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种子选手 - xp1024.com
《修真界种子选手》


各种设定



飬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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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仁坚不拆

香浓的咖啡味在空气中弥漫。

林葭喝一口咖啡,看着文档中的一行行字,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叹口气,认命地拉出键盘敲起来。

现在的毕业生都是祖宗,眼高手低的多,偏偏还骂不得,把人骂走了倒霉的是自己。

一份简单的策划案,她手把手教着写,又手把手教着改,最后仍跟shi一样。

是她太苛刻?

林葭耸耸肩,再要求改,人家该甩辞呈了,还是她自己上吧。

约莫晚上十一点,林葭改完企划案,揉着瘪瘪的肚子准备回家。

楼道里的灯早就熄了,林葭借着手机的光走到电梯口,一边等电梯一边给新人发短信。

“策划案写得不错,继续加油鸭。^_^”

发完短信,林葭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整天说违心话供着祖宗们,她容易么。

一定要找机会把这新人弄到别的部门去,这种烫手山芋爸爸不接。

“叮——”

林葭吐着舌头走进电梯,继续低头刷手机。

突然,眼前灯光尽数消失,电梯剧烈地震动起来。

“?”

林葭吓得一抖,脑中迅速回想遭遇电梯事故的自救步骤,将所有楼层按了一遍,然后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她是从28楼下来的,进来不久电梯就开始抽风,所以她现在应该还在二十多楼。

心塞。

电梯仍在震动。

然后疯狂下坠。

—*—

林葭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看到零零碎碎的光。

得救了?

谢天谢地,小命还在。

身上也没什么疼痛感,应该没有受伤,就脸上有点痒,鼻端还有一股泥腥味。

林葭抬手想摸脸,但是谁来告诉她,她的手呢?她的脚呢?

连脖子也动不了!

林葭嘤的一声哭出来。

然并卵,她的声音也没有了。

这晴天霹雳,劈得林葭心里寸草不生。

所幸视觉和听觉还在,林葭丧了一会,就听到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是孩子的笑闹声。

“咦,这是什么果子?”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林葭眼前光线大亮,像被人翻了个个儿。

一个熊孩子把她“拿”了起来,耍杂技似的抛来抛去。

林葭刚经历过电梯坠落,此时的失重感吓得她汗毛倒竖……如果她还有毛的话。

“傻蛋,核桃都没见过。”

“你才傻呢,核桃长这样?”

熊孩子们吵了起来,最后还是无法确定她到底是什么。

“咬开试试?”

一张牙齿拉碴的大嘴靠近林葭。

“好硬啊。”

“那用石头砸开。”

……丫的熊孩子,不懂就问你妈啊,不要这么暴力,砸坏了你赔得起吗?

林葭心中一万匹草泥马飞奔而过,然并卵,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块巨石从天而降。

林葭恐惧地闭上眼,感觉那块石头砰砰砰的往身上砸。

“砸不开啊,咋办?”

凉拌……不对,大佬求放过。

“不好玩,扔了算了。”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林葭脸朝下回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泥土的气息前所未有的好闻。

身后脚步声很快远去,林葭稍稍松了口气。

这番又啃又砸的,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没有受伤,总之不怎么痛。

所以,根据那几个熊孩子的话推断,她变成了一颗坚果?还托马是古代的坚果?

医生,不要心软,赶快给她来一针,这个梦一点也不好笑。

太阳起起落落,行人来来往往,林葭滚来滚去,始终没有等到梦寐以求的那一针,最终接受了她变成了一颗坚果的事实。

不管是真的也好,亦或者是她脑子摔坏了,一切都是幻想也好。

她根本无力改变现状。

那就做一颗快乐的坚果吧。

个屁啊,贼老天快放老子回家!

林葭怨气越来越重,视线中出现一只脏兮兮的臭脚,径直朝她碾来。

林葭早已见怪不怪,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反正不痛,也就脏点臭点,忍忍就过去了。

走路不看路的人多了去了,要是一个个生气计较,她大概会气出肝癌吧。

前提是坚果有肝。

没爱了。

然而,预想中的压迫感并未出现,反倒是熟悉的失重感再度袭来。

“这是啥玩意儿?”

林葭掀开眼皮,对上一双浑浊的老眼。

是个又矮又瘦,看上去相当猥琐的老头。

老头拿着林葭看来看去一阵子,就把她揣兜里带着走了。

衣兜里虽说比地上安全,但充斥着常年不洗澡的酸臭味,周围还有另外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如果有嘴,林葭一定会呕吐出来。

但她没有,只能忍着。

人艰不拆。

老头一直马不停蹄在赶路,林葭数着光阴过日子,大约过了半个月,才得以重见天日。

他们身处某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周围商铺琳琅满目,街边挤挤挨挨摆满了地摊,卖的全是些林葭从未见过的奇怪东西。

本来,她觉得老头衣兜里的东西已经够奇怪了。

然而如今目之所及,没有最怪,只有更怪。

老头寻了个空位蹲下来,把随身背的布包直接展开铺在地上,用手随意扒拉几下使里面的东西展露出来,随后又把衣兜里的东西也掏出来摆上去。

林葭毫无意外也在其中。

老头大概已经把她忘记了,掏的时候根本没在意,林葭被一块沾满油渍的帕子盖在了下面。

“七巧玲珑锁,八方搜神盘,九转回魂灯,十香聚灵丹嘞!”

我还速效救心丸呢。

林葭再迟钝也知道这老头是干什么的了。

丫就是一卖垃圾的奸商。

当然不包括她林葭,她可是一枚神奇的坚果,绝对橙色sss级的,怎能和旁边这些破烂相提并论。

就是这么自信。

不多时,一个年轻男子被老头的吆喝声吸引,在地摊前驻足挑选。

虽然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卖的都是破烂,但世上总不乏一些中二思想特别严重的人,始终坚信明珠蒙尘那一套。

老头观察片刻,见这男子目光多流连于发簪、镯子等物,心中有了计较,谄笑道:“少侠可有看中的?”

“你这七巧玲珑锁……”

老头一拍大腿,“少侠真有眼光,这锁可是用万年沉金辅以天雷之火,历时七七四十九天炼制而成的,用它来锁箱,保管神仙来了也打不开。怎么样,带一把?”

林葭嘴角直抽。

这锁她认识,和她做了半个月邻居。

托马的谁家的金子能生锈的?

“多少钱?”

林葭:“……”为古人的智商捉急。

老头伸手比了个数。

林葭看不到,但那男子明显迟疑了,想必价格不菲。

老头把男子的细微表情全看在眼里,心里衡量了一下这人的消费水平,捏起盖住林葭的那张帕子,再度开口。

“要不您看看这方鲛纱巾?瞧这锁边,这绣工,妙不妙?妙就对了,这可是嫘祖第三十八代传人亲手所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是女子防身上佳之选,少侠买去送给心上人,再合适不过。”

“这上边的油渍……”

“唉,这得怪我,昨晚吃烧鸡喝了点酒,没留神用它擦了嘴……不过不要紧,回去用水洗洗就干净了。要不这样,我算你便宜点,这个数。”老头伸出五根指头。

“这么贵啊……”男子依旧蹙眉。

老头顿时拉下脸,面上浮现几许不耐,低头找找,目光落在林葭身上。

林葭心里咯噔一下,老头脏兮兮的手果然抄起她,递到男子面前,“喏,要不你看看这个,赤火花的种子。赤火花你知道吧?”

男子一脸懵逼。

老头啧啧两声,“那天池雪莲你总听过吧?”

这回男子点了头。

老头凑近他,刻意压低声音,“长白山天池外有九阶雪猿终日把守,世间罕有人进得去,所以几乎没人知道天池之下有一层仅半指厚的寒冰。

“寒冰虽薄,但坚硬无比,任何法宝都无法摧毁。更奇的是,那寒冰晶莹剔透,透过它,俨然可见其下如镜像颠覆,山河倒置。

“只不过与上层的冰天雪地不同,那里炽热如熔岩地狱,而这赤火花,正是生在与天池雪莲仅一冰之隔的熔岩池中,被两头化神期的熔岩巨兽看守。

“赤火花与雪莲乃是姊妹花,同根同源,共生共死,可惜世人只知雪莲,不识赤火。”

说完故事,老头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这枚种子是我祖上机缘巧合所得,因不知其栽种之法,早已蒙尘多年。今次我与少侠投缘,便将其低价卖与你,也免得再在我这里蒙尘,如何?”

男子咕咚咽了口唾沫,眼里有一抹显而易见的狂热之色,“多少钱?”

“意思意思,给八百下品灵石就行,就当图个吉利吧。”老头西子捧心般捧着林葭,满脸的不舍。

林葭一阵恶寒,这么个漏洞百出的故事,竟然真的有人信,这男的智商是有多低?

听完报价,男子下意识捏住垂在腰间的荷包。

揭云城坊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此售卖的东西,除非以物易物,否则最低也要用中品灵石交易。这是为了保证坊市的口碑水准和货物的品质,大家都乐意遵守。

此次开市已有数日,这男子日日来逛,身上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

看到男子的小动作,老头撇撇嘴,不情不愿道:“七百下品灵石,不能再少了,若不是我自己种不出来,岂会卖了它。”

七百下品灵石,在揭云城绝对是独一无二的最低价。

男子咬咬牙,眼中闪过挣扎,最终还是解下荷包。

老头咧咧嘴,立即也摸出一个脏兮兮的荷包,打开袋口。

男子就着敞开的袋口,直接往里面哗啦啦倒灵石。小小一个荷包,怎么看也装不下这么多石头,这就是传说中的乾坤袋吧?

林葭瞪眼。

眼见为实,听这老头瞎扯半天,哪比得上此刻亲眼所见的震撼。

很好,她不但是古代的坚果,还托马是古代修真界的坚果。

厉害了我的贼老天。

七百颗下品灵石,很快交易完成,林葭就这样被卖了。

以全城最低价。

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个事实的她眼泪掉下来。

第2章 落花无意

自从被徐栗买去,林葭的生存环境立刻提升了几个档次,但她明白,这只是暂时的。

以前跟着老头,虽然条件差了点,但至少安全。

如今这个徐栗,对于林葭是赤火花种子深信不疑,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对她做什么,以后呢?

被熊孩子虐待的情景仍历历在目,林葭不得不为自己的人身安全担忧。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玄幻世界。

徐栗每天都出门,有时会去坊市淘宝,更多的时候就是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瞎逛,深夜才回客栈修炼。

坊市临近结束的时候,徐栗揣着林葭来到一座装修十分高大上的阁楼,阁楼匾额上刻着三个金灿灿的大字——聚宝阁。

这个地方林葭不陌生,徐栗天天都会来踩点,只是今日不知有什么盛典,彩衣飘飘仙乐袅袅,无数人蜂拥而入。

徐栗一大早就来了,但并未马上进去,而是在门口驻足观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等了许久,直到门外逐渐冷清,该进去的人几乎都进去了,徐栗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才姗姗来迟。

“苏师妹!”

徐栗快走几步,隔着衣服林葭可以清晰听见他如雷鸣的心跳声。

“徐师兄。”一个曼妙的女中音响起,比起徐栗的激动,这位苏师妹听起来可就冷淡多了。

“师妹,几日不见你,可是遇到什么事了?”徐栗对于对方的冷淡毫不在意,依旧殷勤地表达关心。

“徐师兄,我们去哪里好像不归你管吧?”说这话的并不是先前那道女中音,而是另一道清脆的少女声。

徐栗脸红了红,随即想到什么,挺了挺胸膛认真道:“吴师妹此言差矣,临行前师叔嘱我照看好二位师妹,我自然应当关心你们的去向,万一遇到什么事,我如何向师叔交代?”

吴绿儿柳眉一竖,高声道:“师兄这是在怪我们?”

徐栗被她一吼,立刻气短,“不是的,师妹误会了……”

他虽这么说,眼睛却紧盯着那位苏师妹。

苏蕊儿面上闪过一丝不虞,制止了炮弹般噼里啪啦骂个不停的吴绿儿,冷冷道:“我和绿儿去办些私事,不需要向师兄交代吧?”

人家都这么说了,徐栗哪还敢有意见,连连摇头,手忙向怀中探去。

“苏师妹,这是赤火花的种子,据说和天池雪莲一样珍贵……你是火系天灵根,将来说不定会有用处,送给你。”

刺目的强光突然出现,林葭眯了眯眼,最先跃入眼帘的是一抹艳丽的红色。

就知道这小子整天把自己揣在身上是有目的的。

你哪怕送朵花,也比送颗种子好吧。

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我跟你讲。

就冲着这美人对徐栗的态度,林葭已经预料到自己往后的日子有多凄惨。

大概是不想与徐栗纠缠下去,苏蕊儿也不推辞,干脆地接过礼物,板着脸道:“多谢师兄。”

“几位道爷,拍卖会就要开始了,快请进吧。”旁边一个圆脸小厮见机上前来,笑盈盈躬身做请。

徐栗点点头,满怀期待地回望一眼,“二位师妹,一起进去吧。”

“不了,师兄自己进去吧。”苏蕊儿一口回绝,又转向那圆脸小厮,“我有一件东西想要拍卖。”

小厮眼睛一亮,笑容更大,“不知仙子想拍卖什么宝贝,可否让小的瞧瞧?”

苏蕊儿懂得聚宝阁的规矩,当下打开乾坤袋,招手让小厮上前来看。

小厮只瞄了一眼,就夸张地掩嘴惊呼,“这可是个稀有宝贝呀,仙子请随小的来。”

徐栗愣愣的似没反应过来,见苏蕊儿要走,忙道:“那我先去占座,师妹办完事来找我。”

回应他的只是一个无情的背影。

林葭被苏蕊儿拽在掌心里,听吴绿儿在旁嗔道:“师姐,你干嘛收他的礼物,回头让师父知道了,又要撮合你们。”

苏蕊儿高冷地吐出两个字:“麻烦。”

吴绿儿撇嘴哼了声,“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乡巴佬,若不是侥幸入了掌门师伯的眼,师姐何必忍着他。”

苏蕊儿没吭声,但显然认同了吴绿儿的话,因为才走到徐栗看不见的地方,林葭就被毫不留情地扔进了角落里。

“什么赤火花,从未听过。就他那鱼目眼珠子,能识得什么宝贝?怕是又让人骗了。”苏蕊儿鄙夷地搓了搓手,仿佛摸了什么脏东西。

吴绿儿笑得花枝乱颤,“谁说不是呢,整日拿垃圾当宝来送给师姐,当谁都跟他一般眼瞎呢。”

角落里的林葭:“……”

女人,你这种行为是不道德的我跟你讲。

几人走后不久,又有一个小厮经过,眼尖地发现了林葭。

小厮捧着林葭端详片刻,确定自己不认识。

不过能出现在聚宝阁的,必非凡物,很有可能是从台子上滚下来的拍品。

这人来人往的,出点儿差错也不奇怪。

小厮不敢大意,把林葭带进一间摆满博古架的屋子,小心地放在中间一张铺着锦缎的长案上。

“你在干什么?”突然一声娇喝响起。

小厮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忙低下头,指着林葭哆嗦道:“如意姐姐,这件宝贝不知怎的滚到了外边,小的凑巧看见,就给送了回来。”

那叫如意的女子拧着眉,狐疑地看了眼林葭,“这不是拍品,你从哪捡来的?”

小厮啊了声,不安道:“就在门廊上。”

如意眯着眼看他,目光如炬,似要把他灼穿。

小厮额上渗出汗水,语带哭音,“如意姐姐,小的绝无坏心!就算给小的十条命,小的也不敢染指聚宝阁的宝贝呀,这个东西真的是从门外拾到的……”

如意收回目光,懒懒地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厮如蒙大赦,飞似的溜了。

染着丹蔻的指甲从林葭身上划过,虽然没什么感觉,林葭还是一阵激灵。

如意又折腾她半晌,抿着娇俏的红唇,咕哝道:“一点儿灵气也没有,该不是旁人扔的垃圾吧?”

垃圾林葭:“……”心好累,没力气吐槽了。

第3章 无商不奸

前头拍卖会已经开始,如意研究无果,便暂时丢下林葭,兀自忙去。

林葭夹杂在一堆各色宝物中,隐约能听见前端拍卖会上的动静。

偌大的屋子也没个看守的人,不知道这聚宝阁的主人是自信没人敢来盗宝,还是有什么特殊的防盗之法?

前头每成交一笔,就会有美貌的侍女进来,放下已拍卖的那件,然后拿走下一件要拍的宝物。

修真者无需吃饭睡觉,拍卖会没有丝毫间歇,持续了整整三日。满屋子的奇珍异宝,能在三天内拍卖完,效率已经很高了。

到得第四日,拍卖会结束,屋子里的宝物被陆续取走,交付到买家手上。

林葭以为如意把她忘了,可没伤感多久,熟悉的娇声软语再次落入耳中。

“乐公子,实在对不住,这的确是我们的失误……”如意的娇声中带着一丝歉意和讨好,由远及近。

“聚宝阁扬名数千年,口碑向来极佳,这次未免让人失望。”

“您教训得是,奴家一定追查到底,给您一个交代。”

林葭好奇,这是出了什么差错?

说话间,二人进了屋子,如意微躬着身在前方引路,一个身穿蓝衣的年轻男子面色不虞地跟在其后。

如意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呈给乐殊。

“此乃三千年的乌衣木,且是最为坚硬的木心,与缘木不相上下,亦价值不菲。这次奴家监管不力,连累乐公子蒙受损失,便自掏腰包将其赠与乐公子,以求谅解,可好?”

乐殊接过乌衣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那原本坑洼丑陋的表皮簌簌掉落,其內泛着幽光的本体显露出来,一看就非凡品。

乐殊脸色缓和了些,但语气仍是不佳,“那缘木是家师特意叮嘱我一定要带回去的,你这块乌衣木品质虽不错,但并非我所需。”

如意笑容有些挂不住,眼睛转了转,忽然看向安静躺在桌上的外来之物。

“这枚种子是奴家偶然所得,不知是何种灵草,公子可识得?”如意睫毛扑闪着,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乐殊果然被勾起兴趣,丝毫不计较话题的突转,折腾林葭一番后疑惑地摇头,“从未见过。”

如意却未见遗憾,反而十分兴奋,“奴家听闻乐公子对灵草颇有钻研,如果乐公子也不认识,莫非是相当稀有的宝贝?”

宝贝林葭:“……”需要人家的时候叫人家宝贝,不需要人家的时候说人家是垃圾。

见乐殊眼睛亮亮的,如意抿嘴一笑,柔声道:“奴家不谙草木之道,这枚种子留在奴家这里也是明珠蒙尘,不如与那乌衣木一同赠与乐公子,如何?”

乐殊面上闪过一丝犹疑,惹得如意又是一阵紧张,但最后还是点头应了。

林葭再度易主,被放进了一个黑乎乎的地方,乾坤袋。

乾坤袋中无日月,林葭无法得知时间的流逝,唯一能做的就是胡思乱想。

若不是里面有如尘的微光,那妥妥就是个小黑屋……想想电影中被关禁闭的囚犯,你就会明白那是怎样一种酷刑。

然而日后回想起这段时光,林葭甚至要感谢乐殊——

让她做好了长期面对黑暗和静谧的心理准备,而不至于发疯。

林葭再次重见天日,是在一间古朴的陋室中。

说是陋室,是因为这屋子摆设简单至极,除了一张矮几,几方锦垫,以及几案上一套天青色茶具,便再无其他。

林葭被放在矮几上,左边躺着那块乌衣木,右边是一堆裂成数块的缘木。

乐殊盘膝坐在锦垫上,对面坐着一个白玉为冠,身穿雪白绣暗金纹长袍的男子,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模样。

林葭只瞥了一眼,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个人,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眼神气质,都给人一个感觉——冷。

冷得仿佛呼吸都带着寒气。

乐殊却并没有不自在,或许是习惯了,语气带着恭敬和惭愧,“徒儿未能完成师父嘱托,拍下后才发现这缘木原来是残品。”

寒月真人神色不变,拿起一块残木察看,片刻后道:“此木碎裂已多时,上面还有残余灵力,应是被人用特殊之法暂时凝合。”

乐殊闻言垂下头,“徒儿惭愧,未能辨识。”

寒月真人温和道:“此事原非你的过错。聚宝阁汇集天下鉴宝大师,都未能发现其中猫腻,可见这动手脚的并非寻常人。”

乐殊悄悄舒了口气,又道:“聚宝阁的如意姑娘为补偿徒儿,将这块三千年的乌衣木赠与我,我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便答应了。”

寒月真人赞赏地点点头,“是该如此。修真之人最忌执念过深,你得之是缘,不得亦是缘,切不可因执念而止步不前。”

乐殊神色一正,细细品味寒月真人的话,顿觉豁然开朗,遂扬起笑脸道:“徒儿明白了。”

林葭看得心尖抖了抖。

她一个二八老阿姨,看到赏心悦目的小鲜肉难免会心动的嘛。

寒月真人目光落到林葭身上,“这是?”

乐殊像是才想起她来,忙道:“这也是如意姑娘赠与我的,不知是什么种子,徒儿想尝试种一种,便收下了。师父可认识?”

寒月真人拿起林葭反复端详,指尖泛起莹润的白光。

林葭被那白光拂过,身上竟罕见地有了一丝感觉……凉。

以往被人又砸又踩,她都从未有过什么体感。

林葭只觉得既激动又新鲜。

这至少说明,她并不是一个死物,不是么?

许久之后,寒月真人指尖白光才消退,长眉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乐殊好奇道:“师父可有结论了?”

寒月真人摇摇头,“此物上感觉不到灵气,像是凡物。但我向内输入灵力,却被完全阻隔,神识也进不去,无法探知内里情形。”

一般来说,若真是凡俗之物,在修真者眼中往往是一览无遗,毫无秘密的。

反之,能阻拦修真者探视的,必有其奇特之处。

简单来说,包裹着林葭的这层硬壳,就是她的保护罩,难怪外力根本无法伤害到她。

厉害了我的壳。

第4章 甜蜜暴击

听完寒月真人的分析,乐殊对林葭愈发感兴趣,恨不得她立刻发芽抽条似的。

“师父,徒儿想去藏书阁查阅典籍,说不定会有线索。”乐殊跃跃欲试。

“也好,”寒月真人摸出一块玉牌递给他,“下层若是无果,可凭此牌进入第九层一试。”

藏书阁共九层,外门弟子可查阅三层以下的书籍,内门弟子为八层以下,唯有长老级别以上的,才可入第九层。

有长老所赐的信物,自然又不同。

“多谢师父,徒儿这就去。”乐殊大喜,道了谢便匆匆出门,御剑而去。

林葭被他攥在手里,听得耳边风声呼啸,吓得那叫一个花容失色。

不过,这古代修真界的天空,可真蓝啊。

说实话,林葭对于自己究竟是个什么玩意也是很在意的,潜意识里更有种恐惧,害怕自己一辈子都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不能说话不能动,思维仍在却只能任人摆布,那还不如死了痛快。

乐殊飞得极快,几乎眨眼一座山头,最后在一处宝塔型的建筑前降落。

虽说只有九层,但看上去足有三十层高,可见其中藏书量之庞大。

乐殊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一进去就直奔高层,找到草木类的书架。

说是书架,但修真之人岂会用凡俗的纸来制书,因此架上悬浮着的,是一枚枚长方形的玉帛,需用神识来阅读。

乐殊取下几枚玉帛,尔后席地而坐,很快就如老僧入定般没了动静,只余双眼翕动,证明他正专注看书。

林葭闲得无聊,兀自打量周遭环境,忽然瞥见一颗束着白巾的脑袋,鬼鬼祟祟地从层层书架中探出来。

应该是这藏书阁的值守弟子。

只见那脑袋往乐殊的方向转过来,随即嗖的一下,又缩回不见了。

林葭正纳闷,不多时便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径直向这边走来。

首先出现的是一片湖蓝色的裙摆,如湖水般荡漾开来。

那裙摆晃了片刻,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猛的从书架后跳出来,伸手捂住乐殊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林葭:“……”这老梗看着咋这么别扭呢。

可能她真的老了?

乐殊被这么一打断,脸色便有些臭,冷冷拂开少女的柔荑,“钟离师妹,请自重。”

“哈,师兄一下就认出来了,肯定是因为对袂儿很熟悉,对不对?”钟离袂不羞也不恼,反而笑嘻嘻的,紧挨着乐殊坐下来。

“师兄在看什么书?”

“关于草木的。”乐殊表情淡淡的,一副我不想和你说话的模样。

钟离袂把脑袋凑过去,亮起星星眼,“师兄好厉害,明明都已经精通了,还是常来看书。”

“学无止境,”乐殊推开她的脑袋,“师妹不是来看书的么,快去吧。”

钟离袂的脑袋跟装了弹簧似的,推开去马上又弹回来,“人家是特意来看你的嘛,你这回下山,一去就是半年,我一个人在山上无聊死啦。”

林葭无辜被塞了满嘴狗粮。

感情这姑娘早把藏书阁的值守们买通了,一见人来就飞奔去报信儿。

也不知乐殊被逮到多少回了,看那见怪不怪的样子,这怕不是传说中的甜蜜的折磨?

“师妹若是无事可做,不如回去修炼。”乐殊似乎已经很不耐烦了。

“我就不,”钟离袂鼓着腮帮子,“师父说不到筑基大圆满就不放我出去,我都三年没下山啦,你快和我说说,外面好玩吗?”

“我下山不是为了玩,恕我无法回答。”乐殊冷冷道。

钟离袂妙目一转,换了个问法,“那师兄此次下山,可有什么机缘?”

话音刚落,她便皱了皱眉,从自家香臀下摸出林葭,“这是什么?”

虽然不需要呼吸,林葭还是舒了口气。这姑娘一来就把她压底下了,现在才发现不对……该说她皮太厚呢还是皮太厚呢。

“我的机缘。”乐殊一把夺过林葭,彻底沉下脸来,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钟离袂见状,也跟着利索地站起来,大有跟到底的架势。

“师兄,你还没说这是什么?袂儿从未见过呢,你来藏书阁就是为了它吗?”

钟离袂像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不停,乐殊额头青筋卟卟直跳。

这姑娘是无量天尊派来磨炼他耐力的吧。

林葭看着都替他觉得累。

姑娘,我敬你有勇有谋,但追汉子讲究有张有弛,你这样很容易失去他的。

乐殊加快步伐,甚至运起了灵力,脚下生风,径直往楼上跑。

钟离袂紧追不舍,直到乐殊消失在第九层,她才被守门的弟子拦下。

“师姐请留步。”看守第九层的弟子由长老堂亲自委任,可不是她能收买的。

钟离袂恨恨地跺脚,却不敢坏了规矩,只得对着乐殊的背影喊:“那师兄好好看书,袂儿先走了,明日再到蜻灵峰寻你啊。”

乐殊脚下一个踉跄,忍了忍,憋出一句:“师妹还是专心修炼为好。”不要总是缠着他。

后面那句没好意思说出口。

但大家都听懂了。

这两人的八卦可谓无人不知,值守弟子眼神微妙地扫了扫钟离袂,被她气势汹汹地瞪回来。

值守弟子面不改色,“师姐快请回吧,莫在此喧哗。”

“谁是你师姐,我没你这么老的师弟。”钟离袂一甩袖子,翩然离去。

值守弟子眼角抽了抽,长得老怪他咯?

修真界哪有人敢用“老”字形容别人,很容易闹笑话的好不好。

比如现在。

值守弟子耸耸肩。

不和老人家一般见识。

谁不知道玉泉峰大弟子钟离袂已经快七百岁了,只是步入炼气期时较为年幼,得其师青睐,赐予其驻颜丹,所以能维持这般如花娇颜。

而蜻灵峰的乐殊满打满算还未满二百岁,却管钟离袂叫师妹,还不是被她逼的。

本来么,年龄在他们这些修真者眼里还真不是个事儿,可钟离袂凡心未褪,非要掩耳盗铃,可不就成了人家的笑柄。

乐殊难得上一趟第九层,自然是不尽兴不归,钟离袂哪怕真的跑上蜻灵峰寻人,也只能扑空。

第5章 白驹过隙

十多日后,乐殊才垂头丧气地走出藏书阁。

“殊儿,你可还记得为师先前的话?”寒月真人问。

乐殊张了张口,低声道:“修真之人最忌执念过深。”

寒月真人颔首,“记得便好。”

至今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的林葭:“……”

别啊,科学的事情怎么能叫执念?

难道除了得道飞升,就没有值得专注的事情了吗?

不是很懂你们这些修真者的脑回路。

乐殊喝下这碗毒鸡汤,变得精神焕发,“无论如何,徒儿想尝试栽种,说不定待其长成,反而能看出到底是什么。”

“也好,此物或许会是你的机缘。”

……机缘个瘠薄。

林葭心里莫名恐慌。

乐殊这倒霉孩子,如意说什么就信什么?没听说过无商不奸吗?

爸爸到底是不是枚种子都还不确定好么!种下去闷坏了怎么办?

然并卵,乐殊又听不到她心底的咆哮,得到寒月真人的支持笑得比阳光还刺眼。

“师父这里灵气最充盈,徒儿可否将其种在屋外?”

“可以。”

“多谢师父。”

师徒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林葭给安排了。

林葭被埋到寒月真人屋外的土里,从此不见天日。

—*—

林葭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埋了多久。

初时她还会数数,但数着数着就断了,也记不清究竟数到多少。

后来她试着背诗,但背得多,忘得也多,最后能背的越来越少。

偶尔她会倦极而眠,也不晓得一觉睡了多久,总归不管睡着还是醒着,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过,真要比较的话,她更喜欢睡着。

毕竟梦里有时会有颜色,而且有趣得多,不像醒着时会胡思乱想伤脑筋。

幸好,生活不是无休无止的绝望。

黑暗在不知不觉中淡去,等到林葭猛然察觉时,她已经能辨认土壤中的细小颗粒。

自此后,她便有了努力的目标——看得多些,再多些。

她开始细数土壤中的小颗粒,数千,数万,数亿……

她专注地数着,突然有一天,视线不再单调,竟变成漫天荧光闪烁,似有无数萤火虫翩翩飞舞。

于是她又改为数这荧光。

再后来,她的耳中开始听到声音。

起初只是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在爬,渐渐的又像很多人在周围窃窃私语。

最后,她终于能清晰地听见说话声。

那些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她通过它们,得知了许许多多的事情,甚至无人知晓的秘密。

生活变得有趣起来,林葭每一天都过得热热闹闹的。

于是她大度地决定,如果还能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她便不再计较乐殊和寒月真人对她做下的这一切吧。

时间就是这么奇妙,强大到能够扭转你的思想,不管它们有多根深蒂固。

许久之后,林葭才知道这些不知名声音的来源。

那是土壤中的各种植物,野花、野草、树木……原来这个世界上所有有生命的东西,都有意识,都会说话。

被踩踏的小草,原来真是会疼的,而且想必疼得不轻,林葭经常听见它们惨叫。

草木们显然把林葭也当做了它们的一员,时常同她讲话,林葭虽然想要回应,但她还是不能发声。

草木们纷纷表示理解。

“有些小宝宝说话比较晚,但是没关系,发芽就好啦。”它们这样安慰她。

小宝宝林葭:“……”

感觉好微妙。

但竟然真的让它们说中了!

某天,林葭听到一声奇怪的“咔啦”声,然后就像脑海中某一根弦突然被拨动,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有哪里不一样了。

“哇,小宝宝发芽了!”周围草木齐声欢呼。

林葭一脸懵逼。

她……发芽了?

“现在可以说话了,快试试。”草木们鼓励她。

林葭将信将疑,像往常一样张嘴,“嗦……哇?”

许是太久不曾开口,她吐字有些困难,发音不太标准。

但草木们并不介意,甚至比她还兴奋。

“别担心,多练练就能说清楚啦。”

“恭喜发芽!”

“小宝宝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葭……”

“灵渣?这名字不太好诶,还是换一个吧?”

“林……葭……”

“灵葭?”

“这个好这个好,真好听!”

“你好,灵葭!”

林葭眼神空了空。

灵葭么。

也好,反正她对于自己的姓氏并没有什么执念。

便当做从前的她已经死了,一切重新开始吧。

你好,灵葭。

你好,世界。

—*—

在与植物们的交谈中,灵葭对自己目前的情形已经非常明晰……除了她的品种。

认识的草木中没有一个能说出她是什么植物,不过灵葭也看淡了,努力生长才是第一要务。

这个修真世界总体可分为三大板块,即下界,上界,和混沌之地。

其中,下界包含人界和魔域,二者之间被极为强大的结界所阻隔。

上界又分为仙界、神界、魔神界,下界的修真者们穷其一生,就是为了飞升到上界,与天地同寿。

而混沌之地,则是上古神的居住地,亦是万物发源之地,但随着上古神的消失,如今也只余传说,无人知晓如何到达。

人间修真界以五大门派为首,分别为东空桑、南枢阳、西太华、北凤鸣、中昆吾。

灵葭如今的所在地,就是昆吾派的蜻灵峰上。

蜻灵峰的现任峰主就是那位寒月真人,万中无一的变异冰灵根,以仅一千岁的年纪步入元婴期,据说如今已是元婴小圆满,距离大圆满只差临门一脚。

寒月真人有三个徒弟,个个都是天纵奇才。

大徒弟曲陌刚刚突破金丹,正在闭关巩固,已经十多年未曾露面。

二徒弟林凤呜为筑基大圆满,一百多年前下山历练,寻找突破机缘,至今未归。

三徒弟就是乐殊,筑基小圆满修为。他是水木双灵根,比起曲陌林凤呜的单一天灵根来,算不得多出众,但他胜在心性极佳,悟性也不错,足以弥补资质上的差距,因此入了寒月真人的眼。

托草木们的福,灵葭终于得知自己“种”了多久。

从她被埋下到最后破土而出,花掉了整整三百年。

第6章 横空出世

灵葭虽然发了芽,但当初乐殊把她埋得很深,想要真正沐浴阳光,她还得努力生长。

蜻灵峰上种的大多是仙芝灵草,多亏这些邻居们,灵葭学到了最基础的修炼之法——引气入体。

她所看见的那些荧光,其实就是灵气分子。她在不知不觉中吸收到了足够的灵气,所以才能发芽。

灵植是天生的修炼专家,若不是被人采去炼丹制药,灵葭相信,它们绝大多数都能修炼成草木妖,甚至得道飞升。

但草木妖作为上天的宠儿,即便渡劫成妖,也不可避免会遭到其他种族觊觎残害。

因为草木妖的精元,乃是最好的丹药。

虽然前路凶险,但灵葭仍然想要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她已经死过一回,所以明白,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带着遗憾,死不瞑目。

灵葭在草木们的指导下掌握了引气入体的方法,修炼逐渐步上正轨。

随着修为的加深,她也在不断生长。

当温暖的阳光再次落到身上的时候,灵葭激动得芽尖颤抖。

不远处,屋内打坐的寒月真人似有所感,忽然睁开眼睛,起身推门而出。

看到那小小的翠绿芽尖,寒月真人的万年冰山脸上浮现一丝讶异。

他走过去,用食指轻触了一下芽尖。

灵葭:“!!!”

特喵的好冷!

灵葭冻得浑身哆嗦,寒月真人错愕地看着抖个不停的幼芽,手指尴尬地僵在半空,忙敛去自身外放的气息,灵葭这才感觉好些。

寒月真人不错眼地盯着灵葭,看到她不抖了,才微微松了口气。

好险,差点把自家徒弟种了三百年的草弄死。

别人家的灵草,三百年都能炼丹了,它竟然才刚发芽。他们一度都以为她是枚坏种,不会发芽了呢。

还好,等待是值得的。

而且,它还这么小,看上去竟已有了灵性,仅小小的芽尖,便如此灵气逼人。

刚才它破土的瞬间,空中的灵气都产生了细微波动,因而被他察觉。

他能察觉,其他人自然也能。

寒月真人双手结印,在房子周围设下结界。

他不喜欢被人窥视打扰。

乐殊下山历练去了,还是先不要告诉他种子发芽的消息,否则他定会不管不顾地赶回来。

在此之前,只能由他先照顾着了。

寒月真人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琉璃瓶,将瓶中的水倒了几滴在灵葭身上。

那水凉凉润润的,倒是不冷,很快被灵葭吸收掉。

四周草木突然躁动起来。

“快看,是无垢水!”

“寒月偏心,人家也想喝。”

“灵葭,好喝吗?有什么感觉?”

灵葭懵逼,这水很珍贵吗?没什么感觉啊。

“无垢水是什么?”

一株较为年长的灵草解释道:“泥土中含有大量杂污,多多少少会被我们吸入,存于体内,阻碍修炼。无垢水能够洗涤污秽,对我们草木来说,相当于很好的洗髓丹药。”

灵葭懂了,简单来说,就是帮助她排浊。

这个寒月真人,挺够意思的。

被发了卡的寒月真人刚把瓶子收好,结界忽然晃动起来,漾开一圈圈如水波纹。

“寒月,快让我进去。”一位褐袍男子站在结界边缘,正拿着把剑,使劲往结界上戳。

“咦,是鹤来峰的玄笃真人。”

“前天刚把寒月真人的梅子酒喝光呢,怎么又来啦。”

草木们叽叽喳喳讨论,灵葭拉着脖子打量这位玄笃真人,只见他唇角带笑,眉眼柔和,看上去十分好亲近。

与寒月真人恰好相反。

这两人是怎么走到一起……啊呸,怎么成为朋友的?

“自己想办法。”寒月真人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施然回了屋。

玄笃真人哀嚎一声,“好歹给点提示吧?”

“嘻嘻,玄笃真人又要伤脑筋啦。”

“我赌一片叶子,这回要两个时辰!”

“我赌两片。”

灵葭好奇插嘴,“为什么他要伤脑筋?”

“因为寒月真人是很厉害的结界大师!”

“因为玄笃真人老是来抢酒喝,寒月真人只好设结界不让他进来啦。”

搜嘎。

灵葭送给玄笃真人一个同情的眼神,继续她的光合作用。

日落西山,倦鸟归巢。

晒足太阳的灵葭打个哈欠,昏昏欲睡。

那边玄笃真人为了打开结界,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最终还是用蛮力劈开一条缝,满身狼狈地钻了进来。

“寒月你这家伙,我好歹也是一峰之主,你就不能对我友好一点,让我那几个徒弟看到怎么办?”玄笃真人骂骂咧咧地卷进屋,悲愤地指着寒月真人的鼻子。

“你可以不来。”

“……”

玄笃真人像只泄气的皮球,整个人瘫在案上。

“说吧。”

“说啥?”

寒月真人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对面的人。

“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砍我的结界?”

“险些忘了,他们还在外边等我消息呢,”玄笃真人嗖的弹起来,“你这里是不是有宝物出世?”

“没有。”

“说谎!”

寒月真人凉凉地掀掀眼皮。

“……那早上那阵灵气波动是?”

寒月真人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过去,“是殊儿种的灵草发芽了。”

“那枚坏种?”玄笃真人讶然,皱眉拂开面前茶盏,“喝什么茶,拿酒来。”

“没有。”

“……”

玄笃真人委委屈屈地抿了口茶,又跑到门外围观灵葭。

“都以为是枚坏种,想不到竟有发芽的一天。”玄笃真人感慨,瞧着幼嫩的芽尖,忍不住伸手想摸。

只想会周公的灵葭嫌弃地撇开脑袋。

摸头长不高没听过?

玄笃真人瞪眼,“这小东西怕是要成精啊。”

寒月真人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淡淡道:“看过了就走吧,告诉他们,不要觊觎我这里的东西。”

玄笃真人闻言幽幽叹息一声,也不多做纠缠,身形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灵葭却吓出一身冷汗。

她才刚发芽,就有人觊觎她?

总有刁民想害朕,可怕。

寒月真人莫名其妙地看着芽尖上渗出的水珠,莫非是排出的污秽?

他想了想,掏出琉璃瓶,又浇了几滴无垢水。

第7章 金风玉露

晒到太阳后,灵葭的生长加快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样龟速得让她怀疑人生。

寒月真人每隔数日为她浇几滴无垢水,除此之外也不怎么管她。

寒月真人喜静,不需要弟子们伺候,蜻灵峰上除了师徒四个再无其他人。如今三个徒弟都不见踪影,蜻灵峰更显空旷寂静。

玄笃真人偶尔会过来串门,但无一不是为了讨酒喝。有时喝得兴起,总爱在灵葭耳旁碎碎念,扰她清静,灵葭只恨自己没有手,不能把耳朵给捂上。

然而,世间事玄又玄,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意愿太过强烈,不久后她竟真的长出了两只“手臂”……从主茎上长出了两条分支。

于是玄笃真人发现,每当他靠近,土里那个小东西就会条件反射般立即扭成“中”字。

他把这个发现告诉寒月真人,后者只是勾勾唇角,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一眼。

灵葭花了一年时间,才长出第一片叶子。

寒月真人发现后,就更改了她的水资源供给,由原来的数日浇一次,变成半月才浇一次,不过浇水量倒是增大了。

完全没有种植经验的灵葭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总之有得喝就喝,没得喝就等雨。雨水中的某些养分,是无垢水不能给予她的。

乐殊回到蜻灵峰时,看见的是已经长出两片翠叶的幼苗。幼苗仅半指高,看上去虽然细嫩,但生机勃勃,十分健康。

他根本无法想象,这是他三百年前种下的那枚不起眼的种子。

竟然真的发芽了……

乐殊露出释怀的笑容。

这数百年间,他亦成长了不少,不再是那个耿直冲动的毛头小子。回想当年如意赠种于他的情形,心里哪能不怀疑自己被敷衍了。

他本已对灵葭失去期待,如今面对这株奇迹般的幼苗,仿佛昔日的热忱再度点燃,乐殊迫不及待地跪下来,凑近灵葭,手指颤抖着,想碰又不敢碰她。

灵葭迟疑片刻,主动伸出一支分枝,触了触他的指尖。

乐殊呆住,像是受到惊吓,猛地缩回手。

“师父!它它它……动了!”

寒月真人的声音远远飘来,“……它已生出灵识。”

“灵识?这么小?”乐殊一脸不可置信。

灵葭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大惊小怪,灵识而已,蜻灵峰上每朵灵花每棵灵草都有好么。

只是人类听不到罢了。

灵植的世界你们不懂。

只是她自己也不懂怎么回事,别的灵草都不能动,她却可以控制自己的躯体,想怎么动就怎么动。

就是这么牛逼。

自此后,不管修炼多么繁忙,乐殊每天都要来看看灵葭,和她说话,同她讲八卦。

灵葭表示,这些她早就听过了。

没有草木们不知道的八卦!

于是除了玄笃真人外,灵葭身边又多了一个整天叨逼叨的人。总有话痨打扰宝宝进行光合作用!

不久后,像约好了似的,寒月真人的大徒弟曲陌出关了,二徒弟林凤呜也终于觅得机缘,达到突破金丹的边缘,此番回到蜻灵峰,却是准备闭关。

师徒四人难得到齐,便趁着林凤呜闭关前,一同在屋外空地上设宴小聚。

曲陌看上去温文儒雅,不似冷漠无情的修真者,倒似学富五车的读书人,身上有很浓的书卷气。他是五系中最为少见的金系,如今已是金丹初期。

这等修为,在昆吾派同期弟子中已算得第一人。

二徒弟林凤呜是火系天灵根,五官深刻,是长相颇具异域风情的大美女。灵葭觉得她就像一只慵懒的猫,半眯着眼睛总似没睡醒,却让人忍不住想要撩拨她,看她张牙舞爪的样子。

宴席是山下大厨房帮忙准备的,食材全是灵葭从未见过的灵菜和灵肉,卖相更是精美如同艺术品。

修真者吃饭不为饱腹,也不缺菜里那点儿灵气,纯为享受,对味道的要求自然更高,光是闻着便让灵葭垂涎三尺。

她几乎快要忘掉食物的滋味了。

可惜植物是不能吃饭的。

突然好心塞……

三个徒弟各自讲述外出历练时的奇遇,寒月真人多数时候只是静听,偶尔点评两句,可谓高冷至极。

“小殊,看师姐给你带了什么?”林凤呜喝了不少酒,眼神愈发迷离,懒懒地摸出一个布包,扔到乐殊怀里。

隔着布,众人都能看到其中掩藏不住的淡绿微光。

乐殊打开布包,一块巴掌大的东西展露出来。灵葭眨眨眼,觉得这玩意有点眼熟。

“是缘木!”乐殊惊呼。

哦对,是缘木。灵葭想起来了,当初她之所以落到乐殊手里,就是因为一块碎裂的缘木。

眼前这块完整的,和先前那块残碎的比起来,自然天差地别。

灵葭听草木们谈论过,当初那块缘木其实是寒月真人特意为乐殊预备的,打算留给他炼制本命法宝用。这东西原来这么难得,三百年间他们都没能再得一块吗?

“惊不惊喜?这可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才从一个散修身上抢来的呢。”林凤呜支着下巴道。

至于为什么抢人家的东西,众人都没有问。或许是对林凤呜的人品足够了解,相信她不会无缘无故抢夺他人之物,亦或许修真界本就是如此,有实力才能守得住荷包。

“多谢师姐,祝师姐顺利结丹。”乐殊麻溜地收下礼物,美滋滋道。

林凤呜斜眼看他,“几十年不见,怎的嘴变甜了?”

“几十年不见,师姐越发好看了呢。”乐殊张口就道,许是喝多了酒,胆子都大了不少。

林凤呜摇头失笑,手指碾了碾他脑门。

曲陌在一旁笑得温文尔雅,“小殊说的不错,修真之人的容貌受修为影响很大,师妹这趟下山不仅修为更进一步,看上去也是越发好看了呢。”

林凤呜皱皱鼻子,看着确有几分可爱,“师兄怎的也喝多了,同他一起胡闹。我看着凛苍峰的宝胤真人,都元婴期了,还不是一副歪瓜裂枣的模样?”

乐殊一口酒噗地喷出来,曲陌也是尴尬不已,干巴巴地哈哈两声,无话可说。

第8章 相逢不喜

自家徒弟大咧咧讲着别人家峰主的坏话,寒月真人却丝毫不恼,也没有制止的意思。

昆吾派中,除了乐殊钟离袂这对欢喜冤家,还有一对被人津津乐道的cp,那就是凛苍峰峰主宝胤真人,和蜻灵峰二弟子林凤呜。

两人虽不是一个辈分,但年龄都不成问题了,再抓着辈分立规矩,似乎便没多大意义。

只要没有血缘关系,等大家都变成几千上万岁的老妖怪了,谁还去计较人家两夫妻哪个辈分高?能算得清就不错了。

整个昆吾派都知道,宝胤真人喜欢林凤呜,喜欢了快一千年了。

可惜郎有情,妾无意。

宝胤真人每一百年就要上一趟蜻灵峰,向寒月真人求娶林凤呜。不过寒月真人十分护短,更尊重林凤呜的意愿,她不愿意,他便一口回绝。

刚开始的时候,林凤呜还敬着宝胤真人为一峰之主,内心虽然不喜,但面上还是维持委婉和尊重。可近千年来,宝胤真人对她纠缠不休且愈演愈烈,她便再没给过他好脸色。

门派里暗中骂她不识趣的大有人在,可那又如何?

旁人觉得她该嫁,她就得嫁么?

她又不是炉鼎,难道还要依靠男人增长修为?

简直可笑。

林凤呜借着酒劲,逮住宝胤真人一顿编排,其余三人只能憋汗听着,一句异议都不敢有。

好容易让林凤呜发泄完,曲陌忙笑着打圆场,自告奋勇道:“良辰美景,美酒佳肴,怎能少了琴音。不如我献丑抚琴一曲,聊以助兴。”

曲陌用的是一把七弦古琴,琴身较为窄小,但看上去线条流畅优美,音色亦古朴动人。

灵葭从未如此近距离欣赏过这般技艺高超的演奏,只见曲陌修长的手指不断翻飞,时而缓慢轻柔,时而快得只余残影,恍然间似有光华在指尖流转。

灵葭惊叹不已,不经意瞥见席上三人,寒月真人和乐殊正闭目聆听,神情专注而陶醉,林凤呜却睁着眼,目不转睛地望着正在抚琴的那人。

琥珀色的眼珠子半掩在眼帘下,仔细看去,恍若有两簇火苗,在其中恣意燃烧,炙热灼人。

灵葭一愣。

这个林凤呜……

林凤呜自然不知道灵葭在悄悄打量她,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曲陌身上。

曲至高潮,兴至浓酣,林凤呜拍案而起,随着音律翩然起舞。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琴声戛然而止,略嫌沙哑的女声却依旧在夜色中哀婉流淌,空灵而又寂寥。

—*—

林凤呜第二日便入了关。

结丹过程充满凶险,因此寒月真人和已结丹的曲陌都没有离开,而是呆在蜻灵峰守着林凤呜,以便在发生变故时及时出手相助。

蜻灵峰设宴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玉泉峰上。

乐殊下山多年,这次偷摸着回来,就是不想让钟离袂知道。这下可好,钟离袂第一时间赶来,堵在乐殊门外。

“师兄,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出来啊。”

“师兄,听说你突破到大圆满了,袂儿还没给你道喜呢。”

“师兄再不开门,我可就自己进去啦。”

一道寒光闪过,随即“哐”的一声脆响。

结界?

钟离袂看看剑,又看看门,疑惑地再度抬手,又是哐当一剑。

这一剑用力过猛,结界对她的反噬力也随之增大,钟离袂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乐殊是谁?那可是寒月真人的徒弟。

寒月真人是闻名遐迩的大结界师,他的徒弟怎么可能会差?

以前乐殊的修为比钟离袂低,抵挡不住她的猛烈攻势,有苦不能言。如今可不同了,两人都是筑基大圆满,整日忙着追汉子的钟离袂哪里还是乐殊的对手。

“师姐请回吧,往后若是无事,就不要再到蜻灵峰来了。”乐殊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不含一丝感情。

很好,连师妹都不叫了,这小子要上天哪。

钟离袂咬牙切齿,完美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痕,口中却依旧婉转娇憨,“师兄说哪里话,你天赋异禀,修为一日千里,袂儿望尘莫及,如何当得起你这声师姐?”

乐殊不为所动,甚至有一点想笑,“多说无益,师姐好走不送。”

钟离袂脸上一阵青一阵紫,瞪着面前那扇薄薄的门,似乎要把它瞪穿。

她把剑一扔,赌气似的盘坐下来,“师兄不出来,袂儿就在这里等。”看谁耗得过谁。

“……”乐殊无奈地叹息一声,“师姐,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么?”

“明白什么?”钟离袂天真道。

乐殊无言。

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看戏的灵葭摇摇头,还以为修仙之人都是清心寡欲一心向道的呢,原来也有这么多痴情人啊。

钟离袂似有所感,突然转过头,一眼看到土里正在摇头晃脑的灵葭。

钟离袂露出见鬼的表情。

灵葭僵住。

这熟悉的不祥预感是怎么回事。

只见钟离袂诡异地扯了扯唇角,自言自语般道:“呀?这小草怎么会自己动?莫非被什么妖物上了身?”

边说边向灵葭走来,魔爪蠢蠢欲动,眼看就要往灵葭身上抓……

“住手!”

乐殊大喝一声,瞬间出现在钟离袂身前,扣住她伸向灵葭的手。

“嘶……”钟离袂倒吸一口冷气,疼得渗出汗来,嘴里却娇嗔:“师兄,你弄痛我了。”

话音未落,乐殊已经迅速松开她,后退一步,恰好挡在灵葭前面。

钟离袂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故作轻松地拂去额上汗珠,笑嘻嘻道:“师兄修为果然突飞猛进,袂儿刚刚都来不及躲开呢。”

乐殊面无表情。

什么来不及躲,是根本没想躲吧。

“师姐请回吧。”他淡淡道。

钟离袂像没听到般,好奇道:“这便是当初那枚种子?不说是坏种么,什么时候发芽的啊?”

“师姐请回吧。”乐殊再次道,音量不自觉拔高了些。

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钟离袂就是脸皮再厚,也架不住对方不接招。

灵葭啧啧感叹,烂桃花的威力真大,能把好好一个萌妹秒变怨妇,也能把一个阳光暖男秒变冰山面瘫。

真刺激。

第9章 情深不寿

手腕的疼痛以及乐殊冷漠的态度,令钟离袂脸色愈发苍白,颇有些楚楚动人之感。

她自己大概也知道,因此不加掩饰,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受伤和不舍,眼巴巴看着乐殊。

然并卵,乐殊酷酷地别开脑袋,欣赏山间云雾。

钟离袂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的衣袖,无奈乐殊闪得极快,她只抓到满手空气。

钟离袂低下头,看看被他严严实实挡住的那棵草,心头无名火蹭蹭上涌。

她在他心中,甚至不如一棵草。

也许是她眼中情绪流露太过明显,乐殊不由得警惕起来,飞快布下一个小结界,把灵葭罩在里面。

钟离袂:“……”会设结界了不起啊!难道她还能把他那破草吃了不成?

装不下去了,好想开撕怎么办。

这小子怎么就这么不解风情?

乐殊像只护食的母鸡,也不假装看风景了,全身戒备地盯着钟离袂。

来呀,撕啊!一众围观的灵植陡然激动起来,兴高采烈地等着看好戏。

吃瓜群众灵葭:“……”害怕!

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人家可是修真者,真要打起来肯定不是你揍我一拳,我扎你一剑那么简单,搞不好它们都得跟着遭殃。

她还是个宝宝呢,不想这么快夭折!

好在钟离袂怎么说也是快一千岁的人了,情路不顺也不是一天两天,不至于傻得跟乐殊撕逼起来。

她的人设依旧是娇蛮可爱的美少女。

“师兄修炼忙,袂儿不打扰就是了。”钟离袂委委屈屈地吸吸鼻子,草草行了个屈膝礼,御剑而去。

乐殊紧绷的背部这才舒缓下来,撤掉罩住灵葭的结界,蹲下去噼里啪啦的,同她讲了一堆废话。

灵葭突然觉得,钟离袂实在不值。

听说,当年钟离袂可是昆吾派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讨喜的水系天灵根,五十岁筑基,被其师凝霜真人认作义女,享尽派中一切资源。

钟离袂也的确不负众望,五百岁便达到筑基大圆满,准备冲击金丹。

可就是这紧要关头,乐殊出现了。

人人都说乐殊是钟离袂过不去的情劫,此话不假。

钟离袂心神不宁,突破金丹时出了差错,不仅没有成功,修为反而倒退回了筑基中期,而且这一倒退,就是五百年。

直到近期,凝霜真人心疼爱徒,为她苦苦寻来灵丹助她疗伤,钟离袂才又达到筑基大圆满,只不过离金丹还是差得远了。

在如今新秀频出的门派气象中,钟离袂从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沦为大家聊以调侃的八卦对象。

现在为了讨好心上人,甘愿装出这么一副鬼样子,低声下气取悦他,说屈膝便可屈膝。

灵葭有些茫然,换做是自己,会不会也像钟离袂这样,为爱情低到尘埃里?

不会的。

同情永远不能代替爱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扭的瓜不但不甜,还会碎。

要她做到像钟离袂这般,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不然就,让对方死了算了。

前提是她有足够的实力,想让谁死就让谁死。

在此之前还是乖乖长身体吧。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思想有多危险的灵葭捂住耳朵,隔绝乐殊的魔音,兀自梦周公去了。

—*—

钟离袂一路阴沉着脸离开蜻灵峰。

她人缘不错,见到她的弟子们纷纷打招呼,都被她心不在焉地打发掉。

御剑路过某处时,脚下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动荡的气流差点把她从剑上掀下来,钟离袂惊疑俯视,只见下面一个大殿坍塌了半边,黑色的浓烟从里面冒出来,直熏她鼻端。

钟离袂认出了那座炸毁的大殿,千机阁。

第一反应是,千机阁又双叒叕出幺蛾子了。

身穿白衣的弟子们四散逃窜,还有不少受伤动不了的,被人抬着出来,其中有几个十分眼熟,可不就是她玉泉峰的师弟师妹。

钟离袂不太想管,但她是玉泉峰的首席大弟子,这人多眼杂的,万一被人揪了小辫子,惹师父生气就不好了。

毕竟这么些年,看她不顺眼的人还真不少。

“怎么回事?”钟离袂逮住一个跑出来的小弟子问。

“有人动了卫师兄的桌子!”那小弟子一脸悲愤。

钟离袂了然,又有智障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她走向那几个玉泉峰的弟子,询问他们伤势,其中一个急道:“大师姐,小十一还在里面。”

钟离袂面色一变,问清位置,吩咐他们离得远些,自己则匆匆向废墟中飞去。

小十一是个才九岁的娃娃,天资聪慧,凝霜真人对其十分看重。

更主要的是,钟离袂今天原本奉了师父之命教导小十一学习心法,可她一听说乐殊回来,便不管不顾去见心上人了,谁知那孩子竟跑到千机阁来了。

若是小十一出了什么事,她绝不会好过。

房子里浓烟滚滚,不断有碎石断木砸落,钟离袂用灵力护住全身,小心前行,果然发现了躺在废墟里的小男孩。

小十一刚刚引气入体,没有足够的灵力护身,也不知伤得如何,钟离袂心里怦怦直跳。

她慌忙向小十一体内输送灵力,试图检查他的伤势,并未注意到头顶。

一块巨石掉下来,在距离钟离袂头顶不到两寸高处,堪堪停住。

钟离袂愣愣抬头,一个人在旁边出声提醒:“先出去再说。”

钟离袂忙点点头,弯腰抱起小十一。

那人带着她一路躲避坠物,离开坍塌的大殿,来到后院弟子们的住处。

钟离袂心下疑惑,但出于心虚,还是任由那人把她领进了其中一个房间。

“放他下来。”那人说道。

钟离袂迟疑片刻,谨慎开口,“卫师兄,为何引我来此?”

卫尨看她一眼,“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他。”

钟离袂脸颊微红。

“你再不放他下来,他就要死了。”

钟离袂一惊,忙把小十一放到榻上。

此时没有浓烟阻隔,钟离袂可以清晰看见小十一青黑的嘴唇,忍不住惊呼:“他中毒了?”

第10章 疑心暗鬼

卫尨解开小十一的衣裳,染血的皮肤上,一道道黑色纹路清晰可见。

“这是什么毒?”钟离袂嘴唇发白。还救得回来么?

卫尨不理会她,手指快速按过小十一各处穴位,随即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丹药喂给他。

一刻钟过去,小十一并未好转。

钟离袂急的回踱步,卫尨却静静打坐,也不察看小十一的情况,钟离袂忍不住道:“卫师兄,你行不行啊?要不请长老们看看?”

卫尨吐出一个字:“等。”

“还要等多久?”钟离袂看不得他那副优哉游哉置身事外的模样,质问道。小十一是在千机阁出事的,起因还是卫尨的那些危险品,说不定连这毒都是他整出来的,否则谁会和一个九岁的小娃娃有仇,对他下毒?

可卫尨又不说话了,钟离袂感觉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好气哦。

“卫师兄!”钟离袂提高音量,恨不得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给他两巴掌。

卫尨皱了皱眉,不满地睁开眼睛,好像在嫌她大惊小怪。

钟离袂深吸一口气,尽量放缓声音,“小十一是因为师兄才受伤的,他若有什么闪失,师兄也逃不了责罚。”

卫尨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爆炸的不是师兄那些东西?小十一中的不是师兄制的毒?”

“他乱动我的东西,我还给他解毒。”卫尨一脸坦然,好像他愿意给小十一解毒很大度一样。

钟离袂咬牙,这怪胎!

怕她不信似的,卫尨摸出一面巴掌大的往生镜,默念几句口诀,让钟离袂过来看。

千机阁里宝物很多,出事也频繁,因此大殿里安置有许多这样的往生镜,相当于监控摄像头,想要动手脚的人都得掂量掂量。

镜子里展示得很清楚,小十一是跟着玉泉峰的师兄师姐们过来的,小孩子好奇心重,见卫尨桌上的东西古怪有趣,便当做玩具摆弄起来。

爆炸是小十一引起的,毒也是他自己误吞的。

钟离袂握了握拳,心里有些责怪带小十一来千机阁的那几个师弟师妹,但更多的是害怕。

这下可好,自己没看好小十一,酿成这么大灾祸,肯定难逃师父责罚。

钟离袂有些泄气,但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小十一是死是活还没个定数呢。

“小十一究竟治不治得,还请师兄给个准话,不然还是禀报长老们处理为好。”钟离袂尝试放低身段。

“我说了,等。”

“……好吧。”

卫尨很满意她不再纠缠,重新闭上眼睛。

半个时辰过去,小十一终于有了动静,咳出一大滩污血,身上的纹路逐渐消退。

“我去熬药。”卫尨丢下一句话,推门出去。

小十一虽仍昏迷着,但看上去已无大碍,只要毒能解,其他的物理性损伤很容易治愈。钟离袂拿出一只纸鹤,避重就轻说了几句报平安的话,施法让它飞回玉泉峰报信。

千机阁的卫尨也是个名人,喜欢鼓捣稀奇古怪的发明,虽然资质上佳,但根本无心修炼,卡在筑基大圆满已经许多年,据说如果还不能突破,就要寿终正寝了。

卫尨因此被人称为怪胎,但他极受长老们重视,所以倒也无人敢惹。

更主要的是,虽然他修为不高,但谁也不知道他口袋里究竟藏着什么危险品。

万一惹到他,搞不好会没命的。

钟离袂打量起卫尨的房间,除了床榻桌椅,还有一个超大的置物架,摆满了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发明。

知道这些东西的厉害,钟离袂不敢随意乱动,但有个小罐子,还是吸引了她。

那是个透明的琉璃罐,里面装着一颗颗彩色丹药,看上去很像凡人小孩吃的糖丸。

这东西她刚刚在往生镜里见过,正是被小十一误吞的毒丸。

小十一刚从凡间来到昆吾派,还不懂修真界的恐怖,见到这种东西难免嘴馋。他吃下毒丸后迅速毒发,倒下时碰到桌上的雷火珠,这才引发爆炸。

钟离袂目光转动,落到卫尨刚才随手搁在桌上的瓷瓶上。

想了想,她打开罐子,拿了一粒毒丸,又拿了一粒解毒丹,用帕子包好收进乾坤袋。

卫尨端着药碗回来,扫一眼置物架,微微勾了勾唇角。

他并未说什么,钟离袂提着的心放下来,忙喂小十一喝药。

—*—

这一次千机阁损失较大,查清原因后,长老堂认为这是意外事故,并未追责,但凝霜真人为堵悠悠众口,还是罚钟离袂闭门思过三个月。

钟离袂虽不服,却不敢违抗师命,只能乖乖待在房里修炼。

与此同时,林凤呜达到结丹关键时刻,寒月真人和曲陌紧张地守在旁边为她护法,乐殊修为低做不了什么,只能在门外默默祈祷。

钟离袂思过结束,推门便看见蜻灵峰上空乌云密布,云中雷蛇翻涌,显然有人正在突破。

不知是林凤呜还是乐殊?二人都是筑基大圆满,钟离袂摸不准,心中更加煎熬,立即御剑向蜻灵峰飞去。

乐殊不在房中,显然不是他。

林凤呜是女子,住处离师门中三位男子较远,乐殊想是去了那里。

钟离袂抬脚欲走,忽然又见那株刚发芽的幼苗,仰着脖子看天上异象。

见她盯着自己,连忙摆正身子一动不动,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真是见鬼了。

难怪乐殊对它如此上心。

好嫉妒,好想拔掉拿去炖汤。翠翠嫩嫩的,应该很好吃吧。

钟离袂神情变幻莫测,灵葭不停地在尖叫。

“怎么办怎么办,她在看我!”

“灵葭别担心,她不会伤害你的啦……”

“啊啊啊,你们看她的眼神,她肯定在想炒着好吃还是炖着好吃!”

“不要胡思乱想啦,你这么小又不够塞牙缝……”

“不,你们不懂,失恋的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灵葭你冷静一点,你叫破喉咙也是没用的嘛……”

……这帮不知人心险恶的沙雕草,到底是在安慰她还是吓她?

更害怕了好吗!

啊啊啊啊啊!!!

第11章 生杀予夺

钟离袂靠近一步,灵葭便瑟缩一分,待钟离袂走到跟前,灵葭整棵草已经完全缩成一团,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你这小草,我这么可爱,你怕什么?”钟离袂瞪她。

灵葭蹲着不动。

不拿这种眼神看本宝宝,你还是很可爱的。

钟离袂用手指戳戳她,试图把蜷缩的茎给捋直。灵葭抵不过她的蛮力,被摆成各种姿势。

邻居们纷纷对灵葭表示同情。

好在钟离袂玩了一会就腻了,开始对着她自言自语。

“你说我哪里不好,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因为你不是他的菜。”

“他以前明明对我很好的,为什么知道我喜欢他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呢?”

“因为你想要的他给不了。”

“如果他不喜欢我,先前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让我喜欢上他呢?”

“这种人就叫中央空调,遇上他算你倒霉。”

“到底要怎么样,他才会喜欢我呢?”

“下辈子吧。”

“我从卫师兄那里得了样东西,不知该不该用。”

“拿出来瞧瞧。”

钟离袂掏出一方帕子,露出两枚小小的彩色丹丸。

“别看它长得好看,其实有剧毒呢。”

“???”

“不知道对植物起不起作用?”

“!!!”

乐殊你个倒霉孩子,赶紧回来救驾啊啊啊!

钟离袂摸出个小瓶子,施法注了点水,把其中一颗丹丸溶解进去。

“小草别怕,你看我都给你稀释过啦,而且只滴两滴哦。”

……这不是稀不稀和少不少的问题!

“你放心,等他发现你中毒,我马上给你喝解药。”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一整颗解药哦。”

灵葭心在滴血。谁稀罕你的解药!

为什么躺枪的总是她。

钟离袂并未马上给灵葭下毒,而是耐心观察天上异象。

直到乌云散去,彩光摇曳,确定林凤呜已经完成突破,估摸着乐殊就要回来了,钟离袂才谨慎地往灵葭根部滴了两滴毒液,然后迅速御剑远去。

灵葭:“……”

窝草拟霸霸。

快给老子解药!

毒液接触到根须,有股灼热的剧痛感,灵葭短促地尖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周围的草木们束手无措,只能与其他地方的灵植们一路联络,一直问到千机阁附近,才终于得知灵葭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然并卵,就算知道解药的配方,它们又不能自己把自己制成解药喂给灵葭。

“怎么办,灵葭要死了……”

“大家快想想办法……”

“乐殊怎么还不回来啊,谁去叫一下?”

经过忙忙碌碌的讨论,一棵在林凤呜屋外生长多年的古树表示,它可以试一试,通知乐殊回来。

此时,林凤呜的屋内,师徒四人都聚在一起。

林凤呜的突破过程并不顺利,她被心结所阻,险些失败,若不是寒月真人强行助她凝丹,此刻她是否还有命在都很难说。

寒月真人也因此遭到反噬,受了伤。

林凤呜虽成功进阶,但金丹非常不稳定,一副随时要爆掉的样子,众人只得继续守着她。

窗外,一片嫩绿的叶子缓缓飘落。

山间落叶再正常不过,屋内几人并未关注。

片刻后,又有几片叶子落下来。如果细心观察,就会发现这些落叶的叶尖,全都指着一个方向。

正闭目调息的寒月真人倏地睁开眼,吩咐乐殊道:“殊儿,你去看看那株灵草。”

乐殊自然知道那株灵草是指哪株灵草,闻言有些不解,“师父,怎么了?”

寒月真人摇摇头,眉宇间有些凝重之色,“你且去看看再说。”

乐殊不敢耽搁,立即飞回峰顶,一眼便看见通体发黑,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幼苗。

好不容易长出的几片幼叶,也都皱巴巴地卷曲着,叶脉上布满黑色的纹路。

乐殊大惊,双手捧起灵葭,似乎想让她立起来,但她软趴趴的,哪里还有一点生机。

乐殊眼眶倏地红了,掐起法诀,指尖涌出清澈的水,浇在灵葭身上。

“小草,你别死啊……”

他种了它三百多年,相当于大半辈子,怎能不心疼。

钟离袂并未走远,一直躲着暗中观察,看到乐殊通红的眼眶,心下竟莫名有一丝畅快之感,以及火烧般的愤怒。

他对一株破草都能如此,为何偏偏对她就不能?

钟离袂死咬着下唇,紧紧盯着那边,一时甚至不想再给乐殊解药,让它就那么死了,似乎也不错。

不知那时,他又会是什么表情?

钟离袂想得有些痴迷,久久未动,突然一片叶子从眼前飘落,正巧砸在她鼻端,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落叶而已,钟离袂并未在意,但好歹清醒了些。

解药还是要给的。

她处心积虑做这一切,总要得到最好的回报,才对得起自己。

钟离袂调整好表情,扬起甜美的笑容,向蜻灵峰飞去。

乐殊啊,你可知我为了你,变成了多么歹毒的一个人。

“师兄,你在干嘛呢?”

清脆的女声响起,正不知所措的乐殊根本不理会她,源源不断地给灵葭浇水,似乎以为这样就能把她救回来。

钟离袂攀着他的肩膀看下去,掩嘴惊呼:“啊,它怎么了?”

乐殊一抖肩膀,把她的手甩开。

钟离袂也不恼,在他身边蹲下,认真查看了灵葭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才那么点毒,它就这样了?不会已经死了吧?

她不敢再耽搁,忙摸出融化好的解药,“师兄,你给它浇这个试试。”

“这是什么?”乐殊声音颇为严厉。这节骨眼的,她突然冒出来,想不怀疑都难。

钟离袂强迫自己镇定,柔声道:“这是袂儿早年游历时偶然所得,据说有令草木起死回生的奇效,师兄若是相信袂儿,不如试一试。”

乐殊面若寒霜。

他不信她。

但是她不会当着自己的面做蠢事,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试一试。

他将瓶内的水尽数倒在灵葭身上。

“要等一个时辰才能见效哦,”钟离袂安抚他,试着岔开话题,“我看到这边天有异象,是不是林师姐成功进阶金丹了?”

巧妙地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乐殊不答话,却直勾勾盯着她,眼神凌厉如刀。

“钟离袂,如果它死了,我不会让你好过。”他一字一句道。

第12章 远水近火

钟离袂一惊,莫非他知道了什么?

不,不会的,一定是因为他太过心急,口不择言了。

“师兄若是觉得这么想能好过一些,那么袂儿不会计较的。”钟离袂大度地道。

乐殊神情古怪地看着她,“师姐,莫要入戏过深,迷失自我。”

钟离袂僵了僵,强笑道:“师兄在说什么呀,袂儿怎么听不懂呢。”

乐殊冷哼一声,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她。

短短一个时辰,犹如一个甲子那么难熬。更令人沮丧的是,灵葭看上去并没有好转,依旧在不断萎缩,干枯。

钟离袂终于发觉事情不对,顿时如坐针毡。

“这就是你说的见效?”乐殊双拳紧握,骨节泛白,竭力克制着把她从山上踹下去的冲动。

钟离袂有点被他吓到了,干巴巴地撇清自己,“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那人骗了我,这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灵药?”

乐殊嫌恶地蹙眉,唰地拔出剑。

钟离袂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剑已经搭在她肩上,离脖子不到一寸,丝丝缕缕的寒气蔓延开来。

她脸上血色一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师兄,你这是做什么?这根本不关我的事啊。”

“够了!”乐殊忍不住吼她,“别再把我当傻子,和你有没有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救活它,我们既往不咎。否则……”

他挥剑一斩,蓝色的衣角飘落在地,随即被风卷走,不见踪影。

“否则,你我从此势不两立。”

钟离袂心里一跳,好像有什么东西就那么跳走了,留下一个大洞,空荡荡的。

她目光怔怔地追随着那片蓝色衣角,眼中的光芒似乎也随着它,慢慢消失。

她撩了撩耳边碎发,忽然轻轻笑起来,“师兄是急疯了吧,此话袂儿就当做从未听过。”

“钟离袂!”乐殊低喝一声,满脸失望。剑锋再度扫来,在少女洁白的脖子上割出一道血痕。

钟离袂推开他的剑,抬手摸摸脖子。

很小的伤口,甚至已经愈合,但刚刚涌出的血仍在,还是温热的。

她有些出神地看着指尖那抹鲜红。

“师兄,你冲我发火又有什么用呢?不如去请千机阁的卫尨师兄过来瞧瞧,他似乎对这些古怪的事情颇有研究呢。”钟离袂平静道。

话音刚落,乐殊已不见踪影。

钟离袂低头看地上那株小草,鬼使神差地伸手,让血顺着指尖滴落。

然而,还未触碰到它,血滴就被弹开,溅在她湖蓝色的裙摆上。

呵,这么防着她呢。

钟离袂难看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

卫尨被乐殊从实验台上揪了下来。

敢这么对他的人,乐殊是第一个,而且跟他不熟。卫尨挺好奇他究竟要做什么,因此并不反抗。

看到那株半死不活的小草,他眸光闪了闪,立即替它做了一番检查。

“用了解药后,过了多久?”

解药……乐殊沉着脸,答道:“一个多时辰了。”

“看来并无多大作用。”卫尨耸耸肩。

“卫师兄,这毒是你……?”

“毒是我制的,但不是我下的。”

果然。

乐殊闭了闭眼,微微躬身道:“请卫师兄救救它。”

卫尨颇感意外,“不过是株灵草。”而且不过是株幼苗,也值得乐殊如此这般?再种一棵不就是了。

“是,但它已生出灵识。”乐殊叹道。

卫尨眼睛噌的亮了,二话不说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很快调制出一瓶液体,浇在灵葭身上。

然而依旧没有多大用处,灵葭的生命仍在流逝。

卫尨有些为难,“我对灵植没有多少研究,草木与血肉之躯不同,解毒原理亦不同,恕我才疏学浅,救不了。”

早知道就不对那个女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么小就生出灵识的灵草,闻所未闻好么。这么奇葩的东西,换作是他也要当祖宗供着啊。

这下可好,竟然马上就要死了。

好生气,要不要给玉泉峰来一颗雷火珠?

卫尨阴恻恻地摸着乾坤袋,乐殊则如丧考妣。

“对了,”卫尨忽然道,“你有无垢水吗?”

对哦,乐殊亦是一愣,立即去见寒月真人。

林凤呜的情况已经稳定许多,寒月真人听完原委,便吩咐曲陌陪着她,自己则随乐殊匆匆赶回。

瞧见灵葭的模样,寒月真人眸中冷光一闪而过。

玄笃真人似乎并没有将他的话传达到位。

竟还是有人胆敢把手伸到这蜻灵峰上来。

寒月真人喂灵葭喝了无垢水,然而她的身体已经破败不堪,吸收不了多少,作用亦不大,但好歹控制住了毒性蔓延,减缓了她生命的流逝。

乐殊急道:“师父,怎么办?”

寒月真人凝眉思索片刻,道:“我下山一趟,你且守着它,每半个时辰浇一次无垢水。”

乐殊握着小小的琉璃瓶,眼巴巴地目送寒月真人远去,突然意识到,师父身上还带着伤呢。

—*—

灵葭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浑身酸痛,而且奇痒无比,仿佛有几万只小虫在啃食着身体。

啧,那酸爽。

钟离袂那小婊渣呢,怎么不见了,爸爸还没找你聊聊人生呢。

噫,寒月真人这是怎么了?看着似乎有点印堂发黑啊,怕不是身体被掏空了。

“灵葭,灵葭……”

“别嚷嚷,老子头疼着呢。”灵葭不满道。

“太好了,灵葭醒啦!”

“灵葭你没事儿吧,吓死我们了呜呜……”

“嘘,灵葭才吃了昙花妖的精元呢,现在需要安静融合。”

“对啊,大家安静,不要讲话啦。”

……等等,那货刚才说什么?

谁给宝宝吃了奇怪的东西。

难怪总感觉胃里有什么在拱来拱去,好恶心的。

“集中精神。”

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灵葭抬头,发现寒月真人正盯着她。

所以这话是对她说的咯?

“听我的话,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寒月真人念念有词,灵葭刚开始听得懵懵懂懂,渐渐地明白过来,这是在引导她,融合那所谓的昙花妖精元。

第13章 晴天霹雳

昙花妖的精元在灵葭体内横冲直撞,试图逃脱,寒月真人用灵力将它强行压制,同时分心引导灵葭,不一会额上便见了汗。

见灵葭呆着不动,有灵草小声提醒:“灵葭,快照寒月真人说的做呀,否则会被昙花妖反噬的。”

灵葭:“!!!”

不是她不想动,是没力气啊。

不要忘了她还是个宝宝,而且是中了毒的宝宝。寒月真人这家伙不先给她解毒,就直接给她吃什么精元,她没被弄死已经是奇迹了。

而且,他丫的讲的是文言文,她还得翻译一遍才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差评。

灵葭奄奄一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身体里那团青色的精元上,凭着仅存的力气和它对抗。

乐殊蹲在旁边,不断地给她倒无垢水,灵葭整棵草几乎都泡在水里。

气得灵葭想给乐殊来一板砖。

她不是水生植物,会淹死的!

而且这无垢水又没有营养,无法为她补充体力,还不如来泡童子尿……啊呸,来点肥料,毕竟是植物。

……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则就要怀疑人生了。灵葭甩开杂念,循着寒月真人的引导,调动体内灵力压制昙花妖的精元,慢慢将其炼化,收为己用。

“修真之路困难重重,你若过不去这道坎,不如就此止步,归于虚无。”寒月真人的声音不时传来。

身体的疼痛麻痒,让灵葭几欲崩溃。每当这时,寒月真人便大喝一声,把她叫醒。

看着她难受的模样,平日同她关系好的小草感同身受,偷偷抽泣起来,怕打扰到她,都拼命压着嗓子。

“灵葭,要坚持啊,你花了三百年才发芽,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

灵葭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将昙花妖的精元完全炼化。

这个过程无疑是痛苦而漫长的,但越接近成功,她反而越觉得轻松。到得最后,甚至有种全身毛孔都张开来,四周灵气尽数涌入身体的畅快之感。

最后一丝精元被吸收掉,灵葭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自己竟已长成十多厘米高的茁壮幼苗。

原本枯黄的叶子早已掉落,重新长出,且更加繁茂翠绿。

更令她惊喜的是,此刻她体内灵力磅礴,正以极快的速度不断流淌,似乎想要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本宝宝这是要突破的节奏啊!

然而,她没欢喜多久,便听闻头顶一声闷雷,忽然炸响。

刚刚才松了口气的寒月真人诧异抬头,只见乌云正快速聚集,原本晴朗的天空眨眼便黯淡下去,无形的威压令人心神都为之颤抖。

是雷劫。

这小草,竟然要化形了。

灵植与其他种族不同,只有修为达到化神期时,才能渡劫化形成妖,而在此之前的任何一次进阶突破,都不会引起异象,更别说雷劫。

这小草吃了昙花妖的精元,眼下也不过正要从练气突破至筑基,为何会引发雷劫?

同样懵逼的,还有灵葭和一众吃瓜灵植。

“老天爷的脸可真是说变就变呢。”这位是搞不清状况的呆萌小可爱。

“哎哟我去,这不是变天,是雷劫啊!”这位平时显然深得灵葭洗脑,谈吐时尚。

灵葭:“哟,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众草:“……”齐刷刷扭头,眼神诡异地盯着她。

不要问她怎么从植物身上感受到诡异的眼神。

“小草,莫要分心!”寒月真人突然暴喝一声。

“哎哟我去,”灵葭捂住心脏,“吓死爸爸了。”

“灵葭。”旁边一株灵草小声喊她。

“干嘛。”没事别叫本宝宝,没见她忙着突破呢?

“雷是来劈你的哦。”

“wtf?!”

“你要化形了。”

“……”

灵葭凌乱。

她明明还是个宝宝。

教科书哪个编写的,出来聊聊人生。

“小草!”寒月真人又喊了一声。

灵葭一阵激灵,寒月真人又开始对着她讲文言文。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故虚化神,神化气,气化精,精化形,形乃成人……”

心好累,又要翻译。

灵葭摒去杂念,专心内视自身经脉及灵气走向。

筑基,顾名思义就是锻造基础,最主要的就是打通经脉,巩固丹田。基础牢固,日后修炼才能更上一层楼。

灵葭此刻不但要筑基,同时还要化形。

在她刻意的压制下,奔涌的灵力反而愈发狂躁,纷纷试图冲破她身体的禁锢,重获自由。

灵葭忍着那股不适,努力操控着灵力,使它们安安分分地顺着经脉流转,汇聚丹田,再由丹田流向经脉,如此循环。

不知过了多久,暴躁的灵力终于被驯服,那一瞬间犹如云收雨歇,终归平静。

灵葭成功筑基,但更艰难的还在后头。

“小草,你若扛得住这雷劫,日后天宽地阔,任你遨游;若扛不住,便只有一死。”

寒月真人话音刚落,空中白光一闪,一道手臂粗的劫雷直冲而下。

周围尖叫声四起,草木们都吓坏了,不过这劫雷却像装了gps似的,半点不碰别的草,专门往灵葭头上砸。

寒月真人掐起法诀布下防御结界,劫雷并未触碰到灵葭,就被结界所阻拦,随即消弭于无形。

四道劫雷下来,寒月真人便再也无力招架,嘴角涌出鲜血。

“师父!”

乐殊想要上前搀扶,但他修为低,扛不住雷劫的威压,稍微靠近便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一般。

这一迟疑,另一道褐色身影疾驰而来,搀着寒月真人退至安全处,堪堪躲过第五道雷。

“玄笃真人,师父他没事吧?”乐殊白着脸道。

玄笃真人摇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已经昏迷的寒月真人,将他扶进屋内。

乐殊想要跟去,但又忧心灵葭,便站着没动,眼巴巴望着天空干着急。

没有了结界的保护,劫雷结结实实劈在灵葭身上,幼小的身形完全淹没在紫色的雷电中,看不清情况如何。

“已经第九道了。”卫尨忽然道。

乐殊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

卫尨幽幽转头,“这么好看的东西,不看岂不可惜。”

第14章 蒹葭苍苍

乐殊无语,有种自家白菜被人盯上的危机感。

原以为劈过九道就会停止的雷劫,却一点儿要散的迹象都没有。

玄笃真人负手立于门廊下,喃喃道:“寒月,你家这棵草,究竟是何来历?”

