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锁红尘之玉若缘 - xp1024.com
《仙锁红尘之玉若缘》


01 阴阳山,仙人谷

青山连绵,白云环绕,山涧溪水潺潺,石壁偶有清泉叮咚作响。

在山林,溪涧两旁,坚硬的岩层上,大量盘根错节,根根相连的野生桂花树,仅依靠岩石上浅浅的泥层,向着山林深处昂扬生长,花开时节香飘千里。

此处名为“阴阳山”,横跨南月、东玉两国,南月常年多雨得名阴山,东玉四季分明即为阳山。

虽常年绿树成荫,山水动人,却因时而惊雷劈山,人迹罕至,鬼神传说不胫而走。

山脚的老榕树下,身着灰色布衣的老人,倚靠着手杖,对着一群奶娃娃,神思飘远的讲述古老的山间传说。

“相传千百年前,阴阳山还只是一片湖泊,上空俯瞰呈葫芦形,可吸收天地精华,灵气四溢。

一支可与天地对话的神秘部落临湖定居。

这部落,每隔百年,会诞生一位神行者,作为将来的司祭,承担起凡人与天神沟通的媒介。

但凡专心修道结缘,便可容颜常驻;大成者,参透天机即可应劫长生;更甚者,有仙缘还可羽化升仙。

只是,该部落对神行者有一条禁忌……

便是,‘可入凡尘,却不可动凡心’,代代神行者皆以此为戒,相安无事百年,却也无人能参透天机,渡劫长生……”

“爷爷……后来呢?那部落如今去哪了”

听着,小奶娃奶声奶气的问话,老人抚了抚须,微微一笑,道:“这部落在百年前便消失了,在此之前,部落里曾诞下过第十位神行者。

据传,他出生时天降异象,此后生长神速,满月时,模样已同龆龀孩童一般,不过周岁,便成了少年郎。

他的仙缘神力,为历代巅峰,不过数年,便已大成,原本他继任司祭后该是部落的鼎盛之际,但,谁知……”

“晚辈冒昧,敢问老先生,可知这山中有一处名为‘仙人谷’的地方?”一道清润爽朗的声音打断了老人的故事。

老人闻声,神思一顿,微微蹙眉,转头只一眼便愣住。

面前,不过弱冠年华的年轻人,身着月白素罗袍,腰系玉带,泛着光泽的黑色长发被一支玉色骨簪松松绾起。

面容白皙俊美,却不失贵气,琥珀色的眼眸散发着浓浓的暖意,专注的神色,似是在期待答案。

“啊……”

“哇……好漂亮的哥哥啊”

一群奶娃娃们,随着老人看向来人,有的呆愣,有的惊讶,竟然忘了追问故事的后半段。

“爷爷,小哥哥问您话呢”一个年级稍大的丫头,红着脸,拽了拽老人的袖子。

老人回神,面色略带尴尬,道:“咳嗯……传说中倒是没有。”

心道,这年轻人气息不似常人,于是眼眸半眯看了片刻,想了想又道:

“不过,老朽不才,知道点传说以外的……”

“那不知老先生,可否行个方便,与晚辈指点一二,如何能寻得这仙人谷?”

“老朽冒昧,敢问公子缘何要入此山,寻那仙人谷?”

“还债。”

闻此,老人眸色不明的看着年轻人,并未开口。

年轻人见此,笑了笑,抬手作辑。

“与人有约,不敢负,还望老先生……成全。”

老人收回视线,眼睑垂下,幽幽说到:“老朽,曾在夜间见过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沿着溪涧进出……”

说完,老人神色一转,对着一群孩童逗趣,哈哈笑道:“不过,或许是山鬼开路也不一定,老朽讲了多年神话故事……公子也不必当真。

山内常有鬼神之说,村子里无人敢入,有没有的也无人知晓。”

“多谢老先生,晚辈告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年轻人眼底一片晶亮,道谢后缓步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灰衣老人起身拍拍衣服,哄散了围坐的孩童们。

四下无人后,跳上榕树枝头,自皮布袋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铜镜,指尖轻点镜面。

一团青蓝色光晕覆盖之后,镜面原本的铜色似急速腐蚀剥落,逐渐露出如肉眼所见一般的清晰画面。

镜中所出现的,竟是刚刚的年轻人,此时他行走在前往阴山的小路上,并无异常。

唯一与现实不同的是,镜中的他,周身散发着耀眼的七彩光晕。

而此时,还在树上的灰衣老人,浑身一震,眼底精光四溢。

“果然如此,呵呵……”

“不枉我,等候多年啊,终于……是来了。”

呢喃自语间,他右手抚上双眼,唇角含笑,肩膀微微颤动着。

山林,溪涧深处,桂花林延深至水源尽头,有一石壁,下方藤蔓覆盖浓密,不细看,无从得知那处隐藏的洞穴。

穿过一片漆黑,视野豁然开朗,阳光肆意倾洒,绿草葱郁、花团树木繁盛。

空气中,荡漾着鲜花、草木的清香,气息交织,令人痴醉。

一里地外,桂花、桃花、杏花依次成林,此时,林间远处似有袅袅炊烟飘散。

“若缘……若缘……若缘……啊…………若缘……”

在藤蔓支起凉棚之下,身着道袍的中年男人,躺在一张竹椅上,一边挥扇乘凉,一边有节奏的对着前方木屋叫嚷。

里屋,床上

摊开的被子,随着底下人的呼吸,轻微的上下。

被子里的人,闻声动了动,在无休止的“催命符”中,逐渐醒来,随后有些烦躁的翻腾了两下。

最后认命的跳下床,踩上还沾着泥点的布鞋,走到木屋外。

瞪着还未睡饱的小眼神,对着凉棚下的人无奈的答道:

“臭老道,我昨日后半夜才回来,药膳的食材收拾完炖上才睡的,你就不能行行好,放我多休息会。”

闻言,老道坐起身,看着神色稍显倦怠却依旧娇俏的女童。

她黑漆漆的杏眸泛着一股轻灵之气,两颊此时稍稍鼓着,朱唇不满的嘟起,煞是可爱,隐约可见日后明艳之姿。

此时,他虽心有不忍,却依旧眉目含笑,声音略微柔化:

“若缘……若缘……我-饿-了!”

被称为若缘的小姑娘,心底一阵无语问天,败下阵来。

耷着脑袋走到室外的灶炉前,看一眼炖着的汤锅,然后捡起干草生起另一边的灶台烧水做饭

她有时也想不通,她一个身体不过幼学的孩童,这老道怎么就忍心天天这么摧残她。

不过,即便是这样,她竟然还都能忍受,毕竟两人相依为命十年,早已似亲人一般。

所以,无论臭老道怎么使唤她,她也不曾真的生气,心里只是隐隐觉得,像上辈子亏欠了他,或许这辈子她是来还债的。

02 白冉归来,臭老道可以消失了

那家伙……怕是要来了吧。

看着若缘,忙碌却手脚麻利的样子。

老道心想,他养了这么多年的丫头,还真有点舍不得。

恍然之间,已察觉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

其实,早在这人进山之时,他就已经猜到了,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迫不及待,连顿饭都不让他安生吃完。

“你倒是来的快,先吃饭吧”道士头也不回的说。

“好”来人温声答道,却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远处小姑娘忙碌的背影。

还好,不算太晚……

十年,虽然错过了她的成长,但好在,她还能灵动真实的出现在他面前。

听见声响,若缘转过身,看见老道身旁居然站着一个人。

一个人?

这个认知,让她脑中瞬间空白……呆愣的拿着锅铲,目光紧盯着那人,一时间忘了言语。

这些年,别说进谷,就连阴山都鲜有人至,外人听闻那些鬼神之说就怕得要死,不会有人轻易进山。

但这人,不仅进了山,还入了谷,过了那布了结界阵法的洞穴和花林。

果真非常人能及,看来她还要督促臭老道加强防范才是。

眼神转向臭老道,见他一脸闲散,逐明白,唔……这二人原是熟识。

“喂,丫头,没见过世面么,这就傻了?”

老道看她那样,暗自腹诽【臭丫头,老子养了这么久,这人一来就把魂儿吸走了,看来不管过多少世,她都跑不掉了,真是丢他的脸。】

“你才傻。”若缘撇撇嘴

“难道你就没闻见点什么味儿。”

若缘闻言,蹙眉细嗅两下,道:“坏了”

转身,看向锅头,原本香腻的葱烧肉,如今泛着焦糊。

懊恼的赶忙将菜装盘。

她平日喜肉,溪涧鱼蚌丰美,但臭老道却不许她碰。

说都是修道,共同吸食山中灵气,在谷中也算一片屋檐下,不能吃‘邻居’。

于是,她只能等到每次出山采办吃食,顺便换点荤腥,回来打打牙祭。

若缘一边收拾灶台,一边招呼老道:“可以用晚膳了。”

老道起身,向着木屋而去。

若缘转身,见男子在原处未动,这才仔细打量了他一下。

男子年纪不大,长身玉立,精致的五官,因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更显俊逸。

艳阳之下,周身似乎闪着淡淡的七彩光晕。

此时,与她对望的眸子中饱含情愫,似是温柔、欣喜、深情还夹带丝丝忧伤……

若缘静静的看着他,心中有些不解,一个人,如何能在一瞬间有那么多复杂的情感溢出,一时忘了开口。

“咕、咕”身体的抗议,不得不让她回神。

而对面,原本只是唇角微勾,闻声弧度愈加放大了些。

若缘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揉了揉肚子低声道:“公子用过膳了么,要一起吃点么?”

男子点头作为答复,只是微微垂下的睫毛,显得有几分失望。

果真是,一点也不记得了么……

突然,一道密音灌入男子耳中:“别想太多,不记得,对她是好事,你记得就够了。”

男子抬眸与站在木屋外的老道视线相对,微微点头。

若缘好奇的看着两人,未多话,转身去端餐盘。

冷不防,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握住餐盘的另一端。

她抬头,入眼是一张风光霁月般的笑颜,对她说:“小心,我帮你。”

“谢谢”三个人的饭菜确实不轻,若缘并未扭捏。

走在男子身侧,一道向着木屋而去。

饭后,年轻男子不顾若缘如何相劝,坚持一同至溪边洗涮。

“公子,你是臭老道的朋友,是客人,这些我自个儿做的完。”

看着这如仙人般气质的小哥哥,跟她一起洗碗,若缘还是忍不住劝到。

“白冉。”

“啊?”

“你叫我白冉便好。”看她分外生疏的样子,白冉心中郁结,忍不住开口道。

心中顿觉,或许十年还是太久了,错过了让她依赖的时光,他要尽快融入才行,至于某人……可以放生了。

“公……白冉,我叫若缘……”

“嗯,婼源。”

“我真的可以自己洗的,这些都已经做惯了,没事的……”若缘边洗着手里的茶具,边转头对白冉说。

只是,在她说话之际,被白冉拿去的碗碟已经全部洗干净。

全-部-洗-干-净-了?若缘有些瞠目的看着他。

如此神速,是怎么做到的,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哥哥,在她心中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

她见过的男子不多,但隐约知道,他们对这些洗涮类的事情天生烦感,比如臭老道,同样不擅长做这些。

不过,白冉似乎是个特例,不仅长得好看,做起这些事还又快又好。

啧啧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老道此时还不懂自己的形象,怎么就莫名的被碾成了渣。

一旁在认真收拾餐具的白冉,转身对上一双睁大的眸子,呆萌的样子,让他忍不住笑问:“要回去么?”

若缘回神,发觉逆光之下,伴随着他的笑颜,似乎周身的七彩光晕更甚之前。

一下子,晃了她的眼,心神一凛。

不禁脸颊发热,眼眸微闪,点点头,拿东西起身,往回走。

白冉跟在身后,看她害羞的样子,唇角掩饰不住的好心情。

安置完毕,若缘进了里屋,白冉与老道坐在凉棚下饮茶对弈。

望了望里屋,又瞥了下眼前人,老道忍不住开口:“这刚刚醒来,就火急火燎的赶到仙人谷,就没什么要说的?”

“谢谢。”白冉含笑,眸中满是诚意。

“嗤,难得……不过,这声谢谢,我收下了。”老道盯着棋盘,缓缓掷下一子。

“应该的,多亏你,不然,我不敢想象这一世如果再错失她,会是如何……”

看着白冉略带伤感的眸子,老道也是神色不明。

“接下来,什么打算?”

“你该知道怎么做,需要我再说?”

“……”

果然,真情不过三秒,遇上小丫头的事,这人就要原形毕露。

“你这……似乎有点卸磨杀驴啊。”

“……”

听着老道把自己比作驴,白冉摇头轻笑,随即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你们被我绑了太久,这一世,我既然赶上了,自然希望你们去走自己的路。”

“太残忍了吧,好歹我养了十年,这就要赶我了?算起来,我有种自己养的白菜要被拱的岳丈心情,你叫声岳丈来听听,可能我一个高兴就走了呢。”

老道避开白冉那过分认真的眼神,笑闹道。

“嗯,茶不错。”白冉端起茶碗,轻啜一口,心知他不喜这种氛围,意思讲明,也不再多说。

“……”

老道见此,小声嘀咕:“嘁,只会欺负我,从前也不见这般小气……”

白冉嘴角带笑,拇指轻轻揉捏指间的白玉棋子。

就在老道以为他不会在开口的时候,只听白冉说:“我觉得她的名字可以改回来了,让你教了十年,也是我又亏欠了她”

“诶,你这话说的……你的人,我教的着么……得了,不跟你计较了。”

“不过若缘和婼源,念着不都一样么,有必要刻意跟她强调么,不都还是一个人么。”

老道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散漫的看着眼前之人,小声嘟囔,似有不解他的坚持。

“芃槿,名字是一个人的身份,而她的身份关系到她以后的命数,纵然我并不想她过早踏入红尘,但如果那是她想要的,我也会竭尽所能替她完成。”

老道稍稍失神,对,他就是郑芃槿,十年了,没有人这么叫他,只有若缘称呼他臭老道,他差点要忘了他的名字了。

回神,对上一双坚定的眸子,郑芃槿也正色道:

“你确定你已经准备好了,是么?”

“我记得,你曾提醒过我,至此终年,我应该只是为她而存在的白冉,所以这一世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陪在她身边。”

白冉将手中的棋子放入棋笥,笑着回视他。

从前如果不是他执念太深,她便不该是那样的结局,如果不是心魔作祟,逆天求缘,她也不至于世世孤独飘零……

曾经他的错,让他们都付出了代价,寻觅三生,错过两世。

这一世,或许得上天垂怜,竟让他百年沉睡后,醒来就能找到她,真好。

“罢了,原本就是你二人的私事,若不是你沉睡,我才懒得管那丫头,现在既然你回来了,我也该出去继续历练修行了。

我郑氏的灵术可不比你仲氏的通天术差,说不定你被红尘羁绊的时候,我早已集大成了,哈哈。”念叨完,郑芃槿起身,随意将棋子丢向一旁的棋笥。

转身,看了眼屋里那娇小的背影,若缘小小的身影便浮现在脑海中。

她自投胎便灵识开启,比其他孩童早慧,但也因某些原因,灵智不全,虽不痴傻,但健忘的毛病确实有些严重。

从前,欺负她不会说话,逗她叫“爹”才给饭吃,当时瞪着他的小模样,他居然还记得清楚,不过丫头脑子不好,隔天便忘,之后还是会跟他咿呀撒欢。

想到这些,不禁心中笑骂自己,许是尘世待得久了,竟会生出这样的多愁善感。

随即转身,刚悠闲的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低沉的一句:“万事小心,保重”

郑芃槿身形一顿,随即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出一段距离,抬手向后挥了挥,算是与老友作别。

之后,身形几闪,如风一般消失在花林深处。

03 雷霆之怒,不是说躲就能躲的

直至人影消失,白冉心中不禁微叹。

老友此去,不知会有何机遇,是福是祸皆看造化。

早在他们逆天而行的时候,棋盘早已被打乱,所有的人,都搅进了这一场百年的变局之中。

曾经种种,再结合破除百年桎梏出山之前,所窥伺到的天机,都让他不禁猜测一种可能。

他的降生,怪异的成长,跟灵域传人匪夷所思的相识过程,甚至他与婼源的感情发展,以及之后的逆天续缘等等,究竟真是天命所致还是刻意引导。

似乎从一开始,他们就如同棋子一般,都被设置好自己的位置,只待时机成熟……

想到这些白冉皱眉,只觉得头痛不止,右手食指弯曲,顶向眉心。

他暂时还无法参透这其中缘由,这无端的大胆猜测,许是又是心魔作祟。

屏息凝神,左手拇指与其他指节快速碰触、翻动,缔出结界,周身光晕,霎时扩张一倍,又迅速向内聚拢至胸腔,眨眼间无声炸出白色光芒,白冉周身一颤,呼出一口浊气,恢复如初,只余面色更白了几分。

而此时,走在山路上的郑芃槿,突觉心慌,预感有什么不好事将要发生,举头只见青天白日,丛林静谧,没有任何污浊之气,想着理应无事才对。

当下才心生懊恼,走的太潇洒,忘了让神棍算上一卦,现在也不好再回去,他不要面子的么。

准备继续前行,突然想到什么,眨了眨眼,环顾四周,发觉坏了……好久没出门。

似乎是……迷……路……了……

完美如他却因为毫无方向感,多次被若缘耻笑,这可如何是好。

原本他都是用灵术引路,但百年前帮仲伯然逆天续缘,他也成为天罚的通缉对象,只要启动灵术便会被雷刑锁定,只有逢初一十五天地灵气最重时,使用灵术才不被发现。

眼下这情况,不用灵术怕是出不去了……

想到这里,他默默的为自己开脱,续缘这事儿他只是从犯,小小的违规不伤及他人,不有违伦常,只是找个路应该没事的哈。

想到这里,默默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随即,他右手挽起,一团青蓝色的玉兰状的光,自他指尖升起,一个弹指飞出,转了一圈,找准一个方向慢慢飘去。

郑芃槿正高兴的准备跟着过去,突然天空黑云密布,天雷滚滚。

心道不好,还没来得及收回飘出去的光团,一道金灿灿的光剑,便以迅雷之势劈了下来。

雷霆之怒是天罚,一旦锁定,那里是能躲得过的。

在被劈上之前,他大吼一句“白冉,救……”,命字还没说完便倒下了,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推下了山涧,可怜的郑公子也不知要被送向何处了……

仙人谷中

白冉站在凉棚下,看着天边消失的光剑,和逐渐散去的滚滚黑云,有些意外,眼底却不见担忧,望着棋盘之上刚刚起的一卦,眸中含笑。

芃槿啊,想来你运气不错,塞翁失马,未尝不是福气,乱世中也可安稳数年,想必之后的历练修行会很精彩,该不枉你陪我留恋三世。

“咦,要下雨了么,臭老道呢?”若缘听见惊雷,赶忙跑出来,便见白冉一人望着天空出神,四下张望,又不见臭老道身影,随即问道。

“如果……我说他走了,你以为如何?”白冉没有回头,音色发紧的问道。

“走了?还回来么?”若缘平静的追问。

“也许回,也许不回,所有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走完这段路,看够一路风景,才不枉此生。”白冉转身看向若缘答道。

“所有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看够一路风景,才不枉此生么……”若缘似懂非懂看着白冉,低声呢喃道。

“是”

“但,好像我并没有该去走的路,也没有什么能看到的风景,我会就此一生如此惶惶而过么……”若缘突然有些莫名的伤感。

白冉正欲开口,却见小姑娘猛地用双手拍了拍脸颊,瞬间有些怔愣。

若缘抛开那些陌生愁绪又问道:“那你为何没走,要留下来吃晚饭?”

她对臭老道的不告而别没有多问,因为她有点能理解白冉说的‘所有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而她自己从前、今后似乎没有分别。

“他让我留下照顾你。”白冉似乎了然于她的心思,淡淡的回答。

“不需要的,我可以照顾好自己。”若缘认真的对他说。

“我知道,你小小年纪,却很能干,但我说的‘照顾’不是你平日那些基本的生活料理,他之前没有教你的,只要你想学我都可以教你。譬如,识字!”

“如何?”捕捉到她眼中一瞬的晶亮,白冉语气轻柔好似诱哄道。

这个‘照顾’加上白冉之前的那席话,确实让若缘十分心动,却总觉得有些莫名。

“那你的目的呢?我与你此前从未见过,即便你与臭老道相识,也没有理由因为一个突然的托付,而与我一起隐居在此。”有人愿意教她,自然是高兴地,但若缘并不傻,自然好奇这人甘愿困守这此的原因。

白冉闻言,心中酸涩难言,却仍旧面色温润。

“目的啊,我想想看,可能是这里人杰地灵,适合修道,你也该看得出我和那道士是同道中人。

六年,不用太久,等你及笄之后,便可出谷入世。

在期间,你只需管我三餐即可,其他我自行负责,我还可以教你识别草药,采药换钱,你看可行?”

