即自杀。”

刘光世肯定死了,至于郭允是不是自杀,风沙深表怀疑,但并不关心,赶紧将这个情况转告云虚。

云虚欣喜若狂。

她之前给镇北王郭武出了个挟天子令诸侯的主意,就算郭武猜到这次是她黑吃黑,天大的人情也是欠下了,毕竟再多钱也买不来皇位。

只要郭武最终功成,她会获得巨大的好处。

北汉加镇北王的地盘正好就是中原的核心疆域,多多少少有点正统的意味,哪怕仅是对她高规格的礼遇,辰流王储的地位都将牢不可破。

终于到了离开江陵的时候。

云虚上殿向高王拜辞,高王带了文武百官亲自前来码头相送。

辰流号旋即拔锚起航,出得水闸,顺流而下。

晓风号,前甲板。

马玉颜掩嘴笑道:“您看高王的神情,活脱脱一副送瘟神的样子,就差跪下求柔公主快些走了。”

风沙哑然失笑:“好呀~你拐着弯骂我是瘟神。”

马玉颜嫣然道:“您比瘟神厉害多了,瘟神要命,您是诛心。我估计高王那口不敢发出来的怨气硬憋在心口,迟早积郁成疾。”

风沙微微一笑,一语双关道:“那就要看绘影是否得力了。如果不得力,那就是积郁成疾,如果得力,那就是郁疾而亡。”

绘影将会鼎力支持高权争夺王位,发动政变是迟早的事。

高王若胜,死儿子。若败,死自己。总之不会好过的。

毕竟他与高王的过节已经结下,别看高王现在礼遇云虚,心里肯定憋着劲打算以后报复呢~

风沙不允许江陵这么关键的地方出现不受掌控的麻烦。所以高王要么积郁成疾,要么郁疾而亡,没有第三种可能。

马玉颜收敛笑容:“其实高权挺可怜的……”

她遵照风沙的叮嘱,前些天一直在高权身边布局,算是把他牢牢控制在掌心。

高权的悲惨境遇让她不由想到之前的自己,难免同病相怜。

风沙叹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没有前因哪有后果。你扪心自问,闽国败亡,难道只是因为南唐入侵吗?看似亡于南唐,实际亡于内斗。”

闽国自建国起便轮番内乱,各个兄弟为争王位无所不用其极,弑父杀弟,诛杀叔伯,屠杀宗室。

总之,经过多次内战,闽国的实力被严重削弱,早已成强弩之末,不堪一击。

南唐的入侵顶多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立时摧枯拉朽。

马玉颜垂首道:“所以我才跑来江陵……算了,往事已矣,多说无用。”

风沙岔话道:“听说刘家公子偷跑上辰流号,随云虚一同前去东鸟?”

马玉颜收拾情绪,点头道:“王萼与南唐勾勾搭搭,似乎准备做些动作,他打算跟过去看看情况。”

这事她之前跟风沙提过,不明白风沙为什么又问一遍。

风沙思索道:“王萼不会是想找南唐借兵吧?按理说南唐不大可能这时出兵涉入东鸟政变啊~”

马玉颜答道:“王萼与东鸟南方的蛮族关系很好,怎么也能拉起一支蛮军。依我看,不是他勾搭南唐,是南唐唆使他造反,想让东鸟变成下一个闽国。”

风沙赞同道:“有道理。”

他又问了些关于东鸟的情况,绘声突然跑了过来:“苏环着人传信,任松刚刚安排那些朗州的蛮人与东鸟皇储王萼见面。”

风沙与马玉颜顿时相视一眼。

风沙忍不住笑道:“看来不止南唐唆使王萼造反,四灵也掺和了一手呢~”

他心中那块大石总算落地,看来任松并不是安排那些蛮人对付他的君山青龙,而是打算插手东鸟皇位之争。

当今东鸟皇帝是王萼的弟弟,乃是隐谷在背后鼎力支持,四灵千方百计想要翻转形势,这很正常。

马玉颜想了想道:“从朗州出发,通过洞庭湖转入湘水,快则两三天,慢也不过五天就能抵达东鸟都城。”

“王萼一直久在南边经营,东鸟皇帝肯定想不到竟会从北边杀来一支奇兵,难免猝不及防……”

风沙眸光剧闪起来,冷笑道:“难怪任松搞的神神秘秘,生怕别人知道这几个蛮人的存在。”

马玉颜低声问道:“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何子虚?”

她被风沙当成心腹军师培养,所以不光让她处理日常事务,一些隐秘的事情也不瞒她。

风沙想了想,摇头道:“这么精巧又狠辣的布局很可能出自东鸟上执事之手,我若出手搅局,恐怕没法活着离开东鸟。”

四灵总共七位上执事,刨开青龙如今当然只剩六位,每一位都是跺跺脚中原大地都会震颤的人物。

仅看四灵和隐谷在东鸟斗法,短短十年居然换了好几位皇帝,就知道两家拥有多么恐怖的势力。

他可以随意摆弄任松,硬扛东鸟上使,压伏苏环,却必须尊敬并且畏惧一位上执事,哪怕他还是四灵少主也不例外。

在东鸟的地盘,东鸟上执事与他相比,就好像他比之王龟。

东鸟上执事绝对能够让他不可抗力的即死。

所以他一早就盘算好了,尽力营造形势,让东鸟上执事投鼠忌器,否则真会死的。

这种形势下往东鸟上使眼里丢沙子?他又不是王龟,傻到无知无畏。

晓风号忽然船身剧震,缓缓驶离码头。

帆升,起航。驶往不可预知的未来。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君山

君山古称湘山、洞庭山,是八百里洞庭湖中的一个小岛,与岳州遥遥相对。

相传舜帝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皆葬于此,屈原在“九歌”中称之为湘君和湘夫人,故后人改名为君山。

整座岛四面环水,其实并不算大,山也不算太高,就是峰多,少说也有七八十座。

寻常游人眼中,此岛山林幽静,云雾缭绕,灵氛充盈,分明是一处仙意盎然的洞天福地。

落在风沙眼里,整座岛好似棋盘,山峰就是棋子。

每一颗棋子都是一座望哨或者碉堡,山形条条纵纵、高高低低,足以建成互为犄角的层叠堡垒,形成一处处高低交叉搭配,毫无死角的严密防线。

因为地形地势的关系,人还不用多。

如果仅用来示警,每处一两人足矣,如果用来防御,三五人配上檑木落石以及弓弩,加上附近的堡寨支援配合,来犯之敌多上十倍也能轻易挡下。

简而言之,整座岛根本就是个打伏击战的地形。每一条路至少被两条山脉夹住,多则四五,甚至六七,活生生一个天然的口袋密集阵。

岛有四角,建上四座、至多不过六座望台就可以轻易预警四方。

西面靠湖的地形相对平坦,可以修造村寨。

东面的两条山脉之间有一个长条形的旷地,既可以依靠最外层的那条山脉做防卫,又能通过南面尾端的内湖出入本岛。

只要在北端和南端各设下一个哨口,这里便同时兼顾了防卫和交通。

南面与岳州遥遥相望,又有岛上最大的内湖与洞庭湖沟通,最适合建造码头,将来甚至可以建造一座船厂。

岛的北面一线最长,地势也最险要,大半地方不是山崖就淤积,只要守住两端,连水鬼都没法渗透。

优点很多,当然也有缺点,且是致命的缺点。

岛上虽然大大小小好几个内湖,不会缺鱼更不会缺水,加上雨量充沛,土地肥沃,可以种植养殖,但绝对撑不起一个成百上千人的聚落。

最麻烦的还是原料的补充,毕竟青龙最主要的功用之一便是修造军械,煤炭火油精铁无不耗量惊人。

这也是为什么风沙宁可付出巨大代价,也要留下一支三河舰队的关系,没有舰队护航,此岛再是易守难攻也撑不了多久。

目前先来的弓弩卫已经开辟出了一个临时的营地,以及搭建了一个相对稍大的码头,不仅仅只能停靠渔船,还能停靠小型的战舰。

辰流号、晓风号这种巨舰肯定是没法停泊的。

加上也不欲惊动岳州军使,所以风沙和云虚都是偷偷摸摸离开舰队,先后踏上君山,然后结伴勘察。

云霜耍阴谋诡计还行,具体到建设驻地那就两眼一抹黑了。

这方面她十分信任风沙,流城的玄武岛就是个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坚不可摧的堡垒。

看着他在拿着个奇怪的本子和卷墨笔在岛上逛来逛去,总是往高处跑,时不时端出个罗盘左右比划,还有些奇形怪状的玩意儿甩来荡去,活像个算命先生。

本子上很快画满了奇奇怪怪的弧线,一圈套着一圈,大圈套着小圈,看着便令人眼晕,尤其还标着很多奇形怪字。

反正不像建筑图纸,更像同样如天书般的琴谱。

云虚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写的是什么?”

“写?”风沙愣了愣:“这是画。”

伸手点了点本上一圈圈,又指了指面前的山:“你看,这就是对面那座山。”

“这是山?当我没见过画吗?”云虚对此深表怀疑,无论如何没办法把这些凌乱不堪的圈圈和山联想到一起。

风沙忍不住笑道:“当然不是水墨画,水墨画更注重意境,跟真实情况差很多。不,应该天壤之别。你能从一副水墨画上看出山有多高,占地几何吗?”

云虚听得一愣一愣的,呆呆摇头。

风沙晃了晃手中的小本子,得意道:“这就可以。我那老不死的师傅交我的。”

眼神忽转黯淡:“可惜他最后还是死了。”

云虚还是头次听风沙提起自己师傅,顿时生出敬畏之心,正色道:“尊师居然精通如此神技,令人叹为观止。”

身为辰流公主她当然知道测绘地图的重要性,对普通人来说这顶多用来寻山寻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绝对堪称神技。

军事民生全都离不开,就算开疆扩土也一定先从绘制地图开始。

比如当年汉朝,没有张骞两次通使西域,就没有后来击破匈奴,更建不成西域都护府。

要打人前先睁眼,这是先决条件。只有看得越仔细越准确,才能打的越仔细越准确,否则就是瞎打一气。

风沙调笑道:“什么尊师?你得随我叫一声师傅,或者叫老头子也行。”

云虚脸蛋红了红,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岔话道:“你这要画多久?大半天都过去了还没画完?”

风沙有些无语,叹气道:“描绘地形加上设计图纸,少说也得十天半月罢~”

云虚立时皱紧秀眉:“我不能呆这么久。”

她是代表辰流出使,行程礼仪有着严格的规制。

虽然当今礼崩乐坏,各国其实不太讲究,辰流还是十分看重的,礼官一路随行。

中平与辰流关系紧密,两国地位也差不多,还好说点,东鸟乃是当世称帝的大国,容不得丝毫错漏。

其中意义很深,绝不仅仅是个形式。

比如东鸟、南唐周边那些部族其实都很强大,依然被世人认为是蛮荒之地的蛮族。位置更偏远、实力也不算强的辰流则不被大家这样认定。

江陵的时候,云虚很容易就跟各家势力高层打成一片,谁也没觉得她是外人、或者外族。

就在于辰流一直以来都谨守规矩,而且比谁都守规矩。

风沙哑然失笑:“我也没要你留下来陪我。”

云虚轻哼一声,不理他调笑,思索道:“天黑前我就要赶回辰流号。既然你要在这儿留这么久,江陵那些事就拜托你了。”

风沙等得就是她这句,微笑道:“我办事,你放心。”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巧夺天工

接下来几天,风沙跑遍了君山,一开始登高,后来则寻奇,专门往犄角旮旯里钻。

随行的云本真、绘声和萧燕头次发现看似文弱的主人精力这般充沛,山林里翻上钻下一转就是一整天,居然兴致勃勃,一点都不显疲态。

负责陪同的弓弩卫首领没有名只有姓,叫风大,是个脸有刀疤的中年壮汉,一看容颜气质就知道饱经沧桑,从来少言寡语。

云本真十分吃醋,她瞧得出来,主人对这个风大不是一般的信任,似乎还要远远超过她。

幸好主人早就言明,让这个风大负责留驻君山,她心里那点醋意才没有翻浪。

再信任还不是被发配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哪有陪在主人身边舒服?

“你看这里。”

风沙又把风大拉到旁边,在小本子上勾勾画画,嘴上嘀嘀咕咕:“秘营建这里,要快。村寨建这里,可以慢点。主寨最后建在这里,正好被两寨保护在当中。”

“主寨如果设在这里,门户大开,是否太容易遭受袭击?”

风大十分不解。

主寨南边三条短山脉夹着两条路,虽然十分容易防守,但这是最后一道防线,没有转圜的余地,风险太大。

再往南是一片空地,空地紧挨着内湖及码头直接勾连着洞庭湖。

人家如果驾乘快艇,一个冲锋就能从洞庭湖直接攻上内湖的北岸,要是最后一道防线没能守住,主寨危矣。

风沙冷笑一声:“看见湖口左右两座小峰了吗?这两峰就像两道门栓,主寨南边的空地埋伏重弩和投石器。只要船敢进湖,两峰截断后方,来个关门打狗。”

顿了顿,加了句:“何况空地上又不是不能兴建堡垒,就建在湖边好了,嘿嘿,前是一堵铁南墙,后是两根打狗棒,谁要胆敢闯进来,死得一定很难看。”

风大恍然大悟。

风少如此设计,看似最薄弱的地方,登时变成了一个死亡陷阱。

不管什么船只要进到内湖,被如此三面夹击,除了被击沉一途没有其他可能,连逃都没地方逃。

最妙的是这两座小峰附近各有一座更高的山峰,不先攻下这两座高峰,休想拔掉这两座小峰。

就算顶着巨大的伤亡强行拔掉,高峰上一个冲锋就能重新占下。

所以必须拔掉这两座高峰。

想拔掉这两座高峰,又要分别解决掉西边的村寨和东边的秘营。否则强攻武械精良、工事完备且支援不断的高峰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还是顶着两面甚至三面夹击往上冲。

想解决掉村寨和秘营,须得拔除两寨附近的哨口和山上的堡垒。

想拔除附近的哨口和山上的堡垒,只能踏入本岛那天然的口袋密集阵。

想要避开口袋阵,那么只好从主寨南边的内湖发起攻击。

顿时回到开头,形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当然,这么大片地方总能找到些薄弱之处,毕竟是天然形成的岛屿,不可能处处遂人心意。

这就需要建筑学的奥妙,以巧夺之功,补天之不足。

有些看似莫名其妙的地方修造几个莫名其妙的建筑,其实大有深意。不懂者不懂,懂者立悟。

真正高明之人,则能把这些莫名其妙以种种方式完美的融入于环境之中,又恰因弥补了天之缺憾,立刻予人巧夺天工之感。

比如玄武岛那圈醉心花墙。

不过,在四灵看来,世上没有完美无缺,也不能有。

风沙无论如何精心设计,也会留下至少一个弱点,或者说缺憾,只是一定会安排的很巧妙,不太可能被人发觉罢了。

看似奇怪的道理,深思其实很有道理。

当初苏环明明占住玄武岛,还败得那么惨,就是这个道理的最佳体现。

法家不信这套,所以商君留下一个“作法自毙”的故事千古传扬。

总之,不能设计一个连自己都逃不出去的笼子,否则那个笼子迟早会把你关到死。

一行十几人又转到东边,风沙举目眺望,忽然问道:“那边那座小岛怎么烟雾缭绕的?”

这座小岛真的很小,离君山也实在太近,如果当中有陆地的话,半柱香都不要就能走过去。

风大答道:“风少看其形状像不像一个月牙?这正是月牙山。君山常年被水匪霸占,过往渔民登不来岛,只等去月牙山烧香求平安。”

风沙点点头。

他到处转悠的时候的确发觉了一些废弃的营寨,有的还很新,也不知是被三河舰队剿灭的,还是弓弩卫干的。反正他只关心结果,从不关心过程。

风大想了想,又道:“听当地人说,每到枯水季,月牙山会露出一道几百步的岩埂,步行就能走来君山。所以我打算在那儿设个驻点,安上一队人。”

风沙顿时道:“绝对不行。”

风大愣了愣:“如果不占住此岛,秘营存在极大风险,敌人只需通过月牙山攻下西北方的小码头,秘营北边就只剩一个哨口防卫。”

风沙摇摇头,张望一阵:“你可以在岩埂连接过来的这边寻山峰多安排几个望哨,但是月牙山连碰都不准碰。”

风大摇头道:“按照这里的地势,我起码要设三个驻点才能勉强守住月牙岛,一旦人手紧缺,恐怕顾及不上。”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说点你不知道的。”

风沙伸手指道:“你顺着月牙岛往那儿看。”

风大凝神一瞅,不解道:“岳州啊?怎么了?”

风沙淡淡道:“这么说吧!如果有一天我打算攻下岳州,第一件事就是驻兵月牙岛,进逼城墙,威胁水道。”

风大噢了一声,不再多言。

风少一点他就透了。

占下君山虽然会引起岳州军使的高度警惕,但也算习以为常,毕竟洞庭湖水匪多如牛毛,君山这里地形又好,根本剿不胜剿。

只要不太过分,岳州军使还不至于大动干戈。

一旦占下月牙山情况就大为不同,那就拥有了进攻岳州,同时截断水道的能力。

不管你有没有这个意思,只要拥有这个能力,在岳州军使眼中就是巨大的威胁,逼得他非得做出反应不可,那时就麻烦大了。

……

第一百六十三章 离岛

风沙白天逛岛,夜里作图,一份全岛构造图渐显狰狞。

主寨南边的空地他打算建造一座寺院,四合的院落外壁浇筑铜汁,成为真正的铜墙铁壁,佛像木塑刷上铜汁,反正不是金身。

寺内绝对会有和尚,当然是假的。铜钟绝对是真的,因为可以当作警钟。

内湖口两座小山建上凉亭,一为“听涛”,一为“观澜”,底部掏出地道,留出射击孔,方便架设重弩对准内湖,地道直连附近的高峰。

这两座高峰根据地形不同,一建茶楼名为“试茗”,一建酒楼名为“品醇”。

里面常备重弩火砲等重型军械,可以随时支援听涛、观澜两亭进行关门打狗。

试茗楼后方的村寨名为洞庭村,品醇楼后方的秘营名为云梦山庄。

总之,望哨基本上建成亭台,更重要的地方建造阁舍楼馆。

届时哪怕开放君山任人乱逛,也就是一座风景极佳的游地,根本想不到其实处处杀机。

亭台作为望哨建起来最简单。

所以风沙随意弄了几个图样,让风大立即开工。

至于阁舍楼馆、村寨秘营,乃至主寨,设计起来就很麻烦了,建造起来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弄成的。

除了几处要津,其他地面建筑可以从附近各城请来工匠建造。

相信一定会混进来奸细,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打消附近的势力,诸如岳州军使的顾虑。

毕竟又是茶楼又是酒舍,还建了村寨,更像是移民开荒,到时开放码头以及一部分区域,再跟岳州似模似样的缴些税款,将来遇上的麻烦会小很多。

想必岳州军使也乐得家门口这个水匪扎根的地方从此安定平和,何况还有一支三河舰队护航,他不会傻到没事找事。

不到十天功夫,一部分凉亭已经建造完成。

这时从辰流赶来的第一批后援已经到了,加上现有的弓弩卫共四百余人。

尽管其中几十人是铁匠、工匠等职人,风大手头的人手还是充裕多了,调了百余弓弩卫驻扎望哨,构造了一个简易的外围防线。

随队还来了十余名秘营的教头,这些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随便一个都能独当一面,风大顿时轻松许多。

不过刚开始巡逻,连一天都不到,居然拦下了三四波试图潜入的探子。

弓弩卫得了吩咐,并没有为难他们,简简单单警告几句便即放走。

风大则立即组织所有人手,拉渔网似的搜山。

岛上果然还有潜藏的探子,有的受到惊吓,赶紧外逃。

最外围的望哨只管进不管出,任凭离去。

当然也有人捉起迷藏。

风大很有经验,让人把住了个处制高点,弓弩卫精通追踪的好手不少,分成小队穷追不舍。

这些似老鼠般乱窜的家伙很快被揪了出来,同样赶走。

对于个人来说,君山还是很大的,尤其地势复杂、植被茂盛,仅凭三百来人没法搜遍全岛每处地方,肯定会有漏网之鱼。

待到第二批后援赶到,第二批望哨建设起来,情况会好很多。

第三批后援则是流城玄武。玄武卫的武械最精良不过,又是专业的内卫和查奸高手,对外界才能真正做到滴水不漏。

那时估计岛上的主要建筑大体完成,可以把苏环放进来。

苏环乃是青龙下执事,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有能力主持建设最重要、最秘密的武械军工厂。毕竟风沙没法时时守在这里。

风沙打算把武械军工厂的地点放在离主寨不远的山峰南面。

这里接近整座岛中心位置,还是君山的最高峰。

整座山被五道山脉环形包围,山的北面刚好有一个的内湖,不虞缺水。

南面是一整道山脉,完全没有出口,东面有一个山坳,山坳过去就是主寨,距离非常近,方便相互支援。

缺口主要在山之北,这里也是全岛口袋阵最密集的地方,十分容易把守。

为了以防外一,风沙打算建造几处塔墙堵口,那么山南这边就被完全封锁起来,成为一个禁地。

为了保守秘密,风沙打算直接从辰流运几大船民夫过来挖空山腹,一旦挖完立刻把这些民夫再运回去。

总之,这都是些旷日费时的事情,估计一两年,甚至三年,君山青龙才能正式成形。

期间不可能有盈利,而且越往后越花费越大。

从镇北王手里弄来的那批黑货无论多值钱,顶多撑上一年,还得想方设法另外弄钱。

风沙最近几天没有出门,把自己关在简易搭建的篷房里没日没夜的绘制图纸。

除了一日三餐饭,连云本真都不准进来。

这么短短时间当然不可能全部设计完毕,事有轻重缓急,风沙先弄出了云梦山庄和铜墙寺庙的图纸,以及洞庭村的大致规划。

至于找出的那十几个薄弱处,有些地方可以试着种上醉心花,还有些地方打算设计成诱敌深入的陷阱。

一旦认为这是个空漏钻进来,下场可以参考那个关门打狗的内湖陷阱。

其他凉亭之类的岗哨,风大就能弄出来,按实际情况随时调换和布置,不用他来操心。

这些东西足够风大忙上半年一年,风沙有充裕的时间精雕细琢,届时有空再过来看看,或者派人把其他的图纸送来。

离岛之前,风沙登上了码头边小峰上的观澜亭,环视一圈,默默记下了这里现在这份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景。

岛出水波,云雾绕峰,沟壑回环,竹木苍翠,宛如仙境。

下次再登岛时,恐怕回到人间。

……

小型战舰劈波斩浪,于洞庭湖上飞驰。

风沙已经迟了将近二十天,岛上消息闭塞,不明情况,所以必须尽快赶到东鸟的国都潭州府,看看云虚有没有遇上麻烦。

从洞庭湖乘船进入湘水,离潭州顶多两三天水程。

岂知船速忽然放慢,绘声急急来报,河上飘来众多浮尸,竟是成批成片,随便数数都成百上千,河水发赤,令人胆寒。

风沙急忙跑上甲板,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浮尸衣着打扮或朴素或褴褛,明显都是附近村寨的普通百姓,身上创口血迹未干,显然刚死不久。

……

第一百六十四章 陷危

用不着风沙吩咐,绘声早已经派数艘快艇先行查探。

快艇过了很久都没回来,绘声担心有变,又派一艘过去看看情况。

如果还是没有回返,风沙必须考虑换条路线了。

弓弩卫皆是精心培养的好手,在残酷的秘营里就学一件事:怎么杀人。

关键他们还带着重弩。

如果连个消息都没法传回来,说明前方太过危险,仅凭目前一艘小型战舰百余人,根本是羊入虎口。

没想到这次倒回来很快,之前那几艘快艇也跟着一起。

一众血气方刚的弓弩卫个个怒意盎然,报说一伙蛮兵攻破了上游一座小镇,正在屠镇。种种暴行,不忍卒睹。

他们身上的箭囊几乎空了,显然不是去去就回,肯定杀红了眼,所以才拖这么久。要不是弓弩卫规矩深严,恐怕早就弃船登岸。

风沙反倒冷静下来:“谁知道那伙蛮兵来自何方?何时来的?从哪来的?有多少人?仅这一股,还是很多股在附近?配了什么军械?有没有战船?”

弓弩卫们面面相觑,然后纷纷低头。

“秘营学的东西全都忘光了是吧?”

风沙冷冷道:“如果你们未曾惊动那伙蛮兵,我还能设法查明大致情况,虚张声势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你们想让我怎么办?救还是不救,说呀!”

诸人噤若寒蝉,哗啦啦全都跪下,一个个面红耳赤,羞愧欲死。

“给他们装满箭囊,挂上火罐,披围护甲,赶上快艇。”

风沙拂袖冷哼:“不是逞能吗?让你们逞个够。救三个镇民,活你们一人,我只在码头等顿饭功夫,过时不候。”

诸人呆了呆,旋即轰然应是。

乘满死士的快艇迅速分浪,战舰随行。

眼见河面越来越红,浮尸越来越多,前方尽是浓烟与火光,喧嚣的喊杀、刺耳的惨叫声渐近渐大,一派末日景象。

沿岸已经有零散的百姓仓皇奔逃,惊悸的神情、踉跄的步伐、凌乱的衣衫。

有的慌不择路甚至直接跑进河里还不自知,差点淹死才呛水回神,使劲往岸边扑腾。

离镇越近,暴行显明。小股蛮兵在小镇边缘老鹰捉小鸡似的四处肆虐,男子一律杀死,女子直接拖走。敢反抗的重重殴打,再不从,虐杀。

风沙这下知道弓弩卫为啥忍不住了,眉头皱紧,神情肃杀。

联想到马玉颜之前讲诉的情况,该是东鸟皇储王萼引蛮兵进攻潭州。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还以为怎么也要准备半年以上呢~

不知眼前这伙蛮人是先锋还是后卫。

后卫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先锋是没工夫停下来屠镇的。

如果是后卫的话,那么王萼如今攻到了哪里?云虚现在是否安全?

云虚身边几十艘三河帮战舰,加上他的人手及晓风号共有万余人。

除开四灵、隐谷、云虚和他安插的骨干,三河帮大半帮众并非精锐,混江湖还可以,碰上残酷血腥的战阵肯定撑得住。

江湖厮杀和打仗完全是两码事。

十个江湖高手能够轻易杀光十个训练有素的士兵,然而一百个士兵一片枪林有进无退,能把一百个江湖高手捅得连他妈都不认识。

人数一旦上千,江湖高手保证连近身都做不到,半途就会被洗地的弓弩军械给击溃士气四散而逃了。

三河帮几十艘战船全都架设着重型军械,倒是威力十足,尤其晓风号和辰流号这种巨舰,能在江湖上纵横披靡。

可惜战船局限性太大,并非什么时候都可靠的。

如果人家攻城,第一件事肯定是铁锁横江。

何况云虚没办法把那么多战船带进潭州,肯定像中平一样泊在附近,估计还被相同甚至更大规模的东鸟舰队看着,根本指望不上。

云虚身边真正有战力的,仅仅是晓风号和辰流号上两人自己培养的剑侍和弓弩卫。

原本还有千余人的,只是大半留在了江陵。

东鸟国势强大,带上几百人和几千人没啥区别,带太多人跑进人家都城,肯定会引起警惕和敌视,得不偿失。

于是两人干脆留人手在江陵黑吃黑。风沙为了建设情报中枢、支持苏环、建设青龙,也分散了太多人。

目前,云虚身边一共就剩几百精锐。

王萼本身是朗州军使,管着几州之地,论地盘比辰流还大,怎么也能凑出几万士兵。

几万人当然不够攻打潭州府,王萼既然有把握发动奇袭,估计带的蛮兵只多不少。

随便算算,带甲近十万,云虚恐怕很难自保。连宫青秀都比她安全,隐谷肯定有能力、有意愿保护她。

四灵有可能保护云虚,毕竟通过三河帮在辰流拥有巨大的利益。

但仅是有可能,还要看东鸟上执事究竟如何权衡。

风沙思索一阵,战船冲到小镇的码头附近,开始在河面上打转。

乘着快艇的死士已经登岸,一小队五人麻利的在码头上用散落的货箱麻袋堆起了一前一后两道简易的防线,剩下近二十人沿着街边杀进镇去。

风沙缓缓点头,将手轻轻举高,喝道:“架弩,绷弦。”

五个死士守在码头,就是给同伴守住退路。

有河面上战船的支持,大股蛮兵很难从街面上大咧咧的冲过来,他们只用干掉巷弄房后蹿出来的散兵游勇就足行了。

正在奸淫掳掠的蛮兵在百姓看来凶猛蛮霸,然而在训练有素的精锐死士看来,简直和兔子没什么区别。

人手一把重弩,一弩就是一个。

一些回神的蛮兵举着棒锤哇啦啦的大步冲来,被立马射死在半途。

几个惊慌失措的蛮人好不容易拿起弓箭还击,要么没准头,不知飞到哪里。要么轻飘飘,射不透弓弩卫的披甲。

弓弩卫不急救人,这种时候还带上惊惶的百姓那是找死。

弩矢有限,最好能找到蛮兵首领,先趁乱弄死敌酋准没错。

奈何风沙的担忧成为现实。

蛮兵再蛮也不是毫无军纪的土匪,弓弩卫之前的举动果然惊动了蛮兵首领,已经聚集了几百人分成几路穿街过巷,聚拢更多的蛮兵。

恰好与弓弩卫迎面撞上。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冷酷

嗖嗖矢飞,咄咄血飙。

蛮兵猝不及防死了一片。

没曾想他们非但没有胆怯,反而激起凶性。

当先好几个居然扯开了上身的皮甲,露出魁梧的胸膛,刀身敲着藤盾,哇啦啦的奔冲更快。

蛮族部落向来缺少铁器,也不善铸造,做不出什么像样的兵器。

重棍捆上铁钉就是狼牙棒,兽皮一裹用来防身。

不过,靠着凶蛮彪悍,战力一点都不弱。

这群蛮兵不但拿着蹭亮的精铁长刀,皮甲做工更显精致,显然是蛮人中的勇士,居然顶着弩矢强冲过来,气势骇人。

换做寻常士兵,恐怕不战而逃。

然而这情况落在弓弩卫眼里就是个笑话。

勇则勇矣,毫无阵型,根本是埋头乱冲。有人快有人慢,零零散散,稀稀落落,无法对他们造成全面且持续的压力。

一众弓弩卫好整以暇的轮番射击,几个人上了弦居然来不及瞄准,被同伴不停的抢人头。

仅仅不到二十人,把几百蛮兵生生拦在百步之外,摞了一堆尸体,多半步都靠进不得。

再蛮也是怕死的,成片的弩矢足够让任何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

蛮人终于想起自己还有盾,赶紧举盾前行。

桐油泡过的藤盾,坚固又韧性十足,盾成锥形,完全可以戴头上当斗笠遮雨。

一旦兵器砍上去,会因盾面的弧度而被弹开,正常人根本砍不破,甚至还会弹回来反伤自己。

为了防止火攻,通常还会抹上一层湿湿腻腻的烂泥。

这群忙着劫掠百姓的蛮兵显然来不及做这事。

众弓弩卫一看呦呵,居然敢在他们面前耍藤盾~

两人当即掷出火油灌,却不着急点火,一群人跑去拆旁边的摊子铺子,把布条裹了木板使劲往摊开的火油里扔。

他们还特意放过了冲得最快的几个蛮兵,瞅准时机,趁人多的时候射出火矢。

空气中顿时传来划破天际的凄厉惨叫,十几个人火人无头苍蝇般乱闯乱撞,一股肉香随之飘来。

冲过头的几个蛮兵不禁傻眼,停下步子。

几个弓弩卫冷笑着围了上来。

余人则忙着寻找附近一切可燃的东西,先不忙往火里扔,毕竟火油灌和燃物都有限,蛮人虽蛮又不傻,不会往火里冲。

对面的蛮兵果然停下冲锋,跳着脚咆哮一阵,忽然往两边分开。

近百个衣衫不整且哭哭啼啼的女子被凶蛮的推搡出来。

一个装束特别的高大蛮人舞着个一看就很沉重的狼牙棒,口中哇啦哇啦吼叫,棒头不住往前指,驱赶这群女子打头阵、淌火海。

众女子尽管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能会意这是什么意思,当然不肯往前走。

一声沉闷的重响,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被狼牙棒狠狠砸中,身子像稻草一样飞了起来,撞到旁边好几个女人。眼看大半个脑袋都没了,肯定活不成。

吵嚷的哭啼声猛然停住。

任何人处在这种境况,都会不由自主的忘了呼吸,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响彻整个颅腔。

蛮兵们同样动起手来,刀棍乱砍乱砸,血肉横飞,把一众女人赶羊一样往前驱赶,他们则跟在后面。

一众弓弩卫反而沉默下来,默默把擒下的几个蛮人割了喉咙推到一边放血,然后一齐望向首领。

首领就是刚才被风沙骂的小伙子,年纪并不大,唇毛似乎都没褪干净,神情竟是异常沉稳和冷静。

他左右张望一阵,下令道:“你们几个守在这里,不准手软,其他人随我上房。”

被点中的那几个目露哀伤之色,依然握紧重弩,决绝点头。

这时最前方的女人已经离近火墙,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奈何经不住大家在后面推挤,不由自主的离火墙越来越近。

哭泣变成嚎啕,哀求变成谩骂,一声声听得人撕心裂肺。

已经翻上房顶的弓弩卫首领强行让自己无视街上的惨状,借着屋檐遮掩身形,带着人从两旁的房上往对面潜行。

要不是蛮兵驱赶这群可怜的女人,他还不敢如此冒险。

毕竟是慢腾腾的女人,如果换成一群冲来的蛮兵,马上就能发现人数不对劲。

一众弓弩卫还以为会在房顶遇上麻烦,比如他们就在高处放了两人放哨,没想到都快逼近了,蛮兵居然还没发现他们。

首领小心翼翼的探头扫视,然后伸手打了几个手势。

两边的弓弩卫默默解下身上所有的火油灌,一齐盯住他的手。

随着指尖猛然划下,十几个火罐随之高抛。

咵咵连响,火油罐或砸人或砸地。

尤其那个狼牙棒壮汉最遭大家记恨,几乎都是冲他扔的,头上肩上甚至狼牙棒上都被火油灌咣咣砸中。

这家伙一时被砸蒙了,黏糊糊的火油糊脸,什么都看不清,下意识的胡乱挥棒,倒把身边一众蛮兵打得鬼哭狼嚎。

“点火~射!”

哗然巨响,火墙瞬间高腾,随着火油溢流,迅速扩散成火海。

一众弓弩卫大喜过望,实在没想到这般顺利。

那首领定神往火海里打量一阵,向左右吩咐道:“你们三个回去报信,匪首已死。”又冲对面喊道:“我这边警戒,你们下去救人。”

风沙得到报信,根本不信。

满镇的蛮兵少说千人,就凭他们二十人不到,干掉人家首领?

很快,几个弓弩卫护着近百名衣衫不整的女子跑上码头,拼命往快艇上挤。

风沙想了想,下令道:“靠岸,除剑侍之外,弓弩卫全部下船,肃清残敌,另外,给我捉几个会说人话的舌头。”

云本真忍不住劝道:“靠岸太危险。”

风沙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才要靠岸。”

云本真听得一愣。

风沙不理她,转向甲板上喜动于色的弓弩卫,冷冷道:“你们要疯,我陪你们疯,不过仅此一次。我没那个功夫一路救过去,仅凭你们也救不过来,明白了?”

众弓弩卫喜动于色,轰然应是。

风沙暗自叹气,这些家伙显然没明白状况。

蛮兵肯定一路肆虐,如今仅是开始而已。

他这一船百余人,扔进去保管连声水响都不会有。这次幸运,下次就不一定了。

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力不能及,理都不理。如果连这点觉悟和冷酷都没有,他早就死了。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毛骨悚然

弓弩卫都是经过秘营残酷训练出来的精锐,上得了战阵,入得了江湖,单拿出去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如今还武装到牙齿。

本就散乱于全镇,又失去首领指挥的蛮兵数量再多也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大股被迅速击溃成小股,小股又被击溃成乱兵逃散。

弓弩卫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镇民的遭遇令他们怒火填胸。

大失以往干净利落的风格,能捅两刀绝不捅一刀,补刀尤爱下三路,戳肾撩阴什么的,就算侥幸不死也彻底废了。

风沙担心弓弩卫杀红了眼,仅仅过了一个时辰便鸣金收兵。

他这么点人顶多扫清街面,没办法打巷战,更没办法追击溃军,同时担心附近还有蛮兵。

短短一个时辰,他过得提心吊胆,担心不知从哪再冲来一支蛮兵,弓弩卫又分散全镇各处,到时非但没法合力反击,连撤都撤不出来。

弓弩卫一向令行禁止,听到讯号后纷纷撤回码头整队,同时带回了顺手救下的镇民。

风沙站在船头看码头,又心惊又心凉。

以这个小镇的规模,居民怎么说也有几万人吧~

如今除了那近百位年轻女子,居然只剩下稀稀拉拉十几个男人,几乎都是老弱病残,唯一个青壮畏畏缩缩独自躲在一边,被彻底吓破了胆。

瞧河上满满的浮尸,及街面上的伏尸数量,蛮兵显然不久前进行过集中的屠杀,不知多少人家被彻底杀绝,家破人亡都算幸运了。

镇上的人或许逃出去不少,或许还有些藏在家里不敢现身。

这座曾经繁荣的小镇恐怕很快就会变成一座鬼镇。

风沙自知无法救所有人,叹了口气吩咐道:“能救多少救多少,都上船罢~”

弓弩卫没能抓到几个会说汉话的蛮人,只抓到了一个要死不活的家伙,装束打扮明显是个汉人。

当时这家伙手上拎刀,身上有血,刃上也有血,旁边还倒着两个毙命的蛮兵。

弓弩卫还以为他是镇上反抗蛮人的壮丁,便招呼着一起,岂知遇上好几波蛮兵都冲着他大呼小叫,有几个被砍倒后还指着他叽里呱啦。

自然惹起人疑心,弓弩卫把这家伙制住搜身,搜出来一块东鸟朗州军使的令牌。

毕竟不明身份,一路上也没把他怎样,直到回到码头。

一众等待上船的女人见到这人便又哭又骂,还有性子急的上来抓挠踢踹。

押送的弓弩卫赶紧把人隔开问怎么回事。

原来这家伙是蛮人那边的,不但帮着蛮人向她们喊话,还亲手虐杀了两个不肯顺从的少女。

于是……他就被半死不活的扭送到风沙面前。

风沙听弓弩卫简略说了情况,哦了一声:“原来是汉人中的败类。”

拿着朗州军使的令牌掂了掂瞧了瞧,抬眼道:“我问你答。蛮兵这次来了几个部落?”

这家伙浑身是血,脸也被打肿了,含糊不清的道:“我什么都说,求你放过我。”

压着他肩膀的弓弩卫立时捏紧他的手腕,逼得手掌松开,呵斥道:“风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一句话说完,掰住他一根手指咔嚓拧断。

另一个弓弩卫则掐住他的下颌捏紧,让他晕都晕不过去,连呼痛都做不到,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喉中嗬嗬作响。

几个弓弩卫明显没有慢火细烤的意思,用的是战场上逼问探子那一套快问快答,不管说不说都是个死,区别只在于死得痛快还是死得痛苦。

风沙又问道:“蛮兵这次来了多少人?”

这家伙疼得脑袋发木,根本回不过神。

一个弓弩卫左右张望,很快抱了桶水过来照脸猛泼。

他呛了几口水,猛地打起哆嗦,瞳孔过电般缩紧,立时清醒起来。

风沙把话再问一遍。

弓弩卫顺手掰住他另一根手指,稍稍用力。

这家伙顿时抖的更厉害了,叫道:“我……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洞溪各部都来了,怎么也有三……四万人。”

风沙见他开口,拿眼神示意一下。

弓弩卫立刻松开掰紧的手指。

这家伙顿时松了口气,不住喘息。

风沙细细盘问起来。

原来此人是朗州军派驻蛮部的联络使,就知道这一个蛮部的事。

这个部落不大,只出了八九百人,所以不受重视,被人家从船上赶下来,扔到后面殿后。

他们担心抢不到好处,干脆沿途劫掠财货女人,总之先捞足再说。

听这人的意思,朗州军早就做了打算,会将不少小部落陆续赶下船。

一来可以拖住附近的勤王之军,二来让他们收刮些油水,免得之后因分账不匀闹事。

风沙眉越皱越紧,这家伙话里透出一层令人毛骨悚然的意思。

王萼似乎许诺以劫掠换得蛮人出兵。

如果潭州府真被攻破的话,肯定会被屠城!谁都拦不住。

风沙心急如焚,把这家伙扔给弓弩卫折腾,急忙忙催着战船启航。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战船为了保证结实,用料都粗,还要堆放很多军械物资,所以空间本来就不大。

装百余人刚刚好,忽然又多了百余难民,不光吃水深船速慢,整艘船也往一边倾斜。

风沙只好下令让难民与剑侍、弓弩卫混居。

难民大都是年轻女子,剑侍也就二十来人,当然没法全部搁在剑侍舱房,只好往弓弩卫那里塞。

这下更麻烦了。

这些女子刚逢大难,家破人亡,正是惊惶恐惧,想要求个倚靠的时候,结果和这一群被她们视作救命恩人的少年英雄挤在狭窄的舱室里……还朝夕相处。

少年血气方刚+少女无助迷茫=干柴碰上烈火。

风沙如今根本顾不上这些小事,离潭州府越近,类似屠镇的情况越多。

蛮兵像蝗虫过境一样横扫,沿途惨状比比皆是,已经看麻木了,没办法救,也实在救不过来。

王萼的战船肯定都在围困潭州府,所以目前还没遇上任何战船,商船也很少,要么拼命往支流里钻,要么往洞庭湖方向逃。

他不得不开始考虑一大堆问题。

云虚会不会出事?

怎么混进潭州府?

进去后又能做什么?

如果进不去怎么办?

……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临近潭州府,风沙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湘水沿岸,漫山遍野都是四散逃窜的溃兵。尽管丢盔弃甲,看装束依然能够辨明该是潭州府的精锐禁军。

本来鲜明亮丽的禁军如今狼狈不堪,好像一群惊慌失措的公鸡,尽失原先昂首挺胸的骄傲姿态。

更多的蛮兵撒开脚板衔尾追击,就像狼群冲进羊群,左冲右突,纵横披靡。

在这里,人命还不如任人践踏的小草,无时无刻都在死人。

鲜血把大地染成一簇簇惊心怵目的红花,花海一直连到天边,战争的残酷体现的淋漓尽致。

战船甲板上,所有人的都沉默不语,死一般静寂,与岸上的刺耳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云本真附耳道:“主人,不能再往前了。”

风沙木无表情,脑袋转的飞快。

不管这支禁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说明战船已经接近战场的边缘,再往前恐怕就会撞上朗州的舰队。

同时还说明东鸟君臣犯了大错。

为何不据守待援?为什么把禁军派出城来?

哪怕这些禁军中看不中用,扔到城墙上防守总比扔到这山野之中任人屠杀强太多。

如今禁军溃败,不但大幅削弱了潭州府的守备,更严重打击了守城的信心和守军的士气。

风沙隐约感到四灵的黑手在中间使劲搅合,否则无法解释东鸟君臣怎会做出这种自残的决定。

“主人主人……”

云本真见风沙没有回应,更加着急,连声轻唤。

风沙垂下眼皮,眸瞳沉凝不波,淡淡道:“取玄武主事袍。”

云本真哪跟得上这么跳跃的思维,不免愣了愣,见主人眼神瞬间冷下,顿时吓得一个哆嗦,赶紧跑进舱抱来玄武主事袍极其武械配饰。

风沙站在船头展开双臂,任凭云本真、绘声和萧燕给他披上,然后挥手道:“挂玄武旗。”

呼啦啦,玄武旗迎风升起,飘摇招展~

赤底黑印,蛇绕龟身,一龇牙一吐信,寥寥几笔,极其传神。

往前又行十多里,河面忽然开阔,密密麻麻泊了不知几百艘大小战舰,各船旗帜飘扬,武械锐尖耀目,黑压压的气势极其迫人。

更远处浓烟滚滚,弥漫的烟雾与火光之中,潭州府高大挺拔的城墙轮廓依稀可见。

震耳欲聋的轰响声放烟花般密集传来,攻城器械连续攻击,城墙上不住蹿腾起变幻不定的火光,似洪荒巨兽张牙舞爪。

铺天盖地的热浪升腾天际,完全扭曲了视线,仿佛整座城池都在猛烈的攻击下剧烈晃动,显得摇摇欲坠。

船身猛震,船速立缓,几乎所有人都占不住脚,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

河道开阔处最后一个窄口,两艘巨型战船分靠左右两岸,守在一条拦江铁索的后面。

他们见有战船靠近,已经鸣鼓示警,并且侧过船声,亮出一排蓄势待发的重型军械。

哪怕没有铁锁横江,就这样直冲过去也会遭受两艘巨舰的两面夹击。

风沙吩咐道:“架投具,往河心连投三次霹雳火,半柱香后再投三次。”

往河心空投,既是避免误会,也是想要引起朗州军高层的注意。

当然,更希望引起四灵的注意。

就这么投过三轮之后,一艘小型军舰由舰群中分离出来,迅速破浪,很快放下一艘小艇,驶往横江铁链。

风沙也命令放下小艇,让绘声过去接洽,并叮嘱她一有不对劲,先逃再说。

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四灵,更不会认识四灵的旗帜,但凡是知道点情况的,一定拥有相当高的身份,并且知道厉害,绝不敢轻举妄动。

就怕是不明情况的家伙,不分青红皂白乱来一气,那就麻烦了。

幸好绘声顺利返回,言道来人自称东鸟玄武,她表明了风沙的身份,这人则希望勘验风主事的佩徽。

风沙冷哼一声,反手抽出腰畔的玄武棱剑,照着铁索后面那艘小艇脱手飞掷。

棱剑从天而降,无声无息的没入甲板,只剩一个把柄。

艇上人吓了一跳,纷纷拔出兵器。

那个东鸟玄武赶紧制止,过去拔出棱剑,细细端详一阵,然后让人向两岸巨舰打出旗号,放下横江铁索。

四灵的武械都是有规制的,不同位阶的玄武,其棱剑之棱角数量各不相同。

风沙乃是玄武下执事,他的棱剑就是四棱,中执事三棱,上执事的棱剑仅仅两刃,都不算棱剑了,算是无锋的短刃重剑。

至于玄武执事阶以下的棱剑其实同样四棱,但是并没有内凹的刃槽不似剑,根本就是个方形的竹节锏,靠锏上节数分明阶级。

四灵的武械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取代佩徽表明身份,只是充满挑衅和不悦的意味,一般不会这样做。

尤其还像风沙这样投掷出手,意味着愤怒。

那个来接洽的东鸟玄武只要不愿彻底得罪一位玄武下执事,一定不会继续纠缠下去,否则就算自讨没趣了。

随着两岸咔咔声响,横江铁链慢慢放松,中端渐往下沉。

并未完全沉下,小艇能过,战船肯定过不去。

小艇划桨驶动,迅速靠到船边。

那东鸟玄武双手捧着风沙的棱剑登船,躬身道:“职下潭州玄武上侍何光,见过风主事。”

有上侍自然有中侍和下侍。

潭州府乃是东鸟四灵的大本营,虽然他仅是一个玄武上侍,权柄位阶实际上并不低于风沙这个偏远地方的玄武下执事,甚至还要高些。

不过四灵规矩深严,私下怎样是一码事,明面上必须尊重上阶,此乃四灵铁律之一。一旦违反,定受严惩,谁都不会护着你。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青龙一脉,以及身负特殊使命的特使肯定见人就大个一阶半阶。

风沙拿回棱剑收入鞘内,还礼道:“何上侍无需多礼。我有事要进潭州,还望放行。”

何光笑了笑:“实不相瞒,职下的顶头上司恰好是风主事的熟人,不久前才出使过辰流,回来后对风主事赞誉有加。如果他肯通融的话,放行小事一件。”

风沙顿时露出苦笑。

不是冤家不聚头,没想到刚来潭州就遇上了曾经的对头,那位东鸟上使。

……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单刀赴会

当初风沙尽管赢过这位东鸟上使,其实心里对这位上使的谋略还是很佩服的。

如今换做对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说实话他心里还真有点打怵。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风沙迅速拿定主意,冲何光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对上使他老人家敬佩的很,如果何上侍现在方便,不妨帮忙通禀一下。”

何光愣住。

他那一番话其实颇为揶揄,隐带讥讽的意味,实在没料到风沙非但不急不闹,反而一副单刀赴会的架势。

“风主事的意思:现在去见绝先生吗?”

风沙轻笑点头。他还是头次知道东鸟上使叫绝先生。

何光仍旧难以置信,追问道:“就你一人?”

风沙收敛笑容,淡淡道:“怎么?我带个贴身侍婢也不行吗?”

何光干咳一声“风主事误会了,带多少人悉听尊便,请。”

风沙拉过云本真悄声叮嘱几句,然后领着绘声随他登艇。

小艇迅速驶过横江的铁链,何光瞧了风沙一眼,让人打旗。

咔咔声响,沉下的铁链挂着哗哗流下河水再次拉直,把风沙的战船给彻底拦在另一边。

绘声满脸不悦,忍不住娇哼一声。

风沙含笑不语。

朗州舰队铺天盖地,又是东鸟四灵的主场,他带一百人过去和带一个人有什么区别?

带上绘声纯粹是习惯了服侍,有个贴心人跟在身边方便点罢了。

何光这小子气量不够,不算个人物。比任松差远了,不值得重视。

“风主事虽然不在潭州,却是潭州的风云人物,每年下派上使,大家都会围绕辰流一阵好争呢~”

何光自觉掌控了形势,风沙势单力孤,口气便随意起来,态度也不像刚才那样恭敬。

“我原以为风主事生了三头六臂,今日一见,嗯……没想到这般年轻,居然能够成为一方主事,难得难得。”

风沙笑道:“我这是长辈余荫,比不得何上侍真有本事。”

越是看不起的小人物,他的态度反而越好。

一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二是跟个小人物闹不开心,人家要是撒个泼撒个蛮,你还能还手不成?

宝玉碰瓦砾,根本得不偿失,凭白失了颜面、自降身份。

“原来风主事上面有人,难怪绝先生铩羽而归,居然没生你气。”

何光露出恍然之色,忽然压低声音:“好心提醒一句,上面对你不满的声音不少~潭州不是辰流,兄弟好自为之。”

“在下不远千里赶赴潭州,正是诚心述职,相信误会能够解开。”

风沙心道这小子分明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是故作神秘,吓唬人呢~

何光哑然失笑:“兄弟你还是年轻了些,有些事不是诚心诚意就能解决的。”

风沙一本正经道:“正是因为不懂,所以请教。”

何光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道:“余荫再大,毕竟县官不如现管。绝先生颇受上执事看重,如果向着你说几句话,比你到处乱撞,求爷爷告奶奶管用多了。”

“小弟在辰流得罪了绝先生,他老人家虽然气量够大,心里也难免恼我。”

风沙露出为难神色:“这怕是不好办呐~何兄不妨帮我拿个主意。别的不敢说,在辰流我还是有点办法的,绝不会红口白牙。”

何光见他上道,挺胸笑道:“愚兄在绝先生那里还算有点面子。你放心,一切有我。”

风沙含笑道谢。

小艇驶到一艘巨舰跟前,舰上投下挂绳,何光当先攀上。

绘声瞧瞧绳梯,脸蛋腾腾红了起来。她穿着裙子呢~这要往上攀爬,下面不都漏了吗~

风沙凑嘴到她耳边:“你先上,我跟在下面给你挡着。”

绘声俏脸上羞晕不减,暗里松了口气。让主人看看当然没什么。

她身手矫健,爬的飞快,刚一踩实甲板,赶紧转回去俯身拽主人上来。

这艘巨舰显然是朗州的军舰,甲板上也站满了朗州士兵,一个个目不斜视,似乎完全没看到有人登船。

风沙随何光下到内舱,在狭长的舱道里转了好几圈,进了一间很大的舱厅。

何光笑道:“风兄稍后,我这就去禀报绝先生,虽然他老人家事务繁忙,我会争取让他尽快见你一面。”

风沙正色道:“只要我一天还是流城玄武主事,辰流随时恭候何兄大驾光临。”

何光闻弦知雅意,点头道:“兄弟懂事,我就不多说了。请稍后。”退出门外。

绘声等了一会儿,居然没有人进来奉茶倒水,又舱厅内找了一圈,结果茶杯都没找到,不禁气恼道:“那人太过分,嘴上说的好听,连杯茶都不给。”

风沙随口道:“我来又不是为了喝茶。”

绘声气鼓鼓道:“婢子看他油嘴滑舌,说话根本不靠谱,说是帮忙禀报,分明把您晾着不理。”

风沙哟呵一声,伸手捏捏她的脸蛋:“看来没白教你,比以前聪明多了。”

主人难得对自己亲昵,绘声倍感羞涩,旋即一愣,脱口道:“他真敢把您晾着不理啊?”

风沙淡淡道:“不多等一下怎会焦虑烦躁,不焦虑烦躁怎会胡思乱想,不胡思乱想怎会心慌意乱,不心慌意乱怎会慷慨解囊?这位何兄,聪明人呐~”

最后一句突兀又大声,仿佛连隔壁都听得到。

过不多时,何光匆匆进门,干笑道:“劳风兄久等,绝先生召见。”

风沙站起身,笑吟吟道:“我劳什么,明明是烦劳何兄。对了,我与江陵玄武的任主事交好。他那儿离这儿近,赶明让他送船土产给何兄尝尝鲜。”

何光喜动于色。

心道这些个地方主事还真特么是土皇帝,送东西居然论“船”,难怪每年分派各地巡察的上使一职人人争抢,果然够肥的。

风沙一番话说完,转头勾勾指头。

绘声赶紧近身踮脚,把耳朵凑到主人唇边。

风沙悄声叮嘱几句,随何光去也。

路上,何光想着绘声妩媚勾人的俏模样不禁心热,忍不住道:“你那侍婢从哪来的,当真又漂亮又乖巧。”

风沙眸光幽闪两下,摇摇头微笑不语。

……

第一百六十九章 信任

舱房不大,堆着很多文书,有些一摞摞很整齐,有些扭歪歪显得很凌乱。

曾经的东鸟上使绝先生埋首案后,执笔写着什么,见风沙进来头也没抬,拿笔尾点点:“自己找地方坐,我先写完这段。”

风沙左看看右看看,寻了个小凳对案坐下。

绝先生很快合上书折,把封皮冲着风沙摆了摆,笑道:“你看看,不是要钱就是要人要物资,除了拒绝不要什么都要。我又不会仙法方术,吹口气撒豆成兵。”

封皮写着江陵。

给江陵四灵拨钱拨人拨物资,这是想干什么?

什么叫话里有话,什么叫笑里藏刀,这就是了。

风沙一阵心悸,像被真刀戳了两下,干笑道:“任松这小子还是不错的,我认为他撑得住江陵的局面,您老别为这个混小子太过操心。”

言外之意,我不会在江陵搞事,你也不必破费。

绝先生微微一笑:“你这是为他担保了?如果他撑不起来,休怪我寻你不是。”

风沙苦着脸点头。

老家伙摆明给任松撑腰,居然让他对江陵的局势负起责任!

明明是任松的责任好不好,等于凭白给了任松这小子更多施展的空间,只要不太过分,他只能放任。

这一刀宰的真狠呐~偏偏还不能不认。

绝先生又道:“我知道你着急找我干什么。云副主事如今还在城内,不过你尽管放心,她的安全无虞,就算最终城破,也没人能动我们四灵的人。”

风沙稍松口气。他等着就是这个承诺,为此付出更多代价也愿意。

“我还是希望尽快安排她出城。毕竟这城不知要被围困多久,一旦缺少粮食,饿红眼的饥民哪管得上什么四灵不四灵……”

风沙盯住绝先生的眼睛:“何况围城的多是蛮兵,一旦城破,恐怕屠城,他们更认不得谁是谁。”

绝先生木无表情道:“第一,城破就在这两日。第二,我不知道蛮兵会不会屠城,就算屠城,也屠不到云副主事头上。”

话很短,透露的意思很多。

风沙立即陷入沉思。

潭州府怎么说也是东鸟的国都,乃是城高墙厚的雄城,十倍之兵都必须做好长期围城的打算。

联想东鸟禁军出城抗敌,然后被蛮兵歼灭。显然四灵为了扶王萼上位,下了很大的功夫,居然能让东鸟君臣自断手足。

那么当然能使人开城投降。

至于引蛮兵屠城,肯定是四灵安排的,否则哪有把握在这种乱况之中保护某人?这种事就算做了也绝不会承认,话里话外撇清干净实属正常。

“说完她,该说你了。”

绝先生淡淡道:“你和隐谷勾勾搭搭这件事必须给个交代,否则恐怕没法活着离开东鸟。”

风沙眉头紧皱,思索不语。

听绝先生提到隐谷,他忽然会意到一种可能,立时顾不上担心自己的安全了。

四灵是不是打算借蛮兵之手,彻底清除隐谷在东鸟的势力?

很久以前,四灵和隐谷便长期敌对,你杀我我杀你,谁都不肯让步,只要逮到机会,必是赶尽杀绝。

几百年下来,不光是筋疲力竭而已,更因双方各自掌控着巨大且无处不在的势力,彼此正面碰撞,自然愈演愈烈,直接表现就是朝臣党争不断。

结果被外族逮到机会一把冲进来攻陷都城,血洗中原大地。

四灵和隐谷的当代首脑头次联合起来,助先朝平定战乱,之后双双自尽谢罪,挫骨扬灰,身不入坟,名不入谱。

之后四灵传到他师傅隐里子手中。

隐里子和隐谷达成了一个默契,争斗可以,杀绝不行。

自此往后,长达两百年,四灵隐谷之争和平许多,虽然看不见的的地方照样下狠手,不过从未涉及双方高层。

两方一直极力避免正面厮杀,害怕陷入之前那种杀到谁都不敢停手的程度,导致损失过重,再让中原遭劫。

多是让己方支持的势力与对方支持的势力斗来斗去,一方如果直接插手,另一方再不情愿也会退让,顶多暗中加大支持。

总之,隐里子活的足够久,简直跟活神仙没什么区别了,连隐谷都很尊敬和信任。

可惜,无论两方怎么努力维持,中原经此一乱,元气大伤。

先朝无力控制地方,导致藩镇割据,最终分崩离析,直至如今这个群雄并起的乱世。

正因为有隐里子定下的默契,所以四灵和隐谷想要在某处彻底拔除对方的势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一时势败,也能很快复起。

蛮人出手就不一样了。

隐谷哪怕猜到是四灵下的黑手,一时也无可奈何。

虽然这一招足够恶毒,毕竟不是四灵直接出手,隐谷没办法直接反击。

不过,还是会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将大大破坏了两方原有的默契。

隐谷肯定会另外想办法报复,然后四灵再报复回去,争端一旦升级到某个程度,那么谁都退不下去了。

这其中还牵扯到四灵总堂与分堂之争。

总堂延续了隐里子的态度,倾向与隐谷井水不犯河水,分堂恰恰相反。

东鸟四灵这一手,等于把总堂给拖下了水。

如果总堂坚决反对,哪怕仅是不愿依从,都会导致四灵分裂。

无论是破坏隐里子定下的默契,还是四灵分裂,风沙都无法容忍。

他只觉得脑袋一阵裂疼,使劲揉了揉额心,神情恢复平静,轻声道:“勾搭隐谷我认了,不知绝先生想要我给什么交代?”

绝先生道:“交出王尘。”

风沙耸肩道:“她如今随升天阁在潭州城内,我拿什么交?何况一旦城破,还用得着我交吗?”

“你误会了。”

绝先生摇头道:“隐谷透露了王尘的身份。杀她意味着与隐谷全面开战,所以我们比隐谷还担心她死于城破。奈何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了。”

风沙愣了愣,沉吟道:“我猜绝先生的意思:你们找不到她,或者找到她,她信不过你们,所以想让我出面,请她离开潭州城?”

绝先生微笑道:“风少果然聪明绝顶,老夫当初败的不冤。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风沙歪着脑袋打量他,冷不丁道:“绝先生觉得我信得过你吗?”

……

第一百七十章 讨价还价

面对风沙的质问,绝先生轻描淡写道:“信不信我无所谓,你根本没得选。”

风沙想了想,缓缓点头。

这话听着霸道刺耳,却是实话。

还在城里的云虚和宫青秀就是人质,别看绝先生刚才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城破之后两女的生死完全操之在手。

潭州府的围城就像一把将要合拢的剪子,随时都能剪断风筝线,他只要无法接受风筝断线、坠落损毁的结果,妥协是唯一的选择。

绝先生微笑道:“良药苦口,实话伤人。难得你年纪轻轻,还能不愠不怒。之前胜不骄,如今败不馁,四灵新一代的青年俊杰,你当列前茅。”

“绝先生之前败不馁,如今胜不骄,正是我等晚辈学习的榜样。”

越是被夸,风沙越是警惕。

被对手夸奖并非好事,证明你的行为符合人家的预计。挨骂才是好事,说明你的行为超出预计。

一般碰到这种情况,他都会立马夸回去。

“老夫并非无的放矢。”

绝先生哈哈一笑:“十年一度的四灵聚会将要举行,届时诸位上执事将推举一两位青年俊杰与会。东鸟上执事手头尚空缺一个位置,我是真的看好你。”

这件事当然风沙清楚,甚至掰着指头数日子。

不光是他,凡四灵中人无不密切关注这个十年一度的四灵盛会。

届时所有上执事都将与会,共同解决前十年积累下的重大矛盾,及其衍生的种种问题。决定未来十年,四灵的总体布局,以及走往何方。

他们将会重新划定各方的势力范围,定下未来的规矩,影响四灵方方面面的势力消长,关系到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

其中受到影响最大的正是掌握地方实权的中层执事阶,具体便是各地的主事。

总堂和分堂的势力其实犬牙交错,哪怕在玄武、朱雀、白虎三总堂占绝对优的北汉,东鸟、南唐、北汉三分堂也不能说毫无势力,反之亦然。

恒先生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是总堂的人,在分堂掌总的东鸟照样权柄深重。虽然最终死于非命,他女儿苏环还是占有一席之地,顶多日子难过点。

总之,六位上执事一定会通盘考虑自家的整体利益,然后做出取舍。

既然是取舍,自然有取也有舍。某些地方获利丰厚,某些地方沦为牺牲品。

其中争夺最激烈的地方,一定是类似江陵这种僵持焦灼的中间地带。

更重要的是,这场聚会将决定哪些中层可以进阶高层,其中最出色的几位将成为未来竞逐上执事的潜在人选。

没有至少一位上执事的推荐,再能耐也升不到最高层。

如果风沙有意更进一步,这的确是个最佳的机会。

四灵的选拔机制相当严苛,唯独四灵之首是个例外,乃是上任乾纲独断,由不得旁人置喙。

正是因为精神异力的修炼需要“种子”,向来一脉单传。

除非四灵敢于这个传承断掉,否则无论如何绕不开他,所以尽管被废,他从不担心自己的性命。

然而赵仪的出现,令他头次感到强烈的威胁,且是致命的威胁,因为他不再是唯一的选择。

这种情况下,无论他是否情愿,只能向分堂靠拢。

赵仪毕竟是玄武上执事的儿子,分堂支持其登顶的意愿自然远不如总堂强烈,中间便有了转寰的余地。

那么,东鸟上执事的推举,对他来说就很关键了。

如果最终能成为一位大权在握的上执事,以他的身份,至不济也能试着强行登顶。

虽然他强烈怀疑东鸟上执事是否能够容忍一个被废黜的四灵少主获得更多的权利,不过他现在似乎没有更多的选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风沙思绪很快,许多念头一下闪完,权衡之后做出决定:“绝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需要我做些什么,还请明言。”

“我安排你进城,你说服王尘随你出城,云副主事的安全我会一力承担。”

风沙摇摇头:“我可以进城,王尘也会出城,但是云虚的随员和升天阁必须随我一同出城。”

“荒谬!”

绝先生满脸皱纹痕迹更深,声音冷了下来:“你凭什么认为千余人能够出得重围之城?老夫顶多保证城破之后,辰流号及升天阁不会遭受兵祸。”

“很多看似荒谬的事,对四灵来说,根本习以为常。小子好歹也是流城玄武主事,常人眼中荒谬乃至荒唐至不可能的事,多少也干过点。”

风沙笑了笑:“绝先生之前说了,城破就在这两日。您千万别告诉我,守城的将领不是咱们的人。”

绝先生露出苦笑:“你还真会讨价还价。我可以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以后有关王尘的动向,必须一五一十的上报。”

“我只能说尽量。”

风沙小心的斟酌道:“您呆过流城,应当知晓,我与隐谷的关系全因何子虚而来。他算不得隐谷高层,对我一直抱有警惕。迄今为止,我甚至都没见过王尘。”

绝先生沉默一阵:“我不得不提醒你,有人担心王尘之死导致我们与隐谷全面开战,自然也有人抱持相反意见。你此去未必会一帆风顺。”

虽然没有正面应许,避而不谈等于默许。

一番话透露了很多层意思。

风沙若有所思。

绝先生显然属于担心全面开战的那一派。如今这么大方,说明来自东鸟四灵内部的反对声音同样很大。

或许正因为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所以才给予他更宽松的条件,希望一举功成。

风沙沉吟少许:“我需要一个可靠的向导,还需要能够代表绝先生的令徽。”

绝先生取出一块令徽交给他:“何光乃是潭州玄武卫副卫,在城内人头熟地面清,领你入城正合适。”

风沙淡淡道:“这人不行。”

绝先生愣了愣,点头道:“明白了。不过临时换人不见得比他更好,毕竟城破在即,时间紧迫。你暂且容忍一二,先进城再说,我会尽快作出安排。”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坏心思

玄武卫领风沙回到舱厅。

一进门看见何光在那儿有说有笑。

绘声爱答不理,勉强应付。

她见主人进来,乱转的眸子立刻亮了起来,忙不迭迎上来唤了声主人。小模样别提多委屈了。

何光起身笑道:“怎样,绝先生对你态度还不错罢?我可是壮着胆子替你说了不少好话。”

他深谙唬人之道,其实根本什么都没做。

如果绝先生对风沙态度好,那就是他的功劳。如果态度不好,自然诚惶诚恐,他来句没有他帮忙说话,情况只会更糟糕就完了。

总之没法证伪两头堵,真遇上个弄不明白状况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承他的情。

“绝先生叫何兄进去,应该请你帮我些忙。若此趟顺利,一定少不了何兄相助。”

风沙微笑道:“对了,我有几船货寄放在江陵任主事那儿,打算运来潭州贩卖。还请何兄把我那船手下放进来,方便我派个信使。”

何光眼睛亮了起来。

潭州这一片乱局,傻子才运货过来卖,当然是送他的。

“好说好说,这就让人放行。”

何光召来个玄武卫吩咐两句,然后凑过来低声道:“不知这几船货何时能到,我好安排人手,帮兄弟照看一二。”

风沙露出一排白牙的笑容:“我船上备有信鸽。信鸽去,船队回,快则三天,慢不过五天。就是这兵荒马乱的,怕路上遇上麻烦耽搁了。”

何光正色道:“好办,我派快艇前去接应。两方相向而行,一天左右就能在洞庭湖区汇合再同行,保管没人敢动兄弟你的货。”

绝先生之前安排他筹备护送人进城的事,他已经猜到这人就是风沙。

届时接应的船同样派个信鸽回来,至多一天半就能知道风沙有没有哄他。

到时再来决定是坑还是帮,甚至直接扣人。

风沙点点头。这小子还是很精明的,可惜没用上正路。

何光忽然一拍脑袋,干笑道:“不能让绝先生久等,兄弟我先去了。”

他出门之后,绘声低着脑袋,拗着双手不敢作声。

风沙不动声色问道:“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绘声可怜兮兮的点头。

风沙淡淡道:“知道了。你现在去告诉云本真,把我刚才跟何光说的事安排了,然后把萧燕叫过来,嗯,还有韩姑娘,你们三个随我进城。”

如今潭州城被团团围困,带多少人手都无济于事,只能带顶用的人。

萧燕的契丹身份非同小可,真到关键时刻,可以做很大的文章。

至于韩姑娘,就是那个会幻术的烟雨楼花魁晶晶。

她那手幻术在混乱之中最能吓唬人,不光能吓住乱民乱兵,蛮人更是对巫师巫术笃信不疑。亮上一手幻术,比带一百个高手都管用。

绘声用来制约萧燕,免得这小妞犯浑。

本来带上云本真最好,可靠又贴心,萧燕怕她怕的要死。

奈何需要她留在船上主持局面,不能让最后一条退路出问题。

何光很快回来,笑容满面:“该吩咐的,绝先生都吩咐了。兄弟你放心,进城出城我一力负责,保管顺顺利利……”

咦了一声,转目寻道:“绘声姑娘呢?她不随你一起吗?”

风沙眸瞳幽闪,微笑道:“不是还有几船特产的事嘛~她总得回去安排一下。另外,我还要带两个手下一同进城。”

何光释然,笑道:“瞧瞧我这脑袋,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风沙笑而不语。

他才不信何光忘了。整艘船没有任何事能瞒过玄武卫的眼睛,怎会不知绘声下船了?分明对绘声抱有不良的企图,担心煮熟的鸭子飞了。

这小子自以为掌控局面,他有所求,而且事关性命,所以想找个机会威胁就范,来个财色兼收,哼!

绘声很快领着萧燕和韩晶回来,一起拜过风沙。

何光忍不住拿手肘碰碰风沙:“没看出风兄还是个惜花之人,身边美女一个接着一个,当真令人目不暇接。”

绘声天生一个狐媚样儿,无时无刻都像在抛媚眼。

萧燕刨开有些粗鲁的性子,单论身材模样,正是最能引起男人征服欲的那类美女。

毕竟打小随着部落的勇士南征北战,使得肌色健康,线条匀称,该凸凸该鼓鼓,偏又毫无一丝赘肉,属于征服者的那种不经意间的藐视气质更是学不来的。

韩晶更不必提,她本是烟雨楼的花魁,身段体态仪姿无不高雅优美。

不堪回首的经历令她内敛温柔,懂得珍惜,给她增添了无穷的风韵,就像出得污泥的莲花,洗尽铅华,素颜素衣,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美。

总之,何光眼睛都勾直了。

暗忖这个风沙莫不是瞧出他对绘声有意思,知道他喜欢美女,所以故意安排三个大美人同行,专门给他准备的?

不由觉得这小子还真懂事、会做人。

又不免心生嫉妒。这些地方上的土皇帝,还真特么会享受。如此绝色,居然一出手就是三个。可想而知,私底下不知道多快活呢!

既然人家肯送,不要白不要,自然笑纳。

何光这种视作囊中物的灼热眼神,顿时令三女倍感不悦。

韩晶还好,毕竟没少被男人这样赤裸裸的盯着看,只是垂首。

萧燕立马瞪了回去。

除了风沙,以及好几次把她折腾的死去活来的云本真,她还没怕过谁呢~

风沙这个主人都是按规矩待她,罚得重、赏也重,一切赏罚有据,不会无故侮辱,更没有要求侍寝,甚至连这个意思都没有。

与其说是奴婢,其实更像近侍内臣。

这小子居然敢拿这种眼神看她,要不是如今寄人篱下,她一定亲手把这家伙眼珠子挖出来踩了。

绘声则躲到主人身后,心道这家伙真是恶心,要是主人肯这么看她就好了。

三女反应不同,各具风情。何光眼睛都瞧花了,尤其萧燕毫不示弱的和他对着眼。那冷俏凌厉的模样,令他心脏剧跳几下。

暗忖任你现在倔强,却不知你那主人都要求着我,到时把他摆平,倒要看你跪着求我宠幸的时候还敢不敢这样瞪我。

如此一想,心头更热。

……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手遮天

四灵的确是一手遮天。

何光居然直接趁着小艇自战舰群中穿过,沿途居然连一个阻拦盘问的都没有。

登岸之后,一个军官打扮的人等候接洽,除了一开始被三女惊艳一下之外,立马目不斜视,看着风沙三人仿佛瞧着一团空气。

在这位军官的引领下,包括七八名玄武卫在内的一行十余人乘上几辆马车,堂而皇之的穿过围城的营寨,到了城墙一角。

正在攻城的朗州军居然为此停止了攻击。

足足顿饭功夫,整面城墙上下只余浓重不散的血腥和冒不尽的硝烟,仿佛鬼蜮般的寂静,似乎正在无言的回溯不久前的战场。

城墙上防守的潭州兵同样熟视无睹,非但没有发起攻击,反而垂下五六个大篮子,直接拉着他们上了城墙。

仅凭这一点就知道,整场攻城战唯一的意义就是达成四灵想要达成的目的,无数的冤魂到死也不清楚他们缘何而死。

残酷血腥的战场环境最能撼动人的心神。下得车,上得城,除了萧燕习以为常,绘声和韩晶皆骇得俏脸惨白,忍不住按颈作呕。

何光不由失笑,想要借着护花占点便宜。

风沙抢先一步,吩咐萧燕安抚绘声,他去安抚韩晶。

何光皮笑肉不笑道:“此地不宜久留,城墙下备了马车,请随我来。”

风沙跟他下城墙,随口问道:“不知何兄打算送我去哪?”

“我给风兄在城内安排了绝对安全的居所,我亲自给你当护卫,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一声,兄弟一定替你办好。”

说的好听,如果什么都要经过他,那和软禁有什么区别?

风沙不动声色道:“那就劳烦何兄了。”

何光打个哈哈,比手道:“请。”

风沙佯装懵懂,举步而行。

想也知道,这肯定不是绝先生的意思。

绝先生属于温和派,指望他尽快带走王尘,避免形成不可挽回的局面,所以无论如何不会限制他在城内的活动,顶多派人跟着。

应该是何光擅自做主。

那么问题来了。这小子是无知所以妄为,还是他根本属于希望见到四灵和隐谷全面开战的激进派呢?

城墙石阶的尾端不止停了一架马车,外饰极其普通,全都帘幕重垂,明显是不欲暴露车内人的身份,

何光有意让风沙与三女分开乘车,起码也要分开一两个。

风沙根本充耳不闻,亲手扶着三女挨个挤上了同一辆车,最后钻了进去。

何光不免愣了小会儿,忽然想起最开始横江铁索那会儿,风沙掷棱剑示不满的强硬样子。

那时他吓得不轻,立马服软,亲自登船道歉。

毕竟风沙乃是手掌实权的一方主事,当初绝先生过去都没吃到好果子。

真把人家惹火了,随随便便都能号动百十号死士找他拼命,弄死他都没处说理。

也怪之后风沙态度一直谦和,甚至隐有谦卑,一个劲的说好话,一个劲的送好处,难免令人忘乎所以。

何光忽然回神,心中大恼。

暗忖你再厉害又怎样?如今人离乡贱,在东鸟这地盘上,身边就几个柔弱女子,连个护卫都没有,居然敢甩我脸子,哼!待会儿有你求我的时候。

马车震动,开始行进。

这个车厢本就不大,顶多坐两人,如今三女一男,尽管女子窈窕,男子也不胖,还是不免太挤。

萧燕极力占着最外侧的小半边。

韩晶倒是落落大方的挨着风沙坐。

绘声无处落座,强忍着腹内翻江倒海的不适,四下检查了一下,不停吞着口水低声道:“车窗封死了,车帘从外挡住,要不要划开?”

风沙摇头道:“人生地不熟,划开又怎样?你认识路?”

绘声摇摇头,身体随着马车不停摇晃,脸蛋更是煞白。

风沙拍拍大腿:“坐这儿。”

绘声脸蛋腾地红了,细弱虫鸣的嗯了一声,怯生生的坐到主人怀里,紧缩着双肩像只小鹌鹑。

风沙见她耳尖红得可爱,忍不住拿手捏了几下,调笑道:“挺烫的。”

这下绘声脸蛋更烫了,呼吸急促起来,低着头不敢作声,一时居然忘了作呕。

风沙转脸向韩晶道:“现在能用幻术吗?”

韩晶柔声道:“妾身常备法器,至少三次。”

风沙缓缓点头,又冲萧燕笑道:“你立功的时候又到了,只要这次能够顺利出城,算你再立大功一次,如此仅剩一次你就自由了。”

萧燕一直就在琢磨这个,听得主人亲口许诺,心中七上八下的那块大石立马落地,不禁兴奋起来:“主人你说怎么做,不如我现在就砍了外面赶车的。”

风沙赶紧摆手:“把人砍了,你给我赶车?你敢赶我还不敢坐呢~你认识路吗?别给我赶到河里喂鱼了。”

萧燕尴尬的笑了笑,讪讪收回半出鞘的弯刀。

风沙勾着指头做了个手势。

三女赶紧凑来耳朵。

风沙压低声音道:“听好了,待会我探头出去看看情况,如果机会合适,咳声为号。萧燕拔刀破帘,韩姑娘施展幻术,绘声找机会擒下一人,最好是何光。”

三女一齐点头。

“除非万不得已,不要伤人。如果走散,尽快寻个码头附近等候,我一脱身会派人寻遍城内所有码头,不怕找不到。”

风沙郑重道:“如果被擒,我特许你们为了保命做什么都可以。记住,人活着就好说,大不了回来我罚你们,不要让我连救的机会都没有。明白吗?”

三女相视一眼,缓缓点头。

风沙整整衣领,搂了搂怀中的绘声,拍了拍韩晶的香肩,刮了刮萧燕的脸颊,似在安慰,又似告别。

他了解玄武的能耐,一旦去到城内哪个驻点,没有逃出来的可能性。

所以绝不可能随何光去安排好的地方,否则真就身不由己了。

这一路上是唯一逃离的机会,同行之人包括何光也就十个,还是有把握脱身的。

风沙忽然伸手拍动车帘,用力撑开个小口子,大声道:“停车,我有点事找何兄。”

车夫似乎早有腹案,回道:“还请稍安勿躁,目的地马上就到。”

显然是玄武卫扮的,难对付的很。

于是风沙轻咳了一声。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幻术逞威

风沙咳嗽声停,萧燕弯刀出鞘。

不大的车厢内立刻寒意森森。

短啸疾响,颤得耳麻嗡嗡,刃身映着车内昏暗的灯烛,狭光迅闪,眨眼间便是七八刀,顿时破开厚重的车帘,透进车外的阳光。

风沙专修精神异力,对气势特别敏锐,发现萧燕的弯刀冷的像千年不化的寒玉,萧燕这个人热的像沙漠的太阳。

冷与热极端矛盾,冲突聚焦于刀鞘。

果不其然,萧燕横鞘旋推,本就被割得七零八落的车帘根本承受不住,瞬间炸裂成两截。

上左下右,蓦地横飞。

风沙没料到她的武功这般好,扔到江湖上也是难得一见的高手,难怪她一开始很不服气,的确被擒的冤枉。

早知道带云本真来的,如果萧燕一个想不开反水,仅凭绘声恐怕制不住。

想到绘声,绘声便动了。

云虚教出来的剑侍,身手一般都还不错,绘声似乎差点。

尤其比之煞气凛然的萧燕,她差了不止一个层次,只能说身法还算迅捷,剑法还算灵动。

玄武卫反应极快,当车夫的第一时间扔下马车围了上来。

奈何没有趁手的兵刃,也就一把马鞭,顶多加柄短匕,转眼被萧燕砍到一个,踹翻两个。

绘声仗着剑长,也刺伤了一个。

除了那个被砍倒的,其他人伤都不重,也就踉跄几下,不进反退。

风沙一看急了,这是要结阵的架势啊~

一旦玄武卫结阵,至不济也可以一命换一命,他赔不起。

马车里的人更是迅速掀帘,抽出棱剑、举起圆盾往外头钻。

何光那小子居然不冒头,的确精明。

风沙心知不能再等了,随便找了辆马车抬手一弩,然后指着那几个打算结阵的车夫嚷道:“晶晶!”

想也知道这种手弩射不死拿盾披甲的玄武卫,只求缓上一缓。

韩晶明显不会武功,动作很慢,整个人柔弱如风中飘柳,外面都打上好几轮,她才刚刚出得车厢,闻言伸出右手。

只听得滋一声响,那对本就引人注意的无瑕玉手的掌心忽然冒出耀眼的火焰,如火莲般绽放。

场中顿时安静下来。

玄武卫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高手,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妖异又显眼的情形,一个个不免有些傻眼。

韩晶忽然闭上美目,秀发素裙无风自动,似乎飘飘欲仙,仿佛下一刻就会飞起来。

随着樱唇轻启,发出意义不明,听着又极其玄奥的清音悠悠,如在空谷环绕,甚至直接响在人的脑袋里。

正在众人发呆的时候,掌心火焰陡然灭掉,下一刻砰地巨响,仿佛轰雷打在耳边。

那几个扮成车夫的玄武卫像被天雷炸飞一样往后翻倒,地上一道巴掌大的焦黑劈痕触目惊心。

风沙明知这是骗人的幻术仍旧吓得不清,遑论这些懵懂无知的玄武卫,一个个没有不愣神的。

尤其那几个被炸飞的家伙,吓得连滚代爬,爬出好远还在剧颤剧喘,不停的寻摸拍打身体,看看有没有被天雷劈到。

绘声、萧燕同样吓傻,还是风沙回神最快,赶紧伸手一拉一个,连着仍在装神弄鬼的韩晶一起往车厢里塞,使劲甩起缰绳,逃命去也。

一众玄武卫如梦初醒。

有几个追十几步没追上,又急着往回跑。

本来扮车夫的几个刚被“雷劈”,现在还没喘匀气爬起来。

其他玄武卫当然也会赶车,奈何有人在车上有人车下,乱的不成样子,根本来不及,眼睁睁瞧着风沙狂赶着马车转入街角不见了。

能让训练有素的玄武卫乱成一群无头苍蝇,不得不说韩晶那手幻术骇起来的确神效惊人。

风沙不住往回扭头,眼见躲开玄武卫的视线,赶紧寻了个巷子口停车,招呼三女下来,拔出一支弩矢重重扎上马股。

马儿吃痛,撒腿就跑。

风沙带着三女钻进深巷。

四人连转几个拐角,韩晶跑不动了,喘息细细,香汗淋漓。

风沙老躲在房里不爱动弹,紧张这么一阵,说实话也有点吃不消,停下来扶住韩晶,大口喘了下气,笑道:“看来以后要叫你韩仙姑了。”

绘声露出敬畏的神情。

契丹人极其信奉萨满教,萧燕真把韩晶当成了一位法力惊人的巫女,已经开始扶着肩低着头,念叨着听不懂的契丹话。

韩晶红着脸细喘道:“都是些声东击西的小把戏,入不得方家法眼。”

声东击西?风沙本来就擅长装神弄鬼,听她一提点便若有所悟。

韩晶耍了什么手法,弄得好似仙子下凡,加上掌心冒火,注意力自然都被她引到自己身上。

之后趁机扔了个类似爆竹的东西滚到几人当中,掐好时机把掌心火弄灭,大家又是一愣。

这时轰然爆炸,弄得像掌心发雷一样,顿时把所有人都给唬住了。

那几个扮成车夫的玄武卫未必是被爆炸掀翻的,很可能是被突如其来的爆响吓得自己翻倒。

不过,那个爆雷威力应该也小不了,要不是他叮嘱不要杀人,韩晶特意往空处扔,否则炸死个把人肯定不成问题。

总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不简单。尤其众目睽睽之下不能露破绽,必须手快眼快心快,哪个地方出纰漏都不行。

风沙甩甩头,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左右张望几下:“外面攻城,城内净街,咱们藏不久的。何光知道我要去码头,此路不通……”

他沉吟少许,吩咐道:“尽快在附近找个大户人家,有衣铺最好,你们全部换男装,呃~顺便问问城内最大的风月场在哪。”

三女相视一眼,喘息刚匀而恢复平常的脸蛋又红了起来。

风沙顾不上她们乱想什么,催促道:“愣着干嘛~快去啊!韩姑娘就算了,留下陪我。”

升天阁肯定暂居潭州城最大的风月场,就像江陵的烟雨楼一样。找到了升天阁,也就找到了王尘。

毕竟事关隐谷,绝先生不会告诉何光这么机密的事。

怕只怕他的猜测成真,何光有可能是个激进派,那么就不会对此一无所知了。

不管怎样,总要试试,起码能证明何光到底是哪边的人。

……

第一百七十四章 畜生

风沙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绘声带着萧燕转了一趟,回来后神情有些不对劲。

附近不少独门独院,瞧着还算是个富裕的街坊,奈何似乎曾被强人挨门闯入,里里外外翻得凌乱不堪,尸体不少,死状大都很惨。

反正找了半天,没找到一个干净的落脚地。

风沙这才会悟过来。

因为外面攻城的关系,街面上当然完全封锁,然而坊巷之内的秩序已经崩溃。

街上的混混,巷弄里的泼皮都开始趁火打劫了。

人生地不熟,风沙不敢乱跑,更不敢傻等在巷弄里,只好随便寻了处四合小院暂时栖身。

锅碗瓢盆、衣物鞋袜等各类物什零零散散的翻落院中,明显被人里里外外搜刮了一遍。

听绘声说,此间主人一家连同仆婢全死在最里间的几间房,白着小脸建议主人还是不要去看了。

风沙当然不会自找不自在,进了院子右边的房舍,让绘声赶紧搜出几身男装给大家换上。

这几间房似乎是下人的居所,虽然有些矮小破旧,还算整洁。想也知道抢东西肯定直奔主房,仆婢当然刮不出什么油水,顶多大略翻上一下。

绘声和萧燕很快抱来一堆衣服,质地还是不错的,就是大小不太合适。

风沙穿了嫌小,三女穿了嫌大,这种时候没法挑剔太多。

风沙让绘声取来锅底灰给三女抹上,头发也要弄乱。

就这样还是难掩靓丽,只好再拿头巾包住半边脸。

如果不看露在外面的眼睛,倒是有那么点土里土气的味道。

风沙不免深感失策。他干嘛要带三个这么漂亮的女人进城?

正在这时,隔壁院落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

几人顿时警惕起来。

萧燕胆子大,自告奋勇跑去查看。

风沙叮嘱她不要打草惊蛇。

萧燕很快回来,把情况说了。

十几泼皮带着刀棍在隔壁翻来转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风沙立时会意,肯定是何光发动街面上的混混在附近这一片找他们。

原因很简单,整条巷子早被洗劫一空。混混也好,泼皮也罢,完全没有再洗劫一遍的必要。

绘声同样想到这点,忙道:“等他们搜完,我们翻墙过去,想来搜过不会再搜。”

风沙缓缓摇头。

何光好歹是玄武卫副卫,安排的搜索一定是外围布网,内围收网,同一处地方两到三波人先后过筛子,并占据附近制高点监看动静,不可能躲过去的。

其实风沙逃离之前想过如何脱身,纯是没想到这片街区居然遭遇了洗劫。

原本打算以居民区做掩护,弄出些惊动就能把水搅浑,轻易脱身。奈何这儿空无一人,根本无法拖延拉网搜索。

随着隔壁动静变小,马上就要搜过来了。

风沙定神道:“走,随我去里面看看。”

三女皆是一愣。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风沙当先而行。

过院进房是个小厅,掀开一层薄帘后就是中院。

中院不大,当中一口井,井边围坐着四个歪着脖子的男人。

三大一小,年长不过四旬,年幼也就十几岁,看穿着像是主人和少爷。

另外两人明显是仆役。

四人都瞪着眼睛,身上有血,结成褐斑,脸孔残余着临死前的恐怖与惊悸。

最里的房舍进门是个不宽的过道,左二右二共四间卧房。

绘声小声道:“这三间房各死了一个女人,最后这间死了两个。”

风沙点点头,直接走到最里间。

刚推开门,难闻的味道瞬间扑面。

风沙掩着鼻子眼瞟了一眼,迅速转开扫量旁边,想了想又退回了中院。

前院传来响动,已经搜了过来。

风沙领着三女绕到房后墙角。

这里长满了杂草,踩上去软稀稀的有些难受。

不过,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四人排成一排,背墙而立。

绘声忍不住探头瞧外面,扭回来道:“躲这儿能行吗?”

风沙悄声道:“实在躲不过,就在这里把人干掉,外面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

他这是在赌,赌那群混混不会想到有人敢躲在院里。

关键是,应该没人愿意在这里呆时间太长。

这群泼皮混混又不是玄武卫,很难无视房内房外的尸体,最有可能草草搜一下了事。

东西坠地及物什翻倒的声音响起,不久之后稀稀拉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人公鸭嗓骂道:“真他娘晦气,怎么摊上这么个活计,二混子他们那伙人下手也太狠了,连搜了两条巷,连个喘气的活人都没见到。”

另一个人道:“闭嘴,干活。”

公鸭嗓沉默少许,又道:“猴子,你看他睁着眼睛瞪我呢!”

猴子道:“你别看他不就完了。”

公鸭嗓道:“你别瞪我啊,又不是我杀你。”

猴子冷哼一声:“少废话,快干正事。”

听脚步声,一伙人似乎进了里屋,又很快出来,噔噔噔似乎走的很急。

公鸭嗓边走边骂:“二混子真不是个人,都是街里街坊的,王老方平常待他也不错,他杀人就算了,居然还……”

猴子打断道:“少说两句不会死。人家现在攀上高枝,不是你我能得罪的。”

一行人果然仅是草草搜一阵,便即退出去。

风沙等了一会儿,又来了两拨人。

第二批同样草草了事,第三批则磨蹭了很久。

听他们言语,领头的正是公鸭嗓骂过的那个二混子。

这伙人或许认为已经搜过两次,不会遗漏,所以纯粹在哪儿打屁聊天,弄得跟郊游似的。

期间说了不少怎么折磨杀害这家人的事,谈及细节怪笑连连,似乎还很得意。

最后甚至把房里的女尸全拖了出来,与男尸摆在一起,说了好些个浑话。

风沙一向自诩冷酷,竟也不免气得浑身发颤。

心道世间果然有披着人皮的畜神,这要容他活下去,对不起自己那仅剩一丁点的良心。牙根里一字字蹦出来:“干利索点。”

三女比他还火大,俏脸涨满忿恼,眼眸几乎要喷出火来,奈何主人没吭声,只能强自忍耐。

这下得到许可,立刻蹿了出去。

……

第一百七十五章 遁法

或许是惯常打烂架的关系,几个泼皮反应挺快,居然第一时间回过神来,有的就地打滚,有的甩刀举棍。

奈何身手实在身手不咋地,萧燕和绘声又满心杀机下了狠手,一照面就结果了四五人,连声惨叫都不及发出。

一个滚到井后的泼皮缩着脑袋大惊失色,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巴掌的大的小包往两女投掷。

风沙眼疾手快,立时抬手一弩,没其左目,只余尾羽。

那泼皮啊呀惨叫,拿手紧紧捂脸,结果手中的小包一蹭就破,散出一捧灰粉。

灰粉沾血立时如开水般不停鼓泡,整个人活像被一盆热油当头淋下,翻在地上抽搐打滚。

眼看张着嘴就要发出惨嚎,灰粉跟着抖进了喉咙。

惨嚎顿时变成惨嗬。

风沙双手忙着上弩,见状急了,低喝道:“要他闭嘴。”

现在声音不算太大,重咳起来就难说了。

绘声和萧燕又杀了几人,把余下三个逼到院角,与风沙隔着个水井距离有些远,加上忙着下狠手,没听见下令。

岂知那泼皮忽然安静下来,慢腾腾的站了起来,双手松开捂脸,露出恐怖的面容。

右眼睁圆,插矢的左眼汩汩冒血,热油滚过一样的嘴唇上下裂开,居然在笑,显得诡异渗人。

韩晶低声道:“快射他。”

风沙蓦地回神,心道原来是她动的手脚,手中使劲崩满弩弦,照其咽喉狠狠一弩。

那泼皮仰天而倒,手足居然像是被拴了看不见的细线,脚蹬臂摇,动作软绵绵的,仿佛正在水里游泳。

韩晶忙道:“他中了幻术,断气就好了。”

风沙倍感好奇,想要前去查看。

韩晶赶紧拽住他的胳臂:“不要靠近,否则跟他一样如坠迷梦。”

风沙听话停步,瞧着那泼皮的模样有所领悟,看来韩晶手上也有类似醉心花毒之类的东西。

这种玩意儿用量大奇毒无比,用量轻使人昏睡,若是不重不轻恰到好处,就会让人臆想翩翩,产生种种不似人间的幻觉。

如果下药人引导得当,能够轻易让人如临仙境或者如临地狱,又或者从仙境到地狱,再从地狱到仙境。

效果其实和精神异力差不多,都能操纵人心。

当然,两者一术一道,层次相差不啻天渊。

韩晶忽然莫名其妙来了句:“以前妾身惯常用此幻术,客人以为极尽春宵,其实南柯一梦。”

什么意思?风沙愣了愣,见韩晶红着脸低下头,不由恍然,轻咳道:“知道了。”

这时绘声和萧燕走了回来,告知人已经杀光了。

“待隔壁那伙人搜完,赶紧去放把火。我们先不着急走,等火烧过来,不,把火引过来……”

风沙想了想道:“你俩围着水井清出一条防火带通往边墙,我和韩姑娘把能找到的衣布全扔到井里泡湿。记住,待火势大后,至少撑过顿饭时间才能离开。”

如此外面看着一片火海,其实当中预留了一条生路,最要紧是时间要掐准。

慢了来不及逃出去,一定活活烧死;快了监看的人没撤走,一定当场暴露。

绘声和萧燕不明白主人这是要做什么人,习惯性的听从吩咐。

倒是韩晶若有所思,这与幻术中的遁法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以巧妙设计的障眼法来欺骗人的眼睛。

正因超出常识和认知,所以才能出乎预料,让人根本意想不到。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韩晶没想到风少居然也会幻术,看起来道行似乎还很深。

绘声和萧燕挖了一圈简单的防火沟,直接挖到墙下,要不是担心动静弄大,恨不能把墙弄垮。

然后去厨房取了柴火油料,做了大小几十个火把,沿着院墙扔进隔壁,仅剩几把用来点火和引火。

韩晶则随着风沙拼命往井里塞衣服被子之类的东西,全浸透了方才捞出来,又取来桶盆打水灌沟,还留了几桶备用。

几人动作很快,顿饭功夫就弄完了。

风沙冲韩晶道:“你能不能让火把过去之后再燃起来?毕竟丢个火把扔过墙实在显眼。”

韩晶点头道:“可以。”

从怀里掏出个做工精致的茶色雕花琉璃瓶,似乎装满透明的液体,里面还泡着几块并不整齐的东西,隐约瞧着像糖块或者冰块。

她接过一支火把,与琉璃瓶捆到一起,递给绘声,叮嘱道:“瓶碎则火起,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了,用劲巧些,必须一次成功。”

绘声接过后有些迟疑,她又不知道扔过去是泥地还是石砖,哪能保证一定碎瓶,何况这玩意真能自己烧起来?

想到人家是位会术法的巫女,也就信了。

“笨蛋。”风沙没好气道:“你在火把尾端拴根长绳甩过墙去,瓶子过墙顶一定反折撞墙,那不就碎了吗?用劲巧是让你别力不足或者扔过头了。”

绘声顿时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低头吐舌,然后赶紧去找绳子。

韩晶给的东西很好使,只听得轻微的碎响,不久之后就开始冒烟起火。

正值秋季天干物燥的时候,加上扔下那些裹油的火把,火势蔓延开来。

附近传来惊呼声,似乎跑了不少人过来,不过等了许久都没有灭火的意思。

风助火势,火势生风。呼呼的热风席卷浓烟,漫天火星腾风乱飘。

风沙和三女围着水井趴在地上,浑身上下连头带脚裹着几层湿毯,拿湿布紧捂口鼻,不时拍灭落到附近的火星。

尽管如此还是感到极其熏眼,咳嗽不止。

院内外开始弥漫烟雾,视野一片混沌,看不出十步之外,满耳呼呼,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总之,无异热锅上的蚂蚁,十分难熬。

尤其韩晶体弱,很快就熬不住了,俏脸渐青,呼吸渐弱,捂面的手也松了。

风沙没比她强上多少,只能强撑住精神,空出只手替她捂住口鼻的湿布。

他会掐心术数,一天大约的时辰都能掐个差不多,短短顿饭功夫自然掐的更准,虽然时间还差点,心知再等下去,韩晶恐怕撑不住,只好暴喝道:“走。”

挟着韩晶使劲往院墙爬。

绘声和萧燕比他俩能耐多了,赶紧过来搭手,一人拽一边,迅速把两人拖到墙下。

……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连山诀

风沙这手火海藏人玩得巧妙,起码哄何光绰绰有余。

何光见火势延烧,心知肯定是风沙故意放火,以为他声东击西,已经潜逃出去,所以让人跑出了整整三条街,往外细细搜索。

圈子一旦大了,人手就嫌少,本来严密的警戒圈顿时如同漏筛一般。

风沙太了解玄武的机制,更了解玄武卫遇上各类情况的反应和对策,以障眼法打了个时间差,愣是从拉网般的包围中扯开一条生路。

他这时也不急着往外跑,因为随着时间过去,何光只会越搜越远,缝隙越来越大,更方便离开。

要不是城破就在这两天,时间实在紧迫,他完全可以施施然的拖到何光彻底绝望,认定他鱼龙入海,再也没有捉住的机会,那时才是离开的最佳时机。

如今还得动动脑筋,找合适的方式尽快脱身。

好不容易在附近的街边找到一间空无一人的粮铺,内外一片凌乱,似乎不久前被成群人的破门抢粮。

门铺后面有排仓库,避开了正街,还算安全,可以歇脚。

韩晶早就晕了过去,萧燕背她在背上。

风沙没好到哪里去,满头冷汗簌簌流下,把脸上的锅底灰给冲得一条条,露出苍白的脸庞,幸好绘声搀扶,走路不太吃力。

四人进到仓库最里面,绘声招呼萧燕扯了几条破烂的米袋做垫子,把韩晶放上去,又扯了条米袋给她盖上。

风沙喘匀了气,伸手去摸韩晶的额头。

烫!发烧了~

刚才为了防火不得不浑身浸水,还裹着湿毯,然后被大火烈烤,出来又被风吹,连续的忽冷忽热的确很容易导致寒邪侵体。

如今无医又无药,一旦寒邪入肺,那就死定了。

风沙赶紧让萧燕去外面找清水和食物,让绘声给韩晶褪去湿衣抹干身体。

他顾不上避嫌,套个米袋脱个精光,

绘声和萧燕身体健康还会武功,不怕这点寒邪,他可受不了,湿哒哒的衣服穿时间长了恐怕下一个烧晕的就是他。

绘声红着脸蛋偷瞄,很快发现主人因为韩晶的关系不好意思瞧过来,胆子顿时壮了,水灵妩媚的大眼睛一个劲的吃主人豆腐。

风沙腰间围着个米袋在仓库上下转悠一圈,抱来些木箱布料,掰碎了打算待会儿当柴生火。

不光要煮水,衣服更要烤干,不然哪也去不了。

绘声给韩晶褪衣服的时候,发现内里揣着好些个小瓶小盒小皮袋,做工精致都很漂亮,顿时吸引她的全部注意力,好奇的挨个拿起来瞧,甚至想打开嗅嗅。

风沙余光瞟见,斥道:“别乱动,找个袋子全装起来,放远点,离远点。”

天知道韩晶那堆里有什么玩意儿,起码有些能爆炸能生火能迷幻,不懂乱碰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绘声吓了一跳,才想起这或许是巫女的法器,上面说不定附有诅咒,烫手山芋般全部塞到米袋里,使劲推到一边。

风沙这会儿空闲下来,对韩晶萌生兴趣。

他对这个女人映像并不深,原先只是顺手搭救,连叫什么都没记住。

后来发现她居然精擅幻术,肯定有来头,竟是沦落风月场,当然有故事。

当时有这么个念想,韩晶又帮他吓走刘光世,便顺水推舟留在身边。

如今细想,越想越奇怪。

有这手能耐,为什么要以色娱人,区区一个烟雨楼凭什么困住她?就算中平的王储高权瞧上她了,也不该任凭欺辱毫无还手之力。

随便弄点机巧,都能让高权死得不明不白。

琢磨一阵,萧燕忽然兴奋的跑了进来,见风沙腰围麻袋盘,不免吓一大跳,回神后没有害羞,反而好奇的打量。

风沙被看的浑身不自在,轻咳道:“让你出去找食水,你怎么空手回来了?”

萧燕啊了一声,忙道:“我打听到伏帮主的消息。”

她毕竟在晓风号上呆了一段时间,虽然和伏剑不太熟,好歹知道这是风沙的人。

风沙立刻挺起半身,追问道:“什么消息?”

晓风号是他的座驾,明面上是三河帮的旗舰,他偷偷下船去了君山,伏剑这个帮主乘着晓风号伴行云虚。

换句话说,找到了伏剑就找到了云虚。

萧燕说了几句,风沙眼神渐凝。

原来粮铺附近有家酒馆,萧燕本打算翻进去弄点东西,没曾想这家酒馆居然还在营业,而且客人不少,十几张桌子大半坐满。

旁边粮铺被抢光了,整条街萧条无人,这间酒馆凭什么没事?

萧燕起了好奇心,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竖起耳朵偷听。

还真就听出点东西。

她和萧思隐藏身份跑来中原搞事,一路上从北到南,见识不少,加上萧思是个中原通,所以她对中原三教九流多少知道点。

酒馆里的人满口黑话,显然都是跑江湖的,正热热闹闹的讨论三河帮。

伏剑不久前力压群雄,击败数位潭州地面上久负盛名的高手,更领着三河帮击败了本地最大的帮派,夺到一本名为“连山诀”的宝典。

听说不少人打算以报仇的名义找三河帮的麻烦,满酒馆的人都在讨论谁赢谁输,最后那本宝典又会花落谁家之类的问题。

萧燕说到这里不禁撇嘴:“你们汉人真奇怪,外头都围着攻城了,还有心思争论这种事情。”

风沙没理她,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一来没几个人知道城破在即的。

二来更没几个人知道蛮兵打算屠城。

三来江湖人自信的很,就算真的城破,苦的也是普通人,他们高来高去的,想跑随时都能跑掉。

高手挡不住军队,军队也拦不下高手,这条泾渭线自古就分明的很,只要江湖人没傻到强冲军阵,多半无碍。

相比之下,高手过招、帮派斗争,以及武功宝典最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至于所谓“连山诀”,明明是易经,弄得好像一本绝世神功似的。

一听就知道是隐谷搞鬼,明显是让三河帮出面,为了将来王尘正式出世提前铺垫和造势。

隐谷在三河帮有三成份额,伏剑帮忙做事很正常,他不也弄了支三河舰队为君山护航吗~

……

第一百七十七章 捡到宝了

风沙想了想隐谷的目的,忽然回神,冷下脸问道:“就这点消息,值得你扔下差事跑回来?”

他还以为萧燕打探到伏剑如今何在呢!

萧燕不禁犯嘀咕,心道明明是你听到半途问东问西,把话带偏了,怎么反过来怪我,还讲不讲理?

当然,暗里的腹诽她还不敢说出口,忙道:“他们不是打算找三河帮报仇吗?刚才有人跑进来说打起来了,酒馆的人一下子全跑光了,我……”

风沙皱眉打断道:“绕什么圈子,说重点,在哪?”

萧燕气不打一处来,心道我不正要说嘛~咬咬唇道:“城南驿站。”

“驿站?”风沙眸光闪烁起来,自言自语道:“那就是说离城门不远咯~”

萧燕还以为是问她,赶紧回道:“城里设驿站当然靠近城门。”

风沙脸沉如水,低头思索。

伏剑突然在潭州城里搞风搞雨,又是单挑又是帮斗,不可能不吸引东鸟四灵的瞩目。

东鸟四灵知道伏剑是他的人,理所当然怀疑他打算搞事情。

难怪何光态度不对劲,原来根结在这儿呢~

伏剑这次是听隐谷的命令行事。

隐谷一面利用伏剑给王尘造势,顺便把他推到前面当挡箭牌。

娘的,被人家给一箭双雕了。

就知道这些家伙没一个省油的灯。

风沙脸色不太好看,抬头问道:“知道是谁决定的地点吗?是伏剑还是别的什么人?”

萧燕想了想,摇头道:“我不清楚,他们急忙忙跑去凑热闹了。我觉得这情况很重要,赶紧回来告诉你,免得耽误事。”

风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拿手往自己腰上围着的麻袋指了指,又回手点了点躺在后面盖着麻袋的韩晶,没好气道:“你觉得我们现在走的了?”

萧燕张张嘴又闭上,垂头丧气的摇摇脑袋。

“那还傻愣着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啊~知道时间紧,动作就要快。磨磨蹭蹭的,像个娘儿们。”

萧燕气得牙根痒痒,什么叫像个娘儿?明明就是。

她重重跺了跺蛮足,使劲的扭腰走了。

风沙并非故意气她,仅是维持以往的高姿态罢了。

他这回有点失策,低估了萧燕的武功,高估了绘声的能耐,并没有把云本真带来。

如果萧燕现在反水,就凭绘声根本拦不下,所以绝不能让萧燕意识到这点。

那么态度必须一以贯之,既不能过火,也不能势弱。

一旦过火,萧燕说不定忍不下脾气,到时动起手来,一翻两瞪眼。

一旦势弱,萧燕肯定感到奇怪,进而开始考虑为什么,一样完蛋。

幸好这小妞性子蛮,说好听点就是直率,脑袋里没那么多弯弯绕。换做云虚那种女人,他已经死了八百遍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令人倍感头疼。

“不就抹个身子,磨蹭半天怎么还没抹完?”

风沙如今怎么看绘声怎么不顺眼,完全没考虑是他失策才导致内忧外患的情形发生,冷着脸道:“当我拎个麻袋干活舒服是吧?快点弄完过来生火。”

绘声不明白主人为何突然生气,战战兢兢的加快了动作,赶过来生火晾衣服。

火堆升起,总算暖洋洋了。

风沙让绘声把韩晶抱来烤火。

他不好意思面对,只好转过去烤背。

整间仓库都被抢空,找了半天能烧的东西其实并没有多少,围个麻袋既不方便出去,又不愿意让绘声离开身边,不然多生堆火了,起码能避免尴尬。

韩晶忽然轻咳几声,动了动手脚,缓缓睁开朦胧的眼睛。

绘声赶紧把米袋往她肩后腰下掖了几掖,小声道:“等衣服烤干了就给你换上,你先将就着裹裹麻袋,烤烤火暖和一下。”

韩晶的脸蛋本来就因发烧而烫红,又被火光一映,看不出是否更红,微不可查的轻嗯一声:“我囊里有药,红袋黑绳那个,劳烦帮忙取来。”

绘声起身把整个米袋都提了过来。

萧燕还没带水回来,韩晶取药后只能生咽下去,过了小会儿似乎好了点,眸子恢复些神采。

又过一会儿,萧燕总算回返,不光带了食物和清水,还带了两个不小的酒葫芦,说什么烈酒驱寒,非要给韩晶灌上一口。

风沙听了嗤之以鼻,让绘声煮水热饭,把萧燕叫到身边坐下,问道:“那酒馆都是江湖人,想必不简单。你去偷东西,没被人家发现吧?”

这下轮到萧燕嗤之以鼻了:“怎么可能。”

“那就好。”风沙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不放心。

他最清楚四灵是何等的无孔不入,现在与何光翻了脸,身边人少,势单力孤,没有哪一处是绝对安全的,只能尽量小心。

“这样,你赶紧去城南驿站一趟,最好尽快联系上伏剑,多带点人来接我。”

风沙想了想,侧头道:“韩姑娘你那儿还有没有可以用来紧急脱身的东西?”

韩晶点点头,有些吃力的伸手进米袋掏摸一阵,摸出来一个色泽怪异的瓷瓶,从瓶中倒出来两颗牛眼大的黑球,又摸出两个尾端带着棱锥的火折。

“用的时候拿锥尖戳口,然后反过来扎入火头,三息就会冒出滚滚浓烟,足以遮挡视线,其味更是臭不可闻。”

韩晶使劲板起苍白的俏脸,叮嘱道:“切记,碰火即扔,扭头就跑。哪怕慢上一点,你会吐的连腰都别想直起来。”

萧燕顿时打了个激灵,真以为这是巫女的法器,捧着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黑球和尖锥火折,郑重道:“知道了。”大步出门。

韩晶重新躺了回去。

风沙跟着凑过头去:“这么厉害,你做的?”

韩晶就算出身风月,也禁不住当下这种情况被个男人离得这般近,好在久经历练,尤能忍住颤音,似乎镇定自若的轻轻点头道了声“是”。

风沙眼睛更亮,笑道:“这烟球你拿什么配的?”

韩晶愣了愣:“风少果然是方家,居然知道这是烟球。嗯,不用瞒您,其实配方很简单,内用火药,外敷邪蒿。”

风沙连连搓手,心中欢喜大叫:哈~捡到宝了。

……

第一百七十八章 墨修

韩晶那些幻术看着不简单,其实风沙并不放在眼里,因为他也弄得出来,而且弄得更好。

之前那些幻术不过是以障眼法唬人,杀伤极其有限,当个乐子看看还行,碰上正经情况,能不能成除了自身手脚快,更多是赌运气。

如果唬不住人,死得更快。

烟球不一样。

配方看着简单,仅是火药和邪蒿,其实真正的奥妙是配比。

火药的配比,然后和邪蒿的配比。威力太大,烟就散了,威力太小,范围不够。

想要炸成烟墙,还必须浓郁不散,一般二般的风都吹不开,那就必须一点点的试。绝对是拿人命去填,还是拿技艺精湛的匠人性命去填。

这种人都是以海量的资源,用十几甚至几十年的时间硬生生堆出来的技艺。

也只有四灵这种千年传承,并且富可敌国的势力才耗得起。

就算如此,攒下的配方极其有限,与耗费的人员、资源、时间相比,少的可怜兮兮。

尽管配方数量相对少,可是组合无穷。

有些配上重弩就能横扫千军,配上投石车就能攻城拔寨,诸如此类,等等等等。换了组合,作用和威力就不相同,又是另一种新的军械。

比如烟球这玩意,根本不属于幻术的范畴,就是正儿八经的军械。

朱雀的猛火霹雳砲本来是用来攻城的,一旦弹砲换上分量足够的烟球,在平原丘陵地区,只需几具就能弄出一条毒烟墙。

别说密集阵的步兵几砲就散,就算一群骑兵懵懂不知的驾马冲锋,过了烟墙就等着连人带马一起腿软摔到地上挨宰吧~

别说反抗,顿饭时间连腰都别想直起来。

韩晶居然会制作烟球,不由令风沙高度怀疑她的出身。

绝不可能是幻术的传承,没有那个耍幻术的会去研究这种取自己性命比取别人性命还要容易的玩意儿。

风沙略一沉吟,微笑道:“一直没好意思问韩姑娘,你这一手幻术出类拔萃,怎会落难风尘呢?”

韩晶沉默一阵,似乎感到颈边漏风有些凉,伸手把覆身的米袋往肩上扯了扯。

上面遮多了点,下面自然少了点。

就一个“美”字,两个字“勾魂”,足以让任何男人眼珠子都丢上去,迷个神魂颠倒,忘了今夕何夕。

看似无意的举动,偏生得浪荡迷人。

风沙眸瞳闪起幽光,脸上不变的微笑突然变得像一个活灵活现的人偶。

你知道他在冲你笑,却感觉不到半丝人味儿。

韩晶愣了愣,失声道:“你是墨修。”

这下轮到风沙发愣了。

韩晶美眸深深凝注他,忽而垂目:“鬼神之能,赏贤罚暴。”

风沙下意识接口:“施行不谨,鬼神视之……”忽然住嘴,转向绘声道:“门口守着。”

绘声比两人还愣,直到主人等不耐烦踹她一脚,才忙不迭的跑去守门。

风沙又取来一条米袋给韩晶盖上双腿,轻声道:“在下墨修风飞尘,敢问韩姑娘名字?”

很多人知道他叫风沙,很少人知道他字飞尘,“飞尘”这两字不能乱用,更不能乱说,因为这代表着一脉传承,以及与四灵同源不同宗的另一个身份。

问韩晶姓名乃是同样的意思,问的是另一个身份的姓名。

韩晶又沉默下来。这次没有做些什么勾魂惑人的小动作了,许久启唇道:“我怕辱没祖先,还是算了。”

风沙岔话道:“韩姑娘落难江陵,必有难言之隐。若有为难处,不妨言明,或者给个人名也行。之后的事,自会办妥。我不问缘由,你可以要结果。”

“没什么为难的,该做的早就做了,我只是没有地方可以去。”

韩晶美眸透出迷茫神色:“不留在烟雨楼,能去哪呢?谁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谁。离开后不过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而已。”

风沙叹气道:“天下之大,无归家处,依恋丝缠,驻足难,舍更难。”

下意识摸了摸左胸,才发现那个一直贴身的小包留船上了,不由又叹了口气。

他知道此趟很危险,当然不愿她跟着自己一起冒险。

听得风沙一番话,韩晶眼眶立时红了,忍不住吸吸鼻子,呆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风寒流涕,风少切莫笑我。”

风沙摇摇头道:“既然无家可归,不妨结伴同行。”

之前韩晶是她的客卿,现在则是另一码事,显然是平等对待,不分高低。

“风少是不是瞧上了我手里一些小玩意儿?”

韩晶掩嘴笑了起来,别提多妩媚了,忽又收敛神色。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还给予庇护和容身之所。升天阁的日子是我一生中少有的快乐时光。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不要拿走之后赶我走。”

“我不能答应,因为这种保证太不靠谱。对我来说,所谓背信弃义,完全可以用利益来衡量。”

风沙正色道:“所以,我就算想要什么也会通过你,只要非你不可,那么你一定不会被我赶走。”

韩晶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好一个大喘气,早就听说墨修最喜欢把人的心儿弄得忽上忽下的,今天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风沙对她的身份更好奇了。

墨修单传成立四灵,已经超过千年。

换句话说,千年时间,见过墨修的人都寥寥无几,知道的人更少。

加上历代四灵之首无比故作神秘,没有人能对墨修的秉性了解如此深刻。

总之,这不可能是千年之内的映像。

风沙突然轻咳一下,笑着比划道:“下次掩嘴的时候,另一只手最好护一下。”

韩晶扯起肩上滑落的米袋,落落大方的道:“你见过我最丢脸的样子,还有什么是不能给你看的。”

这个女子当真奇怪。风沙忍不住道:“你不恨高权?”

韩晶淡淡道:“恨过,所以他早就不算男人了。我觉得自己过分了些,让他侮辱一下没什么好气的。”

风沙不禁打个寒颤:“他不知道是你下手吧?”

“正因为不知道才过分啊!仇人当面不自知,人生悲哀莫过于此。他知道那就算扯平了。”

风沙只能干笑。

他猛然醒悟现在这个韩晶才是真的韩晶,之前那个只是烟雨楼的花魁晶晶。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冒险

不用多想,韩晶肯定是先秦某家的传人,到她这代彻底没落了而已。

懂得制作烟球,说明此家善于制造工具器械,先秦善工的宗派本就不多,除了墨家,还有著名的公输家。

后来因为汉武独尊儒术,大多宗派逐渐被边缘化底层化,各家不得不分支散叶尽力蛰伏,避免被连根拔除,以图来日兴起,四灵就是其中的典型。

公输家是个例外,一直都是以家族的方式传承,人数不多势力也不大。

家族隐世,偶尔会有少量族人入世,主要是为了与外间沟通与印证技艺,也会收些外门传授民生技艺,没什么政治野心,谁兴起也不会和他们过不去。

风沙知道公输家的情况,韩晶肯定不是公输家的人。

脑中转了半天也没头绪,韩晶不愿提,他也不好问。

没过一会儿,衣服烤干了,风沙让绘声回来服侍韩晶穿衣,叮嘱她以后把韩晶视作贵客,万不可怠慢。

岂知韩晶很不满意,认为贵客也是客,她想更想安家,宁愿继续作客卿,起码算半个主家人,又不像家臣那样受到颇多限制。

风沙当然求之不得,琢磨着等君山青龙有点规模,像个办法把她哄过去。

随着天色渐晚,萧燕还没有回来,倒是趁着夜色零零散散来了一些偷偷摸摸的百姓,有青壮也有老弱妇孺,似乎想找找有没有残余的粮食。

之所以偷偷摸摸,是因为早就净街,现在还敢跑出门的百姓,不是胆子大就是家中真的快没余粮了。

绘声仅仅守住最里面的仓库门,大多数人见状也就走了,脾气不好的顶多骂上几句,如果再过几天,真有人饿红了眼,那就难说了。

风沙心中渐渐焦急起来,已经白费了一天,估计后天清晨就会破城,留给他仅剩今天晚上加明天,时间真的不多了,总不能在这儿傻等萧燕。

只好叮嘱绘声如果再有百姓寻来,务必打听一下城内码头和最大风月场的位置,最好能弄个向导。

他知道这样做相当冒险,现在实在顾不得了。四灵不是吃干饭的,留在这里越久,越可能被何光找到。

萧燕弄来的那包食物还有剩余,绘声用它换来了一个向导,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乞丐,面相很老实,就是眼珠子滴流乱转,显然是个奸猾的小鬼。

如今没法挑肥拣瘦,风沙在仓库里留下记号,然后带着小乞丐出发去风月街。

小乞丐嘴皮子很利索,自称知道城里所有的小巷,完全可以避开所有的主路和大街,不会被巡街的官兵逮到。

走到一条窄巷的时候,风沙突然问道:“赏金多少?”

小乞丐下意识道:“五十两外加香竹帮一根花竹……”忽然转身倒退,眼睛睁的老大,叫道:“我,我一开始是打算卖掉你们,后来就没有了。”

绘声已经站他身后,握上了剑柄。

风沙淡淡道:“你知道我哪里发现不对劲吗?明明往北,你每个巷口都不往北指,以为我不看月亮吗?”

他的确弄不清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巷子,不过认准方向准没错。

一次两次还有可能是城市布局的问题,超过三次那就是人的问题了。

小乞丐倍感懊悔,还以为自己做的很小心,一下往左指一下往右指,别说外地人,本地人都会被绕晕,哪知道人家走路居然不看路专门盯着月亮。

噗通一下趴到地上不住磕头,嘴上又是大爷又是祖宗,什么鬼迷心窍,下次再也不敢之类的话。

风沙向绘声使了个眼色,嘴上冷冷道:“宰了。”

绘声拔剑出鞘,横上小乞丐的脖侧,冰冷的锋刃刺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小乞丐吓得魂飞魄散,心知遇上了杀人不眨眼的狠人,立时抖如筛糠,一个劲的求饶。

风沙挥手让绘声收剑,蹲他面前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小乞丐忙道:“万爷只说要抓三女一男四个外地人,大爷虽然人数对不上,人是外地人,又躲躲藏藏,所以……”

风沙撇嘴道:“钱财迷人眼,不管对错,试试总没错,对吧?”

小乞丐点头,旋即会悟,赶紧摇头。

风沙眼眸闪起渗人的幽芒,缓缓道:“给你个机会,带我去迎香阁,半个时辰不到,就是个死。”

迎香阁就是城中最大的风月场。

升天阁有外执事提前打点,一定会选在当地最著名的风月场。

一来妓、伎本就千丝万缕,某种程度上算是同业,关键二者并非竞争关系,可以相互提携倚衬,所以对方非但欢迎,而且求之不得。

二来最大的风月场的背景通常也足够深厚,可以避免诸如狂蜂浪蝶等很多小麻烦。

小乞丐哪受得了风沙刻意的精神冲击,一个劲的点头,畏畏缩缩起来引路,一路上有问必答,别提多乖了。

他的确是个小乞丐,行乞的街面上有个老大姓万,乃是香竹帮的一个小头领,中午的时候把街面上的混子全召集起来下了悬赏。

重赏还在其次,关键一根香竹意味着正式成为香竹帮的人,以后就能够吃香喝辣的。

所以不光是这个小乞丐,整条街巷都动了起来,他们都是地头蛇,熟悉地面,走街串巷到处寻找。

小乞丐并非直接找来粮铺,也是听偷摸出门的街坊提及有人住在粮铺,这才跑来碰碰运气。

这是最底层的人,风沙不会和他计较,待看见街对过迎香阁的招牌,准备把人打晕了事。

虽然城外战火喧嚣,迎香阁的生意居然还不错,灯火辉煌,喷香满街。

什么时候都不缺少醉生梦死的人,何况这里面的客人非富即贵,一点都不担心城破会有什么后果,哪怕换个皇帝该富贵照样富贵。

门口的大汉很多,也不迎来送往,仅是排开把门,不光带着兵器,还穿着一致的青色劲装,袍角绣着数根香竹。

风沙眼尖瞅见,问那小乞丐。

小乞丐果然说那是香竹帮的人。

风沙不禁皱起眉头。

香竹帮连个小乞丐都招呼到了,麾下帮众当然也在找他们。

这要是大咧咧跑过去,岂非自投罗网?

……

第一百八十章 汇合

正门进不去,风沙就沿着小巷往侧面绕了一下,发现还真是把守的滴水不漏,不光侧门,连房顶上都设了望哨,翻墙都不可能,想必后门也差不多。

看来迎香阁担心乱民饥民偷摸进来甚至闹事,所以请了帮派帮忙防卫。

不明里面的布局和情况,风沙不敢让绘声闯进去。

转了半天又回到门口,眼看就要到了,没想到卡在最后这几步路。

正着急呢!街那边忽然来了百多号人,风沙一见,差点欢喜的跳起来。

居然是三河帮。

带队的不光有伏剑,居然还有马玉颜。

等等,伏剑不是去城南驿站和人约架吗?怎么突然跑来迎香阁?

风沙慢下了步子,远远打量,发觉三河帮众全都刀剑出鞘,当中押着七八个被捆起来的锦衣汉子。

迎香楼这边的香竹帮众骚动起来,全都拔出兵器,排成一排横街拦住,还有人使劲往里跑,似乎进去报信。

三河帮众忽然兵器高扬,轰雷般齐喝一声,居然开始冲锋,门口就十来个香竹帮众,一个个面面相觑,赶紧躲进大门。

三河帮众一下子涌了过来,把整个大门全部堵死。

伏剑和马玉颜在帮众的护卫下来到大门前,两女都身着男装,面冷如霜。

伏剑娇喝道:“你们副帮主和几个堂主如今全被本少生擒活捉,让你花帮主出来说话,否则每过一炷香,本少便杀一个祭旗,就从他开始。”

随手往后一指,两个三河帮众押着一个锦衣汉子出列,另一个人手起刀落,当场剁下了这人的脑袋,腔血直接喷上了迎香楼挂幌子的旗杆上,猩红刺眼。

风沙这时终于确定无事,现身出来。

三河帮普通帮众并不认识他,但是认识绘声,立马让开去路,并且向帮主禀报。

风沙很快来到两女身边,低声道:“不用行礼,到底出什么事了?”

伏剑收敛喜色,小脸一白,偷眼去瞄马玉颜。

风沙离船的期间,马玉颜代为主持。

伏剑认为自己跟主人最久,自然不服。云本真是主人的贴身内侍她得罪不起,一个新来的外人凭什么也高她一头。

所以一路上爱答不理,总之不愿听令,更不听招呼。

来到潭州府后,隐谷出面让三河帮帮忙唱个双簧,为“连山诀”造势,伏剑擅自做主答应下来,并没有告知马玉颜。

一开始很顺利,连挫数位高手,不但她个人名扬江湖,连三河帮都跟着水涨船高,更在帮斗中几百当地最大的帮派,风头一时无两。

还在得意的时候,本地的江湖人物和帮派开始反击。

伏剑突然发现自己四面楚歌,那个和她唱双簧的帮派立刻缩了回去,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本来伏剑还怡然不惧,毕竟三河帮仅是过路,把人全都得罪完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何况她还有两支舰队停泊在潭州附近,随时能够赶来支援。

岂知潭州府突然被团团包围,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顿失援兵。

这还不算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本地帮派不知道从何知道了升天阁和三河帮有关系,立刻封锁了升天阁下榻的迎香阁。

幸好升天阁本身剑手不少,只要不大举围攻,足以自保,在地某些高层也知道升天阁的背景,不敢往死里得罪。

不过,人是肯定不放的,以此胁迫伏剑交出那个所谓的“连山诀”,并且摆席认输。

伏剑这下撑不住了,要是因为她导致升天阁出事,主人一定活扒了她的皮,这才慌慌张张跑去求马玉颜。

马玉颜一直替风沙处理日常事务,风沙离船后更在实际上掌总,远比伏剑更清楚升天阁对风沙的重要性,一听伏剑瞒着她捅了这么大篓子,不由心急如焚。

于是针对封锁迎香阁的香竹帮设了个圈套,明面上在城南驿站商约闲谈解决事宜,然后路上伏击,果然一举成擒,将香竹帮的高层几乎一网打尽。

只是没想到香竹帮的帮主居然没来,伏击赶紧拷问这几人,才知道这家伙缩在迎香阁等候消息。

她赶紧押着俘虏赶来,无论如何要逼着香竹帮放了升天阁。

马玉颜还是很给伏剑面子的,将情况大略说了,关于伏剑的错漏轻描淡写一下带过,她知道风沙精明过人,自己能想明白前因后果,用不着她来得罪人。

风沙听完后点点头,向伏剑道:“把心放回肚子,这件事怪不着你。”

就算他亲自主持,其结果与现在不会两样,顶多对香竹帮下手更狠罢了。

毕竟三河帮有隐谷的份额,别说伏剑,连他都无法拒绝隐谷要三河帮做什么事。

隐谷明里暗里到处为升天阁撑腰和造势,就差亲自出面站台了,除了四灵,没人敢对升天阁下手。

香竹帮既然敢围升天阁,说明背后站着四灵。

整件事根本就是四灵和隐谷斗法。

就凭伏剑怎么可能玩的过这两家。

正因为忌惮四灵,所以隐谷才想把他推上前台,吸引所有人,尤其是四灵的注意,然后趁机完成自己的筹划,为王尘将来出世护航和造势。

风沙和何子虚有过协议,类似的事情本来就在意料之中,如果不是因为他不在,何子虚不会去找伏剑,而是亲自来找他。

双方的协议是互利的,隐谷会在将来付出相应的代价,他不会白忙活。

尽管主人嘴上说不怪,伏剑仍旧战战兢兢,低着头不敢作声。

风沙瞧着迎香阁的大门,抱臂冷笑道:“该做什么做什么,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今晚必须把升天阁上下一个不落的带走。”

伏剑赶紧应了一声,想要在主人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于是她亲手把一个香竹帮的堂主揪到大门前,喝道:“快叫姓花的滚出来。不顾手下生死,哪还有脸做一帮之主,你们香竹帮解散算了。”

说着便拔剑往那堂主身上连割几剑,疼得他哇哇乱叫,口中怒骂不止。

伏剑见他还敢还嘴,顿时拿剑往下三路走。

这一下不光躲在大门后的香竹帮众,连她自己手下都噤若寒蝉。

……

第二部 展翅东鸟 第一百八十一章 诈

伏剑拼命下狠手图表现,风沙根本不搭理,向马玉颜道:“萧燕去了城南驿站,至今未回,可能遇上麻烦。你现在调些人给绘声,回去再派些弓弩卫帮忙。”

马玉颜点点头去到一边,拉着个三河帮的小头目低声交代。

风沙转头叮嘱绘声亲自去粮铺蹲守,并且负责查找事宜,一定要把萧燕弄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绘声很快带了二三十人匆匆离开。

伏剑在那边连杀了三个人,没曾想那个香竹帮的花老大居然当起了缩头乌龟,躲在迎香阁里不冒头,她也不敢冲进去。

对付香竹帮仅是江湖事,没什么大不了,然而冲了迎香阁势必会得罪背后的大人物,事态立时上升为神仙打架。她还没胆子给主人招惹这种风雨。

风沙见伏剑始终在门外叫嚣,不禁有些奇怪,想了想问马玉颜道:“迎香阁的后台是谁?”

“永王王崇,王萼的胞弟,两人同一个娘生的。围城之后柔公主曾跟我提过,她十分怀疑王崇是王萼的内应。”

风沙扬眉道:“何以见得?”

马玉颜显然下了功夫摸透情况,应答如流:“正是王崇上蹿下跳煽动朝臣,东鸟皇帝才把禁军派出城平叛,结果彻底溃败,导致如今被动挨打的局面。”

风沙哦了一声,心里有底了。

王萼背后最大的支撑就是四灵,王崇既然跟他兄弟关系紧密,想必和四灵脱不了关系,这个香竹帮的背后也站着四灵。

不需要任何实际证据,关联与巧合太多就是证据。仅凭目前已知的种种迹象,迎香阁肯定是四灵的地盘。

娘的,升天阁这是羊入虎口了,还是自己送到人家嘴里的。

一想通这点,风沙反倒不急了,冲伏剑道:“别嚷了,他在拖时间等援军,你把这些人全宰了他也不会出来。”

这个花帮主显然仅是一个被四灵推在台前的小人物,放不放升天阁根本轮不到他来做主,找到正主才有用。

伏剑呆了呆,忽而咬牙道:“我这就带人冲进去。”

风沙摆摆手:“不必了,都撤吧~”

伏剑满心不解,不敢多问也不敢反抗主人的命令,心不甘情不愿收势整队,护着主人撤退。

走了两个街口,不远处侧街忽然窜出好几十人,带头的正是何光。

两方人中间隔着半个坊市,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因为相向而行所以打了个照脸,看对方这么多人还带着兵器,登时警惕起来,纷纷停下步子隔空对峙。

风沙排众而出,笑道:“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对,咱俩是半日不见如隔一又二分之一秋,何兄现在看起来似乎比早上憔悴多了。”

何光听得一愣一愣,脑子转筋半天愣是没算明白一又二分之一是多少,回神冷笑道:“风少好能耐,居然成功漏网回河,不过香饵还挂在钩上,你真舍得走?”

香饵当然指升天阁。

他的确对算术一窍不通,幸好玄武并不是靠算术吃饭的,有些事情他脑筋利索着呢~比如对当下形势和情况的判断,一个转筋就想明白了。

风沙无所谓的耸耸肩:“你敢动升天阁,我就敢宰王崇,要不咱俩比比谁的胆子更大手脚更快?”

如果东鸟四灵支持的王萼上不了位,一切谋划都是镜花水月,更会因此被东鸟君臣连同隐谷来个事后清算。

这是大局,东鸟四灵没人敢坏这个局面。

其中关键就是必须保证潭州城被顺利攻破。

奈何潭州府乃都城雄城,想要攻破,还尽快攻破,只有一种可能:内鬼通外神。

而且只有大内鬼才有这种能耐,比如王崇。

何光忽然沉默下来,忽然抬手,吩咐道:“退出百步。”

玄武卫令行禁止,哗哗回退。

何光伸手指着街坊中间一个街边的小茶摊:“风少有没有兴致喝杯茶?”

这茶摊凳倒桌斜,水壶茶碗有的碎在地上,有的歪在桌上,总之乱糟糟的,肯定没有人能喝的茶。

风沙欣然同意,让伏剑带人后退,走过去摆起凳子扶正桌子,还拿袖子把桌面干涸的散茶拂掉。

他现在这身是之前临时换的改扮装,后来泡过井水走过火场,本来就脏兮兮的看不出本来面目,以袖抹桌这么不雅的动作一点都不突兀。

何光默默走来,同样扶好凳子坐在对面。

风沙笑道:“正要找你,没想到撞上了,还真是凑巧。”

何光淡淡道:“没什么凑巧的,香竹帮的花老大派人向我求援,就算这个路口错过,待会儿我也会追上来。”

风沙心道果然。

幸亏撤的快,否则就被前后包夹了。那样的局面实在很被动,远不像现在这样进退自如。

“不管怎么说,升天阁如今在我手里。我可以让她们好过,也可以让她们难过,你总不至于因为她们少吃一天饭少喝几口水就宰了王崇吧?”

风沙颌首道:“的确不至于。”

这小子突然摆低姿态,他就知道王崇这个大内鬼实锤了。

何光不知自己被风沙诈了个底掉,继续道:“这种时候带这么多人出城,要通很多关节,你不会让我自掏腰包吧?”

风沙哑然失笑:“我只求顺利,不怕挨宰。每个关节宰我一刀都行,何兄尽管开口。”

“兄弟当真是个爽快人,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别人宰。”

何光终于露出笑脸:“听说苏环最近在洞庭湖区弄了个青龙驻地,正上杆子找她爹的故旧讨要支持。这些人能耐不小,真弄了一批物资打算给她送过去。”

风沙不动声色道:“是吗?一旦建成,她岂非就是青龙主事?这可了不得,整个四灵都数不出十位。我和她也算故旧,真替她高兴。”

何光嘿嘿一笑:“风少刚从江陵来,这么大的事你会不知道?”

风沙摇头道:“我不小心得罪了高王,全力应对方才侥幸脱身,实在没心思理会旁的事。”

何光笑了笑也不深究:“苏环去辰流的使命就是拿掉你,幸好风少技高一筹,没让她得逞。可惜她是青龙密使,动不得杀不得,风少难道就没憋着一口闷气?”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当小人遇上骗子

何光显然不知道苏环早就被风沙操弄在股掌之间,君山青龙明面上打着苏环的旗号,实际上根本是风沙的自留地。

沿着正常人的想法,夺权之仇比杀人父母还不共戴天,两人的确应该结仇甚深,可惜风沙并不是正常人。

风沙嗯了一声:“正是气闷。你不知我才到江陵,一波波人轮番打上门逼我放人,连任松那小子都不顾往日的交情给我甩脸子,没奈何只好纵虎归山。”

最好的假话就是真话,当别人已经认定某个想法,你只要猜准了说中了,没可能不上当。

何光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现在机会来了,我打听到他们准备趁着城破混乱之际,把那批物资送出城运往洞庭。我出情报你出人手,咱俩二一添作五。至于打通出城关节的钱……”

何光拍拍胸脯作豪爽状:“我来出。”

风沙做沉思状,少许后又作迟疑状:“打劫自己人,还是送给青龙的货。事情要是漏出去,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你知道的,上面正看我不爽呢!”

“他们也是偷偷摸摸的运,吃哑巴亏不敢声张的。”

何光认为他嫌拿少了,皱眉道:“这样,你六我四,我调开沿途的耳目,设法缠住绝先生。他是最近值守城外的玄武副主事,只要瞒过他,没人会知道。”

风沙“犹豫”少许,“咬着牙”使劲点头:“干了。”

他知道绝先生来头很大,没想到这么大,还以为像恒先生一样,位高权重归位高权重,参与不了高层决策。

东鸟上执事兼东鸟玄武主事,其次是仅有地位的青龙主事,然后是朱雀白虎两位主事。

除开没有实权的青龙,玄武副主事乃是副主事之首,所以绝先生实际上是东鸟分堂的第四或者第五号人物,具体要看玄武到底有几位副主事,各自分管什么。

别看风沙是玄武主事,绝先生仅是个副主事,其实中间差距很大。

包括空悬上执事的青龙在内,四灵总共不过三分堂四总堂,作为东鸟分堂的核心高层,绝先生显然在整个四灵都排得上号。

东鸟分堂麾下的各地主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通常一座大城就有三个主事,玄武朱雀白虎。青龙主事实在太少,可以忽略不计。

辰流和中平纯属国小。辰流好歹还有三四座大城,中平就江陵一座,三个主事绰绰有余。

当然,大多数地方主事都是中侍上侍阶,执事阶的并不算多,不过怎么也数得出十来个。

大家都是从小地方一步步熬上来的,一任少则三年,多也不过五年,做得好往大城提拔,做不好往小城回降,更多是平级调任。

其中最优秀的一两个执事阶主事才有机会晋升中执事,从地方回到中枢,有望进阶分堂高层。

像风沙这样一呆呆十年不挪窝也没法挪窝的地方主事绝无仅有,否则就算他能耐顶天也没办法把流城四灵经营得如铁桶一般,弄成自己的地盘。

总之,他仅是东鸟分堂的众多地方主事之一,如果不是身份特殊又能折腾,并没有那么起眼。

得罪东鸟分堂的玄武副主事不是开玩笑的,换做其他地方其他主事,敢像他这么闹腾,早就被病死了。

幸亏当初在流城没有把事情做绝,加上绝先生涵养很深,不跟小辈一般计较,否则现在绝没好果子吃。

难怪任松栽了那么大跟头居然不降反升,转眼跑去江陵做玄武主事,全因靠山够硬啊~

风沙和何光继续商谈了一些细节,很快达成默契,各怀鬼胎的相视一笑。

风沙趁热打铁道:“升天阁里有几十名女剑手,都是我的手下,你最好把她们放出来,我要提前安排些事。”

何光啊了一声,笑道:“难怪。她们剑术的确不错,我手下有几个小子不察之下吃了点小亏。”

风沙赶紧道:“不管劫船还是截货都需要大量好手,你也不希望我人手不足导致功败垂成罢?”

何光有些意动也有些疑虑,沉吟道:“剑手可以还你,宫青秀必须留下。不是兄弟我信不过你,当今世道太乱,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他对近来艳名鹊起的宫青秀颇为垂涎,岂知居然一直连面都见不到。

本来还指望这场演舞看看此女到底有没有传说中那般惊为天人,真是人间绝色的话,总能想个法子一亲香泽。

可惜大变在即,演舞自然也就进行不下去了,令他颇为遗憾。

如果能把那群护卫身边的女剑手趁机赶走,很多事情就方便多了,只要人落在他的手中,还不是任圆任扁。

“人质?有点意思。”

风沙嗤嗤笑了两下:“你说的没错,当今世道太乱,防人之心不可无。既然你有我的人质,我也该留你一个人质,何兄你说呢?”

这时他不能发怒更不能发火,否则意味着他十分看重宫青秀,何光更不可能放人了。

“兄弟我孑然一身,无妻无子,想给风兄留人质也做不到啊?”

何光干笑道:“总不能现娶个老婆现生个儿子罢~我倒是不在乎立马找个老婆押给风兄,就怕你不情愿收,更信不过。”

“忘了告诉你。”

风沙淡淡道:“发现升天阁被围,我一时气愤犯了糊涂,派了好些杀手去杀王崇。这也不能怪我,别人给我添堵,我实在忍不住添回去……”

“你!”何光豁然起身:“你……你真的派了杀手?”

风沙正色道:“对啊,就在刚才,迎香楼门外……”

何光丢下一句:“我去去就回。”匆匆而走。

不久后铁青着脸回返,过来双手重重按桌,咬着牙道:“你快把杀手撤回来。”

香竹帮帮众在门里全看见了,的确有一行二三十人突然莫名其妙的走掉了。

何光虽然心里仍然存疑,不过这种天大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真是个坑他也非跳不可。

风沙笑吟吟道:“你放心,就算王崇被人宰了,跟何兄你有什么关系?我保证到处宣扬不是因为你给我添堵,我才给你添回去的。”

听他正话反说,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无赖样子,何光的青脸顿时气得像茄子。

……

第一百八十三章 泡个澡也出事

对何光这种人讲道理没有用,只有疼到自己,他才会喊疼。疼到别人,他不光看笑话,更有可能跑去参合一脚,来个落井下石。

这种人也有点好,哪怕你杀了他亲娘老子,一旦有利可图,他都会赔个笑脸过来跟你好好谈。

真要遇上个脑袋容易发热,做事冲动不计后果的家伙,比如王龟那种人,事情反而麻烦了。

总之,只要肯坐下来谈,就说明双方都是有理智和顾忌的,想要鱼死网破都难。

何光瞪了半天眼睛,脸上的怒色散去,走到一边招呼手下过来低声吩咐几句,转回来道:“香竹帮撤了,升天阁随时都可以离开。”

风沙去到另一边,召伏剑过来叮嘱几句。

他派人去找萧燕的,哪有什么杀手,仅是让伏剑亲自去沟通宫青秀,否则宫青秀不会搭理。

两人重新坐定,风沙笑道:“何兄言而有信,真乃我辈楷模。”

何光皮笑肉不笑道:“愚兄也就做个榜样,希望风兄有学有样,别让我失望。”

“杀手已经撤了。我指望何兄点明路子,何兄指望我卖个力气,少了谁这笔横财都是看得到吃不到,所以你骗我我骗你,对咱俩没有半分好处。”

风沙微笑道:“四灵的事再大,那是别人的事,不出篓子就不算事,这件事才是咱们自己的事。我见过坑爹坑妈坑兄弟的,至于坑自己?闻所未闻。”

何光脸色缓和下来:“鞭辟入里,是这个道理。”

风沙起身道:“我尚有些事急着安排,想必何兄也一样。等安排好了知会一声,一旦我顺利出城,咱俩便携手发大财。”

何光跟着站起来,拱手道:“好说好说,预祝马到成功。”

风沙还礼道:“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尬笑,各自转身暗哼。

风沙很快在众人护卫下去到内城码头,先回晓风号上沐浴更衣,打算待会儿去辰流号上见云虚。

云虚似乎得到消息,先一步跑了过来,根本不管他还在洗澡,隔着屏风急急问道:“你总算来了,城外到底什么情况,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风沙听了一阵气闷。

邋遢这么久,本想舒舒服服泡个澡迷瞪一会儿,让侍奉的剑侍给按揉放松一下,结果被云虚搞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心里自然高兴不起来。

“能有什么情况,王萼外引蛮兵攻城,内有内鬼策应,城破就在后天凌晨。”

云虚美眸闪烁起来,自言自语道:“原来城破的时间已经定了。”

“我冒这么大风险偷摸进城,差点被人扣住,好不容易逃跑又差点被活活烧死,不就是为了救你?”

风沙满脸不悦:“你进来就关心自己,别说担忧,居然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云虚才不理他抱怨,追问道:“退路你安排好没有?”

风沙生着闷气,不吭声了。

岂知云虚居然转进屏风里,两个服侍的剑侍赶紧下拜。

云虚淡淡道:“滚出去。”

两女没敢动,偷眼去瞄主人。

风沙冷着脸点点头。

她俩忙不迭的退出门外,关门声音大大的,生怕主人听不见门关严实了。

风沙靠坐在浴桶里,双臂扶着两边桶沿,闭着眼睛仰着脖子不动弹,一副不愿理人的模样。

云虚凑嘴到他耳边柔声道:“真生气了?”

风沙轻哼一声。

“我亲自给你搓背好不好?”

风沙总算睁开眼睛,嗤嗤笑道:“你哄小孩呢?”

“我不是不关心你,也不是不感激你。”

云虚垂首道:“事态早就超出了我的能力,近来一直担惊受怕,常从噩梦中惊醒,白天无神,晚上难眠……你不要怪我心急好不好?”

听到噩梦,风沙便感同身受,沉默少许,果然没再追究。

“出城倒是安排了,具体怎么出我说了不算。”

风沙叹气道:“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我无法保证所有人顺利,只能说尽力周旋,能哄就哄能骗就骗,总之先把你送出去再说。”

云虚愣了愣,问道:“你不随我一起出城吗?”

“这是个很脆弱的平衡,我信不过别人,别人也信不过我。”

风沙冷哼一声:“一旦出城,那就任凭鱼跃,再也拿我没办法。所以我估计临近出城的时刻,他会把我扣下做人质,否则你们谁也别想离开。”

云虚蹙眉道:“那样太危险,你该想个法子化解。”

风沙摇摇头没做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他手中唯一的筹码就是王崇,可惜这个筹码会在城破那一刻立即失效。

王崇对四灵来说就是用来打开城门的钥匙,之前无论如何要保住,之后才不会理会死活呢~

其中留给他转寰的空间实在很小,小到他已经无可奈何。人力终有穷,绝对实力面前,再多机谋也仅是花招而已,折腾半天顶多让人瞧个笑话。

一旦他被扣下,恐怕就别想走了。何光这种人只会得寸进尺,肯定挟天子以令诸侯,太上皇一样逼着他让手下做这做那。

云虚咬咬唇,轻声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风沙拨着水将身子往前一趴,嘟囔道:“搓背。”

云虚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心绪安定下来。现在还有心思占便宜,说明胸有成足,手上取来湿巾,轻一下重一下乱抹。

一点都不舒服,不过风沙倒是很满意,能让云虚老老实实给他搓背,所带来的满足感是无与伦比的。

正享受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吵嚷声。

萧燕叫道:“谁敢拦我?不知尊卑的奴婢!我是主人亲自任命的首领剑侍,信不信我拿鞭子抽死你们!滚开,我有要紧事见他。”

房门啪地一响,似乎被人踹开。

萧燕兴冲冲地闯进来。

把门的剑侍赶紧跟进来想要拦住:“主人正在沐浴……”

“沐浴怎么了?又不是没给他洗过,放着我来。”萧燕一听就往屏风后钻,然后和云虚瞧了个对眼。

云虚美眸发寒,心下暴怒。手中湿巾差点被一下捏干,瀑布般垂水溅地。

私下里讨好风沙是一码事,让人看见是另一码事。

这要是能忍,她就不信云……咳,不姓黄了。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活该去死,死了活该

风沙十分清楚云虚的为人,更比发恼的她反应快,冲萧燕道:“不懂规矩,大功减一,还不快道歉,云虚原谅你,我再加回来。”

萧燕卖了死命就是为了三功齐满换回自由身,之前没日没夜守在江陵城外监看赵仪那支骑兵,风餐露宿的连口热饭都不敢吃,生怕生火暴露。

哪曾想轻飘飘的就没了一个,愣了少许,忽然咬牙向云虚跪下磕头:“请柔公主宽恕我的失礼,草原上的鹿神会永远保佑仁慈的公主美丽又健康。”

云虚暴怒之后很快冷静下来,心知风沙一向护短,看似重罚其实无异于开脱……本来就算不丢命,一对眼珠也保不住,现在一句道歉就了事了。

云虚咽不下这口气,冷着脸不做声。

风沙赶紧让剑侍出去通知马玉颜撤回绘声,然后向萧燕道:“还以为你出事了,我让绘声带人去找你,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找来的?”

萧燕啊了一声,没想到风沙居然这么担心她,不禁有些感动。很快回过神,瞄了云虚一眼,没有作声。

风沙笑道:“没关系,我和柔公主是情人,我不在的时候她能替我做主,有什么事不用瞒她。”

萧燕恍然。心道难怪江陵的时候,她有事没事总往你这跑,往房里一钻半天都不出来。

“我在城南驿站墙下看见了熟悉的记号,就试着回了个记号,和我的族人联系上了,打听到一些事,所以赶回来告诉你。晓风号的位置是他们告诉我的。”

风沙微微垂下眼皮。族人?契丹人派来中原的奸细吧!

“什么事说来听听。”

“王萼私下里向南唐称臣,自命天策上将军,顺天王,保证大功告成之后不再称帝,请南唐发兵向潭州府进发,使得各地军使不敢轻易调兵勤王。”

风沙和云虚相视一眼。

云虚顾不上继续恼火,追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萧燕想了想答道:“约莫半个月前吧~差不多是咱们离开江陵的时候。”

云虚忽然冷笑道:“这是你们契丹的密谍打探出来的吧?如此机密的事情,他们居然会告诉你,不简单呐~”

这种事想也知道王萼一定做的极端保密,契丹的探子还真是无孔不入。

面对云虚语带讥讽的疑虑,萧燕顿时不做声了。

她才不会傻到自报身份,那样除了让风沙更加狮子大开口之外,不会别的用处。

风沙想了想道:“算算时间,估计城破后三到七天南唐军大军就能赶到潭州府附近,到时蛮兵不退就是个死。”

王萼显然害怕蛮人破城之后赖着不走,于是来了个驱虎吞狼。

难道他就不怕狼死了,却来上一头更凶猛的老虎?

不管王萼篡位也好,南唐发兵也罢,总之一定会影响并改变整个江南的形势。

风沙默默盘算少许,轻声道:“还探听到什么事?”

萧燕踌躇起来,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他们现今都被困在城里,你能不能带他们一起离开?”

顿了顿,赶紧加了句:“人数不多,也就不到十个。至于招揽的那些本地人,带不走就算了。”

她见到族人一时高兴,把城破的时间和蛮兵将要屠城的情况全说了,于是那些人恳求她带着他们暂时先离城避避危险。

这些做密谍的只认标识不认人,其实并不知道她的身份,还以为是这一系的高层,不但毕恭毕敬更是言听计从。

这让最近饱受屈辱的她找回了以往高高在上的感觉,脑袋一热,拍着胸脯保证把他们安全的送出城。

反正风沙要着千多人离开的,多几个少几个又有什么区别?她趁机沾个光。

风沙不动声色道:“本地人大约多少?”

萧燕哪知道他肚子里转着全是坏水,老实答道:“少说也有七八十,外围更有二三百之多。”

风沙笑了笑:“反正你也要抛下他们,不如让他们临死前替我办点事。”

还真是巧了,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他正愁手边实力不足,不得不考虑将那些灌注心血、精心培养的弓弩卫当成弃子断尾求生,没想到萧燕送来了一群可以随便弃的弃子。

这些人居然给契丹奸细卖命,在他眼里已经不能算活人了,活该去死,死了活该,不死才是苍天无眼。

萧燕显然也没把这些人当回事,立刻点头道:“这个好办,我现在就过去安排一下。”

风沙嗯了一声:“城里现今并不太平,不能冒险,此去身边多带些护卫,别再让我一通好找。”

萧燕面露感激之色,低声道:“你对我很好,我也会对你很好。哪怕往后恢复自由,你也是我的好朋友,欢迎你来我家做客。”

云虚嘴角浮现一丝冷笑,转瞬即没。

风沙分明担心人跑了,名为保护实为监视,顺便探探那伙契丹奸细的底。

这女人单纯的像傻子一样,都脱身了还是傻傻跑回来,结果被风沙卖了还帮忙数钱。

她不知道风沙为了控制萧燕费尽了心机,一直软硬兼施,赏罚分明,再辅以精神异力的影响潜移默化,才有今次断了线的风筝还会飞回来这一结果。

风沙让萧燕陷入了一个画线为墙的状态,同时给出了看似简单又光明的出路。

凡越过线,那就是重罚,顺路走,那就是重赏。

待重重撞过几次看似无形的墙之后,萧燕就知道疼了,几乎留下了刻入灵魂的惨痛印象。

所以哪怕两边墙被突然撤走,她还是下意识的顺着路走,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还有其他很多方向可以选择。

萧燕走后,风沙冲云虚道:“这女人身份不简单,肯定是契丹的大人物,不是辰流公主能够得罪的,能向你磕头认错,该满意了。真把她逼反了,会坏大事。”

云虚娇哼道:“用不着你教训我。”

“不教训你教训谁。”

风沙忽然坏笑一声,双手硬生生把她拽到浴桶里,惊叫声中溅起大片热腾腾的水花,一直紧绷将断的神经似乎也随之哗啦哗啦。

……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何子虚之劫

潭州城外,巨艋密室。

绝先生坐在下首,闭目捋须。

上首坐着一位样貌堂堂的黑袍中年人,四方宽脸,三缕长髯,面色红润,肌嫩如婴。

黑锻的袍子质地极其特殊,远观如厚云层叠,近看如薄雾缥缈,一道道紫线若隐若现的透出外衬,黑袍仅是略微颤动,便似紫电穿云,道道闪击。

不但活灵活现,更扑面一种难以言表的威严。

腰间斜斜挂着一把长刃,黑柄黑鞘,通体浑然,无缝无隙,质地温润,样式古朴。

绝先生忽然睁眼,摇头道:“不好办。”

黑袍人道:“不好办,那就是还能办。说说看。”

充满磁性的声音中气十足,震得人耳轮嗡嗡,竟是余音不绝,仿佛洪钟大吕。

绝先生道:“情况复杂,容我细说。”

黑袍人抬起掌心:“请。”

绝先生沉吟道:“风沙深谙制衡之道,无论人在哪里,总是千方百计平衡当地局势。一旦各方僵持不下,就需争取他的支持,每每获得远超自身实力的利益。”

绝先生淡淡道:“西域有谚,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看来风沙喜欢做那最后一根稻草,有点以小博大,顺势而为的意思。”

绝先生叹着气点头。

“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犯大忌勾搭隐谷,不明白他为什么敢于离开辰流。直到不久前我发现非但动他不得,还得求他帮忙,这才恍然大悟,奈何为时已晚。”

黑袍人重哼一声:“他想利用隐谷平衡我们?还真是异想天开。”

绝先生接话道:“可是管用。”

黑袍人冷冷道:“这是饮鸩止渴,隐谷不可能永远需要他,一旦哪天撤手,他会死的很惨。”

“所以他千方百计把自己的利益与隐谷绑到一起。三河帮好说,仅是地方势力,隐谷对升天阁涉入实在太深,就差直接出面站台。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

绝先生长叹道:“我去辰流前他就着手布置,其后的事态发展至今没有出乎他当初的预料,机虑深远令人叹服。真怀疑他驻颜有术,其实是个老不死的家伙。”

黑袍人沉默一阵:“情况我大致明白了,说说你的办法。”

风沙的身份极端机密,知道情况的人很少很少,六位上执事联手封锁了那段过往,一旦漏出去会引起很大的麻烦,甚至造成四灵内部的动荡。

绝先生言语中隐含试探,显然对风沙的来历起了疑心。

黑袍人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有透露分毫。

绝先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不该问的绝不多问,见黑袍人故意略过这段,并不深究,继续说事。

“我安排了一个贪财好色又刁钻的小子随同进了城,当然不可能是风沙的对手,仅希望引住注意,找些麻烦让他无暇旁顾。目前看来,还算成功。”

“声东击西,后面就该是攻其不备了。很好,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顾虑在不愿同隐谷全面开战,所以王尘不能出事,必须安全离城。这件事绕不开风沙。因为他和我们和隐谷都能搭上话,并且都能给予一定的信任。”

“不错。”

黑袍人很了解绝先生的为人风格,很耐心的倾听,并没有觉得他在哪儿东扯西拉。能让绝先生特意强调的事情一定很重要,绝非无关紧要。

“信任就是关节所在。”

绝先生眼中闪起智慧的光芒:“我们对他的信任源于他四灵的身份,那么隐谷对他的信任源于何处呢?只要抓住这个关节,击溃这个关节,他不战自败。”

黑袍人立时动容,不禁拍案叫绝:“很好。不直接针对他,他别说反击,防范都无从防起。我许你全权,必须尽快找到这个关节。”

绝先生微笑道:“这里我要为任松请功,他找到了这个关节,并且告诉了我。”

黑袍人噢了一声:“他还是很得力的,斗不过风沙也属正常。既然是我东鸟分堂出类拔萃的年轻俊杰……这样,不论此事成否,今次大会该有他一席之地。”

绝先生起身行礼:“我代任松谢过上执事。”

上执事摆摆手:“那个关节究竟是谁?”

“此人姓何名子虚,隐谷流城主事。任松曾经数度在流城清扫隐谷残余,皆被风沙有意无意的破坏和阻止,说明两人早就有着不同寻常的默契。”

绝先生缓缓道:“我与风沙在流城斗了一场,他居然毫无顾忌的放出隐谷的求援烟讯。任松事后查证,正是此人出手相助,两人借由三河帮开始串在一起。”

顿了顿,又加了句:“或许便是经此一事,导致双方信任加深,然后通过升天阁有了更加紧密的关系。”

“一个地方主事啊~”

上执事思索少许:“可以干掉。要小心点,不要明着来,更不要让隐谷抓住了把柄,否则他们吵嚷起来,我还真难交代过去。对了,此人如今何在?”

绝先生微笑道:“就在城里,混在升天阁当个琴师。”

“那倒是方便趁乱下手。”

上执事沉吟道:“不能伤了王尘,也不能让隐谷误会我们是针对王尘出手,否则三位总堂上执事难免呱噪个没完。其中轻重,你要把握。”

“知道了。”

……

升天阁被围困了不短时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尽数撤回晓风号。

宫青秀一直精神紧绷总算松懈下来,多日不眠不休,令她绝色的容颜多了几分疲惫和柔弱,更加显得楚楚动人。

刚一登船便带着两个徒儿前来感谢风少。

虽然并不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肯定一如既往是风少设法为她们解困。

宫青秀显得十分窘迫,感谢的话甚至都已经不好意思再说出口,像个做错事见家长的小姑娘一样红着脸低着头,哪像外面传扬那个清冷脱俗的舞仙子。

宫天雪跟师傅一样懂事,只有宫天霜没心没肺的扑了上来,欢叫道:“风少风少,霜儿好想你。”

风沙差点被这丫头扑倒,踉跄一下勉强站住,叫道:“快下来,这么重,压死我了。”

宫天霜一听不高兴了,反而缠紧他的脖子摆着双腿使劲荡悠。

……

第一百八十六章 暴跳如雷

宫天雪可不像师妹一样没大没小,一个箭步过去照宫天霜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责怪道:“没大没小,快下来。”

宫天霜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连师傅都不怕,唯独怕她大师姐,只好松手跳了下来,摸着后脑委屈道:“风少,师姐她欺负我。”

风沙从没练过武功,真打起来十个他也能被宫天霜轻易摆平,可见两人差距之大。

他刚才差点被勒晕过去,揉着脖子笑道:“要我说,雪儿做的对,你呀,就是欠收拾。”

宫天霜瘪嘴道:“人家不想你了。”

宫青秀解围道:“好了好了,都见过风少了,赶紧下去休息罢,师傅和风少有话要说。”

宫天霜还在那儿嘟嘟囔囔,被大师姐半推半拽的拖出门去。

舱房安静下来,宫青秀显得有些局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风沙请她就坐,叹道:“我有事来晚了些,让你受委屈了。”

宫青秀更见羞赧,一个劲的摇头。

风沙笑道:“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没想到东鸟突然内乱,这场演舞怕是搅黄了,你赶紧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就动身离城,直接去南唐好了。”

宫青秀忍不住讶道:“外面不是正在攻城吗?”

升天阁受困之前围城就开始了,加上城墙那便冲天的烟火和震天的喊杀,想不知道外面激战正酣都难。

风沙轻描淡写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一切有我。”

不管剑术也好剑舞也罢,仅靠天赋还是不成的,必须心无旁骛的苦练苦修。

他并不希望宫青秀理会太多旁的事。

宫青秀应了一声,小声问道:“您说潭州城会被攻破吗?”

风沙犹豫少许,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宫青秀美眸浮现极度失望之色,整个人像是失却所有光彩,本如玉般温润无暇的脸庞瞬间苍白如死灰,像一朵将要凋零的白玫瑰,凄冷凄美。

她继承了先师的衣钵和理念,一心希望尽自己所能,消泯世间的战争和苦难,突然发现一切仅是她美好的幻想,根本抵不过现实的残酷。

风沙立刻后悔了,不该实话实说的。

宫青秀忽然抬起头,颤声道:“听说外面很多蛮兵,不通仪礼,无有教化,杀人如割草一般,甚至还,还食……食人,城破之后……会屠城吗?”

眸中满是期盼,就等着风沙嘴里说出“不会”二字,仿佛只要风少说出的话,她就相信事实一定如此。

风沙转开视线,默不吭声。

宫青秀眸中的期盼之色迅速褪去,俏脸上仅剩那一丝血色也随之消散殆尽,似乎连嘴唇都青白了。

许久之后,垂首道:“青秀能留下吗?”

风沙吓了一跳,而且真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疯了,不行。”

宫青秀含泪道:“青秀不敢违逆您,所以只想求您,让我留下吧~不然这辈子都无法心安,活着也是具行尸走肉。”

风沙伸手掰住她的脸颊,和她眼睛对眼睛,干笑道:“你肯定是累了,别胡思乱想,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

宫青秀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甚至决绝,大颗眼泪滚出眼眶都不见眨巴。

风沙怒了,松手退后,脸涨的通红,呼哧几下,低吼道:“不行,我不准。我为你花费多少心血,吃了多少闷亏,受了多少怨气,你就这样报答我,我……”

喉中嗬嗬了两声,忽然翻着个白眼,仰面而倒。

修炼精神异力是有极大缺陷的,反噬其实无时无刻,平常清醒的时候,意志能够轻易压制,休息放松的时候就会松懈冒出来。

这就是为什么晚上总做噩梦。

他对宫青秀深寄厚望,几乎灌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

宠爱疼爱的无以复加,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苦苦熬了这么久,刚刚看出一丁点曙光,她居然要甩手作死?

这种感觉就像辛苦养大的女儿好不容易养的亭亭玉立,结果非要往车马滚滚的大街上埋头狂扎一样。

一时竟是气急攻心,意志强撑不住,瞬间遭受反噬。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床上的风沙幽幽睁眼,见着宫青秀泪斑满满的脸庞,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头往旁边扭。

颅腔蓦地传来几乎炸裂的痛感,令他疼得眼珠都快凸出来,忍不住发出痛楚的低吟。

宫青秀抓住他的胳臂,颤声道:“您,您没事吧~”

风沙深吸深呼几口气,闷声道:“出去,我不想见你。”

宫青秀流着泪摇头。

“我说话果然不好使了。”

风沙十分恼火,咬着牙转动脑袋,盯上了怯生生缩在后面的绘声:“你,把她赶出去,以后不准放她进来。”

绘声哪敢做声,也不敢动。

风沙更加恼火:“好好,我说话不管用了,我说话没人听了,你们要造反呐……”

绘声吓得瑟瑟发抖,双腿一软,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风沙拿手在怀里摩挲,掏出个形制奇怪的哨子碰上唇边。

像是连吹气都无力一样,哨子根本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连吹几下,手臂跌落身侧,闭着眼睛不做声了。

宫青秀咬唇道:“您不要生气了,青秀知道错了。”

风沙转过头,睁眼问道:“真的知道错了?”

宫青秀使劲点头。

风沙轻哼道:“那你跟不跟我走?”

宫青秀抹抹眼泪,起身离开床沿到边上直挺挺跪下。

“如果满城被屠,青秀竟是落跑,心就死了,剑心也死了,活着还不如死了。求您允许青秀留下好吗?”

“你!”风沙气得剧喘剧咳。

宫青秀赶紧挪膝过来安抚。

风沙有气无力的推开她的手。

突听得喀拉重响,舱门瞬间四分五裂,几道人影冲破漫空的碎屑破板硬闯进来。

他们一个照面就把趴在地上的绘声踩住手脚,一只大手死死按住后脑,将她的俏脸狠狠压在地板上。

另外两道人影则毫不停留的扑向宫青秀。

宫青秀大惊失色,幻影般旋身而起,玉掌穿云拍在一人胸口,另一人则被她裙下迅起一脚踹得踉跄飞退。

咔咔几响。

宫青秀顿时停住,半点都不敢动了,因为足有六具手弩齐准准的对住了她的脑袋。

……

第一百八十七章 生死存亡

“收弩,出去。”

也不知真的假的,反正风沙一口气顺畅多了,既不咳嗽也不气喘。

近十道人影退潮般出门,整间舱房重新恢复安静,安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风沙转目盯上绘声,冷冷道:“如果云本真在这里,事不至此。你自己下去领罚,好好想想错在哪里。再有下次,你会被他们拖出去烹了。”

他不需要贴身的“人”,他需要贴身的“狗”,除了不咬主人,让咬谁咬谁,只准做他之所想,不准想他之所做,更不准有自己的想法。

事实说出来虽然不中听,然而做不到这点的话,要么整个组织崩溃,要么他个人完蛋。

宦官当权、外戚干政古来有之,无法完全掌控周身的皇帝,不过是个人形图章而已。

他这个四灵少主当年就是这么被废黜的。教训是惨痛的、深刻的,并且铭记在心的,发生一次还能算年轻不懂事,发生两次就是愚蠢。

绘声刚才被人毫不怜惜的踩住手足,几乎快没知觉,按头那一下也非常重手,脸颊嘴角已经流出血来。

小心肝吓得扑通乱跳,小脸惨白,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连撑几下居然都没能起身,也不敢抬头,就那么慢慢地爬了出去。

风少一向脾气甚好,难免令她有些随意随便,突然这一下,顿时令人回想起柔公主身边的日子,同样的天威莫测,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的观察公主的反应。

宫青秀受到的冲击更大,风沙一直待她甚好,把她保护的更好,从来都是含到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平常连句重话都没有过。

她还是头次发现风少如此狰狞的一面,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风沙冷着脸道:“你先回去吧~对了,把你的琴师何先生请来,我有事找他。”

宫青秀愣了愣,还想再说,见着风少冷厉的眼神,终于垂下头退了出去。

风沙瞪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招呼道:“来人。”

一个弓弩卫闪身进来,单膝跪下伏首。

“从现在开始,不准升天阁任何人离船,除非我下令传召,否则禁止升天阁任何人找我。”

“遵命。”

又过一会儿,何子虚来了,见着破碎的舱门不禁有些吃惊,见着风沙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心中咯噔一响,赶急几步,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受伤了?”

风沙翻个白眼,撑着身体靠坐,没好气道:“身体没伤,心伤了。你教的真好哇!宫青秀原来好好的,你在她身边才多少日子,她居然宛如圣母降世了。哼!”

何子虚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好意思问我?”

风沙一个翻身坐直,瞪着眼睛道:“她听说潭州城将破,蛮人会屠城,居然要留下来与城偕亡,你告诉我你几个意思?”

何子虚啊了一声,肃然起敬道:“青秀大家情怀之崇高不逊乃师宫大师,当真令人敬仰。”

风沙脸色更加阴沉。

何子虚神情恢复平静,目光重新凝视风沙,轻轻道:“风少从何得知潭州城将破,蛮人要屠城的消息?”

风沙不由愣住。

此事乃四灵之机密,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尤其要瞒着隐谷。

他一时气急,一心想找何子虚讨个说法,没想到说漏嘴了。

何子虚瞧他神情就知道此事定然无虚,脸色沉凝起来,郑重道:“攸关满城百姓的性命福祉,非同等闲,还请风少如实道来。”

风沙垂目道:“没什么好说的,我也撼不动大局,目前所能做的,无非是尽快带升天阁安全出城,其他人和事请恕我无能为力。”

他仅能护住升天阁,何子虚可以通过升天阁带走一些隐谷中人,旁的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何子虚摇摇头:“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青秀大家悲天悯人的情怀令人无限感佩,吾当携隐谷同仁追随之。”

风沙气急反笑:“你这是拿宫青秀当人质胁迫我了?”

何子虚正色道:“我相信以风少的智慧,当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风沙又气又急,怒道:“你这是赶鸭子上架,信不信我来个一拍两散。”

何子虚叹了口气:“道不同本不相为谋,我与风少不过是尽力求同存异而已,如果真到无法共存的程度,就算万般无奈,在下也莫可奈何。”

风沙沉默下来。

这是很明确也很严重的警告,如果他决定撒手不管,与隐谷的关系就会彻底切断。

对刚刚展开的布局来说,乃是致命的一击。

没有隐谷帮忙顶住四灵的压力,流城四灵会被大肆渗透;三河帮内部失去平衡,四灵将占据上风,伏剑被彻底架空是迟早的事;君山青龙肯定保不住。

最后,他只能向四灵做出全面妥协。

“你先回去,让我好好想想。”

何子虚拱手道:“希望今日一别,再见可期。告辞。”

风沙随意摆了摆手,待何子虚离开之后,他在房中来回踱步,思索许久后下令道:“请云虚、马玉颜、韩晶三位尽快前来,特急。”

马玉颜和韩晶的舱房离得不远,来的很快,舱道里就碰上了。

两女进门前见着破损的舱门同样吃惊,进门后刚想询问情况,风沙摆摆手:“等云虚来再说。”

不久后云虚赶到,美目环视一圈,笑道:“来的真齐整,风少这是召臣上朝吗?”

她很不情愿矮人一头,虽然事实上她就是矮风沙一头,嘴上怎么都不肯服输的,尤其当着外人的面。

风沙不理她,去得门边下令道:“封锁本舱,擅自靠近,偷听偷窥者死。”

舱内三女面面相觑,心知出大事了。

风沙回来坐到上首,请三女入座。

云虚当仁不让坐到最前头。

马玉颜和韩晶相视一眼。

韩晶做了个请的手势,马玉颜含笑谢过。

三女落坐。

风沙启唇道:“柔公主是我最亲密的盟友,马姑娘乃是家臣,韩姑娘则是我的首席客卿,总之都不是外人。事关风某生死存亡,请大家群策群力,不吝赐教。”

……

第一百八十八章 众女纷纭

能加入这次召集,说明在座几人都属于风沙认可的核心人物。

作为风门的首领,其实云本真也有资格参加,只是她目前不在而已。

虽然除了云虚之外,在座诸女不过是依附风沙的皮毛,根本没有什么实际的实力,不过风沙已经做了安排,将来要予以重任,独挡一面的。

当然,还需要通过考察。

风沙将前因后果事无巨细的说了,末了道:“升天阁乃是我最看重的核心势力,一切布局都是围绕升天阁所展开,万不容有失。请在这个前提下出谋划策。”

换句话说,他什么都可以牺牲掉,包括三河帮,包括君山青龙,甚至流城四灵,唯独不能舍弃升天阁。

云虚参与时间最长、最深入,对此了解不在风沙之下,主要还是说给马玉颜和韩晶听。

云虚没想到事态突然这般危急,她占着升天阁的份额,一旦隐谷撤出,将会遭受直接损失,不由得不着急,忍不住埋怨道:“就你嘴快,少说两句会死吗?”

若非风沙不小心在何子虚跟前说漏嘴,何至于此?

风沙摇摇头不做声。他可以理解云虚的不满,可是现在并不是抱怨究责的时候,他需要解决办法。

“要我说这或许是件好事。柔公主不妨推演一下后果,如果这事未能现在挑破,待得潭州城破,蛮人屠城之后,难道隐谷不会怀疑这是四灵所为?”

马玉颜很感激风沙收留她庇护她,作为臣下她也有责任替主上掩过,所以立马插嘴:“届时风少将会遭受何子虚的责问。那时木已成舟,想挽回都没办法了。”

“你这仅是推测。”

云虚冷笑道:“先不说四灵所为怪不怪得着风少,单说木已成舟,何子虚再是责难也于事无补,不会失去理智与风少决裂的。”

如果她遇上同样的情况,肯定死活都忍了,以避免造成更大的损失。

马玉颜轻声道:“如果何子虚足够理智,就不会吵着追随宫青秀来个与城偕亡。正是因为隐谷一向敢于为大义牺牲,所以才会成为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

云虚顿时语塞,俏脸发青。心道你一个灭国的公主,不久前还被一群男人当玩物一般耍弄侮辱,居然有脸反驳我。

大越的王储刘公子在云虚船上,他当初就是玩弄马玉颜那伙人之一,这些天对云虚颇有亲近之意,话语里便对马玉颜多有贬低,妄图抬高云虚。

岂不知云虚面上虚与委蛇,心里极为不爽,认为这小子简直下流龌蹉,不知所谓。

不过,她对马玉颜的映像倒是固定了。

风沙轻咳一声,圆场道:“此事我的确有过错,将来会给个交代。现在想出解决对策才是紧关节要的事。”

马玉颜其实算诡辩,隐谷明面上的确白璧无瑕大义无双,暗地里双手一样黑的很,肯定会权衡利弊的。

当然,马玉颜所表明的态度,还是令他很高兴的。

云虚一向理智得很,立时罢争,思索道:“我认为应该相助何子虚,设法破坏这次攻城,具体便是干掉城中最大的内鬼永王王崇。”

马玉颜摇头道:“没有王崇也有李崇,我认为四灵不会把筹码压到一个人身上。干掉王崇或许可以拖延破城的时间,潭州仍旧被围,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

云虚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我倒要问问你有什么对策?否则拖延也是个办法,起码对隐谷有个交代。风少已经尽力,只是无能为力而已。”

风沙不得不承认云虚的主意不错,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目光不由转向马玉颜,倒要看她怎么说。

马玉颜沉声道:“指望隐谷认可,实在太被动,如果人家不认怎么办?要我说,立刻擒住何子虚,清洗升天阁,用他们来换取四灵的信任。”

云虚面现讥讽,这岂不是也需要四灵的认可,如果人家不认怎么办?

马玉颜接着道:“风少毕竟是四灵中人,只要把事闹开,便占据了道理,四灵这边没人敢说清洗隐谷不对,反而立有大功,起码没人能在明面上为难风少。”

云虚在四灵也有身份,对四灵的情况还算清楚,沉吟道:“不错。可是暗里的打压将会更加频繁,更难以应对。”

马玉颜叹道:“事有轻重缓急,这就要看风少如何权衡利弊了。”

两女一起转目风沙,倒要看他如何抉择。

风沙苦笑道:“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两个都要行不行?”

两女听他打趣,都笑了起来,严肃的气氛算是稍稍缓解。

风沙摇摇头,向韩晶道:“韩姑娘久不说话,可有什么想法?”

他并没指望韩晶想出什么办法,让她加入这次召集,仅是认可她的地位,表达看重之意罢了,更希望她将来在技术上给予君山青龙更多的帮助。

韩晶小声道:“真要我说?”

风沙笑道:“既然你有资格坐在这里,当然有资格表态,你说我就得听,不说我也不勉强。”

韩晶道:“那我就不说了,你们拿主意罢~”

马玉颜忍不住凑她耳边小声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风少日子不好过,你我也别想好过。”

她自感经历,认为和韩晶同病相怜,加上比邻而居,两女关系一直不错。

她出身高贵见过世面,心里十分清楚风少这次召集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单纯的问策而已,她们的表现将直接决定自己未来处于什么样的地位,不可不慎重。

一旦风少认为你故意敷衍或者能力不足,将来前途黯淡无光,迟早被边缘化。

韩晶觉得马玉颜的话有道理,如果风沙垮了,她岂不是又没家了。

“我就会一点幻术,对唬人有点心得。古语有云,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幻术也一样,唬住一个人是骗子,唬住一群人是上师,唬住所有人就是仙师了。”

云虚见两女关系似乎很好,立时感到自己被孤立了,本就有些不爽,闻言更是不耐烦。

“你想唬谁,你能唬谁,唬住又怎样?还能撒豆成兵,吓退城外几十万大军不成?”

……

第一百八十九章 倾国倾城

见云虚责问,韩晶垂目道:“汉书有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如果有倾国倾城之美,当然也有止战之戈之能。”

云虚嗤嗤一笑:“痴人说梦。”

风沙反倒郑重起来,起身靠近,急急道:“我大概明白韩姑娘的意思了,还请不领赐教。”

韩晶反倒有些惊讶:“你明白我的意思?”

风沙笑道:“刚才我说过了,城破之前,四灵将会使围城大军后撤,方便我带着几千人离城,在不明情况的人看来,岂非一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

云虚啊了一声:“这已经构成了动摇军心的前提。我懂了,既然不可能的事情已经成为事实,那么再不可能的事情落在不明情况的人眼中也变得可能了。”

马玉颜勉强笑道:“草木皆兵,风声鹤唳,莫不如此,不管惊还是吓,只要疑神疑鬼的人形成规模,大军之中谁无法阻止恐慌,何况蛮人本来就笃行巫蛊。”

她真的很想做风沙的军师,能为救出家族甚至复国积攒本钱。

云虚毕竟是外人,地位再高实力再强也不会跟她争这个位置。实在没料到韩晶奇峰突起,顿时令她感到强烈的威胁。

不禁有些后悔撺掇韩晶说话了,之前可没想到人家这么能耐。

风沙摇头道:“不是巫蛊,是佳人,一位绝世佳人。”

云虚美眸顿时亮了起来:“你说宫青秀!”

风沙目光投远,缓缓道:“你们想想,如果一位绝世佳人城头剑舞,攻城大军莫不退却,这是怎样一种场面,更将成为怎样一种传说?”

云虚急喘几下,沉声道:“别说震惊当世,史书上也会浓墨重彩记上一笔。”

马玉颜接口道:“隐谷对升天阁拥有重大利益,相信会乐得推助一把,他们和儒道两家关系极其紧密,想必旬日之间,必将传遍天下。”

风沙使劲点头。

马玉颜的话里这一句最关键:隐谷对升天阁拥有重大利益。

隐谷乃是白道魁首,他们不反对并且极力宣扬的事情,一定会成为无人怀疑的现实。

如今隐谷正想尽办法为王尘出世造势,为此什么希夷传经、武林夺宝都弄出来了,碰上这种事,不欣喜若狂才见鬼了。

一旦宫青秀的名声扶摇直上,轰动天下,随便和她拉上点关系,王尘的声势立刻势不可挡。

当然,四灵会为此蒙受巨大损失,一定对他打压更甚。但是比起到手的好处,以及隐谷更加强烈的支持相比,这点损失绝对是值得的。

风沙强压住情绪,转目扫过三女娇容,正色道:“我决定以韩姑娘之策,做本次破局之剑锋,并请韩姑娘全权负责。敢问三位有无异议?”

“我也认为此策大妙,具体细节还需晶小姐多费些心思。”

云虚盯着韩晶的眼神别提多热切了,心道风沙真是狗屎运,居然不声不响把这样一位智貌双绝的女人给骗到了手,不禁盘算着有没有办法弄到自己手里。

马玉颜仅是点头。

“全权负责?”

韩晶神情有些茫然:“我……我就会些幻术,其他什么不懂啊!”

马玉颜忙道:“不懂怕什么,我全力帮你。”

风沙笑道:“玉颜说的没错,具体事务不想理会,那就不理会,你只需提出想法,自有人办妥帖了。”

云虚回手指自己鼻尖:“我做什么?”

她是个闲不住的人,讨厌大权旁落,尤其这么要紧的事,事关她的切身利益,她无法容忍自己不能全程掌控。

风沙随口道:“你出人出力出钱不就行了。”

云虚拉下俏脸,发出极度不满的娇哼。

风沙失笑道:“开玩笑的,没有你哪成。这样,你负责全程监督,察遗补缺。事关重大,万不容有失,要是最后闹成个笑话,你我损失太大。”

云虚收敛神情,郑重道:“我明白了,你尽管放心。”

风沙回去坐正,掏出一块贴身的佩徽,下令道:“韩晶对此事负有全权,许便宜行事,晓风号所有人员物资有权无条件调用,遇事不决,可以先斩后奏。”

韩晶左瞧瞧右瞧瞧,还是马玉颜偷偷推她一把,使了个眼色,她才晓得过去接下佩徽。

云虚也掏出一块贴身的玉佩:“辰流号所有人员物资供晶小姐调用,许你便宜行事,可以先斩后奏。”

韩晶伸手接过。

风沙又掏出一块佩徽,下令道:“马玉颜负责协助韩晶,我调三队弓弩卫许你差遣行事,并负有保护韩晶安全之责,如遇任何阻碍,立斩无赦。”

马玉颜赶紧过去并膝跪下,双手高举过头,让风沙将佩徽放她掌心。

韩晶愣了愣,才知道应该这样接令,打算重新跪一遍。

风沙伸手拦住,笑道:“她是家臣,你是客卿,没必要行此大礼,请回坐。”

韩晶哦了一声,回去就坐。

云虚这时塞给马玉颜一枚玉佩:“我调三队剑侍许你差遣,如遇任何阻碍,可以先斩后奏。”

风沙起身道:“大约明天此时,便是约定好的出城时间,我会设法把时间延后到早晨或者上午。时间紧迫,不留诸位了,请。”

三女告辞离去。

风沙召弓弩卫进来,将他刚才的命令通传全船上下,然后又把绘声找来。

绘声刚才出门就跑去领罚。

云本真定下的规矩,除她之外,受罚都不伤皮肉,多是提着水桶罚站或者罚跪,所以进门之后也就显得有些虚弱,并没有影响行动的外伤。

风沙打量她几眼,捏起小手看了看,给她揉了揉软趴趴的胳臂,轻声道:“先去泡个澡去去汗解解乏,然后带人去找何光。中午之前,我必须见他一面。”

绘声嗯了一声,踌躇着没走,怯生生道:“婢子真的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如果主人不解恨,婢子回来再去罚跪。”

说得可怜兮兮,其实是变着法给自己求情。

风沙淡淡道:“都说了自罚,怎么罚当然是你的事。至于我的事,保证你没有下次,或者下次之后没有你。”

绘声吓得小脸瞬间失去所有血色,战战兢兢的走了。

……

第一百九十章 提枪跃马时,悲剧来袭日

绘声走后,风沙想了想,双手使劲揉了揉脸庞,缓解一下僵硬的肌肉,起身去到升天阁所在的后舱上舱。

已是凌晨时分,多数人已经安眠,倒是有些值守的侍女显得有些惶恐不安。

宫青秀去找风少,竟是哭泣着回来,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加上弓弩卫突然把住了舱道,板着脸不许进出,甚至拔刀威吓。

种种情况不由得她们不胡思乱想。

见得风少孤身过来,几个侍女相视几眼,大着胆子围上来,有些胆怯的问安,更是面带探寻之色,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风沙作为升天阁的东主更是诸女的主心骨,一直待她们很好,所以大家并不是太怕他。

风沙笑道:“最近城内不安全,我不希望大家受到伤害,所以下了禁足令,言语急迫惹青秀大家生气了,这不赶来道歉吗?你们记得私下帮我说点好话。”

众侍女恍然,悬着心总算放下,虽然仍有疑问,好歹不那么担心了,毕竟风沙愿意跑过来道歉,说明事情并不太糟糕。

大家送风少到了宫青秀门外,风沙轻轻敲门。

宫天霜门内问道:“谁呀?”

风沙道:“我。”

门内沉默少许,舱门缓缓打开条缝。

宫天霜伸头出来瞄了瞄,赶紧把风沙请进门,然后出去把那群躲在后面偷瞄的侍女赶走。

关门进来后低声道:“您能来太好了,师傅一回来就发呆,问也不说,非要我们准备行李,还让师姐给她取把剪刀,说是要剪缕头发什么的,吓死人了。”

风沙摸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去把雪儿叫出来,我和你们师傅有话说。”

宫天霜嗯了一声,赶紧往里舱跑。

宫天雪很快跟着出来,俏脸上满是忧色,低声道:“求风少不要伤害师傅好吗?您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她对您没有任何防备,所以您也能伤她最重。”

风沙拍拍她的香肩:“放心吧~”

两女出去后紧紧关上门,把住了门口。

风沙叹了口气,迈步进到卧舱。

宫青秀站在梳妆台旁边,已经褪了外裙,仅穿着身贴身的衬裙,长发瀑垂,素面朝天,温润的脸庞晕如红玉。

她见着风沙就流出泪来,并膝跪下道:“青秀心中羞愧难当,今世恐怕要辜负期望,万愿来世结草衔环,报答风少如山之恩。”

风沙收敛笑容,神情显得有些冷漠,径直去床边坐下,冷冷道:“你还是决定留下?”

宫青秀膝行到他腿边,坚定的点头,那对美眸一眨不眨的盯着风沙的眼睛,眼神充满羞愧和歉意,却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青秀不敢奢求风少原谅,也不会原谅自己,如果死后真有十八层地狱,青秀愿意在最底层赎罪。”

风沙失笑道:“你才说希望来世结草衔环,现在又说愿意死后下地狱,你是等着我下地狱然后报答我吗?”

宫青秀呆了呆,红着脸道:“青秀不是这个意思。”

风沙神情转柔,轻声道:“起来吧~刚才我是气昏头了,现在不怪你了。”

宫青秀更呆,居然有些结巴了:“您……您真不怪我?”

风沙扶她起身:“我虽然不认同你那理念,但是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怀有崇高的情怀,宫大师才能获得世人尊敬,所以她是大师而非一绝色舞伎。”

“我代先师谢过风少夸赞。”

宫青秀流泪道:“她老人家曾经说过,万不可把以色娱人当作目的,乃是为了实现理想做出的牺牲,哪怕仅救得一人,也是千值万值,更何况满城生灵。”

风沙叹道:“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我知道她如此武功之所以英年早逝,正是亡于伤病复发。她做了太多超过自己能力的事,的确令人敬仰。”

宫青秀娇躯剧颤一下,挨着风沙缓缓坐下:“青秀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天雪天霜,恳求风少将她们抚养成人,不致走上青雅师姐的老路。”

风沙扬眉道:“你对我就放心了?有没有想过我会多伤心?”

“我比信任自己还信任您……”

宫青秀脸颊忽然涨得通红粉嫩,忍不住咬了咬樱唇,鼻息粗喘几下,细弱虫鸣道:“青秀知道时日无多,不知羞耻自荐枕席,希望风少不要嫌弃。”

说完便深深垂首,羞得不敢抬头。

没有人能抵受住这位绝色的求爱,别说男人,女人都不行,恐怕连太监都会立时生根。

风沙砰然心动,心跳直接漏了好几拍,手像着了魔一样往宫青秀香肩上揽去,刚入掌心,便似头次喝到仙浆玉液,美妙的感觉恐怕这辈子都忘不掉。

尽管隔着轻薄的衬纱,仍令人醉酒般熏熏然好似美梦中无拘无束的随意遨游。

宫青秀柔弱无骨的娇躯像僵了一般,顺着掌心拨弄轻轻靠进他的怀里,美目紧闭,鼻息促喘,怡人的体香直接入鼻灌脑,直接灌醉了那仅剩一丁点的理智。

然而悲剧来了,一旦风沙失去理智,精神的反噬就会立刻席卷。

刚还蜷缩在暖和的温柔乡中做着美梦,下一刻便站在天寒地冻里坦露身体。

风沙一个激灵,猛然回神,强抑着差点把宫青秀推开的冲动,凑嘴到那晶莹诱人的耳廓边轻声说话。

“能得青秀钟爱,本来求之不得,奈何你死不了,如果我哄骗欺瞒取了红丸,往后你怕不是要恨死我。”

宫青秀身子过电般颤了颤,猛然抬头。

她无比相信风少,既然答应不再拦她,那就不会食言而肥。

既然留在城中等城破,自然必死无疑,她知道自己长得漂亮,风少平常就没少调戏,不可能对她没有任何想法。

以往看重她,给予尊重罢了,真想要得到她,她相信自己没有办法拒绝。

如今事到临头,不如主动献身,让风少得偿所愿,多少报还一些恩情,她也少些遗憾。

没曾想风沙突然来这么一句,宫青秀忍不住讶道:“风少就算哄我骗我,我也不会怪您,更不敢恨您。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

第一百九十一章 祸不单行

风沙将韩晶的主意大略说了。

宫青秀露出动人的思索神色,迟疑道:“青秀尚有自知之明,自认无法以剑舞退兵。”

风沙并没有透露更多,轻描淡写道:“过不多久,韩晶会来找你,你尽力配合就是了,至于其他事情……我来安排,你就不用操心了。”

宫青秀缓缓点头。

这主意虽然异想天开,总比她那个玉石俱焚的打算强多了,值得一试。

正事谈完,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宫青秀低着头缩着肩不敢动弹。

风沙反而不肯放过她,调笑道:“怎么不动?我还等着青秀投怀送抱呢!”

宫青秀霞生玉颊,直接红透耳根,羞得无地自容,狠狠用力在他胸口推了一把。

风沙一个仰面八叉翻在床上来了个四脚朝天。

宫青秀吓了一跳,赶紧扑上去按揉,一个劲的道歉。

她武功很高,已经到束息内敛,随意由心的程度,不太可能用错劲!忽然瞧见风沙嘴角翘起坏笑,顿时恍悟,嗔道:“风少又哄人,坏蛋。”

风沙嘿嘿笑道:“我也没说不是。”

宫青秀更加不依,粉拳乱锤。

风沙装模作样的乱躲。

宫天霜忽然跑进来叫道:“风少,外面有人着急找你……咦!师傅,你们……啊……我什么都没看见。”赶紧背过身子。

过不一会儿,风沙整着衫领走来,错过宫天霜时,拿手往她脑门上敲了一下,然后摆了个打屁股的架势。

宫天霜双手捂着小脑袋使劲点头。

风沙满意的点头出门。

门外候着的是弓弩卫,低声道:“柔公主正在等您,似乎很急。”

风沙倍感讶异,云虚不是刚走,怎么又跑来?

匆匆返回舱室,云虚正背着手焦急的来回踱步,见着风沙进来也不废话,迎上来道:“我身边出叛徒了。”

风沙眉毛剧跳一下,按手道:“先坐下,慢慢说。”

云虚定了定神,坐下道:“还在江陵的时候,我发觉账目有些不对劲。你知道的,那时辰流号、晓风号、三河帮……”

压低声音道:“还有北汉商人那些货,总之银钱人手往来频繁。毕竟身处异地,有些混乱、有所错漏在所难免,我当时并没有多想……”

风沙听得眉头渐渐立起,打断道:“你不是想告诉我这些帐目全部漏出去了吧?”

云虚阴着脸点头。

这些账目藏有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更严重的是,可以梳理清楚很多根本不能见光的关系。

落在有心人手里,他和云虚沿途安排的所有触角立时透明。

明里有三河帮设下的驻地,暗里两人各自安排了人手沿途驻点,其中有大有小。

风沙这边最大的就是绘影,她在江陵城购下许多打掩护的产业,诸如茶楼酒馆码头赌场等等。

毕竟刚刚起步,分派的人手极其有限,所以最大的保障就是隐秘,一旦暴露,等若不设防。

幸好君山青龙和升天阁是专门走账,否则后果将更加严重。

大事在即,竟遇上这种棘手的事情,还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风沙深吸口气,沉声问道:“你怎么发现的?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云虚摇摇头:“我虽然没放心上,账目总归不对,下面人按规矩开始暗查,一路上没查出个所以然,直到来潭州府之后,偶然发现一个剑侍怀了身孕……”

风沙挑挑眉毛没有吭声。

看看绘影绘声的出身就知道,这些剑侍乃是永不能翻身的罪民之后。

更严重的例如云本真,对自己的姓名出身来历一无所知,被彻底抹掉了过去。

她们比奴隶还不如,所有一切都属于主人,没有任何自由,当然不准私下与人勾搭成奸,更别提怀孕了。

既然发现了就应该抓住了,难道又跑了?

云虚接着道:“我把人押了起来,她仅承认记错账目,打死也不承认动过物资,更不肯说奸夫是谁。”

她顿了顿,歉然道:“这是自家的丑事,既然人抓住了,我就没跟你说。”

风沙颌首道:“理解。换做我也一样。”

云虚叹了口气:“我把辰流号上所有的男人过了遍筛子,没有查出奸夫是谁,加上大军围城多日,我根本顾不上她,这件事暂时放下,打算有空细查。”

忽然咬牙道:“岂知我刚才回去,那女人居然跑了。”

风沙不禁皱眉:“押在辰流号上?逃跑?开什么玩笑?”

辰流号本来将近两千人,在江陵留了一些人手,目前还有女王亲自安排的王宫禁卫,随行的辰流官员,加上他的一批弓弩卫,怎么也有千人。

就算云虚手下的剑侍全部背叛,那女人都没可能逃掉。

云虚冷下脸道:“我回去发现船上有些乱,问过才知,有水鬼凿穿了船底。堵住漏口之后,发现被凿穿的正是关人那间,镣铐被锯开,人已经不见。”

风沙哦了一声:“看来还有内鬼。”否则哪有那么准,一挖就中。

辰流号乃是满载三千人的巨舰,船上呆不够长,舱内走路都会迷路。

“我也这么认为,奈何我们定下的事要做,时间紧迫,我没有办法进行封锁,更没有办法细查。”

风沙沉吟道:“你怎么知道她带走了账本?”

云虚苦笑道:“她不用带走账本,她就是账本。”

风沙讶道:“怎么说?”

“她有过目不忘之能,所以我破格让她这个剑侍管理账目往来。”

风沙恍然。

控制剑侍的方法极其残酷,没有来历的被自幼塑造,尚有来历的动辄诛连已经被打入最底层的家族。

按理说没人敢反抗,更别提背叛了。

当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些剑侍算不上真正的心腹,风沙和云虚都有所防备,两人身边藏有另一批真正可靠的人。

之前一个口哨绘声就被人冲进来死死按住,便是明证。

总之,剑侍虽然是内侍,其实很难接触真正的核心,所以云虚才会说“破格”。

从云虚手中换来的剑侍,风沙真正信任的仅有云本真,正是因为她完全没有来历,乃是王宫里调教养大的。

像是绘影绘声,他就把两女的族弟弄到身边。说得好听悉心培养,其实就是人质。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叛徒

风沙微微垂首,把思路从头到尾理了一遍,沉吟道:“目前最可疑的就是大越国的那位刘公子。”

云虚愣了愣,脸色微变。

没错,她是把辰流号上所有男人都过了一遍,唯独漏过了刘公子。

刘公子作为船上最尊贵的客人,的确有机会接触那个剑侍,也拥有足够的身份能让那剑侍对他死心塌地。

更有办法和人手弄出水鬼凿船的戏码。

云虚美眸中闪起寒芒,轻声道:“亏得你聪明,我居然没想到他。”

风沙摆手道:“这叫灯下黑,我是旁观者清。如今仅是推断,缺少最重要的动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云虚陷入沉思。

大越和辰流在江陵达成了相当规模的订单,跨度超过三年,包括大批武械、物资、战舰等等。

如果这批互利的订单出现什么问题,辰流固然损失巨大,大越一样倒霉。

所以两人关系变得十分友好甚至亲密,刘公子甚至借她的旗舰混入敌对国东鸟。

她是不能得罪刘公子,反过来刘公子也不敢得罪她。

如果真是刘公子所为,为什么要这样做?

“事有轻重缓急。”

风沙叹了口气:“现在最要紧是城头这场大戏要演足演好,否则你我两边不是人,那就没有以后了。外松内紧,等等再说罢~”

云虚缓缓点头,起身告辞。

不久之后,绘声赶回来,萧燕跟她前后脚到。

两女一同进门,都争着要先说自己的事。

一堆破事令风沙心情不畅,不耐烦道:“绘声先说。”

绘声略显得意瞪了萧燕一眼,回道:“已经同何光约好,今日清晨,码头外两个街区的高家茶摊,这是婢子刚才顺便找的地方。他同意了,要求仅带一人。”

风沙想了想,这个距离双方都不担心被打埋伏,点头道:“不远不近,选的不错。你那顿罚暂且免了。”

绘声大喜过望,伏身谢过主人。

风沙转向萧燕:“该你了。”

萧燕赶紧道:“他们不肯上晓风号,自己准备了一艘小船,希望到时候跟在后面。”

“果然是干密谍的,挺谨慎。”风沙笑了笑:“我答应了,届时船上挂起一面白底无字旗,保证畅通无阻。”

萧燕松了口气,又道:“他们把潜藏在城内的人手交给了我,将近三百人,还有本城一个帮派,加起来差不多五百人,现在怎么办?”

风沙面露喜色,终于等来个好消息,他手头顿时宽裕多了。尤其这些人勾搭契丹,死了不心疼,可以随便乱用。

契丹密谍显然不会把真正要紧的人物交出来,能交出来的都是无足轻重的底层,死了就死了,不会遭至任何后果。

“这样,今晚你别休息了,尽快把人召集起来……”

风沙思索少许,抬头道:“我可以安排条船让他们出城,不过他们必须拿永王的人头换船钱。记住,最迟后天中午,过时不候。”

他并不在意这些人能不能杀成,他只需要“杀”这个行为就足够了。

萧燕既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也不在意什么永王。

在她看来就是汉人杀汉人,杀得越多越狠越好呢!兴致勃勃的应声去了,甚至还打算帮忙指点谋划一下。

风沙瞧她兴奋的样子,眸光幽闪起来,勾勾手指,绘声赶紧近身附耳。

“准备一艘大船,装满食水,舱底挖洞,以蜡封之。这事你亲自去办,明天中午之前我要看到。如果哪天萧燕跑来质问,我会弄艘同样的船为你送行。”

绘声不禁颤抖起来,结巴道:“婢子知道了,婢子这就去办。”连忙往外跑,没跑几步竟是失足扑倒,都不敢拿手揉痛处,连滚带爬急着出门。

风沙摇摇头。

这小妞记吃不记打,嘴又碎又松,轻浮轻佻,是个近之不逊,远之则怨的性子。

以前居然趁着服侍的机会吃他这个主人的豆腐,上次还敢在门后嚼他和云虚的舌根,远不如绘影稳重。

必须多收拾,让她知道害怕,否则迟早犯下必死的过错。真要不得已杀了,他怎么跟绘影交代?

想到绘影,风沙不由想到云虚的那个叛徒剑侍。

背后文章不小,因为刘公子没有任何理由做这种事。

一旦掀开,别说辰流和大越的关系会受到严重影响,他本人的安全都会出问题。毕竟他在东鸟见不得光,乃是偷偷摸摸跟着辰流号混进来的。

正是在江陵得知王萼有造反的企图,他特意冒着巨大的风险跑来观察。

仅凭这点就知道此人绝非无能之辈,相反有勇有谋,很可能仅是装出纨绔的样子。

那么他不可能不清楚,云虚随便动动手脚都能让他客死敌国,不至于如此不智。

除非背后有只强大的黑手推着他这么做。

谁会对云虚的账本感兴趣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呢?

算算时间,账目是从江陵出问题的。莫非那个剑侍在江陵就被人勾搭上了?

风沙慢慢踱步至窗前。

夜色深沉,无星无月,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忙了整晚。

一阵夜风,云散月明。

风沙的眼睛跟着月亮一起明亮起来,失笑道:“还以为你小子知道疼知道怕所以安分多了,没想到憋着坏水给我下绊子呢!难怪在江陵那么乖巧不惹事。”

任松。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

讲证据的是衙门是捕快,对他来说,竟是合理的推测,甚至猜测就已经足够。

一旦确定了黑手,思路一下豁然开朗。

几乎所有不合理的事情都合理了,并且有了联系。

任松是江陵玄武主事,自然对他和云虚在江陵的布局最为上心。

作为四灵,任松多得是办法让刘公子就范。

同时任松足够了解他和云虚的内部情况。

一来同玄武的架构差不不大;二来他们三人共事那么久,多多少少都能知道些事情。

所以出手那么准,一下子就是最薄弱的要害。

任松布了这个大的局,他的后台绝先生不可能不清楚,甚至就是接手实施的人。

事情忽然有趣起来。

……

第一百九十三章 走狗

正在风沙摸出些头绪的时候,云虚并未离开晓风号,反而去到前舱,邀见三河帮帮主伏剑。

虽然将近凌晨,伏剑并未安歇,得报后不禁有些慌张。

她本就是云虚的人,云虚以十分巧妙的设计,让她哥哥和她唱了出恶少欺辱小婢的戏码,然后借助任松之手,顺其自然的将她安插到风沙身边。

一直以来隐藏的很好。

按理说云虚绝不会堂而皇之的来见她,莫非出了什么问题,她暴露了?

伏剑心乱如麻的去到待客的舱厅。

云虚早就坐在里面,轻轻吹着一绽热茶,见她进来,微笑道:“伏帮主请坐,我有事相求。”

伏剑行大礼拜见公主,谨慎的道:“柔公主有事尽管吩咐,伏剑莫敢不从。”

“此非辰流,伏帮主不必多礼。”

云虚示意伏剑平身入座,然后搁下茶盏,慢条斯理道:“我希望借助三河帮的江湖关系,在潭州找一个叫巧妍的女人……”

伸手点了点身边的茶几,上面有一个卷轴:“这里有副画像,你拿去看看。”

伏剑起身接过,打开稍微看了几眼,应承道:“公主放心,伏剑一定会办妥帖。”

这时有侍卫探身进来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云虚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不中用的贱婢,你知道这一晚上发生了多少事吗?”

伏剑一下子伏到地上,不敢说知道也不敢说不知道。

云虚起身挪步至她身前,靴尖碰着她的指尖,俯视道:“你身为三河帮帮主,手握辰流水运大权,坐镇晓风号。今次他召集心腹商议对策,居然没有叫上你。”

伏剑身子颤抖起来。

晓风号是三河帮的旗舰,船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她,包括风沙所在的后舱,顶多不知道细节而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和风少变得十分疏远,以前想见就见,来去自如,后来连撒娇都不太敢了,最近更是连话都说不上。

她试过很多办法,比如拼命和云本真拉近关系,讨好风少身边的近侍等等。

奈何情况并没有任何好转,心中充满被排挤被边缘的无力感,偏又不晓得怎么扭转。

“风沙不够疼你吗?你跟他不够久吗?”

云虚冷冷道:“知道我刚才多孤立吗?居然被几个新来的女人合起伙来挤兑针对,还要风沙帮我圆场。要是你在,何至于此。哼!”

伏剑颤声道:“婢子知错了。”

“知错?”

云虚旋身回坐,端茶道:“我倒要听听你错在哪里。”

伏剑嗫嚅道:“都怪婢子蠢笨,办事办不好,还总给风少招惹麻烦,惹他恼火,不愿搭理婢子了。”

“蠢货。从辰流到潭州,你给他惹了多少麻烦,他骂过你半句吗?哪回没给遮掩过去?”

云虚将刚端起的茶盏重重顿回几上:“白跟他那么久,居然连脾气都没摸着。”

伏剑埋着头,怯怯不语。

云虚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在他心中是有地位的。惹麻烦怕什么?你什么时候见他摆不平事?他不怕麻烦,他怕变数。懂吗!蠢货。”

伏剑忍不住扬起俏脸,露出茫然神色。

云虚见了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往她脸上狠踹一脚,想了想强压下火气。

“我教你一招。找机会当着他的面,在外人跟前狠狠耍耍你三河帮主的威风。更重要的是,要找他撒娇。对外人十分狠,对他就要十二分讨好。”

云虚俯身捏起伏剑的下巴:“你就是他的走狗,追咬猎物凶残凶狠,哭着求着把狗链子往主人手里塞,懂吗?”

伏剑被掐住下巴,点不了头,只能大睁着眼睛应是。

云虚将她的下巴甩开,坐直道:“如果下次你仍旧无法参与他的核心事务,你亲哥哥会为你的无能付出代价。”

伏剑呆了呆,忽然使劲点头。

眼看天将大明,马上就要出发去见何光,风沙召剑侍进来服侍他梳洗更衣。

自进城后,他还没合过眼,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忙碌惯了。

奈何他的体质相当一般,之前又是水淹又是火燎,后来还受了宫青秀导致的精神反噬。

身体和精神双双撑不住,不禁感到十分疲惫,连喝三盏加了参汤的苦茶都没顶住,这种状态可不行。

忽然想起上次伏剑惹祸之后,亲手给他缝制的衣衫,据说用了上好的特制冰料,并且拿精心调制的香料熏制过,颇有提神醒脑的效力。

于是让剑侍取来给他换上。

别说感觉还真不错,质感凉爽不冷人,异香入鼻就醒脑,觉得伏剑这丫头还真是用心了,不提用料奢华,单费的这份心思就让人心暖。

穿着也算合身,就是色泽花哨了些,鲜红迤逦,镶满宝石。毕竟是小姑娘嘛~难免喜欢鲜艳亮眼,不明白平淡素雅才自然的道理。

下船的时候,恰好瞧见伏剑站在甲板弦侧,心中有些奇怪,招手叫她过来问道:“怎么起这般早?”

伏剑刚刚将云虚送走,难免有些心虚,怯生生道:“柔公主刚才吩咐婢子帮忙找个人,才送公主下船。”

风沙恍然,心知云虚八成想通过三河帮在城里找个那个叛变的剑侍,江湖人消息灵通,说不定真能摸到些线索。

“正好我下船办点事,你若有空的话,不妨陪我一起。”

风沙记得伏剑身手不错,后来又跟宫天雪学了升天阁的剑术,加上抗着个三河帮帮主的名头,足够撑门面了。

虽然此行去见何光,不太可能出事,虚张声势还是需要的,比剑侍强不少。既然凑巧撞上了,那就带上罢~

伏剑微微一怔,忙道:“要不婢子多带些人?”

风沙笑着摆手道:“和人约好了,不方便多带。”

压低声音道:“在外面别一口一个婢子,手下听见多没面子,外人听了更不好听,就叫伏少好了。快去换身男装,我在这儿等你。”

伏剑没想到主人时时不忘给她留面子,心中又感激又羞愧,应了声赶紧进舱,很快换了身红艳艳的劲装、佩了把华贵的宝剑。

风沙瞧得眼前一亮,笑道:“好个玉面朱唇的少年英侠,伏少之名实至名归。”

两人都着红衫,样式略有不同,肩并肩走到一起,倒还挺搭配的。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当小人又碰上骗子

风沙还是很疼爱伏剑的,哪怕伏剑老是闯祸,他也没生过气。

确如云虚所言,他的确拿不准伏剑的脉,总觉得这个小丫头心思上蒙着层纱雾,瞧不穿透。

倒没多想,毕竟在他看来,伏剑曾经被男人狠狠欺负过,心防重很正常,不愿交心他不勉强。

正是因为如此,一向喜欢事事笃定的他,每每安排事情的时候,下意识就把伏剑排除在外。

计划外的变故都谋算不过来,当然不愿计划内还发生计划外的变故。

一路上伏剑显得十分拘谨,不时偷眼瞄瞄主人,张张小嘴又闭上,一副想说话又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样子,反正挺窘迫的。

风沙一心琢磨待会儿的说辞,并没有理会。

直到两人快走到了,伏剑才红着小脸憋出一句:“主人吃过早饭吗?”

风沙一愣回神,失笑道:“还没呢!好久没吃你亲手做的饭菜了,等回去你给我做一顿好不好?”

伏剑咬咬唇,使劲点头。

风沙的话,令她不由想起当初的时光,那时先是受困玄武岛,后又孤处城南小院,就她和主人两个相互依靠,日子既单调又难熬,回味却是异常甘甜。

岂知主人突显狰狞,猛然揭露庞大的势力,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多,尤其成为三河帮主之后,她渐渐就插不进来了,心中难免充满失落感。

毕竟原来主人仅疼她一个人的,后来别说疼爱,连关注都不多了。

为了讨欢心,她特意在三河帮驻地修造了望风阁,期望离主人近点,弄晓风号也是怀着同一种心思,可惜效果始终不佳,还为此得罪了云本真。

眼见和主人越来越疏远,偏偏无计可施。

幸好刚才柔公主手把手教了办法,否则她还像只无头苍蝇般乱撞,不知做什么才好。

终于走到地方,这种时候自然无人摆摊,高家茶摊的幌子歪歪扭扭的斜着,桌子凳子全散在墙角。

四下无人,何光还没有到。

伏剑赶紧过去拾掇一下,要把桌子条凳摆好擦干净。

风沙撸起袖子帮忙。

伏剑吓了一跳,赶紧拦住。

风沙笑道:“在外面你是三河帮的伏少,咱俩至多就是平起平坐。”

瞧着主人和自己一起收拾,伏剑浑身不自在。

两人很快弄好,伏剑赶紧请主人就坐,然后小心翼翼的站在后面。

风沙扯着她坐自己身边,佯怒道:“又忘了?待会儿在外人面前你要是撑不起场子,我回去就要罚你了。”

伏剑呆了呆,缓缓点头。

她忽然有些领悟柔公主的叮嘱。

主人需要她在外面能干,在家里听话。她以前似乎搞反了,在外面听话,在家里能干。难怪费尽心思还讨不得欢心呢!