寒月真人已经醒来,正在屋内盘坐疗伤,但仍关注着灵葭的情况,苍白的面上带着隐忧。

正因为他亲自领会过,所以知道这雷劫的厉害。

哪怕是元婴期的修士,突破时都未必会招来如此威力的雷劫。难怪草木妖那么稀有,想必多数都未能扛过化形雷劫,就此陨落了吧?

那小草,恐怕凶多吉少了……

劫雷不知疲倦地落下,足足劈了二十八道才停歇。

灵葭所在的地方被劈得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二十八道劫雷,才筑基修为的幼苗如何扛得住。

乐殊绝望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玄笃真人叹息一声,转身进屋,协助寒月真人疗伤。

唯有卫尨面不改色,雷停后立即上前察看。

“乐师弟。”卫尨忽然喊道,“这是……果子?”

乐殊猛地睁眼,迫不及待地掠过去,施法驱散碍事的烟雾,一枚直径约半米的巨大坚果出现在眼前。

乐殊一眼便认出,这正是灵葭种子时期的模样。

“小草!”他惊喜地叫道,蹲下去试图触碰那硬壳,可又怕伤到它,手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不知所措地僵在那里。

卫尨没他那么婆婆妈妈,直接在壳上敲了敲,“有人吗?”

寒月真人和玄笃真人也被吸引出来,四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地上那枚种子。

半晌寂静。

正当卫尨打算敲第二下的时候,“咔啦”一声,种子中间出现一道裂纹,越裂越大,最后直接分成了两半。

卫尨目光奇异地打量里面的东西。

乐殊脸腾的一红,抬手捂住卫尨的眼睛,自己也慌忙闭眼,摸索着掏出一件袍子,蒙在壳上。

灵葭:“……”

她是继续装睡好呢还是继续装睡好呢?

登场方式能不能不要这么劲爆。

“小草,你先把衣服穿上……”乐殊支支吾吾地道。

灵葭一把扯过袍子,胡乱裹在身上。

嗯……好像有点大。

不,是非常大。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她的手这么小,胳膊这么圆,为什么这些人看起来还是和巨人一样那么大。

灵葭尖叫:“wtf?”说完被自己的童音吓到,又叫了一声:“wtf?!”

卫尨好奇:“窝德发是什么意思,草木语吗?”

灵葭用小胖手指着他,严肃发问:“你身高多少?”

“五尺四。”卫尨诚恳道。

那就是一米八……灵葭目测一下自己和对方的差距,悲伤地发现,她连一米都不到。

她真的变成了宝宝。

“你还没说,窝德发是什么意思呢?”卫尨提醒她。

“问候你全家的意思。”灵葭没好气道,她还记得他毫不避嫌地盯着自己看呢,虽然没有什么料,但她也是个美少女好么?

“这样。”卫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小草……”乐殊小心翼翼地开口,还未说话,就感觉身边一阵风刮过,玄笃真人挤过来,撩起灵葭一小撮焦糊的头发,奇道:“你就是那棵小草?叫什么名字?”

“灵葭。”灵葭一看见他,就条件反射地想捂耳朵,好容易才忍住了。

玄笃真人笑嘻嘻的,“灵是灵气的灵吧,jia是哪个jia?”

“蒹葭苍苍的葭。”

玄笃真人却是眉头一皱,“那个葭啊……”

灵葭眸光平静。

玄笃真人不经意对上她的眼睛,竟感觉心底一阵发寒。这双眼睛,绝对不是她这样一个刚出世的小妖能有的,他甚至有片刻怀疑,她会不会不是那株小草,而是那只昙花妖。

但他很快便排除这个可能性,她和昙花妖,很明显是不一样的。

“那个葭怎么了?”乐殊不解。

玄笃真人笑道:“美啊,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多有诗意。”

那倒是,乐殊赞同地点点头。

谈话间,卫尨盯上了灵葭的壳,兴致勃勃地又摸又敲。

能把灵葭从二十多道雷劫中保下来,且毫发无损,这绝对是个宝贝。

“你干什么?”灵葭不满地打掉他的手,可惜她人小,声音也萌,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卫尨颇为遗憾地收了手,但脸上狂热不减,若不是灵葭还坐在里面,估计他直接就把东西抢回千机阁了。

灵葭撇撇嘴,还是不放心,从壳里跳出来,心中默念变小变小,那壳就真的变回了原本的大小,躺在她掌心。

卫尨动了动,灵葭连忙把东西藏到身后,警告地瞪他。

总有刁民觊觎宝宝的东西,害怕。

卫尨讪讪地搓了搓手指,乐殊总算看出了猫腻,忙帮着灵葭赶人,“卫师兄,此前多有得罪,如今灵葭安然无恙,师兄可以回去忙了,乐殊日后定会登门道谢。”

卫尨有些不情愿,但也不屑做强人所难之事,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灵葭松了口气,从身后拿出自己的壳,宝贝地藏进衣服里。

先前雷劫中,寒月真人的结界破碎后,她挨了两道雷,劈得她叫一个外焦里嫩。就在那时,这枚曾经保护她的壳忽然从地下破土而出,把她保护起来,平安度过了雷劫,成功化形成人。

在此过程中,她和壳建立起了某种精神上的联系,好像它生来便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玄笃真人看着她的小动作,不禁揉了揉她的脑袋,“放心吧,有寒月在,没人敢抢你的东西。”

灵葭矮身躲开,皱眉道:“不要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麻蛋,终于说出这句话了,她忍他很久了。

玄笃真人一愣,哈哈笑起来。

难怪以前他每次想摸那株幼苗的时候,她都会躲开,原来原因在这里。

“这个送给你当做赔礼道歉,请你既往不咎,可好?”玄笃真人递过一个小巧的红色荷包,诱哄道。

灵葭眼睛一亮,“乾坤袋?”

“对呀。”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了。”灵葭一把抓过袋子,毫不客气地塞进衣服里。

第15章 予舍予求

林凤呜的金丹最终稳定下来,脱离了随时都会爆炸的危险,和曲陌一起出了关。

二人看到灵葭成功筑基且化了形,均惊叹不已,可听闻寒月真人受了重伤,又忧心忡忡。

总让灵葭裹着这么件大袍子也不像话,乐殊便趁寒月真人疗伤期间,为灵葭赶制了几件衣物,但不是这里大了就是那里小了,颜色式样也老气横秋的,也就勉强能穿。

灵葭皱皱鼻子,以后有机会,她定要给自己做几套美美的衣裳穿,否则怎么对得起她这副小天使的美颜。

重活一次,灵葭愈发懂得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自己。若仍如前世那般为了生存而苟且,活得还不顺心,岂不是枉顾老天爷给的第二次机会了。

寒月真人调养了半个多月,已不像先前那么虚弱,至少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了。

这半个月间,灵葭已经和乐殊三人打成一片,他们当真把她看作三四岁的小娃娃,对她宠爱有加,几乎予取予求。

灵葭曾经还担心自己生而为妖,会不会被这些修真者们敌视,看来是她多虑了。

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种族的界限变得很模糊,只要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谁愿意逮到个和自己长得不一样的,就认定是敌人呢?

打架不用带命的吗?

还想不想好好修仙了。

何况神仙里面也有很多妖魔鬼怪,甚至传说中的上古神,有哪一个是人?

大多都是妖好么。

但有一个种族,依然是万古不变的修真界公敌——魔族。

不过区分魔族的不是基因,而是思想行为,也就是说,任何人、任何妖,都有可能堕落成魔族。

这和他们的修炼方法有根本关系,魔族修炼从不依靠自身,而是靠杀,靠抢。

凡是你能想象到的邪恶功法,他们都会,都做,能讨喜么。

寒月真人好转后,玄笃真人找又上了门。

蜻灵峰短短两个月内,连续两次天现异象,整个昆吾派上下都议论疯了,可碍于寒月真人冷冰冰的霸道性子,没人敢来打听。

因此,与寒月真人关系还不错的玄笃真人便成了那只出头鸟兼传声筒。

“寒月,此番你杀了那昙花妖,可把长老堂惹怒了,都说定要严惩来着。”玄笃真人观察着寒月真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如何?”寒月真人淡淡道。

“也不是一定啦……”玄笃真人似有些难以启齿,支支吾吾半晌,才硬着头皮道:“说是如果你同意交出澄灵之境的密钥,便不予追究。”

咔啦。

瓷器破碎的声音传来,玄笃真人瑟瑟抬头,只见一撮白色的齑粉从寒月真人指尖簌簌散落。

……好可怕。

为什么要派他来做这种要命的差事?

“否则?”

“否则,这蜻灵峰只好易主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不过我估摸着,他们怕是要把你逐出昆吾。”玄笃真人小声道。

寒月真人缓缓勾起一抹冷笑,“真是打的好算盘。”

那声音冷得似要掉渣,玄笃真人情不自禁拢了拢衣袖,心底莫名涌起一丝罪恶感,令他坐立难安。

是啊,可不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么,那群老家伙等这个机会,早就等了不知多少年了。

澄灵之境坐落于蜻灵峰半山腰,几千年前由寒月真人的师父——元杳尊上开辟。

元杳尊上乃合体期的大修士,曾经是修真界实力排名前三的人物。当初他开辟澄灵之境,也不过一时兴起,本是为了给自家筑基期的徒弟试炼所用而已。

然而,有这么好的资源,昆吾派的人如何甘愿看着蜻灵峰的弟子独享?

于是长老们商议,请元杳尊上开放澄灵之境,让昆吾弟子们都能从中受益。

元杳尊上一想也对,师门对自己有培养之恩,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只是这澄灵之境里有他多年觅得的宝物,自家徒弟都还没享用呢,就这么便宜别人,总不是那么回事儿。

恰好这时,外界传来妖魔作祟的消息,说是有只化神期的昙花妖,利用幻境大肆捕杀修真者,造成死伤无数。

元杳尊上一听乐了,这不正是瞌睡时送上门的枕头么?

于是,那只倒霉的昙花妖被元杳尊上捉来,并在神识上下了禁制,迫使其制造幻境,供昆吾派弟子们进行试炼。

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谁料不久之后,元杳尊上便因为突破大乘期失败,落得灰飞烟灭的结局。

留下寒月真人孤零零一个。

彼时蜻灵峰就如一块鲜美的肥肉,谁都想上去咬一口。

合体期大修士留下的遗物,试问谁不眼红,谁不觊觎?

明抢,暗盗,区区筑基修为的寒月真人如何守得住师父留下的宝物,只好把东西全部扔进澄灵之境,再将开启幻境的密钥藏了起来。

这么些年过去,当初那些人始终惦记着澄灵之境里的宝物,如今好不容易抓到寒月真人的把柄,如何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玄笃真人不敢看寒月真人的表情,斟酌许久方道:“你若是孑然一人,倒无所谓去留,总归密钥在你手里,谁也不能将你如何。可别忘了,你如今有三个弟子,还有一只刚出世的小妖,总不能不顾这一大家子啊。”

寒月真人沉默。

屋外隐隐传来灵葭和弟子们的打闹声。在他记忆中,蜻灵峰似乎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寒月,希望你能分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寒月真人闭上眼睛。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是人。

他死守着元杳尊上留下的那些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不忍眼睁睁看着师父毕生的心血被那群豺狼瓜分,想要保留师父曾在这世上的痕迹罢了。

人死如灯灭,哪怕曾经叱咤风云,一朝失败,便什么也不是。

修真界就是这么残酷。

“寒月,你是重情之人,所以你别无选择。”玄笃真人幽幽道。

寒月真人睁开眼睛,微微颔首。

“想要,便拿去吧。”

历史总要由后人书写。

第17章 恶果苦果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凝霜真人朱唇轻启,指尖敲打着窗棂,低低吟唱。

“写得真好,不是么?”

钟离袂目光迷离,不知是沉浸在凝霜真人的歌声里,还是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并不答话。

凝霜真人倾身,抬起钟离袂的下巴,望进她眼中。

“殊儿是个好孩子,不怪你喜欢他。但你可知,他为何不回应你?”

钟离袂怔怔抬头,“为何?”

凝霜真人指尖依次划过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因为你如今,并不是他喜欢的模样。”

钟离袂摸摸自己的脸蛋,“是袂儿长得不够美吗?”

凝霜真人噗嗤笑了,无奈地摇摇头,“你还是没明白。”

“徒儿愚钝,请师父赐教。”

“你错就错在,太把他当回事,还因此迷失了自我。”

钟离袂若有所思,恍惚记得,这话,好似乐殊也曾对她说过。

……

“师姐,莫要入戏过深,迷失自我。”

……

是了,他早就提醒过她了。

如今回想起来,脸颊似刀剜火炙,既难堪又难过。

凝霜真人怜惜地望着她,“袂儿,你可知为师为何特别青睐于你?”

“徒儿不知。”

凝霜真人幽幽道:“因为,你和我很像,看着你,就像看着我自己。”

钟离袂受宠若惊,同时也有些不解,她怎么会和师父很像呢?

师父那么美,那么强大,而她……她算什么?

凝霜真人却没有再多说,慵懒地倚回窗棂上,手支着下巴,声音陡然转冷。

“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做了错事,还让人抓到把柄。”

钟离袂吓了一跳,慌忙跪下,哆哆嗦嗦道:“师父,徒儿知错了。”

“哦?”凝霜真人挑着尾音,眼波婉转,“你倒是说说,哪里错了?”

“徒儿不该对那株小草下毒。”钟离袂语带哭音,心里悔恨万分。

凝霜嗤笑一声,“一株草而已,毒了就毒了,你哭什么?”

钟离袂愣住,哭声顿歇。

可是,那株小草,已经化形成人了啊……

若果她当时知道,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那可是谋杀啊!

看到钟离袂这副表情,凝霜真人面上浮起一丝疲倦,恹恹道:“千机阁派人来通传,说你盗窃阁中宝物,要我给个说法。现在明白了?你最大的错,是不该做得拖泥带水。”

钟离袂慌了,“怎么会?明明没有人看见的。”

“那只是你以为。”凝霜真人冷冷道,将一面往生镜扔到她怀里,“你自己看吧。”

钟离袂越看手越抖,镜中展现的,可不正是那日卫尨房中的情景。

这怪胎,在自己的房里也安了往生镜?

既然他早就知道自己偷拿了他的东西,为何不当时就制止她,非要在这个时候把自己捅出来。

“如今蜻灵峰上已经知道,你就是毒害那只小妖的元凶。”

“虽然她因祸得福,但却连累寒月身受重伤。”

“你好好祈祷他们不会找你的麻烦吧。”

凝霜真人的话一句句似锥子刺在心上,钟离袂跪着爬过去,抱住凝霜真人的腿,语无伦次道:“师父,救救徒儿,徒儿保证以后会好好修炼,不再丢玉泉峰的脸,求师父救救徒儿……”

千机阁是昆吾派的重要机构,以往犯下类似事情的弟子,下场有多凄惨,钟离袂有所耳闻。

她虽然仅是偷拿了一颗毒丸,但比起为门派做出过无数贡献的卫尨,她这个空有其名的玉泉峰大弟子算得了什么。

可钟离袂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卫尨?

凝霜真人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发顶,神情恢复和蔼,“为师断不会把你交由他们发落,却不能不罚你。从今日起,直至成功结丹,你不许离开玉泉峰一步,可听明白了?”

钟离袂闭了闭眼,一滴晶莹的水珠从睫毛上滚落。

“谨遵师命。”

钟离袂离去,凝霜真人将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再度望向深蓝的天幕。

“袂儿啊,其实你还犯了一个错误,便是……让那只小妖活了下来。”

—*—

自从灵葭成了昆吾派第七十八代弟子,整个门派就到处都是她的传说。

人族修真者虽然不排斥妖族,但吸纳为门人还是史上第一次,而且辈分还那么高……他们都传承到九十多代了,是不是得喊她一声祖宗?

然而,八卦中心的灵葭,此刻却陷入了巨大的苦恼。

她才刚刚化形,不太稳定,晒太阳的时候经常蹲着蹲着就变成了幼苗,夹杂在满地翠绿的花花草草中,乐殊和林凤呜要趴在地上翻找半天,才能把她扒拉出来。

不过,灵葭也因此学到了一个绝佳的隐形法,以此躲避乐殊的魔音和林凤呜的魔爪,否则整天鸡飞狗跳的,她要熬到哪一年才能征服星辰大海?!

日子过得宁静又吵闹,在寒月真人这棵大树底下,灵葭茁壮地成长。

又到了每月一次发放月例的时候,执事堂外排着长队,负责分发灵石的执事弟子一脸生无可恋,机械地对清单、数灵石、倒灵石、做标记。

每月从他这里发出去的灵石多达数千万,可全都不是自己的。有时难免出点差错,他还得自掏腰包填补上,这种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谁能喜欢。

日头升空,排队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案前已经空无一人,执事弟子便开始检查清单,看看还有哪个单位没有画圈儿,他得赶紧传信让人来领,否则又要加班。

一路数下来,只有“蜻灵峰”三个字没被做标记。

嗯,一切正常。

执事弟子收拾好东西,伸个懒腰,准备亲自跑一趟蜻灵峰……没办法,蜻灵峰又没有使唤弟子,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劳动那几位大佬亲自过来啊。

就在他准备起身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你要下班了吗?”

“嗯?”下班是什么?

“不好意思啊,我来得有些晚,今天还能领吗?”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第18章 财大气粗

执事弟子一脸懵逼,左看右看,愣是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我在这里。”一双雪白的小手扒住桌沿,使劲往上攀,毛茸茸的发顶在桌后若隐若现。

爬了许久没有成功,那颗脑袋放弃挣扎,直接甩了一枚玉牌到桌上,“我来领月例。”

执事弟子同情地摇摇头,这是哪个峰的小孩,这么小就被派出来做事。

等等,唯一还没领到月例的,不是只有……

执事弟子拈起玉牌察看,确实是蜻灵峰的信物。

所以,这个小奶娃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小妖?

好、好可爱……

为了躲清静,灵葭特意自告奋勇来领取月例。

至于她是从哪得知今天是发月例的日子,乐殊表示懵逼。

他自己都不知道。

灵葭第一次下蜻灵峰,乐殊担心的不行,非要陪她一起,灵葭只好把他揍了一顿。

被揍之后乐殊总算老实了,想到灵葭穿着昆吾弟子专属的蓝色道服,又带了信物,应该没哪个吃饱撑着去惹她,便由她去了。

灵葭揣着鼓鼓囊囊的乾坤袋走出执事堂,直奔下一个目的地,琳琅阁。

琳琅阁是昆吾派内设的交易场所,相当于一座百货大楼,购物十分方便,既有外界商家开设的品牌店,也有昆吾门人自己开的杂货铺,基本能满足弟子们的日常修炼需求。

门派里年幼的孩子挺不少,灵葭一个人到处晃悠,倒没人觉得奇怪,就是看她长得萌,忍不住会多瞄两眼。

刚迈进琳琅阁的大门,鼻端便飘来阵阵香气。

许久没尝过肉味的灵葭双眼登时放出绿光,麻溜地循着香味跑去。

一楼有几家灵食铺子,吃腻大厨房的人都爱来这里尝尝新菜色,灵葭一路逛过去,最终选定一家装修看得比较顺眼的走进去。

店小二第一时间迎上来,笑眯眯道:“小仙子里边请,”边说边往灵葭身后张望,“一共几位呀?”

“就我一个。”

小二愣了愣,笑容不变,“小仙子一个人出门,长辈们不担心吗?”

灵葭翻了个白眼,“你在自家后花园里玩,你爹娘会担心吗?”

小二:“……”当然会!世道这么险恶,哪里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何况,昆吾派是她家后花园?以为自己是小公举呢。

小二原本想往里带的脚步硬生生停住,眼里流露出几分怀疑。

灵葭看在眼里,奶声奶气地哼一声:“你不就是怕我吃霸王餐,不想招待嘛。我这么可爱,怎么可能会没钱?”

小二无言以对。

一个小屁孩独自来吃酒楼,他怀疑一下也是正常的啊,开门做生意容易么。而且,可爱和有钱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不管,先招待再说,大不了待会结账的时候,他找个借口溜掉,让别人来接这口锅就是了。

小二暗戳戳想着对策,继续往前引路,“小仙子多虑了,来者即是客,哪有不招待的道理……您坐前头还是雅间?”

“雅间。”灵葭随手扔过去一块鸽蛋大小的灵石。

小二只见一抹绿色从眼前飞过,下意识伸手接住。

是块中品灵石,个头这么大,也没有打磨过的痕迹,看上去像是原石。

小二顿时明白了,原来这孩子家里有矿啊。

“好嘞,仙子这边请,您瞧这间,推窗便能瞧见不二湖,且布了隔音法阵,保管没人打扰您用饭……”

灵葭点了半个菜单的菜,店老板闻讯赶来亲自接待,并指派了两个美婢来伺候她吃饭。

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爽,临走时,灵葭给雅间里的每个人都发了一块中品灵石。

就是这么财大气粗。

没办法,谁让她有个有钱的师祖呢?

元杳尊上留下的东西,足够他们师徒挥霍几辈子了。

“蜻灵峰最不缺的便是灵石,需要的话随时来取。”

“灵石是用来花的,不是用来存的。”

“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值一提,莫要被身外之物束缚,切记。”

寒月真人的教导仍在耳畔,被成功洗脑的灵葭剔着牙,在酒楼全体员工的欢送下悠然离去。

琳琅阁中,楼层越高,所售之物就越珍贵。

灵葭根据草木们的指引上到最顶层,找到一个既没有挂招牌,也没有摆放任何商品的小店。

店里仅放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一个穿着昆吾道服的少年正趴在那儿打盹。

灵葭走过去,往那少年的小腿上猛的一踢。

“哎哟!哪个打我!”少年嗖的跳起来,抱着腿丝丝抽气。

“是我。”

“你谁啊,跟我有仇?”

“没有啊。”

“那你打我做什么?”少年瞪眼。

“我敲门你听不见,喊你也不应,只好打你了。”灵葭一脸无辜。

“哦……”少年困惑地抓抓脑袋,他刚刚睡得那么熟吗?

“你是负责接单子的吗?”灵葭兀自爬到唯一的椅子上坐好,问那少年。

少年也不恼,随意在桌子边缘坐下,“是啊,你想订做什么?”

灵葭从怀里掏出一枚龙眼大小的珠子,放在桌上。

这珠子名叫星月菩提,是寒月真人赐予她的攻击法宝。她个子小,什么常规武器拿起来都不方便,小巧的星月菩提正适合她。

少年的目光立即被这珠子吸引,兴奋道:“我可以看看吗?”

“看吧。”灵葭大度地点点头。

那星月菩提表面光滑,入手微凉,小小一枚却似包含着整片星空,令人越看越沉醉,仿佛灵魂都被要被它吸走。

少年的眼神逐渐失去聚焦,灵葭抬脚,又往他小腿上猛的一踢。

“哎哟!”

少年疼得像只虾米,从桌上咚的滚下来,灵葭眼疾手快接住星月菩提,收进怀里。

“你这小女娃,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啊?”少年哀嚎。

修真者的拳脚可不似普通人,随便锤两下都可能打断骨头。

灵葭歪歪脑袋,大眼睛扑闪,“我没有故意打你,只是不小心碰到,谁让你悬着腿的。”

“不小心能两次都打在同一个地方?”少年气急败坏,但看着她那副呆萌的模样,不知怎的,便完全生不起气来了。

第19章 狭路相逢

算了,他跟一个小娃娃计较什么呢?少年泄了气,认命道:“说吧,你想订做什么?”

灵葭伸着小胖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我想给我的珠子做根链子,可以挂在脖子上。”

少年从桌子底下摸出一本簿子一支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要什么样子的?”

“要镶嵌的那种,珠子要能随时取下来,其他无所谓,你们自由发挥吧。”

少年咬着笔杆觑她一眼,“设计费另收。”

灵葭小手一挥,“没问题。”

“材料呢?”

“你们看着办吧,什么合适就用什么,尽量用好的,灵石不是问题。”

哟呵,小女娃挺有钱途。还有那枚宝珠也很不简单……之前没见过昆吾小辈里有这么一号人物,不知道是哪个峰的?

然而少年再好奇也只能忍着,做他们这一行,只管拿钱办事,打听客户隐私是禁忌。

少年在簿子上做好记录,摊开手掌道:“珠子你得先留下。”

灵葭迟疑片刻,掏出一方帕子,把星月菩提一层层包起来,打个结,这才递给他。

“你不许再偷看哦。”灵葭认真叮嘱。

少年敷衍地点点头,“不看不看,你放心,不会弄坏你的宝贝啦。”

灵葭撇撇嘴,还是不放心,“真的不能看哦,做好了也不能看。”

“行,真的不看,绝对不看。”少年有些好笑,暗道果然是孩子心性,对待心爱之物如同护食的小鸡,忍不住逗她:“要不我再立个毒誓?”

“那倒不用,”灵葭小声嘀咕,“总之你记得就是了。”

她都提醒到这份儿上了,他要是仍不当回事,万一出什么意外也怪不得她。

若非看他是昆吾弟子,怕出事牵扯到自己,灵葭才懒得同他多费口舌。

身为草木妖,灵葭是天生的单一木系灵根。木系法术倾向于辅助,攻击方面本就不出众,所以多修习幻术和防御之法。

那株被灵葭吃掉的昙花妖,虽到了化神期,不还是要通过幻术来捕食修真者。

寒月真人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替她挑选了这枚星月菩提。

哪怕灵葭不特意驱动,修为浅的人只要多看两眼,轻则迷失心智,重则神识尽毁。

少年收好星月菩提,给了灵葭一只纸鹤,道:“取货时间不定,做好了会通知你过来,到时再结账就行。别忘带钱哈。”

灵葭点点头,从椅子上跳下来,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和一个刚准备进来的人打了照面。

灵葭:“……”我次次次奥,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卫尨也没想到会在自家店里碰见她,眼睛瞬间锃亮,“灵葭,别来无恙。”

“师兄好,师兄再见。”灵葭飞快说道,转身便溜。

卫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一条腿,成功把灵葭绊倒,滚了几个跟头才停下。

吃瓜少年瞪大了眼,嘴张得能塞下半个瓜。

原来这小女娃和自家师父认识啊,还蛮熟的样子,怎么还来店里花这冤枉钱呢,直接找师父做不就得了。

……等等,她刚刚管自家师父叫啥?

师兄?

那他岂不是要喊她一声师叔……嗯,小师叔。

突然觉得堵得慌。

那边灵葭滚了几丈,虽然气得吐血,但依旧手脚麻利地爬起来,继续溜。

她如今才是筑基初期,打不过筑基大圆满的卫尨,不跑难道等着被抓回去做实验么。

灵葭心里给卫尨记了一笔,打算回去就向寒月真人告状,依自家护短师父的暴脾气,肯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算盘打得是挺好的,但灵葭漏算了一件事……首先她得跑得掉。

卫尨随手一抓就抓住了灵葭的后领,直接拎着往回走。

“平襄,关门。”

“啊?”

“今日不做生意了。”

“哦……”

少年听话地去锁门。

“关什么门,快放老子出去!”

“卫尨你这个死变态,竟敢绑架你爸爸,小心我师父过来揍你!”

“嘤嘤嘤,大佬你放过我吧,我还是个宝宝啊。”

灵葭四肢在空中一通乱蹬,只恨星月菩提不在身上,不然分分钟教这变态做人。

平襄惊奇地看着灵葭,像在看什么神奇动物。这小女娃到底什么来历,说的好多词他都听不懂呢。

一直等到灵葭踢累了,卫尨才把她放下来。

灵葭又爬上现场唯一的一把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来。

“说吧,找你爸爸干什么?”灵葭没好气地道,“要命没有,要钱随便开。”

平襄忍不住小声插嘴,“爸爸是什么意思啊?”

灵葭扯扯唇角,“是我的小名,我不介意你这么叫我。”

“好的,爸爸。”平襄有点小兴奋。

卫尨:“……”总觉得哪里不对。

灵葭满意地点点头,看向卫尨,“这是你的员工?徒弟?”

卫尨道:“徒弟。”

“这孩子不错,”灵葭对这少年生出几分好感来,“你叫平襄?姓啥?”

“姓皮,皮囊的皮。”

灵葭表情瞬间变得古怪。

“皮平襄?”

“对啊。”

“皮皮虾?”

“……”

“我都让你叫我爸爸了,你也应该让我叫你皮皮虾,这才公平。”

平襄拧着眉头,思考良久,最后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好吧。”占便宜是互相的,如此友情才能长久。

何况,她只许他一个人喊爸爸,没答应让他师父也喊,想想还有点小兴奋呢。

卫尨扶额。

平时觉得自家徒弟挺机灵的,怎么这会儿看着有点傻气?

他清了清嗓子,赶紧转移话题,说出自己的目的,“灵葭,把你的壳借给我吧。”

灵葭扭过头,“不借。”

“就借三个月……不,一个月。”

灵葭似笑非笑道:“我让你把你的皮借给我,你借吗?”

卫尨无语,“皮和壳是一回事吗?”

“怎么不是一回事,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灵葭理直气壮。

……好像有点道理。

卫尨纠结片刻,又道:“你今日来是要订做法宝吧,我给你免单如何?”

“老子不缺这点儿钱。”想用钱收买本宝宝,上辈子吧。

第20章 包子与我

从这么小的孩子口中频繁听到“老子”两字,卫尨师徒心情有点复杂。

这小妖化形不过一个月,看上去就已经如此老练,草木妖果然是神奇的物种。

更想要她的壳了。

卫尨放软了声音,颇有些讨好地道:“那你要怎样才愿意借给我?”

灵葭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斜眼看他,“真那么想要?”

卫尨一听有戏,忙点头,“想。”

顿了顿,又补充:“我保证绝对不会弄坏的。”

灵葭嘿嘿一笑,“行啊,我的壳你也知道,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宝贝,当然也得用同样的宝贝来交换。”

卫尨有些许迟疑。

他怎么觉得这小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呢。

但不管她究竟想要什么,他认为都不算过分。

能用来抵御劫雷的材料,一般被称为雷性材料。雷性材料在这世上本就非常稀有,每次出世必定会引来整个修真界的争抢。

何况她那壳能完全抵挡劫雷,不像普通雷性材料只能少量抵御,一旦传出去让人知道,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那时悔则晚矣。

对新事物的渴望浇灭了那点犹疑,卫尨坚定道:“你说,只要我能拿得出来,都可以。”

灵葭一拍手掌,笑眯眯道:“这就对了嘛。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就要你。”

卫尨:“……”

平襄:“!!!”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卫尨脸颊涨得通红,平襄麻溜地蹲到桌子后面藏起来,他什么都没听到。

灵葭啧啧揶揄:“想哪儿去了,人家还是个宝宝呢,你们思想纯洁点。”

……是谁引导他们想歪的。

灵葭悠悠道:“我要你做我的专属炼器师,我需要什么,你就帮我做什么,还有,你的那些发明我如果看上了,可以任我取用。”

“作为交换,只要我有空,我的壳随时任你研究,前提是不可损坏,而且必须在我的眼皮底下进行。怎么样?”

卫尨认真听完,悄悄舒了口气。

他当是什么强人所难的条件呢,就这个,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一生所求,不是大道长生,不是手眼通天,而是探知世间万事万物,解开未解之谜。

卫尨向来是为了研究而研究,为了发明而发明,至于成果,他并不介意让任何人享用,甚至不在意报酬。

正因如此,他在昆吾长老们心中才是当之无愧的镇派之宝。

“好,我答应你。”卫尨爽快地应下,同时伸出手,“正好现在你有空,壳给我吧?”

灵葭也不扭捏,把裂成两瓣的种子壳掏出来,冲他挤挤眼,“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哦。”

这点利害卫尨还是懂的,点头应下,立刻从乾坤袋中掏出各种器具,研究起那两枚壳来。

这些器具奇形怪状,功能各异,同灵葭前世见过的任何一种工具都不同,想必都是卫尨自己发明的。

灵葭并不急着回蜻灵峰,正好在这里躲清静,看卫尨鼓捣了一阵便觉得无趣,支使蹲在旁边吃瓜的平襄道:“皮皮虾,去楼下打包点零食上来好不好?”

她虽用的是问句,但语气却不容置疑,平襄本来看自家师父鼓捣那些玩意看得津津有味,闻言有些不情愿。

可是……自家师父都是她的人了,他这个徒弟哪敢说不。

灵葭给了他一块中品灵石。

“随便买,钱不够让他们上来找我取。”

平襄:“……”可以,这很壕。

在修真界,一块上品灵石等于一千块中品灵石,一块中品灵石等于一千块下品灵石。

普通的灵肉包子,一个售价一块下品灵石,就这样还有很多人舍不得吃。

普通内门弟子一个月的月例仅为二十块下品灵石,平时修炼都得省着用,哪里吃得起包子。

沾了卫尨的光,平襄的月例会比普通弟子稍微多一点,但也很少会花钱买灵食吃。

同人不同命啊。

平襄悲愤地揣着灵石下楼。

他要去买一千个灵肉包子,吃死丫的。

结果灵葭等了半个多时辰,都快要睡着了,平襄还没回来。

“卫师兄,你那小徒弟不会带着我的灵石跑了吧?”灵葭打个哈欠,咕哝道。

卫尨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听不到她说话,灵葭自言自语了一阵,决定睡觉。

灵葭的壳陪伴她已经数百年,保护她免受各种伤害,她自信卫尨那些工具还不能将它如何,她不必时刻盯着。

而且,壳与她有着微妙的联系,它若是遭遇危险,她也能立即感知到。

就是这么牛批。

这一睡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被“砰”的打开,平襄走进来,开始从乾坤袋里掏包子。

没办法,因为买的人不多,楼下的酒楼没有准备那么多包子,可平襄急着要,他们只能临时赶工给他做。

听说酒楼大厨做包子做得都快要抓狂了。

你说你那么有钱,不吃一顿好的,买那么多包子干什么啊,灵气又不多。

再说了,一千个包子你吃得完么。

平襄等得久了,自己也有些后悔,万一灵葭生气不要他师父了,他会不会被暴打一顿……

可人家都快做好了,他现在说不要,同样会被暴打一顿吧……

嘤,冲动是魔鬼啊。

灵葭闻着香味醒来,看见满地白花花的包子,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平襄还在鬼畜的不停掏包子放包子,灵葭额上卟地弹起一道青筋,“皮皮虾!你不会全买了包子吧?”

平襄缩缩脖子,谄笑道:“爸爸你醒了?快趁热吃吧,可香了。”

灵葭咬牙,“吃吃吃,你当我是包子吗?”

为什么要当她是包子?平襄不解,但仔细一想,她的脸那么圆那么白,确实挺像包子的,眼珠一转便道:“是啊,看着你就想到包子,所以我全买了包子。”

“……你才是包子,你全家都是包子,智障!”

平襄最终还是被暴打了一顿。

打完之后,他真的肿成了包子。

师父!你徒弟被打了你造吗!快看他一眼!

然并卵,卫尨接收不到他求救的眼神,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平襄安息。

第21章 无愧于心

灵葭吃了二百多个包子,又打算美美的入睡,让身体吸收包子中的灵气。

平襄咋舌,“爸爸,你肚子里装了乾坤袋么?”

沾她的光,平襄也吃了不少,但顶多也就几十个,便撑得吃不下了。

真不知道这小祖宗的胃是怎么长的,吃了那么多肚子还是平平的。

果然还是孩子。

平襄忍不住提醒:“灵食中是含有杂质的,偶尔吃些解馋倒也无妨,吃多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灵葭不为所动,懒洋洋地躺下,“怕什么,凡人不是常说,能吃是福么。”反正寒月真人天天给她喝无垢水,她怕个ball。

“话不能这么说……”平襄蹙眉,虽觉得不对,但又不知何从反驳。

“怎么不能说?福缘不也是成仙路上非常重要的因素么?”

平襄一怔。

那倒也是。

他笑了笑,“你说的对。如此想来,其实还挺羡慕你的。”资质好,背景好,还拥有那样神奇的壳,简直令人嫉妒。

灵葭幽幽道:“你没必要羡慕我,你只看到我拥有的,却看不到我曾经承受的。”

平襄又是一愣。

“你有你的无奈,我有我的艰辛,没必要比较。做好你自己,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不就得了?”

平襄似触电般,感觉她的声音从头顶直冲到脚底,心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对于他们修真者来说,资质相同的人,有人有幸觅得机缘一飞冲天,有人穷其一生都难成大器。

是因为不够努力么?

其实往往只是因为福缘浅薄罢了。

但世道就是如此,无所谓公平与否。因此,与其怨天尤人,不如顾好自己,无愧于心,何尝不是一方大道。

毕竟,大道无形,唯心自知。

平襄只觉浑身细胞都躁动起来,胸中似有什么呼之欲出,忙盘膝坐下,闭目感受。

灵葭诧异地张张嘴,这智障要突破了?

这么突然,该不会是因为她吧。

哎哟牛逼了。

平襄是练气小圆满,这一顿悟,怕是要一举达到大圆满。

卫尨有所察觉,抬眼瞄了瞄,就见自家徒弟一脸安详的模样。

他看看手中的壳,又看看平襄,纠结万分,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把壳还给灵葭,转而守着徒弟去了。

这种情况下灵葭也睡不着了,看看天色,决定打道回府,不然乐殊那个老妈子恐怕会把整个昆吾掀翻的。

灵葭在楼下又打包了些零食,打算带回去让那几个也打打牙祭。

出门之前说好了这个月的月例都归她一个人,灵葭觉得他们其实只是嫌少,懒得分……但该有的心意还是要有的嘛。

灵葭哼着小曲儿,一蹦一跳地往蜻灵峰去……没办法,她还没学会御剑。

夜黑风高,四野寂静。

嗯,很适合作案。

听说钟离袂那个小婊渣被关禁闭了,应该不会有人再想弄死自己……可是她这心里毛毛的是怎么回事?

灵葭总觉得不安,索性放开神识,认真倾听草木们的声音。

平时她嫌吵,都是屏蔽掉的。

“小心!”

“快跑!”

“在你后面!”

灵葭:“……”

后颈一阵剧痛,灵葭还没来得及召唤自己的壳,就晕了过去。

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伸手接住她。

“小娃娃不错嘛。”老头咕哝一句。刚刚她似乎是有所察觉了,只不过来不及反应。

老头打横抱起灵葭,鬼鬼祟祟地环视一下周围,随即身形一闪,瞬间不见了踪影。

蜻灵峰上的灵植们很快就知道了灵葭被掳走的消息。

然并卵,只能干着急。

那老头很面生,跑得又太快,没有草知道他的去向。

手足无措的草木们只好再次团结一心,展开了真·地毯式寻人工作,一路往外打听去。

—*—

灵葭醒来时脖子还在隐隐作痛。

周围环境非常阴暗,只有一颗脏兮兮的夜明珠在提供光线,灵葭勉强认出这是一个山洞,耳旁有滴滴答答的水声不断传来。

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岩石,一摸一手灰。

妈哒,又是哪个混账绑架本宝宝!

一定是觊觎宝宝的可爱。

所以说美丽是一种原罪,可爱同理。

“哟,醒了?”苍老的声音响起。

“谁?”灵葭警惕地绷直了背,眯眼望去,只瞧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背影,躺在一张不知什么动物的毛皮上。

老头挠挠背,翻身坐起来,灵葭这才看清他的脸。

嗯,不认识。

不认识的人为什么要绑架她啊,次奥。

别人小说主角遇见老头都能获赠金手指,为什么她遇见的净是这种邋里邋遢又猥琐的?

差评!

“你不问我为什么掳你过来?”老头好奇地问,随手摸过一个青色的果子,嘎嘣咬起来。

灵葭翻个白眼,“难道不是因为我可爱?”

老头:“……”啧,差点咬到舌头。

你这么活泼,你师父知道吗。

灵葭不问,是因为……她开了挂啊!

有泥土的地方就有植物,就那群口无遮拦的长舌草,整日除了聊骚以外无事可做,她还有什么需要问的。

不过,她从不让人发现她的这项能力,就连她师父寒月真人也不知道。这么做不为其他,仅为自保。

所以尽管灵葭早已看穿一切,但依旧假装不知道,等着那老头自己说。

也许是看她太过平静,一副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老头默默啃了会果子,很快就憋不住了。

“老夫实话告诉你吧,我是你师祖的同门,人称天涯倦客,你叫我老爷子就成。”

“哦。”

“……就这样?”

“不然要哪样?”妈哒连真名道号都不敢说,什么人称天涯倦客,压根就是他自己给自己封的。

中二晚期何弃疗。

老头没想到她这么难搞,苦恼地抓抓那头鸡窝似的乱发,白花花的头皮屑簌簌往下掉,落到他眼前,被他噘嘴一吹,全往灵葭这边飘了过来。

灵葭:“……”默默挪了挪屁股。

简直不敢相信他是炼虚期的大佬。

这么懒,连个涤尘咒都舍不得用,非要把自己整成这么一副人神共愤的模样,什么猫病?!

第22章 为老不尊

老头似乎察觉不到灵葭的嫌弃,挠完头又抠脚,抠完脚又摸过一个果子继续啃,灰白的胡子上沾满了汁水和碎渣。

边啃还边用戏谑的眼神使劲瞅她。

灵葭吐血。

丫绝壁是故意的。

灵葭忍无可忍,“老爷子,您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能持重一点?”

老头咧咧嘴,故作高深道:“他人笑我太痴狂,我笑他人看不穿。”

灵葭怒:“说人话。”

老头:“……”

他不就是想塑造一个世外高人的形象而已嘛,至于这么不领情么。

现在的小娃娃都这么鬼精了?

老头又暗戳戳地不知在琢磨什么,浑浊的眼珠子转个不停,灵葭懒得理他,自己施了个涤尘咒,把整个洞穴都给清扫了一遍,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方锦垫舒舒服服地坐下。

老头对她这波操作十分满意,贼笑道:“小娃娃还挺勤快,正好老夫缺个供使唤的,不如你给我当小僮吧?”

灵葭呸了声,“笑得美!我这么小,这么可爱,你舍得使唤我?”

“怎么舍不得,”老头睨着她,“多少人上赶着想给我使唤,我还瞧不上呢,你这丫头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抓我来就是为了使唤我?”

“本来不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老头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乖乖伺候老爷子,我舒坦了,指不定哪天就赏你些法宝秘籍啥的,你不就赚大发了?”

灵葭呵呵两声。

“我师祖什么宝贝没有,你觉得我会看得上你的?”妈哒智障!

老头:“……”这孩子谁教出来的!动不动拆台还懂不懂点礼貌了!

好气哦,可是还是要保持高人风范。

老头故意板下脸,恐吓道:“呔!你这小妖怎的还蹬鼻子上脸了?别忘了你是被我掳来的,何况我修为比你高,你就得听我的,明白?”

灵葭懒洋洋地掏掏耳朵,“风太大,听不清你说什么,没别的事我先睡了。”

说完便打个哈欠,窝在锦垫上眯起了眼。她还是个宝宝呢,晚上不睡觉怎么长身体。

老头抓狂。

哪来的风,他怎么没感觉到?不是,谁说他没别的事了,他话都没说完好吗!

这小兔崽子邪门了,怎么好像料定他不会对她怎样似的,他应该没有哪里露馅啊?

顶多就告诉她一个称号而已,还是他临时编的。嗯,还说了是她师祖的同门。

可昆吾派上上下下多少人啊,个个不都是同门。

他故意用了“同门”,没有说“师门”,就是想误导她来着,好让她别那么紧张,毕竟他也没想吓着她一个小娃娃。

他甚至还用乱发和大胡子遮挡了半边脸。

可这小妮子何止是不紧张,都敢跟他顶嘴了!

世风日下啊。

老头越想越悲愤,故意把果子咬得嘎嘣响,不让她安稳睡。

然并卵,灵葭鸟都不鸟她,甚至有一点想笑。

她可是从21世纪穿来的,前世虽然只活了二十多年,但各式各样的人都见过。

这种死傲娇就是不能惯着,否则他必定要上天,到时候受罪的还是自己。

老头没想到自己一个几千上万岁的人,被一个小孩子说看穿就看穿,见她好像真的睡着了,便也觉得无趣,不久也跟着打起了呼噜。

灵葭许久没回蜻灵峰,乐殊起初以为她第一次下山,贪玩些很正常,可她一连数日都不见人影,他便觉得不对劲了。

他对灵葭的作息已经十分了解,白日晒太阳修炼,晚上过了亥时必定是要入睡的,按她的话来说,就是睡得多才长得快。

她不回蜻灵峰自己房里睡,难道在外面睡么?!

乐殊越想心越慌,匆匆下山寻找无果,四处打听,才大概推断出她最后一次出现的方位。

他在附近搜索一通,可什么都没有发现,线索在这里就断了。

她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乐殊立即禀报寒月真人。

寒月真人第一时间去察看灵葭的魂灯,发现魂灯仍好好的亮着,随后亲自去到她消失的地方。

他放出神识四下探查,不出片刻,便皱起了长眉。

乐殊紧张地问:“师父可有发现?”

寒月真人沉默着,长袖之下,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良久,他摇摇头,“她没事,此事你不必再管。”

话音刚落,便不见了人影。

乐殊呆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师父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过,没事就好。

那丫头心真是愈发的大了,出门那么久都不知道送个口信回来,净让人操心。

等她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育才行。

—*—

灵葭一觉醒来,洞外已是光线大盛。

伸个懒腰爬起来,习惯性地想摸出自制小牙刷,手一探摸了个空,心下一惊。

“雾草,老子的乾坤袋呢?”

瞅瞅地上,没有。

掀开锦垫,没有。

“在找这个?”老头欠揍的声音传来。

灵葭眯眼望过去,那只老树皮似的脏手里捏着的,可不是就是她的红色乾坤袋。

敲里马,一大早就这么气,一整天都会被毁掉的知道嘛。

心情不好修炼会走火入魔的知道嘛!

“还给我。”灵葭鼓着脸伸出手。

“嘿嘿,就不给。”老头贱兮兮地笑着,两只手把乾坤袋抛来抛去,几次故意抛到灵葭跟前诱她来抢,却次次都让她抓空。

灵葭咬牙,“你这是为老不尊,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老头一脸理所当然,“作为我的仆人,让我消遣开心也是你的义务。”

灵葭咆哮:“谁是你的仆人!我这样的仆人你养得起吗?”

老头诚实道:“养不起。”

灵葭:“……”养不起还敢抓她。

“所以我只好让你自己养自己啊。”

“???”

老头当着灵葭的面,抹去乾坤袋上的禁制,脏手伸进去一通扒拉。

“啧啧啧,元杳那家伙果然有钱,连你这隔代的徒孙都这么富有……咦,这是什么?”

老头拈着灵葭的壳,眯眼打量。

灵葭心里一紧,身子一动,扑过就要去抢。

老头就地一滚,灵葭吧唧砸在硬邦邦的岩石上。

我次次次次奥!

第23章 龟仙驾到

许是她表情太过狰狞,老头哆哆嗦嗦打了个颤,心底有一瞬间的犹豫。会不会太过分了?

但那丝异样很快就被他压下,现在就服软,过两天她还不得把这洞穴都拆了。

老头铁了心,把小小的种子壳夹在指间,耍杂技似的翻转抛掷,可着劲挑衅她。

灵葭脸色已处在暴风雨边缘。

她的壳竟然不听她的召唤了。

炼虚期了不起啊,就知道欺负小孩子,宝宝也是有脾气的好吗,真正怒起来吓死你。

老头龇着牙道:“想要吗?乖乖给我当仆人,哄我开心,每次赏你一件这袋子里的东西,怎么样?”

“本来就是我的,你这是抢劫!”

“抢你的怎么了,有本事抢回去啊,没本事就别瞎嚷嚷。”老头哼道,“丫头,这世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人心险恶着呢,遇上老爷子我,你算是幸运的了。”

灵葭额上黑线唰唰直掉。

为什么她的东西被抢了她还要觉得幸运?

“你那什么眼神?”老头叫道,“想打架?来啊。”

灵葭:“……怕你哦。看你一把年纪,活得也不容易,懒得跟你计较罢了。”

老头啐了一口,“你就装。别废话了,我饿了,去找点吃的回来。”

灵葭傲娇地别过脑袋,“不去。”

“嘿你这小兔崽子……”老头作势扬起巴掌,见灵葭不为所动,只好放弃,转而从她的乾坤袋里摸出一块闪闪发光的上品灵石。

“喂饱老爷子,这块灵石就是你的。”

灵葭冷笑,她好稀罕哦。

老头:“……”啧,有钱人家的小孩就是难搞。

遂放下灵石,不情不愿地拿起其中一瓣种子壳,“这个总行吧?”

灵葭掀掀眼皮,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出洞穴。

“别想着逃跑,否则小命不保,外面可是有很厉害的结界哟。”老头在身后喊。

看她背影逐渐消失,老头像经历了一场恶战般,累得不行,嘴里咕哝道:“这倔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灵葭走出山洞,寻了个向阳处,抖抖身子化作幼苗,扎根进泥里,兀自晒起了太阳。

反正那老头没限定时间,又饿不死,她乐意什么时候找就什么时候找。

而且她乾坤袋里明明有那么多零食,他就是找借口使唤她罢了。

口亨。

宝宝不耍脾气,个个都认为宝宝是包子。

眼前这座山叫龟匐山,据说有一只数十万岁的老乌龟生活在这里,山便由此得名。

这里灵气充沛,加上那老头摆了聚灵阵,非常适合修炼。

灵葭其实蛮喜欢这里的,没有乐殊林凤呜骚扰,可以做个安静的美少女。

刚把自己种下不久,灵葭就感到脚下大地传来极其细微的震动。

她睁开眼睛,看到百丈之外一个庞然大物,正缓缓向这边靠近。

这便是那是那只老龟?

都有一辆小汽车那么大了。

乌龟是修真界一个最为奇葩的物种,浑身都是宝,且无需修炼便可万寿无疆。

传闻乌龟是和上古神同一时期的存在,连天道都要敬其三分,谁若是贪念它们身上的宝贝将其杀害,便会招来厄运缠身,且渡劫时必定会被无休无止的劫雷直接劈成齑粉。

曾有人不信邪,取了一只万年老龟的壳炼制法宝,结果不到一年就意外惨死。

这下再无人敢拿自己的性命仙途去试毒,甚至偶尔遇见年纪大的老龟,都要当做神明恭恭敬敬地拜上三拜。

灵葭一动不动地继续晒太阳,那小汽车般的老龟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走到她跟前。

灵葭挥了挥一支分茎,算是打招呼。

老龟黑色的圆眼望着她,灵葭似乎可以从中感受到它的友善。

如此有灵性,无怪乎人们对它敬畏有加。

老龟低下头,用嘴唇轻触了灵葭一下,然后慢镜头转身。

这一转身,又花了半刻钟。

就在灵葭以为它要离去时,一坨墨绿色的糊状物突然从它两条后腿之间噗通落下来,正好落在灵葭面前。

灵葭:“……”

真是谢谢你了。

老龟似乎听到她的心声,短小的尾巴摇了摇,以时速一百的速度,缓缓离去。

“哇,龟仙人很喜欢新来的小草呢!”

“你真有福气,龟仙人每五百年才走到我们这块儿一回,赐予我们养分呢。”

“嘻嘻,托你的福,我们又能加餐啦!”

周围的灵草们欢呼雀跃,仿佛过年。

灵葭望着眼前这坨巨大的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虽然其实这翔一点也不臭,相反还有一股奇异的清香……

啊呸,她在想什么!

她怎么可能觉得一坨屎很香!

灵葭摇身一变化作人形,迅速跳开两步,“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要办,你们先吃吧,不必等我。”

龟仙人察觉动静,缓缓调整身子,扭头回来看。

灵葭没来得及跑掉,被它看个正着,身子不由一僵。

不是说不能对龟仙人不敬,否则会被厄运缠身的……

灵葭咽了口唾沫,扯出一抹笑,“老爷子吩咐我出来找吃的,我给忘了,得马上去……您知道哪里能找到吃的吗?”

龟仙人点点头,慢慢抬起一条前腿,为她指了个方向。

“多谢。”

灵葭飞奔而去。

没跑几步又停下来,冲着龟仙人拜了三拜。

龟仙人似乎很满意,圆圆的眼珠里透出一抹慈祥的笑意。

……

灵葭顺着龟仙人的指引,找到一条小溪。

她施法编了个小筐,捞了满满一筐鱼虾蟹螺等,直接在溪边生火烤了起来。

周围一些小动物被食物香味吸引过来,眼巴巴地在一旁张望,灵葭鸟都不鸟,心安理得吃着独食。

一只花白条纹的小老虎胆子比较大,绕着灵葭转了几圈,见灵葭忙着吃似乎顾不上它,不由窃喜,悄悄上前去叼烤好的大虾。

这东西它平时闻着觉得相当臭,可如今被灵葭一烤,那香味却勾得它馋虫都出来了。

可不等它把嘴伸过去,一根藤条猛地敲在它面前的地上,凌厉的破空声吓得它一哆嗦……然后尿了。

第24章 我命休矣

“雾草你做甚!”灵葭扑过去抓住小老虎的尾巴,手一扬把它扔了出去。

小老虎呈完美抛物线落到小溪边,半边身子掉到了水里,两只前爪使劲扒着岸边,嘴里嗷嗷叫个不停,那叫一个凄惨。

灵葭没好气地瞪它一眼,“装什么装,自己爬上来。”本宝宝扔出去的东西,岂有捡回来的道理。

这小老虎是一阶妖兽,相当于修士的炼气期,托马的难道还能被这么条破溪冲走了?

小老虎挣扎的动作明显顿了顿,老虎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

奇怪,这招对它老娘明明很管用的,怎么这回儿就不行了?

灵葭心疼地把被污染的大虾扔进小溪里,又骂骂咧咧地重新捕了一筐继续烤。

小老虎自己暗戳戳上了岸,蹲在几丈开外流口水,不知不觉又越挪越近。

“喂,你走远点。”灵葭唰地抽出藤条,凌空挥了两下。

小老虎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缩缩脖子,眼睛却依旧黏在她的烤鱼烤虾上。

……这哪来的吃货,饿了回家找你妈喝奶去啊,总盯着宝宝的口粮干什么。

小老虎可怜兮兮地嗷呜两声,灵葭威胁地用藤条指着它,“想吃就自力更生,别总盯着别人碗里的,你妈没教过你不能在外面乱吃东西?”

小老虎歪着脑袋,似懂非懂地眨眨虎眼,突然扯着嗓子发出一阵绵长的兽吼。

吼完之后,像条小狗似的蹲坐下来,欢乐地冲她摇起了尾巴。

灵葭:“……”

不是很懂这波操作。

但是马上就懂了。

一阵腥风从旁边密林中狂卷而来,漫天草叶翻飞,一只足有三米高,背上还长着一对翅膀的大老虎瞬间出现在眼前。

灵葭:“?!”

麻蛋竟然打小报告。

说好的孩子间的战争呢?动不动喊家长还怎么玩。

欺负老子孤家寡人是吧,等着,她也是有人罩的!

灵葭运足了气,放声尖叫:“老爷子啊!要死人啦!快来救我!”

尖叫声惊飞了整座山的鸟。

然并卵,一息,二息,三四息……半晌过去,方圆一里内的小动物全都跑光了,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我期待你像个英雄般降临在我面前,可你却辜负了这份期待。

我只能堕入深渊。

灵葭悲愤地抹一把眼睛,转身就跑。

然而身都没转完,一只巨大的爪子擦着她鼻尖落下,令人窒息的威压兜头笼罩下来。

灵葭顿时僵着不敢再动。

“这位家长,咱们有话好好说,先别动粗……”灵葭小声打着商量,心中不停地召唤自己的壳。

这么远的距离,不知道它能不能感应到。

哪怕感应到了,那渣老头放不放它过来还得另说。

心塞。

这只大老虎是四阶妖兽,相当于元婴期的修士,一根指甲就能戳死她。

那只小老虎此刻半点害怕也不见了,撒欢似的在那跳来跳去,见灵葭在看它,颇为得意地咧着虎嘴冲她狂笑,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吃她的烤大虾。

灵葭只能忍气吞声,“你赢了!吃也吃到了,快跟你妈解释一下,放了我吧?”

小老虎吃得唏哩呼噜,哪里听得进她的话。

大老虎身上杀气四溢,灵葭双腿抖得站不稳,噗通跪倒在地,汗水淅淅沥沥地滴落,渗进土里。

“吼!”

大老虎张开血盆大口,腥臭的气息逼近,灵葭紧紧闭上眼睛,心中苦笑连连。

我命休矣。

—*—

预想中的死亡并未到来。

尖利的虎牙在距离灵葭头顶三寸处就停了下来。

大老虎似乎有些疑惑,皱着鼻子在灵葭身上嗅来嗅去,像在确定着什么。

灵葭大气不敢出。

这么嗅了一会,大老虎忽然退开两步,浑身杀气渐渐消退。

它意味不明地看了灵葭几眼,然后冲吃得正欢的小老虎低吼一声,转身离去。

小老虎听到母亲的召唤,虎脸纠成一团,最终还是不敢违背母亲,把虎嘴张到极限,咬了满嘴烤大虾,然后追随着母亲的脚步离去。

肺里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淌,灵葭白着脸,重重跌坐在地。

修真之路凶险重重,果然不是说说而已。

她这种小虾米,能活到今天全凭师门庇佑,头一次独自出门,就差点把小命给丢了。

出了蜻灵峰,她就不再是人人疼爱的小师妹了。

灵葭小小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不过,那只大老虎为什么突然决定放过她?

掀开衣领闻了闻,除了刚刚出的一身汗味,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啊。

可能动物的鼻子天生比较灵吧。

难道是闻到了龟仙人的屎味?

灵葭呼吸一滞,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看了看地上被小老虎祸害得一片狼藉的食物,灵葭也没心情野炊了,匆匆把剩余的烧烤放进小筐,背着往回走。

走到洞口,一坨眼熟的墨绿色糊状物正正中中地拦在脚下。

灵葭:“……”

这是龟仙人怕她吃不上前面那顿,特意留给她的加餐么?

那她是吃还是不吃好呢。

总拂龟仙人的好意会不会招来厄运。

想想刚才,似乎还是龟仙人救了她。

嗯……

—*—

老头在洞里啃灵葭乾坤袋里的零食,明明听到她在洞口了,可却许久没进来,心下不由疑惑。

走出去一看,发现洞口多了坨墨绿色异物,异物旁赫然插着一根嫩绿的小草。

“……”

小小年纪,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老头忍着笑,蹲下去戳戳她的叶子,“算你识货,龟仙人的躁矢对你们这些小草可是大补之物,好好享用吧。”

说罢拎起旁边搁着的筐,哼着小曲儿径自去享用。

月亮出来时,灵葭才变回人形。

老头把螃蟹啃得嘎嘣响,瞧她一脸生无可恋状,无良地笑,“怎么样,香不香?是不是觉得吃完浑身都有劲儿了?”

灵葭一言不发地走到他面前,捏起拳头朝他脸上挥去。

“干什么干什么,造反啊?”拳头当然落空,老头不满地瞪她。

灵葭冷笑:“躲什么,不是你问我有没有劲儿么,直接感受一下不就得了。”

爸爸可是很记仇的,得罪她小心以后被穿小鞋!

第25章 彼时此时

灵葭不由分说,拳头不要命地往老头身上招呼,她现在心情极差,不过两三息,就挥出了近百拳。

拳拳落空,心情更差了。

老头啧啧道:“看来是挺有力气的,龟仙人的躁矢果然名不虚传……”

话音未落,眼前又落下一通乱七八糟拳。

老头毫不费力地躲开,拿着蟹钳,指指地上扔得到处都是的食物残渣,“既然力气这么多,那就继续干活吧。先把这地给扫了。”

反正怎么也打不中,灵葭一通火气只能往肚子里咽,闻言冷哼一声,兀自在自己的锦垫上坐下歇息。

一只带着汁水的蟹壳飞过来,灵葭偏头躲过,但仍被溅了满身腥。

“跟你说话呢,耍什么脾气。”老头叫嚷着,忽而又挤挤眼道:“喂,你是在生老爷子我的气,还是在生你自己的气?”

灵葭身形顿了顿,恶狠狠道:“关你什么事,说得好像很关心我一样。”虚伪!

老头咧嘴道:“我当然关心你啊,你可是我老朋友的徒孙呢,也算是我的晚辈啊。”

啊呸,真关心她还会对她见死不救?

明知道外面有那么危险的妖兽,还非要赶她这个从没见过世面的小宝宝出去找吃的,丫是故意想把她整死吧。

灵葭气极反笑,“亏你还记得我是你老朋友的徒孙,你这么使唤我,不怕他老人家从地下爬出来打你?”

老头哼了声,“活的还怕死的?”

“你这样说,小心我告诉师父。”灵葭幽幽道。

老头心猛地一跳。

然后故作轻松道:“切,你师父也打不过我。”

“是么?”

“当然,你修为低看不出来,老爷子我可是炼虚期的大修士。”

“既然这样,那我告诉他也没关系咯,反正他也打不死你。”

“……”

老头烦躁不已,同时又有点心虚,悄悄打量灵葭,却见她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老头莫名打个寒颤。

还是觉得很邪门!

灵葭扳回一局,心情平复了些许,伸出手道:“壳给我,说好帮你找食物就还我一个的。”

“没门儿,”老头噘嘴努努地上的垃圾,“活才干了一半,还想拿报酬?”

然而灵葭却不恼,反而甜甜地笑起来。

老头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老爷子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我忍你,听你话,不是因为我怕你,而是因为我体谅你,为什么偏要逼我拆穿?”

“想我帮你忙,又不对我好点,还差点害我丢掉性命。”

“难怪这辈子混得这么糟糕,都是因为你傲娇,懂不懂?”

老头:“……”

惊悚地看着灵葭,食指指着她,口中“你你你”个不停,“你是妖怪吗?!”

灵葭翻个白眼,“我当然是妖怪。”

“不是……”老头语无伦次,“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面对这一连串提问,灵葭不疾不徐地调整一下姿势,让自己坐的舒服些。

吊足了老头的胃口,才道:“我从哪儿知道的不重要,你若不想我打小报告,从现在起,对我好一点儿,指不定我心情好了,还能帮你说两句好话。”

她这番话可谓相当不敬了,可老头没心思怼她,反而神色既难堪又窘迫。

风水轮流转啊。

是个人就会有软肋。

抓住别人的软肋进行威胁的时候,最好先想清楚,自己的软肋是不是保护好了。

否则便会如现在这般,才僵持片刻,就败下阵来。

老头肩膀塌下去,再不复之前的吊儿郎当,小心翼翼解释道:“先前使唤你那事儿,我不是想锻炼锻炼你么……需知修炼不仅要修身,还得要修心,我其实就是想磨砺你的心志来着……”

灵葭扯扯嘴角,“那真是谢谢你了。”

“嘿嘿,”老头把乾坤袋塞到她手里,讨好道:“你数数,一件儿没少……除了几样灵食……”

灵葭打开袋子,确认种子壳还在里面,重新给乾坤袋打上自己的禁制。

“你把地扫扫,通通风散掉味儿,我要睡了。”灵葭打个哈欠。

老头二话不说照着做。

灵葭满意地闭上眼睛。

所以有时候,决定谁是大佬的,并不一定是实力。

人活在世上,逃不开这样那样的牵绊,很多时候,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会成为登仙路上的障碍和劫难。

正因如此,修真之人才会提倡清心寡欲,淡泊无情。

但要真的做到无情无欲,其实并不简单。

修真者每一次进阶突破,都要接受一道考验——问心。

想要斩情断意的人,若是意志不够坚定,往往会在此时迷失方向,堕入魔障。

比如元澶真人。

元澶真人在昆吾时,曾经也被人称为尊上。他是元杳尊上的亲师弟,二人相识数千年,可谓挚友。

元澶真人本姓韩,生有一子,名韩怿。

也就是寒月真人。

韩怿生母去世早,只能由父亲独自抚养。元澶真人性情跳脱不羁,在育儿上本就比较笨拙,因此韩怿多由稳重的元杳尊上代为照看,顺道收为徒弟。

元澶真人看似不着调,但实则深爱自己的儿子。当年突破合体期时遇到心劫,幻象中的他被韩怿所杀,导致突破失败,同时受到重创,被心魔乘虚而入。

心魔蛊惑他除掉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他便没有了牵绊,得道成仙指日可待。

韩怿被入魔的元澶真人所伤,险些丢了性命,幸亏被元杳尊上及时救下。

为制服发狂的元澶真人,元杳尊上也受了伤。

从此以后,父子两个之间便被不可逾越的鸿沟斩断,父不慈,子不孝,互不往来。

韩怿是恨父亲,元澶真人则是怕儿子。

两人都是死傲娇。

灵葭是这段狗血父子桥段中的受害者。元澶真人掳她来,一则是想引诱寒月真人主动来找自己,二则是亲眼看看,究竟是哪个小王八蛋害得他儿子落人口舌且身受重伤。

折磨使唤她不是没有原因的。

但灵葭依旧不能忍受元澶真人的所作所为。

第26章 不离不弃

就因为元澶真人是长辈,且修为比她高,又有苦衷,她就活该任他欺负么?

灵葭从小接受的是人人平等的思想教育,心中自有一套道德准则。

尊敬不等于卑微。

哪怕元澶真人因此看她不顺眼,进而想调教她,她也不会改变这个初衷。

试想你妈没收了你的钱包,还叫你买菜做饭,难道你不想骂娘吗?

就是这么叛逆。

自从双方摊了牌,灵葭的好日子就来了。

元澶真人每日不仅要给她洗菜做饭,还要代替寒月真人指导她每日修炼,教她御剑,教她身法,教她法术,教她剑术……

谁让他把人家从师父身边掳走了呢,修行大道需勤学不辍,尤其是灵葭这种刚入门的,更需要频繁巩固。

元澶真人教得头晕眼花。

他从未收过徒弟,只有一个儿子,还给别人当了徒弟,他完全不知道如何为人师长。

“像你这般的小娃娃,如今功课都这么繁重了?”元澶真人有些怀疑,“我们那时候都是按部就班,学会一样才学下一样的。”

灵葭面不改色,“那可不,如今小辈们竞争激烈着呢,今天你不学,明天别人就学会了,大比上永远比别人落后一截,还怎么混。”

“这么拼?”元澶真人抓抓脑袋,咕哝道:“早说大比这破规矩该砍了,这不是害人嘛。”

昆吾派每三十年开展一次门派大比,让同等修为的弟子们互相切磋,每场胜者都能得到奖励,最后若能进入前十名,那奖励则更丰厚。

所以,胜利才是王道。

这样的体制自然诸多弊端,但元澶真人早在当年事发后就主动离开了昆吾派,如今没立场也懒得再指手画脚。

不过,这些东西也影响不到蜻灵峰上就是了。

大比是自愿参加的,蜻灵峰上要啥有啥,哪会同普通弟子去争那点奖励,因此蜻灵峰弟子很少参加门派大比,偶尔去露个脸,也不过是手痒想找人打一架罢了。

由此可得,灵葭说的竞争激烈,纯属扯淡。

元澶真人是炼虚期大佬,在修炼上的心得肯定不是元婴期的寒月真人能比的。

她不趁这机会榨干他,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先前受的委屈了。

灵葭小日子过得相当舒服,一晃个把月过去,她都学会御剑飞行了,寒月真人还没来把她找回去。

“老爷子,你掳我的时候到底有没有留下暗号什么的啊?”灵葭很怀疑。

元澶真人瞬间低落,“当然有!他若是亲自去那地儿察看,肯定能发现……除非你在他心里没那么重要,人压根儿没去找你。”

灵葭“切”了声,怕是人家知道了也不想来见你吧?

当然她只是心里这么吐槽,很体贴地没有说出来。

瞧她多够意思。

真是,上哪儿找她这么好的徒孙啊,她明明人见人爱的,这老头对着她就只会摆臭脸,搞得她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的人品了。

又是个把月过去,龟匐山终于来人了。

可来的不是寒月真人,而是曲陌林凤呜乐殊。

元澶真人:“……”心好痛,要儿子抱抱才能缓解。

灵葭:“……”妈哒好日子到头了。

“这位便是元澶真人吧?听家师提起过您……”曲陌作为代表上前一礼,可话未说完,就被某人匆匆打断。

元澶真人急切道:“他提起我?说了什么?”

曲陌一时有些诧异,但他教养非凡,掩饰得非常好,脸上笑容得体而亲切,“说您是元杳师祖的同门和挚友呀。”

“……就这样?”元澶真人提高声音。

曲陌:“……”默默点头。

怎么办,事情好像不太对。

他们会不会被师父给卖了?

寒月真人的前三个徒弟都不认得元澶真人,更不知道他的存在。如今为了找灵葭,不得不让他们出面,也只说他是元杳尊上的好朋友。

“他就没说什么其他的?”元澶真人追问道,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曲陌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长在地上的灵葭。

灵葭捶胸,丫眼睛是在老君炉里炼过么?她故意藏在一堆杂草中间,就是不想被他们看见来着。

没办法,灵葭不情不愿地化作人形,出来打圆场。

“老爷子,看开点儿,今后有我陪着你,保证不离不弃。”灵葭深情款款道。

众人:“……”什么神展开。

好跳戏。

元澶真人眼皮跳了跳,尴尬中带着惊恐,“不,不用了。”

灵葭啧了声,“这么大人了,害什么羞啊,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元澶真人肉眼可见地抖了抖,讪笑道:“真不用,我一个人挺好的。”

“别逞强了,是谁当初哭着求我留下来的?”

“……”

好可怕!

师父,情况极其不对!

三徒弟神情各异,有疑惑有担忧有愤怒。

曲陌心中千回百转,想起临行前寒月真人的吩咐,只好蹲下来道:“小师妹,咱们不便对元澶真人多加打扰,还是随师兄回蜻灵峰吧?”

一旁林凤呜和乐殊也帮着劝说。

“小师妹,师姐想你想得茶饭不思,都瘦了!”

“灵葭,你不在的这段日子,蜻灵峰上的草木都蔫吧了呢,快回去吧。”

开完笑,之前没有小师妹时,日子过得倒也平静,可如今体会到有她的乐趣了,她一不在便觉得少了什么。

嗯,应该是少了乐子吧。

灵葭可不知道他们的小九九,始终坚定而忠贞,“我不想回去,我就想和老爷子在一起。”

“小师妹……”

“我不听我不听!”灵葭捂着耳朵,拼命摇头。

元澶真人的表情已经称得上惊悚了。

太上老君啊,这小祖宗不会真的打算赖上他吧?

他连儿子都养不好,何况娇滴滴的小丫头?

“丫……丫头,还是听你师兄师姐的,回去吧,啊?”元澶真人小心翼翼道。

“不回,就是不回!”这老头脑子怎么就转不过弯儿呢,灵葭恨铁不成钢,干脆扑过去抱住元澶真人的大腿,耍起无赖来。

第27章 与我谋皮

曲陌忧郁了。

这可如何是好,一面是可爱的小师妹,一面是师父的嘱托,违背哪一方都好难做人啊。

没办法,曲陌果断摸出一张传音符,走到僻静处驱动,联系寒月真人。

“师父……blabla……”

曲陌一通吧啦,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师父我搞不定小师妹,还是您亲自来吧。

寒月真人沉默许久,才万分不情愿地答应下来。自家老爹的德性没人比他更清楚,要真把小徒弟留在龟匐山,长大后还不变成个女流氓?

这番隐秘对话自然逃不过炼虚期之人的耳朵,元澶真人没想到灵葭这一通折腾,竟让事情如此峰回路转,当下连看她的眼神都亲切起来。

“午时了呢,丫头饿不饿?老爷子给你做饭去。”元澶真人熟练地生火架锅洗菜。

曲陌几个想上去帮忙,可他们三人没一个会做饭,只能尴尬地待在一旁用眼神支持。

寒月真人到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和谐景象。

一时有些怔愣。

一千年多年不见,印象中那个意气风发,桀骜不羁的父亲,竟变得如此模样。

鸡皮鹤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哪怕路边最穷的乞丐,看上去也比他体面。

寒月真人呼吸窒了窒,默然无言。

但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愤怒。

他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为了给自己看么?以为这样自己就会同情他,原谅他么?

元澶真人老早就知道他来了,但却不知要如何面对,僵着身子做好了午饭,盛给灵葭,“丫头快吃吧。”

那声音隐隐约约颤抖。

灵葭乖巧地接过饭盆,招呼曲陌三人,“师兄师姐,我知道龟匐山上有个风景特别美的地方,咱们去那儿吃午饭吧?”

三人再迟钝也知道师父和元澶真人关系不简单了,闻言哪有不乐意的。

几个徒弟很快消失,只剩父子两个,一个始终站着不动,一个蹲着摆弄锅碗,始终不敢回身。

元澶真人又乘了一碗饭菜,犹豫了片刻,递到寒月真人面前。

“饿不饿,吃一点?”

声音很小,且非常忐忑。

寒月真人看看元澶真人,又看看那碗。很久没有吃过父亲做的饭了。

印象中父亲也很少做饭,味道更是一言难尽。

他小时候长身体,食量大,多数时候只能自己到处找东西吃,还为此遭遇过很多次凶险,能平安长大简直是个奇迹。

如今眼前这碗饭……至少看上去挺好的。

灵葭愿意吃,想必味道应该也不差。

这个人,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可惜,自己现在再也不需要吃饭了。

寒月真人移开视线,淡淡道:“不饿。”

“哦。”元澶真人显得有些失落。

为了照顾灵葭那小祖宗的口味,他的厨艺可谓突飞猛进。本想让儿子也尝尝的,可惜……

元澶真人鼻子发酸,盯着那满满的饭碗,突然伸手,抓一把饭菜,猛的往口中塞,发狠般呼哧呼哧地嚼咽。

寒月真人别过头,紧抿的嘴唇有些发白。

又是这样。

当年他打伤自己以后,也是这般,什么话也不肯说,却总是做出这种奇奇怪怪让人误会的举动。

他真的不明白,他为什要把自己整成这个样子?

难道不知道,身为亲生儿子的他,看到父亲这样,会很难受么?

还是说,他就是故意要让自己难受,逼迫自己离开。

那么,他做到了。

把亲生儿子当做修仙路上的绊脚石除之后快的人,还指望他给予什么父爱呢。

如此他走便是。

可如今算什么?

掳走他的小徒弟,非要引他来见一面,就是为了给他这碗迟来的饭?

他不愿意吃,他就又摆出这么副鬼样子?

和千年前又有什么区别。

寒月真人胸膛剧烈起伏,鼻息混乱,马上就被元澶真人察觉。

“你……你怎么了?”元澶真人慌了手脚,只见黑紫的气息在寒月真人脸上、身上不断流窜。

这是心魔入侵的征兆。

元澶真人神色一凛,立即大喝一声,在寒月真人肩上猛击一掌,让他顺势盘膝而坐,自己则闪到他身后,输送灵力助他压制心魔。

经历过心魔的人,更清楚它的恐怖。

元澶真人既担心又悔恨,心中愈发唾弃自己。

他真的,是个失格的父亲。

—*—

灵葭拉着曲陌三个在山崖边看了大半日风景,慢腾腾地把饭吃完,然后带他们去拜访龟仙人,又逗留了大半日。

瞅着夕阳快掉下去了,才不紧不慢地走回山洞。

回到的时候,看见父子二人面对面坐着,虽然没说话,但气氛较之前似乎没那么僵硬了。

但不知是不是月光的原因,总觉得寒月真人的面色似乎有些惨淡,看上去更加冷冰冰的了。

灵葭打了个哈欠,寒月真人看她一眼,道:“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

灵葭下意识拒绝:“我不……”

“等等!”

灵葭疑惑地望向元澶真人,这老头传音给她干什么,有话直说不行么。

元澶真人冲她挤挤眼,继续传音道:“乖丫头,跟你师父回去,日后你想我了,我自会去看你。”

灵葭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谁特么稀罕你来看,宝宝只是喜欢你这里的环境罢了。”

而且丫肯定又想利用她做幌子,找借口见儿子才是真的吧。

见她不肯配合,元澶真人急了,抬手隐晦地拍了拍腰间。

“我这些年搜罗了不少宝贝,你先回去,到时我再去找你,任你挑如何?”

灵葭摸摸下巴,显得很嫌弃的样子。

“……还有我毕生所学的功法、秘术,一并教给你,绝不藏私,如何?”

这还差不多。灵葭满意地笑了,可怜巴巴地望着寒月真人道:“我若是回去了,老爷子能经常去蜻灵峰看我么?”

大有不答应就赖着不走了的意思。

元澶真人悄悄竖起大拇指,真特么上道儿,不枉他养了她这么久。

寒月真人的头隐隐作痛。

先前心魔侵袭留下的后遗症仍未消退,虽然元澶真人及时把他拉了回来,但那片刻的体验,足以让他看明白自己的心。

他始终不够恨他,无法下定决心不认这个父亲,所以才让心魔找到了可乘之机。

既然如此,那就顺应本心吧。

希望这次,他不会再失望。

第28章 困兽之斗

意见达成一致后,一行人不再逗留,在元澶真人假装无所谓实则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

带的人比较多,寒月真人祭出一个飞行法宝,核舟。

这种法宝,是用一种名叫铸草的植物所结的果仁炼制而成,成熟铸草高不过半丈,结的果实却可以收缩自如,直径最大可放大至百丈,且材质坚固耐磨,水火不侵,最适合用来做飞行法宝。

寒月真人的这一艘核舟虽不是最大的,但也有十丈长,上面有好几个房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

从龟匐山到昆吾要一个时辰,但那是御剑的速度,核舟飞行速度比不上御剑,因此要多花半个时辰。

灵葭玩了一会儿就撑不住,自己寻了个房间去睡了。

才睡没多久,突然听到有人在耳边大喊。

“昆吾弟子……支援……方位……”

灵葭吓得一咕噜爬起来,看看四周,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

可那个声音仍在不停大喊,近在咫尺一般,灵葭这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给自己传音。

可为什么会有人给自己传音?

昆吾弟子?支援?

本宝宝像是会救人的人么。

扰人清梦,不救。

灵葭屏蔽掉那人的传音,心安理得继续闭眼睡觉。

可刚躺下,房门就被人扣响。

“小师妹,我们刚刚收到昆吾弟子的求救,离咱们不远,师父决定去看一看……你要不要先起来?”

乐殊小心翼翼的,生怕她把起床气撒到自己身上,叨扰小师妹好梦的下场,他早已亲自领教过。

那人用的是门派传音符,使用后能让一定范围内的昆吾弟子都收到传音,所以……她应该已经被吵醒了。

有点害怕,就一点点。

灵葭气鼓鼓地瞪着天花板,无奈地翻身起来,开门出去。

见她面色尚可,乐殊悄悄松了口气,屁颠屁颠地跟着她走到甲板上。

寒月真人立在船头,操控着核舟飞行,见二人出来,淡淡嘱咐道:“一会我带陌儿和凤呜下去查探,殊儿你来操控核舟,尽量离得远些,如遇危险,立即返回龟匐山,不用等我们。”

“是,师父。”

此时路程还不到一半,自然是回头更近些,且龟匐山有元澶真人在,定会护他们周全。

寒月真人将核舟的操控权交给乐殊,转身对灵葭道:“你初次下山,有什么事就听你师兄的,莫要太顽皮,明白了么?”

“弟子明白。”灵葭点头。

灵葭挥着小手目送他们离开,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只有在寒月真人面前,她才是一个真正的乖乖女。

毕竟谁会和自己的饭碗过不去呢。

何况他对自己有恩,她不是分不清是非轻重的人。

乐殊操控着核舟悬浮在高空中,灵葭扒着船沿往远处望,只见天边各种法宝飞窜、碰撞,发出七彩绚烂的光芒,将夜空都给照亮。

不知道是谁在下面打群架,灵葭粗略目测有上百人,其中仅有十几个身穿昆吾道服,剩下的五花八门穿什么的都有,也不知道是散修还是别的门派的人。

灵葭看得好奇,索性放开听觉,地面上的灵植很快就给了她答案。

原来那不是在打群架,而是一百多个人在围攻三个元婴期的魔族。

魔族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界,就跟老鼠光天化日之下跑到大路中间一般,可不是人人喊打么。

魔族功法阴毒,实力通常在同等修为的普通修士之上,灵葭不由得为寒月真人三个捏一把汗。

一百多位正派修士伤亡惨重,但仍前赴后继地将那三个魔族困在阵中。

那三个魔族再强大,也顶不住源源不断的攻击,渐渐有些招架不住,相反正派修士却是精神一振,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口号,众人纷纷祭起法宝对准中间的魔族,眼看就要将他们拿下。

就在此时,灵葭耳中听到草木们的声音,脸色顿时一变。

“师兄,快转方向,准备回昆吾山。”她沉声道。

“啊?”乐殊也在津津有味地观看战局,闻言不由微愣,“可是师父他们还没回来呢,而且就快打完了,还是等他们一起吧。”

灵葭眉毛一竖,喝道:“我说转方向,回昆吾,现在立刻马上!”

乐殊身子抖了抖,身体比脑筋动得更快,立即将核舟转了方向。

“灵葭,我们真不等师父他们?”乐殊问道,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灵葭这种表情,下意识就愿意相信她的判断。

灵葭摇摇头,“我已经给师父传音了,他们正御剑赶回来,开好你的船。”

乐殊只能点头。

他怎么觉得,小师妹看起来竟然很靠谱……她明明还是个孩子啊?