知她生性单纯,却心思敏感,为了消除她的不安,白冉慢悠悠的在竹椅上躺下,左手伸向颈后,右手抚了抚下身的衣摆,以一副轻松爽快的模样解释道。

若缘闻言,思考片刻,随即略有调皮的应道“行,你如此说,那日后便请白冉先生,多多照应,我这就去给你收拾屋子。”

看着小跑回屋的小姑娘,白冉眉眼含笑,慢慢的闭上眼眸。

阴阳山位于东玉国的阳山深处。

树木葱郁,阵阵青草药香扑鼻,穿过密林后,一处山谷立显,此处便是东玉国人人皆知的药谷。

突然一阵骚动,打破原本和谐的宁静,林间千万只鸟振翅而飞,只留下零落的羽毛在空中慢慢盘旋。

“啪”的一声,只见一坨湿润的不明物正中药谷谷主药行的鼻尖。

众人立即抽气屏息,只见药行双目聚拢于鼻尖,举起右手食指,轻轻一抹,下意识舌尖轻轻舔食,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又放在鼻下嗅了嗅,突然愣住。

随即一声暴怒“这是那个混蛋拉的屎”,话音刚落一只通体淡黄色的鸽子,直直的从空中摔下,落在药行脚边。众人此时,抱作一团,有的干呕,有的窃笑。

药行看着脚边的鸽子,抬起脚想狠狠的踩下去,但又万分不舍。

这是一只有些变异的淡黄色孔雀鸽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金鸽,药行平时对它宠爱有加,除了重要密件,一般都散养在谷中,活的甚是悠闲。

这金鸽也是倒霉,今天一时疏忽,触了药行的霉头,原本逃走的路上,突然被吓得从天上直直摔了下来。

只能躺地装死,药行一代神医岂会看不出来,对着它抬起脚,要下不下,瞥了一眼身后的众人,最后气的甩着手吹着胡子朝前方的密林走去。

身后,药谷的弟子们对上刚刚师傅那充满杀气的眼神,直冒冷汗,他们可不希望今天的晚饭里多出一味奇怪的药,悻悻的返回各自岗位。

至于金鸽,听见走远的脚步声,偷眼望去,看着药行杀气腾腾的朝着密林走去,又见药行亲传弟子乐染架着一个陌生人回来。

突然鸟腿一蹬,从地上站起,昂首挺胸的朝自己的窝走去,它知道,今天闯的祸终于有人替它担着了。

不过也是活该,要不是乐染,他们也不会被吓得四处逃窜,也就不会发生意外了,想着想着,点了下鸟头,深刻的觉得自己分析的真是太有道理了。

对面密林处,看着杀气腾腾朝自己走来的师傅,乐染感到太阳穴一阵猛跳,心中不禁恼火更甚。

现在她身上架着的这个人,遇见他也不知道是他俩谁比较倒霉。

今日采药回来的路上,刚巧路过药泉,正值初夏时节,采药一身粘腻,便在药泉泡了片刻。

有些犯困,朦胧之际小睡了片刻,醒来后正欲起身,谁知岸边一只野生白虎慢慢逼近。

一般她佩戴香囊昆虫异兽都不近其身,更因她身手不错,一般野兽未进其身已被她释放的真气吓走。

但此时,她身无寸缕,平时随身放着的*和短剑,放的稍远,且药泉中有师傅放置的安神药,今日泡的时间有些久,身体现在乏力,根本无法动武。

一人一虎静静对视,乐染双手握拳,正集中精力催动真气运转,白虎似乎看出她的意图,又向前踏出一步,虎视眈眈的盯着乐染,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正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只听白虎身后密林中,一阵树木折断,山石粉碎的恐怖声音由远至近,乐染和白虎均是倒抽一口凉气,看着眼前密林的树木一一倒下,一个闪着青蓝色光芒的火球快速的滚过来。

白虎一个躲避不及,连带着跟着火球一起弹飞,撞向药泉旁边的石壁上,白虎被嵌在石壁之内,乐染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突然回过神,正欲逃离。

但这火球快速反弹回来,自空中直冲药泉落下。

原本她以为这次死定了,谁知迅速落入药泉中的火球遇到水面只是轻轻弹压几下,一时激起泉水四溢,并未随造成任何伤亡,且随着水流方向漂至她面前……

突然青绿色火焰渐渐变淡,自上而下的慢慢消散,一张俊逸不凡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

04 兽王的肉包子,药谷的招幡阵

乐染见他,双眸紧闭,不禁细细打量起来,一时忘了自己竟还泡在泉中。

眼前之人,肤质细腻,面色白皙,黑亮的发丝以一支精巧的镶有红松石的乌金冠松松束起,两撮短碎发轻轻滑落在前额两侧,眉骨之上横卧两道疏细平阔的秀长眉。

此时似晕厥,眼眸紧闭,浓密卷翘的睫毛扫下淡淡暗影,高挺的鼻梁之下,唇角自然上翘,身着青蓝色道袍配褐色细兽皮腰带以镶有红松石的乌金扣固定于腰间。

端视之间,面前俊颜突然异动,浓密卷翘的睫毛微颤,乐染吓了一跳。

一个使劲顺手将人推向泉边,谁知此时功力已恢复七成,她一时惊慌使力稍大,那人一个飞起落下,摔在药泉外的一滩巨石之上,随即听见一道清脆的“咔嚓”声。

乐染顿时心凉,头皮发麻,想着有*烦了。

似乎刚刚这个男人被火球包裹着,冲击力巨大却无半分损伤,显然被保护的很好。

但刚刚那一声,明显是骨头断裂,本原好好的,万一因她这一推,摔死了怎么办,她,她这就是杀人了啊。

想到这里,她一阵心慌。

快速朝泉边抬手,随即一件衣衫飞来,跳出水面,一个旋身浅青色的长衫已将她包裹住,湿漉漉的长发还披在身后。

光着脚跑到那人面前先探了探鼻息,幸好还有气息,上提的心放下一半,随即拉过他的手将汗巾叠好放在其手腕之下,为他把脉。

片刻后,乐染拿开手,秀眉微皱,此人太奇怪,脉象有异于常人,时有时无,但始终脉象无力。

乐染此时也不做多想,只当他是气血受损严重,之后在他的各处轻按摸骨,并一直观察他的表情。

行至尾骨处时,他身体僵硬了下,一声闷哼,眉头微皱,睫毛轻颤,随即兴奋开口:

“你有感觉是么,能听到我说话么?”见他睫毛又颤了一下,乐染又轻吁了口气。

“你受伤了,我带你回去找我师傅,路上会有颠簸,疼了……忍着!”

说完转身重新待穿戴好衣物,原本宽松的长衫因沾了刚刚身体的湿气,现下紧贴在身上。

此时,昏迷的人,挣扎的眼皮,张开一条缝。

朦胧间看到一个黑发垂腰,身材玲珑有致的俏丽身影,不禁心神一荡,好不容易聚起的意识又瞬间消散,再次昏了过去。

乐染并未感到异样,用真气将周身衣物勉强烘干,湿漉的头发简单擦拭,在头顶盘成一个简单的男子发髻。

随后,从药篓中翻出骨哨,放在唇边。

对着还嵌在石壁内的白虎,以真气辅助,一段有音律起伏的哨声,飘然而出。

白虎先是动了动爪子,接着是四肢和脑袋,最后屁股一个使劲后翘,向后扬起,一个回身矫健的回身,轻轻落地面向乐染。

一双铜铃大的眸子,水汪汪瞅着乐染,比起刚刚的跋扈,此时乖巧的不行。

乐染一看,心下乐开了花,掂了掂,手上的骨哨。

想着,这东西平时没用上过,却没想到效果奇佳,回去一定要好好的谢谢鬼仙师叔。

朝白虎招招手,它便乖乖的走来,大大的毛绒脑袋,先是蹭蹭乐染的腿,然后温顺的匍匐在地,俨然一副呆萌模样。

“嗯……叫你小白好么?”乐染思索了下,反正是求人,不,是求虎办事,有个称谓也算是尊重吧。

白虎歪了歪脑袋,似懂非懂,又趴下静静等着。

“我这遇到点麻烦……喏,就这个人,你帮我驼他回去,等下次我再出来,给你带好吃的。”

说完,不等小白反应,便将人扶起放在它背上。

可怜的小白,此时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本想着饱餐一顿,饭没吃着,还落得要当苦力。

乐染将人安置妥当,背起药篓,俯身拍拍小白脑袋。

“走吧,时间不早了,要快点!”

小白懒洋洋的舔了舔爪子,心想着:都是身上这个滚蛋害的,给本大王等着……

乐染在前领路,一路平静,偶尔听到几声闷响,回头也不见异常,便没做多想。

只是,她不知道,在虎背上那个可怜的人,现下内伤、外伤加在一起,除了脸,几乎是体无完肤……

半个时辰后,小白停在一片诡异的密林前,不肯再走近。

乐染见它如此,心中了然,将人从虎背弄下来。

转身取下药篓,从中翻出两只肉包,放在小白面前。

此时,作为一只兽王的小白,前爪扶着耳朵盖上了眼睛,发出低沉的一声

“嗷。”

作为一只内心丰富的稀有白虎,此时它内心十分煎熬。

它虽然年轻,但好歹也是一只老虎……这个便宜主人,是打算用两只肉包,就打发它了么……

乐染在一旁,瞅它那样子,似乎满含委屈,手指摸了摸下巴,眼神一闪:

“你不喜欢吃包子啊……还有别的,你等着。”

小白,放下爪子,眼巴巴的看着乐染去药篓里掏东西。

心想,这主人应该也不算太傻。

却在见到乐染不断拿出的松茸、天麻、人参、灵芝、何首乌……一干名贵药材后,有些绝望了……

主人,肉呢,说好的肉呢?

小白虎脸呆滞,眼神迷茫的看看那些长得奇奇怪怪的还带着泥巴的‘草根’,又起身扒着乐染手中的药篓,一颗脑袋使劲的往里挤。

“诶,诶,诶,干什么呢,坐好!”

乐染见状一边拨虎头,一边训斥。

等小白安稳坐在地上,便顺手拿起其中一样说:“只有这些了,要不你先尝尝,虽然我们拿来入药治病,但也许你们兽类不觉得难吃,也不一定。”

小白看着,满面笑容的乐染将手上那黑乎乎还带着土块的东西,朝它嘴边送,突然浑身一颤,猛地叼起脚边的包子,头也不回的跑了。

乐染看着一溜烟跑远的小白,丢了手里的药材,哼哼道:“小样,那两个包子,已经是姐姐我一上午的干粮了,还敢嫌少。”

收拾好东西,看向一旁地上的人,乐染扶额,眼看天色不早,心下一横。

架起地上的人,将他的右手绕过她纤细的脖颈,搭在一侧。

左手隔着初夏的衣料,扶上他劲瘦的腰,乐染俏脸发热,顾不得多想,驮着人往密林走去。

进入密林,原本静谧的林中,突然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四面突然立起白色的招魂幡。

乐染心道不好,林中的鬼阵被启动。

明明从前进出的步法和路线都没有问题,怎么今天偏偏就启动了这个破阵。

转眼看了身上的人,突然一拍脑门,想起来了……

当年,她还小,听师叔说过,因为药谷早年声名远播,无论江湖武林、朝堂上下都常有人造访,师傅和师叔多次推拒无效,不胜其烦。

之后,鬼仙师叔便在密林中设下鬼阵,只有谷内之人,懂得独门步法和避让路线,只是为了吓唬外人,并不伤人。

只是,她师傅后来,不知打哪来了兴趣,也钻研起阵法。

说要贵谷中增加双保险,其实就是为了显摆自己也会布阵,硬是在每位入谷弟子身上种下了药谷的独有印记,以配合他那略有凶残的新阵法。

这印记一般看不出来,这么多年,她几乎忘了这事。

想到这,乐染心中哀嚎,真是倒霉……怎么把这个忘了。

现下,如果她步法和路线没错的话,瞧这阵势,怕不是已经启动了,她师傅那凶残的招幡阵……

真是个*烦,她师傅从没教过她破阵之法。

四面阴风呼啸,各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飘来飘去,看的乐染冷汗直流,嘴边嘟嘟囔囔:

“一个大夫不好好研究医术,没事参合别人摆什么阵法,现在好了,这是要困死他心爱的小徒弟么。”

突然,驮着的人,身子轻颤一下,眼睛缓缓的睁开一条缝,身上发出淡淡的青蓝色光晕。

乐染一愣,红唇似是惊讶的微张,木然转头,自下而上的打量。

眼看这人,周身光晕逐渐变大。

愣神间,不查一个白色物体从侧面扑来,回避不及,眼见马上就要撞上。

这时,原本无力垂在她脖颈上的臂弯,突然发力将她揽到身前。

青蓝色光晕瞬间光芒大涨,那白色不明物被猛地弹开的同时,伴着一声刺耳的嘶鸣,消散在阴风中。

其他的不明物在四周漂浮,似有忌惮不敢近身,而刚醒来片刻的人,此时身子一软再次昏死过去。

乐染被他揽着,险些随他倒在地上,稳了身形,眼见着他周身的光晕随着昏迷逐渐变淡,而那些不明物体又跃跃欲试。

一时顾不得其他,弯腰将人背起,运气快步朝密林出口跑去。

途中,不时被树枝刮破衣衫,勾乱头发,等出了密林,两人已是一身狼狈。

乐染呼出一口浊气,将身上的人缓缓放下,自己瘫坐在地上。

还没缓过神,只见前方远远走来一个人,看身形,乐染便知是师傅来了,认命的架起人,走向前去。

05 惹上麻烦,缘定今生

“你……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搞成这幅德行?还有这个男人是谁?你带他回来要做什么?”

面对师傅这连珠炮式的问题,乐染实在不知道从何开口,叹了口气,耷着脑袋,即无奈又疲惫。

“我问你话呢,你还不把他放下来,你一个姑娘家,抱着一个男人像什么话。”

药行看着一身狼狈,还架着一个男人沉默不语的乐染,简直气的跳脚,说话间便要动手将人,从他宝贝徒弟身上的人拨开。

“师傅,他现在伤的似乎很重,你不要乱动。”乐染一脸不满的打掉她师傅作乱的手。

“……”

看着药行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她认命的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快速的讲了下事情经过。

“今日我采药回来,经过药泉……”

“是吗?他真的只是碰巧救了你”药行斜眼,摸着胡子一脸的不信任。

乐染内心简直要崩溃,表面上却还是乖巧的猛点头。

“师傅,我连山都没出去过,怎么可能认识外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脉象很怪,我救不了,求您帮帮忙。”

药行看着她一脸渴求和多年不见的崇拜眼神,膨胀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摸着胡子,暗自高兴的哼哼两声。

转身招来药童,帮乐染把人送入他的药房后,便将乐染赶去换洗收拾。

沐浴更衣后,乐染身着月牙白道袍,外套青蓝色无袖长褙衣,长发以青蓝色发带束起,这是谷门人统一着装,药谷内只有她一个异性,为了便于相处,她一般都以男装示人。

见天色不早,她前往师傅的药房,想看下那人的伤势。

进了门,只见房屋一角,药行一脸苦闷的坐在书案后,拼命的翻着各类医书古籍。

乐染不禁好奇:“师傅,怎么了,这人可是什么疑难杂症,您也看不出来么?”

药行一听,默默从书本中抬起头,瞥了乐染一眼,又继续翻读,乐染撇撇嘴,正准备再开口。

此时,门外一道声音响起:“他不知道的多了,就算把医书翻烂,这人他也救不了。”

转身乐染向门外跑去,一脸欣喜的惊呼道:“师叔,你回来了。”

只见,一个虽身着玄衣,面容气质却道骨仙风的中年男子,大步迈入屋内,行至乐染面前,伸手拍拍她的头说到:“多年不见,小染儿长大了许多。”

随即眼眸转向坐在书案后的药行,微微一笑道:“师兄,多年不见,不想跟师弟说说话么?”

药行赏了他一记白眼,重新埋头书本。

猛然间抬起头,问道:“你,刚刚这么肯定我救不了他……难道你知道他什么来路?”

“此次回来,不只是回来看看吧……”

药行了解这个师弟的本事,对他今天突然返回原本就奇怪,说着不自觉的转头看向在床上躺着的人。

乐染听了师傅的话,眼神在两人间徘徊。

心想师叔是江湖和朝堂之中,受人膜拜的鬼仙,素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从前与师傅一样远离是非。

直到前些年,突然说要出去历练渡劫,一直杳无音信。

今日这般巧合,谷中来了外人,师叔也突然回来,难不成还真是为了这个突然闯进的人?

听了药行的话,鬼仙“呵呵”一笑,也不理二人,径直来到床边。

平淡的看了眼床上昏迷的人,突然扬手,宽大的衣袖一挥,白皙的手掌距离那人面门之上三寸停下。

随后自鬼仙身上,源源不断涌出白色真气,缓缓的注入那人体内,。

片刻后,只见一团青蓝色的光晕自那人面门缓缓溢出,逐渐扩散至周身。

鬼仙见此,唇角微勾。

收回手,抚了抚衣袖,侧身坐在一旁的竹椅上。

乐染见状微微蹙眉,师叔以真气救人,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曾经,北昭人冒死前来东玉国,求师叔以真气相救一位极为重要的皇室贵人,威逼利诱都使出来了,最后无法,扬言要烧山。

尽管如此,师叔丝毫不受影响的将人赶出阳山,连密林的影儿,都没让他们见到。

现在,床上这人,她从未见过,看样子师叔的神情两人似乎并不想熟。

但师叔却丝毫不在乎,真气不要钱的送,心底默默诧异,自己到底是带了什么人回来,千万不要惹出麻烦……

“师叔,此人脉象异于常人,竟得您以真气相救,您可识得他?”

“我与他素未谋面过……”

“不过,他却非常人可比,值得相救。”鬼仙端着一副神秘莫测,缓缓开口道。

乐染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在多问,想着既然师叔说值得救,就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那,他何时会醒?”药行上前探了探身,撇撇嘴转头问道。

“少则三五天,多则三五年。”鬼仙闻言笑答,却看向乐染。

不知怎的,乐染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药行见此立刻蹦至鬼仙身侧,指着床上的人对着鬼仙有些眼馋的问道:“你,刚刚怎么做到的,他……这光,难道他……?”

鬼仙甩出一记眼刀,药行及时打住,眼神上瞟,把话吞回肚子里,鬼仙含笑起身,轻轻“嗯”了一声,随即朝门外走去。

乐染纳闷,看着二人的小动作,总觉得蹊跷。

眼见师叔走远,追到门外,却已不见人影,只听到一句隔空喊话:

“即日起,每日子时,记得带他到药泉浸泡3个时辰。”

乐染闻言一愣,转身看向师傅,“什么意思?”

药行瞪眼

“什么什么意思?”

“丫头,人是你带回来的,意思就是,从今日起,他的饮食起居由你负责。”

乐染闻言,惊呼:

“师傅,男女有别……我,我怎么能带他去泡药泉啊,那么多师兄和药童,为什么偏偏是我。”

药行笑眯眯道:“丫头啊,师傅常和你说,医者父母心,在病人面前没有男女大防。

再说了,我药谷的规矩你又不是不懂,谁接手的就要一跟到底,断不转接,人是你带的,师傅和你师叔帮你救,难道你指望我们亲自伺候这臭小子?”

乐染想起药谷的规矩,确实是为了避嫌都是专人专职。

但是这“医者父母心,男女大防”似乎师傅以前不是这么说的吧。

他是向来医病看心情的人,而且从不允许师兄们和她走的太近,连她住的地方都是远离在众师兄同门的溪边独一处,现在说这个……

师傅,解释不通啊。

看了眼,床上的双眸轻阖的人,青蓝色的光晕早已消退。

乐染觉得自己认命了。

“好吧,那我现在先去休息了。”说完转身准备离去。

“站住!”

乐染回头无奈的看着师傅,眼神控诉,您老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啊。

“既然由你负责,当然把他带去你的药房了,赶紧的他臭的要死,赶紧弄走,我出去透透气。”

药行也不看他,一边说着一边嫌弃的走出门外。

乐染伸手扶额,她深深的觉得自己似乎惹上了一个麻烦。

阴山,仙人谷

若缘跑进跑出,收拾了个把时辰,总算把臭老道之前的屋子收拾出来,换上干净床褥,才让白冉进来。

木屋不大,进门后,外间是平时休息和吃饭的地方,正中间放着一张普通的桌子和四张凳子,一旁的窗沿上放着几盆君子兰,物件少的可怜。

两人的屋子,在左右两边,正对门。

看到若缘忙碌的成果,白冉突然眼眶泛酸。

曾经的遗憾,已经一点点在填补,为了如今天这样,与她在同个屋檐下朝夕相对,已隔了太久,太久了。

而此时,若缘已经迅速的在外间的桌上备好了笔墨。

决定抓紧一切时间识字,因为她已经十岁了。

从前臭老道提到过,她自小便灵识开启,比一般的孩童早慧,但她从来学得快,却忘得也快。

很多东西今天学了,明天就只有模糊的印象,就连出山的路线都是走了这么多年,去年的时候臭老道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

一开始她还觉得奇怪,她不是早慧么,为什么脑袋有时就是不好用,每次臭老道也只是哼哼,说她灵智不足,简单讲就是天生笨。

开始她还反驳,后来发现事实如此,才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不聪明,只是比别的孩子懂事的早,心思通透一些而已。

但,今时不同往日!

从前没人教,也没奢望过出山,更没有想过以后……

而现在,有个人主动要“照顾”她,但双方实际上算是“友爱互助”。

那她其实也不用不好意思,小小的压榨他一下,直到她学会她想学的东西,应该也不算太过分……

想到这儿,若缘正欲喊人,却见白冉已缓步从内间走出来。

见她已摆好的阵势,嘴角泛起笑意。

“这么好学,那么现在开始?”

婼源欣喜的抿唇,重重点头。

白冉走近,微微侧身,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婼源】。

而后低头,看着伏在一旁认真盯着纸面的小姑娘。

若缘与他对视,睁着迷茫的双眼对他摇摇头,表示并不认识。

白冉又是一阵心疼,抬手爱怜的摸摸她的头,随即笑着对她说:

“这是你的名字。”

闻言,若缘睁大眼睛看向纸面上的字,又飞快的摇头道:

“不,不对,臭老道教过我写名字,我练了好久才记得,不是这两个字,他还说,我的名字是他取得,天若有情,缘定今生。”

“……”

“呵……他是这么和你解释的么?”想起郑芃槿,白冉无奈的笑道。

“也罢,这纸面上的二字,与“若缘”同音,意思相去甚远,但却是你爹娘为你取得,你可要学?”

“我爹娘?你认识我爹娘?”

若缘双手不由的攥紧,声音不自知的微微发颤。

而后,不等白冉开口,若缘突然打量了下白冉,然后神色异样的盯着白冉说道:“你认识臭老道和我爹娘……是他们让你来找我的?又或者……你总不会是我哥哥吧?”

白冉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笑起来。

“呵呵,你觉得我像你哥哥么?”

若缘不语,复杂的眼神的看着笑得一脸温柔的白冉。

“你放心,我不是你哥哥。”

白冉目不转睛看着小姑娘的神情,见她闻言,眼中清澈如初,以及明显放松下来的眉宇,笑容不改继续道:

“准确的说,我与你爹娘不算相识,至少我还未正式拜会过,但你的一切却都是他们告诉我的。”

“你说的我不太听得懂,不过,你能带我去找他们吗?”婼源眼中依稀露出点点期盼。

因无法直视她此刻的眼神,白冉不动声色的别开眼,柔声开口道:“早年的情况有些复杂,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但我现在还不能带你去见他们。

你天生命格特异,若在爹娘身边教养,必会给身边之人和自己招来祸事,活不过百日。

当年你爹娘疼爱你至深,为了让你有机会好好的活下去,才将你送离,这也算是一种保护。

等你长大了,学够了本事,会有机会见到他们,可明白?”

白冉并不将她当做孩童,毕竟她灵识已开,只是灵智受损,心智却早慧,便也将她的身世适当告知,毕竟她生于红尘,早晚都是要回去的。

06 爹娘的婼源,灵域回魂术

听完白冉的话,小姑娘对着他又是重重的点头。

她一直都明白,自己不是被遗弃的。

虽然不清晰,但她始终都记得,出生时娘亲模糊却温柔的眼神,以及父亲温热怀抱,多年来每每出现在梦中,都还觉得丝丝香甜。

不过,她为数不多的记忆中,也隐约存在,娘亲泪流不止的模糊面容和断断续续的话语。

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才使得他们骨肉分离,在不知今生是否还有机会再见,而再见不知是福是祸的情况下,她从未给过自己期盼。

所以自从跟了臭老道一起住,他们从未讲起过关于她家人的事。

可,原来,还是会想念的啊……

那些被生生压住的思念,或许在白冉这个‘外人’出现在谷中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她心中一点点剥茧而出了。

“我懂……我,会让自己快快成长起来,变得强大。从今日起,我便是我爹娘的婼源。”

小姑娘扬起笑脸,眼神坚定的看着白冉。

白冉却被她这笑容,晃了眼。

这笑容……才是属于她的,这才是他认识的婼源,就如同悠远记忆中,她第一见到他时的样子。

双眸如水,巧笑盼兮,沐浴在阳光下的少女,一只白嫩的小手提着竹篮,另一只向着月桂枝头的花蕾而去。

随着动作,露出隐藏在衣袖中的半截白皙手臂。

微风吹过,扫起树下金色一片,香甜的味道四溢更浓。

月白留仙裙,随着少*美的曲线轻扬,臂挽之上,芽青色披帛飘摇在花海之中……

白冉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嗯,那你先试着写下这两个字。”

婼源微微一笑,拿起笔按照白冉说的,一笔一划的写起来。

之后陆续又学了不少,婼源学的很快,但为了补上灵智不足的问题,只能循序渐进,不断重复加深记忆。

阴阳山,阳山,药谷

乐染站在她的药房里,一脸苦闷。

扶额看着躺在床上昏迷的男人,想到他们连话都没说一句,甚至不知道这人的名字,还要像老妈子一样伺候这人的饮食起居。

她平日最多喜欢偷偷懒,但为人正直,可靠。

最怕麻烦,一般不爱惹事,只要人家不招惹她,她绝对是个待人谦和的好姑娘,可是为什么偏偏麻烦总是爱来找她。

从前被那只鸟,没事找事也就算了,她不跟‘禽兽’计较。

偶尔替师兄弟们背个小锅,替她师傅收拾点小残局,她也都认了,但是这莫名飞来的*烦是什么情况……真是心塞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好在他长得不错,想到谷中那些除了大师兄以外的“残面”,再看看这令人心旷神怡的脸,好像之后的日子也不是那么糟糕了。

况且这人还救过两次她,她不能忘恩负义,乐染默默的在心中替他说话,来平复自己的躁动情绪。

眼神扫过他整张脸,落在他略显苍白的唇上,乐染眉头轻蹙,转身走向桌边拿起一杯水和一条用热水烫过的白布,回到床边坐在那人身侧。

白布沾水,轻点在他的唇上,拇指和食指分别在他下颌两侧,稍稍使力,唇瓣微张,另一只手缓缓的将白布上的水,滴入他口中。

喂完水,乐染细细看他,才发觉这人肌肤比女人的还细嫩,原本捏着他脸的手,无知无觉的上移到他的脸颊,蹭了两下,略带羡慕的轻哼。

随即恶作剧一般的捏着他的脸用力的向外拉扯,“嗤”的一声轻笑,乐染觉得自己幼稚至极。

突然,原本昏迷的人,毫无预兆的睁开眼睛。

同时,周身又散出那微弱的青蓝光晕,乐染吓的赶忙放手,跳离床边。

结结巴巴的说:“对,对……对不起!我不是……”

“故--意--的……”

话没说完,只见他的眼睛又缓缓的闭上了,乐染有些发愣的看着,嘴巴里还不忘说完后半句。

这什么情况,人还没死就诈尸了?

