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儒时代之权力天下 - xp1024.com
《先儒时代之权力天下》


写几句话在这里。

这是本人第一部长篇,手稿写了五年,中间断断续续,对于参加工作三天一加班没有补休的我来说,确实很辛苦。

妈妈总是问我:什么时候能看到你写的小说?写得有没有电视上的好?我经常不想回答,我习惯了父母的不了解,我也知道,一件事只要我去做了,她就会高兴甚至骄傲,其实我写得再好,她也未必能看懂,但是一定会高兴。

我把写书的事告诉了一个要好的朋友,我跟他聊了很多,他反问我:这事对你有多重要。我没有回答他,我明白他的意思。但其实除了生儿育女,养家糊口,我只是想为自己做一点事,就像一个孩子在沙滩上盖一座城堡,虽然辛苦,但是那种感觉让他自己觉得很有的意义。我的价值观告诉我,人需要一种人文精神,就像《三体》里的罗辑,没有人文精神的支持,科学家们只是一群随时会毁灭世界的科学狂魔,人类的结局不会比恐龙更好。

决定发表小说之前,我刚刚参加了一个丧礼,我问丧礼上那个最悲伤但是却始终没有哭的老人:人生是什么?老人摇了摇头表示无法回答,只记得他最后他说了一句: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我对长者有一种莫名的尊敬,不是出于礼貌,而是对于他们在人生路上走过的长度。

年过三十,终于感觉出时间的力量。可惜时间不会在我想的时候停止,然后等我去做。所以我必须立马去做了,哪怕是边想边做。

父母常会以孩子为傲,虽然他们的孩子可能根本没有做些什么值得骄傲的。学习,考试,比赛,工作……只要有一点成绩,他们就能高兴好几天。但我总是想,其实自己真的可以做得更好。我想做点事,能让他们真的值得骄傲一下,即使岁月让他们老得不能动弹,也能欣然接受。

还有支持我的她。

我不反对那些把赚到钱当作成功的人,因为身边有朋友是这样的。但我始终认为,钱是成功的附属品,挣到钱不一定要成功,但是你成功了,钱自然随之而来。其实相对于努力赚到钱,努力追求成功,更难。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母校见到了杨丽娟老师,她对我说,如果你现在做的事不能让你整个人的精神面貌(我理解为灵魂)向上,那你就不要再继续做下去了。虽然生活有压力,但我觉得做这件事,能让我的灵魂向上,这就够了。

就像上学时我跑五千米,决定去做的事就不会半途而废,所以我会写好。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有花堪摘时,莫等空折枝。

这就是我决定做这件事的原因。

关于小说的几个问题

把我想到的和听到的几个问题写在下面。

1、关于书名,为什么叫《先儒时代之权力天下》

答:其实本来想叫《权力天下》但是名字被占了,只能加一个先儒时代。

2、“先儒时代”是什么意思?

答:就是儒家思想真正统治中国以前的那个时代。虽然孔子生于春秋,但先秦时是百家争鸣,汉武帝虽然实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此时的儒家思想只能说是盛极一时,后来,因为对儒家的失望,所以才有的佛教的兴起。就像秦用法家,汉初、隋唐用道家,法家和道家也只是盛极一时。而从宋以后,直到明清,儒家思想不可撼动的统治地位才确立下来。

3、《权力天下》的风格?

答:既不是虚无的玄幻,也不是历史写实,我深知没有真实材料做背景的小说,读起来容易虚空,但是掉进历史里出不来的人,也没办法写小说,尤其是通俗小说,如何让那段混乱的历史读起来不乱?这就需要一个人的命运和视角,贯穿整个历史之中。我的风格受很多东西的影响,有老的、也有新的,有影视也有动漫,挖坑、反转、吊胃口这些简单的手法我还是会的,不管什么风格,故事本身是否精彩,才是最关键的。

4、《权力天下》到底想表达什么?

答:我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我的回答很简单:我想文化输出。我想把先儒时代人们那种开放自由的思想,淋漓尽致地描述出来,最后达到历史普及,文化输出的目的。中国不仅有明清宫斗,和秦汉隋唐的一统,还有一段思想高度自由的时代。至于故事想表达什么,请各位看书哈。

互相给对方一个机会,还你一个精彩的故事。

第一卷小说人物介绍

一、主要人物(根据主要人物出场先后顺序排序):

1,南华仙人:原名南华子,因不知其年岁几何,故称之为仙人,东汉末年授《太平要术》与弟子张角,遂天下大乱。修道之人,主张平等,神秘莫测。

2,吴通:鬼谷门生,为了天下一统而去刺杀诸葛诞,后因心中有悔,发誓终身不出云梦山。

3,贾南风:开国元勋贾充的小女儿,晋惠帝司马衷的皇后,貌丑而性妒,善于玩弄权术,先后设计除掉了杨骏、汝南王、楚王等人,一时成为掌握了晋国最高权力的女人。

4,芙蓉:贾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头脑灵活,为人狠毒,是贾南风最信任的人。

5,斗魁:来历不明,剑术高超,为人心狠,有着与其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心智。驺虞骑主将,南华仙人的弟子。自身藏着一个大阴谋。

6,武尊:原为白马寺僧人,善使一支方天画戟,有万夫不当之勇,追随斗魁,是驺虞骑副将。

7,周处:原东吴周鲂之子,少有神力,斩蛟龙、杀猛虎,人称武神。曾与武尊交手,不分胜负。

8,司马瑾:汝南王最小的儿子,九月初九重阳节生,有天命之相,太傅羊祜取名瑾,字徵羽,后拜陆机学琴,敏而好学,被汝南王给予厚望。史书记载,汝南王全家被杀之时,只有小儿子逃了出来,裴楷带着司马瑾一夜八迁,才逃过一劫。司马瑾虽然苟活下来,但是却眼睁睁看着两个哥哥和父亲死在自己面前,经历过杀父之仇,灭门只恨,司马瑾一夜之间性情大变,表面沉默寡言,内心痛苦难忍。

9,江离:原为白马寺的流民,温婉善良,善吹笛,生父母不详。

10,江坷:江离之妹,白马寺的流民,坚韧善良,生父母不详。

11,孙秀:先为潘安伴读,后为潘安管家,因得罪司马瑾和皇太孙,被潘安赶出府门后,被南华仙人收为弟子。

12,秦缨:鬼谷门生,吴通弟子,初到洛阳成为石崇门客,善于用剑,讲信义,有侠风。

13,刘献:身世成迷,善于用剑,只为钱而杀人,心中没有善恶对错,只有自己的目标。一切阻碍他目标的人都得死,一切能帮助他实现目标的人,他都愿意依附。

13,裴俊:裴楷之子,汝南王的女婿,善用双股鱼肠剑,天下无双,因为没有遇到过对手,所以一生寻找对手,想要体会面对死亡的感觉。

【以上是第一卷中的已经出场的主要人物,还会继续更新。下面是史料记载的能够推动剧情发展的次要,但是必不可少的人物。】

二、次要人物(根据人物出场先后顺序排序)

1,晋武帝司马炎:西晋开国皇帝,谥号晋武帝。结束了三国时代,统一寰宇。

2,晋惠帝司马衷:晋武帝司马炎次子,痴呆不能任事,做皇帝后,不得不任命辅政大臣,也就引出了权力争斗。

3,皇太孙司马遹:晋惠帝司马衷之子,自幼聪慧,有其高祖父司马懿之风。但长大后,不修德业,一心钻研商贾。

2,石崇:“金谷二十四友”之一,西晋首富,富可敌国,与贾后的侄子贾谧交好。

2,杨骏:西晋权臣、外戚,因女为晋武帝皇后,受武帝宠信,与弟杨珧、杨济势倾天下,时称三杨。武帝病重,杨骏趁机篡改遗诏,掌握大权,后来却在权力的争斗中败给了年轻的楚王和神秘的驺虞骑,身死族灭。

3,汝南王司马亮:西晋宗室、司马懿第四子,八王之乱之一。杨骏死后掌握辅政大权,一时疏忽,被楚王夺权,全家被杀,只有小儿子幸免于难。

4,卫瓘:卫觊之子,杨骏死后,与汝南王一同掌权辅政,楚王政变时满门遇害。政治家、书法家。

5,楚王司马玮:晋武帝司马炎第五子,惠帝司马衷异母弟,八王之乱之一。因母亲得宠,故掌握一部分禁军兵权,司马玮生性开通但年轻气盛,政治手段不高,在权力争斗中受贾南风之命,先后除掉了杨骏、司马亮和卫瓘,但是自己最终也被驺虞骑所杀,成为权力争斗中的一个棋子。

6,张华:西晋重臣,博学多才,张良的十六世孙,少年时孤苦贫寒,汝南王死后被皇后贾南风委以朝政,以一己之力使晋国暂时获得八年的安定。后赵王司马伦发动政变,张华惨遭杀害。政治家、文学家、藏书家,有女名秀娘。

7,裴頠:司空裴秀之子,通古博今,见识高远,在西晋崇尚“贵无论”的时代,著有《崇有论》名扬四海,与张华一同被害。政治家、哲学家。

序章 晋统一天下二十三年前(上)

序章晋统一天下二十三年前

魏甘露二年司马昭接替其兄司马师出任魏国大将军整一年,高平侯诸葛诞在寿春起兵,司马昭大怒,举兵十万挟天子曹髦及郭太后,亲征寿春城,诸葛诞坚守不出,寿春被围三月有余。

诸葛诞领将军蒋班、焦仪站在城头上,只见城下黑压压一片,驻扎在城外的十万大军,列队有序,威武雄壮,气吞山河,震慑人心。蒋班、焦仪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面对这支十万之众,那感觉不是让人热血沸腾,而是让人沉重的喘不过气来,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心中也会有所畏惧。因为这十万敌军,列成的方队实在是太整齐了。

诸葛诞叹道:“治众如治寡,能将十万兵马调度有序,司马昭果然善于用兵。”

“报!”忽有一兵士来报,“敌军信使到!”

诸葛诞转过身,见到了敌人的信使,信使不卑不亢不失礼节地递过司马昭的手书。诸葛诞接过手书,将其展开来看,只见上面写到:“汝深受吾兄之恩,当思报效,不期吾兄薨逝不久,汝竟谋反,今天子御驾亲征,十万兵马围困寿春,是汝无路可退,若出城投降,念吾兄之情,可免夷三族。否则,城破之日,三族尽灭,智者三思,莫有妄念。”

诸葛诞看罢大笑道:“这司马昭篡权夺位之心比其兄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兄司马师在世时,甚尊敬我,我窥其虽有觊觎王权之心,却也不敢昭显,怎料司马师一死,司马昭做了大将军,竟公然排除异己,任人唯亲,杀害登飏、夏侯玄等忠臣,我早料到司马昭会对我下手,所以我早有准备,区区十万人,他司马昭太小看寿春城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你代表的是天子,回去告诉司马昭,寿春城兵精粮足,就是守上个三年五载也没有关系,不过他司马昭如果在一个月之内攻不下寿春,我定让他身首异处,你走吧!”

诸葛诞虽年近六十,却老当益壮,深得寿春将士及百姓之心。一番凛凛之言,一身正气,信使听完,暗自敬佩,疾疾而走。

蒋班待信使走后问诸葛诞:“末将有一事不明。”

“蒋班将军要问何事?”

“将军您既然想要吓退司马昭,又为何故意摆出我军粮草不足,士气低落的假象?”

诸葛诞道:“兵法虚虚实实,我故意让那信使看到寿春粮草不足,士气低落,就是想让司马昭围而不攻,久困寿春。”

蒋班不解:“难道敌人的粮草不足?”

“天子御驾亲征,粮草岂能不足。”

“那是洛阳将有异变?”

“钟会留守洛阳,司马昭断无后顾之忧。”

“那久困寿春,我们何利之有?”

诸葛诞抬起头看了看天,脸上的表情显出十足自信道:“十天,以十天为限,十天之内我定会让那司马昭死无葬身之地。”

那信使奔回魏营,将诸葛诞的话转述与司马昭,司马昭点头道:“我料他必不会降,诸葛诞在等东吴的援兵。我且问你,你进寿春城时,可曾观察到他们的粮草?”

信使道:“果如大将军所料,属下去时,守城兵士有的正在吃饭,据属下观察,他们吃的只是汤米,且士气低落,至于其它东西,对方十分小心,不让属下多看一眼。”

站在一旁的贾充道:“寿春城定是粮草不足,只要我们再围困它一个月,城中定然大乱,我们必定不战而胜。”

众将点头附和,司马昭问其弟司马亮道:“司马亮,依你看呢?”

司马亮道:“虽如此,但久战于我不利,东吴那面虽然没有消息,但多数会出兵。蜀国诸葛亮虽已死,却还有那姜维一心伐魏,所以寿春之战,还须速速解决。”

“你觉得强攻可有把握?”

“寿春守城兵士虽不足三万,但守寿春一城却绰绰有余,且寿春城城防坚固,虽无护城河,但城墙比一般城池高出许多,我们的云梯需要时间进行改造,所以强攻寿春恐怕很难。”

“强攻不成,唯有智取,你有什么计谋?”

“兵法云:亲而离之。外攻不成,只能内乱,曹操当年就是用离间计打败了马超,收了西凉,我们同样可以用这离间计,拿下寿春。”

贾充道:“不如派几名刺客去刺杀诸葛诞,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诸葛诞一死,寿春城也就不攻自破了。”

司马昭问司马亮:“司马亮,你觉得的呢?”

司马亮想了一下道:“可以用离间计离间他们的关系,同时派人潜入寿春,找机会刺杀诸葛诞,只要寿春乱了,强攻,就有了九成的把握。”

司马昭道:“贾充,你速去招募一些死士,凡自愿去刺杀诸葛诞的,皆封子爵,能杀掉诸葛诞者封侯爵!”

贾充领命,司马昭正要与众将商讨东吴援兵一事,忽有兵士来报,说是有一名老者求见。

司马昭敬贤爱才,闻有人求见,也不问出身贵贱,便命兵士请进帐中。

不一会儿,只见一名白发白须一身白衣的老者走进帐中,鹤发童颜,道骨仙风,根本看不出他的年纪。老者身后跟着一个带剑少年。

老者见了司马昭也不拜,反倒是司马昭见之不俗起身迎道:“先生尊姓大名,有何见教?”

老者捻须而笑道:“老夫的姓名与这十万将士的性命比起来,何足道也!”

“我观先生举止不俗,言外有意,若有高见,请不吝赐教。”

老者点头笑道:“魏国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贵无比,名扬一方,慧眼识人,有天命之相。既然有天命之相老夫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将军去送死,老夫是来救将军的。”

“哦?”司马昭十分疑惑。

“将军可知这寿春城的城墙为什么会比普通城墙要高?”

“不知。”

“寿春一带,每年的这个时节都会连降大雨,寿春城紧邻淮河,一下雨,淮河就会涨水,一直淹到寿春城下,到那时,将军这十万人就都葬身鱼腹了。”

贾充惊恐道:“这么说,我们当立即撤兵?”

老者摆摆手道:“倒也不必。”

“可淮河的水要是淹过来……”

司马昭打断了贾充的话:“先生是说,您有办法让淮河的水淹不到寿春?”

老者道:“我没有办法阻挡淮河的水,但是我有办法让天不下雨。”

“让天不下雨?岂不荒诞!”贾充脱口而出,十分不信,其它人也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老者的话。司马昭也着实吃了一惊,在司马昭看来,下不下雨完全是上天的意愿,岂是人力所能左右的。

“仙人说的可是真的?”听完老者的话,司马昭改称他为仙人。

“老夫既然来了,又岂会骗大将军。”

“那要如何做呢?”

“只需在高处搭起一座七星台,老夫在台上祭天即可。”

司马昭行事向来果断,这一次却犹豫不决起来,因为老者说的话确实荒诞,让人难以置信,搭建一座七星台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才能证实这荒诞是真言。倘若淮河的水真的淹到寿春城下,到那时,不仅是败给了诸葛诞,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也会被动摇,倘那诸葛诞联合东吴反攻过来,蜀国再趁机发兵,加上朝中人心未定,自己手中的权力顷刻间就会化为灰烬。

众将都在等待司马昭做出决断,司马昭反复忖度,又看了看那老者,最后下定决心道:“好!我即刻命人搭建七星台,以供仙人之用!”

“然而,老夫也只能救将军之命,将军想要打赢寿春之战,你还需要这个少年。”老者说罢让开身,让他身后的少年与司马昭面对面。

司马昭看了看那少年,问道:“你姓甚名谁?”

“吴通。”

“你如何助我打赢这场仗?”

“擒贼擒王,只要杀掉诸葛诞,胜败就定了。”

“刺杀诸葛诞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诸葛诞阴养死士数千,你可知道你所要做的事的后果吗?”

“生、死,都会名扬天下。”

“你有何所求?”

“封侯列爵。”

“好,无论你成功与否,我都会为你封侯列爵,让你名扬天下!”

老者辞别司马昭转身要走,司马昭急忙叫住他:“请问仙人怎么称呼?”

老者微微一笑回答道:“南华子。”

寿春城

诸葛诞站在寿春城上,看了看城下敌军,又抬起头望了望天空,一张困惑不已的脸上怅然若失。焦仪跑来道:“禀将军,城内又发生了数起杀人抢粮之事,行凶者已被我就地正法,我们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了。”

诸葛诞点点头,想了一下问道:“敌军已经围了多少日了?”

旁边的蒋班答道:“已经一百五十余日了。”

诸葛诞喟然长叹一声道:“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

正说着,城头上忽有一兵士大喊:“看!是援兵!”

众人闻声望去,果然见一大队人马冲破敌人防线,一路杀到寿春城下,为首者在城下大喊道:“我是东吴将领文钦,快快开门!”

诸葛诞仔细看了那人,重新抖了抖精神,下令道:“蒋班、焦仪,你二人速带本部人马出城接应他们进城!”

“领命!”

蒋班、焦仪二人依令出城,击退小股魏军,接文钦进城,魏军援兵追至城门前,蒋班急命放箭,魏军不能攻城,只得退回。

诸葛诞从城头上下来,文钦见了诸葛诞,下马道:“早知今日,当初何不跟我一起反了!当年我反司马师,你领兵来打我,现在你反了,我却来救你,真是以德报怨啊!”

诸葛诞道:“当初司马师在位,我深受其大恩,不能反,如今司马师已死,司马昭想置我于死地,我不得不反。”

“好一个不得不反!反了就是反了,你我都一样!”

“东吴的援兵呢?我的儿子司马靓呢?”

“在离这三十里的地方吧,十天之后,进攻魏军,内外夹击。”

“是谁领兵,带了多少人?”

“朱异,带了六万。”

蒋班道:“只有六万?”

“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你这寿春还有能挡风遮雨的地方吗?”

“有,怎么了?”

文钦笑道:“总不能在这里来谋划十天后的事吧。”

十日后的深夜,寿春城外司马昭的营中起了火,诸葛诞当即下令命蒋班带一万兵士出城,奇袭敌营,焦仪带五千人接应。

诸葛诞立于城头上,遥望敌营,只见敌营中火光冲天,厮杀之声不绝于耳,半个时辰后,一队残兵败将灰头土脸地跑到城下,喊道:“快开城门!我是蒋班,我们中计了!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城上兵士拿火光仔细辨认,确认是蒋班,急忙开了城门。

蒋班、焦仪领兵刚进城,焦仪见诸葛诞及文钦,蒋班急道:“高平侯,我们中计了!”

诸葛诞急问:“东吴败了?”

蒋班道:“哪有什么吴军,我们以为吴军杀进了敌军大营,结果等我带兵杀进去时才发现,那是敌人设的圈套,根本就没有东吴的援兵!”

“怎么可能!”文钦大惊。

诸葛诞当即拔出长剑,指向文钦道:“文钦!东吴的援兵呢?”

“我怎么知道?”

“东吴的援兵是不是早就败给魏军了?”

文钦见问,心下大惊,情知诸葛诞不再信任自己,心知不好,二话不说,也拔出长剑,一时间,在场所有人全都拔出了剑。

“诸葛诞,你不要乱来,我若是被司马昭抓了,何苦亲自进城?”

双方的气氛一时间凝固,正在两方对峙不下时,诸葛诞道:“文钦,你先命人把剑收了。”

文钦想了一下,道:“好!”

文钦慢慢将自己的长剑收回剑鞘,兵士见状也都慢慢收了自己的剑。

这时,从蒋班带回的兵士中冲出十几个人,直奔诸葛诞杀过去,好在诸葛诞平时阴养数千死士,关键时刻都挺身而出挡在诸葛诞面前,眨眼的功夫,就倒下了十几人。所有人再次拔出剑混杀在一起。诸葛诞有死士护着,边战边退,那十几名刺客中有一少年,手刃数十名士兵,冲在最前面,身法灵活,剑术高超,此人正是吴通,吴通趁着夜色正暗,几乎不可挡,然诸葛诞所养死士之中,亦有用剑的高手,刺客之要,在于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吴通数招之内没能取得诸葛诞性命,剑势已弱,诸葛诞身边的死士则越战越勇,转眼就将刺客杀的所剩无几。吴通见势不好,欲抽身逃走,未料混乱中自己的肩膀和大腿各中了一剑,吴通顺势在地上翻滚一周,眼见诸葛诞的死士杀来,却听城门外杀声震天,大喊诸葛诞已死,正是敌军攻城之声。

“不好了!敌人攻城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一惊,吴通瞅准时机逃走了。死士欲去追,被诸葛诞拦住。

“不用追了!都随我上城门!”

诸葛诞急带人上了城门,只见城外的敌兵正在攻城,敌兵还喊出“诸葛诞已死”。诸葛诞拿过火把,指挥将士守城,大喊道:“诸葛诞在此!”

守城兵士听了,无不振奋精神,士气大振,敌军先锋见果是诸葛诞,脸上大惊,心下叫苦,魏军数攻寿春不下,损失惨重,不得不鸣金退兵。

城上的兵士见打退了敌军,无不松了一口气,诸葛诞着眼于大局,仍旧满脸凝重心事重重。

文钦走过来说道:“敌军设计让刺客混进城,刺杀你。”

诸葛诞道:“司马昭低估了寿春,低估了寿春将士,也低估了我。”

文钦道:“城内可能还有司马昭的人,我们应该对寿春进行严查。”

“是啊!”诸葛诞走到城头望了一眼,转过身,突然一声令下:“来人,将文钦等人给我拿下!”

文钦等人猝不及防,全被蒋班、焦仪等人拿下。

文钦大呼:“诸葛诞!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诸葛诞道:“即使你文钦真是东吴的人,也不敢保证你不会出卖我。”诸葛诞一挥手,下令道,“把他们押进大牢!”

序章 晋统一天下二十三年前(下)

序章晋统一天下二十三年前

自从司马昭在寿春城外建了七星台,寿春一带就滴雨未下,是少有的大旱。魏甘露三年二月,诸葛诞坚守寿春城整一年,寿春城内粮草殆尽,城里除了守城将士,平民百姓已经没有粮食可以吃了,有那不得已的,竟出现易子相食的情形。穷得一无所有的,或因杀人、偷盗而被人打死,或只能活活饿死。

蒋班、焦仪劝谏诸葛诞不要再等东吴的援兵,应率全军向一方突围。诸葛诞听后拔剑大怒道:“寿春被围,理应上下一心,你二人让我弃百姓不顾,是乱军心,当斩!”

诸葛诞一番话,吓得蒋班、焦仪扑通一声跪下来,告饶不止。

“父亲!”

诸葛诞闻声望去,却见自己儿子回来,且惊且喜道:“诸葛隆!你怎么回来了?”

“我听说寿春被围,连夜从云梦山赶了回来,西边城门敌人防守最弱,向北有一条小路,我就是从那儿进来的。”

诸葛诞点头:“看来,这些年你倒是学了一些本事,可惜你不该回来。”

“寿春城有难,孩儿不能坐视不理。”

“算了,回来就好。”

蒋班、焦仪见诸葛诞父子相逢,面有喜色,忙再次告饶。

“好了,你二人乱我军心,本应问斩,念在追随我多年,可免死罪,我也不处罚你们,你二人在战场上将功赎罪吧!”

“谢高平侯!”

诸葛诞点头,示意二人下去,蒋班、焦仪叩谢而退。

“父亲,长兄去哪里了?”

“你的长兄诸葛靓,去东吴求救兵了。已经八个月了。”

“为什么东吴的救兵到现在还没有来?”

诸葛诞长叹一声道:“为父也不知道,本来为父寄希望于天降大雨让淮河的水淹到寿春城下,但是今年却偏偏是大旱之年,难道上天真的要亡我诸葛诞?”

“不会的父亲。”诸葛隆坚定地说,“我诸葛隆一定会助您守住寿春的!”

“好,好,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过,假如寿春真的被攻破,你一定要去东吴,去找你的兄长诸葛靓。”

诸葛隆点了点头。

寿春城内

晚上,焦仪对蒋班说道:“寿春还能守多久?一个月?还是十天?”

蒋班道:“一个月?现在已经守不住了,也许明天就被攻破了。”

焦仪对蒋班道:“你我二人忠心耿耿,诸葛诞却越来越昏庸,坚守寿春还值得吗?我们难道真的要困死在这寿春城吗?”

蒋班道:“你我二人绝不会困死在这的。”

“对,绝不能困死在这!寿春城已经没有粮了,每天都有人被杀或是饿死,有的甚至易子相食!他诸葛诞口口声声为寿春百姓,可要是再这么守下去,寿春百姓就全都活活饿死了!那时候寿春城不攻自破!”

“不如……”蒋班思忖良久道,犹豫不决:“不如,反了吧!”

傍晚,寿春城外

司马昭正在中军帐内与贾充、司马亮、司马胡奋等人商议军务,一名太监从外面怯生生走进来,在一旁站了半天。

司马昭见是皇帝身边的人,问道:“皇上休息了吗?”

“回大将军,皇上还没有休息。”

司马昭点点头道:“去告诉皇上,大将军这边有军务在身,今天就不去见他了。”

“是。”那名太监十分恭顺地退出帐外。

太监刚走,一名侍卫进帐禀报:“禀大将军,营外抓到一人,他说是寿春城的使臣,求见大将军。”

“哦?”司马昭想了一下,“带他进来。”

一个一身布衣打扮的人走进中军帐,见了司马昭,也不下跪。

司马昭打量了一下来人,问道:“你根本不是使臣,你是何人?来此何事?”

来人道:“有人让我送一封信给司马昭大将军。”

司马昭看过那人送来的信件后,拍案吓道:“来人!将他拖出去斩了!”

兵士正要动手,那人却猝然不惊,反问道:“大将军为何斩我?”

“你是诈降,想来瞒我,为何不斩?”

“大将军怎么知道是诈降?”

“蒋班、焦仪都是诸葛诞的心腹将领,突然来降必定有诈!真心要降,他们为何不亲自来?却写这书信,这难道不是诈降吗?”

来人听罢,转身就往帐外走。

“你去哪里?”司马昭问道。

“大将军既然不信,一口咬定是诈降,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不怕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冯臣区区一介布衣,既然来了,就不怕死!只可惜这寿春城,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寿春还有多少粮草?”

“寿春城内已经没有粮食了,蒋班、焦仪曾劝诸葛诞突围出去,诸葛诞非但不听,还要斩杀他二人,就连东吴派来的援军文钦等人,也因为私怨而被诸葛诞抓进大牢,寿春城百姓就要饿死,诸葛诞却如此昏聩不明,坚守寿春还有什么意义?”

司马昭看着冯臣,考虑了一下道:“回去告诉蒋班、焦仪,我已经同意他们在信中所说的事了。”

“既然大将军同意了,那就杀了我吧,然后把我的人头送回寿春。”

“这是为何?”

“我之所以能堂而皇之地从寿春城来到这里,是因为我向诸葛诞请命来刺杀您,刺杀不成,理当受死,我为寿春百姓而死,死而无憾,大将军只要把我的首级送回寿春,蒋班、焦仪就明白了。”

“值得吗?”

“以我一个人的性命,换得十几万人的生命,值得!”

“真是一名义士,你如此表明心迹,我也没有什么怀疑了。城破之后,我定当厚葬你,你的妻子儿女也将由朝廷抚养。”

冯臣轻轻一笑,说道:“不必了,我冯臣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可挂念的!”说罢,转身走出了帐外。

冯臣走后,司马昭的脸上重现出一副冷漠的表情,对身边的侍卫说道:“把他的头砍下来装进木盒里……”司马昭话没说完,想了一下继续说,“现在就去吧!”

翌日天命,司马昭派人给诸葛诞送去一个木盒,诸葛诞命人打开木盒,看到了冯臣的首级,诸葛诞命人厚葬之。

三日后的夜晚,诸葛诞巡视一圈后,回到府上披甲而卧,刚睡去不久,就被窗外的打斗声惊醒,诸葛诞一跃而起,拿起剑就出了门,刚一出门就看见一伙人杀进府内,为首的正是文钦!

“文钦!”诸葛诞大喝一声,提起剑杀了过去,文钦满身是血,一时杀红了眼,看到诸葛诞,怒吼着举剑冲了过去,两个昔日同朝为官的将军,终于成了仇人。文钦饿了多日,只能使出七分力气,诸葛诞毕竟老迈,使出十分力气却占不得半点上风,几个回合下来,诸葛诞手里的剑被文钦打掉,脚下不慎摔倒在地。

“诸葛诞!我文钦与你本来无仇无怨,你却两次都想要置我于死地!既如此,我不如先杀了你!”文钦举起剑,刚要砍下去时,自己的心脏却被人从背后一剑刺穿,文钦一脸吃惊不已的表情,继而用尽最后一点意识,愤朝诸葛诞砍过去,刀砍在了地上,文钦倒地而死。

杀死文钦的正是诸葛隆,诸葛诞没想到诸葛隆年纪轻轻,却如此勇猛。诸葛隆拔出剑,又杀死了几名叛乱者,其余人见文钦已死,皆逃走了。

诸葛隆扶起诸葛诞道:“寿春已破,父亲快快带人从西门杀出去!”

“发生了什么事?”

“蒋班、焦仪谋反,杀了东城守门兵士,开城投敌,现在魏军已经杀进了城,寿春城所有将士都在尽力杀敌!”

“快带我去!”

“父亲!”诸葛隆大声喝止诸葛诞,单膝跪下道,“父亲,寿春城已破,你快带家人突围出去吧!兄长还在东吴,还有希望。”

“寿春已破?”诸葛诞神情有些失落,犹豫了一下道,“那你呢?”

“出了西城门向北有一条小路,可以逃出寿春。我会带人拦住敌人,为你们争取时间。”

“带上这些侍卫!他们都是忠于我的死士。你一定要活下去,我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活下去!”

“嗯。”诸葛隆点了一下头,明白父亲的意思,带人往东门而去。

诸葛诞带着数十口家人,急急赶往西城门,刚到西城门口,一个少年,手持长剑,拦住了去路。

诸葛诞身边有几名死士,见来者不善,全都冲了上去,但转眼,全都被被少年杀死了。

诸葛诞警惕地望了望左右,问道:“你是谁?想做什么?”

“我叫吴通,是来取你性命的。”

“你是那晚跑掉的那个刺客?没想到年纪轻轻,剑术却不凡。为什么执意要杀我,司马昭给了你什么承诺?”

“天下分裂太久了,我想看到天下太平,也想要扬名天下,司马昭是唯一可以统一天下的人!”

“在你眼里,只要能统一天下,哪怕篡权夺位也没有关系?”

“在你眼里,为了自己的利益,哪怕让寿春全城的百姓陪葬也没有关系吗?”

“看来你是非取我的首级不可了。”

“除非你现在投降。”

“我诸葛诞宁可站着看天下大乱,也绝不会为了天下太平而跪下投降!”

吴通微微抬起手中的剑,剑指偏锋:“那我就非取你首级不可了!”

说罢,吴通先动手,向诸葛诞杀去,诸葛诞身边剩下的死士挡在面前,与吴通厮杀起来,吴通擅长于晚上使剑,且身法灵活,出手极快,诸葛诞的死士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

诸葛诞回身望见魏军杀进了城,情急之下,亲自拔剑上阵,想要速速解决吴通,吴通见诸葛诞杀过来,虚晃一剑,杀掉了面前的两名死士,纵身一跃而至诸葛诞面前,一剑刺进了诸葛诞的胸口。诸葛诞未料到吴通的动作竟如此快,加上天色较暗,混乱中完全猝不及防。

吴通拔出剑后又补了一剑,诸葛诞身中两剑后倒在了地上。

诸葛诞的死士见主人被杀,皆奋不顾身地杀来,所谓哀兵必胜,此时的死士们都杀红了眼,其中一名死士被诸葛诞的剑刺中后,双手死死握住吴通的剑不放,吴通没想到他有如此的决心,一时拔不出剑竟不知所措,瞬间背后挨了两刀,吴通急忙弃剑,躲过致命一剑。

此时吴通手里没有剑,又被死士们包围,连招架之力也没有,眼见吴通无路可逃,将要被杀,只听不远处一人喊道:“司马胡奋在此!尔等还不快快投降!”司马胡奋一边喊,一边带兵杀过来,诸葛诞的家人大多死在乱刀之下。诸葛诞的死士们见状,只得放过吴通,与司马胡奋拼杀起来。这司马胡奋虽然带的人多,奈何眼前的人都是些杀红眼、不要命的死士,战不多时,死士一边又杀来了援兵,双方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

吴通身中两刀,好在都不致命,忍着疼痛,吴通从那名死士身上拔出自己的剑,却听身后一人在喊“父亲!父亲!”,这个声音,吴通听着十分耳熟,吴通奇怪地回头望去,看到跪坐在地上的诸葛隆后,吴通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

诸葛隆抱起父亲诸葛诞,诸葛诞一息尚存,看到儿子诸葛隆,嘴里勉强说了一句“你一定要活下去……”然后便身亡了。

诸葛隆忍住丧父之痛,抬头正看见诸葛隆,一时间也愣住了,很快诸葛隆起身拿起剑,剑指吴通。

“诸葛……隆?”吴通不知不觉喊出了诸葛隆的名字。

“是你杀了我的父亲?”

吴通恍惚间点了点头。

诸葛隆脸上的表情从悲伤变成凶狠:“从今天起,你我不再是同门师兄弟;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与你……不共戴天!”

“我,我不知道他是你的父亲……我……”

未等吴通说完,诸葛隆冲过来一剑刺中吴通的胸口,但是刺得并不深。这一剑,吴通也没有躲。

“你为什么不躲?”

“我,我不知道他是你的父亲。”

“拿起你的剑,我答应了父亲要替他报仇,我说到做到!”

吴通看着诸葛隆,一动也不动。

此时司马胡奋已将那些死士杀得所剩无几,诸葛诞的家人也在混乱中被屠杀殆尽。

诸葛隆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哭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拔出剑说道:“你想一死了之?我答应过老师不杀手无寸铁的人,活下去吧,吴通,我一定会找你报仇的!”说罢,诸葛隆抱起那个坐在地上嚎啕而哭的孩子,逃出了寿春城。

吴通看着诸葛隆的背影,想追上去,刚走了两步,只觉天旋地转,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杀父,仇人吗……”

诸葛诞既死,寿春城被魏军攻破,有忠于诸葛诞而不降者八百余人,皆被斩首于寿春城西郊外。城破当日,旱了一年的寿春城一带下起了大雨,当天,淮河涨了水,第二天,淮河的水就淹到了寿春城下,一直淹到了一丈高。

第一章 入宫

话说东汉末年引出了许多英雄逐分天下,其后英雄渐逝,庸人替位,三分之势渐归统一。可谓英雄使世乱,庸人使世治,治乱之世实由英雄庸人相替耳。乱世者,天下人不得意者十之八九,英雄一呼百应,则为乱世,如秦终汉末之势;治世者,天下人得意者十之八九,英雄得以重用,则为治世,如光武唐宗之时。此非治乱之本欤?

魏咸熙二年九月,司马昭病逝,葬于崇阳陵,年五十四岁,其子司马炎袭晋王位,数月后,司马炎代魏称帝,国号为晋,史称西晋。

魏咸熙二年腊月十七,魏帝曹奂于洛阳南郊坛台上禅位于司马炎,行完八拜大礼,司马炎率百官驱车回宫登太极殿接受朝贺,改年号泰始元年,并连着下了三道诏书,一是命太朴刘原前往太庙,追尊祖父司马懿为宣皇帝,伯父司马师为景皇帝,父亲司马昭为文皇帝;二是命原魏帝曹奂赴奔邺城任陈留王即刻出城;三是大封群臣,并沿用了曹丕制定的“九品中正制”的选官制度。

司马炎立国,效仿西汉以分封为主,郡县为辅,先后封了几十个宗室为王,并将朝中重臣皆加封官爵,还将历来的三公改为八公,在武职中保留骠骑、车骑、“四征”将军基础上增设“四镇”、“四安”、“四平”十二个大将军,同时沿用魏朝的九品中正制,九品中正制使名门望族的子弟源源不断进入政界,把持朝政,此时的朝中大臣皆为门阀士族,皇室司马氏就不用说了,大臣何曾为魏太仆何燮之子,羊祜为蔡邕外孙,杜预为杜恕之子,卫瓘为魏尚书卫凯之子,贾充为魏名臣贾逵之子,王浑为魏司徒王昶之子,荀勖为汉司空荀爽曾孙,荀顗为魏太尉荀彧之子,这些重臣不可谓不贵。此次分封既充分估量了士族在以晋代魏过程中的作用,又借鉴了曹魏宗室骨肉相残的教训,在司马炎眼里实为万全之策。

残冬过后,翌年新春,司马炎下诏册封夫人杨艳为皇后,同时本该立司马衷为太子,无奈司马衷却是个蠢笨如猪的痴儿,司马炎见他太不成器,立储一事只得暂且放下。自古母以子贵,这一放可急坏了皇后杨艳,于是串通表妹赵芷日夜娇嗔缠绵,给武帝吹枕边风。武帝也是个多情之人,最后还是立下个痴呆蠢笨的太子,才算了事。

且说这一日,朝中一位权臣贾充下朝回府,路过中庭庭院时看到小女儿南风蹲在水池边玩耍,贾充不禁走过去,婢女们眼望贾充走来,皆垂首礼避,南风回头看到父亲,手一松,一只老鼠在水池中游开了。贾充看着奇怪便问道:

“吾儿南风何故与鼠相戏玩?”

贾充一共四个女儿,这贾南风是贾充的第三个女儿,人言多似三国时诸葛武侯之妻黄月英,意为其貌平平且肤色黯然,眼神中却时常透露出七分狡黠,虽年方十二,却聪明心计尽显于外,少即刁嫉,与她的两个姐姐性情大为相悖。一次会宴,其姐穿了一件新罗裙引得众人皆称赞,冷落了坐在一起的南风,小南风竟偷出姐姐罗裙,私自焚碎。贾充虽庸庸于治国统军,却主家有道,用情于妻妾,用心于儿女,实为治国之庸臣,主家之良夫。奈何贾南风天生待下人刻薄,故贾府上下多畏而远之。

小南风站起身回道:“没有与它玩,只因它咬坏了我心爱的衣服,于是我命人堵住洞口,用烟火把它熏出来,准备淹死它!”

贾充虽心有不悦,然鼠之命畜牲也不如,故而并不以为意,只是说“吾儿固然聪敏,只是不必太过计较。”

恰一婢女外入内院报说太仆何曾相邀贾充过府相叙,贾充眉开眼笑地命小南风的婢女给小南风好好梳洗打扮一番,而后带上南风一起出府。

原来这何曾也是名门望族,曾闻贾充有女不足十岁,正配自己的小儿子,两下相说互相合心意,意欲结为亲家,只碍武帝司马炎禅让之期不得不暂且放下,方今晋朝已定,官爵封毕,故何曾请贾充过府只为订下这门娃娃亲。

话说贾充在马车上告诉小南风要如此怎样注意言行,聪明的南风早已猜到一二,不禁也十分欢喜,这时马车突然停下,贾充没有坐稳不免气愤地打帘质问,却见一老叟站于车前,鹤发仙风,目光炯炯,气度不凡,贾充吃了一惊,这老叟似曾相识。贾充一边回忆一边问道:“吾乃当朝车骑将军、鲁公贾公阁,阁下是?”

老叟笑答:“江山易改,运命难更,汝儿小女,命在东宫,还望贾公驱车回府,以待天命。”

贾充愣了半晌,方想起二十年前,司马昭讨伐诸葛诞时,在寿春一战中,见过这老叟,待再欲祥问之时,老叟已拂袖而去。贾充知道此是一高人,闻观老叟非为妄谈戏语,贾充只是自思不解,聪明的小南风于车上却把东宫二字铭记于心。

老叟行至洛阳郊外回望洛阳,揽须而笑,其后走出一白须老者,“南华子,你我既知天命,又何必去误导庸庸世人。”

老叟并不转身,“吾观七现二隐将至,这天下又会大乱,只是顺天做事,又有什么意思?”

“七现二隐,为乱之象,百年难得一遇,你我若有余力,应帮扶天下。”

老叟一笑:“世之福祸于你我歌舞也,曲尽复曲,舞罢还舞,你我同为出世之人,何必忧心于世?且七现二隐恰逢五星连珠之命数,这一次你我谁也帮不了了。”

白发老叟仰天一笑,踱步而去。

此时洛阳城门外数百名工匠受武帝之命正扩建加固洛阳南门,集华夏之最使之成为万世永昌之城门。

白发老者仰天一叹:徒劳矣!

泰始五年,武帝见内事已了,再无别事,且闻吴主孙皓荒淫无道,特派大将军羊祜出镇襄阳,着手平吴事宜。

伐吴未始,河西一带却又燃起了烽火。原来河西一带生活着鲜卑族人,司马昭当初灭蜀之时,这支鲜卑族人曾立过大功,灭蜀之后不仅行赏时分功未有,还备受魏晋压榨,于是以数机能为首的鲜卑人纷纷揭竿而起反抗晋朝。

此事惊动了洛阳上下满朝文武,这天,汝南王司马亮与大臣卫瓘二人喝酒闲谈,卫瓘道,“如今皇上正为西北选帅烦恼,我倒是有一合适人选可以推荐。”汝南王司马亮忙问是谁,卫瓘反问道:“您看车骑将军,鲁公贾充如何?”

司马亮连连摆手,“不好不好,他哪里是数机能的对手?”

卫瓘笑道,“这一点我岂能不知,只是西北之事虽急,终不过是癣疥小疾,朝中之事才是最要紧的。贾充仗着当初杀过曹髦,后来又帮当今万岁做了世子,深受当今圣上信任,其位越高而权愈重,近来又与临淮公荀顗,侍中荀勖、越骑校尉冯紞之流朋比为奸,早晚是要弄出事来。倒不如趁此机会,把他调出朝廷。一旦失利,正可治罪。这有何不好?”

司马亮恍然大悟。二人计议已定,连夜入见武帝。

翌日早朝,武帝果然降旨命贾充为都督秦、凉二州军事,速率大军荡平叛乱。贾充事先一点信儿也没摸到,猛一听简直惊呆了,就自己这两下去打足智多谋骁勇善战的树机能,那不是找死吗?贾充愣了一会儿,脑筋立马转动,上奏给以时日准备粮草,募集兵士,待武帝点头应允,方叩头谢恩。

散朝之后,贾充急着找了几个朋党商讨主意,但这些人都是无能之辈,只有侍中荀勖有些谋略。众人沉默半晌,荀勖突然说到:“我听说万岁想为太子选妃,只因西北战事才暂缓放下,而贾公尚有两个女儿待嫁,若有一女嫁入东宫,贾公也就不必出征了。”

贾充先是欢喜后又迟疑起来,“办法虽好,可这皇亲岂是那么容易当的?”

荀勖不慌不忙,只说如此如此,贾充听完,渐渐安下心来,然后眉开眼笑道:“这难道不是因祸得福吗?”随后拱手作揖,“此事全赖诸位大人。”贾充的几个朋党皆回礼不提。

贾充按荀勖之计,买通了杨皇后的一名心腹侍女,以便向杨后游说,说得杨后满心欢喜,不料武帝却另有人选,杨皇后为争一口气,便与武帝争执起来,武帝无奈只好在偏殿招几名近臣商议,荀勖、荀顗,冯紞自然事先准备好说辞,共举贾充之女。

武帝见都赞贾充女儿贤德,又因贾充四女中贾南风的年纪恰与太子相仿,便准允杨皇后择选良辰吉日,让太子迎娶贾充的小女儿贾南风为太子妃。

泰始七年二月的最后一天,太子司马衷迎娶了贾南风为太子妃。成婚这天,街上车水马龙,声乐震天,繁华靡丽,暂不细说。

这贾南风,自上次与其父去往太仆何曾府上,何曾厌其肤黑面恶,并没有立时答应这门亲事,小南风心里挂念皇宫二字,也并不在意,几年过去,小南风面相长得更黑更丑更凶,武帝初见实为不悦,但木已成舟,自己傻儿子对丑媳妇倒还欢喜,就不再理会了。杨皇后也心满意足,只为武帝又全依了她的话,而贾充做了皇亲,贵加一等,自不必出征讨伐那树机能了,贾充一党在朝中也更加跋扈起来。至于小南风,心里只等傻太子登基,誓做吕后第二。

第二章 恩惠

且说武帝派羊祜镇守襄阳着手平吴,羊祜气概昂扬,一心平吴。

这羊祜虽为武帝外戚,却胸有韬略,为人刚正,姨妈是蔡文姬,姐夫是司马师,身长七尺三寸,须眉秀美。司马昭建五等爵制时羊祜因有功绩,被封为钜平子,与荀勖共掌机密,在朝中颇有威望,武帝亦重三分。

羊祜一到襄阳便构筑要塞组织屯田,整饬军旅,刺探吴军,他见吴主孙皓荒淫暴虐,吴军将士有所动摇,便派人说服了原东吴驻守西陵的都督步阐,不料被东吴荆州统帅陆抗得知,当夜便把西陵围了个水泄不通,这陆抗乃东吴名将陆逊之子,少有谋略,善于用兵,羊祜闻知急派得力将领荆州刺史杨肇增援步阐,竟被陆抗杀得大败,接着,西陵城被吴军攻破,步阐被陆抗夷了三族斩首数百人。此事震动荆、襄,吴军再无守军胆敢二心。

羊祜见陆抗治军极严,训练有素,不禁暗自钦佩,修书和好,还荆襄百姓以安宁。陆抗也常听闻以往吴国被俘的士兵,羊祜皆予善待,战死的吴兵尸体,羊祜或交还亲属,或就地厚敛,羊祜这些作法,得到了吴国士兵的尊重,士兵们不称呼他为羊祜,只称“羊公”。吴军兵士也都不愿与羊祜交战,非战不可时,多不尽力,有的甚至暗地里结伴不战而降。

对于羊祜的这些作法,陆抗心中很清楚,故常告诫将士们说:“羊祜专以德感人,此为攻心之计,兵法上说,兵者,国之大事,这第一事,便是道,如果我们一味侵夺杀掠,那么我们就会不战而败。所以我们只需要尽职守住边界,不要为小利而争去侵扰就好。”此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晋、吴两国的荆州边线处于和平状态。陆抗与羊祜甚至订下了:抗在,祜不过江;祜在,抗不犯境的君子之约。陆抗知道羊祜爱喝酒,于是派人给羊祜送去东吴酿的好酒,羊祜知道陆抗生了病,派人给陆抗送去上等好药,两个人既是对手,也是知己,羊陆之交在这个黑暗与混乱的时代,成为光明与和平的希望。

吴主孙皓听到陆抗与羊祜订下的约订,很不理解;就派人斥责他。陆抗回答:“一乡一镇之间,不能不讲信义,何况一个大国呢?这场仗,谁先失去人心,谁就必败无疑。”孙皓虽荒淫残暴,却很会用人,深知自己这个皇帝能否坐安稳,全赖陆抗,所以听到陆抗的回答,孙皓也没有再说什么。

羊祜并非不想伐吴,只因看到吴国确实还颇有实力,伐吴之机尚不成熟,于是表面修好,举荐王濬出任益州刺史,暗中却命王濬建造大船,操练水师,以便日后从上游伐吴,借着水势一涌而下,如高屋建瓴,事半功倍。至于陆抗,只因自己积劳成疾久病缠身,自知命不久矣,固此二人方才订下这君子之约。

泰始十年陆抗病故,吴主命其子陆景、陆晏、陆机、陆云分领其军。此时吴主孙皓更加残暴,耗资千万广修宫殿,弄得国库空虚,进而搜刮民脂,使得百姓怨声四起,君民离心离德,这一切都被羊祜知晓。而驻守襄阳的晋军却已屯田八百余顷,粮草充足,兵强马壮,军民团结,士气高涨,只待一声令下,南伐东吴,必定势如破竹。不料此时的武帝却心图安逸,改年号咸宁,意为天下安宁,不愿再动干戈,回书羊祜再次加封官职暂缓伐吴,羊祜得诏只有仰天长叹。

咸宁四年羊祜病重,听闻其姊羊太后亦染病,于是上书武帝奏请回朝。武帝准奏,并特许羊祜乘车入宫,上殿时让侍卫搀扶,见君免行跪拜之礼,并在御前赐座。羊祜首先向武帝介绍了荆、襄一代及东吴的形势变化,又从各个方面分析了晋国与吴国的力量对比,陈明此刻伐吴的利害,原先反对伐吴的贾充、荀勖等人无人敢驳。

武帝听罢点头称是,一面加封羊祜为太傅,给予他极高的待遇,一面恩准羊祜留在洛阳修养,且命张华、卫瓘等大臣常往羊府探视。

武帝也并非不想伐吴,好落个一统天下的好名声,只是不久前杨后杨艳病逝,杨艳担心自己死后杨家势落,便硬是叫武帝封其从妹杨芷为皇后,武帝多情,特许恩准,杨芷正值青春妙龄,比贾南风还小一岁,加上她聪明伶俐,懂得如何搏得武帝欢心,把武帝喜欢得不得了,当即把杨芷立为正宫皇后,从此放下一切军国大事,只想及时行乐,又将杨芷的父亲杨骏封为车骑大将军,不久又加封临晋侯,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杨芷的叔叔杨珧、杨济也一并升了官。有了新皇后杨芷的陪伴,武帝一下子觉得自己年轻好多,从此放下一切军国大事,只在皇宫内夜夜笙歌。

咸宁四年九月初九重阳节这一天,汝南王司马亮喜得贵子,恰逢重阳之日,汝南王司马亮大悦,命人大摆筵席,太傅羊祜受邀而来,司马亮对羊祜十分敬重。其实羊祜是为让司马亮劝武帝伐吴而来,羊祜与司马亮也有两分亲戚关系,不过是自家人看望自家人罢了。

汝南王司马亮见到羊祜大为高兴,请为上座。闻说羊祜拜贺司马亮,朝中文武以贾充、杨骏为首的皇亲及张华、卫瓘为主的重臣,无有不至,本来一场普通的重阳喜宴一时之间办得格外隆重,因事先没有准备,弄得汝南王府上至夫人下至仆童,除了司马亮以外全都人手忙脚乱,十尺红绫换成了五十尺,内府不够就急往东西二市去买,尘封十年的酒不够了,只得把地下埋了三年五年的酒挖出来,羊脂酒杯一时实在没有那么多,只得跟富豪之家相借,这些都是下人的事,司马亮只顾迎宾。

汝南王府上上下下正在忙乱筹备,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来到王府门前徘徊,王府门前的家丁见了,急赶那少年走:“哪来的小子,还不快走!”