风沙见她板起小脸作严肃状,心道小丫头终于懂事了,不由笑道:“这就对了。别说,我家伏剑还真有些帮主的威严呢!”

伏剑心中一喜,知道自己这次真的做对了。

过不多时,何光带着个手下来了,老远便拱着手道:“风少大半夜便着急找兄弟,必有要事相商。就怕兄弟我能力有限,恐怕让风兄空手而归。”

风沙起身相迎:“何兄总是那么谦虚。”

两人假模假样的相视一笑,各自入座。

何光那个手下站他身后。

他拿扫量伏剑,一见是个女扮男装的美人,眼睛不由一亮,眼神忽又一凝,拱手道:“原来是三河帮的伏少,丹凤帮主之名最近还真是如雷贯耳呐~”

为了帮隐谷的忙,给那个“连山诀”造势,伏剑最近没少在潭州城里折腾,又是击败名宿,又是大肆帮斗,轰动不小。

隐谷更是卖力的推波助澜,伏剑在当地江湖上的名声扶摇直上,起码在潭州府大小算个人物了。

因为喜欢女扮男装且常穿红衫的关系,没过多久就闯下个“丹凤”的名头,也不知谁取的,反正都这么叫。

伏剑俏脸微红,下意识扭头去瞧主人的反应,蓦地想起之前吩咐,强行冷下脸道:“怎么,这位何兄也是江湖中人?倒是没听说潭州有什么姓何的高手。”

风沙给了个赞许的眼色:“哈哈,何兄不在江湖,江湖却有他的传说。”

何光阴下脸,皮笑肉不笑道:“岂敢在伏少面前班门弄斧,在下不过一个小人物,伏少没听过很正常。”

风沙收敛笑意,正色道:“不玩笑了,说起来,咱们都不算外人,三河帮内的四灵所在不少呢!”

何光听得一愣。

他是潭州玄武,对四灵占有三河帮份额的情况并不清楚,闻言不由谨慎起来。帮内拥有四灵的帮主,来头肯定小不了,别不小心惹上得罪不起的人。

风沙又道:“既然都不是外人,我就直话直说了。希望何兄帮忙给绝先生传个信,把出城的时间往后挪一挪,改到中午。”

何光皱起眉头:“风兄说的轻松,你知道这其中牵扯多少人和事吗?”

风沙点点头:“旁的不说,仅是协调朗州军改变让路时间就足够棘手了。”

何光眉头皱的更紧:“我能问个为什么吗?绝先生如果问起,兄弟我也好有个回话。”

要不是突然冒出这个不明底线的伏少,他恐怕一口就回绝了。不光四灵的事,他还惦记着风沙出城之后帮他抢劫呢!

时间一变,需要重新安排很多事,那批偷运出君山的物资会不会同样出现变故,人家晚运甚至不运?其中变数太多,他当然不情愿。

风沙淡淡道:“伏少发现城内有伙来历神秘的江湖人打算对永王下手,未免关键时刻发生意外,必须防患于未然,保证破城万无一失。”

从萧燕手里弄来那批契丹密谍的外围就是做这个事的。最妙的是,契丹密谍为了隐藏这些人和他们的关系,肯定做了相当多的掩饰。

以四灵的能耐也没有办法把这批人和他联系到一起。

哪怕这批人提前失手,四灵追查下去,反而能从他们身上查出很多蹊跷的地方,更增加的可信度。

何光悚然一惊,眼睛猛地瞪向伏剑,急切问道:“当真?”

伏剑根本不知道主人在说什么,并不妨碍她冷着脸点头。

……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连哄带骗

说来也巧,正在何光犹豫难决的时候,一个黑袍汉子从那边狂奔而来。

风沙拽起伏剑,退后几步戒备道:“何兄什么意思?”

何光扭头一瞧,脸色微变,赶紧正色道:“风兄莫怪,可能家里突然出了变故,兄弟我绝没有歹意。请稍等,我去去就来。”

风沙眸光闪烁起来,忽然凑嘴到伏剑耳边,小声叮嘱几句。

过不一会儿,何光匆匆返回,紧张的道:“伏少所言成真,永王刚刚遭遇袭击。那群杀手人很多也很精干,还带着弓箭,不像一般的江湖人。”

风沙暗自大喜,心道他果然没有猜错,萧燕手脚还真够快的,嘴上问道:“王崇没事吧?”

“目前身负重伤,还死不了。”

“是否影响城破?”

何光摇头道:“不会。”多一句都不肯说了,明显不愿透露更多。

转向伏剑问道:“不知伏少从哪听来的消息,能否说明一下来源?”

伏剑斜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其实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仅是听从主人的意思装腔作势。

何光呆了呆,别过脸冲风沙笑道:“风兄你怎么说?”

风沙摊手道:“问我干什么?我可不敢得罪伏少。”

何光感到他分明在幸灾乐祸,不由恼火,咬牙道:“这事不尽快查出眉目,必有后患,上面怪罪下来,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风沙无所谓道:“潭州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我负责了,说破大天也跟我扯不上关系。何兄自己瞧着办吧~”

永王出事,由不得何光不将时间延后,他没必要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

何光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实在太巧了。这些杀手莫不是姓风吧?”显然想把风沙拉进这滩浑水。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风沙正色道:“何兄你不妨好好想想,我在城里这么多人手着急带出去,影响城破你损失大还是我损失大?不到玉石俱焚的份上,我动王崇干嘛?”

何光顿时语塞,想了想道:“既然同乘一船,你难道眼睁睁看着有人凿船还不管?”

风沙笑道:“我倒是想管,奈何伏少不归我管。难道你不知道我住在晓风号上,正是寄人篱下,她不管我就是好的了。”

见风沙推得一干二净,何光又急又气,转向伏剑道:“我不知道伏少是哪路神仙,别忘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潭州城里,我说话可能比你管用一点。”

“说话管用你就多说点,别在这儿,回去找你老婆说个够。”

伏剑得了主人吩咐,说起话来刺人的很。

何光森然道:“都说伏少脾气大,我今天算是见识了……”

“闭嘴。”伏剑手按剑柄,打断道:“婆婆妈妈像个女人。”

何光冷笑起来:“怎么,伏少想跟我动手?”

风沙冲伏剑使了个眼色。

“不是想……”伏剑说了三个字。第一个字拔剑出鞘,第二个字往前飞掠,第三个字剑尖抵住何光的喉咙。

“……已经动了。你奈我何?”

何光那个侍卫反应很快,几乎同时拔剑扑来。

风沙抬手一弩,直接将人射倒。

何光没料到两人居然真敢动手,而且一个赛一个果决,竟是完全不考虑后果。

脸色不禁有些苍白,被剑尖点着喉咙低不下头,嘴也不敢张大,扯着颈子的声音像从后牙槽里发出来:“我认栽,风少还需要我向绝先生传信不是?”

风沙慢条斯理上着弩箭:“对何兄来说,我是个过路财神,留下一地金子不会扎根,何兄非要从我身上抖出枝枝叶叶,殊为不智。”

何光干笑道:“就是这个道理,我一时情急犯了糊涂,风兄切莫生气。”

“我不生气,生气的是伏少。事已至此,我不瞒你了……”

风沙叹气道:“伏少对咱俩的交易很不满意,怪我坐她的船用她的人却不给她面子,昨晚把我狠狠教训了一顿,我实在没办法,不得不带她来见你。”

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听着跟真的似的。

伏剑不禁有些脸热,心道人家讨好您都来不及,哪敢教训。

何光愣了愣,失声道:“你……你什么意思?”

风沙苦着脸道:“说好的你四我六怕是不成了,我打算把其中五成送给伏少,你再匀点给我,剩下五成咱俩一人一半,公平吧!”

公平?公平个p。何光神情十分难看,结巴道:“这……这……这不好罢~”

伏剑极力收敛神情,俏脸好似罩上了一层寒霜:“既然不情愿,我也不勉强。”

嘴上说着不勉强,掌中那柄剑的意思完全相反。

何光顿时感到喉间刺痛,吓得魂飞魄散,忙道:“情愿情愿,我对伏少独占五成毫无意见,应该的应该的。”

风沙冷下脸:“怎么?听何兄的意思,跟我对半分成不太情愿?莫非觉得我不配与你平起平坐?”

何光哭丧着脸道:“不是兄弟不识抬举,实在是那样没赚倒赔了。风兄不会认为人家平白无故就把探到的消息漏给我吧!”

风沙啊了一声:“有道理,是我过分了。好罢~你三我二,你拿大头,我拿小头,让你一头行了吧?总不能让我白忙活一场,白挨了伏帮主一顿教训吧!”

何光犹豫许久,小声道:“可以是可以,风兄如何保证得手后不独吞呢?”

他其实担心伏剑独吞,奈何人家手中的剑比他脖子硬,只好问风沙。

原先风沙占着大头,他掌握着出城渠道,届时可以强行留人,到手再放人就是了,如今换了伏剑占大头,他必须寻个保障,否则不如不做。

风沙皱眉道:“答应送给何兄的几船特产估计快到了,我可以给何兄留道手令,你替我传出去,许他们先行交割。这样总行了吧?”

他并不想逼着何光一拍两散,更不在意是否多占一成利润,乃是寻个由头把自己撇开。

如今故意把伏剑的地位抬高,算是来了个釜底抽薪,何光不会再动扣他的主意。

一来没用;二来惹祸。

……

第一百九十六章 有字天书

“哈哈,进城到现在,就属刚才最痛快。”

风沙大步进舱,舒舒服服的靠上躺椅,招手道:“来来,伏剑过来,到我身边来。刚才表现不错,想我赏你什么?要什么都可以,尽管开口。”

早就瞧何光不顺眼了,如今好好坑了一把,更顺手挖了好几个深坑,往后有这小子受的,加上此行预定的事情成功,出城的时间顺利拖延,心里当然很开心。

伏剑赶紧挨主人身边屈膝坐下,怯生生道:“就……就是想多陪陪您。”

风沙愣了愣:“你早就不是婢女了,乃是堂堂三河帮帮主,内外有别,老陪我算怎么回事。我很少许诺的,还不趁机找我要点好处。”

伏剑羞涩道:“婢子就想做主人的小婢女,您就答应嘛~”

风沙哑然失笑,召个剑侍进来吩咐道:“绘声回来和她说上一声,以后伏剑想来就来,你们不得阻拦。”

转回来捏捏伏剑的脸蛋,笑道:“小丫头居然会拍马屁了。别说,还是挺舒服的,哈哈。”

伏剑红着脸道:“主人饿了吧?婢子去做饭。”

风沙点点头,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很快发出轻微的鼾声。

正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往自己嘴里喂东西,稀里糊涂就吃了。嗯,喷香的米粥,熬得烂糯香甜,口感不错。

风沙朦朦胧胧的睁开点眼皮,瞧着眼前是伏剑,正专心致志的持勺喂之,不禁微微一笑。

“你在潭州城里到底做了些什么,看起来名头不小啊!居然连何光那小子都肃然起敬,不简单呐~”

东鸟四灵势力强大,别看何光仅是个玄武上侍,其实权柄不小,潭州城内一般二般的高官显贵都不大会放在眼里,更别提区区一个江湖人物了。

能让何光当回事的江湖人,肯定做下了足以影响本城形势的事情,玄武也只关心这个。

伏剑小心翼翼道:“隐谷安排了些事,要我出面哄抬一本秘籍。”

风沙嗯了一声:“连山诀。”

这事马玉颜上次提了点,说了个大略,并不够详细。

“主人感兴趣吗?如今就在婢子手里。”

伏剑给风沙喂了口粥,说道:“里面的字倒是认识一些,连成句子半句都不懂,还有很多怪图,根本是本天书,不像武功秘籍。”

风沙垂目道:“看不懂就对了,看懂才奇怪呢!”

连山归藏早就失传,自古以来浩如烟海的典籍中也鲜有记载,寥寥几笔除了知道上古确有三易之外,关于连山归藏的内容仅能勾出个大概轮廓。

汉代大儒郑玄曾有记载:连山者,象山之出云,连连不绝。以艮卦开始,如山之连绵,故名连山。

他师傅隐里子曾经说过,连山记载的大约内容是以四季六气为旺衰指引,以六甲值符为吉凶判辨,以三元九运为时空转换。

反正不是正常人能够弄懂的东西,更不可能是什么武功秘籍。

真要学通全书,便算悟了大道,区区武功小道,不过手到擒来。

伏剑又道:“我看那本书并不算古旧,墨色新的很,也不知那么多傻子怎么会上当。”

风沙摇摇道:“这个你就不懂了,也不用懂。”

隐谷把连山归藏甩到江湖上仅为造势而已,真正想要惊动的其实是诸子百家的遗脉分支。

这些人肯定会揣测隐谷手中是否拥有真正的上古简书。

何子虚口中希夷先生传给王尘就必是这个,传到江湖上的当然是刻本,各家可以通过其内容来判断真假几何。

一旦他们插手涉入,一定会掀起滔天巨浪。相比之下,江湖人的动作顶多算是湖水翻波。

总之,水被搅浑是迟早的事。

风沙忽然恍悟。何光之所以留意伏剑,是不是因为东鸟四灵正在密切关注这件事呢?

兹事体大。插不插手,如何插手,这并非东鸟分堂能够决定的事情,恐怕要等四灵大会之后才能够统一意见。

风沙沉吟少许,吩咐道:“你把书取来我看看。”

伏剑应了一声,放下粥碗出门,很快取来一本黄封册子,封面写着连山二字。

风沙翻了几下,不由发出一声冷哼。

隐谷好奸诈,看似全篇完本,其实仅是译本,连摹本都不是,而且每段像是只取了一半。

寻常人看不懂便罢了,反正字字珠玑,高深莫测,天书一般蕴含大道至理。

落在行家眼里,既知本书的确言之有物像是连山易,偏又无从分辨真假,更读不通内容,除非得见真本。

勾得人不上不下,心里痒痒的像千百只蚂蚁乱爬。

可恶,可恶至极!

狡猾,太狡猾了。

明明晓得读不出什么结果,风沙还是忍不住拿来细看,一时瞧入了神,连饭都忘了吃。

结果越看越想看,越看心越痒,每个半截就痒一下,每痒一下就积郁些火气,一口气生生憋在半截,吐不出去咽不进来。

忽然间入魔般暴跳起来,对着躺椅连踢带踹,咬着牙根怒骂不停,倒像是撞上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伏剑吓傻了。

几个剑侍听见舱内响动,急忙冲进来,见状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才好。

风沙红着眼睛喘如粗牛,好一会儿渐渐平复下来,挥手道:“出去,我没事。”

伏剑又搬来一张躺椅,服侍主人躺下。

风沙这时才知道脚疼,褪下鞋袜一瞧,不但肿了,还在流血,可见刚才用力之大。

MMP~

伏剑不禁有些慌张,赶紧取来伤药,给主人细细抹上。

风沙疼得直咧嘴,待包扎好了,有气无力的道:“太缺德了,断句断的太缺德了,不要让我知道谁弄的,否则一定要他生不如死。”

“风少是在说我吗?”

一个女子站在门口,其貌不扬,气质玄妙。

尤其落在专修精神的风沙眼里,似乎能看见她周身伴着几乎显形的灵气,散发着奥幻的波动。

与赵仪那次针尖对麦芒的碰撞不同,这次就像扎进了虚不受力的气团,进去就消融。

风沙不得不极力收敛目光,歪着脑袋道:“王尘?”

女子轻轻点头:“莫怪我来的唐突,何子虚中毒昏迷。”

风沙蓦地呆住。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奇计连环

何子虚中毒昏迷?

风沙脑中第一个念头是不可能。第二个念头是谁干的?,第三个念头是为什么?

然而第四个念头冒起,立时将前三个疑问全部抛诸脑后,脸面瞬间苍白。

一旦何子虚死了,他和隐谷本就不多的关联顿时切断,彼此间再也没有信任的基础,本来还算紧密的合作便如无根浮萍,稍微来点风雨风浪就能彻底冲散。

如果没法借力隐谷用以平衡四灵,他绝对扛不住来自四灵的恐怖压力。

当初正是隐谷帮忙,使得四灵没法让东鸟在国家层面对辰流施压。

否则为了国家计,夫人只能对付他。

那时就会形成内耗的局面,两人从1+1;2变成1-1=0。

别说跟绝先生斗法,苏环都能轻而易举把他摆平。

风沙思绪很快,稍一思索便即回神,起身问道:“可有生命危险?”

王尘古井无波的道:“勉强保住性命,如果尽快找到解药,或许还有救。”

风沙沉声问道:“何兄到底如何中毒?中的又是什么毒?”

何子虚作为宫青秀的琴师,处于隐谷和升天阁的双重保护当中,按理说不应该出问题。

然而出了问题就是大问题,说明升天阁很可能不再纯洁。

王尘似乎先行调查过:“下毒之人手法巧妙,混剧毒‘见血封喉’于润弦膏,何子虚以此润琴弦不见异状,见血则立倒。”

风沙沉默下来。

见血封喉既是毒名也是树名,此树和醉心花有些类似,浑身上下都是毒,尤以树汁最毒。毒性就是名字:见血封喉。

此毒唯一解药便是生于此树之下的一种小草。何子虚能够撑住没死,应该中毒极浅,加上功力深厚,愣是挺住了。

挺不了太久是肯定的,必须尽快找到解药。

见血封喉本就稀少,解药自然更加稀少,这个法子可以排除不论。

所以只能去找下毒之人。

王尘说的没错,下毒之人的确用心巧妙。

此树树汁色泽乳白,可以完美混于何子虚的润弦膏中不被察觉,又不会误毒旁人。弹琴难免割破手指,中毒是迟早的事。

更关键的是,以此方法,无法确认下毒的时间。

那么,想要找到下毒之人就难了,仅能从谁可以接触润弦膏开始调查。

然而这个时间跨度太长,从何子虚进升天阁到现在,随便数数都能数出几十个人,短时间内休想查出个所以然。

风沙沉吟道:“如果知道他上次是什么时候割破手指,或许能够缩短些时间。”

王尘摇头道:“他向来私下练琴,如今昏迷开不了口,我问过宫青秀可曾见指伤,她对此一无所知。”

风沙顿时扶额蹭眉。

王尘垂首道:“我已经封锁消息,除了隐谷几人,连宫青秀都不知晓。如今仅能保证何子虚无论如何撑过三天。三天之后,生死有命。”

“知道了,我会在三天之内找到解药。”

风沙叹气道:“何子虚中毒,说明你也有危险,从现在开始你最好留在我身边,我亲自负责你的安全。”

王尘淡淡道:“何子虚的生死乃是决定我是否应该继续信任你的唯一前提。此来也是向你辞行,希望再见可期。”

风沙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苦笑道:“你莫非不知道,我是最不希望何兄出事的人?”

王尘正色道:“如果何子虚活着,我相信你会千方百计保护我。如果他死了,情况将会发生逆转。不管你有没有杀我的意思,你都有杀我的动机和能力。”

风沙愣了愣,脸上苦笑更浓。

不错,那时他为了自保,不得不向四灵妥协。也就是云虚上次出的主意,清洗隐谷中人以作表态。

王尘飘然一礼,翩然而退,

“等等。”风沙忍不住追出门外,仅是慢了一步,舱道里已不见王尘的身影。

几个剑侍分成两排,软绵绵的靠坐于舱壁,一个个脑袋低垂,双腿屈曲,双臂瘫地,似乎早被制住。

伏剑跟出来一瞧,不禁吓了一跳,赶紧上去挨个掐脉探鼻,扭回头道:“她们仅是昏晕,当无大碍。”

风沙正在低头思索,闻言道:“救醒,惩罚先记下。从现在开始,让她们双岗警戒,这种事不准再发生。”转身进屋。

留给他的时间实在太紧迫,寻常的手段绝对来之不及,等他挨个盘问完可以接触润弦膏的人,何子虚早就死挺了。

只能另辟蹊径。

风沙进到房内睡上躺椅,头疼不已。

所有麻烦事忽然一齐冒了出来,全部集中在这短短一两天。

亏得城头剑舞一事有韩晶负责马玉颜辅助,否则他根本没办法分神兼顾。

还有云虚身边那个奸细要找,不能让那账目漏出去。何光那边也要提防变故,少不了勾心斗角。

风沙忽然坐直身体,那对眸子幽光剧闪起来。

云虚身边的奸细,可以确定是任松做的手脚,如今很可能交给绝先生继续掌控。

何光本来就是绝先生的属下,他所带来的麻烦其实都可以往绝先生身上联想。

那么,何子虚中毒与绝先生有没有关系呢?

三件事如果连起来想,绝先生最有能力也最有动机。

风沙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一时阴一时晴,最后尽数转为阴狠。

奇计连环,有长期针对,有短期要命,还有何光这个家伙暂时拖住他的精力。

一招赛过一招狠,一招套着一招连。

看来必须要想点狠招设法还手,否则怕是被人家活活连招到死。

……

潭州城外,巨艋密室。

绝先生递给三髯黑袍人一张窄小的字条,微笑道:“隐谷突然紧急离开晓风号,看来已经得手。”

三髯黑袍人拿起字条瞧了瞧,捋须道:“姜还是老的辣。绝先生奇计连环,风沙这小子这下要焦头烂额了,哈哈。”

“古语云事不过三,短短四个字蕴含至理。凡事一旦过三,则过犹不及……”

绝先生轻声道:“落在聪明人眼里,本无行迹,有了行迹;本没联系,有了联系;本无破绽,有了破绽。风沙是我见过最绝顶聪明的年轻人,不可不防。”

……

第一百九十八章 虚虚实实

三髯黑袍人笑道:“绝先生多虑了。你一直没有直接针对风沙,仅从他身边的人着手,谁能凭空想到阴谋罩头?连想都想不到,何谈化解。”

“一旦过三,谈不上凭空。”

绝先生轻轻摆手:“我相信他绝对能够感觉到一个无形的锁套套上了他的脖子,并且正在缩紧,甚至已经猜到这个锁套来自何方。”

“看来流城之败令绝先生记忆深刻呀!也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再加道锁套没什么不好。”

绝先生摇头道:“不能加,加越多,破绽越多。要堵漏,断绝他反击的手段。”

三髯黑袍人哦了一声,问道:“你觉得他会从何处着手,又怎样反击呢?”

绝先生沉吟道:“手段目前还猜想不到,不过绝对绕不开见血封喉的解药。那么他仅剩三个办法,一个是找,一个是抢,一个是换。”

三髯黑袍人哑然失笑:“就算他出城随意,去哪找见血封喉?我也不信他能从我手里抢到解药。那么只剩换了,他有什么资格跟我换。哈哈~”

绝先生淡淡道:“我们目前最要紧的事并不是对付风沙,而是捧王萼登位。”

三髯黑袍人笑声顿止:“你说他会对王萼动手?威胁我交出解药?”

绝先生正色道:“我仅是说一种可能。就想问问上执事,真到那种情况,您换还是不换?”

三髯黑袍人沉下脸,冷冷道:“换。我不信他有办法绕过千军万马奈何王萼。”

绝先生叹气道:“这正是我佩服风沙的地方,他的思路天马行空,善于败中求活。”

三髯黑袍人皱眉道:“绝先生有什么想法,还请直说。”

“咱们不妨反过来想,想要阻止王萼登位,非要直接针对王萼出手吗?”

一言惊醒梦中人,三髯黑袍人面色微变,沉吟不语,许久后才颌首道:“何光急报,王崇遇刺,差点丢命。莫非风沙早就有所察觉,所以早就开始布局?”

“虽然找不到证据,也不明白目的。”绝先生正色道:“不过我坚信此事一定和他脱不了关系。至于是不是预先布局,我看不像。”

三髯黑袍人冷然道:“守城大将许琼乃是你的秘传弟子,开城投降轻而易举。就算没有王崇,潭州照样能攻下来。”

“隐谷监军太紧,仅凭他很难得手,怕是城门刚开,他就丢掉脑袋了。”

绝先生叹道:“必须等王尘带着隐谷大部随风沙出城,算是此役认输,方能马到功成。兵法云围三阙一,如果连这条退路都不给留,等于逼着隐谷拼命了。”

三髯黑袍人微微一怔:“隐谷不是已经撤离晓风号吗?还信得过风沙,能随他出城?”

“一定。”

绝先生斩钉截铁道:“否则无异于自绝退路,只能寄望我们知难而退,不再破城。要是我们选择继续破城,两边再无转圜的余地,真就全面开战了。”

三髯黑袍人捋须唔了一声:“不错,隐谷从来不会使自己陷入无可选择的地步。这么说隐谷撤出晓风号,其实仅是一种强硬的表态,向风沙施压?”

绝先生缓缓点头。

三髯黑袍人面色微变:“如此说来,风沙能够拿王崇的性命跟我做交易?我还不得不同意?哼!”

“隐谷撤出潭州之后,王崇的性命一点都不重要,有他没他都一样。”

绝先生思索道:“要是他提前死了,我们手中就少了一块最重要的筹码。隐谷未必再肯认输,很可能助力东鸟君臣据城死守,以图翻盘。”

三髯黑袍人沉默不语。

这正是麻杆打狼两头怕的势争。

无论四灵还是隐谷其实都在极力避免双方正面相撞,所以一方占得上风,另一方会选择退却,起码暂时退却。

并非没有反击的实力,更多是担心仇恨血叠,谁都退不下来,最后不得不拼个两败俱伤。

王崇就是他手中最压秤的秤砣,少了这个秤砣,秤的两边差不多就平了,隐谷瞧见胜利的希望,很可能不会乖乖退让。

如果他仍旧强行推动攻城,一旦久攻不下,隐谷一定会发动影响力,使周边各国插手,甚至发兵介入,本来观望或畏缩的各地军使也会大起胆子出兵勤王。

那时麻烦就大了。

三髯黑袍人放下捋须的手,郑重道:“看来是我轻敌了。我们的确有破绽可以让人钻空子,希望绝先生想个稳妥的对策,不光要防风沙,更要防隐谷。”

“隐谷自诩正道魁首,一向道貌岸然,干什么都要正大光明,占住所谓的道理道义,拿王崇毫无办法,可以不虑。”

绝先生提醒道:“风沙毕竟是咱们的人,甚至比大多数四灵还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才是真正不得不防。”

三髯黑袍人不住摇头:“还是要小心狗急跳墙,两边都要防。”

绝先生自然不会跟上执事争辩这个,思索少许道:“我看这样,王崇不是重伤吗?让他对外装死,然后虚虚实实一下,让人疑神疑鬼。”

三髯黑袍人眼睛一亮:“好计策。好藏人好保护,又不至于让隐谷做出误判。”

“真死假死不可能瞒过隐谷,毕竟没法拦住东鸟皇帝派人探问……”

绝先生沉吟道:“总不过瞒上一两天,隐谷和风沙如今已经分开,可以轻易打个时间差。为防万一,让何光做些动作,把风沙调动起来,无暇同隐谷联系。”

时间毕竟太短,只要风沙和隐谷无法互通消息,也就失去了揭破这层阴谋的机会,某种程度上算是被各个击破。

三髯黑袍人拍手叫好:“事不宜迟,立刻给何光传讯。”

果然不出绝先生之所料,风沙的确从千头万绪中找到王崇这个破绽。

自从上次跟绝先生交手,他就发现这个老小子特别擅长打埋伏和反戈一击。

如此明显且看似唯一的破绽,十成十给他挖个深坑,等着他踩进去呢!

他才不会犯傻,所以也打算来个虚虚实实。

不准备真的准备从王崇入手,却希望绝先生认为他会对王崇下手。

总之,架势要摆得真真的,如果发现没有陷阱或是陷阱很弱,这手虚招立马转实。

……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两军对垒

有些无形的争斗远比实际的斗争更加残酷。

消耗的是脑力,牺牲的是血肉。

一个错误的决策,丢去的性命将会沦为一串串冰冷的数字,杀人或者被杀仅是错误决策所导致的结果。

风沙肩上负担的并不只是身边几千人的安危,还有远在辰流的部下,各地散驻的手下,包括云虚在内依附他的大小势力。

不知多少人的性命荣辱系于他身。

作为一方势力的首领,享受最高权利的同时,抗着同样沉重的责任。

他可以荒淫,他可以无道,甚至可以为所欲为,就是不能在关键的时候犯致命的错误。

然而大半时候都如盲人摸象,又或者被各种真真假假的繁杂消息淹没头顶,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细细思量。

想要迅速找出关节,定下合适的对策,其实没什么玄奥的,更多时候根本是凭感觉做决定。

当然不是瞎弄一气,而是过往经验的集合。

年轻者冲动鲁莽,年长者老道干练。

冲动鲁莽也可以说是热血或者斗志昂扬,老道干练也可以说是狡猾或者胆小怕事。

其结果仅取决于胜负……而已。

因为筹备城头剑舞的关系,投入了太多人手和资源,云虚、韩晶、马玉颜全都脱不开身,风沙身边能够依赖的人着实不多,除了伏剑和绘声便是萧燕。

三河帮多家势力混杂,没办法指望其对付四灵,所以仅是留伏剑在身边当个临时的内外务总管。

绘声正在准备那艘一定会沉的船,这件事完全可以交给下面人,把她急调回来。

萧燕和那伙为契丹人卖命的汉人败类呆在一起,他们刚刚刺杀王崇并没有得手,肯定在准备第二次行动,同样急召回来。

风沙传完命令,感到腹内颇饥,头脑有些发晕,于是让伏剑赶紧弄些甜点苦茶,补充急剧消耗的精力和脑力。

伏剑动作麻利,不禁感觉回到从前,那时主人也是甜点苦茶从不离手,三不五时就会吞上一块、喝一大口。

有时候还会揪着她的马尾手中把玩,凑鼻子过来轻嗅发香甚至体香,弄得她一度以为主人瞧上了自己,心如小鹿乱撞,既害怕又期待。

然而主人更多时候则是躺在那儿发呆,要不是她十分清楚主人能说会道,还以为是个木讷呆板之人呢!

风沙果然又开始躺下发呆,嘴巴偶尔张开几下。

伏剑乖巧依偎在旁边,不时给主人喂食甜点、灌口苦茶。

风沙的目光忽然转来:“你当这么久帮主了,想必有点能力。我交你一件重要的事情,你愿不愿替我分忧?”

伏剑连忙并膝跪下,表态道:“婢子愿意为主人做任何事。”

“很好。”风沙笑了笑:“我准备布个局,前轻后重。前面萧燕顶上,你在后面伺机而动。”

伏剑使劲点头,竖耳恭听。

“待会儿我会吩咐萧燕千方百计刺杀永王王崇。你挑选帮中与四灵无关,最好和隐谷有关的人在后面压阵……”

风沙眸光幽幽作闪:“切记要稳住,不要管萧燕怎么想,更不要理会她求援。她的任务是撕开永王的防卫,你的目的是抓住一闪即逝的空隙,发动致命一击。”

他本不打算动用三河帮,盖因很难瞒过四灵的耳目。可是一转念,发现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能够做出某种假象,给四灵传递一些错误的讯息。

既然要弄个虚虚实实,就是要真假掺杂。如果全部遮掩起来,只露假的,反而容易让人生疑,拼命探寻究竟,应付起来更加棘手。

伏剑挺直身子,自信满满的道:“主人放心,帮中各个派系婢子一清二楚,随时都能单独调动一系人手,绝不会让四灵混入其中。”

风沙微微皱眉,打算让她有意无意露个小口子,想想又算了,那样做实在太刻意。他相信以四灵的能耐,早就扩散、渗透至其他派系了。

三河帮由三大派系组成,云虚、四灵、隐谷,各自占着帮内要职,形成一个相对的均势。

还有个地位独特的小派系属于夫人,直接听命于伏剑。

几个派系彼此混杂那么久,恐怕没有哪一派算得上纯洁,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伏剑毕竟年轻了些,被那些精明透顶的家伙给糊弄住了。

又吃了几块点心,绘声匆匆赶了回来。

风沙让伏剑去召集人手,留绘声在身边候着。

过不多时,萧燕终于回来,神情不太愉快。

刺杀永王乃是她一手策划的,结果竟然失手,令她颇感到脸面无光,刚才在那儿大发雌威,恶狠狠的教训人呢!

要不是主人急召,她根本不好意思回来,一路上都在琢磨怎么主人问起来怎么交代。

岂知风沙毫不关心失手的细节:“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日出之前,永王必须死。否则此趟你非但无功,反而有过。”

萧燕就在乎这个,一听急了:“他现在就像头受伤躲窝的头狼,死活不肯冒头,外有狼群拱卫,这么短的时间,我有什么办法。”

“烟熏,火燎,随你。我只要结果。”风沙淡淡道:“伏剑已经调集人手给你压阵,真到关键时刻,她不会袖手旁观。”

萧燕松了口气,笑道:“就知道你是个讲道理的人。”

风沙挥手让她去了,转向绘声道:“你把剑侍全部调集起来,分作两队。从现在开始,谁都不准休息。”

绘声领命下去。

舱内恢复安静。

风沙吃着甜点默默推演。

现在的情况有些像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之中两军对垒,双方都已经出兵,又都看不见对方怎么出兵。

短兵相接之前,仅能揣测。短兵相接之后,才能窥得部分情况,做出相应的调整。

剑侍就是他身边仅存的机动力量,分作两队是防止无兵可用的窘迫情况发生。

当然不够。

风沙琢磨着从哪再抠点人手出来,萧燕居然兴匆匆的跑了回来:“王崇受伤太重死掉了,王府上下正在举丧。”

风沙不喜反惊,心知终于开始短兵相接了。他知道会很快,没想到这么快。

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就算王崇死他眼前他都不信。

……

第两百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潭州城外,巨艋密室。

一个玄武卫敲开舱门,递进来一张纸条。

绝先生安坐于椅,展开细瞧,半晌没有动静。

三髯黑袍人等得不耐烦,追问道:“情况怎样?”

绝先生啊地回神,起身递过字条,皱眉道:“风沙果然不信王崇已死,王府周边依旧魅影重重,三河帮内报,帮主伏剑亲自带着一批人手往附近调动。”

“这不很好吗?”三髯黑袍人捋须几下,点着字条道:“你看,伏剑调集人手还特意排除了四灵……”

忍不住笑了笑,似乎觉得很可笑:“掩耳盗铃,欲盖弥彰。能瞒得住谁?呵呵~”

绝先生神情依旧凝重,沉声道:“伏剑就是个雏,没有她那主人撑腰,这帮主一天都做不稳当。风沙可不是雏,按理说不可能不知道三河帮早就是个筛子。”

三髯黑袍人嗯了一声,收敛笑容道:“这说明什么?说明风沙手边没有人用了,不得不动用并不可靠的三河帮。”

绝先生点头道:“上执事所言甚是。那么问题来了,风沙和云虚加起来少说也有几千号人,怎么会无人可用呢?”

两人相视一眼,三髯黑袍人笑道:“不妨学学古人,各执一纸,各写一词?”

绝先生笑而应承,取来笔墨,写下“攻之不守”。

两人写完后同时展开示之。

三髯黑袍人写的“避实击虚”。

两人哈哈一笑。

三髯黑袍人道:“英雄所见略同,绝先生似乎更胜我一筹。”

“现在说胜一筹,为时尚早。”

绝先生微笑道:“风沙显然隐藏主力,准备来个出其不意。至于是找到‘不守’,还是仅找到‘虚位’,难说。我个人倾向他能够钻到空子,不过仅是推测。”

三髯黑袍人冷笑道:“正所谓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他想要攻其不备,我要让他攻无可攻。”

他乃是四灵分堂东鸟上执事,手中掌握的势力,常人做梦都无法想象。

短短十年之间,堂堂东鸟的皇帝换了几任轮流坐,仅是他和隐谷斗法的结果而已。

要不是中间隔着隐谷碍手碍脚,风沙的身份又的确特殊,多少有些顾忌。在东鸟的地盘上,他随时能让这小子死于不可抗力。

居然还敢隐藏实力打算反攻?哼~不知天高地厚。

三髯黑袍人回到案后,执笔边说边写:“急调召水军使汪莱率战舰五百,火速屯泊潭州南津……”

绝先生失笑道:“战舰铁桶城,水泄不通阵,上执事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汪莱除了是东鸟的召水军使,更是三髯黑袍人的亲传弟子,东鸟皇帝的命令可以不听,师傅的话不能不从。

三髯黑袍人哼哼道:“就是要吓死他,让他知道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风沙如果在场,肯定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他那随行的三河帮战船不过四十九艘,加上云虚的辰流战船也就五十冒头。哪怕整个辰流倾尽所有,顶多凑出大小战船二百余,不到三百。

东鸟上执事挥挥手就是战舰五百,把辰流灭了都绰绰有余。

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

这五百艘战舰只要往潭州城外一屯,借风沙八百颗虎胆都能一齐吓裂了,保管打死也不敢冲出来,更谈不上“攻”。

绝先生接过手令出门转传,回来道:“风沙还是很有能力的,十年时间愣是强压下隐谷,把辰流弄成铁板一块。如果这次肯服软的话,上执事还需善待之。”

三髯黑袍人沉默一阵,缓缓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我不方便说。除非必要,我不愿把他逼上绝路,只要交出流城四灵,我可以既往不咎,甚至许以要职。”

绝先生早就知道风沙很特殊,否则区区一个地方玄武主事,再能折腾,上执事也不会一直给予这么大的关注,这次甚至亲自坐镇。

当然,心中一个劲的揣测为什么,嘴上那是半句都不会多问的。

在三髯黑袍人看来,已有前车之鉴,宁可把风沙当祖宗供养起来,也绝不能再给他掌握实权的机会,麾下的势力一定要分割打散,永远不能回到辰流去。

否则真发展到一定规模,拉拢到三位总堂上执事的支持,给他们分堂来个反攻倒算,清算当年废黜之仇怎么办?

绝先生干咳一声,岔话道:“算算时间,何光应该已经动起来了,待得汪莱率战舰到来之后,风沙必会感到内外煎迫,不知上执事届时有何打算。”

三髯黑袍人冷冷道:“他必须老老实实的清洗身边的隐谷中人,除了王尘,谁都不准放过,彻底和隐谷划清关系。否则我从他身边人杀起,杀到他服软为止。”

绝先生轻轻点头:“明白了。我来安排,会在适时的时候,把上执事的条件告知于他。”

……

晓风号,后舱。

云虚忽然赶来,急声道:“三河帮传给我消息,发现了那个叛徒的踪影,他们没能留下人,让她给跑了。”

她本以为风沙和她一样着急,没曾想仅是哦了一声,沉默不语。

“动作要快,再被她藏起来,等到我们出城,那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风沙摇摇头还是没有做声。

他认定这件事乃是任松发起,绝先生接手。那剑侍成功逃走,账目怕是早就漏了,捉不捉根本无济于事。

如今又是三河帮传来消息,别是绝先生通过三河帮给他安排的什么陷阱,用来分散他的注意力,陷住他仅剩不多的机动人手罢~

云虚蹙眉道:“你不肯管是吧?好,我自己调人捉她。”

风沙愣了愣,问道:“你调人?你现在还调得出人?”

他看过韩晶的计划,城头剑舞说是剑舞,其实是一场超大规模的幻术表演。

为了足够逼真,哄瞒城内外所有人的眼睛,需要在短短时间内准备和制作很多东西。

眼看时间越来越近,大家都在赶工。韩晶居然还找他要人,不得以把升天阁的侍女婢女都交给她用了。

云虚从哪抽出人手?

云虚娇哼一声:“你不会忘了宫青雅吧?她名义上可是我的侍卫长呢!”

望东楼!风沙眼睛立时亮了起来。

……

第两百零一章 云虚的腰带

说实话,风沙心里对宫青雅挺打怵的。

自从宫大师将升天阁传给宫青秀,宫青雅性情大变,彻底疯了。

不但疯,而且疯的走火入魔。走火入魔就算了,偏偏没有失去理智。

一个理智的疯子,还是个绝顶的杀手。风沙渐渐感到无法控制,当然选择敬而远之,最终半推半就,卖给了云虚。

云虚精明透顶,明着接锅暗着甩锅,同样半推半就给了宫青雅独立的地位。

然后顺手把风沙给卖了,竖在前面当两女共同的靶子。

既然目标相同,自然能够和谐共处,不至反噬。

风沙就算不清楚细节,大致情况猜也能猜到。

他坑人在先,云虚技高一筹,顺手来个移花接木,反了回来。

所以没什么好生气的,有能耐再反回去,没能耐就闭嘴。

总而言之,要用宫青雅,离不开云虚。

风沙一瞬转念,忽然挤出个大大的笑脸,凑上去道:“我说小美妞啊~正好我急缺人手,把宫青雅借我使使呗~”

小美妞是云虚的昵称,是他给取的,当然也只有他敢叫得。

云虚白他一眼,没好气道:“我着急追回账本。找我借人,可以啊!你出人去捉那叛徒。”

宫青雅并非她的下属,而且相当难缠,不是说调就调的,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否则她也不会先跑来向风沙借人。

风沙认为这件事是个陷阱,当然不愿浪费人手,于是陪着笑脸,好说歹说。

云虚一扫之前乖巧听话的模样,一个劲的摇头,说什么都不同意。

风沙苦笑连连。

最近云虚像是什么主意都没有,一直为他马首是瞻,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那纯是因为两人最近的利益完全一致,没必要特意显示聪明。

谁拿主意谁负责任。既然什么都是他拿主意,自然什么事都要挡最在前面。

他忙个焦头烂额,云虚落得个轻松自在。

尽管如此,他还是愿意撑这个头。

当头有当头的好处,比如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用别人的势力做些自己的私活,就好像君山青龙。

云虚仅是不愿领头,并非没资格领头,如今就是不松口,他拿这小妞一点办法都没有。

没奈何,只好把他的推测一五一十的说了,让云虚自己权衡。

云虚俏脸渐渐浮上层寒霜,末了娇哼一声:“说完了?”

“说完了。”风沙轻咳一下:“这些仅是猜测,我并没有任何证据。要不是你死活不肯答应,这种事不好信口开河的。”的确有挑拨离间之嫌。

云虚冷冷道:“看你教出的好徒弟,专门做些混账事。”显然根本不理会什么猜测什么证据,已经认定就是任松这混蛋搞鬼。

她和任松旧有宿怨,早就想弄死这家伙了,纯是力有未逮而已。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他怎么是我徒弟呢?咳~我是带了他三年没错,可是并没有教过他什么,他是偷学来着。”

云虚气鼓鼓道:“我不管,反正是学你的。你们俩没一个好东西,都仗着权势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弱女子?风沙干笑。

“怎么,不认?”云虚美眸射出寒芒:“难道不是你强逼着我给你做情人。他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不但逼我,还当面羞辱我,哼!”

风沙赶紧岔话:“情况我已大致说了,那个叛徒这么巧露了行藏,八成是个陷阱。宫青雅和她的望东楼可以用在更要紧的地方。”

云虚理智的很,发了脾气见好就收,沉吟道:“我不信有什么陷阱能困住宫青雅。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没必要在这里浪费人手。你打算用她在哪?”

风沙瞳珠闪起幽芒,嘴凑她耳边悄声低语。

云虚脸色微变,先是蹙眉摇头,旋即若有所思,忍不住道:“可能吗?”

风沙坐回躺椅,淡淡道:“我曾私下就幻术求教过韩晶,她说的很好,幻术就是障眼法,其要诀是引开人的注意,以兵法来讲就是声东击西。”

云虚将信将疑。

“她还说一个出色的幻术师,一定也是位神偷。”

风沙笑了笑:“她给我演示了一下,面对面把我腰带偷到手里,我居然还不知道。就是靠着一招,让我注意哪都行,就是不能注意自己的腰。”

云虚想了想,缓缓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把她找来,当面给我演示一下。”

风沙失笑道:“何必要她,我就可以。我虽然偷不到腰带,偷你个手帕香囊还是可以的。”

云虚嗤嗤一笑:“就你?”

她武功不是一般的好,耳聪目明反应快如闪电,风沙则根本是个弱鸡。

如果正面放对不用弓弩,一百个风沙齐上,她都有自信全打趴下。

还想从她身上偷东西?笑话。

“不信?”风沙从躺椅上跃了起来,绕着云虚转了一圈,随口问道:“你总要告诉我你的手帕放在拿吧?”

云虚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然而这时风沙手扬她眼前,指尖挂着一个香囊,轻悠悠的晃荡。

云虚愣了愣,伸手去按腰侧,低头一瞧,左腰的香囊果然不见了。

风沙笑嘻嘻道:“我问你手帕的位置,其实并不是真的想知道,只要我问了,你就会忍不住想手帕的位置,也就是说只会注意这个地方而忽略其他地方。”

云虚阴下脸道:“我是没防备,再来。”

话音刚落,风沙再次抬手,一条飘带轻柔的挂在掌心。

云虚瞧得眼熟,突然回神低头去摸腰,果然外衫微敞,腰带不见了,赶紧双手拢腰,红着脸道:“混蛋,快给我。”

“我给你解释怎么偷的香囊,你似乎听得太专心,就盯着我的嘴了,岂不知我另一只手正在下面解你的腰带。”

风沙一面说着话,一面作势将腰带递给云虚,另一只手同时抬了起来,食指中指夹着一方香帕。

云虚美目发直,樱唇微分,根本合不拢。

风沙满脸坏笑:“当你看见腰带发呆的时候,又只注意我手上的腰带,以及护住自己的腰,我正好伸手到你怀里取了手帕。”

……

第两百零二章 两个盲人对出招

云虚脸上的红晕迅速消退,美眸射出奇光:“原来声东击西还能这样用。”

说着一挥玉掌由风沙眼前抹过。

风沙下意识的随之转动脑袋和眼珠,转到半途心叫不好。

云虚另一只手已经掐上了他的脖子,不过仅是轻轻一拍即收,得意的娇哼道:“你以为就你会用?”

风沙干笑两声,将手中物什递回。心道这小美妞果然聪慧,现学现用立马用到了武功上。

云虚转过身低头佩好,扭腰回来道:“看来成功的把握的确不小。好,我同意把宫青秀借你用用。不过她身价不菲,而且并不缺钱,你想要打动她,很难。”

风沙睁大眼睛:“怎么是我?你打动她不行吗?”

云虚笑盈盈道:“她一直记恨你呢!你完全可以拿面子来抵价,对你来说这可是天底下最便宜的买卖了。”

风沙满脸苦笑。什么叫骂人不带脏字,这就是了。

脑筋转慢一点都不知道她在骂你不要脸。

云虚催促道:“时间紧迫,快做决定。同意我就让她来见你。”

风沙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通过你就好。对她,我还真没辙。”

他宁可被云虚过到手雁过拔毛,都不愿与宫青雅当面锣对面鼓,可见对这疯女人忌惮甚深。

“这可是你说的。”云虚嫣然道:“那我代她提条件了。”

风沙心下一凛,不动声色的点头。

原先仅是猜测,现在实锤了。云虚的确和宫青秀结成了攻守同盟,并且相当信任,否则凭什么替宫青雅做主?

“条件不多,就三个。”

云虚难得压风沙一头,不禁有些得意,掰着纤纤玉指,嫣然道:“第一,以后凡是宫青雅和你都在场合,你须得毕恭毕敬的向她行礼问好,这不难吧?”

风沙干笑道:“应当的应当的,当初是我对她不起。”

“第二,你欠她三个大人情,她可以随时找你讨要,你不得拒绝。”

“三个?还大人情!”

风沙差点跳起来:“不行,换别的,要人要物随她开口。天材地宝,神功秘籍,就算她想弄个小国当女王,我都可以弄块地盘捧她上位。”

像他这种人,什么都能欠,就是不愿欠人情。

他的人情可以做太多事,力之所及,小到杀人,大到灭国,只要有利于他的布局,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欠下人情意味着不确定,很有可能影响他的布局,损失绝非价值所能衡量的。

“不愿三个,一个也成。”

云虚正色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然而放任宫青雅记恨你,未来打算怎样报复一样尚属未定之天。一个人情换她可以预测,其实两者等价。”

风沙沉默少许,缓缓点头:“如果她找我讨回的人情足以让我发疯,我保证拖着你一起发疯。”

云虚冷下俏脸:“你还讲不讲道理。你和她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风沙哼道:“你看我像个讲道理的人吗?”

心道我拿不住宫青雅,还拿不住你吗?小样儿,她敢折腾我一分,我就敢折腾你十成。哼!

多少算是给这个人情上了道枷锁,勉强不亏。

云虚气得俏脸涨红,好一会儿才咬紧银牙道:“第三,望东楼以后从你这里走账,你只能批,不准不批。”

风沙嘴巴渐渐张大,结巴道:“你……你什么意思?她可以吃我的喝我的花我的,还可以不听我的?”

云虚见他肉疼的样子,心里稍稍解气,嫣然道:“就是这个意思。”

风沙出钱,她就不用出钱了,宫青雅还能够狮子大开口,比在她这儿拿得多多了,算是双赢。

当然,是她和宫青雅双赢。

风沙黑着脸道:“总该有个上限,不能由她狮子大开口罢~”

云虚转转眼珠,笑道:“就与升天阁一成份额的利润等价好了。”

风沙是绝不可能搞垮升天阁的,往后的收益只会越来越高。更重要的是,她在升天阁里占了一成份额,风沙没法在账目上糊弄人。

风沙不禁扶额哀叹,这小妞太精明了,女人笨点不好吗!

云虚也怕把他给得罪狠了,忙加了句:“你要她做的这件事,无论从风险还是收益上看,养她一辈子并不过分,换做别人就算有这胆子也没有这实力。”

风沙权衡半晌,终于点头:“好,我答应了,具体事务你安排。成,我不赖账。不成……现在我答应付出多少,就从你那里拿回多少。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云虚脸色剧变,轮到她结巴了:“你……你,你……”底气不足的道:“你不讲道理。”

“该讲道理的时候,我是世上最讲道理的人。不该讲道理的时候,我是世上最不讲道理的人。”

风沙哼哼两声:“如果事败不想给,我自己动手拿。不服你咬我啊!”

云虚脸色阵青阵白,深感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潭州城外,巨艋密室。

密报像雪片般飞来。

绝先生细细研读,不时皱眉,不时展眉。

他会检出重要的事情连成大致完整的线串,然后向上执事禀报。

“风沙似乎并没有被那叛徒引开视线,倒是永王府那边愈演愈烈……”

绝先生胡子都吹了起来,气呼呼道:“他的人居然抢了水龙队十几具水龙,灌上火油明着放火,根本不顾那里现在是灵堂。这小子当真无法无天。”

三髯黑袍的东鸟上执事皱眉道:“如此明火执仗围攻王府,就不怕惊动全城?东鸟君臣干什么吃的,难道还没有反应?”

绝先生叹道:“肯定隐谷设法强压下了。他们不方便干这种事,居然有个胆大包天的混账小子替他们干了,当然乐见其成,暗里偷笑呢!”

东鸟上执事狠得牙根痒痒,拂袖而起,冷然道:“这正是我们不如隐谷的地方,从来都不是一条心,内斗比外斗更狠。”

这时一个玄武卫叩门而入,急匆匆递上一份特急书折,不像之前都是寥寥几句的字条,折本不薄。

绝先生接来瞧了几眼,面色陡变,抬头道:“何光捉到几个俘虏。这伙人似乎和风沙无关,来历十分蹊跷,明明是本城之人,居然查不清底细。这是口供。”

……

第两百零三章 盲人打架

围攻永王府的人,居然不是风沙的人?

东鸟上执事眉角剧跳几下,大步过去劈手夺下记载口供的书折,展开细看,良久后收折背手,书案后来回踱步。

绝先生上前一步,动唇说话。

东鸟上执事抬手止住,前后摆着动书折,冷冷道:“不是风沙,就是隐谷。除了隐谷,谁还能把身份掩盖到连我们都查不出底细?”

这事看起来芝麻小,其实顶天大。

永王王崇的地位举足轻重,不但开府建牙,拥有独立且五脏俱全的小朝廷,还获得相当一部分朝堂重臣的鼎力支持。

相当于开了个护体法宝。法宝不破,万法不侵。

正因为如此,四灵可以通过王崇肆无忌惮的安排很多紧关节要的事情,比如临阵献城。

就算东鸟皇帝明知道自己弟弟心怀不轨,也不是想动就能动的,只能以宽言劝诫,以实利诱从。

总之,先要稳住局面,渡过眼前难关之后再徐徐图之。

真要硬干蛮上,朝堂上下必定乱套。

不提其他兄弟兔死狐悲,某些手握实权的高官显贵哪怕仅是为了自保,避免被当作叛逆清洗掉,也非得硬保王崇不可。

否则不等城破,自己的脑袋瓜先就掉了。

一旦变成此种局面,等于逼人造反,潭州城不攻自破。

以隐谷一贯的行事作风,更不可能对一国皇储动手。

如今到手的这份口供,似乎证明隐谷打破以往的惯例,背后所透露的讯息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打算抛弃两家维持已久的默契,彻底撕破脸全面开战吗?

绝先生愁眉紧锁,轻声道:“尚有说不通的地方。如果真是隐谷出手,风沙为何要三河帮后面压阵?”

东鸟上执事想了想道:“他发现了隐谷的反常举动,同时知道三河帮看到的情况一定会转到我们手里,所以用这种方式向我们示警。”

绝先生没想到上执事会得出这么奇怪的结论,愣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回神,死活没想明白这背后的逻辑。

“多的话我不能明说。”

东鸟上执事微微一笑:“有一点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如果世上仅有七个人不能容忍隐谷盖过四灵,那么必是我等六位上执事和风沙。”

绝先生倏然一惊。

这暗示太明显了,对他来说和明讲没有任何区别,风沙的真实身份呼之欲出。

以前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蓦地豁然开朗。

如果风沙在场,一定笑掉大牙。

这些勾结契丹的汉人败类肯定曾被契丹密谍小心翼翼的掩盖了身份和过往,短时间内谁都别想查明白。

于是他以此将水搅浑,但也仅是想让对手疑神疑鬼,拖住部分精力,分散注意而已。

简而言之,还是声东击西。

他绝对想不到东鸟上执事居然会做出这么严重的误判。

因为身份地位的差距和不明情况的关系,绝先生虽然觉得疑点颇多,然而没法反驳,更没法做出判断。

他只能沉默不语,由得上执事下达命令,把城内针对风沙的布局和人手往隐谷方面转移。

风沙并不清楚对手已经犯错,他也绝不会指望对手犯错,一面密切关注韩晶的准备情况,一面小心翼翼的注意永王府那边的形势。

不得不说,这次用萧燕用对人了。

萧燕虽然是契丹贵人,明显不是锦衣玉食中长大的,自幼生活在弱肉强食的大漠草原与崇山峻岭之间,像狼一样生活栖息,像狼一样觅食捕猎。

狼的凶残几乎刻到她的骨子里,同样刻进骨子里的还有狼的狡猾和忍耐,也像狼一样为捕猎物不择手段。

她在马背上成长,随着契丹勇士南征北战,屠族灭国无数,亲身经历一个小小的部族短短十数年间滚雪球一般迅速扩张。

那是草原的尽头,那是大漠的边缘,直到崇山峻岭之巅,甚至已经快打到海边。

经验丰富的她轻而易举把这一群本来零散的人硬生生弄成了一群狼。

虽然在她眼里这群狼不够饥饿、不够勇猛、不够嗜血、牙平爪钝,顶多是群披着狼皮的羊,好在不会用太长时间,也不必心疼死活。

永王府就是她的猎物,且是肥大状硕不能移动的猎物。

她就是头狼,领着群狼左咬一口,右挠一爪,甚至仅是露个头咆哮一声便即隐去,让猎物没有一时能得安生,时时刻刻恐惧恐慌。

细小的伤口不断的累积,一点一滴的流脂又流血,瞧着伤势不重,已经心疲体乏,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风沙实在没料到萧燕这女人带兵打仗这么能耐,不过短短半日时间,永王府竟然疲态百出,眼看摇摇欲坠,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他同样发觉城内安静的不同寻常,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永王府被人大举围攻,东鸟朝廷居然像没看见一样。

让伏剑带着三河帮压阵就是防备这个的,本打算待萧燕伤重撑不去,不得不选择撤退,永王府稍稍松气的时候,三河帮再来突然一击。

到时雷霆霹雳,四灵就算安插了人手照样反应不及。

总之虚实转化,可实可虚,随心随意。

结果出乎预料,稍一思索就知道肯定隐谷使了劲。

东鸟皇帝一直拿他这个弟弟毫无办法,于是来个顺水推舟默认眼瞎,暗地里说不定还兴高采烈的帮忙按下了永王府的援兵。

明明一件天大的事,就这么稀里糊涂还没p大了。

风沙不禁摇头。这就是做棋子的悲哀,地位再高的棋子还是棋子,只要没成为棋手,就有被弃子的可能。

这个时候,何光该有动作了。

他不可能容忍王崇丢掉性命或者落别人手里,否则绝先生能活活扒了他的皮。

风沙想了想,向绘声吩咐道:“警告萧燕小心身后,估计有人要打她外围了,让她见好就收,暂且找个地方躲起来,蓄势待发。”

他和上执事一样误判了情势。

上执事这时刚把何光的人手调去防备隐谷。

萧燕一鼓作气说不定真能拿下王崇,可惜为了防备四灵的反击,风沙还是决定按下冲动,忍耐一下看看形势发展。

两边真就像盲人打架。出拳靠猜,移步靠蒙,拳拳不实,大半落空。

……

第两百零四章 天降祸福

一堵城墙,十万大军,隔开了两边本该面对面的对手。

彼此出招纯粹靠蒙、靠猜,除非恰好正面撞上,才会猛然恍悟。

上执事这边的优势是势大力沉,一力降十会。

风沙这边的优势是反应快,各种情况的汇总比隔着城墙隔着河的上执事快很多,加上身处其间,城内情况看得更加分明。

所以等了一会儿发现何光无有动作,渐渐感到哪里不对劲。

想了想还是决定忍下不理,毕竟他的杀招并非王崇,是韩晶是宫青雅。

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他根本不想动王崇一根毫毛。

杀王崇对东鸟四灵造成的打击不小,如无必要,他并不愿什么事都遂了隐谷的心意。

在何光跟前的确动不动拿王崇做威胁,然而真要把人提溜到他面前,他肯定下不去手,顶多拿来当人质当护身符。

也不知算是因祸得福还是好心好报,萧燕撤走不攻这件事让上执事和绝先生变得更为困惑。

“隐谷到底什么意思?”东鸟上执事百思不得其解,皱眉道:“知道厉害,悬崖勒马?”

绝先生沉吟道:“情况未明,不好判断。或许发现我们的人已经盯上他们,不得以选择放弃。”

东鸟上执事思索半晌,沉声道:“既然隐谷停止这种不理智的挑衅行为,我当礼尚往来,让何光尽快撤离,免得事态扩大……”

这时有人敲门,玄武卫进来向东鸟上执事耳语几句,然后行礼出门。

“又是王萼。”

东鸟上执事叹气道:“自从拖延开城时间,他就疑神疑鬼,几次三番派人来催问,看来放风沙出城的时间必须要落实了。”

绝先生缓缓摇头:“风沙突然借口王崇被人盯上,要求把时间延后,这事怎么想怎么蹊跷,不可不防。”

“这正说明他并不希望王崇被隐谷杀死。”

东鸟上执事冷笑道:“他希望脚踏两只船,以维持独立的地位,当然不想得罪隐谷,所以知道了也不肯明说,先通过何光暗示,后通过三河帮把消息传来。”

绝先生总觉得上执事有些一厢情愿,偏又不好反驳,于是摸摸胡子来个不置可否,岔话道:“延后可以,时间不能随他。他不是要中午吗?定到傍晚。”

东鸟上执事缓缓点头,补充道:“这样太被动。如果不能在城内把他压伏,等他带着王尘出来,我们没法靠近,真就让他鱼龙入海了。”

王尘身份特殊,四灵中人不得允许,不能有意识的靠近她,否则将会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

就好像每次风沙去找何子虚,或者何子虚来找风沙,都是孤身一人,不携武器不带随从。

如此才不会被对方视作挑衅,产生误判进行紧急反击。

两方天天斗月月斗年年斗,从北汉斗到南唐,从南唐斗到东鸟,几乎无处不斗。

斗成这个样子还没有全面开战,正是因为双方都严格遵守着某些长久以来维系的默契。

比如刚才围攻王崇的人手一撤,东鸟上执事便认定隐谷后退了一步,于是立马跟着收手。

当然,也有地位差距的分别。风沙和何子虚维持平等的默契,东鸟上执事则使人下毒干掉何子虚。

与他相比,何子虚不算隐谷高层,杀了就杀了,他承受的起代价,然而对王尘他绝对不敢这样,因为两人的地位处于同一个层次。

一旦犯了忌讳,根本找不到更高层的人够资格化解。

绝先生默默盘算一阵:“我倒认为只需在解药上严防死守,待何子虚一命呜呼之后,风沙注定无法再获得隐谷的信任,低头是迟早的事,不必急在一时。”

他一直认为对待风沙,需要从周边入手,不知不觉中布下勒颈之索,待到时机合适,突然收紧来个一击致命。

不应该出手太多次,免得让风沙瞧出端倪、找出破绽,又逃出升天,甚至来个绝地反攻。

奈何东鸟上执事的心态似乎颇为急切,想要毕其功于这一役。

绝先生话语里隐有规劝之意。

东鸟上执事听进去了,犹豫道:“城外没问题,汪莱的水军眼看就要到了,弱点还是在王崇身上。风沙不愿见隐谷杀王崇,不代表他不想捉人跟我换解药。”

绝先生歉然道:“我也没想到那个背叛的剑侍并没能吸引风沙的注意。这是我的错,望上执事责罚。”

东鸟上执事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叫何光赶紧把人从隐谷那边撤回来,只要风沙敢越雷池,定要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绝先生点点头,召玄武卫进门传令,顺便命令何光把刚才两人定好的出城时间派人传告给风沙。

风沙这边得了传信,不惊反喜。

他担心拖太久人家不肯答应,所以仅仅从凌晨改到中午,根本不敢狮子大开口。

正愁时间紧迫,怕不够用呢!绝先生居然定到傍晚,凭白多给他半天时间,还真是瞌睡送来枕头。

这个结果让他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一是韩晶筹备的事和宫青雅准备的事似乎都没有暴露,否则绝不会给他如此充裕的时间布置妥当。

二是绝先生对情势的判断似乎出了问题,何光不可能没有任何动作,然而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感受到任何来自四灵的压力,说明全部打空。

当然也有可能绝先生对一切了然于心,就等着最后一刻给他要命一击,所以远不到放松的时候。

不知不觉,已是晚饭的点,绘声端了饭菜摆好,伺候主人吃喝,就是手抖个不停,不过夹个菜,居然几次夹掉。

最近绘声没少挨教训,一直战战兢兢的,风沙没往心里去,当然脸还是要板的。

岂知绘声忽然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哀求道:“求您饶了婢子的弟弟,他再也不敢了。”

风沙愣了愣,问道:“他做什么让我饶他?”

绘声低着头,嗫嚅道:“他……他,那个……”

风沙啪地拍下筷子,冷喝道:“说。”

绘声吓得过电般剧抖一下,一口秃噜出来:“背叛柔公主的那个剑侍是他的情人,肚……肚里的孩子也是他的。”

风沙顿时傻眼。

……

第两百零五章 巧妍令色

绘影绘声姓孟,乃是被辰流灭掉的旧蜀王室,风沙通过夫人赦免了一个孟氏的男丁,就是她们的族弟,名叫孟凡。

风沙特意让人把孟凡从辰流送到身边,既是对绘影的示恩,也算人质。

他仅见过孟凡一面,谈不上什么印象,觉得还算个清爽的年轻人。

没想到居然敢做下这种事。

绘声战战兢兢的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原来孟凡不久前急匆匆找来,哀求帮忙救个女人。

绘声当然问什么女人。

孟凡说是他的情人,而且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对于绘声来说,这是不得了的大事。

她和姐姐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孟家有后,一听自不免又惊又喜,连忙追问怎么回事。

孟凡说她得罪了强人,正受到追杀,现在躲在码头附近,希望二姐通融一下,把人藏到晓风号上。

绘声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甚至都没问此女来历和被追杀的原因。

她根本不信有人敢来晓风号找事,保了就保了,没什么大不了。

绘声是风沙的贴身内侍,还是剑侍副首领,别看在主人面前唯唯诺诺,到了下面权柄很大,带个人上船实在太简单,没人敢多问半句。

她特意空出来一间用来待客的上等舱房,安排了几个婢女服侍,好让这女人安心养胎。

孟凡很快把那女人接上船,绘声一见傻眼。

这女人她不但认识,而且很熟。

两女都是云虚的剑侍出身,且是同一批进的柔公主府。

当时这个叫巧妍的女人表现相当亮眼,还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成为了她们这批新晋剑侍的首领。

后来被云虚看中,调到身边做了个管事,地位比所有剑侍都高。

毕竟剑侍仅是奴婢,公主府管事则是辰流朝廷都认可的官职,乃是正儿八经的女官。

大家私底下很是羡慕,没少拿她做榜样。

“等等。”风沙突然出声打断:“你怎么知道柔公主身边出了叛徒,又怎么知道是她?”

这件事乃是家丑,云虚实在没办法了才告知于他。他并没有外传,一直都是两人私下商量对策,绘声并不知晓。

绘声颤声道:“她……她自己说的。”

风沙唔了一声:“继续。”

“我问她被什么人追杀,又为什么跑来晓风号。她说自己受人陷害,已经百口莫辩,被公主抓到就是个死,只有风少能够救她。”

风沙皱眉道:“被谁陷害?”

绘声摇头道:“这她不肯说,除非见到您。”

风沙想了想,吩咐道:“带她来见我。”

绘声赶紧爬起身出去,很快带着两个剑侍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女人进舱,按着双肩压跪于地。

尽管这女人脸颊红肿,眼睛淤青,头发也很散乱,依然不掩丽色。

瞧着很有些气质,像是个文静清秀的女人,加上绑缚很紧,更显窈窕浮凸的身材,肚子并不见鼓起,就算有孕,时间不长。

风沙起身绕她打量一圈,冷冷道:“我下一道钳口令,关于这女人和她所有的事,传出去就是个死,包括你和你弟弟。船上凡见过她的人呢,暂时隔离。”

绘声慌张应是。

风沙回躺椅安坐,摆手道:“松绑,全都退下去。”

绘声犹豫道:“可是……”

这女人毕竟是剑侍出身,多少有些身手,如果一言不合伤害主人,她的罪过更大了。

风沙淡淡道:“在晓风号上,只有我杀人,没有人杀我。”

绘声猛然想起那天冲进来把她按住的那群从没见过的弓弩卫,不禁恍然,赶紧招呼剑侍松绑,然后退了出去。

风沙歪着脑袋道:“你叫巧妍?”

那女人揉着绑红的手腕,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为什么背叛柔公主?”

“以前没有,纯是遭人陷害。”

风沙听出话音,冷笑道:“以前没有,那么之后有了?”

“到现在还没有,或许等会儿会有。”

这回答出乎预料,风沙不动声色道:“我承认的确起了好奇心。不过我的好奇心极其有限,你最好别给我绕弯子。”

巧妍轻声道:“我一直替柔公主打理账目,知道很多私密的事情。柔公主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不能不给风少面子,所以只有您能救我。”

风沙恍然。

刚才他还奇怪,这个巧妍替云虚管着往来账目,对晓风号的情况肯定很了解,不可能不知道他身边很多人曾是云虚的剑侍。

如此登上晓风号,岂非自投罗网?

现在有些明白了,这女人或许不甘心,又或许认为不可能逃出生天,于是甘冒奇险跑来晓风号,打算从根源上化解这次危机。

只要他肯出面保人,云虚再是恼火也只能忍了。

风沙想了想,摇头道:“我的确对柔公主的秘密很感兴趣,但是不值得为你得罪她。”

其实言不由衷,否则刚才就不会下什么钳口令了,正是打算多少问出点什么,最好搞得神不知鬼不觉,让云虚抓瞎。

巧妍自信满满道:“如果我说柔公主在您身边安插了一个奸细呢?”

风沙悚然一惊,黑着脸道:“你要是胆敢信口开河,我会让你下三辈子都后悔此生做人。”

巧妍双手按上腹部,低头道:“为了肚里的孩子,我无论如何要活下去,不能让他还没出生就随着娘亲东躲西藏,没日没夜的担惊受怕。”

风沙面色稍缓,柔声道:“奸细是谁告诉我,只要得到证实。我保你一家三口后半辈子安全无虑,衣食无忧,想要大富大贵也由你。”

巧妍摇头道:“如果我这就说了,恐怕没有资格活下去。”

风沙缓缓道:“我承认你的担忧很有道理,然而你不开口,我凭什么得罪柔公主保你?现在你只能信任我,我保证不会杀你灭口。”

“来之前我已经考虑好了,只要风少留我在身边,并且让柔公主知道,哪怕我什么都不说,那个奸细自己就呆不住了,风少也没有杀我灭口的理由。”

风沙淡淡道:“实际上我直接把你交给柔公主,然后警告她一下,我相信她会很自觉的把奸细撤走。届时是她得罪我,不是我得罪她,比你这主意好多了。”

巧妍面色唰地惨白,身子不由自主的开始打摆子,似乎连跪都跪不稳了。

……

第两百零六章 巧妍盗书

风沙见巧妍吓住,淡淡道:“你不想说,我暂且不逼你说。先说点别的事好了。”

凡事有度,太过分容易生出反效果,真要把人逼上绝路不留任何余地,很可能发生意料不到的反应。

绝望并且激动的人是不可理喻的,所以他打算迂回一下。

更关键的是,他根本不信任这个女人,怀疑是绝先生特意安排的。

云虚安插奸细这件事,稍微想想就知道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首先,他和云虚本来密切的关系一定会出问题。其次,他对本来信任的身边人会生出疑虑。

正值要紧的时刻,这两种后果都会害他大败亏输。

总之,怎么看怎么像送上门的反间计,他当然不会轻易上当。

一切从细节问起,看看这女人到底有没有说谎。

“你先从江陵的账本说起。”

巧妍似乎被彻底抽去了精气神,再也没有刚才的自信,瘫软的跪坐于地,有气无力的低语。

“那时各方人货往来频繁,错漏难免,我打算忙过这段时间,集中清理平账……”

风沙轻轻点头,表示理解。

这种情况的确很正常,报上去多少是个责任,拖段时间帐平了也就没事了。巧妍的行为可以理解,尚在合理范围之内。

“正是那段时间,孟凡常来找我,我……我们就好上了……”

风沙打断道:“他怎么会认识你?”

孟凡虽然是他的人,其实没有任何职务,不干活干养着而已,凭什么能认识巧妍?

巧妍垂首道:“我和他都是罪民之后,小时候两家比邻,算……算得上青梅竹马。后来我被选中去了柔公主府,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江陵……”

风沙哦了一声:“继续。”

“他说他已经不是罪民,还说他的两个姐姐都很受风少看重,将来可以向公主求情,帮我也洗脱罪民的身份。我查了,他没有说假话,于是就……就从了他。”

风沙不禁摇头。

这小子信口开河呢!罪民的身份有那么容易洗脱吗?

夫人完全是信任他,才会这么顺利,甚至连原因都没问。

然而将来他必须给夫人一个交代,而且是那种欠人情的交代。

毕竟风险太大,牵扯更多。

比如当初灭蜀的功臣一定会反弹。

孟家的人居然没罪,那么他们反倒有罪了?

更要担心孟家哪天复起之后反攻倒算,仅是来几个复仇的后人就足够人受了。

想也知道,夫人将会承受很大的压力。

这种事情一定是有数的。当时实在无人可用,又急着用人,只好期许绘影。

再来一次?绘影绘声俩姐妹哪怕腿跪断了也休想他点头。

巧妍说到这里不免流露极度期望的眼神,盼着风沙真能松点口风。

罪民的痛苦渗进每个罪民的骨髓乃至血脉里。

畜牲都还有个价,弄死要赔偿,罪民连个价都没有,比畜牲还不如,处于最底层的最底层。

罪民的后代仍然是罪民,永世不得翻身。

令人最绝望的事情,就是看不到任何希望。

每个罪民都极度渴望洗褪罪民的身份,为此做什么都愿意,要怎样都可以。

孟凡这个鲜活的事实猛地摆在眼前,不由得巧妍不信,哪怕明知道这种天大的机缘一定可一不可二,她也愿意拿自己的一切去赌那一线光明。

风沙不置可否道:“你和孟凡好上了,然后呢?”

巧妍失望的低下头,继续道:“不久之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心里很惊慌。您知道我们一切都属于主人,不准有这事的。孟凡说帮我想办法,这事就拖下了。”

风沙心内生出不满。

他答不答应是一码事,孟凡找不找他说情是另一码事。

既然敢拿人家的身子,博取人家的感情,居然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这小子太不靠谱了。

“怀孕后断了葵水,又爱呕吐,终究掩藏不住,不小心给剑侍发现了,然后我就被公主关了起来。”

风沙不禁点头。这些情况倒是和云虚所言对上了。

“我本打算吐出孟凡,毕竟他是您的人,柔公主应该会网开一面。”

巧妍咬咬唇:“岂知劈头就问我错账的物资哪去了,是不是与奸夫合谋偷走了。这种事我哪敢当,认了不光我死,孟凡跟着倒霉,只能咬住牙死不承认。”

风沙目光微闪:“听着还算合情合理,那是谁凿船救走你呢?”

如果这件事交代不清楚,这小妞说的每个字都不可信。

巧妍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风沙拖长了声音。

“真不知道。”

巧妍脸蛋白了白,急道:“一个穿着水靠的蒙面人凿船进来,二话不说就把我打晕了。待我醒来之后,发现身处城内一间破屋里,没办法只好来找孟凡。”

风沙默不吭声。

这女人话说了不少,反而感觉眼前的迷雾更重了。

刘公子到底和这事有没有关系?任松和绝先生是不是幕后黑手?

他是不是作出了错误的判断。

如果是,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不是,那么绝先生这一手实在太厉害了,活灵活现一出蒋干盗书啊!

弄得他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多少会对云虚和身边人心生警惕和疑虑。

这种关键时候,不知道谁可以信任是最要命的。

“我真的不能死……”

巧妍忽然挪膝靠近,流着泪哀求道:“不光为了肚里的孩子,还有辰流的家人。是婢子犯贱,不知天高地厚跟您条件,什么惩罚都可以,求您一定搭救。”

风沙思索少许,俯视道:“我不想知道奸细是谁,你也不知道。如果哪天传到我的耳朵里,就是你的死期。明白?”

经过权衡,他不打算捅开这层薄纱,哪怕渡过这次危机也不捅。

捅开又能怎样?和云虚翻脸?断掉自己某一条臂膀?

所以他决定接受巧妍的主意,把她保护下来,让云虚和那个奸细心知肚明。

巧妍的存在就是一柄悬而未落之剑,只要两人敢做对他不利的事,这柄剑将会立刻落下。

云虚面对他时,必将处于更加弱势的状态。真要直接捅开,反而让这小美妞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

第两百零七章 筛子筛豆

决策就是选择。

很少有纯利无弊或者纯弊无利的后果,通常利弊混杂。

大部分时候甚至不知道当下做出的选择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很可能过段时间发现利大于弊,再过段时间又发现弊大于利。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作为决策者,只要总体情况还是水往东流,那就不能算错。

风沙记得隐里子这个死老头子曾经拿楚汉之争教他形势之道。

项王拥有霸王扛鼎之武,破釜沉舟之勇,堪称战神,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

项王带着楚军百战百胜,所向披靡,然而竟被百战百败的汉王困于亥下,终致乌江自刎。

项羽不是败于勇武,而是败于形势。

简而言之,刘邦看重长远之势,做出了一百个当下看似弊大于利的选择。项羽更重眼前之利,做出了一百个当下看似利大于弊的选择。

最终刘邦百战百败一战得天下,项羽百战百胜一战失天下。

隐里子最后给出考题,如果他是项羽,该如何占住大势。

他当时给了个很干脆很直接的答案:干掉刘邦。

隐里子笑了笑,说了个筛子筛豆的故事。

每颗从筛眼落下的豆子都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豆子,比其他筛不下去的豆子更聪明更智慧,更众望所归,更天命所载。

然而拿掉这颗豆子,还是会有别的豆子落下。

历史是筛子,芸芸众生是豆子。

筛子筛豆子,筛出了历史人物。

风沙当时若有所思,认为老头子是在暗喻死了刘邦还会有张邦李邦,杀人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岂知老头子话风一转,说了句:其实项羽并非败于形势比人强,而是败于形势比人弱。

风沙顿时听不懂了,这句话跟废话有什么区别?

隐里子也不解释,哈哈一笑,让他自己慢慢琢磨。

后来掌控四灵这具无比庞大的马车,风沙发现很多事情根本由不得自己的心意。

你想要马车往东,然而拉车的六匹马有的同意随你往东,有的则想往西,还有要往南的,更有的拼命往北走。

结果就是马车一动不动,甚至进两步退三步。

被废黜之后,风沙对老头子的那番教导终于有所领悟,得出两个心得。

一,形势更多时候不一定是比强,更可能是比烂,只要你没有其他人烂,你就赢了。

二,马车往哪动都行,就是不能不动,否则这具马车要么被六马分尸,要么拼命甩鞭的车夫被六马踹死。

后来流放到辰流,辛辛苦苦弄出了自己的势力,风沙特别注意心腹手下和结盟伙伴的利益,尽量把他们的利益和自己的利益结成同一个方向。

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会强逼他们转头逆行。

忽视巧妍说的那个奸细,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云虚弄些对他不利的小动作,其实都是源于这种理念。

只要马车还在动,大方向没有偏离,他完全可以挂起眼睛当瞎子。

当然,小小的甩鞭抽上几下作为警告还是必须的。

云虚急匆匆踏入风沙的舱房,脸色十分不悦,刚进门就娇哼一声:“不知道我很忙吗?突然着急找我到底什么……事。”

却是看到了跪在风沙身边的巧妍。

巧妍死死低着脑袋,双手捧着一方盛着点心的木盘高举过头,完全遮住了脸庞。

然而身形装束实在太熟悉,云虚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脸上的神情居然没有变化,仅是眸光剧闪几下,瞳眸深处隐约可见一刹那的慌乱和惊惶,旋即急剧收敛,转为万年冰山最核心处的不化玄冰,既坚且寒。

她一时想不明白风沙闹这一出什么意思,是不是打算兴师问罪。

本能感觉到极度的危险,双拳已经虚握,更是沉下内息,只要事态稍有不妙,必须立刻动手擒下风沙。

尽管心里清楚人家敢叫她过来,必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但她总不能束手就擒吧?

“找你来当然有急事。”

风沙似乎对舱内的气氛转变一无所觉,手指点点巧妍:“你看,背叛你的剑侍已经找到。好消息是账本没有漏出去,坏消息是她那个奸夫是我的手下。”

云虚不动声色的噢了一声。

风沙苦笑道:“是一位我很倚重的手下。我想向他向你求个情,饶这贱婢一条命,我愿意付出相当的代价把她买下来。你看怎样?”

云虚猜不透他的心思,谨慎的试探:“这贱婢居然胆敢背叛我,如果这次轻轻放过,怎么以儆效尤?”

风沙笑道:“你不妨先听听我的开价,再做决定不迟。”

云虚更加警觉,认为这是翻脸的先兆,俏脸上好似能够刮下一层寒霜。

风沙恍如未见,淡淡道:“我打算帮你在东鸟设个驻点,物资我来出,地点你来定,主事可以是你的人,给我留个副主事就好。”

这么大方?云虚满脸不信。

风沙忽然叹了口气:“我这么大方,不光为了她。实在是我最近良心发现,觉得以前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想要尽力弥补。”

良心发现?云虚听得直起鸡皮疙瘩,心道你居然有良心?

“实不相瞒,我背着你在你身边安插了一个奸细。是谁你别问了,我不打算说,也没打算撤走。”

这番话令云虚毛骨悚然,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结巴道:“你……你在我身边……安插奸细!”

风沙露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总之,你知道我对不起你就完了,好处尽管安心拿下,算是我的赔礼。”

云虚冷静下来,突然想明白了。

风沙的话必须反着听。是她安插奸细,是她对不起风沙,所以在东鸟设驻点这件事,物资她来出,主事风沙定。

这混蛋居然当着她的面,替她给他道歉,实在太可恶了。

更混蛋的是,她居然不能不认,不能追究,更没法骂,否则等于骂自己,追究自己,往自己身上加码。

云虚这一口闷气死活提上不来差点活活噎死,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个笑脸。

“我是你的情人嘛!又总不在你身边,你难免担心带顶绿冠。派人盯着我怎么了?我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觉得你真的好在乎我。”

风沙干笑。

……

第两百零八章 幻术待发

不管怎样,总算把云虚摆平。

无论这一出蒋干盗书是不是出自绝先生的手笔,风沙已经防患于未然,把他和云虚之间可能产生误会的缝隙暂时填抹上。

虽然谈不上无懈可击,短时间也休想重新撕开。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萧燕带着人藏了起来。

这些勾结契丹的败类在城内拥有不少藏身所,现在全部利用上,一藏下去真如泥牛入海,化的无影无踪。

伏剑还是在永王府周边按兵不动,时不时弄点小动静。

适当的压力还是要给的,不能让何光闲下来,闲下来肯定会搞事。

不被别人搞事的最好办法,先去搞别人的事。

绘声则带着一部分剑侍,作为最后一支机动人手,随时在他身边待命。

吃过晚饭,韩晶传来好消息,城头剑舞的所有筹备大体已经准备完毕,宫青秀秘密排演了一两遍,问他想不想观看一下。

风沙欣然前往。

因为保密的关系,一切准备工作都不能下船,韩晶临时打通一片内舱作为排演的场地。

看完宫青秀表演之后,风沙虽然感觉惊艳,的确美得令人屏息,可是远没有达到震撼呆目的程度。

韩晶解释了一下,说是舱内不好配上声光,别说动静实在太大,稍不注意恐怕船都会被炸沉。

还说一旦配上声光,能让宫青秀顿时万众瞩目,真如天上仙子下到凡尘,只要长了眼睛,想不看见都不行,只要看见,想不迷幻都不行。

风沙听得直皱眉。一个人再显眼,落在城头也就一个小点。

他仅指望一部分靠前的攻城大军瞧见,情绪一旦形成一定规模,会产生盲从的情况,水面砸开涟漪般影响到后方。

加上四灵为了放他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城,朗州军高层一定会下令暂时撤退,种种情况配合起来,或许能够撼动军心。

可是听韩晶话里的意思,她居然有办法让城外大军连同河上的战船全都能看见宫青秀剑舞。

实在太不可思议,风沙表示难以理解。

韩晶想了想,问他是否见过峨眉山的佛光,沙漠中的海市蜃楼。

她虽然做不到那么夸张,弄得栩栩如生,放大个投影还是可以的。

届时人动影舞,相信足够震撼,没必要弄得纤毫毕现,大致辨明是个女子翩翩起舞就行了。

风沙沉吟道:“如此有一弊端,必须高竖轻薄无形的幕布于阵前,太容易被人识破。”

四灵乃是墨家一支,墨家不但尚武还善制器造械乃至机关等奇巧之术。

千百年的深研之中,发现了很多正常人无法理解的奇异怪相,连墨家中人自己都没法解释,不过并不妨碍施用之。

所以韩晶一讲他就明白了。

韩晶并不奇怪他能听懂,笑了笑道:“城墙不就是幕布吗?谁说一定要宫青秀的影子,大约是个窈窕的女人作舞,舞姿差不多就行了。”

风沙愣了愣,不禁拍手喝彩,大赞道:“奇思妙想,我不如也,韩姑娘真乃当世奇女子,风某真心钦佩之。”

如此的话,只需阵前做些小安排就够了,稍微搞个单向的壕沟掩盖一侧,投影另一侧。弄起来简单,更不易被发现。

韩晶低下头沉吟道:“想要十分瞩目,时间十分重要。白天影不显,晚上人不显,最好早晨或者黄昏,有点雾更好,或许可以设法弄点雾出来……”

这时宫青秀下场走来,风沙冲她挤个笑脸,嘴向韩晶道:“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事情交给我来办。只要你想的到,我就做的到,务求完美无缺。”

韩晶露出娇憨的模样:“哪有你这样的,信不信我让你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给我。”

风沙哑然失笑:“这有什么难的,找个有月亮的晚上送你一盆冷水,然后让你月光满头,免得白日做梦。”

韩晶听他说的有趣,不由笑得花枝乱颤。

宫青秀莲步走近,微笑道:“风少在说什么呢?难得见韩姐这般开怀。”

韩晶敏锐地嗅到一抹若有似无的醋味,掩嘴娇笑:“风少观舞花了眼,顺嘴夸了妾身几句,明知道风少仅是爱屋及乌,妾身还是忍不住高兴。”

风沙笑而不语,心道不愧是花魁出身,拍起马屁没有半点烟火气,谁也不得罪,两边都顺耳。

他早就发现了,韩晶这女人有很多副脸孔,每一副脸孔都活灵活现,让人不知道哪一副是真实的,反正现在这一副肯定不是。

宫青秀轻垂螓首,显露出优美的修长粉颈,柔声道:“一切都是韩姐亲自布置,青秀仅是下场出点苦力,要说功劳,韩姐功劳最大。”

“要说当世谁观青秀剑舞最多,必是我这个升天阁的东主无疑。按理说多少也会腻味……”

风沙轻笑一声:“然而再观依旧能把眼珠瞪出来,就好像头回得见那般惊艳绝伦。只能说青秀当真用心,哪怕仅是排演也总有新妙之处,令人倍感新奇。”

宫青秀听得芳心欢喜,娇笑道:“知音难觅,此生得遇风少,的确是青秀好福气。”

美貌是天成的,用心是自己的,相比别人夸她貌美,她更愿人家喜欢她的剑舞。

为此私下里从来少不了枯燥的钻研和苦楚的付出,这一切似乎有了回报,心中涌出难以言明的满足感。

尤其她对风沙充满复杂的感情,风沙的夸奖更令她感到开心。

她自己也想不清楚风少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人,或者她把风少当成什么人。说是父亲吧!风沙从来没少调戏她。说是情人吧!风少又从来不越雷池半步。

一直以来都是默默的付出,以坚实的臂膀为她撑起一片平静的舞台,外界的风雨风暴从来都打不进这个其实很脆弱的小圈子。

风沙又夸了宫青秀几句,韩晶随声附和。

绘声忽然近身附耳低语:“真姐派人进城了,说有十万火急的事一定要立刻见您。”

风沙面上依旧在笑,恍若未闻。然而瞳孔深处,幽芒如冷火熊熊。

……

第两百零九章 误判

听得云本真派人混进城传信,风沙知道肯定出大事了。

这种大军围城的情况,哪有那么好混进来。别说人,天上飞只鸟都会被攻城军或者守城军队射下来,也只有四灵才有渠道沟通内外。

不动声色的找个借口向宫青秀和韩晶告罪返舱,那位信使很快被绘声带着两个剑侍抬了进来。

之所以是抬,因为这女子明显断了一条腿,右臂也软绵绵的搭下,似乎仅剩一层皮肉包着断骨。

整个人紧闭着眼睛,脸上的肌肤片片淤青红肿,胸口以下盖着条薄毯,绘声似乎给她简单包扎了一下,勉强止住了渗血。

风沙近身过去掀开薄毯看了眼又盖上,绘声凑他耳边低声说着情况。

这女子是云本真手下的剑侍,上午带着两个弓弩卫由水闸潜进城。

三人连破水下两道渔网,过第三道的时候动作大了点,扯响了连到岸上的警铃,导致被巡水的城防军乘舟围攻。

其中一个弓弩卫在水里就被弓箭射死,另外一个弓弩卫护着她逃上岸。

两人仗着武功好又带着弩,边打边逃,奈何对城内环境不熟,让一队城防军围进死巷,那个弓弩卫当场战死,她受重伤被生擒。

这队城防军并没有直接把她捉回去,反而解着腰带围上来。

她趁着这些人逞兽欲的时候,抢了把刀子连宰了三四个,擒下了一个队长做人质兼向导,最终逃到码头附近,撑着释放烟讯,见讯赶来的弓弩卫将她救下。

绘声咬咬唇道:“刚才她还撑住说了会儿话,用了些药之后,估计实在撑不住晕过去了。”

风沙缓缓点头:“把她叫醒。”

绘声掏出个封口的小竹管打开,凑那剑侍鼻子下面晃了晃。

几个呼吸间,那剑侍猛地睁眼瞪起,又急又长的深吸口气,整个人像是肚子上被人狠狠捣了一拳,急剧抽搐几下,旋即软了下来,躺在那儿大口喘气。

风沙俯下身体,柔声道:“你会没事的。云本真让你们进来做什么?”

那剑侍散乱的瞳孔渐渐收束,终于瞧清风沙面容,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气若游丝的道:“城外突然来了一支东鸟水军,仅大型战船就超过百艘……”

一句话一口气说完,急喘几声:“中小型战船不计其数。他们居然没有攻击城外的叛军,反而汇合。首领觉得实在蹊跷,一定要把这情况告诉您。”

风沙的瞳孔像被针刺一样瞬间缩紧,垂目道:“云本真做的很对,你们做的很好。先下去好好养伤,不要胡思乱想,我会养你一辈子,家里也会安排妥当。”

那剑侍含着泪点头。

风沙招呼剑侍将她抬起,亲自送到门外,有安慰了几句,转回来坐下发呆。

没有别的可能,只有四灵才有这么大的能耐。

这支水军虽然足够庞大,于攻城来说助力实在不大,毕竟河宽有限,早就被朗州军的战船挤满。

单纯为了运兵?

还是另有目的?

风沙发了阵呆,忽然神情剧变,猛地起身,大声道:“绘声,绘声……”

绘声一直都在旁边服侍,不免吓了一跳,赶紧凑上去唤道:“在……在……”

风沙阴着脸问道:“何子虚那群人下船之后去哪了?”

绘声怯怯道:“他们不让跟,态度很强硬,主人又没有下令,所以……”

风沙摆摆手打算,来回急走几步,眼睛一亮,冲到卧舱床边的一个黝黑的方柜前,身上摸了几下,摸出一串钥匙,捅开了锁,取出一个同样黝黑的小盒子。

盒子并没有上锁,仅是火漆封口。

风沙用力掰开,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铁铸的小圆筒,大步走到窗前,筒口冲外,握住尾端使劲扭动。

一道银色流星咻地升往夜空,旋即炸开一片艳丽的花雨,花雨缤纷而落,显出一座银色小谷。

这是何子虚交给他的隐谷烟讯,遇上万分火急的情况,凭此烟讯可以获得隐谷的迅速支援。当然,事后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之前他在辰流用了一筒,这是手上最后一筒。不是为了求援,而是为了找王尘。

他刚刚想到,这支水军很可能不是针对他的,他认为自己还没有重要到这种程度。

那么很可能是为了对付隐谷。东鸟四灵或许想要趁着这次城破,把潭州的隐谷彻底清洗一遍。

否则调这么庞大的水军过来干什么?

四灵与隐谷之间的默契乃是隐里子定下的大策,他无法容忍任何人破坏这个默契。

不光因为这是师傅的遗志,更在于一旦两方扯破脸全面开战,他再也没有当中转寰的余地。

他又是绝不可能彻底投向隐谷的。

届时,要么向四灵做出全面妥协,交出手中所有的势力,在某个黑牢里关到死。要么负隅顽抗,被四灵直接拍死。

总之,两方当前对峙的情势不变,他才有存活的空间,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隐谷烟讯十分管用,哪怕如今已经信不过风沙,见到烟讯还是立刻做出了反应。

隐谷向来守喏,只要之前有过约定,哪怕明知道前面是个陷阱也会硬生生踏进去。但是你只要欺骗过他们一次,他们绝不会再相信你第二次。

也就过了半刻钟,一个面貌普通的短衫汉子都到了风沙面前,行礼道:“在下姓方,隐谷潭州副主事。敢问风少释放鄙谷急讯是有何事?”

风沙肃然道:“我刚得到消息,一支东鸟水军突然屯泊城外,数量足有几百之多,很可能跟四灵有关,目的不明……”

方副主事脸色剧变,呆了好一会儿才回神道:“莫怪在下不恭,实在事关重大,不得不追问一句,风少如何向鄙谷确实消息。”

风沙摊手道:“没法确实,我仅是好意通知,信不信在你。”

方副主事抱拳道:“明白了。请谅解在下现在什么都不能说。告辞。”

风沙相送出门,眉头一直紧锁。

同样眉头紧锁的还有东鸟上执事和绝先生。

隐谷烟讯为了显眼,自然醒目的很,连城外都看到了。

在他们看来,城内的隐谷这是要有大动作了,联想到之前围攻永王府那批不明身份的人。

他们不得不怀疑隐谷这是不肯退了,要在潭州死拼到底。

……

第两百一十章 危机

风沙和东鸟上执事都错估了对方,导致双方打了半天,居然没打到一起去。

在东鸟上执事看来,风沙一直把主力藏着掖着,明显想要寻隙击弱,打他个措手不及,于是干脆摆下个河上铁桶城,要来个不战而屈人之兵。

如果风沙真有此种打算,马上就会领悟原因,然而他从头到尾都没准备和四灵硬碰硬,就指望着韩晶那边大获成功。

既然从来没有往这方面考虑过,这支突然出现城外的水军自然让他云里雾里,然后自然而然想偏了,认为这是四灵要跟隐谷全面开战的预兆。

他立刻将这此事视为足以危及自己生死存亡的严重情况,所以毫不犹豫的动用了何子虚留下的隐谷烟讯。

这支烟讯立刻惊动了城外的东鸟上执事和绝先生。

他们和风沙做出了同样的误判,认为隐谷不肯再遵守双方维持百年的进退默契,这是想要在潭州城负隅顽抗的预兆。

本来攻城军守城军无不严防死守,布网巡逻,任何飞鸟都会被射下,岂知城内突然蹿升两只猎鹰,直接冲天,高不可及,让人只能扬弓兴叹。

一只往北,一只往东。

得到消息的东鸟上执事和绝先生脸脸相觑。

这种猎鹰来自草原,极难熬养。鹰少,养鹰人更少,整个中原都没有多少。

居然一下跑出来两只,除了说明王尘的身份的确很重要之外,这分明是紧急求援的举动!

他们心中的怀疑顿时得到证实,隐谷不是可能负隅顽抗,而是确定负隅顽抗了

就这样,城内的隐谷和城外的四灵像是感到威胁而惊起炸毛的两头巨兽,全部瞪起了眼睛,支起了腿爪,弓起了铁背,亮开了獠牙。

隐谷不是吃素的,很快确实的确有支庞大的水军抵达城外。

那位方副执事紧急登船,以隐谷特使的身份,半是希望半是要求风沙亲自出面探听四灵的口风。

风沙比他还急,一直在设法联系何光,奈何根本没得到回应,故作镇定的把人送走,转回来绞尽脑汁设想各种可能,以及所导致的后果。

没曾想临近深夜,何光居然船下求见。

按理说何光不会轻易踏足他的地盘的,如今打破常规,说明真的很急迫。

风沙心中燃起一线希望,赶紧把人请进来。

何光一进门便劈头道:“你知道隐谷到底想干什么?”

风沙不动声色道:“正是不知道,所以请教。”

“你会不知道?”何光冷笑道:“我查过了,隐谷的烟讯是从晓风号上放出的。或者我应该问,你和隐谷想干什么?”

风沙神色不变,反问道:“城外来了一支东鸟舰队,据说规模不小。这事你知道吗?”

何光愣了愣,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

风沙笑了起来:“看来确实了。那你还问我隐谷想干什么?我是不是该反问,你们想干什么。”

何光算不上东鸟四灵的高层,只是个听命干活的,上执事和绝先生有什么决策不会跟他讲,更不可能知道这支舰队仅是为了吓唬风沙的。

他心里也以为这是要跟隐谷摊牌的前兆,见风沙逼问,不由有些恼羞成怒:“别忘了你是一位玄武主事,到底站哪边的。”

风沙冷笑道:“城外龙门阵都摆好了,说明你们根本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城。不对,是活着出城死到河里。既然打算要我命了,你还好意思问我站哪边?”

何光单纯以为这支舰队是来对付隐谷的,还真没想过也有搂草打兔子,连同风沙一起干掉的可能。

他顿时闭上嘴,眼珠一个劲的乱转。

风沙很清楚他在想什么:“就算你不在乎我的命,总要在乎那批青龙的买卖吧?真要出城就被围死,你也鸡飞蛋打。”

何光露出苦恼神色,凑近几步低声道:“上面的决定,我有什么办法。”

风沙一听有门,挤出个笑脸:“上面怎么跟你说的,跟我讲讲,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

何光犹豫少许,咬牙道:“让我探探隐谷的反应。烟讯是你放的,我当然来找你。”

风沙心中一动,沉吟道:“隐谷在潭州这场本来已经认输,结果一个主事中毒,生死未卜;一支舰队突然屯泊城外。换做你是隐谷,你会有什么反应?”

何光不做声了。

“一旦两边真的打起来,后果多严重你心里清楚。”

风沙正色道:“我相信这个决心不是好下的,恐怕东鸟上执事未必真的已经横下心。事情如何还有转寰的余地,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可惜我人微言轻,说了不算。”

何光终于心动,苦着脸道:“若非玄武几个正副主事全部撤到城外忙活朗州军的事,潭州轮不到我来管事。你有什么主意?”

这话一听就知道四灵真的有屠城的打算,否则不会把玄武主事都给撤走。

风沙垂目道:“我设法联系隐谷,看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如果不那么重要,给了就给了。与整座潭州,乃至东鸟相比,没有什么代价是付不起的。”

顿了顿,又道:“真要不留活路,人家濒死反击,未必有必胜的把握。”

何光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

风沙赶紧趁热打铁:“你马上联系一下上面,总要先听听隐谷的条件再说。”

傻子才会花十倍的本,赚一倍的钱,能够兵不血刃当然最好。

他相信东鸟上执事不会不傻到连人家开价都不听。

何光使劲点头:“我这就去。”

一旦两方真的全面开战,一定会撕掉所有的顾虑。隐谷第一件事肯定是把潭州城内的四灵彻底清洗一遍,他将首当其冲。

本来四灵在东鸟的势力就不及隐谷,否则也不会支持王萼造反。

如今潭州仅剩他这个玄武上侍主持局面,可见多么空虚,不可能挨过隐谷的强势反击。

事关自己的小命,不由他不上心。

何光走后,风沙赶紧让绘声去请隐谷方副主事。

人一进门,他迎上去道:“我跟四灵联系上了,他们还在举棋不定。如果你们表现更强硬些,或许能够换回何子虚的解药。不过前提是隐谷必须放弃潭州。”

他忽然会意到这场危机或许有“危”也有“机”,作为两方都能搭上话的中间人,完全可以仗着消息不对等,两头讨好处。

虽然走钢索实在很危险,但也很刺激啊!收益更大。

……

第两百一十一章 斡旋

风沙的话让方副主事沉默下来。

许久后缓缓道:“隐谷不乐见潭州因战乱而损毁,不乐见城内百姓遭受池鱼之殃,更不乐见东鸟因为某些人的私利陷入动荡,事实上早有放弃潭州的打算。”

风沙根本不在意话里那些在他看来冠冕堂皇的废话,径直道:“我是否可以认为方主事这番表态是代表隐谷表态?又或仅是代表潭州隐谷的表态。”

两者区别很大。

方副主事一字字斟酌道:“隐谷已经授命我为全权特使,我的话就是隐谷的话。”

风沙追问道:“我能否理解为是王尘亲自授命方副主事为隐谷全权特使?”

这点不问明白,他没办法和四灵讲价。

方副主事面露迟疑之色,沉吟道:“我可以跟风少说是。一旦出了这门,我不会承认。”

王尘的身份很重要也很特殊,做为隐谷的当代行走,实际上就是隐谷的少主,她是不能犯错的,哪怕错了也是对的,隐谷会替她承受一切后果。

然而是人就会犯错,不犯错是不可能的。想要不犯错,除非不用负责。

总之,隐谷不会让王尘事先担责,如果结果是好的,则会事后追认。

风沙点点头表示理解,笑道:“我希望隐谷还能继续信任我,最好选在适当时机,尽快重返晓风号。我也会尽快取得‘见血封喉’的解药,以表诚意。”

如果王尘能够回船,那就是一种很鲜明的表态,他面对四灵时将会底气更足。

方副主事淡淡道:“只要何主事安然无恙,我们没有不信任风少的理由。”

换句话说如果拿不出解药,此事休提。

风沙想了想道:“我现在就去联系四灵,方副主事如果有闲,还请暂留晓风号等我的消息。当然,你和贵方人员来往自如,我会下令给予一切方便。”

方副主事点点头,起身告辞。

风沙又派人去联系何光,还是约在那家离码头不远的高家茶摊。

他带着绘声先去等待。

绘声边墙上挂了一盏灯笼,给茶桌铺上了一层鲜艳的蜀锦,点上了一钵熏香,摆上了果盘点心和一壶热茶,然后在旁伺候。

何光姗姗来迟,绘声给他倒了杯茶。

何光显得有些紧张,一口将茶灌下喉咙,抹嘴道:“上面愿意听听隐谷的条件。不过非要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有些事情可以谈,有些事情提了就崩。”

风沙失笑道:“你尽管把心放回肚子。我刚才问了,隐谷明确告诉我,他们的确有放弃潭州的打算。”

何光神情顿松,睁大眼睛道:“此话当真?”

在四灵看来最大的关节就是这个,只要这个条件谈妥,其他什么事情都好说。

风沙含笑点头。

何光唔了一声:“那么隐谷总该给一个不可逆的保证,否则光凭风兄红口白牙,兄弟我回去没法交差啊!”

风沙摆摆手:“别急,隐谷也有条件。第一,立刻撤走城外那支东鸟水军。第二,交出见血封喉的解药。第三,出城的时候,朗州军必须暂时撤开围城。”

当然是信口胡说,三个条件包括解药那条,其实都是对他有利的条件。

何光思索道:“第三条我现在就能应承,至于前两条,什么见血封喉,我不知道,听都没听过。至于撤走水军……我做不了主。”

毒害隐谷主事这种事,就算知道他也绝不会承认。总之,有些事可做不可说,他不会傻到给人露这种把柄。

“关键正是这两条。”

风沙正色道:“隐谷向我保证,只要做到这两条,他们便相信我们的承诺可靠,其高层会立刻重返晓风号,一旦随我出城,这个保证不就不可逆了吗?”

何光微微动容,拿手拍了拍桌面,下定决心道:“听起来的确很有诚意。好,我这就回去联系上面。”

“等等。”

风沙叫住他,凑到耳边小声道:“隐谷似乎怀疑朗州军有屠城的打算,嘴上没明说,隐约有试探。偏偏不把这当条件提出来,实在蹊跷,不可不防。”

“兄弟所虑甚是……”

何光身往前探:“隐谷一向道貌岸然,什么百姓什么福祉天天挂在嘴边,按理说装也要装点样子,居然绝口不提,不会有诈吧?”

风沙露出担忧神色,低声道:“我怀疑他们故意不提,就等屠城,之后再大肆宣扬,败坏我们四灵的名声。要知道这种事越描越黑,根本解释不清的。”

何光悚然一惊,咬着牙道:“果然够阴险的,隐谷尽是伪君子,哼!你放心,我会向上头说明情况,绝不会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风沙心里暗哼一声,四灵果然有屠城的打算,不然何光的思路不会这么顺,一下就做出此等反应。简直岂有此理。

别看他和现在的四灵不对付,其实他才是真正关心四灵的人,对四灵近十年来不择手段的恶名深恶痛绝,无法容忍四灵做出此等事情。

何光走后,风沙又喝了会儿茶,方才慢悠悠的返回晓风号。

待方副主事进门,他立刻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四灵的态度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强硬,解药这事似乎有松动,目前难在他们否认此事与四灵有关。”

方副主事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轻描淡写道:“只要何主事无恙,此事隐谷不会深究。”

风沙愁眉不解,叹道:“其实这都算小事。你可知道朗州军有屠城的打算吗?”

方副主事蓦然色变,豁然起身,惊呼道:“什么?”

风沙跟着起身:“我听到些口风,有了些猜测。王萼为了向蛮人借兵,许诺了很多,偏又不愿真的履约,于是默许蛮军沿途劫掠,甚至默许城破后屠城。”

方副主事露出极度愤慨神色,怒道:“岂有此理,丧尽天良。如果四灵不能保证城破后的秩序,让百姓遭受浩劫,隐谷没有放弃潭州的可能。”

忽然深吸口气,一字字道:“实不相瞒,我等已经发出求援,快则十天,慢则半月,各方将会出兵干涉。届时哪怕玉石俱焚,隐谷也非守潭州不可。”

……

第两百一十二章 顺手打苍蝇

方副主事强硬的表态,风沙不惊反喜。

一旦方副主事将屠城的消息带回去之后,隐谷一定会做出相应的反应,东鸟四灵将会立刻承受巨大的压力。

只要两边不真的打起来,闹得越凶狠,他才越容易火中取栗。

待到凌晨时分,何光再次派人约见。

两人还是在高家茶铺碰头。

何光虽然脸沉如水,依然掩饰不住眼神的紧张,不及寒暄,匆忙道:“就在刚才,东鸟皇帝急召重臣入宫密商,似乎要有大动作。隐谷想干什么?”

“不懂了吧!这叫临阵加码。就在双方条件快谈妥的时候,一方突然显示实力,令人不上不下,十分难受。”

风沙轻描淡写道:“为了防止更大的变故,哪怕隐谷额外提些小条件,我们也只能认了。”

何光森然道:“他们又提了什么条件?”

“他们要求我们保证城破之后的秩序,尤其要保证东鸟皇帝可废不可死。”

何光神情顿时缓和下来,失笑道:“上头的确担心隐谷事后抹黑,许诺约束王萼,至于杀不杀东鸟皇帝……”

沉吟道:“这是王萼头疼的事,对我们没有影响。留着王广也算个制约,免得王萼得意忘形,忘了谁把他捧上位的。我相信上头不会反对。”

风沙叹气道:“我就说隐谷怎么之前不当条件提出来,原来在这儿憋着坏水呢!”

何光冷笑道:“你看隐谷这事做的多冠冕堂皇,什么担心屠城,分明担心王广死了,他们手中筹码赔个精光。”

风沙正色道:“这正是他们精明的地方。我们答应,他们手中多少留了个筹码,名声更好听。如果不答应,其罪便在我们,他们怎么都不亏。”

何光冷哼一声,颇为不屑。

风沙心里暗笑,嘴上说道:“上头还说了什么,水军退不退,解药给不给?”

何光从怀中掂出个小瓷瓶:“见血封喉的解药,这是两份的量,最好混蜜水吞服,不然能把苦胆吐出来。”

两份的量是为了让人可以验毒。

风沙刚想伸手接过,何光把手收了回去,淡淡道:“我们仅是日常备有解药而已,毒不是我们下的。隐谷如果恩将仇报,我们不会认帐。”

风沙哑然失笑:“这点我可以做保,若是隐谷无事生非,你们来找我的麻烦,我去找隐谷讨回说法。”

何光满意的点头,将药瓶递来,嘴上说道。

“至于城外那支水军,还需要点时间,总要等天亮不是。我保证中午之前,他们会尽数撤离。在此之前,我希望隐谷安静下来,并且重返晓风号。”

这就是制约了,隐谷继续折腾,水军就不会撤走。

风沙晃了晃手中药瓶,微笑道:“包在我身上。”

他两边来回撺掇,从四灵手中凭白多要了不少好处。别的不说,光是保住东鸟皇帝的性命,隐谷就欠他一个大人情,简直跟白捡没什么区别。

回到晓风号之后,风沙并没有着急请方副主事,反而让绘声把孟凡叫来。

孟凡是个英俊的年轻人,好歹也是旧蜀王室血脉,各方面条件怎么都不会差,奈何罪民出身,恐怕没少吃苦。

肌肤有些粗糙有些黑,肩膀稍微有些不平,左边高右边低,神情十分怯懦,缩着脖子和肩膀,看着不像个油嘴滑舌能骗女人的家伙。

风沙歪着脑袋打量他,久久没有作声。

孟凡趴在地上微微发抖,连呼吸都不敢喘大声。

绘声站在风沙身后,双手紧张兮兮的搅着自己的衣角。

她不知道主人叫孟凡来干什么,是不是兴师问罪,又担心孟凡不会说话,惹恼主人。

风沙轻咳一声:“我本打算把你阉了送回辰流宫里服侍,幸好你有两个好姐姐,知道吗?”

孟凡低着头不敢作声。

绘声瞧着心急,勉强压住语气,轻声道:“主人问你话呢!老实回答。”

孟凡赶紧道:“知道知道。”

风沙靠回躺椅,缓缓道:“犯了错,不受罚是不行的。我且问你,你觉得自己该受什么惩罚?”

孟凡抖得更厉害,嗫嚅不语。

绘声过去与他并肩跪下,哀求道:“孟凡犯了大错,是婢子没教好他,愿意替他受罚。”

风沙摇摇头:“你呀!就是太惯他,慈母多败儿知道吗?”

绘声流泪道:“孟家就他一个血脉,求主人开恩饶过他。”

风沙沉默一阵,柔声道:“饶过是不可能的,不过看在你的面上,我许他将功补过。”

绘声愣了愣,忙道:“谢谢主人开恩,孟凡一定尽心尽力。”见弟弟还趴在那儿不动,拿手使劲推他。

孟凡如梦初醒,磕头谢恩。

风沙嗯了一声,勾勾手指。

绘声赶紧起身凑过去。

风沙轻声道:“王龟你知道吧?”

绘声点头。

王龟算是剑侍眼中的名人,几次三番得罪、戕害主人,碍于宫青秀的面子,一直奈何不得。

甚至堂而皇之的混在升天阁里,小日子过得相当快活,主人不发话,谁也不敢动他,顶多来个视而不见。

云本真恨这家伙恨的牙根痒痒,私下里没少当她面诅咒。

风沙轻声道:“苍蝇嗡嗡,实在烦人,打了又嫌手脏。”

绘声俏目一亮,这可是最贴心的活计,忙道:“主人放心,孟凡打小就会打苍蝇,保管让主人耳边清净。”

风沙摇头道:“我要看孟凡的本事,也是他将功赎罪的唯一机会,你要是敢出手帮忙,我立刻阉了他送王宫当差,懂吗?”

王龟似乎和王尘有点关系,何子虚曾经严厉警告过他,甚至拿翻脸作威胁。如果绘声出手,和他出手有什么分别。

总之,对付王龟,只能找个小人物,要让隐谷无话可说。

绘声呆了呆,担心道:“可是,孟凡还这么小……”声音越说越小,既不敢违逆主人,又担心弟弟吃亏。

王龟的情况她很清楚,在流城也算风云人物了,武功高的很,她若不帮忙,孟凡怎么会是对手。

风沙掏出何光给的药瓶塞她手里,淡淡道:“让他带着这个解药去见方副主事,就说是我的意思,他必须亲手喂何先生服下。对了,他要先吃一半试毒。”

……

第两百一十三章 听说今天情人节?狗粮掺毒庆祝之

绘声接过药瓶,一听试毒差点没拿稳。

风沙笑道:“放心,最多难吃吐一阵,死了不了人。”

绘声这才放下心。

风沙又道:“另外叫他帮我送份礼物,礼物就是一句话:王萼或许会顾念兄弟之情。记得着重强调‘或许’二字。好了,叫他快去快回。”

这种事其实没个谱,不到最后尘埃落定,谁也没把握到底能不能成。

现在只能间接露个口风,将来若是能成,隐谷会记下这个大人情。就算不成,也得记个小人情。

特意让孟凡送予解药,传达这句话,风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哪怕仅是个中间人,以隐谷的作风,多少会记孟凡一笔恩情,往后只要孟凡不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最起码不会被隐谷视作敌人。

加上孟凡的确是个小人物,往后若和王龟结下矛盾甚至敌对,隐谷绝不会因为王龟和自家少主有什么关系而拉偏架。

说是凡事讲理也好,道貌岸然也罢,反正隐谷就这尿性,君子可欺之以方。

绘声不解主人的意思,仅是牢牢记住,赶紧扯着孟凡谢过主人,然后拽他出去小心叮嘱。

风沙拍拍手掌。

巧妍从内室快步走出来,到躺椅侧面并膝席地,垂首聆听。

风沙懒洋洋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应该很清楚,帮他就是帮你。”

巧妍轻轻应是。

“绘声太溺爱这个弟弟,恐怕只会教坏不会教好,你一定要多上点心。他若成材,你跟着沾光,我也记你个好……”

风沙想了想道:“不要怕他给你耍脸子发脾气,该凶就得凶,该告状就告状,我给你撑腰。”

孟凡本身无关紧要,要紧的是绘影。绘影执掌他在江陵的势力,上连着辰流,下连着君山,位于中枢通衢之要地,他不得不考虑绘影的感受。

只要这混小子别惹出什么大麻烦,逼着他挥泪斩马谡,巧妍就算立功了。如果还能安分不惹事,甚至帮些小忙,巧妍就算立下大功。

“主人恩典,婢子感激在心。”

巧妍大着胆子道:“那个王龟似乎很厉害,孟凡他什么都不会,吃亏还是小事,就怕不小心丢了主人的面子。”

风沙哑然失笑:“这就替孟凡讨好处了?都说女生外向,果然不假。”

巧妍赶紧低头:“婢子不敢。”

风沙沉吟道:“我给他在升天阁谋个位置,在外面也算有点地位。不过你要把他看牢了,若是仗着那么点权利胡作非为,委屈的是你,我也饶不过他。”

巧妍咬住下唇,不敢摇头也不想点头。

在她看来,升天阁再正经也是个风月场,莺莺燕燕实在太多。在里面当差,总觉得名声不太好听。

升天阁乃是风沙的核心利益,远远凌驾于他的其他势力之上。当然,升天阁本身并没有什么秘密,其实没必要藏着掖着。

尽管如此,云虚和隐谷仍是千方百计才占些份额,他这次难得开回后门,放孟凡进去,纯粹是给绘影面子。

巧妍居然一副不情愿的模样,风沙淡淡道:“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给他在三河帮谋个职位罢~”

巧妍小心肝吓得一个激灵,忙道:“主人让他去升天阁,他就必须去升天阁。婢子没有不喜欢,就是想到孟凡他进了众香苑,心里难免有些吃味。”

风沙似乎并不想知道柔公主安插的奸细是谁,她心里很清楚就是伏剑。

哪敢让孟凡在伏剑手下当差,否则不是被伏剑偷偷弄死,就是最后和伏剑一起死,总之打死也不能和三河帮扯上任何关系。

风沙笑了起来:“把我这事办成了,我让他三媒六聘娶你过门,给你们封上一份贺礼,往后好好过日子。这小子要是敢欺负你,我饶不了他。”

巧妍顿时喜动于色,连连叩谢,不由自主的热泪盈眶。

她是个下贱之人,根本没资格成婚,就算许给一个眼瞎腿跛的破落户,也就是个陪搭的丫鬟命,更休想做什么正妻。

风沙允许她被孟凡明媒正娶,其实算是变向洗掉罪民的身份,名义上还是罪民,实际上不是了。

风沙等她慢慢平静下来,仔细叮嘱。

“王龟挺能折腾的,运气莫名其妙的好。做过流城的巡城司副卫,是个老刑名,武功似乎不错,身边还有几个过命的兄弟,背景更不简单,你要小心。”

巧妍抹去泪花,挺直上半身,郑重道:“婢子知道怎么做,绝不会让他好过。”

风沙唔了一声:“有办法就好。具体怎么做不必告诉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有一点必须提醒你,对付他可以用我的钱,不能用我的人。”

其实他并不信任巧妍,巧妍身上的嫌疑远远没有洗干净。

这女人不是一般的精明,从委身孟凡开始,直到找上晓风号,无不证明她真舍得、真敢赌,赌上了就义无反顾。

尤其思虑相当周全,虽然被他轻易击碎了自信,纯是两人实力地位相差太大,一力破十巧而已。

然而最后还是选择了她一开始设想的办法,留她在身边用以威慑云虚。

无论这女人究竟有没有来历,背后有没有别人,用来辅助孟凡对付王龟绝对没问题。

就算这女人真有什么问题,也算以毒攻毒。

风沙当了那么久玄武主事,查奸是他的本职,对于抓密谍当然很有心得。巧妍如果真是个奸细,一定要让她动起来,不动永远捉不到破绽。

还不能让她乱动,用她来对付王龟算是一举两得。

这时绘声回返,瞧了巧妍一眼,凑嘴过来低声道:“方副主事带着孟凡匆匆下船,他……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巧妍虽然低着头,耳朵竖了起来,显然也很关心。

风沙摇摇头,起身走到窗前,望着东方之既白,心知最后的时刻终于要到了。

短短一天多时间一顿盲人瞎打,究竟有没有打准,他不知道。

心情既激动又紧张,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耍着石担的幼童,不对,他分明是石担中间那根细杆。

一头圆石是四灵,另一头圆石是隐谷,两边同样沉甸甸的令人窒息,或许他成功在两边之间找到平衡,又或者当中折断。

成功或失败,就看今朝。

……

第两百一十四章 出城

随着日头渐高,好消息接连传来。

王尘带着刚刚毒愈苏醒的何子虚重返晓风号,不久之后何光派人传信,确定开城撤离的时间定在傍晚时分。

届时攻城的朗州军将会休战后撤,方便潭州打开水闸和城门,并暗示他来安排开城也行,隐谷安排也行。

风沙没有立即回信,这事要先问过隐谷的意见。

不知是不是巧合,何光的信使前脚刚走,隐谷的方副主事后脚赶来传讯:城外那支东鸟水军开始拔锚,正在分批撤走。

顺道邀请他与何子虚会面。

风沙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这个邀请代表他和隐谷重建信任,甚至更上一层楼。

尽管回到晓风号,隐谷的人只会呆在升天阁之中。

升天阁的阁主是宫青秀,她和风沙和隐谷都有着相当紧密的关系,使得升天阁成为一个相对独立又模糊的纽带。

宫青秀乃是纽带的正当中,左手连着风沙,右手连着何子虚。两人通过升天阁,不但可以携手合作,甚至能够给予对方一定的信任。

升天阁的重要性当然远不止于此。

风沙很早之前就开始费劲心血构建看似无关紧要的升天阁,背后当然饱含着诺大的目的。

四灵和隐谷为了避免全面开战,一直遵循某种默契。

这种默契实在很脆弱,多年来没少发生误判,造成巨大损失之后,才会惊动双方高层,赶紧出面约束己方,强行休战。

尽管休战,血仇还是一点一滴的累积下了。想也知道,总有双方高层死活都压不住的那一天,一定会导致惨痛的结果发生。

升天阁则是风沙设想的一种全新模式,能够让四灵隐谷共生共存,甚至能够彼此合作。至不济也可以作为紧急沟通的渠道,在冲突扩大之前设法终止。

当初何子虚经过辰流女王的提点,让隐谷占据了升天阁的一成份额,那时他可能没想明白,后来八成有所领悟。

又或者隐谷通过他的汇报,发现了风沙隐藏很深的目的。

隐谷一直没有做出明确的表态,仅是默默的参与、静静的观察。

这次双方剑拔弩张,差点全面开战,到现在何子虚苏醒,城外水军撤退。

事实证明,此种模式成效斐然。

隐谷一定会开始考虑,有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当然,还要等目前的情势尘埃落定之后。

风沙是带着礼物来见何子虚的,一对金灿灿的绾臂金环。

何子虚一见差点呛住,忍不住咳嗽几声,本来苍白的脸色竟是红润起来。

送这玩意是有说法的,乃是女子寄托相思之意,意味着思念使人消瘦憔悴,以至于缠臂金环都松脱了。风沙这混小子,总有办法让人哭笑不得。

风沙嘿嘿笑道:“自从你中毒之后,我可是为君消得人憔悴,到现在还未曾合眼休息呢!”

何子虚躺在床上,显得有些虚弱无力,用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岔话道:“升天阁神神秘秘忙活什么呢?刚才青秀大家看望我,问她她不肯说。”

一听就知道是代王尘问的。

风沙笑嘻嘻的将那对绾臂金环搁他枕边挨着耳朵,嘴上把安排宫青秀城头剑舞的事说了。

何子虚被他的举动弄得浑身不自在,听了几句神情沉凝下来,最后道:“既然你如此做,我相信你有一定的把握。这件事隐谷乐观其成,愿意给予配合。”

与那位方副主事相比,何子虚更信任他,在隐谷中的地位似乎也更高,一件或许要来回扯几道才能定下的事,一口就答应了。

“爽快。等会儿我让韩晶联系你。”风沙喜道:“看来我这对金臂环没白送。”

何子虚拿他的厚脸皮没办法,闭上眼睛不做声。

风沙又问道:“知道是谁下毒吗?我给你报仇。”

何子虚睁开眼睛,深深凝视道:“这件事我们自己会查清楚,不劳风少挂心。”

风沙一听就知道有问题,何子虚八成知道是谁下毒,起码也有所猜测,然而不肯明说,也不希望他插手。

如果当中没有蹊跷,他把这对金臂环吞下肚子。

何子虚像是不希望风沙继续追问,转开视线,轻声道:“你让孟凡传的那句话我知道了,不知你有几成把握?”

就是指保住东鸟皇帝性命的传话。

风沙斟酌道:“大约六成。变数在于王萼此人性情不定,残暴不仁,太易冲动,实在不好预测,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何子虚缓缓点头:“无论楚皇是否渡过此劫,只要四灵没有插手推动,我代表隐谷承你人情。”

风沙等得就是句话,笑着点头,见他倦容浮面,起身告辞。

回舱后召韩晶面谈一阵,然后让她去找何子虚,又让人传信何光,让他不必费心安排开城。

他本来要出大量人手设法清空城头,给宫青秀留出演舞的空间,现在有了隐谷的许诺,完全可以弄得堂而皇之。

以隐谷的势力,能够轻易空下一段城墙,守城官兵不会阻拦,韩晶派人去城墙外面做些布置也会更加顺利。

随着日头过午,晓风号上越来越忙碌,城内外则越来越平静,显然四灵和隐谷都担心节外生枝,各自收敛,生怕再次造成误会。

风沙也把萧燕和伏剑召了回来,所有人手几乎全部龟缩到晓风号和辰流号上,进行离城和演舞的最后准备。

风沙让绘声去准备丰盛的晚餐,他要在出城那时与云虚一起享用。

就在马玉颜带着人护送宫青秀下船去往城墙的时候,云虚如约而至。

风沙让所有剑侍都退出舱房,邀请云虚坐到窗口新设的餐桌前。

他以火折点燃几支蜜烛,坐到对面笑吟吟道:“咱俩难得以情人身份聚餐,今天放下所有戒备,只赏风月,只谈风月,你说好不好?”

云虚微笑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风沙失笑道:“跟我还拽文,看来仍有些提防啊!”

云虚伸手拾起酒壶,给他倒满酒杯,嫣然道:“赏风月谈风月可以,不可以喝多几杯就胡思乱想。”

风沙坏笑道:“怎样叫胡思乱想?”

云虚脸蛋一红,嗔道:“你现在就胡思乱想了。”

这时船身忽然剧震动,拔锚出城。

……

第两百一十四章 窗外剑舞,窗内调情

轰轰几声雷动,万千彩芒打亮幽沉的城墙,电闪般照亮天空一个曼妙无匹的倩影,如烟雾般缥缈至不可捉摸,好似天外飞仙,又似飞凰栖落于梧桐之梢。

令人耳麻颅震的爆响陡然消失,天地重归于寂,只剩初升之斜月。

这一阵炫目彩光之后,眼前陡然一黯,然后再次大放光明。

一束光柱蓦地破开夜幕下直射城头,与天边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清冷幽绝的照亮城墙顶上一支宛如清水中傲然挺立的素净荷花。

暗对明,艳对素,给人的眼球形成最鲜明的冲击,直接深入脑海撼动灵魂,令其过电般酥麻。

没有人能不被这惊骇世俗的现身所震撼,更没有人能不被这旷绝当世的仙姿美态所震慑。

正在拔营撤退的朗州军没有一个人还能挪动步子挪开眼睛。

风沙端着酒杯一时忘了喝,酒水洒到身上都浑然不觉。

他现在明白韩晶说的声效是什么了,尽管有些准备,也实在出乎他的预料。

最妙先声夺人,将本就绝色无双的宫青秀衬托的好似仙子降临凡尘,深深刻入记忆。

凡是亲眼见到这一幕的人,恐怕这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副前所未见并且难以言述的美景。

云虚一向冷傲自负,居然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

心里憋了会儿劲,发现自己居然提不起丝毫恼意,不由咬唇推了风沙一把,不无醋意的道:“你说,你到底有没有和她好过,是不是对不起我了。”

风沙愣了愣,失笑道:“你还不了解我?只要咱俩挂着情人的身份,那种事绝不会越过你。”

云虚下意识点头。风沙的确心黑手很,然而只要不触犯他的利益,他比某些道貌岸然的家伙规矩多了,顶多口花花……

忽然越想越不对劲,脸蛋唰地红透:“什么叫那……那种事不会越过我?你……你,我不准你乱来。”

风沙嘿嘿坏笑,刚想调戏几句,一声不含一丝杂质的甜美长吟打断他的话语。

城墙上,宫青秀跃身剑舞。

远远看来其实朦朦胧胧,刚才那一幕又实在太过清晰,所有人的脑海都不由自主的将朦胧处化实,仿佛近在咫尺一般身临其境。

如幕的城墙突然好似镀了一层白银,镜面一般光可鉴人,一道倩影蓦然跃上。

就好像宫青秀的身外化身,随同剑舞。

体态说不出的优雅曼妙,仿佛登顶极乐之巅,令人欢悦无尽。

巨大的影动挥划巨剑,充满极具压迫的威严,令人几乎窒息。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剧烈拉扯内心,意志稍弱的人根本承受不住。

强烈的冲击仿佛澎湃的海潮,令所有人都被好似大海般的狂热彻底没顶。

一些蛮兵突然扔下兵器,口中哇啦哇啦,摆出个怪异的姿势不住叩首。

这种情绪像是感染一般迅速传开,蛮兵很快黑压压的趴下乌压压一大片,而后纷纷跳起来学着剑舞的姿势胡乱比划。

没有任何美感,倒像发癫般抽搐着打摆子。蛮人笃行巫蛊神婆,立刻把眼前的情况视作了神女下凡,不光顶礼膜拜,而且随之跳神。

朗州军的情况也差不太多,虽不像蛮兵那般癫狂,同样陷入狂热且激动的情绪不能自已。

风沙的鼻息也不由自主的粗了些,忍不住想到那晚宫青秀羞答答向他献身的情形,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时动人的娇躯、美妙的触感、让人熏熏然的体香和体温。

这样一位足以令任何人如痴如醉的绝色仙子,只要他愿意,居然唾手可得。

云虚忽然将一块鹿肉叉在刀尖,重重压他碟子里,抽回的刀尖上还挂着血花。

风沙一个激灵吓回神。

云虚抬手给他倒了一碗鹿血,嫣然道:“晚餐是绘声准备的吧?又是鹿肉又是鹿血,她倒是替你多费心思了。”

风沙赶紧推开鹿血,干笑道:“她是屁股痒痒了,生怕我火气小了打她不够狠。”

鹿肉就罢了,鹿血这玩意喝了火气实在太大……绘声似乎以为他今晚会和云虚共度春宵,居然准备了一桌十全大补的全鹿宴。

这要是全部吃下去,偏还无处发泄,最后非喷鼻血不可。

云虚显然把这当成风沙的主意,认为他不怀好意,所以一开始就要他别胡思乱想。

她一直对风沙逼着自己当情人感到不爽,突然发现风沙瞧着剑舞的宫青秀露出心神迷醉的模样,心里又开始吃醋。

她愿不愿意当这个情人是一码事,被人抢走自己的情人是另一码事。

强烈的占有欲和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在任何方面输给任何人,尤其是一个女人。

然而宫青秀的确太出色,头次令她彻底没了信心,关键还提不起任何脾气。可见宫青秀所展现的惊人魅力,连她都抵受不住,居然生不出负面情绪。

风沙感受到云虚的失落,强忍着诱惑尽量少看窗外的妙景,把更多注意力放在云虚身上,时不时给她夹菜,顺嘴逗上两句。

云虚心里不禁高兴起来,对风沙的口花花难得没了抗拒。

居然又把那碗鹿血推给他喝,笑盈盈道:“要是晚上火气大,就找绘声好了,反正你身边剑侍多,我许你随便享用。”

身为王室中人,对这种事其实不像寻常人一般想法。

她宁可让风沙和一大堆年轻貌美却地位卑微的女人天天鬼混,无法容忍能够跟她抢名分和位份的女人沾染上风沙。

风沙听得哑然失笑,再次把鹿血推开,筷子尖点点云虚的餐碟:“好吃你就多吃点,这种话以后少说点。”

云虚心里更高兴,乖乖低头吃了块鹿脯,挟着筷子拔弄了几下碟里的配菜,羞涩道:“我今晚可以多陪你一会儿,但你不准动手动脚。”

风沙嗯了一声,重新转目窗外。这次没有看迷幻般的剑舞,视线转远,凝视河面上一艘帅旗飘扬的巨舰。

云虚随他眼光瞧去,收敛颜色低声道:“放心吧!我亲自筹划多时,做了很多缜密的安排,以宫青雅的武功,想必不会失手。看看天色,时间差不多了。”

……

第两百一十六章 营啸

人上一万,无边无沿。想要万众一心,统领有度,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战场之上,兵如蚂蚁。进靠擂鼓,退靠鸣金,聚阵靠旗号,移阵靠旗摇。

一切命令出自中枢,中枢就是帅旗。

帅旗就是军令的起源,更是军心的保证。

帅旗动,军心摇。帅旗倒,军心散。

一旦军心溃散,本来井然有序的一窝蚂蚁就会变成一只只无头乱撞的蚂蚁。

飘扬着帅旗的巨舰正是王萼的座舰,一层又一层的大小战舰将旗舰团团围护在当中,期间更有无数快艇穿插巡防。

按理说攻城战帅帐不应该设于船上,设在河对岸也比设在河上强。

毕竟设在岸上只需防备四面八方,设在河上还需防备水鬼。

然而王萼偏就设了。

或许认定潭州城无力还击,无法还击。或许贪图船上设施齐全,享受奢侈。

总之,漏了这么个空当。

尽管附近无数快艇来回巡逻,水下也布有多处阻截网索,终究比潜入万千军帐更简单。

很多情况下,越是靠近内层,防备反而越是松懈。

盖因习惯性的一切正常,会产生一种虚假的安全感,自然而然生出一种侥幸心理,下意识便认为没有人能够通过严密的防备潜至最核心。

加上宫青秀震撼人心的剑舞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王萼自己都忍不住登甲板观赏,遑论其他人。

巨舰上并没有人发现,帅旗顶上莫名其妙多出一面不算小的铜镜。

一来都一眨不眨盯着城头,没人会无缘无故抬头往上看。

二来就算抬头看了,因为角度的关系,边框哑光的银镜在夜空底下实在很不起眼,又有飘扬的帅旗阻隔视线,实在很难发现。

然而镜面是会反光的,随着夜风晃动银镜反射月光,像星星一样眨眼,忽明忽暗。

虽然光亮传不太远,附近河岸一个山坡上的望哨还是瞧得分明,于是又摆出一面银镜,挂上树顶。

浩大的战场之上,本就充满各种光亮,除非特意关注这一点,否则根本发觉不了。

如果从高空俯望,三个连续的望哨恰好从主战场的边沿蹭过,通过一面面银镜,将这抹闪光直接传递向城头。

本来剑走轻盈,跃动欢悦的宫青秀忽然变势,剑身恍如瞬移般一寸寸的等距扬起,城墙上的巨大的剑影也一寸寸的抬高。

城墙面上巨大的倩影高扬剑影,仿佛上古神话中的盘古举斧。

斧在举高,人在吸气,一旦斧至最高,似乎就将开天辟地。

本来剑舞优雅,剑影威严。这时优雅尽数收敛,味剩极具压迫感的威严。

就在所有人以为剑影会升至最高才会下落的时候,巨大的剑影出乎预料的就差那么一点提前下坠,迅如流星,幻出残影。

很多人吸的那口气随之紊乱,有的人甚至岔了气。

几乎同时,剑影所指方向蓦地天崩地裂,火光纷腾,仿佛正有一条巨龙翻土前拱,似要破土而出。

当面之兵顿时惊呆吓傻,甚至都忘了逃跑。

又一声巨响,一条硕大的火龙果然破土冲天,流焰四溢,斜斜划破夜空,转瞬消失于夜空之中。

城上城下近十万人无不目瞪口呆,诺大的战场一时间鸦雀无声。

有人回神很快,眼神追着火龙消失的方向转头回望,顿时如坠冰窖。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长,或许很短。有人扯着嗓子嚷道:“帅旗……帅旗倒了,龙神将帅旗击倒了!”

凄厉的喊声打破死地般的寂静。

他们本就对突然撤营回退感到莫名其妙,城头突如其来降下仙子舞剑,加上一剑出龙击垮帅旗,心中自然而然涌出各种恐怖的联想。

很多蛮兵忽然狂吼一声,疯癫一般撒丫乱跑,有的瞪着通红的眼睛,看见挡路的人就是一阵胡砍乱砸,打得血肉横飞。

恐慌和混乱像巨石投水的涟漪一般迅速扩大,很快席卷为滔天巨浪。

抱头鼠窜者有之,发疯乱杀者有之,横冲直撞者有之,卧地埋首者有之,更有甚者,以头抢河。

寥寥清醒者就如巨浪中的零星树叶,瞬间卷没。

“营啸了?”风沙瞧得目瞪口呆。

以往仅在书里读过的场景忽然当面,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信。

军中军规森严,尤其战时,动辄打杀。否则怎能让人压下怕死的天性,直面枪林箭雨。

所以军中的气氛极其肃杀极其压抑,没有当兵的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连睡觉都不得安生。全靠严苛的军规强行约束,才能如臂使指。

营啸就是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激发了大面积的恐惧情绪,从而彻底摧垮了军规。

在莫明的氛围笼罩之下,进而产生连锁反应,大家都开始歇斯底里,彻底摆脱一切束缚疯狂发泄。

一定会伴随着自相残杀,胡乱冲撞,肆意踩踏。

在专修精神异力的风沙看来,这就是精神反噬导致崩溃,后果与学武之人的走火入魔无异。

这时的人会变得无法以常理揣度。换句话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风沙安排宫青雅去斩帅旗,本来仅指望造成一定的混乱,使他出城之后不再受四灵的羁绊,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威慑。

这次能够临阵斩帅旗,下次就能够临阵斩王萼。

然而这种事说好听点叫以小博大,说难听点就是剑走偏锋。究竟能不能成,三分努力,七分天意。

如果成功,面对四灵之时,他将拥有更多腾挪的空间和筹码。

如果失败,将会面对四灵和王萼的双重报复。他想好了退路,就是更加靠往隐谷,借助隐谷帮忙抵御压力。

成功收益大,失败损失小,又是宫青雅前去冒险,一旦失手,算是少个心腹之患。这么划算的买卖,傻子才不做。

唯独没想到结果好的出乎预料,就像美梦成真一样。

风沙和云虚脸对着脸,眼对着眼,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发现对方都从难以置信的模样变成做梦笑醒。

咚咚敲门声响,风沙还没应声,何子虚拖着孱弱的身子骨跌跌撞撞的闯进门来。

一贯的镇定自若的他,不见以往的从容冷静,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结巴道:“别告诉我这是你们做的!”

……

第两百一十七章 逆转

晓风号和辰流号以及大小几十艘随船早在剑舞快要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出了水闸,然而并没有急着汇入主流,一直停在城外准备接应宫青秀。

见得朗州军发生营啸,风沙不着急走了。

这时的王萼考虑的绝对不是该不该继续攻城的问题,而是怎样才能全身而退。

如今情势发生逆转,王萼短时间内恐怕根本聚不拢溃兵,本来坐而观望的东鸟各地军使一定会发了疯的赶来勤王,更多人则会选择落井下石。

潭州城围一朝得解,王广摇摇欲坠的皇位顿时稳如泰山。

没见何子虚赶来问过一声之后,居然难掩兴奋的跑走。显然隐谷要有大动作,准备趁着势头反攻倒算。

风沙仿佛能看见东鸟上执事暴跳如雷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当初废黜他的时候,东鸟上执事那副霸道不屑且得意的嘴脸,他记得清清楚楚,心中的屈辱感倾尽长江之水都洗不干净。

后来爱妻死于流亡途中,心中屈辱感已经完全融于恨意,纯是历经大变之后心思阴沉,从不外现罢了。

这次终于狠狠还击,夺下东鸟上执事到口的一块肥肉,再也无法压抑心底最深处的情绪。

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高兴”,如果非要再来一个词,那就是“痛快”。

忽然间看什么都顺眼起来,本就漂亮的云虚似乎更加好看动人。

云虚心中的兴奋绝不下于风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这种事情不可能公之于众,然而东鸟君臣一定会记下这个挽狂澜于既倒,比天还大的救国之情。

对辰流对她都将是莫大之喜。

以前很多拼尽全力恳求哀求也无法达成的事情,东鸟肯定会大开方便之门以作报答。

辰流最想要的当然是东鸟皇帝的玉册金印,她最想要的则是东鸟皇帝的正式册封。

要知辰流地偏国小,又是女子当国,与中原礼法有悖。

尽管事事遵礼,半点逾越都不敢,奈何始终没法获得中原几个大国的正式承认,类似牝鸡司晨的声讨从没少过。

她在江陵还能正式朝见中平王,到了东鸟之后,别说上殿面君,连掌礼的正官都见不到,一个小小的偏官就打发了,还爱答不理的。

就算这样,各种拜礼仍旧像泼水一样洒出去。

上至重臣显贵,下至掌着关节的微末小吏,一个都不敢漏掉,都是加倍打点,仅是盼着东鸟能够稍微提高接待规格,哪怕高一点都是好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挤破脑袋终于住进了外宾苑。

虽然规格仅是等同于公主封号中最低一级的亭主,上面还有乡主,县主,郡主,更高才是公主长公主,乃至大长公主。

然而住进外宾苑就是难得的胜利,相当于得到了东鸟官方的正式接待,随行的礼官肯定会好好记上一笔,将来回到辰流这就是她出访的功绩。

东鸟朝廷对辰流地位的认定,绝非仅是名义上好听而已,背后乃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什么样的地位才会获得什么样的资格。

光以贸易为例,辰流商人能从东鸟能买什么,不能买什么,能买多少,售价几何,什么样级别的官员接待等等。

负责接待官员的级别越高,办事当然越顺,受到刁难越少。

她住进外宾苑之后,辰流的商人总算被东鸟官员当回事,不必和那些走货的散商一样四处钻营,到处碰壁。

想也知道,这些在辰流各自拥有背景的商人一定会纪念她的好,回国后将会收获大把的支持。

可惜好景不长,住进外宾苑没几天,王萼提兵来攻,潭州城被重重围困。

她只好回返辰流号,准备随时逃命。

如今柳暗花明,她不必再纠结东鸟接待她的规格是亭主还是乡主了,开始遐想东鸟的正式册封。

东鸟的册封将会给其他几个大国的册封打开一条缝隙,这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认可。仅凭这一点,她辰流王储的位置就算稳当了。

女王在上,辰流的朝臣乃至她的两个弟弟,本来明面上就不敢拿女人的身份说事,这下就算私下里也不能作为反对她继位的借口了。

堂堂中原大国都认了,谁还敢不认。

风沙高兴风沙的,云虚高兴云虚的。

两人一高兴就多喝了点酒,毕竟又是情人的身份,没有那么多顾忌,渐渐越坐越近,依偎在一起谈笑甚欢。

又过了一阵,马玉颜护送着宫青秀登船,风沙赶紧邀见,并让人去请韩晶、萧燕和伏剑,又让绘声在舱厅内摆上早就备下的席宴,准备大庆功臣。

与宫青秀小叙了一下,请她先去舱厅等候,风沙整整衣衫和仪容,独自去到隔壁的舱房,看望那位为了传信冒险进城的剑侍。

这位剑侍叫思碧,受伤很重,一手一足算是废了,就算养好之后能够走路握物,也远不如常人灵活,武功肯定废了。

更别提遭受侮辱,身心皆受重创,怕是往后一蹶不振。

风沙挥退服侍的婢女,近身给她按揉伤处,宽言安慰几句,并邀请她参与庆功宴。

思碧没想到主人如此惦记她,还给她这么大的荣耀,心里激动的不能自已,哭了一阵才腼腆的婉拒。

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更自卑经历,对参与这种场合感到胆怯。

风沙佯怒道:“难道还要我三请四请,甚至亲自抱你去不成。”

思碧连道不敢,羞涩的同意。

风沙召来婢女搀扶,与她一起去到舱厅。

重要人物都来齐了。

大家自然以云虚为中心围坐谈笑,除了宫青秀之外,大家都很开心。

宫青秀心地善良,不乐见城破之后百姓遭难,千方百计想要设法退兵,甚至打算以身殉难。

实在没想到韩晶的幻术配合她的剑舞,居然弄出意想不到的惊人效果。

城外的乱况她在城头全看见了,残酷且无序的惨状令她深感自责和忧心,更担心大军逃散之后变为无数乱军,祸害乡里。

奈何诸人言笑晏晏,这时不好大煞风景,然而笑颜无论如何挤不出来。

……

第两百一十八章 水晶球

风沙和云虚轮番几巡敬酒,象征性的吃了点菜,各自说了些感谢慰问的话,留诸女继续参宴,两人先后告辞离席。

失败有失败的烦恼,成功有成功的麻烦。

失败固然损失惨重,成功则有很多事情需要赶紧安排落实。

何况这次胜得侥幸且出乎预料,导致之前很多后手无法继续,甚至已经不合时宜,必须尽快做出调整。

云虚忙活什么,风沙现在根本没功夫琢磨,形势的转变使他不必急忙离开潭州,留下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

同何光合伙吃黑的买卖需要重新考虑。

他还带着一船契丹间谍和一船勾结契丹人的败类,怎么处置这两船人是个很大的难题。

另外,潭州无恙,那么设在东鸟的据点自然应该放在潭州城。

尽管这次迫得云虚出钱设点,然而的人事安排和人员的调拨不能也交给云虚。

否则这个驻点最后姓风还是姓云就很难说了。

还要很多事情需要善后,比如赏赐。

下面的人可以交给马玉颜安排,然而包括马玉颜在内几个主要人物不能假手于人,必须亲力亲为。

最关键的事情,他和四灵和隐谷的关系经过此次将会发生变化。

他就好比一颗搁在光滑平板上的水晶球。

四灵抓着平板往左用力,隐谷抓着平板往右用力,他身处其间只能尽力保持平衡。

每次发生变故,无论胜败都相当于经历一次倾斜或者颠簸,平板上的水晶球更难控制。

无论往哪边滚过头,水晶球都会落地摔碎,他则粉身碎骨。

总之,对他来说,坏事过头一定是坏事,好事过头未必是好事。

必须小心翼翼的权衡利弊。

风沙靠在躺椅上发了阵呆,伸手往身边摸甜点吃。

绘声会安静的候在旁边,主人一伸手就会把食盘恰好递上。

风沙一摸便即回神。

绘声丰腴却娇小,云本真则高挑多了,所以两女举盘的习惯各有高低,指尖一触到甜点他就知道换人了。扭头一瞧,果然是云本真。

云本真的脸蛋上浮起些许红晕,漆黑晶莹似宝石的眼珠泛着粼粼的涟漪,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瞧,呼吸略微紊乱,一副想扑他怀里,又怯生生不敢的俏模样。

“你什么时候来的?”风沙不禁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云本真的脸蛋。

他知道云本真极其恋主,甚至到了病态的程度。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舒服的。

“才来不久。”云本真鼻息急促几下:“看主人正在想事,没敢打扰。”

她一来就把绘声给生生瞪走了。

不光绘声,这些贴身的内侍没有哪个不怕云本真的,面对这位内侍首领比面对主人还战战兢兢。

毕竟风沙脾气甚好,很少发火。云本真则心黑手狠,非但酷爱酷刑,还相当的精通,知道怎么施加最大的痛苦。

凡是挨过她惩罚的人,回想起来无不腿肚子转筋、浑身打摆子。连彪蛮倔强的萧燕几次折腾都不得不屈膝服软,其他人自然更撑不住。

风沙问了几句留在城外战舰的情况,云本真一一答了。

除了发现那支东鸟水军之后派人进城送信,以及几船送给何光的特产已经交割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大事。

就一件小事,船上那些难民多是年轻的女人,和一群血气方刚的弓弩卫没日没夜挤在狭窄的船舱里混居,少不了闹出些小麻烦。

她严厉处理了几个,又强行分了舱,已经管住了云云。

风沙一听就知道这种事不可能压太久,一味强压迟早出乱子。弓弩卫的规矩比军法还严苛,真要这样持续下去,说不定也会来个营啸。

风沙思索道:“你作为风门掌教一直仅是个头衔,手下还没人手。我决定把这批弓弩卫连同船上的难民全归入风门……”

说着起身去到密柜前,解锁开柜取出一个上着火漆的铁匣,然后交到云本真手里。

“这是风门的架构和宗旨,以后按照风门的规矩管他们。另外,开个口子,允许立功和身处要职的人在风门内部嫁娶,让他们有个盼头。”

云本真接过密匣抱在怀里,连连头点,难掩兴奋之色。

风沙想了想又道:“以后每天早上无论多忙,我给你留半个时辰,专门讲风门的事。现在初建,我不强求,以后我要听到成绩。”

云本真脸上的兴奋之色褪去,忍不住道:“婢子去管风门,谁来伺候主人?”

“这里面写的很清楚。”

风沙伸手点点云本真怀中的密匣:“风门不与其他人发生任何横向联系,你只听命于我,除了一些特殊情况,你想不留在我身边都不成呢!”

云本真顿时高兴起来,将密匣抱的更紧了。

风沙让她打开密匣,取出书折,给她细细讲解注意事项。

正说了个大概,绘声进门道:“有小艇接近被拦下,来人说是绝先生的特使,艇上一共十人,其中九名水手,没有携带武械。”

风沙叹了口气,心知麻烦来了,让绘声将人请来。

出乎预料的是,绝先生的特使态度不是一般的好,既没有愤怒也没有责难,只是希望能和他建立直接联系,最好尽快互派一位联络使。

风沙立刻猜到绝先生为何有此想法,八成是之前那顿盲人乱打闹的,他也觉得这样不行,太容易产生误判,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绝先生没有发难,反倒派出特使,令他颇感意外,这无异于认输。

朗州军溃散,意味着东鸟四灵动用诺大力量,精心设下的布局完全破局,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按理说,东鸟上执事应该气得想要生吞他,就算要互派联络使,起码也要先找回点面子,多少逼他低头服软一回。

看来有什么他还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而且有求于他,使得绝先生必须做出妥协。

风沙沉吟少许,回应道:“请兄弟帮忙转告绝先生,职下愿与先生城内一晤。具体如何会晤,还请兄弟先去舱厅稍等,待会儿自会派人与兄弟同回。”

特使点头道:“静候佳音。”

……

第两百一十九章 二次问策

送走绝先生的特使,风沙赶紧请来还在参宴的韩晶、马玉颜和伏剑。

云本真将事情快速说了。风沙最后道:“正因为情况不明,担心走错步、落错子,所以不得已打扰三位欢宴,还请恕罪则个。”

韩晶接口道:“我不善揣测人心,又没有沾手具体事务,更不熟悉四灵的情况,恐怕帮不上风少。”

她曾经被中平的高王储掐着脖子灌酒,差点活活灌死,或许心里留下了阴影,此后再也没有碰过酒。这次参宴同样滴酒未沾,所以反应很快,立刻回话。

精通幻术的人不懂揣测人心?风沙一万个不信,别说这女人很有来历,还曾经是烟雨楼的花魁呢!哪个花魁不是七巧玲珑心?

然而人家有意藏拙,风沙并不勉强,微笑点头道:“无妨,韩姑娘旁听就行。”转目瞧向马玉颜。

马玉颜喝了不少酒,两颊晕红,眼波朦胧,醉态可掬,使劲眯眼眼神也锐利不起来。

与冒个头就缩回去的韩晶相比,坎坷的经历她十分珍惜眼前的地位,极其希望得到风沙的看重,生怕出岔了主意被打入冷宫,所以坐下后一个劲的喝茶解酒。

见风沙瞧来,使劲咬住下唇,尽力让已经麻木的脑袋因疼痛而稍稍清醒,清清嗓子才启唇说话。

“之前咱们和绝先生都如盲人摸象。现在回想,双方都有很多误判,乱打一通,全没打中,反而激化了四灵和隐谷的矛盾……”

马玉颜本来清脆的嗓音略有些沙哑,思路倒是越说越顺。

“那时,四灵处于强势一方,尚且担心与隐谷全面开战,如今四灵成为弱势一方,自然会担心隐谷发生误判,所以急着想让风少做为两边沟通的桥梁。”

风沙轻轻点头。他早就想到了,没有马玉颜分析这么透彻而已。

仅凭这点,感觉仍有不足,似乎没法完全解释通。

如今城围已解,横在中间的那道城墙不再是难以逾越的阻隔。

四灵还是有办法直接和隐谷沟通的,可能远不如他顺畅,也沟通不上隐谷高层。

总之并不是非他不可,其实没有必要忍气吞声,向他这个罪魁祸首认输。

风沙扭头向伏剑道:“你来潭州最早,风风火火闯下个丹凤帮主的名头,想必对潭州的情况更为了解,你有什么看法?”

伏剑在潭州闹这一通是帮隐谷做事,加上手下既有四灵又有隐谷,对两方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伏剑的脸蛋同样红通通的,也不知是酒晕还是羞晕。

她总算参与到主人的核心事务,柔公主那边可以交差了,又担心说错话没了下回,所以一听云本真介绍完,小脑袋就一个劲的琢磨,还真有了点想法。

她和韩晶马玉颜不一样,远没有两女相对独立的地位,陡然参与正式的问策,难免心怯,犹豫着没敢吭声。

风沙笑道:“我问的是三河帮帮主,不是我家的小伏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想到什么说什么,不怕说错。”

作为他最疼爱的小婢女,伏剑私下里可以由着性子捣蛋也可以随便撒娇,然而作为三河帮帮主,必须担起帮主的责任,替他分忧解难。

公是公,私是私,公私一定要分明。最近发现伏剑像是活明白些了,这才召来问策,如果发现她又活转回去,下次肯定没她。

伏剑壮起胆子,小声道:“四灵最重实利,只要利益丰厚,诸如面子之类全是小事。这次没有大动肝火,反而有意示好,婢子婢子……”

风沙听得连连点头,见她结巴,鼓励道:“现在你是三河帮的伏少,不要一口一个婢子。说的很好,很有道理,还请继续。”

伏剑咽了口口水,情绪稳定下来:“婢……我认为只有两种可能。如果不这么做便会损失惨重,又或许会失去还未到手的巨大利益。”

风沙眼睛一亮,不由刮目相看。

虽然伏剑说不出具体原因,这个思路倒是相当新颖。

他一直纠结于当下的各种纷杂的情势,越想越复杂,越想头越疼。剪不断,理还乱,还真没想过彻底抽离出来,直接从四灵的行事风格入手,倒推原因。

另一个眼睛亮的人是马玉颜,忽然双掌胸前一合,发出啪地脆响,娇笑道:“四灵这场已然落败,虽然没有翻盘的可能,还是有办法不输个底掉。”

风沙哦了一声,挺身追问:“愿闻其详。”

马玉颜嫣然道:“保住王萼。”

一言惊醒梦中人,风沙恍然大悟。

他之前就拿东鸟皇帝王广的性命让隐谷欠他人情,正是因为保住王广,隐谷扎根东鸟的势力就不至于赔个倾家荡产,将来不得不从头开始。

反过来也一样,只要四灵保下王萼,想要卷土重来那就容易多了。

风沙越想越心动。

保下王萼对他是有很大好处的,何况心里其实并不乐见隐谷盖过四灵一头。

这事如果设法促成,他将两面逢源。

不光四灵和王萼买他的好,就连隐谷和王广也得承情,毕竟是他一手主导朗州军溃散的。

风沙一向雷厉风行,立刻起身向诸女告了个罪,跑去后舱找何子虚。

没曾想中毒初愈的何子虚居然不在船上,风沙皱了半天眉头,留下一句急事急找的口信,转身要走。

岂知舱门忽然拉开,王尘微笑着侧身:“风少请进。”

这女人身上有古怪,只要她一现身,无论身处哪里,都会令人油然心生一种空山新雨后般静谧清新的感觉,似真似幻,如梦迷蒙。

风沙冷哼一声,眸中幽光蓦然大炽,竟像幽焰一样剧烈燃动。

颅内仿佛听到一声极其清脆的裂响,一切梦幻好似破镜碎散,成片凌乱。

两个把门的隐谷高手如梦初醒,转目相视一眼,发现同伴额上冷汗津津,浑身上下像是刚刚大战过三百场,从骨髓里透着无力,不由自主的背靠舱壁。

王尘淡淡道:“是我不对,风少请进。”

风沙迈步而入,微笑道:“我也有错,万望恕罪。”

……

第两百二十章 义利之争

王尘引风沙入舱后也不就坐,反而走到窗前,遥望远眺,缓缓道:“谁兴谁衰,百姓皆苦。谁胜谁败,无有不同。或许只待天下一统,万民方能少受些苦难。”

晓风号泊在城河之上,后方是水闸,前方是湘水,当下窗口正对着攻城主战场。

天边月皎皎,地上影凌乱。

宁静清澈的夜空与豕突狼奔的杂嚣形成触目惊心的鲜明对比,配着王尘悲天悯人且充满感情的语调,嗡地一声,拨响人之心弦。

风沙的确感到王尘之言发自肺腑。

虽然他并不完全认同隐谷的理念,然而有一点不得不承认,人家如是想,也就如此做。

隐谷一直奉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愿意先付出代价,哪怕是血的代价,相当以身作则。

有时候甚至算得上古板,在四灵看来就是傻,傻到食古不化。

王尘突然来这么一出,显然是想争取他,起码认为他是可以被隐谷争取的,而且绝不是简单的“争取”,或许用“叛变”或者“归顺”更恰当。

“既然谁兴谁衰,百姓皆苦,那么谁胜谁败,的确无有不同。”

王尘的感慨算是某种程度的理念之争,风沙当然不肯认同,立刻用王尘的话来反击王尘。

既然谁胜谁败都一个样,那么四灵胜隐谷败,又有何不可?

“风少言不由心。”

王尘螓首轻摇:“我看得出来,风少对四灵越发激进的情况颇有微词。如今的四灵已经完全悖离初心,弃守墨之成规。”

四灵源于墨。她这番话听着轻描淡写,其实是很严厉的说辞,甚至摇动四灵存在的合理性。

“义利相合,有何不可?什么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全是胡说八道。莫非不知天下间小人攘攘,君子稀稀。”

风沙淡淡道:“有义利赏之,无义利诱之,结果总是‘义’。需知能够着手实施方为理想,否则就是梦想。闭目美妙,睁眼疮痍。”

他的还击更狠,几乎等于指着王尘鼻子骂:你们那套就是白日做梦,永远不可能实现。

“义”是指道义。四灵认为,义者赏,不义者以利诱其义,并不在意人心真假,只在意事实如何。

隐谷则认为需得教化人心,义出本意,否则就是假义,假义便有假仁,长此以往,义将不义。

四灵对此根本不屑一顾,认为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天性,所以世上一定是小人多君子少。

隐谷初衷是好的,然而真要这么做,反倒使天下间充斥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简而言之,四灵更在意结果,不在意手段。在风沙看来,如今走上了岔路,仅仅追求结果所带来的利益,不再单纯的追求结果本身。

总之,这是思想之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风沙再是不满当今四灵之所为,也绝不可能站到隐谷这边,无论如何要替四灵争辩的。

王尘神情淡然道:“义、利之辩,古来有之。不是从你我开始,也不会到你我结束。重义轻利为君子,重利轻义是小人。早成天下共识,多言无益。”

“也罢。我此来的确不是跟你争什么义利的。”

风沙笑了笑:“既是君子,当讲个礼尚往来。之前我替隐谷保王广,如今事易时转,隐谷是否打算来个投桃报李?”

投桃报李?王尘恍悟,立刻想到王萼。

以她的心性都忍不住露出苦笑。哪曾想风沙明着争辩暗里挖坑,她居然就那么走进去了。

这时不同意岂非承认自己是个小人,刚才说的那番话全是扯淡。

风沙笑盈盈的抱着臂膀,倒要看王尘想做君子还是要做小人,或者干脆做个伪君子。

王尘神情恢复平静:“当初王广迫于朝议,不得不派出禁军出城平叛,结果虽然溃败,实际掩护了另一支奇兵。虽然仅有几千人,溃兵之中打个伏击,不难。”

风沙脸色微变。

“算算时辰,这时应该已经截住仓皇逃跑的王萼,王萼的生死仅在其兄长一念之间。”

风沙本意想让隐谷按下王广,使其不要出兵讨伐王萼,实在没料到人家早就埋好伏笔,之前只是无力回天,而今情势一变,这颗死子立马变成杀招。

肥肉都已经到了嘴边,马上就要吞下肚子。这种情况想让人家吐出来,实在不太可能。

隐里子说的果然没错,机会的确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风沙神情肃穆起来,缓缓道:“那么王……王姑娘打算婉拒我了?”

“恰恰相反。”王尘扬起脸庞,深深凝视:“那支奇兵会围而不攻。风少将有半天时间与四灵磋商,届时一句传话,陷围自解。”

风沙颇感出乎预料。

这等于是煮熟的鸭子主动扔掉,王尘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奈何他只能点头。否则等着王萼被杀,四灵再也求不着他,态度一定会来个剧烈翻转,届时他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才有办法扭转。

风沙刚走,那个方副主事从内室踱步而出,不解道:“小姐何以要答应他?放走王萼,后患无穷。”

“风沙和四灵之间有着难以弥合的裂痕。四灵越是奈何不了他,这道裂痕就会越大。所以我们要尽量帮他……”

王尘忽然展颜笑道:“对四灵来说,他就像靴子里的一颗石子,石子越大越硌脚,如果还踩不碎、扔不掉,自然越踩脚越疼,最后恐怕连走路都走不稳。”

她算不得绝色,然而气质异常出众,看着恬静自然,十分出尘,突然露出顽皮的模样,令方副主事瞧得一呆,旋即摇头哑笑。

“要是让他听到小姐把他比作靴子里的石子,怕不是要气炸了。”

王尘吐了吐舌头,赶紧收敛笑容:“我看的出来,风沙和其他四灵不一样,虽然邪里邪气,然而天良未泯,心中是有底线的,而且严守底线,可以交朋友。”

方副主事顿时肃容。

王尘这番话透露的意涵相当重要,算是正式奠定了隐谷对风沙的看法。

将会彻底改变隐谷往后对待他的态度,再也不仅是通过何子虚在局部地方小心翼翼的合作兼试探。

……

第两百二十一章 小船里的大风浪

从王尘那里回来,风沙默思片刻,让云本真把绝先生的特使再度请来。

这位特使等候多时,早就有些不耐烦了,勉强挤出个笑脸:“风少可是已经选定联络使的人选?”

风沙淡淡道:“我决定尽快与绝先生当面会晤,联络使就不必选派了。请兄弟赶回去禀告一声,职下将立即放舟当中,恭候绝先生大驾。”

特使愣了愣,皱眉不语。

这个风险太大,要是风沙心怀歹意,暗藏水鬼怎么办?

虽然他觉得此种情况实在不太可能发生,然而绝先生地位太高,没人敢冒万一之风险。

风沙很清楚这位特使心里在想什么,说实话他还担心绝先生的水鬼呢!

两边坏在已经失去互信的基础,通常这种情况想要面对面的真诚交流,短则扯上十天半月,长至几年十几年都有可能。

想当初他为了和隐谷建立信任,长达十年时间在辰流占住优势却处处放水,从没过下狠手。

要知他与何子虚早就认识,彼此还相当熟识。就这样仍旧付出了三河帮以及升天阁的份额,然后联手搞了绝先生一顿,这才扯出那么点信任。

总之,世上最难建立的就是信任,最容易摧垮的也是信任。

不过,风沙这次愿意冒险,因为他手中握着的筹码很重。但凡有一丝机会,四灵绝不可能放弃王萼。

“这样,我另派条小艇让兄弟回去传话,我就带一个侍女,随你的人上你的船,放舟当中,静候佳音。”

特使绷紧的神情顿时松了,笑道:“如此也好。”

这等于自为人质,所有的风险都是风沙承担,他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风沙带着云本真同上甲板,登上特使的船,另外派条小艇给特使使用。

两船同行,到了河道入湘水的口子,风沙这艘船泊停,特使继续前行。

深夜涨潮,河水湍急,又是艘小艇,处在河水正当中,摇摇晃晃十分不稳。

艇上除了风沙和云本真,尚有九名水手,拼命的摇桨稳住船身。

单论体质,风沙就是个弱鸡,别说站,连坐都坐不稳,只好把云本真当成人肉拐杖,差点整个儿按在怀里。

云本真面上羞怯心里欢喜,要是私下里主人也这么对她多好,偏偏旁边那么多碍眼的人。

她羞涩的感受着主人的胸口不时蹭蹭她的脸颊,不时又瞪起眼睛去凶偷瞄过来的水手。

一众剑侍里,就属云本真模样最俏,比绘声差了点妩媚,多了些清丽。

如今缠着一段红扎巾挡住额心的火焰纹,配着浮晕的脸蛋,完全压下了狠厉的气质,说不出的诱人。

反正这副又凶又怯的模样弄得人心痒痒,一众水手反倒偷瞄的更厉害了。

当然少不了羡慕风沙,心道这凶巴巴的美娇娘要是被我这样抱在怀里,怕不是浑身骨头都酥麻了,美得魂都飞到天上去。

好在他们都是四灵的人,很清楚玄武主事的地位,不敢乱嚼舌根。

风沙根本顾不上享受什么香软在怀,脸面一下青一下白。

他坐惯了稳如泰山的巨舰,突然这一剧烈晃荡,差点晃出苦胆,要不是在外人面前必须死撑住面子,他能拉开云本真的衣领全吐进去。

幸好绝先生来得很快,背负双手长身立于船头,月光之下,青衫飘飘,方巾摇摇。瞳眸炯炯,似比月明。虽然年长,依然说不出的俊逸潇洒。

风沙死死咽下几乎漫到唇边的酸水,勉强挤出个笑脸踩上艇头,遥向行礼,嘴上向云本真道:“你留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

云本真十分担心主人的安全,嫩唇微分,似欲相劝,转着娇滴滴的莹眸瞧瞧左右水手,又紧紧抿唇。

她眼尖的很,来船和这艘小艇差不多大,颠簸程度也差不多。

主人要她扶着才能站踏实,对面那个老头子居然连肩膀都没晃动分毫,双脚像是在甲板上生了铁铸的根。

显然武功很高,随便一伸手就能把主人给活活掐死。

风沙不理会云本真怎么想,两船一并就撑着她的肩膀跳过去,行礼道:“确有十万火急之事非得立刻面见绝先生不可,深夜搅扰,万望恕罪。”

绝先生摸摸胡子,含笑颌首,微微侧头吩咐道:“你们都过去,我要和风主事密谈。”

船上水手纷纷起身,一个接一个跳上风沙来船,本就不大的小艇几乎快压沉了。

云本真不满这些男人向她挤来,得了主人命令又不敢跟过去,手上凶狠的下了暗劲,眼睛可怜巴巴的瞄着主人,就盼着主人回心转意,带她一起。

几个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挨近的水手,突然间张口突目,作势像吼,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甚至连挤到嗓子眼那口气都吼不出来。

一个个缓了半天才回过气,然后像活见鬼一样忙不迭的往旁边乱挤。

本来挤满人的狭窄小艇,居然硬生生空出个极其富裕的空间。

后面尚有水手不明情况,还往里钻。

云本真娇哼一声,劈手夺过一把硬木长桨,从头开始捏。

一时间木粉簌簌,漏出指缝,随河风张扬。木浆很快软成一段晾干的粗面条,得意的晃在手中摇啊摇。一对俏眸则煞意盎然,左右横扫。

她认为自己一切都属于主人,旁人沾她分毫那不就是给主人难堪吗?

敢让主人难堪,死了是活该,受罪算便宜。

她脑袋瓜里想的东西总是和正常人不一样,自己倒是笃信不疑。

总之,谁敢动上哪怕一下,就认定想沾她便宜,认定是跟主人过不去,于是长桨化棍又化鞭,狠狠地抽上去,不过腰不下腿,专门抽中间。

很快,所有水手都像这木桨一样软了,木屑扑面迷眼都不敢伸手乱抹。

风沙已经离远,不知道云本真又在那儿捣蛋,憋着酸水将王萼可能已经被困住的事情说了。

绝先生静静听完,叹了口气,幽幽道:“若非如此,去的不会是我的特使,而是一支要你命的舰队。”

风沙恍然。心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难怪表现的态度出乎我的预料。

……

第两百二十二章 听调不听宣

绝先生所知的情报显然远超风沙,肯定经过缜密思量之后,才做出按下报复,主动接触的决策。

风沙既感到庆幸又相当失望。

这是丧失理念的结果,一切以利益为重,其他考量全部靠边。

或许能够带来丰厚的短期利益,然而长此以往,迟早分崩离析。

风沙叹了口气:“昨日种种,譬如湘水波逝。我不记恨,你不记仇,同心戮力,共渡难关。”

他想趁机揭过往日的恩怨,起码名义上不再和四灵对立。

绝先生朝他凝视打量,嘴角露出一丝令人难解的笑意:“我能否理解为你带了隐谷的条件?”

这时卷起一股急浪,艇身剧烈摇晃。

风沙脸面唰白,胡乱抓住船沿。

绝先生哑然失笑,身体微不可查的往下一沉,整艘小艇像是立刻压上了一块沉重的舱石,忽然间稳如平地。

风沙抹了抹额上冷汗,苦笑道:“实不相瞒,当年遇上些劫难,染上了重病,虽是侥幸活命,却是伤了元气,体质比寻常人还不如。”

绝先生不动声色的颌首:“我就说你好歹也是玄武主事,怎会不通武功,原来是有前因。”

在他所知当中,风沙是没有来历的。知道风沙这个名字的时候,风沙已经是流城玄武主事了。

作为特任上使赶赴东鸟之前,他曾经查过风沙的底细,以他在东鸟四灵的地位,居然什么都没查出来,只隐约晓得此人在四灵上层很有背景。

然而风沙犯了很多四灵大忌,背景再是深厚,有些事哪怕仅是沾上点边,恐怕早就被消失了。

直到最近,东鸟上执事才稍稍漏了点口风。

很多原先想不通的事情豁然开朗,对待风沙的态度也有了根本性的转变。

刚开始说什么要你命的舰队,纯属吓唬。他心里很清楚,这种决心东鸟上执事轻易下不了。

艇身恢复平稳,风沙总算喘顺了气:“我没有带来隐谷的条件,我带的是隐谷的授权。王尘原话:只要我一句传话,陷围自解。”

他无法确认王尘这么大方到底打什么主意。

这种时候,诚实才是化解未知阴谋最有效的方法。装腔作势或者虚张声势,那都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给埋了。

绝先生本就炯炯有神眼眸顿时像河波的反光一样粼粼闪烁,少许后道:“看来你心有疑虑,似乎在怀疑什么。”

“我怀疑很多。譬如是否蒋干盗书?故意借我之口,诱导四灵落入什么埋伏。又或者一出离间计,意图让我和四灵生出间隙。”

风沙苦笑道:“奈何这是阳谋。四灵能不救王萼吗?我能不帮四灵救王萼吗?既然非救不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绝先生静静听完,似笑非笑道:“隐谷对你还需要离间计吗?”

风沙坦诚道:“我承认勾搭隐谷,那是为了自保。换做绝先生你,恐怕也一样。”

“脚踏两只船并不容易,望你好自为之。”

绝先生淡淡道:“至于王萼之事,你尽管传话。隐谷手段高明,我们四灵也不是吃素的。真要赶尽杀绝,那就鱼死网破。”

风沙郑重点头,旋即挤出个笑脸:“不管怎样,我这中人好歹辛苦一番,绝先生你看……”

绝先生没有笑,比出三根手指:“一,往后做什么事提前说一声。二,隐谷做什么事提前说一声。三,有些事我会通过你说一声。”

这结果并没有出乎预料,风沙心知自己这个中人身份算是落实了,起码短时间内不会拿他开刀。

两人谈妥条件,气氛好多了。绝先生招呼他坐下,拾起浆划动起来。

风沙也抓起一支船浆,似模似样的跟着划。

绝先生目视前方道:“这次四灵大会的时间地点本来已经确定,如今看来不成了,可能会延期到明年初,地点或许会改在南唐。”

风沙没敢吭声。

十年一度的四灵大会一直由六位上执事轮流承办,今次就该在东鸟,具体位置就是潭州府……

现在这种乱况,那是想也休想。

东鸟上执事支持王萼篡位,八成是想在诸位上执事面前露个脸,结果现在露了屁股,心里肯定恨得牙根痒痒。

他已经占足了便宜,应该赶紧低头做小,免得被人撒气。

绝先生又道:“东鸟上执事此次欲举荐的两位青年俊杰,还空缺一位人选尚未全定。这段时间你乖乖留在东鸟,千万别到处乱跑。”

风沙微微动容,轻轻嗯了一声。

这就是洒糖了,东鸟上执事想用这次举荐的名额换他安分听话。

十年一次,二个名额,只选青年俊杰。年纪轻轻成为主事的人本就不多,一辈子一次机会,错过就没,想也知道多么珍贵。

一旦被选定,注定由中层晋阶高层,不必守在地方苦熬功劳,与会者还注定不会成为高层博弈的牺牲品,相当于挂了块免死金牌。

他本来已经不做指望,没想到东鸟上执事这么舍得,不由他不心动。

这一手十分高明,往后除非像这次一样危及到他的生死存亡,否则再做什么决策,难免会因此患得患失。

起码明面上要跟东鸟上执事同一步调。

“我有我的顾虑,望绝先生理解。”

风沙陈恳道:“丑话说在前面,虽然我名义上是东鸟四灵的下属,然而听调不听宣。当然,我会尽量保证听从调令。”

绝先生沉默一阵,缓缓道:“你不胡乱应承,倒让我看到一些诚意,我可以代上执事做主答应你。不过你必须安分守己,不能像流城江陵一样肆意妄为。”

风沙干笑道:“绝先生还不知道我?人不来惹我,我从不惹事。”

绝先生冷笑道:“我也把丑话说在前面。上执事已经对你很恼火了,如果再火上浇油……或许你手段高明又逃过一劫,或许逃不过。”

这话听着很轻,实际很重,算是最后通牒。

风沙肃容不语。

河上有雾,看不长远,循着隐约的船火,终于到了分开的那艘小艇。

离得再近一些,风沙和绝先生同时愕然。

风沙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然后和绝先生面面相觑。

……

第两百二十三章 善后

风沙随那个老头子离开后,云本真不免忧心主人安全。

想着这一船人多少是个隐患,最好尽快搞定。真遇上什么变故,要让那个老头子没了帮手。

奈何主人叮嘱她不准轻举妄动,那么杀光肯定是不行的。左思右想,干脆在船上玩起了赶青蛙的游戏。

从前她当青蛙的时候就十分羡慕赶青蛙的人,想着总有一天也赶上这么一把,现在正好遂了心愿。

被她捏软的船桨当成棍子,一众水手排着队像青蛙跳过中间横高的隔板。跳过去轻轻抽一下,跳不过去重重抽十下,叫声不脆不响,二十下。

不是没有水手反抗,而是反抗的结果更惨。

船上多了几个半死不活的太监之后,剩下的全部乖乖趴下了。

云本真坐在边沿,得意洋洋的摇晃着棍子,不嫌青蛙少,就嫌船太小,没法像公主府那样满院乱赶。

风沙和绝先生见到满船的水手趴在那儿又跳又叫,自然目瞪口呆。以他们有限的智慧,根本无法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云本真眼尖,瞧见主人回来,立刻起身甩甩棍子,一众水手如避蛇蝎般左右分开。

她则一眨不眨的盯着主人的表情,只要发现丝毫不对劲,她就要动手了。

一众水手见得绝先生返回,顿时如蒙大赦,胆气也壮了,一个个红着眼睛,恶狠狠的瞪向云本真。

云本真根本不屑一顾,示威似的晃晃棍子,水手们立马脸色惨白,下意识的缩肩弓身,忙不迭的往后避退。

两船很快并靠,绝先生黑着脸问道:“怎么回事?”

风沙轻咳一声,抢话道:“小丫头耍把戏,没什么大不了。我还着急赶着给先生办事,您看?”

孰轻孰重,绝先生当然分得清楚,深吸口气,缓缓道:“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风沙听出威胁之意,赶紧赔笑道:“那是那是,绝先生亲自教诲,职下铭记在心。”

绝先生冷哼一声,招呼水手上船。

风沙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然后跃回船上,狠狠瞪了云本真一眼,故意大声道:“快划船,绝先生有要务待办,要是出了岔子,他老人家能把你们扔河里喂鱼。”

一众水手果然老老实实的划船,与来时最大的不同,就是再也没人敢偷看云本真了。

回到晓风号上,绘声低声道:“何光刚才派人传信,说是出了变故,那件事等等再说。”

风沙哦了一声,看来苏环通过她父亲恒先生的故旧讨要的那批物资并没能成功启运。

这件事还是要放在心上的。

一来他要在潭州呆下去,与何光的关系必须维持。

二来这批物资想来不少,多少是赚。

三来这批物资如果落到苏环手里,对君山青龙的话语权会大很多,他当然不乐见。

风沙在躺椅上靠下来,做了最后的思量,然后让绘声亲去向王尘传口信。

绘声刚出门,他整个人忽然瘫软下来,积聚多时的疲惫蓦地席卷,一直紧绷的精神瞬间松懈。

闭着眼睛喃喃道:“今晚怕是进不了城,如果明天潭州还是不开闸,让云虚出面……”

云本真赶紧点头,见主人渐渐发出轻微的鼾声,跑去取了被子盖上,又去把暖炉加了炭拨烧更旺,然后给他褪了靴子用怀抱暖脚。

如今深秋刚过,已如初冬,虽然南方不比北方,没那么天寒地冻,然而河面上还是很潮很冷的。

风沙似乎感觉舒服了些,扭动几下肩膀踩了踩脚,突然呓语般问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云本真愣了愣,小心翼翼的道:“婢子担心他们会对主人不利,所以提前动些手脚。”

风沙并没有睁眼,微微皱起眉头,粗声粗气道:“我问你干什么,没问为什么。”

云本真吓得身子一颤,结巴道:“赶……赶青蛙,柔……柔公主以前很爱玩,有时候赶青蛙蹦跳,有时候赶狗咬人,婢……婢子总是被赶,还没赶过,所以……”

风沙翻了个身,手枕着耳朵侧躺,嘴里含含糊糊的嘟囔几句,似乎骂人。

他一听就知道云虚在玩什么把戏,类似的把戏他也玩,只是没有像云虚这般没有底线。

简而言之,类似驯兽。以挫磨尊严、折磨肉体的方式,让服从主人变成深入骨髓的理所当然。

云本真虽然学得有模有样,其实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行为看似残忍残酷,本心并非故意恶意。

云虚这小妞才是祸根。

真是造孽啊!

云本真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主人似乎不是骂她,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肝渐渐放下。

岂知风沙又闷声道:“绘声回来跟她说一声,待那艘船回到城内,尽快找个机会放把火烧掉。”

那艘船是指装着汉人败类的船,他让绘声在船底凿了很多孔洞,以蜡封上。如此遇上稍大些的风浪,必沉无疑。

契丹人本来就不太在乎他们,到时船沉河底,像是行船遇险,难以查出死因,最后肯定不了了之。

然而现在情势扭转,这些契丹奸细怕是不会走了,这种证据最好快点泯灭,否则会惹出麻烦。

刚想到契丹人,萧燕蹑手蹑脚的推门进来。

虽然云本真不点头没人敢乱闯,然而她毕竟是剑侍副首领,非要硬着头皮进来,把门的剑侍也不敢拦她。

云本真果然瞪起俏目,做了个抽鞭子的手势。若非正给主人暖脚,她就不光是作手势了。

萧燕没少在她手上受罪,吓得双腿发颤,勉强挤出个十分僵硬的笑脸,凑她耳边小声哀求道:“我就问主人一句话,问完就走……”

风沙翻身躺平,半张眼皮瞧她一眼,笑道:“既然出得城,算你大功一件。”

萧燕顿时容光焕发,腰板似乎都比挺了些“主人说话算话,我……婢子感激在心。”却是被云本真瞪了一眼,赶紧改口。

“先别急走。”风沙起身坐直,问道:“你那些同族是否打算返城?”

萧燕迟疑少许,缓缓点头。

风沙眸光幽闪起来,笑道:“我打算出钱买一段时间的情报,你帮我做个中间人。”

……

第两百二十四章 特色?嗯,特色~

风沙难得舒舒服服的休息了几天。

大半时候都在睡觉,准确说是补觉,毕竟前几天几乎一刻没合眼,实在撑不住了。

他估计自己要在东鸟待到明年开春,如今形势对他非常有利,应该没有什么烦心的事能够烦人,于是打算趁机散个心,就在潭州尝尝美食,附近逛逛美景。

再次走上潭州街市,与初来的情况大不相同。

已经压抑很久的潭州城似乎提早过了春节,本来肃杀死寂的城市一片欢腾。

住家商铺无不张灯结彩,一直躲在屋内不敢出门的百姓全都涌上大街,男人游逛,妇女采买,孩童戏耍,鞭炮沿街入巷,一直响个不停。

不少大户人家甚至打开门禁,设下流水长宴,任由路人进来吃喝。

风沙与云本真、绘声和伏剑同车,风沙掀着车帘不住向外打量。

马车是三河帮的,护卫也是三河帮的,今天的行程就是伏剑安排的,毕竟她在潭州闹了这么一通,已经有了在地的人面,大致情况还算熟悉。

风沙难得这么悠闲的吃吃喝喝逛逛了一整天,心里很满意,眼看日头将落,马车不是往码头行,随口问道:“这是去哪?”

伏剑笑道:“我在城内最大的赌馆不恨坊包了一个贵厅,让主……风少试试手气。”

风沙笑了笑没有吭声,他并不爱赌博,然而伏剑一番好意,没必要扫兴。

伏剑看出主人兴致不高,忙道:“不恨坊乃是天下十大赌馆之一,别具特色,别说辰流江陵没有,各地有名的赌馆全掰着指头数一遍,也算得上独树一帜。”

风沙来了兴趣:“什么特色?”

伏剑抿嘴一笑,神秘兮兮的道:“您去了就知道。”

风沙失笑道:“小丫头还卖关子,好,我去长长见识。”

云本真插嘴道:“但凡赌馆都沾帮派,别是那个讨厌的香竹帮罢~”

香竹帮之前和三河帮结了仇,进城时又给风沙弄了点麻烦。伏剑那时正巧带人打了个伏击,将香竹帮的高层几乎一网打尽,还亲手宰了人家几个堂主。

“不恨坊的后台是柴刀帮,听名字就知道两帮不对付,实际上的确不对付。我打伏击那么顺,就是柴刀帮在花竹帮的卧底透的信。”

伏剑想了想,加了句:“柴刀帮和三河帮是老关系,我一来就接上了。”

三河帮当初在辰流吞并了不少水帮,所谓的老关系就是原来人家的关系,她这一趟顺手接过来不少。

风沙点点头:“待会儿你领头,我就是伏少的朋友,跟在旁边见个世面,别又婢子主人什么的秃噜出来。”

伏剑嫌主人这一句反复啰嗦,嗔道:“知道了。”

马车又行一段停了下来,风沙掀帘一看,上方正是不恨坊的金招牌,陡一眼就知道堂皇气派远非辰流的赌馆能比。

他抢先下车,束手候在旁边。

云本真跟着下来,绘声出来时还顺手搀了伏剑一把。

伏剑轻咳一声,端起了帮主的架子。

一个锦衣女子忽然从旗杆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娇笑道:“伏少可算来了,奴家等久了呢!你看,手都冷僵了。”

伏剑显然和她相熟,笑道:“艳姐居然亲自等候,伏剑好生过意不去。”

艳姐眼珠滴溜溜的转过风沙几人,腻声腻气的道:“这位小哥一表人才,想必就是伏少的朋友了。敢问怎么称呼?”

风沙笑道:“一表人才不敢当,在下姓胡,胡九道。见过艳姐。”

艳姐明显是个人精,似乎瞧出他在胡扯,不过并没说破,笑盈盈道:“胡爷快请进,里面都安排好了,就等你来玩。”

风沙的确好奇伏剑说的特色,跟着迈步而入,进门第一眼就发现这赌馆的确有点意思。

寻常人或许瞧不出门道,落他眼里,这富丽堂皇的大厅分明就是一个阴阳五行阵。

一张张赌台对应阴阳卦象,装饰物什乃至植物构成五行相生的循环,整体布置还隐约有点大九州的格局。

五行就罢了,九州格局乃是阴阳一脉独门秘传,绝非流落到江湖上什么帮派门派能够弄出来的。

这间赌馆乃至这个柴刀帮肯定与阴阳家脱不开关系。

阴阳一脉汉末就已经不名于世,至今千年无闻,其实没有彻底消泯,仅是分支太少太散太过式微,没想到居然跑来开什么赌场。有点意思。

风沙心里立刻有底了,这里跟四灵跟隐谷肯定扯不上关系,没有必要担心太多,舒舒服服玩一场就是了。

各个古老的宗派传承之间其实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

如果起了冲突纷争,你可以杀也可以灭,然而在此之前不会轻易涉入别人的地盘搞事,尤其面对已经式微的宗派,强势一方会更加谨慎。

四灵、隐谷这样旗鼓相当的情况,彼此间才会少掉很多顾忌,起码不用担心不小心用力过猛把对方给连根铲了。

如果某天哪方彻底落败,另一方就算恨意滔天非要赶尽杀绝,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给对方留点旁支末根。

毕竟谁都没法保证自己一脉永盛不衰,何况往上数代,大家或多或少都能扯上不浅的交情,所以有些事情没人会做绝,有些规矩该守还得守。

随着艳姐往里走,风沙发现这里的荷官女侍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能不露就不露,领子竖的高高的,连手上都带了缎滑的指套。

然而严实过了头,各具妖娆美妙的身段曲线简直比没穿更一览无余。

还都是些绮年玉貌的美女,姿色气质俱佳,几乎不逊色于升天阁。

艳姐扭头瞧见风沙眼神愣愣,不禁掩嘴娇笑:“胡爷第一次来,奴家顺路给你介绍一下玩法好了。”

风沙轻咳道:“在下不善赌,没那么讲究,随便玩玩就好。”

艳姐嫣然道:“怪奴家没说清楚,不是赌牌的玩法,是赌馆的玩法。喏,瞧见荷官侍女腰间配牌了吗?”

风沙转睛一扫,每个女子腰侧都挂着个配牌,有的金光耀眼,有的银光闪闪,也有亮泽的新铜。每面配牌上面还刻有数字,几乎都不相同。

所有配牌唯一相同处就是做工极其精致,一看就出自巧匠之手。

“上面的数字对应筹码,不能多也不能少……”

艳姐露出暧昧且妩媚的笑容:“只要恰好赢够对应的数字,她这一天就归你了。当然,这仅是其中一种玩法,太多介绍不完,待会儿边玩边说。”

……

第两百二十五章 资生堂

风沙一听艳姐介绍玩法,不禁暗自苦笑。

这玩法不是一般的巧妙,稍微想想就知道,如果某个赌客瞧上某个女子,筹码不能多不能少必须刚刚好,那么既要会赢,更要会输。

一来一去,流水般的花钱绝不仅是翻倍而已,恐怕翻十倍百倍都不止。最关键赢钱赢的高兴,输钱特么也会输的开心。

美色乱眼,赌性惑心,两者相辅相成,又来个相合相生,不光让人赌红眼,同时让人迷了心。

这一手还真有点阴阳家的味道,然而用到这里……风沙心里只有一句mmp~

他不由回想起望风阁床头柜里伏剑给他备下的那些奇怪制具,这次又把他领来这个的确“特色”的赌馆。

看来在伏剑心目中,他不仅是个纨绔大少,还是个特别好色的纨绔大少。

伏剑浑然不知自己马屁拍上了马腿,饶有兴致的冲艳姐道:“如果始终没赢个刚刚好呢?赔了巨资,人没到手,想必会有不少人闹事。”

艳姐笑了笑:“柴刀帮比不上十三帮闻名天下,然而在这潭州城里尚有点脸面,何况还有三河帮这种实力雄厚不逊十三帮的好朋友,大家多少会给点面子。”

这女人很会说话,自傲的同时又捧了三河帮一把,怎么听怎么舒服。

伏剑微微一笑,矜持不语。

“不恨坊的易东主为人仗义,人称易云涌,乃义气云涌之意……”

艳姐稍稍缓步,以风沙恰好能听见的声音对伏剑小声道:“真要遇上手风一直不顺的朋友,怎么也不会让人失望走空。”

伏剑听出暗示,含笑点头,转脸向风沙道:“风……咳,胡少尽管一试手气,顺便赏阅群芳,今天的花费本少全包,输了算我,赢了算你。”

风沙笑呵呵道:“伏少豪气,不好矫情,那我却之不恭了。”

在外人面前他一向很给伏剑面子,甚至比伏剑还在乎她这个三河帮主的面子。

“伏少的朋友就是奴家的朋友,伏少豪气,奴家不好小气……”

艳姐俏目发亮,柳腰柔摆、莲步轻挪,香肩往风沙膀上轻碰又分,媚眼媚声的道:“就送胡爷一盘银筹,价值千两通宝,算是奴家的见面礼好了。”

由于动荡多年,战乱频繁,铅铁之钱笨重携带不易,商贾往来贸易,经常陷入“无钱可用”的窘境。

东鸟开国皇帝纳大臣善谏,铸造通宝于境内流通,又在天下各地置设钱栈,可以随时兑换东鸟通宝。

加上东鸟盛产棉纱、茶叶与丹砂等硬通货,尤以茶叶闻名天下,出货量又大。手上握有通宝,大不了再往东鸟跑一趟换成货,怎么都不会赔。

久而久之,大家都认东鸟通宝,所以相当值钱。如果兑换成黄金,千两通宝大约相当于三十两黄金。

哪怕对于身家富裕的人家来说,这都算是一笔可观的财富了。

伏剑浅笑道:“我替胡少谢过艳姐慷慨。”

艳姐见两人淡然的模样就知道人家根本瞧不上这点小钱,暗里咬咬银牙,娇笑道:“这仅是奴家个人的心意,另外还有金筹一盘,算是敝帮给胡爷的见面礼。”

一盘金筹价值黄金百两,作为初次见面搭个交情,怎么算都足够豪爽了。

要不是她瞧出伏剑十分重视这个胡九道,还真不舍得这般下本。

当然,开赌馆的最不怕送筹码,就怕你输不起。总之,他们绝不会赔的。

风沙摆手笑道:“艳姐实在客气,在下实不敢当。”

这时一行人已经穿过大厅和廊道,转到东北角的贵宾堂内。

不恨坊共有八个方位八座贵宾堂,每座贵宾堂又下设七间小赌厅,每间小赌厅各有各的赌法赌具,任由赌客选择喜爱的玩法。

艳姐引路的这间贵宾堂名为“资生”,风沙一看就知道取自坤卦。

坤者,地也。乃元始之德,指大地资生万物。

这个取名很有含义。

然而坤不利东北,卦意东北丧朋。朋乃上古贝币,贝十枚一串为朋,也就是钱。

这间资生堂偏偏设在东北角,有趣。

艳姐看出风沙并不善赌,于是直接领到玩骰子的方大厅,这个玩法最简单,不教都会。

因为伏剑包了场子的关系,厅内只有荷官和女侍没有赌客,大小十几桌,加起来几十人,衣着更加华贵,剪裁更为贴身,容貌更是靓丽。

自有女侍迎上来为几人褪去外袍,送上筹盘。

更有女侍捧上茶水点心和美酒,站得稍微远点,贵客若是想要取食某种,一个眼神她们就会近身服侍。

“不知伏少是想与胡爷互玩,还是想与客人对赌。当然,都是有身份的贵人,绝不会辱没了两位。不恨坊只抽水头,胜负自理。”

艳姐介绍道:“若想求个清净,不恨坊也可以安排馆内人陪两位玩玩。”

伏剑偷眼瞧了瞧,见主人没什么反应,于是笑道:“自己人玩太没意思,与旁人对赌又嫌吵闹,我看不如艳姐留下来耍耍,输赢是个乐子,权当一笑。”

“好呀~伏少这是吃上奴家了。”艳姐媚笑道:“也不怕胡爷打翻醋坛子。”

她瞧伏剑老是偷瞄这个胡九道,心中不免揣测两人的关系,打一开始便有意无意的试探。

伏剑俊脸红了红,嗔道:“艳姐你又乱说话,我不找你了,把你们最漂亮的当家荷官请来,陪胡少玩几把。”

艳姐顿时弄不清两人的关系了,如果真有暧昧甚至是情人,怎么都不会给自己相好的找漂亮荷官作陪。

她脸上笑容不减:“伏少喜新厌旧,奴家可是会伤心的。”

嘴上这么说,手上招女侍耳语,让当家荷官赶紧过来。

然后引着两人去到一张赌桌前面对面坐下,解释道:“夕若姑娘尚要妆扮少许,奴家先陪两位玩玩。不知想玩什么?”

这是试试两人的赌技到底怎样。

风沙干笑道:“我当真不会赌,不如就摇骰子比大小好了,一翻两瞪眼,也算爽利。”

艳姐哑然失笑:“都是好朋友,不好隐瞒,骰蛊若在奴家手里,要大就大,要小就小,要几点有几点,胡爷怕不是会输惨了。”

……

第两百二十六章 真是长见识了

艳姐如此坦诚,风沙心生好感,含笑道:“输惨就输惨,权当缴学资,输越惨学越多,坏事也是好事。”

艳姐忍俊不禁,花枝乱颤的笑了起来:“说是歪理,偏是奴家拿得好处,弄得人家不上不下的,点头不是,摇头不好。”

她边笑边喘,好一会儿拾起一个骰蛊,笑道:“我摇定离手,两位后押,开大开小,全凭运气。”

风沙微笑点头。

他才不信先摇离手就能全凭运气,然而今天就是图个开心,没必要深究。

艳姐手往侧探,立时纳骰入蛊筛动。时而如泉水叮咚,时而如落叶沙沙,颇有韵律,竟是十分悦耳。

骰蛊则时高时低,时左时右,时而晃至风沙与伏剑的眼前,时而抹过自己的胸口。

她本就姿色不俗,加上唇角含笑,媚眼长凝,一番动作赏心悦目。

似一曲奏罢,短嗡结尾,骰蛊倏然扣于桌面,颇有意犹未尽之感。

风沙不禁喝彩:“艳姐好手法,令人大开眼界。”微微侧头,勾勾手指,点点一金一银两方筹盘,又点点桌面。

云本真和绘声分从左右,各取筹盘,全部押到“大”字上面。

艳姐微微动容,赞道:“胡爷真豪气。”

这一把就押上了一百多两金子,放到哪儿都算罕有的豪赌和重注了,虽然是奉送的筹码,也实在太不把钱当钱了。

关键这是第一把,她不敢赢只能输。

如果赢了,这一把就玩完,人家花重金包个贵堂,难道屁股没坐热就走?就算人家有钱愿意继续玩下去,坏印象却是种下了。

风沙比手笑道:“开蛊罢~”

艳姐纤指轻轻一拨,骰蛊翻倒,三颗骰子全部亮明,是个大。

风沙摇摇道:“看来我运气当真不好。”

艳姐听得一呆:“三三五正好比小多一点,胡爷你押的刚刚好,赢了怎么运气不好?”

风沙淡淡道:“我本来想输的,结果看似赢了,其实输了,怎么不是运气不好?”

艳姐自认阅人无数,还真没见过这种怪人,奇道:“胡爷为什么想输呢?”

风沙轻笑道:“就观艳姐那漂亮的手法,哪怕不赌钱,光看这一出就值回票,把把输都心甘情愿。”

“胡爷真会说话,奴家心里跟吃了蜜似的。”

艳姐吃吃笑道:“待会儿夕若姑娘来了,那才叫勾魂夺魄呢!奴家赶人家差远了,胡爷到时千万别学伏少那般喜新厌旧,转眼把旧人抛之脑后。”

被人夸赞总是件令人高兴的事,这把其实是她输了钱,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尽管如此也没昏了头,顺嘴捧了当家荷官之后,丝毫不冷落伏剑,话风一转就过来了。

伏剑嗔道:“艳姐你又来了,总说浑话,没得臊人。”

她身着男装,脸蛋这一浮红飘晕,倒像个受到调戏的英俊公子。

艳姐故意冲她抛了个媚眼儿,一副迷死人的俏样儿。

两女显然交情甚好,连这种玩笑都可以乱开。

风沙含笑不语。在他看来,伏剑并不善交际,这位艳姐才是真正的八面玲珑,估计有意亲近,所以很快弄得这么亲密。

这是好事,艳姐该是柴刀帮的高层,与其解下交情,对伏剑对三河帮都有好处,他乐观其成。

艳姐转来俏脸,冲风沙笑道:“胡爷你不知道,初次见面的时候,伏少就装成男人调戏奴家,后来每次见面都不忘调戏。今天也不知怎么,居然这般乖巧。”

主人面前被人揭短,伏剑大窘,怀中取出一沓票号拍上赌桌:“好你个柳艳,今天我要让你倾家荡产。”

柳艳不为所动,咯咯笑言,又调戏她几句。

伏剑脸蛋越来越红,偏又说不过人家,急得手都没地方摆。

这时,一个女侍匆匆进厅,近身向柳艳耳语。

柳艳明眸闪动,旋即压下波光,挥退女侍,起身笑道:“奴家有点急事尚要处理一下,去去就回。”

伏剑像送瘟神一样使劲点头。

风沙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柳艳左右扫视几眼,挑了一位容颜清秀、身段亮眼的荷官,让她过来伺候赌局,然后告了个罪,快快步出。

伏剑赶紧凑嘴到主人耳边,急着解释。

风沙哑然失笑,摆摆手示意放心,他没生气。

伏剑仍旧忐忑,有一下没一下的往赌桌甩筹码,同时小声给风沙介绍柳艳的身份和柴刀帮的情况。

柳艳是柴刀帮的副帮主,主管对外事务。

那时伏剑刚来潭州,接了隐谷为连山诀造势的要求,于是就在城里闹了点动静,恰好是在柴刀帮的地盘,柳艳跑来交涉。

伏剑本身并没带着恶意,所以戏虐居多,才有了调戏的戏码。没曾想人家居然不生气,反而顺杆爬了上来,反倒让她无法适从,窘得不行。

柳艳三言两句又和三河帮套上了以往结下交情,这下好了,伏剑非但没能闹起来,连恶言恶语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之后两帮谈下了几笔买卖,关系自然越来越融洽,伏剑便借着柴刀帮的势力探摸城内的江湖情况,准备着手搞事。

混帮派的自然少不了对头,柴刀帮瞧出伏剑是条过江龙,有意获此强援,更关键人家是过路财神,扎不下根,利益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于是两帮一拍即合,更加如胶似漆。

伏剑细声说完。

风沙没有多言语,仅是兴致高昂的投注筹码。

伏剑立时知道主人很满意,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瞧了瞧对面那个异常清秀靓丽的荷官,咬咬唇冲风沙道:“金配牌,刻数三三,也就是金筹三十三。要是看着还满意,我来安排?”

这话并没有悄声说,那荷官听得清清楚楚,又好似恍若未闻,然而细腻白皙的脸颊却抹上淡粉的嫩霞,显得异常诱人。

风沙微笑摇头。

那荷官一对包着薄纱指套的纤手忽然摇急了些,风沙不小心连输三把,不禁有些气闷,猛然一下子真想答应伏剑,拿下这荷官狠狠出气。

不过瞬间冷静下来,哑然失笑。

不恨坊果然很有意思,这荷官肯定是故意为之。

轻而易举就用这种小手法让你气急败坏,于是就着了道,忍不住花大价钱投入筹码,非要把这女人赢下来好好撒火。

越是不成功,越是想得到,越是想得而不可得,花钱就越多。

一旦真把这荷官弄到手里肆意玩弄,顿时会生出复仇的快意感和征服的满足感,那就更加欲罢不能,算是被不恨坊牢牢拴住了。

阴阳家相生相克那一套居然可以用在这种地方,今天还真是长见识了。

……

第两百二十七章 夕惕若厉

PS:上章出了个bug,“金筹三百三”改为“金筹三十三”。

……

想通了不恨坊的手段,风沙觉得很有意思,真就遂了那荷官心意,筹码越扔越多。

柳艳的赠筹很快扔完,伏剑见主人兴致高昂,干脆开了一箱金筹,一箱十盘,价值千金,如火山流熔般直接泼上赌桌,任凭风沙随意取用。

金光晃晃,照耀满厅。

厅内荷官和女侍加起来几十人,就算侍奉在贵堂,也没见过这种论箱开金筹的大场面,没有一个不个双眼放光,简直和摞成小山的金筹一样闪闪发亮。

就算训练有素,谨守规矩,也忍不住靠凑更近。

尤其捧着小食酒水的女侍,个个容光焕发,风味可人,更是拧腰斜臀,赛着摆出最妩媚的姿态,指望人家就食之余,多看一眼。

那清秀的荷官心知遇上了真正的大豪客,她运气实在太好竟然碰上对台,根本按捺不住心内的兴奋,摇蛊更加卖力。

然而手法节奏依旧把握的很好。

小赢次数很多,把人弄得十分恼火就想翻盘,偶尔输上一大把,故意满足你的心意,同时又把胃口吊得更高。

旁边还有女侍持板加加减减的按赌馆规矩记筹数,荷官每次大输,似乎都离她的配牌刻数更近一点,有时多点有时少点。

一旦输破配牌的身价就必须重新累积,超过则由赌客自由选择是否小输,或者从头开始。

如果真是风月场一口价,风沙现在输掉的钱足够把这个荷官从头到脚完全买下十几次都绰绰有余。

伏剑倒是赢了不少,也不知是人家故意放水,还是她精于赌术。

风沙自然认定前者。对赌馆来说,大赢小输是正理,更不能让同行的客人全部赔个底掉,否则下次就没人来玩了。

伏剑心里没数,真以为自己今天手气特别好,笑得像一朵绽放的鲜花,竟是大着胆子小小的嘲弄了主人几次。

也是看到主人难得开怀畅玩,肯定不会跟她计较。如此这般,反而有种撒娇的意味,感觉更加亲近。

风沙当然不是嫌自己钱多,扔水里听响玩儿。这算是一种见面礼,就是输给不恨坊背后的阴阳传人。

毕竟头次踏足人家的地盘,这点礼数还是要的。到时找机会稍微亮一下自己的底细,人家就会心知肚明了。

何况他还想在东鸟设个驻点,有个能让四灵缩手缩脚的在地强援,这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别说黄金千两,扔个几万两他都舍得。

就在一箱金筹快输完的时候,柳艳回来了,身旁跟着个身段修长高挑的女人。

这是个足以让任何人眼睛一亮的女人。

生着一对猫一样的异瞳,翡翠一样剔透湛清碧绿,挪步也同样像猫一样轻盈优雅,浑身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这股魅力似乎随着曼妙的曲线顺滑的梭移,把人的视线勾得随之摩挲。

最诱人是精致无暇的脸上略带淡漠的慵懒,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风沙见识美女不少,或许只有宫青秀宫青雅才能全方位的盖过此女一头。

然而他隐隐发现些许不和谐,觉得此女似乎美得并不纯粹,少了某种自然而然且浑然一体的气质。

此女视线着落到金筹小山,那对美不胜收的异瞳像贪食的猫咪一样发出了极度贪婪的光芒。

虽然一现即收,风沙还是瞧见了,更加肯定了他的猜测。

这女人美则美矣,没有灵魂。神情气质全是训练出来的,说不定连外现的性格都是有人背后操刀。

这种事他也做,宫青秀对外的形象,他就没少下功夫塑造,然而宫青秀本身纯粹的很。

这次非要留下来与城谐亡就是明证。

哪怕他大为光火,头次发怒斥责,宫青秀仍然坚定不移,无论如何不肯曲折自己的理想。

虽然这个理想在他看来十分可笑,但还是给予了尊重,并且尽量两全。

这就是绝姝和玩偶的区别,两者渴求的东西大不一样,受人摆弄的程度更是天壤之别。

柳艳带着异瞳美人走近,风沙和伏剑起身相迎。

柳艳含笑介绍道:“这位就是夕若姑娘,咱们不恨坊的头牌荷官,轻易不会待客的,也就是伏少面子大。”

伏剑直勾勾的瞧着夕若的容颜愣了神,不禁有些自惭形秽,余光去瞟主人。

风沙正瞧着此女腰间的配牌。

不金不银不铜,乃是鲜艳的丹红,上面刻数九三。

周易乾卦九三就有“夕惕若厉”之语,看来“夕若”之名正是取于此句。

伏剑指着丹红的配牌,向柳艳问道:“这红牌对应什么筹码?”

她以为主人对这位绝色美人动了心思,否则怎么使劲盯着价钱看?

这可是拍马屁的好机会。

柳艳坏笑道:“伏少可是瞧上我家夕若,想要一亲香泽?倒叫奴家好生吃味呢!”