寒月真人带着两个徒弟,很快就回到核舟上,三人除了有些气喘,看上去倒没有受伤。

“怎么了?”寒月真人皱着眉看向灵葭。

小徒弟突然传音让他们马上回来,且语气非常慌张,他还以为这边遇到了什么危险,可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灵葭一边竖耳细听,一边道:“师父,来不及解释了,你相信徒儿,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她神情焦急不似作假,寒月真人不再迟疑,从乐殊手中接过操控权,驱使核舟全速前进。

灵葭扑到船沿上,眼神专注地盯着一个方向,林凤呜好奇地凑过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小师妹,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红色影子跃入眼帘,如燃烧的陨星划过天际,留下一道炫目的痕迹。

第29章 业火焚原

令人恐惧的强悍杀意铺面而来,灵葭双腿一软,一头从船沿上栽下来。

林凤呜想要伸手去接她,可刚要动,才发觉自己比她也好不到哪去,身子僵得根本无法动弹。

一旁曲陌和乐殊也是同样的狼狈情形,哪怕是寒月真人,也禁不住面色发白,双手微颤,核舟如行驶在巨浪中一般来回抖动。

四个徒弟还在船上,寒月真人不得不强迫自己镇定,极力无视心底那抹惧意,艰难地操控核舟急速飞离。

嚣狼。

这两个字不断敲在灵葭心上,她虽不知道是什么,但草木们谈及它时表现出来的恐惧和绝望成功传染给了她,因此她才决定把寒月真人唤回,意图逃跑。

远处那道红色的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尖啸声,从距离核舟数百丈之外疾驰而过,径直扑向那处围剿魔族的战场。

所过之处,烈焰熊熊,形成一条蜿蜒的火路。

就连空气,也变得炙热灼人,灵葭鼻端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耳边尽是花草树木们凄厉的哀嚎。

嚣狼现人世,业火焚千里。

灵葭咬紧下唇,闭上眼睛,手指扣进木板间的缝隙,如同身在阿鼻地狱。

嚣狼的横插一脚,使得战势急转直下,人族修士哪里料到魔族留有这么一手,连七阶的嚣狼都能召来,只能纷纷四下逃窜。

然而哪里逃得掉。

嚣狼随意挥爪,便血溅无数。

这一百多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核舟翻过数重山,身上的威压才逐渐减轻消失。

惨叫声仍似在耳边回响,灵葭眼前阵阵发黑,腹内翻腾,急忙把头伸到船沿外,狂吐不止。

“小师妹!”林凤呜忙上前扶住她。

寒月真人掏出一颗丹药扔过来,“让她服下。”

药丸入口即化,味道甘甜清凉,灵葭神志清醒了些,感觉没那么难受了。

“小师妹,感觉怎么样?”林凤呜握住她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

灵葭刚想摇头,就见眼前绿光一闪。

林凤呜望着躺在掌心的小幼苗,一时有些懵逼。

“让我来,让我来。”乐殊挤过来,低头在乾坤袋中翻找一通,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圆形小陶盆。

陶盆里装了九成满的泥,乐殊用手指在泥里戳个洞,直接把灵葭埋进去。

林凤呜咋舌,“师弟这是养小师妹养出心得了?”

乐殊摸摸鼻子,“灵葭白天要变成小草晒太阳,我就想给她备着,这不就用上了。”

回到泥土里的灵葭确实感觉好多了,如同在母亲臂弯中一般有安全感,很快就昏睡过去。

这一次同样没睡多久,核舟一个时辰后抵达昆吾山,灵葭再度被周围嘈杂的环境吵醒。

她仍保持着幼苗的姿态种在陶盆里,被乐殊捧着。

昆吾派群山被结界包围,有且仅有一条进出通道,需穿过守备森严的山门。

如今这唯一的通道却被人群阻隔,数千昆吾弟子正在集结,各峰峰主及长老们也都到齐了。

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青年负手立于最高的台阶上,神情肃然。

正是当今昆吾掌门,千绛真人。

长得还不错,算是玉树临风。

回想起来,灵葭来到这个世界,除了最初卖掉她的那个奸商,还有不着调的元澶真人,她就没见过哪个长得老的。

灵葭专注打量着千绛真人,那正主却冷不丁转过视线,直勾勾回望过来。

灵葭一个激灵,立刻低头扒着盆沿不敢动了。

这些大佬连眼神都这么有杀伤力,可怕。

千绛真人意味不明地向这边望了片刻,身后某位长老顺着他的目光所及,也看到了站在山脚的寒月真人师徒,当下神情数变。

寒月真人横跨一步,恰好挡在乐殊和灵葭身前,同时传音叮嘱:“灵葭,一会如非必要,保持这个姿态即可。他们若是要问你话,全说你不知道。”

“是,师父。”自从化形以后,灵葭在幼苗姿态也可以使用神识,自然也能够传音。

听到寒月真人如此嘱托,她不免有些紧张。

不管是师父还是三个师兄师姐,都并未追问她当时是如何察觉危险,提前通知他们离开的,这点让她很是欣慰。

但当时战局那般激烈,周围难保没有和他们一样躲起来悄悄关注的,也许会有人看到寒月真人异常的举动,率先跑回来打小报告也说不定。

台阶上很快下来几人,径直来到寒月真人师徒面前。为首的是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长相气质方方正正,不怒自威。

“寒月,这么晚了,从哪儿回来的?”中年男人一开口便相当不客气,眼神也带着几分审视。

寒月真人语气疏淡,“去接我那小徒弟,怎么?”

“我听说你那小徒弟数月前走失,如今这是找到了?”

寒月真人微微颔首,“崇宪长老有何贵干?若是无事,还请让道。”

崇宪长老想是对寒月真人这种态度早有领教,闻言微微一笑道:“说起来我们都尚未见过你的小徒弟,不如趁此机会让大家都见一见,日后也好照拂。”

“不必了。”寒月真人冷冷地拂袖,招呼自家弟子,“走了。”

说罢率先抬脚,崇宪长老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伸手拦住他,“且慢。据可靠消息,在离昆吾八百里处发现魔族踪迹,我昆吾既为正派翘楚,自当前往伏诛。”

寒月真人淡漠道:“与我何干?”

“……”崇宪长老有些气短,忍了忍,指指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道:“你也看到了,各峰弟子都在集结,你蜻灵峰自然不能例外。”

寒月真人侧身挪开一步,讥讽道:“你也看到了,我这几个徒弟都受了伤,崇宪长老何必强人所难。”

崇宪长老一愣,仔细看去,果真见他们个个面色憔悴,脚步虚浮,似乎刚经历过大战一般。

再执意要求他们一同参战,未免太惹眼。

崇宪长老当下换了一副表情,关心道:“怎么都受伤了?行吧,你先带他们回去疗伤,掌门那边我去替你说说。”

寒月真人抿抿唇,不再多言,招呼徒弟们飞回蜻灵峰。

第30章 纷至沓来

回到蜻灵峰,寒月真人立即在四周布下结界,忽而冲着一个方向厉声道:“谁?出来!”

“寒、寒月峰主……”一个少年哆嗦着从树后走出来,显然吓得不轻。

“皮皮虾?”

灵葭变回人形,走上前去道:“师父,我认得他,他是卫尨师兄的徒弟。”

寒月真人周身寒气骤敛,转身回了室内。

平襄拂去额上汗珠,同曲陌等人一一见礼,这才抓着灵葭道:“爸爸,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听说你失踪了,没事儿吧?”

灵葭摇摇头,“只是有点累了,找我什么事?”

“给你送货啊,”平襄掏出一个锦袋塞给她,“先前你不在,纸鹤传音到不了太远,一直联系不上。方才我在山门看热闹瞧见你,便直接给你送来了。”

灵葭接过锦袋,疑惑道:“你不用去剿灭魔族吗?”

平襄噫了声,“我才练气,去送死么?筑基中期以上才去的。”

顿了顿,又撇撇嘴小声道:“其实去也没事儿,顶多浪费时间,别人肯定早就打完了。不然魔族那么厉害,哪怕筑基期弟子,去了也是送死。”

灵葭眨眨眼,“怎么说?”

平襄到底是少年,藏不住话,压低声音凑近她道:“你年纪小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每次魔族现世都会引来正派修士围剿,等各大门派收到消息,人早就死透了,还围剿谁去?

“昆吾今日这般兴师动众,不过是做给世人看,以证表率罢了。何况,魔族出现是大事,总得有个权威的出来给世人一个说法,各大门派便轮流揽这功劳。这回是咱们走运,离得近,消息传得快,不然肯定被别的门派抢先。”

“所以……明白了吧?”平襄挤挤眼,带着孩子看透大人世界的得意。

灵葭觉得好笑,敷衍地应和两声,拿出锦袋里的东西仔细打量。

卫尨显然是下了功夫的,替她将链子做得很精致,链身是银色的,不知什么材质。挂坠处是两片相互合拢的叶子,叶脉分明,栩栩如生,中间可以拆开,正好放入她的星月菩提。

平襄道:“这链子的材料是我师父特意为你寻的,也是一件上品法器呢,快试试。”

灵葭将神识打入链子中,心中默念变大,纤细的项链瞬间变成结实的锁链,仔细观察,看似光滑的金属表面实则布满了绒毛般细小的勾刺,哪怕轻触也会鲜血淋漓。

“替我谢谢你师父。”灵葭满意地将链子挂在脖子上,塞进衣领里藏好。

“你不给它取个名字么?”平襄期待道,说起来这链子的设计也有他一部分贡献呢。

“取什么名,麻烦。”

“这可是上品法器,与你神识相联,”平襄不满道,“而且你没听说过吗,有名字的法宝更有灵性,能懂主人心意,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迷信。”灵葭撇嘴,不耐烦道:“就叫勾魂索好了。”

平襄:“……”这么随意的吗。

师父知道会哭的。

爱器成狂的人坚信任何器物都有思想、有灵魂,这种脑回路岂是普通人能理解的。

平襄闷闷不乐地走了。

此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不知是不是对昨夜见闻仍心有余悸,灵葭心中始终不踏实,干脆重新变回小草,一头扎进土里休养生息。

—*—

灵葭直到午后才醒来,睁眼便看见一只白色的胖小鸟正在用头咚咚咚地撞结界。

旁边屋里的乐殊探出脑袋,“这小鸟疯了?”

“是玄笃真人差来的。”曲陌道,眸光有些黝黯。

寒月真人走到门廊下,将结界开了道缝,放那小鸟进来。

小鸟叽叽喳喳地盘旋着,小小的红喙开开合合,寒月真人面色越来越沉,忽然道:“灵葭,记住为师昨夜的话,不论什么问题,只管说你不知道。”

话音刚落,一个洪亮的声音自结界外响起。

“罪人寒月师徒,速至和光殿听审!”

寒月真人从容回应道:“宏武长老,说话注意分寸,我倒不知我们师徒何时成了罪人?”

“大胆!”宏武长老人如道号,魁梧凶悍,有意在声音中加持了灵力,修为低的只觉心脉都要被震碎。

他怒目圆瞪,活像年画上的黑面门神,“你师徒五人暗中勾结魔族,丢尽昆吾脸面,还不束手就擒!”

寒月真人冷笑,“有何证据?”

“证据自然有,就怕你不敢认。”宏武长老同样冷笑,抬手一招,身后数十名昆吾弟子持剑上前,“把他们拿下,压往和光殿。”

“且慢!”远处有一人御剑疾驰而来,白衣飘飘,乌丝飞扬。

宏武长老愣了愣,粗声粗气地道:“凝霜,此事与你无关,莫要多管,免得引火烧身。”

凝霜真人停在宏武长老面前,不卑不亢地见了一礼,“宏武长老,如此不妥。”

宏武长老拧着眉毛,不悦道:“凝霜,你这是何意?”

凝霜真人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丝,柔柔道:“此事只是枢阳派的一面之词,尚未有定论,我认为不可贸然将寒月师徒以罪人论处,您说呢?”

宏武长老对着她显然没那么放得开,闻言只是不爽道:“人证物证确凿,他还有何可辩的。”

凝霜真人无奈地摇摇头,“您确定有寒月‘勾结魔族’的证据?”

宏武长老顿时语塞,面色更臭。

凝霜真人笑了笑,“寒月乃是昆吾的峰主,代表的是昆吾的脸面,咱们还是不要让自家人寒心的好,您说呢?”

宏武长老也是一时冲动,心直口快,经过凝霜真人这一提醒,便有些回过味来。

寒月再讨厌,也是他们昆吾的人,岂能让外人说定罪便定罪,这让他们昆吾脸面往哪搁。

凝霜真人知他一时下不来台,便体贴地转向寒月真人,含笑道:“寒月,枢阳派似乎与你有些小误会,不如我们一同去前头瞧瞧,把误会解开,总不能让人家拿剑戳脊梁骨,你说是吧?”

寒月真人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第31章 对簿公堂

和光殿位于昆吾群山的正中间,其下有二万五千级阶梯,直通山门。

普通入门的弟子,经过灵根测试之后往往要从最底下开始攀登,直到极限,而各峰峰主和长老们,则会根据他们攀登时的表现,将其按等级分配到各个山峰。

这是通常修仙门派收人的套路。

灵葭望着那完全看不到尽头的阶梯,不得不感叹自己幸运。

“进去吧。”宏武长老抬手就想往寒月真人背上推。

他是戒律堂的堂主,惯来凶神恶煞,一旦被他认定为有罪,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后台,在他眼里都是阶下囚。

寒月真人眸光骤冷,正要动作,一旁凝霜真人却率先移了脚步,借助撩发的动作,巧妙挡下宏武长老伸过来的手。

“……”宏武真人十分气恼,可这是在和光殿,不是他的戒律堂,且今日聚集了各大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只得忍了气,冷哼一声便作罢。

“寒月,进去吧,把误会解开就好了。”凝霜真人柔声道。

灵葭不免对这位凝霜真人生出几分好感。自从她化形成为蜻灵峰的一员以来,或多或少也能感觉到蜻灵峰在昆吾中的尴尬地位。

除了玄笃真人,恐怕就只有这位凝霜真人愿意为蜻灵峰说上两句话了。在今日这种情形下,她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偏帮寒月真人,也算难得。

可惜她是钟离袂的师父。

这么一想,总有些膈应。这么好的师父,怎么养出那般不知所谓的弟子呢?

和光殿两旁或站或坐挤满了人,看衣着,竟有一半多是别派的人。玄笃真人也在其中,见他们到来,眼里尽是藏不住的担忧。

灵葭皱着脸迈进去,立即感到无数探究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到身上。

众人对蜻灵峰这个小妖早有耳闻,谁料第一次见面,却是这般光景。

灵葭前世也算经历过不少大场面,面对这种情形并没有多少胆怯。

端坐在最上方的掌门千绛真人眯了眯眼,见她小小年纪如此淡定从容,暗道的确是棵好苗子。

只可惜生在了蜻灵峰上。

一行人刚在大殿中央站定,千绛真人尚未开口,宏武长老便迫不及待地抱拳,高声道:“掌门,罪人寒月师徒带到,请开审。”

说完狠狠瞪向寒月真人,“罪人还不跪下听审?”

千绛真人淡淡地觑了他一眼,不急不缓地道:“宏武长老请注意言辞,寒月师徒是否有罪,尚待调查。”

寒月真人始终稳如泰山,倒是灵葭感到有些意外,同时隐隐松了口气。

看来,这位掌门是个拎得清的,不像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长老们,傻乎乎地帮着外人踩自己人。

“千绛掌门此话差矣,”一个身穿紫色道袍,留着青髯的男子步入大殿中央,神情悲愤,“寒月师徒勾结魔族,使得一百三十七位正派修士无辜惨死,这其中也有你们昆吾的十几人,掌门难道还要包庇他吗?”

“宿羽真人稍安勿躁,”千绛真人安抚一句,转而问道:“寒月,你有什么可说的?”

寒月真人吐出两个字:“证据。”

宿羽真人显然正等着这两个字,闻言立即招手,“洛雪,你上前来。”

一个紫衣女子步出人群,面色惨白发髻凌乱,双腿仍在不停打颤。

“把你昨夜所见如实说出来,一丝一毫也不要隐瞒。”宿羽真人吩咐道。

“是。”那叫洛雪的女子深吸了一口气,未语泪先流。

“数日前,我随家师下山时偶然发现魔族踪迹,我们一路追查,直至昨夜,才终于和他们打了照面。”

“那三个魔族均是元婴期,虽然有众多正派修士相助,但师父料到必是一场恶战,我修为低,师父怕我有危险,便吩咐我在远处山顶上使用往生镜,记录当前发生的一切。”

“战至中途,我看到寒月真人带着两个人加入……”

“慢着,”宿羽真人打断她,抬手指向殿中,“你看清楚,是哪几个?”

洛雪抬着泪眼看向视殿中几人,手指依次指向寒月真人、曲陌和林凤呜,“就是这三人。”

“这两个呢?”宿羽真人又指指乐殊和灵葭。

“倒不曾见过。”洛雪摇头。

宿羽真人不明所以地哼了声,仿佛很失望似的。

洛雪接着道:“就在魔族将要伏诛时,寒月真人和他的徒弟突然离开了,神情很是慌张,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并未多想。”

“不料没过片刻,便感到一阵强大的灵压逼近,一只七阶嚣狼从远处奔来,扑向正派修士,大火烧了近十里……包括我师父和师兄师姐们在内,一百多人当场陨落。”

洛雪说到此处,泣不成声,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

宿羽真人却不放过她,抓着她的肩膀,继续追问:“那三个魔族呢?”

“逃……逃了……嚣狼……也不见了。”洛雪悲悲切切地道,看上去可怜极了,殿中不少人被她感染,哀伤的氛围流淌开来。

宿羽真人得到想要的效果,这才放过洛雪,转身冷笑,“寒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寒月真人神色莫名,眼神冷厉如刀,直射向宿羽真人。

宿羽真人身不由己地打个冷颤,心底不禁发寒。怕被人看出端倪,梗着脖子大声道:“大家都听清楚了,此人行为可疑,显然与魔族有勾结,否则怎会如此巧合,他刚离开,魔族就召来了嚣狼?”

大殿中响起窃窃私语,就连昆吾弟子,看向寒月师徒的目光也带了怀疑和失望。

千绛真人蹙眉抬手,殿内议论声顿歇。

“宿羽真人,方才所言不过是枢阳派的一面之词,若想凭此就给我昆吾的人定罪,怕是不够。”

这话带了些警告之意,宿羽真人不敢怼他,肃然道:“那是自然。”随即掏出一面往生镜,念了几句口诀,镜中顿时光芒大亮。

光线投射到空中,将镜中景象放大。

一切果然如洛雪所言,往生镜是假不了的。

第32章 一场闹剧

嚣狼是魔界特有的妖兽。

这种妖兽在魔界中与平常猛兽无异,发挥不出其本身的实力,但只要出现在人界,便会浑身浴火,实力增强百倍,是魔族用以对付人界修士的一大杀器。

但嚣狼这般危险,很容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因此并不常见。

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嚣狼的真面目,那血红的身影犹如陨星降世,燎原的大火远比想象中更加骇人。

周围再次响起议论声,其中夹杂着不少难听的谩骂,显然有人已经相信寒月师徒是叛徒。

凝霜真人和玄笃真人站在一处,两人面上均是不加掩饰的焦虑,看来并未和其他人一样被这景象扰乱视听。

倒是身穿一袭红裙的凤鸣宫女子,个个皱着柳眉,唇边噙着一抹戏谑和不屑,不知是何意。

凤鸣宫共有九宫,只收女弟子,今日来的是便是其中一宫的宫主,名唤楼月。

这次折损的一百三十七位正派修士里,除去十来个散修,各大门派的人均占有十几人。

其中属枢阳派最惨,一下子损失了三名元婴修士,六名金丹修士,以及十多名筑基修士,如何能平心静气,势必要讨个说法才肯罢休。

气氛已达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在这紧要关头,楼月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引得众人纷纷瞩目。

楼月丝毫不觉,抬起天鹅般高傲的下巴,道:“宿羽真人怕不是急疯了,光凭这个,就能断定寒月与魔族有勾结?”

被点名的宿羽真人强硬道:“这般可疑的举动,为何不足以断定?”

“人家想走便走,你管得着么?”楼月霸道地挑着尾音,眼底满是讥讽,“当谁都同你这般,非得等到最后好捡便宜么?”

这话可谓撕破脸皮,相当不留情面了。

灵葭心底拍手叫好,可她谨记寒月真人的嘱托,始终忍着没有说话。

“我还道你枢阳派有什么铁证,特意来看你如何揪出魔族奸细,可如今看来不过是疯狗乱咬人,引我凤鸣宫白蹚这浑水,简直浪费时间!”楼月气场全开,场面一度被她压制,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千绛掌门,此事没什么好说的,宫中尚有杂事待处理,楼月这便离开了。”楼月说完话,猛地拂袖起身。

“让楼宫主见笑了。”千绛真人淡淡道,并不阻拦。

楼月微微颔首,带着身后一众凤鸣宫弟子走出大殿。

宿羽真人面沉如水,眼中闪过一抹算计。

寒月真人见他这副模样,心中莫名一沉。

面对楼月的发难,宿羽真人并未表现出慌张,只是待她从身边经过时,才慢慢开口。

“楼宫主何必如此沉不住气,我枢阳派乃名门大派,岂会黑白不分,冤枉好人?”

楼月脚步一顿。

宿羽真人微微勾唇,眸光晦暗莫名,“你要证据,我便给你证据。来人!”

这老狐狸还有什么后招?楼月狐疑地看向门外,两个身穿紫衣的枢阳弟子抬着一副尸首,走进大殿。

“众位请看。”宿羽真人掀开白布,露出其下漆黑的焦尸,难闻的焦糊味扑鼻而来。

“师父!”一声哀嚎响起,洛雪冲过来,扑在尸首上放声大哭。

楼月扯了扯唇角,“都烧成这样了,你也能认出来,真厉害。”

“……”洛雪身子僵了僵,抽抽搭搭地指向焦尸的左手,“这枚扳指,就是我师父的。”

宿羽真人抬起焦尸的左手让众人看,中指上果真套着一枚扳指,只是被烧得漆黑且有些融化变形,不太看得出来。

“就这么具尸首,能说明什么?”楼月嗤笑道。

“众位请看此处。”宿羽真人翻过焦尸的左手,令掌心朝上。

面目全非的焦尸,却唯有左手掌心皮肤完好,其上赫然有一个血字。

韩。

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寒月真人,可不就是姓韩么。

“韩怿,你还不认罪?”宿羽真人冷冷道。

“全天下就他一个姓韩?”楼月仍不相信枢阳派的说辞,大概是因为天生高傲,看不惯这种伎俩罢。

这女人三翻四次针对自己,宿羽真人饶是不想得罪她,此刻也忍不住炸毛,“楼宫主,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包庇他,是何用意?”

楼月冷笑,“怎么,如今连我也想一同陷害?我早听闻枢阳派里多得是人面兽心的东西,今日可算见识到了。”

“你!”宿羽真人吐血,这泼妇和他上辈子有仇啊?

自家门派被人这般辱骂,枢阳派众人纷纷怒目相向,然凤鸣宫女子岂是好惹的,顿时个个柳眉倒竖,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场面一度变得既滑稽又尴尬。

“咳,”身穿明黄道袍的太华山使者靖熙真人忙跨出一步,打起圆场道:“二位何必大动肝火,有什么误会,坐下来好好说……”

“哪有什么误会?我误会他了?”宿羽真人指着寒月真人,额上青筋直跳,已经处于失去理智的边缘。

“你没误会他,你就是想找个出气筒。”楼月抱着胳膊睥睨他,大有一杠到底的架势。

“哎,都少说两句,听我一言……”靖熙真人敲着扇子努力劝说。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说这话的是空桑派的诲真长老。

灵葭看得目瞪口呆。

可见这些大佬们撕起逼来,也与市井之人无甚区别,什么忍字头上一把刀,该撕的时候就得撕,大不了打一架。

坐在上首的千绛真人微勾着唇角,眼神闪烁,显然心情很愉悦,并未出声制止这场闹剧。

闹就闹吧,越乱越好。

若是能以闹剧收尾,最好不过。

灵葭眼神在这几个大佬间飞来飞去,瞅准机会,趁乱拉住寒月真人的衣角。

“师父,为什么他们都想要我们去死?”

大佬终归是大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灵葭一出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寒月真人心下诧异,但依旧保持面无表情,并不回答。

谁知道小徒弟打的什么算盘,万一说错话怎么办。

灵葭对他的缄默很满意,皱着脸天真道:“我们躲过一劫,他们不高兴么?莫非要我们当场死了他们才高兴么?”

第34章 扑朔迷离

师徒五人被禁足于蜻灵峰上,并加派人员日夜看守。

灵葭无事可做,只得专心修炼,并通过灵植们保持对外消息的畅通,虽然不能做什么,但至少不会两眼一抹黑。

倒是卫尨不顾一切打通各层关系,获准进入蜻灵峰,抱着灵葭的种子壳不知疲倦地研究,跟生离死别似的,搞得灵葭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从什么小道消息知道她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五大门派成立了专案组,对事件展开调查,然而尚未取得进展,变故便再度发生。

洛雪死了。

联审后第二天一早,便被发现惨死在客房里,死因十分耐人寻味。

尸体完好无损,但面色青白,嘴唇发紫,更奇的是,全身毛发都凝结了一层白霜,如同在冰雪中冻死的一般。

但洛雪已是练气大圆满的境界,早不再是肉体凡胎,绝无可能死于极端气候……何况如今正值六月。

而深入查验后,发现她全身经脉都被寒冰冻住,丹田、心脏处更是碎成了冰渣。

这种手法大家都很眼熟,不正是蜻灵峰上那位自创的招式——厉冰诀么。

更巧的是,出事的不只洛雪一人。

被指派去蜻灵峰看守的其中一个弟子,也在同一晚,以完全相同的死因被杀害了。

寒月真人稳站风口浪尖,遭到各种明朝暗讽,猜忌怀疑。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他早就习以为常,这么多年还不是照样过来了。

他恼的是这次竟然把自家四个徒弟全给连累了。

这才是最不能忍的。

千绛真人迫于压力,不得不再次提审师徒五个。

这回仍是宏武长老去押人,比起上一次,这次他愈发变本加厉,上来便要动粗。

没有凝霜真人从中调解,寒月真人忍无可忍,直接把宏武长老和他带去的人全给揍了。

这等“恶劣”的行为,使得事件再度升温,宿羽真人幸灾乐祸得几乎要上天,在和光殿大放厥词,扬言要昆吾交出寒月师徒,任由枢阳处置。

千绛真人这便不乐意了,人家寒月虽然高傲了些,但又不是傻子,杀个人还留下这么多把柄证据。

何况那洛雪早已是颗废子,对寒月真人已经构不成威胁了,杀她有什么用?

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信的人才是傻子吧。

但千绛真人也就这么一想,昆吾守备不严,让歹人趁虚而入得手是事实,只得暂时忍下这口气,亲自赶往蜻灵峰,把师徒五个打入后山水牢,里三层外三层严加看守。

宿羽真人依旧不满意,恨不得寒月真人被立即处决了。

可其他三派不知受了昆吾什么好处,事情都到这步田地了,还帮着寒月真人说话,显得他们枢阳派好像很无理取闹似的。

宿羽真人很生气,无奈势单力薄,只得愤愤地传信回枢阳,请掌门和长老们商议后策,再定下一步行动。

枢阳派这次损失了这么多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昆吾后山三圣湖底,据说是昆吾三位开山老祖的化骨之所,设有重重禁制。

湖深百丈,底下有座丘陵,其內中空,为天然溶洞。昆吾老祖们在洞口设下强大的结界,将湖水生生隔开,把溶洞改造成一座水牢,专门关押穷凶极恶之人。

水牢荒废了数千年,灵葭走进去时,险些被灰尘呛到窒息。

鬼知道水底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灰尘。

师徒五个被关在不同的隔间,而且相距甚远,放声大喊或许能勉强听见。

牢房是以绝灵石砌成的,屏蔽一切灵力,就连神识也无法进出。

灵葭尝试变成小草,把根扎向地下,却发现这绝灵石不是一般的厚,她根须尚短,不过十来寸,完全触不到外界土壤。

没有灵气,又没有土壤可供养分,灵葭只得坐在地上发呆。

修士虽然辟谷,但需要依靠灵气灵力维持身体机能。

在这样的牢笼中,哪怕身体再强悍,最终恐怕也会渴死,饿死。

千绛真人对他们网开一面,并未收走各人的乾坤袋,灵葭尚有余粮可以果腹,但也坚持不了多久,若最后出不去,那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般过了数日,外边没有任何动静,也无人前来探视他们,黑暗中时间仿佛停滞。

灵葭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心情沉重地尝试打坐调息,以降低身体能耗。

直到一只老鼠爬进她的牢房。

看见它的那一刻,灵葭心里闪过无数念头。

吃,还是不吃?是否到了非吃不可的时候?现在就这么未雨绸缪会不会太早了点?师父手中的澄灵密钥能不能抵他们五个人的命?如果不能她会饿死吗?她连翔都吃过了难道还吃不下老鼠吗?

那便吃吧。

元澶真人并不知道她在短短一眼的光阴内,经历了如此多直击心灵的考验,并且决定把自己吃掉。

本来想考考她能否看穿自己伪装的元澶真人,看着那双伸过来的手,没有动弹,任由她把自己抓起来,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然后拿出一把匕首,伸向自己的脖子。

“吱!”

手中的老鼠凄厉地叫起来,拼命扭动着身子,灵葭一边念叨“罪过罪过”,一边把它按在地上,瞄准,然后手起刀落。

“叮!”

匕首砍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老鼠扭身从她掌下溜掉了。

“哪里跑!”灵葭举着匕首追过去。

“我擦,你这死丫头想弄死老子?早知道就不来救你了……快把那玩意放下!”

灵葭愣愣地看着那熟悉的破烂衣裳和花白头发,一时有些懵逼。

元澶真人撇撇嘴,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莫非被关傻了?”

灵葭打掉他的手,瞪眼道:“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啊,”元澶真人翻个白眼,“这天下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地方。”

“不是,”灵葭抓抓脑袋,“这里到处都是绝灵石,你怎么能用变身术?”

“谁说我用变身术了?”元澶真人嘚瑟地吹着胡子,摸出一个小瓶子,“我是吃了变身丸!就这么简单。”

第35章 梁上君子

好吧,看似不可解的死局其实竟然这么容易解。

这让灵葭想起自己写策划时的辛酸。你绞尽脑汁咬烂笔头,也许根本就比不上旁人的灵光一闪。

所以世界还是属于聪明人的,感到绝望的时候不妨让脑子转转弯儿。

“老爷子,你去看过我师父了?”精神不再紧张的灵葭一屁股坐到地上,摸出个灵肉包子使劲嚼起来。这几日省吃俭用的,她都瘦了。

“没呢,还不是怕你一个小孩子在这种地方待久了害怕,先来看看你……”其实是不敢一个人去看儿子,拉上灵葭会自在些。

灵葭懒得拆穿他,又问起外面的情况,“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那帮是非不分的蠢货,能有什么进展,”元澶真人冷笑道,“也不看看是什么人,就敢乱扣帽子。看来是我隐世太久了,久得让他们以为你们背后无人了。”

中二是种病,有病赶紧治,灵葭吐槽,“你什么时候让我们师徒依靠过?”就连曲陌这个入门一千年的大徒弟,都是前几天才刚知道自家师父竟然有个老爹。

“……”让他装个逼会死么,“少说废话,快跟我出去。”

“出去干什么。”

……当然是陪他去看儿子啊!不然就她这小丫头片子能顶什么用,又不能去灭了枢阳。

咦,这倒是个好主意。

元澶真人眼睛噌的亮起来。把枢阳灭了,便无人再敢哔哔,倒时他再威胁一下千绛那小子,把儿子放出来还不是妥妥的么。

枢阳派上上下下修为最高的,也就是那个炼虚初期的掌门韩嵩,在他这个炼虚大圆满的高手面前还不得跪下叫爹?

元澶真人越想越兴奋,灵葭凉凉地扫他一眼,这蛇精病又在想什么不靠谱的事情?

“老爷子,你可别轻举妄动,毁了我师父一世清名。”灵葭提醒道。

元澶真人撇撇嘴,他的儿子岂是那种沽名钓誉之辈,“那你有什么办法?”

灵葭从乾坤袋中掏出两个枕头,放在地上,盖上毯子,这才拍拍手道:“走吧。”

“去哪?”

“验尸。”

“……行,先去看看你师父。”

“不行!”灵葭压低声音,“师父不会让我去干这事儿的。”

元澶真人一想也是,便没再纠结,给了她一粒变身丸,两只老鼠窸窸窣窣地溜出去。

洞口有重兵把守,元澶真人带她走的是狭小的地缝。

这种天然溶洞本就四通八达,两人沿着地缝一路向下,一刻钟便走到一座刻着不知名图案的石门。

元澶真人变回人形,轻车熟路地在石门上这里按按那里敲敲,机关的轰鸣声从脚底传来,石门应声而开。

门后是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宫殿,连着三个耳室,每个耳室中都放着一口白玉棺材。

“原来三圣湖底真的是三圣的墓地啊。”灵葭咋舌,“可是为什么空荡荡的?”

这种地方不是应该灵石法宝铺地,宝典秘籍糊墙么?

“三圣都死了多少年了,早被后人搬空了。”元澶真人道,掐了个法诀,宫殿一角忽然光线大亮,竟是一个传送法阵。

“这是三圣留下的?”灵葭问道,建造传送法阵可不是一项简单活计,需得多人同时施法,割破虚空,建立空间通道。

“是后人为了方便搬东西,特意开辟的。”元澶真人嗤道,“昆吾人搜刮他人遗物的本领可是代代相传的。”

“……”您儿子还是昆吾一份子呢,话说这么满不太好吧。

传送阵的另一端就在三圣湖边的岸上,非常时期周围巡逻的弟子很多,元澶真人下去之前布了结界,因此未被发现。

洛雪的尸体作为重要证据,仍留在昆吾,元澶真人对看守弟子施了迷魂咒,带着灵葭溜进去。

因是死于厉冰诀,死后尸体仍然冻着,一点也没有腐烂。

尸体早已被人验过,也整理了遗容,灵葭看了一会也看不出什么,便又提出去洛雪住的客房。

客房这边倒没人盯着,两人很顺利地摸了进去。

现场并未被清理过,各种痕迹很好的保留了下来。

洛雪身上衣着完整,床榻也十分整洁,证明她死前并未入睡。矮桌上有半壶茶和一个茶杯,杯里有浅浅一层茶水,这么多日未清理,已经浑浊发酸。

灵葭拿起那只茶杯细看,杯沿有浅浅的唇印,与印象中洛雪所涂口脂的颜色吻合。

“这玩意能看出什么来?”元澶真人在一旁咕哝,“要我说,何必这么麻烦,直接把枢阳派端了岂不省事。”

灵葭白他一眼,“你真把人全家端了,这麻烦才大了。”

元澶真人不满地碎碎念,灵葭懒得理他,兀自把茶盘中倒扣着的茶杯一一翻过来,赫然发现其中一个杯子底下,有一圈尚未干涸的浅浅水印。

“快看!”灵葭兴奋地拍拍元澶真人。

“有啥好看的?”元澶真人抠着鼻子。

“这几个干净的杯中,唯有这一个下面有水渍,这说明什么?”名侦探灵葭上线。

“有客人用过呗。”

“不仅用过,而且被特意清洗过,又放回了茶盘里,”灵葭分析道,“客房是有使唤弟子的,每日会对房间进行打扫,洛雪没必要自己洗杯子。所以那晚肯定有人来过,而且是悄悄来的,走时为了不让人发觉,特意把杯子洗干净放回去。”

“说不定人小姑娘就是勤劳爱干净呢?”元澶真人道,“两个杯子一同放在桌上,为了自己不拿错,就把人家用过的洗了,不可以么?”

灵葭啧了声,这一看就是没当过领导,也没伺候过领导的人。

哪有领导自己洗杯子的?!

那洛雪区区筑基初期,身上品阶最低的也是中品法器,甚至还有中品法宝,这样的人肯定是金银窝里长大的,怎么可能自己洗杯子?

“嘿,你那什么表情,我说的不对吗?”元澶真人叫道。

灵葭懒得同他争辩,径自开门出去,抖抖身子变成幼苗,把自己种下去。

元澶真人跳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晒太阳?”

第36章 柳暗花明

元澶真人搞不懂灵葭在想什么,又不能去把她拔出来,只好跳上房梁,慢慢等她晒完太阳。

灵葭向周边的草木们打听,当晚都有谁进过洛雪的屋子。

草木们给出了两个嫌疑人。

一个是昆吾的使唤弟子,于戌时左右给洛雪送来茶水点心;另一个是它们不认识的面孔,穿着紫衣的男子,想必是枢阳派的人。

修士们住的房间均布有防止他人窥探的结界,两个嫌疑人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草木们表示并不知情,但显然后到的那个枢阳男子的嫌疑更大些。

灵葭依据自己的记忆,把联审那日见到的枢阳之人的容貌一一幻化出来,让草木们指认,最终锁定了一个目标。

“竟然不是宿羽真人那个老不休……”灵葭不满地嘀咕。

“对啦,那天其实还有一个人来了哦。”一朵小花说道。

“谁?”

“是太华山的靖熙真人,不过他没有进去,在那边山坡的树上挂了一面镜子,就走啦。”

“?!”

灵葭找到小花说的那棵树,树表示确有其事,靖熙真人酉时左右过来在它身上安了面往生镜,第二日事发后趁人不注意,又收了回去。

深藏功与名啊。

灵葭捏捏拳头,想不到那靖熙真人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心思竟然这么深,莫非早料到洛雪会被灭口?

握着这么重要的证据,却迟迟不交出来,妥妥的是要搞事情啊。

灵葭果断叫上元澶真人一起去绑人。

靖熙真人不明白自己从被打晕到被水泼醒,期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在水牢里,身上还这么脏?

若说凤鸣宫里个个都是奇女子,那么太华山上便个个都是佳公子,何时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灵葭仿佛看出了他的纠结,抱着胳膊恶意满满地道:“很好奇怎么进来的?”

她拿出一面往生镜,递到靖熙真人面前,画面中清晰地呈现出他从人变成老鼠再变成人被水泼的过程。

“……”本公子的一世清名。

靖熙真人强自镇定,露出一抹如沐春风的笑容,“想不到寒月真人如此手眼通天。”竟能轻易便把元婴中期的自己绑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水牢里来。

还是说,千绛掌门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偷偷给他们开了后门?

极有可能。

灵葭可不知道他的阴谋论,把记录他黑历史的往生镜收起来,咧嘴一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与我师父无关,是我把你绑来的。想要这镜子,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你?”靖熙真人挑眉,显然不信。

“我。”元澶真人懒洋洋地吱了一声。

靖熙真人一惊。

他竟然完全没有发现此人的存在。

而且……好邋遢。

靖熙真人面色纠结,扯了扯嘴角道:“阁下是?”

“你爹。”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靖熙真人果断转头,还是和小姑娘打交道舒服些,于是再度露出招牌笑容,亲切道:“小灵葭,你绑我做什么?”莫非是看上本公子的美貌。

“替天行道。”

“……”他收回先前的话。他做了什么天打雷劈的事?!

“第一个问题,”灵葭伸出一根手指,“洛雪死的那晚,你有没有去过她房间附近?”

靖熙真人心跳漏了一拍,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人可不是我杀的哦。”

灵葭二话不说,冲元澶真人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前,照着靖熙真人的鼻梁狠揍一拳。

嘶……灵葭搓搓手臂,看着两道血红从他鼻孔中流出,又摸出往生镜录下来。

靖熙真人:“!!!”小小年纪竟如此歹毒。

“越晚开口,情况越对你不利哦。”灵葭笑眯眯地晃了晃手中的往生镜。

靖熙真人愈发心惊,他本以为自己那日的行踪足够隐蔽,可看这小妖如此笃定,分明已经知道了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靖熙真人放弃挣扎,“我的确去过,但并未进她房间。”

“去干什么?”

“我觉得她有可能会被灭口,便提前去她房间附近放置往生镜,果然如我所料,她当夜便死了。”靖熙真人老实道。

灵葭不置可否地哼了声,竖起两根手指,“第二个问题。既然你知道人不是我师父杀的,为何不将证据交出来?”

靖熙真人犹豫了片刻,似在观察她的脸色。见她面无表情,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心底莫名发寒。

他强笑道:“我在等时机啊,事情这般扑朔迷离,哪怕证实了寒月的清白,也未必能找到真凶,还不如维持现状,等待凶手露出马脚呢。”

顿了顿,又小心地补充一句:“你说呢?”

灵葭凉薄地笑了笑,“与我何干?”死的可是指证他们师徒勾结魔族的人,她为什么要关心谁杀了她。

靖熙真人噎住,半晌才道:“可那也是陷害你师父的人啊。”这个理由难道不够么。

“是谁我们自己会查,用得着你上蹿下跳的做好人?”灵葭鄙夷地看他一眼,完全不领情,又指使元澶真人揍了他两拳。

“……”为什么又打他!

靖熙真人绝望地看着镜中肿成猪头的自己,妥协道:“其实,我的确是有点小心思……”

“说。”

“我要和你师父谈。”

“不说也行,把你那面往生镜交出来。”

“我要亲手交给你师父。”

“嘿,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灵葭和元澶真人同时上,你一拳我一拳,把靖熙真人揍了个爹妈不识。

然并卵,靖熙真人似乎豁出去了,反正都被揍成这样了,也不在乎再丑一点,死咬着不松口,非要见寒月真人。

灵葭怀疑地打量他,这变态莫非看上她师父了?

“我师父可是有气节的,绝不可能以身相许,劝你趁早歇了这心思。”灵葭道。

“……”你一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胡思乱想些什么。

虽然意思是蛮相近的……

啊呸,他才不是那种人!

灵葭无奈,只能拎着他去见寒月真人,元澶真人却是信了灵葭的猜测,虎视眈眈地守在一旁,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和儿子独处。

第37章 择木而栖

寒月真人意外地看着牢门外的三人。

“这是?”他狐疑地盯着中间那颗猪头。

“是我。”

“?”

靖熙真人心碎。

“是太华山的小喽啰,”灵葭幸灾乐祸,“他手上有可以证实师父清白的证据。”

小喽啰靖熙:“……”他是堂主!地位仅次于掌门的堂主!

寒月真人长眉紧蹙,忽然道:“靖熙真人?”

“是我。”靖熙真人感动地点头。

寒月真人面色冷下来,“你待如何?”

靖熙真人不停地瞄向灵葭和元澶真人,似乎想让他们回避。

寒月真人迟疑片刻,转头道:“你们先出去。”

灵葭乖乖拉着不情不愿的元澶真人走远。

绝灵石屏蔽神识,想偷听都不行,元澶真人急得抓耳挠腮。

靖熙真人总算松了口气,扭扭僵硬的脖子,自来熟地道:“你那小徒弟可真够厉害的……那位老者是何方高人?”若早知道他背后有这样的人撑腰,枢阳派哪里还敢动他。

不过,这反倒也更加坚定了靖熙真人招贤纳才的心思。

可寒月真人紧抿薄唇,并不答话。

靖熙真人心下诧异,却也明智地不再追问,转而笑道:“洛雪死的那日,我在她房外安置了往生镜,可以证实你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面对他的主动坦白,寒月真人只是淡淡地嗯了声。

靖熙真人不以为意,继续道:“我留着证据,并非是要包庇真凶,只是想让你亲眼看看,昆吾并非你的安身立命之所。”

寒月真人觑他一眼,靖熙真人灿然笑道:“你在这水牢中不见天日,不知这些日子,外面可是吵翻了天呢。不只枢阳派,就连你们昆吾的人,也都说要你以命抵命,当真大义灭亲,不留情面呢。”

这种局面是寒月真人早就料到的,可心却仍是止不住地僵硬,泛凉。

“寒月,何不考虑一下,离开昆吾,加入太华山?”靖熙真人趁热打铁,抛出橄榄枝,“太华山最是惜才,你若是去了,掌门承诺许你自立一堂,你那几个徒弟也可一并接纳,所得资源只会比你在昆吾更好。”

寒月真人抿着唇,靖熙真人摸不透他的心思,又道:“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该为你徒弟考虑。尤其是小灵葭,我听说她才几个月大吧?在这般环境中长大,性子难免有几分古怪,哪里像天真活泼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说着说着,声音便小了下去,寒月真人那眼神像刀子似的唰唰往身上削,靖熙真人咽口唾沫,后悔不迭。

让你丫嘴贱。

“她挺好的。”寒月真人冷冷道。

“是挺好的,”靖熙真人纠结地补救,“就是有点……特别,嗯。”

寒月真人不想和他讨论自家徒弟的教育问题,直接道:“我若不答应?”

“那我也没办法啊,”靖熙真人苦笑,“我都这样了,还能同你讨价还价么。不过,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接受太华山的好意,还是那句话,为你的徒弟们考虑。”

寒月真人沉默良久。

人有旦夕祸福,修真界处处都是凶险,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沐浴明日的朝阳。

元杳尊上就是一个典例。生前万人敬仰,无人敢惹,可一旦身故,留下寒月真人孤零零一个徒弟,究竟承担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同样的事情,亦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次的事情为他敲响了警钟,今日他能被人构陷,明日便有可能被人谋害,留下四个修为尚浅的弟子,绝对会被昆吾这群豺狼生吞活剥掉。

靖熙真人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然并卵,只能耐心等待寒月真人抉择。

但他把握还是挺大的。

早就听闻韩怿是个重情之人,经过这些日子观察,靖熙真人愈发明确了这一点,因此句句动之以情,相信他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五大门派虽然并驾齐驱,但细究起来,依旧是有个高低的,其中话语权最大的,无疑是昆吾派。

这也是此次事件中,其余三派都倾向于维护寒月真人的一个很重要原因。

然,枢阳派敢于同昆吾叫板,却也不是毫无倚仗的。

此时的昆吾,与一千多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昆吾崛起是因为元杳尊上,如今被枢阳叫板,不但因为失去了元杳尊上,同时还因为当今掌权者们的短视。

撑起一个门派,最重要的是人,而不是物。

不趁此时把昆吾拉下神坛,更待何时。要知道,五派地位的高低,可是决定着灵石矿脉的分配呢。

靖熙真人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听得寒月真人缓缓开口,“我可以答应你,离开昆吾。”

这话简直犹如之音,靖熙真人大喜,“好,果然爽快。”

寒月真人勾了勾唇,替他松了绑,拿到往生镜,这才把灵葭和元澶真人叫回来。

靖熙真人立了大功,看灵葭的眼神都不像先前那么一言难尽了,笑眯眯道:“灵葭,我比你师父虚长几岁,你便唤我一声师伯吧。”

“你别笑,一笑我就寒碜,”灵葭摸摸胳膊,不看靖熙真人狰狞的表情,皱着脸道:“师父,你真把自个卖了?”

“什么叫卖了,这叫良禽择木而栖。”靖熙真人叫道。

灵葭瞪眼,“你才是禽,你全家都是禽。”

“……”这孩子说话怎么总这么呛人,果然一点都不可爱。

寒月真人抬手摸摸灵葭脑袋,温声道:“你先回牢房里,待会便能出去了。”

“等等,往生镜!”靖熙真人冲过来伸出手。

灵葭撇撇嘴,观察了一下寒月真人的脸色,见他点头,才不情不愿地把镜子交出去。

靖熙真人捏起拳头,直接把镜子砸了个粉碎,销毁自己的黑历史。

“那我呢?”被忽略许久的元澶真人小声道。

寒月真人淡淡道:“从哪来,回哪去。”

元澶真人捂着胸口,仿佛听到什么碎掉的声音。

灵葭同情地拉住他衣角,牵着他出去。

灵葭径直回到自己的牢房里坐等枢阳打脸,元澶真人又哪肯真的回去,悄悄寻个角落,暗戳戳藏了起来。

第38章 真相大白

靖熙真人办事相当利索,灵葭屁股还没坐热,牢门外便来了人传唤。

许是怕宏武长老那急脾气又把人惹恼,千绛真人这次派来的是相对稳重的崇宪长老。

大约知道他们将要洗脱罪名,崇宪长老看起来还算和颜悦色,但比宏武长老更令灵葭忌惮。

崇宪长老那笑容不达眼底,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仿佛自己是砧板上一块待宰的肥肉。

然而灵葭也不在意,如果所料不假,她很快就要离开昆吾了。

和光殿内,各派的人已经到齐。

靖熙真人站在大殿中央,不知服用了什么灵丹妙药,脸上红肿退得干干净净,重新变得风流倜傥。

“人都齐了,靖熙真人发现了什么线索,也可拿出来让大家看看了。”千绛真人开口道。

靖熙真人也不废话,直接祭出往生镜。

“大家也看到了,当夜曾有两人进过洛雪的房间,其中并无寒月真人,可见他是被有意陷害的。”靖熙真人总结道。

宿羽真人眸光深沉,“靖熙真人掌握这般有力的证据,却久不上呈,害我等白白耗费光阴追查,不知是何深意?”

这是恼羞成怒了,见人便怼了。

靖熙真人不以为意地笑笑,“宿羽真人与其指责我,何不请枢阳那位弟子出来,问问他为何要杀洛雪?”

说罢敲敲手中折扇,指向站在宿羽真人身后的男子。

那男子倒退一步,惊惶道:“真人,不是我,我没有杀她……”

宿羽真人闭了闭眼,揪起那男子的衣领,将他扔到大殿中央,厉声道:“周贤!这般模样成何体统,若不是你杀的,便好好解释,我们自会还你清白。”

众人听得他这话,顿觉心中微妙。

自家人好好解释便是清白,旁人好好解释便是掩饰。

风水轮流转啊。

周贤狼狈地爬起来,满脸不知所措,只是一个劲摇头,“真不是我杀的,我走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

楼月看不得这弱鸡样,不耐烦地道:“那你去她房里干什么?”

“我、我就是看看她……安慰她。”周贤跟个石头似的,踢一脚滚一滚。

宿羽真人恨铁不成钢,顾不得有可能引火烧身,替他辩解道:“周贤是火木土三灵根,而洛雪死于厉冰诀,他绝不可能是凶手。”

靖熙真人摇着扇子,笑得和蔼,“可往生镜是不会说谎的,他是最后一个进出洛雪房间的人,不是他,莫非洛雪是自杀的么?”

“自杀……对,她是自杀的!”周贤突然大声道,神情癫狂,“她是水系天灵根,水与冰,水与冰……是一样的,她肯定是自杀的。”

听者无不摇头。

水与冰若是一样,变异灵根还能如此珍贵么?

宿羽真人已经觉得周贤有些不对劲,心直往下沉,正想上前打晕他,不料靖熙真人比他动作更快,手中折扇一挥,无形的风立刻将周贤困住。

“他瞧着似是有些不对劲,不介意我绑着他吧?”靖熙真人笑眯眯道。

宿羽真人阴着脸不作声,千绛真人忽然起身走下来,站定在周贤跟前。

“你不是他。你是谁?”他眯着眸子,冷冷道。

周贤仍抱着脑袋,语无伦次地叫着:“不是我,是他,不是我……”

“他是谁?”千绛真人抬起他的下巴,逼问道。

“是……是……”周贤大汗淋漓,眼底时而迷茫,时而阴厉。

宿羽真人动了动,千绛真人一挥长袖,气流迫得他后退数步,只得咬牙歇了动手的心思。

灵葭看得刺激,问寒月真人道:“师父,他怎么了?”

寒月真人将她拉到身后,凝重道:“他被夺舍了。”

而且是生夺,被夺舍之人仍有自我意识,但被入侵者压制,相当于共生。

共生有一个好处,能保留原主的意识,使自己不容易被旁人发觉,却会导致原主比直接魂消魄灭更痛苦,且会逐渐精神失常。

这种术法,是典型的魔族邪术。

千绛真人迅速封住周贤全身灵穴,尝试困住他体内的入侵者,可灵力输入之后,却发现还是晚了一步。

周贤的丹田已经开始坍塌,短短数息,全身经脉便尽数断裂,人也软软地倒下,再无声息。

千绛真人脸上乌云密布,转头望向宿羽真人,微微勾唇道:“枢阳真是给昆吾送来了一份大礼。”

化神期的威压毫不抑制地直往外放,宿羽真人吓得双腿直哆嗦,口齿有些不清地道:“千、千绛掌门明鉴,此事枢阳完全不知情……”

“事到如今,可还要揪着寒月师徒不放?”

“不敢……”

“那这些日子大动干戈,累害我昆吾名声受损,又该当如何?”

“宿羽这便回去禀报掌门,请掌门定夺……”

“滚吧。”

“……是。”

宿羽真人带着一众弟子灰溜溜地跑了,连洛雪和周贤的遗体都忘了带走。

千绛真人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揉了揉眉心,道:“让诸位见笑了,耽误了这些日子,千绛深感惭愧。”

“哪里,掌门言重了。”

“此事错在枢阳,掌门不必自责。”

各派领头人纷纷表示友好和谅解,千绛真人正想宣布散场,靖熙真人咳嗽两声,摇着扇子幽怨地瞄着寒月真人。

千绛真人挑了挑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立即道:“那便散了吧。”

“掌门且慢,”寒月真人悠悠开口,“我尚有一事,想趁各派前辈在场,在此明说。”

“你们师徒这几日受累了,先回去歇息,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千绛真人完全不想给他机会。

寒月真人摇摇头,径直道:“我要离开昆吾。”

千绛真人牵着嘴角道:“你想去哪便去,不必报备。”

“我的意思是,不再做昆吾派的峰主,亦不再是昆吾之人。”寒月真人淡淡道,这回说得够清楚了吧。

靖熙真人用扇子遮着脸,嘴都快咧到脑后了。

“寒月,兹事体大,不可儿戏。”玄笃真人急了,直接跳出来道。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寒月真人平静地看着他。

第39章 孰得孰失

寒月真人的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之人面色各异,精彩纷呈。

看他如此笃定,千绛真人反而平静下来,撑着下巴默然不语,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胡闹!昆吾岂是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地方!”宏武长老毫不客气地指着寒月真人的鼻子,气得胡子翻飞。

“寒月,你可知做出这样的决定,要付出何等代价?”崇宪长老亦沉着脸道。

“我知道,”寒月真人冷静对答,“十倍归还自入门以来所得的灵石及资源,并自废一层修为。”

“知道你还……”

“不过如此,这代价我韩怿付得起。”寒月真人微微一笑,仿佛并不在乎。

“寒月,三思啊。”玄笃真人知道他的脾气,明白他一旦做了决定,旁人便很难再把他劝回来,可两人到底相识这么多年,一时的确无法接受。

十倍的灵石和资源,对于他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可自废一层修为,却不是那么简单的。

虽然对于天才来说,一层的修为不过区区数百年光阴,但这种做法会伤及根基,日后修炼不会再似从前那么得心应手。

凝霜真人同样深感心焦,微蹙柳眉道:“寒月,你一走了之,那四位弟子当如何?”

她这话问到了点子上,寒月真人转过身,面向自家徒弟们道:“昆吾已经容不下我们师徒,你们可愿追随为师,一同离开?”

“弟子愿意。”四人异口同声道。

“好,”寒月真人露出一抹笑,“那么,他们四人脱离宗门的代价,便全由韩怿一人担负。我愿意自废五层修为,恳请掌门成全。”

他说罢,朝着上首的千绛真人深深一揖。

众人皆震惊不已。

“师父!”

“寒月!”

“万万不可!”

耳边充斥着各种劝阻反对之声,然而寒月真人始终弯着腰,长揖不起,背脊却依旧挺拔。

就在此时,崇宪长老嘴边带着一丝奇异的笑,再度道:“寒月,你可想清楚了,你若是离开,那澄灵之境的密钥,便不再属于你了。”

此话一出,四下又是一静。

“哪怕身故,元杳尊上依旧是昆吾的前辈,总不能因为他的弟子要走,便能把前辈留下的宝贝一并带走,你说是吧?”

“不错!就是这个理,寒月你看着办。”宏武长老粗声粗气地附和。

在场无一人说一句不是。

寒月真人嘲讽地勾了勾唇,“那是自然。我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便没打算再守着家师的遗物。拿去!”

一道金光直射而来,崇宪长老扬手接住,脸上的喜色再也不加掩饰,也不再虚言挽留。

其他几位长老同样激动不已,立即围凑上前去看这念念不忘许久的东西。

“寒月,你这决定是对的。”一直沉默的楼月突然出声,神色不明地看向寒月真人。

她是除了自家徒弟和靖熙真人外,唯一敢于支持他这个决定的人。

寒月真人冲她微微颔首。

“寒月……”一道婉转的声音传来,凝霜真人亦神情复杂地望着他,眸中有歉意有尴尬,但更多的是担忧。

灵葭敏锐地挑了挑眉。

寒月,凝霜……

宝宝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千绛真人烦躁地揉着眉心,脸上并无多少喜意,“我可以同意你所请,但在此之前,你是否已经想好退路了?废去五层修为,你可就降为金丹了。”

修为一下子跌落这么多,若早年曾与人结仇,这一去便要面临万分凶险。

千绛真人这般提醒也是好意,寒月真人笑了笑,悠然道:“天大地大,何处不可为家?”外界固然凶险,但昆吾便万分安全么?

“说得好,”楼月抚掌大笑,“做散修也没什么不好的,自在。不过你带着这几个弟子,倒不如自立门户。”

寒月真人点点头,“正有此意。”

“寒月?”靖熙真人失声叫道,语调因惊讶而扭曲,听起来无比怪异。

见众人目光纷纷落到身上,靖熙真人忙掩饰地用扇子扇了扇风,传音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只答应离开昆吾,并未答应加入太华山。”

“……”

好气哦。

玩文字游戏有意思么?

不想来就直说嘛,他当时被绑着,就算不答应他也会把往生镜交出来啊!

他可是个正直的好人。

靖熙真人又用幽怨的目光使劲瞪寒月真人,众人不明所以心情诡异,唯一猜出内情的灵葭只想跳起来给自家师父鼓掌。

“既然你意已决,我便不拦你。”千绛真人吩咐弟子取来名册及蜻灵峰诸人的魂灯,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一销毁。

“多谢掌门。”寒月真人抬起手,在众人皆未反应过来时,向自己的丹田处猛力击去。

“师父!”

碎婴之痛,谁经历过谁知道。

然而经历过的人,基本都死了。

除了死时被人打碎,又有谁曾像寒月真人这般,为了自降修为而自毁元婴?

“寒月……”凝霜真人捂着嘴,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玄笃真人握着拳,别过脸不忍再看。

“师父,你怎么样?”曲陌林凤呜乐殊三人合力,接住倒下的寒月真人。

灵力如开闸的洪水直泻而出,寒月真人忍着剧痛,面色惨白。

灵葭抿着唇,默默扯着袖子替他擦额上的汗。

周围的人无言地看着,无人上前帮忙。

千绛真人叹息一声,扔了一粒丹药到灵葭手中,“喂他服下吧。”

“固丹丸!”崇宪长老惊呼,“掌门,您怎可……”

千绛真人淡淡地觑他一眼,崇宪长老像被人掐住脖子,顿时说不出话来。

固丹丸是十分珍贵的丹药,昆吾上下总共也不过十来颗,一般只有在身份特殊的弟子要结丹时,才会赐予一颗。

可寒月如今已不再是昆吾的人,千绛真人身为掌门,却不与他们这些长老们商量,便给了他一粒……

灵葭看出这药丸的珍贵,怕那几个虎视眈眈的长老来抢,立即塞入寒月真人口中。

崇宪长老暗恨,低头看看手中密钥,不再多言。

第40章 今我往矣

“你们回去收拾收拾,一个时辰后便下山吧。”千绛真人摆摆手,宣布散场。

看着殿中之人一个个告辞离去,千绛真人静静地靠在椅子上,久坐不语。

得到一个澄灵之境,却失去一个寒月真人和四个天资卓越的弟子,究竟值还是不值?

不过,现在再考虑这些,已没有意义。虽然身为一派掌门,很多事情依旧不是他想要如何便能如何的。

倒是魔族这番动作,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莫非魔族中有人与寒月结仇?抑或仅是为了离间削弱五大门派?

无论如何,这段日子必然要打起精神,好好稳定人心才行了。

—*—

回到蜻灵峰,灵葭换下昆吾专属的蓝色道袍,重新穿上乐殊为她做的小衣裳。

她对蜻灵峰没什么好留恋的,倒是门前那一片花草树木,陪伴她三百多年,突然离别,难免有些感慨。

“呜呜,你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灵葭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啊。”

“不要忘了我们……”

灵葭难得有些沉默,听着草木们一一道别,最终只是说了一句:“珍重。”

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草木哭倒一片,灵葭闭了闭眼,耳边响起一声苍老的咳嗽。

“那个,你们要是没地方去,不如搬去龟匐山如何?”

灵葭循声瞄去,元澶真人不知从哪里跳出来,正搓着手,扭扭捏捏地站在寒月真人身旁。

寒月真人倒十分坦然,并未过多考虑,便轻声道:“好。”

眼下不是别扭斗气的时候,他这次元气大伤,连站着都需要人扶,身后又有魔族虎视眈眈,随元澶真人去龟匐山才是明智的选择。

“那,那我先回去,收拾一下……”元澶真人窃喜,然看到儿子伤得这么重,又忍不住心疼。

一千多年前,他因为和儿子置气,也曾自降修为遁出昆吾。谁能料到,时隔千年,儿子竟走上了和父亲同样的道路。

一行人收拾妥当,便毫不留恋地离开。

山门处,三道人影久候。

是玄笃真人,凝霜真人,还有卫尨。

“唉,寒月,你这是何苦……”玄笃真人看着好友面若金纸的模样,不由一阵心酸。

“我反倒觉得,这是解脱。”寒月真人罕见地冲他露出一抹浅笑。

玄笃真人长叹一声,他又何尝不懂?作为长老堂和蜻灵峰之间的传声筒,没人比他更清楚寒月真人在昆吾立足,究竟有多艰难。

如此也好,毕竟千金难买我愿意。以寒月真人的性子,能忍这么些年,也着实不易。

玄笃真人难看地笑了笑,“你既已做了决定,我也不多说了,便祝你们师徒一路平安吧。”只是往后,怕是再难喝到你酿的梅子酒了。

寒月真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只小酒坛,撕去封口,清冷的梅香瞬间弥漫。

“你……上回还说喝光了,竟还留着这么一坛。”

寒月真人晃晃手中酒坛,“喝不喝?”

“喝。”当然要喝。

玄笃真人抢过酒坛,哗啦啦便灌了半坛,寒月真人及时夺回来,仰头喝光剩余半坛。

酒液打湿了二人的衣襟,寒月真人将酒坛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清脆的碎裂声惊飞归巢的倦鸟,一片喧嚣忙乱,二人相视而笑。

“寒月……”

凝霜真人上前半步,眼眶微红,形容消沉。

寒月真人看她一眼,淡淡道:“多谢凝霜真人先前的维护。”

凝霜真人垂下目光,轻声道:“应该的。”

片刻无言。

长袖之下的手缓缓收紧,凝霜真人牵了牵嘴角,颤声道:“你……保重。”

寒月真人点了点头。

灵葭抓抓头发,感觉气氛有些尴尬,索性上前拉了站在两位真人身后的卫尨的裤脚,脆声道:“卫师兄,你是来送我的?”

卫尨闷闷地道:“我已不是你师兄。”

“呵呵……”灵葭干笑,“你修为比我高,称一声师兄也不为过吧?”

卫尨使劲盯着她,就是不说话。

灵葭:“……”怎么搞得她像负心汉似的。

先说清楚,这锅宝宝不背,要怪就怪昆吾那几个不长眼的长老去。

“我要去龟匐山了,欢迎师兄随时来玩啊。”灵葭硬着头皮发出邀请。

“嗯。”卫尨满意地笑了。

灵葭:“……”怎么觉得他比宝宝还像小孩子。

就冲他是她的私人炼器师,她也不能和他断了往来啊。

经过一番告别,师徒五人登上核舟,洒然离去。

—*—

灵葭站在核舟上,远远看见龟匐山上鸡飞狗跳,浓尘滚滚。

“老爷子,你在干什么!”灵葭尖叫。

元澶真人提着把锈迹斑斑的破剑,回头喊了一声:“在那等一下,马上就好!”

说罢一剑劈下,山顶又被削去一大块。

灵葭:“……”感情是在砍山造房呢。

龟匐山这么大,随便找块平坦些的地,哪里不能建房子,非得把这么好看的山顶给砍了。

这老头为了让儿子住的舒坦,也是蛮拼的。

龟仙人怎么也不拦着点?

灵葭叹息不已,只能远远地指手画脚。

“那块突出来了,再砍个两丈。”

“那棵树都那么老了,你舍得砍?快住手!”

“诶小心点,别把泉眼给堵了。”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把地整平了,元澶真人直接掐了个御风诀把尘埃吹散,掏出一个个小小的房屋模型。

这种随身携带,落地便可变大成真正房子的,件件都是上品法宝,里面各种家具一应俱全,基本不需要额外添置。

元澶真人不知从哪里抢了一大堆这些东西,零零碎碎掏出来铺了满地,让每个人自行挑选。

灵葭给自己挑了一座两层的木制小筑,总面积大概二百多平。

看上它,完全是因为它与现代房屋的布局很相似,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符合自己的生活习惯。

元澶真人特意为她开辟出了最高的一块地,四周除了花草树木,完全没有任何遮挡,能全方位沐浴阳光。

灵葭很满意,晚饭多吃了三大碗。

第41章 开山立派

寒月真人闭关休养了三年,才逐渐恢复过来,只是修为一落千丈,如今仅为金丹小圆满境界。

四个徒弟既心疼又自责,若不是为了他们,师父也不必一下便失去五层修为……

然而寒月真人却完全不见失落,循序渐进地疗伤固丹,从容不迫的样子,让众人都慢慢放下心来。

失去修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境受阻,就此止步不前。

日子平静无波,三年光阴眨眼即逝,灵葭修为稳定增长,已经学会不少法术。

为了守着师父,曲陌和林凤呜这三年都未曾离开左右,眼下寒月真人大好了,他们这才双双下山。

失去了澄灵之境,也没有了门派庇佑,如今一切都要靠自己打拼,否则只能坐吃山空。

师兄师姐出门挣钱养家,带孩子的重担便落到乐殊身上,为此灵葭深感不满。

“师父,我年纪虽然小,但是思想很成熟,不需要他看着。”她心理年龄都三百多岁了好么,平时卖萌装可爱还行,真被当成小宝宝寸步不离盯着,谁受得了。

“不行,你阅历不足,仍需你师兄指点。”寒月真人不容置疑地道。

……她竟无言以对。

这么说其实也有道理。她虽三百多岁了,但有三百年的时间都埋在土里,论起阅历,还真的只有短短三十年。

灵葭只得放弃挣扎。

看着她消沉的小样,寒月真人有些心软,又道:“为师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可好?”

“您说。”

寒月真人含笑道:“我们如今比不得从前锦衣玉食,凡事都要靠自己争取。为师打算自立新门派,但这新门派需到九曜城登记,方可接取委托。我如今仍需闭关,你和殊儿便代为师跑一趟吧。”

“好的师父。”灵葭裂开嘴,大圆眼睛闪闪发亮。

“这无垢水你自己拿好,记得每日喝一杯。”寒月真人把琉璃瓶交给她,叮嘱道:“遇事切记不可冲动,你还小,凡事多依靠你师兄。”

“知道了。”灵葭乖巧地点头,寒月真人揉揉她脑袋,又叮嘱乐殊道:“事情办妥后,带你师妹四处走走,不必急着回来。注意安全,遇到危险能躲则躲,如遇棘手之事,即刻传信回来,明白了么?”

“徒儿明白。”乐殊认真道。

寒月真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这个三徒弟虽然年纪也尚轻,但性格稳重,为人处世也得心应手,由他带着灵葭,还是很令人放心的。

元澶真人即将与儿子单独共处,心底既兴奋又忐忑,但也没忘记给灵葭准备便当。

看着那堆成小山的饭桶,灵葭嘴角抽搐不停。

“老爷子,你煮那么多饭,还不如给我几桶灵石。”外面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带那么多饭桶简直占她乾坤袋空间。

元澶真人拿蒲扇手往她头上一拍,“知道外面灵食卖得多贵么?还几桶灵石……以为咱家有灵石矿啊?”

灵葭撇撇嘴,“炼虚修士混得像你这么惨的,也没谁了。”

当初说好法宝秘籍随她挑的,可灵葭把他那个脏兮兮还满是线头的乾坤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几件像样的东西,灵石更是没有几颗。

当初那一堆房子,还真的是他临时用自己的法宝去跟人家换的,还一换就是那么多,除了六个人要住的,剩下几十个全部搁置了。

要说铺张浪费,谁还比得过这蠢老头啊!

又不是在现代,买房子还能升值,囤那么多搞毛线啊。

原本以为抱上了一条大腿,谁想到是根麻杆。

灵葭脸上赤裸裸的全是嫌弃,元澶真人抠着鼻子,使劲瞪她,“干什么,你有意见?老子煮的饭营养丰富,食材都是顶好的,你还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我吃还不行么。”灵葭懒洋洋地挥手,直接把那堆饭桶扫进乾坤袋,拉着乐殊御剑飞走。

灵石法宝都是人家自己的,贫穷还是富裕也都不关她的事。

且吃了他三年的饭,虽然味道不怎么样,灵葭还是很感激的。

谁让她是个厨房手残。

九曜城在龟匐山以南,灵葭和乐殊御剑飞了六天才抵达。

这里是整块大陆的中央,水陆空四通八达,是修真界最大的城市,有一位目前为止全天下修为最高的大乘期修士坐镇,即城主陆之渊。

陆之渊是当之无愧的修真界第一人,若论势力、实力、财力、名望,五大门派都得在九曜城下低头。

乐殊带着灵葭直奔城主府直属的执事堂,只有在此登记入册了的门派,才能够在九曜城接受各种委托。

当然也可以自己直接对外承接委托,只不过他们如今完全没有名气,不得不依靠九曜城的资源。

“欢迎来到九曜城,有什么可以帮到二位的么?”执事堂门派登记点的管事是个长着雪白狐狸耳朵的美人,声音娇媚入骨,听得人心都酥了。

“我们来做门派登记,以便在九曜城接受委托任务。”乐殊道。

“好的,请问您的门派是……?”美女管事拿出纸笔做记录。

“灵翕派。”乐殊在空中写下两个发光的大字。

这是寒月真人起的名。

“您是掌门么?”

“不,掌门是家师韩怿。”

“寒月真人?”美女管事似乎有些惊讶,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歉然道:“抱歉,我听说寒月真人离开昆吾后,已经三年未曾露面了,没想到创立了灵翕派,一时有些意外。”

“无妨。”乐殊微微一笑。

美女管事用法术操控着笔,在纸上唰唰书写,“寒月真人如今修为几何?”顿了顿,似想到什么,忙又解释道:“我并无恶意,只是需记录贵派中实力最强者的修为,以供委托人参考。”

听说寒月真人自废了五层修为,她怕问起来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我晓得,姑娘不必如此惊惶。”乐殊笑道,“家师如今是金丹中期境界。”

乐殊笑起来是很吸睛的,美女管事一时看得有些痴,直到乐殊尴尬地咳嗽一声,才红着脸道声抱歉,继续提笔记录。

第42章 登记注册

“请问贵派共有几位弟子?”美女管事又道。

“加上家师,共有五人。”

“师兄,是六人哦。”灵葭揪住乐殊衣角,挤挤眼。

随后仰起头,脆声道:“姐姐,灵翕派一共有六个人,修为最高的是炼虚大圆满哦。”

乐殊一愣,“可是……”

美女管事亦是一惊。如今这天下中,化神期的修士都寥寥无几,炼虚期以上的更是曲指可数,而且个个声名显赫,倒不知是其中哪一位,竟与这名不见经传的灵翕派有牵扯?

“敢问,妹妹说的炼虚期前辈是何方高人?”美女管事眼睛亮亮地道。

这可是第一手的大新闻,门派登记有三日的冷却期,三日后方可登榜昭告天下,趁着如今无人知晓,绝对可以卖出一手好价钱。

“他叫韩慎,真的是炼虚大圆满哦,很快就要突破合体期啦。”灵葭笑眯眯道。

“小师妹,这……”乐殊有些急,这样不太好吧?师父并未交待过元澶真人也是灵翕派的一员,这名号一旦放出去,日后若是接到超高难度任务,莫非还真的要让他老人家去干活么?

灵葭隐晦地瞪了他一眼,他们这样一个小门派,修为最高的仅为金丹中期,还负了伤,不把元澶真人拉出来溜溜,谁会看得上他们,给他们委托?

而且,以她对元澶真人的了解,丫绝对是想加入灵翕派的,只是碍着面子不好意思说。

不然他怎么可能会那么好心,临行前还特意给她准备那么多饭桶。

乐殊被她瞪得摸不着头脑,但小师妹有时候的确挺靠谱的,他便也不再多言。

美女管事暗暗吃惊,听闻那韩慎已经一千五百多年未曾出现了,世人都以为他再度突破合体期失败,就此陨落了呢。

“韩慎,可是元澶真人?他是你们的……”美女管事见他俩表情不对,怕有什么猫腻,不由得问道。

“就是他,他是我们的师祖。你瞧!”

灵葭掏出一面往生镜递到她面前,镜中一老者正在生火做饭,虽胡子拉碴,但美女管事做这一行也已许久,自然认得这就是失踪多年的元澶真人。

“原来如此。”美女管事暗自松口气,恢复了笑容,目光亦亲切了几分,“那么,你们意向接受什么类型,什么等级的委托呢?”

“我们什么都接。”乐殊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只要不违背道义。”

“好的,”美女管事见他说得认真,忍不住笑道:“我们会对委托人的资质和委托内容进行严格审查,绝不会让您做违背正道的事,公子请放心。”

“嗯。”乐殊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闷闷地点点头。

灵葭扒在桌沿上,露出两个酒窝,“姐姐,你的耳朵真好看,你是狐妖吗?”

美女管事掩唇一笑,“是呀,妹妹这小嘴真甜,不过还是不能打折的哦。登记费用为一百上品灵石,每次委托完成后,我们也要提取一成报酬哦。”

……好贵。

灵葭嘴角抽了抽,这一百上品灵石放在从前,她眼都不会眨一下。

可三年来师徒几个修炼消耗巨大,荷包已经十分吃紧了。

好在寒月真人早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乐殊数了一百块上品灵石交到美女管事手中,脸上罕见的也出现一抹肉疼之色。

美女管事收了钱,笑容更盛,“像贵派这样新登记的门派,我们有一项帮助推广的服务,如您接受,贵派的名字会出现在榜上靠前的位置,更容易被选中,同时我们也会向客人优先推荐您。请问二位需要么?”

“如此甚好,”乐殊有些跃跃欲试,“不知这推广收费几许?”

“五十块中品灵石可享推广一月,一百块可享两月,一百三十块便可连享三月,推荐您选择三月,更划算哦。”美女管事热情洋溢地介绍道。

……还是好贵。

乐殊面色纠结,手抚了抚乾坤袋,又放下,又抚了抚,又放下,看得美女管事笑容都有些挂不住。

不是说有炼虚期大修士坐镇么,怎么看上去好像很拮据似的。

纠结半日,最后还是灵葭打破尴尬,“谢谢姐姐,我们不需要。”

听到她这么说,乐殊竟感觉心头一轻。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嗯。

美女管事忙笑道:“好的,您的初始信誉值为一百点,完成不同等级的任务,会增加对应的信誉值,失败则会扣减。”

“这是九曜城用以联络您的赤枭令,您可以通过它直接查询贵派的任务信息或信誉情况,也可告知我们暂停接受委托。”

“我们接到客人委托后,会在一个时辰内通知您,届时您可以选择接受,或不接受。若您在十二个时辰内未响应,则视为不接受,将直接扣除五十点信誉值,并且进入封冻期。”

“进入封冻期后,需贵派掌门亲自到九曜城交付一定费用,方可解冻,重新接取委托。”

“需要您特别注意的是,若信誉值被扣除至零及以下,将会被九曜城直接除名。若您还希望在九曜城接受委托,则需要重新登记,并且要支付十倍,即一千上品灵石的登记费。”

美女管事噼里啪啦地讲完,随后道:“基本需要告知的便是这些。二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有,”灵葭举手,“姐姐,这任务等级是怎么回事啊?”

“任务等级是由九曜城和客人协商后定下的,分为甲乙丙丁戊五个等级。甲级任务的难度及危险程度最高,报酬也最丰厚,建议你们根据自身修为和实力慎重挑选哦。”

“哦,”灵葭点点头,“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凭他们目前的水平,估计也就能接个戊级吧。

九曜城不仅接受修士的委托,同时也会接受凡人的委托。凡人的事情对于他们这些修士来说,大多没有什么难度或危险性,因此戊级里大多都是凡人的委托。

“那么,便请二位注意留心赤枭令的响动,登记后三日方可生效。”美女管事笑道,“有任何问题,可随时通过赤枭令联系我们。”

“知道了,多谢姑娘。”乐殊抱了抱拳。

“谢谢姐姐,祝姐姐越来越美。”灵葭亦弯着眼睛道。

第43章 自食其力

出了执事堂,乐殊斜着眼睛看灵葭,“小师妹何时嘴那么甜了?”

明明对着其他人时都是一副高冷的模样,说话也总是夹枪带棒不似一个小孩子。

灵葭背着手,摇头晃脑地道:“做人要识时务,咱们没钱买推广,总得跟人家工作人员搞好关系,指不定她心一软,就给你推荐出去了呢?”

乐殊微愣,原来还有这种操作吗。

不过……旁人真的会那么好心,他们说一两句讨好的话,便能得到优待么?

为了省钱,二人没有落脚在城里收费高昂的客栈,而是在城外远远寻了片空地,抛出一个从元澶真人处讨来的宝屋住下。

美女管事给了五枚赤枭令,乐殊灵葭各执一枚,余下三枚留待日后见面时再交给曲陌等人。

三日后,二人开始整日盯着赤枭令看。

又三日过去,灵葭把饭桶都吃空了一半,赤枭令仍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响。

灵葭拉着乐殊又往执事堂跑。

“小师妹,我们又来这里作甚?”

“拉客……啊呸,找委托啊。”

“可咱们若是越过九曜城自己接委托,会被直接除名的。”乐殊担忧道。

灵葭啧了声,“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咱们事先跟人商量好,再让人去选我们不行么?这叫为自己代言。”

乐殊一脸懵逼。

为什么要喂自己袋盐。

灵葭眼珠子滴溜溜转,站在街对角的小巷口,鬼鬼祟祟地观察执事堂里来来往往的人。

执事堂大厅中央有一面巨大的光幕,上面罗列着当前可接任务的门派名称、信誉值等等信息,以供客人选择。

光幕虽大,但面积有限,灵翕派的名字根本挤不到上面。

耐心观察了半日,灵葭才最终锁定一个目标。

那是个穿着粗布衫的中年男人,皮肤呈黝黯的古铜色,且粗糙龟裂,指甲缝里满是乌黑的泥垢,一看便是长期遭受日晒雨淋的凡人庄稼汉。

那汉子想必是初次来到九曜城这种仙家之地,神态动作颇为不自在,不敢直面他人,站在光幕前看了大半日也定不下来。

乐殊顺着灵葭的目光看去,不由蹙眉,“小师妹,虽说咱们现在是穷了点,但也没囊中羞涩到如此程度……”

那汉子看上去不像付得起高昂委托金的人,他们资历再浅,好歹也是筑基修士,随便猎只一二阶的妖兽,都会有所得,实在没必要去赚凡人的钱。

灵葭摇摇头道:“灵翕派如今刚起步,信誉值仅为初始的一百点,你瞧瞧那榜上的门派,哪个不是数十万的?不从这些小委托做起,积攒信誉值,谁都不会放心将事情交给我们。”

“……原来如此。”乐殊明白了灵葭的用意,不由得汗颜,不敢再作声。

他比灵葭多活了五百年,竟还不如她通透。

灵葭在脑中过了一遍说辞,拉着乐殊悄悄上前。

“大叔,大叔。”

灵葭喊了四五声,那汉子才反应过来,四下张望,看到一个穿着翠绿衣衫的小女娃扒在门框上,冲他猛招手。

“叫俺?”汉子茫然地指指自己。

“对呀,大叔你能过来一下吗?”灵葭小声道。

“哦……”

汉子挠着头,忸怩地走过来,“叫俺啥事儿?”

灵葭把他带到小巷里,这才开口道:“大叔你好,我叫灵葭,这是我师兄乐殊,我们是灵翕派的。大叔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啊?”

这小女娃白白净净的十分好看,胸前还挂着颗星光璀璨的宝珠,汉子看得眼都直了,嘴里不自觉地回答:“俺叫张铁栏,从珠河村来的。”

灵葭笑眯眯地道:“张大叔到九曜城来做什么?”

“俺们村闹虫灾,听闻仙城里有仙人可以帮各种忙,大家一合计,就让俺来请仙人帮忙治虫嘞。”张铁栏憨憨地回答。

果然,灵葭暗笑,但是虫灾……她以前从不怕虫子的,可不知为什么,现在一听到这个词,便感觉心里毛毛的。

她把心底那抹拒绝强压下去,笑道:“这可巧了,我们灵翕派最擅长治虫了。”

“真的?”张铁栏大喜,“那,那仙子能随俺到俺们村去不?俺,俺有钱,你瞧!”

听闻仙人都不收金银财物,只收上好的宝玉和宝石,正好他们挖地时挖出了一小块从未见过的绿色石头,留着也无用,便交给张铁栏带到九曜城来试一试。

那是块婴儿拳头大的下品灵石,未经过打磨切割,目测值五十左右的下品灵石。

虽然少,但聊胜于无,灵葭把张铁栏的手推回去,笑道:“张大叔,这钱够是够了,但咱们既然在九曜城,就得按九曜城的规矩办事。这样,你进里面去,找那个穿黄衫的管事,就说你有个委托要交给灵翕派,他自然会安排的。”

“好,俺这就去。”

张铁栏来了有小半日,那黄衫管事自然注意到他,但看他这副模样,料想是穷苦凡人,能有几块灵石?便也故意放任不理,盼他自己知难而退罢了。

谁想到这汉子只离开了一小会,便神采奕奕地又回来了,径直奔到他面前,抬手递过来一块灵石。

钱很少,但对于凡人来说却也难得。

九曜城城主陆之渊是凡人出身,哪怕时至今日已将要飞升成仙,仍不忘饮水思源,向来叮嘱他们对于凡人能帮则帮,灵石多少不是问题。

这黄衫管事虽然内心嫌弃,然基本职业素养还是有的,按照程序替张铁栏发布了委托,不多时灵葭的赤枭令便亮起红光,嗡嗡震动起来。

这任务毫无意外被定为戊级,报酬为五十下品灵石,九曜城从中收取五块,最终到手的将为四十五块下品灵石。

乐殊神情感慨,他自幼生长在蜻灵峰,何时曾为了区区数十块下品灵石而奔波忙碌。

然则人在不同时期有不同境遇,再正常不过,该努力时便好好努力,焉知这不是一种修行?