恰巧汝南王正出门,家丁们大开府门,汝南王见一小子站在一旁,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少年道:“我叫匐勒。”

汝南王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匐勒答道:“我见这家人进进出出,很忙碌的样子,想来找点活干,出力气的活我都能干,不比那些大人差,你给我一碗饭,我能干两个人的活!”

汝南王今日心情正好,道:“可是我这里不需要人出力气啊!”

匐勒道:“既然不要人,那就算了。”说罢,匐勒转身就要走。

“慢”汝南王叫住匐勒,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匐勒道:“十二岁了!”

汝南王道:“倒像十五六岁的孩子,几天没吃东西了?”

“两天。”

汝南王问:“你是想要一碗饭吃,才来找活干,我不答应,你就不求求我?”

匐勒道:“自己有力气,出力干活,人家给饭,求人干什么?”

汝南王捋了一把胡子,满意地点点头道:“年纪不大,志气却高,周管家,叫人给他一些吃的,再赠他一些钱使。”

“是”周管家应道。

“你愿意雇我了?”匐勒问。

“我说了,我这里不需要人。”汝南王答道。

匐勒道:“那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吃的,不然我就成了街头乞讨的人了!”

汝南王道:“看不起你,才叫乞讨,看得起你,就不叫乞讨。你人小志气高,我很欣赏你,小小年纪,有这番志气,想你将来必成大器,所以我才给你食物钱财,做为资助,话说到这,你若还不要,就是自己先看不起自己了。”

匐勒本出身卑贱,见眼前这人非但没有瞧不起自己,还很看中自己,不由得十分感动,道:“匐勒谢过恩人,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一旁周管家厉声道:“小子无礼,汝南王的名姓岂能随口问?”

匐勒狠狠看了周管家一眼。

汝南王摆摆手示意周管家不要再训斥他,问匐勒:“你为什么非要知道我的姓名呢?”

匐勒道:“我知道了你的姓名,好记在心里,将来好报答你。”

汝南王道:“我有什么需要你报答的呢?也罢,孩子,这里是汝南王府,我就是汝南王司马亮,你可记住了?”

匐勒道:“记住了!将来匐勒出人头地,一定报答你!”

汝南王道:“匐勒这个名字不好,一听就是胡人,你年纪尚小,恐怕会受人欺负,你秉性倔强、强硬,我给你换个名字,就叫石勒吧!”

匐勒想了一下,点点头道:“好!从今天起,我就叫石勒!”

汝南王笑着点点头,回府去了。

第三章 生诞

却说汝南王府的喜宴上胜友如云,高朋满座,绮丽奢靡,盛筵难再。席间卫瓘因闻婴孩还未取名,笑言道:“此子得满朝文武贺诞,当取一雅名。”

司马亮闻言拱手做揖道:“小儿新诞,何期有诸位同僚前来贺喜!今日恰逢重阳佳节,群贤毕至,此乃小儿之福也。本王文略平庸,还望哪位名士不吝为小子取一名字。”

其时左思在座,其妹左芬为武帝修仪,左思琢磨十载,写得《三都赋》,使得洛阳人士争相传抄,一时竟出现洛阳纸贵的盛况,武帝司马炎见晋国竟出现如此空前绝后的文章,彰显了晋国文化之鼎盛,大喜,赞誉左思为晋朝第一才子。

张华见左思不语,起身首推左思道:“左太冲写得《三都赋》,已名扬天下,再多想一名字,又有何难?”

张华一席话引得众人齐望向左思,这左思却只顾喝酒,好一会儿,左思才带着三分醉意拱手道:“这名字倒不难,只是我琢磨十载才写得一篇文章,只怕待我名字想好时,孩子已长到十岁啦!”

左思一番话,引得满堂大笑。

杨骏笑道:“今日既有羊公德高望重,何期我等碌碌之人?我看不如由羊太傅起一名,最为合适。”

这杨骏乃是杨皇后父亲,当今国丈,满朝文武唯有杨骏嘴里说出的话有一言九鼎之力,此言一出,众文武皆点头称是,羊祜推之再三,推脱不掉,只得答应。司马亮喜的命人抱出婴儿给羊祜相看,羊祜见婴儿眉眼之间有三分正气,心里很是喜欢,思虑一下说到:“名者,或喻以意,或敬以人,昔日司马相如因敬赵国的蔺相如,故取名相如,某观此子虽在襁褓,却眉眼清秀,必是一俊才,纵观古往之俊才,某最敬服东吴水军都督周公瑾,所以我给他取一瑾字如何?”

“好,好!”汝南王司马亮听后欣然点头称赞,“本王也最喜欢周郎风采,司马瑾,司马瑾……就叫司马瑾!”

众人见司马亮已点头欢喜,便也都击掌赞许起来。

司马亮转而又问:“还请羊公再取一字。”

羊祜并不急着答言,漫步踱至弹琴的乐师旁边,乐师见羊太傅走来,慌忙避让,乐声骤停,众人刚刚互相交谈,忽闻乐声止,不明就里地都一齐望向羊祜,羊祜伸出骨瘦嶙峋的右手,只在琴弦上一拨,拨到最后两根弦的时候,反复再三,似有所得。

“不若徵羽二字。”

“徵羽,徵羽”司马亮反复念叨。

“好!”突然一个“好”字,引得众人望去,原来是左思喝的有些酩酊,闭目摇首,手指敲击桌面,似击缶状。

羊祜见司马亮不解,又见众人被左思一个好字一时弄没了声音,问左思道:“好从何来?”

左思见羊祜问,起身道:“昔日周公瑾最通音律,徵羽二字正合其名,且徵属火,事之象;羽属水,物之象,也正与这婴孩九月初九的生辰相合,徵羽二字由音律而得也实不俗,甚好,甚好。”

羊祜道:“久闻左思之名,《三都赋》使得洛阳名士争相传颂,被圣上誉为晋国第一才子,今日一见果不虚传。刚刚左太冲所言,正是老夫心中所想,分毫不差矣!”

众人闻释,点头赞好之声不绝,喜的汝南王司马亮给羊祜又做了一个揖,并请羊祜归位,命乐师重新演奏,逢此重阳佳节,汝南王府上宴请之况,不可谓不盛。

席散,司马亮留羊祜、卫瓘、张华、杨骏四人吃晚宴,杨骏因与武帝有约,先行告辞,只剩得羊祜、卫瓘、张华三人。席间羊祜见无外人,便把平吴之急,说与三人,一吐心中忧虑之事。

“倘若孙皓死了,东吴另立明君,不但天下一统之势难定,还要后患无穷啊!”羊祜说完,一吸一吐之间咳了数声。

羊祜一句话正中天下大势之要害,司马亮、张华、卫瓘深服其论,司马亮与张华表示将力劝圣上早日伐吴。

这一夜,汝南王府灯火通明,天上月光朗照,星空薄明微暗,北方有一颗明星在夜空中显得格外鲜明。

羊祜与司马亮、卫瓘、张华等人畅聊平吴大计,直到夜色降临,后又闲聊了一番朝廷琐事。

谈到朝廷,张华先问羊祜道:“我听说昔日羊公每向朝中举荐贤才,事后都要将奏章的底稿烧掉,从不让其本人知晓,不知是何用意?”

羊祜道:“举荐任能,乃为人臣子的本分,被举荐者所得官爵为朝廷所赐,应该感谢朝廷,但他们却往往感谢私人,久而久之,甚至出现结党营私的情况,我认为这样的事,断不足取!”

司马亮道:“羊公之举令人钦佩,羊公久驻荆、襄一带,不仅身负抗吴之责,还要为国举荐贤才,如今晋国一片太平气象,羊公实在功不可没啊!”

羊祜不禁忧心忡忡道:“此次回朝,老夫观朝中气象,正气不足,邪气渐生,表面平和,实则隐不测之忧,我深感忧虑。”

司马亮问道:“太傅是说……杨骏?”

羊祜并未点头,脸上只露出忧愁之色。

卫瓘道:“贾、杨两家,虽皆为皇亲,却在暗地里争宠夺权,晋国若有所变,其祸必由此而生。”

张华笑而不言。

羊祜长叹一声道:“汉初文、景二帝在位时,天下名曰治平无事,实则隐不测之忧,幸文有晁错,武有周亚夫,方有汉朝四百年基业,如今我晋国看似安定无忧,一番盛朝气象,只因我主善于决断,得以威镇邪气,使朝廷安宁。我主虽非尧舜,却也是前代许多帝王所不能比的。”

司马亮道:“既如此,太傅还有什么忧虑呢?”

羊祜道:“老夫所忧虑者,乃储君也。老夫夜观天象,见应运我朝的星象忽明忽暗,此星象关联着晋国的储君和晋国的命运,若储君不贤不肖,则祸乱必生矣。”

司马亮不懂星象,却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心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羊祜道:“吾观齐王年岁虽轻,却待人宽厚,体恤百姓,倘若立齐王为晋国的储君,则晋无忧矣!”

司马亮道:“先王在时,曾有意立齐王为世子,后被贾充等阻挠,圣上继位后,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想立齐王为储君,恐怕没那么容易。”

羊祜道:“这个我也知道,圣上也因此而疏远了齐王,老夫还知道圣上的心愿其实是想让太子的儿子司马遹继位,但是眼下正是非常之时,当今太子暗弱,天下局势也并不稳定,倘若天不亡吴国,则圣上不会不忧虑于此,齐王即便不被做储君,也应做伊尹、周公那样的人,辅佐太子理政,待司马遹长大后,再还政于司马遹,国事家事,应以司马氏的江山为重的,当真如此,老夫死亦无憾了。圣上若不愿让齐王辅政,那老夫就只有舍了这身老骨头了,反正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埋在黄土中的人,为国尽忠,也死而无憾了。”

张华、卫瓘二人早有倾心齐王辅政之心,但碍于自己终是外人,且皇帝正当壮年,不好开口,今闻羊祜一番肺腑之言,皆为其忠君爱国之心所动,卫瓘看着张华使了一个眼色,张华微微点头,二人便一同挺身跪起,向羊祜作揖,卫瓘道:“太傅忧国之心,堪比那蜀国的诸葛武侯,我等深感钦佩,太傅所言,齐王辅政,再还政于司马遹,实为良策,然我等毕竟是外人,不好开口,倘若圣上提及此事,我等必遵太傅之言,共举齐王。”

羊祜亦挺起身,道:“好,好,羊祜不胜感激,但我自知已经病入膏肓,伐吴盛举怕是看不到了,日后能否成就大业,全赖诸公。至于伐吴一事,我到时候一定推荐一位远胜于我的人取代我,愿诸公齐心协力,共保我晋国天下。”说罢,羊祜一时激动,竟咳喘不止,汝南王司马亮见状,只道是羊祜过于劳累,忙命人将羊祜送回府上。

小司马瑾刚刚睡醒,由乳娘抱在一边,只管张着眼睛乱看,并不哭闹,好似听懂了“天下”二字,最后眼睛直直地望向不远处的一座楼台之上,那楼台之上似有人。

一片游云盖过月光,如同给月亮蒙上了一层薄纱,北方的那颗明星此时忽隐忽现,如喘息状,离羊祜等人不远处的一座楼台上,现出一个白衣白发的长须老者,此时正对着羊祜等人仰观星宿,良久,捻须而笑曰:“正星陨落,邪气将生,此为乱世之象。”老者说罢又俯瞰不远处羊祜等人道,“斗魁,待羊祜死后你就可以入洛阳了。”

“是,老师。”老者身后的暗影中,现出一个年轻人的脸,看着汝南王府通明的灯火,没有任何表情。远处汝南王府乳娘怀中抱着的那个婴儿,似乎在看向这座楼台。

第四章 统一

夏秋将过,羊祜便知自己时日无多,撑着病躯给武帝写了最后一道奏章,奏请武帝平定西北叛乱之后定要立马南下伐吴,并举荐杜预来代替自己。杜预字元凯,京兆杜陵人,博学多才人称“杜武库”。

武帝见到羊祜奏章后当即下诏,拜杜预为镇南大将军,都荆州诸军事。这一年,武帝司马炎的伯父晋景帝司马师的皇后羊徽瑜去世,武帝为这位太后举办了隆重的丧礼,羊太后的弟弟羊祜及儿子齐王司马攸都来参加了丧葬之礼,羊祜经逢亲人离世的悲伤,不久便病逝了。武帝初闻噩耗,竟在朝堂上放声大哭起来,待到羊祜丧礼这天,武帝亲临祭吊,一想到羊祜这些年来为晋朝殚精竭虑所做的事,以及其为人高风亮节,不禁泪流不止,泪水顺着面颊流到了胡须上,顷刻间便结成了冰凌。

荆州百姓在集市之日闻之羊祜的死讯,罢市痛哭,街巷悲声相属,连绵不断,荆州人为了避羊祜的名讳,把房屋的“户”都改叫为“门”,另把户曹也改为辞曹;吴国守边将士闻讯也都伤心落泪。人们自发的在他生前经常登临的岘山上竖起一块高一丈一的石碑,上面镌刻着“晋故持节侍中太傅巨平侯羊公之碑”,游人到此,纷纷坠泪不止,后来杜预将此碑命名为“坠泪碑”。羊祜虽然无子,祠堂香火不得供奉,但是历朝历代的人到此,无不瞻仰祭奠,至今日而不绝。

就在羊祜死的这一年,时朝中任司马督的马隆,突然自请招募三千勇士去打树机能,武帝司马炎有心南征,但北方树机能叛乱,不能不让武帝有所顾忌,今见马隆请缨征战,而且自募兵勇,武帝自然高兴,当下应允,授马隆为讨虏护军、武威太守,允其至武库任选兵器,并领三年军资而后出发。

树机能本是鲜卑族人,东汉末年一少部分鲜卑族内迁至关内,与北方的汉族杂居,魏晋以来备受欺凌,于是内迁至关内的鲜卑族人共同推举树机能为首领,起兵反抗北方汉族人的政权。鲜卑族人勇猛善战,虽然内迁至关内的鲜卑族人并不多,但是在树机能的领导下,与晋军互有胜负,最后竟然打下了凉州,暂时偏安一隅,而晋军不敢进犯。

这一夜,树机能正在帐中一边饮酒,一边思索,不料却走进一名生面小生,树机能毕竟久经沙场,只把眉头一皱问道:“你是谁?怎么进得中军大营的?”

少年边走边说道:“我叫斗魁,杀了外面的守卫走进来的。”

树机能并未吃惊,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手中的酒道:“你是来杀我的?”

少年点点头。

树机能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环刀,仍旧镇定自若地说道:“有两下子,但就凭你是杀不了我的。我看你的容貌像鲜卑族人,你为什么要来杀我?”

少年并不做答,俄而举剑飞身,如电闪般直刺过去,待树机能拿起桌子上的环刀想要挡时,少年已经收回了剑。

树机能没有感到疼痛,但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对死亡的恐惧,弥漫上心头。

少年道:“你不足以带领鲜卑人变得强大,但是我会替你实现这个愿望的。”

树机能用手碰了一下脖子,倏然间,暗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树机能瞪大了眼睛,挣扎着想再看一眼这个少年,却很快倒地而亡。

树机能一死,内迁至长城以内的鲜卑族的叛乱也就被平定了,马隆领兵大获全胜,捷报传回洛阳,武帝司马炎大为高兴,加封马隆为奉高县侯,恰巧此时益州刺史王濬上了一道奏章,意为伐吴:“孙皓荒淫凶暴,东吴百姓无有不怨,臣观其势,宜从速伐吴。今日不伐,变化不可预测。若孙皓暴毙,吴人更立贤主,文武各得其所,人尽其才,则伐之难矣。臣造船已经七年,船日渐腐朽损坏,再者,臣年已七十,死期临近,不见伐吴,虽死有恨。诚希陛下不要坐失良机。臣俯首再拜。”

武帝看完王濬奏章大笑,转而想起羊祜遗言,此时张华、司马亮趁机进言,武帝听谏,突然雄心灼灼,于是会集文武,下诏伐吴。

且说武帝还未下诏南征,贾充、荀勖等人就又以死相谏。这司马炎虽德不如刘备,武不如曹操,但其祖父司马懿、父亲司马昭给他留下了一个比较稳固的江山,加上武帝凡大事裁决果敢的气魄,故虽有所阻,仍能力主伐吴。

武帝按照羊祜遗谋,调水路大军共计二十万,兵分六路,又命贾充为统领大都督,杨济为副帅,南下伐吴。这贾充已与武帝联了姻,心满意足,哪里还想冒险出征,更是唯恐兵败受罚,所以借口年迈推脱,武帝闻言,把脸一沉,只道了八个字:“卿若不去,朕当自去。”吓得贾充忙叩首领命。

六路大军里单说益州的龙骧将军王濬,乃是当年羊祜力荐,也是这六路中的主力。王濬治军极严,所率兵士一路上与沿岸百姓秋毫无犯,王濬顺江而下很快直奔白帝城而来。白帝城的西边是巫峡,这巫峡乃是三峡之中最险要的一段,江流两侧,悬崖百丈,江道狭窄,礁石甚多,故而江中常有涡旋,而吴军早在陆抗统兵时便于巫峡之上、两壁之间悬起一条碗口大的铁链,并于涡旋附近钉下一根十余丈长的铁锥,以防魏国水军穿过巫峡,凡触碰上铁锥的大木船,肯定是非破即翻。

众人见到水面上铁索连江,皆面面相觑,无计可施,王濬的部将纵使身经百战,见此情景也难免挫了锐气,王濬更是一锁眉头,默而不言,只下令所有船只靠岸补给,暂时安营扎寨。

当晚,王濬正在帐中踱步,有近侍来报,有一老者求见,言有破敌之计。王濬正愁毫无头绪,也不命人速传,自己慌忙出帐相迎。王濬出帐果见一白发老者,目小而耳大,看不出年龄。王濬先是作个揖,请老者入帐。老者入帐后,王濬问老者名姓,老者只一拱手笑言:“我乃墨家钜子,听闻将军欲东向伐吴,故特来拜见,不知将军何以怯战不进?”

王濬见来着竟然是墨家钜子,且如此坦诚,便也坦然相告,自己并不以将军自居,而是以礼相言,求一个破解之法。

钜子听了王濬所述,见王濬处处礼让周到,言辞十分恳切,大有张良尊老敬师之遗风,不禁捋须点头而笑道:“这铁索阵又称铁索连江阵,乃是我的祖父所遗,记载于《庞阵》之中,这铁索阵不仅可以连船,亦可以连江,若连江,则十万水军不得过。东吴原水军大都督陆抗花重金于云梦山鬼谷涧求得此书,并布阵于长江之上,将军纵使勇猛,遇到此阵也是无可奈何。”

“此阵可破乎?”

“天下无有不可破之阵,我的祖父虽布得此阵,亦有破解之法,只是这破解之法,未记于《庞阵》一书之中,只秘传于子孙,祖父曾言:若布此阵于长江之上,则天下一分为二而东吴无忧,若破此阵,则吴国将难,而天下将安。”

王濬道:“三分天下二分归晋,只剩东南一隅顽抗不降,使天下不得统一,国家不得安宁,我晋国皇帝以孝治国,以贤为重,欲安天下久矣,反观东吴,孙皓昏庸残暴,杀人如麻,江南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先生难道宁可让此阵名扬天下,也不在乎东吴百姓的死活吗?”

“将军欲来安天下乎?”

“我主实在是欲安天下,肯请先生赐予破阵之法。”

王濬知其胸中有谋,再拜问计,钜子却并不答言,只是走到帐中桌案边,轻轻拨倒了案上的烛台。倒下的烛台借着风烧到了帷幕一角。王濬的近身侍卫怒责老者,欲拔剑把这个老头抓起来,忽见王濬紧锁眉头却并不嗔怪,只是看着火光发呆,那侍卫不禁悄悄又收回了佩剑。倏地,王濬眼睛一亮,竟弯腰作揖拜谢钜子道:“我知先生之意,只是不知那固定连江铁索的铁锥有多长?我又该如何烧断那铁索?”

钜子道:“将军只需命人扎出数十只百步见方的大筏,再用竹子、麻绳等物赶制出长十余丈,粗数十围的大火炬百根,浸上麻油,分竖于大筏之上,并命水性好的人,操纵巨筏,借着水力顺流而下,横推过去,遇到铁锥自然会连根拔起,碰上铁链,命士兵便点燃巨筏即可。”

王濬叹道:“此铁索连江阵极妙,破解之策也极巧,敢问先生祖父名讳?”

钜子拱手笑道:“祖父姓庞名统,字士元。望将军破吴之后千万以百姓为重,在下告辞!”说完,钜子转身出帐而去。

王濬道:“庞统庞士元,得之可安天下,我只道是传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王濬得高人指点,连夜命人扎出大筏,再赶制出百余根大火炬,浸上麻油,分竖于大筏之上,命水性好的人操纵巨筏,借着水力顺流而下,遇到铁锥果然连根拔起,碰上铁链,士兵便点燃巨筏,顷刻间,拦江铁索便被熊熊大火所烧断,一一沉入江底。

驻扎在白帝城的吴军自以为西有巫峡铁索相保护,益州之兵肯定没有办法攻过来,便怠懈起来,怎料到王濬竟烧断铁索,百余艘战船顺流而下,东无所阻。

这日天还没亮,白帝城上的一个年轻的守军迷迷糊糊中遥望见百余艘战船,摇醒身旁的人道:“什么时候那里筑起了一道堤坝?”

“嗯?”被摇醒的军士,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努力地望了望,只见百余艘战船密密麻麻向白帝城驶过来,那军士一时看楞了,走到城墙边仔细确认一下道:“什么堤坝?那是战船啊!敌军来了,敌军来了!”说完转身就跑。

年轻军士慌慌张张地跑去禀报,待守城将领来到城头,王濬的战船早已兵临城下,万箭待发了。吴军将领看到敌船后叹道:“天降神兵啊!”遂命军士挂起白旗,开城投降。

王濬攻破白帝城,整个东吴都受到了震动,晋国其它五路大军所遇吴军已无心恋战,五路大军节节胜利。吴军自陆抗死后,将领多怯懦无能,没有强将兵士也就如同一盘散沙,几乎一触即溃、非败即降,晋军一路势如破竹、无可阻挡。直到晋军打到牛渚一地,吴国派丞相张悌及将军沈莹、诸葛靓迎敌。

张悌对沈莹、诸葛靓说:“晋军节节胜利,而吴军或降或散,再等下去恐怕连我们带来的兵士都会不战自溃,我寻思许久,觉得此时渡江,与晋军决一死战,或可一胜,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沈莹道:“吴国军士一触即溃、不战而逃,还不是因为军士们不愿意替那个残暴的昏主卖命吗?倘先帝在,我东吴士兵又怎会这样!且我东吴名将皆死,兵士缺乏经验,渡江一战,胜算不大。且那益州王濬已攻破白帝城,正往建业而来,一旦我们这面败北,则满盘皆输。”

张悌道:“沈将军,你我等人今日一战,不是为了吴主孙皓,更不是为了将功,而是为国而战,为东吴历代明君贤臣而战!现在敌人大军压境,我军军心涣散,待那王濬从水路赶到,只怕将士们都做鸟兽散了,如今我们要么投降,要么同心协力与晋军一战!”

诸葛靓道:“我父母兄弟皆死于司马氏之手,我愿意一战!”

沈莹见诸葛靓、张悌如此说,只好道:“既是为东吴,那就与晋军决一死战吧!”

张悌既知败势已定,但自己身为吴国丞相,理应与东吴共存亡,死也要战死在沙场上,故率三万军渡江与晋军决战,结果沈莹战死、张悌自刎,只有诸葛靓逃得一命,不知所踪。

孙皓闻知张悌败北,终于收起了往日的狂妄与残暴,想到自己即将从一国之主变成亡国之君,孙皓呆若木鸡。

不日王濬兵临建业,吴主孙皓学着当年刘禅降魏一般,竖起降幡,送了降书,交了印绶,缚臂衔玉,等待发落。吴主孙皓的打算比刘禅还要坏,故又命人用牛多拉上一口棺材,这才领着文武众臣至王濬军中请降。

王濬见孙皓如此这般,不禁一笑,亲自为孙皓解开身上的绳子,用“天下存亡自有定数”一番话劝慰孙皓,随后率军入城,出榜安民。至此东吴宣告灭亡,汉末三国鼎足之势,终归一统。后唐代诗人刘禹锡为王濬受降东吴,结束三国时代,赋诗一首: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索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捷报传入洛阳,武帝司马炎龙心大悦,一一酌赏。晋国并吴之后,共计收四州,四十三郡,晋朝国力大增,满朝文武个个歌功颂德,大批南方人迁入北方,就连吴国的陆机、陆云及周处等名士也都来到洛阳为官。武帝司马炎认为天下已经太平无事,自此再无战事,于政事上便懈怠起来,生活开始追求奢靡,引得洛阳城一时间权贵竞逐。

第五章 奢靡

且说武帝司马炎虽统一了天下,在治理国家上却远不及祖父司马懿与父亲司马昭,政策上虽不是朝令夕改,却也是常常有始无终。好在武帝在政事上能容人进谏,一次,武帝率百官到洛阳南郊祭天,见洛阳城门内熙攘繁华,一片太平祥和,不禁大悦,回到太极殿后,见刘毅在列,便笑问道:“刘爱卿,你觉得朕可比哪位皇帝?”

这刘毅乃是汉室后裔,司马炎之所以问刘毅,是因为刘毅是出了名的耿直,从来只说实话,说实话不打紧,张华、卫瓘、羊祜也说实话,只是这刘毅脾气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一次羊祜的亲戚也也是武帝的亲戚,羊琇犯法,武帝有心包庇,刘毅于是一日三奏弹劾,一连奏了三日,武帝理屈无奈,最后只好免了羊琇的官。

这武帝也是找事,今日偏偏去问刘毅,刘毅见皇帝问话,理了理袖子,作揖答道:“可比桓灵也!”

众臣闻听无不骇然,原来大家都知道诸葛武侯曾在写给后主刘禅的《后出师表》中写到“汉之倾覆,罪归桓灵。”意思是桓灵二帝的统治,是造成汉朝灭亡的一个原因,是暴君昏君的代表,刘毅把司马炎比作桓灵,实在是不要命了。

武帝收起笑容反问道:“汉末天下大乱,而后曹操、刘备、孙权三分天下,而今朕一统寰宇,国泰民安,一派祥和,怎么说可比桓灵呢?”

刘毅慨然对答:“桓灵在世,卖官鬻爵,其钱尚归国库,而今陛下卖官,却钱入私门,故而臣言可比桓灵!”

武帝闻言半晌不语,一时间太极殿内文武百官噤若寒蝉,就连平日里敢直言的张华、卫瓘都不敢说话,怎一个“冷”字了得!不料武帝沉寂片刻后却哈哈大笑起身,离开龙椅,走到刘毅面前低声道:“桓灵之时,可有胆敢如此直言之忠臣吗?”众百官这才松了一口气,贾充、荀勖等又带头奉承一番武帝的功绩,同时赞扬了刘毅的忠义,武帝满意地仰天一笑,转身回了后宫,卷帘散朝。

此时的晋国确如刘毅所言,有汉末乱世之象,但在洛阳却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繁华,而这繁华其实是达官显贵间攀比追逐,炫富斗贵所衍生出的假象,武帝正是见到了这种繁华,才自以为天下太平无事,殊不知,这种富贵繁华是建立在有大批穷人基础之上的。从秦朝建立一直到晋朝,洛阳繁华世所罕见,贫富差距也是前所未有。单说武帝的舅舅王恺府上,其府上只用糖水刷锅,赤石脂涂墙;府上养的小乳猪用人乳喂养,而王恺却只割猪舌吃;王恺出游时,为了炫富,所到之处皆用上好的紫丝布事先做好几十里长的屏障;王恺府上每日日食万钱,挥霍无度,可以说其奢侈的程度是平常百姓所想象不到的。即便如此,王恺却还不是洛阳城内最富有及最奢侈的人,洛阳的奢靡之风已经无法阻挡,极度繁华的虚幻下是惶惶的人心。而就在洛阳城西的郊野,聚集着大批靠官粮救济的流民,而这些流民若真只靠官粮救济,早已饿死了。

这一日,在晋武帝司马炎的皇宫里,有一个人正在跟司马炎急火,此人不是别人,乃是皇帝的舅舅王恺。原因也可笑的很,只因王恺与石崇斗富不过,特来求拜外甥。

王恺道:“那散骑常侍石崇不知哪里发的横财,全不把我放在眼里,衣食住行处处压我一头!我家用百年的老树烧火,他家竟以蜡烛代柴;我用赤石脂涂屋,他竟用从西域买来的花椒粉和泥抹墙;我出游时设四十里紫丝布步障,他竟然用五十里长的锦缎作步障……我接连被他压一头,所以特来请陛下帮我。”

司马炎听闻舅舅吃穿用度极度奢侈,却仍然败给了石崇,见王恺急的跟个小孩儿似的,不免笑道:“似这等事情,国舅何必认真呢?”

王恺见武帝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急得满脸通红道:“我乃皇亲,却不如一个外人富贵,传出去,陛下脸上也无光,只需陛下借我一件宫里的珍宝,那石崇手里没有,见我有,自然甘拜下风,我这国舅的面子也就找回来了!”

武帝想了想,命人小心抬出一件珍品,似树非树,似玉非玉,直把王恺看呆了。

武帝道:“此物叫珊瑚树,生于海底,最不易得,宫中如此大的只有两棵,这一棵就送给你了。”

王恺一听乐得躬下身,屁股撅得老高,叩谢不迭。然后命人将用丝绢将珊瑚树盖上,装上大车,乐呵呵地赶往石崇府上。

王恺一路耀武扬威,生怕有人不知他将往石崇府上,等见到了石崇,王恺道:“近来我得到一件珍宝,请你看看价值几何?”说着,王恺命人将盖着丝绢的珊瑚树抬上来。

石崇知道王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是见他弄得如此神秘,也挺好奇,待见到是珊瑚树时,不禁一笑。

王恺以为石崇会大吃一惊,没想到却只是笑而不语,不知石崇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只见石崇随手拿起桌上一把玉如意,一下子就将那棵珊瑚树砸碎了。

王恺傻了眼,愣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这可是皇帝赐给他的珍宝啊,整个皇宫就只有两棵,说不定整个晋国也找不出这么大的珊瑚树,石崇竟然随手砸碎了?

待王恺缓过神来,急得一把抓住石崇的衣服,大声质问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没等王恺说完话,石崇已经命人从后府中抬上来几十盆大大小小的珊瑚树,摆满了大厅,每一棵都不小于王恺带来的那一盆。

“珊瑚树而已,后将军随便挑,如果喜欢都可以拿走。”石崇说完就走了,只留下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世界和一个呆若木鸡的王恺。

如此种种,奢靡之风,已经无以复加。

此时倒是真有一位德才兼备、生活节俭的皇室贵胄,也曾差点成为皇位继承人,此人便是齐王司马攸。司马攸礼贤下士、温良恭俭,深得人心,一次武帝大病初愈,张华入宫问安,武帝随口问道:“太子司马衷才智平庸,朕近日甚为忧虑,依卿所见,日后何人可以重托?”

平日里张华与武帝关系不错,君臣之间经常对弈闲谈,张华见问,便坦言齐王德才兼备,可以托付大事。不料武帝听后打断了张华的话,不愿再谈。张华见武帝不悦,心知话不投机,便悻悻而退。不久张华升了官职,但却被调出了京城。

原来这司马炎与司马攸是亲兄弟,当初司马昭立太子时是想立司马攸为皇储,后来武帝虽然做了皇帝,但对这件事一直是耿耿于怀,也成了武帝的心病。武帝知道儿子司马衷是个白痴,但武帝宁可把皇位传给一个白痴儿子,也不愿让给弟弟齐王,司马衷有一个儿子,叫司马遹,直到司马遹长到五岁时,他的父亲司马衷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儿子。原来贾南风入宫数年没有剩下一个儿子,晋武帝担心是因为司马衷不懂床笫之事,遂遣自己的才人谢玖到东宫侍寝,由此有了身孕。太子妃贾南风善妒,谢玖害怕儿子和自己遭人毒手,于是向晋武帝求还西宫,之后生下司马遹,司马遹天性聪慧,仪表不凡,太子妃贾南风每每在宫内见到他,不禁妒火中烧,又不敢把司马遹和生母谢玖怎样,于是命贴身侍女芙蓉在宫外造谣说司马遹根本不是太子的儿子,谢玖怀的是武帝的儿子。无论司马遹是谁的儿子,武帝却十分喜欢他,一次宫内某处突起大火,武帝登高而望,小司马遹拉了一下武帝的衣袖说道:“夜晚应该有所防备,假如这火是奸人所放,皇爷爷您站这么高,不是很危险吗?”武帝奇之,后常对人说,此子大有其祖父司马懿的风范。

武帝想立司马遹为皇储,怎奈司马遹年纪太小,立太子司马衷,阻力又很大,武帝想了想,下诏在太极殿会集文武众臣,搞了一个“殿试”。

考试的方法是武帝派内侍给太子送去一封“疑案”,让太子审断,傻太子横竖看不明白,这可急坏了太子妃贾南风,贾南风的侍女芙蓉道:“陛下命人送试题进来,而不是让太子当殿审断,这明摆着是要太子自己做手脚吗?”

贾南风恍然大悟,急命人去抓了几个读过书的代笔,再由太子抄录。太子抄录完,贾南风审阅一番,十分满意。芙蓉看过后却摇头说不可,贾南风忙问为何?芙蓉道:“满朝文武皆知太子不读书,而今文章却颇有文采,一看就是假的,不如写成白话,即使他人有疑,却毫无凭据。”

贾南风点点头,又急命人重新就原意写成白话,再让太子抄录,方命人送入太极殿中。

武帝看了太子送来的答卷果然满意,第一个就交给太子少傅菑阳公卫瓘、及汝南王司马亮两个人,卫瓘、司马亮见上面的字虽七扭八歪,且无文采,但却言语流畅,字偏意不偏,两人看后,再结合张华被调出京师,悟出此次殿试分明是武帝针对他们俩而来设的,只得点头赞道:“太子果然进益多了。”其余大臣,或贾充、杨骏之党,或看出了其中玄妙之人,皆纷纷传阅,个个点头。

殿试后不久,武帝便降诏,封齐王司马攸为大司马,督许昌诸事,速速离京赴命。许昌远在北方,武帝用意不言自明,但还是有大臣上表挽留,武帝一怒之下,都将他们罢了官。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提这件事。

第六章 斗魁

齐王一直为有人进谏武帝立自己为储君一事忧心忡忡,因为齐王深知哥哥的脾气,待武帝诏书一下,齐王大惊,心知自己一日身在洛阳,武帝一日不安,不免忧思成疾,故上书武帝因病在身,愿意辞去所有官职,请离京城,守太后陵墓。武帝见表生疑,表面派御医探病慰问,实为查询。太子妃贾南风听说后,派人买通了御医,硬是回禀武帝齐王没病。武帝闻之,更疑有诈,表面惜手足之情,不忍弟弟辞官,实际上却催促齐王早早离开洛阳去许昌赴任。齐王无奈,抱病进宫辞行,武帝却一番冷语,还以魏朝为鉴,告诫齐王莫要忘了手足之情。齐王知道,魏初,陈王曹植在争夺帝位中,险些死于其兄曹丕之手,武帝今以魏为鉴,分明是有杀自己的意思。齐王越想越怕,回到家中竟病重到一病不起。

秋高气爽,天将落幕,洛阳城在夕阳所映透的绯云下,一片祥和。洛阳城内的一家酒馆的门上,绯红的旧漆显得十分鲜艳。

一位眼角上刚刚有了皱纹的女人站在柜台边算着账,男的在招呼客人。

一个带着长剑的少年,面朝南,坐在斜阳照不到的角落。

“生意兴隆!”一个身穿灰色布衣的长者和一个身穿青色布衣的中年人走进店来。

“客官请进。”老板的脸上总是一副友善的笑容。

“如今真是天下太平了啊,能赶上这盛世,也算是咱们的福气。”身穿灰色布衣的长者道。

“那是那是,一日会比一日好。”身穿青色布衣的中年人回应道。

“听说了吗,东吴的建业本来是王濬打下来的,结果却被那王浑抢了头功!”

“听说是听说,但不知详细,我听说是王浑押着吴主孙皓回来的。”

“王浑哪里会打仗?据说王濬打下建业的时候,王浑向皇帝参了他一本,说王濬不听军令,要治他的罪,王浑还派兵攻打王濬,要不是王濬主动将吴主孙皓送到王浑大营中,恐怕就打起来了!”

“那最后王浑还不是封了公爵,王濬封了个大将军。”

“谁叫那王浑是名门出身,又是皇帝的亲戚呢,王濬什么出身?祖上不过是个布衣罢了。”

“也算他王濬倒霉,生不逢时。”

酒馆里只有一个伙计,赶上吃饭人多的时候,店主也不得不忙起来。这时店外走进一个一个身着亚麻衣服的懒汉,腰间明晃晃地别着一把杀猪刀,扫视一圈,却并不挑空座坐下,只往那单独吃饭的客人身边一坐,看着人家吃饭,看着看着打了一个喷嚏。

那人好不气愤,见对方一副泼皮嘴脸,忍着气放下饭钱,闷声而走。这泼皮倒也高兴,问伙计又要了一副碗筷,接过那人留下的饭菜便吃了起来,套路轻车熟路,表情十分自然。

老板娘叫过老板,低着头轻声说道:“又来了,不想个办法,这往后的生意可怎么做啊!”

老板无奈道:“有什么办法?他又没犯法,就算犯法了,报了官,官府伸手跟咱们要的钱,够他来吃几百次了,得不偿失啊。”

老板娘拿眼睛和嘴巴努了努坐在角落的带剑少年,老板会意,殷勤地走过去。

“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少年并不答言。

“我看客观身体结实又带着一把好剑,必定是一个用剑的高手。”

“何事?”少年冷冷问道。

老板见问,回头看了看,俯下身轻声说道:“不知你能否制服坐在门边那个泼皮不?”

“杀了他?”

“不不不”老板忙摆手道,“只是吓吓他,这太平盛世我可不想惹什么麻烦呀!那个人是这地方有名的泼皮无赖,常来我这里蹭吃蹭喝,我们敢怒不敢言,我这生意呦……你只要让他知道知道厉害,给他个教训,我们看了也出口气,你不是本地人,他受了教训也是吃哑巴亏,事后我给你五百钱做酬劳。”

少年只是莫名一笑。

店主猜不透少年的心思,自己心下没底,问道:“嫌少?还是你打不过他?”

“不过一只蝼蚁。”

“好,事成后我给你一千五百钱,你若不摇头就是答应了,我再给你找两个帮手,壮壮声势,你且先看我去惹恼他,你再出头。”说着店老板走向邻桌两个游手好闲的人,低声嘀咕几句,两人起初摇头,店老板指了指少年,两个人又点了点头。

主意打定,店老板深吸口气,走向那无赖笑道:“二爷您又来了!您每次来我这小店里吃饭都要吓走一桌客人,搞的他们都不敢再来了。”

泼皮边吃边说道:“他们自己走的,管我什么事啊?”

“话不是这么说,二爷您每次都这样,影响我的生意啊,你好歹规规矩矩掏钱吃顿饭,不然我这店门就不能再让你进了。”

“怎么,想撵我走?”泼皮瞪着店主道,“当初你这店我也是出了力气的,要不是为你这店,伤了我的肩膀,我早投军去了!”

“您也别在这充汉子,其实谁都知道二爷你是敢说不敢做,欺软怕硬,真拿了刀枪去打仗,肯定逃兵一个……”

“奶奶的,你敢瞧不起我?信不信我一刀砍了你!”泼皮怒而抓过店主,如同抓起一只小鸡。

坐在角落的少年喝干碗里的酒,起身朝店主走了过去,邻桌的两个人也站了起来。

泼皮见那少年身体结实,腰间带剑,气势不凡,不禁心头一颤,不敢乱动。

店主不慌不忙地分开泼皮的手道:“砍我啊,你倒是砍啊!装腔作势的胆小鼠辈,真有本事,老婆也不会跟别人跑了!当初我是看你可怜,给你一碗饭吃,你却恩将仇报,每日来我店里泼皮无赖,你今日要是不动手砍了我,枉你是站着撒尿的汉子!”

泼皮心中胆怯,一时被店主的气势震慑住了,只见那少年走到店老板面前,给了店主几个铜钱:“酒钱。”

店主伸手接过少年递过来的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客观慢走……嗯?等,等一下!客官,客官……”店主的表情由平淡渐渐变为奇怪,最后变成了慌恐,少年已径自走出店门,不见了身影,那两个本来要状声势的人见状,又悄悄坐了回去。

店主回过神来时发现那泼皮正怒不可遏地瞪着自己。

店主颤抖着告饶道:“二爷饶命,饶命……”

“老子砍了你!”

哭喊声、尖叫声,人们纷纷逃出了酒店。

走出店门的少年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西边是几片映透着浓重残阳几近血色的绯云。

“天下太平?”少年冷笑了一下。

随着影子地拉长,少年与夕阳一同消失在洛阳城的暗影里。

太子妃贾南风使计搬倒了齐王,使武帝对齐王司马攸失去信任,又听说武帝命齐王速速离京赴任,自是心满意足,侍女芙蓉却进言道:“齐王虽离开洛阳,但是他的威信还在,朝中有很多大臣都支持他,倘若皇帝一死,齐王与太子争夺皇位,恐怕免不了一场干戈。”

贾南风觉得芙蓉的话有道理,于是又心下一计,暗派芙蓉去找那个带兵平定鲜卑人叛乱的马隆,让他找人去刺杀齐王。马隆虽与贾家交往甚密,但刺杀齐王这件事弄不好要满门抄斩,马隆思忖再三,想起了那个杀死了树机能的斗魁。

齐王向武帝辞行后,便命全府上下打点行装,准备车马,三日后离开洛阳。

这夜,齐王在屋内点灯看书,子时刚过,齐王咳喘不止,叫人却没有人应,正怪异时,只见一个未曾谋面的青衣少年走了过来,少年腰间带剑,剑未出鞘。

“你是来杀我的吗?”齐王气喘吁吁地轻声问道。

“是。”少年右手按剑,随时准备在他惊喊时拔剑。

“只杀我一个吗?”

“是。”

“你叫什么名字?”齐王的声音中没有半分惊恐。

“斗魁。”

齐王闭上眼睛,不再多问。斗魁走近齐王,剑从剑鞘中拔出时发出的清脆的声音与齐王的咽喉被划破的时间,几乎发生在同时。剑不沾血,收剑入鞘。

斗魁看了一眼死掉的齐王,转身出门飞檐而去。

齐王既死,有仆急报王后,王后吓得不知如何是好。齐王次子名司马囧,未及弱冠之年,挺身而出,向王后进言,命全府上下不得走漏风声,秘而不宣,自己只身入宫面见武帝,陈明事实。武帝听说齐王被害,十分震惊,既怒且疑,后听说司马囧当机立断,秘而不宣,武帝奇之,思虑左右,欲查清此案又恐朝廷骚乱,且此事无论是谁所为都与武帝脱不了干系。最后,武帝密诏司马囧:明称暴毙,暗中调查。

很快,齐王病死的消息传遍了洛阳,官员百姓无不为之惋惜,几天后,武帝又下了一道圣旨,命司马囧袭了父位,三年孝满后,可离京赴任。

第七章 华宴

转眼太康八年(公元287年),武帝见天下无战事,于是开始月月不上朝,纵欲为欢,期间武帝还册封了大批嫔妃,整日寻欢饮酒,淫逸做乐。杨皇后虽不独宠却也未失宠。太子妃贾南风只盼望太子登基。太子司马衷依旧如故的呆傻,而皇太孙司马遹整天在宠溺中,玩乐的心态与武帝越来越像。

这日清明,惠风和畅,洛阳城内大批名士齐聚汝南王司马亮的府上,可谓群贤毕至,满庭风雅。这乃是武帝交给司马亮的一个任务,因为有大批南方名士北上做官,在洛阳自成一派,北方名士看不起他们,再加上文化差异,所以南北名士之间难免会有冲突和矛盾,为了让南北文化相融,同时进一步笼络南方名士,进而稳固政权,武帝特命司马亮每逢佳节,必宴请南北群贤,加深交流,增信释疑。

在座的北方名士有张华、卫瓘、山涛、刘毅、杜预、贾充、荀勖、左思、嵇绍等,南方名士有陆机、陆云、周处等,此外齐王司马囧及皇太孙司马遹因与汝南王之子司马瑾交好,也应邀而来。

时酒乐正酣,杨骏立言道:“今天洛阳名士齐聚汝南王府,名士中有南方人,也有北方人,有人说论打仗,南方人不如北方人,论文采北方人不如南方人,果真如此吗?不如比较比较,助助雅兴怎么样?”

张华说:“这样,恐伤和气吧。”

杨骏笑道:“助助兴而已,不会伤和气的。都说文人相轻,今天在这里有这么多文人一定谁都不服谁,既然如此,不如比较比较,汝南王,你是主人,你说呢?”

汝南王不愿得罪杨骏,觉得也没有什么关系,于是答应道:“可矣。”

杨骏见汝南王同意了,高声问道:“哪位南方名士愿意先来?”

时东吴已故丞相张悌之子张勇在座,闻杨骏询问,于是起身,也不施礼,高声问道:“好虽好,只是不知比点什么?”

其声高亮,其势不卑不亢。

杨骏见其不施礼,轻蔑一笑道:“原来是原东吴丞相之子,这样,晋国既然是用武力夺得天下,我看就不用比武了,也怕伤了和气,不如文斗吧!”

张勇道:“既然是南北比试,文武都应该斗一斗,不若先来武斗,我且上场给在座诸位添分雅兴,不知哪位北方将军敢来对战?”