伏剑又闹了个大红脸,结巴道:“我……我,你……你别乱说,我替胡少问的。”

“哟,害羞什么~”

柳艳笑嘻嘻道:“不恨坊就一个规矩,赌筹刚好,人你带走,一天之内,包遂心意。至于客人的爱好,嘻嘻,咱管不着。”

伏剑窘成红脸猫,闷闷道:“又乱说,不理你了。”

柳艳笑了笑,引两人回座,她插到两人当中就位。

夕若一脸淡漠的走到赌桌对面。

那位荷官福身退开。

柳艳侧脸冲伏剑道:“不玩笑了。红筹抵百金,只要九盘红筹又三十,伏少马上就可以带走夕若。就怕你带回去后摸的到吃不着,咯咯~”

伏剑红着脸娇哼一声:“这可是你说的,人我今天一定带走,大不了便宜胡少,他可是摸得着也吃得到。”

风沙暗自摇头。小丫头受不得激,太冲动了。

人家头牌哪有那么好带走的。

这明显是个一舔就到,偏又死活咬不住的香饵,绝对是个无底洞,投多少钱都有办法让你输光。

然而他并没有打算阻止。

夕若对于不恨坊,相当于宫青秀之于升天阁。抬她的桩,就是给背后操刀人面子。

……

第两百二十八章 试问吹比哪家强,四灵风少信口张

“伏少真豪气。你刚才可说了,今天赢了算我,赔了算你……”

风沙本就打算送上一份厚厚的见面礼,借着夕若的名义送出去更好,所以故意故作凑趣接话。

“夕若姑娘如此人间绝色,怕是女人都会心动,我的心现在就怦怦乱跳呢!看来你今天要出大出血了。”

伏剑俏眸亮了起来,嫣然道:“难得胡少感兴趣,我今天奉陪到底。来,拿上两盘红筹。”

柳艳掩嘴一笑,招手道:“取来。”自有女侍退下去取筹码。

伏剑说话的时候,风沙打量夕若,夕若在看伏剑。

如果说猫一样湛碧的异瞳像是波光粼粼的大海,那晶莹的闪芒就像白色的激浪,争先恐后的席卷岸滩,将对面的伏剑扑倒吞没,直接拽入冰冷深沉的海底。

风沙见过贪婪的女人,云虚就是其中翘楚。

然而,云虚并不是因为贪婪所以贪婪,钱财在她看来只是用来达成目的的工具而已。

夕若则不然。

风沙头次从一个人的眸瞳之中看出如此纯粹且不加掩饰的欲望,贪婪的欲望。配着那张绝美的脸庞,竟然有种异样的邪恶之美。

这女人掩饰很快,反倒给他留下了更加深刻的映像。那种感觉……就好似闪电突然打过眼前又瞬间泯灭无痕。

风沙忽然对这个女人起了兴趣,插口道:“两盘哪够,起码一箱。”

金筹一箱金千两,红筹一箱足万金。

寻常富商满天下奔波好几年,一直顺风顺水加上行情好,了不起也就赚这个数。

夕若红牌的标价近千两,已是足够令人咋舌,畏而退却。碰上这一把万金的豪客,也算相形逊色。

一口气拿出万金的人,其实所在多有,然而拿出万金仅求一天欢愉的人,满天下都找不出几个。

不是没人出得起,仅是值得不值得。

伏剑愣了愣,很快回神,点头道:“就上一箱,我派人回去取够票号。”

厅内顿时发出长长短短的抽气声,然后陷入一片寂静。

柳艳半激半就,其实更像是开玩笑,没曾想人家居然真的甩下巨资。

两盘红筹还好,一箱红筹麻烦就大了,她赢不是输也不是。

夕若乃是不恨坊的招牌,绝不是钱能衡量的,多少钱都别想真个到手。然而让人家万金全打水漂,那就是找着结仇了。

夕若那对异瞳倏然从伏剑脸上转到风沙脸上,两人视线对了个正着。

风沙含着浅笑。

夕若瞬间垂眸。

风沙更觉有趣,嘴角那抹浅笑越来越玩味。

他忽然插口这一句,其实是在暗示真正的话事人是他而非伏剑。

这点连柳艳都没能察觉,起码没能及时察觉,可是夕若几乎同时作出了反应。

说明这个女人……很聪明。

一个贪婪又聪明,还美绝人寰的女人。

风沙真的很喜欢。

虽然难以驾驭,不过绝对好用。只要不像宫青雅那般疯癫又难缠就好。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只剩惋惜。

他并不想因此得罪阴阳一脉的传人。

这种墙角不能乱挖,乱挖会挖出大麻烦的。

旁边的女侍呆呆的望着柳艳,不知道该不该去取那一箱红筹。

见过有钱的,没见过这么有钱的,还这么不把钱当钱的,简直像假的一样。

若非这是柳副帮主亲自领来的贵客,又的确眼都不眨了洒了一箱金筹,大家肯定认为这是江湖骗子。

如今陷在云里雾里,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

柳艳倏然回神,笑道:“好你个伏少,真要奴家赔个倾家荡产啊!不奉陪,坚决不奉陪。人家仅是个副帮主,可不像伏帮主财大气粗。赌不起,就是赌不起。”

她的确是个人精,一番婉拒的话没带丝毫烟火气息,玩笑间就搭了个台阶自己下了,顺便也帮夕若解了套。

毕竟她是陪着对赌的,夕若仅是个荷官。一旦没了对手,这场自然就赌不下去。待会儿她再缓个话风,把赌筹弄小点,输赢就没这么要命了。

岂知夕若淡淡道:“艳姐不赌,我赌。”

风沙立刻接口:“爽快。”侧头招手,勾来一个女侍,吩咐道:“取纸笔来。”

伏剑和柳艳都露出惊讶神色,不知他要做什么。

夕若眸中也闪动好奇。

女侍很快取来笔墨纸砚。

云本真一个抢身夺过,纸笔递给绘声。

云本真仔细打量墨砚,少许后让绘声摊纸于桌面。

她迅速研墨,然后笔尖沾墨递给主人。

风沙执笔挥毫,一蹴而就,就一行字:足金一万两。落款:风飞尘。

然后一吹一抖,让柳艳和夕若看见恰好留字,却有意无意遮住了落款。

柳艳彻底呆住。

足金就是成色足的黄金。

一般来说某某付款多少金多少银都是指价值相当于这么多,并非真的拿出现金现银。

价值一万两黄金的东西比如票号,潭州城里很多权贵富豪都能轻易拿出来,一把拿出十万两的人也所在多有。毕竟东鸟富庶,城里贵人不少。

然而换做真金的话,一时间能掏出百两千两都算罕见的财雄势大了。

毕竟这才是真正永不褪色的硬通货,实打实的保值,沉甸甸的分量,大家都是拿来压舱底的,压实了就不惧风浪。

万两黄金……潭州城恐怕只有东鸟皇室才能不喘一口大气的甩出来。

风沙随手将字条递给绘声,轻描淡写道:“让三河帮派人押来,动作要快,声势要大。”

柳艳勉强挤出个笑脸:“胡爷您这是……”

不知不觉她拘谨了很多,一向口齿伶俐的她竟然略微有些结巴。

她又不笨,这时当然会意到真正的大人物不是伏剑,而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胡爷。庆幸自己足够谨慎,打一开始就小心陪待,没有乱拿人家开涮。

“伏少久闻夕若姑娘芳名,一直真心仰慕,不远千里自辰流赶来,宁掷万金求得夕若姑娘相陪做赌。”

风沙一本正经的道:“作为伏少的至交好友,我当然愿意成仁之美,传出去也是一番佳话。”

听主人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伏剑呆了好一会儿。

直到云本真悄悄推她一把,她才恍然回神,忙道:“正是正是。本少对夕若姑娘仰慕很久了,今天终于见面,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欣喜万分。”

……

第两百二十九章 试镜

风沙这番举动看着像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落在某些人眼中,其目的就像黑暗中的明灯,方圆寸心,一览无遗。

就是造势,就是哄捧。

花魁需得贵人抬,明主更要靠人吹。吹小富贵自己,吹大天命所归。总之,类似手法看似尊卑有高下,其实本质没区别。

夕若绝美的容颜还是那般淡漠,优雅慵懒的仪姿从头到尾都没变过,唯独那对异瞳隐约闪烁。

像是被一层厚厚的火山灰掩住的熔岩,些许裂纹中透出炽烈的热芒,转向伏剑后便即平静无波,神情语气真有点视钱财如粪土的意味。

“伏少厚爱,胡爷慷慨,夕若愧不敢当。”

轻启的樱唇发出悦耳的嗓音,仿佛远山罩来的薄雾,令人直想闭目仰脸,静静感受这美妙又动听的声音萦绕脑际。

柳艳干笑着催促道:“还不快取箱红筹来,夕若姑娘要与两位做赌了。”

风沙连连摆手:“既是成仁之美,君子更不能夺人所好,何况我又不善赌术,一旁观赏就好,观赏就好。”

夕若只要不傻,这次无论如何也会选择输,而且一定会刚刚好输个九三,让伏剑包她一天。

如此才能将“万两足金只搏美人一笑”所带来轰动最大化。

伏剑虽然喜欢女扮男装,毕竟是女儿身,其实对夕若的名声无损。

如果他也要凑上去的话,夕若背后的阴阳传人要么认定他来砸场子,要么认定他来挖墙脚。

有些事情看似不起眼,其实很微妙。做得做不得,什么时候做,什么时候不能做,这是门大学问。

风沙一言说完,夕若似乎漫不经心的瞟他一眼,猫一样的异瞳露出些许异常明媚的妩媚,电得人浑身一麻,旋即恢复如常轻轻转开。

风沙竟不免呆了呆。

以冷漠的神情抛出勾人的媚眼,他还是头次得见。这对迷人的眼睛何止会说话,简直能唱歌,还是让人想入非非的那种艳歌。

女侍正在取筹箱,夕若又不太爱说话。柳艳不好冷场,赶紧没话找话。

她之前抢到两人中间就坐,就是为了方便热场。

“不知胡爷城内所居何处,往后若是奴家登门求见,胡爷千万别学伏少,有了新人忘旧人。”

风沙笑道:“我就住在伏少的晓风号上,如果有人拦下艳姐,那也是伏少的主意,跟我可没关系。”

柳艳俏眸闪烁起来,压低声音道:“听说升天阁就在晓风号上,不知胡爷能否见到宫大家。”

风沙摇头道:“升天阁包下了晓风号的后舱,外人别说进去,靠近都不能。就算近在咫尺,始终缘悭一面,当真令人扼腕。”

“伏少也是这般说,看来不假了。”

柳艳叹了口气:“当今潭州城上至陛下,下至百姓,最想见的人就是宫大家了。听说陛下最近三次派人召请宫大家,皆被拒绝,可是真的?”

“是真的。”

风沙点头道:“我见过内宦登船,后来还有朝官,甚至连元大帅都曾亲自来请。听说宫大家实在体惫心悴,根本下不得船,只能婉拒。”

王广的皇位接至胞兄王范,王范死后,正是这位掌握兵权的元大帅排除王范一众兄弟之中年龄最长的王萼,硬生生拥护王广继位,乃是从龙的大功臣。

亲自来请,给足面子。

别人的底细风沙不清楚,这位元大帅显然和隐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来这一出摆明是给本就炙手可热的宫青秀更大的造势。

“据说宫大家城头剑舞,竟引下神女降临,浩然一剑火龙出土,叛军顿时溃不成军,种种情景令人难以置信……”

柳艳忍不住道:“城上千万人目睹,确认无误。叛兵溃逃,城围得解也是事实。奴家心驰神往,恨不亲临。伏少说她亲眼得见,再问又卖关子,讨厌死了。”

风沙笑道:“伏少真不是故意卖关子,当时情景当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实在无法以人间言语形容。”

柳艳露出遐想神色:“听说城内已有不少百姓给宫大家立了仙子祠。也不知宫大家多久能够养好身子,会不会在潭州演舞一场,一定轰动全城。”

这时两位女侍终于搬来筹箱,打断对谈。

柳艳快快加了句:“届时两位近水楼台,千万别忘了给柴刀帮留几个席位。”

风沙含笑点头。

夕若一直倾听两人交谈,面上无所表示,心内潮涌如狂滔。

在她眼里,宫青秀这一出无论多么不可思议,显然是一场极其成功的造势。

本就因宫大师而美名远播的升天阁,顿时罩上一层神话的气息,何止震撼潭州乃至整个东鸟,想必旬月之间就会遍传天下,轰动八方。

她呢!仅是个大赌馆的头牌荷官而已,虽然很多贵人十分给面子,然而也就在潭州城内有点名气。身上仍旧标着价码,说难听点,再值钱也是出来卖的。

人家呢!显然已经无价了。别说卖,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用买。

想到这里,夕若再是故作淡漠,还是忍不住将灼热的目光投往风沙。

仅凭刚才万金买笑这一手,就知道这位胡爷肯定是位造势大师。宫青秀这场注定轰动天下的造势会不会和他有关?甚至就是他幕后的操纵者?

夕若倏然回神,忽而探手持蛊高扬低落,如同万丈银河从九天之巅倾泻人间。

三颗骰子瞬间入蛊,突如其来的哗哗哗充满奔腾的韵律,就似瀑垂碧潭激起的声浪,炫目的臂影就是水花。

她几乎把全身本事都拿了出来,前所未有的卖力,希望能入得风沙法眼。

两条玉臂一只骰蛊,方圆之间,竟是演绎出万千变幻,重时好似万马奔腾,轻时好似绵绵情思。

居然引动满厅诸女,包括伏剑、柳艳在内所有人的神情随之变幻。

或许仅有风沙安之若素,仅是凝神观赏。

夕若余光瞟过,猫一样的瞳珠闪起异样媚人的光彩,两瓣樱唇轻轻分开些许,露出洁白的贝齿,明明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却仿佛能够听见她在耳边低喘低喃。

……

第两百三十章 人蛊合一

突如其来的低喘低喃令风沙不禁一呆,心脏随着若有似无的喘息剧跳起来,顿时又热又涨。

他立刻收敛目光,顺势打量旁人。

伏剑和柳艳似乎和他的感受截然不同,都是那一副被炫目臂影晃呆的投入状。

风沙将目光投回夕若。

夕若的神情明明淡漠依然,甚至更为清冷,似乎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然而低喘低喃再次耳边响起,似乎还往里面轻轻吹了口气。

手握的骰筒变幻起伏,翘起的指尖兰花合拢,蛊内的骰响居然共振了风沙的心跳。

这一瞬间,风沙感觉自己和骰筒合二为一,他就是骰筒,骰筒就是他。心内生竟是出一种当众偷情的感觉。别说,真有种莫明的刺激。

咄地一响,仿佛暮鼓晨钟惊醒了迷梦中人。

蛊落,骰定。一切恢复如常。

夕若依旧优雅的安坐,仿佛从未动过,什么都没发生。

伏剑忍不住赞道:“还以为艳姐夸大其词,没想到夕若姑娘这手绝艺真的……真的好,好到我都不知怎么说了。”

柳艳故意嗔道:“奴家在伏少心里就是这样人吗?哼,摇蛊仅是最简单的手法,赌术花样千千万,夕若姑娘无不精通,耍出的手法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伏剑呆呆点头,忍不住心驰神往。

风沙轻咳一声:“的确美妙。伏少是否该下注了,总不能让夕若姑娘光摇骰不见注吧?”

伏剑啊了一声,瞧瞧筹码又瞧瞧夕若,不知道该押大押下,又该押上多少。

她居然有些舍不得赢了,然而更担心输了主人万两黄金,回去之后恐怕就不是屁股挨顿板子那么简单了。

风沙轻笑道:“看来伏少真是瞧上夕若姑娘了,竟然也会患得患失。这样,先捡着金筹扔,总要等黄金运到,扔红筹才不虚嘛!”

伏剑恍然,娇笑道:“胡少言之有理。”说着推了把金筹押上小。

夕若轻轻点头,正要开蛊的时候,紧闭的厅门突然砰地踹开,一个衣着华贵的白脸胖子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

旁边围着一圈人,他身后明显的随从,他前面明显是不恨坊的护卫,然而全部陪着笑脸,没人敢拦他。

柳艳扭头瞧见,脸色陡变,赶紧赔上个笑脸,起身相迎。

伏剑则微微蹙眉,凑嘴到风沙耳边道:“永王王崇。”

风沙颌首。

王崇举着肥手一巴掌劈开碍眼的不恨坊护卫,一手揪起柳艳的前襟,冷笑道:“贱人,你刚才怎么跟本王说的?夕若有什么急事?”

柳艳整个人被生生拽起来,根本不敢反抗,继续挤出笑脸:“奴家……”

却是啪地闷响,王崇甩手给她重重一耳光,雪白的脸颊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嘴角也带出了血。

王崇仍不解气,视线左右一扫,抓过一把金筹往她嘴里塞,边塞边狞笑:“贱货,给本王吞下去,不然剁了你喂狗。”

伏剑忿而瞪眼,使劲咬了咬下唇,去瞧主人。

之前萧燕带人扰袭永王府,手段残忍,杀人不少,弄得整座王府如同惊弓之鸟。

那时她带着人在后方压阵,准备找机会奇袭,没少见王崇惶惶不安,丑态百出的样子,所以一点都不惧怕。

然而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没有主人点头,她还不敢和王崇放对。

风沙木无表情,手上转着块金筹轻叩着桌面。

柳艳当然怎么都不肯把金筹吞下肚子,那样非但死定了,还会死得惨不忍睹,偏又不敢挣脱,只能使劲咬紧银牙摇头躲避。

王崇怒火更甚,揪着前襟的肥手往前一推,抬起一脚直接踹腹。

柳艳惨叫一声,俏脸疼得扭曲变形。

王崇趁她张口,一把金筹塞了进去,顺手钳住颈下,肥大的拳头整个往里怼,似乎非要把金筹按进喉咙方才罢休。

夕若一直瞧着风沙,根本没往那边看,也没有丝毫起身拦阻的意思。

风沙把玩着手中的金筹,眼神很平淡。

这里不是他的地盘,王崇没找他的麻烦,他没必要替人截下这种梁子,相反还要追究柳艳和不恨坊的责任。

重金包下贵厅竟然被人搅扰闹事,当然要讨个说法。尤其今天难得开心一回,居然最后倒了胃口。

至于人家跑来闹事的原因,那不是他操心的事。

最关键的是,如果不恨坊连这点麻烦都解决不了,不值得他花重金结交,意思意思给点见面礼行了。

伏剑当然不像主人那样想的深远全面,或者说冷血。

她和柳艳交情很好,王崇下手也实在太狠了些,心中又气又怒,偏得主人不理她,不免心急如焚,轻轻扯了扯主人的袍肘,露出哀求的眼神。

风沙想了想,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罢了,既然伏剑忍不下,弄了就弄了。一个王崇无关痛痒,万两黄金也就是个数目,就算最后打了水漂,就当买了个珍贵的玩具,哄自家丫头开心了。

主人首肯,伏剑大喜,起身娇叱:“住手!”

王崇转目瞧来,见是个女扮男装的英气俏佳人,脸上怒色稍缓:“你是何人,见本王为何不拜?”

之前柳艳找借口把夕若请走,他久等不来自然大为光火,不停追问,女侍怯怯支吾,似乎别有隐情。

于是他打残了好几个女侍,问出夕若居然跑去接待别的客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立马闯来。

一进来发现果然如此,顿时火冒三丈,一心就记得狠狠教训这个胆敢欺骗他的贱货,还真没顾上去瞧厅内其他人。

伏剑当然不会拜王崇,又斥一遍:“放开艳姐。”

王崇松开手,上下打量身段,见她粉脸含煞,英挺逼人,不禁大为心热:“你是她妹妹?那正好,今次代姐姐好好侍奉,本王饶她一命。”

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肥脸向夕若赔笑道:“夕若你千万别生气,本王就是尝个新鲜,有空就来陪你。”

夕若淡淡道:“永王高兴就好。”

她一贯这么冷漠,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王崇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因为始终得不到手而心痒难耐,笑道:“您总是这样善解人意,我现在就拿她泻火,待会儿过来找你。”

转脸吩咐道:“把这贱货也一起带上。”

……

第两百三十一章 一掷千金

伏剑气得俏脸涨红,哪有这般无耻的人,如此无耻的事居然好像天经地义一般。

风沙哑然失笑。

小丫头世面还是见少了,别说人家堂堂东鸟皇子,就是辰流那两个王储荒唐事也没少做。

人家出生就是天之骄子,从小到大无论想干什么都没人敢于忤逆,当然可以随心所欲,甚至为所欲为。

宠幸你踹死你那都是赏赐,你还得千恩万谢以承恩泽呢!

寻常人遇上这等人物,无论承受什么屈辱都得忍了,不然还能怎样?想怎样的结果就是个死,不止死一个,那是死全家甚至全族。

柳艳能当上副帮主,想来身手不会太差,真要无所顾忌,十个王崇恐怕都被她弄死了,为何差点被活活塞死都不敢还手?因为那是皇子嘛!

她就算自己不想活了,总不能为家人和柴刀帮招惹这种滔天大祸。

风沙暗暗摇头。

那位阴阳传人就算有点势力,也极其有限。否则柳艳就算得罪不起王崇,王崇也不至于如此羞辱。

说明王崇根本不把柴刀帮和不恨坊放在眼里。

王崇这时勾勾手指,示意伏剑乖乖跟他走。

伏剑又想转头去瞧主人,忽然强行按捺不动。

主人希望她在外面撑得住场面,私下里乖顺依从才好。

她怒红的脸色陡然冷峻下来:“本少并非东鸟子民,更是个江湖人,拜不到永王。说实话,永王实在也不配让本少拜。”

王崇浮现厉容,挥手按住冲动怒喝的一众随从,问道:“倒要请教尊姓大名,看看本王到底惹不得惹得起。”

肆意妄为不代表没有脑子,出身贵胄不代表是个傻子,相反他们这类人远比寻常人精明多了,毕竟见过的世面远非寻常人所能及。

你真要摆得出牌面,他保证会立刻换副脸孔。

伏剑冷笑道:“记得前几天似乎有胆大包天的匪类居然敢袭击永王府……永王别误会,本少仅是远观而已,那伙人本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王崇色变,他当然听得懂人家这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

这件事正是他心头之痛,更是心头之惧。

光天化日之下,堂堂王府被人大肆围攻,从头到尾没有丝毫救援。

风平浪静之后,包括皇兄在内,无论在朝在野,居然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个个绝口不提,问则急急避走。

透过四灵的关系打听半天,仅看人家支支吾吾的态度,语焉不详的警告,他就知道自己惹上不能惹的人了,天大的火气也只好生生忍下。

最近天天混在不恨坊里醉生梦死,正是一种无可奈何发泄。

伏剑瞧他神情,心里有底了,好整以暇道:“本少三河帮伏剑。永王若是瞧不顺眼,可以现在动手试试,也可以随时找来晓风号。”

王尘脸色阴晴不定。

他虽然不清楚具体细节,宫青秀剑舞的确害得王萼兵败如山。

这女人已成皇兄的心头宝,更是朝野上下眼中的救命仙子。

他们肯定不信民间流传的那些邪乎的奇闻怪谈,然而这份人情牢牢记下了,无论何时何处谈及,皆是溢美之词。

如今人家就在晓风号上,他要是敢去晓风号闹事,皇兄肯定趁机来个新账旧账一起算个总账,绝对没人敢顶着这种风头为他说好话。

伏剑过去扶起正在呕吐的柳艳,掏出绢帕替她擦嘴,头也不抬的道:“本少已经包下了资生堂,永王若无意动手,还请自便。”

王崇瞧了眼夕若,感到羞愤交集,脸上肥肉颤如波抖,似乎怒而咬牙,又似乎惧怕心悸,呆了半晌,忽然重重甩走,喝道:“走。”

云本真轻挪一步,凑风沙耳边悄声道:“他憋着恨劲呢!往后说不定会找麻烦,追去干掉他?”

风沙扔下一直把玩的金筹,微微摇头。

干掉王崇肯定得罪四灵。

现在形势对他很好,维持就是胜利,反正他在东鸟呆不长,压住个不受朝野待见的皇子并不算难,没必要画蛇添足自乱形势。

伏剑冷然注视王崇出门,低头道:“艳姐你还好吧!”

柳艳撑手坐直,揪着伏剑的绢帕使劲抹抹唇角,勉强笑道:“是奴家有眼不识泰山,以后都不敢随便调笑伏少了。”

她这个时候居然还不忘打趣,伏剑忍不住噗嗤一笑,娇憨道:“那是,你再敢调戏本少,本少狠狠打你屁股……”

说着便咯咯笑了起来,本来沉闷的赌厅一时竟轻松不少。

柳艳手忙脚乱的起身,借着捋乱发之际,快速整了整仪容,重新回座坐下,没口子的抱歉,。

没提什么免单送筹的话,她知道人家看不上那点钱,仅是尽力谈笑晏晏,恢复气氛。

虽然话比刚才明显少了很多,可以看出她已经很努力。

夕若更是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神情淡漠,手法梦幻,该揭蛊揭蛊,该摇骰摇骰。

风沙对柳艳生出不少好感,原本想要究责的话也就按下不提了。

柳艳对待他,比对待伏剑小心多了,时刻瞧着脸色。

毕恭毕敬的讲解,小心翼翼的作答,偶尔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她是个七巧玲珑心,虽然风沙从头到尾连声都没做,她已经看出这位才是伏剑身后的大人物。

又玩了大约十几把,三河帮押解的黄金到了,就停在不恨坊门外,几个帮众进来向伏剑禀报。

“就在门外卸车,摆到大厅摞起来。”

风沙插口笑道:“要跟大家讲明白了,这是你家帮主仰慕不恨坊夕若姑娘,特意自辰流千里而来,慕名求见。不惜一掷万金,赌夕若姑娘一天陪游潭州府。”

伏剑赶紧点头:“正是。”

三河帮众应声退下。

伏剑向柳艳笑道:“要不你去点点数量、验验成色?”

柳艳心知不会有假,真到了仍然有些难以置信,不禁发愣,伏剑轻唤她才回神,笑靥如花道:“点什么点、验什么验。伏少送的,假的也是真的。”

伏剑嘻嘻一笑。

她今天手风很顺,多赢少输,黄金既然到了,心里底气更足,伸手推上大把红筹,笑道:“点不点是你的事,夕若姑娘今天我要定了。”

……

第两百三十二章 黑话盘道

夕若手法很巧妙,大赢小输、小赢大输,筹数来回拉锯。

伏剑不知不觉全神投入。

夕若就好像一个技艺高超的琴师,伏剑的七情六欲就是她手中拨弄的琴弦,缓急轻重,高昂低谷。

时而大音至无声,时而低沉颅内鸣,交替轮转,跌宕起伏。

明明仅是摇蛊,竟是演绎出一首撼人肺腑之声乐。

伏剑好似变成一具牵线玩偶,以为每个举动都是发于内心,其实来源夕若之妙手。

果然不出风沙之所料。伏剑一直赌到半夜,赌得眼睛都红了,像是历经千辛万苦,最终恰好赢够了红筹九三。

伏剑俏脸上绽放得意洋洋的笑容,风沙暗暗摇头。

输家往往以为自己是赢家,赢家往往看起来更像输家。

输家明着得意的时候,真正的赢家或许正在暗里讥笑。

夕若瞧着伏剑笑盈盈的向柳艳显摆,冷漠无波的异瞳流露些许嘲讽。

风沙端着杯茶,小口吹着热气。

他一直静静的观察着夕若,见状放下茶盏,微笑道:“伏少总算赢了,当真不容易。夕若姑娘尽管输了,还是令我叹为观止,更不容易。”

夕若立刻收敛瞳光。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闻弦音知雅意。她真赢也是输,伏剑真输也是赢。

无他,人家靠山大,她惹不起。

伏剑刚才当面劈了永王的面子,一向蛮横霸道的永王居然忍下气跑了,她表明无动于衷,其实心潮澎湃。

面对永王时候,她仅能靠着种种小手段勉强维持个若即若离,不敢真让人家给吞了,也不敢一点甜头都不给。

其中咸苦,自尝自知。

在她看来,伏剑分明就是个蠢笨的嫩雏,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不自知,居然也能威风八面。

她聪慧美丽又辛苦耕耘,偏得处处小心,如履薄冰。

太不公平了!!!

爽朗的笑声忽然自厅口传来,一个衣饰华贵的年轻人快步走来,拱手笑道:“鄙人不恨坊东主易云,有事姗姗来迟,还望两位见谅。”

沿途荷官女侍纷纷向他行礼。柳艳笑迎上去,耳边低声介绍情况。

夕若还是端坐不动,架子似乎比她家东主大多了。

伏剑起身笑道:“艳姐介绍易东主义气深厚,人称易云涌,正是我辈中人,往后还要多亲近亲近。”

风沙心道你可算露面了,跟着起身还礼,细细打量。

这位易东主年纪不大,还算英俊,束发已经隐约可见几缕灰白,看来没少操心。气质温润,谈吐有礼,不像个开赌场的东主,倒像个开书馆的儒生。

易云与伏剑相互恭维几句,笑道:“大堂堆砌起一座金山,大家无不轰动,纷纷跑去围观,一时竟没人参赌了。全靠伏少抬桩,鄙人感激万分。”

伏剑以为风沙瞧上了夕若,居然一掷万金,可见多么渴求。

如今输了钱却赢了人,主人一定高兴。她心情自然很好,笑言几句之后,赶紧找易云敲定此事。

易云瞧了夕若一眼:“鄙坊当然愿赌服输。夕若姑娘可以留在不恨坊陪伴做赌,也可以带出坊外。总之,一切随伏少心意。”

伏剑满意点头。琢磨待会儿怎么安排布置,不光要主人今晚得偿所愿,更要玩个开心舒畅。

风沙忽然插口道:“伏少人称丹凤帮主,丹者赤也,意味炎帝,也就是火也就是旺,难怪赌运这般好。资生堂名字起得更好,与伏少一配,光资火不损钱呀!”

这番话说的其实是不恨坊的格局和布置。

上古炎帝统辖之地称为赤县,与黄帝统辖的神州统称赤县神州。暗示他认识不恨坊的大九州格局。

“资生堂不损钱”暗示他看穿了此间阴阳五行的布置。

有些类似江湖上的黑话盘道,如果易云和阴阳一脉有关,一定听得懂。

易云倏然盯他脸上,少许后道:“自古百家争鸣,最出名九流十派,赌家名不上榜,却源远流长,并非赌好,因为贪多。旺火终有熄灭时,戒赌方才是正道。”

这黑话就算接上了,问你是百家中的哪一家。

风沙失笑道:“易兄开赌馆的,竟然劝人戒赌,果真是个妙人。所谓官无常贵,民无终贱,然而赌则永贫,易兄所言的确是正道。”

先秦时期,墨分为三。

相夫子论辩于齐,邓陵子游侠于楚,相里子仕工于秦。

“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便是秦墨偏信之准则,算是交代了来历。

易云愣了愣,突然来了句:“隐里云虚渡,四序曜本真。”

风沙接口道:“席间风沙起,时雨静飞尘。”

“隐里”是指他的师傅隐里子,“四序”是指春夏秋冬四季,寓意四灵。

其实并不止这两句,他回的这句代表他的身份而已。

这些皆出自隐里子之手,早在他接任四灵之前已经遍传百家遗脉,稍微有点势力的都知道,各家之间也会口耳相传,算是一种非正式的宣告。

除非实在泯没于世,或者长久潜避不出,否则多少能够耳闻。

相当于易云问:你在四灵什么地位和隐里子什么关系?

回曰:我是隐里子的传人风沙风飞尘。

易云肃容,拱了拱手:“久仰久仰。”

风沙回礼道:“惭愧惭愧。”

他们两个对上了,伏剑和柳艳在旁边越听越莫名其妙。

夕若那对美丽的异瞳一眨不眨的盯着风沙,熠熠生辉。

易云转向伏剑,笑道:“在下尚有些小事需要私下叮嘱夕若姑娘,伏少稍等。还请柳副帮主招待一下风兄。”

柳艳呆了呆。风兄?不是胡爷吗?

她没有多问,身子凑近风沙,微笑道:“奴家陪……陪胡爷再小玩几把?”

风沙含笑点头。

夕若起身随易云转入厅后内室。

易云当先推开内室一面活壁,两人先后进入密室。

密室上有两个拳头大的窥孔,厅内情况一览无余。

柳艳正在摇蛊,风沙掌心盘着一块筹码。

夕若盯着窥孔,轻声喃喃:“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是四灵少主。“

第两百三十三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夕若盯着风沙,易云则盯着她,小声道:“据说他早就被废了。”

夕若转眸回扫,淡淡道:“被废的四灵少主也是四灵少主。万两足金做见礼,面不改色心不跳,你能吗?”

易云沉默少许:“我担心他对你动了邪念,否则哪会这样大方。”

“那又怎样?不恨坊仅是外表光鲜,多长时间了,毫无起色,不如人家一次出手声势浩大。今趟若非人家解围,你拦下永王?哪次不是我自己化解。”

夕若冷笑道:“我长得漂亮,男人不动邪念才不正常。你除了嫉妒发火砸东西,能怎样?敢怎样?”

易云怒道:“你,你,我……我……”我了几下,垂首不语。

“时机转瞬即逝,错过这次,下待何时?难道等你等成鸡皮老妪,仍旧天天听那无一兑现的满口荒唐?”

夕若旋身挪步,行到密室门边顿步侧脸:“不要怪我心狠,怪你没用。”

她步出内室,盈盈坐到伏剑身边替她掌筹。

易云过了小会儿才出来,见她挨着伏剑没挨着风沙,不由暗松口气,快步走来,笑道:“已经叮嘱好了,不知伏少接下来有何打算,鄙人尽力安排。”

伏剑转问风沙:“胡少你是否想多玩一会儿?”

风沙扔下手中筹码,笑道:“今天你抡了头筹,如果不显摆一把,岂非衣锦夜行?我看你干脆带着夕若姑娘去大堂转转,让大家都羡慕羡慕。”

夕若立时会悟,这是趁机帮她把声势造更大些。

另外,伏剑再怎么女扮男装毕竟还是个女人,亲眼看到人越多,传播开的人就越多,对她名声上的损害越小。

伏剑三河帮帮主的身份,也足以给她撑起一片门脸。

她那对异瞳忍不住勾上风沙的脸庞,瞧着嘴角那抹自信的浅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人家不光是出手大方,更是面面俱到,已经一环套一环的安排好了,根本无需你来操心。

难怪宫青秀诺大的名声,正是因为有个财雄势大、做事又老道的大靠山无微不至的扶持。

如此一想,更加坚定了决心。

仅有这短短一天可以接近,无论如何要让人家瞧中她。

伏剑当然顺从主人的意思,笑盈盈的请夕若同去大堂。

风沙带着云本真和绘声慢腾腾的跟在后面。

柳艳刚想追上去,被易云拉住,悄声说了几句。

柳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显得异常难看。

易云皱起眉头:“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莫非……你看上他了?”

“是又怎样?”

柳艳粉脸挂霜,眸闪怒芒:“他没有占我便宜,没有因为刚才的事瞧不起我。嘴上没有虚假的安慰,眼中没有施舍的怜悯,是真正尊重我。不像你,哼~”

易云脸上浮现厉色:“我再问你一遍,也是最后一遍,做是不做?”

柳艳猛地打个寒颤,忽而深深垂首,少许后轻声道:“知道了,就怕他瞧不上我。你看他身边两个婢女,哪个不是堪称绝色。”

易云笑道:“家花哪有野花香,何况你……咳,岂是那些不懂风情的嫩雏可比的。再说,这也是为了夕若好,你不死死勾住他,夕若恐怕难逃魔掌。”

柳艳木然点头,快步出门。

虽然已是深夜,大堂里还是十分热闹,一张张赌桌空空落落,大半人倒是围在“金山”旁你推我挤,吵吵嚷嚷。

羡慕者有之,感叹者有之,嫉妒者有之,痴迷者有之,贪婪者有之。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似乎尽数聚集在这金碧辉煌的大堂之中。

一圈恶狠狠的持械大汉拉着护网严密戒备。

看其穿着打扮,不光有不恨坊的护卫,还有柴刀帮的帮众,连他们本身都忍不住时常盯着“金山”回看几眼。

最外圈则是三河帮帮众,目不斜视瞧也不瞧黄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昂首挺胸的向大家宣扬自家帮主如何一掷万金,给夕若姑娘捧场。

最开始尚有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至如今只剩羡慕嫉妒恨。

随着伏剑与夕若肩并肩进到大堂,气氛再次高涨至巅峰。

夕若很少在大堂露面,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就算进到贵宾堂的豪客也仅是有机会碰上,除非遇上真正的大豪客,否则人家根本不会接待。

如今大堂之上展露身段美颜和仪姿,顿时让人瞧得两眼发直。尤其那对罕见且美不胜收的似猫异瞳,简直令人屏息。

伏剑招呼一声,看呆的三河帮众才慌忙跑来围护帮主,同时把争先恐后涌来的赌客们给生生拦下。

伏剑志得意满的摆摆手,清清嗓子朗声道:“今次有幸中筹,夕若姑娘已经答应与本少同游潭州……”

有人嚷道:“敢问伏少,真是花足万两真金吗?”

大堂顿时吵嚷起来,显然都很关心。

伏剑笑道:“何止万金,本少红筹一箱,金筹两箱,这才艰难获胜,还是因为夕若姑娘看本少千里慕名,所以手下留情的缘故。”

主人瞧上的女人,她当然要放低姿态大肆吹捧。得罪云本真的前例,绝对不能再犯。

听得伏剑之言,众赌客哗然纷纷,叹为观止。

比你有钱一点,你会羡慕。比你有钱很多,你会嫉妒。比你有钱太多,你会仇恨。

然而,当然你完全无法比拟,甚至无法想象的时候,那就只剩惊叹之后的理所应当。

有个尖刻的声音冷不丁的道:“你一个女人,千里慕名另一个女人,还投注巨资,嘿嘿,莫非女人也能断袖分桃,也有龙阳之癖吗?”

三河帮众闻而怒斥。

“大胆!”

“混蛋!”

“找死!”

当下就有几个抽刀寻声扑去。

伏剑冷然喝止,俏目含煞道:“这里是不恨坊,本少要给易东主面子,更不好让夕若姑娘见得血光。再有乱嚼舌根的混蛋,最好这辈子都别出此门。”

果然没人敢吭声了。

伏剑这一板脸娇叱,他们才突然想起来,这个喜欢女扮男装的娇俏女人其实是个煞神。

……

第两百三十四章 侧卧当垆

之前潭州哄抢“连山诀”,有文斗也有武斗。

文斗还好,仅是是单挑,少见人命。武斗则是群殴,三河帮这头过江猛龙没少杀个昏天暗地。

潭州府富庶通达,又是东鸟都城,江湖帮派实在不少,哪个不是高手众多、背景深厚。最后“连山诀”还是花落三河,丹凤帮主的名头真是用血染红的。

前不久围城的时候,城内鼎鼎有名的香竹帮甚至被宰了好个几堂主,到现在也没敢报复,显然服软了。

堂堂香竹帮,颜面全失都忍了,他们有什么不能忍的。

伏剑大发雌威,诸人噤若寒蝉。

风沙缩在人群最后面的角落里,心里别提多满意了。小丫头越来越可心,越活越明白,这一番表现可圈可点,已经能够撑起场面,不枉他疼爱有加。

柳艳忽然凑近少许,小声道:“伏少今天手气特别好,看样子估计还想留下玩玩。”

风沙笑道:“世上两件事最难,一是难得糊涂,一是难得开心。既然难得开心,自然要玩个尽兴。”

柳艳听他打趣,咯咯笑了几声:“胡爷似乎并不爱赌,恐怕早呆腻味了。奴家知道附近有间西域的馆子,深夜亦不打烊,葡萄美酒和旋舞胡姬堪称双绝。”

风沙视线在她脸上转了几转,没有吭声。

柳艳被这目光轻轻一扫,居然有种被不着寸缕的感觉,咬唇道:“不瞒胡爷,易东主多少有些担心夕若姑娘,所以刚才要奴家无论如何缠住您……”

这样的女子倒也有趣的很,八面玲珑又偏偏诚恳爽直。

风沙哑然失笑,比手道:“既然艳姐举荐,那家西域馆子定有妙处,我觉得不妨一试。”

柳艳大喜过望,赶紧领路,心中不禁暗骂易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胡爷不但明堂正道,还善解人意。哪像你一样,满腹龌蹉心思,直令人作呕。

风沙让绘声到伏剑耳边交代几句,然后随柳艳出得不恨坊。

柳艳出门便指点,距离的确不算远,就在不恨坊斜对面,所以仅带了云本真和绘声。

这间西域酒馆看起来平平无奇,比之隔壁左右的各家唐皇大馆显得十分寒酸,名字倒是有点意思。

“侧卧当垆”。

其名似乎也跟外观一样平平无奇,然而凡是去过西域馆子的人,见此名字一定会心一笑。

频醉侧卧胡姬,春花落尽笑入。总之很香艳就是了。

踏门而入,立时感到异域风情扑面,倒似个特别巨大的毡皮帐篷。

空气中飘着女儿香混着肉香酒香,层次分明,其实说不上好闻,偏偏有种奇异的魅力。

各处充斥着轻纱柔帐,配着支撑的梁柱,极为巧妙的把巨大的空间分割成一个个相对私密又不完全封闭的席位。

坐榻上摆着坐垫,客人围着矮几席地,一席少则二三,多则七八。

有些客人揽着胡姬侧卧饮酒,有些客人倚桌笑等胡姬喂食,有些轻纱四面垂下,灯映人影投于纱幕,其形态各具……异状。

更多客人围坐几旁并未垂纱,一面谈笑晏晏一面观赏当面胡姬之旋舞。

大帐篷正当中则是演舞的中心,除了胡琵声声,还有十几位身段令人眼突的胡姬翩翩起舞。

脸上蒙着薄纱,身上也蒙着薄纱,然而仅是蒙着薄纱……而已。

该露的不该露的几乎全都露了,偏又不是那种纤毫毕现的透露,若明若暗的灯光之下更显若隐若现。

观舞的客人们无不倾身探头瞪眼,想要瞧个通透。

然而胡旋之舞宛如惊鸿一瞥,风光总在一晃即逝之后再次一晃即逝,每一位胡姬都像一个充满吸引力的绚烂漩涡,引住人的视线,并且牢牢吸入。

这里分明是男人厮混的地方,柳艳居然熟如家常,引路的胡姬少女与她笑言几句,直接将几人引到最角落的一方席位。

此席不但有矮几,还有个烤架的炭坑,燃着通红的细炭,温暖无烟。

云本真和绘声服侍主人褪去外袍。

柳艳指着当中跳舞的十几个胡姬道:“这里可以招她们陪酒配食当面跳舞,看中了就可以点来。如果胡爷觉得不够漂亮,我让人换几批。”

风沙笑了笑:“我一进门就闻到烤羊的香味。虽然大半夜吃这太油腻,还是忍不住食指大动,馋了。选两个会烤肉的胡姬最好,模样倒是无所谓。”

柳艳掩嘴笑道:“胡爷总是跟其他男人不一样。”

她召来胡姬少女,将要求说了,并让人送上最好的酒和最鲜的瓜果。

很快,两个披着薄纱的胡姬少女各自抱着一个冰桶挪步行来,带着媚人的笑容取出冰镇的美酒和瓜果,左右挨着风沙坐下,分别以汉话问安。

语调虽然有些怪异,掩不住清脆动听。

说实话,模样真好看,比之汉家女子的羞涩内敛,形态神情乃至一举一动无不热情似火,作风更是大胆多了,挤得风沙双膀酥麻软痒。

左边那胡姬执起冒着冷气的酒壶,问风沙想怎么喝。右边那胡姬捏起颗同样冒着冷气的葡萄问他想怎么吃。

柳艳探身过来,暧昧的笑道:“胡爷是否要奴家指点一下?”

风沙哑然失笑,凑她耳边悄声道:“我倒是开心了,后面这两个小丫头该吃醋了。”

柳艳偷眼瞧瞧跪坐风沙身后的云本真和绘声,恍然道:“是奴家没想周全。”

她赶紧让胡姬少女把酒倒进酒杯,瓜果盛入果盘。

瓜果美酒显然都是从遥远的西域不远万里送来的,光看这新鲜如新摘的瓜果,就知道价值不菲。

柳艳敬酒道:“奴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在心里默默记下胡爷的好,但凡胡爷还来东鸟还在东鸟,一定随传随到,悉心侍奉。”

她感激什么没有明说,相信人家心知肚明。

风沙持杯与她轻碰一下。

柳艳以袖掩嘴饮尽,亮杯口露杯底。

风沙啧地一声喝下,赞道:“好喝。”

这时两个袒胸的粗壮黑汉挑着一头堆满佐料的半熟羔羊过来,把铁钎加上烤架。

第两百三十五章 蹊跷

一位胡姬少女挪膝跪至烤架边,纤纤素手转起铁钎,不时撒抹佐料。

令人食指大动的肉香很快随落油被炭火滋滋腾空。

另一位胡姬少女持着一柄割肉小刀,割下一片片外焦里嫩又喷香多汁的羊肉放入碟中,方便客人就食。

风沙叉肉入嘴,大嚼几口,耿着脖子咽下,赞道:“香。”顺手又喝了杯酒。

柳艳抢先胡姬一步给他满杯。

风沙微笑颌首。

云本真忽然凑他耳边,伸手指道:“王龟。”

风沙眉角跳动一下,顺她指尖扫量。

两位发乱纱露的胡姬少女正在扎束一方席位的四面垂纱。

王龟倚在几上和另一个男人谈笑,魁梧的身材拦住了视线,瞧不清旁边男人的样貌。然而还是可以看见两人同样衣衫不整,似乎刚刚完事。

王龟边笑边倒酒,发现酒壶空了,招呼胡姬少女送酒。

他身体一动,旁边那男人的样貌一清二楚,竟是孟凡。

绘声俏脸色变,瞧着弟弟怔怔发呆,一时间心乱如麻。

自己的女人怀着身子,跑出来鬼混就算了,居然还和王龟一起鬼混。

主人分明要他对付王龟的。

念头一转到主人,忽然想起主人正看着呢!顿时吓得心都快跳出嘴巴,急急挪膝,颤声道:“主人……婢子婢子……”

风沙摆手打断,吩咐道:“把这边挡纱放下。”

云本真过去解开两柱束绳,放下挡纱。

挡纱一落,仅能看见些影动。

绘声死死咬着下唇,哀求道:“主人饶过他吧!他……他,婢子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风沙淡淡道:“回去之后找巧妍问问,问明白了回话。”继续吃肉喝酒。

对付王龟这件事看似扔给孟凡,其实交给了巧妍。

巧妍这女人看着柔弱,其实精明果断,主意正有想法,孟凡不可能逃出她的掌心。

这混小子跑来和王龟鬼混,说不定是巧妍安排了什么,他最好别插手干涉。

绘声听主人吩咐,一个劲的点头,神情惶恐不安,拗着双手瞪着纱影发呆。

柳艳俏眸闪了闪,低声问道:“胡爷和王龟有过节?”

风沙顿住手中的割肉刀,奇道:“艳姐认识王龟?”

柳艳干笑道:“王龟谁不认识,他可是两江武林响当当的高手,江湖人称王补天。”

“王补天?”风沙还是头次听说,不免更加好奇:“怎么讲?”

“江湖传言王龟有次偶遇山落巨石,人人皆逃,就他岿然不动竟是持刀劈开。身不动膀不摇,下盘稳如泰山,就像女娲补天以鳌足顶住四极一样稳当……”

柳艳口齿伶俐,说得形象动人,好似亲眼所见一般:“于是大家送他外号王补天,又叫补天鳌。”

风沙失笑道:“江湖传言,未必可信。”

柳艳摇头道:“王龟为人豪爽爱交朋友,潭州地面上的几个大帮派他都是座上贵宾。我家帮主曾经跟他比划过,重刀连劈十几下,他连步都没挪。”

风沙哦了一声:“看来王龟也是柴刀帮的座上贵宾了?”

“王龟家传武学,年少成名,多年之前还当过一任两江武林的副盟主,在江湖上很有地位,后来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

柳艳小心翼翼的解释道:“最近大家才知道他为报灭门血仇,居然跑去辰流当官,终于将仇家连根拔起。现今重出江湖,声望更胜往昔,柴刀帮得罪不起的。”

云本真听得直撇嘴,她一点都不觉得王龟武功有多好,三两个剑侍齐上就足够把这混蛋打得生死两难。若非主人不允许,她早下手干掉了。

风沙瞧不上江湖那点事,自然从来不关心,还真不晓得王龟在江湖上居然这么有地位。

柳艳见他没做声,以为不爽,想了想咬唇道:“奴家回去跟帮主说一声,以后少跟他往来?”

风沙笑道:“你们混江湖也不容易,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既然王龟朋友不少,没必要开罪。”

柳艳松了口气,敬酒道:“胡爷放心,奴家一定不会向他透露您的任何事。”

风沙举杯相碰,无所谓的道:“随便。”

王龟在江陵刺杀他之后,隐谷的确出面强行保下,并且不许他对王龟动手。

然而作保是双向的,隐谷也一定严厉警告了王龟。

如果这小子再敢找他麻烦,那就是自己找死,宰了就宰了。隐谷占不住道理,只能认。

又吃了会儿烤羊肉,一壶葡萄酒已经见底,胡姬上了一壶黑如纯漆的龙膏酒,一进口便令人神清气爽。

葡萄酒虽然香醇,配着油腻烤羊肉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味。

这龙膏酒则化腻提鲜,酒一入喉,过酒的舌头仿佛花蕾绽放,味敢何止提升一个档次。

风沙顿时感到鲜香满口,就着一杯杯的龙膏酒,吃了个唇边淌油。

柳艳见他吃得欢畅,更是频频敬酒,趁着暧昧的环境,说点露骨的玩笑。

一个风情妩媚的女人,腻在身边这样呢呢喃喃,又有热情奔放的胡姬磨磨蹭蹭。风沙虽然没那个心思,还是感到神松体畅,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正难得开心,一个矮壮的汉子大步奔来,直接冲到王龟那席,似乎悄声说了几句话。

见得这个汉子,柳艳明眸忽然剧闪起来。

王龟忽然推开身边的胡姬,撑着起身整整衣衫,拿住搁在矮几上的长刀,大步出门。孟凡紧随其后。

云本真赶紧凑嘴到主人耳边:“婢子追上去看看?”

风沙略一沉吟,点头道:“看看他想做什么,不要插手。”

柳艳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想说什么,犹豫少许还是继续敬酒。

过不一会儿,云本真回转,急急道:“伏剑刚出不恨坊就被他截住,吵着单挑决定连山诀的归属,两人现在街上快打起来了。”

风沙没有吭声。

这事十分蹊跷,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柳艳忍不住道:“奴家出去看看?”

风沙担心伏剑吃亏,起身道:“同去。”

……

第两百三十六章 吃大户

风沙担心伏剑吃亏,连御寒的外袍都没来得及穿,让绘声留下结账,他则带着云本真和柳艳往外走。

岂知才走到门口,王龟怒气冲冲的迎面入门。

风沙急着小跑,正好和他撞个正着,只觉眼前一黑,肩侧剧痛,就像被一头顶角的蛮牛怼了一下,不由自主的踉跄旋身。

云本真眼疾手快扶了一把,然后冲王龟怒目而视。要若非一手揽着主人,另一手抱着主人的外袍,实在空不出手,这会儿已经一拳打上去了。

王龟愣了愣,不由自主去摸刀柄,转目扫见风沙,神情忽然冷静下来,沉默少许,哑声道:“风少好久不见。”

风沙没想到他居然会来这么一句,拔开挡到身前的云本真,揉着肩膀道:“流城一别是有些久,从江陵算起那就未必了。”

这是影射江陵的刺杀。说着话视线左右扫量,并没看见孟凡。

王龟根本不接风沙的话,居然露出个笑脸:“相逢不如偶遇,不知风少愿不愿意赏脸喝几杯?”

风沙倏然盯上他的眼睛:“听说王副卫刚和伏帮主街上对峙?大家同出辰流,退万步也有香火情,王副卫不如卖我个面子,什么事暂且揭过。”

王龟苦笑道:“不过三招,差点和她同归于尽,只好罢手。按江湖规矩,我不会再找伏剑麻烦。”

风沙将信将疑。

王龟见他不信,叹道:“实不相瞒,怪我大意轻敌,酒喝多了点,没未防住伏剑那招左手藏匕式,被打了个出其不意……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风沙这倒有些信了。

升天阁的剑法处处陷阱,以女子之轻灵弥补力气不如男子,的确很容易中套。

何况王龟刚才可不止喝酒而已,同孟凡与两名胡姬少女鬼混来着,一了事就出去打架,精力斑驳实属正常。

看来的确是大意了,但凡把伏剑当回事,王龟都不至于又喝酒又玩女人。

正好绘声结账过来,风沙使了个眼色,要她出去看看。

王龟见他居然还不信,心下着恼,面上不动声色道:“我确实想和风少开诚布公的谈一场,还望赏个脸。”

风沙想了想,缓缓点头。

的确是他插手阻止王龟和宫青秀的婚约,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如果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未免太不近人情。

王龟视线转到柳艳脸上,愣了愣道:“柳副帮主?你怎么在这儿?”

柳艳忙道:“不恨坊的易东主有事脱不开身,让奴家代为招待贵客。”

她有些闹不清楚到底是胡爷还是风少,当着王龟的面干脆不提,免得不小心犯了未知的忌讳。

王龟嗯了一声:“鄙人今日有事要与风少商谈,你看?”

柳艳偷偷瞄了风沙一眼,见他微微点头,赶紧道:“奴家正是要走的,不打扰两位叙旧。告辞。”

风沙含笑相送。

王龟冷不丁的道:“天下间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是不是都跟你不清不楚?”

风沙哑然失笑:“我与柳副帮主今天才认识,她为人爽朗,好心招待罢了。”

王龟哼一声:“谁不知道柳艳是潭州有名的交际花,城里稍微有点身份的男人皆是入幕之宾,过路的露水情缘更是数不胜数……我没搅扰风少你好事吧?”

风沙淡淡道:“俗话说人后不言,王副卫兴许酒喝多了,有些上头。”

王龟心道伪君子,冷笑道:“请。”就往他刚才的席位领路。

风沙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当然不肯就坐,比手道:“我哪儿有只烤羊还在火上,王副卫若不嫌残羹冷炙,不妨吃点肉压压酒。”

王龟笑道:“这里的烤羊可贵,我来了多次从没舍得点过,看来今天能沾风少的光尝尝鲜。”

风沙哪里知道价钱,闻言叫来候侍的胡姬少女,吩咐道:“把这些都撤下,全部重新上一遍。”

王龟嘿嘿笑着坐下:“知道风少有钱,我就不客气了。”

风沙席坐对面。

两名胡姬少女正在清理桌。

王龟劈手夺下一把酒壶,耳边摇晃几下,揭开壶盖看了看又闻了闻,仰头往嘴里倒,一滴不剩才甩下酒壶,抹嘴直笑。

“上品龙膏,一两酒一两金,看这一桌空壶,风少没少喝呀!”

云本真瞧得直撇嘴,心道穷鬼、乞丐。

风沙不知王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动声色道:“龙膏配烤羊滋味妙不可言,所以不知不觉多喝了点。”

王龟拍桌道:“风少说妙,定然很妙。好,就上龙膏,先上一桌。”

论桌上酒!云本真不住蹙眉,这混蛋摆明宰大户,真可恶。

风沙忍不住笑道:“原来王副卫是来吃大户的。”

王龟斜眼道:“我就算拿龙膏洗澡、拿烤羊搓背也拔不够风少一根汗毛。当然趁机尝尝鲜,顺便爽个够。”

风沙点头道:“既然王副卫有此雅兴,我只好奉陪。”

这时残羹撤完,酒水瓜果送上,堆满香料的新羊重新架好。两位胡姬少女一人烤羊割肉,一人倒酒侍奉。

王龟一口肉一口酒吃得眉飞色舞,不住赞好,就是不说正事。

风沙早已吃饱,意思意思吃几口,也不做声。

眼看烤羊下去小半只,龙膏也喝了五六壶,王龟还不停嘴。

绘声终于回转,凑风沙耳边悄声道:“婢子追上去问了,伏剑说王龟找她单挑赌连山诀,最后两人平手,王龟只能退走。”

风沙总算放下心,伏剑没事就好。

绘声更小声道:“柳副帮主一直在门口等候婢子,说刚才给王龟报信那人是不恨坊的。她特意道歉,之前犹豫没说,希望不要怪她。”

她趁机找过孟凡,奈何时间紧没找到。

风沙面无表情,点头道:“知道了。”

柳艳的报信很重要,事情的轮廓一下子清楚很多。

王龟之所以呆在侧卧当垆,就是等候伏剑出不恨坊,从她手中夺取连山诀。

除了不明情况的江湖人会对连山诀感兴趣,百家中人更会想夺来瞧瞧真假。

所以这件事八成是易云安排的,特意请王龟帮忙。

不知孟凡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

第两百三十六章 铜面人

绘声到了,王龟也就恰好吃饱喝足,打了个掺着肉味的酒嗝,笑道:“想必风少已然知道伏剑无恙,可以说事了。”

风沙点头道:“洗耳恭听。”

王龟直言不讳道:“我想跟宫青秀履行婚约,风沙尽管提条件了,什么条件都可以。”

他总算想明白了,风沙不点头,他跟宫青秀根本没有成婚的可能,甚至连面都见不到。

明明两人婚约在身,居然还要受别人摆布。

气恼风沙阴险蛮横,懊丧宫青秀无情无义,更记恨这两人不清不楚的关系。

然而随着宫青秀剑舞退兵,他自然更加眼热自己这位已经被世人传颂成仙子下凡的未婚妻。只要能把人娶到手,什么都能先忍下。

王龟说完,云本真和绘声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见不屑,心道你也配跟主人谈条件,不自量力。

风沙持杯抿了口酒,轻声道:“我算不上富甲天下,好在从不缺钱。算不上势力滔天,好在有些手下。衣食无忧,别无所求,实在不知能向王副卫讨点什么。”

“我在江湖上还有点名声,到哪大家都还给点面子,愿意帮忙出个头。风少该是体验过了,若非我那几个至交好友,咱俩现在也没法坐下喝酒。”

说的就是江陵刺杀风沙之事。

风沙没吭声。

这小子显然没搞明白情况,居然以为是江湖朋友帮忙出头,看来何子虚并没有揭示自己隐谷的背景。

其实各家宗派情况差不多,除了极少数入世行走的传人之外,一般不会轻易显露身份。

这是血的教训,张扬绝不是好事。

秦有焚书坑儒,汉有废黜百家,更有多次诸如灭佛灭道之类的情况。一旦哪家势强,余家很容易遭受清洗。不知掩藏,损失太大。

王龟见风沙不语,又道:“一旦我与宫青秀成婚,肯定能够执掌两江武林,届时对风少的好处可想而知。”

绘声掩嘴窃笑,云本真直接噗嗤出声。

两女真心觉得井蛙观天。

不懂规矩,风沙扭头瞪她俩一眼,转回来道:“王副卫的好意我心领了,奈何我非江湖人,不沾江湖事,也不想沾。”

“并非吹牛,我曾当过两江武林副盟主……”

王龟见风沙微微摇头,又见云本真面露嘲笑,立时住嘴。

他以为风沙不信,偏偏没什么办法。

的确有朋友为他作保,让风沙对刺杀这种事都既往不咎,然而他也能不能再对风沙下手。

为了让他知道厉害,人家还特意透露了风沙的后台,居然不光是辰流的柔公主,还有辰流女王。

虽然王龟就知道这么多,已经足够按下他心中的恨意。

风沙如此背景,想也知道一旦打算报复,他武功再高也挡不住人多钱多。

幸好现在不在辰流,他自忖风沙就是只离了水的乌龟,就算壳硬,远不如水中灵活。总需要在地的关系帮忙,这才动了心思谈条件,没曾想被一口回绝。

风沙饮尽杯中之酒,淡淡道:“如果宫青秀强烈要求与王副卫成婚,我不会拦阻。绘声去结账。王副卫你慢吃慢喝,告辞不送。”

话里挖了坑。有他从中作梗,王龟很难见到宫青秀,多次撞墙之后一定会更加怨恨,两人的关系根本不可能好起来。

“等等。”王龟急道:“我现在根本见不到她,还请风少行个方便。”

风沙起身摇头:“我虽然是升天阁的东主,仅是管些日常琐事,凡事都得宫大家首肯,她不点头,我无能为力。抱歉。”

王龟咬牙道:“我知道伏剑是你的亲信,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巧截住她吗?”

风沙正张着手臂等云本真和绘声给他穿外袍,闻言停住:“正要请教。”

他猜到是易云使人通风报信。

然而有一点疑问还没弄清楚:易云知道伏剑在不恨坊定下贵堂,所以做了这种安排,还是他设法使得伏剑跑来不恨坊。

两者区别很大。回去问伏剑之前,可以听听王龟怎么说。

王龟见风沙感兴趣,笑道:“江湖传言连山诀乃是绝世神功,其实……”

话刚说一半,他忽然抬目瞪着斜上方,蓦地抽刀跃起暴喝。

云本真和绘声大惊失色,分从左右往主人身前抢。

岂知王龟根本没有扑向风沙,反而一面疾往后退,一面挥刀上抡。

风沙只感到眼角余光闪过一道黑影。

黑影由高处下飘,无声无息偏又迅捷绝伦。

王龟迅猛一刀挥了个空。

黑影扯着宽大的黑袍好似归巢蝙蝠绕过洞中钟乳,身形划出一个精巅至妙的弧线,仿佛瞬移般出现在王龟身后。

正好与风沙脸对着脸,眼瞧着眼。

风沙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不是人脸,是一张狰狞恐怖的铜面具。

铜面的嘴角挂着极其怪诞的笑容,似讥讽又似饥渴,渴肉渴血的那种饥渴。

一对狭目反射着灯光炭火,放出渗人的寸芒,幽红邪恶,比血亮、比血稠,令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

风沙见多识广,立刻会悟。这明显不是人眼,应该嵌了宝石水晶之类的东西。

王龟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只觉眼睛一花,那不知是人还是鬼的东西就不见了。

他正紧张且莫名其妙的时候,蓦地瞅见对面风沙三人极其怪异的神情和目光,一颗心直直往下坠沉,暗中大叫不好,根本不敢回头,拼命扬刀后撩。

颈上突然传来冰冷酥麻的触感,像是一条毒蛇缠上了他的脖子并且迅速收紧,指尖就像毒牙,在他回神那一刹那,电闪般咬进颈侧血管。

风沙盯上铜面人握颈的手,那是不知什么皮制的手套,艳丽斑斓如蛇纹,泛着诡异的汪光,一看就知道抹了毒。

明明瞧着挺光滑,所过之处好似磨石,擦蹭破皮出血。

王龟瞪成铜铃的眼睛迅速失去光泽,眼皮和手垂的几乎一样快,哐当一响,长刀落地。

铜面人站在王龟身后瞧着风沙,并不说话,任凭王**低身软。

拎着这么魁梧的汉子,居然毫不费力,就像拎着个软麻袋一样。

铜面人忽然间跃身腾空,蝙蝠一样几下绕梁,转瞬不见。

……

第两百三十八章 落魄少主

风沙回神很快,立刻让云本真赶紧追上去抢人。

他的确很想弄死王龟,然而在他面前出事,多少会留点麻烦,虽然麻烦不大,样子总还是要做的。

云本真追是追了,很快空手回返。

她和主人一样巴不得王龟赶紧去死,死的越惨越好,加上铜面人的身法异常诡异,她估计自己不是对手,就算追上恐怕也打不过。

凭什么为一个混蛋和人家拼命?所以根本没卖力气。

当然,心里给自己找的借口是防止调虎离山,主人的安危更加重要嘛~

云本真装样出去又回来这档口,风沙隐约想明白点苗头。

铜面人早不出手晚不出手,王龟提到连山诀的时候突然出手,实在太巧。

很可能此人猜到王龟接下来要说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也可能仅是不想让他知道,所以立刻现身打断。

那时王龟刚好说道:江湖传言连山诀乃是绝世神功,其实……

后面想说什么?

既然用了“其实”,那就说明王龟打算在后半句否定前半句。

莫非王龟知道连山诀不是什么武功秘籍,而是连山易?

知道连山诀的真正意义,并且想抢来看看的人,八成和百家遗脉有关。

联想到柳艳放刚才透露的情况,加上已经确认不恨坊的东主易云乃是阴阳一脉,那么请王龟从伏剑手中抢连山诀的人很可能就是易云。

铜面人是易云?

若非柳艳告密,他恐怕没办法将两者联系起来。

这个人情要记下。柳艳可能会有危险。

风沙一念转过,向绘声道:“回去你派几个剑侍去找柳艳,暂时给她做贴身侍女。另外跟她们叮嘱一声,遇上麻烦报我的名字,遇上袭击……留活口。”

绘声赶紧记下。

云本真见主人吩咐绘声不吩咐她,顿时满心不爽。

心道之前城里几天,绘声肯定给主人灌迷汤了。

至于真实原因,她根本没想过,也不打算想,总之就是骚蹄子欠收拾。

闹这一出,侧卧当垆有些乱。

多半客人已经急忙忙逃走,寥寥留下的客人,无不醉得不省人事。

那些本来跳舞、陪酒的胡姬大都躲进内馆,剩下几个缩在梁柱或几下不敢出声。

负责给烤肉的两位胡姬少女,离得太近,连躲都不敢躲,缩在烤羊后面相拥发抖。

风沙俯身过去,柔声道:“和你们东家说一声,算我包了馆子,让他把今晚的损失清点一下,账单送来内城码头的晓风号,自然有人会结。”

这里的胡姬都是现成的证人,可以证明王龟被掳与他无关。隐谷查证的时候,如果人家乱扯一通,多少是个麻烦。

花点小钱,人家至少不亏,无形中既博得好感,对店家来说是个牵绊。

前来侧卧当垆之前,风沙告知过伏剑。

于是伏剑把马车留在不恨坊外面,还有十来位作护卫的三河帮帮众。

至于她和夕若怎么回去,根本不在风沙考虑范围之内,最后应当是不恨坊派的车。

深更半夜,一路平安。

车上的铺垫实在太软太滑,加上今天玩一整天,又实喝了不少酒,随着马车晃荡晃荡,风沙很快倦意上涌,眼皮渐渐沉重。

不知不觉到了地方下车,要不是两女紧紧抱着搀行,他肯定从舢板上面一头栽到水里。

迷迷糊糊中有些奇怪,云本真和绘声为什么进来又出去,怎么不服侍他更衣睡觉?

昏沉沉无法深思,完全不知道怎么脱得衣上得床,很快鼾声如雷。

酒喝多了,容易口渴,尤其早上睡醒的时候。

居然没有头疼欲裂,说明昨晚的确是好酒。

“水……”风沙闭着眼睛讨水喝。

结果……居然也不知道把他的头扶起来,有这么躺着灌水的吗?

云本真还是绘声?躺着灌就算了,大冷天的,居然给碗凉水!不对,是凉茶,明显还是隔夜茶。

风沙呛到喉咙,一口喷了出来,差点睁眼骂娘,眼睛一睁开立马闭嘴。

猫一样湛碧的异瞳,也像猫一样慵懒淡漠的模样,无暇的容颜满是喷茶,顺颊留下,居然神情不变,好像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一样。

“夕若姑娘……”风沙瞪她几眼,诧异道:“怎么是你。”

“我姓易。”夕若长长弯弯的睫毛上还挂着茶水珠,她居然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更没有伸手擦,淡淡道:“伏少让我陪你过夜,我陪了你一晚上。”

风沙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我昨晚喝多了,没……没,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夕若很直接的说道:“你酒品很好,除了打呼没有乱性。我摆弄几下,见你没反应,只好作罢。”

摆弄!!!风沙干笑道:“伏剑乱来,我没那意思,真的。”

夕若那对勾魂的异瞳深深凝视:“我还是处子,你不想得到我吗?”

风沙不禁愣住。

他相信夕若不至于在这点上说谎,因为太容易拆穿。

本以为这女人如此大胆直接,乃是习以为常的缘故。

毕竟身上是标了筹价的,再能装样子,表露冷淡,最终还是以色娱人,说难听点就是出来卖的,没想到居然守身如玉。

等等,姓易?

夕若开口第一句,突然莫名其妙的报姓,本来是件很奇怪的事,毕竟他又没问。

听了后半句又吓了一跳,没第一时间会意,现在一开始琢磨这个女人,立刻抓住了关键。

“敢问易东主是夕若姑娘的?”

夕若答道:“哥哥。”

风沙恍悟,追问道:“敢问易姑娘也出身阴阳吗?”

夕若轻轻颌首。

风沙赶紧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就这单衣行礼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当面错过真人,实在失礼。”

夕若回礼道:“易夕若见过四灵风少主。”

风沙苦笑道:“我这少主早就被废了,旧事不提也罢。”

夕若正色道:“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我想做第二个宫青秀。宫青秀能做什么,我都能做。风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风沙没想她这么直接,不禁笑道:“我就一个落魄少主,庙小门低,勉强养起一尊菩萨,易姑娘若是寄予厚望,恐怕找错人了。”

……

第两百三十九章 勿用取女

“你不想得到我吗?我不但保证今天千依百顺,往后也随传随到,你想怎样都可以。”

夕若明明在说一件足以让黄花大闺女臊进地里的事,偏偏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风沙想了想道:“易姑娘直言不讳,我不拐弯抹角。我与你素味平生,不了解底细,说白了我信不过你。没有足够分量的投名状,你天天爬我床也没用。”

夕若陷入思索,少许后道:“不知风少想要什么投名状?”

风沙微笑道:“那就是你该想的事了。我不在意养个花瓶,想必你很在意能落得多少看重,对吧?”

夕若缓缓点头,葱花般水灵食指勾了勾脸颊上尚未淌干的茶水,以两瓣樱唇轻含之,依稀可见舌尖还往指尖上卷了一下。

然后她微微垂首:“无论风少答不答应,从现在开始,夕若就是你的女人了。我不但会让你满意投名状,更会让你满意我。”

风沙点点头:“你待会儿随伏剑去城内热闹的地方逛逛,我会让全城人……包括王公贵胄全都知道,不恨坊的夕若姑娘一日陪游价值万金。”

这种事传遍大街小巷很容易,传进深似海的侯门高第那就难了,对没门路的人来说难如登天,对他不过举手之劳,算是赏给人家表忠心的见面礼。

夕若鼻息略粗了些。

易云经营不恨坊很多年,大把的钱用来结交朋友疏通关节,至如今她仍旧是个半红不火的状况。

就算交上一些贵人,要么无足轻重,要么不入主流。

真正的大人物不会缺那些打点钱,对她有好感的某些人又很快躲之不及,再也不登门。

原因很简单,东鸟这块地盘早被四灵和隐谷瓜分干净,他们知道不恨坊的背景,不会特意找麻烦,然而也不允许不恨坊从他们嘴里抢饼吃。

稍一指点,人皆敬而远之。只有诸如永王之流,好色无礼、贪得无厌的家伙才会时常跑来占便宜。

正因为总和这类人混在一起,名声败坏不少。

夕若轻声道:“四灵蛮……蛮,看我蛮不顺眼,隐谷道貌岸然,这样给我宣扬名声,怕是会惹些麻烦。”

风沙哦了一声,立刻会悟原因,笑道:“我待会儿就和两边通个气。这是小事,派人说声就好。”

夕若那对异瞳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湛碧的瞳珠异彩连连。

果然跟着没用的人永远没出息,要跟就要跟在大人物身边。易云久困不破的痛苦局面,就因为人家一句话迎刃而解!

风沙又道:“最近辰流的柔公主请旨求册封。宫内传来消息,八成要成,届时东鸟皇帝陛下会携亲信重臣与柔公主私下会悟,公主把这事交给了我……”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道:“我正琢磨找个合适的地方安排,既要安全舒适又要奢华休闲,城内这样的地方不少,见龙颜及亲贵的机会不多。你要抓紧了。”

夕若精致的鼻翼急促几下,不禁兴奋,旋即回神道:“不恨坊是易云的不恨坊,我不想在他那里继续蹉跎岁月,我愿意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华留给风少享受。”

风沙笑了笑:“我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蒙卦六三。易姑娘既然出身阴阳一脉,想必对卦很熟,能否给我讲讲。”

夕若呆了呆,低声道:“蒙卦六三,勿用取女,见金夫,不有躬。无攸利。”

风沙含笑点头:“能否帮我解解此卦何意?”

夕若垂首不语。

这还用解吗!字面的意思就够了:不要娶这个女子,因为见了金子就认丈夫,娶了伤害自己。没有好处。

骂人不带脏字就算了,还要你自己骂自己,更过分专门捡你会的,旁边若有个不懂卦的人,甚至都听不懂什么意思。

风沙不再逼她,淡淡道:“安排不恨坊,是我打算给你投名状的奖励,你既然无所谓不恨坊,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也无所谓为敲开我家大门的那块砖?”

夕若娇躯剧颤,绝美的容颜上忿意流转,终于还是低声下气道:“我没有无所谓,我很在乎风少给我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把握。”

她和易云乃是同门,易是师门赐姓,其实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易云一厢情愿认为和她青梅竹马,结婚是迟早的事。

她根本瞧不上这个没出息,活像条癞皮狗一样痴缠她的师兄。

刚才特意跟风沙提及自己姓易,就是有意模糊两人的关系。

她聪明漂亮肯吃苦又有绝艺傍身,出身更是源远流长的百家遗脉,所以一直很高傲也很不忿。

凭什么始终被人压着、受人连累,出不了头?

不公平!!!

遇上风沙之后,当机立断,决定交出自己的美貌、自己尊严、自己的智慧,乃至自己的一切,换得出头的机会。

她有付出有收获,这是等价交换。

公平!!!

然而那高傲的自尊心被风沙轻描淡写的捅了个大洞,瞬间千疮百孔。

风沙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夕若像踩着棉花般出门,一路上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径直去到伏剑的帮主舱房。

伏剑正伏案批写东西,见她回来,忙起身相迎,暧昧笑道:“昨晚风少玩得可还开心?”

夕若袍内嗡嗡短响一声。

伏剑目光顿时呆滞,缓缓起身站直,动作十分僵硬,虽然直勾勾的瞧着夕若那对突然妖异的异瞳,偏偏瞳孔散大,明显没有对准。

夕若问道:“昨晚交你的人藏哪去了?”

伏剑呆呆道:“东码头洪家商行后仓。”

“安全吗?”

“我亲自办的,没人知道。”

“可以藏多久?”

“这是三河帮新购的一处秘密据点,至少三五天内绝不会有人去。”

夕若满意的点点头,忽然想让伏剑自己抽自己几个耳光,算是小小报复一下风沙,想想还是作罢。

人家毕竟是四灵少主,会的神通比她只多不少,何况这种惑魂的小把戏痕迹太明显,要是让被风沙瞧出端倪那就麻烦了,不能乱来。

她进得里屋,取出一袭黑袍和一张狰狞的铜面具贴身缠紧藏好,袍内再次嗡了一下,声音比刚才尖锐。

“我数三下之后,你将醒来,不记得梦中发生的任何事。一,二,三……”

……

第两百四十章 孟凡的盘算

孟凡很喜欢一首诗。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首诗是韩先生教给他的,他总觉得诗中人就是他。

韩先生就是韩晶,一直教升天阁诸女读书识字,作为姹紫嫣红当中唯一的绿叶,孟凡自然获得更多的关注。

韩先生不光教几十人的大课,还教小课。大课仅教读书识字,小课则教诗词歌赋,甚至讲解百家经典。

既然是小课,人数自然不多。

除了几名位份不低的升天阁侍女,还有宫青秀的两个徒弟宫天霜、宫天雪,伏剑有时也会从百忙之中抽时间过来听讲。

再有就是孟凡。

沾了两个姐姐光,大家很把他当回事。

一直混在这个小圈子里,他不光在升天阁吃得开,在三河帮也很有面子。

随着韩晶成为风少所倚重的核心幕僚,孟凡最近老以韩先生的入室大弟子自居,唤宫天雪二师妹,唤宫天霜三师妹,唤伏剑小师妹。

宫天雪性情柔顺,从来不争。宫天霜则不服排名,吵着要当二师姐,孟凡才是小师弟。

两人见面就斗嘴,又总是斗不出个结果。

孟凡很有自知之明,斗嘴归斗嘴,实际上从不过分。

他两个姐姐再得宠也是奴婢,宫天霜和宫天雪实乃小姐,尊卑有别,且是天壤之别。

他故意争这个师兄,宫天霜一回嘴就落入陷阱。无论师兄师妹,或者师姐师弟,等于默认同门,那就是平起平坐。

伏剑很快瞧出其中奥妙,开始附和宫天霜和他争大小,看似针锋相对,其实帮忙坐实。

他很得意自己这番心思,同时真就把自己视作诸女的大师兄,特别关爱以及护持师妹。

时不时就买些新奇的小玩意逗师妹开心,或者找到好玩的地方请她们前去耍玩散心。

他和巧妍在江陵就好上了,绘声不知道,宫天雪宫天霜很清楚,私底下一口一个弟妹的叫唤。

若非伏剑实在太忙,很少参加这种耍闲的聚会,早就该认出巧妍。

潭州围城多日,一直没得机会,如今一朝解禁,大家都放了鸭子。

巧妍特意让孟凡在城内一间楚韵十足的大馆子包了间上房,宴请宫天雪和宫天霜。

冷沥鲜汤,饭稻羹鱼。

冷沥就是冰酒,此外满桌汤羹。

东鸟占据楚地,位于长江中游,境内江河密布,自古就是鱼米之乡,古楚人嗜爱冻酒,爱吃鱼爱喝汤,延续至今,无有改变。

这间楚韵馆和江陵娥皇馆的风味十分相似。

娥皇馆吃鱼不见鱼,楚韵馆则满桌都是鱼,生怕客人瞧不见新鲜,恨不能鱼进汤上桌之后嘴还在翕动不休。

巧妍怀孕日短,不显身子,仅是穿着一袭宽袍,更具风韵。

两女十分好奇,围着她问东问西,尤其宫天霜还动手动脚,时而摸摸她的肚子,时而凑耳朵过去听听。

孟凡被抛到一边没人理会,巧妍冲他打了个眼色,方才清清嗓子,苦着脸道:“今天找两位师妹过来,实在是师兄遇上难处,想求师妹帮忙。”

宫天霜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嘟囔道:“就知道你找没好事。说吧~又惹什么祸了?”

孟凡叹了口气:“巧妍怀了身子,不耐奔波,我想留在东鸟,让她安心养胎。”

宫天霜奇道:“这算什么事?你让你姐去求风少不就行了?风少一向心软,这件事又在情理,想来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孟凡苦笑道:“升天阁迟早要随风少离开东鸟,我刚在升天阁挂个职,一旦留下,吃什么喝什么?总不能让巧妍怀着身子还随我受苦。”

宫天霜噢了一声:“也是厚。真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有点良心,知道替弟妹着想。”

宫天雪轻声道:“三河帮肯定会留下驻点,你找伏剑师妹说说,她一定叮嘱手下照看你们。”

孟凡摇头道:“堂堂男子汉,有手有脚,总要一份正经营生。人家就算看在伏剑师妹面上照顾有加,天天从人家手里干拿钱算怎么回事,不是个滋味。”

宫天霜笑道:“这样,你乖乖叫我三声好师姐,我就把自己的私房钱借给你,让你盘个门铺开门做买卖。”

孟凡嘿嘿一笑:“如果缺钱,我找姐姐要也不找你。要我叫你师姐……下辈子罢~。”

宫天雪顿时鼓起粉脸:“好心没好报,不理你了”

孟凡瞧了巧妍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们知不知道,风少最近正在物色一个人选,替他打理留在东鸟的产业。你们替师兄我说说好话呗!”

风沙这次迫得云虚出钱在东鸟设立秘密驻地,算是占了个大便宜,仅仅出人就行了,一干手下好说,正是难在首领人选,一直举棋不定。

这件事他其实没有向人提过,仅在心里盘算,默默的物色。

巧妍曾经替云虚打理账目,从账目往来之中,可以瞧出很多事,甚至很多机密的事。

加上从孟凡那里得知他姐姐绘影的情况,以她的精明聪慧,做出这种推测并不难。既然有江陵的先例,想来东鸟的情况也差不多。

宫天雪和宫天霜相视一眼,立刻想到绘影。

她俩并不知道绘影留在江陵具体做什么,现在一听才知道,原来是为风少打理生意。

宫天霜笑嘻嘻道:“哟~你长能耐了,让你打理生意,你会吗?”

孟凡干笑道:“不是还有巧妍帮我吗!她可是很能干的,咳~比我能干。”

宫天霜摇头道:“此事风少一定乾纲独断,谁去求也没用。真要跑去为你说话,反易遭至不悦。”

“当然不好直接说。”

孟凡忙道:“我和巧妍最近正在替风少办一件事,眼看就要成了,到时两位师妹帮忙敲敲边鼓,只要风少做决定的时候能想到我们,这事就算有眉目。”

说的就是王龟的事,只是不好跟两女明说。

昨晚姐姐气冲冲的把他从床上生揪到门外,恶狠狠的质问他怎么会和王龟鬼混。

他赶紧把巧妍的主意说了,姐姐顿时眉开眼笑,难得夸奖几句。

回房和巧妍一商量,觉得这是趁热打铁的好机会,赶紧宴请宫天雪宫天霜,一定要让风少最近耳边全是夸他俩的赞美之词。

第两百四十一章 画蛇添足

孟凡表面精明,其实心里没数。

巧妍温柔少语,才是真正厉害的人物。

她很清楚,只要她留在风沙身边,那就是柔公主和伏剑的眼中钉。

现在风沙关注,没人敢动她,如果哪天风沙忙忘了或者顾不上了,那真是说死就死。

她很快找到一个足够安全的位置,那就是留在潭州替风沙打理秘密驻点,也就是绘影在江陵所做的事。

攸关生死,她对这个位置志在必得。

首先,风沙交代的事情一定要办好办漂亮,这是入眼的前提。

为了让孟凡尽快接近王龟,方便将来背后捅刀子,她不仅放任自己的男人天天跑出去和王龟鬼混,甚至喝花酒玩女人。

再来就是尽量拉拢风沙身边亲近的人。

绘声离风沙最近,可惜并不方便为自家弟弟说话,所以她一开始盯上了韩晶,毕竟孟凡和韩晶关系还是很近的。

奈何韩晶这女人简直像颗洋葱,剥开一层居然还有一层,一层层剥下去,永远不知道有多少副脸孔,根本捉摸不透。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实在太危险,只好转而求其次,找上了真正单纯的宫天雪和宫天霜。

风沙将两女保护的太好,从来不让她们接触升天阁之外的复杂环境,所以两女天资聪颖不假,始终不谙世事。

说白了就是好哄。

眼看孟凡三两句就哄得两女心生同情,一个劲的点头答应,巧妍露出个微不可查的笑容。

这时窗外传进隐约的欢呼声,似乎街上很热闹。

宫天霜爱凑热闹,急忙忙跑到窗旁探身眺望,使劲瞅了几眼,兴奋的扭头招呼:“你们快来看,好像是伏剑师妹!她摆出这么的大排场干什么?”

宫天雪轻斥道:“一惊一乍,没有礼数,让师傅知道,又要训你了。”

宫天霜吐吐舌头,跑回来坐好,笑道:“听说伏剑师妹昨晚偷偷带回来一个女人,长得可漂亮了。值守甲板的侍女还说,她们共乘一家大赌馆的马车……”

她自顾自的笑言,蓦地瞧见师姐面带忧色,奇道:“师姐你怎么了?”

宫天雪轻声道:“昨天伏剑是陪风少出去散心的。”

“是啊!我知道,怎么了?”

宫天雪拿自己这个没心没肺的师妹毫无办法,叹道:“自己去想。”

宫天霜愣了愣,恍悟道:“你说那女人其实是风少……”瞧见师姐蹙眉,赶紧住口。

孟凡小声道:“昨晚姐姐曾经找我说事,顺嘴提了一句,好像那女人在风少房里过夜了。”

宫天霜睁大眼睛,结巴道:“风少……风少他,怎么能对不起师傅!”

宫天雪斥道:“乱说话。”

宫天霜不服气,继续嘟囔:“伏剑师妹到底哪边的,怎么向着外人……”

“你还说!”宫天雪粉脸挂霜。

宫天霜顿时蔫了,耸搭着脑袋不敢做声。

孟凡赶紧招呼大家吃菜,两女再也提不起胃口。

正食不知味的时候,敲门声响,孟凡应门。

一个伙计点头哈腰的进来:“枝头喜鹊叫,今个喜来报。恭喜四位贺喜四位,三河帮的伏少包了咱的馆子,所有客人的花费一律买账。要不您再加几个好菜?”

四人相视一眼,孟凡问道:“什么喜事,值得伏少这般开心?”

“几位不知道?街面上早传开了,昨晚伏少在不恨坊一掷万金。那句话怎么说的,对了,金子所至,石头都开,终于得到夕若姑娘的青睐,同意把臂共游……”

宫天霜忍不住纠正道:“什么金子所至,那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是是是,小姐说的都对,金子石头一起开。”

活计笑道:“反正刚刚选在咱家馆子摆宴,真是无上荣幸,晚上更要摆下流水大宴。东家着急人手备菜不足,打算求爷爷告奶奶到处借人借菜呢!”

宫天霜咋舌道:“万两黄金!!!真的假的。伏……伏少这么有钱?”

宫天雪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傻丫头居然还没想明白!有钱的是风少,包女人的也是风少,伏剑就是挂个名号,替风少打掩护呢!

“那还有假!”活计比手画脚:“金光灿灿的黄金如同小山一样堆在不恨坊的大堂里,啧啧,耀花人眼呐~”

宫天霜总算会悟过来,沉下俏脸:“听你说的活灵活现,倒像是亲眼目睹一般。”

活计干笑道:“小人当然进不去那种大赌坊,我们东家昨晚可是亲眼所见。”

他见在座的三位小姐实在太漂亮,各有各的美处,就想多说会儿话、多瞧上几眼,一时间都忘了继续推卖自家的菜肴。

巧妍出声道:“那就随便加四个菜,你看着办吧!”

活计这才想起正事,依依不舍的应声,磨磨蹭蹭的出门。

房内气氛更冷,孟凡轻咳一声,想要活跃气氛,笑道:“明明备菜不足,居然还要挨着房敲门加菜……”

巧妍瞪他一眼,他赶紧闭嘴。

宫天霜扒拉几口,拍着筷子起身:“我现在就去找伏剑,问问她为什么找来个野女人,把风少迷了魂。”

“坐下。”宫天雪赶紧扯住她:“不要胡闹。”

宫天霜就怕师姐,只好气鼓鼓的坐下。

巧妍柔声道:“风少就算找女人,也不会把声势闹得这般大,居然连街面上都传开。想来必有深意,咱们还是不要乱插手的好。”

这话很阴毒,不显山不露水,偏偏正好刺中宫天雪的忧虑:“巧妍姐你主意多,帮忙想想办法?”

她比师妹想的深远多了,更担心这个女人会动摇师傅的地位,不免有些六神无主,下意识便找人求助。

巧妍摇摇头,叹气道:“可惜孟凡手上无权无人,在风少面前更是说不上话,否则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两眼一抹黑,发生这种事居然得靠个饭馆活计告诉。”

宫天雪没有做声。她单纯不假,一点都不笨。

伏剑手上倒是有权又有人,还是她亲师妹,那又怎样?她才不信孟凡有权之后敢违逆风少的意思,到时保管该怎样还怎样。

她和孟凡关系不错,本来已经答应在风少面前帮忙说话,然而巧妍有些画蛇添足,不由她不多个心眼。

……

第两百四十二章 江湖事

一顿本来很开心的饭最终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宫天霜一个劲的撺掇师姐返回去看看那个女人到底多漂亮。

宫天雪比师妹稳重多了,担心凑这个热闹会坏了风少什么事,犹豫着不肯同意。

宫天霜转转眼珠也不再多劝,回到晓风号之后,借口鱼吃多了肚子不舒服,甩开了师姐偷偷溜下船。

这点小伎俩本来不可能瞒过宫天雪,然而她正忧心忡忡,琢磨怎么跟师傅说,倒让宫天霜捡了个漏子。

再回楚韵馆,门外人头攒动,都是听到消息跑来凑热闹的闲杂人等,更多则是跑来混晚上那顿流水席的,总之已经人满为患,挤都挤不进去。

宫天霜四下转了转,寻了个僻静之处翻身上房。

正想着伏剑会在楚韵馆哪间包房,突然发现她不是第一个上房的人。

那边居然零零散散站了不少人,随便数数就有三五十人之多。

大多三五成群,也有单人独剑。少数人甚至穿着夜行衣蒙着面,也不看看现在是光天化日。显然根本见不得人,宁可更醒目也不肯露脸。

彼此间站的很开,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宫天霜甫一登顶,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立刻扫了过来,一个个神情警惕,目光森然。

宫天霜被这些眼神瞪得莫名其妙。

她根本不知道伏剑最出名的绝不是花了万金博什么美人一笑,而是身怀连山诀。

实际上伏剑曾经跟她提过,那本连山诀就放在风少房里,她随口一问,风少也就随手塞给她看了。

看了半天看不懂,自然抛之脑后,完全没当回事。

也怪风沙把她保护的实在太好,她不知江湖事,更不晓得江湖上已经为这本“天书”各逞奇谋,甚至杀了个血流成河。

宫天霜转着好奇的目光左瞧瞧右瞄瞄,凑到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身边,笑道:“姐姐知道伏少在哪间包房吗?”

女子眼睛弯成一对月牙,似乎也笑了起来:“小妹妹找伏少干什么呀?”

宫天霜老老实实道:“我想看看她花万金找的女人究竟有多漂亮。”

女子噗嗤一声:“小妹妹真会说笑。”

一个面貌普通的蓝衣汉子忽然急掠过来,三步之外站定:“这位小姐要当心了,你面前这位可是人称花蛛的花娘子,浑身上下都是毒,尤以心最毒。”

花娘子嫣然道:“去去去,我和这位小妹妹说话关你什么事。我再毒也不杀女人,哪像你,专门祸害良家妇女,还从不留活口。”

转向宫天霜道:“他明明是个耍刀的,偏偏外号房里枪,咯咯,反正不是好人。”

房里枪冷冷道:“你是不杀女人,你只卖女人。”

宫天霜感觉这两人都不像好人,赶紧往后退开。

“诶~小妹妹别走呀!”花娘子反倒缠上她了:“别听这小子乱嚼舌根,香竹帮知道吧?香竹帮的花帮主就是我大伯,城里开了很多大买卖,都是正经人。”

房里枪嗤嗤笑道:“没见过正经人开妓院的。”

花娘子见他一个劲的揭自己老底,终于恼了,黛眉含煞道:“也没见你少逛。”

宫天霜又往后退开几步:“你们都不是好人,我想不理你们。”

是个人都瞧出她是个雏了。花娘子哟了一声,媚笑道:“这可由不得你。”探手去勾宫天霜喉咙。

宫天霜从没和人真正动过手,不禁慌了神,幸好这女人动作在她看来实在太慢,下意识扬起剑鞘虚晃一招,左手短匕同出。

挥划的剑鞘仿佛有种莫明的吸力。

花娘子像是着了魔一样死盯着尾端,拼命想挪开视线,居然做不到!!!好像自己的眼睛不是生在自己脸上一样。

然后左胸就是一疼,面纱下脸色瞬间惨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呆呆而立,愣是回不过神。

宫天霜平常练剑的时候都是点到为止,这次也习惯性的一点即收,根本没有用力。

房顶上的江湖人忽然四面八方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神情古怪。

宫天霜左右扭头,终于知道怕了,颤声道:“你……你们想干什么,她……她先动手的。”

一个老者哑声问道:“你怎么会这招月女锁天甲,你是伏剑什么人?”

宫天霜顿时不做声了。

她总算回过味来,这群人明显和伏剑不对付,守在这里分明不怀好意。

一个站在边上的蒙面男人忽然说道:“就算她和伏剑有什么关系,诸位总不能不讲江湖规矩,围攻一个女子吧!”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阴阳怪气的笑道:“脸都不敢露的人,居然好意思讲什么江湖规矩。”

蒙面人一点都不恼,反而笑道:“江湖规矩并没有不准人蒙脸吧!”

那人恼羞成怒:“这里有人来抢连山诀,也有人找伏剑报仇。抢连山诀自然要讲江湖规矩,报至亲血仇则无可不为。别跟他废话,有仇报仇,并肩子上。”

这话很阴险,无论抢秘籍的还是报仇的,现在都能“报仇”了。

果然几人应和道:“没错,咱们就是来报仇的。上~”

一伙人立刻动了手,几乎没有一个落下。

这些人的武功在宫天霜看来粗浅的很,根本就是庄稼把式,还处于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掌的层次,宛如王八打架,全无气势可言。

奈何她实在没有动手经验,见一群人猛扑过来,慌得六神无主。

就算这样,转眼之间还是拔剑刺中三四个人的要害。

然而仍旧没有力灌到底,人家就是吓了个激灵冒一身冷汗,一点事都没有。

有人呼道:“她手上无劲,硬顶上。”

刚才说话那蒙面人突然抢入战团,左抓右掷,连踢带踹,眨眼之间清空一片,拽着发愣的宫天霜低喝道:“走。”

宫天霜不由自主的被他带着跑。那个房中枪一直没有动手,这时毫不犹豫的追上去。

那蒙面人似乎对城内环境很熟,巷弄里转几下就把人全甩不见了,最终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巷里,扯下蒙面微笑道:“在下易云,不恨坊东主。”

宫天霜惊魂初定,刚露出个甜甜的笑脸想要感谢搭救,忽然晃了几晃,仰面而倒。

……

第两百四十三章 易云的心思

宫天霜醒来时候,问到腐败的味道,身上很冷,更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瞧不清这是哪里。

她不免心慌意乱,赶紧挺身坐直,拿手上下摸索,似乎衣衫完好,体无异样方才稍松口气。

远方忽然传来房中枪的声音:“你到底什么人,有种别躲躲藏,快把她交出来。”

听声音似乎在快速移动,距离也不算太远。

宫天霜不敢乱动也不敢吭声。

房中枪又道:“只要你把人交出来,我保证不再追问你是谁,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宫天霜忍不住想他在跟谁说话,莫不是救她的……嗯,好像叫易云,是什么东主。

“你始终不肯报上名号,是否做贼心虚。”

易云终于出声笑道:“我就算报上名号,你肯信是真的吗?”

房中枪沉默少许,回道:“不信。所以最好还是将人交给我。”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没有动,显然并没有趁机迫近。

易云朗声道:“我怎能将一个弱女子交给一个采花贼,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房中枪又沉默一阵,有气无力的道:“我跟你解释很多遍了,那是花蛛胡言乱语。”

“你觉得我会信吗?“

房中枪苦笑道:“我要怎么说你才肯信?”

易云同样笑了起来:“你怎么说我都不信。”

这次房中枪沉默更久,久到宫天霜都以为他打算趁机偷袭了,方才原地出声道:“那咱们就耗到天亮罢~”

易云没有作声,片刻之后,房中枪惨叫一声,然而四下里彻底没了声息。

过不多时,宫天霜听见上方传来沉闷的咄咄声,像是木棍拍打败革。

易云问道:“小姐你醒了吗?”

宫天霜忙道:“醒了,这是哪儿?”

易云答道:“一颗老树的树洞里。”

宫天霜怕虫子,吓得一个哆嗦,慌张道:“我……我现在能出去吗?”

易云似乎听出她的惶恐,笑道:“当然。”

宫天霜伸着双手在黑暗中胡乱摸索,忽然握到一双温暖干燥的人手,将她轻轻一带,人便出来了。

天上有云,月旁是晕,地面上几乎跟树洞里一样黑沉,还是什么都瞧不清。

宫天霜云里雾里,忍不住问道:“我……我怎么会晕倒?”

隐约可见近在咫尺的易云似乎摇了摇头,随即道:“那个房中枪不是说花蛛浑身是毒码?可能已经对你下了迷药,后来一经奔跑,加速发作。”

宫天雪恍悟,尴尬的道:“我……我完全没发现。后来……后来怎么了?那个房中枪一直追着你吗?”

“你刚晕倒,他从墙上蹿了出来,伸手就来捉你,我跟他打了起来,嗯……他很厉害。”

宫天霜忍不住问道:“一个人采花贼,那么厉害?”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血战,眼光还是有的。虽然易云仅是寥寥几下,显然武功超凡,就算不是师傅对手,起码也是同一个层次的高手。

其实易云根本不用跑,能够轻而易举把那些江湖人全部打倒,或许是怕伤人命,所以不愿纠缠。

也幸好没纠缠,要是她那时晕倒,为了保护她,事情就麻烦了。

易云苦笑道:“他身手只能说还过得去,然而轻功很好,还带着把手弩,不远不近吊着,根本不敢停只能转着跑,头都大了。”

宫天霜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他……他,我听他惨叫一声,死了吗?”

易云叹气道:“给他逃了。”

宫天霜小心翼翼地道:“他能躲过你的偷袭,看来身手不止是过得去而已。”

宫青秀教出的徒弟,当然认为偷袭不对。人家毕竟救了她,她不好指责,于是捡了个不那么严厉的说法。

“此人不是一般的难缠,其实我跟他相互试探很久了……”

易云淡淡道:“你没发现他沉默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吗?我先他一步找出了规律,通常用三四次打消你的疑虑,待你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接近放冷箭。”

宫天霜啊了一声,羞赧道:“原来如此。”

这就属于斗智了,当然不算偷袭。她忍不住脸红耳热,不该怀疑救命恩人的品格。

易云笑道:“小姐噼里啪啦问了这么多,也该我问问你是谁了吧?”

宫天霜露出不好意思的模样:“我……我叫宫天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是升天阁的人。”

易云眼光忽然亮了起来:“原来是宫大家的门人,失敬失敬。”

宫天霜小声道:“我久不回归,大家该担心了,还请易公子尽快把我送回晓风号,家师一定会感谢你的。”

易云眼光更亮,尽管四下黑暗,亦是光彩生辉:“我也想尽快,可是之前慌不择路逃出了城,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看来只能等天亮了。”

宫天霜嫣然道:“那就等罢~”

易云想了想:“房中枪仅是受伤逃跑,咱们还是小心为妙,最好别生火。”

宫天霜忙道:“不生就不生。”

两人相对坐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易云今天跑去楚韵馆,当然是放心不下夕若,顺便看看能否找到机会从伏剑手里弄到连山诀。

当宫天霜被人认出武功和伏剑有关之后,他立刻想到这女人很可能跟风沙也有关,当机立断出手相救。

为了更多施恩,以及更多接触的机会,当然先带着人跑。

现在知道自己的确捞到一尾大鱼,盘算着如何好好利用。

不时还动点歪念头,想着该不该用惑魂术先把这女人给占了,又担心这会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于是旁敲侧击探问她和风沙的关系。

宫天霜发现易云总是目光闪闪的盯着她的看,不禁十分害羞,除此之外并没有多想。

加上人家很会绕弯子,每句问话分别拿出来听不出什么异样,组合起来那就是很详细的讯问,多少漏了些口风。

易云越听越心动。

风沙显然不是一般的疼爱这个傻妞,真要是得到了她的人她的心,哪怕风沙气得暴跳如雷,恐怕也舍不得让她伤心,最后只能打落牙吞肚里。

……

第两百四十四章 风沙之怒

易云正在犹豫的时候,房中枪居然又开始说话:“算你狠,老子认栽了,咱们就耗到天亮罢~”距离很远,中气挺足,就算有伤,似乎不重。

易云顿时打消了所有的歪念头。

他早看出来了,这个房中枪八成是风沙的人,一直混在江湖人里面,估计是为了保护伏剑,突然碰上这档事,急忙跟了过来。

之所以明明不是他的对手还非要死缠烂打,其实是在保护这个傻妞。无论他真仗义还是假仗义,总之不敢动任何歪念头,也没那个功夫。

如此不要命的步步紧逼,再小心的人也难免露些底细,迟早会被人家抽丝剥茧查到头上。

一个手下还是猝不及防就如此机变难缠,易云难免心虚,真要是得罪了风沙,那还了得,天知道他手底下有多少这样的人。

……

宫天霜失踪了!!!还一整晚!!!

风沙暴跳如雷。

不过小半个时辰,宫天霜之前的行程就送到他的手上,顿时火冒三丈的把宫天雪、巧妍和孟凡叫来罚跪。

他舍不得骂宫天雪,巧妍怀着身孕也不好上脚,那就只好踹孟凡,当然还有他姐姐绘声。

宫青秀匆匆赶了过来,尽管她也忧心忡忡,还是着紧抚慰风沙的情绪。

风沙冷冷道:“云本真你去找绝先生找何子虚,如果霜儿不能毫发无损的回来,我先干掉王广再干掉王萼,谁想当东鸟皇帝我干掉谁,倒要看谁够种。”

云本真脆脆应了一声。

汉皇刘光世死掉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东鸟。论地位,汉皇和东鸟皇帝平起平坐,论势力不相上下。

旁人不清楚具体情况,只知道刘光世被郭武带兵围于荒村,最终死于心腹茶酒使之手。

这件事四灵和隐谷可是全程掺和的,最清楚刘光世到底是怎么死的,那真是被几家联手活活玩死的。

然而的确是风沙亲自策划的阴谋,发起最终一击的那个茶酒使也是他着云虚安排的。

有这个先例,加上不久前宫青雅临阵斩断王萼的帅旗,两家高层绝对不会怀疑他有干掉皇帝的能力。

若非好处和风险都极其惊人,他凭什么花费巨大的代价向宫青雅低头、请宫青雅出手?

至于宫天霜失踪和东鸟皇帝有什么关系……风沙认为有关系就有关系,服就找人,不服去死。

虽然这么会做等于和两边同时反目,下场堪忧。

可是这个威胁绝对实实在在。

寻常人如此说,就是个荒诞不经的玩笑。

风沙说了,那就是现实。两边不敢也不会当成玩笑。

宫青秀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叫住云本真,然后向风沙附耳絮语。

十二属相,云本真并不属狗,然而比狗还狗。主人喜欢谁她就摇尾巴,主人讨厌谁她就龇牙。

宫青秀显然是主人最喜欢的那个,所以她立马停下步子,偷偷去瞄主人的眼色,再来决定到底是摇尾巴还是龇牙。

“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

风沙听了几句,叹气道:“可是我看着霜儿从小不点长这么大……罢了。换个说法,霜儿一天不回来,我就闹一天事,我心里不舒服,他们谁也别想爽利。”

宫青秀还是觉得过分,瞧了瞧风沙满脸戾气,终究没敢继续阻拦。

风沙的威胁几乎立即得到响应。

何子虚就在晓风号上,直接跑了过来,问他打算怎么闹事。

风沙冷不丁的丢了句:“我打算包下城内风月场里所有的姑娘,个个自称王尘,半遮半露游街揽客,最好还来个幕天席地,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何子虚听得一脑门子黑线,失去一贯温文儒雅的君子样,结巴道:“不……不怎样。”

风沙哼哼道:“知道不怎么样还不赶快找人?你知道我一向说到做到,最后不得已出此下策,也是怪你们没用。”

何子虚见他倒打一耙,不由哭笑不得:“我与天霜素来亲和,不会比你更少担忧……”

风沙不耐烦道:“那就少说话多做事。快走不送。”

何子虚只好回去。

四灵这边来的是何光,同样问他打算闹什么事。

风沙冷着脸道:“我曾经在江陵扒光了高王储挂到人来人往的街市牌坊上。那次亏大了,早知道围观者人山人海,应该收钱的,这次绝不会犯上次的错。”

何光顿时一脸冷汗,急道:“你……你想扒光谁?”

“你当我傻呀!”

风沙嘿嘿一笑:“提前告诉你让你有防备?想知道,可以呀!故意找不到宫天霜,然后交点钱就可以看个够,想怎么看就怎么看。钱交够,送你床上都行。”

何光森然道:“别是王崇吧!不行,绝对不行。他虽然名声不好,也不能任凭你这样败坏,我们留着他还有大用。”

“我是装傻,你是真傻啊!”

风沙歪着脑袋道:“这不是明摆告诉我你们怕什么吗?所以你还等什么?还不快滚去给我找人。要不咱俩等等看,看绝先生是先扒你的皮还是先扒我的皮。”

何光不禁打个寒颤,赔笑道:“我我,绝先生肯定先扒我的皮,风少给兄弟点面子,先缓着先缓着,我这就让那群小崽子全部动起来。”

风沙哼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他快点滚蛋,别杵在这儿碍眼。

转回内房,开始收拾巧妍。

宫天雪不敢隐瞒,孟凡更没那个胆子,巧妍在酒席上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落下。

靠回躺椅,勾勾手指,巧妍可怜兮兮的爬了过来。

孟凡趴在旁边一直没敢抬头,这时终于忍不住大着胆子小声道:“风少要……要罚罚我吧!都是我的错,不要罚……罚她。”

风沙充耳不闻,伸着食指继续勾引。

巧妍赶紧把自己的下巴尖点抵上风沙的指尖,使自己被迫仰起脸。

她是真的慌了怕了惧了,就从风沙之前那句谁当皇帝干掉谁开始。

常人吹牛也是有极限的,极限往往取决于眼界而不仅仅是胆子。没见过谁会拿干掉皇帝来吹牛的……要么真的干过,要么见人干过。

无论哪一种,都足够把人吓尿了。

……

第两百四十五章 两个变态

风沙动作虽然很轻佻,态度还是很温和,笑容也很和蔼。

“你很聪明,我很喜欢。居然猜到我正在物色派驻东鸟的主事,我从来没跟人提过呢!”

他越是这样,巧妍越害怕,努力睁大眼睛,更努力射出哀求的眼神,身子簌簌发抖,又不敢让自己的下巴抖出风沙的掌心。

风沙左右把弄着巧妍的脸蛋,笑眯眯的道:“你知道当皇帝的最喜欢杀什么人吗?”

巧妍知道,所以赶紧说不知道。

风沙满意的点点头,松开手靠回躺椅,转向跪在一旁的宫天雪道:“雪儿你先回去,这里没你事了。”

宫天雪咬咬唇,鼓起勇气道:“霜儿失踪,其错在我,是我没看好她。求风少饶过他们吧!”

风沙叹了口气:“是我最近忽略了你们,是我没保护好你们,其错在我不在你。回去罢~我向雪儿保证,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惩罚他们,我另外还有事要问。”

宫天雪听出话音,知道风少这是要说正事,不敢继续纠缠,拜了几拜起身出门。

见她出门不见,风沙靠回躺椅不做声。

内室忽然传来绘声的惨叫声和哀求声,顿时打破了令人极度压抑的寂静。

宫天雪走了,云本真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收拾人了。

孟凡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想着风沙刚才对宫天雪说的话,再次大起胆子道:“风少您说,说不会因为这事惩罚我们……”

随着风沙视线转来,声音越来越小。

风沙嗯了一声:“没错,我话里也包括了绘声。”

“可是……”孟凡还要再说。

“闭嘴!”巧妍吓得心肝乱颤,扭回头呵斥道:“主人罚一个奴婢还需要理由吗!”

风沙冲孟凡笑道:“喏,巧妍替我讲了,不需要我再跟你解释一遍吧?”

孟凡低下头。

风沙转回巧妍,笑道:“刚才问你什么来着,当皇帝的最喜欢杀什么人。看来你过嘴没过心呐~”

巧妍身子僵了一下,然后连跪都跪不住了,一下子匍匐到底,埋着脑袋一个劲的发抖。

风沙淡淡道:“我不是皇帝,所以不杀你。这个主事位置你别想了,老老实实的养胎。”

巧妍稍松口气。

“至于孟凡,你听好了,该罚你的时候,我罚绘声,该罚绘声的时候,我罚你。如果屡教不改,我就把巧妍留在身边……”

风沙淡淡道:“主人罚一个奴婢不需要任何理由,主人玩一个奴婢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主人把一个玩腻的奴婢赏给任何人都不需要任何理由,你说对不对?”

孟凡涨红着脸,死死咬着牙根,双手捏紧了拳头。

“还行,有点血气,然而不知装的还是真的。”

风沙盯他几眼:“如果真有血气,那就争点气。你骗了巧妍的身子就要负责,总要给人家去了贱籍。一天做不到,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不对?”

巧妍忍不住哭了起来。虽然早就知道机会渺茫,她是真的抱了很大的希望。

孟凡千不该万不该拿这种事哄她,渺茫的希望终于变成绝望,心中其实对孟凡充满怨恨,否则也不会放任、甚至撺掇他跑出去和王龟鬼混。

孟凡呆了呆,面露懊丧之色。给巧妍去贱籍这事,他真的做不到。

风沙捏起巧妍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蛋:“我给你半点希望。孟凡争气,你肚里的孩子我保了。如果孩子出世之前,孟凡毫无起色,我刚才说的,都会成为现实。”

巧妍忧喜交集,忙道:“孟凡愿意孟凡愿意,他一定会争气。”

风沙转看孟凡,眼神颇为玩味。

攸关自己和孩子,巧妍便糊涂了,失却了以往的精明。

其实无论孟凡点头或者摇头,这个人都废了,不值得他再花任何心思。

孟凡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我会争气为风少立功,立大功。就算换不得巧妍去除贱籍,也要换得孩子去除贱籍。”

风沙嗯了一声,侧头吩咐道:“给绘声上药。”

这小子既然还肯靠自己争取而不是靠他的施舍,那就还值得他多费点心思。

内室里绘声的惨叫立刻停了。

风沙冲孟凡摆摆手:“下去罢~我找巧妍还有点事。”

孟凡红着脸,犹豫着没走。

风沙失笑道:“别想歪,是正事。不该你听的,别乱探问,回去也别打听,否则等于逼我灭口。”

孟凡放心告退。

他知道自己还不配让风沙说谎,风沙也没有撒谎的必要,因为就算当他面来个提枪跃马,他也无可奈何。

风沙扶巧妍起身坐好,还亲手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巧妍受宠若惊的喝了小口,然后小心翼翼的瞄着主人。

“你既然足够聪明,猜到我的盘算,那就算参与其中了。”

风沙也喝了口茶,清清嗓子:“一件事,两个人。柳艳,柴刀帮副帮主;易夕若,不恨坊头牌荷官。你要做的就是观察,静静的观察。”

巧妍缓缓点头,主人显然已经圈定了派驻东鸟的首领,两人当中选一个。

“如果还有更多入目的人选,也是你的事。这件事只有你、我、云本真、绘声四个人知道,人手找云本真要,传话通过绘声。好了,你可以走了。”

巧妍赶紧拜倒,起身出门。

云本真从内室走了出来,犹疑道:“她的来历一直不清不楚,似乎和绝先生有关,婢子总觉得她不可靠。”

“这不光是对巧妍的考验,也是对柳艳和易夕若的考验。”

风沙无所谓道:“我还巴不得巧妍不可靠,那才叫真正的考验。反正这两个女人现在又不是我的人,死了我应该很心疼吗?”

云本真眨眨眼睛,嘴凑主人耳边:“要不婢子弄点手脚,故意让巧妍和四灵搭上点关系?”

风沙颇为心动,想了想还是摇头:“她的人生已经创口斑驳,没必要额外撒盐。”

云本真咬唇道:“就是因为主人心地太好,这些个贱婢才无法无天,居然胆敢妄猜主人的心思,该杀。”

风沙白她一眼:“你也没少猜,要不我先宰了你?”

云本真居然露出心动的神色,忍不住问道:“主人亲自动手吗?”

风沙不禁打个寒颤。

……

第两百四十六章 一家之长是为家长

所谓家长,有时像山。一面挡住冷风以致冰雪皑皑,另一面郁郁葱葱常年四季如春。

整座潭州城都因风沙的怒火迅速震动起来。

四灵和隐谷无孔不入,掌控了潭州的上上下下、方方面面。上至朝廷,下至帮派,地头捕快,江湖人物,大小商铺全部动了起来。

理由众说纷纭。官面上的人在找某位重臣最喜爱的小孙女,江湖上的人在找某个耄耋前辈的小孙女,商界的人在找某位大老板的小孙女。

为尊者讳,所以具体是谁家的小孙女,各家人猜各家人。尽管罗列一长串人名,始终没个准头。

总之照着画像,找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就对了。

当然有幸灾乐祸的,更有心思龌蹉的,然而顶多私下里调侃这个大人物家的小姑娘究竟如何遭遇,明面上却是不敢。

为了防止可能的歹人狗急跳墙来个撕票,各家都有各家的办法。

潭州几个年高德勋的江湖前辈联手发出追杀令,同时透风诛连令。

追杀杀一个,诛连杀全家。江湖是讲道义的,一般祸不及家人,只有罪恶滔天的大魔头才有此“殊荣”。

东鸟朝廷颁布告示,限期投案,否则将议罪“不道”。

不道乃十恶不赦之罪,意味着此人灭绝人性,以残忍方式杀害多人,罪在不赦。至于怎样才不会被定为“多人”,自己体会。

商界重金悬赏。不是悬赏歹人,而是悬赏歹人的家人。

种种之类,就是昭告一个意思:小姑娘没事,死你一个。如果有事,全家陪葬。

正在这一切紧锣密鼓,各方忙着摩拳擦掌,准备诛歼除恶救无辜少女于万般为难之际的时候,宫天霜自己回来了。

风沙正在跟云虚商谈向东鸟求册封一事,听到消息直接跑上甲板,瞪着眼睛使劲打量,见她似乎无异状,这才稍稍放心,抱在怀里好一阵磨蹭。

宫天霜呆了呆哎呀道:“胡须扎疼人家了。”

风沙赶紧松手,宠溺的笑道:“好好,我轻点我轻点。”

宫天霜心中暖暖的,笑道:“让您担心了,我没事。”

宫青秀带着宫天雪后脚赶到,捏起她手腕摸了摸又看了看,蹙眉道:“这是跑哪去野了,知道风少多担心你吗?”

没办法,谁让她是师傅呢!这时候再心疼也非要板起脸。

宫天霜低着头躲到风沙背后。

风沙赶紧圆场:“人回来就好,什么事进去说。”

回舱的路上,宫青秀蹙眉不解。

宫天霜失踪她很担心,如今安然无恙回来,她则更加忧心。

为了营救宫天霜,风少是下了血本的,四面八方能惊动的全惊动了,结果一下子打到空处。

这远比和人家血拼一场还要折损威望,且是凭白折损,扔到水里都听不见响。

威望这东西无形无质却又威力无匹,用起来快攒起来难,如今白白浪费,你要她怎么还。

风沙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笑道:“要不在来几次以身相许的戏码?”

宫青秀玉面飞霞,忍不住扭脸回看。

宫天雪和宫天霜头很整齐的低着头,整齐的过了头,显然故意装作没听见。

云本真则向她挤出个讨好的笑脸。

回到舱房,云虚正负着手仰着脸瞧着书架,转过身迎上来,握着向宫青秀的柔胰,亲热的叫了声妹妹,转向宫天霜道:“人回来就好,要是受欺负了跟我讲。”

宫天雪和宫天霜赶紧拜见公主,然后又唤了声:“师伯。”

还在流城的时候,云虚扛不住风沙的压力,选择和宫青秀结拜了姐妹,用以缓和两人关系。

不管之前真心假意,现在宫青秀和升天阁在她眼中的重要性并不亚于风沙。

这次就是靠着宫青秀剑舞退兵,才有向东鸟求册封的底气。仅此一点,她就觉得当初低头低的不亏,且是大赚特赚。

深切体会到为什么风沙一直把宫青秀捧在掌心里宠,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几人分主次坐下。

宫天雪和宫天霜站在下首不敢动弹。

“这里都是自家人,那么拘谨干什么。”风沙向云本真道:“还不给两位小姐搬凳子。另外下去备桌家宴。”

云本真赶紧搬来凳子请两女坐下,然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风沙又打趣了两句,方才问宫天霜怎么回事。

宫天霜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最后两人进城,易云将她送来码头,便即告辞云云。

言语中对易云颇多赞美和感激,撒着娇要风少好好报答人家。

风沙含笑听着,那对瞳眸幽芒隐闪。

云本真忽然推门进来,凑他耳边低语,说的就是那个房中枪。

房中枪的确是风沙的人,奉命混入江湖人里面保护伏剑。

这事一出他便紧追不舍,就算宫天霜安全返回,他也没打算放过易云,奈何受了伤,实在撑不住,于是找了码头上的暗哨接替他追踪。

不管这人好心还是歹意,根底一定要查清楚,届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风沙不动声色道:“知道了,你妥善安置。跟他说一声,他做的很对也很好,我谢谢他。”

云本真应了一声,再次退了出去。

风沙挤出个笑脸:“既然霜儿想报恩,那就报恩。只要不是以身相许,随你心意。”

宫天霜脸蛋唰地红透,啐道:“风少又来了,没个正经。”

风沙笑了笑,向宫天雪道:“以后你和师妹再出门,身边一定多带点人。”

宫天雪羞赧的点头,宫天霜一脸不情愿。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那么多人跟着,怕做些私密事让人知道了不好意思。我叮嘱下去,往后除非出事,他们什么都不会说,满意了吧!”

宫天霜嘟囔道:“风少要问,谁敢不说。”

宫天雪偷偷扯她裙角。

宫青秀训斥道:“就因为你这次乱跑,风少他……他为你操了多少心,还敢顶嘴。我罚你禁足,不准再出去。”

风沙笑道:“霜儿活泼好动,把她关房里还不憋出个好歹。这样,她那恩人不是不恨坊的东主吗?最近我常去那儿,就把她禁足在我身边好了,一举两得。”

宫青秀有些犹豫,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个不恨坊的头牌荷官夕若在风少房内过夜的事,宫天雪已经跟她说了。

伏剑一掷千金的事闹很大,她一查就知道,自然以为这是伏剑给风少打掩护。

如今一听居然还要常去不恨坊,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心里更不是个滋味。

……

第两百四十七章 不传之秘

几人合桌午餐,席间风沙透风待会儿要找宫天雪宫天霜私下说话。

云虚知趣的很,饭毕便即告辞。尽管还有东鸟册封的要事尚未商定,风沙显然认为和宫天雪、宫天霜说话更加重要。

宫青秀离开前耳边低语,要他好好管教两个小丫头,不能再继续宠溺,任凭胡闹。

风沙含笑点头,领着两女进到书房,直接错过最心爱的躺椅,正儿八经的坐到书案后面,让云本真出去把住门,偷听者格杀勿论。

两女一见这架势,心里不禁慌张,战战兢兢站到书案对面。

她俩眼中的风少有时温柔亲和,有时轻佻随便,反正很好相处,还从来没见他这般严肃的样子。

咄咄两声,风沙手指扣响书案:“跪下。”

两女更慌,并肩跪下。

风沙居然问了句:“你们为什么要跪下?”

两女听得一呆,宫天雪忙道:“都怪我这个师姐没教好,天霜才不守规矩乱跑,犯了错自然要罚,风少要罚罚我罢~”

风沙摇摇头:“我问的是,为什么我让你们跪,你们就跪。”

两女更呆,这算什么问题?不是理所当然的嘛?别说她们犯错在先,就算没有犯错,风少要她俩跪下,一样照跪不误啊!

风沙微笑道:“因为我是你们的依赖,更是你们的长辈。你们跪我,天经地义。对不对?”

宫天雪赶紧拉着师妹一起点头:“正是。”

“如果街上来个陌生人让你们跪,你们跪不跪?”

两女相视一眼,一齐摇头。

风沙执笔蘸墨,写了一个“礼”字,亮给两女看。

“你们跪我,是因为你们懂礼,不跪陌生人是因为世间无此礼,对吗?”

两女赶紧点头。

“我且问你们,为什么人人都要守礼,还觉得理所当然?礼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两女从小就知礼数,师傅也总是要她们守礼数,然而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风沙自顾自道:“礼就是规矩。”

两女更加懵懂,这跟废话有什么区别?

风沙又道:“我再问你们,如果前面有座刀山,让你们直挺挺撞过去,去不去?”

宫天雪忙道:“如果风少发话,纵刀山火海,雪儿绝不犹豫。”

风沙笑了起来:“你这个答案其实道出了礼的本质。礼的本质就是让上位者以最小的代价要下位者付出最大的代价。我不过说句话,你就情愿付出生命了。”

仿佛天雷耳边打过,两女不禁面面相觑。这言论何止离经叛道,简直……简直离经叛道。完全超出她们以往的认知。

“儒家宣扬的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曰之为忠。父难子救,子为父亡,曰之为孝……如果把礼抛开,我现在让你死,你死不死?”

风沙淡淡道:“当然有人会想,凭什么你让我死,我就得死?于是不服,不服就会反抗,反抗就会让上位者付出代价,反抗的人越多,代价越大,直至失序。”

两女瞪大眼睛,从没想过“礼”还能这么看。

“早在上古时期就有聪明人想到,如果有一种规矩,所有人都自发遵守,大家各安其位,就能轻易形成合力。以合力击散力,自然无往不利……”

风沙笑了笑:“于是洪荒大地上开始有国。一定是先有礼才有国,不可能反过来。简而言之,礼就是力,发自每个人内心的合力,握之无坚不摧。”

两女渐渐听入神,连一向坐不住的宫天霜也不例外。

“先秦时期,百家争鸣,抛开一切纷杂,本质是在争谁家之礼才是天下之礼。争斗至今,其实从未休止……”

儒家早就大占上风,且是全面上风。风沙当然提都不提这点,垂目继续。

“秦皇汉武之后,有人故意混淆,不希望更多人知晓礼之本源……具体不说了。总之聪明人争着垄断此力,自以为聪明的人才纠缠其他。”

风沙哑然失笑,跟两女说这干嘛,扯远了些,赶紧转回来。

“我手下不少,一句话可以让他们生,一句话可以让他们死。难道我武功最高?挨个打服?当世最有钱,谁也买不赢我?归根结底,就源于礼。”

风沙肃容道:“礼就是让人心甘情愿的规矩,乃是上位者压迫下位者的暴力神器,代价最小,收益最大。所以我最维护规矩,除非……咳~这个不说也罢!”

他是教人规矩,不是教人造反。

宫天雪和宫天霜一时间茅塞顿开,偏又愣愣发呆。这道理太残酷,残酷到不敢接受。明明仅是些言语,竟似乎闻到了浓重不散的血腥气息。

“很多人自诩高贵或者聪明,不知礼之本质,不懂失礼的危害,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占得一时便宜,图得眼前爽利,浑然不觉这是在自掘坟墓……”

风沙从书案后起身转来,将那张“礼”字递给宫天雪。

“当今之世,军使割据,大将拥兵,推翻皇帝,自己称帝,后又被手下推翻,周而复始,多少来回了?岂不知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戎就是武,祀就是礼。”

风沙面露讥笑:“武是剑锋剑刃,礼是剑柄剑鞘。不拔剑柄,剑不出鞘,剑柄反握,那叫自戕。某些人还纳闷底下人为何不忠不义,总在造反,呵呵~”

两女听得呆呆的,哪曾想一个习以为常的“礼”,居然牵扯这么深远,竟是当今乱世的原因。

风沙话风一转:“这些离你们太远,我说个现实的例子。孟凡的出身,你们都很清楚,他就是在为自己无知妄为的祖宗付出代价。”

宫天霜红着脸道:“霜儿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胡来。”

风沙微微摇头,回书案后坐好,微笑道:“如果仅是罚过,何必跟你们细细解‘礼’。回去把这个礼字抄上千遍,然后再来跟我说说悟到了什么。”

其实就一句话:礼是用来管人的。如果想不通这点,两女成就有限。

“今天这番话乃不传之秘,上不告天,下不诉地,连宫青秀都不准知道。”

就像各门各派的武功一样,花俏众多,细看类似,往往秘传一句,也就厉害在这一句。

风沙是真心希望两个小丫头好,否则不会教导这么深刻。当然,还是很有保留,毕竟不是自己的亲传弟子。

否则就不仅是教“为何守礼”,还应该教“如何不礼”。

……

第两百四十八章 一只舔狗

易夕若陪着伏剑风风光光逛了一整天,已经辞别伏剑回到不恨坊,一直呆在密室里。

易云快第二天中午才跑回来,进密室赔上个笑脸:“我有点急事,昨晚出了趟城,保证没有乱来,真的。”

易夕若脸若寒霜,那对美不胜收的异瞳显得异常凌厉:“没有乱来?那么王龟怎么回事?”

易夕若突然发火,易云呆了呆,迟疑道:“王龟怎么了?我……我让他帮忙抢连山诀啊!这事你知道的。”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当真蠢如笨牛,毫无机灵变通。”

易夕若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都在风少面前露底了,怎么还敢让王龟出手?你以为风少像你一样愚蠢,想不到什么人对连山诀最感兴趣?”

易云被骂的抬不起头,赶紧给她倒了杯茶捧着送上:“是是是,是我愚蠢,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易夕若瞧也不瞧一眼,直接卷袖拂扫。

哐当脆响,茶盏坠地碎裂,茶水泼了一地。

易云忍不住退开一步,小心翼翼道:“王龟是……是不是出事了?莫非被风沙活捉了?”

“那晚风少的侍女来找伏剑问话,我当机立断魇惑伏剑,跟那侍女寻到侧卧当垆。”

易夕若娇哼一声:“现在王龟在我手里,杀也不是,放也不是,看你做的好事。”

易云一听听王龟没被风沙捉住,不禁松了口气,干笑道:“那就赶紧杀了灭口,有什么不好办的。”

“杀了?风少神通广大,如果哪天查出什么,找我要人,我拿什么交人?”

易云忙道:“那就不交,先藏起来。”

“不交?如果风少往后查出端倪,你觉得他会怎么看我?何况往哪里藏?藏你这儿?你敢收吗?我通过伏剑找了个地方,顶多藏上三五天,之后怎么办?。”

易夕若心下恼极了,若非易云搞这档子事,她现在安心准备投名状就好。现在则为往后埋下了隐患,很可能鸡飞蛋打白忙活一场,甚至遭到杀身之祸。

“他怎么看你很重要吗?”易云笑道:“就把人藏我这里,反正他迟早要离开潭州,撑过这段时间就好。”

易夕若没有吭声。

她已经决定甩掉易云投入风少怀抱,才会陷入此等窘境。

既担心风少对她的看法,不敢下狠手灭口,又不能拖到风少离开潭州,这理由更不能跟易云说,否则一定捣乱,所以根本没法反驳。

有火发不出,自然异常气恼,瞧易云也就越发不顺眼。

两人之间冷了会儿场,密室内的铃铛响了,说明外面有人急找。

易夕若理也不理。易云急步出门,过了好一会儿才返回,脸色惨白,双眼无神。

易夕若蹙眉道:“谁找你,什么事?”

“是柳艳,出大事了,黑白两道全动起来了。”

易云喉结动了动,结巴道:“城内几个老大联手施压,让所有帮派出人找人,潭州商盟同时送来了紫贴,不恨坊也要出钱悬赏。官府都挂出了告示……”

易夕若好奇道:“找什么人?这么大面子。”

易云苦笑道:“我昨天去楚韵馆看你,恰好撞上升天阁的一位小姐遇上麻烦,于是顺手救了,结果被人一路追杀出城……这不才回来吗?就是找这位小姐。”

升天阁?易夕若恍然道:“那就是风少的人了?这是好事呀!你怎么……”

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玉琢的脸庞和易云一样惨白起来:“你没把那位小姐怎么样吧?”

易云赶紧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发誓。”

易夕若脸色丝毫不见好转,异瞳惶惶闪烁。

就为了找一个人,整座潭州城都被惊动了,说明风少的势力远超她的想象。

本来是件天大好事,奈何王龟就更一是块烫死人的火炭了,尤其已经含到口里,吞不是吐不是。

易夕若咬紧银牙,恨恨道:“你现在还敢把王龟藏你这里吗?”

易云哭丧个脸,他就是慌这个。

风沙能够在潭州弄出这么大动静,只有一种可能,四灵和隐谷都买这位四灵少主的面子,而且不是一般的买。

这两家联手,整个潭州府,不,整个东鸟都能够一手遮天。

也就是说,风沙一句话,简直比东鸟皇帝的圣旨还管用。

一旦让风沙找到王龟,问出是他想从伏剑手中抢得连山诀,弄死他不跟玩儿似的。

最麻烦人家刚送了丰厚的拜门礼,面子礼数全部给足,结果伏剑一出门就被堵住。

他这种行为的确坏了规矩,不光坏了江湖规矩,也坏了百家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

坏规矩不是不可以,然而规矩也就不再庇护你。

人家起心报复,那是顺理成章。不会有人缓颊说和,更没有人会谴责施压。

简而言之,活该,去死。

易云使劲跺跺脚:“不管了,先把王龟灭口,怎么也要拖过眼前这道坎。”

易夕若寒意森森冷视,心中怒火更炽,越看越觉得面目可憎。

绝不能让这个蠢货坏了她的好事。

铃铛又响。

突如其来这一下,易云心惊胆颤,呆立好一会儿才急忙忙出去。

易夕若盯着他的背影,绝美的异瞳透射出毫不掩饰的杀意,又使劲收敛。

风少已经拿卦象讥讽过她,摆明不喜欢喜新厌旧的女人。如果杀了易云,只会风少更加讨厌她。

还没想好怎么办,易云跌跌撞撞跑进来,颤声道:“大堂来报,风……风沙登门。”

易夕若反而冷静下来,问道:“就风少一人,还是带了一群人?”

如果是一群人,那就等死吧!

易云啊了一声:“不是一人也不是一群,好像带了几个女人,应该是他的侍女。”

易夕若冷冷道:“肯定因为你救人的事前来感谢。这就是风少,从来给你面子,从来不缺礼数。你再看看你!易门有你这种废物,当真师门不幸。”

易云终于忍不下火气,怒道:“你怎么专说他好话?我才是你师兄,跟你青梅竹马,冬天怕你冷,夏天怕你热,连句重话都没说过,你就这样对我?”

……

第两百四十九章 被住隔壁被姓王

易云见易夕若一口一个风少,别提多尊敬,人后如此,可想人前如何。对他则冷嘲热讽,从没个好脸色。

一想到心爱的女人对自己不假辞色,反倒对另一个男人谄媚讨好,易云心里自不免又嫉又恨,终于爆发:“你……你是不是和他,和他发生了什么?说!”

易夕若愣了愣,旋即恢复一贯的淡漠:“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明确告诉你,风少想得到我,就能得到我,随时随地都可以。至于你,下辈子都不可能。”

易云再也忍不住,抬手一耳光重重抽了上去。

易夕若明明能躲开,偏偏不躲开,缓缓转回头,口角溢血,本来无暇的玉颜肉见可见的浮肿起来。

易云蒙了,眼神呆滞,半晌之后才慌张的近身道:“我……我真不是故意的,也不知怎么,突然一下魔怔了,都是我的错……”

他颤着手想去摸肿处,被易夕若冷漠的眼神压迫了胆子,又颤巍巍的将手收了回来,结巴道:“都是我的错,要不你加倍打回来?你……你疼吗?”

“我真的不怪你。”

易夕若淡淡道:“你的确一直对我很好,我对你还是有感情的,不过仅是兄妹之情,并非儿女私情。如果你真心喜欢我,应该希望看见我好,不是吗?”

易云低下头,不吭声。

易夕若睨视道:“看来你仅是爱我的容颜身段。待到年华逝去,青春不在,便会弃若敝履,寻找你新的真爱去了。”

“不!”易云猛地抬头,深深凝视,声音颤颤:“我……我希望看见你好,你高兴,我就欢喜。”

易夕若露出笑颜,如同艳阳破开乌云,美得灿烂,美得炫目。

她伸手握住易云的手,以易云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轻声道:“师兄,夕若谢谢你,会永远记得你的好,一辈子也不会忘掉。”

易云看呆了,骨头也酥了,连魂魄都深深陷进那对妙动人心的异瞳之中,陡然澎湃的感情猛地堵在嗓子眼里,似乎一生都值了,现在死去都心甘情愿。

易夕若那只温润花的玉手轻捏一下便即收回,神情恢复一贯的淡漠,与易云错身而过,以猫一样轻盈优雅的仪姿,挪步密室门口。

仿佛刚才那一刹那绝艳的温柔,全是美梦之中的幻觉。

易云傻笑一声,摸了摸被夕若捏过的地方,又使劲捏捏自己脸颊,痛而回神,赶紧追了出去。

风沙今天不是来赌钱的,也就没有进赌厅,候在一间茶室里面喝茶吃点心。

绘声正在养伤,另一个剑侍替代她。

还有就是寸步不离主人的云本真,正满脸羡慕的瞧着宫天雪和宫天霜亲热的挨在主人吃点心,自己吃一块,喂主人吃一块。

如果不是主人最疼爱的两位小姐,她就不是羡慕而是嫉妒甚至嫉恨了。

风沙再爱吃甜点,也禁不住左边来一块右边来一口,不禁苦笑道:“缓缓,缓缓,让我先喝口茶,你们这是要甜死我呀!”

宫天雪一向乖巧,赶紧端茶。宫天霜则顽皮的很,非逼着风沙又吞下几块方才停手。

正闹着,易夕若进得厅来。

宫天雪赶紧放下茶盏端坐,微微斜首垂目,腼腆的拿余光注视来人。

宫天霜急忙忙拍手拍去甜糕碎末,也敛容缩肩并膝,摆出师姐那般淑女样儿。

风沙起身相迎,笑道:“不过一日未见……”

却瞧见易夕若美颊上的掌印,话语不禁一顿,旋即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含笑言道:“夕若姑娘却是清减些了,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休息了。”

他本来想夸秀丽依旧的,现在自然不好。

易夕若似乎也当自己脸上的掌印不存在一样,神情自若道:“风少来得正是时候。”

她刚才是故意激怒易云,故意挨这一巴掌,更是故意让风少看见。

简而言之,这是跟易云全面切割的起手式。最好把所有的包袱都甩给易云,尽量争取风少的理解和同情。

最佳的手段当然不是哭泣卖惨,那样太刻意。不如轻描淡写的给人家留下几个委屈的印象,届时就能水到渠成。

风沙起身的时候,宫天雪宫天霜也跟着起身。

宫天雪文静的向易夕若行礼,宫天霜好奇的打量易夕若脸上的掌印,欲言又止。

风沙才教她守规矩,看来是管用了。

这时易云大步进门,走路有风,边走边拱手笑道:“风少登门,蓬荜生辉。”

风沙回礼道:“此来特意拜谢易东主仗义出手,救我这个不懂事的小侄女,寥寥谢礼不成敬意。”说着侧了侧头。

宫天霜赶紧捧出一方精致的雕纹木匣,送到易云面前。

“我本来求风少多送你点东西,风少说寻常之物太俗气,还说这个你一定会喜欢。你要是不喜欢一定告诉我,我求风少给你你准备点别的。”

易云接过木匣,微笑道:“霜小姐实在太客气,风兄也实在太破费。”

入手不重,内里还有些晃荡,显然礼物不大。然而想也知道,一定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宫天霜催促道:“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风沙揉揉她的脑袋,向易云笑道:“急着赶来拜谢,时间未免仓促,能拿出手的东西着实不多,之后更当悉心准备,易兄若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易云含笑摇头,将木匣递给易夕若,比手道:“风兄请坐,两位小姐请坐。”

他有意忽视了易夕若脸上的掌印,从头到尾连目光都没瞟过去。他知道这种事越描越黑,更认为这是家丑不可外扬,没有必要跟外人解释。

几人分主客就坐,自有侍女换上新茶。

易云清清嗓子:“我刚收到潭州商会的紫贴,更有官府中人专门登门叮嘱。风兄对霜小姐真是疼爱有加,霜小姐能有风少这种长辈,也是天大的福德。”

宫天霜得意道:“那是。你救了霜儿的性命,就是霜儿的大恩人,风少一向最疼我了,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

第两百五十章 赠诀

“那鄙人就厚颜相求了。”

易云微笑道:“夕若是鄙坊的头牌荷官,免不了惹上一些狂蜂浪蝶,鄙坊小本经营,有些人实在得罪不起,脾气又大,夕若尽力周旋,仍感吃力,所以……”

宫天霜蹙眉道:“是不是有人欺负夕若姑娘了?人在哪儿?我这就找他算账。”

易云满脸为难,轻声道:“霜小姐的好意鄙人心领。开门做生意嘛!只求个平安顺利,少些麻烦那就谢天谢地,绝没有得罪客人的道理。”

他确实有意把夕若脸上那个掌印往莫须有的某个人身上引,宫天霜如此配合也在他的预料之中,虽然接触时间尚短,已足够他摸清楚宫天霜的脾气。

其实他是个相当精明的人,否则也撑不起不恨坊这么大的摊子。

纯粹因为爱太深,把师妹的一切行为举动都往好处联想,就算冒出那么一丁点疑虑的念头,也融化在易夕若刚才温柔的笑颜之中了。

宫天霜啊了一声,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露出歉意的神色。

易云这番言论哄哄宫天霜足够,当然哄不着风沙,然而没必要揭破。

“易兄所言是正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在潭州地面上尚有两位好朋友,一定会对不恨坊照拂一二的。”

易云喜动于色,赶紧起身行礼。他听出话里透出的隐意,尤其特意指出“两位好朋友”,显然是在说四灵和隐谷。

有了风沙的承诺,不恨坊以后完全可以在东鸟横着走,因为没有什么麻烦是这两家摆不平的。

风沙又与他闲聊几句,便即告辞。

易云亲自送人到门外,直到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方才收敛笑容,匆匆赶回密室。

易夕若已经坐在里面,风沙送的那方木匣扔在茶几上,手中展着一本黄封小册,低头凝注。

“风沙送的什么?一本书?”易云缓下步子,颇感诧异。

易夕若充耳不闻,神情随着视线扫字而变幻不休。

易云终于瞧清封皮上的书名,色变道:“连山诀!!!”

他梦寐以求却没能到手的连山诀居然就这么送到他的手里。

难怪风沙说这个礼物他一定会喜欢!除开放出连山诀的隐谷,连山诀乃是百家中人最求之不得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弄到手看一遍的。

易夕若终于抬起头,那对美丽的异瞳尽是讥讽之色。

“现在知道后悔了吧?早知风少大气,有恩必报,何必枉做小人,出手夺之?结果抢来个爆竹,迟早炸手。倒要看你怎么办。”

风沙这事做得的确很地道。

如果公开赠予连山诀,那就是送麻烦。

连山诀在伏剑手里的时候,最多不明情况的江湖人在那儿凑热闹。

凡是百家中人只要稍做调查,就能发现三河帮明显有四灵和隐谷掺和,保管立刻收敛,不敢直接淌过去,更不会亲自下场。

比如易云那时并不知道风沙的身份,仍然透过王龟这个江湖人动手抢之,就是因为摸出了三河帮藏于水面之下的轮廓。

总之,易门绝对没有四灵和隐谷面子大,可以镇住场子。

一旦亮在明处,往后来抢连山诀的人肯定多如过江之鲫。尤其百家中人耍起手段,远比江湖中人厉害太多,根本防不胜防。

如今风沙私下赠予,那就是帮忙瞒下麻烦,易门完全可以偷偷拿这本连山诀和其他人做交易,换得巨大的好处。

毕竟对于百家中人来说,这本书看过一遍,用来证实的确和连山易有关就已足够,没有秘藏的必要。

一发现易夕若手中乃是连山诀,易云根本不理人家语出嘲讽,迫不及待的问道:“怎样?是连山易吗?里面可载易变之道?与易门之学可有冲突?”

百家中人最紧张就是这个,因为连山、归藏两易可以从根本上否定一家思想的正确性,这是他们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的。

只要发现哪怕一丁点苗头,保管拼了命也要证明隐谷放出的这两本易经乃是伪作,否则自家真就变成异端邪说,再想延续下去将会极为困难。

毕竟不是每一家都有能力像佛家一样,能以外道的身份成功扎根中原。尽管如此,其思想也与中原本土的思想深深融合,早已和原本的教义大相径庭。

如果结论相反,那就一定要大宣特宣,用以证明自家思想的确源远流长,自古一脉相承,乃是华夏正宗。

听得师兄追问,易夕若一贯淡漠的神情居然满是苦笑,晃晃手中的连山诀:“实在难以言诉,你自己看罢!”

易云几乎用抢的劈手夺下,展开翻了几页,然后越翻越快,再抬头一样苦笑不已。

“的确言之有物像是连山易,可是……可是这断句也断得太,太……太缺德了吧!恐怕神仙下凡也休想读通,看来只能等隐谷放出真本了。”

易夕若神情恢复平静,淡淡道:“既然已经看过,这本书留在手里就是块烫手山芋,我们可没有风少那么大面子,拦得下别家窥探,尽早脱手才是正理。”

想不脱手都不行。

这本书本来就是隐谷故意放出来的,希望各家你争我夺,一旦押在手里时间太长,就算别家不知道,隐谷也会找上门来。

那时麻烦就大了。

尤其事关重大,攸关每一家的生死存亡,没有哪一家会相信任何人的转述,一定要亲眼看过隐谷这本,再来揣测人家手中到底有没有上古简书。

易云沉吟道:“柳艳和伏剑关系很好,就说她从伏剑手中盗得,通过她传出去,传给……传给司星宗好了,毕竟与我们同为阴阳一脉,他们会领这个情。”

易夕若不禁蹙眉道:“司星宗一向瞧不起我们,平常理都不理,凭什么送给他们?”

易云干咳一声:“总不好便宜外人吧~何况司星宗绝不会白拿的。”

阴阳有一脉专精于天文历算,名为司星,也是诸子百家中唯一精通这一领域的学派,从古至今一直属于皇权的禁脔。

司星宗从不涉入世事,寻常人连知道都不知道,手上似乎也没什么实权,然而如果有谁不小心得罪他们,能够让你死于“天谴”。

总之,皇权所及,司星所覆。人家指缝里随便漏出点东西,足够易门吃到饱。

……

第两百五十一章 陷害

易云十分坚持,易夕若不再争辩。

她已经认定易云是拖累她的包袱,现在争什么都没有意义。

任凭易云在那儿呱噪,似模似样的凝神聆听,时不时还随口应和几句,心里则在盘算究竟什么样的投名状才能让风少满意。

易云有些兴奋,以往师妹总是爱答不理的,这还是头次相谈甚欢,不禁越说越兴奋,开始畅想用这本连山诀换得好处之后,易门将会有怎样的发展。

易夕若听着听着,心思真转了过来。

她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能让风少瞧上眼,易云这番絮叨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如果把整个易门当作敲门砖,一定能够敲开风少这扇朱门。

越想越觉得可行,那么就必须解决掉易云。

麻烦在易云的死绝不能和她有任何关系,否则根本名不正言不顺,非但易门这边交代不过去,风少那边也不会满意,所以一定要光明正大的除去。

于是她更加温情脉脉,一贯冷漠的神情竟似都柔和许多,非但赞同易云的计划,还主动帮忙出谋划策。

……

宫天霜平安归来,风沙立刻撤销了对四灵和隐谷两家的威胁,刚凝聚紧张的潭州城迅速恢复安定。

大力挥空,对威望打击实在太大,闹得他在两边都丢了面子,然而也无可奈何。

尤其人家不是凭白帮忙的,管你最终成没成,人情是欠下了。

果然不出风沙所料,事情刚了还没过夜,何子虚便跑来找他混了顿晚饭,席间不停提及连山诀在潭州闹出的风波。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风沙还远在君山没在潭州,所以隐谷并没有知会他,直接通过三河帮找伏剑帮忙。

隐谷本来要为此付出巨大代价的。

就好像江陵的时候,风沙想调一支三河舰队给君山护航一样,那时不得不答应放过王龟,并且出力保护王尘,何子虚这才点头。

如今何子虚跑来大谈特谈此事,显然暗示两清了。

风沙只能苦着脸认下,一顿佳肴吃的食不知味,心疼啊!

第二天中午,何光也跑来了,笑嘻嘻问他之前那笔买卖还想不想做?

苏环通过父亲的故旧,想从东鸟四灵弄一批物资支援君山,好让她这个君山青龙主事名副其实,起码能从风沙手中多争得几分权力。

恒先生尽管去世,那些故旧还是很给面子,确实弄出一批物资。

何光探知之后想要来个黑吃黑,偏又怕沾腥得罪人,于是拉了风沙这头过路虎出人手。

期间风沙连哄带骗,占了最大头的份额,何光仅是分到些边角余料。

之后宫青秀城头剑舞,导致局势逆转,人家没敢启运,这件事就没了下文。

如今何光跑来旧事重提,想必又有些眉目。他摆明公器私用,拿风沙欠四灵的人情,给自己挣好处。

风沙当然不肯全给。何光还代表不了潭州玄武,如果把人情全还给他,往后潭州玄武的主事又找他讨人情怎么办?

然而何光的确出了力,他只好在黑吃黑的份额上做出让步,细算下来,如果一切顺利,才能勉强不亏。

当然,他的好处不是白拿的,顺口让何光多给不恨坊些照拂。

何光犹豫一下,小声道:“不恨坊的女人都是通过我买的,质量上乘,价值不菲。平常照拂可以,然而有些事情十分棘手,毕竟我也只是替朱雀做个中人。”

各地朱雀手下都有类似迅翔商行的商行,专门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

利益之大,令人咋舌。

其中牵扯甚多甚广,肯定绕不过潭州本地权贵,的确不是何光能够做主的。

比如辰流,这种地下交易的渠道全都和云虚这位王储有着或明或暗的关系,风沙虽然从不直接参与,也会收到不菲的份额。

总之靠山硬得吓人。

风沙没想到不恨坊居然同何光还有点关系,想了想道:“我只希望不恨坊少些麻烦,生意上的事我不管。另外,不恨坊的情况,以后要给我一份。”

这些女人既然被玄武沾过手,那就不可能没有安插奸细。他做了那么久玄武主事,对这种猫腻一清二楚。

何光苦笑道:“可以是可以,千万别漏了口风,否则玄武主事不光会找我的麻烦,风少这边也交代不过去。”

风沙失笑道:“我做玄武主事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秘营里鬼混呢!用得着你来教我?”

何光干笑两声,赶紧告辞。

风沙吃过午饭,正躺着小憩一下,伏剑忽然急忙忙跑来。

她神情有些奇怪,小心翼翼的道:“街面上刚刚传出风声,说柳艳从婢子这儿盗走了连山诀,不知道是不是主人的意思。”

风沙眉头皱了皱,立刻猜到这风声肯定和易云、易夕若脱不开干系。

两人得到连山诀之后,一定会做出动静用以转手。这是故意做给隐谷看的,表示连山诀并没有被他们押在手里。

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把事情推到柳艳头上。

柳艳和伏剑关系一直很好,并不算什么秘密,所以整件事看起来顺理成章。

想也知道这个风声一传出来,柳艳肯定会倒大霉,柴刀帮装样子也会把她捉起来问罪,然后从她身上似模似样的搜出连山诀,之后再装作被人夺走。

或许在易云和易夕若看来,柳艳只是个小人物,冤枉就冤枉了,牺牲就牺牲了,没什么大不了。

风沙可是对柳艳动了心思的,之前还特意派了几个剑侍保护。这事一出,恐怕柳艳信不过她们了。

道理很简单,连山诀现在的确在易云手中,所以柳艳从伏剑手中盗书的事情一定会被坐实。

按常理推断,伏剑肯定会因朋友背叛而恨意满满,柳艳肯定认为自己解释不清楚。

他又和伏剑关系十分密切,所以在柳艳看来,这几位剑侍已经不可靠。

既被自己人陷害,又脱离剑侍的保护,柳艳的处境将会十分危险。

风沙想了想,向伏剑吩咐道:“这件事你不要做出任何反应,我自有安排。”

虽然他能轻易帮忙化解危机,然而更想趁机考验一下柳艳。

……

第两百五十二章 威胁隐现

伏剑似乎和柳艳关系真的很好,忍不住咬咬唇,怯生生问道:“艳姐她……她不会有事吧?”

风沙扬眉头盯着她,没有吭声。

私事上他可以不惜本钱,仅是让伏剑开心,然而正事上不行。

柳艳这件事就是正事。

伏剑咬咬牙,并膝跪下,哀求道:“求主人无论如何饶她性命。”

她早已将连山诀交给主人,所以认定这件事乃是主人安排的。

风沙想了想,觉得柳艳的确太过于势单力孤,如果一点助力都没有,恐怕连开头都熬不过去。

他希望考验能力,并非真想看柳艳去死。

“这样,我许你设法救她出来,并且私下透点风,说你怀疑连山诀是被易夕若盗走的,但是也信不过她,要她自己想办法,只要找出证据,我保她无事。”

柳艳猝不及防,肯定会被柴刀帮押起来,既然要考验,总还是要先把人救出来,这件事可以交给伏剑去办。

伏剑愣了愣,小心翼翼道:“真是夕若姑娘从主人手里盗得连山诀吗?”

她当然不知道易夕若的真实背景,仅是认为易夕若已经在主人房里过了夜,那就是主人的女人。不弄清楚状况,她绝对不敢乱来。

风沙淡淡道:“是也不是。你不要多问了,你只准救她出来,让柳艳自己去查。”

伏剑见主人不耐烦,不敢多言,急忙忙告辞,赶回去安排救人事宜。

风沙叹了口气,转向云本真问道:“还没王龟的消息吗?”

云本真摇了摇头:“隐谷已经去侧卧当垆查证过了,到现在还没什么头绪,如果再拖个一两天,一定会转回来找主人麻烦。”

风沙也是这么想的,不禁有些头疼。那个铜面人到底什么人?居然连隐谷都查不出来历,仿佛从天上凭空掉下来的一样。他对潭州不熟,更是无从下手。

正苦恼着,一位剑侍匆匆进房,报道:“江陵特急。”

云本真赶紧接过秘写的字条,转而递给风沙。

风沙接来一看,眉头紧蹙。

绘影传来的是郭武拥立刘氏宗亲为汉帝的后续。

就一行字:契丹大军南下,郭武率军北上,至澶州兵变,郭武黄袍加身。

北汉加上镇北王郭威的地盘,北方起码在名义上统一了。

风沙死死攥紧字条,行至窗边负手观河,默默盘算这件一定会轰动天下的大事将会带来什么影响,尤其是对他的影响。

郭武的子女早被刘光世宰光了,就一个干儿子柴兴成为实际上的镇北王储,赵仪则是柴兴的心腹。

随着郭武黄袍加身,赵仪必定水涨船高,在四灵中的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风沙并不清楚赵仪是从何处学会四灵少主才会的精神异力,原因已经不重要,事实上将会对他这个被废黜的四灵少主形成巨大的威胁。

人家还有个玄武上执事的爹,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不必像他一样只能一点点的积攒实力,甚至还要为区区一个主事人选费尽心思。

差距已经十分明显,然而并不是没有拉近的可能。

比如向三位分堂上执事全面妥协,成为他们对抗赵仪的傀儡,将会立刻拥有雄厚的支持。

奈何风沙实在做不到。

江陵传来的消息,云虚也会同时收到一份,立刻赶了过来。

郭武上位她不但出了力还出了主意,人家一定会领这份情,所以显得异常兴奋,人未进门,笑语先至。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想陪你多喝几杯。”

风沙转回身来的时候,似乎笑得比她还开心:“正是,应该一醉方休。”

云本真很快准备了一桌酒菜,风沙和云虚上桌后含笑对饮。

云虚真心高兴,一杯接一杯,几乎没停嘴。

风沙装成高兴,一次抿一口,苦涩难吞咽。

云虚脸蛋很快绣出诱人的酒晕,往风沙身边挨近了些,美目泛着朦胧的波光,似笑非笑道:“听说风少最近艳福不浅,宠幸了一位绝色佳人。”

风沙摇头道:“没有。”

云虚拿香肩撞他一下,嗤嗤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又不敢吃醋。”

风沙苦笑道:“的确没有,有我一定告诉你。”

云虚脸上笑容明明淡了许多,反而显得更加高兴,也没多说什么,仅是继续敬酒。又喝了几杯,突然冷不丁的道:“我查了那个夕若,发现一件趣事。”

风沙不禁莞尔,这小妞嘴上说不敢吃醋,其实醋意大着呢!

云虚见他失笑,忍不住娇哼道:“我好心提醒你,你不愿听算了。”

风沙只好收敛笑容,问道:“你查到什么了?”

他以为云虚查到了易夕若阴阳一脉的身份,这个他已经知道了,所以问的很敷衍。

云虚正色道:“她捉了王龟。”

这一惊非同小可,风沙肃容道:“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她那晚不是在你房内过夜吗?作为你的正经情人,我当然不能视若无睹,于是派人跟着她。她离开伏剑之后,直接去了东码头一间仓库……”

云虚小声道:“我的人潜进去看了看,发现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这事实在蹊跷,于是我让人细查了一下,发现居然是王龟。”

风沙一时间浮想联翩。

那个铜面人是易夕若?不对啊!那天晚上她一直跟着伏剑身边,直到返回晓风号,如果中途离开过,伏剑不可能不知道。

云虚继续道:“深查下去,发现更蹊跷的事情,那间仓库居然是伏剑让人租下的,好像准备作为三河帮的秘密据点。”

风沙冷静下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伏剑不会有问题。易夕若其实出身阴阳一脉,多少会点五行咒术,伏剑不懂这些伎俩,很容易着道。”

云虚垂目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多疑了。”

风沙喝了口酒,啧啧道:“有点意思。原来让王龟抢连山诀的不是易云,是她。我早该想到的,纯是一眼障目,不见泰山呐!”

云虚嫣然道:“我本来担心这个夕若姑娘居心叵测,好在你是把持住了,哼哼!”

……

第两百五十二章 启下

云虚特意揭开伏剑身上的疑点,当然别有用意。

这一手对别人或许适得其反,对风沙则巅妙一笔。

盖因正常人通常见风就是雨,绝不会一个念头转上三四个来回,去琢磨这场风雨是不是人为的,背后有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云虚实在很了解风沙,对症下药,一剂生效。

然后问及要不要借易夕若之手干掉王龟。

风沙大为心动,想了想又摇头道:“易夕若很精明,恐怕不敢杀王龟,我更不能授意,否则就算留下把柄了。”

转向云本真道:“去给何子虚只会一声,他若问及细节,可以照实说。”

云本真应声出门。

云虚眸光闪了闪,笑道:“你这是提前铺陈,撇清关系呀!看来打算对王龟下手了。”

风沙干笑两声,岔话道:“那位大越的刘公子最近还安生吧?”

他还是觉得此人上连着任松,下接着巧妍,虽然找不到实锤的证据。然而巧妍当初被人从辰流号上神秘救走,这位刘公子嫌疑最大。

总之,是个掌控之外的变数,应该时不时稍微留意一下。

云虚顿时有些闷闷不乐:“人已经送走了。”

风沙愣了愣,旋即恍然。

大越和东鸟彼此敌对,边境上从来没停战。刘公子正是在云虚的庇护下藏于敌国都城之中,东鸟朝廷未必不知情,仅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如今云虚正忙着向东鸟求册封,一旦成功,辰流就会成为东鸟的属国,起码在名义上将受东鸟管辖。刘公子生出某些担忧实属正常,赶紧跑掉更加正常。

云虚不高兴道:“本来有批用以海运的货船和战舰快谈成了,现在一耽搁,又不知拖到猴年马月去了。”

辰流并没有出海口,对外贸易仅能通过长江去到中原腹地,不光受到东鸟的制约,还受到沿江形势的制约。

比如北汉之前一直在攻打南唐,已经占了淮河流域,逼近长江,水运逐渐不畅,物价飞涨。

云虚非常紧张,形势迫于她必须站在镇北王郭武一方。

无论以此搞乱北汉也好,还是获得镇北王的好感也好,总之长江水运绝不能断,否则时间一长,辰流民生肯定完蛋。

辰流往南通过河运倒是能够行经大越出海,与南方沿海及海外诸国贸易。

可惜手上始终没有海船,也造不了大海船,只能相求大越出船护航,算下来非但没赚反而血赔,就算不惜本钱也撑不了多久。

如果能有自己的海上舰队,起码能够保证不亏,就算将来长江水运再出现什么变故,辰流不至于彻底断掉物资供应,勉强维持民生命脉。

云虚算不上好女人,也谈不上爱民如子,然而绝对是个称职的王储。因为在她看来,辰流迟早是她的,所以真心替辰流谋福祉。

为此该软时比谁都软,该狠时比谁都狠,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风沙想了想,安慰道:“两害相权取其轻,靠近东鸟难免得罪大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云虚忽然推他一把,嗔道:“都怪你,本来今天心情挺好的,你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不管,我要弄批海船,你来想办法。”

风沙哭笑不得,一转念含笑道:“如果我真有办法,你怎么报答我?”

云虚才不信,嗤嗤笑道:“我难道不是早就任你予取予求了?就算现在让我侍寝,我也只能乖乖躺好。还好意思找我要报答?不是应该的吗?”

风沙干咳一声:“什么时候学得没羞没臊了,哪像位公主。”

云虚冷笑道:“是你亲手把我的尊严一次又一次撕碎扯烂,甚至扔到地上来回践踏,我在你面前还有什么好羞臊的。”

风沙赶紧岔话:“闽国虽然已经被南唐灭掉,然而临海的泉、漳二州降而复反,那里既有船厂也有舰队……”

云虚美目顿时亮了起来,闪闪烁烁不知在盘算什么。

风沙忙道:“玉颜现在是我的人,你可以打主意,别打歪主意。”

马玉颜正是闽国唯一漏网在外的王室,作为一位流亡公主,只要获得足够的支持,绝对能够收拾闽地一部分人心,弄些海船舰队不在话下。

刘公子乃是当初玩弄马玉颜那伙人之一,因为对云虚颇有亲近之意,便对马玉颜多有贬低之语。

云虚虽然认为这小子下流龌蹉,然而对马玉颜一直映像不佳,还真没往深里想过,经风沙一提醒,猛然醒悟这女人的确很有利用的价值。

转念回神,暧昧笑道:“听说这位闽国公主私房里颇有奇好,还以为你好这口,所以收留人家,没想到当真思虑深远。”

风沙沉下脸:“胡言乱语。”

云虚了解风沙,知道他真生气了,歉然道:“刘公子说了她一些私房的事……我往后一定会重新认识她。”

风沙哼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玉颜也是苦命人。她很有能力也很用心,我很倚赖她。私下怎样我不管,总之她是我的手足心腹,不容侮辱。”

云虚佯嗔道:“你对她这么好,对我却呼来喝去,人家吃吃醋不行吗?”

这时云本真推门进房,她便闭上了嘴。

风沙不好继续板脸,把话题扯回来:“想买船也是之后的事,先把册封的事尽快敲定才是正理。”

云虚点头道:“差不多已经定下,东鸟朝廷打算趁着春节喜庆,元日贺岁大典时一把搞定,就是王广很希望宫青秀入朝贺岁。”

风沙摇头道:“宫青秀不能出席这种场合,贺岁大典之后的宫内家宴倒可以考虑。”

官方朝会的政治意味实在太浓厚,他并不希望宫青秀沾上任何政治的边,否则难以保持超然的地位。

云虚不就因此和本来关系很好的大越生出间隙吗!

云虚也不希望宫青秀在东鸟陷太深,奈何人家陛下开了金口,她必须当正事考虑。既然风沙拒绝,自然会设法挡下,不用她来抗这个麻烦。

敲门声忽然轻轻响起,云本真蹑手蹑脚的过去开了条门缝,伸头出去聆听,很快开门放进来一位剑侍,云虚的剑侍。

这种时候找来,显然是有急事。

……

第两百五十四章 又一个变态

进门的剑侍拜过公主和风沙,刚想附耳,云虚道:“没有什么是风少不能听的。”

那剑侍偷瞟风沙一眼,小声道:“永王派人递柬,邀公主王府晚宴。”

云虚不动声色道:“以什么名义?”

那剑侍回道:“说是有事相求。”

云虚视线转向风沙,美目透出询问的神色。

风沙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云虚颌首道:“回说本公主同意了。”

那剑侍再拜过两人,后退出门。

云虚蹙眉道:“王崇找我干什么?”

风沙斜眼道:“对呀!我还想问你呢!你和王崇很熟吗?”

云虚笑道:“正常交际而已。他毕竟是永王,多少要给些面子。”

风沙将信将疑。

王崇能在王府设宴款待云虚,说明两人的关系绝不仅是“正常交际”

他倒不是怀疑云虚和王崇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然而以云虚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没有好处的关系,她不可能用心经营。

风沙想了想,歪头道:“决定让韩晶用幻术相助宫青秀的那次问策,你强烈建议我干掉王崇,不是和他有什么勾搭,所以急着灭口吧?”

云虚脸上笑容尴尬起来,转目向云本真:“滚出去。”

云本真偷偷瞄主人。

风沙点点头,云本真赶紧出门。

待舱门合拢,云虚转脸露出个讨好的笑容:“我就是从他手里弄了点货……”

风沙扬眉道:“什么货?”

云虚小声道:“三等牙行货。”

牙行货就是人。

三等一般是指犯了死罪的官员或权贵的家眷。灭国的皇族是一等,王族是二品。比如马玉颜如果落入牙行就算二等。

一等二等可遇不可求,三等相对多些,然而数量依然稀少,总之相当抢手。毕竟三等也是出身豪门,质量上乘。

风沙哼了一声:“莫不是先货后款吧!”这样干掉王崇之后就不用付钱了。

云虚更加尴尬,显然被他给说中了。

风沙叹了口气:“这要让何子虚知道,有你麻烦的。”

云虚声音更小:“这些货色质量很好,要不我挑一批漂亮的分给你?”

风沙摇头道:“女人不要,成年不要。”其实弓弩卫多半就是这么来的。

云虚苦下脸,不情不愿的点点头,赶紧又加了句:“那你得帮忙摆平王崇。”

居然还是不想付钱。

风沙没好气的白她一眼:“这是摆平王崇的事吗?如果不是被你截下,这些人肯定落到潭州朱雀手里。”

云虚嗔道:“我不管,你拿了好处,就要出力。”

风沙不吭声了。忽然觉得她那个剑侍似乎来得太巧了些,怎么看怎么像故意挂好的香饵,等着他咬钩。

云虚瞧他神情就知道没瞒过,细声道:“我最开始以为王萼赢定了,王崇将水涨船高,所以应下了大本钱,算买个人情。后来认为他死定了,就没有改口……”

风沙撇嘴道:“结果王崇没死,王萼没赢,你亏大了。”

云虚恼道:“没付钱就不算亏。我……我,那次定策之后,人家明知道一定会血亏,也没出手坏你好事,你……你怎么能不领情?”

风沙嗤嗤笑道:“那是韩晶的主意好,你发现一旦成功,获益更大。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如今你已经为自己为辰流讨到册封,居然连这点小钱都要贪。”

云虚本就浮着醉晕的脸蛋更红了些,显然被说中心思,不由恼羞成怒:“多少钱算小钱?你财大气粗,蛮不在乎,我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必须精打细算。”

“如果干掉王崇,那就踩过线了。”

风沙耸肩道:“东鸟上执事恐怕会亲自找我算账,我可扛不住。如果赖掉这笔账,潭州朱雀一定向上面会告状,我也不想为这丁点钱去招惹绝先生。”

云虚把身子凑近了些,香肩轻抵他的胸口,低声道:“当时我真的许诺太多,如果你不肯帮忙,人家恐怕就要被王崇占便宜了。”

风沙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云虚沉默少许,居然露出怯怯的模样:“说了你……你不要生气。”

风沙冷哼一声:“不必说了。给我安排个合适的身份,这场晚宴我陪你去。”

这小妞为达目的根本不择手段,连自己都舍得卖。王崇那家伙又是个色鬼,肯定被云虚迷得云里雾里,勾得不上不下,所以才会答应先货后款这种蠢事。

云虚面露喜色,旋即咬住下唇,挨他怀里仰起俏脸:“人家知道错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今……今晚回来之后,可以随你心意。”

风沙冷冷道:“还是算了,有这道坎拦着,起码还能知道自己带了绿冠。如果没这道坎拦着,那就是苍茫茫一望无际的绿光了。”

云虚面浮怒意,眸闪锐芒,终究还是尽力收敛,垂首不语。

她早就被风沙给修理得没了脾气,否则就是另一副冷酷的脸孔了。

风沙把她从怀里推开:“时候不早了,你梳洗打扮还需要点时间,先回去准备,弄好了知会一声。”

云虚起身挪步,忽然扭回头道:“我这辈子只被你占过便宜,没有其他男人碰过我一根指头。和王崇的买卖,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付账,你爱信不信。”

风沙斜着眼睛,信她才有鬼。

“我喜欢强大的男人。如果不能征服我,根本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王崇,是他下贱,连个笑脸都没给就像条狗似的直摇尾巴。”

云虚神情异常冷漠,寒声道:“要你还能压住我,我就只喜欢你。你说我犯贱也好,怎么也罢!反正一直被你践踏尊严,没有一次反抗成功,我认了。”

框当一响,摔门而去。

风沙愣半天没想清楚她这是在骂人,还是在服软。

云本真没听见两人说话,只看见公主摔门,还以为两人吵架了,吓得双腿直抖,勉强壮起胆子偷溜进来,蹑手蹑脚的收拾残碟。

风沙突然问道:“你说云虚是不是有点变态啊?”

云本真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便露出不堪回首的模样,心道何止变态,小心翼翼道:“公主嗜好独特,的确与众不同。”

风沙嗯了一声:“就是个变态。”

……

第两百五十五章 我的女人,你的明白?

朗州军围城期间,攻城器械其实给城内造成了不少破坏,被点燃击垮的房屋相当不少。

越是远离城墙、靠近内城,受到的损失越小,永王府或许是城北唯一受损的王侯府邸了。

事后的补救,更像是掩盖。多是补补缺漏、粉粉新浆,勉强盖去火灼和血斑的痕迹,一些临时搭好的架子都还没撤干净。

当然是萧燕造的孽,也给风沙留下了难题。

那批勾结契丹的汉人败类如今没法及时灭口,留在潭州城内迟早是个炸雷。

云虚前来永王府赴私宴,不好太正式也不好太随意,换上了一袭素色宫装,上露肩锁,下幅成裾,围裳飘带,摆角迤逦,随步轻舞,极富动感和韵律。

玉面粉黛略施,唇色亮眼艳丽,凝脂与红焰形成鲜明对比,予人一种印象深刻的冷艳。眸光凝炼,闪似星耀,黑如点漆,仿佛夜幕纳尽,星空投映。

神情内敛端庄,气质随气场扑面,迫得人忍不住垂首垂目,不敢直视。

论样貌,她的确逊色宫青秀,然而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高贵,给她增添了几乎无穷的魅力。

这种出身而带来的高贵是装不来的,乃是从小到大无人敢违逆的自信所塑造而成。

在风沙看来,这种自信其实很脆弱。马玉颜就是最好的例子,一旦从云巅跌入谷底,就会被瞬间扒光所有自信,转而变成极度的自卑。

云虚不一样,这女人是真的自信,不全是因为身份。

身份的确给了她很多助力,然而手中的实力并非是谁凭白送的,乃是她费尽心思经营而来。

当初加入四灵,后来给他做情人,至现在依然保持了相当独立的地位。

说明这女人不但充满野心,也很有手段。既放得下尊严,更狠得下心。

别看在他面前总一副受委屈又无可奈何的小女人模样,纯是认为这副脸孔可以带来最大的利益。

真要哪天两人利益相悖,彻底撕破脸正面怼上,谁输谁赢恐怕还为未可知。

如果云虚遇上马玉颜同样的遭遇,一定有能力独自撑起梁柱,甚至东山再起,不像马玉颜只能作为依附他的毛皮。

这正是两女最大的区别,一支是室内的娇花,另一支则是硬生生把自己移至野地的玫瑰。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对自己都这么狠的玫瑰,比原就野生的玫瑰还要刺韧刺坚,扎人入魂。

思索间,到了主殿之外。

一位华袍总管带着几个奴婢候在殿外,请柔公主进殿。

刚一踏入殿内,两侧自有乐工开始鼓瑟吹笙。

然而殿内仅有相对两个空席,明显是留给王崇和云虚的。

云虚使了个眼色,随侍剑侍向那总管低语。

华袍总管瞧了风沙一眼,笑道:“不知这位客人身份,殿下若问及,鄙人也好有个回话。”

永王吩咐了这是私宴,他显然没料到柔公主会带一个需要摆席的贵客同来。

云虚淡淡道:“摆上就是了,本公主自会与永王殿下分说。”

华袍总管笑而应声,招呼人加上客席。

两人就坐之后,自有侍女送上果品点心。

殿内的侍女乐工无不姿色上等,衣着暴露,像是就单披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睡袍,站姿坐姿尽显妖娆,神情貌态更是妩媚。

各处充斥粉账纱柱,层层叠叠如同彩云见风翻浪,配着靡靡奏乐和过腻的焚香,一个“艳”字足以形容一切。

过不多时,王崇从内殿转出来,脚步有些急促,衣衫有些不整,扯着领子干笑道:“多日不见,柔公主越发美丽动人。”

云虚没有起身行礼,一脸冷漠的端坐不动。

风沙饶有兴味的上下打量。

这家伙衣袍松垮就算了,颈子上居然还有几个红印子,在里面做什么不问可知。

王崇眼里就没有旁人,入席后便迫不及待的向云虚道:“之前本王提的那件事,不知柔公主考虑的怎样了?”

云虚根本不做声,仅是目露讥讽之色。

王崇红着脸道:“如今形势的确不利,然而我五哥还占着朗州,本钱依旧雄厚。一旦我与公主结成秦晋之好,将来五哥登极,什么都好说。”

云虚终于启唇:“将来的事将来说,现在就说现在的事。永王传话,似乎有事相求?”

王尘似乎十分不甘心,瞧着她的冷脸红唇,一肚子话被那讥讽的神情硬生生逼下肚子,干笑道:“是这样,我想给三河帮帮主一点教训,希望柔公主帮个忙。”

那天不恨坊资生堂,他被伏剑狠狠刺了一下,在夕若姑娘面前丢了面子,回来越想越生气,偏又闹不清根底,加上他现在处境不妙,不敢轻举妄动。

后来想到三河帮是辰流的帮派,再有什么根底也不敢得罪辰流的公主,只要柔公主出面施压,那个喜欢女扮男装的小妞非得服软不可。

届时面子里子都找回来了,倒要看看那个硬气的小妞不得不讨他欢心的时候又是怎样一副脸孔,定要好好蹂躏一番,最好还要当着夕若姑娘的面。

他越想心越热,便有了今次宴请。

云虚瞟了王崇一眼,顿时安心,同时心道找死。敢对伏剑动心眼,不用她来挑拨撺掇什么,风沙一定立刻发飙。

果然不出她所料,风沙笑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向永王介绍自己,鄙人姓风,单名一个沙。贵府就是我叫人砸的……别忙瞪眼,小心我再砸一遍。”

王崇肥手按住案几,脸色铁青:“敢问尊驾何方神圣?为何砸我王府,本王哪里得罪过你吗?”

风沙耸肩道:“因为我能砸,所以就砸了,需要理由吗?”

王崇勃然大怒,豁然起身。

风沙眉角都没抬一下:“至于我是谁?我倒是敢说,怕你不敢听。”

王崇愣了愣,忽然神色剧变,结巴道:“你……你是四……”

难怪他的王府遭遇袭击之后,朝野上下全部装作没看见,问四灵的朋友也就得个支支吾吾,仅是叫他别乱打听,原来就是四灵干的。

风沙翻起眼睛,冷冷瞧着他。

王崇立马闭嘴,重重坐下,闷声道:“本王与贵宗一向交好,总有个道理吧!”

风沙盯住他的眼睛,指尖点住云虚:“我的女人,你的明白?”

……

第两百五十六章 交交朋友,割割韭菜

被风沙手指点,云虚不动声色。

王崇蓦地色变,忽而挥手示意乐工全部退下,仅剩席边侍奉酒食的侍女。

“是小王无礼在先,活该倒霉,还请风兄多多谅解。”

风沙点头道:“伏剑是我的人,易夕若我也看上了。永王大人大量,必不至于跟我争吧?”

王崇呆了呆,忽然发觉这个人有些眼熟,忍不住道:“那天资生堂……明白了明白了。”

难怪他最近怎么过怎么不顺,原来真是不小心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还接二连三犯了忌讳。

现今人家直接打上门,显然已经忍无可忍,如果他还敢不知趣,恐怕就要倒血霉了。

风沙见王崇识趣,也就收敛了情绪:“永王大度,我不能小气,之前种种误会,现今一笔勾销。”

王崇松了口气,勉强笑道:“以前从没在潭州见过风兄,不知来潭州有何要事?”

风沙笑了笑:“此乃本宗内事,你真想听吗?那我可说了。”

王崇再次色变,干笑道:“小王一时失言,一时失言。”

“不想听最好,否则永王恐怕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风沙并非出言恫吓,保密是四灵赖以生存延续的根本,除非有自信抗下四灵灭口,否则最好别乱打听。

王崇呐呐不敢做声。

风沙又道:“我很喜欢交朋友,永王知情识趣,做朋友一定是好朋友。如果往后能够照拂一下我的朋友,那么我很希望和永王成为朋友。”

王崇神情明显轻松下来,拍着胸脯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风兄的朋友,风兄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有什么事尽管来找,大门永开。”

风沙勾勾手指。

席边跪伏的侍女赶紧凑过来满上杯酒。

风沙敬酒道:“我的朋友都管我叫风少,永王也可以这么叫。先干为敬。”

王崇举杯笑道:“风少好酒量。”跟着饮尽。

风沙瞧了云虚一眼:“听说柔公主还欠着永王一笔货款?”

王崇肥脸哆嗦一下,结巴道:“看在风少的面上,本应该免去,奈何小王仅是个经手人,实在做不了主,要不……要不风少去和潭州四灵的朋友沟通一下?”

风沙失笑道:“永王误会了,这笔货款我来给,不但要给,还要给双份。我总不能让自己的好朋友白忙活一场。”

王崇喜动于色:“风少豪气,果然是好朋友,如果推辞就是不给风少面子了。”

“另外,我有朋友想在潭州购置一些产业,奈何人脸不熟,总需要好朋友帮衬,不知永王是否愿意帮我这点小忙?”

王崇笑容微僵:“城内的产业大都有些背景,小王如今处境不妙,恐怕别人不给面子。”

一直默不吭声的云虚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风少对朋友大方,永王也该投桃报李。”

她脑筋转得快,已经猜到风沙在打什么鬼主意。说着好听又大方,给双份货款?其实盯上了王崇的产业,分明是强买强卖起手式。

估计王崇这蠢蛋根本听不懂,于是她故意提点一下。风沙做事还是很地道的,凡是得了好处,多少会分她一点。

王崇绝对不是蠢蛋,一点即透,脸色顿难看起来,不愿答应又不敢拒绝。

“柔公主严重了。交朋友贵在交心,盼着投桃报李岂是君子所为?”

风沙正色道:“我仅希望永王帮我的朋友领上道,绝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意思意思给点份额,该出的钱,我的朋友绝不会少。”

云虚瞧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样子,就想一拳揍上去。

奈何不得不承认风沙的确比她考虑更加周全。

割半截韭菜才能细水长流,一次拔根则后患无穷。

王崇呆了呆,旋即欣然举杯:“这可当真求之不得,好说好说。清单随后送上,我大都占足五成,五成之内,风少和风少的朋友尽管划拨。”

对他来说这是双赢,两人既然有了共同的利益,当然就免不了相互帮衬。以后他再遇上摆不平的麻烦,风沙想不出头都不行,除非甘愿承受损失。

风沙举杯回敬:“朋友相交,贵在平起平坐,谁也不高谁一头。王兄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也就是对半分的意思。

王崇思索少许,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一齐饮尽。

这事就算说定了。

当然最终能不能成……还需看风沙的根底到底够不够厚,王崇之后一定会想尽办法找人探听底细的。

王崇咳嗽一声:“今次设宴专为款待柔公主,实在不知风兄到来,没有安排节目,你看?”

风沙露出个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幸好王兄没有安排,否则我回去惨了。柔公主脾气大着呢!我得罪不起她。”

王崇干笑两声,招呼摆宴上席。

美味佳肴,美酒美姬,直到深夜才罢席告辞。

风沙送云虚登上辰流号之后方才离开。

云虚没有直接回舱,站在甲板上含笑目送风沙,嘴上柔声道:“亲眼见识到厉害了吧?”

一个面目古板的剑侍微微启唇,发出宫青雅那一听便永生难忘的美声:“打一巴掌塞把甜枣,没见得厉害。”

“论武功,你当世绝顶,论智慧也不输人。然而论及人心鬼蜮,我只能说你还差太远。”

云虚美目横她一眼:“世上没有占尽便宜的好事,但凡理智的人做决策,必须两害相权取其轻……”

宫青雅带着面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透出不耐。

“有多人行事强势,非要争个胜负,争着争着发现怎么到处都是敌人,往哪儿走都寸步难行……”

宫青雅冷冷打断:“你在说我吗?”

云虚自顾自的继续道:“风沙就厉害在无论处于哪种形势,总有法子让自己成为别人两害相权之下轻的那一害。”

宫青秀收敛冷眸,透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虽然也是个祸害,还是恨的人牙根痒痒那种,偏偏没人打他,反而处处帮他,造成他的块头看起来居然像是比谁都大些。你想过为什么吗?”

云虚遥望风沙登船的身影,幽幽道:“借势生势这一招,算是被他玩得炉火纯青,你不服都不行。跟在他身边,真的学到很多东西。”

宫青雅不满的轻哼一声。

“……究其细节,我总见他吃亏,有时甚至像个冤大头,然而伙同大家把最强势的那个瓜分之后,发现包赚不赔。明明比谁都心黑手黑,偏偏口碑比谁都好。”

云虚笑了笑:“经历几次之后,我就再也不甩开他的尾巴,死也要揪紧不放,他去哪我跟哪,什么亏都肯认了。”

……

第两百五十七章 顺手布局

风沙其实挺缺德的。

他准备把王崇那里弄来的产业和打算新设的东鸟驻点结合起来成为一件事。

云虚已经答应为新建驻点出钱。

也就是说,他许诺给王崇的双份货款,最后一定会全部落到云虚头上,他根本是空手套白狼,既占了名声也占了实利。

待到那时,云虚肯定气得火冒三丈,然而仅需细想一下,就知道短期出钱虽然更多,长期看来一定是赚的。

毕竟凭白多出一批产业,足以维持驻点的日常开销,细水长流嘛~

王崇则会获得一直奇缺的盟友。

四灵实际上支持的人乃是王崇的胞兄王萼,顺带才照看王崇一下。

所以王崇从四灵那里获得的支持极其有限,根本没有被四灵视为自己人,处于一种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风沙选中王崇,正是看中这一点,见王崇还算知情识趣,就来了个顺水推舟。

总之,是个三方多赢的局面。

风沙从头到尾都是慷他人之慨,还同时慷了两边。

回到舱房,夜已经很深了。

云本真早就暖好了被窝,服侍主人上床歇息。

风沙刚合上眼睛还没睡过去,舱门外轻悄悄的嘘嘘几声,微似虫鸣,不注意听不见。

云本真正揪着被角给主人掖肩膀,闻声赶紧加快了动作,然后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伏剑等在门外,见她出来,赶紧近身问道:“主人睡了吗?”

云本真道:“刚睡下,这么晚来什么事?”

伏剑小声道:“我刚才带人去柴刀帮救柳艳,遇上了几个蒙面高手,人被劫走了。”

云本真点点头:“知道了,我找机会跟主人说一声。”转身准备进门。

伏剑赶忙叫住她:“这些蒙面人不是一伙的……”

云本真不耐烦道:“那又怎样?”她才不关心柳艳死活。

伏剑声音压得更低:“我一路紧追,他们挟着柳艳便跑边打,其中一个落下了一块牙内亲兵的鱼符,几人一见便即退走,我……我也没敢继续追下去。”

云本真听得一愣,迟疑道:“皇宫禁卫?”

伏剑苦笑道:“如果真是,为什么不早亮明身份,谁还敢跟他抢人?依我看,更像是故意的,总之很蹊跷。”

云本真想了想:“你等着,我去看看主人睡熟没有。”进去后过了少许,伸头出来招手。

伏剑进门拜过主人。

风沙裹着条厚毯子,背靠床肩,听伏剑把事说了一遍,皱眉道:“王广派人劫柳艳干什么?”

如果是为了连山诀,这样动手抢走,等于打断了隐谷的造势。因为没人敢从东鸟皇帝手里抢东西,江湖人不敢,百家中人也不会。

尤其连山诀这玩意儿对皇家没什么用处,起码现在没用。真正要紧乃是真本简书,并且需要隐谷正式交给某个“天命之人”,才能造成最大的影响。

王广何必为了个明摆的噱头去得罪隐谷?莫非还有别的原因?

然而除开连山诀,完全找不到王广派人劫柳艳的道理。

风沙的疑问,伏剑显然答不上来,她担心柳艳的安危,大着胆子道:“求主人想办法救救艳姐。”

风沙沉吟道:“知道了,你先回去。”

伏剑只好告退。

风沙眸光闪烁少许,吩咐道:“你去问问巧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让巧妍分别盯着柳艳和易夕若,只是静静的观察,不得插手干涉。

为此让云本真特意从风门抽调了精干的人手听命于巧妍。

这些人都曾是弓弩卫,个个训练精良,各方面都比三河帮众强上太多,更是很好斥候。

盯易夕若可能盯不住,也不敢盯太紧,盯柳艳绝对一盯一个准。

云本真很快回来,答复道:“那人将柳艳打晕之后,把人抛在一所废屋里,还往她怀里塞了本书,我的人偷偷看过,是连山诀,然后那人回了皇宫。”

事情越来越奇怪。

连山诀是风沙当成礼物亲手送给易门的,易门肯定会做出动静将此书转手送人,换得实际的好处。

事实证明,的确嫁祸给了柳艳。

如今这本书真的塞给了柳艳,说明该到手人已经看过,也做出和易门同样的举动,继续嫁祸给柳艳,向隐谷示意已经转手。

莫非易门转手的人是王广?否则怎么解释禁卫出手?

太可能呀~

别说王广对连山诀不会感兴趣,易门如果有门路和王广搭上关系,现在也不会混得这么惨。

风沙想了想易门可能转手的人,又想了想能够号动皇宫侍卫的人,两种条件一经重合,“司星宗”便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司星宗和易门同出阴阳一脉,虽然彼此相当隔阂,怎么说也算一家人。尤其司星一直依附皇权,替皇帝监算天象,根本就住在皇宫里,号动禁卫也很正常。

风沙思索少许,吩咐道:“让巧妍密切监视,如果柳艳以后遇上麻烦,直接通知伏剑相助,保证连山诀一直落在柳艳手里,不要被人夺走。”

隐谷既然拿连山诀造势,那就一定会掀起浪头,各家经手人为了不得罪隐谷,装样子也会掀起浪头。

也就是说,抢到连山诀的人无论是否情愿都会处于浪峰之巅,比如之前的伏剑。

持有越久,浪峰就会被各方推得越高,若从上面跌落,也就越惨。

然而百家中人只想亲眼看过而已,轻易不会下狠手,所以只要摆平跑来凑热闹的江湖人,实际上没有任何风险。

正所谓时势造英雄,英雄的确是被造出来的。

伏剑并不差这点名望,那还不如便宜柳艳。

既然这女人恰逢其会,那就试试捧捧,看看到底能踩着浪峰上多高走多远。

风沙并不关心具体的细节,只要把握大方向就好。任凭柳艳自己去闯,说不定真能闯出一片天。

如果半途摔死,只能怪自己没用。如果真成了过河的卒子,拿她吃多少子都包赚不亏。

当然,伏笔还是要提前埋好的。

如果说柳艳是风筝,那么伏剑就是风筝线。

云本真回转之后,风沙又道:“你亲自去趟辰流号代我求见宫青雅,请她找机会传柳艳几手保命的武功。”

找宫青雅必须通过云虚,有好处当然要分自己情人一点。

另外,望东楼已经开始从他这里走账,宫青雅如今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偏偏还不用听他的,怎么想怎么不甘心,意思意思也要帮点小忙罢~

……

第两百五十八章 关系

一旦柳艳和宫青雅结下情分,望东楼迟早会被拖下水。

给柳艳找了个大靠山的同时,望东楼也不会白吃白喝却不为他做事了,而且还做的心甘情愿,都不用他求,说不定还要来求他。

毕竟望东楼还是混江湖的,单凭杀手和武功摆不平的事多了去了。

正所谓欲取先予,现在欠宫青雅的人情,往后等她求到头上,不就连本带利赚回来了吗?

风沙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太阴险,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

云本真过了许久才返回来,脸蛋有些苍白,手脚直发颤,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两瓣嘴唇哆嗦道:“婢子见了公主,也见了宫庄主,宫庄主她答应了。”

望东楼只是对外的名称,内部还是以西风山庄自居的,宫青雅就是宫庄主。

自从宫大师选择宫青秀接掌升天阁,宫青雅就彻底疯了。

她认为自己遭到抛弃,性格变得极其扭曲,加上深恨风沙又抛弃她一次,云本真过去当然讨不到好。

风沙摸摸云本真的小手,触感冰冷,不免有些心疼,把她拽到被窝里暖和身子,当然是肩并着肩。

通常主人和美婢之间关系的确很乱,越是豪门越乱,但绝对不像寻常人想象那样随便乱。

正因为习以为常,想怎样就怎样,所以反而稀松平常,不是什么婢女都有资格爬主人被窝的。

作为贴身服侍的婢女,和主人不是一般的亲密,甚至超过夫妻。沐浴梳洗甚至出恭,种种之类根本是日常。

这种亲密和男女之间的亲密并不相同,有些类似宠爱的猫儿狗儿,不管怎么宠爱,总还是有边界的。

除非主人好这一口,或者喝多乱性,否则本质上和喜欢的宠物睡一起没有任何区别。

大多婢女甚至连宠物都算不上,专门用来暖脚暖手暖被窝之类,极为过分的情况也比比皆是。更像一件器物,绝对不算人。

没几个当主人的会去宠幸某个“暖壶”或者“脚凳”,哪怕这些“器物”其实个顶个美女。

就像那个皇帝每天用金锄头锄地的笑话一样,一个人的认知往往局限于认识。

云本真这批剑侍多是王宫调教出来的,还被云虚过过手,自然更加乖巧顺从,也更懂得规矩。

绘声的确怀有一些非分之想,然而也就是希望自己地位稍高一些,日子好过些,不会认为自己爬上主人的床就能成为女主人,成为姬妾都不太可能。

云本真比绘声规矩多了,虽然心里既羞涩又开心,还是老老实实的仰着小脸躺在旁边,绝不敢乱动乱扭,更不敢乱摸乱抱。

风沙问道:“绘声怎么会还没好?你到底罚她什么了?”

磁性低沉的嗓音忽然近在耳边嗡嗡响起,云本真颅内痒麻,差点忘了呼吸,呆了少许答道:“婢子就是给她来了个全身别筋,没下重手,最多躺上一两天。”

她希望主人只给她一个人上药,罚人很少伤皮肉。

别筋……居然还叫没下重手。光听这两字,风沙就不禁打个哆嗦,身上似乎都火烧般疼起来。

别筋算是扭伤,外表看着毫无异状,其实受伤的部位丝毫动弹不得,比如落枕。

全身别筋……恐怕连最简单的呼吸都会疼得人生不如死。

小丫头从哪学来这么多阴毒的手段。是了,恐怕以前没少被云虚这样折腾。

风沙想想有些心疼,侧卧身体,伸手揭开云本真头戴的红扎巾,露出额心上醒目的火焰纹,指尖摩挲几下,问道:“还疼吗?”

云本真呼吸急促起来,红着脸道:“不疼了。”

火焰纹是殉奴的烙纹,意味着最卑微最低贱的出身,也是令她最感到羞辱的印记。自从离开柔公主之后,就以红巾遮挡深藏,从不外露。

也就是主人可以随意抚摸,换做别人,别说触碰,哪怕盯红巾盯久一点,都会立刻尝到恐怖的滋味。

风沙摸着火焰纹,问道:“玉颜在忙什么?”

云本真管着风门,名义上是风门掌教。

风门的人员主要来自那船随他同出君山的弓弩卫,期间收留了一批遭遇蛮人屠镇的年轻女子。

在风沙的设想当中,风门其实就是四灵中的玄武,专门负责查奸和内卫。

更直白些说,主要起两个作用,一个是盯人,一个是咬人。

他每天都会空出一段时间,专门听云本真汇报情况。现在既然没睡着,也就顺口问了。

“玉颜公主中午又会见了几个落难东鸟的商人……”

闽国被灭之后,这些人自然没少受欺负排挤,想要马玉颜领头成立商行和帮会,用以自保和复国。

云本真之前提过,马玉颜不光会见闽国的商人,还有一些曾经的闽国官员。

“……其中一个不满公主寄人篱下,出了个荒谬的主意。”

风沙哦了一声:“什么主意?”

云本真小心翼翼道:“希望公主在东鸟择一权贵下嫁,为复国获取支持。”

作为首席家臣,马玉颜不但对外掌权,对风沙的家务事也说得上话。

如果风沙是皇帝的话,她就相当于宰相。

云本真一个小婢女就是个内侍,再是受宠,把“宰相”惹恼了也一定会倒大霉。所以凡是关于马玉颜的事,云本真的措辞特别谨慎。

风沙叹道:“亡国之痛,可以理解。你向玉颜透点风,如果她真想自立门户,我绝不强留,好歹君臣一场,能帮的忙我一定帮。”

这些事马玉颜一直没有找他明说,说明十分犹豫,犹豫就说明她的确心动了,还没下定决心而已。

云本真愣了愣:“主人不但救了她,还保护她看重她,她不会忘恩负义吧?”

风沙微微晃头,沉默一阵,又问道:“韩晶做了什么?”

云本真道:“还是到处散心,中午去了不恨坊,就看看没赌钱。”

她对韩晶就没那么小心了,毕竟韩晶只是客卿,再受看重,手也伸不到主人身边,说白了就是管不到她。

风沙嗯了一声。

韩晶很有来历的,该是看出些门道,认出了易门,就是不知她出身百家中的哪一家。

然而人家不愿说,他也不好逼问。

“对了~”云本真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她在不恨坊消失了一阵,时间不算长,也就半顿饭,直到她出了门,我的人才重新跟上。”

……

第两百五十九章 偃师倡技

与云本真的认知不同,相对于马玉颜,风沙其实更看重韩晶,且不是一般的看重,这种看重源于对百家的了解。

能够延续千年不绝的遗脉绝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各有各的生存之道,更在此期间积累下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绝技。

绝技包涵技艺、工艺、配方,对某种事物或者势态的认识,对万物本源的理解等等。

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一代又一代贤者以超乎想象的智慧,付出了无数的牺牲和努力,孜孜不倦的探寻,偶尔迸发一线灵光。

这些凝聚并沉淀下来的灵光,才是世间真正的无价之宝。

皇朝终将崩塌,权势迟早腐朽,唯有灵光永存,是为真理,也就是道。

风沙希望韩晶贡献已知之“道”,为此当成活祖宗供奉起来都心甘情愿。

正因为韩晶落魄至此,他才有了这种寄望,否则但凡有一丝延续的可能,也没有任何一家传人愿意交出自己的“道”,这意味着一脉传承彻底断绝。

“不要干涉韩晶的任何行为……”

风沙沉吟道:“我让你派人跟着她,目的是保护,并非监视。她若有意甩开,老老实实的等她现身,不要四处乱找。”

云本真有些不理解,不时刻盯着怎么保护?然而还是乖巧的应声。

之后又说了些萧燕以及其他的琐事,风沙渐渐困倦,终于睡去。

同一时刻,不恨坊后庭。

不大的小院之中,飘起一阵缭绕的淡雾,淡雾随风散去,现身一位恐怖的美人儿。

说是美人,的确很美,弯眉红唇,肤如凝脂,一对眼眸波光似湖。

恐怖在于,此女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气,像是殉墓的陪葬,皮扎的人偶。活灵活现的与真人无异,嘴角微翘,盈盈浅笑。

两瓣嫩唇忽然微分,好似美人婉转,低喘轻吟。

正美不胜收之时,口中那条本该香软缠绵的红舌突如飞矢离弦,转瞬之间钉上十数步开外的北房房门,旋即殉爆,炸开一只绚烂的凤凰流焰。

门崩屑飞,火光逸散。

短暂的静默之后,洞黑的门内忽然飞出一道巴掌大的黑符,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七八步后凌空而炸,哗地炸开一大圈迷离的细雾。

细雾四方飞溅,落地成烟。方圆之内,草枯土焦。

更将那恐怖的美人儿扑了个满身满脸,脸庞细腻的肌肤和身上的长裙肉眼可见的焦黑成碳冒起浓烟。玉颜仍然含笑,甚至开始翩翩起舞。

活活一具红粉骷髅,明明舞姿优雅,偏偏渗人之极。

细雾落雨般散尽,易夕若寒着脸现身于门外,身上仅披着一件松散的外裙,根本掩不住动人的身姿,更掩不住春光外露。

她见得那恐怖美人儿的恐怖模样,俏脸蓦地色变,想也没想第一时间往侧飞飘。

轻功若好,看着像飞。

那个恐怖的美人儿则是真的在飞,双足已然离地,若撇开模样,真好似仙子凌波。

易夕若以曼妙轻盈的美姿连转急转,奈何像是被栓了跟细线于纤腰,牵着那恐怖美人儿直直扑来,怎么甩都甩不掉。

像被万蚁啃噬过的恐怖美人儿越离越近,易夕若那对美不胜收的异瞳透出绝望。

眼看就要飞投入怀,恐怖美人儿猛然顿停,双足驻地,全身剧火席卷,继续优雅起舞,烈烈风火之中,边舞边裂,娇躯斑驳崩溃。

面孔在火光之中隐约不清,只是那对莹眸更亮,嘴角浅笑更甚,似讥似讽。

恍惚之间,飞灰湮灭,只余一地乱灰。

寂静降临,若非场内一片狼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易夕若惊魂未定,不住喘息,愣是回不过神。

不远处传来易云的呵斥声:“全部滚开,不准靠近。”

少许后,飞奔而来,见得庭内情形,不由自主的缓下步子,瞧见易夕若在那儿扶墙发抖,又赶紧加快奔来,想要揽抱入怀。

“师妹,出什么事了?”

易夕若将易云重重推开,深吸口气,冷冷道:“偃师倡技。这都过去千年了,居然还不忘仇。”

听得“偃师倡技”四个字,易云脸色剧变,失声道:“偃师一脉不是早就没影了吗?怎么又现身了?你不会看错吧?”

易夕若冷笑道:“领其颅,歌合律;捧其手,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除了偃师一脉,谁能造出如此活灵活现的人偶?”

易云紧张道:“这下麻烦了。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易夕若娇哼一声:“似乎没有杀人的意思,否则我刚才已经死了。再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

她纯粹是没料想到,所以被打了个措不及防。如今知道对手是谁,那就会防备人偶,找到正主之前,绝不会轻易现身了。

易云转目庭内,沉吟道:“看来我要重新布阵,寻常阴阳五行阵拦不住偃师传人。”

易夕若摇头道:“这样太被动。偃师一脉本就擅长装神弄鬼,更喜欢玩人,非要把人玩疯才会下杀手。如今敌明我暗,根本防不胜防。”

易云缓缓点头:“你打算怎么办?”

“找风少求助。”

易云迟疑道:“墨家和偃师早在先秦就有些交情,四灵恐怕不会替我们架这种梁子。我看不如求助司星,偃师能够找上我们,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易夕若就是想找借口去见风沙,闻言蹙眉道:“偃师再能耐还敢闯入皇宫不成?我们跑去求司星,等于白白浪费连山诀的人情。”

易云果然犹豫起来。

易夕若又道:“再有人情,也是千年之前的事。墨儒两家交情更深,禽子还出身儒门呢?那又怎样,现在不是斗得不可开交?”

禽子就是禽滑釐,曾是儒门弟子,转投墨子之后,潜心墨学,乃是墨子的首席弟子,后传于相里子,便是秦墨。

也就是说四灵一脉往上追本溯源,就是禽子所传。

“列子汤问有载,禽滑釐和东门贾特别佩服偃师之巧,将其神妙分别告知老师,结果墨子和公输般皆终身不敢言艺。”

易云十分不情愿师妹去求风沙,干笑着找借口阻止:“风少若知道湮没许久的偃师传人现身,恐怕适得其反。”

……

第两百六十章 不正为歪

易夕若听得师兄相劝,的确有些犹豫,少许后道:“若是通告偃师现身,风少一定领情,若是时间拖长,被别人抢了先,岂非错失这种白捡的便宜。”

易云还要再劝,易夕若沉下俏脸打断道:“我这是为了易门,你却仅是在意吃醋,孰轻孰重分不清吗?”

易云呆了呆,小声道:“要不我去?”

易夕若当然不同意,冷笑道:“我可以通过伏剑求见,你见得到吗?以为风少街上买菜的,是个人就能见他?”

易云顿时一窒,勉强道:“那……那我送你去,免得路上再遇袭击。”

易夕若点头道:“也好。”

……

风沙是被巧妍吵醒的。

巧妍负责盯着易夕若和柳艳,不恨坊发生了奇怪的事,当然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她的手里。

负责监视的那组弓弩卫不敢乱碰不恨坊设下的阵法,仅是远远观望,反而更加恐怖,几个人还以为活见鬼了,真是吓得不清,赶紧派人回来报信。

巧妍听后将信将疑,思量一会儿还是决定立刻报给主人。

云本真开得门。

巧妍见她披发单衣,赶紧低头,装作没看见。

服侍主人就服侍主人,就算值夜也没有脱衣服的道理,除非是另一种服侍……

天气已经很冷了,舱内就算烧了火盆,光穿单衣也没法御寒。

风沙招了招手,云本真赶紧钻回被窝,红着脸蛋竖起枕头,扶着主人靠上床,拢上被子盖住胸,披上毯子掩住肩。

云本真忙云本真的,巧妍则并膝跪到床边,低着头将不恨坊发生的怪事说了。

风沙一边听一边揉眼睛,听到一半停下手,诧异道:“女鬼?会喷火还会飞?他们没看错吧!”

巧妍忙道:“他们都很得力,若非亲眼所见,不敢乱报的。”

风沙不住点头。他对弓弩卫不但很了解,而且很信任。

想了想又道:“也不知道易门做了什么缺德事,居然惹鬼神上门……易门精擅五行符咒,善攻于无形,说不定真有办法抵抗一二。”

四灵不但笃信鬼神,并且相当敬畏,认为鬼神之明,洞视天地。若是积善,鬼神赏之;若是积恶,鬼神罚之。无论贫贱富贵,皆无可掩藏,无可阻挡。

他曾经问过隐里子鬼神之事,隐里子根本不正面回答,只说如果人人笃信鬼神明辨,赏善罚恶。那么恶人就不敢为恶,善人更加为善云云。

也就是又绕回了墨家之“礼”。

风沙当然不满意,指出先代墨修创出精神异力的修炼之法,其本意就是想借助鬼神之力,代鬼神洞察,代鬼神赏罚。

既然精神异力真实存在,那么鬼神也应该真实存在。

隐里子听得不住点头,说他说的很有道理

然后……给了他一顿板子。居然还口口声声说这是代鬼神赏的板子,所以鬼神的确存在,不容置疑。

……MMP~

如今听到有鬼,还是女鬼,风沙不禁兴奋起来,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找易夕若聊聊,问问女鬼究竟什么样子,喷的火又是什么火。

巧妍将主人久不做声,忍不住偷眼瞄了一下,结果看见云本真痴痴的瞧着主人发呆,又赶紧低下头。

风沙轻咳一声,回神道:“时候不早,你还是回去歇息,以后再大的事除非迫在眉睫,不必晚上急报,毕竟怀着身子,不要太操劳。”

巧妍赶紧道谢,犹豫一下又道:“婢子既然来了,干脆把事都说了。”

风沙正揪着被子往下躺,闻言停住,点头道:“说吧~”

“王龟失踪了几天,今天突然传信约孟凡出去,现在还没回来。”

云虚派人跟踪易夕若,查出了王龟的下落,巧妍并没有派人跟着,对此毫不知情。

对她来说,对付王龟才是头等的大事,所以王龟失踪这几天她很着急。毕竟事关孟凡的前途,更攸关她肚里孩子能否去除贱民的身份。

风沙从云虚口中得知王龟的下落之后,立刻让云本真通知了何子虚,算算时间也该被救出来了。

巧妍继续道:“传信没有说为什么找孟凡,仍旧约在侧卧当垆……”

略一犹豫,还是将一些事明白说了。

原来在她的安排之下,孟凡刻意接近王龟,不时抱怨风沙虐待姐姐,营造出一种不满主人的情绪。

王龟似乎也刻意接近孟凡,或许是看中孟凡因为两个姐姐而来的特殊地位。

总之,两人一拍即合,越打越火热。王龟颇感同命相怜,真就把孟凡当成了好朋友,虽然仍抱有小心,一些事情也没有刻意隐瞒。

比如最近接了不恨坊一单生意,似乎在打伏剑的主意。

那时伏剑正苦恼给主人安排游玩行程,于是找了成天在城内花天酒地的孟凡打听情况。

巧妍听孟凡说后,心思一动,让孟凡大力推荐不恨坊,这才有了之后种种。

她本以为有风沙在旁,王龟肯定闹个灰头土脸,对孟凡则会更加坚信不疑。

没曾想还是出了空漏,风沙居然没在伏剑身边。

幸好为了防止意外,她让孟凡特地包了侧卧当垆两个上等胡姬痴缠灌酒,还叮嘱孟凡撺掇起哄。

王龟果然没能按捺住,酒也喝多,女人也玩,腿都软了,最终被伏剑逼退。

巧妍老实说完,伏身请罪。

风沙没想到这事背后居然还有这么一道,不得不承认巧妍的安排实在很巧妙,思虑也相当周全,算得上两头兼顾了。

“这事你做得很好,也实在委屈你了。以后多管管孟凡,不要为了接近王龟胡搞,真要掏空了身子,你还不得守活寡。”

巧妍脸蛋一红,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风沙见她羞赧可人,打趣道:“之前柔公主送了我几头活鹿,赏你一头好了,让人每天割点新血给孟凡灌上一碗,保管受用。”

这算老毛病了,每当心情好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调戏几句。

巧妍窘迫的不行,虫鸣般道:“婢子……不方便,还是算了。”

风沙笑了笑,还想再逗几句,敲门声又响。

风沙微微颌首,巧妍起身应门,却是伏剑。

伏剑见得她深夜还在主人房里,不禁一愣,立刻想歪了,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门。

……

第两百六十一章 冷酷

伏剑尽管犹豫,禁不住风沙传声询问,随巧妍进门转入内室,又瞧见云本真正缩在主人被窝里,仅露出一颗脑袋,脸蛋像熟透的红苹果。

她心中忽然很是吃味,以前主人可被没和她这么亲昵过。

巧妍趁机告辞,出去合上舱门。

风沙见得伏剑不免奇怪,问道:“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伏剑偷瞟云本真一眼,小声回道:“夕若姑娘忽然船下求见,似乎有急事,希望尽快面见主人。”

风沙正想找易夕若聊聊,人家倒是先跑来了。

“这样,你替我招待一下,请她去书房稍候,我打理一下就去。”

伏剑和巧妍都是他的贴身人,可以不避内室,对易夕若还是要给予一定的尊重的。

伏剑应声后退下,云本真赶紧爬下床,服侍主人梳洗换装。

风沙很快换了身玄武主事的便装,这意味着他是以四灵的身份接待易门中人。仓促之中,已经算得上相当正式了。

伏剑和易夕若正在书房聊得热络。

伏剑认为易夕若是主人的女人,言语之中不但恭敬还隐有讨好。易夕若似乎也有意亲近,居然不是一贯的冷漠状,尽管说话不多,回应浅笑不断。

风沙进门之后,伏剑找了个借口告辞。

易夕若见得风沙装扮,心中不禁高兴,说明人家真把她当回事,盈盈起身行礼道:“夕若拜见风少,深夜搅扰,万望恕罪。”

风沙回礼就座,问道:“夕若姑娘夤夜来访,必有要事,还请直说。”

他私下派人人盯着易夕若,易夕若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否则易门也传不到现在。这层窗户纸当然没必要捅破。

易夕若没有回座,像下属一样站在下首,轻声道:“夕若此来代表易门,特向风少寻求帮助。”

风沙瞧她几眼,缓缓道:“贵家易师兄救我小侄女于危难,我是感怀在心的,能帮的忙我一定尽力,若实在无能为力,望夕若姑娘理解”

他虽然好奇女鬼的事,也不会傻到直接询问,等人自己说最好。

易夕若道:“实不相瞒,就在刚才,易门遭遇袭击,袭击者乃是千年之前就结下的老对头。”

阴阳家位列九流十家,曾与道儒法墨等诸家齐名。

易门乃是阴阳一脉的分支,千年前的对头就是阴阳家的对头。阴阳家的对头何止不少,简直很多。

最大的对头就是道儒两家,导致阴阳家自汉末便不名于世。

其出自道家又独自发展的思想皆被道儒为首的各家吸纳消化收于自身,使得阴阳一脉再也难以形成独立的思想体系。

换句话说,阴阳家之“道”被各家给瓜分了。

正因为大家或多或少都占了便宜,所以心照不宣的把阴阳家给按下了。然而谁也不好意思真给人家断根,也就留下了诸如易门等一些支脉。

老对头?还千年之前的?风沙愣了愣,没有吭声。

傻了才会替易门架这种惹众怒的梁子。何况瓜分阴阳家的时候,墨家没少抢好处,哪有底气出这种头。

易夕若瞧风沙脸色就知道误会了,赶紧加了句:“风少知道偃师吗?”

风沙微微色变:“周穆王西巡过昆仑,路遇偃师献倡。歌合律、舞应节,栩栩如生;五脏六腑,筋骨皮毛齿发俱全,宛如真人……”

原来打上易门的不是女鬼,是偃师人偶。

偃师倡技源于古昆仑山脉的一支巫觋部落,其实是机关术和巫术的结合,的确神乎其技。

当年墨家和公输家一直在机关术上纠缠不休,非要争个胜负,以示技艺冠绝天下。

结果偃师横空出世,两家一起熄火,再也不敢厚着脸皮夸自家机关术天下第一。

不是女鬼,风沙不免有些失望,忽然又心热起来,忍不住问道:“偃师一脉不是早就绝传了吗?你没看错吧?”

墨家跟偃师一脉是有交情的,如果能找到这代传人,说不定能套套交情,换些好东西。

易夕若见风沙两眼放光,心叫不好,咬唇道:“易门和偃师一脉斗了几百年,夕若绝不会看错。”

风沙听出埋怨之意,立时收敛兴奋神色,干笑道:“贵门和偃师一脉的矛盾,我也有所耳闻,至于对错……不好置评,更不好插手。”

“得蒙风少垂青,夕若名声宣扬九城,或许正是如此,方才遭至仇家上门。”

易夕若说着挪近几步,腻声道:“夕若绝无怨怪之意,只求风少继续垂怜。”

言外之意,你把我捧起来了,当然要负责到底。

风沙苦笑道:“你这是赖上我了。”

易夕若幽幽道:“易门式微久矣,一直想要寻个倚靠。如果风少愿意给予庇护,易门愿与风少共进同退。”

风沙不禁动容。这块敲门砖敲开他的大门绰绰有余,只是仍存疑问。

“夕若姑娘能够代易门做主吗?贵师兄是否同意?”

易夕若垂首道:“风少或许觉得夕若薄情寡义,却不知师兄一向表里不一,看似义薄云天,实则阴险恶毒,动辄打骂,时常欺压,夕若已经忍无可忍。”

风沙信她才有鬼,然而意思听明白了。

易夕若这是想要干掉易云取而代之,担心他对此感官不好,所以故意装成委屈的模样,给他点头找借口,也给自己动手找理由。

简而言之,这女人准备拿易云当投名状,拿易门当敲门砖。

弑杀师兄的把柄握在他手里,易夕若这辈子都不可能翻出他的掌心。有了易门这个好处,不由得他不动心。

这女人实在精明,也实在舍得,更实在恶毒。

从情感上,风沙相当厌恶;从理智上,他十分喜欢。

理智很快战胜了情感,风沙不置可否道:“偃师一脉向来神出鬼没,手段更是防不胜防,贵门一定要小心防范,别被害了性命。”

易夕若听出话音,那对美丽的异瞳立刻亮了起来,柔声道:“如果偃师一脉害了师兄性命,求风少一定为夕若做主!”

“那是自然。”风沙语气淡淡,神情更淡,唯有双瞳幽光诡闪,透着说不出的冷酷。

……

第两百六十二章 杀人莫诛心,诛心莫杀人

天边斜月,光照码头,清冷微寒,白茫茫一片好生干净。

易夕若盈盈下船,易云终于放下心中的焦急,伴着师妹上得马车。

马车在月光下渐渐远去,没入月光照不亮的黑暗之中。

风沙负手站在窗口眺望。

窗口洞开,河风吹入舱内,吹冷了他的鬓发,本就有些花白的鬓发更似抹上了冬霜。两缕斜飘,似两柄寒芒作闪的利剑刮动脸颊,与幽炽的双眸交相辉映。

云本真见主人似无睡意,赶紧取来氅衣给他披上肩膀。

风沙似无所觉,许久后突然出声道:“你说世间真有鬼神吗?”

云本真愣了愣,小心翼翼道:“应该有吧~”

风沙问道:“你怕鬼神吗?”

云本真迟疑道:“不怕。”

风沙奇道:“为什么?”