看他周身的光晕随着眼睛的闭合,又逐渐的消失。

乐染对突然的惊吓,嫌弃的嘟囔:“都昏过去了,戒心还这么强,开个玩笑而已,被你吓个半死,你这人多半也是个小心眼儿。”

随即,也不再管他,转身出门吃晚膳去了。

药谷的膳食统一是由药奴间准备的,药奴间的人据说曾经都是大恶之人,被年轻时闯荡江湖的药行和鬼仙收服,丢到一处隐蔽的地方,供他们试药炼毒,随后跟着他们一起归隐至药谷。

虽说是收服,但是药奴从前都是秉性不良之人,为了减少意外,还是被药行用了药又被鬼仙施了控制术,大部分的药奴是负责药谷的耕种、膳食和杂役。

药谷里的正常子弟不算多,但因为研究和采集的作息时间略有不同,所以除了药行和鬼仙是单独用膳外,众人都是分时段,聚集在一个大的膳食房用餐,管理的还算严谨有序。

而负责药奴间管理的,是鬼仙的唯一亲传弟子乔冢,一个众弟子眼中面容英俊,性子冷清的大师兄。

等乐染一路小跑到膳食房,正赶上最后一次备膳,所以人并不多。

从药奴手中接过饭菜,随便找到一个位置坐下,乐染便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一杯水不时的递到她手边,她抬眼,只见乔冢坐在对面。

身着黑衣,头发束在顶端似马尾,又以布条缠绕,不至于四处飞扬,英俊的面容因此时那冷峻的眸子显得严肃深沉。

看着师兄这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乐染一个激灵,口中的饭菜卡在喉间不上不下,急急的喝了一口水,乔冢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并不言语。

“师兄,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别这样看我,瘆得慌。”乐染顺过气,缩缩脖子。

猜到今天的事,师兄肯定是要来找她的,没想到饿了一天,连顿饱饭都没办法好好吃。

“吃完饭,到思过崖。”话说完,便转身离去。

乐染看看走远的乔冢,又看看碗里的饭,果断的埋头苦吃,即便是惩罚也要吃饱了再说。

饭后,乐染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位于药谷一处偏僻崖边的竹室外,迎面走出一个身着灰衣的少年。

“小师叔,师傅说了,即日起您要在此面壁思过一个月,但师祖和师叔祖交代说您每日还需照顾那位受伤的公子。

所以这期间,每日太阳下山前您都需在此抄写医书,您的膳食灰鹤会准时送来。”

“知道了,替我谢谢师兄,让他……别生气了。”乐染苦着脸应下。

心里明白,她这次带了外人回来,虽然师傅和师叔没说什么,却已然是破坏了规矩,这样的惩罚已经是最轻的了。

师兄虽然平时性子冷清,但对她是及其照顾了,这次师兄显然是有些不高兴的,不然也不会只让灰鹤来给她带话。

“灰鹤明白,师叔先休息下,灰鹤告退。”

待灰鹤离开时,已暮色低垂。

夜空中挂满繁星,乐染倒在竹室内的地垫上,双手交枕在脖颈处。

望着漫天星斗,幕色中的山谷,愈发显得寂静幽暗,空气中弥散着从阴山飘来的桂花香味,迷迷糊糊之间竟然睡了过去。

然而在她不知晓的时候,她药房里躺着的那个人,眉眼之间冒出一团弱小的青蓝色的光团,忽明忽暗的闪烁如萤火。

慢悠悠的飘离出房间,自幽暗的山谷中一飞冲天,直到消失不见。

此时,站在窗口的鬼仙,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切,身后传来乔冢冷清又隐约带丝讶异的声音:“师傅,他……是灵域的人?”

鬼仙转身,但笑不语,坐到一旁的竹椅上。

乔冢面容依旧冷清,即便没有得到鬼仙的回复,却没有追问,只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此前消失的那团青蓝光晕,又重新出现在视野中,还似乎变大了许多。

之后,以极快的速度,自天际直下,飞回乐染的药房中,一瞬间房间内炸出青蓝色的耀眼光芒。

因为乔冢日常要管理药奴,和他的几个徒弟都住的离药奴间较近。

而药行、鬼仙的房间与谷内其他弟子的房间有一定距离,较为偏僻,为了方便照应,乐染的房间则和他们二人呈三角状。

药行年纪较大,一般这时间已经休息,所以,此时除了鬼仙和在他房中的乔冢外,没有人注意到那屋子中发生的一切。

“你看到了,要说他和灵域没关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的回魂术已十分厉害,竟然可以将灵体带出,吸取天地精华修复受损的精元。”鬼仙看着窗外,嘴角一闪而过一抹诡异的弧度。

“可,灵域传说在百年前,已随着神行部落一同覆没。”乔冢眼睑向下,似在沉思。

“那都只是传说,没人见过灵域,也根本不知道灵域在哪,说起来灵域可比神行部落更加神秘莫测。”鬼仙转头看向身边的大徒弟,幽幽说到。

“如果他真是灵域之人,在这天下安定之时,神域的使者之一突然出世,必然将打破平衡,引起轩然大波。

而此时他出现在药谷,我们或许会被迫卷入这场纷争。”

得到了师傅答案,乔冢冷静的分析了时下的局势,愈加的清晰了那不安的来源。

“阿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如果是命定的事,即便有人为作梗,中途有了偏差,那也是上苍的授意,事情终究会向着既定的命运发展。

逆天?人力之渺小,之可笑,根本无力支撑逆天,太天真了……

由始至终,从没有人逃得过尘世轮回那操控的股掌。”

乔冢听闻这些话,内心的波涛翻腾,并不亚于今晚看到的,他惊讶于师傅的态度,在此前他从未见到或听到鬼仙对“人力”的藐视,以及对天神的敬畏。

他的师傅向来是不羁随性的,此时的神态却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他是谁,为师也不知,但是能修的如此高深的术,他一定是灵域举足轻重之人。

百余年了,没想到我鬼巍居然有幸所遇,他既然与小染儿遇到,便是有缘分,你且不要声张,先待他养好伤再议。”说完鬼仙起身,走到乔冢身边。

乔冢冷清回复:“徒儿明白,师傅休息吧,徒儿告退。”

鬼仙微笑点头,待乔冢离去后,站在窗口,看着乐染的房间,待了片刻,眼底的挣扎一闪即逝,一边唇角勾起,随手将窗子轻轻掩上。

乔冢出门并未走远,站在暗处,收敛气息,瞧着窗边的鬼仙,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微微蹙眉,转身朝思过崖走去。

07 那个声音,是你吗

思过崖,竹室。

睡到正酣的乐染,耳边传来一阵爽朗好听的男声:“臭丫头……臭丫头,你醒醒,诶,醒醒呀。”

乐染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没见动静,以为是做梦,随即又睡去。

过了一会,那声音又轻轻的响起:“臭丫头,你醒醒,时辰到了,啧,快醒醒。”

乐染被吵得不行,模糊中又刚巧听到一阵脚步声,便揉揉眼睛坐起身,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乔冢还没进门,便看见乐染坐在地上,一副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样子,冷清的俊颜,难得闪过一丝笑意。

乐染眯着眼,看到正站在门外的师兄,顿时清醒了几分,开口道:“师,师兄,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子时到了,该动身了。”

“去哪?”此时乐染已经完全忘记,她到底是为什么被罚来这里,也忘了师傅布置的任务。

乔冢看着她仰起脸,无辜茫然一片。

默默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扶起。

顺着乔冢的力道起身站好,乐染秀眉微蹙,拍拍脸,努力让自己清醒的回想。

这才记起她要伺候人,子时到药泉医治,逐对他点点头。

“唔,想起来了,走吧”

在乔冢的陪同下,回到药房。

推开门,黑漆漆的屋里,借着月光走向床沿,乐染刚要上前,被乔冢一个跨步侧身挡开,背对着她开口道:“我来。”

看着乔冢干净利落的将那人背起,直接向外走去,乐染悠哉的将双手置于脑后,慢慢的晃着跟上去。

三人相对无言,一路行至密林,乔冢便将一块黑色木牌从怀中拿出,交给乐染。

“挂在他身上,不要离身。”

乐染目瞪口呆看看手中的木牌,一股重而不浓的香气自木牌中散出,一闻便知是绝好的沉香木。

这东西是早年鬼仙出门远游时,自南海带回的,因量少而精,鬼仙和药行一直十分宝贝,一部分入药由药行保管,剩下一点角料便制成这木牌赠与乔冢其他几个师侄随身携带。

乐染握着木牌,不解的看着乔冢,如此珍贵的东西,怎么能这样随意的拿出来给一个陌生人用。

乔冢见她半天不动,鲜有的耐心解释到:“他并非我谷中人,出入这密林危险重重,可能还会连累你,这木牌在我身上无甚用处,却可护他心神,便他出入。”

顿了顿又说:“你若实在不舍,待他伤愈离开时,收回搁在自己身边即可。”

听闻此言,乐染更是瞪大眼睛,转而欣喜的拉着乔冢的胳膊,,激动的蹦到:“师兄,你的意思是,等他走的时候,便将这木牌送我么?是,是这意思么?”

当年她眼巴巴的希望师叔能好心的分她哪怕这沉香木剩余的一个边角,可是师叔却说她用不着。

想也不想的将她排除在瓜分好东西的行列之外,如今师兄竟然这么随意的就许诺送她,早知道当年直接求师兄就好了嘛。

乔冢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样子,神色稍稍柔化的点点头,以眼神催促她,乐染便乐颠颠的赶紧给背上的人挂好,三人随即进入密林。

果然带上木牌后,密林没有如早前那般的启动阵法,三人安然的穿过,到了密林外,乔冢将人放下,从腰间抽出骨哨吹响。

片刻后,周边灌木从中一阵轻缓的“簌簌”声响起,从一旁闪出一只白虎。

乐染定睛一看,便乐了,这不是下午的那只小白么,这么巧。

虽然天黑,但小白显然借着月光也认出了乐染,又看看一旁被扶着的人,刚想转身离开,突然感觉到一道冷清的视线,以及那视线散发出来的深深恶意。

杏大的眸子偷偷瞟了一旁的乔冢,浑身一个激灵,那眼神似乎想说它只要敢走,他不介意做张虎皮垫子。

乐染看着这一人一虎的架势,正奇怪着,只见小白耷拉着大脑袋,慢慢向他们走来。

同时,自它身后又冒出一只个头稍大的白虎,她随即一愣,双手环胸的笑了起来。

“以后每晚,它们送你们过去”乔冢看着这两只白虎,较为满意的转身看向乐染。

乐染也明白,每年这个季节,药人的药性因为一些原因变弱,尤其是夜间更需要加强监管,所以每年这个时候,乔冢都会待在谷里,不会离开密林之外。

送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不过显然他已经帮她安排好了,那她当然乐于接受。

乐染点点头,朝乔冢感激的一笑,自己跨上小白,将稍微大点的白虎留给那人,乔冢也不多言,将人扶上虎背,便转身返回密林。

乐染看着两只长得一模一样的白虎,摸着下巴,笑呵呵的说道:“你们莫不是兄弟俩,它个头大点是哥哥?”

只见大个头的白虎,轻轻摇动身子,似在否定乐染的推断。

“哦,那你是弟弟喽,但是怎么办,你哥哥今天已经让我起了名叫‘小白’,那你们既然是兄弟俩,不然你就叫‘大白’好了。

小白你觉得怎么样,小白是哥哥,大白成了弟弟,是不是很有趣?”

乐染略作思考后,就决定了另一只将来威风八面兽王的名号,然后俯身在小白软和和的毛上蹭蹭,征求它的意见。

小白和大白同时举头望天,为自己默哀。

两声悲戚的虎啸之后,脚下生风一般的,四爪离地的一路狂奔至药泉,平时要半个时辰的路程,硬是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到了药泉,乐染将人安置在泉边,大小白应该不喜药味,躲得稍远。

乐染随即取出一块布条,蒙上眼睛,根据大夫对人体了解,按照记忆将那人的衣物一一褪去,留下亵裤,然后使力将他推入药泉中。

药泉的底部是天然形成的坡度,边缘处都是较浅的位置,有药行专门放置的台阶,可供人坐下。

越往里越深的部分,因底部湿滑,不容易站稳,一般只用来放置药泉所需的药材而已。

乐染摘下布条,将他身体调正坐在台阶上,药泉正好没过他的胸膛,自己则靠坐在巨石边等着时辰到。

夜色朦胧,药香四溢,不知不觉中,乐染又在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过了没多久,耳边又出现起竹室里的那个声音“喂,臭丫头,醒醒,醒醒啊”乐染闻声没有睁眼,只是皱着眉头,无力的抬手在耳边挥了挥。

见她半天未有反应,那声音又再次响起:“臭丫头,你就打算一直把我这么干泡在水里么?”此时这个男声里似乎夹带了轻轻的调笑。

乐染闻言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没稳住身形,身子歪向一侧,急忙一只手掌撑地,却不小心按在一条带刺的枯枝上,疼的下意识收回。

只听见“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整个人翻倒进药泉里,此时远处的大小白闻声,抬起头远远望向泉边,未发觉异常,又懒懒的趴下休息。

掉入水中的乐染,挥舞着手臂,赶忙浮出水面,倒霉的是脚下一滑,往药泉深处跌去。

呛了两大口水,一时间难以站稳,刚想以真气跃出水面,谁知又像此前一样身体无力,不禁懊恼的想起刚刚呛得两口药泉水。

正在她蹬着无力的双腿,眼神朦胧的挣扎着向岸边扑腾时。

眼神涣散前,只见浸泡在药泉一侧的那人,眉心处跳出的青蓝色光团,向她飘来,钻进她的额间。

突然乐染只觉得周身轻飘飘的,身体周围闪烁着淡淡的青蓝色光团,将她托出水面,慢慢的轻轻地将她送向泉边。

这时耳边依旧爽朗好听的声音,多了些轻柔的调笑:“我又救了你一次,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乐染闻声,猛然瞪大眼睛左右查看,不见异常,随即眼神落在坐在药泉里的那人身上。

“啧,啧,啧,呵呵,真是个笨丫头。”一阵令人心醉的轻笑声,在她耳边想起。

乐染一个激灵,神情紧张的盯着那人开口到:“是,是,是你么?”

08 芃芃其槿,彩光乍现

“不然呢?……你以为这里除了你和那两只小畜,还有谁?”

乐染轻吐一口浊气,知晓是眼前的这人,倒没有那么惊悚。

慢慢起身,小心翼翼的挪步到那人依靠的泉边坐下。

“明明昏迷却还能灵识出窍,早在你第一次滚落到这里就知道你不一般,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乐染低头看着旁边坐在药泉中的人,不禁好奇道。

“这个嘛……”泉里的人似乎在思考。

“如果我说我不太记得了,你信么?”语气中稍有懊恼。

“信啊,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呗。

也许是你滚下来的时候撞到脑子了,又或许小白驮你回去的时候估计也没少撞,只要你不是别有用心就好,不然师兄一定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乐染从那人身上收回眼神,不以为然的耸耸肩。

“呵,你小小年纪,倒是豁达。”

“啧,正负也轮不到我操心,不过我已至及笄,你看样子,年纪大我不多,怎么跟我师兄似的,少年老成的模样。”

乐染眼神扫了扫他,似有些嫌弃。

“对了,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么?”

然想起她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他,随即转身低头看向他。

话刚落,一阵青蓝光雾自男人身体内飘出,从地面慢慢聚拢向上堆积。

乐染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蓝装束的男人立于前方不远处。

他上身挺拔,玉树临风,下身被青蓝色光雾虚笼,虽然看不见腿,但乐染目测,他身长与乔冢不相上下。

往上看,俊逸的面容和发饰如初见一般。

此时,他唇角一边扬起,带点魅惑的调笑,俯首对她作揖。

“……在下族中有祖训,外出历练者姓氏不可外泄,姑娘对在下有救命之恩,不算外人。

行不更名,芃芃其槿,首尾相宜,在下芃槿,敢问姑娘芳名。”

“我?我是药乐染,跟我师父姓,你叫我乐染就好。”

乐染呆愣了下,第一次有陌生人这么郑重的向她行礼,又长得十分好看,她面颊突的热浪直上,似有慌张的起身答道。

站好后,乐染才发现眼前的人,似乎比乔冢还要高上几分。

乐染扬脸,只见他挂在面上,略带魅惑笑容。

那样带点肆意灵动的情绪,是她在谷中不曾见过的,让她陌生又有些向往和好奇。

看起来……有点不正经,却令人不讨厌,反倒适合他这副有些俊逸张扬的面容。

“那个,你是不是先把衣服弄干,这样下去恐会生病的。

我不能长时间聚灵,见过面就算认识了,你要保重身体,我养伤这段时间还要委屈你受累了。”

郑芃槿原本只是想逗弄下乐染,但夜色中,乐染一对亮晶晶的星眸盯着他,突然莫名的令他微窘。

“哦,是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是有些冷了。”

乐染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湿衣,有些贴身,还好不算单薄,单手扶额有些不好意思,边说边聚气烘干衣衫。

看了眼天色,时辰未到,乐染慢慢的窝回巨石边,对郑芃槿说:

“你继续泡着吧,师傅说要三个时辰,我在这里休息会,你有事喊我。”

郑芃槿知晓她被罚去每日一早回思过崖抄书,所以没有提出异议。

乐染见他没吱声,便闭上眼小憩,不知不觉缓缓睡去。

不多时,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岸边一件男子外衫,自地面缓缓飘起,轻轻的落在睡得恬静的人身上。

夜色静好。

阴山,仙人谷

虽然南月国四季如春,但四月的山谷夜色还是有些许寒凉。

扑面的桂花香,有些甜的腻人,在木屋不远处的溪边,一个长身玉立的背影在夜色中静静的站着。

如果仔细看,不难发现他袖口处被紧紧攥起,身子有轻微的颤抖,唇瓣紧闭,眉眼微皱,像是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在他脚边,原本清澈且平静流淌的溪水,逐渐变得浑浊湍急。

不多时,自远处上游传来阵阵惊骇的嘶鸣声,眨眼功夫,似有巨浪以万马飞腾之势奔泻而来,激起飞沙走石无数。

与此同时,一道七彩光束以迅雷之势飞向木屋,瞬间筑成一道半圆形屏障,将屋子和里面的人与世隔绝,保护的滴水不漏。

立在岸边的人便是白冉,此时,他左手伏在胸口,眼见着巨浪踏来,抬起右手,顺着衣袖甩出另一道快如疾风的七彩光束,在离巨浪仅半米处形成一道屏障。

刹那间,奔泻的巨浪与屏障相撞,强大的冲击力,伴随着震耳的一声嘶鸣,巨浪直冲天际。

只一瞬,随着屏障消失的同时,溪流又恢复了清澈和平缓,好似刚刚惊险万分的场面不曾发生。

白冉脚下一软,半跪在地。

额上大滴的汗珠,顺着惨白的脸颊,滴入岸边的鹅卵石缝中。

伏在胸口的左手逐渐收紧,手指深陷,险些要将外衫抓破。

半盏茶后,左手慢慢放开,轻轻抚平胸口的衣料,右手缓缓抬起,拭去额上的汗珠。

慢慢起身,拍打占了灰尘的长衫,望了眼如今平缓的溪流,而后眼波平静的转身向屋内走去。

此时,木屋前的屏障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也显得异常静谧。

伴着后半夜微弱的月光,白苒进入木屋。

在外间,摸黑给自己倒了杯水,入口一阵腥甜,眼眸一闭,整杯水和着腥甜吞下。

然后,望向左室,此时里屋的人早已入睡,均匀的呼吸声,轻轻绵绵的。

白苒眸中晶亮,嘴角挂起一抹温柔,转身进入自己的右室。

一夜无话。

天空泛起鱼肚白时,婼源便已早早起身,收拾了房屋,将早膳准备好,坐在外间中室等着白冉,可左右看着日头慢慢爬升,也不见白冉有动静。

想了想去敲门,无人应。

趴在门上,隐隐听到里面传出,轻轻呢喃声。

婼源稍稍纠结,推开一条门缝,入眼的一切让她一时有些惊吓,呆愣在原地。

冷静后,猛地推开门,进入房内。

只见白冉平躺在床上,周身被一层七彩的光晕包裹,不时闪耀着刺眼的光芒,眼唇紧闭,整个人似陷入昏迷中。

婼源有些慌乱,对着七彩光晕猛的伸出手。

而在她纤细的手指刚触碰上,光晕如同被融化掉一样,慢慢的向下褪去。

婼源惊讶的看向自己的手指,又看看白冉,这时才注意到他面色泛红,额上冒着大滴的汗珠,衣衫被浸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白冉,你醒醒……能听到我说话么?”按压下自己的讶异,婼源坐在他床边伸手推了推他的肩。

不见他有反应,又把自己的手贴向他额间。

微凉的小手触碰到白冉滚烫的额头,婼源突然感到一种灼心的热度自手心传向心底的某一处。

一时间,呼吸困难。

她瞬间收回自己的手,谁知,半空中却被一只如玉的大手紧紧的攥住手腕,隔着衣袖也能感受到那掌心的灼热。

“不,要,不要,留……我自己……在……我错了,错了……错……”

白冉紧紧的抓着婼源的手腕,眉眼紧皱,艰难的开口。

断断续续的话语,声音不大,可婼源还是清楚的听到了。

那因缺水,而有些撕裂和干哑的呢喃,直直戳入婼源心底。

一阵心悸,婼源猛地抬起另一只手覆上胸口,同时脑海中瞬间炸出一两个似是久远的片段,只一瞬便消失,留下的只有模糊却又深刻的感觉而已。

霎时间,她很是慌乱,覆在胸口的手,又猛地按向头部,表情似有痛苦,另一只被白冉紧紧的攥着手腕,下意识的一个回转,反手与白冉灼热的手掌十指交握。

接着,自两人手掌处,生出两股气流,相互纠缠撞击。

随后一阵大力的爆发,瞬间将两人手掌弹开,白冉全身一颤,婼源则是被那力道弹的跌落在地。

待手心灼痛感消失,婼源缓缓抬起右手,失神的看了片刻,又抬眼望着仍旧昏迷的白冉,百种滋味在胃里翻腾。

一个仅认识一天的人,如何会在刚见面时让她觉得熟悉,甚至能透过他的笑容看到他眼底的忧伤。

而她又怎么会在他昏迷不醒时如此心疼,在碰触时心底涌上千言万语不能言尽的——不舍。

不舍?……想到这个词,婼源眸中蔓延着一丝迷惘,奇怪,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她看似一个十岁女童,身躯里却承载了一个少女的心智,但她也不曾懂得这些陌生的情愫。

和臭老道两个人相依为命的十年,直到他突然的离开,她都不曾有过类似的情绪。

而白冉与她才相处了一日,两人之间那种从陌生到熟悉的过度,自然到令她险些忘记了时日。

但不得不承认,有些陌生又似乎原本存在的情愫,正在悄悄的侵蚀现在的她,而白冉身上,似乎有许多秘密,是她所不了解的。

她一边惊讶于自己的不排斥,一边又好奇的,想要去一点点发掘真相。

想到这儿,婼源站起身,弹了弹身后的灰尘,转身走出房间。

片刻后,端着一个装了热水的盆子进来,坐在白冉的床边帮他稍微擦拭了下,又换了冷水,绞干粗布搭在在他额上。

而后,对着一身湿衣的他,微微颦眉。

转身,从旁边的衣柜中取出一件干净的软布长衫和干净的被子。

掀开他的被子,眯着眼褪下他被浸湿的里衣,小心翼翼的不去碰触他。

随后快速的将长衫反套在他身上,抓着他的裤脚猛地抽掉他的裤子,看着手中拿着他的裤子,婼源的脸不禁的红了又紫,心想这叫什么事啊。

衣服大致换好,盖上干净的被子,再次换了额上的布。

昏睡中的人,此时眉头已渐渐舒展开,好看的睡颜此时如同初见时的夺目。

婼源微微一笑,转身出门,拿起背篓,采药去了。

09 碧玉红松,不要长大

晌午时分,婼源提着背篓,一瘸一拐的从花林里出来,慢慢朝木屋走来,此时的白冉已经恢复如常,正坐在凉棚下等她。

见她如此,白冉忙起身,几个幻步让人看不清身影。

婼源还未反应过来,便一步撞上他。

“唔……嘶……”婼源倒吸口凉气,腿脚一个不稳,幸好白冉手快的扶住她,才没摔着。

白冉退后一步,空出距离,扶着她的手却没松开,上下打量一番,见她并无其他外伤,随即松手,俯身准备去检查婼源的脚踝。

婼源见她俯身靠近,突然想起早间的事,下意识退后半步。

白冉刚刚伸出的双手,一时间抓了个空,僵滞在半空。

眉眼间似是不解,抬眼看向婼源。

见到她有些防备的眼神,转而收回双手优雅的搭在膝上,对着婼源绽开他那如春日暖阳般的笑容。

“伤了脚这样走回来,不疼么?”