席中果然有那北方的年轻小将杨林,也是名门出身,初生牛犊,天地不怕,见张勇年轻瘦弱,口出狂言,又见许多名门权贵在座,也想趁机扬名洛阳,于是应战道:“久闻东吴丞相张悌之名,我杨林很想和丞相之子比试比试!”

那张勇虽为原东吴丞相张悌之子,却自小生活于军旅之间,英勇无畏,虽看似瘦弱,却十分有力,其父张悌曾与晋军决战于板桥,死于晋人之手,故张勇心中一直有怨怒,气势上早已胜对手三分,两人刚一交手,杨林力敌不过,便吃了一拳,南方名士本来听杨林狂言,心有不满,此时见那杨林吃了一拳,纷纷叫好,北人却觉得少了几分面子。

杨骏看情势不好,那杨林根本不是张勇的对手,便叫过斗魁,低头嘱咐了几句,斗魁点点头,叫来一个驺虞骑侍卫,待那杨林挨不住了,那侍卫一跃而上,目视张勇,要与之交手。那杨林见有救援,爬起身,急忙溜了。

张勇见眼前之人乃一士兵打扮,不是将军,更不放在心上,心中怒火难消,管他是谁,只要是晋人,就统统想打倒在地,没想到二人刚斗了一回合,张勇发现其力不在自己之下,出手狠辣,招招直奔要害,张勇此时还算冷静,知道不能硬拼,于是卖个破绽骗他攻右,那侍卫果然攻右,张勇瞅准时机,狠力一拳打在对方胸口,不料对方挨了这一拳,竟然一点事也没有,张勇吃了一惊,结果被对方反手将打倒在地。此时北方人皆叫好,南方士子默不作声。

张勇挨了这一拳,伤得不轻,心中怒意增加了十倍,那侍卫却像无事一样,伸手激怒张勇,让他来攻。张勇怒而冲上去,一把抱住那侍卫,想以力搏,将他摔倒在地,不料竟力敌不过,根本没有办法将那侍卫摔倒,那侍卫将张勇双手掰开,一脚将张勇踹倒在地,继而冲过去,抬起手臂,拳头直奔张勇脑侧挥去。

汝南王见势不妙,只恐张勇被打死,站起身刚要喊住手,却只见一个硕壮的身影冲入场内,一把抓住那侍卫的手腕,那侍卫以为来人是一般人,于是根本不管,还要使劲要打下去,然而自己用尽全力,手臂却无法挣脱出来,那侍卫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只见此人身材魁梧,肌肉发达,那臂膀比自己的大腿还要粗,自己用尽全力的一拳被他轻易拉住,且稳如泰山。此人不是别人,乃是被东吴称为武神的周处。

那名驺虞骑侍卫见周处气势如虎,倒吸一口凉气,流了一身冷汗。

周处看了张勇一眼,张勇会意,乖乖退出场外,周处松开那名驺虞骑侍卫的手,让其尽管来攻。

那名驺虞骑侍卫知道周处非同一般,使出了十分力气打来,周处也不躲闪,凭着自己天生的魁梧体质,任其拳脚打在身上和腿上,旁人看去,似乎不疼不痒。那驺虞骑侍卫心下发狠,一拳朝周处的头部打去,周处见他招数用尽,无计可施,便一把抓住他的拳头,手腕一使劲儿将他扭过身去,然后一手抓住他的衣领,一手抓住他的腰,像扔麻袋一样将他出了场外。

南方士子见周处终于出了一口恶气,无不赞赏叫好,只有陆机、陆云两兄弟始终不动声色。

“你……”杨骏大怒,将手中酒杯一扔,刚要起身,未等杨骏起身说话,从大门外走进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其中一个孩子一进门就大声说道:“南方北方都是一朝之臣,一家之人,哪里有自家人打自家人的道理呢?百姓要是知道了,怕是会笑话!皇上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生气!”

这两个孩子不是别人,说话的正是汝南王的小儿子司马瑾,另一个则是当今太子司马衷的儿子司马遹,也是武帝司马炎寄予厚望的晋国未来的皇帝。

汝南王司马亮平日十分宠溺幼子司马瑾,今日会集百官名士,不期司马瑾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走进来说出这样的话,似怒非怒道:“司马瑾,这在座的都是你的长辈,也不先行礼?”继而对众宾客介绍道,“这是本王的小儿子,名叫司马瑾,今年十岁。”另一位大家都知道那是太子司马衷的儿子,司马遹。

杨骏问司马亮:“莫不是羊太傅取名的那个司马瑾?”

司马亮笑道:“正是,小儿年幼无知,言行鲁莽,还请诸位见谅啊!”

卫瓘点头笑道:“此子生而不凡,今观其言行亦不凡,不枉羊太傅一片厚爱啊!”

张华也趁机圆场道:“汝南王说他鲁莽,我却看他礼数周到,且颇有见识,料日后必成大器!”

司马亮大悦,站起来说道:“多谢诸位的包涵和赞赏,今日本是圣上降旨,让本王在府上设宴召集南北名士,共享太平盛世,天下分裂已久,南北隔阂颇深,此为国之不幸,天下既然统一,就不应该再有南北之分,南北南北,难道北方人再不到南方去,而南方人再不到北方来吗?今日再不比武,只聊文罢!”

“也好也好”

杨骏哪里受过这种气?本想发作,怎料被一个孺子打乱,那孺子偏偏是汝南王的爱子,且与皇孙司马遹交好,刚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众人见汝南王拉出了皇帝的名义,不得不听命于他,纷纷赞同,杨骏心中虽有气,只得忍耐道:“好,那就聊聊文章吧!”

谈至文章,北人推崇左思的《三都赋》,无不赞赏左思,而南方士子则拿出陆机的《文赋》,并说陆机的文采高过左思,左思、陆机不说话,其他人倒是争执起来,非要分个高下。这个说《三都赋》冠绝古今,那个说《文赋》一出再无文章。司马亮有心平复众人争论,怎料这些文人文斗起来比武斗还要激愤,且司马亮自己对这些文章不过略知一二,真要让自己说,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杨骏对司马亮笑道:“都说文人相轻,果不其然啊!”

司马瑾坐观不言,张华见司马瑾小小年纪似有睥睨天下文士的气度,奇之,待两边争过气后,问司马瑾道:“司马瑾,你可读过《三都赋》和《文赋》?”

“读过。”

“哦?”张华点点头笑问道,“刚刚众人对这两篇文章争论不休,你怎么看呢?”

张华博学而谦卑,无论南北士子都对他净敬重有加,所以张华一说话,众士子皆缄默不语,又见张华问司马瑾文章之事,无不好奇着洗耳恭听。

司马瑾起身答道:“《三都赋》里有一句:发言为诗者,咏其所志也;美物者贵依其本,赞事者宜本其实。而《文赋》中也有一句话的观点与此相似: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我还记得左太冲曾说过,自己写的诗中,最喜欢的只有两句:‘士胄蹑高位,英俊沉下潦。’正是因为这两句诗,缘情而咏志,可见真正的佳作只有所见略同,而不分高下。至于‘文人相轻’……”司马瑾看了看其父司马亮脸上没有愠色,大胆说道:“真正的文人是不相轻的,‘文人相轻’出自曹丕的《典论》,其实曹丕的诗赋与曹操和曹植比起来,写的很一般,他对弟弟曹植,是有嫉妒之心,所以才说‘文人相轻’,因为他是皇帝,一言九鼎,时人惧怕他。因此‘文人相轻’这句话才流传了下来。”

张华笑着没有说话。

汝南王道:“小小孩童,能懂什么?这些不过是你的臆断,就敢在众名士面前胡说?天下文人这么多,只有你说那曹丕是错的。大家不与你争,你就真以为自己是对的了?不过看你年纪小,不愿与你争论罢了。”

皇孙司马遹笑着看了司马瑾一眼。

司马瑾答道:“有理有据,怎么能说是我胡说呢?”

张华问:“哦?理据在哪?”

司马瑾道:“我听说陆士衡刚到洛阳时,也想写《三都赋》,后来看到左太冲的《三都赋》后,赞不绝口,再不提此事了。他们是真的文人,然而没有相轻。”

张华问陆机:“士衡,是真的吗?”

陆机挺起身笑答道:“是真的,我还曾给我的弟弟陆云写信说,北方有一个粗鄙之人,也想写《三都赋》,等他写成之后,我将用他写的文章来封盖酒翁呢!”

众名士听罢,都哈哈大笑。

陆机借着说道:“等我看到左太冲的《三都赋》后,确实叹服,我若再写,只是取辱,于是我就搁笔不写了。”

张华道:“果然是英雄惜英雄,名士惜名士啊!”

此时在座的名士也有见拙的,也有冲汝南王称赞司马瑾的,南北名士纷纷言和,再不提文章二字。

杜预见刚刚还争得面红耳赤的文人名士,因一孺子而解怨释怀,不禁开玩笑道:“我记得此子字徵羽,如今长大,定弹得一手好琴,不知老夫可得闻否?”

司马瑾见是杜预问话,忙答道:“瑾虽对音律十分喜爱,却一直没有名师教导,所以想献丑也献丑不了。”

杜预笑道:“这有何难?今日天下名士聚集于此,还怕拜不得一、两位师傅吗?我听说士衡、士元琴艺精湛,不若就收下这孩子为弟子罢!”

陆机、陆云闻言连忙作揖,只说自己何德何能?众名士笑他二人谦虚,定要他们弹奏一曲。陆机推脱不过,只得接过琴来,抚琴闭目正身以待,众人见状纷纷如钟而坐,静而不语,鸦雀无声。

一阵薰风而过,此时唯有风动、草动、水动,仿闻枝摇、叶落、又似有湛湛水波。陆机睁开双眼,轻轻一拨,音弦长荡,余音不绝,继而缓缓而弹,有如锦缎缠绵,愈收愈紧,似乱有章,其间轻、重、缓、急、快、慢、放、收,使得一曲之音,其情饱满,令人闻之忘他,忘我,忘一切事,身坐于地而遐想于天际,迷醉其中而不自觉。

一曲既竟,余音犹在,众宾客仍陶醉其中,连司马亮、杨骏也都闭上眼睛,摇晃脑袋,不料人群中渐闻泣涕之声,恍惚间哭声荡于整个庭院,众人惊醒,寻声望去,只见一人伏于案上痛哭流涕,却是山涛山巨源。

第八章 相遇(上)

没人知道山涛哭的缘由,只得相慰一番,哪知越劝他越是哭得厉害,哭得放肆,起先只是伏案而泣,待嵇绍扶起他,他竟抱住嵇绍痛哭不已。众人见山涛如此悲怆,听着有如心割,有的竟也跟着悲伤起来。

杨骏见山涛无故痛哭,大觉扫兴,心里本来烦闷,推脱说府中有事,跟汝南王告辞离开。斗魁跟在杨骏身后,临走时,不无挑衅地看了周处一眼,周处紧锁眉头与其四目相对,斗魁转过脸,似笑非笑地走了。

汝南王司马亮见他太不成体统,只得亲自劝慰,然后命人扶山涛进内室休息。

山涛既走,有人摇头,有人叹息。有人说他可能是想起了嵇康,否则怎么会抱住嵇绍不放呢?有人说可恨那嵇康不识人,山涛如此重情重义,嵇康却写了那篇有名的《与山巨源断交书》,哪知山涛不仅在嵇康死后收养了他的儿女,还举荐嵇绍做了官,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一个刻薄,一个海涵。大家都十分赞赏山涛的为人。

待司马亮处理好山涛大哭一事后,继续主持宴会。众宾客无论南北,皆赞陆机曲妙。汝南王见南北名士终于不再争辩,笑着捋须颔首。

杜预问陆机:“此曲美妙,有如甘味,食之不厌,我从未听过,不知曲为何名?”

陆机拱手作揖道:“方才我忽然回忆起年少时与家父在华亭度过的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家父最喜白鹤,每日只闻鹤声、水声、琴声,十分自在,此曲就是家父教给我的,至于名字嘛,家父也没有说。如果陆机失礼,还望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司马亮由衷而言:“士衡乃真名士,才华横溢,实在令本王佩服,若士衡愿意,就收下我这个小儿子为弟子,如何?”

陆机哪敢推脱,谦逊不才一番后,终于当着众名士的面,收司马瑾为弟子。之后陆机让司马瑾拜识周处,原来这周处与陆机也有师生之谊,不过周处只随陆机学文。

司马瑾拜完陆机,陆机夸赞一番道:“我见小公子出口成章,见识不凡,想是有名师所教?”

司马亮大笑道:“本王日日忙于政事,疏于考察,平时他不过跟着夫子读书而已,没有什么名师。不过我常闻夫子夸赞他,也不知是真夸赞,还是奉承我,也就没当一回事,有一日我与宾客谈到曹植的《洛神赋》,他说可以背咏,我不信,不想他果真背得一字不差,我方信夫子说的话是真的。”

陆机点头道:“小世子聪慧,日后定会有一番作为。”

宾客们纷纷赞扬,汝南王司马亮大悦,举起手中酒杯与众宾客共饮。

斜日沉沉,西边的天空绯红一片,清风也已变成了凉风,众宾客纷纷向汝南王告辞,这是一次会集了南北名士的成功宴会,有助于朝廷笼络士子之心,稳固统治。汝南王对这一次宴会十分满意,上报与皇上,定会龙心大悦。

皇孙司马遹要回宫,司马瑾告请司马亮要亲自相送,恰巧周处也要告辞,正好陪同。司马遹见有周处陪同,想自己难得出一次宫来,便撵走了随行车马,让他们去宫门口等候,自己与司马瑾及周处逛一逛这洛阳。

路上司马遹问司马瑾最近在忙什么,司马瑾笑笑说,只是在抄写夫子给的文章,不敢偷懒。司马遹笑他太乖巧了,说自己最近在皇宫里做了点生意,日赚八千钱。

原来这司马遹的生母是一个商人的女儿,司马遹自小聪颖,尤善从商吧,竟然练就了一身商人的本事,皇帝司马炎十分溺爱,太子司马衷不会管教,贾后本来就担心司马遹太过聪明,后来发现竟是如此出“出息”,只要司马遹不读书,乐其所为。

司马遹说罢,见司马瑾不感兴趣,便走近一家肉铺,指着一块肉,问道:“司马瑾,你能猜出这块肉有多重吗?”

司马瑾摇了摇头道:“不能。”

司马遹笑了笑,拿起那块肉,用手掂了掂,便说出一个斤两,并让卖肉的秤一秤,竟然分毫不差,卖肉的屠夫十分惊讶,直夸司马遹是一个神童,要是来卖肉,肯定发大财。

司马遹这面心满意足地笑着,却见司马瑾只是点点头,然后走近一个卖银钗的摊位,一眼就看中了其中一支银钗。

司马遹走过去无奈道:“你怎么只会花钱不会赚钱啊,而且总是对这些女的东西感兴趣。”

司马瑾一面买下那支银钗,一面说道:“我的姐姐很喜欢银钗,我是给她买的。”

“哦。”司马遹点了点头。

买完银钗,司马瑾看见前面有一群人围着,司马瑾、司马遹好奇,一起走过去,穿过人群,原来是两个女孩儿在卖身,但不卖钱,只是换一百袋米,一个十三四岁,一个八九岁的样子。

司马遹看了看说:“现在官价米是八钱,一百袋米大概是五千钱,官价米没有点关系是买不到的,也就是少说也要一万钱,这两个女孩儿,比我还会做生意!”

司马瑾没有说话,只见大女孩半低着头,眉眼狭长,质若璞玉,令人怜惜,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脸却很干净的,头发盘得很整齐,头上叉了一根手工削好的木钗以作簪,显然有精心梳洗过,怀里则紧紧抱着另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衣服同样破旧,头发不长,抬着半张脸,模样周正,双唇抿着,如咬牙状,眼睛盯着围观的众人,眼里闪着刚强。

洛阳城里富贵的人家很多,但是不屑于买这样两个看起来低贱的女孩儿,而想买的人又觉得这两个女孩儿出得价太高。

“一百袋米!本公子买了!”

一个公子打扮人走近两个女孩,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说道:“跟我走吧!”

两个女孩不敢动,那公子见他们不动,温和地说:“我这个人看不得可怜,我答应买下你们,跟我回去吧,我会把你们安置在一个舒服的地方,从今以后不愁吃也不愁穿,你们再也不怕饿肚子了,好不好?”

大女孩说:“那请你先把一百袋米给我们。”

“只要你们跟我走,我一定会给你们啊!”

大女孩想走,但又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那公子道:“这样吧,我给你们二百袋米,不过我一时拿不出那么多,我每个月给你十斤,直到给完为止。”

司马瑾看到一旁的皇太孙司马遹笑了一下,不禁问道:“你笑什么?”

司马遹笑道:“那人在耍弄她们,这种买卖一本万利,那两个女孩答应只能认栽了。”

“为什么?”

“如果他给完三个月不给了呢?那不就亏了?而且买卖从来都是杀价的,我从没见过买家给高价的。那两个女孩被骗还浑然不知,你说可笑不?”

司马瑾回头看那个大女孩,想要跟那个公子走,司马瑾走上前拦阻道:“不要跟他走,如果他给完三个月后不给了呢?你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那公子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小孩问道:“你是谁?”

司马瑾道:“别管我是谁,你如果真心可怜她们,就把一百袋米先给她们。”

大女孩道:“这位公子说得对,我不奢求那么多,我们只要一百袋米,谁给我们,我们就跟谁走。”

那公子见笑脸不成,便转为怒脸,威吓道:“快跟我走,不然把你们俩抓起来投进大牢!走不走?”

“不走!”小女孩突然抬起头,倔强地喊了一句。

“你们本来就是卖身,有人肯买你们,为什么不卖?”

“你看着就不像好人!跟你走了,你才不会给我们一百袋米呢!”小女孩说道。

“你说谁不像好人?”那公子十分恼怒,从手下人手里接过鞭子便要准备抽打两个女孩。

“住手!”司马瑾见那公子要打人,一声喝止,挡在两个女孩前面,“洛阳城内,你敢仗势欺人?”

公子打量了一下司马瑾,又看了看周围,没有见到他的随从侍卫,轻蔑道:“你到底是谁家的公子,这事与你何干?”

司马瑾道:“两个小姑娘而已,何必动手呢?这事与我无关,但是看到了,就不能不管。”

公子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惹怒了我,我叫你父母都没你好果子吃!”

皇太孙司马遹扑哧一笑。

司马瑾问道:“你是谁?”

那人笑了笑道:“潘安听过吗?当朝太傅杨骏的主簿,深得太傅赏识,我与潘主簿从小一起读书,我现在是他的大管家!我给潘主簿买几个婢女,你却来阻拦,不管你是哪家的公子,不快点走,一样抓你去坐牢!”

潘安这个名字洛阳人都知道,是出了名的名士,貌美不凡。

“你还是没说你自己的名字。”

那人冷笑一声道:“我叫孙秀!记住了吗?”

“记不住,也懒得记,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岂有此理!你敢辱骂我?你的车马在哪里?”

“我没有车马!”

“连车马都没有,还敢为别人出头?我不管你是谁,反正你没有报自己的名姓,今天我就是打了你也是白打!”孙秀说着抡起鞭子朝司马瑾抽了过去。

第八章 相遇(下)

周处一直在旁边冷观,宴会上这个司马瑾出尽了风头,这让周处十分好奇,想看看这个司马瑾有多大胆识,但是周处却不能让司马瑾受伤,看到孙秀的鞭子要抽到司马瑾时,一个箭步冲出来,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抓住了那条鞭子。

孙秀刚要抽,却发现鞭子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看,竟是一个彪形大汉,其身量高出自己足足一个头。

“你又是谁?”孙秀打量着眼前的周处。

“你不要管我是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知道你还不赶快松开我的鞭子?”

“你身为潘安府上的管家,仗势欺人,对几个孩子竟然用鞭子,毫无怜悯之心,没想到潘安竟然用这样的人当管家!”

孙秀道:“她们出价我出钱,既然出得就买得,既然买得就打得,退一步说,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与你个外人何干?”

孙秀很会说话,周处不会强辩,倒是那个小女孩大声喊道:“胡说!我们有没有答应卖给你,我们就是不喜欢卖给你!哼!”

司马遹始终站在人群中,看到这里,不禁笑了笑说道:“连订金都不交,就想直接买,这跟抢有什么区别?”

人群中议论纷纷,不过并不是在替谁说话,只是无聊的议论而已。

南华仙人和斗魁也站在人群里,斗魁小声道:“老师,这样的事,有什么好看的呢?”

南华仙人笑道:“斗魁,你可知那个大汉是谁?”

“他叫周处,我在汝南王的酒宴上见过他。”

南华仙人道:“周处号称武神,恐怕连你也不是他的对手。而出头的那个小子,跟你一样,拥有着天命之相。”

“哦?”斗魁重新审视眼前那个司马瑾,半信半疑。

“司马瑾旁边的那个孩子,有着帝王之相,论年纪,应该是皇太孙。”

斗魁点了点头,司马瑾和司马遹这两个人,他在酒宴上也都见过了。

孙秀转而笑道:“既然你们也想买,不如一家一个如何?”

周处怒对孙秀道:“我左手擒蛟龙,右手打猛虎,你想挨我哪一拳?”

孙秀见情势对自己不利,于是放下手中的鞭子,走回自己乘坐的车马处,对手下人悄声嘱咐一句,手下人会意,翻身上车,从车上拿出许多刀来,分给其它手下。

此时孙秀突然变了一副嘴脸,狠狠道:“把他们两个都给我砍了!”

手下人领命,七八个人拿着刀一起扑向周处,周处面不改色,全然不惧,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赤手空拳几下就将七八个下人打翻在地,周处身经百战,其拳头大如斗、硬如石,孙秀手下人平日里不过是仗势欺人的无赖,根本不会打架,更挨不了打,所以每个人吃了周处一拳就疼的半死,倒地不起了。

孙秀没想到眼前这个大汉这么厉害,见状大惊,刚想要跑,周处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一手举了起来。

周处道:“我平生最恨欺凌弱小,你不仅仗势欺人,还很阴险,若不是看在潘安的份上,你的命早没了!今天给你一个教训,以后再让我碰见,管他是潘安还是别人,我只叫你吃我三拳,打死勿论,滚!”

周处说罢,轻轻一扔,孙秀飞出三丈远,撞在了一面墙上,撞得不轻。孙秀爬起身,知道这几个人不好惹,灰溜溜地走了。

众人见孙秀溜了,也就都散了。

南华仙人对斗魁道:“孙秀那种人若能得势,一定会掀起一番波澜,我们走吧!”说完,南华仙人与斗魁悄无声息地走了。

司马瑾扶起两个女孩,大女孩见司马瑾富贵公子模样,又长得甚好,不禁低下头颔首给司马瑾道了一声谢。待要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头发散落下来,原来刚才受到惊吓时,自己头上的木钗掉了,大女孩急忙利落地束起头发,捡起木钗时才发现,木钗已经不知被谁踩坏了。大女孩脸上十分尴尬,自己虽然穷,却依然懂得收拾自己,如今披头散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司马瑾见状,从怀里掏出那支刚买的银钗递过去,大女孩见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也不敢收。司马瑾将银钗塞进女孩手里,女孩羞愧着不敢抬头,只好道了一声谢,把那支银钗插在头上。

司马瑾问他们是哪里人,大女孩自言她们两个是北方来的流民,姐姐叫江离,妹妹叫江坷,都住在洛阳西边的白马寺,与乡人杂居,因近日官府不再施粥,粮食他们也买不起,能吃的野菜也还没有长出来,故而许多人竟快饿死了,姐妹俩无父无母,所以平时受到乡人照顾,如今看到乡人们几近饿死,实在没有办法,便学着以前一些女孩的做法,卖身给别人,为白马寺的乡人换取一些粮食。

“去年有个姐姐,也是这样,才没有人饿死,只要挨过了这个月,野菜都长出来就好了。”江离说话时,看着司马瑾。

司马遹听罢,喃喃自语道:“天生地长的野菜,这倒是无本万利的生意。”

司马瑾有些心疼两个女孩,说道:“我回去会与我的父亲说明你们的情况,官府一定会给你们派送粮食的,这样你们就不用卖身为奴了。”

“官府?哼!官府就是欺负百姓的,没有官府,我们才过得好呢!”小女孩江坷恨恨地说道。

江离道:“我们因战乱而无家可归,我们在北方时,本来是有官府下发的粮食的,可是官府让我们用钱买,我们没钱,只得跟着大家一路往南边走。”

司马瑾看了看小女孩,刚刚小女孩那番话,司马瑾没有生气,又看了看江离,想了一下道:“这样吧,你们跟我回府,先吃点东西,换身衣服,待我与家父说明原因,家父一定会送粮食给你们。”

江离看着司马瑾点点头道:“我相信公子是好人,只要有粮食,我们愿意为奴为婢!”

司马瑾摆摆手道:“我不要奴婢,好好的做什么奴婢呢!你们放心,到时候家父会把你们和粮食一起送到白马寺。”

江离想了一下,想到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人家的,愧无可报地只能点点头。司马瑾就此与司马遹告辞了。

周处一路护送司马遹回宫后,径自来到潘安府上,待下人通禀后,被请入府。潘安早就听说周处之能,有除三害的故事,周处又是原东吴周鲂之子,算得名士之后,所以潘安见到周处,十分殷勤。周处快人快语,直接问了孙秀这个人,并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潘安听后大怒,命孙秀即刻来见。

孙秀心中不安,满脸晦气,一瘸一拐地来见潘安,见到周处,吃了一惊。

潘安冷语问孙秀:“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孙秀怯怯道:“是我自己摔的。”

潘安冷哼一声问道:“你今天是不是欺负两个女孩?还恃强凌弱,想要打人?”

孙秀还在妄想狡辩道:“那两个女孩本来是自愿的……”

“你还狡辩!”潘安终于发怒了,“你知不知道你要打的那个人是谁?那是汝南王之子,另一个则是皇太孙!”

孙秀瞪大了眼睛,瞳孔中露出惊恐的神色。

潘安继续说道:“你自小与我一起读书,我见你聪明,提拔你,不想你却在外不仅败坏我的名声,还差点给我惹出了大祸,念你在府中多年劳苦,杖击二十,出府去吧!”

孙秀还想磕头求饶,潘安道:“你若不跪,我还念你情分,你这一跪,把你最后那一点自尊自爱也跪没了。杖击四十,出府去吧!”潘安说罢,一摆手,命下人们将跪在地上求饶不跌的孙秀拉了下去,周处拱拱手,准备告辞。

潘安谢道:“若不是子隐兄相告,我几乎得罪于汝南王矣!”

周处道:“潘主簿能赏罚严明,我周处愿意交了你这个朋友。”

潘安大喜道:“好,好!请等一下,我这里有几首刚写好的诗文,因为久慕士衡盛名,劳烦子隐代转士衡一阅。”

周处点点头,告辞了。

且说司马瑾回府后与司马亮说了流民一事,司马亮欣然应允,并在司马瑾的两个兄弟面前夸赞司马瑾有仁德之心,即刻命人装了五百袋米,还有一些肉和一些盐,准备第二天用车一起送到白马寺,并答应以后每年这个时节,都会如此救济流民。

当晚,江离与江坷安稳地睡在一张床上,江坷高兴地说,明天就能回白马寺了。江离只是笑了笑,若有所失。

翌日,司马瑾与江离、江坷一起来到洛阳西边的白马寺,两姐妹刚一进寺庙,一个中年女人厉声道:“阿离、小坷!你们两个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大家昨天找了你们一天吗?你吴伯为了给你们从树上弄了两个鸟蛋,差点连腿都摔断了!你们倒好,一天也不回来,真是急死我们了!”

江坷跑过去拉着那个女人的手,管她叫吴妈,那个女人一下子就不再生气了。江离也走过去,对她说了昨天发生的事,并说汝南王送了几车的粮食,还答应以后每年都送。吴妈大吃一惊,有点大相信,出院一看,果然白马寺门外停着许多车马,地上堆放了很多粮食,吴妈真是又惊又喜,激动地喊白马寺里的乡人出来帮忙。

司马瑾见事已办妥,要与江离辞行,江离低下头,泪在眼眶,不觉心中有一丝酸楚,司马瑾刚要与她们告别时,不料那个吴妈一下子给司马瑾跪下了。司马瑾大惊,慌忙将她扶起,那女人却不肯起来。

“公子,我知道你是好人,请你将这两个女孩带走吧!她们两个都很懂事,她们留在这,就算不饿死,也被我们连累死,求你就将她们带走吧!”

江坷见吴妈竟然跪下,有些生气地说道:“吴妈妈,您这是干什么!我们跟了他,就是奴婢了!”

吴妈对江坷道:“你还小,不懂,相信吴妈,吴妈不会害你们的。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机会的。”说罢,吴妈再求司马瑾。

司马瑾看着吴妈眼角泪流不止,连忙答应,扶起吴妈,然后问江离、江坷是否愿意,江离点了点头,江坷只是抱住姐姐委屈着把脸埋了起来。

江离、江坷与大家告别,随司马瑾回了汝南王府。一只飞鸟飞过天空,发出尖锐的声音。

孙秀被潘安赶出了府,一个人走在街上,有点狼狈,一边悔恨,一边考虑着以后的生计,此时的孙秀只恨自己不是名门贵族出身,所以才落得如今下场。正想着,迎面撞上一个银发银须的老者,老者看着他笑了笑,好像认识自己。

“你叫孙秀,现在一无所有无家可归。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拜我为师,我不仅能让你拿回你失去的东西,还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

孙秀半信半疑地看着那个老者,问道:“我失去了什么?”

“名声。”

“我想要什么?”

“权势。”

孙秀眼睛一亮,当即跪在了地上,拜其为师。

第九章 帝薨

且说山涛那日在汝南王府大哭一回,回到家中便长病不起,久治不愈。这一天,山涛强打起精神,叫来嵇绍道:

“世人皆道汝父无情寡义,其实不然,汝父一生知己,两三人耳,吾深知其为人,义不轻断,友不乱交……”

山涛咳了几声,嵇绍忙递过一杯水。

“当年我劝汝父为官,非贪名利,实为保全其性命,当时,朝廷腐败,为官者大多攀龙附凤,官场其黑如墨,嵇康愤不为官,作《绝交书》与我,流抄于市,我知其有玉碎之心,义不牵连于我。想当年,我七人于竹林畅怀作赋,讽时骂世,最后唯有嵇康一人持节不变,每次想起,愧而痛心。”

山涛说到此,恨恨而泣。

“那日在汝南王府,陆机弹得一曲,颇似汝父生前弹的《广陵散》,本叹汝父一死,再不闻广陵曲,不想又得以闻,故而痛哭。我死以后,你向陆机求得曲谱,与我同葬,我瞑目矣。”

山涛说完,溘然长逝,嵇绍以父礼葬之。

与山涛同年去世的,还有刘毅、杜预、贾充、荀勖等。而武帝司马炎也因纵欲过度,重病缠身,性命只在弥留之际,朝中事务只交杨骏、司马亮二人打理。

这天皇孙司马遹、齐王司马囧一起来汝南王府,找司马瑾玩,只见司马瑾正于后园与江离抚琴吹笛,江坷一个人坐在一边看着他们。

司马瑾得拜陆机为师学琴,十分认真,加上天资聪慧,很快就弹得一手好琴。每当司马瑾弹琴,江离就呆望着司马瑾钦慕不已,司马瑾见江离好学,不仅教会了江离抚琴,还教她吹笛。哪知江离于音律上较司马瑾聪明十倍,不到半年的功夫,就已胜过司马瑾。

司马遹、司马囧听江离吹奏一曲,十分好听,不禁叫好,纷纷提着礼物来见江离,说是给江离过生日,江离受宠若惊。原来皇孙司马遹见江离在汝南王府一年来,出落得美艳窈窕,竟比公主还要漂亮,便愈来愈倾心于她,苦无计讨她欢喜,便问计于最要好的齐王司马囧,司马囧见过江离,也很喜欢,派人去白马寺打听到了江离的生日,于是二人决定到汝南王府来给江离过一个生日。

司马瑾呆呆的竟不知道今天是江离的生日,司马遹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支翡翠玉环簪,送给江离。

“这支翡翠玉环簪是我着人从西域商人手里买的,成色比皇宫里的都要好,看你头上那一支,实在和你的衣着不搭啊!”

司马遹说着要去取江离头上那支银钗,江离急忙退了一步道:“这支银簪钗是徵羽公子所赠,江离不敢嫌弃,纵玉石再好,我也不会弃旧的。”

司马遹不失礼貌地笑着点点头,尴尬间,还是把那玉簪送了出去。

司马囧好武,送了一把镶满珍宝的七星匕首给江离。

“这是一把仿七星刀的七星匕首,上面镶满了珍宝,十分好看。”

“女孩子哪有会喜欢匕首的啊!”司马遹笑道。

这时站在一旁的江坷突然眼睛一亮,说道:“这个我喜欢,送给我吧!”

江离看了看江坷又为难地看了看司马囧,司马囧笑了笑说:“既然送给你了,你想给谁都可以啊。”

江离道了一声谢,将匕首给了江坷,并嘱咐她要小心保管,江坷十分高兴,满口答应。

司马瑾道:“珠宝虽好,终不若换成米肉给那些可怜的人。”

江离心里这样想,却不好提出来,听司马瑾这样说,笑着说:“公子能想到百姓,江离就很高兴了。”

司马遹见状,眼睛一转,说道:“早来之前,我已命人准备了许多米肉,给白马寺的那些穷苦人送过去了!”

江离听罢,给司马遹作揖表示感谢,称司马遹仁德爱民,将来一定是一个好皇帝,司马遹大悦。

司马遹问江离:“江离,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你说出来,我们听听。”

江离想了一下道:“我最想要的是结束战乱,看一眼和平。”

“现在不就是和平吗?”司马遹问。

“北方还在打仗呢,等北方不打仗了,就是和平了。”

司马遹突然挺起胸膛道:“放心吧,等我做了皇帝,一定让天下太平!”

齐王司马囧向司马遹抱拳道:“我愿意为你东征西讨!”

司马瑾道:“我也愿意!”

江离笑着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晚上,江离依旧和江坷睡在一起,江离给江坷盖好被子,江坷突然问江离:“姐姐,你不是喜欢那个司马瑾吧?”

江离一愣,而后笑着点点头。

江坷一下子坐起来:“不行!我不干!”

江离见状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反正我不干!”

“为什么麻。”

“就是不行,你和那个司马瑾就不是不能在一起!有钱人都那么坏,王子皇孙又怎么会有好人呢?”

江离看了看江坷一把抱过来,笑道:“司马瑾是好人啊!是咱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一个大好人,我喜欢他,小坷不可以跟我抢哦!”听到最后一句话,江坷瞪大了眼睛看着江离,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江坷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独自睡觉去了。

看着江坷好像睡着了,江离幽幽自语道:“我们是平民啊,就算喜欢他……也未必能,在一起啊!”

公元289年冬,武帝的病愈加沉重,春至后,改元太熙元年。就在武帝司马炎重病之时,朝中大权渐落杨骏、杨珧、杨济三兄弟手里,人称“三杨”。此时朝中虽有汝南王司马亮、太子少傅卫瓘等,却不能制衡三杨的势力,而张华此时正在督幽州诸军事。

这一天,武帝司马炎突然醒来,见榻前众人除了杨骏之外,其余的人自己都不认识,心中不悦。杨骏见武帝醒来,急忙近前问武帝有何圣谕,武帝喘息片刻断断续续地说:“汝南王……离京否?”

“未曾离京。”

“传……朕谕,命汝南王……留京,与卿……共同辅政。”

武帝司马炎说完就又昏睡过去。

中书省官员遵皇命起草诏书,写好后交给杨骏,杨骏见武帝迟迟不醒,便扣旨不发。

太熙元年四月二十日黄昏,武帝又一次微微睁开双目,气息奄奄。他见病榻前只有杨骏及皇后杨芷二人,问道:“汝南王……来,否?”

杨骏起身答道:“尚未。”

武帝拼命地想坐起身,却连手臂也抬不起来。皇后杨芷见状急忙扶住武帝,突然,司马炎长叹一声,便薨了。

这位晋朝开国皇帝司马炎,凡事有始无终,虽比不得秦皇汉祖,毕竟统一了全国,结束了中国近一百多年的分裂割据,在位二十五年,享年五十五岁。

武帝一死,杨骏便赶紧加快行动,独掌大权,当夜就发出卜告,同时命杨珧率兵稳住洛阳,杨济率禁军守好皇宫,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杨骏在太极殿会集群臣,扶白痴太子司马衷继承皇位,史称晋惠帝。改太熙元年为永熙元年,尊杨皇后为太后,封原太子妃贾南风为皇后,立司马遹为皇太子,同时降诏,让杨骏一人辅政,命汝南王归藩。

杨骏扫了一眼群臣,不见汝南王,问道:“汝南王呢?”

一官员答道:“汝南王在司马门,没有到太极殿来。”

杨骏知道汝南王胆小,不禁冷笑。

此时汝南王司马亮因怕遭到杨骏暗算,不敢入宫,只在司马门外向北大哭,正哭时,见卫瓘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到汝南王面前,气喘吁吁道:“汝……南王快走!杨骏有害你之意!”

汝南王听后,也顾不得礼仪,起身就跑。刚跑出皇城,司马亮命侍从速回府通知管家周氏,备三辆马车,只接王后并几个子女,火速出南城门,只说祭祖。

汝南王府内,司马瑾正与江离还有江坷玩闹,经过一段时间,江坷心里逐渐放下了对司马瑾的抵触,但也没有对司马瑾十分恭敬,反正司马瑾也没有把她们当作奴婢,也不在意。

汝南王身边有一亲信郎将,名叫李龙,李龙奉汝南王命,急急找到司马瑾说道:“公子,你可让我好找诶!快快跟我走!”司马瑾问出了什么事,李龙也不回答,硬是带司马瑾出门上了车。江离和江坷两个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

马车上,司马瑾惶恐不安地看着李龙,一直问去哪儿,周管家只说去见汝南王。三辆马车急急奔城门而去,直到出了城门,见到了汝南王司马亮,众人才稍稍安下心来。

司马亮见重要的家眷已到,便命马车直奔豫州而去。司马瑾一听,急着要回府,司马亮怒道:“难道为你一孺子而害了全家人的性命?”

司马瑾见父亲发怒心中有些怯怕,咬了咬牙道:“父王若怕,只管自去,我一个人回去!”

“胡闹!”司马亮大怒道:“平日里宠你爱你,竟使你变得越来越任意妄为起来,为了两个捡来的布衣之女,竟不顾大体,看来我对你的希望都白费了!再不坐好,我便一剑杀了你!”

旁边司马瑾的两个哥哥听见父王要杀司马瑾,一边请父王消气,一边规劝司马瑾,不让他再说话,司马瑾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对他生这么大的气,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乖乖听从安排,心里却恨恨地听着马车颠簸的声音,离洛阳越来越远。

第十章 叛乱

汝南王刚离开京城,就有人报知杨骏。

杨济道:“自己离开洛阳也是好,也省得咱们费心给他寻一个什么罪名了。”

杨骏道:“比起汝南王,眼下让我头疼的是白马寺的流民,自从汝南王给那些流民送食物,往洛阳来的流民是越来越多,这些流民心里只认识汝南王,现在已经成为我心头之患,不给他们食物,恐怕出什么乱子,怎么才能让这些流民从洛阳消失呢?”

杨济思忖一下说道:“流民活着,永远都是流民。”

杨骏看着杨济点了点头。

汝南王府

汝南王府里的下人们见主人全都走了,连管家也不见了,起初只是疑惑,有那管器皿、钱粮手脚不干净的,趁机偷拿了几件揣在怀里。到了晚上,也不知是谁得了消息,竟伙同外人,集伙入府来抢,有数百人之多。江离、江坷躲在内府不敢出来。最后有那胆大的,竟然抢起女人来了,一时间打砸声变作哭叫声,听得江离、江坷两个人头皮发麻。

府上一些正直忠心的家丁守着内府,不让人进来。江离收拾好一个包裹,准备逃出府,但又不知该往哪里去,心中慌乱,不知所措,江坷虽然只有九岁,却毫不胆怯,手里握住那把七星匕首,眼神中透着冷光。

这时,后窗突然被一个人打开,悄声叫过江离、江坷两个人说道:“我是府里的人,外面来了好些强盗,到处烧杀抢掠,马上就要杀到内府这里来了!你们带上值钱的东西,快跟我走!”

江离见是府里的人,长舒一口气,提起包裹,拉起江坷,就跟那个人从窗子跑了。

江离一路问去哪,那人只说去安全的地方,江离问了几次,对方也不说。江离突然拉住江坷,警觉起来道:“你要不说,我们就回去了!”

那人见状急道:“汝南王携家眷逃走了,朝廷正在通缉他们,你们回去就是送死。”

见两个女孩仍然不肯走,那人道:“我带你们去找公子司马瑾!”

江离听了蹙眉微展,点点头,拉着江坷继续跟那个人跑。

出了汝南王府走了很远后,男子放慢了脚步,不急了,江离反倒急了起来,问道:“司马公子在哪里啊?”

男子回头看了一眼江离,冷笑一声,叫她们继续跟着走,很快就能见到了。江坷拉了一下江离的衣服,江离看了看江坷,两个女孩点点头,转身就跑。男子见状,紧追上去,没几步就将两个人抓住了。

“想跑?你们俩乖乖听话,我不会让你们吃苦头,如果不听话,我现在就杀了你们两个!”

“坏人!”江坷喊道。

“你想要什么?我们都给你!”江离求饶道。

“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我就放了你们!”

“你敢碰我们一下,我就杀了你!”

江离满口答应了男子的要求,急忙从身上解下包裹递给男子。

“值钱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放了我们吧!”江离几近哀求道。

男子接过包裹,打开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再看江离,只见她的头上有一支银钗,伸手便抢了过来。江离见状大惊,一反常态地冲上去,想要夺回银钗,却被那男子一个巴掌扇倒在地。江离捂着脸,看着银钗,终于像一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那人只顾看那支银钗,不想江坷猛冲上来,一口咬住他的手腕,那人“哎呦”一声,银钗脱手,掉在了地上。江坷眼疾,一下子捡起银钗,那男子见自己被咬,银钗被夺,气得一脚将江坷踢倒,江坷将银钗死握在怀里,那男子上去对着江坷狠狠踢了几脚,八九岁的孩子如何能挨的了这样的拳脚?江坷闭上眼睛就是不放手。

男子见她不肯交出银钗,一把抓住江坷的衣领,威胁着她,江坷偷偷拔出七星匕首,用尽全力,一刀划在男子的脸上,男子一下子松开手,捂着脸大叫。江坷见状,又捡起包裹,拽上江离就跑了。

这一刀划在男子脸上,划得他满脸是血。男子缓过神,见两个人跑了,忍着痛,又追上去,眼看男子要追上来,江离急忙叫江坷将手里的包裹扔了,男子捡起包裹重新系好,然后擦了一把脸上的血,继续向江离和江坷追去,这一次男子是动了杀心。

江离回头看了一眼,不想脚下一软,摔倒在了地上,男子追上来要对江离动手,江坷亮出匕首,站在男子面前。

“你做了一件蠢事啊!”男子说着慢慢走过去,突然,男子停下脚步,只见不远处有一群人举着火把而来,男子面露惊恐,也不管她们姐妹俩了,拔腿就跑。

江坷扶起姐姐江离,两个人急忙在路边找了一个藏身的地方躲了起来。

这伙人正是刚从汝南王府里打劫出来的那伙人,江离认出他们就是白马寺的流民。江离本想逃回白马寺,这下心一下子凉到了底。

这时,一队官兵从四面八方赶来,迅速将这伙流民包围了起来。

为首的将领,不是别人,正是当朝辅政大臣杨骏的弟弟杨济,流民们大包小包背着抢来的财物,手无寸铁,像一群惊慌失措的麋鹿。杨济说道:“我不管你们是谁,私抢汝南王府,是死罪,想活命,就将你们手上抢来的东西放在一边。”

流民们先是攒动,看看周围火光下凛冽的铠甲,吓得全都乖乖地将抢来的东西放在一边,等候发落。

杨济看了一眼后面驶来的几辆大车,下令道:“这些人犯上作乱,杀!”

杨济一声令下,官兵们举起长枪向流民们乱刺,流民们欲逃不得,求饶不能,哭天抢地全都死于乱枪之下。其惨状震耳惊心。

江离抱住江坷的头,死命地捂住她的耳朵,自己咬着牙,听着喊叫声直流泪。江坷感触到江离手在不断颤抖。

“正法”完毕,杨济命兵士收起那些从汝南王府抢来的财物,这时有一骑来报:禀将军,全城的流民全部正法。杨济点点头,留下一部分人将尸体搬上车,自己带着士兵们走了。

江离与江坷躲在角落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官兵们忙着搬运尸体,没有发现她们。江离还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没有一丝光的黑暗和死寂。等到所有官兵走后,江离与江坷还是躲在原地不敢出来,黑暗中二人听见几个人的脚步声,原来是刚刚抢她们东西的那个男子正在被几个官兵追杀,一个官兵追上那男子朝他背后砍了一刀,男子大叫一声,倒在离江离、江坷几步远的地方。

“差点让你逃掉!”

男子倒在地上,怀里的财物散落一地:“饶命,饶命啊!”男子一边在慌恐中求饶,一边忍着疼痛向江离躲藏的角落爬过去,黑暗中,男子看到了江离、江坷,这时一名士兵走过来,一剑插在男子的背上,男子惨叫一声右手抓向江离。

“人为财死,你要不是带了那么多财物,也不会被我们发现,要怪救怪你自己太贪心吧!”那名士兵一边说,一边拔出剑来又插了一次,男子没挣扎多久便死了。

另一名士兵蹲下身去捡地上的财物,看着男子惨死的脸,顺着男子的右手指的方向,隐约看到两个人影。

“墙角有人!什么人?出来!”

四名士兵全都拔出剑。

江离死命抱住江坷,听天由命。

一名士兵觉着火吧走过来照了一下道:“是两个女孩儿!”

“怎么处置?”

为首那名士兵与想了一下,道:“杀了吧。”

这时江坷突然大喊道:“齐王救命啊!救救我们啊!”

几个士兵一听喊齐王,急忙回头看了看,却一个人影都没有,江坷趁机拉起江离就跑,没跑几步又被几个士兵追上。

“真是不知死活,敢骗我们!”

江坷道:“没骗你们,我们认识齐王,他就在这附近!”江坷伸着头向好像真的看到了一个人,瞪大了眼睛道:“你看!”

“还想骗我们吗?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下你的脑袋?”

“住手!”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这回是真的有人。

几个士兵回过头,黑暗中一名男子快步走来,束发未冠,一身灰色布衣,左手握着一把剑,剑未出鞘。

“你是什么人?”

“路见不平之人,放过那两个孩子。”

为首士兵冷笑道:“凭什么?凭你一句话吗?你可知道我们是杨太傅手下的禁军!”

“放不放人?”

“又来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一名士兵走上前,手里握着剑摆出决斗的姿势,见男子没有拔剑,举剑朝男子砍去,男子瞬间拔剑,就势一剑刺死那名士兵,出手之快,其他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

另外两名士兵对视一下后,分开左右一起上,这次男子先发制人,黑暗中先刺死了左边的士兵,转过身一剑又刺死另一个人。

剩下的那一名士兵见势不妙,扔下江离、江轲转身逃走了。男子也不去追,而是走到江离、江坷面前,蹲下身问道:“不要怕,我叫秦缨,你们有没有受伤?”