云本真怯生生道:“婢子更怕主人。”

风沙哑然失笑:“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云本真吓个哆嗦,结巴道:“是夸,夸……”

风沙笑笑不语。

他突然发现人有所敬畏,其实很幸福。因为可以推脱也可以寄托,不需要独自承受煎熬。

难怪佛家兴盛不衰,正因为能给予人心灵的慰藉。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其实就是给人解脱的希望,哪怕干再多坏事也不会陷入绝望。

他忽然有些明白隐里子为什么嘴上说鬼神存在,偏偏暗示鬼神不存在。

可以给别人编织一个寄托心灵的幻境,自己绝不能陷入任何幻境之中。

虽然一定会感到痛苦,然而真实本来就很痛苦。逃避真实,才会幸福。

码头上,出现了一个踉跄的人影,跌跌撞撞往晓风号行来,忽然趴在一个货箱上大吐特吐,好一会儿才在月光下扬起白惨惨的脸庞。

正是孟凡,显然喝多了。

风沙收回视线,垂目道:“暖床,睡觉。”

……

风沙有时感觉自己像一只蜘蛛,每到一处地方,都会寻个角落默默的结出一张大网,然后伸着长长的细足,静静的感触蛛网的震动。

每一次震动,都意味着一只猎物投网。

他会迅速做出反应,恶狠狠的扑上去,以毒牙咬住猎物注入毒汁,将其麻痹的同时以蛛网缠裹,最终成为口粮贮藏起来,等待被他吞食果腹的那一天。

这一天有时很快,有时很慢。

柳艳很快成为众矢之的,许多江湖人像是嗅着血腥味的豺狼,死死盯上了她。

她一开始显然很迷惘,直接就甩下了那本根本看不懂的连山诀,面对追着她不放的豺狼愤怒的呵斥,结果根本没人信她,仍旧逼迫交出连山诀。

柳艳吃了不少苦头,勉强逃出生天,又跑回去把丢掉的连山诀找了回来。却发现无论交给哪一方都会得罪更多的人,交出去就等于自寻死路。

王龟说她是潭州有名的交际花,其实不假。她的确为柴刀帮付出良多,虽然源于易云的逼迫。

然而以往那些甜言蜜语的男人个个心怀鬼胎,没有一个愿意出面帮忙。

躲之唯恐不及都算有点良心的,更多黑了心的混蛋不择手段要从她手中弄得连山诀。

几次上当之后,柳艳彻底打消了求助他人的心思,短暂的失落和悲伤之后,心态不知不觉出现了变化。

她为了这本不知所谓的连山诀已经牺牲太多,不但成了柴刀帮的叛徒,更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

哪怕仅是为了赌一口气,也绝不能轻易便宜给别人。

柳艳的反抗引来了更强硬的反击。

她的武功只能说还算过得去,很快就受了伤,小伤攒成大伤,陷入更窘迫的困境。

就在万念俱灰的绝望时刻,宫青雅翩然现身,捉人出城。

城郊荒僻小谷,传了她几手保命的武功,扔下句:女人一定要靠自己。然后翩然无踪。

连山诀的风波愈演愈烈的同时,不恨坊的密室里,一片狼藉。

易夕若双手扯开一根难以用肉眼看见的丝线,木无表情的缓步走近,猫一样湛碧的异瞳被丝线的反光映亮,更添凌厉之感。

易云有气无力的跌坐地上,背靠着翻倒的椅子,胸口插着一只人手,整只手掌都没了进去,像是正握着他跳动的心脏,随时都能捏紧捏爆。

从任何角度看,这都是一只美丽无瑕的玉臂,小臂断口处有骨有筋甚至有肉,就是没血。

无论制作的多么细致入微,像真手一样栩栩如生,还是能够看出这并非人手。

易云咧嘴笑了起来,喘息道:“缠绵舌,香姬手,加上这根牵机丝,我都相信自己一定死于偃师倡技之下了。”

易夕若以最优雅的仪姿挪步当前,柔声道:“不要怪师妹心狠,怪只怪你没用。”

“贱人!”易云苍白的脸颊涌上怒血。

“我宁愿当贱人都不愿做你的女人,你为什么始终不想想为什么?”

易云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干咳几声:“你自甘下贱!”

“你一个大男人,撑不起场面,强装风光,实则惨淡,满口许诺,无一兑现,还要我抛头露面,以色娱人。”

易夕若俏脸越说越冷:“你看看宫青秀,高高在上,任人仰望,谁不热切爱慕偏又不敢丝毫亵渎?哼~我宁可给一个人做贱人,总好过做你一个人的仙子。”

易云一对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血丝斑布,喉中嗬嗬。

风沙不知何时现身于门后阴影中:“杀人莫诛心,诛心莫杀人。”

易夕若露出无比柔顺的模样,乖巧的应了一声,双手忽然扯开细线,蓦地缠上易云的颈子,迅速收紧。

易云瞪着她过分精致的脸蛋,嘴张又合,似在发出最恶毒的无声诅咒。那对过分凸出的眼珠,渐渐失去光泽。

风沙过去合上他的双眼,顺便收走勒死他的细丝,淡淡道:“以后私下独处,我就叫你贱人。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提醒你,你的确是个贱人,这辈子都别忘了。”

易夕若并膝跪下,低低垂首,露出优美的颈项:“夕若就是主人的贱人,这辈子都是,永远不敢忘记。”

她知道风沙的意思,这是要她永远别忘了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只要稍微露出点风声,她不但立刻身败名裂,而且一定不得好死。

……

第两百六十三章 第七人

风沙为了东鸟驻点的主事人选费了很多心思,没曾想入眼的两个女人全都不成。

柳艳虽然有些脱出掌控,然而近段时间的表现,令人刮目相看,未来似乎有更大的发展。风沙并不想把她局限于地方。

易夕若则是心狠手黑,居然把整个易门都拱手送出。

把她和易门扔到地方上,那叫大材小用。

需知易门再是凋零,也绝非江湖门派能够比拟的。

百家中人不光拥有源远流长的传承,从思想上就和寻常人大不相同。

江湖人争斗厮杀要么为名要么为利,这些遗脉则拥有理想。

套用风沙的话,就是想把“自家之礼”变成“天下之礼”。

名利地位金钱对于各家来说仅是为了达成理想的工具,绝非目的。

有理想的人往往愿意为理想牺牲一切,想要没有理想的人也为之牺牲,注定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任何事物原本都是没有价值的,贪婪和欲望才有价值。

好比一块矿石从矿洞挖掘,运输,锻造,成型,贩卖,直至到手,每个环节产生的代价其实仅是源于每个环节过手的人。

如果每个环节的每个人完全没有贪欲,那么取得一件兵器的代价就是没有代价。

反之,代价就是无限,因为人的贪欲无限。

理想能够让人心甘情愿的献身,也就是最大限度的压制了个人的贪欲,使代价降到最低……

一旦失去理想,仅是不择手段的追求利益,无论如何势大力强,只要哪天无法满足日益庞大的欲望,最终难逃崩溃的命运。

这正是风沙对当今四灵感到极度不满的原因。

总之,拥有理想,就是各家厉害的地方,跟江湖帮派完全不是一码事。只要没有彻底断掉传承,那就绝对不可小觑。

所以尽管易门凋零至此,仍然拥有无穷潜力。

最好的附庸,自然是首领贪婪,手下理想。风沙仅需满足一个人的欲望,就获得了无限的可能。

易夕若的行为在寻常人眼中罪该万死,在他眼中何止讨喜,简直喜爱的不行。

没过几天,他召集了一次聚会,云虚、韩晶、马玉颜、伏剑尽数出席,连云本真都以风门掌教的身份列席。

他向大家郑重介绍了易夕若,等于宣告接纳易夕若成为核心圈子的一员。

诸女对此看法不一,态度各有不同。

云本真和伏剑自然不会反对主人。,立刻表示赞同和欢迎

马玉颜则有些不情不愿,勉强点头。

她负责日常事务。每多出一个可以参与决策的人,都意味着她手中的权利少了一份,需要处理的事情多了一份。

奈何风沙亲自出面推举,她没有反对的勇气。

韩晶不置可否,神情似乎有些玩味。

她从不插手具体事务,遇上事情向来不发一言,这次也不例外。

云虚面无表情,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这件事风沙找她透过风,她强烈反对。

韩晶、马玉颜、伏剑和云本真其实都是享受权利的人,她和风沙才是真正拥有权利的人,那是要掏出真金白银,拿出人手产业的。

多一个人分享权利,她就要多贡献一份实力。当然不肯点头。

直到风沙许诺放弃东鸟驻点的主事,并拉下脸威胁,她才勉强答应,心里还是气鼓鼓的,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她到底没玩过风沙,这个驻点从头到尾都是她出钱,就算把主事位置还给她,也就是个不赚不赔而已。

支持易门则是个无底洞。听风沙话里的意思,往后走到哪里,不恨坊就要开到哪里,遇上麻烦还要帮忙出头,这根本是请个活祖宗回来供着。

要不是坚信风沙绝不会干赔本买卖,打死她她都不会同意。

总之这次聚会气氛不算太好,隐约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

风沙也不在意,把易夕若留下来私聊。

“你往后有什么打算不妨好好想想,若有什么疑问可以找玉颜公主私下商讨。一旦定好目标,我再把她们找来谈谈,如果大家不反对,那就会全力支持你。”

聚会上并没有深谈,马玉颜仅是代表风沙大致介绍了一下在座诸人各自负责的事情,然而易夕若仍然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她一直巴着不恨坊那一亩三分地窘迫的过活,转眼之间发现自己在潭州城已经无所不能。只要她愿意,上至朝廷,下至江湖,竟是可以随心所欲了。

尤其不久前她还惶惶不可终日的在四灵和隐谷的阴影下挣扎求存,现在居然可以调用两方的势力为她保驾护航。

“我……我想要名扬天下,做第二个宫青秀……”易夕若略微有些紧张,声音越说越小。

“有些事可望不可求,还得看时机。不过造势并不难……”

风沙失笑:“我打算人到哪里,不恨坊就开到哪里。有关系能砸钱,你想不红都难……只是有那个必要吗?”

明明拥有捧人的能力,偏偏要做被捧的人。怎么说呢~易夕若似乎底层呆久了,眼界有些低。

易夕若听得异瞳迷离,两颊雪肤蹿起瑰丽的晕色,显得异常明艳动人。

她把自己能卖的全都卖了,本来仅指望换来一尊金佛,结果却发现砸来一座金山,整个人不禁有些恍惚,仿佛美酒喝醉,晕晕乎乎。

风沙轻咳两声。

易夕若回神垂首:“我……我生得一对异瞳,自幼被人嘲笑被人辱骂被人追打,甚至多次把我沉塘,从来没有人愿意搭理我……”

风沙静静倾听。这女人愿意向他敞开心扉,这是好事。

“后来机缘巧合被师傅收进易门,师傅慈眉善目,我本以为好日子终于来了,岂知……”

易夕若面罩寒霜,异瞳中闪过厉色:“他们表面上装出同门和乐的样子,私下里拿着五行咒符,围着我降妖除魔……易云带头。”

最后四个字咬牙切齿,似乎正在啃肉。

风沙伸手给她倒了杯热茶。

易夕若小小喝了一口,神情恢复一贯的冷漠:“如果不是我越长越漂亮,还不知会怎样。有因才有果,能到今天这一步,我付出良多,易云咎由自取。”

……

第两百六十四章 南宫北易

一些脑袋不清楚的男人以为得到女人的身子就得到了女人的心,一些脑袋不清楚的女人以为献出自己就会得到男人的信任。

易夕若的确是个聪明的女人,并没有选择脱光衣服,仅是将深藏的伤疤血淋淋的撕开,毫无掩饰的向风沙敞开自己阴暗的内心。

自从当着风沙的面亲手干掉自己的师兄,无异于扯光所有遮羞的掩饰,她在风沙面前再没有任何尊严可言,也就没有了任何顾忌。

没必要装出那副清冷淡漠,连她自己都感到恶心的圣女样儿,她就是个贱人。

贪婪、恶毒、自私、残忍、冷酷,不但极度自恋,而且极度自卑,那有怎样?

她也曾经单纯善良,换来无休止的侮辱、排挤和打骂,甚至几经生死。

从无力反抗到麻木承受,直至对一切都充满恨意……

易夕若渐渐声细,低低垂首,热晕从耳尖红至玉颈,连呼吸都紊乱起来。

向一个男人彻底敞开心扉,展露自己最不愿示人的阴私,远比当面赤裸更令人羞耻,也更加坦诚。

风沙沉吟道:“我明白了。你觉得南宫北易这个称号怎样?”

听着易夕若呢喃身世,不难推测她其实并非贪婪金钱,而是贪婪金钱所带来的权势,更渴望受到万众瞩目。

只要让她获得高人一等的簇拥,满足她儿时起便生出的畸形愿望,私下里要她怎样都行,要她当狗都行。

风沙当然希望获得易夕若心甘情愿的依附,仅靠着把柄胁迫迟早会有反噬的风险,所以他会严肃对待易夕若的心愿,当作正事来办。

南宫北易?易夕若立时恍悟。

南宫宫青秀,北易易夕若。这是把她和宫青秀并列了。

易夕若起身挪步,并膝跪下,扬起凝脂般的俏脸仰视风沙,也让风沙一览无遗的俯视她那绝美的娇颜。

“无论在外如何容光,私下里夕若甘受主人随意践踏。”

风沙嗯了一声:“之所以任我随意践踏,乃是为了随意践踏别人而付出的代价。你只要牢牢记住这一点,心里会好受很多。”

易夕若那对异瞳突然放出湛碧的光彩,像是黑夜中闪亮的猫瞳,说不出的妖异冶艳。

“夕若心中的确好受多了,甚至开始期盼快点被主人践踏。”

巧目盼兮、柔言娇语,伴着若有似无的喘息,勾的人神颤魂颠,心脏热跳。

风沙淡淡道:“我不缺女人,你也不算最绝色的那个。做好该做的事,顺从该听的话,比爬我的床管用。”

易夕若微微一怔,敛容垂首道:“夕若知道了。红丸是否给主人留着?”

“当然。我想不想要是一码事,归不归我是另一码事。”

风沙顿了顿道:“想要南宫北易,就需白璧无瑕。以后在外面不要玩什么欲拒还迎的把戏,有多冷就多冷,有多傲就多傲,你摆不平的人,我给你撑腰。”

易夕若鼻息粗了些,咬了咬下唇,轻声问道:“要是某位权贵高官,甚至王储看上我呢?”

风沙斜她一眼:“你想说王崇是吧?柔公主刚刚占了他名下一半的产业,随便打个喷嚏,他那身肥肉都要抖上三抖。”

易夕若挺翘的鼻翼急促的扇动几下,追问道:“将来去到别国呢?”

风沙不耐烦道:“这么跟你说吧~能够扎下根的地方,没有我摆不平的事,扎不下根的地方,没有人能追上我。”

换句话说,只要他还没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易夕若心悦诚服,再次垂首:“能够遇上主人,是夕若此生最幸运的事情,决定追随主人,是夕若此生最正确的决定。”

“拍马屁的机会有的是,不必急在一时。”

风沙叮嘱道:“你赶紧回去把易门理上一遍。我不会越过你插手易门中事,也希望你别拿易门中事来烦我。新年之后我将会启程南唐,算算时间,并不充裕。”

易夕若郑重应声。

刚送走易夕若,云虚就来了,似乎一直在等他。

云虚一进门就讥讽道:“居然这么快?难道她还敢矜持装纯,没让你得偿所愿?要不我帮你点点她,保证不出三天,哭着求着往你床上爬。”

风沙哑然失笑:“想哪去了。我都有你了,还瞧得上她?我承认她很漂亮,比宫青秀宫青雅也就差点,然而论及气质魅力,赶你差远了。”

云虚嫣然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她尚有自知之明,易夕若不但容貌堪称绝世,气质魅力更是相当出色,她一个女人见了都不禁怦怦心动几下,自认是赶不上的。

风沙正色道:“我可不是随便乱讲。她那身气质魅力乃是后天功法所致,并不真实,也不纯粹。虽然很少人能够看出来,不是没有人能够看出来。”

云虚美眸蓦地放光,急急问道:“什么功法,我也要学。”

风沙呆了呆,干笑道:“我是想说我能看出来这是后天功法所致,不代表我知道是什么功法。”

云虚推他一把:“我管你看不看的出来,我就要学,你无论如何给我弄来。你不找她要,我去找她要。”

风沙为难道:“偷学人家功法,别说易门系属百家,放到江湖上也是犯大忌讳的事,如果人前露底,她压不下来的。”

不光犯大忌,而且惹众怒。这种事要么大家一起干,要么干得神不知鬼不觉,总之不能有苦主跳出来,否则后患无穷。

他仅是收服了易夕若,并不是直接吞下了易门。这种事如果闹腾起来,易夕若又没办法解决,还没坐热的掌教位置保证立马就垮。

风沙显然低估了女人对某些事情的狂热。

云虚怒道:“我难得求你点事,你就这样推三阻四。”气呼呼的背身过去。

风沙伸手碰她几下,皆被重重耸开,不由苦笑道:“为这点小事,何必发火?”

小事?云虚扭回俏脸,冷冷道:“我更漂亮,还不是便宜你。就问一句,答不答应,不答应我走了,以后没空见你。我黄云柔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一听她拿本名发誓,风沙就知道这小妞较真了,苦笑更甚:“我想办法,想办法。”

云虚娇哼道:“我不要你想办法,我要你说时间。”

风沙赔笑道:“我只能答应尽快,总得先容我安排一下。我的许诺什么没兑现过?”

他现在真想给自己一耳光,就打嘴欠~

云虚霜容稍缓。风沙虽然坑死人不偿命,信誉还是很好的,她信得过。

“我有正事找你。宫天霜坏了我一批私货,牵扯很大,如果放任不管,你也会被拖下水。”

……

第两百六十五章 偏心偏到姥姥家

云虚过手的私货,就没有不伤天害理的。

风沙沉下脸,问道:“什么私货?”

云虚横他一眼:“王崇交割给我的那批三等牙行货。”

风沙不禁扶额。

难怪云虚理直气壮,因为这批货他也有份。

牙行货就是人,三等牙行货就是犯了重罪的豪门家眷。

之前云虚拿了货不想付钱,答应分给他一些牙行货,换他出面压下王崇。

他反手打了个太极,顺便挖了个深坑,用双份货款换来王崇名下一半的产业,然后又把这批产业和准备新设的东鸟驻点勾连到一起。

云虚早就被迫答应为这个驻点出钱。

结果就是云虚不得不掏了双份货款,王崇则欠下他一份人情。

就算现在把驻点主事的人选还给云虚,换得云虚同意接纳易夕若,他也白赚了王崇的人情和一批质量上乘的牙行货。

如果不出事,自然一切安好。一旦出了事,拿人手短,想不出头都不行。

就知道云虚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人家恐怕憋了一肚子火,见到拉他下水的机会,岂有不大拉特拉的道理。

风沙使劲揉开眉心,苦笑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霜儿怎么会牵扯进来?”

云虚见他苦恼,嘴角露出舒畅的微笑,旋即收敛:“你这个小侄女如今可不得了,也算是城内的风云人物了,结交了一帮三教九流,成天举宴……”

风沙脸色阴沉下来,打断道:“你和宫青秀是结拜姐妹,宫天霜也是你的师侄女。你知道她乱来,怎么不管管?”

“怎么管?上次宫天霜失踪,你硬拖着四灵和隐谷陪着你一起发疯,把她的画像洒的满大街都是。上至朝堂,下至街坊,是个人都知道她背景通天了。”

云虚冷冷道:“我哪敢管她?不等你扇我耳光,那群护花使者就能踏平我的辰流号。”

风沙恼羞成怒:“不知自爱,我白教她了……罚她,我要狠狠罚她。”

云虚似笑非笑道:“要不是你心疼心软,她现在还被宫青秀禁足呢!我倒想听听,你打算怎么罚她?”

风沙愣了愣,岔话道:“宫天霜跑出去玩她的,怎会坏了你的私货?”

云虚娇哼一声,就知道他舍不得罚宫天霜。

“一直有群自诩正义的家伙总跟我过不去,赶也赶不走,杀都杀不完。最近不知怎么和宫天霜混一块儿去了,还推举她做什么锄奸盟盟主,劫我的仓库……”

风沙听得眉头皱紧:“自诩正义的家伙?我怎么觉得你在暗示四灵?”

云虚耸耸香肩:“反正这一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是那些头脑简单的江湖人能够想出来的。”

风沙顿时不做声了。

云虚讥讽道:“总之我的人一见居然是风少家的二小姐带头冲锋,连手都不敢还,只懂急忙逃命。结果满满一仓库牙行货,全被劫跑了。”

风沙哭笑不得。霜儿这丫头带着外人砸了自家的场子,这要他说什么好。

“牙行货会说话……”

云虚正色道:“我虽然事后赶紧做了遮掩,真要有人不依不饶的追查下去,总能拉出一串连根。拔出萝卜带出泥,你也跑不掉。”

风沙垂目道:“知道了,我来处理。”

云虚提醒道:“这件事不光惊动你我,同样惊动四灵,毕竟货的来源就是潭州朱雀。一旦两边对上,宫天霜就被推上风口浪尖,你要小心两面不是人。”

风沙苦笑道:“还用得着你教?”

云虚能够预料到的情况,他当然也能够预料到。

这次明显是有人把宫天霜当枪尖使了,由云虚入手,往四灵痛处狠扎。

云虚和四灵都会因为他的关系生出很多顾忌,一开始肯定猝不及防,被强行扎开破口。

云虚还好说,四灵一定会从顾忌渐渐转为疑虑,随着损失迅速扩大,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和四灵唱双簧。

真到这一步,他费尽心思才维持起来的两方均势就会失去平衡。

原本拥有的两股助力会从1+1;2变成1-10,远超自身实力的虚壮声势顿时告破。届时一定会产生类似雪崩般的连锁影响,他将遭受重大损失。

布局之人,用心极为巧妙,颇有种四两拨千斤的意味。

该怎么破局止损呢?

云虚见风沙陷入沉思,也不打扰,静悄悄退出门外,出门后吩咐早已伤愈归来的绘声,让她赶紧备好苦茶和甜点,随时送进去。

云本真有风门的事务要兼顾,白天大半时间不在。

风沙发了阵呆,果然招呼绘声送苦茶点心。

新鲜的甜糕,热腾的苦茶几乎立刻端了上来。

风沙这段时间没怎么费脑子,太苦太甜难免发腻,也就不会让人时常备下,见得来这么快,不禁一怔,问过是云虚的吩咐,不禁哑然失笑。

小美妞有心了。

吃了几块甜糕,喝了一盏苦茶,风沙精神起来,吩咐道:“把霜儿给我找来。”

宫天霜显然被人当成勾他上钩的香饵,为了避免宫天霜被卷入漩涡,他再不情愿也得咬钩,然后被人甩进漩涡堵口子,否则小丫头真会没命的。

须知四灵早已被利益至上的氛围彻底笼罩,为了利益,哪怕干掉自己人都毫无顾忌。一旦吃痛发起飙来,绝对六亲不认往死里下手。

他跳进漩涡里还扛得住,顶多掉层皮。宫天霜若掉进去,肯定瞬间卷没影。

绘声出去下令,很快传来回禀。

宫天霜一大早便下船去了。最近几天她似乎总是往城外跑,一呆就是一整天,天黑才会回来,并不清楚从哪个门出城,更不知道出城去哪。

风沙眉头皱紧,顺手往嘴里塞了块甜糕。

绘声这段时间更比以往怯懦多了,细声道:“二小姐只要下船,身边一定跟着剑侍和升天阁的侍剑,都是轮流护卫,要不要找留船的剑侍打听一下?”

风沙精神一振,笑道:“你看霜儿还是很听话的,上次叫她出门多带点护卫,这不就听进去了吗?快找来问问。”

如果云虚还在,肯定讥笑他偏心都偏到姥姥家了。犯了错舍不得罚,稍微听点话就夸成一朵花。

……

第两百六十六章 黑白双娇

绘声领来两个剑侍。

两女进门伏拜。

风沙急着问宫天霜的情况。

两女相视一眼,其中一个小声道:“主人曾经吩咐过婢子,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两位小姐的任何事,包括……主人……”

她声音越说越低,显然胆子越说越小。

绘声沉脸呵斥。

风沙伸手拦住,笑道:“你说的没错。不过前提是我认为两位小姐没有生命危险,现在有了。你们尽管照实说,如果霜儿生气,有我拦着。”

那剑侍不敢隐瞒,赶紧向主人汇报。

宫天霜爱凑热闹,在船上根本呆不住,爱往街市里跑,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有时顺手教训一下欺行霸市的流氓地痞。

自从上次失踪事发,她在城内就很有名气,哪怕最底层的混混都知道得罪不起。

所以非但没有吃过亏,大家还都赔着笑脸使劲凑来。

宫天霜家教甚好,没有大小姐的脾气,个性爽直,是个热心肠,年幼人甜,俏美可人,出手还阔气。

总之很讨人喜欢,身边很快就聚了一帮朋友。

三教九流都有,算得上鱼龙混杂。

偶尔有朋友找来帮忙,一概来者不拒。

江湖上少不了打打杀杀和利益纷争,然而总体上还是很讲道义的,宫天霜也是就帮忙拉个架、平下事。

大家很给面子,往往她一露面,本来争得面红耳赤的两方就能坐下来一起喝酒了。

虽然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偏得宫天霜爱交朋友,不但乐在其中,更是乐此不疲。

如此一来二去,也算小有名声。

江湖人喜欢给人起外号,有人开始管她叫小剑仙。显然源于她的师傅“舞剑仙”宫青秀……平常人看重“舞”,江湖人当然更看重“剑”。

喜欢帮忙平事,难免卷入麻烦,

有朋友找宫天霜寻找失踪的妹妹。

她查着查着查到了城南一所废宅,救出了两个惊惶不定的少女,一问才知道她们被人所贩卖,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再来就一问三不知了,只知道那些凶神恶煞的坏人正到处找她们。

风沙把宫天雪宫天霜保护的实在太好。宫天霜哪见过此等恶行恶事,顿时义愤填膺,非要揪出幕后奸人。

加上一帮朋友撺掇,成立了所谓的锄奸盟,被大家推举成为盟主,带头锄奸。

宫天霜十分兴奋,干得风风火火,街面上的大小帮派也很给面子,愿意出人出力。很快查到了城南一间仓库,攻破之后救出了几十名落难的少女。

听到这里,风沙不住苦笑。

云虚向来小心,人手更是精干,哪有可能被人逃掉还露出那么多破绽。

整件事情明显有只无形之手刻意引导,加上云虚的属下发现居然是宫天霜带头,根本不敢施展手脚,难免进退失据,这才被人家给连锅端了。

“最近霜儿早出晚归,到底在忙什么?”

“二小姐问过那些少女的身世,没一个出身简单,都是东鸟各地,甚至别国犯了事的权贵眷属。能够贩卖她们的人,显然背景通天……”

剑侍小声道:“二小姐自知惹上大麻烦,担心那些少女留在城内不安全,又担心主人和宫大家知道后挨训斥,于是把人藏到通山镇,每天都会过去看看。”

风沙哭笑不得。

通山镇位于潭州东门北郊,靠山临河,乃是潭州通往地方的水道交聚之处。

东面的山脉地区通过支流水道与潭州进行贸易,往往就会选在通山镇落脚歇脚,卸货上货。所以此镇虽小,相当繁华。

通山镇更是战略要地,想要困住潭州,必须占住这里。

朗州军围城的时候,小镇居民全都逃进并不算远的潭州城避难,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朗州军溃退便即复苏。

三河帮两支舰队中的一支之前就泊在这里,朗州舰队来后退往支流上游,也是最近才返回。

宫天霜把人安置在通山镇,显然动了脑子的,一旦遇上麻烦,马上可以向三河舰队求救,那样顶多惊动伏剑。

伏剑很可能帮忙瞒下,未必能传到他和宫青秀的耳朵里。

剑侍继续道:“最近有传言说柳艳也躲到通山镇,所以江湖人物云集,黑白两道都有,好生热闹。二小姐正到处找她,不免回来晚些。”

柳艳的行踪,风沙一清二楚,的确躲在通山镇。不过没敢进镇,藏在附近一家农庄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柳艳显然在围追堵截之下走不通湘水,于是打算由支流寻船溯水逃进深山,再翻山越岭逃往南唐。

外面传言柳艳从伏剑身边盗走连山诀,这种不讲道义的行为自然令人愤慨,也为江湖人所不齿。

宫天霜不明内情,替伏剑气恼也在情理之中。

何况她救下这批落难的少女,当然不可能养上一辈子,很可能希望三河帮收纳,或者借船运输。总之有求于伏剑,所以想帮忙抓住柳艳。

风沙叹了口气,让两个剑侍退下,胡乱塞了几口甜糕,就着苦茶咽下,吩咐道:“把伏剑找来……等等,让她更衣换装,陪我出趟城。”

他一直有个很少用的江湖身份,胡言胡九道。如果想做点不牵扯自己的事,就会换上。

这个身份曾经在流城用过,四灵和隐谷都是知道的。以此身份和两家人撞面,人家就会立刻心知肚明,这是不想把事搞大的意思。

哪怕不得已起了什么冲突,双方都还有推脱的余地,不至于彻底撕破脸。

伏剑换完装急忙赶来,进门后不禁一呆。

风沙和绘声都是一副江湖人打扮。

绘声是个白衣素裙的娇媚女侠,戴着顶白纱圆笠,卷下纱幕就能遮住脸。

风沙则一副豪侠做派,双手握柄曲刀,刀尖杵地,大咧咧的挺坐椅上,腰不靠椅背。

伏剑低头瞄瞄自己过于精致的艳色红袍,小声道:“婢子再去换一身?”

绘声捧来一袭红饰黑裙,摞着个黑纱圆笠,手上拎着一双黑纹红绣鞋。

风沙扬起八卦眉,坏笑道:“就知道你爱臭美,总爱穿得红通通惹人醒目。早给你准备好了,就在这儿换,嘿嘿~让主人看看你的身段。”

伏剑的脸蛋立刻烂红熟透,羞不可抑的背手合门,娇怯腼腆的解带褪衣。

……

第两百六十七章 行路难?

既然扮成豪侠的模样,自然要有豪侠的做派。

没见过哪位豪侠会娘们似的乘坐马车,所以风沙蛮不在乎的抗着曲刀在街上快步如风,腰间挂着的葫芦灌满了酒不住晃荡。

还真有点不羁的风范。

伏剑和绘声相视一笑,各自卷下笠纱,左右跟上,虽然不见娇颜,仅观身段气质就知一对江湖佳丽,一黑一白煞为相衬。

出城没多久,风沙就开始后悔了。抗肩的曲刀变成了杵地的拐杖,腰间的葫芦甩到背上,若像两女一样再戴个斗笠,乍一眼倒似田中劳作的驼背老农。

“刀子能捅死人不就够了,弄那么重干什么?”

风沙刀柄换手,使劲甩甩酸痛的手腕,更使劲抹了抹额上的汗,抱怨道:“这大冷的天,我居然流汗了。”

绘声赶紧抽出绢帕,凑来给主人擦汗。

风沙伸手挡开:“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哪有这般小女儿作态。”

顿了顿小声道:“要不我跟你换换,我拿你的剑,你拿我的刀?”

绘声咬唇道:“主……咳,这柄曲刀也就十来斤,婢……我这柄剑可有二十来斤,真要换吗?”

风沙干笑道:“剑太文气,我用不惯,男子汉大丈夫,该当横刀立马,勇闯天涯。”

绘声难得见到主人这副狼狈偏还嘴硬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笑了两声,很是清脆动听,引得过路行人视线转来,一时竟舍不得挪开。

风沙转向伏剑:“你手上这柄剑不会也二十来斤吧?”

伏剑娇笑道:“不止呢~不过我最近正在习练刀剑双合之术,正好缺柄曲刀。这有柄贴身的手里剑,削铁如泥,就是短点,不知胡兄肯不肯割爱相换?”

风沙摇头道:“那更秀气,算了。”说罢横了绘声一眼,轻哼道:“看看人家伏女侠,多会说话,以后学着点。”

绘声娇滴滴道:“是了~下次一定。”

伏剑掩嘴窃笑。

风沙被两女看笑话,不禁郁闷,嘟囔道:“现在笑得欢,回去屁股痛。”

两女脸蛋同时一红,幸好各有笠纱遮面,不然能把过路行旅的眼珠子都给瞪出来。

又走了一段,路上依旧行人车马不少,然而道渐不平,车辙深刻,蹄印密布,扬尘甚多。

风沙更郁闷了。原来风尘仆仆还真是风尘仆仆,就是字面的意思。

早知道也带个挂纱的斗笠,哪像现在闹个灰头土脸。

他不是没长途跋涉吃过苦,奈何实在养尊处优太久,完全忘了江湖之艰困,根本没有快意的感觉,就一个累字。

转脸去瞧左右两女,居然皆是点尘不染,轻盈优雅好似闲庭信步,显然根本不把这点路程当回事。

看来想要江湖爽利,一身好武功才是前提。他个弱鸡丢掉手弩恐怕连鸡都杀不死,就应该老老实实坐上马车,活该自己找罪受。

伏剑把垂纱凑近些:“再走一会儿有处歇脚的凉亭,摆有茶摊小贩,进城的商旅行人都会在那儿暂时歇歇脚喝口茶。”

风沙精神一振,又把曲刀换手,顺便扯了扯发汗的襟口,笑道:“你倒是路熟。”

伏剑微笑道:“三河帮有支舰队在那儿泊着,不熟能行吗?”

风沙满意的点头。

没走多久,道边果然出现一片人群聚集地,当中围着个凉亭,熙熙攘攘还算热闹,更多则是靠边的马匹马车,堆满货物,大都留有一二人看守。

三人钻进人群寻了个有空位的茶摊,绘声下意识便去拾掇方桌和条凳,准备服侍主人就坐。

风沙眼疾手快拉她肘袖一下,当先坐下。

伏剑和绘声占了另外两边。

四方桌尚空出一个座位。

伏剑直接把剑尖斜杵上去,剑鞘靠着桌沿,以手握扶之,摆明一副不欢迎别人同桌的意思,向绘声道:“三碗热茶,碗要滚水烫过,全程盯着。”

绘声应声,推桌起身。

风沙忍不住问道:“江湖上真有那么多下三滥的道道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再是谨慎不为过。下黑手的人就没有不狠的,否则根本活不长,所以错漏一次就会要命。”

风沙唔了一声:“受教。”

活计很快端着三碗热茶上桌,绘声一直站他身后,人走才回位就座。

风沙渴得不行,刚要端碗,被伏剑伸来小手按下。

“轮流喝。”

风沙立刻搁碗,笑道:“听人劝,吃饱饭。”

伏剑把主人的茶碗和自己的掉了个,然后拿眼神示意绘声先喝,又丢了句:“第一口少喝点。”

然后是她,最后才是风沙。

“看来江湖门道还真多,有点意思。”

风沙没有嫌烦,反而相当高兴。

他头次见到伏剑老练的一面,看来真是历练出来了。

“老江湖看老江湖,其实就一眼的事,很多都是小动作小习惯。”

伏剑见主人感兴趣,赶紧多讲几句:“初出茅庐的人,哪怕师傅千叮咛万嘱咐,仍然装不成的,非得狠狠吃上几回亏才能上道。”

风沙听得津津有味:“很多人恐怕没有吃亏两次的机会。”

伏剑咬咬下唇,悄声道:“我……我运气好,一出道就有主……有大家护持,没吃过什么亏。”

风沙含笑道:“那也是伏女侠聪明过人,真要是个阿斗,神仙也扶不上墙。”

伏剑听主人夸赞,心里喜滋滋的,不免多说几句。

“越是老江湖,越不容易惹上风雨,更不会自找麻烦。宁肯绕路走,不肯破朽墙,倒是些年轻气盛的家伙喜欢没事找事到处惹事架梁子,挺烦人的。”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风沙苦笑道:“我的好霜儿啊~这回把我折腾惨了。”

伏剑顿时不敢作声了。

三河帮在潭州人面很广,宫天霜平常弄那些事,她多少知道点,好几次还帮着善后呢~

绘声忽然低声道:“附近几桌人总往这边看。”

伏剑目光倏然转去,一扫即收,淡淡道:“看见你我忍不住多瞧几眼。走惯江湖的不会轻易招惹女人,血气方刚的有色心没色胆。不用理会。”

两女一直没有掀笠纱,然而仪姿气质都很出色,光看身段就知道是美人儿,哪怕穿着刻意寻常些,还是很引人瞩目。

风沙失笑道:“看来不少人羡慕我呢!如果不小心说了浑话,两位女侠千万别恼,否则我就犯了众怒,要被护花使者教训了。”

两女不禁相视一眼,有些羞怯的低头。

浑话算什么,就是主人想要她俩,甚至都不用说话,勾勾手指,使个眼神就够了,哪里敢发恼嘛~

……

第两百六十八章 凑热闹

东鸟地处长江以南,冬天虽然不像北方那么冷,过了冬至同样寒风刮人,一碗热茶才喝了半碗,热茶就变成了冷茶。

说实话滋味实在不咋地,与其说茶,更像煮开的草根。

风沙一开始口渴,生灌了两口还没来得及尝出滋味,两口之后就碰也不碰了。除非马上渴死,否则他实在不想咽这玩意儿。

绘声的情况差不多,唯有伏剑始终面不改色,把茶碗给喝空了。

因为走累流汗的关系,这一歇脚就有些冷了。

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脱掉大氅厚袍,伸衬里擦汗,于是风沙把酒壶从背后拽了回来,揭开壶嘴灌了一口,用以御寒。

顿时浑身暖洋洋的苏展,忍不住喷了口舒畅的雾气。

酒香弥漫开来,附近不少人使劲吸吸鼻子,更有人直接赞了声好酒。

当然是好酒,乃是辰流王宫的百年窖藏,从云虚那里硬混来的。

好说歹说也就一坛,剩下都被随行的辰流礼官死死扣着,专门用来款待重要的外宾,连云虚都讨不到手。这一坛还是大越的刘公子走后剩下的。

风沙晃晃酒葫芦,把绘声碗里的茶水泼掉,然后给两女一人倒了一碗。

这下更是酒香四溢,连刮脸的冷风似乎都醇香起来。

伏剑微微色变。俗话说财不露白,好酒也一样,很容易惹上麻烦。奈何主人明显兴致很高,她没敢做声,仅是拿眼神示意绘声,赶紧喝完。

摊贩一侧忽然起了骚动,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人身后跟着七八个劲装大汉。

女人围着狐裘披着花氅蒙着脸纱,一对眼睛十分妩媚,滴溜溜的扫视一圈,最后停到风沙脸上,扭腰挪近,媚声道:“敢问大侠如何称呼?”

风沙往她身边扫了一眼,粗声粗气道:“鄙人胡言,胡言乱语的胡言。”

这女人身边的男人居然是孟凡,孟凡也看见了他,似乎有些疑惑。

孟凡每次见风沙都是低着头,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直视过,更没有仔细打量过,所以仅是觉得有些眼熟,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女人咯咯笑了两声,嫣然道:“奴家姓花,香竹帮竹花堂堂主,闻得美酒醇香,就知附近一定有高人,特意前来拜见。”

风沙噢了一声:“花堂主请坐。”

伏剑瞪了那女人一眼,收回杵凳的剑。

三河帮和香竹帮结仇很深,她甚至亲手干掉了香竹帮好些个高层。

若非她换上了女装,加上笠纱蒙脸,不似以往男装红袍的丹凤帮主形象,否则这个花堂主见到她不可能笑出来。

花堂主把手伸入孟凡的臂弯,挽着他并肩坐下,亲昵的挨在一起,明显关系非同寻常。

绘声见状一阵气苦,有些欲哭无泪,气不起来也恨不起来,埋怨自己弟弟不争气,仍旧在外面乱搞就算了,偏偏又被主人给撞上。

孟凡正好坐在绘声身边,目光终于从风沙脸色移开,盯上绘声。

对姐姐他就熟了,尽管隔着蒙面的笠纱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不禁发呆。

花堂主见他怔怔的盯着另一个女人,心下大为吃醋,将他的臂膀更搂紧了些,故意亲热的凑他耳边,悄声嗔道:“坏蛋,不准乱看。”

孟凡赶紧低头,眼珠乱转,不知想些什么。

风沙饶有兴味的瞧着这一幕,桌下伸手摸了摸绘声那充满弹性的大腿。

绘声感到一阵挠心的酥麻,下意识拢紧双腿,旋即又放松下来,脸蛋顿时红了,提着的心却是放下了。主人明显是安慰,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孟凡正好看见桌下这一幕,神情古怪起来,过电般躲开视线,下意识的抬起头,不敢去瞧姐姐,也不敢去瞧风沙,眼神几乎没地方摆,显得十分尴尬。

他又不傻,敢这样对他姐姐的人,只可能是风少。

花堂主这时转脸向风沙笑道:“敢问胡大侠这是出城还是进城?”

伏剑抢先道:“出城如何,进城又如何?跟花娘子有关吗?”

她对香竹帮高层熟得很,一听花堂主就知道是花娘子。

花娘子愣了愣,甜笑道:“请恕奴家眼拙,不知女侠何方高人?居然认识奴家。”

伏剑不知该不该揭开自己的身份,拿余光瞟了主人一眼。

风沙微不可查的晃晃脑袋。

伏剑娇哼一声,回道:“花娘子艳名昭著,花蛛之名如雷贯耳,潭州地面上哪个不晓。至于我,谈不上高人,过路一小卒而已。”

风沙接口道:“伏女侠的脾气大是大点,人是好人,花娘子切莫见怪。”

花娘子娇笑道:“岂敢。”

她是老江湖,探清人家底细之前,不会乱来。

伏剑向风沙道:“花娘子嘴上问我们进城还是出城,其实是想知道我们是不是冲着柳艳去的。如果答出城,这个方向就是往通山。她没安好心呢!”

风沙恍然。伏剑这丫头果然老辣,一眼就瞧穿了人家的目的。

不是他想不到,实在是不熟稔江湖中事,哪怕柳艳这件事其实是他一手推动的,也仅是关注柳艳一人,以及把握整体的趋势。

否则养那么多手下干什么?如果每件事都要他亲自过问,累死也忙不完。

他仅需表明想要达成的目标就够了,具体的事务自然有属下安排和执行。所以对于很多细节并不了解,没有推测的余地。

花娘子面纱下脸色微变,干笑道:“伏女侠言重了。妾身就是随口问问,绝没有别的意思。”

风沙扮作豪侠,自然要爽朗的言笑,哈哈一声:“问问也没什么,我们对柳艳不感兴趣,对她手中的东西也不感兴趣,就是爱凑热闹,哪里热闹就去哪里。”

花娘子显然不信,追问道:“这么说三位的确要去通山镇了?”

风沙大咧咧的点头。

花娘子转转眼珠,媚笑道:“不如同行?”

风沙对江湖事务不熟,对人心鬼蜮可熟,斜着眼不做声。

“别误会。”

花娘子嫣然道:“鄙帮在潭州小有名声,遇上值得结交的朋友,当然不肯错过。如果三位愿意帮点小忙,自然绝不亏待……既然爱凑热闹,怎么凑不是凑?”

……

第两百六十九章 吃男人的母花蛛

花娘子一番话看似简单寻常,其实很有道理。

江湖人奔波来去,要么为名要么为利,再来就是要脸面。

凑热闹就是为名,不亏待就是给利,人家也给足了面子。

风沙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耸肩道:“我好像找不出不同行的理由,不答应就是不给花堂主面子了。”

伏剑俏色微变,暗叫糟糕。

对于江湖人来说,除非知根知底,否则不会轻易答应和陌生人同行,因为很容易沾上莫名其妙的泥水。

主人显然不明了江湖道道,看似豪侠状,其实太儒雅。像这种事直接一口回绝就好,根本不用琢磨人家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更不用考虑什么颜面的问题。

奈何当着外人的面,实在不好驳了主人的面子。

花娘子笑得异常妩媚:“胡大侠果然爽快。不知酒可喝足,不如现在上路?”

风沙一把抓起曲刀:“走罢~”

花娘子挽着孟凡起身,招呼后面一圈大汉跟上。

风沙三人被前后夹在当中,花娘子领头行到路边。

那儿三个青衣大汉守着十来匹马和一辆垂着青帐厚毡的马车。

花娘子伸手指道:“我和凡哥可以共乘一马,马车就让给三位好了。”

这或许是今天最值得高兴的事了。风沙脸上笑开了花:“多谢。”

三人先后上了马车,只听得一声鞭脆,车厢耸动起来。

两女坐两边,风沙坐中间。

厚毡刚一放下,外面人叫马嘶的声音顿时小上很多,显得相当安静。

车内香气扑鼻,窗纱透光不透风,边框顶部两盏粉蒙挂灯,不太明亮,也不算昏暗,灯光随着车晃而晃,多了些暧昧的氛围。

摆设不多,装饰精致,厢内宽敞,三人并坐不嫌挤,然而两女还是不自觉的挨紧主人,坐稳后取下圆笠,露出两张赏心悦目的娇颜。

风沙低声道:“刚才你说过,初出茅庐的人装不成老江湖。我是不是漏底了?”

伏剑咬住下唇,微不可查的点头。

风沙笑了笑:“那就要靠你俩保护了。”

伏剑紧了紧手中剑,使劲点头。

绘声怯怯道:“孟凡他……”

风沙摆手道:“肯定事出有因,我信得过他。”

绘声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伏剑轻轻掀开窗纱一角,转脸盯着外面看。

风沙矮着颈子,跟着凑头过去。

侧前方不远,孟凡和花娘子共乘着一匹鞍饰华丽的高头大马,女在后男拉缰。

大庭广众之下,花娘子居然双手抱紧孟凡的腰身,侧脸贴厚背,不时蹭蹭,一副幸福的模样。

周围一圈骑马护卫的汉子个个目不斜视,像是眼瞎一般。

风沙失笑道:“真没看出来,这浑小子对付女人很有一手啊!”

伏剑偷瞟绘声一眼,小声道:“花娘子外号花蛛,就是……就是那个之后吃掉公蛛的那种花蛛。她的男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还能活着的真没剩几个。”

绘声俏脸煞白,双手揪紧裙边。

风沙回身过去,屈着指节蹭蹭她的脸蛋,微笑道:“有我在,不会的。”

绘声脸颊恢复红润,羞答答的嗯了一声。

虽然明知道主人手无缚鸡之力,还要她和伏剑保护,偏偏立刻就心安了。

风沙转向伏剑问道:“你到底担心什么?我觉得花娘子那一番话在情在理,似乎没有拒绝的道理。”

伏剑摇头道:“不在道理,在规矩。”

风沙似模似样的拱了拱手,怪声怪气道:“本大侠正要向伏女侠好生请教。”

伏剑咯咯笑了两声,忙又敛容,解释道:“胡大侠平常都是和一言九鼎的人打交道,无不一字千金。哪怕错了,也是对的,哪怕亏了,也会认了。”

风沙不由自主的点头。

的确如此,大家私下里什么阴狠手段都玩的出来,然而只要两方高层当面锣对面鼓一锤定音,那就无可更改。

因为丢不起那个人,更赔不起信誉。

你只要食言而肥一次,绝对没有下一次,因为对方再也不会信任你。

除非双方的实力发生某种转变。那样约定的前提等于消失,本来就做不了数。

伏剑继续道:“江湖也讲究一诺千金,但那是对师门,对长辈,对帮派,对名宿,对朋友,不是对你我。江湖没有一视同仁的规矩,相反亲疏分明。”

风沙恍然。

说白了就是约束江湖人守诺的力量,不是任何时候都足以压过铤而走险的获利。分出了远近亲疏,导致违诺的风险高低不同,于是有了取巧的余地。

伏剑不知道主人一点即透,几乎立刻想通本质,仍在那儿解释:“除非知根知底,否则不会轻易相信对方,更不会随便同行。太容易惹上无谓的麻烦……”

一理通,百理通。

风沙霎时想到很多种可能,接话道:“比如把我们牵扯进本不该被牵扯进的麻烦,替她架上本来和我们无关的梁子。试探出底细,再来决定给我们哪副脸孔。”

伏剑愣了愣,讪笑道:“主人聪明绝顶,是婢子班门弄斧了。”

风沙伸手刮她鼻子:“又来了。”

伏剑啊了一声,红着脸道:“胡大侠聪明绝顶,小女子自愧不如。”

腻声腻气的,风沙瞧着怪可爱,忍不住捧着她的脸蛋揉了两揉……温润柔滑,手感真好……

通山镇离潭州本就不远,这会儿有了马车更快,也就半个时辰,沿途房舍农田多了起来,远方一片建筑群,显然通山在望。

孟凡扯马慢了些,退到车窗边上,他身后的花娘子伸手扯动窗纱,示意说话。

两女看了眼主人,一齐戴上圆笠放下笠纱。

伏剑揭开窗纱,盯着花娘子,也不说话。

花娘子眼中,胡言就是个装大的雏,这位伏女侠绝对是个老江湖。

她已经套住胡言,没必要再耍什么花枪,笑道:“最近有伙强人封了通山,设卡查人。鄙帮跟这伙人有点梁子,只能绕路,可能会碰上些麻烦。”

伏剑冷冷道:“该出手的时候,自会出手,不会白坐花堂主的马车。”

花娘子不以为意,媚眼弯成月牙,甜笑道谢,然后重新抱紧孟凡,拍马加速。

伏剑松下窗纱,低声道:“我的人设的卡,她不敢硬闯只能绕。撞见我们就动了心思……顺利就算了,不顺就用来投石问路,或者打草惊蛇,总之有备无患。”

……

第两百七十章 孟少

伏剑一番介绍,风沙逐渐明了。

三河帮在通山泊了两支大舰队中的一支,足有大小战舰近二十艘,帮众水手大几千人。

这点实力对东鸟来说不算什么,对于小小的通山镇则举足轻重。不光远远超出本地帮会的力量,更是远远超出本地官府的力量。

三河舰队随行辰流使团,其实算外宾,本就扎不下深根,加上船员众多又出手阔绰,无疑于过路财神。

伏剑为了设下的驻点将来融于当地,方便维系贸易往来,严厉约束帮众,少有作奸犯科之举。

本地官府和帮会没有不欢迎的道理,三河帮很快在通山镇黑白通吃。

最近因为柳艳的关系,通山镇突然涌来一大批江湖人物,形形色色,鱼龙混杂,什么背景的人都有。

在地黑白两道顿感捉襟见肘,不敢乱硬,也不能老软,结果吃了不少闷亏,于是明里暗里请求泊在码头的三河舰队协助。

这种与在地各方都拉近关系的好事,三河帮欣然同意。

如此一来,在地一方出了事有借口推脱,三河帮则过江猛龙不怕扛责任,算得上各取所需。

三河舰队派下大批人手帮着官府帮会设卡巡逻,更是驻于赌馆风月场之类的地方维持秩序,甚至帮忙镇上权贵豪门看家护院。

一下子就把通山镇内外的江湖人给压熄了火,不管来者是黑是白,虽然还是高来高往,起码不敢肆无忌惮了。

类似当街斗殴杀人,入室作奸犯科的举动一扫而空。

伏剑难得有机会在主人面前表功,自是口齿伶俐,说得有声有色,令人不由自主的凝神倾听。

她本就俊俏英气,清脆的语音隐有得意又充满自信,整个人神采飞扬。

风沙露出满意的神色,不住点头。

以往他虽然没有了解这么细致,起码知道个大概,否则这次来通山不会带上伏剑。当然要装成头次闻得,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

车厢忽然剧晃起来,伏剑赶紧住嘴,掀开窗纱往外打量。

一行人转入镇外小路,隐约可见远处田舍,附近灌木渐密,显然正在往树林里钻。

不走正道,甚至就没有道,当然很颠簸。

伏剑面露冷笑:“以为钻林子就能躲过卡点吗?哼~”

“你呀~混江湖还算老练,其他地方就差点历练。”

风沙失笑道:“柳艳到通山的消息传了多时,如今花娘子既然敢带着人来,自然是找到了混进去的办法。”

伏剑愣了愣,忍不住问道:“什么办法?”

风沙淡淡道:“孟凡在三河帮有点面子吧?”

伏剑脸色微变,下意识瞧了绘声一眼。

她一直想讨好主人的近侍,当然不会漏下绘声,向来对孟凡多加关照。

在孟凡勾搭上巧妍之前,两人的交情相当好,经常和宫天雪宫天霜来个四人聚会。

后来担心巧妍把她奸细的身份给透出去,对孟凡就有些敬而远之,然而也更不敢轻易得罪。

总之,因为她的关系,孟凡在三河帮地位不低。

念头一转回来,伏剑结巴道:“花娘子想让孟凡带她混进通山?”

绘声小脸一白,一颗心砰砰砰剧跳起来。

风沙轻笑道:“三河帮和香竹帮结仇不浅,若是大庭广众之下两方撞面,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私下则不然。孟凡出面的话,恐怕会有人睁一眼闭一眼。”

顿了顿又道:“花娘子故意拉上我们同行,你猜测是用来投石问路,或者打草惊蛇,恐怕都不对,有备无患是对的。估计怕遇上意外,方便来个壁虎断尾。”

绘声挪臀起座,噗通跪下,带着哭腔道:“婢子……婢子这就去把他揪回来狠狠教训……”

“我说过,信得过孟凡,这次肯定事出有因。”

风沙皱眉道:“就算无因,也不是我现在操心的事。别动不动哭天喊地,我还不想露了身份。你再这样绷不住,哼~我把孟凡交给云本真管教。”

绘声吓得直打哆嗦,赶紧爬上座位坐好。

伏剑壮起胆子,轻轻拽了拽主人的下襟,小声道:“御下不严,我也有错。绘声是关心则乱。”

风沙收敛厉色:“如今扮了身份,你们可以闹可以笑,可以没大没小,我保证不生气。但是谁要露了身份,那就别怪主人不心疼。”

两女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劲的点头。

风沙此来根本没打算和宫天霜照面,而是准备以胡九道的身份处理危机。

这样才能把事态压在江湖层面,不至被人彻底拽进漩涡,同时又把宫天霜给拉出漩涡。

四灵和隐谷渗透三河帮很深,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并不乐见三河帮出面,带上伏剑仅是以防万一。

马车颠簸一阵,林中忽然传来呵斥声:“站住!什么人?”

孟凡拍马而出,哈哈笑道:“张管头,是我呀!”

伏剑赶紧掀开窗纱,笠纱后那一对俏眸寒意森森。

风沙凑头同观,问道:“你的人?”

伏剑不自然的嗯了一声:“好……好像有点印象。”

管头是最底层的帮众,手下管着一队人而已,三河帮这么大,她不可能所有人都认识。

张管头哎哟一下,叫道:“孟少你可来了”。让属下收起兵刃,点头哈腰陪着笑凑过去。

孟凡翻身下马,拽着张管头到一旁低语。

没过一会儿,张管头拍着胸脯笑道:“孟少的朋友就是咱们三河帮的贵客。这样,我亲自护送,保证一路畅通……”

伏剑顿时撂下窗纱,面上气鼓鼓,心里怯虚虚。

亏她刚才还得意洋洋的表功,三河帮在通山如何如何,结果转眼就漏了空子丢了大人,还当着主人的面,当真令她颜面扫地。

众人继续行进,那队三河帮众一路护持。

途中又遇上几队巡逻,显然布置相当严密,然而见到张管头带队,立时放行。

一行人从树林直通镇内,热闹的大街上又走了一段,从后门进到一间大客栈。

孟凡笑嘻嘻的拉着张管头一阵耳语,往他怀里塞了个鼓鼓的皮囊。

张管头脸上笑开了花,一个劲的作揖,没口子的道谢,然后带着人离开。

……

第两百七十一章 初临通山

香竹帮混进通山镇超乎想象的顺利。

花娘子待孟凡更加亲热,一直紧紧抱着他的胳臂,娇躯贴得几无空隙,就像女主人携着男主人一样,待风沙三人先后下车,迎上来邀请参宴。

这里毕竟是三河帮的地盘,香竹帮众再怎么掩藏身份,孟凡再怎么有面子,还是多有不便之处。这三个外人对她来说,总归是有用的。

伏剑和绘声各怀心思,巴不得拖着主人赶紧离开。

奈何风沙竟是一口答应,两女只好跟随。

花娘子包下客栈几间大房,选了其中一间上房摆宴。

大鱼大肉摆了满桌,酒是论坛码上。

风沙一副豪侠作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爽朗的笑声连门外都嫌声大。

两女好歹把圆笠摘下了,娇颜相映,灯烛都羞。

花娘子也取下了脸纱,单论姿色还比不上两女,然而也算得美人,胜在风情万种,不似两女略显青涩。

她勉强收起眸中闪烁的嫉妒,巧笑嫣然,一个劲的劝酒。

两女回应冷漠,皆浅尝辄止。

喝了一阵,花娘子不禁有些奇怪,孟凡从来话比酒多,见着美女就直眼,怎么弄了半天居然没声响,也不见他像往常一样缠着美人儿浑话不断?

孟凡瞧出花娘子起疑,忙凑她耳边坏笑道:“你就不能弄快点,直入主题,我好几天没开荤,都要憋坏了。”

急色的坏蛋!

花娘子听得两颊红晕转抹,娇滴滴的白他一眼,向风沙举杯道:“虽是萍水相逢,妾身却是好生喜欢胡爷的豪爽,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反倒要胡爷瞧不起。”

风沙似乎酒喝多了,眼神有些迷离,大笑道:“胡某就喜欢爽快的人,花娘子尽管单刀直入。”

“想必胡爷也瞧出来了,鄙帮虽然在通山有些对头,然而也有点门路……”

花娘子说着拿香肩挤了孟凡一下:“奈何对头势力强大,妾身身边人手太少,很多地方无法兼顾,所以希望请三位帮点小忙。”

风沙大咧咧道:“胡某一向行得正坐得直,杀人越货休提,奸淫掳掠不做,有悖道义不干。其他事情随便花娘子开口。”

花娘子掩嘴娇笑:“胡爷想哪去了,鄙帮在潭州地面上也算小有名声,下三滥的事情从来不沾……”

伏剑轻哼道:“是吗?我怎么听说潭州最大的风月场就是香竹帮开的?也有风声传言楼里的姑娘来路不正?”

“江湖传言尽是捕风捉影,鄙帮的买卖也是朝廷许可的正经生意,我们不做也会有别人来做。”

花娘子面不改色道:“至于口碑怎样,江湖自有公论,不是某些和鄙帮结仇的小人大肆胡言就能够抹黑的。”

伏剑听得目射寒芒。

风沙桌下伸手拍拍她的腿。

伏剑顿时垂眸:“有道理,江湖传言的确做不得准,是我武断了,不该听风就是雨。”

牙根都气痒了,当然不是气主人,是气这个当面骂她的贱女人。

花娘子微笑道:“妾身无非想让三位帮忙在镇上打听一下最近的传言,一应开销皆由鄙帮出资。得到任何有关柳艳的情况,开销加倍。知道具体位置,三倍。”

风沙扬起八卦眉:“贵帮出钱,供我们吃喝玩乐,这怎么好意思呢!”

花娘子拍拍手。

房门推开,一个青衣大汉捧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进来。

花娘子伸手接过,轻轻放到风沙面前。

伏剑抢先一步提在手里,摸了摸又掂了掂,冷笑道:“干黄不白两巴掌,贵帮出手真大方。”

干黄不白就是黄金,一掌五指意味五两,两掌就是十两。

十两黄金价值不菲,足够普通人家十年用度。就算江湖人出手大方,挥霍一两年也绰绰有余,三倍三十两足够买命了。

如果风沙三人真是跑江湖的人物,不可能不心动。

然而江湖人都知道便宜莫占的道理,仅是帮忙探个消息,这钱给太多了。

花娘子听出伏剑话里的怀疑,娇笑道:“妾身之所以愿出重金,一是和胡爷投契,的确想交朋友。二是为了保密,鄙帮在通山露不得头,指望三位之处甚多。”

听着像是合情合理,伏剑一点都不信,挑眉去瞄主人。

风沙接过皮囊,正色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胡某也愿意和花娘子交个朋友,谁敢碎嘴就是坏了道义。这顿酒吃完,我们就到镇上给贵帮探消息去。”

“不急。”花娘子举杯道:“上房已经定好,三位一人一间,喝完酒不妨先小憩一下养养精神,晚上的江湖更加多姿多彩~”

风沙持碗碰之,笑道:“就听花娘子的。”仰头饮尽。

酒酣耳热之后,风沙摇摇晃晃的起身与两女告辞。

三人刚一出门,孟凡拦腰抱起花娘子,快步直奔里房,将这美娇娘重重扔到床上,然后整个人扑了上去,生生压下了吃吃的媚笑……

对面廊道三间房,风沙随便选了一间,伏剑紧随其后,绘声合上房门。

人一进门,风沙朦胧的醉眼立时清明,直接绕过隔厅的屏风,一屁股坐到软绵绵的床上。

绘声放下圆笠,碎步跟来屈膝跪下,低着头给主人脱靴。

伏剑当帮主久了,惯常被人伺候,差点忘了怎么伺候人,愣了愣赶紧凑上来给主人散氅袍解腰带。

再要褪外衫脱下裳,风沙失笑道:“还真打算睡呀?随便弄弄,靠一下就好。”

两女赶紧解去自己的外氅,露出曼妙的身段,一人烧水,一人煮茶。

没过一会儿,绘声端了热水给主人泡脚,伏剑端了茶盏给主人醒酒。

风沙吹了吹热气,喝了口茶,顿时舒畅多了。

伏剑斜并着双腿,挨主人身边坐下,小心翼翼的道:“花娘子明显不怀好意,真遂她意思出面乱逛,恐怕会遇上麻烦。”

风沙没接话,反而问道:“你刚才说香竹帮的场子,姑娘来路不正?”

伏剑小声道:“我查过的,最终查到一家本地商行,这间商行明显有朱雀背景,我没敢深查,反正绝对不是正经渠道来的。”

风沙又喝了口茶,啧啧道:“有点意思。”

……

第两百七十二章 织网

孟凡好不容易才把花娘子给弄晕过去,生怕惊动香竹帮众,偷偷摸摸翻窗出去。

他武功一般般,轻功更不咋地,抠抠缩缩的在房顶上绕了一整圈才寻到风沙三人厢房那边,翻窗进了第一间发现没人,只好再翻出去继续找。

刚弄开第二间的窗户,忽然感到领襟一紧,一股庞然大力生拽着他身往前扑,顿时来了个五体投地,重重趴到地上。

孟凡只觉胸腹剧痛,双眼发黑,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连惨叫都生生憋在胸口发不出来。

还没缓过神,发髻被人死往后掰,整张脸止不住的扬了起来,总算看见一张熟悉的倒脸,压着气吃痛道:“伏……伏姐,是……是我。”

“知道是你,打得就是你。”

伏剑冷笑道:“你倒是好生快活呀!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嘛?差点害我长针眼,哼~好一对狗男女。”

孟凡听得老脸一红,结巴道:“她……她精明的很,不用些偏……偏门,没法下手弄晕她,事后更掩瞒不过……”

伏剑将信将疑。

孟凡苦笑道:“伏姐你就别多打听了,她可不比你冰清玉洁……哎呀,总之你信我一回好不好?有些事不好跟你说,说你也听不懂。”

伏剑脸蛋一红,松手啐道:“坏东西,狗嘴吐不出象牙。居然敢让主人干等着,待会儿说话注意点,敢口无遮拦,小心你姐跟你一起遭殃。”

孟凡赶紧爬起身,使劲揉揉胸口,边往里走边埋怨:“我说伏姐,你下手也不轻点,疼死我了。”

伏剑寒着脸不做声,伸手揪住他的衣领,直接拖人过屏风。

风沙正靠在床头小憩,翘着个二郎腿轻轻晃荡。

绘声穿着轻薄的单衣,侧脸枕在主人的胸口,乌黑的长发解开披散,像猫咪一样紧贴着主人,蜷缩着身子。

风沙闭着眼睛,左手轻轻的抚摸,从头顶捋至腰下,动作轻缓,周而反复,好像撸猫。

怎么看怎么像个纨绔大少。

绘声俏脸微浮霞晕,死死盯着弟弟,一个劲的使眼色。

姐姐这副任人采撷的玩物模样,孟凡倍感五味杂陈,心里不是个滋味,又愤怒又憋屈又难受,低下头不做声。

伏剑近到床边,凑近主人耳语。

风沙睁开眼睛,扭头问道:“花娘子在打什么主意?”

孟凡回道:“她希望三河帮给风少找点麻烦,最好弄点骚乱出来,方便她偷偷做些事,具体什么事她不肯说。我猜测通山镇有她的人,无非想趁乱取栗。”

这并没有出乎预料,风沙唔了一声,又问道:“你怎么和她勾搭到一起去了?巧妍知道吗?”

孟凡点头道:“王龟不久前找上了香竹帮,似乎想给伏姐添些堵,巧妍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让我设法跟进,看看王龟到底想干什么。”

风沙摸摸绘声的脑袋,微笑道:“把衣服穿好。”

绘声顿时松了口气。主人当着孟凡的面这样轻佻的对待她,其实是一种下马威,如今放过她,说明弟弟过关了。

风沙从躺变成坐,继续问道:“巧妍觉得哪里不简单?”

孟凡神情好多了,小心翼翼的道:“她认为王龟不敢和风少正面冲突,于是就想从风少身边的人入手。然而纯属猜测,毕竟现在仅有香竹帮一个例子。”

“王龟这小子居然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巧妍思虑深远,能够防患于未然,很好。”

风沙不禁点头,好心劝道:“就算巧妍大度,你也不能放任自己乱来。真要凉了人家的心,对你不是好事。说难听点,如果她想玩死你……不难。”

孟凡干笑道:“谨记风少教诲。”明显不以为然。

风沙暗暗摇头,垂目道:“你替我办件事,通山镇鼓牌巷有两处比邻的荒宅,你设法让花娘子找过去,必须尽快,必须午夜。”

那批被救出来的少女,就被宫天霜藏在那里。

孟凡愣了愣,问道:“里面有什么?”

风沙顾左右而言他:“总之不会有危险。”

孟凡迟疑道:“花娘子很精明,如果我一问三不知,她肯定不信。”

风沙道:“你在三河帮不是有很多朋友吗?某位高层可能喝多了吐露某个地点,事后又神秘兮兮的警告你不许乱说。难道还要我教你怎么编瞎话?”

孟凡恍然。

风沙笑了笑:“花娘子希望三河帮自顾不暇。既然我收了钱,那么一定会遂她心意。你记住,接下来几天,三河帮不但会乱,还会大乱特乱。”

孟凡满心疑问,不明白风少到底想做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毕竟没胆子追问。

风沙摆摆手:“你出来也够久了,快点回去,别不小心露了底。”

孟凡犹豫着没走,小声道:“如果一切顺利,请风少往后善待姐姐。”

风沙失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心,绘声毕竟没有白疼你。好,我答应了。”

绘声十分高兴,小脸蛋红扑扑的。

风沙转脸向她吩咐道:“你送送孟凡,免得遇上意外。”

绘声喜滋滋的点头,过去拉着弟弟离开。

当然还是走窗户。

伏剑忍不住凑过来:“是否需要我出面联系一下?”

想要通山的三河帮乱起来,自然是她一句话的事。

风沙摇摇头,沉吟道:“如果柳艳突然在通山现身,你觉得会是怎样一种场面?”

这还用猜吗?伏剑立刻回道:“江湖人一定会蜂拥而至,通山一定会乱起来。”

“三河帮会有什么反应呢?”

伏剑想也不想:“会立刻抽调人手,大肆围捕。毕竟江湖传言柳艳是从我身上盗走的连山诀,凡三河帮所属绝不会放过她。”

风沙淡淡道:“江湖人找柳艳,三河帮也找柳艳。现在柳艳尚未现身,所以相安无事,一旦柳艳现身,均势必将打破。你想过没有,二虎竞食,必有一伤。”

伏剑自信道:“一群乌合之众。这段时间,通山地面安宁就是明证。”

“看来你果然只适合混江湖。”

风沙笑道:“一盘散沙是因为彼此目标相同,自然你拉我后腿,我按你脑袋。一旦大家发现柳艳很可能被三河帮独占,那么马上就会变成群狼斗饿虎。”

伏剑立时色变。

……

第两百七十三章 走私

三河舰队人多势众不假,不代表拥有足够镇场子的高手。

三河帮大半高手自然跟着帮主呆在旗舰晓风号上,舰队还是以普通帮众和水手居多。

毕竟舰队是用来打水战的……江河湖泊之上,一群熟稔操船和弩炮的水手绝对比一群江湖高手管用。

如今跑到陆上维持秩序,也足以压制宵小。

然而真正的高手无论是黑是白,此来目的都是为了柳艳为了连山诀,不会在一些小事上节外生枝。

一旦柳艳现身那就不一样了,动机立刻大过了三河帮的威慑。

三河帮更会因为人多势众,抢下柳艳的机会最大,从而变成众矢之的。

伏剑经主人一提醒,不禁有些急了:“我该怎么做?”

她对柳艳对连山诀没有任何企图,要是为此遭受损失,岂非无妄之灾?

风沙不答反问:“你知道柳艳为什么要跑来通山吗?”

“陆路躲不过围追堵截,所以想要逃走必须通过水路。潭州帮会交织,湘水根本走不通……”

伏剑沉吟道:“附近找上一圈,通山的确很合适。一个小镇,帮会不多,寻到船就能溯水进山,然后翻山越岭逃去南唐。届时山高林密,神仙也休想找到她。”

风沙笑道:“所以她仅是想要搭便船,并不是非进通山不可,对不对?”

伏剑摇头道:“恐怕很难,几乎每艘货船都是有根底的,否则绝对经不住在地势力的盘削。如今大家都在找她,她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搭上便船。”

三河帮就是辰流众多水帮的集合,她对河道的门道一清二楚。

风沙淡淡道:“你说‘几乎’,那么还是有例外。”

伏剑点头道:“走私。走私有明有暗,规模有大有小。大规模都是大背景,根底更深。小规模多是亡命徒,没法杜绝,尤其通山不像潭州有水关,很难查。”

风沙微笑耸肩。

伏剑顿时恍然:“柳艳是个老江湖,门道清着呢~她想搭走私船!”

风沙笑道:“江湖上一定会有聪明人盯着水道,傻瓜才盯着通山。更聪明点的人则会弄条小船……走私玩玩。”

“主人这么关心柳艳,婢子有些不明白。”

风沙避而不答:“我要见她一面,你去安排。”

伏剑愣了愣,缓缓点头:“知道了。”

风沙叫住她:“不能通过三河帮,更不能暴露身份。坑蒙拐骗随便,杀人越货也行,总之天黑之前弄条走私船。”

伏剑自信道:“主人尽管放心。”

一行有一行的门道,不熟门道的人碰个头破血流也未必上道,然而对于道上人来说,根本驾轻就熟。

在水道这一行上,伏剑不仅在道,更是道上之道。毕竟做了这么久三河帮帮主,水道的门道无不精通,就算没有亲自吃过猪肉也惯见猪跑。

伏剑刚离开,绘声就回来了,神情有些古怪,脸颊似有浮晕尚未褪尽。

风沙随口问道:“没遇上麻烦吧?”

绘声红着脸细声道:“没有。”

风沙歪歪脑袋:“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羞成这个样子。”

绘声忍不住埋怨道:“孟凡就知道乱来,婢子快气死了。”

风沙好奇道:“他不是把人弄晕了,还能怎么乱来?”

绘声咬咬下唇,凑嘴到主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声音越说越低,脸蛋越涨越红,像是挂着晨露的鲜桃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羞带臊。

风沙呆了呆,失笑道:“他还真会玩,难怪刚才不急不缓的。弄成这样,花娘子就算半途醒了也动弹不得,既看不见,更说不了话,以为他还在呢!呵呵~”

绘声羞得不敢抬头。

风沙收敛神情,正色道:“你要好好管管他,不能再溺爱了。巧妍这女人很不简单,孟凡如果真伤了她的心,不会有好下场的。到时我怎么向绘影交代?”

绘声怯生生道:“婢子实在舍不得。他一求,心就软了……要不主人帮忙管管?”

风沙撇嘴道:“我可没空管他,你管不好,我就让云本真来。”

绘声小脸瞬间煞白,忙道:“婢子一定好好管教。”

风沙笑笑不语。

之前到得客栈已经过了中午,花娘子请的那顿酒既算午饭又算晚饭,所以到了正儿八经的晚饭点,肚子并不饿。

直到夜幕降临,方才让客栈送了饭食,和绘声一起吃了。

刚吃饱喝茶消食,伏剑终于回来,说走私船已经找好。

风沙披上外氅,带着两女去和香竹帮众打了个招呼,然后出得客栈。

走过两条街,伏剑附耳说有人跟着。

风沙吩咐道:“找个偏巷,打晕了事。”

伏剑和绘声相视一眼,开始往偏僻处走。

转过一道巷口,伏剑去去就回,继续当先引路。

去往镇北,与码头平行又不靠近,越走越偏,最后转进一排简陋小货铺中的一间。

过道上摞着些空麻袋。

尽是麻袋,没见货物,风沙不禁好奇,随口问了问。

伏剑回道:“雇挑夫的店,当然摆袋不摆货。如果袋底压上几撮盐粉,那就是走私盐的,几小撮是给人尝的样货,这种黑店肯定有通码头的渠道和船。”

她说着已经到了后厨,招呼绘声揭开大黑锅,踢散灶内柴,露出一个地道口。

伏剑当先钻进去,在下面接住主人,绘声掩饰好地道跟着下来。

地道很窄很潮,伏剑不知从哪摸来一柄火把点燃,扯出块绢帕递给主人,小声道:“往前有几个死人,气味不好闻。”

风沙接过绢帕捂住口鼻,闷闷问道:“你杀的?”

伏剑以为主人埋怨,赶紧解释道:“走私盐的人在这行当里最凶悍最残忍,不杀不行,杀了也不冤枉。”

风沙哑然失笑:“以为我见不得杀人呐?快些领路。”

伏剑面露讪笑,赶紧晃起火把领路。

她也是傻,就记得主人体质孱弱,差点忘了主人什么风浪没见过,当然不可能被几个死人吓住。

地道半途,果然整整齐齐码着几具尸体,火光照亮,脸孔狰狞。创口都在喉头,血流不多,仅破开了喉管没有伤及血脉。

一看就知道下手又准又快,几人一定死得相当痛苦,偏还叫不出声。

……

第两百七十四章 水鬼

地道的出口在堤坝一侧,附近是湿漉漉的灌木丛,散着难闻的腐朽气味。

伏剑道了句稍等,低头往灌木里钻,过了会儿也不知从哪儿上到堤坝顶上,招手示意。

风沙在绘声的搀扶下攀上陡峭且坑凹的斜堤。

堤坝顶上有一块怪模怪样的岩石,当中有个像是自然形成的凹洞,当中还系了一条粗麻绳。

伏剑不知从拿弄来个铁铸的曲柄使劲卡上去,招呼绘声一起推动。

岩石居然像磨盘一样转动起来,粗麻绳嘎吱嘎吱的绞紧,堤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顺着斜坡拉上来一条舫船。

双体为舫,就是两艘小艇并在一起。

这种船优点是速度快,转向快,甲板大,摞货多。缺点是内舱小,太挤人;不耐受损,容易散架;一旦两边重量不平,更容易倾翻。

总之,这种船赚得快沉得更快,很适合走私的亡命徒。

舫船很快绞上堤顶,并不算大,空舱也坐不够十人,如果堆满货物,一两个人都嫌挤。

如今舱内摞满鼓袋,一看就知道份量不轻。

伏剑擦擦香汗,解释道:“总要装些盐袋做个样子,不然吃水不够深,有经验的人一看水线就知道古怪,留下的位置的确小了点,只能挤挤了。”

风沙笑道:“一行人做一行事,就听你的。”

伏剑拉着绘声将舫船往边上拖了一下,卡进一道凹沟里,然后在尾部用力推了一把。

舫船嵌着凹沟哗啦啦的直滑下去,系绳的怪石转动越来越快。

凹沟底端有个不起眼的翘坡,使得舫船稍稍缓速,翘着头部落进河里,排开一片水浪,剧烈晃荡几下,稳定下来,粗麻绳很快扯紧,使舫船不至顺流飘走。

这一套机关好生精巧,风沙啧啧称奇。走私盐的也有能人呐~

伏剑取下铁曲柄,解下粗麻绳。

三人一起下到河边,登船收绳。

两女分坐一边抽桨划水,沿河逆行。

本来就不赶急,又是逆水行舟,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两女武功很好,虽然划得悠悠闲闲,船速还是保持很稳。

风沙干坐了一会儿,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一个大男人,居然看着两个姑娘划船而无动于衷,实在不像个话,于是也抓起把浆试着划了几下。

结果船身一歪,几乎立刻打起转,弄得他好生尴尬。

两女相视一眼,不禁偷笑。

风沙黑着脸不做声。

显然划船有技巧,绝不是蛮力干摇桨而已,何况他也没什么蛮力。

也幸好没什么蛮力,否则船头突然转过,又被湍流一激,说不会翻。

两女见主人不高兴,赶紧收敛神色。

风沙坐了一会儿,又心安理得起来。两女都是他的贴身人,没什么好害臊的。

月光洒下,给一左一右、一黑一白蒙上柔和且朦胧的辉光,河风吹裙,身段尽显,说不出的浮凸妖娆。

风沙左瞧瞧右瞄瞄,不禁得意起来。难怪隋炀帝爱使宫女拉纤,瞧着美人劳力,的确赏心悦目~

两女灵觉敏锐的很,岂能感受不到主人正以极富侵略的目光大肆吃豆腐。虽然仍旧带着圆笠垂着笠纱,看不见容颜,其实里面的脸蛋早就红透了。

风沙欣赏一阵,忽然转动目光,盯向岸上零零星星的农庄轮廓。

风门的人一直盯着柳艳,所以他知道柳艳就藏身在这附近的农庄里,甚至知道具体位置。

然而听闻和实地情况大不一样,尤其大半夜黑灯瞎火,根本不知道哪一座才是,更不清楚柳艳会不会盯上他这艘船。

伏剑忽然小声道:“后面有船跟了上来,看水线,肯定装满了货,应该也是走私的。我和绘声应该进船舱躲躲,您不要乱动,也不要乱说,拿桨不划船。”

伏剑是行家,这么说肯定有道理,风沙虽然不明白道理在哪里,并不妨碍他从善如流,抓起船桨横在身前。

伏剑和绘声一下缩到船舱里,就挨在风沙的腿边,正好一边一个。

一艘乌黑的快艇从后方迅速接近,月光下渐渐清晰起来。

一共五人,一边两个划船,船头蹲了一个抓剑的汉子,明显是领头的。

五人目光炯炯的盯着风沙看个不停。

伏剑探头过甲板扫了一眼,低声道:“他们不是走私的,肯定是江湖人。”

风沙相信伏剑的判断。因为连他都看出来了,就凭船头那人身上的缎子,剑鞘的鲨皮,吞口镶的宝石,怎么看怎么不像走私的亡命徒。

看来江湖上还是有聪明人的,果然盯上水道了。

两船很快交错,后船超过时似乎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从都到尾都只拿眼睛盯着,没有人做声。

风沙特意等了一会儿,打算等他们离远再继续划船,没曾想刚让两女冒头,后方又驶来一条舟。

伏剑拽了拽主人的裤脚,低声道:“哪有走私船这么频繁还跟这么紧,肯定有鬼。如果我们真走私盐,这种情况不会继续。走私的虽然亡命,但也最惜命。”

风沙问道:“现在怎么办?”

伏剑想了想:“赶紧找个隐蔽的地方靠岸下锚躲进舱。”

风沙忍不住道:“这样不会惹麻烦吧?”

伏剑娇笑道:“越是这样越不会,大家都怕遇水鬼……啊~就是陷阱的意思。何况靠岸藏起来,也不容易被人看到。”

风沙不禁点头。大半夜的,换做是他发现这样一艘堆货却无人的空船,肯定也不敢冒险跳上去。

两女赶紧划船靠岸,寻了个乱石滩躲进去下锚,不虞被过路的行船发现,然后三人一起躲进舱内。

舫船的船舱本就比其他类型的船狭窄很多,如今又堆满盐袋,实在很挤。

幸好两女身上味道好闻,加上充满热力和弹性的娇躯,挤起来相当舒服。

河上寒冷,尤其夜间更冷,水汽又重,十分难受。

伏剑和绘声怕主人冻着膈着,都用身体垫着他,更用怀抱暖着他,反正挺香艳的。

风沙口花花的毛病又来了,逗得两女一个劲的红脸,臊得不敢抬头。

就这么撩拨许久,伏剑的耳朵忽然动了动,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又点了点舱壁,做口型道:“有水鬼~”

……

第两百七十五章 咬钩

船舱内壁响着闷闷的咔哒声,仿佛长长的指甲在水下刮着外壁。

黑咕隆咚的情况下着实有些渗人。

响动很快消失,舱内重新恢复安静。

伏剑过了会儿小声道:“可能是试探,也可能是鱼鳖……”

风沙没有吭声,想了想问道:“换做你是柳艳,如果藏在附近想要寻一艘船,会怎么考虑?”

伏剑沉吟道:“刚才路过的江湖人扮的实在不像,柳艳八成已经发觉有人盯上水道。如果我是她,不会轻举妄动,一个不小心露了行藏,接下来就麻烦了。”

风沙赞同道:“对她来说,机会只有一次。”

他知道柳艳的具体位置,所以很肯定柳艳就躲在附近找船。

然而他并不希望柳艳猜到一直有人盯着她,所以不会傻到直接找上门,仅是跑来附近下饵。装得越像走私船,柳艳越容易上钩,所以十分仰仗伏剑的经验。

那些个江湖人则不然,盯上水道完全出于猜测和试探,其实和撞大运无异。

伏剑继续道:“对柳艳来说,最好寻上一艘真正的走私船,和船上人谈妥,借着走私的掩护逃进山里。”

风沙疑惑道:“这些亡命徒为了钱什么都敢干,不会卖了柳艳吗?”

他一直以为柳艳会杀人劫船的。

伏剑摇头道:“走私客底子太黑,露了脸活不了多久,所以只赚快钱只拿现钱,不愿和江湖沾边。柳艳的武功足以自保,完全可以相安无事,也多了层掩护。”

风沙想想也是,如果柳艳真把人干掉,一艘船就剩她一个女人,目标未免太明显。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感觉更冷了,三人挨在一起取暖,挤得更紧。

风沙撩拨腻了,不禁有些犯困,在绘声怀里蹭蹭脑袋,把她当成香软的靠枕,又扯来伏剑作柔暖的被子。

两女羞臊的不行,浑身上下无处不烫,风沙反倒感觉更暖和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舱外隐约传来嘶哑的嘎嘎声。

伏剑竖起耳朵听了一阵,撮唇吹了个断断续续的口哨。

风沙立时清醒过来,露出询问的眼神。

伏剑低声道:“这是走黑船惯用的苍鹭哨,外面问有人吗,我说有。”

风沙兴奋起来,示意她继续。

伏剑嘎嘎咕咕的与人对了一下哨,苦笑道:“那人要我下船,我让他上船,僵住了。”

风沙问道:“会不会是柳艳?”

伏剑摇头道:“仅凭哨音,分不出男女。”

外面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剩水声拍岸。

过一会儿,伏剑忽然推了绘声一把,握着剑闪到内舱对面。

绘声跟着挺身而起,将主人护到自己身后。

风沙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船身轻轻一震,似乎有人跃到船上。

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上方甲板响起:“并点子苍鹭,飞水不飞金。”

伏剑压着脆嗓子,同样粗声回道:“抓耙子太歹,见水不见人。”

风沙和绘声听得一脸懵比。

苍鹭就是走私客。那人大意是说,大家都是同一行的,麻利干练水上飞,只赚钱不赔钱。

反正又套近乎又恭维。

伏剑则回:告密的太坏,迟早死水里。其实就是信不过来人的意思。

黑话对上,那人似乎确认船上的确是走私客,终于开始说人话:“既然走货,不妨带人,价钱好商量。”

风沙眼睛亮了起来,朗声笑道:“柳艳姑娘好久不见。”推开绘声,爬上甲板。

“胡爷?”柳艳浑身上下蒙得严严实实,就露出一对媚眼,充满诧异之色,上下脑袋,使劲打量。

她认得声音,然而没法把眼前这个豪侠装扮的胡爷和当初那个温文尔雅的胡爷联系到一起。

尤其夜色太黑,河雾缭绕,月光并不能把人照得明亮清晰。

风沙含笑比手:“外面风大夜寒,不如舱内一叙。”

柳艳迟疑道:“江湖传言是我从伏少身边盗走了连山诀,胡爷是伏少的至交好友,难道就不想为朋友出头吗?”

伏剑探头出甲板:“我上次就跟你说了,我相信不是你。奈何我管着一帮人,这事不光我说了算,总不能没个交代。”

柳艳低头道:“所以伏少终究不肯放过我,特意设下香饵,就等我咬钩了?”

伏剑正色道:“胡爷也相信不是你,如果你能说服他,起码三河帮不会再跟你过不去。”

柳艳愣了愣,小声问道:“胡爷能替伏帮主做三河帮的主?”

这句话问很玄妙,也很技巧。

风沙笑道:“只要我和伏少都相信你,就算三河帮没法替你正名,私下里帮扶一二却也不难。”

柳艳眸光剧闪,似乎天人交战,终于咬牙道:“我愿意相信胡爷。”

风沙再次比手。

柳艳跳下舱底,顺手扯下蒙面。

风沙跟着爬下来,歪着脑袋打量少许,叹道:“多日不见,柳姑娘清减许多,令人心疼。请坐。”

柳艳看看身边的伏剑,又瞧瞧风沙身后的绘声,缓缓靠上一摞盐袋,手中的短刀搁到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

“不管两位信不信,我真的不知道连山诀怎么会到了我的身上,如今物归原主……”

伏剑不接,反而退后一步。

风沙淡淡道:“连山诀到伏少手里那么久,该看早看了,再留下就是麻烦。所以柳姑娘应该相信我们的诚意,起码在这件事上,我们对你没有企图。”

柳艳明眸闪烁起来:“如今我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实在不知还有什么地方能够帮到胡爷。”

她精明过人,立刻听懂话音:这件事上没有企图,那就是别的事上还有企图。

风沙打趣道:“如果老鼠都像柳姑娘一般娇媚动人,恐怕天下间的猫咪都要饿死了。”

柳艳脸蛋微红:“胡爷还是那么会说话。”

“事实如此,并非吹捧。”

风沙见她总算放松一些,笑道:“阴极生阳,阳极转阴。人人喊打是很糟糕,然而也意味着只要柳姑娘一露面,一定能够立刻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柳艳俏脸色变。

……

第两百七十六章 突破

“风险越大,获益越大。”

风沙肃容道:“既然想让柳姑娘承担要命的风险,我自然会付出买命的价钱。除此之外,可以安排一条退路,不至于真把柳姑娘推上绝路。”

柳艳脸色一阵阴晴,少许后问道:“我更想听听什么退路?”

她当然明白赚再多钱也要有命花的道理,所以更关心退路的问题。

风沙道:“想必你也发现了,江湖上已经有人盯上水道,无论你怎么小心,总归还是要冒上很大的风险。”

柳艳缓缓点头。

胡爷和伏剑能够设下香饵钩她上钩,别人自然也可以。

“接下来三天,每天中午都会有一艘货船在这附近靠岸停泊一个时辰,然后驶往山区。只要你能上船,那就安全了,打着三河帮的旗号,路上不会有人查验。”

风沙顿了顿:“唯一的风险在于柳姑娘到底信不信得过我和伏剑,如果信不过,自然一切休提,柳姑娘随时请便。”

柳艳思索良久,轻声道:“胡爷想让我主动露面,吸引所有人的视线,掩护你做一些不愿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柳姑娘果然冰雪聪明。”

风沙扬起八卦眉:“不错,重点在于吸引所有人的视线,并非真想陷柳姑娘于险境。只要目的达成,我并不在意如何达成。”

柳艳咬住下唇,重重点头:“一言为定。”

人家能够找到她一次,自然也可以找到她第二次,其实并不用她点头就可以达成同样的效果,顶多费些手脚罢了。

现在亲自找来恳谈,已经给足她面子,如果还不知趣的话,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此事若成,算我欠柳姑娘一份人情。货船的事,伏少会安排妥当,你上船之后只用说是风少的朋友,那就是船上的贵宾。”

风沙面露微笑:“对了,我姓风,大家都管叫我风少。将来柳姑娘讨人情的时候,千万别找到胡爷头上去了。”

柳艳呆呆点头。

加上这次,她也仅是和这位风少见了不过两面,然而给她留下的映像实在太深刻,也感觉太神秘,恐怕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

回到客栈,已是早晨。

冬天昼短夜长,这个时候不见月光,天色反而更加黑暗。

风沙体质单薄,尽管两女这一晚上拼命暖他,还是冻个够呛,回房后烫了澡,刚睡没多久,脑袋开始晕沉沉的胀痛起来,发出痛喘的声音。

绘声赶来一看,不禁吓了一跳,伸手去摸主人额头,竟是十分烫手,赶紧去到隔壁把伏剑叫来服侍,她则着急出去找大夫。

“接下来两件事,就交给你了……”

风沙撑开眼睛,硬坐起来:“有孟凡透风,花娘子会在鼓牌巷找到一批质量上乘的……少女,她肯定会心动,可是没办法偷偷运走,尤其瞒不过三河帮……”

伏剑愣了愣,忍不住道:“所以柳艳……”

“不错。柳艳一现身,花娘子的机会就来了。记住三点……”

风沙吃力的说道:“第一,这批少女必须被花娘子抢走。第二,不能和你我扯上任何关系。第三,一旦这批少女进到潭州城,尽快抢人回来,动静越大越好。”

其实就是通过花娘子之手,把这批少女的来历洗上一道。

如此一来,不管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再也没办法继续推着宫天霜当枪尖,起码扎不到云虚身上了,等于切断了钓他进漩涡的那根鱼线。

至于最后能否查到四灵头上……他还巴不得呢~只要他被不夹在当中,四灵和隐谷无论怎样起冲突,他这个实际上的中人只会左右逢源,占尽便宜。

伏剑当然不明白这件事背后的深意。她甚至连主人来通山的原因都不太清楚,一开始还以为是来散心的,后来又以为是来看看她在通山做的怎么样。

到现在其实仍旧云里雾里,不过要做的事情总算弄明白了。

主人希望以柳艳造成的动静,来掩护花娘子抢走一批少女,然后再把人给抢回来。

风沙说了一阵有些撑不住了,往下缩到被子里,勉强道:“一切倚靠你了,记得掩饰身份,只能通过传信给柳艳安排货船,千万不要漏了底。”

他要切断这批少女和自己的联系,然而绝不能切断柳艳的行踪。

连山诀如果断了音讯,造势的过程就会被打断,隐谷肯定抓瞎,也不符合他的利益。通过三河帮送走柳艳,隐谷就会心知肚明。

伏剑见主人双眼紧闭,脸面热红,赶紧打来一盆净水,给主人额上冷敷。

过不多久,绘声请来了大夫。

伏剑把她拉到一边悄声叮嘱几句,然后退走办事。

每当失去意识的时候,风沙都会遭遇强烈的精神反噬,病情更是加重了这种反噬。

时时刻刻处于炼狱般的煎熬之中,仿佛万鬼噬魂,魂魄被一点点撕成碎片,又呕吐出来重新凝聚,然后再被撕碎。

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不知过了多久,风沙终于清醒过来。

一睁开眼睛,发现整个世界似乎和以往大不相同,前所未有的清澈清晰。

色彩更鲜艳,层次更分明。

绘声跪伏在床边,双手撑着下巴,脑袋不由自主的上下微晃,显然正参着瞌睡。

风沙居然能看清她凝脂般细腻的脸颊上最细的绒毛,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触摸。

绘声一下子清醒过来,下意识握住主人的手,居然不再那么烫了,不禁喜道:“感觉好点了吗?”

风沙盯着她,像是看见一件新奇的玩具,双眸的幽光忽然开始璀璨的闪烁。

绘声鼻息瞬间急促,两颊涨起莫名其妙的潮红,眼神更在迷离中朦胧,嫩唇微分,不由自主的发出来自灵魂的低吟。

她感觉自己的七魂六魄正被主人轻轻的抚摸,连最隐秘的角落都没有遗漏分毫,彻底通透无余。

整个人软绵绵的似乎骨头都酥烂了,不由自主的瘫在地上,激得娇躯轻颤。

风沙忽地垂目敛神。

绘声如梦初醒,一时间竟是羞难自禁。

风沙则是喜难自禁。没到到一次着凉发烧,居然突破了久未突破的瓶颈。

……

第两百七十七章 风少是好人

四灵信奉能者上,不能则下。

这份传承源于墨家,这个思想根深蒂固。

无形无质却实际影响着四灵的方方面面。从个人乃至整个体系,概莫能外。

其实风沙一直都不把四灵之首的精神传承当一回事,自从发现赵仪同样身负之后,心内才开始充满危机。

原本他独一无二,就算被废黜,人身安全无论如何也能得到保障,因为四灵迟早需要他留下传承。

如今出现竞争者,势力和背景还都足够强大,那么精神境界就相当重要了。

如果两头都输的话,真到和赵仪当面锣对面鼓的那天,六位上执事绝对没有支持他的可能。

如果还有一头能够压过,那就尚有机会,起码不会被一面倒碾压。

奈何精神这种东西本来就虚无缥缈,看不着摸不到,甚至没法以言语形容。

就像老子说“道”一样。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谁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一千个人,恨不能一万种道,然而保管连一种都讲不清楚。

总之,精神异力虽然一脉相承,实际上传下的就是颗“种子”,全靠个人浇灌。

不同的经历和阅历,有可能长出一株小草,也有可能长成参天大树。

先人前例,后人难承,没有固定的修炼方法,更多依靠自己摸索和领悟。

风沙只能自悟自修循序渐进,尽管心急如焚,也实在找不到任何揠苗助长的方法。

所以,这次莫名其妙的突破,令他倍感喜悦,甚至开始琢磨是不是应该试着多着几次凉,多发几次烧。

转念想想自己孱弱的体质,还是算了。

真要再要来上几回,恐怕命都没了,精神突破有P用啊~

风沙一念转完,撑着双手坐起来,问道:“过去多久了?”

绘声的颅内还在嗡麻,浑身软绵绵的,不由自主的露出羞赧之色:“昨天一白天加上一整晚,现在快到中午了。”

风沙按按肚子:“难怪好饿。”

绘声啊了一声:“婢子让客栈熬了粥备下,这就去取来。”

转出房去,很快又回,小心翼翼地端着个木托盘,盘上搁着一钵粥和一个碗。

虽然仅是白粥,还是挺香甜的。

绘声依偎在旁边,持匙边吹边舀,似乎想喂。

风沙顺手接了过来,吹着热气呼噜噜吃完两碗。

绘声盛了第三碗,他才慢了下来,问道:“伏剑怎么样了?”

绘声答道:“她昨天下午来了一趟,今天凌晨也来了一趟,见您没醒,留了句一切顺利,又匆匆走了。”

风沙点了点头,喝了口粥。他也觉得不会出什么事。

毕竟最主要的两件事他都安排好了,伏剑连下场推动都不必,只要时刻盯紧点,防止孟凡和柳艳弄出什么幺蛾子,应该没问题。

绘声又道:“那位花娘子昨天来过几次,都被我拦下了。我说您遇袭受了点轻伤,不方便见人。”

风沙嗯了一声:“你应对很好。”

花娘子本来就打算让孟凡通过三河帮找他麻烦,以此弄点骚动出来。

他出去一趟受了伤,也在情理之中。

绘声想了想又道:“刚才出去取粥的时候,没看见对面房外香竹帮的人。”

风沙顿时停下舀粥,沉吟道:“你去看看他们还在不在。”

绘声快去快回,回道:“包下的几个房间都是空的,随身东西都不在。下去问了掌柜和小二,他们说昨晚还送了饭,今早没有敲开门,并没有退房。”

风沙冷笑一声,继续喝粥。

看来柳艳昨晚已经动了,花娘子也跟着动起来。

白粥又喝完一碗,正揉肚子的时候,窗外传进骚动的声响。

绘声去到窗口俯望,使劲瞧了几眼,神情古怪的回道:“街上来了好多三河帮的人,持着武械冲进沿街商铺,好像在找什么人。我……我还看见了二小姐。”

“胡闹。”

风沙沉下脸:“你现在就下去,让她把人立刻撤走,把她给我叫上来。”

绘声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急忙忙跑出门去。

过不多时,街上骚动声渐散渐远,又过一会儿,房门轻轻推开,绘声领着宫天霜转过屏风,近到床边。

宫天霜难得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小声道:“风少看起来气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风沙瞪了绘声一眼:“滚出去。”

肯定是这丫头露风说他病了。

绘声投给宫天霜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逃出去关门。

宫天霜腆着笑颜,挨上来问道:“风少怎么也来通山了?”

风沙斜眼道:“怎么,我去哪还要提前跟你说一声不成?”

宫天霜机灵的很,见风少跑来通山,就知道已经漏底,咬唇道:“霜儿知道闯祸了,要打要罚都随您,只是……只是风少能不能先帮霜儿找下人?”

风沙不动声色道:“找什么人?”

宫天霜才不信他不知道,讪笑道:“我……我在潭州救了一群被拐卖的女孩,把她们安置在通山,昨晚走时还好好的,今早一来,人全不见了。”

风沙哦了一声:“知道了。”

他越是平淡不发火,宫天霜心里越发毛,忍不住道:“记得小时候风少教师姐和我何为任侠,说是为身之所恶,成人之所急,就是要不顾一切地救困扶危。”

风沙愣了愣,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闯了祸不但理直气壮,居然还敢拿他的道理来堵他的嘴,转头盯着她,道了声“不错”。

宫天霜被他瞪着心里害怕,勉强壮起胆子:“拐卖女孩,伤天害理,难道眼睁睁看着她们落入深渊,惨遭欺凌?风少你说该不该救?”

风沙叹了口气:“该救。”

他总不能把这个小丫头往坏处教。

宫天霜顿时笑靥如花:“风少答应帮霜儿找人了?”

风沙心疼她,拿她实在没办法,心里鼓了几次火,竟连火星都燃不起,终于苦笑道:“我也没说不帮。”

宫天霜欢呼一声,扑来搂上他的颈子,撒娇道:“我就知道风少是好人。”

风沙的身子骨哪经得住这样一下,差点被勒得喘不上气。

……

第两百七十八章 江城会

宫天霜腻了一阵,松开手拉起风沙的手:“风少别赖床了,快起来找人。”

风沙揉着脖子,咧嘴道:“早就安排好了,你伏剑姐姐亲自去办。真要等你发现不对劲,黄花菜都凉了。”

宫天霜忽然安静下来,瞧着他怔怔发呆,心口一阵发热,忍不住小声喃喃:“您对霜儿真好。”

风沙哑然失笑,伸手刮刮她脸颊:“才知道啊!”

宫天霜不由自主的晕生双颊,低下头来。

正在这时,绘声在门外娇斥道:“什么人,站住。”

一个响亮的男声大声道:“我找朋友,看她进来的。”

宫天霜俏脸微变,向风沙道:“是我朋友,我出去说一声。”

风沙点头。

宫天霜赶忙出门,风沙的目光追着她的倩影,眼神忽然凌厉起来。

那吵嚷的男声很快就没了,宫天霜进得门来,歉然道:“他看我被绘声姐带走,以为出事就找过来看看,我已经让他走了。”

风沙似笑非笑道:“既然是朋友,赶走多不好,怎么不留下来一起吃顿饭。”

宫天霜脸蛋一红:“没事,他性子随意的很,不在乎这些。”

风沙柔声道:“我家霜儿长大了,都交好朋友了。”

宫天霜露出腼腆的俏样儿:“霜儿现在朋友可多了。”

风沙哦了一声:“什么朋友,说给我听听。”

宫天霜哎呀道:“都是江湖上的好汉,风少又不混江湖,说你也不知道。”

风沙忍不住笑道:“你个小丫头混什么江湖?不怕被江湖给混了。”

宫天霜睁大眼睛,气鼓鼓道:“好啊!原来风少瞧不起人家,不理你了。”

风沙赔笑道:“我哪敢瞧不起霜儿,不是担心你吗?难道我还不能问问?”

宫天霜收敛恼色,咬唇道:“跟您讲讲可以,您不要同师傅讲,不然霜儿又要挨骂了。”

风沙拿指尖点她额头:“你个小笨蛋,如果我都觉得的确是些好朋友,你师傅骂你干什么?”

宫天霜俏眸一亮。对呀!师傅一向最听风少的话,只要风少点头,师傅根本不会责怪。

念头一转过来,小脸不禁凑近了些,讨好道:“风少一向最疼霜儿了,帮忙向师傅说说好话呗?”

风沙点头道:“可以~不过总要让我过过眼罢?”

宫天霜露出迟疑之色。

风沙伸手揪揪她的脸蛋:“怎么,对你的朋友那么没信心,认定我瞧不入眼?”

宫天霜小声道:“他们都义气深重的江湖游侠,有些不拘小节,怕您不喜欢。”

风沙哑然失笑,伸手比划道:“你还只有这么大点的时候,我就在流城游侠了,当年也算街面上的风云人物呢~”

宫天霜愣了愣:“风少也混过江湖?”

风沙含笑点头:“不信回去问问你师傅。”

宫天霜一脸不信:“风少明明连霜儿都打不过。”

单论武功,风少连剑都耍不动,怎么混江湖?

风沙扬眉道:“会打架又怎样?你师傅倒是剑法高超,最后凭什么事事听我的?”

宫天霜顿时不做声了。

风沙拿手推她一把:“去,去把绘声叫进来,给我换上一身行头,让你也见识一下风少当年的风采。”

宫天霜露出好奇的神色,去门外叫来绘声。

绘声服侍风沙梳洗装扮。

除了进内室沐浴洗漱之外,宫天霜从头到尾都跟着在旁边转来转去,一对黑溜溜的眼珠子打量不停。

胡九道渐渐似模似样,宫天霜觉得霎是有趣,拿手指去触摸那对醒目的八卦眉,忍不住咯咯直笑。

绘声好不容易才把风沙那对眉毛梳理得一边上翘一边下垂,正准备抹胶脂定型,结果被这一下全摸乱了,只得重新来过。

风沙瞪了宫天霜一眼。

宫天霜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赶紧低头帮忙,又递梳子又递毛巾。

忙活一会儿,绘声取来曲刀,风沙接过一甩,握柄抱拳:“鄙人胡九道,江湖人称胡九刀,杀人从来不过第九刀,见过小剑仙。”

他改扮后大变模样,加上一本正经的套着江湖口,显得十分诙谐。

宫天霜正嘻嘻直笑,闻言脸上微微一红:“起初是朋友玩笑,后来大家都这么叫了。”

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外号会传到风少耳朵里,隐隐得意又倍感害羞。

风沙从绘声手中接过酒葫芦别到腰上,随口道:“走,见你朋友去。”

宫天霜啊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

风沙睨视道:“不然你以为呢?我装扮这半天,光是给你看着好玩的?”

宫天霜嗔道:“风少真坏,又上你当了。”

风沙正色道:“什么风少。鄙人胡九刀。”

宫天霜一个没忍住,噗嗤笑道:“是了,胡大侠~”

她娇滴滴的拖长了声音,听着实在有些揶揄。

风沙摆起了豪侠的架子,大咧咧一挥手:“头前领路。”

宫天霜只好乖乖带路。

绘声顺手给自己扣上了圆笠,与主人并肩。

每当风沙扮成胡九道的时候,她就是同行的侠女而非婢女。

宫天霜身边惯常有几个剑侍和升天阁的侍剑贴身保护,这时也一起跟上。

三河帮刚刚气势汹汹的闯来过,街上显得有些冷清。

一些商家还认得带队的宫天霜,自然难免怯懦,一个个低下头避开视线,不敢乱看,更不敢张望。

一行几人刚过一个街口,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抓着柄连鞘剑从侧巷闪出来,停在几步开外,身后还跟着四个人。

风沙觉得这个青年挺眼熟,似乎是前天晚上蹲在快艇船头的那个锻袍汉子。

他倒不是真记得清模样,而是认出剑柄吞口那颗闪耀耀的宝石。

宫天霜凑上去和那青年低语。

绘声往风沙挨近一些,悄声道:“刚才就是他来客栈找二小姐。”

宫天霜和那青年说了几句,转身几步向风沙介绍道:“这位是江城会的楚少侠,江城会位列当今十三帮会,不用我多说了。”

又向那楚少侠介绍道:“这是胡九道胡大侠。嗯……外号胡九刀,号称杀人不用第九刀……”

一刀杀人还有点气势,九刀才杀人未免好笑,一听就知道胡编乱造。

所以她说到后来,忍俊不禁的咯咯笑了几声,娇憨道:“反正你就当真的听。”

……

第两百七十九章 咱俩有缘

宫天霜又把绘声介绍了一下,没提来历,就说是孟女侠。

那楚少侠瞧着风沙那对八卦眉觉得眼熟,然而并没有说破,嘿嘿一笑,抱剑行礼:“在下江城会楚涉,见过胡大侠,见过孟女侠。”

江城会的地盘在江城和江州,都是长江沿岸的商业重镇。

两城相互比邻,上下游互为犄角,名义上属于东鸟,实际上和江城会共治。故江城会实力强大,位列天下十三帮会,排名相当靠前。

所谓天下十三帮会,背后都是有根底的。

风沙很多年前就知道江城会和东鸟皇室密不可分。

江城、江州与南唐比邻,乃是长江中游的水运关节,一旦东鸟和南唐出现摩擦甚至战争,两城首当其冲。

届时长江水运将会遭受重创。

包括东鸟和南唐在内,沿江没有任何一个势力乐见此种情况。

这种时候,江城会就可以打着帮派中立的旗号占下两城割据,甚至直接依附南唐,继续连通沿江贸易。

既然安全可以预期,商贾自然安心,两城也就异常繁华。

当今各大帮会情况类似,多是各家势力因为种种缘故,故意设下的模糊地带,同时借助帮会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三河帮之所以建立,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

再比如柴刀帮之于易门;香竹帮之于潭州四灵。

说白了,多数帮会的帮主都是类似伏剑的人物,无论外面如何威风,私下里要么是家奴,要么是傀儡。

这位楚涉楚少侠能够带着几个护卫,说明在江城会多少有点地位。

风沙虽然不放在眼里,自家丫头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何况扮成豪侠自然要有豪侠的样子,朗笑道:“不是胡某有意隐瞒身份,实在有见不得人的地方,望楚少侠海涵。将来若有见光那天,一定当面请酒。”

楚涉眼睛一亮:“胡大侠快人快语,果然是条好汉。在下差点误会,心想天霜小姐的长辈怎会是个藏头露尾之辈,现在一想,好生惭愧。”

这小子难得直言不讳,难怪会和宫天霜投契。

风沙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楚涉转向宫天霜道:“刚得到消息,柳艳被堵在镇南乱石岗,大家一下都跑去了。既然伏帮主出面救那些女孩,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何不去那边凑凑热闹?”

宫天霜大为心动:“好!胡大侠,孟女侠,咱们一块去罢。”

风沙挑起八卦眉,轻轻点头。

这个楚涉前晚就盯上水道,显然在找柳艳,说明这小子不但聪明,而且必欲得之。

如今竟为了宫天霜抛下柳艳的行踪不理,一直等在附近,其心思令人玩味。

宫天霜有些迫不及待的奔出少许,扭头发现风沙依旧不急不缓,这才想起风少根本不会轻功,赶紧慢下步子等候。

风沙边走边笑:“不用管我,你们先去,我和孟女侠随后就到。”

楚涉瞧他一眼,心里奇怪,这个胡大侠怎么脚步虚浮,好似不会武功。

他不光对胡九道的来历起疑,也认定这人盯上了柳艳,否则怎会跟他一样大半夜不睡觉,大冷天跑去水道挨冻?莫不是那晚受伤了吧?

江湖上盯住水道的聪明人虽然不多,也不算太少。

期间难免撞上对头,也有完全不懂水行门道的人不小心犯了忌讳,和凶狠彪悍的走私客发生激烈的冲突。

最近几天其实没少死人,仅是规模不大罢了。

然而这些事乱打听就是坏了江湖规矩,哪怕多问一句都是找着翻脸,所以楚涉尽管心中疑惑不少,还是紧紧闭嘴不做声。

宫天霜得了风沙首肯,那就是匹脱了缰的小母马,兴奋的催着楚涉快快领路,带着剑侍和侍剑匆匆奔往镇南。

绘声凑近主人,小声道:“他好像看上二小姐了。”

风沙瞪她一眼。

绘声赶紧低头。

风沙走出几步,突然问道:“柳艳怎会跑去镇南?脱身的地点明明是镇北河畔,伏剑有提过什么吗?”

绘声缓缓摇头,想了想又道:“是不是没能及时脱身,慌不择路逃过去的?要不要我调人帮忙?”

风沙淡淡道:“不用。”

他让柳艳现身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吸引众人的目光,同时也是一种考验。如果柳艳撑不住死了,或者被人抢走连山诀,他没有继续关注和扶持的必要。

总之,生门是特意留下了,至于柳艳到底能不能逃出生天,还要看她自己的能耐。

行于镇内的时候,街上镇民所在多有,刚出镇没一会儿,道上好像就只剩携刀佩剑的江湖人。

一些三五成群,一些单人独剑。大多快奔,也有驾马,最大相同便是行色匆匆。

像风沙和绘声这样不急不缓,悠悠闲闲好似郊游的,还真是绝无仅有。

绘声想了想又忍了忍,最终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如今大家都急匆匆的赶去,晚了恐怕会迟。”

风沙饶有兴致的转着脑袋观风赏景,闻言笑道:“我装成江湖人,毕竟不是江湖人,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不感兴趣。”

他是智珠在握,柳艳无论生死都在盘算当中,所以根本不在意。随口答应了宫天霜,那就过去看看呗~

尤其因为一场急病,精神境界竟是有了突破,忽然发觉现在的世界和原来的世界居然大不相同,似乎更加细微也更加宏观。

细至雪泥鸿爪,广至物类生灭,无不悉察印心。

如有朽巢,必有过鸟;腐地微孔,则有睡虫。

春来鸟住,鸟住虫死。秋来鸟走,鸟走虫生。

似乎万事万物都遵循着某种规律,处于某种循环之中。

无数痕迹本就存在,从前怎么没有注意过呢?

难怪屈原会发“天问”,世间想不明白的事的确太多。

总之很有意思,令人目不暇接,慢走都嫌太快,看都看不过来。

风沙正难得伤春悲秋,一行疾驰而过的骑士突然咴律律扯转马头。

为首竟是花娘子,然而不见孟凡。

一行三人,甩缰下马,花娘子娇笑道:“昨晚有事急着走,胡爷受伤又不好打扰,只能不告而别。胡爷不会怪奴家吧?”

风沙不动声色道:“不会。”

花娘子娇滴滴道:“一见再见,说明咱俩有缘,不如同行?”

……

第两百八十章 日月为易

花娘子没运送那批少女会潭州,反而出现在此,完全出乎风沙的预料。

孟凡何在?是不是安排好的事情出现了变故?会造成什么样的连锁影响?将导致怎样的损失?该如何补救?

风沙脑中念头飞快,眸光仅是微闪,笑道:“花娘子张口同行,莫非认定你我目的相同?”

花娘子掩嘴笑道:“胡爷明知故问。现在还往镇南去的,除了因为柳艳,还有别的原因吗?”

风沙等的就是她这句,故意奇怪道:“如果是为了柳艳,花娘子似乎来晚了些。我看一路上好多人急赶,真要等我们到地头,黄花菜都凉了。”

花娘子神秘兮兮的道:“来晚自然有来晚的道理,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胡爷不是爱凑热闹吗?跟着妾身绝对有热闹可瞧。”

风沙被勾起好奇心,点头道了声好。

花娘子左右瞧了瞧,牵来一匹马,把缰绳塞给绘声,笑道:“五个人,三匹马,不好委屈孟女侠,只能委屈胡爷了。”

绘声捏着缰绳,十分迟疑。

还没等她想明白,花娘子已经招呼两个同行的香竹帮众共乘一马。

这下可好,风沙没得选了。

花娘子轻轻牵来自己的华鞍马匹,娇笑道:“胡爷骑还是妾身骑?”

这个问题看似正常,其实很有意思,配着她妩媚勾人的眼神,更是透着别样的含义。

风沙显然看懂了,装作没看懂的样子,大咧咧道:“都是江湖儿女,花娘子豪爽,胡某自不好矫情。”做了个请的手势。

花娘子一对俏目似要滴出蜜水来,娇滴滴的翻身上马。

风沙负曲刀于后背,跟着翻身上马,双臂从纤腰两侧探前揪住缰绳,倒似把她抱在怀里一般。

缰绳一甩,双臂夹紧。

花娘子的娇躯似乎立刻就软了,鼻中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刚好仅能让风沙听见的诱人低吟,虫鸣般细声道:“胡爷轻点,快弄死人家了。”

风沙不解风情道:“那就往前坐点,我快够不着缰绳了。”

花娘子咬唇不依,不安分的扭腰挪臀,往后挤到风沙怀里,紧紧相贴没剩一丝缝隙。

风沙似乎根本没当回事,像拔河一样扯紧缰绳,花娘子越往后挤,他双臂夹的越紧。

花娘子鼻息反而更急促了些,发出舒服的轻哼。

绘声驾马跟在最后面,瞧着花娘子在主人怀里不安分的扭来扭去,心下不爽极了。

共乘一骑的香竹帮众前方领路,突然从大道转入一条小路,且越走越偏。

之前或多或少会超越零星的江湖人,如今半天都没见着半点人影。

绘声跟了一段,心里越来越不安,忍不住拍马追上来,向花娘子问道:“这是去哪?”

花娘子瞧她一眼,故意轻喘着断续道:“当然是去凑热闹……”

绘声咬住下唇,忍不住偷瞄主人一眼。

她也是女人,当然知道女人什么时候会发出这种声音。

风沙奇道:“怎么了?弄疼你了?早说让你往前坐的。”

花娘子不免一窒,结巴道:“还好还好。”

绘声不禁窃笑,心道主人身边美女如云,哪个不是任他予取予求,还能不懂女人那点事。

这女人显然以为主人是个雏,注定踢上铁板还不自知。

“还好就行。”

风沙把话扯了回来:“这越走越偏,我怎么没发现热闹在哪?”

花娘子心生闷气,勉强笑道:“别急呀~就快到了,好戏马上开场。”

风沙不悦道:“故弄玄虚,说了等于没说。”

花娘子想了想,小声道:“日月门的总舵就在镇南乱石岗,柳艳逃来此地,必是与其同流合污。难得江湖高手云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搂草打兔子。”

“日月门?”风沙疑惑道:“很有名吗?”

他连辰流的江湖门派都不太清楚,更不会晓得东鸟的江湖门派。

花娘子忍不住扭回头,惊讶道:“胡爷不知道?”

风沙干笑道:“胡某才来东鸟不久,对东鸟江湖实在不熟。”

花娘子还是摇头,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天下魔门十道,分为三门七派,日月门便是三门之一。胡爷常在江湖上跑,难道没听人提过吗?”

风沙干笑道:“胡某远在边疆,还是头次踏足中原。”

花娘子恍然,解释道:“日月门尽是歹徒,无恶不作,尤其擅长一门惑心邪功,中术者癫狂发作,连自己的尊长妻儿都不放过,清醒后无不痛不欲生……”

风沙听得眉头轻跳。这哪是江湖邪功,分明是百家门道。

“此等邪门,自然人人喊打,奈何日月门不但擅长邪功,还擅长邪门阵法,闯入者非死既疯,哪怕明知道总舵所在,也没人敢乱闯。”

风沙越听脸色越古怪。日月为易,阴阳交替,怎么听怎么像易门。

花娘子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江湖传闻,日月门掌教不久前死于仇杀,难免陷入混乱,大家本就有降妖除魔的打算,如今还敢包庇柳艳,自然一并解决。”

风沙哦了一声:“所以花娘子这是去降妖除魔咯?人是不是带少了点……莫不是拿胡某当卒送死罢~”

花娘子干笑道:“邪阵难破,大家堵在乱石岗就是个幌子,真正杀招另在别处。当然不止咱们几个,这只是其中一路罢了。”

风沙点头道:“暗度陈仓,十面埋伏。不知出自哪位江湖名宿的手笔,当真令人敬佩。”

“说起此人,胡爷必有所闻,便是人称王补天的王龟王大侠。”

花娘子正色道:“当年为报家仇,王大侠居然连两江武林副盟主都不当了,跑去辰流当官,终于将仇家铲除。大家都敬佩的很。”

风沙顿时不吭声了。

他开始怀疑柳艳是否真的逃来镇南乱石岗了,感觉就是个幌子,真正目的其实是以此为借口袭击易门。

柳艳曾说王龟是潭州地面上的几个大帮派的座上贵宾。当时没细想,现在看来,这小子野心不小啊!

再往深里想点,王龟当初找伏剑单挑抢连山诀,不就是应易门之请吗~

他一直没弄清楚这到底是易云的意思还是易夕若的意思,那时没太在意,也就没有多问。

如今想来,王龟分明刻意接近,明显别有深意。

……

第两百八十一章 抽丝剥茧

给大家竖立一个共同的敌人,并率领大家将其干掉,便可凝聚声望。

或许这就是王龟盯上易门的原因。

毕竟当过两江武林的副盟主,这点门道应该很清楚。

然而风沙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帮会多是有背景的,比如香竹帮背后就是潭州四灵。

如果潭州四灵不同意,香竹帮根本不可能乱动,无论王龟怎么折腾都没用。

他曾经向四灵和隐谷递话,在潭州地面上照拂易门。

如今看来似乎起了反效果,四灵非但没有打算照拂,反而认为易门已经依附于他,嘴上答应好好的,暗里下黑手。

潭州的帮派,王龟跑了个遍。

四灵不可能发现不了王龟的小算盘,一直不动声色,来了个顺水推舟。

哪怕易门损失惨重,毕竟不是四灵主导,轻飘飘就能来个矢口否认,最多一个失察之罪抹过。

风沙一转念想到江城会的楚涉。

明明对柳艳志在必得,偏偏饶有闲心等候宫天霜。

绘声认为这小子看上宫天霜了。

现在想来,人家是不是早就知道柳艳出现在镇南乱石岗是个幌子?所以根本不急。

江城会的背景是东鸟皇室,多多少少能和隐谷扯上关系,如今也参与其中,是否证明隐谷也在那儿顺水推舟。

最关键,王龟私下串联江湖中人围攻易门,四灵和隐谷不可能毫不知情。

如果没有这两家推波助澜,并且在暗中打掩护,就凭王龟招不来这么多人,更不可能把他给瞒了个严严实实。

好呀!!!两家合起伙来坑他!!!

再加上宫天霜被人当枪尖使的这件事。

这是有人非要跟他过不去呀!!!把王龟和宫天霜当成棋子,耍得出神入化。

两件阴谋,风格雷同,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绝对是个高手。熟稔四灵和隐谷的行事风格,使两家弄了个心照不宣。

从王龟的行为推测,恐怕老早就开始布局了。一开始没决定往哪儿落子,仅是蓄势待发,后来终于选定易门,宫天霜这边同时推动。

肯定是想让他无法两头兼顾。

若非起了意亲自跑来一趟,天大的能耐一时间也只顾得上一头,必须艰难的二选一。

轻重拿捏恰到好处,削你皮肉让你虚弱失血,不伤內腑免得你发疯拼命。

这是让人有苦说不出呀!!!

抽丝剥茧,全景乃现。

风沙心下登时透亮,情绪迅速平复。

其实没什么好生气的,他也没少坑两家,甚至两家一起坑。大家有来有往,各凭手段,看谁更能耐罢了。

不过把宫天霜当枪尖使,确实踩过了红线,这要不狠狠给个教训,以后没完没了了。

风沙心里想着事,花娘子在那儿柔声细语。

都是吹捧王龟的话,多么讲义气,多么有威望云云。

似乎想坚定风沙和绘声的信心,遐想事成之后的好处,乖乖当过河的卒子。

然后又说了一些日月门的恶行恶事,桩桩件件,令人发指。

似乎想引起两人的愤慨,激起两人的血性。

看来真把两人当成好哄好骗的雏了,若非伏剑不在,她还未必敢拉着两人上道。

风沙遂她心意,好似义愤填膺。

花娘子适时摆出美女爱英雄的迷媚样,仗着两人同乘贴近,没少蹭蹭碰碰,故作暧昧。

风沙还是那副不解风情的样子,反倒弄得她心动不已,真有些舍不得了。

毕竟这种很有气概的童子鸡不是那么好碰上的,如不尝尝鲜实在太可惜。

又行一阵,几人转上一个极其荒僻的小山坡,坡侧有一面覆满干藤的岩壁。

花娘子招呼大家下马,从怀中掏出块锦帛看了几眼,顺着岩壁寻摸一阵,忽而面露喜色,用力扯开一片干藤,露出一条岩缝。

宽窄足够过一人,瘦子或许可以直接挤进去,稍微胖点就要侧身了。

花娘子让两个手下先行,然后是她和风沙,绘声最后进。

钻过山壁之后发现四面皆山壁,岩石毕露,无树无滕,高不可攀。

头顶透光,面前水潭,方圆不大,像口深井。

五人就像井底之蛙,显得十分渺小。

潭水荡漾,清澈见底,并不算深,看着似乎刚刚过腰。

风沙进来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五行大阵中的水阵。

镇南乱石岗听名字就知道是五行阵中的土阵。

想要破阵很简单,引土阵压水阵,引水阵灭火阵,诸如此类,无非五行相克那一套。

总之是要死人的,而且要死很多人。

易门自己进出,则是倚靠五行相生。

知道阵眼是金木水火土中的哪一个,过去打开机关就行了,虽然麻烦点,无需死人。

当然一般用不上,里面留人开门更方便。

阵眼是有办法改变的,如果光靠人命去猜,不会比强行破阵死的少。

看来花娘子之所以带上两个帮众,就是拿来试机关的。她八成知道阵眼已经定在水阵上,否则两条人命绝对不够用。

路上碰到他和绘声,就骗来填阵。

哼~

花娘子打量片刻,伸手指向水潭:“喏,入口在那边,咱们淌过去就行了。”

说着率先下到水潭,迤迤逦逦的拖裙过水。

她两个手下紧随其后。

当然要次次争先,才能打消别人的疑虑,最后一次才能让人上当送死。

绘声去瞄主人,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

风沙瞪大眼睛,哎了一声:“快回来,别下水……”

花娘子肯定被人骗了,机关的确在那边打开,然而绝对不是淌水过去。

或许骗她的人仅是告诉她选错机关才有危险,其实碰了这潭水就有危险了。

风沙本来想借着机关弄死她,见状反而决定救下她。

看人家狗咬狗不是更有趣吗?

花娘子略一迟疑,拿眼神示意向两个手下继续。

她拔身拖水而起,竟是直接跃回谭边,笑道:“怎么了胡爷?难道连水都不敢下?还是担心妾身害你?”

风沙斜眼道:“你打算害人是肯定的,只是没想到别人也在害你。”

“胡爷真爱开玩笑,难道水里有毒不成。”花娘子笑容有些僵硬,偷眼去瞄两个手下,没见什么异样啊!

风沙轻咳一声:“这水的确没毒,碰上生石灰就要命了……”

花娘子花容色变。

……

第两百八十二章 歹毒

这水阵十分歹毒。

以此潭水深度,涉水必定打湿裙裤。

入阵全无异状,令人放松警惕,一旦选错机关,生石灰肯定劈头盖脸。

狭缝之中,躲无可躲。

火锻石灰岩,乃成生石灰。

石灰遇水则沸,与火灼无异,必定烫得人皮开肉烂,偏偏湿裙湿裤紧紧附着腰腹臀腿,根本无法甩脱。

其结果,下半身仿佛入锅熬煮,惨状可想而知,更别提石灰粉里一定会掺些别的东西。

就算侥幸逃得性命,至少也是腹腿俱废,断子绝孙。

风沙好心提醒道:“你最好叫他俩赶紧回来,千万别碰机关。”

花娘子呆了少许,勉强笑道:“胡爷是否想多了,哪有什么石灰。”

她说话很慢,声音很小,似乎当真不信,又似乎故意拖时间。

风沙嘿嘿笑了两下,不做声了。

花娘子转目过去打量,一对媚眸光芒乱闪,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两个帮众已经到了对面谭边,先后钻进那边岩壁一条裂缝之中。

过了一会儿,水面无风自动,荡起了轻微波纹,似乎真有什么机关被触动了。

花娘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裂缝里几乎同时传来惨叫。

转眼之间,两个“白”人你推我撞,状如疯牛,慌不择路的冲出岩缝,一面凄厉惨叫,一面揉抹双眼,哗哗两声,先后扑进潭水之中。

落水之处,雾气滋漫,好似滚汤煮羊,很快喷涌异香。

四肢挣扎翻浪,夹杂呛水闷嚎,声声扎心,不绝于耳。

绘声忍不住手掩口鼻,像只受惊小鹿般躲到主人身后,揪紧后襟,深深垂首,竟是连一眼都不敢多看。

花娘子更是花容失色,两条腿不住打颤,既心悸又后怕,如果刚才她也跟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水浪渐小渐消,仅剩微波荡漾。

深井般的小谷之中,水气弥漫,香雾飘飘,竟有一道彩虹倏然显现,凌空挂潭。

陡然一眼,宛如仙境。

这道彩虹就像一柄无形之刃,瞬间斩断了花娘子那根快要绷断的神经,整个人止不住的瘫跪于地,双手扯开脸纱,露出惨白的脸庞,不住呕吐。

风沙微微偏头,吩咐道:“带她出去。”

绘声白着小脸,轻嗯一声,死死咬住下唇,强忍胸腹涌来的恶心,过去扯住花娘子的腰带,连拖带拽,拉她出岩缝。

风沙跟着后面,不住摇头。

难怪易门会被江湖人视作魔门,就凭这种生煮活人的歹毒阵法,名声别想好的起来。

三匹马还拴在外面树上,匹匹急躁,蹬蹄扬首,发出断续的嘶叫。显然比人能预兆,虽然未曾亲见,仍然知道有恐怖的事情发生。

出来之后,绘声情绪稳定多了,把花娘子扶到树下靠坐,取出绢帕给她抹去秽物,又取下水囊喂她喝水。

岂知花娘子一个哆嗦,竟是抬手挡开,在那儿缩肩发抖,好一会儿才稍稍平静,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结果愣是没咽下去,又开始呕吐。

绘声照顾人很有一手,轻轻抚背,柔声安慰。

过了许久,花娘子总算定神,勉强喝了几口水,苍白的脸庞浮上些许血色,向绘声道了声谢,转脸向风沙道:“胡大侠见多识广,妾身有眼不识泰山。”

风沙一直在那儿围马转圈,不时手指逗逗,闻言扭身过来,摇头道:“莽荒之地多有巫术巫阵,比这歹毒的多得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花娘子恍然,转转眼珠道:“都怨妾身不听胡大侠好心相劝,唉~害得两位兄弟死得惨不忍睹。妾身的确没有害人之心,真是……是被人给骗了……”

前面是否真心不知道,最后一句绝对真情流露,牙根咬得很紧。

风沙心下冷笑,面上和缓:“我刚才说你有心害人也是一时情急,现在冷静想想,如果花娘子真有害人之心,不会处处抢在前头。”

花娘子叹气道:“本想让胡大侠和孟女侠看看热闹,结果……闹成这样,也不知两位兄弟临死前打开机关没有。”

风沙心知没有,嘴上不说。机关真要被打开,他肯定没闲心在这儿逗马玩。

易门的入口八成就在镇南乱石岗,那些江湖人打着找柳艳的旗号堵在乱石岗,逼易门交人。

花娘子则带着人偷偷过来打开机关破阵。

届时门户陡然洞开,大家一拥而入,易门必定猝不及防。

这个计策无非声东击西,其实不算精妙。

然而和柳艳这事一结合,就足以坑人了。

易门肯定以为遭受无妄之灾,八成仗着阵法不理人。

毕竟易云刚死,易夕若才当上掌教,很多事情需要梳理安排,多多少少会有些混乱,这时会尽量避免发生激斗。

加上根本料想不到人家其实是来要命的,难免疏于防范,然后被打个措手不及。

如今水阵机关被人触动,情况大不一样。

易门发现有人在破阵,不可能不提高警惕,全力防备。

一旦失去了突然性,那群江湖人占不到任何便宜。

花娘子发了阵呆,忽然冷笑道:“好心除魔卫道,竟遭小人陷害,当真令人心寒,这事我不管了。不知胡大侠现在有何打算?”

风沙道:“我还是想去乱石岗看看情况。”

花娘子抱歉道:“妾身不愿再见那小人嘴脸,怕是不方便同去了。”

风沙故作好奇道:“究竟是谁陷害花娘子?我也好提个小心。”

花娘子沉默少许,摇头道:“此人在江湖上声誉卓著,却是不好说出名头。”

都怪她吹了一路王龟,这时怎么反口?

风沙心知肚明,不再追问。

花娘子行礼告辞,驾马扬长而去,抽鞭甚重甚急,看来怒意不轻,肯定憋着恨劲回去找王龟算账。

风沙笑了笑,和绘声分别上马,循着荒地小道往镇南方向行去。

也就走了一炷香时间,前方小道上奔来一行人,个个快步急促,似乎很急。

两边对上眼,皆是一愣。

领头两人居然是宫天霜和楚涉。

宫天霜本来俏脸寒霜,见得风沙,眼眶一下子红了。

风沙赶紧翻身下马。

宫天霜快奔过来,一头扎他怀里,哭道:“死了好多人……”

……

第两百八十三章 流沙

宫天霜哭哭啼啼,风沙自然心疼,抱在怀里一阵好哄。

楚涉缓步走近,神情有些古怪。就算是长辈,这样也太亲密过头了罢~

宫天霜哭了一阵,总算收声说事,似乎心有余悸,说了半天辞不达意。

好在楚涉适时解释一二,风沙总算弄清楚原委,而且比两人还要清楚。

乱石岗那边的确是王龟领头,本来等着花娘子破阵,他便率人冲进去,岂知一等再等,始终没有动静。

江湖人隔着乱石岗叫嚣半天,里面别说理会,连个应声的都没有。

这些江湖人并非铁板一块,各怀各的心思。

王龟仅是名义上的临时盟主,实际上对众人没有半点约束力。

干等的时间太长,人心难免散乱,大小十几个帮会的头头脑脑开始扎成小堆自说自话,一些江湖散人也开始呼朋引伴。

王龟好说歹说,还是有人按捺不住,开始闯阵。

有了第一个,一定会有第二个。

很快像泄洪的大坝一样,呼啦啦近百号人闯进阵去。

本有些老成持重的江湖人作壁上观,然而等了一阵,发现进去的人没遇上麻烦,终于随波逐流,而且冲得更急。

宫天霜好奇心重,也想闯进去看看。

王龟愣是摆出长辈的架子,板着脸将她硬生生拦下。

他心里最清楚,若阵眼未破强行闯阵,一定杀机四伏。

宫天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他和宫青秀再无任何可能,风沙肯定立马发疯,到时谁的面子都不好使了。

以王龟和宫青秀的关系,宫天霜得乖乖巧巧的叫声师伯,自然不敢违逆,只好委委屈屈的缩在后面。

楚涉本来也想跟进去看看,想了想还是按兵不动。

他的师傅和王龟颇有交情,所以王龟老早就给他透了风,知道柳艳仅是个把大家哄过来的幌子,没必要为点好奇心冲进去冒险。

眼看留在阵外的人只剩零零星星,异变陡生。

阵内突然传出轰隆巨响,惨叫声随之此起彼伏。

骇人一幕跃入眼帘,乱石岗无数乱石竟是像竖起的骨牌一样,由外至内,一块接一块连锁倾倒。

乱石岗很大,一眼望不到头,然而随着外层迅速往内坍塌,一幕幕惨况令人目不暇接。

乱石有大有小,大都三四人高、一二人宽,倾倒之下,份量可想而知,别说人被砸中,就算一头牛被砸个结实,也会瞬间压成一张牛皮。

很多人躲闪不及,当场丧命,连个人样都没有。

更多人仗着轻功左闪右避,难免剐蹭磕碰。那真是碰头头碎,撞肩肩塌,蹭腰腰斩,砸腿腿断,比死在当场更惨。

武功很高的人也所在不少,接连躲开乱石,依然游刃有余。

奈何落地之时,偶尔地如沙陷,刚好陷进去一脚,脚掌被坑内木钉扎个对穿,然后绝望的湮没于渐渐弥漫的扬尘飞沙之中。

楚涉口才不错,虽然刻意略过了血腥场面,大致情况还是描述的清清楚楚。

风沙不由将宫天霜搂得更紧些,又是摸头又是抚背,不停的柔声安慰。

楚涉说到最后,不禁唏嘘。陷入阵内的江湖人他认识不少,有些甚至交情不错,武功更是很好,竟死得如此凄惨憋屈,更死得毫无还手之力。

末了更是忍不住惊叹,本以为乱石皆倒,此阵就算破了,剩下些人还打算进场找找活口,岂知那些乱石居然一块又一块的缓缓竖直。

真真令人瞠目结舌。

大家皆以为鬼神之力,谁还敢乱动分毫?只得眼睁睁看着尘埃渐落,只剩满目狼藉,猩红刺眼,连尸体都不敢进去搬。

宫天霜忍不住仰头问道:“世上真有鬼神之力吗?”

风沙随口道:“不是鬼神,是……”忽然闭嘴。这个土阵乃是易门的门户,更是最后的屏障,随意揭露可不太好。

宫天霜追问道:“是什么?”

风沙瞧了楚涉一眼,低头干笑道:“没什么。”

宫天霜好奇心虽重,人很机灵,见状立时不问了。哪有风少不知道的事,八成不愿当外人面说。

楚涉同样很好奇,奈何人家不愿说,他不好乱打听。

风沙岔话道:“既然死伤惨重,乱石岗肯定呆不住,你们不赶紧回去,怎么往这里跑?”

宫天霜偷瞟他一眼,小声道:“王师伯说他有个朋友前去破阵,可是到现在也没破开,看来是出事了,让霜儿赶去看看。”

她知道两人关系很不好,所以很少在风少面前提及王师伯。

风沙皱眉道:“他自己怎么不来?”

楚涉接口道:“这次大家损失惨重,死伤无数,王大侠有太多后事需要料理,实在脱不开身,于是托我保护天霜小姐。”

风沙哦了一声:“辛苦楚少侠了。我和王龟那位朋友刚刚分手,她死了两位手下,自己也仅是侥幸逃脱,已然尽力,奈何回天乏术。”

楚涉愣了愣,缓缓点头。

风沙比手道:“楚少侠既是霜儿的朋友,不如同行。”

楚涉瞧了宫天霜一眼,赶紧点头。

风沙没上马,带着两人步行。

绘声以及两人手下跟在后面。

途中风沙没话找话,多是些鸡毛蒜皮。

楚涉显得有些拘谨。他一向挥洒自如,可在这位胡大侠面前,感觉特别压抑,竟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风沙随口聊天,看似鸡零狗碎,串联起来就是这个楚涉的性格和背景。

出身书香门第,家里和江湖也沾点边,于是很小就进了江城会。

毕竟东鸟和江城会共治江城和江州,就算想当官,江城会也是终南捷径。

然而楚涉显然更爱习武。随着师傅在江城会的地位渐高,他跟着水涨船高。

总之,算个出色的年轻人,际遇也还行。如果有贵人愿意推上一把,或许能够上高一点。如果没有,那就仅止于此了,恐怕混不出江城会。

宫天霜见风少不太理她,就顾着和楚涉说话,心里不开心,瞅了个空当,把风沙拉过来悄悄问话:“不是鬼神是什么?”

风沙瞧了楚涉一眼,凑她耳边小声道:“流沙。”

……

第两百八十四章 回马枪

其实土阵最大的玄奥绝非流沙机关,而是怎么把一片明明临河不远的地方弄出一片流沙地。

风沙推断肯定跟木有关。

在阴阳家看来,木克土。估计是通过某种甚至很多种植物将本来肥沃的地力吸干,使其迅速沙化,还得维持表面的地壳,寻常情况下不会轻易塌陷。

这才是易门真正的绝传。

至于看起来凶狠血腥的乱石倾塌,其实只是小道而已。

对于百家中人来说,就算没吃过猪肉,这么多年传下来,起码也见过猪跑。

何况墨家本来就很擅长机关术,所以风沙一听就明了了。

依这个五行大阵的规模,分明是用来防止灭门之祸的,比如大军压境或者老对头打上门的情况。

这群江湖人唯一的胜机仅仅在于易门轻视,一旦易门提高警惕,来多少人都是送死。

总之江湖跟百家绝对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两者没有可比性。

一路回镇,通山依旧繁华热闹,完全没有受到镇外血腥状况的影响。

江湖毕竟是一小撮人的江湖,升斗小民该怎样还怎样,顶多不久之后,街头巷尾多些奇闻怪谈罢了。

回到客栈,风沙让掌柜在大厅摆下几桌,招待楚涉及其手下,当然也有宫天霜的护卫。

几人同行一路,熟络很多,哪怕绘声也能和楚涉聊上几句。

酒席刚摆上,伏剑忽然匆匆的踏入客栈,见得厅内几桌席面,不由缓步打量。

她仍旧一身黑底红纹裙,头戴圆笠,笠纱遮面,如今并非饭点,客人不多,还是挺醒目的。

宫天霜余光瞟见,俏目登时一亮,立刻起身凑上去,问道:“成了吗?”

伏剑微笑点头。

宫天霜欢呼一声,喜滋滋的拉着伏剑入座,让出自己的位置,让伏剑坐到风沙身边。

伏剑坐下后取掉圆笠,向在座几人点头打招呼。

有外人在场,帮主的架子还是要端起来的。

宫天霜殷勤的倒酒夹菜,同时一个劲的追问。

楚涉觉得伏剑眼熟,瞅了空子,扯着宫天霜小声问道:“这位女侠是谁呀?”

宫天霜奇道:“三河帮伏帮主……你不认识吗?”

她记得两人见过面的。

楚涉愣了愣,使劲瞅了几眼。

伏剑并非那副女扮男装的丹凤帮主打扮,一时还真没认出来。

宫天霜兴奋道:“那些女孩全被救了出来,送到晓风号上,咱们不用担心了。”

风沙突然插口问道:“伏帮主是否知道,这事究竟谁做的?”

宫天霜和楚涉都望向伏剑。

伏剑瞧了主人一眼,谨慎的回道:“未免歹人狗急跳墙,我还是以威慑为主,仅是将他们赶走了事,至于究竟是什么人……多是猜测,不好乱讲。”

一番话滴水不漏,说了等于没说。

伏剑认得楚涉,知道这是江城会的人,不明白主人为什么当着外人的面问及此事。

想不明白,又不能不答,只好来个模棱两可。

伏剑的回话让风沙很满意的,继续道:“就算猜测,也不妨说来听听,大家就算不好讲出去,心里多少能够有点底。”

伏剑斟酌道:“我手下觉得有几个歹徒十分眼熟,像是香竹帮的人。”

“香竹帮?”风沙讶道:“我和孟女侠刚还跟香竹帮的花娘子同行一路……这,这……是不是搞错了?”

伏剑一听就知道主人打算坑人了,坑的就是楚涉,故作淡然道:“三河帮和香竹帮本就有过节,这种事更不好乱说,胡爷听听就是,往后留个心眼就好。”

宫天霜小声道:“我……我见过花娘子,据说外号花蛛,不是个好人。”

之前花娘子曾向她动手,她经验不足差点中招,还是易云出手将她救下,之后才有风沙发火,弄出大动静找她。自然对这个女人没有半点好印象。

风沙皱眉道:“王龟那个帮忙破阵的朋友,就是花娘子。”

宫天霜啊了一声。

风沙叹道:“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遂将途遇花娘子,花娘子找他们同行的事简略说了。

末了又叹了口气:“现在想来,花娘子知道破阵有危险,这是打算多拉两个替死鬼啊!我和孟女侠算是运气好,她那两个手下则是运气太差。”

宫天霜气鼓鼓道:“我记得有人说过,花娘子不杀女人只卖女人,看来肯定是她没错了。”

楚涉忍不住道:“若非她破阵未成,大家这次也不会伤亡惨重。”

风沙等得就是这句,立刻接口道:“恐怕王龟信错人了。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香竹帮与魔门何异?莫不是早就同流合污了吧?”

楚涉一直静静听着,心里慢慢冒起些模糊不清的苗头,被他这么一点破,顿时清晰起来,脸色剧变。

风沙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想也知道王龟作为攻打易门的发起者,死了这么多人,将承受多大的骂名。

风沙等于送箭矢给王龟拉弦。

这是阳谋,王龟为了自保,根本没得选。

他只能借助贩卖女孩一事彻底抹黑香竹帮,方便把破阵不利的责任全部推到花娘子头上。花娘子认定王龟害她,也一定会反击报复。

香竹帮的确和四灵有着说不清楚的关系,王龟追着咬下去,肯定咬出四灵。

那么水立刻就浑了,不管幕后黑手是谁,再也无法维持四灵和隐谷联手坑他的默契,反而会尖锐对立起来。

他和云虚不但彻底解脱,反而能从中渔利。

哼~既然有人拿宫天霜和王龟做枪尖扎疼他,他干脆来个回马枪,倒要看看谁会喊疼。

当然,他肯定舍不得拿宫天霜当枪尖使,那就只好把王龟用重点了,最好直接用死,他就不必再为这家伙烦心了。

宫天霜小声道:“拐卖妇孺,伤天害理,天理不容。霜儿也想出把力,帮帮王师伯。”

风沙皱眉道:“不行,太危险。”

宫天霜撒娇道:“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了。”

风沙拉下脸。

宫天霜不敢作声,低下头眼珠滴溜溜的转。

风沙瞟她一眼:“从现在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我去哪你去哪,不准乱跑。”

宫天霜顿时蔫巴了,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

第两百八十五章 人偶再现

楚涉满怀心事,宴毕之后匆匆告辞,显然急着去找王龟。

风沙让伏剑留在客栈照顾……或者说看住宫天霜,他则带上绘声再次出镇,驾马往南。

易夕若是他的人,易门实际上就是他的羽翼。既然人都来了,自然要巡视一下自己的地盘。

若非撞上宫天霜,他刚才就过去了。

途中遇见零星回行的江湖人,无不面色悲戚,神情惊悸,显然土阵太狠,骇人不轻。

待这些侥幸余生之人缓过神来,就会找王龟算账了。

死了这么多江湖人,谁还没个三亲六故,师门帮派。届时形势将逼着王龟推卸责任,否则必死无疑。

风沙为了避免惹人注意,半途避开大道转入小道,多绕了点路,终于来到乱石岗附近。

这时已过晚饭的点,天色稍显昏暗。

乱石岗外没人了,乱石岗内还有人……断续的呼救,沙哑的呻吟,时响时弱的哭泣。

寒风在乱石中肆意穿行,啾啾而响,长短不定,仿佛厉鬼尖笑,十分恐怖。

马匹拧头急喘,踏蹄蹭蹬,死活不肯再往前走。

风沙只好翻身下马。

绘声跟着下来,将两匹马拴于树上。

风沙盯着乱石岗扫量一会儿,迈步前行。

绘声赶紧几步,忙道:“里面太危险。”

风沙柔声道:“跟着我,没事的。”

绘声脸色发白,壮着胆子抢到主人身前,似乎想要领路。

风沙拉她到自己身侧,取下遮脸的圆笠,伸手道:“抱着我,千万不要松开。”

绘声苍白的脸蛋又红了红,把主人的胳臂抱在怀里。

风沙带着绘声踏入乱石岗,走几步停一下左右扫量,转个方向又走几步。

沿途处处伏尸,死状不堪入目,绝对比夜行坟地还要恐怖十倍百倍。

绘声不知不觉缩到主人怀里,娇躯瑟瑟发抖,两条笔挺长腿软成面条,几乎迈不动步子。完全忘了她才是主人的护卫,而非相反。

又往里走一段,绘声脚下踩到东西,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低头一瞧,浑身顿时打起寒颤,触电般抱紧主人,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也不是没杀过人,只是乱石岗中的死人一个个死状也实在太惨,哪怕铁石心肠的人见这一路,恐怕都不禁恐慌至战栗。

风沙拖不动绘声,只好在旁边寻块矮石坐下,把她抱怀里安抚。

绘声稍稍恢复冷静,满面羞赧:“婢子没用,拖累主人……”

正在这时,一只血手按上矮石。

绘声眼睛瞪大,颅内响起一阵刺耳的尖叫。

风沙被这尖叫弄得龇牙咧嘴,赶紧拿手蒙上她的眼睛。

绘声这才会意到原来是自己在尖叫,赶紧把头深深埋进主人怀里,软绵绵的不敢动弹。

风沙伸头往矮石后面瞧了几眼,叹气道:“你肯定活不成了,有什么遗愿不妨跟我说说。”

一个有气无力的男声断断续续的说道:“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就请尊驾给个痛快。”

风沙点点头,从后腰抽出一柄黝黑的短匕,迅速扎了下去,回手刃上已带血,轻轻一甩,地上血线,刃不留痕,显然是把宝刀。

按在矮石上的血手立刻掉了下去。

绘声急喘几下,偷偷探头瞄了一眼,又赶忙缩紧脖子。

风沙回刀入鞘,像哄孩子一样把绘声抱着轻轻摇晃。

绘声乱跳的小心肝总算缓下,小声道:“主人不怕吗?”

风沙笑了笑:“我天生大胆。”

精神反噬导致的噩梦绝对身临其境,比这里恐怖多了,他想怕都怕不起来。

绘声羞愧道:“婢子胆子太小。”

风沙温柔的抚摸她的脸蛋:“没事,总是你保护主人,主人当然也要保护你。”

绘声忽然感觉没那么害怕了,然而心跳怦怦更急。

就这么依偎一阵,绘声鼓起勇气撑起身子。

风沙跟着起来,揽着她纤腰继续前行。

为了不让绘声那么害怕,他故意找些浑话讲,手也有些乱摸。

绘声不免羞答答的,尽管仍旧怯怯,好歹忍住了惊惶。

越往里走,遇上奇形怪状的死人越多,四处虽然仍旧不停传来活人的声息,有时似乎近在咫尺,却是再也没有当面碰上。

绘声渐渐定神,脑袋终于开始转动,忍不住问道:“阵法会不会突然发动?”

风沙随口道:“发动也没什么,咱们走的这条路线,石头全倒了也砸不到。”

绘声讶道:“原来主人精通阵法呀~”

风沙手上捏她一把,坏笑道:“那是,我懂得可多了。”

绘声红着脸扭了下腰,不似躲开,更像是想让主人捏得更顺手些。

风沙失笑道:“小丫头还挺会讨好人的。”

绘声细弱虫鸣道:“主人喜欢就好。”

附近突然传来噗嗤一声娇笑。

风沙眼神立刻锐利起来。

绘声一时竟也忘了害怕,呛地拔剑出鞘,护到主人身前。

风沙轻咳一声:“此处相逢,八成同道,姑娘何不露点底子,让我套套交情。”

这时候还敢进阵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精通阵法,应该不出百家,总能扯上点交情。

一阵淡雾卷起,朦胧的夜幕之下,乱石之中,现身一位美人儿。

肤如凝脂,眼眸明亮;弯眉红唇,嘴角含笑。身段高挑,玲珑有致;轻纱覆体,若隐若现。

浑身上下无处不美妙至巅,唯独不像活人。

绘声手中的长剑不住颤抖起来,几乎拿不稳当。

风沙微笑起来,微微躬身:“墨修风飞尘,见过偃师传人。”

人偶启唇浅笑:“原来是先辈故旧,小女子遥相行礼。不便见人,还请见谅。”

风沙含笑道:“无妨。在下清楚贵宗与易门梁结很深,不敢架梁子,只求姑娘买个面子,算是我替易门买一段时间平安。”

人偶问道:“一段时间是多久?”

风沙沉吟道:“我很想说一代,怕姑娘不情愿。咱们可以慢慢谈,什么都可以谈。请姑娘相信我的诚意,我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

人偶沉默一阵:“小女子愿意给墨修面子,不过这份人情必须可以传承,如果我用不上,我的后辈能够用上。”

风沙愣了愣,迟疑道:“我的情况姑娘应该有所耳闻,我可以保证传下去,但是……”

人偶打断道:“做生意都有赔有赚,小女子愿意赌上一把。”

风沙肃容道:“一言为定。”

……

第两百八十六章 黑牢

风沙拥有很多身份。比如流城四灵玄武主事,柔公主府外执事,升天阁东主,三河帮客卿,江湖人胡九道,甚至在辰流朝廷都有官职,然而最重要仅有二。

一是墨修传人,一是四灵少主,前者比后者更加重要。

四灵之首乃是墨修,所以四灵才被视为百家遗脉,而非相反。

换句话说,拥有墨修传承的四灵才属于百家,失去墨修传承的四灵仅是个庞大的势力而已。

天下势力之大,莫过于大统一的皇权。百家会依附皇权,但不会承认皇帝是百家,除非这位皇帝真的出身百家。

正因为风沙背负着墨修长达数千年的传承,所以可以轻易获得百家的信任,甚至达成隔代的协议。没有人会怀疑他的信誉。

这种令人无条件信任的信誉绝非势力强大就能够拥有的,那是一代又一代墨修一点一滴苦心积攒下来的。

各家坚信,哪怕再过百年千年,其时的墨修仍然会无条件履行先代之约。

其实各家情况都差不多。一旦哪一家哪一代的传人目光短浅,为一时利益违约不遵,那就是坏了规矩。

强大的时候,规矩是用来约束别人的;弱小的时候,规矩是用来保护自己的。

没有哪一家能够永盛不衰,势大之时破坏规矩,衰落之时将受灭顶之灾。

好比易门衰弱至此,易夕若连自己都给卖了,但风沙绝不会越过她直接插手易门内务。

易夕若是风沙的易夕若,易门是易夕若的易门,易门不是风沙的易门。

这就是规矩。

……

风沙郑重许诺。

人偶浅浅一笑:“墨修爽快,小女子也就坦诚相告,这次江湖人攻打易门,小女子多少出了点力,比如露了点破阵之法,只是不知何为没能成功。”

风沙恍然,就说花娘子怎么找去水阵的,原来背后有高人指点。

人偶又道:“小女子虽然出了点力,也仅是趁机寻隙想给易门点教训。幕后另有其人,似乎别有目的。是谁别问我,真的不知道。”

风沙躬身道:“多谢提醒。”

人偶以优美的姿态福身还礼:“本来想继续捣点乱,既然已经答应墨修,小女子定当严守约定,告辞。”

又是一阵淡雾卷起,人偶渺然无踪。

绘声从头到尾云里雾里,在那儿怔怔发呆。

风沙低声道:“今天所见所闻,漏出去半个字,就是个……死。”

绘声蓦地回神,赶忙应是。

风沙拽她一下,继续前行。

左转一下右转一下,前方出现一棵歪脖子树。

这也是乱石岗中头次见到树木。

风沙轻咳一声,冲树道:“四灵风沙,求见贵门,望禀报。”

半晌没有任何动静,约莫顿饭功夫,树后转出一位黑服少女,素颜披发,神情警惕,掌心摊开两个黑头罩,轻声道:“进来可以,头要蒙上。”

绘声紧了紧剑,瞧向主人。

风沙笑道:“客随主便,理所应该。”

绘声见主人戴上,自己也戴上。

黑服少女绕着两人转了一圈,仔细检查一遍,抓起风沙的胳臂搭上绘声的双肩,拉着绘声的右腕,转进树后。

风沙感觉自己下了一条很深很窄的台阶,又穿过一条时冷时热的走道。

目不视物,听觉和嗅觉就十分灵敏,尽管蒙着头罩,还是能够听到隐隐约约的怪啸声,闻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

说不上到底是些什么,就是感觉很憋闷很难受。

蒙着眼,速度快不起来,走了很久很久,久到风沙以为被人故意带着绕圈的时候,听得沉闷的嘎吱声响,好像打开了一道沉重的铁门。

又是嘎吱一响,后方铁门合拢。

那黑服少女的声音在铁门外面响起:“按规矩,外人进来必须在这里呆上三天,只好委屈两位了。请两位放心,食水绝不会缺。”

绘声呆了呆,使劲扯下头罩,扑往铁门。手脚并击,咣咣几响,铁门纹丝不动。

黑服少女面露讥讽之色。

风沙慢条斯理的摘下头罩:“既然是规矩,自然要遵守,我们四灵最守规矩了。”

黑服少女脸色微变,冷冷道:“不用拿四灵吓唬人,你们少主见到我家掌教都得毕恭毕敬,你还能大过四灵少主不成?”

风沙不动声色道:“大不过,所以在下愿意遵守贵门规矩,只求姑娘尽快通禀,此来确有要事。”

黑服少女面色稍缓:“不是我刻意刁难,实在事出有因。既然阁下愿守规矩,我会争取尽快。”快步离开。

绘声忍不住道:“她……她太过份了。”

风沙摇头不语。

易云身死,易夕若为了坐稳掌教的位置,少不了铁血手段,清除异己实在情理之中。

本就一团乱麻的时候,又有一群江湖人跑来搞事,甚至触动了护门阵法,人家当然风声鹤唳,谁都信不过。

何况这个黑服少女不知道“风沙”之名,显然不算易门高层。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和她计较太多,那是自讨苦吃。

风沙转目打量一下,房间很小,也就一床一桌一凳,无窗无灯,唯一的光亮就是铁门的窗口透进来的廊道火光,室内十分昏暗,隐约可见墙角有个恭桶。

绘声过去摸了摸床榻,硬邦邦冷冰冰,哪里是床,根本就是块大石板。

桌凳也是石头的,扎根于地,无法挪动。

这里不像待客的地方,倒像个地牢。

过不一会儿,黑服少女端了个托盘过来,顺着铁门上的铁窗递进来。

绘声过去接下,借着光亮一看,不住皱眉。就是是两碟小菜,三个馒头,外加两碗水。

黑服少女瞧她脸色,不悦道:“不想吃,我下次就不送了。”

风沙扯开绘声,笑道:“姑娘别误会,我也能理解。外面突然跑来一群江湖人捣乱,贵门警惕也在情理之中。”

黑服少女横了绘声一眼,向风沙道:“你这人还算通情达理。江湖人算什么,一群乌合之众。主要是来了仇家,上面下令严防死守,绝不能漏一丝空子。”

风沙恍然。偃师一脉最擅长装神弄鬼,恐怕最近没少搞事,无怪易门草木皆兵。

……

第两百八十七章 牝马地类

送来饭食,少少说了几句,黑服少女再次离开。

绘声把托盘搁于桌上,凑头过去嗅了嗅,又屈指拨了拨馒头,皱眉道:“没点荤腥,还是冷的。岂有此理。”

风沙去凳上坐下,淡淡道:“没见那位姑娘黑服披发吗?人家正在服丧呢!需得斋戒。”

绘声微微一怔,轻轻嗯了一声。

风沙取来馒头掰开,递给绘声一半,正色道:“必须吃完。”

绘声小脸顿时苦了下来,接过来小小咬了一口,耿着脖子生咽,连嚼都不敢嚼,赶紧就着那碗冷水灌了两口才勉强吞下肚子。

不像是吃饭,倒像是喝苦药。

她先跟着云虚,后跟着风沙,尽管身份低微,日常用度绝对不低,寻常富豪也未必有她吃好喝好,哪吃得惯这种简陋的食物。

风沙倒是咬着馒头吃得津津有味,又拾起筷子夹了口凉菜,忍不住笑道:“清水煮菜不放油盐。原汁原味,难得难得。”

绘声一听小脸更苦,连筷子都好似重逾千斤。

风沙瞧她一眼:“一人一盘菜,半点不准留。”

绘声从来不知道吃饭居然也会让人倍感痛苦和煎熬,寡淡的冷菜就着更无味的冷馒头,配着冷水一把连硬灌进肚子里。

好歹是光盘了。想着还要这样吃上三天,不禁冒虚汗。

虽然看不见天时,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天黑就寝的时候,绘声收拾了筷碟,解下外氅当床垫铺上那张冷冰冰的石板床,然后爬上去躺下。

这间黑房好像深处地下,并不像外面数九寒冬,顶多算得上恒温,加上这床无被又无垫,怎么也要先暖一下床。

绘声平躺了一会儿,觉得石床不那么凉了,赶紧起身服侍主人睡下。

风沙揪着自己的外氅当做被子裹上。

绘声到床尾替他脱下靴子,抱在怀里暖脚。

风沙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的虚踩两下,睡觉。

刚刚闭眼,门外廊道传来动静,由远及近,由小变大。

只听得哐当一响,那黑服少女发出一声痛呼,似乎撞到附近的铁门上。

一个男人骂道:“贱货,给脸不要脸是吧~”

黑服少女压抑着痛楚,小声道:“我真的知道错了,黄师弟你饶过师姐吧!”

黄师弟冷笑道:“你不是很高傲吗?怎么不笑我丑了?我这只癞蛤蟆不光要吃你这只天鹅肉,还要煎炒烹炸,摆出八十八种花样,变着法吃烂为止。”

黑服少女讨好道:“人家不正在守孝吗~等……等孝期过了,师弟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好不好?”

黄师弟道:“头七你就这么说,七七你还这么说,你到底要为你那死鬼师傅守孝多久?你若从了我,就我一个男人。若是不从,哼~小心人尽可夫。”

黑服少女哀求道:“黄师弟别这样,你就再宽限一……半个月,让我尽最后一点孝心好吗?”

“半个月?”黄师弟哼道:“就三天。再敢说半个不字,我让你后悔做女人。”

黑服少女沉默少许,媚笑道:“好,就三天。到时我亲手做几个菜,陪师弟多喝几杯。”

“我也不能白答应你,还是老规矩。”那黄师弟嘿嘿笑了两声:“你看,我靴子又脏了。”

黑服少女低声道:“知道了。”

黄师弟道:“当年羞辱我的时候,没想要有一天风水轮流转吧?哈哈,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东西,看看你这副贱样。许师姐,许柔贞,你就是个贱货。”

过了会儿,外面终于没了声响。

绘声竖着的耳朵终于放下,从床尾爬到主人耳边,细声道:“她叫许柔真?看她一脸骄慢的样子,哪里柔了,下贱倒是真的。”

风沙双手枕头,闭着眼睛随口道:“不是真假的真,是贞洁的贞,出自坤卦:行地无疆,柔顺利贞……”忽然住嘴,晃晃脚道:“冷。”

绘声啊了一声,赶紧爬下去给他暖脚。

又过了一阵,铁门的窗口忽然一暗,露出黑服少女那张素颜,冷冷道:“别装睡了,你们都听到了吧!”

唯一能照进房内的光源在她身后,已经被头挡住,实际上她看不清房内情形,纯粹认定两人装睡。

风沙睁开眼睛:“如果不想被姑娘灭口,我应该付出什么代价?”

许柔贞没想到自己心思居然被人猜了通透,不免愣了愣,旋即恶狠狠道:“我都躲来看大门和地牢了,要不是替你报信,我……我……哼,都怪你!!”

风沙翻身坐起:“报上去了?”

“没有,他都不给我张嘴的机会……我也没想说了。”

风沙淡淡道:“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如果我死了个不明不白,四灵一定会把这里连根铲除,算是替你报仇了。”

许柔贞笑道:“你真是个聪明人,我都有点舍不得让你死了。”

风沙叹了口气:“看来姑娘主意已定,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请随意。”

许柔贞沉默一阵,启唇道:“你不怕死吗?”

风沙笑了笑:“路都是自己选的,选的时候哪知前方活路还是死路。死路不通,能怪谁呢?”

许柔贞不服气道:“谁说死路一定走不通,我……我就是不服。”

“姑娘或许以为我一定瞧不起你,其实不然。宁死不辱乃血勇,忍辱负重乃骨勇,宠辱不惊乃神勇。”

风沙眸瞳幽闪起来:“韩信能忍胯下之辱,便属骨勇,姑娘就是骨勇之人,巾帼不让须眉,不逊当年淮阴侯。”

许柔贞呆了半晌,忽而展颜笑道:“不管你这话发自真心,还是为了活命,我心里的确舒服多了。借你吉言,希望我的忍辱负重,能换来扬眉吐气的那天。”

风沙摇头道:“不是扬眉吐气,是高屋建瓴。”

许柔贞眼睛亮了起来:“受教了。阁下宠辱不惊,才是真正神勇之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

听得门外轻微哐当,紧接着嘎吱一响,铁门打开。

许柔贞轻轻走进来,垂首道:“我没有能耐把阁下到来的消息传上去,实在抱歉。不敢耽误要事,还请自便。”

……

第两百八十八章 上门硬杠

见微知著。

仅凭进来的些许遭遇,风沙能够认定易门处于混乱当中。

换了掌教,就像换了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自然有人一飞冲天,有人零落成泥。

这种情况必然导致青黄不接。

接掌权利的人,未必熟稔事务。熟稔事务的人,已经无法行使权利。

于是出现这种有事找不到人,人也做不了事的情况。

相信易夕若正焦头烂额,发现易门就像突然冻僵的小兽,别说觅食捕猎,连奔跑都做不到,只能缩在窝里瑟瑟发抖,等待回暖还阳的那天。

说实话,风沙相当失望。

过了这么久,易夕若居然还没有把易门理顺。如果换做云虚那个小美妞,早就把易门上下盘得乖乖巧巧,如臂使指了。

新年一过,他必须离开东鸟前去南唐,参加十年一度的四灵大会,这是他期望很久的机会,希望通过这场盛会争取到四灵中高层的支持,越多越好。

所以打算带上易夕若,使得易门能够倚为臂助。

别看易门衰落至此,只要易夕若在正式的场合,亮出易门掌教的身份,那就一定和各家传人平起平坐,也就是和隐谷之首长乐公同辈。

四灵的六位上执事单论百家身份,跟她不是一个档次的,得毕恭毕敬的坐到下首去,乖乖听人说话,爱不爱听都得听。

否则就是坏了规矩,一定会激起各家的强烈反应。

这种时候,墨修传承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没有墨修的四灵,势力再大也没有正统地位,正式场合就是矮人一头。

风沙宁肯向偃师传人许下可以传代的许诺,也要给予易门庇护,原因正是在此。

结果易夕若就弄成这副鬼样子。

哼!!!

风沙带着绘声随着许柔贞出得地牢,进到一片荒颓的小花园中。

这个花园很古怪,既不方也不圆,并不规则。有山有水有树林,只是都很小,像个微缩的地形图。

许柔贞拿手指道:“这里尚属于阵法的范围,穿过门廊才算正式进了易门,我顶多送到门口。现在的易门和原来……嗯,有点不一样。之后怎样,我不知道。”

风沙转目扫量四周,赶紧把绘声拽得紧紧的,低声道:“跟好许小姐,一步都不准踏错。”

许柔贞惊讶的瞧他一眼:“你认得这个阵法?”

风沙干笑道:“看着有点像大九州的格局。那边小塘这边小坡,中间一道蜿蜒小河,又有点阴阳相对的味道。”

这分明是个绝杀阵,比外面那个五行大阵狠多了。看似很小很单调,其实一层套一层,繁复到了极点

阵法一般是往阵里加杀劫,这里是往杀劫里加阵,简直丧心病狂,根本没留下多少空当。踏错步就是个死,绝无幸理。

给他个十天半月,说不定能够算出条路线,还不能保证每一步都对。最麻烦在,生门可变。等你绞尽脑汁算无遗漏,人家随便来点变动,你就得重头算起。

百家传承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再是衰败也有压箱底的好东西。

许柔贞道:“果然行家。”多一句也不肯说了,直接带路。

有人带路,走起来就很简单了。

绘声不知厉害,尚有兴趣左顾右盼。

风沙则是战战兢兢,生怕不留神脚滑一下,来个死无全尸。

小院本身不大,三人很快走到门廊外面。

许柔贞道:“我就在这等你们,如果事有不顺,我再带你们离开。”

风沙点点头,清清嗓子,朗声道:“四灵风沙,求见贵门。”

本来安静的易门,像是被惊醒的虫巢,一下子悉悉索索起来。

过了少许,一个浑厚的男声自楼舍中响起:“四灵少主大驾光临,真是鄙门荣幸。只是不告而进,破我护门山阵,哼~是否太猖狂了,视我易门无人吗?”

这件事完全撕了易门的颜面,甚至攸关生死存亡,就算易门和四灵实力相差过大,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的杠上。

许柔贞不免呆了呆,神情一下慌张起来。

如果来人仅是四灵的信使,她还能解释一下,然而带着四灵少主穿过易门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屏障,根本与叛门无异,没人会听她解释的。

风沙道:“事有轻重缓急,还请贵门倾听。”

男声的语气十分严厉,甚至略带嘲讽:“尊驾请讲,我等恭听。”

风沙也不在意,缓缓道:“此来代表偃师传人,求见贵门新任掌教,来为双方做个中人……”

话没说完,怒骂声此起彼伏。荒唐、混账之声不绝于耳,更有粗鄙之语,不堪入耳。

易云实际上被易夕若亲手杀死,然后嫁祸给了偃师一脉。

自家掌教被人害死,是可忍孰不可忍,突然有人跑来做什么中人,自然引起易门众怒。若非来人是四灵少主,那就不仅是骂人,而是冲上来开宰了。

风沙充耳不闻,笑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难道易门死了掌教,就没人能做主了吗?无论谈与不谈,总要有人给个话吧!”

此言一出,骂声更甚。

“安静。”易夕若好听的嗓音冷漠的响起,怒骂声很快零星至无。

并非全部人等立刻收声,显然仍有不少人对她很不服气。

“师兄血仇不共戴天,偃师定将付出血的代价。风少主若是为此而来,现在可以走了。今日破阵之辱,他日必有返还。”

众目睽睽之下,由不得易夕若势弱半分,否则本就不稳当的掌教位置会被立刻推翻,只能在心里暗暗祈求风沙能给她留点颜面。

她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强硬,还是有人相当不满。

那个浑厚的男声冷哼道:“易门什么时候变成街市菜坊了?就算街市菜坊也有武卒执杖,巡逻宵禁之时。怎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众人纷纷吵嚷:“不错。”“正是如此。”“把他拿下处刑,以儆效尤。”

风沙笑道:“说话者都是何人,报上名来,一个一个来,免得我听不清也记不清。”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他们还有自知之明,大家一齐起哄可以,被四灵少主单独惦记,那就是找死了。

……

第两百八十九章 退进之道

一片安静之中,那个浑厚的男声再次发声:“易门易无咎。四灵少主可是听清了?”

众人一下有了主心骨,底气似乎足了起来。

有人冷笑道:“师傅别跟他啰嗦,弟子愿意把他拿下,倒要看他还敢不敢目中无人。”

这个声音很耳熟,正是之前欺辱许柔贞的那个黄师弟。

风沙淡淡道:“易无咎是吧?谁给你的胆子敢跟本少这么说话?你有种再硬一些,最好骂上几句,或者让你的徒弟现在过来拿我。”

稍等少许,没人做声。

风沙又道:“你不敢,知道为什么不敢吗?因为我是墨修传人,四灵少主,敢当众刮我颜面的人不是没有……你还不配。不服试试,我很期待。”

易夕若自楼舍中缓缓走出,绝美的俏脸上笼罩寒霜,那对美不胜收的异瞳闪动异芒:“风少主欺人太甚。墨修就高过阴阳一头吗?”

风沙立时敛容躬身:“不敢。我单说他,绝非针对阴阳一脉。”

易夕若冷笑道:“你嘴上说不敢,实际已经做了。侵门踏户,岂有此理。今天之辱若无交代,哪怕跟你拼个阴阳俱碎,我等也绝无退让之理。”

“风某此来确受偃师传人委托,与易掌教当面商谈。并非故意闯阵,已然门外报禀,受到贵门弟子招待……”

风沙忽然伸手一扯,把躲在后面的许柔贞拽到身边。

“然而不知为何信息始终不通,我再三催促,贵门弟子心急如焚,这才领我过阵。是贵门怠慢在先,难道还不许我稍有怨言?”

他嘴上看似究责,实则解释。口风已经软得不能在软了,姿态放的很低。比之刚才对待易无咎的态度,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易夕若冷哼一声:“虽然事出有因,一句怨言也无法带过今次之辱。风少主仗势欺人,在易门之内口出狂言,传出去恐怕有损墨修名誉,令百家刮眼相看。”

风沙道:“风某一向心直口快,绝无侮辱之意。若是令易掌教感到不悦,风某往后一定注意。何必闹得百家尽知,让你我颜面都不好看。”

易夕若莲步踏前:“易夕若虽然女子之身,也不是任凭欺辱的懦弱之辈。四灵虽然势大力强,也不能一手遮天肆意妄为。风少主不能不给个交代。”

风沙轻咳一声:“也罢。今次我确有无礼之处,望易掌教海涵。”

易门诸人见他步步退让,自家掌教步步紧逼,不由倍感解气。

易夕若又往前踏一步:“仅是我吗?”

风沙面露苦笑,往四方拱手,嘴上却是不肯说话了。

有人小声嘀咕,似乎还想听他出言道歉。易夕若冷眸立时回扫,顿时人人闭嘴。

易夕若霜容稍缓:“易门与偃师血仇深厚,并非外人所能化解,风少主若无他事,可以请回了。”

“风某作为中人,受到偃师一脉全权委托。如果与贵门商谈妥当,起码短时间内双方不会再起纷争。如若不妥,风某也算尽了本分。”

风沙干笑道:“我人都来了,易掌教总不能让我一无所获,空手而回吧?”

易夕若沉吟少许,轻轻点头:“来者是客,总要奉上一杯茶水,免得各家以为我易门无礼。风少主,请。”

风沙冲她露出个玩儿的笑容,迈步而进。

进主楼阁舍之后,大厅内仅剩七人。

除了风沙和绘声之外,剩下五人皆是易门高层,其中一个男人的脸色特别铁青。

易夕若旋身摆裙,入座主位,待诸人就座,挨个介绍。

四人皆是她的师弟。脸色铁青的男人就是易无咎,位份仅次于易夕若。

他本来摆出强硬的姿态,想要煽动门内的情绪,以此获得大家的拥戴,结果被风沙当众羞辱还不敢作声,倒让易夕若压过一头,自然恨意满满。

“诸位都是易门高层,不像门下弟子那样无知无畏。”

风沙轻描淡写道:“风某今次已经给足易门面子,或者说墨修给足阴阳一脉面子,如果诸位还想多讨点面子,我忍的下,四灵忍不下。”

没人敢做声,因为这是大实话。

抛却百家的观感,四灵灭掉易门并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难。

冷场少许,易夕若启唇道:“易门愿意接受风少主的调停,但绝非无期限。师兄的血仇,不可能不报。”

风沙颌首道:“易掌教的态度我很欣赏。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易无咎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出声,其余三人皆望向易夕若。

易夕若寒声道:“我是易门掌教,阴阳传人,易门内事全权做主,轮不着墨修代我发问。”

风沙微微欠身,歉然道:“知道了。”

易夕若美瞳转扫,最后盯在易无咎脸上:“诸位师弟是否赞同本掌教的决定?”

三人相视一眼,齐声道:“我们赞同掌教师姐的决定。”

易无咎无可奈何,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易夕若不放过他,逼问道:“无咎师弟默不做声,是否怀有不同意见?还请直言。”

易无咎叹了口气,行礼道:“我和三位师弟一样,赞同掌教师姐。”

易夕若美丽的异瞳中闪起些许得色,一闪即逝,转向风沙道:“风少主的面子,易门不能不给,但也不能白给。没有一二三,何来四五六?”

“那是自然。风某作为中人,有责任维护双方的利益。”

风沙微笑道:“十年一度的四灵盛会将在南唐举行,届时将邀请交厚的百家同道。风某可以做主,邀易掌教观礼。”

包括易夕若在内,各人无不动容,连易无咎都不例外。

百家之中,以四灵和隐谷势力最大,两家举办类似的聚会无异于百家盛典,稍微有点势力都会踊跃参与,这可是与各家联谊的大好机会。

易门衰落很久了,类似这种盛会根本得不到邀请,几乎没有什么露脸的机会,顶多和一些同样式微的小宗派弄些不大点的聚会,总之惨淡的很。

如果易夕若这次能够代表易门参与观礼,易门的地位将会大大提高。比如原先和易门同一层次的小宗派往后一定会以易门为首。

类似这种无形的好处甚多,仅是重耀门楣这一点,就足以让易门挤破脑壳了。

……

第两百九十章 羞辱

易门诸位高层喜动于色,易夕若正色道:“风少主之提议,本掌教喜难自禁,还请风少主划下与偃师休战的时间,容本掌教仔细考虑。”

风沙道:“风某之所以愿意做这个中人,也是为此次四灵聚会考虑,不愿百家之间在此期间生出不睦,所以时间就定在聚会之后,不知易掌教意下如何。”

这个条件已经好到跟白捡没什么区别,关键是这个说法合情合理,不可能有什么陷阱。

各人脸上更见喜色,死死盯着易夕若,盼她快点点头。

易夕若端了了会儿架子,轻轻点头:“那就聚会之后一个月。在此之前,易门和偃师井水不犯河水。然而偃师中途挑衅,休怪易门不给风少主面子。”

风沙正色道:“偃师若敢违约,也是不给我这个中人面子,风某一定会讨回公道。当然,反之亦然。贵门需得约束门下,别逼风某做不情愿之事。”

易夕若肃容答应。

风沙神情缓和,微笑道:“四灵聚会乃百家盛典,风某尚有些事关百家的具体事务要与阴阳传人私下商讨,所以……”

易夕若转目道:“诸位师弟还请下去约束门下,万不可坏了今日与墨修之约定,本掌教尚有要务要与墨修商讨。”

四人行礼退去。百家传人之间的密谈,他们的确没有参与的资格。

易夕若起身比手道:“请进密室。”

风沙跟着起身,侧头向绘声吩咐道:“等在这里。”

易夕若头前带路,转入内室密室之中。

重门刚刚合拢,她立刻收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样子,那对隐带凌厉的美瞳光芒敛尽,透着说不出的柔顺,并膝跪下,伏身埋首。

“夕若多谢主人相助。”

风沙没做声,直接去到座位坐下。

易夕若膝行过来,继续伏身。

风沙歪着脑袋道:“抬起头。”

易夕若挺身仰脸。

风沙一耳光抽上去,冷冷道:“掌权很难吗?”

他那点力气怎么可能抽得到易夕若?

然而易夕若结结实实挨了一脆响,根本不敢躲:“夕若知错了,任凭主人惩罚。”

风沙反手又是一耳光:“还要我来帮你。”

易夕若再次道歉。不管心里多么屈辱,她都强逼着自己撕碎所有的自尊。

风沙甩她两下,手居然疼了起来,怒道:“好啊!你武功高,我抽不动你是吧!”

易夕若挤出讨好的笑颜:“主人别生气,夕若自己……自己掌嘴。”嘴上这么说,手上实在舍不得打。女人毕竟爱美,何况脸抽肿了出去不好见人。

“算了。”

风沙抖抖有些麻疼的手,往后靠上椅背:“刚才挺威风啊!步步紧逼,逼得我当众给你道歉。”

易夕若忙道:“那是主人睿智大度,赏给夕若机会。若非主人委屈自己,夕若也没这么快掌权。”

“小嘴还挺甜。”风沙哼了一声:“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么长时间过去,你居然连易门都摆不平,我还能指望你做什么事?”

易夕若精致的脸蛋浮起红晕,不知是掌印还是羞印。

近段时间她煞费苦心,也就勉强撑住局面。

哪曾想风沙一来,顿饭功夫就帮着她完全压下了易无咎的嚣张气焰,逼得几个从来不服气师弟一齐低头。

如果说原来仅是巴着风沙的权位,现在则是真心畏惧了。

风沙叹了口气:“我已经会过偃师传人,以墨修身份向她讨了人情,她答应这一代不会再找易门麻烦。”

易夕若猛地抬起头,忍不住挪膝向他靠近一点:“我就知道,自己没有跟错人。”

她卖掉了自己,卖掉了良心,卖掉了易门,毫无廉耻的任凭风沙肆意践踏她的尊严,不就是渴望拥有强大的庇护和支持吗?

风沙这次显然下了血本,慷慨的证明她没有白卖,她很有价值。

就算易云再活过来,也会羞愧的死过去。

这个没本事的男人,活该去死。她没有做错选择。

风沙盯上易夕若那对美瞳:“易云怎么死的,你我心知肚明。所谓复仇这件事,慢慢拖吧~我今天起了个头,或许还能帮你拖上一次,再往后只能靠你自己。”

易夕若默默的点头,咬唇道:“刚才当众凶主人,那是装出来的,其实心里怕极了,要是您还憋着火气,就……就在夕若身上发泄一下……”

风沙歪着脑袋盯她少许,忽然笑道:“开了这个先例,往后在外面你就能对我摆起易掌教的架子。私下屈辱,换外面威风,这买卖挺划算的。”

易夕若玉容色变:“我……”

风沙打断道:“还能煽动易门对我的敌意,你就是抵抗霸道风少的女强人,我非但没法把手伸进易门,易掌教更因总能让风少忍气吞声而声望愈隆,对吧?”

易夕若娇躯簌簌颤抖几下。

她心里仅是有点想法苗头而已,听风沙如此一说,居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念头一经转回,不禁开始恐惧。

被人瞧个通透,甚至比你自己看自己还要通透,这感觉就好像冰天雪地里不着寸缕,连骨髓都冻硬了。

“还是挺聪明的,我刚用这一招让你掌权,你就活学活用到我身上来了。”

风沙伸出手指,指尖轻佻的勾起她的下巴:“我想把你怎样,就把你怎样。因为我想,不是因为你想。知道吗?”

易夕若下意识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那对湛碧的异瞳像胆怯的猫瞳一般针缩,颤声道:“知道。”

风沙收回手:“我不会越过你插手易门,尽管耍你掌教的威风,更要端起不恨坊头牌的架子。真把我惹毛了,我自然会拿你泻火。”

易夕若小声应是。

风沙想了想,问道:“许柔贞是易云的徒弟?”

易夕若听得一愣,缓缓点头。

“蠢货。”风沙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如果我是你,一定把易云的徒弟当成自己徒弟一样疼爱,甚至更加疼爱。至于为什么,自己去想。真是蠢货。”

……

第两百九十一章 回潭州

风沙并没有留在易门过夜。

那只幕后黑手把宫天霜和王龟当成枪尖,令他芒刺在背。

种种线索反推,已经串成全貌。

抛开繁复绕人的过程和波谲云诡的阴谋,最终目的很简单:利用宫天霜扎云虚,利用王龟扎易门。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幕后之人,绝对是个高手,两手同出,双枪齐扎。

幸好他也不是省油的灯,顺手来了个移花接玉。

拖宫天霜出漩涡,助易夕若稳易门。

可以预期,王龟和花娘子这两柄本来狠狠刺向他的枪尖,将会自己对戳。

可惜到目前为止,他顶多算个防守反击,连对头是谁都没弄清楚。

带着绘声连夜驾马赶回通山镇客栈。

伏剑还没成眠,一直在房里等着,见风沙回来,迎上来道:“我私下联系过,柳艳中午已经登船走了。”

风沙轻哼一声。就知道是王龟弄幌子,糊弄那些江湖人攻打易门。

“霜儿睡下了?没弄什么幺蛾子吧?”

伏剑迟疑道:“入夜之后,江城会的楚涉来找过二师姐。”

风沙皱眉道:“聊什么?”

伏剑小声道:“没听见。两人聊了几句,楚涉告辞,二师姐就回房了。我叮嘱侍剑把住门窗,她肯定还在。”

宫天霜只要出门,身边至少跟着四名护卫,两名剑侍,两名侍剑。

剑侍是风沙的人,肯定不会听伏剑的。侍剑则是升天阁的侍女,她是宫青秀的入室弟子,当然可以命令。

宫天霜一向活泼调皮,风沙不免担心,吩咐道:“你去她房间一趟,必须亲眼看见她。”

伏剑轻轻点头,退出房间,很快回来道:“二师姐还在,已经睡下了。”

风沙提着心这才放下,叹道:“这段时间怪事太多,我真害怕你二师姐又被什么人给利用了。”

绘声冲伏剑道:“主人就是担心二小姐,一忙完就急着赶回来,全程快马加鞭,都不顾夜路难行。”

伏剑听得心中一动,向风沙道:“要不要我调点人过来?”

风沙想了想,摇头道:“算了。今晚我们都不要睡了,提高警惕,小心戒备,千万不要出任何漏子,明天一早赶回潭州。”

胡九道这个身份在流城亮过相,楚涉回去一说,王龟肯定知道他来通山了。

这小子正焦头烂额,应该顾不上烦人,可是楚涉又跑来找宫天霜干什么?

是不是还在打什么歪主意?不可不防。

然而从三河舰队调人,一定会惊动四灵和隐谷,这两家远比王龟麻烦多了。

总之,还是低调点好。

宫天霜习惯很好,尽管天冷也没有懒床,天还未亮便起床梳洗。

风沙虽然十分疲倦,还是抖擞精神,找她过来吃早餐,期间有意无意的问道:“昨晚楚涉找过你?”

宫天霜微微一怔,有些不好意思道:“正不知道怎么跟风少说呢!他托霜儿帮点忙,希望伏剑师妹和他一起帮帮王师伯。”

风沙恍然。

王龟想要抹黑香竹帮、杠上花娘子,自然希望多找点臂助,与香竹帮结仇的三河帮最合适不过。

伏剑是宫青秀的徒弟,三河帮与升天阁显然密不可分。

奈何伏剑肯定不会给他面子,所以只能通过宫天雪或者宫天霜。

宫天霜俏眸闪闪,露出期盼的神色。

风沙沉吟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这件事与你无关,近段时间不准乱跑。”

宫天霜爱凑热闹,闻言顿时有些蔫巴,嘟嘴道:“知道了。”

风沙挟着筷子点点她的碗:“快吃,吃完咱们回潭州。”

宫天霜啊了一声。

风沙皱眉道:“你有事?”

宫天霜赶紧摇头,言不由衷道:“没事。”

风沙盯她几眼,没有多问。

宫天霜暗松口气,继续吃饭。

吃完早饭,她找了个借口溜下楼去,拉着掌柜小声嘀咕几句。

风沙吃早饭的时候,绘声已经弄来两架马车停在客栈门口。

几人出门登车,宫天霜和伏剑一辆,风沙和绘声一辆。两名侍剑做车夫,两名剑侍做护卫。

上车之后,绘声道:“问了掌柜,是给楚涉留话,说事已办成,她回潭州了。”

风沙目光闪烁几下:“出去说一声,不要一直沿大路,偶尔岔上一段,绕点远路。”

他信不过楚涉,更信不过王龟。宫天霜毕竟不知人心险恶,等于泄露了行踪。小心驶得万年船,多个心眼准没错。

通山离潭州并不算远,走路也就个把时辰,乘车更快,就算绕了点远路,也赶在中午之前进了城。

回到晓风号上,宫天霜急着去看望伏剑救下的那些女孩。

风沙卸下胡九道的装扮,睡下补觉。

晚上,云本真回来,说了一下最近的情况。

伏剑大张旗鼓当街抢人,还是从香竹帮手里抢人,风波闹得不小,街面上已经有人开始怀疑香竹帮贩卖少女了。

想也知道,只要伏剑肯站出来说话,香竹帮一定惹起众怒。

王龟顺着追查下去的话,迟早查到四灵头上。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久守必失,老是这么被动挨打肯定不行。

所以风沙打算让伏剑帮王龟一把,试着把水搅浑,看看能不能逼幕后黑手浮出水面。

云本真犹豫了一下:“韩晶最近总是失踪,短则顿饭功夫,长则几个时辰,昨天更是全天消失,好像有意甩开我的人。”

她总觉得这女人鬼鬼祟祟的,像是心怀叵测,奈何主人有意放任,不让她盯太紧。

风沙沉默少许:“甩开就甩开。还是那句话,我让你保护她,不是监视她。马玉颜呢?上次让你跟她透风,你透了没?”

云本真赶紧点头:“尽管她仍然和那些闽国故旧频繁往来,却是不准他们乱说话了。”

风沙松了口气。

马玉颜显然没有勇气独撑大梁,终究还是选择继续依附于他,然而想保持一定的独立性,可以理解,不必苛求。

这小妞处理日常事务还是很得力的,人才难得,他并不愿少了这么个能够掌总局面的臣属。

又问了几句,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爆响。

云本真脸色一变,冲到窗前探身远眺,失声道:“是香竹帮总堂。”

风沙来到窗前,瞧着夜空下大火卷起浓烟,神情说不出的凝重。

他在反击,别人显然也没闲着。这一爆,水已经浑了,他再想搅和都没处下手。

……

第两百九十二章 王夫人

风沙一声令下,情况忽如雪片般飞来。

香竹帮不止是死伤惨重的问题,整座总堂爆炸起火之后,居然连一个人都没能逃出来。

显然爆炸之前就已经没有活口了。

分明有人故意灭口,怎么看怎么像四灵的手笔。

这是很简单的推断,风沙能够想到,其他人自然也可以。

何子虚很快打上门来,要他给个交代。

风沙忍不住翻个白眼:“香竹帮被灭,跟隐谷有什么关系?别跟我说香竹帮是你们扶持的。”

何子虚脸色严肃:“潭州乃东鸟都城,首善之地,竟有人胆大包天,做下如此惨案,弄得朝野不宁,百姓惶惶。隐谷身为正道魁首,怎能坐视不理?”

又是这一套,风沙耳朵都起茧了,不耐烦道:“那你还不快去查找凶手,找我干嘛?”

何子虚皱眉道:“我为什么来找你,难道你想不到?”

风沙苦笑道:“的确很像四灵的手笔,一开始我也这么想,然而就是因为太像,反而觉得不是了。四灵杀人灭口,从来不藏着掖着,还用得着毁尸灭迹?”

何子虚脸色微变:“风少的意思,有人嫁祸?”

风沙摆手道:“这是你说的,我只是觉得实在蹊跷。事情一发,我便派人求见绝先生,他表示毫不知情。你什么时候见过四灵杀人不敢认的?”

何子虚盯着他的眼睛:“四灵的确有灭口香竹帮的理由,你怎么解释?”

“我承认香竹帮和四灵有那么点关系,也承认香竹帮的确沾了点荤腥……”

风沙轻咳一声:“那批被拐卖的少女是伏剑带人救下的,四灵要找也会找我。找我要人也好,让我闭嘴也罢,干嘛跑去灭了香竹帮?说不通。”

何子虚思索少许,缓缓点头,抱拳道:“打扰了,告辞。”

他人一走,风沙就沉下了脸。

他是真想把这件事查个清楚,弄明白坑他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所以并不乐见四灵和隐谷因此争锋相对。

然而琢磨半天,始终没有头绪,完全不知该从何处入手,只得暂时搁下,等等看王龟那边会不会有什么进展。

香竹帮高层被一网打尽,正是王龟推卸责任的大好机会,一定会上蹿下跳,拼命折腾的,说不定能扯出点什么线索。

接下来几天,王龟频繁求见潭州地面上的江湖要人,竟是赤裸上身,挨帮挨会负荆请罪,并祈求解释。

以香竹帮拐卖少女为引子,把香竹帮和魔门弄成一挂的。

总之将日月门护山大阵发动一事全部怪在花娘子头上,是香竹帮勾结魔门,戕害一众江湖侠士。

他识人不明,惨遭欺骗,好生后悔,深感羞愧,愿意以身赎罪云云。

弄到最后,这小子居然博得了广泛的同情,江湖声望不减反增。人皆赞他敢作敢当,堪称大侠。

香竹帮则是自作自受,活该遭受魔门灭口。

风沙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出点苗头。所谓香竹帮被魔门灭口这个说法,肯定有人刻意放出的风声。

因为四灵和隐谷都在追查这件事。

四灵最讨厌被人嫁祸。隐谷则自诩白道魁首,无法容忍闹市之中出现此等灭门惨案。总之双方一定会追查到底。

这件事跟江湖人攻打易门的情况不一样,那是侵门踏户,自然死伤自负。

事不关己,四灵不会理会,隐谷也不会干涉。

这两家联手查同一件事,幕后黑手肯定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不得不设法混淆视听。

风沙立刻让云本真秘密调查这个风声的起源,奈何幕后黑手十分谨慎狠辣,最开始传风声不过是个寻常说书人而已,而且已经被灭口,根本查无可查。

线索再次断了。

眼看临近春节,风沙的事情和应酬渐渐多了起来,这件事只能暂时放下。

这天,云虚到他这里显摆了一下隆重场合才会穿戴的冠服,除了华贵之外,就三个特点:薄、露、透,尽显女性曼妙的形体和高贵的气质。

云虚盈盈转圈,巧笑嫣然。

风沙赶紧行大礼参拜,口称公主。

云虚显然很开心,咯咯笑了起来,又脆脆的轻咳一声,摆出威严的架子:“起身吧!”

东鸟皇帝及朝廷已经打算赐予辰流玉册金封,并且正式册封她为公主,这套冠服就是正装。

一旦典礼完毕,辰流就算获得了中原王朝的正式承认,往后向北汉和南唐求取册封的时候会容易很多。

毕竟辰流国小地偏又是女王当国,这道门槛远比其他小国更加难以逾越。

自己在家称公主自然没人管,到了中原其实就是个草头公主,根本没有相应的地位和尊重。

一直苦求未能成功的事情,终于被云虚做成,可想而知她是多么兴奋。

其实辰流也不是非当东鸟的藩属国不可,最后到底选择哪家依附,就要看谁家最有机会问鼎天下了。

公主臣下的笑弄一阵,风沙坐下后轻轻一扯,云虚顺从的坐他腿上。

两人亲密的依偎,风沙笑道:“我这样算不上大逆不道?”

云虚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忽然两颊红透,比朝霞更绚丽,嗔道:“知道大逆不道手还乱摸,小心本公主剁了你的脏手。”

风沙坏笑道:“我要是手脏,岂非更加亵渎了公主冰清玉洁的尊躯吗?”

云虚娇哼一声:“不跟你胡扯,说正事。”

风沙收敛神情。

云虚起身坐到一边,正色道:“东鸟的驻点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主事我也选好了,你什么时候见见她?”

风沙想了想:“我认识吗?”

云虚道点头道:“大江商行王炳川的夫人。”

大江商行是辰流有数的大商行,乃是三河船社中极少数没有被三河帮并吞,拥有独立地位的商行,背景可想而知。

风沙吸吸鼻子,笑道:“见过面,不太熟。嘿~你的人还真是无处不在啊!只是你把人家媳妇儿扔在东鸟,王炳川肯干吗?”

云虚淡淡道:“合适的人选难寻,只能委屈他了。”

风沙见她注意已定,点头道:“明天下午我有空。”

云虚似笑非笑道:“王夫人可是闻名流城的美人儿,就算嫁入王家,依然很多人痴心不改,你就不想换个时间见她?我保证她对千依百顺。”

……

第两百九十三章 新年赌会

云虚一番话听得轻佻戏虐,其实背后的含义很深沉。

东鸟设立的秘密据点是她和风沙共有的。换句话说,王夫人作为主事算是一仆二主。

尤其东鸟和中平的情况大不一样。

中平国小,比辰流还小很多,全国仅有江陵一座大城。

尽管这座大城的位置相当重要,既是几个大国无暇他顾的交汇点,又是水运和情报的枢纽,然而可以扩展的地盘十分有限。

东鸟则是当今三大国之一,就算谈不上坐拥半壁江山,三成总有的,将来的扩张完全可以预期,更是个持续投入的无底洞。

云虚仅是为先期设立出钱而已,如果没有风沙的全力支持,东鸟驻点别说发展,连维系都会成为问题。

如今她的人占下了主事的位置,无异于占了天大的便宜。

相比这个位置所带来的巨大权力和利益,王夫人的贞洁和尊严在云虚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王夫人必须任凭风沙予取予求,甚至生杀予夺,以此换来风沙的信任和支持。

风沙想了想自己的行程,摇头道:“何光找我有事约到明天中午,晚上永王约我赴宴,这两位都推不掉,就下午吧~我请她喝茶。”

云虚俏脸凑近少许,暧昧道:“下午也行,就怕时间短点,你没法尽兴。”

风沙歪着脑袋盯着她。这小妞分明话里有话,到底什么意思?难不成以为他嗜好人妻?

云虚小声道:“你给她一个取悦你的机会,亲自感受过了,或许将来会少些猜忌、多点信任。”

风沙恍然,失笑道:“你够了啊!别弄些强人所难的戏码。我信任你,就信任她,只要精明能干,我为什么不支持?不但支持她,更会尊重她。”

云虚就算明知道这话成色有限,还是相当高兴,亲昵的牵起他的手,继续道:“第二件事,潭州四灵有人通过关系找上了我,要我帮忙押运一批私货去江陵。”

风沙眸瞳蓦地缩紧:“四灵走私货干嘛通过你?难道潭州朱雀是吃干饭的?”

云虚小声道:“的确奇怪,然而人家不肯说,这种事也不好深问。”

风沙斜眼道:“出价不菲吧?”

能让这个吝啬的小美妞连底细都不过问,就这么大包大揽接下的私活,肯定能攥得一手肥油,肥到她直接晃花了眼、迷糊了心。

云虚比出个手势,正色道:“好处当然有你一半。”

风沙咋舌道:“这么多。”

云虚甜甜笑道:“就赚这一把,你坑我的……咳~设立驻点的花费起码够足三成。”

风沙微微皱眉:“你知道何光明天找我谈什么事吗?”

云虚摇头。

“苏环通过她父亲的故旧,从东鸟四灵弄一批物资打算运往江陵。这事跟你说过的,何光希望我出手抢下。如果事成,也有你一份。”

风沙叹了口气:“后来因为霜儿,我找何光帮了点忙,份额少了很多,细算下来仅是不赔。中间有很多牵扯,这件事上我不能坑他,哪怕亏本也得认了。”

他需要何光这个地头蛇照拂不恨坊,哪怕人家不是真心照拂,总好过三天两头找麻烦。总之扯上了易夕若和易门,牵一发动而全身,他不能轻易食言。

云虚听得脸色微变。

风沙瞧她一眼,解释道:“何光早就盯上他们了,他们也应该发现自己被人给盯上了,所以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敢启运。居然找上你,恐怕真是无可奈何了。”

云虚不满道:“煮熟的鸭子不能飞了,你要想办法。否则我甩开你自己干,你有本事来抢我。”

风沙扬眉道:“这可是你说的。”

云虚重重甩开他的手,美眸射出森森寒芒,顿时褪去那副小鸟依人的温柔作态,尽显柔公主的威严和凌厉,浑身冷意渗人。

对视许久之后,云虚的态度还是软了下来,咬咬下唇,晃晃香肩,娇嗔道:“你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好吗?人家毕竟是你的情人,你总不能向着外人。”

从饥饿的母老虎瞬间变成撒娇的小白兔,居然毫无突兀感。

风沙不禁打个寒颤,干笑道:“这样,你给我点时间,待我明天见过何光,和他谈谈再说。”

云虚明眸微微闪烁,忽然往前倾身:“你今晚不是要去不恨坊吗?我给王炳川弄份请柬,让他带夫人过去?”

不恨坊年搞了个新年赌会,从今晚开始,一直到除夕。

风沙待会儿就会过去给易夕若捧场。

说是捧场,其实是一种表态和压阵。因为这场赌会的宾客就是他通过四灵和隐谷的关系张罗来的。

不光权贵云集,连百家中人都有赏面子出席的。第一天他绝不能缺席,起码要过去亮亮相,否则就是涮大家面子了。

风沙皱眉问道:“让王炳川带王夫人……你几个意思?”

云虚嫣然道:“她要留在潭州,少不了要跟东鸟各方人士打交道,结识的大人物自然越多越好,这次不恨坊的赌会岂非大好机会吗?”

“是吗?”风沙脸上写满不信。云虚明明是临时起意,否则要给请柬早就给了,用不着等到现在。

何况东鸟是秘密驻点,主事没必要抛头露面,想要结识大人物用不着、也不能在这种场合,很多事情根本不能密室之外的地方言说。

“我接下那单生意,已经答应把利润全部交给她用。既然你还要考虑何光,我只好让她自己想办法找你要……”

云虚见糊弄不过去,老老实实道:“你要是觉得值,设法帮帮她,如果觉得不值,活该她前期受窘。”

风沙哭笑不得。

说来说去就是小气,不舍得出钱,反正赖上他了。

云虚双手轻拎裙边,以极为淑女的以典雅仪姿盈盈起身:“不跟你扯了,我要进宫去了。”

东鸟皇后今晚在宫内单独设宴款待云虚,蕴含一些非正式的意涵和宣告。

其实该商议的事情,云虚早就和东鸟陛下私下商议完了,皇后的晚宴算是一种表演,就是做给朝野看的。

所以云虚才穿得这般隆重。

总之属于政治上的事,与辰流与云虚关系很大,与风沙关系不大,他仅是知道而已,一点都不关心,更不想掺和。

……

第两百九十四章 柳腰嗡鸣

风沙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迫不得已需要出席的场合,也惯常喜欢缩在角落里,有意无意的隔出一段距离,表明一种疏离的态度。

该看到他的人会看到他,不该接近的人不会自讨没趣凑上来。

今晚受邀来不恨坊的宾客非富即贵,人数其实不算多,仅有正常营业时的三分之一还不到。

一个个衣饰华贵,要么气势凌人,要么富态逼人,有些白发苍苍,有些大腹便便,少许中年人风度翩翩,以及更少的青年俊杰。

然而身边女伴无不青春靓丽,貌美动人。或是自己府内带来的,或是风月场的名妓,也有些不恨坊的侍女荷官。

总之,女多男少,满目琳琅,无不赌得兴高采烈。

风沙也就能玩玩骰子押押大小,其他什么赌法都不会,寻了个边角的小赌桌就座,也不知道这桌什么玩法,反正每把扔点筹码就是了,输赢随意。

这次他仍带着云本真和绘声。

两女难得换上了华衣丽裙,以女伴的身份左右陪伴,亲昵的紧挨着,与厅中的男女宾客似乎没什么不同。

大厅正当中一张大的赌桌,坐赌和围观的人最多。

易夕若独坐一边,其他三面皆堆满了人,男抱女、女拥男,与冷漠孤傲的易夕若形成鲜明对比,更给她增添与众不同的诱惑感。

人人都大肆甩着筹码,筹码跟不要钱似的。

他们玩得是什么,风沙看不懂,反正易夕若举手投足赏心悦目,十分吸睛,气氛随她玉臂翻飞而热烈起伏。

倒是在易夕若身后看到了许柔贞,如今也是一副荷官打扮,穿着不恨坊招牌的紧身裙,浮凸的身段一览无余。

比之初见时的清汤挂面,挽系了长发,粉上了淡妆,竟是说不出亮眼。

看来风沙的话,易夕若听进去了,开始重视易云这个徒弟,甚至带到了身边。

风沙今天不是胡九道的打扮,许柔贞当然认不出来,然而她认得绘声,所以目光不时扫来,似乎犹豫又似乎犹疑。

过了一会儿,她走来替下风沙这桌的荷官,熟练的摆弄起赌桌上的玉牌,时码牌时发牌,没有特意瞧向风沙,也没有特别说话,仿佛对待陌生客人一样。

偶尔会有宾客带着女伴过来坐上一会儿,玩上几把,和风沙似乎很随意的谈笑几句,也就是些得无关痛痒的客气话,然后便即离桌。

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听不出言语中的玄机,许柔贞心里透亮,寥寥几人显然和百家有关,过来和四灵少主套点近乎。

没过一会儿又来一个熟人,乃是与易门同属阴阳的司星宗高层。

她跟着师傅拜见过,那时这位师伯满脸倨傲,对他师傅爱理不理,毫不顾念同宗之情,哪像现在这般含着微笑,轻声细语。

甚至都不敢多打扰,没坐一会儿就抱歉离开,似乎生怕扫了人家玩牌的兴致。

其实厅内风沙的熟人还不少,不全是四灵和隐谷的关系。

比如伏剑也来了,同桌的男人多是富态的商贾,同桌的女人大都浓妆艳抹,颇为风尘冶艳,就她一个英姿爽飒,比同桌男人更有气概。

王龟不知道怎么也混进来了,孟凡与他同桌挨坐。

两人身边各有一位胡姬,殷勤的喂酒喂食,不乏以嘴渡之,场面颇为香艳,一看就知道是从对面的侧卧当垆带出来的。

满厅的男人,在外面要么位高权重,要么富可敌国,或许道貌岸然,或许威严庄重,然而今天这个场合,无不放浪形骸。

有些甚至堂而皇之的对着女伴上下其手,没有半点形象。

简而言之,到场的宾客大多属于东鸟最上层的那一小撮人,谁不知道谁呀!没什么可装的。

正是这种能够完全放开的场合,很多平常积累下来的梗结更容易解开,与那种互握把柄的情况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要是装样,反而融不进来。

比如楚涉就在那儿坐立不安,浑身不自在。他是厅中寥寥几个没带女伴的男人,也没有参与赌博,显然并不习惯这种场合。

风沙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纯粹是易夕若相求,于是帮忙不恨坊搭这个场子帮忙压阵而已,已经穷极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睡觉。

绘声忽然凑他耳边道:“花娘子。”

风沙倏然抬眉,顺着绘声指尖瞧去。

一个不恨坊侍女打扮的女子托着个酒盘,缓步穿过大厅,有意的低着头,掩饰样貌,瞧她侧脸,的确有些眼熟。

香竹帮总堂整个炸毁了,明明没有活口逃出来,她怎么没死?

如今扮成这副样子跑来,显然没有安好心。

除非死死盯住她,否则很难发现托盘底下按着柄匕首

风沙伸手点了点花娘子,向许柔贞道:“偷偷把她扣下,不要惊动客人。”

无论花娘子想干什么,反正不能让她闹起来,今天这个场子是他撑起来的,出了事丢他面子。

许柔贞瞳光闪了闪,点头退下。自有荷官接替她继续。

绘声又道:“她好像是冲王龟去的。”

风沙打量少许,缓缓点头。

也怪王龟最近甩锅甩得太干净,一口大黑锅结结实实扣到花娘子头上。

花娘子自然也会将香竹帮覆灭之仇记到王**上。

就在花娘子快要接近王龟的时候,忽然感到后心一麻,全身都僵硬了,连双膝都弯曲不了,自然更别想走路。

许柔贞一只手挟住她的胳臂,另一只手接过托盘,毫不费力的把她拖走。

动作很自然,像是荷官侍女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往外走,并没有引起附近宾客的主意。

风沙见许柔贞干净利索的得手,不禁点头,继续扔筹码玩。

许柔贞很快返回,替下荷官,冲风沙点点头,表示做完了。

又过一会儿,两位来晚的宾客从大门进来。

一男一女。

男子英俊斯文,年纪不大,十分文弱。女子相当漂亮,脸庞白皙,下巴尖尖,然而双眼有些狭长,略显凶悍,抿起的双唇也稍显薄了点,隐约刻薄。

女子踏入大厅就转目打量,寻见风沙,眼睛就是一亮,挽着男子的胳臂直接走过来。

她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华裙,尤其突显不堪一握的蛮腰,莲步一挪就腰扭臀摆,如同晃钟敲响,抖抖荡荡,似乎有声,且是嗡声长鸣。

……

第两百九十五章 阴刀子戳人

一男一女走的太笔直,目标太明确。

风沙背对自然瞧不见,许柔贞则立刻盯上两人,向风沙使了个眼色。

风沙扭头一瞅,不禁笑了起来,起身招呼道:“王兄怎么也来了,王夫人你好。”

男子像个害羞的女子,显得有些扭捏,叫了声“风少”便即住嘴,显然不善言辞。

女子像男人横女人一样横他一眼,落落大方的行礼道:“风少好久不见,老爷子在家总念叨您呢!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家炳川好好跟您学。”

风沙笑道:“王老爷子抬举了,王兄、王夫人请坐。”

男子就是云虚提过的王炳川,乃是王老爷子老来得子的幼子,所以不是一般的疼爱。

王老爷子为辰流在中原各地奔波了一辈子,劳苦功高,交友更是遍及天下,乃是年高德勋的老臣,更是王室的家臣,谁都会给足面子,风沙同样很尊敬。

云虚离开辰流之前的送行宴会就是王老爷子出面举办的,帮她牵线搭桥,与各个势力搭上关系。

云虚这一路上获益匪浅,至少有在地的抓手,不至于两眼一抹黑,送礼都没门路。

王炳川和王夫人并肩坐下。

王夫人虽然漂亮,比之满厅的莺莺燕燕并不算特别出彩,更比不过易夕若那般绝色,唯独细腰丰臀太过相得益彰,绝对引人眼球。

附近已经有好些个男人不住望来,惹得身边女伴娇嗔吃醋。

单论身材,云本真立刻被比了下去。绘声则忍不住的挺直了纤腰,着意凸显自己的“优势”,想要压过人家一头……起码压过了桌面。

或许这是男女都有的天性,遇见同类的时候,难免感到某种威胁,忍不住攀比大小。

奈何绘声这身着装更注重端庄典雅,并不刻意展现身材,无论怎么挺腰甚至扭腰,看起来也不够人家那般惹火。

绘声顿时感到自己被人比下去了,还是当着主人的面,不由鼓起粉脸,十分不服气,认为这女人仗着合体的剪裁,未免胜之不武。

王夫人眸中闪过一缕得意之色,充满风韵的并膝侧身,腰臀扭出一个足以让男人瞪掉眼珠子的弧度和姿态,转眸轻扫风沙的脸庞:“原来风少爱玩小牌九。”

她见风沙面前筹码高摞,以为是个高手。

风沙稀里糊涂赌了半天,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叫“小牌九”。最有趣的是他居然还赢了,且赢得不少呢~

王夫人俏目深处迸发些许麻人的电光,勾着风沙的眼睛,微笑道:“风少要对我家炳川手下留情啊~”

她和风沙之间还隔着云本真。

因为坐在赌桌拐角边上的关系,她看着右手边的风沙必须微微侧脸,坐她左手边王炳川完全看不见自己的娇妻正向风沙眉目传情。

风沙笑了笑:“战场无父子,赌桌无兄弟,王夫人可是强人所难了。”

他当然认得出什么样的眼神叫做勾引,心里对这位王夫人的印象差了很多。哪有当着自己丈夫的面,向另一个男人抛媚眼的。

漂亮的女人的确讨男人喜欢,起码看着养眼。不过他更喜欢既漂亮又有能力的女人,瞧不上仅想靠着容貌身材上位的女人,于是话风隐约带刺。

王夫人虽然碰了个软钉子,笑容依旧不减:“风少说的有道理,妾身妇道人家,却是不懂这些。”

风沙盯上王炳川:“我喜欢玩个爽利,比大小如何?”