不看婼源的反应,继续道:

“这般不注意,仔细留下病根,一个跛脚的姑娘将来可如何是好?”

婼源见他半蹲在草地上,笑容和煦,眼神清澈一副的新鲜的美好的模样。

突然,觉得自己心思太多,不禁耳后一热,多有不好意思的绞着手指。

又突然想起什么,立马变了脸正色到。

“我是看着你早上病的不行了,才趁你睡了,出谷去找些药材,谁知道有一干人似乎进山狩猎来了……”

“狩猎?”白冉原本听着让人舒心的理由,却意外的猛地捕捉敏感的情况,眼底划过一丝历芒。

“鬼门山,何时会有人来狩猎了……你是与他们照了面,才受的伤?”

白冉此时语调依旧温润,但周身光晕稍稍变色,隐隐散出丝丝戾气之感。

“也不算是照面,开始只是远远听到马匹和猎狗进山的声音,也怪我未在意。

往年也有些清苦的人家进山掏点野味,却不会深入。

但,那猎狗的声音靠近,我着急就爬到树上了。”

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白冉,见他不语,继续道:“谁知那狗冲似乎发现我,便跟到树下狂吠,我便不敢下去了。

后来,一匹漂亮的马驮着一个人也到了树下,那狗就突然不叫了,在一旁趴下,呜呜的哼唧。

我察觉马背上的人似乎神志不清,腕上有黑血,猜想可能是受伤了,看着四下无其他人,然后我就……”

白冉看着她委屈的模样,无奈一笑,替她说下去:“然后你就下去救他了?”

婼源看着白冉,点点头。

臭老道此前一再告诫她,不可让外人知道这山中有人,并且为了保护她,在仙人谷和花林中费了不少心力布阵设结界。

而今,白冉也在这谷中,定也知道这些。

她今天的贸然之举,很可能让俩人陷入麻烦,所以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如樱的唇瓣紧紧抿着。

白冉微微叹了口气:“罢了,你救了他之后,可又发生了什么,脚怎么会受伤?”

婼源看他面色如初,才幽幽开口。

“他是被山中的赤练蛇所伤,帮他清除毒血后,我去了与东玉相邻地方采药,那边是赤练蛇盘踞的巢穴,解毒的草也都在那附近;

原本我身上带着臭老道给的药包,按理说一般飞禽猛兽、蛇虫鼠蚁都不近身。

只是不知道那些蛇何时也成精了,在我离开时,从前方的树上突然落下一条,我乍见下有些惊慌,一时伤了脚,不过个有路过之人救了我。”

“路过之人,是何人?”白冉闻言又轻轻蹙眉

“我从未见过他,一开始也未发觉他的存在,只是在那蛇快要坠落之际,不知从哪飞出一支短匕,将蛇钉在树上,我才知晓。

他年岁应和你差不多,杀蛇取胆之后,让我快些离去,之后我回去帮那少年敷了药,似乎他同伴找来,我就马上离开了。”

白冉点点头未在多说,准备检查婼源的脚踝,心思却未停。

婼源未见异样,便自顾自又说起来。

“不过话说,那个救我的公子,他的短匕十分漂亮,我还多看了两眼,是一支嵌着红松石,通体青玉的短匕,真是稀奇,我从未见过如此坚硬锋利的玉石。”

白冉闻言停下动作,微微思索,口中低低呢喃:“嵌着红松石的青玉短匕……红松,青玉,青玉,红松,碧玉……碧玉红松!”

突然猛地站起身,面色异样。

“嗯?什么碧玉红松,那是什么东西,是那匕首的名字么?”婼源疑惑的看着白冉。

见他不语,眼中片刻失神,婼源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白冉回神,低头看到她满脸关切,目光移至,还扯着他衣袖,没松开的小手,神色又恢复柔和。

婼源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刚要撒手,随即一只温暖的大手将她拉上一个匀称结实的后背上。

“啊!”婼源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攀上身下人的脖颈。

白冉无话,只是背起她朝木屋走去。

适应了片刻,婼源便放松身体,慢慢趴下,脸贴在他的左肩上,胸口蔓延着一种莫名的心安。

白冉感受到,背上之人的变化。

唇角弯起,向前的步伐依旧稳健,但之前的沉闷感随着此时的心情一起柔化。

幸好她还未长大,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她永远如此。

不必入红尘,不必理睬那些所谓的宿命,他愿意像这样背着她走上一辈子,哪怕他们的情感停滞在这个阶段,似乎也是好的。

短短的一段路,似乎走过了百年的时光……

回到屋里时,背上的人已经是清浅均匀的呼吸,白冉将她轻轻的放在床上,随即衣袖一挥,转眼扭动着要醒的人又陷入沉沉的昏睡中。

看着眼前,有些脏污的小姑娘,白冉苦笑一下,动手褪下了她的鞋子和外衫,润了布巾,给她擦拭了面颊和双手,盖好被子。

坐在床尾,小心的拉过她受伤的脚,指骨分明的手,覆在小巧却红肿的脚踝上,一股暖流伴随着七彩光晕缓缓输入。

片刻离手,看着被七彩光晕包裹下的小巧金莲,白冉心中微微悸动,而后被迅速压制,手中看着已消肿恢复白皙的脚踝,不禁自嘲。

“仲伯然,你还真是……唉”

“嗤,是啊,她目前还只是个孩子呢,啧啧啧,原来你是这样的伯然。”一声娇笑的温言软语自屋外传来。

10 青鸟守护,我有天疾

白冉神色一敛,拉好被角,缓缓走出左室,轻轻关上门。

转身只见,外间正中的桌前,坐着一位天人之姿的年轻少女,她的发饰显示她至少已过及笄之年,此时正端着杯子喝水。

白冉对于她的到来,似乎不惊讶。

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少女见他不语,而后神色不屑的轻笑着,放下手中的杯子,拿起另一只杯子倒了水推向他。

“你这里,还真是小气,连口茶也没有,只有白水,可怜我马不停蹄,费了不少劲儿,赶来看你们。”

白冉微笑接过杯子,轻啄一口,放下杯子道:“我原以为,你是厌倦了百余年锦衣玉食的生活,才跑来我这深山之中体味一番人间疾苦。”

“算了吧,你也说了百余年了,我早已经无感人间疾苦了,可还是没能懂得你的执念,看到你们这般折腾,还是觉得我和芃槿比较有幸,不用为情所累,乐得逍遥自在。”

“你怎知他没遇到,或许他如今已经身在其中了……”

“欸……还有这事?对了他人呢,你该是刚刚醒来吧,我感应守护石的异动,就立刻追踪来此,没料到这一世,你竟然把她放在这里来。

这里……的确是个好去处。

只是距离皇城实在太远,这次出来,迫不得已带了一群小孩子们一起,应该也就晚了一天而已。

话说,郑芃槿,到底去了哪里,不接我也就罢了,那些个破阵也不撤掉,折腾了我不少时间。

还害得我皇嫂娘家的侄子受了蛇伤,回去又要好一阵头疼呢。”

貌美女子颦眉状似苦恼的东张西望一番,嘴里还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随后想到什么令人气恼的事,又垂头丧气的趴在桌上。

“你如今怎还是这番没有姑娘家的样子,还好你向来寄主选的不错,否则这副模样,也不知要惊倒多少人。”

少女一直散发的熟稔,让白冉微微紧绷的情绪彻底松弛下来,老友相见,相谈甚欢,免不了调笑一番。

少女闻言,却不以为意,耸耸肩膀侧脸看向屋外张望。

“芃槿,昨日已离开,之后我独自照顾婼源,你们也该去过自己的日子,不用一直守着我们。

三世剥离咒,让人带着隐藏的重叠记忆投胎。

幸好这一世不同于前两世,没有迟到太久,幸好所有事都可以及重新开始,不至于再次让她孤单痛苦的活着。

所以这世,我不再是仲伯然,只是白冉。

青鸟,你记好了。”

白冉对女子说完,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杯中映出他清隽的容颜,以及眉眼间那淡淡的柔情。

“这一世,我们已然提前布局,封印了她的灵智,你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虽然我不太明白这种情感,但作为旁观者,你即便曾经有所亏欠,也再还了,既然重新开始,就不要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思,去对待现在的她。”

被称为青鸟的少女,收敛调笑不恭,正色道。

她随白冉历经几世沉浮,也知晓,自那骇变之后,眼前的之人,早已不似从前。

除了周身代表身份的七彩光华依旧,整个人从内到外,再无法如从前般平淡从容,只要遇到和婼源相关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可能陷入心魔桎梏。

此刻,那久违的清淡气息,以及眉宇间的淡淡柔情,使得少女不禁眼圈泛红。

“我与芃槿你就不用多想了。

我的职责是守护,所以只要你认定的,无论是怎么样的,我依然会去恪守我的族誓,至于芃槿似乎更不需要担心,他向来毫无羁绊。”

“……”

白冉看着月芸初似乎不知如何开口,青鸟和芃槿为他和婼源付出的他已无法用言语感念,他们原本可以过各自的生活,却不小心卷入了他们的纠葛中,自此几人的命运都被紧紧的攥在一起。

短暂的沉默,突然被天空中一阵带着龙鸣的金光打破,月芸初起身,站在门口向天空望去,白冉随着她向外看去,却并未起身。

片刻后金光消失,月芸初转身对白冉说:

“是皇室的擎天龙吟,我要走了。

既然你要重新开始,便记得,如今我是月芸初,南月国的长公主,有什么事记得召唤我,入世之后别的不敢说,这长公主的身份还是管用的。”

说完,将一个什么东西抛向白冉。

白冉看着手中的物什,是一枚材质剔透,花纹精美的玉牌,中间刻着一只栩栩如生青鸟图案。

望向月芸初,点了点头道:“自己保重。”

月芸初红着眼眶,留下一句:“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说完闪身离去。

待夕阳西下,婼源才昏昏沉沉的醒来。

揉揉额头,慢慢起身准备下地,发现脚踝已经消肿了,抬手看了看身上的衣衫和干净的手指,眼中微微酸涩。

听见里屋的动静,白冉在外间轻轻敲门,婼源应声抹抹脸下床。

开门的一瞬间,看着白冉温暖的笑容,她鬼使神差的抬手,环上白冉的腰,埋头在他腰身上。

白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身体微微僵直,低头看着只到他腰腹的小脑袋,白皙的俊脸不禁微红。

随后感觉她瘦小的肩膀似有轻轻颤动,微微轻叹,从她紧紧的拥抱中抽出一只手,轻拍她的背,待她情绪平缓后,又心疼又宠溺的拍拍她的头。

婼源慢慢的松开手,抬头揉揉眼睛,眼神中满是羞涩,她从没有过类似撒娇的行为,是刚刚突然感受到被人真正意义上的‘照顾’,让她有了下意识的行为。

白冉倒是对这样的婼源,十分意外,却很欣喜。

看着他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婼源莫名的羞恼,绕过他走到屋外。

白冉见此,轻笑着开口道:“既然你出去了,就把灶上的饭菜端来吧。”

室外的婼源,闻言,撇撇嘴。

还事走到草棚搭起的灶房,看着保着温的饭菜,刚刚的气恼慢慢退下,端起饭菜进了屋。

面对面坐下,经历一日,两人的关系进展的飞快,自然和谐的画面,看起来异常舒适。

饭后,天色已渐晚,白冉去洗刷,婼源收拾屋子,待白冉回来,婼源已泡了茶在等他,闻着满屋四溢的茶香,白冉想起白天被人嫌弃的白水,不禁嗤笑出声。

婼源疑惑的看着他。

“你笑什么?过来坐,别浪费了一壶好茶”

“咳,没事,我以为自从进入这山谷,或许就再也闻不到茶香了。”白冉食指弯曲掩唇微笑。

“平时也没什么功夫喝茶,也就不曾置茶,这泡的是臭老道留下来的药茶,每次生病,他都会泡些来,说这是他家祖传的,能供人聚神。”

“恩,他说的没错,他们祖传的这茶叫回魂汤,是好茶,可凝神静气,对伤后病愈大有益处。”白冉边解释边走向婼源对面坐下。

“回魂汤?这名字不好,太渗人,你早上病的厉害,现在可好了,昨天看着好好的怎么突然病的那么厉害。”婼源拿过茶杯倒满,递给他。

白冉不语,接过茶杯,过了片刻道:“我有天疾,会不时发作,不过不会要命,只是状似发热,偶尔不清醒,你下次遇见不要管了,六个时辰过后自会痊愈。”

婼源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不语,白冉也不再言语,两人各怀心思的喝完整壶茶。

最后一口下肚,婼源便起身道:“天色晚了,你昨夜没休息好,早点睡吧。”

随后,先行离开,回房。

白冉慢慢放下手中的杯子,也回到右室。

一夜无话。

11 药泉被轻薄,京中来贵人

天空泛起微亮,乐染在脸颊边一阵毛茸茸、湿漉漉的瘙痒感中,慢慢睁开眼,睁眼瞧见一对铜铃大小还泛着幽光的眸子,吓的一巴掌招呼上去。

可怜的小白辛苦守了一晚上,换来一巴掌,小心的后退几步,幽怨的瞅着某人。

“呵呵……不好意思啊小白,刚刚没睡醒”乐染尴尬的挠了挠头发,起身走向小白。

“嗷”一嗓子,小白转身跑到大白旁边卧下。

“唉唉,……都说不是故意的啊”乐染气的想翻白眼,傲娇起来的小白,任她怎么哄也不再动弹。

“什么嘛,还是哥哥……胆子不大,心眼挺小……”乐染看了眼偎在大白身边的小白,懒得浪费时间,嘟嘟囔囔的转身走向药泉。

俯下身,侧脸看着靠着泉壁坐着的人。

清晨的林间,少许蝉鸣鸟叫,药泉的水波纹轻轻的投射在郑芃槿白皙的皮肤上,眉目轮廓清晰,仿佛比前一天初见时更好看。

这样安静的他看起来,一点没有几个时辰前略显风流倜傥的调笑样子,少了几分痞样,多了一丝大家贵族的清华气质,什么样的人家能生养出这样的人……

“诶,小丫头……看够了么”

过于专注思考的乐染,被略带不正经的调笑声惊吓到,赶忙别开眼,两手抚上红扑扑的脸颊,只露出一双杏眼四处偷瞄,紧张兮兮的说道

“我啊……我就是看时间到了,想叫你起身,该……该回去了”。

说完,等了一下,无人回应,小心的用手指轻轻推了郑芃槿的肩膀,没有反应,又使劲推了一下。

眼见着他身子一歪要滑下水,乐染眼疾手快的扑上去抱着他的两侧臂膀。

等他再次坐稳,才突然感受到的掌之下滑腻的肌肤和结实的手臂线条,是学医的时候用来练手的药人们,所不能比拟的感觉。

不禁低下头看着自己附在他臂膀上,比他周身肌肤还暗了一个色度的小手。

鬼使神差的稍稍用力,紧实的肌肉在手心中张弛有度,比药人那种干巴巴毫无弹性的肌肉,手感要好的不止百倍,不禁有趣的上下捏了捏。

“咳咳……”

“那个,再泡下去,可能我就要泡皱了,咳……可以走了吧”

闻言,乐染偏头看了一眼此时脸部微微泛红的郑芃槿,只当他是药泉泡久所致。

“哦”了一声,便大方松开手,不似刚刚的脸红心跳,这次她真的是心思纯正,纯粹是因他与药人的不同而好奇。

看他仍旧不醒不动,没有苏醒迹象,便从怀中取出布条,罩住眼睛,将他捞出岸边更衣。

此时,灵识不时清醒的郑芃槿,心里也是掩面咆哮,活了几百年。

曾经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郑公子,今日居然被一个小丫头……轻薄了……有口难言,只能在心里默默垂泪,顺便迁怒给一山之隔的白冉。

凉州月华县

卯时,天还未亮,成排的官兵伫立于街道两旁,当地知县高潘昨夜接到通判许大人的加急通传,天不亮便安排手下人协助清查街道,带着下属官员跪拜迎接。

跪拜众人不知是何情况。

知县高潘也似有不安,许大人通传只说是来了京中贵人,由知州严大人陪同前来,除了要求他布置防卫并安排驿站陪侍外,其他并未细说。

凉州,地处南月国边界,内有十二县,其中凉县为州内一等县,近皇城百里;其他次级县距离不等,而最远的月华县距皇城千里之外,位于阴山脚下,与东玉国锦州的沅芷县仅一山之隔,故也算是南月国东面的边陲地区。

但因凉州地理环境还算优良,加之近年以状元之名来此边陲要塞任职的知州严昀管理有方,明里暗里力排众议的提拔农商发展。

向朝中请旨,提倡边陲通商奖励,鼓励商贾发展贸易往来,适当简化有越境资格的走商文书,使得通商便利,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们前来凉州走商和游玩,而当地百姓因此有了更多的营生,生活富足起来,自然减轻了各县的税收、征粮压力,所以如今的凉州也算是南月国的富庶之地。

唯独,月华县情况特殊,阴山虽有瓜果奇珍不在少数,但素来的鬼神之说让当地百姓敬畏,众人望而却步,加上知县高潘原本就是个得过且过的性子,有些本事,但更懂得为官之道,百姓的日子过得都普普通通,也就将将就吃饱饭。

故而,月华县在凉州十二县中,差不多排名垫底。

此时,高潘心里盘算着。

知州严昀年纪轻轻,上任至今也一年有余,月华县地处偏远,也得严昀诸多关照,但两人碰面次数极少,并不想熟。

高潘此前托人在京中打听过,在京时,严昀此人极为低调,消息甚少,只是据传其表字星歌,乃是国公爷夏侯胥所取,可想其出身不低,而他来凉州之后的一番作为,想来也是当今那位别有心意,这数年历练之后,定时要回京高就的。

而按照严大人的一贯作风,普通的京中贵人,绝对不会让他放着州县大小事情不做,专程陪同。

再看这街道两旁士兵各个身姿挺拔,不似普通兵将,身上总有些萧杀之意,与京中禁军不遑多让,故对于来者的大致身份,高潘心中已有了计较。

只是,一向偏安一隅无人问津的月华县突然迎来如此人物,真不知是福是祸……

接近午时,日头当空跪拜众人早已大汗淋漓,双膝无力,却仍不见知州大人和贵人的车马。

翘着两撇小胡子的县主薄,年级较大,身体已然扛不住,颤颤巍巍的偷扯高潘袖衫,对他眼神示意。

高潘当时心下也有几分不耐,侧身抽回袖子,微微起身刚想开口询问,却见道路两旁镇守的士兵,无一不站立笔直,目不斜视。

而他身旁站着的据说是京中贵人身边的随侍,看见高潘动作,微微侧首眼角向下,身上萧杀之意淋漓。

高潘顿时背后汗毛一缩,吓得一个寒颤,垂首默默继续跪下。

而就在此时,知州严大人已陪同“京中贵人”夏侯崇,坐在了凉州最大商贾顾敏之的阴山别院中。

12 朝堂争戈,青梅陌路

夏侯崇出身国公府,因其太祖父助南月太祖皇帝开国,享从龙之功,特赐异姓世袭爵位。

之后,夏侯家出了一位奇女子,令太祖皇帝之子文献帝倾慕不已,多次求娶并许诺三代后位必出自夏侯家,终抱得美人归。

自此南月立国上百年,代代皇后皆出自国公府。

如今,虽已过三代,但那些自古以来的既定规则,令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默认夏侯家依旧会延续以往的隆宠。

可无巧不成书,这一代的月皇月仁,在还是太子时,便与魏氏之女魏沫年少得缘,加之天净寺主持批字谏言,此后魏沫成了太子妃,便是如今的魏皇后。

原本只是男欢女爱,却因身份特殊,天子之事,干系天下,朝堂之上长期保持的平衡被打破,为了快速稳固朝纲,同时安抚夏侯家,当年还是太子的月仁接受了自己父皇的建议,纳了夏侯家嫡长女夏侯兰为侧妃,也就是如今的兰贵妃。

如今魏氏与夏侯氏朝野看似平分秋色,实则天平早已倾斜。

只因魏皇后于十五年前产下大皇子月天喻后再无所出,待其满月后更以大皇子身体孱弱为由,不接受太子册封,令南月国朝堂内外一片哗然。

而魏氏门阀对此,却并无异议,只是下面门客及朝堂魏氏一派多有不平,虽不敢当众放肆,却私下暗暗讽刺魏皇后妇人之见,辱没其贤德之名,魏皇后对此,一向不予理睬,只一心教导儿子。