看看小师妹,就适应得很好,比他这个做师兄的,真的强上太多。

乐殊暗暗紧了紧拳头,他也要好好努力了。

第44章 妖虫现世

珠河村在九曜城以西,张铁栏来时坐的是船,顺流而下也走了近一个月,这趟回去由乐殊带着御剑而行,不出五日便到了。

三人降落在村子正中,自然引来众村民惊叹围观。

“快看,果真是神仙!”

“天耶,剑竟然会飞!”

“老张把神仙请回来了,俺们村有救了!”

面对这般众星拱月,乐殊显得有些无奈,“乡亲们,我们只是修仙者,不是神仙。”

“修仙者是啥?专门修理神仙的嘛?”

“哎哟,那不是比神仙还厉害?”

“……”

灵葭忍着笑,传音道:“师兄,不必太过较真,做好咱们的事情就行。”这些普通百姓穷其一生都未必得见一名修真者,奉若神明也无可厚非。

再说了,这世上的确是有神仙的,他们又何必去打破凡人的这份美好憧憬?

有信仰是件好事,至少这些村民往后都会记得,抬头三尺有神灵,对于二人来说,何尝不是功德一件。

张铁栏从乐殊背后跳下来,头还有些发晕,但丝毫不影响他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张铁栏不负重托,请来了灵翕派的仙人。这位是乐道长,这位是灵葭仙子。”

众人纷纷毕恭毕敬地问好,有几个老人激动不已地想要下跪,被乐殊暗暗捏了个御风诀将人托住,那膝盖便怎么都压不下去,惊讶之余愈发群情鼎沸,“神仙啊——”

乐殊脸上发热,在这样下去可就没完没了了,忙问张铁栏道:“庄稼地在哪呢?且带我们去瞧瞧。”

张铁栏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未多想,领着他们去了地里。

灵葭在他露出那副怔愣的表情时,便隐约觉得不对,到了地里,望着一片片长势良好,杆粗叶绿的庄稼,更坐实了心底那抹怀疑。

乐殊望着广阔的庄稼地,同样颇感疑惑,“张大叔,你们这庄稼长得挺好啊?”

“哎,”张铁栏使劲点头,笑得无比自豪,“俺们珠河村别的不敢说,这种庄稼的本事,方圆百里的村子都比不上!”

乐殊:“……”他不是这个意思。

灵葭道:“张大叔,你说的虫灾,莫非不是吃庄稼的害虫?”

张铁栏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懊恼道:“怪俺没说清楚,俺们村的虫灾确实不是吃庄稼的害虫,是吃人眼珠子的妖虫啊!”

乐殊和灵葭顿时皱眉。

听起来很像妖兽啊。

还以为捡了个便宜的轻省活,谁想到还是个未知的麻烦,果然做人不能太投机取巧啊。

灵葭只得道:“情况究竟如何,张大叔你且细细讲来,也好让我和师兄知道如何应对。”

“好,好……”张铁栏擦了把汗,事无巨细地向二人说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闹得珠河村民不得不求神的,还真是妖虫。

半年前,有村民在家中屋檐下发现白色虫茧,怕是什么害虫,便仍进灶火中烧了。到得夜晚,那户村民在家中点灯做活,突然有白色蠕虫从窗外、门缝中涌入屋内。

那家人惊骇不已,拿扫帚、木棍等物驱赶,可那虫子如潮水般源源不断,怎么扫都扫不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虫子逐渐爬了满地、满墙,并慢慢向桌上的油灯包围而去,最终将其淹没。

灯熄后,屋内陷入黑暗,那家人逃到屋外,却见白虫纷纷退散,又从窗户和门中涌出,蜿蜒着消失在夜色中。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不料第二日夜晚,白虫再度光临了这户人家,同样的情境再度上演。

到了第三日,这家人已有防备,用泥土、稻草等,把所有的缝隙全都堵上,不让白虫进屋,可依旧不管用,它们仿佛不可阻挡。

后来有人推测,这白虫莫非是喜欢吃灯油?

于是第四日,那户人家又尝试不在夜晚点灯,可白虫依旧来了。

没有油灯,白虫便爬到人的身上,把一家五口的眼珠子全都吃了。

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第五日夜晚,珠河村家家户户都遭到了白虫的侵袭,其中点了灯或烧了柴火的,均得以幸免于难,而其余人,则全部失去了眼珠子。

自此以后,珠河村夜夜灯火长明。

“二位仙人,请一定要救救俺们呐!”张铁栏趁着二人陷入深思,噗通一声便跪下,咚咚磕起响头。

“大叔快请起,”乐殊忙把他扶起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定会全力以赴。”

灵葭和乐殊把宝屋安置在村外的空地上。

乐殊一进屋便拿出几枚玉帛认真看起书来,直到晚饭时分才有了动静。

“师兄可有什么头绪?”灵葭端着饭碗问道。

乐殊点点头,“应该是食光虫。”

“妖兽?”

“嗯,就是不知有多少阶,我俩能不能应付了。”乐殊解释道,“食光虫较为稀少,仅有的数次记载都是出现在凡人的居所中。它们以光为食,却唯独不能食日月之光,且若被日光曝晒则立即死亡,因此会挑选一个固定的进食之地,每夜前往。”

灵葭筷子顿了顿,“那食人眼珠又是为何?”

乐殊沉声道:“被食光虫选中的人家,若是中断了它们的口粮,食光虫便会视其为背叛,挖去双目作为报复,再去找下一户人家。”

灵葭啧啧道:“真够恶毒的。”人家给你饭吃是好意,不给你吃亦是本分,你若怀恨在心,便是道德问题了。

“的确,”乐殊叹道,“这珠河村的人善于栽种,因而虽然地处偏远,依旧能够丰衣足食,家家户户用得起油灯,对于食光虫来说,可不就是绝佳的栖息地么?”

城镇里人多,对于昼伏夜出的食光虫来说并不安全,但点得起灯的乡村却又很少,因而这种妖兽才会那么罕见,书中记载亦只有寥寥几笔,不能窥得全貌。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任务是自己找的,哭着也得做完。

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太阳只剩了小半边脸,夜幕即将降临,灵葭匆匆扒完饭,准备一番后,便随乐殊入村前往张铁栏的家中。

第45章 有虫食光

食光虫每日亥时左右出现,自从闹了虫灾后,珠河村村民的作息都不得不随之改变,需等食光虫光顾之后才敢入眠。

灵葭和乐殊隐身于屋角黑暗处,屏息静待。

到了亥时中,珠河村上空灵气忽然一阵动荡,细微的“沙沙”声响彻天地,灵葭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顿觉毛骨悚然。

“小师妹,你没事吧?”乐殊见她双唇发白,神情不大对,不禁问道。

“没事,就是心底有些毛毛的。”灵葭也搞不清这感觉究竟从何而来,莫非因为变成了植物,天生对虫子这类生物心存抗拒?

妈哒坑爹呢。

乐殊略带焦虑,“要不你先回去?”

“不必。”灵葭坚决摇头,要是连这点小困难都克服不了,她还修什么仙。

不就是只虫子么,摁死就是了!

乐殊见她神情坚定,便也不再多问,专注于眼前。

此时门缝中已有少许食光虫爬了进来,一条条均有半指长,虫身纤细柔软,聚在一起如同凝滑的牛乳汩汩流淌,在月色下发出淡淡的乳白色微光。

虫潮涌动着将屋内的光线一点点吞噬,慢慢向桌上的油灯包围而去,张铁栏一家缩在隔壁房间的炕上,皆捂着嘴大气不敢出。

最后一丝光线被吞食殆尽,食光虫开始如退潮般离去。

“它们要回归本体了,快跟上。”乐殊冲灵葭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即悄悄追着食光虫而去。

屋外,漫天莹白的食光虫盘旋上升,似流霜飞霰,将天幕阻隔。

如果抛开全是蠕虫的事实,这场面可谓美轮美奂到了极致。

然而灵葭却欣赏不来,望着那不断蠕动的虫身,胃里阵阵翻涌,头皮亦如触电般一直麻到脚心。

太托马恶心了!

好想躲到壳里冷静一下。

无数的食光虫纷纷从村民家中涌出,在空中汇聚成一道璀璨的银河,向远处飘飞而去。

灵葭忍着不适,追随乐殊的脚步紧跟在虫潮之后,一路出了珠河村,在村外一里左右的地方,赫然发现一棵高约三丈的银白大树,摇摇曳曳,立于荒野之中。

然而仔细看来,却不是树,乃是无数的食光虫汇聚在一起,井然有序地进入荒野上一个洞口中。

“那便是食光虫的本体?”灵葭拂了拂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传音道。

“本体应是藏于那处洞穴中,”乐殊道,“依张铁栏所言,这只食光虫应是半年前才刚刚孵化,如今修为很浅,不过一阶。”

一阶妖兽相当于修士练气期,差一等级,实力差天远,灵葭一巴掌都能扇死它。

“师兄,你且在这等着,我去弄死它。”灵葭毅然道。

“你行不行啊?”乐殊有些怀疑,倒不是质疑她的实力,而是她好像真的很怕虫啊。

灵葭并未多言,双手飞快结印,为自己罩上一层护体结界,便径直朝远处那地洞掠去。

漫天的食光虫被突然出现的闯入者撞得七零八落,随即又像听到什么召唤,迅速重新凝合在一起,形成一堵高墙拦在灵葭身前,如临大敌。

望着面前那堵蠕动的虫墙,灵葭一个没忍住,弯腰狂吐起来。

乐殊:“……”小师妹还需要多锻炼啊。

一见对手呈现出虚弱的状态,那食光虫势头立即高涨,再度变形,化作一道白练,向灵葭狂卷而来。

“哎哟我去!”

灵葭吐得欢畅,没留神被食光虫包围,一抬头,密密麻麻哪哪都是虫子……

啊啊啊啊好可怕啊啊啊!!!

被包围的灵葭放声尖叫,那叫声中裹含着灵力,将四周蠕虫猛的弹开,如烟花在夜色中盛放。

灵葭一边尖叫一边捂着眼睛往前冲,将灵力汇聚到右手,朝那虫穴狠命劈下。

这一掌含了她五成的功力,脚下的大地被劈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尘烟骤起。

无数白色蠕虫从那道沟壑中钻出,逐渐凝聚成一条长达五丈的巨大食光虫。

食光虫似乎受了重创,躺在地上不停地挣扎扭动,长满锯齿的口器中不断有浓黄的液体流出,随着它身子的扭动四处溅射。

那画面,嗯……

灵葭面色一变,扭头继续哇哇地吐。

乐殊满头黑线,远远地喊道:“小师妹!那就是食光虫的本体,快动手!”

宝宝也很想快点解决掉这丑八怪,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啊!

灵葭好容易缓过来,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坨蠕动的巨物,再度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劈下去。

肉体破碎的嗤啦声响起,灵葭能感觉到有东西噼里啪啦地砸在结界上,稍微挪开一道指缝,看到了被自己劈成两半的残破虫尸。

奇怪的是,看到它死了,心底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反而不见了。

灵葭睁大眼睛盯着食光虫的尸体看了一阵,果真半点异样的感觉也没有了。

很好,灵葭神情肃穆,决定以后一定不对虫子手下留情。

“何人杀我爱宠!”一声响彻天地的咆哮忽然在耳边炸裂。

天边一道金光闪动,瞬息掠至眼前,掀起的气流将灵葭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是你?”来的是个长着三角眼的干瘦男人,骑着一头金钱豹,面色阴郁地打量着灵葭。

“是又如何?”灵葭只感觉到一股令人不喜的神识,肆无忌惮地往自己身上扫来,立即暗暗发力,将其弹开。

她如今仍有结界护体,可这男人的神识依旧能进得来,可见对方修为在自己之上。

“是筑基修士,修为与我不相上下。”乐殊自身后赶来,悄悄传音对灵葭道。

与乐殊相当,那便是筑基大圆满,离金丹只差临门一脚了。

灵葭后退两步,将身形掩在乐殊身后,摆出戒备的姿态。

那三角眼男人没想到还有一个人,且与自己同为筑基大圆满,不由得也谨慎了几分,只是爱宠被杀的愤怒依旧在翻滚,出口便不是那么好听。

“你二人杀我爱宠,这事决不能善了!”男人暴喝一声,身下的金钱豹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亦龇起獠牙,露出寒光闪闪的利爪,蓄势待发。

第46章 星月流光

“你待如何?”乐殊持剑横在身前,冷冷道。

三角眼男人眼珠转了转,冷哼道:“你们可知这食光虫何等珍贵?其筋、其皮、其肉、其内丹……无一不是炼制法宝的顶级材料,可如今不过一阶就被你二人杀害,这损失难道不该赔偿?”

灵葭呵呵两声,“说得那么人神共愤,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做了什么坏事呢。你养的这虫子吃了珠河村多少村民的眼珠,害了多少人家,自己心里没点逼数么?还好意思要赔偿,你怎么不去赔偿珠河村的村民?”

三角眼男人怒目圆瞪,“区区凡人,有幸侍奉我洪诸道人的爱宠,已是三生修来的福分,竟胆敢背叛,活该被挖去双目!”

灵葭嗤笑一声,“瞧这话说的。区区一条虫子,有幸死在我灵葭仙子的手上,可是十世修来的福分,你还敢来讨债?美得你。”

“呔!小女娃端的没教养,废话少说,要么赔我一只食光虫,要么赔我一百上品灵石,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洪诸厉声道。

“一百上品灵石,你怎么不去抢?”灵葭咋舌,随即嚣张地一甩头顶小辫,“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取了。”

“小师妹,不必同他多言,他是邪修,早已抛却良知。”乐殊紧了紧剑柄,传音道:“一会我来对付他,你留意那头金钱豹。”

那金钱豹已是一阶顶峰,灵葭虽能应付,但她缺乏实战经验,还是小心为上。

洪诸看二人的架势,竟是不打算与自己周旋,直接便要动手,当下也不再迟疑,立刻祭出一把直径足有半人高的巨大金轮。

这洪诸能寻得稀有的食光虫做灵宠,身上的法宝自然也不会差。这金轮属于下品法宝,而乐殊本命法宝尚未炼成,所持之剑亦为下品法宝,倒不算吃亏。

洪诸微眯着三角眼,神情更显阴鹜,口中低喝一声,手臂在空中划了个大圈,金轮顿时金光大盛,直向灵葭飞来。

“师妹小心!”乐殊持剑挡下金轮,同时心中一沉,这邪修竟是金系灵根,他和灵葭皆为木系,这一战怕是要吃些亏。

洪诸一面用神识操控金轮,不断地将乐殊步步逼退,一面分心用双手施法,地上的碎石砂砾纷纷腾空而起,裹挟着金色的灵力,向对面二人急射而去。

乐殊单手持剑,用另一手捏法诀,在两人周身召唤出冲天的水墙。

厚沉的水给四面八方的碎石砂砾施予了极大的阻力,令其攻势大减,灵葭挥舞着勾魂索,将其尽数打落,随即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响起,那金钱豹的利爪已近在眼前。

灵葭弯腰躲开,引着金钱豹迅速远离乐殊身旁。

洪诸抬脚欲追,却见眼前银光闪动,数十枚水箭直扑面门,急忙侧身闪躲。

“莫要分心,否则会很疼的。”乐殊冷冷地望着他,手上使了暗劲,将金轮打向主人。

洪诸面色微变,跳起来接住金轮,口中哼道:“小子好大口气,今日我便杀了你,再捉了你那小师妹回去做炉鼎好好快活,哈哈哈!”

“受死吧。”乐殊厌恶地皱起眉,眸中闪过寒光,提剑迎上去,二人立即交战在一起,瞬息便过了上百招。

这边灵葭将金钱豹一直引到树林中,脚下轻点,稳稳落在枝头。

金钱豹追着她跳到另一棵树上,身子压得极低,金色的竖瞳闪烁着幽光,嘴中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不得不说,比起丑陋的食光虫,这只金钱豹真的很漂亮,可惜跟错了主人。

不管是妖兽还是给人做宠物的灵兽,都要到三阶以上才会使用法术。

这只一阶的金钱豹,虽然身具灵力,但比起普通猛兽也就强壮些,爪子锋利些,速度更快些罢了,在筑基修士面前,实在不够看的。

“小豹子,你的红猪主人就要死翘翘了,他一死你也得跟着死,多不值啊。要不要考虑一下,来给我当坐骑?”

灵葭甩动着勾魂索,索的一端镶着星月菩提,随着她手腕的一圈圈转动,在黑暗中划出美丽的星光。

灵兽是听得懂人话的,这金钱豹也算忠诚,对灵葭的招降不理不睬,四肢暗暗发力,猛的朝这边扑来。

灵葭站着不动,眼睛紧盯着金钱豹的动作,待它扑到近前,才一手压着它头顶,身子轻盈地在空中翻转,稳稳跨坐在它身上。

“吼!”金钱豹大怒,拼命扭身,将背部往树干上狠撞,意图把灵葭甩下来。

“嘘……”

就在此时,一声轻微的叹息自耳畔响起,金钱豹一愣,那声音穿过耳蜗,直入大脑,将一切躁郁全都抹平。

眼前突然出现一抹星光,在黑暗中上下翻飞,划出神秘的轨迹,令它越看越痴。

金钱豹的瞳孔渐渐有些溃散,再也看不见四周的景色,天地间只剩下那点小小的星光,不停地旋转,飞舞。

幻术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元澶真人和寒月真人都不太擅长,灵葭大部分时间只能自己看书,自己摸索。

经过这三年闭门苦练,她已经初窥幻术大门,但从未在人身上试验过,也不知威力几何。

这只金钱豹是她的第一个施术对象,没想到一次便成功,灵葭顿时信心大增。

金钱豹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乖巧地伏在地上,任灵葭怎么掐怎么拧,都丝毫不反抗。

灵葭笑眯眯地凑到它耳边,轻声耳语道:“怎么样?我先前的提议,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金钱豹低低地叫了一声,用鼻子蹭了蹭她脸颊,灵葭自认它是同意了,便从它背上下来,等着它解除与洪诸的灵契。

金钱豹静静注视了她片刻,仰头长啸一声,身上金光爆涨。

灵葭眼睛被这光芒晃得难受,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却赫然发现金钱豹躺在地上,竟半点气息也没有了。

灵葭:“……”死了?

她蹲下去,用手指戳戳它,又摸摸它的脖子,脉搏没有一点跳动,果真是死了。

第47章 攻其不备

小豹子死得蹊跷,灵葭半晌摸不着头脑,心中又挂念乐殊,来不及惋惜便出了密林。

乐殊与那洪诸激斗正酣,满天都是炫丽的法术光芒,四周的灵气也随着二人的打斗而动荡汹涌。

两人身上都负了伤,灵葭远远观察片刻,见乐殊虽然在属性上被压制,但凭着高超的技巧及韧劲,并未落到下风,提着的心便慢慢放下来。

从她发芽到现在,得见修士打斗的场景仅有寥寥数次,实战经验全部来源于同师兄师姐还有元澶真人的日常切磋,此时观看二人斗法,招招式式皆冲着性命而去,自然又有不同。

随着时间推移,洪诸出手明显缓了下来,转攻为守,气势不再像先前那么咄咄逼人。

反观乐殊,看上去虽也十分狼狈,但目光却异常明亮,且越战越勇,很快便占了上风。

灵葭托着下巴专注感悟,只见乐殊掌中不断发出水弹朝洪诸射去,后者疲于闪躲,根本没有注意到乐殊每次发射水弹后,借着水花的遮掩,手指飞快地捏了一个又一个法诀。

洪诸不断后退,直到脚底传来钻心的疼痛,才惊觉自己早已陷入乐殊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

地上不知何时长出了无数锋利的荆棘,有意识般自动缠上洪诸的小腿,扎出一个个血洞。

洪诸挥动金轮将缠住自己的藤蔓砍去,可不出片刻,就感觉双腿发麻,不听使唤了。

行动稍一迟缓,乐殊的剑便已到了眉心,光滑的剑身清晰倒影着洪诸发黑的脸。

“小子卑鄙!”洪诸咬牙切齿,“你竟然是水木灵根?”之前的战斗中,乐殊一直用的是水系法术,洪诸压根没想到他还会木系。

其实也不算他大意,乐殊明明是双灵根,但水木两种法术他都掌握得十分纯熟,施展起来几乎与单系天灵根的修士无异,也难怪洪诸着了道。

乐殊笑了笑,“斗法何来卑鄙一说?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罢了。”

洪诸望着近在咫尺的利剑,心中恨得滴血,可不得不低头,“你赢了!我技不如人,不要你们赔偿便是。”

“呵,”乐殊却是凉凉一笑,将剑往前推了寸许,“自你说出要我师妹做炉鼎那番话时,就该想到,你已无活路。”

语落,长剑直入头颅,从脑后穿出,洪诸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乐殊踩着洪诸的肩膀,将长剑抽出,浓稠的红白之物霎时飞溅。

“哇……”

“小师妹你哇什么?”乐殊转头看向灵葭,面色平静,完全不似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恶战。

“没什么,”灵葭摆摆手,“只是觉得师兄平日和和气气的,没想到杀起人来这么干净利落。”

乐殊一呆,他倒忘了,灵葭今日可是第一次杀生,连人都没杀过呢。

第一次心理上难免有些不适应,如今师父不在,这开导的重担少不得要落在自己身上。

乐殊纠结地皱着脸,费力思考怎么开导她,灵葭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拾起洪诸腰间的乾坤袋,抹掉上面的禁制,兴高采烈地翻看起来。

“哟,这变态挺有钱的嘛,哈哈哈好多灵石,可惜没有上品的。”

“……小师妹,你没事吧?”

“没事啊,毫发无伤。”灵葭脆声道,怕他不信,麻溜地转了个圈。

乐殊:“……”他问的不是身上有没有事。

看来是他多虑了。

小师妹那心志堪比铜墙铁壁,哪是普通人能比的。

“那只金钱豹你解决了?”

“解决是解决了……”说到这个,灵葭不由纠结起来,“我原本没想杀它,可它莫名其妙就死了。”

“怎么说?”乐殊不由道。

灵葭叹口气,“我瞧那小豹子长得好看,想把它拐来当坐骑,它也答应了,谁想到一阵金光闪过之后,它就死了,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

“哈哈哈,”乐殊大笑,“亏你还能说动旁人的灵宠给你当坐骑……需知妖兽一旦和修士定下血契,便永生永世只认一个主人,身为灵宠倘若想要叛主,只有死路一条。”

灵葭:“……”原来如此。

这么重要的常识她居然现在才知道,难怪被人笑话。

“师兄为何不养灵宠?”灵葭好奇道,不止乐殊,师父和其他两个师兄师姐也都没有灵宠,“莫非每个修士能契约的灵宠是有上限的?”

“这倒不是,”乐殊见她是真的不懂,也不好再笑话她,解释道:“饲养灵宠讲究缘分,强求只会导致灵宠的忠诚和实力都大大降低。相反,若是主人和灵宠的契合度高,灵宠的实力则会大幅增强。因此,若双方不能心意相通,还不如不养,毕竟是相伴一生的同伴,有些修士和灵宠的羁绊,甚至比和自己的道侣都要深厚呢。”

“原来是这样。”灵葭点点头,简单来说,他们至今不养灵宠,不过是没遇到对的那只兽,跟找对象是一个道理。

这么一想,灵葭内心倒是释然了,和乐殊刮分了洪诸的乾坤袋,又看向洪诸手中那把金轮。

乐殊已有爱剑,而灵葭身高还不如那金轮,所以两人都不适用。

“这玩意是下品法宝吧?能卖多少钱?”灵葭兴致勃勃道。

“也就一百上品灵石吧……下品法宝也分个三六九等的,这金轮大而笨重,其实不好操控,只适合身材魁梧的人用。这洪诸又瘦又矮,使起来略有生疏之感,想必也是从旁人那抢来的。”乐殊分析道。

“一百上品灵石也够了,”灵葭咕哝道,“刚好补了登记门派那笔费用。对了,这变态不是说食光虫身上到处都是宝吗?还有那只金钱豹,内丹我还没取呢,皮也蛮好看的,应该值不少钱吧?”

人穷就得精打细算,乐殊如今可算领悟了这个道理,只是有些怜惜灵葭,小小年纪就要操劳养家。

“小师妹,其实你不必操心这些的,咱门派还有师兄师姐们撑着呢。”乐殊轻声道。

“这有什么,我早就习惯了。”灵葭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第48章 深林遇险

比起前世,如今这个世界虽然多了血雨腥风,可她活得却自在许多,且前世的经验能为今生开路,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二人把食光虫和金钱豹的尸体都搜刮了一番,的确有不少收获,只是如洪诸所言,那食光虫修为太浅,本该是天材地宝,如今也就能炼些下品法器罢了。

何况,还是食珠河村村民之血泪得来的,这样的东西即便是宝,终究戾气太重,长久使用难免于心境不利。

乐殊斟酌片刻,小声道:“小师妹,帮人帮到底,这食光虫身上的材料,咱们还是送给珠河村的村民吧?”

这些材料在凡人手中,虽不如在修士手中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但却是不可多得的上佳材料,若是有渠道售卖,也能大赚一笔,正好弥补那些被食光虫残害的人家些许损失。

灵葭想了想,隐约也明白个中深意,便也点了头。

珠河村民第二日清晨打开门,发现家家户户门前都放了个布包,里面的东西见所未见,一时都不知如何处置,纷纷涌向张铁栏家中。

张铁栏手中捏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正纳闷时,那玉石亮起一道白光,清脆的女童声蓦地响起。

“张大叔,虫子已经解决了,包里装的是从它身上剥下来的筋、骨、皮、牙齿等物,你们寻个稳妥的人拿去卖了,下半辈子吃喝不必发愁。我和师兄有事在身,就先走了,记得给个好评啊,么么哒。”

众人盯着那块玉石,皆是满脸惊叹,半晌才有人出声道:“死、死了?”

“这是小仙子的声音吧?果真是仙人啊,竟然能让石头开口说话。”

“两位仙人实在心善,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留给我们,这怎么使得啊……”

“老张,你可千万记得给灵翕派好评啊!”

—*—

完成戊级任务默认得到十点信誉值,同时到账的还有四十五块下品灵石,暂存在九曜城,如有需要可随时前往提取。

灵葭和乐殊把不需要的东西尽数卖掉,换得一百多上品灵石,足够支撑二人修炼很长一段时间了。

鉴于灵葭缺乏实战经验,在许多常识上也还是小白,乐殊决定先不忙刷任务攒信誉值,而是选择带她去刷妖兽涨经验值。

栗广林是全大陆妖兽最为集中之地,据说曾是古时十神的居所,至于是哪十神,却不为人知了。

十神消失后留下巨大的宝库,藏于栗广林最深处,而这林子里的妖兽,都是奉十神之命留下看管宝物的守护兽长年累月繁衍下来的后代。

因此亦有传言说,谁若能去到栗广林最深处,进入十神宝库,并通过了十神的考验,便可随意挑选其中一样宝物带走。

但栗广林最深处的妖兽均在九阶以上,千万年来从未听说有人得到过十神的宝物,这传闻的真假便十分虚幻了。

灵葭和乐殊只在栗广林最外围活动,这里的妖兽全为一阶,是这林子里食物链最底端的小喽啰,一旦进入深处,很容易就会成为高阶妖兽的盘中餐,因此它们为了生存,时常跑到附近的人类聚居地大肆捕杀,修士们到此猎杀妖兽,无形中倒也替凡人解决了一大难题。

一阶的妖兽很好杀,灵葭在这里练习了一年左右,这些小喽啰便再也无法满足她,于是乐殊带着她又往里走了稍许,去找二阶的妖兽。

实战往往是最锻炼人的,灵葭在打打杀杀中过了一日又一日,终于在第八年时突破了。

彼时她正与一只二阶顶峰的三尾獴死斗,乐殊原本在一旁密切关注,时刻准备出手帮忙,谁料战至中途,这三尾獴尖啸一声,竟招来了与它同等阶的伴侣相助。

乐殊拖住了那只后来者,灵葭只能孤身奋战,一度到了生死关头。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突破了。

修士突破时灵力暴涨,功力亦会翻倍,那两只三尾獴时运不济,还是死在了灵葭和乐殊的手上。

“恭喜小师妹了。”乐殊喘息着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方才忧心着灵葭,自己受了些伤,虽不重,但也要养个把月才行。

“师兄你没事吧?”灵葭顾不得打坐巩固,忙跑过来察看。

“小伤而已,无妨。”乐殊咧了咧嘴,径自摸出一粒丹药咽下。

灵葭望着他腰侧一道长达五寸的伤口,蹙眉道:“还是先出林子修养一段时间吧。”

乐殊自然无异议,他们在这栗广林里呆了这么多年,身上的乾坤袋都快装满了,也是时候去清理一下了。

灵葭搀着乐殊起身,正欲御剑离开,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毛骨悚然的声音。

“呜……”

灵葭身子一僵,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呜……”

又是一声呜咽传来,比之先前,似乎近了一些。

“师兄,你听到了吗?”灵葭抖着问。这声音很耳熟,前世她曾听过,只不过……是在恐怖片中。

乐殊面色一片惨白,“是鬼叫蛛,快走!”

鬼叫蛛是一种奇特的妖兽,会发出鬼哭般的叫声。鬼叫蛛幼崽会在母亲精心结出的蛛网上被悉心照料、教导,直到达到三阶,具备高超的捕猎技巧之后,才会被允许独自生活。

所以正在靠近他们的这只鬼叫蛛,至少也有三阶。

高阶妖兽偶尔会到外围来捕食,平时他们遇到都会提前避开,如今这只鬼叫蛛径直冲他们而来,若不是偶然,就是听到了这里打斗的动静,特意过来做那得利渔翁的。

灵葭立即扶着乐殊跳到剑上,全速撤退。

他们现在一个菜一个伤,绝无可能越级反杀。

灵葭御剑穿越层层浓荫,试图从空中逃离,身后鬼叫蛛发出令人胆寒的恐怖叫声,灵巧地爬到树顶,穷追不舍。

灵葭掌心全是冷汗,道声:“师兄,坐稳了。”随即操控剑身猛地拔高。

“小心!”乐殊喊了一声。

灵葭心直往下沉,回头一看,正好看到一根银丝急射而来,乐殊侧身挡在她身后,眨眼便被那银丝拖了下去,直直坠落。

第49章 一梦百年

乐殊被那银丝拽着,瞬息便与灵葭拉开数十丈距离。

灵葭悚然一惊,立即掉头去追。

“师兄,把手伸过来!”灵葭奋力将勾魂索甩过去,乐殊艰难地伸出手,眼见就要抓住了,又有一根银丝从自下边射来,将乐殊的手拉回去,一圈又一圈,结结实实将他缠得无法动弹。

“你先走,别管我!”乐殊大喊道。

灵葭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听到这句经典台词,咬牙道:“等我搬来救兵,你早凉了。”

乐殊还想说什么,可身子却被越来越多的银丝裹缠、淹没,很快便成了一只白色的茧,落入深林中。

灵葭脚下用力一蹬,直接从飞剑上跳下来,借力急速向下冲,紧跟着乐殊落回到林子里。

辅一落地,便瞧见一只高达六七丈的黑色蜘蛛,正张着血盆开口,向地上的白茧咬去。

“蛛兄,口下留人!”灵葭大叫一声,趁那鬼叫蛛抬头的间隙飞快施法,在地上召唤出粗壮的藤蔓,向鬼叫蛛的八条腿缠去。

“桀桀!”鬼叫蛛发出恐怖的尖笑,似在嘲笑她以卵击石,细长的蜘蛛腿上突然长出数根如刀片般锋利的骨刺,切豆腐一般,将藤蔓尽数削断。

然而就是这数息的时间,对于灵葭来说也已足够。她径直向乐殊扑去,抱着他就地一滚,在鬼叫蛛的大嘴再次来到之前,抛出两枚小小的种子壳。

鬼叫蛛一口咬在坚硬的壳上,牙齿都差点崩掉。

这什么玩意!

鬼叫蛛吃痛,不由得谨慎起来,绕着地上那枚圆溜溜的坚果细细观察。

牙齿咬不动,它又尝试用腿上的骨刺去切割,吐出毒液去溶解,用法术去劈……可是那壳上丁点伤痕也没有。

这种感觉就像你面前放了一盘烤鸡,可它却被铁罩焊死在里面一样。

鬼叫蛛狂躁不已,嘴里不断发出刺耳的尖叫,把那坚果当皮球似的踢来踢去,最后心一横,直接张嘴把它整个吞进了肚里,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

种子壳内部仿佛充盈着柔软的水,灵葭和乐殊躲在里面,虽能感觉到天旋地转,但颠簸感并不明显,也没有预想中撞得满头包的情形。

这里静谧,安全,就像在母亲的子宫中一样,给灵葭前所未有的安心之感。

待四周平稳下来,灵葭才舒口气,爬起来推推乐殊,“师兄,我们暂时安全了。你还活着吗?”

白色大茧示意性地扭了扭。

“你等会,我救你出来。”灵葭摸出把锋利的小匕首,在茧上划了几刀。

然并卵,这丝质地柔韧坚固,她这把小匕首是中品法器,连点痕迹都划不出来。

灵葭又解下勾魂索,用上面的小勾刺去磨。勾魂索是上品法器,可依旧没有用。

她身上品阶最高的利器就是勾魂索了,这都没用的话,她也没辙了。

早知道就多给自己准备点刀啊剑啊什么的了。

“师兄,我搞不定啊,你自己有办法出来吗?”灵葭纠结地开口,也不知道他在里面能不能呼吸,会不会憋死啊?

大茧子在地上扭来扭去,灵葭看不懂他的肢体语言,烦躁地抓抓头发,“你不能传音吗?”

茧子左右扭了扭。

好吧。

灵葭叹息,忽而眼睛一亮,叫道:“师兄你别动,我好像看见线头了。”

乐殊闻言顿时停止了扭动,灵葭趴过去仔细瞧,的确是根不足半毫米的细小线头。

哎哟我去,宝宝这视力也太好了叭。

前世近视八百度的灵葭给了自己一个狠赞,然后变出一根小树枝,开始慢慢拆线。

她花了好几个时辰,才把乐殊给拆出来,最后颠了颠怀里超大的丝线球,把它放进了乾坤袋。

种子壳隔绝一切神识和灵力,但空气中的灵气分子却能自由进出。

除此之外,灵葭也如同在土壤中孕育时那样,可以听见周围草木们的声音,但对于乐殊来说,便真的是一片死寂了。

好在乐殊心性极稳,在这样的环境里仍能静下心来修炼,身上的伤也好得很快。

“小师妹,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痊愈后的乐殊不由问道,他如今两眼一抹黑,而小师妹却好像心中有数。

可灵葭不言不语,只是摇头,乐殊便也不再多问。

每个人都有秘密,修士的秘密尤其忌讳旁人打听,哪怕关系再亲密,也是如此。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灵葭面色却是越来越糟。

当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生命狭路相逢,会发生什么?

在这栗广林里,那便是你死我生。

这也许就是天道的解决方式。

吃掉他们的这只鬼叫蛛,终究只是自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生命,它也许强大,也许稀有,可一旦遇到比自己更强大的另一个生命,它也只能饮恨而终,成为旁人的盘中餐。

鬼叫蛛不久之后便被更为高级的妖兽吃掉了。

一起被吞的,还有始终在它腹中未能消化的灵葭和乐殊。

吃掉鬼叫蛛的这只妖兽,也在几年之后被另一只妖兽吃掉。

灵葭和乐殊就在被吃和被吃和被吃中,在栗广林里越走越远,越走越深……

这就是灵葭忧心所在,如果真的被最深处的九阶妖兽吃掉,她的壳还能像现在这样,保护他们毫发无伤吗?

灵葭不敢赌,因此她要等一个机会,一个能重见天日的机会——雷劫。

自他们被吞掉以来,已经过去了近一百年。灵葭在自己的壳中修炼得心应手,成功达到筑基小圆满,与此同时,乐殊也到了结丹的紧要关头。

修士结丹时会引发第一次雷劫,虽然规模比较小,通常也只有三道,但劫雷代表的是天道,天道的威力,能让无关之人退避三舍,这就是他们逃脱的机会。

为了不影响乐殊的心境,让他心无旁骛地突破,灵葭把这个计划暗藏心底,若无其事地等待着那个日子的到来。

乐殊入定已有一月,这期间灵葭做好了一切准备,留心观察他的状况,等到四周灵气忽然开始疯狂卷动,涌向乐殊体内时,她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第50章 一波三折

事实证明,乐殊的心性比常人不是一般的好,有灵葭的壳帮助他抵御劫雷,不出五日便无惊无险地成功结丹。

在最后一道劫雷落下之后,灵葭迅速把壳打开一道缝隙,两手各抓起一把雷火珠扔出去,又把壳合上。

吞掉他们的这只妖兽如今被劫雷劈得半死不活,再被雷火珠从体内来那么一下,立即一命呜呼。

乐殊刚睁开眼,就被灵葭一把拉起来,眼前光线大盛,竟是百年未曾见过的日光,一时有些懵逼,“我们……出来了?”

“别愣着了,快走!”灵葭向植物们打听清楚方位,率先召出飞剑跳上去,立即开始夺命狂奔。

乐殊此时意识到眼下所处的地方,四面八方都充斥着高等妖兽的强悍威压,也不敢再逗留,立刻追上灵葭。

然而刚飞出不远,前方便传来震耳欲聋的兽吼。

灵葭生生刹住脚,脸上血色退得干干净净,惨白一片。

“不要去那边,那边有七阶蛮猞!”地上的草木们冲她大喊。

灵葭苦笑,果然没那么容易逃掉啊。

这栗广林面积大得超乎想象,全速飞上十天半月都未必能穿越,想要一路平安地出去,谈何容易。

可正当二人决定绕路而行时,草木们的声音突然大躁。

“啊,是八阶苍穹之羽!”

“快跑!”

“快啊!哎,来不及了……”

灵葭:“……”还有完没完了!

这运气值也是绝了。

身后撼人心弦的威压迅速逼近,灵葭来不及多想,立即拉住乐殊,再度召唤出自己的壳。

种子壳刚刚合上,天地间的气流顷刻翻腾汹涌,如飓风过境,原本要坠落的壳被迫卷入这气流中,上下颠簸,翻滚,最后砸落进密林之中。

虽然壳会屏蔽一切气息,但里面的人依旧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发现。

那只巨大的八阶苍穹之羽从上空掠过,向着远处的七阶蛮猞俯冲而去,一场撼天动地的交战过后,蛮猞毫无意外成为了苍穹之羽的口粮。

乐殊不清楚外面的动静,只能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小师妹,妖兽会不会已经发现我们了?”

灵葭呸了声,“乌鸦嘴。”

“……”乐殊捂着嘴,不敢再说话。

那么高级的妖兽,必然神通广大,灵葭还真不敢保证没有被发现。

苍穹之羽进食完之后,仰天长啸一声,扇着翅膀腾空而起……然后径直向二人藏身之处飞来。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灵葭面色复杂地望向乐殊。

“师兄,我们又被吃了。”

—*—

苍穹之羽并未把坚果吞下肚,而是衔在长喙中,带回了巢穴。

鸟类都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鸟类妖兽也是一样。

灵葭不知道自己的壳哪里吸引了苍穹之羽,总之是被它当成了宝石一类的物件,被用来装饰巢穴。

这次运气还算不错,没有被吃掉,灵葭至少不用担心种子壳扛不住高阶妖兽的强大胃酸……才怪啊!

八阶妖兽的栖息地,已经在栗广林的中心,这下要出去更加不可能了好吗!

难道真的要在这鸟不拉屎……不,只有鸟屎的地方,乖乖修炼直到渡劫飞升?!

想得美!

如果足不出户专心修炼就可以得道飞升,谁还出门瞎逛。

何况,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端,上界不见得就是太平盛世,未经过生存的磨砺,没有足够的防身本领和生存经验,光凭一身修为,和人家比掰手腕么?

灵葭心态险些要崩,好在这种烦躁的状态并未持续多久,就被草木们送来的好消息抚慰了。

它们说,苍穹之羽筑巢的这座峭壁上,有一道缝隙。

缝隙中有风吹出,说明里面有一定的空间,也许能找到出去的路。

此事非同小可,灵葭必须先与乐殊商量好对策,斟酌许久,她决定把自己能听懂草木之语的秘密,告诉他。

作为朝夕相处了一百多年的患难之友,乐殊已经成为她愿意给予信任的人。

“师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灵葭严肃开口。

乐殊身子顿了顿,微微一笑,“小师妹,不管你有什么秘密,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师兄,甚至……师父。”

灵葭一愣。

这孩子咋不按常理出牌呢。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胸口暖融融地感谢她的信任,然后指天发誓绝不告诉第二个人吗?

乐殊摇摇头,笑道:“这是人之常情,小师妹不必纠结。其实我隐约也能猜到……就是不知猜得对不对。总之你需要师兄做什么,直接说就行,不必向我解释。毕竟我这条命,还是你救的呢。”

灵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秘密依旧是自己一个人的秘密,的确更令人安心。

灵葭揭过这篇,直接道:“师兄,我们如今身在八阶苍穹之羽的巢穴里,巢穴之下是悬崖峭壁,峭壁上有一道缝隙,也许会有出路,不如我们前往一探。”

乐殊料想捉了他们的妖兽等级会比较高,却没想会高到如此程度。

八阶!

相当于大乘期的修士,三界中想必唯有九曜城城主陆之渊方可与之抗衡了。

落在这等妖兽手上,还能有命在,实属老天眷顾。

何况妖兽与修士不同,八阶之上还有九阶,极有可能出现在附近捕食。

乐殊被这个消息惊住了,迟疑地道:“会不会太危险?那可是八阶妖兽。”

灵葭将这段时间掌握的苍穹之羽的生活轨迹,分析给乐殊听,“以这峭壁为中心,方圆百里内都是苍穹之羽的领地,其他妖兽鲜少来犯。苍穹之羽每半月会外出捕食一趟,外出时长不定,有时一两个时辰,有时七八日,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出去。”

乐殊仍有些担忧,“若找不到出路呢?何况那缝隙里的情况,也是未可知,兴许更危险也说不定。”

灵葭轻轻勾唇,缓缓道:“师兄,万事都没有绝对,我无法保证那缝隙中一定安全,也无法保证我的壳能保护我俩一辈子。既然怎么做都是赌,为何不压赢面更大的一方?我才不过一百岁,比你更想活下去,但与其困在这里不作为,我会选择去冒险。师兄,你呢?”

第51章 无端争吵

乐殊抿了抿唇,“小师妹,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作为你的师兄,不会看着你去送死,我们还是待在此处更保险些。何况我们持有赤枭令,可以待苍穹之羽出去觅食时,向九曜城发出委托,请高人来救我们。”

灵葭烦躁地跺脚,气恼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吗?那可是八阶妖兽!全天下唯有陆之渊才有可能与之一战,可是咱们既没有钱,和人家又没有交情,人家凭什么以身犯险到这凶险之地来救我们?”

乐殊没吭声,半晌,才放缓了声音道:“小师妹,你我二人落入如今局面,错不在你,你不必自责。”

灵葭一愣,随即气鼓鼓地道:“我当然知道不是我的错……你哪里看出我在自责了!”

乐殊摇摇头,看着她道:“心境不稳,于修行不利,极容易走火入魔。小师妹,你心里若有什么想不通的,不妨直言,我虽不如师父,但还是能指点你一二的。”

灵葭虽然平时说话语气就比较冲,但乐殊认识她这么久,几乎从未见过她真的发脾气。

近日来,乐殊早有感觉她似乎很烦躁,不知在为什么烦恼,他亦不敢多问。今日他不过提出了些许反对意见,灵葭便如此抓狂,若是在往常,她定不会轻易发脾气,而是耐心的像个长辈似的同他讲道理才对。

一个人真生气还是装凶恶,乐殊还是能分辨的。

小师妹终究还是年纪太轻,经过这一百年的躲藏,原以为看到了希望,可最终却把自己送入了更危险的境地,以她要强的性子,会想不开也不奇怪。

灵葭被他看得颇不自在,咕哝道:“你别转移话题。就算出不去,也不会比如今的情况更糟。倘若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藏身之地,那也比困在小小的壳里强。”

乐殊哑口无言。

他心底里依旧是不同意让她去冒险的,可如今看来……躲在壳里也许反而更危险。

心魔这种东西,一旦暴涨,可是很难救回来的。

“好吧,都听你的。”乐殊毫无办法,最终妥协。

灵葭这才平静下来,抱着膝盖独自生闷气。

她在自责吗?

也许吧。

乐殊是为了她才进入栗广林,也是为了救她才受了伤,甚至还为了她挡下鬼叫蛛的蛛丝,差点葬身蛛腹。

后来在鬼叫蛛的肚子里呆的时间长了,她慢慢发现自己的种子壳,竟然能自动黏在鬼叫蛛的胃壁上,从它的身体里汲取养分,就如同种在泥土中一样,因此她在里面修炼才会那般日进千里。

只是她从草木们的口中也知道了,鬼叫蛛因为她而变得日益虚弱,她当时非常兴奋,原以为这样把鬼叫蛛耗死,他们就能出去了,可她没想到的是,物竞天择,虚弱的鬼叫蛛很快就成为了别人的口粮。

后来,同样的情况不断上演,简直成了死循环,灵葭这才意识到,靠自己的壳来消耗妖兽这种持久战,根本不是出路。

于是她才想到了利用劫雷逃脱的那一计策。

只可惜同样失败了。

灵葭甚至不敢深究落到这步田地,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心作祟,每次一深想,她就烦躁不安,隐隐恐惧。

吸食他人的灵力作为养分以供自身修炼,这种做法,要是被正派的人知道了,肯定会把自己当做邪恶的魔族,群起而攻之吧。

悬崖勒马,不知道算不算晚……

二人静静蛰伏做准备,等到苍穹之羽出去觅食的空隙,悄悄打开壳溜出来。

入眼是一片五彩光芒闪烁,二人在黑暗中待得太久,直接被晃了个泪流满面。

乐殊看着满地的法宝灵石目瞪口呆,灵葭有草木们报信,对这情况早有心理准备,二话不说立刻打开乾坤袋往里塞东西。

可刚拿起一把通体漆黑,一看就很值钱的唐刀,四周空气忽然就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乐殊面色一变,劈手把灵葭拎起来,飞快跳出巢穴。

“师兄你干什么!”灵葭蹬着腿大叫。

爸爸的宝贝!还没捡完呢!

“方才你拾起那把刀时,触动了苍穹之羽在巢穴里布下的结界,此刻它已经知道了,定然正在赶回来。”乐殊沉声道。

……拿她的壳来装修,还不给租金。

想白嫖?做梦吧。

灵葭皱了皱鼻子,看看手中唯一的战利品,默默把它塞进乾坤袋,抬手为乐殊指明峭壁缝隙所在的方向。

那缝隙十分窄小,且也不高,勉强能容一人通过。

灵葭率先钻进去,乐殊紧随其后,刚把脚收回,天边霎时响起苍穹之羽愤怒的鸣叫,下一刻,锋利的长喙带着腥风,呼啸而来。

苍穹之羽体型巨大,那只长喙相对也很宽大,根本挤不进狭小的缝隙,一口啄在了峭壁上。

“师兄快过来!”灵葭奋力往里挪。

苍穹之羽的叫声近在咫尺,震得人耳膜发疼。

它扇着翅膀飞到高空,然后加速俯冲而下,狠狠撞在峭壁上,一下又一下,已经挪到深处的灵葭开始感到有碎石落到身上,不禁加快了脚步。

那缝隙深处一片幽暗,仿佛沉默的巨兽静静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猎物进入,从心理上便给人施加了极大的压力。

灵葭咽了口唾沫,感觉迈步仿佛都变得艰难起来。

邪了门了。

灵葭手心全是冷汗,忽然扯开嗓子,大喊:“洪荒大神九天仙佛无量天尊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救救孩子吧!”然后闭上眼睛,没头没脑地使劲往里钻,没走几步便感到脚下踏空,身子直直坠落。

就在此时,苍穹之羽最后一次撞上来,峭壁之上忽然亮起一层金光,将其猛地弹开。

苍穹之羽被这股力量推入密林中,翻滚了数十里,口中呕出一大滩鲜血。

它惊骇地望着远处的峭壁,片刻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瑟瑟发抖,发出一声低低的悲鸣。

已经走到缝隙深处的二人自然看不到这情景,乐殊听闻灵葭的尖叫,紧追两步,也跟着坠落下去。

第52章 山重水复

坠落之后,灵葭反而觉得压在心上的大石不见了,正欲唤出飞剑稳住下落的身体,却骇然发现……灵力使不出来了。

灵葭解下勾魂索,试图勾住光滑得如同打磨过的石壁,可是没有灵力,小小的链子根本无法放大。

“啊啊啊师兄救命啊啊啊!”她不要成为史上第一个摔死的修士!

“啊啊啊我也救不了你啊啊啊!”乐殊惊恐的叫声从头顶传来。

“你的剑呢!”

“在乾坤袋里,拿不出来啊!”

天要亡我!

两人尖叫着,一前一后落入水中。

“小师妹,你在哪?”乐殊冲出水面,四下张望,然而周围一片漆黑,且黑得古怪,饶是他视力超群,也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不停地大喊让灵葭听见。

“我在这里!”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听得她声音没什么异样,乐殊松了口气,“此处应为地下暗河,且水流湍急,必然是地势落差所致,说不定还有悬崖暗礁。你的壳还能用么?”

“不行,它听不见我的召唤了。”灵葭神情凝重,身子不由自主地随水漂流,速度极快,“……师兄你别揪我头发了!”

“啊?”乐殊一愣,“我没有啊……倒是你,挠我作甚?”

灵葭恼怒,“我没事挠你干嘛?快点放开我的头发啦!”

“……”

“……”

二人脸色倏地一变,抖着手往身上摸去。

入手一片滑腻,冰凉而柔软,像是某种软体动物,在二人身上到处乱爬。

“啊啊啊这是什么!”灵葭放声尖叫,“是不是虫!”

乐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量安抚地道:“不是虫,不是虫,你摸摸看,有手有脚的……”

“那是什么!”灵葭双手不停地拍打,试图将扒在身上的东西扯下去。

然并卵,那些东西像磁石般牢牢地吸附在二人身上。

乐殊强笑道:“我也不清楚,但是它们没有恶意,应该不会伤害……我……们……”

剩下的话咕噜噜淹没在湍急的水流中,二人双双被那不知名生物拽下了水底。

灵葭:“……”这托马还叫没有恶意?

他们现在无法调动灵力,在水底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窒息的。

灵葭放弃挣扎,极力保持冷静,调整出气的频率。

好在这个过程并未持续太久,总算在她憋不住之前,及时被拽出了水面。

灵葭大口地喘着粗气,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圆形的石洞中,面前就是岸。岸上立着一座石门,门旁镶有两颗夜明珠,莹白的光照亮了黑暗。

“咯咯咯”的笑声自耳畔响起,灵葭僵着脖子低下头,对上数双黑葡萄般圆溜溜的眼睛。

这不知名生物仅有成年人巴掌大,有脑袋和四肢,但四肢上没有手指脚趾。脑袋上长着滚圆的五官,可除此之外,甚至连根毛都没有。

就像刚捏出形状,就活过来了的小陶人。

看到不是虫子,灵葭心底好受了些,扯着嘴角道:“你们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师兄呢?”

小陶人并不说话,只是“咯咯咯”地一直笑,很开心似的用脸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然后指向前面光亮处的石门。

灵葭迟疑片刻,想既然自己没事,乐殊应该也问题不大,便遵循小陶人的指引,向岸上游去。

脚刚踏上地面,熟悉的力量充盈之感再度回归,灵葭诧异地发现灵力又能用了。

莫非是这水有什么玄机?

既然这世上有绝灵石,那么有绝灵水似乎也不那么稀奇。

小陶人排排站在岸边,“咯咯咯”地指着那扇门。

灵葭歪歪脑袋,“要我打开它?”

“咯咯咯!”小陶人乱七八糟地点头。

“可我不知道怎么开啊……”

灵葭托着下巴端详,门上刻着一个衣带飘飘的女子形象,正坐在山水边,左手执布,右手持针,低头似在绣花。

“这是谁?”灵葭口中喃喃,抬手抚上石门上的女子。

就在此时,指腹传来异动,灵葭挪开手,发现那雕刻在门上的女子竟转过了头,双目直直望着自己,蓦地开口道:“谁是这世间的主宰?”

这场面太过惊悚,灵葭骇然后退两步,那女子柳眉微蹙,冷冷道:“回答吾。”

“呃……”灵葭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这世间并无主宰。”

女子哼了声,“盘古开天辟地,女娲创世造人,莫非不足以为这世间的主宰?”

灵葭摇摇头,“盘古和女娲都是上古神,你可以说他们是创世者,却不能说他们是世间主宰。母亲生下孩子,难道就能主宰孩子的一切么?我想,哪怕是盘古和女娲,也不会这样认为吧。”

女子脸色缓和了些,紧接着又道:“那么,天道呢?”

灵葭笑了,“至于天道,就更不能算主宰了。所谓天道,不过是自然规则,万事万物的存在、发展、毁灭,都遵循着一定的规则。然而,规则是谁定的?焉知规则之上没有更高的存在?何况,规则不就是用来打破的么?”

修仙本就是逆天之举,为何会有雷劫?不过是天道对胆敢违背它的人降下的惩罚罢了。

“天道连我都主宰不了,谈何主宰整个世间?”

“小子狂妄!”女子柳眉倒竖,下一刻却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说的不错,能够主宰汝的,唯有汝自身!”

话音刚落,山洞中响起轰鸣之声,石门缓缓开启,里面的光芒泄露出来,映在灵葭面上。

“咯咯咯!”身后小陶人欢呼雀跃,灵葭回头看去,小陶人纷纷冲她挥手,随即噗通通跳回水中,没了踪影。

“还不进来?”门内一个女声道。

灵葭赶紧迈步进去,听得门在身后缓缓合上,不禁问道:“您知道我师兄在哪么?他和我一起来的。”

门内空间有半个足球场大,入眼皆是彩绢飘飘,正中的地方摆了张古老的织布机和一架花绷子,一个容貌昳丽的女子侧卧在美人榻上,直勾勾盯着灵葭,“待你日后从此处出去,自然能再见到他。”

第53章 噬心腕骨

灵葭松了口气,没死就行。不过……

“日后是什么时候啊?”

“自然是你学成之时。”

“……”灵葭悄悄瞄向漫天的彩绢。

该不会叫她学织布绣花吧?

她前世可是连扣子都不会缝的人。

女子挑眉,“你好像不愿意?”

“哪里哪里,我很乐意的!”灵葭连连点头,眼前这位一看就是大佬,大佬的言传身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不管怎样,先答应再说。

女子眼风扫了扫她,“不学也可以,你随意从我这里挑一匹布带走吧,只不过,要用你身上最贵重的东西交换。如何,学还是换?”

灵葭眨眨眼,听这意思,不学不换还不能走了?

那肯定得学啊。

“前辈,我愿意学的。”灵葭身上最贵重的东西非种子壳莫属,她如何舍得用它换一匹布……虽然这些布看起来确实很高级,匹匹流光溢彩,灵气逼人,说是神仙穿的她都信。

“还算识趣,”女子轻轻哼了声,“我这里已经数万年不曾有人来过,怪无聊的。”

“数万年?”灵葭忍不住惊呼,“那您……”您还是人么。

灵葭下意识看向女子的脚,可惜被宽大的裙摆挡住了,看不出是不是有脚。

“我不是人,”女子幽幽道,“我乃女娲之肠所化十神其中之一,名唤玉屑。你既已师从他人,我便不要你称我为师,唤我一声玉姑姑即可。”

“您是上古神?”灵葭一口咬住拳头。

玉屑淡淡笑了笑,“准确来说,我只是她的一抹神识。本尊将我分离出来后,便不知所踪,我亦不知晓她去了何处。”

上古神的一抹神识,那也牛得一批了。

灵葭想起栗广林中心有神迹的传说,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的。

想到此处,不禁道:“玉姑姑,我听说即便来到此处,也要经过考验,得到十神认可,才能得到十神赠与的宝物……您不考验我么?”

玉屑懒洋洋地拨了拨鬓边碎发,“方才不是考验过了?你由噬心灵领着来到我这儿,回答了我的问题,已算过关。”

“噬心灵?”

“便是水里那些小东西。噬心灵是女娲之心所化,能洞悉人心善恶,你能活下来,说明它们认可了你,否则你此刻早已是一堆白骨。”

……可怕。

原来她是个好人么?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就这么简单?”灵葭挠挠头,仍是不敢置信,自己一个筑基小菜鸟,就这么进了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十神遗迹?

玉屑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得不到的觉得困难,得到的觉得简单,人之常情。何况女娲娘娘宅心仁厚,我等当初遵循娘娘之意,设下这些考验,目的本也不在于为难来者,自然不会学俗世修仙之人,非要在自家墓穴里设下重重陷阱。”

灵葭乖巧地点点头,“灵葭明白了。玉姑姑想教我学什么?”

玉屑望着她,缓缓道:“我等十神人人都有一项独门秘术,既然噬心灵将你领到此处,说明你最适合修习我的织心诀。”

“织心诀?”灵葭低声喃喃,玉屑勾了勾手指,灵葭双脚蓦然离地,身不由己地飘向美人榻。

玉屑冰凉的指尖点在灵葭眉心,良久后,皱着眉道:“你年龄尚幼,心性不够稳固,若选择修习织心诀,少不得要受一番苦。你可想好了?”

灵葭并未犹豫,立刻便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不怕。”

“好。”玉屑露出一抹笑,手掌自上而下,轻轻拂过灵葭面庞。

灵葭忽然感觉眼皮重逾千斤,困意汹涌而来,很快便不省人事。

—*—

熟悉的黑暗,熟悉的静谧。

她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想不起来了。

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仅有思维如同破旧的水车,迟缓地艰难地转动着。

她什么都看不到,包括自己,所以她很怀疑,自己究竟是否存在。

印象中,她似乎曾经看到过五彩斑斓的世界,与形形色色的人说过话,曾有过喜怒哀乐贪嗔痴欲,可现在,她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所以,只是做了一个梦吗?

可梦都是有现实依据的。

如果她没有经历过这些,那么,是谁给她造的梦?为什么?

她是……什么?

—*—

“你这死鬼又喝酒,怎么不喝死在外面!”

“呵,我喝酒怎么了,不正好给你和你那小白脸独处的机会么。”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咱俩结婚之前你就悄悄和前头那个又好上了,现在敢来怪我?搞笑!”

“哈哈,你承认了吧?说吧,被几个小白脸儿上过?他们给你多少钱?”

“我承认?你和你那骚妹妹鬼混的时候,你有想过我?你怎么不承认?”

“闭嘴!不许你骂她!”

“我就骂她怎么了?心疼?”

“你这千人睡万人骑的臭娘们,连她一根头发都比不上!我现在很怀疑,葭葭到底是不是我亲生女儿?”

“你胡说什么!就你这样也配当父亲!”

“我不配,你再找个配的呗,看谁愿意接盘?”

“你等着,我马上就去找!”

……

咦,这两个声音很是熟悉呢。

应该听过很多遍吧,否则怎么会记得这么清呢。

……

“你女儿跟你长得真像,瞧那眼,那嘴,嘶……”

“你说什么呐,她还那么小,有我滋味好么?”

“哈哈,现在当然比不上你,以后可就难说了。”

“讨厌!我要生气了。”

“别呀……”

……

“哥,葭葭和你一点也不像,真的是亲生的么?”

“做过鉴定了,确实是我女儿。我倒宁愿她不是我亲生的。”

“别这么说,孩子是无辜的啊。”

“你呀,就是心善。”

……

“说啊!你把房本藏哪了!”

“房本?卖了。”

“卖了?你怎么敢!”

“不然等着你来分吗?凭什么?”

“好啊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要离了?”

“瞧你说的,难道你不想离?”

“呵呵,你以为卖了我就拿不到钱吗?蠢货!”

……

听着这些声音,灵葭在黑暗中心情忽然变得愉悦。

还真是好笑呢!

她想起来啦,想起了尖锐的母亲和凶恶的父亲,还有小房间里日日夜夜都会听到的各种声音。

第54章 当日之死

那个年代的房子很小,隔音效果也不好,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呢。

离婚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单独和她聊过。

爸爸劝她跟着妈妈,妈妈劝她跟着爸爸,他们都不想要她。

正好,她也不想要他们。

那时林葭刚上幼儿园的大班,班主任就住在他们家楼下,对她深感同情,让她和自己一起住。

班主任对她很好,五岁的林葭以为自己找到了归宿,对班主任全身心地依赖。

可每到夜里,看着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和淤痕,又觉得有点不是那么回事。

她被救出来很久之后,听说班主任在牢里自杀了。

那时她被强制判给经济状况比较好的妈妈抚养,她学会了锁门,也学会了藏钥匙、藏食物、藏钱、藏自己,所以过得还算不错。

刚满十六岁,她就离开了家。

在那之前,她就凭着自己的努力,通过学校为自己找好了助学捐赠,在不知名好心人的帮助下,一路念完了大学,然后走上社会,年纪轻轻便成为外企高管。

再然后……

她就到了这里。

这个漆黑的虚无的世界。

不过,这里再黑暗,再冷寂,也比小房间里的日日夜夜要好许多,所以其实,也没什么难熬的。

—*—

“小草,你若扛得住这雷劫,日后天宽地阔,任你遨游。”

“小师妹,随师兄回蜻灵峰吧?”

“小师妹,师姐想你想茶饭不思,都瘦了!”

“灵葭,你不在的这段日子,蜻灵峰上的草木都蔫吧了呢,快回去吧。”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灵葭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啊。”

“丫头,这几个饭桶你拿好,别一次就吃完啊。”

……

这又是谁的声音?

也是很熟悉呢。

从未有人如此温柔待她,对她嘘寒问暖,对她依依不舍。

她其实有些接受不来,不知道要回应这种关怀,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种关系。

所以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静静地记住。

然后在这样的黑暗和孤寂中,独自慢慢地回想,就足够了。

吧?

……

玉屑指尖拂过灵葭不断颤抖的眼皮,口中无声叹息。

“旁人求仙问道,无不有明晰的目标和坚定的道心,你呢?”玉屑低声自语,“你无情无心,无欲无求,究竟要如何,才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道?”

梦中的灵葭隐隐听到玉屑的声音,不由陷入迷茫。

她自己的道?

从未想过。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好像都只为活着而活着,努力为自己的将来精打细算,可自己所追求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她似乎从未幻想过。

因为这是顺应时代价值观的正确做法。

好好学习认真工作,是前世的活法。

努力修炼与天同寿,是今生的活法。

至于为什么?

她怎么知道。

“记住,当日之死,全为今生之觉醒。”

谁在说话?

当日之死,全为今生之觉醒……?

灵葭睁眼,看见漫天彩绢飞舞,眼前女子容颜依旧,感觉周遭一切恍如隔世。

“玉姑姑?”她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

“你醒了。”玉屑淡淡一笑。

灵葭揉揉眼睛,“我睡了多久?”

“梦里三百年,现实不过数息。”

灵葭一惊,竟又是三百年么?

“玉姑姑,刚刚那是……”

“不错,我方才对你施展的,便是织心诀,”玉屑说道,“想必你已猜到,织心诀属于幻术。你梦中经历的,是曾令你过刻骨铭心的往昔,这只是织心诀第一层,忆。”

“忆?”

玉屑颔首,“织心诀共三层,一为忆,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二为动,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三为织,织心织意织流年,织得好梦留人睡。你修为尚浅,我不过略施第一层心法,你便梦了三百年。可有什么体会?”

灵葭扭了扭袖子,小声道:“就是感觉睡了好久,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此外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玉屑勾了勾唇,“不错,你没有什么患得患失之感,是因为……你无心。”

灵葭瞪大眼睛,立即摸了摸胸口。

玉屑噗嗤一笑,摇摇头,“小家伙,你懂我的意思。无心之人无情无欲,对其施展一二层心法收效甚微,此时便要用到第三层,织。他无情,你便成为他不渝之情;他无欲,你便成为他跗骨之欲。可听明白了?”

灵葭似懂非懂,玉屑从美人榻上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眼下不明白不要紧,慢慢学便是。”

说罢掌心一翻,手中多了个小篮子,“拿去。”

“我要做什么?”灵葭接过小篮子,里面放着一小卷锦缎,和一枚细长的银针。

“绣花啊,”玉屑曲指,将一道金光打入灵葭识海,随后又躺了回去,阖上双眼,“图案么,照着我绣就成,何时绣完,何时再继续往下学。”

那道金光冲入识海,灵葭一个激灵。

这是绣花的手法和技巧。

好吧,现在她知道怎么绣花了,但懂和会完全是两码事,少不得要下点苦工。只是……

“玉姑姑,怎么只有布和针,没有线啊?”

半晌无人回应,灵葭抬头,榻上玉屑发出平缓的呼吸声,似乎已经睡着了。

灵葭不敢再出声追问,自己在这室内四下翻找一通,可竟连半根线头都没瞧见。随即又打开乾坤袋,看到当初从乐殊身上扒下来的鬼叫蛛丝,不由一喜。

嗯……虽然颜色单一了点,但效果应该也蛮标新立异的……不管了,先用再说。

可当要穿线时,灵葭却傻眼了。

这针上根本没有孔。

宝宝可能拿了根假的绣花针。

灵葭纠结了老半天,最后福至灵心,开始尝试将自身灵力析出,凝成实质的丝线。

这可不是个简单的活。

灵力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能量,一般需要通过法诀、手印来调动,才可以变出实质的东西,最简单的比如水系的水,木系的木,土系的土。

可这些都是前人经过无数摸索才总结出来的,并非凭空而得。

要她在没有法诀和手印的情况下,将自身灵力凝成某种具体的事物,无异于创新。

第55章 痛痛痛痛

灵葭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灵力团变成细细的丝线,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单一的绿色转化为成千上万的颜色。

这下针线布都有了,灵葭终于可以开始动手绣花。

然而第一针下去,脑袋里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灵葭惊骇地甩了甩脑袋,那股疼痛太过尖锐,就像有人拿着长针,将她的天灵盖生生洞穿一般。

大喘了一阵粗气,那股疼痛才渐渐散去,灵葭自我检查了一番,发现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才舒了口气,又拿起绣花针。

第二针下去,相同的疼痛再次传来。

灵葭持针的手抖个不停,额上淌出冷汗,哆嗦着嘴唇道:“玉、玉姑姑……”

玉屑仍旧闭着眼,睡得香甜,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灵葭拭去额上的汗,咬紧牙关,低头继续绣。

每刺下一针,脑中便是一痛,这般绣绣停停,半日下来才绣了数十针,且因疼痛和消耗过大,落针不稳,绣出来的东西乱七八糟,她自己也看不出是什么。

没办法,只能都拆了,调息恢复体力之后再继续。

玉屑给的这方锦缎长三尺宽二尺,灵葭绣了三年才最终完成,其间因绣得不满意中途拆掉的次数,更是不可数。

望着手中精美绝伦的成品,灵葭欣慰地笑了,虽然吃了很多苦,但结果还算不错。

“玉姑姑,玉姑姑,我绣完了。”灵葭走到美人榻前,轻声唤道。

玉屑缓缓睁开眼,看了看她展开在面前的锦缎,嗯了声道:“马马虎虎,算你过关吧。如何,绣完有什么感想?”

灵葭的圆脸顿时皱成包子,“玉姑姑,我每绣一针,都像扎在脑袋里一样,为什么啊?”

玉屑勾了勾唇,指向她放在篮子里的那根针,“此为炼神针,顾名思义,用它来绣花,可锻炼神识。欲以幻术蛊惑他人,首先要确保自身不被蛊惑,这道理你应该明白。所幸你生为草木,识海比常人宽广、深厚许多,否则不待你绣完这幅图,便会因神识尽毁而死。”

灵葭听得一哆嗦,连忙察看自己的识海,一看却是惊呆了。

这三年她专心绣花,连修炼都顾不上,更没有关注过自己的识海。若说从前她的识海是一个不足一百平的小水塘,那么如今便是已称得上烟波浩渺的大湖。

神识修炼与日常修炼不同,相对困难得多,她如今才筑基小圆满,识海便可与金丹大成的修士媲美,可见这炼神针虽让她痛苦不堪,却仍是给了她丰厚的回报。

灵葭脸上的喜色遮都遮不住,玉屑看得好笑,摇头道:“不过才学得基本技法,莫要得意过头,失了方寸。”

灵葭赶紧收了笑,肃然道:“是。”

玉屑抬手,又是一道金光打入灵葭脑中,随后指向屋子中央那架织布机,道:“绣花技巧你已掌握,那么便开始织布吧。”

灵葭领会着脑海中多出来的织布工序,盯着那架比她还高的织布机,不禁问道:“玉姑姑,这织布机不会也有什么玄机吧?”

玉屑呵呵一笑,“那是自然。瞧见那只梭子了么?此乃转神梭,每转动一圈,你的识海便会跟着倒转倾覆。准备好的话便开始吧,织足一百丈再来唤我。”

说罢,又不声不响地阖上眼睛,再度沉睡。

……好吧。

灵葭硬着头皮走向那台织布机,在小杌子上坐下。

她手脚不够长,只好用灵力来操控,而且同样没有丝线,也要用她自己的灵力来代替。

这转神梭用起来,比炼神针痛苦十倍不止,难怪要放到后面来学。

每转一轮,灵葭脑中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像被一只大锤以千钧之力重击,砸得她头晕眼花,才转第一圈,她便扭头干呕起来。

一百丈……灵葭揉了揉额角,坐直身子,专心织起来。

这一织,便又是三年。

灵葭轻抚着自己织出来的锦缎,触感光滑柔软,是她在现代任何高端品牌上都从未见过的舒适。

她迫不及待地去察看自己的识海,赫然发现识海又扩大了数倍,一眼已望不到边际。

“玉姑姑,我织好了,您瞧。”灵葭抱着锦缎,兴冲冲地跑到美人榻前。

玉屑闻声睁眼,灵葭抖开锦缎,展示给她看。

一匹锦缎中,她混用了各种颜色的丝线,如今展开来,仿佛漫天祥云忽落人间,霎时满室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还不错。”玉屑露出微笑,夸了一句。

灵葭喜滋滋地咧着嘴,这匹经她呕心沥血织出来的锦缎,已算得上品法宝。比起这室内原本挂着的彩绢来,虽还差了点,但以她的修为,能做到这般,已经很满足了。

“玉姑姑,我的识海又长进了,什么时候开始学织心诀啊?”

“慌什么,”玉屑仍未起身,又曲起食指弹出一道金光到灵葭脑海中,“我瞅着你这衣裳不太合身,料子也糙得很,作为织心诀的传人,可不能穿成这样,不如便用这锦缎重新做套衣裳吧。”

灵葭一愣,低头看看自己。

她这些年的确长了点个头,原本只有三四岁的模样,现在看上去有六七岁了,婴儿肥已经开始慢慢消退,不再似从前那般圆滚滚的了。

而且她穿的仍是当初化形时乐殊给她炼的衣裳,一百多年都没换过,在玉屑看来,可不就是惨不忍睹么。

“小家伙,接着。”

灵葭抬头,一道金光射来,她伸手去捞,差点被割伤。

“这是裁神剪,功用不必我解释了吧?”玉屑笑眯眯道。

灵葭:“……”

害怕。

被扎被抡还不够,还得被腰斩。

不过,为了强强哒和美美哒,忍了。

不就是把识海劈开再合上嘛,有什么难的!前面不都挺过来了,反正也不会死。

灵葭花了些脑细胞,为自己画了一整套新衣,从里衣中衣到外衣鞋子,一件不落。画完之后看看长达一百丈的锦缎,便又多画了两套,轮着穿。

画好图样,灵葭义无反顾地操起裁神剪。

一剪子下去,便痛得死去活来,在地上滚来滚去,恨不得直接死了算了。

……真香。

第56章 以假乱真

裁布、拼接、绣花,一整套衣裳全在灵葭的脑浆炸裂中完成。

不过,业务熟练之后,她对疼痛的耐受力倒提升了不少,第一套衣裳做完花了她五年的时间,第二套缩减至四年,第三套更是只用了两年。

灵葭属于一旦决定要做,就必定会把事情做好的人。神识速成所要经历的痛苦,不是没有吓退过以往有幸得到传承的人,可她都咬牙一一坚持了下来,从未想过放弃,实属难得。

玉屑对于她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可也不明着夸她,直接把织心诀的口诀打入她识海中,让她自行领会,不懂再问。

灵葭是有一些幻术基础的,但织心诀乃上古神所创,同她知道的那些平常知识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难怪世人都对神功秘籍趋之若鹜,专盯着基础术法修炼的寥寥无几,毕竟差别真的太大了。

玉屑等她领会得差不多时,挥挥水袖,灵葭面前多了一只金属笼子,笼子里关着几只玉雪可爱的小白兔。

“此乃上界独有的玉庭仙兔,天生神识强大,轻易不会中幻术,”玉屑说道,“它们需要日日进食灵草,若无草可食,便会饿极发狂,极具杀伤力,以你如今修为,对付起来怕会有些力不从心。”

灵葭瞪着那几只看上去温顺可爱的兔子,悄悄咽了口唾沫。

她对着这种食草生物,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的,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她也很难控制。

玉屑将她的忌惮看在眼里,抿抿唇又道:“幻术之精髓在于以假乱真,我要你幻化出灵草喂食这玉庭仙兔,若能让它们在不进食的情况下,十日之内不发狂,我便放你离开。”

灵葭是木系,变出灵草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然而这用木系法术变出来的草,是有实体的,却又与幻术是完全两码事了。

灵葭取下胸前挂着的星月菩提,玉屑见了,便出声道:“你初学幻术,用这些小玩意儿做辅助倒也无妨,只是切勿过于依赖。需知任何幻境中,只要有一件实物,便很容易成为旁人破解幻境的突破点。”

竟是这样!

灵葭若有所思,星月菩提是下品法宝,用来对付同阶及以下的修士,称得上是利器。可法宝也得看主人,若要对付比自己高阶的,光凭法宝显然是不够的,所以还是要让自身强大起来才行。

灵葭果断收起星月菩提,空手上阵。

她捉了一只看上去最瘦最小的玉庭仙兔,放到地上,然后把笼子关紧,用木系法术变出一把青草放进笼子里。

谨慎为上,她得一只一只来,以免它们一次性全都发狂,她可不敢保证能应付得来。

看到笼子里的同伴都嗨皮地吃起了草,被灵葭拎出来的那只玉庭仙兔动了动三瓣嘴,喉咙里发出咕咕声,转头眼巴巴地望着灵葭,好不可怜。

眼下它应该只是嘴馋,并没有很饿,灵葭用手抚了抚它毛茸茸的背,心中默默运起织心诀。

灵葭身上带着清新的草木香气,那玉庭仙兔并不反感她的触碰,红石榴般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她。

随着织心诀的发动,玉庭仙兔的面前,一抹翠绿色慢慢显现,它低下头,瞅瞅出现在面前的青草,哼了声,一巴掌扇过去,刚成型的青草立即被扇了个烟消云散。

灵葭:“……”

她肯定没听错,丫刚刚绝壁“哼”了一声!

仙兔了不起嚯!

玉庭仙兔收回前腿坐好,再次乖巧地望向灵葭,仿佛无事发生。

“继续装!”灵葭咬牙,技不如人,连兔子都嘲笑她。

时间缓缓流淌,灵葭锲而不舍地变变变,那玉庭仙兔从一开始的温顺讨好,逐渐开始显出不耐烦来。

此时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灵葭不停地使用神识,也有了些疲倦之感,看着眼前的兔子有些要暴走的迹象,灵葭忙用木系法术变出一捧青草,喂到它嘴边。

她可不想和它刚正面。

玉庭仙兔鼻头耸了耸,确认眼前是真真切切的食物,这才张了嘴……一口咬在灵葭手指上。

“哎哟!”灵葭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把手抽回来。

竟然咬她!

宝宝不是食物!

指尖被咬破了一道小口,血珠滚落下来溅在地板上,砸开一朵小花。

玉庭仙兔尝到血味,原本就鲜红的眼睛,此时忽然凶光暴涨,口中发出刺耳高亢的尖叫,雪白的绒毛根根竖起。

雾草,狂暴了!

灵葭脸色一变,立马跳起来,与玉庭仙兔拉开距离。

玉庭仙兔愤怒地龇着牙,两条前腿缓缓离地,慢慢站立起来。灵葭此刻在它眼里就是一根香甜扑鼻的食物,它持续不断地尖叫着,有清涎滴滴答答地从那漏嘴里流出来。

“你……你就算站起来也没有我高,怕你哦!”灵葭不怕死地怼了一句,下一刻,玉庭仙兔后腿一压一蹬,猛的朝灵葭弹射而去。

好快!

玉庭仙兔捏起拳头就往灵葭脸上抡,灵葭急忙扭身躲开,还是被它的拳风擦了一下,割出一道血口。

这速度,这力道,得有金丹水平了吧。

到底是仙兔,在上界再辣鸡,下了凡依旧能吊打半个世界的修仙者。

灵葭不由得认真起来,取下脖子上的勾魂索,横在身前戒备着。

以她目前的幻术水平,对这玉庭仙兔压根不起作用,星月菩提也派不上用场,因此一番肉搏肯定是少不了的。

玉庭仙兔像个拳击手似的,依靠两条后腿在地上不断弹跳,瞅着机会便高高跃起,小小的拳头子弹一般砰砰砰地砸下来。

它身形小巧灵活,速度又极快,灵葭被动地闪躲着,不被打中已是极限,一点反攻的机会都没有,渐渐地也被打出一些火气来了。

不过这玉庭仙兔拳脚虽好,却好似不会使用法术,灵葭一边招架,一边思忖着对策,冷不丁发现眼前的小身影不知何时竟消失了。

灵葭心里一沉,头顶传来拳风的呼啸声,她掌心化出一面木盾,高举过头顶,生生抗下这一拳,脚下大地却支撑不住裂了开来,将她半边身子都埋进了土里。

第57章 以我为饵

屋内尘埃四起,玉庭仙兔跳向一旁,握着拳头蓄势以待。尘埃散去后,地上多了一个深坑,一块布满网状裂纹的木盾盖在上面,看不清底下情形。

玉庭仙兔盯了那木盾许久也没有见有动静,狐疑地上前,用一只前爪将木盾猛的掀开。

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动静。

玉庭仙兔竖着耳朵细听,胡须上下地飘,忍不住探过脑袋往深坑里瞧。

一株嫩绿的小草扎在坑底,荧荧地散发着微光。

好香!

玉庭仙兔本就饿极,此刻望着那株小草,清涎愈发不要命地直淌,哪还顾得上那么多,直接蹬腿往坑里跳。

可还未落到一半,便感到一股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玉庭仙兔大惊失色,想要刹住脚,无奈身在半空,没有着力点,而此时身后破空之声袭来,一根藤条狠狠抽在它背上,将它打了下去。

玉庭仙兔雪白的小身体,在空中被一分为二,鲜红的血,暗红的内脏,粉红的肠子,热乎乎地洒了灵葭满身。

她整棵草抖了抖,把黏在叶子上的异物抖掉,操控着上边的藤条在空中卷了卷,似乎提起了什么东西甩到坑外,这才重新变回人形,给自己施涤尘咒,然后扒拉着碎土把地上的坑填平,掩埋了玉庭仙兔的尸骸。

做完这一切,她才弯下腰,拾起斩杀了玉庭仙兔的凶器。

若此时有旁人在,定会感到费解,地上明明空无一物,她做这番动作是为哪般?

灵葭握着那凶器,心念动了动,一把黑色的唐刀逐渐在手中显型。

这是她上回从苍穹之羽巢穴里顺来的法宝,品阶远超上品法宝,以她的修为,也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传说中的仙器,抑或者是神器。

总之牛得一批就是了。

因为它会隐形!

只不过这唐刀刀身太长,她个子太小用起来不顺手,而且她总感觉它杀气过重,自己很难驾驭,便一直藏在了乾坤袋里。

谁能想到,她只是随手一捞,就捞到了这么个宝贝。那苍穹之羽这么多年来吃了多少高级修仙者,巢穴里还有多少这样的东西,简直不敢想象。

灵葭把唐刀重新收好,一屁股坐到地上,揉揉酸麻的胳膊,长出了一口气。

那玉庭仙兔力气真不是一般的大,她就挨了那么一下,胳膊到现在还不怎么听使唤,若不是她急中生智,以自身作饵暗布陷阱,如今说不定已经葬身兔口了。

灵葭歇息够了,才又打开笼子,捉出第二只玉庭仙兔。

有了上一只炮灰做前车之鉴,这回她学会了观察兔子的状态,总能在它狂暴之前给它喂食,修炼也逐渐步上正轨。

这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练着,统共花了五年的时间,她才让这只玉庭仙兔吃下了幻化出来的草,之后又花了十年,才让它在饿极的状态下,保持十日之内不发狂。

玉屑交给她的功课完成了,然而灵葭并不止步于此,而是选择继续突破,一直到将这只玉庭仙兔生生饿死。

这一只死后,她望向笼子里剩余的三只兔子,把它们全部放了出来。

她要挑战同时对三只兔子使用织心诀!