江坷摇了摇头,惊慌中忍住了眼泪,另一边的江离却突然倒在了地上,江坷吓了一跳,秦缨抱起江离的头,江坷在一边使劲儿地唤着江离,江离却没有一点反应,江坷终于吓得哭了起来。

第十一章 谋权

杨骏解决掉了流民问题后,如释重负,加上汝南王离开了洛阳,杨骏觉得眼下大局已定,于是开始笼络人心,大加封赏。他借惠帝的手诏恩泽天下,把所有官员的官阶都给提升一级,效忠于自己手下的官吏升二级,郡守以上者加封关内侯,杨氏宗亲做官封赏者自不必说,杨骏自己自封为太傅、大都督,统揽朝中一切大权,杨济、杨珧分管禁军,加上女儿杨芷为太后,杨骏俨然以太上皇自居。

且说皇后贾南风,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把老皇帝盼死,傻皇帝登基,以为自己可以在后宫之中说一不二,结果冒出个杨太后,处处压自己一头。朝中之事已被那杨骏独霸不说,就连后宫中也要受比自己小两岁的杨太后辖治,不得所欲。惠帝愚钝,杨太后又年轻,自己这个皇后根本挨不到头,基本名存实亡,倘若惠帝在位时间还没有太后长久,杨骏再立新帝,自己更是废人一个。想到这,贾南风心绪便暴躁起来,转头瞪着凶狠的眼睛扫视众婢女,众婢女知道贾南风素来待人苛刻,十分小心,不敢抬头,不知谁又要倒霉了。

偏有一个姿色相当的宫女因身体不适,久站不住,右脚不觉向后退了一下,引起了贾南风的注意,贾南风看了看那宫女面容姣好,肤白不俗,长得好看没关系,但贾南风最恨的就是皮肤白净的,因为自己皮肤黝黑,所以她恨不得天下女人都变成乌鸦才好。

贾南风带怒而言:“你怕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

贾南风因动辄惩处婢女,已经换了几十个婢女,身边除了一个叫芙蓉的,其她的婢女都叫不上名字。

那宫女没敢抬头,也不知贾后是在对谁说话,不敢答言。这可给贾后找了一个大茬。

“反了!问话都敢不回了!一个小小的宫女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莫不是背后有人撑腰,全不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来人……”贾南风一手指向那个婢女道,“把她给我拖下去杖责八十!”

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宫女走上来,叉住那名宫女,此时那宫女才知道皇后说的是自己,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她知道这三十杖便是昏死,五十杖便是半死,就自己这身子,八十杖必死无疑。心下惊慌叫苦不迭,嘴上拼命告饶不止,其楚楚、哀怜之状,此刻仿佛连一条狗也不如。贾后不为所动,婢女硬生生被拉了下去。

巧得杨太后杨芷从偏殿路过,那婢女见了太后,拼死向太后求饶,杨太后实在看不过去,叫住了押送婢女的人,问清了原因,不禁蹙起了娥眉,想要去训斥贾后一番,又觉得有失身份,于是派一个贴身婢女去带话给贾后。

贾后见杨太后派人来传话,也不躬身聆听,只管坐听,杨太后的婢女见状,忍着怒气道:“太后说了,身为皇后,就应母仪天下,性情温善,对下人动辄用刑,实在有失尊贵,若皇后不愿意再做这个皇后,尽管对太后讲。至于那个宫女,太后已收在身边了,皇后好自为之!”太后的婢女说罢,也不施礼,转身就走。

贾南风见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小婢女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禁怒不可遏,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都走都走!都给我滚!”

众婢女无不带着一身冷汗惶惶而退。只有芙蓉一人留下。

芙蓉见众婢女走后,贾后怒气渐消,低声对贾南风说:“杨太后少不更事,城府不深,做事毫无忌惮,无非是有其父杨骏在朝中撑腰,若非皇后您的父亲早丧,那杨骏也不会一手遮天,如同太上皇一样,更不会有太后的跋扈。如今太后处处压着您,这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别的事。”

贾南风毕竟是有心机的女人,见芙蓉说得有理,平了平心中怒气,问道:“担心什么?”

“皇帝新立,大权旁落,杨骏自封太傅总览一切大权,俨然以太上皇自居,杨氏一族无不鸡犬升天,倘若杨骏密谋改朝换代,那晋国可就步了魏国的后尘……”

芙蓉一席话说得贾南风心中一颤,不禁又惊又怕又恨又急,惊的是杨骏确实有改朝换代之能力;怕的是待杨氏一族根基稳固后,弄不好真的就来个禅让;恨的是贾氏一族都是些庸庸碌碌之人,无人能依靠;急的是自己现在毫无办法。

“依你看,该怎么办?”

芙蓉观四下无人,轻声道:“要灭杨氏,非要借司马氏一族的力量不可。皇室宗亲被杨骏排挤,怎能不怀恨在心?天下是司马氏的天下,杨骏要改朝换代,司马氏岂能坐视不理?只要能弄到一份陛下的手诏,来个‘清君侧’,大事就成了。”

贾南风点点头:“我就不信那杨骏真能改朝换代。诸侯王中,你觉得谁最合适?”

芙蓉笑道:“远水救不了近火,眼下在洛阳握有禁军兵权的,只有楚王司马玮。”说罢,芙蓉俯首在贾南风耳边,悄声耳语,说只需如此这般……

贾后听罢一双圆眼笑转成了两条狡黠的缝。

金谷园

江离睁开双眼,只见床边挂着蝉翼一样的薄纱,透过薄纱,江离看到的是满目华贵,屋内陈设十分考究,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案几上置着一个香炉,几缕香烟袅袅,远闻也沁人心脾。

“醒了醒了!”江坷三步作两步地跑过来,眼含热泪地看着江离,心喜之情,溢于言表。江离慢慢抬起手,替妹妹擦了一下眼角的泪痕。

一个小胡子中年人,还有一个长须老者掀帘而入,长须老者坐在床边,给江离诊了诊脉,良久,点头道:“已无大碍,可进水米了。”说罢起身提箱,与小胡子中年人告辞而去。

江离问小坷:“这是哪里?”

小胡子中年人答道:“这里是我的府邸,我是安阳乡侯石崇。”

江离闻听对方身份贵为侯爵,急忙要坐起来欠身道谢,怎奈身子数日未进水米,十分虚弱没有力气。石崇见状,扶江离躺好道:“你几日没有吃东西,身体十分虚弱,好生休息罢!”

“多谢安阳乡侯。”江离谢道。

“不用谢,听你的妹妹说,你们是汝南王府的人?”

江离看了一眼小坷,心中很不是滋味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你们安心在此好生休息,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吩咐下人去做,你若好不起来,你的妹妹可就要哭死了!”石崇说完,哈哈一笑,转身交代金管家命人好生伺候,交代完便走了。

江离看着心喜的小坷问道:“我睡了多久?”

“你还不知道,你都睡了一天了!”

“司马公子可还好吗?”

小坷一听姐姐问起司马瑾,欢喜的脸上立马皱起了眉头,气恼起来,恨恨地说道:“他好的不得了!他自己早就逃出洛阳了!还管我们?这回是秦缨大哥救的我们!”

江离点头道:“司马公子没事,我就放心了。秦缨是谁?”

“就是那个救了我们的人。”

“他人呢?”

江坷道:“秦缨大哥有事出门去了。”

江离道:“司马公子和秦缨大哥对我们都有救命之恩,我们都不能忘。”

江坷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且说杨骏权倾朝野,几乎独揽朝纲,杨氏一族非富即贵,遍布满朝,这引起了大批人的不满,杨骏有门客提醒杨骏小心提防,因有杨济、杨珧把控洛阳的禁军,杨骏全不在意,依然目空一切,唯吾独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一次,杨骏进宫遇到殿中中郎将孟观、李肇,突然想起午间要在宫中陪皇帝用膳,忘记带一件衣服,疾叫住孟观、李肇。

孟观、李肇二人正在当班,见杨骏问,连忙作揖道:“不知太傅有何吩咐。”

“我午间要在宫中吃饭,忘带一件衣物,你二人去我府上去将我的衣物取来。”

孟观、李肇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居然让堂堂殿中中郎将去干仆人干的事,去,有失体面,不去,又不敢推辞。

“太傅,我们是中郎将。”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中郎将,如果你们是宦官,我会跟你们说话吗!”杨骏见二人默然不应,怒道,“还不去?真想做宦官不成?”

孟观、李肇二人见杨骏将怒,愤愤而去,二人因此深恨之。

这夜,孟观、李肇在宫内某间内喝酒,忽然走进一位披着头巾的女子。

孟观看着那女子只是疑惑,并不惧怕:“你是什么人?”

女子扯下头巾,露出面容,低首挑眉微笑妩媚道:“我叫芙蓉。”

“你是哪里的宫女?我怎么没见过你?深夜宫中随意走动,私见殿中中郎将,哪一条你都活不了。”

芙蓉笑道:“一个小小宫女的性命,死不足惜,就是死了,也比二位做了宦官要好!”

孟观听罢大怒,拔出随身佩剑,放在芙蓉颈上叱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宫里的人,我就不敢杀你?”

芙蓉全然不惧,微微一笑道:“你若敢将这把剑放在杨骏的脖子上,即便你死了,也能封个侯。”

孟观心中一惊,看着芙蓉低声问道:“谁派你来的?不要让我问第二遍。”

“我能深夜至此,我不说,想二位也应该知道我是谁的人,比起杀我,你应该更想杀掉杨骏才对。”

“谋杀大臣乃是犯上作乱,就凭你这句话,当夷三族。”

芙蓉笑道:“没错,我去谋害他,自然是犯上,不过,如果是圣上要你诛杀他,又叫什么呢?”

说着,芙蓉从怀中拿出一张黄色的绢布,递孟观、李肇二人,二人接过绢布,一眼就认出这是皇帝的手诏。手诏上写的,正是命诛杀杨骏的诏令。

孟观、李肇二人看罢,一时间心中慌恐不安,默然不语。

“杨骏独揽朝中大权,排除异己,任人唯亲,欺君罔上,罪当灭族。你二人身为殿中中郎将,难道不应该为国尽忠,听命于圣上吗?我奉圣上旨意,命你二人协助诛杀乱臣贼子,匡扶晋国社稷!”

“这……”孟观、李肇二人还是不敢受命。

芙蓉见二人还是犹豫不决,便晓之以利害,说道:“最重要的是,你们并不受杨骏重用,他一句话可以让你们死,也能让你们成为太监,杨骏活一日你们就一日不能出头,如果你们在除杨骏这件事上立了功,那你们就是第一功臣了,封侯又算的了什么?大丈夫活一世,岂能碌碌无为?你们若真是那苟且偏安之辈,不如真去做个太监吧!”

孟观、李肇二人互相看了看,孟观道:“不是我二人敢违背圣意,只是那杨骏在朝中势力太大,大部分禁军又都在杨济、杨珧手中,没有兵权如何成事?”

“皇上已经命皇后外结藩王,内联忠臣,那些司马氏的藩王见了皇帝手诏,没有不响应的,毕竟保住皇帝的江山,就是保住司马氏自己的地位,楚王司马玮,已经答应起兵。你们还怕什么?”

“皇后要我们怎么做?”

“我见驺虞骑的将士并不轻易为杨骏所调遣,如果得到驺虞骑的帮助,事必成矣。”

孟观道:“驺虞骑乃皇上直属之军,个个骁勇善战,确实是一支不可小视的力量,但这驺虞骑也十分神秘,自晋国建立以来,朝廷百官没人知道过这支军队什么来历,就连现任主将,我们也只知道他的名字叫斗魁,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哦?就连殿中中郎将与这斗魁也不熟?”

李肇为难道:“这个斗魁来历不明,不喜欢与人结交,我等只知道他曾随马隆征讨过树机能,那树机能勇猛善战,朝廷几次围剿都失败了,结果马隆一出征,树机能的兵马就溃不成军,毫无还手之力,马隆甚至还取了树机能的人头,兵士们都说那树机能是那个斗魁杀的,所以大家都认为马隆就像是捡了一场胜利,不久之后,先帝就任命斗魁为驺虞骑的主将。”

芙蓉想了一下道:“你二人可否今夜带我去见那个斗魁?”

“可以是可以,只是没有驺虞幡,诏书恐怕也没用。”

“驺虞幡?”

“是能号令驺虞骑的兵符,现在在太后手中。”

“趁着我带着诏书来,先去见一下这个斗魁吧!”

孟观点头道:“好,不过需要委屈你,换一身衣服了。”

孟观、李肇二人点了一队侍卫,让芙蓉换上士兵的衣服,将她混杂于侍卫中间,然后连夜来到驺虞营去见斗魁。

这驺虞骑乃是晋国开国时,司马炎创立的直属于皇帝的一支禁军,设在皇宫之内。驺虞骑里的每一个士兵都十分骁勇,他们以驺虞幡为令,驺虞幡上画着的,是一只驺虞,这驺虞,是古代传说中一种生性仁爱的神兽,形状似虎却不伤人,因此人们对它格外敬畏。而这驺虞幡乃是皇帝所独有,仅在特殊情况下才会使用,见幡如见皇帝,所以驺虞骑的一切行动,也都代表皇帝的意思。而驺虞营安置在皇城外西北角,金庸城的南面,虽在宫外,却紧贴着皇宫,与皇宫只有一门之隔。

孟观、李肇等人从驺虞骑的兵士面前走过,只觉营中一股森寒之气深入骨髓,站在外边的士兵都一动不动,孟观感觉他们甚至连眼神和呼吸也没有,仿如一个个站着的死人。芙蓉只顾低首而走,也不多看。

孟观、李肇带着芙蓉一人进了正室内,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披着头发坐在上面,俊秀阴狠的脸上散发出来的是比刚刚那些驺虞骑士兵还要骇人的神情。在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僧人打扮身材魁梧的壮汉。

斗魁冷冷地问孟观、李肇二人有什么事,孟观只说了一句“大事”便不再说话。斗魁指着旁边僧人打扮的壮汉道:“这是驺虞骑的副将武尊,你们有事就直说吧。”

“既如此,请接圣上手诏。”孟观说着拿出皇帝的手诏交给斗魁。

斗魁也不下跪,接过手诏看了一眼,嘴角微翘,似笑非笑。

孟观道:“杨骏在朝中独揽大权,欺君罔上,罪当诛九族。我等奉圣上旨意,命驺虞骑协助诛杀杨骏!事成之后,圣上可为你封侯,赏金银无数。”

“圣上并没有要求驺虞骑做什么。你们也没有带来驺虞幡,送客!”

孟观急道:“你敢无视皇帝的手诏?”

斗魁道:“驺虞骑的士兵只认识驺虞幡。”

孟观、李肇一时气愤,待要走,芙蓉见状,向前迈了一小步,摘下头上的头盔,笑道:“我乃皇后身边贴身宫女芙蓉,你一不要高官厚禄,二不要金银财富,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哦?”斗魁看了看芙蓉冷笑一下,“我想要什么?”

“你只要与我们合作,听命于皇后,就会得你所愿,否则,你早晚会死在皇后的手上,皇后翻手便可使天下血流成河,如果你不想掉进那血河之中的话,就要站到皇后的船上来。”

斗魁看着芙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号令驺虞骑必须要有驺虞幡,更何况那驺虞幡还能号令禁军,你们只要能拿来驺虞幡,我就答应。”

孟观道:“你需在诛杨誓书上,写下你的名字!”

斗魁没有接过誓书,芙蓉对着孟观摆摆手。

斗魁问:“什么时候起事?”

“既诛三杨,就定于四月初三。驺虞幡我们一定会拿到的,杨骏必败无疑!小心点,不要一失足让自己掉进血河之中啊!”说罢,芙蓉转身就走,孟观、李肇随之离去。

孟观、李肇和芙蓉三个人走出驺虞营后,孟观问芙蓉:“那个斗魁没有在誓约书上签字,你却把起事的时间告诉他,难道不担心吗?”

芙蓉道:“他既然不为名利财富所动,那么杨骏也同样不能笼络他,何况起事的时间也不是四月初三,而是三月初三!”

驺虞骑兵营内,武尊待三人走后问斗魁:“你当真决定要与皇后合作吗?斗魁。”

“你没听到吗?”斗魁站起来把手诏扔过去,“她说皇后能使天下,血流成河啊!”

第十二章 灭族

石崇府上。

江离经过调养,身体已经大好,寒冬刚刚过去,但是洛阳的天气还是很冷,江离整日呆在屋内,心情郁郁不乐,时常对着那根银钗发呆。小坷看在眼里,心里明白,绝口不提司马瑾三个字。

石崇从外面走进来,江离望见石崇,收回神思,忙迎上去施了一个礼。

石崇问道:“身体可好了?”

“大好了,已经不用再吃汤药了。”江离笑着说。

“嗯”石崇点点头,“只因你身体一直没有痊愈,有些话我也没有问你。”

“侯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江离无以为报,请问侯爷想问什么?”

“刘管家告诉我,你们既不是汝南王府的下人,也不是亲眷,而是司马瑾的朋友?”

江离道:“我们何等身份,怎么会是司马公子的朋友呢?只是司马公子可怜我们,一直待我们很好罢了。”

“原来是这样。”石崇点点头,“虽不是朋友,我却也没有把你们当做下人来看待,我与汝南王向来交好,他的小儿子司马瑾,我也知道,我意收你姐妹二人为我的义女,不知你们可愿意吗?”

“这既是我们的荣幸,也是我们所不敢推辞的。”江离看了一眼江坷道,“不过司马公子有恩于我姐妹二人在先,还未报答,请容许我先报答之前的恩情吧!”

石崇笑了笑:“没关系,人各有志,你们安心在此静养吧!”说罢石崇走了。

金管家待石崇走后对江离说道:“你刚刚可能错过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你们可知他是什么人?”

“他不是安阳乡侯石崇吗?”小坷答道。

金管家见小坷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无奈道:“他可是晋国最富有的人,他能办到的事恐怕连诸侯王都办不到啊!”

江离将金管家这句话牢牢记在了心中。

三月三日这天,群臣登太极殿议事,洛阳城内熙攘繁华,皇宫内外并无异样。

因惠帝难以一人独坐朝纲,所以一般惠帝上朝都有皇后贾南风相伴,而太后则独坐于屏风后面,形成一个皇帝,两后垂帘的怪象。

政事议毕,宣事太监代皇帝问众大臣还有何事,突然,惠帝开了口,说道:“朕有一事要问杨太傅。”

杨骏大感意外,平日里皇帝坐朝一般不问任何问题,不知今天这个呆皇帝要问什么。皇后贾南风则又惊又怕,不知这个傻丈夫会不会捅娄子。

杨骏拜道:“请圣上垂问。”

惠帝一本正经道:“太傅可曾见过我池长?”

杨骏听得一头雾水,不明就里,愣了半天,不得不反问惠帝道:“池长?何谓池长,臣不曾闻。”

惠帝十分惊讶地看着杨骏道:“朕前日在池塘边抓了一只官蛤蟆,见它声音洪亮非比寻常,故朕封它为池长,还让人告诉太傅来着。”

杨骏继而问道:“什么是宫蛤蟆?”

惠帝得意道:“朕听说,生在宫外的就是私蛤蟆,生在宫内的就是官蛤蟆……”惠帝看着杨骏问道,“难道不是吗?”

杨骏听罢心里又气又恨又笑,气的是自己在众人面前被一痴儿愚弄,恨的是皇帝身边那些太监宫女胆敢拿皇帝寻开心,笑的是这半痴半傻的外孙竟蠢笨至此。杨骏想了想,最后还是在百官面前答道:“很是,很是!”

众百官听后欲笑而不敢,偶有几个实在忍耐不住的,都使劲掐着自己大腿上的肉,发出奇怪的声音。杨太后在屏风后面“噗嗤”一声,赶紧用手帕捂住口鼻,差点笑出了声。只有皇后贾南风面红耳赤,根本笑不出来,心中唯有恨恨。

皇后急忙告诉宣事太监宣布退朝,然后拉起惠帝的衣角,匆匆离开了太极殿。

散朝后,杨骏到太后寝宫去见女儿杨芷,杨芷道:“今日之事,可谓贻笑大方了!”

杨骏道:“何止是贻笑大方,不久整个洛阳都会传遍皇帝封了个宫蛤蟆做了池长。”

杨芷道:“皇帝越是被人笑话,那些忠于司马氏的人就越会对我们不满,现今朝廷要职皆出于杨氏,我听说朝野间已有怨言,我们是不是应该收敛一些,留心防范于未然?”

“女儿多虑了!自古一族显贵,外人岂有不眼红的?那些身死族灭的都是失了权势的,就像汉时的何进,魏时的曹爽,他们不懂得越是显赫越是应重权在握,不能松懈,眼下宫廷内外,洛阳城内的要职都出自于我的门下,为父会牢牢握住手中的权力,绝不会重蹈覆辙的!”

“父亲说的是,只是在朝廷之外,还有许多藩王,手握重兵,很有势力,皇帝被人嘲笑受辱,就是司马氏被人嘲笑受辱,像汝南王司马亮、成都王司马颖、齐王司马囧,难保这些藩王不会有想法,这些人才是最危险的。”

杨骏听罢若有所思道:“女儿一句提醒了我,洛阳东西二营的统领乃是楚王司马玮,待我找机会将他替换掉,万一有变,也好应乱。”

杨芷点头道:“如此最好。”

太后杨芷又与杨骏聊了母亲、兄弟、姐妹等家中琐事后,杨骏离宫。

杨骏命人驱车回府,行至府门前不远处,马望府门而不前,任凭车夫如何抽打,也不再向前走一步。杨骏怪之,只得下车,行至府门口,刚跨过中门门槛时,一阵头晕,几乎被门槛绊倒,杨骏心下不安,命人去叫杨珧、杨济二人前来商议要事,想了想今日因身体不适,且等明日商议不迟,于是闭门谢客,不议事。

是夜三更时分,万籁俱寂,夜无星光,孟观、李肇二人带领手下兵士突袭了南城门处的守兵,并以火光为暗号,开城门放楚王司马玮及其士兵入城,两支人马兵分两路,一路由楚王司马玮为首,杀向杨骏府上,一路由孟观、李肇为首,直奔皇宫而去。

此时在皇宫里,贾后度杨太后已睡下,便跪在惠帝面前哭泣不止,惠帝惊问何事,贾后向惠帝密告杨骏等人明日将要谋反杀掉惠帝,傻皇帝一时间不知所措,贾后一半劝谏一半强逼着惠帝写下了剿灭杨氏一族的诏书。

话说贾后身边有一婢女,往日与秋兰关系最好,那日秋兰被打,杨皇后把她留在了身边,如今杨氏将灭,料太后连诛,秋兰也难逃一死,故疾疾跑到太后寝宫,找到秋兰,以实相告,劝其速逃。秋兰大惊,泣谢不止,然秋兰感太后之恩,不愿独去,转而奔命相告于杨太后,太后闻罢大惊,一面派人连夜去杨府报信,一面派人打听动静,果如秋兰所言,这下急得杨太后五内俱焚,这时杨太后想起武帝临终时交给他的驺虞幡,急忙去找,结果却发现驺虞幡早已经被人偷走,太后杨芷万般无奈之下,命众婢女、太监携太后手谕,上书“救太傅者重赏”几个字,出宫求助。有被贾后的禁军捉住送交给贾后审问,贾后见到太后手谕,心中冷笑一下,厉声道:“太傅谋反,太后助逆,有随太后者,死!”

太后的差人赶到杨府,杨骏未料事态严重,徐徐而出,闻报后,心神俱乱,没了主意,急召门客议事,有一门客,名叫张乌道:“事不宜迟,应速速发兵包围皇宫,先在云龙门放起大火,命杨氏宗亲向云龙门集聚,逼皇上交出贾后,就地正法!”

因张乌过于年轻,所以杨骏听后并不以为然,懦懦道:“云龙门如此壮观,烧掉岂不是太可惜了?”

张乌听后起身走至门前,转过身,也不知是对杨骏说,也不知是对众门客言,只把脚一跺急道:“还不快走!”说罢疾疾而去。

众门客见张乌走了,如梦方觉,纷纷告辞逃命而去。

俄而,杨珧、杨济闻讯赶来,杨珧道:“楚王司马玮包围了相府,我的人与楚王正在交手,东南西皆有楚王的人,唯有北门可逃,兄宜速速离去!”

杨骏沉吟道:“满朝文武就无人来救吗?”

杨珧道:“洛阳已乱,人马难以召集,我们只有先杀出相府再说。”

杨济道:“驺虞骑,如果我们调动驺虞骑,或许可以平乱!”

杨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道:“好好,你速去驺虞营,命斗魁来平乱,重重有赏!”

杨济领命而去,杨骏心稍安,命人通知妻儿来。

杨济领兵杀出相府,直奔驺虞营而去,杨济进了驺虞营,入营下马,急入正室,只见斗魁正披甲而坐。

杨济道:“驺虞骑听令,楚王率众谋反,正在包围相府,你等速随我去平乱,后有重赏!”

包括斗魁在内,驺虞营里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杨济道:“斗魁,还不带领驺虞骑随我来?”

斗魁道:“可有皇上手谕吗?”

杨济道:“斗魁!你是太傅一手提拔上来的,太傅与你有恩,你要恩将仇报吗?”

不等杨济说完,斗魁一摆手,几个驺虞骑士兵拔刀将杨济及其带来的人全部砍死于驺虞营。

与此同时,楚王司马玮率八百士兵攻进了相府,遇物即抢,逢人便杀,顷刻间,相府上下一百余口皆倒在了血泊中。

杨珧见楚王带兵杀进府来,急忙带着九名死侍护着杨骏及其一妻二子向北门而逃。这九名侍卫是杨珧的亲信,都是杨珧百里挑一的勇武之人,忠心不二,虽无官职,拼杀起来却个个是一员猛将,加上夜色昏暗难辨,楚王的士兵又多贪财夺物,无心恋战,故杨珧虽有九人,却硬是从北门的乱军中杀出一条路来。

杨骏领着他的一妻二子,随杨珧刚杀出府去,却在半路上遇到一个人,火光中,只见那人一头短发,身长八尺,手持一支方天画戟,挡在杨珧面前,不动如山,露有杀气。

借着火光,杨珧认出他好像是驺虞骑副将武尊,杨珧急喊话问道:“你可是驺虞骑副将武尊?”

“是。”

“怎么只有你一人,其他人呢?”

武尊看着杨珧等人岿然不动。

杨珧手下九名死士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杨珧见势不对,问道:“汝护耶?杀耶?”

武尊问:“太傅杨骏,可在?”

杨骏听见对方说自己是驺虞骑的人,见问谁是太傅,慌忙间狼狈答道:“在这里,老夫在这里!”

杨珧没来得及拦住杨骏,复问武尊:“汝护耶?杀耶?”

“杀!”

这一声“杀”,低沉而又响亮,沁肤透骨般地直击杨珧、杨骏等人的心脏,在这充满血腥味道的夜色里,充满了一种骇人的力量。

杨珧一声令下,九名死士奋勇冲杀过去,武尊抡起手中的方天画戟向前横扫出一个半弧,九名死士见状急停躲一下,然后趁机杀向武尊,不料武尊收戟极快,猛然突刺,正刺穿一名侍卫的胸口,挑翻在地。

余者八人见之大惊,不敢怠慢,仗着人多,分散着围攻上来,武尊再次抡起方天画戟横扫而去,有三名死士见他又用横扫,想用手中的钢刀力抵,不料武尊力大无穷,就连钢刀也他被方天画戟的侧锋砍成两半,连带着两名来不及躲的死士,一起被方天戟带倒,旁边的一名死士正惊骇间,武尊疾收方天画戟,又使了一招突刺,出手之快,使旁边的那名死士来不及闪躲,胸口直接被刺穿。一名死士趁其停顿时,挥刀砍向武尊,武尊抬起手臂一挡,只听“当啷”一声,那钢刀竟不能砍伤他,那名死士骇异地张了张嘴,被武尊一脚踢飞出去。又一个死士一个箭步冲上来,环抱住武尊,用双臂锁其身,其余几个人见状举刀砍来,怎料武尊稍一用力,就挣脱开来,转身一脚踢飞身后那人,再一扫、一刺、一挑短短数招就解决了三个人,其中一名死士被挑飞三丈远。

转眼间九名百里挑一的死士全都死了,只剩下杨珧、杨骏及其一妻二子。武尊收回方天画戟,缓缓向杨骏走去,杨珧见其走来,硬着头皮举着剑冲上来,武尊并不躲闪,反迎着杨珧向前一跃,两个人擦身而过,武尊的方天画戟却从杨珧的胸前进,后背抽出,杨珧的身体整个给贯穿,五脏六腑尽皆被戳烂。

杨骏已做倒在地上战战业业,口不能言,其妻子儿子吓得泣涕无声。

武尊走到杨骏面前看着杨骏问道:“你想活吗?”

杨骏想都不想,答道:“想、想!老夫想活!”

武尊摇摇头道:“这世道不是你想活就能活,失败的弱者,没有资格选择!”

楚王司马玮在相府中杀红了眼,一时间不觉疲惫,眼见相府里的人死伤殆尽,却怎么也找不着太傅杨骏,一怒之下,楚王一把火烧了相府,大火熊熊燃烧,火光冲天,这时有几名士兵跑来,告诉楚王太傅杨骏等人往北门跑了,楚王急忙率领士兵追去,一路追出北门,行不多远,只见地上躺着十几具尸首,其中两具,正是权倾朝野的尚书令杨珧和太傅杨骏二人。

中郎将孟观、李肇二人押着杨氏一族的余党而来,楚王看到杨骏已死,心中大喜,急忙派人去报知等了一夜的皇后贾南风,并把杨氏一族余党也交由贾后处置。

皇后贾南风等了一夜,闻听楚王捷报,喜得抓耳挠腮,又见问杨氏一族如何处置,贾后想了一下,问侍女芙蓉怎么办,芙蓉道:“杨骏作乱,杨氏一族的罪当由皇上圣裁,皇上仁慈,不如交由楚王决断吧。”

报信者将贾后的话回告楚王,楚王毕竟年轻,看着眼前杨氏一族的人暗自思忖:杨氏一族多死于我手,我岂能留下活口?倘若留下一个半个,日后定会找楚王报仇!为免夜长梦多,不如就地正法!想罢,楚王手持令牌,即刻下令:将眼前杨氏一族所有人全都依罪斩首。

一夜的血雨腥风过去,天亮后朝野如常。

第十三章 权敌

太后杨芷已在仁寿殿里哭红了眼,仁寿殿里的太监、宫女见太后大难临头,纷纷离开寝宫,各自逃命去了,只有婢女秋兰一人念及太后昔日恩情,仍旧守着太后,年轻的杨太后抬眼望了望眼前空荡荡的仁寿殿,好不凄凉。

这日并不是上朝的日子,贾后临时通告百官会集于太极殿,商议要事,因“平乱”有功,楚王、孟观、李肇等人尽皆加官进爵,并将以裴楷为首与杨骏有姻亲关系的贵胄关进了大牢。赏罚已毕,皇后贾南风想要惠帝亲政,自己垂帘辅政,还想要贾氏族人接管杨氏一族之人占据的多个朝中要职,这两项提议遭到张华、楚王等人的反对,张华等老臣推举汝南王司马亮主持朝政,贾后还未掌权,不敢触犯众怒,也没有立马答应,只是说太后也参与了叛乱,必须要惩处。

散朝后,贾后领着宫中禁军来到后宫仁寿殿,扔下了一大堆大臣们弹劾太后谋反的奏章,并宣读了皇帝的手谕,然后下令将太后押送到金庸城去严加看管。贾后看见以前那个服侍过她的宫女秋兰就在太后身边,索性把她二人关在一起,并下令不给饭吃,不料一个月后杨太后竟然没有饿死,贾后怒而换走了守值人员,并派人抓走了服侍太后的秋兰,不久,可怜一个开国皇帝的皇后,一国之太后,最后活活饿死于金庸城里。宫女秋兰闻知杨太后死讯,大哭了一场,然后亦解带悬梁自缢而死。

跑回封地的汝南王司马亮没有想重回洛阳,参军刘淮倒是时时进言,为汝南王出谋划策,谋划如何击败杨骏重掌大权,汝南王却只是说时机未到。

汝南王长子司马矩看到弟弟司马瑾一个人坐在塘边,愁容满面,不禁走过去问道:“天气这么好,怎么闷闷不乐?”

司马瑾抬头见是司马矩,反问道:“哥哥,你说我们还会回到洛阳吗?”

“怎么,你很想回洛阳吗?”

司马瑾道:“很多亲友都在洛阳,临走时太过匆忙,没有来得及道别,很失礼,而且这里哪里比得上洛阳繁华热闹呢?”

“父王有他不得不离开的原因,这样,我一会儿带你去骑马如何?”

司马瑾点点头:“好吧。”

正说着,汝南王帐下爱将李龙正巧进府,看到汝南王的两个儿子,作揖道:“两位世子,要去哪儿啊?”

“啊,李龙将军,我们正打算出城走走。”

“小世子看起来不太高兴啊!”

司马矩道:“这里实在比不上洛阳繁华热闹,怪不得他。”

李龙道:“小世子,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听完以后,你就会高兴的。”

“什么事啊?”司马瑾问。

李龙故作神秘道:“等一下,待我把这封信交给你的父王以后,就告诉你。”

司马瑾勉强点点头。

李龙找到汝南王,将一封密封的书信交给他,汝南王拆开信刚看了一句,就一脸错愕,看完后递给旁边的参军刘淮。

“杨骏死了?”

刘淮看完书信后对汝南王说道:“恭喜殿下,张华、裴頠请您回去主持朝政,殿下终于可以重掌大权了!”

汝南王道:“这只是张华等人的意愿,并不是皇帝的诏令啊!”

刘淮道:“杨骏一死,朝中无人能掌控大局,殿下本来受先帝重托,又在洛阳颇有威望,杨骏一死,洛阳再无人能与殿下争锋,这等千载难逢的时机,殿下不可错失啊!”

汝南王想了一下,摇摇头:“我本无意与那杨骏争锋,当初杨骏处处紧逼,我不想国家生乱,不得不离开洛阳,现在杨骏死了,我在没有接到朝廷的诏令情况下,突然回到洛阳,世人会说我有争权夺利之心。”

刘淮道:“成大事者不谋于众,殿下考虑周全,但该取舍时也要果断取舍。”

汝南王仍犹豫未决。

这时门外来人禀报汝南王,说是朝廷的人带着皇帝诏书来见汝南王。汝南王急忙出迎,来人宣读了诏令:皇帝旨意,召汝南王回洛阳辅政,封为太宰、录尚书事。

汝南王接过诏书道:“该来的终究会来,躲也躲不掉啊!”

刘淮道:“天降大任于殿下,殿下岂能有违天意?”

汝南王点了点头。

司马瑾还在等李龙,却见李龙急急跑来,还未等司马瑾开口去问,李龙道:“公子,我们马上就要回洛阳了!”

司马瑾听罢,愁眉尽展,喜笑颜开。

汝南王司马亮此次奉旨回京辅政,全不同于以往低调保守做派,变得高调且讲究排场,这汝南王司马亮本是晋文帝司马昭的弟弟,即晋武帝司马炎的叔叔,皇亲国戚嫡系长尊,在这个看重出身和地位的时代,这样的身份免不了自恃尊大,如果没有杨骏,司马亮早就在朝中独揽大权说一不二了。

司马亮一入朝,便学着武帝及杨骏滥加封赏,笼络人心,仅封侯者便有三千多人,无功碌碌之人也都连升一级,此时钜鹿郡公散骑常侍裴頠进言司马亮道:“赏罚不能无度,犹如酒食不能过饮,似这等封赏实在旷古未有!况无功之人受赏,有劳之人赏何?如此下去,只恐那些势利小人从此以后只盼望国家常乱。”

裴頠是已故司空裴秀之子,少即有名,裴秀作《禹贡地域图》受到武帝的赞赏,开创了中国古代地图绘制学。当时社会上充斥着“贵无论”思想,裴頠作《崇有论》,并创立崇有派,一时名声大噪。司马亮不是听不进去别人的进言,只是从大局着想,杨骏在朝中经营多年,刚刚倒台,眼下司马亮才掌权,急需稳固手中权力,攫取人心,所以对于裴頠的话,并没有听从。不过对于裴頠他也很器重,司马亮从牢中放出了他的叔父裴楷,也算是为了拉拢裴頠。

与汝南王一起辅政的还有司空卫瓘,这卫瓘年七十二,曾在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四代人手下任职,颇有威望,也颇有些见识和远虑,他见掌管禁军的楚王司马玮凭着剿灭杨氏一族的头功,日益骄纵,恐日后生变,便对司马亮说:“楚王年轻气盛,骄恣难驭,手握实权,恐怕生变,不宜再委以重任。”

卫瓘这一句话提醒了司马亮,司马亮边点头边说道:“卫公所言极是,此人掌控着禁军,久在洛阳,必生事端,明日我就进宫奏明圣上,令其归藩。”

翌日,司马亮与卫瓘入宫见过惠帝、贾后,司马亮直接建议夺过楚王兵权,令其归藩。

卫瓘道:“臣闻‘不重者不威,权重者易乱’今楚王兵权在握,其权可以左右京师,为人却不够威重,性情难驭,久必生乱。”

傻皇帝扭头看了看旁边的贾后,贾后点点头说:“卫公言之有理……”

傻皇帝转正脑袋点点头道:“言之有理。”

贾后继续道:“那依太傅之见,该怎么做呢?”

司马亮答道:“可速速下诏,加封楚王官职,夺其兵权,再命其归藩。”

皇后贾南风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赞同,然后道:“本宫正好有一件事,想与太傅,司空二位商议。”

司马亮坐在位置上,挺起胸漫不经心道:“皇后请说。”

“郭彰、贾谧二人很有才干,郭彰为人忠厚,我欲提拔他为侍中,贾谧通晓军事,我意封他个将军,不知……”

“不可!”未等贾后把话抛过来,司马亮先截断了她的话,断然拒绝了皇后的提议,“侍中一职,侍从圣上左右,出入宫廷,与闻朝政,责任重大,且侍中一职已有人,不易再封郭彰,至于贾谧,太过年轻,毫无领军作战的经验,封为将军,眼下不合时宜,暂缓一缓吧!”

皇后拉长个脸点点头,笑得极其痴骏。

司马亮与卫瓘出殿后,卫瓘对司马亮说道:“郭彰是贾后的从舅,贾谧是她的侄儿,今日贾后所求被你驳回,恐怕皇后会对你不满,日后会生嫌隙。贾氏一族在洛阳势力也很大,你我不得不防。”

司马亮道:“正因为我防范贾后,所以才驳回了她的要求,与其等到她势力壮大以后再想办法削弱她,不如先剪除其羽翼,以免后患!”

卫瓘道:“难道你忘了杨骏?杨氏灭族岂是一个楚王司马玮这个竖子所能谋划的?要老夫说,还是先下手为强,不如先将皇后废了,关在金墉城,另立皇后。这样的事,不能犹豫手软。”

司马亮低下头沉吟片刻,继而抬起头道:“一个小小的贾南风,还想成为第二个吕后吗?眼下楚王才是大患,待解决了司马玮后再做商议。”

太极殿内,皇后贾南风对汝南王司马亮的行为大为不满,怨恨道:“司马亮也太放肆了!全然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他自己随意封赏了许多人,却不允许本宫提拔人,让他掌权辅政,将来还有我说话的地方吗?”

皇后婢女芙蓉道:“听说当初劝先帝废太子的人里就有他一个,让司马亮掌权,对于皇后您,大为不利!”

贾后早就对司马亮当初主张废太子一事耿耿于怀,经过这次这件事,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觉得司马亮是存心与她过不去,思忖几回,眼珠浑转,阴沉的面庞顿时现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司马玮啊,你没了兵权会怎么样呢?宣楚王!”

第十四章 灭门

且说司马亮的小儿子司马瑾回到汝南王府,不见了江离、江珂,心里担忧,派人四处在洛阳打听,始终没有音信。这日,忽有下人来报,说江珂回来了,就在门外。司马瑾眼睛一亮,多日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急忙跑到府门外,却只见江珂一人面容冷峻眉头微皱恨恨地看着自己,左右不见江离。司马瑾满面笑容地叫着江珂,问了她很多话,江珂却不答言,司马瑾有些奇怪地问道:“江离呢?”

江珂听到司马瑾问起江离,扭过头带着一股倔强的语气说道:“姐姐让我给你带个话”

司马瑾急切问道:“什么话?她在哪里呢?”

江珂很不喜欢自己的话被打断,侧脸侧脸暼了司马瑾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

“姐姐说她不想再回来了,不想再看到你,你是有名符的王公贵胄,我们是连木符也没有的平民,你虽救过我们一次,也害过我们一次,我们两不相欠,现在我们过得很好,不要再来找我们了!”

江珂说完转身跑了。

司马瑾满心欢喜地来见江珂,听到的却是一番冷语,司马瑾的心就像是一块烧红的赤铁,被浇上了一盆冷水,猝然间心里一阵刺痛。望着江珂走后的背影,难过得有点不知所措。

江珂回到石崇府,江离开心地走过去问道:“见到司马公子了吗?他可好?”江离见江珂没回答,有点担心地问道:“他还记得你吧?难道他不记得我们了吗?”

江珂沉默一会儿道:“见到了,他什么也没说。”

江离有点不太相信地继续问道:“他没有问过我们在哪里吗?”

“没有。”

“我的话,你一句不差地带给他了吗?”

“嗯。”江珂点点头。

“司马公子,他真的没有问过我们在哪里?”

“大难临头的时候,他只顾自己,我们差点被他害死!他是王公贵胄,我们是平民,姐姐你不要再想着跟他真的做什么朋友了,身份差了这么多,在他眼里我们只配给他做奴婢!”

“奴婢?”江离不再问话,只是看着江珂躲闪的眼睛,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司马瑾自江珂走后,悠恨自责,郁郁难过,石崇府上的管家派人将江离、江珂两姐妹的消息告诉了汝南王府的周管家,周管家又告知了司马瑾,司马瑾想了半日,决定去一趟石崇府。李龙带着两名侍卫伴随。

石崇早就听说过汝南王之子司马瑾,石崇深懂良禽择木而栖这个道理,如今汝南王被封为太傅,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石崇对司马瑾自然不敢怠慢,把司马瑾这位世子奉为上宾,带他参观了府园,并且设宴款待,石崇手下数千门客纷纷都来拜见司马瑾,司马瑾向石崇转达了父亲因公务繁忙不能宴请石崇的歉意,并递上一份厚礼。石崇见司马瑾礼数周到,气度不凡,乐得携手同席而坐。

司马瑾提出想见一下石崇府上的江离和江珂,石崇忙命人去请,不一会儿,一个婢女回报石崇,说是江离姑娘有痒在身,不便见客,且身在石府,便是石府之人,日后身体康健再回报世子恩情。婢女说完将一条绢帕交到司马瑾的手中。

司马瑾接过绢帕,上面用红线绣了两句诗: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下面绣了一个“离”字。

司马瑾看完绢帕,心情失落,沉默不语。

石崇笑道:“世子放心,这两位姑娘,我待之如亲,我府上有天下最好的名医,我即刻派人去探望她们,修养几日后,就没什么事了。到时候我再派人去府上告知你,可好?”

司马瑾对着石崇强颜一笑,点头称好。

宴会结束后,司马瑾拜别石崇,驱车回府,路上正好遇到一名禁军仗势欺人,司马瑾看不过去,出手制止,让李龙教训了那名禁军。

回到府门前,司马瑾正巧遇到父亲司马亮要乘车出门。

司马亮问司马瑾道:“吾儿从哪里回来?”

司马瑾答道:“刚从石崇的府上回来。”

司马亮点头道:“看你愁容满面的,我现在要进宫一趟,待我回来,告诉你一件喜事。”

说完司马亮乘车而去,刘淮带着侍卫伴其左右。

司马瑾回到府中,遇到两个哥哥,长兄司马矩告诉司马瑾,父王为他准备了一个礼物,司马瑾一定看了欣喜。司马瑾忙问是什么呢?大哥笑而不语,二哥司马植告诉他,是司马瑾的封侯诏书。

自己十二岁就要被封侯了,司马瑾自然高兴,但是一想到江离、江珂,司马瑾脸上又怅然若失。

大哥司马矩道:“这把匕首是我随身携带的,锋利无比,作为礼物送给你吧!”

二哥司马植道:“这条腰带是我特意命人为你做的,也送给你吧。”

司马瑾接过两个哥哥的礼物,又是惊喜又是感动,连忙道谢。

这时周管家突然急忙跑来喊道:“不好了,一队官兵带刀闯进府来了!”

司马矩眉头一皱问道:“是什么人?”

周管家答道:“是楚王的人,对方来势汹汹,我已经命人堵住中门,他说要来抓司马瑾。世子还是躲一躲吧!”

“他为什么要抓司马瑾?”

司马瑾道:“他的一名部下仗势欺人,我让人教训了他一下。”

司马矩道:“周管家你带我两个弟弟先避一避!我去看看!”

司马瑾说道:“我也去!”

“你跟着管家避一下!”司马矩厉声道。

司马植道:“兄长手里不是有兵符吗?不如速去调兵吧!”

司马矩说道:“我手中只有京畿戍卫兵的兵符,京畿戍卫兵兵营太远,恐来不及,且京畿戍卫兵一旦调动,将会震动朝野,难以收场。皇城内的禁军兵符都在楚王手中,我们调动不了禁军。”

“我听说朝廷中有一支驺虞骑,驺虞骑士兵一出,禁军无人敢挡!”

司马矩道:“调动驺虞骑需要驺虞幡,而驺虞幡只在皇帝手中。你们先躲起来,实在不行你带着司马瑾去找父王,我不信楚王敢把我一个人怎么样!我们三个人一起被抓,反倒危险,你们快走!”

说完司马矩拔出剑召集几个王府侍卫,朝前门去了。

另一面,司马植拉起司马瑾,在周管家、李龙和几名侍卫的护卫下,朝后门跑去,刚一开门,一队士兵直接杀进府内,也不多说,见人就砍,突如其来的杀戮,让司马植身边的侍卫猝不及防,司马植和李龙带着人奋力抵挡,周管家则拽着司马瑾的手逃入王府的东园,跑到一个池塘边,周管家看看前后无路,只得抱起司马瑾跳进了池中。好在时值春季,天气不凉,池水不深,周管家一手紧紧抱着司马瑾,一手捂住他的嘴,躲到池塘旁边的一座假山的一个凹僻处,紧贴着池边的石头藏了起来。

司马矩以为楚王只是一时之气,还想跟楚王理论,结果中门一打开,楚王二话不说就纵兵屠戮,司马矩身上挨了两刀,受伤被抓。接着,楚王带着士兵冲进了内府里,打着找司马瑾问罪的旗号,在汝南王府内随意杀人,王府上下死在楚王手下的不下百余人,惊叫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汝南王府里的二百余人,除了司马矩,无一幸免,就连司马植、李龙等人也都死在乱军之中。

司马瑾与周管家躲在东园池塘的假山下,听着王府中传来的凄惨声,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司马瑾自以为天下间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畏惧的,现在发现,面对死亡时,自己竟然吓得浑身发抖。从未见过死人的司马瑾,此时眼前水面上就浮着一具丫鬟的尸体。

司马瑾看着眼前的那具尸体流出了泪,并不是因为可怜或者伤心,他没有看看清那个丫鬟的脸,流泪,仅仅是因为恐惧到了极点,又不能喊出来。可能连司马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流泪。

司马亮还在去皇宫的路上,对于王府发生的一切,他还不知情。眼见要到皇宫的云龙门的时候,一名男子从路边冲出来,带着剑,跳上了汝南王的马车,身手之敏捷,令司马亮的左右侍卫都来不及反应,乱作一团。

秦缨掀开司马亮的车帘,司马亮心中吓了一跳,但他毕竟是王侯,带过兵见过大场面,早已经能做到猝然临之而不惊。汝南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带剑男子,下意识问道:“你是什么人?”

男子道:“我叫裴舆,有人让我带话给你,宫内有伏兵,只要你一踏入云龙门,就会被剁成肉泥!”说完,裴舆一跃至车下,快步离开。

司马亮叫住了要去追赶的侍卫,想了一下,下令道:“回府!”

刘淮道:“眼下危急,殿下不如直接去兵营。”

汝南王道:“皇城内的禁军都在楚王手中,我去哪个兵营?”

刘淮道:“我听说驺虞骑士兵骁勇善战,在禁军中地位也很高,只要调动了驺虞骑,或许可以平叛。”

“可是我没有驺虞幡啊!”

“没有驺虞幡未必调动不了驺虞骑,殿下你是武帝的皇叔,文帝的弟弟,皇族中资历最老威望最高的人,先帝创建驺虞骑是为保司马氏的天下,现在贾后乱政,外戚弄权,皇权受到威胁,驺虞骑理当临危受命,听殿下你的调遣,殿下速做决断。”

司马亮想了好久说道:“先去驺虞骑的兵营!”

车夫握紧了缰绳,急忙调转了车头奔驺虞骑兵营而去。

第十五章 逃难

贾后情知事情有变,心道不妙,这驺虞骑的威名,贾后早就知道,倘若汝南王掌控了驺虞骑,加上朝中大臣们表示支持,这场权力争斗的胜败,实未可知。

皇后的侄儿贾谧说道:“我听说号令驺虞骑,非驺虞幡不可,现在这驺虞幡在圣上手中,只要拿出驺虞幡,号令驺虞骑,或许可以兵不血刃,平定汝南王之乱。”

贾后问道:“这驺虞幡我已经派人从太后那里偷来了,贾谧,贾氏宗亲的后辈里,只有你堪当大任,你可愿为姑母跑一趟说降那驺虞骑士兵?”