大皇子月天喻自小乖巧懂事,样貌出色,却因体质欠佳每每都令月皇心疼,在魏后代替其拒绝太子册封后,更是独得偏宠,未成年时赐封“南王”,心爱程度可见一斑。

随着封号而来的,是朝中风向的变更,因月皇此举,众人已笃定魏氏将来必定无所依仗,大部分人的目标已转向兰贵妃所出的二皇子月瞾和四皇子月峥。

其中,月曌从其名更可见月皇对其给予厚望,如果说月天喻独得月皇父爱偏宠,那月曌便是按照继承人来培养,因而备受重视。

果不其然,他不负众望,幼时便彰显过人聪慧,三岁能吟,五岁能赋,八岁能武,十二岁便主动请缨随着他舅父、表兄出征边陲历练,如今两年有余。

夏侯崇就是与月曌一同征战的表兄弟之一,长其四岁。

因在近一次边境战役中,为了救月曌受伤,虽经救治已无大碍,但留下可能影响终生的隐疾尚未治愈,月曌一直对他敬重有加。

原本夏侯崇伤愈后应回边关与父亲兄弟汇合,但月皇念及他隐疾未愈,且护主有功,命他在京好生疗养,又欣赏他的豁达勇猛,特将他暂调至京中,任职殿前都指挥使。

此时,这位年轻的殿前都指挥使大人,身着黑色骑行便装,浅麦色的面目,轮廓清晰却不显锋利,若不是他毫无自觉的对着所有人释放周身冷气,冷面冷眼的端起茶汤,单看样貌很难将他与百战沙场碎铁衣的边关大将联系在一起。

另一边,长公主月芸初眉飞色舞的向他讲述,关于她如何私自带一群小辈躲开京中的眼线,偷跑来这山沟里。

原本她神情悠哉的嫌弃着前任殿前都指挥使的暗线和布防,又眉飞色舞的讲述沿途趣事,直至说起昨日夏侯淳在阴山中了蛇毒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夏侯崇。

当下便有些愧疚之意,这次‘出逃’不但给了这位新指挥使一个下马威,还连带着人家弟弟出门一趟受了伤,确实也怪她这个做长辈的照顾不周,为了偷偷去见白冉,丢下他们自己玩耍。

而听见弟弟中毒受伤,夏侯崇也只是抬眼撇了月芸初一下,并无其他反应,倒是一旁的知州严星歌眉宇间淡淡隆起川子纹,眼神在月芸初与夏侯崇之间徘徊,却也并未插嘴。

片刻后,夏侯崇起身,月芸初赶忙跟上,同他一起向内院走去。

被晾在一旁的知州大人,边走边苦笑的想,他这是倒了什么霉,躲到这么偏远的地方,也能招惹上这群作天作地的天潢贵胄,之后还有的忙了。

此刻,月天喻、月曌、月峥等人正聚在夏侯淳休息的房内。

月曌半躺在靠窗的卧榻之上,右手支头,左手持书,静静品读,俊朗的眉目与窗外桃花相映成画;

另一边,月天喻同魏氏的嫡长子魏无忌在对弈,月峥与魏无忌的妹妹魏雪妍在一旁观棋。

可怜受了伤的夏侯淳,一个人吊着手臂,病恹恹的靠在床榻上,眼神哀怨的瞅着这群伙伴。

明明说好的来陪他解闷,怎么最后一个个的找到乐子,他却依然独自寂寞的在床上发呆。

夏侯淳刚想发火,只见月曌突然起身,看向房门,其余几人也纷纷停下工作视线一致的望去。

屋子中的几人,除了魏雪妍与夏侯淳,其余均是自小习武,何况月曌在沙场历练过,更是耳聪目明。

“淳哥哥,你看谁来了”房门自外向内打开,随即传来严宝晶雀跃的声音。

夏侯崇、月芸初、严星歌鱼贯而入,原本温度适宜的四月天,在夏侯崇进门的一瞬间,居然渐寒起来……

月曌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起身,颔首道:“表哥,你来了。”

“殿前都指挥使—夏侯崇,见过南王殿下、二殿下、四殿下”因在座都是沾亲带故,且身着便服,夏侯崇的见礼也相对简单。

严星歌见此,也跟着一同上前见礼。

月天喻、月峥等人反应过来也纷纷起身,想到他们现在是偷溜出来的情况,还稍有青涩的少年少女们,面上略带几分尴尬。

“咳……出门在外,夏指挥使、严知州不必多礼”这里月天喻最大,虽此情景令他面有涩意,但顶着“南月王”的名号,也是要做足身份。

“好啦,好啦,见过礼,自家人就不必见外了”月芸初上前挥了辉手说道,她平日闲散,最看不惯这类繁文缛节。

“淳儿,你兄长特地来看你,这次出来也是给他和星歌添了不少麻烦。你这伤救治及时,再休息两日,我们便回皇城,你们兄弟有些日子未见,先慢聊,其他人别在这里碍事。”

月芸初话落,便示意其他人撤离,刚收到信号的众人还未挪动身子,只听夏侯崇说:“明日启程。”

“哈?”月芸初转身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今晚收拾好东西,明日卯时启程。”此时,天潢贵胄众多,夏侯崇便稍有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会不会太赶了……这,淳儿还……”

月芸初来为来的说完话,便被月曌打断。

“好的,都先回去,明早出发”月曌替众人应下,随后推着月芸初转身向外走去。

“不是,唉,你推我干嘛……你们怎么……”

被众人一起拱着推出门外的月芸初,此时正黑着脸坐在屋外不远处的石凳上,看着眼前正在小声讨论着回程事宜的少年少女们。

严星歌站在他们身后,柔和的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月芸初长发垂顺,身姿曼妙的背影,一时间耳根发烫,垂在袖中的指尖微动,随后悄悄的移开视线。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这么回去?”月峥不满道

“刚刚你又不说,还跟你皇兄一起推我出来,你们这群猴崽子,真是……”

“皇姑姑莫气,刚刚皇弟应该只是瞧准了夏指挥使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要大家赶回去,否则他不可能不顾及小淳的伤。”月天喻出面解释,月芸初稍稍平复,又转向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严星歌。

“你今天从进门开始就没说话,你是憋着有什么话不好当他面说,还是见到我不想说?”

被点名的严星歌,愣了一下,看着月芸初笑道“长公主殿下言重了,下官无不可说,也无话可说。”

“你!”月芸初刚压下的火,听见他这淡漠疏离的话,又是一阵气闷。

“当真无话可说?”

“当真”严星歌收起笑容,双手作辑头微微低下,不再看她。

“那行吧,跟你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月芸初作为先太皇唯一的女儿,长公主的身份让她从小备受父亲、母亲、兄弟的宠爱,活的无拘无束。

但南月皇家子嗣单薄,她又是最小的女儿,与其他兄长年岁差异过大,七岁岁以前也是孤孤单单,后来因与夏侯氏的亲眷关系,偶尔见到带着夏侯崇、严星歌进攻探望的外祖母。

三个孩子年岁相仿,相处融洽,夏侯皇太后看她日渐活泼,便允许嬷嬷常带她去国公府玩耍,三人最喜欢的就是坐在一起,听老国公讲故事,也算是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缘分。

只是逐渐长大,夏侯崇随父亲去了边关,严星歌作为夏侯家的姻亲子弟关系,也不便与月芸初交往过多,为了避嫌便鲜少露面,偶尔碰到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月芸初开始不懂,气不过,次次只要见到就找麻烦。

后来夏侯家的大夫人也就是她舅母,实在看不下去,便提点了一下,月芸初这才恍然,之后再来便带着侄儿们一起,严星歌偶尔会同他们一起骑马射箭,同游泛舟,可随着月芸初及笄之年过去,而越发变得淡漠疏离直至他离京。

月芸初百思不得其解,作为青鸟,她活了也至少上百年,看不懂神性的仲伯然当初的执迷不悔,令自己陷入三世轮回;也不能理解作为凡人的严星歌,从青梅竹马走向形同陌路,这般刻意的疏离到底是为什么?

这是月芸初在他离京的第一个晚上一直在脑海中纠缠的问题,也是她百年间第一次对一个凡人,确切的说是对一个男人产生烦躁的心思,但至今这问题她仍旧不愿主动问出口。

“皇姑姑,从现在到明日启程也不过个把时辰了,回去兴许还要受罚,咱们还是好好想想今晚的活动,别可惜了这趟出游”

“对啊,对啊,想到回去后面的事,我就觉得今晚要玩个开心”

“难出趟远门,皇姑姑莫气”

“长公主莫气,我哥哥长大后就这么个性子,他并无恶意”

眼见这些小少年少女,一言一语的哄着她,月芸初顿时将那不爽的人和事丢在一旁,面带微笑,听着他们雀跃的建议者今晚的行程安排。

这些年来来回回,小辈们的队伍日渐庞大,最后魏氏、夏侯氏、月氏的小一辈竟然铁成一个圈子。

月芸初看着他们还有些稚嫩的面容,也只在心中微叹,望将来他们长大后,千万不要变成他们这样,从熟悉到陌生,有些事想问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夏侯崇与夏侯淳就受伤的事情聊完,出了房门。听到不远处雀跃声,看了眼坐在石凳上的月芸初,眼神又移向站在一旁的严星歌,也正巧严星歌转头,两人视线碰上,一个不屑中带着审视,一个无奈中暗藏自嘲。

13 这一年立夏节,无法忘记的他

夕阳西下,婼源整理好今日白冉布置的功课,走出木屋。

不远处,白冉正在灶台前忙碌着。

左手抬起,轻轻卷起右侧袖口,露出线条匀称且白皙的手臂,骨节分明而纤长的五指握着炒勺在锅中翻滚。

幕色来临前的黄昏,炊烟朦胧,自草棚中飘出淡淡的饭菜香,他周身散发着淡淡的七彩光晕,这画面莫名的令人心安。

婼源先是愣神的看着,之后淡淡一笑,向他走去。

从未想过,他这样一个不染纤尘的小哥哥,居然也会有这样人间烟火的一面。

“来的正好,可以吃饭了,吃完我们出山一趟”白冉侧首微笑道

“出山?”

“是,出山。”

“为什么,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婼源眉头微皱,不解道。

“今天是镇上的‘立夏节’,不想去看看么?”白冉端起盛满饭菜的托盘,走向凉棚。

自从木屋的正堂被用来当做“学堂”,又加之天气逐渐转暖,婼源索性把饭桌挪到室外的凉棚去,二人平时吃饭乘凉,幕天席地也十分惬意。

“立夏节?我倒从不曾知晓这镇上还有这个传统呢,是怎么样的?”婼源突然来了兴致,拿了碗筷跟上。

“立夏是夏季第一个节气,代表着夏日的正式到来。”

“传统中这一天人们会穿着红色的衣裳聚集在一起,有美丽的鲜花,甘甜的果子,丰富的食物和有趣的表演……

漫山遍野都是红色的灯笼,男女老少围着大簇的篝火欢歌乐舞,以庆祝上苍赐予的万物繁茂……”

白冉边讲,边看着婼源越发明亮的眸子,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抚向她别起耳边的碎发。

温热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的脸颊,两人皆是一愣。

婼源突然感到呼吸困难,心里某处有些躁动,这陌生的感觉,令她稍有不安,于是干脆装作淡定的别过脸,抬手夹菜。

白冉凝视着眼前稚嫩的面容,忽略刚刚的不自然,继续说道:

“最后,在司祭的……赐福中,放飞‘祈天灯’,迎接第二日的黎明……”

说完,看着她的眼神飘远,似乎穿过她在怀念着什么。

“听起来似乎很热闹,臭老道从没带我去过这种节日,快吃,吃完咱们就动身。”

“好”

白冉淡淡愉悦的应声,略微让婼源放下心来,虽然不清楚他刚刚那哀泣的神色是为何产生。

但,却打从心底的不喜欢那样的他,那种连带着周身光晕都变得灰暗的他。

白冉看着埋头吃饭的小姑娘,默默夹起她最爱的肉,放在她的碗碟中,刚刚差点被冰冷的哀思所淹没的心,顿时被温柔的呵护起来。

无论时间过了多久,无论几番轮回,无论她是否还记得他。

彼此的默契,依然惯性的存在,……只有她……可以在心魔缔结的桎梏中,将他带回光明,……也只有她,注定成为这场三世纠缠的度化。

暮色低垂,月华县内,早已没了几个时辰前的冷肃,成排的官兵早已撤出主街,只在驿站周围筑起人墙,人们只知道来了京中的大人物,路过时纷纷好奇侧望,却也不敢僭越。

再有罕见的,便是平日门楣冷清的顾家阴山别院,一时间多了诸多家丁护卫。

只是,单纯质朴的民风,让人们对节日的热情远胜于无聊的窥伺,寻常人家在门外挂上红色的绸带,大小村落的街头巷尾挂满了红灯笼,甚至连着阴山脚下外围的山路上也绑上了火把,整个月华县笼罩在一片火红灵动之中。

这一天,对于月华县的人来说堪比秋收,即便是流落在街边的乞丐,也会从附近布庄讨上一块红绸带,绑在手腕上。

月华县虽地处偏远,距皇城近千里,却因流传着关于鬼门山的神秘传说,吸引着诸多慕名而来探寻的人。

而每年当地人尤为重视的“立夏节”,虽不似举国欢庆的重大节日,却已在此流传上百年。

据说,只有在“立夏”时,山脚瑞村难得一见的须臾老人才会现身。

他会在当日子时,正街南面石桥的尽头,一颗百年的桂花树下,给众人讲述那些亘古传说,遇上有缘人,便会送上特殊的赐福,全了那人一份遗憾。

如果说,这世上有后悔药存在,那恐怕就是这位须臾老人了。

故而,心思巧妙如知州严星歌,上任后得知此事,当下便招来知县高潘,命他四处修葺道路,增设客栈。

通过凉州十二县各种小道途径,讲鬼门山的传说渲染的人尽皆知,一年之内甚至于传到了皇城之中,这才招惹来了那群让他头大的“京中贵人”。

此时,“京中贵人”们正聚在夜雪客栈观景最好的雅间里,三两成群,穿着不同程度的红色装扮,伏在窗沿看热闹街景的,围坐在一起玩牌的,独独夏侯淳一人被安置在矮榻上,再一次气闷。

“吱”的一声,雅间的门被自外向内推开,为了配合节日气氛,换上苋红色常服的夏侯崇,难得收起冷硬的气场,显现几分风流倜傥,与严星歌相继入内。

“人到齐,可以开席了。”坐在主位上的月芸初,拍手示意众人。

依次入席,酒菜陆续上桌。

席间,众位皇家子弟充分展示了良好的教养,虽然脱离皇城束缚,但推杯换盏间仍保持风雅,不失体统。

“哇,好漂亮啊”

“你看那个火龙……好厉害”

“今年的龙似乎比往年的都大……”

“今年开春就是个好年头,这龙头据说是须臾老人亲自扎的。”

一阵鼎沸的惊呼声,伴随着“噼啪”作响的炮竹声,从客栈下方的街道传来。

听到这动静,桌上的几人明明已经按耐不住,但还保持着良好的礼节。

月芸初也听到动静,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少年,放下筷子,道:

“既然吃好了,就去玩吧,照顾着点姑娘们,别走散了,今晚这里没有宵禁,但是你们最晚要在寅时前回顾家别院,届时一同前往驿站,从那里返程,可听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月峥、魏无忌等人已迫不及待的起身行礼。

“姑姑,不与我们一同前去看看热闹么?”月天喻尚未起身,侧首看向单手执酒杯的月芸初

“不了,我有些乏了,稍后自己逛逛便回去了”

月天喻点点头,看向一旁的月曌,二人交换下眼神,起身行礼。

“两位表哥呢?是否一起?”

“不了,我们稍后送长公主回顾家……”

“啪”的一声,月芸初放下酒杯,起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边说:“不用了,不劳严大人费心,本宫有手有脚,眼不瞎,耳不聋,走的回去。”

“姑姑……”众人不解

月芸初眉头微皱,似有不耐,向后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闭上嘴赶紧走,眼看要迈出雅间,夏侯崇起身跟上,留下一脸无奈的严星歌。

严星歌转身,拍了拍身侧妹妹的头,看着严宝晶略有担忧的样子,安抚道:“没事的,别担心,自己多加注意”

随后又看向夏侯淳等少年,说道:“帮我照看好宝晶,别院见。”

“表哥,放心”

“严大人,放心”

随即,匆匆赶出去,却已不见月芸初与夏侯崇的身影。

站在夜雪客栈大门外,看着人头攒动的大街,知州大人感觉到瞬间的心塞,无奈的屈起手指抵在额间,摇头轻嘲。

片刻,手放下时,神色已恢复如初,逆着人流,踱步而去。

不远处的巷口,缓慢的走出两个人,夏侯崇看了眼,朝着某处愣神的月芸初,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消失在人群中的严星歌,不似平日的冷淡,懒洋洋的开口道:“已经走远了吧,想回去还是逛一逛?”

“恩,逛一逛,我要去石桥那边取一样东西”说完,便转身向正街尽头走去。

正街靠近尽头处,已鲜有繁华的客栈及商铺,一座石桥隔开了南、北街道。

正街就位于石桥的北面,在石桥旁有一处稍小的临时渡口,而南面的石桥尽头,此刻正汇聚着不少人在等待着什么。

因为婼源不懂“立夏节”的习俗,所以谷中从未准备过红色的衣裳,逢年过节也只是干净即可。

白冉二人自阴山出来,便穿着常服走在人群中,总会被投以探寻的目光,这样的格格不入,加上从未感受过的热闹,让婼源的手心微微冒汗。

感受到她的不自然,白冉低头牵起她的手。

婼源看着被冷不丁握住的手,又不解的抬头看向白冉,二人视线相碰,似是有些习惯了,少了早前的尴尬,相视一笑。

“人多,怕走散,我带你去个地方”白冉解释道

婼源点头,跟他走出人群,往一旁的商铺而去

再次站定时,白冉已将她带到一间绣庄里,面对女掌柜的打量,白冉悄声说了几句话,女掌柜笑着点点头,说着:“稍等。”

转身进了内室。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件男装的赭红色织锦半臂衫,和一件少女身量的赭红色绣金线织锦褙子。

白冉接过衣衫,将少女的褙子递给婼源。

婼源愣愣的瞧着白冉,看到他微笑点头,随着他的动作,目光移至他伸向自己的手,身着素罗袍的手臂上搭着那件漂亮颜色的衣衫。

突然感到微微鼻酸,压抑片刻,抬头露出少见甜美的笑容,眼眶还微微泛着红,像只即可怜又讨巧的小兔子。

白冉被这副惹人怜爱的模样晃的一愣。

随即,不自觉的加深了唇角扬起的弧度,将褙子放在少女的手中,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去吧,试试看。”

看着白冉不断加深的笑容,婼源只觉得他周身的光华似乎因为此刻的愉悦,更甚以往的耀眼。

而笼罩在光晕中的白冉,眼神专注而温柔的看着自己,白皙匀称的手,带着独有的青草香缓缓抚上她头的那一刻,已深深印在婼源的心里。

当即,她觉得只此一生,恐怕再也都无法忘记这一瞬间的白冉。

内室隔间。

换上暗红色褙子的婼源,对着铜镜,竟有那么一刻脑海中想的是白冉微笑的模样。

转眼再看看镜中干扁稚嫩的自己,虽然早慧,个头也比一般十岁女童要高,但始终稚嫩的面庞,只能让她独自沉闷的在心中叹口气。

14 接受玉契,此生不离

内室隔间。

换上赭红色褙子的婼源,对着铜镜,竟有那么一刻脑海中想的是白冉微笑的模样。

转眼再看看镜中干扁稚嫩的自己,虽然早慧,个头也比一般十岁女童要高,但始终稚嫩的面庞,只能让她独自沉闷的在心中叹气。

挑起帘子,刚刚迈出内室的婼源,抬眼便看到,一个双手交错在身后,静静立在不远处等候的颀长背影。

听到动静,白冉僵了一瞬,之后缓缓转身。

一瞬间两人视线碰撞,从彼此交错的眼神中看到了惊艳。

婼源看着那身着赭红色,周身发光的人,不禁轻眨了下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随着动作轻颤,嘴角挂上笑意,映衬着红扑扑的小脸,有说不出来的可爱。

而白冉自换上衣服后,一直有些不自在。

从前即便是担当司祭时,也穿着青蓝色的盛装,他的性格一直是沉稳低调,偶尔带点羞涩,红色第一次穿上身,还略微担心是否适合。

不过,看到小姑娘的那副神情,想来是满意的。

此时身着红色褙子,脸上带着小女孩娇俏羞涩的婼源,让他微微愣神。

双眸带着惊艳,温柔的看着她,仿佛透过这个青涩的身影,看到了百年前那个灵动跳跃的少女,扬起笑脸,张开双手向他展示她的美。

他脸上控制不住的笑意蔓延,说道:“婼源,这样很好看。”

小姑娘的被他夸赞的也是止不住的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突然白冉抬起右手,想变戏法一样,从白玉的手中抖落下一串由玉珠串成的链子。

链子底端坠着一个包着金边的精致玉锁,那玉锁透亮之中,泛着淡淡的蓝紫色。

细看之下,玉身内里泛着一缕蓝紫色游丝,而那游丝竟是像有着生命一般,在缓慢的浮动着。

婼源惊奇的看着眼前的物什,漂亮又熟悉的感觉让她挪不开眼。

慢慢伸出手去,指尖刚一碰上玉身。

“啊!”

仿佛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事,婼源惊得收回手,玉身的温润感还留在指尖。

玉锁在感知到她指尖的温度的瞬间,里面的游丝便开始快速的游动,逐渐开始缠绕聚拢。

渐渐的,变成一条浅浅弯曲的细丝。

“别怕。”白冉看着她略带惊恐的眼神,左手搭上小姑娘的肩膀,以示安抚。

“它不伤人,它只是跟你打个招呼。”

说完,收回手,撑开链子,微微弯腰,将链子缓缓套上婼源的脖颈。

婼源眼神随着白冉的手移动,直至玉锁被妥帖的放置在衣领前,手指还有些颤抖的抚上玉身,游丝却没有再移动,静静的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幻像。

手指也没有再移开,慢慢摸索玉身。

实际上,除了刚刚的异象令她有些意外,这玉本身还是让她莫名喜爱的。

缓缓感受着指腹上传来的温润,有种令她心安的感觉,并且身体内有一股温和气流贯通全身,舒服的不行。

白冉嘴角含笑,眼神柔和的看着她,并不心急,只是默默的等她适应。

“这……是要送给我么?”

“嗯!”

“为什么?”

“它曾经属于过你,我只是保管,现在还回来。”

婼源不解的看着白冉,但后者显然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恩,我确实有种熟悉的感觉,也很喜欢……谢谢你,白冉”

婼源小心翼翼的抚着玉身,感受它散发的温润。

“它是你的,好好照顾它。”

“答应我,无论什么原因,不要再让它离开你。”

“这很重要么?”