玉屑虽仍闭目沉睡,唇边却悄悄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又是两年过去,灵葭拎着装了三只玉庭仙兔遗体的笼子,唤醒玉屑。

“玉姑姑,我做到了。”

玉屑缓缓睁眼,目光落到那笼子上,又落到灵葭面上,颔首微笑,“做得很好。织心诀你已掌握,我能教你的已不多,便不再留你。仙途漫漫,你尚且年幼,许多东西还需你自行去体会,不必一蹴而就。”

灵葭放下笼子,跪下去磕了一个响头,轻声道:“多谢玉姑姑教诲,灵葭永世不忘。”

玉屑站起来,抚了抚灵葭的肩,说道:“今日走出这扇门,往后便全靠你自己,我终究只是一抹神识,长居于此,无法再给予你庇佑。”

她口中说着,抬手招了招,一方碧绿色的锦缎自旁边的架子上飘落下来,整齐地叠在她手中。

“此锦为玉屑尚在人间时所织,你便拿去吧,噬心灵会带你离开。”

话音刚落,紧闭的石门轰然打开,几只噬心灵闻声跃出水面,趴在岸边兴奋的咯咯咯地叫。

灵葭回头看了一眼,又望向玉屑手中那匹散发着绝代光华的锦缎,眉头紧锁,最终摇摇头道:“玉姑姑,灵葭不要这匹锦缎。”

玉屑挑了挑眉,“为何?”

以灵葭目前的水平,她自己织出来的锦最多为上品法宝,虽说在这下界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珍品,但又如何能同玉屑本尊织出来的相比?

灵葭鼓了鼓腮帮子,垂头丧气地道:“玉姑姑有所不知,我和师兄当年能到此地纯属偶然,先前还得罪了守在外头的一只八阶妖兽,此刻若出去了,它必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所以灵葭宁愿不要这匹锦缎,只求玉姑姑送我和师兄平安离开栗广林。”

灵葭这些年龟缩在洞穴里,可没忘记外面世界的凶险,栗广林天上有妖兽,地上有妖兽,连地底下也有妖兽,没有玉屑的帮助,她还是出不去。

玉屑愣了愣,抿嘴笑道:“此事好办,你只管安心随噬心灵出去便是,不影响你收下这匹锦缎。”

“多谢玉姑姑!”灵葭破涕为笑,压在心上多年的大石终于消失不见,感觉无比的好。

灵葭双手接过那匹锦缎,小心翼翼地收进乾坤袋,站起身来。

“那……玉姑姑,灵葭这便走了。”

玉屑摆摆手,“去吧。”

灵葭点点头,脚步缓慢地向敞开的大门走去。

走到门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玉屑仍站在原处,神情温和地目送着她。

“玉姑姑保重,灵葭不会让您失望的!”灵葭也不知自己哪根筋动了一下,大喊了一声。

玉屑笑了,大门在灵葭眼前砰地合上,风中传来那女子浅浅的声音。

“嗯。”

石门内,玉屑挥挥水袖,地上那装着三只玉庭仙兔的笼子化为袅袅水雾,慢慢消散在空中。

玉屑重新倚回到美人榻上,阖上双眸。

“幻术最高的境界并非以假乱真,而是……赐生命于虚无。”

第58章 意想不到

灵葭憋足了气,由噬心灵拉着潜入水中,游到一个灯火通明的石洞中。

“小师妹!”

刚浮出水面,头顶便传来熟悉的声音,灵葭抹一把脸上的水,回以一笑,“师兄,好久不见。”

乐殊绕着她打量了一圈,长舒一口气道:“你没事就好。”

灵葭望着他,皱眉道:“师兄你和人打架了?”

“也不算,”乐殊尴尬地扯了扯身上堪堪遮住关键部位的破布条,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我得了剑神的传承,习得一套剑法,这是练剑的时候弄的……”

灵葭同情地啧啧两声,看样子这孩子没少受苦,浑身上下满是脱了痂之后新长出的粉红色嫩肉。

她想了想,干脆席地而坐,从乾坤袋中掏出那团鬼叫蛛丝,又变出一架织布机,直接开始织布。

“小师妹你在做甚?”乐殊目瞪口呆。

他可能看到的是假的小师妹。

灵葭白他一眼,“干嘛。”

“没、没什么。”乐殊讪讪地低下头。

这么凶,是小师妹没错了。

但是这么凶的小师妹竟然在织布……恕他一时有点接受不来。

灵葭这人精哪能猜不到他心里的小九九,哼了声道:“织布绣花乃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人不穿衣服,和野兽有什么区别?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乐殊使劲摇头。

灵葭这才放过他,一边织布,一边问道:“师兄,你出来很久了?”

“差不多五年吧,我思忖着你若是比我早学成,应该也不会先走,便在这等你了。”乐殊答道。

灵葭颇为意外,五年了伤口才长出新肉,那位剑神到底有多严啊。

对比起来,玉屑对她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想到这里,灵葭不由一阵懊恼。得知可以出去的时候,她太过激动,竟忘了一件顶重要的事。

上古神那般神通广大,她该问一问,自己到底是什么品种的。

这件事情虽然并不影响她修炼,但每一种植物都有自己独特的生活习性、生长方式,知道这些,对于她日后的成长肯定是有帮助的。

唉算了算了,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

灵葭收起心思,专心织布。这台织布机是她自己用木系法术变的,玉屑屋里的东西,除了那匹碧绿的锦缎,她什么也没带走。

没有识海的疼痛阻扰,她织得飞快,不到一刻钟就织好了一匹足够给乐殊做衣裳的丝绸,随后裁布、缝衣、绣花一气呵成,前后统共才花了半个时辰不到。

乐殊穿上新衣时,内心都还是懵逼的,原来小师妹不仅会女红,而且还是精通的啊!

失敬了。

石洞一侧是深水,对侧则是一扇石门。

乐殊按下旁边的机关,石门缓缓打开,耀眼的日光放肆地洒在身上。

灵葭感受着这份久违的暖意,冷不丁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二人同时吓了一跳。

一只黑黝黝的圆眼近在咫尺,灵葭可以清晰地从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是那只八阶的苍穹之羽。

苍穹之羽一动不动地盯着二人,眼睛里充斥着怨恨、好奇、戏谑……等等情绪。

……要冷静。

玉屑既然说会保他们平安出去,就肯定不会食言的。

灵葭舔了舔嘴唇,扯出一抹笑,故作轻松地道:“你好啊,今天天气真好,你吃了吗?这是要上哪去?”

苍穹之羽嗤笑一声,“胆子这么小,也敢偷老子的东西。”

灵葭:“……”

妖兽七阶便能口吐人言,倒也不让人觉得奇怪,灵葭甚至觉得它的声音有一点好听,是非常温柔的男中音,虽然语气听起来很不好。

“前辈你在说什么?”灵葭装傻。

妈哒这鸟把她抓回家关了那么久,她拿点精神损失费怎么了?

反正它又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想到这里,灵葭提着的心慢慢放下来,决定一定不把唐刀还回去。

苍穹之羽还真的不能将她如何,就算它想,脑中那道神谕也不会让它这么做的。

“上来吧,我送你们走。”苍穹之羽懒得同她废话,不情不愿地匐下身子。

灵葭却惊骇地后退一步,“你说的走,不是那个走吧?”

苍穹之羽不耐烦地瞪她,“什么这个走那个走的,磨磨唧唧,到底还要不要出去了?”

一说出去灵葭就懂了,感情这苍穹之羽就是玉屑派来的。她暗暗松了口气,谄笑道:“走,走。”便拉着一脸懵逼的乐殊飞身爬上了它的背。

苍穹之羽飞行速度极快,原本御剑都要大半个月的路程,它只花了三日就走完了。

灵葭伏在苍穹之羽的背上,远远望见栗广林外密密麻麻的人群,感动得热泪盈眶。

终于看见别的活人了。

……等等,密密麻麻的,人群?

什么时候栗广林边界这种危险的地方,也成了人类聚居地了。

灵葭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乐殊却早已眉头紧锁,低声说道:“也是巧了,竟赶上兽潮。”

兽潮?

灵葭放出神识往下方密林扫去,果真发现底下万兽齐奔,直往前方人群密集处涌去。

这么说,这些人是来抵御兽潮的?

那就不关她什么事了。

因为她乾坤袋满了,不缺什么材料,这种事情让有需求的人上就可以了。

然而她虽佛了,可旁人却不这么认为。

苍穹之羽挥动着翅膀靠近,不论是人类还是兽类,都吓得四散而逃,正好腾出一大片空地来,供苍穹之羽降落。

灵葭和乐殊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场面一时极富戏剧性的鸦雀无声。

苍穹之羽把二人放下后,再次扇动翅膀,这一动,把周围没跑干净的人和兽都吓得一哆嗦。

然而苍穹之羽都已经是八阶的妖兽了,岂会参与这种小儿科的兽潮,又岂会看得上这些修为低微还不能塞牙缝的修士。

“我走了。”它丢下这么一句,直接腾空而起,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阵飓风般的气流,将在场所有生物掀得人仰马翻,包括灵葭和乐殊。

灵葭滚出老远才停下,呸呸吐出嘴里的泥巴,尴尬地望向人群,“对不起,打扰了。”

第59章 是非不断

乐殊反应比灵葭快许多,爬起来就拎着她扔到自己的飞剑上,咻的往外冲。

可他哪怕习得剑神亲创的剑法,修为也不过才金丹初期,在场应对兽潮的修士中有好几位元婴大佬,轻轻松松就把二人拦了下来。

“你们是何人!”随着一声暴喝,乐殊前进的路上突起一道高高的土墙,若非他刹车及时,二人定会撞得头破血流。

灵葭脸色极不好看,望向出声的那个中年男人。

那人站在土墙上,头戴金冠,身穿明黄的道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乐殊也是吓得不轻,不过他比灵葭能屈能伸,当下收了剑,反握在手中,低头抱拳道:“在下乐殊,这是我师妹灵葭,我们是灵翕派弟子。我们只是偶然经过此地,请前辈谅解,让我二人离开。”

那男人哼了声,不屑道:“灵翕派?从未听过,你们掌门是何人?”

乐殊不卑不亢地答道:“掌门为家师韩怿。”

“韩怿?”男人面色透着一抹古怪,似嘲讽似唏嘘,“他还没死呢?”

这话可就太让人讨厌了,饶是乐殊修养再好,也忍不住拉下唇角,闷闷道:“家师很好。”

“呵呵……”男人笑了笑,然下一刻又变得凶神恶煞,“管你是何门何派师从何人,莫名其妙出现在此战场上,还引来那等妖兽,是何居心!莫非这兽潮与你们有关?”

也不怪他阴谋论,任何人看到有人和八阶妖兽相亲相爱,都难免会怀疑。

只是被怀疑的那方就难以淡定了,乐殊脸沉下去,隐忍地道:“前辈多虑了,我们真的是恰巧经过,无意干预前辈退治兽潮。”

男人冷笑一声,好整以暇地道:“在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说是便是?可有人替你证明?”

这就有点胡搅蛮缠了,路过便是路过,路过怎么找人证啊。

灵葭这下忍不住了,让乐殊这个直孩子讲下去,迟早把她坑死,便脆声道:“前辈,我和师兄在栗广林历练,机缘巧合拾到一枚苍穹之羽的蛋,我见它长得奇特,便直接同它立了血契,谁知没过多久,它亲爹就找上来了……就是前辈先前所见的那只八阶妖兽。”

“苍穹之羽很生气我拐了它家孩子,把我们捉回了巢穴里,所以我们才不知道外面有兽潮啊。可是血契已成,我若死了蛋也会死,为了孩子,苍穹之羽只得把我们完好无损地送出来了,接下来便是前辈看见的那一幕了。”

灵葭说完,摊了摊手,一脸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的无奈。

乐殊表情扭曲了一下,她什么时候捡了苍穹之羽的蛋,他怎么不知道。

还有,苍穹之羽不是单独一只鸟吗,什么时候喜当爹了?

那黄袍男人亦是一脸无语,“既是苍穹之羽的蛋,为何不在巢穴中孵化,还被你拾去了?”

灵葭软软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呀,可能是蛋它娘把它生在外面的?毕竟一夜惊喜什么的……泥懂的。”

“……”

他竟无言以对。

插科打诨一番,那堵土墙后的人等不及了,纷纷飞上墙头,问那黄袍男人道:“陶然真人,究竟如何了?”

灵葭在下边看着,却是一挑眉。

先前离得远看不清,这下打了照面才发现,好多老熟人啊。

昆吾派的玄笃真人,太华山的靖熙真人,凤鸣宫的楼月宫主,另外两个分别是枢阳派和空桑派的代表,灵葭却不认得了。

玄笃真人首先认出了两人,脱口道:“乐师侄,小灵葭?怎么是你们?”

灵葭冲他招招手,笑嘻嘻道:“玄笃真人!好久不见呀。”

见到熟人,乐殊明显松了口气,亦含笑抱拳道:“玄笃真人。”

灵葭眉飞色舞地把先前编的瞎话又讲了一遍,众人听后皆是一阵无语。

那陶然真人是太华山的一位堂主,因栗广林地处大陆西方,离太华山比较近,这次兽潮也是他们最先发现,便由他们派出一位实力高强的领头人,召集各大门派前来退治。

兽潮虽然万分凶险,但相对的,何尝不是一次发财的机会,各门派哪有不愿意来的。

陶然听灵葭把故事说了两遍,越听越觉得不靠谱,碍于玄笃真人,也不好发作,只能没好气地道:“口说无凭,且把你那枚蛋拿出来瞧瞧。”

乐殊心里一紧,灵葭却无事人一般,听话地在袖子里掏了掏,果然掏出一枚婴儿脑袋大的椭圆形灵兽蛋来。

乐殊张了张口,怕自己露馅,忙又把嘴闭上。

那蛋圆圆鼓鼓的,白色蛋壳上生着红蓝二色的三角形、正方形图案,看上去十分奇特。

陶然真人瞪着眼,“这是苍穹之羽的蛋?”

“对啊,”灵葭得意地笑着,“其实我也不太认得……但它爹总不会认错孩子吧?这肯定是苍穹之羽的蛋!”

苍穹之羽是鸟类妖兽,下蛋往往都会藏在栗广林深处的巢穴里,在场这些人还真的没见过,它们的蛋究竟是什么模样。

那还不是灵葭说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了。

灵葭半点不心虚,捧着蛋举过头顶,让墙头上的人都能看清楚。

灵葭这人有个不知道该算优点还是缺点的品质——为了保命,可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谎话故事信手拈来。

都是从前被凶残的生活磨出来的。

陶然真人不错眼地盯着那枚蛋,心里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可又看不出哪里不对劲,一旁靖熙真人摇着扇子笑呵呵地道:“师兄,这两人我认识,他们俩还没那本事诱发兽潮,让他们走吧。”

陶然真人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他这同门表面上很好说话,实则是个心思极其深沉的人,这种人肯替这两个小家伙求情,定是有什么原因,却不好明说的。

陶然真人兀自在那千回百转,一旁楼月却不耐烦了,她本就对灵葭颇有好感,便嘴快地道:“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陶然真人何苦同两个后辈计较?何况我们的人毫发无伤,倒是兽潮还退了几分,此时不反攻,更待何时?”

她这说的可是大实话,兽潮迫于苍穹之羽的威压,原本气势汹汹的状态早已被冲散,灵葭和乐殊这无心之举,无形中还帮了他们一把。

陶然真人想通这一点,便不再纠缠,当即撤了土墙放二人离开。

第60章 来造个反

乐殊一肚子疑问,直到飞出栗广林老远,才敢开口问。

“小师妹,你何时捡了苍穹之羽的蛋?”

灵葭面色有些发白,鬓角的发丝都被汗水打湿,起初他以为是迫于陶然真人的威压所致,此刻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啊。

“我没有捡到苍穹之羽的蛋,”灵葭疲惫地牵牵唇角,“那蛋是我变出来的。”

“变出来的?”

对面可是五个元婴修士,为首的陶然真人还是元婴大圆满,她怎么骗过他们的!

灵葭摸出先前那枚彩色的蛋,直接往地上扔去。

乐殊下意识想去接,却被灵葭拦住,眼睁睁看着那蛋摔在地上,如水雾烟消云散。

乐殊揉揉眼,失声道:“竟是幻术?”

灵葭点点头,“先前没有告诉你,我得到的不仅是女红传承,还有幻术。”

原来如此,乐殊笑起来,真心替她高兴。

上古神的传承必然不简单,他自己也深有体会,只是没想到灵葭这么争气,竟连元婴大圆满的高手都能糊弄过去,而且,不是一人,而是同时五位元婴修士!还没算上近在咫尺的自己!

灵葭疲惫地揉揉额角,“师兄,你那花盆还在吧,让我进去休息一下,累死了。”

“哦,好。”乐殊忙把她的专属陶盆找出来,让灵葭种进去。

灵葭故意把蛋幻化成那个样子,其实也是在冒险打心理战。当表象太过惹人眼球时,真相就有更大的几率被忽略,这是人性的弱点。

何况,那些修为高深的修士高高在上惯了,未必会想到她这样一个小虾米,竟然敢用幻术欺瞒自己,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否则灵葭真不敢保证不会被识破。

幸好她赌对了。

这些年的苦总算没有白受。

灵葭缩在盆里,陷入久违的沉睡。

—*—

一百多年没能睡个好觉,这一睡,便睡足了三日才醒来。

还是被香味勾起的馋虫吵醒的。

旁边的八仙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灵葭从阳光明媚的窗台上跳下来,抄起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边吃边打量环境,看这摆设,应该是在客栈里。乐殊听闻她吃东西的吧唧声,也从入定中醒来。

“师兄,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离栗广林最近的离忧城,是天下最大的妖兽材料集散地,有很多材料商专程到此收购。一会吃完饭,咱们就去把乾坤袋清一清,再去九曜城吧。”

灵葭歪歪脑袋,“去九曜城做什么?”

乐殊解释道:“我前两日把赤枭令重新打开了,你睡着的时候我接到一个委托,戊级的,便接了下来。委托人如今正在九曜城,因为路途遥远,想请咱们捎带他一程。”

还要捎带,妥妥又是个凡人。

想想灵翕派那可怜的一百一十个信誉点,灵葭咬着筷子问道:“什么内容?不难吧?不危险吧?”可不要再像上回那样,明明可以定到丁级的任务,就因为对方没说清楚,生生降了一级。

要知道丁级委托,可是有五十信誉值奖励呢。

“这次我问清楚了,真的没有危险,”乐殊自信满满地道,“只是帮委托人登上皇位而已。”

“……”

只是,帮委托人,登上,皇位!而已?!

灵葭嘴里的排骨吧唧掉到桌上。

—*—

“二位便是灵翕派的道长?”

“你就是李沐阳?”

“大胆!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灵葭挑眉看向那冲她横着剑的书童。

“丰年,休得无礼。”李沐阳低声呵斥了那书童一声,“道长是孤请来的,不必对孤卑躬屈膝。”

随即又转头道:“我这小厮不懂事,二位道长见谅。”

乐殊怕灵葭习惯性出言不逊,忙拱拱手道:“哪里,太子殿下这小厮忠心护主,是好事。倒是我这小师妹,从小在山上长大,始终欠了些礼乐之教,还请太子殿下莫同她计较才是。”

李沐阳忙笑道:“哪里哪里,小仙子返璞归真,甚好。”

灵葭:“呵呵。”

她不过只说了一句话,他哪里看出她返璞归真了。

还有谁说宝宝没有教养的,先来打一架!

灵葭一脚踩在乐殊脚背上。

“呵呵呵……”

“哈哈哈……”

乐殊和李沐阳相视尬笑,那叫丰年的书童不服气地冷着脸,倒也不敢再多嘴。

灵葭懒得同小了自己好几轮的小朋友计较,忍了脾气问出心底疑惑:“你既已是太子,那皇位迟早是你的,请修真者相助又是为何?”

李沐阳叹了口气,说道:“二位道长有所不知,孤也是迫不得已啊……”

整片下界大陆以凡人居多,修真者不过是其中万分之一,而下界灵气浓郁、适合修真者聚集的地方则更少,因此,世人通常将下界直接称为凡间,其实是有道理的。

李沐阳来自东部的大昳王朝,是正宫皇后所出,顺理成章被封为太子。

可好景不长,当朝皇帝明康帝,也就是李沐阳的亲爹,自从封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神棍当大国师之后,便每日沉迷修仙无法自拔,不理朝政。

接下来便是各种昏君治理下的动荡朝堂和狗血乱世。皇帝修仙,国师掌权,王侯谋乱,皇后病卧,后妃作妖,左右相对弈,南有南诏,北有西夏,连年征战不休,国土沦陷……

总之一句话,天灾人祸,民不聊生。

灵葭听后直摇头,“你若熟知历史,应当明白,大昳要亡咯。”

李沐阳眸光黯淡下去,双手按在大腿上,用力得指节泛白。

“是,孤明白,但孤不服!”

“然则孤也知道,如今大昳危在旦夕,不是孤一己之力能救回来的,所以,恳请二位帮我!”

乐殊被他感染,面上有些动容,“殿下放心,我们既然接了你的委托,定会全力以赴,助你登上皇位。”

李沐阳哽咽地点点头,“多谢!”

“先别忙着谢,”灵葭敲敲桌子,好整以暇地道:“说吧,你要我们怎么帮你,杀了皇帝?杀了国师?还是杀尽一切阻你之人?”

这可是个顶重要的问题。

平白造杀孽,对修真者来说是大忌,很容易导致心魔,必须问清楚了。

第61章 力挽狂澜

李沐阳颇为诧异地看看灵葭,又看看乐殊,原以为这两人中做主的是师兄,可如今看来,这小女童似乎才是拍板的那一个?

他千辛万苦来到九曜城,一路上牺牲了无数忠心耿耿的部下,岂能让计划在此夭折!

李沐阳坐直了身子,收起那份对待小孩子的轻视,肃然道:“孤……我知晓仙人们忌讳插手凡俗之事,不敢让二位为了我造下杀孽,只想请你们做我的谋士,助我斗败国师,登上皇位,为我大昳力挽狂澜。拜托了!”

他说着便要起身,俯首做礼,身旁丰年惊呼一声:“殿下!”抢先跪趴在地,红了眼眶。

然而李沐阳的腰没能弯下去,一股柔风将他托了起来,清脆的童音笑嘻嘻道:“别呀,你可是身覆龙气之人,帮你也算大势所趋,且在你旁边修炼都会快上三分呢,这个忙我们帮了。”

李沐阳大喜,又被她口中所谓“龙气”的说法哄得心花怒放,激动地又道了一声:“多谢!”

凡人终究只是凡人,哪怕地位再高,在他们这些修真者的眼中亦如蝼蚁一般。李沐阳回想起临行前宫里老太监的嘱托,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有选错人,这灵翕派的道长看上去还是蛮好说话的。

灵葭仿佛知他心中所想,下一刻便问道:“不过,咱们灵翕派刚成立不久,名不见经传的,你怎么会选我们呢?”这不是她妄自菲薄,灵翕派在九曜城是垫底的,除非直接从名册的最后一页翻起,否则绝对选不到。

李沐阳笑容凝固了片刻,忸怩道:“这个……近几年国库吃紧,东宫珍藏的灵石不多……”

灵葭身子僵了一下,暗暗催动赤枭令,看到委托金那一栏写着的“壹佰下品灵石”,顿时风中凌乱。

宝宝辛辛苦苦牺牲那么多脑细胞帮你造反,你就给宝宝一百下品灵石?

一个王朝国库再吃紧,不可能连一块中品灵石都拿不出来吧?她随便杀头妖兽取肉做包子,都不止卖一百下品灵石。

灵葭森森感到了李沐阳这个太子当得有多憋屈。

乐殊有点被她身上散发的吃人气息吓到,不安地扭了扭屁股,小声讨好道:“小师妹,信誉值,信誉值。”

李沐阳咽了口唾沫,忙又道:“当然更主要的是看到贵派有炼虚期的高人坐镇,委托完成率也高达十成,才选择你们的!”

……那位高人如今正在山上伺候儿子,委托他们也才接过一件,这小子只看最终数值不看分子分母的么?

然而说出去的话入了海的水,现在反悔日后说不定要遭心魔反噬,灵葭只能无奈认了,反正他们最近有了一大笔进项,暂时也不愁没有修炼资源。

李沐阳来时是过了明面的,他扬言要像老爹那样去寻仙问道,顺带替重病的母后走访神医,明康帝觉得这个儿子真上道,不像那些聒噪的大臣整日威胁自己以死为谏,便大方地放他出宫了。

从大昳京城到九曜城,李沐阳一行足足走了一年,期间折损了将近八成明的暗的侍卫,且他不在的这一年,朝中还不晓得又怎样天翻地覆,不得已才求灵葭和乐殊捎带了自己,以及最信任的心腹丰年。

乐殊捎人也捎出了心得,凡人乘剑,还要乘那么久,身体难免受不住,于是他决定花十块上品灵石,购置一艘仅有两个房间的小型核舟,倒也方便省事。

半个多月后,核舟徐徐降落在京畿,乐殊收了核舟,随李沐阳低调入京。没办法,毕竟仙家插手凡俗皇权之争的确是忌讳,否则凡间就乱了,所以就算决定要帮忙,也只能暗着帮。

太子沐阳请回一位真材实料的仙家道长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原本就对朝廷失望至极的老百姓们,愤怒更是一时达到了沸点,但他们生在天子脚下,不敢明着骂,只敢私底下传小纸条。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君王游乐万机轻,一曲霓裳四海兵!玉辇升天人已尽,故宫犹有树长生……”

灵葭蹲在房梁上,看着国子监宿舍里点着小蜡烛聚在一起写讽诗的学生们,心里一阵好笑。

“妙,妙啊!”灵葭抚掌大笑。

“谁!”

学生们惊骇地抬头,有两个反应比较快的,一个抓了写满字的纸扔到烛火中,另一个把纸捏巴捏巴揉成团,直接往口中塞,噎得双目爆瞪。

“哎,着什么急。”灵葭翘着腿坐在房梁上,小手一指,那噎得快死掉的学生顿时感觉喉中一松,惊讶地摸着脖子,瘫在桌上大喘粗气。

“你是何人!”众学生见她不过是一个小女童,但终究做贼心虚在前,不敢掉以轻心。

“我就是你们瞧不起看不惯的修仙之人啊。”灵葭笑嘻嘻道。

“哈哈哈!”众学生纷纷嗤笑起来。

“小姑娘,这还是晚上呢,怎么就发起梦来了?”

“你们不信?”灵葭跟着笑,“未知的东西,便一定是虚假的么?枉你们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依旧学不会虚心二字么?”

学生们诡异地一阵沉默,那个烧纸的学生仰着头,火光映着他满脸的痘痘,“少在这里装神弄鬼,快说你是何人,来此作甚?否则我就叫舍监了!”

灵葭摇摇头,所以说这些都还是宝宝,她都能潜进他们的宿舍里了,还怕个鸟的舍监?

何况,丫的刚刚还在这里写讽诗,现在叫舍监来,不怕她告状?

灵葭不管痘痘男,抿抿唇道:“说实话你们不相信,那你们觉得我是谁?”

“谁晓得你是哪个!小小年纪不知羞耻,这里可是男子舍房……”痘痘男梗着脖子道。

灵葭眯着眼,伸出小手又是一指,痘痘男立刻像被按了暂停键,嗯嗯啊啊地说不出话来了。

“文兄你怎么了?”旁边的人担忧道。

“啪啪!”

灵葭拍拍手,把学生们的目光吸引过来,神秘兮兮地道:“实话告诉你们吧,其实我是……鬼啊!”

女童可爱的眉眼霎时流出暗红的血,小小的嘴大张着,几乎突破人体极限,长长的獠牙龇在外面,闪着寒光。

“啊啊啊啊啊!”

第62章 人心惶惶(彩蛋加更)

学生们吓得四散而逃,那个吞了纸的踉踉跄跄起身,被旁人绊倒在地,似乎崴了脚,跑不动了,屁股蹭蹭蹭的蹭到墙边,抱着头抖如筛糠。

灵葭从房梁上飘下来,飘到他耳边,轻声呵气:“下次再敢诋毁国师大人,就等着让你家人收尸吧。哈哈哈哈!”

尖利嚣张的笑声回荡在天地间,那学生死咬着拳头,望着那道白色的身影缓缓消散在烛光中。

舍监听闻这边院子里的动静,穿着里衣就跑了出来,被飞奔的学生撞跌进景观池里,浑身湿透。

“慌什么,慌什么!”舍监恼怒地拍着水。

“老师,有鬼啊!”撞了他的学生满脸惊恐,连道歉都忘了,丢下一句话就跑。

“成何体统!”舍监不信,冲学生们大喊道:“都给我停下,跑什么跑!子不语怪力乱神,读书人胸中自有浩然正气,岂能害怕鬼神……”

“略!”

舍监话未说完,一张血糊拉碴的鬼脸凭空出现在眼前,尖锐的獠牙抵在他脸颊上,将他的脸划出一道血口子。

学生们很快跑没了影,空荡荡的院子中只剩下舍监一人,和面前这只鬼。

脸上的疼痛那么真实,舍监抬手摸了一把脸,摸到一手温热的血红。

“鬼……鬼啊!”

—*—

灵葭大闹一番,便施施然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国子监内阴云密布,昨夜闹鬼的那个宿舍所住的八个学生,有四个已经请假回了家,余下四个是外地来的,没地方去,只能心惊胆战地继续待着。

与此同时,大国师用妖法操纵鬼怪,欺辱国子监学生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按说自古以来闹鬼的事情就从未断过,世人也只当做茶余饭后的一点刺激谈资,听过便罢,可如今闹鬼的,是国子监。

国子监那是什么地方?未来朝臣的预备役,大昳未来的希望!

国子监学生说闹鬼,那性质就严重了,何况还有舍监作证。那舍监已经五十多岁,在国子监当了一辈子差,什么风浪没见过,犯得着同学生一起胡闹么?

一时间群情激奋,大国师被推上风口浪尖,连民众对明康帝的不满都被冲淡了几分,市井间渐渐开始流传出明康帝其实是被大国师利用妖法挟制,才鬼迷了心窍的说法来。

卯时三刻,天边一片惨白,灰蒙蒙的几颗星子稀稀疏疏挂在天幕。

“皇上驾到——”

大太监拉长着尾音,金銮殿上响起一片衣衫摩挲声,众大臣纷纷下跪恭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康帝顶着沉甸甸的眼袋,脚步沉重地踱来,坐进龙椅。

他昨晚彻夜修仙,寅时末才顶不住睡去,没一会便被喊起来上朝,眼下心情极差。

又是一刻钟过去,明康帝坐在龙椅上一声不吭,众臣始终听不到那一声“平身”,只得安安静静地跪着。

大太监背后一片湿腻,余光始终关注着明康帝的表情,见他半垂着眼一动不动,还以为又在生闷气给朝臣脸色。

谁知又是一刻钟过去,眼看底下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臣渐渐支撑不住摇摇欲坠,明康帝的脑袋歪下去,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噜声。

众臣:“……”敲里马。

大太监吓得险些猝死,忙扯着嗓子大喊:“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这句话是皇帝的台词,本不该由他来说,可眼下哪顾得了那么多,天家颜面最重要。

明康帝被这一声大喊惊醒,身子抖了抖,睁眼茫然四顾。

所幸群臣如今都低着头,无人看见他这副模样……除了跪得离龙椅最近的太子。

李沐阳将明康帝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广袖之下双手紧紧攥起,心底一片冰凉。

按说到了此刻,众臣识趣的都该撤退,该上衙的上衙,该执勤的执勤,可有一人偏不。

“臣有本奏!”

说话的是左相张弈,他已六十多岁,声音沧桑却仍不失厚重,亦不卑不亢。

大太监恨恨地瞪他一眼,张弈老眼昏花自然视而不见,双手将奏折高举过头顶。

明康帝此时清醒了,虽然不满,还是道:“呈上来。”

大太监忙将奏折接过来呈上去。

明康帝生无可恋地看着奏折,越看脸色越臭,最后把折子往地上一摔,怒道:“荒谬!张爱卿年岁也不小了,怎的还同黄口小儿一起胡闹,诋毁国师声誉!”

奏折落在地上展开来,里面鲜红的血字一览无遗,跪在附近的大臣偷眼瞄了瞄,忍不住抽气。

被骂的张弈却不见半分惶恐,目光落在明康帝的靴子上,颤巍巍道:“皇上,国子监乃读书人的圣地,培养的是未来大昳的栋梁之才,岂能容国师欺辱,望皇上明察,莫要使天下读书人寒心呐!”

明康帝一掌拍在扶手的龙头上,喝道:“有什么好查的!自朕册封国师以来,说三道四之人何时消停过,国师被陷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又有哪一次属实?”

“望皇上明察!”张弈跟吃了秤砣似的,翻来覆去只这么一句话,明康帝气得手抖,指着他你你你的说不出话来。

大殿内落针可闻,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怎能不让人寒心。

明康帝正待放狠话发落,此时却又有一个不怕死的开了口。

“皇上,臣以为张丞相所言极是。”

明康帝一口气没发出来便被打断,憋在胸口闷得慌,冷笑道:“郭爱卿也想来掺一脚?朕的国师就这么不得人心?”

你才知道啊!

右相郭淳低眉顺目,他比张弈年轻十岁,看上去尚算老当益壮。

自古左相右相之间波涛汹涌不可言说,本来此刻他若不出声,明康帝为了撒气必定会治张弈的罪,哪怕最终不会将他如何,张弈这副老骨头想必也不会太好过。

可如今形势却容不得郭淳当鸵鸟,大国师兴风作浪这么些年,闹得大昳上上下下人心惶惶几欲崩溃,是他与张弈共同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何况如今声讨大国师已经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他岂能坐看张弈一人独揽好名声?

第63章 剑拔弩张

有了左右丞相做出头鸟,在场朝臣心思飞转,当下便有人高喊:“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金銮殿内一时众声高涨,明康帝咬着牙,胸膛不断起伏。

郭淳在这一片附议声中,痛心疾首地道:“皇上!民为立国之本,无论国子监闹鬼一事是否与大国师有关,臣以为都应及时彻查,以安定民心。”

张弈跪得身子晃晃悠悠,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那眼泪鼻涕便开了闸一般,哗哗往下流,“皇上,国师将大昳折腾得千疮百孔,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矣!老臣已经一把年纪,怕是命不久矣,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妖国师伏诛,看到我大昳重现辉煌!若不能如愿,臣宁可死!”

他也不说彻查了,直接将国师定为国之罪人,话音刚落便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向一旁的柱子撞去。

“张丞相!”

“万万不可啊丞相!”

众人纷纷惊呼,大太监急的跺了跺脚,尖叫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拦住他!”

侍卫像是才反应过来,忙冲上前拉住张弈,所幸那张弈年事已高又跪得太久,一起来便左脚打右脚,侍卫很轻松就将人拦了下来。

然而张弈似乎情绪太过激动,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晕了。

大殿内沸沸扬扬,大太监手忙脚乱地叫着“快传太医”,指挥侍卫把人抬到侧殿,现场一片鸡飞狗跳。

郭淳面上满是焦急和担忧,心底却是冷笑连连。这老不休!

张弈撞柱了,明康帝有再大的火,也不好再冲他发,于是沉着脸,死盯着仍旧跪在下面的郭淳。

“郭爱卿,你不会也想撞柱吧?”明康帝阴恻恻地道。

“臣不敢!”郭淳额头压在地上,留下一滩水渍。

朝臣撞柱,以死明志,这可是皇室的奇耻大辱,明康帝已经可以预想到史书会如何编排自己。

“皇上,臣有话说!”

明康帝抬眼望去,这回说话的是户部尚书薛麟,如今宠冠六宫的薛贵妃她亲爹。

也是当年向明康帝举荐大国师的人。

郭淳眼皮跳了跳。

明康帝面色缓和了些,点点头道:“说吧。”

薛麟还没说话就先抹了把眼泪,悲愤道:“皇上,臣替大国师不值啊!大国师自被册封国师以来,始终心系百姓,哪里有难,他便去哪里祈福;哪里有灾,他便去哪里赈灾。可即便如此,还是日日被人戳脊梁骨,遭人谩骂,何其无辜啊!”

他说得声情并茂,明康帝感同身受,不由也悲从中来,无声地叹息。

薛麟接着道:“若说这样一个胸襟广阔、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的人是祸国殃民的罪人,臣绝对不能苟同!何况皇上乃真龙之身,百鬼忌近,妖邪不侵,怎么可能会被妖术迷惑!张丞相和郭丞相一口咬定皇上被国师操控,此乃大不敬是也!”

薛麟一席话说完,朝堂上鸦雀无声,人人自危。

郭淳深吸一口气,心底将留下这堆烂摊子,自己却躲到一旁装乌龟的张弈骂了个狗血淋头。

“皇上!薛大人将这顶帽子扣到臣的头上,臣不服!”郭淳义正言辞地说道,“薛大人口口声声说国师忧国忧民、为拯救苍生忙碌奔波,臣想问一句,大昳从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君臣和睦,为何大国师到来之后却天灾人祸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朝堂动荡不宁?”

薛麟恼怒道:“这与国师何干?”

郭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与国师无关,那与谁有关?莫非薛大人要说,与皇上有关?”

“胡说!”薛麟心里一跳,立即着了慌,“皇上,臣绝无此意!”

明康帝左手撑着脸颊,面上倒是出人意料的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郭淳暗笑,仍不肯放过薛麟,“何况,国师再神通广大也不过是皇上册封的官员,没了皇上的信任重用,他什么都不是!需知,这天下乃是皇上的天下,他一介神官整天上蹿下跳,插手朝廷大事,甚至对我等大臣指手画脚,岂有把皇上放在眼里?薛大人这般维护国师,是何用意?莫非在薛大人心中,国师才是这天下之主?”

你扣我一顶帽子,我还你十顶,这便是郭淳一路顺风顺水,最终爬到如今地位的本事。

薛麟面上早已毫无血色,整个人伏在地上,抖个不停,“皇上,臣冤枉啊!臣对皇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臣若有半点非分之想,天打五雷轰!”

话音刚落不久,外头轰隆隆一阵雷鸣响起,殿内众人皆是一惊,顾不得低头跪着,纷纷伸着脖子往外瞧。

可如今已快到辰时,外头晨光明媚,天清气朗,一丝云也不见。

众人目光古怪地落到五体投地的薛麟身上,只见他宽大的朱袍之下,一滩水渍缓缓洇开,不可言说的骚味逐渐弥漫,周围的官员忍不住掩了鼻。

罪魁祸首灵葭和乐殊躲在侧殿,笑得前仰后合。

明康帝沉着脸,大太监也是愣了,好半晌才急急道:“快,快把薛大人扶下去……”

薛麟将脸埋在袖子里,任由侍卫扶出了大殿,嘴里仍不停道:“冤枉,冤枉,冤枉……”

两个小太监提着水桶飞奔进来,手脚麻利地将地面清洗干净,一直打酱油的监察御史刘兆摇着头,叹气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郭淳神清气爽,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被明康帝瞪了一眼,惶惶地又垂下头跪好,一脸悲戚。

“啧啧,这演技绝了,不给小金人都对不起他们。”灵葭感叹道。

混乱之中,门外响起小太监尖利的报声:“大国师求见——”

明康帝面露欣喜,忙道:“传!”

纷乱的杂音顿消,众臣扭头看去,一个头戴玉冠,身穿白衣的青年走进大殿,绝代的风华令在场所有朝臣自惭形秽,不敢直视于他。

光看这副皮囊,的确神光爽迈不似凡人。

青年神情淡泊,无悲无喜,径直走到殿前,微微颔首道:“皇上,勾虞回来了。”

第64章 以彼之道

这青年便是大国师勾虞。

这勾虞也不知用了什么修身养性的法子,虽是肉体凡胎,但那一身气质确实惑人。

明康帝深信他是长生不老的仙人,特许他不论何时何处,都不必向任何人行礼。

跪在勾虞脚边的恰是右相郭淳,旁人站着自己却跪着,郭淳原本舒畅的心情霎时跌入谷底。

凭什么!

明康帝修了这么多年的仙,没见多少仙风道骨,倒是因为时常熬夜,反倒变得憔悴不堪,不过四十岁便面部松弛,尽显龙钟老态。

可自己都这副模样了,明康帝依旧对勾虞深信不疑,没日没夜地修炼,倒真似鬼迷了心窍。

明康帝无心治国,便将朝政交到最信任的勾虞手中,任由他折腾,自己则专心修炼。

好好一个大昳,因为勾虞不谙朝事随意施政,变得如今这般风雨飘摇。

近日西南某郡闹起了瘟疫,因距离南诏较近,怕民心不稳,勾虞自请前往举办祈福大典,领导救灾工作,抚慰边境暴躁的百姓。

“国师,你回来得正好!”明康帝的阴郁一扫而空。

勾虞去了一个多月,明康帝就想了他一个多月,此刻再见,面对明康帝洋溢的热情,勾虞只是波澜不惊地弯了弯唇。

“皇上,勾虞不负重托,祈福大典顺利完成,疫情已得到控制。”

“甚好,甚好!”明康帝欣慰地大笑,随即声音陡然一厉,“看看,看看!国师身体力行,为朕分忧,替朕安民,你们呢?个个如那骂街泼妇,在朕面前吵吵吵!”

郭淳伏在地上,将牙咬得咯咯响。

这勾虞回来得未免太巧!

他一回来,明康帝便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骂人骂得理直气壮。

朝堂之辩再正常不过,国家亦是在这一辩一驳中,才能更好地运转,怎的到了明康帝口中,就成了长舌妇?

在场大臣,不知多少人眸中含悲。

勾虞淡淡一笑,制止了明康帝继续发飙,“听说太子殿下请回两位法力高强的道长,可否请来一见?”

他这般口气随意地使唤当朝太子,众人却好似见怪不怪,无人敢出来指责。

李沐阳握了握拳,将手按在膝盖上,缓缓起身,朗声道:“自无不可。来人,请二位道长!”

小太监很快领着一大一小走入大殿。

“父皇,这位是朱越,朱道长;这位是林嘉,朱道长的小道童。”

灵葭和乐殊不但化了名,还改了相貌,但那周身仙气飘飘淡雅如兰,比起勾虞丝毫不落下风。

既然勾虞不跪,他们亦不跪,明康帝被二人气质唬住,一时也忘了这茬。

勾虞目光如无波古井,将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不知二位师从何门何派?”

乐殊背着手,看也不看他,淡淡道:“你是何人?我为何要回答你?”

勾虞明显一愣,随即轻笑道:“是我无礼了。我名勾虞,不过是一介散仙。”

“哦。”乐殊敷衍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

“你好像很不满?”乐殊觑他一眼,“不过一介散仙,还不配知道那么多。”

勾虞:“……朱道长真会说笑。”

这哪里来的愣头青,演得比他还入戏。

“谁得空同你说笑,当谁都跟你这般,说话行事犹如儿戏?”

乐殊此言意有所指,却是引得大殿内一阵骚动。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胆敢和勾虞面对面撕逼!

要知道,他们连国师的脸都莫名的不敢直视,也就趁他不在时才敢讲他坏话。

世人都说太子殿下步了明康帝的后尘,眼下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啊。

自家国师被人鄙视了,明康帝却未见多少愤怒,反而满眼狂热之色。

“不知朱道长此番前来大昳,所为何事?”明康帝身子前倾,和蔼地问道。

乐殊赏了他一个笑容,看了看身旁的李沐阳,说道:“我游历途中遇见贵国太子,见其根骨清奇,悟性上佳,欲收其为徒。他却道,如今大昳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身为一国太子,岂能独善其身,弃国家、弃臣民们于不顾?

“我见他心志坚定,感念其赤诚为民,便决定随他来此,助他力挽狂澜,待灭尽小人,还太平于天下之后,再带他回师门培养。”

明康帝听得心潮澎湃,望着自家儿子大笑道:“太子不愧是朕的儿子!”连这上佳的修仙资质都遗传了自己!

乐殊却仿佛听不出他真正所指,亦笑道:“太子殿下这份忧国忧民的赤诚,确实令人赞赏。”

“……”明康帝尴尬地僵了僵,“如此也好,朱道长留在太子身边辅佐,朕也能安心一些。太子,可已为朱道长安排住处?”

李沐阳施了一礼,答道:“回父皇,儿臣已将朱道长安置在东宫。”

明康帝面上闪过一抹失望,很快掩饰掉,“那便好……众爱卿还有事启奏否?没有便退朝吧。”

皇帝都这么说了,底下的大臣哪里还敢说话,明康帝高高兴兴地宣布了退朝,拦着乐殊道:“朱道长请到养心殿一叙。”

乐殊并不推脱,高冷地点点头,跟着明康帝走了。

灵葭不想去听他们之间的废话,便随李沐阳回了东宫。

被忽略的勾虞孑然而立,神情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回了书房,李沐阳屏蔽左右,问灵葭道:“仙子,如何?那勾虞可有古怪?”

灵葭摇摇头,“他就是个凡人。”

话虽这么说,可勾虞给人的感觉的确很奇怪,只是灵葭也说不上来怪在哪里。

她问了周围比较有灵性的草木,它们都不知道勾虞的底细,只知道他是于七年前,有目的地找上了户部尚书薛麟,二人密谈一夜后,薛麟便向明康帝举荐了大国师,大昳的噩梦就此开始。

李沐阳倒是松了一口气,“是凡人就好,我一直担心他真的是修仙者,这些年来总放不开手脚。”

“七年时间,你可有观察到他的容貌有何变化?”

李沐阳一愣。

“这我倒没怎么注意,”他努力回忆道,“他七年前便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又在宫里吃好喝好,没什么变化也是正常的吧?”

第65章 引蛇出洞

且不论勾虞目的何在,端看他那一身不似凡人的气质,绝对有猫腻。

非但如此,灵葭从他身上,完全感觉不到任何不怀好意的气息,感觉不到他对这个天下的欲望,甚至感觉不到,他是个活人。

世上真有如此古怪之人么?

“我要的名单,你收集好了吗?”灵葭怕李沐阳动摇,并未把自己的想法全部告知于他,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

若勾虞真有古怪,也不是李沐阳这个肉体凡胎能对付的。

“收集好了。”李沐阳在书架上按了几下,一个暗格弹出来,他从里面取出一卷羊皮卷轴,递给灵葭。

乐殊一整天都没回来,想必被明康帝抓着指导修炼去了。

灵葭照着名单,如法炮制地扮鬼,把京城几个不在勾虞势力范围内的部门衙门里的人都吓唬了一遍,每次都威胁人家不要和大国师作对。

一夕之间,上至一品大臣,下至茶楼说书人,凡是说过大国师坏话的,都如坐针毡。

大国师真的会妖法!

那他们是反抗好呢还是不反抗好呢?

这是个直击心灵的问题。

皇宫,太清殿内。

勾虞刚刚沐浴完毕,披着浴巾走出来,周身水汽氤氲,愈发衬得他面容缥缈似仙。

一个身穿黑裙,眉心一点水滴状血红额纹的女子,持着一件月白中衣缓步而来。

“主上,此行可还顺利?”

勾虞推开她的手,径直走向回廊,在廊椅上坐下,闭目休息。

姽婳见他不答话,眉宇间显出疲色,转而捧来一盘点心,跪坐在廊椅旁。

“主上,吃点东西再睡吧。”

勾虞睁开眼睛,从盘子上拈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

凡人的躯体就是这般麻烦,容易疲劳容易饥饿。

但也的确方便行事。

勾虞吃了两块点心,重新闭上眼睛,道:“去查查太子身边那两人,注意不要惊动他们。”

姽婳眼中流露出一抹厉色,“主上,那两人修为低微,却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出言侮辱主上,不如直接……”

“姽婳,”勾虞淡淡地打断她,“事情就要成了,我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事端。”

他语气疏淡,姽婳却极害怕似的抖了抖身子,应声是,轻手轻脚地退下。

勾虞任晨光洒在身上,暖意灼人。

他脖子上垂着一枚琥珀吊坠,在晨光下闪耀着淡淡的金色光芒,隐约可见其中有一小段草木的枝叶。

“阿妙,阳光暖不暖?”勾虞嘴角含笑,轻轻摩挲着胸前琥珀,“你以前最喜欢晒太阳了。”

“今日我遇见一只同你一样的草木妖,竟才筑基修为,就已化形。”

“那小妖可比你聪明有天分多了,不像你,总是傻乎乎的,两千年才化形。”

“你总说草木活得不容易,天下草木是一家,见到旁人踩踏小草,你都要上前制止,可真傻……”

勾虞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哽咽。

姽婳端着盘子静静立在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声音,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手中的盘子上。

留下一点抹不掉的漆黑。

—*—

灵葭端详着面前形销骨立的妇人,眉头紧锁。

李沐阳紧张道:“如何?母后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她应该是中了毒。”灵葭不懂医术,只好用神识扫了扫,发现有一股邪力在符皇后经脉内游走,一点一点地吞噬她的生机。

这股邪力,应当就是毒素。

李沐阳面色沉得可怕。符皇后卧病已经三年多,他派人寻遍天下名医,也不是没有人得出可能是中毒的结论,可知道了又如何?还是无人能医治。

他甚至把坤宁宫的人里里外外都拷问了个遍,依旧找不出下毒之人,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毒。

“仙子可有办法解毒?”李沐阳忐忑地问道,灵葭是修真者,是他最后的希望。

“我不擅长医术,不过我师兄对灵植颇有研究,如果是植物之毒,他说不定能解。”

李沐阳心里跳了跳,“那如果……不是植物之毒呢?”

灵葭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符皇后是凡人,无法像修真者一样用灵力逼出毒素,且因凡人经脉滞塞脆弱,亦不能接受修真者的灵力疏导,助她排毒。

李沐阳难看地笑了笑,低声道:“我知道了,无论如何,还请乐道长替我母后诊治一番。”

乐殊被明康帝看上了,日日早出晚归没个消停,要请他来,只能等到深夜。

符皇后中毒中了三年多都没有一命呜呼,可见这是慢性毒。慢性毒大多需要定期反复进入人体,可李沐阳三年来将坤宁宫的人换了好几波,符皇后的病情依旧在不断加重。

灵葭决定亲自守在坤宁宫,看看能不能揪出幕后黑手。

一般来说对正宫皇后下手的,有八成可能是后宫妃嫔,灵葭明目张胆地在符皇后的榻前打坐修炼,没一会儿就引来了第一个嫌疑人。

“仙子,薛贵妃来了。”宫女穗儿附在灵葭耳边,小声报告。

她是李沐阳亲自挑选来服侍符皇后的宫女,不过十六七岁,倒是颇为稳重,嫌疑人还没到坤宁宫她便早早收到了消息,立刻跑来告诉灵葭。

“让她进来吧。”

“是。”

穗儿如今一切行动听灵葭指挥,闻言手脚麻利地打来了热水,替符皇后净了面,整理了一下仪容。

她心底想着,哪怕昏迷着,也不能让皇后被薛贵妃瞧轻了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到门口站着,十分钟后,门外响起小太监尖利的报声,穗儿脸上堆起笑容,乖巧地迎上去。

“贵妃娘娘金安。”

薛静儿柔柔地道声免礼,脚下却不慢,急切地绕过穗儿向室内走来。

穗儿小跑着奔到前方,替她撩开珠帘,薛静儿一眼便被榻前坐着的小女童惊艳。

这女童长得极为可爱,虽然不过六七岁,已然可见日后是多么倾国倾城,那空谷幽兰般干净的气质,薛静儿自认一辈子也不可能赶得上。

薛静儿眼中不由得浮现一抹露骨的嫉恨,穗儿垂着头,恭敬道:“贵妃娘娘,这位是林仙子,专程来为皇后娘娘诊治。”

第66章 有法可解

薛静儿抿抿唇。

呵,仙子!

“呀,多讨喜的小姑娘,快到本宫这来。”她笑着招手,只当灵葭是普通的小女孩子来哄。

灵葭端坐着装逼,鸟都不鸟她,薛静儿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

她老爹是户部尚书薛麟,前几日在金銮殿上出了丑,被明康帝勒令在家面壁,害得她在宫中不知被多少人嘲笑,如今又听说太子请了神仙来为符皇后医治,她哪里还坐得住,立刻巴巴地赶来了。

可眼下这是什么情况,她堂堂皇贵妃,连一个小孩子都敢给她脸色?

符皇后卧病期间,一直是由薛静儿掌管着后宫,她这几年早习惯了旁人的阿谀奉承,哪里受过这种气。

薛静儿身边的宫女十分机灵,立即逮着穗儿,怪声怪气道:“穗儿你莫不是弄错了?这么个傻里傻气,连人话都听不懂的小孩子,真是仙人?”

穗儿头埋得更低,哆嗦道:“仙子正修炼呢……”

宫女响亮地嗤了声,“修炼?我看是睡着了吧!一介江湖道士,连个品阶都没有,见了我们娘娘也不懂下跪,未免目中无人!”

薛静儿待宫女数落完,才温言制止道:“不要说了,小孩子家难免贪睡些,本宫不怪罪她,倒是希望不要耽误了皇后娘娘的病情才好。”

穗儿抠着手指,口中嗫嚅着,灵葭这才睁眼,掏掏耳朵,“穗儿姐姐,这两人是谁?我还以为屋里进了苍蝇呢。”

穗儿飞快道:“仙子,这位是贵妃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来了。”

灵葭挑眉,“既是请安,你们不去给皇后下跪,在这嚷嚷什么?莫非以为娘娘不省人事,便可为所欲为?”

薛静儿瞪眼,一旁宫女大声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东西,敢在娘娘面前放肆……”

灵葭随手拈起桌上的糕点,朝那宫女扔去。

“唔唔……”宫女的嘴被堵住,可还想骂人,只能拼命嚼着口中的糕点,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看上去异常粗鲁,礼仪全无。

灵葭冷冷道:“贵妃娘娘没本事管教下人,就不要到坤宁宫来献丑了。我说过,皇后娘娘需要静养,你带人来这吵吵嚷嚷,是何居心?”

薛静儿眼神闪烁,这死丫头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高强……算了,这死丫头的主子如今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连大国师都隐隐有要被取缔的架势,她暂且忍一忍又何妨,当下踹了还在大嚼特嚼的宫女一脚。

“贱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对皇后娘娘的人指手画脚,不想活了?滚出去!”

薛静儿哪怕说着这般骂人的话,也都柔柔弱弱的,那踹在宫女身上的一脚,更是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力道。

宫女捂着嘴,恶狠狠地瞪了灵葭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灵葭直翻白眼,她只想好好修仙,真的没兴趣和你们玩宫斗!

一个宫女走了,还有另一个,薛静儿带着剩下的那个宫女走到符皇后榻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对着符皇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番关心的话,这才转向灵葭。

“林仙子,皇后娘娘病体如何了?”

“暂时死不了。”

既然是慢性毒,如果切断了毒物摄入,那么符皇后便暂时死不了。

“那,皇后娘娘何时才能醒来?”薛静儿哀戚地问道。

“暂时醒不了。”

那就好。

灵葭叹息道:“皇后娘娘病得很重,还会传染,贵妃娘娘身子金贵,往后还是不要再到坤宁宫来了,偌大的后宫还指望着您打理呢。”

薛静儿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坐不住了,脚步不自觉往外挪了挪,强笑道:“仙子说哪里话,本宫服侍皇后娘娘乃是本分……”

“贵妃有这份心就足够了,相信皇后娘娘不会怪罪的。”

薛静儿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便匆匆告辞离去了。

穗儿将她送出老远,才一路跑回来,小声问道:“仙子,如何?”

灵葭摇摇头,“她对娘娘的病情一无所知,应该不是她。”

穗儿咬咬唇,薛静儿如今掌管着后宫,想要对皇后动手脚再方便不过,但灵葭说不是……那究竟是谁?

—*—

深夜丑时许,乐殊才从明康帝的魔爪下逃出来。

一番查探后,他神情凝重地下了结论,“皇后中的是藤鸦之毒。”

“藤鸦?”

“一种稀有的鸟类,性喜阴湿,常栖于沼泽地,遍食毒虫、饮毒水,浑身都是毒。”

李沐阳颤声道:“乐道长可有解毒之法?”

乐殊道:“每只藤鸦个体毒性均有差异,其毒唯其自身肝脏可解,若能找出那只藤鸦,取其肝脏浸泡十日,晒干后研磨成粉,让皇后娘娘服下,毒自然可解。”

一听可解,李沐阳大喜,可很快又陷入焦虑。

他追查了三年都找不出下毒之人,又何从找到那只供毒的藤鸦。

灵葭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师兄,那藤鸦长什么模样?”

乐殊幻化出来给她看,灵葭便道:“师兄,你在这里守着皇后,我出去一趟。”

她的决定,乐殊已经习惯遵循,闻言点点头,灵葭便悄悄翻窗出去,瞬间融入夜色。

凡人领地灵气比较稀薄,难以长出有灵性的草木,灵葭里里外外打听了许久,才把京城中所有养了鸟的宅院摸清,一路光顾过去。

然而她并没有找到那只罪魁祸首。

望着天边逐渐亮起的曦光,她心里一动,转身飞向皇宫。

太清殿是明康帝特意为大国师改造的宫殿,据说是整个皇宫风水第二好的地方——第一好的自然是明康帝的养心殿。

灵葭悄无声息地摸进太清殿,整个一楼空无一人,灵葭逛了一圈,又摸上二楼。

二楼只有一个人。勾虞躺在榻上,睡姿规规矩矩,安静如鬼。

灵葭摸着下巴打量他良久,还是没有发现怪异之处。

不过,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宫殿,也没个服侍的人,就不害怕么?

要知道,如今可有很多人想恁死他呢,比如她。

灵葭笑得邪里邪气,小手在他身上比来比去,似乎在想哪里比较好下手。

身后阴暗处,姽婳无声无息地飘来,双手指尖长出利爪,缓缓逼近灵葭后心。

第67章 深藏不露

就在此时,榻上的勾虞忽然轻咳了一声,眼皮翕动,似乎就要醒来。

灵葭收回手,麻溜地转身,跃出窗外,消失在惨淡的雾水中。

“主上,她想对您动手……”姽婳垂首立于榻前,低声说道。

“她不会的。”勾虞冷冷道。

姽婳咬了咬唇。

勾虞不想同她多解释,站起身来,展开双臂。

“更衣,该上朝了。”

灵葭脚步轻快地走在御花园里。此时天刚蒙蒙亮,空气泛着凉,偌大的御花园空无一人,她东看看西转转,伸着耳朵听为数不多有灵性的草木们交谈。

这些草木生在深宫里,最清楚皇家八卦秘辛。

“听说贤妃刚刚带着婉嫔和丽嫔去承乾宫了!”

“哇,去做什么呀?”

“还能做什么呀,皇贵妃克减了大家的吃穿用度,她们当然不满意啦!”

“咦又减了嘛?我记得两个月前才减过啊?”

“可不是嘛,现在全国到处都在用钱,皇贵妃又不像皇后那么会经营,只能委屈娘娘们啦。贤妃的月银本来有八百两,上个月减到五百两,听说这回只剩三百两了呢!”

“哇!差这么多啊,足足少了五成呢!”

“你算错了,不是五成!”

“啊,错了吗?”

“错了!”

“从八百到三百,少了五百两,不是五成吗?”

“不是!”

“那是多少成啊?”

“……嗨呀,不用算那么清楚的嘛,反正少很多就对了!”

“好吧……”

“咦,恭王怎么又来了?”

“啊,还有贤妃宫里那个小茹!”

“他们也要去假山里面玩儿吗?”

“是吧……恭王不和东宫的稻儿玩了吗?”

“稻儿早就出宫啦,如今是穗儿在服侍皇后。”

灵葭躲在树上听得津津有味,还真的让她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不虚此行啊。

在草木们热切的注视下,一个身穿玄袍的青年牵着一个满面娇羞的小宫女,二人你摸我一把我拍你一下,扭着进了假山里,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不可言说的声音。

这个恭王是明康帝的第三子,名叫李悬墨,生母早亡,从小养在符皇后膝下,和李沐阳的感情在一众皇子中是最铁的。

李悬墨十三岁获封恭王,出宫另辟王府居住,此后除了探望符皇后,便没有再到后宫来过。

李悬墨是在李沐阳的白名单上的,不过眼下看来,这个人似乎没那么简单哦。

灵葭大大方方地观看小电影,只听情到酣处,李悬墨凑到小茹耳边低声道:“娇娇儿,这次你做得真棒……”

小茹满眼春意,断断续续地道:“王、王爷吩咐的……事情,小茹赴汤蹈火,也要……啊!”

这声叫得有点响亮,李悬墨忙用嘴堵住她,辗转片刻,又蛊惑道:“本王还有一件事需要人帮忙,非你不可。”

“王爷……请说~”

“去死吧。”

小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上的发簪。

她身子一阵痉挛,李悬墨握着她的臀,猛动几下,长长地舒了口气。

“啊啊啊杀人了!”

“呜呜呜,小墨墨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唉,小茹也真傻……”

草木们吓坏了,李悬墨扯了小茹的衣裳擦干净身子,又从她身上摸出一块玉佩,藏入自己的衣襟内,理理衣衫发髻,若无其事地走出假山。

“处理掉。”李悬墨淡淡吩咐。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相貌平平的侍卫,一言不发地扛起小茹的尸体,很快没了踪影。

“这吃人的皇宫啊。”灵葭摇着头,本想去承乾宫瞧热闹的,当下改了主意,暗戳戳跟在李悬墨后边。

李悬墨首先到坤宁宫探望符皇后,待了小半个时辰,又转往东宫,去寻李沐阳喝茶叙旧。

表现的就像个再正常不过的闲散王爷。

喝完茶已经快到午时,李沐阳自然要兄长留饭,等饭之际又下了几盘棋,外面便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一见有旁人,便垂首站在门外,李沐阳起身道:“皇兄,失陪片刻。”

李悬墨微笑颔首,“放心,我不会动棋盘的。”

李沐阳赧然,“这么多年了,皇兄怎么还记得。”小时候两人下棋,他棋艺略逊一筹,便趁李悬墨解手时偷偷移了子,还被发现了。

李沐阳不肯承认,两人吵了起来,符皇后便道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也没个证人,不如打一架,谁赢了便听谁的。

结果还是李悬墨赢了,李沐阳只能乖乖道歉。

然而,自此之后,李沐阳便意识到了自己和兄长之间的差距,自觉奋发图强,很快成长起来。

李悬墨哈哈大笑,望着李沐阳离开的背影,那笑渐收渐淡,取而代之的是满脸阴鹜和冷漠。

灵葭摸着下巴,思考着这孩子到底是缺爱还是戏多?

小太监带来的是令李沐阳还算开心的消息。

今早贤妃带着婉嫔和丽嫔去承乾宫撕逼,最后一言不合动了点粗,薛静儿将一杯热茶兜头冲丽嫔泼去,据说把人家毁了容。

那丽嫔今年不过十五岁,青春可人,是明康帝的新宠。

明康帝一听毁容那还了得,急急忙忙赶到,又有贤妃在一旁添油加醋地告状,愈发震怒,当即便夺了薛静儿的大权,交到贤妃手上。

贤妃已经三十多岁,膝下无儿无女,倒也对皇位构不成威胁,不似薛静儿育有六皇子,李沐阳自然乐见其成。

更重要的是,薛静儿一派属于大国师的势力范围,明康帝如今这般举动,足以证明大国师在他心中已经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了。

李沐阳满面春风地回来,李悬墨心知贤妃已经得手,无意多留,吃过饭便打道回府。

灵葭依旧尾随其后,跟着他回到恭王府,打开机关,进入密室。

恭王府的密室修在地下,面积宽广,四通八达,各种设施完备,里面竟住着好几个活人,全都是他秘密请来的谋士。

李悬墨一回来,便把这些人召集起来开会。

等待过程中,陆续又有几人从外面进来,无一不是朝廷重臣。

灵葭悄咪咪摸出一面往生镜,将会议内容从头到尾录了下来,还给在座的每人都来了个特写。

第68章 南有狼烟

哐当。

李沐阳扔下手中的往生镜,浑身发抖。

良久后,才涩声道:“那么,母后中的毒……”

“的确是他指使的。”灵葭平静道,“三年多以前,李悬墨秘密拜访大国师,不久之后符皇后开始出现病症,最终昏迷不醒。”

李沐阳一拳砸在案上,茶水四溅,“好一头白眼狼!”

灵葭冷眼看着,并不发表评论。

如今大昳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作为一个熟读历史的现代人,她必须承认,冷血无情的李悬墨才是最适合拯救这个国家的君王。

李沐阳想要登上皇位,李悬墨必然是他不得不跨过去的一道天堑。

不过,他既已洞悉李悬墨的阴谋,形势便倒转过来,原先他吃足了在明的亏,现在可尽享在暗的利。

李沐阳气过之后,很快便冷静下来,“仙子可知他是如何对母后下的毒?”

灵葭凝目道:“尚且不知,也许是大国师的手笔。勾虞,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

这些日子她和乐殊轮流守在坤宁宫,都没有抓到下毒的人,要么是忌惮他俩不敢来,要么是……隐蔽得连他们两个修真者都发现不了。

她并不相信仅凭李悬墨一人,就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否则他也不必千方百计诱哄宫女,为自己办事了。

直接毒死明康帝,再毒死李沐阳,岂不省事得多。

灵葭唯一能想到的幕后黑手,便是至今仍摸不透的大国师勾虞。

一百下品灵石!

十个信誉点!

钱好难赚……

—*—

半个月后,依照乐殊教的吐纳法修炼之后的明康帝,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大国师的处境愈发尴尬,就在李沐阳暗中联合大臣,打算给予他致命一击的时候,南方却狼烟四起。

南诏集结八十万大军,横扫大昳边境。大昳南方刚闹过瘟疫,军民憔悴,西南四十万驻军死伤过半,南诏大军长驱直入。

朝堂上,明康帝听了前线的战报,面上阴云密布。

“皇上,勾虞愿前往南方,为大军祈福。”勾虞一如既往地站出来,自请分忧。

明康帝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大国师是他最信任的人,从前是,现在也是,可朱道长能力比大国师强,这也是事实。

不过,大国师于修仙一道虽不太擅长,但在为国祈福、为民救灾上的本事却是有目共睹的。

“准。”明康帝说道,“令益州、荆州抓紧征集民夫抵御,兵部选调三十万湖广军前往支援,另传旨陈汝,令其率五十万镇北军南下,务必将南蛮赶出大昳!”

“陛下不可!”

“父皇三思!”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左相张弈和李沐阳对视一眼,张弈垂下头,李沐阳高声道:“父皇,北边西夏近来频频扰民,亦不安分,难保不会趁此时进犯,儿臣认为不可将陈将军和镇北军调离北边!”

明康帝沉着脸,哼道:“镇北军乃我大昳最强兵,不动用镇北军,莫非任由南蛮破我城池,杀我百姓?”

灵葭听得几乎笑出声,明康帝何时关心过城池被破,百姓流亡?都是乐殊这些日子努力向他灌输了功德观念,明康帝害怕自己亡国于功德有损,不利于日后飞升,这才慌了。

李沐阳道:“可自交州、扬州调二十万江南军支援,此外……儿臣请率十万羽林军前往,求父皇成全!”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当即有大臣高呼不可。

皇帝靠不住,太子便是他们的期盼,怎能让他以身试险?不少大臣既欣慰又担忧,大殿内一时嘈杂纷乱。

明康帝托着下巴沉思,良久不语。

江南各州相对安稳,江南军在几大驻军中人数最少,军队的素质也最差,大半是滥竽充数,有的甚至连枪都提不动,如何挡得住阴毒的南诏军?

右相郭淳缓缓道:“太子殿下此言另我等老臣甚是欣慰,但羽林军岂可随意动用?哪怕有羽林军和江南军,加上湖广军,总共也不过六十万,如何同南诏的八十万大军对抗?”

李沐阳肃穆道:“不止六十万,西南军仍有十余万精锐藏于山中,等待支援。羽林军也是大昳精兵,如今乃危急时刻,为何不可调用?莫非要等南诏打到京城才动用?还是说……有人想要趁国难之时造反?”

郭淳陡然色变,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低下头去,不敢接话。

这个问题太过敏感,大臣们停止了窃窃私语,一片死寂。

站在勾虞对面的乐殊淡淡打破静谧,从容说道:“皇上,本道昨日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星黯淡,隐隐有被西南、北边杂星压迫的迹象,推测西夏不久后便会向大昳发难。”

明康帝面色愈发难看,李沐阳立即磕了三个头,大声道:“求父皇成全!”

张弈跟着磕头,颤声道:“老臣也请求皇上,同意太子的提议。”

“臣附议!”

“臣附议!”

郭淳急的满头大汗,余光频频向殿外瞄去,暗道怎么还不来!

宫门不远处,灵葭蹲在城墙上,弹出一道指风,打在一个匆忙奔跑的小太监膝盖上。

“哎哟!”

小太监摔了个狗啃泥,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眼前一黑,被套上了麻袋,人也晕了过去。

灵葭拎着这小太监回到东宫,吊在房梁上等候李沐阳处理,拍拍手又跑回金銮殿看戏,正好看到一群大臣接二连三地喊附议。

郭淳仍在不停地往外瞄,灵葭无良地勾了勾唇,丫期待的人肯定不会出现了。

南诏进犯,既是危机也是机遇,这六十万大军的领军权,谁都想要,可不是谁都能拿的。

朝堂上一半的大臣都在求明康帝同意太子之请,又有乐殊在一旁暗暗扇火,明康帝只好同意。

李沐阳捧着圣旨,亲自挑选了十万羽林军精锐,三日后便整军南下,快马加鞭,与湖广军、江南军汇合,大国师勾虞随行。

既然勾虞也去了,灵葭自然不放心让李沐阳独自面对勾虞,便也一同南下,乐殊则留在皇宫继续给明康帝洗脑,同时守着符皇后。

第69章 残兵尤勇

“报将军,何校尉他们在西北六十里的牛遥村遭遇南诏军,全员……殉国!”

来报的士官眼中含着泪,罗青云面对着幽暗的寒潭,闭了闭眼,“敌军有多少人?”

“约五万人,正向百鸟潭进发。”

百鸟潭便是他们如今的藏身之地,此处八面环山不见天日,唯有一条二丈宽的出入口,掩于山间繁密的藤蔓下,不识路的人极难发现。

西南军仅剩的十三万余人已在此藏匿了近二十日,粮草告急,将士们饿得面黄肌瘦,罗青云不得不冒险,派何校尉率五千人到附近村子里找粮。

谁知竟遭遇了南诏军……

“传令下去,扑灭篝火,再派二十名斥候,务必盯紧南诏军动向,每半个时辰向我汇报一次。”罗青云果断下令。

“是!”

“诶,别去了。”

一道清亮的童音自高处响起,罗青云大惊,唰的拔出剑,“什么人!”

灵葭从树上跳下来,数支银光闪闪的长枪瞬间指向她的脖子。

“别紧张,自己人。”

灵葭亮出一面令牌,鎏金的牌面上刻着一个大大的“昳”字,罗青云当即扔了剑,单膝跪地。

他一跪,围着灵葭的小兵们也纷纷扔了兵器,跟着跪下去。

“不用跪着,时间不多,起来说话。”灵葭收好令牌,开门见山道:“我叫林嘉,是你们太子殿下请来的谋士。太子率领六十万大军即将抵达云浮城,你们收拾一下,马上跟我走。”

罗青云被这个消息惊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犹疑。

这么小的谋士,真的假的。

不过这小姑娘说话倒是有条有理的,不像小孩子……许是得了侏儒症?

“愣着作甚,”灵葭瞪他一眼,“你们那个何校尉的队伍里出了叛徒,南诏军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打到这里,放火放毒放冷箭,哪怕什么都不放,守在外面就能把你们饿死,不走等死啊?”

“竟如此!”罗青云震怒,拳头捏得嘎嘎响,倒也很快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宁可信其有,立即传令拔营。

能在南诏八十万大军的碾压下逃生,这剩余的十三万大昳西南军素质的确过硬,一刻钟后便准备就绪,只等灵葭给领路了。

“给我一匹马。”灵葭满意地望着乌压压的人头,开口道。

没办法,她是飞来的,为了不吓死这些人,她还是骑马好一点。

罗青云虽有疑惑,但他在军中待得久了,早已学会大局为重,当即吩咐道:“给林姑娘备马!”

灵葭短胳膊短腿的,上马的动作却稳稳当当,罗青云暗自松了口气。

十多万人悄悄赶路,罗青云观察着四周,走了一会儿忍不住道:“林姑娘,这不是去云浮城的路吧?”

“不是啊,”灵葭摇着脑袋,邪笑道:“看出来了?这是去往牛遥村的路。你们难道不想报仇吗?”

罗青云心跳漏了一拍,手指不自觉地攥紧缰绳,艰难道:“当然想,可情报虽说敌军只有五万人,但肯定还会有增援,咱们才十三万不到,且兵疲马瘦,胜算太小,私以为不可以卵击石。”

虽然遭到质疑,灵葭看这三十多岁的汉子却愈发顺眼了些,果敢坚毅,有勇有谋,也不盲信盲从,是个人才。

“你猜得不错,南诏集结了二十万人,正赶来围剿你们呢,如今应该……”灵葭竖着耳朵听了听,笑眯眯道:“应该离咱们不到三十里了吧。”

“林姑娘可是已有对策?”罗青云急道,胯下黑马感知到主人的情绪,也不安地喷着粗气。

灵葭摊手,“并没有。”宝宝看上去像是会指挥打仗的人么?她也就读过一本三国,而且是为了应付高考,特意挑了重点来读的,能懂得什么行军打仗。

“……”罗青云强笑道:“林姑娘别逗在下了。”

“我真没有,”灵葭无辜地眨眨眼,“我只负责把你们带到这里,其他的我可管不了。”

罗青云下意识将手伸到背后,握紧背上的长枪。

灵葭对他的动作视而不见,看了看地形,一拉缰绳,“到了,就是这里。”

罗青云狐疑地打量四周,前方弯道上忽然出现火把的光亮,一面绣着蟠龙的金色大旗随风飘扬。

李沐阳一骑当先,身披银色铠甲,手持银枪,如神兵天降,威风凛凛,身后跟着一望无边的大昳精兵,军容严整肃穆,杀气腾腾。

身穿白色连帽斗篷的大国师勾虞随行在旁,一如既往的仙气飘飘,仿佛下一刻就要踏月而去,与这肃杀的氛围格格不入。

罗青云眼眶倏地红了,翻身下马跪地磕头,一气呵成。

“末将罗青云,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李沐阳忙下马将他扶起来,叹道:“能得罗将军这等忠臣良将,实乃大昳之幸也!”

说罢双手抱拳,面向乌压压的西南残军,高声道:“西南军的众位将士,让你们久等了,孤想告诉你们,大昳没有放弃你们,没有放弃西南这片山川河流,你们的苦不会白受,你们的血不会白流!孤在此立誓,必将南蛮赶出大昳,否则此身,万劫不复!”

罗青云只觉一腔热血翻涌无处发泄,哽咽地大喊:“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他身后一片西南军亦随之高呼,呼声响彻山谷。

灵葭满意地弯了弯唇,这个李沐阳,也不是那么废嘛,不枉她费尽心思来帮他。

三十里外的山路上,扛着弯刀的南诏将领忽然皱了皱眉眉,用南诏语问身旁的亲卫道:“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亲卫忙示意大军停步,竖着耳朵听了听,摇头道:“将军,没有什么声音啊。”

将领又仔细倾听片刻,除了虫鸣,的确没有其他声音,这才安下心来,继续前进。

小半个时辰后,南诏军在山谷里遭到埋伏,两军激战一夜,南诏军损失七万多人,大将阿甲阿贡重伤,狼狈撤离。

李沐阳带了十万先遣部队,加上西南十二万残军,仅损失八千余人,首战大捷。

第70章 祭天大典

山谷里弥漫着浓重的血气,融化在一呼一吸中。

大昳的士兵们正在清理战场,大国师勾虞亦在尸体中间踱步,时而弯腰察看,时而闭眼,喃喃默念着什么。

灵葭坐在山顶上,密切关注着勾虞。

若说他在颂念超度,她是绝对不信的。

那模样,分明是在找什么东西。

李沐阳早已回了云浮城,士兵们清理好战场后纷纷离去,勾虞却仍在下面打转,如雪的白袍逐渐染满血污。

直至午后,勾虞才直起身子,仰头准确无误地向灵葭望去,扬起一抹笑。

“林姑娘,回去吧。”

灵葭挑眉,两口吃掉手里的果子,直接从山顶往下跳。

一个大活人轻轻盈盈地从那么高的地方落到眼前,勾虞却波澜不惊,从容地翻身上马,静静看着她。

“大国师可真多秘密啊,还是该夸你见多识广?”灵葭笑嘻嘻道。

勾虞回以一笑,“哪里比得上林姑娘。”

灵葭吹了声口哨,罗青云给她的小棕马从山坡上奔下来,欢快地跑到她面前。

二人并肩往云浮城的方向而去,灵葭扔了个青色的果子到勾虞怀里,“大国师忙了一上午,饿了吧。”

勾虞稳稳接住,道了声谢,毫无顾虑地放到嘴边咬起来。

灵葭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好吃吗?”

“清甜爽口,不知林姑娘从何处寻的这果子?倒是从未见过。”勾虞微笑道。

“树上呗。”灵葭仰倒在马背上,晒着太阳,懒洋洋地打起了盹,不再搭理他。

勾虞也不打扰她,静静把一个果子吃完,还用帕子把果核包起来收好。

这番表现,还算正常。

这果子是灵葭用幻术变的,而且故意留了破绽,如果勾虞是修真者,吃进嘴里的那一刻便会发现。

可他把整个果子都吃完了,还留了果核。

然而灵葭心中的怀疑依旧不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南诏入侵十日后,西夏果然对大昳北疆发动突袭。好在大将军陈汝早有防备,西夏在北疆寸步难行,双方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李沐阳以云浮城为大本营驻扎下来,开始了与南诏的恶战,将损失的领土逐一收复。

每一次交战过后,勾虞都会在尸体中间逗留许久,行为虽古怪,但他从未插手过李沐阳的决策,也没有其他威胁到大昳安危的情况出现,李沐阳只好让他自便了。

灵葭由太子的谋士变成了国师的小跟班,整天跟在勾虞身后转。

反正她也是“仙人”,跟着一起祈福超度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勾虞也不赶她,大大方方地让她跟,仿佛笃定她不会干扰到自己似的。

三个月后,西南大部分领土已被收复,南诏节节败退,损失惨重。

这日,李沐阳正在帐篷里看地图,亲兵忽然来报:“殿下,大国师求见。”

李沐阳身子顿了顿,“让他进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李沐阳收了地图正襟危坐,如临大敌地望着走进来的人。

看到蹦蹦跳跳跟在勾虞后边的灵葭,李沐阳悄悄舒了口气,随即又有些苦恼。

有灵葭在固然让他安心,可事成之后人家要是走了,自己大概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适应了。

“大国师有事?”李沐阳淡淡道。

勾虞笑了笑,“太子殿下能征善战,南诏想必快要降了吧。”

“不可轻敌。”李沐阳高冷道。

“勾虞欲回云浮城举办一场祭天大典,告慰将士们的在天之灵,同时也为逃过此劫的百姓祈福,殿下以为如何?”