贾谧道:“只要有驺虞幡,侄儿觉得可行!”

楚王这面趁汝南王入宫之际,带兵杀进汝南王府,活捉了长子司马矩,杀了次子司马植和李龙。另一边,李肇、孟观也带人包围了卫瓘的府邸,只说圣上有旨,叫卫瓘出门领罪。

卫瓘自认为平生坦荡,无所畏惧,加上年过七十,是两朝四代的老臣,在朝中颇有威望,本想大大方方地打开府门,却被门客劝阻道:“魏晋以来,世事难料,他们因为惧怕你的威名,不敢闯进府来,你若开门,无异于羊入虎口!”

卫瓘道:“老夫活了七十一岁,还没见过敢取我性命之人!何况我生平坦荡,有何畏惧?”说罢,卫瓘命人打开府门,自己抖抖衣袖,挺身而出。

“假传圣旨者诛九族!何人胆敢犯上作乱?”

卫瓘一身正气地站在府门外,面对李肇、孟观等人毫无畏惧,一席话反倒把门外士兵们镇得鸦雀无声。

这时从禁军中走出一个头目,来到卫瓘面前,拱手作揖道:“卫公,久违了!”

卫瓘昂首低眉道:“你是何人?”

来人忍不住笑道:“卫公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也记不起来了?也是,你是什么人啊,怎么会记住我这个无名小卒呢?”

卫瓘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人道:“我曾忠心耿耿地服侍你多年,只因犯了一点小错,便被你当众毒打一顿并逐出府外,我当时全身上下伤痕累累,要不是有人相救,我早就惨死街头了,我想你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当初差点被你打死的下人,今天会站在这里。”

卫瓘恍然认出了眼前这个人:“你是荣晦?”

“终于想起来了吗?面对我,你还能说问心无愧吗?”

卫瓘正襟慨然道:“当年你被我逐出府门,是因为你犯下了不能饶恕的过错,我卫瓘一生无愧于任何人!”

荣晦笑道:“说什么无愧于任何人?真是可笑至极,希望你一会儿仍然面不改色!”荣晦说着伸出一只手,叫过来一个年轻士兵问卫瓘道:“你可认识他吗?”

卫瓘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名普通禁军士兵打扮的年轻男子,只见他怒目相视,似有杀意,问道:“他是谁?”

荣晦道:“你没见过他,但是他却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当年你平定钟会、姜维之乱后,为了独揽功绩,你把本来无罪且忠心耿耿的邓艾父子给杀了!天日昭昭,还说什么无愧?”

“这”卫瓘一时无言以对。

“难怪你说什么平生坦荡,原来只不过是把自己做的恶事给遗忘了!你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邓艾之孙!”

“啊!”卫瓘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邓艾之孙,始料不及,手足无措。

荣晦拍了拍邓艾之孙的肩膀,说道:“你的杀父仇人就在眼前,现今圣上有旨,要卫瓘的人头,这是你一辈子唯一能报仇的机会!”

卫瓘还想说话,不料邓艾之孙已经拔出刀,大喊一声:“还我父亲命来”,然后一刀砍死了卫瓘。卫府的下人们见状,大惊失色,四散而逃,荣晦见卫瓘已死,没有了顾忌,不等带头的李肇、孟观说话,索性带着一部分禁军冲进了卫府,见人就杀,逢人就砍,卫府里上至夫人子孙,下至婢女丫鬟,无一幸免。

汝南王府里,周管家抱着司马瑾藏在王府东园假山下的水池中,一直待到天黑以后。周管家看看王府里再无半点声音,方才敢抱着司马瑾从水里爬出来,两个人筋疲力尽,浑身发冷,正歇息间,突然一只手放在周管家的肩膀上,周管家吓得抱起司马瑾就要往水里跳,却被人给一把抓住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周管家的背后传来:“不要怕!我叫裴舆,是来救你们的,马车就在小门外,速随我来!”

周管家听罢,瘫坐在地上,抬头一看,认出对方是裴楷的长子、司马亮的女婿裴舆,想了想,自己也没有别的选择。

“不想死就快跟我走!”

周管家别无选择地背起司马瑾,跟着裴舆,踏着王府内满地未净的鲜血,逃出了汝南王府。出府后,只见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男子催二赶紧人上车,周管家没有迟疑,抱着司马瑾赶快上了车,只见车内坐着一个人,周管家认识对方,是临海侯裴楷。

“多谢临海侯救命之恩!”

裴楷道:“乱世不需礼,这个孩子可是汝南王之子?”

周管家道“是的,他就是汝南王在洛阳的小儿子司马瑾,也是汝南王剩下唯一的儿子!”

裴楷道:“贾后与楚王联手陷害汝南王,汝南王现在生死未卜,你们现在不要在洛阳停留,我安排你们逃出洛阳!”

周管家道:“我与世子全听裴公安排,我们的性命就全交与裴公了!”

裴楷道:“汝南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过是感其恩情罢了!”

裴舆驾着马车行驶在洛阳城内的街市上,周管家和司马瑾不知道那车将会驶向哪里。自经楚王之乱到现在,司马瑾一句话也没有说,透过车窗的缝隙望着曾经繁华热闹的街市,行不多远,但见前面有点点火光,待车驶近,才看清是几名士兵守着两个囚车,薄明微暗的天空下,司马瑾仿佛看到囚车上站着的是父亲汝南王司马亮的身影。等到马车驶到最近处,司马瑾瞪大了眼睛,方才清楚看到囚车中的人穿着父亲汝南王的衣服,旁边的树上,悬挂着两颗人头,一个是父亲司马亮,一个是哥哥司马矩。

司马瑾倒吸一口气发出“啊”的声音,吓得差点晕厥过去。这声“啊”惊动了囚车旁边的士兵,五名士兵拦住裴楷的马车。

“车上坐的是什么人?”

裴舆回答道:“是临海侯裴公,裴叔则!”

“有官符吗?”

裴楷掀开车帘,从车中递出官符,检查的士兵看了看,将官符还了回去。

“这么晚了,出门干什么?”为首的士兵问道。

裴楷道:“我的岳父临时得了一场大病,我不得不急着赶回去!”

“我们要检查你们的马车!”

裴舆侧着脸看着裴楷,手放在腰间挂着的两把短剑上。裴楷皱了皱眉,摇了摇头,裴舆让开了身。裴楷带着周管家和司马瑾下了车,两个士兵上车检查了一下,没有什么发现,很快就下了车。

为首的士兵看着周管家和司马瑾两个人,问裴楷道:“这两位是什么人?”

裴楷答道:“这是我的管家刘氏,这个孩子是我夫人妹妹的孩子。”

士兵队长接着手中的火把仔细打量了一下周管家和司马瑾,然后点头道:“你们走吧!”

裴楷道了一声谢,赶紧带着周管家和司马瑾上马车。

“等一下!你的鞋底怎么会有血迹?”士兵队长突然指着周管家的鞋底喊道。

一时间周管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裴楷也想不出说辞,士兵队长感觉情况不对立马拔出剑,其余四名士兵也都跟着拔出剑来,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队长指着周管家和司马瑾喝道:“那两个人留下!”

周管家还是没有动,裴楷也还是没有说话,士兵队长刚向前迈了一步,这时,裴舆突然从腰间拔出两把短剑,一跃刺死了士兵队长,士兵队长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倒在了地上。其余四名士兵大惊,纷纷将剑对准了裴舆。

裴舆道:“你们先走!”

裴楷带着周管家和司马瑾弃了马车,逃进了夜巷中。

裴舆独自一人面对四名士兵,毫不畏惧,眼睛不停地左右扫视,目光如炬,嘴角微微一笑,一名士兵举剑砍过来,裴舆躲过他的剑,一个极速转身,绕到他的身后,一剑划破了对方的喉咙,动作之快,昏暗的火光下,根本看不清楚。剩下三个士兵知道此人身手不凡,于是拉开距离,从三面攻向裴舆,裴舆手持两把短剑,左抵右挡,三个士兵根本伤不到他,裴舆看准时机,一招两剑刺死了两个士兵,剩下一名士兵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见势不妙,拔腿而逃。

有一队士兵朝裴舆追来,裴舆不敢耽搁,急忙追上裴楷等人。裴楷年迈体衰,司马瑾年幼体弱,四个人一起根本跑不快,眼见追兵就在身后,裴舆道:“不能在街上跑,跟我来!”说着,裴舆带着裴楷等人逃进了深巷,裴楷一行四人在深巷中左拐右拐,最后走进了一条死巷。此时追兵将至,裴楷实在跑不动了,周管家也无计可施,司马瑾早已腿软发颤,不能再跑了。

追兵举着火把已经追上来了,裴舆到是很满意这条死巷,让裴楷等人站着别动,自己一个人持着两把短剑迎了上去。

“我身后乃是临海侯裴楷!你们想干什么?”

一名士兵卫队长说道:“楚王有令,今夜凡是出府门的,都要抓起来!”

说完,士兵们就冲了上来,裴舆迎敌而上,展示着自己高超的剑术,在这狭窄的巷道中,人多没有优势,一次最多只能容两人通过,但是两个人一起战斗却又互相掣肘,不仅如此,禁军的长剑也变成了劣势,稍一展臂就被墙壁所挡,裴舆的短剑,到是充分发挥出灵活的优势,将追兵杀得七零八落,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追兵一个接一个倒下,人数一个接一个减少,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前面的士兵节节后退,后面的士兵不知情况,挡住了去路,很快,追兵被裴舆杀的溃不成军,掉头而逃。

裴舆一边收起剑,一边自语道:“果然,我更适合生在乱世!”

裴舆回见裴楷,裴楷道:“马上就会有更多的追兵了,快走吧!”

裴楷等人来到城门口,却发现城门紧闭,任何人即使有朝廷的令牌也不得出城。裴楷急忙带着众人返回洛阳城里,此时洛阳城里的禁军正在大肆搜捕可疑之人,为了躲避查捕,裴楷等人竟一夜八迁,最后转至裴楷的岳父王浑家暂避,待天亮后出城。

夜晚,周管家睡意全无,问裴楷道:“裴公,天亮后我们能去哪里呢?”

裴楷叹一口气道:“有一个人能帮助我们,如果连他也帮不了,我们只能逃向天涯海角去了。”

第十六章 金谷园

天亮后,裴楷等人急出洛阳,奔梓泽园而去,梓泽园又名金谷园,是石崇在洛阳城外所营建的一栋别墅,园内随地势高低凿池筑台、挖湖开塘,各类奇珍异宝无数,美女歌姬如云,还有石崇私养的八百死士以及三千门客,堂皇富丽,十分奢华,宛若宫殿。

裴楷见到石崇,对石崇讲述了昨夜洛阳发生的变乱,希望石崇看在故交旧友的情分上,收留司马瑾。

裴楷道:“当初杨骏被杀,老夫受其牵连获罪入狱,幸得汝南王保奏,免我一死,今汝南王不幸被害,全家百余口人只剩下他小儿子司马瑾一人,汝南王对我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我也要保下这个孩子,不然九泉之下,无颜去见汝南王!”

石崇摸了摸下巴上的几根胡须道:“我向来钦佩汝南王的为人,与他也算是故交,你等不必害怕,就留在我这里,他们一时无人敢查。”

“好,好,多谢了!”

“只是”石崇不无担忧地说道,“我与皇后的侄儿贾谧交好,贾谧等人常来金谷园,倘若走漏风声,我也难保。为今之计,你等最好尽快离开洛阳!”

裴楷道:“经过昨夜之事,楚王现在定然派兵追捕我,我裴楷在洛阳也算有些名声,我若带司马瑾走,不仅不能保他的性命,反而会害了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洛阳之外,老夫再无别居!”

周管家拱手道:“承蒙裴公与侯爷相救,老奴与世子不胜感激,老奴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是汝南王全家被害,只剩下这一个血脉,万望看在汝南王的面子上,救他一命啊!老奴在这里叩首了!”

周管家说罢叩首礼谢,老泪纵横。

“侯爷,我有一个去处可以避乱。”

裴楷打量了一下说话的男子,问道:“这位是?”

石崇道:“这位是我的门客,姓秦名缨字开阳,鬼谷门生,剑术了得!”

裴楷打量了一下秦缨的举止言行,只见一身磊落坦荡,全无半点猥琐小人之态。裴楷不禁作揖道:“原来是鬼谷门生,后生可畏!”

秦缨作揖还礼:“不敢,不敢,裴公之名早已满天下。”

石崇问秦缨:“你刚说的避乱之地,在哪里?”

秦缨道:“洛阳城南顺洛水而下,有一座云梦山,我的师门鬼谷就在云梦山中,十分隐蔽,非鬼谷门生不知进谷之路,可以避乱。”

石崇道:“此处甚好!我看可以!”

裴楷道:“若得鬼谷收留,老夫也就放心了,我看秦公子是信义之人,这个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裴公放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秦缨一定保护好他!”

石崇道:“此事不急于一时,你们惊吓了一夜,又劳累奔波,必定是疲惫不堪,我叫人带你们去好好休息一下。”

石崇说着喊来了管家金氏。金管家从门外走了进来,听候差遣。

“速去东园找两间僻静处的干净房间,带他们去休息一下!”

“是。”金管家应命带裴楷等人进了内府奔东园而去,在去东园的路上,恰好遇到了江离、江坷两姐妹,江离乍看到司马瑾,一下子很高兴,想要叫住他,但是司马瑾的名字刚到嘴边,却又被江离咽了回去。江坷则是有点不大相信地看过去。司马瑾一脸木讷呆滞,好像谁都没有看见一样,跟在周管家身后,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走着。

江离略带伤感地看着司马瑾垂头暗目,精神萎靡不堪地从眼前走过。

天色渐黑下来,洛阳城郊阒无人影。金谷园内灯火通明,月色朗照大地,繁星多的出奇,灿然悬于天际。

秦缨一个人坐在金谷园东园内一处石头桌旁,这东园内住着司马瑾。

“秦缨哥哥。”

秦缨转身循声望去,但见江坷走过来,不禁笑道:“小坷,小心。”

“小心什么?”江坷一脸疑惑地停下来,借着月光看了看脚下的地面。

“小心那咕咕叫的青蛙,别又被吓哭了啊。”

“你!”江坷一时情急,又不好意思埋怨秦缨,“过去的事,秦缨哥哥不要再提了。”

“好,那就忘了它吧!。”

江坷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突然有些悲伤地说道:“过去的事我们是不是真的会永远忘掉?”

秦缨察觉出江坷的心事,问道:“你还在为他们伤心吗?”

“我也不知道,我一直都觉得白马寺里的人是好人,但是他们却跑到汝南王府里烧杀抢掠,虽然他们做了坏事,但是我只要一想到他们的死,还是很伤心,我想替吴妈妈、韩夫人、郑婆婆、兰姐姐,云姐姐,小魏子、小福子、小石子我想替他们报仇。”

“小坷,杀他们的人已经死了。”

“可是我心里还是恨那些人。”

“不要总想着报仇,人的命,是很短暂的。”

“人死后会去哪里呢?”

秦缨想了一下,仰起头说道:“会成为天上的星。”

“你又骗我,人死后不是会下黄泉吗?”

“每一个人在天上都有对应的一颗命星,他们的魂魄终究会飞向他们所对应的那颗星。”

江坷抬起头望了望星空,问道:“秦缨哥哥,你对应的星是哪一颗呢?”

秦缨指着天空说道:“看见北斗星了吗?在斗柄所指的方向有一颗离它最近的小星,那就是我。”

“秦缨哥哥不在我身边时,看到那颗星,就等于看到你吗?”

秦缨笑着点头说道:“可以这么说。”

看着天上那颗对应秦缨的命星,江坷不再悲伤,反而得到了少许慰藉。

江坷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秦缨道:“北斗有九颗星吗?”

秦缨眉头高挑有点惊讶地看着江坷反问道:“谁说北斗有九颗星?”

“司马瑾啊,那个骗子,我和姐姐差点被他给害死!”

“小坷对司马公子很有成见啊,我觉得也许是因为事出有因,身不由己。”

“秦缨哥哥怎么替外人说话呢?”江坷有些不满地说道,“姐姐对他那么好,大难临头时,他却一走了之,说也不说一声,富贵人家的公子在我眼里都是骗子,他们看不起穷人,我还看不起他们呢!”

“小坷是因为姐姐冷落你而不高兴了?”

“我才不会因为姐姐对我不好而生气。”

“那小坷是因为姐姐对司马瑾好而不高兴了?”

“啊?不,不是”

“我猜一下,你天生是这样一个人,跟你有仇的人,你一定会念念不忘报仇雪恨,对你有恩的人,你也一定会尽力报答人家,你说司马瑾救过你们,可是你的姐姐对他太好了,你怎么做也比不上姐姐对他好,所以你就生气,讨厌他了。”

“不是的!我讨厌他是因为他是一个骗子,他说北斗有九颗星,可是明明只有七颗!”

“他没有骗你,北斗星确实有九颗,除了你能看到的七颗星以外,还有两颗隐星,不过这两颗隐星,一般人是看不到的,传说能看到这两颗星的人,其天命,要么君临天下,要么长命百岁。”

江坷抬起头仔细望了望天上那七颗星,竟至看了好一会儿。

“你也帮他骗人?”

秦缨一脸无辜以及无奈道:“你知道,我是从来不骗人!”

江坷皱着眉头疑惑地盯着秦缨看了看,月光下,秦缨腰间的玉佩闪动了一下。

“秦缨哥哥,你带的那块玉可以给我吗?”

“嗯?这个吗?”秦缨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玉佩说道,“不是很名贵的玉。”

“没关系的,送给我吧!”

秦缨一脸为难地说道:“这块不可以哦!”秦缨说着低头看着手里的玉佩微微一笑道,“这块玉是一位朋友送给我的,所以对不起你了,不过我一定会送你一块好玉。”

“谁送的呢?”

“是一位像你一样可爱的小姐。”

“哼,嫌贫爱富!”

“这”秦缨无法自辩,只好苦笑着。

“秦缨哥哥,你带我和姐姐走吧,离开这里,我们不喜欢这个地方!”

秦缨这回认真的点点头说道:“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带你们去一个没有贫富贵贱,没有身份高低,没有争斗,没有饥荒的地方。”

“你说的是真的吗?”江坷有点不大相信地看着秦缨,并使劲地眨了眨眼,眼中充满了久违的惊喜和天真。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是从来不骗人的。”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地方!它在哪里啊?”

“在云梦山。”

“太好了!我这就回去告诉姐姐,收拾好东西,随时离开洛阳,去云梦山!”

江坷说完开心地跑走了。

第十七章 楚王

且说楚王司马玮除掉了汝南王司马亮以及卫瓘二人,禁军兵权在握,变得越发不可一世,上朝时不仅带剑,而且不用脱鞋,每日上奏惠帝提拔亲信,然后带着部分禁军士兵在洛阳城里到处耀武扬威。

汝南王死后的第三天,大学士张华就被贾后调回洛阳,回到洛阳后的张华整日闭门谢客,称病不朝。

张华的称病可急坏了皇后贾南风,贾后看好张华,想让他辅政,是因为张华出身庶族,不会专权犯上,且他很有才学和威望,本想借助张华之力,制衡楚王,结果张华回来后却按兵不动。贾后刚刚除掉一虎,而今却来一狼,贾后怎能容忍?心急之下,只好让贾谧带着孟观、李肇去张华府上,一探究竟,以便商量对策。

贾谧见到张华,直接表达了皇后对张华的信赖,想让张华辅政,除掉楚王司马玮。

张华道:“我老了,恐怕不能辅佐朝政了。”

贾谧急道:“现在天下就在张公与楚王之间,张公退让,则天下君将不君,臣将不臣,国将不国!”

张华看着贾谧满腔热血,不由得心中被其感动,说道:“魏时有竹林七贤,今日有二十四友,你为二十四友之首,能有如此胆识和才干,无愧于你的名声。老夫也不敢有负于先帝之托。”

“张公可有对策?”

张华捋须道:“楚王司马玮现在职位虽然不高,却是兵权在握,朝廷虽有诏令,但是明刀明枪恐怕是不行”

“那当如何?”

张华看着贾谧,故意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道齐王司马攸是怎么死的吗?”

贾谧疑惑地问道:“齐王不是病死的吗?”

张华摇了摇头。

孟观恍然大悟,悄声问道:“我知道齐王是怎么死的,张公的意思是?”

张华点了点头。

七月的一天,楚王正率禁军押着十几个囚车行走在洛阳街市上,囚车上的人或大呼冤情,或痛哭流涕,楚王骑着马走在最前面,得意洋洋。

囚车最前面押着一个白发苍苍时老人,老人大喊道:“司马玮!你滥杀无辜,早晚有一天你也会身首异处!”

楚王司马玮回头看了看他,轻蔑地笑道:“可惜你看不到了,因为你肯定要死在我的前面。”

旁边的一个禁军头领笑道:“楚王殿下手握禁军,洛阳城内谁敢动殿下半根汗毛呢?”

众士兵与楚王都笑了。

突然,从远处有一身材魁梧的短发士兵,身穿轻甲,一手拿着方天画戟,一手举着驺虞幡,胯下骑着一匹汗血宝马疾驰而来。

这驺虞幡为晋朝皇室独有,只有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才会使用,所以驺虞幡也可以看作是皇帝的代表,而驺虞骑士兵乃是皇帝亲自挑选,个个骁勇善战,以一当十。

楚王勒住马,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手持驺虞幡?”

“我叫武尊,是驺虞骑的副将。”

“驺虞骑的副将,我怎么没见过你?”

武尊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拿出一道圣旨,高声念道:“圣上有命!楚王假传圣旨,滥杀重臣,其罪当诛,有敢助楚王叛逆者,杀!”

楚王手下的士兵虽然都是禁军,可与这驺虞骑士兵比起来,无论是能力还有威慑力,都差得很远,一见到驺虞幡就先怕了三分,又听说皇上有旨,一个个不知所措,弃主逃命之念油然而生。楚王也因太过骄傲,所以手下士兵尽是些逢迎拍马庸庸碌碌之辈,真正有能力的部将,反被疏远,故太平无事之时,唯楚王一人独尊,一旦发生变乱,楚王一下子就变成了无人可以倚靠的孤家寡人。

武尊收好圣旨,单手持方天画戟,一戟劈来,楚王左右亲信,岐盛、公孙宏见状,慌忙拔刀救主,不料武尊力道奇大,两个人被方天画戟给扫落马下,好在楚王趁机躲过这一戟,急忙掉转马头,想要逃走,哪知数十斤的方天画戟在武尊的手中好似一根木棍般轻巧,一击未中,武尊收回方天画戟疾又刺向楚王,楚王躲闪不及,背部被刺穿,跌落马下。

躺在地上的楚王嘴里喊道:“我是……楚王,谁敢,杀……我!”

武尊坐在马上傲视了一下楚王身后的那群禁军,这群年轻的禁军士兵一时间无人敢动。武尊跳下马,走向楚王,岐盛、公孙宏见楚王危险,强起身来,拼死来与武尊一战。武尊也不躲,对着冲过来的岐盛就是一戟,岐盛一时没有躲开,腹部被刺穿,另一边,公孙宏趁机砍向武尊,武尊抬起左臂挡住公孙宏的刀,公孙宏发现自己虽然砍破了他的臂甲,却砍不动他的手臂,武尊抽回方天画戟,一脚踢向公孙宏,公孙宏被踢飞数丈,岐盛也倒地而亡,这个武尊简直像怪物一样。

楚王忍着疼痛爬起身想要逃走,不料武尊走到他身边,一把抓起楚王,单手提过头顶,扔在了马背上,然后自己飞身上马,带着楚王司马玮,直奔洛阳西郊而去。

武尊将楚王带到洛阳西郊的刑场,早有士兵和刽子手等在这里,武尊将楚王扔在行刑台上,两个士兵将楚王按在了地上。监斩官刘颂迅速宣读了楚王的罪诏,看了看时间,恰好到午时三刻,即令行刑。刽子手喝了一口酒,然后将酒喷洒在手中刀口上,楚王望着刘颂,不断求饶,见刘颂不理,转头看向刽子手,看到刽子手手上的刀时,吓得浑身发抖,楚王毕竟年轻,从没想到过死亡,当死亡突然摆在自己面前时,生命竟是这般无力和绝望,对死亡的恐惧扭曲了楚王的整张脸,刀斧落下,不可一世的楚王司马玮就这样人头落地。

楚王既诛,贾后来了一个猫哭耗子,以惠帝的名义下诏,为汝南王司马亮以及卫瓘平反昭雪。然后命张华、裴頠为辅政大臣。皇后贾南风终于手握大权,如愿以偿了,于是开始大封私党,贾后的从舅郭彰被封为侍中,手握实权,贾后的侄儿贾谧,被加封为后军将军,执掌京机之要。

此时的金谷园内,裴俊正在园中闲逛,独自来到剑习场,在这剑习场中,有许多石崇阴养的剑客在这里切磋技艺,裴俊看到一群人围在一个木桩旁,不禁好奇地走过去,只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手持一把长剑,一剑一剑地砍向那个木桩,每一剑都入木三分。

裴俊问旁人道:“他是谁?”

旁人道:“他叫项鲲,自称是项氏后人。”

“他在干什么?”

“他在教我们剑术。”

壮汉停下来,对周围人说道:“手腕要用力,要紧紧握住自己手中的剑,剑就是你的命,握不住剑,就握不住你的命!一切从力道出,技巧毫无用处,有力道就有速度,有力道才能划破铠甲,划破筋骨!”

裴俊轻声笑道:“动作幅度太大,也只能砍个木桩了。”

裴俊的声音虽小,大家却都听到了他的话。

“你说什么?”项鲲看着裴俊质问道。

裴俊不紧不慢很平淡地说道:“你的剑看起来力量十足,破坏力很大,却因为你的动作幅度太大,缺少瞬间出手的能力,所以很难砍到人,对于有经验的剑客,你的剑太好躲了。”

项鲲走到裴俊面前,居高临下地怒视着他,项鲲一身杀气,感觉随时都会出手杀了裴俊,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项鲲问道:“你是谁?”

“裴俊。”

“与其站在那里评论,不如你我比试一番,就知道谁对谁错了。”

说罢,项鲲向后退了三步,对着裴俊说道:“拔剑吧。”

裴俊一动不动。

“你怕了?”

裴俊道:“我在等你出手啊!快点啊!”

项鲲皱了皱眉,举起剑,一剑劈向裴俊的头,在剑锋离裴俊的头只有三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没有躲闪,没有惊慌,裴俊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项鲲道:“原来只会用嘴说说而已吗?”项鲲说着将剑放在裴俊的肩上,“如果刚才我没有收住手,此刻你已经死了。”

这时,秦缨走了过来,裴俊看到秦缨,瞬间抽出一把短剑,反手将项鲲的长剑砍断,出手之快,破坏力之大,令人难以置信。

项鲲微微张开嘴,一时间被裴俊瞬间的爆发力震慑住了。

“我说了你缺少瞬间出手的能力,刚才你的剑如果再低一寸,你就死了。”说完裴俊走向秦缨,对秦缨说,“听说你是鬼谷门生,也是这里用剑最快的人,我想试试你的剑。”

秦缨笑着说:“我的剑并不求快,也许你比我快。”

裴俊道:“我年少成名,到现在未尝一败,我一直希望能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哪怕死在他的手上。”

秦缨道:“天下之大,高手数不胜数。”

裴俊道:“我眼前不就有一个用剑的高手吗?”裴俊一边说,一边拔出另一把短剑,摆出一副挑衅的姿势,“来吧,让我看看天下到底有多大!”

秦缨看着裴俊想了一下,说道:“也许在这里打败你,对你来说,可能是一件好事。”秦缨说着,终于拔出了剑。

裴俊看到秦缨拔剑了,脸上露出了笑容,目光中显出兴奋,手持双剑飞身刺向秦缨,秦缨脚下一蹬,腰部用力,侧身躲了过去,不料未等一招结束,裴俊用另一把左手剑顺势攻向秦缨,出手极快,几乎在同时,秦缨瞬时立起长剑挡住了这一剑,此时裴俊扑空的右手剑已经调整好角度,再次刺向秦缨,丝毫不给秦缨喘息的机会,秦缨此时已经是退无可退,守无可守,将败之际,秦缨抽回长剑,索性以攻为守,刺向裴俊,忽然裴俊的剑在秦缨胸口前停住了,秦缨的剑紧贴着裴俊的喉咙擦边而过。

两个人相视微微一笑,各自收回了自己的剑。

只交手了一招,两个人都明白了,若不认真,他们二人根本分不出胜负;若认真,则至少有一个人非死即伤,也可能两败俱伤。

裴俊问秦缨:“天下真的还有比你用剑更厉害的人吗?”

秦缨答道:“天下之大,我相信有。”

裴俊道:“真想跟他一较高下啊!”

第十八章 昭雪

金谷园的一个亭子里,石崇和裴楷正站在亭中说话,在这里,裴楷不能去厅堂,只能佯装成石崇的一个门客。

石崇把楚王被杀,贾后为司马亮、卫瓘平反昭雪的事告诉了裴楷,并告诉裴楷,张华向皇帝保荐了裴楷。

裴楷道:“是个好消息!想汝南王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对于老夫来说,为不为官已经无所谓了!”

石崇道:“贾后若真的成了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贾氏一族将成为仅次于司马氏的贵胄。

裴楷道:“吕氏、窦氏也曾在汉朝权倾一时,外戚掌权太过,会招来灭族之祸。”

石崇点点头说道:“是啊!这个天下毕竟还姓司马!”

裴楷道:“朝廷虽然给汝南王昭雪,但汝南王被杀恐怕跟皇后脱不了干系,贾后为人阴狠,我担心如果有人得知汝南王还留有一子,会杀他灭口。”

石崇道:“不会的,就算这背后的阴谋有皇后的参与,其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夺权,如今贾后大权在握,心满意足,面对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司马瑾,她不会放在眼中。况且眼下正是帮司马瑾恢复名位的大好时机,如果不趁此时恢复司马瑾的名位,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汝南王呢?

裴楷道:“为司马瑾恢复名位一事,我还需驱车去见张华,待一切商谈妥后再来接司马瑾。”

“也好。”石崇点了点头,然后叫来了秦缨,“裴公想要去张华府,如今洛阳的情势不安稳,你与裴公一起去一趟吧!”

“秦缨一定尽力保护好裴公安危。”

金谷园内江离频频去看望司马瑾,司马瑾只是目光黯然,独处不语,江离往复几次,见状依旧,心痛如绞,无言相慰,只能帮司马瑾梳理头发,擦拭脸颊,每日亲躬体细,无有懈怠烦厌。然而司马瑾却仍旧不言不语,无动于衷,深陷于自己内心恐惧和悲恸交织的阴影里,不能解脱。

江离在给司马瑾梳头时,偶然见到在司马瑾换下的衣服里,藏着一条绢帕,江离展开来看,认出这是自己送给司马瑾的诀别之物,上面写着: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江离知道,下面两句便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诀别。江离走出屋子,将绢帕扔进了水里,绢帕落水而皱,墨迹亦洇了半面绢帕,看着那洇出的墨迹,江离不禁对自己多了一层悔恨。

绢帕漂了一会儿,便沉进了水底。

裴楷与秦缨驾车来到张华府上,张华知道裴楷为人不拘于礼,闻听裴楷来了,连忙出外相迎,不鞋而履。

裴楷与张华见过后,秦缨上前作揖道:“张公,好久不见!”

张华一愣,看了秦缨好一会儿,突然惊讶地说道:“秦公子?真的是你啊!古道一别,老夫四下打听你的消息,不想今日得见,老夫在此有礼了!”

“不敢不敢,秦缨惶恐。”

裴楷见张华给秦缨作揖,大为不解地问道:“张公,这是?”

张华道:“旧日,我与小女在去豫州的路上,遇到了山贼,幸得秦公子出手相救,并一路护送,到豫州后,未等相谢,他便不见了。”

“秦缨不辞而别,还望张公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我怎么会见怪呢!今日得见甚好,甚好,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张华引裴楷、秦缨入府后,裴楷将汝南王被杀后,自己是如何救下汝南王的小儿子司马瑾一事讲述给了张华。

“汝南王的小儿子没有死。”

“竟有此事?”张华听后大吃一惊,“既如此,何不把他带来?”

裴楷道:“我现在还不能交出司马瑾,我担心朝中还有人想要害他。”

张华道:“楚王已经死了,汝南王也已经昭雪了,明日你我可一同进宫面圣,陈明此事,待皇上下了诏书,让司马瑾袭了王位,你再带他来,可好?”

裴楷点了点头说道:“甚好。自从杨骏乱政以来,我多次想要辞官归隐,不料朝中多事,我两受牵连,待安顿好汝南王之子后,我便告老还乡,不再还朝。”

张华摇头道:“先帝逝后,朝权几经变换,纲纪大乱,老夫我一介寒门,受先帝之恩,自当报效,裴公名重四海,即使不念先帝,也应考虑天下百姓,我愿意与裴公同朝共事,以安天下。”

“哎!”裴楷长叹一声道,“杨氏一族被灭以后,我被打入狱,自知不可活,幸得汝南王相救,让我不至于在史书上被写成一个罪人,我深感其恩。今番楚王乱政,我冒死去救汝南王之子,被迫四处躲藏,洛阳之内,一夜八迁,幸得天佑,得以苟活,两次变乱,使我筋疲力竭,心灰意懒,再无心参与朝政,张公学识渊博,我不及矣,朝中有了你,又何须我呢?”

张华道:“裴公不必谦恭,谁都知道裴公有济世之才,我等士大夫们读书,不就是为了天下吗?国家有难,方见臣子之心,国安而仕,国危而隐,非士大夫所为,裴公乃天下名士,岂可在此时弃天下而去?你若辞官,恐怕洛阳人心不稳,老夫一生鞠躬尽瘁,希望裴公留下,助我一臂之力,使国家度过危难!”

裴楷道:“张公真名士!一席话令我有愧,既然如此,我就不再推辞了。”

张华高兴地搓着双手道:“好,好!”

正说着,从外面走进一女子,一身白服,端庄雅致;不施粉黛,秀丽清白。身材婀娜,莲步款款,横钗刻玳瑁,足下金履屐。

张华指着进来的女子笑道:“这是小女,秀娘。”

秀娘坐下施礼道:“裴公,秦公子。”

裴楷不拘于礼,对着只是点了一下头。秦缨见到秀娘,立马坐起身,连忙作揖。秀娘见秦缨腰间挂着的是她送给秦缨的玉佩,不觉低头一笑。

真是美人忽一笑,公子玉佩摇。

秀娘对秦缨说道:“秦公子,多谢上次救护之恩。”

秦缨道:“秦缨不辞而别,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秦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怎么会怪罪公子呢?救人而不图回报,秦公子是一个君子。”

“多谢小姐赞誉。”

裴楷见时辰不早,便起身要告辞。张华也不虚留。

“张公,那我就明日再来罢!”

“好,明日午时以后来我府上便可。”张华说着送裴楷和秦缨出了府门,上了马车,秦缨刚要扬鞭驾马,忽然被一个丫鬟叫住了。

“秦公子!”

秦缨一手拉住缰绳,一面回过头。

“这是我们小姐给你的。”说着,那丫鬟递给秦缨一个绢帕,然后转身跑了。

秦缨将绢帕收好在怀里,扬鞭而去。

裴楷回到金谷园,将今日之事告诉了石崇和周管家,二人大喜。

秦缨独自站在后园亭上,此时正值夏季,金谷园内苍郁葱翠,粉艳争芳,亭台流水,高下错落,鸟鸣幽径,鱼跃澄塘。秦缨展开秀娘送的绢帕,上面绣着一首诗,字体秀雅,显然出自于姑娘之手。

诗曰:北方有佳人,端坐鼓鸣琴。终晨抚管弦,日夕不成音。忧来结不解,我思存所钦。愿托晨风翼,束带侍衣衾。

秦缨看了看从水中跃出的金鲤,把绢帕小心翼翼收回怀中。

夜晚,江离如常照顾司马瑾,十分尽心,小坷仍然只是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也不搭手,也不答言。在江坷眼里,江离宛若一个小母亲,而司马瑾则是一个懦弱无用之人,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简直就像一个病人一般,虽然江坷知道司马瑾没有生病,但她觉得在江离看来,总有时时挨近死亡的担忧。

离开房间后,江坷对江离说道:“何必这样尽心尽力呢?反正他将来有的是人服侍。”

江离道:“他毕竟于我们有恩,何况他总是像朋友一样对待我们。”

“姐姐你还以为能跟他成为朋友吗?他是贵族世子,将来可能还会是诸侯王!诸侯王是什么样子你还不清楚吗?他们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他们有金符在手,而我们呢?连一个木符都没有!他与我们做朋友,只会被所有人耻笑,更不可能娶你啊!”

江坷一席话不偏不倚正刺中了江离的心,江离停下脚步想了一下,说道:“即使现在恢复了司马公子的名位,公子他也笑不出来了……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回去吃点东西吧!”

江坷知道刚才的话伤到了江离,十分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只得点点头,默默随江离走了。

第十九章 遇伏

翌日午时,裴楷与秦缨再次驱车来到张华府上,张华告诉裴楷,皇上已经下了旨,让司马瑾申时去贾府去找侍中贾谧,确认无疑后,由贾谧带着入宫面圣,当面赐还汝南王府,让司马瑾袭汝南王位,为西阳王。另封裴楷为光禄大夫。

裴楷听罢大喜,立即让秦缨回金谷园将旨意告知石崇,然后带司马瑾回洛阳。

秦缨驾马赶回金谷园,来见石崇,告诉石崇大功告成,石崇十分高兴,命两名家仆备上一辆马车在外等候。周管家听说后,喜极而泣,对着洛阳方向拜了三拜,然后与司马瑾整顿一番后,拜别石崇,与秦缨一起同往贾谧府上。此时的江离倚在楼台的栏杆上,望着车马,亦喜亦忧。

秦缨等人午时出门,离申时还有些时间,所以并不急着赶路,一路上,周管家难掩激动,时不时说道:“这次去洛阳,如果真能赐还汝南王府,让世子袭了汝南王位,老仆就是死,也瞑目了!”

司马瑾一脸平静,似乎并不因此而感到高兴,只是略有意识地点点头,然后掀开车帘望向许久未见的洛阳城。秦缨抱着青冥剑坐在对面,只是一笑。

马车突然一阵颠簸,马车的棚顶似乎落下一个重物,车夫拉紧缰绳停住了马车,紧接着车外面传来有人扑倒在地的声音,声音过后,马车周围静得出奇,只有马匹吐气的声音。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周管家急问了两声,却没有任何人回答。

司马瑾敏感的神经再一次被触碰,脸上再次显出了惊恐的神情,周管家也惶恐不安,待要掀帘一探时,被秦缨制止了。秦缨神情认真,示意周管家抱着司马瑾贴着车壁而坐,周管家赶紧拉过司马瑾,捂住了他的嘴,急促的呼吸使得心脏剧烈跳动,感觉要跳出喉咙。

倏然间,车帘微微晃动,一把长剑随之而入,直取车中正座位,秦缨见势,来不及拔剑,奋力斜挡过去,虽然保住了司马瑾的性命,但是周管家的胳膊还是被划伤了。

车外面的人一击失利,抽回长剑,秦缨趁势拔剑破帘而出,预判了敌人的位置,反刺过去,帘外人显然始料未及,仓促间临时应战,有惊无险地躲过了秦缨这一剑。

那人迅速与秦缨拉开了距离,秦缨见一击未中,知道对方身手不凡,自己不能鲁莽,再看四周,只有眼前这一个人,别无他人,马车停在一棵大树下,那两个车夫,早已吼断而亡。断喉而不闻声,对方必是一剑封喉,甚至是一剑断两人之喉,可见来人用剑之快。想到这,秦缨暗自惊恐。

对方开口问道:“呵,刚才差点被你伤了,你是什么人?”

“你是谁?”秦缨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子,发现对方年纪与自己相仿,头戴简竹刘氏冠,身穿一件暗红色外衣,腰间系着一条不常见的黄色腰带。

男子笑道:“将死之人,知也无用!”说罢趁秦缨不备,挥剑刺来。

秦缨听那人话音刚落,不期剑已到了眼前,秦缨一面极力向后退避,一面举剑迎敌,挡下几剑后,那人突然加快了剑速,改直刺为斜刺,秦缨看准剑锋,侧身避开这一剑,但是因对方剑速突然加快,长剑还是贴着秦缨的脸颊划过,在秦缨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剑痕。秦缨虚晃一招,向后一跃,与那人拉开了一丈远的距离。

那男子表情有些诧异,问秦缨道:“你能看到我的剑?”

秦缨答道:“如果能看到,刚才就能彻底避开了。”秦缨用手轻轻碰了一下脸上的伤,经过刚才那一剑,秦缨不敢再大意了。

那人笑道:“本来我的目标只是一个小孩,毫无乐趣,现在看来,越来越有趣了。天下间没有几个人能看清我的剑,能不能看到我的剑,试试便知。”

那人抬头望了望头上苍郁茂盛的大树,忽然一跃至车盖,再一跃便腾空而上,对着树叶挥剑不止,剑似秋风,扫得树上的密叶纷纷坠落,使得秦缨眼前一片缤纷。

男子刚一落地,借着满目落叶,又是一招疾风般的快剑,直刺向秦缨。

秦缨这刺没有向后退避,举剑迎敌,同样向对方刺过去,两相杀伐,短时间内,双方拼了十余剑,秦缨身中四剑,对方的肩头也被秦缨刺中一剑。

那男子似乎自语道:“竟没躲过?”说着放下长剑,对秦缨说道,“你是第一个能刺中我的人,你用剑可能不快,但很聪明,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说,将死之人,知也无用吗?”

男子笑道:“放心,我已经放弃了这次任务,而且你是杀不掉我的。”说着,男子收剑入鞘,“我叫刘献。”

秦缨感到胸口隐隐作痛,强忍着说道:“我叫秦缨。”秦缨接着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刘献答道:“为了五十两金。”

“那现在那五十两你不要了吗?”

“跟你在这浪费时间,已经让我损失了不少五十两。”

“多谢。”

“虽然我放弃了,不代表那个孩子是安全的,下一次再遇到你,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如果你能活到下次见面的话。”

“什么意思?还有其它刺客吗?”

“有一个武僧,名叫武尊,善使一支方天画戟,无人能敌,现在的你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他是一个怪物。”刘献转过身,在临走前说道,“那个孩子是进不了宫的。”说完,就走了。

“秦公子!”周管家听闻车外的人已走,掀开车帘,探头叫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快进洛阳城吧!”

秦缨有些犹豫,但是一时间又不知如何是好。

“好吧。”秦缨点点头,简单清理一下马车,便驾着马车直奔洛阳城而去。

进入洛阳后,周管家终于松了一口气,洛阳街市井然有序,人来人往,熙攘繁华,因为人多,马车走的并不快,周管家听到街上熟悉的吵闹声,仿佛之前经历的都是一场噩梦,而现在,他终于醒了过来。

周管家掀开车帘,给秦缨指路道:“穿过这条街,一直走,下一个路口右转再直走便到贾谧府上了。”

秦缨驾着马车顺着周管家的指引一直前行,转过路口后,街上的行人渐渐变少,因为这一片是贵族聚居地,所以街上百姓也就变得少了。

秦缨坐在马车的前面,扬鞭时,胸口的剑伤突然疼起来,秦缨低头看了一下伤口,虽然还在流血,好在不至于要命。待秦缨抬起头时,远远望见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僧,手持一支方天画戟站在路当中。

秦缨知道来者不善,此人可能正是那个刘献口里所说的武尊。秦缨坐正身子,只是喊了一声“坐好!”然后狠狠地抽了一鞭,两匹马一齐嘶叫了一声,疾奔起来,眼看快要撞到那僧,那僧也不躲,将眼一瞪,挥起手中的方天画戟,打在即将撞到自己的马身上,秦缨没有想到对方会出招,情急下松开缰绳,跳下了车,再看马车,已经侧翻至路边了。

街上路人四散奔逃,秦缨则惊出一身冷汗,试问连车带马一起打翻,此等怪力岂是人力可为?

那僧站在路中间依旧岿然不动。

秦缨看看周管家和司马瑾,周管家的腿受了伤,自己不能走动。秦缨拔出长剑说道:“我听说有一个武僧名叫武尊,善使一支方天画戟,有万夫不当之勇,无人能敌。”

武尊道:“既然你知道我,还不认输投降?”

秦缨瞥了一眼四周,发现四下无人,说道:“看来,逃是逃不掉了,喊也是没有用。”

“你想送死吗?”

秦缨知道眼前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人物,自己现在连那个刘献的一剑都接不了,更别说眼前这个怪物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秦缨暗暗足下蓄力,寻找时机,待武尊看向司马瑾的一刹那,突然飞身用尽全力刺向武尊,其剑之快,武尊拿起方天画戟已经来不及阻挡,只得向后退去,秦缨丝毫不给敌人喘息之机,足下生力,腰部一扭,剑锋顺势扫向武尊的腰间,武尊立足未稳,躲过第一剑已是勉强,这第二剑,无法再躲过去了。

秦缨这一剑正砍在武尊的腹部,秦缨以为得手了,却发现长剑被什么硬物挡住,根本没有伤到武尊的腑脏。

秦缨大惊,此时武尊抡起方天画戟扫去,秦缨被迫退出数丈远,未及秦缨立足,武尊双手持方天画戟刺来,秦缨极力躲过,武尊一戟刺空,却未收回,瞬间变刺为扫,秦缨眼见躲不开,双手握着青冥剑奋力去挡,没想到那方天画戟的戟暗自带着旋转,高速转动的离心力,将秦缨震飞了出去。

秦缨倒在地上,只觉双手若失,一时拿不起剑。

武尊看了一眼在旁边抱在一起的周管家和司马瑾二人,对秦缨说道:“你避过了我一招,我也不想杀你,强者生而弱者死,你勉强可以在这个乱世上活下去!”

武尊走向了司马瑾,周管家抱着司马瑾瑟瑟发抖。

“等一下!”秦缨努力站起身,被震麻的双手勉强握住了剑,“到底是谁要杀他?”

武尊道:“你若知道,你便得死!”说完,武尊走到司马瑾面前,对着眼前的司马瑾道,“你我无冤无仇,我亦不想杀一个孩子,但是有人要你死,现在就是皇帝也救不了你了!”

武尊抬起了方天画戟,周管家在绝望中与司马瑾相拥而泣。

第二十章 武神

武尊将动手时,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凌人的气势,未及武尊转头看去,一条粗壮的胳膊快速搂住了武尊的脖子,然后用力一甩,把武尊甩飞出去。

秦缨认得眼前来人,乃是御史中丞平西将军人称武神的周处。没想到周处竟然只用一只胳膊就将那个怪物武尊放到在地。

“周将军!”周管家看到周处,眼中又燃起了生的希望。

武尊摸了摸脖子,站起身来,好像刚才那一下并不大碍。

周处问武尊道:“你是什么人?洛阳城内,天子脚下竟敢如此肆无忌惮?”

声不吼而雄,如洪如钟。

武尊道:“我听说洛阳有一个周处,曾经斩蛟龙,杀猛虎,人人皆称之为武神,不知道打不打得过我这个武尊?”

“有意思!”周处握紧拳头,拳头发出了骨响,“我纵横半生,走遍南北,没有遇到一个敌手,十年来没人敢向我挑战,我都快忘记接受挑战的感觉了!”

武尊笑了一下:“在羊群里走来走去,没有对手,有什么可骄傲的?走出羊群,你随时都会杀死!”

“就凭你刚刚说的话,如果你死了,我会亲手埋葬你!”

“那边有把剑,我想总比你两手空空的好。”

“不需要,出招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武尊微微一笑道:“真是一个……不知死活的莽夫啊!”

武尊迈开一条腿,手持方天画戟蓄势待发,周处赤手空拳做好了迎战准备,武尊突然猛一发力,一冲刺向周处,周处侧身躲过一戟,想趁机抓住武尊,却见那方天画戟变刺为扫,横飞而来,周处举起双臂来挡,不料当戟身触碰到手臂时,自己竟被弹飞出去。

“周将军小心!那戟身带着旋转!”

“原来如此,果然阴狠有力。”周处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道,“还真是有点疼痛啊!”