“对,很重要。”

望着白冉郑重的神情,婼源片刻沉默,然后重重的点头答应了,然而那时灵智不全的她,还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接受了什么……

“我们走吧。”白冉笑着朝她伸出手。

女掌柜看着两个走出内室的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心道:果然是好衣服要穿在漂亮的人身上才是。

转眼又看见两人交握的手,眼神略有怪异。

白冉却不甚在意,朝女掌柜递去一张金叶,随后点头离去。

穿着新衣,随着人群走动,婼源终于放松下来,欣赏这一路夜市千灯如昼,高楼红袖客满的盛景。

白冉带着她在热闹的街上,边走边逛,边逛边买。

宠溺的样子,让不少人侧目,尤其是一些少女,看着这位风华内敛,秀润天成的年轻男子,更是频频回首,以扇遮面与同伴低首私语。

婼源沉浸在热闹的氛围中,全无察觉。

白冉心思灵巧,却也目不斜视,专心的牵着小姑娘,陪着她四处看。

凡是她拿起,看超过两眼的物什,价格也不问,转眼间便掏出金叶子付了账,也不问找零,拿着东西,牵起婼源便走。

一气呵成的动作,让婼源瞠目。

心想,真是败家,那一片金叶子能够买下整个摊位的东西,只是还不等她神思,便被白冉拉着走向下一处,满眼新奇的小姑娘转眼便被转移了思绪。

等再想起来的时候,又是大包小包走在路上,买都买了再开口,婼源也是不好意思的,干脆装傻好了。

还好这一路走的还不算太远,只是这接下来要怎办,看着望不到头的正街,婼源即放不下一颗雀跃的心,又替白冉心疼钱,心里默默挣扎着。

直到,他们在一位年长夫妇的摊位前买了糖炒栗子,只见白冉又掏出一片略小的金叶子,婼源眼疾手快的扯了下他的袖子。

看着小姑娘对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白冉有些迷茫的眨了下眼睛,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还握在手上的金叶子,随即有些明白。

对她扬起一个笑脸,轻抚下她的头。

婼源扯着他的袖子,张口未来及说话,就被那张极好看的笑脸顺了毛,反应过来时,金叶子已递出去。

卖栗子的大叔一副为难的样子,说自己没有那么多银子找零,但看眼又舍不得那片金叶子。

白冉神色温和,刚想开口说话。

婼源便抢先一步,开口道:“没事的,大叔,你有多少碎银,能找到的就找给我吧,其他的您留下便可。”

大叔看了看小姑娘,又看了看白冉,得到白冉的首肯,忙笑着点头,和大婶一起去翻找碎银,然后递给小姑娘。

婼源眉开眼笑的接过碎银,没好气的撇了眼白冉。

随手把碎银放在他腰间的荷包里,动作一气呵成,有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和自然。

“呵……”白冉食指屈起搭在鼻尖轻笑。

婼源抬头便看到,他周身淡淡光彩突然涨了两圈,毫不掩饰此刻的好心情,似乎对她这样的做法甚是满意。

转眼又看到大叔和大婶抿着笑唇,意味深长的眼神落在自己和白冉身上。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点不好意思的搓了下自己白玉似的耳垂,冲着他们笑了笑,从白冉手里拿过糖炒栗子,便扯着他离开。

刚走没几步,那对夫妇的调笑入耳边。

“真是般配,虽然年纪小了点,不过大户人家的童养媳能带的这般好,想来也是有福气的。”

“是呀,是呀,那公子气度不凡,出手大方,小姑娘也灵巧懂事,将来一定是一对神仙眷侣。”

听到这,婼源的身形猛的一僵,感觉自己从脚心一路烫到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想着。

比起她的满面通红,白冉显然自然的多,接过她手里攥的紧紧的油纸包,拿出栗子,拨起来。

速度之快,在婼源一个愣神间已递到她嘴边。

看着眼前金黄带着甜香的栗子,婼源突然脑子一热,略带置气的一口咬上。

一瞬间,两人都僵直了身子。

因为用力过猛,幅度略大,婼源一不小心把栗子整个含了进去,两片小巧的红唇还顺道包上了白冉如玉的手指……

碰触的一瞬间,她能感觉到白冉手指的轻颤。

松了松口,强装镇定的侧身半步,在白冉的手指离开的同时,指尖还若有似无的划过她小巧的舌。

此时的婼源,感觉到自己发烫的脸,兴许跟路旁的红灯笼不遑多让。

不敢抬眼看白冉,只是略有呆愣的含着栗子。

白冉看着小姑娘,红扑扑的脸颊,因含着栗子而鼓起一边,像山林间觅食的小松鼠,甚是可爱。

胸口像是有什么要破出,面上却一如既往的柔和,只是在不察觉的地方红了耳尖。

抿唇轻笑,竟然生出少有的逗弄之心。

“生病了?”

婼源埋着脑袋,摇了摇头。

“不开心?”

还是摇头。

“那是累了,想要回去么?”

婼源猛地抬头,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栗子还鼓在一侧,小嘴略微扁了扁,看着白冉心都化了。

就在白冉以为她不打算开口说话,重新牵起她的手,准备走的时候。

婼源扯着他的手,站着没动,小心的靠近他,仰着她的大红脸,开口道:

“刚刚那对大叔大婶……说的……说的那个话你听到了吧……”

“嗯”

“嗯?”

“听到了,然后呢?”

“那个……人家都误会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说完这句话,婼源惊讶发现,自己居然能一瞬间感觉到白冉的气息起伏。

略显强势的压迫感,迫使她感受着,从认识他以来,从未有过的阴郁,周身的光彩较此前暗淡许多,隐隐变成蓝紫色,甚至向黑紫的渐变。

“你觉得……人家误会了什么?”白冉压低身子靠近,迫使两人对视的问道。

“误会……误会我是你的……童养媳,我觉得……”

“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这样对你不太好……”

白冉的阴郁气息让婼源很不舒服,她真的好想尽快结束这不愉快的对话。

沉默了片刻,白冉直视着婼源,幽幽的开口道:

“那你待如何……嗯?”

白冉确实因为婼源的话,心情强烈的起伏,他有些怕……

想起曾经的婼源,想起她对自己疏离,想起她丢掉玉锁,离开时的样子,想起那些不应该的诀别,他就有些不能控制自己。

他此生绝不再允许……

15 怕黄粱一梦,模糊的记忆

依旧温润的声音,与白冉身上所散发的阴郁气息相悖。

两人近在咫尺的面孔相对,她下意识想退,却在对上那倒映着自己的眸子时,堪堪停下了身形。

琥珀色的瞳中,弥散着更甚以往的浓稠哀伤,以及依稀的……期盼。

他,在期盼着什么……

婼源有些迷茫,下意识侧首垂眸,避开白冉灼人的视线。

“我……我不知道。”

白冉闻言,只觉得自己的刚刚被攥紧的心,就如同他藏在袖中的手一样,慢慢放开来。

是了,她怎么会知道要如何呢……

此前,知她有别于其他孩童,故自己在出现后,只想着循序渐进的融入,陪着她成长,成为她此生的依靠……

却,从未想过,即便早慧,她却仍是孩童心思。

或许,还是他太着急了。

只是,这百年间总有些意外之事,致使命数混乱,天道运势愈加不可窥测。

而今日“碧云红松”的出现,令他措手不及,从而多有担忧。

此前,赠她玉契不是最佳时机,虽不理智,但他也甘愿冒险一试。

但是,眼前看来……似乎,吓到她了……

想到此,白冉垂眸苦笑,自责中带着些许自嘲,微微直起身,刚想退后半步,却被眼前的小姑娘,弄得一愣。

片刻前,婼源被陌生的情绪淹没,脑海中思绪万千,却无法捕捉到更好的答案。

突然,察觉到白冉退后的动作,她本能的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衫。

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

清亮的眸子,扬起时透着一股坚定,小手抚向白冉因不安,而微微有些聚拢的眉宇。

随着她的动作漂亮的眉头舒展,白冉周身的蓝紫光芒渐渐恢复如初,刚刚被攥紧的心,一点一点被安抚。

“我刚不过随口说说,你别放在心上。”

“相处时日尚短,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如果不介意,我到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今后搭伴相处,你若有何不满尽管开口便是,咱们慢慢磨合,你看可好?”

“……”

白冉脸色微窘,耳根泛红,随即轻轻点头。

谁说的灵智不足,这玲珑心思……让他都有些汗颜。

婼源见他点头,甜甜一笑,拉起他的衣袖,边走边说:

“我们走吧,我看前面还更热闹呢。”

经年之后,回想此时,婼源总是困扰于,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举动,却总也找不到合适理由。

白冉突然出现的时候,在她眼里一直是个意外。

而她向来是个缺乏欲望的人,又或者说她害怕欲望,

怕黄粱一梦,怕欢喜来的太快,怕太多自然的渗入,再突如其来的失去。

那种抽丝剥茧的痛,婼源总觉得自己能够切身体会,所以敬而远之。

但,望着白冉因她聚拢,又因她而舒展的眉头。

她想,就这样下去,似乎也好。

不知不觉,夜色渐深,亥时已过。

月华县依旧沉浸在“立夏节”的喜悦中,热闹的正街灯火通明,人气不减。

原本平时应急用的临时渡口,今日突然得了知州的特别传令,开放给了小小的乌篷船接送散客游河,此刻河面上也是热闹非凡。

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的画舫被圈在远离正街的则在另一侧河道。

因得了关照,月华县的乡民们也大力自发的钻研营生,每个乌篷船的布帘都大开着,船夫边唱歌谣边摇浆,个别的船夫脚下还坐着妇人,向船上的人兜售自己做的莲花灯,讲着自己编的关于瑞村葫芦湖的传说。

今日出来游玩的人受到气氛感染,一盏一两银子的灯,也是供不应求,转眼间河道被一盏盏或白或粉的莲花灯,照耀的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每个放出花灯的善男信女,都静静望着灯飘出去,希望它长明不灭。

像妇人所说的那样,带着希冀愿望,顺流飘下,去到瑞村葫芦湖,经过那原始传说中已经覆灭的神行部落,送去那凡人无法抵达的通天池。

“你信这个?”夏侯崇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放灯的少女

“不信。”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觉得好看,不行么?”

“……”

月芸初看也没看夏侯崇的黑脸,自顾自放了手中的灯。

夏侯崇心想,他就不该一时好心,也就是该叫回严星歌才对,否则窝在这里受罪的岂能是他。

原本说到石桥取东西的月芸初,毫无闲逛的心情,脚底生风似的穿过一望无际的正街,也才亥时,距离她取东西的时辰还早。

正街尽头没什么逛得,便逼着夏侯崇,跟她上了其中一条乌篷船。

原本客满却也坐落有致的船,在他踏上的一瞬间,船身摇晃,吓了一船人。

夏侯淳冷峻的黑脸略有涩然,好不容易稳住,又因为他的高大强壮的身形,实在难以坐在舱内,索性月芸初拉他一左一右的坐在舱外。

望着远去的花灯,月芸初神思飘远,突然眼泛酸涩,她现在的身份是南月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可是更早以前她是谁……早到她快要模糊的记忆……

曾经,原始繁盛的部落,原始庄重的司祭仪式,原始善良的人们……所有的自心而发的原始崇敬和膜拜,也曾繁衍数百年,最终,一夕化为乌有……

现在不过百年之余,也只能是存在于她人营生时的胡编乱造。

鬼使神差的,她拿了一盏灯,在放出的一瞬间,她真的希望这盏灯,还能代她去看看曾经的通天池。

即使她知道,葫芦湖的活水会带着这些花灯远去,却永远不会到达她想要送去的地方。

看着四下繁华,突如其来的寂寥感,冰冷的挥退了涌上眼眶的温热。

“你这样是因为他?”

“哈?”

她一转身,便迎上了一双疑惑的黑眸,夏侯崇抿着唇,虽然面色不佳,却免不了担心的看着她。

月芸初微愣,表情怪异的哼笑一声。

她从来不知道小臭虫还有能有这种复杂的面部表情,从小就不可爱,长大了脸是越发的臭。

夏侯崇也是意外的感受到她不同以往的气息。

想到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表姨”,平日一副作天作地的霸王气势,这种违和的画风,实在不适合她,否则他什么时候这么细腻的关心过别人的心事。

“你刚说谁?”

“……星歌……是否因了他,你才……”夏侯淳暗暗四下看了下,周边人都没有注意他们,才欲言又止的暗示道。

“嘁……你个大男人,怎的也这么多女儿心思……他确实给我平添了一些莫名的烦忧。

但是这灯与他无关,我只是想起来曾经的……旧友”

相比他,月芸初嗤笑一声,大大方方坦白道。

“曾经,旧友?呵……”

夏侯崇扫了她一样,明显不信她一个约束在皇城的长公主,除了他们几个还有什么曾经的旧友。

月芸初看着他一副摆明不信,觉得自己在敷衍他的样子,也懒得开口。

半个时辰后,接近子时。

河道另一边的船陆续靠岸,下了船的人们,赶往石桥南街,聚集在桂花树周围,时间未到,却也里里外外、满满当当的,就连石桥上也站满了人。

据说须臾老人有独门传声绝技,声音浑厚可传到方圆三里内,故乌篷船上的人们,没有特殊要求也可以不下船,船家可以按秩序就着河道停靠。

此时,另一端的河道度口,一条精致贵气的画舫中,月曌几人缓缓步出,游河了许久,几个少年早就耐不住性子,看着人群涌向的终端,跃跃欲试。

“现在要过去么?”月峥望着乌压压的人群,皱眉道

“现在过去……恐怕会挤成肉饼吧,淳哥哥还受着伤。”严宝晶看着人潮,又看看了夏侯淳吊着的手臂,俏皮的吐了吐舌。

“现在不去,一会更过不去。”魏无忌倒是所谓的耸耸肩。

“怕什么,无忌一个抗俩,开个道儿就出来了。”倒是夏侯淳一脸乐观,坏笑着用另一支手臂勾上魏无忌的脖颈,半个身子倚向他。

“去,你试试一个抗俩。”

“诶,我说你……”

魏无忌抱臂抖落开夏侯淳,夏侯淳不防失去重心,与魏无忌打闹开。

“这次本来就是私自出城,不可肆意妄为,惹出是非徒增麻烦。”

“阿瞾,说的对,大伙看看四下可还有合适的位置,我们再寻去。”

众人年岁相仿,月天喻稍长,月曌次之,月天喻虽贵为皇长子却脾性谦和,得众人所喜;月曌则是年少有为,加上沙场历练,一种浑然的英雄少年的端正之气,令众人所仰慕臣服。

故两人一出声,大伙四下张望。

“看,哪里”严宝晶兴奋的指着一处高台房檐叫嚷到。

“诶,我看行”

“我觉得也不错”

“阿瞾,觉得呢?”

“大哥觉得行,便可。”

“大哥、二哥都同意了,那还说什么,走吧。”

“那个……”魏雪妍有些紧张的开口。

她平日性子最为文静,这次跟着出来也是魏无忌怂恿的,只是为了跟某人一道。

魏家虽不是迂腐之家,家风开明,但魏雪妍在家只是闺阁少女,而且家中从她姑姑那辈起出了个皇后。

此后对于主家和旁系的嫡女教养都更为端正,也是为了不辱没魏皇后的德贤之名。

故相比严宝晶的开朗讨巧,魏雪妍自己有时候都觉得活的太过拘束胆怯,眼看着宝晶和众人要去爬房顶,她既想参与又顾及颜面。

此时,六个人十二双眼看向她。

而她,眼中却只盛的下一双温柔含笑的眸子,心中顿时像揣了只兔子一样,兴奋的跳跃。

“雪妍是害怕不想去么?”魏无忌看着妹妹欲言又止,关切问道。

魏雪妍因紧张而低下的头,闻言下意识的摇了摇。

众人不解,但考虑到姑娘家确实不方便,月天喻开口道:“不若,淳儿陪雪妍与宝晶留在画舫,有暗卫在倒也四放心,据说临岸方圆三里也一样听得到。”

“不要啊”

“不行”

听到要被留下来,夏侯淳与严宝晶两个活宝,顿时不干了,转头眼巴巴的看着魏雪妍。

同时闻言,魏雪妍也猛地抬头,完全没注意那二人可怜兮兮的样子,陷入一片温润眸光中,弱弱的开口道:

“不……不是,我是想说,那个我们可以买点零嘴糕点,再去……”

“只是这样啊,都是小问题,赶紧走吧。”魏无忌心中虽奇怪自家妹妹什么时候这般作态,也只当是女儿家的贪嘴,没有深想。

“确实,再耽搁下去,时辰要过了。”月峥说完,便扯上魏无忌先行一步,众人随后一道跟上。

16 白冉的谢礼,老人不见了

南街,石桥尽头,一株百年的月桂被包围在人海之中,早在“立夏节”前,为了更好地渲染气氛,这株月桂显然成为重中之重。

知县大人特地找了有名的工匠,将它重新从地里抛开,随后抬高加固,并在外围做了高约三尺的青石台,防止孩童的攀爬,也同时方便之后须臾老人的祈福活动。

而此时,一位鹤发白衣手持拂尘的老者正闭眸盘膝的坐在那石台之上。

距他身前四尺之外,错落有致的围坐着妇孺和老人,成年男子站在外围,而石桥乃至河道此时也满满当当,没有可移动的位置。

子时一到,只听“嘭”的一声,一簇特质的烟火直冲天际,那光亮足足照耀了半条街,让刚刚还有些喧哗的街道,霎时间安静下来。

此时,除了一些在固定点位巡视的捕快和衙役,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老者身上。

就在烟花光亮消散的同时,老者缓缓张开眼眸,令人屏息意外的是,老者的眸子晦暗无光,毫无焦距,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傲人气度。

只见他,抬起拂尘隔空一扫,满树金黄,随风悠扬飘洒,同时自他周身传出一阵古朴沉静的埙声。

甜腻的桂花香与古乐交织,有说不出奇妙的感觉,慢慢的将人们代入一片安详之中,老人唇瓣微动,却传声三里之外,缓缓讲述着古老幽远的传说。

“哇……”婼源此前一动不动,睁大眼睛专注的看着屋檐下方,直到刚刚那惊奇的一幕,让她忍不住惊讶出声,却立即捂上嘴,四下看了看,生怕引人注意。

因为他们此时,正坐在月桂树对面的客栈房檐上,适当地高度可供俯瞰整个南北街,不得不说出了有点出格,这里真真是个赏景的好地方。

“呵!”白冉看她那惊奇又胆怯的小模样,笑着靠近问道:“有趣么?”

婼源见白冉靠近,抓上他的衣袖,忍不住转头边看下面,边说道:“嗯嗯,你看到了么,那个老爷爷真厉害啊,他一扫又是花蕾又是乐声,也不见他费力却能把声音送的这么远,你说他会是仙人么?”

白冉闻言,眉头轻挑,笑意渐浓,对着婼源亮晶晶的眸子,柔声道:“闭上眼。”

婼源不解的看着他,白冉也不急,再次重复道:“乖,把眼闭上。”

婼源点点头,乖乖的闭上眼。

睁开眼时,白冉依旧单腿屈膝而坐,只是微微侧身,一只手臂搭在屈起的膝上,另一只则被他挡在身后。

婼源下意识侧头往他背后看去,白冉则轻轻向后挡的更紧。

看着她微微嘟起的樱唇,白冉轻笑问:“准备好了么?”

“什么?”婼源茫然的看着他,有些迟疑。

“接受我的谢礼啊,准备好了么。”白冉笑着解释道。

“啊?什么谢礼?”婼源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变笨了。

“谢谢你之前对我说的话,那对我……很重要。”白冉郑重的答道,说完不再等她的反应,慢慢的将藏在身后的手移至她眼前。

当婼源还思考,白冉指的是哪句话的时候,冷不防看到他刚刚拿出的手,眼神便黏了上去,随之移动至面前。

此时,在白冉指骨分明的手上,隔空托着一个缓慢转动着的金色花球,而花球周围还围绕着一层淡淡的七彩光晕,漂亮的让人眩晕。

“手拿来。”看着婼源对着花球惊艳失神的样子,白冉柔声道。

闻言,婼源黏在花球上的眼神,微微看向他,见他颔首示意,掌心向上的慢慢伸出手。

白冉随即一拨,花球灵动的滚向她,婼源一时被吓到,生怕摔坏了它,忙的以双手去接,而花球似有灵性,稳稳的浮在稚嫩的手心上。

感受不到它的分量,婼源好奇的上下掂了掂,花球便随之上下浮动,婼源兴奋的惊喜出声:“啊……好有趣。”

越看越喜欢,不禁伸出指尖想要触碰,哪知,刚刚接触到,花球便一下子炸散开,面对着散落在手心的花蕾,婼源有些傻眼,委屈的撇撇嘴,又转头看向白冉。

白冉看着她那副神情,忍着笑意抬手摸摸她的头,开口道:“吹口气试试。”

“会怎样?”婼源霎时眼眸恢复晶亮的望着他。

“试试便知,我也不晓得。”白冉食指尖轻扫鼻梁,忍笑转头不看她。

婼源不疑有他,顿了顿,轻轻鼓腮,对着手心的花蕾缓缓吹气,散落的花蕾随着她的气息,慢慢旋起飘散。

同一时间,白冉抬起手臂,衣袖向着正下方悠然一挥,细小的花蕾们轻轻旋在一起,犹如一根金线,向着下方飘去。

而原本已经静止的月桂树,随着气流缠绕,又轻轻的卷起一个大的金色风旋,顺着树冠自上而去,风旋逐渐膨胀,最后在空中无声的大力炸散。

一时间,目之所及之处,无一不被花海及幽香填满。

沉浸在故事中的人们,鲜有回神的看到这一幕,自然也无人注意到月桂树枝上的猛然一颤,只有自渡口停靠的一只乌篷船中,以密音传出一句“啧,还有这一手,厉害了。”

白冉闻声暗暗一笑,并未答复。

婼源看着眼前的一切,再一次失神,缓缓的伸出手,随着微风飘零的花瓣轻轻地落在掌心。

就在此时,隔壁屋顶传来几声清朗的男女声打破了这一处平静。

“啊!”

“快看,快看”

“我的天哪,那是什么”

“好美啊”

“确实……美”

“嗯,我从未见过如此美景””

只见,三个清秀挺拔的少年立在屋顶的正脊上,旁边另有四人,其中三个大半个身子还趴在另一面,只露出上半截身体,呆愣的看着眼前的花海,还有一人在试图将他们拉上来。

婼源看着这群年轻朝气的少年少女们,不由好笑,再看向白冉,两人目光相接,在漫天花舞的映衬下,沉浸在彼此的笑颜中。

此时,隔壁的房顶之上。

月曌微微蹙眉,与月天喻对视一眼,心中明白两人想的是一件事,都在奇怪,明明上来之前看的角度不是这样的,应该是隔壁正对月桂树的方向,怎么上来之后,感觉跑偏了……

然而,他们并不知晓隔壁屋顶同样有人,因为白冉早在之前便已设了结界,别说看不见,就算爬也爬不上来。

月峥此时也意识到什么,刚想往隔壁走,便被月曌拉回。

考虑到两间客栈中隔了不窄的巷子,他们习武的几人还好,以轻功跨越并不难,只是带着两个女眷和一个伤残人士,月天喻还是选择了当下就近一处落脚之地。

此时,一群风华正茂的少年少女,轻手轻脚的坐在屋顶,有人认真听着故事,有人细声交谈,也有人闲散的躺在屋面遥看星河,还有人望着眼前人,神思飘远。

微风中带着香甜的气息,少年少女这一刻的单纯美好,让今日的夜色愈加动人。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故事接近尾声,渡口的乌篷船上,月芸初对着夏侯崇说:“我该准备去取东西了,你先回去吧。”

“……”夏侯崇黑着脸看向她。

他陪了月芸初大半宿,窝在这破船上一个时辰,结果这人竟然要他先回去,好在他的长枪在京城,否则可能就要血溅当场了……

“确定你自己可以吗?”夏侯崇冷声问道。

“你觉得呢?要不要试试看。”月芸初说着,开始活动手腕,侧着头抬眼看向夏侯崇。

“……”

夏侯崇闻言,不再理她,起身一个跳跃,借着船家的撑杆跃上渡口,进入街道转瞬便淹没在人海中。

可怜一船人,除了月芸初以外,差点再次人仰船翻。

“嘁,小气。”望着一船人投来幽怨的神色,月芸初不好意思的挠挠额头,道了声“不好意思,这人有病。”

随后,一个跳跃,学着夏侯崇跃上街道。

“……”

此时,故事已经结束,人们因为传言中尾声的彩头,而变得活跃起来,人群开始骚动,向着白衣老者的方向逐渐涌来。

眼见着原本四尺的距离开始缩小,巡逻的捕快和衙役快速冲进人群,疏散阻挡,却因越来越多的人而无力支撑。

就在此时,月华县的各个方向依次“嘭,嘭,嘭……”的几声巨响,火红的烟花在天际绽放,骚动的人群一时间被眼前的盛景所震撼,忘记了推搡。

“啪”的又一声响起,自白衣老者身前滚出一阵浓烟,众人惊得四散,一阵微风吹过,烟雾很快散去之后,再一看,白衣老者早已不见踪影。

围聚在一起的人们有些发愣,四下张望后,确定不见了白衣老者的身影之后,大部分人失望的转身离去,只留一小部分人,还驻足在月桂之下期待着那所谓的彩头。

月曌几人早已下了屋顶,此时正围坐在月桂树下,正巧遇见了从北面石桥过来的月芸初。

“姑姑”

“表姨”

几人齐声喊道。

“这都散了,怎么你们还在这儿?”月芸初看着眼前几个沮丧的脑袋,不禁好奇道。

“之前听闻‘立夏节’尾声有须臾老人的彩头,他们不肯走,便一起留下碰碰运气。”月天喻看着魏无忌、夏侯淳几人不由笑着回答。

“这样啊”月芸初单手托腮,眼神向上,思考了片刻,说道:“那你们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拿彩头,不过要听话,不然马上赶你们回去。”

几个低垂的脑袋,闻言马上来了精神。

“真的吗?”