李沐阳蹙眉,余光瞄向灵葭,见她点了头,这才说道:“大国师尽心为百姓着想,孤自然同意。”

“多谢殿下。”勾虞欠了欠身。

“不必多礼。孤会选调一百名无法上战场的伤兵协助你做准备,需要什么直说便可。”

这便有点监视警告的意味了,勾虞却恍若不知,面色平静地退出帐篷,开始着手准备祭天大典。

既是祭天,自然要有祭品,周边百姓刚刚经历了国破家亡,如何拿得出祭品。

勾虞便用纸画了符,写上猪牛羊等字眼,用以代替活牲。

此举倒是获得了民众的好感,毕竟人在绝望之时,对给予自己希望和祝福的人——不论好人或坏人,都会很容易产生依赖心理。

祭天大典举办当日,全城百姓纷纷涌来观看,将宽阔的会场挤得水泄不通。

灵葭选了一处视野良好的屋顶远观,看着底下的众生百态,忽然有种感觉。

真的很像一群蝼蚁。

吉时一到,勾虞步履缓慢地走上高台。

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祭典礼服,宽袍广袖,长长的衣摆拖曳在身后,似化不开的谜,也似夜深人静时的噩梦。

在场观礼的足有上万人,前一刻嘈杂声震天,此时却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灵葭耳中可以清晰地听见,那衣摆在木地板上摩挲的声音。

勾虞走到祭台中央,满目虔诚地跪下去,望一眼天空便磕一个响头,这般足足磕了九个,才站起身,拿起火折子,点燃火盆里写满字的纸符。

火光将空气扭曲,众人看不清勾虞此时的表情,目光像被那浓烟吸住,缓缓上升,直入云中。

出神之际,耳中忽然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来自天空,那么遥远,但又那么清晰。

勾虞执起一把木剑,动作轻缓地舞动起来,口中用不知名的语言,清声吟唱着不知名的调子,声音冗长空灵,直达天际,直入人心。

明明一句都听不懂,可是人人都听得如痴如醉,一切创伤在这歌声中均被一一抚平。

这么唱着、舞着将近有一刻钟,灵葭忽然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极轻极淡极柔,正向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灵葭面色一变,立刻放出神识去捕捉,可未等她看清楚,那气息却又拐了个弯,似乎受到什么惊吓,仓皇而逃。

就在此时,高台上的勾虞神色陡然一厉,木剑朝前猛然挥去,锋利的气刃眨眼便将站在前排观礼的人,拦腰斩断。

第71章 人间地狱

勾虞握着木剑,眼神冰冷无情,紧接着挥出第二剑,又是一排无辜百姓瞪着眼倒下,死不瞑目。

短暂的静谧后,众人开始慢慢反应过来,你推我搡四下逃窜,尖叫声哭喊声咒骂声,震耳欲聋。

勾虞持续地挥出一剑又一剑,面前已经尸横满地,断臂残肢乱飞,鲜血漫天。

人间地狱。

灵葭唇色惨白,双手飞快结印,勾虞脚下的木地板突然开始震动,下一刻,一道木墙自地下轰然突起,如圆盖将他整个人罩在里面。

随后,木墙内壁长出根根尖刺,欲将困在里面的人洞穿。

这个过程不过数息,就在灵葭以为得手的时候,木罩上传来清脆的咔啦声。

与此同时,高台正前方来不及逃走的百姓,面上忽然出现一道血线。随着木罩的碎裂,这些百姓的脑袋诡异地错位,人已被无形的剑气从中劈成两半。

勾虞完好无损地出现,身旁撒了满地的木屑,面无表情地望向灵葭。

先前那道古怪的气息,不知何时悄然回转,再度向这人间地狱疾驰而来。

灵葭一咬牙,飞离屋顶,手中勾魂索闪着银光向台上那人缠去。

勾虞眯起眼,只见周身情形蓦然变化,他整个人置身于幽暗的水底,八条银色巨蟒张着血盆大口咬向他的四肢和头颅。

水底冰冷、沉重,压迫着人的四肢百骸,无法动弹。

淹没在巨蟒口中的勾虞却轻轻笑了笑,强悍的威压自他身上辐射开来,所过之处,一切幻象如镜面破碎,散落满地。

灵葭被这股威压掀翻,身子直向后砸在墙上,咳出一大口血,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只见眼前不断有人影跑过,然后像是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瞬间化作一团血雾。

“别去,有结界……”灵葭艰难地支起身子,手无力地向前伸着,似乎想要拉住不断往外跑去的人。

可这些人早已经吓疯了,哪里听得到她的话,依旧无知无觉地往结界上撞去,空中渐渐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红雨,灵葭几欲窒息。

勾虞站在高台上,黑色的礼服被血雨浸透,那黑色显得愈发浓郁。

地下那股神秘的气息已经快速赶到,四处游走,不知是不是错觉,灵葭似乎感觉身上没那么难受了。

哇哇的哭声传来,灵葭循声望去,一个扎着羊角辫的两三岁小女孩站在不远处,张着嘴大哭,被周围奔跑的大人撞得东倒西歪,差点被踩死。

灵葭手指动了动,一根藤蔓自袖子底下伸出,裹卷着那小女孩,拖到自己身边来。

那小女孩见灵葭也是个孩子,立刻像是找到了同伴,哭着爬过来,抱住灵葭的腿瑟瑟哽咽。

灵葭看着这小孩的发顶,一时无语。

鬼知道她抽了什么风,自身都难保了,还要救这么个拖油瓶。

灵葭指了指身后的茶楼,对这小孩道:“你进去,找间屋子藏起来,不要乱跑。”

小孩不肯,一个劲儿地哭,把灵葭的大腿抱得更紧了。

灵葭气得想给这小孩来一耳掴子,手抬起来,却轻轻放下,拍了拍小孩的背。

勾虞闭着眼,聚精会神地感知着,忽然高高跃起,选准一个方位,手中木剑垂直刺入地底,勾虞脚下砂石飞溅,出现一个数丈深的圆坑,一枚拳头大小的红色石头躺在坑底,发出柔和的荧光。

那石头竟似有意识般,一头撞在木剑上后,立即调转方向,欲图逃跑,勾虞咬破指尖,快速在左手上画下一个符文,向那石头抓去,将它牢牢攥住。

石头在他手中不断地挣扎,勾虞掏出一个古朴的木盒将它放进去,石头顿时安静下来,不动了。

勾虞露出孩子般欣喜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收起来。

灵葭揽着小女孩,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忽然眼前黑影闪过,五根尖利的黑色指甲穿过小女孩的头颅,刺入灵葭胸口。

灵葭瞪大了眼睛,那长长的指甲从她的胸口、小女孩的头颅中拔出,红红白白洒了满地。

灵葭身心止不住地泛凉,趴在她胸前的小女孩悄无声息地滑落。

这一刻,灵葭心里闪过无数念头。

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勾虞的阴谋?

为什么要让勾虞办这祭天大典?

为什么要救这个小孩?

为什么这么自以为是?

为什么不躲到壳里去?

姽婳甩了甩指甲,再度举起,刺来,这回瞄准的是灵葭的丹田。

可尚未刺到,那五根指甲便被一阵剑气斩断,姽婳大惊,转身跪倒在地。

“主上……”

勾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道:“我说过,不要动她。”

姽婳咬牙,“可是主上,她方才对您动手了啊!就这么放过她,她一定会向那些名门正派泄露咱们的消息,主上这么多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勾虞沉默片刻,广袖一挥,灵葭身不由己地变回了小草姿态,被他收入袖中。

“主上!”姽婳低低叫道,满眼的不赞同,“主上这么做,是因为……她么?”

“够了,”勾虞沉声道,“姽婳,不要太过。”

姽婳面色一白,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勾虞看也不看满地的尸首,撤去结界,掐了个法诀,身形霎时消失在原地。

姽婳跪了一阵,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后才起身,化作一只黑色的乌鸦,振翅飞走。

—*—

大国师勾虞在西南云浮城举办祈福大典,以上万人牲为祭,令云浮城一夕之间变为死城。

此消息令天下大惊,南诏不敢恋战,匆忙退兵,西夏认为此举乃大昳为了赢得战争而施展的巫术,惊吓不已,亦匆忙逃离大昳北疆。

太子李沐阳震怒,下令彻查此事,并全国通缉勾虞。

明康帝用人失当,终日惶惶不宁,朱越道长劝其退位让贤于太子李沐阳,专心修行,以偿罪孽。

三个月后,李沐阳登基即位,年号容俭。

登基大典当日,恭王李悬墨与右相郭淳里应外合,发动政变,谁知容俭帝早已洞悉其阴谋,李悬墨未能得手,自刎于金銮殿。又五日,郭淳病死狱中。

原符皇后获封太后,卧病二年,薨。

容俭帝在位期间,未能将勾虞缉拿归案,饮恨而终。

第72章 妖界之主

灵葭被勾虞收进袖子里之后,便陷入了昏迷,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她受了重伤,变成小草姿态后,身体自动吸收天地灵气以修补耗损,醒来的时候,不知何年何月,阳光正暖。

灵葭发现自己扎根在肥沃的土壤中,四周鸟语花香,不远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湖心有一座小岛,岛上长着一棵八人合抱的参天巨树。

她转过头,看到离自己一丈远的地方,长着一株不到一寸高的含羞草幼苗。

“请问这是哪里?”灵葭问那含羞草道。

“这里是妖界,”回答她的是远处湖心岛上的那棵大树,“你身旁那株含羞草并未生出灵识。”

“妖界?”灵葭讶然。

“不错。”

“那,您是妖么?”

大树声音低沉地笑了笑,“我今年四千岁了,一千多年前倒是曾有过化形成妖的机遇,可惜遭到些变故,失败了,所以我还是一棵树。孩子,不是谁都如你这般幸运,小小年纪便能化形的呢。”

“这样啊……”灵葭讪讪地抖了抖叶子,“那您知道我种在这里多久了吗?”

“你先前受伤昏迷,是妖主将你带回来种下的,大概有半年了吧。”

“妖主?您指的可是勾虞?”灵葭低呼,那日漫天的血雨,游走的红石,死去的小女孩……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那个人,竟然是妖界之主么。

“嗯?勾虞是何人?”大树似乎有些不解,“妖主名叫白川,你和他不是认识么?”否则以那个人的性子,怎么可能将一株素不相识的低等小草带回相思谷种下。

“的确认识,我还和他有仇呢。我身上的伤,一半是拜他所赐。”灵葭叹道。

大树静了静,安慰道:“既然他将你救回来,便是不会伤你性命,你大可安心。”

“真是如此么?”灵葭喃喃。

她曾听草木们提起过,这妖界之主的修为达到了合体大圆满,是下界实力排行第二的人物,仅次于九曜城城主陆之渊。

这样的人若想骗过她和乐殊这等小虾米,何其容易。倒是自己,三番两次在人家面前班门弄斧,着实可笑。

大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沉默下去。

灵葭正思考着要怎么逃出去,身上绿光一闪,再次身不由己地化形,整个人脸朝下,趴在了地上。

“你醒了。”陌生的声音传来。

灵葭抬头看过去。这人也面生得很,但那周身的气息,灵葭已经很熟悉,的确是勾虞没有错。

堂堂妖界之主,何故要改头换面,在人界潜伏多年?

为了那块红石?那红石到底什么来头?

“我名白川,你叫什么?”白川在旁边席地而坐,拿出一只玉瓶,对着那株含羞草浇了几滴水。

是灵葭很熟悉的无垢水。

灵葭默默爬起来,蹲得远远的,“回前辈的话,我叫灵葭。”

白川浇水的手一顿,“不必如此。之前跟着我到处跑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般见外。”

灵葭尴尬地笑,“那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前辈是高人,多有得罪,望前辈不要与我这种小人物计较。”

白川无语地看她一眼,招招手道:“你过来。”

“……”灵葭不情不愿地挪了挪屁股。

“再过来一点。”

“……”灵葭战战兢兢地挪到自己原本种着的坑上。

这还差不多。

白川低头对那株含羞草道:“阿妙,你听到了么?这只小妖叫灵葭,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就让她陪你说话,好不好?”

“!!!”灵葭惊悚地摇头。

白川眼睛一眯,凉凉道:“你不愿意?”

鬼才愿意!

灵葭点点头,“前辈误会了,灵葭愿意的。前辈这里风水好灵气足,最适合我们草木妖修炼了,您就是赶我我也不走的。”

“如此甚好。”白川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伸手抚了抚含羞草小小的叶子,见它受惊似的拢起了叶子,不由轻笑起来。

灵葭却愈发害怕了。

宝宝不会遇到变态了吧。

白川招招手道:“来,你们也互相打个招呼吧。”

“好的前辈。”

灵葭抖抖索索地伸出一根胖手指,触了触含羞草的叶子,“你好,我叫灵葭,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哦。”

白川欣慰地看着这一幕,柔声道:“这是我爱妻盈妙,相思谷的名字,便是她取的,此处也是我们最初相识的地方。”

“为何取名叫相思谷呢?”

白川望着远处的湖水,以及湖水后面的群山,眼神有些空。良久才道:“每到日落之时,风便会从山谷的入口吹进来,发出呜呜的声音。阿妙说,这声音像极了相思之人的哀哭之声,便取名相思谷。”

“原来是这样。”

白川笑了笑,“阿妙最喜欢读凡人作的诗词,常常在湖心那棵树下,一读便是一整日,渐渐的,人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说到此处,白川的声音渐低渐缓,似回想起什么往事,看上去落寞而寂寥。

灵葭抱着膝盖不敢吭声。

许久之后,白川仰起头,指向湖心岛上的大树,道:“你看,那棵树的树干上,还留着她当年刻下的句子。她曾说,那是她最喜欢的两句诗。”

灵葭放出神识去看,果真见那老树的树干上,刻着两行娟秀的小楷。

晶莹香睑凝水痕,窈窕柳姿敛玉魂。冰清最称相思语,缘起空灵寐三生。

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啊。

灵葭没谈过恋爱,完全无法领会刻下这两句诗的人,是什么心情。

她正想悄悄向大树打听八卦,也好知道白川的雷区在哪,往后好记着不要踩,白川却竹筒倒豆子一般,自己先说了。

“一千多年前,也是在黄昏风起时,我和阿妙因为一点小误会吵了起来。她那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有些疑神疑鬼的,我忍不住说了她两句,没想到她会那么生气,自己跑出了相思谷。”

“她那时已是化神小圆满,又是我的妻子,我料想在这妖界里无人敢伤害她,便也赌了气,没有马上把她追回来。”

“不料十多日后,她的魂灯忽然摇摆不定,几欲熄灭,我立刻去寻她……可是,只找到了她的一片残叶。”

第73章 圣愈之石

“残叶,就是这一片吗?”灵葭指指土里那枚含羞草小芽。

白川颔首,“不错。阿妙被魔族杀害,取了精元。我虽已替她报了仇,可死去的人,如何才能回来呢?我翻遍典籍,终于找到了方法。”

灵葭心底涌出一丝不好的感觉,“什么方法?”

“女娲石。”白川眸光微亮,“女娲石亦称圣愈之石,可令万物起死回生。”

“是那颗红色的石头吗?”

“对,为了找它,我花了上千年,”白川幽幽说道,“女娲石游走于地底,哪里有灾祸、伤病、死亡,它便往哪里去,以自身神力为伤者缓解,甚至治愈伤痛。”

“所以,”灵葭颤声道,“你潜入人界,制造血雨腥风,就是为了引诱女娲石现世?”

“正是如此,”勾虞开心地笑起来,满目爱怜地抚着含羞草,“幸好,还是让我找到了。盈妙她不如你有天分,需两千年方可化形,只要再等两千年,我们夫妻二人,定能团聚。”

灵葭心底的冷意层层翻涌。

师父,这里真的有变态!变态还打算囚禁宝宝两千年!

两千年!

黄花菜都死了,何况一株平凡无奇的含羞草。

修个仙怎么就那么难。

白川虽然说这含羞草就是盈妙的残躯,可从同为草木妖的自己的视角来看,这就是一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草,连灵植都算不上。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这含羞草在白川的悉心照料下最终生出灵识变为灵草,它就一定是盈妙么?

人死如灯灭,即便再度点燃,也不是从前那簇火苗。白川复活的只是盈妙的残躯,她的精元、神魂,早已烟消云散,归于天地。

可灵葭不敢把这话对白川说,她怕自己承受不了合体期大佬的怒火,于是越发坚定了逃出去的心思。

接下来的几日,白川一直呆在相思谷照顾含羞草,偶尔逮着灵葭唠嗑两句。

可灵葭没有忘记,白川那日杀人不眨眼的样子。

他对自己的宽容,全是来自盈妙,如果盈妙不好了,她也别想活命。

身边有这么颗不定时炸弹,灵葭应付得胆战心惊。

白川毕竟是妖界之主,有许多日常事务要处理,不可能长期留在相思谷,半个月后便离开了。

他一走,灵葭立刻从土里弹出来,径直奔向远处的谷口。

“别去!”

大树苍老的声音急急的叫着,灵葭心跳了跳,猛然刹住脚,鼻尖不到一寸远处,隐隐有金色流光闪动。

大树松了口气,“妖主在相思谷布了结界,你出不去的。”

灵葭慢慢转身,苦笑。

可不是么,相思谷里种着含羞草,早就经历过丧妻之痛的白川,怎么可能不设下结界保护他的妻子。

只是为什么,她总是栽在这些大佬手里?

因为她修为低,她便活该任人宰割么?

灵葭心里似有一团火,越烧越旺,不吐不快。她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湖里,任由冰凉的湖水抚平心底的怒火。

忽见水中波涛汹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急速搅动,白色的水花腾空而起,水声哗然。

风平浪静之后,灵葭仰躺在水面上,闭着眼睛,小小的脸在阳光下一片晶莹。

湖心岛上,大树发出沙沙的声音,似安慰似叹息。

“小草,世事无常乃常事,你莫要太过怨天尤人,以免被心魔所阻啊。”

灵葭冷笑,“心魔,心魔,人人都怕心魔,可我怎么觉得,人比心魔更可怕?”

大树一时无言。

灵葭继续道:“心魔自我而生,自然也能被我所灭,可是人呢?他伤我虐我,我为了躲避心魔,就必须忍他顺他,就不能怨他恨他?”

大树沉默许久,缓缓道:“小草,你心志坚定,的确是好事。可人赖以生存的,终究是形,眼下你修为低微,任人宰割再正常不过,你再怨再恨,也是徒劳。你若想要自由,不再活得如此憋屈,唯有隐忍,刻苦修炼,厚积薄发,兴许能有一线生机。”

灵葭怔怔望着淡蓝的天幕。

道理她都懂,她就是气不过。原以为逃离了那个世界,便可为所欲为,可她终究还是太天真。

这个世界,一样容不下无忧无虑的人。

“树爷爷,您当初化形失败,是因为什么?可以告诉我吗?”灵葭转过头,望向湖心岛。

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非常想知道。

“当初啊,没什么不可说的,”大树声音有些悠远,“一千多年前,正值盈妙与妖主起争执之际。我与盈妙都生于相思谷,从小相伴,几乎可算无话不谈的密友。她跑出相思谷之后,我很担心她,四处打听她的消息,不料却听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可怕的事情?”灵葭心里一跳。

“是的,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人心的恶,”大树低声道,“你知道姽婳么?”

“姽婳?”灵葭眼前浮现一个黑色的身影,“可是一个手有很长指甲的女子?”

“正是,看来你已经见过她了。”

灵葭哼道:“何止见过,她还想杀我来着。”

大树叹息,“一千多年了,她还是没变。姽婳是妖主的侍女,别看她如今是元婴中期,其实她曾也是化神期大妖,只是为了救妖主导致修为大降,因此妖主对于她,倒是有几分特别的。”

灵葭默了默,宝宝好像已经知道接下来的剧情了。

果然,大树道:“姽婳是最反对妖主与盈妙结为道侣的人,她认为盈妙修为浅,没什么本事和背景,不适合做妖主的妻子,因此多番阻挠。”

“盈妙不适合,那谁才适合?她自己么?”灵葭嗤笑,这姽婳就是典型的恶毒女配,永远幻想着自己才是正宫,在前世小说电视剧里可是人人喊打的角色。

也不想想,除了一条命,她拿什么跟女主斗。

就算她把女主搞死了,又怎么样?人家还不是照样复活。

这一次,倘若盈妙真的活过来,灵葭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为自己报仇,就能坐看姽婳迎接死期。

第74章 挑拨离间

大树笑了笑,“看来你已经猜到真相了。不错,当年盈妙和妖主之间的矛盾,就是姽婳挑起来的,盈妙之死,也是姽婳一手策划的。

“我得知真相以后,担忧盈妙的安危,想要通知妖主去救她,可惜妖主不是草木妖,听不到我的话。我焦心之际,竟隐隐有要突破化形的迹象。

“然而……姽婳当时就在相思谷,她发现了我的情况,担心我会误事,便对我下了毒。最终,我未能成功化形,只能眼睁睁看着盈妙惨死魔族之手。”

灵葭带着满身的水上了岸,在大树前盘膝坐下,轻声道:“白川堂堂妖主,竟被一个侍女哄骗得团团转。倘若他多关心盈妙一分,结局便会完全不同吧?他虽为盈妙的道侣,可对她的了解,却及不上您这个好友。”

“呵呵,”大树低低地笑了笑,“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盈妙早已香消玉殒,这株含羞草,不是她。”

“您怎知不是她?”灵葭歪歪头。

“我与她朝夕相处两千多年,她的气息我再熟悉不过。”

灵葭微微怔愣,脱口道:“树爷爷,倘若能化形,您会去寻盈妙么?”

一阵风从谷口呜呜吹来,枝叶沙沙。

“谁知道呢。”

—*—

灵葭如今是筑基小圆满修为,倘若要强行突破白川的结界逃走,哪怕草木妖修炼速度乃常人的两倍,也要花上两千多年,才能赶上合体期的白川。

前提是白川不会再进阶,静静等着她追,但那是不可能的。

灵葭绞尽脑汁,把主意打到了姽婳身上。

白川不定期会到相思谷看望含羞草,住上小半月,期间若有急事需要处理,姽婳会过来通知他。

所以,姽婳是可以随意进出相思谷结界的。

“灵葭,你觉得这相思谷如何?”某日,来找灵葭闲聊的白川忽然问道。

灵葭心跳漏了半拍,扯着嘴角道:“自然是极好的,在这里修炼了一年,灵葭感觉快要突破大圆满了呢。”

白川神色莫名地望了她半晌,幽幽道:“那便好。”

“前辈为何这么问?”灵葭摸摸自己的脸,她逃跑的心思不会那么明显,已经被看出来了吧?

白川却不答话,掏出一粒金灿灿的丹药扔过去,“给你的。”

灵葭接过来一看,哎哟我去,固丹丸!

这是打一棍子给颗蜜枣么。

宝宝才没那么容易被收买!

灵葭喜滋滋地把丹药收进乾坤袋。

“你近日来,似乎很喜欢在树下自言自语。”白川状似随意地道。

灵葭一记咯噔,慌忙指天道:“我每日都有和盈妙说话的前辈,每日不少于一个时辰!”

白川觑她一眼。

他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盈妙从前,也喜欢独自一人在大树底下自言自语。

不过,罢了。

白川不再追问,低头照料含羞草。

灵葭擦擦手心冷汗。

看来,白川并不知道灵植之间能互相说话的秘密,这两个人,也不是那么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嘛,难怪能让姽婳乘虚而入。

可是,既然他不知道灵植之间的这个秘密,那干嘛还非要把她抓来种着,陪盈妙说话?

果然还是个变态。

就这样,白川在灵葭心底更变态了几分。

看着白川专注给含羞草浇水、松土的模样,灵葭一时有些失神。

白川似有所感,抬头道:“有事?”

灵葭牵了牵嘴角,“没有,就是想起以前看话本子时,看到的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灵葭悄悄向远处的谷口瞄去。

白川照顾含羞草时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姽婳有事禀报,但又不是十万火急时,往往会在谷外静静等候。

而旁边的灵草告诉灵葭,此刻姽婳就在那里。

白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灵葭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道:“是凡人流传的,关于含羞草的传说。”

白川凝目,“说说看。”

相思谷外,姽婳握紧了拳,尖利的指甲扎进掌心里,鲜血滴答溅落。

灵葭娓娓道来:“从前有个小伙子,放牛途中遇见一个崴了脚的姑娘。这姑娘长相奇丑无比,可小伙子并不因此嫌弃她,好心背了她去看大夫。姑娘觉得这小伙子善良可靠,便向大夫讨了一盆水洗脸,原来她并不丑,反而美若天仙。

“就这样,小伙子和姑娘喜结连理。姑娘十分擅长家务,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因此遭到小伙子的大嫂妒忌。一日,大嫂趁小伙子外出,为了刁难姑娘,非让她一日之内织完十匹布。

“长者之命不敢违,姑娘只好不停地织,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也不过织得半匹。姑娘急了,只好对着天空高喊了几声,不一会儿,天上飞下来八只彩鸟,落地化为八个美人。原来,这姑娘竟是天上的仙女,这八位美人便是她的姐妹,听到她的求救,特意下凡来帮她织布。

“有了姐妹们帮忙,十匹布很快就织好了,不料这一幕却被躲在暗处的大嫂瞧了去。大嫂惊吓不已,急急跑去找小伙子,说姑娘是妖怪!小伙子提着镰刀赶回来,正好看到化作青鸟送姐妹们回天上的妻子,也吓坏了,立即冲上前,把她砍死了。”

白川听得直摇头,“这小伙子怎能如此轻信他人之言,不给妻子解释的机会?”

“许是当局者迷吧,”灵葭抓抓头,“也可能是,他心里早就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旁人的挑拨之语,只不过加快了这段感情的崩溃而已。”

“是么?”白川喃喃道。

灵葭暗笑,“前辈且听我讲完。天上的八只彩鸟看到姑娘被杀,悲痛不已,纷纷飞下来指责小伙子。小伙子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痛失爱妻。他羞愧不已,把姑娘葬进了自家祖坟,日日上香忏悔。渐渐的,那坟头长出了一株草,见人便羞极拢叶,世人于是称其为含羞草。”

讲完故事,灵葭远远地躲到大树底下,让白川安静思考人生。

白川手指着了魔一般,不停地触碰它的叶子,看着它开开合合。

“原来,含羞草竟有这样一则传说。阿妙,你知道么?”

第75章 破釜沉舟

相思谷外,姽婳浑身颤抖,眼中的恨意汩汩流淌。

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闭了闭眼,敛去心底的情绪,走进山谷,来到那人跟前。

“主上,隼王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白川只顾出神地望着含羞草,似陷入了回忆之中,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主上……”

“知道了。”白川淡漠地应了一声,拂袖而起,继而柔声道:“阿妙,我先走了,处理完事情再来看你。”

姽婳立在原地,待白川走远了,这才放任心底的怒火将自己吞没,伸出五根利爪,刺向那小得可怜的含羞草。

指甲在离叶子不到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下,敏感的叶子却感受到了风的触动,急急闭合起来。

“你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凭什么得到他?”

“我为他赴汤蹈火不顾性命,而你呢?只会躲在这里念酸诗!”

“你为什么就是阴魂不散,你怎么不死得干净一些!”

姽婳的声音透着刻骨的寒意,瞳孔中有黑气弥漫开来,逐渐布满整个眼球。

灵葭躲在大树背后,把自己深深埋进土里。

若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同这种黑化的女配打交道。

姽婳终究是不敢伤害含羞草,仰天发出一声尖锐的鸟鸣,转身向大树背后的灵葭抓来。

灵葭变回人形,麻溜地爬上树,“前辈!有话好好说!”

姽婳一把掐住灵葭的脖子,把她拽下来,青筋暴起的手背上,数道黑气丝丝缠上去。

灵葭吓得心胆俱裂,喘着粗气道:“姽婳!我是妖主要保的人,杀了我,你不怕他把你扫地出门吗!”

姽婳哈哈大笑,眼神锋利地望着灵葭,“不过是一株卑微的讨人厌的小草,你真以为他会为了你而发落我?”

灵葭一噎。

好有道理,宝宝竟然无法反驳。

……不对,特喵的这是恃宠而骄你知道吗!男人最讨厌的品质之一!

“我错就错在,当日没有一击取你精元!”姽婳五指慢慢收紧,灵葭仿佛听到自己的喉咙里传来骨头碎裂的咔咔声。

这样下去,真的会死!

求生的意志前所未有的强烈,灵葭忍着身体的疼痛,飞快运起织心诀。

眼下姽婳心神大乱,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灵葭连元婴大圆满的陶然真人都曾骗过去,没道理骗不动眼前这个疯子。

织心诀第一层,忆,悄然发动。

姽婳满心怒火,只想掐死眼前这只在白川面前卖弄是非的小妖,压根没注意到对方神识的入侵。

不知回忆到了什么,姽婳狰狞的脸上浮现一丝柔情,瞳孔中的黑色消退些许,卡在灵葭脖子上的手也渐渐松动。

就在这时,二人周身灵气忽然暴涨,急速旋转搅动,争先恐后地涌入灵葭体内。

随着庞大灵气的补入,原本已经力竭的身体竟再度充满了能量,灵葭只觉身上像开水一样沸腾滚烫,忍不住仰起头,发出一声悠远而畅快的长啸。

筑基大圆满!

置之死地而后生,古人诚不欺我。

姽婳像被烫到一般,掌心冒出丝丝白烟,她低呼一声甩开灵葭,退后两步,人已从幻觉中清醒过来,惊讶而又愤怒地低下头。

丹田处,插着一根手臂粗的木锥,距离腹内元婴不足半寸。

木锥的另一端,连接的是灵葭的手,她只需微微向前一推,便可取自己性命。

“不要动,我手上没个轻重,不小心碰到就麻烦了。”灵葭得意地扬起笑脸。

姽婳绝望闭眼,“没想到,我竟会栽在你这小妖手里。”

“讲道理,”灵葭愉快道,“我也没那么菜吧?栽在我手里委屈你了?”

姽婳啐了一口,“小人得志。”

“彼此彼此。”灵葭意味深长地拉着尾音。

姽婳僵了僵,口中哼道:“要杀便杀,少说废话。”

灵葭挤挤眼,“前辈,不要老是喊打喊杀的,咱们做笔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听到事情有转机,姽婳心思当下数转,面上却仍保持着不屑。

“很简单,”灵葭缓缓道,“前辈帮我打开结界,放我平安离开,我便留你一命,也不会把千年前发生的事情告诉妖主。”

姽婳眸光闪了闪,“我倒不知千年前发生过什么事,竟也成了你要挟我的筹码?”

灵葭呵呵一笑,右手微动,木锥尖端距离姽婳的元婴,又近了一分,“前辈,大家都明白人,就别再装疯卖傻了,先前对着人家盈妙咒骂得那么起劲,当没人听见么?你对妖主的心思昭然若揭,也就是他眼中根本没有你,所以才看不到罢了。”

此话无情戳中姽婳心底那层遮羞布,她勃然而怒,大骂道:“住口!我心悦谁是我的事,轮到你品头论足?”

灵葭掏掏耳朵,让这话左耳进右耳出,“前辈今日若是不答应我,非但会丢了性命,死后也要在那人心里留下磨不去的不堪印记,多不值啊。”

姽婳将一口银牙咬得嘎吱作响,灵葭咧咧嘴,又道:“前辈刚才也说了,我就是一个小人物,是生是死没人在乎。既然如此,前辈何不放了我?”

这是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提议,姽婳若是还要逞强,那就太蠢了。

也罢,姽婳闭了闭眼,认命道:“好,我答应你!一旦你走出相思谷,最好永远不要回来,否则……”

“这就对了,”灵葭舒了口气,笑眯眯道:“那么,就请前辈立个血誓吧。”

姽婳嘴角抽了抽,这小妖,年纪不大,心思倒是缜密。

血誓是一项古老的咒术,立誓之人需以自身鲜血在胸口画出特殊符文,再说出誓言。血誓一旦立成,符文便会融入此人体内,日后如若违背,便会立即爆体而亡。

“快呀,”灵葭软软地催道,“虽然我这木锥离前辈的元婴还有点距离,但老这么插着,血糊拉碴的怪瘆人的,瞧这地上,都红透了。”

姽婳唇边适时涌出一大口鲜血来,她恨恨地以指尖沾了自己的血,扯开衣襟画下符文,没好气地道:“我姽婳在此立誓,必会助灵葭平安离开相思谷,如有违背,即刻葬身虚无!”

第76章 夺路狂奔

语落,胸口的血符亮起金光,渐渐融进皮肤,消失无痕。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灵葭开心地抽出木锥甩了甩,重新变回白白圆圆的胳膊。

失去支撑的姽婳扑倒在地,灵葭赶紧上前把她扶起来,口中碎碎念道:“前辈啊,咱们说话算话,反正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赶紧帮我把结界开一开,放我走呗!不然待会妖主回来了,咱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哼。”姽婳推开灵葭的手,径自摸出一枚丹药吞下,不出片刻面色便恢复了些许红润,率先飞到谷口,将结界打开一道口子。

灵葭欢欢喜喜地扑到大树的树干上,给了它一个熊抱,“树爷爷,多谢您一年多来的照顾,灵葭这便走了,日后有缘再见!”

“去吧,今后行走于世务必多加小心,不要再让自己身陷囹圄。”

大树声音带笑,落在远处的姽婳耳中,便是一阵清风拂叶婆婆娑娑。见灵葭抱着树干不动,她面上浮起一抹不耐,“还走不走了?”

“来了来了。”灵葭最后冲大树眨眨眼,从乾坤袋中掏出珍藏的唐刀,跳上去。

咻!

一阵狂风刮过,姽婳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相思谷里已经没了那小妖的身影,遥远的天边则多了一个小黑点。

“逃得倒是快。”姽婳扯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摇身化作黑鸦,奋力追去。

她只答应让灵葭平安逃出相思谷,可没答应出去之后不再取她性命!

灵葭显然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动用了唐刀来逃跑。

这把刀的品级不是神级也是仙级,飞起来贼快,她料想姽婳受了那么重的伤,一天两天肯定养不回来,更别提追上这把刀,心下更是得意,也不管前方通向何处,只管一个劲地冲冲冲。

姽婳跟在后头,眼瞧着前边的小黑点竟有越飞越快的趋势,也是铁了心,掏出一枚鲜红的丹药仰头吞下,体内灵力顿时暴涨,伤口也不疼了,飞行速度骤然提上来。

一刻钟后,灵葭以为自己成功逃脱,正心情极好地俯瞰着这妖界的大好河山,忽然似有所感,猛然回头,却见一只双目猩红的黑乌鸦紧紧跟在身后半里左右的地方,越飞越近。

“我靠!”灵葭吓得一哆嗦,急忙加大了灵力的灌输,扯着嗓子尖叫道:“姽婳前辈,咱们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的,各取所需也就罢了,这么咄咄逼人未免太过了吧!您还有伤在身呢,不要命啦!”

回应她的是姽婳凄厉的鸣叫,以及数根裹着黑色灵力激射而来的羽毛。

灵葭整个人趴在唐刀上,狼狈闪躲,欲哭无泪,“前辈这暴脾气不改改,往后会吃亏的!要知道,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人!”

咻咻咻!

又是一排羽毛扎来。

灵葭心胆俱裂,不住求饶,“好嘛,我答应你,绝对不会把你谋害盈妙的事捅出去,你放过我吧!嘤嘤嘤……要不我也立个血誓?”

姽婳被她嚷得烦了,抓狂地大喝一声:“闭嘴,拿命来!”

“不给!”

灵葭一边喊一边往下瞄,见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眼珠转了转,驱使唐刀一头扎进去。

林中树木高大茂密,树枝刮在脸上生疼,灵葭赶紧给自己罩上一层护体结界,没头没脑地在林间穿梭。

姽婳见她钻入这林子里,一时有些迟疑,但心底那团怒火终究占了上风,便紧跟着灵葭落入林中。

追了两步,就看见某棵大树底下,扎着一根眼熟的小草。

姽婳狐疑地走过去,揪起那根小草来看,可不就是灵葭本体的模样。

“呵……”姽婳冷笑着,毫不留情地将这草撕撕撕,揉了个稀巴烂,然后扔到地上,用脚尖发泄似的碾。

可碾着碾着,又觉得有些不对。

这小妖,有这么好杀吗?

回想起先前相思谷里自己受的那一锥子,姽婳面色变了变,弯腰搓起一把染满草汁的土,放到鼻端嗅了嗅。

的确有一股草木的特殊清香。

可怀疑的种子依旧疯长,姽婳深吸一口气,将灵力全部集中到五感上,凝神再度观察,只见脚下那抹绿色渐渐化为水雾,消弭无踪。

“竟敢骗我!”姽婳急怒攻心,腹部伤口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伴随着强烈的反胃感,她再也忍不住,喷出一大口血来。

这污血吐出来后,人反倒清醒了些。姽婳扶着树干,放出神识向前扫去,果然在另一棵树底下,又发现了一株一模一样的小草。

气得她险些又喷出一口老血。

没想到那小妖修为浅薄,幻术竟是一流。

识破幻术需消耗大量神识,姽婳心知这样找下去也是徒劳,只得愤愤地扬起脖子,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满心不甘地转身离开。

灵葭仍在密林里飞行,听到身后那声绝望的鸣叫,心里狠狠一松。

总算是安全了。

保险起见,她又飞了一阵,确定姽婳已经被甩掉,这才停下来,倚在一棵树下休息。

这唐刀飞得快是很快,但是灵力消耗未免太大了,果然不适合她这种小菜鸟使用。

打坐平复了一下呼吸,灵葭放开听觉,想向草木们打听一下方向,可听了老半天,愣是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怎么回事?”

这可是在妖界,灵气充沛之地,没道理这么大一片林子,连株灵植都没有吧?

难道是她自己出了问题?

还是说,这林子中的草木就是这般沉默寡言?

鬼才信!

不聒噪的草木不是好灵植。

灵葭急忙变成小草扎进泥土中,然并卵,还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宝宝的金手指啊!

这下她真的慌了,大喊道:“喂,有人……啊呸,有草吗?在的话吱一声啊!”

良久,旁边才传来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在呢。”

灵葭循声望去,茂密的草丛里伸出来一小截藤蔓,嫩嫩绿绿的,应该年纪不大。

“怎么只有你一个啊,其他草呢?为什么都不说话?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出问题了呢,吓死我了。”灵葭像见到亲人一般迭声说道。

第180章 花开两面

才问出口,霍七便觉得自己犯了傻。

他对着两棵植物说什么呢。

可下一刻便看见那株藤蔓爬啊爬,爬到书案上,卷起一支狼毫,沾了墨就开始写字。

“主人很安全,湛离是厨子。”小丝在纸上写道。

霍七默然。

字写得还挺好看的,一点都不像是她的灵宠。

回想起灵葭曾经留给自己的小纸条上的狗爬字,霍七不由自主地浮起这个念头。

“他能救她?”霍七继续问道。

“不知道。”

“那为什么带她走。”虽然只匆匆一瞥,但对方不过是个筑基初期的小朋友,霍七还是看得出来的。

看身形,就是上回跟在灵葭身边的少年,只不过……好像长高了些?

小丝继续一笔一划地写道:“安全起见。”

“有我看着,不安全么。”

“口亨,有你看着,主人还不是中毒了。”

这句是毛球写的,巨大的紫色花球抖啊抖的,似乎很想脱个发,让这个不自量力的无能保镖也尝尝昏睡不醒的滋味。

霍七低头抚了抚剑柄,无言以对。

良久,才闷声道:“我不能跟着去么。”

“不能。”

主人昏迷,境灵就只听湛离的话,就算毛球小丝同意也没办法。

霍七抿抿唇,转身向门外走去。

小丝忙拉住他脚踝,提起一张纸,“你去哪?”

“找药,救她。”

“如果找到药,就回到这里找我们。”

霍七点点头,消失在原地。

终究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灵葭中毒昏迷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盘面大乱,封九的支持率骤然下降,赔率悄然上升。

作为第一场的胜出者,灵葭明日午后便要出战第二轮比赛,可此时她人昏迷不醒,就算醒了,难保身子会出什么差错,再度取胜的可能性太小。

封九如今可谓是与时间赛跑,几乎将所有明的暗的力量全都用上,很快便寻到了蛛丝马迹。

是夜,风府。

自风邑去世后,整个风府便陷入了紧张,偌大的庭院里看似空无一人,实则四处都有眼睛在蛰伏,盯梢。

然则在这肃杀的氛围中,唯有一处院落,不合时宜地传出丝竹管弦之音,显得格格不入。

风十公子爱剑成痴,在雁回城,乃至与风家有交集的整个圈子中,都是闻名遐迩,旁人若想与他打交道,无需什么大礼,只要带上一柄好剑,便能得他青睐。

在十兄弟中,这最小的风十公子是最得宠的一个。

风邑对这小儿子的宠爱却与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封九不同,是真正的溺爱,为了让小儿子得到一柄心爱的好剑,花再多的灵石都是舍得的。

由此,风十公子在众人眼中,是最潇洒,最与世无争的一个。

庭院中的海棠开了满树靡靡,偶尔一两朵落到地上,风十特意叮嘱不必打扫,偏要营造出一番花落人独立的氛围来,只因他最爱的,便是在这花前月下听琴舞剑。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风十公子一边舞剑,一边低低吟唱,一袭白衣在浓浓的夜色中猎猎翻飞。

曲毕舞毕,风十收起剑,背在身后。

啪,啪,啪。

三下不轻不重的掌声自耳旁响起,一个同样身着白衣的男子缓缓从昏暗的月洞门后步出。

风邑去世不足半载,风府上下仍在孝中,自然不宜穿着艳丽。风十不过元婴修为,在对方刻意掩藏下,一时看不清那人的脸。

只知胆子这么大,修为还比自己高的,定是那几位哥哥中的某一位罢了。

“十弟好兴致,哥哥们都忙得焦头烂额的,独你依旧如此惬意,真是叫人羡慕。”那人含笑说道,不疾不徐地走到海棠树下,伸手接住一片凋零的花瓣。

“九哥。”风十似有些讶异,望见他左手持着的宝剑,扬起笑脸,“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不过来得正好,我正愁一个人无聊,你来陪我练剑吧。”

封九牵了牵唇角,指尖用力一碾,将花瓣碾得稀烂,红色的汁液顺着白皙的手指流淌下来,带着惊心动魄的美。

“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封九望着指间蜿蜒的血红,喃喃说道,缓缓握住剑柄,将长剑抽出。

那剑的剑柄做成了龙形,龙目中镶着两枚黑色的龙晶,望之竟令人脚底生寒。

风十的双眼却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完全无法从这柄剑上移开,似乎没有听到封九说了什么。

此剑乃封九的随身佩剑,名为“龙幽”,是数百年前他结婴时,风邑特意请铸剑大师为他量身打造的,风十公子眼红很久了。

“喜欢么?”封九忽然问道。

风十想也不想便点头,“喜欢!”

封九却笑了,“果然啊。要是不喜欢,如何能做出如此出人意料的精妙布局呢。”

风十听得似有些懵了,后知后觉般道:“九哥你在说什么?你说的不是龙幽吗?你也知道我喜欢龙幽很久了,以前那么死缠烂打,你都不肯送给我呢。”

“呵呵,是呢。”封九好像也想起了往事,唇角不自觉上扬,也没再解释,他问的喜欢,究竟是指什么。

“九哥你今日怎么了?”风十露出担忧的神态,“是不是因为那个小仙子的事?我听说了,那下毒之人可真是阴险……若我能帮得上忙,九哥可一定要开口。”

封九定定望着对面的人,一时无言。

良久,自嘲似的笑了笑,握紧了手中的剑,说道:“不去想那些烦心事了,夜色正好,不如你我比试一番。”

“好啊。”风十就等着这句话,欣喜在脸上绽放,“不过九哥你可要手下留情啊,我才元婴呢,你都化神了,可不能以大欺小。”

封九并不答话,将剑鞘随手一扔,向前掠去。

疾风惊了一旁的海棠树,枝叶沙沙地颤抖,漫天花瓣飘扬成雨。

风十尚未反应过来,便丢失了一小片衣角,顿时大叫,“九哥!说好的手下留情呢?这样怎么打嘛!”

剑气自前方袭来,下一刻,冰冷的剑身悄无声息地搁在了肩膀上,风十耳边仿佛听到阵阵龙吟,随即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双熟悉的却满是冷漠的眼睛。

“你对她下毒的时候,怎么没有手下留情?”

第181章 手足相残

听清封九的这句话,风十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周身气质倏然变幻。

封九既然问出了这句话,证明他已经查到了自己身上,那么他再装下去,委实没什么意思。

若说风十此前是人人艳羡的风流佳公子,此刻他便是人人畏惧的地狱恶鬼。

身后传来琴弦绷断的刺耳声,弹琴的美姬面上带着一道血痕,起身匆匆一礼,倒退着迅速逃离这是非之地。

封九的剑仍旧搁在肩膀上,风十却不见半分惊惶,反而笑意盈盈地道:“哎呀,九哥果然厉害,竟然被你发现了。”

“这么多年,难为你一直在演戏,竟连父亲和我都骗过去了。不累么?”封九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有什么累不累的,作为风家的养子,九哥不会以为弟弟真的能轻轻松松得道飞升吧?”

风十笑呵呵道:“这么多年,我好歹明白了一个道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我才不会傻得以为哥哥们会像父亲一样养着我,那我倒不如也去争一争这个位置,至少不用担心往后朝不保夕,九哥你说对么?”

封九默然。

“我不会的。”他轻叹一声,低低说道。

风十不置可否地嘟了嘟嘴,俏皮一如少年时,可谁又能想到,这少年英俊的皮囊下暗藏的心思。

“九哥到底是来陪弟弟练剑的,还是来找茬的?”风十不满地叫道,“此处可是风府,不是九哥的暗市,兄弟相残,当心母亲罚你哦。”

封九笑了笑,“你信不信,哪怕我现在杀了你,母亲也不会说我一句不是?”

这小子如此张狂,不过是仗着父母庇护,料定他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在风府里对他动手罢了。

可谁不知道风家十兄弟早已撕破了脸皮,恨不得扒对方的皮饮对方的血?

风十渐渐收了笑,冷冷望着这个除父亲之外,最疼自己的哥哥。

“看吧,九哥和其他几位哥哥,其实有什么不同?”他幽幽道,“为了当上家主,不是一样可以对弟弟下手。”

封九觉得有些头疼。

他怎么不知道,这个弟弟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过来讨个说法,却反被他如此戳心窝子?

封九持剑的手纹丝不动,另一手抬起来,揉了揉额角。

“把解药给我。”他不再多说,直截道。

“我要是不给呢?”

“你不适合做家主。”

心中只有敌意没有情义的人,即使坐上了那个位置,也只会成为一个暴君。风邑花了这么多年将风家推到如今的高位,凭的可不是一股子蛮力。

封九的话显然将风十惹恼了,风十背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空荡荡的庭院里忽然出现数十名白衣护院,将二人团团围住,摆开阵型。

“九哥想在我的院子里杀我,恐怕没那么容易。”风十冷笑道。

“把解药给我,她不是你惹得起的。”封九对眼下的情形毫不在意,半威胁半劝阻地说道。

且不说灵葭身后有姜御,就是元澶真人知道自家徒孙死在了风府,也断然不会放过他们。

一个炼虚大圆满的修士,不晓得哪一日便会进阶合体,这样的人岂是能随便招惹的?

风十正在气头上,哪里还听得进封九的话,似乎料定封九不会真的抹了他的脖子,身子一扭便从剑下逃了去,四周白衣护卫当即一拥而上。

看到被护卫们层层保护起来的弟弟,封九眸中的失望一闪而过。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九哥不留情面了。”

话落风起,夜风如刀席卷天地,庭中海棠树发出惊颤的娑娑声,花叶纷飞,片片染上暗红的血迹。

不过数息,围在封九周身的护卫们尽数倒下,没了声息。

风十在护卫们的以命相护下匆匆离开庭院,回到灯火通明的廊下,扭动台阶旁一盏落地石灯。

机关旋动的咔哒声从庭院四面传出,高高的院墙上伸出四只龙头,瞄准了海棠树下的人猛然射出,带着四根沉甸甸的锁链,咬向封九的四肢。

千钧一发之际,墙头上忽然冒出几个黑衣人,分别用法器捣向那四个机关口,激射的龙头顿了一顿,封九趁势腾空而起,向廊下的风十掠去。

龙头在身后穷追不舍,封九甩出数道风刃将围着风十的护卫砍倒,随即揪起风十的衣领,骤然回身——

四只龙头恶狠狠咬在风十的四肢上,钢牙深陷入骨,几乎将手脚都咬断,风十忍不住惨叫起来。

血滴滴答答溅落,风十脚下很快洇湿一大片。

封九再次将剑递到他颈边。

“弱肉强食,这世上高手大能不可计数,想要杀死一个人,再简单不过。”封九凉凉望着风十,“可蛮力并不能代表一切。咱们是商人,商人想要活命,必须依靠脑子,所以我才说……你不适合做家主。”

风十疼得几乎背过气去,汗水迷了眼,火辣辣的。

封九将龙幽往前推了推,风十颈侧割出一道血痕,丝丝凉气从伤口处钻进去,顺着经脉一路侵蚀。

“把解药给我,我便不杀你。”封九再次说道。

风十眼睛瞄向幽暗的月洞门外,没有吭声。

封九笑笑,“不必看了,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更不会有人知道,是我杀了你。”

看着封九不含一丝感情的眼睛,恐惧渐渐在风十心底弥散。

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其实大家心底都很清楚,这场无厘头的比武大会,谁赢谁败其实又有什么要紧?

他们十兄弟,谁能活下去,谁才是最终的赢家。

“我数到三,倘若你还是不说……”封九将剑又往前推了些许,“一,二……”

“我说我说!”风十大喊,“她中的不是毒,而是对身体有益的灵药!”

封九身形一顿。

风十颓然苦笑,“我又不傻,要对她下手肯定得查查她到底什么来历……反正只要她不能出战,你连败两次,定然再也无法翻身,我便寻来了这高枕无忧。”

“高枕无忧?”

“是妖族的一种秘药,进入血液经脉后,辅以特殊手法揉按穴位,便能激发药效,使人于昏睡中淬炼筋骨。她摄入的量不多,约莫半个月便能醒来,无需任何解药。”

第182章 偷鸡不成

等到半个月后,金丹期比试早已结束。

灵葭即便输了比赛,但醒来后会发现筋骨强健不少,应该不会再寻自己麻烦,风十是这么考虑的。

“没有办法让她醒过来么。”封九蹙眉。

“没有……”风十讪讪。

这一点点高枕无忧都贵得令他这个风家公子肉疼了,哪里舍得再花钱买个无甚必要的解药。

封九定定看了这个弟弟一阵,忽然收了剑,转身大步离去。

脖子上的压力骤失,风十大口喘着粗气,只是四肢仍被龙口死咬着,钻心地疼。

夜风浮动,送来那人不含情绪的一句话。

“半个月后她若是不醒,我也救不了你。”

风十咬紧牙关,眼底一片阴郁。

“公子……”躲在柱后的侍从战战兢兢地走出来。

“快把我放下来!”

“是!”侍从白着脸去转动另一边的石灯,机关转动的声音再度响起,紧紧咬合的龙口一个接一个松开。

松到最后,只剩下右臂那一处,风十脱力跪倒在地等待这最后的机关解除,忽觉背后一股杀气腾的袭来。

他大惊回头,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房梁上俯冲下来,轻柔的月光经那人手中长剑反射,变得耀眼而刺目。

噗哧——

钝器切入肉体,风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臂与躯干分离。

一旁的侍从被这变故惊呆了,只听哗啦啦一阵巨响,锁链上的牵引力将那截断臂一路拖曳,穿过庭院,没入墙沿下精心修剪的草丛。

那黑衣人砍下风十右臂后,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风十伤口处鲜血喷涌而出,他忍住喉咙里的惨叫,颤声对呆在一旁的侍从吼道:“愣着干什么,快停住机关!”

侍从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去拨动石灯里的机关,可终究还是晚了,龙头巨大的蛮力将那截断臂绞成了数节,吸入墙上敞开的机关口,石板随即重重落下。

墙面恢复了平整,唯有那片暗红的血迹,无端从缝隙中淌出。

“不!”风十喉间的惨叫再也压抑不住,喷发出来。

他已经元婴了,断掉一只手臂不算什么,再接上就是。

可那截断臂已然被机关搅碎,如何还能用,只能再寻材料,重新炼制一只了。

然则这非原装的和原装的,哪里能比,何况他失去的是持剑的右臂……

风十震怒,转身一把掐住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侍从,五指带着满腔悲愤用力收紧。

只听咔啦啦一阵骇人的脆响,侍从的脖子被生生捏爆,身躯闷闷倒地。

风十手中捏着那只表情惊恐扭曲的头颅,泄愤一般,扔皮球似的将之砸到墙上那处吞掉了断臂的机关口,红白之物霎时涂了满墙。

“风九!!!”

—*—

霍七回到灵葭房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意外之人。

“你——”他忍不住低呼。

“唷。”灵葭坐在榻边,笑眯眯地摇摇手。

“你怎么……”

“我怎么这么快就醒了?”灵葭伸了个懒腰,像一只刚睡饱的小猫,“睡够了,就醒咯。”

霍七眸光闪烁,不错眼地盯着她,似乎要把她看穿。

“你刚才去了哪里?”他问道。

才问完,便觉得有些不妥。

好像不应该问这么多的……

“你想去看看么?”灵葭倒是不恼,神秘兮兮地挤挤眼。

霍七没吭声,却不由自主上前一步。

“来吧。”

灵葭从榻上跳下来,揪住他的裤管。

霍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斗转星移,瞬间从浓夜侵袭的风府来到一处风和日丽的荒野。

湛离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眉头几乎打结。

霍七盯着貌美如花的湛离,同样眼神锋利。

诡异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淌,灵葭清了清嗓子,笑着道:“这是霍七,这是湛离,大家都是小伙伴,谢谢你们在我昏迷时候的照料。”

她说着拉过两人的手,放在一起摇了摇。

先前的事情,她已经听境灵和灵宠们说过了,对这两人之间的摩擦亦感到头疼,便想着不能这样下去,得让两人认识一下,和好才行。

灵葭才把手拿开,握在一起的两人的手瞬间也松开收回。

灵葭:“……”啧,脑阔疼。

“这是芥子境域?”霍七若无其事地扫视周遭环境。

“对,我让小幻想对你开放了权限,以后你可以随时进出。”

霍七点点头。

芥子境域中的半个月,仅相当于外界的半个时辰,难怪她那么快就醒了。

得知真相的风十公子,大概会气死吧。

霍七想象了一番风十吃了苍蝇却不得不咽下去的模样,冷酷的眉眼柔和了些许。

湛离忽然道:“为何戴着面具,莫非长相太过难以启齿?”

“湛离!”灵葭瞪了他一眼,可还是忍不住拿眼去瞄霍七。

说起来,她也从未见过霍七摘下面具的样子呢。

她脸上明晃晃写着“想看”二字,霍七垂着头,想了想,缓缓摘掉了面具。

湛离盯着他的动作,待看清那张脸,轻嗤一声,“一般般,没我好看。”

“行行行,你最美,”灵葭对他这别扭模样感到十分好笑,“多大个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湛离立即伸出手放在她头顶,然后将手掌平平拉过来,正好抵在自己腿根,“你没资格说我。”

灵葭:“……”一脚踹在他小腿上,踢得他一个踉跄。

霍七看着这两人的亲密行状,一时默然。

原来他们关系这么好。

那自己方才试图砍下湛离的双臂,确实有些过分了。

若不是那个不知名的奇怪法宝突然飞出来挡下他的剑,他早已酿成大错。

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

反正湛离在言语上已经占过他便宜了。

“咦,你笑了?”灵葭突然凑过来,不可思议地望着霍七扬着的唇角,“你原来会笑啊。”

霍七:“……”他当然会笑。

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霍七抿抿唇,举起面具又想戴上。

“别啊,不要听湛离瞎说,你长得挺好看的,”灵葭拦住他,“自己人面前,不要老是戴着面具。老是戴面具的人,很容易心理变态的。”

“不会的。”霍七闷声道,虽如此说,手中捏着这不知多少年未曾脱下的银面,到底没再戴上。

第183章 兔子与我孰美

“你身体如何?”知道灵葭中的不是毒,看上去精神也不错,但霍七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灵葭捏了捏拳头,“倍儿棒。”

她早就醒了,有满府的灵草为她通风报信,先前风十院落里发生的事情,她已经知悉。

“我去给九公子报个平安。”她说道。

霍七上前一步,“我跟你去。”

湛离坐回到锦垫上,继续闭目修炼。

随着灵葭修为的提高,往后陷入这种险境只会多不会少,他若是跟不上,永远只能被她扔在这凌云之境中龟缩。

作为一个心怀抱负的厨子,面对这种情况如何能忍。

能做饭能打架的厨子,才是好厨子。

封九见到前来报平安的灵葭,自是诧异不已,见她没有多说的意思,便也没有多问。

总归能平安无事继续上场,便是万幸。

传闻中毒昏迷的灵葭第二日活蹦乱跳出现在比武现场,反倒是她今日的对手——风十公子请来的那位神秘符师不见了踪影。

同时,风十公子在自家院落中遇刺惨失右臂的消息不胫而走,今日风十与那符师的缺席,似乎更是印证了这一消息。

这曲折的神展开令各位看客大呼过瘾。

果然押九公子胜是正确的!

灵葭又一次不战而胜,然而这一回,哪怕有些人满心愤懑,也不敢再当场质疑生事。

九公子太厉害,也实在太可怕了,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由于少了一个人,赛事进度加快不少,原定在第三日开始的比赛,提到了这日下午。

这一场与灵葭对战的,是一位美人。

这美人是只金丹大圆满的兔妖,据说是风五公子的相好。

瞧着那美人头上故意化出来的粉白兔耳,以及香臀后面坠着的圆咕噜兔尾,灵感嗖嗖往灵葭脑子里蹿。

如果设计一套前世某岛国的经典兔女郎装放到伊葭坊,会不会有市场呢?

除了兔女郎,还有狐女郎,猫女郎,猪女郎……cosplay什么的,再小也是个人群嘛!

这个人群的人,可是很舍得花钱的。

灵葭在那盯着对面的美人想入非非迟迟不动,兔妖红唇一嘟,娇嗔道:“小妹妹这么盯着姐姐看,姐姐怪不好意思的啦。”

说着手无意放到腰上,顺着线条轻轻抚过,然后抛了个眉眼。

灵葭:“……”宝宝真没看出你哪不好意思了。

“妹妹不必羡慕,也不必心急,该有的日后总会有的啦,姐姐看好你哦。”

灵葭:“……”

好吧,她承认她是有一点羡慕,但也就一点点……谁让她前世成长期营养不良最后平得跟块板似的来着。

兔妖望着她呆愣愣的模样,忍不住掩嘴笑起来,“妹妹放心,不该打的地方姐姐会手下留情的,希望妹妹也怜惜怜惜姐姐,咱们女子的身子,可金贵着呢。”

这兔妖娇声软语动听得很,这次开打前废了那么多话,观众们竟然没一个开口催促,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呵,男人。

灵葭想了想,笑道:“既然姐姐不喜欢动粗,那不如,咱们换个文雅些的法子来比试,如何?”

“哦?”兔妖来了兴趣,“怎么个比法?”

她是代表风五公子来出战的,风五在此之前不过赢了三场,积分排名垫底,早就没了希望。

好在他对这家主之位也并不执着,没有强求兔妖必须要赢。

兔妖早做好了重在参与的准备,倘若不用野蛮地喊打喊杀,她自然是乐意的。

正如她先前所言,这具身子金贵着呢,万一落下疤痕什么的,可就太恼人了啦。

“我瞧姐姐对自己的容貌很是自信,不如,咱们就来比美吧。”灵葭笑嘻嘻地说道。

兔妖张大了嘴。

这大言不惭的小丫头,不知道自己修的是媚术么?竟然要同她比美……

她花枝乱颤地笑起来,斜睨灵葭,“妹妹可想好了,真要同姐姐比美?”

“嗯呐,我可是认真的。”

“那感情好,怎么比?”

灵葭向台下的管事招了招手,待管事飞身上来,便道:“前辈,我想在现场随机抽取九名男性看官上来,给我和这位姐姐投票,您看可行么?”

管事早已得了郑氏首肯,当即笑道:“当然可以,但有一点,请二位务必保证咱们热心看官的人身安全。”

“可以。”灵葭点头。

兔妖亦道:“那是自然。”

为保证公平,管事特意挑选了没有下过注,且得到五公子与九公子双双首肯,纯属看热闹的九名观众,上台来做评委。

原以为是纯打架的斗狠大会,没想到却有如此展开,且比美的两人均是养眼的美人,虽一大一小,却各有千秋,观众们的情绪比起前面几场来,竟只高不低。

看着并排站在台中间的九个幸运儿,观众席上不少人感到眼红,纷纷叫嚣也想上台。

毕竟那几个小白鼠,能得每人十颗上品灵石的报酬呢!

风家果然大方啊。

九个被选中的男子或严肃或兴奋地在两个美人身上打转。

更有两个轻佻的,不停地挤眉弄眼,就差在脸上写上“来撩我”三个大字了。

兔妖对这种目光已经很是习惯,反觉得是种殊荣,秋波毫不吝啬地直往前送。

见那两个猥琐男没有看自己,灵葭却松了口气。

虽说是比美,但若被人这么肆无忌惮地看,她怕会忍不住想打人。

毕竟,比美大会,比得可不一定是美貌。

灵葭揪着小辫子,笑道:“不如我与姐姐各作一段才艺表演,每人一盏茶的时间,待我二人展示完之后,再让几位道友统一投票,如何?”

“好。”兔妖痛快点头,又歪歪头,“那谁先开始?”

“姐姐是前辈,便由姐姐先来吧。”灵葭乖巧地笑道。

“那行,你可别后悔哟。”兔妖意味深长地拉着尾音,婉转犹如夏日湖面上盘旋的蜻蜓,轻轻点在毫无准备的九名男子心尖上。

霎时,便有人眸光开始涣散,表情逐渐呆滞。

“那就请姐姐开始你的表演吧。”灵葭转身跳下台去,惬意地作壁上观。

第184章 有眼无珠

兔妖跳了一段舞。

那九名男子修为从练气到元婴,每个境界都有。

兔妖舞毕,除了那名元婴期和两名金丹期的,人人面上皆如痴如醉若行尸走肉,不由自主向中央那舞得香汗淋漓的兔妖走去。

望着那几人下身狼狈的姿态,以及起伏不停的胸膛,全场观众一阵唏嘘嘲笑。

两名金丹期的虽不至于失态,但看兔妖的眼神却炽热了许多,眸中贪婪之色一览无遗。

兔妖将水袖一甩,在那几名男子的双手摸过来之前,如一只娇俏的彩蝶翩然离去。

几名男子急忙伸出手去,似乎想抓住那只远去的蝴蝶,却只感到丝滑的水袖拂过掌心,令人震颤不已,遗憾不已。

“妹妹,该你啦。”

兔妖媚眼如丝,功力尚未收尽,灵葭只觉两边手腕上的毛球小丝蠢蠢欲动,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在识海里吼了一声。

感受到来自主人的不满,两只灵宠这才幡然醒悟。

身为灵葭的灵宠,它们竟被一只兔妖蛊惑,实在太丢人了!

兔子可是吃草的!

哼,可恶的食草动物,果然狡猾。

哪怕兔妖下了台,台上那几名男子依旧深陷媚术无法自拔,灵葭飞身上台的时候,除了那唯一的元婴修士淡淡觑了她一眼,其他人的目光始终黏在远去的兔妖身上,完全移不开。

灵葭站在台子中央,拍了拍手。

清脆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将那几人迷失的心神尽数捞了回来。

几名男子愣愣地转过头来,看向那声脆响的发源地,脑中像有一只风铃叮铃响动,令人心旷神怡。

浑身的燥热渐渐散去,狼狈的姿态归于平静,脊背不由自主变得挺拔。

这变化不过数息,场外观众们瞧得一清二楚,被兔妖那支舞勾走的希望重新回归。

众人正期待灵葭会表演什么样的才艺,就见她对一旁的管事耳语几句。

不一会儿,几个侍从捧着一张长达三丈的白纸过来,平铺在台子上,同时还带来一桶墨汁,一只拖把般巨大的狼毫笔。

观众们陡然兴奋。

这是要写字,还是要作画?

抑或二者兼而有之?

看嘛,不一定有料才是美!

美的姿态万万千千,并不局限于美丽的肉体。

他们灵葭小仙子的境界,可比那只兔妖高多了,也文雅多了。

灵葭的粉丝们这般想到。

昨日她与剑修那一战出奇制胜,替她收获了一批粉丝,今日她又一次想出这比美的怪招,如何不令这些不知娱乐为何物的修真者们大开眼界。

被灵葭唤回心神的九人纷纷将目光落到她身上。

灵葭抱起那巨大的狼毫笔,在墨桶里沾了沾,大步走向那张白纸,大笔一挥。

动作飘逸,举止洒脱,望之只觉大气凛然,看得众人心潮澎湃。

只是……

这写的是个什么玩意!

灵葭唰唰几下便完成了她的大作,洁白的纸面上多了两个勉强能够辨认的大字——

投,我。

“好了。”灵葭咧咧嘴。

众人:“……”

这叫什么才艺。

你不会吟诗不会作画也就罢了,字写得这么难看,怎么好意思当做才艺拿来展示!

三岁小狗蛋用脚都比她写得好看,至少撇是撇捺是捺。

看台上的观众纷纷扶额,没眼再看。

灵葭却不觉得脸红,手臂一扬,沾满墨汁的狼毫飞了出去。

墨汁一路飞洒,洁白的纸上多了几滩污渍,愈发不堪入目。

可身后那九名男子却一拥而上,直冲被她扔掉的那只狼毫扑去。

跑得最快的自然是那名元婴男子,只见他面上的冷静自持尽数消失,取而代之是满脸的狂热坚毅以及势在必得。

狼毫被他一把抱在怀里,身后赶到的八个人发出愤怒的骂声,叠罗汉似的一个接一个扑上去抢那只狼毫。

围观群众:“……”

这瓜真好吃。

抱着狼毫的元婴修士被压得喘不气来,眼神一厉,无形的气势爆发出来,将压在身上的八个人弹开去,咕咚咚砸在地上。

元婴期的威压肆无忌惮地放出来,那八位男子却丝毫不惧,撑着发软的膝盖顽强地站起来,继续向那边扑。

灵葭哎呀一声,大叫:“不要打架!”

她话音刚落,张牙舞爪的几人立即像被按了暂停键,诡异地停了下来,扭头看过来。

灵葭往地上一指,“这里不是还有嘛。”

八个人的目光落到地上那张惨不忍睹的白纸上,对视一眼,立即扭转脚步,去抢灵葭的“墨宝”……

他们反应如此剧烈,灵葭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别抢别抢,人人都有哈。”

怕他们又打起来,受伤害她犯规,灵葭只得拦下如狼似虎的几个人,亲自将那三丈长的白纸裁成八份,分发给八个人。

台下兔妖花容失色。

什么玩意!

这几个臭男人是眼瞎了吗?说好的比美呢?

她这么个大美人难道还比不上两个比蚯蚓还丑的字!

兔妖嘤的一声哭出来,魅人的气息不断外放,向台上那几个臭男人缠绕而去。

然并卵,九人眼里如今只有灵葭的墨宝,再也看不到哭得肝肠寸断的兔妖。

管事忍着笑,招呼兔妖上台去,清清嗓子道:“好了,两位仙子的才艺已经展示完毕,实在是精彩绝伦令人大开眼界……”

观众席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可不是精彩绝伦么,他们一辈子都没看过这么……丑的字。

更没见过把这么丑的字当做宝贝疯抢的傻子。

兔妖还在不甘心地使发动着媚术,管事虽感觉到了,但看那几人抱媳妇似的抱着那几张破纸和毛笔,没有丝毫动摇,也就懒得制止。

“那么,就请九位热心道友为咱们的两位仙子投票吧!”管事笑眯眯地说道。

眼看那九个人深深陷入得到宝贝的喜悦中,完全听不到旁人的话,灵葭微微侧头,小声提醒:“该投票啦。”

兔妖眼珠一转,亦忍了泪,梨花带雨地软声道:“哥哥们要投给人家哦,不然人家会伤心的。”

灵葭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身边嗖嗖几道人影闪动,九个人整整齐齐地站到了她身边。

兔妖:“……”

别拦着她,她要弄死这几个有眼无珠的臭男人!

第185章 阴魂不散

“恭喜灵葭小仙子获得本场胜利!”管事高亢的声音宣布。

全场掌声雷动。

到了这时,兔妖反而不哭了,幽幽叹息一声。

“想不到妹妹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姐姐输了,恭喜你啦。”兔妖抿抿唇道。

灵葭抱了抱拳,“承让承让。”

至此灵葭已连胜四场,封九积分超过风大公子,暂居第一。

次日最后一场金丹期比赛,灵葭对上的是风大公子请来的傀儡师。

灵葭此前已经看过这傀儡师赛了四场,同封九一起对此人招式套路做了剖析研究,同样没费什么力气便取了胜,封九与风大公子差距再度拉开。

此后元婴期的方纯,以及化神期的霍七,均没有令人失望,一路过关斩将。

封九顺理成章当上风家家主。

登位当日,风家大宴天下,雁回城普天同庆,自风邑陨落后的沉闷肃杀一扫而空。

“灵葭,感谢你的帮助。”宴上,封九端着酒杯过来敬酒。

“九公子是我的好友,帮忙是应该的。”灵葭笑呵呵地回敬。

封九微微一笑,“在下向你提过两次不情之请,害你身陷险境,且还欠着你一份天材地宝。不知你可想好了,需要什么样的材料?”

“嗯……我打算要炼制本命法宝了,你若是有适合用来炼剑的材料,请一定告诉我,太贵重的话,我可以出钱买。”

封九摇摇头,“答应送你,就不能再收你的灵石。给我一些时间,寻到材料我会通过墨玉通知你。”

“那就先谢谢啦。”灵葭举起酒杯与他再次相碰,二人对视一眼,默契一笑。

若说此前他们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商商合作关系,经历了这番家主之争,二人友谊再进一步,已称得上真正的忘年之交。

灵葭到了金丹中期,再来喝这种浓郁的灵酒,已不像从前那般消受不起。

火辣辣的液体从唇齿一路滑入腹中,灵葭咂咂嘴,竟喝出了一丝滋味来。

“主人主人,酒好喝么?”

“唔,小丝也想喝。”

“唧唧!”

“边儿去,”灵葭打开往桌上酒壶伸的两根茎,“你们见过用酒浇花的?会被烧死的知道不。”

“那你怎么能喝,你不也是植物?”毛球不服气。

“我说过,我已经化形了,你们当然不能跟我相提并论。”灵葭嘿嘿笑道,“所以,努力修炼吧,花花世界在等着你们。”

“唧唧!”

“哼,我们喝不到,汤圆你也别想喝!”

“唧唧唧!”汤圆不满地在识海里打滚。

“汤圆你那胃,这酒喝进去,不会变成水和大米再给我吐出来吧?”灵葭打趣道。

汤圆这段时间被她放在凌云之境里陪湛离,前两日已经突破到三阶。

毛球小丝常年戴在她手腕上,修为虽也长进不少,但离三阶还是差点火候。

上回与剑修对战,毛球小丝功不可没,尝到了帮主人打架的成就感,它们愈发意识到修炼的重要性,闲时斗嘴打闹都少了,一有空便埋头修炼。

作为主人,对灵宠如此上进自然乐见其成。

“咦,主人,那个人好眼熟哦。”毛球忽然道。

“哎呀,这不是那个谁嘛,主人他在看你!”小丝亦叫道。

灵葭持杯的手顿了顿,微微抬眼向某个方向扫去。

“咔啦”一声,通透轻盈的月光杯在她手中化为齑粉。

不远处的徐栗头皮一紧,见她看到了自己,连忙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他与她,果然有缘呢。

只可惜,上回被两根搅屎棍破坏了,让她对自己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可真是愁人呢……

灵葭皮笑肉不笑地扬扬手,白色的齑粉簌簌飘落。

她嘴唇翕动,虽没有发出声音,但徐栗依旧从那口型中看懂了她的警告。

别惹我。

徐栗:“……”

还是这么凶。

理智告诉他确实不应该再去招惹她,可情感上,脑海中却像有一根小皮鞭,在不停地挥动驱赶,蛊惑他上前,同她搭讪。

徐栗苦恼地揉揉眉心。

他师从以占卜闻名天下的乩草阁,师父是掌门蓝敬亭,在这修真界可谓大名鼎鼎,连带着他这个资质绝佳的亲传弟子也都小有名气,因此才能受邀参加风家的宴席。

蓝敬亭早年曾对站在修真界顶峰的几位大能做过占卜,预言九曜城城主陆之渊定能修至大乘,得道飞升;亦预言过排名第二的妖主白川此生必定深陷情劫,难成大器;甚至灵葭的师祖元杳尊上,也曾被他断言止步合体,就此陨落。

时隔多年,这些着名的预测无不应验。

蓝敬亭因此在占卜一道上坐稳了神坛,享尽世人香火供奉,为求他赐卦豪掷千金。

这样一个铁口直断的神人,他的亲传弟子当然也受到各方追捧。

徐栗在占卜上确实天赋异禀。

据说蓝敬亭某日夜观天象,算出那某个不知名山旮旯里将会孕育出他的继承人,特意选了个黄道吉日去收徒。

农门穷小子一跃成为人人羡慕的大师之徒,这等话本子上才有的传奇情节,如何不令人津津乐道。

可这些光环,那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小姑娘却仿佛全然看不见似的。

或者说,她是不屑。

灵葭两只大眼睛如两道探照灯,好像能把人看透,那目光中的疏离、戒备、厌烦,令徐栗感觉自己像变回了从前那个为了一口残羹冷炙而不惜给人下跪的穷小子。

徐栗垂着头,双拳慢慢握紧。

哪怕灵葭再厌恶他,徐栗也难以控制想要走近她的脚步。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坚定地走向那个坐没坐姿,吃没吃相的小女孩。

越是靠近,那淡金色光芒就越是耀眼。

徐栗心脏噗通通直跳,只见那金芒从灵葭全身毛孔中发散而出,极富规律地流淌,在她身后头顶凝聚成奇特的,像人的眼睛一样的纹路。

师父说过,这种图案叫做“造化之眼”。

只有命中注定有大造化的人,身上才会带着这样的气。

可什么才是“大造化”?徐栗不甚明了。

他曾经问过蓝敬亭,可哪怕博学广见如他,也是含糊其辞,说不清。

只知近八千年来,蓝敬亭也从未见过这造化之眼,哪怕被他预言必定飞升的陆之渊,也不曾有。

徐栗盯着灵葭,呼吸急促起来。

第186章 强人所难

看着越走越近的人,灵葭眉头几乎打结。

师父,这里有变态!

变态老是用这种眼神看宝宝。

好想拍死。

可这是在封九的宴会上,大喜之日总不好见血。

要不,偷偷装到凌云之境里面去再弄死?

灵葭摸着下巴,觉得可行。

徐栗走到她桌前坐下来,举起酒杯,“小仙子,好巧,又见面了。”

“你是狗吗?”灵葭歪着脑袋看他。

“……小仙子莫要说笑,在下是活生生的人。”

“不是狗,你怎么认出我的?不是用闻的吗?”灵葭满怀恶意地勾着唇角。

她早就觉得奇怪了。

之前在兕兕国海底也是,她一直戴着面具,从未让他看过自己的脸,他却总是第一时间就能把她认出来。

说没有猫腻,鬼才信。

徐栗面上难堪已消,挂上了那副熟悉的温和笑容,“小仙子的音容身姿已经深深印在在下心中,自然一看便知是你。”

灵葭隔夜饭险些吐出来。

“不要脸。”她啐了一口。

她还是个宝宝!

徐栗不以为意,笑盈盈地为她重新拿过一个杯子,倒满酒。

“之前的事情,栗深感抱歉。我那两个师妹被宠坏了,脾气不大好,冲撞了小仙子,我代她们向你道歉。”

徐栗神色郑重,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冲灵葭躬身一礼,额头几乎贴到地上去。

好奇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

灵葭并不觉得受到尊重,反而心底一热,火气腾腾往上蹿。

“徐道友这是什么意思?”她冷笑。

“如你所见,向你道歉,”徐栗诚恳地道,“小仙子若不肯原谅,我愿长跪不起。”

“我若不答应呢?”

“请小仙子原谅。”

四周觥筹交错之声渐渐消失,宾客们停止了交谈,开始对这厢指指点点,原本只是好奇的目光,听了二人这番交谈后,便有些变质。

好像灵葭不答应,就是不解风情罪大恶极似的。

灵葭神色愈发冰冷。

她重重放下酒杯,缓缓道:“我问你,那日我冒着生命危险猎杀妖兽,你们师兄妹凭空出现,张口便说我抢了你们的东西,对我大打出手意图杀人夺宝,可有此事?”

徐栗脖子瞬间涨得通红,小声嗫嚅,“是有此事,不过——”

“幸好我反应得快,躲开了你那两个小师妹的合力绞杀,这才保住一命,可有此事?”

“是,但是……”

“哪怕你们穷凶极恶想要杀我,情势反转后我依旧不忍夺你们性命,放了你们一条生路,可有此事?”

“是……”

“你们不夹着尾巴做人也就罢了,非上赶着来碍我的眼,一杯酒一个响头就想让我原谅你们,是料准了我良善可欺还是怎的?”

对面的小女孩话语如连珠炮一句连一句地砸下来,丝毫不给徐栗反驳的机会。

听明白始末的宾客们眼风再度变幻,看徐栗的目光便不是那么同情友好了。

任谁辛辛苦苦猎杀妖兽,却被人渔翁得利险些丧命,都不会有好脸色。

这小仙子留他们一命已经是大发慈悲,可这男子非要让她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原谅他们的暴行,的确太过强人所难。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徐栗已经被灵葭骂懵了。

他只是想道个歉,缓和一下和她的关系,这也错了么?

灵葭站起身,绕开桌子,避过徐栗这一礼。

“我还没死呢,徐道友不必行此大礼,我人小生受不起。”她凉凉道。

徐栗一张脸被热气蒸得几乎爆炸,哪里还跪得住,狼狈起身。

众人这才看清那埋着的脸是什么模样。

这不是乩草阁鼎鼎有名的徐小道爷嘛!

占卜这种事太过虚无缥缈,有人深信不疑,自也有人不以为然。

众人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乩草阁掌门的大弟子,要什么没有?

只需动动嘴皮子,自有信徒们双手奉上,怎么就做出杀人抢宝的事情来呢?

还给人当众下跪请求原谅!

简直把蓝敬亭的老脸都丢尽了。

徐栗手指拽紧身侧锦袍,哪怕被人戳着脊梁骨,依旧死杵着不肯挪动脚步。

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叫嚣:错过这个村,她会在下一个村口等着自己,带着刀。

这是在风家家主的宴席上,她尚且不敢动手,反而同自己多说了这么多话。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虽然听着挺不是滋味。

出了这宴会大厅,下次再见她,自己肯定无法全须全尾全身而退,这点自知之明,徐栗还是有的。

毕竟,他还停留在筑基大圆满,可灵葭都已经金丹中期了……

心塞。

灵葭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她倒要看看,这死变态整日阴魂不散地缠着她,到底在图谋什么。

仿佛感受到她态度的松动,徐栗掀了掀眼皮,委屈吧啦地瞅着她。

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啊呸!她怎么会想到这种狗血小言中才会出现的词汇。

灵葭冷着脸,开口道:“想要我原谅,不是不可以。”

徐栗一喜。

“叫你那两个师妹来,亲自给我道歉,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你们计较了。”

徐栗一僵。

要那两个眼高于顶的师妹向她道歉,比让他飞升还难。

丝毫不觉得自己要求过分的灵葭暗自得意。

拆cp什么的,真特么爽啊。

刚才她就发现了,苏蕊儿和吴绿儿这对姐妹花绝对是徐栗这男主的女主之二,不管徐栗去到哪里,都能看见这两人的影子。

瞧那边柱子下正用又怕又恨的眼神使劲往这边瞄的,不是两个女主又是谁。

女主为什么能当女主?

除了貌美如花,自然有她们的可用之处。

徐栗如今才筑基,那剧情发展十分之一还不到。凭他的智商,灵葭并不觉得他默许这两个女的留在身边是为了好看。

这苏蕊儿和吴绿儿,一定是徐栗前期发展的一大助力。

如今灵葭偏要拆了这cp,就是要让徐栗难受。

徐栗难受了,这男主当得就悬了。

当不成男主了,就不会老想着把自己纳入后宫了!

灵葭越想越对头,暗暗为自己笔芯。

“怎么,徐道友舍不得?”灵葭嫣然一笑,“那就别在我面前晃悠,当心我手一滑……”

她摸出一把小匕首,在指尖转了一圈,邪邪地挑眉。

第187章 针尖麦芒

这把小匕首再普通不过,可徐栗却眼熟得很。

这不就是灵葭那日拿来剥蛇鳞用的么?

那天她临走前,还在洞顶上写了字,说什么倘若再让她瞧见,当天的幻觉便是他们日后的下场……

徐栗咕咚咽了口唾沫。

害怕。

那日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三人回过神来均吓得不轻,但仔细寻思又如何想不到,那只不过是灵葭施的幻术罢了。

但终究留下了不好的回忆,师兄妹三人之间再不如从前那般密不可分……

一念至此,徐栗心头更难受了些。

灵葭见了,心头愈发痛快了。

“这是在闹什么?”一道沉着的男声由远及近。

“师叔。”徐栗回过身,微微行礼,面上的痛苦之色来不及或者说故意不收,让苏扁舟看了个满眼,剑眉立时竖起。

这把男声灵葭听着也耳熟,不就是水镜里与苏蕊儿和吴绿儿交谈的神秘师父嘛。

“栗儿这是怎么了?”苏扁舟耐心问。

“师叔,我……”徐栗低着头,实在难以启齿,神色愈发痛苦。

这表情可把苏扁舟吓了一跳。

这小子可是掌门的爱徒,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哪怕自己贵为长老也承受不起蓝敬亭的怒火。

“可是哪里不适?”苏扁舟忙道。

“多谢师叔关心,我很好,”徐栗咬咬牙,飞快觑了灵葭一眼,“这位小仙子就是师侄同您提起过的,兕兕国海底那位……”

徐栗言有尽而意无穷,苏扁舟醒悟过来,登时大怒。

“你就是欺负我女儿的妖女?”他目光似两条毒蛇,阴森森缠上灵葭。

女儿被欺负事小,反正命没丢,算不得什么大事。

最可恶的是她把师兄妹三人乾坤袋全收走了,害得他们没办法再继续替自己寻找丢失的玄冥晶……

而兕兕国又经历了那样一番山川颠覆河倾海溢,再次找到的可能性更小了。

苏扁舟愈发震怒。

灵葭摸摸鼻子。

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家子都这么不讲理。

这苏扁舟是元婴修为,灵葭不想与他正面对上,鼻头当即红起来,双眸盈盈欲淌泪。

“你们乩草阁就是这般蛮不讲理么?小的欺负我,大的也要欺负我,我招谁惹谁了?非要我死了你们才肯放过我么?”灵葭抹着眼睛,伤心欲绝。

苏扁舟看着她这可怜样,心中泛不起丝毫涟漪,冷笑道:“好一个恶人先告状,分明是你抢了我丢失在海底的宝贝在先,不肯归还,蕊儿和绿儿不得已才对你动手!”

灵葭抽抽搭搭地哭诉:“你口口声声说我抢了你的宝贝,你倒是说说,我抢了你什么宝贝?”

苏扁舟一噎。

他总不能说是一块脸盆大的玄冥晶。

要知道这样的极品玄冥晶全天下只一块,数十年前便从兕兕国王宫失窃了。

“前辈为何不说了?”灵葭瞄着他。

苏扁舟像吃了苍蝇似的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围观众人愈发诧异。

徐栗同样疑惑不已。

他至今不知道苏扁舟要他们找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倘若知道,他今日绝不敢大庭广众之下把这破事捅出来。

“前辈若是不肯说,那便由我来——”

“说什么说!”一道红色的身影翩然而至,立在灵葭面前,“你这妖女,用妖术离间我们师兄妹,将我们三人的乾坤袋尽数抢去,还有脸在这里哭!”

苏蕊儿柳眉倒竖,指着灵葭一阵数落。

灵葭哭声小了些,慢慢抬起脸。

那两只大眼睛像被水洗过的琉璃,仿佛能看到人心底里去。

苏蕊儿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强装的愤懑裂开一道缝,泄出一丝心虚。

“只许你们抢我,不许我抢你们?”灵葭软软地道,“我左脸挨你打了,莫非不能打回去,还必须把右脸也送上去给你打?”