武尊笑了一下,说道:“呵呵,不愧是武神,换做普通人,手臂早就已经废了。不过刚刚我只用了七分力,下一次,你就不会只是感觉疼懂了。”

“来吧!”周处再一次摆好姿势准备接招。

武尊这一招看似无奇,其实内隐杀机,刺出去的一瞬间,戟身是高速转动的,这加大了戟的破坏力,即便身穿甲胄,一戟下去一样穿膛破腹,一般人很难避开,即使侥幸躲开一招,武尊会顺势变刺为扫,对手再用双臂来挡,或伤,或残,再补一戟,定然没命。

武尊又用了刚刚那一招刺向周处,周处瞅准机会,微微侧过身,同时双手抓住了武尊的方天画戟。

武尊见状,先是一惊,然后冷笑道:“真是愚蠢啊!竟然徒手来抓?”

武尊没想到这个武神周处真的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方天画戟!

周处双手抓着戟身,与武尊拼起了劲道,结果二人的力道不相上下,谁也争不过谁。

周处见力道上难分胜负,对武尊说道:“扔了它吧,然后赤手空拳好好打一场!”

周处说着,突然抬起右臂一拳打向武尊,几乎在同时,武尊也抬起左手,一掌挡了下来。紧接着周处又飞起一脚,踢在武尊身上,武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踢飞出去。

周处看了看夺来的方天画戟,说了一句:“我用不惯这种奇怪的兵器。”随后将方天画戟扔在了一边。

刚刚那一战,周处因为强行徒手抓方天画戟,所以被烧灼了手心,但他毕竟久经战阵,紧握双拳,若无其事。

周处见武尊被自己踢出数丈,一手指着秦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缨。”

“可以带他们走吗?”

秦缨感觉双手稍微有了知觉,握住剑说道:“可以。”

“那就后会有期了!”

“周将军小心,后会有期!”秦缨抬手抱了个拳,也不多谢,也不废话,扶起一旁的周管家和司马瑾,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武尊见秦缨等人要跑,刚想去追,却被周处挡住。武尊知道想要追敌,必须打倒眼前这个武神周处,甚至杀了他。

武尊道:“看来不打倒你是不行了!”

“你能做到吗?”

“你就是用刚刚那股力道打死猛虎的吗?力量不够啊!”

“不”武尊道,“我刚才只是活动一下筋骨!”

武尊看着周处嘴角微笑道:“现在,我想杀了你啊!你这个莽夫!”

秦缨扶着周管家带着司马瑾急奔原路而回,走不多时,只见一队官兵赶来。

周管家远远望见官兵,松了一口气道:“是朝廷的人,太好了!”

官兵们看到秦缨等三人,急忙上前将三人围了起来,为首的卫队长问三人道:“你们是什么人?”

周管家回答道:“我们是汝南王府的人,我是管家周氏,这是汝南王的世子司马瑾,我们正要赶往贾府,刚刚在那边遇到了刺客,周处将军现在还在那里!”

秦缨想要拦阻周管家,没有来得及。

“哪一个是司马瑾?”卫队长骑在马上问道。

“他!”周管家指着司马瑾说道:“他就是汝南王之子司马瑾!”

卫队长喊道:“朝廷有令,有人冒充汝南王府的人,罪不容赦,就地问斩!来人,将他们给我杀了!”

一声令下,士兵们全都拔出刀来,刀锋对着秦缨等人,秦缨剑快,三剑刺死了两个不怕死的士兵,俯身横扫一圈,扫退了众人,没等其他士兵缓过神来,秦缨飞身把卫队长从马上扑下来,拽起他并用剑锋抵住他的喉咙。

“退下,退下!”卫队长战战兢兢地求饶道,“壮士不要动手!我父亲是贾谧堂叔的心腹,侠士千万留我一条性命!”

秦缨道:“给我两匹快马!”

“快,快!牵两匹快马给他们!”

两个士兵牵了两匹马过来。

秦缨对周管家喊道:“快上马!”

周管家神色慌张地把司马瑾扶上马背,自己勉强爬到马背上,然后抓住缰绳,踢了一脚马身,直奔西城门而去。

“侠士千万不要杀我啊!”卫队长苦苦哀求不已。

秦缨根本没有想要他的性命,见周管家和司马瑾走远后,将卫队长向前一推,卫队长一个踉跄扑倒在地,秦缨则轻身上马,亦奔西城门而去。

士兵们将卫队长扶起来,卫队长却怒斥道:“一群废物,追啊!”

另一边,武神周处与武尊仍旧难分高下,这时,从皇宫方向有一名士兵骑马而来,武尊看到那名士兵对周处说道:“猎物已经跑了,你我的战斗也就失去了意义,下一次希望能跟你分出胜负!”

武尊说完,转身离去。

周处纵横半生,也没有遇到一个能跟自己匹敌的对手,今日遇到武尊,周处觉到了一种势均力敌,周处知道此人不可强追,也就不再追赶了。

第二十一章 辞别

秦缨三人暂时逃回了金谷园,石崇听说秦缨等人半路遇到伏击,十分震惊,急忙命金管家找来医师给秦缨等人包扎伤口。江坷望着秦缨的伤势,心疼不已,江离则一直照料着仍然惊魂未定的司马瑾。

晚上酉时三刻,裴楷与裴俊赶回了金谷园,裴楷听到秦缨讲述在洛阳两遭伏击,又遇官兵围堵后,沉默半晌道:“看来这个人是非要司马瑾的性命不可,洛阳你们已经呆不下去了!”

石崇说道:“这么说来,汝南王被灭门一事,楚王不过是一个替罪羊罢了。”

裴楷并不反驳,两个人都不敢再往下说了。

“秦公子。”裴楷问道,“你的伤势怎么样?”

秦缨说道:“裴公放心,我的伤没有大碍。”

“那就好。”裴楷点点头继续说道,“明日一早,你带着周管家和司马瑾,驱车到洛水,坐船离开洛阳吧!不要告诉我你们去哪里,谁也不要说就是最安全的!”

秦缨不无担忧地说道:“只怕我们这一走,裴公你在洛阳就危险了!”

裴楷微微一笑道:“老夫已看淡生死,何况朝中有张华、裴頠保我,身边有裴俊护我,你们不用担心,照顾好汝南的遗孤才是大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裴公放心,秦缨一定保护好汝南王之子!”

石崇说道:“金管家会为你们安排好车马和船只,明早寅时一刻,你们赶到洛水西岸的渡口就好。”

一旁的周管家连忙拜谢石崇。

秦缨突然想起一件事,对石崇说道:“侯爷,江离、江坷两个孩子我可否带走?”

石崇看了看江离,说道:“如果她们愿意,那就随你走吧!不过,比起吉凶难料的逃难,我这里会更安全。”

秦缨道:“谢安阳乡侯。”

“何须多谢。”说完石崇就走了。

石崇、裴楷走后,裴俊问秦缨道:“真的遇到了用剑比自己还快的人吗?竟然有人能伤到你?”

秦缨点点头道:“有一个叫刘献的人,用剑比我要快。还有一个叫武尊的人,善使一支方天画戟,一般力道的剑,根本砍不动他的身体,连我也险些死在他的手上。如果你在洛阳遇见这两个人,一定要倍加小心!”

“刘献?武尊?”裴俊听后脸上没有惧怕,反倒显出兴奋,“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呢!有这样的实力,明明可以在洛阳出人头地!”

“在洛阳故意隐藏实力,只怕是有更大的阴谋和目的!”

晚上,江坷铺好床,准备睡觉,江离迟迟从门外走进来。

江坷看到江离催促道:“快睡觉呀,明天我们还要起早呢!”

“小坷。”江离笑着喊了一声。

“什么事呀?”

江离掏出一个名符在手中晃了晃问道:“你看这是什么?”说着江离把名符递给江坷。

“名符?”江坷一眼就认了出来,待她接过名符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铁制的,名符背面右下角竟然刻着江坷两个字。

“上面还有我的名字!还是铁制的!”

江离笑着说道:“嗯,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再是平民了,你在这个洛阳有身份,也有地位!”

江坷高兴道:“太好了!那你呢?你也有吗?”

江离点点头:“我当然也有啊!”

“我们又不是皇亲贵胄,你是怎么弄到的呢?”

江离说道:“是安阳乡侯石崇帮我们弄到的,他把我们的名字写进一家没落的贵族家谱上,于是我们也就有了这个名符。”

“他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

江离没有回答,只是嘱咐道:“明日一早,你就要随秦缨大哥他们离开洛阳,你要照顾好司马公子和自己……”

“那你呢?”

“……我会留下来。”

江坷什么都明白了,一把将名符仍在床上,说道:“我不要这个名符,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不要名符!”

江离忍了一下眼泪,强笑一下,解释道:“人多反而不便,万一遇到什么事,秦缨大哥没有办法保护同时我们三个人,我们两个最好还是留下一个,小坷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开这里吗?”

江坷说道:“不要骗我了!你是为了这个名符才要留下的吧?如果要我们分开才能得到名符,我宁可不要!”

江离说道:“有了名符,我们才有资格留在司马公子身边呀!有了名符,我们才能跟许多人做朋友。”

“不,我不要这个名符,如果你不走,我也不走!”

“小坷要替我照顾司马公子呀!”江离双手抓着江坷的肩膀,眼中带泪,神情认真到了极点,在江坷印象中,江离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过,认真的几乎要生气了。

江离继续说道:“我想要名符!有了名符我们才能说我们想说的,做我们想做的!有了名符,你才能留在司马公子身边!无论你怎么想,司马公子都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要报答他,何况我知道其实你并不讨厌他。”

“你是为了司马瑾才要这个名符吗?那我告诉你,我讨厌他!”看着江离眼含泪水,江坷鼻子一酸,也湿了双眼。

江离看着江坷笑了一下:“我们两个,谁都骗不了谁。我不是为了他才要这个名符,而是为了你!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十分要强,从不觉得自己出身卑微,也不肯低下头跟人说话,甚至连作揖也不肯学。你这样的性格,如果没有名符,没有身份地位,我担心你早晚会吃亏。”

“我不在乎!”

“我在乎啊!因为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最最疼爱的妹妹!”

江坷看着姐姐江离,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江坷哭着说道:“姐姐……我真的不想离开你啊!”

“我知道。”江离点点头,抚摸着江坷的头发继续说道,“等安顿好司马公子,小坷你可以跟秦缨大哥一起回来。”

江坷点点头说道:“我一定会会回来的!”

“你先要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司马公子才是呀!”说完,江离像以往那样抱过江坷,“谢谢你呀,我的妹妹。”

谢什么呢?谢谢小坷听了江离的话,还是谢谢小坷代替了江离照顾司马瑾?小坷垂着双臂,依偎在江离的怀里,俨然依偎在一个小母亲的怀中,流着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谷园依旧夜夜笙箫,石崇正在楼台上赏舞,水月楼台上歌舞不绝。

金管家走到窗边,这时一个男子从窗外翻身而入,没等金管家开口,先用剑抵住了他的喉咙。

石崇身边的死士见状纷纷挡在前面,石崇本人倒是毫不慌乱,喝了一口酒,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子,借着火光,只见对方头戴简竹刘氏冠,身穿暗红色上衣,腰间系一条少见的黄色腰带。

石崇说道:“来金谷园的都是客,收起剑吧,我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钱解决不了的。即使是皇帝给你的赏赐,也不会比我给你的赏赐更多!”

男子笑道:“我是爱财,但是今天我只是受人之托,带一句话给你。”

“说吧!”

“不要跟晋国最有权势的人为敌,就算你石崇富可敌国,阴养死士数千,也抵不过一纸诏令!”

石崇冷冷说道:“真的是皇帝的诏令,我又怎么敢违背呢?如果只是打着诏令的幌子,持矫诏号令天下,那就是犯上作乱了!”

“权力不够大,自然叫做犯上,如果权力达到了顶峰呢?”说完,男子放开了金管家。

石崇身边的侍卫想要杀过去,被石崇拦住了。男子看着石崇诡异地一笑,扔下一纸诏令,然后翻过栏杆,跳下楼台,消失在黑夜中。

翌日,丑时刚过,东边的天空还没有亮,金谷园内一片沉寂,金管家小心谨慎地将秦缨等人从侧门送出府门外,裴俊正在门外候着,秦缨和周管家带着司马瑾、江坷上了一辆马车,金管家递给周管家一个包裹,里面满是金银细软,周管家收好包裹对金管家十分感激,秦缨与裴俊叙别。

秦缨道:“你的剑虽然比我快,但还是缺乏一点经验,剑术上,这可能是你唯一的缺点。”

裴俊道:“我始终找不到一个能让我对死亡感到恐惧的对手。”

秦缨道:“我的老师长对我说,你手中握着的是自己剑,也是自己的命。”

裴俊点点头,问道:“放心,我会将命紧握在自己的手里。你呢,我可不想看到你客死他乡!你何时归来?”

秦缨想了一下,答道:“半年吧!半年之后,我便回来。”

“好!我等你半年,半年以后,我定要跟你好好比试一次,剑术上跟你分出高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秦缨看看天色,不敢再耽搁下去,匆匆辞别金管家和裴俊,便驾车离开了金谷园。

江离站在楼台上,看不到马车,只能在一片寂静中听着车轮滚动的声音,凭栏远望,泪落涟涟。

第二十二章 暗斗

寅时二刻,秦缨一行人驾着马车行至洛水西岸渡口,渡口处只有一艘客船,船上点着一盏渔火,在薄明微暗的天色中微微发着亮光。周管家带着司马瑾和江坷下了马车。

“船家,船家!”秦缨跳下马车,试探着轻轻地叫了几声。

一个渔夫打扮的中年人应声从船舱里慢慢走出来,见到秦缨等人先开口问道:“你们可是汝南王府的人?”

不等秦缨说话,周管家抢着答道:“是,是!我们就是汝南王府的人!”

渔夫道:“快上船吧!”

周管家兴冲冲地刚要上船,却被秦缨拦住。

秦缨问那渔夫道:“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汝南王府的人?”

渔夫答道:“是安阳乡侯石崇告诉我的。”

“既然你知道我们是汝南王府的人,那么你也一定知道我们要在今日午时之前,赶到徐州了?”

渔夫答道:“当然!安阳乡侯让金管家告诉我的。”

秦缨拔出了长剑。

秦缨质问对方道:“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要去徐州,金管家更不会提汝南王三个字,你到底是谁?”

渔夫答道:“我当然是安阳乡侯派来的!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还是快快上船再说吧!请你们不要再多疑!”

周管家也觉察出问题不对,拽着司马瑾,不敢再动一下。

渔夫见秦缨等人生疑,迟迟不肯上船,两相对峙不下,渔夫忽而弯腰去捡拾船头的渔灯。

秦缨眼疾,孤身一跃至船头上,用剑打落了渔夫手里的渔灯。

渔夫一惊,只喊了一句“动手!”只见从船舱里冲出五六个带刀的士兵,直奔秦缨杀来。

秦缨脚下狠踩了一下船板,使得船身摇光,船上的士兵全都站立不稳,失去了平衡,秦缨趁机出手,刺倒了三人,其余三的士兵见自己不是秦缨对手,自己乖乖跳下了船。

船上这一厮杀,引来了远处岸上大批的官兵,举着火把,高声喊道:“不要放走司马瑾!得司马瑾人头者,赏金百两!”

“快上船!”秦缨拿起乘船用的撑杆,冲周管家喊道。

慌乱间,周管家索性跳进洛水里,先是匆忙把江坷从渡口抱上了船,等到去抱司马瑾时,一个士兵突然从船的一侧冲出来,举起钢刀就像司马瑾砍来。

江坷站在船上看见有人砍向司马瑾,不禁大叫一声。周管家但见刀来,也来不及想,也来不及叫,一下子,扑在了司马瑾的身上,自己替他挨了这一刀。

那士兵复又举刀来刺,想一刀结果两个人的性命。秦缨见状,一把撇开撑杆,一剑了结了那个士兵的性命。

周管家趁势将司马瑾推上了船,等到自己想要爬上船时,因为体态笨拙,所以试了两次没有爬上去,秦缨见周管家自己不能上船,赶忙伸手去拉他,周管家刚要被拉上来,又被船下的一个士兵一把抓住衣角,硬生生拖下船去。

另一边,一个士兵悄悄翻身上了船,趁秦缨不注意,一刀砍向江坷。司马瑾一把推开江坷,刀锋划破了司马瑾脸,从额头处一直划到颧骨处。

江坷回头看时,只见司马瑾整个脸上都流满了血。

秦缨此时看到了船上那个士兵,一剑刺死了对方。

周管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抓着他的士兵,混战中拾起一把刀,看看远处追兵将至,也不砍人,冲着船绳就砍,三刀砍下去,粗大的船绳竟然被一个并不强壮还有点胖的管家砍断了。

周管家扔掉刀,好像用尽了一生所有的力气,将船推了出去。

“带他们走!”周管家怒喊道。

秦缨见岸上的追兵已至,自己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同时保护得了两个孩子。看着周管家,秦缨来不及考虑,拿起撑杆,借刚才的势一用力,船离岸边已有数丈远。

周管家见船已离岸,扑通一下跪在水里,大声泣道:“秦公子!司马瑾就拜托你啦!”

话音刚落,一群士兵举着刀冲向周管家,周管家面朝洛水,在挨了十几刀后,惨死在了洛水之滨。

司马瑾坐在船上,听不见,也看不见周管家的惨状,他用手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看着手掌上的鲜血,满脑子都是对死亡的恐惧。司马瑾如同一只再次受到惊吓的雏鸟,吓得全身发抖。

辰时,天光照亮了太极殿。

太极殿上,惠帝司马衷头戴平天冠,身穿衮龙袍,会同文武众大臣正在议事,皇后贾南风穿着朱色朝服,坐在一边。

裴楷起身先向惠帝奏了昨日司马瑾在洛阳被刺杀一事。

“啊?”惠帝失声叫道,“在洛阳城内也敢杀人?”

一旁的皇后贾南风插话道:“陛下,这件事我听说了,据说是有人冒充汝南王之子,所以禁军才会动手。”

惠帝说道:“既然是冒充的,也该杀,该杀。”

裴楷道:“陛下,老臣可以作保,他确实是汝南王之子!”

贾后问裴楷:“除了你,还有谁能证明?”

周处起身奏道:“启禀皇上、皇后,臣曾经见过汝南王之子司马瑾,当时臣也在场,还与一个叫武尊的人交过手,臣也可以确保他就是司马瑾!”

贾后一时语塞,看着侄儿贾谧,问道:“贾谧,这件事你知道吗?”

贾谧起身回奏道:“臣昨日接到皇上口谕后,救一支在家中等候,至晚不见人来。”

“嗯”贾后点头说道:“看来你不知。”

呆皇帝也连连点头道:“你不知,你不知。”

裴楷看着皇后贾南风,如针锋相对地说道:“既有老臣以及与御史中丞联名保奏,司马瑾的身份可以确信无疑,所谓冒充,恐怕是别有用心的阴谋!”

贾后问裴楷道:“裴中书,你说的阴谋,指的是谁?”

裴楷回奏道:“想彻查此事不难,只要把驺虞骑的武尊抓起来,一审便知!”

“驺虞骑?你说的武尊是驺虞骑的人?”

“是!”

驺虞骑三个字一出,百官震惊,整个太极殿鸦雀无声。谁都知道这驺虞骑乃是皇上直属的部队,所做之事都代表着皇帝的意思,有时候比圣旨的力度还要大,如果这里面有驺虞骑,那幕后指使者,只能住在这皇宫之中。

皇后看着裴楷一言不发,裴楷全然不惧。

贾后道:“真如裴中书所言,本宫一定会彻查。宣驺虞骑主将进殿!”

不一会儿,驺虞骑主将斗魁进殿拜见皇帝、皇后。

贾后问斗魁道:“斗魁,有人说昨日驺虞骑刺杀汝南王之子司马瑾,可有此事?”

“昨日,臣一直在营内训练士兵,驺虞骑没有一个人走出过兵营。”

“驺虞骑中,可有一个叫武尊的人?”

斗魁就像早有准备一样,呈上一本名册簿。

“驺虞骑所有士兵的名字都在这本名册上,驺虞骑从来没有武尊这个人,请皇上、皇后一览。”

贾后命人接过名册仔细看了看,非常满意地说道:“你下去吧!”

斗魁依命退下。

贾谧奏道:“现在水落石出了!有人假冒驺虞骑士兵,想要杀汝南王之子。”

贾后点点头问裴楷道:“裴中书,司马瑾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裴楷今日本想在太极殿上狠将皇后一军,不料没有成功,裴楷深信此事与皇后有关,谎称道:“回皇后,司马瑾,现已暴毙。”

惠帝听说汝南王之子暴毙了,这次不愿再让贾后插话,说道:“既然人死了,就算了,埋了没有啊?“

“回禀圣上,已葬。”

“嗯”惠帝点点头说道,“要好好埋,要是没有钱,朕可以借他,毕竟都是同宗同族,也是为了表达朕对汝南王的敬意!”

百官听罢,全都低下头,哭笑不得,皇后贾南风恨惠帝多嘴,心里陡然生气。

百官中,唯有贾谧不敢笑,观贾后脸色陡变,知道是因为皇帝刚刚那一番话让贾后的脸上挂不住了,急忙叩首道:“皇上仁德,天下幸甚!”

张华也叩首道:“天下幸甚!”

众百官见皇后的侄儿贾谧与司空张华带头山呼,便也跟着一起叩首道:“天下幸甚!”

山呼圣明后,贾后即命人宣布退朝,也不等坐在龙椅上傻笑的皇帝先走,自己起身拂袖而去。

第二十三章 云梦山

洛水汤汤。

秦缨带着司马瑾和江坷顺洛水而下,直抵宜阳。登岸后,秦缨从宜阳商贾的手中租借下一辆马车,稍作整顿,便驾着马车向着云梦山驶去。

云梦山,战国时期鬼谷子隐居地,素有“云梦仙境”之称,也是中华第一古军校。云梦山山势跌宕连绵,层峦耸翠,有如鬼斧神工,自然天成。此时正值夏季,远观云梦,山深林密,云蒸雾霭;日丽祥和,气象万千。苍翠之色多见,喧闹之声少闻;林鸟闻动辄惊,珍兽见人不惧;流水潺潺似绢绣,碟花密密如锦绸。

小坷年幼,还未到精心钻研于女人描眉点绛,醉心于楼台画栋雕梁的年纪,正在天真烂漫之时,故而看到云梦山的美景,如坠仙境,一路的心惊胆战、颠沛流离,已然忘却,心头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司马瑾因脸上有伤,用布蒙着,只能露出右边一只眼睛。

一路上,秦缨见司马瑾始终闷闷不语,突然想到一件事,问司马瑾道:“我听小坷说,你能看到北斗有九颗星,是真的吗?”

司马瑾点头答道:“是。”

秦缨暗自惊奇,不再多问。

马车行至云梦山山麓下的一条河边,秦缨付了车马钱,马夫驱车而回。河上只有一座木桥,一次最多只容一人通过,秦缨领着司马瑾、江坷过了河,沿着一条小路继续走,来到云梦山中。

渐渐两边山势陡起,中间的路被夹在两山之间,显得十分险峻。秦缨带他们在一条清溪边稍作休憩,喝了几口清澈甘甜的溪水,复又前行。

经过几道蜿蜒曲折的小路,不远处,出现一棵大槐树,槐树树根盘绕在一块巨大的磐石之上,树虽不高,但是半径大得惊人,显得十分硕大,磐石上的树干需要四五个人方能环抱过来,整棵树向西斜依,树上有枯枝,也有新芽,其年轮估计也有几百圈了。

“这是什么树?树好大啊!”江坷不禁叫道。

“这是东周时期,鬼谷先生亲手种下的,大概有五百多年了,叫‘鬼谷槐’。”

江坷瞪大了眼睛惊异地盯着眼前的大树发呆,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大的树。

转过鬼谷槐,山路越发狭窄,路边的丛草也愈加茂盛。秦缨一边走一边用剑拨开挡在路上的草,司马瑾和小坷紧跟在后,走过这段丛草茂密的小路,便来到一个峡谷入口。

峡谷入口的两壁直插云霄,仿若鬼斧劈山一般。入口处虽不宽,一开始却能容五六人并行通过,越往里走,则峡口愈窄,最窄处小坷张开双臂,即可触碰到两壁嶙峋峭石。谷深而峡长,抬眼望去,只有一线之天。

走了几十米,未出峡谷,却豁然宽阔起来,峡谷的腹部犹如人的中腹,十分宽敞。一侧有一座木屋,一侧有一颗枯树,小小地界,竟然也别有洞天。一只身形硕大的狗,正对着秦缨他们狂吠不止,犬吠声在谷中往复回荡,异常刺耳。直到一个长发长须的圆脸壮汉,手持一把青龙刀,从木屋中走出来,那只狗才不再狂叫。

“秦缨啊!你这回又是从哪里回来啊?”

秦缨拱手道:“从洛阳回来,带两个孩子去见鬼谷先生。”

“这些年,你像你师傅一样名扬天下了吗?”

秦缨笑道:“没有,想要名扬天下,哪会那么简单呢?”

长须壮汉哈哈一笑,手中立在地上的长刀也倾斜向后。

小坷觉得眼前这个壮汉简直太巨大了,身高足足有九尺,就跟谷口那个大槐树一样,让人称奇。

长须壮汉看了看司马瑾,脸上蒙着布,浑身似乎有一股肃杀之气,又看了看小坷,小坷发现壮汉盯着自己,浑身不舒服,不禁脱口问道:“你是谁啊?”

长须壮汉答道:“我是鬼谷守门人,你就叫我守门人吧!”

秦缨插话道:“这里的人都叫他一伯,你也叫他一伯吧。”

小坷点点头叫道:“一伯,你好!”

鬼谷守门人捋着胡须,看着小坷,又是哈哈一笑。

鬼谷守门人随即放秦缨等人而过,前面又是一段与来时同样狭长的谷路,复行数十米,竟闻得一阵郎朗读书声,且闻:“尧无三夫之分,舜无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无百人之聚,以王诸侯。汤、武之卒不过三千人,车不过三百乘,立为天子。诚得其道也。是故……”

其声中气十足,高亢而嘹亮。

此时秦缨带着司马瑾和小坷刚出谷口,眼前豁然开朗。小坷环顾四周,只见四面高山围绕,谷内良田百顷。花明柳绿,流水潺潺;鸡鸣桑树,狗吠篱前。侧峰处直泻而下一脉清泉,水声涓涓作响。几片高地之上,尽是篱笆院落,木房石屋。刚刚的读书声便是从其中一片高地上的木屋离传出来的。

鬼谷子,战国人,集道家、兵家、阴阳家、纵横家、法家、名家于一身,博学多才,高深莫测,后世尊称其为鬼谷子。道家弟子如徐福、茅蒙;兵家弟子如孙膑、庞涓、李牧、王翦、白起、乐毅、赵奢、田单;纵横家弟子有苏秦、张仪;法家有商鞅、李斯;名家有毛遂、蔡泽、吕不韦。千百年来,兵法家尊他为圣人,纵横家尊他为始祖,阴阳家尊他为祖师爷,谋略家尊他为谋圣,名家尊他为师祖,道教尊其为王禅老祖。

“秦缨师兄!”从一间木屋内走出来一个少年,看到秦缨大叫道,“你回来啦!太好了!”

少年一边说一边跑过来。

秦缨笑问道:“诸葛闵,你又偷跑出来玩了?”

“不是啊!我刚刚在屋内看到你了,才跑出来的!师兄怎么带了两个孩子回来?”

“孩子?”小坷反问道,“你不也是孩子吗?”

“哈哈哈哈”诸葛闵一时无言以对,看着小坷尴尬地笑道,“我叫诸葛闵,你叫什么?”

小坷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有点土气,脸上脏兮兮的少年心中不免有些嫌弃,但是看在他管秦缨叫师兄的份上,还是客客气气回答道:“江坷。”

诸葛闵看江坷身上穿的衣服,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材料织的,看起来紧密、结实、轻薄、雅致,不禁问道:“你这衣服……看起来真好看,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是什么材料做的?”

小坷答道“是丝罗。”

诸葛闵也不知道什么是丝罗,摸了摸脑袋,转而瞥见了司马瑾,见司马瑾脸上蒙着布,肩膀处似有伤,于是走过去围着司马瑾仔细看了看。紧接着诸葛闵一把将司马瑾头上的布摘了下来,久不见光的脸,突然被阳光照射,有如灼烧一般。司马瑾赶紧用双手捂住了受伤的左脸。

小坷一时情急,问道:“你干嘛……”

“你受伤了,还是剑伤,不碍的,你等一下。”诸葛闵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递给司马瑾,笑着说道:“把这个药涂在伤口上,一天就好了!”

说着,诸葛闵就伸手撕开了司马瑾伤口处的衣服,并把药膏涂了上去。

这是司马瑾第一次见到诸葛闵。印象是无礼,感觉是讨厌。

秦缨笑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那么鲁莽,随便就把人家的衣服给撕了?”

诸葛闵给司马瑾摸完药,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道:“哎呀呀,光顾着上药了……没关系吧?你不会介意吧?”

司马瑾摇了摇头。

“好了,明天就不疼了!不过你脸上这个伤,千万要小心,弄不好要留下疤。”

秦缨问诸葛闵道:“吴通老师在剑秀峰吗?”

“不在,我刚才那里下来,吴通老师应该在‘听乐崖’吧!”

“鬼谷先生在吗?”

诸葛闵点点头答道:“我从剑秀峰下来的时候看到鬼谷先生在南院。”

“我现在去见鬼谷先生,之后再来看你。好了,你去练剑吧!别又被老师抓到你偷懒。”

“好的。”诸葛闵答应一声,看了看小坷,又看了看司马瑾,然后轻快地跑了。

鬼谷涧是云梦山中的一小块平地,分东、南、西、北四处。南院四季和煦,由历代鬼谷子居住;东院房屋较多,以文为主,教以诡辩、谋略;西院空地较多,以武为要,教以兵法、剑术;北院留给学成后愿意留在鬼谷涧的弟子居住。再往北是鬼谷村,村内住着几十户人家,都是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鬼谷村里的人,善良、淳朴,人人平等,显出一派祥和。

秦缨带着司马瑾和小坷来到南院,让二人在门外稍候,自己先进到屋内。不一会儿,秦缨走出来招手示意二人进来。

司马瑾走进屋内,看到一名老者正端坐于席上,白发略稀,额头很高,显得眼眶深邃,双眉狭长而银白,胡须略短,颧骨有棱,显得很有精神。

秦缨给司马瑾介绍道:“这位就是鬼谷先生。”

司马瑾向鬼谷子作了一个揖,小坷被鬼谷子的威严所慑,也跟着作了揖。

鬼谷子笑着点点头,只是说了一个“坐”字。

秦缨、司马瑾与小可三人先后席地而坐。

鬼谷子问司马瑾道:“听秦缨说,你的名字是羊太傅给你起的。”

司马瑾答道:“是,我的名字确是咸宁四年九月初九,杨太傅给我起的。”

“还听说,你能看到北斗有九颗星,当真吗?”

司马瑾点头答道:“是,在北斗七星末梢,开阳、摇光两颗星的旁边,各有一颗隐隐约约的暗星,我翻遍了史书也没有查到它们的名字。”

鬼谷子再次打量了一下司马瑾,说道:“杨太傅与我有一面之缘,且一见如故。你既能看到七现二隐之象,恐怕果真是有天命之相。我问你,你想学什么?”

此时的司马瑾数次见到亲人被杀,也几次亲身历经生死,情感已经渐渐趋于淡漠,亦少言寡语。对于以往所学的那些文章、典论、玄学、道理,自己遭逢灾祸的时候毫无用处,司马瑾觉得以前所学的那些东西,全都是极其虚伪且毫无意义的空谈。

“我想学杀人之术!”司马瑾近乎斩钉截铁地回答。

一旁的小坷听完后,一时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司马瑾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竟至不大相信,这会是他说的话,似乎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鬼谷子倒是毫无半点惊讶,只是点点头说道:“杀人之术有两种:一种是杀一人,一种是杀万人,你要学哪种?”

“哪个易学?哪个费时?”

“杀一人者,刺客之术也,平常人三五载或可学成;杀万人者,将军之术也,平常人十年或可学成。”

“我想学快的,我愿学刺客之术!”司马瑾毫不犹豫。

“刺客之术虽可杀人,却不能扬名立万,一旦扬名,就是功败身死。也不能被封侯列爵,记载于史册之中,流传于后世。至于将军之术,虽然费些时间,倘若修成,可与孙膑、乐毅、李牧、白起、王翦、孔明、公瑾之属并举于世。你先天的天资聪慧,更适合于学习将军之术。”

司马瑾坐起身拱手道:“我不要扬名立万,也不要封侯列爵,我只想学刺客之术!”

秦缨道:“司马瑾,你再考虑一下吧!”

“我意已决,无论问我多少遍,我都要学刺客之术!请先生教我!”

“既如此……”鬼谷子长叹一声道,“带他去见吴通吧!”

第二十四章 拜师

秦缨带着司马瑾和小坷来到北院一个木屋前,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多岁的男人披着头发,一手怀抱一柄长剑,一手提着一个酒葫芦,背对着他们,斜坐在一块石板上,望着远处的山峰独酌。如果没有头上的几缕银丝,看身影体态,恐怕不到四十。

“老师!”秦缨快步走过去,作了一个揖。

吴通没有转头,直接问道:“秦缨啊,怎么了,在外面混不下去了?”

“不是,是鬼谷先生让我带一个人来见你。”

吴通一直也没有回头,所以司马瑾也一直没有作揖,只是愣愣地立在一边。司马瑾哪知道吴通早已用眼角余光瞥见了他。

“女的我可不收啊!”

“为什么?”小坷有些不理解。

“因为等你长大了,也是个麻烦!”

小坷恳切地说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什么事情我都可以自己去做。”

吴通摇摇头道:“你还太小,还不懂麻烦二字的意思。”吴通说着,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男的戾气太重,也挺麻烦……哎!”

秦缨道:“老师,我给你从云梦山外带回了好酒。”

吴通道:“早知道你这块木头,在外能学懂事,当初就应该早点把你赶出云梦山!”

“鬼谷先生希望你能收下他。”

吴通好像没听到一样,喝着酒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孩子脸上有新伤,你先带他们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别的事明天再说!”

“是,老师。”秦缨深知吴通的脾气,知道这已经算很顺利的结果了,放下给吴通买的酒,带着司马瑾和小坷走了。

吴通尝了一口秦缨带回来的酒,埋冤道:“混蛋徒弟,这么好的酒,就买了一坛啊!”

吴通来到南院见到鬼谷子,向鬼谷子了解了司马瑾的身世经历。

吴通道:“这个司马瑾满身杀气,戾气太重,我恐怕不能教他刺客之术。还有那个小坷,先生你知道我向来讨厌麻烦,尤其是女的,虽然是个小孩,长大了都是麻烦。”

鬼谷子道:“此子能见七现二隐之星,加上他的九月初九的生辰,确实有天命之相。如果能加以学习引导,日后恐怕在万万人之上。既然他来到了鬼谷,就注定与鬼谷有一段机缘。”

“但是他身上的戾气太重,即便学成,将来恐怕也会害人害己。”

“我本想亲自教授他道术,但他执意要学刺客之术,心意已决,即使你不肯教他,他也会去学的。”

“如果他误入邪途呢?岂不是一场灾祸?”

“拥有天命之相的人,的命运,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吴通点点头道:“那我就想办法尽力而为吧!那个女孩儿怎么办?”

鬼谷子道:“你既不愿意收她,就让她留在我这里吧!”

鬼谷子说完,起身抻了抻腰,踱步而出,步履轻盈飘乎若神。

吴通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发现里面空了,不禁叹息一声道:“哎,麻烦!”

晚上,秦缨将小坷送到一户人家暂住,司马瑾与诸葛闵住在一间屋子,诸葛闵很想跟司马瑾说说话,但是司马瑾累了一天,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早上,天朗气清,谷内格外青翠,山上的新叶油光欲滴,显得十分干净。

吴通起床后先喝了一口酒,洗漱毕,吴通来到前院,秦缨、司马瑾和诸葛闵早就等候在这里。

秦缨见到吴通,连忙作了一个揖。

“老师。”

吴通有点奇怪地看了一眼吴通,说道:“在外飘零了几年,倒学会了儒生那一套。”然后吴通问司马瑾,“司马瑾,你可有字?”

司马瑾拱手答道:“字徵羽。”

“止羽?”诸葛闵低声念了一遍。

吴通说道:“我再问你一次,你身体瘦弱,不适合学刺客之术,如果另学它术,凭借你的资质,定会有一番作为,现在,你还要学刺客之术吗?”

“是!我一定要学刺客之术!”语气十分坚定。

吴通略显无奈地说道:“好,想要入我门下,需要经历考验,才能成为我的弟子。你体质瘦弱,此为先天之不足,需要靠后天的加倍努力,才能弥补,这就需要你有很强的毅力和决心。先天不足,后天怠惰,终难成事。你生于富贵人家,必然欠缺几分坚韧。这样,谷口处有一块石碑,剑秀峰上有三棵槐树,你若能将石碑背到剑秀峰上,然后再砍倒其中一棵槐树,我便同意收你为徒。”

“一言为定。”

吴通无所谓地点点头:“一言为定。”

“老师,我带他去吧!”诸葛闵显得十分热情。

吴通点点头道:“你记住,你只准带路,不许帮忙,否则,我永远都不会收他为徒!”

“知道了!”诸葛闵满口答应着,带司马瑾走了。

秦缨说道:“老师,这两件事,他很可能都做不到啊!”

“你小子质疑老师的毛病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如果他做不到,那就说明他不适合刺客之术!”

“老师是不是不想收他为徒?”

“锋芒毕露的人不会一直躲在角落之中,他命中注定是要立于万万人之上的,让他去跟鬼谷先生去学道法之术,不是更好吗?算了,说说你吧,你这次回来又是作揖,又是买酒,实在奇怪。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秦缨拱以下手说道:“秦缨这次回来是希望老师把弟子当初没有学到的云梦体书,教给我。”

“遇到棘手的敌人了?”

“算是吧!以我现在的能力,再遇见他,恐怕就再也见不到老师你了。”

“如果教你打败了他,封侯列爵,乐不思蜀,我一样也见不到你啊!”吴通咽下一口酒继续说道,“嗯,但是总比总比听到你的死讯,玷污了我的名声强。”

秦缨拜道:“多谢老师。”

诸葛闵一路上一面随口问司马瑾一些问题,一面给司马瑾情意盎然地介绍谷中之事。

“你从洛阳来?你是怎么到的鬼谷?是坐船来的吗?我听说船上都有帆,靠风就能动……我没坐过船,不过我水性好,不知道和船比谁更快……那里是鬼谷祠,后面是鬼谷墟,那口井是鬼谷井,那条溪叫清溪……”

“你别看吴通老师经常喝酒,还总是无所谓的样子,他从来不误事,对我们也很严格,一开始你会觉得他做的一些事很奇怪,相处久了,很多奇怪的事也就不奇怪了……”

司马瑾一路上默不作声,他觉得眼前这个诸葛闵非常聒噪,相处久了,自己更讨厌他了。

诸葛闵毫不介意,仍旧自顾自地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问道:“跟你一起来的是叫江坷是吗?她是你的妹妹吗?”

司马瑾摇了摇头。

两个人终于来到谷口。

诸葛闵走到一块石碑前说道:“这便是吴通老师要你背的那块石碑!”

司马瑾走上前看了一下,石碑不大,石碑上可这四个字:纵横捭阖。

诸葛闵从鬼谷守门人那里借来一个藤蔓做的筐,放在司马瑾面前说道:“你就用这个藤蔓做的筐吧,放心,鬼谷守门人都说它很结实!”

司马瑾点点头,然后就去搬石碑,却发现小小的石碑竟比一个人还要重。诸葛闵想要帮忙,却被司马瑾拒绝了。

司马瑾费了半天劲,终于将石碑放进了藤筐中,坐在地上歇了好一会儿。

诸葛闵指着一条小路说道:“顺着这条路往山上一直走,走到尽头,便是剑秀峰。”

“我自己去,你不必来了。”司马瑾终于开口了。

“没关系,我不是很忙!”

“我,不喜欢你跟着我。”

“哦。”诸葛闵略显尴尬地摸了摸头,似乎是第一次被人拒绝。

司马瑾并考虑刚刚的话是否伤到别人,只是去背起藤筐。

“等一下!”诸葛闵拿出一对厚厚的竹板,“这是鬼谷婆婆做的,掂上这个,不然背上半天,你的肩膀就会疼的受不了。”

说着,诸葛闵用细绳把两块竹板绑在司马瑾的肩上,下面惦着厚厚的棉絮,正合适。

司马瑾也不相谢,十分吃力地背起石碑,走了两步,便坐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诸葛闵关切地问,“这石碑对你来说,还有太重了,我去跟吴通老师说一下,让他换一个考验吧!”

“不!”司马瑾倔强地喊了一句,再一次背起石碑,一步一步向山上走去。

第二十六章 云梦体术

中午,诸葛闵抓了几只野兔来到鬼谷子的住处,正遇到鬼谷婆婆带着小坷在给庭院修剪花草。鬼谷婆婆因为喜欢小坷,就把她留在身边。

“婆婆!”诸葛闵跑过来。

鬼谷婆婆一脸慈祥地问道:“诸葛闵啊,你怎么来了?”

“我给小坷姑娘抓了几只兔子!”

“好懂事的孩子,那婆婆我呢?”

“呃……”诸葛闵心里光想着江坷,忘了鬼谷婆婆,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我再去抓几只来!”说完,提着野兔转身就要走。

“快回来!”鬼谷婆婆叫住诸葛闵,“傻孩子,这么多东西,我们也吃不完啊!快放下吧,别总是傻提着。”

诸葛闵把野兔和野鸡放在地上,冲着鬼谷婆婆嘿嘿一笑。

小坷有点不大相信地看着诸葛闵,问到:“这些都是你自己一个人抓的?”

“当然!”诸葛闵略显骄傲地说道,“如果你喜欢,尽管告诉我,我天天给你抓!这些东西,在云梦山上有的是!”

“不用了。”小坷摸着地上受了伤的兔子说道,“我打算把它们养起来。”

“那你吃什么呀?”

“反正不吃兔子。”

“那我再去给你抓一些野猪和野鸡来吧!”

“等一下!”鬼谷婆婆叫住了诸葛闵,转身进屋拿出一个包裹和一个酒坛,然后说,“把这坛酒带给你的师傅,这包裹里的吃的,就留给你吃吧!”

“谢谢婆婆!我走了!”诸葛闵开心地拿起酒坛和包裹,跟鬼谷婆婆和小坷招招手,转身离去。

云梦山剑秀峰,吴通正在剑秀峰教秦缨云梦体术。

吴通道:“教你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听说过伍子胥、文种、商鞅、李斯吗?”

“听说过。”

“你觉得这些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都是功成名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吴通喝了一口酒,又问道:“那又为何身死族灭?”

“是因为他们的君主不够贤明。”

“他们可以作为后世的表率吗?”

“以他们的成就来说,当然可以!”

“我以为出去这些年,你只是沾染了一些儒家的礼仪,没想到也沾染了迂腐的想法。此为儒家之言,庸人之论。功成名就,理当所求,然而人生于天地之间,岂不求身与名俱全邪?倘若世人都以他们做表率,那么孙武不足圣,苏秦、张仪不足智,范蠡不足明,范雎不足贤。你若想不通这个道理,为师便不能把云梦体术教给你,教你便是害你。”

“徒儿确实没有明白,这么说,那专诸、荆轲等人,也是错的?”

吴通摇了摇头,说道:“刺客者,犹如君王,司生死。有时杀一人能救万人之命,唯在剑术与智谋。故无不能杀,只有可杀可不杀。专诸刺王僚,其虽身死却有恩于吴王,有德于民众,是顺天应势、明智之举;荆轲刺秦王,不仅毁了燕国,也害了百姓,是逆天而为、昏聩之行。所以说,刺客之道犹如君王,可以司生死,君主贤明泽天下安,君主昏聩则天下乱!”

“弟子明白了。”

“所以为师要你记住,既为君王,要重大义,侠之大者,为天下人。”

“弟子记住了!”

“闲言少叙,你看好了!”

吴通拿起剑,站在一棵树下,喝了一口酒后,就将酒葫芦仍在了地上,双目紧闭,双手垂下,深吸几口气后,闭气蓄力,头暴青筋,吴通将气劲注入每一寸血脉和神经里,突然间,蓬发飞扬,血脉贲张。紧接着吴通借力高高跃起,挥舞长剑,只见许多树叶纷纷坠落,吴通落地之后,用剑对准落下的树叶,一一刺去,剑术之快,秦缨的眼睛,已经完全跟不上了。

最后一片树叶落地后,吴通停下了剑,血脉也渐驱平缓,发丝中也明显没有了刚刚的气劲,散落下来。吴通的剑身前剑上穿满了树叶,长剑在吴通手里像一根针一样,穿透了无数叶片。

诸葛闵正巧上山来,看到了这一幕。

秦缨作揖道:“谢师傅!”

“好了,儒家那一套‘礼之用’就不要用在这里了,为师看着实在是别扭。”吴通一边将剑上的树叶退掉,一边问诸葛闵道,“诸葛闵,你来做什么?”

诸葛闵很少会见到吴通出手使剑,这一次,竟看呆了。

“啊,老师!”诸葛闵跑过来说道,“鬼谷婆婆让我带好酒来给你,我闻了一下,确实是好香的酒啊!”

“你喝了?”

“没有啊!你不让我喝,我哪里敢喝?老师,刚刚那一招,叫什么?”

吴通有点不耐烦地回答道:“不该问的就不要问,那个司马瑾呢?”

“他还在背石碑呢!老师,那两个考验对于他来说,是不是有点太难了?”

“他叫你来说的?”

“不不不,他不让我碰那石碑一下,更不要我管他……”

“那你何必多管?”

“可是……”

“可是什么?既然不要你管,自然有不要你管的道理,你也想被赶出云梦山吗?”

“不不不,我可不要被赶出鬼谷啊!”

“今天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啊!”诸葛闵一拍脑门,飞也似的跑了。

“做不完,今天不许吃饭啊!”吴通朝着诸葛闵喊道。

“知道了!……”诸葛闵一边跑,一边应了一声。

“老师……”秦缨欲言又止。

“怎么了?”吴通问道。

“你没有其他东西要对弟子讲的了吗?”

“讲什么?”

“这云梦体术,究竟是如何运用,如何发劲的……”

“你刚刚不是看了一遍了吗?”

“这么高深的技艺,只看一遍怎么可能……”

“傻徒弟,这么多年,你不都是这样学会的嘛!”吴通喝了一口诸葛闵带来的酒,“好酒啊!”说完独自离去。

秦缨望了望吴通的背影,复又抬头看了看树上的叶子,似乎想起一些往事,不禁苦笑道:“是啊,不都是这样学会的吗?”

第二十七章 诸葛闵

洛阳宫里,夜晚灯火通明。

贾谧深夜来到皇后的寝宫里,皇后贾南风正歪坐在一把红漆长椅上,旁边站着芙蓉,两侧一共四个侍女不断地给她摇扇。

看到贾谧深夜前来,芙蓉让四名宫女先下去了。

“姑母。”贾谧是贾南风皇后的亲侄子,承袭贾充之爵,权过人主,威福无比。所以在后宫之中,贾谧亲切地贾后为姑母。

“眼下人心初定,有什么事非要半夜进宫?”

“司马瑾跑了!”

“司马瑾?”

“就是汝南王唯一活下来的小儿子司马瑾,他逃走了!”

“需要调给你十万禁军去平叛吗?”贾后的语气中显得无所谓。

“姑母可听说过‘赵氏孤儿’?”

“赵氏孤儿?”贾南风虽生于书香门第,但不爱读书,不要说春秋之事,就连汉、魏之事知道的也不多。

“春秋时,赵氏一族差点被人灭族,只剩下一个婴孩叫赵武,恰恰是这个不起眼的婴孩,在二十年后,彻底灭了仇人屠岸贾全族!”

贾后听完贾谧的讲述,黝黑的眼皮跳了一下,问道:“依你说,该怎么办?”

贾谧犹豫了一下说道:“为了贾氏一族的安危,自然是追寻下落,务必斩草除根!”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对了,那个裴楷上表辞官,皇上已经批准,过几日他就要离开洛阳了,比起一个孩子,这个老头更危险,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想让他所知道的事情,泄露出去半句!”

“侄儿明白。侄儿告退。”

“你回来!”贾后叫住贾谧,“你记住,活要见人,死,我要见尸!”

晚上,洛阳裴楷府上。

裴俊妻子司马姝抱着婴儿问裴俊,是否查清了要杀司马瑾的人到底是谁?

裴俊答道:“是一个叫武尊的人。”

“武尊?他是什么人?”