“没骗人?”

“姑姑可要说话算话?”

月芸初一阵好笑,挨个打了几个提问的脑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不信别去。”

挨打的几人立即禁声,只有月峥小声嘟囔到:“出皇城不就被骗出来的么……”

“啧……”月芸初脸忽的一热,内心一阵烦躁,这些死小孩儿,转头冷笑着横了月峥一眼。

“……”月峥接了眼刀,缩缩脖子,讨好的笑了笑,也禁了声。

一行人,浩浩荡荡跟着月芸初向着一处偏僻的巷子走去。

17 见到须臾老人,孰轻孰重难舍

绕过巷子,七拐八绕的远离了城中心,走在满是火把的小路上,几个少年不禁好奇的四处看;而两个少女则各有不同,严宝晶蹦蹦跳跳甚是欣喜,一路和夏侯淳打打闹闹;魏雪妍则有些害怕的紧紧跟在月天喻身旁。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一片湖泊前,此时不远处的榕树下,坐着一位身着灰衣的老者,与刚刚在月桂树下道骨仙风的白衣老者不同。

他身着的灰衣带着补丁,腰间的皮布袋看着有些老旧,满是泥点的布鞋随意的踩在脚上,而放在一旁的手杖看似也只是普通的柳木,不过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在夜色中却显得清亮无比。

当月芸初等一行人走近时,老者似乎并不意外,慢慢合上双眼。

月芸初见状,先是淡淡一笑,随后遣了其他人去一旁等待,自己则慢慢的走到老人身旁坐下,侧过身歪着头,甜甜的叫了一声:“爷爷。”

老人闻声,浑身一颤,随后睁开眼眸惊恐的看向月芸初,而月芸初丝毫不受影响,端正身形保持乖巧状,随着老人上下打量着她。

片刻后,老人眸色闲散,懒洋洋的摇头笑道:“果真是青丫头,我还当是什么人冒充的。”

“爷爷,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月芸初稍有不满的看着老人说道。

“嗯,话不该那么说,难能你还有乖巧的时候。”老人好笑的横扫她一样,随即转回头。

“啧……爷爷,我这可是专程来看您的,您这样我可就……。”月芸初气闷道。

“就如何?”老人饶有兴趣的问道。

“……就,听着呗。”月芸初语噎,心想这个老汉可真是越来越皮了。

“果然是长了百岁,人也愈发的懂事了。”老人满意的点点头。

“……”不论何时,女人总是对年龄的事尤为介意,月芸初此时无语的看着老人,顿觉自己似乎受到了无形的内伤。

“爷爷,我可是专程来看您的,您就不想知道这百年间的情况?要把我气跑了,可就没人和您聊了。”为了防止他再次插刀,月芸初及时将对话引入正规。

“好好,那我不说了,你说,我听着。”看着月芸初憋闷的样子,老人心情大好,抚须笑道。

“……”

他说完话,欲再次阖眼,月芸初见状忙叫到:“爷爷!”

老人未来得及闭合的眸子,又懒洋洋的睁开,神色专注又不发一语的盯着月芸初。

月芸初无奈败下阵来,开口道:“爷爷,我来还有一事相问。”

老人不语,只定定的看着她。

“‘雀翎’,可在您哪里?”月芸初正色问道。

老人闻言,眼皮突的一跳“不在。”当即说完便闭眼假寐。

月芸初略有迟疑的顿了顿,后自言自语道:“不在么……怎么会呢,难道是我的追踪出了偏差……”

雀翎乃是神行部落的司祭圣物,当初她和白冉、郑芃槿三人逆天续缘,白冉就是依靠它启动了‘三生剥离咒’,但此后这圣物却不见踪影,月芸初寻觅多年未果,如今好不容易感到它的异动,却不在老人这里……那么,会在哪里呢?

“那东西是你神行部落的至宝,我灵域要来无用。”老人突然开口。

“不,不是这个意思,爷爷千万莫要误会,只是……这世上能够驱动那圣物的不过你与白冉二人……”月芸初怕冒犯了老人,连忙开口解释,话未说完。

老人诧异道:“白冉?”微微睁开一丝眼缝飘向她

“恩,白冉是仲伯然此世的名字,爷爷虽然此前一直未见过伯然,但既然常年守候在此,想必近日应感应到了伯然的气息,他于两日前已到了阴山仙人谷。”

老人闻言,点点头“恩,见过了。”虽然没有正式介绍,但他既然能知道那人的身份,想必那人也是知晓了他。

既然见过那就好办了,“他与婼源过往之事爷爷也是清楚的,应知白冉来此的目的,他二人已折腾百余年,怕是再经不住风浪了,如今婼源年纪尚小,他可相伴在侧,但三年五载后必定还是要入世的,在此期间无雀翎镇压,只怕会影响他二人的命数,爷爷,若是知道什么,还望相告。”月芸初趁热打铁追问道。

火光摇曳,若有似无的光照,衬着老人面上情绪不明。月芸初稍稍有些耐不住性子,正欲开口,只见老人缓缓开眼坐直身子,淡淡开口:“雀翎即为圣物,便是通达灵性,不是死物,自有它自己的意识,你既然已说这世道能驱动它的只有我与他二人,那便不必再寻了,此刻你寻不到,只是它或是旁人不想你寻到而已。”

月芸初微微一愣,老人虽然没有明说,但这意思是雀翎并没有丢失,只是它自己藏起来来,又或是谁不希望她寻得,看着老人的样子,月芸初不疑有他,即便有这个人也不会是灵域的司祭长老,那么,难道是白冉?可是,为什么呢?白冉是知道她一直在寻雀翎,如果他知道下落,有什么是需要瞒着她的,那郑芃槿又到底知不知道。

脑子里一团浆糊,月芸初突然觉得事情好像有点复杂,一种被排在局外的感觉,让她心里莫名的不舒服。

老人看着她的样子便知她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你无需多想,有些事情不知道未必是坏事,关于‘雀翎’之事也只是推测,他自己的事,肯定比你们更要上心,你和芃槿那混小子跟了他那么久,该是去干点别的事了。”

月芸初听了老人的话,心里稍稍平复,白冉自降生起便是她的契主,百余年间两人亦主仆,亦友人,不该为了这些还没着落的事起了嫌隙。

看她眉宇松动,老人随即目光转向不远处湖畔的那群少年少女“这是你带来的孩子们?干什么来了。”看着年轻人的嬉笑玩闹,老人眸色慈祥的问道。

“他们啊,还不是您须臾老人的名声在外,小孩子们动了好奇的心思,不肯回家,我便带他们来向您讨个赐福,全了他们的念想。”月芸初随着老人目光看去,也面露柔色的说道。

“咳,就这个啊……来来来,把他们叫过来,赶紧弄完回家去,我老头子也耗了大半宿,累的不行。”老人一边说一边起身拍了拍衣衫,让月芸初把人招呼过来。

少年少女们被招到老人面前,各个看着月芸初面露不解,“咳咳,不是要找须臾老人么,怎么见着了就发傻了呢,叫人啊。”月芸初看着一群犯傻的孩子们,微微有点不满道。

闻言,月天喻、月曌,略作思考后相视而笑,似乎明白了大致情况,同时躬身向老人作辑。其余几人面面相窥,虽云里雾里,但也跟着作辑,只是月峥性子直,终忍不住撞了撞月芸初的胳膊,小声问道:“姑姑,这位老先生便是须臾老人?”

月芸初瞟他一样,唇形不动的小声答道:“你说呢?要不我带你们来干嘛?”

月峥睁大眼睛,虽有猜测但是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这,这,这气质感觉和容貌变化似乎有些大啊……

老人看着他们一副不信的样子和小声的嘀咕,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们有疑惑也正常,那月桂树下之人不是老朽,只是找来的替身,他平日替人摸骨看相,做个易容换身衣服,装扮起来倒是不难,难的是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

月峥闻言有些脸红,又不太甘心,语速颇快的说道:“老人家既然安好,何故愚弄众人,大伙儿都是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一睹须臾老人真容,您找个假的冒充,似乎有悖礼道。”

“放肆。”月芸初怒目而语,气不打一处来“平时日是太惯着你们了么,怎可如此无礼,宫中教的礼仪规矩就是让你如此说话的?还不赶紧道歉。”说完,推着月峥来到老人面前。

老人先是听了月峥的话,微微一愣,还未及开口便被月芸初抢白,看着月峥满面通红,又一副颇为倔强的样子,笑着摆了摆手。

月天喻见此微微作辑“舍弟性子直白不懂事,却心思不坏,请前辈莫怪。”

看着眼前的少年,须臾老人抚了抚须,又看向月峥道:“老朽知道小公子并无恶意,只是老朽又不是面容娇嫩的年轻人,小公子可想过那众人所要的究竟是一睹真容还是一睹真容之后的有所求?老朽年事已高,属实没有精力去应对,何况传言之中也是要有缘人才得以赐福,老朽觉得此刻你们能站在这里便是今日的有缘人,若不是此前计划,未必如此,万事皆有因,万事皆有果,小公子以为如何?”

经老人点拨,月峥已有所悟,他不是不通事理的纨绔皇子,只是有时候想事情过于直白简单,此时虽有些别扭,却开始开口道:“前辈莫怪,是晚辈思虑不周,刚刚言语冲撞之处,望前辈海涵。”

月曌见状也拱手道:“须臾前辈不怪我等唐突来访,扰前辈清修,已是晚辈之幸,更何况皮相常有,骨相难寻,前辈风骨气度非常人能级,而我等资历尚浅仍需历练,多谢前辈赐教。”

须臾老人听闻此话不禁多看了月曌两眼,神色却又恢复之前的散漫“小子莫要奉承我,没什么赐教的,不过活得久了。”这话说得较之前更为不客气,直接称呼南月二皇子“小子”,月峥也意外的看了看月曌,不明白须臾老人是什么意思,刚刚自己失礼在先,他还和颜悦色相对,月曌对他礼仪相待,他却如此态度,难道果真是上了年纪就阴晴不定?

但月曌此时却神色未变,唇角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情绪神色也没有因此异常,须臾老人见状暗暗点头,心底多了几分赞许,不等众人再开口,转身到榕树干后取出几只“祈天灯”交给月芸初。

月芸初将灯两人一盏的发出去,除去她自己,七个人三盏灯,独独剩下了月天喻没有,他微微一笑说着不要紧,“我与姑姑一起看着便好。”

月曌见状,走向月天喻,“大哥与阿铮一起吧,我心无所求,只求母妃安好,由阿铮祈福也一样的。”说完欲将手中的灯给他,月天喻却推辞没接,看着一派兄友弟恭的和谐场面,须臾老人又出声道:“无须推却,小子哪个心中有所期盼便接了这灯,剩下的一人,我便赠他一语。”

二人闻言,都有些难办,听起来祈福和得赠语差不多,但实则祈福讲究心诚则灵,但须臾老人赠言,今生恐难再得,此刻这灯到底谁拿似乎都不太好。

月芸初见此,欲开口,却接到了须臾老人飞来的眼神,顿时禁了声。片刻后,月天喻唇角带笑,欲从月曌手中接过灯,月曌却抓紧边沿,没有松开,一时间气氛更有些怪异。

18 奈何兄弟情深 ,临别祈福赠言

如此气氛下,月天喻率先松了手,随后向月芸初和须臾老人微微垂首,对月曌说道:“你跟我来。”月曌点头,转身将灯交给月峥,跟上月天喻,月芸初双手掐腰无奈的暗暗叹气,而一直在看热闹的须臾老人则轻轻一笑,一边抚须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

两人行至一旁,月天喻转身站定,温和的开口道:“你我兄弟二人虽非一母同胞,但自小默契非常,阿曌心中所想,我甚是明了,但阿曌也知晓,须臾老人赠言千载难遇,即是有此机缘,阿瞾不该错失。”

夜已深沉,四周火把的余光离得稍远,只剩下湖面的粼粼月光,月曌眼睑向下,看不清神色,淡淡开口道:“大哥说的,不全对。”

月天喻闻言一愣,又听他说:“虽非一母同胞,但大哥与弟,跟阿铮与弟,同样是至亲,在弟心中并无不同,大哥既知弟心中所想,就不该推让,弟常年在外,虽远离朝堂,却也知晓一二,前些时日听下人嚼舌根,得知大哥外祖家有些状况,大哥向父皇奏请到封地又被父皇以身体原因驳回,弟明白大哥心系山水志不在朝堂,故弟觉得大哥更需要……”

“阿曌是在可怜我?”月天喻打断了他的话,声色平平的问道。

月曌一惊,“并没有。”猛地抬眼看向月天喻,“大哥莫要误会。”见月天喻并无想象中的生气,而是眼带笑意的看着自己,随即明白,“大哥,怎的吓唬我。”此刻,月曌早已没了沙场之上果敢勇猛的冷厉,置气的口吻反倒更符合此时葱郁少年的模样。

月天喻忍不住掩唇一笑,“阿曌,莫怪,我只是怀念阿瞾小时候的模样,自小你总是人前称我‘皇兄’,人后叫我‘大哥’,但自从你十二岁随夏侯将军出征边塞,两年中便无人再叫我‘大哥’,真是寂寞了许多。

只是阿瞾,你知我心系山水如同我知你风云之志,父皇有五子,却从来对你寄予厚望,而你也不负众望,品行才德样样出色。

如今听闻北昭频频滋扰边境,朝堂之争从未停歇,父皇需要新的力量支撑,众兄弟中唯你堪当大任,我料想此次回京之后,父皇必会对你另有安排,故你之前途较我更为重要,此时能得须臾老人一言,或许将来可惠及天下也说不定。”话落,一只手重重扶上月曌的肩膀,感受到掌下的轻颤。

月曌第一次觉得身负压力,这种感觉来自亲人亦或是同盟的重托,以及他们固守的同一片河山,他皇兄原本是最有资格的继任者,却莫名的放弃了太子之位,至于他和魏皇后关于身体不适的托词,月曌反正从来不信,只是对方无争储之意从来都是身体力行贯彻始终。

他皇兄自小行事低调,待人谦和,文韬武略毫不逊色于人,却从不涉政,更甚至为了避嫌,在懂事之后除了与魏师兄妹偶有来往之外,外祖及娘舅几乎没有私下往来,他皇兄一直在以一种自我放逐的姿态,脱离这个皇家的牢笼,这也是后来朝堂风向变换的重要原因。

此刻,能对自己说出这番话,即表明他纵然情系山水,却不忘社稷,只是那些不得而知的原因,让他必须远离,对上他那双温热赤忱的眼眸,月曌突然眼眶泛酸,对着月天喻重重点头,神色郑重的说道:“嗯,皇兄的意思臣弟懂了,臣弟绝不负皇兄所望,定牢牢守护我南月河山。”

看着兄弟二人一同回来,月天喻在月峥身旁站定,月曌走向月芸初,神色均无异样,众人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不会出什么大事,但是总不希望因为须臾老人的一句话使得原本和睦的二人生了嫌隙。

须臾老人抚须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哈哈大笑,向着老榕树身后走去,众人莫名,只有月芸初在心中了然,这定是又看好了谁,于是唇角微勾,招呼众人跟上,来到一处临湖的空地,借着远处微弱的火光,寥寥能看出空地周围均匀分布了十根七尺高的立柱,立柱中央搭着一座约三尺高七尺宽的方形高台,而高台四周分布了八根细小的包着油布的木棍,台子中间有一矮柱,矮柱之上似乎放着一只四足方鼎。

此时气氛有些静谧诡异,几个少年亢奋的睁大眼睛,而魏雪妍与严宝晶则紧张的相互攥着对方的手。

月芸初站他们身前,目光虔诚的看着昏暗之中的一个身影,慢慢走上高台,一阵微风吹来,众人有些迷了眼,还未回神,便听到自高台中央传来一阵音调婉转气息绵长的吟诵之声,似歌非歌,认真听才发现,它与之前在月桂树下传出的埙声是一样的曲调,一样的悠远深沉。

只是这吟诵的词句晦涩难懂,更像是一种亘古的语言,却使听到的人内心充满了平和安详,甚至生出莫名的虔诚之心。

吟诵的时间不长,在众人还未回神之际,随着最后一个字的结束,外围的十根立柱顶端依次燃起火苗,火焰不大,却足以照亮空地,随后那熟悉的埙声再次响起,却不知从何而来。

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此刻站在高台中央的便是须臾老人,身姿挺拔气势摄人,身着不知何时更换的月白色广袖华服,腰间坠赤色宫绦,华发半束余顶半披身后,双手合十拇指交口悬于额前,双眸紧闭神色虔诚,偶有微风轻轻带起广袖、宫绦翩然,银丝根根飞扬,此景好似神仙中人。

众人不禁愣神,月峥更是喃喃自语“果然是,真的假不了,这番模样,那算命的替身实在无可比拟,确实眼拙。”

众人道:“确实。”

片刻后,老人微微睁眼,双手慢慢放下,两臂交错手心向上,身形缓慢随之弯曲平行于台面,又猛地直起双臂冲天,接着一个大幅甩袖转身,之后依然双臂交错,而手心向下,头、手连着身子向下跪拜俯首直至双臂贴于台面,同一时间,围着台子四周所布的八只木条依次燃起,光亮升级。

静默片刻,须臾老人缓缓起身,转身面对四足方鼎,右手衣袖一挥,随即洒出一片青蓝色光晕,缓缓飘入鼎内,随着他的动作,众人仔细看向台子中央,以九条龙盘旋至顶端的矮柱之上,是一尊大型的四足青铜方鼎,鼎腹四面均为一高突棱为鼻梁的浮雕牛角形聚睛凝视、扩口露齿兽面侵占,以细致非常的云雾纹衬地,柱足顶端同样饰浮雕兽面,如此精美大气的青铜古器见所未见,待青蓝色光晕悉数没入鼎内,自底部缓缓燃起神秘莫测的青蓝色火焰。

火焰腾起的同时,老人已转身面对众人,月芸初会意对他轻轻颔首,随后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布包,取出几只碳条交给掌灯的几人,叮嘱他们在灯身写好祈福内容,片刻后,须臾老人自高台走下,手中持有一根燃着青蓝色火焰的木条,依次点燃少年少女手中的“祈天灯”,接着一个甩袖,木条飞出,稳稳插回鼎内。

随着温度的攀升,祈天灯缓缓膨胀,直至热量充斥灯臂,掌灯的几人抬高手臂,将灯缓缓送向高处,几盏零星的灯火随风飘摇,带着美好的期盼一路送至天际,直到肉眼无所见。

当众人还沉浸的美好的祈福仪式里,插在鼎中的木条以迅雷之势飞向高台另一侧的林中,片刻之后一盏周身包围着七彩光晕的“祈天灯”自林中缓缓飞向高空。

放完灯,意味着“立夏节”仪式正式结束,而这时站在须臾老人眼前的月曌,还在等待接受他的赠言,虽经沙场历练但毕竟只是十四岁的少年,站在像须臾老人这样神秘莫测的前辈身前,月曌还是会忍不住有些紧张。

看出他的不安,老人眼中带笑,也不多为难他,淡淡开口道:“小子,可有要相问的?”月曌想了想,摇摇头,老人眸色略微诧异,又问:“当真没有?”

月曌正色当即答道:“前辈相问,不敢隐瞒,晚辈年少不才,绝无妄自尊大之意,但所谓‘大道无形’,若说相问,实非三言两语能言明,还请前辈见谅。”

“小子聪慧,懂得君子不器的之理,世间万象纷呈,得悟冥冥天道,才能以不变应万变,孺子可教,但犹恐闭门造车困在局中而不自知。今日过后便是正夏,风云变化无端,谨记‘人之恒心,亦可思已。从恒者吉,背恒者凶。心恒心,言恒言,行恒行。’”

“晚辈多谢前辈赐教,今日有缘得前辈箴言,不胜感激。”月曌闻言,大有茅塞顿开之感,逐取下随身玉佩,欲送给须臾老人留念。“此玉自幼便佩在晚辈身侧,如今便赠与前辈留念,如若今后有需要晚辈的地方,可凭此玉至南月京城寻我。”须臾老人闻言眼珠转了转,又恢复先前的散漫模样,笑呵呵的接过玉佩,毫不客气的塞入袖中。

待一切结束,已接近寅时,月芸初携众人,告别老人,便动身返回阴山别院收拾行装。

阴山别院

遣散众人,月芸初走在回房的连廊之上,临近院落只见一个欣长的侧影在竹林前背手而立,在还有些昏暗的四更天里显得略微凄凉。

19 星歌心意,水鬼老人

那片竹林之后便是她在此临时住的院子,这人堵在这里,看来是专程来等她的,想到这里月芸初看着前方的背影站定不动,竹林前的人似乎有所感应缓缓转过身,见她后先是身形一顿,之后还是向前走了几步,迈出阴影月芸初终于看清来人的面目轮廓。

是严星歌,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几个时辰前就走了么,难不成没找见她就一直在这里等,月芸初有些糊涂,但随即又否定这想法,如果他有那种肯空等上几个时辰的心,他们也不会变的如此疏离。

月芸初撇撇嘴,深深看了他一眼,之后目视正前方,抬步走出连廊,她手中没有灯,也没有随从陪伴,借着临近卯时的天色走在石子小路上,两旁的竹林在微风中噗噗作响,静谧气氛却有些莫名的晦涩。

月芸初能感受到一道有些复杂的目光从刚才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这让她有些别扭,但仍旧装作不知,在两人即将错身而过之时,严星歌伸出手臂拦住了她,一时间自己也有些惊讶,他原本只是想看着她平安回来便回去,但身体却比脑子反应更快。

“干什么。”月芸初看也不看他,音声略有不耐。

严星歌虽然是个文官,但他姑母毕竟是国公府的大夫人,自小被国公爷喜爱,特许他跟随夏侯子弟一同教习,所以他身形也较一般儒气的文官更加欣长挺拔,听到月芸初的问话,他轻轻闭了下眼叹了口气,微微侧身道:“我……我只想确认你平安回来,这便要走了。”

“夜深人静,男女有别,严知州今日到是忘记尊卑和大防了?”月芸初淡淡开口,有些嘲弄的冷哼一声,“本宫安好,有劳严知州挂心,无事便退下吧。”说完便向另一边迈出半步,准备绕过他的手臂离去。

幸好夜色不明,严星歌闻言神色窘迫脸颊发烫,“等等。”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出声喊住月芸初,转过身走到她面前,欣长的身形遮蔽了微风,将月芸初整个笼在暗影里,拿出一只绣工精美的荷包递至她面前,“长公主殿下生辰将至,下官……略备薄礼……”

“不用了,心领了。”月芸初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扫过他手中的物什却眼眶泛酸。

既然当初选择远离,如今就不该再来招惹她,她青鸟虽然从未了解过情滋味,却从不会使自己沉沦于此,也不做让自己难受的事。

可严星歌此刻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反常态的强硬起来,拉起月芸初的手,将荷包放在她手心,“殿下如若不喜,便丢了吧。”随后大步离去。

月芸初一时间有些愣神,严星歌从未对她有过如此态度,一时间她有些搞不清楚,那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但是她讨厌自己此刻有些动摇的心,抬手便把荷包甩了出去,随着荷包落地,“嗵”的一声闷响,荷包中滑出一个物什,在幽暗的竹林小路上泛着淡淡的光华。

疑惑间,月芸初走上前慢慢蹲下,伸手捡起荷包和那个物什,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枚玉锁,美眸尽是惊讶,翻来翻去看了片刻,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慢慢攥紧玉锁,喃喃自语:“这东西竟被他得到了,混蛋,到底知不知道……‘立夏节’送玉锁代表着什么……”

不远处连廊的立柱的后面,藏在暗影中那个原本挺拔的身姿此时略微佝偻,脸色虚白冷汗涔涔,手抚在左胸之上,手指随着身体的颤抖逐渐收紧,在衣衫上形成狰狞的折子,另一手撑着廊柱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凝望着那个秀美的背影,看她慢慢起身,逐渐消失在竹林深处。

想当初他为了月华县才答应陛下来到凉州就任,对于阴阳山的种种传说和史记,除了瑞村的须臾老人,他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更了解‘立夏节’的传统。

稍稳了稳身形,他对着空气打了个手势,从暗处闪现两人上前扶住他,齐声道:“主子。”严星歌不舍的盯着竹林深处,淡淡开口道:“我们走。”

阴山脚下,瑞村湖畔

婼源坐在石滩上,等着刚去摘果子的白冉,虽然周边昏暗,但她却心安的很,白冉走前在她三尺之内设了结界,被包围在七彩光晕之中的世界是明亮的,开始她有些忐忑会被人发现,但白冉告诉她,结界是普通人无法靠近的,而这里的光亮也只有能够进入结界的人才看的到。

盯着光晕看了一会,在她有些昏昏欲睡时,余光看到沿着湖畔走来一个人,身形略微有些佝偻,拄着拐杖逐步向着结界靠近。婼源突然有些奇怪,按理说,这个时辰不该有人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水鬼?”,她有些心惊,左右看了看没有白冉的踪影,摘个果子也能跑的没影,早知道不该贪嘴了,她一边责怪自己一边看着那个“水鬼”向着结界走来。

直到结界边沿,那“水鬼”依然只是个模糊的轮廓,婼源有些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他,直到原本牢固的结界突然像柔软的布帘一样被他拨开一条缝走进来,她才放下心来,看她重重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的样子,“水鬼”突然一声闷笑,对着婼源问道:“刚刚我在结界外,你明明还怕得要死,为何我进来了,你反倒不怕了?”