“反正我们又没抢到,还不是反被你抢了?你何必在此咄咄逼人!”苏蕊儿硬着头皮喝道。

“所以,苏道友这是承认当时意图抢我东西了?”

“我——”

“误会,都是误会。”见苏扁舟父女这副模样,徐栗再迟钝也知道不能让灵葭继续问下去,忙向苏蕊儿使了个眼色。

“当时海底环境昏暗,两位师妹只见地上有发光之物,一时情急,未待看清便向小仙子出了手,的确有错在先。苏师妹、吴师妹,咱们一起向小仙子低个头认个错,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好不好?”

“不好。”

出声的却是灵葭。

“原本我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二人道歉便罢,可如今这位前辈对我可不算友好,仿佛认定我拿了你们东西似的。我这人最不喜欢背锅,倒一定要弄清楚,你们究竟在找什么东西,难不成真被我拿了?”

乩草阁众人面色极其难看。

徐栗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如此厌烦苏蕊儿。

当时奉命前往兕兕国的三人中,苏蕊儿是对所寻之物唯一知情的人,也是她,第一个站出来指责灵葭拿了苏扁舟遗落的宝贝。

若她不生出那些恶毒的心思,他们又何至于有后来那般恐怖的经历,又何至于将这有着“造化之眼”的女孩得罪到死!

徐栗甚至想甩手离去。

反正他已经道过歉了,灵葭并没有多责怪他的意思,就此撇清说不定还能争回她一些些好感。

可他才刚动脚,苏蕊儿就好像洞悉了他的意图般,两条玉臂缠上他的手臂,像抓着救命稻草般紧紧攀住。

徐栗:“……”

这要是以前,他大概会激动得晕过去吧。

可看到对面那小女孩通红的眼眶中隐隐透出的戏谑,徐栗猛的将手臂抽出来,拉开与苏蕊儿的距离,淡淡道:“苏师妹,吴师妹,快些道歉吧。”

苏吴二人将下唇几乎咬出血来,同时将目光投向沉默了许久的苏扁舟。

苏扁舟好歹是一派长老,气过之后很快镇定下来,后悔不迭。

哪怕要寻这死丫头麻烦,也不该在这里,在风家的宴席上。

一个金丹小辈,出了风府大门,怎么下手还不是看他心情。

想通了这一点的苏扁舟表情严肃地点点头,“栗儿说的不错,咱们有错在先,是该向小仙子道歉。”

第188章 各退一步

苏蕊儿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鸭蛋。

吴绿儿脾气更急些,愤愤跺脚,“师父何必怕她!明明就是她拿了师父的宝物,师姐当时都认出来了,她就是不肯给,我们才——”

“绿儿!”苏蕊儿吓得花容失色,急急去掩吴绿儿的嘴。

苏扁舟亦沉下脸,还待说什么,却闻听身后传来一声疑惑的询问。

“苏长老,这是发生了何事?”封九今日初蹬家主之位,褪去了一身白衣,换上了华丽的玄袍,头戴紫金冠,相比以往多了一丝霸气及烟火气,显得愈发丰神俊朗。

眼波转动,看到立在桌旁眼眶还红着的灵葭,不禁又道:“灵葭?怎么站着?饭菜不合口味么?要不要我吩咐厨房重新给你做一份,红烧肉怎么样?”

他一来便是一连串关心提问,那态度很明显,他就是站在灵葭这一边的。

苏扁舟面色愈发难看。

他是今日才应邀代表乩草阁来向封九送贺礼的,并不知道灵葭是封九的大功臣,只当她是跟随哪个前辈来蹭吃蹭喝的罢了。

他此番前来,还奉了掌门蓝敬亭之命,准备给这位新上任的风家家主卜上一卦,刷刷乩草阁的存在感。

可照眼下情形来看,这死丫头在封九眼里似乎分量比他这个乩草阁长老还重?

这要是不小心得罪死了,封九为了维护她不惜甩乩草阁的脸面,不让他占卜……

蓝敬亭大概会一刀削死他吧。

灵葭使劲揉揉眼睛,闷声道:“没有,饭菜很好吃,就是遇到了些糟心的事情,想要弄个明白罢了。”

封九蹙眉,隐晦地扫了乩草阁众人一眼。

虽然隐晦,却是有意而为之,苏扁舟要是还不识趣,那可真是要回去挨刀子了。

何况,那件事捅出来,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苏扁舟当机立断,双手抱拳,向低下了头,“苏某一时冲动,片面听信孽徒之言误会了小仙子,实在对不住。”

说着瞪向苏蕊儿及吴绿儿,“你们两个愣着作甚,还不过来给小仙子道歉!”

吴绿儿气个仰倒,苏蕊儿面白如鬼,唇上还挂着一点朱红,却也很快想明白个中利害,拉着吴绿儿噗通一声跪下来。

“对不起。”两个美人满含屈辱地吐出三个字。

她们与德高望重的苏扁舟不同。

苏扁舟是灵葭的前辈,哪怕犯了错,能低头道歉已是诚意十足。

可她们不仅修为比她低,而且还是罪魁祸首。

在修真界,杀人夺宝这事可大可小,如今看来,是闹大了。

更令人心塞的是徐栗先前已经放下尊严给灵葭叩头求原谅,她们若不效仿,落到旁人眼里这悔过的真心便少了几分,今后还不知会如何诟病她们。

既然如此,倒不如做戏做全,当务之急是维护乩草阁的脸面,反正不过是些虚礼而已,大不了过后再好好向她一一讨还……

灵葭颇为遗憾地扁扁嘴。

要不怎么说人家能当女主呢,这反应还是很快的。

“罢了,既然你们诚心道歉,这事便算了吧。”灵葭弹出一道指风,将跪着的二人托起来。

虽然不知道苏扁舟遗失的究竟是什么宝贝,但灵葭脑子不是白长的。

结合当时情境,她那日收获的最贵重之物,无非是那块玄冥晶。

这样的宝贝,自然是继续藏着掖着的好。

“打扰小仙子了。”眼见事情落下帷幕,徐栗松了口气,苦涩一笑。

灵葭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苏扁舟紧跟在封九身侧,逃也似的离开这是非之地,趁机提起占卜的事情来。

“师兄还不走,是嫌不够丢人么?”苏蕊儿蓦地吐出一句话,冷冷拉着吴绿儿转身,同样头也不回地离去。

与徐栗正对苏蕊儿感到失望至极的同时,苏蕊儿对他何尝不是怨恨到了极点。

她刚才都看见了,灵葭本来好端端坐在那里喝酒,徐栗不顾她先前的警告,着魔似的偏要去招惹她,任她和吴绿儿在身后怎么劝阻,他就是不听。

害得他们乩草阁沦落为今夜笑柄!

苏蕊儿手指恨恨地收紧。

“哎哟,师姐你弄痛我了!”耳旁传来吴绿儿的低呼。

苏蕊儿忙松开手,“对不起。”

说完自己先愣了。

今夜她怎么老是在说对不起。

她讨厌这三个字!

灵葭重新在锦垫上坐下来,望着苏蕊儿隐忍的背影,不厚道地笑了。

身旁黑影闪动,有人坐下来。

灵葭拿过一个新杯,斟满递过去。

霍七转动着剔透的夜光杯,低低道:“要我去解决吗?”

“不必,”灵葭勾了勾唇,“你瞧,我上次留了他们的小命,这次就有好戏看。这回要是弄死了,我下回看什么?”

霍七:“……”

感觉脚底有一、、发凉。

“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他还是提醒一句。

“不是有你嘛,别告诉我你打不过那坏老头。”

霍七轻轻嗯了声,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

灵葭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冲前方一步三回头的徐栗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

“何况,我还没搞清楚徐栗那死变态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她漫不经心地举起酒杯同霍七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霍七闻言亦向徐栗望去,眼神锋利。

“乩草阁善占卜,也许该从此处下手。”他说道。

灵葭眨眨眼睛,恍然大悟。

“莫非他算出了我命中注定是拯救世界的大魔王,提前抱大腿来了?”

霍七:“……”

拯救世界的为什么是大魔王。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以后要不要对他稍微好一点?”灵葭摸着下巴深思。

毕竟是来抱大腿的。

只要不影响走路,谁都不会嫌腿部挂件太多。

“不要。”霍七果断反对。

“为什么?”

“他不是好人。”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他好像除了眼神猥琐一点,并没有做过什么对我造成实质伤害的事情,相反还救过我一次。”

虽然险些帮了倒忙害她收留汤圆的事情暴露。

但智商这种东西,和好意比起来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第189章 全身而退

尽管如此,霍七依旧坚决反对灵葭把大腿伸出去让徐栗抱。

万一这腿伸出去,反而挨刀子怎么办。

何况,她要个算命的神棍来干什么,供着?

灵葭觉得霍七说的十分有道理,也就打消了收徐栗做小弟的念头。

但该弄清楚的还是要弄清楚的,否则睡觉都不安稳。

宴席落幕,宾客们接连告辞离去,乩草阁众人却留下来过了夜。

苏扁舟最终说服封九,让他给算上一卦。

可这卜卦,尤其是给大人物卜卦,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苏扁舟算出的黄道吉日在五日之后。

乩草阁一行人堂而皇之在风府住下来,借着这五日空档,到处游说给人算卦,狠狠替乩草阁刷了一把存在感。

灵葭借口宿醉,亦在风府多留了一日。

当夜,灵葭坐在廊下晒月亮,霍七扛着一个麻袋回到院子,扔在她脚下。

袋口绑着的麻绳自动松开,露出徐栗那张小白脸来。

灵葭慢慢走过去,蹲下,食指指尖轻轻点在徐栗眉心,一丝浅绿色的灵力侵入他的识海。

霍七抱着剑立在旁边,注视着她的动作。

今夜她喝了不少酒,可他掳徐栗一去一回,她身上的酒气已经全消,想是在凌云之境里睡过一觉了。

残月逐渐与天色融为一体。

晚春已有虫鸣,几只小雀在枝头跳来跳去寻找食物。

第一缕阳光突破云层的时候,灵葭终于收回手,睁开眼睛。

霍七不知怎的有些紧张。

“呀,天都亮了?”灵葭像是吃了一惊,随即苦恼地挠头,“看来我还得再努力修炼。”

用织心诀窥探一个人的记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上回为了找出杜若下的毒和藏的宝,她花了整整三日。这次不过想探知徐栗对她到底什么想法,又花了两个时辰。

比起玉屑仅用数息便让自己梦了三百多年,她眼下这般简直不够看的。

还是得把技能点起来啊。

灵葭变出根小树枝,在地上画出一个奇特的眼睛图案,“霍七,你听说过造化之眼吗?”

霍七一脸懵逼。

“我跟你说,原来他们这些神棍,是真的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呢,”灵葭饶有兴致地道,“这个徐栗天生是做神棍的料,他能看到人身上的气运!难怪入了蓝敬亭的眼。”

“气运?”

“对啊,这金手指,简直是男主标配嘛。就是他师父蓝敬亭,都只能靠算的,不能直接看到呢。”

“气运,是什么样的?”霍七直接忽视她口中的什么男主和金手指。

“各种各样,”灵葭指指地上的图案,“这就是我的气运,听说叫造化之眼,好像很稀有的样子。哎哟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么牛批啊!”

“所以他接近你的确别有所图,”霍七总结,然后拔刀,在徐栗脖子旁比划,“杀?”

“别啊,”灵葭扶额,“杀了他,谁替我去研究这造化之眼?”

霍七抿抿唇,还是很不爽。

虽然不晓得这造化之眼到底是什么东西,是好是坏,但不管哪一种,神神叨叨地流传出去对她终究都是不利。

想让一个人开不了口的方法很多,最简便的就是让他去安息。

可灵葭不同意,霍七不爽了一阵,还是得替她想办法。

“好啦,天快亮了,你把他送回去吧。”灵葭伸个懒腰,向屋内走去。

霍七盯着昏迷未醒的徐栗,面上闪过一丝杀意。

—*—

灵葭在房里待到日上三竿,这才收拾一番去向封九辞别。

原本以为将苏扁舟得罪惨了,离开雁回城便会迎来一大波围追堵截,可灵葭坐着鹊翎大摇大摆飞了两日,愣是连只苍蝇都没来光顾。

莫非封九替她摆平了?

霍七坐在樱花树上,抱着剑,吹着风,神情高深莫测。

“救命!有没有人救救我们!”下方忽然响起求救声。

灵葭微微一愣,同霍七对视一眼。

听声音,好像还是孩子。

“救不救?”霍七问。

“救。”

灵葭驱使鹊翎降到一定高度,二人找准位置,一跃而下。

一头丈许高长着牛角的妖兽正在追赶三个十岁出头,看上去和灵葭差不多大的小孩。

那是只二阶妖兽,屁股上插着一根竹竿,看上去怒气冲冲的。

三个小孩均是练气修为,坐在一辆小板车上,由一匹绿螭骢拉着夺路狂奔。

绿螭骢腿脚虽快,但在二阶妖兽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

眼瞧着妖兽那张血盆大口就要咬上来,三个小孩绝望地手拉着手,闭上眼睛。

绿螭骢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马车骤然停下。

三个小孩被惯性向前甩去,即将以头抢地,一根藤蔓嗖的射来,分别卷了三个小孩的腰,轻轻放在地上。

板车被妖兽咬去了半截,妖兽呸呸吐着嘴里的木屑,怒吼一声,又向被拽倒在地的绿螭骢咬去。

“小红!”其中一个小孩惊叫一声,捂住眼睛。

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绿螭骢挣扎着自己爬了起来,托着半截残破的板车哒哒向三个小孩跑来,拦在他们身前,竟是抖成了筛糠都不愿自己逃走。

三个小孩纷纷抱住绿螭骢的马腿,伸着脑袋往前看。

只见那牛头妖兽早已身首分离,脖子断口平整,血跟喷泉似的喷洒不停。

绿螭骢不安地刨着前蹄,鼻子呼呼喘着粗气,忽而一道绿影从天而降,直接落到马背上。

绿螭骢吓了一跳,正要尖叫,便感觉一只温暖的小手拂过头顶,暖暖的带着安抚的意味,立即让它平静了下来。

“别怕,没事了。”灵葭在马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又垂头,对那三个小孩道:“你们的马不错,卖吗?”

三个小孩:“……”

“谢谢你救了我们,但小红是我们的家人,不能卖给你,抱歉。”其中一个小孩一本正经地拒绝。

灵葭挑了挑眉。

这小娃娃说话倒是有条有理的,莫非和她一样是个神童。

另一个小孩看她挑眉以为她不高兴了,不由抱紧了马腿,“对不起,真的不能卖,没有小红,以后我们出来打猎就更困难了。”

第190章 小儿之国

“打猎?”灵葭扫一眼这三个小孩身上的衣着,兽皮草鞋,一点经过加工的布料都不见,不由咋舌,“你们是山顶洞人吗?”

“不是啊,”第三个小孩茫然道,“我们不住在山顶,我们住在山——唔!”

另外两个小孩同时伸手,捂住了这个小孩的嘴。

灵葭:“……”

她收回之前的话,这就是三个天真的小屁孩。

“你们家大人呢?”她蹙眉,“怎么让你们自己出来打猎,多危险。”

“唉,生活所迫,”第一个小孩忧伤地道,“这方圆五十里的山上本来是没有妖兽的,这只牛头怪应该只是碰巧路过,不巧撞见我们。”

“对啊,幸亏恩人好心救了我们,否则我们今日就回不去了。”第二个小孩抹了把眼睛,“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这头妖兽就、就给你……吧!”

呜呜呜,好多好多肉呢。

他恋恋不舍地望着那妖兽的尸体,泪眼朦胧。

“不错,妖兽是你杀的,是该归你。”第一个小孩亦咬牙道。

灵葭无语望天。

这几个小孩,莫非是想用这妖兽来堵住她的嘴?

“我不需要,你们自己留着吧。”她耸耸肩,从绿螭骢背上一咕噜翻下来,准备走人。

“等一等!”第三个小孩急急拉住她的衣袖,“你可不可以先别走?”

“二五二!”第一个小孩瞪他一眼,忙去扯开他拉着灵葭的手,“你干什么呢,赶紧把猎物扛回去吧,大家都等着吃饭呢。”

“二百五,你……”

“不许叫我二百五!”

被称作二五二的小孩委委屈屈地哦一声,“二五零,你听我说呀!这个妹妹这么厉害,说不定能帮我们呢?二五一你说是吧?”

二五一眼神闪了闪,偷偷瞄向灵葭,羞涩地点点头。

灵葭:“……”

不要以为你长得壮,你就能随便在外面认妹妹,还想拐回家。

宝宝年龄说出来吓死你。

二百五感到有些头疼,但不得不承认二五二说得很有道理,不由得也把目光重新投向一旁抱着胳膊,作壁上观的灵葭。

修为高不高不知道,但能打得过二阶的妖兽,那应该蛮厉害的……最重要的是,她和他们一样,是小孩子。

二百五心头千回百转,最后下定决心,问道:“请问恩人是什么修为境界?”

灵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金丹。但越级杀一两个元婴期的不在话下。”

谁让她得的是上古神的传承。

就是这么牛批。

二五零到二五二均惊了一跳。

这方圆五十里灵气稀薄连只妖兽都无,更别说金丹期的大佬,那真是见都没见过的。

虽然他们不过才活了短短十一二年。

“求恩人救我们!”三个小孩齐刷刷跪下想要磕头,可那膝盖弯下去,却像落到了隐形的棉花上,怎么都压不下去。

三个小孩急得满头大汗,二五一又抹起了眼睛,嘤嘤抽泣,“恩人不愿意帮我们吗?”

灵葭按了按额角,耐心地道:“要我帮忙,总得先说清楚要我帮什么忙吧?一上来就下跪,让人怎么好意思受着。”

这山里没什么灵气,生不出灵植,她没办法找草打听,否则何必如此费力和这几个小孩磨叽。

二五一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对不起,我们一时情急,绝对没有强迫的意思!”二百五回过神来赧然道歉,“事情是这样的……”

小孩子表达能力比较差,曲曲折折讲了半日,才把意思说明白了。

原来这座不知名的山脉里,有个小小的山谷,叫“小儿国”。

这名字也不知是谁起的,总之一代代传下来,到如今已经有数百年。

小儿国山谷周围有着神秘的结界,只有骨龄小于十三岁的孩子才能自由出入,大于十三岁的人,甚至连谷口都无法找到,哪怕有小儿国住民的带领,也一样进不去。

顾名思义,小儿国的住民全是小孩子,一个大人都没有。

山谷边上有一个瀑布,飞流下来形成一个湖泊,这湖泊里的水,是小儿国孩子们的救命药,也是阻止他们叛离小儿国的毒药。

小儿国没有大人,但湖中央有个石台,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个呱呱坠地的新生儿凭空出现在那台子上,由大孩子们抱走抚养。

山谷里的每一个孩子身上都染了不知名剧毒,必须通过饮用湖水才能正常生存,若超过三日不喝,就会毒发身亡。

“以前有人不信,故意三日不喝湖水,到了第四日就浑身干枯而死,灌再多的湖水,也救不回来了。”二百五消沉地说道。

灵葭皱着脸,“不能打包带走吗?”

二百五摇头,“不可以,湖水从湖里取出来,超过两个时辰就会发臭变质,喝了也会死人的。”

这些全是英勇的前辈们用性命换来的知识。

“那倘若你们长到了十三岁呢?”

“到了十三岁,湖水就会对我们失去效用,那时就必须启动石台上的传送阵,让传送阵把我们带走。”

“莫非未满十三岁,传送阵对你们也不起作用?”

“是啊,”二百五哭丧着脸,“我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再过三个月就要走了。”

“能走了,你不开心吗?”灵葭歪着脑袋。

“恩人有所不知,”二五一小大人似的叹息一声,“我们在小儿国生活,虽然清苦些,但至少大家都在一起。可谁都不知道那传送阵通向何处,万一……”

他面色白了白,“万一是通向地狱呢?”

灵葭噗呲一笑。

三个孩子齐齐盯着她。

“咳,”灵葭恢复严肃,“你们与外界没有交集,或许不知道,这世上是没有地狱的。”

二五一呆住,“可书上说有呢。”

小儿国有一个世代相传的图书馆,不知是谁建在那里的,许是怕孩子们脑袋闲下来会胡思乱想,有意给他们找点儿事做,也当做消遣吧。

可很显然,书中的知识永远无法代替生活的经验。

二百五用手肘撞了二五一一下,“恩人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灵葭莞尔一笑,这个二百五,并不像他的名字那么蠢嘛。

第191章 诡异之人

十二三的孩子,思想已经很丰富,基本的人情世故都懂了,知道有求于人时需放低姿态去说些讨喜的话。

看到灵葭露出笑容,三个孩子暗暗对个眼色。

二百五抱拳,噼里啪啦一通说道:“仙子,我们从记事起就一直被困在小儿国,虽能安然无忧地长大,但这种命不由我的生活,我们受够了!哪怕不能出去也没关系,我们想知道小儿国的秘密,想弄清楚究竟是谁将我们囚禁于此,不想再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求你帮帮我们!”

另外两个孩子有样学样,跪下齐声喊:“求仙子帮帮我们!”

灵葭吁了口气,二百五挺会说话,是个人才,她都快被他感动了。

“我可以帮你们,但你们要怎样回报我?”

三个孩子听得前半句,眼都发光了,听完后半句,却又懵了。

灵葭噘着嘴,“你们不会想白嫖吧?”

三个孩子呆呆,“白瓢是什么?”

坐在树上的霍七:“……”他有时候真觉得她挺不靠谱的。

“你们现在的行为,就是白嫖啊!”灵葭一本正经地指责,“不要以为你们是小孩子,我就会无条件帮你们哦。”

“……”大体明白了那个神秘词汇的涵义,三个小孩脸上发烫。

“这就是社会啊。”灵葭语重心长地拍拍二百五的肩。

二百五红了眼眶……又听不懂了。

继续问下去只会越发显得无知,二百五自动跳过了语言不通的部分,噗通一下又给她跪了。

“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子力气,仙子若不嫌弃,我二百五愿给你当牛做马……一辈子!”

咚咚两声闷响,旁边的二五一和二五二亦跪地抱拳,“还有我!”

“我也愿意!”

灵葭摸着下巴,缓缓笑了。

“成交!”

“仙子,我力气很大的,单手就能扛一头牛……啥?”二百五呆住,“你、你同意了?”

“是啊。”

灵葭拍他肩膀的手往下滑了滑,捏捏那块硬邦邦的肱二头肌,满意地点头,“手感确实不错。”

二百五腾的红成虾米。

灵葭仿佛看不到他的窘迫,拍拍手道:“我也不要你们给我当牛做马,事成之后你们随我回门派,帮我师父打打杂就行。”

灵翕派成立这么些年,人口就没增长过,她寻思着是该帮师父扩大一下门派了。

这几个孩子个个根骨不凡,最差都是双灵根,这个二百五更是单一金系天灵根,天生的炼体奇才,难怪没有修炼过都能单手扛起一头牛。

把人骗回去,若是得了她大师兄曲陌的指点,说不准另有一番造化。

就算曲陌看不上他,凭这力气帮元澶真人打下手种种菜,也是使得的。

“门派?”

“对呀,人在江湖走,有个门派等于有个归宿嘛,你不愿意?”灵葭扑闪着大眼睛,“你放心,我们灵翕派可不是什么歪门邪派,大家都是正经人!”

“我们愿意!”三个孩子拼命点头。

树上的霍七:“……”他觉得她好像也不是那么正经?

“很好,那就走吧。”

霍七从树上跳下来。

二百五看他一眼,艰难启齿,“抱歉,这位大哥哥不能去。”虽然看上去好厉害的样子。

霍七面具后的眼神陡然凌厉。

二百五被这双眼睛看着,只觉后背像贴了一把锋利的刀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灵葭跨过一步挡住这过于锋利的眼神,好奇道:“为什么他不能去?”

二百五结结巴巴解释,“谷、谷里有结界,超过十三岁的人进不去的,就算进去了,也会被守在谷口的凶兽察觉,凶兽……很厉害的。”

“有多厉害?”

“不知道……”二百五不安地拿眼去瞅灵葭。

凶兽是很可怕的,要是她不愿意去了……大不了一切如前罢了。

三个孩子眸子黯了黯,默默垂下头。

“这样啊,那就不要打草惊蛇了,走吧。”

三个孩子抬头,发现那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不知何时竟没了影。

灵葭笑嘻嘻道:“我让他在这附近等着,这总行了吧?愣着作甚,走吧。”

三个孩子破涕为笑,一个牵起小红,另两个细心拾起地上的板车残骸……万一灵葭失败了,这些讨生活的道具还是要派上用场的。

灵葭看了也没说什么,顺手帮他们把地上的妖兽尸体砍成小段,放上残破的板车。

随着二百五他们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便看到山壁上那道仅一丈多宽的豁口。

豁口里怪石嶙峋,长满了各种菌类,显得极为幽深。

灵葭打量眼前这层荧光流淌的屏障,这结界设置的确精妙。

不过她师从寒月真人,一眼便看出设置它的人,最高不会超过元婴修为。

不需要汤圆,她自己就能破除。

为了不打草惊蛇,灵葭只是淡淡观察了片刻,心中有了数。

对三个孩子稍做解释,灵葭往自己身上拍了张隐身符。

沿着缝隙前行二十来步,穿过一片藤蔓,眼前豁然开朗,屋舍林立炊烟袅袅,颇有种桃园深处有人家的况味。

里面来往的全是小孩子,却不是在玩耍,而是忙忙碌碌在干着各自的活计。

“二百五,你们回来了!”

孩子们看见出现在谷口的几人,纷纷放下手中活计,眼睛晶亮地跑过来。

二百五挥挥拳头,“不许叫我二百五!”

孩子们笑嘻嘻挤做一团,伸着脑袋往他们身后看,却见好好的板车只剩了一个前轮,吱吱呀呀托着一堆血淋淋的奇怪肉块。

孩子们一时都傻了眼。

二百五咳嗽一声,“今日我们遇到了这只路过的妖兽,经过一番殊死搏斗,终于将它斩杀,这些肉足够咱们吃上半个月了。”

“好耶!”片刻惊叹后,孩子们齐声欢呼起来。

这方圆五十里虽然有不少小动物,但只有运气好的时候才能猎到,且僧多粥少,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吃上一口。

他们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肉!

孩子们热火朝天地搬肉,二百五到二五二三人悄悄离开人群,向湖泊走去。

三个孩子离开小儿国有一段时间了,到了湖边先是灌了一肚子湖水,然后鬼鬼祟祟向四周张望。

“仙子,你还在吗?”

“我在这里。”灵葭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二百五舒了口气,小声说道:“仙子可看出这水有何不妥?”

灵葭掬起一捧湖水,放到鼻端嗅了嗅。

“这水有股铁锈味。”

她嗅觉并不出众,但她是草木妖,天生对土壤和水源有着不同常人的敏感,仔细便能闻出些异样来。

“什么意思?”二五一呆了呆。

“铁锈味与血腥味很是相似,”二百五再次趴下去尝了尝湖水,半晌挠挠头,“我没尝出来……”

“味道很淡,莫怪你们尝不出来。我看你们处理妖兽肉用的是井水,平日都是如此么?”

“是的,大家都知道湖水特殊,我们通常只喝湖水保命,别的时候很少用到,都是用井水。”

“所以这血腥味不是来自妖兽,而且量也不多……”灵葭抬头望向面前那道十来丈高的瀑布,“很有可能是从外面流进来的,我上去看看。”

她说着便要动身,二百五急急摆手,低声喊道:“仙子不能去!那只凶兽,就栖在瀑布后面的石洞里!”

凶兽平日并不会现身,但若从它家门口经过,就很难说会不会被发现了。

灵葭脚步未停,空中飘来一串叮铃铃的轻笑。

“不过是只四阶妖兽,不用担心。”

她虽不怕四阶妖兽,却也不愿打草惊蛇。

她并未去打扰那只正在睡觉的庞然大物,直接飞上瀑布顶端,沿着河流往外探寻而去。

没追踪出多远,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就不见了。

灵葭在河流附近搜索一阵,很快就发现隐藏在长草丛中的圆形法阵。

“这是……传送阵。”

灵葭拾起脚边一块灰扑扑的石头。

这是能量耗尽后的废弃灵石,在周围散落一地。

一般传送阵都辅有聚灵符文,可以自行吸收周围的天地灵气供给自身。

此处灵气稀薄得令人发指,若要启动传送阵,就必须使用灵石来激活。

这幕后之人不惜耗费这么多灵石,也要把那群孩子困在这里,显然所图不可告人。

灵葭随手捏碎手中的废石,几个起落来到附近一棵树下,抖抖身子把自己种进土里。

水有自净能力,不管那幕后之人往水里洒了什么,过不了几日便会消弭。

为了保证效果,那人必须定期过来“投毒”,她只要猫在这里等着就行。

不过……这土里的小荧光少得可怜,灵葭才种了没一会就觉得肚子里空得难受。

山谷里隐约飘来烤肉的香气,灵葭撇撇嘴,干脆从土里跳出来,扭身进了凌云之境。

“湛离,我饿了……”

灵葭可怜巴巴地抖着唇,话音未落一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就出现在眼前。

“好香!”灵葭眉开眼笑接过筷子。

湛离将其余的菜一一摆上桌,拿出两个茶杯倒入灵茶。

看到抱着剑在旁边一声不吭的霍七,眉头皱了皱眉,不情不愿又拿出一个茶杯,拍在他面前。

“菜不够,你就喝茶吧。”湛离淡淡说道,自己操起另一双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灵葭:“……”我看不见我听不见。

霍七瞥了一眼茶杯,并没有喝,而是问道:“要不要我直接走传送阵过去?”

灵葭道:“不,我们等着,总要弄清楚那幕后之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小幻想,你帮我留意外面,有动静叫我。”

“好的主人。”

“霍七,你修为高,看得出那些孩子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看不出。”

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咯。

灵葭在凌云之境里吃了十多顿饭,外面才出现动静。

境灵在空中投影出外界的景象。

境域内外的时间差并非绝对,此刻在境灵有意的平衡下,他们不至于看令人抓狂的慢动作。

此时正是皓月当空,草丛中的传送阵忽然亮起荧光,一个瘦削的人影现身其中。

果然她之前的判断没有错,这人不多不少恰是元婴期。

“此人乃魔族。”霍七说道。

灵葭略一抬眉,待那人转过身,看清那张在月光下泛着死白的脸,手中筷子在碗边敲出叮的一声响,“嗯?”

“怎么了?”

“这人我见过。”灵葭声音沉沉,“一百多年前,数名魔族出现在昆吾附近,即将伏诛的关头,他们召出一只七阶嚣狼,导致正派人士死伤惨重,害得我师父被小人诬陷,最终脱离昆吾。”

“这个人,就是当时那些魔族中的一个。”灵葭冷冷望着那张白得骇人的脸。

“此战我亦有所耳闻,”霍七摩挲着剑柄,“那几名魔族就此消失,有传闻说他们早已退回魔界,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湛离蹙眉,“此人看上去颇为怪异。”

“他身上有很重的内伤。”灵葭把玩着筷子,“且看看他要干什么。”

那魔族先是警惕地放出神识扫视一周,然后走到河边撩起袖子,露出干瘦的小臂。

尖利的指甲划破皮肤,暗红的血珠滚落河中,很快晕散开去,随着奔腾的瀑布混入下方湖水中。

那名魔族随即抬手拂过小臂,血流不止的伤口立刻消失。

许是嗅到主人鲜血的味道,瀑布下方传来一声兽吼,一只庞然大物带着腥风踏空而来,匍匐在主人脚下。

“这几日有无特殊情况?”那名魔族低声询问。

凶兽喉咙里发出几串咕噜噜的低吼,似在回应。

“辛苦你了,吃吧。”那魔族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具妖兽尸体,扔在自家灵宠面前。

凶兽低头嗅了嗅,发出一声不满的吼叫。

那魔族周身气息一冷,“眼下正是我疗伤的关键时期,何来空闲去寻高阶妖兽……你且忍耐一段时日,待我痊愈,少不了你的好处。”

“吼!”凶兽不情不愿,三口两口将食物拆吃入腹。

魔族安抚地拍拍它的脑袋,尽量缓和道:“去吧,有事通知我。”

凶兽头也不回地跳下瀑布,激起巨大的水声,隐约能听到谷中小孩子惊惶的叫声。

那魔族在原地站立片刻,直到下方吵闹停歇,这才冷冷地转身。

“区区灵宠也敢甩我脸色,若非我伤重……哼!”

第192章 竹篮打水

全程吃瓜的灵葭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看来喂宠物的烦恼不只她一个人有,果然当初没有惯着它们的决定是明智的!

魔族一脸阴沉地走回传送阵,掏出一把灵石,眼中闪过一丝肉疼之色。

他龟缩在人界已经一百多年,没得进项,倒是三五不时得花上这么一捧灵石,再加上平日所用的辅助疗伤丹药……能好受才怪了。

就在他准备激活传送阵之际,一道细微的破空声袭来。

魔族神色一凝,立即侧身躲避,一个绿色的发光之物擦着脸颊而过,深深嵌入旁边的树干中。

“什么人!”

那魔族警惕望向暗器射来的方向,用余光去看那冒着青烟的树干,眼睛骤然瞪大。

竟是一枚灵石……上品的。

未待他回过神,又是咻的一声破空之音,另一枚闪着荧光的石头疾驰而来,好巧不巧打在他的腚部。

魔族踉跄两步,低头一看……可好,比先前那块大了一圈,足有拳头那么大。

哪个败家子用灵石当暗器!

回想起自己刚才掏灵石时不经意露出的肉疼之色……魔族森森地愤怒了!

死白的脸颊浮上两圈酡红,他翻转掌心,一把巨大的镰刀型法器刷的出现在手中。

被羞辱戏耍的愤怒占据了他全部心神,在重伤躲藏,且眼前空无一物完全不知谁在下黑手的情形下,他竟忘了第一时间逃离才是正确选择。

巨镰向着暗器射来的方位一通乱挥,除了扬起漫天草屑,什么也没砍到。

魔族双目喷火,怒吼道:“何方宵小,出来受死!”

话音刚落,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面前虚空突然裂开一道口子,熟悉的绿色荧光迅速逼近。

魔族心头一凛,脑子告诉他应该躲开,无奈负伤的身体导致行动过于迟缓,婴儿脑袋大的灵石准确砸在他面门。

“哪来的败……家……子……”魔族挣扎着说完这句话,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灵葭回收了当做暗器的三颗灵石,摸出麻袋套在那魔族的头上,把人拖回芥子境域。

“哗啦!”

从天而降的凉意浇得魔族一个激灵,醒了,摸着手边湿漉漉的泥巴一脸懵逼。

片刻后回过神来,登时大怒,“何方——呜!”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被塞入他口中,堵住了没说完的话。

……怎么又是灵石!

有钱了不起啊,可恶的异族!

魔族瞪着绿裙女孩小小的鹅蛋脸,双目喷火,想要祭出法器,却发现身上软绵绵的,一丝灵力都感觉不到。

这下他慌了,使劲用手去抠嘴里的灵石,可不知怎的,反而越含越紧,嘴角慢慢崩裂的感觉比直接挨一刀还要令人难受。

灵葭怜悯地望着他,“你保证不再动不动骂人,我就帮你拿出来。”

“呜呜!”魔族含泪点头。

灵葭抬掌将灵石从他嘴里吸出来,甩了个涤尘咒,扔回乾坤袋。

魔族目光下意识追随那抹荧绿。

“别看啦,做坏事还想要钱,你想得美哦。”灵葭挥挥拳头。

魔族眼神闪了闪,“仙子这话着实让人费解,在下竟不知何时做了坏事,惹怒了仙子?倒是你偷袭在下,将在下掳到此地凌辱……”

“打住,”灵葭竖起手掌,“你用词注意点,别人还以为我有什么不良嗜好呢!”

“咔咔”的脆响传来,霍七用大拇指上下推着剑柄,浑身冒着冷气。

魔族咽了口唾沫,将目光重新投回到灵葭身上。还是小姑娘看起来温柔一点……

魔族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抬手似不经意拂了拂垂落耳边的发丝,垂下眼眸,让长长的睫毛半遮住眼底情绪,轻声道:“在下真的不知哪里惹得小仙子不快了?”

灵葭搓搓鸡皮疙瘩,扭头跑掉了。

“不行,宝宝受不了了,湛离你上!”

“……”

湛离臭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走上前。

正尴尬不已的魔族看到一袭红衣的美人,黯淡的眸子骤然亮起,倾身款款道:“这位仙子……”

湛离一拳砸过去,“去你妹的仙子,丑逼!长得这么丑还敢出来丢人现眼,谁给你的勇气?瞎子么?”

灵葭啃着果子劝阻,“冷静,不要侮辱丑逼和瞎子嘛。”

“……”

魔族满面通红,没了灵力,竟连眼前人的性别都看错了!

他承认眼前的男子很好看,但他好歹也是魔界十大美男子之一,无论如何也称不上丑吧!

看到魔族很受伤似的垂下脑袋,湛离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抽出剑架在那人脖子上,冷冷道:“不必再装了,好好答话,否则休怪我手滑。”

脖子上传来冰凉的刺痛感,魔族惊出一身冷汗,颓然点头,“道友请问吧。”

“是你将那些孩子困在小儿国的?”

“是的,但是……”

“你用来控制他们的,是什么邪术?”

“不是邪术,那么小的孩子,在下怎么忍心对他们用什么邪术?”魔族满脸无辜,“在下可是好人,阁下对我怕是有什么误会?”

湛离眉头皱起,“那你为何往水里注入鲜血?”

“自然是为了帮助他们续命,我若不这么做,不出三日那些孩子就会死!”魔族痛心疾首地说道。

“你的血莫非是什么灵丹妙药?为何他们不喝你的血就会死?”

魔族沉默了一阵,“这是在下的秘密。”

湛离将剑身往前推了推,“死也要守护的秘密?”

“……”

魔族动了动唇,似乎难以启齿,“在下可以告诉你们,只是你们须答应我,我若坦白,你们要放我平安离开。”

湛离凤眸眯起,“你确定要同我们讨价还价?”

“……”

魔族拭去额头冷汗,艰难辩驳,“在下确信诸位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们不妨先——”

“你成功磨光了我的耐心。”湛离淡淡打断他。

寒光闪过,一截断指滚入泥中。

“哇,湛离你干嘛弄脏我家地板!”

灵葭不满地叫着,境灵急忙安抚,“主人别生气,我马上处理掉,这可是很好的肥料呢!”

手边土壤忽然动起来,像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将那截断指吞没,然后重归平静。

“……”

没了灵力支撑,肉体的疼痛异常明显,那魔族震骇地按着伤口,整个人蜷成一只虾米。

湛离挥去剑上的血迹,居高临下地道:“好好说话,下次就不止一根手指了。”

魔族嘶嘶吸着凉气,五官拧成一团,发出阵阵痛苦的口申口今。

湛离撇撇嘴,“这么怂,也敢跑到人界来撒野——”

“小心!他在念法诀!”

霍七突然冲过来,一把推开湛离,果断手起刀落。

魔族那狰狞中带着一抹算计的表情永远凝固在了脸上,脑袋咕噜噜滚落了好一阵,迟滞的身体才像喷泉一般喷出黑色的血雾。

灵葭张了张口,看一眼手中啃了一半的果子,默默地放下。

“主人别生气,我马上处理!元婴修士的身体可是上好的肥料哦。”

境灵急急安慰,不知是不是错觉,灵葭总觉得它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

“不要!主人,我们也想吃。”

“唧唧!”

灵葭:“……”她都收了些什么奇怪的跟宠!不知道的会以为她才是邪修魔族吧!

湛离掐了个法诀,地上飞起一抔泥土糊在尸首的断颈上,这才阻住了乱喷的污血。

“霍七,你不是封住了他的灵穴?他何来的灵力使用法术?”他淡淡问道。

霍七蹲下去仔细检查尸首,忽然眉头一皱,长剑划开尸身某处,从皮肉中挑出一只黑色的,还在不断扭动的小胖虫。

灵葭:“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

好像解锁了什么新知识?

湛离神色莫名地盯她半晌,一剑将那小胖虫腰斩,灵葭穿耳的尖叫这才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终于停歇。

“你怕虫?”湛离轻声问道。

灵葭狠狠瞪他,“你要是敢说出去,清蒸油炸红烧炭烤你自己选!”

湛离:“……”他说什么了?

霍七:“……”幸好开口的不是他。

境灵再次温言安抚,“主人别怕,虫虫再凶恶,还不是成了咱们的肥料!”

“……”

灵葭按了按额角,“这是什么虫?”

“是蛊虫,”霍七答道,“他方才应该是借助按压伤口的动作,让蛊虫进入血脉,冲开了灵穴。”

他眸光有意无意扫过湛离。

湛离哼了哼。怪他咯?!

灵葭嗅了嗅空气中的火药味,又问道:“你知道他念的是什么法诀么?”

这魔族是元婴修为,且身负重伤,正常来说化神期的霍七不该看到他念口诀便如此紧张,甚至不惜取他性命来阻止。

霍七点点头,“这是魔族的通灵法术。”

“他想召唤那只好吃懒做的灵宠?”

“不是,”霍七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如果我没有听错,他欲图召唤的是……嚣狼。”

灵葭心里一动。

“这么说,造成一百多年前那出惨剧的人,就是他?”

“极有可能。我们先前所见他那只灵宠,在人魔两界均是十分稀有的品种,唯有擅长御兽之人才能驾驭,此人应是御兽高手。

“然跨界施展召唤术本就同自杀无异,他许是有什么保命的方法,得以活了下来,但重伤在所难免。”

“所以他才躲在灵气充足的人界偷偷养伤,毕竟魔界灵气贫瘠……”灵葭开启了脑洞,“他养那么多灵根出众的小孩,会不会是疗伤所用?”

霍七神色一冷,“像是魔族能做出来的事。”

灵葭咂咂嘴,“可他都伤得那么重了,竟然还想再次召唤嚣狼,真是勇敢啊。”

湛离垂下眼帘,“可能是被吓到了,横竖坦白了都是死,不如拼一拼,不是说他有保命手段么。”

“湛离,”灵葭奇异地盯着他,“你是在自责吗?”

“我没有。人又不是我杀的。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湛离转身走向厨房,“我去做饭。”

“……”

灵葭扒扒脑袋。

有时候她觉得湛离闹起脾气来挺莫名其妙的?!

男人的心思真难猜。

霍七清了清嗓子,“接下来怎么办?”

“只能走传送阵了。”灵葭摊手,“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事情要做。”

一刻钟后,灵葭摇了摇手中装着红黑色液体的琉璃瓶,同情地道:“好歹是个元婴大佬,身上就那么点血,看来真是伤得不轻,不知能让那些孩子撑几天。”

霍七默了默。

“对不起。”

他不该那么血腥砍了那魔族的脑袋,他该直接拧断他的脖子,否则也不会浪费那么多血。

当时也是情急,到底欠了考虑,竟忘了小儿国的孩子要靠这魔族的血液活命。

“别自责啦,”灵葭叹了口气,“血多血少都只是吊命,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弄清楚到底怎么彻底解毒。”

霍七闷闷地嗯了声。

“湛离!”灵葭扬声唤道,“别做饭啦,有活儿要干呢。”

“已经做好了。”湛离端着一盘小酥肉走出来。

灵葭吸吸鼻子,艰难地别过脑袋,“回来再吃。”

三人出了凌云之境。

“咦?结界好像消失了。”灵葭望向瀑布那边,原本笼罩在山谷上方的透明罩子已经不见了,“看来这结界的确是那名魔族所设。”

主人已死,瀑布后面的山洞里,属于凶兽的霸道气息也随之消失。

霍七飞身跳下悬崖,不一会儿扛上来一具尸体。

灵葭用手指戳戳这死翘翘的凶兽,嫌弃撇嘴,“这家伙好吃懒做一百多年,肉都松了,一身肥膘,肯定不好吃。”

湛离无比赞同地点头。

灵葭说道:“湛离,你拿着这瓶血,带上这坨肥肉,去谷里给那些孩子们吧。十二时辰后,我们若是还不回来,你就带着他们回龟匐山去。”

湛离张了张口,终是咽下了想说的话,“好。”

到底是他修为低,强行跟去难保不碍手碍脚。

灵葭想要拍拍他的肩以做安慰,手伸出来才发现……够不着。

“湛离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她夸张惊叫,又转头看看霍七。

嗯,好像还是湛离更高一些?!

灵葭转着眼珠子,“湛离,我好像都没问过你,你爹娘是何方神圣?”

基因竟如此强大!

第193章 一线生机

湛离身形顿了顿。

“别贫了,赶紧走。”

他转身运起御风诀,带着凶兽的尸体跳下悬崖。

灵葭耸耸肩,用灵石激活传送阵,霍七先行一步,灵葭紧随其后。

传送阵的另一端设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

“这里没有人。”霍七已经先行将洞穴探了一遍。

“这人也太寒碜了吧,连颗夜明珠都用不起了?”灵葭甩出一颗夜明珠嵌在洞顶,以作照明。

洞穴非常矮小,像是人为在某处灵气浓郁的山腹中挖出来的,四周没有任何出路,只开了两个小小的通风口。

地上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中间的炉鼎里残余半缸浓黑的药液,散发出阵阵恶臭。

灵葭捏着鼻子远离炉鼎,“那魔族长得人模狗样的,内务竟然这么差,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霍七一脸平静的上前,用剑尖蘸了些药液尝了尝。

“如何?”

霍七皱紧眉头,吐出口中的药液,随即拾起搁在旁边的长勺,伸进鼎中搅了搅,捞出一块硬物。

灵葭仔细辨认了一会,嘴唇不由泛白,“人骨?”

“嗯。”霍七将勺子扔回鼎里。

“这么说,他真的……”

“真的吃人疗伤。”霍七接过话头,“但也不只是吃人这么简单。那些孩子或许有什么特殊之处,否则他没必要用自己的血,养他们十三年。”

灵葭闭了闭眼。

霍七犹豫一阵,说道:“其实,方才我还发现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霍七眼神漂移,“你不喜欢的东西。”

灵葭:“……”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东西吧。

“是蛊虫。”霍七诚实地道。

“活的?”灵葭脸逐渐泛青。

霍七迟疑片刻,点头,“你要看吗?我收进乾坤袋里了。”

“不要!”灵葭捂眼尖叫。

“哦。”

灵葭喘了好一会儿,尴尬开口:“你做得很好,蛊虫说不定是解救孩子们的关键,你可要收好了。”

“嗯。”

“霍七,你是不是在偷笑?”

“……没有。”

“说谎!我看到你眼睛弯了!”

“……”

“不许说出去!否则油炸红烧清蒸炭烤你自己选!”

“……嗯。”

虽然看不到,但只要一想到霍七身上藏着活蹦乱跳的虫子,灵葭就汗毛倒竖,下意识同他拉开距离,一大段。

霍七无辜地摸摸鼻子。

洞穴里再也没有其他可疑之物,线索就此断了,二人只好将地上散落的瓶子以及药渣一麻袋收罗起来。

回到小儿国时,湛离正举着一柄长勺,在一口巨大的锅里翻炒。

一群孩子围坐一圈,直勾勾盯着锅里时不时飞溅的肉汁,嘴角晶亮。

灵葭:“……”

先前还担心湛离应付不了这些孩子,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仙子!你回来了!”二百五一咕噜跳起奔过来。

他心里始终记挂着灵葭,哪怕从未品尝过的美味近在咫尺,也仍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她。

灵葭举了举手,“哟,二百五。”

奔跑的二百五一个踉跄。

他不叫二百五,他叫二五零!

好像也不对,二五零只是他的编号,因为他是第二百五……啊呸,第二五零个进入小儿国的孩子。

小儿国所有的孩子都只有编号,没有名字。

“囚禁你们的坏蛋已经解决了,今后你们自由了。”灵葭笑着说道。

正盯着锅里的孩子齐刷刷抬起头,眼中光芒更盛。

二百五颤抖着,“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灵葭冲霍七使了个眼色。

霍七手掌一翻,手中提了颗白惨惨的头颅。

“啊!”

“哇!”

“呜!”

从未见过死人的孩子们很是吓了一跳,小点儿的孩子直接扑到大孩子怀里哭了起来。

二百五直勾勾盯着那颗早已闭上眼睛的头颅,神情似悲似喜,忽然张口问道:“仙子,那先前离开的孩子——”

灵葭移开目光,微微摇头。

二百五抿紧唇,没再继续追问。

灵葭示意霍七将头颅收起,“仇人虽已死,但你们身上的毒尚且不明,若不及时解毒,你们最终仍旧难逃一死。”

嘈杂的孩子们一听这话,笑的不笑了哭的不哭了,眼中均是不解和隐隐的恐惧。

不知怎的,灵葭有些不敢看这些稚嫩的脸庞,“我这里有一瓶可以缓解你们体内毒素的药,但最多支撑半年。”

“半……年?”

孩子们中间传来压抑的低泣,原本只是一两人,渐渐的这悲伤的情绪像传染病似的扩散开去,震天的哭声最终响彻山谷。

灵葭低头绞着手指,她知道她的话对这些孩子来说有多残酷,但她不得不说。

她不希望这些孩子不明不白地死去,她希望他们即便在明知时日无多的情况下,也能鼓起勇气活下去,不要让短暂的生命留下太多遗憾。

她更希望,他们能团结起来,和她一起为寻求医治之法而尽最后一次努力。

“都别哭了!”

恸哭的孩子们齐齐一愣,望向突然大吼的人。

二百五挺着胸膛,使劲吸吸鼻子,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仙子已经为我们解决了最大的障碍,我们应该开开心心的!”他大声说道。

孩子们中间传来细弱的声音,“可是,我们就要死了啊……”

神经脆弱的孩子如今听不得这“死”字,此话一出,原本被二百五压住的哭声再次爆发。

“不许哭!”二百五凶巴巴地大吼,“我们不会死的!还有半年那么长的时间,我们一起去找解毒的法子,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活下去。”

“可是,要到哪里去找?”

“我们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怎么去找解药?”

“连仙子都不知道我们中了什么毒,就算要找,又何从找起?”

绝望的情绪悄然弥漫,孩子们眼中的光亮一寸寸淡去。

二百五捏紧拳头,面上首次露出迷茫之色。

灵葭暗自叹了口气。

到底是孩子,记事起便囚于这方寸之地,过着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从未经历过什么磨砺,在突如其来的大难面前自然心性不足。

她正想开口,却见二百五耷拉下去的脑袋忽的再次昂起,脖子上暴起道道青筋。

刚开始发育的身板仍显瘦弱,但她此刻望去,竟觉得那小小的身体里似乎有股强大的力量,正欲破茧而出。

“再难找,我们也要去找!难道你们想呆在山谷里,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等死吗?”

“我们已经苟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一线生机,怎么能轻言放弃?”

“你们难道忘了,我们的先辈们为了摆脱这座山谷所付出的努力和性命了吗?”

“如今仇人已死,我们终于能走出这座山谷了,你们难道不想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

“你们甘心就这样死掉吗?”

二百五原本想让同伴们止住绝望的泪水,可说完这番话,自己却先抹起了眼泪。

“我不甘心,我不想死!我还想跟着仙子去修仙,去窥大道,我怎么能就这么死了!我才十三岁!呜呜呜……”

孩子们全都呆呆望着哭得一塌糊涂的二百五。

“我、我也不想死……”

“我也不想……”

“我也是。”

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抚过二百五耸动的肩膀。

灵葭的声音透着一股令人放松的轻快。

“放心,你们一定不会死。我以心魔起誓,定会竭尽所能为你们寻求治愈之法,让你们长长久久地活下去,阅遍这世间繁华。”

“仙子姐姐……”

“多谢仙子!”

“请仙子帮助我们!”

孩子们感动得热泪盈眶,湛离和霍七却是眉头一皱。

以心魔起誓,对一个修士来说,甚至比用性命起誓更加庄重。

仅仅半年的时间,他们未必能替这些孩子寻到解救之法。

对于这种成功几率渺小的目标,以心魔起誓,未免太重了些。

湛离垂着眼帘,传音轻声道:“就算你不以心魔起誓,他们也足够信任你。”

灵葭笑了笑。

“我知道这是多此一举。因为,倘若我救不了他们,心魔定会自动找上我。湛离,我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

湛离微微一怔。

她的内心并不像旁人认为的那般坚如磐石,尽管她时常说一些不留情面的话。

骂起人来亦相当不留口德。

揍起人来更是哪疼往哪揍……

湛离不再说话。

灵葭拍拍手,脆声道:“好啦,大家都别哭了,先听我说。我知道一位精通医术的高人,说不定能解你们身上的毒。”

孩子们的眼睛再次噌亮。

“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位高人脾气有些古怪,甚至可能会不太友好……因为我曾经得罪过他。”

“仙子是怎么得罪他的呢?”有好奇的孩子提问。

灵葭腼腆地扭扭衣角,“我曾经偷过他家花园里的草。”

“……”

“后来又还给他了!”

“……”

灵葭鼓着脸颊,“其实我那时是在做好事!虽然是有那么点私心……你们不知道,他为了种那株破草,把方圆数十里的灵草都害死了,简直太欺负草了!”

孩子们纷纷掩唇惊呼。

灵葭得意地扬着嘴角,“是不是很坏?我早说了他不大好相与!”

湛离和霍七:“……”不懂她有什么好得意的。

最后还不是怂得还回去了。

而且现在他们是不是应该稍稍有点点担忧的情绪?他们可是要向那位高人求助的。

灵葭和一群孩子同仇敌忾了半晌,这才又道:“虽然前路渺茫,但是你们放心,我既然答应帮你们,就一定会帮到底的!”

“仙子好棒!”

“我们会配合仙子的!”

孩子们向场中傲然伫立的少女投去儒慕钦佩的目光。

湛离实在没眼看下去,轻咳一声,用长勺敲敲锅沿,“不管你们有什么宏图伟业,总得先填饱肚子。都把碗拿过来。”

孩子们一扫先前的绝望悲伤,一个个兔子般跳起来去拿自己的饭碗。

没了捧场的观众,灵葭容光焕发的脸迅速垮了下去,掏出自己的小酥肉默默躲到一旁啃起来。

大话放出去了,孩子们振作了,可她这心里怎么七上八下的呢!

那魏先生可是全大陆数一数二的炼虚大佬,她如今没有姜御罩着,会不会站着进去,躺着出来?

嘤嘤嘤,害怕。

灵葭这满脸纠结的表情,被偷偷跟过来的二百五看个正着。

“仙子……”他踌躇上前。

“嗯?”灵葭掀了掀眼皮,把手里的小酥肉往前递了递,“要吗?”

二百五刚想摇头,眼珠子却不受控制似的黏在那一根根炸得金黄的肉条上,挪不开了。

反应过来时,口中已经塞满了肉,两手还各抓了一把,而灵葭的盘子已经空了。

二百五脸瞬间涨得通红,“仙仙仙子我我我……”

灵葭十分宽容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慢慢吃,我这还有,”她说着手一扬,空盘子里立即满上,这回是香气扑鼻的粉蒸肉,“都给你,反正我也没什么胃口。”

二百五正想拒绝,一听她这话,心头不禁涌上浓浓的愧疚,“仙子可是在为寻药的事烦忧?”

见灵葭不说话,二百五心头愧疚更深几分,“其实仙子已经帮我们许多,倘若……寻不到解药,我们也不会责怪仙子,我们对您只有感激!”

灵葭心头一暖。

“二百五……”

二百五张了张嘴,生生将那句说习惯了的我不叫二百五咽了下去。

嗯,仙子高兴就好!

嘤。

“二百五,你是个好孩子。”灵葭幽幽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活得很不开心。”

“那时我多希望能有一个人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不要慌,我来帮你。”

“可我命不好,没能等到那样一个人,就这样心怀怨恨独自长大。”

“所以我告诉自己,倘若将来我有能力帮助别人,帮助像你这样的孩子,我定当竭尽所能,绝不袖手旁观。”

二百五鼻子一酸,“仙子……”

“二百五,我同你说这些,是想叫你明白,”灵葭深深望着眼前的男孩,“不管你曾经遭受什么,不管你今后会走到哪一步,一定要记住,千万别丢了自己。”

“有些人经历过磨难,会更加强大,有些人则会就此堕落,我希望你是前者。”

“作为小儿国的领袖,你肩上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运,你今日表现得非常好,我为你骄傲。”

第194章 啊我死了

二百五抓着小酥肉的手微微颤抖,胸腔里充斥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像眼前飞流直下的瀑布一样雄浑奔腾。

他囫囵咽下小酥肉,弯膝叩首道:“谨记仙子教诲,我二五零定不负仙子所期。”

“好孩子。”灵葭揉揉他毛茸茸的发顶,坦然受了他这一叩。

头顶暖暖的小手好像有着神奇的魔力,将他所有的迷茫不安一一拂去。

好奇怪,明明她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比自己还要稚嫩,可二百五却觉得坐在面前的是一个饱经淬炼后终于沉淀下来的强大灵魂。

被那双含着欣慰的大眼睛望着,二百五心头一热,脱口道:“恳请仙子收我为徒!”

“……”灵葭扒扒脑袋。

偶尔讲点鸡汤她是没问题,但要她背负教育孩子这么大的担子,貌似有点方啊。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孩子,不是湛离那种天生妖孽,不需要她操心。

灵葭这些年自在逍遥惯了,要她带着个孩子,实在有点为难,平时养灵宠她都嫌麻烦了。

更别说她得罪过的人越来越多来头越来越大,这孩子跟着她不是找死么……

灵葭纠结的神色落在二百五眼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二百五眸光黯了黯,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

“那啥,”灵葭干笑,“我是木灵根,你是金灵根,你可能不晓得,金是克木的,你拜我为师,我恐怕教不了你什么东西。”

二百五呆了呆,是这样么?

“不过你别伤心,我先前说过话依然作数,只等解了你们身上的毒,就带你和二五一、二五二回山,该学的东西一样不会少,都会教你们。”

二百五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只要仙子不是讨厌他就好!

二百五再次抬起眼睛,“那,请仙子为我赐名!”

“啊?”

“二五零并非我的姓名,仙子对我不但有有救命之恩,更有教导之恩,恳请仙子为我赐名!”

被二百五热切的眼神盯着,灵葭实在不好意思再拒绝他一次,挠头思索半晌,喃喃道:“你是金系天灵根,那就叫——”

二百五兴奋地直起上身。

“就叫金元宝吧!”

“…………”

“怎么,不喜欢吗?”她觉得很牛批的说。

“不,我很喜欢!”二百五抹了把眼睛,“多谢仙子赐名!”

“咔啦”一声,一块泥瓦掉了下来,砸碎在二人身边不远处。

灵葭抬起头,只看到一小截黑色的衣角,“霍七,你在那干嘛?”

“……没事,看看风景。”

黑色衣角呲溜一下,不见了。

二百五……现在该叫金元宝了,男孩的脸红得发紫,如同被撞破了什么似的,匆匆行了一礼,落荒而逃。

灵葭在他身后扬着嗓子道:“元宝,加油,我看好你哦。”

金元宝脚下踉跄,险些绊倒。

自己求来的名字,哭着也要用一辈子。

金元宝总比二百五好听!

时间紧迫,等孩子们吃完饭,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灵葭便安排他们上了核舟,直奔妖界。

小儿国总共有五十多个孩子,灵葭手上只有一只小核舟,仅三个舱房,显然装不下这么多人。

灵葭只好用法术造了一堆高低床塞进房间里,勉强能装下这些孩子。

“可能会有点挤,你们且忍一忍,很快就到了。”灵葭宽慰地说道。

“仙子,我们不怕挤的。”

“核舟好好玩儿呀,我想一辈子待在核舟上!”

不管是真情还是有意安慰,孩子们这些话无疑让灵葭熨帖许多。

“仙子,二百五说他的新名字是您起的,是真的吗?”

灵葭颠了颠下巴,“是的呢,好听吧?”

“好听极了!我也想让仙子给我起个名字!”

“我也要!”

“还有我!”

一旁的金元宝:“……”

这些吵着要名字的孩子多不过三四岁,尚不能理解顶着这样一个名字生活是怎样一种心情。

金元宝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大家不要闹了,仙子要操控核舟,可没心思给咱们一一起名。”

“可是操控核舟的不是霍七哥哥吗?”

“元宝哥哥小气,只让仙子给他起名,不让仙子给我们起名!”

“就是,仙子是我们大家的!”

金元宝:“……”

他只能帮他们到这里了。

好在灵葭本就对起名这种损耗脑细胞的活计不感兴趣,一两个还行,五十多个的话,她估计会当场去世吧。

最后她把乾坤袋里所有有字的书一股脑掏出来,让他们自己翻着看,看上哪个字就用哪个字起名。

小儿国藏书有限,孩子们哪里见过这些稀奇古怪的书籍,一个个双目放光,争抢着翻看起来。

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孩子们,灵葭欣慰地点点头。

都是好学的孩子,很不错!

刚想转身离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举着一本书探出脑袋,“仙子!这上面说的话好难懂,您能给我讲一讲吗?”

灵葭瞄一眼书封。

与龙傲天yy的日子。

她身子一僵,闪电般伸出手,将那本书吸到手中,扔回乾坤袋。

那孩子愣了愣,“仙子?”

灵葭轻咳一声,“这本书不适合小孩子看,等你长大了再说,另外挑一本吧。”

“哦,”那孩子麻溜地又从地上拾起一本封面精美的小册子,“那仙子能给我读这个吗?”

“这本也不行!”

“那这本?”

“也不行!”

那孩子每拾起一本书,都会被灵葭抢走,渐渐的小嘴嘟起来,显出委屈之色。

灵葭气喘吁吁地扶着墙,眼睛在满地的书堆里扫来扫去,确定再无漏网之鱼,随手拾起一本秘籍递给那个孩子。

“来,宝宝你看这本吧,这可是修仙入门秘籍哦。”她诱哄地说道。

“哇,真的吗!”那孩子立即破涕为笑,“我可以用秘籍里面的字起名吗?”

“呃,当然可以。”

那孩子兴奋地翻起秘籍,翻了一会,小脸皱起来。

“这些字长得都不好看,我不想在里面找名字。”

“……”灵葭又递过去一本经书,“那你看看这本怎么样?”

半晌。

“这本也不行!”

“那这本。”

“不好看,不要!”

灵葭将脑门上的青筋一根根按下去,“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字?”

那孩子眼睛噌的一亮,“龙傲天!”

灵葭:“……”awsl。

丫既然早就心有所属,为什么不早点摊牌。

“哇,这个名字真好听!”旁边的吃瓜孩子羡慕地说道。

“龙傲天,你刚刚看的是哪本书?我也想在里面找名字。”

“仙子说那本书不适合咱们看,已经收回去了。”龙傲天翘着下巴,一脸“只有我一个人能在与龙傲天yy的日子里找名字”的优越感。

围观的孩子顿觉失落。

灵葭内心五味杂陈……

“仙子,仙子。”龙傲天拉拉灵葭衣角。

灵葭瞬间警惕,“还有事么?”

龙傲天将先前那本修真入门功法递过来,腼腆道:“仙子可以教我修炼吗?我也想变得像仙子那么厉害!”

灵葭松了口气,扯着嘴角笑道:“当然可以。”

她说着拍拍手,扬声道:“大家都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说。元宝,你去把隔壁房间的孩子都叫过来。”

金元宝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小小的舱房便挤满了孩子。

灵葭坐在正中间,开口道:“你们都是灵根资质上佳的修真奇才,眼下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妖界,其中凶险不必我多说。

“今日正好大家聚在一起,我就先传授你们一些基本的修炼功法,哪怕一时用不上,也能助你们强身健体,提高对毒性的抵抗力。”

灵葭摸出一块试灵石,“现在每个人都上前来,握一下这块石头,记住石头上火苗的颜色,稍后我会同你们讲解。”

孩子们依言上前。

灵根测试的结果令灵葭十分欣喜,却也在意料之中。

这五十多个孩子,最差都有双灵根,单一天灵根的多达十五人。

这里任何一个孩子放到各大修仙门派,定然都是被人抢破脑袋的。

天知道那个魔族到底从哪掳来这么多的天才小婴儿。

他掳来自己不培养也就罢了,竟然要吃掉……

灵葭甩甩脑袋,不去想这些糟心事,压下胸中再度腾起的怒火,开始给孩子们上课。

这一讲就是大半日,直到饭点时分湛离过来喊吃饭,灵葭才脱力似的瘫倒在地。

带娃真辛苦!

湛离无语地看着她软塌塌的样子,“不就是动了动嘴皮子,至于这么累?”

灵葭有气无力地道:“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你经历了什么?”

“……”灵葭翻身背对他,“不告诉你。”

湛离嗤了声,递过一个食盒,“吃饭的力气还有吧?需不需要我喂你?”

灵葭一把捞过食盒,哼道:“你又没带过孩子,少在这说风凉话。”

她大口扒着饭,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算计。

“湛离啊。”灵葭软绵绵地唤道。

湛离倒退一步,警惕道:“做甚?”

“你最近老是窝在凌云之境里修炼,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没有,你想多了。”湛离立即否认。

“真的?”

湛离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灵葭委屈道:“我是关心你嘛!你现在整日除了修炼还是修炼,不觉得无聊吗?”

“我不仅要修炼,”湛离觑她一眼,“我还要做饭。”

顿了顿,补充道:“很多顿饭。”

“……”

灵葭难得显出一丝窘迫,想起自己的目的,只得咬牙继续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就算你不说,我也都知道。你不甘心给我做厨子,所以才拼了命修炼,对不?”

湛离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下意识摇头,“不是!”

“你喜欢做厨子?”

“……也不是。”

“那到底是为什么?”

湛离手指慢慢收紧,“我说过,既然钟离袂是我害死的,那么本该她做的事情便由我来替她承担,就这样。”

灵葭一愣。

她倒是没料到,湛离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

她放下碗筷,淡淡道:“她的死与你无关,非要追究的话,也是我害的她。”

湛离莫名心慌,说是不对,说不是似乎也不对。

他不该再提起钟离袂的。

这团乱麻,想来是再无法解开了。

他正想着要如何安慰她,灵葭却展颜一笑。

“既然你不喜欢做厨子,那不如换个活计,权当调剂一下心情,怎么样?”

湛离总觉得不该让话题继续下去,“换什么?我不做饭,你和孩子们吃什么?我很忙的,先走了。”

他说罢便要推门而出,灵葭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裤腿。

“别这样嘛,我也没说不让你做饭呀!我的意思是在做饭之余,你无需再逼迫自己修炼,做点别的事情不好么?”

湛离深吸一口气,隐隐猜到了结局,“想要我做什么直说便是,我在你的芥子境域里修炼,作为回报,一点小事还是可以满足你的。”

灵葭嘿嘿一笑,“别说得这么绝情嘛!你都已经练到筑基大圆满了,瓶颈期切不可急躁……我的意思是,要不你来负责看顾这些孩子吧!”

湛离眼角抽了抽,果然如此!

他就不该指望她那颗脑袋能想出什么让他心惊胆颤的东西。

如此也好。

正如灵葭所言,他自从踏入筑基大圆满以来,总觉得仿佛少了些什么,今日被她点破,他虽不说醍醐灌顶,多少是有些眉目了的。

他不应该再强迫自己一味加快修炼速度,毕竟他并非资质上佳的天才,不可能光是坐着不动,就能一路飞跃突破。

他的确应该缓下来,增加与外界的接触。

虽然已经想清楚也愿意接受灵葭的建议,但他这心里怎么还是有点不高兴呢!

说是为他着想,但其实就是因为她犯懒了而已吧。

见湛离许久未说话,灵葭硬着头皮继续道:“你可不要多想,只是我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对付魏先生的法子,需要闭关一段时间。由你来照顾孩子们,我放心!”

湛离:“呵呵。”

人是她救回来的,结果还不是要他来管。

“我明白了,”湛离了然点头,“既然是闭关,那么一日五餐想必是没空吃了?”

“……”灵葭含泪点头,“从今日起直到出关,都不必再准备我的饭了。”

湛离灿然一笑,“成交。”

第195章 万兽奔腾

坑湛离达成后,灵葭果真一头钻进凌云之境,直到核舟抵达妖界。

“霍前辈,这里便是妖界么?”金元宝站在船头往外看。

原本如蔚蓝锦缎的天空,像被一剑割开一般,一半蓝而高远,一半暗红低垂,阴沉肃杀。

人界这端的大地上覆盖着青葱密林,而那道分割线后的大地,却是连片的暗红裸壤,白骨遍野,从高空望下去,偶尔能见几点不知名移动活物。

霍七将核舟的速度提升到极致,说道:“此处为人妖两界的隔离地带,称为无望之野。穿过此地才能抵达妖界。”

妖界不似魔界有终年不散的雷障,却凭这凶险的无望之野阻隔心术不正的妖族进入凡人聚居之地。

“霍前辈您看,那块石头好生奇怪,里面好像是空的,我看到有东西钻进去了。”金元宝指着下方兴奋说道。

即便已是大孩子,但首次离开小儿国来到遥远的地方,他仍似个好奇的小宝宝。

霍七抽空顺着他所指瞥了一眼,淡淡道:“那不是石头,是妖兽的骸骨。无望之野是恶兽恶徒之流的群聚之地,他们以白骨为巢,以彼此为食。”

金元宝“啊”了声,探出头睁大眼去瞧,“那刚才钻进去的,就是妖兽?”

他刚开始修炼,尚未引气入体,视力只比普通凡人好一点点,核舟飞得又高,他并不能看清地面上的物体。

就在他专注观察之时,视线中那个小黑点突然急速放大,待他终于看清那是个什么玩意,他已经能闻到对方挂着碎肉的大口中浓烈的腥臭。

一只手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拽回船内。

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黑影擦着船体而过,在空中微微停滞,发出尖利的怒啸。

金元宝被这叫声震得几乎晕厥,霍七抽出背上的剑,扬手一挥,那丑陋的生物被无形的剑气生生劈成两半,重重落在甲板上。

“仙子……”金元宝望着那两坨血肉,浑身哆嗦。

“我要是你,就不会把头伸到外面去。”灵葭随手一甩,把人甩回船舱,“把门关上,别到处乱跑。”

金元宝张了张口,老老实实拉上舱门,并插上门栓。

太丢人了,太可怕了。

方才那只妖兽,竟长有三个头!

这就是修真者的世界……

屋里的孩子原在午睡,被这动静吵醒,纷纷围在金元宝身边询问。

金元宝想着外面那具尸体,兀自惊魂未定,“大家都回床上坐好,没有仙子的许可,谁都不能出去!”

甲板上,灵葭弯腰察看这三头怪物。

“霍七,你见过这种,呃,妖兽么?”

霍七道:“这应该是一头貘豹,出生时因为身体变异而被母兽驱逐,栖息在无望之野。”

“原来如此。”

“无望之野最是不乏此类异兽,甚至异人,我们还是尽快通过此地。”霍七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核舟的操控上。

灵葭默默将尸体抛出船外,迅速为核舟罩上一层结界。

看来不合群的东西,在哪里都一样不受待见,即便是在这样以实力为尊的世界。

按理说貘豹这个种族是不会飞的,方才那只貘豹之所以差点将金元宝叼走,得益于长年累月锻炼出来的弹跳能力。

无望之野生存条件恶劣,唯有适者方能生存。

获取食物最简便的方法,无疑是袭击偶尔从空中飞过的,往返于两界之间的人和妖。

貘豹的尸体方下落不足一半,地面上忽然响起阵阵兽吼,无数小黑点从四面八方狂奔而来,争先恐后弹跳而起,将尸体分食。

灵葭上一次进入妖界有妖主带着,出来时有姜御罩着,此刻才首次体会到无望之野的残酷。

身后有人慢慢走近,湛离端着一杯冰镇灵果汁道:“大功告成了?”

“勉勉强强吧。”

灵葭此刻并没有喝果汁的心情。

地上的异兽眨眼便将那只貘豹尸体分食干净,纷纷昂首望向高空中的核舟。

这艘搭乘着五十多个孩子的核舟,在它们眼里或许等同于天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饼。

无数小黑点向着核舟的方向飞奔,伺机一跃而起,乐此不疲地用獠牙一次次啃咬结界。

灵葭将果汁一饮而尽,把杯子塞回湛离手中,“湛离,你快进去吧。”

湛离长眉微挑,“我在你眼里始终是宝宝?”

灵葭:“……”

潜移默化真可怕。

她无奈摸出一把品质还不错的仙剑扔给他,“那你拿着这个,守住舱房门口。”

湛离眉心终于舒展。

“灵葭。”霍七唤了一声,“你来操控核舟。”

眼下不是出风头的时候,灵葭依言上前,把打架的活交给霍七。

越来越多的异兽聚集在核舟四周,随着它们不要命的冲撞啃咬,灵葭明显感到结界快要支撑不住。

霍七跃上船沿,化神威压释放开来,修为较低的异兽直接被震慑得身体僵硬,从空中坠落。

霍七双手结印,在灵葭的结界之外又罩上一层结界,随即抽出剑,开始斩杀异兽。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更多的异兽被吸引过来,前赴后继络绎不绝。

此时,遥远的妖界深处,万妖大殿后方。

一名黑衣女子立于石台前,专注观看水镜中的景象。

红云之下,一艘小小的核舟被无数异兽包围,艰难前行。

直到那带着银面的男子拔剑砍杀,被阻滞的核舟才恢复了速度,慢慢从包围中冲出,将狂暴的异兽甩在身后。

黑衣女子眸光骤冷,“罗刹,拦住他们。”

水镜中水波晕漾,一张青白如死的面容出现在红云之下。

“大人,他们有个化神修为的——”

“我不管!”黑衣女子柳眉倒竖,低声怒喝,“我要她死!”

罗刹眸光闪了闪。

不知这核舟上的人是何来历,竟惹得一向冷漠的女子愤怒至此。

“遵命。”

罗刹微微颔首,吹响手中精美的骨笛。

诡异的笛音飘散开来,躲藏在巢穴中观望的异兽眼珠逐渐染上血红,就连先前迫于霍七威压而坠落重伤的那些,也好似忘记了肉体伤痛,挣扎爬起。

一抹鲜血溢出唇边,衬得罗刹本就青白的脸庞越发淡若金纸。

在笛音的驱使下,越来越多的异兽从巢穴中走出,疯狂追逐那艘越飞越低的核舟。

兽吼声响彻荒野,恍如末日之景。

水镜上方的女子露出满意的微笑。

“妖女,你既然敢送上门来,我便要你尝尽痛苦而死,以偿我当日所受之辱!”

“如您所愿,我的大人。”罗刹擦去唇边血迹,温柔说道。

话音刚落,笛音忽然变得激越,异兽大军的攻势随之变得越发猛烈,它们完全不顾各自身体极限向高空跃起,踩踏着彼此的身体越攀越高,竟隐隐有搭成天梯的趋势。

核舟上,霍七望着突然发狂的异兽,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似乎有些不对劲。”

灵葭手忙脚乱地翻个白眼,“何止不对劲,这简直太诡异了好嘛!”

莫非这些异兽鼻子果真那么灵敏,嗅到她船舱里装的五十多个天才小宝宝?

修士,尤其是资质上佳的修士,对任何一个物种来说都是顶好的大补之物。

“霍七,你能应付吗?”灵葭沉声问道,“实在不行就弃船吧。”

使用飞行法宝总比这艘普通的小核舟快一些,至于那些孩子,她只能将他们带进凌云之境。

霍七却是摇摇头,随手挥出一道剑气,将隐约成型的异兽天梯拦腰斩断。

“尚且游刃有余。”

他甚至尚未施展法术,仅凭一把剑便将兽潮阻挡。

灵葭松了口气,裤脚忽然被人扯了扯,识海中传来毛球惊惶的声音,“主人,汤圆它好像有点不对劲!”

灵葭低头一看,汤圆整颗球足足大了两圈,嘴里鼓鼓囊囊的嚼个不停,两只不知名兽蹄还龇在嘴外。

它吃了不少送到嘴边的异兽,原本雪白的毛发已经染成了血红色。

“嗷嗷!”汤圆嘴里的食物还未咽下,又灵活地弹起来,张嘴咬下一只异兽,继续嚼巴嚼巴,灵葭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它此刻的内心活动全是“要吃要吃要吃”……

没毛病啊?

灵葭疑惑地歪歪头,“哪里不对劲?”

毛球嗨呀一声,“汤圆它刚才是‘嗷嗷’地叫,而不是‘唧唧’地叫!”

“……”灵葭咕哝道:“该不会是吃坏肚子了吧?”

毛球恨不得甩她一脸毛絮,最后还是小丝不知从哪勾出一张帕子,在汤圆脸上抹了一把。

“主人你看,汤圆的眼睛,是红色的!”

灵葭一脸懵逼,“所以?”

“……”

毛球再也忍不住,一叶子拍到她脸上。

“汤圆的眼睛本来是黑色的,你个智障!”

灵葭:“……”

像是为了印证毛球的话,汤圆咽下嘴里的东西,突然转向自家主人,张开大嘴,一口咬在了她的小腿上。

当然因为血契的制约,愣是没能咬下去,但这不妨碍灵葭被吓了一跳。

她一把撸起袖子,“嘿汤圆你个死孩子,胆儿肥了哈?”

汤圆完全没意识到自家主人即将发飙,仍在卖力地啃着她的小腿,越是啃不到,越是生气不已,圆溜溜的眼睛越来越红。

“汤圆!”灵葭提着汤圆的耳朵一声大吼,“你再这样给我丢脸,我就把你切巴切巴炖了喂毛球!”

汤圆浑身一哆嗦,眼里的红色慢慢褪去,待看清自己嘴里咬着什么,顿时“唧”的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灵葭:“……”随手把它扔进凌云之境,吩咐境灵照看它,继续专注操控核舟。

无望之野不像无昼之渊只窄窄一道裂缝,哪怕垂直飞行,最少也要花费整整一个时辰才能抵达妖界。

虽说以霍七的修为目前尚能应付,可谁也无法预料接下来会不会遇到更为高级的异兽。

灵葭眼神微沉。

操纵这么多异兽,想也知道定然不轻松,但愿那背后操纵之人能识相放弃,毕竟真正的考验,要待进入妖界后才开始,在此之前她不想做太多无谓的消耗。

这些异兽再凶恶,也不过是些小喽啰,还是尽早解决的好。

外界只过了一小会,芥子境域中的汤圆已经清醒,灵葭在识海中问道:“汤圆,你刚刚是怎么回事?”

见主人没有太过生气的迹象,汤圆悄悄松了口气,委屈吧啦地叫道:“唧唧唧唧唧!”

“声音?”灵葭蹙眉,“什么样的声音,我怎么没听到?”

“唧唧唧!”

“笛子?听到笛子的声音,你就觉得特别生气,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唧!”

原来如此。

想必那暗处之人是用了特殊法器,吹出唯有兽类能听到的特殊频率音调,借此操纵它们。

灵葭稍作思索,说道:“霍七,这些异兽恐怕是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才癫狂至此,你有办法制造更大的噪音,扰乱它们的听觉吗?”

霍七持剑的手微微停顿。

“有。”

他将剑收入剑鞘,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原本红云如血的天空迅速暗下来,转为黑色。

乌云像被一股无形的吸力抓着,从四面八方向核舟所在的方向快速汇集,盘成旋涡,越来越低。

天地间的光线完全被这片乌云隔绝,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突然刮起的大风将核舟吹得东倒西歪,灵葭无法看清前路,只能凭着神识辨认方向。

风暴中心,唯有立于船尾的霍七不动如山,口中反复念诵着口诀。

“操天道,化两仪,生阴阳,转乾坤。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法由心生,生生不息。乾坤无极,风雷受命,龙战于野,十方俱灭,破!”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整片天地像突然被打开了开关,骤然明亮。

无数粗壮的雷电泼洒下来,将天幕之下的异兽劈得形神俱灭,雷声震耳欲聋,经久不歇。

没有比近在咫尺的雷声更响亮的声音了……

灵葭捡起掉到地上的下巴,默默掌着舵,畅通无阻地驶离这片生灵涂炭的区域。

同样目睹了全程的湛离薄唇紧抿。

这便是化神修士的力量……

地面隐蔽处,罗刹双手握着断裂成了数截的骨笛,噗的喷出一口鲜血,软倒下去。

水镜后的女子亦面色苍白,眼睁睁看着核舟飞出视野,一掌击在水面上,将这画面寸寸拍碎。

“可恨!”

第196章 惊吓过度

黑衣女子双目赤红,脸侧、手背上浮起根根黑色的羽毛,显然处于暴怒之中,颇有些控制不住形态。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黑衣女子深吸一口气,淡淡道:“进来。”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白衣少女推门而入,盈盈一礼,“姽婳大人,主上请您立即前往大殿。”

她行礼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完美,所说的话亦十分得体无可挑剔,但不知为何,姽婳就是觉得瞧这少女颇不顺眼。

当年,那个女人也是这般白衣丫髻,在万妖大殿当差。

比起眼前的少女,那个女人可就笨拙得多,动辄发呆走神耽误差事不说,打碎器物制造混乱更是家常便饭。

可就是那样一个百无一用的蠢女人,却入了妖主的眼……

若不是妖主护着,凭那毛手毛脚的女人为万妖大殿带来的损失,足够让她打回原形八百次。

“大人?”见姽婳站着不动,少女忍不住微微抬头。

“谁准许你抬头看我?”姽婳冷冷说道。

丝丝寒气爬上后背,少女膝盖一软立即跪倒,失声道:“请大人赎罪,只是主上他……”

“不用你催,我自会去见他。”姽婳轻蔑地睨她一眼,翩然拂袖而去。

直到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了,少女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都说姽婳大人很讨厌万妖大殿的侍女,今日一见果然不假。难怪姐妹们都不愿接这个差事,她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就这样被坑了。

幸好因为讨厌,姽婳从来不要她们这些侍女服侍,否则……

少女打个哆嗦,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正打算离开,却看到房间正中的石台上有粼粼波光闪动。

“咦?”