裴俊摇摇头道:“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据说他有万夫不当之勇,却隐姓埋名于洛阳,打着驺虞骑的名号去杀司马瑾,事后却又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迹可寻。”

“怎么会人间蒸发呢?朝廷想在洛阳抓一个人还抓不到吗?”

“如果有人很有权势,想在洛阳藏一个人,易如反掌。”

“这么说,想要杀司马瑾的人,位高权重?”

裴俊点点头道:“恐怕是权过人主!”

“……我的弟弟司马瑾已经安全了吧?”

“暂时是吧……不过他们不会放过他的。”

诸葛闵终于做完了功课,看看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诸葛闵摸了摸肚子,感觉很饿,看看旁边秦缨师兄和司马瑾的床榻,空空如也,于是起身来到鬼谷婆婆的住处,想要找点吃的。

临近屋前,借着月光,诸葛闵望见小坷正在院中。

“小坷。”

小坷抬眼见是诸葛闵,复又低下头问道:“婆婆出去了,有什么事吗?”

“屋里还有吃的吗?我饿坏了!”

小坷抬起头奇怪地看着诸葛闵问道:“你还没吃饭?”

“是啊,平时我都是来婆婆这里吃晚饭,今天因为赶着做功课,就来晚了!好饿呀!”

“如果你没吃,那么司马瑾呢?”

“司马瑾?他没有回来这里吗?”

“没有啊!”小坷摇了摇头。

“可能是秦缨师兄把他带到别处去了吧。”

“你去把他带来,我给你们准备吃的。”

“好!”

“等一下,”小坷喊住诸葛闵“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诸葛闵与小坷借着明亮的月光,走在路上,路边的草丛间有细碎的亮光,忽明忽暗,小坷问诸葛闵:“那是什么?”

诸葛闵看了一眼,笑道:“那些是萤火啊!你等着!”

诸葛闵穿到路边草丛里,用手抓了几只萤火虫,握在手心,拿给来给小坷看。

“看!”

诸葛闵张开手掌,小小的萤火虫在手掌心一闪一闪,十分好看。小坷好奇地看着那只萤火虫,直到它慢慢飞起来,飞回了路边的草丛间。

秦缨正巧走了过来。

“秦缨师兄!”诸葛闵远远地喊道。

“是你们啊!”秦缨一边说,一边走过来。

“秦缨师兄,司马瑾和你在一起吗?”

秦缨微微一笑,答道:“没有啊,怎么了?”

“难道……”诸葛闵一跺脚,飞也似的跑了,小坷心中担忧,也跟着诸葛闵跑了。

诸葛闵顺着上山的路,一路狂奔,在山腰处,终于找到了司马瑾。

司马瑾仍旧在负重前行,每走两步,都要停下来,喘息一下。

诸葛闵喘了口气,问司马瑾:“你一直走到现在?”

司马瑾没有理睬诸葛闵,也许,司马瑾已经没有力气去回答别人的话。

诸葛闵被司马瑾惊人的执念震慑住了,他从未见过像司马瑾这样的人,也丝毫不能明白为什么。一时间,诸葛闵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坷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司马瑾一步没有站稳,仰倒在地。

诸葛闵心中着急,又不敢上前强阻,只是劝司马放下吧。司马皱起眉头扭曲着脸,一声不吭,慢慢站起身,再次背起了石碑。

小坷心中起了怒气,也顾不得自己气喘嘘嘘,走上前一把拽住,司马瑾此时身体虚弱,小坷没怎么用力,就把司马瑾拽倒了。

“你!”司马瑾倒在地上,抬头看着小坷喊道。

小坷怒视司马瑾,那气势就像要把他吃了一样。

山林忽动,鸟雀惊飞,看到霎时间飞起的群鸟,诸葛闵脸色大变,喊道:“不好!快走!”

正说时,从远处的林中步出一只大虎,口若悬盆,齿如尖锥,身形比人还高。大虎虽然离他们三人还较远,但诸葛闵等人仍然不敢动。

诸葛闵小声嘱咐司马瑾和小坷,千万不要乱动。

司马瑾依然难以动弹,小坷则吓得动弹不得。

大虎见三人不动,左右迂回慢慢逼近。诸葛闵知道,这只大虎只是为了寻觅更好的地势,可以一扑而就。

诸葛闵知道不能等大虎占得地利,于是抬起右手,打起了一声口哨,尖锐的声音,传向山林深处。然后诸葛闵拔出随身带着的短剑,一个跨步挡在司马瑾和小坷面前,张开双臂怒视大虎,眼神凌厉,普通一只野兽一样。

大虎冲着诸葛哦威吼一声作为试探,诸葛闵毫不畏惧,顶住威吓,岿然不动。大虎一时被诸葛闵这一套唬住了神,不知底里,没有轻动。两相对峙,似乎何时一触即发。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几声狼嚎,似乎越来越近。大虎听到狼叫声,显然有些焦虑,卯足了劲儿再次冲着诸葛闵,大吼一声,小坷看在眼里,替诸葛闵捏了一把汗,真怕大虎会扑过来,吃了诸葛闵。

诸葛闵知道它越是狂叫,就越是别无他法,自己此时不能有半点退却害怕之意,否则大虎一定会马上扑上来。

很快,几只白狼从林中走出,把大虎围了起来,领头的白狼昂首一呼,三只白狼呲着牙一步步逼近大虎,大虎怒吼一声,败退而去。

逼退大虎后,领头的白狼王走到诸葛闵身边,刚刚戾气全无,此刻倒像是一只家犬。

诸葛闵长舒一口气道:“谢谢你们!”

诸葛闵用手分别摸了摸四只狼,白狼们见无危险,领头的白狼王对月长叫一声,其余几只白狼随之离去。

“好了,没事啦!”诸葛闵如释重负。

“这里经常会有……野兽出没吗?”小坷不安地问。

“以前从来没有,那只大虎可能是迷路了吧。”

“那几只狼呢……”小坷有些胆怯。

“哦你说白狼啊,它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从小生活在云梦山,这附近的鸟兽虫鱼没有我不知道的,那四只白狼都是与我一起从小玩到大的。”诸葛闵此时发现小坷的脸上有泪痕,“咦?你怎么哭了?”

“谁哭了!”小坷用袖口擦了一下眼睑。

小坷在心中重新审视这个让她讨厌的少年。

“我看错了吗?诶算了,我们回去吧!”诸葛闵扶起司马瑾。

“不。”司马瑾依旧十分执拗,“我已经走了一半了,我一定要把石碑背上去!只要我还能走动!”

“何必一定要今天呢?明天再来不也一样吗?”

“不一样。早一点背上去,就可以早一点学剑。”

诸葛闵根本拗不过司马瑾的脾气,只好说:“好吧,那我陪你一起,以免万一再遇到什么危险。”

司马瑾咬着牙,重新背起石碑,小坷也不再阻拦,看着司马瑾一步一停,两步一歇,百米山路,竟然走了几个时辰,小坷感觉司马瑾随时都会倒下,却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依然还能坚持,心里有些难受。

诸葛闵陪在旁边,没有一点不耐烦。等到司马瑾把石碑背到剑秀峰上时,月亮挂在西边的天上,已经快要落下去了。司马瑾放下石碑躺到在地,诸葛闵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小坷生平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山上看星空,天空就像撒了一层闪闪发光的银粉,银河宽阔,灿然悬于天际,望着天上璀璨银河,感觉就像要倾泻下来一样。

诸葛闵问司马瑾:“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要学习剑术?”

司马瑾的心中已经对诸葛闵放下了一些芥蒂。

“我此生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报仇雪恨。”

“什么仇?”

“杀父之仇,灭门之恨!”

“你的父亲被人杀了?他们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啊?”

“为了权力!”

“为了权力,就要杀那么多人吗?”

“为了权力,他们可以杀几千几万的人。”

“那你为了报仇,会杀那么多人吗?”

“我会杀掉一切阻碍我报仇的人。”

“你这样会被仇恨吞噬的!”

“没关系,活着对我已没有任何意义,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

“我想我以后不会走出云梦山了。云梦山多好啊!大家都很善良,就连鸟兽都可以成为朋友!虽然我的父母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但是我每一天都很开心,因为这里的人们相互之间都像亲人一样!”

司马瑾能感觉到诸葛闵真挚的感情,这让司马瑾感到不可思议。

小坷看了看天空,说道:“天就快亮了,我们回去吧!”

司马瑾想站起身,却发现四肢颤抖着不受控制,浑身已经完全动弹不得了。

“怎么了?站不起来了吗?”

诸葛闵走到司马瑾身边蹲下来,看了看他的腿。

“我背你吧!”诸葛闵说着就要去背司马瑾。

“不用……”司马瑾第一反应想要拒绝。

诸葛闵根本不去理会,背起司马瑾就往山下走。司马瑾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和脚,只能听之任之。

下山的时候,小坷恰巧看到了一颗流星,从他们的头上划过,跌落在云梦山外。

第二十八章 洛神子

云梦山。

诸葛闵早上醒来时,司马瑾已经出门去了。

诸葛闵洗漱完后,到剑秀峰上练了半个时辰的剑。诸葛闵刚练完,秦缨正巧上来了。

“秦缨师兄!”

“刚才看到你练剑,大有长进了。”

“嘿嘿。秦缨师兄,你说吴通老师为什么要给司马瑾出那么难的题?”

“为了考验他。”

“万一他放弃了呢?”

秦缨道:“那么鬼谷先生会教他别的东西。你看起来很关心他,我还担心你不理解他呢!”

“其实我真的不理解,但是看着他,我好像又能理解……”

“要好好要做朋友啊,他是你认识的第一个云梦山外的人,可能也会是你的同门师弟。”

“嗯,放心吧!我现在要下山了,去给师傅送饭去!”

“等一下,有一件事,我要交代你。”

“什么事啊?”

“不许对任何人说起司马瑾的身世。”

“为什么啊?”

“为了他好,如果你把他当做朋友,也想为他好,就不要跟任何人提,记住了吗?”

“鬼谷先生和吴通老师呢?”

“谁都不要提。”

“好的,我记住了!”

秦缨嘱咐完后,诸葛闵就下山去了。

下山后,诸葛闵在映瑞池冲洗一下,摘了一些野果,然后来到鬼谷子的居所。鬼谷婆婆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饭,诸葛闵把采摘来的新鲜野果,放进院中的一个竹筐里,就吃起了早饭。

“今天怎么这么晚?”鬼谷婆婆问道。

“啊,今天起来晚了点。”诸葛闵笑着回答。

“司马瑾呢?”小坷问道。

“我还以为他早上来这里吃过饭了!他应该上天书崖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么努力的人,他简直太执着了!”诸葛闵一边吃一边说。

“累成那样,还能爬起来?”小坷有点不大相信。

“是啊!换成是我,睡上一天,我也爬不起来啊!”诸葛闵嘿嘿一笑。

小坷似乎自言自语道:“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真是一个让人担心的人。”

“我也担心,他要学剑,还要为报仇而杀人,这简直……”

“他的经历对于他来说打击太大了,那个孩子只是被吸进了仇恨的深渊,不过,不管他经历了什么,人生总还要继续,他终究会走出来的。”鬼谷婆婆说道。

“需要多久才能走出来呢?”小坷问道。

鬼谷婆婆答道:“或许要等他长大以后吧”

“等他长大?那要多少年?”

“可能是十年八年,也可能只是一瞬之间。”

诸葛闵匆匆吃完饭,带上几个馒头和鸡蛋,说道:“我吃饱了!鬼谷婆婆我先走了!”说完就跑了。

诸葛闵跑到鬼谷天书崖,看到司马瑾果然在这里。

司马瑾一下一下砍着树,砍树看起来简单,实际比负重难的多。司马瑾砍的那棵槐树,树干很粗大,一个人勉强能抱过来。平常人想要砍倒这么粗的一棵树,也需要整整一天时间,何况司马瑾浑身疲惫不堪,手脚微微颤抖。

诸葛闵给他带来了早饭。司马瑾满脸的疲惫地喘着气,暂时放下了斧头,吃了起来。

诸葛闵看了看司马瑾砍的豁口,只有二指宽的深度,照这个速度,他就是砍上三天三夜也砍不完。

诸葛闵问道:“你没砍过树吧?”

司马瑾点了点头。

“你这样就是砍上三天三夜也砍不完啊!”

“那怎么砍?”

“不要横着砍,要上下斜着砍,然后砍到一定深度砍不下去的时候,换一个位置,这样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

“嗯。”

“糟了!我忘了一件大事,我还有事,我中午再来!”诸葛闵说着,跑下了山。

吴通所住的北院,向北走百余米就是鬼谷墟,鬼谷墟中有许多墓,吴通坐在其中一座墓前,喝着酒。

“师傅,师傅!师傅,师傅……师傅!”诸葛闵去气喘吁吁地跑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师傅’两个字。

“不用担心!师傅我还活着。”吴通背对着诸葛闵说道。

“我到处找你没有找到,果然你在这里!你的早饭我给你带来了!”

“等你送早饭来,我真的就饿死了。”

“怎么会呢?师傅你壮的跟一头牛似的!”

“……”吴通回头看了一眼诸葛闵,然后喝了一口酒,“哎,孽缘啊!”

“师傅你说什么?”

“我问你从哪里来?”

“哦,早上我去剑秀峰练剑,然后到映瑞池冲了一个凉,在鬼谷婆婆那里吃完饭后,我去了一趟天书崖……”

“天书崖?司马瑾还在背石碑吗?”吴通打断了诸葛闵的话。

“他已经把石碑背到天书崖上了!”

“这么快啊。”吴通略感意外,但并不惊讶。

“他昨天背了一天一夜!他是我见过最努力的人。”

吴通点点头,喝了一口酒说道:“你要是有他一半努力,为师我说不定能多活二十年。”

“师傅,我每天也很努力啊!没有偷过懒!”诸葛闵认真地说。

“哎!努力了跟没努力过一样,想想有这样的徒弟,心里就难受。”

“师傅……”

诸葛闵经常很认真,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而吴通则常常很不认真,甚至很无所谓。吴通知道很多东西不能言传,只能让他自己去领悟。

“师傅,你真的会收他为徒吗?”

“你以为师傅的话是放屁吗?”

“有的时候,是。”

“……”

吴通看着墓碑,沉默一会儿,说道:“去把《捭阖策二十一篇》还有《孙子兵法十三篇》各抄一遍!”

“师傅,我错了!你罚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让我抄书了!”

“各抄两遍!”吴通一脸无所谓地说道。

诸葛闵知道吴通的脾气,不敢再说求饶了,只得乖乖听命,谁叫自己嘴贱,还总是不长记性。

“等等。”吴通叫住了诸葛闵,“忘了吗?每次来这里你都要给这个他,叩一个头。”

诸葛闵知道吴通说的是他面前的那座墓,他也只知道这是一个叫诸葛隆的墓。诸葛闵并不知道诸葛隆是谁,但是从小到大,每次来都要认认真真地磕一个头。

磕完头,诸葛闵垂头丧气地走了。

云梦山

诸葛闵抄完《捭阖策二十一篇》还有《孙子兵法十三篇》时,太阳已经落山了,诸葛闵带着小坷给准备好的食物和水来,到天书崖,却看到司马瑾倒在了地上。

诸葛闵赶紧跑过去,发现司马瑾暂时昏了过去。

再看司马瑾砍的树,连一个手掌的宽度都没有砍进去。诸葛闵将司马瑾背下山,看着累倒在床榻上的司马瑾,诸葛敏又跑回了天书崖。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后,拿起斧头帮助司马瑾,偷偷砍起了树。

吴通正巧在附近看到,喝了一口酒,就走了。

司马瑾就这样砍了三天,诸葛闵每天夜里,偷偷帮他砍了三天。第三天的时候,司马瑾砍着砍着,只听树干传来“啪”的一声,大树慢慢折断,最后轰然倒下,倒下时,满树的树叶砸在地上“哗哗”作响。

“树倒了!太好了!你做到了!太好了!”诸葛闵在一旁高兴的手舞足蹈。

小坷站在一旁也很开心。

司马瑾终于成功了!

司马瑾扔下斧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看伤痕累累的双手,不知是因为喜悦还是劳累一直颤抖不止。

“我去告诉吴通老师!”

看着看着,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了手心里,自己都不知道。

诸葛闵刚要走,忽然听到一阵幽泣之声,转身一看,竟然是坐在地上的司马瑾。诸葛闵愣住了,本以为司马瑾一会儿就好,哪知司马瑾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幽泣也变为流涕。想到洛阳,想到父亲,想到两个哥哥,想到周管家……司马瑾泪如雨下,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最终失声痛哭起来。

诸葛闵听了如断衷肠。

小坷也想起了姐姐,被这哭声感染着,不禁潸然泪下。

哭声引来了住在云梦山上的一位女子,眉眼清澈,秀发如云,修颈圆肩,臂如玉雕,身着飘渺,足下轻巧。在她身后,跟着一个少女。

“什么人在此大哭?”

诸葛闵闻声望去,心中暗惊,他识得来者,是云梦山洛神坊洛神子。

“啊!我们就走了!马上就离开这里!”

洛神子见是诸葛闵,冷语道:“原来是鬼谷门的人,我问你,你师傅吴通,可还没死呢?”

诸葛闵心中不悦但是也不敢生气,勉强回答道:“放心!师傅他壮得跟一头牛一样。”

女子随口说了一句“天不长眼”,然后问诸葛闵:“你呢,你是否想好了离开你那没用的师傅,来投奔我洛神坊?”

“怎么可能!”诸葛闵断然回绝了洛神子的话。

“我不过看在你是吴通的弟子的份上,才要收你,不然你以为凭你这样的资质,能入得了我洛神坊的门下吗?”

洛神子打量了一下司马瑾和江坷,问诸葛闵道:“这两个孩子,眼生的很,怎么和你在一起?”

“他们是刚刚来云梦山的。”

“都叫什么名字?”

“他叫司马瑾,她叫江坷。”司马瑾坦白答道。

“你回答的倒也坦率。”洛神子说着,走上前,先看了看江坷,又看了看司马瑾,“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司马瑾没有答话,但是他看着洛神子的眼睛,感觉犹如看着两湾诱人的清潭。

旁边的少女见司马瑾不答,催促道:“洛神子问你话呢!”

诸葛闵说道:“萍姐姐,他已经砍了三天三夜的树了,累的说不出话了。”

“砍了三天三夜的树?为什么?”洛神子问道。

“我也不知道,吴通老师让他这么做的。”

洛神子看着司马瑾说道:“稍稍有点瘦弱,没有脸上拿刀伤,长得还算清秀,”洛神子问司马瑾,“你可愿意来我洛神坊,拜我为师吗?”

司马瑾显然有些无措和许多疑问,不能回答,倒是站在一边的诸葛闵急忙插嘴道:“当然不愿意啊!司马瑾他已经是我鬼谷门的弟子了,怎么可以再拜入洛神坊呢?”

“这有何不可?你看你和你的师傅都那么没用,不如及早回头,入我洛神门下。”

“我师傅厉害着呢!”

“是吗?呵那就让他来与我比试比试!真厉害,就不会看着无辜的人死去,就不会躲在云梦山不出去了!”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当年的事,我不知道,总之让司马瑾拜你为师,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

“我问的又不是你!”洛神子看着司马瑾问道:“怎么样?想好了吗?”

司马瑾还是没有说话。

洛神子见他有点倔强,转身看了看小坷,说道:“这个女孩,也还算干净,小妹妹,鬼谷是不收女弟子的,入我洛神坊如何?”

这次诸葛闵就更急了:“她,她就更不可以了!”

“为什么呢?你们鬼谷,不是不收女弟子的吗?”

“……总之就是不可以!你要带人走,除非先把我打的爬不起来,再说!”

洛神子轻蔑一笑道:“我洛神子想要收弟子,只要她愿意,别说是吴通,就是鬼谷子也阻拦不了,更别说是你!司马瑾,你记好了,我洛神坊的剑术比起吴通的要高明十倍!女子学我洛神剑术,男子尚不可挡,何况男子来学?你身上的戾气太重,鬼谷的道家修行并不是何你,你若想要报仇雪恨,就来洛神坊找我!”

诸葛闵说道:“他不会去找你的!”

洛神子轻轻一笑道:“他会的。”

说完,洛神子转身离去,飘忽若神。

第二十九章 裴俊

司马瑾入云梦山一年后,元康二年。

洛阳宫中

皇太子司马遹与齐王一起前往宫苑,路上正遇到贾谧,皇太子见贾谧昂首而来,丝毫没有要让路的意思,心中胆怯,想让开路,又怕损了皇家威严,只好低着头,慢慢向边上靠去。

齐王司马囧看在眼里,心中不平,快步走上前质问贾谧道:“看到皇太子为什么不给他让路?难道要让皇太子给你让路吗?”

齐王一副要打架的气势,贾谧身边的两个侍卫挡在贾谧身前,气氛一时非常尴尬。

贾谧停下来,看了看高出自己半个头的齐王,摆摆手,让侍卫退下,自己则测过身,站在一边,让路给太子司马遹。

司马遹看看贾谧又看看齐王,自己既不能表现出胜者的傲慢,也不能表现出谦卑的感激,有点浑身不自在地从贾谧面前走过去。齐王则大摇大摆随太子而去。

贾谧身边的侍卫愤愤不平,贾谧表面上则不以为然。

贾谧来到皇后宫中,贾后询问贾谧西北战乱之事如何处置,贾谧举荐赵王司马伦为征西大将军。并把赵王贡献上来的一颗硕大的珍珠,送给贾后。贾后十分满意,便答应下来。

贾谧说道:”齐王司马囧整日与太子在一起,日渐傲慢,时间久了,恐怕齐王会像楚王那样生乱,不如下一纸诏书,把他打回封地吧。“

”嗯“贾后点点头,”这个齐王,年纪不小,早就该归藩了。那个裴楷上表辞官,皇上已经批准,听说不几日他就要离开洛阳,回河东郡,这个老头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屡次与我作对,他想回河东,那就让他永远回不到河东!”

“侄儿明白。”

“你记住,活要见人,死,我也要见尸!”

云梦山

秦缨在云梦山住了整一年,学成云梦体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秦缨来与吴通辞行,正好遇到诸葛闵。

“秦缨师兄,听说你要走了?”

“是,我是来跟你们辞行的。等你学成剑后,可以来洛阳找我。”

“我不想出云梦山。”

“为什么?”

“我对云梦山外一无所知,小坷告诉我外面每天都有人被杀……秦缨师兄,我是不是很没用?”

“没关系,留在云梦山也不错,我们俩总要有一个人留下来。”

秦缨对着吴通拱手辞别道:“老师,我又要走了。”

“这么着急走,是急着见什么人吗?”

秦缨点点头,“我与一个人有约,一年以后,我会回到洛阳。”

“那个送玉佩给你的女子?”吴通的眼睛看了一眼秦缨身上的玉,问道。

“不是啊!送我玉佩的人……只是感谢我而已。”

吴通喝了一口酒,说道:“如果不能在一起,就不要多想,如果能在一起,就不要错过,错过了,就会像我一样,遗憾终生!望你贤而不肖。”

“弟子记住了。”

“打不过就回来,比死在外面强。”

“如今天下并不安定,徒儿这一去,未必能还。”

“不回来,倒也清净。”

“那个司马瑾,徒儿答应过别人一定照看好他,此一去,司马瑾就托付给老师了。”说完,秦缨拱手一拜。

“这是我最后一次答应帮你。好了,你放心去吧。”

“谢谢老师。”

秦缨辞别了吴通、鬼谷子、鬼谷婆婆后,离开了云梦山。诸葛闵与江坷送秦缨到谷口,而别。

洛阳城东门外。

裴楷辞了官,备了两辆马车,准打算回到河东郡,好友张华、裴頠都来相送。

张华叹道:“终究还是留不住你啊!”

裴楷道:“我与汝南王是友人也是姻亲,我怎么会为贾氏效力呢?”

张华道:“我知道,我只是为晋国可惜啊!”

裴楷淡然一笑道:“没什么可惜的,晋国有你与裴頠辅政,我料十年之内,不会有什么事。”

张华递上一个包裹,说道:“这是我与一些同僚的心意,望裴公收下吧!”

裴頠也说道:“叔父请收下吧!”

裴楷看了看张华确实一片诚意,自己当然以诚相待,说道:“那我就不推辞了!”说着,裴楷接过包裹。

裴楷辞别了张华、裴頠,处洛阳东城门,一路向东,往河东郡而去。

裴楷一行两辆马车,离开洛阳,向东行不多远,被三名身穿布衣的男子拦住了。裴俊在马车上向后看了看,发现车后面还有两名男子拦住了退路。

裴俊坐在车上说道:“把路让开!我只说一遍!”

五人中其中一人开口问道:“车上可是洛阳裴公一家?”

裴俊反问道:“你们是谁?”

“驺虞骑。”

听到驺虞骑,裴楷与裴俊的心中不免都咯噔一下。裴楷眯着眼仔细瞧看,认出为首之人,是在太极殿上见过的那个斗魁。

裴俊跳下马车,走上前问道:“驺虞骑?不在皇帝身边,在这里做什么?”

“奉命诛杀裴楷!”

裴俊毫不惧怕,只是冷笑一声道:“就凭你们几个?”裴俊露出了双股鱼肠剑,“一起上吧!”

五人中其中一人,拔出长剑,刺向裴俊,裴俊身法十分灵活,对方怎么样也刺不中裴俊,而裴俊却如同戏耍对方一般,在对方身上划了十几剑。

裴俊冷笑道:“再打下去,你就要流血过多而死了!”

“我听说裴楷有一子,名叫裴俊,善使一对双股鱼肠剑,看来你就是裴俊了。”斗魁道。

裴俊看了看说话的人,料其应该是领头之人,说道:“你就是斗魁吗?我听说驺虞骑非有驺虞幡不能调动,而驺虞幡只在皇帝手中,皇上要杀我们,一道圣旨就可以了,非要等我们离开洛阳才动手,恐怕下命令的人,是皇后。”

“你剑术不错,也很聪明,只可惜马上就会死在这里。”

裴俊无所谓地挠挠头,笑道:“我走遍南北,至今还没遇到过对手,如果今天我真的在剑术上败给你,我死也瞑目了。”

斗魁道:“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裴俊道:“我生来就不懂得不害怕,也从来没有一个对手能让我对死亡感到恐惧。”

“这样啊……”斗魁一挥手,后面的两名驺虞骑士兵跳上了车,挟持住了裴楷的妻子和儿子,还有三个下人。

“你想干什么?”裴俊质问道。

“你不是说,你不懂得恐惧吗?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那辆车上一共有五个人,你我战五个回合,你每赢我一个回合,我就放一个人;你每输给我一个回合,我就杀一个人。怎么样?”

“不如你我一回合定胜负!”

“不”斗魁摇摇头,“那样你还是不能感受到恐惧,而我的目的是要让你对死亡有恐惧!”

斗魁说完就刺向裴俊,裴俊一边向后退,一边迎战斗魁,两个人的剑术、身法都很快,裴俊刺出去三剑,都被斗魁挡了下来,斗魁刺了四剑,裴俊的手臂被刺中一剑。

“第一回合,你输了。”

斗魁说完一摆手,后面车上的士兵杀掉了一个车夫。

裴俊对自己的剑法向来十分自信,于是这次先手刺向斗魁,四剑下来仍然没有刺中斗魁,自己胸前反而又被划中一剑。

“第二回合,你又输了。”

一名婢女,被杀死。

裴俊心中生怒,双手紧握短剑,额头上青筋暴起,气势逼人地杀向斗魁,斗魁避其锋芒,边退边战,双方往来七八剑也没有刺中对方。斗魁跃在半空,裴俊一怒,抬起右脚踢向斗魁,斗魁一个扭身避开,并一剑刺中了裴俊后背。

“第三回合,你还是输了。”

又一名婢女,被杀死。

现在只剩下裴俊的妻子司马姝和她怀中的婴儿了,司马姝抱着孩子望向裴俊,眼中惊恐万分。

裴俊看着妻儿,心中有些着慌,生平第一次开始对死亡产生了恐惧。

“你不攻过来了吗?那我要攻过去了!”

斗魁说着攻向裴俊,裴俊剑剑招架,步步后退,裴俊此时的脑中只想着怎样才能不被刺中,他要保住妻子和儿子的性命,即使自己退到悬崖,也不能再被斗魁刺中一剑了。

双方用了十几剑,斗魁始终没有刺到裴俊,斗魁飞身虚晃一剑,引得裴俊双手举剑,不料却被斗魁一脚扫倒在地,斗魁对着裴俊的大腿刺过去,裴俊大叫一声,腿上鲜血直流。

不远处,驺虞骑的士兵从司马姝的怀里夺过婴儿,高高举起,准备杀掉。

“不!不!”司马姝顾不得自己的性命,歇斯底里一般地拼命去争抢,但被另一名士兵拉住。

眼见自己的孙儿被杀,裴楷大喊道:“住手!”

斗魁好奇地看着裴楷。

裴楷道:“我裴氏在河东有黄金万两,良田千亩,不知道够不够,换他们一命!”

斗魁皱了皱眉头道:“如果换一个人可能就会答应,但是可惜,你遇到的是我。”

士兵杀了婴儿。

司马姝泪流满面地张大了嘴,一时沉默了,可能是为了听婴儿的啼哭声,也或许是受了太大的打击。但是婴儿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司马姝满身狼狈,魂不附体地捡起自己的孩子,在确认孩子已死后,司马姝摩挲着孩子的脸,痛苦到了极点,脸上的表情扭曲而狰狞,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裴俊终于明白了生的意义,同时也懂得了死的可怕,但是这一切,明白的太晚了。

斗魁刺中自己的四剑,一剑手臂,一剑前胸,一剑后背,一剑大腿,这分明是在学自己刚才戏耍那名士兵一样戏耍自己。

斗魁在等裴俊拿起剑。

“来吧,最后一个回合。”

裴俊勉强起身,做最后一战。然而裴俊不仅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更是心态崩裂,斗志全无。斗魁只一剑,就划破了裴俊的喉咙。

另一边,士兵一剑杀了司马姝。

裴楷自知难逃一死,坐在车上闭上了眼睛。斗魁走过来一剑砍下了他的头颅。

第三十章 罗婺

洛阳

晋国自张华、裴頠辅政以来,一个傻皇帝,一个悍皇后,再加上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贾谧,以及趋附贾谧,以“二十四友”为核心的权贵,使得朝政处理与人事任命上困难重重。皇室司马氏与贾氏之间的矛盾,也日趋激化。

朝堂之外,天灾不断,元康三年,洛水泛滥,淹没了洛阳周边千倾良田,一淹就淹了三年,流民日渐增多。元康五年,皇宫里着了一场大火,就连孔子穿过的鞋竟被烧毁,汉高祖刘邦斩杀蟒蛇的赤帝剑,也不翼而飞。

即便这样,张华、裴頠毅然让晋国稳定了八年,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司马瑾入云梦山四年,元康五年(公元295年)。

太极殿仍然是那个太极殿,惠帝与贾后仍然一同坐朝。裴頠奏道:“今年洛水再次泛滥,两岸百姓受灾,这已经是洛水连续第三年泛滥了。洛阳米价飞涨,流民日益增多,就连洛阳的百姓也愁于生计,有些百姓不得不吃草根、树皮。”

惠帝道:“何不食肉糜?”

“这……”裴頠无法回答。

百官脸上忍着,心里哭笑不得。

一边的贾后使劲儿瞪了惠帝一眼,说道:“这天灾岂是人力所能抗拒的?多多放粮就是了。”

裴頠又奏道:“陛下,西北战乱,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贾后问道:“西北战乱不是早就平定了吗?怎么又发生战乱了?”

裴頠回奏道:“树机能死后,西北本来已经安定了,结果赵王去了西北,压榨百姓,弄的民不聊生,人们走投无路,所以就纷纷选择叛乱!”

贾后问:“贾谧,你说如何处置?”

贾谧道:“西北之地偏远,本来就极容易发生变乱,赵王没没有经验,把他召回洛阳,可以让梁王替代他。”

贾后道:“不管天灾还是人祸,只要众百官尽心辅佐皇上,上应天意,就能国泰民安!”

贾谧奏道:“皇后所言极是!昔日老庄称善‘无为’,不违天意便是大治!寒来暑往冬去春来,久涝必旱,久旱必涝,旱涝之事皆是常态,昨日太史令夜观天象,气象祥瑞,必无大患,请皇上、皇后不必忧心!”说完叩拜。

朝中那些趋炎附势者,皆赞同贾谧的话。

张华不语,忧心忡忡;贾后点头,喜笑颜开。

云梦山

司马瑾入云梦山已有四年,这四年,司马瑾每日苦练剑术,对于剑的把控上已是得心应手,但还是远不及诸葛闵。而脸上的伤,因为伤口太深,从眉骨到颧骨处,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小坷也已长成了一位长发及腰的女子,小坷跟着鬼谷婆婆学了不少药理,鬼谷子与鬼谷婆婆视之如亲。就识别草木的功夫来说,小坷已经认识了一千余种草药,但学药理者,入门慢,习得快;行医者,通晓易,精湛难,小坷现在只能算是已是略有小成。

诸葛闵除了身高和剑术,其它的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日,诸葛闵练完剑,来到映瑞池冲洗,听到有人“啊”地叫了一声,诸葛闵赶紧跑过去,正撞见在水里洗澡的江坷,江坷光着身子猛然看到诸葛闵,整个人一时懵了。诸葛闵从未想过男女之事,更从未见过女子裸露的肌肤,一时间也站在那里看呆了。

两人四目相对,时间在他们之间凝固。

“啊——”小坷先反应过来,大叫着又钻回了水里。这一声“啊”,喊了很久,直接把诸葛闵被吓跑了。

小坷穿好衣服,怒火中烧地去找诸葛闵。她到西院、北院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于是来到剑秀峰,司马瑾正在练剑。

小坷劈头问司马瑾:“看到诸葛闵了吗?”

“他下山去了,怎么了?”司马瑾看小坷的表情有点不对。

“我要杀了他!”小坷说完转身就走。

诸葛闵在南院外徘徊,他是想来跟江坷认错的,又不敢直接进去。他虽不晓得男女之事,但刚才的那一幕,他也知道羞惭,心中莫名对小坷产生了惧怕。

小坷找遍了鬼谷村,最后找到诸葛闵。

小坷指着诸葛闵厉声问道:“你!你都看到了什么?”

“额,就看到……都看到了啊。”

“你!”小坷气的满脸通红,“你是不是在偷看?”

“没,没有,我只是听到一声‘啊’,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你撒谎!”

“我从来不会撒谎啊!”

“你这个无耻、下流的混蛋!我杀了你!”小坷说着拔出随身带着的短剑,砍向诸葛闵,诸葛闵见她杀气腾腾,拔腿就跑,小坷在后面紧追不舍。

诸葛闵跑过木栈,小坷也跑过木栈;诸葛闵绕过大石,小坷也绕过大石;诸葛闵飞过溪涧,小坷也飞过溪涧……

“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诸葛闵一边跑,一边求饶。

小坷怒气未消,根本不听。

诸葛闵跑着跑着撞见了司马瑾,于是向司马瑾求救。

司马瑾奇怪地问道:“你们到底怎么了?”

小坷看到诸葛闵躲在司马瑾身后,停下来,喘着气说道:“无耻之徒!你下次要再敢做这样的事,我一定杀了你!”小坷说完扭头就走。

司马瑾问诸葛闵:“你把他怎么了?竟然逼的她要杀你。”

诸葛闵挠挠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说道:“没怎么呀。”

“算了,陪我练剑吧!”

“好。”

云梦山外面,有三个人到处寻找入谷的路,找到路后,三个人顺着路一直走到一线峡中鬼谷守门人的住处。

大狗见人狂吠,鬼谷守门人手持青龙刀从屋内走出来,高声问道:“什么人?”

一个男子上前问道:“你又是谁?”

“我是鬼谷守门人,守在此地,禁止外人入谷!”

“这么说,这里确实是鬼谷,没错了?”

鬼谷守门人问:“你们是谁?来鬼谷做什么?”

“不让我们进,那还说什么!”

三人拔剑,一齐冲上去,想仗着人多击败对方。鬼谷守门人身高臂长,孔武有力,见杀来,挥舞起青龙刀横扫过去,两人被扫退下,另一个人飞起身,刺向鬼谷守门人,守门人眉头微微一皱,抬起手臂挡住了这一剑。

鬼谷守门人说道:“我劝你们快快离开,当年朝廷有十万兵想从这里入谷,都被我挡下,何况你们?惹怒了我,你们都要死在这里,无人替你们收尸!”

“呵十万人?那就看看是谁替谁收尸吧!”三个人复又冲上去与鬼谷守门人战在一起。

峡谷腹并不宽,最宽处不过十余米,鬼谷守门人臂展加上青龙刀的长度,最长时可到四五米,青龙刀在其手中亦很轻便,对手除非飞身一刺,否则很难近身,且鬼谷守门人的身体就像穿了一件甲胄,十分坚硬,只要不刺中要害,对鬼谷守门人来说,根本不怕。

战了几回合,三人拿这个身体高大、坚硬、孔武有力的怪物,根本没什么办法,鬼谷守门人突然一怒,一刀劈向一人,那人本还想用剑去挡,忽然觉得不对,危急中勉强侧滚开,青龙刀劈在一块大石上,只听“咔”的一声,大石裂开,一分为二。

那人吓出了一身冷汗,三人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喊了一声“走”三人落荒而走。

三人逃至洛水边的一个渡口,渡口处听着一艘船,一个头戴着头巾的女子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女子束发及腰,穿着一件袖口紧束的衣服,下不着裙。后面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这么急着跑回来,看来是找到进谷的入口了?”女子笑着,声音中有一股腔势。

“是,主人,我等找到了鬼谷入口,只是那谷口有一个守门人,身高有九尺,手持青龙刀,力大无穷,身体坚如磐石,有万夫不当之勇。再加上谷口狭窄,我三人联手也也没占到半点便宜,不是他的敌手!”

女子想了想问道:“打听到别的路吗?”

“云梦山太大了!谷口又偏僻且深,属下料此处不通人烟,没有别的路了。”

正说着,远处姗姗走来两个女子,一个身穿白衣,一个身穿青衣,裙带飘飘,倩兮若神。

来人正是洛神坊的洛神子和她的弟子洛萍。

“还说无人烟,那不是吗?”

三人回望,上前施礼问道:“请问姑娘可知有路通往鬼谷吗?”

洛神子对三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只是走到洛水边,蹲下身,将几条鱼放进了水里。

三人又问一遍,洛神子仍未理睬。这时戴着头巾的女子上前,说道:“姑娘行路好步法!请问姑娘知道一个叫鬼谷的地方吗?”

洛神子见这个罗婺说话很有腔势,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女子笑道:“我叫罗婺,是墨家的人。”

洛神子见对方又自称是墨家的人,于是给他们指了远处那条进谷的路。

“可还有别的路吗?”

洛神子仔细打量一下对方,只见这个罗婺,肤色奇白,鼻子比一般的女子高,眼睛中有淡淡的海水蓝,不像是中原女子的模样,却风韵不俗。

“你们问鬼谷,莫不是去找麻烦?”

“怎么说?”

“明知正路,却问别径,难道不是想去找麻烦吗?”

“姑娘不仅好步法,而且还很聪明,听姑娘的话似乎是知道别的路了?”

“知道又怎样?”

“实不相瞒,谷中有一人,身负重罪,罪无可恕,我等只想进谷与谷主谈谈,却被鬼谷守门人挡住,未及我等开口,就被他赶了出来。我们与鬼谷并无旧怨,如果姑娘知道别的路,请相知,免得墨家与鬼谷两相杀伐!”

洛神子冷笑一声说道:“那鬼谷守门人有些愚钝,除鬼谷之人,其他人,他死都不会放一人进故。当年朝廷有十万兵想入谷,都没能进去,何况你们?你们墨家与鬼谷无怨,我们却与鬼谷有仇。你们想从鬼谷带走人,我劝你们还是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姑娘且慢!我们虽与鬼谷无怨,却也不怕与鬼谷结仇。只要你令给我们指一条路,我愿意助姑娘一臂之力,报昔日之仇!”

洛神子想了一下说道:“我不管你们真是墨家的人还是假的,我只问一句话,你如实回答。”

“好!”

“你们要找的人,是不是四年前逃到云梦山的司马瑾?”

罗婺看着洛神子,微微一笑道:“是。”

云梦山剑秀峰。

司马瑾与诸葛闵正在一对一练剑,一来一回互有攻守,吴通坐在一边,看着二人使剑,一边喝酒一边说道:“用剑,如果看到对方有破绽,就不要犹豫,果断出手杀他!如果对手无懈可击,那就要先躲过他的攻击,再找破绽。”

司马瑾没有耐心等待对手的破绽,一味攻击,诸葛闵倒是很听吴通的话,退避着,待看到司马瑾露出了破绽,一剑抵住了他的喉咙。

司马瑾又一次输给了诸葛闵,四年来,他从来没有赢过他。

吴通自顾自地喝着酒。

司马瑾走到吴通面前问道:“四年来我一次都没有赢过他,你为什么不肯教我真正的剑术?”

“你觉得真正的剑术是什么样的?”

司马瑾道:“像秦缨师兄那样以一敌十,而不是每天只是练习力量、速度、体力这些没用的东西!”

吴通道:“练好这些你才会更好地用剑,想要打败对手,先要使自己不被打败。”

司马瑾:“我要学云梦体术,请你教我云梦体术!”

“四年了,你的情绪仍然被你的戾气所影响,心不正的人是学不了云梦体术的。”

“只要你教我,我一定能学会!”

吴通摇头道:“我不会教你的。”

司马瑾心中有怨,一气之下转身而去。诸葛闵看看老师吴通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也不敢说什么,也跑下了山。

第三十一章 中毒

云梦山

诸葛闵跑下山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司马瑾,于是来到鬼谷子的住处,正碰到小坷背着竹筐要出门去,诸葛闵跟小坷打了一个招呼,小坷犹记之前羞耻,扭头不理。

诸葛闵问小坷干什么去,小坷不理;诸葛闵问小坷是不是上山采草药去,小坷还是不理。

诸葛闵的优点就是,不懂得伤自尊。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很多草药,光灵芝就有赤、黄、黑、白、青紫六种颜色,还有人参、茯苓、白术、紫草……”

“你认得这些草药吗?”小坷终于开口了。

“小时候我经常随婆婆上山,识得一些。”

“你说的是真的吗?如果敢骗我,我就杀了你。”

“当然是真的!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人啊!只是路有点远,恐怕有危险。”

“带我去!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就绕过你的命!”

“好!”诸葛闵显得很开心。

诸葛闵带着小坷找到司马瑾,诸葛闵告诉司马瑾要带他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三个人走了很久的山路,来到一个山顶,路的尽头是陡峭的悬崖,悬崖边上有一棵稍稍斜着的孤松,孤松下是一块大石。

小坷累的气喘吁吁,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诸葛闵带着他们来到孤松下,兴奋喊道:“你们看!”

原来从这里望下去,没有山峦遮挡视线,几乎可以俯瞰整个鬼谷涧,远处连绵的山峰,如同嵌入天际,连着浮云,像画在天边一般。一条清溪弯弯曲曲,由天边一直流到山脚下,近处是鬼谷村,篱笆院落都显得那么小,房屋零零碎碎,袅袅有人烟。感觉真的就像是在天上看凡间。

“真美!”小坷赞叹道。

“你听。”

小坷仔细聆听,有鸟叫声,哗哗的流水声,风吹叶子的声音,此景此情,令人赏心悦目,见之忘忧。

“这是什么地方?哪里来的流水声?”

“这里是听乐崖,山那面有一座瀑布,瀑布的声音很大,但是从这里听就很小了。这里的鸟也多,因为有鸟叫声、瀑布声,所以叫‘听乐崖’!”

“以前怎么不见你到我们来这里?”

“因为这里山高路远,有危险,而且吴通老师总是喜欢一个人来这里喝酒,以前没有带你们来。”

小坷被这里的景色迷住了,脸上不禁露出笑颜。

“我一定要让姐姐到云梦山看一看这里的景色。她一定不会喜欢上这里!她总是喜欢漂亮的东西。”

“好啊,然后我们一起生活在这云梦山!”诸葛闵高兴地说。

三个人歇息了一会儿,小坷看看天色不早了,问道:“你说的灵芝、人参、茯苓、白术、紫草呢?”

“那里都是!”诸葛闵带着小坷去寻草药去了。

忽然有几个人从一条另一条小路走上了听乐崖。

诸葛闵正高高兴兴地帮小坷采草药,看到来人,问道:“咦?你们从哪里来?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其中一男子反问道:“我们是墨家的人,你们中有谁可认识司马瑾?”

四年了,司马瑾的心仍然敏感,但是不再脆弱。听到有陌生人问自己的名字,司马瑾起了戒心。

诸葛闵问道:“墨家?墨家的人问司马瑾干什么?”

“看来是认识了。”罗婺笑着走出来,“否则第一句话也不会反问我们你们到底是谁,要做什么。不如你告诉我他在哪,我给你十两黄金。”

诸葛闵道:“你们到底找他做什么?”

“看你这么关心,看来你们的关系不错。”

“是又怎么?”

罗婺笑着说:“我们是他父亲的部下,找他是为了保护他。”

这下司马瑾更加确定对方是来者不善了。

诸葛闵看了一眼司马瑾,心想:是真的吗?

小坷道:“我们不认识司马瑾,而且我们马上要下山了,告辞。”

“呵,小妹妹,骗人可不好啊!”罗婺双臂抱肩,眉毛轻轻一挑,下令道,“抓住他们。”

罗婺的三个手下将三人围住,诸葛闵与司马瑾同时拔出剑。

诸葛闵道:“看在你们是墨家的人我才没有动手,你们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小坷道:“笨蛋,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墨家的人!”

罗婺笑道:“我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聪明的小妹妹了!”

诸葛闵对司马瑾和小坷说道:“你们先走!我来挡住他们!”

司马瑾道:“不!我不想再逃了,也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我而被杀!”

小坷稍稍后退,司马瑾与诸葛闵联手迎战。罗婺的三个手下并非庸庸碌碌之辈,司马瑾用剑虽已自如,但还远不是他们的对手,诸葛闵以一敌二,还要兼顾司马瑾这面,稍显吃力。

罗婺见手下三人竟然一时拿不下两个少年,未免耽搁久了生事,对身后的护卫说道:“青龙,你去吧,记住要抓活的!”

名叫青龙的男子抽出一把青龙短刀,快步上前一刀砍向司马瑾,仓促间司马瑾用剑去挡,青龙飞起一脚踢向司马瑾,司马瑾疏于防备,被踢倒在地。

男子青龙反身砍了诸葛闵三刀,被诸葛闵一一挡住,但是毕竟以一敌多,突然刀光一闪,诸葛闵的剑被青龙短刀砍断,刀离诸葛闵的脖子只有一公分。

眼见诸葛闵要被杀,司马瑾还未来得及爬起身,突然大叫一声:“住手!放了他们,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司马瑾!”

罗婺看着司马瑾微微一笑,命人把他捆好带走,其他人都放了。

诸葛闵眼睁睁看着司马瑾被带走,自己不敢强追,无能为力,急的都要哭了出来。

“我们去找吴通老师吧!”小坷说道。

罗婺几个人带着司马瑾顺着小路,急急往山下走,不料中途遇到一个坐在路边喝酒的酒徒。

“放了他,我可以让你们下山。”原来是吴通。

“你是谁?”

“这云梦山是我家的,你说我是谁?要么放下他,要么我杀了你们,我去放了他。”

罗婺手下三人知道这个酒徒是个厉害的角色,一开始就用尽全力杀过来,吴通只用了七剑,就将三人的剑全部打落在地,三个人每个人的身上都挨了一刀。

护卫青龙来与吴通一战,二人打了三个回合,青龙身中数剑,浑身是伤,明显不是吴通的对手。

吴通道:“还不死心吗?再打下去,我真的会杀人,虽然我不想杀。”

罗婺见事情有变,自己手无利器,于是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一手掐住司马瑾的咽喉,强喂下去。吴通眼疾,飞身至司马瑾身边,扼住罗婺抓着司马瑾的手腕,然后一掌将其打倒,罗婺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了血。

吴通不知罗婺喂司马瑾吃的是什么,只见司马瑾很快脸面赤红,昏迷不醒,似有性命之虞。

吴通起身用剑指向罗婺问道:“你喂他吃的什么?”

罗婺轻轻擦了一下嘴角说道:“西域奇花,曼陀罗。”

吴通厉声吓道:“把解药拿出来!否则我一剑杀了你!”