他也就能数清牌面上的点数,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懂,想玩别的也不会。

斯文过头就是懦弱,王炳川居然不敢与风沙对视,忍不住去瞧王夫人,等着老婆拿主意。

夫妻二人,王夫人显然说一不二,径直道:“就依风少,咱们比大小。”招手让旁边侍奉的侍女兑来几盘筹码。

风沙嘿嘿一笑,向许柔贞道:“发牌吧~”右手则微不可查的点着王夫人打了个手势。

卦象含义很多,当然也可以用来当暗号,懂的人一看就懂。

许柔贞眸光隐闪,轻轻点头。开始麻利的掷骰,按顺序给几人发牌。

第一个是绘声,然后是风沙,接着云本真,之后是坐在侧边的王夫人和王炳川。

一人两块玉牌。

风沙看也不看,直接挑开。

云本真和绘声掀牌看了看,又相视一眼,按牌不动,盯着王炳川和王夫人。

她俩可不知道主人赌得漫不经心,一直战战兢兢的不敢赢,又不敢让主人瞧出端倪,只好轮番打着眼色,仗着武功偷偷换牌。

现在赌桌上又多了个两个人,那就更麻烦了。如果主人输了,她俩还要赢回来。

王夫人拿牌一看,立时轻皱眉头,神情迷人,别有一番韵味,将牌一盖,并不揭开,叹道:“运气真差,输了输了。”

风沙微微一笑,没有深究。许柔贞发牌不会发错,王夫人手中的牌肯定赢了,只是不敢赢他而已。

王炳川将牌掀开,点数没有大过风沙。

云本真和绘声舒了口气,亮牌扔出去,也是输了。

接下来继续玩,王夫人光滑白皙的额上迅速浸出香汗。

她居然把把都赢,总不能次次盖牌装输吧?刻意做开间隔,硬着头皮亮牌赢了几把。

十几把过去,连她自己都觉得盖牌次数未免多了些,实在有些瞒不下去了。

她还是头次发觉赢钱都能赢得人胆战心惊。

傻瓜都知道这是被刻意刁难了,如果始终想不出对策化解尴尬,必定被人家看轻。

讨好风少,取得信任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来之前的满满自信,短短时间就被挫磨成胆怯畏缩。

阴刀子戳人,谁疼谁知道,喊还喊不出。

风沙就像纨绔大少一样,左手轻轻把弄着云本真光滑的脸蛋,半边身子依偎在绘声香软的怀抱里,右手懒洋洋的再次揭牌。

点数依旧不大,随随便便就能输。

王夫人忽然玉手按玉牌,冲王炳川道:“这把感觉不好,想和你换换牌。”又别转俏脸向风沙道:“风少不介意吧?”

风沙露出玩味的笑容:“夫妻一体,又没揭牌,自然随意。”

……

第两百九十六章 暗腿汹涌

王夫人之所以来晚,正是因为云虚拉着她面授机宜。

云虚了解风沙,别看他嘴上什么牵扯太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要王夫人让他瞧中意了,什么麻烦都可以轻易淌平。

王夫人能被云虚选中,自然选中的道理。

云虚相信她能够获得风沙的赏识,如若不能……以她的心性,王夫人的下场恐怕会很凄惨。

王夫人当然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

总之,已经成了过河的卒子,可进不可退了。

风沙在流城的名声一直不太正经,花边从没少过。她对自己的容貌身段又一向很有信心,不信迷不住这个流城出名的纨绔。

哪曾想风沙不动声色就让她如坐针毡,勉强取了个巧,把丈夫手中的牌变成自己手中的牌。

一副牌变成两副牌,转寰的余地何止翻倍。如果想赢还是很难,想输那就容易多了。

风沙果然对这个女人起了兴趣,起码不良的映像好上很多。有急智意味有能力,一个有能力的女人,还长得很漂亮,起码过了他愿意支持的门槛。

一旦过了这道门槛,他就会宽容很多,也会给予一定的尊重,起码不会用这种近乎调笑的办法试探了,要试也会拿正经事。

风沙又向许柔贞打了个手势,输赢立刻正常起来。

这样玩了一会儿,王夫人总算松了口气,知道难关过了。

她见得风沙赌博还不忘撩拨身边那两个美丽的少女,心中一动,足从裙底探起,拱起足趾,勾上风沙的小腿轻轻摩挲。

时而轻、时而重,时而转圈,甚至往上慢溯。

这些都在赌桌之下,赌桌之上反而端庄起来,就像个精明贤惠且护夫的妻子,有时小声帮拙言的丈夫圆下场、热下场,有时凑耳边出出赌牌的主意。

风沙恍若不知,一切如常。该翻牌翻牌,该甩筹甩筹。

这女人显然想用这种近乎当面偷情的方式表达一种宣示:她什么都舍得,什么都愿意,就是完全臣服的意思。

这是种病,爱走捷径的病。很多女人都有,尤其以漂亮的女人居多。是病就得治,一旦养成习惯,本来经得起用的,迟早变成不堪一用。

风沙还没善良到会去考虑王炳川是不是委屈了,倒是对王老爷子后继无人感到惋惜。

王炳川实在没有显露半点能耐,更没有半点男子气概,时刻瞧着老婆眼色,自己半点主意也无,简直像条温驯的吐舌狗。

回家里你想怎样都可以,那是爱妻宠妻,甚至算得上闺房之乐。在外面还这样,不能让女人的倚靠,反而事事依赖女人……只能说太给男人丢人了。

隔在两人中间的云本真对桌下的勾当一清二楚。

她心里很不高兴,又不敢搅扰,于是把身子挨主人更紧了些,对主人的抚摸脸蛋回应更强烈些,偶尔拿讥讽的目光扫过王夫人。

她能光明正大的亲昵主人,这个贱女人只敢背着丈夫偷偷摸摸。她感觉自己高人一等,竟是十分得意。

绘声终于发现了桌上的气氛和桌下的情况,不禁咬住下唇暗骂几句,然后也加入了争风吃醋的行列。

孟凡在场,而且离得并不算远。当着弟弟的面,绘声难免害羞,明面上不敢像云本真放的那么开,居然在桌下和王夫人斗起腿来。

你把我挤开,我把你蹬离,争着抢着贴着风沙的腿侧。

风沙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被几条美人蛇缠绕蠕动一样。

当然温香软玉且充满热力和活力,绝不像蛇那样冷血,滋味……当真难以言述。

绘声是想讨好主人,并非想碍着主人,不敢用太多力气,否则一定更加激烈。

尽管如此,赌桌下的动静还是很快惊动了云本真,当然不甘示弱,立刻加入暗斗之中。

一开始风沙尚能分辨谁是谁的腿,毕竟对两女相当熟悉,云本真的腿最具弹性,绘声的腿浑圆丰满。

王夫人轻重拿捏最合适,比之青涩的两女更具诱惑,似乎武功也不错,居然始终没有被两女逼退。

慢慢竟有点三国的味道,有时蜀连吴抗魏,有时吴连魏抗蜀。

就这么点桌底事居然被三女活生生玩成了一场热闹戏……舒服还是挺舒服的,就是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许柔贞本本分分的做着她的荷官,偶尔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眼神,说明心里清楚的很。

一赌桌人,仅有王炳川完全弄不清情况,还一直坐在那儿老老实实的数点算筹。

风沙难得起了些许怜悯之心,终于拉下脸,轻咳一声。

三女顿时安分,止住桌上桌下的明争暗斗。彼此相视一眼,脸颊都不禁发烫。

这一冷静下来,她们才发觉真是荒唐。

风沙对赌博实在不感兴趣,玩了这么一阵有些不耐烦。

加上面对懵懂无知的王炳川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琢磨是不是该回去,转目去瞧主桌的易夕若,眼神忽然一凝,凑见一个熟人。

竟是寻久未见的任松。

东鸟四灵有两个参与四灵大会的青年名额,一个是他,一个就是任松。

新年一过就要启程,任松肯定会在此之前赶来东鸟,算算时间差不多该来了,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出席这种场合。

此次宾客是他召来的,请柬是他以易夕若的名义发的,易夕若往名单上加了少许人,都是经过他同意的。

王龟、孟凡和楚涉肯定不在名单上,也没这个资格。他们能漏进来,肯定是巧妍怀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从而弄来了请柬。

他故意交给巧妍不少权利,并且平常不过问也不干涉,其实算是一种考验。

所以一看见孟凡跟在身边,风沙顿时心里有数。

任松想混进来还是很容易的,毕竟东鸟没什么地方拦得住四灵,问题在于他混进来做什么?

任松坐在主桌的边角,不仔细看还真不起眼,和其他宾客一样时刻注视着宫青秀,也和其他宾客一样,不时甩出筹码。

风沙不打算走了,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不会是跑来扫他面子、搅他局的罢~

……

第两百九十七章 黑手和借刀

PS:上章屏蔽,已作删改。带来不便,十分抱歉,下次一定注意~

……

任松对易夕若很感兴趣,像只暗中窥探的猫,目光一直盯着易夕若打转。

他是厅中寥寥几个没带女伴的人,孤单的坐于边角,说话不多,动作也少,仅是时不时扔下几块不大不小的筹码。

混在一桌情绪热烈的赌客之中,十分不起眼。

王夫人见风沙目光不在赌桌上,显然心不在焉,忙拉着王炳川告辞。

没想到两人刚刚起身,任松目光就转了过来,按桌而起,含笑过来。

风沙挑起眉毛,向许柔贞轻轻摆手。

许柔贞放下赌具,欠身退开,示意附近的侍女站远了些。

云本真和绘声也起身分开,站位与赌桌旁的梁柱形成三角。

行经的宾客只要还长着眼睛,见状都会识趣绕开。相当于隔出一个看似开放,其实密闭的空间。

任松很快错过云本真,坐到风沙对面,含笑道:“风少好久不见。”

比起从前,他的神情更见沉稳,嗓音也低沉了些,说话很慢,似乎出口的每个字都先在脑中想过了一遍。

风沙歪着脑袋打量,从任松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云虚曾经抱怨他教出个专门做混账事的“好”徒弟,当时他矢口否认,其实心里很清楚,云虚并没有说错。

流城三年,虽然他没有用心教,任松可是用心学了。

“你来潭州多久了?”

“三天。”

“是吗?”风沙笑了笑:“我隐约有种感觉,你应该来很久了。”

从看见任松那一刻起,他心中就冒起些苗头,坑他的那个幕后黑手会不会是任松?

任松愣了愣,展颜笑道:“潭州最近的情况我都听说了,大概了解一些,风少是不是怀疑我在暗中搞鬼?”

风沙不否认,掰着指头道:“熟悉宫天霜,认识王龟,了解云虚,清楚四灵和隐谷之间的一切规矩,在潭州有足够的根底。想让我不怀疑你,实在很难。”

幕后黑手做的那些事情虽然隐秘,然而掀起的波澜实在很大,四灵更不是吃干饭的,当时顺着查弄不清楚状况,事后往前复盘并不算难。

诸如宫天霜带人抄云虚的场子,王龟挑动江湖人围攻易门之类。

总之,都有迹象可以追寻,能够轻易的把几件事串联起来,只是线索最后追断了而已,和风沙查到的情况差不多。

任松叹气道:“我也觉得像我,可是真的不是我。我的确刚到潭州,何况做这些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风沙冷冷道:“我的确没想到这样坑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不过没想到不代表没有。”

任松苦笑道:“风少既然开始怀疑我,那么无论我怎么解释也没用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由得风少处置好了。”

风沙没吭声。

人家一副委屈的样子,既不否认,也不解释。他还真的拿这小子没办法。

任松毕竟是江陵玄武主事,抛开四灵少主的身份,单论四灵中的地位,其实两人一般高。

无论什么原因,动任松必须通过四灵。私下解决不是不可以,代价实在太大,

一旦坏了四灵的规矩,损失最大的其实是他自己。

任松肃容道:“绝先生对此事十分恼火,在我面前数次提及,说是想要找出谁在当中搞鬼,然而查到现在,没有半点头绪。”

他声音压低了点:“你……你有没有怀疑过……云副主事?”

风沙倏然抬目,双瞳幽光剧闪,又迅速收敛,冷然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不得不警告你,或者你们,谁敢动云虚,我对谁翻脸。”

任松笑了笑:“不管谁在搞鬼,目标明显是风少,既然风少这个苦主都不想追究,别人也没有狗拿耗子的道理。”

风沙哟呵一声:“你小子胆肥了,敢跟我这么说话。”

任松赶紧赔笑:“许久没见风少,这不一见激动的很,勿怪勿怪。”

他还是很畏惧风沙的,这跟地位实力都无关系,纯粹是当了太久的副手,后来又是把把惨输,在人家面前根本硬不起腰杆。

风沙哼了一声:“差点忘了问,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才到潭州就听闻不恨坊的夕若姑娘艳绝东鸟,倾国倾城之色不逊宫大家。我好歹也在潭州呆了几年,这么漂亮的女人,我原来怎么不知道……”

任松往易夕若那边瞧了一眼,笑道:“还是堪比宫大家的绝色,自然好奇的很。听闻不恨坊开赌会,特意过来看看,啧啧~果然名不虚传。”

听着合情合理,风沙姑且信了。

任松压低声音:“听人说不恨坊是易门的背景,和风少也有点关系?”

风沙点头道:“所以别打歪主意。”

任松笑言不敢,然后起身告辞,没有回赌桌,反而径直出门。

风沙盯着他的背影,目光闪烁不定。

他盘问半天,实在没听出什么不对劲,反而更感觉扑朔迷离。

难道真是云虚?任松如此一说,是不是四灵查到点什么?又或者是挑拨离间?

云本真和绘声回来左右坐下,许柔贞过来继续摇蛊发牌。

风沙心不在焉的玩了几把,云本真忽然小声道:“孟凡跟王龟走了。”

孟凡和王龟各自带着胡姬出门,楚涉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风沙随便瞧了一眼,并不在意。

没曾想过了一会儿,孟凡又跑了回来,鬼鬼祟祟的缩在个角落,微不可查的嘘嘘几声。

风沙歪了歪头,绘声起身过去。

两人凑头低语几句,孟凡匆匆离开。

绘声回来附耳道:“王龟让他去侧卧当垆等着,然后带着楚涉上了一辆马车。他偷眼往里瞧了瞧,仅看到侧脸,好像是刚才跟您说话的人。”

风沙手中正转着一块筹码,闻言顿时停住,皱眉道:“知道了。回去后你去跟天雪说一声,让她这几天寸步不离的跟着宫天霜。凡是下船,身边多带点人。”

任松居然和王龟勾搭到一起去了,还带着楚涉,不由得他不多个心眼。宫天霜和楚涉关系很好,别又被人当枪尖使了。

绘声不明所以,乖乖点头。

风沙想了想,向许柔贞道:“你去把花娘子……就是刚才叫你押下的那个女人。警告她不准在不恨坊搞事,然而把人放了,顺便露个口风,王龟在侧卧当垆。”

……

第两百九十八章 总有刁民

风沙做事很细节,看事很宏观。

在他看来,形势好比一潭水,无数暗涌水底激荡,激荡也意味着抵消,水面反而异常平静。

换成朝局,叫朝局稳定;换成江湖,叫江湖不波;换成天下,叫天下太平。

没有任何一股暗涌能够大过一潭暗涌的合力,所以关键并不在于某股暗涌的大小,而在于暗涌之间的平衡。

能够掌握这种平衡的人,再小的力量也能放至最大。一旦失去平衡,再大的力量也会被抵消至小。

无论到哪,风沙首先平衡当地的形势,没有平衡也会千方百计的创造平衡,哪怕仅是局部的平衡。

他不会单纯因为好恶,仇恨或者敌对而杀人,然而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宰掉破坏平衡的人。

诸如江陵的高王储,后来的何光和王崇,甚至王龟等。

如果要杀,理由可以找出百条千条。一直没杀,理由仅有一条:杀了会破坏平衡。他没有被东鸟上执事干掉,理由完全相同。

这就是所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个幕后黑手其实并没有要命的打算,风沙依旧念兹在兹,非要查到不可。

因为那时的阴谋一旦成功,费劲苦心维持的平衡瞬间告破,证明此人不但有破坏平衡的能力,也有这个意愿。

更要命的是,不知道这人是谁,等于不在原本的平衡之中,所以也无法把这家伙给平衡掉。

像是一颗随时可能丢进水潭的石子,你知道石子一定会丢进来,却不知道什么会丢进来。

这就叫变数。

风沙最讨厌变数,变数会令人寝食难安。哪怕身边人冒出一丁小事,都得琢磨一下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这种痛苦,若不身处其中,很难有切身的体会。

皇帝之所以孤家寡人,道理正是缘起于“总有刁民想害朕”这种挥之不去的念头。时间一长,那就是噩梦,谁做谁知道。

任松出现,并且和王龟搭上了关系。

风沙面上不显,心里十分兴奋,因为变数有了化实的可能。

他甚至希望任松就是那个幕后黑手。好像行路一样,不怕路长不怕路短,就怕不知道路往何方。

……

许柔贞快去快回,眼神示意人已经放走了。

风沙把手中把玩的筹码扔上赌桌,拍腿起身道:“都赏你了。”准备要走。

如果花娘子在侧卧当垆顺利干掉王龟,他当然离得越远越好。

哪怕没能干掉,也有打草惊蛇之效。反正花娘子不是他的人,他一点都不心疼,更不会亏。

许柔贞追紧几步,张唇欲言又止。

“有事?”风沙停下步子。

许柔贞小声道:“谢……谢谢。”

自从师傅死去,好似晴天霹雳,击碎了原本笼罩在她身上的那层光环。

甚至都来不及悲伤,几乎立刻陷入悲惨的境地。短短时间,不知遭受到多少羞辱。

一开始倍感愤怒和屈辱,还奋力还击,结果如同螳臂当车,原本高傲的自尊心被众人扯烂撕碎,狠狠丢在地上,肆意蹂躏,反复践踏。

都怪她从前太骄狂,仗着掌教弟子的身份肆意妄为,没少欺辱同门,哪曾想风水轮流转,轮到自己头上才知道自己以前多么可恶。

后来带着风沙过护门大阵,以为人家仅是个寻常信使,没曾想居然是四灵少主。

这下罪过大了,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曾想非但没有受到严惩,掌教居然还把她带到身边,并且相当照顾。

原本被彻底击溃的光环很快又回来了,原本充满恶意的一道道目光,瞬间恢复成以往的畏惧和恐惧。

私下里纷纷跑来求饶,尤以欺负她最狠的黄师弟为甚。

她面上发怒,其实心里反而不气,一点都不气。

因为看着他们一个个丑态百出,仿佛看到当初的自己。

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的确很容易风淡云轻。

虽然不知道究竟为什么,然而琢磨半天,只有四灵少主在掌教面前帮她说话这一种可能。

她心里真的很感激,又不知怎么感激,千言万语仅化作一句谢谢。

风沙笑了笑,道了句“客气”,转身离开。

云本真和绘声赶紧跟上去。

回到晓风号已是深夜,云本真放热水,绘声跑去暖床。

沐浴梳洗折腾一阵,风沙舒舒服服的钻进暖和的被窝,刚翻了个身,咄咄敲门声急促的响起。

云本真过去开门,一看清来人,还没来及的问话,来人突然推开她冲了进来。

结果才跑到床前,就被云本真狠狠掐住后颈,死死按到地上。

风沙定睛一瞅,居然是巧妍,忙道:“轻点。她怀着身子呢!”

“可是……”云本真还想争辩一下,见主人瞪起眼睛,赶紧闭嘴,手上稍松了点劲,起码让巧妍能够抬起头来。

巧妍慌张道:“主人救救孟凡。”

绘声正在乖乖当抱枕,闻言倏然抬起头来。

“别急。”风沙沉声问道:“慢慢说。”

巧妍勉强喘匀了气:“她被人捉走了,我派的人跟丢了。”

云本真秀眉微蹙,手上又加了把劲。

交给巧妍的人手,是风门的人,也就是她的人,她当然很不高兴。

风沙冲云本真道:“松开她,去倒水。”撑着身子坐直,向巧妍道:“过来些,慢慢说。”

巧妍挪膝靠近些,三言两语将事说了。

孟凡在侧卧当垆喝酒,哪知突然冒起一股烟雾,弥漫浓重,完全遮挡了视线。

暗中保护他的人冲进去便发现烟雾异香,赶紧又退了出来,结果还是一阵晕乎,也不知晕乎了多久,反正清醒之后,孟凡就不见了。

风沙不动声色道:“王龟在不在?”

巧妍摇头道:“他跟人上了一辆马车,让孟凡在侧卧当垆等他。”

绘声忍不住道:“定是花娘子,看见孟凡和胡姬……”却是瞧见主人脸色瞬间阴沉,顿时闭嘴。

“先喝杯热水暖暖身子,今晚就在我房里睡下……”

风沙边说边掀被下床,扶巧妍起身道:“安心休息,千万别伤了胎气。我现在就出去给你找人,一定找回来。”

他随手抓过袍子胡乱套上:“绘声跟我走。真儿你留下来照顾,千万别让她乱跑,小心着凉受寒。”其实就是变相的软禁。

第两百九十九章 来人,活剐了她

找人,根本用不着风沙出马,更多是表现一种重视的态度。

不光做给巧妍看,也是做给绘声看,更是为了绘影。

想要人家为你卖命,你至少也得为人家卖力。

何况花娘子是他放走的,本打算让这女人给王龟找点麻烦,结果却害了孟凡,既感到意外,多少也背上些责任,必须要把人找回来。

伏剑从睡梦中被敲醒,简单询问之后,便开始有条不紊的调派人手。

一队队三河帮众奔下船去,冲出码头,分头钻进各条大道小路,在潭州城内散发开来。

诸事排定之后,伏剑搂着绘声道:“放心吧~孟凡不会有事。”

风沙也安慰道:“三河帮出面,找个人不难。”

伏剑忙道:“不错,三河帮在地的江湖朋友不少,都是些地头蛇,只要孟凡不是飞走的,一定能找到。”

绘声稍稍安心,松开绞紧的双手,不禁感到有些冷,这才发现出门太匆忙,还穿着睡袍呢~

伏剑赶紧取来自己的衣服给绘声披上,又叫侍女挑热炭炉,煮来热茶,当然也端上了点心,总之把两个侍女使唤的团团转。

风沙好奇的打量。

伏剑有些尴尬,红着脸没话找话:“二师姐救的那批少女无处可去,我就选了几个漂亮的做婢女,剩下的人大多愿意进升天阁,还有几个加入了三河帮。”

自从成为三河帮帮主,她一直养尊处优,习惯被人伺候,然而当着主人的面子,突然间倍感不自在。

风沙失笑道:“我还以为就我喜欢漂亮的婢女,原来你也喜欢。”

绘声本来愁容不解,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

伏剑脸蛋更红。因为脸圆,怎么看怎么像颗熟透的苹果。

风沙见她窘迫,岔话道:“你和江城会关系怎么样?”

伏剑忙道:“老关系了。长江水运非要走通江城会的门路,否则根本到不了下游。”

风沙缓缓点头,沉吟道:“你留意一下江城会的楚涉。”

伏剑愣了愣:“我刚才还在不恨坊见过他,和他聊了几句。”

风沙抬眉道:“都聊什么了?”

“也没什么……”

伏剑回忆道:“都是些场面话、客套话。主人想知道他的情况可以问二师姐啊!他们关系很好的。”

风沙没做声。

绘声凑唇到伏剑耳边悄声道:“主人不就是担心二小姐和他……被他骗了吗?”

伏剑恍然,摇头道:“不会啦~楚涉已经有未婚妻,两人都快成婚了,二师姐也是知道的。”

风沙噢了一声,问道:“这么从没见他把未婚妻带在身边?”

“人在江州呢!”

伏剑想了想,又道:“楚涉的未婚妻在江湖上小有名声,人称青衫水罗刹,她爹就是楚涉的师傅。两人不但青梅竹马,还是指腹为婚。”

风沙放下心来,打趣道:“听外号就知道楚涉这小子往后苦日子多着呢!”

伏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然而见主人似乎十分高兴,赶紧挤出笑颜。

风沙待要再问几句,门外婢女匆匆来报,说孟凡找到了,而且就在门外。

绘声顿时快奔过去。

孟凡果然在门外。

绘声眼眶不由红了,一阵训斥。

孟凡点头哈腰,不住赔笑,一口一个好姐姐。

绘声心立刻就软了,勉强板起脸,继续教训。

风沙在房内柔声道:“别骂了,让他们进来。”

他们?绘声猛转俏目,花娘子居然就在孟凡身后,不禁有些发愣。到底怎么回事?

风沙又说一遍,她才回过神,让开门。

孟凡赶紧进来,不待风沙发问便解释道:“今天全都是误会,花娘与王龟血仇不共戴天,既然误会说开,就跟着我来见风少了。”

他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虽然有些语焉不详,明显略过了一些细节,大致情况还是讲清楚了。

风沙连蒙带猜,也算明白了头尾。

花娘子潜入不恨坊打算行刺王龟,竟见得孟凡与王龟抱着胡姬谈笑风生,难免心生恨意。

被许柔贞放走之后去了侧卧当垆,没见着王龟,又见着孟凡和胡姬在那儿鬼混。

她和孟凡毕竟有那么一层亲密的关系,恐怕怒火攻心,实在没忍住,连王龟都顾不得了,出手把孟凡掳走。

孟凡本来就很会哄女人,为了保命,自然更加巧舌如簧,跟黄娘子说他和王龟有不共戴天之仇,乃是故意接近,伺机让王龟身败名裂,生不如死云云。

总之连蒙带骗,居然把花娘子这个老江湖都给哄迷糊了,稀里糊涂就跟他来了晓风号。

风沙听得哭笑不得,转向伏剑道:“把人手都撤回来。”又向绘声使了个眼色。

需得尽快向巧妍报个平安,毕竟怀着身子,可受不得担心太久。

绘声微不可查的点点头,转头瞪了孟凡一眼,扭腰出门。

花娘子怔怔盯着风沙,忽然启唇道:“你是胡九道!!”

风沙含笑点头。

花娘子眼神锐利起来,转向孟凡道:“他到底什么人?”

孟凡干笑道:“好人,大好人。花娘你声音轻点,千万别惹他发火。”

口中说着好人,听话风实在相反。

花娘子又盯上伏剑,冷笑道:“今天我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香竹帮和三河帮结仇很深,几乎快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孟凡可没跟她说来的是晓风号,否则她根本不会来。待发现是晓风号的时候已经迟了,一大群人围上来,她只能束手就擒。

亏得孟凡还有点良心,让人松开她,没有把她押上来。

见花娘子还在嘴硬,伏剑冷下俏脸:“杀你剐你有什么难的,你要是真不怕死,也走不到这里。不过你死不死不由我说了算,风少说了算。”

花娘子不吭声。

如果她真不怕死,刚才被围的时候就该拼命了,又怎会束手。

风沙轻咳一声:“伏少说的有道理。我就问你一句,是不是想被活活剐死,想就说个是,我保证立刻让你得偿所愿。”

花娘子死死咬住下唇,双手捏拳。

风沙往她拳头瞟了一眼,淡淡道:“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来人,活剐了她……”

……

第三百章 手心手背都是肉

听得风沙吐出“活剐”二字,花娘子捏紧拳想扑过去。

伏剑面露冷笑。

孟凡一下拦到花娘子身前,赔笑道:“风少别生气,她不想,她不想。”

说着他便扭回头,皱紧脸使劲弄眼,小声道:“别找死!”

风沙皱眉道:“你让开。”

孟凡有些迟疑。

风沙拉下脸。

孟凡不禁打个哆嗦,忙不迭的往旁让开,又向花娘子道:“快道歉,否则真会死的。”

风沙歪歪脑袋:“让他闭嘴。”

伏剑抬起手。

门外蓦地冲来两个人,一人一脚踹到孟凡左右腿的膝弯上。

孟凡顿时咚地跪地,吃痛声还在嗓子眼里,头发就被人往后紧拽,脖子几乎快要折断。

吃痛声还憋在嗓子眼里,硬生生变成嗬嗬声,旋即被一只覆脸的大手抓住下巴,不光叫不出声,甚至连倒都倒不下。

风沙看也不看他,冲花娘子道:“问你最后一遍,想不想被活剐?不出声,我就当你默认。”

花娘子俏脸涨红,少许后细如虫鸣道:“不想。”

风沙问道:“所以你是求我了?”

花娘子微不可查的点头。

风沙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花娘子无奈道:“是,我求你不杀我。”

风沙满意道:“那么你就欠我一条命了?”

花娘子只能乖乖说是。

她见过强买强卖的,没见过这么强买强卖的。奈何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除非她真的想死。

风沙笑了笑:“香竹帮已经覆灭,身为你的救命恩人,我让你跟三河帮勾清一切仇怨,你会听我的话……是吧?”

花娘子沉默一阵,咬牙道:“是。”

风沙不肯放过她,追问道:“是什么?”

花娘子声音已经带上哭腔:“我……我和三河帮的仇怨一笔勾销。”

她一直以为这个胡九道是个装成豪侠的嫩雏,现在才知道人家原来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风沙点头道:“那就好。你可以走了。”

花娘子呆了呆,迟疑道:“我……我可以走了?”

风沙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花娘子不敢多言,瞧了孟凡一眼,低下头往外走,走了几步才发觉双腿软绵绵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扶着舱壁才出得门去。

伏剑挥挥手,让押着孟凡的手下退出去,嘴上讥讽道:“胆小鬼,真不禁吓。”

风沙淡淡道:“她心防破了。不是我吓她,是她自己吓自己,越想越怕死,越怕死越害怕,你只要顺着她所想轻轻推上一下……”

他忽然住嘴,斜眼盯着伏剑:“你觉得她胆子小,是不是觉得自己胆子很大?”

伏剑吓得一个哆嗦,讨好道:“婢子在外面胆子特别大,在主人面前胆子特别小。”

孟凡挣扎着爬起身,揉着下巴嘟囔道:“马屁精。”

伏剑嗔怒道:“你皮没痒够是吧?我就不该让他们放了你……”

风沙伸手止住,笑道:“这小子才是真正的胆大包天。幸好怕姐姐,否则我还真拿他没办法。”

孟凡顿时不吭声了。

他又不傻,这么明显的威胁,当然听得懂。

风沙神情转冷:“你一而再再而三拈花惹草,对得起巧妍吗?”

孟凡忙道:“不是事出有因吗?我出去……巧妍也是知道的。”

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很不以为然。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来就理所当然,巧妍贤惠,不会计较。

姐姐不是也经常鼓励他多找点女人,好为孟家开枝散叶吗?

风沙冷笑两声:“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不管。花娘子杀王龟,比你出手牵扯更小。今天我破了口子,你可以利用三河帮她。回去和巧妍商量办法。”

孟凡愣了愣,叫道:“她会死的。”

风沙手指来回点,冷冷道:“王龟是我的麻烦,却是你的问题。如果王龟变成我的问题,你就会有麻烦。”

孟凡呆了半晌,颓然应是,神思不属的告退。

伏剑气愤道:“他也太不懂事了,巧妍怀着身孕,他还天天跑出去鬼混。”

“巧妍不是盏省油的灯,也不是个大度的女人。一个本来不大度的女人突然大度了,一盏不省油的灯突然开始省油……”

风沙叹气道:“孟凡在作死的路上狂奔还不自知啊!”

伏剑小心翼翼的道:“婢子找机会劝劝他?”

风沙默默摇头,想了想道:“虽然认为没用,你劝劝也无妨。”

伏剑转着眼珠,轻轻应是。

风沙回到自己房间。

巧妍躺在他的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条厚被子,直接拉到肩头,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肚子处平坦,还不见明显的鼓起。

云本真坐在旁边不吭声,绘声小声跟她说着话。

三女见主人进门,赶紧行礼。

风沙冲巧妍挤出个笑脸:“她俩就算了,你躺着别动。”

云本真让出自己的凳子,风沙挨着躺椅坐下,柔声道:“孟凡回来就好,也没缺胳臂少腿。天天跑出去鬼混,气死个人,今晚别跟他睡,跟我睡,也气死他。”

巧妍的俏脸上红霞蔓展,眸中羞晕流转,小声道:“婢子身子不……不方便……”

绘声忙道:“主人跟你开玩笑呢!同房不同床的。内室有床,今晚我照顾你。”

风沙轻哼一声:“你就知道顾弟弟,不知道顾主人。”

绘声咬着唇瓣,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和孟凡本没有关系,其实管不着他,也不想管。可是你俩是我的人,又不能不管……”

风沙分别瞧了两女一眼:“他总这么鬼混下去,你们姐妹之间肯定起矛盾。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打哪边都是疼。若是孟凡有个三长两短,还要怨我照顾不周。”

巧妍听出话音,眸光如波闪。

绘声急道:“孟凡是有点调皮爱玩,婢子往后一定严厉管束他。”

风沙嗤嗤笑道:“你都把他宠到天上去了,还舍得管他?要管也是他的枕边人管。”盯上巧妍:“是吧?”

巧妍聪慧过人,已经感觉到很明显的警告意味,轻轻嗯了一声。

“之前我说过,孟凡胆敢欺负你,我给你出头。如果你实在有心无力……”

风沙歪歪脑袋:“我让真儿帮帮你。”

巧妍和绘声一起色变,然而色变的理由绝对不一样。

……

第三百零一章 相思鲈鱼

风沙很少生气,就算生气,最多也就凶一下,撒个娇什么都好说。然而落到云本真手里,绝对生不如死。

风沙身边的近侍,没有不怕云本真的。

绘声和巧妍当然也不例外,两女担心的原因截然不同。

绘声怕弟弟落到云本真手里,巧妍担心自己落到云本真手里。

风沙话语里的警告,巧妍听明白了。孟凡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否则这笔账风沙一定算在她的头上。

也就是说,只要孟凡出事,她跟着倒霉,只看结果不问原因。

……

经孟凡这事折腾,风沙直到凌晨才睡下。

幸好日常事务由马玉颜处理,否则天不亮就得起来忙活,不像现在还能睡个懒觉。

云本真尚要兼顾风门,一大早就必须出门。

绘声把巧妍送回去,一直等到上午将过,连着催促三两次,风沙不情不愿的钻出温暖的被窝,沐浴梳洗换衣。

临近中午,带着绘声下船上街。

他和何光约在楚韵馆见面,因为没吃早饭,难免感到饥肠辘辘,想想有些嘴馋。

包厢之外,两名护卫,包厢之内,何光已经到了。

令人倍感意外的是,任松居然也在。

绘声帮主人褪下外氅,风沙投了个眼色,她乖巧的退出门外候着。

任松、何光起身相迎。

何光笑道:“风少快请入座,两位主事是熟人,无需小弟介绍。”

“好久没有陪风少喝酒,今日一定不醉不归。”

任松见风沙就座,方才跟着坐下:“何兄特意让这儿大厨准备了一道好菜,什么好菜他还卖关子不说,只说一定会鲜美的让人忍不住吞下舌头。”

风沙不动声色道:“来楚韵馆自然少不了吃鱼,想必这道好菜跟鱼有关。”

“风少果然智慧,的确是鱼。”

何光翘起大拇指:“要说食材本身也不算多稀有,却是大厨难得,乃是海龙王的宫廷大厨。海龙王最爱吃鱼,他最会烹鱼。海龙王亲自赐号‘引龙涎’。”

风沙眼睛一亮:“我听钱二公子提过,说是老父逝世,回乡奔丧,没想到竟被楚韵馆网罗。这儿东主胆子够大,敢从龙口夺食,不怕海龙王发火淹了他。”

“不是楚韵馆胆子大,是咱们四灵面子大。”

何光微笑道:“我是千求万请,人家才答应临时过来掌个勺,我则派人一路护送他回吴越,免遭沿途兵匪之患。想来海龙王非但不会发火,还会感谢。”

风沙恍然:“何兄有心了,为这一顿饭,花费不小啊!”

何光压低声音:“玄武出人,朱雀出船,小弟也就出了一张嘴。”

任松哑然失笑:“你当着两位玄武主事的面,这么明目张胆的以权谋私,真不怕风少和我把你当场拿下?”

何光笑嘻嘻道:“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想来两位主事大人大量,不会和小弟我过不去的。”

“调了人手,调了船,不但能够揩油,还能趁机走私。”

风沙嗤嗤笑道:“看来这顿饭你非但没出钱,反而赚了不少。如果将来有人追查,往我和任松身上一推,保管谁也查不下去,对吧?”

何光笑容尴尬起来。

任松摇头叹道:“我去辰流之前,咱俩都是玄武上侍,如今我都混成玄武主事了,你居然还是玄武上侍。为什么始终混不上执事阶……动动你的脑子。”

风沙讶道:“原来你们以前就认识。”

任松低声道:“我跟他同一批秘营,又一同分来潭州。”

风沙缓缓点头。这可是最铁的关系了。

三人又聊了几句,敲门声响,两个活计合力抬进来一个大瓷盘,小心翼翼的放在圆桌当中。

瓷盘内金光灿灿,竟是一尾炫目的金鱼,足有小臂长、两臂粗,看起来沉甸甸的。正作势摆尾,似乎要跃盘而出,端得栩栩如生。

一个斯斯文文的中年人跟在活计后面,何光介绍这位就是大厨“引龙涎”。

自有侍女鱼贯而入,端上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围满大瓷盘,美酒摆好,挨个满杯。

引龙涎拾起一双长筷,突然插上金鱼头部,往后一划拉,瞬间喷香扑鼻。

原来不是金鱼,是金箔包鱼。

薄若蝉翼的金箔一经撕开,露出一尾滑嫩滚香的大鱼,腾腾冒着热气。令人瞳孔顿缩,不由自主的吞下口水。

引龙涎搁筷比手,微笑道:“鱼为鲈鱼,名为相思,佐以米酒,配以甜瓜,三位请用。”

三人向他道谢,引龙涎含笑而退。

活计侍女纷纷退出,门一合拢,香味更浓。

风沙拾筷子尝了一口,叹气道:“何光你真是害人不浅。这一口吃下去,我已经在想,往后吃不到怎么办了。难怪他跑那么快,想来是怕人抢他。”

何光干笑道:“要抢也是两位主事抢,我可得罪不起海龙王。”

任松见风沙说的神神叨叨,不禁好奇的吃了一口,跟着叹道:“也就是海龙王压得住场子,换做别人,我一定先把他抢来再说。”

风沙苦笑道:“咱们怎么动不动就抢啊抢的,搞得四灵好像土匪窝一样。”

任松打趣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抢了天下就是皇帝。抢有什么错?抢不赢才有错。”

风沙眸光幽闪,举杯道:“有道理。”

任松双手捧杯回敬:“风少教的好。”

何光也凑上去:“我沾两位的光。”

三人碰杯饮尽,然后一齐下筷。

一尾鲜美无匹的鲈鱼,很快连骨架都吃散了。

若非三人多少还要点形象,连那一盘碎肉剩汁都很不能沾菜滚光。

酒足饭饱,下桌上茶。

本来轻松的气氛顿时严肃起来。

何光喝了口热茶,笑道:“今次宴请风少,就是为了之前谈妥的那笔买卖。我听到点风声,那些人似乎找上了云副主事,我可得罪不起她,还得风少出面。”

风沙低头吹着茶气,默不吭声。

何光显然怕他反口,特意拉任松撑腰。

就算和他谈崩,任松这个江陵玄武主事绝不是白做的,其实也有能力抢下。

当然,无论从云虚手里抢,还是从恒先生的故旧手里抢,后果都会相当严重。毕竟任松没有他面子大、镇得住场子,所以仅是一种无形的施压。

……

第三百零二章 谈崩

何光见风沙默不吭声,赶紧向任松使眼色。

任松轻咳一声:“你急什么,风少一向言而有信,从来不会食言而肥的。”

风沙瞟他一眼:“捧人上屋,然后抽梯。就这么简单?”

任松微笑道:“风少教过,越简单,越实用。”

风沙不禁翻了个白眼,讥讽道:“我可没教过你什么,是你自己勤奋好学。”

嘴上这么说,心知被将住了。他的确很爱惜信誉,一旦许下事情,极少违约。除非说服人家松口,否则哪怕吃亏也会认了。

然而小黑账会一笔笔牢牢记下,总有算回来的时候。

任松跟了风沙三年多,当然清楚他有记黑账的习惯,赶紧解释道:“不怪何光着急,这件事牵扯不小,他顶多算个牵线人,如若不成,必遭反噬。”

风沙噢了一声,有些明白了。

恐怕不光是抢劫的利益分配问题,应该还牵扯到东鸟四灵的权利斗争。有人想借此一事,打击恒先生的故旧那一伙人。

这样的话,的确牵扯很大,何光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权斗的牺牲品。

风沙想了想,缓缓道:“你也知道,云虚经常惦记你呢!如果我选择帮你不帮她,她真会发飙的。何况以我跟她的关系,没有胳臂肘往外拐的道理。”

这番话听着轻描淡写,其实很严重。

稍微深想一点,云虚为什么惦记任松?不就是流城之时任松趁人之危,使得云虚倍感屈辱吗?

云虚乃是他的情人!

任松这种行为虽然不至等同于夺妻之恨,程度也没轻上多少。

他没杀人,不代表不想杀人。纯是杀任松的后果实在太严重,他自认承受不起代价罢了。

还能和任松坐在一起谈笑风生是一码事,打不打算找机会来个彻底清算,那是另一码事。

任松沉默一阵:“我早就想跟你解释。那是有人添油加醋,不是我的意思。你知道四灵的规矩,我对副主事约束有限。后来他被云虚活活打死,已经报仇了。”

风沙淡淡道:“跟我解释没用,这件事我只会听云虚的,也只会站跟云虚站一边。”

何光忍不住道:“风少是打算反悔了?”

“来之前我已经想好了,打算自己掏钱,就当买下那批物资,总不至于让何兄吃亏。看来是我想简单了,这恐怕不是钱的事。”

风沙盯上何光的眼睛:“如果之前知道这件事牵扯四灵的派系斗争,我是绝不可能同意的。何兄打一开始瞒着不说,似乎有些不地道啊!”

何光脸色阴晴不定。他本想通过任松透点风,让风沙知道水很深,不敢轻易毁诺,现在显然起了反效果。

换做寻常玄武主事,他这一手肯定很有效,因为没有哪个地方主事敢于得罪一批东鸟四灵的中枢人物。

奈何他和任松都不知道风沙的真正背景,难免做出错误的判断。

风沙作为被废黜的四灵少主,天然亲近总堂一脉。恒先生就是总堂一脉,恒先生的故旧自然也是总堂一脉。

他怎么可能帮助东鸟四灵的分堂一脉去打压总堂一脉呢?

以前之所以答应帮忙抢劫这批支援君山青龙的物资,根本不是单纯为了钱,乃是防止苏环坐大而已。

反正人家物资都已经拿出了来,给苏环还是被他抢,实际上并无损失。

如果因为这件事导致本就在东鸟式微的总堂一脉再次遭受重创,他非常不乐见。

风沙喝了口茶,起身道:“多谢款待,鲈鱼很鲜美。有机会一定礼尚往来,告辞。”过去抓住外氅随手披上,然后扬长而去。

何光脸色铁青,直到风沙出门不见,方才怒道:“言而无信,小人。”

任松皱眉道:“闭嘴。风少一向守诺,如今宁可翻脸也要毁约,说明当中必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何光更气:“好呀!你位高权重了,就不要兄弟了。居然还敢要我闭嘴,偏不闭,有种你干掉我。”

任松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我只是说当中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缘故,风少都想躲开的事情,我担心你不小心掉进去。”

何光冷哼道:“什么缘故,我看他就是见利忘义,人家出得多,嫌我这里拿的少。”

任松摇头道:“风少怎么会在乎你那点分成。刚才他不是说了,本打算自己掏钱,就当买下那批物资。如今连这都不肯涉入,只有一种可能……他站定总堂。”

何光神情剧变。

任松垂下目光,心思电转。

风少的确和恒先生关系很好,想也知道和总堂一脉关系密切,然而自从苏环领命去流城夺权之后,不可能不生出嫌隙,没曾想竟然还是坚定站队。

他是江陵玄武主事,苏环是君山青龙主事。

江陵和君山距离太近,苏环的实力越大,他受到的挤压越多,加上青龙在阶级上本来就高上半头,他的日子会更加难熬。

所以自然想斩断恒先生的故旧对苏环的支持,这个君山青龙越晚成型越好,最后永远建不成。。

何光因为这批物资的事找他帮忙,他立刻就答应了。

如今试探出了风沙的态度,也算意外惊喜。不对,是有惊无喜。

何光发了阵呆,回神急道:“阿松,你这次一定要帮帮我。已经拖了这么久,人家竟是甩手不干。你知道多少人牵扯进来,多少人会生吞我吗?”

任松苦笑道:“别着急,办法还是有的。我之前埋下伏笔,本打算让他焦头烂额一阵,现在看来,自然先救你要紧。”

何光精神一振:“就知道你鬼点子多,快说我听听。”

任松缓缓摇头:“不是信不过你,实在是法不传六耳,漏风必伤己。你跟风少多少也算打了点交道,他有多厉害,你应该很清楚。”

顿了顿又道:“何况你的嘴太松,尤其见到漂亮女人,比裤带还松。这几年因你漏嘴,被灭口的女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风都能吹到我耳朵里,你够厉害呀!”

何光干笑不语。

……

第三百零三章 面试

风沙带着绘声回到晓风号,刚刚登船,剑侍迎上来报,说王夫人已经到了,目前正候在舱厅。

绘声瞧了主人一眼,问道:“她一个人?”

剑侍点头。

绘声小声吩咐道:“把她领去卧舱,梳洗干净,然后用毯子裹了……”

风沙哑然失笑,打断道:“带她去书房。”领头往里走,进了舱道,进到书房。

稍作一会儿,剑侍领王夫人进门。

风沙起身相迎,示意就坐。

绘声分别奉上茶水,然后退到一边垂首静立,随时侍奉。

王夫人装扮精致,环髻叠梳,配饰琳琅,娇颜描画淡妆,抿过唇红,穿着端庄典雅,又不失魅惑。

类似昨晚不恨坊赌会云本真和绘声的装束,比之两女的青涩,更多了些成熟风韵,气质高雅,靓丽妩媚。

尤其束腰裙摆经过精心剪裁,以优雅的淑女姿势挪臀轻坐,并膝挺腰,屈腿斜伸,腰肢曲线登时醒目。

只要还是个男人,目光顺着那曼妙的曲弧稍稍勾划一下,保管心脏立刻怦怦热跳。

当真美不胜收,引人入胜。

王夫人显然很用心,一身打扮既猜测风沙的喜好,同时兼顾自己的优势。

昨晚她和风沙仅是个打了照面,似乎留下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好,如今正式见面,自然想弥补一下。

她的前程全在人家一念之间,难免忐忑紧张,患得患失。

“你的情况,柔公主大约跟我说了。”

风沙态度还算和蔼,语气也很轻柔:“我想问问,如果你决定留在东鸟,王兄怎么办?”

王夫人小心翼翼道:“炳川虽然得老爷子疼爱,奈何性格懦弱,恐怕无法越过两位哥哥接掌家业。我和他商量过了,不如在东鸟开份产业,为王家开枝散叶。”

风沙点头道:“我对王老爷子相当敬重,你能为王兄着想,兼顾王兄的将来,不错。”

王夫人俏脸上红晕浮生,显得媚态迷离。

她听出话中的含义,这是批评她昨晚赌会上的行为太不检点了。

柔公主曾经叮嘱她一定要“舍得”,言语中多有暧昧的暗示,有些甚至算得上明示了,所以她的表现才十分露骨。

现在一看,好像不是。情况十分不对劲,风少什么时候这么正经了?

需知风沙坐拥升天阁这座众香苑,风流的名声自然少不了,加上王夫人发现他身边的近侍全是风姿绰约的美婢,根本不信他不好色。

不禁揣测风少是不是瞧不上她,或者她没挠到人家的痒处。

“早听说王夫人将门虎女,名艳流城,还组过一支娘子军,纵马街市、奔踏长桥,颇有乃父威风。当年花落王家,不知多少青年俊杰扼腕叹息,至今痛悔。”

风沙在流城摸爬滚打多年,初时混迹于街市,接触不到上层,位尊之后,王夫人已经嫁入王家。

两人仅是在一些宴会场合偶尔打个照面,虽然不太相熟,对王夫人当年的名声却是多有耳闻,因为的确很著名。

实在没想到传闻中恣意娇蛮的红妆女将竟是这样谨小慎微,甚至算得上轻佻放荡。侯门果然深似海,能够把一个最骄傲的女人挫磨得不剩半点尊严。

王夫人美眸微迷,似乎忆及当年鲜衣怒马,少女娇傲之轻狂岁月,很快回神道:“风少过誉了,都怪年幼不懂事,不知父兄辛苦。现在想来,是太顽劣。”

风沙本想她展开“将门虎女”这个话题,显示一下管人的本事,见她没抓住重点,摇摇头道:“你实话实说,是否王门不得意,所以起了分家的心思?”

王夫人眼眶微红,咬唇道:“炳川善良懦弱,越是讨老爷子喜欢,兄嫂越是嫉恨。老爷子尚在,妾身都快撑不住了,一旦老爷子归天……”

她忽然住嘴,起身到风沙面前并膝跪下,低低垂首,显露优美修长的玉颈,低声道:“求风少恩赏个机会,妾身一定不会辜负风少和柔公主的信任。”

风沙岔话道:“你出身将门,又组过娘子军,虽然嬉戏的意味更浓,想来对军帐中事并非一无所知了?”

他觉得王夫人不够刚强,也不够敏锐,对云虚选的这个人选十分不满意,不愿再浪费时间。

转念又觉得王夫人的情况算是背水一战,起码忠心无虞,也会很努力,想了想还是给个机会,继续问下去。

王夫人愣了愣,会意到自己抓错了重点,忙道:“妾身虽然进不得军帐,没少缠着父兄教授。大江商行一直是妾身管着,加入三河船社也是妾身力排众议。”

风沙笑了笑:“原来如此。尽管有王老爷子的面子,也说明王夫人的确有眼光有远见。”

“兄嫂正是不满意老爷子将大江商行交给炳川打理,没少使绊子。”

王夫人幽幽道:“这次说的好听陪柔公主出使各国,其实就是把我和炳川赶出流城,方便他们清洗夺权。”

风沙淡淡道:“别跪了,过去坐好,我有话跟你说。”

王夫人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盈盈起身,扭腰回座,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心知是成是败,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风沙抿了口茶,搁盏道:“话说百句,不如一做。春节之前,你把原香竹帮经营的产业全部接手过来。除了不能闹出任何动静,坑蒙拐骗随你心意。”

王夫人妩媚的娇颜露出思索的动人表情,少许后仰脸道:“妾身能跟风少讨点什么吗?”

风沙点点头:“现在不必忙着想,可以回去细细思量。我保证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多少给多少。如果要到傻子都能做成的程度,我保证你会变成傻子。”

王夫人缓缓道:“妾身一定做到主事应有的程度。”

风沙又道:“我知道你待会儿要去见柔公主,帮我带句话,她上次问我那件事,我同意了。”

就是恒先生的故旧托云虚往君山青龙走私物资的事。

王夫人不明所以,乖巧的点头,明眸忽然闪了闪,小声道:“明晚长街有灯会,妾身可以做风少的女伴吗?正好一天思量,要什么足够想好。”

她仍是不甘心,觉得凭自己的姿色,应该可以更亲近一些。

风沙沉吟道:“好吧~”

……

第三百零四章 穷奢极欲

王夫人走后,风沙靠在躺椅上小憩片刻,然后又带着绘声下船,赶去侧卧当垆。

他也不知道王崇为什么会约他到这种地方,两人其实也没什么正事要谈,纯粹是一种联谊。

王崇需要和他维持一定的关系,他也需要和王崇维持一定的交情,总之就是场面上的应酬。

类似的应酬近段时间他腻味透了,尤其很不喜欢抛头露面,只能尽量推脱能够推脱的宴会,选择参与这种小圈子的聚会。

不管什么时候来,侧卧当垆总是那么热闹,对面的不恨坊亦然。

准确说整条街都是那么热闹,数不清的豪华马车或行或停,最近更是充满年节的气息,爆竹声声,灯笼满挂,华服男女纷纷出没,空气中荡漾着欢悦的味道。

进得侧卧当垆,处处皆是烧红的炭盆,既热闹,又暖和,还喜庆,更明亮。

穿着豪放纱衣的胡姬如织如梭,总总妙处只可眼观不可言传,瞧得人眼花缭乱,心儿也不禁荡漾起欢悦的感觉。

有胡姬少女笑意盈盈,迎上来要为风沙褪下外氅,结果被绘声抢先做了,她把主人的外氅紧紧抱在怀里,不肯让别的女人沾手。

风沙转目四扫,找王崇在哪里,一个轻衫汉女迎上来小声道:“妾身夜娆,永王侍姬,请风少这边来。”

风沙点点头,随她领路。

穿过一帘帘低垂的纱帐,香艳旖旎的美景幅幅过目,突然往右一折,出现一个厚皮毡门。

夜娆巧手翻掀,吃力的拽开,显然份量不轻。

风沙低头钻进去。

这里竟似草原帐篷的内部,上是圆顶,下满柔垫,随便拿眼一扫就有十来位穿着极其轻薄,几乎等于没穿的妙龄少女。以胡女居多,也有几位汉女。

有些趴在着王崇身上喂食喂酒,有些侧卧侍奉,有些跪在炭炉边烤肉,还有些或伏或躺,拿身子当桌子,多多少少盛着些东西。

王崇见风沙进来,肥手拉开身上的少女,往旁边空出的位置拍了几拍,哈哈笑道:“风少可是来晚了,好看的我都看中了,你只能挑剩下的。”

风沙连跨好几具动人的娇躯才到了地方,盘腿坐下,摇头道:“不瞒永王,其实我脸盲,根本分不出美丑。”

王崇眼睛大睁,忽然拍起肚皮喘笑不停。

绘声这时挤到主人身边,紧挨着坐下,把旁边的少女全部推开了些。

夜娆则靠坐王崇那边,主动把自己送到王崇怀里。

王崇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叹气道:“全特么是美女,天天看夜夜看,看着看着就一个样了,偶尔一些天仙绝色才会怦然心动,比如夕若姑娘……”

他声音压低了些,讪笑道:“说实话,如果不服点助兴的秘药,这些个莺莺燕燕我都难得提起兴趣,也就用来喂喂酒暖暖手。”

风沙含笑道:“柔公主之前送了我几头活鹿,不如借花献佛,转赠给永王。每天割碗新血尝尝鲜,保管受用,不伤反补。”

王崇贵为东鸟王储,再受朝野排挤,也不会缺几头活鹿,然而风沙送的当然不一样,咧嘴道:“那就多谢风少了,风少也代小王谢过柔公主。”

有胡姬端上醇香的美酒和热腾的烤肉,放到两人身前的“桌上”。

趴伏的少女背摞烤肉和小菜,躺卧的少女身搁美酒和鲜果。点缀起来,还真是相得益彰,绝对秀色可餐。

绘声又是提壶倒酒,又是取刀割肉,服侍主人吃喝。

风沙自然不会动手,看着当桌的少女表情随之而动,时而羞涩痒笑,时而微痛咬唇,其实挺有趣的。

王崇当着风沙的面也不敢真的胡来,试了几把手感,凑头过来道:“我说风少啊!今日请你,有点小事相求。”

风沙喝了口酒,咂嘴道:“永王请说。”

王崇抽回到处乱摸的肥手,干笑道:“是这样,萧姑娘好像是风少的人吧?”

萧姑娘?风沙会悟道:“你说萧燕?”

王崇轻咳一声:“最近她老是来找我的麻烦,我总不能天天躲在王府不出门吧?”

风沙想了想,不记得萧燕最近有搞事啊!

主要的几位属下,风门都有人盯着,云本真每天汇报情况,如果有什么异常举动,他会第一时间知道。

王崇脸上肥肉堆叠成笑:“我都不计较她烧我王府了。这不没见过这样的美儿,身上那股子蛮劲实在媚人,也就是没管住嘴,说了几句浑话……”

风沙哑然失笑。

王崇苦着脸道:“我最近都不敢出门,今天都是偷溜出来的。”

他忽然扭过身体,吃力的伸指点向自己身后:“你看你看,背上腰上这些小孔看见了吗?都是被人拿竹签射的,要是要不了命,疼是疼死个人呐!”

风沙恍然。

萧燕手下有一批投靠契丹人的汉人败类,他一直没有办法无声无息的处理掉,这事就暂时搁下了。萧燕靠这些人弄些事,云本真不知道很正常。

王崇见他始终不吭声,赔笑道:“我道歉,道歉还不行吗?往后遇上她,我保证躲着走。”

如今的情势跟攻城那时大不一样,自从和风沙和解之后,那些因局势而离散的势力又重新依附回来,他绝不会连一个萧燕都对付不了。

纯粹是打狗看主人,绕不开风沙。何况他根本认定乃是风沙授意,提醒他低头做人。

风沙笑了笑:“永王放心,这事我记下了,回去跟她说一声。”

王崇松了口气,肃容道:“还有一事才是大事,也是小王今次宴请风少的目的。”

风沙没有吭声,转目扫量。

王崇摆手笑道:“无妨。”

风沙扬起眉头:“原来侧卧当垆是永王的地盘。”

王崇摇头道:“我仅是代胞兄照看。”

胞兄?风沙哦了一声。王萼。

王崇见他明白了,继续道:“我有一侄女豆蔻年华,虽然还未及笄,已端得秀美。其母苑氏,乃是商王武丁遗脉,与则天大圣皇后同宗,血脉贵不可言。”

侄女显然是在说王萼的女儿。至于则天大圣皇后,就是女皇武则天。

……

第三百零五章 送女逼婚

王崇突然正儿八经谈及侄女,显然是指王萼的女儿。既提年纪容貌,又说血脉传承,目的已经十分明显,就差拿出生辰八字了。

风沙不动声色,静静的听。

“小王这次正是来代胞兄说媒。”

王崇瞧他一眼,继续道:“不是胞兄想占住辈分,实在没有闺龄合适的待嫁姐妹。胞兄郑重许诺,无论明面如何,私下必如兄弟,只为结亲,不占便宜。”

说难听点,王萼在卖女儿,想买什么不问可知。

风沙还是没做声,伸指点点碟子。

绘声赶紧叉起块烤肉喂主人吃,然后喂酒。

王崇有些不甘心,转转眼珠,低声道:“胞兄尽管事败,好歹还占有朗州,更有四方土蛮鼎力相助,并未伤及元气,往后卷土重来也为未可知。”

风沙咽下肉吞下酒,扯来一位胡女的披纱抹了抹嘴,轻声道:“永王或许还不知道,春节过后我将启程,届时于东鸟局势插不上手的,小心赔了侄女又折兵。”

王崇轻咳一声,将手摆了摆,一众胡汉少女迅速将“桌面”收拾干净,依序行礼,纷纷出门。

诺大的“帐篷”很快空旷起来,仅剩下绘声和夜娆分坐一边。

王崇低声道:“小王听说了,十年一度的四灵聚会将在南唐举行。小王还听说,风少正是东鸟上执事亲自推举的两人之一。”

风沙挑眉道:“永王消息够灵通啊!”

这件事只有东鸟四灵的高层才清楚,王崇这个东鸟皇储无论身份多尊贵,对四灵来说仅算外围,这么机密的事情不可能知道。

倒是王萼获得东鸟四灵的鼎力支持,知道很多内情,可以透风给王崇。

王崇果然说道:“不是小王消息灵通,是小王那胞兄的消息灵通。”

风沙沉吟道:“这么说顺天王是在押宝了?”

王萼起兵造反之后,自命天策上将军,顺天王。攻打潭州失败之后,东鸟皇帝王广以不愿伤其兄为由,放弃追击,反而给予正式承认,以示宽仁。

不是真的宽仁,其实是没有办法不宽仁。

王萼虽然势败,未伤筋骨,要地盘有地盘,要兵将有兵将,加上四灵和隐谷达成默契,王广根本无法统合朝野出兵平叛,气得跳脚也只能忍了。

听到“押宝”两字,王崇笑道:“风少一语中的,就是这个意思。胞兄和小王都看好风少,想跟风少早结亲缘,再往后未必有这个机会了。”

风沙婉拒道:“毕竟亲生骨血,顺天王未免残酷了些。”

王崇不以为然道:“谁要她生在帝王家。女儿要多少有多少,东鸟那尊宝座只有一张。”

风沙还是婉拒:“风某与亡妻感情甚笃,早已决意终生不娶。何况我乃四灵中人,不方便抛头露面,给不了名分。”

王崇似乎有些着急,搓了搓肥手道:“罢了,我代胞兄做主,无需嫡妻名分,媵妾即可。”

嫡妻就是正妻,与丈夫地位平等,享受同等待遇,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男主外女主内,在家中的地位还要高过丈夫。

媵妾的地位尽管不如正妻,比妾还是高出很多,有正式的身份,能够出席正式的场合。足以保证“娘家”的利益,如果正妻去世或者无后,可以取而代之。

见王崇还不肯放弃,风沙叹气道:“暂且容我考虑一二。”

身份地位到了某种层次,得到女人容易,娶个女人很难,牵扯很多。

如果他接纳王萼的女儿,别说做妻,哪怕做妾,实际上都被王萼绑住了手脚,一定会付出巨大且实际的代价,甚至不得不改变对很多人和事的态度。

他心里很清楚,自从决定迈出辰流,婚嫁其实已经由不得自己,与某家联姻是迟早的事。

然而他并不看好王萼,就算非得联姻不可,也定是亲自走过当世三大国之后,找出最有机会问鼎天下的那一方,择选最合适的联姻对象。

王崇继续劝道:“风少深情,令人钦佩。然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总不能孤老终生吧~”

风沙有些不耐烦了,任凭王崇毫无眼力价的絮叨,只是默默喝酒。

突听得锦帛裂响,毡皮厚帘透光崩断。

一个契丹少女兴匆匆的闯了进来,进门便是弯刀斜指,得意洋洋的娇喝道:“好色的昏王,你以为逃得了吗?”

她浑身上下裹着严严实实的棉袍,显得有些臃肿,优美的曲线依然隐透,肌肤不如汉女凝脂如玉,然而红润健康,充盈弹性和活力。

这么明艳靓丽的契丹少女,不是萧燕还能是谁。

绘声已经由跪坐变屈蹲,抓着割肉小刀蓄势欲腾,发现来人竟是萧燕,又重新挨着主人坐下。

王崇本来吓得直打哆嗦,忽一回神,肥胖的身子赶紧往风沙身后缩,把风沙突显出来。

萧燕愣了愣,反手回刀入鞘,虽然神情有些尴尬,还是大大方方的唤了声主人。

她不像汉女那样羞涩扭捏,认了主人就是主人,要怪就怪自己能耐不行,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风沙被王崇缠得烦死了,见着萧燕心里相当高兴,招手道:“来,坐我身边来。”

绘声挪动膝盖,腾出个空位。

风沙反倒先一步占下,示意萧燕坐到他和王崇当中。

萧燕那对寒意森森的俏眸往王崇那身半露的肥肉上扫来扫去,紧了紧刀柄,似乎考虑往哪下刀。

尽管满脸嫌恶,还是过去坐下了,当然尽力往主人身边挤。

王崇则是满头大汗,干笑着往夜娆那边靠,不由自主的把零零散散挂在身上的衣袍拢紧了些。

这时有几个护卫推推挤挤的冲进门来,王崇赶紧喝道:“滚出去。等等,把帘门挂好。”

萧燕这时才有空打量环境,不禁感到熟悉欢喜,一下抽刀砍上案几,深深卡住,往回一拖,案几被生生拖近,又是咄咄沉闷几刀,整头烤羊瞬间变成好几段。

绘声都是俯身过去小刀割小片,精致的摞在碟子里再喂给主人吃,见她粗蛮的作风和刀法,顿时好生不悦。

萧燕倒是兴致勃勃,连骨带肉抓起一大块直接塞到风沙手里,肥瘦相间所以汁水淋漓。

……

第三百零六章 烈马难驯?

PS:上章剧情改动少许。

……

风沙莫名其妙被萧燕塞了一手肥油,不免哭笑不得,想了想还是咬了一口。

萧燕不觉手上油腻,抓来酒壶摇了几摇,俏目四下转扫,居然只见小盏不见大碗。

干脆一刀拍上壶嘴,壶嘴瞬瘪,刀身一扭背磕酒盖,盖飞口炸,酒壶顿时变成了酒碗,喜滋滋的塞给风沙,然后抓起一块羊肉递给绘声。

绘声见主人都吃了,只好苦着脸接过,瞧着这这块比她脸还大的烤肉发呆,不知从何下嘴。

萧燕又抽刀咔咔几下做了两个“酒碗”,一个拿刀尖抵着推给绘声,一个自己端起来大喝一口,脆声道:“不够烈。”抓起肉狠狠咬一口,亮眸道:“好吃。”

她动作很麻利,一切发生在突然之间,真有点反客为主的味道。

风沙意思意思吃了几口,将油腻腻的肉排搁了回去。

绘声紧随其后,起身取来清水皂角,服侍主人洗手。

萧燕觉秀里秀气的,毕竟没胆讥讽,扭头过去找王崇的茬:“一身肥膘丑死了,离我远点,不然烤了你。”

王崇本来就坐得很远,闻言再退开些,可怜兮兮的瞧着风沙。

风沙清清嗓子:“我和永王交情不错,以后不得无礼。”

萧燕露出不忿神色,终究还是低低嗯了一声。

王崇见她这么听风沙的话,眼中射出热芒,扫着萧燕倔强不服的脸蛋,甚至巡扫身段,竟是色心又起。

正因为见过太多美女,无论环肥燕瘦,也无论温柔还是高傲,无不予取予求,尝多尝遍,日复一日,难免腻味。

越是烈马难驯,越是异常渴望,如果还得不到手,驯服的兴趣更会浓烈。

萧燕见他眼神,心中大怒,手按刀柄,又不敢真的砍过去。

风沙探头瞟见,伸手把萧燕揽到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抓起“酒碗”冲王崇敬酒道:“多谢永王款待,时候不早,既然酒足饭饱,先行告辞。”

他这举动无疑宣示所有权,暗着警告王崇别乱想。

萧燕娇躯僵硬,偏又不敢挣脱,一腔怒火全用眼睛瞪给王崇。

王崇心下甚是遗憾,又被萧燕瞪得后颈发凉,本来还想挽留风沙继续说媒,这下也不敢了,干笑道:“请便请便。”

风沙带着两女出门。

萧燕是带着人来的,到个梁柱后面和两个人小声嘀咕了几句,方才重新跟上。

出得侧卧当垆,两女伴着风沙一起钻进马车。

进到车厢安坐之后,绘声忍不住道:“婢子觉得……公主和主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作为主人的贴身侍婢,有没有主母区别很大。何况她出身云虚的剑侍,一直认为柔公主迟早会嫁给主人,所以特别关心。

风沙没有做声。他没可能给云虚名分,云虚也不可能给人做妾,两人至多当一辈子情人。

这跟他喜不喜欢云虚没有任何关系……辰流相对于天下来说实在太小,他的实力相对于四灵来说实在太弱。

只要他还想成为四灵之首,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的喜好,更由不得他率性而为。

绘声又嘀咕了几句。

风沙心中烦闷起来,阴着脸道:“闭嘴,让马车快点。”

他忽然好想亡妻,想赶紧回去陪陪她。

萧燕与风沙有约,只要积满三个大功就能恢复自由,如今已经完成两个,自然更加惦记第三个。

奈何在潭州呆了许久,始终没等到机会。

她个性爽直,没那么多弯弯绕,尽管心情迫切,还是乖乖等待。也就等得不耐烦,导致脾气不好,每天到处野,总想找人撒火,比如王崇。

如今王崇竟是动不得了,难免倍感烦躁,见风沙像是不开心,反而开心起来。

风沙见她神情欢悦,斜眼道:“就算我不太管你,你是否过于忘了身份?成天见不着人就算了,居然还跑去惹是生非,莫非皮痒欠收拾了?”

萧燕欢容僵住,小声道:“我知错了,主人不要生气。”

她名义上是剑侍副首领,和绘声一般大,应该不分日夜随时侍奉在侧的。

萧燕毕竟身份尊贵,风沙多少给她留点面子,很少真当成婢女使唤来去,现在心中郁闷,说话就刻薄起来:“我?我什么我,你也配在我面前称我。”

萧燕不复刚才对待王崇的娇蛮模样,怯生生道:“婢子知错了。”

风沙冷冷道:“做对事是奴婢,做错事是贱婢,还用我教你吗?”

萧燕早被他盘得一点脾气都没有,脸蛋涨得通红,低声下气道:“贱婢知错了。”

风沙哼了一声:“这几天你哪也不准去,就跟在我身边。成天五人六的,到处给我惹事,哼~信不信我让你回去坐炭炉,烫不死你。”

萧燕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坐不住,一个劲的向绘声使眼色。

绘声为了弟弟没少求人帮忙照顾,当然也求过萧燕,赶紧圆场道:“明天东郊马场不是有场马赛吗?燕子马术很好,肯定可以给主人挣点面子。”

风沙神情微动。

这场马赛,是由一位贩马的大商贾组织的。

东鸟位于南方,向来马少船多,匹匹珍贵,乃是各方势力极力争抢的战略资源。

运来的这批战马大半被东鸟皇室和朝廷购走,当然也不敢真的吃干抹净,剩下百余匹却是留个各方的甜头。

对于这位黄姓商贾来说,卖给哪家都得罪一大批人,于是趁着新年将近的喜庆,干脆搞了个马赛,三场比赛三场冠军,每场冠军都能分到其中三成的购买权。

有能耐全赢全买走都行。

四灵和隐谷对此相当感兴趣。四灵是想弄到手里充实白虎卫,隐谷则是想阻止四灵弄到手里充实白虎卫。

凡是事关四灵和隐谷关系的事情,风沙都很感兴趣想要插上一手,所以设法讨了邀请,跑去凑这个热闹。

虽然不知道届时事态如何发展,带上萧燕这个马术高手,搅局的筹码无疑多了不少。备而不用,总比事到临头无子可落好。

绘声见主人似乎意动,细声道:“燕子要是烫坏了屁股,就骑不得马了。”

这一句叫画蛇添足,风沙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你呀~到处为孟凡攒人情,迟早被他拖累。”

绘声被主人揭穿了小心思,倍感窘迫,红着脸不敢吭声。

……

第三百零七章 深冬马场

深冬马场,没有黄草,只有黄土,幸好地冻,无以扬尘。

系着各色绸缎的马栏醒目的圈出一大片跑场,长约数千步,宽也数千步,举目张望,十分开阔,令人心旷神怡。

跑场四方设有层次分明的摞台作为观席,观席挨边及当中由高矮护墙隔出相对私密的小厅,用以接待贵宾。

壁面和飞檐装点华丽,处处色彩缤纷,飘旗和艳带配着寒风簌簌,在冬日难得暖阳之下欢悦招摇,颇有年节气息。

观台间隔处皆燃有烈火腾烟的大炭盆,主观台下方还有堆有冲天篝火,无不炭红烟缭,滋噼有声。

加上来人甚多,无论聚散皆显得人头攒动,虽是天寒地冻,气氛异常火热。

主观台是专门招待获得邀请的宾客,潭州府出动了城卫军在周围维持秩序,与其他观台隔开。

两侧观台稍显简陋,然而游人更多,更喧嚣、更热闹,都是闻风而来的潭州居民和附近赶来的各镇镇民。

还有心思活泛的大小商家沿台展摊,各家的幌子随风飒飒,字号飘扬。卖着热茶浊酒、点心玩具,飘腾的蒸气如云低压,如雾盖顶。

附近挤满男男女女,甚至全家老少,许多幼童在人群中穿行欢奔,语笑声声。

跑场尾端没有观台,仅是搭了许多简陋的棚子,城内有绅商在此摆下粥铺,开了流水席,来者有份,绝不收钱。

这跟赈灾的粥厂不一样,不但粥稠可竖筷,而且多少有点肉,甚至还配有新鲜的点品。

不光流民来吃,一些家境不算富裕的居民也会过来盛上几碗。

加起来人数还不少,毕竟朗州军不久前围过城,虽然未曾破城,还是有很多家庭遭受重创,成员财物损失巨大,日子大不如前,年前难得开开鲜。

其中大半粥铺肯定跟隐谷有关,隐谷最喜欢干这种事。

在某些人看来这是慈恩善举,在某些人看来这是邀买民心。

其实隐谷的势力比之前朝已经大大不如,毕竟当今天下纷乱久矣,各处都是出身低贱的武夫当道,对文人儒士多有欺凌之举,对高门大阀更是动辄肉毁。

比如东鸟的开国皇帝木匠出身,南唐的开国皇帝乃是流浪孤儿,名震天下的海龙走私盐起家,刚刚篡夺北汉皇权的镇北王郭武,早先是个罪犯。

正所谓天街踏尽公卿骨,曾经的门胄高华早就被扫荡干净。

任凭你自认高贵,人家想羞辱就羞辱,想蹂躏就蹂躏。最终是死是活跟你完全没关系,仅在人家一念之间。

隐谷赖以扎根生存的土壤流失太多,几乎溃堤,幸好底子够厚,愣是撑住了没倒。

待得三大国鼎立之后,总需得文士治国,境况才逐渐好转,恢复当年翻云覆雨的能力。

四灵的情况相差不多,迫于战乱形势被分割于各地,难以相互支援,直到现在也不像隐谷那样流通无碍。

幸好四灵尚武重器,通过这些年的拼命发展,各处实力单拿出来都相当雄厚,一样开始覆雨翻云。

风沙还是老习惯,在主台找了个不起眼的边角观台就座,左绘声右萧燕,一个丰腴妖娆,一个野性迷人,在别人看来当真艳福不浅。

来此宾客几乎都是熟人,之前无论私下的相交和公开的宴会多半打过照面,皆是能够影响东鸟局势的大人物,有官有商,也有江湖人物。

王尘和绝先生居然带人也来了,很低调的分别进入边角的小厅。

王尘身边除了何子虚,还有那个潭州隐谷的方副主事。

绝先生一样带来不少人,风沙最熟悉的自然是任松与何光。

其余人等的择座十分有趣,以主台当中为界,左右泾渭分明,一眼就可以看出倾向四灵还是倾向隐谷。

主台中间算是个模糊地带,上方多是东鸟官员,下方多是在野名宿。

至于商贾及江湖名门,或稍稍靠左,或稍稍靠右,总体来说尚处于中间,似乎有倾向,又似乎不明显。

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伏剑。

她并没跟江湖人混一堆,反而跟那些贵气逼人的大东主混在一起。

别人都带着女人,小鸟依人。就她是个女人,女扮男装。

一身红袍,风姿飒爽。比附近的男人秀丽,比附近的女人俊朗,自然特别醒目。

王炳川和王夫人也在这一圈人之中。

王夫人显然比丈夫更善交际,比之英气勃勃的伏剑又是另一种妩媚的风韵,吸引瞩目更多一些。

总的来说,这些人对伏剑是男悦女羡,对王夫人则是男馋女嫉。

过不多时,云虚也来了。与那群各大势力驻于东鸟的显贵们谈笑风生,鱼贯进到处于主台正中间的贵宾厅。

领头作陪的东鸟皇室居然是永王王崇,旁边尚有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与王崇眉目相似,只是削瘦很多。

王崇似乎十分畏惧他,有意无意的躲远一点,又不敢真的抛开不理。

风沙正暗中观察,腰间忽然被绘声拿纤指轻捅两下。

“主人您看,两位小姐也来了。”

风沙顺着她的指尖举目张望,不禁皱眉。

整座马场处于潭州城东边,主观台位于马场西面。

两侧观台分别位于南北两边,南边和摆粥铺的东边以平民居多,北面则以携刀带剑的江湖人居多。

宫天雪和宫天霜就在北面观台的尾端,正巡逛着沿途的小摊贩。

两女就跟着王龟身后。

宫天霜双手抓满了小吃,蹦蹦跳跳显得十分欢悦。

楚涉跟她并肩而行,两人不时碰头说小话。

孟凡则凑在宫天雪身边嬉皮笑脸。

宫天雪文静的很,不像师妹那样大大咧咧,莲步斯文,浅笑怡人。

一行人身边有剑侍有侍剑,还有江城帮帮众。

虽然沿途人等摩肩接踵,还被一众护卫奋力排开一个安全的空间,自然十分显眼,难怪绘声一眼就看见了。

贵宾来齐之后,马赛的主办人黄东主一声令下,跑场内外炸响爆竹,轰天震耳。

好几队人各自牵着马匹步入跑场,每匹皆是高头大马,线条柔美,体魄健壮。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仅看这些马匹遇爆竹炸响而丝毫不惊,就知不光是好马,且是上等的战马。

……

第三百零八章 女道童

无论黄东主这批战马多么上等,也不过百余匹,略微影响四灵和隐谷的关系而已。

风沙一直尽力维持两方平衡,时刻走在钢索上,所以才会关注这种细微的影响,应该还不至于惊动王尘和绝先生。

没曾想两人都来了,还带着各自的高层,本来寻常的事情忽然不寻常起来。

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跑场上十余名骑士驾着战马来回奔腾,表演马术热场,本就热闹的场面更加热闹,轰天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主台上的众人也纷纷喝彩。

这种公开场合,大家都很注重形象。

威严华贵的男人一个比一个正经,千娇百媚的佳人一个比一个端庄。

男人道貌岸然,女人优雅娴淑,很想难想象他们在不恨坊赌会上那种放浪形骸的模样。

不管氛围正经还是放浪,风沙反正融不进去,缩坐在边角,心不在焉。

云虚的剑侍悄悄从后面近身,凑他耳边低语:“公主说,同厅有个奇怪的道士,她偷偷问过永王,那是当今东鸟陛下的嫡长兄王振。”

风沙悚然一惊,垂目道:“知道了。”

剑侍躬身退走。

东鸟开国皇帝定下传位规矩,并非父死子继,而是兄终弟及。

王振正是嫡长子,本该继承皇位,然而他早就弃官,跑去当了道士。最终王范继位,王范死后又传给了王广。

事情当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牵扯很多权利斗争,风沙仅能猜测大概,不过脉络还是很清楚的。

儒道向来不分家,与隐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王振既然做了道士,显然跟隐谷十分密切。王范取代他登基,利在四灵。

这一场四灵胜出。

王振仅是退避,并没有丧命,隐谷肯定下了大力气保全。

王范没坐几年皇帝,死了个莫名其妙。王广越过兄长王萼继位,其中最大的助力正是掌握军权,且和隐谷极为亲密的元大帅。

这一场,隐谷胜出。

接下来的事情,风沙便亲自参与了。

王萼仗着四灵撑腰,举兵造反,围攻潭州,结果势败。

又是隐谷胜出。

这次四灵保下了王萼。

这一段,风沙参与很深。算得上当中坐庄,两头吃饱,分得了大利,于是在东鸟获得了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王振毕竟是东鸟开国皇帝的嫡长子,拥有最正统的身份。

无论当初内情究竟如何,毕竟是他主动放弃皇位,于东鸟朝野间的威望可想而知,包括当今东鸟皇帝王广在内没有人敢反对他……起码明面上不敢。

难怪区区一场马赛惊动了王尘和绝先生,原来竟是来了能够彻底颠覆东鸟局势的重要人物。

风沙正在思量,背后响起一个稍显稚嫩的女声:“我能坐这里吗?”

离得这么近,居然连脚步声都没有,虽然环境喧闹,还是吓了绘声和萧燕一跳。

萧燕只是握住了刀柄,绘声更习惯做护卫,已经扭身护住了主人。

两人看清来人样貌,神情又是一松。

来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女道童,穿着道服,束着道髻,若非道袍鼓胸,倒像个俊秀过分的小男孩。

脸庞圆润,两腮略肥,更衬得白生生的颈部纤细,神采异常飞扬,眼神特别荡漾。

绘声笑道:“小妹妹怎么乱跑,你师傅呢?”

女道童理也不理,就盯着风沙,又问了一遍:“我能坐这里吗?”

风沙起身比手,微笑道:“请坐。”

女道童挽了个道揖,看他先坐下,才跟着坐下。

她对风沙很讲礼貌,对绘声毫不搭理,身份贵贱竟是一下就区分出来了。

绘声出身公主府,自然很有眼力价,看气质就知道人家是贵人,非但不敢生气,反而连坐都不敢并肩坐了,屈膝跪坐侧席,立刻矮上一头。

萧燕除了主人和云本真,谁都不怕,坐在另一边好奇的打量。

女道童仰脸问道:“你就是风沙?”

风沙点点头:“女冠认识我?”

女道童甜甜笑了起来:“人家还没加冠呢!叫我从灵就好。”

风沙问道:“从灵小姐姓王?”

女道童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叫武从灵。”

风沙有些清楚,又有些迷糊,想了想没再多问。

武从灵也不说话,盯着他扫量不停。

风沙自认脸皮够厚,也禁不住一个小女孩这样乱看,只好把头扭过来问道:“从灵小姐找我有事?”

“师傅要我传句话……”

武从灵清清嗓子,憋出老气横秋的样子:“今日马赛别插手。”

风沙失笑道:“尊师这没头没尾的,我听不懂啊!”

武从灵斜眼道:“师傅还说,如果你说不懂,一定是装的,欺负我年纪小好哄。”

她的眼睛大而有神,不圆偏狭,随眉尾高挑,睨视起来颇有种远超年龄的气场,甚至算得上惊艳。

风沙心脏热跳几下,暗忖好一个龙睛凤颈,嘴上道:“尊师究竟是谁,我认识吗?”

武从灵撇嘴道:“还装,柔公主的女侍不是告诉你了吗?”

风沙不动声色道:“还请从灵小姐转告尊师,今日这场,我不插手。”

他已经猜到这场马赛的奥妙。

当初流城,他和绝先生斗法。

双方都不愿真的拼个血流成河,于是把三河帮在升天阁的立帮大会作为赌桌,往桌上互扔筹码,以此取代真正的血拼。

当时绝先生输了,然而并不服输,才有后来双方真刀实枪的干了一架。

那时的情况和现在差不多,只不过他从赌客变成了看客。

下面跑马的赛场就是赌桌,主观台上这泾渭分明的各色人等,就是四灵和隐谷的筹码。

两方之所以瞒着他没有任何通知,正因为谁都拿不准他的脉,生怕他这个足以影响胜负的变数节外生枝,很有默契的把他摒弃在外。

他乐得如此,不愿插手。

武从灵瞧他几眼,敛目道:“你答应就好。”起身一揖,转身而去。

萧燕倾身过来,不忿道:“你答应这么痛快,她反倒瞧不起你。”

风沙瞟她一眼:“和你一样,就是欠收拾。不过她年纪小,我不计较。”

萧燕缩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

第三百零九章 花娘子复仇记 一

演戏的累,看戏的爽,风沙乐得看戏,还不用花钱,免费观赏。

甜点配热茶,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萧燕在那儿嘁嘁有声,甚为不屑,鄙视道:“你们汉人男子就这点能耐,也配叫马术?”

风沙斜她一眼:“信不信我今晚回去就把你当马骑了?”

萧燕哆嗦一下,俏脸发白,小声哀求道:“不用鞭子好不好。”

显然她以为骑马真是骑马。

风沙不禁翻了个白眼,佯怒道:“不光用鞭子,还要给你塞上嚼子,拴上缰绳。”

萧燕垂头丧气,微不可查的轻嗯一声。

绘声懂得比萧燕多多了,红着脸蛋偷瞄一眼,心中好生羡慕。

她毕竟青春年少,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平常贴身服侍主人,不但亲密而且亲热,少不了耳鬓厮磨,难免心儿荡漾,时时幻梦。

偏又挨过教训,不敢乱摸乱动,加上地位始终不高,几个剑侍首领就她一个还仅是单纯的侍婢。

眼睁睁看着伏剑、云本真,还有姐姐,甚至连萧燕都掌有实权,在外面威风的很,心里可难受了。

就盼着主人动心宠幸,她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如果运气好怀了孩子,将来就有保障了。

风沙又逗了萧燕几句,何光忽然走过来,皮笑肉不笑道:“马赛将要正式开始,绝先生叫我跟风少说一声,既然来了,乖乖看戏就好,千万不要下场。”

昨天楚韵馆午餐,两人因为君山青龙物资一事谈崩,几乎撕破脸,虽然多少还连着层边皮,没有彻底扯断,好脸色却是没了。

风沙收敛神情,淡淡道:“知道了。”

何光语气十分强硬,本想激他不忿,一旦出了岔子,必定惹恼绝先生,没曾想人家竟是无动于衷,不由暗哼一声,扭头去了。

风沙的视线重新转回跑场,本来悠哉看戏的好心情瞬间倒了胃口。

跑场上的马术热场已经临近尾声,十几名散开的骑士向四方观众招摇手臂,拨马回缰准备立场。

岂知靠近北面观台的一匹战马忽然嘶叫一声,扬起两双前蹄凌空虚踩,倏然狂奔,竟是直接越过并不算矮的马栏,撞翻几个摊贩,直冲观台。

马背上的骑士扯缰不动,神情惊惶。

四方顿时惊呼不断,直面之处的人群更是到处奔逃。

绘声眼尖目锐,忽然抓紧主人襟角,低呼道:“小姐在那边。”

风沙猛地瞪眼。

战马笔直奔踏,马头所指方向,正是宫天雪和宫天霜。

她们一行人正坐在一个靠近跑场的茶点铺里,有桌有凳,离得又近,比观台位置还好,这时优点变成缺点。

战马似乎发狂,速度快、距离近,加上人群乱窜,遮挡视线,几乎来不及反应躲闪。

幸好有几个剑侍一直在附近把住高位,见状一面招呼躲开,一面冲下去阻拦狂马。

仅凭人力自然拦不住跑起速度的冲锋战马,武功好又带着兵器那就不一样了,何况马上骑士并无夺人性命的意思和武器,战马也未曾披甲。

剑侍和侍剑抓着什么扔什么,腰间的佩剑,手边的凳子,筷筒的筷子,掷得又狠又准,两女的近侍更是排到前面去当人墙,硬着头皮拦冲击。

一阵投掷,劈头盖脸,马上骑士吓得魂飞魄散,半是被迫半是主动的从马背上摔下去。

战马很快被戳插的半身是眼半身是血,加紧狂奔一段,蓦地疲软下来。

王龟暴喝一声,连跺两脚,冲到战马头前,腾腾站定,眼看要被战马掀飞,忽一错步侧身,电光火石之间,让开马首并且双手紧扳,揪着马耳扭身猛旋。

痛楚嘶叫的战马竟是双蹄滑空,砰地一下沉闷砸响,侧翻于地,四蹄乱蹬,挣扎起身。

尽管战马连遭重创,流血虚弱,王龟还是抵不住马蹄乱踹,不得不疾退避开。

楚涉眼疾手快,飞身一剑直插马颈,喝地一声双手拍抵剑柄,顿时扎了个对穿,往下一压便开了条大口子,鲜血喷涌狂飙,激他一身满脸。

倒地的战马迅速瘫软,蹬蹄渐渐无力。

不知何时陷入静寂的跑场,忽然间欢声涌动,喝彩喧天。

王龟得意洋洋,四方拱手。

岂知斜里窜出一道倩影,手往他胸口拍实。

王龟瞪大眼睛,伸手用力指人,胸口鲜血淋漓,也不知是人血还是马血。

倩影冷笑道:“你灭我香竹帮满门,这是咎由自取。”

正是花娘子。

喧嚣的声音,戛然而止。

花娘子又冷笑一声,往后暴退,钻入人群,几下闪动便不见了。

风沙木无表情,微微转动眼珠,视线正好和宫天雪身边的孟凡对上。

孟凡露出个一闪即逝的笑容。

风沙微微颌首。他并不在意孟凡怎么设计的,成功就行。现在就挺成功的,隐谷无论如何也怨不到他的头上。

宫天雪、宫天霜和楚涉皆大惊失色,短暂的愣神之后,七手八脚的拖住倒下的王龟,在一众侍卫的护送下迅速离开。

孟凡当然紧紧跟上。花娘子善于用毒,自信一下就能弄死王龟,怕就怕会有意外,他总要确定王龟的生死,实在不行还要补刀。

何子虚突然钻出小厅。

风沙立刻和他对上了眼睛。

何子虚神情严肃,风沙满脸无辜。

何子虚狠狠瞪了风沙一眼,奈何实在儒雅斯文,瞪人不凶也不疼。

他叹了口气,匆匆立场。

风沙开心起来,任凭下面乱哄哄,他饶有兴致的把玩着绘声那对软若无骨的小手,当然脸庞还是绷得很紧。

王尘和绝先生显然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出搅局,那位黄东主根本做不了主,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女道童武从灵从贵宾堂到他身边低语几句。

黄东主顿时定下心思,吩咐一些手下清理血场,又叫人重新排下爆竹点响。

听得爆竹声再次炸起,风沙心知肚明,两方起码还有一方仍旧不肯相让,非得在今天分出胜负不可。

三场马赛必须两场胜出,赌注就是东鸟皇帝那张宝座。如果输家不肯认输,那就当面锣对面鼓,拼个腥风血雨。

……

第三百一十章 二虎竞食,大撒币

尽管爆竹声声,想要安定人心,奈何声声心惊,反而更添慌躁。

离场的人并不算多,毕竟跑来一趟不容易,贵胄与百姓同襄的年前盛会也寥寥无几,更多是避开靠近马栏的一排排摊铺,拼命往观台上面挤。

黄东主找了个大嗓门的大汉宣布项目和规矩。

风沙对这些并不关心,马赛的胜负对真正的胜负影响极其有限,主要是看双方参与者的背景。

这些背景意味双方获得了谁的支持。现在仅是出骑士跑场争胜,真打起来就是出人手流血卖命。

第一场乃是赛马,也就是比哪匹马跑得快。

参与者十余人,骑士的背景几乎都在主观台上坐着,大都是各地军使的代表。这些军使真正占有地盘,掌有兵权。

以主观台中轴线为分割,泾渭分明,三名骑士支持四灵,三名骑士支持隐谷,剩下的骑士的东家坐于当中,有倾向、不明显。

其中两名骑士的背景最受人瞩目,一位是元大帅的亲卫,另一位是召水军使汪莱的亲随。

元大帅名义上执掌东鸟全国兵权。召水军使麾下战舰近千艘,并且是实打实的掌握,乃是东鸟水军中最大的一支。

元大帅显然是隐谷的人,汪莱则是四灵的人。

没有田忌赛马那种上驷对中驷,中驷对下驷,下驷对上驷的技巧。就是上驷对上驷。

双方都在尽力展现实力,玩这种小机巧于事无补,徒惹人笑。

场上骑士数着背景细算下来,支持四灵一方的军使人数多上一二,支持隐谷一方的军使地盘大上一些,也更富庶一些。

真打起来当然一翻两瞪眼,以成败论输赢。如今仅是甩筹码,那么只能算不相伯仲。

赛马比赛,比着争先,你追我赶,激烈非常。数圈跑过,多数惊魂未定的观众终于缓回神,开始全神投入。

有马赛自然有赌盘,押了钱的赌客拼命为自己押下的赌马鼓劲,气氛迅速热烈起来。

最后攸州军使的亲卫技高一筹,摘得桂冠。

这种场面上的胜负,并不影响真正的要人对这场胜负的认定,那就是不分胜负。

这一场根本是明牌,只要元大帅和汪莱没有改变立场,或者在场军使不是一面倒的倾向某一方,那么这场的胜负在各家骑士出场之前就已经注定。

一场比完有间隔,观众可以去买点心小吃,或者入恭净手。

总之气氛重新热闹欢悦。

主观台上则恰恰相反,谈笑声小了很多,气氛隐约有些凝重。

该清楚的人都很清楚,后面这两场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牵扯到很多人的性命与荣辱。

当然,主观台上多数人对此心里没数。

这里坐着的虽然都是东鸟的上层,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身处核心,知道内情。

比如伏剑这类人,无论看起来多么风光威风,实际上只会被胜负所影响,完全无法影响胜负。

云虚的剑侍匆匆而来,再次走到风沙身后附耳:“公主觉得这场马赛不对劲,想问风少有什么看法。”

风沙心赞云虚果然敏锐聪慧,这么快窥见端倪,丢了句:“二虎竞食,莫入虎山,静观其变,看谁先伤。”

剑侍默念几遍,一个字也不敢记错记漏,然后躬身退走。

第二场比骑射。

骑士下场唱名,多是某某大商行的护卫,某某帮派的高手,明眼人都知道,商行帮会背后无不站着东鸟的高官显贵。

一些外国商行帮会派下的骑士不会被算在真正的胜负里面,除非有特别的表态。

比如伏剑就派人凑了热闹。如果风沙想要做文章,可以设法表达态度,否则三河帮本身既有四灵又有隐谷,无法单独代表任何一方。

风沙默默盘数一阵,这场四灵输定了。

隐谷支持王广,王广身为东鸟皇帝能够反哺隐谷。

四灵对朝野的影响不能说不大,毕竟拼不过皇权。

伏剑这时带着几个人靠了过来,躬身微笑道:“三河帮也派了高手下场玩玩,风少愿不愿意捧个场押注一二?”

主人是她的后台,这种场面当然要趁机显摆一下。

跟来的几个都是潭州各大商行的东主,与三河帮关系密切,签了很多大单,否则伏剑不会领来见主人。

这些人各有各的背景,或多或少得到过提醒或者暗示。

多数人未必清楚风沙的真实背景,只晓得跟自家的后台起码是同一层次。总之不是他们能够得罪的,自然小心翼翼的陪起了着笑脸。

“伏少的场当然要捧。”

风沙挺立起身,轻笑道:“诸位何不同我一起押注三河帮。赢了,诸位与三河帮订好的订单任意选一单,免单。输了,免半单。算我答谢诸位给面子捧场。”

伏剑嫣然道:“那就要风少破费了。”

几人相视一眼,喜动于色。

他们与三河帮的订货动辄以船论,人家居然连问都不问,说免单就免单,这才叫财大气粗。

有个胖子故作捶足顿胸:“悔不当初啊!早知今日会遇贵人,昨天和伏少谈成的那单怎么也得翻上三倍五倍,这下亏大发了。”

他姿态诙谐,语调作怪,诸人皆笑了起来。身边的女伴更是花枝乱颤,各自舒展娇态柔体,倒也不敢对风沙乱抛媚眼,只是下意识想勾起他的注意。

风沙比手示意,请诸人排排就座,一同观赏下面跑场的骑射比赛。

绘声坐到后排,把主人身边的位置让给伏剑。

输赢都大赚,诸人当然轻松惬意的很,傍着女伴交头接耳,语笑不断,时候到了又给那位三河帮骑士鼓劲。

那位骑士也很争气,纵马三箭,箭箭靶心。惹得一片欢腾。

伏剑略有些得意的向主人显摆道:“他是我重金礼聘的箭术高手,号称江南第一箭,绝对不会给三河帮丢面子。”

萧燕听得嗤嗤笑道:“射这种死靶子有什么难的,在草原上随便找个孩童蒙上眼睛都不会射歪。”

伏剑俏脸阴沉下来。

她在帮里一言九鼎,在外面威风八面,还没人敢当众驳她面子,连主人都不会。这个蛮子女人好生可恶。

……

第三百一十一章 骗子和傻子

风沙才不会理会伏剑和萧燕那点不对付,默默思索四灵怎么在第三场翻盘,在他看来很难。

其实他并不在乎四灵和隐谷这场较量谁输谁赢。

他的根不在东鸟,无论如何伤不到他。

输得一方必须获得他的支持,用以平衡对方的压迫。

赢的一方未免对方濒死反击,需要他这个桥梁维系底线。

如果两方撕破脸真正开打,对他才大不利。

这意味他必须选边站定,无法继续左右逢源。

正思索间,后方起了一阵骚动。

穿着道袍的王振,携着女道童武从灵步出贵厅。

沿途诸人纷纷拜行大礼。

最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突然间发生了,王振忽一旋身,走到亲近四灵一边的角落坐定。

整座主观台瞬间鸦雀无声。

哪怕不明白内情的人,好歹也知道这里泾渭分明,位置是不能乱坐的。

比如伏剑带的几个朋友都是四灵的背景,不是她没有隐谷背景的商贾朋友,而是人家根本不会过来,她也不会逼着人家过来。

王振本来不必出面站队,因为他显然支持隐谷,如今竟跑到四灵一边,对某些人来说无疑于平地惊雷。

空气死寂般凝固一阵,几个官宦贵胄缓缓起身,从近中间的上观台,往四灵这边挪了几步坐定。

下观台起来更多人,跟着改换位置。

随之带来连锁影响,无论上观台还是下观台,呼啦啦一下过来好多人。隐谷那边座位顿时稀松起来。

风沙扭回脑袋,重新望向跑场,都不用细算,四灵赢定了。

如果隐谷没有类似分量的杀手锏,第三场不用比了。

潭州隐谷的那位方副主事从小厅踱步而出,目不斜视的走到风沙身边,躬身道:“少主有请风少。”

风沙木无表情的起身,按下想要跟来的绘声和萧燕,独自随方副主事转进小厅。

沿途很多人在看他,神情各异。近四灵者忐忑,近隐谷者紧张。

王尘负手立于望窗跟前,厅内竟然无人。显然小厅还有隔间,随行人等已经避开,留给两人密谈。

方副主事将风沙领进门之后,向王尘行礼,然后关门退出,把守门外。

王尘收回眺望的目光,轻声道:“感谢你还愿意来见我。”

风沙身为四灵中人,当然可以不来,也不应该来。

如今来了,是给她面子。

风沙轻叹道:“我也仅能如此了。谁都可以背叛四灵,唯我不行。”

他当然有扭转乾坤的能力,代价是再也不容于四灵。

只要他还想当四灵之首,那就不可能为隐谷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这番话其实就是婉拒。

王尘目光重投望窗之外跑场,梦幻的声线悲戚道:“销尽繁华春似梦,坠楼人比落花多。我心彼心,风少可明?”

她这番话无疑于认输。

隐谷认输,意味着在东鸟这战场做出退让。退让必定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尤其对那些本来拥护隐谷的人来说,更是灭顶之灾,必定遭受彻底清洗。

隐谷就算生有千眼百手也不可能尽护周全。昔日堂上客,今日阶下囚的情况将会数不胜数。

这是希望风沙从中周旋,同时也划出了底线。一旦越过这个底线,隐谷不惜全面开战。

“王范继位,隐谷保住王振。王广继位,四灵一无所保。”

风沙冷笑道:“直至王萼,王萼也被你们保住了。隐谷自诩悲天悯人,端得赶尽杀绝。四灵被斥穷凶极恶,却必须次次留情。我呸~”

王尘缓缓道:“挂靠升天阁,托寄三河帮,风少可愿意?”

风沙立时变了脸色,笑容可掬道:“隐谷的份额不准变。另外,不恨坊的底细想必你很清楚,易门百废待兴,易掌教殚心竭虑,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绝对不叫趁火打劫,这叫……咳,各取所需。说简单点,想要保住某些人,可以。只要进了升天阁,三河帮,不恨坊,他来保证安全。

当然不是走城门,想进进想出出。也可以说是走城门,因为要交入城税,搜身刮净那种。

尤其四灵、隐谷都在升天阁、三河帮占有份额,正是相互重合的模糊地带,两方都能放心。

王尘没好气的白了风沙一眼,垂首低吟道:“潭州大劫,无可避免,万千百姓,苦难更甚,其错在我,其罪在谁?”

风沙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子系中山狼,形势比人强,可怜东郭,兼爱恶狼。”

若非王振这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临阵倒戈,隐谷绝不会败的这么凄惨。

王尘哭笑不得:“你才东郭,你全家东郭。儒家主张爱有等差,墨家才讲兼爱非攻。”

她忽这一下,露出小女儿姿态,竟是褪去出尘和沉稳,说不出的调皮,然而面貌隐约透出难言的苦涩,竟是使人不敢直视。

“兼爱是指爱人,可没说爱禽兽,很多人在我眼里其实算不得人的。”

风沙转开视线,淡淡道:“何况兼相爱,还需交相利。爱是相互的,利也是相互的,大家各取所需。”

王尘幽幽一叹,负手望窗。

风沙躬身行礼,拉门退出。

走上主观台,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的身上,就想看他坐哪里,没人去关注跑场上仍在进行的马赛,因为那已经完全不重要。

风沙哪也没坐,径直走到四灵的小厅。

门外两个卫士看他一眼,其中一人躬身道:“稍等,容禀。”

风沙抱着双臂,无聊的等在门外,忽然和武从灵对上了眼睛。

他其实想看王振的,偏又不稀得看,只好看王振身边这个女道童了。

武从灵睁大眼睛一眨不眨,须臾不肯示弱。

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居然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顽童般斗起了眼睛,就看谁先忍不住眨眼睛或者躲闪视线。

风沙脸显惊悸之色,武从灵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张望,结果什么异常都没有,扭回头恶狠狠瞪着风沙,明亮水灵的大眼睛像是在骂:“骗子。”

风沙笑盈盈的做了个口型,一语双关道:“傻子。”

武从灵差点气得跳起来,被王振伸手按下。

过不一会儿,卫士出门有请,风沙整整衣衫,迈步进门。

……

第三百一十二章 瓜分和鲸吞

绝先生负手立于望窗跟前,厅内也是无人。

风沙嗤嗤笑了起来。

绝先生不悦道:“你笑什么?”

风沙连吞几口口水才生咽下笑,低喘道:“王尘也像你这般站在窗前负手远眺,就连脸上云淡风轻的欠揍模样都一模一样。”

看似笑语,其实挑明他和王尘已经谈过,是带着隐谷的条件来的。

绝先生面露错愕之色,旋即笑道:“这叫臭摆架子,不知何时开始竟成为习惯了。来,风少,请坐。”

两人分主宾落座。

绝先生微笑道:“风少似乎心情欢悦,想来狠狠宰了隐谷一刀。”

风沙正色道:“四灵即我,我即四灵。四灵的确狠狠宰了隐谷一刀。”

绝先生哑然失笑。

“隐谷开出什么条件?我提醒你,王振当头一锏,称得上绝杀。哪怕摆明车马,正面干上一架,我们也赢定了。一般二般的条件,别怪老夫不给风少面子。”

风沙嘿嘿一笑:“隐谷妇人之仁,打算给羽翼买命,让他们交出权利和势力,换得保全性命。”

绝先生捻须斜眼:“听起来不错,既然他们肯老实交权,也省的我们挨个拔毛,费神费力不说,难免带出太多血。”

四灵会怕杀太多人、见太多血吗?当然不怕。这番话质疑讥讽的意味更浓。

风沙淡然自若道:“玫瑰虽美,枝干多刺,想要连根拔除,花红手更红。咱们何不剪花自娱,让隐谷留枝空赏?”

这是隐喻隐谷的底线,美丽的花朵可以交出去,枝干必须保留,想要连根拔除,那就开战。相信四灵也不愿被扎个满手血,伤得比花更红。

也就是得不偿失的意思。

绝先生皱眉道:“还请风少细说,怎么剪花不伤枝,怎么留枝单取花?”

之所以急着在年前翻盘,正是因为东鸟上执事担心自己在东鸟大会上颜面无光,不但被其余五位上执事讥笑,话语权也会一落千丈。

所谓话语权绝不仅是平常人说说话而已,其时每一句话都将影响四灵未来长达十年的高层定策,进而影响东鸟四灵的势力消长,东鸟上执事当然要全力力争。

如今好不容易彻底压下隐谷,总算挽回之前失败的面子,四灵大会上终于不必灰头土脸,至于讨回损失倒在其次。

所以绝先生没有拂袖赶人,还能忍着问下去。

风沙对此心知肚明,缓缓道:“现有三尊花瓶,一为升天,二为三河,三为不恨,花瓶盛枝,只露花朵。如此剪花,既不扎手,也不伤枝。”

绝先生挑眉道:“风少当真雁过拔毛,这一刀不止宰了隐谷,还宰了四灵。哼~”

清洗隐谷的羽翼,自然全面接管留下的势力。然而过了风沙这一道手之后,只能按东鸟四灵在升天阁和三河帮的份额分成,也就剩三成。

风沙白赚三成,隐谷还能保留三成。

不恨坊更是管不到,也不好管。这个破口,肥油更不知会流出多少。

要知道这分成的可不是财物,乃是重新划分东鸟的权利归属,岂是钱能够衡量的。

风沙再次正色道:“我即四灵,四灵即我。四灵的确狠宰隐谷,并且雁过拔毛。至于易门,易门太小,能吃多少?难道我这点面子都没有?”

绝先生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摇头道:“就算我点头,上执事未必松口。”

风沙淡淡道:“绝先生心里很清楚,占得皇权,已经收割大头,些许边角毛利,上执事不会跟我计较。”

绝先生沉默一阵,轻声道:“风少作为中人,当需作保。东鸟反抗势力,不得反抗。”

“人皆畏死,临死反击很正常。”

风沙摇头道:“三尊花瓶其实就是围三阙一的那个一,只要上执事和绝先生不把花瓶打碎,我保证枝是枝、叶是叶,或许随风乱飘,不会成束鞭笞。”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王广没有任何退路,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反击。既然王振能够临阵倒戈,想必上执事对此早有腹案。”

绝先生不置可否道:“我原则上同意风少的提议,当然还需上执事首肯。请风少陪我同观马赛,或许马赛结束之前,会有好消息传来。”

风沙轻轻点头,目光转向望窗之外。

绝先生报了个歉,起身转入内厅,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就座。

风沙的三尊花瓶之说,其实很简单,就是让人改换门庭。

无论你之前是什么高官显贵,占据什么高位,只要属于隐谷一脉,除非拜入升天阁、三河帮、不恨坊,否则必遭清洗。

换句话说,这些挂靠人等成为了升天阁、三河帮和不恨坊的羽翼,通过这些羽翼,三家立时在东鸟获得了实打实的在地势力。

上可影响朝堂,下可图利商贾,真正的呼风唤雨。

当然,挂名的意味更浓重一些,想也知道这些还是会倾向隐谷。

另外,三家情况各不相同。

比如东鸟四灵在升天阁仅有份额,这份额还握在风沙和云虚手中,加上王尘就住在升天阁里,宫青秀肯定不会插手这类事情。

所以挂名升天阁真就只是挂名,几乎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顶多不能再敌视四灵,起码不能明着敌视,毕竟风沙做了保。

三河帮情况更复杂一些,东鸟四灵实打实的占有三成份额,并且派驻大量人员,占据相应的高层位置。挂靠的人,将会受到相对严厉的制约。

不恨坊的后台是易门,四灵和隐谷都插不进手,也不能随便插手,挂到这里最不受四灵制约。

奈何易门本身势力太小,获得保障会少上很多,很容易受到外部的打压。

总之,三家各有利弊。基本上地位高的人会选择升天阁,中不溜的人会选择三河帮,处于底层的人才会选择不恨坊。

当然,具体情况还要看四灵的盘算和隐谷的思量,多半人估计身不由己。

这些琐事就不用风沙、绝先生和王尘等高层操心了,一旦定下决策,各自都有下属锱铢必较,在吵嚷中决定下来。

……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夜约

临近中午,冬阳高升,马赛接近尾声。

第三场是比夺旗。跑场上十数名骑士各展本领,驾马来回穿插,木刀木枪梆梆作响,偶尔碎断纷飞,也有骑士落马退场。

红旗插在跑场尾端,躲到之后必须跑满全场到另一端,于十余步的划线之外隔空掷到旗桶之内才算获胜。

红旗半途折损或者落地都算作废,必须重头开始。

总之斗起来相当激烈,不仅考验骑士的马术和武艺,机敏和判断也必不可少。

四方观众气氛热烈不时至顶,叫好声此起彼伏。

与之相比,主观台上安静的过分,别说喝彩,连个大声喘气的人都没有。

轻微的开门声,竟是异常刺耳,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凝聚过来。

风沙神情自若的走了出来,再次进到隐谷那间小厅,少许之后返身出门,回原座坐定。

伏剑有心想问一下,又不敢张嘴。

正在众人忐忑不定的话时候,隐谷的厅门再次打开,王尘率众立场。

主观台上的气氛立刻不一样了,四灵一方难掩欢悦之色,一个个交头接耳。隐谷一方如丧考妣,许多人失魂落魄的跟着离开。

又过一会儿,绝先生带着人从厅内转出,稍稍停步,面带微笑的扫过观台诸人,视线在王振和风沙脸上逗留少许,分别微微颌首。

王振跟着起身,带着武从灵,随他一起离开。

风沙则无动于衷,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向绘声低声吩咐道:“中午我要在晓风号宴请宫青秀、伏剑和易夕若,你立刻准备和通知,她们必须尽快赶到。”

绘声应了一声,赶紧起身办事。

伏剑一直竖着尖耳朵,忍不住凑头过来,小声道:“风少找我有什么事,不能现在说吗?”

风沙不答:“我就在这儿等你,你去犒劳一下为三河帮挣面子的好汉,待会儿咱们一起走。”

伏剑点点头,向边上排坐的一众朋友笑道:“风少豪爽,各位赢了彩头,怎么也得破费一下,犒劳今天的大功臣呀!”

诸人皆笑容满脸,拥着女伴随她同去。

又过一阵,终有骑士成功掷旗入筒,拨马绕圈,振臂高扬,无论到哪边,皆惹得欢呼喧天。

萧燕不住撇嘴,神情极为不屑,忍不住道:“要是让我下场,保管没他什么事。”

风沙心情甚好,笑道:“你要是喜欢,我把这马场买下来,请些高手陪你玩玩。”

萧燕先是喜滋滋,后又摇头道:“年后就要走,也玩不了几天,算了。”

风沙含笑道:“等你恢复自由之后,这就算我送你的礼物,有空再来潭州玩一玩,我全程奉陪。”

萧燕就喜欢听这个,顿时高兴起来:“到时你可不能把我呼来喝去。”

她忽然声音小了些:“要不我不要马场,你晚上不骑我了。我……我不想挨鞭子,也不想塞嚼子。”

风沙哑然失笑,刚想说话,王夫人挽着丈夫走过来,嫣然道:“风少笑得这么开心,莫非押注赢了吗?”

主观台上本来就没几个人敢过来风沙说话,经刚才那么一遭,就更没人有这个胆子了。

这里个顶个人精,一个个心里敞亮的很。

虽然不明白风沙究竟是什么背景,反正是能够在四灵和隐谷高层之间转寰来去的大人物。

王夫人的盘算其实跟伏剑差不多,想要在这种场合显摆一下与大人物的关系,表示自己不但有后台,而且很大。

风沙起身迎道:“又和王兄王夫人见面了,两位快请坐。”

三人依次坐下,王夫人和风沙之间隔着王炳川。

毕竟是公开场合,王夫人总不好越过丈夫和别的男人挨着坐。

风沙坐稳后整整袍角,笑道:“王夫人果然秀外慧中,猜中了。我的确押注赢了一场,获利颇丰。”

王夫人掩嘴娇笑:“既然风少赚了彩头,可不能忘了老乡。不知中午是否有空,请我和炳川尝尝东鸟特产的美味佳肴呢?”

风沙婉拒道:“中午尚有点事,怕是要拂二位面子。两位千万别误会,我当真敬重王老爷子,确实要事在身。这样,过几天一定设宴款待贤伉俪,以示歉意。”

王夫人美眸亮了起来。她很想从这“要事”当中分得一些好处。

王炳川显然听不懂风沙故意漏的口风,干笑道:“那怎么好呢!应该我们款待风少。”

王夫人往他后腰上重重推了一把,冲风沙道:“妾身和陪炳川约好年前找个晚上夜赏城景,不知风少是否有空赏脸同游呢?”

声音似乎比刚才大了一些,坐于附近的人都听得见。

风沙含笑点头。

他已经答应今天晚上与王夫人逛灯会,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没想到她会公开邀请。

一转念便即会悟。

这种邀约,显示双方关系很不一般,远比饭局亲密多了。没有点明灯会和时间,自然是为了保密,免得跟上一大堆尾巴。

果然有些人脸色微变,瞧向王炳川和王夫人的眼神恭谨起来。

三人有的没的交谈一阵,伏剑回来了,笑嘻嘻的与两人分别打了招呼。

王炳川管理的大江商行也属于三河船社,且是少有不属于三河帮的独立商行,三人不但认识,而且很熟。

王夫人知情识趣,携丈夫告退,回去就被一群人围上了。

风沙带着伏剑和萧燕离场。

一路车马,回到晓风号,进得舱厅。

绘声已经提前回来安排好了,菜是一道道的上,人是一个个退,不留人服侍。

宫青秀很快得讯赶来,风姿绰约的挨风沙身边坐下,刚刚张唇欲问,风沙便即摆手道:“等等。”

酒菜上齐,腾腾热气,喷香怡人。

风沙不动筷子,也不做声。

宫青秀偷眼瞄他,心情忐忑,美眸转去询问伏剑。

伏剑赶紧冲师傅挤出笑颜,微微摇头,示意不是坏事。

待得酒菜微凉之时,易夕若总算到了。

见得风沙身边两女,易夕若美眸闪光,行礼道:“夕若拜见宫大家,见过伏少。”

伏剑赶紧还礼。

宫青秀盯着易夕若不逊自己的绝色容颜,心里不禁发酸,勉强笑道:“夕若妹妹请坐。”

……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三女午宴

宫青秀知道风沙花费巨资和心思捧红易夕若,甚至还留易夕若在自己房里过夜。这些天她辗转难眠,那种不在独一无二的感觉十分塞心,更令人异常失落。

幸好她性情贤淑,不至妒恼,然而终究也免不了吃味。

三女来齐,风沙轻咳一声,去摸酒杯。

伏剑抢着给主人满上酒。

论地位,她是宫青秀的徒弟。论身份仅是个侍婢。论样貌身段,比之两女绝色,她顶多算个小家碧玉,尚可一观而已。

自然加紧讨好,起码让主人感觉用着贴心。

“今次宴请三位,是有正事要事。”

风沙举杯又搁下:“以下之事,你们记住即可,不准扩散外传。当然,夕若情况特殊,可以自己把握尺度。”

易夕若身为易门掌教,很多事并不能瞒着门内高层,何况她也需要借此稳固地位。

三女见风沙无比郑重,皆缓缓点头。

“四灵和隐谷刚刚分出了胜负,四灵赢了,隐谷服输。接下来东鸟朝野将会发生剧烈的震荡……”

相比两女,易夕若最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那对美丽的异瞳顿时耀亮起来。

风沙盯着宫青秀道:“我知道青秀你与隐谷关系很好。这种时候,少说少做,对隐谷才真正有利。”

宫青秀轻嗯一声。

风沙环视三女,一字字道:“我与两方高层商定,升天阁、三河帮、不恨坊……中立。接下来将会有很多人托庇于你们。”

易夕若再难掩饰心中的激动,喜悦透眸,娇躯轻颤,雪颊浮红,丽色惊人。

她已经兴奋到了极点。

她牺牲了自己的一切,换来了易门再兴的希望,并且已经唾手可及。

易云果然是易门的障碍,是绊脚石。

哪怕时轮回转一百次,她也要杀他一百回。

不对,她这种大无畏的献身精神,易云应该无地自容,根本不该等她动手,应该羞愧自杀。

她果然没有做错任何事。

风沙扫她一眼,淡淡道:“贪心不足蛇吞象,我没那么多功夫再帮你收拾烂摊子。”

易夕若极力收敛兴奋神色,露出无比温驯的模样,柔声应是。

风沙转向伏剑道:“思碧你见过,当初她冒险潜进潭州报信,为我废了一手一足,更是身心俱创,现在差不多养好了,你把她带在身边,让她负责相关事宜。”

伏剑没想到主人居然还惦记着这么一个小小的残废剑侍,赶紧肃容应是。

风沙这番安排当然有他的道理。

挂靠升天阁的人,仅是挂名而已,实际还是由隐谷掌控,宫青秀在不在潭州,没有任何影响。

易门拥有足够的体系,哪怕易夕若跟他走了,也能在潭州撑起骨架。

唯有三河帮内部人员复杂,对挂靠的势力约束极为有限,一旦伏剑离开,帮内根本留不下合适的人打理。加上管这个并不需要能力,仅需要忠心。

风沙相信思碧的忠心,也是奖励她的忠心,所以把这么一个十分威风又不必殚精竭虑的美差托付给她。

另外思碧毕竟残废了,终究不方便舟船劳顿,不如留在潭州息养。

说完话,风沙再次举杯向三女敬酒,三女一齐回敬。

三女一男,尽皆干杯。

风沙笑了笑,动筷子吃菜

舱厅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风沙瞧出宫青秀心里的小九九,待她特别的好,一个劲的给她夹菜,不时还亲自倒酒,毫不掩饰自己更胜一筹的尊重和喜爱,明显冷落易夕若和伏剑。

伏剑自然不敢跟师傅争宠。

易夕若非但不敢,反而羡慕更甚。

她心思多的很、转的快,不时瞅准空当和宫青秀小聊几句,总之低眉顺眼,十分乖柔。

正吃到一半,门外传来嘈杂声。

宫天霜一脸惶急的闯进门来,宫天雪满脸无奈的跟她身后。

两个剑侍急急追来,看见风沙皱头,赶紧伏地埋首,多一句话都不敢说。

尽管主人严令,小姐非要强冲,她们不敢阻拦。

风沙还没来得及发火,宫青秀先恼了,脸若寒霜,秀手拍桌,美目凛然的呵斥道:“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她一贯好脾气,难得发火,发起火来吓死个人。

宫天霜吓得一个哆嗦,结巴道:“师傅,你也在啊!”

宫天雪赶紧跪下,忙道:“我们知错了。”伸手偷拉师妹。

宫天霜这才回神,跟着跪下。

伏剑起身避开,跑去跟两位师姐肩并肩跪到一起。

宫青秀向风沙歉然道:“是青秀管教不严。”

宫天霜忍不住道:“霜儿知错了,甘愿受罚。王师伯快不行了,师傅和风少一定要救救他。”

宫青秀俏脸色变,急忙起身过去:“他怎么了?”

两人毕竟婚约在身,王家更是待她恩比海深,她喜不喜欢王龟是一码事,担忧王龟的性命是另一码事。

宫天霜将王龟马场遇袭的事说了,不光心脉受创,还中了毒,已经气若游丝,只剩半口气了。

宫青秀慌张起来,快步奔往门口,忽又顿步,向风沙道:“我……我去看看他。”

风沙正色道:“救人要紧,不管需要什么天材地宝,我来弄。”

易夕若刚想说话,风沙桌下伸手按住她。

宫青秀道了声谢,挪步出门,居然迎面撞见何子虚,显然早就等在门外。

何子虚向风沙打了声招呼,目光盯上易夕若,行礼道:“医家内经亦有五行阴阳。脏象病机,何必问道于盲,眼前正有方家。”

风沙讶道:“何兄的意思,夕若姑娘懂医术?”

何子虚才不信他不知道,心道装得跟真的似的,淡淡道:“医者仁心,望夕若姑娘施以援手。”

易夕若偷瞄风沙,不敢应声。

她又不傻,风沙偷偷按住她,显然巴不得王龟去死。

风沙肃容道:“何兄所言正是,尽管我不喜欢王龟,也不乐见他死了。还请夕若姑娘妙手回春。”

宫青秀盯着,何子虚逼着,他再不情愿也只能松口,就盼易夕若机灵点,让王龟死个似模似样。

奈何何子虚实在太了解他,立刻加了句:“难得风少善心,青秀大家必定感念。”

风沙无奈道:“请夕若姑娘一定竭尽全力将他救活,否则青秀大家就要怨我一辈子了。”

……

第三百一十五章 见血不利

风沙气呼呼的回到房间,原本的好心情已经败坏殆尽。

王龟十口气只剩下半口;好死不活被送来晓风号;宫天霜冲进来当着宫青秀的面捅开;何子虚直接盯上了医术高超的易夕若。

世上哪有这么多巧事,肯定是何子虚安排的,逼得他当场下不来台,不得不松口。

可恶,太可恶了。

云本真白天一般都不在,绘声和柳艳贴服侍在侧。

绘声胆子小,见主人脸色铁青,大气都不敢喘。

柳艳胆子大、心眼少,却是没想那么多,好奇道:“谁惹你生气了,我这就去砍了他。”

风沙软绵绵的靠上躺椅,摆摆手没有做声。细想起来,他的确有些理亏,毕竟他和隐谷有约在先,答应放王龟一马的。

让人对付并王龟其实没有问题,只要撇清关系就行。奈何何子虚已经盯上了,继续下去必定得罪隐谷。

隐谷现在的确腾不出手,然而并不意味着人家不会记小黑账。

这次他能够占到大便宜,归根结底源于四灵和隐谷互不信任,同时又都信任他,这个漏子不给他捡都不行,也只有他捡的起。

为了区区一个王龟,折损与隐谷之间的信任,实在得不偿失。

杀人的机会还有的是,总能找到,没必要纠结一时。

心思顺了,气也就顺了,他又开始高兴的盘算这次到底能捞到多少好处。

好处巨大是肯定的。

王广都是在隐谷的支持下当上皇帝的。可想而知,隐谷对东鸟朝野渗透有多深。

隐谷既然决定退让,这些人多半都会选择托庇于升天阁、三河帮和不恨坊之下,其中不少高官显贵,每一个都是能够在东鸟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虽然仅是挂着三家的名义,真能到他手上的实际好处恐怕打对折之后还要打个对折,依然超乎想象的巨大,更何况往他身上堆积的影响力是不会打折的。

武夫登位,只能靠兵,羽翼都是依附来的,这就给了阴谋家合纵连横,架空皇帝的土壤。

君不见大小各国黄袍加身的戏码,十余年来演了恨不能几十遍,皇帝跟不要钱似的换。

最近得到绘影密报,镇北王郭武已经正式登基为帝,取代北汉,立国为周。

正是因为单以武掌权,本身枝蔓不密,扎根不深,很容易就被下面人砍了主干取而代之。

如果他有心经营东鸟,并且愿意潜心经营的话,至少也能跟四灵、隐谷在这里三足鼎立。待得时机合适,手腕恰当,说不定也能扶持一位皇帝上位。

风沙正在那儿美呢!巧妍捧着肚子来了。

她怀孕也就三月多一点,加上冬衣颇厚,根本不显身子,偏要一手撑后腰一手托前腹,走两步就喘一下。

巧妍精灵的很,老早就发觉只要凸显肚里的孩子,主人就会好说话很多,该气的时候不气了,不气的时候笑容满脸,简直比免死金牌还好使。

风沙真就吃这一套,起身相迎不说,直接让出自己的靠椅,亲手扶她躺下,招呼绘声快取毯子快倒水,招呼萧燕赶紧挑旺炭炉端来果品。

他自己就着个小凳挨着坐下,细心的帮巧妍掖着毯沿:“我知道你为什么来。孟凡做的不错,就算这次没成功,我也不怪他。你别担心了,好好养身子。”

或许是房内太暖和,盖得太严实,巧妍的脸蛋有些烫红:“谢谢主人。只是……花娘子怎么办?”

风沙以为巧妍吃醋,愣了愣,试探着问道:“要不我……干掉她?”

巧妍噗嗤一笑,娇憨道:“主人想哪去了,真要干掉她,孟凡还不得把我休了。”

风沙板脸道:“他敢。他敢休你,我削死他。”

巧妍哎呀道:“主人这样说,绘声姐该生我气了。”

风沙失笑道:“她心疼弟弟不假,更心疼她的小侄子,孟凡要是敢休你,都不用我出手,绘声先削死他。”

巧妍嗔道:“都没出生,哪知道男女。”

绘声忙道:“你屁股又大又圆,一定生男孩。”

巧妍脸蛋更红,神情略有些不自然,勉强掩饰住了。

她知道孟家就孟凡一个男丁脱离苦海,就指着她生下男孩传宗接代,为孟家开枝散叶。越是这样,心里越是忐忑,要是生个女孩怎么办?

奈何这个由天不由人,她再聪明也使不上劲。

风沙听听没吭声。

这不是喜欢男孩或者喜欢女孩的问题,而是血脉传承的现实问题。孟家需要这个男孩。

他也需要。

有了这个男孩,保护好这个男孩,绘影绘声两姐妹就是他最忠心的下属,可以给予完全的信任。

巧妍不愿纠缠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把话题扯回此来的目的:“也不知孟凡怎么想的,居然把花娘子偷偷带上晓风号,还说要藏在我们房里,这该怎么办?”

风沙脸色微变,问道:“现在人在哪里,他的理由是什么?”

花娘子要是被隐谷逮到,拔出萝卜带出泥,他就落人口实了。

巧妍咬唇道:“目前躲在贮藏舱,孟凡说什么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看他分明就是……就是,哼,就是馋她的身子。”

风沙沉下脸,冲萧燕道:“干掉她,毁容、捆石、沉河,现在。”

巧妍和绘声吓了一跳,齐声说不要。前者拉住风沙,后者拽住萧燕。

两人吓的原因并不一样。

巧妍是担心孟凡的反应,会对她不利。

绘声则是单纯不情愿。在她看来,弟弟最好找上十七八个女人,生下七八十个孩子。

风沙淡淡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杀人需要你们同意了?”

绘声顿时不敢作声了。

巧妍抚着肚子小声道:“孩子太小,见血不利。”

风沙愣了愣,展颜道:“是我思虑不周,算了算了……”

当然言不由心,否则杀王龟算什么?这算给巧妍面子,免得让她回去难做人。

这时一个剑侍进门附耳道:“思碧求见。”

风沙神情微动,颌首道:“让她稍等一下。”转向巧妍继续道:“我来想办法安置她,保管让孟凡看得到吃不到,你不要吃醋了。”

巧妍赶紧应是,掀毯起身道:“主人要待客,婢子先告辞了。”

……

第三百一十六章 鸳鸯灯

风沙送走巧妍,有请思碧,让绘声和萧燕避入内室。

思碧废了一手一足,经过这段时间修养,武功虽然没保住,勉强能够行动如常,仔细看还是有些瘸。眼睛红肿,颊带泪痕,显然刚刚哭过。

风沙不等她拜,就过去牵起她的手,与自己并肩坐下,端详少许,笑道:“精神不错,又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就是哭哭啼啼的不太好看。”

思碧抹抹眼泪:“婢子不哭。”

风沙握起她残废的右手,不光柔弱无骨,更是苍白无力,叹道:“伏剑都跟你说了吧?你是功臣,我好好待你是应该的。你也要争气,不要自怨自艾。”

思碧眼眶又红了,重重点头,眼泪止不住的滚了出来。

风沙伸手轻擦几下,微笑道:“你不光要照顾好自己,也要照顾好伤残的同袍,我会把他们安置你这里。将心比心,我认为你最合适。”

思碧忙道:“婢子明白了,一定好好照顾他们。”

风沙又道:“想做点事的,给他们找点轻松的事,不想做事的,就安心享受。你不光要照顾他们的生活,更要照顾他们的情绪。你是替我照顾他们,明白吗?”

思碧撑着离开椅子,伏身叩首道:“婢子一定不负主人托付。”

风沙扶她起身:“你年纪也不小了,千万不要委屈自己,要是看中了谁家俊杰,我给你说媒。我家思碧又漂亮又温柔,谁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思碧不光残废,还受了侮辱,如果他不出面,根本嫁不出去。

思碧脸蛋白了一下,又慢腾腾的红了起来,小声道:“主人要是不嫌弃,婢子想服侍主人一辈子。”

“我当然不嫌弃你,这不怕你留在东鸟孤单吗~”

风沙柔声道:“我要你照顾人,总要找人照顾你。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我来照顾你。总之想怎样就怎样,跟我说一声就行,我不在就发信。”

思碧羞涩的偷瞧他一眼,微不可查的轻嗯一声,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风沙收敛神情,轻声道:“现在有件事交给你办。这件事必须严格保密,尤其不准传入升天阁……”

遂将花娘子的事说了,末了道:“你要把她看牢了。孟凡可以见她,可以让她做事,但不准发生任何苟且之事,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去问巧妍。”

思碧肃容道:“婢子知道了,这就去办。”

风沙今晚本来有场晚宴,要去元大帅府邸做客,然而上午马赛的事情一发,这场晚宴已经没有参加的必要。

从今以后,很多宴请他都不必理会。因为现在的东鸟,值得他给面子的人着实不多了。

云本真一般会在晚饭之前赶回来,难得与风沙一同吃晚饭。

绘声趁机请了假,想也知道定是跑去操心孟凡的事。

风沙装作不知道,待天色稍黑一点,启程赴王夫人之约。

离船之前,剑侍来报,说王龟已经被易夕若救醒了。

风沙虽然不太开心,好歹也松了口气。既然王龟这次没死,隐谷就记不上他的小黑账了。待得风声过去,再把花娘子放出来咬人也不迟。

因为约了逛灯会的关系,又是私人的邀约,风沙没有带太多随从,仅是带了云本真和萧燕,乘了一架不起眼的小马车,直接到了西城横街。

这里临近城墙和水闸,本是一座倚江小山,道路蜿蜒,慢转上山。

山顶不高不矮,爬起来并不算累,乃是城内少数可以登高望远眺江之地,本就是一处景点,游人喜爱流连。

一开始尚是附近的沿街店铺逢节挂灯,久而久之形成习俗。每逢佳节,这里都会举办灯会。入夜之后各色灯笼亮起,宛如彩龙盘山。

再后来,江面上的游河坊船也开始缠带挂灯行停附近,与岸上灯会交相辉映,端得迷人。

靠山一侧的店铺越开越多,直至山顶楼阁。挂灯也越来越密,越来越绚烂好看,渐渐成为潭州城中最大的节日灯会,吸引众多居民游逛,十分热闹。

风沙来时,天色已黑,站在街口眺望。数不尽的灯笼,望不尽的人头,人人手上提灯,灯形各异,令人目不暇接。

街口有间茶楼,早先和王夫人约在茶楼旁的巷口相见。

风沙等了一会儿,无聊的观看行进人潮。还没人敢让他这么干等着,难免有些不耐烦。

听得身后轻微掌声,王夫人没从街上来,居然独自一人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双手似乎正在拍灰。

穿着装扮竟是大异往先,没有珠光宝气、雍容妩媚,反而显得修长细巧、英气照人。尤其长发未髻仅是轻束及笄,摆明一副少女打扮,好生明艳水灵。

陡然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风沙转身迎上去,讶道:“王夫人你这是……”

王夫人扭回头张望一眼,歉然道:“刚才遇上几个登徒子,不得已收拾了一番,倒让风少久等了。”

风沙恍然道:“怪他们眼瞎,光见佳人绝色,不知红妆女将,活该倒霉。”

王夫人咯咯笑了两声:“可惜我带来的灯笼被打坏了。”

风沙哑然失笑:“等下顺便买就是了。”

王夫人惋惜道:“我亲手做的呢!一对戏水鸳鸯,本打算送给风少的。”

风沙轻咳一声:“怎么不见王兄?”

王夫人明眸微闪:“临行前炳川忽有要事,要我代他向风少致歉,并且要我好好招待您。”

“是吗?”风沙一脸不信。

王夫人把俏脸凑近一点:“的确有要事,不过是我安排的。如果故意甩开他,怕他胡思乱想。有他在,说话又不方便。只好出此下策了。”

风沙哦了一声。筹备东鸟驻地的事的确不方便让王炳川知道。

王夫人瞧了云本真和绘声一眼,小声道:“能和风少单独逛逛吗?我安排了一条坊船,在这边码头登船,可以到山那边接我们。”

她顿了顿,加了句:“很重要的事,事关王家……希望跟您单独谈谈。”

风沙想了想,缓缓点头。

……

第三百一十七章 逛灯会

灯会异常热闹,满街游人摩肩擦踵。

沿途不少挂灯形态别致,引得不少游人驻足围凑,观赏笑评。许多人看中心动,跑去附近商铺找寻购买。

更多人三五成群,沿河漫步,手中除了灯笼,还有些精致的小吃。

看似人声鼎沸,毫无隐秘可言,其实相当私密。

正因为四面八方到处都乱哄哄的游人,所以谁也听不清附近的人到底在说什么,人与人离得很近,交谈必须接耳,说小话的情形十分自然,一点都不突兀。

这种境况最适合情侣出游,街上的年轻男女的确很多多。

当今战乱频繁,风气相当开放,没有那么多约束。不少带着孩子的寡妇都可以堂而皇之的嫁入皇室王家,民间更没有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规矩。

相比辰流还是保守一些,起码少男少女不会旁若无人的挽臂牵手,还是适当保持了些许距离。

当然,行于人群之中,难免挨紧推挤,可以光明正大的轻触微分、若即若离,那些情窦初开的男女尽管面臊嘴否,实际乐此不疲。

王夫人就离得更近了。

她这身长裙外缀了一层飘纱,掩住了吸睛的身段,然而稍稍靠碰一下……纱毕竟只是纱,仅能挡住视线而已。

反倒让人不禁在脑海中勾勒出那极其曼妙的曲弧。

两人个头当然一高一矮。

风沙再是俯就,王夫人再是腿长,也必须踮脚扶臂才能凑嘴到风沙耳边轻语,更加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加剧了臂弯与腰肢的碰触。

尤其王夫人一副妙龄少女的装扮,本来就天生丽质,褪去成熟的风韵,仍然是一位青春靓丽的女郎。

无论怎么看,并肩而行的两人都像一对亲昵的情侣。

不过,王夫人说的的确是正经事,而且是很要紧的紧急事。

她今晨收到王家内线的急报,王老爷子忽然病重昏迷。

王老爷子虽然年高,一直精神矍铄,胃口好饭量大,身体健康的很,突然病重,惹人生疑。有人怀疑中了毒,奈何怎么查都查不出来。

这件事目前除了王家高层,仅报给了辰流女王知道。

王老爷子的朋友故交遍布中原,乃是辰流与外间联通的重要人物,只要他还活着,那就是牢不可分的纽带,一旦去世的消息传开,很多关系就会断了线。

就算还能靠着以往的情面维系一段时间,也必不长久。一定会影响云虚的出访之旅。

这件事女王肯定会急信报给云虚,王夫人自然也会第一时间告知。

不过,对王夫人来说,显然更担心别的事。

谁继承爵位?谁接掌家业?如何分家?

原本她仅想先在东鸟站住脚,到时分家也无虞,谁曾想形势突然败坏,这时再不争上一把,什么都来不及了。

王炳川被排挤出大河商行,随同云虚出访,至现在王老爷子疑似中毒,怎么看怎么像一个设好的局。

王炳川远离辰流,处于一种极为尴尬的境地。

如果真是他两个哥哥故意设计,恐怕已经张网以待,如果傻傻跑回去,那就不光是迟一步黄花菜凉的问题,连性命都未必能保住,又不可能不奔丧守孝。

王夫人忽然左右张望一下,嘴凑风沙耳边悄声道:“阿公与我两位嫂嫂过于亲密。总之……您心里有数就行,还请替王家保密。”

风沙愣了愣,皱眉道:“王兄知道吗?”

难怪王夫人非要跟他私聊,这种事多一个人听见都不行。

王夫人听出他话里的隐意,红着脸道:“不知道。我……我没有……”

风沙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

王夫人急道:“我安插人了人,所以猜到一点。我爹曾经救过阿公的命,他老人家从小看着我长大,不会的……”

风沙根本不关心这个,打断道:“所以你怀疑你那两个嫂嫂有机会下毒?”

王夫人咬住下唇,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风沙抬起手,屈指挠挠眉头:“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多少有些明白了,王夫人之所以自曝家短,就是找理由、做铺垫。无论王老爷子是不是被人下毒,她已经认定和王炳川两个哥哥脱不开干系。

既然如此,两人没有资格继承王老爷子的遗产。

总之,就是豪门内斗。

风沙很不情愿插手王家的家务事。

王老爷子乃是辰流的公爵,爵位传承不仅是家事,更是国事,乃是夫人操心的事。如果他胡乱干涉,绝不止是挨埋怨那么简单了。

果然听得王夫人小声道:“我希望炳川继承阿公的爵位。”

公爵袭爵,降一等为侯爵。辰流几乎注定被东鸟正式册封,辰流的爵位在中原也能得到承认。

做个侯爵夫人,哪怕仅是个小国的侯爵夫人那都是相当风光的,身份地位将会有质的飞跃,未来更有了坚实的保障。

风沙用膝盖想也知道这肯定是云虚给王夫人支的招。

别看云虚是王储,在袭爵这件事上,根本不敢插手,连插手的意思都不敢表露出来,这完全属于王权的范畴,由她娘乾纲独断。

所以拐了个弯,想通过他施加影响。

如果王炳川真能袭爵,自然会成为她的忠实簇拥。就算失败,由王炳川的兄长袭爵,她也不会因此彻底得罪一位举足轻重的侯爵。

算盘真精呐~

当初风沙设法给孟凡脱去贱籍,就是为了获得绘影的忠心。

如今王夫人的情况类似。

现在的问题,不是他愿不愿意帮忙,而是值不值得帮忙。

风沙默默走了一阵,王夫人跟着很紧,俏眸充满热切的期盼之色。在旁人看来,倒像个怀春的少女,眼神痴痴追着恋人。

风沙忽然轻笑道:“我一直有件事没弄明白,还望王夫人解惑。”

王夫人有意无意的拿香肩挨上他的臂膀:“但凡我知道,什么都不会瞒风少。”

“我答应柔公主让你做主事,为你前期筹备操心,还要为你丈夫的爵位考虑……”

风沙微微转头,俯视着凝视道:“你能给我什么?”

……

第三百一十八章 缨缨好滋味

面对风沙的逼视逼问,王夫人扬起俏脸,视线毫不躲避,正色道:“我已经取得了香竹帮所有的产业。”

风沙愣了愣。

这是昨天他才交给王夫人的考验,还许她任意调配人手财物,以消耗多少来判断她的能力。明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拨出,也太快了点吧~

王夫人见他疑惑,含笑道:“潭州府尹是阿公的故旧,昨天我离开晓风号便去找他,答应香竹帮的孝敬以后全部加倍,现在香竹帮已经是我的了。”

风沙不禁点头。

这是拿还不属于自己的未来收益,换得属于自己的现实好处。

看来王夫人不光会用关系,还能用对关系。

仅凭这两点,当东鸟主事绰绰有余。

另外还有一层没说透的意思:王老爷子的关系很重要,所以他应该帮王炳川袭爵。

“我有能力,也有担当,更有忠心……”

王夫人忽然踏前一步拦到前面,脚尖抵住风沙的脚尖,仰视道:“风少可以任意试我,一定包君满意。对了,妾身闺名缨缨,赤骥顿长缨的缨。”

风沙微怔,这么明显的暗示,他当然听得出来,失笑道:“我记下了,说正事。”

缨缨乖巧的轻嗯一声,扭腰轻盈的让开去路,重新与他并肩而行,比之刚才贴得更亲密了些,颇有些小鸟依人的意味。

风沙并没有特意拉开距离,反而凑近了些:“上午马场的情况你多少该看出些端倪,或许有点雾里看花,我跟你讲一下……”

简短几句,前方人潮忽然慢了起来,却是山口收窄,人挤太拢,不方便说话了。

这一段沿街的店铺最多最密,一间大铺面都分成了几个档口,卖着不同的东西。

以小吃居多,兼有花灯和玩具。因为人流缓慢,很多人干脆在附近买点东西吃。

奈何没有可以就座的摊位,于是大家都坐在沿江那一侧。冬日正是枯水期,一片河床露出大大小小的乱石,稍微平坦的石块也都坐满了人。

江面坊船不少,无不张灯结彩,内有美姬作舞,伴着靡靡轻音,正是一道好景。

风沙喜爱清静,对这种环境本就浑身不自在,见状更不愿往前走。

缨缨察言观色,领会于心,轻轻扯住他的肘袖,往斜里横插踱步上了浅滩。

她左右观望少许,寻了一块还算平整的无人岩石,快奔占下,掏出手帕麻利擦了几下,又俯身鼓起雪腮,呼呼吹了几口,笑盈盈的招手道:“来坐这里。”

模样颇为俏皮,怎么看都是个活泼明丽的少女。

风沙过去坐下,似乎不潮,就是有些凉。

缨缨亲热的挨着风沙挤下,有意无意的扭动腰肢,弹性的触感顿时火热起来。

讨好的很自然,一点都不刻意。若是让王炳川看见一向强势刁蛮的妻子竟会这般温柔贴心,怕不是心塞欲死。

风沙反倒嘟囔道:“也不知道先暖一下,坐着冷死了。”

缨缨不恼反喜,这种抱怨说明风少已经把她当作自己人了,娇嫩的脸颊往他肩头挨了挨,眨巴着忽闪的媚眼,羞涩道:“要不我垫下腿?”

风沙摇摇头:“接着刚才说,三河帮有驻点,小麻烦找他们摆平,如果还是受阻,联系不恨坊。不恨坊地位特殊,一旦找了,不准开杀戒,起码你不准开。”

“如果不恨坊也摆不平呢?”

一旦谈及正事,缨缨绝对敛容肃听,深思细问,不玩小动作。

风沙耸肩道:“那就保命要紧,先逃再说。什么都可以丢,人要保住,事后我给你找回场子。”

缨缨喜滋滋的点头。

风沙刚才给她简略介绍了上午那场已经分出胜负的马场暗斗,她聪慧的很,立刻会悟到东鸟局势将会发生颠覆性的变化,风沙将是获益的一方。

她本以为待风沙和柔公主离开之后,就必须自力更生,开始披荆斩棘,没曾想获得两臂强援,且一臂比一臂强。

一旦站稳脚跟,她甚至拥有影响东鸟国势的权利,对于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来说,没有比掌握权利更令她兴奋的事了。

奈何风沙始终没有应承她王家袭爵的事,显然对她尚有保留。这件事连柔公主都无能为力,她只能指望风沙,于是琢磨着从哪里再加把劲。

风沙又叮嘱了一些细节,扭头张望主街,游人丝毫不见少,反而更多了些,上山的窄口明显比刚才更加拥挤,不禁有些皱眉。

缨缨红唇凑他耳畔,呵气如兰道:“我去买些点心,陪您吃吃东西赏赏灯景,待会儿就会好些。”

风沙点头。

缨缨起身回眸,冲他嫣然一笑,扭腰去了。

风沙摇头。

这个女人总在有意无意的挑逗,讨好的意思很明显,其实他不太喜欢。

不过公是公、私是私,他分得很清楚。既然王夫人有足够的能力,又愿意献出忠心,加上云虚的面子,他找不到任何不用的理由。

至于个人的私下德行,从来都不是他首要考虑的条件。

坐了少许,发现一条坊船一直停在面前的江上,仔细拿眼一瞅,内外舱垂满轻纱柔帐,透出旖旎光亮。

船身各处也挂满灯笼,显得灯火通明。明明内外皆亮,因为外侧更亮,衬得内部光影微黯,细瞧都瞧不清内里情况。

层叠柔纱更是随河风变幻,各具飘态,颇为梦幻,

扫视整船,云本真站在船头,萧燕站在船尾。

枯水期沿岸滩石太多,所以坊船离得稍远看不太清情况,朦朦胧胧看见两女窈窕身姿,视线似乎都落在他身上。

风沙暗暗称赞。

这一段河、岸一道,云本真和萧燕呆在坊船上能够一路相随,始终监看保护,又不会听到他和王夫人的谈话。真要遇上什么麻烦,放下快舟就能冲来帮忙。

前方小山也不算高,凭两女的武功,能够迅速攀岩。

他一直不觉得这位王夫人有多出色,慢品细察之下竟是心细又巧,好滋味倒是渐渐尝出来了。难怪云虚十分自信的举荐,果然是个妙人。

刚想着不会有麻烦,麻烦就来了,不是找他,是找缨缨。

……

第三百一十九章 挨揍

七八个满脸痞相的男人把缨缨堵在对面一家摊铺门口。

其中有两人鼻青脸肿,弓着身子手捂腰眼,冲着王夫人“口吐芬芳”,种种秽语谩骂,不堪入耳。

沿途游人多半忙不迭的绕开,也有些男人面现愤慨,步缓围观。几乎所有女人都面红耳赤,低头小跑。

风沙听得几句就明白了。刚才等候茶楼巷口的时候,王夫人教训了几个登徒子,人家搬来援兵了。

明明被人围着污骂,王夫人好像事不关己,不但泰然自若,且是冷眼漠视。仅往哪儿一站,便是渊停岳峙,盛气凌人的姿态表露无遗,端得气场十足。

无论她瞧向谁,谁的语声不自觉的变小,稍盯一下,竟是胆怯闭嘴。

待冷眸一圈扫过,几个地痞居然没了声音。

风沙印象中,王夫人从来风姿妖娆,一个劲的献媚讨好,还是头次见到这样一面,倒真有传闻中红妆女将的威风。

为首地痞色厉内荏道:“小姐伤了我的手下,多少要赔点伤药钱吧?”

王夫人道:“你想要多少?”

那地痞胆气顿时壮了起来:“五十,不,五百钱。”

王夫人掏出一个荷包,掌心上展开,露出一摞小锭的金银,转眸围观诸人:“在场都是血气男儿,谁打断他们一支手,一锭银子,打折一条腿,一锭金子。”

一阵短暂沉默,忽然间喧腾起来,砰砰一串闷响,几乎拳拳入肉,间杂惨叫哀求。

没过一会儿,金银随手一撒,如同鸡群抢米,诸人纷纷蹿行俯就,原本拥挤的窄口已然空旷清爽。

王夫人俏目露出讥讽之色,从旁取来刚才的购物,翩然退走。没有去岸滩,反而转去山上坡口。

风沙多精明,早就等在那里。

王夫人也不意外,一手拎着装点心的油纸包,一手抓着两杆灯笼。灯笼造型一鸳一鸯,随步轻碰又分,时而交颈,时而腹贴。做工不算精致,勉强形而传神。

风沙含笑道:“你对鸳鸯灯笼念念不忘,做的时候王兄没有起疑吗?”

王夫人浅笑道:“他又不知道我早就打算支开他,还以为我亲手做给他的,激动的睡不着呢~人家真的很用心,光描绘就用了一晚上,可惜被打坏了……”

说着,将鸳鸯灯笼递来。一手两杆,任凭挑选。

风沙没有伸手。

“其实就是个意向,想让风少知道缨缨的心意。”

王夫人也不尴尬,顺势引领照路,羞涩道:“如果对您连矜持都放不开,凭什么获得信任?您想不想得到是一回事,是否任您予取予求,那是另一回事。”

风沙笑了笑,探手取来一杆灯笼。

一个稚嫩的嗓音后方讥笑道:“是否男人都喜欢寡廉鲜耻的女人?”

王夫人猛地旋身,裙摆高扬又落,灯笼杆剑一样横在身前。这一段人很少,也不吵闹,被人逼到这么近,居然毫无察觉。

风沙顿步拧头,跟着转身,躬身道:“小姐又见面了。”

来人回以揖礼,正是王振身边的女道童武从灵。

风沙问道:“此处撞面小姐,不知凑巧,还是特意?”

武从灵那对异常荡漾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单纯好奇,我想见识一下风少究竟是什么样人,今天算是领教了……两次。”

明明年纪幼小,偏偏老气横秋,尤其敌意扑面。

风沙不动声色道:“尊师当世高人,耳濡目染,无怪小姐眼界甚高。”

武从灵冷笑道:“你的眼界也不低。之前永王给你说媒,你瞧不上人家,居然敷衍了事,连名分都不肯给,现在可曾后悔?”

风沙心中早有猜测,这时故作恍然:“莫非小姐就是顺天王之女?”

武从灵娇哼道:“还算聪明。可惜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再想娶我,晚了。”

自从父亲决定让她和一个从未听闻的男人联姻,她就满心不情愿。奈何父亲败仗式微,亟需支持,生母亲来哀求,泪涕俱下,她拗不过只能同意。

然而说动了大伯王振,也就是自己的师傅一同出山。

王振之所以反水投往四灵,其实跟她大有关系,算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自认不会被父亲拿来联姻。

她愿不愿意联姻是一码事,被人拒绝又是另一码事。

自然满心不忿,憋着劲想亲眼看见风沙悔不当初的样子。

风沙闻言失笑,果然还是个小女孩,不但叛逆,而且扭拗。

王振临阵倒戈,四灵大获全胜,隐谷决意退让,意味着东鸟局势将发生根本性的颠覆。

一旦王萼再次起兵,朝野上下乃至各地军使必定响应者众。

王广就算贵为东鸟皇帝,也无法凝聚足够的实力反击,被取而代之是迟早的事。

届时武从灵贵为公主,比云虚那个小国公主可是贵重多了,自然高不可攀……起码她自认高不可攀,所以才会以为王萼不会继续拿她跟自己联姻。

“小姐或许不知道成事难、败事易的道理,顺天王越是临近成功,越是担心变数。贵师拥有败事的能力,不才在下也有。”

风沙含笑道:“就算最终事成,难道顺天王不担心贵师再来一次临阵倒戈?何况以贵师的身份,难道就没有野心?只要顺天王不傻,一定会拉拢我镇舱底。”

武从灵花容色变。

风沙瞧她一眼:“小姐虽然机灵聪颖,可惜阅历少了点,想到两步三步,没想到四步五步。不过还请放心,我尊重小姐的意愿,保证不使你左右为难。”

武从灵怒意涨颊,本来兴匆匆跑来看风沙悔样,居然撞上铁板,竟是自取其辱,不免羞愤交集。

她呆立少许,忽然纵身一跃,粉拳一勾打到风沙脸上。

风沙应声而倒。

王夫人根本反应不及。

武从灵啐道:“谁稀罕你施舍好意,更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兀自不解恨,抬脚欲踹。

王夫人一下回神,扑上去拦截。

她一身武艺乃是家传,竟是大开大合,虎虎生风,明显更适合沙场征战。

武从灵则是道家真传,用劲之巧颇有反震之妙。

王夫人格挡几下,胳臂隐隐发疼,浑身骨架有种松松垮垮的感觉,暗惊这小女孩居然是传说中的内家高手,只得硬着头皮咬牙硬撑。

……

第三百二十章 爱哭的孩子有奶喝

风沙早就一头栽地,侧身撑手,脑袋晕乎半天仍是眼冒金星,好不容易双目清明一点,又被两女穿花般的兔起鹘落给晃了个眼晕。

王夫人毕竟养尊处优,一身武艺荒废很多,对付街面上的泼皮无赖自然手到擒来,对上武从灵这一身内家正宗的功夫,就有些难以招架。

她不住踉跄,不住后退,娇躯软弱处已经重重挨了好几下。亏得武从灵年幼,力气不大,她勉强撑住场面。

武从灵步步进逼,瞅准空隙,飞起蛮足,趾尖蹬上风沙胸口。

风沙本就侧翻在地,这下更是连续翻身,双眼发黑,一口气愣是喘不上来,不由自主的蜷缩辗转,甚至都没发现自己已经濒临崖边。

尽管刚刚登山,没走多远,靠江一侧不高也不陡,坡上乱石还是有的,更别提布满枯木枝干。

风沙比寻常人还要体弱,这要滚下去,不死也去半条命。

王夫人吓得魂飞魄散,咬紧银牙发了狠,硬挡硬拦起来。

她的唇角很快被震出血来,又遭重击一下,往后翻飞。

崖边忽然蹿上一道迅疾的幻影,正是云本真。

她直接扑到风沙身上又揉又掐,那对俏眸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武从灵,煞意何止凛然,似乎都射出两道显形的寒气。

风沙哎哟一声,总算喘上气。

武从灵被云本真如鬼似魅的身法吓了一跳,更被瞪得一个激灵,顿时停步。

她这会儿也从羞恼中冷静下来,见得风沙左脸拳印,不禁后悔自己冲动,犹豫着该不该退走。

这时,萧燕悉悉索索的从崖便爬上来,二话不说就抽刀,扑上去当头就砍。

她的武艺未必比王夫人强上多少,刀法中的血腥气就浓烈多了,那是真正尸山血海中杀人杀出来的,刀刀要命。

武从灵还是游刃有余,心知这次讨不到好,仍旧嘴硬道:“今次放你一马,下次再敢对我指手画脚,指手剁手,画脚跺脚。”

说话间,萧燕错步连退,她则旋身飘飞。

萧燕认为丢了面子,怒不可遏的拧起娥眉,待要追上去,风沙有气无力的道:“算了,回来。”

萧燕气愤的跺了跺脚,终究收刀回返。

王夫人刚才差点被武从灵击倒,一缓过气便赶紧过来,也不顾地面碎石,并膝跪下道:“都怪缨缨保护不利,甘受惩罚。”

风沙一张嘴有些吃痛,捂着脸嘶嘶抽气:“不怨你。来,扶我起来。”

三女赶紧抢上,合身搀扶。

风沙挺直身体,胸口隐隐作痛,双眼蓦地发黑,晕晃晃几下,勉强笑道:“她毕竟年幼,力气小,我感觉好多了。”

云本真忙道:“回去罢,这里太危险。受了伤也要检查一下。”

风沙摸摸左颊按按心口,感觉好多了,冲王夫人笑道:“你肯定还安排了节目,咱们继续。”

越是失了颜面,越是要视若等闲,耳光可以挨,面子不能丢。只要还撑得住,装也要装得挺起来,否则怎么做人家主心骨。

王夫人怯生生道:“风少睿智,山上有,船上也有,现在登山不便,不如登船?”

风沙立刻接口道:“那就登船。”

三女扶着他踱下缓坡,乘上云本真和萧燕过来的小艇,靠上那艘满是柔帐的旖旎坊船。

穿过层层叠帐,里面竟是别有风月,连自诩见多识广的风沙都不禁眼直。

整艘坊船居然是个大澡堂,宽阔的内舱腾腾热气,充满醇厚的酒香,隐约还有一丝清淡花香幽缭鼻尖。

鲜红的花瓣铺满整座热池,若非池水微有波澜,还以为花海铺地。

更妙此船无顶,夜幕当空,尽是星星点点,伴着热雾缭绕,如梦如幻。

多名轻薄短衬的妙龄少女捧着浴巾跪伏于池畔,个个深绸蒙眼,目不视物,披发散肩,露出酒气蒸红的嫩脸,无不吹弹可破,一个赛一个水灵。

王夫人小声介绍道:“东鸟特产巫神媚,清香不烈,找不到那么多深年窖藏,只好拿十五年的凑数。深冬也寻不到鲜花,只好干花泡发,香气未免差点。”

风沙笑吟吟道:“酒池肉林,纣王待遇。”

王夫人微微一怔,急忙忙想要解释,风沙含笑打断:“我又不是王,不怕被烧死鹿台。很好,我很喜欢。”

王夫人见他的确满脸欢悦,总算放下心来。

云本真附耳道:“酒可化瘀,主人快进去泡一泡。”

风沙摇摇头,吩咐道:“你现在去找绝先生,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限他天亮之前给我一个交代。”

转向萧燕道:“回去找马玉颜调人,把永王府给我围了。记得带满火油和弓弩。王崇若问为什么,就说他包庇刺客。天亮之前不交人,那就踏平烧尽。”

正所谓支点撬大石。

他一直努力维持双方的态势平衡,就是为了牢牢掌握支点,时刻处于帮谁谁就赢的状态。尽管实力最小,分量却举足轻重。

当然,真要横下心押宝一方,对他来说也是不可承受之重。所以仅是做个姿态,警告的是四灵,别以为王振反水就稳赢。

他的态度一旦发生转变,隐谷肯定欣喜若狂,根本无需他刻意借势,保管求着送着帮忙。王广当然更会视而不见,甚至帮忙清场,巴不得他赶紧干掉王崇。

那时胜负就在未定之天了,倒要看四灵敢不敢赌。

风沙的度量并没有那么浅,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打他一顿,还不至于生气,然而此风不可长,有些先例绝不能开,否则以后就没完没了了。

就像堤坝不能漏缝一样,哪怕忽视一条毫不起眼的小口子,随之而来的崩溃已经可以预料。

这个机会也算巧妙更是难得,四灵绝不可能因为一个用来跟他联姻的女人,逼得他反目站队,妥协是一定的。

唯一的关节,在于王振肯不肯不惜代价给他徒弟撑腰。

如果撑腰,四灵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换他回头。

如果王振退缩不撑腰,他在无形中压过一头。

反正他这次占住了道理,说破大天也是对他出手在先。闹一闹准没错,爱哭的孩子才有奶喝,不哭还以为你饱了呢!下次更喂少点。

……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太会玩了

绝先生发了大火。

潭州四灵正副主事除青龙之外,一共九人,被他连夜叫来府邸,劈头盖脸一阵臭骂。

尤其玄武主事和主持日常事务的第一副主事,更被骂得抬不起头。

绝先生一贯儒雅,这次是真的火了,居然揪起玄武主事的前襟,瞪眼道:“风沙遇刺,下次是谁?是你还是我?你负责内卫,你来解释。”

就像刑不上大夫一样,到了一定层级,必须遵守某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既是约束也是保护。比如不会遭遇暗杀。

正因为暗杀最简单,谁还拿不出几十号杀手死士,谁还弄不到强弓硬弩?此例一开,你能我也能,你敢我也敢,最后大家一起完蛋。

玄武主事当然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大声道:“全是我的责任,请绝先生责罚。”

玄武第一副主事忙道:“是我分配不周,要罚也该罚我。”

“我不要惩罚,我要办法。风沙一状告到我这里,向我讨说法,还限我天亮之前给他交代,哼!你们干什么吃的,颜面扫地,颜面扫地……”

绝先生重重推开玄武主事:“堂堂潭州四灵,连一位在城的主事都护不住,以后他们谁还敢来述职。你们去到地方,人家是不是也能来个依样画葫芦?”

顿了顿,讥讽道:“我保证,那些个土皇帝让人消失的手段,绝对比你们炉火纯青。”

正副两位玄武主事不敢做声。

朱雀主事小声道:“现在大家都盯着隐谷,防止狗急跳墙,难免人手不足,事发突然,谁也没得到情报……”

绝先生摆手打断,点着玄武主事道:“你说怎么办?”

玄武主事犹豫道:“职下以为,设法缓一缓。王振这次出了大力,还是要维护的。”

绝先生默然不语。风沙就是个刺头,要是那么好说话,他就不会天天头疼了。

朱雀主事轻咳一声:“附议,王振刚刚弃暗投明,实在不好冷了人家的心。”

绝先生皱眉转目,向诸人问道:“你们怎么看?”

诸人相视一眼,齐声附议。

绝先生见他们不见棺材不掉泪,暗叹一声,琢磨说辞。

这时一个玄武卫冲进来附耳。

绝先生眼神转冷,挥手让人退走:“好嘛!风沙真发火了,派人围了永王府。”

诸人皆色变。

绝先生冷笑道:“王振就住在永王府,风沙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指着鼻子告诉我,我不交人,他自己去拿。”

他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内斗,又是内斗,喜欢让隐谷看笑话是不是?形势刚见好转,你们就飘了,以为稳赢了?风沙这一耳光疼不疼?你们不疼,我疼。”

玄武主事怒道:“岂有此理,他要造反!”

绝先生睨视道:“是,他是要造反,然后呢?我现在就派你去救,你看隐谷和王广会不会兴高采烈的打你伏击,然后联合风沙反咬。你去呀!我许了。”

玄武主事顿时噎住。

绝先生叹气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接近成功越困难,真为此功败垂成,你们不塞心吗?一个风沙,一个皇位,孰轻孰重难道分不清?”

朱雀主事迟疑道:“王振毕竟举足轻重,真要把他逼急了,会不会再来个临阵反水?”

“隐谷叛徒,丧家之犬。”

一直没吭声的白虎主事发声道:“他回去能有好果子吃?隐谷赢不赢他都完蛋了。隐谷一向道貌岸然,最喜欢软刀子诛心,只要他敢回去,保证比死还难受。”

他一说话,风向顿时转变。

玄武主事立刻接口道:“不错,王振的野心不比王萼小,他还指望王萼之后,甚至越过王萼做皇帝。若非呆在隐谷那边毫无希望,他也不会投向我们。”

朱雀主事赞同道:“不错,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隐谷远比四灵遵循伦常礼制,既然王振已经出家,他们已经支持王广,那就绝不会反头。

四灵则更看重现实利益,谁当皇帝的利益最大就支持谁,根本不会考虑王振和王萼是不是同一阵营的自己人。王振当然有可能取而代之,而且机会不小。

最关键,王振在东鸟朝野声望再高,也是孤家寡人,必须获得四灵的支持,否则孤掌难鸣。

风沙不一样,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势力有势力,抛开四灵照样过得很好。

简而言之,相比风沙,王振就是好欺负些。

绝先生故作迟疑状:“怕王振舍不得这个徒儿兼侄女,未必同意交人。”

“王振没什么好不舍的……”

朱雀主事笑道:“王萼本来就打算用这个女儿跟风沙联姻,王振已经同意,倒是风沙没有松口。现在顶多算提前交人,只要人没被风沙弄死,也算联姻成功。”

绝先生沉吟道:“我观风沙为人,这女人八成不会死,只是这样过去,毕竟没有名分,对风沙影响甚小。”

朱雀主事低声道:“王萼有个女儿、王振有个徒弟在风沙身边难道不是事实?管她过去之后怎样,在外面还不是由得我们说。”

绝先生颌首,点住玄武主事,肃容道:“你去警告王振,天亮之前,刺客必须交给风沙。还不是公主呢!摆公主的架子,发公主的脾气,好大的气性……”

……

风沙泡在热腾腾的酒池里,除了半根脖子和脑袋,就只剩往后展开的扶壁双臂,半眯着眼睛,懒洋洋的后仰,舒舒服服的嗅着掺着花香的酒气。

饮酒之妙,在于微醺。如今未饮,已是微醺。

几位妙龄少女沉在池里、拥在身边,给他按揉胸口的肿痛,一个个含羞带臊,美不胜收。

尽管酒池清澈见底,密浮的花瓣无异于遮羞的花毯,少许荡漾开的间隙,更有若隐若现的朦胧之美。

王夫人也换了身轻薄短衬,跪坐在池边,并拢的双腿给风沙做枕头,充满弹性和热力,绝不硌头硌颈。一对纤手挂雾撩水,抚着风沙左脸的拳肿之印。

她居然还找来一位画师,坐于酒池对面执笔蘸彩墨勾描现景,以长绢做纸,偶尔翻转抖展,让风沙观赏进度。

风沙只想说,这女人太会玩了,问过之后才知道,不是她会玩,是王家人会玩。不禁失笑。

……

第三百二十二章 秘戏图

王夫人不光动作温柔,嘴上也专捡讨好的话说。

一副任君随意采撷的温驯模样,联想她在丈夫面前强势的态度,真难把两副脸孔合二为一。

她似乎也故意突显这一点,有意无意的把王炳川的一些琐事挂在嘴边,多有抱怨讥讽之语,甚至不乏一些闺房秘事,调情的意味很浓。

这一招还真是挠到了男人天性的痒处,尽管风沙对她这种态度多少有些看法,胸口还是不禁充盈优越的满足感。

天性源于兽性,任何雄性都想压过其他雄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你争我夺、厮咬碰撞无非想要占有雌性,尽可能传下自己的血脉。

人兽皆然,没可能抑制,凡是能抑制住这种天性的“圣人”,血脉延传艰难,出现一个,淘汰一个。

如果没有被淘汰,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道貌岸然,言行不一。

告子曰:食色,性也。其实就是指出人兽有类似的天性,乃是事实存在的。

告子曾受教于墨子,当然更贴近于墨家思想。

他曾与孟子在稷下论人性,被孟子记下传于后世。

两人的思想根本对立,孟子本是以批驳的态度。结果以讹传讹,使得一些人倒以为孟子所言了。

起码风沙对告子的人性说是认同的。对儒家那一套谈不上全盘否定,不以为意是真的。

所以他从不刻意放纵,也不刻意压抑。很多在儒家看来绝非君子,甚至有违道德的行为,他往往满不在乎,不会因此有什么内疚、羞愧的情绪。

简而言之,该享就享,该爽就爽。顶多为了现实的利益,做些表面功夫,并且绝对没有儒家特有的伪君子包袱。

酒香熏人,美人醉人,酒液浸之,柔体拥之,熏熏然之后难免飘飘然,朦朦胧胧之间,多少有些纵脱。

王夫人见他神情舒畅欢悦,瞅准机会挥退池水中的少女。

待得蒙眼的少女相互扶持、摸索游开,她才小声道:“缨缨好想做侯爵夫人,风少帮帮忙好不好?”

风沙半眯着眼睛,岔话道:“柔公主帮你担的那单生意差不多快成了,听她说获利全归你,是也不是?”

言外之意,好处已经给得足够多了。既支持她当主事,又帮她谈下初始资金,买她的忠心绰绰有余,凭什么在夫人那边担上关系,帮她这么大的忙?

就凭她献媚讨好,就凭这酒池肉林?笑话。

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女有的是。就算合适的人选的确少点,也绝不是非她不可,主要还是给云虚面子。

王夫人低低应了声“是”,想了想仍旧不甘心,忍不住把唇瓣凑他耳边媚声几句。何止露骨,简直放荡。

别说她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豪门贵妇,稍微矜持点的风月场姑娘恐怕都说不出口。

风沙哑然失笑:“怎么,如果我不答应,你还敢拒绝敷衍?”

王夫人撒娇道:“不是不是,缨缨只是祈求嘛~”

风沙撩水不语。

不光是不值的问题,一旦王炳川继承侯爵,王夫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脱离掌控。如果没有这层身份,王夫人没有任何可能跳出他和云虚的手掌心。

要他帮忙不是不可以,然而王夫人似乎拿不出足够让他觉得划算的代价。

王夫人很清楚这点,奈何除了已经交出去的忠心,真的没有其他本钱,只能更加卖力的逢迎谄媚,期盼把风沙给哄开心了,说不定能够松嘴。

沿岸喧嚣渐小渐没,显然夜深,逛灯会的游人散尽返家。

风沙动动脑袋,笑道:“今天我很开心,这里布置很好,打算留此过夜。天色已晚,王夫人不用管我,想回就回,免得王兄担心。”

他的确很喜欢这里,担心王夫人不敢抛下他回家,所以好意提上一嘴。

人家毕竟是以夫妻的名义邀他出来逛灯会,只是设法把王炳川给甩开而已,当然不好在外面过夜。

“早就安排好了,不到明天中午,他都别想醒过来。我倒要质问他为何彻夜不归,轮不到他来质问我,量他也没这胆子。”

王夫人更凑近了些,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娇羞道:“反正时间还长,风少慢慢享受就是了。”

风沙微微摇头,叹道:“刚在灯会还见你威风凛凛,眉目间依稀有传闻中红妆女将的风采,再看你现在的样子……这些年应该没少苦熬日子罢!”

王夫人怔住,垂首道:“豪门如磨人如豆,哪怕一把铜豆,照样粉身碎骨。炳川懦弱,撑不起脊梁,我不是没曾抗争,唉~总之再也鼓不起少女时的胆气。”

她顿了顿,哀求道:“我真的受够了,早就不堪兄嫂凌辱,还不得不曲意奉承。求风少帮帮忙,缨缨不光这辈子对您忠心耿耿,下辈子也定会结草衔环。”

仅凭言语神情,就知道她对兄嫂的怨念还真不是一般的深,看来的确是被压抑太久了。

风沙非但不肯应承,反而皱起眉头。显然不耐烦她一而再而三的啰嗦聒噪。

王夫人不敢作声,赶紧把那几个蒙眼少女召来服侍,给风沙揉胸顺气。

过了一会儿,对面画师再次展绢。这么长时间,已经勾勒成型,有了大约的形姿。

风沙定睛一瞧,低声笑骂一句,倒也没有多言。

王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这位画师不是一般的画师,乃是她重金延请的秘戏师。所谓秘戏,不可见天光,只可于闺房中私赏也。

她当然不敢让人乱画风沙。几个蒙眼少女,尤其是她,那就故意戏画了。画好之后让风沙私藏,可以随意观赏、任凭把玩,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满池酒水连带花瓣忽然微起波澜,萧燕穿过叠账走了进来。

她手中牵着个绳头,后面拴着五花大绑,走起路摇摇晃晃的武从灵。

拜过主人之后,萧燕得意道:“她就在永王府,一开始还挺凶的,打伤我好几个人,最后还是王振亲手绑了她,乖乖给主人送来了。”

武从灵那对荡漾的眸子快喷出火来,似乎连酒池都能点燃。

风沙瞧她一眼,淡淡道:“松绑。”

……

第三百二十三章 诛心

风沙一声“松绑”,王夫人吓了一跳。

武从灵怒容满脸,又是近在咫尺,这要是突然暴起,她可拦不下。如果风少再次在她面前出事,今晚努力重塑的好氛围顿时烟消云散,全部白做了。

萧燕也是一愣,见主人目光转来,赶紧过去松开绳头解开武从灵的绑缚。

她早被风沙摆弄得服服帖帖,几乎是下意识的听令,都不怎么过脑子。

武从灵按按身上的勒痕,微微低头,明明闪眸光聚,偏偏不看风沙。

风沙倒是扭头仰脸瞧着她,笑道:“你知道什么感觉最难受吗?被人忽视,被人遗忘。”

武从灵默不吭声,开始揉起酸痛的手腕,很有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意味。

风沙也不在意,继续道:“唐太宗听说十四岁的武氏则天容貌绝美,召入宫封为才人,赐号‘武媚’,和你这时一般大呢~”

武从灵本打算什么都不听,回点力气就拼命,听到这一段,还是不由自主的忍下冲动,竖起耳朵。

“则天大圣皇后晚年回忆当年为太宗驯马一事,想必你耳熟能详,对不对?”

武从灵其实很不情愿理会风沙,竟是下意识的点头,并且忍不住纠正道:“是则天大圣皇帝。”

“是皇帝。”

风沙含笑道:“则天大圣皇帝驯马手段酷烈却有效,太宗夸赞她的志气,颇为欣赏,然而十二年过去,并未施下半点宠爱,则天大圣皇帝还是才人。”

武从灵娇哼道:“那是刚强坚毅,才不会为了争宠而寡廉鲜耻、搔首弄姿,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

嘴上说话,眼睛盯着王夫人,水灵荡漾的大眼睛毫不遮掩的射出鄙视,像是在说:“说的就是你。”

王夫人避开视线,脸颊涨红,显然知羞。她的行为何止寡廉鲜耻,根本放浪无耻。

风沙嘿嘿一笑:“自太宗病重期间,则天大圣皇帝和太子李治建立了感情。”

武从灵迷起眼睛,眉心蹙起可爱的波纹:“那是两情相悦。”

风沙笑了笑,又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你知道什么感觉最难受吗?被人忽视,被人遗忘。”

武从灵呆了呆:“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被太宗忽视了整整十二年,一位少女最青春、最美好、最灿烂、最靓丽、最鲜活的时光,就这么在深宫冷墙之中蹉跎殆尽……”

风沙的嗓音充满磁性:“没有爱情,没有亲情,没有温暖,无人理会,每天只能对镜照看,看着自己的美貌逐渐凋零,志气日益消磨,偏又无能为力……”

武从灵随他嗓音沉浸进去,仿佛感到了宫墙的斑驳潮湿,深宫的阴森冷寂,甚至感受到了白天的苦熬难耐,夜间的辗转反侧。

那是一种永不见天光的绝望情绪。

武从灵不禁打了个寒颤,稚嫩的脸颊苍白起来,颤声道:“你要杀就杀,要关就关,我才不怕你吓唬。”

风沙失笑道:“我杀你干什么?我关你干什么?你可以走了。”

武从灵明眸有些直愣:“你……你到底安了什么坏心?”

风沙摆摆手:“送从灵小姐下船。”

萧燕比武从灵还迷糊,少许后才恍然应声:“请吧!”

武从灵咬咬银牙:“好,既然你肯放过我,没有趁机羞辱我,我保证不记恨你了。”

“我一直很尊重从灵小姐,婉拒联姻也是事出有因,绝没有瞧不起的意思……”

风沙微笑道:“虽说从灵小姐有些误会,以致动手,也怪我不该用教训的口吻,这里特向小姐致歉。小姐大度,愿意一笔勾销,那太好了,请吧~”

武从灵有些晕乎,摸不着头脑,向他揖礼道:“那就一笔勾销,告辞。”

她提着十二万分小心,随着萧燕下船。

许久之后,王夫人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风沙偏头道:“是不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王夫人咬唇垂首,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风沙双臂用力,哗哗声浪,身体略微出水,脑袋舒舒服服的更往她紧拢的双腿上靠了些。

“联姻的女人,就不属于自己了。她爹不会要她,她师傅不会要她,没人敢要她,除了乖乖回到我身边,她无处可去,偏偏我也不会要她。”

风沙指尖撩撩水花,柔声道:“天下虽大,已经没有她容身之所。”

王夫人娇躯颤抖起来。

风沙第三次重复之前的话,只是笑容有些阴森:“你知道什么感觉最难受吗?被人忽视,被人遗忘。”

王夫人颤抖更甚,像一朵不胜凉风的小白花。

“武则天用十二年时间想明白了,所以不惜以庶母的身份勾搭嫡子。太宗死后,没有子女的妃嫔全部入寺为尼,凄苦终老。独她拉着李治,鱼跃龙门……”

风沙伸手上溯,反向摸着王夫人依旧娇嫩如少女的脸颊,轻笑道:“我很好奇,你用了多长时间,从当年的红妆女将变成现在这副温顺模样?”

王夫人根本不敢瞧他的眼睛,细弱虫鸣道:“缨缨那时年幼不懂事,以为自己很坚强,直到被娘家拒之门外,走投无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那么脆弱不堪。”

风沙指尖摸上她的红唇,摩挲道:“我跟你打个赌吧~在我离开潭州之前,武从灵乖乖服软,我亲自给女王去信,保你家王炳川袭爵。成与不成,看你运气。”

王夫人呆了半晌,使劲点头道:“我赌。敢问风少,如果缨缨输了,赔您什么?”

她居然先应赌再问赔什么,显然为了这个爵位,什么都敢赔,什么都赔的起。

风沙哈哈一笑,揪揪她的脸蛋:“如果你输了,临行前再这样招待我一场。说实话,我真的很喜欢,难怪纣王死都不忘。”

他的目的当然不是什么酒池。他是把王夫人当成了磨刀石,武从灵就是那柄被磨的刀。

为了这个爵位,王夫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武从灵用来联姻的身份又能保证王夫人只敢躲于幕后,不敢使下作的手段。

否则武从灵服软成了他的枕边人,王夫人就要担心自己死于枕边风了。

……

第三百二十四章 倒追

风沙派人连夜围住永王府,惊动不小,不知多少双眼睛紧张的盯上。然而不等天亮便即撤走,又不知道多少人满怀失望。

风沙一夜酒池肉林,马玉颜则忙了个彻夜未眠,除了调派人手物资,还得应付接连登门打探风声的各色人等。

风沙刚一回船,她便跑来抱怨。

尽管容色略微憔悴,俏目稍显红通,发髻倒是梳理整齐,配饰精致不乱,衣装洁净得体。显然十分注重形象,哪怕忙碌也不忘梳妆。

就座之后,她向风沙汇报了都有哪些人跑来探风,隐谷动作最快,云虚其次,甚至连任松都派人求见。

这种情况想也想得到,风沙毫不在意,很没诚意的鼓励了几句,就想赶人走。

马玉颜见他敷衍,娇嗔道:“昨晚您倒是享尽艳福,不知玉颜忙得寝食不安。再这样日夜熬下去,脸上都要长皱纹了。”

风沙干笑两声不接话。马玉颜要是不忙碌,他怎么舒舒服服的当个甩手掌柜?

马玉颜美眸睨他一眼:“听说昨夜之事,源起王萼的女儿?”

风沙点头。

马玉颜轻声道:“风少已经答应跟王萼联姻了吗?”

风沙摇头道:“尚在考虑。”

马玉颜脸颊绣上两朵红云:“玉颜有一事相求,不知廉耻,难以启齿,风少勿怪。”

风沙微微一怔,笑道:“请讲。”

“玉颜斗胆,希望向风少讨个名分……”马玉颜声音越说越小,显然羞不可抑。

闽国故旧希望她择一东鸟权贵下嫁,为复国获取支持,她担心影响风沙对自己的信任,所以并没有同意。

待知道王萼想跟风沙联姻之后,她也动了心,而且很有紧迫感。这种事只要起了头,接下来必然更多,到时一个萝卜一个坑,晚了就赶不上趟了。

风沙沉吟不语。

他不想冷了马玉颜的心,奈何他连云虚都没法给名分,马玉颜一个亡国的公主,更没有联姻的价值。

这种事真的身不由己,他必须权衡权衡再权衡,不可能轻易松口的。

“玉颜乃亡国之人,还是……”

马玉颜偷瞄他一眼,脸面苍白起来,小声道:“还是残花败柳之身,名声又不好听,自知高攀不起。只求个小名分,让人知道玉颜是风少的女人就行了。”

她同样身不由己,需要一场分量足够的联姻来安抚闽国亡民之心。如果一直不能给人足够的期望和支持,人心就会慢慢散了。

风沙一字一字的斟酌道:“能得玉颜公主钟爱,是风沙的荣幸。外间若有关于你我何种关系的说辞,我不会当众否认。”

两人绝没有联姻的可能,马玉颜甚至不该对他开这个口。

闽国被南唐灭掉之后,王族尽被南唐圈禁,马玉颜不得不卑躬屈膝。

以南唐皇储李六郎为首的各家贵少不但对她百般凌辱,甚至还得意洋洋的大肆宣扬。

这使得马玉颜的名声在各家高层之中十分难听,比如云虚受大越刘公子影响,对其相当瞧不起,多有鄙视之语。

尽管如此,他还是给了面子。马玉颜能够在外面打他的旗帜,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至多来个笑而不语。

总之,颜面上并无半点光彩,甚至沾灰。

马玉颜对自己的名声和处境当然心知肚明,秀眸射出感激的神色,郑重道:“玉颜往后一定谨守妇道,端庄矜持,绝不给风少脸面抹黑。”

风沙的许诺让她可以对外暗示两人的关系多么亲密,风沙不予以否认,一定有人信以为真。

闽国亡民认为她身后拥有了强大的支持,士气和凝聚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风沙微笑道:“玉颜公主一向贤良淑德,若有人胆敢败坏公主的名声,我第一个不饶过。”

马玉颜芳心一颤,偷瞄他一眼,不似讥讽,羞愧这才松缓,迟疑少许,怯生生道:“玉颜想召集一场闽商聚会,风少要是有空,能不能赏脸参宴?”

就是找个场合向拥护自己的闽国亡民暗示两人的关系。

如果风沙肯表现的亲密一些那就更好了。不过,她连风沙肯不肯赏脸都没把握,不敢奢望太高。

风沙含笑道:“能做玉颜公主的男伴是风沙的荣幸。这样,你以我的名义发帖,邀请一些东鸟的权贵参宴,地位可以高,人不要太多,还是以闽人为主。”

马玉颜露出激动的神色,本因疲倦有些憔悴的容颜,顿时充满生机的光彩,两颊更因兴奋而艳色惊人,挺翘的鼻翼急扇几下,试探着问道:“不如今晚?”

她负责主持和处理日常事务,当然知道风沙昨天已经推掉年前所有的邀约,没有比现在更闲的时候了。纯是担心夜长梦多,想要趁热打铁。

风沙沉吟道:“今晚就今晚。玉颜公主一夜未眠,不免疲倦。我准你一天假,白天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陪你赴宴。”

马玉颜重重点头,告辞之后,像只快乐的小鸟,轻盈欢悦的出门。

风沙挠挠下巴,起身去书房干活。给人家放假,他当然要自己顶上。

埋首书案一上午,久违的劳碌感重新体验,不禁感叹给马玉颜面子是对的,人家整天这么辛劳,不尽心呵护和维护的确说不过去。

使劲撑了个懒腰,接过绘声递来的香茗尝了一小口,甜津津的。

这间书房由马玉颜使用,陈设摆设以及点品之类自然合乎马玉颜的口味,没想到她居然喜欢喝甜茶。

作为坚定的苦茶党,风沙在心中大加挞伐一番,然后一口饮尽。

这时书房门被人推开,韩晶清脆的笑声随之传入:“又来麻烦你批条子了……”瞧见书案后是风沙而非马玉颜,顿时语住。

门口的护卫都是马玉颜自己的原公主侍卫,风沙临时顶上一天,没必要替换。

看来韩晶跟马玉颜关系不是一般的好,进门居然不用理会侍卫,更不用通禀。

风沙笑吟吟道:“批什么条子居然需要韩姑娘亲自跑一趟?是要人,还是要钱?”

……

第三百二十五章 女人看男人

风沙脸上笑吟吟,嘴上问话不是一般的刺心。

案卷就在手边,韩晶一回话,他立马就能翻出来查阅。

倒要看看韩晶找马玉颜批了人、钱,还是物资。批了多少,批了几次。马玉颜以前怎么从来没汇报过。

“之前给宫青秀布置场景,结余不少跟幻术有关的物资……”

韩晶没有半分打嗝,对答如流道:“我想留着也是留着,堆在仓库里既危险又浪费。于是时不时找玉颜讨要一些练手,免得技艺生疏了。”

风沙微微一怔,让绘声打开密柜取来相关账册,一本一本静静的翻看。

韩晶神情颇为局促,略有些紧张的低头站着,像是等待判刑的囚徒。

风沙大略扫看几本,啪地合上,取来纸张写下纸条,让绘声转交给韩晶。

韩晶接过一瞧,神情瞬间冷静下来,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有了截然不同的转变,简直判若两人,嫣然道:“风少真大方。”

风沙含笑道:“这些东西本来就该给你用,往后再想采买什么,自可随意,如果觉得每月批钱不够,可以找玉颜先斩后奏,事后跟我说一声就行。不用走账。”

这么大的量,什么幻术一个人用十年也用不完,除非成批制作……“人偶”。

墨家精通机关术,所以他一看就明白了。

看破不说破才是好朋友,既然韩晶不愿亮明真实身份,他也不愿勉强。

尤其最后那句“不用走账”,其实是莫大的权利,相当于“便宜行事”。他光是出钱,至于韩晶具体用来干什么,他既不过问,也不干涉。

总之,心照不宣。

韩晶小心翼翼的收起批条,擒着浅笑,一语双关道:“风少对妾身的信任与帮助,妾身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会牢牢记住,种祀不绝,永不敢忘。”

说的是自己,其实暗示偃师一脉。

风沙正色道:“我与韩姑娘共过患难,你帮过我,我也帮过你,友谊浸入血脉。能为韩姑娘帮些小忙,乃是我的荣幸。”

墨家与偃师的交情源远流长,如今偃师落难式微,他作为墨修传人,理当扶持。

韩晶咬住下唇,娇滴滴的福身道:“此生得遇风少,是妾身的幸运,可惜出身风尘,无以为报。风少但有意愿,妾身无不遵从。”

之前易门大阵之中,她以偃师人偶的身份买风沙面子,暂搁与易门的仇怨。

这是她精心设计的机巧,推测出风沙想要收复易门,于是特意三番五次打上易门。

其目的并非真在复仇,在于迫使风沙为了易门,与她达成可以传代的协议。她及传人在某个危机时刻,能够寻求墨修相助。

深重的疑心,使她谁都不信任,包括风沙在内,只相信自己亲手争取的机会。

风沙见她神态妩媚,话语暧昧,又是那副花魁脸孔,不禁失笑。

这小妞真的很敏感,习惯将真实的自己深深掩藏,不愿让人探知,偶尔不经意间显露些许真实感情,又迅速缩回去。

他生出撩拨的心思,坏笑道:“无不遵从?真的吗?”

韩晶挟着香风转过书案,半边香躯半挨半坐的靠贴他的身侧,神色自若的拿香肩抵着他的臂膀,探出一对素手取笔蘸墨,然后温柔的塞他手里。

风沙执笔微笑道:“红袖添香,看来我福气不浅。”

韩晶更往他倚紧了些,凑唇到耳旁柔声道:“妾身本非良家,没有那么多矜持,只要风少喜欢,想怎样都可以。”

风沙笑了笑,继续批阅书折。

韩晶乖巧的帮他取来放回,又或者研磨沾笔,神情姿态无不风情万种,果然不愧花魁出身。

门外响起侍卫的声音:“宫大家。”随即敲门声,宫青秀那梦幻动听的嗓音,柔和的响起:“风少您在吗?”

风沙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韩晶噗嗤一笑,盈盈起身,站到他身后。

风沙赶紧整理衣衫,正襟危坐,向绘声吩咐道:“快去开门。”

宫青秀轻挪玉步,进得门来,美眸在风沙和韩晶脸上转了几转,迟疑道:“韩姐也在啊~”

不怪她多想,实是风沙太正经了,正经的不像风沙,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刚偷完腥的猫。

韩晶欠身道:“妾身还有些事,不敢打搅风少和青秀大家。”

风沙赶紧点头,起身相送,韩晶暧昧的勾他一眼,含笑退走。

宫青秀亦如往常,很自然牵住风沙的袖口,陪他坐下,忽然凑近俏脸,冲着他的襟口领口轻嗅几下。

风沙神情尴尬起来。

宫青秀美眸微黯,轻垂螓首道:“青秀此来,是有事求教风少。”

风沙干笑道:“请说请说。”

“元大帅通过何先生邀我参宴,也想邀请风少。我拿不定主意,更不敢替您做主,特来问问。”

凡是跟政治沾边的事,宫青秀一定会问过风沙,风沙不点头,她不会涉入。

风沙想了想:“你可以出席,我就不必了。”

何子虚是借此试探他的态度有无转变,顺便通过此宴宣示有些什么人托庇于升天阁。

宫青秀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又道:“霜儿最近和那位楚涉楚少侠关系十分要好,风少是否知情?”

王龟虽然被易夕若救回性命,仍旧陷入昏迷。

宫青秀把他安置在升天阁内,让宫天雪和宫天霜轮流服侍。

其实也是一种保护。她对风沙和王龟之间的恩怨心知肚明,只要人还在她这里,风沙就不会采取任何行动,这点面子她还是有的。

楚涉时常赶来陪护,与宫天霜显得十分亲近,宫青秀瞧在眼中,这才发觉两人关系似乎很不寻常。

风沙笑道:“这事我知道,也打听过了。楚少侠在江城有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霜儿也是知道的。两人性情相投,交好也正常。”

宫青秀凝望着他的脸庞,低声道:“霜儿看那位楚少侠的眼神,是女人看男人的眼神。”

风沙愣了愣,迟疑道:“不会吧~”

宫青秀垂眸道:“青秀知道这种眼神,不会看错。”

……

第三百二十六章 亡妻忌日

风沙很疼爱宫天雪和宫天霜两姐妹。

宫天雪性情贤淑温柔,像极了宫青秀,无需他多费心。宫天霜则活泼好动,总是调皮胡闹,他操心更多,自不免更加偏爱一些。

听得宫青秀断言,他有些生气,皱眉道:“怎么,难道她还想给人做小?”

宫青秀大有深意的瞟他一眼:“升天阁名声再大,毕竟也是风月场,只要两情相悦,给人做妾也没什么不行。”

风沙使劲摇头道:“她年纪小不懂事,姬妾哪有什么地位,入了门受了欺负,哭哭啼啼才知道后悔,那时就晚了。”

宫青秀幽幽道:“或许她心甘情愿呢?”

风沙沉着脸道:“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同意。”转向绘声道:“去把二小姐叫来。”

他和宫青秀毕竟年纪相近,加上宫青秀的确美若天仙,一手剑舞更是风化绝代,拥有任何男女都难以抗拒的魅力,难免令人想入非非。

加上两人的关系相当密切,所以多少有点暧昧。

对宫天雪宫天霜两姐妹就是单纯的疼爱了。

一是因为宫青秀的关系爱屋及乌,二是打小看着两个小丫头从小不点长成大姑娘,没少倾注心血,手把手的教导。

自然像宝贝一样捧着哄着,心疼的不得了,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哪能容忍别人欺负。

宫青秀忙道:“等等。”

绘声停步,偷瞄主人。她十分清楚宫青秀在主人心中的地位,甚至还要超过柔公主,她可不敢违逆。

宫青秀小声劝道:“正值叛逆的年纪,越是拦她,怕适得其反。”

风沙恍悟,拿眼神示意绘声算了,思索道:“我来想办法,让那个楚涉自己滚蛋,哼~明明有了未婚妻,还到处沾花惹草。”

宫青秀美眸飘他一眼,眼神媚态横生,简直迷死个人,像是在说“还好意思说别人沾花惹草”。

风沙瞧得心中剧荡,更是老脸一红,赶紧岔话:“你这次参宴,代我向元大帅致歉,不是我有意推脱他的邀约,实是当前势态不允许我跟他走太近。”

宫青秀轻轻点头。

她刻意挑了时间,闲聊几句,便是饭点,留下陪风沙吃午饭。

席间风沙谈及几件趣事,都是几次宴会中听到宫青秀的仰慕者那些絮絮叨叨。

说着不禁得意,那些人只能狂热的遐想,唯他可以付诸实现。

宫青秀早就习惯风沙对她口花花,羞涩的神情多是因为风沙转述别人爱慕之语,倒不是因为风沙偶尔插口调戏几句,甚至捋锊她的发梢、勾勾她的脸蛋。

她感觉的出来,风沙其实相当喜欢她,然而撩拨归撩拨,始终不肯投注感情,甚至相当逃避。纨绔的姿态下面,分明隐藏着郁深的心结。

就像躲在一副硬壳之中,习惯性的探爪出来挠上几把,一旦感到身子探出太多,又会受惊般猛缩回去,似乎对某种疼痛心有余悸,深怕再次受到伤害。

宫青秀给他添了碗热汤,似有意似无意的问道:“记得风少从来不过新年,在潭州是否有什么新的打算呢?”

本来笑语晏晏的风沙顿时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没有。”

宫青秀小声道:“正好我也没事,可以陪陪您吗?”

以往新春佳节她都有演舞,今年有些特别,她不好与东鸟皇室和朝廷涉入太深,倒是难得空闲下来。

风沙摇头道:“还是算了。”

他很少拒绝宫青秀,尤其还拒绝的这么干脆。

宫青秀深深凝视着他,美眸包含无比复杂的情绪:“青秀也想陪陪夫人,和她说会儿话。”

虽然风沙从来没说过,她猜到这是风沙亡妻的忌日。

风沙面露犹豫的神色。

宫青秀柔声道:“青秀还想单独给夫人表演剑舞,说不定她会喜欢。”

风沙终于动心,双瞳突然间无比温柔,轻轻道:“她一定喜欢。”

宫青秀佯装平静道:“那就说定了。”

她忽然发觉讨好风沙的亡妻,居然比讨好风沙还管用,芳心涌起难以形容的滋味。

宫青秀离开之后,风沙继续埋首书案,然而始终静不下心,跑去窗口看了会儿河水,云虚派人来找他讨要请柬。

风沙向那剑侍问了几句,不禁感叹小美妞果然不是吃素的,马玉颜早上才以他的名义安排人发请柬宴客,云虚下午就知道了。

这场宴会仅仅局限于潭州的闽人和少数东鸟权贵之中,明明跟云虚没有任何关系……耳目还真是灵通的过分。

长江水道下游因战乱有不稳的倾向,辰流未免水运中断,影响民生,急缺一批用来海运的货船和护航的战舰。

本来云虚和大越的刘公子已经商谈的差不多了,奈何云虚那时获得东鸟册封,作为东鸟敌国的王储,刘公子不可能再处于她的保护之下,只能急忙离开。

这件事便半途夭折。

经过风沙的提醒,云虚打起了闽国沿海船厂的主意,近段时间没少和马玉颜拉关系。想要参加这场闽人的宴会也在情理之中。

云虚参宴,对马玉颜来说是件大好事,意味着她并非孤立无援,没有任何外国承认。

哪怕辰流国小,对于已经亡国的闽国来说,已经是十分难得,且仅存的支持了。

云虚将会担上大风险。

南唐在东鸟的驻使绝不是吃干饭的,马玉颜以及在东鸟的闽人更是他们尤其关注的目标,这种事情不可能听不到任何风声。

如果云虚仅是四灵的玄武副主事,怎么跟马玉颜交好都行,甚至像风沙一样给予庇护都行。

然而她还代表着辰流,支持马玉颜一定会在国家层面得罪南唐,对她接下来出访南唐的行程将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

看来云虚对长江下游的局势很不看好,担心水道水运随时中断,所以急着想要购买海船,否则不会这么不惜代价与闽人套近乎。

至于她从何做出判断,肯定与辰流布在中原的情报网有关……这正是王老爷子为什么举足轻重的原因之一。

这张网风沙绝对不能沾手,否则夫人一定立刻翻脸。他顶多找云虚讨点需要的情报,云虚不会主动给。

……

第二部 展翅东鸟 第三百二十七章 云虚之怒

作者:

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风沙难得作为主角参与一场宴会。

全程陪在马玉颜身边,与诸位宾客谈笑晏晏。

整场宴会充满独特的美食,古朴的装饰,富有闽国气息。

马玉颜以闽国公主装束盛装出席,一直与风沙亲昵的交臂,小鸟依人的挨在身边,看着既亲热又幸福。

不光有东鸟权贵参宴,连辰流的柔公主都低调出席。

参宴的闽国亡民情绪十分激动,不少人潸然泪下,激动地不能自已。

亡国的苦楚,没有尝过的人永远无法体会,那是无处不在的欺辱和轻视。

就像身处凛冽的寒风暴雪之中,失去温暖篝火的笼罩,更看不见丝毫春暖花开的预期。拼命的抱团取暖,身边人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活活冻死。

除了痛苦的忍受,只能默默的流泪。

现在好了,终于有了遮挡风雪的帐篷,虽然很小也很挤,多少有了喘息的余地。

说得更直白点,公主有了男人,他们有了靠山,再有人仗势欺人,无需低声下气。

虽然他们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风沙到底是什么人,然而参宴柔公主和那些东鸟显爵对风沙的态度,无不证明这是一位大人物。

少数对风沙的身份,以及当下东鸟局势还算了解的闽国旧臣,更是激动地不能自已。甚至开始得陇望楚,遐想是否能够借势复国。

风沙给足了马玉颜面子,除了表现关爱之外,还帮他们与在场东鸟的人士牵线搭桥。有了这层庇护,起码那些欺软怕硬的小吏和地痞不敢随意侵门踏户。

云虚态度更佳,一心就想通过这些闽人和闽国沿海的船厂搭上关系,收获颇丰。

人家感念她在这种时候的大义支持,当真是要怎么样就怎样,什么都好说。

当下就有好几个出身泉、漳二州的闽商自告奋勇,愿意替云虚跑这一趟,甚至连定金都不用付,船到港之后再来谈价钱。

云虚得了便宜还卖乖,把这几个人拉到风沙面前挨个介绍,就是要他着重照看的意思。

反正她得好处,风沙出钱出力。

尽管哭笑不得,风沙还是应承下了。

一场宴会本该宾主尽欢,半途有剑侍到云虚身侧附耳,云虚神色不动,再到风沙身边附耳。

风沙同样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一沉。

运给苏环的那批物资,出事了。

云虚负责押送。物资已经转移到码头仓库,打算趁着新年热闹,偷偷上船走私出城。

就在刚才,仓库被城卫军给抄了。

因为这事,风沙跟何光差点撕破脸。

现在出事,八成与何光乃至任松脱不开关系。

因为城卫军的重要性,各方涉入都很深,想要调动,牵扯甚多,四灵和隐谷起码知情。

这批物资等于曝光,各方瞩目之下,再想拿回来,难如登天。

风沙和云虚都维持了风度,一直不急不躁的呆到深夜宴散,出门登上同一架马车,两人的脸色才一齐垮下来。

马玉颜老早就瞧出不对劲,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

风沙将事说了,末了道:“你亲自去见王夫人,叫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他和云虚都答应将这批货的利润给王夫人筹备东鸟驻点的初始资金,大约占三成之多,足以让任何人铤而走险。未免意外,必须要警告一下。

马玉颜赶紧叫停马车,下车办事。

待她走后,云虚阴着脸道:“肯定是任松干的好事。你不是说他替何光撑腰吗?既然你驳了他面子,难道就没有丝毫防范?”

风沙斜眼道:“货在你手上,为什么是我防范?”

云虚顿时噎住,旋即嗔恼道:“你帮我把货弄回来,不然我去宰了他。”

风沙哑然失笑:“好呀!你去,我保证不拦。”

任松堂堂一位玄武主事,云虚只要敢宰,四灵就敢把她五马分尸。

云虚一时气言,被生生堵了回来,不由恼羞成怒,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野猫,张牙舞爪的扑他身上,恶狠狠的咬上他的肩膀。

风沙很配合的叫痛求饶。

云虚真要动手,十个风沙也死完了,到底不敢真把他弄疼,闹了一阵更像撒娇,终于觉得很没意思,坐回去闷闷不乐道:“这批货是不是讨不回来了?”

风沙仅是龇牙咧嘴的揉着肩膀。

云虚露出心疼神色:“你帮忙想想办法嘛~”

风沙摊手道:“不管此事是谁主导,摆明是一种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的心态。事都做绝了,我有什么办法。”

他能想到,云虚当然也能想到,纯是舍不得罢了,沉默少许,又道:“便宜王广了。”

城卫军乃是元大帅的地盘,王广作为东鸟皇帝当然受益。

别看隐谷全面下风,这种已经吞到肚子里的肥肉绝不可能再吐出来。

其结果八成是就地入库,城卫军发笔横财。

风沙苦笑道:“知道四灵为什么处处被隐谷压上一头了吧?你看人家这事做的,宁可便宜隐谷,也要让你我吃亏。”

云虚更郁闷了。

“这批货何光只是个牵头人,身上担了很多关系。如果被你偷偷运走,他没法交代,一定死得很惨。”

风沙沉吟道:“如果被隐谷抢走那就不一样了,转移了矛盾和视线,推得一干二净。这一手挺高明的,换做是我,恐怕也会这么做。”

云虚气鼓鼓的道:“你怎么帮他说话?眼睁睁看着我吃哑巴亏?”

风沙见她难得露出可爱的模样,伸手抚摸她的脸蛋。

云虚冷下俏脸,顿时寒罩霜至,威严凛然。正常人别说碰她,瞧她一眼都会直打哆嗦。

这气势一放即收,忽然转过俏目,亮闪闪的盯上风沙:“我明白了,不弄清他的动机,哪知道从何下手。”

风沙含笑点头。小美妞的确聪明,一点即透。

云虚的眼神突然收摄,聚闪的寒芒凌冽渗人,语气淡淡的道:“我知道怎么做了。这事你别插手,我要亲自来。”

她向来喜欢躲在风沙背后,能不出力绝不出力,这次居然跳到台前,可见心中之恨,已然满溢。

风沙微感愕然,然后不禁打个哆嗦,吸吸鼻子为何光默哀。

看看云虚调教的那些剑侍,就知道死也别落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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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孟凡和花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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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启程在即,很多事情要安排打理,比如马玉颜、云本真、易夕若,甚至思碧都各有各的事忙,风沙反倒越来越清闲。

以往这个时候,他会在升天阁消磨时间,如今王龟呆在那里养伤,他是绝不会去的。

宫青秀在排舞,宫天雪和宫天霜要照顾王龟,几乎没空陪他,弄得人穷极无聊,又闷闷不乐。

幸好巧妍怀着身孕不方便乱走,也没什么事做,倒是时常过来陪他,一齐聊聊天喝喝茶,遐想孩子的未来。

孟凡成天不在,搞得他像是孩子父亲一样。

风沙终于忍不住了,问道:“王龟都躺下了,孟凡这混小子还往外跑什么?是不是又开始胡搞乱搞了?”

绘声想要张嘴,被他冷冷瞪回去。

巧妍甜甜笑道:“主人这次还真错怪孟凡了,他想跟韩先生想学幻术。韩先生本来不肯答应,拗不过他死缠烂打,终于松口,最近他都在闭关苦修呢!”

其实这是她的主意,孟凡每天游手好闲快活的很,哪愿意沉下心学东西,又因为思碧看管的严,孟凡没法和花娘子亲近,嘴上阴阳怪气,没少发脾气。

最后她拉着绘声搬出主人连唬带骗,孟凡这才勉强答应。

孟凡别的本事不行,缠起人来一套一套的,一旦铆上,连韩晶这种心思深沉的女人都扛不住。

韩晶看着风尘妩媚,一副八面玲珑的名妓做派,实则腹黑的很。尤其幻术这玩意用来整人最适合不过,装神弄鬼起来,能把人活活吓死。

孟凡很快就尝到苦头,被折腾的叫苦不迭,偏偏想逃都逃不掉。

他轻浮归轻浮,性子还挺倔的,居然咬着牙撑下了,跟着韩晶学了几手之后,忽然发觉幻术不光能用来害人吓人,也可以用来哄女人啊!

这一下如同醍醐灌顶,打开了新的天地,竟是苦心熬练,没几天就有模有样,回来没少逗巧妍和姐姐开心。

巧妍捡些孟凡玩的戏法说了,咯咯直笑。绘声也忍不住说了几个,笑得比巧妍还开心。

风沙双瞳幽幽闪烁,含笑道:“孟凡出息了,我对绘影也就有交代了。你俩做的很好,尤其巧妍,实在苦了你。既然孟凡学艺没空照顾你,我来照顾你。”

他心中所想跟两女都不一样,幻术算什么,小道也。如果孟凡能够从韩晶那里学到偃师技艺,哪怕仅仅一手两手,那真是大大的惊喜,对他太有利了。

巧妍脸蛋红了红,羞涩的摇摇头。

风沙扬眉道:“担心孟凡吃醋啊!我让绘声盯着我,他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姐姐。”

巧妍忙道:“他有什么资格吃醋,婢子先是主人的人,然后才轮到他。”

风沙失笑道:“说的我跟什么似的。对了,花娘子最近没闹腾吧?”

巧妍和绘声相视一眼。巧妍细声道:“思碧姐偷偷告诉我们,原来她……她是个花痴,根本不能没有男人,关在房中都……都快疯了。”

风沙愣了愣,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已经私下夕若姑娘看过了。这是病,由不得她。”绘声红着脸蛋,凑他耳边小声解释。

风沙嘴巴渐渐张大,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真是长见识了,还有这种病。关不住就捆着,捆不住就吊着,还治不了她了。”

巧妍垂目道:“思碧姐已经捆了,夕若姑娘也开了药,至于治不治得好,说不准。”

绘声接口道:“夕若姑娘还说这种病药石难医,用巫术或许可以试试。”

风沙哦了一声:“你们可以去问问韩晶,会幻术的多少会点巫术。”

偃师人偶就是机关术和巫术的结合,韩晶身为偃师传人肯定精通巫术。

风沙想了想又摇头道:“算了,我就随口这么一说,不必当真。”

他忽然想到花娘子如果被韩晶治好,易夕若一定会感到奇怪,进而怀疑到底谁会巫术,说不定就会盯上韩晶。

偃师一脉最重要的就是身份保密,不是喜欢装神弄鬼,而是不能不装神弄鬼,一旦亮于明处,人家可以直接找正主斩首,到时多少人偶也白搭。

虽然他以墨修的身份说和,使得这一代的易门和偃师达成和平,多少还是会有些风险。他作为中人,必须为韩晶的安全考虑。

巧妍拉拉绘声,绘声赶紧扶她起身,去到内间打理。

有孕在身,自然经常不舒服,来来去去很正常。

这几天风沙陪着她也习惯了,待两女出来,沉吟道:“还是让孟凡回来陪你,总不在你身边也不是个事。”

巧妍转转眼珠,轻声道:“机会难得。韩先生可是很少答应人的,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这是想让风沙出面,亲自跟韩晶打声招呼,那就什么都好说了。

风沙摇摇头没做声。他仅是基于关心,随口那么一提,听出巧妍话语中的暗示,也装作没听懂。

越是希望孟凡从韩晶身上学到真东西,他越不可能介入此事。对于百家来说,这是犯大忌的。

一切都要看孟凡的资质和性格能否让韩晶满意,他顶多乐观其成。

风沙不接话,巧妍略感失望,试探道:“如果孟凡学有所成,主人给他安排点正事好不好?”

绘声露出热切的眼神,比巧妍还关心。

孟凡只是在升天阁挂个闲职,银钱倒是不缺,何况她总是偷偷资助,奈何这位置干到底也出不了头,根本没有前途,她当然希望弟弟在主人这里谋份正差。

风沙继续摇头。

如果孟凡真被韩晶看中,传授了偃师技艺,那就要看韩晶意思,他不好越过做主。

如果不成,就以孟凡这三脚猫的能耐,还是老老实实在升天阁混日子罢~

巧妍扶扶肚子,撒娇道:“要不让孟凡给主人做侍卫,您身边都是剑侍,有个男子有些粗活累活也方便些。”

风沙嗤嗤笑道:“就凭他那几手?”