想起方才抬头时不经意瞥见姽婳面上的狰狞之色,少女的好奇心被勾起,看一眼空荡荡的门口,蹑手蹑脚向那处石台走去。

嗯,她就看一眼……

这一眼却是吓了她一大跳,身后不受控制地冒出一截炸毛的白绒绒兔尾。

画面中浓烟滚滚烈火燎原,满地断臂残肢,角落里更是躺着一个她恰巧认得的人。

夜叉族的首领,罗刹!

他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仿佛……仿佛死了一般……

少女不敢再看下去,拼命捂着嘴,跌跌撞撞夺门而去。

万妖大殿上。

“主上。”姽婳低头行礼。

妖主白川稳坐于宝座上,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泊无情。

“本尊接到密报,方才无望之野兽潮忽起,继而天降雷云,你带人去查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姽婳面上一闪一抹讶异之色,随即抱了抱拳,“领命。”

她正欲转身,白川却再度开口。

“本尊记得你与夜叉王交情不错,不知他近日可好?”

姽婳身子一僵。

她摇摇头,若无其事般应道:“属下与他不过平平之交,恐怕无法回答主上所问。”

“是么。”白川修长的食指轻轻在扶手上叩着。

姽婳伏身下跪,“属下不敢欺瞒主上。”

“无妨。”白川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将一块玉牌扔到她手中,“罗刹善御兽,你带着本尊的令牌,到夜叉部落寻他与你一同前往调查。”

“是。”

姽婳握紧令牌,退出大殿。

一名白衣侍女低着头同她擦肩而过。

姽婳原本不甚在意,然却在身形交错的瞬间,瞥到了一根圆滚滚的兔尾,瞳孔骤然一缩。

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敞开的房门,姽婳心底猛然一沉。

她挥袖收回附在水镜上的法术,眸底露出一抹冷意,转回到方才偶遇的地方。

大殿内,白川正在案前处理日常事务,数名侍女静立于大殿两侧等候听命。

那兔妖亦在其中,且已将兔尾收回去。

“姽婳。”伏案看玉简的白川突然出声,“你还有事?”

姽婳一惊,从门后转出,镇定道:“主上,属下想起一事,想向您汇报。”

“说。”

姽婳目光自那名侍女面上掠过,果然见她脸色发白,身子僵硬,心底不由冷笑。

“属下听闻夜叉族生性风流喜爱美人,且又桀贪骜诈,追名逐利,极难掌控。主上对待各部族一向宽厚,此次请夜叉王出山,若不许其嘉赏,恐怕罗刹不会尽心。”

白川闻言肩头耸动,发出几声低低的轻笑。

“罗刹若是知道你这般评价他,怕是会起兵攻入万妖大殿,直接将你掳回去。”

“……”姽婳僵硬地道:“主上说笑了。”

“那么你有何提议?”

“属下以为,若是带上几名美貌侍女献给夜叉王以表诚意,事成之后再赏赐几样法宝,夜叉王会对主上更加忠心。”

白川望着她,“你与罗刹一同出身无望之野,本尊以为你才最是了解他。你将侍女献给夜叉王,是将她们往死路上推啊。”

姽婳浑身一颤。

“卟”的一声,一根圆滚滚的白兔尾从其中一名侍女臀后蹿出来。

殿中之人皆面色古怪地望向那名侍女。

只听紧接着“卟卟”两声,又有两只长长的兔耳从她头顶长出,脸蛋上亦呲出了几根胡须。

侍女眼眶一红,慌张下跪,“主上饶命,奴婢,奴婢……”她不想死啊!

白川盯着这侍女,眼中闪过一抹无奈以及怀念。

这兔妖胆子忒小,就像当年的盈妙……每次他说狠话吓唬她时,她总会控制不住,头顶爆满叶子。

白川叹息一声,“起来吧,本尊恕你无罪,亦不会将你送去夜叉族,不必害怕。”

就这德性送去夜叉族,还不得站着进去跳着出来啊。

侍女大喜,涕泪横流连磕了几个响头,“多谢主上开恩!”

姽婳嘴唇动了动,不甘地低低道:“主上——”

“好了,”白川打断她,“此事不必多说。听本尊的,只要你去请他,罗刹定然尽心竭力在所不辞。快去吧。”

他重新拿起玉简看起来,显然不愿再与她缠说。

“……是。”姽婳咬紧后槽牙,隐晦地瞪了兔妖一眼,退出了大殿。

果然遇上这些妖艳贱货她就要倒霉。

她讨厌侍女!

殿内再次陷入静谧。

兔妖想着姽婳临走时的那一瞥,一颗心始终忐忑不宁。

她真不该多事去看那水镜,更不该接下这倒霉的差事,现在可好,姽婳一定会千方百计置她于死地!

不过,方才主上提到夜叉王罗刹……主上莫非已经猜到了什么?

姽婳明明在水镜里看到了无望之野的情形,更是清楚地知道夜叉王罗刹身负重伤生死不明,主上问起时,她却撒了谎。

用脚想都知道这破事与姽婳有关。

兔妖欲哭无泪。

这该死的好奇心!

她要不要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告诉主上呢?

可如果,姽婳做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坏事呢?如果她在水镜里看到的不是夜叉王呢?毕竟她只是匆匆一瞥而已,许是看错了说不定。

倘若果真如此,她这般贸然告状,便逃不开小人进谗的嫌疑,事后姽婳同样不会放过她。

她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侍女!

妖主不会出面拯救她这样一个得罪了心腹大护法的心机侍女。

兔妖觉得牙齿有些凉,偷偷抬手摸了摸……好嘛,她连牙都变回原形了。

罢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她现在只想年年月月日日夜夜待在主上身边当差,哪怕累死,也比被姽婳弄死要好!

兔妖这厢心事重重摇摆不定,姽婳那头出了万妖大殿便招来心腹手下,下达了恁死她的命令。

自从霍七召了雷云劈了兽潮,核舟一路再也没遇到阻碍,平安穿过无望之野进入妖界。

警报解除后,湛离重新开始给孩子们上课。

灵葭坐在甲板上吹风,把玩着汤圆,频频向霍七投去欲言又止的目光。

来来去去好几回,霍七先忍不住了,“想问什么?”

“咳,”灵葭把手里的汤圆扔到一边,“霍七,你是雷灵根?”

“不是。”

灵葭心道果然,霍七念的那段口诀,与她自修真以来见过的任何一本秘籍,在风格上都有很大区别。

但她听起来却没有太大的异样之感,因为,这风格与她前世的知识意外地吻合了。

霍七念的那段口诀,很……神棍。

“我是五灵根。”霍七说道,“在修真者眼里,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步入练气的凡人。”

踏入修真界最低的要求是四灵根,五灵根的人,已经与没有灵根的凡人没什么太大差别,亦被认为完全没有修炼可能。

至少有史以来,从未有人见过五灵根的修士。

“可你如今已是化神。”灵葭难掩好奇,“怎么做到的?”

霍七沉默了许久,久到灵葭开始觉得是不是不该这么问。

“那啥,你可以不说。”灵葭尴尬地扯着辫子。

“无妨。”霍七淡淡开口,“因为我的修炼方法与你们不同,我是修道者,使用的是道术。”

“呃,有什么区别?!”

“在你们修真者看来许是没有区别,但在进入珍珑阁之前,我生于茅山派,我们更多称呼自己为道士,而非修士。”

灵葭:“wtf?”

“……?”

“我的意思是,你出生在茅山上?”

“那倒不是。不过,我们的祖师爷曾说过他来自茅山,因此才有了这个名称。为此,茅山后人曾游历天下去寻找,但始终未曾找到茅山。”

灵葭哦了声,心道找到是肯定找不到的,因为,这座山它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

这个消息正经让她震惊了一把,但稍微想想也就释然了。既然她能穿过来,还穿到一颗种子里,凭什么别人不行?

霍七看了一眼认真听故事的灵葭,继续道:“祖师爷开创了修道之法,唯有五灵根之人方能修习,一旦修炼有成,我们的实力不比真正的修真者差。”

灵葭赞同点头,“看出来了。”

谁能相信一个五灵根的人能召唤出那等程度的雷云?

“你们不但不比修真者差,甚至,也许更厉害些。”灵葭由衷说道。

至少她从未见过霍七打架输给过同等修为的修士。

“但你们这么厉害的门派,为何默默无闻?”灵葭疑惑。

“因为,茅山派早在千年前,就已经灭了门。”霍七轻声回答。

灵葭愣了愣,迟疑道:“我能问一下怎么回事吗?”

“谁知道呢,”霍七凉凉地笑了笑,“也许是有人看不惯我们这些五灵根的废物竟然妄图修仙,还修得比他们好吧。”

修真最讲究资质,能够步入仙门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天之骄子。

当有一天,那些被他们视为蝼蚁废物的凡人突然拥有了同他们对抗的实力,使得他们这些天才不再特殊,他们便会感到倍受侮辱。

茅山派因此被视为邪教异端,人人得而诛之。

经历了几千年的口诛笔伐,终于有人忍无可忍,一举将茅山派灭门。

“茅山派的最后一任掌门,是我的生父。惨案发生的时候,我还是个黄口小儿,是封九救了我,将我留在身边,指导我修炼,并且助我追查当日的真相。”

“后来呢,你们查到了吗?”

“查到了,”霍七语气转冷,“我修炼有成后,亲手将当日的策划者一一送入黄泉。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最后竟是死在我这个废物五灵根的手上。”

“那么,”灵葭小心翼翼道,“你现在放下了吗?”

霍七静了静。

“不放下又能如何?”

灵葭不说话了。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块禁止触碰的区域。

性子沉闷的霍七,今日破天荒对她说出这些,已是不易,将心比心,她不愿也不忍再追问太多。

只要他如今愿意好好生活,那就是他对人生最大的宽恕。

不远处的厨房里,握着长勺已经许久没动的湛离终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块废柴,今日才终于明白,无论他如何妄自菲薄,他在很多人眼里依旧是可望不可即的天才。

资质是与生俱来的,他根本无需因为自己生而有之或是没有的东西患得患失,更无需因为自己与生俱来的模样以及身份而感到羞耻。

他只需要做好自己,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这也是那个人所期望的吧?

“娘……”

第197章 求而不得

进入妖界后,除了偶尔有不长眼的小妖时不时来骚扰一番,然后被吓跑,一行人再没遇到什么阻碍。

只是当飞抵那片熟悉的密林,核舟便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自从上一次自家药圃遭贼,魏先生便将整片区域圈了起来,布下结界,防止再有小贼溜进去破坏自己的劳动成果。

之前的他也的确过于自大,以为凭着一身炼虚修为,在这妖界中无人敢来冒犯。

何况他也实在没想到这世上竟有灵葭这等胆大包天的小妖,为了一株仙草连性命都能枉顾。

核舟于密林外降落。

灵葭运起灵力,放声高呼:“灵翕派众人求见神医魏先生,请魏先生看诊!”

半晌,林子里静悄悄,只偶尔有一两声鸟鸣。

“会不会出门了?”湛离怀疑说道。

灵葭眸光闪了闪,“不,他在里面。”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很聪明呀。”

“……”

灵葭锲而不舍,继续大喊:“魏先生,我知道您还在生我的气,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灵葭在这里给您磕头道歉。”

她说着果真跪下来,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湛离手指动了动,随即握紧,伸手拦住身后骚动的孩子们。

“仙子您别这样……”

“明明是魏先生有错在先,您不必为了我们——”

“都住嘴!”金元宝低低喝道,眼眶微微泛红。

他也不想看到灵葭为了他们舍弃尊严做到这般,可他也明白,如果她不这么做的话,孩子们定然活不过半年。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她一起承起这份重担,这是他的责任!

金元宝干脆地跪在灵葭旁边,大声道:“神医明鉴,我等身中奇毒只余半年寿命,恳求神医不计前嫌,为我等医治!”

他表态后,身后咚咚咚一片闷响,孩子们学着他的样子一齐大喊:“求神医为我等医治!”

稚嫩的童音惊起了满林的飞鸟,灵葭唇角微微弯起,这群熊孩子可真上道。

只要能求得魏先生看病,跪一跪又何妨,她还真没把什么尊严太当回事。

林外气氛凄惨悲壮,林子深处的魏先生却是气得七窍都要冒烟。

丫个小妖精又害他炼毁了一炉丹!

而且明明他才是被偷的那一个,可那些个熊孩子方才说了什么?他有错在先?

他怎么不知道!

他辛辛苦苦种了一株回梦草,本就是等着炼疗伤丹用的,谁料被灵葭提前摘了下来,他纵使再擅长栽种灵植,也没办法将已经摘下的花再接回到茎上去。

无奈之下只能用那株年份不足的回梦草将就炼了一炉丹,结果品质太次,他的伤势未能痊愈,至今仍在研究新的疗伤丹方。

他以为她会识相点永远别出现在他眼前,可这才过了多少年,她就又回来了。

还带了几十个病患要他救!

真以为他这么闲的嘛?他偏不救,再怎么求都不会救的,哼!

魏先生气哼哼地将炼废的丹药倒掉,重新点起炉子。

但煮着煮着,又忍不住走神……莫非他真的做错了什么?

这一想不得了,又废了一炉丹。

“我去!”魏先生一把将不争气的炉子掀翻,“别以为你有大能罩着,老子就怕了你!”

他化作一股风卷出茅屋,杀气腾腾地往密林边缘卷去。

可卷到一半却慢下来,最终踌躇地停住。

“奶奶的……”魏先生愤恨地吹了吹胡子。

他还真的有点怕。

罩着那小妖的人可是上界微服私至的神仙大能,打个喷嚏都能把他吹到海里去。

魏先生神情变幻莫测,纠结好一阵,甩着袖子慢悠悠转回茅屋。

想要他亲自去迎接她,没门!

灵葭跪了半天,听着耳边灵植们的通风报信,一脸懵逼。

这个魏先生果然难搞。

就在她开始思考是否要硬闯时,一个白色的影子沿着林间小路,不疾不徐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直到影子走近,众人才看清那竟是一个薄薄的纸片人。

纸片人站在结界里侧,张口说道:“求医之人,不论身份修为,须通过魏先生的考验,方能求先生医治。”

灵葭眼睛一亮,“什么样的考验?”

“诸位只需凭借本事寻到先生的住处,便算通过。祝各位好运。”纸片人传完话,又沿着来时小路晃晃悠悠地走了回去。

“仙子!”金元宝急急道,“快一些,我们若是跟在它身后……”

灵葭摇摇头,“没用的。”

真要这么简单,就不会称为考验了,而且魏先生怎么可能那么好心让纸片人给求医之人带路?不把他们带坑里去都算好的了。

不过找路这件事,没人比灵葭更在行了,尤其是在这种遍地灵草的仙家之地。

无论如何,她上次偷摘回梦草的行为还是有效果的,短短数十年,这片密林便再度焕发生机,不再像先前那般死气沉沉。

灵葭把毛球和小丝从手腕上解下来,让它们恢复成原本的姿态,随即对众人解释道:“毛球和小丝就是出自这片树林,有它们带路,我们一定能顺利找到魏先生。”

她的自信给了孩子们莫大的鼓舞,对即将到来的未知考验少了几分畏惧,多了几分跃跃欲试。

“汤圆,咬开它。”灵葭扬手将汤圆往结界上扔去,直接砸出个一人通过的洞口。

“大家排好队,大孩子和小孩子穿插着排,大家互相照应。”

灵葭掌心伸出几根长长的藤蔓,将排好队的孩子一个一个缠起来,“大家双手抓住这根藤蔓,千万不要松开,也不要擅自离队,有什么事就大声报告,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孩子们响亮回应。

“咳咳,”灵葭清了清嗓子,扯开喉咙大声道:“魏先生,现在我们要进去了!这些可都是没有修为的小孩子,您可悠着点儿,差不多就行了哈!”

茅屋里的魏先生手一抖,又一炉丹药废了。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魏先生心疼地抹了一把眼泪,将没用的鼎炉一脚踢开,干脆扎进园子里照看灵植去了。

灵葭凭着经验,将接下来可能遇见的情形给孩子们大致讲了一遍,最后吩咐湛离跟在队伍中间,霍七跟在队伍末尾,这才领着一大串人穿过结界,进入密林。

“啊,好大的雾,我看不见路了!”

“天哪,这些树怎么会动,呜呜我害怕!”

“蛇,有蛇,好大的蛇,仙子救命嘤嘤嘤……”

才刚走了一点点就听到满耳朵鬼哭狼嚎并且被藤蔓扯得七歪八倒腰都快要断掉的灵葭:“……”

什么大雾大蛇会动的树,她统统都没看见,传音问了湛离和霍七,他们同样一脸懵逼。

只有孩子们看到了千奇百怪的幻象。莫非因为真正求医的人是这些孩子,所以只针对他们?

灵葭揉揉眉心。

魏先生个糟老头子坏得很!有什么事冲着她来便是,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灵葭腹诽一通,高声说道:“大家冷静,不要随便跑动,以免踩伤旁边的人!这些都是幻觉,无论你们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那都是假的!我们现在很安全!”

然并卵,终究是小孩子,只相信自己双眼看到的,完全听不进灵葭的话,一个个张牙舞爪扭来扭去,幸好有藤蔓捆着,否则若是跑散了,她抓都抓不过来。

劝说无效,灵葭脸颊鼓起来,一把抓起在前面看热闹的毛球,向后用力一吹——

紫色的毛絮纷纷扬扬,随着一呼一吸,慌乱不已的孩子们接二连三地扑到下去,又被藤蔓稳稳托住。

“终于清静了。”灵葭咕哝着,伸手将藤蔓使劲一扯,将晕过去的孩子三三两两捆做一团,然后变出一辆超大的板车,将人一团团摞上去,轻轻松松地拉着继续往前走。

全程围观的湛离和霍七:“……”好可怕。

正在园子里照料灵植的魏先生没控住手劲儿,掐断了一根三百年份的宝贝灵草。

“……”他双手颤抖地捧着这被腰斩的可怜小草,悲愤哀嚎:“你这是作弊!!!”

没了累赘,三人不出片刻便走出了迷阵,找到了魏先生的居所。

魏先生此时已经从园子回到了屋里,门窗紧闭密不透风。

灵葭将板车往院子里一放,走到草屋门前软软开口:“魏先生,我们通过了考验,请您救救这些孩子吧。”

屋内许久后才传来一声冷哼。

“你那是作弊,不算!”

灵葭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委委屈屈地又道:“您的规则只说了要凭借本事寻到您的居所,这些孩子虽然是躺着进来的,但他们能找到我这般厉害的帮手,也该算他们的本事,不对么?”

魏先生噎了噎,随即怒道:“你这小妖,不但手脚不干净,还满口歪理,像你这样的歪门邪道,我魏某人绝不会帮你!”

灵葭睫毛颤了颤,手指捏紧裙摆,然而不出片刻,便又露出一抹邪邪的笑容。

“既然你早已将我看透,我也不跟你装傻扮纯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果真不愿救人?”

“……”魏先生极有骨气地挺了挺胸膛,“说不救便不救,快滚吧。”

灵葭眼中流露出玩味之色,“这么坚决,你到底是不想救,还是没本事救不了?”

魏先生下意识反驳,“笑话!区区茹婴蛊,怎么可能难倒我魏某人?”

灵葭心里一动,果然是蛊虫。

她摸出事先准备好的乾坤袋,拉开袋口随手一抓,带出一捧灵气惊人的仙芝灵草来。

“那真是可惜了,我原想用这一整袋子灵草作为诊金送给你的,既然你不愿治,那我只好另寻高人了。”

魏先生瞪着牛眼,呼吸有些乱了。

她随手一抓,最低都是五百年份的,而她方才说“一整袋子”……

灵葭将乾坤袋拉紧收好,转身便要离开。

“慢着!”魏先生猛地拍桌子,“……我的意思是,茹婴蛊虽然对我魏某人来说简单得很,但也不是随便谁都能解的!你离开妖界,未必不能再寻到能解蛊之人,但这些孩子怕是等不起了。”

灵葭离去的脚步顿了顿。

魏先生得意地捋着胡子,“也就是说,一旦你走出这片林子,这些孩子必死无疑!”

灵葭重新转过身,“魏先生的意思是愿意救人了?”

“咳咳,”魏先生清了清嗓子,“要我救人也不是不可以,但光凭这袋灵草可不够。我这园子里什么稀有灵植没有?就是上千年份的,我魏某人也不缺!你方才拿出来的那些,除了年份尚可,品种却委实平庸了些!”

灵葭抿抿唇。

魏先生说得不错,在凌云之境里栽种灵植本就是她一时兴起,让霍七在暗市随便搜罗了一些便种了下去,若论起稀有度,在魏先生这座满是奇花异草的园子里确实不够看的。

所以她才那么狠心,将凌云之境中能收取的高年份灵植一股脑全收了,将这个乾坤袋装得满满当当。

“那么,你待如何?”灵葭淡淡道。

她只有这一袋子灵植了,再不够的话,她只能卖身了。

魏先生眼中闪过一抹贪婪,嘴上却满不在乎,“这袋灵草勉强能抵一半的诊金,剩下的一半,就看你的诚意了。”

湛离忍无可忍,愤然张口道:“你这老头未免太过贪婪,足足一袋子五百年以上的灵植究竟价值几何,你难道不清楚?”

“湛离。”灵葭低喝一声。

“我说错了么?”湛离轻蔑的目光落在紧闭的屋门上,“他就是个打着神医招牌肆意敛财的小人!”

“他说得没错。”霍七破天荒地赞同了湛离的话。

任何一株五百年份的灵植放到市面上,最少都要按上品灵石来结算,还不是经常能见到的。

灵葭这满满一袋子,堪称无价之宝。

“小伙子说话小心点儿,”魏先生吊儿郎当地说道,似乎半点不恼,“这丫头先前盗了我的回梦草,害我重伤始终不能痊愈,我还没同她计较这笔债呢,怎么就肆意敛财了?”

“别吵了,”灵葭烦躁地甩了甩辫子,豁出去般道:“我答应你,给你当五十年药童,帮你种灵草,这总行了吧?”

第198章 人与草木

“你?药童?”魏先生仿佛听到笑话似的,“别以为你是草木妖,你就能种好灵草……”

“你园子里那株回梦草幼苗,是后来种下的吧?”灵葭忽然转头,望向某个方向。

魏先生笑声戛然而止,浑身肌肉瞬间紧绷。

个死丫头莫非还惦记着他的回梦草!

而且知道她要来,方才他明明已经给回梦草里三层外三层加持了结界屏蔽窥探,她是怎么发现的?

凉丝丝的杀意从并不结实的门缝里泄露出来,灵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浮起的惧意,闲话家常般笑道:“长得还不错,就是……”

她欲言又止,魏先生下意识接口,“就是什么?”

“就是似乎有些不开心啊。”灵葭颇为同情地叹了口气。

魏先生愣了愣,眸子里蹦出一抹晶亮的光彩,“你怎知它不开心?”

“因为我也是草木啊,就如同人能感知彼此的情绪一样,我们草木之间自然也能彼此感应。”灵葭理直气壮地昂起下巴,“你以为我这袋子灵植是怎么来的?当然是凭着我的本事搜罗的。”

“果然如此!”

草屋的门被一阵风吹开,灵葭随即感到领子一紧,魏先生直接拎着她进了药圃。

“你看看这株,它……呃,开心么?”魏先生指着一株灵植问道。

灵葭只瞄了一眼就大摇其头,“它一点也不开心,而且似乎很难受。”

“没错!”魏先生猛的将这株灵植拔出来,“它昨日遭了虫,表面上看着很精神,其实根已经毁了七成,我不忍丢弃,除了虫之后便又将它重新种下去。”

灵葭一听“虫”字就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在魏先生异样的注视下硬是忍住恐惧,接过那株头重脚轻的灵草。

“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她一本正经地指着那灵草所剩无几的根须,“你虽然切掉了虫蛀的部分,但却忘了一件很要紧的事。”

“什么事?”魏先生急切追问。

灵葭弯了弯唇,说出谜底,“你忘了给它止血啊!”

魏先生一脸懵逼。

植物哪来的血?!

灵葭随手掐了一片低等小草的叶子,招呼魏先生过来看,“我问你,这是啥?”

魏先生盯着那叶子断口出缓慢渗出来的浅绿色汁液,脑海中响起叮的一声,“是它的血!”

“没错。”灵葭点点头,“你想啊,人少根胳膊断条腿的,那得流多少血?你把人家的根切了,却不帮它止血,就这样把它种下去,和让它自生自灭有什么区别?”

“你知道土壤里有多少细菌病毒么?根须上的伤口如果不愈合,就这样接触土壤,那些有害物质就会从创面直接进入它的体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魏先生听呆了。

难怪这些根须遭殃的灵植总是很难存活。

虽然与伤及根本直接相关,但是因为后续护理不当导致的植株生病感染继而死亡的又占了多少成,那就不得而知了。

望着陷入沉思的魏先生,灵葭暗暗一笑,又吐出一句:“这是你犯的第一个错误。”

魏先生手抖了抖,“还有?”

“嗯哼,”灵葭嘚瑟地颠颠下巴,“方才我所说的只是草木与人的相通之处,接下来我要说的,则是你尚未意识到的不同之处。”

魏先生严肃地点点头,“你说。”

灵葭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先前我偷摘你家回梦草的事……”

“……”魏先生咬了咬牙,“一笔勾销!”

“够爽快,”灵葭满意地继续道,“草木与人和兽类不同,我们不是靠嘴,而是靠根须来吃饭。这株小草受了重创,根又被你砍去了七成,按照我方才的思路,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魏先生觉得灵葭一直在故意吊自己的胃口,常规来说他应该为被冒犯而生气愤怒,可一旦涉及他喜爱的灵植,他却该死的喜欢!

喜欢到他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魏先生捋着胡须,喃喃道:“重伤之人最需要进补,可若是嘴烂了无法进食,身体便得不到足够的能量来修补复原,人会持续不断地衰弱,直至……死亡。”

“回答正确。”灵葭表扬了一句,继续引导,“但草木与人不同,在营养不足的情况下若想活命,其实还有一条路可走——”

“修枝!”魏先生一拍大腿,仰天狂笑,“我明白了!我怎会没想到?既然为了让草木开枝散叶可以修剪顶端的枝条,那么为了保住它的性命,为何不能将这些瓜分其养分的枝条统统砍掉,让它有更多的能量去修复根须呢?”

“我先前只想到将它尽快种下去,生怕多砍它几刀它就要活不了,没想到这样做竟会加快它的死亡,一叶障目,一叶障目啊!”

魏先生感慨不已,灵葭望着手中的小草,却忽然觉得有点辛酸。

她刚才所说的,在那个遥远的国度都是种过花草之人全都知道的常识,而在如今这个世界,普通凡人没有科学意识想不到也就罢了,可似魏先生这般刨了几千年地的人竟都不知道……

除了对科学不感冒以外,更多的恐怕就是如她刚才所说的,从未拿治病救人的那一套去对待土地里长出来的草木吧?

植物就是植物,不痛不痒无悲无喜,虽说是活物,但人们对待它们的方式同死物并没有太大区别。

草木妖的存在在众多修士眼中,也就是一枚行走的精元罢了!

虽然现实很残酷,但灵葭这辈子没打算矫情,给自己划个拯救全天下草木,释放它们的人格,使它们从被踩被吃被炼丹的命运中解放出来的沙雕秘密任务。

修真界中没人知道谁是会是谁的食物链中的一部分,她没必要去钻这个牛角尖。

灵葭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一旁的魏先生已经快速为灵草修剪好了枝叶,神采奕奕地盯着她,“接下来要怎么做?”

“晾根。”灵葭说道,“草木有一定的自愈能力,你把它放到阴凉通风处,伤口自然会风干结痂。若是有草木专用的杀菌消毒药剂,可以先给它涂抹一点再晾根,那样就更好了。”

魏先生:“???”

什么杀菌?什么消毒?

“呃,是不是像给病人清洗伤口那般?”魏先生忽然觉得自己对种草一无所知,身为一个举世闻名的超级神医,他竟连为草木清洗伤口的药水都没有。

想想还挺难为情的。

灵葭一眼看穿他的尴尬,提议道:“你可以用无垢水给它冲洗一下。”

“好。”

魏先生像个勤奋的学生,按照灵葭的指导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完成了灵草的救治工作,就像对待一个真正的病人那样。

这样的魏先生,让灵葭大为改观,稍稍安心。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样的她,在魏先生眼里同样有所改变。

魏先生妥善安置好了灵草,迫不及待地跑回来问道:“方才你说我的回梦草不开心,它到底怎么了?”

这株回梦草可是他的救命药,容不得再出差错。

灵葭瞥了他一眼,哼哼唧唧道:“那些孩子们……”

“我救!”魏先生立即道,“就按你先前说的,诊金为那袋子灵植,外加你给我当……三百年药童!”

灵葭眼珠子几乎瞪出来,这老不休,果然贪得无厌,“我说的是二十年!”

魏先生一脸的我不听我不听,“二百年!”

“一百年。”

“一百五十年,不能再少了!”

“五十年。”

“……”怎么越说越少!

魏先生胡子翻飞,“那就一百年!”

“成交。”灵葭指尖亮起金光,唰唰在空中写下一张灵契,“签个字吧。”

“天哪,好丑!”魏先生目瞪口呆。

灵葭甩他一个白眼,“到底签不签,不签我改成五十——”

“我签!”

魏先生果断签下自己的大名,眼看着金色的狗爬字化作粒粒金粉散落在二人身上尔后消弭,长长地出了口气,看灵葭的目光亲切得就跟自家人似的。

“现在可以说了吧?”

灵葭也懒得同他纠缠,直接道:“回梦草喜爱松软的沙质土壤,你这里的土对它来说太硬,它长根很艰难,所以不高兴了。”

“竟如此!”魏先生惊讶,难怪他种出来的回梦草总是蔫儿吧唧的,只有少少几条气根,他一度以为是灵气不足,所以才摆了聚灵阵供其生长来着。

不过……

“你是怎么知道的?”魏先生怀疑地看灵葭。种植常识她懂,他不稀奇,因为她本身就是一株灵植。

但这种特殊灵植的特殊喜好,她是怎么知道的?莫非……

“猜的。”灵葭脆声打断他的联想。

魏先生一阵气短,“猜你大爷!”难道要他凭着她莫名其妙的猜测去把宝贝疙瘩挖出来埋到贫瘠的沙子里去?

灵葭丢给他一个你怎么这么烦的眼神,勉强解释道:“因为我曾在兕兕国的沙滩上见过好几株,长得都不错,所以猜测它们喜欢沙子。怎么,不行?”

魏先生愣了一阵,这解释倒是合理。

不过……

“等一下,你说兕兕国沙滩上有好几株?!”魏先生差点尖叫。

“是啊,”灵葭恶趣味地咧开嘴,“我就摘了一株给我师父炼药,之后就遭遇了火山喷发。你是没见到,那岩浆,那大火,眨眼便把山下的东西尽数吞没,那叫一个寸草不生片甲不留……”

“别说了!”魏先生白着脸捂住胸口。

他需要静静。

魏先生跌跌撞撞地向茅草屋飘去,灵葭望着他的背影道:“你什么时候给孩子们看诊?”

“慌什么!”魏先生没好气地怼了一句,“我要准备一下。”

灵葭屁颠屁颠跟上去,“需要帮忙吗?”

“要,”魏先生立刻道,“你先帮我把回梦草给移植了吧。”

他已经明白灵葭在灵植方面的天赋不是他能比的,自然要在能压榨的时候多榨一点,榨干最好!

就是这么物尽其才。

灵葭耸耸肩,乖乖去挖土。

身边落下一片阴影。

“你就算不说最后那个条件,凭你方才所言,足够让他为孩子们诊治。”湛离幽幽说道。

灵葭笑了笑,继续挖土。

“如果我不给他最后那个条件,他听了我方才那席话,就会放我安然离开么?”

她很清楚自己的天赋对一个沉迷炼丹热爱医学的人来说,是怎样一种原罪。

既然无法保证贪婪的魏先生是否会做出强行留人的举动,那倒不如先发制人,由她来决定这段时日该有多长。

湛离微怔,随即失笑摇头,“你年纪这么小,想得倒是通透。”

灵葭睨着他,“等你到了我这年纪,说不定也能像我一样优秀。”小屁孩。

湛离:“……”

他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灵葭低头挖土,并未捕捉到。

“需要帮忙吗?”他转移话题。

“不用,你去把孩子们安置一下吧。”灵葭说道,“我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啦,等他们身上的蛊毒解除了,他们是走是留,今后如何,还需要你多操些心。”

湛离张了张口。

“我不走,让霍七去就行了,他修为高。”湛离头一次觉得霍七修为高是个优点。

灵葭无语地瞪他一眼,“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呆的,我要是能走我立马就走。”

“咳咳!”屋里传来魏先生不满的咳嗽,“我听到了!”

灵葭冲茅屋的方向扮了个鬼脸,“就是要你听到!”

屋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灵葭得逞地龇龇牙,她就喜欢看他想揍她又不敢揍她的怂样。

灵葭不痛不痒地继续道:“你和霍七一起去。我答应了元宝和他的小伙伴,痊愈后要带他们上龟匐山拜师的。”

“霍七话少,我瞧着孩子们都有些怕他呢,而且我师父他们不认得霍七,还是由你出面稳妥些。你也知道老爷子的脾气,若是有不认识的人乱闯龟匐山,他能先把人打残,再问他是打哪儿来的。”

湛离无话可说。

他以前嫌弃她说话不经大脑,做事也不同他商量。

现在终于能听她正正经经解释原因,竟是为了让他乖乖离开,湛离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那等我安顿好他们,就回来找你。”他傲娇地说道。

“你要是不害怕,那我没意见。”灵葭嘿嘿一笑。

湛离身子一僵。

次奥,他怎么忘了这里是妖界,他一个筑基小朋友出了这片林子,分分钟有被妖怪吃了的危险。

不行,他得想想办法!

第199章 烧死虫虫

“呜呜,好舒服哦,谢谢姐姐!”

“姐姐,我喜欢那个位置,你可以把我放在那里吗?”

“姐姐,我想喝无垢水……”

“咔”的一声,灵葭折断一支不知从哪拿出来的树枝,盯着眼前的回梦草狞笑,“你再哔哔,我就吃了你。”

“嘤嘤嘤,不要嘛,姐姐你最好了!”稚嫩的童音毫不吝啬地撒娇。

灵葭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看在这小屁孩刚才配合帮了自己的份上,她忍了。

可惜她天生不擅长对付小孩子,更别提照顾这些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灵草们。

看到回梦草跟个大爷似的享受着灵葭的特殊照料,其它的灵草不免眼红起来,开始接二连三地提起要求来。

灵葭感觉就像置身菜市场,耳膜阵阵轰鸣。

“姐姐,我觉得我这个位置不太好,每日未时以后就晒不到日头了,你能帮我换个地方嘛?”

灵葭咬牙,“好,换。”

“姐姐这个架子上有根木刺突出来惹,差点扎到我了好可怕!你能帮我把它弄掉嘛?”

灵葭拿刀,“行,砍。”

“姐姐你要给魏先生当药童,是不是要和我们一起住一百年呀?”

灵葭又掐断一根小树枝,“不提这个我们还能做朋友!”

“呜哇姐姐我头上有只虫子,你快帮我拿走!”

灵葭:“啊啊啊啊啊!!!”

众草:“……”

原来化形以后也还是会怕虫子的嘛?

灵葭跌坐在地上狂叫不止,一只胖嘟嘟的小手从旁边伸过来,毫不犹豫地捏起那只绿色的大肥虫,掌心蹿出一点豆大的小火苗。

火苗虽小,却足以将虫子烧成灰灰。

“仙子姐姐你没事吧?”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怯怯说道。

这孩子不过四五岁,带着些婴儿肥,大眼睛湿漉漉的,看上去颇为圆润可爱。

灵葭脑海中搜索一番,喊出这孩子的名字:“七七。”

“嗯!”女孩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名字能被她准确记住,高兴地点头。

灵葭揉揉她的发顶。

她才不会说,因为这个名字最是正常好记,她才记得这么清楚。

这孩子原本排名第二百七十七,在大家都奋力翻书找漂亮的字起名的时候,就她一个人捧着书看入了迷,全然忘了要起名的事。

如果没记错,那是本《神农本草经》……

直到金元宝拿着小本子来询问,她才慌慌张张吐出“七七”两个字。

灵葭目光奇异地盯着七七。

毛球进入二阶以后毛絮的麻痹功效就变得更强了些,普通凡人若是吸入,至少七日之内是不会醒的。

如今才过了半日,这孩子竟然就自己爬起来了?

甚至还出手救了她。方才放火烧虫子的那个动作实在太可爱了,灵葭表示很欣赏!

要知道,虽然这些孩子都是天才,但能在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内引气入体,甚至能施展简单法术的,也是寥寥无几呢。

“七七啊,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七七抿嘴小嘴,诚实道:“我觉得头有一点晕,还有一点累。仙子姐姐,元宝哥哥他们怎么了?为什么全都睡着了?”

她仰头望望天,“还没到晚上呀?”

“他们没事的,就是有些水土不服而已。”灵葭睁着眼睛说瞎话,悄悄掏出金元宝记录的小册子瞄了一眼。

七七,火木双灵根,六岁,在小儿国时负责日常照料地里的野菜。

原来如此,难怪不怕虫子。

是个可塑之才!

灵葭恍然大悟般合上小册子,露出老阿姨的笑容,“七七,你很擅长种小花小草?”

“也不算擅长,”七七腼腆地扭着衣角,“但是我种的菜总是比别人的长得好。”

说到后面难免有些小自豪,一脸求表扬地望着灵葭。

“真棒,”灵葭捏捏她肉墩墩的脸,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伤感之色,“魏先生已经答应为你们解蛊毒了,等你们完全好了,就可以想去哪便去哪了。”

“真的?”七七高兴地跳起来,可看到灵葭勉强的笑容,小脸亦不自觉地皱起来,小心询问道:“仙子姐姐,你不开心么?”

“怎么会,你们得救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是想到我要在这里待上一百年,总归有些难受。”

七七的圆眼睛瞪得大大的,“为什么?姐姐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对不起,我暂时走不了啦。”灵葭哀叹一声,将自己与魏先生签的灵契的事情告诉了七七。

知道了真相的七七眼泪汪汪,抱着灵葭的腿不撒手,“呜呜,仙子姐姐对我们太好了,七七不想离开姐姐!”

灵葭无奈地顺着七七的背,“别说傻话了,你有你自己的人生,难不成要在这里陪我一百年么?”

“我愿意的!”七七毅然抹了把眼睛,大声说道,“反正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而且我也擅长种小花小草,我想留下来帮仙子姐姐!姐姐害怕虫虫,七七不怕,七七帮姐姐把虫虫全部都烧掉!”

灵葭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把将七七摁进怀里,“好孩子,姐姐没白疼你!”

全程围观的湛离和霍七:“……”她疼人家什么了?

下药捆绑诱哄都不带一点犹豫的。

可怜的孩子,就这样被套了一百年的青春,一百年!

灵葭转头望向茅屋,“魏先生,你可听到了?”

“知道了,随便你们。”魏先生暗自窃喜,他又不傻,怎么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劳力呢。

灵葭却没打算让他蒙混过关,“光知道可不行,人家辛辛苦苦帮你打理园子,你没点表示怎么成?”

魏先生恼恨地啐了一口,“你待如何?人可不是我要求留下来的。”

那孩子自己非要赖在他家里,难道还要他出钱养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这人可真爱斤斤计较。”灵葭嫌弃地撇撇嘴。

“你这丫头惯会恶人先告状,到底是谁斤斤计较?”魏先生气笑了,“她是我谁啊,我凭什么白养着她?好似会捉虫是多大本事一样……同意让她留下已经不错了,你可别得寸进尺。”

“既然如此,”灵葭遗憾地搓着七七胖嘟嘟的小手,“这么可爱又有天分的孩子,我怎能自私地将她最紧要的光阴耗费在这里?七七,你还是走吧,外面的世界丰富多彩,你该去看看。”

七七霎时含了一泡眼泪,“仙子姐姐……”

魏先生脸一阵青一阵红,最后还是妥协,硬邦邦道:“说出你的条件。”

他先听一听亦无妨!

灵葭痛心疾首,“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我不过是看你一个孤寡老头子整日闷在这里,连个继承人都没有,等你百年……飞升以后,谁来继承你的衣钵?瞧这孩子多有天分,你何不考虑考虑,收她为徒?”

“我不是老头子!”他明明是个帅大叔。

魏先生吼完便沉默了。

七七忐忑拽紧灵葭裤腿,“姐姐,我要拜他为师么?”

“别看他那副样子,在下界也是排名前十的大修士呢,七七不想拜他为师么?”

魏先生:“……”说清楚,他到底哪副样子?说出来他保证不打死她。

七七闻言倒是眼睛亮了亮。

小孩子总是会对厉害的人物有几分向往。

灵葭继续添把火,“魏先生一手医术出神入化生死人肉白骨,七七若是学会了,往后行走天下救死扶伤,若是昔日小伙伴有个头疼脑热的,你也能轻松把他们治好,那多棒呀。”

七七不由自主跟着点头,“好棒!”

等她以后像魏先生这么厉害,她和小伙伴们就不用再为生病而害怕了。

七七想通了,急切地拽了拽灵葭衣袖,“仙子姐姐,七七愿意拜魏先生为师!”

“好孩子。”灵葭眉头欣慰地舒展开来,眼波一转,“魏先生,她答应啦。”

“老子还没答应呢!”魏先生叫道,小妖精惯会忽悠人。

“怎么,魏先生不答应?”灵葭失望地同七七对视,“七七,他不答应,那咱们还是……算了吧。”

七七鼻头一耸,两颗金豆豆从眼角滚落,偏偏她很懂事,不敢放声大哭,只咬着下唇无声地啜泣,那模样愈发让人心碎。

魏先生:“……”

灵葭揽住七七的肩,“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我相信凭你的资质,一定能找到长眼睛的——”

“够了!”魏先生颓然大吼,“我收,我收还不行吗?”

七七呆了呆,随即破涕为笑,立即脆生生唤一声:“师父!”

魏先生浑身如过电般抖了抖,嗯……或许……有个徒弟也不错……

他将拳头握在唇边咳了咳,僵硬道:“先别高兴太早,想做我魏某人的徒弟可没那么简单,你必须先通过我的考验。”

“好的师父,七七会加油的!”

魏先生不自觉地咧开嘴,意识到失态之后急忙合上,做出严肃的样子,“你先进屋来。”

“姐姐,师父叫我过去。”七七兴奋地对灵葭说道。

“快去吧。”灵葭挥挥手。

“嗯!”

七七迈着小短腿跑了。

魏先生心底忽然涌起一抹委屈。

他这个师父莫非还没有那小妖精重要?为啥进屋还要经过她的同意?合着他说的话只能当做建议?

即将跑出园子的七七像是想到什么,又扭回头,“仙子姐姐,我先离开一下,你看到虫虫不要怕,七七一会就把它们全部烧光光!”

灵葭热泪盈眶,“嗯,我等你。”

瞧瞧,多好的孩子啊!要不是不愿浪费七七的天赋,灵葭一定会把她拐回龟匐山。

魏先生胡子翻飞,“七七!”

“来啦来啦。”

待七七跑进屋子,魏先生一挥袖,门砰的再度关上,生怕七七再跑出去似的。

灵葭勾了勾唇,耳边传来魏先生的怒斥,“外面的人,不要偷懒,好好干活,否则契约延期!”

外面的人:“……”宝宝看你年纪大,不同你多计较。

灵葭撸起袖子继续伺候灵植。

此时密林外,一只黑色的乌鸦站在树枝上,远远向结界里张望。

可惜炼虚高手布下的结界太过强大,且内有迷阵,乌鸦不敢轻易用灵识窥探,仅凭一双肉眼自然看不到想看的东西。

姽婳是根据下属提供的线索一路追踪到此。

两次了,两次都是在这里不得不停下来,眼睁睁看着灵葭从手中溜掉。

姽婳对魏先生是有些畏惧和忌惮的。

不知为何,魏先生对她似乎有些不待见,倘若惹他不快,他可不会顾忌自己是妖主身边的大护法,照样收拾她。

乌鸦红色的眼珠子折射出森森恨意,令人见之生寒。

她出来有段时间了,白川日日传讯询问她调查进度,姽婳只能先行离开,向无望之野飞去。

除了她,没人知道夜叉王罗刹在无望之野。

她并不觉得他会死,可以的话她甚至懒得再走这一遭,但碍于白川的命令,她必须去同他汇合。

万妖大殿内。

白川处理完事务,正打算起身去相思谷看望含羞草,一名白衣侍女捧着茶盘走过来,“主上,请用茶。”

“不必了,我要出去一趟。”

侍女倏地一抖,“主上要去哪里?”

白川淡淡觑她一眼。

“主上!”另一名青衣侍女捧着外出穿的大氅小跑而至,慌张道:“主上,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奴婢一定好好管教她。”

她隐晦地瞪向兔妖,传音喝道:“还不退下!主上的行程岂是你能过问的?”

白川并未出声,在青衣侍女的伺候下穿好大氅,径自离去。

“你怎么回事?”青衣侍女提着兔妖头上蹿出来的长长兔耳,怒道:“我瞧你这几日魂不守舍的,到了轮休之时你也不走,一直赖在主上身边,不会是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疼!姑姑,我发誓我绝对没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兔妖哭叫道。

青衣侍女气急败坏,“那你倒是把你的行为给我解释解释?我早就同你们说过,主上他……心里受过伤,不论你们怎么努力,都是没可能的!”

“我知道,我真的没有,你信我!”兔妖满面通红,“我只是……只是想好好表现,早日升上像姑姑这样的青衣,多领些灵石来修炼,您也知道我化形不稳,总是漏出马脚……方才我是累极了,脑子一时卡了壳,姑姑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面对兔妖的苦苦哀求,青衣侍女终是心软,叹道:“好,我就信你一回,下不为例。你想上进是好事,但切记不可用力过猛,整日往主上跟前凑的女子下场都很惨!可明白了?”

“明白了,多谢姑姑。”兔妖闭上眼睛,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滴落。

嘤嘤嘤,她害怕!

第200章 脱胎换骨

“你好自为之吧,”青衣侍女拍了拍兔妖的肩,“现在先回屋去,你有五六日没休息了吧?”

兔妖异常伤心地流着泪,主上出门了,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不敢去想自己还能活多久。

“姑姑,”兔妖抱住青衣侍女的大腿,“我、我想去姑姑房里和姑姑一起休息!”

青衣侍女:“……”wtf?

她捂着胸口惊恐地倒退一步,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兔妖并未意识到对方的戒备,只顾着哭,“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不知好歹,但我真的是有苦衷的,求求您答应我吧。”

“你跟我来。”青衣侍女望着兔妖恐惧的眸子,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想了想,还是拉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锁上房门。

“这门关上,结界便形成,现在你可以说了,到底怎么一回事?”青衣侍女神情肃穆,“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回到安全的环境,兔妖终于松了口气,瘫软在地上。

青衣侍女服侍了妖主上千年,修为达到了元婴,是所有侍女努力的榜样。

姽婳向来和侍女们不对付,姑姑应该不会和她有牵扯,有姑姑庇护,自己应该能安全几分吧?

“姑姑慧眼,我的确得罪了人,赖在主上身边,只是希求庇佑。”

“你得罪了什么人?”

兔妖张了张口,羞愧垂头,“姑姑对不起,我不能说。”

青衣侍女眯了眯眼,“那人来头很大?”

“很大!”

青衣侍女叹了口气,“好吧,你不愿说我便不逼你了,在你觉得安全之前,你可与我同进同出,主上身边,我会尽量安排你去。”

“多谢姑姑!”兔妖喜极而泣。

“你安心休息吧,我在这守着你。”

兔妖已是倦极,躺在榻上很快便睡着了。

青衣侍女坐在床边,替她掩了掩被角,面色显得有些复杂。

在万妖大殿,来头很大的无非就那么几人,再联系前几日殿上发生的那件事,青衣侍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丫头定然是得罪了姽婳!

这般小心翼翼倒也说得过去。

同当年那人,可真像啊……

不知想起了什么,青衣侍女眸子浮上一层晶莹水光。

魏先生花费三日时间做好了为孩子们解蛊的准备。

动手当日,灵葭鬼鬼祟祟从屋子里跑出去,打算开溜。

“站住!”身后传来魏先生中气十足的怒吼,“你上哪儿去?”

“孩子们醒了肯定饿坏了,我先出去找点食材。”灵葭讪笑,脚下丝毫不停。

“回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往后拖,“我解蛊不用精力的吗?还特么有五十多个,你想累死我好继承我的回梦草吗?你留下来给我打下手!”

“我不!”灵葭四肢在空中胡乱踢打,泪水四溢,“不是还有湛离和霍七吗,不缺我一个。”

没办法,一想到屋子里即将出现的虫子……

“闭嘴!”魏先生恶狠狠道,“亏你还是金丹修士,竟然怕虫?这毛病不改了,往后定会要了你的命!怕的话就蒙上眼睛,见不着不就得了。”

灵葭嘴一扁,哇哇大哭。

道理她都懂,能改的话她当然也想改,可她天性如此,岂是蒙上眼睛就能克服的?

她神识强大,想象力更是拔尖,闭上眼睛反而更敏感更害怕。

见灵葭哭得伤心,吃瓜的七七好似比她更伤心,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姐姐不哭,七七帮你把虫虫都烧死,师父,你就让姐姐走吧,七七可以替姐姐帮师父,呜呜呜……”

“你别说话,”魏先生瞪了自家小徒弟一眼,兴奋地道,“我是为她着想,她该感谢我。”

灵葭:“……”

报复,糟老头子绝壁是报复!

然而她不得不承认他该死的说得没错,这道坎她必须跨过去,否则日后定会吃亏甚至丢掉性命。

灵葭闭了闭眼,停止了挣扎,毅然道:“我知道了!你等我片刻,我要做一下心理准备。”

魏先生翻了个白眼,“猫饼,快一点。”

重活自由的灵葭脚步沉重地向自己的屋子走去,“湛离,你过来一下。”

湛离有些不好的预感,依言跟着她进了屋。

“霍七,”灵葭扒在门框上招手,“你在屋子外面守着,别让那老头子来偷窥。”

“嗯。”霍七抱剑站在门口,宛若门神。

老头子魏先生:“……说的什么话!老子才不稀罕偷窥你,臭丫头。”

搞得这么神秘,别是让他们打掩护助她逃跑吧?

反正他能说的都说了,愿不愿下这个决心,全看她自己了。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好心过!

魏先生不满地哼哼,还是拉着七七坐了下来,一边逗徒弟一边慢慢等。

凌云之境中,灵葭盘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只大琉璃瓶。

湛离静静站在一旁等待。

灵葭专注地盯着空空的琉璃瓶,脸色渐渐转白,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琉璃瓶里开始出现一些马赛克般闪动的光影,然而未待成型,便随着灵葭的力竭而散去。

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回,瓶子里的东西才渐渐呈现出清晰的轮廓,一条扭动的绿色大胖虫。

越半指长,肥肥的一节节的身子,背上长着黑色的小点以及毛刺,花型的口器一张一合,布满小小的锯齿。

灵葭没想到尽管自己如此害怕虫子,打心眼儿里却将这丑东西的模样记得一清二楚。

虫子完全成型的那一刻,灵葭愣愣地盯着它看了几秒钟,随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瓶里的虫子再度消失,湛离微微叹息,第不知道多少次上前拾起倒地的小树苗,挖坑种下去。

灵葭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琉璃瓶,看到里面空荡荡的,下意识松了口气,思绪回归后,渐渐的又皱起苦瓜脸……

嘤,又要做一次了。

从无形到成型,从一条到两条,三条……直到她能够一次性把琉璃瓶装满,芥子境域内已经过去大半年。

境域外的世界亦已过去大半日,眼见天都要黑了,魏先生忍不住拍案而起,“个死丫头,不会真的跑了吧?”

他怒气冲冲地要去踹门,霍七神色一冷,剑身闪过寒光,横在身前。

魏先生虽是炼虚,比他高了一个大境界,但全力一拼他未必会输。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魏先生闯入这扇门,不能让一个沉迷医术和炼丹的人知道芥子境域的存在。

魏先生把眼一瞪就要开骂,七七迈着小短腿姗姗而至,抱住他的腿,“师父!”

魏先生腿一软,“诶~~”

……刚才的声音不是他发出来的!

七七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道:“师父,天要黑了呢,七七有点饿了,七七想吃师父做的饭。”

“好,咱们去做饭。”魏先生立即抱起自家徒弟抬脚往回走。

“师父,七七想吃鱼。”

“好,师父去给你抓。”

“七七还想吃荷叶鸡。”

“好,咱们去猎只锦鸡。”

“七七还想喝鲜菌肥牛汤。”

“好,咱们去采蘑菇,再去猎只穷奇……”

七七点了七八个菜,魏先生无不点头答应。

这几日七七吃的都是湛离做的饭,每次看到七七围着做饭的湛离兴奋地转,魏先生都要把胡子拽断好几根。

不就是做饭,他也可以!

他一手炼丹术出神入化,没道理做不好饭。

魏先生带着七七越走越远,霍七默了默,将剑收入剑鞘。

灵葭坚持盯着满瓶蠕动的各种虫子看了一整个日夜,然后让湛离去做饭,一边继续盯着一边吃饭。

在吐了约莫一桶的饭量后,灵葭终于吃了一顿饱饭,虽然颇有些食不知味,但至少没再吐出来。

只要能克服生理上的恐惧,心里上有一点点没什么要紧。

适当的恐惧可以让人更加专注!

灵葭如是安慰自己。

吃饱了饭,灵葭做足心理准备,冲湛离招招手,“湛离,你不怕虫吧?”

湛离觑着她,“当然不怕。”

“那好,你把那个瓶子打开,捉一条……放在我手上。”

湛离挑眉,“你确定?”

灵葭毅然点头。

湛离盯着那只琉璃瓶,嫌弃地撇撇嘴,用剑尖随意挑了最上面的一只,向灵葭甩去。

虫子吧唧掉到地上,湛离愣了愣。

“……人呢?”

“我在这里。”灵葭从远处跑来。

湛离满头黑线。

“那什么,”灵葭扭着手指,“你挑只小的,慢慢来……”

湛离翻了个白眼,又挑了只体型小了一圈的,甩过去。

“……灵葭你给我回来!”

“来了来了。”灵葭从远处跑来。

湛离拿剑戳戳地面,“进去。”

“啥?”

“我叫你种下去,你老跑来跑去我怎么扔。”

“我觉得不用了吧……”

“进去!”

灵葭哭唧唧地变成小树苗扎到地里去,刚扎稳,就感觉叶子一重,有什么东西落了上来。

于是湛离神奇地发现眼前的小树苗像正经历飓风一般抖如癫痫。

下一刻绿光闪动,灵葭变回人形,头上顶着一只小小的青虫尖叫不止。

她正要把它拂掉,湛离眼疾手快冲过来,合掌将她双手猛的一拍。

“啪”的一声脆响,灵葭呆了呆,一时忘了头顶的异动。

湛离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小声道:“从前我害怕的时候,我娘就是这样做的。你觉得怎么样?”

灵葭似乎忘了怎么说话,只茫然地大睁着眼睛,忽而觉得额角痒痒的,她下意识去关注,那轻微的刺痒便逐渐扩散至全身,令她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湛离感觉握在掌心的小手一片冰凉,不由将手掌合紧了些,又摇一摇,试图唤醒她,“灵葭!别想它,不过是只虫而已。”

灵葭只觉全身麻痒无比,衣服像在水里泡过一样湿哒哒沉甸甸的好似千斤重,拖着她整个人往下坠。

“灵葭!”湛离大声喊道,托着她的胳膊不然她软倒下去,“别晕!”

灵葭瞳孔已经开始涣散,意识想要逃避,感官却十级戒备,她可以清晰感觉到那虫子的异动。

它那两排小小的百足紧贴着她的皮肤,慢慢从额角向下爬,已经快要触到她的眉尾。

她眼珠转动,向斜上方看去,能看到一点晃动的影子。

“湛……离……”灵葭嘴唇动了动。

湛离急忙应道:“我在呢,我帮你盯着它,它除了会动,什么都做不了。”

“湛离……帮我拿掉它。”

“你已经化形了,你现在是人,虫子是不吃人的,它害怕你比你害怕它还要多些。”

“湛离,求你了。”灵葭声音越来越细,快要哭出来了。

“灵葭,”湛离提高音量,“这是你自己要求的,你说要克服对虫子的恐惧,所以我帮你。”

“可是……”

“可是如果你现在求我把它拿下来,好,我可以帮你,但是我会马上从这里出去,不会再浪费时间帮你克服它。”

“不要……”

“外面还有五十多个孩子在等着治疗,你多拖一日,他们便多受一分苦。你害怕虫子,就永远不可能做一个合格的药童,既如此不如去对魏先生直说,看他还愿不愿救那些孩子。”

“别说了!”灵葭崩溃大哭,“我不要你拿了,让它在那里,让它爬!”

她哭得像个真正的孩子,湛离心底忽然塌了一角。

以前他总把她害怕虫子的弱点当做笑话来看,可亲眼看到她这段时间的经历,才明白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让她克服掉这种恐惧,就好比要求鱼儿在岸上行走一般,不仅需要突破心理上的障碍,更要超越生理上的极限,方能脱胎换骨。

湛离揽着有气无力的灵葭缓缓坐下来,将一根食指伸到她眼角,让那小虫子爬到他手上,然后拉过她一只手,摊开手掌,让虫子横在两人手掌中间。

“这样是不是就没那么怕了?”湛离笑着说道,“你瞧,不过是个可怜的小生物罢了,我们要它如何,它就得如何。”

他说着将手掌微微移开,原本横在中间的小虫子失去支撑,立刻慌张地绷紧虫身,努力想要踩在两人的手掌上。

灵葭的哭声慢慢低下去,耸着通红的鼻头,望着不知所措的小虫子,竟觉得有些滑稽。

意识到自己心里的变化,灵葭微微怔愣,嘴角逐渐扬起。

“谢谢你,湛离。”

第201章 打上门来

星星出来时,魏先生总算找齐了七七点的食材,做出来一盆盆糊满马赛克的不知名产物。

七七气得掏出湛离给她准备的满汉全席自己吃了个饱,然后自顾自睡去。

魏先生:“……”

“噗呲。”窗外响起一阵促狭的笑声。

魏先生举起一盆马赛克就向那处砸去。

“哎呀!”灵葭扭身躲开,裙子上还是无可避免地沾染了几点马赛克,“你自己手残,还不许人笑了?”

“干你什么事!”魏先生梗着脖子。

“得得得,不干我事,”灵葭连连点头,悠悠说道,“我看您老人家胸有成竹得很,既如此,那我也无需让湛离教你做菜了。”

魏先生梗了梗。

儿女徒弟都是债,都是债!

“你让他……做几回我瞧瞧。”魏先生颐指气使道。

灵葭掏掏耳朵,“风太大,我没听清,您再说一遍?”

魏先生深吸一口气,隐忍地重复:“我说你让那小伙子做几个菜我瞧瞧。”

“搜嘎,”灵葭闹够了,没再逼他,转头道:“湛离你都听到了?你意思意思,少收点学费,毕竟魏先生于我们有恩。”

“嗯。”湛离理所当然地点头,“那就意思意思,收一千上品灵石吧。”

魏先生:“……风太大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两千上品灵石。”

魏先生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食指指着窗外的人颤抖不停,“你们这群天杀的强盗!”

“三千上品灵石。”

“……一千,爱教不教。”

“成交。”湛离微微一笑,“早点想通不就好了,白白生那么多气作甚。钱财均为身外之物,能从我这里买到一技之长,你也算是赚到了。”

灵葭在一旁不住点头。

魏先生的收费同他的医术一样有名,求上门的也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无钱无势又不能投其所好的,便只能乖乖等死了。

小草们早就同她告过密,旁人上门来求诊,仅挂号费就要交一千上品灵石,看诊按病情严重程度收取至少一万上品灵石,若是坚持要魏先生医治,那就等同于陷入无底洞,花个十多万都算少的。

而湛离经过这么多年的钻研,一手厨艺出神入化,未必就不值钱。

厨艺虽然没有治病救人看起来高大上,但每一个技巧都是经验,每一道菜都是心血,没道理白白教给旁人。

魏先生自认德高望重,比他修为低的畏惧崇敬于他,比他修为高的亦礼让敬重于他,何曾有过被小辈点着鼻子教育的时候,当下气得七窍生烟。

他这几日生的气比过去一千年都多,太伤肝了!

莫生气,莫生气,不过是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他且大人不记小人过,往后总有他们受教训的时候。

口,亨!

魏先生掏出一只乾坤袋,认认真真数出一千上品灵石给湛离。

“拿了钱就赶紧办事,快点教……做几道菜我瞧瞧。”

灵葭闻言蹙眉,“不先给孩子们驱蛊?”而且是谁先拿谁的钱来着?

“天色太黑,我瞧不清,明日再说。”魏先生理直气壮地反驳,“拖到这么晚还不是因为你。”

开玩笑,他今天不学会做菜,明日宝贝徒儿吃什么?

看穿了一切的灵葭朝天翻了个白眼。哪个修士会因为天黑而看不清东西的?

“行,你老你说了算。”灵葭摊手。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魏先生伸手把湛离一指,“你动作快点,天亮前要是教……做不完,可是要退钱的。”

湛离懒得同他争辩,掏出整套炊具演示起来。

到底有炼丹的底子,魏先生学起来很快,清晨七七睡醒时,果真吃到了自家师父亲手熬的海鲜粥。

魏先生还根据自己的理解,往粥里加入了一些进补的药材,七七吃得小脸发红,拉着灵葭一个劲道:“好吃,姐姐也吃!”

“不行!”魏先生立刻反对。

七七不满,“师父不要这么小气,姐姐照顾灵草很辛苦的,要是连饭都不能吃,哪里会有力气嘛。”

瞧瞧,多好的孩子!

灵葭在七七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亲得七七咯咯笑个不停。

魏先生眼睛通红,颓然将锅子一推,“拿去拿去!”

灵葭嘴角微微翘起。

湛离不在的日子,她的口粮有着落了。

孩子们中了毛球的毒尚不足七日,此时仍昏迷着,倒是省了魏先生的麻醉步骤。

“药童,看到那只药碗了吗?”魏先生指了指桌上装着黑漆漆液体的碗,“待会我喊你,你就端过来。”

“哦。”灵葭瞄一眼那碗,又嗅了嗅,皱着鼻子道:“这什么呀,好臭。”

“我劝你不要闻,”魏先生淡淡道,“这是剧毒。”

灵葭立即向旁边跳开两步。

魏先生骂道:“瞧你那怂样!站那么远作甚,回去。”

灵葭不情不愿地挪回桌旁,屏住呼吸。

鬼知道糟老头子是不是吓唬她,反正她不要闻。

魏先生将一把银针在盛着药液的盆中浸泡片刻,让霍七抱着其中一个孩子放到榻上,然后随意地将手中银针一把甩出去。

灵葭的心似那针尾颤了颤,只见银针根根准确无误地扎在了穴位上,连脸上都没放过,将那孩子几乎扎成刺猬。

银针的下落看似整齐,实则有先有后极富规律,灵葭瞪大眼睛,以她的眼力,勉强能看到那银针似在追逐什么东西,封后路堵前路,很快孩子幼嫩的皮肤下便鼓起一个米粒大的小包。

小包一路逃窜至中指指尖,魏先生一手紧紧捏按住孩子柔嫩的手指,另一手持刀在指腹一划,立即喊道:“药童,拿碗来接住!”

灵葭来不及多想,抄起那只毒碗凑过去,一簇暗红的血从伤口处喷射而出,落入碗里。

一旁观摩学习的七七看得十分认真,但以她练气的修为,实在看不清什么东西。

魏先生唇边露出一抹骄傲之色。这是他的徒弟!

可以的话,魏先生当然也想放慢速度让七七看个明白,可这蛊虫非同一般,在血脉中移动速度极快,且一旦发现走投无路,便会立即自爆,释放体内剧毒。

因此这套动作必须一气呵成,不能有丝毫犹豫停顿。

若非魏先生修为达到强大的炼虚,亦无可能将其逼出,正因如此他当初才有底气同灵葭漫天要价。

这世上的炼虚医者唯有他一人。

被徒弟崇拜的目光包围着,魏先生有些飘飘然,转脸看到另一边捧着碗瞧个不停的灵葭,不由愣了愣。

个小妖怪竟然真的不怕虫了?怎么做到的?

她先前吓趴在园子里的模样可不是装的,作为医者,他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身体在受到惊吓时处于一种十分危险的状态,她是真的吓得不轻。

情绪对身体的影响是非常奇妙的,有些被生生吓死的人他亦有所耳闻。

不论如何,能改掉倒是好事。

否则他的宝贝徒弟整天跟在灵葭屁股后面捉虫子,还怎么陪他……向他学习?

灵葭捧着碗悄悄松了口气。

先前她真是有些担心来着,毕竟在凌云之境中,她幻化出来的虫子虽同真的一般无二,但潜意识里她很清楚那是假的。

而眼下碗里漂浮着的那东西,是真的虫子。

那蛊虫在毒液中挣扎了片刻,便再也不动了。

魏先生拈了一撮事先调好的草药涂抹在孩子指腹伤口上,摆摆手,“带他出去喂药,下一个。”

湛离将这孩子抱出去,霍七紧接着又抱进来一个。

在这紧密的配合下,不到两个时辰,魏先生便替所有孩子成功驱除了蛊虫。

最后只剩下七七一人时,魏先生为她调制了一碗麻醉药,却被她严词拒绝。

“七七不想喝,我想醒着让师父赶虫虫。”

魏先生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眼中再次浮起骄傲欣慰之色。

只有切身体会过伤病的人,才能成为更好的医者。

然而感动归感动,魏先生却并不答应,“扎针很疼的,而且虫虫在身体里面逃窜的时候,会更疼,钻心的疼!七七啊,听师父的,乖乖把药喝了。”

七七别过脸,双手捂住嘴,“唔喝!”

“七七听话……”

“唔喝!”

“七七……”

“唔喝!”

灵葭:“……”能不能别这么墨迹。

换成她直接一巴掌拍晕了。

然而显然魏先生舍不得违背宝贝徒弟的意愿,只得取了绳子将七七手脚绑住。

“七七不怕,一会就好了。”魏先生安慰着,咬牙将银针甩出去。

七七立即爆发出凄厉的尖叫。

师父是对的,真的很痛!

嘤嘤嘤。

好在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很短,虫子随血液冲出身体的一瞬,她便感觉不到疼痛了,虽然银针还在身上扎着,针尾还在晃动。

扎针是很疼,但比起虫子在血脉中横冲直撞的疼痛来,简直像是没有感觉,而且随着蛊虫离开身体,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快感席卷而来,七七舒服地沉向床榻,陷入了昏睡。

第二日,孩子们接二连三地苏醒,这也意味着,分别的时候到了。

按照约定,金元宝三人灵葭是一定要拐回龟匐山的。

其他的孩子,她也会让湛离暂且一并带回去,毕竟他们之中最小的尚在襁褓之中,且又不谙世事,这般走出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修养数日后,湛离和霍七便驱驶核舟,带着一群孩子离开了。

灵葭开始了伺候灵草的苦逼生涯。

可她没想到的是,平静的生活才过了没几日,魏先生的住处便迎来了新的热闹。

姽婳扶着昏迷不醒的罗刹,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结界的阵眼。

进入结界之后又深陷迷阵,在里面兜兜转转三日才走出来。

在她最狼狈的时候,看到不远处鸟语花香的茅屋无疑令人精神一振。

可当走近时看到蹲在园子里的熟悉身影,那丝喜悦立即被狂卷而来的恨意取代。

她将罗刹随手一推,五指化为利爪,神情狰狞如恶鬼,向那个蹲着的女孩走去。

“在我的地盘上,不许亮出兵器。”一道威严的声音兜头砸下,同时有寒光自茅屋中飞出,将姽婳的利爪齐根切断。

这声音这威压令姽婳心头一震,清醒过来,立即露出焦急之色。

“魏先生,我是万妖大殿的姽婳,您认得我的。”

魏先生背着手从茅屋里缓步踱出,皱着眉毛打量她,半晌,“不认得。”

姽婳:“……”

灵葭险些笑出声。

姽婳刚进结界,就有灵草向她通风报信,她又立马向魏先生告了一通状,此时魏先生对她与姽婳的恩怨早已一清二楚。

一个是自家药童,一个是不知所谓的坏女人,要帮哪一个他自然有数。

姽婳只是片刻失神,随即扶起倒在地上的罗刹,“您不认得我,那么应该认得他,他是夜叉王罗刹。”

“不认得。”魏先生拽了吧唧地睨着她,“你到底是来认亲的,还是来求医的?”

姽婳噎了噎,低头道:“我是来求医的,请魏先生救救罗刹。”

魏先生伸出一只手。

姽婳:“???”

魏先生啧了声,“拿灵石来,一千上品灵石请我出山。”

说着又放低声音,喃喃道:“一点规矩都不懂,还好意思说是万妖大殿的,丢人。”

姽婳:“……”她都听到了!

但她必须忍,必须让魏先生救罗刹。

姽婳找到罗刹时,若不是他身怀异宝阻挡了无望之野异兽靠近,他如今想必早成了无望之野上众多白骨中的几块罢。

虽然没被吃掉,罗刹也伤得快死了。他虽是化神修为,但突破极限驱使那般庞大的兽潮袭击核舟,没被当场反噬而死已是命大。

罗刹伤势严重,她本想撒手不管任他自生自灭,可忽然一个念头浮起,她便将他带到此地。

魏先生近些年重新立了规矩,不是求医闻药的,一律不许进入他的地盘,不管你是什么来头。

只要她带着重伤的罗刹,就能光明正大进入密林,找到灵葭。

然后趁着魏先生为罗刹治疗之时,把她弄死!

灵葭只是一个私自从妖主身边逃脱的囚犯,不管她用什么方法取悦了魏先生,在万妖大殿面前,魏先生不敢深究姽婳的不是。

身为万妖大殿的大护法,她姽婳有责任有义务将这个罪人格杀!

第205章 应罪有应得

姽婳的话令白川气笑了。

“你是本尊的属下,对本尊舍命效忠是你们当日进入万妖大殿所立之誓言,为本尊奉献忠诚出生入死的,可不只你一个!”

“你们的付出本尊全都看在眼里,这些年本尊待你亦足够宽厚,你若是心有不满,大可向本尊直言。你若觉得辛苦委屈不想再呆在万妖大殿,本尊亦不会强留你!”

姽婳呆呆望着满面怒容的白川,似乎忘了言语。

终究她在妖主眼里,不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手下罢了。

白川将姽婳的怔愣当做心虚,继续往她心口上插刀子,“本尊选谁做妻子与你何干?你既然不喜欢盈妙,当初为何总是寻她玩耍聊天?她又不缺你这么个好姐妹!”

“她何时招惹过你,你就这般看她不顺眼?”

他好不容易寻到女娲石将盈妙复活,姽婳竟想趁他不在让盈妙再死一回,这简直让他忍无可忍。

姽婳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他仿佛从未看清过她这个人。

姽婳有一句话说对了,他的确是眼瞎,竟然信任重用一个心怀不轨的叛徒数千年!

他现在甚至有些怀疑,盈妙之死是不是同姽婳有关?

仔细回想,出事前他同盈妙争吵的那段时日,的确是姽婳在中间忙忙碌碌做着传声筒。

白川心底层层凉意翻涌而上,声音带了些无法控制的颤抖,“盈妙的死,同你有没有关系?”

姽婳被掐着脖子,咽喉疼痛不堪,她未来得及开口,一袭青衣从旁边冲过来,往她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这一掌打得极重,姽婳偏过头去,再次喷出一口血。

懿宁眼中闪过一丝畅快,随即将身子匍匐下来,“主上,奴婢曾说等时机到了,会将盈妙死亡的真相告诉主上,奴婢认为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机。”

白川忽然感到有些胆怯,不敢听到真相。

不待白川开口准许,懿宁伸手将姽婳一指,“盈妙之死,全是这个女人一手策划的!主上是否记得盈妙出走前与您的争执?”

白川动了动嘴唇,轻轻“嗯”了声。

那段日子盈妙很奇怪,总是阴阳怪气地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他也曾拉着她坐下来想好好沟通,可往往说不到两句便吵起来,最终不欢而散。

懿宁缓缓开口:“主上有所不知,出事之前,盈妙和姽婳曾一道去寻过魏先生。”

魏先生点点头,“确有此事。老夫记得,她们是来落胎的。”

“落胎?”白川如遭雷击,失神道:“盈妙她……曾经怀了我的孩子?”

魏先生神色莫名地瞅了他一眼,幽幽道:“非也。怀胎的是姽婳,盈妙是陪同她一起来的。”

白川一滞,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

反倒是一旁的罗刹瞬间呆若木鸡,霍的转头看向姽婳,“你曾经怀过孩子?”

姽婳低下头。

“为什么……”罗刹失魂落魄地喃喃。

姽婳头垂得更低。

懿宁冷漠道:“自然是为了完成她针对盈妙布下的死局!那个处心积虑怀上的孩子,是她计划中不可缺少的一环,有了那个孩子,她就可以彻底拆散主上和盈妙。”

“怀孕后,姽婳央求盈妙陪她去落胎,并且不经意透露出,孩子是主上的!”

“荒谬!”白川一掌将宝座扶手击成粉碎。

“姽婳说那孩子只是个意外,落了便落了,请求盈妙不要将她曾经怀孕的事情告诉主上。此事后您与盈妙的感情急剧恶化,终日争执不休,她不再将姽婳当做可以倾吐的姐妹,便偷偷来找我,对我说明了一切。”

懿宁哽咽起来,“彼时我怀疑姽婳心怀不轨,可我没有证据,便想自己先查清楚。可没想到,才过了两日盈妙便不声不响地出走,还惨死在了魔族手中!”

“这些事,”白川颤声道,“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些对本尊说?”害他受姽婳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蒙蔽这么多年,还害得盈妙险些再次死在姽婳手里!

面对白川愤怒的质问,懿宁却是凄凉一笑,“奴婢早说了,主上就会相信么?”

白川语塞。

一个是平凡无奇的侍女,一个是自己重用了数千年的大护法,他会信哪一个?

直到方才姽婳受到多方指控,他才终于打破了对她的信任。

倘若懿宁早些对他说这些话,且不说他会不会信,姽婳在万妖大殿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会轻易放过她。

懿宁若是死了,这段昔年肮脏的真相便再也无人知晓。

“姽婳,你可认罪?”白川肃然说道,不再刻意收敛的威压铺天盖地向姽婳袭去。

姽婳被压得几乎陷进地板里,满脸血污,满身狼狈,哪里还有半点高高在上的模样。

“我无话可说。”她木然道。

“为什么……”旁边的罗刹依旧在喃喃重复着。

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他和姽婳的孩子。

他还道那段时日姽婳为何日日与他相约,对他极尽温柔小意,之后却忽然态度转冷,对他爱答不理。

原来是因为自己对她已无利用价值。

姽婳听着他的喃喃,微微扯了扯唇角。

“当然是因为你好骗啊。”

她的目的虽只是要一个孩子,可她却不愿随意委身于一个男子,如果那个人是罗刹,她会觉得好受许多。

罗刹好歹是夜叉王,实力高强一表人才,且自幼倾慕于她,对她言听计从。

由他来完成这项工作再合适不过,倘若中途出了意外被人撞破,姽婳也仍有退路可走。

“姽婳,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的真心?”罗刹情绪奇异地转为平静。

姽婳轻笑一声。

“不曾。”

罗刹眼中一片荒芜。

“可我心悦你,仅限这辈子。下辈子,我不想再同你相遇。”

他说完这句话,灵力迅速向掌心凝聚。

灵葭眉梢动了动,魏先生伸出胳膊拦在她身前,微微摇头。

望着越来越近的法术光芒,姽婳缓缓阖上眼睛。

罗刹一掌将姽婳元婴击碎,随即翻转掌心,拍向自己的丹田。

不过数息,两人双双倒地气绝身亡。

白川预料到罗刹的意图,却并未阻止。

罗刹受到的伤害不比他少,而他足够幸运得以将心爱之人找回,时光教会他将过去的怨恨看淡,以便更好地迎接未来的嘉奖。

望着躺在地上的两具尸首,白川神色恢复淡漠,“抬出去吧。”

几名侍卫走进来,悄无声息地将尸首抬出了大殿。

“魏先生还有事么?”白川以公事化的口吻问道。

“没了,我就是带新收的徒弟和药童来让大家过过眼。”省得往后再被莫名其妙的人追杀。

白川点点头,“魏先生的爱徒是棵好苗子,就是你这药童……”

灵葭头皮紧了紧。

死变态不会还想把宝宝抓回去帮他陪老婆吧。

不知道魏先生的骨头是轻是重?

“我这药童挺好使的。”魏先生语气凉了几分。

白川失笑,“魏先生误会了,本尊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魏先生的药童似乎对草木种植一道十分在行,想请她闲时偶尔到相思谷,替我打理一番。”

灵葭立即张口拒绝,“还是不了!我很忙的。”

白川目光扫过来,灵葭感觉整个人仿佛被透视一般。

“本尊仅仅种了一株含羞草,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灵葭马上接口,“那就更不需要我了,含羞草极易养活,哪怕放着不管它也能长得极好,让我去简直是大材小用,对不对魏先生?”

白川:“……”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可是妖主,所有妖族的老大,何时他的话如此不管用了?

特别是经历了今日之事,白川觉得自己这个妖主当得实在憋屈。

魏先生虽不怕白川,但终究对他怀有几分忌惮,于是一巴掌拍在灵葭背上,佯怒道:“主上请你帮忙是看得起你,你就当放假不就行了?”

灵葭忍着背上的疼痛,倔强道:“我就是不想去。”万一有去无回呢?魏先生有所不知,白川他就是个变态啊!

灵葭已经断定那株含羞草不可能再变成盈妙,到时妖主失望之下若是拿她当出气筒怪她照顾不周,她可上哪说理去?

魏先生有些头疼,个小妖怪,以为他舍得给她放假么?那可是妖主,自己在妖主面前虽颇有几分薄面,可这事关系到人家的亲亲老婆,那就是不能违抗的铁令好么!

“你必须去!”魏先生恶狠狠道。

“不去!”

“去!”

“不去!”

“好孩子,你最懂事了,就当去散散心,可好?”

魏先生试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灵葭像吃了秤砣似的,死活不答应。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白川渐渐显得有些不耐烦。

若不是顾忌七七在一旁看着,魏先生恨不得当场将灵葭暴打一顿。

“行了,别吵了。”白川终于出声制止。

灵葭和魏先生齐齐抬眼看过去。

白川清了清嗓子,淡淡道:“既然你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但这株含羞草对本尊极为重要,不如用个折中的法子,本尊将含羞草移栽到魏先生的园子里去,让灵葭就近照顾,如何?”

灵葭:“……”她该为白川的急中生智点赞吗?

她搓搓手,“还是不了,含羞草这么金贵的仙草,还是种在相思谷那种风水宝地为好,您说是吧?”

白川:“……”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魏先生狠狠瞪了灵葭一眼,讪笑道:“主上这主意真是太好了,就这么办!事不宜迟,咱们这便接含羞草去吧?”

白川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魏先生一行人飞往相思谷。

灵葭远远便瞧见屋前栽种的那株含羞草。

数十年过去,当初那株小小的幼苗已经长大,显得又高又壮……灵葭拍了一下自己的头顶。

她怎么会用又高又壮这个词?!

“你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灵葭悄悄向湖心岛的大树咧了咧嘴,“树爷爷,别来无恙呀。”

“你成长了许多,”大树欣慰地笑道,枝条随风摆动,“焰儿,这位就是我同你讲过,曾经照看过你的灵葭。”

屋子前的含羞草兴奋地叫了一声:“姐姐好,我是洛焰!”

灵葭:“你啥?”

“姐姐,我是洛焰呀!树爷爷说我小时候是你带大的呢。”

灵葭:“……”wtf?

如果她耳朵没问题的话,这特么是个男声吧?这名字听起来也不怎么像个女的。

大树低沉地笑了笑,“吓到了吧?我最初也很是吓了一跳……我早就同你说过,盈妙早已香消玉殒,不可能再回来了。”

“道理我都懂,可再怎么说也是同一棵草呀?”这改变也太过彻底,灵葭表示接受不来。

大树解释道:“含羞草本是雌雄同株,生出的灵识是男是女,概率各占五成。洛焰的降生在我们的意料之外,却也合情合理。”

灵葭风中凌乱。

“药童!你杵那儿干嘛呢,动手啊。”魏先生见她像被雷劈了一般动也不动,不由推了她一把。

“动什么手?”灵葭呆呆扭头。

“挖含羞草啊。”魏先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心底有些不好的感觉,忙问道:“你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该不会是这株含羞草不好了吧,那可真是要命了。

“咦,姐姐要挖我吗?”洛焰激动起来,“姐姐要带我走吗?太好了!”

面对白川探究的打量,灵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摸出一个花盆开始挖土,边挖边将先前大殿上的事情告诉了湖心岛大树。

大树自是唏嘘不已,“姽婳落到如此下场,也算老天开眼。”

老天何止开眼,简直像开了挂,灵葭心情复杂地挖着含羞草。

“哈哈哈,坏人终于死了,这我就放心了。”洛焰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姐姐你知道吗,那个坏蛋姽婳总是在谷外偷窥我,可吓人了。”

“姐姐,大家都说我从前是雌的,这是真的吗?”

“不是的,你就是你,不是别的什么人。”灵葭轻声道。

“是嘛!树爷爷也是这样说的,”洛焰乐呵呵的,“可那个白川整日对着我喊什么‘阿妙’,可把我喊出一身鸡皮疙瘩,这个名字也太娘了,还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好。”

“嗯,洛焰的名字很好,以后你就是洛焰,永远不会是那个人的阿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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