罗婺冷笑一下道:“杀了我,他也活不了!”

吴通一剑不多言,一剑刺穿她的肩膀,罗婺眉头深蹙,却不吭一声。

护卫青龙见罗婺受伤,心中大怒,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也吃了下去。然后怒吼一声,浑身青筋暴起,眼有赤红,举拳打向吴通,速度之快,令吴通始料不及,没有躲闪过去,实实在在地挨了这一拳,吴通放开罗婺,肋骨一阵刺痛,嘴角流出了血,吴通知道自己肋骨受了伤。

护卫青龙再次攻过来,吴通忍着疼痛,再次与护卫青龙战在一起,这一次,吴通明显感觉到青龙的动作更快了,并且无论吴通怎样刺伤他,都不会影响他出手的动作,就好像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除非能一剑刺穿他的喉咙或心脏,使其一击毙命,否则护卫青龙就像一个不知疼痛的怪物。

吴通刺中青龙的胸口,但是并没有刺中他的要害,护卫青龙根本不管,抬手举刀砍向吴通,吴通一时难躲,收剑去挡,青龙短刀正压在吴通的太阿剑上,吴通因为肋骨受伤,所以有些力敌不过。

眼见青龙短刀慢慢压到吴通面前,吴通暗自蓄力,大喝一声,浑身青筋暴起,蓬发飞扬,不得不施展出了云梦体术,然后推开护卫青龙的短刀,两人相互对峙起来。

罗婺见吴通认真起来,知道拖下去于己不利,司马瑾虽然带不走了,但自己已经给他吃了毒药,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杀不了他的!他服用的是五石散,就算你砍下他的一只手臂,他也感觉不到疼痛。”

“给我解药,我放你们走。”

“我没有解药,就算有你觉得你能拿到吗?你与其在这里跟我浪费时间,不如把他带回去,你们中原医术博大精深,或许还能有救?”

罗婺说完,笑了笑转身离去。三个手下忍着疼痛,紧随其后,护卫青龙看着吴通,最后离开。

吴通肋骨处越发疼痛难忍,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追上去,也未必能杀了那个护卫青龙,拿到解药。与其冒险去追,不如找鬼谷婆婆,或许有救。

吴通不敢耽搁,背起司马瑾回到鬼谷子的住处,找鬼谷婆婆看视。诸葛闵与小坷看到吴通带回了司马瑾十分高兴,听说司马瑾中了毒又十分担忧。

鬼谷婆婆把了把司马瑾的脉,听了吴通的描述,说道:“如果你所说无误,那么他是中了西域的赤毒。”

“此毒能解吗?”鬼谷子问道。

鬼谷婆婆摇摇头:“不能,恐怕他命不久矣!”

“什么?”诸葛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心急地说道,“婆婆,他真的活不了了吗?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婆婆你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之术,你一定能救他!”

小坷也说道:“婆婆,既然是赤毒,那用寒毒以毒攻毒如何?”

“对对,小坷说的对!”

“诸葛闵,你不懂就不要插嘴!”吴通厉声责备道。

鬼谷婆婆说道:“普通的赤毒是可以用寒毒以毒攻毒,待毒性减弱,再用药散去残留下来的余毒,但是那女子说,这是西域曼陀罗提炼出来的赤毒,真是如此,云梦山的寒毒就无法相克,倘若用寒毒相攻,不仅救不了他,还会直接送了他的命。”

诸葛闵仍不放弃,哀求婆婆道:“婆婆你是华佗在世,扁鹊再生,你看他现在还有气,你一定能救他的命!司马瑾不能死!他拼命努力了四年,有那么多事要做,现在就要这么白白死了,他一定不会瞑目的!求婆婆你再想办法救救他吧!”

诸葛闵转求鬼谷子道:“鬼谷先生,你也想办法救救他吧!”

鬼谷子想了想说道:“洛神坊的万毒丹,能否救他一命呢?”

鬼谷婆婆道:“万毒丹能解天下万种毒,我虽不知能否解西域赤毒,但眼下也只有一试,这也是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不过洛神坊的人会救他吗?”

吴通道:“我这就去求,不管会不会求到,能不能救他,我都要一试。”

“我也去。”诸葛闵道。

鬼谷子说道:“等你们拿回药,他恐怕就已经死了!带上司马瑾吧,我们尽力而为,剩下的,就看他的天命了!”

喜欢爽点的朋友可从第一章开始

序章,是为了后期铺垫。

喜欢爽点,看开头两三章决定看不看的朋友,可以直接从《第一章,入宫》开始,

跳过序章,暂时估计对第一卷的主线剧情影响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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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断臂

吴通与诸葛闵带着司马瑾来到洛神坊,洛神子的弟子洛萍将他们拦下。

洛萍道:“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诸葛闵说道:“萍姐姐,我们是来求你们救人的!”

“救人?救什么?”

吴通道:“烦你带一个话,就说吴通求见……洛神子。”

萍儿道“只怕洛神子不愿意见你,你们还是回去吧!”

吴通道:“我一定要见她!”

“洛神子要是看到你,可能会杀了你!”

洛神子听到了声音走了出来,吴通见到了洛神子。

吴通难得拱手道:“打扰了,洛神子。”

洛神子双目平视,目中无人,冷冷吐出两个字:“何事?”

吴通道:“救人。”

洛神子:“何人?”

吴通:“劣徒。”

洛神子低头看了一眼司马瑾,转过身道:“送客。”

“慢!”

吴通疾声喊了一个“慢”字,洛神子背着身没有动,墨发流光,如同倾泻的瀑布。

吴通道:“十八载矣!我知道,在你心里我罪不容恕,但是这个孩子的命我一定要救!”

诸葛闵在一边扶着司马瑾,不敢说话,只感觉到两股针人肌骨的寒意。

“为什么?”洛神子沉默半晌问道。

“因为我答应了别人,照看好他。”吴通答道。

“谁?”

“我的不肖徒弟秦缨。”

听到秦缨的名字,一旁的萍儿眼睛一亮。

洛神子:“你答应的就一定要办到?”

吴通道:“侠者,言必信,行必果。”

“呵”洛神子不禁轻蔑一笑,说道:“随我来。”说完转身就走。

吴通抱起司马瑾随洛神子而去。洛神子穿过一条小径,来至一座墓前。

“你可知这里葬的是谁?”洛神子站在墓前问吴通。

“知道。”吴通低声回道。

洛神子转过身看着吴通,说道:“十八载,你未曾来过这里,也未曾找过我,你还有什么话说?”

吴通欲言又止,无可奈何地仰天一叹,从腰间解下酒葫。

“收起你的酒!”洛神子道,“这里不是你喝酒的地方!”

吴通听罢,把酒葫芦挂回腰间。

吴通道:“我这次来不是来化解恩怨的,是请你救人的。我们之间的恩怨以后再说。”

“可惜你想救的人,缠上了我们的恩怨。”洛神子道。

“我知道我不该来,但这孩子中了赤毒,无人能解,只有你手中的万毒丹能救他,希望你可以暂时放下你我恩怨,救他一命。”吴通道。

诸葛闵也求道:“求求你救救他吧!”

洛神子冷笑道:“笑话!鬼谷当年既不救洛神,洛神今日为何要救鬼谷?萍儿,送客!”

“且慢!”吴通看着洛神子,心里做了一个决断,然后又拿起酒葫,打开盖子。

萍儿急道:“都说了这里不许喝酒!”

吴通没有理会她,痛快地喝了几口酒,然后右手抽出长剑,眉头一皱,剑光一闪,斩断了自己的左手臂。

“师傅!师傅!”诸葛闵几乎喊破了喉咙。一边大喊,一边跑过去扶住吴通。

吴通扔下剑,忍着剧痛,一言不发。

接着,吴通解下腰间的一条长带,系在左臂上,以减少流血。然后拾起断臂,走到碑前洛神子旁,将手臂埋藏于碑侧,又叩首三下,地上满是血迹。

一旁的萍儿看得大惊失色,哑口失声,洛神子却是面不改色地看着吴通。

吴通起身对洛神子道:“我吴通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还求你救下这孩子,我自断一臂埋于碑旁,为暂埋你我恩怨之意,以表此诚。”

洛神子一直没有说话,思索再三,对吴通道:“我答应了。”

“当真?”吴通稍显怀疑。

“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个孩子救活后便归于我洛神坊门下,与你鬼谷再无关系。这样,也不算违背我的誓言。”

“这怎么可以啊?”诸葛闵急道。

“那就带他回去吧!”

吴通拾起地上的长剑,想了一下,说道:“我答应。”

洛神子走过去看了看司马瑾,只见他面色赤红,内唇发黑,外唇发紫,性命岌岌可危。

洛神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四周缝隙用蜡封死,洛神子打开盒子,里面竟冒出缕缕寒气,当中放着一丸药,待寒气散尽,洛神子一手拿药,一手扶起了司马瑾的头,一旁的萍儿赶紧帮忙,洛神子把药给他喂下。不久,司马瑾缓缓有感觉,脸上一直抽搐疼痛的表情平和下来。

洛神子又命萍儿给他服下洛神坊特制的清热解毒散。吴通见药有效,司马瑾性命可保,给洛神子道了一声谢,扶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断臂,下山去了。

洛阳太极殿

西北又来了告急文书,梁王接替赵王后,西北叛乱不仅没有被平定,反而愈演愈烈,有一个叫齐万年的人,继树机能后,自立为帝,与朝廷对抗。

飞书传到洛阳,惠帝临朝,贾后听政,议到西北之事,以贾谧为首的大臣们几乎异口同声地推举建威将军周处为副将增援梁王,唯张华不同意奏道:“周处乃耿直之臣,素与梁王不和,可以命他为帅,不可为副将,否则叛乱难平,还要损失一位忠良。”

张华主张以周处为帅,就是兵权全归周处所有,这不能不引起贾后担忧。正忧虑间,忽然贾后看到斗魁坐立于殿上,问道:“斗魁,你怎么看?”

斗魁道:“臣位卑,不敢多言。”

贾后急道:“既然坐在这太极殿上,无论官职大小,都是为国尽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斗魁道:“臣觉得众大臣言之有理,周处乃东吴名将,但性情难以约束。既为名将,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故以之为帅,不妥,以之为副将,可矣。”

贾后听罢笑颜逐开,按斗魁的主意拍板了。命周处为副将增援西北梁王。

斗魁嘴角轻轻一笑。

洛神坊内司马瑾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萍儿坐在床边开心喊道:“醒了,醒了!”说完跑了出去。少顷,洛神子进来探视,只嘱咐好生休息,便回了。又经数日调养,司马瑾已经可以下地行走,毒也解了大半,洛神子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只是问他:“你愿意拜入我洛神坊门下吗?”

司马瑾冷冷问道:“你会教我剑术吗?”

洛神子反问道:“吴通没有教你吗?”

“没有。”

“为什么?”洛神子觉得奇怪。

“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学剑术?”

“因为我要报仇!”

“报什么仇?”

“杀父之仇!”

“你为报仇什么都肯做吗?”

司马瑾肯定地点点头:“是的!”

“吴通不肯教你剑术,我却偏偏要教你!”洛神子转过头对萍儿说,“萍儿,明日你把《河图洛书》交给他,先教他学习洛书里的‘九宫飞步’,等他看完《河图洛书》,学会了‘九宫飞步’后,我亲自教他我派的洛神剑术!”

“是。”萍儿领命,目送洛神子离去。

司马瑾站在那里看着洛神子,仿佛看到了他复仇路上的希望和光明。

第三十三章 河图洛书

洛神坊内,司马瑾身体已经痊愈。萍儿正教司马瑾《河图洛书》里的步法。

萍儿看着司马瑾,觉得这张脸比秦缨还要英俊,只是脸上的那道伤疤,看着不太舒服,再加上司马瑾从来不笑,总是一脸冷峻,自然带点凶狠之气。

“你这伤疤是怎么弄的?”萍儿问道。

“当年被人追杀时留下的。”司马瑾道。

“再歪一点,你的眼睛就废了。”

司马瑾没有说话。

萍儿道:“你既为我洛神弟子,就不能不知我洛神坊的由来。我洛神坊,建派师祖名叫甄洛,乃是魏主曹丕甄姬之妹,虽然身份尊贵,却不愿依附权贵,甘愿住在这云梦山,我也不知与鬼谷有什么恩怨,总之在鬼谷涧旁的山上建了这洛神坊。后得《河图洛书》,创洛神剑术。因在洛水边救了魏主曹丕的弟弟曹植,曹植当时取来笔墨,写下了《洛神赋》赠与师祖,故师祖创派名叫洛神,更名洛神子。”

萍儿接着说道:“洛神剑术之要,是以快制敌,不以力胜敌,讲求以快带力,唯快不破。你身形瘦弱,倒也正好适合。洛神坊有一套‘九宫飞步’,是洛神坊不传之秘,‘九宫飞步’的要求是按照洛书的数字,八卦的方位,从一到九,然后再从九到一依次绕行,不移之移,不动之动,足下发力,行止如风,现在教给你要领,你要记住了!”

司马瑾点点头,聆听谨记。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宫……”

司马瑾神情冷峻,极其认真地学习。司马瑾本自聪慧,悟性极高,悟性高的人,对于越是深奥的东西,越是能展示出天分。再加上司马瑾身负杀父之仇、灭门之恨,使他的心志、毅力都足够坚韧,不倒一年时间,已将九宫飞步学会,《河图洛书》学会了大半。

在萍儿眼里,因为没见过别人学习九宫飞步和《河图洛书》,所以感觉他只是比自己快一些罢了,并不感到惊讶。其实萍儿不知道,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学不会九宫飞步,看不懂《河图洛书》。

当萍儿将司马瑾学会九宫飞步,以及大半本《河图洛书》的事情告诉洛神子时,萍儿生平第一次见到洛神子的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洛神子不相信司马瑾如此聪慧,萍儿只好唤来司马瑾,在洛神子面前把九宫飞步的步法走了一遍。司马瑾的九宫飞步犹如苦练了数载一般,洛神子不禁暗暗称奇。洛神子隐隐感到,这个少年拜入洛神坊,学到九宫飞步以及《河图洛书》,这一切似乎是天意。

“从明天开始,我将亲自教你洛神剑术。”

这边司马瑾在洛神坊满怀野心地修行,鬼谷涧那边,诸葛闵和小可每隔几日就会偷偷来找司马瑾。洛神坊本有门规,不许洛神坊的人去鬼谷,更不许鬼谷的人踏入洛神坊的地界。只因为司马瑾的命是吴通自断一臂换来的,他三人常在山腰隔着清溪相见,时间也不长,且萍儿也很想知道一些关于秦缨的事,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打了一只鸡,小坷把他烤好了,两只腿,你一只,我一只!”诸葛闵说着递给司马瑾一只烤熟的鸡腿。

司马瑾接过鸡腿问道:“还有事吗?没有我要回去练剑了。”

小坷有点生气道:“我们日日来看你,有好东西总不忘你,每次你却这样冷冰冰的!”

司马瑾看着小坷没有生气,只是说:“我没时间。”

诸葛闵道:“知道我最近在学什么吗?云梦体术!”

“云梦体术?”司马瑾回过头,他依稀记得当初吴通教给秦缨的正是这个不传之术,也是自己一直想要学却没有机会学到的秘术。

“对啊,你不是一直都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啊!”

司马瑾想了想,觉得正好可以利用诸葛闵来偷学吴通的这个不传之密,这样的话,报仇又多了一份把握。

“我,我拜你为师,你教我云梦体书。”司马瑾担心诸葛闵会变卦,所以不惜拜他为师。

“不用不用,我不要你拜我为师!”

“那你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你想学,我便教你。只是……”诸葛闵看了一眼小坷,嘿嘿一笑,“只是千万别让吴通老师知道了。”

小坷见诸葛闵以为自己会告密,眉头一皱,把脸转向一边。

司马瑾道:“好,那以后每日申时一刻,我在这里等你们。”

“好!”诸葛闵显得很高兴。

自此司马瑾每日白天修习洛神剑术,到了下午申时一刻,就去清溪找诸葛闵偷学吴通交给他的云梦体术。司马瑾觉得自己离报杀父雪恨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元康七年(公元297年),司马瑾到云梦山整六年。

且说武神周处来到西北,与齐万年打了一年多,不分胜负。

这日梁王召来周处说道:“周将军,我们得知了齐万年的秘密行踪,明日一早他会带兵上陌山,只是一次杀他的好机会。”

“那我们就将陌山包围起来!”

“大军行动恐怕会打草惊蛇,密探知道一条小路可以上陌山。”

“好,我愿带一万兵,活捉齐万年!”

“不,你只能带五千本部兵马!周将军要是怕了,我们再找其他人。”

周处看着梁王,双手抱拳领命道:“好,我就带五千!”

翌日,周处带五千人做先锋前去攻打齐万年。翌日拂晓,周处及其部下还来吃饭,梁王派人催了三道军令,命他马上出发。周处,带兵走小路来到陌山,没有发现一兵一卒,结果造成周处五千人孤军深入。齐万年得知周处在陌山上,亲自带七万兵将周处的五千人团团围住。

周处知道中计了,几番派人求援,不得音信,最后自己的一名贴身侍卫主动请缨,终于杀出了重围,直奔晋军军营来见梁王,请求救援,梁王却坐视不理。

“我们中了敌人计谋,周将军被围在陌山上,危在旦夕,请梁王殿下发兵!”

“怎么会中计呢?是不是周将军治军不严?”

“周将军治军严明,一定是中军本部大营里有人告密!”

“你的意思是我这里有人通敌?”

“是!”

“大胆!你与周处坏我计划,还敢愿望本王?恐怕通敌的人就是你,给我拿下!”

周处的侍卫被梁王手下的兵拿住,气得侍卫怒目成仇大骂梁王道:“祸国殃民,罪魁祸首!周将军亡,晋室必亡!”

梁王一怒之下命人杀之,侍卫立于帐中一直骂到倒地而死。

且说周处领着五千步兵与齐万年在山峰峡谷间且战且退厮杀了一天,死伤惨重,日落时五千步兵不足一千。一位偏将劝周处自己突围,周处道:“凭我的武艺,想要突围出去也不难,但要我弃我的手下将士而去,绝不可能!”

“周将军,这个时候,命比什么都重要!晋国可以没有我们,不能没有你!”

周处笑道:“我周处不怕死,但这一逃,我将一生背负不忠不义的名声。李陵、于禁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关羽、庞德忠肝义胆,千古留名。我岂能做于禁那样的人?况且,就算我一个人能逃出去,梁王也未必能放过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跟我拼死杀出去!”

“誓死跟随将军!”

说罢周处将长枪举起砸在地上,地面震动,尘土飞扬。将士们心齐如一,士气大振。周处见士气高涨便一鼓作气,带领兵士沿路杀去,晋军无不以一当十,周处此刻也杀红了眼,一杆银枪如银蛇吐蕊,敌兵无人胆敢近身,一时间齐万年的士兵竟被杀的丢盔弃甲。

齐万年立于山上见到周处所带之兵如此勇猛,不禁倒吸凉气。

“周处之名,果然名不虚传!武尊,你们鲜卑人也该行动了吧?”

“垂死挣扎而已!”武尊望着远处的周处,翻身上马,带三千鲜卑士兵下山去了。

周处带兵士杀出一条血路杀入一个谷口,周处问:“此是何处?”一偏将道:“此地是六陌谷口,称陌谷。出了这谷,离梁王大营就不远了!”

眼看周处带残兵突出包围冲出峡谷,谷口处却有三千骑兵挡住了去路。

周处见前路被堵勒起马头,嘶鸣之声冲响天际,随后单枪匹马冲去。

骑阵中应声冲出两骑,迎着周处杀来,周处银枪一闪一挡,激战中横枪斜扫而去,扫倒了一骑,立时收枪,又将另一骑挑落马下。策马欲刺落马之人,那人身手不凡,翻身闪躲,飞身跃至周处背后,拔出配剑欲割其喉。周处反应极快,收枪一挡,一个肘击,将其复击马下,补上一枪了结了他的性命。

“好!”周处的兵士见状喊彩,士气大振。

此时从骑阵走出一人,手持方天画戟道:“周将军,好久不见!”

第三十四章 激战

周处带兵士杀出一条血路杀入一个山谷。

“这是什么地方?”周处问。

一偏将道:“此地是六陌谷,也称陌谷。出了这谷,离梁王大营就不远了!”

眼看周处带残兵就要冲出包围,谷口处却有三千骑兵挡住了去路。

周处见前路被拦,绝境中独自一人走了出来。

敌军骑阵中应声冲出一骑,迎着周处杀来,周处银枪一闪一挡,激战中横枪斜扫而去,扫倒了一骑,立时收枪,直刺落马之人。那人身手不凡,落地后翻身闪躲,飞身跃至周处背后,拔出配剑欲割其喉。周处反应极快,收枪一挡,一个肘击,将其击倒在地,补上一枪了结了他的性命。

“好!”周处的兵士见状喊彩,士气大振。

此时从骑阵走出一人,手持方天画戟道:“武神周处,好久不见!”

周处看了半天,终于认出竟是数年前在洛阳,与之一战未分胜负的那个武尊,周处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又遇上这个强敌!

武尊道:“六年前你我在洛阳城内打成平手,放跑了那个孩子,小小地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当时我本该取你性命,奈何我有命在身,今日,你我一定要分出胜负,战死方休!”

周处问道:“你是驺虞骑的人吗?是贾后派来的吗?”

“皇后?”武尊冷笑道,“皇后算什么?我只听命于斗魁。”

“斗魁?”

“他是我的主人,也是我们鲜卑族未来的王。”

“鲜卑族?你们不是汉人?”

“我是鲜卑人。”

“你们有什么阴谋?”

“想知道的话,就打败我;如果你输了,你手下的那些士兵也会与你同葬于此!”

周处冷笑道:“想杀我,就凭你?”

武尊道:“我知你有擒蛟龙、杀猛虎之能,只可惜你不知人上有人。”

周处道:“看来我非杀你不可了!”

周处浑身伤痕累累,却精神抖擞。两人互相对视,不敢有片刻懈怠。

武尊手持方天画戟,先手攻来,周处拖着长枪迎面而上,待两人相距三米远时,武尊举起画戟一刺、一扫,周处躲过一招,不及闪身,转身用长枪挡住横扫而来的方天画戟,这一挡自己竟被推出数米远,左臂上的甲胄全部震裂。周处感觉左臂微微发麻,但还可以动,周处略感震惊,大吼一声向武尊杀过去。

武尊也不后退,双手举起方天画戟做刺状,只待周处近身直刺而去,周处早已看清,闪过身去,单臂举枪横扫,武尊用方天画戟来挡,亦被弹出数米,周处并不放过间隙,又补一枪,武尊高高跃起,周处收枪,单手抡枪斜扫过去,武尊用臂来挡,只听谷中“砰”的一声,武尊脚下借不到力,被周处的银枪扫倒在地。

武尊受了伤,嘴角流出了血。

周处还想飞身再刺向武尊,发现自己肋间亦受了伤,原来自己刚才并未完全避开武尊刺来的一枪,竟被武尊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招所带的劲力所伤。

“好险!”武尊说完,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这是五石散,周将军应该听说过吧?”

“五石散?”周处听说过这五石散,药性发热,可在短时间内增加人的力量,并且感觉不到疼痛。据说服过药的人,连鬼神也要惧怕他三分。

武尊打开纸包后服下里面的药。然后大喝一声,精神抖擞,如同换了一个人,手持方天画戟直接刺过来,速度之快令周处惊讶不已。

周处虽然躲过致命伤,但身上还是被刺中,周处毕竟久经沙场,见武尊出招后有破绽,提枪反刺过去,不料武尊反应极快,收戟极快,出手极快,收戟,蓄势、横扫竟在一瞬之间,直接将周处扫倒在地。

周处爬起身再与他战,这一次周处先卖个破绽,然后绕道武尊右面,双手握枪直刺过去,武尊没有躲,而是收回方天画戟再次刺向周处,正与周处刺来的枪擦枪而过,两人都来不及避闪,也不想避闪,都只倾全力于此一役,结果周处的枪刺中武尊胸口,武尊的画戟也刺穿周处的甲胄刺进了周处身体。

武尊一手握着周处的银枪,说道:“你能刺中我确实很了不起,可惜,我感觉不到疼!”

武尊说完抽回方天画戟,又刺向周处腹部,周处的枪被武尊用手握住,无法抽回,接着武尊一脚将周处踢飞数米。

周处倒地,伤重的竟起不来了。

山谷静了,众人不敢相信武神周处竟然倒下了。

周处手下的士兵见周处倒下,直接冲上来,武尊手下的三千鲜卑士兵,也冲了上来,两军混战到一起。周处手下数百人无不破釜沉舟以命相搏,但两军的实力相差的太过悬殊,很快数百晋军全部战死。

待最后一声惨叫落幕,山谷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不远处齐万年的十万人马看得胆战心惊。

武尊看着倒在地上的周处说道:“其实你我不分伯仲,在这个乱世,你有资格活下去,只是你不死,会破坏我们的计划。”

周处浓眉紧皱,大口喘着粗气道:“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你们想谋朝篡位?”

“阴谋?算是吧,只不过我们谋的不是晋朝,篡的不是司马氏的位,而是你们汉人的天下!”武尊顿了顿,低声说:“我们会杀光所有汉人,毁灭你们的文化,就像你刚眼睁睁看到我的人杀光你的士兵一样,不留下一个人。一个字,一个声音,你们所有的一切都将会灰飞烟灭。”

周处瞪大了眼睛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

武尊微微点头赞许:“了不起,胸口被我刺中两枪还可以站得起来,不愧是武神,难怪斗魁一定要除掉你。”

一名鲜卑士兵大喝一声,驾马冲上前去,眼见离周处越来越近,周处一声咆哮,声音震彻了整个山谷,马匹受了惊,马蹄腾空高高抬起,马头朝天嘶鸣,那名鲜卑士兵惊得赶紧勒缰绳,险些落下马来,待他稳住马身,被周处一拳,连人带马打飞数丈远。

周处全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服食了五石散一样,大地为之震颤,乌云为之变色。一种巨大的责任和使命感给了周处强大的生命力。

“既然这样,我就更不能倒下!绝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

“生命力竟如此顽强!”武尊见到周处的愤怒,莫名兴奋起来,扔下方天画戟赤手空拳来迎战,武神周处则赌上性命,与之一战。

周处凭暴戾之气与武尊这相搏斗,竟渐渐占得上风,武尊渐渐感到了周处的可怕,感觉眼前这个人是尊充满暴戾之气的怪物。此时的山谷里,众人都在注视着这场惊天泣地的战斗,连在山顶上的齐万年也看呆了。

二人战过数十合,五石散药力渐渐散去,五石散的副作用会使得服用过的人肌肉撕裂般疼痛,四肢无法动弹,严重的,可至终生残废。亏得武尊身体结实,如钢似铁,否则早已倒下了。

渐渐武尊力不能支,而武神周处则越战越勇,犹如真的武神。武尊一招不慎,被打倒在地,此时的武尊已很难再起身战斗了。

那些鲜卑人见状,策马飞奔杀来,周处见敌军众多,徒死无益,见旁边有一匹马,拽过马匹,翻身上马而去,三千鲜卑士兵在后面紧追。此时的武尊宁可背上“逃跑”之名,也要把他们的阴谋告知天下。

周处眼见将要冲出谷口,却看到不远处站了一个白衣少年。周处不顾一切一心想冲回大营,忽然眼前一个黑影掠过,那少年一跃数米,飞身带剑与马上的周处擦肩而过,落地时收剑入鞘,眯着眼睛微微一笑,眼如弯月,长相俊美,实则一个美少年。

远处周处依旧策马狂奔,又跑了一射之地,突然从马上掉了下来,颈断而亡。

少年也不回头,径直走向武尊,脸上的善笑一点也看不出是刚刚杀了武神的人。

“武尊先生,你还好吧?”少年很有礼貌地笑着问道,衣服白净而整齐。

武尊问道:“是斗魁让你来的?”

少年笑道:“是的!武尊先生真是厉害,我在那面看了好半天……”

武尊没有说话。

少年“哎呀”一声,然后说:“那我先回去复命了,还请武尊先生养好身体,我会在洛阳城里静候武尊先生归来。”说罢,少年很有礼貌地行了个礼,走出山谷骑马而去。

武尊在几名鲜卑士兵的帮扶下,站起身,向谷口走去。在路过武神周处的尸体时,武尊停了一下,看了一眼武神周处颈上的伤:干净而深长。

夕阳照进谷里,与满地的鲜血一起染红了整个六陌谷。

第三十五章 废储

元康九年(公元299年)正月,西北战乱未平,斗魁在贾后面前推荐孟观,于是孟观被贾后封为征讨大将军,率军西征,与齐万年在中亭进行交战,两军互有胜负,战争一时陷入胶著。

齐万年带着一队人来到鲜卑人的营地,怒气冲冲地找到武尊,质问道:“这场仗已经打了好几天,你们为什么还是按兵不动?”

武尊毫不在意地说:“我劝过你不要向东进犯,你不听。我们不可能帮助你去侵占土地,扩张势力。”

齐万年道:“侵占?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土地!我现在做了皇帝,凭什么不能与那晋国皇帝争天下?”

武尊道:“你的命中还没有资格与晋国皇帝一争天下。”

齐万年冷笑道:“不要说的好像谁能掌握我的命运一样!”

“我不能掌握你的命运,但是,我能知道你命的结局。”

齐万年走到武尊面前怒视着武尊,两个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

“你现在就可以杀了你,灭了你这三千人,你还能知道我命的结局吗?”

齐万年不愧是一方首领,陵厉雄健,不怒自威。

武尊一脸不屑,丝毫不为齐万年的气势所动。突然抬手,一拳将齐万年打倒。齐万年带来人纷纷拔出刀,几乎在同时,武尊手下的人拔刀直接将对方杀死,动作干脆利落。

齐万年挨了武尊一击,一时爬不起来。

武尊看着倒在地上的齐万年说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说完一戟将其杀死。

齐万年一死,他的手下群龙无首,被孟观所带的晋军一击而溃,西北再次安定下来。捷报传入洛阳,贾后大悦,封齐万年为右卫将军,官居四品。

元康九年秋,晋朝皇后贾南风入宫二十多年,终于奇迹般地怀孕了,不久“诞”下了一个男婴,贾后给他取名“慰祖”,贾南风十分高兴,以惠帝的名义大赦天下。

惠帝虽然呆傻,但是太子司马遹已经长大,远非幼时可比。一次侍中贾谧见太子时笑道:“皇后诞下龙子,这一下,太子就更应勤学努力了!”

太子司马遹看着贾谧说道:“太子就是太子,臣子永远是臣子。”说罢司马遹起身拂袖而去。

太子司马遹花费千金,派人暗中调查此事,终于查出贾后所怀龙子,是移花接木之计,那个男婴,不过是其妹贾午所生。太子司马遹见贾后如此胆大妄为,怒而不满,一面将事情真相散播开去,一面与东宫侍卫司马雅、和许超密谋废后之事。

这一日,惠帝独自临朝,呆滞的脸上显露出一脸怒气,贾后因刚刚生完龙子,所以休养。待群臣朝贺完毕,惠帝突然把一块写着什么东西的白绢扔在太极殿上。

“反了反了!逆子写下反书,淫乱后宫,理当……”

惠帝把“理当”二字念了半天,也没念下去,这时从珠帘里面传来“赐死”两个字。惠帝这才接着说道:“理当,赐死!”

张华、裴頠两个大臣大惊失色,连忙拾起白绢,只见上面字迹潦草,歪歪扭扭,看了半天才认出上面写的是:

“陛下应该自己了结自己,如果不自己了结的话,我就进宫把您了结了……”

张华看罢惊出一身冷汗,不管反书是真是假,太子今日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待众大臣们传阅完毕,张华奏道:“陛下,历朝历代常有因废太子而酿成大乱之事,且此事未必属实,还须调查,请陛下三思!”

惠帝道:“太子亲手写的,还调查什么?”

裴頠也奏道:“陛下,这反书字迹潦草,有几个字不仔细看,很难认出来,此事怕有蹊跷,很难说不是有人伪造后嫁祸于太子,应先查对字迹,再做定夺!”

不久内侍取来太子平时写的十几幅字,大臣们围着看了半天,也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突然,贾谧奏道:“陛下,此事应速做决定,无论这反书是真是假,都应交由廷尉府仔细调查,严加审讯。”

张华听罢正色道:“陛下,正因是大事,才该由君臣反复商议,查清事实缘由,才能不冤枉太子,避免生乱!”

太极殿上,以贾谧为首的权贵,与张华、裴頠为首的大臣在庭前争执不下,惠帝张口结舌,一时没了主意,只是时不时回头看向后面的珠帘。

许久,两名宫女卷起珠帘,从里面走出一个珠光宝气,满脸肥肉又黑又胖的女人,正是皇后贾南风。众大臣见皇后出来了,都不再说话。

贾后来到惠帝面前说道:“既然司空张华力保太子,姑且可以免其一死,但是太子淫乱后宫一事,确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应先将太子废掉,以防太子作乱!”

太极殿上一时鸦雀无声,呆皇帝愣愣地伸着耳朵听着皇后的话,等皇后说完,惠帝眨巴眨巴眼睛,张了张嘴,这才说道:“就依皇后所言,将太子囚禁于金庸城!”

散朝后,张华回到府上,穿过回廊,远远望见女儿秀娘与秦缨在亭台上抚琴。

秀娘看见父亲回来,按住琴弦,跑下楼去,张华见到女儿无忧的样子,刚刚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散去了大半。

秦缨下楼见张华作揖。

张华道“秦公子,在我府上就不必拘礼了,来,随我至亭台上。”

张华与秦缨、秀娘来到亭台上。一位婢女手捧一把长剑走上楼来,张华接过长剑,看了又看,对秦缨说:“泰始三年秋的一个晚上,我夜观天象,见牛、斗二星之间有紫光映照,卜算一卦,正在豫章郡。等到了太康元年,平吴之后,我命雷焕前往豫章郡,雷焕在豫章郡丰城狱中,掘地三尺得宝剑一双,一为龙泉,一为太阿。老夫遂将龙泉剑贡献于圣上,圣上大悦,将龙泉宝剑与汉高祖斩白蟒的赤帝剑共藏于皇城之内,而我则留下了这把太阿宝剑。此宝剑锋利无比,剑锋之力即可断木,也是老夫所爱……秦公子剑术高超,且对我父女二人有救命之恩,我决定将这把太阿剑送给你!”

秦缨道:“此把剑是天赐之宝,也是您的心爱之物,秦缨无论如何也不能夺人所爱。”

张华道:“二十年来,此剑未出鞘,老夫不会用剑,这宝剑在我手中如同废铁,如今我年事已高,老夫能在有生之年为这把宝剑寻找到一位剑术高超的侠士,也算没有辱没了这把天赐宝剑。如今国家上下内忧外患,朝廷内外危机四伏,请秦公子收下此剑,万一天下有变,秦公子可以护卫我的家人,尤其是老夫的爱女,这是老夫的请求啊!”

秀娘听得真切,亦对秦缨说道:“望秦公子收下此剑,既可以保护我等性命,也能保护好自己!”

秦缨看了一眼秀娘,接过剑,拱手道:“张公放心,秦缨一定会拼死保护好您以及小姐的安危!”

张华欣慰地点点头。

“父亲,朝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秀娘敏锐地问道。

张华见亭台上只有他们三人,长叹一声说道:“今日朝堂之上,皇上扔出太子写的反书,太子当朝被废。”

“啊?”秀娘大吃一惊。

张华道:“我不惜得罪皇后,力保太子,最后,太子被打入了金镛城。”

秀娘问道:“父亲,您得罪了皇后,是不是担心皇后会对您动手?”

张华道:“不,皇后虽然性格残暴,但是对待老夫还是十分敬重,有所忌惮的。

“那您所担心的是什么?”秦缨问道。

“这些年来,贾氏一族与司马氏一族都在明争暗斗,这一次太子被废,会使矛盾激化到顶点。八年前杨骏被灭族,汝南王被灭门,犹在眼前……现在皇室各诸侯王领兵在外,我担心他们会兵戎相见,给晋国带来新的腥风血雨!”

秦缨道:“既然朝廷变幻莫测,司空不如及早脱身,远离这权力争斗的漩涡。”

张华道:“像裴楷一样辞官归隐,我何尝不想?大厦将倾,我又怎能不知?正因为国家处于危乱,老夫我才更不能置身事外啊!士为知己者死,我张华受先帝知遇之恩,虽无周公之能,武侯之力,但也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秦缨拜道“秦缨践行侠义之道,侠之大者,为天下人,张公为国为民,令人敬佩,秦缨一介布衣,愿听张公差遣,赴汤蹈火,虽死不悔!”

第三十三六章 出山

云梦山的秋天,漫山遍野都是带霜的红叶,溪水涓涓,载着落叶下山去。潭影幽幽,香残玉簟;秋高气爽,鸿雁长飞。

“鬼谷先生!”江坷走到鬼谷子面前说道,“这是我做的吃的,尝尝吧!”小坷已经长成一位才貌双绝的女子,不施粉黛,不藏心机,淡雅如菊。

鬼谷子笑着接过来尝了一口。

“不错不错!小坷的手艺可以比得上鬼谷婆婆了。小坷,你来云梦山几年了?”

“八年了。”

鬼谷子点点头。

“我也好想吃啊!”一旁的诸葛闵低声说道。

“你等一下,我那还有,跟我去拿!”

“好!”诸葛闵笑着随小坷走了。

吴通单手拿着酒葫芦走来。

鬼谷子看着吴通说道:“吴通,你头上似乎长了几根白发。”

吴通喝了一口酒说道:“老了嘛,有什么关系!”

鬼谷子看着天上的飞鸟说道:“八年了,雏鸟也该学会飞了!”

洛神坊,司马瑾已至弱冠之年,终于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坚毅。时间没有冲淡他的记忆、消磨他的意志,反而使他更加坚定报仇的信念。云梦山的每个晚上他都无法安然入睡,孤独中,陪伴他的除了痛苦,就是怨恨,只有报仇的信念才能让他的生命苟延残喘。死,他不是没有想过,活着对他来说,比死更难。痛苦不断引诱着他跳入死亡的深渊,怒恨又不断把他拉向复仇的悬崖,他的灵魂就悬于深渊与悬崖之间,没有重量下去,也没有力量上来。

八年了,他觉得自己终于有了能力,可以回到那个地方,手刃仇敌,挣脱梦魇,血祭亡灵。

这一天,司马瑾独自来见洛神子,他终于觉定要离开云梦山了。

洛神子听完司马瑾的话点点头,四年来,司马瑾已把她能教给他的东西都学会了,作为他的师父,洛神子很清楚他的天赋和现在的能力。自拜入洛神坊以来,司马瑾从未有半点偷懒或倦怠,每日拂晓,只要能看得清东西,他便起床练剑,一直练到日暮黄昏,鸟倦飞还。洛神子相信司马瑾现在一定可以完成他想要报的仇了。

“你真的决心要下山?”

“是的。”

“为了报仇,你有可能会死掉。”

“每个人都会有一死。”

“你会被你的仇恨所吞噬。”

“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只要能报仇,其他的,我不在乎。”

“你本可以有另一番作为,可惜啊,真是可惜!”

“请不要可惜,因仇恨而活着的人,无所谓死。”

洛神子似乎为他身上的执念所打动,那种执念也是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现在却失去了的。

“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要收你做弟子吗?”

司马瑾摇摇头。

“我本是想等你长大以后,让你去鬼谷坊杀掉吴通的徒弟,让吴通痛苦一生……现在我改变了主意。”

洛神子叫来了萍儿。

“到我房间里,把那把剑拿来。”

“是。”萍儿转身走向室内,很快萍儿带着一把青色长剑出来,交给洛神子。

洛神子道:“此剑名曰倚天,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是曹操的爱剑。后陈王曹植又赠与师祖甄洛。你今下山报仇,我料你要杀的人,要做的事,都非比寻常,势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我将此剑传你,你若成功,不枉我派名声;你若失败,权当天意如此。”

司马瑾接过倚天宝剑。

洛神子道:“你去吧。“

“是,弟子拜别。”司马瑾最后施了一个师徒之礼,转身离去。

洛神子叫过萍儿,让萍儿去鬼谷把这件事告诉吴通的弟子诸葛闵,且只能告诉诸葛闵。

萍儿不解,问道:“那诸葛闵不会去阻拦他吗?”

洛神子冷笑道:“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拦得了他了,除非杀了他,否则只会被他杀掉!”

司马瑾收拾好了行礼,一个包裹,一把长剑,正巧撞见萍儿。

司马瑾道:“谢萍儿姐姐这四年来的照顾,此番一去,恐不能再见,就此相别。”

萍儿道:“可否帮我一个忙?”

司马瑾道:“你说。”

萍儿道:“你若遇见秦缨,请告诉他,萍儿在云梦山等他回来。”

司马瑾道:“诺。”

萍儿道:“千金一诺?”

司马瑾点头道:“千金一诺。”

萍儿笑了,眼若绽开的桃瓣,不过很快,萍儿不免为司马瑾忧虑起来。

“洛神子说你此去九死一生。”

司马瑾道:“八年前来到云梦山时我就已经死了。”

萍儿从司马瑾炯炯的眼神中看到了她从来没见到过的凶煞,是与秦缨温和的目光完全不同的冷峻。萍儿这时明白了洛神子的话是对的,眼前的这个男子谁也拦不住,除非杀掉他,否则只会被他所杀。

司马瑾对萍儿作了一个揖,以感谢她四年来的照顾,这是司马瑾自遭到灭族之难后作的第一个揖,恐怕也只有在这云梦山中与纯净如水的女子相别时,才能让背负了仇恨的司马瑾刹那间,与代表以往贵族的繁文缛节冰释前嫌。

司马瑾转身离去,毫不犹豫。

萍儿在去往鬼谷的溪边碰见了在等候司马瑾的诸葛闵和小坷,萍儿把司马瑾离开云梦山的事告诉了他们。

“什么!”诸葛闵听到后大吃一惊,继而带着剑追去。

小坷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后面喊道:“你要去哪里?”

诸葛闵跑了几步,听见小坷的声音停了下来,说道:“我去把司马瑾追回来,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说完,诸葛闵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洛水汤汤,司马瑾来到洛水边,沿着河岸向上游走,不远处便是渡口。虽说是在云梦山中住了八年,司马瑾却是第一次独自来到洛水边。司马瑾拔出长剑,剑身与剑鞘摩擦的声音清脆绵长,合剑时声音短促清亮。

“司马瑾!”

司马瑾回过头,看见了诸葛闵,远远追来。

“你来做什么?”

“你先同我回到鬼谷吧!”

“同你回去?”司马瑾不禁觉得他很可笑,“为什么?”

“吴通老师不止一次说过,现在的你去报仇只会被仇恨吞噬,你也会死掉,你需要十年,现在已经八年了,还差两年。”诸葛闵仍不放弃。

提到吴通不禁惹怒了司马瑾。

“吴通?在鬼谷的那几年吴通几乎什么都没有教过我,他从来没有当我是他的徒弟。”

“不是的,他为了救你,在洛神坊自断了左臂!”

“胡说!”司马瑾根本不相信。

“没有胡说,”诸葛闵抢着说道,“他对你才是关心最多的,他怕你练剑噬血入魔,失了本性才不教你剑术,只教你磨练心性,后来打算要教你剑术时,你却遭了毒手,吴通老师为了向洛神子求解药,自断一臂,洛神子这才答应救你,可洛神子提出条件,要你离开鬼谷,加入洛神坊!”

“你!”司马瑾震惊了。不过,他又对洛神坊的所有人产生了怀疑。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的?”司马瑾问道

“是洛萍姐姐告诉我的。”诸葛闵回答。

司马瑾这才明白,洛神坊的人不是真想救自己,当初救他,只是为了她的私怨罢了,现在仍然是为了私怨。司马瑾不禁对这个世界又多了一层失望的恨意。

“是又怎样?”

“什么叫怎样?”诸葛闵不明白司马瑾的话。

“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又怎样,我还是要走。”

“你现在心性不静,独自一人回去很有可能白白送了性命,跟我回去再忍耐两年,只要朝廷有变,秦缨师兄会通知我们,到时我和你一同去洛阳,助你报仇。”

“你有仇恨吗?你懂得八年来每一天都活在仇恨里的滋味吗?时间不会平息恨意,只会把它喂养得更加凶狠。”

听到司马瑾的这些话,诸葛闵一时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去了解过司马瑾,他知道仇恨是痛苦的,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多痛苦。

“即便你这样说,”诸葛闵坚持道,“我还是要拦阻你。”

“你是拦不住我的,除非你杀了我。”司马瑾说道。

“我不会杀你,但我一定会拦住你!”

面对纠缠不休的诸葛闵,司马瑾的目光变了。

“我差点忘了,云梦山的这些年,我一次都没有赢过你。不如你我今日再战一次,你若赢了,我便跟你回去,你若输了,就不要再纠缠我!”

“好!”诸葛闵同意了。

“你要全力以赴,否则可能会被我杀死,我不会手下留情!”

司马瑾先拔出了剑,剑指洛水一边。

诸葛闵本能地感受到了一股杀气,也拔出了剑,剑指云梦山岩。

诸葛闵先发制人,带剑冲向司马瑾,司马瑾脚踏九宫飞步,侧身躲开,诸葛闵一连刺了七八剑,司马瑾身体却如风中之柳,诸葛闵的剑没有一剑刺中他。突然,司马瑾用了一式洛神剑术里的“莲移乍刺”,手腕一转,剑锋横扫而来,诸葛闵向后一跃,却发现自己中了司马瑾的计,司马瑾料到诸葛闵会向后跳起,所以几乎同时,司马瑾飞身刺向诸葛闵,诸葛闵脚下借不到力,勉强单手举剑来挡,肩膀被司马瑾的剑刺穿了。

诸葛闵没有想到司马瑾的剑会这么快。

司马瑾看着诸葛闵不知死活的眼睛,没有下杀手,收回了长剑。

“你走吧!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再阻我,我不会再手下留情,我真的会杀了你!”

“我答应了小坷,要带你回去,我说到做到!”

司马瑾看着诸葛闵,只见他闭目蓄力,这正是吴通教给他的鬼谷的不传之密——云梦体术。

气劲注入了诸葛闵全身每一寸肌肉和神经,连毛发也倒竖起来。

诸葛闵握紧长剑,与司马瑾再战,这一回,诸葛闵的剑奇快,司马瑾只有招架之力,完全没有出手反击的机会。

两个人的剑拼在了一起。

司马瑾不愿再纠缠下去,再缠斗下去比拼的就是体力和毅力了。于是推开诸葛闵的剑,与诸葛闵暂时拉开了距离。

“你这么张死,那就一决生死吧!”说着,司马瑾也闭目蓄力,施展出云梦体术,一时蓬发飞扬。

诸葛闵目光虽然凶狠,却无杀气,他还不懂得司马瑾眼神中的那种决绝,也不懂得司马瑾的剑更无顾忌所以更快。

司马瑾气血上涌,感受到了云梦体术结合九宫飞步所带来的威力,诸葛闵已经完全不能伤到司马瑾了,连衣服都碰不到。在诸葛闵眼里,司马瑾的身影仿佛是数十根柳条在风中舞动一般,根本无法刺中。

司马瑾一跃而起,毫无顾忌地一剑劈向诸葛闵的头,诸葛闵眼睛虽能看清,但是身体却来不及闪躲,脑袋本能一歪,拼死举剑来挡,只听“当”的一声,诸葛闵的剑断了,司马瑾没有收手,一直将剑砍进诸葛闵的肩骨里数寸深。

诸葛闵手握断剑,看着司马瑾的眼睛,身体难以承受这股力道,跪在了地上。

司马瑾杀红了眼,大喝一声,抽回长剑,一剑砍向诸葛闵的脖子。

吴通飞身赶来,挡下了司马瑾的这一剑。

司马瑾又加了些力道,吴通弹开了司马瑾的剑,诸葛闵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司马瑾的头发垂落下来,云梦体术的效果消失了。

司马瑾问道:“你也是来阻拦我的吗?”

吴通答道:“我是来救我的傻徒弟的。”

司马瑾看到吴通断臂,问道:“为了救我而自断一臂,你现在一定后悔了吧?”

吴通单臂扶起诸葛闵,说道:“救你是因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没有后悔之说,即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救你。不过我现在要救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徒弟。”

“我不会谢你的,因为你从没有把我当成过你的徒弟。”

吴通背起诸葛闵,说道:“希望我们不要成为敌人,保重。”

说完,吴通背着诸葛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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