他单纯喜欢身边人看着漂亮养眼,真需要身手好的男护卫,弓弩卫那里要多少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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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秘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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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风沙似乎瞧不上孟凡,不肯安排位置,绘声和巧妍都很失望。

巧妍心眼多,半是撒娇半是试探道:“孟凡总埋怨我地位高他太多,觉得很没面子,不如把婢子这个剑侍副首领让给他做好了。”

剑侍首领自然是云本真,最近她忙着操弄风门,实际上由绘声、萧燕和巧妍三个副首领负责近卫。

巧妍有孕在身,萧燕懒得操心,具体事情都是绘声在管。

作为风沙的贴身近侍,绝不只是管着两队剑侍而已,除了能够直接调动一部分弓弩卫,间接支使的人那就更多了。

升天阁、三河帮、不恨坊,乃至柔公主那边都可以说上话,如果打着风沙的旗号,连四灵和隐谷都会买面子。

别看她们在风沙身边仅是个婢女,走出去那就是“钦差”,不但权利大,人也风光,是个很贴心的差事。

之前萧燕成天不着家,在城里到处撒野,甚至跑去找永王王崇的麻烦,偏偏没人敢管。正是因为打狗看主人,不是惹不起她,是担心惹到风沙。

总之,巧妍绝对不舍得让出这个位置,以此扯话,纯粹想给孟凡讨好处。

风沙哑然失笑:“都说女生外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想要当我的剑侍,可以呀!挨上一刀,做个女人……就怕你舍不得。”

巧妍两颊臊热,低着头不敢做声。

风沙想了想,又道:“正好我要请韩晶办点事,如果你不怕闺房冷清,我让她带上孟凡。”

巧妍和绘声相视一眼,不禁兴奋起来,一齐使劲点头。

韩晶虽然没什么实权,却是正儿八经能够参与主人核心决策的人物,需要她亲自去办的事情,一定相当重要。孟凡随行,肯定沾光。

风沙见两女同意,顺嘴把话题扯开。

韩晶将会先他一步悄悄离开潭州赶去君山,进行秘访,看看君山青龙这几个月到底弄成什么样,全程由风门负责护送。

除了韩晶和云本真,谁都不知道此行目的。

今天是萧燕在舱外执勤,突然进来附耳道:“绝先生派人急禀,说何光被关押起来,之前所有归他领管的事务全部……嗯,怎么说来着,好像是暂止。”

风沙缓缓点头。虽然尚不知过程,肯定跟云虚脱不开干系,而且肯定只是开始。这个小美妞要么不下手,下起手来比谁都狠。

萧燕出门后又很快进来:“任松希望你去一趟楚韵馆,来人说很急。”

风沙微微皱眉。看来任松与何光的关系当真不一般,这种时候居然还愿意搭手。

巧妍赶紧找个借口,起身告辞。

风沙让绘声相送,转向萧燕道:“跟他说我答应了,另外你立刻联系云本真,让她亲自带人在楚韵馆附近布防,不要露痕迹。”

一是以防万一,免得任松狗急跳墙。二是支开萧燕。

萧燕毕竟是契丹人,有些事务可以参与,有些事务不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那根弦,风沙一直绷的很紧。

这次出门赴约,他非但没有乘马车,甚至连护卫都没有多带,身边仅仅跟着绘声一人。

这是让时刻盯着他的各方心里有数,这是办私事,不准备有任何大动作。

沿途悠闲的游逛,感受街上新年临近的热闹氛围,同时也是留给云本真布置时间。

绘声长得漂亮,尤其体态丰腴,一身淡黄的狐袄浮凸有致,百花褶裙及地迤逦,身披缀绒大氅。

一路行过,不知惹得多少男人目不转睛,更不知激起多少女子怨恼的偷掐男伴。

绘声在主人面前唯唯诺诺,在外面脑袋扬得老高,像只骄傲的小母鸡,对射来的一道道灼热目光根本不屑一顾,仪姿莲步宛如秋菊傲霜,反倒更加引人眼球。

公共场合,风沙向来很给身边人面子。

两人就像一对逛街的情侣,风沙在沿街的小摊上买些小玩意送给绘声。

当然,都是绘声掏钱。他出门从来不带钱。

旁人瞧得好生新奇,哪有送东西给姑娘,还让人家自己出钱的,偏得这位俏美妩媚的佳人居然还兴高采烈,视若珍宝的抱在怀里。当真男羡女妒。

风沙便走边逛,忽然停步,脸色阴沉下来。

对向街边,宫天霜抓着一把花里胡哨的玩意,脸上是欢悦的神情,身边是含笑的楚涉。

两人肩肩相倚,亲热的靠在一个糖摊跟前,附近居然没有跟着任何护卫。

宫天霜似已挑中喜欢的样式,目不转睛的观看摊主以勺浇舀着热糖来回勾划,喜滋滋的瞧着图案渐渐成型。

风沙驻步盯着,满脸阴霾。

绘声偷瞄主人一眼,赶紧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

风沙偏过头,厉声道:“我让你设法赶他走,这就是你办的好事?”

绘声吓得双腿发软,不住哆嗦。若非大庭广众,街上人来人往,她差点趴到地上尿裤子。

虽然她胆子小,心眼一点都不少,既不愿得罪二小姐,主人吩咐的事又不能不办,于是玩了个机巧,想要两面讨好。

非但没去找楚涉,反而向宫天霜通风,叫她留神注意,主人正盯着呢~

她自己怕主人怕的不行,便以为宫天霜也会和她一样。主人都不高兴了,那还不屁颠屁颠的和楚涉断绝一切关系,这辈子也不见面。

实在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么一出,还被主人逮个正着。

糖摊的摊主终于浇出一朵温热的糖花。

花枝精致,瓣蕊细致,绽放挂露,真好似娇艳欲滴。

楚涉取来付钱,含笑送给宫天霜。

宫天霜羞答答的接过,小脸蛋红扑扑地,煞是娇艳可人。吐着舌头轻轻舔了一口,露出蜜到心里的欢悦笑颜。

然后伴着楚涉继续逛街,那对俏眸突然转闪,掠见街对面的风沙,不禁傻眼,笑容顿时僵住,下意识的停步。

楚涉顺着她的目光,同样瞧见风沙,神色微变。

风沙早已收敛厉容,轻轻招手。

宫天霜忐忑的挪步过来。

楚涉紧随其后。

宫天霜有气无力的耸搭着小脑袋,就像做坏事被家长抓住的孩子一样,背着双手、蹭着脚尖、红着脸蛋,低低叫了声“风少”。

楚涉神情尴尬,跟着叫了声“风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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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棒打鸳鸯上

风沙亲昵的抚摸宫天霜的头顶,含笑道:“又和楚少侠见面了。”

楚涉小声道:“我只是陪天霜小姐逛街……”

宫天霜忙道:“对对,只是逛街。”

风沙并没有深究,笑了笑道:“那还真是凑巧了,我也陪孟女侠逛街。”

宫天霜见他似乎没有生气,胆子大了起来,好奇道:“风少怎么有兴趣出门?”

在她心目中,风少一直比猪还懒,能躺绝不坐,能坐绝不站,居然跑出来逛街,真是难得一见。

风沙揉揉她的脑袋,打趣道:“怎么,许你和楚少侠约会,不许我和你绘声姐约会么?”

楚涉俊脸通红,吭哧不言。

宫天霜当然清楚风沙和绘声的关系,既然还会口花花就说明没有生气。

她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一双小手倒是紧攥衣角,羞嗔道:“风少又乱说话,谁和他约会,就是逛街。”

风沙宠溺道:“好好,不是约会,是逛街。既然同是逛街,不如同行?”

宫天霜心里很不情愿,话到嘴边变成点头。

楚涉只好跟着点头。

风沙杵在中间,宫天霜自然不敢跟楚涉靠得太近,缩到绘声那边,显得没精打采。

自从上次短暂一路,楚涉就觉得胡九道,不,风沙这个人神秘的很,他问过宫天霜,也私下找关系打听过。

哪知宫天霜一问三不知,逼急了就发蛮,总之不肯多说,只说是疼爱她的长辈,如师如父,必须尊敬云云。

以江城会的势力居然都没查出究竟,除了知道此人乃是升天阁东主,与三河帮伏少关系亲近,和王龟王师伯似乎是情敌之外,旁的居然什么都没打听到。

风沙越是神秘,楚涉越是小心,虽然看面貌两人年纪似乎没差多少,他还是毕恭毕敬,视同长辈对待。

实际上风沙自有一派悠然自得的气度,往哪儿一杵,寥寥几句,便使人不由自主的恭敬起来。

楚涉随步缓行,小心翼翼的答话。

一行人不知不觉行到楚韵馆外。

虽然离中午尚有点时间,风沙很自然的领头进门。

任松早就派人守在门口,已经等得心急火燎,见他进门赶紧迎上来道:“风少这边请。”

楚涉以为风沙事先定了位置,没有多想。宫天霜却是认出这人腰间的饰带,分明是四灵中人,忍不住凑风沙耳边道:“风少约了人吗?那霜儿不打扰了。”

风沙含笑道:“是熟人,无妨的。”

任松跟他那么久,一直是升天阁的管事,后来还取代他执掌过一段时间,当然是熟人。

宫天霜起了好奇心,跟的更紧了些。

任松包下了楚韵馆顶层所有房间,每个楼梯转口和厢房门口皆有便装的玄武卫把守,一个个神光聚敛,彪悍的气息透体扑面。

每当风沙离近,挨个垂目垂首。待得风沙错身,又复鹰视狼顾。

楚涉被一道道慑人的目光刮得后颈竖毛,非但不敢对视,连大气都不敢,心中惊呼哪来这么多高手,竟然给人当护卫。

走到廊道最里间,门口的两个玄武卫左右推开扇门。

风沙迈步而入。

任松起身相迎,见得他身后的宫天霜和楚涉,微微错愕,迅速挤出笑脸:“风少终于来了,天霜小姐好久不见。”

宫天霜见到他也是一愣,乖巧的行礼,脆生生道:“任主事。”

任松含笑点头,转向风沙道:“风少拖家带口,这是要吃穷我呀~”

他想跟风沙私下密谈,没料到风沙居然带这么多人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分明有拒绝的意味。

风沙自顾自找张椅子靠坐,懒洋洋道:“就是要吃穷你,如果舍不得,我现在就可以走。”

任松跟过去干笑道:“吃吃,风少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只要我还剩一两银子,绝不会只用半两。”招呼几人就坐。

当着外人的面,他不好明说,这是暗示准备花血本救何光。

两名玄武卫送进来热茶点心。绘声没有落座,抢过来再给风沙和宫天霜端上,然后退到后面服侍。

气氛竟不知不觉的肃穆起来,楚涉偷瞄绘声一眼,有些坐立不安。

他和绘声打过几次交道,这位孟女侠论模样论气质绝不逊于任何江湖名姝,突然摆出婢女模样,他一时无法接受。

风沙嗅了嗅茶香,吹了吹热气,然后抿了一小口,冲任松笑道:“用心了,难得你小子还记得我喜欢喝什么。”

任松正色道:“我可以忘了爹娘姓什么,不敢忘了风少爱喝什么。”

风沙搁下茶盏,淡淡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任松皱起眉头,转目扫视几人,见风沙根本无动于衷,犹豫少许,还是小声道:“这次想向风少讨个人情,还请一定高抬贵手,放那臭小子一马。”

风沙摇头道:“实话告诉你,他惹的不是我。”

任松愣了愣,试探道:“柔公主?”

楚涉神情微变。

他一个江湖人,离着当今各家势力的高层很远很远,最近跟着王龟多少见了点世面,然而听着一位“公主”就这么从人家嘴里冒出来,还是不禁心颤。

“新仇旧恨,本来要一把连算在你的头上,奈何动不得你,只好拿你的手足开刀。”

风沙嗤嗤笑道:“她的个性手段你是了解的,绝不仅是斩断那么简单,你越是痛不欲生,她越是快活享受。”

任松脸色瞬变铁青,十分难看,思索少许,勉强挤出个笑脸:“风少若肯从中周旋,我愿意……”咬咬牙道:“愿意明年鼎力相助。”

风沙不禁动容。

他和任松乃是东鸟上执事选中前去参加四灵聚会的两个人,虽然注定进阶高层,也并非无所竞争。

到了南唐之后,既是伙伴也是对手。不光要联手与其他上执事选派的俊杰争秀,他们之间也必须分出高下,以决定将来在四灵同辈之间的排序。

越临近高层,斗争越激烈。一旦压过一头,占住先手,几乎就是终生压过。

任松居然肯为了何光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倒要风沙刮目相看,没想到这小子还有情有义。

他的确很心动。任松甚至都不用相让或者相助,只要不拖他后腿,这笔买卖就算得上大赚特赚。

……

第三百三十一章 棒打鸳鸯下

风沙沉吟少许:“你说说情况,我先听着。”

尽管对任松的提议心动,他还是要照顾云虚的情绪,不愿轻易应承。

云虚这次真的发飙了,如果硬拦的话,逼得人家气急败坏,说不定真会咬他一口。

任松琢磨一下措辞,谨慎道:“说起来和风少有点关系,记得也是在这儿,海龙王亲自赐号的那位大厨‘引龙涎’吗?”

风沙含笑道:“那道相思鲈鱼的确令人回味无穷,当时不光你想抢人,连我都想抢,奈何不好刮海龙王的龙鳞,换做别人,抢就抢了。”

海龙王名震天下,谁人不知?楚涉听得眉毛直跳。

任松颌首道:“为了这顿饭,何光答应派人派船,一路护送他回吴越,也算给了海龙王面子……”

他盯着风沙,说话很慢。

风沙恍然道:“莫不是他真的趁机走私货?”

任松苦笑道:“怪他贪得无厌,居然调了三条船,几百号人。”

楚涉忍不住屏住呼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为一顿饭?三条船,几百人?

风沙嗤嗤笑道:“利令智昏,真以为大家都是瞎子?”

“本来也没什么,有风少的面子,又是偷偷摸摸的做,量没人敢多问。却不知怎么,捅给了……很多人。”

任松叹气道:“现在东鸟朝野剧变,大家无不枕戈待旦,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事情不被捅破一切好说,一被捅破难免群情激奋,生生把他给揪出来了。”

楚涉脸色剧变。江城会高层和东鸟皇室联系很深,虽然他仅是个小卒子,也知道东鸟朝野剧变一定会影响到江城会。有心想探问,又不敢插口。

风沙撇嘴道:“咎由自取,活该。”

任松忙道:“是咎由自取。还请风少一定帮忙搭救。”

风沙淡淡道:“救他?可以呀~你叫元大帅把那批货吐出来。”

任松呆了呆,赔笑道:“那非得王广点头不可,现在也就风少还能和他说上话,哪会理我。”

王广和隐谷一挂的,随着隐谷全面退让,王广就差歇斯底里了。

若非四灵在朝在野在军都能硬生生压住局面,王广早就开始全城清洗,现在却只能躲在皇宫里做垂死挣扎。

总之已经和四灵绷得很紧,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楚涉听得两人又是王广,又是元大帅,毫无尊敬的语气,好像说的不是东鸟的皇帝和权臣,倒似与他们平起平坐一般,骇得心肝乱颤。

风沙哼了一声,斜眼道:“现在知道难办了?我才不信何光有那个脑子,肯定是你唆使城卫军扣货。现在好了,谁都弄不回来,柔公主当然发飙。”

任松干笑两下,小声道:“我是追悔莫及,徒呼奈何呀~要不这样,我来赔货,还请风少向柔公主说和说和。”

风沙挑起眉毛,冷笑道:“你哄谁呢?那批货运费就值半船金子,就算你赔的起价钱,从哪里弄那么多稀缺的货?”

这些物资当然不是市面上能够买到的东西,全是东鸟青龙精心制造的成品及半成品。

天下之大,仅有四灵出产,再多钱都买不到。

也就是恒先生那些故旧看在老友的面子上,又各自占着青龙的要职,这才给他女儿苏环硬生生凑来的支持,再想来第二遍都没有了。

楚涉从来没见过以船论金子的,心中难免浮起怀疑,然而听这一段,似乎煞有其事,当真不像吹牛。

任松沉默少许,咬牙道:“下次配给我的物资,分一半给柔公主。”

就是配给江陵四灵的武械。

风沙耸肩道:“每次分一半,大约算一下也得两三年,这么长时间,谁知道会有什么情况发生。你连我都无法说服,怎么说服柔公主?”

任松两腮剧抖一下,结巴道:“柔公主本来也就赚个运费,难道还让我陪全货不成。如今分她成品,一次回本绰绰有余,何况她拿过来就能用,绝对不亏。”

早就知道风沙宰人狠,没想到这么狠,真特么敢开口啊!居然让他赔货而不仅是赔运费。

风沙也觉得自己下手太狠了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可以做这个中人传话,至于柔公主答不答应……我先问过再说。”

其实他并不愿意这批货真运给苏环,因为都是成品或者半成品的武械,对建设君山青龙毫无帮助,纯粹给苏环增加权柄。

待得君山青龙建成,要多少自己造就是了,并不差这一年半年的量。

风沙总算松口,任松稍舒口气,脸上堆上笑容,比手道:“还请上桌,咱们边喝边聊。”

风沙欣然起身。

任松引着他转过屏风,饭桌就坐。

楚涉有些麻木,脑筋一团混乱,宫天霜推他几把才回过神,透过屏风往那边偷瞄几眼,小声问道:“风少到底是什么人啊?”

宫天霜笑道:“风少就是风少啦~怎么突然这么问?”

楚涉声音更低:“我听他们说话,好像提到东鸟陛下的名讳?是不是有些犯忌?”

宫天霜愣了愣:“我看他一直这么叫啊!”

楚涉垂目道:“天霜小姐有这样背景深厚的长辈,难怪当初不过失踪一下,竟闹得满城风雨。”

宫天霜脸蛋红了红:“那次真把风少惹火了,霜儿回来狠狠挨了顿教训呢!”

楚涉低下头苦着脸。

宫天霜使劲盯他几眼,奇道:“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古怪?”

楚涉摇摇头没做声。

他是个聪明人,已经察觉风沙不避嫌把他带来的用意,这是隐约展露一下背景,等于无声的警告:

宫天霜不是他能高攀的女人,两人的身份差距太过悬殊,希望他知难而退。

今次仅是听个片鳞半爪,似乎揭开了一张巨大黑幕的微小一角。黑幕之外,似乎有个更广阔的世界,隐隐窥看几眼,原来自得的地位竟是那么渺小。

虽然那位风少一句明话都没说,他已经深切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别看人家待他十分和蔼,真要不识趣的话。别说他,连带江城会恐怕都会跟着倒霉。

……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上屋抽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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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原属于香竹帮,城内最大的风月场迎香阁重新开张,似乎换了东家,正大肆从各家挖角。

不恨坊的赌会临近尾声,筹山已经推高至东西两市共八间临街商铺,就待除夕大场分出胜负。

三河帮最近大排筵宴,官面江湖从者云集,本来不搭界的两拨人愣是同场同欢,当真蔚为奇观。

旁人听不出深意和联系,风沙心知肚明,都是他的羽翼,出自他的授意。

人家能把这些事情串联起来,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胁。

任松也没冷落了宫天霜,捡了几件她闯荡的事迹,一口一个“小剑仙”叫得很是顺溜。

宫天霜十分窘迫,脸蛋已像个熟烂的桃子,都快涨出汁水来。

她私下得意的很,然而当着风少的面一一揭开,心里清楚的很,什么“闯荡”,那是“闯祸”。

任松话风一转,似有意似无意的道:“听说王崇两度登门,皆被风少拒之门外,一些人胡思乱想,传出不少风言风语。我也很奇怪,风少究竟是何用意?”

说的就是武从灵的事。

四灵希望风沙和王萼尽快联姻,哪怕做个姿态也行,否则还有反水的可能。

隐谷和王广的期盼自然恰恰相反。

风沙不动声色道:“那是匹小烈马,不驯一下,难骑的很。”

任松正色道:“风少千万别误会,我单纯好奇,没有替别人打听的意思。”

风沙笑了起来:“替人打听也没什么,谁问我我都这么说。”

宫天霜好奇心盛,忍不住问道:“永王找风少干什么?”

任松不答,瞧着风沙。

风沙想了想,轻轻点头。这个没什么好瞒的,身边人迟早会知道。

任松冲着宫天霜低笑道:“王崇亲自为侄女做媒,你说他想干什么?”

宫天霜啊了一声,瞧着风沙发呆。

她心里乱了一阵,决定得把这事赶紧告诉师傅。

楚涉听得一脸懵比,倍感不可思议。永王堂堂皇储,侄女不就是公主吗?两度登门说媒,还被拒之门外?

风沙不愿纠缠这事,顺口把话岔开。

一顿虚情假意的饭,虚情假意的吃完。

风沙告辞下楼回到大厅,竟然“巧遇”王炳川和王夫人。

就算任松包下了顶层,找间包厢还是不难的,两人怎么也不该在大厅吃饭。看来一直派人盯着晓风号,见他下船,赶紧赶来。

王炳川向风沙打了招呼,快步走来:“真巧,又遇上风少了。”

他红着脸说话磕巴,明显连自己都不信“真巧”。

风沙嘴上寒暄,目光轻扫王夫人。

王夫人微不可查的摇摇头,示意不是她的意思。

尽管风沙将信将疑,面子还是要给的,转目宫天霜和楚涉道:“我还有事,不打扰你俩约会了。”

宫天霜不依的撒娇:“风少~”

风沙失笑道:“好好,不是约会。”向楚涉道:“霜儿调皮,还请楚少侠多加照顾。”

楚涉不敢直视,神情不属的点头。

宫天霜并没有察觉他与之前不同的细微变化,欢快的拉着他出门。

风沙瞧着两人背影,目光闪烁几下,然后随着王炳川就坐。

因为是大厅,又是饭点,加上王炳川似乎特意选了当中的显眼位置,所以周遭有些嘈杂,桌上只有茶点没有饭菜。

王炳川一坐下便迫不及待的道:“不瞒风少,小弟有事相求。”语气十分生硬,显然不会求人。

换做别人,王夫人该会插话圆场,然而面对风沙,她仅是媚人的偷瞄一眼,有些不好意的咬咬下唇。

风沙笑道:“身处异国他乡,本该互相帮助,王兄有事直说,能帮我一定帮。”

王炳川叹了口气,红着眼道:“刚收到家里的消息,家父病重卧床,小弟心急如焚,想立刻赶回去侍奉榻前,奈何……奈何遇上些碍难。”

正常传信比秘密渠道慢上很多,风沙和王夫人早就知道的事情,他晚了好几天才知道。

风沙故作震惊道:“王老爷子病重!这怎生了得!王兄有什么碍难快讲,风沙义不容辞。”

王炳川见他担忧不似作假,不禁露出感动神色:“大江商行刚刚在潭州铺开产业,实在离不得人,小弟打算让内人留下照看。风少面子大,还望照顾一二。”

风沙颌首道:“王兄放心,理所应当。”

“另外……”

王炳川踌躇少许,有些难以启齿的小声道:“如今兵荒马乱,小弟此次回去怕遇上意外,想请风少和公主说个情,看能不能借几个侍卫……”

他连说谎都不会,越说声越小,越说脸越红。当然不是担心什么乱兵盗匪,显然是担心兄长暗害。如果有柔公主的侍卫沿途护送,会安全很多。

他还不够资格随随便便见柔公主,就算见了,也没把握求事情,所以才会找风沙帮忙……风沙明面上还有一个的身份,那就是柔公主府的外执事。

风沙双瞳幽闪,瞟了王夫人一眼,正色道:“王老爷子为辰流贡献良多,柔公主相当敬重。就算王兄不提,我相信柔公主也一定会保证王兄的安全。”

肯定不是王炳川的主意。王夫人这是变着法给丈夫拉筹码,亏她想到找云虚借侍卫撑场子。颇有点四两拨千斤的意味。

王炳川松了口气,勉强笑道:“风少大恩大德,炳川永生不忘……”

王夫人绷起足弓,桌下轻轻踢他一脚。

王炳川啊了一声,结巴道:“那个……择日不如撞日,风少您看我现在去求见柔公主,合适吗?”

本该一句肯定的话,愣是被他说成打商量。

王夫人忍不住插口道:“也不知老爷子病情如何,炳川难免归心似箭,还请风少代为通禀,我们夫妻这就去拜见公主。”

有风沙出面跟没风沙出面自然是两码事。

王炳川老实,说话不会让人多想。风沙一个没留神果然上屋,只要顺手抽梯,必定抹不开面子,只得一同去见柔公主,柔公主没可能不答应。

偏偏王炳川实在不会说话,扣好的死结愣是被他打成了活结,她当然赶紧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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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似巧实拙

王夫人那点小心思,风沙一个转筋就想明白了,又好笑又好气的横她一眼。

虽然这小妞是云虚选中的人,不代表她能拉着云虚的虎皮给丈夫当旗,尤其云虚显然很不愿意卷入王家袭爵的风波,这才迂回一下,想拉他下水。

见风沙斜眼,王夫人半咬嫩唇,明眸媚迷,水灵灵的似要滴出蜜来,香肩微耸,露出娇憨的俏模样,似讨好似撒娇,神态极其动人。

竟是丝毫不顾丈夫就在身侧。

也亏得两人并排而坐,王炳川正一脸期盼的瞧着对面的风沙,盼他赶紧应许陪见公主,居然对此一无所觉。

绘声文静的坐在一边,瞧在主人和王夫人眉来眼去,有些吃味的噘嘴,挑着蛾眉旁睐,心里暗骂骚狐狸。完全忘了自己在主人跟前比她骚气多了。

风沙很快收回视线,沉吟道:“临近节后大朝,柔公主将受东鸟册封。诸般仪礼,必须齐备,万不能有丝毫差错,所以正忙着排演,概不会客。”

当然是借口。如果真的连他都见不着,怎么帮任松当中人?

王家爵位的传袭,乃属王权禁脔。连他都不敢随便插手,云虚身为王储,更需要避嫌。

他绝不会因为王夫人跑来抛个媚眼设个套,晕乎乎的把云虚给坑了。

王炳川和王夫人一齐露出失望神色。

王炳川勉强笑道:“当然是受封要紧,那……那就算了。”

王夫人小声道:“前日迎香阁重新开张,还在盘整,尚未正式营业。风少是升天阁的东主,风月场的弄潮,不知最近是否有闲,欢迎莅临指教。”

她仍旧不甘心,想要讨好一下。

风沙婉拒道:“实不相瞒,最近有要人为我说媒,正苦恼以往不知检点,导致蜚语不断,担心人家小姐多有微词呢!”

这是提醒王夫人那个赌约。想要帮助可以,离城之前武从灵服软,什么都好说,别尽玩些弯弯绕的小机巧,没用。

王夫人听出话音,暗叫糟糕。心知这次弄巧成拙,惹风少不快了。

王炳川讶道:“不知谁家小姐想与风少联姻……”

却是被王夫人桌下快踹一脚,吓得赶紧闭嘴。

风沙嗤嗤笑道:“我是风月场的弄潮,名声多少沾荤,正经人家难免疑虑颇多,所以我更要加倍持身守正。王兄你说是不是?”

王炳川尴尬道:“是是,风少说的是。”

风沙似笑非笑。

王炳川结巴道:“不,不是……那个那个……”

他的脑筋总算转了过来,感觉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至于到底该怎么说才好,实在转不利落。

王夫人秀眸含忿,狠狠瞪他一眼,转来俏脸赔笑道:“炳川一向嘴笨,风少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

“王兄心怀坦荡,毫无鬼胎,正是难得的憨直之人,我喜欢钦佩都来不及,怎会计较。”

王夫人咬住下唇,不敢吭声。她当然听得出来,人家这是在讥讽她心怀鬼胎呢~

风沙告辞道:“时候不早,不打搅贤伉俪午饭了。”

绘声跟着起身,恼恨的横了王炳川一眼,不屑的瞥了王夫人一眼,回眸发现主人已经走远了些,赶紧屁颠屁颠跟上去。

王炳川摸摸肚子,扬手欲呼侍者上酒菜。

王夫人粉脸挂霜,气鼓鼓的按桌而起:“你以为真来吃饭的?丢死人了,回去再要你好看。”含怒扭腰而去。

王炳川呆了呆,跳了起来,快步追上,凑在旁边一路赔笑。

风沙刚走出半条街,一对男女有意无意的靠近过来。

绘声扫视一眼,又复垂目。

男子近身道:“您走后不久,永王进门。玄武卫占住内外要津,无法窥听。”

玄武卫皆是内卫的行家里手,根本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潜近他们的防卫圈,除非亮明开打。

风沙神色不变,随口道:“人可以撤了,不要惊动。”

那对男女恍若未闻,亲昵的携行,就像街上寻常情侣一样,很快没入人流。

风沙不着急回去了,带着绘声继续逛街,似乎漫无目的,其实在梳理思路。

来之前他让云本真亲自带着风门的人手在附近布防,原本仅是以防万一,没料到真探出些东西。

他刚走,王崇便来,傻子都知道这是针对他的。虽然不知道两人勾搭在一起密谋什么,总之不会对他有利。

风沙思索少许,转目寻准方向,往斜街里转。

绘声讶道:“不回码头吗?”

风沙随口道:“去侧卧当垆。”

他最近连番拒见王崇,的确过分了些,该是时候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了,起码不能让王崇被任松完全拉拢过去。

尽管白天冬日,侧卧当垆还似午夜暖春。

只有盆火亮帐篷,没有窗户透冷阳。炭火噼啪作响,客人不比平日少,胡姬更比晚间多。满是酣醉呓语,侧卧媚笑娇娆。妖姿绰态影重纱,弹胡琵琶旋胡舞。

风沙也算熟客,迎客的胡姬居然还认得他,含笑问了几句。

风沙记得上次王崇招待他的“帐篷”不错,于是点了那里。

胡姬略一迟疑,还是同意了。

她身份低微,当然不知道风沙是谁,依稀记得东主曾经亲自招待过,应该是有身份的客人,可以进到贵宾才能去的里帐。

侧卧当垆的东主便是王崇的侍姬夜娆。既然是侍姬,当然没有任何名分,其实和婢女无异。纯是漂亮乖巧,很讨王崇喜欢,就让她打理侧卧当垆。

沿途,迎客胡姬以异调的汉话清脆的接着询问,无非问问玩什么、怎么玩、玩多少。

风沙随口拒绝,对过道两侧形形色色的春光叠帐视而不见,对高高低低的异声媚笑更是充耳不闻。

他刚吃完午饭,吃不消油腻的烤羊,也就叫了几壶冰镇葡萄酒,外加一些果品点心。

绘声过去把风沙褪下的外氅压在自己褪下的小狐袍上面,然后小心翼翼的挨在旁边跪坐,又是倒酒,又是剥皮,时不时偷瞄主人一眼,满脸胆怯。

她好歹没忘自己惹祸了,在外人面前主人没做声,不代表私下里不发火。

……

第三百三十四章 从灵醉酒

作者:

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风沙默默喝了一杯,突然按住绘声探来倒酒的小手,笑道:“怎好劳得孟女侠伺候,我自己来。”

绘声不敢继续伸手又不敢缩手,在那儿瑟瑟发抖。

风沙正琢磨怎么教训绘声,一个男人以背用力拱开做门的毡帘,倒退着进来。

看侧脸,男人年纪不大,身材中等,双手倒拖着一个脸孔涨红,似乎醉酒的少女。

明明华服锦袍,实在不像个需要亲自卖苦力的人。

华服青年拉着女子双肘,拖进门后又使劲往里拽了几下,待厚毡垂落,才松手笑道:“我的好妹妹,自从见你第一面,我就想这一天了。嘿嘿~”

绘声已经轻巧巧的跃起,无声无息的护到主人身前,转目瞧见那少女容貌,不由愣住,扭头去瞄主人。

这位醉酒少女居然是武从灵。联想华服青年的嘴脸,想对她做什么不问可知。

风沙脸色阴冷,旋即恢复如常,轻咳一声。

华服青年显然没想到这里会有人,吓了一大跳,猛地转身,非但没有被撞破坏事的心虚,反而戾气十足的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人?”

待他视线落到绘声那妩媚撩人的娇容,厉色渐渐消没,露出“如斯极品”的神情。

目光随即上下巡扫,见得绘声丰腴却婀娜的身段线条,眼神更加炽烈,竟似在毫不掩饰的扒着衣服。

绘声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风沙观察着青年的容貌,和王振、王崇都十分肖似,不像王振那般枯瘦,也不像王崇那般肥胖,唯有那对略斜的三角眼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心里有些底了,再次轻咳一声:“兄台不告而入,还带着一位醉酒少女,似乎意图不轨。总要报上个腕,看我够不够格行侠仗义罢?”

华服青年睨他一眼:“你这人说话有点意思,还行。我是什么你也别多问,反正不是你能高攀的。这个女人是你什么人,我买了。”

风沙哑然失笑,记得当初在不恨坊,王崇对伏剑也是这副急色且霸道的态度,莫不是一脉相承吧~

“我不担心兄台出不起价钱……”

风沙伸手把绘声拽到自己怀里,含笑道:“可惜她在我心中乃是无价之宝。”

绘声双颊浮现惊人的红晕,一对灵动的大眼睛羞涩的睨他一眼,虽是羞答答的,却是流光溢彩,煞是明艳。

华服青年鼻息不禁粗了些:“看你像见过些世面,该知道话别说满。现在给你点面子,任你在此随便选十位胡姬带走。如果给脸不要脸,我就爱吃强扭的瓜。”

风沙讶道:“侧卧当垆背景不浅,兄台能做这里的主?莫不是位皇子吧?”

“皇子谈不上……”华服青年哼道:“别废话,换还是不换?”

风沙已经摸清了底细,笑道:“的确不该废话。”

既然不是皇子,那就是王子,不是王萼的儿子,就是王崇的儿子,肯定与武从灵有血缘关系,而且血缘很近,起码是表兄妹。

居然还敢下嘴?

难怪偷偷摸摸的亲自上手,看来还知道这种事见不得光呐~

风沙掌心拍拍绘声香肩。

绘声心领神会,突然行如离弦之箭,穿花蝴蝶般闪身前掠,纤手一下握住那青年的喉咙,而后错身一拧。

华服青年顿时以脸抢地,旋身一头栽了个闷哼,额痛鼻酸,眼泪止不住的哗哗流水,使劲仰头睁眼,当然一片模糊。

绘声娇哼一声,上去就是一个蛮足踩脸。

华服青年哇哇乱叫,双手乱扒,喉中嗬嗬作响。

绘声见他居然还敢板动挣扎,迅疾往他心口戳了一脚。

华服青年声息顿消,嘴巴张得老大,嘴角都快裂开,偏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睛睁得更大,连眼珠上的血丝都似要瞪出眼眶。

整个人僵硬的痉挛抽搐,显然痛入骨髓。

绘声俯身咔咔两下,竟是硬生生卸掉他两条膀子,再扯住他的后领,拖到主人面前,膝盖顶在背上,揪住他的发髻往后猛拉。

华服青年整张扭曲变形的脸庞就那么高高扬了起来,无力的翻着白眼,喉结上下挪动,咕咕作响。

活像只被重重扭住红冠的公鸡。

风沙抓起葡萄酒壶,随手拍飞壶盖,就那么从他红肿的额顶淋了下去。

葡萄酒刚从冰盆起取来没多久,还冒着丝丝凉白之气,无论入喉还是上脸,绝对提神醒脑。

华服青年哆嗦一下,稍稍清醒,开始大口喘气,想要抬手,偏生软绵绵的垂下,根本动弹不得,想要扭摆脑袋,背脊和发根迅速传来快断掉的剧痛。

风沙抓来一张餐布,在他脸上抹了几把,随时甩开,问道:“武从灵是你妹妹?”

华服青年显然有些蒙,下意识点头,偏被人揪着头发,根本点不动。

绘声顶他脊梁的膝盖更用力了些,娇叱道:“主人问你话,说话。”

华服青年吃痛,连声道“是”。

风沙问道:“亲妹还是表妹?”

华服青年正在努力回神,反应不免慢了点,突然感到后脊梁骨居然开始咔咔作响,每一响都像是炸在颅内,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叫道:“表妹表妹……”

风沙笑了起来:“那你岂非是一位王子?”

华服青年愣了愣,猝不及防之下被彻底打散的思维总算恢复。

绘声也愣了愣,一时竟忘了继续用力。

风沙又问道:“你爹是王崇?”

华服青年眼神重新凝聚,射出狠厉之色,嚷道:“大胆,还不赶紧放开我,父王的名讳也是你能……啊~”

却是被绘声再次怼脊,不过这次她不敢像刚才那般用力。对一位王子,她天然感到畏惧。

风沙示意的目光立刻转为责备。

绘声毕竟不是胆大包天的萧燕,尊卑贵贱的观念深入内心,然而她当然更怕主人,勉强壮起胆子,继续加力。

华服青年惨叫道:“我……我要杀了你……”谩骂几句,很快转为哀求:“快松开,快……”

风沙毫不在意,又取来一壶冰镇葡萄酒,开始自斟自饮。

华服青年不住惨嚎,一时怒骂一时哀求,总之声音渐小。

风沙转动目光,寻来一柄割肉短匕叮咚敲碟撞杯,竟是饶有兴致的帮忙和声配乐。

……温馨提示:按回车[Enter]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第三百三十五章 宁死不嫁

华服青年声息渐小,风沙露出意犹未尽的神色。

他对武从灵态度冷淡是一码事,有人敢以下作的手段动武从灵又是另一码事。

起码在外人看来,武从灵已经算是他的女人,如果受到这种侮辱,还是有悖人伦的侮辱。他的脸皮那就不止是沾灰的问题,那是被人扇得啪啪作响。

若非运气好,正巧撞上,届时家丑不可外扬,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生吃闷亏呢!

别看他面上神情不显,心中的恼怒何止满溢,简直快狂涛拍岸。

夜娆匆匆掀帘进来,转目扫视一眼,见得眼前情景,俏脸唰地煞白,娇躯晃荡几下,直接瘫软在地。

她一个小小的侍姬,不过是永王父子的玩物,否则人家也不会选在这里干坏事,她只能忐忑不安的装作毫不知情,期盼自己不会被人事后灭口。

岂知迎客的胡姬报说风沙到来,还特意选中里帐。她自然慌得不轻,惊惶赶来,还是晚来一步。

也怪她心慌意乱,一时思虑不周,认为没几个人够资格去到本就戒备深严的里帐。

加上这种事有悖人伦,她一心只想掩盖,越少人知道越好,半点口风都不敢漏,咬牙闭眼撑过这一段,过去就过去了,一厢情愿的料想当事双方都不敢宣扬。

实是算漏了风沙,更没料到人家竟会这时跑来。

永王上次替侄女向风沙说媒的时候,她就在旁边伺候着,虽然不知道风沙到底是什么人,但观永王对待此人的态度,显然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如今撞见自己的联姻对象居然被人灌醉欲行苟且之事,想也知道,一定会大发雷霆。

眼前情况果然不出所料,王子凄惨的扑在地上生死不知,显然惨遭毒手。

接下来必是神仙打架,谁胜谁负不知道,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死定了。

待她由极度的惊惧之中恢复神智,武从灵已经平躺在案几旁边,身上盖着个淡黄的狐绒小袄,醉醺醺的呢喃呓语。

王子趴她在身边有气无力的低喘,喉音里挤出无尽的痛楚。

待她终于想起抬头仰脸,风沙正坐面前,火盆的焰苗长短明暗,照得人脸时阴时晴,好像阎王坐殿。

人在万念俱灰的时候,通常会由极度惊恐转为极度麻木。

夜娆明明直勾勾的盯着风沙,然而无神的双眸完全失去焦点,尽管看着风沙嘴唇在动,脑中宛如破锣锐鸣夹杂蝇群乱嗡,根本听不清人家在说些什么。

风沙连问几句,见她神情木然毫无回应,颇有对牛弹琴之感,终于不再搭理,拉着绘声继续喝酒。

不知过了多久,夜娆终于稍稍冷静,低着头琢磨怎么保命。

华服青年似乎也冷静下来。

他趴在地上,双臂脱臼不能动弹,只能勉强扬起脸,以充满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风沙。

风沙余光瞟见,转目过来,问道:“还不知道王子殿下怎么称呼?”

华服青年吃力的发出一声冷哼:“你一定会后悔的。”

“听你的口气,以为自己还能活下去?”

风沙笑道:“动动你的蠢脑袋好好想想,我动手前难道没有盘你的道?不知道你是位王子?既然还敢动手,你好好琢磨琢磨。”

华服青年怒道:“这是潭州,我是王子,你杀我试试。”

“杀你有什么难的。”

风沙嘬了口酒,啧啧道:“雁过留声,人死留名。我是一片好心,免得你坟头无碑空长草。既然好心当做驴肝肺,你舍得死我当然舍得埋。”

华服青年喝道:“你不怕被凌迟处死,全族灭门吗!”

他是王子!!!不是贱民~他还是不信,谁敢杀他。

风沙笑了笑:“皇室尊严之所以不可冒犯,是因为冒犯了会死,为什么冒犯了会死呢?你不会真以为皇室的血脉多么高贵,天命所归所以百恶不侵吧?”

华服青年呆了呆,脸上逐渐流露出真正恐惧的神色。

风沙放下酒杯,淡淡道:“还行,总算没蠢到家。敢问王子殿下怎么称呼?”

华服青年色厉内荏道:“你到底是谁?”

风沙斜他一眼:“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把你当人,你偏要做畜生。”偏头道:“把他左耳削了。”

绘声十分犹豫,还是抓起割肉刀,过去抵上华服青年的侧脸。

华服青年感到颅边刃锋冰冷,露出惊惶神色,尖着嗓子叫道:“你敢!”

夜娆更见惊慌,扑上去道:“不要。”

绘声握刀的手哆哆嗦嗦,几乎拿不稳当。

她自幼成长在尊卑分明的环境里,加上天生怯懦,打心眼里认为自己卑贱。对比她地位低下的人向来颐指气使,对比她高贵的人则奴颜婢膝。

当真不敢对一位王子下狠手。

风沙不悦的扫她一眼,打算亲自动手。

本来醉醺醺的武从灵突然摇摇晃晃的冲来,猛地撞开绘声,顺手夺下短匕,反手一刀,戳进华服青年的嘴里。双手交叠,整个按他嘴上,还狠狠压了几下。

整个过程,决绝果敢,迅若惊雷。别说绘声和夜娆,连风沙都惊呆了。

武从灵酒意重新上涌,晕乎乎的往旁跌开,只见没入之深,柄尾与唇平齐。

华服青年瞪大眼睛,瞳珠失去光泽,已经没了任何声息。

风沙死死盯着武从灵,眸光极度聚敛。猛然体会到当年唐太宗见武媚的感受,难怪非要压她十二年,结果到死还是没压住。

武从灵尚未完全酒醒,转身扑上案几,胡乱扒拉几下,抓起几个果子,不停的捏烂出汁,往嘴里或塞或浇。

动作凌乱不堪,愣是把自己抹成了小花脸,然后趴在案几上大口喘气,酒意似乎缓解很多,仰脸冲风沙笑道:“上次你放我一马,这次我帮你一回,不用谢。”

眼波尽管朦胧仍旧荡漾,竟是十分得意。

风沙笑了起来:“要么是我杀了王崇的儿子,要么是你杀了自己的王兄。两种结果随便挑选,选哪个你都不用嫁给我,对吧?”

武从灵笑容不免僵住,没料到他竟一眼看出了自己的用心。

……

第三百三十六章 潭水浅海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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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令风沙想到武媚,更令他想到云虚。

然而云虚阴柔阴毒,远不如武从灵刚烈刚愎。

换做类似情况,云虚发觉自己力不如人,肯定什么屈辱都能忍受,往后再来徐徐图之。

武从灵则直接选择玉石俱焚,宁死也要拖人下水。

这件事风沙本来占理,谁让这小子居然敢对他的女人动歪心思,更何况还是堂兄妹关系。

哪怕下重手惩罚,谁也说不出不是。

人死就不一样了,毕竟这小子没有真的得手,罪不至死。

武从灵这招其实挺狠的,但是以为这样就能让王崇跟他死命铆上……只能说还是幼稚了些。

“你知道我这几天过的什么日子吗?没有人搭理我,更没人愿意接纳我,就像一条被人遗弃的小狗……”

武从灵忽然笑了起来,笑容显得十分怨毒:“其实不是他要灌醉我,是我想被他灌醉……”

风沙眉毛渐渐立起。

“……所有人都把我视作你的女人,我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女人多么肮脏、多么下贱……”

武从灵笑得很开心,笑得直喘气:“好了,你可以把我这个凶手交出去了。否则只要我还活着,你一定颜面扫地。”

风沙垂目道:“夜娆,夜娆是吧~你现在派人去找王崇,我就在这儿等着他。”

夜娆颤抖一下,没敢动弹。

风沙瞧她一眼:“我知道你担心事后被灭口,所以干完这事你就去晓风号。就算有什么牵挂,之后我替你办妥当。”

夜娆迟疑的点头,忙不迭的退出去。

武从灵盯着她出门,向风沙道:“她还帮着堂兄灌我酒,我不信她猜不到之后会发生什么。哼~一条好狗。我肯定她非但不会逃走,反而会拖着主人咬你。”

风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人若作死,天不饶也。我给了机会,怎么选择是她的事……你也一样。”

武从灵不理人,伸手推开绘声,到矮几旁坐下,继续吃果子,一副生死看淡的样子。

在她看来,风沙既然没急着逃走,还敢在这儿等着王崇来,那就是打算把她交出去。换句话说,她死定了。

但她毕竟赢了不是么?不用再像个物件一样被人送来送去,还被弃若敝履。

风沙拉过绘声吩咐道:“出去弄点茶水来,顺便让云本真接管侧卧当垆。”

绘声显然还未完全定神,呆了少许才领命退下。

风沙往武从灵身边挪坐,问道:“你当真不怕死吗?”

武从灵咬着果子含含糊糊道:“你不怕死吗?现在没人保护你,我一只手就能掐死你,最好离我远点。”

明明眉秀脸嫩,说起话来老气横秋。

风沙抬手就是一弩。

弩矢如电劈,倏然从武从灵颊边掠过,激起鬓边垂发剧抖几下。

武从灵下一口愣是没咬下,明亮的眸子定定的瞪着他。

风沙神色自若的重新上弩,随口道:“我不喜欢杀人,让人知道我能杀他就行了。”

武从灵收回目光,继续咬果子吃。

风沙拾来个果子擦了几擦,伸手等着给她,嘴上道:“这几天日子很不好过吧?看你似乎憔悴很多,是不是求助无门,反而百般劝你乖巧顺从?”

武从灵再次停嘴,一巴掌把他手中的果子拍飞,粉脸含霜道:“不用你装好心可怜我。”

她落得现在这个下场,还不都是风沙害的。

风沙毫不在意的继续抓来个果子自己吃,边吃边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相对于皇帝那张宝座,一个女儿算什么?”

武从灵扔下手中的果子,使劲瞪着他。可惜刚才胡乱一把,弄得一脸果汁果酱,瞧着好生滑稽。尽管如此,也不掩天生丽质。

“他生你养你,让你享受天家富贵,难道你不该报答?”

风沙笑道:“你要知道,他不光是在为自己争皇位,更多人逼着他争,如果他不愿意,那就有愿意的人取而代之。每个人都身不由己,不光是你,他也一样。”

武从灵眸光有些散乱,很快回神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他自己不愿意,谁还能逼他?难道……难道我对他不重要吗?”

总算露出气鼓鼓的样子,这才像个少女本该有的模样。

风沙淡淡道:“你不愿意,可以一死了之。他不愿意,那就死全家。最近这些年,被屠灭的皇族还少吗?你以为为什么?”

武从灵呆了少许,摇头道:“我还是不懂。”

“欲壑难填而已。”

风沙悉心解释道:“小官想做大官,大官想封侯拜相,封侯拜相之后又想称王,如果当王的不想当皇帝,下面这些人怎么办?水沸顶盖,火烧屁股啊~”

武从灵不做声了。她忽然感到脑袋很乱,或许酒还没醒。

风沙不再多言,自顾自的喝酒吃果子。

过了一会儿,云本真拎着茶水,带着绘声进门。

云本真拜过主人之后,指使绘声清理这一片狼藉,她则警惕的盯着武从灵,愣是插到主人和武从灵之间坐下。

又过了好久,王崇突然气急败坏的闯了进来。夜娆紧随其后,伸手指着风沙道:“就是他。”

王崇跳着脚道:“风沙你欺人太甚,我……我跟你拼了。”

风沙扫了夜娆一眼,冲王崇冷笑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勾搭任松的时候,你就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王崇怔住,涨红的肥脸瞬间发白,结巴道:“你……你什么意思?”

“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在哪吗?”

风沙斜眼瞟着王崇,心道你还真敢和任松预谋对付我啊!

当然只是诈言,然而看王崇的样子,显然被他猜中了。

王崇低下头,眼光促闪。

风沙挑眉道:“你儿子是我亲手杀的,如果你想报仇,可以动手试试。”

武从灵倏然转眸,无比讶异的盯着他。

王崇猛然抬头,脸色阴晴不定。

“永王府我已经围了三次,哪次有人敢来救你?没那个实力,不要折腾那么多事。人这一口气,短的很呐~”

风沙起身到王崇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肥脸:“潭水浅海水深,哪里能跳哪里不能跳,你心里要有数,否则淹死也就一口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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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哄女孩

风沙拍完王崇的脸,偏头道:“我们走。”

与王崇错身的时候,稍稍顿步:“对了,还请节哀顺变。另外,这句话我不希望再对你的遗孀说上一遍。”

本来互不相干的两件事,他故意嫁接到一起。就是倒打一耙,然而打得有理。

谁让王崇和任松密谋对付他呢?这是撞他手上了。

王崇瞪大三角眼,透出无尽的恐惧。

越是知道多的人,越是知道怕。如今往深里一想,猛然间恍然大悟。

他和任松合谋对付风沙,不等于卷入四灵内斗吗!结果人家的报复来的迅雷不及掩耳,那边还没商量完,这边儿子已经死了!

王崇肥硕的身子噗通一下跌坐地上,既悸且怕还有恼。

心悸四灵果真无孔不入,自己好似不着寸缕。又怕风沙惦记在心,来个赶尽杀绝。更恼怒任松把他扯进这噬人不吐骨头的泥潭深泽。

武从灵跟在风沙身后,心情远比王崇还要复杂。

王崇是她亲叔啊!那副把她当作瑕疵的退货,千万百计再要送回去的嘴脸,她永远也忘不掉。

风沙转目夜娆,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你以为永王一来,我死定了,于是抢在主人之前咬我一口……真是条好狗。”

夜娆脑中嗡麻震鸣,俏脸上不剩半丝血色,突然扑倒抱住风沙的腿,哭道:“奴婢知错了,呜呜,我……不想死……”

风沙无动于衷,拔腿就走。

武从灵嫌恶的盯着夜娆,唇角泛起一丝冷笑:“看你也不想要,不如把她送给我。”

风沙瞟她一眼,抬脚踢开夜娆,淡淡道:“算你运气好,还有人肯要你。记住,不听话,就是个死。”

夜娆如蒙大赦,哭哭啼啼的向他磕头,又转向武从灵使劲磕头。

王崇木然坐地,连眼珠子都没转动一下。

风沙出得里帐,外间大变模样。

一个客人都瞧不见,数十位花容失色的胡姬蹲在角落,挤成一堆瑟瑟发抖,像一群被圈养的绵羊。

风门的弓弩卫把住各处道口,王崇的侍卫全部被打翻在地,一把把短弩居高临下指着他们的脑袋,吓得一动不敢动。

弓弩卫一开始只是暗中布防,待王崇进得里帐之后,将那一众侍卫给包了饺子。

所以无论王崇作何打算,最终都只能任凭宰割。

风沙目不斜视,迈出外走。

云本真手势招呼,一众弓弩卫持着短弩殿后随退。依序分批,井然有序,气势森然,显然训练精良。

武从灵瞧得眼花缭乱。突然想起风沙刚才那句话:我不喜欢杀人,让人知道我能杀他就行。

当时她心里还很不服气,暗嘲他胡吹大气。现在才知道,人家已经完全控制住局面,真的是实话实说而已。

出得侧卧当垆,武从灵赶前几步,追上道:“我不想跟你走。”

风沙微微一怔,扭脸盯着她。云本真无声无息的站她身后。

武从灵深吸口气,挺胸道:“我才不要仰人鼻息,你要么杀了我,不杀我就走。”

风沙皱眉道:“你真想流落江湖,尝尝颠沛流离的滋味?乱世不是那么好混的,武功再高也摆不平任何事……”

顿了顿,恍悟道:“你想去找王萼。”

武从灵冷冷道:“就算被你猜中了。我要亲口问问他,他还要不要我这个女儿。”

风沙想了想:“我给你备人备船……不准说不。”

武从灵为之气结:“你……霸道。”

风沙耸肩道:“你知道就好。”不再理她,转身就走。

武从灵气得直跺脚。

云本真在她身后道:“主人待你够好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更别以为自己多么坚强。从人到狗也就几天的事,我见得多了……”

“大胆!”武从灵猛地旋身,含霜带怒的一掌拍出。

云本真轻而易举的躲过,反而抓住了她的手腕,掌心忽如烈火灼烫,吃惊之下猛地甩脱。

武从灵双瞳猛缩:“原来是你。”

灯会击倒风沙那次,她见过这种如鬼似魅的身法,印象极其深刻。那时山坡夜黑,没瞧清容貌,今次再见,立时忆起。

云本真揉着掌心,俏眸泛起令人心悸冷意,抬手道:“你走不走?”

风门的弓弩卫瞬间端起十几把短弩。

武从灵扫视一圈,冷笑道:“来啊!倒要看你家主人会不会放过你。”

云本真顿时一窒。除了对主人千依百顺,她少有吃瘪的时候,偏得主人不发话,她的确不敢对武从灵下狠手。

武从灵见她羞恼,得意道:“有种你射死我。”伸手拽住夜娆,扭头就走。

云本真又急又气,闪身拦她身前。

武从灵立时转了个方向。

云本真再次拦住。

武从灵一点都不着急,笑盈盈的再转。

两女像老鹰捉小鸡似的,不停转圈。

风沙并没走远,瞧着不禁莞尔,过来插到两女中间,笑道:“好了,别闹了。”

近身向武从灵附耳道:“东城码头有艘客船马上启程,将会途经洞庭,与朗州相距不远。从灵小姐何不搭个便船,一路观风赏景岂不快哉?”

这艘客船就是韩晶的座船,将要秘密前往君山巡察,由云本真派出风门人手全程护送。

武从灵使劲板起小脸:“你这是求我?”

风沙心道果然还是个小女孩,嘴上道:“是,是我求你。”

武从灵嗔恼的容色稍稍缓解:“我想什么时候下船就什么时候下船,谁都不准拦我。”

“既然是客船,到了码头,自然随上随下。”

风沙愣是挤出个笑脸:“就是世道兵荒马乱,前段时间又有蛮人洗劫,实在不安全。所以客船上派有护卫,保护客人的安全。”

武从灵硬邦邦道:“我武功很好,用不着别人保护。”

“那是那是。”风沙苦笑道:“不过,人家收了钱,不能保护客人就是失职,往后怎么开买卖?还请从灵小姐可怜可怜那些谋生活的苦命人,赏他们口饭吃。”

武从灵忍不住望他一眼,故作不经意的口气:“那好吧~”

她刚刚才见识了风沙对王崇那种令人窒息的霸道压迫,对她竟是这般摆低姿态,耐心婉劝,高傲的自尊心多少得到满足,终于不再硬倔。

……

第三百三十八章 云虚下厨

回晓风号之前,风沙先去见了趟云虚。

他可以不把王崇当回事,答应任松的事该做还得做,毕竟这件事若撮合成功,好处已经大到他无法忽视。

云虚静静听完,皱眉道:“何光有那么值钱吗?任松居然肯为他下血本?不会有诈吧?”

风沙根本不接话,悠然自在的把玩她肩畔的垂发,指尖绕啊绕。

他了解云虚,就是个财迷。

价值半船金子的四灵武械,就算前面真有个坑,云虚也会毫不犹豫的跳进去。

当然,她也有本事毫发无损的再跳上来。

云虚蹙眉想了半天,握拳虚锤一下,似乎下定决心:“好,我答应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别想再担任什么职务了。”

风沙耸肩道:“人不死就行,其他我不管。”

云虚美目斜瞟:“他居然能把你说动当说客,看来没少出血,你那一份我也要。”

风沙摇头道:“事关四灵聚会,仅是口头承诺。究竟能够兑现多少,现在还不好说。没法分,我也不想分。”

云虚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可以耍小脾气的时候,她绝对耍个没完没了。不该纠缠的时候,她绝对连嘴都不张。

风沙又将王崇的事说了,叮嘱云虚留个心眼。

云虚听完点点头,无所谓道:“你放心,他的产业我涉入很深,命根子牢牢攥在我手里,翻不出掌心的。”

风沙扯来她一缕亮泽的秀发,拿鼻尖轻嗅,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云虚立时会悟自己话语有歧义,露出娇羞迷人的女儿态,把自己头发拽了回来,收敛羞涩,不悦道:“别忘了日子,这几天你不准碰我,更不准胡思乱想。”

风沙愣了愣,垂目道:“是。”

云虚香肩往他挨近了些,柔声道:“明天开始斋戒沐浴,我让人熬了一钵白粥,本打算给你送过去。来了正好,免得我再跑一趟。”

风沙笑了笑:“多谢。”

云虚拍拍手。

剑侍送进来一个精致的竹篮。

“这是一些过霜的果品,都是云柔亲手挑选的,个个饱满丰润。”

云虚轻轻揭开一角,让风沙看了看,合上软缎道:“今次我实在没法陪你,你一定代我给姐姐道个歉。”最大的事,自然是受封。

她显然很清楚风沙的逆鳞在哪里,绝对顺着揉,不敢逆着捋。

风沙接过竹篮,欠身道:“你有心了,她一定很喜欢。”

云虚含笑道:“其他那些琐碎事、烦心事你都不用操心,我自会替你挡下。”

风沙再次道谢。尽管这个小美妞有时候挺恼人,还是有贴心的时候。

当然,前提也是他压得住,否则那就是另一副让人不寒而栗的脸孔了,

云虚轻描淡写道:“你是在我这儿吃晚饭,还是回去陪武从灵?”似乎飘起一缕若有似无的醋意。

哪怕风沙和马玉颜上次当着她面表现亲昵,她仍旧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两人没有联姻的可能,就算马玉颜和风沙有了亲密关系,也谈不上什么地位。

武从灵不一样。

四灵胜利,隐谷退让,随着局势演变下去,只要没有出现太大的变数,王萼篡位几成定局。

届时武从灵就是正儿八经的东鸟公主,论身份论地位,远远高过她这个还需求东鸟册封的小国公主。

她心高气傲,不甘心被一个黄毛丫头生生压过,偏又感到深深无力。

风沙愣了愣,小声道:“你都知道了?”

“虽然还谈不上满城风雨,这种事怎么可能传不到我的耳朵里?”

云虚娇哼道:“我知道你心怀高远,瞧不上辰流小国。可是我毕竟跟了你那么久,你应该考虑我的感受,迟早要给我一个名分,至不济也要给一个交代。”

风沙嗯了一声:“我记住了。”

不是他非要把云虚往坏处想,然而依着云虚个性,这是在押感情筹呢!往后再借故耍性子、发脾气,他只能更加容忍些。

人家好歹也是位公主,将来就是辰流女王,没名没分给他当情人,当然有资格讨要更多的好处。

两人的利益纠葛太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辰流更是他的根基所在。

这种羁绊短时间内不可能斩断,甚至永远无法斩断,所以他必须认真考虑云虚的感受。

云虚高兴起来,嫣然道:“要不留在我这儿吃晚饭?我可以亲自给你炒两个小菜。”

风沙打个哆嗦,干笑道:“算了,算了,我还有事急着赶回去。”

他咽过云虚亲手做的“菜”,也吐过云虚亲手做的“菜”。他真心认为吐出来的那摊,或许比云虚做出来的还好吃些。

云虚人精眼尖,哪能瞧不出怪色,听不出话音,嗔恼道:“我练过了,不但可以吃,她们都说好吃。我甚至把她们倒吊着挨个打肚子,一个吐的都没有。”

风沙笑容更见干涩,结巴道:“我……我真有急事。”

云虚俏脸涨红起来,似强忍着怒意道:“人家真的很用心的练过了。”

风沙叹了口气,以好汉押赴刑场的模样凛然道:“柔公主竟是亲自下厨,真是天大的荣幸,我是一定要细细……那个品尝。”

仅是说着尝尝,胃里已经开始翻腾酸水,使劲吞咽几下,才勉强把话说完。

可见上次阴影之大。

云虚脸上怒色顿如烟消,眉开眼笑道:“我这就去准备。”

她心里清楚的很,就算塞人吃土,身边那些剑侍也能夸出花来,然后争着抢着再塞几口连说好吃。

以她的身份,更不适合做给外人吃,也就风沙尝得评得,她才知道自己的手艺到底怎么样。

至于她自己为什么不尝?

她又不傻。

云虚刚出门,风沙就去把云本真叫了进来,问道:“吃过公主做的菜吗?”

云本真俏脸色变,苍白如絮:“吃……吃过。”

风沙追问道:“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云本真怯生生道:“大约一年前。”

“跟我说实话,味道怎么样?”

云本真往房门偷瞄一眼,扭回脸小声道:“没吐出来。”

风沙差点晕过去。头次听人用这种字眼来评价东西好不好吃。

……

第三百三十九章 佳音公主

美食讲究“色香味”俱全,云虚做的菜……嗯,活色生香。

风沙尝过之后,称赞这两道小菜好比宫青秀和宫青雅,一个香远益清,一个傲俗奇艳,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翻译成人话,就是能看能闻不能吃的意思。

他自以为措辞已经相当委婉,还是免不了挨了云虚一顿爆锤。

回到晓风号之后,他开始深切体会到云本真说的“没吐出来”是个什么意思。

好比两人爬梯子,一人姓侯、一人姓魏,侯在上魏在下,中间夹着一个他们都厌恶的某种“东西”。

前者非要把它往下踩,后者非要把它往上推,自然时而靠上时而靠下。

直到两人僵持累了,一齐从梯子上跌到梯子下,连它一起摔了个稀里哗啦。

……

世人度岁无不张灯结彩,喜庆欢悦,走出小家,同游大街。

唯有风沙麻衣如雪,身无采饰,披发赤足,孤零独处。

房不生炭,桌不掌灯,窗门紧闭,安静清冷,一个完全遗世独立的空间。

风沙的意志和情绪可以轻易贯彻晓风号,船上没有任何欢声笑语,也无人彩妆盛衣,似乎连脚步和呼吸都不自觉的轻上许多。

整艘巨艋显得素冷悲戚,与码头上挂满彩灯,欢腾喜悦的一众泊船格格不入。

相隔不远的码头一角,泊有一艘相对晓风号小很多的船只,同样装饰简朴素净,笼罩的氛围也似乎同样清冷哀伤。

王尘立于船首,素色长裙随风拂扬。

周身笼罩着一种很独特的气质,极富感染力,如观空山灵雨,胜境如真似幻,令人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她身边是文士打扮的何子虚。

紧蹙的眉川显示他心绪郁结,然而无损儒雅的气质,甚至给他英俊的容颜平添几分动人的沧桑。

王尘未施半点脂粉的脸庞上浮现一缕无奈的苦涩,启唇道:“潭州之败,其罪在我。我有负师门之托,已经失去扭转乾坤的能力,以致万千百姓又将劫起。”

错是错,罪是罪。错了必须认错,有罪则需赎罪,轻重结果大有高下,她的地位和名望将会遭受全方位的重创。

何子虚默然少许,轻声道:“大局仍在酝酿延续,以东鸟的势败换取大局的稳定,这是不得不做出的牺牲。”

所谓大局就是关于“天命所归之局”的架设。

连山诀是支撑的骨架,蔓延开的影响是血脉,各家势力及百家的承认用以填充皮肉,隐谷的选择决定脑袋,最终形成无可违逆的大势。

此局最大的阻碍就是四灵。四灵当然不乐见“大势所趋”的大势被隐谷所掌握,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搞破坏。

因此隐谷千方百计的争取风沙的支持,与他特殊的身份相结合,弄出一个四灵下不得狠手的模糊地带。

其用意,无非是保护脆弱的“大势幼苗”茁壮成长。

这次由升天阁、三河帮、不恨坊联手护住因为隐谷势败,本将遭受四灵清洗的簇拥,就是这个模糊地带的实际体现。

何子虚认为,如今的退让,是牺牲东鸟的局势,换取模糊地带的安全,进而稳住大局。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得已而为之。或许有错,肯定没罪。

王尘苦笑道:“子虚贤兄不必安慰我。此回隐谷,我将面壁思过,风沙这边只能劳烦你苦撑大局。”

何子虚肃容道:“南唐局势比之东鸟单纯很多,最大的变数还是十年一度的四灵聚会。届时四灵高层齐聚,风沙的影响力会被压至最低。”

隐谷对南唐掌控甚深,四灵尚有自知之明,于是两方形成稳固的默契。

南唐四灵不像东鸟这样频繁夺权,隐谷也不对四灵过分打压。两次皇位交替皆顺顺顺利,没有生出那么多纷争波折。

内部稳固,国力自然强大,起码比东鸟强大,尚有余力开疆扩土,不久前灭掉闽国就是明证。

相较于以武力国,无时无刻的面对契丹威胁的北汉,南唐的军力还是弱上不少,在淮水一线被北汉打得丢盔弃甲,连连失城失地。

幸好仗着长江天险,又拥有当今天下最强大的水军,加上北人实不善水,北汉始终过不得雷池。

南唐的富裕程度更是冠绝天下,文风浓郁、府库充盈、贸易最盛,繁华的腹地之内,绝对算得上当今乱世中的人间天堂。

乃是当今三大国之中整体实力最强的一家。

正因为各方势力早已在南唐形成平衡,风沙显然没有借力的余地。

隐谷无法拿出更多的力量予以支持,风沙也不敢一面倒的接受隐谷的支持,不可能像东鸟一样左右逢源,游刃有余。

尤其四灵高层齐聚,一旦他们的态度达成一致,风沙仰赖的少主身份难以形成足够的威慑。

何子虚判断,到达南唐之后,风沙的处境将会十分艰难,能够支撑的模糊地带会被极度压缩,进而影响大局的稳定。

王尘沉默半晌,柔声道:“风少拥有大智慧,或许能够脱出困境。我此趟回去也会向师傅求教,相信他老人家的无上智慧,当能为风少挪出转寰的空间。”

何子虚透出崇敬目光,坚信不疑的点头:“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风少立足。”

王尘担心他误判形势,赶紧提醒道:“佳音公主虽然香消玉殒,尚有胞妹永嘉公主出落亭亭。风少钟爱佳音公主,难免爱屋及乌,你要多加留意。”

何子虚愣了愣,忍不住问道:“风少亡妻是南唐公主?”

王尘压低声音:“佳音公主自幼被秘密送至隐里,与风少青梅竹马,此事甚秘,连宫闱都禁传,后来四灵剧变,更没人敢提了。”

何子虚脸色凝重起来,他听懂王尘的警告。

南唐皇帝起码曾经有靠向四灵的倾向,否则何必送女儿到四灵少主身边?

如今四灵高层齐聚南唐,南唐皇帝的态度很可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风沙与南唐的关系更是一个天然的破口,他必须严加注意。

毕竟风沙是四灵不是隐谷,必须又拉又打,帮助的同时也得加以警惕。

总之,绝不能让东鸟的败势在南唐重演。

……

第三百四十章 时局危殆

作者:

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风沙斋戒陪伴亡妻的时候,时轮并没有停转。

宫青秀过来陪了他一小段,向佳音公主献了一段舞,便即告退。

最近她也忙得很。为了庇护挂靠升天阁的一众隐谷附庸,升天阁必须要在潭州设立分阁。

这个分阁主要还是由隐谷主持,风沙当然不肯涉入太深,为了避嫌,甚至都不会过问,一切事务都需宫青秀亲力亲为。

毕竟是升天阁第一个分阁,宫青秀相当看重,不但精心挑选一批侍剑和婢女,还让宫天雪暂时留下几个月,直到步上正轨才能离开。

她又应云虚之邀,从晓风号带着升天阁移置辰流号,何子虚也会带着隐谷所属随同,当然还有仍在养伤的王龟。

云虚这个小算盘打得的确很巧妙。

这是有意借助宫青秀在东鸟朝野和潭州民间的崇高声望,以及升天阁护佑隐谷遗留势力所导致的影响,来提升她这个刚受东鸟册封的辰流公主的待遇。

东鸟皇帝王广果然应允,答应亲率领百官为柔公主和宫大家送行。

韩晶已经带着孟凡离开潭州。

同船还有一心想回朗州找父亲王萼的武从灵。

韩晶会在君山留驻一段时间,为君山青龙的建设作出贡献。

毕竟拿了风沙那么多好处,人家更是待她至真至诚,她多少要留下点偃师技艺,以作报答。

与此同时,伏剑已赴通山镇,召集泊在那里的三河舰队,由她亲自率领,先一步赶去江城。

由潭州去南唐都城江宁府,最快是经水道走长江,必过洞庭湖、江城和江州。

伏剑此行既是为同路先行的韩晶压阵,免得苏环或者任松指使江陵四灵弄什么幺蛾子,更是为风沙和云虚打前站。

按道理、按身份,风沙应该和任松一起随着东鸟上执事赶赴江宁府,他当然有意避开,免得寄人篱下,打算乘坐晓风号带着风门最后走。

泊于潭州下游的那支三河舰队则用来压阵,会在他离开潭州之后随即启程。

斋戒一天,陪妻一天,待风沙出关,已是深夜。

云虚正在准备启程,天一亮王广就会率百官前来码头送行,所以她和宫青秀实在太忙碌。

三人仅是少少的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风沙便即告辞,连夜去西城横街的小码头。

随着武从灵离开,王夫人彻底输了赌约,失望之余,自然想要牢牢抓住最后一次讨好的机会,于河上坊船再次设下酒池肉林,邀请风沙赏光。

风沙赶来登船,不光王夫人在,思碧也在。

思碧留在潭州开产业照顾伤残的同僚,本身势力很弱小,少不了王夫人的保护和扶持。

两女早早就搭上了关系,最近没少往来,这次王夫人能邀来风沙,其实还是思碧的面子。否则风沙想要个酒池肉林还不简单,不缺这一个现成的。

今晚王夫人并没有找来一群妙龄少女,除了外围的护卫,整座酒池除了风沙这一个男人,也就云本真、绘声、思碧和她自己。

王炳川已经赶回辰流,她再无半点忌惮,同着三女一样换上极其轻薄的短衬,酒池内外服侍。

相比极力讨好的王夫人,风沙更加心疼思碧,亲昵的抱在怀里给她按手揉足。

不吝啬最大的关爱,担忧她没人照顾过不好,要她多多给自己写信,无论遇上什么委屈碍难尽管提,没有碍难也可以说些体己的话,他一定封封阅、细细回。

也是故意做给王夫人看的。就是要让王夫人知道思碧不光是他的心头肉,更拥有密奏权。成事或许不行,告状绝对一告一个准。

思碧剑侍出身,一直卑微的很,之前因为进城送急信,不光遭受侮辱,更是手足残废。尽管随之得到荣耀,心中还是忐忑不安,消沉了好久。

没曾想主人并非做做样子,过段时间就抛诸脑后,真的对她体贴关爱,照顾的无微不至。

尤其开心主人竟然让她掌管事务,没有把她当成一无所用的废人养起来。

分别在即,思碧自然不舍,更加卖力的服侍主人,希望他欢喜。

总之,思碧在池里当抱枕,王夫人在池上当垫枕,云本真和绘声则一左一右当靠枕。

风沙笑嘻嘻的占了会儿便宜,忽然收敛神色,沉声道:“还有件事你俩记在心上。”

思碧和王夫人一个仰脸一个俯身,皆竖起耳朵聆听。

“辰流有一些契丹奸细,还有一批勾结他们的汉人败类……”

云本真和绘声相视一眼。这些人和萧燕关系极其密切,甚至算得上手下,难怪主人这次没带她在身边。

“……迫于形势,我一直腾不出手把他们给处理掉,名单会在我走之前交给思碧。”

风沙冷冷道:“手段要密,必须让人查无可查,最好死于帮派内斗、江湖仇杀之类。这件事不急,可以慢慢来,保密为先……”

他说着说着沉默下来。

最近得到的绘影急传的情报,契丹皇帝御驾亲征,大军势如破竹,围住了渤海国的上京龙泉府。

辽东之地距离中原腹地的东鸟太远,消息传来需要很长时间。

这个时候,龙泉府很可能已经被攻破,渤海覆灭。

契丹身后再无掣肘,必将对中原北方造成巨大的威胁,进而深切影响中原的局势。

尽管镇北王郭武称帝,并且改汉为周,然而北汉并未完全消亡。

刘光世的弟弟本是河东军使,据以河东一十二州,向契丹遣使,自称“侄皇帝致书于叔天授皇帝”,求取契丹册封。

之后的情报虽然还没传来,不过契丹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很有可能会趁着郭武新立、北周不稳,联手北汉南下打击。

内有肘腋之患,外有强敌压境。如果郭武一个没撑住,接下来那真就是一马平川,契丹人可以直接饮马长江边。

虽然风沙实在鞭长莫及,仍旧感到忧心忡忡,设了想了很多对策,全部需要借力打力,唯一能够直接使上点力的,那就萧燕了。

他只能更加善待之,寄望某个关键时刻,放萧燕回去影响些事情,就算于大局无改,起码小处要占个先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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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在河之舟

云虚带着辰流的船队离去,繁忙的码头稍显空旷,所以晓风号这一艘巨艋出得水闸,显得尤其醒目。

风沙这一去,就好像移开了一座压顶的泰山,潭州上下不知多少人松了口气。

当然也有人陷入彻底的绝望,比如王广。

对于王广来说,风沙的离去意味着最后一个可以扭转败势的变数彻底消失。

两方对抗其实就是一种平衡。身为皇帝,帮助任何一方都能压制另外一方。

可惜王广乃是隐谷扶持上位,他的势力和隐谷的势力深深捆绑在一起。

随着隐谷愿赌服输,抽身而去,其势力要么蛰伏要么托庇,他得不到任何助力,等于被生生抽走了半身血液、半身筋骨,再也无力压制四灵。

平衡彻底打破,往一边倾斜。

四灵魔焰大炽,必定开始肆无忌惮的夺权。待到他虚弱到某个程度,王萼就会带着朗州军来给他致命一击。

风沙才不会理会王广的死活,难得有兴致从舱房里钻出来,跑到后甲板上晒晒太阳。

他并没有乘坐晓风号,选了一艘经过改装,看着像客船的中型战舰作为座驾。

晓风号被他让给了易夕若,用以安置不恨坊和易门,以示重视和尊重。

易夕若很兴奋,因为与易门同属阴阳一脉的司星宗居然派出高层随行。

司星宗专精天文历算,从古至今皆属皇权禁脔,地位比之如今衰落的易门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这次随行,无异于正式承认易夕若身为易门掌教的正当性。

这让一直苦于门内不服的易夕若倍感喜悦,尤其她的确得位不正,本就十分不安,这下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安心带着门人离开根基所在的潭州。

有司星宗背书,她不必整天提心吊胆,担心家里不稳当。大大方方的让易云的徒弟许柔贞接掌潭州的不恨坊,代她主持易门山门。

风沙一听就明白,司星宗知道东鸟即将发生剧变,这是借着观礼四灵聚会,为将来铺垫后路呢!无论东鸟这边结果怎样,总之有备无患。

刚过新春,河风仍寒,更显得日照和暖,风沙难得这般悠闲无事,可以懒洋洋的靠在躺椅上观风赏景。

云本真依旧不在旁边伺候,她掌着风门,自然也管着这艘战舰,还要训练那些男男女女。

尤其风门中仅百名女子本是从蛮兵手中救下来的镇民,什么都基础都没有,她没少费心调教,至如今才勉强堪用。

萧燕也不在。

她性子野的很,平常喜欢到处乱窜,没少在城里惹是生非,上了船驶上河,突然彻底蔫巴了。仗着武功好,勉强没吐,却是打死也不动,整天猫在房里睡觉。

唯有绘声跟在旁边,当然还有抱着肚子的巧妍。

绘声根本顾不上风沙,更多时候都在服侍巧妍。

她对巧妍肚里的孩子,比巧妍自己还要关心。

哪怕巧妍仅是挑挑眉毛,她都恨不能扑上去查个遍,生怕人家惊着凉着。

风沙见着有趣,斜斜伸手探进毯里,轻轻抚摸巧妍的肚子。

绘声很想把他的手拽出来,偏又没那个胆子,战战兢兢的瞄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道:“主人手冷吗?婢子给您捂一捂。”

风沙哈哈一笑,收回手道:“算你会说话,那就捂捂罢~”

绘声拿小手捉住主人的大手,红着脸抱在怀里。

巧妍打趣道:“绘声姐体态丰腴,骨架又小,最柔软不过,怎么捏怎么舒服,怎么抱都不咯人,连婢子都爱不释手,难怪主人离不得。”

绘声有时候会在晚上照顾她,两女没少睡在一起。

听得巧妍调戏,绘声脸蛋更红,主人的确很喜欢拿她当抱枕。

“不光身子软和,还乖巧听话,这点比孟凡强多了。”

风沙笑道:“那个混小子,没少让我头疼,也不知韩晶能不能管住他。如果韩晶找我告状,我是一定要罚他的,到时你俩可别求情。”

绘声忙道:“韩先生学问好,又会幻术,孟凡特别尊敬,从来不敢逾矩,一定不会惹恼她的。”

风沙斜眼道:“他不敢惹恼韩晶,倒没少惹恼我?”

绘声吓得双腿一软,咚地一声跪在那儿直打哆嗦。

巧妍赶紧圆场道:“那是主人大度,孟凡少了些敬畏。韩先生下手重,孟凡难免更怕些。下次孟凡再不听话,主人狠狠罚他,婢子绝不求情。”

绘声一听急了,正想要反驳,巧妍投个她眼色。

她偷瞄主人一眼,不敢作声了。

风沙哑然失笑,心知巧妍这一招叫以退为进,当然不会计较。

又聊了几句,绘声不住向巧妍打眼色。

巧妍轻咳一声,小声道:“花娘子在云首领那里呆长了总归不好,孟凡回来怕是要埋怨了。求主人开个恩,让婢子管着她。”

原本是思碧看着花娘子,离城之后就转到了云本真手里。

云本真的手段,一众剑侍哪个不知,人落她手里,那就不能算人了。

巧妍巴不得花娘子被云本真折腾出个好歹,奈何绘声私下找她向主人求情。她当然不愿得罪绘声,只好捏着鼻子说了。

风沙想了想,摇头道:“不行,她就是个花痴,根本管不住自己,如果一个没留神发起疯,伤了你怎么办?就让云本真治她,还不信治不住她了。”

巧妍心下赞同,奈何经不住绘声使劲打眼色,只好继续求道:“要不让绘声姐管着她?花娘子要是有个好歹,孟凡恐怕会记恨婢子一辈子。”

风沙唔了一声:“是我不好,没有替你着想。”转向绘声道:“你就多费点心,把她给我看住了,更要设法收服,我留她还有用。”

花娘子是个老江湖,武功好、善使毒,又和王龟不共戴天。哪怕仅是放她出去露个脸,都能让王龟吓个哆嗦,还不会惹得隐谷找上门,总之绝对好用。

绘声高兴的应了一声,有些急不可耐的道:“婢子现在就去找真姐要人?”

风沙若有所悟的瞥她一眼,轻轻点头。

绘声急忙忙跑进船舱。

风沙摇摇头,冲巧妍道:“要是哪天受不了,跟我说一声,我想个办法把她解决掉。什么仇怨都在我身上,保证孟凡怪不到你。”

巧妍大为心动。

……

第三百四十二章 再过洞庭

作者:

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离开潭州府,行船于湘水,风沙失去了晒太阳的兴致。

全因沿途太多荒废的村镇,满目疮痍,不见活人,瞧得人黯然神伤,不忍卒睹。

尤其在繁荣的潭州呆了许久,差点忘记乱世的残忍和恐怖,一时间很不适应。

顺水行船远比来时溯水快上很多,不过两日便至初入东鸟疆域的那座小镇。

那时风沙带着弓弩卫和一**淫掳掠的蛮兵打过一场,在镇中救下了近百名女子。

如今这些女子全部加入风门,临近家乡自不免希望靠岸下船,祭拜亡故的亲友。

风沙表示理解,然而绝不同意。道理很简单,怕染瘟疫。

镇里死了那么多人,不止成千上万的镇民,还有数百蛮兵,无人收尸,无人掩埋,已成鬼镇。

冬天还强点,如今初春转暖,必定疫疠滋生,进去那是找死。

风沙最看重风门,这些女子也着实可怜,为了安抚人心,或者说邀买人心,他没有强行约束,反而亲自出马耐心的劝导。

最终让晓风号继续赶路,他的座船则停在镇外码头的河面上,可以遥相祭奠。

足足三天时间,愣是没有动弹,诸女激动的情绪才算平静下来。

期间连殿后的那支三河舰队都追了上来,不得已只能让他们超越先行。

舰队是有行程的,启程前按行程贮备食水。

风沙的座船加水手也就三四百人,省省还能勉强多撑几天。

殿后的三河舰队则拥有战舰大小二十几艘,几千人要吃要喝,怎么省口粮都无济于事。

尤其沿途村镇皆被战乱摧毁,没有补充的机会,一旦出现食水短缺,各种风险将会急剧增加。

三河帮毕竟是混江湖的帮派,无法靠严苛的军规维持士气,撒起野起来难以约束,瞬间就能来个四分五裂。

总之,独他这一艘落到最后,没了舰队压阵,行程安全难以保证。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想邀买人心,那就要付出代价。

没奈何,风沙选择混进行经的货船船队,结伴同行。

不是所有人都请得起护航的战舰,于是零散的货船扎成松散的船队,以壮声势。小股的河盗难以下口,遇上大股的水匪,也有机会逃跑。

临时拼凑的船队顺着湘水渐渐靠近洞庭湖水域,大家都紧张起来。

八百里洞庭,河道纵横,地形错综复杂,不光是多家势力重合的边缘地段,更是东鸟去往长江的必经水路,自然是水寨扎堆的地方。

各家势力皆无力清剿,甚至偷偷派人据岛扎寨,自己来做水匪。

江湖有言,东鸟千水寨,八百在洞庭。可见危险。

之前来时,护卫君山的那支三河舰队全程护送出洞庭,风沙当然不慌,如今混在一盘散沙的船队里,不由得他不紧张。

开春了,过完冬的鸟兽急着找食吃,过完冬的水匪自然也一样。

夜间过洞庭十分危险,船队本该在附近找码头过上一夜,早上再结伴前行。

奈何沿途城镇皆被战乱摧毁,没人敢随便靠岸泊船,一股脑的全冲了进去。

刚进洞庭湖不久,船队周围就跟上不少小船快艇,远远吊着,也不靠近。

各船除了死命往前赶路,似乎也没别的法子。

这一招叫狼驱羊群,轻而易举就让扎堆的船队分成了前中后三段。

船小船快跑在最前,船大船慢自然落后。

至于一众水匪是打算击头截尾还是来个拦腰斩断,谁都猜不到。

没人是傻子,大家都知道抱团最安全,可惜一盘散沙,都在赌自己的运气好,别人的运气差。

风沙的座船由战舰改装,相对于一众货船,属于中不溜的大小,真要加速,绝对可以冲在最前面。

然而冲在最前面,过狭窄水道时太容易撞上陷阱,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所以还是处于船队中段好些。

随着夜幕渐渐降临,四面八方都浮现重重船影,潜伏的狼群终于龇出利牙、亮起锐爪,开始围捕落单的绵羊。

天色愈黑,嘈杂愈密。各处都响起厮杀声和惨叫声,偶尔也有猛然蹿起的火光。

风沙运气不错,仅遇上零星的水鬼和小舟,弓弩卫轻易摆平。

这就是装成客船而非货船的原因,起码不会成为大股水匪的首要目标。

前方湖面突然乱了起来,月光下隐约可见一艘艘船只正在奋力转头,似乎正作鸟兽散。

前方该有大股水匪,否则他们不会连冲冲都不试,直接调头逃跑。

云本真瞧得心急,指挥战舰转向,风沙赶紧拦住,下令道:“架弩绷弦,全速冲过去。”

云本真颇为不解。

“水匪目的是劫船抢货,不是败敌,这么把船都冲散,累死也追不上几艘……”

风沙耐心解释道:“所以这是摆起架势赶羊入圈,重兵必在附近设围,前方只是装样。不是说没有危险,起码比其他方向更容易闯破。”

如果他所乘真是货船,也一定会赌运气往附近跑,因为肯定冲不过去。

战舰就一样了,船上装有重型军械,只要不遇上大股水匪,尚有一战之力,至少有逃跑的机会,冲个虚架子并不算难。

战舰很快越过一众逃窜的货船,迎面果然有几艘大船跟着十几艘小船。

虽然没挂灯火,月光下依然看得清船身风帆修补拼凑的痕迹,种种装设明显不像正经船只,更没有什么武械,主要进攻手段就是冲上去接舷。

甲板上人影不少,也看得见兵刃反光,显然都是些持械的水匪。

风沙刚想下令迎击,忽然睁大眼睛,瞧得目瞪口呆。

湖面尽头处连天通明,竟是一眼纳不尽的整片船只,毫不掩饰的燃满灯火,排成先后数道船线,黑压压的船影拉渔网似的沿着湖面篦过来。

甲板上高低腾耀的焰光照亮武械的锐芒,形制无不狰狞骇人,显得杀气腾腾。

分明都是些正儿八经的战舰,绝非水匪那些只能用来接舷战的破烂船可以比拟的。后方居然还有一艘大型战船压阵,哪里是什么水匪,明显是一支舰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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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虚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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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远方舰队迅速迫近。

风沙为了强闯,刚才下令全速前行。

算算距离,无论转向还是减速都已来之不及,反而会被困在一众水匪船只当中。

到时失去速度,船距又太近,什么武械都不管用,人家必定群起接舷,来个蚁群咬死大象,所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冲。

湖波远比河滔平定,战舰顺水扬帆,无异于风驰电掣,很快直插水匪船阵。

风沙的命令是哪艘船欲似接舷便先打哪艘,没曾想居然没有任何一艘匪船有靠近的意思,不像是进攻,更像在逃跑。

反倒是前方的舰队立刻做出反应,左右前突,当中缓行,标准的雁翎阵,摆明打算包饺子。

风沙发了急,对面可不是水匪,全是武械精良的战舰,明显训练有素,再乱冲下去那叫找死。

没奈何,他只能下令道:“下帆、抛锚、点灯、挂三河旗。”

在洞庭湖摆得出舰队,肯定大有来头。既然武的不行,那就只能来文的,看看能否套上点关系,至少让人家生出忌惮。

毕竟三河舰队刚过去没多久,总归还是有点威慑力的。

对面舰队见风沙座船点亮灯光、下帆减速,也跟着减速,保持雁翎阵的同时,也在保持武械的攻击距离,派出两艘快艇分从左右直插迫近。

风沙瞧得心中一沉,对面显然是打水战的老手,居然一点反击的余地都没给他留,就算想拼个鱼死网破都使不上劲。

云本真忽然兴奋道:“不是敌人,是三河舰队。”

风沙愣了愣,瞪着眼睛使劲的瞅,果然在快艇上看到了三河帮的旗帜。

两艘快艇上的人显然也看见他下令挂起的三河旗,发出一阵欢呼声,其中一艘迅速由直插变成缓速斜靠,另一艘则当场掉头,赶回去禀告。

过不一会儿,来人登船拜见,三个很精壮的劲装汉子。

他们明显所知不多,说是海执剑特意来迎接风客卿。

风沙在三河帮明面的身份就是客卿。

执剑则是三河帮的中层,偏武。同级偏文的叫管事,负责主持一些产业。

风沙又问了几句,原来殿后的三河舰队赶到洞庭湖水域撞见正在巡逻的那支护卫君山的三河舰队。

他们急着赶去岳州补给,所以才委托同帮兄弟帮忙接人。

之后就一问三不知了。

过不多时,三河舰队靠了过来,最大的那艘旗舰放下一艘小艇。

上来一位劲装女子,面貌姣好,相当英气,眉目间隐约有些冷峻,伏身拜道:“婢子冬青,拜见风少。”

云本身打量她几眼,向风沙附耳道:“瞧她有些眼熟,应该是公主的人,肯定不是剑侍,顶多是个侍婢。”

风沙含笑点头:“我们见过面的,流城望风阁。海执剑还记得吗?”

他也是刚刚才知道海冬青姓海,伏剑以前只跟他提过叫“冬青”。

这个海冬青乃是伏剑在三河帮的亲信,之所以能够掌管君山的三河舰队,还是他向伏剑提议的。

那时他还特意通过伏剑转交一块风字徽押,方便主持君山青龙的风大调遣舰队。

海冬青见风沙居然还记得她,不由喜出望外:“记得记得,风少还和婢子说过话,说一看婢子就知道是柔公主教出来的。婢子永远不敢忘记。”

之前她一直是伏剑的侍卫长,伏剑在三河帮驻地旁边专门给风沙修建了一座望风阁,正是由她护卫,显然深得伏剑信任。

按理说以她的地位,顶多知道风沙是三河帮的客卿,根本不清楚背后的身份。因为和伏剑离得近,所以才心知肚明。如今既是异常兴奋,又是战战兢兢。

风沙笑了笑:“舰队总归不好铺开太久,你回去旗舰坐镇,我要去趟君山。”

海冬青很想留下了多呆一会儿,犹豫少许还是应声退走。

三河舰队很快摆开护卫的架势,把风沙的座船护在中间。

这支三河舰队仗着战舰众多、武械精良,没少到处清剿水匪,乃是洞庭湖一霸,附近的水寨就没有不认识的。

如今跑来闹这一通,一众水匪受惊不小,生怕惹得祸事上门,急忙忙撤回,那些几乎落入虎口的货船算是逃过一劫。

总算有舰队护航,风沙安心许多,一觉睡到天亮,梳洗完毕之后,跑上甲板吃早点。便吃便赏景,当真烟波浩渺,心旷神怡。

赶到君山怎么也得一天时间,正好可以尽情赏阅早春的洞庭。

风沙吃得半饱,看看天色,让绘声派人请海冬青。

海冬青很快乘舟赶来,伏身席拜。

风沙招手道:“过来坐这儿,陪我聊聊天。”

绘声搬来张椅子放到风沙的躺椅旁边。

海冬青难掩兴奋之色,有些拘谨的坐下,仅占了小半边椅子。

风沙递给她一块点心,笑道:“之前见了伏剑没有?”

海冬青双手接过,谨慎的答道:“见了。帮主问了洞庭湖的情况,婢子一一答了,帮主提了些想法,婢子打算一一施行。风少如果想听,婢子说给您听。”

风沙摆摆手:“三河帮的事归伏剑管,我只想知道和君山有关的情况。”

“婢子从未踏足君山,仅是负责清剿附近的水匪,护航运送物资的货船,疏通岳州的官府……”

海冬青一字字斟酌道:“仰赖帮主的教诲和本帮的威望,加上手下兄弟尽心尽力。有些小波折,没有大麻烦。”

风沙失笑道:“这个马屁我记住了,下次见到伏剑,一定转告她。”

海冬青忙并膝跪下,颤声道:“婢子真是实话实说。”

风沙点点绘声:“你看,柔公主教的,跟你简直一个模子。”

绘声笑了起来,腻声道:“做奴婢的,自然要时刻记着讨好主人,不能惹主人生气。”转向海冬青道:“别怕,主人跟你开玩笑呢~”

风沙含笑颌首,让海冬青起身回坐,沉吟道:“我看洞庭湖的水匪多如牛毛,是不是怎么剿也剿不干净?”

海冬青暗松口气,使劲点头道:“婢子少说也灭了十处水寨,结果转眼回去,居然又长出一茬,丝毫不见少,而且藏得更深,剿不胜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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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洞庭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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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难免心生忧虑,想了想问道:“伏剑怎么说?”

海冬青小声道:“帮主臭骂了婢子一顿,说我只会杀人不会用脑。”

风沙笑道:“她又动了什么脑子?跟我讲讲。”

海冬青小声道:“帮主让婢子以后少杀点人,多招点附庸,记住‘恩威并施’四个字……”

声音更压低了点:“帮主还让我多拉拉偏架,帮愿意附庸的水寨打对头、抢地盘。”

“不错。”

风沙眼睛亮了起来:“有一点记住了,三河帮绝对不干杀人越货的事,也就居中做个调停人。”

海冬青一脸懵懂,显然没弄明白。

风沙一本正经道:“比如某家水寨抢了别人的货,我们要帮人低价赎回来。如果有谁不肯拿赎金,或者拿了赎金不肯还货,那就联合附庸的水寨灭了他。”

其实就是定规矩,把抢劫变成收过路费。坏事都是一众水寨去干,三河舰队又当又立,这边做好人,那边拿分成。

海冬青似懂非懂的点头。

“伏剑也算历练出来了,那句‘恩威并施’说的很好。”

风沙沉吟道:“凡是愿意成为附庸的水寨,暂时不要跟他们抢利益,还要允许他们从你这里买物资买武械,价格要公道,但不许任何一家超过你的实力。”

水寨用抢来的钱找三河舰队买武械,君山青龙不就可以开张了吗?买来武械再去劫船抢地盘,三河舰队的附庸不就越来越多越壮大吗?

只要雪球滚起来,那就会越滚越大。如果能统一洞庭湖所有的水寨,不光过手的利润肥得流油,掐着东鸟至长江的水运关口也能拥有影响局势的能力。

做起来肯定没那么简单,然而以君山舰队的实力,多少能占下一块饼。

海冬青啊了一声,结巴道:“婢子……婢子没那么多东西,也没那么大权力。”

风沙淡淡道:“我说你有你就有。如果你能在洞庭湖闯下点名堂,我相信伏剑会让你成为堂主。”

海冬青愣了愣,露出激动神色,跪低伏首道:“婢子一定加倍努力,绝不辜负风少的赏识和抬举。”

她仅是三河帮执剑,还是个副的,仅管着一个小型舰队,再往上还有正副执法,之后才是分堂堂主。

能做到堂主那就算一方诸侯了,诺大的三河帮里也是举重轻重的大人物。

风沙扶她回座,偏头道:“书房有一套红封的‘群书治要’,取来其中‘后汉书’。”

绘声应声退走,过不多时双手捧来书册。

风沙郑重接过,转交给海冬青,肃容道:“你要仔细研读班梁列传,看看定远侯如何在西域翻云覆雨,或许对你有些帮助。”

海冬青双手过头,跪地接册,而后紧紧抱在怀里,使劲点头。

风沙展颜笑道:“我再给你找个好师傅,姓韩。她有空会去找你,你要毕恭毕敬随她修习,让她着重给你讲讲定远侯的生平事迹,保管你终生受用不尽。”

其实也是给海冬青找一个后台。

韩晶乃是他重要的幕僚,可以参与最核心的决策。

有了这个大靠山,海冬青无论在君山青龙还是在三河帮内,都将顺风顺水,有助于这支君山舰队获得足够的支持。

如果海冬青成功替三河帮在洞庭湖扩展出势力,也能反哺空有地位没有实力的韩晶。

包括他在内,绝对算得上多方多赢。

之后,风沙一直拉着海冬青聊天。

海冬青给他介绍了沿途的景观,说的相当细致。从她的措辞当中不难发现,完全是以水战的视野讲诉。

或许是有意为之,想要表现自己的能耐。

路过某处还会指指点点,说那里藏有水寨,她是如何剿灭,遇上过哪些麻烦,她又如何解决云云。

风沙听得津津有味,很少插嘴。

这是个很干练的女子,自有一派女将风范,手段虽然有些蛮强,然而不乏精明,还怪会讨好人的……好像云虚教出来的人就没有不会讨好人的。

两人一直聊到中午,一起吃过午饭,风沙打了个哈欠,海冬青才依依不舍的告辞。

天色稍晚,舰队连转几个水湾,进到一处半封闭的小湖,舰队由小湖分批散入附近支流,风沙的座船在旗号的指挥下,泊靠小湖岸边的码头。

海冬青复又登船,解释道:“君山最近加强守备,不许任何外船靠近,我的也不例外,只能他们派船来接。从这边过去,有两个对外的码头,分别运人运货。”

风沙一听就明白了。

韩晶此去秘访,肯定千方百计钻空子溜进去查探情况,要么已经被察觉,要么已经亮明身份,君山这才加强了戒备。

风沙叫上云本真和绘声,当然还有挺着肚子的巧妍,带着一行剑侍和弓弩卫,随海冬青下船。

风沙担心巧妍的身子,尽管路窄坡陡,还是让海冬青弄了辆拖货的无顶小马车,专载巧妍。绘声跟在旁边照顾。

沿途可见数处倚坡建立的山寨扼守要津,颇具规模,守备相当深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听海冬青介绍,这里原本就是一处水寨,被她硬生生夺了过来,风大派人帮忙修缮了一下,成为这支三河舰队的驻地,用以拱卫君山。

这里不光有三河帮众,风大也派了少量人手驻扎,除了每个哨口留有监看之外,一共三个对外的码头分别驻有一小队弓弩卫。

所以他到来的消息,已经传过去了。

风沙连连点头。风大老成持重,或许开拓不足,守成绰绰有余,办事的确令人放心。

待赶到码头的时候,一队弓弩卫已经排排站好,齐相行礼。

风沙挨个慰问,言必称辛苦。

过不多时,几艘挂着引路灯的快艇分波而来,艇首俏立一位身段高挑的女子,披风飒飒,倩影窈窕,甚至眼熟。魁梧的风大站她身后更衬得她体态玲珑。

绘声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忍不住扑前几步,扬手欢叫:“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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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君山近况

来人自然是绘影。

主人要路过君山的情况早已密信传来,她是从江陵赶来述职的。

风沙含笑看着快艇,招手示意。

快艇很快靠岸,绘影和风大跳下船来,一齐下拜。

风沙挨个扶起,笑道:“数月不见,绘影越发靓丽,风大你却是苍老多了。”

他身边一直有一明一暗两套人马,明的就是从云虚那里换来的剑侍,暗的就是弓弩卫的老班底,风大正是他们的首领。

别看他平常似乎跟剑侍更加亲近,单纯因为美女养眼,用起来舒服,其实弓弩卫才是真正的内卫。

剑侍算是贴身服侍,外一圈则归弓弩卫全权负责,随时都能切到他身边。

剑侍中唯一的例外就是云本真。

云本真的性格有严重的缺陷,恋主过了头,甚至到了变态的程度,所以他对云本真相当信任,让其掌管风门。

风大则是亲信中的亲信,追随他的时间最长,不但劳苦功高,而且忠心耿耿,否则也不会赐姓为风。

风大见得风沙也十分高兴,连脸上刀疤都扬展开来,然而个性内敛,向来少言寡语,仅是露出个笑脸。

绘影偷瞄妹妹一眼,随之盯上了巧妍的肚子,美眸透出激动神色,赶紧收敛垂目道:“婢子好想主人。”

风沙笑了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上船,去君山再说。”

一艘小艇坐不了那么多人,他很善解人意的让绘影绘声姐妹俩和巧妍同乘,他则带着云本真上了风大的船。

其他护卫上了另外几艘小艇,周围护卫跟随。

路上,风沙拉着风大说了几句体己的话,然后问道:“韩晶可是到了?”

每位重要人物的任命,都会有密使分派告知给各处的首领,该知道的知道,该建立联系的建立联系。

他身边几个核心人物,不光风大,连留守辰流的几个头头脑脑都很清楚。再比如王夫人就会和绘影搭上关系,对接情报网。

听到风沙提及韩晶,风大脸色苦了下来:“韩姑娘可是把那群小崽子给折腾惨了,有几个胆子小的,都尿了裤子。”

风沙来了兴趣,问道:“她都做什么了?”

风大苦笑道:“前些日子,岛上开始闹女鬼。我当然不信,后来次数一多,不信也得信了,只好组织人手抓鬼,结果始终抓不着,于是封了岛拉网……”

风沙嗤嗤笑道:“笨办法也是办法,然后呢?”

偃师最擅长装神弄鬼,人偶更是声东击西的神器,绝对神出鬼没。如果仅凭拉网搜索就能被人抓到,那才真是见鬼了,偃师一脉也传不到现在。

风大脸色发苦:“然后?什么然后?没有然后。韩姑娘突然出现在我房里,向我亮明的身份,笑我布防千疮百孔,白瞎了风少设计的珍珑局。”

风沙安慰道:“她是百家中人,手段层出不穷,防不住也很正常。既然发现空漏,堵上就是了。”

风大垂头丧气道:“韩姑娘的确给了份简图,让我赶快修补。”

风沙点点头,往云本真伸手。

云本真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贴身藏好的一叠图纸,紧张兮兮的双手抓着递过来。

风沙接过,转交风大,正色道:“我抽空把剩下的图纸都设计完了,尤以主寨和几处阵眼最复杂,你要参研透了方能着手修造,不允许有半点差错。”

风大郑重点头,同样贴身收纳。

风沙叮嘱道:“要密。工匠分区分批,最要紧的地方,你亲自动手。该灭口的时候,绝不能手软,抚恤要厚之又厚。如有死士,厚养全家,万事优先。”

风大肃容应是。

风沙又问道:“苏环有什么情况?”

风大忙道:“苏小姐大约半月来上一次,监看山腹挖掘的进度,最近一次还在半月之前,顺路押来一批物资,可惜都是武械半成品,短时期内恐怕用不上。”

“挖空山腹,毕竟旷日持久……”

风沙沉吟道:“这样,先在依山靠水的内湖边设立普通的军械作坊,尽快满足三河舰队的需求,另外通过海冬青外售。你不管她卖谁,只管记账。”

风大道“是”。

风沙继续问道:“跟我说说君山的情况。”

“辰流支援的第二批人手早就到了,目前除工匠之外,全岛人手八百余,其中武职六百余,文职一百余,秘营各门教头八十余。”

风大低声道:“潭州秘密押来的那群少年,还有我通过各种渠道收来的少男少女以及孩童共二百余,已经在云梦山庄开始秘营训练。素质不错,折损较少。”

云虚之前从王崇那里连蒙带骗弄到了一批三等牙行货,都是犯了大罪的官员和权贵的家眷,质量相当上乘。

其间虽然颇有波折,风沙还是分到不少好处,其中少女全被升天阁收纳,少年则秘密运来君山

“……码头及各处亭台哨口早就建完,试茗茶楼和品醇酒楼刚刚筑基,铜墙寺需铜太多,正在加紧筹集。洞庭村尚未开始,唯有云梦山庄建设一半勉强堪用。”

风大掰着指头道:“最内的两层防卫圈已经撑起,铜墙寺不建好,最外圈的防卫无法依托成型。不过除非军队攻岛,防止渗透绰绰……那个,咳~还差点。”

他忽然想到,韩晶不就来去自如吗~自以为严密的布防,竟是被人视若无物。

风沙笑道:“轻重缓急,先后顺序,拿捏很好,辛苦你了。”

风大红着脸不做声。

风沙岔话道:“江陵四灵没弄什么幺蛾子吧?”

风大收敛情绪,摇头道:“孟主事通过苏小姐和他们打交道,目前还没有把手伸到君山来。”

绘影是江陵驻点的主事,这个驻点单纯是个情报中枢,以弓弩卫为中坚的人手并不算多,仅是以遍布全城的产业打掩护,为各个据点做支撑。

当时风沙就要她无需冒险发展势力,情报通畅就是胜利,目前看来做的还算不错。

任松不可能没有针对的举动,绘影还能撑住,只可能是苏环帮忙挡下了风雨。

……

第三百四十六章 技巧性赖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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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风大一番介绍还算详细,风沙对君山当下的情况总算在脑中形成轮廓。

快艇经由君山北面驶往东北角的码头。限于地形,这处码头很小,仅能停泊小船快艇,载运少量人、货,好在易守难攻。

这一侧尽是悬崖,正值春季枯水,崖底湖浪拍岸,乱石嶙峋如犬牙交错,就算涨大潮,也没有船只能够靠近。来就搁浅,甚至凿沉,也就拦不住水鬼。

崖顶有几处看似小亭的望哨,附近还伏有暗哨和流动哨,用不了多少人就能把整片岸线锁个密不透风。

翻过悬崖则是一片山地形成的天然口袋密集阵,小山脉交错纵横,高低错落,是个打伏击的完美地形,凡是懂点兵法都不会傻到往这里冲。

可以说岸线最长的北侧算是君山最安全的地段,无论形状还是功用,皆类似龟壳。

唯一稍显薄弱的就是东北角这个小码头,闯过码头之后,经过一道驻点岗哨就能抵达作为秘营的云梦山庄。

其实是个陷阱,因为这里位于两道山脉包夹形成的长谷之中,地势很低,仅有南北两个窄口。

只要把口一堵,左右山上居高临下,更设有楼阁状堡垒,无论下面冲进来多少人,那就是一堆肉。

这座长谷连同北端的小码头,无论所处的方位还是设计的目的,都类似于缠绕龟身之蛇,毒牙噬人,入腹蚀化。

风大领着风沙在云梦山庄转了转,相同的设施流城秘营也有,甚至连位置都差不多,逛起来似曾相识。

院落房舍相当坚固,设计更是精巧,能够轻易抵挡来自四面的攻击,然而无法抵御来自山上的攻击。

南口出去是个内湖,内湖对面就是刚刚筑基的品醇酒楼。

秘营的少男少女们已经在湖前排排站好,分成多个阵列,每个阵列都有近十个秘营的文武教头肃立在前。

这群少男少女好奇的盯着风沙一行人,各具神情,甚至还有人交头接耳。显然修习尚浅,一群嫩雏。

一众教头并不管束,仅是偶尔转目巡扫。

秘营里熬上几年,扎手的废铁也能炼成顺手的精钢。熬不过去的,根本活不下来,不必急在这一时。

风沙跟教头挨个道辛苦。

之后登山,风大专门辟出一座位于山腰的四合院落安置风沙。除执勤之外,教头和弓弩卫都会住在山上。

韩晶带着孟凡候在门外。她先来一步,先行入住。

绘影之前已经见过孟凡,绘声和巧妍却是与孟凡多日不见,这次聚首不免兴奋,几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

风大知机告辞。

风沙含笑颌首,转头向韩晶使了个眼色。

韩晶点点头,领他进院。

院落两进,屋有四栋,一栋少说也有十来间房,就算放在潭州府也算得上宅门。

进院之后,云本真驾轻就熟的分派房间、守卫和巡逻,最外围还是由本岛的弓弩卫把守,她只管院里。

韩晶将风沙领到最靠里的那栋屋舍,推门道:“这间房我亲手置弄过了,奈何岛上什么都缺,您将就住吧~”

风沙扫量几眼:“顶多呆上一两天,没必要那么讲究。”

韩晶亲昵的扯着他的袖肘,一同入坐,腻声道:“小别胜新婚嘛~您还是多留几天,别那么不近人情。”

风沙哦了一声:“你说孟凡和巧妍?我没打算带巧妍走。君山风景不错,是个养胎的好地方。你走的时候带上孟凡,他不能离绘影太近,离我太久。”

韩晶美眸微闪几下,心领神会道:“明白了。”

眨眼功夫,仿佛褪去花魁的画皮,虽然依旧美姿娇娆,偏偏予人一种诡艳的感觉……既像人又像人偶,似乎少了点人的气息和感情。

风沙将海冬青的事说了,末了道:“洞庭湖水域的局势就是个缩小的西域,占住商路要道,水寨多如牛毛。定远侯的以夷制夷,放在这里也适用。”

韩晶静静听完,淡淡道:“形势局势相似,妙用存乎一心。教是可以教,至于她能学到多少、做成怎样,还要看她的资质和悟性。”

风沙没接话,问道:“来了这么久,有什么特别的体会没有?”

韩晶莞尔道:“摊子太大,我认为你撑不住。”

一瞬间展颜的明媚,令人她又鲜活起来。

风沙脸颊抽动。还真是一针见血,刺到他痛处。

“所以我急需青龙开张,多少卖点武械补贴家用。”

韩晶美目微眯:“这是拿不确定的小收入来赌确定的大花费,风险不可承受。恐怕你是见过海冬青之后临时起意罢~不可能没有别的办法.”

风沙叹气道:“之前我在江陵吃了北汉一批黑货,加上辰流持续支援,勉强可以撑上一年半载,奈何潭州驻地新建,也是个无底洞。我只能选择干票大的。”

韩晶好奇道:“愿闻其详。”

风沙耸肩道:“离开潭州之前,我用城中所有的产业及份额做抵押,赊下一笔巨款。如果三个月内王萼攻不下潭州,我这几个月就算白忙活了。”

韩晶愣了愣,银铃般脆笑道:“所以你借钱的时候就打算赖账咯~”

“别说的那么难听。我担了大风险,更要出大力气。”

风沙干笑道:“人家也不是笨蛋,算盘精着呢~一旦王萼篡位成功,必定清洗前朝。我拿他们这么多好处,当然要不惜一切代价,咳~死保他们安然无恙。”

韩晶笑靥如花:“头次听人把勒索讹诈说的这般大义凛然。”

风沙赶紧岔话:“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你在君山想想办法,设法影响王萼,同时监看朗州军的动向,及时传信给我。绘影的能力还是差点,你主持我才放心。”

“我哪有什么法子影响王……”韩晶忽然住嘴,若有所思道:“难怪你把武从灵放回去,还以为你多好心呢~”

心道你个坏蛋真奸猾,语气难免有点讥讽的意味。

风沙装作没听见:“你通过她透点风,我在南唐也使点力。一定要打消王萼所有的顾虑,坚定他的信心,尽快出兵……”

顿了顿,苦笑道:“否则我真会血本无归的。”

韩晶嫣然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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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篮子和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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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韩晶知道风沙知道她偃师传人的身份,风沙不点破她也不点破。

像是各自隔着层朦朦胧胧的薄纱说话,彼此间有点心照不宣的意味。

如果哪天这层薄纱被捅破,其结果只有两个:韩晶以偃师传人的身份成为风沙的附庸,就像易夕若一样。如果她无法接受,那么只能选择离开。

保持一定的模糊空间,对两人都有利。

韩晶可以毫无顾忌的给风沙做属下,获取庇护和支持。风沙也可以拥有一位值得信赖和倚重的幕僚。

两人正事谈完,又聊了一阵风土人情。

韩晶忽然暧昧的凑近俏脸:“妾身就住您隔壁,两张床仅隔着一堵墙,之前试过了,有些透音。风少记得晚上动静小点,春闺寂寞,容易胡思乱想。”

风沙哑然失笑,逗趣道:“那你动静也要小点,不然我也难免遐想连篇。”

韩晶脸颊掠上极美的嫣红,千娇百媚的横他一眼,羞涩道:“人家才没那种坏习惯呢~如果实在熬不住,就来求您施舍爱宠。”

风沙心叫乖乖不得了,不愧花魁出身,风情明媚,言辞无忌,还真是说不出的撩人~

韩晶盈盈起身,尽情舒展高挑优雅的美姿,浅笑道:“知道风少事忙,妾身先行告退。”

转身开门,回眸轻睐,过电般勾人一下,便即缩回,弄得人不上不下的。

风沙心脏怦怦热跳几下,收敛心绪,微笑道:“绘影来了,等久了吧?”

绘影一直候在门外,向韩晶行礼,叫了声:“韩先生。”

她知道韩晶成为风沙的核心幕僚,却不知道原因。印象中韩晶就是个运气极好,被风沙搭救的风尘女子,学问很好,会手幻术,但也仅此而已。

如今人家居然一飞冲天,搭上高枝,她难免心怀嫉妒,然而两人身份差距太大,她心里再多小九九,也只能恭恭敬敬的提着小心。

韩晶含笑点头,出门带上门。

绘影赶紧快走几步,向主人行大礼参拜。

“两件事……”

风沙请绘影就坐,比手指道:“第一,听从韩晶差遣,直到她离开。第二,找苏环要钱要物资,有多少要多少。”

他不能把君山的命脉完全系于一处,王萼那边要韩晶下功夫,其他渠道也不能放过。

苏环起码在名义上辖制江陵四灵,尤其她还兼任江陵朱雀主事,朱雀一向富得流油,刮肥油简单的很。

绘影面露为难神色,小声道:“苏环最近忙着帮高权夺权,江陵局势绷得很紧,恐怕没有余力。”

风沙之前在江陵布局,被他设法废黜的高权又被他给放了出来,然后通过马玉颜使了些手段,终于把高权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离开江陵之前,马玉颜把这层关系移交给绘影,支持高权夺权,最好能够发动政变,成为中平高王。

绘影实力不足,只能找苏环帮忙。

在苏环的鼎力支持下,已经尝够人情冷暖的高权像条疯狗一样到处乱咬,而且专咬自家兄弟。

中平国小力弱,高王面对儿子背后强势的四灵,颇感力不从心,于是扶持另外几个儿子和高权对咬。

结果被高权生生咬死咬残好几个,弄得谁也没胆子冒头。高权气焰大炽,风头一时无两,最近已经和高王正面杠上,酣斗正欢云云。

听得绘影介绍江陵的情况,风沙渐渐皱起眉头。

这是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之间的权衡。

他是以绘影并不算强大的实力,通过苏环放大之后,通过江陵四灵再度放大,最后着落到高权身上,又通过高权王储的身份放至最大。

等于使用好几道杠杆来撬动中平的局势,若是成功收益倍增,若是失败损失也会倍增。

如果这时薅苏环的羊毛,很可能影响她支持高权的力道,一旦高权势弱,在王位争夺中落败,绘影必定遭至胜方的敌视和打压,甚至无法在江陵立足。

他的长期利益将会遭受重大损失。

风沙沉吟良久,缓缓道:“你代表我和苏环交涉,高权若成功上位,我可以给她一个君山青龙副主事的位置。当然,她要拿出相应的代价。”

四灵一般是一个主事,下辖三个副主事。除开主事之外,权利最大的就是主持日常事务的第一副主事。

这个位置肯定是留给风大的,配合另外两个副主事就能够把苏环给彻底架空。

如今交出一个副主事的位置,那就是一个破口,苏环既占据了名义,还有插手具体事务的余地,真正握有了实权。

所以不由得她不心动,一定会卯尽全力支持青龙的建设,将江陵朱雀的肥油多刮几层以支援君山。

风沙也是看中苏环没有强大的后台,君山上下又全是忠于他的人手,一旦真的闹掰,可以轻易把苏环扫地出门。

当然,只要还没到撕破脸的程度,有关君山青龙的任何事务,他都必要考虑苏环的态度了。

谁让他实在缺钱呢!无论如何要先把君山建起来再说,没有这个“一”,后面全是“零”。

有了苏环垫底,就算王萼那边没能及时攻下潭州,君山的建设还能勉强支撑下去,不至于立刻雪崩。

总之还是那句话: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他宁可少赚,也不愿承担血亏的风险,君山建好就稳赚没赔。

和绘影谈完正事,风沙严肃的神情就转为轻佻,笑道:“分开数月,有没有想我?”

绘影两颊飞红,挺秀的鼻子轻轻嗯了一声,模样动人且诱人。

风沙笑了笑:“你和绘声、孟凡许久没见,想必很多体己的话要说,更要看看巧妍和她肚里的孩子。去罢~我不留你了。”

绘影忙道:“绘声张罗着摆桌家宴,不知主人是否有空?”

风沙含笑点头。

绘影面露喜色,邀他同往。

席面摆在偏厅,似乎在等绘影,桌上还未上菜。

风沙一来,自然占了主位,左绘影右绘声。

孟凡带着巧妍坐对面,瞧着两个姐姐在哪儿殷勤献媚,一个劲的讨好撒娇,自然浑身不自在。

风沙不满他在潭州时不知检点,有意刁难道:“听说你跟韩先生学了几手幻术,耍来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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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下一城

作者:

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风沙说话的语气颇为戏虐,无异把孟凡当成了街上耍把戏卖艺的。

孟凡本就因睹视两个姐姐毫无廉耻的献媚风沙而心生怨忿,闻言更是大恼,一下按桌而起。动作太大,以致椅脚顿地,哐当哆响。

三女吓了一跳。

巧妍脑筋转得快,赶紧伸手扯他一把,拍着心口埋怨道:“耍把戏就耍把戏,干嘛动作那么大,差点吓到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造反呢!”

故作抱怨的同时,使劲打着眼色。

孟凡一听“造反”两个字,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赶紧顺坡下驴,干笑道:“乱说话,谁要造反了,不就是在船上呆久了,习惯晃来晃去,动作大点嘛~”

两人一唱一和,想把事混过去。

绘声嘴唇张启,似乎也想话。

绘影立时蹙眉瞪她,美眸厉芒锐射,轻轻摇头。

绘声立马闭嘴。

风沙将这一切全部纳入眼帘,冲绘影笑道:“你怎么说?”

绘影粉脸涨红:“孟凡不知好歹,竟然对主人心生怨忿,之后还敢砌词狡辩,该当重罚。”

孟凡叫道:“姐……”却是被姐姐狠狠的瞪了一眼,怏怏低头。

风沙瞟他一眼,笑道:“巧妍帮你说话就算了,如果绘影绘声全都帮你,你猜我会怎么想……”点了点巧妍:“你聪明,你来说。”

巧妍怯怯道:“内外勾连,欺罔视听,其心可诛,取……取死之道。”

孟凡愣了愣,额上浸出冷汗。

绘声更是惊得娇躯直颤,这种事她似乎没少做。

风沙斜她一眼:“你姐比你有良心多了,哪像你,完全忘了分际,要弟弟不要主人。如果哪天有人拿孟凡相威胁,你是不是会宰了我?”

绘声露出惊惶神情,大气都不敢喘,结巴道:“婢子不敢。”

风沙哼了一声,冲绘影道:“抽点空教教你妹妹,什么叫疼爱,什么叫溺爱。我可是忍了很久了,之所以一直没下手处理,全因为还念着你。”

绘影羞赧道:“主人万般宠遇,婢子一定铭记。”

风沙盯向孟凡:“脱去贱籍才多久,就开始人模狗样了?全亏你两个姐姐悉心侍主,否则就凭你做的那些腌臜事,几个都死挺了。莫非真以为我治不了你?”

孟凡微微动唇,最终什么都没敢说,丧气的低下头。

风沙收敛厉色,拿出一家之长的派头,挟筷道:“催催他们,怎么还不上菜,快饿死了。”

他不发火的时候,远比常人还好相处些,领头说了点趣事,桌上紧张的气氛稍稍和缓下来。

随着佳肴摆齐,绘影绘声紧着讨好主人,又是夹菜又是敬酒,渐渐酒酣耳热,

两女皆浮酒晕,脸蛋红扑扑的煞是明艳。

尤其还是一对姐妹花,尽管容颜相似,性格大不相同,一个娇俏妩媚,一个幽娴贞静,一左一右异常炫目,瞧得人目不暇接。

风沙被夹在当中,绘影绘声又是轮番劝酒,腻声腻气的推辞不掉,不免多喝了几杯。

孟凡在巧妍的偷偷怂恿之下,终于大着胆子过来敬酒。

风沙举杯碰杯,含笑道:“本来我要带你走的,留巧妍在君山养胎,还是韩晶为你求情,让你留久一些,跟她一起走。记得别忘了感谢先生。”

孟凡呆了呆,他正是想求风沙让巧妍留在君山,免得路途奔波伤了胎气,没曾想韩晶已经替他说情了,忍不住小声问道:“不知韩先生要在君山留多久?”

其实是想问他能在君山呆上多久。

绘影和巧妍对此都很关心,一齐转来眼睛、竖起耳朵。至于绘声,她肯定要跟着主人走的,尽管满心不舍,也不敢开腔。

“韩晶留下来是有要紧事办……”

风沙正色道:“具体干什么你就别乱打听了。我只能说至少一个月,不会超过三个月。这段时间,你好好陪伴巧妍,别犯老毛病,跑去岳州花天酒地。”

一个月时间并不算短,绘影、巧妍皆面露喜色。

两女可不是心里没数的绘声,对于孟凡为什么必须留在风沙身边,其实心知肚明,总之就是个人质。风沙开恩留他这么久,已是意外惊喜了。

绘影忙道:“主人尽管放心,孟凡要是敢乱来,婢子一定狠狠打他板子。”

孟凡顿时苦下脸来。他心疼二姐,最怕大姐。二姐再是生气,一哄心就软。大姐说打,那是真会打的。

风沙含笑道:“你想照看弟弟,我没意见,江陵那摊子不能撒手不管。”

绘影使劲点头,笑道:“孟凡确实跟韩先生学了几招幻术,婢子看着似模似样,挺有趣的。孟凡你还不赶快给主人露上几手。”

“算了,刚才逗他玩的。”

风沙摆手道:“男子汉大丈夫,哪能以技娱人,逗自家姐姐没什么,对外就不好了。只要孟凡你不乱搞、不惹事,我管不着你,懂吗?”

绘影、绘声和巧妍是他的人,抛开这层关系,他和孟凡其实没关系,就是个带在身边的人质罢了。若非要给巧妍撑头,这小子胡搞乱搞关他p事。

孟凡微微一怔,轻轻点头,把敬酒喝了。

风沙跟着饮尽。

难得在自己的地盘,他自不免放开一些,没有以往那么顾虑,敬酒来者不拒,一杯杯喝下去,竟是少见的喝醉了,一个劲的摇头晃脑,瞳孔都大了。

绘影见主人差点坐不稳当,赶紧伸手扶住,宣布散席,向守在门外的云本真讨了个好,然后和妹妹一起扶着主人回房。

帮主人褪衣沐浴暖床,总之亦如以往一样服侍。

第二天,风沙约了韩晶一起逛君山,除了云本真,绘影绘声也同行。

上次来时,他已经勘察过君山全岛,这次仅是逛了几处要紧的地方,和韩晶商讨一下或许的空漏,所以很快就逛完了。

因为四灵聚会已经定好大致的时限,他必须打出足够富余,免得路上出现意外耽搁。细算下来,时间实在赶的很,午饭过后便即离岛,重新登船启程。

本来押后的那支三河舰队随同晓风号一直泊在君山对面的岳州补给,就是专门等他,这时汇合同出洞庭湖口转入长江,扬帆顺流。

下一城,江城。

本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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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楚天歌

世人皆知隐里子,就像世人尽知长乐公一样,然而不知长乐公乃隐谷之首,亦不知隐里子实为四灵之主。

四灵在隐里,隐谷在隐谷。

很少人知道隐里到底在哪里,隐谷又是哪座谷。

隐里就在江城流域。

换句话说,风沙的家乡就在江城左近。

放舟江心渡,举目皆乱滩,碧水环石绕,独见此山青。

由此转入支流南渠十数里,进入一片远比洞庭湖小,身处其间仍显无垠的大湖。湖泊南岸山中,便是隐里。

沿途有残垣古道断壁,乃是先秦楚国的遗迹,早已被岁月所侵蚀,仅留下令人感怆的零碎,对于平常人来说,其实很不起眼,当面不识。

看似一路通顺,其实自江左那座醒目的青山开始,乃至当下些微的残迹,皆是引路的标识。

不明白标识的人,只会迷失在山川湖泊之中,永远找不到真正的隐里。

从长江转入支流,风沙就只带了云本真一人,至如今放舟泛湖,眼波如湖波,波光粼粼。

“看见了吗?”

风沙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指道:“峰顶如磨盘,峰底如墨汁。老头子跟我说什么人生于世,天地磨之,隐里寓意正在于此,后来我才想明白,全特么胡扯。”

他笑得喘不过气来,断续道:“他……他就是懒,懒得爬山,所以住在山脚。偏还嘴硬,非要说出一番道理。”

云本真没敢接话。她看得出来,主人的精神很不正常,亢奋的过分,像一根已经绞得不能再紧的弓弦,弹得嘣嘣作响,似乎稍加一把劲就会崩断。

弃舟登岸,溯溪逆行,左转右绕,豁然开朗。

茅屋三两间,半截无蓬,残断倾斜,周遭树冠盖顶,藤枝乱垂,地面杂草丛生,隐约可见受惊的小兽在废墟中悉索乱窜。

幸好小溪房前淌过,稍稍增添些许清幽静谧的气息。

就是一处很普通的山间小居,被废弃的猎户采药之家。

这是隐里?主人自幼居住的地方?云本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未免也太清苦了吧!

风沙在废墟内外久久逗留,没有什么动作,多是盯着某处发呆,过一会儿又盯着另一处发呆。

终于走到最里间的残屋,他将怀中的小包掏出来捧在掌心,珍视许久,轻轻放置于腐朽碎断的床榻之上。

然后他也躺了上去,耳廓轻贴着小包,慢慢闭上眼睛。

待风沙离开的时候,隐里多出一堆小坟。

他心头一直承载的那些甜蜜、苦涩、悲痛交杂的回忆和情绪,似乎也一并留在了这里。

……

楚天万里无纤云,楚天南去水冥冥,楚天空阔不知归,楚天春色太多情……

风沙兴致盎然,大踏步引颈高歌,惹来道上旅人一片叫好声。

一架绿垂帘的马车沿道边缓行,一个梳着丫鬟发饰的貌美少女探头出帘:“我家小姐听了你一路楚天如何如何,现在想考考你,还以楚天起,就以你为题。”

风沙瞧她一眼,笑吟道:“楚天城外踏歌声。”

随着车帘掀开,车厢中散发一股沁人心脾的悠悠香息,他自认见多识广,也从没闻过这等独特的奇香,颇有凝神静气之妙。

虽未见其车主,仍是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位端庄沉静的绝色丽人。尤其丫鬟貌美,姿色俱佳,更易让人联想其主之容姿是否更加出色。

怪就怪在竟是轻车简从,不怕路上遇危险吗?

想想他的情况岂非一样?甚至连车都没有。或许人家也有类似的缘故,所以并没多想。

听得风沙唱吟,貌美丫鬟咯咯笑了几声,一下缩头回去,又一下冒头出来,甜甜的道:“小姐说算你过了,许你搭个便车。”

风沙道了声多谢,扯着云本真跳上车板,肩并肩坐于车夫身侧。

风沙凑嘴到云本真耳边,得意道:“你看见了,我就说能搭上车罢~”

云本真娇笑道:“那是,主人最能耐了。”

貌美丫鬟又从车帘探出脑袋,问道:“先生夸了一路楚天,莫非就是楚人?听口音不像啊!”

风沙歪头道:“少小离家,乡音已改。姑娘略微楚音,倒似楚人。”

貌美丫鬟俏脸微变,生硬的道:“我不是楚人,我跟东鸟没关系。”一下又将脑袋给缩了回去。

东鸟占有大半楚地,然而并不等同于楚人,因为南唐也占有一部分。

她竟是分别否认,实在有些奇怪。

风沙弄了个莫名其妙,不知何处得罪了人家。

他绝对不会听错。楚音刚烈,哪怕女子说来也脆,尽管这丫鬟拿着软绵绵的腔调,绝对有楚音的底子。

车轮辘辘,又行一阵。江城终显轮廓,白云之下,黑城矗立,开阔江面上的风帆如成群的跃鲤,威严中不乏繁华。

因地理的关系,平和的时候,江城乃是商贸重镇,战乱的时候,这里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如今各方势力处于僵持的状态,江城也就成为军镇和商城的集合体,地位举足轻重。

那个貌美丫鬟再次探头,大眼睛略微红肿,似乎刚刚哭过,小声道:“我家小姐问你,入城去哪里?如果顺路,可以送送你。”

风沙回道:“闽商会馆。”

晓风号由马玉颜主持,会在江城停泊几天。她当然有点私心,故意把汇合的地方放在闽人的地盘。

貌美丫鬟露出轻视的眼神,撇嘴道:“你是闽人?”

见她这个样子,风沙对她家小姐的背景顿时了然于心,只有刚灭掉闽国的南唐才会对闽人这副态度,摇头道:“与朋友约好而已。”

貌美丫鬟又缩头回去,似乎正在聆听小姐指示,过不一会探头道:“小姐说别去闽商会馆了,要去就去唐人馆,小姐可以派人把你朋友接过来。”

风沙婉拒道:“秦人诈楚囚怀王,楚人怜王怨秦人,愤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果然项王灭秦。”

貌美丫鬟皱眉道:“什么意思?我是问你去不去唐人馆,你在说什么?”

一个甜美娇柔的嗓音自车厢内腻腻的透出来:“他在说楚人重诺,绝不食言。”

……

第三百五十章 人心鬼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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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车厢内的小姐果然熟稔典故,明显大有来历,应该是南唐的贵人,轻车简从跑来江城,怕是要做些私密事。

风沙笑道:“小姐说的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尽管寥寥几语,他已探出人家的来历,其实并非故意为之,纯是习以为常罢了。算是玄武主事的通病,总在不自觉的琢磨人。

车厢内的小姐沉默少许,柔声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与先生相识也算有缘,那就顺带一路去趟闽商会馆罢~”

云本真忍不住靠近主人附耳道:“真是个好人呢!”

风沙斜她一眼,嘴上道:“太麻烦小姐了,进城下车就好。”

小姐回道:“无妨。”之后便沉默下来。

望山跑死马,望城差不多,

明明江城在望,还是从早晨走到下午,期间有次寻了个茶摊点心铺靠边打尖。

显然是迁就风沙和云本真吃点东西,方便方便。那位小姐和丫鬟始终没有下车,竟是连面都不露。

这让本来颇有好感的云本真极为不满,认为人家不把她的主人放在眼里。

她伺候主人吃东西,嘴上嘟哝个不停,末了道:“还以为是个好人呢~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风沙笑了笑:“想要分辨她是不是好人,其实很简单。”

云本真尖起耳朵。

“如果她送我到闽商会馆便即离开,或许是个好人。如果坚持亲自……或者让她的丫鬟送我进门,那就一定不是好人。”

云本真满脸懵懂。

“我和朋友约在闽商会馆见面。既然我不是闽人,那么我的朋友就是闽人。别忘了,南唐灭闽,闽人深恨之……”

风沙淡淡道:“一个南唐人陪我去闽商会馆见闽人朋友,这叫什么?这叫侵门踏户。你想那是怎样一种场景?如果人家再有意无意,阴阳怪气几句,嘿嘿~”

云本真摇头道:“有玉颜公主在,带个南唐人算什么?难道他们还敢甩主人脸子不成?”

“我固然不在乎,换做平常人呢?这一招真够阴损的,恐怕惹得朋友当场反目,被坑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风沙轻咳一声:“当然,现在纯属猜测,或许人家真是好人呢!”

云本真娇笑道:“听她声音年纪不大,哪有那么多恶毒的心机。何况萍水相逢,无冤无仇的……”

风沙翻了个白眼。

小丫头的见识还是少了点,对人心鬼蜮所知不深。如果萍水相逢,无冤无仇就不起害人之心,世间恶事起码能少掉五成五。

云本真突然啊了一声,可怜兮兮的道:“婢子错了,不是说您心机恶毒。”

风沙笑嘻嘻的伸手揪她脸蛋。

停在路边的马车车帘稍稍掀开一角,正巧窥视到这一幕。

风沙余光瞟见,松手垂目,继续吃喝。

抓紧吃完,回到马车上。车夫是个没表情的死人脸,点点头挥鞭赶车。

貌美丫鬟探头笑道:“你们主仆二人关系真好。”

风沙正色道:“尽管书香门第,奈何家道中落,唯有真儿不离不弃。名为主仆,实乃亲人也。”

说话阴阳顿挫,文绉绉的。尤其刚才一路高歌,之后又吊书袋。如此一说,的确像个落魄的书生。听着合情合理,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云本真低着脑袋不吭声。她了解主人,既然开始哄人,那就是在给人挖坑。虽然嘴上说人家或许是个好人,其实已经当成坏人应付。

尽管心下不以为然,自不会拆主人的台。

貌美丫鬟垂目道:“先生文采斐然,想必志向高远。此去江城,是否想求个锦绣前程呢?”

“锦绣前程谈不上,谋个营生而已。”

风沙叹气道:“如今正值百年未有之乱局,武夫当道,文人命贱,尽管胸中诗书万卷,不及人家提刀一柄,罢了罢了,伤心事不提也罢。”

貌美丫鬟微微一笑:“大唐锦绣,文风浓郁。哪像东鸟,尽是莽夫当朝,先生不该往江城来,应该向江宁去。”江宁府正是南唐都城。

风沙点头道:“正是要顺江去江宁,所以才来江城托朋友找船。”

“那真是巧了。”貌美丫鬟掩嘴笑道:“我家小姐正好要去江宁,给先生空出间舱房,不过举手之劳。”

风沙喜动于色:“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小事一桩。”

貌美丫鬟瞟他一眼,心中生出鄙夷,忙垂目掩饰:“待会儿你就随同去唐人馆。稍作歇息,便可以登船启程。”

风沙啊了一声,故作踌躇状:“我这……约了朋友,总要打声招呼,怎好不告而别?”

“派人传个信就是了。”

貌美丫鬟甜甜笑道:“我家小姐实是欣赏先生的文采,在江宁多少也有些门路,或许能够帮忙引荐一番,总比先生胡乱闯荡来得好。”

心道个破落的穷酸书生,还能不上勾?倒要看你这个满口重诺的楚人,到底怎么圆话打自己的脸。

风沙犹豫半晌,苦笑道:“罢了~君子一诺,快马一鞭。小姐和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唉,不敢劳烦,把我送到城门口就好。”

貌美丫鬟听得一怔,待要再说。

那位小姐柔美的声音透帘而来:“奴家没有看错人,先生果有楚人风骨,季布风范。莹莹你进来罢~先生对朋友一诺千金,该当玉成。”

丫鬟莹莹应了一声,竟是以怜悯的目光扫了风沙一眼,缩头回去。

风沙眸光闪了闪,故作不悦道:“原来小姐是在试探我。”

小姐轻声道:“奴家向先生道歉。”

风沙大度道:“无妨。”

又行一阵,大道上车来车往,行人渐密,城门在望。

缴城门税的时候,风沙囊中羞涩,摸了半天也没摸出半块铜板。实际上确实没有,他从来不揣钱,钱都在云本真身上。

车夫等得不耐烦,代为缴过。

风沙连连讪笑,一副想要告辞,偏又不好意思的样子。

莹莹探头出帘,态度比刚才冷淡多了:“上车吧~小姐说送你一程,免得你人生地不熟,迷路那就糟了。”

风沙这才哆哆嗦嗦爬上车,干笑道:“待会儿见了朋友,一定还给小姐。”

莹莹嗤嗤一笑,颇为不屑,抖帘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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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在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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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进城之后,风沙左右观察,抛开外间看来雄伟的城墙和繁忙的码头,城内细微之处才能得窥真实的风貌。

江城的繁荣程度相比江陵明显差了许多,更比不上潭州。

正值初春下午,暖阳斜照,凉风拂面,最好的游逛时刻。

街上行人居然还没城外商旅多,无不行色匆匆,少有逗留,更难见妇人,偶尔几个女子,也是发乱衫粗,无不低头拥包,似乎有意掩藏容姿。

除城门之外,没见兵丁巡逻,倒是陆续看见成队挎着刀剑的蓝衫汉子,衣衫质地相当不错,个个鲜衣挺拔,大咧咧的结伴横街。

一看就知道是江城会的人。

车马撞见他们要么绕行,要么缓停待过,显示江城会在江城多么霸道。

江城会与东鸟共管江城和江州,看来何止共管?顶多名义上还打着东鸟的招牌,实际上由江城会全面把持。

随着马车快行,街巷一晃而过,有时还能瞥见巷中多人殴斗,兵刃击砍,血沫横飞,明显下死手。

江城会帮众多数目不斜视,直接路过。少数笑嘻嘻的揣着手,凑近围观瞧热闹。

马车终于快到地方,闽商会馆的幌子在街尾高高飘扬,稍显破旧。

整条街看起来乱糟糟的,行人比途中更少,都不像好人,多数带着刀剑,少数腰间鼓囊。

街边虽然有些许酒楼饭馆,然而门可罗雀,大多还是散开的乱摊子,摊后的摊主个个木无表情,眼神透着阴森。

马车刚进这条街,所有人便齐唰唰的射来目光,没人招呼没人说话,就是直勾勾的盯着,似乎仅凭眼神就能把马匹车厢全部拆光抢走。

死人脸的车夫突然从怀中扯出一面三角旗持在手上扬了扬,那一道道阴森的视线,就像被火把点着的蛛丝,成片烧断。

风沙往旗面上瞟了一眼,金边红底,上书“金陵”二字,字体金灿,笔法飘逸,乃是金陵帮的金陵旗……金陵帮的高层才能使用金边。

金陵帮雄踞南唐都城江宁府,乃是南唐疆域内最大的两个帮会之一,稳稳占住天下十三帮会的前三。

除开江宁之外,金陵帮的势力溯着长江往上游蔓开,主要经营长江流域的水运,方向与顺流往下的辰流水帮正好相反,两帮的交汇点就是江城和江州。

三河帮集合辰流水帮,继承了以往的关系。如今伏剑当然要重新打通一遍关口,金陵帮正是重中之重。

死人脸车夫既然拿得出金边金陵旗,说明车内的小姐与金陵帮关系极为密切。

马车终于在闽商会馆门口停稳,会馆竟是大门紧闭,墙面斑驳,门框破旧,风沙瞧得直皱眉头。

丫鬟莹莹掀开车帘,拿脚踢了踢,踹狗一样催促他快点下车。

云本真俏眸放出寒芒,风沙轻一拍肩,她才垂下目光,极力收敛。

风沙下车之后步到门外,左瞧瞧右瞧瞧,门上蒙灰,哪像有人?

莹莹竟也跟了过来,举起白生生的小手欲拍大门,瞅了一眼又嫌恶的收回来,脚尖哆门,咣咣几下,激起一捧乱灰,吓得她以手掩鼻,直往后退。

她刚一抬手,风沙就拉着云本真退开了,见灰尘高扬,赶紧又退远了些。

莹莹边退边咳,慌忙抽出香帕遮掩擦拭,嘟囔道:“果然闽蛮,真脏真脏。”

云本真瞧她一眼,心道果然让主人猜中了,果然跟过来了,果然不安好心,果然不是好人。

心里冒出一连串果然,更是觉得主人果然智慧超绝,果然洞悉人心,果然算无遗策,无论什么鬼蜮伎俩,果然都逃不过主人的如炬法眼。

风沙自然不知道云本真正在心里大拍他的马屁,担心马玉颜是不是出事了,否则约好的见面地点怎么似同鬼屋一般。

莹莹揪着香帕使劲擦脸,冷笑道:“你是千金一诺,你那位朋友似乎不是。现在可想随我去唐人馆了?”

风沙干笑道:“这个,这个……好吧~”

“磨了一路,真不容易。还没人敢拒绝我家小姐,你是头一个。”

莹莹抖抖香帕,娇笑道:“小姐说了,两人相争方为器,一人摘取则是瓜,什么瓜呢?傻瓜。现在后悔了?晚了。自己去找船,自己去江宁求前程吧~”

她边说边退,笑靥如花:“小姐还有话送你:“家里没有千钟粟,那就乖乖为五斗米折腰。安不得饥辘贫苦,那就别啐嗟来之食。”

云本真一开始勃然大怒,听到后面反而不怒了,冰冷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死人,耳朵竖得高高的,就等主人一声令下。

莹莹退的很慢,下巴扬得很高,似乎十分享受这一刻。

风沙脸色阵青阵白,五指紧扣心口,一副绞痛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因错失前程而欲哭无泪的可怜人。

侧面的车帘云淡风轻的放下,遮住了一双透着得意的彻亮美眸。

莹莹终于上得车架,车夫请叱一声,马车迅速离远。

云本真忍不住拖着长音嗔道:“主人~”

风沙神情恢复如常,淡淡道:“一个任性的大小姐,才情还不错,心眼有点坏。似乎自恋过头,认为谁都要遂她心意,否则牛不喝水强按头。”

云本真恨恨道:“婢子定要把她的脑袋按到水里去,让她喝个饱。”

风沙摇头道:“算了。”

常人不知,他很清楚,金陵帮的高层全是南唐皇室,说不定就是哪位公主。

爱屋及乌,瞧在亡妻的面上,他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对自家的小妹发恼,甚至饶有兴致的演出小戏让其开心得意。

也亏得车夫刚才亮出了金边金陵旗,否则他就是另一张脸孔了。

后面突然咔咔一响,两扇破旧大门忽然洞开。

马玉颜探出俏脸,见到风沙,喜难自禁,强抑着出门的冲动,一面睁大美目往外扫量,一面匆匆招手:“快,风少快进来。”

风沙提着的心稍稍回落,带着云本真进门。

马玉颜赶紧合门,伸手挽上风沙的胳臂,亲昵的宛如小鸟依人,附耳的语气则是惊惶掺杂怨怒,咬着银牙道:“李泽在江城。”就是南唐皇储李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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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驸马爷

李六郎在江城?来做什么?

风沙微微一怔,轻轻嗯了一声:“知道了。”

同时转目扫视,大厅内恭恭敬敬的散站着些人。

除开少许马玉颜的公主侍卫,大多老者和妇人,少数携着幼童,唯独没有青壮,一个个微躬着腰杆,投来期冀的目光。

马玉颜俏脸露出羞涩的神情,介绍道:“这些都是忠于闽国的臣民,听得风少要来,齐发过来候着。开门晚了点,风少莫怪。”

风沙见得尽是行动不便的老弱妇孺,心下戚戚然,将马玉颜揽得更亲昵了些,挤出个温和的笑容:“太隆重了太隆重了,大家快请入座。”

诸人纷纷入席,本来不大的大厅,也就摆了四桌,显得空旷旷的。

马玉颜坐在风沙身侧,挨个介绍桌上人。

风沙则挨个敬酒。

菜肴渐渐送来摆桌,还算丰盛。有幼童馋嘴,吵吵闹闹、椅上乱扭,长辈紧张的按住。显然过得相当窘迫,否则不会连顿饭都绷不住。

风沙见状,赶紧动了第一筷,大家这才放开。

老者妇人还算矜持,孩童则的一个劲的往嘴里塞肉。

潭州的闽人虽然受到排挤和欺辱,多少还有些人手、产业和渠道,抱团起来实力并不算不小,所以一经获得政治支持,立刻鲜活起来。

观当下的情况,江城的闽人竟像是连日常生活都无法保障了。

心下正琢磨着,隔壁席有妇人过来跪下,哭哭啼啼的道:“求风少做主,救救我的儿子……”

话没说完,同桌有老者瞪眼道:“大好的日子,成何体统。”这怒斥看起来更像装样子。

风沙不以为忤,起座扶妇人问究竟。

原来江城附近富有铁矿,闽人的青壮全被拉去挖矿,足有千人之多,数月过去,毫无音讯,找也进不去营地。

想也知道,一旦没了青壮,就凭这些老弱妇孺,日子怎么可能好过?尤其江城的治安明显不咋地,肯定少不了地痞流氓。

难怪这个闽商会馆搞得像鬼宅一样,既然抗不住欺负,当然只能拼命掩藏。

再往深里想点,被拉走千余青壮,怎么也有几百号家庭,如今仅摆开四桌几十人,在座更不见年轻的女子……肯定不会没有,只是来不了或者不方便来。

风沙听完之后,转目将诸人神情尽收眼底,轻声道:“玉颜公主兰心蕙质,必不会对臣民的苦难视而不见……”

马玉颜接口道:“风少为大家带来了礼物,整整一大船物资已从潭州运抵,正在码头卸货,届时会请三河帮派人押来会馆,按户分发。”

尽管她主持日常事务,也不能这样乱花风沙的钱,如此当众一说,其实是先上船后补票。

“正是。三河帮与江城会交好,于江城设有驻点,如今还有一支舰队泊在码头。玉颜公主与辰流柔公主相交莫逆,更与三河帮帮主伏女侠交情甚笃……”

风沙不但应许而且加码:“三河帮会派人常驻会馆。往后再遇麻烦,大家可以向他们求助。至于诸位家人之事,我来给大家交代,还请少安毋躁……”

马玉颜喜动于色,众人喜极而泣。

物资缓解民生之急,舰队意味武力保障,柔公主代表外国支持,三河帮与江城会交好及设有驻点使得求助有门,应许救人则是未来的希望。

终于不再是无根之絮,一阵轻风就被飘零了。

风沙显然很清楚这些闽国臣民缺什么,每句话都在抚慰诸人心灵之惶恐之不安。

散席之后,马玉颜堂而皇之的牵着风沙进到自己的卧房。就是故意做给大家看的,表示两人关系多么亲密。

众人果然相当关心,一个个偷瞄偷瞟,见状终于放心。驸马爷当然是自家人,那是最有力,也是最可靠的支持……至少可以这样宽慰自己。

他们心照不宣的将到处欢跑的顽童赶开,免得打扰公主和驸马……叙旧。

关门之后,马玉颜嘤嘤哭了起来。

她既痛苦又感激。痛苦自己对臣民的苦难无能为力,感激风沙雪中送炭。

风沙好一阵安慰,直到马玉颜收声,方才柔声道:“送物资也好,三河帮帮衬也好,毕竟治标不治本。想要长期维持,需得和江城会打好关系。”

马玉颜抹抹眼泪:“风少说的是。”

忽又面露迟疑之色:“江城与江州名义上属于东鸟,实际上南唐通过金陵帮涉入很深,仅凭三河帮的面子,恐怕不足。尤其李泽来了,肯定不安好心。”

风沙皱着眉头没吭声。

江城会卡着三河帮与金陵帮水运交汇的关口坐地分赃,所以两帮对江城会来说都是大客户。

两帮如果对上,江城会要么当个中人,要么两不相帮。在风沙看来,这意味着三河帮被金陵帮给平衡掉了……起码在江城会的地盘是如此。

除开三河帮,他在江城没什么抓手,有力没地方使。无论李泽跑来干什么,他都无能为力。

要是扯上四灵和隐谷,力量倒是绰绰有余,然而形势会变得相当复杂,绝不是短时间可以摆平的。他顶多呆上几天,没有那么多时间收拾首尾。

提前抽身不是不行,剩下的一定是烂摊子,最后导致的局面,不可能对他有利。

风沙陷入思索。

马玉颜不敢打搅,一面派侍卫陪同云本真回去晓风号落实风沙刚才说的事,一面招呼侍女送来茶水点心,她陪在旁边亲自侍奉。

风沙想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去到窗前负手,眺望远街,换换心情。

初春尚寒,尤其随着夕阳渐落,冷风自空旷的街道卷上楼来,窗框咣咣晃响。

马玉颜取来披风,轻轻地覆在风沙的肩头,亲昵的系着绳扣,神情温柔,动作轻柔,体贴又细心。

远方街上忽然行来一队车马,十几名大汉护着一架马车大踏步行进。

街面上那些乱摊子忽然一阵骚乱,一众摊主个个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

就因为马车上挂着海龙王的旗帜。

海龙王走私盐起家,不光是吴越国主,更是江南绿林道的魁首。过了洞庭影响小了很多,然而越往长江下游,海龙王威名越甚。

……

第三百五十三章 时局紊乱

作者:

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挂着海龙王旗帜的车驾摆到闽商会馆之前,自有大汉前来叫门,递送拜帖。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会馆闽人楼上楼下,探头探脑,彼此间窃窃私语,不知是福是祸,显得惶恐不安。

自从闽国覆灭之后,多长时间了,从来没听过好消息,自然什么都先往坏处想。

风沙接得拜帖,瞧得署名,顿时喜难自禁,扬帖笑道:“竟是钱二公子,他居然在江城。”

马玉颜同样兴奋起来。

钱玑其实是她的姐夫,向来公道持中,在江陵时就曾替她做过中人,化解她和大越刘公子之间的仇怨。

更是苦口婆心,谆谆劝导,要她为了亲族存续,必须放下私怨,广结善缘。

君子如玉,令人心折。姐夫的话,她是牢牢记住了。

风沙带着马玉颜匆匆下楼,扇门打开,迎出门外。

钱玑双手抱了把折扇,含笑等在马车侧面,见两人出来,遥向行礼道:“风少好久不见,玉颜公主风采不减。”

风沙和马玉颜一齐回礼。风沙快走几步,奇道:“二公子怎么会在江城?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钱玑俊脸红了红,小声道:“我也是刚到江城,在码头看见了晓风号,想去拜会风少,结果遇……遇上了风掌教。”没有提及来江城的原因。

云本真一直是以风门掌教的身份与他打交道,他一直爱慕在心,可惜云本真一直对他爱答不理。

他为人腼腆,又深爱亡妻,所以既不说破,也不强求。还是难免多有关注,在江陵时没少讨好的举动。

如今当着亡妻妹妹的面,提及心上人,难免感到羞愧。

风沙恍然,请钱玑进门。

三人上楼进屋就座,马玉颜亲自奉上茶水点心,叫了声“姐夫”。

钱玑叹了口气:“玉颜公主不要怪我对闽王室不闻不理,不是不想,实不能也。”

国家层面的事情,容不得个人私情。就算马玉颜的姐姐没有去世,他想护住爱妻都必须付出巨大的政治代价,更无法干涉南唐如何处理闽王室。

马玉颜忙道:“玉颜绝没有责怪姐夫的意思。”

钱玑又叹口气,转向风沙道:“北方的局势,不知风少是否了解。”

风沙缓缓点头:“郭武代汉,契丹攻龙泉。前者已定,后者未知。”

钱玑沉声道:“我收到寒家情报,龙泉府肯定撑不过二月,这个时候恐怕已经破城。”

风沙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不是装的,是真的。

钱玑又道:“郭武称帝之后,没有暂缓前朝攻打南唐的攻势,反而派大军增援。南唐在淮水北岸的城池全部失守。”

风沙悚然一惊。

淮水乃是南唐抵御北方的倒数第二道防线,一旦被突破,北周大军将饮马长江边,江对面就是南唐的都城江宁府。

长江天险虽然不是那么好飞渡的,然而长江水运必将不稳,甚至中断。

不过,北周这时应该收到渤海将灭的情报,为了防备契丹,一定会转攻为守。淮水流域很快会平静下来,长江水道更不会受影响。

天下形势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由不得任何人随心所欲。

钱玑果然道:“北周屯兵不动,南唐无力反攻。江北应该会安稳一段时间。”

风沙皱眉道:“我刚刚知道,李泽也在江城,是否和北周休战有关?”

钱玑赞道:“风少当真敏锐。”

风沙瞧了马玉颜一眼,垂目道:“南唐似乎有个习惯,北方失地,就从其他地方找补。上次是闽国,这次莫非是……东鸟?不会瞧上江城和江州吧?”

马玉颜娇躯剧颤。

“有可能……”

钱玑也瞧了马玉颜一眼:“风少随同柔公主刚从潭州来,想必对东鸟的局势了然于心。寒家在东鸟没什么势力,只知道大概情况,想问问风少的看法。”

四灵中人对外向来极端保密,钱玑并不清楚风沙的真实身份,仅是觉得这个人神秘的很,而且神通广大。

他隐隐约约往百家遗脉上猜测,可惜一直没法确定,也不敢胡乱探听,免得犯了人家忌讳,反正绝对不仅是辰流柔公主的外执事那么简单。

风沙沉吟少许,极其谨慎的道:“王萼会在近期再度起兵,胜算颇大。”

别看短短一句话,字字千金。

钱玑脸色微变,往前倾身,郑重问道:“此言当真?”

风沙一字字道:“隐谷愿赌服输。”

区区六个字,含义深的很。几乎道尽了东鸟剧变的原因,以及谁才是幕后黑手和胜家。

钱玑软绵绵的往后跌坐,呆了半晌,长长吐出口气:“东鸟内乱,南唐若趁机攻之,中原的格局将为之改变。唉~天下纷扰,何得安宁。”

风沙心急如焚。如果南唐派兵攻打东鸟,王萼未必再敢造反。就算起兵成功,如果被南唐趁乱灭掉,他在潭州抵押的那些产业岂不是全部归别人了。

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而且必须尽快。

他忽一转念,问道:“李泽跑来江城是想为南唐攻打东鸟铺路,二公子来江城又是为了什么?”

“刚才大庭广众没好说……”

钱玑忙道:“我还是代渤海筹措物资的。就算龙泉城破,渤海各个部落依旧打算与契丹人周旋到底,他们派了密使向父王求援,父王表示鼎力相助。”

风沙愣了愣,肃容道:“海龙王大仁大义,令人感佩。渤海勇士热血抗暴,必须支持。需要我做什么,二公子尽管开口,不能也能,义不容辞。”

牵制住契丹就是给中原争取时间,帮助渤海就是帮助自己。

钱玑苦笑道:“如果衮衮诸公都像风少一样胸怀天下,何惧契丹人侵门踏户。”

北周欲打南唐,南唐欲打东鸟,东鸟总在内斗。反正当世三大国从来各怀鬼胎,各忙各的,谁都不愿意搭理他。

他也不会自讨没趣,所以专门找些相对独立的小势力,诸如辰流、中平,一些地方军使,以及江城会这种大帮派打打秋风。

亏得海龙王威震天下,他周转一圈,大家都给面子,多多少少贡献一点。尽管如此,还是筹措艰难,小笔流水稀稀,难见大笔涌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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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无本买卖

听得钱玑吹捧,风沙腼腆一笑:“天下富庶,莫过南唐,既然李六郎也在江城,要不想个法子再让他慷慨一回?”

上次在江陵,他和钱玑就通过宫青秀的演舞坑了……不,使大家踊跃捐赠了一大批物资用以支援渤海。李六郎正是出钱最多的那一个。

钱玑苦笑起来,张嘴欲说话,忽然会意到什么,瞧了马玉颜一眼,赶紧闭嘴。

马玉颜察言观色,忙起身告辞:“风少和姐夫慢聊,玉颜尚有点事要办。”

钱玑有些不好意思的歉然一笑。

待马玉颜退出之后,他才叹气道:“李六郎实在太过分,不怪玉颜恨他,我也恨……很不是滋味。偏得我还有求于人,这次来江城其实也是跟着他。”

风沙恍然道:“谁让他有钱呢?就该好好宰他,使劲宰他,就当为玉颜公主讨点利息。”

心里不禁感叹,为了支援渤海牵制契丹,钱玑四处奔波,到处求人。本来以他的身份,谁都会奉为座上贵宾,哪用得着巴巴的追着人跑。

明明心疼马玉颜,明明记恨李六郎,偏偏只能袖手旁观,甚至故作不知。

“玉颜是位好姑娘,像她姐姐一样温婉娴淑。”

钱玑盯着风沙,低声道:“还请风少一定善待她,莫要轻视她。她那时也是……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屈从,实在莫可奈何。”

风沙愣了愣,钱玑显然误会了他和马玉颜的关系。

他没有解释,仅是轻轻嗯了一声。

马玉颜跟定他了,没有选择的余地。

一旦失去他的支持,闽国遗民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人心将很快散尽。

“风少猜测李六郎是想为南唐攻打东鸟铺路,我认为对也不对。”

钱玑收拾情绪,敛容道:“要我说,更像是个前哨。毕竟南唐刚刚惨败给北周,东鸟同样国富兵强,远非闽国可以比拟的。”

风沙的心思顿时活泛起来,赞同道:“不错。上次王萼起兵,南唐不也派了军队想占便宜吗?可惜没赶上趟,这次情况估计差不多。”

如果南唐不是全面出兵,仅是想占便宜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占谁的便宜不是占,可以占王广的便宜,自然也可以占王萼的便宜。

上次王萼便私下向南唐称臣,还保证大功告成之后不再称帝,换得南唐发兵,使得东鸟各地的军使个个据城自保,不敢轻易调兵勤王。

只要这次价码出的足够高,南唐就不是影响王萼出兵的阻碍,而是莫大的助力。

钱玑声音压低了些:“既然是前哨,无非三种功用:一是查察情况;一是疏通关节;一是为大军囤积物资。”

风沙哦了一声。钱玑显然打上了这批物资的主意。

他想了想,问道:“江城名义上还属于东鸟,李六郎怎么会跑来这里囤积物资?他傻了?”

一旦东鸟和南唐出现摩擦甚至战争,处于交界处的江城和江州将首当其冲,长江水运会遭受重创。

包括东鸟和南唐在内,沿江没有任何一个势力乐见。

为了避免这种糟糕的情况发生,东鸟故意让出一半治权,与江城会共管江城和江州,做出一种中立的姿态,使两城不受战争的影响。

实际上,江城会和东鸟皇室的关系千丝万缕。虽然不像金陵帮一样由南唐皇室直接掌管,那只是重视程度不同,不代表控制力弱。

江城会实在不太可能完全倒向南唐,更不可能帮南唐囤什么物资。只要南唐敢囤,江城会就敢吞。

钱玑失笑道:“李六郎当然不傻。他来江城无非是想就近看看东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再来决定准备多少物资~我当然跟着人跑,追着物资有什么用。”

风沙干笑道:“原来如此。”

钱玑红着脸道:“风少主意多又妙,还请帮忙想个法子。”

江陵那一次,当真吃到饱。尽管多方势力各伸黑手,雁过拔毛,还是海量富余。

之后他东奔西跑,口水说尽也没有一次弄来那么多,不免盼着风沙再来个如法炮制。

风沙正缺钱,对这批物资同样眼红的很。想了想,还是觉得支援渤海牵制契丹更加重要,按下贪心沉吟道:“想要打动李六郎,也难也容易。”

钱玑正襟危坐:“愿闻其详。”

“身为皇储,最想得到什么?”

“当然是皇位。”钱玑忽又皱眉:“这个……这个,我着实不能插手。”

要是手插错,或者漏了风,南唐就该转头打吴越了。

风沙笑道:“所以二公子不是来找我了吗?”

钱玑眼睛一亮,复又一黯:“不是信不过风少,奈何……难,险,危。”

风沙淡淡道:“又不是帮李泽抢皇位,送给他功绩足矣。”

钱玑愣愣问道:“怎么送?”

“李泽有钱缺功绩,王萼造反缺支持。”

风沙嘿嘿一笑:“二公子何不做个中人?拿李泽的支持说动王萼出兵,拿王萼的称臣说动李泽出钱?妙在王萼不缺钱,二公子缺……就当跑腿费了。”

之前王萼在江陵亲自和李六郎密谈,开了称臣求南唐支持的先例,再来一次又有何难?现在无非缺了一个两方都能够信赖的沟通渠道。

钱玑嘴巴张大,半晌没能回过神,好一会儿才结巴道:“这,这,这……”

连“这”了几下,愣是没“这”出个一二三。

风沙咳嗽一声:“成则大赚,败无损失。也就跑趟腿的事,试试又不会掉块肉。跟做买卖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上家买了卖下家么?”

老头子教过他,利益源于信息不对等。所以他最喜欢当中人,因为可以两头赚。

钱玑苦笑道:“做买卖也要先买后卖,风少说的可是无本买卖。”

“怎么无本?”风沙斜眼睨视,心道你爹当年凭着胆大血勇,晒海盐走私发家,那才叫一个无本万利呢!

嘴上继续道:“二公子的名望就是本钱,真正的金字招牌。何况跑腿乘船不需花钱么?时间更是金钱,我的朋友。”

其实他才是真正的无本买卖。动动嘴,钱玑跑腿。若是王萼顺利出兵,潭州那批抵押出去的产业不就保下来了吗?

……

第三百五十五章 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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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任凭风沙劝说半天,钱玑仍旧踌躇不应。

显然他觉得“本小赚多”是不对的,心内充满负罪感。

风沙琢磨少许,来了句:“这批物资用来支援渤海抗击契丹,无论如何都比用来中原内斗强吧?”

这句话最终打动了钱玑,他咬着牙做下决定,双手压着扶手挺身而起:“好,我这就去找李六郎,就当一回说客。”

风沙诶了一声叫住他,搓着手干笑道:“那个,我还有点事相求二公子。”

钱玑收步道:“风少请说。”

风沙将闽人青壮被拉去挖矿的事说了,着重描述了留守的老弱妇孺多么凄苦受欺,希望钱玑出面施压江城会。

钱玑还以为风沙相求,必是什么大事难事,一听便应承道:“我这去要人,量江城会不敢不给我面子。”

马玉颜是他的小姨子,他帮不了马玉颜,帮帮这些闽国遗民还是义不容辞的。

“矿洞繁劳,难免伤亡,何况被拉去挖矿的青壮绝对不止闽人一家。一无所悉的时候家属还有个盼头,一旦噩耗变成现实,必定群情激奋……”

风沙见钱玑不晓得厉害,赶紧解释道:“为了治安计,江城会绝不敢轻易松口,更不敢轻易开放人的先例。否则有一就有二,一旦闹腾起来,绝对没完没了。”

钱玑呆了呆,惭愧道:“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没曾想风少居然熟稔政事,还望指教。”

风沙笑了笑:“总之要给江城会台阶下,比如咬死某个矿洞的总管得罪了二公子,二公子纨绔脾气大发,非要弄死他不可。”

钱玑听得一愣一愣的。

“既然是私仇而非公事,那么谁敢不给二公子面子?救矿坑里的人,那仅是顺带而已。”

风沙一本正经道:“无论矿洞发生过多少惨事,都是那坏总管做的,与江城会无关。二公子是大发慈悲,更是替天行道。首恶死了,怨气散了,事就止了。”

钱玑苦笑连连:“只要能救人,纨绔就纨绔吧~”

他算是听明白了,风沙的意思就是随便拉一个矿坑的总管开刀。

这人是谁,他见过没有、认不认识,根本不重要,就是以此开个口子,专救闽人。口子开的小,黑锅总管背,台阶也有了,江城会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只是这种手段,实在透着股邪气。

钱玑是苦着脸走的,马玉颜则是笑着进来。

闽国和吴越接壤,两国向来交好,海龙王的威名在闽地深入人心。

会馆的一众闽人发现来客的马车挂着海龙王的旗帜,既紧张又兴奋,待她出来之后,有年高德勋的老者壮着胆子凑来问东问西。

一听居然是海龙王的二公子登门拜访风沙,自是大喜过望,把消息口耳传开。

诸人闻知之后,竟是欢声雷动。原本尚有些许疑虑,终告烟消云散,为公主找了位好驸马而感到欣慰,为终有靠山撑腰而倍感欣喜。

马玉颜话里明显夹了私货,俏脸含着动人的羞涩,一口一个驸马爷,当然是以转述诸人的口吻。

风沙听得哑然失笑,忍不住开始口花花:“我这驸马爷名不副实,干着驸马爷的差,没享驸马爷的福。”

马玉颜绯红瞬间抹颊至耳尖,晕着流转的眸星,娇嗔道:“风少~”不像拒绝,更似撒娇。

风沙笑嘻嘻的加了句:“要不现在?”

马玉颜顿时羞难自抑,本就娇艳的两颊竟是肉眼可见的滚烫,似乎都能看见其实根本看不见的丝丝热气。

风沙瞧得有趣,再要逗上几句,敲门声忽响。

应门之后,马玉颜的护卫进来行礼道:“本街的蛇头亲自送还过去的孝敬,还附带奉赠一份礼物,言道不知会馆有海龙王庇护,万望恕罪云云。”

马玉颜没想到钱玑登门竟还有这等好处,绽放的笑颜令那护卫不禁眼呆,赶紧垂首,免得亵渎公主。

风沙随口道:“加倍还回去。跟他讲清楚,闽商会馆已经不缺这点钱,缺的是面子。”

侍卫偷眼瞧着马玉颜。

马玉颜早已收敛喜态,端庄的颌首:“正是如此。”

侍卫应声出门。

马玉颜转来俏脸,喜滋滋道:“风少来之前,玉颜尚在一筹莫展,不知怎么为大家纾困。风少来之后,立刻拨云见月,一切都明朗起来了。”

风沙没接话,思索道:“钱二公子和……和李泽到来,江城会必会举宴接风,我认为你应该参宴。”

马玉颜花容瞬白,右手指甲扣紧左掌掌心,呆了少许,垂首道:“是。”

风沙柔声道:“你这次亮相十分重要,如果各方都对你表示尊重,江城会瞧在眼里,自然不敢再鱼肉江城的闽人,连带江州的闽人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马玉颜散乱的明眸渐渐坚定起来,一双柔胰反而扣得更紧,吸气道:“是。”

随着接触越来越多的闽国遗民,见着无穷无尽的艰难困苦。有人向她祈求相助,有人对她怨恨谩骂。

她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再像原来那样单纯的愤恼羞怒和无力的顾影自怜。

父兄无能,南唐残暴,以致国破家亡,她身为闽国公主,自幼享受着万千臣民的供奉和尊敬,理当为了陷于苦难中的臣民作出任何牺牲。

不就是一场宴会吗?不就是直面李泽吗?只要能为大家争得一片安宁,要她干什么都愿意。

风沙沉吟道:“我让云本真随你同行。不用担心李泽,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当初云本真以风门掌教的身份在江陵频频亮相,他通过升天阁替风门拉上了隐谷背书。

所以,在各方高层眼中,云本真乃是获得隐谷承认的正派掌教、正道前辈,自然颇为忌惮,不敢轻忽,更不敢得罪,足以镇住场子。

马玉颜俏眸透出炽热的感激,轻声道:“风少悉心爱护,玉颜身无所长,自知无以回报,只能奉出赤诚忠心,愿为门下走狗,但凭随意驱策。”

“这可是你说的。”

人家一番表忠心的话明明很正经,偏偏风沙一脸不正经的坏笑,让人不想歪都不行。

马玉颜脸晕似醉酒,娇滴滴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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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朱颜改

当晚,风沙真的把马玉颜当成“门下走狗”给“随意驱策”了……就是字面的意思。

过程不足为外人道。当然,玩笑的意味更浓。

马玉颜本来既害羞又期待,最后弄了个哭笑不得。

换做别人这样对待她,她一定倍感屈辱。

唯独风沙不一样。

无论心灵上、情感上,乃至实际上,她都无比依赖人家,已经到了须臾离不得的程度。

所以她无法拒绝风沙对她做任何事、要她做任何事,甚至暗暗鼓励自己更加主动些、更加大胆些,偏又自感汗颜,只敢偷偷想,不敢明着动。

第二天大早,云本真带着三河帮的人手入驻闽商会馆。

会馆一扫多日的阴霾盖顶,打开久未开启的大门,大家雀跃的忙着内外清洗,准备数月以来头次营业。

这条街本来就是江城的黑市街,往来没有等闲人,背景不够根本撑不住。

闽国靠海吃海,闽商总能弄来些奇珍异宝,所以会馆就开在了这里,向来收入不菲。

闽国亡国之后,壮牛顿时变成了肥牛,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油被刮了一层又一层,不光无力搬家,也不被允许搬家。

苦熬到现在,终于得见曙光。诸人纷纷奔走相告,召集流落城内的族人,救济的救济,赎身的赎身。

估计用不了多久,冷落许久的门庭将会重新热闹起来。待得青壮回归,哪怕三河帮人手撤走,也拥有了自保的能力。

马玉颜每天要处理很多事情,白天会赶回晓风号,晚上才回来。

倒是风沙在闽商会馆呆下了,堂而皇之的霸占了她的闺房。

懒觉睡到大中午,风沙踱步下楼,想要出门逛逛街,好些个人自告奋勇,欲为领路。

闽人风俗,抱团排外。

看来众人真的把他视为驸马,当成自家人般毫不见外,恭谨中透着亲热的氛围很容易就能感觉到。

风沙笑而婉拒。

隐里离江城很近,也就一天半天的脚程。奈何隐里子奇懒无比,能躺绝不坐,能坐绝不站,这点路程能要他的老命。风沙如今的懒散绝对算得上徒承师业。

不过他幼时倒是活泼好动,没少跑来江城转悠,对城中的情况相当了解。

十余年过去,街景变化不大,屋舍店铺似乎稍显破旧了一些。

陪在身边的女人也从青梅竹马的爱侣,变成了巴巴讨好的云本真。

江城作为商业重镇和军镇的集合体,城市的布局与当世很多大城不一样,比如潭州、江陵都是越往城北越繁华,最北边就是皇宫和王宫。

江城则是越往南越繁华,城北是繁忙的沿江码头,以及外强中干的军营军寨,名义上管着江城的官府衙门也坐落于此。

码头再往南,便是苦力挑夫多居的堆挤矮房和爱逛的花街柳巷。

城北城南的交界之处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黑白混杂的灰色地段,闽商会馆正处于此间。

最繁华的城南,最热闹的大街,就是江城会总堂所在。

昨天风沙正是由南门进城,发现城内治安不好,为了避免招惹麻烦,今次专挑大街走。

沿街巡逻的江城会帮众态度十分鲜明,无论巷弄中怎么乱,他们都爱答不理,甚至凑去瞧热闹。一旦闹到主道上,那就会立刻按刀,摆出翻脸的凶样。

风沙走这一段已经发现数人从巷中奔逃出来,只要踏足大街,追击的人立刻停步,有一个人甚至满身是血的扑在街面上。

过路的江城会帮众拉住他的手脚准备再扔回去,他喘着粗气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的小皮囊。

几人翻开看了看,一个个喜动于色,七手八脚的把人扛起来走了,走不一段,帮忙要了辆板车,直送医馆。

风沙看这一路,情绪相当低落。

江城街景应犹在,内里风貌朱颜改。强烈冲击着他原本甜蜜的回忆,以及对家乡的憧憬。之前多么渴望归乡,现在就有多么失望。

浑浑噩噩的走着走着,街上车马多了起来,路人穿着光鲜起来,霸道的蓝衫大汉几乎不见,街头巷尾不再乱糟糟,行来行往的男女多见欢颜。

风沙精神一振,笑指道:“前面街口右转,有一家倚翠楼,虽然名字香艳俗气,其实并非风月场,乃是一家百年老字号,专营楚地佳酿佳肴,风味非比寻常。”

沉默一路的主人突然间兴致高昂,云本真跟着兴奋起来,笑道:“那就去尝尝?”

风沙含笑点头,步子不免急促些。

转过街口,皱起眉头。

那边矗立的门楣和印象中倚翠楼的风格大相径庭,根本没有半点磅礴浪漫的楚韵,反而显得绮丽柔靡,真像风月场一般了。

风沙沉着脸走近,仰头观匾,轻声念道:“唐人馆。”

云本真小心翼翼道:“或许搬家了,我找人问一问。”

风沙摇头道:“既然来了,进去看看。”

送他进城的那位小姐提过“唐人馆”,尽管这个小女子心地不太好,然而很可能是他的小姨子,所以他的脾气出奇的好。

对其真实身份更感到好奇,一直想要确认一下。

结果还未进门就被人拦下,把门的汉子还算彬彬有礼,言说只招待唐人,恕不对外营业。

风沙试着报上莹莹的名字,把门汉子像是根本没听过,仍旧拦着不让路,边上几个人围了上来,脸色也冷了下来。

风沙想了想,试着提了提自己昨天才坐过一辆携有金陵旗的马车。

诸人神情微变,彼此相视一眼。领头那人请他稍等,遣人进去禀报。

过不一会儿,通禀之人匆匆出门,向头领附耳。

头领眸光闪烁,冲风沙抱拳道:“上面还是不许。不是小人为难少爷,这年头兵荒马乱,骗子难免多些。小人不说少爷是骗子,或许少爷也是被别人给骗了。”

这么明显的指桑骂槐,谁都听得出来。

云本真拧起秀眉,冷冷盯着他。

风沙有些意外,笑道:“或许真遇上骗子了。抱歉,告辞。”

云本真不甘心瞪着俏眸扫视几眼,追着主人离开。

两人行出没多远,云本真附耳道:“有人跟上来了,两面包夹,不安好心。”

……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上门招祸

“你怎么知道不安好心?”风沙莫名其妙,向云本真问道:“就凭他们两侧跟着?”

他不就想去唐人馆看看,提了提金陵旗马车吗?用得着派人追上来……不安好心?

云本真余光回瞟一下,小声道:“臂不摆摇,手不离腰,这是随时拔刀的姿态。”

还要动兵刃?风沙皱眉道:“我们逛我们的,不管他们。”

这里是繁华的城南,不是乱糟糟的城北,无论谁敢当街动手,江城会绝不会坐视不理,起码在这里吃饭逛街是安全的。

奈何游耍的心情全被破坏,随便找了个小饭馆,随便点了几个菜,食不知味的随口尝尝,怎么尝都不是熟悉的家乡滋味。

云本真忽然拔出一柄短匕反握,手横在桌上,以袖掩之。

风沙跟着抬头注视。

一个正在靠近的汉子顿时缓步,以最慢的动作,掀开腰间一块佩徽。

云本真没有收刃,仅是点点头。

那汉子小心翼翼的靠近桌对面,左右张望一下,垂目低声道:“职下江城玄武上卫赵驰,有人欲行刺风主事,两人尾随,一人似欲刺怀。该当如何处理?”

上卫乃是四灵最基层的小头领,往上一阶就是侍从阶,比如下侍中侍上侍。

何光就是玄武上侍。多数四灵止步于此,没有极大的功劳和机遇,光凭苦熬资历,升不上执事阶。

上卫之下的中卫下卫仅能算是最普通的四灵众。人数最多,地位最低。

所谓刺怀,就是装作不经意的迎面撞上,同时以暗藏的利刃刺击心口。

这是在闹市之中刺杀的方式,很难防备,凶手也很容易趁乱脱逃。

只有像玄武卫这种专业的内卫,才能够防患于未然。

“不要惊动他们,使点绊子,让刺杀意外中断。”

风沙身为玄武下执事,还是执掌一方的主事,更是东鸟上执事选中参与四灵聚会的两个人选之一,无论他是否要求,当地的玄武一定会派出高手全程护卫。

别人若到他的地盘,他也有责任依据不同的阶级、不同的情况,进行不同程度的保护。

所以他并不惊讶玄武卫突然现身,实是惊讶他到底怎么得罪人了,多大仇、多大怨,居然要在闹市里下杀手,也不怕事情闹大。

赵驰轻轻点头,又道:“刺客好像出自唐人馆,恐怕无法深究,风主事还请小心。”

唐人馆算得上半个外使驻地,各方都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插手其中……你敢在自己的地盘动别人的驻地,别人自然也敢在自己的地盘动你的驻地。

总之,这种地方拥有很多特权,算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闽国未灭之前,闽商会馆也有类似的地位。

风沙道了声多谢。赵驰退走。

云本真恨恨道:“定是昨天那个坏女人,您果然没有看错她。明明跟她无冤无仇,不过同路一程,她陷害不成,还敢下杀手,可恶。”

“那位小姐明显大有来头,竟是轻车简从,说明在行秘事,不愿让人知晓。”

风沙叹了口气:“毕竟萍水相逢,从头到尾连面都没见到,她不认为我能够搅起什么波澜,所以昨天走了就走了。今天是我自己找上门招祸了。”

人家显然真的以为他是一个家道中落的落魄书生,哪知道他认得金陵帮的金陵旗,可以推测出来历。

今天他跑来唐人馆提及此事,人家该是担心身份和行踪暴露,或许还会怀疑他是对头派来的探子或耳目,才有如此举动。

看着似乎顺理成章,亡羊补牢。其实自作自受,不讲道理。

昨日他踏歌而行,乃是姜太公钓鱼,直钩无饵,就为搭个便车而已。

真有秘事要做,就不要咬钩啊!咬了钩不说,不遂心意,便起害人之心。偏又瞧不起人,自以为把他羞辱一番,心满意足的走了,不屑当场灭口。

现在发现不对劲,又急忙忙派出杀手。

装腔作势,幼稚虚荣;恣意妄为,自命不凡。佳音打小便秀外慧中,温婉贤淑,怎么会有这样一位俗不可耐的妹妹。

莫非不是她妹妹?

不是南唐公主,怎么拥有金边金陵旗?

一顿本来就不是滋味的饭菜,吃到一半更不是个滋味。

或许是目睹家乡迥别期盼的关系,风沙竟是远比往常脆弱很多,握着筷子唉声叹气,尖端在碟子里划拉来去,实在吃不下去。

云本真瞧得心疼,讨好道:“我刚才看见街那边有座小山,不如登高望远,说不定心情会好点。”

“那座山名为石城山。听名字就知道,乃是以山做城,以石头垒寨,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山头临大江,以之为锁;尾插闹市,以此为钥。”

风沙笑道:“占此山者占江城锁江道,失此山则失江城失江道。别说跑去登高望远,靠近一点都会被人给打出来。”

云本真见主人笑了,忙赔笑道:“婢子向来蠢笨,哪及主人博学多识。”

风沙横她一眼:“别忘了身份。”在外面的时候,云本真是神秘的风门掌教,一口一个主人婢子成何体统。这要让钱玑看到了,那还得了。

云本真啊了一声,忙收敛神情,俏脸板起寒霜,庄重的正襟危坐。

风沙提起兴致,又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了,要了杯茶消食。

正吹着热气,小喝几口,一个靓丽的劲装少女大咧咧的坐到对面。

风沙陡一眼没认出来,使劲瞧了几下,才恍然道:“莹莹姑娘。”

云本真的手第一时间再度按上桌面,掌腕压着短匕,外面看不见端倪,其实随时可以暴起一击。

莹莹笑盈盈道:“你们主仆二人倒还真悠闲,不急着找船了吗?”

她跟在唐人馆的打手后面压阵,岂知两路三人都遇上了麻烦。

过路的挑夫失手打翻了潲水,好几个人躲之不及,被淋了半身,那杀手也在其中,别说再行刺杀,方圆之内没有人不捏着鼻子躲着走的。

另外两个被巡逻的江城会帮众给怼住,居然以不准当街持械的理由,要他们交出腰刀,或者回返唐人馆。

……

第三百五十八章 兼相爱,交相利

不让闹市带兵器的规矩自然是有的,哪国哪城都有。

然而当今乱世,除了安分守己的平头百姓,携刀带剑的人多了去了,真要管绝对管不过来,也就对弓弩这种远程军械才会强势杜绝。

奈何江城会在城里霸道惯了,除了高来高去的江湖人还不太敢招惹,城里的地痞流氓和各家零散出来的护卫,那就没少以此为由头来个敲诈勒索。

三个打手居然全部扑街,还扑的莫名其妙,莹莹躲在后面瞧得心急,这才忍不住现身。

风沙笑了笑道:“其实我与真儿小姐并非主仆,实乃至交好友。行走江湖多有不便,不得已欺瞒。还望莹莹姑娘赎罪则个,另外代我向贵家小姐道歉。”

莹莹神情微变,蹙着柳眉上下扫量,一脸不信道:“你是江湖人?”

风沙抱拳道:“鄙人胡九道,江湖人称胡九刀,重新见过莹莹姑娘。姑娘若还是不信,可以向江城会的楚涉楚少侠打听一下。”

“你认识楚涉?”莹莹神情古怪起来。

风沙歪头道:“听姑娘的口吻,似乎跟楚少侠相熟?”

莹莹轻哼一声:“他未婚妻是本姑娘的手帕交,契若金兰……”发现自己失言,赶紧闭嘴。

风沙似无所觉,笑道:“青衫水罗刹名震两江,没曾想竟是莹莹姑娘的闺中密友。既然是手帕交,看来莹莹姑娘是江州人咯?”

伏剑曾经提过,楚涉的未婚妻人在江州,江湖上小有名声,人称青衫水罗刹,她爹就是楚涉的师傅,乃是江城会的高层。

两人不但青梅竹马,还是指腹为婚。

至于这位青衫水罗刹姓甚叫甚,他就不清楚了。

莹莹脸色剧变,怒道:“你才江州人,你全家江州人,江州人没一个好东西,卑鄙肮脏,无耻下流,男人都是贱骨头,女人都是……”

听她一串污言秽语,越说越过分。男人听了摇头,女人听了掩面。

简直不敢相信种种污浊不堪的字眼,居然会出自这样一位花容月貌的少女之口,而且一骂就是一城人,比泼妇更泼妇。

风沙静静听完,淡淡道:“伤心之人自有伤心之处,看来莹莹姑娘曾被江州伤得不轻。至于受过何等创伤,从姑娘激烈的言辞之中,或许可以略窥一二。”

云本真噗嗤娇笑。主人骂人真狠,还不带脏字,颇有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意味。

莹莹俏脸都快满涨出血,双眸射出无尽恨意,叱道:“撕烂你的贱嘴。”两指倏然带风,直勾风沙面门。

旋即惨叫一声,捂腕踉跄,连退好几步。

云本真拈花般两指捏着短柄,刃芒衬亮她的冷眸,刃身好似花枝作颤,原本附着刃锋的丝丝滴血,瞬间如同飞瓣。

下一刻,莹莹的侧脸现出一道斜斜的血线,猩红刺眼,甚至挂上长长弯弯的睫毛。

她明明看到血滴迎面,有意闪躲,岂知念头还未及转完,脸上便是一凉,愣是没能躲开。不禁发呆,连手腕的剧痛一时都忘了。

她又不傻,知道自己遇上真正的江湖高手了。

正值饭点,饭馆里客人本就不少。

莹莹越骂越恶毒,客人多半都是江城人,与比邻的江州同处江城会治下,多少沾亲带故。

一个个听得火冒三丈,又不好跟一个小女子计较,听得风沙暗讽刺人,各自解气。

见得莹莹动手之后自取其辱,大家心里暗爽,兴匆匆的看着热闹,居然没一个人跑去街上找江城帮的巡逻。

云本真那只仿佛柔弱无骨的纤手反握住匕首,刚还冷漠的目光火一样燃烧起来,盯着莹莹慢慢绕桌,饥渴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待剥皮的小兽。

每次捕获猎物,她都忍不住兴奋,且是极度昂然的那种兴奋。就像猫咪喜欢玩弄老鼠一样,不一点点的彻底玩腻玩透,根本舍不得吞下肚子。

风沙转目扫视饭馆诸人,伸手拦住云本真,轻声道:“江湖事,江湖了。胡某随时恭候姑娘找回场子。告辞。”

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不顾忌影响,所以把事情定义为江湖恩怨。至于莹莹回去会不会添油加醋,升格矛盾……估计是肯定的。

他正好前一笔、后一笔,加起来算个总账。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自是憋了一肚子火。

风沙原本打算在家乡多呆几天的,现在则着急想走了。

中途,回了一趟晓风号,以墨修传人的身份,拉下老脸去求了随同晓风号的司星宗高层,希望给马玉颜撑撑脸面。

司星宗并不止东鸟这一支,凡是称帝之国必有分支,驻于皇宫替皇帝监看天象。哪怕皇帝天天换,他们永远在那里。

总之,司星宗的地位神秘且崇高,和皇权牢牢捆绑在一起。尽管拥有官身,很少涉足世事。如果适当抬举一下马玉颜,绝对没人再敢轻视她。

到了傍晚,马玉颜赶回闽商会馆。

风沙面色不渝的靠在躺椅上对窗望天。

云本真挨在旁边伺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还在惋惜到手的猎物飞走了,不怪主人拦下她,只怪猎物翅膀硬。

马玉颜乖巧的贴上去,小声道:“接风宴已经定下,明晚石城山。”

风沙凝滞的瞳珠终于闪烁起来,正色道:“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一定要骄傲的亮相,摆足公主架子。我已经做了安排,会有足够分量的人挺你。”

马玉颜感激道:“风少为我们付出良多,不光玉颜铭记在心,闽国上下也永不敢忘。”

风沙笑了笑,冲云本真道:“你以风门掌教的身份陪同玉颜公主参宴。我有两点叮嘱:维护玉颜公主的尊严;保护玉颜公主的安全。”

云本真赶紧应是。

“明天我会以三河帮客卿的身份出席。”

风沙转向马玉颜:“若无意外,就当我不存在。若有意外,我给你压场子。什么都别担心,什么都别害怕,天塌不下来。就算天塌下来,我替你去顶。”

他拥有许多忠心耿耿的属下,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甚至愿意为他去死。

这些死忠当然不会是大风刮来的,是他以不惜血本的悉心维护换来的。

真正奉行“兼相爱,交相利”。

……

第三百五十九章 比犬还狗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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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完正事又去撩拨马玉颜。

马玉颜被撩得芳心乱跳,脸如蒸蟹。

心中既羞且怨,明明什么面子里子都放下了,偏得人家仅是浅尝辄止,难道真要逼人自推自荐吗?当真羞死人了。

云本真倒是瞧得心中欢喜。相比之下,主人对她可是过分多了,说明更喜欢她。

风沙正撩得开心,马玉颜的侍卫来报,江城会有人门外求见,自称潭州晚辈。

风沙微微一怔,会意来人定是楚涉,八成为未婚妻的闺中密友讨场子。

他和楚涉其实没什么交情,两人唯一的纽带就是宫天霜。

既然不算自己人,风沙移步楼下,找了间厅房单独接待。

楚涉带了一干手下,却独自进门,起码说明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别人表现友善的时候,风沙通常也很友善,待奉茶仆役退出之后,笑道:“本以为楚少侠还在潭州,否则此来江城一定登门拜访,求个地主之谊。”

之前潭州之时,借着与任松谈事之际,他稍微显露了一下背景,希望楚涉知难而退,不要再动宫天霜的脑筋,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否知情识趣。

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没法一直关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楚涉恭敬的道:“风少肯赏面子,是楚涉的荣幸。如果风少还要路过江州,小子一定善尽地主之谊。”

风沙笑了笑:“楚少侠夤夜来访,莫非是为了莹莹姑娘?”

“正是。”

楚涉苦笑道:“不瞒风少。黄小姐的父亲乃是家父的救命恩人,这一趟楚涉不得不来。”

风沙哦了一声。

原来莹莹姓黄,不止是楚涉未婚妻的手帕交,与楚涉关系也很亲近。

“她的父亲本是顺天王部将,原江州防御使……”

楚涉叹了口气:“可惜多年前不幸战死沙场,全家皆被南唐俘获。黄小姐其时年纪尚幼……唉,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原来她进了南唐皇宫。”

顺天王就是王萼。

风沙恍然道:“原来如此。”

这场败仗当年轰动天下,他尚且记忆犹新。

此仗导致长江水道中断长达半年之久,对上下游的贸易及民生影响巨大。之后东鸟便扶持江城会共管江城与江州,正是为了避免状况重演。

难怪这个女人对江州充满深仇大恨。

作为败将之女,自幼以俘虏的身份进到南唐宫廷。

期间遭受多少屈辱自不必提,更会受到敌视和警惕,地位比最卑贱的奴婢还卑贱。

迫于生存环境,必须极力表现忠诚和驯服,自然需要拼命的仇恨、怒骂、抹黑故国、故地、故人,换取那么一丁点认同和略微的喘息。

无论一开始是不是装的,经年累月下来,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且是根深蒂固,深信不疑。

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风沙身边就不少,就好像云虚那些剑侍。

譬如绘影绘声,尽管身为旧蜀王室,对旧蜀的故地故人完全不屑一顾,甚至羞耻自己的姓氏和身上流淌的血脉。

面对主人则卑躬屈膝,一心只想着献媚讨好,插上尾巴保管摇得比犬还狗。

不是没有刚毅不屈的人,仅是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

楚涉不知风沙心中所思,继续道:“刚才她让人找了我,要我帮忙查查胡九道,我知道这是风少的化名,担心其中必有误会,这才连夜登门,希望化解一二。”

风沙根本不信莹莹仅是让楚涉“查查”胡九道。江城会作为地头蛇,楚涉想弄清楚中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并不算难,恐怕对其言行颇不以为然。

奈何人家的父亲是他父亲的救命恩人,他不可能不理不管,于是硬着头皮想当个中人,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风沙一念转完,沉吟道:“楚少侠和我家霜儿交情甚好,我就倚老卖老充个大辈。这件事水很深,好心相劝楚少侠,最好别沾手。”

楚涉急道:“风少……”

风沙摆手打断:“黄小姐自幼进了南唐宫廷,有可能到处乱跑吗?现身江城,意味深长。希望楚少侠多多思量,不要被上代的恩情蒙蔽了眼睛。”

一个出身宫廷的奴婢,背后当然是有主人的。

江城会再是装成中立,那也是东鸟皇室一手扶持的,楚涉若是和南唐皇室相关的人牵扯过深,连累的就不光是他自己了。

楚涉脸色阵青阵白,好一会儿才敛容抱拳道:“风少一席话,令人豁然开朗。小子明白了,这就告辞。连夜赶回江州,最近不来江城。”

知轻重,听人劝。风沙对他的印象好上很多,含笑回礼道:“慢走不送。”顿了顿,加了句:“路上小心。”

之后返回楼上。

马玉颜和云本真皆脸挂寒霜,正凑头说着小话。

见得主人进门,云本真赶紧过来并膝跪下,羞愧道:“刚才来了刺客,婢子无能,被他逃了。”

“不怪云首领……”

马玉颜忙道:“此人轻功甚好,还带有飞爪,一勾远墙就没影了。隐约有人追上去,云首领说那是江城的玄武卫,估计待会儿会派人过来说明情况。”

“一面叫楚涉查我,一面派杀手跟来。不光欲杀我而后快,连楚涉也信不过。”

风沙冷笑道:“看来真是所图甚密,不愿暴露身份和行踪。我刚才琢磨,楚涉此去恐怕遇险,稍作提醒,也不知他是否进耳。”

云本真恨恨道:“婢子这就回去调人,把唐人馆一把火给点了。”

风沙摇头道:“算了。”他马上要去南唐国都,做这种事叫自讨麻烦。

云本真怯生生道:“婢子办事不利,求主人狠狠惩罚。”

风沙笑了起来,过去靠上躺椅,拍拍自己的腿面。

云本真眼睛亮了起来,手足并用像小犬一样飞快的爬来趴上。鼻息粗粗,俏目紧闭,黛眉蹙蹙,身子颤颤。看着像害怕,又似兴奋。

更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小马鞭高捧过头,等着主人探手取之。

马玉颜招架不住的露出动人之极的羞态,装模作样的扭头望向窗外,偏又忍不住回眸偷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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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 菩萨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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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走的刺客不光是个高手,而且是一位死士。城内兜兜转转一圈,居然让极善追踪的玄武卫暴露了行藏,发现无法甩脱之后,毫不犹豫的自戕。

除了自杀的举动很不寻常之外,从他身上没有搜出任何不寻常的东西。那些零零碎碎的物什,仅能说明这是一个身手高明的飞贼。

虽然实在没有证据,玄武卫还是很谨慎的给出一个猜测:南唐密谍。

这种猜测用不着别人给,风沙用鼻子都能想到,忽然间对那位小姐和她来江城的目的生出了极大的兴趣。

南唐在江城最重要的人物自然是李六郎。钱玑说过了,李六郎此来是为南唐打东鸟做前哨的,那位小姐来此的目的是否与之相关呢?

事关一大批抵押出去的潭州产业,风沙难免对这件事情特别上心,想了想让云本真备下拜帖,打算亲自见见李六郎。

隐谷在南唐的势力根深蒂固,四灵很少搞风搞雨,名声还是一如既往的败坏,根本见不得光。

南唐没有像东鸟那样,双方斗得白热化,直接伸手皇储,几乎都快浮上台面。

所以,李六郎更熟悉隐谷,对四灵向来敬而远之,顾忌归顾忌,很少打交道。

当初风沙从李六郎手中讨回马玉颜,乃是通过苏环以四灵的名义施压,李六郎并不知道这是他的意志,更不知道他究竟是何人。

江陵的时候,他在好几个宴会场合与李六郎打过照面,换做寻常人,这么久过去,谁记得他是老几。

幸好他还是升天阁的东主,升天阁背后站着隐谷,李六郎对此心知肚明,足够他撑起脸面了。

第二天大早,便以此身份,送上拜帖,登门拜访。

拜帖送进去没多久,风沙就被人毕恭毕敬的请进来奉茶水点心。

茶自然是好茶,且非同一般的好,点心更是清芬扑鼻,或饼饵或羹汤。

妙在各具香息,飘腾缭绕,以鼻先后不同嗅之,竟是缕缕分明,仿佛奏乐之琴弦,足以组合成一首味之妙曲。

风沙还未见过以茶点香气做文章的奇思妙想,不禁动容,更是以欣赏佳作的心态细品细尝。入口清香,回味甘美,堪称茶点双绝。

可惜一喝就是好几盏,一吃更是论碟论碗,再好喝好吃肚子也撑不下。

这才发现自己似乎等太久了,李六郎居然还没露面。

吃人嘴短,何况如此佳品,风沙耐下性子,静静等待。

又过一会儿,李六郎入厅行礼道:“尚有要事繁忙,劳烦风东主久候。”

一身素青长衫,端得斯文儒雅,不算英俊,气度不凡。仅观此等风貌,决计想不到他带着一群纨绔羞辱马玉颜的嘴脸。

“我对宫大家一直心向往之,自江陵一别,每每午夜梦回,皆是翩翩舞影,剑光依旧凌厉,偏得好生动人,当真叹为观止啊!”

李六郎目射憧憬,似乎宫青秀就站在眼前。

风沙笑而回礼:“鄙人此来正为宫大家……”

忍不住嗅嗅鼻子,从李六郎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奇香,一时不及细想,续道:“宫大家已随柔公主赶赴江宁府,还需得郑王多多照拂。”李六郎封为郑王。

李六郎正色道:“我早已醉心经籍,志在山水,不问政事。一心向道,时时玄修,风东主叫我莲峰居士就好……”

风沙哑然失笑。难怪这小子搞得立立整整,斯斯文文,原来是照着隐谷的喜欢摆出模样。

就像个被夫子登门抽考的学徒,看着就知道战战兢兢,一本正经。

李六郎拍了顿隐谷的马屁,赶紧把话扯回来:“得闻宫大家欲行江宁,本想中途拜会,奈何沿途错过,当真不胜惋惜。若非尚有要事,恨不立刻回飞。”

风沙眉头微跳一下,他忽然想起来了,这股令人深刻的奇香,在那位小姐车厢附近闻到过。这种香味十分独特,颇有凝神静气之妙,以往闻所未闻。

怎么李六郎身上也有?莫非两人刚刚在一起?香味这般浓郁,看来不仅仅是“在一起”那么简单。

李六郎不知风沙心下腹诽,自顾自将宫青秀吹捧一番,的确像是真情流露,话语间手足竟是为之摇摆,看来当真喜欢。

说着说着,他忽似想起什么,道了声“稍等”,急匆匆进去,又急匆匆回转。

取来一本小册,晃了晃笑道:“宫大家人美舞好,偏得伴乐……啧啧,我亲自谱写一曲,或许可以般配宫大家绝伦之剑舞,望风东主转交。”

他似乎取曲谱急了些,小册中夹着一笺香纸斜斜飘落。

风沙一眼扫去,瞧个分明。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墨迹很新,似乎落笔没过多久。内容很艳,偷情形象跃然扑面。

李六郎脸色为之一白,赶紧遮身挡住,更把曲谱递前,干笑道:“宫大家一曲剑舞兵退蛮人,堪称倾国倾城。吾国上下心向往之,翘首盼之,何人敢言照拂。”

风沙总算收回视线,伸手接过,淡淡道:“这首菩萨蛮当真别致,睹之令人身临其境,莫非出自哪位佳人新作。不光才情过人,更是动情颇深呐~”

李六郎见他不提曲谱专扯艳词,结巴道:“实是我刚作不久,也就是静极思动,孤久思情,没……没什么才情佳人。”

骗鬼呢~风沙才不信,试探道:“昨日偶遇钱二公子,他说无意中瞥见贵国公主也来到江城,他认为眼花看错,随口那么一提,让我顺便问一下。”

李六郎愣了愣,迟疑道:“不会吧~”

风沙盯他神情不似作假,眸光隐约幽闪,笑道:“或许真是看错了,二公子并没见着真人,就是看见一辆持有金边金陵旗的马车,猜测或许是贵国皇室。”

李六郎脸色发生变化,很努力的将剧变压至微变。

风沙尽收眼底。这小子不知道有公主来,然而确实知道有这样一辆车、载着某个人,而且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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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小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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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后联想,隐约有个念头:那位小姐莫不是李六郎的情人?偷偷摸摸跑来江城和李六郎幽会?

两人刚才还腻在一起,所以李六郎出来这么晚,身上带着那位小姐的奇香。

所谓金边金陵旗根本不是什么公主的,乃是李六郎假公济私,把自己的旗帜给情人用以护身。

思之又觉得荒唐。

以李六郎的身份,找个情人用得着遮遮掩掩?不惜当街行刺,之后更动用南唐密谍做刺客。

也就是他视若无物,真要是个落魄书生,已经死透好几回了。

如此大动干戈,毫无顾忌的在外国杀人灭口,就为了掩盖奸情?

反正风沙不信。

昨晚那位死士说死就死,说明忠诚坚贞,无形中也透露出组织严密。

密谍组织无论对国家还是对势力来说,皆是重器锐器,一时半儿休想培养出来,落地扎根更非一朝一夕。

不是不能牺牲掉,甚至经常拿来牺牲,然而一定是为了达成更重大的目标。

总之,轻易不会下达或致令折损的命令,实在不太可能用来干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私活。

李六郎这时轻咳一声,回应风沙的疑问:“该是我的车驾,有时为了方便,用金陵旗驱散一些闲人,或许恰好与二公子撞见了。”

风沙微怔,展颜道:“或许正是凑巧。”

钱二公子撞见车驾,是他为了探话编的瞎话,李六郎居然把假的当真的认了。

当然,也不排除李六郎的确坐着一辆持着金边金陵旗的马车在街上走过。

一番话还算滴水不漏,起码他无法证伪。

可惜,这又不是判案,讲究证据确凿。管你真话假话,无法抹去半点疑虑。

李六郎显然不愿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岔话道:“我家夫人喜善歌舞,尤工琵琶,对宫大家仰慕久矣,渴望亲见。还望风东主在宫大家面前美言一二。”

风沙笑而应承,准备告辞,想了想忍不住道:“莲峰居士果真雅人,待客之茶点独具匠心,以香做弦,以味谱曲,鄙人自诩见多识广,以往竟是闻所未闻。”

“风东主真乃方家。”

李六郎目露惊异,转而眉飞色舞,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此茶点乃是我与敏敏日夕研究,茶乳做片,食品闻香。无数尝试,一一搭配,方才选出最妙之方待客。”

如果某人擅长某事,并且苦心造诣,那么最得意之时,莫过于被行家品出妙处,溢美夸赞。

风沙称赞几句,问道:“不知那位敏敏何等雅士,鄙人是否有幸讨教一二?”

李六郎呆了呆,挤出个笑脸:“一宫娥而已,没在身边。”

风沙盯他几眼:“是吗?那太可惜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莲峰居士身边果然尽是能人,一宫娥也有此等妙技。此去江宁府,盼望当面请教。”

李六郎干笑道:“好说好说。”

风沙又跟他扯了几句。

李六郎明显心不在焉,有点赶人的意思。

风沙知情识趣,起身告辞。

出门登上马车,行不一会儿,马车忽停。

莹莹那含笑的脆音传入车内:“敢问可是升天阁风东主的车驾?我家小姐对宫大家一直慕名神往。不知风东主是否有闲,一起吃顿便饭如何?”

如果换做云本真,这会儿恐怕作势欲扑。不过她为了晚上陪马玉颜赴宴,忙着准备,不在身边。现在是绘声随侍,仅是竖起耳朵,提高警惕。

风沙憋出个公鸭嗓笑道:“好说好说,敢问何家小姐,好教风某有个称呼,也知个荣幸。”

莹莹语气说不出的骄傲:“乃是大唐司徒府周二小姐。”

风沙垂目道:“当真荣幸。”

司徒位列三公,绝对国之重臣。

他终于弄明白这位小姐的身份,不是他的小姨子,是李六郎的小姨子……南唐周司徒的大女儿正是李六郎的正妻。

他来找李六郎的时候,这位周二小姐八成在跟姐夫鬼混,他来之后便偷溜出门。

李六郎摆明拦着不让她府上露面,她便在街上装作不期而遇。

风沙不禁联想之前他踏歌而行,这位周二小姐不怕行藏泄露拉他上车的先例。

只能说这位小姐实在浅薄,又或者骄纵惯了。自己行事不谨慎,事后爱灭别人口。

莹莹娇笑道:“这么说,风东主是同意了?”

风沙也笑道:“不同意。告辞。”

既然不是佳音的妹妹,他自然没什么耐心和好脾气。

风沙的车驾扬长而去,莹莹气得跳脚怒骂。

边上马车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双怒意盎然的眸子,娇叱道:“不嫌丢人?滚上来。”

莹莹吓得抖若筛糠,哆哆嗦嗦的爬上车驾,又因手腕受伤,动作难免拖泥带水,神情更见惶急,泫然带泪。待她钻进马车,很快啪啪耳光,隐隐脆响。

回程路上,风沙连连摇头。

原来真是为了掩盖奸情而大动干戈,甚至不惜派密谍杀人灭口。

李六郎尽管纨绔,应该还不至于傻成这样,估计是这位周二小姐自作主张。

或许下面人上杆子拍马屁,或许周二小姐盗了李六郎的印信,才致如此荒唐事。

可笑~

回到闽商会馆,风沙靠上躺椅观望窗外街景,抚摸猫咪一样轻抚绘声。

过了一阵,吩咐道:“你去联系江城隐谷,让他们派人,以升天阁的名义通过李六郎给周二小姐递封信,就四个字,自尊自爱。”

他想了想,觉得这位周二小姐明显刁蛮任性,爱由着性子肆意妄为。

恐怕不清楚升天阁的背景,更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伤害到宫青秀的名声。

到时再拿她泄愤也晚了,不如事先警告,让周二小姐知道水深水浅。

别以为父亲是司徒,情人是皇储就了不起。没有实际的权利和实力,哪怕贵为公主也不过是联姻的工具,一个贵家小姐算个P~

对普通人来说自然高不可及。对某些人来说,看着喜欢给点面子,看着不顺眼,想怎么踩就怎么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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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石城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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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石城山乃是江城最紧要之所在,石堡黝黝,雄伟高矗,予人固若金汤的气象。

地势和地理决定了,占此山者占江城,失此山者失江城。

谁拥有石城山,谁就是江城真正的掌控者。码头那边的军寨衙门,的确仅是空架子而已。

站在石城山头,往下俯瞰,军寨码头乃至江面一览无余。

若把目光换成弓弩投石,无需半个时辰,下方这一片尽被夷为平地,江上的行船全被击沉。

想要攻下此山,必须顶着山顶的弓弩投石檑木,全歼江城水军,攻占沿岸的码头和军寨。

这江面,绝对红成血海。

之后再顶着沿山的弓弩投石檑木,由码头攻往长街。从靠江的山头,攻到处于闹市的山尾。

这一路,绝对血流漂杵。

然后由山尾登山,继续顶着弓弩投石檑木,拔除一座座镇守山道的碉堡。

这山道,绝对泥血冲坡。

最后顶着弓弩投石檑木,仰攻这座巨石堆砌的高堡。

城堡下,绝对尸山叠垒。

此等要津自然是江城会的禁地,若非李泽和钱玑面子够大,江城会不会在此摆席宴宾。

背后当然还有深意,用以威慑李泽,乃至相关各方,让他们亲眼目睹占尽山川形势的高堡地利,以及轻易封锁大江的能力。谁敢挥军攻之?

当然,这一点不能明说,参宴者自己细品。

宾客来此不少,真正能体会到这点深意的人恐怕不多。

除非对江城怀有觊觎,或者精通兵法,习惯以战场眼光观察地势之人。

更多宾客,还是单纯的观风赏景。毕竟禁地难至,自然好好欣赏。

山脚下车,谈笑登山,三五成群,好不快哉。

风沙以三河帮客卿的身份受到邀请,自然和江城驻点的三河帮首领同行。

此人姓梁,三河帮执桨,比君山舰队的首领执剑海冬青低上一级。

梁执桨若在舰队里,也就管着一艘战舰一船人。作为江城驻点的管事,手下更少,不过三十余。

当然,这些仅是三河帮的骨干,随时可以像吹气囊一般迅速扩充。

毕竟有人有钱,不愁本地召不到人手。也就是驻地新立,还需时间培养附庸。

尽管梁执桨在三河帮的地位不高,好歹管事一方。在江城,他就代表三河帮、代表帮主伏剑与江城会接触沟通,多少有些牌面。

加上三河帮旗舰晓风号正停在码头,更泊了一支三河舰队,以及风沙客卿的身份。江城会十分重视,派了一位副堂主亲自接待,陪同登山。

因为石城山实乃军事重地,所以一份请柬一个人,连护卫随从都不例外。

马玉颜和云本真的请柬是通过钱玑。钱二公子的面子绝对管用,一弄就是十来份,十分宽裕。

风沙通过梁执桨弄请柬,一共就三份。除了梁执桨本人,还要绘声。

梁执桨言说给客卿做护卫,真就劲装短打,一副随从样。以他的身份,只晓得风沙是客卿。

绘声则换上华服彩裙,给主人做女伴。

没有随从,没有女伴,这种场合太丢分。

风沙好歹一样一个,算是保了底。

宴席摆于山顶,幕天排桌,挂满彩灯。

山脚时尚是黄昏,登顶后夜幕降临。彩灯与星空呼应,端得明亮绚丽。

引路的副堂主稍作介绍,便即告辞。

他能够随到这里,已经给足三河帮客卿面子。如果仅是梁执桨,顶多山脚接待,另派帮众陪同。

山顶石堡并未完全开放,仅开了两层。一层大厅招待外使等贵宾,二层阳台观景最佳,只接待真正的大人物。

比如李泽、钱玑、江城会高层等,如果伏剑在此,也能上去。风沙这个客卿还是差了点,顶多进去大厅。

诸如寻常商贾、帮会之类人等,轻易不会往大厅走,免得自找羞辱。

唯一例外就是女子,尤其是妙龄少女,除开二层之外,端得来去自如,没谁傻到大煞风景。

一些身份尚在,可惜家道中落的女子;或者父兄丈夫已经大权旁落的女子,最喜欢参与这种场合,往往最活跃的也是她们……尤其散宴之后。

风沙没去大厅,还是老习惯,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就坐,转头往右可以俯瞰大江,转头往左则可瞥见二层阳台何种情况。

他豁去老脸请来的那位司星宗高层,正是阳台上最受瞩目之人。

刨开真正的实力和势力,论官身、论地位,在场仅有李泽一人高过他,但只要他还没坐上皇位,那就得乖乖的低眉顺目、陪着笑脸,生怕不小心得罪人家。

否则司星宗观星时不小心观出颗妖星,还凑巧印在他的身上,那才真叫天降横祸,何止百口莫辩,连躲都没地方躲。

天象可不分北汉南唐东鸟,总归司星宗一家说了算,说你是就是,不是也是。

这位司星宗高层很买墨修面子,尽管只是出席一小会儿,大半时间都同马玉颜言笑晏晏,抬举和关注之意,简直不能再明显。

临走前,有意无意的冲风沙笑了笑。

风沙赶紧回个笑脸,人情记下。

司星宗前辈走后,李泽还想以押在南唐的闽国王室威胁一下,奈何钱玑、云本真联手护着马玉颜,逼得他愣是没敢开口。

马玉颜竟是主动和李泽坐了个对脸,颇为疏冷高傲,该摆的公主架子,一点都没有少,好像闽国未亡一样。

其实心里充满愤恨和羞耻,以及对家人处境的惶恐不安。

不过,她不能浪费风少一片苦心为她创造的良好氛围,就是要高调的亮相。高调给所有人看,尤其给江城会高层看。

如果连她都到轻视和羞辱,她的臣民受到的轻视和羞辱只会更多。

无论如何也要撑住。

“胡九道!你怎么在这里?”声音十分动听,语气恨意满满。

风沙微怔,慢了半拍才想到这是他的江湖化名。

转头一瞧,不禁一呆。

莹莹,他认识。

莹莹身边一位容姿极美,浑身配饰繁复且华丽的绿装少女,他不认识。

再旁边一位身段高挑窈窕的蒙面女子,他不但认识,而且相当熟识。

尽管脸纱颇为严实,那对外露的美丽异瞳,只要曾经看过一眼,这辈子都忘不掉。

居然是易夕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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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 嗜赌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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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风沙颇为疑惑。

莹莹身边的少女八成是周二小姐,易夕若怎么和周二小姐勾搭到一起去了?

易夕若没有吭声,静观其变。

人家口称胡九道,说明风少是以另一种身份和人家打交道,她不明情况自然少开口,免得坏了风少的事。

中午相隔马车交谈,风沙又特意憋了公鸭嗓。莹莹哪知眼前的胡九道就是甩她家小姐脸子的升天阁东主,否则这儿语调恐怕更会高上八度。

她见风沙不看她,更不理她,更加恼火,告状道:“小姐,就是他。先装落魄书生欺骗小姐,后又叫人打伤婢子。”

周二小姐若无其事的扫了风沙一眼,别脸转向易夕若,轻笑道:“缘起一时怜悯,让人搭了趟便车。还是上楼观景,别被零碎事扫了兴致。”

话里挑不出什么毛病,仅是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油然扑脸。

易夕若瞥了风沙一眼,淡淡道:“好。”

两女并肩往大厅而行。

莹莹展颜道:“小姐说的没错,你就是个零碎,多看一眼,都是给你长脸。瞧见楼上贵人吗?不经意一句话,就能决定你明天吃肉还是咽糠,等着罢~”

她又转目向绘声道:“女人呐~眼睛要亮,跟错了男人,毁的是自己。”

娇哼一声,扭腰跟上小姐,身姿步伐像只骄傲的小母鸡。

绘声满脸不屑,撇嘴道:“贱婢狗仗人势。”

她也没少“狗仗人势”,完全了解人家的心态,结论当然一针见血。

梁执桨听出莹莹话语中深深的威胁之意,低声道:“客卿您看?”

能上二层的人身份一定不低,如果跑去跟江城会的高层嚼嚼舌头,难过的是他这个在地的驻点管事,绝非甩屁股就走的风沙。

风沙随口道:“无妨,钱二公子与我帮素来交好,由不得旁人乱嚼舌根。”

其实道理根本不在这里,三河帮背后既站着四灵又站着隐谷,敢动的人不是没有,江城绝对没有。奈何梁执桨尚不够资格知道背景,想要解释就麻烦了。

不如直接给个听着合理的道理,让人安心就行。

梁执桨果然放下心来:“小人多虑了。”

“关心则乱嘛~”

风沙顺口叮嘱道:“你在江城应该多交朋友、少结仇怨,真遇上事也别怕,咱三河帮的商队一年到头都要经停江城,紧急抽调几船人手的权利你还是有的。”

梁执桨面露苦笑:“能是能,敢不敢是另一码事。”

风沙轻笑道:“真要有人告你状,怪你耽误运货,那也是之后的事。只要你占着道理,我替你向帮主说话。”

梁执桨喜道:“多谢客卿。”

对他来说,这叫上达天听。客卿在帮主面前随口一句话,远比他在底下哭叫千百声管用多了。

“帮主与玉颜公主相交莫逆,记得多加照拂闽商会馆……”

风沙凑近一些,小声道:“他们没有沟通江城会的渠道,遇事求告无门,在你这里则小事一桩,只要处理得当,帮你说话的人就不止我了。”

梁执桨眼神越听越亮,抱拳道:“多谢客卿指点,小人铭记在心。”

风沙笑了笑,目光转往二层阳台。

周家二小姐已经在那儿,正跟易夕若谈笑风生,目光不时去瞄李六郎。

李六郎躲得远远的,扯着钱玑说小话,根本不敢看她,神情隐约透着尴尬。

有点意思,这位周二小姐像是故意跑到正式的场合,在情人面前亮相。

想也知道李六郎现在多么不自在,估计恨不能赶紧逃掉。

周二小姐忽然盈盈起身,抛下易夕若,带着莹莹切到李六郎和钱玑之间。

钱玑向来温文尔雅,含笑相迎。

周二小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顾着和钱玑说话。

像是和钱玑很亲昵,和李六郎很疏远。

似乎都能看见李六郎额上冒着冷汗,一副想走又不敢走的窘迫样子。

风沙瞧着有趣,瞳珠忽然闪了闪,向绘声道:“我有点事,你陪梁执桨稍坐。”

梁执桨不敢打听,连声道“请”。

绘声轻轻点头。这是让她看住梁执桨的意思。

风沙慢悠悠的起身,慢悠悠的踱步,沿着石堡转边,去到人稀的西北头,负手观江。

易夕若突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面纱遮脸,仅露美瞳,充满神秘的意味。莲步如飘,腰肢摆如风中柳,予人无尽的诱惑。更如猫叫一般,轻轻唤了声“主人”。

这一段山崖没有灯光,仅有星光,又因石堡阻隔,十分僻静。

附近零零散散还有些人,多是成双成对的男女,或轻笑或轻喘,氛围颇为暧昧。

山顶有些大石天然分隔,使得人影绰绰不明,呢呢喃喃的声音更是听不太清。

易夕若移步贴紧,香肩轻轻触碰着风沙的臂膀,显得十分亲密:“风少在这儿看见夕若,似乎很惊讶?”

毕竟大庭广众,她偷偷叫一声“主人”意思意思就够了,风少不会跟她计较。

风沙果然没计较,含笑道:“的确惊讶。你知道她是谁吗?”

“南唐周司徒的次女,名为周嘉敏。姐姐周宪乃是李泽的王妃。”

风沙讶道:“是她告诉你,还是你自己查出来的?”

“只要夕若想知道,她没有法子不说。”

尽管隔着面纱,似乎依然能看见易夕若唇角那一抹自得的浅笑。

风沙不禁点头。易门的手段对付个小女子自然手到擒拿。

“你怎么遇上她的?似乎关系还挺好。”

“夕若每到一处,必去当地最大的赌馆里转转,看看同行的手段。这不就遇上周家二小姐了吗?”

风沙奇道:“她好赌?”

“何止好,简直如痴如狂,犹善叶子牌。前天下午遇上她,一直赌到第二天早上,她一把没赢,非要缠着我拜师,甩都甩不开。”

风沙失笑道:“原来是不赌不相识。”

这位二小姐前天下午进的城。算算时间,岂非离开闽商会馆之后就跑去赌馆了?不急见情人,急着去赌牌。有趣。

易夕若瞧他脸色,小心翼翼的解释道:“她是南唐司徒的女儿,又嗜赌如狂。欲在江宁府开不恨坊,这种人物自然结交越多越好。”

风沙恍然道:“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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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 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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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易夕若娓娓道来细节。

这位周家二小姐非同一般的奢侈,绝不仅是出手大方而已。

不过包一天赌厅,居然要赌馆现行采买一大堆东西装点,尤其痴迷绿色。

绿丝罗帐装饰周遭,必须嵌有金线;还得购来胭脂衣裳,厅内荷官婢女全部统一淡妆碧裙……等等之类,花样繁多。更自备香炉及奇香。

好生生一间赌厅,最后竟是垂帘焚香,满厅氤氲,身处其间,如坠云雾。

风沙听得一愣一愣:“刚才见她裙带衣饰、钗环珠宝均为青碧之色,原来喜好如此。”

易夕若笑盈盈道:“在赌馆看来,这是最好的肥羊。不怕肥羊要求高,就怕肥羊不够肥。口味越独特越好哄,越好哄越死忠,有钱爱面子,不怕不出油。”

风沙沉吟道:“你找人做个圈套,让她尽快欠下一大笔钱,卖了她都还不起那种。你帮忙还上,也无需她还你,就当她占有江宁不恨坊等额的份额。”

这种圈套在南唐做起来很困难,因为有个司徒爹托底。如今在南唐的势力之外,那就好办多了。

李六郎看起来很喜欢这位小姨子兼情人,说不定真会帮她填补无底洞。

对风沙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这意味着李六郎必须动南唐物资的脑筋。

之后为了弥补巨额亏空,李六郎别无选择,只能鼎力支持钱玑说服王萼尽快出兵,南唐出钱出物资,以及名义上的支持。

通过这种完全见不得光的交易,李六郎才能够抹平账目。只待王萼功成之后履行承诺,他便大功无过,什么都遮掩过去了。

易夕若小声道:“夕若好像跟风少想到一块儿去了。”

风沙微怔,旋即展颜:“你这个小妖女,心肠坏透了。”

他猛然想起,易门被江湖人称作日月门,视作魔门,又主营赌馆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勾当。类似的事情恐怕没少干,根本驾轻就熟,哪用得着他来教。

当然,之后牵扯李六郎的权谋,远非易夕若所能料想。

易夕若咯咯笑了几声,异瞳闪烁诡艳的芒彩,腻声道:“夕若是小妖女,风少就是大魔头,妖女心肠再坏,遇上大魔头也只能乖乖的祈求疼怜。”

风沙笑嘻嘻的伸手探入面纱,往她滑腻的脸蛋上摸了一把,回手嗅嗅,指尖馨香。

易夕若低低螓首,像是羞赧已极,主动把娇躯往风沙怀里挨近了些,略促的鼻息扑在心口,似乎隔着衣衫都能感到喷香的烫热。

风沙再要逗她,易夕若动动耳朵,低声道:“有人来了。”转头远眺,异瞳异芒猫眼一样发着光,似乎能够洞穿夜幕,又道:“周嘉敏的婢女。”

风沙点头道:“去吧~”

易夕若袖中探出柔胰,捏捏他的大手以示道别,姿势优美之极的转身掠飘。明明衣袂破风,偏如幽灵般无声无息,转眼之间倩影无踪,重新融于黑暗。

此处空留余香,似乎佳人尚在。

风沙吸吸鼻子,自言自语道:“会轻功了不起吗?”

他不禁羡慕人家的确潇洒飘逸,琢磨有没有他这种弱鸡也能够修习的轻功。

四灵继承了墨家尚武之风,各类功法相当厉害,上得了战阵,下得了江湖,否则练不出玄武、白虎两卫。

奈何墨家极重苦修,筋骨体质不够,连上手都休想。

想了半天,隐谷或许有,只好打消念头。

四灵和隐谷有一个重大的理念分歧,争斗了几百年还没分出结果。

那就是重人还是重器。

四灵更仗器具之利,隐谷则更修自身。

如果他这个四灵少主跑去学隐谷的武功,那才叫滑天下之大稽。

正发着愣,一个无上动听的嗓音背后悠悠:“真巧啊~”

风沙打了个剧烈的寒颤,咔咔扭回脖子:“青……青雅。”

宫青雅那对本就令人不敢直视的美眸,突然像刀一样冷厉。

风沙马上改口:“宫庄主,怎么在这儿?”

宫青雅冷眸转为冷漠:“杀人。”

她戴着一副呆板的女脸面具,和她的语气一样,感觉不到半点人性。

风沙干笑道:“不是杀我就好。”

宫青雅认真的凝视着他,似乎颇为意动。

风沙赶紧岔话:“我能帮什么,宫庄主尽管说。毕竟西风山庄从我这儿走账……”语气不乏怨念。

宫青雅轻哼一声。

风沙立马闭嘴。他也是情急犯傻,说话没过脑子。

人,千万别和疯子算账,尤其是一个武功高的不似人的疯子。

宫青雅道:“我接了单生意,既然碰上你,和你说一声。”顿了顿,加了句:“毕竟你出钱养着西风山庄。”

她最大的弱点就是西风山庄也就是望东楼,这是她被师傅抛弃、失去升天阁之后唯一的寄托,也是唯一完全属于她的东西。

云虚就点破一点:一旦杀了风沙,望东楼绝对挡不住报复,一定会被彻底摧毁。何况风沙还欠着她人情呢!人死了怎么还?

风沙赔笑道:“宫庄主于万军之中斩王萼帅旗,帮了我大忙,应该的应该的。”

宫青雅点点头:“我来杀李泽。”

风沙一呆,失声道:“不行。”牵一发动全身,李泽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死。

宫青雅冷冷道:“我仅是和你说一声……而已。”

风沙忙道:“不管李泽身价几何,我出双倍,换你不杀。”

宫青雅道:“我不缺钱。”

当然不缺,风沙白白养着呢~

风沙苦笑道:“不缺钱你接什么生意?”

宫青雅道:“望东楼缺名声。”

风沙脑筋快:“不管谁出钱杀李泽,我出双倍,换你杀他。名声有,钱也有。”要杀李泽的人,当然不会是小人物。

宫青雅道:“成交。”霎时无踪,仿佛无痕。

风沙想追问那人是谁都来不及,不禁扶额,头疼不已。

这位才是真正的妖女。易夕若与之相比,根本是只剥光的小绵羊。

想了想,又摇头。

也是他完全抓住了易夕若的命门,易夕若只能首帖耳。

要知道,这女人亲手勒死了青梅竹马,并且爱慕她的师兄。

何止冷酷,根本冷血。

宫青雅如此怨恨师傅把升天阁传给宫青秀,都没对师妹起过杀心呢!

真要论起妖女,还是易夕若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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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凤凰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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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山顶西北头因为地形关系,是个说小话的好地方。

高堡挡着主宴排席,乱石隔出相对私密的空间。初春花草繁茂,举头仰望星空,低头俯瞰大江,星光印江,江映星光。

环境浪漫,氛围暧昧。

分明是一个天然的幽会圣地。

远观影憧憧,近身柔腻腻。

宴会上少不了活跃的妙龄女子,自然也少不了想要被活跃的男子。

如果说情人如水,那么这里就是凹地,男男女女自然而然的流淌过来,汇聚成池。

也就风沙拿来谈事,多数都跑来谈情……什么情都有,反正没有爱情。

连着两女和风沙近身,远处瞧不清近况,只看得到轻晃的叠影,贴的还挺近。

所以在某些人眼里,他也是一位想要被活跃的男子。

宫青雅刚走,就有一位女子笑盈盈的补上缺位。

其实竞争很激烈,因为这种场合一定女多男少,身份不够的男人根本拿不到请柬。

女人好办很多,但凡家里曾经风光过,借着余荫多半都能混进来。

易夕若离开的时候,已经有女子盯上,纯是宫青雅不知从哪冒出来,才不得不止步。

宫青雅一走,又是一番暗争,最终这位浓妆艳饰的女子行快一步,拔得头筹。

说是妆浓,其实刚好。毕竟星明月暗,淡妆素裹看着未免惨淡,除非真是国色天香,否则重妆非但掩瑕,更添丽色与风情。

这类场合是有礼仪的。拒绝他人,尤其拒绝一位女子,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风沙只能停步,任凭搭腔。

这位女子倒是落落大方,一上来就自报了身份家世。闺名婵婵,乃是江城转运使的女儿,然后直接问风沙是什么人,怎么以前从没见过。

江城转运使乃是东鸟的官职,换在别的地方,尤其类似江城这种水运重镇,一定肥的流油。

奈何江城实际由江城会全面把持,东鸟派驻的官员基本都是闲职,空有地位没有任何实权,更像发配。

风沙报了三河帮客卿的身份,直言几天就走,婉拒的意思很明显。

这位婵婵小姐反而挨近一些,眨着明媚的大眼睛问道:“奴家瞧见风爷似与黄莹起了争执,不知是何缘故?”

黄莹?风沙微怔,进而恍悟。莹莹~

“其实谈不上争执……”他忽然来了兴趣:“一点小误会罢了。”

婵婵正色道:“这女人打小心肠不好,风爷要小心。”

风沙奇道:“小姐认识她很久?”

“奴家父亲曾在江州任职,与她父亲同城为官。她父亲草包无能,害得江州城破,南唐大肆掳掠,她全家都被抓走了,如今居然还有脸回来。”

婵婵娇哼道:“昨天人模狗样的在唐人馆摆晚宴,专找我们这些搬到江城的儿时玩伴,还神秘兮兮的挺得意。主人再能耐,她不过一个奴婢,嘚瑟什么。”

风沙笑了笑:“她的手腕就是我的手下弄伤的。”

婵婵微微一愣,顿时更加亲热,娇躯挨紧了些,笑靥如花道:“弄得好,她活该。”

昨天黄莹欺人太甚,摆开大排场刺激人就算了,说话那叫一个尖酸刻薄。

当年江州城破,城内的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亲朋好友死于混乱之中,之后更被东鸟朝廷责难甚至问罪。

结果黄莹不但在南唐的场子开宴,还得意洋洋的以南唐人自居,对东鸟对江州多有羞辱之语,不屑之意溢于言表,对她们更是极尽挖苦之能事。

婵婵气呼呼的一通抱怨,期间甚至夹杂几句谩骂。遣词颇为不雅,实在不该出自一位贵女之口。

风沙静静听了一阵,笑道:“合则留,不合则走。”

婵婵沉默少许,无奈道:“确有刚强的姐妹不服离席,结果没半个时辰,跑回来哀求黄莹饶过她丈夫……那场面,唉~”

风沙摇摇头:“荒唐。”

黄莹一个奴婢,无非仗着主人的势。周家二小姐的大小姐脾气也撒不到江城来,只可能借着李六郎的威。

一个小婢女居然都能由着性子折腾人,这不叫狐假虎威,什么叫狐假虎威。

婵婵小声道:“这女人心眼小又记仇。风爷您伤了她……一定要当心。”

风沙瞟她一眼:“我会小心。谢谢。”

这位婵婵小姐一番说辞,貌似可怜兮兮,其实更像关注到黄莹和他不和睦,趁机以此套近乎。

婵婵转上笑颜,把风沙的胳臂抱在怀里,尼声尼气道:“不知风爷想要如何答谢奴家呢?”

风沙毫无半点不自在,微笑道:“酒家不空不归,赌馆不醉不回,看婵婵小姐喜好。”

正常该是酒家不醉不回,赌馆不空不归。似乎说反了,其实有门道。

升天阁毕竟沾着风月场的边,风沙对这类高级交际花的路数门清的很。

婵婵果然喜动于色,嫣然道:“奴家就知道风爷是花间老蝴蝶。”

风沙顺着话道:“我很老吗?”

婵婵撒娇道:“奴家一时失口嘛~风爷要是生气,待会儿随便惩罚……”故意以颤音停住,余意不绝,予人遐想。

风沙报以轻笑,就这么挽着她回去。

梁执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绘声脸色不太好看,睁大俏目盯着婵婵使劲扫量。

倒不是觉得被人抢了男伴跌面子,她在主人跟前就没有任何面子。

只是论样貌,论身段,乃至妆容品味,这女人差她太远。

主人身边美女如云,怎会瞧上这种庸脂俗粉,莫非腻了想换口味?

婵婵很不自在,离得近了才发现风爷这位女伴堪称绝色。

她自认远比不上,连攀比嫉妒之心都生不起,低着头不敢作声,没了刚才的风情万种。

不过,让她撒手绝无可能。

城内各式宴会并不算少,然而这么高规格的席面一年到头也没几回,向来凰多凤少,想要凤凰于飞,实在很不容易。

落魄的贵女多了,风情、才情、容貌乃至手段谁都不缺,想要凰求凤,更看运气。

往往几个月都勾不来一只过路的飞凤……落地凤自然还是有的,奈何腻则不肥嘛~

她使尽浑身解数才搭上这一只。

错过今次,下待何时?

哪怕厚着脸皮,也要死缠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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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保护罩

作者:

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周嘉敏不光开心还很得意,能够当众吓唬六郎,让他知道自己厉害的机会不多呢~

至于那个恼人的家伙,居然不是落魄书生,是个江湖人物,还混进这种场合,有些出乎预料。

不过仍旧小事一桩,毕竟连大厅都进不来,有点身份也高不到哪里去,与各家贵人言谈之中露点委屈抱怨,人家稍微给点面子,顺手就能办了。

南唐的时候,这一招无往不利,哪怕仅是使个眼色,多得是人抢着操刀。

没曾想她在二层转悠一圈,人物结识不少,接茬的一个都没有,多是把话岔开,少数礼貌告退。

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抵制着,甚至反过来压迫她不准这么做。

李六郎抽了个人少的空当,凑她身边小声道:“你疯了。”

周嘉敏掩嘴娇笑,甜腻腻的道:“怕什么,人家用的化名,挂着金陵帮的身份,这里没人认识我……”

“我说的不是这个。”

李六郎一脑门黑线,打断道:“好几个人跑来提醒我,让我管管你这位金陵帮堂主的侄小姐,有些人动不得!谁又得罪你了,你要动谁?”

周嘉敏冷下俏脸:“居然吼我?你吼啊!声音大点,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好姐夫勾搭小姨子咯~”

李六郎吓得伸指连嘘,慌张的转目扫视,转回脸苦笑道:“我的二小姐,玩笑不能这么开。”

“玩笑?”周嘉敏娇哼道:“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说来着?对了,我的小敏敏,你比你姐……”

李六郎腿都软了,就差伸手捂她嘴,忙以咳嗽打断:“不准乱来,什么事回去再说……”

余光瞥见有人行来,急忙拉远距离,含笑迎去。

周嘉敏气呼呼的绞着香帕,重重往旁一甩,本想丢到地上,结果一飘飘到黄莹身上,这下更加气恼,桌下伸手掐住黄莹腰间的软肉,使劲转拧。

黄莹不敢躲、不敢叫、不敢哭,眼眶痛的红了,还要挤出讨好的笑脸。

周嘉敏拧了一阵,心口依旧郁闷,美眸瞪着远处的李泽,嘟囔道:“真没用,整个江城以你地位最尊,还有谁动不得?不要我动,我偏要动。”

黄莹颤着声道:“小姐说的极是,姐夫乃是南唐皇储,以后要做皇帝的,区区一个江城,最大不过城主,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什么姐夫!叫六郎。”周嘉敏纤纤玉指更加用力。

黄莹实在捱不住疼痛,低唤出声,慌张掩饰道:“是六郎,六郎以后是皇帝,小姐是皇后。”

“那就要看姐姐她识不识趣了。哼,这破地方我不想呆了……”

周嘉敏高兴起来,总算松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那家伙干掉。我要和夕若姑娘通宵叶子牌,待到明早,还让我瞅见那张讨厌的脸,有你苦头吃。”

黄莹吓得一哆嗦,赶紧应是。

周嘉敏整整衣衫环配,带上笑颜,找易夕若离宴去赌馆。

自打幼时起,她什么都要压过姐姐一头。姐姐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姐姐爱玩什么,她就爱玩什么,连男人都要跟姐姐抢。

几乎处处赢过姐姐一头,除了暂时还抢不了的名分和……叶子牌。

她姐姐撰了一套“金叶子格”,开创了一种全新的玩法。短短几年,风靡整个南唐,甚至连江城赌馆都有了。

她不甘示弱,当时也弄了一套,奈何怎么推广,始终流传不开,没人爱玩。

直到遇上易夕若,顿时大为惊艳,这哪是赌技,根本是仙技,各种手法更是无一不精,不服不行。

可惜这位夕若姑娘素冷淡漠,别说好脸色,连话都没几句,更视金钱为粪土。她显摆了一晚上阔绰,人家根本不在乎。

偏又实在想学习那神乎其技的牌技,创出一套新的玩法,将姐姐彻底压过。

于是放下大小姐的高傲和架子,好说歹说,总算让人家对她生出些许好感,答应陪她来这场宴会转转。算是显摆一下地位。

幸好夕若姑娘尚不能视名利如浮云,终于松口,愿意教授一二。

……

风沙此来参宴的目的就是给马玉颜压场子。

李六郎有钱玑和云本真镇着,量他不敢乱讲话。

略次一点的大人物,比如江城会高层,绝不敢驳了那位司星宗前辈的面子。

至于再次一点的人……只要他坐在这里,那些和四灵、和隐谷多少有些关系,隐约知道他背景的人,将对马玉颜形成一层无形的保护。

无论谁敢说马玉颜的坏话,哪怕仅是小圈子内的笑谈,都会受到有意无意的驳斥,或者意味深长的提醒。

再傻的人若一场宴会遇上这种情况三两次,一定嗅出味道,马上噤若寒蝉。

整场宴会下来,马玉颜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杂音,诸如“骑马来,骑马去”等香艳的传闻仿佛从不存在,闽国从未亡国。

诸人真就把她当成正儿八经的公主,恭恭敬敬的对待。

至于为什么,多数人根本不知道。既然大家都恭敬,自然有恭敬的原因。

逆大流触霉头的傻事,只有傻子才做。

墨子兼爱篇有载“楚灵王好士细腰”之典故。

简而言之,楚王好细腰,朝臣皆勒腰饿肚。

同篇还载有“晋文公好恶衣”,“越王好勇士”,用以强调同样的道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换做现实,江城高层的态度将决定中层的态度,中层的态度将决定底层态度。

底层的态度,将直接决定闽人在江城的生存环境。

这种环境仿佛空气,平常看不见摸不着,习以为常。

一旦失去,才会知道痛苦,更会懂得珍惜。

马玉颜离宴之时,特意略绕一下,靠近风沙的席座,轻轻咬着下唇,美眸遥向投注感激,然后离开。

尽管行为轻微,同桌看来十分明显。

婵婵忍不住问道:“闽国公主认识风爷?”

风沙笑道:“以前见过几面,可能瞧我眼熟。”

婵婵哦了一声,没有多想。毕竟闽国已经亡了,这位公主的名声并不好听。

然而有了这个诱因,她突然发觉,不少她连仰视都不敢的大人物离宴的时候,似乎都会往这里绕一下,含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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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就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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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婵婵隐隐觉得风沙的身份似乎不简单,似乎很多大人物都认得他,很快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真要是大人物,怎么连大厅都进不去。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以己度人,如果她再漂亮一点,父亲的地位再高一点,早就觍着脸混进去了,何必在排宴上转着勾搭飞凤,厅里都是真正的金凤呢~

随便勾搭上一只,哪怕给人做小妾,甚至当个没名没分的小情人,总强过到处找食,吃了上顿愁下顿。

马玉颜都走了,风沙自然没有继续留下的道理,稍坐少许,跟着离宴。

婵婵立刻打起精神,赶紧跟上,不再胡思乱想。

她早就没了什么少女情怀,更不像懵懂少女那样喜欢遐想,深知悬在嘴边都是假的,吃到肚子才是香的。

先把眼下这只飞凤顾好,这顿吃饱是为正理。

石城山的山道几乎与下方主街平行,此街正是江城最繁华的地段。

从高俯瞰,沿街各家大馆灯火通明。尽管夜已深沉,街面上依旧人如流水车如龙,似乎比白天还热闹一些。

仅有零星灯火的城北与之形成鲜明对比,俨然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边已至熏人醉的暖春,那边仍旧冻彻骨的严寒。

婵婵紧跟着风沙,伸指点着山下那一间间大馆挨个介绍,每间大馆主营什么,何种风格,间杂趣闻与风评,口齿相当伶俐。

不管说的是真是假,听着着实有趣,似乎早有腹案,不像临时随口。

婵婵着重讲了沿街的赌馆和酒馆,完全略过了风月场。道理很简单,如果介绍风月场,岂非自己跟自己抢生意?

这些高级交际花与风尘女子最大的不同:卖的不光是自己,还有身份。

就算没有风月场的姑娘那么漂亮,好歹也是出身豪门的贵女,尽管家道中落,对普通人来说,依然高不可攀。

一个个知书达理,更不缺才情风情。有冷艳、有温婉、有端庄,那都是自幼养成的气质。

比之风尘女子,哪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风尘女子,予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总之,很良家。

同路散宴的宾客之中,类似婵婵这样的女人并不算少。单从外貌气质,很难分辨谁是宾客带来的女伴,谁是宴会上刚刚勾搭成奸。

如果像婵婵一样介绍个不停,那八成就是了。

沿途女子出众者甚多,婵婵不算太漂亮,难得雍容优雅,令人如沐春风。

刚才私下相处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一路伴行下来,婵婵远比骨子里就唯诺胆怯的绘声落落大方多了,别有一番风情。

一行人下了山道,出了岗哨,婵婵问道:“风爷想去哪一家?”

刚才她介绍了不少大馆,就是为这时准备的。

她们这些女人毕竟出身不低,还没下贱到把自己直接卖钱,只要为各家大馆引来豪客,大馆自然回以分润。

豪客心知肚明,不怕挨宰,大馆轻易赚个盆满钵满,所以这些女人通常很有排面,哪怕不带客人也是座上贵宾,更对各家内情门清。

风沙正是瞧中这一点。他离乡太久,对江城实在不熟,想通过婵婵找一家地道的楚韵馆尝尝久违的家乡风味,于是问及倚翠楼。

婵婵微怔,旋即笑道:“现在知道倚翠楼的人不多呢!几年前搬到城西巷弄里,风味一直没变,奴家前几天还去吃过,可惜这会儿已经打烊了。”

风沙惋惜道:“那就在这条街上随便找间酒馆好了。”

梁执桨忙道:“天色不早,小人该告辞了。”

客卿风花月雪,他最好别在旁边碍眼。

风沙点点头,请婵婵上自己的马车。

他是以三河帮客卿的身份赴宴,自然由三河帮负责护卫。这些护卫来自晓风号上,与梁执桨没什么关系。

除开乘车的风沙、绘声和婵婵,一行车马八人,沿街缓行。

几人都没注意到,黄莹正站在道边的阴影里,冲着远去的马车冷笑。

婵婵指路,马车由主街转入一道宽巷,停到一家古香古色的大酒馆门前。

建筑样式大气磅礴,仅是门脸就占了半条长巷,仿佛一座缩小的行宫。

颇为高大的建筑,居然仅有三层,显然每一层都天顶都很高。

外观简洁,装饰很少,青顶白墙,屋檐不飞,显得含蓄深沉,又不乏浪漫,与整条街巷全然融为一体,颇有点天人合一的韵味。

完全楚韵风格。

尤其馆名“遂古”,分明取自屈原“天问”首句: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风沙见之颇为欢喜,冲婵婵笑了笑:“不错,这里挺好。”

他刚才问及“倚翠楼”,婵婵就带他来到这家遂古馆。

贵家女子和风尘女子的区别正在于此,风尘女子再怎么装样,毕竟缺了底蕴。****不一定善解人意,就算熟读诗书,也不及人家打小见识。

护卫留在门外,三人一同进门,一众小厮快步迎上,个个绢纱绛衣,比寻常富贵人家穿得还要好。

婵婵拉住一个小厮耳语少许,小厮面露喜色,赶紧里走。

风沙跟着婵婵进馆,装过一个廊道,侍女渐渐多了起来,穿着华丽的曳地长裙,容颜秀雅,黛青直眉。

每行一段都有一位侍女接手引路,引往楼上。

阶梯口已经伏有四名侍女,其中三名分别替风沙、绘声和婵婵褪靴扑香,最后一名侍女引领上楼。

二层阶梯口换衫披纱,三层净手敷脸。

最后进到一间敞厅之中。当真宽敞,尤其顶高,毫无压抑之感,装饰更见素雅。大厅内布满灯烛,摆有熏香。

首端高台上有三席并排紧挨,当中案面略高,两边案面略矮。台下一片空旷,两侧墙边分别排有不同的乐器。

整体看来像是一处缩小的朝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如此场景:君王拥着左右爱妃坐于台上开怀畅饮,乐工于边墙奏清妙之乐,一众宫娥于台下翩翩起舞。

这种地方看着就知道一定奢侈靡费,一般的富商到这里恐怕腿都软了。

三人先后入席,风沙当然坐中间,左绘声、右婵婵。一众侍女由侧门鱼贯而入,奉上酒水点心。

婵婵递来一本小册,笑道:“不知风爷想观何舞?”

风沙摇头道:“就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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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死的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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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风沙只喝酒不观舞,婵婵有些失望。

花费越多,她获得的分润才越多,舞乐歌伎自然最奢华。

光凭吃喝,又能花多少钱?

没曾想风沙突然来了句:“此馆既然敢名遂古,不知可有瑶浆冻蜜?”

婵婵啊了一声,刚还微黯的俏目顿时亮堂起来:“自然是有的,风爷果然行家。遂古馆不光有瑶浆冻蜜,还是以古法冻酿。”

楚辞招魂有云:瑶浆蜜勺,实羽觞些。挫糟冻饮,酎清凉些。

因为酿造复杂,加上传承稀少,瑶浆蜜酒本就价值昂贵,瑶浆冻蜜那就更需冰鉴冻酒。维持冰窖,花费巨大。

简而言之,这酒很贵。至少也与等重黄金同价。非豪门巨贾,别说喝,连听都没听过。

风沙听得这里果然有瑶浆冻蜜,口水都流出来了,吞咽几口笑道:“上次饮此佳酿还是在……”忽然闭嘴,神情黯淡。

那一坛瑶浆冻蜜,乃是佳音设法从南唐皇宫里弄来的。

酒甜,人更甜。醉酒,更醉人。

婵婵小心翼翼的道:“瑶浆冻蜜一壶五两黄金,要不先来一壶?”

一壶酒就是三两重,按理说价值三两金,加上她二两分润,那就是五两了。

五两黄金足够普通人家五年用度,足够包下十八名头牌舞伎跳上整晚。

最关键,二两黄金够她潇潇洒洒挥霍好几个月。

“一壶?”风沙打起精神,笑道:“我们三个人呢~一壶哪够,先来一坛。绘声你把金票押上。”

绘声点点头,纤细的手指由怀中捻出一张。

旁边侍奉的侍女赶紧将木盘前递,接住金票,拿眼一瞅票额,不仅手软,差点腿软。

这是东鸟通宝的金票,价值百两黄金,不光各大票号认兑,关键东鸟府库认兑,也就是说可以直接找官府换钱,在江城自然是江城会。

风沙吩咐道:“以婵婵小姐的名义押在遂古馆,如果今晚没用完,下次再来。记住,不管我什么时候来,瑶浆冻蜜至少要备一坛。”

那侍女身子打着微颤,使劲点头。

婵婵脸颊涨起兴奋的潮红:“这位是三河帮的风爷。风爷吩咐的话,你都记住了?一个字也不能少,告诉你们管事去。”

那侍女赶紧应声退去。明明双手的木盘上仅有一张轻飘飘的票,偏好似重逾千斤,端都快端不稳了。

婵婵急喘口气,挨过去抱紧风沙的胳臂,腻声道:“风爷如此慷慨,奴家什么都听您的。”

有这一张金票打底,她还要什么脸?什么脸都可以不要。

“我在江城还要待一两天,婵婵小姐如果有空,不妨做个陪伴。”

“有的有的。风爷想要去哪,奴家就陪您去哪。”

风沙把胳臂从婵婵怀里抽出来,顺势给她倒了杯酒,笑道:“先拿这酒顺顺口。”

婵婵赶紧捧住。

绘声乖觉的很,立刻给主人满酒。

风沙举杯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婵婵与之碰杯,然后一口饮尽,甜甜笑道:“说定了。”

没过一会儿,一众侍女端上菜肴摆满三席,更有四名侍女合力搬来一方沉重的冰鉴,名贵的红铜雕花,花瓣之间冒着丝丝冷气。

侍女掀开方头,取坛倒酒。

酒香浓烈,寒气如云;酒液金黄,澄透见底;稠如蜂蜜,倒酒挂丝。

入口三味,先甜后辣,随着冷意缓解,醇酒和着甜蜜在口中缓缓混出难以形容的美妙滋味。

这滋味由舌尖漫至舌底,而后滑入喉咙,在胃中先凉又再翻暖,最后暖气扩至全身,上至头顶,发至四肢。

似乎连指尖与脚尖都感受到了这佳酿的醇香与甜美。

风沙回味这熟悉的滋味,不禁神回往昔,一时竟是痴了。

婵婵在一旁殷勤的劝酒夹菜,不时哼唱几句,唱词多出自花间集。

花间集词风艳丽香软,多有隐晦暗示,以及一语双关之妙处。

加上婵婵声媚人柔,竟是给予她不逊绝色的风情。

衬得绘声就好像一个的确很漂亮也很丰腴的花瓶。

婵婵不光会唱,按着词意还多有姿态,更是摆臂扭腰、转腕捻指,竟是坐席而舞。

似有意似无意,动作间衣带渐宽。

风沙含笑欣赏,并没有阻止。

婵婵试探了几次,发现风沙没有回应,也就适可而止,巧笑嫣然的继续坐舞。

总之,艳而不淫,惑而不妖,颇具观赏性。

不光风沙瞧着喜欢,婵婵自己也很欢喜,有时借着摆手顺势喂酒,有时借着扭腰挟筷夹菜。

风沙来者不拒,既喝且吃。

婵婵已经记不起上次被人尊重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尤其人家还是位大豪客,本来可以对她予取予求的。

能够被人欣赏,而非被人亵渎,绝对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婵婵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一个侍女突然匆匆进门,到婵婵身边附耳。

婵婵俏脸色变,拢了拢垮落的衫裙,凑唇到风沙耳边道:“奴家后阁更衣,去去就回。”

风沙扫了婵婵一眼,嗯了一声。

婵婵盈盈起身,一面整理穿戴,一面赶出门去。

绘声耳朵尖,向风沙道:“那侍女跟她说什么人找她,婢子跟过去看看?”

风沙摇头道:“可能是相熟的恩客,别揭这点面子。”

绘声噢了一声,继续服侍主人吃喝。

过了好一会儿,婵婵才回返入座,娇笑道:“劳风爷久等了。”

婵婵嘴上说着话,顺手给风沙倒了杯酒。

绘声警惕的很,一把钳住她的手腕。

婵婵吃痛娇呼,掌中掉出一个捏皱的纸包。

纸包落到案几,散开几缕淡绿的晶块,色泽几近透明,看着像细碎的琉璃。

风沙瞟了一眼,脸色立变:“吸魂夺魄!你怎么会有这种邪门玩意儿。”

这玩意儿杀起人来一点都不利索。

然而,无药可解。

只要吞下一丢丢,就意味着死定了。

分量越少,死得越慢。短则数天,长则数月。

出气越来越少,进气越来越慢,到最后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可以视作活活累死,也可以视作活活憋死。

这玩意其实不是用来杀人的,是让人死的生不如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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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准备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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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吞下吸魂夺魄的人,只有一种结局:求人结果自己。

为了死个痛快,什么都愿意。

尤其极易融水,无色无味。

撒在江里还则罢了,若是撒在井里,多少人喝,多少人死。

又因为慢毒,头先看着一切正常,这意味着根本没办法防范。

世间仅有寥寥几人清楚吸魂夺魄的来历,因为这玩意出自隐谷。

知道的人不会乱传,传出去也没人相信。

隐谷身为正道魁首,当然不会有意制作这种邪门的剧毒,其实是炼丹的副产。

内情如何,隐谷一直秘而不宣。

然而长乐公曾为此亲自求见隐里子,可见事情严重性。

隐谷与四灵联手,几乎销毁了所有流传在外的成品。

唯有一批几经辗转,落入南唐皇室之手,人家就是不交。

幸好配方没有泄露,用一份少一份。只要不拿来荼毒百姓,仅在秘牢里结果几个死囚,又或者干的神不知鬼不觉。隐谷也无可奈何。

简而言之,拥有吸魂夺魄的人,一定和南唐皇室关系密切,比如金陵帮和南唐密谍。

风沙思索间,绘声已经制住婵婵。

风沙吩咐道:“我要问话。”

绘声抓起婵婵的头发,生生揪得她扬起脸。

婵婵尽管吃痛,并不太惊慌,勉强笑道:“风爷别恼,就是些助情药,不信奴家尝给您看。”

风沙不动声色道:“谁交给你的?”

婵婵忙道:“风爷英俊大方,又有才情,奴家忍不住动心嘛~真不是毒药,奴家现在就可以吃给您看。”

绘声掐住她的细颈,冷冷道:“主人是问谁交给你的。”

婵婵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哪受得了这个,哭道:“黄莹,是黄莹。”

风沙使了个眼色,绘声这才松劲。

婵婵抽泣几下:“奴家也担心黄莹害您,咬着牙没同意,黄莹找了个侍女灌了一口,那侍女就说身子有些热。奴家看了好一会儿,没什么不对劲。”

风沙脸色微变,轻声道:“放开她。”

吸魂夺魄无药可救,那位侍女死定了。

绘声松开手挨到主人身侧,警惕的盯着婵婵。

婵婵揉着颈侧,勉强挤出个笑脸:“风爷您千万别生气,奴家知道错了。认打认罚,绝无怨言。”

风沙没接话,径直道:“把那侍女找来。”

婵婵略微一愣,赶紧去了。

绘声忙道:“她说谎,肯定趁机溜走,绝对不能饶过。”

风沙淡淡道:“无论她说没说谎,都带不来人。如果还敢回来,可以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如果逃了,你亲自把这包药给她塞下去。”

吸魂夺魄见不得光,偷偷用可以,一旦暴露于明处,隐谷一定追究到底。

尤其这么惨的死状,太独特太明显,不毁尸灭迹,根本隐藏不住。

如果黄莹真让一个侍女服了吸魂夺魄,一定会把人带走。

如果婵婵真带来一位侍女,中没中毒一试便知。

风沙小心翼翼的把吸魂夺魄收了起来。

这玩意不能沾手,不能沾水,连汗都不能沾。

过了许久,婵婵哆哆嗦嗦的回来,并膝跪下,怯生生道:“管事说黄莹把她买下,带……带走了。奴家真的没有撒谎。”

风沙嗯了一声,问道:“刚才山上,你把黄莹骂了一顿,似乎颇为不屑,怎么又肯听她话了?”

婵婵略微一怔,急忙回话:“风爷还记得奴家说的那个姐妹吗?”

“记得,你说黄莹用她丈夫迫她就范。”

婵婵沉默少许,惨然道:“当着我们的面,黄莹让她自己划了自己的脸。”

风沙皱起眉头。这叫杀鸡儆猴,足以让任何无力反抗的女子噤若寒蝉,俯首帖耳。如果仅是下点情药,婵婵的确很难鼓起勇气反抗。

婵婵泫然泪落:“她和奴家一样,明明家里只剩个空架子,还强撑着颜面,偶尔找些恩客补贴用度。脸花了,就完了,彻底完了。奴家,奴家真的害怕……”

风沙指尖掸去婵婵脸颊的泪花,轻声道:“不准有下次。”

婵婵使劲点头,咬了咬下唇,细声道:“奴家知道对不起风爷,也知道黄莹可能没说实话。然而实在没有法子,只能怀着侥幸,往好处想……”

风沙摆摆手:“酒喝差不多,走了。”

婵婵本以为勾到只飞凤,结果运气天降,竟是勾到只金凤,正喜不自禁的时候,居然弄出这么扫兴的事,算是把人家给彻底得罪了。

不免又后悔又丧气,更有担心。担心下药不成,黄莹不会善罢甘休。

有心哀求风沙维护一二,始终没敢开口。

风沙登上马车,顿了顿步子,扭头向婵婵道:“愣着干什么?难道喝顿酒就完了?”

婵婵立时喜动于色,忙不迭爬上马车。

风沙车厢内坐稳,随口道:“遂古馆的金押,你先用着。下次我路过江城,别忘了请我一坛瑶浆冻蜜。”

婵婵本以为这事没了指望,闻言俏目定定,感激的话不知怎么出口,最终仅是使劲点头,小声问道:“风爷还想去哪玩?”

“唐人馆。”

婵婵啊了一声。

风沙笑了笑:“我知道唐人馆不接待外人,别告诉我你进不去。”

这些高级交际花在各家大馆很有牌面,几乎没有什么地方进不去。

譬如遂古馆这种近乎行宫的高级酒馆,明显不会接待生客。婵婵一到,人家问都不问直接放行,更备下贵客才能踏足的贵厅。

风沙刚才仅是说:不准有下次。可没说原谅婵婵这次。

如果婵婵敢说进不去,那就旧账新账一起算。如果待会儿表现好,那就算她将功补过,可以考虑既往不咎。

毕竟婵婵可能真的认为那是情药而非剧毒。

一个高级交际花,量也不敢沾上人命。

婵婵迟疑道:“奴家的确可以带人进唐人馆,可是黄莹她……她恐怕会找风爷麻烦。”

风沙含笑道:“总不会在自己的地盘搞事吧?”

婵婵恍然,赔笑道:“是奴家愚笨”

婵婵当真不知黄莹意欲要命,认为不过手腕一道伤的小仇,风爷过去大撒一把金票,黄莹也就不好意思计较了。

风沙的话其实仅说了半截。

黄莹不会在唐人馆搞事,他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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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旖旎乡中的飞禽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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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唐人馆的建筑风格和磅礴浪漫且简约的遂古馆自然大相径庭,端得一个金碧辉煌。

内饰装点更是无处不透着旖旎的氛围,尽显纵情脂粉繁华的气息。

遂古馆刻意将客人分隔,显得清冷清净。唐人馆则刻意使客人聚集,显得热闹非凡。

一张张墨黑的榻席点缀于屏风假山与盆景之中。

宽大的榻席,席地可坐七八人。满目望去,至少两女伴一男,多则五六陪一。

榻席三面有栏杆,一面开敞口,加上四周装饰精心设计的遮掩,形成一个似开似闭的空间。

只要客人坐于边角、陪侍的美人稍作遮掩,在外看来那就朦朦胧胧,明明知道在做什么,偏偏如同雾里看花。

只要五六位佳人围着榻席就座,都不用刻意遮挡,客人可以随心所欲,不虞被外人瞧清。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同一榻席之内,陪侍女子众多的原因。

有的榻席后面,居然直接有床。垂帘一放,只剩隐约摇影。

一片片榻席成圈排叠,巧妙的围出中场。

当中乐女如云,成队奏乐。佳人甩袖,零散独舞。

一个个皆是容姿身段上佳的美女,穿着鲜艳,配饰极多,稍一动作便是琳琅脆响。看起来繁而不乱、艳而不俗,令人目不暇接,更是眼花缭乱。

有些男子似乎喝大了,竟是敞开衣襟,直接漏怀,一会儿贴贴这个舞伎,一会儿挨挨那个乐女,小动作不少。

乐女含笑逢迎,嘴边手上奏乐不停,偶尔跑音,别具风情。

舞伎则舞态飘逸敏捷,有如鸿鸟惊飞。遇揩油似受惊而走,过会儿又回飞而来。欲拒还迎,似勾似搭,竟比千依百顺的小鸟扑怀更有诱惑力。

激得一些男子脸红气粗,满场的老鹰捉小鸡。多时扑空,偶尔扑中,竟是一把横抱而起,头也不回的往某处狂奔,颇有点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的意味。

这副场景,当真荒纵,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作纸醉金迷。

在此遮窗夜饮,载歌载舞,累了就睡,睡醒放纵,根本连昼夜都会忘记。

风沙站了半晌,愣是没敢往里走。

他一向喜爱清净,受不了这么嘈杂的环境,仅在廊口处便各种媚声艳语打脸,再深入些那还了得?

原以为侧卧当垆已算开放,胡姬更放得开。今次来到唐人馆,方知一山更有一山高。

侧卧当垆好歹隔出了完全私密的空间,客人纵情也会放下垂帘,顶多投以灯影,就算觥筹交错也会压着声量说小话。看似嘈乱,耳边其实挺安静。

哪像这里,各人自顾自的声色犬马,一个赛着一个放浪形骸,根本无羞无愧,近乎无遮无拦。

婵婵附耳道:“廊尾有处小亭,勉强还算安静,奴家唱小曲给您听。”

风沙犹豫少许,终于点头。

无故找茬的事,风沙还真做不出来,没点由头,他真还翻不了脸。

硬着头皮也要进去坐坐,站到廊口是绝对闹不起来的。

侍女领着三人穿过廊道,走到尽头,果然有一处小亭,比之室外之亭丝毫不小,附近三面假山,一面开敞对着场中,的确安静很多。

整座小亭本身就是一张榻席,风沙带着两女入座之后,一众服饰明丽的侍女端着大小铜盆过来侍奉。

不光敷脸净手,居然褪袜浴足。连绘声和婵婵都不例外。

女人的脚是相当**的部位,除了丈夫不能给别的男人看。

两女的脸蛋红通通,羞涩之处并不同。

绘声身子丰腴又软,总被主人拿来抱枕,还有什么不能给主人看的。之所以害羞,是因为当着别人的面被主人看。

婵婵的害羞就很单纯了。再怎么样也是出身不低的贵女,发自骨子里的矜持多少还是有的。是否迫着自己放下矜持,那是另一码子事。

沐足完后,两女赶紧穿袜蹬鞋。

绘声红着脸缩到主人身侧,就差往怀里挤了。

婵婵俏脸如同还未完全转红的枫叶,当中虽艳,边缘渐淡。

娇躯往风沙身边稍稍挨近了点,向侍女吩咐道:“吃喝就算了,来上几个乐女,奏点小乐。”

刚刚因为下药的事扫了兴致,这时自然会格外注意吃喝。

婵婵抢着自己先说出来,总比风沙出口好得多,起码不至尴尬,影响气氛。

风沙没吭声,转目扫量场中各色人等。左瞄瞄、右瞅瞅,很是瞧了一阵,不禁大感头疼。

这些家伙一个个旁若无人,忙着玩自己的,无不全身心投入,根本不搭理旁人。

连搭讪都做不到,这要人如何找茬嘛?

一张张榻席扫过去,各类情况尽收眼底,哪一张风沙都不想碰,甚至连靠近都不想。

颇有些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感觉。

风沙忍不住扯着婵婵问道:“这唐人馆一直这样……唔,乱?”

婵婵小声道:“听说南唐风气如此,江宁府内河上,花舫比货船还多呢!”

风沙顿时不做声了。

亏得佳音打小跟着他,这要是丢到此等风气里长大,想要出淤泥而不染,着实困难。

这时乐女行来,一共五人,皆妙龄悦色,福身后于亭外席地跪坐,姿态或倾或斜,各具风姿;三笛两箫就红唇,或竖或横。

五女坐姿与位置都很有讲究,随奏乐而微晃娇躯。若是风沙这时想要在亭内做些什么,外面看里面保管朦朦胧胧。

换句话说,风沙现在看外面也是若隐若现了。

来此之前他设想了一万种情况打算搞事,结果来之后满眼抓瞎,一脸懵比。

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这种情况给难住,当真令人哭笑不得。

风沙正犯愁呢!场中发起一阵夹杂戏虐的欢呼。

五名乐女的身子随之左右倾分,倒让风沙向外可以瞧个分明。

黄莹当先而行,娇笑道:“有点事来晚了,都等急了吧!”

几个壮汉把两名仅披薄纱的女子推搡至场中。

见得两女,婵婵花容失色。

黄莹得意洋洋道:“大家可以下注了。输的那个,人人有份,嬴的那个,价高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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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 满场荒唐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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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两个相当漂亮的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尽全力搏斗,完全没有任何美感,就是纯粹的兽性。

偏偏在场男人看得血脉膨胀,陪伴他们身边的女人竟也是笑语盈盈,没少献媚似的投怀点评。

婵婵一直低着头,俏脸一时青一时白,最后终于涨红如血,鼓起勇气向风沙道:“风爷能救救她俩吗?”

风沙反问道:“你认识她们?”

婵婵惨笑道:“之前黄莹在这里摆宴,不堪羞辱离席的姐妹不止一个,这是另外两个。她当真一个都不肯放过。”

风沙摇头道:“这已经不是黄莹一个人的事。现在横插一手,就是跟唐人馆,乃至当下所有人作对,三河帮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婵婵的俏脸瞬间失去所有血色。

恍惚间,她感到一种遮天蔽日的力量,身处其间,当真渺小,除了任凭鱼肉、匍匐顺从之外,竟是毫无反抗之力。

看看场中惨斗的两位姐妹,彼此拼死拼活,所争取的结果,不过是被一个人蹂躏,还是被一群人蹂躏。

风沙又道:“三河帮的确没那么大面子,我有。”

能够击溃强权的力量,只可能来自更大的强权。

婵婵听得一愣,不明白风沙什么意思。他不是三河帮的客卿吗?三河帮都没有的面子,他凭什么有?

风沙突然话风一转:“不过,我为什么要救她们?我与她们非亲非故,凭什么为了她们得罪唐人馆?”

婵婵心中刚生出些许希望,转瞬间又冻入冰窖。

风沙意味深长的道:“人一定要靠自己,不要指望任何人的怜悯。未必要有反抗的力量,至少要给别人一个介入的契机。”

万事万物都是平衡的,有阴一定有阳。

从平衡到不平衡,仅仅需要一个很小的加力,关键在于加对地方。

对风沙来说,只有损害到他的切身利益,他才会设法维护自己的利益。

偶尔也会施些小恩小惠,前提一定是随手可为之。绝不会为了两个可怜的女人,正面怼上唐人馆这种牵扯很广的利益集合体。

风沙一席话,令婵婵心思活动起来。

“几位姐妹仅是不给黄莹面子,就遭至如此下场,可见睚眦必报。风爷伤了她的手腕,她肯定记仇,刚才迫我下药就是明证。”

风沙笑了笑:“所以我不是来了吗?来之前,你还担心黄莹找我麻烦,现在是不是反倒希望她来找我麻烦?”

婵婵结巴道:“奴家从没这样想过。”

风沙淡淡道:“想过也没什么。既然我敢来,不怕被人找麻烦。”

这么明显的暗示,几乎等同于明示。

婵婵好歹出身官宦之家,立时听懂了。这是让她打头阵,把黄莹的注意引过来。

然而想得明白,不代表敢做。几位姐妹的下场,令她不寒而栗,没胆子重蹈覆辙。

婵婵低着头不敢吭气,风沙更是老神在在,听着乐女奏乐,看着两女互搏,竟似津津有味。

两女显然身体娇弱,扑斗没一会儿就香汗淋漓,从扭打变成滚地,你压我一下、我压你一下,软绵绵的翻来覆去。

一众男人坐拥温香软玉,一面享受靡靡脂粉,一面戏谑指点喝彩。

终于有一女力弱被压,无力翻身,意会到自己将输,想到之后的下场,不禁泪涕满面,嘤嘤哭求。

将胜那女似乎有些心软,稍稍松了点劲。

结果将输那女居然挺腰而起,反将对方脸面朝下,死死压在地上。

下方那女先是切齿怒骂,后又急急呼痛,拼命扭摆挣扎,然而气力渐消,止不住的流泪哀求。

上方那女脸庞渐显狰狞,人家越是求饶,她下手越重。

一旁观看的黄莹绽放得意的笑容,忽然感到无比满足。

这不就露出本性了吗?果然下贱,贱人就是矫情,就是欠收拾。

黄莹笑盈盈的背手踱步过去,宣布胜负已分。

获胜那女满脸兴奋,失败那女伏地痛哭。

一众人等开始吵着报价。

押注赢得人叫的很凶,想要独自享受胜果。

押注输的人叫得凶狠,想要买来发泄报复。

在场这些人就没有缺钱的,价码腾腾升高。

婵婵忍不住叫道:“黄金五……五两。”

尽管婵婵的声音不大,然而一直都是男人抢着竞价,突然冒出个女声,自然新鲜的很。场面一时安静下来,诸人目光扫视过来。

黄莹瞧清婵婵,不由微怔,跟着看见风沙,秀眉顿时蹙起,目光闪烁不定。

有人认识婵婵,不禁调笑:“哟~这不是婵婵小姐吗?什么时候换口味了?”

婵婵满脸羞窘。在场不少人都是她的恩客,颇有点不着寸缕任凭扫量的感觉。

有人阴阳怪气道:“五两黄金,你拿得出来吗?别是先卖再买?或是边卖边买吧?哈哈。”

马上有人跟着起哄:“莫不是你身边那位金凤想要来个双凰齐飞?兄台可真不地道,有了婵婵还不够,居然得陇望蜀,跟大家抢食啊!我出六金。”

然后七金八金九金一路抬升。

有人似乎觉得有趣,让身边陪侍的佳人出声喊价。

有一就有二,众人有学有样,一时间满场尽是娇声脆语。不时咯咯一笑,不时呢呢带喘,显然喊价的同时,还要应付恩客的爱宠。

婵婵激起的那一丝波澜,一下就被大家抛诸脑后了。

婵婵仅是个高级交际花,以前都是别人买她,哪有那么多钱跟恩客相争。

出得五金还是盘算着风爷押在遂古馆的金票,她至少能够分到二十金,拿出五金尽管肉疼,好歹还有很多剩余。

如今价格已经升到二十多金,再跟着竞价,她就要倒贴。不仅会开罪恩客,说不定不再找她。更重要,难道以后不过日子了?

付出这么大牺牲,为了救一个其实不算太熟的儿时姐妹?

风沙忽然笑道:“是不是觉得现实太沉重,付出太多,回报太少,甚至担心往后没了生路?如果连你都不愿意为她付出代价,凭什么要我为她付出代价?”

婵婵深深垂首,满脸羞愧,急喘几下,猛地抬头道:“二十……”

风沙摆手打断:“没用的,你争不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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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一把血含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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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婵婵深感无力,花容惨淡,忽然并膝跪下,哀求道:“风爷您行行好,救救她吧?”

开弓没有回头箭,婵婵已经硬着头皮喊价,把黄莹的注意引了过来,以这女人睚眦必报的个性,恐怕下一个就轮到她倒霉了。

求风爷救那位姐妹,其实是救她自己。

婵婵的哀求,风沙恍若未闻,眼睛一直盯着黄莹。

风沙真希望黄莹跳出来找他的麻烦,他就顺势搞事。

偏偏黄莹无动于衷。她不过一个奴婢,仗的是主人的威风,哪有资格在唐人馆找风沙这个明显有背景的人的麻烦,既不能也不敢。

何况黄莹认为风沙已经服下剧毒,必将死得惨不忍睹,到时就知道后悔了,根本没必要担风险。

莹莹不动,风沙也没办法。

如果不去南唐,一个唐人馆动了也就动了,偏偏四灵聚会开在南唐都城江宁府,那是非去不可的,到时麻烦就大了。

你在外面动别人的地盘,到别人的地盘自然被动。

总之,唐人馆牵扯不小,不是不能动,必须师出有名。

婵婵哀求一阵,见风沙没有回应,不禁绝望,眼看报价越来越慢,显然快花落有家,忽然狠一咬牙:“风爷您看奴家价值几何,您买我,我买她,都归您。”

风沙瞟了婵婵一眼,扬声报价:“金百两。”

场内顿时安静下来,之前报价一过四十,冲动就冷静下来,开始考虑这么多钱买一个女人到底值不值得。一下抬到百金,傻子才跟。

黄莹冷笑道:“这位爷眼生的很,报出价,也应该拿出钱吧?”

黄莹其实一点都不着恼,这女人卖了多少钱都是她赚,当然越多越好,赚风沙的钱岂非更令人开心?

绘声听得主人报价,从怀中抽出一张金票,随手卷筒,短箭般飞掷。

轻飘飘的金卷一下竟是一掠十数丈,咄地轻响,咄到黄莹脚前地板上。

黄莹微微色变,弯腰拾起,展开一看,顿时笑靥如花:“如果再无报价,这朵花就要被这位爷摘走了。”

少许一阵,无人应声。

黄莹让人把那女子给风沙送过来。

众宾客安静一会儿,纷纷钻出脂粉团,彼此间交头接耳,互相打听这个冤大头是谁。

黄莹足尖踢了踢仍伏在地上哭泣的败女,俯视道:“还趴着干什么?快去求客人宠幸,一座都不能落。再撒懒,我把你一家老小都押来围观。”

那女子吓得浑身打摆子,连呼“不要”,哆哆嗦嗦的爬起身,抹着泪往最近的榻席,似乎恍惚失神,走得跌跌撞撞。

婵婵正在安慰刚被买下的女子,转目瞧见这一幕,有心相搭救,满目祈求的瞧着风沙,又不知怎么开口。

风沙伸手一指:“去,那女人我看上了,给我带过来。”

婵婵先是一喜,后又一惊,小心翼翼的问道:“风爷也要买下她?”

风沙歪头道:“不是说人人有份吗?我出钱最多,理当享头筹。愣着干什么,去把人给我拽过来。”

婵婵露出怯懦的神情,咬着唇慢慢挪步,实在壮不起胆子直面黄莹。

绘声忍不住笑道:“怕什么,你现在是主人的人了,如果受了欺负,主人能眼睁睁不管?”

婵婵愣了愣,猛然想起她买一送一,把自己卖给人家了,脑子一团乱麻,思绪理不清晰。

绘声把婵婵拽到身边,附耳道:“你是真笨还是装笨,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如果那女人敢动你一根头发,信不信主人拔了她全身的毛。”

婵婵脑中灵光一闪,立刻醒悟过来。

实也是当局者迷,否则这么简单的事情,她早该想明白了。

婵婵略一犹豫,向风沙小声道:“风爷真……不怕她吗?”

风沙笑了笑:“我以为你刚才卖自己的时候活聪明了,没曾想还真是一时情急,病急乱投医啊!安心去,我的胳臂再细,也比你的腿粗。”

婵婵颤声嗯了一下,深深吸进口气,鼓起勇气大步行去。

婵婵算是想明白了,她就是个过河卒子小刀剜心,就是让人吃的。只有她被人家吃了,风爷才能抽车将军。

风沙向绘声道:“我得了杀手锏,只要闹将起来,稳赢不输。就怕黄莹欺软怕硬,挨了巴掌都不敢响。所以你要快要狠,一旦动手就要往大了闹。”

杀手锏就是“吸魂夺魄”。

这玩意儿杀的每个人,其实都可以算到隐谷头上。南唐皇室私下用就用了,只要干的干净隐秘,隐谷不知道也无可奈何。

然而一旦亮到明处,隐谷一定发了疯的追究到底。别说掀一个唐人馆,就算把李六郎给掀了,隐谷都会无条件力挺。

不得不说,风沙瞧人很准。

婵婵鼓着胆子气势汹汹的跑去生生拽人,黄莹竟是呆呆看着,居然愣是没敢做声。

一副奴婢心态表露无遗,强权面前阿谀奉承,碰上弱小就往死里欺负。

黄莹显然不明白婵婵为什么突然这么大胆,变得畏缩起来,不仅不敢上前阻止,反而往后退躲。

倒是被抢了到嘴肥肉的那个富态中年人发起恼来,跳着脚辱骂,揪住婵婵的头发,来回甩着耳光,声声脆响,见婵婵还护着不松手,便开始上脚踹。

婵婵哪经得起这般重殴,不光晕头转向,更被蹬翻在地,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嘴角也流出血来,痛哼急喘,吁吁无力。

黄莹见风沙并没有为婵婵出头,胆子吹气囊似的一口鼓足,急忙忙跑近围看,骂道:“贱婢也敢逞能。”

绘声刚想动,风沙按住道:“等等。”

黄莹转眸盯来风沙,仔细打量几眼,露出个挑衅笑容,然后瞅准空子,伸手扇了婵婵一耳光。

婵婵早就被打木了,根本分不清这一耳光是挨谁的。

绘声又想动,风沙再次按住:“再等等。”

黄莹见风沙不敢干涉,顿时再无顾忌,蹿上去踩住婵婵一只手,尖着嗓子道:“快,扒了她,让她们姐妹有福同享。”

风沙眸光幽闪起来,冷笑道:“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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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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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绘声得了主人命令,一下飞掠过去,沿途劈手夺来一把琵琶,圆底木腔“梆”地一下,将那富态中年人一脑袋砸翻,琵琶顺势折“啪”,击上黄莹的脸蛋。

中年人毕竟身宽体胖,尚能抱头而蹲。黄莹身材娇小,顿时宛如一扎倾斜的稻捆应声侧翻。

琵琶如雨点一般落下,两人蜷在地上抱头打滚。

弹奏琵琶向来弦震木腔,这会儿木腔震弦,嗡嗡促响,和着惨叫的男声女声,倒是相得益彰。

绘声威风凛凛的转抡琵琶,举轻若重,仿佛赶羊。

中年人很快抱头鼠窜。

黄莹则似受惊的羊羔到处乱蹿。

偏偏琵琶如栏圈羊,不管哪个方向,每每当头痛击。

黄莹被砸得晕头转向,无头羊般原地打转,惊惶的挥着双手拦挡,更下意识的捂护痛处。

当然多数挡不下漏空,身上软处无不嗡啪有声,疼得人宛如抽搐,哭啼乱叫。

绘声貌美娇艳,身段丰腴有致,动作干净利索,打起人来竟也显得婀娜万千,眼眸更如秋水行波,勾人的紧。

这一场比之刚才的两女烂仗,论香艳自然远远不如,论精彩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妩媚的绘声透着勃发的英姿,举手投足无不透着动人的魅力。

在场诸人先是瞧得目瞪口呆,后又纷纷露出色授魂予的神情,身旁一众女伴好生嫉妒。

风沙平常并不待见绘声,觉得这丫头胆子小不说,小心思还多。

如今见诸人瞧绘声的眼神个个透着灼热,突然间看绘声顺眼多了。

琵琶很快打烂,绘声随手甩开,一对小手拍着莫须有的掌中灰,娇哼道:“风少的人你也敢动,是否活得不耐烦了?”

婵婵和那败女总算回神,相拥相扶撑着起身,像两只受惊鹌鹑一样躲到绘声身后,神情仍旧惶恐不安,显然惊魂未定。

黄莹比两女更糟糕,双眼挂着泪花,无神的瘫坐地上,一个劲的缩颈蜷身,双手兀自空舞,好似击打仍未停止一般,口中连声哭叫“不要”。

绘声俯身就低,脸对脸扇了黄莹一耳光。

黄莹一下抽醒,那对雾蒙蒙的瞳珠总算开始聚焦,仰脸颤声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知道这是哪里,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

绘声翘着下巴尖,根本不屑一顾,天大地大也没自己主人大。

黄莹伸手抹了把眼泪,仿佛蛰了一下,倍感吃痛,指尖轻触脸颊,发觉已经肿起,不免又惊又怒,捂住肿脸,转目瞪向绘声,定睛一瞧,失声道:“是你。”

自打下了山,一直到遂古馆,黄莹始终跟在后面,自然认得绘声。

绘声娇哼道:“你动了风少的人,总要给个说法。”

黄莹脑子有些乱,心道什么风少?不是胡九道么?

绘声见黄莹不吭声,叱道:“发什么愣,说话。”

黄莹被吓得缩紧脖子,旋即回神,色厉内荏道:“不知哪位风少,我怎么动他人了。”

绘声侧让身子,以目光指引,嘴上说道:“婵婵已经把自己卖给风少了,你居然敢动她,是否不想活了?”

黄莹立时瞧见了小亭中木无表情的风沙,心下一惊。

先是搭便车的落魄书生,后又是江湖人胡九道,现在成了什么风少。

越是神秘,弄不清路数,黄莹的胆子也就越小。

主人在背后看着,绘声明显肆无忌惮:“贱婢哑巴了,说话。”

一声“贱婢”脆声脱口,语气说不出的得意。

黄莹捂着半边脸小声道:“这位姑娘想要什么交代?”

绘声见黄莹服软,不免神采飞扬:“人我要带走,你我也打了,你不会记恨吧?”

黄莹毫不迟疑的道:“不会。”

绘声笑道:“不会就好。”

黄莹垂下头,目光闪烁怨毒。

绘声向婵婵道:“把她扶着,跟我走。”

三女在诸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中回到小厅。

在场这些人当然都清楚唐人馆的背景,居然有人敢在这里闹事,摸不清路数的时候,谁也不敢随便出声架梁子。

绘声一路昂首阔步,颇有些志得意满,抬眸发现主人并无半丝喜悦的神情,反而脸沉入水,心中咯噔一响,小声道:“风少,人带回来了。”

风沙脸上木无表情,心里火冒三丈。

他是来搞事的,不是来救人的,绘声显然把主次弄反了,坏了他的好事。

之前胜女和败女生了龃龉,这一离近,彼此瞪视。也不知谁小声嘀咕起了个头,两女竟开始泼妇般对骂。

若非婵婵慌忙拦住,恐怕又要扭打起来。

风沙默默起身,扭头就走。

绘声慌张的跟上。

两人一走,三女顿时傻眼,立刻不骂了,逃命似的先后追来。

那边,黄莹仅是死死盯着,毕竟没敢阻拦。

一行人出得唐人馆。

风沙停步马车前,转脸向婵婵笑道:“刚才买啊卖的全是玩笑。实在太晚,我让人找马车送你们回去,明天中午我派人请你,咱们还要尝尝倚翠楼呢!”

婵婵露出激动的神色,颤声道:“奴家一定恭候。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风爷。”

风沙摆摆手,点了个三个人给婵婵做护卫,然后钻进马车。

绘声跟着进来,怯生生的并膝跪下,可怜兮兮的偷瞄主人。

风沙微微侧靠,闭目休憩。

此来唐人馆,是有明确目的的,绝不仅是为了下毒一事泄愤而已。

唐人馆牵扯很大,尽管握有杀手锏足以掀摊子,并不代表掀了摊子不会得罪人。

除非真到你死我活的程度,否则越是有掀摊子的能力,越是不能掀。

越是能掀而不掀,人家心里越有数,自然会投桃报李,对之后的南唐之行大有裨益。

所以,风沙让绘声出面对付黄莹,希望把更高层的人逼出来,事情则局限在很低的层面,留出回旋的余地。

绘声的脑子显然都长到其他地方去了,居然自以为是的把事情给解决了。人都救了,黄莹也服软了,别人还出来个p呀!

如果换做云本真,早就干净利索脆,搞得血光糊糊,逼得人家想不露面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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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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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风沙在马车上生了会儿闷气,忽然睁开眼睛,阴阳怪气道:“孟女侠很威风嘛!”

绘声忙挪膝挨近一些,讨好道:“婢子全是仗着主人才有那么一丁点威风。”

风沙翻了个白眼,不吭声了。

他平常也没少教训绘声,奈何当真记吃不记打,尤其经不得夸,上半句刚夸完,下半句就能把你给活活气死。

当抱枕倒是完美胜任,除此之外,只剩当花瓶还行了,起码看着挺养眼。

车马回到闽商会馆,上了楼进了屋,马玉颜居然还没就寝,坐在桌旁掺着瞌睡,一个侍女陪在旁边伺候。

马玉颜单衣披发,素面朝天,薄纱遮不住凝脂的肌色,娇颜在半截烛光下尽显嫣红。

绘声轻手轻脚的合门,然后帮主人褪下外袍。

那侍女赶紧行礼,然后轻唤公主。

马玉颜惊醒过来,一面起身一面揉眼睛,迎上来道:“风少回来了。”

风沙奇道:“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马玉颜露出娇羞妩媚样儿,指尖轻轻拽着风沙的袖口,小声道:“风少帮了人家这么大忙,当然第一时间感谢。”

风沙被马玉颜牵着去到桌边,两人并肩坐下。那侍女和绘声一起去打水。

马玉颜道:“还有就是宴会上姐夫私下跟我讲,待得我国的青壮回归,他就立即启程,至于启程做什么,神神秘秘的不肯说,只让我转告您。”

风沙唔了一声,答道:“跟王萼出兵有点关系。”

马玉颜的姐夫就是钱玑。

钱玑要做的事就是给李六郎当说客,说服王萼出兵。自然不好跟马玉颜提李六郎。

马玉颜冰雪聪明,一点即透,浮晕的脸蛋忽然苍白起来,不自觉的低下头,双手绞紧,指尖发白。

风沙赶紧岔话:“宴会上还有什么事吗?”

马玉颜尽力收束心神,点头道:“易夕若也出席了,带她进来的那女人有些奇怪。听人介绍说是金陵帮贾堂主的侄女,我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风沙轻咳一声,将周嘉敏和李六郎的双重关系说了,易夕若的事也没必要瞒马玉颜。。

马玉颜的神情愈发不自然。

风沙只好再次岔话:“马上就要启程了,该结的首尾快些结清……”

这时那侍女和绘声打了水来,一左一右给风沙擦拭身上的酒气。

马玉颜偷瞄一眼,脸蛋又红润起来,垂首道:“结的差不多了,舰队的食水明天肯定能补满。算算时间,柔公主的船队肯定已经过了江州,驶入南唐境内。”

风沙听出马玉颜语气中流露的忐忑,沉吟道:“你要是实在不愿去南唐,不如留在江城?”

马玉颜摇摇头:“我一定要去。”

风沙宽慰道:“你放心,到南唐之后,我一定竭尽所能,尽量改善闽国王室的处境。”

马玉颜神情黯淡,勉强振作精神,感激道:“风少的大恩大德,玉颜这辈子肯定报答不完,希望下辈子还能结草衔环。”

风沙笑了笑,又道:“今晚也算因祸得福,我手上握了一个南唐皇室的大把柄,如果运用的好,一定能够帮到你。”

然后将“吸魂夺魄”的事细细说了,也说了本来在唐人馆搞事的打算,说的时候还不忘狠狠瞪绘声几眼。

绘声这才知道自己坏了主人的事,使劲缩着颈子,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更卖力的给主人擦拭胸口。

马玉颜面露喜色,明媚的大眼睛亮堂起来,琢磨道:“一个婢女,居然拿的出如此干系重大的剧毒,还敢对您下手,只可能出自周二小姐的授意。”

风沙叹气道:“本来想逼迫唐人馆高层露面,既然没能成功,那就得再想办法。如果直接向隐谷通报,等等白白浪费这招杀手锏。”

马玉颜思索道:“此事最好在启程之前搞定,这样进入南唐疆域之后,会少掉很多麻烦。”

风沙点头道:“咱们要赶行程,没可能留太久,江城恐怕来不及了,只能在江州想办法。你明天联系易夕若,设法让周嘉敏同行,至不济也要哄她赶去江州。”

马玉颜赶紧点头。

这件事对她来说尤为重要,能否帮帮被押在南唐的闽国王室,就要看周嘉敏能否为她所用了。

周嘉敏本身并不重要,然而是沟连南唐皇室的渠道。

空有杀手锏其实是没用的。

就好像绑票一样,人质在手还需联系上人质的家人,并且向人质的家人证明人质在手。否则只有放人和撕票两种选择,根本没办法讨赎金。

渠道畅通了,“吸魂夺魄”的威胁才有效力。

届时为了避免隐谷打上门找麻烦,南唐皇室必须做出妥协,或多或少而已。

两人凑着头商讨一阵,定下了好几套办法,到底用哪种,还得看具体情况。

终于商量的差不多了,夜已越发深沉。

两人各自安歇。

马玉颜睡在外间,一直辗转反侧睡不着。

这两天都是和风少同屋,中间连门都没有,仅隔着一道薄墙,难免遐想连篇。

忽然敲门声响,马玉颜的侍女顿时惊醒,跳起来跑去开门,脑袋凑出去听了一会儿,合门返回,告知出来的绘声。

风沙强撑开朦胧的睡眼,闷闷问道:“什么事?”

绘声忙道:“四灵报,楚涉乘坐的客船半途遇袭,护卫折了两个,他也受了重伤,被玄武卫救下了。四灵认为还是南唐密谍出手。”

风沙眸光锐利起来,冷笑道:“周嘉敏为了掩藏行踪,还真是舍得下手啊!实在有些奇怪,虽说她和李泽的关系见不得人,也不该紧张到如此程度吧!”

王公贵胄类似的花边多了去了,只要不明目张胆,不肆无忌惮,不被摆上台面,大家都会睁一眼闭一眼当作没看见,谁还不知道谁啊!

远不至于连番杀人灭口,何况还派密谍出手。

莫非周嘉敏此来除了幽会姐夫,还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风沙一直觉得周嘉敏这个女人浅薄的很,难道看走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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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随便认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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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马玉颜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笑道:“风少真有先见之明,之前就猜到楚涉会在途中遇刺,让玄武卫护送一程,果然言中。”

绘声赶紧扶主人起身靠坐床头,顺手往腰下塞了个软枕头。

风沙摇头道:“那时做此猜测,单纯认为周嘉敏此来江城必有要事、秘事,所以杀人灭口。待知道周嘉敏和李泽的奸情之后,我以为自己猜错了,想多了。”

马玉颜以优雅的姿势并腿斜坐于床沿,嫣然道:“风少没有猜错,也没有想多,或许是不熟悉周嘉敏和她姐姐周宪。”

风沙正色道:“愿闻其详。”

“周宪乃是江宁府家喻户晓的才女,惊才绝艳,实在很了不起。奈何女儿身,且天妒英才,竟是先天心衰,受不得太大的刺激。”

风沙恍然。周宪如果知道自己的妹妹偷了自己的丈夫,恐怕当场气死。难怪李泽和周嘉敏要拼命隐藏奸情。

马玉颜续道:“周嘉敏嫉妒姐姐才华的名声更加有名,处处都要压过姐姐一头,依我看她巴不得姐姐死。”

风沙愣了愣,刚才的想法瞬间推翻。

马玉颜话风一转:“唐皇和皇后几乎把周宪当亲女儿一般宠爱,周宪进出宫禁比进出郑王府还要简单。只要李泽还想继承皇位,周宪绝不能出半点事。”

风沙噢了一声:“原来如此。”

马玉颜分析道:“周嘉敏估计看穿这一点,以奸情相威胁,足以从李泽手中换得很大的权利。”

风沙缓缓点头,表示认同。难怪周嘉敏使得动南唐密谍,拿得出吸魂夺魄。

这位周二小姐当真不简单,居然这种迂回的方法换得了实权,了不起。

是他小瞧人了。

马玉颜轻声道:“李泽继位之前,恐怕周嘉敏比李泽还热衷掩盖两人的奸情。李泽继位之后,恐怕周嘉敏第一件事就是干掉她姐姐,取而代之,自己做皇后。”

风沙沉吟道:“宪者,敏也。周二小姐叫嘉敏,这个名字该不会是她自己取的吧?”

“风少果然敏捷。”

马玉颜赞道:“周嘉敏本名周敏,非要压过姐姐一头,于是自取名嘉敏。当时在江宁闹得沸沸扬扬,敢当面叫错者,无不挨了顿教训。久而久之,就成真了。”

风沙笑道:“幸好她好赌,否则易夕若还搭不上她。”

马玉颜跟着娇笑:“不是她好赌,是周宪善赌,曾创下金叶子格的玩法,风靡大江南北。周嘉敏为此流连赌馆,时间一长,难免痴迷。”

风沙叹气道:“人之执念,必是弱点。难怪易夕若把她哄得团团转,全因她执念就在压过姐姐一头,只要勾到痒处,的确很容易入瓮。”

风沙嘴上叹着气,心里很高兴。易夕若正在给周嘉敏设套,让她欠下一大笔钱。

周嘉敏对李泽的影响越大,李泽越有可能私调南唐的物资替她还账。

届时,李泽只能代表南唐鼎力支持王萼发兵,用这种方式掩盖亏空。

钱玑拿到了支援渤海的物资和钱,风沙在潭州府抵押的那批产业也算保住了,算是双赢。

两人谈完正事,马玉颜似乎不想走,坐在床边扯闲篇。

不知不觉从床沿当中挪坐到了床头,红着脸蛋与风沙肩并着肩。

香肩似有意似无意的贴上风沙臂膀,不光能嗅到清新的体香,更能感到清晰的透纱热力。

绘声一直缩着脖子偷瞄,见状赶紧把马玉颜的侍女拽到门外。

咚咚敲门声再度响起。

绘声正竖着耳朵偷听内室的声响,这一下做贼心虚,不免吓一大跳,赶紧跑去开门,探头听得几句,俏脸色变。

绘声关门后踌躇少许,硬着头皮进到内室,不敢抬头乱看,小声道:“夕若姑娘派人传信……”

说到半途还是忍不住拿眼偷瞟。

主人和玉颜公主的姿态与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仍旧肩挨着肩靠在床头。

风沙哪还看不出绘声那点小心思,失笑道:“愣什么,说事。”

绘声啊了一声,忙道:“城内最大的赌馆呼卢居将周家二小姐给扣了,抓到她输红眼出千。夕若姑娘说她已经撇清关系,当时不在。”

风沙和马玉颜相视一眼。

风沙笑道:“易夕若动作够快的。还有什么情况。”

绘声回道:“夕若姑娘说这间赌馆是江城朱雀开的,绝对可以把周二小姐咬死,希望风少私下打个招呼,让呼卢居给她面子,仅扣人要钱。”

风沙掀毯起身:“更衣。”

马玉颜神情略显失望,掩饰道:“夜凉有风,多穿点。”

绘声和马玉颜的侍女一起服侍风沙穿衣。

风沙连夜去找江城玄武主事。

这是一笔双赢的买卖,朱雀拿钱,易夕若拿住周嘉敏,坑的是李泽。

玄武主事没有不同意的道理,立刻联系朱雀主事,朱雀主事则联系呼卢居。

四灵向来高效,一层层传达也不过用了半个时辰。易夕若及时赶来,以同行的身份捞人,周嘉敏仅是受了惊吓,倒没吃什么苦头。

只是仍不能走,先要还钱。

周嘉敏一开始还很倔强,尽管不敢暴露真实身份,扬必称报复。

呼卢居直接报上了她的身份,让她找李泽讨钱。

周嘉敏立时知道自己撞上铁板。人在南唐或许还有点办法,如今偷偷跑来东鸟境内,当真任人拿捏。

没奈何,只好从身上取了信物,写了封亲笔信。

易夕若找了个借口离开,转进密室之内。

她在外面一张淡漠脸,异瞳古井不波,像只爱答不理的猫咪,进来之后异瞳瞬变妩媚,像只腻人撒娇的猫咪。

对比太过强烈,加上面纱掩住不逊于宫青秀的绝色容颜,显得若隐若现,当真极富诱惑。

风沙心口竟热腾起来,忙压住情绪问道:“原以为你会让易门出面下套,没想到你会利用四灵。”

易夕若柔声道:“这笔钱实在太大,也实在太烫手,易门恐怕吞不下,只好找个肚皮够厚、肚子够大,不怕烫死撑死的。”

风沙觉得有道理,转念奇道:“我看周家二小姐还算精明,输红了眼尚可以理解,怎会傻到出千?又不是在南唐,由她无法无天?”

易夕若浅笑道:“易门还有点小手段,别说让她红眼出千,让她随便认丈夫都行。”

风沙哦了一声。看来易门被江湖人视作魔门是很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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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人不如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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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任何赌馆都设有窥孔,呼卢居也不例外。

外侧的窥孔设计精巧,加上画卷饰物作为遮掩,哪怕凑近细瞧都未必找到。

赌厅灯火辉煌,密室则极为昏暗。

风沙坐于密室之内,可以很轻易的窥见赌厅内的情形,不虞被外面人发现。

周嘉敏仅是在赌桌旁安静的坐着,容貌相当美丽,神采端静,绿带环绿裙,碧钗托翠珠。

实在天香国色的很,但凡男人见了都不禁喜欢。

易夕若挨着风沙并膝跪坐,纤腰挺得笔直,仪姿充满风韵。恰好比风沙低一头,远近高低十分方便讲小话。

她才不关心赌厅里的周嘉敏,更多是在观察风沙的表情。

见风沙瞧得目不转睛,轻笑道:“周嘉敏不光自负,而且自恋。以夕若看,她的自恋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所有人都必须关注她,喜欢她,围着她转。”

风沙好奇道:“怎么说?”

“我与她初识的那家赌馆,有个侍女分神,漏看她一个手势,没能及时奉食。她买了一钵十分名贵的羹汤让那侍女端着,偏偏要了不喝……”

风沙接话道:“是不是还让人端平不能放下?”

云本真惯常拿这种方式处罚犯了错的剑侍,不伤半点身体,过程痛苦之极。

尝过次数最多就是萧燕和绘声。绘声就罢了,萧燕可是个蛮倔的性子,依然被折腾的服服帖帖,怕云本真怕的不行,由此可见这一招端得厉害。

易夕若笑道:“您说的没错。没过多久那侍女端不住翻了钵,汤羹撒了一地,赌馆把那侍女赔给她,她当场就让人把那侍女拖去码头的皮肉巷贱卖了。”

风沙叹道:“人不如汤。”

易夕若道:“当晚所有的荷官侍女无不战战兢兢,时刻注意她的一举一动,生怕重蹈覆辙。显然她很享受被人瞩目的感觉,无法忍受被忽视。”

风沙嗯了一声:“你认为她根本不在乎出千被捉,更不在乎赔了多少钱,说不定还在享受这种被人围着转的感觉?”

易夕若嫣然道:“风少不愧是夕若的主人,人家心里的想法全然瞒不过您。”

风沙斜了易夕若一眼,似笑非笑道:“这碗**汤灌着还挺甜。如果我真能对你的心思洞明烛照,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干掉,你说呢?”

易夕若神情微变,幸好面纱蒙脸遮挡住了,赶紧伏身伏首:“夕若绝不敢对主人起二心。”

风沙嘿嘿一笑:“不敢也行。”

不敢和不想是两码事。不过没必要深究,适当敲打一下就行了。

易夕若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利弊得失算得比谁都清楚。如果是个行事冲动,不计后果的女人,那才需要压制到连想都不敢想的程度,比如萧燕。

易夕若忽然间拘谨许多,凑来俏脸,小心翼翼道:“夕若不知道主人为什么对周嘉敏这么感兴趣。如果需要亲自出面,更高的身份,对她更好说话。”

总之一副为风沙的考虑,为风沙着想的样子。

风沙想了想,点头道:“明白了。你是说她渴望被关注,渴望受重视。除开这两点,她什么都不在乎。满足这两点,她会变得十分好说话。”

易夕若忙道:“仅是夕若的看法,不一定对。”

风沙吩咐道:“你让人把她请进来,沿途最好绕一绕,故弄玄虚一下,搞得神秘一点,气氛紧张一点。你需得回避一下,我不想她知道你我有关系。”

易夕若异瞳闪光,笑道:“主人放心,夕若知道怎么办。”

易夕若出去不久,四个神情肃穆的大汉大踏步进到赌厅,两前两后包围站定。

当先汉子请周家二小姐带上蒙面黑头套,态度彬彬有礼,语气不容置疑,居高临下的意味蔚为鲜明,由不得周嘉敏不同意。

周嘉敏显然不愿被人动强,嘴上还很强硬,实际软化多了。乖乖带上头套,由侍女搀扶着出得赌厅。

过了许久,周嘉敏才被带进密室。

随着房门合拢,绘声跟进来解下她的头套,然后束手垂首,站在后面。

风沙大咧咧的靠坐椅上:“咱们又见面了,周二小姐。”

周嘉敏神情异常警惕,瞧见风沙面容不禁一愣,失声道:“怎么是你。”

风沙伸手点了点窥孔:“我一直关注着你。不得不承认二小姐国色天香,拥有非同凡俗的魅力。”

周嘉敏顺指看向窥孔,转回俏脸蹙眉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风沙含笑道:“我倒是敢说,怕周二小姐不敢听。”

周嘉敏冷笑道:“你敢说,本小姐就敢听。”

风沙淡淡道:“是吗?那我说了。希望二小姐在某个不知名码头的皮肉巷里渡过余生的时候,千万不要后悔。”

周嘉敏狠狠瞪着风沙,美丽的大眼睛里,像是迸出火光来,怒道:“你以为没人知道我在这里吗?”

风沙笑道:“你给李六郎送了信物和书信,让他送钱赎你嘛!”

周嘉敏冷冷道:“不错。”

风沙笑了笑,吟道:“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周嘉敏听得花容失色,结巴道:“你,你……”

这是李泽亲手写给她的艳词。描叙了两人偷情的场景,绝对见不得光。

猛然被外人吟出,周嘉敏的心肝都凉透了,一种被人彻底洞悉的恐惧感弥漫全身。

风沙笑而不答:“现在我要说我是谁了。请问二小姐还想听吗?”

周嘉敏脸色阴晴不定,好一会儿说道:“算了,不听也罢。你找我来什么事?”

风沙点头道:“知时务者为俊杰,二小姐不让须眉。”

周嘉敏勉强嘴硬道:“用不着你夸。”

风沙笑盈盈道:“现在夸夸也无妨,免得往后没机会。”

周嘉敏轻喘几下,强压下怒火:“你什么意思?”

风沙自怀中掏出吸魂夺魄的小纸包,小心翼翼的搁在矮几上摊开,淡淡道:“二小姐认识吗?”

周嘉敏神情剧变,脱口而出道:“不认识。”

风沙不以为忤:“不认识没关系,我把这包东西交给隐谷好了,迟早会有人告诉你这是什么的。”

周嘉敏娇躯晃了晃,几乎快站不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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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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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风沙特意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氛围,弄得高声莫测。

一番对话软硬兼施,含着深深的威胁,隐约透露出无所不知的意味。

比如“码头皮肉巷”和那首私密的艳词,全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尤其后一件,根本只有周嘉敏和李泽知道。

任何人遇上类似的情况,难免生出一种“背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冷冷盯着”的感觉,不心冒凉气才见鬼了。

就在周嘉敏最惊疑惶恐的时刻,风沙又突然丢出“吸魂夺魄”。

此乃真正的致命一击。前面种种,不过是让人心慌意乱的铺陈。

周嘉敏果然被彻底打蒙,芳心大乱。

吸魂夺魄关系重大,用的神不知鬼不觉还则罢了,一旦被掀到明处,隐谷一定追究到底。

隐谷向来不爱杀人爱诛心,某种程度上比喜欢赶尽杀绝的四灵下手还狠。

比如把人冷落至遗忘,或者口诛笔伐,使人不容于世,甚至遗臭万年。

周嘉敏越想越怕,娇躯不禁发抖,呆立许久方才回神:“你到底想怎样?”

风沙失笑道:“这话该我问你吧?是二小姐使人下毒杀我,不是我要为难二小姐。”

周嘉敏胸口剧烈起伏几下,低声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尊驾,不知怎样才能让尊驾高抬贵手。”

无论如何压抑,语气中还是止不住的透出怨恨。

风沙装作没听出来,比手道:“二小姐的态度我很满意,先请就坐。”

周嘉敏犹豫少许,到风沙旁边坐下,双肩缩紧,双拳压腿,两腿屈并,显然相当警惕和戒备。

风沙以玩味的目光上下扫量。

“我想二小姐多少该猜到我的身份,我不想害二小姐消失个无影无踪。有些事还是不要挑明为好。”

四灵见不得光,本身也不愿意见光。

别看风沙平常随意谈论,那是因为他实乃墨修传人、四灵少主,在某些方面受到的约束很小,平常所接触的人多半也是圈内人,诸如百家。

单纯一个玄武主事,绝不可能让马玉颜这个外人帮忙打理四灵的事务,更不可能把相关的事情交给云本真、绘声等侍婢去办。

总之,寻常四灵没有资格随便拉人进圈子,所有属下必须来自秘营。

圈外人如果身份不够,仅仅听到四灵两个字都足以要命,连钱玑这等人物都不知道风沙四灵的身份呢!

周嘉敏与之相比更不算什么高层,也就是挨着高层近点,知道一些讳莫如深的轮廓。

周嘉敏十分清楚四灵的恐怖,心中郁结的怨怒一下尽化为细密的冷汗,蔓爬上洁白的额头。

风沙含笑道:“不光李泽吓不住我,周司徒也吓不住我。我说让你消失,你一定会消失,无论在东鸟还是在南唐。”

周嘉敏娇躯剧颤一下,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

风沙语气转柔:“我不但关注二小姐,也尊敬二小姐,不是因为二小姐是李泽的情人,也不是因为二小姐有个司徒的父亲,单纯欣赏二小姐的智慧与才情。”

周嘉敏忍不住抬起头,死死瞪着风沙。

“情人”两个字令她浑身不自在,如果不是已经被风沙压得不敢发脾气,这会儿肯定发飙。

风沙微微一笑:“我没有讽刺的意思。二小姐一介女流,竟从李泽手中获得了权利,能够调用南唐密谍,能够拿出吸魂夺魄,足见了不起。”

这一惊非同小可,周嘉敏不光额上浸汗,浑身上下都冒出冷汗来,真叫一个香汗淋漓。

此乃犯大忌讳的事情,突然从别人口中听闻,不禁有种阴谋败露的感觉。

往严重了说,这叫窃用皇权。

李泽懦弱拿她没有办法,并不意味着皇权拿她没有办法。一旦曝光,必死无疑。

周嘉敏颤声道:“你,你到底想怎样?”

风沙轻描淡写道:“我欣赏二小姐,想帮帮二小姐。如果往后再遇上什么麻烦,何必冒那么大的风险调用密谍?仅需一纸香笺,自然有人给你办妥帖。”

周嘉敏的美目流露惊疑不定的神色。

隐谷在南唐的势力很大,四灵在南唐的名声很差。如果她勾结四灵的事情被隐谷知道,严重程度相当于江湖人勾结魔门。那就彻底完蛋了。

风沙轻咳一声:“二小姐千万别搞错了,我是告知你,并非请求你。有了今天这场会面,你已经洗不清自己。”

周嘉敏玉容煞白,娇嫩鲜红的唇瓣瞬间失去颜色。

风沙伸指点点装着吸魂夺魄的小包。

“加上这个,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我可以把你当成二小姐尊敬,也可以把你当条狗踹一脚,你还得乖乖爬回来等我踹下一脚。你说是不是?”

周嘉敏呆若木鸡,脸色忽白忽红,突然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掩面道:“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听。”

风沙使了个眼色,绘声掏出香帕递给周嘉敏。

周嘉敏双手掩面,香肩急耸,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声,含泪的蒙蒙雾眼盯着香帕迟疑少许,终于接过来擦拭。

风沙柔声道:“我姓风,二小姐可以叫我风少。”

周嘉敏停住抹泪的动作,轻轻唤了声“风少”。

风沙应了一声:“不讳言告诉你,今天这场是我让人设局,目的在于李泽手中那批物资。如果李泽愿意为你还赌债,其中两成归你个人。”

其实有三成,乃是江城玄武主事意思意思给他的,这叫见者有份。

周嘉敏愣了愣,眸光波闪起来,忍不住问道:“此话当真?”

虽然她奢华无度,那都是李泽给的,她本身并没有什么产业,仅有家里那点月钱。

这次输了多少钱,她自己最清楚,那是一笔把她卖了都还不起的巨款。分得其中两成,足够她挥霍很久。最关键,完全由她支配。

风沙正色道:“事成之后,自会有人奉上足额金票。”

一开始,风沙盘算让易夕若做圈套,然后代周嘉敏还债,使其入股不恨坊。

现在是四灵做圈套,那么周嘉敏手上需要一笔钱,使其有能力入股不恨坊。

至于最后能不能成,还要看易夕若会不会哄人。

反正风沙觉得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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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官家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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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嘉敏坐在密室内,亲眼看着李泽被人硬生生拦下。

领头的管事似乎翻开腰间,亮了一个什么东西。

李泽见之愣了愣,立马压下心头火气,尽管脸沉如水,毕竟没敢闹了。

管事请李泽入座稍等,没有说原因,甚至连要等多久都没有说。

然而,李泽只能乖乖入座等候。

风沙向周嘉敏道:“郑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二小姐一定可以离开呼卢居。不过,赌债还不清,二小姐不可能离开江城,不信大可一试,记住没有第二次。”

周嘉敏发了阵呆,咬着银牙道:“三成,给我三成,我保证让李泽掏钱。”

风沙眼睛一亮,掌拍矮几:“三成就三成。这笔欠债,你必须保证他从南唐前线的物资里拨付。”

周嘉敏使劲点了一下头,犹豫少许,低声道:“我还要一个身份。什么身份,你……你知道的。”

风沙眼睛更亮:“此事若成,我让你加入四灵。”

周嘉敏娇躯立时软了。人家直接说出“四灵”二字,这意味她已经别无选择。若不成功,必遭灭口。

风沙微笑道:“你很聪明,也很幸运。知道吗?就算四灵,也没几个人够资格拉人进四灵。碰上我,算你运气好。”

周嘉敏轻喘几下:“风少能否告诉我,你究竟什么人?”

风沙淡淡道:“就算你加入四灵,也没资格知道我的身份。”

周嘉敏低下头,不做声。人家什么话都不讲明白,心中难免生出许多顾虑。

风沙笑道:“隐谷把四灵渲染的罪恶滔天。实话实说,都是真的。不过你反过来想想,罪恶滔天很容易吗?隐谷什么时候敢找四灵麻烦了?起码南唐没有。”

周嘉敏愣了愣,一想还真是。

风沙起身道:“别让郑王等太久,我静候二小姐传来好消息。”

周嘉敏跟着起身,挪开几步,又忍不住扭头道:“事成之后,我怎么找你,还去闽商会馆吗?”

她今天受挫太重,高傲的自尊心被人家彻底扒光,还被来回践踏好几脚,终于忍不住反击一下。

挑明风沙的住址,意味着她并非没有鱼死网破的能力,起码自认为有。

风沙笑了笑:“我踏歌,你借车,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直到闽商会馆回忆就变味了。莫非以为我看不出你当时不怀好意吗?”

周嘉敏垂首不语。

风沙伸指勾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的俯视。

“二小姐有机会在我面前坐着而不是趴着,正是得益于那段美好的回忆,而非变味的回忆。一顿美味佳肴,若是最后一口吃出小虫,不是掀桌子就能了事的。”

周嘉敏忍不住闭上美目,细如虫鸣般颤声道:“我错了。”

“犯了错,就要受罚。念你初犯,我暂且记账。”

风沙总算松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绘声立马给周嘉敏套上黑头套,拉绳收口。

尽管绘声搀扶,周嘉敏的香肩居然还是撞上门框,可见心慌意乱。

易夕若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勉强笑道:“她在您面前就像砧板上的一块肉,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风沙一点点击溃了周嘉敏的心防,一脚脚踩碎了周嘉敏的自尊,令易夕若不禁想到自己。

总之,刚才香汗淋漓的人,绝不仅是周嘉敏。

风沙哑然失笑:“都是装的,你看我平常那样拿腔作调了吗?还挺累人。”

易夕若低头嗯了一声。风沙平常温文尔雅,脾气不是一般的好,其实相当好说话,有时嘻嘻哈哈的像个纨绔。

然而一旦板起脸,那是真能把人骇得当场尿裤子,对此她深有体会。

风沙打了个哈欠,嘟囔道:“这一晚熬的。残局你收拾,我回去睡了。”

易夕若赶紧应声。

回到闽商会馆,天色黑的不像话,这叫黎明前的黑暗,也就是说快早上了。

马玉颜早上要赶去晓风号,每天处理很多事情,实在熬不住睡下了。

风沙一觉睡到下午,梳洗完之后才想起中午约了婵婵去倚翠楼,忙让绘声派人去请。

绘声小声道:“她早就来了,婢子没让她进馆,一直等在附近。”

风沙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给她派了三个护卫。一不小心睡过了点,她居然自己找来了。对了,昨晚黄莹没弄什么幺蛾子吧?”

绘声娇笑道:“她家小姐都在主人手里捏着,要是敢闹幺蛾子,主人递句话就能把她废了。”

风沙皱眉道:“我问有没有。”

绘声吓得直打哆嗦,结巴道:“没没。”

风沙挺无语的。这丫头怎么教都教不熟,若非瞧在绘影面子上,鬼才留个蠢丫头在自己身边。

绘声偷瞄主人一样,小声道:“婢子这就去备车马。”

风沙嗯了一声。

绘声战战兢兢的出门。人一出门神态就变了,板着小脸,扭着纤腰,臀如摆荷,莲步下楼,还颇有点凛然的风韵。

一众闽人恭敬的让路行礼,不时来句“绘声小姐下午好”之类的。

绘声一路目不斜视,鼻子里面轻嗯发声,碰见谁都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摆开的架子比风沙大多了。

风沙与婵婵同车去了城西,巷弄太窄,马车进不去,只得下来走。

沿途路窄不说,房舍也低矮破旧,墙角偶有杂草,地面尘土不少。

两侧布满小摊,卖些日常的小物什。

衣着朴素的居民往来不少,一个个东家捡细家挑,看着还算热闹。

没见什么殴斗发生,有些巷口聚着三五个精壮的青年,应该是本地帮会中人。

整条街巷显然和繁华扯不上任何关系,当年江城第一楼的倚翠楼居然会搬来这种地方,令本来十分期待的风沙大感意外。

更让风沙感到意外的是,这些帮众居然认得婵婵,不管坐着还是歪着,一个个赶紧爬起来,赔着笑行着礼,连带风沙也没漏下。

婵婵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解释道:“他们帮主原来家里的侍卫,有时候会找奴家帮些小忙。”

风沙一想也是。在他看来婵婵不算什么,在这些底层的帮会看来,婵婵绝对算得上手眼通天的官家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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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居然被抢了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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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仰头望招牌,停步不进门。

婵婵解释道:“倚翠楼太风月,于是两年前改名为好吃坊。麻烦少了,生意多了。”

风沙恍然。

“倚翠楼”的确招蜂引蝶,原先开在权贵云集的地方自然无所谓,如今搬来市井街巷,正经人恐怕不愿进出,“好吃坊”显然更富生活气息。

也亏得遇上婵婵,否则真还难得找来这里。

一个伙计从门内小跑出来,点头哈腰道:“齐大小姐总算来了,快,快请进。”

风沙这才知道婵婵姓齐。

婵婵向那活计道:“备好了吗?”

活计引着一众人进门,笑道:“当然当然,东主知道齐大小姐今天要来,连夜起了灶呢!料都备好了,就等出炉下锅。”

婵婵别转俏脸向风沙道:“连夜让人定了房。”

风沙颌首道:“齐小姐有心了。”

活计将人引上楼梯,介绍道:“今天头一罐汤,特意给齐大小姐煨着呢!”

婵婵矜持的点头,神情仪姿无不端庄娴静,一派官家大小姐的风范。

现在已过午饭点,离晚饭点还远,店内的客人仅有稀稀落落三两桌,桌上无不残羹冷碟,空壶酒半。

风沙吸吸鼻子,微微摇头。饭馆内飘有菜香酒香,可惜并非记忆中的味道。

这时登上二楼,风沙环视一圈,大约五六间包厢。

活计毫不停留,继续往里带路。

一行人转入一道狭窄的长廊,尽头是一处摆着盆栽的墙壁。

活计伸手往桌下抠了一把,盆栽连墙一齐翻开,竟见天光。

婵婵附耳道:“有些倚翠楼的熟客偶尔还会过来尝尝,多有官身,或者贵少富商,所以设有别院专门招待。别院的菜色与外间一样,做法用料同以往一样。”

风沙立时高兴起来:“原来如此。”

外间招待普通客人,卖不上价钱,用料或有缺憾,味道自然不同以往。

别院招待有身份的客人,当然料足、料真、料鲜,味道才能一如既往。

一行人穿过密墙,眼前豁然开朗。

面前乃是一处天井,四面合围,每面皆有一间房,屋顶比四面靠外街的房舍稍矮一些,天井中间一片空地,空地中间有口小井。

感觉既清幽又隐秘。

伙计领头下楼梯。

风沙停步不动,站在楼梯平台处转目扫视。

此地实在太隐蔽,除非飞檐走壁高处俯瞰,否则无论在街面上如何绕寻,决计发现不了由四面靠街的房舍围出的“井”内有这一座小院。

总之,很不饭馆。只要把“井”字外围一圈的房舍全部买下,派驻一些扮成商家或者居民的人手,无异于一个隐于闹市的小型堡垒。

如此建筑布局,明显出自精心规划,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街坊,起码曾经是某个势力的秘密驻点。

绘声凑脸过来,小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风沙摇摇头,继续下楼。无论这里原来属于什么势力,既然已经对外营业,那么就不再拥有隐秘性,不适合作为秘密驻点。

不过,此布局太好设防,绝对易守难攻,更难被人潜入,做个帮会的总堂分堂再合适不过。

活计领着一行人进到南面的房舍之内,跟来的两名三河帮护卫把住门口,另外两名护卫则在楼梯口旁边警戒。

此处屋顶虽是垂檐,四周虽无窗户,然而屋檐半截处开了精巧的敞口,不但能够遮风挡雨,阳光更是毫无滞碍的斜透进来。

所以房内相当明亮,装设也相当简单,仅有一方大桌,四张条凳,以及一个靠墙的木柜。

看着十分干净,有种朴素明快之美。

伙计麻利的上了三副碗碟筷勺,退出去掩上门。

婵婵抢在绘声前面给风沙摆正碗筷,腻声道:“倚翠楼的招牌,三菜一汤,汤是头罐,肉是晚闷,鱼是现烧,菜是紫芸。”

风沙喜滋滋道:“我就知道来的正是时候。”

婵婵眨眼道:“风爷居然知道紫芸薹。”

“当然。漫天下江城独有,换地播种变色变味……”

风沙居然已经开始流口水,赶紧拿手擦了擦:“其中以尉迟敬德所建宝塔投影之地生长的紫芸薹味道最佳,每年产季短短、出产寥寥,历朝历代皆贡品。”

婵婵娇笑点头:“应季到了,大家都在抢。贡品占大头,江城会占小头,倚翠楼还有些老门路,能够弄到一些。规矩是一餐一盘,还请风爷见谅。”

风沙含笑道:“这是倚翠楼的老规矩了。”

“风爷如此熟稔倚翠楼,莫非是江城本地人?”

风沙岔话道:“我观这里建筑布局,很有点意思,不知道是否有密道通往街外?”

婵婵愣了愣:“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不错,这里确实有条密道,就是天井那口井。”

风沙讶道:“我就随口那么一说,齐小姐怎么会知道?”

“风爷还是叫奴家婵婵好了……”

婵婵解释道:“此处原是宫廷贡使的秘密驻地,江城会接管之后把这里废了。正巧倚翠楼搬家,托门路盘了下来。但凡和官面有点关系,大都知道,不算秘密。”

风沙恍然。

两人闲聊少许,风沙问道:“你那两位姐妹没事吧?”

昨晚那两女回去路上闹得相当不睦,差点大打出手,若非风沙派了三个护卫,婵婵都没法收场。

婵婵神情黯淡下来,勉强提振精神,以撒娇的口吻道:“没事。她们向奴家打听您是谁,希望当面感谢。奴家想独自赖着风爷,当然不肯说。”

其实是不想给风沙找麻烦。

风沙觉得婵婵挺懂事的,笑道:“下次路过江州,婵婵小姐千万别忘了还欠我一坛遂古馆的瑶浆冻蜜。”

婵婵顿时喜形于色:“不会忘,一定不会忘。”

“如果婵婵小姐在江城遇上棘手事,可以去三河帮驻地寻求帮助。我会交代下去,他们会当正事办。”

婵婵露出感激的神情:“得遇风爷,是婵婵的此生最幸运的事。”

正说着话,活计哈着腰进门,吭哧半天愣是没憋出半个字。

婵婵美眸闪烁几下,俏脸冷了下来:“有人抢我的菜?”

活计如释重负,苦着脸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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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齐婵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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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居然被人抢了菜,婵婵自是又羞又恼。

能够立刻想到这一点,说明恐怕不是第一次被人抢了。

风沙还没什么反应,绘声已经霍然起身,冷声道:“哪间房?”

伙计哪里敢说,只是一个劲的鞠躬。

风沙轻咳一声:“能争的不就是今天的头罐汤吗?算了,其实滋味也没什么不同,换一罐就是了。”

活计边退边赔笑:“大爷大度,小的这就去催上菜。”

绘声咬着下唇,忿忿不平的坐下。

婵婵满面羞赧:“奴家没用,给风爷跌面子了。”

风沙笑了笑,伸手撩起婵婵的额发,仔细看了几眼,柔声道:“这是昨晚受得伤?还疼吗?”

婵婵脸蛋红了起来,细声道:“不疼了。”

其实不光头上受了伤,身上也多处受伤,幸好都是淤伤,虽然有些疼,毕竟没有伤筋动骨。

这时伙计匆匆推门,开始上菜。

汤是排骨藕汤,香浓清甜。鱼是清蒸武昌鱼,清香鲜美。肉是黄闷熊掌,酥烂多汁。当然外间卖的不是熊掌而是猪脚。

清炒紫芸薹又名紫气东来,最后压轴,吃到半途才会端上。

风沙最馋的正是这道菜,等得也是这道菜。

芸薹很多地方都有,然而紫芸薹仅有江城城郊一处得天独厚的福地土壤和环境才种的出来。

其他地方撒种,无不南橘北枳。

此菜的口感味道不但得天独厚,更是绝无仅有,根本无法以言语形容其美妙的滋味。

因为乃是时令菜,每年仅有年末至初春短短几月出产,更是易败烂、难贮藏。所以自古以来,除了江城和当属皇室,世间再无第三处地方可以吃到。

想尝口感最好的新摘现炒,那就只能算准时令,亲自来江城。

婵婵还是很博学的,说些段子不但隐晦而且文雅,还能引经据典。

比如由莲藕说到荷叶荷尖,描述女子体态,借花喻女,端得形象。

再比如以武昌鱼形体优美,描述女子身段,借鱼喻女,说腹说尾。

再比如借着熊掌谈及禄山之爪,说安禄山与杨贵妃那些香艳野史。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总之让人会心一笑,又不免心儿痒痒。

婵婵好歹也算美女,加上口齿伶俐,媚人柔腻,又多有与言辞相配合的诱惑小动作,别有一番出众的魅力,愣是把比她漂亮很多的绘声给生生盖了下去。

风沙渐渐开怀,听得兴致盎然,吃的津津有味,心中那点不愉悦,很快烟消云散。

按照倚翠楼的老规矩,大厨会掐着时间下锅快炒紫芸薹,一般罐汤过半正好端来,如今罐汤快见底居然还有没送上。

婵婵再能扯闲篇,终也扯不下去,俏脸慢慢涨红,显得好生窘迫:“可能什么事耽搁了,奴家去催催。”

风沙喝了口汤,摇了摇头。这不是催催菜的事,明显有人跟婵婵过不去。这又仅是一道菜的事,再馋再想吃也不值得因此让婵婵与人起冲突。

婵婵只能一个劲的抱歉。

风沙给婵婵夹了一块粉藕,问道:“婵婵小姐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紫芸薹再好吃也谈不上绝无仅有。时令到了,江城普通人家也能吃上。

口感最佳的贡品紫芸薹虽然珍稀难得,毕竟身处产地,稍有点身份的人多少能够弄到点。

抢菜这种小戏码恐怕只有小混混才干的出来,实在太跌份了,但凡要点脸面都不屑为之。

婵婵强压着心头怒意,小声道:“就是那个当过家里侍卫的帮主,尽爱耍些不入流的小把戏。”

婵婵以往来好吃坊,多是和着相熟的姐妹,被人闹闹还无妨,顶多挨姐妹几句调笑,远不至于生气。

人家大小也是个帮主,就算两人身份差距很大,被人爱慕追求的感觉还是挺好的。婵婵总归是个女人,难免心内窃喜,甚至隐隐得意。

作为一个高级交际花,陪伴恩客当然只会去诸如遂古馆这类寻常人连门都进不去的地方,也是碰上风沙特意要求,才会跑来好吃坊。

正因为没有类似的经验,所以婵婵并没有提前预作安排,竟被人这样搅了局,心中自是恼火极了。

风沙失笑道:“看来这位帮主对婵婵小姐相当上心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以理解。”

婵婵忙道:“就是个无礼莽夫,风爷才是君子呢!”

绘声插口道:“既然是婵婵小姐的熟人,不妨过去打个招呼。今天已经够扫兴了,别再生出什么误会,闹得更加扫兴。”

意思很明显,别来个什么争风吃醋的戏码,殃及池鱼,弄得主人一脸灰。

婵婵愣了愣,略显慌张道:“绘声小姐说的极是,奴家去去就回。”

好不容易才巴上一个有权有势人又好的大豪客,婵婵还指望多讨点欢心,希望两人的关系能够更进一步呢!

整条街都是帮中人,她与一个男人同行的情况一定会传到人家耳朵里,真要是不知天高地厚,故意跑来惹是生非那就糟糕了。

婵婵出门之后,风沙难得夸了绘声一句:“不错,有长进了。”

绘声俏眸闪起兴奋的神采,赶紧给主人添满汤碗。

婵婵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进门前尚寒着俏脸,人一进门立刻春风化冻,步着香风倚靠过来:“风爷久等了,紫芸薹马上就来。”

说着拾起筷子,美目凝神,细致的拆骨挑刺,嘴上说些讨好的俏皮话,不时喂风沙一口菜。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又过一小会儿,房门推开,进来个端菜的壮实青年,见得房内情景,脸色剧变。

婵婵一手持着个弹软的挂骨肉,一手揪着香帕接着滴油,笑盈盈的喂到风沙嘴边。然后抬手就帕,小心翼翼的给风沙抹去唇边之油。

绘声难免嫉妒,又不敢搅扰主人兴致,气鼓鼓的拿着筷尖使劲戳闷肉。

三人都以为伙计送菜,除了没有敲门这点有些意外,并没有多瞟一眼,更没有多想。

壮实青年将菜碟重重顿到桌上,动作颇有些大,幸好菜炒甚佳,碟内无余油,否则已经油泼桌面,

“这位就是齐大人的同僚?我的齐婵大小姐,你当我蠢驴吗?”

婵婵妩媚腻人的神貌突然僵住,脸色瞬间蒙上层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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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闹市中的战略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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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壮实青年进来时并没有关门,说话的声音传到门外。

门外把守的两个护卫立刻闪身进来,于壮实青年背后左右包夹站定,手按刀柄,虎视眈眈。

守在楼梯口的两个护卫也飞掠过来,一人往房内窥视,一人面朝外警戒。

壮实青年扭头扫视,不禁愣了愣。

齐婵按桌而起,粉脸含霜,恼道:“胡迪你好大的胆子,谁许你进来的。”

“整条街都是我的地盘,我想去哪就去哪。”

“没有本小姐替你打点官面,就凭你那点手下,也占得住脚?”

风沙皱眉道:“既然两位有事,我告辞了。”

齐婵脸色剧变。

“想走?走的了吗?”

胡迪撮唇吹了个口哨。

天井对面的房间的门突然打开,稀里哗啦冲出来七八个人,一下子把风沙这间房门堵住,发出阴阳怪气的叫嚷。

四名三河帮护卫一齐拔刀出鞘,两人在房内盯着胡天,两人守住大门。

齐婵吓得花容失色:“你别乱来,冲撞了大人,有你麻烦的。”

胡迪笑了起来:“这位大人还真年轻,不知坐哪个衙门,说出来让兄弟长长见识。”

齐婵俏脸涨得通红。

胡迪哼道:“以往听闻的风言风语不少,我一直不信,心说齐大人家教甚严,大小姐怎会不知自爱,哼~今天算是亲眼见识了。”

齐婵恼羞成怒:“我与风爷在宴会上结识,风爷谈及倚翠楼蔚为惋惜。我知道倚翠楼搬家了,风爷便请我领个路。哼!本小姐陪谁吃饭,轮得着你管?”

高级交际花的恩客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私下怎么玩是一码事,一般不会乱传。起码明面上仍是大家闺秀,大都指望攒够了钱寻个老实人下嫁。

如果名声毁了,别说嫁人,连家都回不去。自然打死都不认。

胡迪呆了呆,回神跳脚:“哄谁呢!吃饭就吃饭,用得着贴那么近让你喂吗?”

齐婵更恼:“风爷博学多才,我心里喜欢,关你什么事。胡迪我警告你,再不滚蛋,本小姐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胡迪在手下面前绷不住面子,怒道:“好呀!对我爱答不理,对小白脸居然倒贴。小子,有种跟我出去,咱俩比划比划,谁输谁滚蛋。”

风沙淡淡道:“不用比,我走就是了。”

齐婵拽住风沙的袖肘,慌张道:“风爷。”

风沙偏头扫视,齐婵急忙松手。

绘声掏出银钱,白嫩的小手轻飘飘按到桌上,掌心抹开之后,碎银整整齐齐的深嵌桌面。

胡迪眼睛都瞪直了,忍不住咔咔扭着脖子瞧向绘声,这才发现竟是位平生未见的绝色美人,本以为美若天仙的齐家大小姐与之相比,立成庸脂俗粉。

风沙大感扫兴,起身出门。绘声倒是开心了,当然不敢表露在脸上,快步追上主人。

胡迪被绘声的容姿与手法吓住,愣愣让开。帮主不发话,一众手下面面相觑,被四名三河帮护卫强行推开。

齐婵呆坐少许,忽然跳了起来,尖着嗓子叫道:“告诉你姓胡的,你完蛋了,我绝不会饶过你。”

说着,往胡迪脚背上狠踩一脚,然后赶紧追出门。

齐婵很快追到风沙身边,四名护卫相视一眼,还是让开了路。

倒是绘声慢下了步子,侧身拦下齐婵。

风沙头也没回,举着手指晃了几晃。

绘声余光瞅见,狠狠瞪了齐婵一眼,快步回到主人身侧。

齐婵稍松口气,碎步跟到风沙右手边,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出得好吃坊,风沙左右望了望,问道:“我记得附近好像有座湖,与石城山比邻,忘了叫什么名字,那儿荷花很有名。”

自从发现好吃坊后面隐秘的别院,风沙不禁回忆起江城地形图,心中忽然冒出个朦朦胧胧的想法,急着赶去证实一下。

齐婵忙道:“风爷没记错,此湖名为紫阳,于春多情,于夏绚烂,于秋含蓄,于冬宁静,乃是城内情侣喜爱流连之处。”

风沙笑道:“就去那儿。绘声你买点酒菜。婵婵小姐不是谈及小荷才露尖尖角吗?咱们这就泛舟荷湖,看看怎么尖、如何露、又多嫩。”

这句话调笑意味很浓。

齐婵刚才拿荷尖有过香艳的暗喻,大街上听了不禁脸红,心中倒是松了气,暗忖风爷脾气真好,被搅了饭局居然没有生气。

绘声很快在街上买了几包卤菜和两提米酒,回到马车上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行人来到一片湖畔。

绘声找船家租了两条小舟,一条风沙乘,一条给护卫。

风沙坐拥两美,泛舟于湖,一会儿仰望石城山,一会儿眺望长江,又转回头扫量好吃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风沙本以为石城山在地理地势上没有任何破绽,必须拿人命生填下来,如今看来,不对!

紫阳湖、好吃坊与石城山的方位刚好串成一条线,如果从长江支流潜入紫阳湖,再由紫阳湖驻兵好吃坊,能够从侧面向石城山发起攻击。

这一面的石城山远比其他三面坡缓易攻多了。

紫阳湖这一段江道完全在城外,防备自然远不如城内码头那般严密,夏季的水道湖泊更是荷叶密布,大军肯定掩藏不住,精兵能够轻而易举的潜进来。

何况还能分成小股分批潜入,很难被发现。

单靠精兵未必成事,但如果前方战事焦灼,那么这支伏兵、奇兵足以要命,而且防无可防。

因为附近这一片全是民居,哪怕几千人撒进去都好似泥牛入海,以好吃坊为依托,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位置发动奇袭,直插石城山的软肋。

以此推测,好吃坊绝对不止一条密道,起码三条,或许更多。

一条通往石城山方向的街坊,另一条应该直通紫阳湖,另外至少还有一条密道连接附近的兵库与仓库,多半也是装成商铺或者民居的样子。

江城会居然放弃好吃坊这个曾经的秘密驻地!

看来帮派就是帮派,并没有人精通军略,看不出好吃坊实乃揪住石城山命脉的战略要点。

石城山本身又是掐住江城命脉的战略要地。

换句话说,谁控制了好吃坊,谁就拥有撼动江城大势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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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笼中的金丝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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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坐于船尾,喝着米酒发着呆。

想要弄清楚好吃坊通盘的建造格局,以及密道通往哪里,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更需要把包括好吃坊在内的相关商铺、住家,全部神不知鬼不觉的盘到自己手里,动静稍大一定引人窥探警惕,更要驻扎一定的人手日常维持。

这一切都需要在江城设立一个秘密驻点,更需要一位能力不错的主事。

奈何明天就要启程,什么都来不及了。

好吃坊就像一颗弃于闹市的蒙尘明珠,如果扔下不捡,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一旦错过这次,下次再来之时,说不定已经被人慧眼识珠,兴高采烈的捡走。

齐婵这时从湖面掐了一朵娇嫩的出水荷尖,以那一点未绽的嫣粉尖处,像毛笔尖一样蘸了点米酒,轻轻喂到风沙嘴边。

风沙蓦地回神,心道你还真会玩。顺嘴吸了一口荷尖的米酒。也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米酒格外香甜,嘴唇触感当真鲜嫩。

齐婵脸上转过一抹羞涩,好似荷尖提前绽放成花。

风沙心中一动,仔细扫量齐婵。

齐婵脸蛋浮红的晕色,愣是被风沙从粉嫩的荷花渐渐瞧成了鲜艳的桃花,小手紧紧攥着荷尖,羞臊的深深垂首,细弱虫鸣道:“船上不行,岸上有人看着呢!”

风沙愣了愣,旋即哑然失笑,心道你还真敢想,轻咳一声:“刚才在好吃坊没有吃尽兴,当真令人惋惜啊!”

“都怪奴家没有安排好,让风爷扫兴了。”

齐婵红通的脸颊瞬间白了。

风沙叹气道:“明天就要走了,我这一去不知何时回返。如果好吃坊再遇上风波经营不下去,这家百年老字号就算彻底断根了,我岂非再也吃不到了?”

齐婵忙道:“要不奴家安排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备料,晚点再去吃一餐?”

风沙摇摇头,做沉吟状,少许后道:“我想请婵婵小姐帮我个忙。”

“风爷请说,但凡奴家能做到,一定不推辞。”

“是这样,我想把好吃坊,连同附近所有的铺面房舍都盘下来,掌柜还是掌柜,活计还是活计,经营方面一切照旧。我来出钱,婵婵小姐出面做东主。”

齐婵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两片唇瓣不知不觉的张开,根本合不拢。

“如果婵婵小姐觉得盘子太小,丢不起那个人,把整条街坊全部盘下也行。”

齐婵双手掩嘴,一双大眼睛瞪得的溜圆,好一会儿才结巴道:“不小。不,太大,不是不是,奴家什么都不会,不敢当这副重担。”

“这算什么重担。每月按时收租就行。待我下次再来,安排好吃坊搬家,让倚翠楼风风光光的重新亮相。”

风沙接过婵婵手中的荷尖,放到鼻前轻嗅。

“我也不指望收来多少租子,按现价少个两三成,意思意思给我留一份,其余你自己拿着用,仅需保证街坊繁荣,好吃坊不垮就行。”

齐婵轻轻喘着急气,胸口起起伏伏,呆了少许,伏身拜道:“奴家生是风爷的女人,死是风爷的女鬼,要奴家做什么,奴家就做什么……”

竟是激动的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齐婵当然激动,像她这样的高级交际花,最好的出路并非找个老实人下嫁,因为早已经习惯奢华的生活,实在难以忍受平淡寡味的日子。

最好是给某个权贵做外室或者情人,乖乖巧巧的当一只笼中的金丝雀。

幸运的话分到一些财产,就算年老色衰遭到抛弃,至少不会落个凄惨的下场。

如果这位权贵还长期不在身边,那就更好了,日子过的比一些嫁入豪门的贵妇还要快活。尽管没有名分,好歹也遇不上大宅门里那么多勾心斗角

齐婵显然认为风沙看上她了,居然拿这么大一份产业交给她经营,无异于当头砸了一座金山。有了这座金山,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三点你记住了。第一,好吃坊不能垮……”

风沙把齐婵扯起来,含笑叮嘱。

“第二,产业是我的,不是你的,你有权买无权卖;第三,如果经营还算不错,将来好吃坊搬上主街的那间大馆,完全属于你。”

齐婵娇躯打着颤,连话都不会说了,死死咬着下唇,使劲点着脑袋。

风沙招呼绘声把船划回去,又向齐婵道:“我明天要走,时间不多。待会儿给你配几个侍女侍卫,往后遇上麻烦或者需要用钱可以找三河帮支派支取。”

齐婵喘了口气,双颊已通红如火:“婵婵舍不得风爷走,晚上陪您好不好?”

“以后不要叫风爷,叫风少。”

“风少。”

“嗯~今晚你有得忙呢!怕是没空陪我了。下次再说罢~”

风沙让齐婵出面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无论如何,先把好吃坊这颗掉在闹里的蒙尘明珠收到自己的匣子里,往后怎么用,有空再说,总之不能让别人捡了便宜。

一行人弃舟登岸,上了马车去到晓风号。

风沙把事情给云本真交代了,让云本真点风门的人手给齐婵做侍女和护卫,帮忙齐婵处理购买经营之事。当然,也有监视的意思。

只要齐婵不捞过分,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当作没看见,底线是好吃坊及附近商铺、民居要牢牢握在手里,不能被败家。

云本真尖着耳朵仔细聆听,牢牢记住,末了问道:“如果她偷人怎么办?”

风沙被问得一愣,他身边美女如云,看都看不过来,还真没把只能说勉强算美女的齐婵当盘菜,于是笑着摆了摆手。

“今晚我还是要住闽商会馆,你配合玉颜公主筹备启程事宜,明天一早我就赶回来。”

风沙走后,云本真不禁苦恼起来。主人摆手是什么意思?

偷人就干掉?或者干掉被偷的那个人?还是根本不允许有偷人的机会?

云本真苦着小脸琢磨一阵,觉得管严些准没错,匆匆跑去风门点人,疾言厉色的狠狠交代。

一连串不许,一连串杀字,听得一众手下战战兢兢,一个劲的发抖,更是一个劲的点头,生怕脑袋点不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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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江湖风波紧

离开江城,下一座大城便是同属江城会的江州。

江城到江州的水路距离,大约等同于岳州到江城。

岳州掐着洞庭湖口,江州则掐着鄱阳湖口。

从地形地理上看,整个鄱阳湖及平原就像一个被山脉环围形成的水囊,江州就是水囊的塞子。

理论上,谁占着江州谁就能够钳制整个鄱阳湖平原。

实际上,鄱阳湖平原并不属于东鸟,完全属于南唐。

全因平原面向南唐的东面山脉被余水、衢江联手开了个口子,就像水囊一侧被扎了个洞,不通过塞子也能漏水。

东鸟由长江水道顺流而下,可以轻而易举攻下江州,塞住水囊口,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南唐可以选择从余水、衢江攻入鄱阳湖平原的腹地,完全绕开江州。

此等形势导致江州时刻处于鄱阳湖和长江两面包夹之下,别说作为东鸟攻打南唐的依托,连自保都相当困难。

鄱阳湖平原西面的山脉漏口较小较少,大军难以逾越,所以南唐欲攻东鸟,还是要走长江水道,也就是必须拔除江州。

总之,江州的地位十分尴尬,更像一个用来示警的烽火台。

说白了,就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意思,自然繁荣不起来。

江州给东鸟示警的同时,无形中也给上游的江城和岳州挡了灾,所以东鸟打死也不愿舍弃江州,放任不管总比被南唐占下好。

自从江城会实际接管江城和江州,做出相对中立的姿态,朝夕不保的感觉小了很多,江州的市面才稍有起色。

然而,江州毕竟是两国相抵的最前线,又一直处于腹背受敌的状态。

所以,南唐通过金陵帮对江州涉入很深,金陵帮影响力几乎不逊于江城会,反倒是东鸟官府几乎没有存在感。

不像江城,好歹明面上还保有东鸟的衙门和官员。

对于风沙来说,这意味着开始踏入隐谷的势力范围,四灵将会受到全面的压制。

最大的变化,那就是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考虑隐谷的态度。就像如今的东鸟,隐谷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考虑四灵的态度一样。

当然,双方都是庞然大物,谁也不敢全面血拼,维系一个相当的默契,谁也不会轻易踩过线。

尤其四灵高层聚会的档口,隐谷肯定暂避锋芒,免得引发误会,压制相对宽松一些。

风沙并不准备在江州久留,打算停留三两天给舰队补充食水,同时陪着马玉颜跑去安抚逗留江州的闽国遗民。

下船稍逛一圈,很容易发现市井间江湖风气极为浓郁,街面上携刀带剑的江湖人物似乎比普通百姓还要多,拉开架势就能来个当街械斗。

江城会根本不管,或许也是没法管。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江湖人从楼上打到楼下,从楼里打到楼外,甚至高来高往,从窗口打上屋顶。

风沙对此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带满护卫,并且下令任何人都不准落单,结伴少于三人不准下船、不准出门。

伏剑带着三河舰队护送云虚的辰流使团先行,已于江州设下驻点,主事人也是位执桨,姓张。

尽管张执桨全程陪同,也只是浮光掠影。

风沙对江州的情况顶多算得上雾里看花。

据张执桨介绍,江州的官府等于没有,江湖人物登堂入室,大大小小的帮会把持着城内城外的方方面面、上上下下。

其中自然以江城会和金陵帮的势力数一数二,其次便是鄱阳湖的鄱阳帮。

鄱阳帮也是天下十三帮会之一,以漕运走私起家,乃是鄱阳湖流域最大的江湖势力,没有之一,所以对江州影响甚大。

还有闻名天下的庐山派。庐山派乃是武林正道的中流砥柱,虽然门派不大,影响颇大。

江湖和武林完全两码事,江湖逐利,武林逐名,谁家帮会没有几个大门大派的弟子,彼此渊源深着呢!

门派之于帮会,类似隐谷、四灵对三河帮的影响。

这些名门正派论武学传承,论江湖地位,远超帮会之流,别看平常甚少发声,一发声就能震动武林,进而影响江湖。

张执桨一路介绍,其中最为关键,听到了柳艳的消息。

柳艳由通山镇逃离潭州之后,从水路进深山,不久前曾在江州露面,登时引起轰动,本有些平息的连山诀一事再掀波澜。

江州本来就是江湖人扎堆的地方,两江武林人士云集,为了柳艳闹起了不小的风波。

不知是否隐谷有意安排,柳艳与庐山派与鄱阳帮的高层都搭上了私人关系,起码在两江地面上,不再被视为邪道人物。

也就是说正道中人不再与柳艳为敌,甚至视之为同道中人。

仍在觊觎柳艳手中的连山诀,并且出手谋夺之人,多属沾灰沾黑的江湖道。

最近最轰动江湖的事情,莫过于柳艳于鄱阳湖湖口镇斩了彭泽会的大当家“摘花手”花远。

对于江湖的人和事,风沙所知不多,观张执桨的神情语气,这位“摘花手”显然是位名噪江湖的高手,绝非小鱼小虾。

看来柳艳终于在江湖上打出了自己的名声,不再是局限于地方的小人物了。

还有一件事,张执桨特意提及:帮主伏剑宣布和王龟揭过当初在潭州抢连山诀的梁子。王龟伤已养好,之前曾在江州频繁会友。

除开风沙与王龟尚未公开的矛盾,无论从隐谷论起,还是从伏剑的师傅宫青秀论起,其实王龟与三河帮的关系相当亲近,甚至算得上亲密。

王龟当过流城巡城司的副卫,在辰流江湖上很有面子,还当过一任两江武林的副盟主,于江州故交好友甚多。

三河帮的驻点顺利在江州设立,多少还托了点王龟的福。

风沙听了没有吭声。

这件事怪不得伏剑,三河帮毕竟还是个帮派离不开江湖。换做他是三河帮帮主,面对隐谷和两江武林的双重压力,与王龟解开梁子是唯一选择。

否则三河帮将在两江寸步难行。

幸好风沙尚留了一手,扯来绘声低声叮嘱几句,让绘声寻个机会把花娘子给放出去。

江湖事江湖解,让花娘子去找王龟的麻烦吧!

……

第三百八十四章 柳仙子了

作者:

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江州的江湖风气太浓,风沙为了避免麻烦,除了陪马玉颜看望闽人之外,并不像江城一样到处乱逛,能不下船就不下船,干等着离开。

然而第二天还是收到江城会送来的请帖,署名白枫。

找张执桨打听才知道,白枫乃是江城会在江州的二号人物,江州堂副堂主。

风沙作为三河帮客卿,没有办法推脱这个邀约,只得赴宴。

还是老规矩,带上绘声做为女伴,张执桨充做护卫。

风沙本以为是参加一场午宴,准备和绘声换上盛装礼袍,幸得张执桨提醒,江州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于是换了劲装做江湖人打扮。

风沙还是抗了柄曲刀,做个没有八卦眉,梳发整齐的胡九道。

绘声则薄纱蒙面,白衣素裙,倒持长剑,一个英姿飒爽又不乏娇俏妩媚的孟女侠。

到了地方才发现,果然不是什么午宴,哪个午宴会摆有擂台的。

满场都是各色江湖人等,一个个精气神足,帮会门派各有装束。

还有唱名报名的戏码,多是帮派名加外号和名字,后缀多是大侠或者女侠,也有仙子、道长等称呼,堂主长老等职务。

外号听着颇有深意的多是某某门、某某派中人,外号听着十分霸气的多是某某帮、某某会中人。

令风沙倍感意外的是,人家给他唱名为三河帮客卿,九刀胡大侠。

绘声直接报孟女侠。

风沙正在奇怪,一抬眼看见了楚涉。

风沙立时恍然,快走几步,抱拳笑道:“楚少侠,又见面了。江城一别,还真快呀!”

楚涉赶紧回礼,又向绘声行礼叫了声孟女侠。

“幸赖风少提醒,小子连夜赶回江州,果然遭遇袭击,幸得侠士搭救,这才勉强逃命。唉!可惜两位交厚的兄弟惨遭毒手。”

之前经风沙提醒,楚涉隐约猜到自己卷入一桩大麻烦,虽然不清楚内情,还是连夜逃往江州,途中遇袭。

当时风沙让江城玄武派人全程跟着,救下了楚涉。

玄武卫自然不会亮明身份,楚涉只当自己运气好,碰上好人行侠仗义。

风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讶道:“我仅是觉得黄小姐出身南唐宫廷,突然现身江城太蹊跷,所以顺嘴提了一句,没想到楚少侠当真遇袭。”

楚涉左手按住心口,苦笑道:“当晚这里挨了一刀,幸亏穿了内甲,仅断了两根肋骨,现在还疼呢!事后发觉,杀手的刀上抹了剧毒,想想真是后怕。”

风沙嗯了一声:“或许与黄姑娘无关,楚少侠不必多想。”

楚涉脸上苦笑意味更浓:“或许吧!”

楚涉和他的未婚妻都是黄莹的幼时玩伴,楚涉逃回来之后惊魂未定,把这事告知未婚妻,结果反而挨了顿骂。

人家死活不信黄莹会派什么杀手灭口,也是要楚涉不要多想。

风沙轻咳一声:“我说我刚来江州怎么会收到请柬,原来是楚少侠的意思。”

楚涉回神道:“我哪有什么资格发请柬,本打算找个时间登船向风少道谢的。这不是领命待客吗!在宾客名单上看见风少和孟女侠,我也很吃惊。”

风沙笑了起来:“知道我是胡九刀的人可不多,如果不是楚少侠请我,那会是谁呢?”

“有关风少的事情,我跟师妹提过。”

楚涉的师妹就是他的未婚妻,据伏剑说在江湖上小有名声,人称青衫水罗刹。

风沙翻开自己的请柬,点上署名:“莫非这位白枫白大侠就是楚少侠的师傅?”

“小子也没想到师妹会让师傅给风少发请柬。”

楚涉和宫天霜关系很好,很有点情投意合的味道。如今当着宫天霜长辈的面,提及自己的未婚妻,自然令楚涉倍感羞赧。

风沙哑然失笑:“我收到请柬都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就来了,原来是贵师妹的主意。”

楚涉忙道:“风少乃是三河帮的客卿,如今来到江州,适逢其会。就算没有师妹,师傅也一定会发出邀请。”

风沙好奇道:“适逢什么会?”

楚涉把风沙拉到一边,低声道:“名义上观摩鄙会小比,实际上为了连山诀。来者都是各帮各派的前辈名宿,若非风少适逢其会,三河帮还加不进来。”

风沙更加好奇:“莫非还要捉柳艳?人家在东鸟被追得上天无门,连翻天岳山、九宫山、庐山,三座大山才逃到江州。还不放过她?说不过去了。”

楚涉摇摇头:“柳仙子转战千里,连闯三山,手上没沾一条好人性命,江湖上敬佩的很,多位武林前辈愿意作保,连山诀在她手上不会遗祸,此事已经揭过。”

“那不就完了,还能有什么事?”

这种结果风沙想也想得到,隐谷希望连山诀掀起的波涛越大越好,只要柳艳撑得住,隐谷绝不会吝啬各种美名往她身上堆。

柳艳撑的越久,获得的支持将会越多。

在隐谷看来,最好把柳艳捧成天下第一,不就证明连山诀真乃无上宝典,连个本来默默无闻的女人得之都能变成绝世高手。

届时全天下想不瞩目都不行。

如果柳艳撑不住,或者半途夭折,那就换个人继续。

楚涉声音压得更低。

“彭泽会大当家‘摘花手’花远不是被柳仙子斩于鄱阳湖口吗?当时柳仙子还留了一句话,谁要是把无恶不作的彭泽会连根铲除,愿意借阅连山诀三天。”

风沙没有吭声。这里面的门道,他最清楚,能看到连山诀的人,必是百家,旁人想也别想。

“彭泽会虽然失了大当家,羽翼无损,想要连根铲除,谁都没把握,于是鄙会想集合各家之力,一具荡平。首功三家,一家观连山诀一天。”

风沙沉吟道:“彭泽会占着鄱阳湖的湖口镇,东南群山环抱,西北江湖环绕,想要攻之,需得战舰两面包夹,一边实一边虚。”

楚涉干笑道:“鄙会江湖立足,水战还则罢了,用不着强攻城镇,击败几个首脑,彭泽会自然烟消云散。”

风沙跟着干笑起来。他毕竟不是江湖人,第一念头就是想着如何以大军踏平,根本不会考虑用武功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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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三尺白绫

作者:

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风沙和楚涉在迎客亭后聊了一阵,又有名望人物到来。

楚涉抱了声歉,叫来一位帮众代为引路,他则继续迎宾。

一直跟在旁边没有吭声的张执桨颇为不满,一路絮叨不停。

江城会居然连个头面人物都没有出迎,仅派个相熟的小头目就打发了?显然不把三河帮放在眼里。

风沙听得好笑,做了个手势,止住张执桨的牢骚。

尽管楚涉的言辞相当谨慎,风沙还是听出怎么回事。

今天这场邀约事关连山诀,商讨如何对付在地的彭泽会。

三河帮作为一个外来的帮派,根本八竿子打不着,也帮不上什么忙。更何况涉入本地的江湖,等于和在地的帮派抢利益。

无论从哪方面看,江城会都没有邀请三河帮参与的必要。

所以这份请柬八成是楚涉的未婚妻借着父亲的名义发出的,白枫或许都不知情,就算知情恐怕也不会当回事。

在人家看来,能够发出邀请,已经给足三河帮面子。

过迎客亭前行不远,乃是一座小湖,湖心岛方方正正,一看就知道是座擂台,四面没有栏杆,只插了一排旗帜迎风招展。

大旗上书“江城会”,小旗上书“江州堂”,也有“江城堂”、“永兴堂”等等,显然江城会拥有不少分堂,当然以江城和江州的规模最大。

看字号,这些分堂分布于东鸟境内,南唐境内一个都没有。

湖心擂台有两条“之”字步道沟通南岸北岸,与擂台一起形成一个“中”字。

如果加上迎客亭和附近的假山,以及假山后的一栋圆顶建筑,还有圆顶后一条小溪。这个布局合起来,那就是一个“忠”字。

亏得风沙总是习惯性的审视地形地势,否则真还发现不了这点玄机。

按理说,从南岸可以直接踏上步道穿过擂台,去到设席的北岸。

实际上,步道南北口皆有江城会帮众把守,将宾客往两旁引导,沿着湖边的卵石小道绕圈。

小湖北岸设席的方式相当有意思,面向湖心擂台,以步道出口为中轴,左右一字排开,一旗一座。

步道口边上的左右两旗,分别为“江城会”和“金陵帮”。

江城会这边依次是“庐山派”、“九宫门”、“天岳剑宗”等。金陵帮那边依次是“鄱阳帮”、“九蛟帮”、“东至柔刀门”等。

一边五座,一共才十座,每一座相隔很开,目前座位上都无人。

尽管大部分帮派风沙闻所未闻,仅看这泾渭分明的情况,就知道哪边倾向东鸟,支持江城会。哪边倾向南唐,支持金陵帮。

一路上撞见零星几个江湖人,风沙都不认识,人家也不搭理他,顶多忍不住往绘声看几眼,然而也很快敛目。

尽管江湖人少不了打打杀杀,某些方面还是很规矩的,尤其不会轻易招惹女侠。

一行三人到了小湖东岸,引路的江城会帮众不再往前,小声介绍。

原来有根底的宾客引来小湖东侧,江湖散人引至小湖西侧,有插旗的门派高层才够资格去到北面入座。

风沙扭着脑袋打量少许,东西两侧都没有旗帜,没有座位,人数也不多,各自零零散散的站着,互不搭腔。

总之,观礼的意味更浓,明显没有决策的份。

引路的江城会帮众告辞之后,张执桨终于按不住性子,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居然连个座位都不设,太瞧不起人了。”

风沙笑了笑:“你要这么想,以江城会为首的十个帮派在江州无异于官府,还能以江湖礼节接待大家,已经给足面子了。”

张执桨愣了愣,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原来如此,小人初来乍到,没能摸清楚门道,让客卿见笑了。”

风沙领头往僻静处走去,边走边笑:“三河帮事不关己,仅是凑凑热闹。记住一点,人家请你来是通知,不是请你来商讨。”

张执桨快步跟着,干笑道:“客卿说话,一刀见骨。小人听明白了,他们是行着江湖礼,做着官府事。看不穿这层皮,迟早吃大亏。”

风沙赞道:“张执桨精明过人,举一反三。伏帮主慧眼识珠,这个江州主事,没有选错人。”

张执桨摸着后脑勺嘿嘿笑了几声。

岸边稍远有颗垂冠的老树,树根早已拱出土来,虬结密布。

风沙以树根坐凳子,舒舒服服的坐了下来,也不嫌沾泥。

绘声拿着女侠的矜持俏立一旁,以树干挡住大半边身子。

张执桨则垂手站在一侧,不停的扫量场中人等,偶尔看见面熟的人,向风沙介绍。

风沙左耳进右耳出,毫不在意。

湖岸东西两侧又来了些人,总数仍旧不多,两边加起来不到一百,扣掉随侍之类,正儿八经的人物不会过三十。

别看人少,已是江州地面上最有分量的江湖人物,风沙这个三河帮客卿混在里面顶多算凑数的。

迎客亭那边忽然起了骚动,显然来了大人物。

那个隐于假山后的圆顶建筑,步出一位儒袍中年人,身边跟着一位气质颇为冷艳的貌美少女,两人一前一后行往迎客亭。

张执桨介绍道:“这位就是江州堂副堂主白枫,身边是他女儿白绫。白仙子在江州很有名,人称青衫水罗刹,新近交好的朋友都再三提醒我不能招惹她。”

距离有些远,风沙眯起眼睛打量,忍不住拿此女和宫天霜对比,少许后点头道:“的确是位出色的少女。只是白灵这名字,听着有些渗人。到底是哪个灵?”

与此女相比,宫天霜明显青涩太多。

风沙不禁有种自家的丫头被别家的丫头给比下去的感觉,只好在名字上挑刺。

倒也不是故意挑刺,君王赐臣自裁多用白绫上吊,哪有给女儿取这种谐音的。

张执桨小声道:“就是三尺白绫的白绫,当时我也觉得奇怪,问过朋友,人家说她原叫白水绫,她觉得听着像水灵灵太秀气,于是把水字去掉,就叫白绫。”

风沙微怔,不禁想到同样改名的周嘉敏。

这位白绫小姐到底是黄莹的手帕交,还是周嘉敏的手帕交啊?

光凭喜好就任性改名的女人实在不多见,怎么短短时间碰到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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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青衫水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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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女人给自己起名叫“白绫”,予人一种活活勒死人的狠辣感。

楚涉有这么一位未婚妻,看来日子不好过,难怪会对宫天霜颇为亲密,很有点移情别恋的意味。

风沙不禁陷入思索。

此来的请柬八成出自这位白仙子之手,特意把他请来,似乎有些不怀好意啊!

远处,白枫和白绫引领着一位面貌红润的老道及两个年轻道士直接通过跨湖步道,入席“九宫门”旗下之座。

过不多时,又来一位华服虬髯的中年壮汉,仍是白枫带着女儿相迎。

如此来回多次,十张凳子几乎坐满,最后仅剩江城会和金陵帮旗下空座。

忽然间钟鼓齐鸣,北岸大殿走出两位华服老者。显然一人是江城会的江州堂堂主,一人是金陵帮驻江州的高层。

在场诸人皆遥向行礼。

两人一左一右,分别入座江城会和金陵帮旗下。

江州堂堂主双手虚按,钟鼓顿停。

之后说了一些客气话,然后又朗声说了一段,大约就是刚才楚涉说的事情。

别看这位江州堂堂主年老,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居然予人一种“风扫湖面水掀波”的感觉,落到耳朵里嗡嗡的响。

张执桨不自觉的恭敬起来。

绘声俏脸微变,向主人附耳道:“传说中的内家高手,很厉害。”

风沙笑了笑没做声。

各门各派的武功其实全部源于百家,没有例外。

然而百家早已不再拘泥于“术”,追求的是大道。

武功、内息、阵法、符咒、医术等等,仅是追求大道过程中的副产品而已。

绘声看来的高手,在风沙眼里寻常的很。

只要拥有足够的势力和资源,百家中的任何一家都能够成批训练出来。

江州堂堂主又说了一段,大意是在场诸位都是高手,不如点到为止,选出最厉害的五位高手去跟彭泽会的高手单挑。

届时五局三胜,彭泽会就地解散。三位胜者各自观摩连山诀一天。

风沙向张执桨问道:“江湖规矩是这样吗?怎么听着像过家家似的。如果彭泽会不搭理,顽抗到底怎么办?”

张执桨疑惑道:“为什么不理?大当家已经死了,又被大家联手打上门,硬抗肯定完蛋。单挑输了那是技不如人,多少还能得个体面,如果赢了呢?”

风沙噢了一声,弄明白点了。

江湖奔波为名为利,干嘛为了一个仅是讨饭吃的地方拼命?

比武分胜负多好啊!赢了身价更高,前程更好,输了也不丢命。

张执桨嘟囔道:“我们今天就是来陪衬捧场的,最后选出的五位高手一定是那十家中人。”

风沙哑然失笑:“如果张执桨手痒,不妨下场试试,也算凑个热闹。”

张执桨连连摆手,干笑道:“不瞒客卿,小人走私出身,东混西混学了些拳脚刀法,从来都是摸黑趁乱下冷刀,正儿八经拉开架势那不成。”

风沙正色道:“能杀人就是好刀法,能活下来就是好武功。比武是比给别人看的,会下冷刀才是有益于自己的。”

张执桨憨厚的笑道:“就是这个理,就是这个理,客卿说的当真明白,小人就说不出来。”

这时湖心擂台已经有人开始放对,乒乒乓乓打得还挺热闹。

一理通百理通,张执桨一点明江湖门道,风沙立刻想清楚了。

今天这场恐怕不光是为了争夺出战彭泽会的机会,也是某些人提高自身名望的机会。

功成名就的人自然小心谨慎不会轻易下场,免得一时失手跌了声望。对于一些自诩武功不错,名声却不高的人来说,那就是难得的好机会。

在场都是江州地面的头面人物,在这里赢上一场,比外面苦战十场还要露脸。

绘声突然扯了扯风沙的袍角:“楚涉过来了。”

风沙定睛一瞅,起身相迎。

楚涉脸色不太好看,一个人快步走过来,凑近些道:“我越想越不对劲,风少这份请柬的确发的有些蹊跷。”

风沙心道你才想到啊!嘴上淡淡道:“没什么不对劲。我家霜儿与楚少侠关系交好,或许有些风言风语传到江州,以致贵师妹生出什么误会吧!”

楚涉呆了呆,神情窘迫起来,俊脸涨得通红,低头不语。

“霜儿随三河舰队先行,停泊过江州。楚少侠应该还在去江城的途中,我也一样。你我对那时江州的情况全然不知,或许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或许没有。”

楚涉顿时色变,郑重道:“我与天霜小姐性情相投,尽管交好,从未逾礼。如果真发生过什么误会,楚涉一力承当。还请风少稍等,我去打听一下。”

楚涉匆匆走远,风沙向张执桨问道:“你听过什么传闻没有?”

张执桨刚才就有往回躲的意思,如今更是使劲缩着脖子,结巴道:“我,我,我……”我了半天,黑脸都憋红了,愣是没我出个所以然。

风沙挑了挑眉角:“看来多少知道点。”

张执桨忙比出手指,拇指和食指掐的很近,更结巴道:“一,一点点,就,就这么一点点。”

风沙笑道:“那就说一点。”

“天霜小姐和白绫小姐打了一架。客,客卿别急,没,没人受伤,没分胜,胜负。王大侠出面拦住了。我就,就知道这么多。”

风沙嗯了一声:“难怪你一眼认出白绫。还什么新交的朋友再三提醒你不能招惹她。是不是出了这个事,所以到处打听白绫什么人,担心给驻点惹祸?”

张执桨苦笑道:“客卿就是客卿,小人这点心眼,瞒不过您。”

“打听到什么没有?”

张执桨小心翼翼的道:“据说白绫小姐相当记仇,下手还挺狠。朋友说有个进城耍乐的匪头不长眼,调戏不成,反被按到水里活活勒死。”

风沙忍不住问道:“到底是勒死还是淹死?”

“仵作说是淹死,然而颈部有反复勒紧的痕迹,估摸长达半个时辰,反正死得很不痛快。朋友还说之前远不止一桩,男男女女都有,全是无头案。”

张执桨小声道:“这次大庭广众,大家才知道是白绫小姐的手法,也没人敢深究,青衫水罗刹的名头就这么传起来了,当然是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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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 苍鹭山青子飞雁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位冷艳貌美的少女,杀起人来这般残酷残忍。

听张执桨的口气,似乎还习以为常。

“你觉得在当下这种场合,白绫小姐能耍什么手段?找我单挑,把我宰了?”

风沙毕竟不是江湖人,对江湖门道所知寥寥,只能问懂的人,也就是梁执桨。

“杀人不至于,顶多让人难堪。客卿或许不知道,对江湖人来说,当众掉面子,比脖子上挨一刀还难受。帮派更甚,有时必须硬着头皮蛮干,死也不能认怂。”

张执桨面憨心细,已经发觉客卿不通江湖事,解释的很细致。

风沙来了兴趣:“怎么说?”

“出来混江湖的,奔得就是风光前程,要得就是一张脸皮,拼得就是满腔热血,争得就是心里爽气,如果亮起帮里的旗帜,处处让人瞧不起。谁,谁跟你混?”

风沙恍然。

张执桨似乎说来了劲:“我摆出三河帮的字号,去哪儿人家都叫一声张爷,押在赌馆比钱好使,押在青楼比小白脸管用。这,这就是面子。”

绘声红着脸蛋轻啐一口。

风沙笑了起来:“扯远了,说正事。”

张执桨发觉自己失言,赶紧把话转回来。

“现在还是江城会的小比,待会儿就有想出头的小辈寻人亮相。这种人在江湖上要多少有多少,什么时候都不缺,就想拿别人的脸皮涨自己的名声。”

风沙哦了一声:“你是说白绫小姐很可能鼓动几个,找我们三河帮的茬?”

“客,客卿你看,北岸在座都是江州地面的江湖前辈,闻名十数年的高手,头脑再发昏的人也会垫垫自己的分量,更要担心事后被承不住的名声压断了腰。”

风沙目光随之而扫,缓缓点头。

“所以呀,柿子找软的捏,刷散人的脸皮涨不了多少名声,当然刷中不溜的帮派,尤其咱三河帮这种还没站稳脚跟的过江龙。今天这场叫,叫,什么宴来着。”

风沙笑道:“鸿门宴。”

张执桨叹气道:“没错。就,就是这个宴。根本不用白绫小姐鼓动,我们只要来了,那就肯定逃不过。用说书的话讲,这叫,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风沙抱拳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次受教了。”

张执桨忙回礼道:“客卿太客气,小人也就是在江湖里打了一阵滚,知道些泥泥水水的事。”

绘声忙道:“如果有人找茬,我上。”

风沙斜眼瞟着绘声,感觉心里没底。

论武功,绘声是一众剑侍里最差的,换她姐姐绘影还差不多。

绘影可是曾经拿自己的身体给风沙挡过剑,论及胆大不怕死,比怯懦畏缩的绘声强多了。

张执桨插口道:“想在江州立足,这关口迟早要过,不是这次也有下次。还是小人来好了。”

风沙想了想,轻轻点头。

既然伏剑派张执桨为江州主事,肯定通盘考量过。

张执桨嘴上说只会下冷刀,多半是谦词。

作为三河帮驻江州的主事,有些事情的确只能自己扛,没有人能够一直留下来帮忙。

风沙不会武功不代表不懂武功,相反非常精通,眼光奇准。

尤其精神异力可以观气,能够轻易分辨一个人的武功高低。

凡事到了一定的境界,一定会有某种气势。

腹有诗书气自华,杀人杀多气自煞,武功亦然。

所以,风沙在宫青雅面前乖巧的不得了,因为深知不乖巧就是个死。

一座冰山若是在跟前崩塌下来,神仙下凡都救不了。

至于湖心擂台上江城会帮众的小比,在风沙眼里就是些庄稼把式,还处在你打一拳我还你一脚的程度。

尽管毫无气势可言,并非纯粹的花架子,收手慢点真能杀人。

往往两人放对,一两个照面就分出了胜负。

拳拳到肉,砰砰有声。

看得出来基本功都很扎实。

毕竟当今乱世,学武是为了保命,更是为了功成名就。这些初出茅庐的帮众每天除了练武什么都不干,再粗浅的武功也能练到一定的水准。

江城会小比乃是此次邀约的明面理由,其实仅是用来热场,一共十对二十人很快比完。

白枫隔湖飞掠至湖心擂台上,往四方一阵抱拳。

惹起一片喝彩,多赞“好轻功”。

白枫含着笑朗声道:“还是老规矩。以武会友,点到为止,莫要伤人。”

风沙向张执桨问道:“什么老规矩?”

“没人挑战就算赢。实际上大半人只是为了挣名,赢过一两场见好就收,如果死活撑着不退,那十家就会亲自下场。小人打算来个先声夺人,客卿您看?”

风沙眼睛一亮,嗯了一声。

张执桨挺精明的。

先过去上了场,虽然一堆人挑战,总好过被有心人针对。赢了一两场立马抽身,人家再想针对也没理由了。

张执桨长笑一声,快步走出,抱拳虚摇:“口是江湖脚是路,鄙人三河雁刀张,苍鹭山青子飞雁,江州好汉见乖张。”

每个字风沙都听得懂,连起来听一脸懵比,扯着绘声问道:“他在说什么?”

绘声显然更懵比,小声道:“应该拜场子吧!”

风沙想了想,点头道:“伏剑跟我说过,苍鹭是走私客的意思。张执桨刚才不是说他走私出身吗?看来不光拜场子,还表了来历。”

树冠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山是酒,青子是刀,快意恩仇的意思。他姓张,那么乖张就有两层意思,柔中带刚。”

绘声吓了一跳,急忙仰头握剑柄。

一个锦衣女子持剑蹲于树冠之中,姿势特别潇洒,忽如柳絮轻飘,落于风沙面前,行礼道:“风少,好久不见。”

风沙起身回礼:“许久不见柳姑娘,看着清减多了。”

柳艳苦涩一笑,转目道:“大雁北去南往,忠诚不失信,不光拜码头,也有来来就走的意思。他是位老江湖,一番话门道深,不懂很难解释,懂就很顺耳。”

风沙笑道:“听着顺耳就行。柳姑娘这是才来还是来很久了?”

柳艳盈盈浅笑,露出洁白的贝齿:“不长也不短,起码知道风少惹上了青衫水罗刹。”

……

第三百八十八章 搭台看戏

这一长段日子,柳艳转战千里,连闯三山,巧遇不少高人,见了不少世面,从人人喊打变成人人恭维,深切体会到人情冷暖,经历不可谓不精彩。

回忆往昔,不免生出井底之蛙的感觉,更尝到一览众山小的滋味。

原本需要仰视的很多人,原本想不明白的很多事,迅速褪去神秘的蒙纱。猛然惊醒,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如今的柳艳已经成为多家名门正派的座上贵宾,与各大帮会的首脑平起平坐。

别说风沙仅是三河帮的高层,就算遇上三河帮帮主伏剑,柳艳也无须像以前那样谨小慎微的巴结着。

三河帮再大还能大过天下十三帮会不成?

之前风沙给柳艳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十分高深莫测,似乎无所不知。

这次适逢其会,柳艳发现风沙居然也在,不免心生好奇,于是悄无声息的潜上树冠偷听,很快发现风沙居然连最基本的江湖门道都不懂,明显是个雏。

所谓高深莫测,不过是地位带来的差距。

这种幻灭的感觉近来已经发生过很多次,柳艳已经有些习以为常。

所以对待风沙的态度,自然而然有了转变,语气随意起来,很有点俯视调侃的意味。

风沙听出这种转变,像是没听见的样子:“看来我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还请柳姑娘指教一二。”

柳艳轻轻摇头,垂发微晃。略显清减的如花娇容,比往昔少了些妩媚的风尘气息,乌黑澄透的明亮星眸,比往昔多了些清晰的沉凝神采。

“当初逃离东鸟,还是风少帮我找的船,我一直记在心里。也谈不上什么指教,白绫身份不简单,她……算了不说这个,待会儿我找她讨个人情,尽力开解。”

风沙笑道:“那是一场交易,柳姑娘不欠我什么,反倒我欠柳姑娘一个人情。无论成不成,总之多谢了。”

这时场上传来些许嘘声。

张执桨不像白枫一样以轻功横掠渡水,反而沿着岸边的卵石道绕过去,脚步挺沉重,姿态也不优美,难免惹人轻视。

柳艳见状笑了笑,继续道:“之前伏少路过江州,我有事在身缘悭一面,希望风少代为传句话。”

“柳姑娘请说。”

“潭州故交,姊妹情深,江宁新地,再续前缘。”

柳艳和伏剑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当初两人身份差距很大,柳艳都可以跟伏剑似乎忌惮说些调笑的话,尽管不乏刻意讨好的意味,伏剑也的确没把她当外人。

对此,柳艳是牢牢记在心里的。

风沙嗯了一声:“柳姑娘要去江宁?我可以让舰队等上几天,待他们归还连山诀,再与柳姑娘同行。”

今天这场就会选出五位高手去打上彭泽会,五局三胜,三位胜家将可以阅览连山诀一共三天。

当然,在风沙看来,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戏,为了炒热连山诀而架台子唱的一出大戏,最后的三位胜者只可能是百家中人。

或许有些参与者误以为自己是主角,其实只是用来热闹气氛的观众而已。

柳艳神色一动:“风少应当知道,我对连山诀不在意。之所以留下来,是受朋友之托,接一位贵人。风少肯借船,实在太好了,我正担心护不得周全呢!”

风沙问道:“什么贵人,居然需要柳姑娘亲自护送?”

柳艳正色道:“风少切莫打听,小心惹来杀身之祸。就当船上没有这个人,越保密,越安全。如若顺利抵达江宁府,对三河帮的好处将不可计量。”

柳艳故弄玄虚,风沙笑笑不语。

仅凭不多的寥寥耳闻,风沙已经发现隐谷往柳艳身边频繁插手的迹象。

具体表现就是天降鸿福,气运逆天。

走到哪里都巧遇高人,动不动就结识贵人。

不但个个身份不凡,还以各种角度欣赏你、看好你、捧着你,争着、抢着、追着、吵着要跟你结成忘年之交、知心好友。

如果柳艳之前在深山里不小心失足跌落山谷,说不定都能随手捡到神功秘籍。

风沙对这种套路心知肚明,他也没少玩。比如还在潭州的时候,他就私下去求宫青雅给柳艳传几手保命的武功,给将来留个可以拽开的绳头。

总之,隐谷绝不会吝啬哄捧,只要柳艳撑得住,迟早成为大势当中的弄潮儿。

顺风船不搭白不搭,风沙自然会找机会和柳艳亲近关系,并非想挖隐谷的墙角,单纯想占隐谷的便宜。

张执桨终于走到湖心擂台,有些尴尬的擦了擦额汗,向四方抱拳行礼,等待挑战。

柳艳美眸飘去,浅笑道:“风少这位属下专爱扮猪吃虎,跟风少实在很像。”

风沙干笑道:“不瞒柳姑娘,我是辰流柔公主府的外执事,所以才成为三河帮的客卿,着实不是江湖中人,这里面的门道我当真不懂,还请指教。”

柳艳微怔,旋即嫣然:“原来如此。刚才你这位属下说的很好,混江湖的要诀就是刷别人的脸皮,涨自己的名声。你看他现在这副作态,赢他脸上也无光。”

风沙恍然:“所以但凡有点本事的都不愿上场挑战,他找个时机突然暴起,更易让人刮目相看。”

柳艳猜测没错,果然半天没人挑战,最后还是一个少年拔身而起,踩着沿湖的栏杆一阵快跑,寻准湖心步道相对窄处,一个翻身过去,然后奔上擂台。

虽然脚步略显虚浮,怎么都比张执桨潇洒多了,也有几声零星的喝彩。

两人似模似样的打了十几招,张执桨忽然扬刀反抡柄尾磕上少年心口。

少年双眼发黑,连退直退,捂着心口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

张执桨也不追击,杵刀轻喘,似乎有些累。

少年匀息后尽管很不甘心,还是行礼认输。

柳艳插口道:“他收尾那一招装过头了。在场还是有高手的,已经足以窥破深浅。如果第二场还无妨,毕竟可以立刻退场,现在有些麻烦。”

“听柳姑娘的口气,莫非犯了什么江湖忌讳吗?”

柳艳嗯了一声:“怎么说呢!有点像赌馆出千被人看穿玄机,尽管没有被抓个现行,还是足以让人针对他了。”

……

第三百八十九章 吓尿了

还在潭州的时候,柳艳就是柴刀帮的副帮主,且主管对外事务,专门与三教九流打交道。

尽管柴刀帮很小,实际上更是易门的附庸,不可否认柳艳见惯各种场面,尝过多种咸苦。

有关江湖门道,柳艳显然属于非常懂的人,猜测十分靠谱。张执桨扮猪吃老虎没装像,引起不少侧目。

不光小湖东西两侧起了些许骚动,连北岸那些有座有旗号的帮会高层都开始与身边的随人交头接耳。

颇有点跃跃欲试,想要下场教训的意味。

风沙已经开始做最坏的打算,楚涉突然跃上湖中步道,向四方人等行礼报了身份,然后快步踱至擂台,向张执桨抱拳请教。

风沙心情顿松。楚涉还是很上道的,不会让张执桨难堪。

柳艳嫣然道:“这道关口,看来过了。这位楚少侠不简单呢!依我看他会打平或者小败,非但无损名声,还会让人高看一眼。”

楚涉乃江城会中人,可以视作东道主为来宾圆场。

两头面子都顾了,这事做的相当地道。

又让柳艳给说中了。

楚涉果然和张执桨打得有声有色,最后游刃有余的漏空一招,小败认输,受到相当隆重的喝彩。

张执桨好歹保住了面子,知机退场。总体来说还是有些灰头土脸。

柳艳收回视线:“我这就去找白绫说一声,希望她能买我点面子。”

风沙抱拳道:“晓风号就泊在码头,随时欢迎柳姑娘到访。”

柳艳笑了笑,轻飘飘的往后退入小树林。

绘声颇为不忿道:“她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居然一直端着个架子,好像忘了原来怎么讨好您了。”

“得意不忘形,登高还念旧。如果换成是你,早拿鼻孔看人了。”

绘声赶紧缩了缩颈子。

张执桨垂头丧气的回来,黑脸涨红:“小人没用,给三河帮,给客卿丢人了。”

风沙嗯了一声:“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走吧!”

其实张执桨已经很不错了,能做的都做了。

奈何踏进了人家摆好的鸿门宴,完全实力碾压不说,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实在非战之罪,尚能留下点颜面已是万幸。

一众暗嘲的目光中,一行三人略显狼狈的离场,结果在迎客亭被人拦下。

为首的江城会帮众道:“白小姐有请三位。”

嘴上说请,架势不像。十几个江城会大汉四面合围,一个个虎视眈眈。

风沙想了想,点头答应,被人“护送”到迎客亭侧面的那栋圆顶建筑里,往右廊道一折,来到一间偏厅门外。

三人被要求交出携带的兵刃,更有帮众靠来意欲搜身。

张执桨勃然大怒,立马拔刀相向。

绘声更恼,直接拔剑砍人。

绘声曾经吃过调戏的亏,就因为反应不够快,拒绝不够坚决,让人摸了下脸蛋,结果被云本真狠狠罚了一通,现在想想还浑身发颤。

从此牢牢记住一点,只有主人可以碰她,这要是被几个男人搜了身,回去铁定倒血霉。

岂知人家早有准备,七八柄刀剑瞬间将三个人四面指住。

稍动一下保管透心凉。

风沙木无表情道:“三河帮一支舰队就泊在码头,有种刺死我。”

说罢,胸迎剑尖冲着走。

那帮众呆了呆,缩着剑不住后退,眼睛去瞟首领。

那首领干咳一声:“风客卿有话好说。”

风沙转目睨视:“我想好好说话,是贵会以为拳头大,不愿听好话。”

那首领皱眉道:“就算为了贵帮在江州的驻点着想,风客卿也该好好说话。”

风沙不愿跟一个喽啰纠缠:“白小姐请我来,到底见是不见,不见我走了。”

那首领恼羞成怒:“你交出兵器。”

风沙转身就走。

绘声和张执桨一左一右护送。

“站住。”

白绫忽然出现在厅口,冷冷道:“风客卿,江州不是辰流,没人稀罕你。若非柳仙子为你讨了个人情,你以为他们扎不下去?”

风沙转身扫量少许:“倒要请教白小姐,哪里来的底气。”

柳艳刚才吞吞吐吐,透露白绫身份不简单。现在看来不假,否则一个江州堂副堂主的女儿,绝对不可能这么硬气。

白绫轻轻扬手,一众江城会帮众立刻散开。

“进来说话,就你一个。”

风沙拿眼色示意绘声和张执桨留在门外,然后迈步进厅。

白绫将手一招,厅门立时合拢。

风沙也不理人,随便寻了张椅子坐下。

白绫冷漠的盯着:“柳仙子是不是想请你护送一位贵人?”

风沙微怔一下,缓缓点头。

白绫笑了起来,宛如冰花消融:“我正式告知你,不用了。我多么希望告诉你失去多大的机缘,好教你悔不当初。可惜,你不配知道。”

风沙耸耸肩:“既然未曾得到过,后悔从何谈起?”

白绫露出怜悯且讥讽的目光,像是看着一个无知又可怜的人。

风沙歪着脑袋:“找我来就为这事?没事我走了。”

白绫娇哼道:“看来宫天霜之所以没有教养,全然是上行下效。”

风沙顿时眯起眼睛,双瞳幽芒隐隐。

白绫莫名其妙生出一种恐惧的情绪,下意识躲开目光。

“听说你在江城打伤了我的好姐妹黄莹?”

“不错。”

白绫冷笑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楚涉说她出身南唐宫廷。”

“知道就好。多的话我不说了,留下一只手,你可以走了。”

风沙不禁失笑。周嘉敏都被他盘服帖了,居然还有人跳出来拿黄莹吓唬他。

还以为白绫多大的后台呢!

不过转回念头,如果三河帮没有四灵和隐谷的背景,区区一个客卿还真是只能任凭拿捏。

旁的不说,单凭金陵帮就足够把一个靠水吃水的水帮轻易整垮,折腾死个把人更比喝水还简单,。

寻常人面对这种沾着皇室边的达官贵人,的确如同天塌,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白绫认真的盯着风沙:“我是为你好,等到连累三河帮,再后悔就晚了。”

风沙拍屁股起身:“我好怕呀!憋不住想方便一下,告辞了。”

白绫气得身子发抖:“你,你……”

……

第三百九十章 你对权势一无所知

作者:

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风沙根本不理气得发抖的白绫,双手拉开厅门。

绘声和张执桨居然没在门外,几个江城会帮众堵在门口。

风沙心叫不好,立时回身抬臂,想以袖中手弩先射白绫一箭。

岂知身体还没来得及转完,脖子传来剧烈的绞痛,双眼瞬间发黑,两臂立时垂下,再也抬不起来。

风沙拼命瞪开眼睛,偏偏只看到金光在黑雾中乱闪,什么都瞧不清楚,被人拽着颈子不住倒退,脸颊已经涨得快要爆开,一口气愣是出不去也进不来。

双眼全然昏黑,彻底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风沙猛地坐直,急喘一阵,干咳几声,发现自己被铁链反绑双手,双脚也被铁链紧紧缠住,稍动一下便哐啷哐啷。

这是一间还算明亮的石室,头顶天光很高,似乎深处地底,

石室上窄下宽,躺七八个人不成问题。周遭墙壁通体青石,无有装设,地面布满落灰和杂草。

除了方方正正之外,怎么看怎么像一口枯井。

风沙试着转转手腕,发现手弩已经不在。

一个女声好似自头顶响起:“你醒了。”

尽管声音稍有些扭曲,还是能听出是白绫的嗓音。

风沙笑道:“对,我醒了。”

白绫奇道:“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不出三天我就能出去,为什么要害怕?”

白绫笑了起来:“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风沙撇嘴道:“假山下面。”

白绫沉默下来,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一来就发现了,此地‘忠’字格局,每个地点都有玄机,具体讲你也不懂,反正若有地牢,一定设在假山下面。也是随口一诈,你自己承认了。”

白绫又沉默一阵:“你为什么笃定三天就能出去?”

风沙纠正道:“不是三天,是最多三天。”

白绫笑道:“三河帮的确会派人找你,然而他们会发现四处碰壁,无论怎么求人,也没人搭理。找来找去,始终了无音讯,时间一长,你会被彻底遗忘。”

风沙翻了个白眼:“或许吧!”

“你对权势一无所知。很多寻常人眼中的大人物,在某些人看来也不过是蝼蚁,让你消失,你一定会消失,消失的彻彻底底,好像从没来过人世间一样。”

风沙好奇道:“听小姐的口气,似乎让很多人消失过?”

“我只是见过很多次。”

风沙哦了一声:“能够得到白绫小姐的第一次,我很荣幸。”

“你,你……”

这时另一个女声传来:“小姐……”

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关闭了什么机关。

过了好一会儿,白绫笑道:“我说你怎么那么笃定,原来知道有人替你求情。”

“谁替我求情?”

“楚涉。他不知道你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答应帮他找你,咯咯。”

风沙笑道:“你这位未婚夫,人还是不错的。”

“是吗?我也觉得他不错。只要他和宫天霜一刀两断,我可以既往不咎。”

“那就托你吉言了。”

白绫发出一声娇哼:“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孟女侠和你的手下?”

风沙淡淡道:“他们的遭遇会十倍应在你身上,之后再问不迟,现在问多了可能糟心。”

白绫噗嗤娇笑:“我从不株连无辜,是你得罪人,就只针对你,本打算找个时机放他们走,听你这么一说,我要是不上点手段,像是怕你了。”

“看来你人也不错,我还以为青衫水罗刹杀人不眨眼呢!”

“我杀的人,都是该死的人。”

“那我也该死了?”

白绫沉声道:“我知道你不该死,谁让你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呢?”

“莫非黄莹让你对付我?我还以为你自己想给手帕交出头呢!”

白绫似乎烦躁起来:“闭嘴。”

过了阵,白绫小声道:“你要是得罪她,我还能为你求求情。唉~”

风沙眸光幽闪起来:“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告诉我到底得罪什么人?”

白绫这次沉默的时间长了点。

“你确定想知道?不知道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知道必死无疑。”

“做鬼也要做个明白鬼,你也不希望我惨死之后缠着你不放吧?”

白绫娇笑道:“我才不怕鬼。黄莹给我发了信,她的主人要杀你。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否则下一个消失的就该是我了。”

“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的事。”

风沙噢了一声:“你有没有想过,黄莹假借她主人的名义?”

周嘉敏不太可能傻到这种程度,十分有可能是黄莹假传圣旨。

白绫无奈道:“真的假的又如何,我只能当真。”

风沙嘿嘿两声:“你是江城会堂主的女儿,居然对南唐的人言听计从……”

白绫冷冷打断:“你的话太多了。”

“那好,咱们说点别的。柳姑娘让我护送一位贵人去江宁,莫非这位贵人就是黄莹的主人吗?”

白绫硬邦邦道:“不是。”

“我都快死的人了,还有什么非要瞒着我?”

“你要是没惹我生气,我一时心软,同意让你护送那位贵人,你非但不会死,反而得到天大的机缘。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劝你别听,听了后悔。”

“快说来让我后悔一下。”

白绫恼道:“你真是个怪人。”

“你才奇怪呢!刚才不是想让我悔不当初吗?现在居然舍不得了?莫不是看上我了?这可有点对不起楚少侠。”

白绫气急败坏:“你想后悔,我成全你。听好了,那位贵人是南唐永嘉公主。”

风沙顿时不吭声了。

白绫冷笑道:“现在知道后悔了?如果永嘉公主念你护送之情,谁还能动你。”

风沙低声问道:“永嘉公主怎么会在江州?”

白绫像是有些心软,犹豫少许还是说了。

“据柳仙子说,永嘉公主自幼在庐山修玄,不久前山中遇险,柳仙子一路苦战,护送她逃来江州。”

这番话其实透露了很多蹊跷。

比如南唐公主为什么会在东鸟境内修玄,又是谁敢动南唐公主?为什么柳艳会把这件事告诉白绫?

风沙无暇细想种种,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咬着牙道:“谁敢动她,找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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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按矢上弦

永嘉公主是佳音公主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佳音临死前还挂念不忘,所以永嘉公主在风沙心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分量。

风沙认为自己有责任照顾佳音的妹妹,哪怕两人从未谋面。

之前一直身陷囹圄,根本出不得流城,既无能力也无办法。

如今得脱牢笼,风沙早就想要负起原先负不起的责任了。

一听永嘉居然遇险,风沙脑门那根绷筋就像被刀狠挑了一下,几乎暴跳如雷。

白绫或许觉得自己话说的实在太多,之后就彻底没了声息。

随着日头渐落,石室昏暗起来,。

因为构造的缘故,石室蓄不得热,温度陡降。

银月的光辉终于自头顶撒落下来,如同薄霜粉墙铺地,衬得更冷。

风沙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忽然无比怀念绘声那又软和又暖和的娇躯。

对面青石墙忽然裂开缝隙,滑开一道门。

风沙有气无力的轻哼一声,哆哆嗦嗦的扶墙起来,身上铁链琐碎的哐当乱响。

两个劲装汉子进来解锁。

白枫站在门边,或许是光线的缘故,脸上的神情显得晦暗不明,轻声道:“小女年幼顽皮不懂事,尽爱瞎胡闹,风客卿受苦了。”

风沙终于褪下铁链,勉强活动一下四肢,问道:“我的人?”

白枫回道:“安然无恙,风客卿出去就能看到。小女已经被我禁足,望风客卿大人大量,不要跟她一个黄毛丫头计较。”

风沙不接话,又问道:“谁找你要人?”

白枫眼睛睁大:“你不知道?”

风沙露齿微笑:“关心我的人一向很多,我想知道谁是最关心的那个。”

白枫目光闪了几闪:“庐山锦绣谷观妙道长,他正在外面。风客卿您看这事?”

“我与贵徒楚少侠交好,不至于因为一点误会跟他的未婚妻过不去。”

风沙认为自己尚未脱离险境,话自然捡好了说,总之不会逼着人狗急跳墙。

白枫明显松了口气,抱拳道:“风客卿大度,白某必定登门赔罪。”

“赔罪不必,三河帮在江州的驻点,望白堂主往后多加照拂。”

白枫抱拳更紧:“一定。”

风沙在白枫引领下出得曲径,果然是在那座假山之中。

绘声见得主人露面,忽然扑了上来。

风沙刚才冷得不行,一直想着绘声,突然抱个又软又暖,居然有种心愿得偿的感觉,笑道:“没事吧?”

绘声哭道:“他们拿铁链绑我……还,还有张兄弟。”

张执桨一脸惭愧,低着头不敢吭声。

风沙皱眉道:“绑就绑了,哭什么。”

绘声赶紧收声,拿手抹眼泪。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道站在一旁,辑礼道:“贫道观妙,代子虚贤侄问风少好。”

子虚自然是何子虚。时刻关注风沙的人,已经从四灵变成了隐谷。

风沙推开绘声,回礼道:“观妙道长好。”

观妙道人含笑道:“贫道想向风少讨个人情。”

“白副堂主答应照拂我帮江州驻地,我感激都来不及,哪有不识趣的道理。”

还是那句话,尚未脱离险境。

观妙道人瞧向白枫。

白枫忙道:“风客卿宽宏大度,令人心折。往后三河帮江州驻地一应事宜,无论巨细,白某一力承当。”

观妙道人道:“大善,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位愿意化解误会,老道斗胆做个中人,此事就此揭过。”

风沙和白枫相视一眼,一起点头。

白枫掏出一柄手弩三支短矢,含笑送上:“物归原主。”

风沙将手弩收到袖里,顺手按上了矢、绞上了弦。

观妙道人忽然闪身,切到两人当中,比手道:“风少这边请。”

迎客亭边,云本真蒙着脸纱俏立,身后站着一排同样蒙面的剑侍,以及一排带着黑面罩的弓弩卫。一架马车直接停在迎客亭口。

两排人加马车,正好把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观妙道人辑礼道:“风掌教,风少已安然回返。”

云本真根本不理,一对妙目紧盯着主人。

风沙笑道:“劳烦风掌教关心,我没事。”

云本真这才将手一抬,剑侍和弓弩卫立刻成圈散开,护外围的护外围,把马车的把马车。

风沙带着绘声登上马车,忽然顿住步子,扭头道:“事发突然,张执桨虽然无功,但也无过,我派人送你回去。”

张执桨忐忑的神情总算见松。

云本真接口道:“三河帮的人等在阶梯外。”

风沙点点头,钻进车厢。

绘声跟着进来,云本真紧随其后。

风沙一进马车坐下,脸色就阴沉下来。

绘声发着抖趴下。云本真挨着风沙的腿边跪坐,一面解下脸纱,一面急忙忙凑上小脸:“真没事吗?”

风沙摇摇头,问道:“那个观妙道人怎么回事?”

云本真解释道:“同来的护卫等不到您,赶回去报信,玉颜公主联络江州四灵,召回所有人手,下令展开舰队。然后这老道就找上门了。”

风沙哼了一声:“动作倒快。”

云本真继续道:“他报了何子虚的名号,玉颜公主认为姑且信之,让我以风门的身份来接您,同时放出风声,如果天亮还不见人,四灵将视之为宣战。”

“玉颜稳得住抬得起,不错。”

云本真忍不住道:“江城会是否吃了熊心豹子胆?”

“跟江城会没关系,纯粹是无知者故无畏。”

云本真寒着脸道:“婢子马上展开报复。”

风沙淡淡道:“牵一发动全身,江州最好不要生乱。这样,派人给周嘉敏传个信,问她的人扣我是几个意思。”

云本真讶道:“是她?她疯了!”

“现在疯没疯我不清楚,如果不给我个交代,那么她疯定了。”

云本真嗯了一声,向绘声斜眼眼:“这贱婢无能,护主不力,怎么处置?”

风沙想了想:“算了,别罚了,罚多少次也没见管用。”

绘声剧颤一下,抱着风沙的腿哭道:“婢子愿意受罚,主人不要赶我走。”

风沙哭笑不得:“谁赶你走了。张执桨无功无过,你岂非一样。居然这么想受罚,好呀!真儿,好好满足她。”

绘声一下子忘了哭,结巴道:“我,我……”

……

第三百九十二章 打漩涡

之前被关着,又冷又饿;闻听永嘉的消息,又惊又怒,所以风沙那时无暇细想,回到晓风号,回忆与白绫的对话,顿时发觉很多蹊跷。

正发着呆呢!江州玄武主事求见。

风沙接明确表态,一口咬定就是误会,江州一切如常。

玄武主事大松口气,隐晦的暗示记下一份人情,然而告辞。

江州乃是隐谷的势力范围,四灵被压制的很厉害,不是没有搞事的能力,然而损失一定相当惨重。

大家都想过太平日子,谁也不想搞个血雨腥风,能够私了自然最好。

人手聚起来麻烦,散起来更麻烦。

马玉颜忙到很晚才来见风沙,询问具体情况。

风沙一五一十的说了,问马玉颜有什么看法。

马玉颜不禁苦笑:“就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差点引起四灵和隐谷的全面冲突。我,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风沙摇头道:“没那么简单,江州这滩水正在打漩涡,恰好是我掉到漩涡里,能够轻易爬上岸。你不妨把我抛开,再来想整件事。”

马玉颜眸光剧闪起来:“一位三河帮客卿在江城会的宴会上失踪,江城会不可能脱开干系,无论这个人是不是风少,三河帮一定会追究到底。”

“玉颜果然聪慧。得罪三河帮大不利江城会,大利……”

风沙话语顿了顿,和马玉颜四目相对,两人齐声道:“金陵帮。”

马玉颜展颜一笑,端得明艳迷人。

“白绫或许不是听命于周嘉敏,听命于南唐密谍。南唐通过金陵帮锄挖江城会在江州的根基,还用这么激进的方式。风少说的对,这滩水的确正在打漩涡。”

风沙沉吟道:“目前还不能刨除周嘉敏。白绫很可能真的收到杀我的密信,只不过我恰好是三河帮的客卿,于是来个一箭双雕,两件事并成一件做。”

马玉颜想了想,摇头道:“以周嘉敏的身份和李泽的关系,多少能够摸到点四灵的轮廓,我不信她有胆子动您,多半还是黄莹假传密令。”

风沙淡淡道:“周嘉敏的人发信扣我是事实,她必须给个交代。”

马玉颜嗯了一声,又道:“既然白绫是南唐密谍,当然会穷尽一切办法保护永嘉公主的安全,只是谁在追杀永嘉公主呢?江城会?不至于吧!”

风沙冷下脸:“当然不至于。李六郎在江城风光的很呢!他这个皇储比公主重要多了。江城会敢碰永嘉一根毫毛,立刻失去中立的地位,得不偿失。”

马玉颜思索少许,小声道:“会不会跟连山诀的布局有关?”

风沙神情微变:“你什么意思?你想说永嘉其实是隐谷的人,配合隐谷哄捧柳艳?”

马玉颜仔细瞧着风沙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玉颜仅是猜测某一种可能。”

风沙没有吭声。

南唐皇室既然把佳音送到四灵少主身边,当然有可能把永嘉送到隐谷。

这叫两面押宝,从古至今,屡试不爽。

风沙沉默半晌,缓缓道:“果真如此的话,永嘉看似危险,实则不会有事。问题在于,假杀手也要有个身份,总不能无缘无故的追杀一位南唐公主把!”

马玉颜迟疑道:“论动机论实力,只有四灵有可能。我想隐谷还不至于用这种栽赃嫁祸的手段吧!”

风沙斜眼道:“你不会真以为隐谷行事从来光明磊落吧?别的不说,就连山诀这个局,从头到尾哪里能够见光了?”

尽管马玉颜不太认同,也不会当面顶撞风沙,岔话道:“等柳艳把永嘉公主送来晓风号,风少或许可以直接问问。”

风沙又不吭声了。

如果永嘉真是隐谷的人,将会成为一处致命的软肋。

风沙自认硬不起心肠对佳音的亲妹妹下什么狠手,那么就很容易被隐谷利用永嘉牵着鼻子走。

正发着呆,绘声敲门进来禀报:“楚涉求见。”

风沙向马玉颜笑道:“我被扣之后,这小子居然去求白绫找我。尽管是无用功,人情多少还是要记一点的。”

马玉颜笑道:“他这么晚跑来,八成为了白绫。周嘉敏为了给您一个交代,绝不会放过白绫,两人恐怕没机会成婚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风沙悚然一惊,皱眉道:“未婚妻没了,他跑去纠缠霜儿怎么办?霜儿知道他有未婚妻都不避嫌的出双入对,这要是没了,那还了得。”

马玉颜愣了愣,失笑道:“一个白绫,无足轻重,生死仅在风少一念之间,随意拿主意就好。玉颜告辞。”

风沙心不在焉的点点头,靠在躺椅上发呆。

过不一会儿,绘声将楚涉领进门。

风沙起身笑迎。

楚涉直接单膝点地,抱拳道:“白绫与天霜小姐之前闹出误会,一时鬼迷心窍,关了风少。我替白绫向风少道歉,认打认罚,绝无怨言。还请风少高抬贵手。”

风沙扶楚涉起身:“当着观妙道长的面,我已经向令师表示既往不咎,不存在抬手的问题。”

楚涉有些意外,感激道:“风少宽宏大度,楚涉铭感五内。我……我知道她该受罚,还是想向风少讨个人情。”

“什么人情?”

楚涉羞愧道:“白绫已被师傅禁足,说是择日上刑堂,给三河帮给风客卿一个交代。她自幼娇生惯养,怕是受不得那些刑具。楚涉斗胆,希望风沙求个情。”

苦主求情,当然最有用。

这种要求实在很过分,楚涉难免感到无地自容。

风沙眉头紧蹙,好一会儿才道:“楚少侠与我家霜儿交好,按理说我不该刁难。可是白绫囚我,全因和霜儿闹了矛盾,这……”

楚涉郑重道:“我会尽力说服白绫,让她亲自去向天霜小姐当面道歉。若她死不认错,我同她一起受罚。”

“楚少侠有情有义,难得难得。”

风沙笑了笑,去到案边取笔。

绘声赶紧研墨。

风沙飞快的写了封信,交给楚涉:“我信得过楚少侠,只要白绫小姐诚心道歉,我相信霜儿也会既往不咎的。”

如此一来,无论白绫肯不肯低头认错,楚涉都不好意思再纠缠宫天霜了。

……

第三百九十三章 预知未来

作者:

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尽管江城会和东鸟皇室密相关,实际上一直努力表现中立的态度。

江州几乎等同于脱离东鸟,江城会与金陵帮共治之,形成一个均衡的势态。

白绫扣押风沙这个三河帮客卿,抛开一切错综复杂的线头,本质是金陵帮以极为激进的手段试图打破现有的平衡,跟江城会争夺江州的治权。

这说明南唐已经不满足现状,想要突破、想要改变。

对东鸟来说,江州最重要的功用就是作为烽火台预警。

金陵帮此举,意味着烽火台已经点起狼烟。

虽然烟还不浓,的确点着了火星。

除了避免大军被江州截断后路之外,南唐没有必要把江州完全掌握在手里,因为一定会引起东鸟的高度警惕和敌视。

既然还是做了,无疑预示着南唐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大军压境。

钱玑曾经说过,李六郎去江城是打前哨,并且认为这个前哨有三种功用:一是查察情况;一是疏通关节;一是为大军囤积物资。

如今回想,钱二公子的推测一丝不差。

第一和第三早就确定,现在第二也确定了。

所谓疏通关节的疏通,更像是打通。所谓疏通关节的关节,就是江州。

合起来就是:打通江州。为南唐攻打东鸟拔除第一个望楼,并且使江州成为大军集结、物资保障及转运枢纽。

新近传来的消息,周嘉敏已经得手,李六郎挪用了一大笔钱给她还赌账。

为了弥补亏空,李六郎只能寄望钱玑这个中人能够说服王萼快些起兵,他以政治和物资支持王萼,取代南唐亲自出兵。

至多做个出兵的样子,迫使东鸟各地军使据地自保,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才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亏空填平。

一旦王萼造反成功,履行不称帝的承诺,李六郎的威望将节节高升,皇储地位更加稳固。

这件事,李六郎当然秘而不宣,金陵帮还是会照既定的步骤谋夺江州。

这次风沙被囚也算因祸得福,两个已知的情况加起来,等于预知了未来。

南唐不会出兵,金陵帮现在所有的动作都是无用功。

无论金陵帮多占上风,没有南唐大军的支持,江城会一个反扑全能夺回来。

毕竟江州还是东鸟的地界,江城会掌有最大的武力城卫军。

虽然迫于形势不得不以江湖手段解决事情,然而不敢动,不代表不能动,金陵帮光靠阴谋是绝对站不稳脚跟的。

风沙一想通这点,立马召见张执桨,命令他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无论如何要与江城会共同进退。

三河帮的驻点太小,能做的事情不多,占不得多大便宜。

风沙将同样的情况透漏给江州玄武主事。

四灵能够做的动作就多了,甚至可以趁机在江州反压隐谷一头。

此事若成,哪怕仅是半成,对四灵,对江州玄武主事、对风沙都有莫大好处。

此乃顺势而为,隐谷就算在江州被四灵压住,也挑不出半点不是,连反击都找不到理由。

拿着这份漂亮的结果,风沙此去江宁府,腰杆会上硬很多。四灵那边一定少不了赞誉,隐谷则会对他更加重视。

能成事亦能败事,说话才会有人听、有人信。

何为威望?言出法随也。

为了等柳艳把永嘉公主送来,风沙在江州多留了几天。

这几天,果然山雨欲来风满楼。

挑动三河帮和江城会敌对未能成功,金陵帮一计不成又来二计。

趁着各家高手大举出城找彭泽会麻烦的时机,一伙神秘人拔了天岳剑宗、鄱阳帮、九蛟帮等在江州的驻点,金陵帮的驻地也遭到“血洗”,人员“损失惨重”。

不得不说,这一招实在恶毒。

除了天岳剑宗,其他几个帮会都是支持金陵帮的帮会。想也知道,矛头会立刻指向江城会。

江城会根本百口莫辩,似乎可以拿天岳剑宗也被血洗来做辩解,实际上根本行不通。

因为看着太像欲盖弥彰。

如果江城会只针对金陵帮一方下狠手,庐山派等嘴上不赞同,心里非但不会反对,说不定还挺高兴。

江城会做恶人,大家利益多分一些,分明叫仗义。

可是,天岳剑宗的驻地真正被血洗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一众盟友想不心寒都难。

短时间内,绝对平不下猜忌,无法和江城会齐心合力。

尽管这是个精心设计的圈套,其实并非毫无破绽。

起码冷眼旁观的风沙就发现不少。

可惜当局者迷,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迫于江城会的威望,暂时还没人敢轻举妄动,然而血腥味迅速弥漫全城。

各家都有落单的帮众弟子被杀或遇袭,明显有人在故意拉仇恨、搅混水。

一旦仇恨血叠到一定程度,那些被冲昏了头脑的人,将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隐谷这几天忙着连山诀的布局,转回头才发现江州已经乱套。

奈何一开始没有涉入其中,根本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得作壁上观,看看势态如何发展,寻找合适的机会插手平息。

这种混乱的时刻,四灵自然不会闲着,以各种方式支持江城会,不过并非消泯纷争,反而拼命将矛盾弄得越发尖锐和对立。

四灵的动向立刻引起隐谷的警惕,虽然还不至于亲自跳下场,起码不反对某些势力支持金陵帮。

这下江州更热闹了。

短短三四天,江湖上各色人物粉墨登场,江州地面乱成了一锅烂糊粥。

声势上、场面上,江城会处于绝对的下风,几乎被完全孤立。

没有一个盟友愿意支持,私下全是尖刻的责问,非要找江城会讨交代和解释。

当然,三河帮除外,到处为江城会说话。

四灵再是支持,毕竟见不得光,所以三河帮乃是严寒之中,难得可以正大光明晃起来的那一支火把。

江城会如获至宝。

风沙躲着不出面,张执桨一跃成为江州堂的座上贵宾。

江州堂主去哪都要带着张执桨,借着三河帮之口,替他向各家说出自己并不方便说的话。

比如替江城会辩解,比如质疑金陵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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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扣人放火抢东西

作者:

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隐谷当然知道张执桨后面站着风沙,不免怀疑四灵和三河帮如此一面倒站台江城会的动机。

风沙早就有所预料,张执桨有意无意的扯出白枫做挡箭牌。

风沙被白绫扣押这件事,还是隐谷出面捞人并做中人,和江城会搭上关系根本顺理成章。

想也知道,隐谷一定会有种“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待得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金陵帮邀请包括江城会在内的各家齐聚城郊一处别院,更请来一些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做个见证,柳艳也获得了邀请。

之所以选在城郊,显然希望江湖事江湖解,不要扯上城卫军。

江州堂主哪知人家阴谋,一心只想着当众洗清江城会的嫌疑,果然应邀前往。

这时,金陵帮发起真正的致命绝杀。

江城会江州堂副堂主白枫当场反水,拿出江州堂主的亲笔书信,找来传信的帮众作证,证明之前一切种种全部出自江州堂主私下密谋。

人证物证俱全,顿时间群情激奋,非要杀了江州堂主报仇。

江州堂主百口莫辩,别说以往的盟友,连随行的江城会帮众都不免信以为真,不敢再站堂主一边。

江湖是讲道义的,失去道义根本无法服众。

唯有得了风沙叮嘱的张执桨硬着头皮替江州堂主发声。

这一下更激起众人的怒火。

眼看就要被大家一拥而上,柳艳出面替三河帮说了几句话。

跟隐谷相关的几家立刻不做声了,仍有刺头跳出来不服,被柳艳几下摆平。

江湖虽然讲道义,江湖更讲武功。

柳艳连着打趴下三四个高手,大家立刻不做声了。

隐谷的人绝不会在明面上反对柳艳,所以诸人不再针对三河帮,把矛头全部对准江州堂主。

柳艳护着三河帮纯是因为和伏剑交好,人家绕开三河帮,她不好再插手。

张执桨是个老江湖,很会抓时机,立刻带着几个手下把江州堂主给围起来,亮着脖子领头走,一副有种把我们全砍了的样子。

摆明拖柳艳下水。

柳艳更是个老江湖,哪有那么容易被人给绕进去。她只是想帮帮三河帮,可没打算帮江州堂主,顺嘴把三河帮的“护送”,说成“扣押”。

既替三河帮圆了场,对其他人也交代的过去。

金陵帮做出反应,说是只追究江州堂主一人的罪过,相信江城会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严惩首恶,给大家一个交代。如今由三河帮暂时扣押也无妨。

众人纷纷认为可以接受,更有人推波助澜,哄捧白枫接任江州堂主。

白枫极力推辞一阵,实在“推脱不掉”,方才表示仅是暂接,还要等江城会正式任命才算数云云。

云本真将城郊别院发生的种种情况汇报完毕,风沙听得连连摇头。

金陵帮这一手的确狠辣,通过白枫掌控了江州堂,实际上控制了江州,只待南唐大军一动,来个內神通外鬼,一切尽成定局。

届时,江城会再是发恼也无可奈何。

张执桨的举动得罪了白枫,接下来一段日子将会很难过,只能让驻点全面收敛当个缩头乌龟。。

江城会上下人等尽管不得不声讨江州堂主,心里对硬挺着保下自家堂主的三河帮不可能不心生好感。

所以,张执桨在明处不会有危险,暗里就难说了。

另外,金陵帮和白枫一定会千方百计的把江州堂主灭口。

那样白枫接掌江州堂将成为既成事实,江城会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默认。

张执桨是个人精,哪能嗅不到危险,出了别院直接跑来晓风号求助。

这件事估计还要延烧一段时间才能云开月明,风沙不可能在江州呆那么久,亲自见了江州堂主,一阵宽慰之后,把人秘密交给了玄武卫保护。

之后的事,将由江州玄武主事推动,并且照看张执桨,用不着风沙来操心。

明面上风沙将会承受很大的压力,因为谁都知道人其实被他保护起来了。

本来周嘉敏给交代的回应,应该能让金陵帮多些顾忌。

奈何信去信回需要近十天,肯定赶不上趟。

也没什么了不起,毕竟三河帮一支舰队摆在这里,又有四灵和隐谷的背景。

无论金陵帮还是白枫,根本拿风沙毫无办法,顶多弄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风沙正琢磨柳艳为什么还不把永嘉送来的时候,柳艳在街上找了个小童,送来了一封信。

信上言明晓风号已成是非之地,她不敢冒险,耽误风少这些日子,万分抱歉云云。

风沙的确没料到保下江州堂主居然会带来这种影响,不禁十分失望,只好让马玉颜整备舰队,争取尽快启航。

一支舰队再小也不是想走就能走的,仅是紧急召回散于城中各处耍乐的近千号人手就不是一下能完的事,最快也得明天。

刚过晚饭的点,突然收到两份请柬,一份来自白枫,一份来自金陵帮,邀请去同一处地方。人家马车都准备好了,就等风沙下船。

风沙以身体不适婉拒。

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又不止白绫一个,呆在晓风号上什么都好说,要是再落到人家手里,那就相当被动了。

无论事后怎么报复,罪总是先受了。

天色再晚一些,云本真来报,说有十多名舰队的三河帮帮众在城内不同的地方与人起了冲突,有人受伤逃回,有人被直接扣下。

尽管每处发生冲突的理由和对头各不相同,看似互不相关,源头根本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肯定是金陵帮和白枫做的手脚。

“这就是江湖人的手段?以为我会找上门理论?”

风沙差点笑岔气:“呵呵~舰队调一千人,晓风号调五百人,去码头找金陵帮的仓库,打着救火的名义给我扣人放火抢东西,直到我们的人全部回来为止。”

风沙端得一个肆无忌惮,根本没有江城唐人馆那种顾忌

只要四灵能够在江州反压隐谷一头,就算把江州的金陵帮给屠个干净,六位上执事都会一齐跳出来给他擦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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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 疑云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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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金陵帮和白枫耍的手段,瞧着十分厉害,弄得江湖血雨腥风,江州地面无不震颤,然而在风沙眼中就一个词形容,“幼稚”。

也是江州堂主实在太蠢,明明掌着城卫军,占着江州的大势,居然傻到被人牵着鼻子走,跳到别人创造的大势之中,活该被碾压。

说明这位堂主骨子里就是个江湖人,被人逼上绝路居然还按着江湖道道走。

换做风沙,一定先调城卫军把金陵帮上上下下给围个彻底,然后再来讲道理。保管什么道理都在他家,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

江州乱势早就平了,根本不会有后面这些茬。

风沙靠在晓风号前甲板的躺椅上,饶有兴致的看着码头方向火光冲天。

不时有人快步小跑过来通报情况,马玉颜听后立即转告给风沙。

“金陵帮堂主想见您?”

风沙眼皮都没抬:“不见。”

码头上火光越来越大,由星星点点连成数条火龙。

绘声过去又回来:“观妙道长求见。”

风沙想了想:“观妙道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有请。”

盏茶功夫,观妙道人登上甲板,风沙起身笑迎。

“道长为何苦着个脸?”

观妙道人苦笑道:“风少何必明知故问。”

风沙耸肩道:“道长有话请直说。”

观妙道人叹气道:“风少还是收手罢!”

风沙嗤嗤笑道:“烧的是他们的仓库,抢的是他们的物资,扣的是他们的人,急的是他们,既然我不着急,为什么要收手?”

观妙道人肃容道:“放火抢劫扣人,风少不觉过分了吗?”

“既然道长这么说,那我有另一番话讲。码头失火,三河帮以仁义立帮,怎能见死不救?抢运物资,火场救人,正是我辈侠义中人应尽之善举。”

观妙道人再次苦笑:“那也不用拦下金陵帮吧?”

风沙正色道:“俗话说水火无情,我怎忍心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为了些许身外之物,冒险闯进火场?一概风险,我三河帮一力承当,舍身为民,义不容辞。”

马玉颜噗嗤娇笑,立时发觉不妥,赶紧收声掩嘴。

观妙道人脸色更苦,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辑礼道:“还请风少划下道来,贫道照走。”

“道长敞亮,那我直说了。”

风沙笑了笑:“这事不是我挑的,有人挑我三河帮,不要跟我说什么误会,找我要什么证据,我并非江湖人,不走江湖道。放人、赔偿,一切好说。”

观妙道人点头道:“放人好说,如何赔偿?”

“这个就不用道长操心了,赔偿我正在拿,我的人什么时候全部回来,我什么时候停手。”

所谓赔偿,自然就是从金陵帮仓库里抢的物资。

风沙正穷呢!肥肉都咬到嘴里了,自然绝不可能再吐出来。

观妙道人愣了愣,再次苦笑,辑礼道:“明白了,贫道告辞。”

“慢走不送。”

马玉颜忍不住道:“他怎么答应的这么爽快?”

风沙撇嘴道:“这是为隐谷探风来了,想弄明白这件事跟四灵有没有关系,没关系那就是小事,有关系那就出大事。既然发现是江湖事,他犯不着惹我。”

马玉颜恍然。

风沙打了个哈欠:“不早了,回去休息。你吩咐下去,让他们手脚麻利点,别顾着放火,抢东西要紧,等人都放回来,那就不好意思再抢了。”

马玉颜轻轻点头:“风少安心休息,这里一切有我。”

风沙叮嘱道:“最后记得灭火,千万别烧到民居,隐谷特别忌讳这个。”

回舱房后,绘声服侍风沙睡下。风沙正睡得迷迷糊糊,敲门声急促的响起,绘声赶紧爬起床去开门。

岂知绘声刚走到门边,云本真已经急迫的推开舱门匆匆进来。

风沙扭过脑袋,睡眼朦胧的扫量一下,迷迷糊糊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婢子查到柳艳的落脚处了。”

云本真最近几天都在忙活这件事,奈何一直寻不到柳艳的行踪,直到今天柳艳在城郊别院现身,她的人这才缀上。

风沙一下子清醒过来,撑起身子追问道:“在哪?有没有危险?”

云本真回道:“城南老君庙,情况不太妙。报讯说柳艳受了伤,护着个女人逃走了,应该就是永嘉公主。弓弩卫正在追踪,目前还没有回讯。”

风沙沉下脸:“真有人要杀永嘉啊!知道什么人吗?”

“现场三具尸体,应该是柳艳杀的,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表明身份的物件,不像江湖人。”

风沙皱起眉头:“这件事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怎么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云本真沉吟道:“隐谷不应该放任柳艳被人追杀。”

风沙摇头道:“不一定。隐谷哄捧归哄捧,不太可能时刻盯着。”

云本真苦着小脸,想不出来。

风沙灵光一闪,拍脑门道:“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柳艳保护永嘉这件事乃是白绫告诉我的。白绫明面上是江城会中人,柳艳为什么找她帮忙不找金陵帮?”

云本真和绘声相视一眼,绘声道:“或许金陵帮正是让白绫负责呢?”

风沙摇头道:“白绫和她爹明显是金陵帮的内奸,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为什么要露给柳艳。另外,柳艳为什么不让金陵帮护送永嘉,反而要搭我的便船?”

绘声忍不住道:“莫非是金陵帮派人追杀她们?”

云本真反驳道:“南唐为什么要追杀自己的公主?说不通。”

风沙森然道:“有什么说不通的,永嘉恐怕碍到她某位兄长了。她是公主又不是人人都清楚,只要清楚的人装糊涂,想怎么下手就能怎么下手。”

金陵帮完全由南唐皇室掌控,只有南唐皇室才指使的动。

云本真疑惑道:“一位公主怎会碍到皇储?南唐又不像咱们辰流女王当国。”

风沙沉吟道:“很可能永嘉手里握着什么要命的东西。”

云本真提醒道:“离江州最近的南唐皇储是李泽。”

风沙眉毛抬了起来,冷哼道:“不管是不是李六郎作妖,永嘉绝不能出事。今晚不睡了,风门的人全部动起来,尽快找到柳艳和永嘉,无论如何要保护起来。”

云本真领命而去。

风沙起身站到窗前,推开舱窗眺望,码头火势渐小,显然金陵帮已经将扣下三河帮众全部放了回来,如今正忙着救火。

火势生出不定风,时而从码头席卷而来,时而又往旁卷开,扑脸的风一时冷一时热。

绘声赶紧取来条薄毯给风沙披上。

风沙发了阵呆,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永嘉跟她姐长得像不像。”

绘声以为主人问她话,忙道:“一定像。”

风沙嗯了一声,盯着码头火光的眼神开始失去焦点。

舱门轻轻响起,绘声蹑手蹑脚的过去开门,伸头听了一阵,跑回来小声道:“楚涉来了。”

风沙恍若未闻。

绘声壮起胆子把脸凑近了些,又说一遍。

风沙猛地回神,皱眉道:“他来干什么?”

绘声忙道:“他说有事相求。”

风沙想了想:“我不想见他,你去见他。要求不过分,你给他办了。”

绘声应了一声,赶忙套上件外裙出门。

过了许久,绘声才返回,见主人还在窗边发呆,也不敢打扰,继续陪站。

风沙歪头问道:“他来干什么?”

绘声答道:“借点人手查什么事情,婢子擅自做主,给他调了一队弓弩卫。”

风沙微怔,然后笑了起来:“借人查事,有点意思。看来他对自己的师傅兼准岳父起疑心了。以前还真是小瞧这小子了,原来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主。”

绘声讶道:“他查他师傅?”

风沙含笑道:“他在江城会小有地位,还调不出几个人?既然从外面借人,说明查的就是江城会中事。江城会现在有什么好查的?当然是江州堂易主的事。”

绘声使劲点头:“不错。”

风沙目光转远:“他为人不错,我不信他会和白枫、白绫翻脸,偏偏还是想查,说明这小子宁可装糊涂,不肯真糊涂。”

绘声不解道:“他表示只借一天,这么短时间,查得清楚吗?”

风沙扬起眉尾,淡淡道:“那就说明不是查,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只待确认。你再派一队弓弩卫,暗中保护他。”

绘声小声嘟囔:“保护他干什么,死了最好,免得以后再纠缠二小姐。”

风沙斜眼道:“我是不想他缠上霜儿,但我更不希望霜儿伤心。另外,扯上白枫和白绫的事情很可能跟永嘉有某种联系。对了,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绘声慌忙道:“婢子不敢。婢子这就去调人。”

风沙熬了一整夜,码头上的火都灭了,一大片焦黑残垣以及一缕缕的袅袅青烟。

云本真一直没找到柳艳和永嘉的下落。

柳艳本来就是个老江湖,又被人追杀惯了,实在太会掩藏行踪,尽管弓弩卫精擅追踪,追到城外之后,还是失去了柳艳的踪迹。

莽莽山林,查无可查,只得无功而返。

倒是借给楚涉的那队弓弩卫回来了,回禀说楚涉只是让他们去一间名为东风楼的客栈里,弄出一阵激烈的动静。

没过多久,楚涉就现身让他们离开。

明显仅是个打草惊蛇的动作。

派去暗中保护的弓弩卫不久之后派人回禀,楚涉一直伏在东风楼附近的一栋房屋的屋顶上面,盯着东风楼隔壁的小院。

隔壁小院先后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人,楚涉又等了一阵方才现身,如今人已回了江州堂。

楚涉显然知道有人在东风楼密谈,并且还知道东风楼有密道通往这座小院。

所以才让人在东风楼闹事,自己却盯着小院。

听弓弩卫稍微描述了一下相貌,风沙立刻确女子肯定是白绫,另外一个男人八成和金陵帮有关。

白绫估计是代父亲白枫和人碰头商讨码头被三河帮放火抢劫一事。

听弓弩卫说,那个男人似乎对白绫有些毛手毛脚,所以楚涉回去的时候显得怒气冲冲。

风沙不禁皱起眉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到了中午的时候,暗中保护楚涉的弓弩卫又传来消息,楚涉带着十几人跑去金陵帮驻地闹事,结果全被人扣下了。

风沙听得直摇头。楚涉城府毕竟不深,热血终究压过了理智,如果不小心露出点口风,肯定被人灭口。

这种要命的关口,金陵帮绝对无法容忍白枫和白绫的身份暴露。

风沙想了想,吩咐道:“以我三河帮客卿的身份写份拜帖,找金陵帮要人。末尾加上一句话:昨夜小楼又东枫,不是东风的风,写白枫的枫。”

这是很明显的威胁,暗示他也知道白绫和金陵帮的人在东风楼密谈的事。

那么灭口楚涉已经毫无意义,昨晚风沙下手足够狠了,金陵帮已经尝到厉害,交人是唯一的选择。既然能烧码头,自然也能烧金陵帮的驻地。

高手再多也绝对挡不住几千号人围攻,三河帮一支舰队摆在这里,远远超出了江湖的范畴。

金陵帮收信后过了许久才做出反应,楚涉放是放了,同时跟来了一个人,指名求见风沙。

这回风沙没法拒见,否则就是逼着人家狗急跳墙。

开了舱厅请人进来,来人是个威武的红脸汉子,楚涉像只小鸡一样被他拎着后颈,眼睛通红,脑门爆筋,嘴巴更是被塞得鼓鼓的。

风沙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视线转向楚涉被堵住的嘴和被捆着的手。

红脸汉子单手行礼,笑道:“风客卿千万莫误会,不这样他就咬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火气。”

楚涉冲红脸汉子使劲鼓着眼睛,口中呜呜乱叫。

风沙瞧得心知肚明,皮笑肉不笑道:“谁让你昨晚对人家的未婚妻动手动脚,被咬死都活该。”

红脸汉子愣了愣,垂目道:“风客卿的厉害,在下见识过了。贵帮伏帮主正在鄙帮做客,贵国柔公主更是鄙国的贵宾。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您说呢?”

这么明显的威胁,风沙当然听得懂,笑了笑道:“说的是,还不知朋友尊姓大名?”

红脸汉子见风沙话风转软,掐着楚涉后颈的大手忽然用力,笑容满面道:“鄙人姓李,也算有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皇家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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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昨夜小楼又东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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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红脸汉子似乎手劲奇大,楚涉被捏住后颈,痛得双眼翻白,也就几个呼吸,脑袋忽然耸搭下来,四肢软绵绵的垂下,被生生捏晕。

绘声踏前一步,娇叱道:“大胆。”偏得天生妩媚,看着一点都不凶。

红脸汉子嘿嘿一笑,将楚涉随手甩开。

楚涉跌到墙角蜷身侧卧,活像一条破口袋。

绘声大恼,招呼一声,一下冲进来好几个剑侍,持着剑将红脸大汉四面指住。

红脸大汉一开始尚饶有兴致的转目扫量诸女,脸上不禁浮现惊艳神色,又迅速转为惊疑不定。

这些剑侍容貌身姿气质个个出众,放出去说是贵家小姐都不会有人怀疑,能拥有这种侍女充当护卫,而且一来好几个,说明主人家绝对来历非凡。

风沙歪着脑袋笑吟吟:“李兄颇有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豪勇。我只是替你担心,没捉得幼虎,反倒被一群母老虎给撕巴了。”

红脸大汉干笑抱拳:“实与风客卿有要事商讨,不方便让姓楚这小子听见。鄙人鲁莽惯了,下手没个轻重,倒要风客卿误会。是我不对,还请见谅。”

风沙笑了起来,做了个手势,一众剑侍收剑退下。

绘声垂手敛目站到主人身后。

风沙斜靠椅上:“楚涉已经昏了,这里没有旁耳隔墙,李兄有话请讲。”

既然人家不给面子,风沙也不会给人面子。

没有奉茶,更没有请人坐下,显然对楚涉被捏晕感到不满。

红脸汉子眼中怒意一闪即逝,垂目道:“昨夜之事,鄙帮认栽。今次前来,只为一句话。”

风沙含笑道:“昨夜小楼又东枫。”

红脸汉子眼角剧跳一下,继续垂目。

“鄙人当真没有任何威胁或者故弄玄虚的意思,纯粹好心提醒,贵国公主和贵帮帮主正在我大唐做客,风客卿在江州的一切行为,很可能对她们造成影响。”

风沙嗯了一声:“我听懂了,请继续。”

红脸汉子抬眼盯着风沙,缓缓道:“风客卿或许不知道卷入了什么样的事情。需知螳臂当车,必定碾压成泥。还望风客卿谨言慎行,鄙帮可以既往不咎。”

“风某在江城登门拜见郑王,相谈甚欢,多少有些领悟……”

郑王就是李六郎。

风沙言外之意,别人五人六的咋呼,我不但知道比你多,地位更比你高很多。

红脸汉子果然神色剧变。

风沙笑了笑:“本来我一点都不关心贵帮在江州搞什么事情,只等舰队装满食水就启航。有人无缘无故把我扣下,难道我不该查查原因吗?”

红脸汉子脸上肌肉紧了又松,好不容易挤出个笑脸,哈腰道:“这是误会。”

风沙淡淡道:“就当是误会好了。不是我先挑事吧?”

红脸汉子正色道:“不是。在下心里有数了,此来正是和风客卿化解误会。”

“从江陵到江城,风某与郑王也打了不少交道,相信说一声朋友郑王不会不认。此去江宁,还想借着郑王的面子摆摆谱,贵帮不会让郑王的面子不好用吧?”

红脸汉子额上浸出冷汗,使劲拿手背擦了擦,苦笑道:“不会,绝对不会。风客卿还请划下道来,鄙帮一定尽力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风沙摆手道:“既然郑王的面子好用,我总不能坏朋友的好事,无论什么小楼什么东枫,到此为止。”

红脸汉子喜道:“风客卿大度,小人感激不尽。”

风沙点点楚涉:“楚少侠是我小侄女的至交好友,我若托大,可以称一声贤侄,也可以管他的未婚妻叫一声贤侄女,若李兄肯给点面子,风某才感激不尽。”

红脸汉子的脸色更是红了一红,尴尬道:“风客卿叫小人李志就好。实也是误会,小人保证没有下回。”

风沙端起茶盏以盖刮了刮浮沫,盯上红脸汉子的眼睛。

“我无意中发现贵国永嘉公主似乎近几天在江州现身,有心求见,不知李兄是否方便引荐。”

李志的双瞳如针扎般猛的缩紧,露出惊讶神色:“是吗?小人身份低微,对此实在不知,就算确实,也没资格引荐。”

风沙低头喝了口茶:“那算了,我另想办法。”

李志眼光闪了闪,赔笑道:“小人回去帮风客卿问问堂主,说不定他老人家知道点什么,能够帮忙引荐一番。”

风沙放下茶盏,含笑道:“那就有劳了,希望尽快,毕竟这两天我就要走了。”

李志眼内闪过一丝喜色,赶紧拍着胸脯道:“风客卿放心,在下回去就说,一定尽快。”

风沙又点点楚涉:“楚少侠我就留下了,他那些弟兄,李兄也别扣了,全部放了罢~”

李志连连点头,然后告辞。

风沙斜了楚涉一眼,吩咐道:“把他弄醒。”

绘声碎步过去死掐人中。

楚涉悠悠转醒,一边扭动身体一边呜呜乱叫,待看清绘声娇容,方才消停。

绘声帮忙解开捆手,

楚涉双手得空立马掏嘴,掏出一块缎布裹着两个麻核桃,弯着腰剧烈咳嗽一阵,俊脸红得发紫。

绘声送来一碗凉茶。

楚涉呼噜噜几口灌下,好一会儿才直起腰杆,大着舌头抱拳含糊道:“多谢风少搭救。”

风沙笑道:“别站着了,快来坐下。绘声,再给楚少侠端几碟甜点压一压。”

楚涉连道不用,赶紧推辞。

绘声在主人面前胆怯唯诺,在楚涉面前气场可大的很,摆足了孟女侠的架子。

昨晚楚涉跑来借人,不光吃了顿派头,更挨了点刺,如今见到绘声,还真有点打怵。

绘声取来两碟甜点搁下,心中不免担心楚涉向主人告她黑状,大眼睛瞪起凶光,然而天生一对桃花眼,怎么看怎么想像撒娇似的嗔恼,像是在说:还不快吃。

楚涉昨晚尝过厉害,被瞪得心中一颤,连忙往嘴里塞了一块甜点,嚼都不敢多嚼,耿着脖子硬吞下肚。

风沙含笑看着,勾勾手指。

绘声取来一碗凉茶送上。

楚涉双手捧过,又灌一大口。

风沙轻咳一声:“昨晚我有些担心,另外派了些人手跟着,所以才知道那个姓李的对白绫小姐颇有不恭,楚少侠不会怪我吧?”

楚涉脸色微变,神情窘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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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 幽会和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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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风沙见楚涉脸红,不禁失笑:“李志已经向我保证,往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楚涉愣了愣,羞愧道:“多谢风少,我真没用。”

“楚少侠是聪明人,应该发现这里面水很深。白绫小姐拒绝很坚决,迫于某些原因不敢翻脸而已,既然没吃大亏,又没有下次,有些事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好。”

楚涉发了阵呆,缓缓点头:“风少是一片好心,小子听明白了。我就是想不通,师傅和绫儿为什么……唉!算了,不说了。对了,我那些弟兄……”

“你回去就能看见他们。”

楚涉满脸感激:“多次劳烦风少,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

“不用谢我,人情记在霜儿头上好了。”

楚涉走后,风沙沉下脸。

李志分明知道永嘉的事,偏偏装作不知道,这里面就很玩味了。

李志回去后不久,金陵帮派人赶来接洽,将三河帮抢走的物资全部买回去,并且按市价加了三成。

马玉颜连派人搬货都不必,直接收钱。

人家这么上道,其实就是催人快点走的意思,免得风沙留太久搅了局。

柳艳带着永嘉逃出城,已经失去行踪,风沙没可能一直在江州停留下去,权衡少许,命令马玉颜尽快启航。

第二天清晨,三河舰队当先开路,晓风号跟着驶离江州。

近十天后暂停池州,一个神秘人夤夜来访,也不登船,仅送来一份神秘的信,指明送给风少。

马玉颜细细检查之后,急忙转给风沙看。

信上没有任何落款,仅有四个字:龙泉城破。

只有钱玑才会给风沙发这个讯息。

如今钱玑正往朗州代李六郎和王萼密谈,说明他是授意吴越的密谍,接到此消息,寻到风沙转告。

自从接到这封密信之后,风沙脸上的笑容少了很多,整天靠在后甲板的躺椅上望着北边的天空发呆。

日常轮流的随侍除了云本真和绘声,还特意叫上了萧燕。

萧燕的地位十分特殊,风沙不特意要求的时候,萧燕比谁都自由,想干什么干什么,没少惹事生非。

马玉颜隐约猜到风沙留萧燕在身边的目的,但凡萧燕惹出麻烦,全都私下里帮忙摆平,实在摆平不了,才会交给风沙处理。

萧燕向来受不了行船,只要人在船上,必是病恹恹的,仗着武功好身体好,还不至于吐个七荤八素,成天躲在舱房里蒙头睡觉。

每次靠岸,萧燕一定第一时间跑下船撒欢,惯常见不着人影。

最近被风沙召到身边侍奉,自然浑身不自在,健康红润的脸蛋终日无甚血色。

尤其萧燕见不得江面,看不了浪花,只要多看几眼,惨白的小脸立刻发青。

也亏得萧燕怕风沙更甚怕水,如果换做另一个人敢逼她天天上甲板,保管被锃亮森寒的弯刀唰唰地砍成十七八段。

过了池州,抵达宣州,再往前行就深入南唐最繁华的核心地带。

三河舰队开始受到很大的限制,全程都有南唐水军尾随监视。

再也无法于大城停泊,仅能选些不大的沿江城镇进行补给,想也知道补给有限,且十分麻烦。

宣州府并不算大,人口也不多,更谈不上繁华,因自古盛产金银铜铁,尤其铜矿之丰冠绝中原,货运往来频繁。

如此重镇,三河舰队绝对停泊不了,路过慢点都会引起南唐水军的高度警惕。

马玉颜决定在上游一处名为义安的小镇多停两天,派人去宣州府招募一些货船随行补给,尽量带满带足,争取一鼓作气直抵江宁。

出产矿石的地方,一般冶炼也不错,义安虽然镇小,往来的江湖人着实不少,多是跑来锻剑打刀的。

宣州府身处南唐腹地,已经没有乱世景象,官府管得很严,私铸私贩兵刃风险很大,离宣州府不远的义安镇渐渐形成一个贩卖兵刃的黑市。

辰流没少往这里私贩些精铸兵器买上高价,所以三河帮还算吃得开。

终于靠岸,萧燕在船上实在呆不住,若非最近一直随侍主人,早就下船跑没影了,这会儿终也忍不住求风沙让她下船玩玩。

风沙含笑答应,不过要带他一起。

萧燕的笑颜还没完全展开就变成了哭丧脸,跟在主人身边她就是个奴婢,既没面子也放不开,再好玩也无趣。

风沙看穿萧燕的心思,笑道:“这次没有主仆,咱俩是朋友,你以往怎么玩,今天就带我怎么玩。”

萧燕顿时喜动于色。风沙从来没对她食言过,一口唾沫一颗钉,金字招牌比十足真金还要闪亮,既然许诺出口,那就没什么好怀疑的。

“要不把绘声叫上,或者问问云首领有没有空?”

萧燕早就被风沙盘顺溜了,下意识的为主人着想,担心没人在旁边侍奉,懒得出奇的主人恐怕连吃饭都不会夹菜。

风沙失笑道:“别理她们,咱俩还没有单独出去过呢!就当头次幽会好了。”

萧燕脸蛋微微一热,嗔道:“我才不要做你的女人,老是被你死死压在下面,你倒是挺快活,我一点都不快活。”

风沙惯爱调戏美人,唯独碰上性子直率,比他还口没遮拦的萧燕完全调戏不起来,不由轻咳一声:“不幽会,约会总行吧?”

萧燕含糊的嘟囔几句,十分勉强的点头,到底没胆子敢一直驳主人的面子。

两人拾掇一下,风沙还是做胡九道的打扮。

奈何萧燕远不如绘声手巧,这个胡九道倒像是丐帮出身的长老,头发乱糟糟、衣服皱巴巴,唯独那对八卦眉倒是梳理的很八卦。

风沙对着镜子直皱眉头,实在忍受不了,解了死蛇交颈般的腰带,重新系了一遍,使劲拢了拢头发、抖了抖袍角,勉强有点人样。

萧燕的打扮风格跟如今的风沙也差不多,尽管日常有侍女服侍,整洁的样子半天都不用就没了,幸亏生得漂亮,一美遮百瑕,别有种野性的魅惑。

两人站一起倒还挺般配,风沙还是抗着柄曲刀,萧燕则是小心翼翼的往腰上别上她的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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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牵绳遛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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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萧燕最宝贝自己的弯刀,浑身上下什么地方都可以乱,唯独弯刀从刀刃到刀鞘,乃至最细微的边边角角无不锃亮。

更是别在最顺手的位置,随时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拔刀砍人。

萧燕后腰还斜斜别了一柄通体乌黑的连鞘短刀,走起路来左晃右荡,像根翘起来的小尾巴。

风沙曾经好奇的摸了摸。

萧燕立时暴跳如雷,然后被云本真好好来顿修理。

风沙偏不信邪,不但要摸,还变着法摸。

萧燕一开始尚能倔强不屈,最后终于怕了。“尾巴”被碰非但不敢发火,反而立刻夹着大腿使劲低头,一个劲的发抖。

这柄短刀倒似变成了猴子的尾巴,一捏身子就软成烂泥,浑身劲都泄了。

总之,萧燕很喜欢刀,连带插靴子里的匕首,全身上下起码有刀六把。

最后还往前胸塞了一块护心镜,嘴上嘟囔这玩意怎么老坏,再坏没得换了。

风沙听得心里毛毛的,暗忖这特么是约会?这特么分明是约架。

下个船逛个街,居然全副武装。

风沙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先找马玉颜仔细打听一下,到底给萧燕平了多少事,总不会出去一趟就平一次吧?

只要能下船,萧燕就挺开心,弄完之后立马扯着风沙往外跑,双足刚踩实地,像只撒欢的小母马,蹦蹦跳跳的转了一圈,跑回风沙面前陀螺一样打个溜转。

辫子都甩起来了,发梢扫过风沙的脸庞和颈子,淡香撩鼻,酥麻心痒。

萧燕总算转停,笑靥如花的拽着风沙的胳臂往人群里钻,左钻一下右钻一下。

哪里人多往哪跑,哪里热闹往哪凑,偏又不定性,看不多久就腻味,又换地方。瞧见有趣的喝彩几下,碰上撞人的、拦道的怒斥几声。

但凡遇上敢回嘴的,哪怕仅是敢回瞪的,萧燕的手立刻往刀柄上摸。

多数人怕惹麻烦,登时软了,哪怕有些江湖人脾气大,抬眼看见是个漂亮的异族少女,心道难怪蛮性十足,也就算了、也就让了。

萧燕明显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蹿,风沙拉都拉不住,不禁有种牵绳遛狗的感觉。

与云本真和绘声陪在身边相比,还挺新鲜的。尤其萧燕的嗅觉似乎真比狗还灵,总能很快在街头巷尾找到有趣的地方凑热闹。

短短一个时辰,风沙居然旁观了好几场斗殴,两次醉汉醉斗甩膀子,还有一个妇女举着菜刀当街抓奸。

总体来说,义安镇的秩序远比江州好多了。尽管江湖人不少,还算安稳,乱中有序;不算繁华,热闹非凡,市井气息浓郁。

所谓斗殴最多也就是些泼皮打烂架,亏得萧燕怎么找到的,还饶有兴致的在那儿甩着架势指点,一会儿帮左边,一会儿帮右边,生怕两边打得不够血糊。

两边都被勾起火头,同仇敌忾一起来打萧燕,然后被萧燕挨个打趴窝,多数抱腹打滚,少数抱头鼠窜。

风沙瞧得眉角直跳,他多少是混过几天街头的,心知这要是没人罩着萧燕,不出三天,武功再高都会被人下黑手给阴了,不死也去半条命。

整人的手段更是多了去了,弄不死你也能恶心死你,比如往你菜里加点东西,啐口唾沫之类。

还有更恶心的手段,只有你想不到,没人家做不到,根本防不胜防。

风沙开始后悔跟着萧燕出门了。

才下船多长时间,这蛮妞几乎把附近街面的地头蛇全给得罪了。

如果惹是生非也算一种武功,萧燕绝对称得上绝世高手。

很快逛到了近晚饭的点。

风沙已经发现好几波人缀在附近。

这些人彼此之间明显很不对付,偏偏十分和谐的盯着他和萧燕。

风沙琢磨着今天这顿打死也不下馆子,无论如何也要回船上吃。

萧燕还在没心没肺的乱逛,不知怎么转到一条人烟略微稀少的侧街,铺面外挂着些农具菜刀之类的成品半成品,有新有锈,街风扫过,叮当作响。

合起来嘈杂吵人,如果凝神单听一家,则抑扬顿挫,十分悦耳。

萧燕俏眸发出光来,松开风沙的胳臂,撒开腿往最近的一家铺里跑,进门人转了一圈,眼珠子也滴溜溜转了一圈,脆声道:“要熟不要生,要齐不要分。”

风沙听得微怔。

熟就是兵器,生就是日用铁器。齐就是开了锋,拿来就能用;分就是没铸成一体的配件,一般用来修缮损坏的随身武器。

江湖的黑话风沙懂得当真不多,唯独武器黑市这一行当的黑话,他相当精通。

毕竟辰流以铸造精制兵器闻名天下,但凡在流城街面上呆过,没可能不懂。

只是没想到萧燕居然也会。她一个契丹人,汉话都说不太利索,哪懂中原的黑话,八成是惹事生非多了,不懂也懂了。

店铺的老板扫了萧燕一眼,又打量风沙少许,脸上挤出个笑容:“两位客人买来切肉,还是切菜?”

萧燕忙道:“杀青。”就是买来杀人的意思。

老板站起身,哈着腰笑道:“本该给客人上点茶水,奈何灶里烧着一根柴,一时半会儿煮不开。”

就是后面已经来了一位客人,要等上一会儿。

秩序井然的地方,私下买卖兵器是很忌讳的事情,大家都是各买各的,互不碰面,免得犯了事见了血多了牵连。

萧燕性子急,扯着风沙出门,想去下一家问问。

老板眼见到嘴的鸭子要飞,赶忙追出台面:“客人别忙走,要不先进来看看熟没熟,水开了就上茶。咱这儿可是两河水泡的茶,不尝尝可惜了。”

萧燕止步奇道:“两河水好喝吗?”

风沙忍不住笑了起来,附耳道:“就是辰流的货。”

萧燕哦了一声,心道主人开的买卖,不给面子回去肯定挨收拾,赶紧使劲点头:“尝尝就尝尝。”

老板喜笑颜开,撩开垂帘,把人往里引。

辰流的货最卖得起价码,开一次张够吃十天半月了。

刚踏进后院,东面屋出来一个蒙面女人。

风沙正好和这女人打了个照面,两人一齐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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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覆纱吹断刃

两伙客人居然巧不巧的打了照面,店铺老板不禁心慌,这要是遇上气性大的、犯了事的,宰了他都没二话。

蒙面女人与风沙的目光对视少许,忽然火烫般躲开,垂首道:“真巧啊!”

风沙笑了笑:“的确很巧,既然碰上了,不如一起?”

蒙面女人低着头缩着肩,明显紧张且不情愿,奈何脑袋下意识了点了点。

店铺老板松了口气:“原来两位认识,再好不过,这边请。”

萧燕觉得蒙面女人眼熟,使劲了瞅几下,恍然道:“你不是……”

风沙打断道:“熟店不报名,真人不揭底。”

萧燕立马闭嘴。

门后是间很普通的偏屋,有桌有床,桌边坐个青年,瞧见蒙面女子又进门,赶忙堆笑:“女侠还要买件趁手的?”

老板轻咳一声,过去附耳,然后告辞出门。

青年向客人打了招呼,去到床边,梭开床板,露出一排兵器,有长有短,有刀有剑,都在鞘里。

萧燕扑上去看,没有上手。

按规矩付钱之前,只有店家取来递来才能过手。

萧燕斩足了人血一盆,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个规矩,倒也遵守起来。

当然,前提是没有被她看中的刀。

蒙面女子刚出去又进来,该看的已经看过了,这时装着样子再看一遍。

风沙也走近拿眼细瞧。

蒙面女子显然十分畏惧风沙,不自觉的跟到风沙身边,呼吸略显急促,居然忍不住介绍起来:“这些是摆样,选中长短样式,之后展出类似的细挑。”

风沙含笑道:“她买,我不买。”

蒙面女子总算逮到借口,忙从风沙身边挤到萧燕身边,明显松了口气,笑道:“买刀还是买剑?”

萧燕眼睛须臾不离展示的兵器,随口道:“一直缺柄趁手的剔骨刀。”

风沙不禁斜眼。

萧燕浑身上下都是刀,居然还会缺刀,真不知道要那么多刀有啥用。

蒙面女子忙道:“有的有的,我看见一柄挺不错,就是骨柄子拿不惯。”

萧燕俏眸腾地放出彩芒,追问道:“什么骨?”

那青年被人抢了活计,正浑身不自在,闻言赶紧接话:“蛟龙蜕骨,有脊有头有牙,脊骨凸凹正适和指握,乃是小店镇店之宝,这就取来给女侠鉴观。”

所谓蛟龙蜕骨,就是蛇骨化石。这玩意的确珍贵,如果是真的,且形体大致完整,绝对价值连城。

风沙认为这种黑市小店实在不可能有真货。

青年很快从里间捧来一方木匣,打开之后,里面隔着一柄短刃,鞘身像是牛骨,连柄也不过一掌半。

把柄尾端是蛇头骨,张着毒牙欲噬,一段半掌长的脊椎连上刀刃,正常女人别说握住,躲都唯恐不及。

此刀柄不但狰狞,而且太短,男人掌大指粗,握之骨脊凹凸硌手,女人手小指细,刚刚好握。

萧燕一把抢了过来,来回摩挲着刀柄爱不释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脸庞泛出兴奋的红光,舍不得握柄拔刃。

风沙斜眼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蛟龙蜕骨,分明是拿什么骨头雕刻之后炮制出来的。

雕工并不精细,瞧着十分粗糙,然而配合牛骨刀柄,倒别有一番粗犷的韵味。

青年被萧燕夺刀之后变了脸色,手往后腰伸探。

风沙余光瞟见,笑道:“好刀,买了,小兄弟尽管开价。”

青年一脸凶相顿时化为喜色:“大侠当真爽快,干黄不白一巴掌。”

干黄不白就是黄金,一掌五指意味五两。就这假刀柄,除非刀身特别精制,否则顶破天也超不过五两白银。,

蒙面女子眼神微闪,似乎陷入回忆。

萧燕突然拔刀出鞘,刃身好似锤扁的毒蛇毒牙,勉强一掌长,刀身花纹直如行云流水,异常美妙。光线之下,炫彩炫目。

萧燕目射奇芒,以契丹语欢叫一声,俏脸绽开了花。

风沙赞道:“镔铁刀,难得。”

这柄短刃并非辰流的货,显然曾是某把镔铁长刃的断尖,如果长刃尚在,绝对堪称神兵。

可惜如今仅剩刃尖,实在太短难以实战,江湖人肯定不会买,只能用来收藏,偏偏还把柄作假。

其实价值不止五金,就是卖的地方不对。

风沙识货的很,也不还价,冲萧燕道:“还没看够?掏钱买下回去慢慢看。”

萧燕愣了愣,露出个“什么?还要掏钱买?”的表情,旋即又可怜兮兮瞧着主人,满目皆是“为什么不能抢”的疑惑,小模样别提多委屈了。

在萧燕看来,既然我比你强,你的当然是我的,不服一刀砍死,你的就是我的了。想要我的是你的,你就要比我强,我怕被你一刀砍死,我的自然是你的。

简而言之,既然能够用抢的,为什么要花钱买?

风沙差点捂脸,总算知道萧燕为啥会嫌护心镜不够用了。

就这样到处乱晃,不天天打架才见鬼呢!

风沙拉下脸:“掏钱。”

萧燕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金票,泄愤似的扔到那青年脸上,就盼着这小子赶紧气得暴跳,她正好一刀砍死。

偏偏人家取金票一看,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的点头哈腰,双手奉上空刀匣。

“几位真乃方家,这把镔铁刀不止削铁如泥。以软纱覆刃,吹气即断。若非刃身太过短小,还落不到小店手里,也绝不止这个价。”

萧燕眨眨眼睛,直接反握刀柄,另一只手袖口搁上,鼓起两腮,吹了口气。

袖口无声无息的缺了一角,蝴蝶般飘坠。

萧燕十分兴奋,持刃左挥右甩,试试挂风,显然无声无息,毫不挂风。忍不住以契丹语珠落玉盘般脆声不断,也不知在叽呱什么。

买刀之后,三人出门。

风沙这时才问道:“花娘子为何会来义安镇?”

花娘子犹豫少许:“不知风少是否还记得潭州府柴刀帮的柳副帮主?”

风沙讶道:“柳艳!当然记得。”

花娘子小声道:“人家现在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风少在江州放奴家自由,机缘巧合遇上柳仙子,她看在同乡的份上,愿意捐弃前嫌,拉奴家一把。”

……

第四百章 约会变约架

听花娘子提及柳艳,风沙不禁有些感叹。

想当初花娘子多么意气风发,江湖人称花蛛,全城第一大帮香竹帮的堂主,不但妖冶张扬,更是心狠手辣,名噪潭州。

那时柳艳不过是小小柴刀帮的副帮主,一个小有名气的交际花而已。

如今花娘子花容未改,气质大变。自打刚才见面起,紧蹙的眉心还未曾苏展过,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柳艳则摇身一变,成柳仙子了。

当真时过境迁。

自从香竹帮覆灭之后,花娘子刺杀并重伤了她所认定的罪魁祸首王龟。

风沙当然不愿意让隐谷发现他才是幕后主使,所以花娘子一直被关在晓风号舱底,严格保密,仅有少数人知情。

潭州的时候由思碧看押,花娘子没受太多罪,离开潭州之后落到云本真手里,想也知道受罪不少。

后来绘声拉着巧妍找风沙讨人情,花娘子被绘声接手,日子总算好过一些。

花娘子日常只能跟绘声等寥寥剑侍接触,一呼一吸都需仰人鼻息,以仆观主,耳濡目染,难免对她们的主人风沙心生敬畏。

至于风沙到底是什么人,其实花娘子无甚概念,也就知道些明面上的身份。

到江州之后,风沙发现王龟在两江武林很有地位,于是把花娘子放出去找王龟的麻烦。

江湖事江湖解,隐谷怪不着。

风沙当然没工夫管那么细的事,交代绘声盯着。

按理说花娘子就是个放上天的风筝,线头抓在绘声手里。

柳艳居然和花娘子凑成一头,还从江州跑来义安镇,怎么从没听绘声提过?

另外,柳艳不是和永嘉公主一起吗?怎会变成花娘子,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风沙正满心疑惑,萧燕冲花娘子笑道:“我知道你,绘声家那个花痴,云首领说你特别喜欢被人捆着,捆越紧越兴奋,她都不知怎么下手……”

风沙呆了呆,呵斥道:“闭嘴。”

萧燕满脸不解,能让云本真不知怎么下手,分明是种本事,她还挺羡慕呢!

花娘子蒙着面纱,完全看不见脸色,只是下巴尖似乎快戳穿心口。

风沙赶紧岔话:“我在江州见过柳仙子一面,她还托我护送一位贵人去江宁,后来江州地面不是生了些乱子吗?这件事没了下文。”

“奴家不知,柳仙子没提过。”

花娘子居然好似恢复如常,仿佛萧燕从没说过话一样。

风沙嗯了一声,问道:“你跟着柳仙子护送贵人出了江州,一路来到义安?”

“并非想瞒风少什么,柳仙子再三叮嘱,奴家不好乱说话。”

花娘子口风很严,不愿暴露柳艳的行踪。

风沙也不勉强,沉吟道:“都到义安镇了,江州的麻烦过不来,如果柳仙子有意,随舰队走还是安全一些。”

“奴家一定转告。”

花娘子犹豫少许,忍不住问道:“孟凡,他还好吗?”

风沙略显迟疑,还是说了:“还好,估计过一两个月也会去江宁府。”

孟凡跟着韩晶学艺,这时应该还在君山。

韩晶负责掌控王萼造反的大局,一旦王萼起兵,她不会继续留下。

花娘子喃喃自语:“还要一两个月啊!”

风沙再次岔话道:“绘声知道你在义安,一定很高兴,有空不妨看看她。”

花娘子缓缓点头。

绘声就指望弟弟多找点女人多生点儿子,给孟家开枝散叶,所以对花娘子相当不错。若非碍着绘声,花娘子早被巧妍弄死了。

一行三人从街头走到街尾,花娘子突然停步:“有人跟着,似乎不怀好意。”

风沙没好气的横了萧燕一眼:“没事,就是些街面上的混混。”

萧燕根本没心没肺,居然眉开眼笑:“到偏僻的地方,他们就会跳出来。”

花娘子俏目扫量两人,沉声道:“就怕还有别的什么人混在里面抽冷子。”

风沙听出话外音,更察觉花娘子的警惕,皱眉问道:“到底什么人追杀你们?”

花娘子沉默少许:“还是算了,免得风少为难。”

风沙试探道:“金陵帮?”

面纱挡住了花娘子微变的脸色:“有可能。”

风沙沉吟道:“柳仙子或许觉得三河帮和金陵帮有些牵扯,一旦扛不住金陵帮的施压,随同三河舰队等于自投罗网。”

花娘子滴水不漏的回道:“或许吧!”

风沙神情一动,忽然有所会悟:“看来花娘子此趟出来,不光是为了买件趁手的兵刃,似乎还抱有别的目的。”

尽管花娘子努力压抑,狐疑的语气终还是透了出来:“是有下饵的意思,没想到这么巧碰见风少。”

打一开始,花娘子就不相信撞见风沙是巧合,一直提着小心和戒备。

若非心中对风沙实在畏惧,早就动手了,绝不会老老实实的跟在旁边说话。

“是有些巧,但也不完全凑巧。你在钓鱼,萧燕也在钓鱼,义安镇不大点,横竖几条街,最适合钓鱼的地方,恐怕就是这条普通人不敢进的黑市街了。”

花娘子将信将疑:“或许吧!如果风少不留难,奴家告辞。”

可能是三人停留太久的关系,跟在附近的混混们开始有意无意的靠近。

黑市街本就无甚行人,街尾处更见荒僻,一个丁字路口,三面都被堵上。

萧燕手按刀柄跃跃欲试。

花娘子显然认为这是风沙的人,就是不肯放她走的意思,不由轻喘几下,哀求道:“奴家真的不愿得罪风少,瞧在孟凡的面上,给条生路好不好?”

风沙失笑道:“花娘子当真误会了,我还不至于拿自己当饵。”

花娘子愣了愣,对啊!人家一大堆手下,哪用得着亲自上阵。

风沙白了萧燕一眼:“我来和她约会,结果她跑来约架。你说气人不气人。”

花娘子一万个不信。她知道萧燕跟绘声一样是风沙的贴身侍婢,如果风沙想得到她们,勾勾手指就够了,用得着约会?

风沙没好气的冲萧燕道:“还不快打发了。”

萧燕啊了一声,扭来脸小声道:“现在人散,砍死一个都跑了。”

风沙神情十分古怪,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憋出句话:“让你去就去。”

……

第四百零一章 世道变了

风沙把赶人作为目的,不想惹麻烦;萧燕把砍人作为目的,就要惹麻烦。

两人的目的南辕北辙,当然拢不到一起去。

风沙只好拉下脸,做出不耐烦的样子。

契丹有契丹的习俗和规矩,除了性子蛮点,说话直爽点,其实萧燕远比绘声听话多了。既然服气那就认主,既然认主那就任盘。

至于喜不喜欢主人要她这样那样,那是另一码事。

主人发了恼,尽管萧燕心里不太情愿,还是快奔出去。

迎面的几个混混嘻嘻哈哈,嘴上还有调戏的话语,显然不把萧燕放在眼里。

萧燕打小跟着部族勇士南征北战,深谙奇袭之术,突然间加速,衣袂往后陡飘,同时一声娇叱,仿佛短雷爆耳。

激得人心脏都停了半拍。

萧燕趁势拔刀,一刀砍倒一个,顺势一刀撩倒下一个,回身裙扬,蛮足钻心。

举手投足间,已有两人飙血仰倒,一人吐血飞跌。

宛如母狼扑群羊,转眼间一片狼藉,当真令人胆寒。

附近的混混无不目瞪口呆。

南唐锦绣繁华,文风浓郁,尤其深处腹地的核心疆域至今还未曾受过当今乱世的战乱洗礼。

江湖人起了纷争都是点到为止,别说开杀戒,血都少见,免得惹麻烦。

可见官府权威尚在,民间安宁祥和。

死了人算是大事,起码不像天下间那么多战乱频繁的地方,人命贱如草芥。

混混们发现惹上杀人不眨眼的狠人,顿时作鸟兽散,居然有人嚷着快去报官。

风沙不免生出一种荒谬的错乱感。

自从离开辰流,行经中平和东鸟这一小一大两国,停泊的大小城镇少说也有十好几个。

包括东鸟的都城潭州在内,杀人报官这种事从没遇上过,哪次不是拉齐了人手杀回去。

花娘子显然也不太适应,愣了少许才说道:“原来他们真不是风少的人。”

风沙跟着回神,指着大发神威的萧燕道:“真是和她来约会的,就我们两个。”

花娘子转目往四方扫视,找寻埋伏的刀兵,似乎还是不信,嘴上道:“她是风少的贴身侍婢吧?”

言外之意,还用着着约会?

风沙苦笑道:“你就当我这纨绔大少腻味无聊,想玩点新鲜的花样好了。”

花娘子忍不住咯咯两声:“这么说倒还有点道理。”

自打刚才跟风沙撞面,花娘子还是头次展露笑颜。

风沙轻咳一下:“此地不宜久留……”

话还没说完,近街响起尖锐的锣声,急促且刺耳。

本来一片萧瑟冷落的街面随之起了骚动。

整条黑市街的门铺都匆匆收摊,砰砰砰的关门声、栓门声接连响起。

门后窗后明显有人往外窥看。

这种场面风沙在流城没少见。警锣一响,巡街的巡城司武卒马上冲来抓人。

当初风沙受到栽赃陷害,被诬陷杀了人,巡城司马上堵门、收尸、查案。

最后云虚摆平了巡城司,风沙摆平了捕头吴天浩,才把这桩命案给抹过去。

风沙好久没听到警锣响,猛然一听,还真有点心惊胆战,赶紧把追杀性起的萧燕招呼回来,顺手拽上了仍在发呆的花娘子。

几下转到偏巷里,风沙跑得气喘吁吁,见两女气定神闲,额上连半颗汗珠都没有,不免觉得好生丢脸,装模作样的凑脸出墙,一面擦汗,一面往回眺望。

多名持刀拽链的差役已经围上了尸体查验,远处更有差役重重敲开黑市商铺的门,找老板活计询问情况。

花娘子怔怔瞧了一阵,叹道:“如果潭州的官差也都这样,城内的帮会起码垮掉一半,剩下的也得乖乖夹着尾巴做人。”

“乱世出英雄,如果世道不乱,英雄多半关在牢里等着被斩首。南唐的世道和东鸟的世道显然不一样,江湖人士恐怕都得夹着尾巴做人,谁敢快意恩仇。”

风沙语气略带讥讽,脸色不太好看。

东鸟之所以世道乱,四灵要付很大的责任。

南唐的世道能够这般安稳,隐谷功不可没。

两相对比,令风沙倍感颜面无光。

花娘子向风沙行礼道:“杀人露了脸,死的还是地头蛇,以这些官差的态度,恐怕不久之后会有通缉令,两位好自为之,奴家先行告辞。”

“三河帮在义安镇尚有些势力,量不至遇上什么麻烦,还请花娘子代为转告柳仙子,风某真心愿意护送一程。”

风沙对永嘉十分关心。保护好佳音的亲妹妹,既是他的责任,更是他的义务。

花娘子毫无诚意的随口应了一声,便即闪身飘退。

风沙目光促闪,望着花娘子的倩影消失的地方发呆。

萧燕根本不关心通缉令,气鼓鼓的道:“都说不是主仆,你刚才还使唤我。”

风沙收回目光,笑道:“你武功好杀人痛快,我可是细胳臂细腿。你总不能光图自己快活,一点都不顾及我的安全吧?”

萧燕嘟囔道:“你不是有手弩护身吗!”

风沙盯着萧燕:“弩箭有限,防不了近身,你要是突然给我一刀,我死定了。”

萧燕愣了愣,摇头道:“我答应成为主人的女奴,愿意为主人粉身碎骨换得自由。主人一诺千金,我也一诺千金,要我违心违诺,那不可能。”

风沙笑了起来:“好,好!我答应你,此去江宁府,我一定让你完成最后一次大功,你以自己的本事换来自己的自由。之后你我平起平坐,敌友随意。”

萧燕喜动于色:“我相信你。我不愿与你敌,我愿意与你做朋友。”

风沙含笑道:“我有言在先,今次下船约会,你我就是朋友。”

萧燕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被那花痴一搅和,我差点忘了正事,走,这边走。”

风沙被萧燕突如其来拽得踉跄,不禁苦笑道:“慢点慢点,什么正事?”

萧燕笑靥如花:“你是我朋友,我要请你喝酒吃肉。”

风沙吓了一跳,忙道:“回船上吃好了。”

萧燕不满道:“我请你吃饭你不来,是瞧不起我吗?我刀都买了。”

“买刀?吃饭?”风沙愣是没想明白两者的关系。

“不然你以为剔骨刀是干嘛的?待我捉头小兽给你烤了。对了,还要买酒。”

……

第四百零二章 燕国公主

风沙本以为萧燕说的“捉头小兽烤了”是一种形容,没想到萧燕说的居然是字面的意思。

萧燕先在酒馆把自己的皮囊灌满酒,然后直接拉着风沙出了镇。

结果在荒地里找了大一圈,各种兽类倒是碰上不少,一头都没能捉住。

萧燕不禁抱怨风沙收了她的猎弓,否则猎获早就到手了。

风沙只能苦笑。这年头兵荒马乱,佩刀带剑还好说,携弓带弩那就麻烦了,他都只敢袖里藏手弩,轻易不敢亮出来。

转半天仍旧空着手,萧燕十分羞恼,突然跑江边架了堆火,说要捉鱼烤了吃。

别人捉鱼要么用网要么用钓,萧燕则掏了腰间的小铁爪,甩着细索头顶转个不停,眼睛着盯着江面来回巡视,忽然间铁爪似电掷出。

砸开一片水浪,真的勾上来一条大鱼,甩到岸滩上翻个不停。

风沙瞧得啧啧称奇。

萧燕颇为得意,说她曾和部落的勇士打到过北方的冰河,河上凿个大洞,钩上来的大鱼头大如牛,冰天雪地之中烤了吃当真鲜美云云。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风沙立刻想到刚刚覆灭的渤海国。

风沙一直对萧燕怀有很深的警惕,看似放任乱跑胡闹,其实是不希望萧燕有机会知道和参与一些事情。

自从收到契丹灭渤海的情报,风沙必须和萧燕拉近关系,无论真心还是假意。

萧燕钩鱼的手法十分娴熟,一看就知道没少这样干,不过一炷香工夫,下了五次钩,居然勾上三条鱼,当真又准又狠,比钓快多了。

风沙含着笑坐旁观看,不时加些木枝保持火堆旺盛。

待得钩上两大两小四条鱼,萧燕掏出刚买的毒牙剔骨刀剖鱼剔鳞,就着江水洗鱼,居然从怀里讨了块盐巴一阵乱抹,然后拿木棍夹了架火上烤。

一次烤两条。大的给风沙,小的给自己。

又拿出酒囊拔了塞,递给风沙喝一口,抢回来自己喝一口。

端得大方豪爽,没有汉家女子那么多扭扭捏捏。

说实话,酒不咋地,既不烈也不绵,还略微酸苦。

刚才尝酒的时候不是这个味,萧燕觉得丢了面子,更认为受骗了,吵着回去把那奸商给砍了,又劝风沙多吃鱼少喝酒。

萧燕烤鱼的手艺当真不错,尽管只是抹了盐巴,火候恰到好处,皮焦肉嫩,别有一番粗犷的风味。

风沙夸赞几句,萧燕高兴起来,笑道:“以后你来燕京,我请你吃头鱼宴。”

风沙目光闪烁起来:“你住幽州?”

契丹占着燕京又称幽都,中原则称之为幽州。

萧燕点点头。

风沙咬了口喷香的鱼肉:“跟我那么久,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呢?”

萧燕直爽不假,人可不笨,立时警惕起来:“你答应三次大功放我自由,不准乱抬价。”

“我就想知道你是契丹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大小姐。”

萧燕放下手中烤鱼,并膝跪下:“主人非要问我出身来历,我只能胡编乱造,你也不知真假。我不想欺骗主人,请主人不要再问了。”

风沙含笑道:“你又忘了,今天不是主仆,我是以朋友的身份问你。如果我不怀好意,早就把你交给云本真拷问,你觉得你能撑多久?”

萧燕不禁打了个哆嗦,垂首道:“你真想知道吗?”

“我仅是单纯好奇,绝不是为了漫天开价。”

萧燕沉默一会儿,抬头道:“我相信你。其实我不叫萧燕,我叫耶律不吕,封号燕国公主。”

风沙的脸色止不住的剧变,顺手咬鱼以作遮掩。

契丹燕国公主的封地就是燕京!!!燕京便是燕云十六州的重中之重。

拥有燕云十六州的中原可以轻易抵挡草原骑兵,失去燕云十六州的中原则会被人家轻易来个一马平川。

风沙早就猜到萧燕乃是契丹的贵人,实在没想到居然这么贵,当真奇货可居!

萧燕接着道:“萧燕这名字是萧思取的,我不喜欢。”

风沙极力收敛神情,故作淡定的道:“萧思是你的未婚夫,你跟我这么久,回去之后不会有麻烦吧?”

萧燕冷下俏脸:“萧思不是真正的男子汉,没有英雄气概,我不喜欢他。”

风沙笑道:“看来你也不会喜欢我了。”

萧燕很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你是头一个征服我的男人,不但强大还信守承诺,我打心眼里害怕你。如果你愿意从萧思手中把我抢走,我很乐意嫁给你。”

风沙听得一愣一愣的,愣是没想明白这番话的逻辑在哪里。

萧燕又道:“就算我嫁给萧思。你也可以来燕京找我,我给你生孩子。”

风沙结巴道:“这……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我们的孩子一定有勇有谋。”

风沙更结巴:“你没有想过萧思吗?”

萧燕不屑道:“我不喜欢他,嫁给他也不会让他碰我,你要是看他眼烦,你来我就把他赶出门。”

风沙哭笑不得。

萧燕犹豫少许,小声道:“你现在知道我的身份了,往后能不能待我好点?”

风沙笑了起来:“堂堂燕国公主居然是我的贴身侍婢,感觉还真不错。”

萧燕顿时苦下脸。

风沙把话岔开,问了些风土人情。

不知不觉鱼已吃完,一皮囊酒却没动多少。

风沙把火堆浇灭,带着萧燕沿江返镇。

岂知远远看见镇内气氛肃杀,镇口排满差役,严查进出人等。

尽管有所准备,风沙还是小看了当地官府对维持秩序的态度。

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人,数人丧命。

义安镇的官府似乎被彻底激怒。

看镇口这种架势,当地的黑白两道肯定一齐动了起来。

风沙和萧燕都露了脸,又并非本地人,只要官差不蠢,很快就会开始清查生人,码头自然是重点。

再接下去,对义安镇官府来说就相当棘手了。

停泊义安镇的船只大都很有来历,多是暂停补给,进出短暂且频繁。

义安镇查不了那么多人,也没能力深查,更不可能封锁太久。

对风沙来说还是很棘手,封不了多久毕竟封了,总不能在镇外熬到解封吧?

……

第四百零三章 突如其来的水战

萧燕本就胆大包天,向来肆无忌惮,除了撞上风沙没落得好,还没吃过谁的亏,自然一点都不慌,向风沙道:“我护着你冲进镇去。”

“不着急,让我想想。”

风沙脑筋转得快,已经有所灵光,义安镇搞这么大动作,未必单纯为了命案,很可能是金陵帮推波助澜,打着追凶的旗号,把镇内篦过一遍,把永嘉找出来。

那么问题来了,柳艳会作何反应呢?

是逃往镇外,还是向晓风号求助?

从花娘子的态度看得出来,柳艳对三河帮并不信任。其实不怪柳艳多疑,三河帮和金陵帮在水运利益上完全互补,彼此牵扯很深。

三河帮把长江上游的货物运到江城,金陵帮把长江下游的货物运到江城。

江城会在其中坐地分成,然后三河帮把金陵帮的货物卖回上游,金陵帮把三河帮的货物卖回下游。

别看仅是一倒手,获利之大,何止流油。

尤其不用担上鞭长莫及的风险。

也亏得三河帮统一了辰流的水帮,伏剑更是借着云虚出访的机会,一路打通关节,否则根本没有资格与金陵帮对等谈价。

仅凭这一点,三河帮竭尽全力派出庞大的舰队给云虚护航,绝对只赚没亏。

如此巨大的利益纠葛,换做风沙也会怀疑三河帮会不会把永嘉卖给金陵帮。

何况风沙到现在也没想明白,金陵帮为什么要追杀自家的公主。

不弄清楚原因,胡乱插手其实很容易卷进南唐的皇储之争。

此乃相当危险的事情,不光得罪南唐皇室,更会遭至隐谷的强烈反对。

风沙也是实在担心永嘉的安危,这些暂时都顾不得了,无论如何要把永嘉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萧燕忽然叫道:“看江上!打起来了。”

风沙立时回神,转视过去,不禁一呆。

一艘挂着“江都会”旗帜的货船已是船身半斜,多处碎裂,并且冒着浓烟,看方向应该刚从义安镇的码头逃出来。

三艘挂着金陵旗的战船咬住不放,弩弓石砲砰崩不绝,竟是穷追猛打。

与江宁府比邻的大城就是江都府。

对南唐来说,江宁是西都,江都是东都,可见两城至关重要。

金陵帮占着江宁,江都会霸占江都。

这两家不仅是南唐屈指可数的大帮会,更都名列天下十三帮会。

江都会主营海运,兼淮水往北方的水道,与海龙王各自占了一半的出海口。

金陵帮则死死掐住了出海口之前的长江水道。

江都会和金陵帮虽然同属南唐帮会,且都与南唐皇室极为密切,然而关系十分不睦,没少打水仗。

江都会的船只根本过不了江宁府,金陵帮绝不会放行,除非装作其他商船。

至于为什么亮出江都会的旗帜,风沙倒还理解。

江都会的货船之前肯定不敢亮旗,一旦被金陵帮发现并追击,那就不得不亮。

否则附近驻扎及巡弋的南唐水军将会立马冲过来帮着金陵帮的战船追打,如今亮旗,南唐水军一定两不相帮,或许还有条生路。

当然,只是或许。

一艘货船不可能逃得过三艘战舰的追击,短短时间已经连遭重创,眼看摇摇欲坠,根本逃不动了。

两艘略小的金陵帮战船加速前冲,左右包抄迅速接舷,甲板上密密麻麻的金陵帮众冲上货船,剩下一艘金陵帮战舰于后方压阵。

货船的甲板和船尾开始冒起滚滚浓烟,将整艘船及江面笼罩起来。

明显不是单纯的火烧,货船肯定放出了特制的烟幕,此种烟幕一般用来扰敌视线,避开弓矢投石的。

加上船速太慢,浓烟积郁着扩散,根本看不清货船周遭及内里情况,兵器撞击和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响彻江面,

听着就知道货船上的拼斗极其血腥且激烈。

浓烟之中忽然冲出三条快艇,两条往北岸,一条往南岸。

每条快艇少则三四人,多则七八人,全部被烟幕弄得灰不溜秋,隔着江面和浓烟很难看清每个人的样貌。

这一下让压阵的金陵帮战船猝不及防,一时不知追哪艘好。

风沙站在南岸,远眺江面激战,心中忽然咯噔一响。

一艘往北岸去的快艇上有一个女人于船尾站得笔直,持剑断后,长裙前飘,偶尔挥动一剑,流矢当即磕飞。

尽管离得尚远,面貌模糊,仅凭体形风姿,风沙依然认出这女人乃是柳艳。

柳艳身后除了四名划船的水手之外,当中尚有另一个女人,仅看见半边背影。

莫非她就是永嘉吗?

风沙还未来得及激动,压后的金陵帮战船也盯上了这艘快艇,转舵追上去,毫不留情的放出弓弩石砲。

快艇毕竟轻快又小,江面顺流冲浪,时起时伏,无论弓弩还是石砲都无甚准头。零星射至,居然全被柳艳轻易拦下,连石砲抛来的投石都不例外。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柳艳的武功与潭州之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可惜快艇仅是快艇,江心激浪中无异于漩涡飘叶,又被衔尾追击,实在太容易颠覆,必须尽快靠岸。

风沙瞧着不禁揪心,更气得暴跳如雷。

萧燕还从见过风沙如此暴怒,吓得直缩脖子不敢作声。

风沙蓦地冷静下来,瞳眸幽光寒得渗人,撮唇吹了个口哨。

江岸树林和草丛之中瞬间冲出来零零散散的八个人,形成一个缺口正对着长江的半月状散兵线。

当中领头的居然是云本真,显然她一直带着风门的弓弩卫跟在附近保护主人。

萧燕见得一呆,想起风沙之前提了一句“你要是突然给我一刀,我死定了。”

如果那时她起了歹心……

云本真奔到半途,忽然打了个手势。

三个弓弩卫往旁一折,散成“品”字,扑往岸滩边的大片高过一人的蒲草丛。

云本真带着剩下的四名弓弩卫来到风沙跟前。

弓弩卫立刻占住四角,云本真则福身行礼,唤了声主人。

风沙问道:“那边怎么了?”

云本真忙道:“婢子过坡时看见有艘快艇逃进了草丛。”

风沙神色一动:“不要起冲突,把人叫来,我要问话。”

……

第四百零四章 云纹玉磬

蒲草丛通常长于河湖岸边浅水处,成片生长,植株高大,好像芦苇荡一样,藏人容易找人难。

先到的三个弓弩卫根本不往里钻,把住附近高处。

蒲草丛高且密,里面的动静完全看不清,然而蒲草本身的动静一览无余。

三人的视线追着蒲草晃动倒伏的路径,掏出手弩瞄准。

云本真派人及时赶来,下令不许起冲突,三人这才收弩,仅是盯着。

蒲草的动静消停好一会儿,显然发现外面有人监视,或许正在商量对策。

风沙紧跟着的赶来,迫不及待的问道:“几个人,在哪里?”

一个弓弩卫伸手指道:“应该停在那边,不会少于三人。”

话音刚落,蒲草又开始晃荡,且是分成两个方向。

其中一个方向居然正冲着风沙,速度相当快。

一众弓弩卫立刻散开戒备。

萧燕抽刀挡到风沙身前,云本真护到风沙侧后。

风沙微微皱眉,扬声下令:“如遇反抗,不得伤害女子,男子格杀勿论。”

一众弓弩卫重新抬起手弩。

风沙这句话很有玄机,不光说给弓弩卫听,更是说给蒲草中的人听。

颇有围师必阙的攻心之效。

蒲草丛的晃荡果然应声停止。

过了一阵,风沙面前的草丛缓缓钻出一个灰衫短打的瘦高汉子,空着双手扫量一下,抱拳道:“敢问阁下究竟何人?”

风沙不答反问:“你们有几个人?”

任谁被一圈手弩瞄着都不会好受,瘦高汉子小心翼翼的道:“三人。”

“有没有女人?”

瘦高汉子使劲摇头:“没有。”

风沙点点头:“叫他们出来,不反抗就不会死。”

瘦高汉子略一犹豫,扭头叫道:“都出来吧!”

后面的蒲草丛又钻出一个灰衫短打的汉子,另一边也钻出来一个,全都空着双手没带兵器。

自有弓弩卫围上去把三人扭住,押到风沙面前。

风沙扫视道:“你们驾着快艇充当诱饵,替柳仙子引开注意?”

当中的瘦高汉子赶紧点头。

风沙笑了笑:“你们三个会不会仍是个诱饵,打算引开我的注意?”

三人一齐色变,瘦高汉子颤声道:“不管阁下找谁,都已经跟着柳仙子走了。”

风沙淡淡道:“我姑且信了。带火油没有?把这片蒲草给我点了。”

云本真微怔,旋即点头道:“带了。”

其实根本没有带,此次出来仅是护卫主人,怎会带那么危险的东西。

云本真精明的很,主人这样说当然有用意,于是转目找了找,伸手把萧燕腰间的酒囊给夺了下来,又向旁边的弓弩卫道:“愣着干什么,都把油囊拿出来。”

三人脸都吓白了,一齐叫道:“不行。”

风沙笑了起来,朗声道:“小姐还是出来吧!”

过了好一会儿,蒲草丛再次晃荡起来,走出来一个蒙面女子,一身红纹彩衣质地不错,可惜皱巴巴的,长裙还拖泥带水,模样着实狼狈。

这身裙装十分眼熟,云本真和萧燕忍不住相视一眼。

风沙不动声色道:“你不是她,你是谁?”

蒙面女子行了个江湖礼:“奴家姓花,潭州人士,外号花蛛。”

风沙露出个想笑又没笑出来的神色,轻咳一声,向云本真问道:“潭州地面上有这么个人物吗?”

云本真使劲板着小脸:“好像是个狠角色,人称花娘子。”

风沙嗯了一声,抱拳道:“原来是花小姐,久仰久仰。”

蒙面女子问道:“你是什么人?”

风沙摆摆手中曲刀,正色道:“在下姓胡九道,人称胡九刀。”

“你是金陵帮的人?”

风沙摇头道:“他们付了我一笔巨款,让我带着兄弟守在岸边捉一个女人。我与小姐无冤无仇,奈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还请小姐随我走一趟吧!”

蒙面女子忙道:“不管他们付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说实话,我很心动,可惜那是金陵帮,我还想在南唐混呢!哪里敢得罪。”

蒙面女子指着三个灰衫汉子道:“他们都是江都会的好汉,如果你肯送我们去江都,我不但出双倍价钱,江都会也会视你为朋友,一定力挺到底。”

风沙故作沉吟状:“没有小瞧小姐的意思,只是我担这么大风险,还有一票手下要养活,总不能就凭小姐空口白牙吧?”

蒙面女子为难道:“出来匆匆,未带钱财。”

风沙皱眉道:“小姐口气那么大,身上总有些值钱的宝物吧?要不暂时押在我手里,事成之后,保证完璧归赵。”

蒙面女子犹豫很久,忽然转过身去,伸手入怀掏了几下,待转回来之后,掌心摊着一块小巧精致的白玉。

“此玉打小从未离身,也不打算押给你。反正我人在你手里,事若不成,你杀我夺宝便是。”

风沙怔怔盯着那块白玉,忽然垂目道:“云纹玉磬,难得难得。拿得出此等宝物,看来小姐非富即贵。好,我愿意赌上一把。放开他们。”

弓弩卫听令放开那三个灰衫汉子。三人赶紧护到永嘉公主身边。

风沙认得这块云纹玉磬,因为佳音也有一块形制相同的玉磬,其上云纹纹路恰好是一对。

这位蒙面女子就是永嘉公主。

事情很清楚了。

金陵帮打着追凶的借口大肆查人,结果在码头找到了永嘉公主藏身的江都会货船。货船猝不及防,只能逃出码头,仍然遭受重创。

眼看情况紧急,肯定逃不掉了,花娘子便和永嘉公主互换了衣服。柳艳带着花娘子跑往北岸,引开金陵帮的注意。永嘉则带着三个江都会的护卫逃来南岸。

风沙向云本真道:“派人回镇把船开出来,下游十里处与我们汇合。”

云本真点点头,过去扯来两个弓弩卫低声吩咐。

永嘉公主喜道:“你还有船?”

“一艘小货船。在下没什么大门路,只能从义安走点武械去江宁换些私盐。”

云本真竖着耳朵听个明白,心知主人其实是向她吩咐呢!小声叮嘱弓弩卫回镇如何准备。

风沙又道:“花小姐是咱们的贵客,真儿你亲自服侍,千万不可怠慢。”

云本真点点头,跟到永嘉公主身后。

……

第四百零五章 二龙夺嫡

风沙说要有货船,那就一定会有货船。

货船上也一定装有些武械,准备去江宁换点私盐。

货船的确不大,连带水手也不过三十余人。

外观看起来挺破旧的,里面拾掇的还算干净。

一筐筐装样子的漆器压着走私的武械,将本就不多的舱房装得很满。

水手、弓弩卫都是多人挤一间舱房,顺便监看那三个江都会帮众,风沙和永嘉公主各自独占一间。

两间舱房比邻,永嘉公主那间的陈设十分简陋,像是临时腾空的舱房。

萧燕自然和风沙一间,云本真则跟永嘉公主同住。

风沙特意叮嘱云本真,乖乖做个奴婢,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服侍并且保护永嘉公主。

如果不交代这一句,任何人落到云本真手里,掉层皮都算洪福齐天了。

风门那艘扮成货船的小型战舰跟随护航,晓风号和三河舰队将会晚半天启程。

萧燕一上船人就蔫巴了,病恹恹的瞧着可怜极了。

往常在晓风号上都有侍女服侍,乖乖睡觉就好,现在侍女没带来,风沙只好亲自照顾,心中不由好生后悔,应该叫云本真把绘声带上的。

登船时已是傍晚,待得第二天清晨,已经抵达宣州府外。

为了避免麻烦,货船过城不入,去下个小镇再做补给。

被萧燕活活折腾了一晚上,大清早的风沙直打哈欠,跑上甲板吹吹风醒醒脑。

永嘉公主走出底舱,换了身素净的长裙,明显是云本真的,脸上仍带着面纱。

云本真垂手跟在后面。

永嘉公主站到风沙身侧,稍稍离得有些远,望着江面发了会儿呆,忽然轻声道:“胡九道,你到底什么人?”

风沙哈欠打了一半,勉强收住,笑道:“还能是什么人,江湖人。”

永嘉公主蓦地转眸凝视风沙的眼睛:“人手一把手弩,还能算你私贩兵器,手上充裕。真儿她明显在宫廷呆过,你还想骗我?”

风沙愣了愣,他自以为安排的天衣无缝,没想到居然在云本真身上漏了底。

永嘉公主收回视线,淡淡道:“谁派你来的?是我大哥还是我六哥。”

风沙沉吟道:“大皇子如何,六皇子又如何?”

永嘉目光转寒:“你果然知道我的身份。”

风沙歪了歪脑袋:“据说永嘉公主自幼在庐山修玄,居然瞧出真儿出身宫廷。”

永嘉公主冷笑道:“你知道的还真多,怎么不知道我每年都回去?”

风沙恍然。

永嘉公主冷冷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不拜?”

“我并非南唐人,拜不着南唐的公主。”

“你到底什么人?”

风沙沉默很久,哑声道:“知道我的身份对公主只有坏处,没有任何好处。我对公主没有恶意,请公主一定信任我。”

永嘉公主蹙眉道:“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凭什么信任你?”

风沙想了想,轻声道:“玄音。”

永嘉公主面纱下的脸色剧变:“你,你……”永嘉公主自然姓李,名玄音。

公主的名讳本来就不是什么人都知道的,更何况李玄音自幼多居住于庐山。知道南唐有位永嘉公主的人不少,知道她是永嘉公主的人就不多了,更何况闺名。

风沙垂目道:“总之我跟公主很亲近就是了。无论公主要去江宁还是江都,我一定安全送到。旁的不要多问了,如果我告诉公主,那才是害了公主。”

南唐一向获得隐谷的鼎力支持,隐谷更是在南唐深深扎根。

四灵在南唐的势力虽然不小,然而都潜藏于渊,根本见不得光。

南唐皇帝居然把自己的女儿自幼便秘密送到四灵少主身边,这是几个意思?

心照不宣还则罢了,一旦掀开,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唐皇既没办法向朝野交代,更没办法向隐谷交代。

让掀开的人闭嘴,是唯一的选择。

别看李玄音是公主,如果捅开这种篓子,就算不会死,也一定被关到死。

其实一位公主最大的作用就是拿来联姻,归根结底乃是维护皇权的稳定。

一旦失去这个前提,所谓公主不会比蝼蚁尊贵多少。

除非……李玄音是隐谷的人。

风沙脑中的确闪过这个念头,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深想。

李玄音思索半晌,小声道:“你是大哥什么人?是大哥派你来保护我?”

风沙眉头剧跳一下:“听公主的口气,好像是大皇子请你出山。”

李玄音顿时不做声了,等同于默认。

风沙思绪飞转,忽然间脸色陡变。

金陵帮追杀李玄音,江都会保护李玄音,金陵帮的背后显然是李六郎,那么江都会背后就该是大皇子了。

南唐的储位之争显然白热化,任何能够帮到自己的筹码都要死攥在手里,任何能够帮到对方的筹码都要全力阻止。

永嘉公主当然是一块分量不轻的筹码。

联想到宫青雅在江城的时候说她接了单生意,打算刺杀李六郎。

更说明两方的斗争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那时风沙正指望李六郎支持王萼起兵造反,所以不许宫青雅刺杀李六郎,反而花双倍的价钱让宫青雅去杀那个准备要李六郎性命的人。莫不会就是大皇子吧!

这要是真的得手,南唐朝局马上乱套。人家只要稍稍一查宫青雅的根底,保管所有的矛头立马对准风沙。

什么叫牵一发动全身!这就叫牵一发动全身!

风沙脑壳疼了起来,伸手把云本真拽到一边,附耳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以最快的速度联系西风山庄,要求无论如何罢手。对了,云虚也要出面。”

云本真忍不住问道:“什么事罢手?”没头没尾的让她怎么派人传信?

风沙瞧了李玄音一眼,继续低声道:“法不传六耳,西风山庄的庄主知道什么事,跟云虚说我求她帮忙劝服。记住,特急,不惜一切代价。”

云本真见主人神情说不出的凝重,赶紧肃容点头,匆匆跑进舱下令。

李玄音不悦道:“你瞒着我干什么坏事?”

风沙收拾情绪,岔话道:“我怀疑金陵帮会全力封锁水陆要道,阻止公主去往江宁。只得委屈一下公主,稍作改扮,千万不要露了行迹。”

……

第四百零六章 到江宁

风沙的猜测没有错,水道的确被金陵帮严查,反过来证明了他的推测。

李玄音果然卷入了大皇子和六皇子的储位之争,金陵帮几乎不惜代价的阻截李玄音的行程。

金陵帮居然在每一座城镇的码头都加派了人手,打着帮助当地官府缉私的名义,清查每一条停泊补给的船只。

原本这些仅是走走过场,捞一笔钱了事,如今则是“铁面无私”查的很细。

想也知道,越临近金陵帮的老巢江宁,金陵帮的势力越大、人手越足,也将查得越发深严仔细。

不过在风沙看来,这种严查就是给上面做做样子,下面打着借口多刮点油水,实际上根本没用。连张画像都没有,就知道是个形迹可疑的女人,捉个P呀!

然而被查了一两次之后,风沙发现点玄机。查船的金陵帮众之中总有一两个人借着清查的机会挨个认人,尤其对女人看得相当仔细。

越想越像是南唐密谍。

他们当然有资格知道永嘉公主的模样,说不定还揣有画像。

南唐密谍居然敢查自家公主!!!

要么李六郎胆大包天,一点都不在乎后果了。要么李六郎对南唐的密谍体系已经一手遮天。

风沙动了返回晓风号的念头,岂知马玉颜派人传信说南唐水军强行并入三河舰队,并且派出两艘战舰把晓风号与舰队隔开。

名为护航,实为监视。

风沙只好作罢,继续乘坐这一艘不起眼的小货船还安全些。

其实此乃预料中事,东鸟也做了类似的事情,只不过没像南唐这么严苛罢了,仅是把三河舰队拆两股,一支泊在潭州上游,一支泊在潭州下游,不准汇合。

当今三大国不会放任一支别国的舰队堂而皇之的深入本国的腹地,甚至进入都城。

如果三河舰队不是随同辰流使团出访,可以视作柔公主的护卫,那就不仅是被监视的问题了。

一定会被南唐水军分割拆散,直至变成零散的船队,无法形成威胁为止。

江州的时候,风沙能够似乎忌惮和金陵帮硬刚,甚至扣人放火烧码头,除开他认为四灵会帮他善后撑腰之外,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一支三河舰队泊在城内码头。

这是实打实的实力,先有砸人的实力,才会有善后的问题

恰好江城会的江州堂适逢剧变,一时难以调动城卫军,所以满城上下,风沙的拳头最大,砸谁谁死,先砸再说。

这种事情显然不可能在江宁重演。

过了芜湖镇,正式进入江宁府地界,再往前过了当涂镇就是南唐的都城江宁。

船速忽然放缓,过了一会儿,弓弩卫报信说前方不少货船调头或靠岸,堵塞了江面,已经放下小艇前去查探情况。

风沙刚跑上船头眺望,云本真匆匆跑了出来,问道:“永嘉公主问怎么了?”

这段时间虽然同处一船且住隔壁,李玄音明显不愿搭理风沙,风沙数次求见,李玄音皆不答应。

两人有事都是通过云本真转达,连面都没见几次。

到现在为止,风沙连李玄音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心中不免郁闷,又实在生不出气来。

风沙向云本真道:“已经派人去查,待会儿有信。永嘉公主今天还好吧?”

“仍在担心柳艳和花娘子,不知她们现在怎样了。”

云本真待人的态度,全依着主人的态度,大体上分为主人喜欢的人,主人不喜欢的人和主人看重的人。除此之外,那就不算人了。

永嘉公主显然是主人特别看重的人,主人对待柔公主都没有这般好脾气,连续吃闭门羹,非但没有发火,反而再三叮嘱她要小心侍奉。

所以云本真对李玄音别提多乖巧了,要怎样就怎样。

或许正因为云本真太过温驯听话,李玄音渐渐放开了心防,尽管谈不上无话不说,多少也会露些心绪。

风沙唔了一声:“你怎么说的?”

云本真小心翼翼的道:“婢子没敢接话。主要担心公主话风一转,又问到主人的身份。”

风沙叹了口气:“一定要瞒住。她不明白形势,一旦知道之后不小心露了口风,我惹上麻烦没什么,她的处境将会十分危险。”

如果让人发现风沙庇护李玄音一路,事情肯定愈加复杂。

李六郎会视之为阻碍,大皇子会视之为支持。四灵会认为风沙这是拖着四灵选边站,隐谷会怀疑四灵想要插手南唐的皇储之争。

这四方搅合起来那就是惊涛骇浪,李玄音恐怕一个浪头就被打不见了。

风沙摇摇头甩开思绪,问道:“探出大皇子为什么请她出山没有?”

云本真忙道:“公主口风很紧。”

风沙正是对此疑惑不解。

李玄音常年呆在庐山修玄,身为公主的确能够影响皇储之争,然而还不至于逼得李六郎派人追杀自己的妹妹。

这要是事情败露,李六郎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除非李玄音手里握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李六郎宁可杀自己的妹妹,也不愿意这玩意被李玄音交给大皇子。

会是什么呢?

云本真趁着服侍李玄音的机会,已经细细搜过了,没有任何可疑的物件。

风沙忽然神情微动,心道那件东西会不会在柳艳手里?

人、物分离,之后再汇合?

风沙正想着,查探情况的快艇返回,报说前方的江面被几个连续的江心洲分割,两支舰队绕着那几个江心洲打了起来,根本没有通过的余地。

风沙忙问道:“哪两支舰队?”

答案不出所料,果然是金陵帮和江都会。

江都会连货船都无法通过江宁的封锁,何况舰队。

显然是强行冲卡,金陵帮猝不及防没能拦住,至如今才组织起舰队拦截。

说明金陵帮和江都会完全撕破脸了

云本真忍不住问道:“婢子该怎么跟公主回话?”

江都会的舰队显然是跑来救援李玄音的,李玄音肯定想要与之汇合。

风沙想了想:“如实禀报。”

“如果公主想走呢?”

风沙翻了个白眼:“这是我的船,船上都是我的人。”

云本真赔了声笑,赶紧退走。

过不多时,李玄音带着云本真上了甲板,轻声道:“请把我送过去,江都会自然会付钱。说好双倍的价钱,绝不会少你半毫半厘。”

李玄音换了男装打扮,没有蒙面,尽管脸上肌肤被云本真弄得又黑又粗糙,眉目间仍旧相当英俊,依稀可见佳音的神韵。

风沙不禁看呆了。

李玄音怒道:“你看什么?说话。”

风沙蓦地回神,垂目道:“前方正在打水战,这样过去,实在太危险。离江宁也就半日路程,何必急在这一时?”

李玄音回复平静,淡淡道:“我出钱,你护送,到地方,你拿钱。旁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风沙也不生气,笑道:“原来我在公主眼中,就是个贪财幸进的人物。”

“你先帮我六哥捉我,又帮我大哥救我,难道不是认为奇货可居?最好称称自己的斤两,乖乖拿钱走人,待死到临头,后悔就晚了。”

风沙嗯道:“也是。我已经得罪了一边,还敢得罪另外一边不成。”

李玄音冷冷道:“知道就好。或许你有点来历,可惜不明白形势,有些事情卷进去就是个粉身碎骨,谁都救不了你。”

风沙正色道:“公主这番话虽然有些刺人,确是一番好心。”

李玄音唇角逸出一丝笑意:“尚识时务,听得进劝。转舵罢~”

“不忙。我想知道公主手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居然值得大皇子和六皇子撕破脸大打出手。”

李玄音微一愕然,美目旋即亮起寒芒:“冥顽不灵,不知死活。”

风沙露出思索神色,李玄音的态度说明的确有这么个东西。

李玄音忽然恼羞成怒:“你胆敢诈我。”

天地良心,风沙是真心询问,如果想要诈话,绝不会直来直去,肯定绕好几个弯子,保管让人被诈话都不知被诈了。完全是李玄音疑心生暗鬼,自己想歪了。

“如今我在你手里,送不送我过去自然随你心意。”

李玄音的眼神突然间平静的吓人,然后拂袖而去。

云本真没敢动弹,小声道:“主人,现在怎么办?”

风沙苦笑道:“待公主气消一点,代我道个歉。”

江心岛的水战并没有持续太久,江都会的舰队毕竟深入人家的地盘,寡不敌众,也就撑了几个时辰便即不敌退却。

金陵帮仅是阻止江都会的舰队去往上游,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其实也不敢,否则影响太大。一路跟着,或者说押着败退的舰队回行。

航道总算通了,风沙的货船混在一众大小船只继续前行。

又行半日,由长江过下水门,终于进到江宁城。

城内码头排满大小船只,桅杆成片,一眼不尽。尽管如此,云虚的辰流号巨舰依旧十分醒目,衬得周遭大船成小船,小船成小艇了。

风沙想了想,没有下令在此停靠,仗着船小,直接过了饮虹桥转入十里秦淮。

当今乱世纷纷,先朝未亡时北方已经打了个稀里糊涂,先朝亡之后各地更是烽火连天,唯有江宁府得享近百年安宁,从未经历战火的袭扰。

加上南唐定都于此,繁荣昌盛可想而知,风沙更是生平仅见。

不提城池之雄伟,仅是秦淮两岸一眼看不尽的缤纷市集,便令人瞠目结舌,卷着脂粉腻的书香气,河风熏人醉而忘形。

风沙以前从未来过江宁府,仅是听佳音提过,如今颇有点乡巴佬进城的感觉,立于船头,左张右望,端得目不暇接,根本看不过来。

秦淮河乃是江宁府的内河,尽管尚是白天,河上的画舫仍旧多到整条河都旖旎起来。

每行一段都能听到不同的靡靡之音荡荡而飘,香息及声乐中浸泡不一会儿,似乎连全身的骨头都酥烂了。

临近南门的花行,寻了个不起眼的小码头停靠,自有差役登船检查收税,缴了双份钱,检查便成了过场。

风沙亲自去请李玄音下船。

李玄音依然不见,让云本真传话道:“说好去江都,到江宁不付钱。”

虽然有点少女赌气的意思,风沙还是嗅出些不寻常的味道。

都到南唐都城了,按理说一位南唐公主想干什么不行?

李玄音居然还要去江都,说明她没信心在江宁达成目的,甚至没信心自保。

对风沙来说,现在最大的碍难就是李玄音不信任他,他也没办法获得李玄音的信任,否则无论李玄音想做什么,其实都是小事。

风沙只好熄了游览江宁风月的心思,老老实实的呆在船上,让萧燕去联系云虚,云本真则去和江宁四灵接上关系。

云本真半天不回,李玄音找不见人发了火,气冲冲的闯开风沙的门,质问道:“我不想见你,你故意报复是不是?真儿去哪了?”

风沙没想到李玄音这么喜欢云本真,居然到了须臾离不得的程度,赔笑道:“初来江宁,许多琐事要安排。我身边得用的人不多,总不能让我亲自去办吧?”

李玄音怒色稍敛:“以后真儿就是我的人了,你开个价吧!”

风沙强按下心中不满,笑道:“公主要是喜欢她,我让她暂时侍奉你就是了。”

暂时?李玄音黛眉轻蹙:“你是不肯卖了?”

风沙岔话道:“公主当真不下船?难道不进宫吗?”

李玄音脸色微变:“你是当真不知道卷入了什么样的麻烦?还是装不知道?”

“我一直想要请教,奈何公主似乎不想说。”

李玄音眼中的大麻烦在风沙看来仅是小麻烦,风沙烦恼的才是真正的大麻烦,李玄音完全不知情。

李玄音思索少许,叹道:“好罢!你已经在船上下不去了,总不能让你到死也是个糊涂鬼。”

风沙赶紧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得到了一本账册,六哥会用尽一切办法阻止这本账册被我父皇看到。”

风沙目光闪烁起来:“不知是什么账册?”

李玄音默然半晌,轻轻道:“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

……

第四百零七章 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李玄音话说一半留一半,显然还是不信任风沙。

风沙不以为忤,径直道:“不知我能为公主做些什么?”

“把我的人放了,不准派人跟着他们。另外,尽快送我去江都。”

李玄音的人就是那三个江都会帮众,显然李玄音希望他们做些事、联系人,并且不希望风沙知道。

“从现在开始,这艘船连同船上的水手都归公主了。我和我的人仅是暂留,公主决定离开江宁之日,便是我离船之时。”

这并非突然起念,风沙深思熟虑之后,发现将李玄音护在自己羽翼之下反而是害了她,打定决心在明面上脱开关系。

其他仅是托辞,毕竟风沙新来江宁,对在地的情况两眼一抹黑,需要时间了解与适应,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尤其风沙的身份相当敏感,更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就能住的。

李玄音大感愕然:“我尚未付你钱,你反倒送我条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公主之前说我想要奇货可居,我干脆就学吕不韦。他居奇异人于窘迫,我结情公主于危难。只盼公主涉波安然之后,不要忘了在下曾经多少出过些力。”

风沙这一番话完全符合李玄音对他的看法。

李玄音秀目闪过“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色,语气更是说不出的讥讽。

“你出了多少力,一桩桩、一件件我都会牢牢记着。现在这艘船归我了吗?”

风沙心中冒出一种不妙的感觉,然而还是点了点头。

李玄音转目扫量舱房,淡淡道:“这间舱房不错,归我了。”

风沙啊了一声。

李玄音视线重新转回风沙脸上:“怎么,我的船,我说了不算。”

风沙干笑道:“算,算。待她们回来收拾一下,我就搬到隔壁去。”

“莫非你听不懂人话?我说的是现在。另外,谁许你住我住过的地方了。”

风沙结巴道:“可是我……唉,好吧!我拿两件衣服就走。”

李玄音唇角浮起一抹得意的浅笑:“把你的东西全部拿走,一样都不许留。”

风沙哪想到李玄音报复心这么强,偏得手段像个小女孩,闹个哭笑不得。

风沙出门招呼几个弓弩卫低声吩咐几句,然后要他们进房搬东西。

李玄音的嗓音自房内悠悠传来:“别磨磨蹭蹭,先扔上甲板,再慢慢腾房。”

风沙愣了愣,苦笑道:“就依公主。”

几个弓弩卫听得瞠目结舌,一个个赶紧低头,大气都不敢喘。

风沙恶狠狠道:“公主的话没听见么?让你们扔就扔。”

云本真终于回到船上。

风沙坐在甲板上望着河面发呆,身边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像是被人抄了家。

云本真不禁有些傻眼,忙过去问怎么回事。

风沙叹气道:“别提了,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云本真从来不敢高过主人,主人站着她就躬着,主人坐着她就跪着。

如今主人坐在地上,她不但跪着还躬着,刚好把自己的耳朵凑到主人嘴边。

风沙定定打量云本真少许,又叹了口气。

云本真等一众剑侍从来体贴入微,跟在身边服侍的时候,完全习以为常,甚至觉察不出她们在服侍,一旦换了个人,你就会立刻发现身边哪里都不对劲了。

难怪李玄音很快看出云本真出身宫廷,恐怕最近逃难的日子也是浑身不自在,所以想把云本真要走。

云本真小声道:“公主惹您生气了?”

风沙摇摇头,岔话道:“待晓风号来,你亲自选三名得用的剑侍送到永嘉公主身边,记住是送,以后就是她的人。”

云本真轻轻点头。

风沙收拾情绪,问道:“四灵有什么重要回话。”

“东鸟上执事一行抵达多日,居于城东清溪别院,其他情况需得与主人当面沟通。对了,他们再三提醒,城西是隐谷的地盘,轻易不要涉足。”

显然城东就是隐谷的地盘。

“我不去城东也不去城西,先在城南秦淮河附近找个地方暂居。”

目前风沙手中没有筹码,绝不会送上门受制于人。

不过现在没有筹码,不代表将来没有。一个是周嘉敏,一个是江州的局势,都是很有用的筹码,可惜兑现尚需要点时间。

云本真讶道:“公主怎么办?”

风沙再次苦笑:“等萧燕回来一起说。”

说萧燕,萧燕到。见风沙这般模样同样很吃惊,忙追问怎么了。

风沙这才将事说了。

萧燕反倒挺高兴,只要不住船上她都高兴,笑道:“宫大家带着升天阁入住位于城西南的凰台,要不咱们也住进去?”

风沙不答反问:“你见到柔公主了?”

萧燕摇头道:“柔公主和辰流使团搬进了皇宫附近的绣山坊,估计现在已经知道你到了。”

风沙继续问道:“西风山庄的事有回话没有?”

“有。柔公主留了话,就两个字‘放心’。”

风沙立时松了口气,又问道:“伏剑呢?”

“伏剑也在凰台,跟宫大家比邻。”

风沙嗯了一声,陷入思索。

宫青秀肯定处于隐谷的庇护之下。凰台又在城西南角,说明城西南角也算是隐谷的地盘,可能有些边缘,他还是不愿轻易涉足。

萧燕忍不住道:“去不去凰台?”

“不去。真儿你现在去秦淮沿岸找家不大不小的风月场给我包个小院,记住只能在城南找。萧燕你带人把这堆东西给我收一收,收拾完咱们马上下船。”

人生地不熟,实力又受到全方位的压制,所以风沙必须低调低调再低调,先躲在角落里织网,蛛网织好之前,最好什么麻烦都不要牵扯进去。

云本真迟疑道:“婢子要不要跟公主道个别?”

“不必了。留两个弓弩卫在船上保护永嘉公主,另外派人去码头等晓风号,然后用剑侍替换弓弩卫。叮嘱马玉颜,她暂时不要下船。”

马玉颜的闽国公主身份在江宁很危险,见光即死。

风沙撑着手站起身,淡淡道:“从现在开始,我白天概不见客,柔公主也好,宫大家也好,伏剑也好,最好晚上私下找我。你俩也要注意了,最近千万别惹事。”

两女相视一眼,齐声应是,然后分头办事。

……

第四百零八章 芙闺楼

芙闺楼在秦淮河北岸,河对面就是伏龟楼。

两楼同音不同字,含义各具玄妙又相互呼应,十分内涵。

芙闺楼是青楼,伏龟楼是镝楼,就是箭塔,还不是一般的箭塔,乃是江宁城卫军最重要的哨所,没有之一。

两楼之间有座长乐桥横跨秦淮河。

伏龟楼的高阶将领们下了职,通过长乐桥去河对面的芙闺楼尽享长乐。

云本真在芙闺楼后花园包了一座靠侧门的小院,其目的当然是方便主人会客。

还包下了附近另一座小院,抽调风门的人手装作客人进驻。

或许是军中将领常来常往的关系,芙闺楼的设计很有技巧,小院之间以林木、花丛、假山、溪流巧妙的隔开,小院的布局十分方便安排明哨暗哨。

云本真包的这间小院有一栋两层的小楼,小楼左右各有一间房,右边厨房及杂物间,左边则是给护卫居住。

入住之后不久,守在码头的弓弩卫传信说晓风号终于进了下水门,停泊处与辰流号相距不远。

绘声带着一众剑侍赶来接替弓弩卫近身服侍。

云本真则返回风门的船只,在必要的时候以风门掌教的身份亮相。

与绘声同来的还有易夕若。

风沙叮嘱了不准白天会客,易夕若打了个擦边,到来时刚好日落西山。

萧燕和绘声一起退出门外。

易夕若收敛那副清高素冷的淡漠模样,柔声道:“周嘉敏已经向家里打过招呼、安排好了,夕若随时可以着手不恨坊的选址,想问问主人的意见。”

风沙沉吟道:“城西隐谷,城东四灵,秦淮北岸最好。赌馆的事我不懂,场面上的事你摆平,其他的事我摆平,还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夕若心里有数了,还希望主人帮忙介绍一些江宁府的头面人物。”

风沙思索少许:“可以。从筹备到装修,最快也要一月半月。这样,少则十天,多则半月,会有足够分量的人物给你捧场。在此之前,你可以找宫大家。”

易夕若喜动于色,刚凑近点待要说话,绘声在门外道:“二小姐来了,请稍后,主人正在会客。”

易夕若忙道:“还有四灵聚会的事。”

不恨坊只是生意而已,百家地位才是易门最关心的事,也是得位不正的易夕若能够坐稳易门掌教的最大筹码。

“易门观礼,是我作为四灵少主发出的正式邀请,一定给易门满意的规格。”

易夕若那像猫一样的美瞳立时放出光来,并膝跪下,垂首道:“知道主人最近很忙,婢子还是希望多陪陪您。”

风沙笑道:“我比较关心周嘉敏的情况,有关她的事情,可以当晚来找我。”

言外之意,其他事就不要来烦他了。

易夕若有些失望,勉强笑道:“明白了,婢子先行告辞。”

易夕若起身出门,向候在门外的宫天霜点点头,带着从人出院。

宫天霜看着清减很多,也矜持很多,进来后轻声道:“风少。”

风沙怔怔打量少许:“像是不高兴,谁欺负你了?我给你报仇。”

宫天霜摇摇头,露出一抹略带忧郁的微笑:“好久不见风少,心里想着,见着欢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风沙嗯了一声,招呼宫天霜到身边坐下:“来江宁的途中,我见过楚少侠……”

宫天霜眼眶一下子红了,低着头不吭声。

江州时,宫天霜和楚涉的未婚妻白绫大闹了一场,与胜负无关,心确实伤了。

风沙暗道果然,柔声道:“说来也倒霉,我还被白绫关到地牢里去了。”

宫天霜愣了愣,愤然道:“她好大的胆子。风少您没事吧?”

“无知者无畏而已。相信我,不久之后她在江州再无立足余地。”

若无意外,在四灵的帮助和江城会的反扑之下,江州这一场金陵帮输定了。

不管有没有证据证明白绫和她父亲是南唐的奸细,白枫都会因为屁股不正而受到江城会的清算。

丢性命倒不至于,东鸟是休想呆下去了,只能在金陵帮的庇护下逃来南唐。

宫天霜和她师傅一样,对风沙拥有非同一般的信任,风沙说什么就信什么,

宫天霜咬着银牙道了声“活该”,心中猛地一惊,问道:“楚……楚少侠不会受她牵连吧?”

“覆巢之下无完卵,垮的是白枫,楚涉作为徒弟,恐怕逃不过一劫。”

宫天霜啊了一声,开始低着头绞衣角。

“或许不久之后,他们会逃来江宁,倒时你再向他问问情况就是了。”

宫天霜口是心非的道:“他的未婚妻白绫得罪了风少,我才不要见他。”

风沙失笑道:“我被白绫关住,楚少侠并不知情,还求白绫找我。这次他也是无辜受到连累,我不怪他。”

宫天霜高兴起来:“真的吗?”

风沙含笑点头。

楚涉为人当真不错,绝不会在白枫落难的时候对白绫落井下石,就算见到宫天霜也肯定会刻意疏离。

两人的关系慢慢的淡去,宫天霜受到的伤害会小很多,比风沙强行插手阻止强多了。

宫天霜喜滋滋的发了会儿呆,突然哎呀一声,羞赧道:“差点忘了正事。”

风沙柔声道:“好久没见青雅,心里怪是想念,可惜太多人盯着我,实在不方便见她。以后你跑勤快点,替你师傅和我传传话。”

宫天霜赶紧点头:“您到芙闺楼不久师傅就知道了,是何先生递的话,师傅也很想见您,想了想还是让霜儿先来问问您。”

何先生就是何子虚。

风沙冷哼一声:“青雅很谨慎,做的很对。你转告她,我暂时只接受隐谷通过她向我传话,霜儿你委屈一下做个信使。除此之外,我一概不理。”

风沙现在没有足够的筹码站稳四灵和隐谷之间的平衡点。

无论哪边故意拽上一把,或者故意推上一把,都会使风沙不由自主的倾斜,另一边又没有分量足够的配重,当然会立刻失去平衡掉下深渊。

所以风沙只能刻意复杂与两边的联系,留出转寰的余地。

这叫作以空间换取时间。

……

第四百零九章 吐丝布网

这次宫天霜与风沙见面,态度明显疏远很多。

宫天霜有了只属于自己的小心思,不像以前那样腻人,令风沙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不但感觉酸酸的特别揪心,还夹杂着难以抒发的失落感。

风沙舍不得让宫天霜走,又找不到借口把她留下。

尤其两人能说到一起去的话题居然是楚涉,风沙心里更不舒服了,勉强挤出笑脸顺着宫天霜的话说。

宫天霜提到楚涉倒是眉飞色舞,丝毫没注意风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苦。

房门突然被敲响,风沙如蒙大赦,叫道:“进来。”

绘声进来附耳道:“伏剑姐来了好一会儿了。婢子看她带了手下,等久了总不好。”

伏剑以前没少帮绘声的忙,绘声还指望伏剑多多照看她弟弟,所以壮着胆子进来卖好。

也算是歪打正着,风沙相当高兴:“早说呀!伏剑又不是外人。霜儿快接你师妹进来。”

宫天霜赶紧出去,牵着伏剑的手拉她进门。

伏剑刚跪下,风沙伸手把她拽起来:“来,到我身边坐下,让我好好看看你。”

伏剑又喜又羞:“婢子好想念主人。”

“往后从宫青秀那里论辈分,不从我这里论主仆。你是伏少,我是风少。”

行这一路,三河帮井然有序,助力不少。

风沙对此深有感触,伏剑这个帮主做的当真不错,完全超乎预料之外,所以想给伏剑奖励。

别看这一顺嘴的事,伏剑立刻从奴婢变成了主人,身份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伏剑露出惊喜交集的神情,身子不禁发起抖来,颤声道:“婢子不敢。”

风沙含笑道:“没什么不敢的。绘声你吩咐下去,以后不要叫伏剑姐了,要么叫伏少,要么叫三小姐。”

绘声忙行礼道:“恭喜伏少三小姐。”

宫天雪牵起伏剑的小手,笑道:“师傅知道了也会高兴的,待有空把你正式录入门墙。”

风沙嗯道:“不错,要随青秀姓宫的,你是天字辈……对了,你叫什么?”

伏剑当然不姓伏,就好像绘声其实姓孟一样。作为一个奴婢,当然不会有自己姓名,主人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伏剑是作为孤女被宫青秀收进升天阁的,当时就按照升天阁婢女的字辈排行叫她伏剑了。

伏剑愣了愣,垂目道:“婢子自打记事起就随母亲逃荒,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管我叫剑离,后来实在吃不上饭快饿死,是师傅好心买下了我。”

伏剑其实是云虚的人,这一套当然是云虚安排的,如果不是进到升天阁,现在也该是名剑侍。

伏剑的哥哥姓赵,作为云虚的密谍,他成功成为辰流二王子的心腹侍卫。后来配合伏剑演了出戏,又成功把自己妹妹送到风沙身边。

因为博得风沙同情,所以没有惹起半点怀疑。

风沙当真以为伏剑被赵侍卫侮辱,还特意派人把赵侍卫捉来送给伏剑处置。

伏剑把哥哥保护了起来,她是三河帮帮主,想藏一个人太简单了。

风沙没那些工夫管那么细的事,早就把此人抛诸脑后,更不知道当中这些曲折,兀自沉吟道:“宫天剑,嗯~宫天离?你喜欢叫什么?”

伏剑垂首道:“主人喜欢哪个,婢子就喜欢哪个。”

风沙啧了一声:“又来了。还是你自己选好。”

伏剑流下泪来,拿手胡乱抹了几下:“婢……我听风少的话,一定选好。”

作为一个奴婢,别管在外面身份多高,主人叫你阿猫阿狗也得应着。你虽然是你,但是从身体到念头,乃至性命,你的一切都不属于你。

别看仅是自己给自己选一个字的事,这意味着你终于属于你了。

绘声好生羡慕,对一个奴婢来说,这是梦寐以求的自由。

风沙笑了笑:“说正事。”

遂把一路上和三河帮相关的经历说了,末了道:“我估摸着你正忙着和金陵帮接洽是不是?”

谈及正事,伏剑严肃起来:“是,金陵帮的态度忽冷忽热,有些捉摸不透。”

伏剑年纪不算大,脸蛋略圆显得娇美可爱,然而一板起俏脸,竟是颇有威严,尤其眼神相当凌厉,让人感觉完全换了个人似的,说起话来更是褪去了稚嫩。

这一句“捉摸不透”,完全是给风沙留面子。风沙这一路上和金陵帮杠上了,伏剑作为帮主,对大致的情况是了解的。

风沙干笑道:“倒是我这个三河帮客卿给帮主你惹麻烦了。”

伏剑忙道:“风少怎么做都有道理,三河帮全力配合。只是觉得金陵帮干嘛在江州那么大动作,江城会的地盘居然把江城会惹毛,说不通。还有江都会……”

风沙打断道:“相关事情你不要过问,更不要插手。就在帮会合作的层面与金陵帮洽谈。”

涉及南唐皇储之争,做为帮会最好有多远躲多远,顶天也就当柄刀,往谁砍、怎么砍,绝对由不得帮会自己。

伏剑不敢多问,郑重点头。

风沙又道:“你接下来首要的事情是暗查柳艳和花娘子的下落,一定在金陵帮找到她们之前,把她们保护起来。尤其柳艳很信任你,你出面比我好。”

伏剑十分为难。三河舰队不但被打得很散,而且被南唐水军看得很牢,三河帮在本地扎根又不深,想要越过地头蛇找人,实在太难。

“去找云本真,她会告诉你从何入手。”

自然就是盯住李玄音,不过这是风门的事,三河帮仅是辅助与配合,在某些时候可以调集足够的人手以防万一。

毕竟三河帮和四灵和隐谷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只用知道干什么,不用知道为什么。

主要事情交代完之后,风沙打了个哈欠。

两女知机告辞。

风沙干坐着发了会儿呆。

易夕若也好,宫青秀也好,伏剑也好,其实都是他的吐丝,在一片新地迷雾中蔓延开来,是他眼睛、耳目和手脚的延伸。

如果顺利那就展开,如果遇阻那就绕开,实在绕不开那就缠死。

布网成型之前,风沙一定会安静的蹲守于中心位置,绝不会在迷雾中乱跑。

……

第四百一十一章 破晓之前

云虚似乎被南唐对待闽国王室的手段给吓到了。

风沙默然半晌,缓缓道:“这些糟心事不要让马玉颜知道。”

云虚摇头道:“在江宁府,关于闽国俘获的流言甚多,街头巷尾都传来传去,只要多呆上几天,马玉颜不可能听不到。”

风沙冷冷道:“传闻跟真事是两码事。玉颜公主是我的左膀右臂,为我劳心劳力,付出良多。我有责任保护她、呵护她,不准任何人伤害她。”

云虚顿时不做声了。

风沙思索片刻,咬着牙道:“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出趟门。”

云虚微怔:“莫非你想抛出李泽的情人,向隐谷交换闽国王室得到善待?”

这下轮到风沙不吭声了。

云虚急道:“不行。没有这个筹码压阵,你的处境不会比我强上多少。无以播种,何来稻田?待得打开局面,这仅是小事一件,何必急在一时。”

风沙冷静下来:“我不信你在江宁呆这么长时间一点事都没做,你不愿告诉我罢了,帮我点忙总行吧?”

云虚为难道:“不是不想,的确无能为力。我在江宁就是个边缘人物,自顾尚且不暇,还指望你拉我一把呢!”

“是吗?那我应该好好考虑一下,维系你我的情人关系到底还值不值得?”

风沙嘴上说的轻描淡写,其实是十分严厉的警告。

名为情人,实则盟友。

云虚何等样人,风沙最清楚不过。

比狐狸还狡诈,比毒蛇还冷血,比老虎还凶猛,装个可怜兮兮且无能的样子哄谁呢?

云虚绝不会因为害怕就缩手缩脚,什么都不敢做了。

恰恰相反,心里越是害怕,云虚的手段只会越发激进。不可能一点门路都没打开,单纯舍不得苦心掌握的桩脚用掉而已。

尤有余力的时候,云虚可以仗着情人的身份躲背后占便宜,局势艰难的时候居然还想往后躲。

一点力都不肯出,不敲打一下怎么行。

云虚俏脸色变,旋即嗔恼道:“好久不见,才见面你就凶我。就不帮你怎么了,当我没人要吗?非要巴巴跟着你做个没名没分的情人?”

云虚口气虽硬,话风软得不能再软了,倒似情人之间赌气的气话。

风沙笑了笑,云虚肯服软就好,他一点都不计较是不是装样。

“好好,是我不对,我不该凶你,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

云虚娇哼一声:“知道就好,什么事求我,说吧!”

“你我想要涉入江宁唯一的途径就是从四灵借力。如今四灵高层齐聚江宁的档口,咱俩都是不起眼的小虾米,哪有说话的余地。难就难在这里,对不对?”

云虚并不知道风沙四灵少主的身份,十分认同的点头。

当下的江宁府,六位四灵上执事陆续到来,随同的中执事都是一抓一大把,她和风沙区区两个地方下执事,排排坐都在最末尾。

别说说话,脸都露不出来。

风沙继续道:“所以,我的精力将暂时放在四灵这边,争取更多的支持,其他地方难以分神兼顾。宫青秀有隐谷护着不用操心,玉颜、伏剑你要替我保护好。”

云虚蹙紧秀眉:“伏剑好说,一旦马玉颜露了行迹,我恐怕扛不住。”

“扛不住也得扛,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起码要撑到我及时反应为止。”

云虚瞟了瞟风沙的脸色,终究不敢继续搪塞,闷闷不乐的道:“答应你就是了。不过任何损失,你都要补……算了,算人家上辈子欠你的。”

风沙这才收回突然冷厉的目光,淡淡道:“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我的好就有你的好,撑过最艰难的这一段时间,我会让你此行满意。”

云虚叹了口气:“但愿吧!”

江宁不是潭州,云虚根本不信风沙还有翻云覆雨的能力。保持辰流最基本的颜面,不至中断此次出访的行程,那就庆幸不已了,根本没有更高的期盼。

接下来几天,风沙在芙闺楼彻底潜伏下来,尽量切断外界对他的联系,默默的向四面八方铺开织网,静静的感知江宁的环境极其变化。

然而,唯一的感觉就是冷。

六位四灵上执事似乎并没有意愿与风沙进行哪怕最微乎其微的接触,包括还算倾向四灵正朔的三位总堂上执事。

此等冷遇的情况,使风沙陷入极度的窘迫和被动。

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无法获得,风沙自然开始担心六位上执事是否在对待他的态度上达成了一致。

风沙不甘心坐以待毙,不得不考虑改变策略主动出击。

亲自找上门风险太大,求人姿态低不说,如果一开始便被某位上执事拒见,本就被废黜的少主威望将会荡然无存,往后的路不是更难走,而是无路可走。

风沙思索良久,觉得仰而求怎如俯而就,既然六位上执事都不看重他,起码装作不看重他,那么他必须展现出能够让人看重的实力。

可惜,一遍又一遍数过目前手中的实力,就算翻上十倍,在这大佬云集的江宁城中,依然微不足道。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风沙负手窗边直看天外破晓,本就花白的双鬓似乎更白了些,突然哑声道:“萧燕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萧燕正靠在墙边掺瞌睡。

风沙声音大点又说一遍。

萧燕猛地惊醒,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把脸蛋凑上来。

“有件事要你做,此事成功,即刻自由。”

风沙低沉的嗓音就像破晓前压抑着深沉的黑幕,既冷且寒。

萧燕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乌亮晶莹的瞳珠也亮了起来,两颊抹过兴奋的红晕,仿佛将欲破晓又未破晓的一线霞彩。

“联系江宁的契丹驻使,恢复你燕国公主的身份……”

萧燕啊了一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之后的第一件事,摆开仪仗,大张旗鼓来芙闺楼见我。从见面的那一刻起,你我再非主仆……是朋友。”

风沙转来脸庞凝视着萧燕,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

初阳破晓的第一缕阳光终于照到风沙的脸上,尽管一半光明一半阴,然而神情不可否认的真诚,眼神毋庸置疑的热切。

……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不想见光和见不得光

契丹的燕国公主出访江宁,登时引起全城轰动。

别说各家势力高层一片错愕,连寻常百姓都开始议论纷纷。

当年契丹皇帝率兵打入中原,大肆劫掠抢杀,在北地造成浩劫。

其时无数北人南逃过江,其中相当一部分人逃到了江宁,自然也给民间带来了有关于契丹如何残暴的恐怖传说。

各家高层早就收到契丹灭渤海的消息,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想得到:契丹后方已无掣肘,再次侵略中原是迟早的事。

燕国公主突然现身江宁,各方势力无不紧张,开始考虑契丹和南唐是否有联盟的可能,甚至南北夹攻北周。

这将彻底改变天下的格局,每一方势力都卷在漩涡之中,谁都逃不掉。

随后,燕国公主摆明仪仗造访芙闺楼,呆足半日方才离去。

各种荒腔走板的猜测纷纷乱乱,四灵和隐谷反倒安静下来。

一天之后的傍晚时分,任松与何子虚竟是不约而同来到芙闺楼,绘声得了主人吩咐,特意让两人面对面的坐在小楼的会客厅里。

绘声连茶都没奉,足足晾了两人半个时辰。

两人默然无言,除了眼珠子与对方互扫,连衣角都纹丝不动。

夜幕降临,一直候在边上的绘声忽然移步任松身前,福身道:“主人有请。”

任松展露喜色,冲何子虚示威般笑了笑,按椅起身道:“请绘声小姐带路。”

何子虚安之若素,神情依然古井不波,这会儿连眼珠子都不转了。

任松刚一进门,风沙笑迎上来:“你小子能耐了,想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任松苦笑道:“在江宁我算老几?若非上执事告之,我都不知道风少到了。”

风沙笑笑不语,请任松入座。

绘声送上茶水,快步出门,轻轻合门。

任松叹气道:“就这半天工夫,我们和隐谷在芙闺楼外打了七八场,最后还是僵住,谈好一边派一个人。幸亏风少先见我,否则真不知道如何向上执事交差。”

“还有这种事?”

风沙满脸惊讶,装得跟真的似的:“东鸟上执事要见我,招呼一声不就行了,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属下。对了,隐谷找我干嘛?我和他们又不熟。”

早在流城的时候,风沙就跟何子虚好到快穿一条裤子了。

居然来个不知道?不熟?任松差点破口大骂,赶紧干笑两声掩饰。

“据说白虎上执事知道你见了燕国公主,气得摔了杯子,拉上玄武朱雀两位上执事找咱们上执事讨说法。他老人家好话说尽才给拦下,这不派我来问问吗?”

四灵总堂的势力主要在长江以北,时刻面对契丹的威胁,对契丹深怀戒惧。

四灵分堂的势力主要在长江以南,与契丹并无直接的利害冲突,相反还拥有巨大的合作空间。

简而言之,契丹攻打北周,对南唐有利,对四灵分堂更有利。

所以,风沙与燕国公主的会面,不但激起轩然大波,更立刻分化了总堂分堂。

风沙继续装傻:“东鸟上执事想问什么?”

“风少跟燕国公主到底谈了什么?风少跟燕国公主又是什么关系。”

风沙哦了一声:“我与燕国公主是老相识了,见面聊聊而已。”

萧燕被收服后一直是风沙的剑侍,其实任松和何子虚都认识她,瞒不了多久。

让两方查出来,比风沙自己说出来更好。

待四灵和隐谷发现萧燕就是燕国公主之后,会大大高估风沙对契丹的影响力。

风沙明显打马虎眼,任松自然不甘心:“风少可知契丹刚刚灭了渤海,很可能图谋中原。燕国公主此时来访江宁,意味深长。”

“是吗?我还不知道呢!你这么一说,的确颇有深意。”

任松忙道:“所以上执事他老人家急需知道契丹人的意图,方便未雨绸缪。如果风少能够代为引荐一下,那就更好了。”

引荐分很多种,宴会上点点头算引荐,酒桌上吹吹牛也算引荐,密室密会才算真正的引荐。两方能够聊到怎样的深度,完全取决于引荐人的分量。

风沙沉吟道:“最近宫大家打算邀请易门易掌教于凰台做客,正发愁不够热闹,我提了一下,燕国公主答应捧场。上执事若有意参宴,我让升天阁发请柬。”

任松脸色微变,提醒道:“宫大家与隐谷关系密切。”

风沙耸肩道:“我与宫大家关系更密切。她对两边来说,都不算外人。”

任松赶紧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宫大家的确值得信赖。我是想问隐谷也会收到请柬?”

风沙笑了笑:“那就要看楼下那小子上不上道了。”

任松顿时苦笑起来,就知道风沙没那么好说话,分明打算两头拿好处,哪边给的好处多就站哪边。

“风少,作为您的老部下,我好心提醒,这里并非东鸟,你这是在玩火。”

六位上执事齐聚,不是东鸟上执事一家说了算。风沙这样弄,铁定被消失。

风沙淡淡道:“你尽管传话,起火也烧不到你。”

如果风沙仅是一个普通的玄武下执事,敢在一众上执事眼皮底下玩这种平衡,肯定死的不能再死。

偏偏风沙不普通,无论是四灵少主的身份,还是墨修传人的身份,都能与隐谷打交道,没有任何忌讳。

其中墨修的身份更重要。

因为在百家看来,墨修的态度才代表四灵的态度;没有墨修传承的四灵,势力再大也与百家无关。

举个例子:六位上执事地位再高,也只能邀请到不恨坊易东主,绝对邀请不到易门易掌教。

隐谷亦然。

有无百家承认,完全是两个层面的事。

短时间还看不出什么影响,时间一长,四灵发现以往与百家订立的联系逐渐断掉,再想延续,无不需要风沙出面。

这十余年下来,百家之中支持隐谷的越来越多,支持四灵的越来越少。

四灵在势力上拼命扩张,勉强没落下风,然而大势上愈发窘迫,举步维艰。

最明显的区别:从前四灵是不想见光,现在四灵是见不得光。

……

第四百一十三章 我这辈子居然认识你

送走任松之后,风沙让绘声把何子虚请进来。

何子虚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自顾自的找了个椅子坐下。

绘声像刚才一样,倒茶之后出门。

何子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了声茶不错。

风沙失笑道:“我还没请,你就喝了,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坐太久了,口干。”

风沙只能干笑,总不好说他故意晾人吧!

何子虚搁下茶盏:“我真没想到萧燕小姐居然是燕国公主。”

仅这一句话,就说明何子虚乃是有备而来,与任松不可同耳语。

风沙轻轻嗯了一声。他不知道何子虚到底知道多少,这时候多说多错。

何子虚淡淡道:“来江宁途中巧遇钱二公子拜会宫大家,二公子与我谈及风少赞誉有加,夸赞风少为支援渤海出了大力。我顺水推舟告诉他,风少将至江城。”

风沙愣了愣。原来钱玑那么巧到了江城居然是因为何子虚指点。

何子虚笑了笑:“我早就知道风少为了支援渤海不遗余力,如今又知道萧燕小姐乃是契丹的燕国公主。风少你觉得我会怎样想?”

风沙苦笑道:“奇怪。”

何子虚拍手道:“精辟。”

“那又怎样?我做的奇怪的事还少吗?”

“这样,我随口说一说,风少随便听一听。如果愿意指正,再好不过,不愿指正,也不勉强。”

“请说。”

何子虚盯上风沙的眼睛:“就算契丹有意与南唐联盟,燕国公主也并非授命在身的全权特使。”

风沙耸耸肩:“算你猜中了。”

暗里过招,怎么都行。一旦明面摊牌,风沙还不屑于狡辩。

更何况这件事风沙本来就只想诓四灵,并没打算诓隐谷,因为根本诓不住。

自从玄武上执事率领护圣营追击北退的契丹大军,并在幽云十六州前斩了契丹皇帝之后,两方就不共戴天。

四灵在契丹没有任何势力,也没有意愿经营。

隐谷之首长乐公当过契丹的太傅,契丹在幽云十六州的那套胡汉分治的制度就是源于长乐公。

简而言之,隐谷在契丹,尤其在幽云十六州耕耘之深,远超四灵。

何子虚疑惑道:“风少好像一点都不失望?”

“我知道隐谷在契丹不但有势力,而且不小。怎会傻到拿燕国公主掐你?”

何子虚立时垂目闭嘴。

长乐公乃是四灵之首这是机密中的机密,隐谷在契丹经营实也是抱着化狄为汉的目的。这种目的当然绝不可能宣之于众,甚至不能说出口。

中原又普遍敌视契丹,所以隐谷对此向来秘而不宣,免得不理解的众人误以污名,对隐谷崇高无暇的声望造成重大的打击。

反正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一概闭嘴。

风沙也不在这上面纠缠,岔话道:“有件事需得跟你说一声。我在江城的时候,与南唐周司徒家的二小姐结下了交情,往后若打交道,隐谷千万不要误会。”

何子虚皱眉道:“我记得周家大小姐是郑王王妃吧?”

风沙连忙点头:“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要跟你打声招呼,免得隐谷认为我在南唐胡乱插手。”

何子虚显然不知道周嘉敏是李泽的情人,不禁感到莫名其妙。

如果风沙跑去和郑王妃结下交情,一定会引起隐谷的强烈警觉,尤其在李泽成为南唐唯一仅存的皇储之后。

如果连王妃的妹妹都要干涉的话,那就跟四灵没完没了了。

隐谷通常装作没看见。

何子虚凝视着风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极其谨慎的一字字道:“我知道了。”

风沙微笑道:“知道就好,就是怕你不知道。”

何子虚被风沙的笑容弄得心里发毛,勉强凝神道:“尽管燕国公主并非授命在身,还是希望风少代为引荐,就算不能化解契丹与中原的干戈,也能暂时缓解。”

风沙愣了愣,他最关心这个,忙问道:“怎么说?”

何子虚面露讶色:“燕国公主封地在幽州,并非虚封乃是实授,真正开府建牙,拥有自己的官员和军队。契丹大军要过幽云进攻中原,必须获得她的支持。”

风沙啊了一声,真没想到萧燕的地位居然这么高。

何子虚见风沙竟是惊讶,自然更加惊讶:“风少莫非不知道?”

风沙正色道:“朋友相交,贵在交心,她从不显摆身份,真乃女中豪杰。”

何子虚自然一万个不信,他清清楚楚,风沙一直都把萧燕当奴婢使唤呢!

风沙忍不住道:“契丹的规矩我不太懂,一位公主那么大权利?”

“燕国公主乃是契丹立国之后第一位获得正式册封的公主,封为燕国大长公主,当今的契丹皇帝就是她的弟弟。”

风沙嘴巴都合不拢了。

“大长”两个字不是随便能用的,如果不是皇帝的长辈,那就一定尊宠之极,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燕国大长公主?就那性蛮的傻妞?

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像云虚苦心经营,每天战战兢兢,在阴谋与背叛中来回打滚,最多也就成为小小的辰流国女王,还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

萧燕这傻妞p事不懂,心眼比玉米棒子还粗,然而无论地位之尊崇,还是实际的权力,比云虚不知道大哪去了。

何子虚轻咳一声:“关于引荐的事?”

风沙猛地回神,笑道:“我打算让宫大家邀请易门易掌教于凰台做客,燕国公主答应捧场。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连请柬都不用给你发。”

何子虚目露喜色,旋即敛容:“想必四灵一定会收到请柬了?”

“你知道我和任松关系不错,他都亲自来了,不好不给面子。”

风沙分明睁着眼睛说瞎话,

何子虚闹了个哭笑不得。

风沙搓了搓手:“何兄你看,这次宴会是我操持,宫大家和燕国公主都要出席,如果来宾寥寥,岂非太没面子。正好你在宫大家身边,写请柬也是分内中事。”

就是要隐谷帮忙请人的意思。

以隐谷在南唐的势力,一声招呼,达官显贵绝对盛而云集。

何子虚不禁苦笑:“我这辈子居然认识你,肯定是上辈子把你害得太惨了。”

……

第四百一十四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初来江宁的风沙就好像一颗树苗,初时入土,没有根须,加之土壤砂砾成障,水分极其稀缺,所以仅能战战兢兢的躲藏起来,生怕被一阵邪风吹倒。

任松与何子虚的到访,就好像将砂砾变成沃土,撤去了生根的障碍。

凰台待要举办的宴会则像是给树苗浇水施肥,根须将迅速蔓延扎深。

沉沉压在风沙心头的盖顶乌云总算烟消云散,终于有暇关注其他的事情。

云虚显然一直派人盯着,何子虚刚走不久,她便匆匆赶到,一进门就迫不及待道:“谈得怎么样?”

云虚寒泉般清脆冷冽的嗓音,如今竟是说不出的嘶哑低沉。

原本娇美的容颜变得异常憔悴,连额发都明显蓬乱了,那对深邃澄透的明眸蔓布着血丝,更射出复杂的神色,像是无限的期盼中夹杂着不安的忐忑

风沙惊讶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问你谈得怎么样了?”

云虚瞪着通红的秀眸,口气十分冲人,语气很不耐烦,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风沙挤出笑脸:“成了。放心吧!”

云虚神情瞬间松懈,身子竟也跟着松懈,晃了两晃,扶额软倒。

风沙吓了一跳,赶紧冲上来将云虚抱住,急叫道:“绘声,绘声!”

砰的一响,绘声按着剑柄直接踹门冲进来,见状不禁一呆,跑来和主人一起把云虚抱到床上,然后赶紧倒水。

云虚被掐人中掐醒,眼神缓缓聚焦,闪烁几下,一边撑着身子起来,一边追问道:“和他们谈到什么程度?”

风沙眉头剧跳一下:“别着急,慢慢说。”

云虚喘了口气,急声道:“前天上元县衙扣了正使赵大人的夫人,金陵帮私下传话,要我交出马玉颜换人。我,我已经尽力周旋,实在扛不住了。”

江宁城下设两个县,以秦淮河为界,城北江宁县,城南上元县。

别着仅是两个县,因为辖区在都城,掌京畿之刑名钱谷,地位毫不低于各地的封疆大吏,总之很不好惹。

使团的人被别国官府扣押,那是大损国之颜面的事情,何况还是正使的夫人。

人家敢这么做,摆明不把辰流放在眼里。其严重程度,绝不逊于当众扇云虚这位辰流公主的耳光。

如果不妥善解决,云虚根本无颜继续出访,回国之后也没法交差,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声望将会遭到重创,本来稳固的王储地位必定受到动摇。

风沙眸光幽闪起来,向云虚问道:“江宁县地位在高,一个县令也不敢扣外国使节,知道背后是谁吗?”

云虚叹了口气:“还能是谁,当然是李泽。除了他,谁会对马玉颜感兴趣。”

“李泽回到江宁了?”

“我在江宁有什么法办法知道李泽的行程,仅是猜测而已。”

风沙不解道:“就算他回来了,又怎么会找你要马玉颜?”

马玉颜和云虚在明面上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云虚再次叹气:“上元县的衙役不知从哪得到马玉颜的消息,前天冲去晓风号拿人,和船上人对峙起来,我赶去说和的。结果赵大人的夫人晚上逛街时被抓。”

风沙皱眉道:“以什么名义?”

云虚苦笑道:“说是有人报官,赵夫人是逃跑的奴婢。”

风沙冷哼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哪又怎样,现在人在牢里押着,要什么口供没有。不管怎样,你先想个办法,起码人在牢里不要受罪。”

风沙嗯了一声,向绘声吩咐道:“让云本真派风门的人,把上元县令的老婆孩子全给我绑了,送到我这里来。”

云虚吓了一跳,叫道:“不行。这是挑战南唐朝廷的权威,非但于事无补,反而……”

风沙抬手打断:“我知道后果。然而,隐谷不会插手官府的案件,四灵不会走正经门路。偷偷把人弄出来有什么用?辰流丢掉的颜面彻底找不回来了。”

云虚或许是精神太过紧绷,脑子不如往常敏捷,一经提醒,立刻会悟,深吸口气,道了声“不错”。

风沙继续道:“一定要上元县衙自己放人,还不能公开这件事,要以其他名义道歉,否则赵大人和赵夫人的名声全毁了。”

云虚脑子重新活络起来,沉吟道:“上元县县令仅是柄刀,就算把他全家抓了,背后的人不松手,还是无济于事。啊,明白了,起码能让赵夫人牢里好过点。”

风沙嗯了一声,继续向绘声吩咐道:“人绑来之后,把这事向四灵、隐谷和伏剑分别通报一声,实话实说,不用隐瞒什么。去吧!”

绘声应声,快奔出门。

云虚从床上挪臀至床边坐好,轻声道:“既然你敢做这种犯忌讳的事,想必和两边谈的不错。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风沙把凰台的宴会说了,末了道:“这场宴会之后,李泽自然会掂量分量。然而不在此之前反击的话,倒被人瞧破了我的虚实,仅是给四灵隐谷面子而已。”

听到凰台宴会,云虚已经如释重负,听到后来笑道:“有隐谷和四灵的面子足够了,多等几天就多等几天吧!”

风沙冷脸道:“不行,我一定要反击。这次四灵聚会对我很重要,很重要。我绝不能让人看破虚实。”

获得隐谷和四灵的支持,对云虚来说足够了。

风沙则最在意的是能否争取更多的上执事支持,为往后重为四灵之主打下基础,另外他还需要维系墨修的声望。

总之,示弱不得。

云虚不明白风沙为什么突然这般强硬,劝道:“你刚才说了,此事四灵和隐谷没法帮忙,就凭我们在江宁这点人手,也就能干点绑人的活,拿李泽毫无办法。”

风沙来回踱步,忽然停步道:“你去找宫青雅,帮我送两封信,一封落款风少给周嘉敏,一封给李泽。李泽那封随便宰他一个手下,血书落款望东楼。”

“周嘉敏是谁?我哪知道李泽的下落。”

风沙笑了笑:“周嘉敏就是周司徒家的二小姐,李泽的小姨子。周嘉敏的下落可以去问易夕若,找到了周嘉敏就知道李泽的下落了。”

……

第三部 南唐烟雨 第四百一十五章 事

为官二十余载,上元县令还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绑匪,居然在都城之内,堂而皇之的拿着弓弩强攻官员府邸。

不仅当着他的面绑走了他的夫人和尚未成年的一儿一女,并且叫嚣有种来芙闺楼救人。

已是深夜时分,上元县令心急如焚,偏偏毫无办法。

芙闺楼位于秦淮河北岸,乃是江宁县的辖地,上元县的手根本伸不过去,更何况芙闺楼乃是伏龟楼那些高级将领惯常留恋之处,谁还没有一堆侍卫亲兵。

衙门那些差役乡兵莫说打不过,打得过也不敢打。

实在无可奈何,上元县令只好连夜跑去向自己的顶头上司求助。

这一下惊动就大了,京畿之地居然有狂徒袭击官员府邸,掠走官员家眷,这还了得。

江宁、上元两县乡兵齐动,把芙闺楼围了个严严实实,然而还没等进去搜人,上面突然来了一道急令,把所有人都给撤了回去。

上元县令带着仅剩的几个亲随发呆,再笨的人也知道自己惹上惹不起的人了。

绘声寒着俏脸走出来:“你是上元县令?听好了,被你枉抓的王夫人什么样,你的老婆孩子一模一样。”说罢拂袖旋身,多一句都没有,直接走人。

上元县令呆滞少许,慌忙上去追问。

绘声目不斜视,裙下勾出蛮足,绊到上元县令两脚之间。

何子虚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把扶住上元县令。

绘声脸色微变,顿步福身行礼。

何子虚松开上元县令,淡淡道:“我要见你家主人。”

绘声挤出个笑脸:“主人早就在等您了,这边请。”

上元县令急道:“这位先生,我……”

何子虚柔声道:“一定尽力。”

不知为什么,上元县令心安起来。

何子虚走起路点尘不扬,半点声息都欠奉。平常他可不这样,明显故意为之。

绘声浑身不自在,明明知道有个人紧跟在身后,无论怎么竖起耳朵都听不到动静,这种感觉令人颈后立毛。

尤其对武功还不错的人来说,防备早就练成了本能,偏偏后颈后心处处要害都深感威胁,又不知道该防备哪里。

这种无处不在的空力感,使人全身肌肉不由自主的绷紧起来,仿佛被一种恐怖却无形的压力完全笼罩。

短短一路,绘声居然走了个香汗淋漓,两条长腿都快软成煮烂的面条了。

好不容易进院进门,绘声竟像一个惊悸不已的小女孩,慌张的躲到主人身后。

风沙眸光幽闪起来,何子虚垂首垂目。

千钧威压瞬间荡然无存,绘声急促的呼吸终于放缓。

风沙把绘声从自己身后拽出来,含笑道:“来客人了,还不快去倒茶。”

何子虚过去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绘声碎步跟上抓壶倒茶,动作明显不够何子虚快,脑子以为自己抓住了茶壶,然后倒茶,实际上一步慢,步步慢,从头到尾抓了个空。

说起来没什么,实际看起来相当滑稽,细想起来,又十分恐怖。

绘声像是变成了一个牵线木偶,随何子虚的动作虚做动作。

何子虚开始低头品茶,绘声这时才反应过来,不由羞恼窘迫,俏脸涨得通红。

风沙扬起手指动了动。

绘声低头出门。

风沙到何子虚旁边坐下:“如此对待绘声,不像你的为人。她哪里惹恼你了?”

“入室强抢妇孺算不算?”

掠走上元县令家人这事其实是云本真带人做的,何子虚显然以为是绘声。

风沙回手指着自己鼻尖:“首恶在这此,你想怎样?”

何子虚咄地顿下茶盏:“放人。”

“可以。我要求被上元县衙枉抓的辰流正使赵夫人安然回返。”

何子虚皱眉道:“隐谷从不干涉官府断案,我保证赵夫人会得到公正的判案。”

风沙冷笑道:“何兄没进过监牢吧?你知道一个女人进去会遇上什么腌臜事吗?王大人乃是辰流出访使团的正使。我明确告诉你,这件事可能要见血。”

何子虚神情凝重:“风少应该清楚,上元县令身不由己,他的家人更是无辜。”

“赵夫人就不无辜了?”

何子虚轻叹口气:“赵夫人最无辜,已经有人保护她。入了府衙,隐谷不能干涉,望风少理解。”

风沙嗯了一声:“你走的时候,可以把人带走。”

何子虚欠身道:“多谢。”

风沙又道:“金陵帮向云虚递话,要她拿玉颜公主换人。”

何子虚怔住少许。风沙虽然没直接说人名,然而指向太明确,前后两个条件加起来,李泽的可能性最大。

风沙淡淡道:“有人先不守规矩,我只会更不守规矩。劳烦隐谷帮忙传个话,把辰流丢的颜面还回来,此事到此为止,否则那就没完没了了。”

何子虚沉默一阵,缓缓道:“此事根源,尚未厘清,望风少慎重行事。隐谷一定竭尽所能,化解……”

绘声忽然闯进门来,急声道:“那上元县令说有人来报,赵夫人被大理寺派人押解走了。”

大理寺掌管全国刑狱,长官名为大理寺卿,乃是位九卿的朝之重臣。能号动大理寺跑来把人押走,背后的主使已经昭然若揭。

何子虚脸色剧变,以他的心境修为竟是压抑不住情绪。

人在上元县衙还好说,如今被押到大理寺,这事想不闹大都不行了。

风沙笑了起来:“看来有人非要跟我过不去啊!何兄,请回吧!上元县令及其家眷的确无辜,你随时可以把人带走。”

“还请风少稍安勿躁,其中必有误会未解。隐谷将对此事表示极大的关注,尽力化解当中的误会。”

何子虚绝不会把风沙当作个人看待,一定把风沙和四灵视作一个整体,并且风沙还是当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如今四灵高层齐聚江宁,连隐谷都不得不退避三舍,能让不能让都先让再说,就是担心一丁点火星迸发滔天大祸,反正绝不能在这时和四灵卷入什么矛盾。

一旦四灵和李泽发生冲突,为保下这唯一的皇储,隐谷想不卷进来都不行了。

风沙笑了笑:“绘声,送客。”

何子虚急道:“轻启争端,智者不为。望风少三思。”

……

第四百一十六章 撑起大局

风沙通过抛出萧燕这个燕国公主,塑造出一个包纳多方的大局。

此大局最攸关五方利益:四灵分堂、四灵总堂、隐谷、南唐和风沙自己。其实当今各大势力无不卷入其中,然而在江宁府,仅有这五方有足够的实力参与。

五方对此大局都拥有重大的利益。

四灵分堂一方希望借着燕国公主和契丹搭上关系,推动契丹出兵北周,最好还能让南唐和契丹联手夹攻,打击四灵总堂在北周的势力。

南唐一方与四灵分堂的目的大体相同。

最大不同处在于:南唐或许更希望与契丹做个表面的结盟,己方少出兵不出兵,让契丹多出人多出力,最好与北周打个两败俱伤。

四灵总堂一方自然会极力阻挠分堂和南唐欲达成的目的,看似和风沙对立,其实不然。因为在此事正式确定、无可挽回之前,反对归反对,妥协归妥协。

简而言之,如果付出一些利益就能够阻止此事的话,四灵总堂也不会希望闹到鱼死网破的程度,生生逼出反效果。

隐谷一方和四灵总堂的目的大体相同。

不同处在于:隐谷明确知道萧燕并非被授予全权的特使,无权决定南唐和契丹之间的重大决策。

无非想通过交好萧燕,对契丹施加影响,尽量缓和中原与契丹之间的矛盾,避免刀兵再起。

总之,任何大不过大局的小利益,四方都会为大局让路,为大局妥协。

于是,风沙的利益就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昨天他还战战兢兢,今天就敢肆无忌惮的原因。

大局盖顶,闹点事算什么。

只要不强拆了半座江宁城,四方会争着抢着摆平事端,避免影响大局。

然而,赵夫人被大理寺押走这件事,为整个大局投下了变数。

风沙明确表态不会相让,如果李泽也不愿妥协的话,两边就杠上了。

何子虚离开芙闺楼之后,连夜与江宁隐谷的高层会悟商谈,并派出密使与李泽沟通。

这件事李泽并不占理。

以官府强行扣押他国使团的正使夫人,意图交换闽国公主。无异于绑票勒索,手段下作,上不得台面。

隐谷本以为出面相劝,李泽就会妥协。岂知李泽非但不肯妥协,反而直接否认曾经授意金陵帮给云虚传话。

等于把一件事强行割成了两件事。

第一,赵夫人到底有没有罪,需得大理寺审案判定,与马玉颜无关。

第二,闽国君臣及王室早就向南唐投降,马玉颜作为流亡的闽国公主,南唐本来就可以任意处置,由不得旁人置喙。

这一下,李泽就占理了,起码明面上占尽道理。隐谷最讲规矩,君子可欺之以方,保管说不出半点不是。

隐谷密使无功而返,回来与众位高层商讨之后,认为如今处在立太子的档口,就算唐皇已经别无选择,李泽也必须考虑上位之后能不能坐稳。

这是新任储君三把火,或许想借着此事立威,或许担心妥协折损威望。

总之,麻烦大了。

皇权天授,君权至高。一旦扯上储君的颜面,没有让步的可能性。

事态发展令隐谷诸人忧心忡忡。

第二天清晨,何子虚再登芙闺楼,劝风沙做出让步,隐谷来保证赵夫人的性命安危,及名节不受玷污。

风沙当即拒绝。

这并非赵夫人性命和名节的问题,这是辰流颜面的问题。私下救人还用得着隐谷出面?风沙手头的实力或许力有未逮,找四灵也能做个漂漂亮亮。

就是要把辰流丢掉的颜面堂堂正正的找回来。

何子虚苦劝半天,失望而归。

风沙思索半晌,终于出得多日未曾踏出的芙闺楼,返回晓风号,然后立刻召集核心人物聚商。

韩晶不在,云虚、马玉颜、云本真、伏剑、易夕若五女尽数到齐。

除开云本真,其余四女神情相当凝重。

马玉颜更是死死低着头,一对纤手按腿攥裙,不光忐忑,而且紧张。

风沙坐于上首,缓缓将新近的情况与势态详细讲诉一遍,末了道:“大局已经撑起,诸位都有了施展的余地,在保护玉颜公主的前提下,还请畅所欲言。”

马玉颜倏然抬头,美眸充满感动,轻声道:“玉颜连累大家了。”

云虚正色道:“辰流也好,我也好,与玉颜公主荣辱与共,大家不分彼此,共渡难关,没有什么连不连累的问题。玉颜公主说这话太见外。”

态度之陈恳,语气之坚定,令马玉颜动容,满心感激。

若非风沙知道云虚第一时间想到的解决办法,是干掉马玉颜灭口,还真特么当真话听了。

现在倒不用怀疑云虚的诚意,因为赵夫人被捉的事情,加上风沙已经明确表态,使得辰流的颜面的确和马玉颜牢牢绑到了一起。

所以,云虚一定会不惜代价保住马玉颜,否则光凭她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只能灰溜溜返回辰流。

云本真、伏剑和易夕若也接连表态支持。

易夕若话风一转:“我已经和周嘉敏确定了江宁不恨坊的种种事宜,既然望东楼打算通过周嘉敏向李泽示威,我也可以通过周嘉敏影响李泽的决断。”

凰台宴会的举办,易夕若获益最大,对风沙这么快帮她弄出这么大的排场,心中相当满意。

同时又担心与李泽正面冲突,将会影响凰台宴会的档次,甚至影响举办,所以对此十分上心,表态支持马玉颜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发言。

云虚赞同道:“望东楼示威是硬,周嘉敏吹风是软,一软一硬,应该有效。”

伏剑附和道:“柔公主说的正是,不光周嘉敏那边吹风。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可以做些动作,让李泽自顾不暇。”

风沙来了兴趣:“什么动作?”

“我最近见过柳艳,她透露手中有一本账册,乃是李泽贪污军饷的铁证,所以金陵帮正在极力追杀。一旦这本账册公开,李泽麻烦大了。”

云虚俏目亮起来:“一本账册伤不到李泽,用来打击声望已足够他头疼。”

易夕若浅笑道:“这件事还是风少在江城给他挖的坑,没想到现在用上了。”

……

第四百一十七章 核心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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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诸女各自说完,一齐望向风沙。

风沙思索片刻,摇头道:“让李泽自顾不暇的主意是好主意。还是不要从那本账册入手,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大皇子已经死了,贪污亏空这种事顶多让李泽颜面无光。

不挑起还则罢了,再次挑起此事,李泽必须分心应付,无论如何会被扯住一部分精力。

其结果是柳艳一定会遇上麻烦,本来安然的李玄音又卷入危机。

这本账册如果由柳艳公开,李泽还可以砌词狡辩,甚至斥之为污蔑。如果经李玄音之手公开或者交给唐皇,李泽根本无从抵赖,声望会受到巨大的打击。

等于逼着李泽让妹妹闭嘴了。

为了保护李玄音,风沙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照看,与李泽扯平了。所以这事做了等于白做,还让李玄音再度陷入危险,怎么算怎么不划算,不如不做。

诸女见风沙反对,十分不解。

这种核心会议,其目的是为了凝聚所有人的共识,并且保护诸人各自的利益。一旦达成共识便会分头出击,围绕同一个目标各展手段。

如果有人发现某个决议将会危害自身的利益,都可以当场表示反对。只要说得出道理,能够获得支持,就不会通过。

并非多数诀,只要两个人反对足矣,等于只用拉到一个支持者就行。

连这都做不到的话,说明损害你的利益一定利大于弊,利益受损者就算心有不服,也无话可说。

如此一来,虽是分头行事,还是可以保证诸人齐心合力。

真要是危害到所有人的利益,风沙当然也可以仗着威望强行通过。

不过长此以往,等于逼着大家离心离德,除非真有必要,否则轻易不会为之。

这就是核心议事的规矩。

风沙表示反对,却不解释原因,其实就有些坏规矩,当然令诸女倍感意外。

云虚犹豫少许,还是乖乖闭嘴,其他四女自然更加不敢向风沙询问,一个个开始冥思苦想其他办法。

伏剑忽然抬头:“总觉得绕不开周嘉敏,能否给周嘉敏更多的好处,让她想办法使李泽分神?我觉得事不难获益大,她没有反对的道理。”

三河帮与金陵帮的关系最近急转直下,再拖延下去,恐怕会危害到水运通畅。

伏剑在帮会层面没有办法压过金陵帮,于是开始琢磨从更高层入手,比如通过李泽向金陵帮施压,那么一切就水到渠成了,自然对李泽和周嘉敏十分上心。

云虚沉吟道:“试试可以,不能以此为主。成败系于一人太危险。”

风沙点头赞同:“正好我最近会设法召见她,把她拉进四灵。以四灵胁之,以四灵利之,用不着三河帮付出代价。成与不成,损失不大。”

诸女相视一眼,一齐点头。

易夕若接着道:“我也会尽量跟她多走动走动,用些小手段侧面影响她。”

风沙笑道:“夕若姑娘出手,一定手到擒来。云虚说的也对,总不能紧这一盘菜猛吃,总要丰盛点才吃的美。”

马玉颜突然深吸口气,咬着银牙道:“我可以召集仍旧忠于闽国的勇士,还有扎根于江宁的密谍之属,刺杀也好,陷害也好,总能给李泽找些麻烦。”

风沙摇头道:“重整谍网,以备长期。至于刺杀,我看算了。”

闽国王室全部被南唐圈禁,行刺这种手段,只会使他们遭到更残酷的报复。

马玉颜显然也想到这点,花容黯淡,揪裙的指尖比脸庞还白。

来江宁之后,种种传闻多有耳闻,真真假假分辨不清。

马玉颜有过亲身经历,想到自己所承受过的侮辱,家人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自然疼彻心扉。

云虚岔话道:“论刺杀,望东楼才是行家,除了宫青雅亲自出手威吓之外,还可以弄个草木皆兵,让李泽连觉都睡不踏实。”

风沙眼睛一亮:“不错。我拿宫青雅实在没辙,还需你多说说好话,要什么给什么,差什么送什么。”

云虚俏目更亮,望东楼根本不缺钱,拿到手的好处多半便宜她。

一直不吭声的云本真道:“婢子通过花娘子发现王龟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找上了李泽的郑王府,寻求进身之阶。婢子担心花娘子行事过激,扯出柳艳。”

其实隐了半句没说:扯出柳艳,就扯出了永嘉公主。

主人没有公开永嘉公主,云本真自然也不会公开,主要还是提醒主人小心王龟乱折腾。

易夕若接口道:“扯出柳艳就扯出连山诀,扯出连山诀就扯出隐谷,隐谷绝不会允许一位皇储的直属势力对柳艳下手。”

云虚奇道:“我知道隐谷对连山诀很上心,为什么要为连山诀保护柳艳呢?”

易夕若发觉失言,赶紧闭嘴,同时偷偷瞄了风沙一眼。

连山诀的布局主要事关百家,并不足为外人道也。

风沙解围道:“隐谷有一个布局,伏剑参与过一点点。该操心也是四灵高层操心,我们千万不要涉入太深,拿这个做引子拖下李泽后腿还是可以的。”

李泽实在不太可能为了王龟和把自己妹妹怎么样,所以可以一试。

云虚一向很有好奇心,然而更清楚什么事可以好奇,什么事不能好奇。风沙如此一说,她便闭嘴不问。

诸人又商讨了一些方向及对策。

马玉颜说话很少,待诸女告退之后,特意留了下来,流着泪跪下,抹泪道:“感激的话玉颜已经无颜再说。”

风沙扶马玉颜起身坐下,叮嘱道:“你一定要尽全力支持她们,保障她们的一切需求,当好大总管。如果这次能够把李泽打怕,对闽国王室的处境很有利。”

马玉颜顿时忘了眼泪还在顺颊流下,神情一下子振奋起来。

风沙柔声道:“也不能太过操劳伤了元气,每天必须足觉,忙不完的事我来忙。你要是不听话,就是对不起我了。”

马玉颜那对乌黑晶莹还挂着泪珠的明眸怔怔望着风沙,情绪突然如火山爆发,满溢的感激由心口迅速涌布全身,娇躯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从里至外烫熟热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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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 优秀的搅屎棍

风沙撑起了大局,本来深感压抑的诸女立时发现原先的顾虑和束缚瞬间消失。

大局之下,无所不为,更要以大局为重,做任何事情都不能破坏大局。

因为风沙乃是五方之中最弱的一方,完全借用其他四方的权威给自己压阵。

如果大局垮了,风沙损失最大。

核心决策并不会讨论太多细节。明确想要达到的目的,清楚主要针对的目标和方向,之后诸人就会下去各展手段。

主要目的是保护云虚和马玉颜的利益不受损,围绕这个前提,诸人也可以获取各自的利益。

比如伏剑希望合诸人之力使李泽妥协,为三河帮对金陵帮的谈判获得筹码。

易夕若希望扩大自己和不恨坊的声望,为易门扎根南唐打好根基。

马玉颜希望通过压制李泽,为被圈禁的闽国王室换得更好的待遇。

云虚希望找回辰流丢掉的颜面之外,还能通过宫青雅多少赚点。

风沙则希望在对抗的过程之中,展现优秀的“搅屎棍”能耐,为他在四灵聚会占得有利的地位,争取更多上执事的支持,至少也是看重。

只有云本真单纯替主人着想。

这次决议的结果明显盯死了李泽,同时决定避开正面冲突,由侧面下手。

因为马玉颜的关系,晓风号现在相当敏感。风沙不好在晓风号上接待各方人士,所以与马玉颜一起吃过午饭便打算离开。

风沙领着绘声刚走到悬梯口,伏剑带着两个劲装女子从另一侧舱道转了出来,追上来道:“刚才没好说,师傅再三叮嘱我,在合适的时候请您回升天阁。”

风沙笑道:“巧了,我正打算去凰台见宫大家,想着找人引路呢!”

伏剑大喜过望:“马车已经备好了,婢子给您做护卫。”

风沙转目扫过伏剑身后的两个劲装女子。

对外,他仅是三河帮的客卿。伏剑一口一个婢子不就暴露身份了吗?

在风沙看来,身份够用就行,没必要招摇过市,弄得人尽皆知。

凡四灵出身,多是如此。

说好听点,叫小心谨慎。说难听点,就是习惯性的藏头露尾。

伏剑忙道:“她俩是婢子的心腹,忠诚可靠又乖巧。快叫主人。”

两女一齐行礼,娇脆同声叫主人。

居然是对双胞胎,容貌十分肖似,分不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姿色相当不俗,也不知伏剑从哪找来的。

风沙向两女轻轻点头,转向伏剑道:“都说从青秀那里论辈分了,你要喜欢,叫我叔叔都行。”

伏剑亲昵的挽着风沙下船,娇笑道:“哪有主人这么脸嫩的叔叔,跟婢子站一起,叫哥哥都嫌大。”

风沙哑然失笑:“你当我是女人啊!喜欢被人往小了叫。”

绘声跟在后面好生嫉妒,姐姐绘影早就执掌一方,巧妍天高皇帝远,萧燕居然是什么燕国公主,伏剑不但掌着三河帮,现在都脱去奴婢身份成为三小姐了。

几个剑侍副首领,就她还是个贴身女婢,难免倍感失落。

也不想她事事不成,管个花娘子居然都管不住,最后还是云本真帮她擦屁股。

风沙能够容忍到现在,已经是给足绘影面子了。

随同风沙的剑侍和弓弩卫精干却不多,伏剑的护卫则不少,一共四辆马车外加近三十人,行在熙来熙往的街上算得上声势浩大,帮众清路更是十分霸道。

风沙掀着车帘扫量,不禁皱起眉头,感觉这一路动静有些大。

伏剑察言观色,忙解释道:“不是婢子喜欢排场,实是不摆开排场人家就不爱搭理你。”

风沙放下车帘,笑道:“又来了,你要是真喜欢做奴婢,我可以把话收回来。”

伏剑撒娇道:“人家习惯了嘛!您就不要计较了。”

风沙笑了笑,岔话道:“有没有海冬青的消息?”

海冬青是伏剑的心腹,掌管护卫君山的那支三河舰队。

君山青龙对风沙来说至关重要,三河舰队驻于洞庭湖更是有相当的发展空间。

风沙对海冬青深寄厚望,甚至亲自送了一套班梁列传,希望海冬青能学到定远侯一二分能耐,扫平洞庭湖的水匪,统一洞庭流域。

那样就掐住了东鸟的水运命脉,对长江水运也有了更大的影响力。

伏剑回道:“海冬青收服了君山周边大小水匪十余股,正打算驱狼吞虎,支援武械和物资,支持他们往外扩张。韩晶强令她停下,却不肯说明原因。”

韩晶的确有资格插手三河帮的事务,然而真的插手,还是令伏剑十分不满。

风沙面露喜色:“看来钱二公子事成了。这叫蓄势待发,待王萼在朗州起兵,大军过处,水匪散逃。洞庭西南流域立刻空虚,这时再趁虚而入,必定犁庭扫穴。”

本来这种截断后路的行为,一定会引起朗州军的高度警惕,怕被人断了粮道。

韩晶会以四灵的名义沟通王萼,打消疑虑。

在王萼看来,这是四灵帮他看守后方,使他腾出更多兵力和精力进攻潭州。

这也是为什么非要韩晶坐镇君山的原因,没有核心人物掌总,很多事顺不了。

伏剑恍然,沉吟道:“通信往来需要时间,这时王萼八成已经起兵了。”

风沙含笑道:“韩晶都安排好了,也不说给我发个信,要不是问你海冬青的近况,这些我还不知道呢!”

除了三河帮的传讯渠道之外,风门也有传讯渠道。

绘影在江陵掌握情报枢纽。

潭州就是王夫人,负责在东鸟的各处设立秘密驻点。

目前东鸟的驻点尚在展开途中,绘影没法中转,还是得自己派发。

三河帮乃是辰流水帮的集合,伏剑沿路整合已有的驻点就行了,不像风门必须从头设立。

风门的渠道远比三河帮的渠道隐秘,快捷暂时颇有不如。

韩晶的传信其实从未断绝未过,只是离江陵越远,来信的速度越慢。

伏剑小心翼翼的道:“掌总一切,也意味着对一切责任,韩晶或许觉得肩上责任太重,没有十足把握,不敢轻易下定论。”

尽管对韩晶有些不满,伏剑也不敢下眼药,这种顺嘴的好,不卖白不卖。

……

第四百一十九章 凰台

作者:

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因为凤已去,所以叫凰台?”

风沙背靠栏杆,仰头环转扫量楼阁之雕梁及飞檐,觉得“凰台”之名的确别出心裁,颇为贴切。

“或许吧!”

宫青秀曼妙无匹的高挑身段柔美的扭动,轻盈的踏近,双手捧着个雕纹小木盘,盘上托一把白玉壶、两个白玉杯,一对柔胰更比玉壶玉杯更为凝脂。

风沙调笑道:“依我看不对。因为青秀居于此,所以叫凰台。”

宫青秀把木盘搁于旁边小几上,闻言嫣然一笑:“风少来了,所以叫凤凰台。”

风沙愣了愣,失笑道:“什么时候跟我一样油嘴滑舌了。”

宫青秀脸颊浮现两朵红云,垂首倒酒,修长优美的玉颈似乎都带了点羞粉。

好久不见风沙,令她十分思念,竟有些口无遮拦了,不禁感到害羞。

风沙心脏热跳几下,又忍不住嗅嗅鼻子,讶道:“这酒好香。”

宫青秀递上满杯,轻声道:“太白诗云:堂上三千珠履客,瓮中百斛金陵春。这就是金陵春。我觉得此酒太绵太柔太媚太香太醉人,浅尝辄止最好,喝多乱神。”

风沙接来玉杯敬而喝干,轻吐口酒气,赞同道:“的确是好酒,也的确过犹不及。金粉流风太浓,饮多消磨英雄骨、壮士魂。”

宫青秀持杯饮酒,一饮而尽,两颊红晕绣成朦胧,柔声道:“江宁锦绣繁华,青秀生平仅见,然而也如这金陵春,似乎过犹不及。”

风沙讶道:“青秀果然慧眼独具,与我的看法不谋而合。你好像很难过。”

宫青秀搁下玉杯,黯然道:“青秀出身风月,难免对秦淮风月心驰神往,来后发现秦淮风月之盛,远远超乎想象。每个人都在醉生梦死,全然忘了天下未宁。”

一番话不光发自肺腑,更压抑着极度的迷惘和无助。

天下风月之巅,纯是以色娱人之女,精神萎靡之男。今日只知今日醉,不知明日是何年,看不到半点昂然向上的精气神。

风沙嗯了一声:“路上听伏剑说,你几乎推掉了所有的邀约,是否因为对江宁感到绝望呢?”

宫青秀咬唇道:“以色娱人,以艺感人,仅是手段,旨在影响一方,安宁一方。可是他们眼中只有纯粹的**。我,我实在演舞不下去,让风少失望了。”

“无妨。就当休息养神,但万不可有气馁之念。你要视之为理想巅峰之前的沟壑,不过沟壑,何以登峰?可以摔下去,也要爬上来。”

宫青秀美眸亮堂起来,重重嗯了一声道:“风少金石之言,宛如暮鼓晨钟,一下便敲醒我这个迷茫梦中人。”

风沙轻咳一声,干笑道:“其实我是担心坏了凰台宴会,当然口绽莲花,哄也要把你哄好。”

宫青秀微怔,旋即掩嘴娇笑,咯咯几声,脆似磬鸣,甚是动听。

“风少说的话我都信,就算哄我我也信。”

一向知性典雅的宫青秀竟是难得露出娇憨少女的模样,风沙眼睛都瞧直了。

宫青秀脸庞又红了,并非艳红,是种嫩粉透玉,转开目光,岔话道:“昨晚我看见云本真了。就在那儿。”

风沙顺着宫青秀的纤指望去,仔细扫量几眼,立时皱起眉头。

指尖所指竟是上元县衙,没想到离凰台这么近,就隔了一条街。

凰台对着县衙侧面,楼阁上既看得见正门,也看得见后门。

上元县令自然住在县衙后院,该是云本真带人掳人时被宫青秀看见了。

宫青秀垂首道:“青秀不明白缘故,斗胆向风少讨个情面。”

“人已经放了,安然无恙。”

宫青秀舒了口气:“那就好。青秀一个小女子,不懂大事。希望风少不要怪我任性。”

风沙摇头道:“无妨。”

宫青秀又道:“凰台宴会对你很重要吗?”

风沙正色道:“当然。”

宫青秀郑重道:“青秀一定精心筹备。”

风沙含笑道:“需要什么找马玉颜,找伏剑都行。”

宫青秀点点头:“我打算趁此机会,把伏剑正式收入门下,可以吗?”

风沙沉吟道:“可以。不过她没有继承升天阁的资格,这点一定要跟她讲清楚。一开始断了念头,总好过将来生出贪心。对了,雪儿在潭州还好吧?”

“何先生传话说一切安好,还说那边贤达对她赞誉有加。”

风沙张了张嘴又闭嘴。

宫天雪留在潭州的作用就是以升天阁的名义,保护隐谷的羽翼不受四灵清洗。

潭州的四灵和隐谷为此达成协议,风沙是中人。

估摸这时候王萼已经再度起兵攻打潭州,无论宫天雪怎么保护,总有照看不到的地方。此后种种,对宫天雪一定是个巨大的打击,也是一种考验。

风沙觉得还是不向宫青秀吐露实情,免得佳人忧心。

宫青秀迟疑少许,又道:“最近有一位潭州故人拜会我。柴刀帮的柳艳,你认识吗?”

风沙愣了愣:“认识,几面之缘。”

宫青秀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我与她也仅是几面之缘,宴会上遇到过。突然跑来求我帮忙,我也很吃惊。听着经历很可怜,我就同意了。”

“同意什么了?”

风沙心道不会是隐谷故意指点柳艳来找宫青秀吧?想借着宫青秀把他到什么泥潭里。

宫青秀小声道:“她求我帮她藏一个人,遇上危险的时候可以逃来凰台,托庇于升天阁。”

风沙心中浮现不好的感觉。

宫青秀果然道:“此人乃是南唐的永嘉公主。据柳艳说,大皇子死得太蹊跷,永嘉公主也遇上了危险。我知道这扯上了皇室斗争,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风沙苦笑起来:“暂时不会,将来难说。”

大皇子死后,李佳音已经不在漩涡之中,按理说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如果真是隐谷指点柳艳找宫青秀,那么就说明隐谷认定李佳音还会遇上危险。

至于什么危险,风沙现在还不知道而已。

隐谷本身不会轻易涉入皇室斗争,于是把锅往宫青秀身上丢,宫青秀只要一接锅,后面全特么是风沙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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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章 唐惶失措

作者:

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自从抵达江宁之后,风沙有意切断与李玄音的联系,更否决了伏剑利用账册一事打击李泽,无非是不愿意把李玄音卷进任何麻烦的漩涡。

看似疏远,其实是真正的关心,还是不计付出,不计回报的默默关心。

李玄音都不知道有人正在暗中保护她。

对于隐谷借着宫青秀甩锅,风沙虽然有些郁闷,还谈不上生气。

因为升天阁本来就一个特意创造出来的模糊地带,作用正在于此。

隐谷可以借着升天阁做一些本来不方便出面的事情。

比如李玄音明显扯上了南唐的皇室斗争,按理说隐谷应该置身事外,没有插手的余地。然而通过升天阁,就扯上了风沙,扯上风沙还能扯出四灵。

那么施展的空间就大了,能够间接达成目的,隐谷又不至于亲自下场。

风沙也可以借着升天阁的隐谷背景,做一些超出四灵身份的事情。

总之,这叫做互利,没什么好抱怨的。

何况,风沙的确对李玄音的安危十分上心,开始担忧自己这个小姨子又碰上什么麻烦,竟然让隐谷抛出升天阁。

显然李玄音遇上的麻烦不小,隐谷认为其他手段已经护不住。

要知道,所谓互利,就不可能一味索取。

隐谷可以通过升天阁硬把风沙扯进任何事端,其实等同于强行求助,用时当然很爽,以后可是要还的。

风沙不知不觉从背靠栏杆转为手按栏杆,目光越过城墙望城外山河,陷入沉思。

宫青秀亲昵的贴靠过来,那对柔弱无骨的纤手给风沙按颈揉肩。

风沙一下惊醒,埋怨道:“大下午也不怕被人看见。你看,下面街上都是人。人家心想舞仙子怎么和一个男人这样亲昵,你那些狂热的仰慕者怕不活吞了我。”

名声建立很难,毁掉不过一夕,风沙最担心宫青秀崇高无暇的名声受损,一直都在不计代价的维护。

宫青秀目光转扫楼阁下方街道,人如蚂蚁,熙来熙往,也不知有没有人抬头仰望,两颊不禁嫣红起来,细声道:“这么远,应该看不见。”

风沙摇摇头,领先走进楼内,于榻席坐下道:“柳艳还跟你说了什么?”

宫青秀紧挨着风沙坐下,回忆道:“她说她和永嘉公主在义安镇外遇袭失散,一路遭遇追杀,逃来江宁才找到永嘉公主,我问她公主为什么不向官府救助……”

风沙摇头道:“南唐公主居然在南唐境内遭遇追杀,你说她还能信得过谁?”

宫青秀道:“柳艳也这样说。我奇怪已经到江宁,公主为何不回皇宫?柳艳说公主常年在外修玄,认识的人不多,尚未到回返的时间,唐皇不知道她回来了。”

风沙沉声道:“没那么简单。唐皇肯定知道,但是没有办法。”

宫青秀惊讶道:“那是唐皇陛下,永嘉公主是他的女儿。”

风沙收敛神情道:“这你就不懂了。大皇子死后,李六郎成为唯一的储君,意味着什么知道吗?意味着大家明面上还尊唐皇,私下里全会向李泽输诚。”

宫青秀结巴道:“这,这……”

“你不会真以为皇权天授,不可侵犯吧?没有制衡的权利必定反噬,唐皇没有皇子能够制衡李泽,又不可能杀了唯一的皇储,李泽金身不破,必赢无疑。”

宫青秀垂目不语。

风沙冷笑道:“满朝文武没有傻瓜。从大皇子莫名其妙身死皇宫的那一刻起,唐皇的权威已经名存实亡。如果识趣,就是李渊;如果不识趣,就是杨坚。”

宫青秀悚然抬头,美眸直愣。

“唐皇肯定有其他办法知道永嘉公主的情况,那又怎样?一旦下达命令却无臣奉命,等于证明令不出皇宫,唐皇立马就完了,连表面的威严都将荡然无存。”

风沙淡淡道:“为了仅剩的体面,唐皇只能对女儿的遭遇装作不知。我只是很奇怪,李泽摆明稳赢不输,何必再对亲妹妹下狠手?柳艳有说过什么吗?”

宫青秀低声道:“好像有一本至关重要的账册,到底是什么账册她没说。”

风沙追问道:“还有什么?你好好回忆一下。”

大皇子已死,这本账册远不至于让李泽对李玄音动杀心,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而且是能够让隐谷都担心的原因。

宫青秀蹙眉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

风沙继续追问:“何先生有对你说什么吗?”

“这关何先生什么事?”

宫青秀知道何子虚和隐谷关系很深,确实不知道柳艳乃是隐谷极度关注的人。

风沙笑了笑:“没什么,随口一问。”

宫青秀也不多打听,乖巧的嗯了一声,垂首道:“风少今晚留凰台过夜吗?”

风沙含笑道:“当然。好久不见青秀,今天怎么说也要多陪陪你。”

宫青秀喜难自禁:“凰台后面有码头有坊船,我陪你游览秦淮夜色,还可以陪你多喝几杯。”

风沙失笑道:“你这会儿倒不怕我被秦淮风月给迷得**蚀骨了?”

“风少一向意坚如铁,谁还能把你给迷了。”

宫青秀的语气隐约带些埋怨,她没少向风沙隐约透露爱意,甚至连直接求欢都有过一回。偏偏风沙平常挑弄不少,真要再近些就立刻若即若离了。

弄得她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长得还不够漂亮,入不得人家法眼了。

风沙装作没听懂,兀自笑道:“来江宁有段日子了,还真没空细赏秦淮风月,今晚一定要尽兴。”

两人又谈笑一阵,阁楼下有喧哗声响,绘声进来报说一个女子逃进凰台,似乎有身份不明的人追捕,已经被拦在凰台之外。

那女子说自己是礼部侍郎钟学士的女儿,不得已逃来云云。

宫青秀显然认识此女,该是某场宴会上见过,忙向风沙抱了声歉,下楼接待。

不久之后,宫青秀上得楼来:“据钟小姐说,钟学士刚刚觐见陛下,不知怎么惹怒了陛下,把钟学士当场拿下。钟小姐恳求暂住凰台,风少您看?”

风沙脑中蓦地打过一丝闪电,突然间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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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凰台禁武

先有李玄音欲来升天阁避难,后有钟学士的女儿跑来升天阁寻求避难。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足以说明隐谷开始像潭州一样,打算借助升天阁来庇护人了。

隐谷和不择手段的四灵不一样,寻求润物细无声,从不谋求强力控制,势力再大也不会跟李泽正面起冲突。

所以,隐谷绝不会亲自跳下场,于是又抛出升天阁。

这次显然不是防范四灵清洗,而是用升天阁属于四灵那部分的背景来阻止李泽清洗。

隐谷从头到尾坐壁上观,连根鸡毛都不沾。

至于南唐四灵会不会像东鸟四灵一样跳出来为升天阁撑腰,那就风沙的事了。

如果风沙未能撑起大局,自然无能为力。偏偏风沙刚把大局撑起来,无论四灵总堂还是分堂,为了顾全大局,必须给他压阵。

隐谷掐时间还真特么准啊!

一下把风沙和四灵一起拖了下水,站到了李泽的对立面。

隐谷肯定躲在背后两边当好人。

躲到升天阁的人当然会感激隐谷的指点和庇护,毕竟没有几个人知道名望崇高的升天阁居然还有四灵的背景。

风沙也不会允许升天阁在明面上跟声名狼藉的四灵扯上任何关系。

被狠怼的李泽则会心知肚明,还不得立马跑去找隐谷求安慰啊!

太特么阴险了。

风沙郁闷一阵,很想把人赶走,思索半晌还是向宫青秀道:“让钟小姐住下,往后若有类似的情况,一并收下。”

赶谁都不能赶李玄音,那么救一个是救,救十个也是救,迟早要跟李泽怼上。

既然如此,不如让隐谷狠赚一把,毕竟这属于欠债,往后可以找隐谷讨回来,大不了多加点利息,总之不会赔。

宫青秀微怔,压低嗓音问道:“像潭州那样?”

风沙没好气的点点头,叫道:“绘声绘声,滚进来。”

绘声慌张进门,碎步小跑,一下伏到地上,死死埋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喘。

风沙吩咐道:“拿我的佩徽和拜帖去城东清溪别院,就说我说的,从今天开始,凰台禁武。”

东鸟上执事下榻于清溪别院。

其实撑起大局的风沙已经可以直接找南唐四灵。

东鸟上执事毕竟还是名义上的顶头上司,中转一道算是表示尊敬。

绘声一听不是自己惹祸,扑通乱跳的小心肝立马稳住了,心中更是大喜过望,忙挺起身子使劲点头,俏眸溢射的光芒特别热切。

拿着主人的佩徽无异于拿着尚方宝剑,好似钦差出巡,够她显摆的了。

宫青秀见风沙发脾气,顺手剥了个甜果喂到风沙嘴边。

风沙张口吃了,狠嚼几下咽到肚里,笑道:“我失态了,青秀不要见怪。”

宫青秀歉然摇头,乌黑光泽的垂发来回拨过细腻白皙的脸庞,黑白极其相衬,显得特别诱人。

“都怪青秀不好,擅自留人,让你为难了。”

“这事与你无关。”

宫青秀小声道:“要不我把钟小姐带来见见你,或许能够了解详细一些?”

“不必了,她不会知道太多,知道点什么也不会说。你有空打听一下她父亲钟学士为什么被唐皇拿下就行,其他事我不关心。”

宫青秀郑重点头。风少很少给她交代事情,偶尔交代一两件,哪怕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事,她都会当作大事用心做好。

风沙觉得有些气闷,想了想道:“算了,不等晚上了,咱们这就去游河,晚饭在坊船上吃。你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一下,免得待会儿搅了游性。”

除了张罗坊船,还有收容人的事情,钟小姐肯定不是最后一个,仅是不知道其他人什么时候来。

“我这去准备,让霜儿和伏剑陪你坐会儿。”

风沙含笑点头。

宫青秀离开不久,宫天霜欢跑进来,绕着风沙转着圈打量,瞧得仔仔细细,不时还凑来鼻尖,使劲嗅嗅,一副抓奸的模样。

伏剑快步跟来,笑道:“二师姐你输了。”

宫天霜顿时像打了霜的蔫茄子,低着头轻嗯一声。

风沙轻咳一声:“胆子大了,居然敢拿我和你们师傅打赌,莫非屁股痒痒了?”

两女面颊皆是一热。

宫天霜细声道:“霜儿是大姑娘了,风少不能再打人家屁股了。”

风沙哑然失笑,作凶恶状道:“过来,趴下。”

宫天霜眼波流转,俏脸满是羞晕,双手后捂,边退边叫:“不要。”

伏剑嘻嘻一笑,忽然伸手按住宫天霜香肩,鲜艳的红袍下探足一勾。

宫天霜想不到伏剑会对自己出手,一下猝不及防,被伏剑生生按上风沙大腿。

宫天霜的后脑勺被伏剑一只玉掌紧紧按着,不得不脸面朝下,双腕更是被伏剑揪在背后一手合擒,不由慌张嚷道:“伏剑,你大胆,坏死了。快,快放开我。”

风沙十分满意的瞧了伏剑一眼,笑道:“我让伏剑打你屁股,看你怎么说。”

宫天霜啊了一声,身子不依的乱扭,口中开始求饶。

其实宫天霜性子挺倔强,没少惹事打架,受了伤从不喊疼,然而在风沙面前就是个只会撒娇的小姑娘了。

风沙摆摆手,伏剑松开手,扶师姐起身。

宫天霜俏脸涨红,嘟囔道:“风少就知道欺负人家。”

又转向伏剑,气鼓鼓道:“你就知道拍风少马屁。”

伏剑赶紧向师姐道歉。

宫天霜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很快就被哄好。

三人谈笑起来。

伏剑抽个空子向风沙道:“刚才见绘声匆匆出门,出了什么事吗?”

风沙随口道:“绘声去办点事,晚点才回。从今天开始,凰台禁武。当然,是禁外人,不是禁你们。你调点人到凰台外围,防备一下流氓地痞。”

伏剑轻轻点头:“听师傅说,待会儿就游河,绘声怕是赶不上,婢子又有事,没人服侍主人怎么行。婢子那两个婢女乖巧听话,武功也不错,不如先顶上?”

宫天霜天真单纯,伏剑和她嘻嘻哈哈的,看着像一类人。

实际上,能够坐稳三河帮帮主的位置,还经营的有声有色,就知道伏剑的心思远比外表看起来深沉很多。抓到一个空子,立马往风沙身边塞自己人。

……

第四百二十二章 清丽只可远观,艳俗才可亵玩

第四百二十二章清丽只可远观,艳俗才可亵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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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最快更新最新章节!伏剑机会抓的很巧,云本真太忙,萧燕刚离开,风沙身边人只剩绘声。

风沙又对绘声相当不满,觉得干啥啥不行,装样挺能耐。

倒也没想赶人,一是绘影的面子,二来绘声毕竟在身边呆很久了,风沙气恼归气恼,感情还是有的,就是拿人激激绘声,让她长进长进。

想了想,还是点头:“也行。”

伏剑喜动于色,忙道:“她俩是三河帮渝水堂纯狐执法的爱女……”

风沙不关心两女的来历,摆手道:“告诉我怎么称呼就行了。”

“姐姐纯狐流火,妹妹纯狐授衣。”

伏剑没少揣测风沙的喜好,觉得风沙喜欢双女。绘影绘声就是明证,宫天雪宫天霜虽然不是亲姐妹,好歹也是亲师姐妹,所以发现纯狐姐妹如获至宝。

当真用了不少手段才让纯狐执法割爱,然后把两女秘藏起来悉心调教,直到最近觉得可以拿出手了,立马带在身边找机会相送。

风沙含笑道:“天问有云,浞娶纯狐,眩妻爰谋。你倒是会投人所好。”

后羿妻为纯狐氏,与情人寒浞合谋干掉了后羿。

总之很容易令人往狐狸精上联想。

看来他在伏剑心目中就是个好色的纨绔大少。

伏剑听不懂讥讽,还以为夸她送对了。

“纯狐执法原是渝水帮副帮主,根底在辰流。流火和授衣都是处子……”

宫天霜红着脸轻啐一口,十分不悦的拿手推了伏剑一把。

伏剑这才发现在师姐面前说这些不合适,赶紧闭嘴。

风沙低头吟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

出自诗经,此段最后一句乃是“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伏剑哪懂这些典故,听风沙朗朗上口,应该是喜欢的意思,跟着赔笑。

宫天霜虽然顽皮好动不好学,好歹打小被风沙拎着耳朵教导,暗忖伏剑你不学无术,得罪了风少还不知道。

她气恼伏剑居然往风少身边塞女人,丝毫不顾及师傅的感受,于是也不吭声提醒,装作听不懂。

风沙面色不显,其实相当伤心且后悔。想当初伏剑多么单纯可爱,要不是被他送去当三河帮帮主,怎会掉进染缸染成这样。

如此一想,气便消了。想着伏剑毕竟一心讨好他,有什么可怨怪呢!

“人我收下了,没有下次。都是三小姐了,不要总是一副奴婢心态。什么时候想我了,随时来找我,用不着别人隔一层,知道吗?”

伏剑塞人的目的,无非是担心和风沙越来越疏远,如今心思被点破,顿时有种马屁拍马腿上的感觉,脸上神情也亦无遗漏的表现出来,既尴尬又羞窘。

风沙向宫天霜道:“天雪不在,你身为师姐要好好教导师妹。我有空会抽查,不光武还有文,如果她不过,我打你屁股。那是真打,不是玩笑了。”

宫天霜俏脸再次蔓上浮红,转瞬又兴奋起来,她正生伏剑的气呢!琢磨着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风沙这番话无异于瞌睡送来枕头,驯马递上鞭子。

“你听到了,风少让我教你的。我若教不好,风少打我屁股,你若学不好,我打你屁股。”

伏剑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

风沙笑了笑,让伏剑把流火和授衣叫进来服侍,算是先熟悉一下。

又聊一阵,三河帮有人来催促,说是随行高层已齐聚一堂,就等帮主主持。

伏剑只能告辞。

核心决策刚议定,作为帮主伏剑有很多事需要安排,反正不像风沙这么悠闲。

风沙一般不会去管具体的事,为诸女撑起大局,并且撑住不垮,才是他该伤脑筋的事。

所以忙时很忙,闲时也很闲。

画舫是现成的,宫青秀亲自下厨备晚饭花了点时间,待上船时已近饭点。

宫天霜找了个一听就知道胡扯的理由跑了,明显不想插在风少和师傅之间当根讨人嫌的蜡烛。

风沙上船前后发现这艘画舫内外的装设布置绝对称得上绮丽,然而一经转进秦淮河,河上成片的画舫多数类似,独看惊艳之极,行于河上便泯然于众。

瞧多了不但腻味,还觉得艳俗,不如清丽。

众多画舫之间穿梭,可以近距离观察。

河上行没多久,起码三四艘画舫上也有舞姬舞剑,与宫青秀的剑舞十分形似,明显是模仿,最大不同除了全无神韵之外,还在于穿没穿衣服,以及穿了多少。

风沙左顾右盼,算是真切体会到宫青秀的感受了,怪不得倍感沮丧。

清丽只可远观,艳俗才可亵玩,显然多数人更喜欢直接亵玩。

秦淮风月已经把风月推上极盛,摒弃了一切远观的朦胧,拉近成为纯粹**与声色的交织碰撞。

回到形制似画亭的舱内,饭菜已备好,宫青秀玉颊红透,低头摆碗筷。

画舫无异于一座装饰华丽的雕镂小亭,如不放四面垂帘,对外看得一清二楚。

坐下后,宫青秀拾筷给风沙夹菜,岔话道:“刚才细细问过钟小姐,钟小姐说她父亲昨晚郑重叮嘱,如果今天没能安然出宫,让她赶紧来凰台。”

风沙停下筷子,皱眉道:“钟学士仅有这一女吗?”

“起码还有一子,青秀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钟小姐虽然没有明说,钟学士似乎有分头避难的意思。”

风沙夹菜入口,含糊道:“鸡蛋不同篮,可以理解。钟学士难道就没有透露过一丁点原因?”

“钟小姐应该知道点,奈何顾虑很深,支支吾吾说或许跟纪国公有关。”

纪国公?风沙恍然道:“李七郎李善?难怪难怪,这档口进宫跟唐皇提李泽的弟弟,还能什么事,肯定跟立太子有关。”

宫青秀不解道:“就算钟学士推举纪国公,也不至于被唐皇当场拿下呀!”

“这是故意做给李泽看的,提醒他还有个弟弟。奈何李善仅是国公,哪有资格争太子?如果唐皇不当场拿下钟学士表态,他和李善一起完蛋。”

风沙冷笑道:“你以为钟学士想这么做?是唐皇让他这么做。钟学士显然很清楚,这趟进宫就是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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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美人痣和被捉奸

皇权之争自古便残酷且黑暗。

只要掺和进来,没有人能够干净,顶多装成干净。

宫青秀听得容颜失色,风沙立马闭嘴。

画舫求稳求靓,速度不快,一顿饭吃完也没行出多远,恰好经过花行旁边的小码头。

风沙送给李佳音的货船就停在这里,风门的船也停在附近。

如今居然还在,一眼便瞧见。

风沙望着货船发了阵呆,忽然掌拍桌面,叫道:“我明白了。”

李玄音肯定跟纪国公李善搅到一起去了。

李玄音拿着一本证明亏空的账册,威胁不到李泽。

钟学士向唐皇请立纪国公,也威胁不到李泽。

然而两者合一,对李泽确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因为给了唐皇插手平衡的切入点。

难怪唐皇宁可牺牲一位学士也要做出姿态,落在李泽眼中无异于当头棒喝。

真到鱼死网破的时候,唐皇可以借着账册强压李泽,再有多位类似钟学士的朝之重臣冒死请柬。

足以把立太子的事硬生生拖上几年,拖到李善羽翼丰满,正式封王。

那么唐皇就可以坐观李泽斗李善了。

可想而知,李泽一定会不计代价切阻止这种情况发生。

李玄音危险了。

风沙倏然回神,叫道:“绘声绘声。”

“绘声不在呢!”

每当风沙陷入思索的时候,宫青秀从来只是安静的陪伴,一颗芳心完全系在风沙的身上,一听发声,立刻接口道:“什么事,我去办。”

风沙想了想,摇头道:“算了,你不合适。”

宫青秀实在不宜卷入皇权争斗,否则将严重损害超然的地位。

也不知是流火还是授衣,在那儿探头探脑,不知道该不该进来应声。

两女双胞胎,面貌十分肖似,又同样一身织锦劲装,像江湖人多过像婢女。

起码风沙认不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张嘴道:“你,你……”

宫青秀瞧出风沙窘境,轻笑道:“流火你过来,风少找你有事。”

风沙心道宫青秀不也是才见两女?怎么认出姐姐的,轻咳一声问道:“认识云本真吗?”

流火摇头。

风沙丢出一块玉佩,随手往小码头那边一指:“拿这个去那艘船,让云本真过来见我。”

玉佩被该扔到桌上,流火居然半途便伸手截住,也就半眨眼的时间,当真快如闪电。

流火甚至连眼睛都还顺着风沙的指尖往外张望,回眸后问道:“需要说些什么吗?”

风沙摇摇头。

流火躬身一礼,转身退去。

流火恭敬归恭敬,态度与剑侍又截然不同,明显并没有那种从骨子透出来的卑微和唯诺。

比如云本真那么心狠手辣,然而在主人面前连腰都挺不直。

与被强行掰软的萧燕相比,又明显恭顺多了。

宫青秀赞道:“她的武功当真不错,伏剑用心了。”

风沙隐约嗅到点微不可查的醋味,岔话道:“你怎么认出她是流火?”

“流火和授衣用的唇脂不一样,上船前我找她们问过话,看着就记下了。”

风沙忍不住道:“不都是红嘛?有什么不一样。”

宫青秀正色道:“当然不一样。流火唇色略艳些,授衣唇色略淡些。”

风沙干笑道:“没有别的地方不同吗?”

宫青秀想了想:“流火左泪堂有痣,授衣右天仓有痣。”

泪堂是眼睛中下,天仓是眉尾略上。

风沙愣了少许,苦笑道:“好嘛!一个主色,一个主淫。伏剑真送来两只狐狸精啊!”

宫青秀摇头道:“相学多有牵强附会,不乏自相矛盾之处,做不得准的。”

风沙忽然凝视宫青秀那清丽脱俗的美颜。

宫青秀脸蛋扑扑地红了,立时从仙子跌下凡尘。

风沙笑了起来:“以前还真没注意,交锁有痣,占住青龙位,不光宜夫,而且内媚……咳~”

宫青秀羞答答的低下头,长长的睫毛一个劲的颤抖,模样简直不能再迷人。

羞态倍增魅力,更具无穷的吸力。

风沙脑袋都瞧木了,愣是拔不出眼睛,指尖轻轻触上香肩,只觉热力透纱。香息氤氲于指尖,缭绕于心尖。

宫青秀不知不觉的依偎过来,衣衫渐渐不整。

不知过了多久,舱外授衣突然喝道:“不准靠近。”

王龟长笑声直透入舱:“青秀,是我。”

宫青秀像惊鸟出巢,一下坐了回去,慌张的整理仪容。

起码在名义上她还是王龟的未婚妻,不喜欢是一码事,对王龟感到歉疚是另一码事。这时,无疑有种被当场捉奸的羞赧。

授衣娇叱道:“再敢靠近,我不客气了。”

王龟笑道:“青秀你就别躲我了,我知道这是凰台的画舫,你肯定在上面。”

只听呛地一响,似乎拔剑出鞘,授衣道:“闭嘴。”

风沙皱眉道:“让他上船。”

外面蓦地安静下来,画舫猛地一沉,王龟绷着脸大踏步进舱,冷电般的视线在风沙和宫青秀身上扫了几扫,一屁股重重坐到桌旁,位于两人中间。

“原来风少也在。”

“怎么。王副卫不希望我在?”

“风少总是那么客气,我早就不是副卫了,如今在郑王府谋个闲职而已。”

王龟答非所问,不光是在显摆身份,更隐有威胁之意:这里不是辰流,我是郑王府的人,你掂量一下,得罪起吗?

这事风沙听云本真提过。绘声办事太不牢靠,云本真替她擦屁股,帮忙盯住花娘子,通过花娘子知道王龟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搭上了李泽。

风沙笑道:“王副卫搭上好船了,一旦郑王成为太子,王副卫必定水涨船高。”

抛开成见,王龟的确挺能混的。辰流的时候就混成副卫,后来搭上了二王子,跑来南唐居然搭上了李泽。

当然,最重要还是和隐谷有关系。

风沙一直怀疑这小子其实是王尘的亲戚,否则隐谷为什么不惜跟他翻脸也要保下王龟?

傻了才会硬杠隐谷少主,所以风沙一直只敢绕弯子,来个江湖事江湖了。

否则王龟早就被消失了。

王龟讶道:“风少消息当真灵通,如此机密的事情都知道?”

风沙含笑道:“这不是托宫大家的福吗?”

王龟哼了一声,心道果然。

……

第四百二十四章 龟儿子真坏

在王龟看来,宫青秀不仅是他的未婚妻,更是一具可以平步青云的好梯。

凭着宫青秀的名声,只要稍微帮下忙,哪座天宫都能如履平地,何苦像现在这般辛苦钻营?

这便宜居然全被风沙抢走了,王龟自不免又嫉又妒又恨。

风沙不动声色道:“不知王副卫此来是有何事?”

“过来办点事,正巧碰到了,顺路来看看青秀。”

风沙眉头轻跳一下,问道:“不知什么事,或许我能帮上点忙。”

李玄音就在附近船上,如今王龟是李泽的人,李泽要对李玄音不利。

但凡碰上巧合,风沙一定会多想。

王龟似笑非笑道:“江宁这潭水比流城深多了,别说王公贵胄,就算卷进个把皇子公主,照样说没就没,连个泡都不起。风少确定想听吗?”

风沙更想听了,嘴上道:“我不信南唐还没王法了,怎么说我也是升天阁的东主,柔公主更在江宁出访,我要是突然没了,总会有点水响。”

“对柔公主我还是尊敬的,毕竟我曾在辰流为臣,她还是我的顶头上司嘛!”

王龟嗤嗤一笑,颇有点夏虫语冰的感觉。

当初何子虚为了不让王龟乱来,稍微透露了一丁点四灵的情况,使得王龟一直觉得风沙高深莫测。现在看来,只要攀上更高峰,当真一览众山小啊!

“可惜今非昔比。不怕告诉风少,就在前几天,柔公主到处求人却碰壁,若非恰好碰上我,恐怕连点公主体面都保不住。”

风沙眸光闪烁起来:“哦,正要请教。”

“风少不知道?辰流使团在晓风号上藏匿钦犯,被官差逮个正着,柔公主出面说和。可惜这不是辰流,别人不搭理。嘿,是我说了几句好话,人家这才撤走。”

风沙瞳孔蓦地缩紧:“倒是听说了。怎么,王副卫当时也在?”

王龟嘿嘿一笑:“当然。”

风沙脸现怒容。

马玉颜一向很少露面,进南唐疆域之后更是连舱门都很少出,风沙一直想不通,南唐官府怎么会知道马玉颜在晓风号上,原来是王龟这龟儿子报的信。

升天阁安置于晓风号的后舱,因为宫青秀的关系,王龟可以轻易进出。

尽管晓风号刻意隔开前舱与后舱,然而时间一长,多多少少会有些互通。

何况,王龟可以轻易从宫天雪和宫天霜口中问到任何事。

往深想一点,王龟莫不是通过抛出马玉颜,攀上李泽这根高枝的吧!

王龟见一向风淡云轻的风沙发怒,反而笑了起来。

“我给柔公主面子,结果人没抓到,回去没法交差。于是我让人在街上随便抓个女人李代桃僵,把事抹平。没料到下面人不懂事,居然抓到个熟人。”

风沙冷冷道:“原来赵夫人也是你派人抓的。”

王龟正色道:“真不是故意,就是太巧。虽然我跟赵大人以前有些误会,还不至于拿他夫人泄愤。可惜人被押进县衙过了堂,这记录在案,我也没法子。”

风沙的目光也冷下:“还过了堂?”

王龟满脸惋惜:“要说赵夫人也是江城有名的美人,至今风韵犹存,可惜三木之下,丑态百出。唉~那场面,说出来都是亵渎青秀的耳朵。”

宫青秀怒道:“王龟!你太过分了,当我听不懂你在说反话吗?”

王龟冷笑道:“挨三木还算运气好。知道不守妇道的女子要受什么刑吗?”

宫青秀顿时一窒,低下头不做声了。

王龟见状更恼,脸上冷笑更浓。

“赵夫人被误抓之后,柔公主托了不少关系,可惜呀!这事挺难办。最后又求到我这里,我当然要给柔公主面子,就给她指了条明道。”

所谓明道就是金陵帮递话,拿马玉颜换人。

风沙心道难怪云虚那样憔悴,连番求人不说,居然还受王龟羞辱,也真是难为她了。

王龟摇头晃脑:“可惜她不走正道走邪道,居然派人绑了上元县的妻小,这下事闹大了,赵夫人被关进大理寺。下次柔公主再来求我,不是赔笑能了事了。”

风沙淡淡道:“不是柔公主派人绑的,是我派人绑的。”

王龟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谁绑都一样,反正最终要落到柔公主肩上。我听说风少似乎跟柔公主关系很亲密,要不下次跟她一起来?”

风沙歪头道:“好让你当着我的面子,羞辱柔公主?”

王龟使劲摇头:“别说那么难听。是你办坏了差事,害柔公主求人的。”

风沙笑了笑:“王副卫说了些我不知道的事。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我也应该说些王副卫不知道的事。不知道王副卫想不想听?”

“风少尽管说,说错了我可以帮你点出来。”

言外之意,还有什么你知道,我不知道的事?

“想必王副卫应该知道契丹的燕国公主造访芙闺楼的事。”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全城哪个不知。”

“王副卫也应该知道上元县的妻小被绑到芙闺楼的事了?”

“你不是说,要说点我不知道的……”

话到半途,王龟神情剧变。

风沙轻笑道:“人是我绑的,我住芙闺楼,燕国公主拜访的人是我。”

王龟脸色开始青白不定:“风少认识燕国公主?”

“不光我认识,你也认识,就是我身边的萧燕。我曾经救她性命,她甘心为奴报答,尽管现在恢复自由,多少还记着点往日主仆之情。”

风沙皮笑肉不笑道:“不得不说,契丹人蛮是蛮点,但论及重情重义,比许多虚情假意的汉人强多了。”

王龟本来阵青阵白的脸色突然红紫满溢,按桌上的双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云本真不知何时到了,忽然护到风沙身侧。

流火和授衣无声无息的闪到王龟身后,手按剑柄,左右包夹。

王龟瞧瞧云本真,又侧头视以余光,重哼一声,向宫青秀道:“好呀!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他干掉是不是?当初我爹真是瞎了眼,怎么救了你们母女。”

宫青秀娇躯剧颤,死死咬住下唇,往风沙投以祈求的眼神。

……

第四百二十五章 龟没儿子

风沙除了顾及宫青秀的感受,及隐谷的态度之外,还有另外一层顾忌。

王龟打一开始就说了,过来办事的。王龟是李泽的人,李泽要对李玄音下手,李玄音的座船就在附近。

王龟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或许怀着非分之念,抛开手下来见宫青秀而已。

说不定大股人手就在附近。

风沙犹豫怎么处置王龟,一直没有作声。

宫青秀终于忍不住道:“风少~”

风沙叹气道:“好吧!”

王龟哼了一声:“多少还剩下点廉耻,知道帮我向奸夫求情。”

风沙面色不渝:“说话注意点。”

“不注意又怎样?我仅是试一下青秀心里还有没有我。风沙不会真以为能够干掉我吧?也不看看这是哪里,我随便招呼一声,自然有人过来讲道理。”

风沙心道果然。

王龟看看舱外天色,笑道:“时间还早,咱们不如再聊聊赵夫人的事?”

“王副卫是想故意激怒我吗?”

王龟很认真的点头:“有契丹公主的面子,我是不能拿风少怎样,可惜契丹的刀还斩不了南唐的官,风少也不能拿我怎样,对不对?”

“明白了,你想看我气得七窍生烟,偏又拿你毫无办法的样子。”

王龟赞道:“风少果然聪明过人。”

宫青秀美眸中射出冷光:“王龟!你不要太过分。”

王龟哈哈笑道:“过分?赵夫人也这样对我说过,还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贵妇样儿。结果三木之下,要她怎样就怎样,那下贱样儿,不如娼妓。”

宫青秀俏脸上的霜容愈盛,冷冷道:“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还有更过分的呢!”

王龟冲风沙冷笑:“燕国公主能吓住我,吓不住郑王。我把话撂这儿,柔公主想要辰流的颜面,自己就别要脸了。郑王吃肉吃美了,说不定会赏我碗汤。”

宫青秀俏脸涨红,怒道:“王龟,你……”

风沙探手打断,向王龟道:“说明白点。”

“柔公主和青秀,你只能二选一。要么让青秀从我,要么柔公主或马玉颜来换赵夫人。总之,私下里让郑王和我舒坦了,明面上才有可能还辰流颜面。”

王龟自以为把风沙逼住,不禁颇为得意的瞄着宫青秀。

宫青秀再漂亮也比不上一位公主的青睐,只要风沙不傻,当然知道怎么选,倒要看宫青秀亲耳听到风沙把她送给自己的时候,又是怎般模样。

风沙歪头道:“我怎么觉得,你打算把宫大家送给郑王,好做你的进身之阶。”

王龟脸色微变。

风沙再忌惮王尘也不会忌惮到任人羞辱的程度,伸指点道:“拿下。”

“你敢!”

王龟反应很快,双拳锤桌,喀拉一响,桌垮人起,岂知膝盖还未完全绷直,左右两肩被流火和授衣分别按住,又被生生按坐回去。

跪坐的时候被人硬扳住肩膀往下按,除非力气差距极其悬殊,否则想要起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两女似乎心有灵犀,另一只手同时抓住王龟的手腕,想把胳臂扭到身后。

王龟瞪眼暴喝,颈侧暴筋,显出无穷大力,身子强行笔挺,尽管还是站不起来,两条粗臂硬生生僵持在腰畔两侧,不至于当场被擒。

流火和授衣俏脸涨红,使出吃奶的劲,居然还是扳不动。很快连脚尖都踮了起来,既像借娇躯的重量强压,又像被王龟单用臂力撑起,就差强行甩飞。

云本真冷哼一声。下一刻,娇躯从风沙身侧掠至王龟身前,倩影丝毫不见停,裙下一足飞踏,直接踩裆。

也怪王龟自己作孽,桌子被他锤垮,当中没了间隔,身前没了遮挡,加上姿态跪坐,双肩被按,双臂僵持。

非但躲闪不得,更没法抵挡。

云本真最清楚柔公主和宫青秀在主人心中的分量,何况柔公主也曾是她的主人,王龟一下子得罪她前后两个主人,当然直接下狠手。不对,是下狠脚。

从头到尾,王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吼,怒瞪的双眼射出惊骇,又变成恐惧,最后重回怒瞪。

仿佛听见鸡蛋落地声。一砸,双黄。

低吼戛然而止,瞬间万籁俱静。

风沙几乎同时缩紧脖子,宫青秀则双手掩嘴按住惊呼。

说来长,实际短。

画舫上的护卫纷纷冲来,除了风沙的剑侍,还有升天阁的侍剑。

尽管都是少女,武功个个不差。

一群人四面拥来,一下就将王龟吃痛的爆发强行按灭。

云本真不光用力踩住,甚至还转足旋碾。

她忍了好半天,主人才下令动手,逮到机会当然可劲发泄。

王龟刚硬的眼神瞬间软成可怜的乞求,嗓内迸发的中气顿时不济,变成断续无力的哆音。

云本真足下更加用力,居然还伸手揪住王龟的额发,使其强行仰头。

两人脸对着脸,眼对着眼。

云本真显得十分兴奋,俏脸涨红起来,像一个即兴泼墨的画师,正挥毫佳作。

足就是笔,血就是墨。

画卷上是一张扭曲变形、涕泪齐出的人面。点睛之笔,描上一抹恐惧,又覆上一层哀求,整张脸庞当真鲜活起来。

起码云本真很快活的觉得很鲜活。

宫青秀终于回神,急道:“快放开他,他……王家还无后呢!”

云本真扭回脸瞅主人。

风沙不以为然,觉得宫青秀善良过头了,还是不情不愿的点头。

云本真这才松手,仍不甘心放过王龟,愣是一记重踏,啪叽有声,借力飘退。

宫青秀急忙忙俯身过去,想要查看伤势,纤手伸到半途又停住,满脸羞窘的回头:“找人给他治治吧!”

风沙幽眸微闪起来:“他不是说招呼一声就有人过来吗?说明附近有手下。你们把他扔回船上就行了。”

一众少女七手八脚的把一滩烂泥似的王龟拖出船舱,扔破布袋一样甩回来时的小艇上。

艇上有几名水手,慌慌张张的围上已经陷入昏迷的王龟。

舱内,风沙盯上云本真沾血的绣鞋,皱眉道:“脱了扔了,不嫌脏啊!”

云本真啊一声,赶紧脱下血鞋,想了想干脆两只都脱了,出舱扔掉,啪啪两响,正好砸到王龟脸上。

……

第四百二十六章 百口莫辩

好好的夜游秦淮,被王龟生生搅了兴致。

风沙立刻让流火和授衣乘坐风门的快艇,护送宫青秀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凰台,他则带着云本真继续呆在画舫上,并令画舫缓缓靠近李玄音的货船。

宫青秀刚走不久,十余艘小艇分布缀于画舫周遭,像监视又像封锁。

看来王龟并非虚张声势,他的确带了很多人手来附近,欲做什么大动作。

八成就是针对李玄音。

王龟受伤回去,自然激起反响,画舫目标太大,立刻被盯上。

现在还没大动干戈,要么王龟昏迷无人主事,要么担心打草惊蛇。

风沙很快确定是前者。王龟就是主事人,他一昏迷,使得群龙无首。

道理很简单,如果尚有人主事,一定会设法阻止画舫靠近李玄音的货船。

比如在行进的前方横几条小艇,可以有效阻止画舫靠近货船。

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做,却有一众小艇围着画舫,分明是单纯的应激反应。

随着画舫越来越接近货船,想不打草惊蛇都不行了。

心知肚明的人看来,小艇是包围着画舫。

然而在有心人看来,分明是画舫领着一众小艇往某处包围。

何况秦淮河并不算太宽,河上坊船又多,这么多船同向而行,动静小不了。

李玄音的货船很快做出反应,船上灯火迅速熄灭,显然发觉情况不对。

这正是风沙想要达到的目的。

不管王龟此行是不是针对李玄音,让李玄音有所警惕,好过被打个措手不及。

画舫行到一个不远不近刚刚好的距离,风沙下令泊船。

如今情况好比群狼捕鹿。

狼群潜藏于附近,借着地形掩护,一点点的靠近猎物。

当然越近越好,能够一击毙命,免得鹿惊而逃。

这时来了另一头孤狼。

一旦孤狼离得太近,会令狼群生出警惕感、焦虑感,做出下意识的反应。

为防猎物受惊,或被抢食,狼群很可能不再等待最佳时机,先攻再说。

总之,风沙下令停泊的距离,就是压阵的距离,充满警告的意味。

这警告,既是针对李玄音,也是针对伏于暗处的狼群。

这距离,刚好令两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之后,就是等待。

宫青秀返回凰台之后,隐谷会迅速做出反应。

“大局为重”四个字看似轻飘飘,其实可以替风沙在江宁摆平大多数麻烦。

就好像“便宜行事”一样,不直接砸你头上,你都不知道某些词分量多重。

反正风沙成竹在胸,一点都不着急。至不济三河帮会赶来托底,否则就不会叫流火和授衣护送宫青秀,这本是云本真的活计。

就算事闹大了,也是明天伤脑筋,今天安全无虞。

所以,风沙尚饶有兴致的逗弄云本真:“刚才看你踩的很开心?”

云本真忙道:“他居然胆敢欺负主人,婢子心里生气,下脚就狠了些。”

风沙笑道:“让我看看袜子上沾血没有。”

云本真赶紧挪臀,由跪坐变成摊脚。

尽管套着白袜,仍然显示出足弓柔美的曲弧线条。

风沙歪着脑袋,左看看右瞧瞧。

云本真脸蛋渐热,鼻息略显急促。

风沙笑嘻嘻道:“去把脚洗洗,顺便把袜子也脱了。”

云本真羞涩应声,回来时莲步轻挪,晃动的裙下隐约可见两抹雪白。

风沙勾勾手指。

云本真红着脸席地坐下,从裙中伸出晶莹夺目的赤足,隔着裙纱依然可见双膝紧张的并拢,雪白无瑕的趾头更是害羞的勾紧,就像她深深低下的小脑袋。

风沙瞧得有趣,笑道:“你跟我说说,踩上去什么感觉?”

云本真就顾着使劲了,哪有什么感受,吭哧半天答不上来。

风沙把她拽到自己怀里,凑着耳朵小声几句。

云本真脸上的两抹霞晕变作漫天霞云,羞不可抑的轻嗯。

风沙正逗得有趣,云本真耳朵动了动,蓦地旋裙飘起,喝道:“谁在那里。”

柳艳从垂帘后面轻盈的转了出来,一身黑蛟水靠,极其紧身,浮凸身段令人眼晕。各处还挂着不少水珠,顺着曼妙的弧线滑落足底,更增添诱惑力。

风沙好不容易拔开视线,转上柳艳俏脸。

柳艳寒霜罩面,眉目间充满惊人的煞气,手中倒提着一柄小臂长的分水刺,其锐尖与她的美目一样寒芒慑人。

“风少还真有闲情逸致,这种时候都不忘风花雪月。”

风沙略微一怔,立时知道柳艳误会了,挥手让闻声赶来的剑侍退下。

柳艳垂下抬起的分水刺,寒声道:“看在伏少的面上,我不愿为难你,只要下令放开条出路,我立刻就走。”

显然把风沙当成了首领。

风沙唔了一声:“如果我说外面不是我的人呢?”

柳艳冷笑起来:“他们跟着你的船围上来,你动他们动,你停他们停,居然说不是你的人。换做是你,你信吗?”

“不信,可是事实如此。我正是想以此向公主示警,有人不怀好意。”

连风沙都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忒没底气了些。

柳艳目光扫过云本真裙底的赤足,讥讽道:“狎亵美人于怀,好生快活自在。风少的示警也是这么与众不同,悠闲的更像是成竹在胸。”

风沙生出百口莫辩的感觉,苦笑道:“柳仙子要怎样才肯信我?”

柳艳摆摆掌中分水刺:“劳请风少派艘小艇随我走一趟,看看公主信不信你。”

风沙摇头道:“外面不是我的人,拿我当人质没用的,凭白陷入险境。”

柳艳蛾眉拧起:“风少是逼我动手了?”

云本真顿时护到主人身前,那对乌黑的眼珠警惕的盯着柳艳,神情特别凝重。

风沙伸手把云本真拨开,叹气道:“外面当真不是我的人,就算我想随柳仙子走,也找不到小艇。”

“这有什么难的,只要风少肯随我走,有没有小艇我都包你过去。”

风沙呆了呆,结巴道:“我,我不会游水。”

柳艳眼睛一亮,嫣然道:“那样最好。”

语毕,闪身,一掌穿云,飘如柳絮。

云本真被轻飘飘的一掌,轻飘飘的击退,连退几步,仍旧踉跄不稳。

柳艳抓着风沙,就像抓着一把稻草,直接破窗入水。

……

第四百二十七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虽然生在长江边,长在湖泊旁,风沙真没有多少水性。

全因小时候掉水里差点活活淹死,从此心里有了阴影,根本忘不掉被水没顶,冷水吸进鼻腔,直往肺里灌的恐怖感觉。

尽管还谈不上惧水,风沙是绝不肯把整个儿脑袋埋到水里的。

倒也不能算完全不会游泳,多少可以浮着狗刨几下,只要头在水上就行。

偏偏柳艳一头扎到河里,像条体型完美的美人鱼,贴身的水靠特别突显身段。

随着冰冷的河水再次入鼻灌肺,幼年的恐惧,弥漫脑际。

风沙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庞然怪力,居然生生挣断被揪的腰带,一个返身四肢宛如八爪鱼般紧紧缠住柳艳。

没空感受触感多么美妙弹软,更生不出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扒着柳艳的脑袋往水下直按,一心只想快点把口鼻撑出水面,喘上哪怕一口气。

柳艳武功再高也禁不住水底下这种濒死缠斗,反手一下掐住风沙的颈侧动脉。

风沙立时晕了过去。

再清醒时,已趴在地上一个劲的呕水,呕了半天才略微恢复神智,想要撑起身体,偏得手足无力,只感觉还算明亮,无暇注意这是哪里。

“风少风少,您还好吧?”

风沙感觉自己被人翻过身来,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睛,眼前是张有些模糊的花容,使劲缩紧双瞳,瞧着是位姿色上佳的少女,十分眼熟,一时叫不上名字。

少女瞧出风沙眼中的疑惑,忙道:“婢子英夕。”

风沙想起来了,送给李玄音的三名剑侍之一。

英夕把风沙扶起,靠在自己怀里,小声道:“婢子服侍您换身干衣服。”

风沙这才发现浑身湿透,不光地上滩水流溢,英夕的长裙也全被打湿。

货船上的男人只有水手,风沙打死不穿其他男人的内衣。

英夕服侍下,风沙勉强罩了身外袍遮体,摸着手腕道:“我的手弩呢?”

英夕小声道:“对不起风少,婢子现在是公主的奴婢,手弩不能给您。”

风沙点点头,指着自己的衣物吩咐道:“想办法弄干,待会儿我还要穿。”

英夕应了一声,将那堆衣物湿漉漉飞快的叠整齐,紧紧抱在怀里。

风沙随英夕出了杂物房,顺着廊道去到最里那间本该是他的舱房。

英夕敲开门,风沙双手拢了拢松散的外袍,踏进门内。

永嘉公主李玄音坐在首席,柳艳垂手站在旁边。

两女皆木无表情盯着风沙,颇有些升堂审案的意味。

柳艳已经换下了水靠,换了上劲装,几缕垂发半湿半干的附着脸庞,更衬肌肤白、乌发亮,异常美艳动人。

风沙没工夫看柳艳,一对眼睛直勾勾的盯上李玄音的容颜。

虽然同行一路,李玄音一直没有对风沙展露真面目。

风沙头次得见,一时间竟是瞧得痴了。

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太像佳音。

顺玉颈往下,下溯胸腹,直至细腰长腿,似乎也和佳音仿佛。

仿佛佳音从梦中活生生走进了现实。

李玄音怒道:“你看什么?”

梦境如琉璃镜般瞬间告碎。

风沙倏然回神,竟是张口结舌,嗫嚅道:“我,我没看腿,那啥,我是说……”

李玄音玉面生寒,打断道:“我早该想到,你又是送我船又是送我人,能安什么好心,能是什么好人。”

李玄音显然已经认定从头到尾都是风沙设下的陷阱,一切都为今天之发难。

风沙没想到误会这么大,急道:“不是,我那是……”

“你无需解释,纵解释我也不会听。”

李玄音的神情居然一下子恢复平静,甚至算得上冷漠,语气更加冷漠,反倒给她天籁的嗓音平添几分空灵。

“本公主问你,谁派你来的?”

风沙苦着脸抓着半湿半干的头发,一向能言善辩的他,不知道怎样解释了。

李玄音淡淡道:“你不说本公主也心知肚明。再问你,你得到的命令是抓我,还是杀我?”

风沙少有失态,总算冷静下来:“公主信也好,不信也罢,今天我真是恰逢其会,外面这些人不是我带来的。”

柳艳冷笑道:“恰逢其会?换做风少你,会信这么巧的事吗?”

当然不信。风沙满脸苦笑。

今天这事并非纯粹巧合,彼此间还是有一定联系的。

钟学士乃是唐皇用来敲打李泽的一根鼓槌;

钟学士的女儿跑来凰台向升天阁寻求庇护;

四灵应他的要求,向各方发出讯息,凰台禁武。

李泽不被惊动才见鬼了,难免认定四灵插手立太子一事。

若朝中重臣推举纪国公李善为太子。李玄音又像钟小姐一样被四灵保护起来,然后拿账册一事进行打击。

两件事加起来足以强行押后立太子,将逼得李泽不得不和弟弟李善打擂台。

李泽自然不甘心大好的势态付诸东流,那么仅剩下两种选择:

要么摆平所有重臣;

要么尽快摆平李玄音。

傻子都知道选哪个更简单。

所以,四灵下午发出凰台禁武令,王龟晚上就带人找来了。

如此复杂的情况,风沙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李玄音解释,很多事也没法解释。

那么,闭嘴成了唯一的选择。

李玄音美眸死死盯着风沙的眼睛,冷然道:“你不说话,是默认了?”

风沙叹了口气:“不是默认,是没法解释。”

李玄音轻哼一声:“是不想解释,还是不能解释。”

风沙脸上苦笑更浓。

柳艳插口道:“我和风少有交情,实在不愿让你难堪,还是照实说吧!带了多少人,有什么布置。你知道我柳艳出身帮派,不是江湖传言的什么仙子。”

风沙斜柳艳一眼:“你刚才呛我水,我记着了。”

柳艳嫣然道:“我也没想到风少居然会怕水。如果风少不肯老实交代,恐怕马上又要呛水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风沙立马道:“我不知道外面多少人,什么布置,不过我保证没事,安心等一会儿就好。”

柳艳一扭蛮腰,仪态万千的走近,娇笑道:“看来风少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

第四百二十八章 接连打脸

柳艳越走越近,风沙灵光一闪,叫道:“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宫大家吧?”

下午宫青秀提过一嘴,柳艳向求她求助。

显然柳艳受过隐谷相关人士指点,危机时可以带着李玄音向升天阁寻求庇护。

在外人看来,风沙这个东主仅负责打理日常的杂务。

宫青秀的名声才是毋庸置疑的,乃是升天阁的当家。

柳艳顿时停步,回眸瞧了李玄音一眼,蹙眉道:“虽然风少是升天阁的东主,不代表你私下里做了什么坏事都会让宫大家知道。”

“我做没做坏事,当着宫大家面自然一翻两瞪眼。”

“你是说宫大家现在过来?还是我们现在过去?”

柳艳掩嘴娇笑,美目中殊无半点笑意。

风沙忙道:“不是现在过去,是待会儿过去。”

“听着像缓兵之计,公主觉得呢?”

李玄音淡淡道:“不是像,就是缓兵之计。”

风沙干笑道:“哪能呢!我这是实话实……”

话未说完,就被打脸。

船身突然震动,急促且凌乱的脚步声自甲板隐约传来。

英夕发颤的娇呼道:“云首领!”

云本真叱道:“贱婢,你敢拦我?”

这艘货船本就不大,兵器的撞击声叮当响起,又很快消失。

船上水手就是乌合之众。

除开柳艳之外,就是风沙送给李玄音的三名剑侍会武功,而且武功还不错。

凡是剑侍,没有不怕云本身的,见云首领带头冲锋,已慌得手足惧软,英夕三女勉强挡了几下,被尽数拿下。

幸亏来的全是以前的姐妹,多少顾念情分,没有下狠手。

听着外间动静,风沙不喜反惊。云本真一动,势必引发连锁反应。

王龟无法主事,李泽的人群龙无首。只要情况不变,谁都不想承担责任,自然举棋不定,短时间内绝不敢轻举妄动。

一旦情况有变,等于逼人下定决心,恐怕会立马跟着动手。

柳艳不知何时闪到窗便,美目往外扫量,冷冷道:“公主说的没错,就是缓兵之计。风少,你的人不光打上船,还都已围上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风沙当真百口莫辩,苦笑道:“云本真公主是认识的,她来救我很正常。外面那些真不是我的人。”

李玄音漂亮的大眼睛射出恨意,死死盯住风沙道:“本以为你仅是贪财恋权,勉强还算个好人,岂知嘴里没有半句实话,算我看错你了。”

不管怎么说,一路被风沙护送来江宁,又是送人又是送船。

李玄音多少还是记情的,盼着风沙给个合理的解释,哪怕实话实说也行。

没曾想从头到尾都是欺骗,事实当面打脸,仍在砌词狡辩,实在令人不齿。

风沙刚要张嘴,柳艳已从窗口飘回来,一把掐住风沙的脖子,挡在自己身前,同时护到李玄音身前。

舱门应声破开,云本真带人冲了进来,抬眼便见主人受制,叫道:“放手。”

柳艳把红唇凑到风沙耳边:“下令她们让开。”

风沙喉咙被掐住,断断续续道:“你们让开,跟在附近保护公主。”

李玄音见他这时还捡好话说,脸寒如水道:“我用不着你的人保护,让她们有多远走多远。”

风沙想摇头偏又摇不动,只好说道:“我和外面那群人真不是一伙的,他们不会听我的话,没有真儿保护,公主会很危险。”

柳艳手上用劲,风沙脸憋得通红,立时作声不得。

云本真急道:“我让我让,你手上轻点。”

柳艳一手挟持着风沙,一手护卫着李玄音,从舱里走上甲板。

云本真带人跟着,不敢离远也不敢离近。

柳艳转目河面岸上,又冲风沙耳边道:“下令放我们走。”

风沙扯着嗓子喊道:“你们都让开。”

他心知解释无用,不如让事实说话。

岂知话音刚落,又被打脸。

不知哪里传来声尖利的口哨,河上的小艇,岸上的人影,居然真的开始撤开。

李玄音冷笑道:“还说不是你的人?”

风沙瞧得目瞪口呆,旋即回神,心下恍然,隐谷收到宫青秀的报信了。

隐谷的反应还真特么快呀!快到刚好把他给坑苦了。

柳艳又道:“叫他们弄辆马车送过来。”

风沙只好叫道:“弄辆马车。”

这回半晌没动静。人家都撤走了,弄个P车啊!就算没撤也不会听风沙的。

柳艳手上再次用力,风沙的脸庞迅速红涨发紫。

云本真慌道:“你松手,我去弄。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上岸抢马车。”

当即有几名剑侍顺着舷梯跑上码头,分头奔去抢车。

别说,还真的很快抢来一辆。

柳艳钳着风沙,逼云本真等人再退开一些,然后护着李玄音下船到马车旁边。

奈何挟着人质不好赶车,柳艳又不放心风沙和公主单独呆在车厢里。

云本真机灵的很,忙让手下不准靠近,自己拦到马车前面,叫道:“我来赶车,就我一个。”

柳艳缓缓摇头:“我信不过你。”

谁知道云本真会把车赶到哪里。

李玄音掀开车帘探出脑袋:“让她赶。”

云本真悉心伺候了李玄音一路,绝对算得上千依百顺。李玄音对她很有好感。

柳艳迟疑道:“公主这……”

云本真大喜过望,抢话道:“公主放过主人,婢子保证听话。”

“忠心护主,不错。本公主答应你,等安全了一定放他离开。”

公主答应了,柳艳只好点头,拖着风沙进到车厢里。

云本真跳上马车,拽住缰绳,扭头问道:“公主想去哪?”

车厢内,柳艳回道:“过饮红桥,去中城。”

诸司衙门很多设在中城区,没人敢在那一片乱来。起码柳艳认为李泽不敢在那里对公主动手。

柳艳掀着车帘一角往外看,引导云本真到处乱转,明显利用错综复杂的街巷甩开跟踪。

风沙听了一会儿听出门道,柳艳根本不熟悉街巷,好几次引到死胡同里。

看似左拐右拐的乱拐,其实很明确方位,显然知道最终的目的地在哪里,仅是不愿直接说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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