婼源抬眼仔细看了来人,顿了顿站起身,道:“我原以为是‘水鬼’,直到老爷爷你进入结界,看到脚就知道你不是鬼,况且设置结界的人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来,那我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原来那水鬼就是换回装束的须臾老人,此时又是一副散漫的模样站在明亮的结界内饶有兴致的看着婼源,听到她的回话,抚着须哈哈大笑,接着说道:“你这女娃娃还是这样有趣。”

婼源有些不解的看着他:“还是?爷爷以前见过我?”须臾老人点点头,又走进了几步,目光慈祥,轻轻的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直到见她颈上挂着的玉锁后,眉头微皱神色不明,却也只一瞬便恢复,“恩。”了一声,不动声色的又走进一些,眼神却始终不离玉锁。

“恩?什么时候,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婼源好奇的问道。

“唔,很久了,我也记不得了。”大概百余年前吧老人想,在确认了玉锁之后,他转身在婼源一旁坐下,“丫头也坐下吧,老头子可站不了太久。”

婼源觉得可能是自己以前偷偷出山的时候被这个爷爷瞧见过,如今他年事已高记性不好也正常,又见他一副疲累的样子,便坐到他身旁,与他聊了起来:“爷爷怎么这个时辰还在湖边行走,很是危险的,您的家人呢?”

“家人?没什么家人了,只有一个不孝的亲孙子,一天到晚跑的没影儿,有家不回,天天跟着他那‘狐朋狗友’混日子,如今更不知道去了哪儿。”

此时,阳山药谷乐染的屋内,还在昏迷中的郑芃槿刚刚被安置好,突然浑身一个轻颤,鼻子还轻轻动了几下,乐染诧异的看着他,刚想开口又见他没了动静,挠挠额角,觉得莫名其妙,静了片刻没什么异常,转身出了屋子。

阴山林中,还在摘着果子的白冉,突然觉得鼻翼发痒,有待发之势,随即一个敛神,压了下去,眨了眨眼,摸了摸鼻子,心道奇怪,但也未深想。

明亮的结界中,婼源看着老人的神色,知道他虽然嘴里骂着自己的孙子,心中一定非常挂念,逐安慰他道:“爷爷莫要多想,吉人自有天相,您孙子现在一定好好的,有人跟我说过,‘所有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看够一路风景,才不枉此生’,所以我觉得您孙子一定是有大志向的人,看看爷爷的风姿就知道了。”

“哈哈哈,‘所有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说的不错,果然还是丫头贴心。”老人被婼源一席话逗得开心不已,“那小子命硬,确实不会有什么事情。”眼神看向湖面,声音充满慈爱的说道。

转头又看向婼源,问道:“那丫头你又为何在此?”

“我……我在等……等我的”婼源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身份给白冉,言语间有些支吾。

“等你的‘良人’?”老人望着她眼神满是戏谑。

婼源震惊的张大眼睛,看着老人,“爷……爷爷,你,你不可乱说啊,我如今才幼学之年,如何得来良人,你,你可千万别乱想。”婼源急的快哭了,这已经是第二个这么说她和白冉的人,她都快有投湖的心了。

“呵呵,丫头莫要害羞,爷爷也是看你带着玉锁,才瞎猜的,莫要生气。”老人微笑说道。

“啊?玉锁?和这有何关系?不瞒爷爷,这玉锁乃友人所赠,昨夜到现在您已经是第二个这么说的了,可我却不知是为何。”婼源有些怔愣,收了害羞的样子,向老人请教起来。

“丫头莫非不知?这‘立夏节’是月华镇自千年传承下来节日,而临近的瑞村一直流传着曾经神行部落的‘玉契’传统。”老人此时已知,这小丫头带上玉锁多半是被某个人给“骗了”。

“‘玉契’传统?”婼源喃喃自语。

20 玉契传说,四年之约

婼源疑惑的看向须臾老人,“爷爷,你能给我讲讲么。” 虽然意识里相信白冉不会害她,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作祟。

须臾老人点点头说:“这说来话长,你要是愿意听那我就讲讲看。”婼源猛地点头,“愿意,愿意,爷爷您讲。”

老人笑了笑,徐徐开口:“这‘玉契’原是是传自神行部落的一种仪式,传说当年天神下凡历劫,行至这葫芦湖,感知这里灵气四溢,便驻留了一段时日,期间与一位凡人女子相识相爱,后因要事必须立即回天界去,恰巧这时凡人女子怀了身子,都知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这天神既担心女子又不得不离去,便去寻得一块灵玉亲手雕了一枚玉锁,送给女子做信物,要她必须日日佩戴,承诺一定回来找她。

只是春去秋来寒暑更替,天神与女子的孩子都会走路了,天神却迟迟未归,直到一日,天边黑云密布惊雷频现,一众神兵天降前来问罪,这时凡人女子方知,那天神原是父神之子,身份尊贵的很,当日离去是因历劫失败,怕父神追究细则,从而自行回去领罚。

又因知晓,那即将出世的孩子继承了自己一半的神力,出生后必会被天罚追踪,为保她母子安稳,在当时送给女子的玉锁中注入了自己的一丝精魄,原本那精魄结界万无一失,却不料那孩子除了身怀天神的大半神力,又在日渐成长中吸取了不少葫芦湖的灵力,致使仙气四溢,神界不过三日,便知晓了他的存在。

父神震怒之下,将儿子关起来,派人去缉拿凡人母子,纠缠之中,女子被神力所伤血染玉锁,眼见药石无医就要去了,此时天神借助玉中的精魄现身,两人情深义重的做了话别,随着女子气息渐无,天神也自行散了元神。

父神逼死了儿子追悔不已,下凡见到天孙与天神面容相似,且悟性极高,甚是喜爱,却因为他半人半神入不了仙籍,便留下几个犯了错了小神在凡间看顾,那期间葫芦湖附近,有部分灵物借着四溢的仙气和日渐旺盛的灵气已修成人形,其中灵力最盛的女妖精与天孙交好,常常带着两拨儿人神与灵物一同修道,之后慢慢有了规模,成了后来的神行部落和灵域,那位天孙即是神行始祖,女妖精便是灵域先祖。

再之后,神行部落日渐繁盛,成为与天神对话的媒介,成年之后神行始祖为了部落繁衍,在一年一度感谢天恩的“立夏节”与灵域先祖结了姻缘,将爹娘的信物——玉锁,作为聘礼送给灵域先祖,并在玉锁之中注入一丝精魄以示诚心,灵域先祖则是赋以灵力成契,那一刻,七彩云霞交相辉映,百鸟腾飞喜鹊成桥,盛景之下二人互许碧落黄泉永世不弃。直到百年之后,二人仙逝相隔不过一盏茶的而已,这便是‘玉契’的因果。

故而此后,人们便将‘立夏节,送玉锁’,视为缔结姻缘,成百年好合之意。”话落,须臾老人转头看向一旁听得入神的小姑娘。

婼源此时还是有些意外,抚摸着玉锁,想着这哪是什么传统,分明就是神话传说,只是她还是不懂,如果真如老人所说,那之前一路走来,大伙儿的怪异眼神和那对夫妇的言语,似乎就解释的通了。

只不过若是这样的话,那白冉究竟知不知道这“传统”,选择在这一日送给她这玉锁的用意又能是什么?还是他根本不知那“传统”,仅仅是巧合,毕竟他说过这锁原本就是她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在心中已经帮白冉将送玉的行为自动转化为无知无过,回神刚想开口再和老人说些什么,却只见老人起身说了句:“小丫头,这玉既然戴上了,一定要护好了,咱们有缘再会。”几个身形一闪便出了结界,“欸……”婼源伸出手,还来不及喊他,已不见了踪影。

“做什么呢?”白冉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婼源挠挠耳后,转身仰头对白冉说:“刚有个老爷爷来了,聊了一会。”

“哦?聊的什么?”白冉似乎不太惊讶,只撩了衣袍盘膝坐在婼源身旁。

“嗯……没聊什么,他说独自一人,有个孙子也不在身旁,跟着,嗯……朋友出门闯荡,我怕他难过便跟他聊了一会,他,他还跟我说……说了一个神话传说。”想起老人的原话,婼源便尽可能的简化了用词,而说到那个“神话传说”,她竟然不知不觉有些脸红,偷偷的去看了白冉一眼。

谁知,白冉一直盯着她瞧,只一眼便被逮着了,看着白冉眼中带笑,婼源觉得自己此时窘的又想去跳湖了,“你盯着我做什么,果子呢?”婼源羞恼的气急,大有要炸毛之意。

白冉微微一笑,不接她话,只从身侧取出一只布袋,拿出一只果子递过去,“玩了许久,累了吧,快吃,吃完我们就回去了。”婼源见他如此,觉得多半是自己心虚,小题大做了,故而气也消了,随后有些内疚自己乱发脾气,接过果子低下头慢慢啃着,吃完果子,二人趁着灰蒙的天色回谷。

路途中,婼源果然还是抗不住有些累了,脚步微微虚浮,白冉见状俯下身,“上来吧。”婼源心想都是熬了一宿,不好意思再累他,便要推却,白冉也不多说,将采买的东西搁在地上,拉过她的手腕便直起身,婼源一个不稳向前倾,吓得牢牢抱住白冉的脖子,既然已经上来了,她也不多想了,真是累了,小脑袋伏在白冉肩上,白冉眉眼含笑,将那小身子向上托了托,拾起地上的东西,稳稳的走在山间的路上。

入了谷,婼源闻着浓郁的桂花香,眼中朦胧的盯着白冉的侧脸瞧,此时天空已泛起鱼肚白,又离得这样近,白冉的模样更是让她看的清楚,同样是一宿未睡,自己已经蔫儿的不行了,可他居然还是一副神清气爽的仙人模样,她心血来潮抬起手指戳了一下白冉的侧脸,这一指下去,两人均是一顿,白冉停下脚步,微微侧首向后看,神色诧异又有些惊喜的看向婼源,婼源被他看的脸红,脑子顿时又清醒了几分,为了缓解气氛,清了清嗓子道:“咳,那个你脸上刚刚有东西。”

“哦,是吗。”白冉怕她又羞恼了,便忍笑转头,继续向前走,只是这话语间仍旧是让婼源臊的不行。

“那个,你知道关于神行部落的传说吗?”婼源继续说道,她觉得应该让刚刚的气氛赶紧过去才是。

“知道。”白冉声色淡淡。

“知道多少呢?”婼源突然来了兴趣。

“比你知道的要多。”白冉大约猜她要问什么,早在他前两日进山前,遇见老人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些事可能瞒不住,好在他也没打算瞒着。

“那,你也知道‘立夏节,送玉锁’的传统么?”婼源有些忐忑,她甚至闹不清楚自己希望的是哪个答案。

“知道。”白冉又再次停下脚步,等着她问,可是在他说了这句之后,婼源竟也只是“哦”了一声,便什么都没在提起。

等了片刻,白冉再度向前走去,穿过花林,进了木屋,婼源跳下他的背,白冉看着她说道:“今日好好休息,午饭我来做,课业放在晚饭后。”婼源闻言摆了摆手说道:“别了,这个时辰了,一睡不知道何时才醒,午饭就别做了,带回来的点心吃点便好,晚饭再开灶吧。”

白冉想了想道了声:“也好。”便催她去休息,待她刚刚准备阖上门,白冉提了提气,缓缓开口道:“待过些时日,你本事学的差不多了,想知道的我都可以讲给你听,但在此之前你只管信我就好,可行?”

婼源见他一副端正沉稳的样子,神色间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又是……期待,这人到底在期待个什么,她在心中微微叹息,每每瞧见这个模样,就不忍心拒绝,所以这次,她仍旧拖着疲累的样子,给了他一个微笑,点点头说了声:“好。”

得了肯定的答复,白冉也微微一笑,上前替她关好房门,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关门前依旧眉眼带笑的看了对门一眼,之后心满意足的躺倒在床,也去补眠了。

月华县,驿站

月芸初几人收拾了简单的行装,聚集在驿站内,夏侯崇早前让副手去清点人数,此时正与众人说着路上的安排。

“我都说了,不坐马车,我和雪妍都能骑马,你们听不懂是怎的?磨磨蹭蹭的,麻烦死了。” 月芸初不满夏侯崇安排她坐马车,想要与大部队一同骑马回京。

“你若不是长公主,看我管不管你。”夏侯崇看着众人与她说了半天,还是劝不动,一时间脾气上来,口气不善的说道。

“我说不坐就不坐,两个选择,要不你们先走,我自己走,要么一起骑马走,这么远的路,坐马车我到猴年才回得去?路上可能就被颠簸死了吧。”月芸初脾气也上来了对着众人说道。

“欸,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皇表姨莫要乱说。”夏侯淳看着那二人干瞪眼,怕哥哥口气不善被怪罪,对着众人使眼色,自己先赶紧出来打圆场。

“是啊,皇姑姑莫乱讲,表哥也是怕你劳累。”月曌收到信号,立即出声。

“严大人,如果皇姑姑不喜欢坐马车,我们是否能不走官道,改从小路前行?”月天喻想了想转身看向一旁的严星歌问道。

严星歌施礼答道:“回禀南王殿下,小路到是有,只是下官不建议改道,殿下应知近段时间,北昭频频自扰边境,据月华县边境驻军上报,北昭细作近期似乎趁着‘立夏节’潜入进来,行踪暂未锁定,目的动机还不能明确,所以必须小心为上,走官道更安全。”他此时神色有些严肃,话落,转眸看向月芸初。

众人闻言都有些担忧,也齐齐转头看向月芸初,月芸初见此一愣,有些气闷道:“都看我干吗,又不是我放细作进来的。”随后转向严星歌,“照严大人说来,更应该早点快马加鞭返回京城,以免皇兄担忧,你说可是?”

严星歌笑了笑,“殿下说的是。”眼见着夏侯崇要对他发作,又开口说道:“马车目标过于明显,骑马比马车快了不止三日,就目前安危形势,确实更为妥当。夏侯大人若是怕节外生枝,可让长公主殿下等女眷带上帷帽。”话落,众人均认为可行,月芸初也同意了,夏侯崇眼见着天色渐亮,不想误了时辰,便应允了。

严星歌将一众天潢贵胄送至凉县城门之外,出了凉州地界他也不便相送,临行时众人有意前行出一段距离,留下月芸初与严星歌两人在后,严星歌笑望他们的背影,转头看着月芸初缓缓开口:“近几年可能不会太平,京中尚且安稳,尽可能不要外出了……殿下……一路保重。”

月芸初目视前方,听闻这话,也不看他,转了转手中的马鞭,放下帷帽的薄绢,夹了马腹跑出几步,严星歌见此,眸色暗了暗,心中酸涩不已。

忽而又见前面那人勒了马缰,调转马头正对着他说道:“你备的礼,丢了,我捡到了,帮你保管着。”严星歌顿时眼底放光,又听她说:“四年。”

“什么?”他不解道。

“给你四年时间弄清楚你自己的事,四年后,你若不回京说明白,那东西便失效了,之后相忘于江湖,你做你的知州大人,我依旧是我的长公主。”月芸初声调平平听不出喜怒,说完又调转马头,猛挥一记马鞭,马蹄飞扬向着众人奔去,尘土飞扬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高喝:“好,等我。”

两厢唇角弯弯,均是一骑绝尘而去。

21 婼源生疑,小雀儿来也

过了“立夏节”,便是彻底入了夏,月华县除了边境通商还热闹一些,城镇村庄又恢复了以往的安宁祥和。

婼源原本应是按照与臭老道一起的习惯,每日早起做饭,之后出谷拾些干草树枝做柴料,顺便摘些果子和野菜备着,一早下来也是个把时辰,只是近来她突然闲了不少。

原因是她发现灶上总有用不完的柴料,每日早起总有新鲜的瓜果和清粥摆在台面上,晨、昏课业做完之后膳食也准备妥当,看着那些比之以往十年都要丰盛的餐食,婼源有些惊叹,且不说如何做的出这些,单只是原料都要出山到城镇才见的到,一来一回也需要不少时间。

起初她在某一日晚膳后,纳凉时也曾问过白冉这事,但对方只是淡淡笑了笑,不答反问道:“喜欢么?”看着眼下那些漂亮的瓜果,她吞了下口水点点头,“定是喜欢的。”她那俏皮的模样,逗乐了白冉,“呵,既是喜欢,便安心享用就好,其他的无需你多虑,交给我即可。”而听了这话的婼源,嘴里心里都是甜丝丝的蜜意,故而瞬间熄了继续追问的心思,拿起瓜果小口小口的吃着,只是翘起的唇角泄露了此时的好心情。

但这样的日子过了近一个月,婼源没有越来越习惯,反倒越来越好奇,因为她发现好一段时间里白冉总会隔三差五的在她做课业时,消失一两个时辰,此前她自身对课业看得重,甚少分心,只以为他是去采买办事,而等做完课业再寻他时,那些烟火之事早已经被处理妥当,她也未再多想。

近日来,他不在的时辰越来越久,有时甚至是午膳之后半日不见踪影,但到晚膳时饭菜依然准时搁在凉棚的台几上,而他也会准时出现陪她用膳,只是那眉眼间有遮不住的疲累。

又是一日晚膳后,虽然天气渐热,但谷中日落时分依然有着清爽的微风,两人坐在凉棚下,吃着从溪边捞出的冰凉瓜果,甚是惬意。

婼源一边看着白冉沏茶,一边切着瓜果,虽然他今日依然身姿端正,揣着一副淡定模样,但此时松弛下来,神色间还是有着能够被婼源轻易捕捉到的疲乏,婼源搓了下耳后,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近日来,你看着有些疲乏,是不是每日出山采买太辛苦了?其实倒也不用日日准备的如此丰盛,从前简简单单的也一样过得去。”

白冉原本开心的吃着婼源为他切好的果子,但许是氛围太好过于放松又或者确实乏累了,闻言竟是反应迟缓的呆楞了片刻,连带着正在咀嚼的果肉也忘了吞咽,挤在一边微微鼓着腮,琥珀色的眸子疑惑的看向婼源,似是还在思考那话中的意思。

盯着这副可爱模样的白冉,婼源一时忘了与他的问话,心里只余眼前的些许欢喜,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声,随后居然有些手痒的想要摸摸他的头,而此时她也没多顾忌,也就真的摸上去了。

同一时间白冉回神,僵着脖子,眼神犹疑的瞟向婼源放在他头上还没收回的手,“刷”一下,耳根瞬间烧得通红,当下无意识的吞咽,却忘了口中还含着东西,好不容易忍着喉间异样咽了下去,却还是抵不过本能的闷咳。

婼源本是单纯对他少见的可爱模样,学着他对自己那般的表示下喜爱,却被他过度的反应吓了一跳,赶忙放下手,转而帮他抚背顺气,口中还不停的道歉,这下子,白冉何止耳朵烧,连带着白皙的脸和脖子也如同此时天边的晚霞,红彤彤热辣辣的一片。

待平复下来,白冉已然懂了她刚刚话语间的意思,抿了口茶汤,说道:“刚刚失态,让婼源见笑了。”这话说完,婼源倒是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想着毕竟是自己的突兀害的他,还未想好说点什么,又听他说:“刚说的那些话,记得上次也讲过,若是你忘了,我便再说一次,无论如何,只要你喜欢,受着即可,无需多想,凡事都有我在,可是记得了?”

婼源还是摇摇头,然而白冉不急,只定定的看着她,双眸因为刚刚的咳出的水汽还未完全退下,此时泛着点点光润,看的婼源喉间一紧,清了清嗓道:“咳,只是觉得都让你一个人忙了,我总不能坐享其成,该是能帮点忙的,也不至于让你如此乏累。”

“这些事并不会让我乏累,都是些琐碎的小事而已,我……”

“嘭”的一声,白冉原本准备拿起的茶盏,被婼源一把按下,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随后被又追问道:“那你为何近日总是趁我做课业时消失颇久,每每回来之后又是一副疲累的模样。”

白冉未曾见过婼源如此娇蛮的一面,一时愣住无言。

看着她那瞪圆了眼睛急切又担忧的样子,白冉心中默默寻思,她前几世何曾有过这副模样,见过灵秀动人的她,温婉贤淑的她,豪气飒爽的她,独独这一世太难界定,或许只怪灵识开起的太早,才十岁模样却已心思敏锐。

想到这里白冉无奈一笑,抬头捏了捏眉间,身子向后一倒,叹了一声,“你说的不错,我最近确实时常出谷,但并非为了采买,而是长辈遇到些麻烦事,需要我不时帮忙应对,才有些疲累,过了明日便好,你无需担心,至于采买的事情,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瞧!”说话间,白冉抬手,婼源木然的看着他的手,片刻后没什么动静,又看向他,一时间气氛凝结,白冉也面有赫然,而后轻咳一下,喊了声:“小雀儿,出来。”

眨眼间,一只通身蓝羽巴掌大的小鸟从凉棚上方跌下来,显然是被吓到了,落地前猛地一个振翅,快速飞回白冉手中,面对他端站的直挺,白冉低头看了它一眼,对着前方抬了抬下巴,那鸟立即会意,马上转身面向婼源,扑了两下翅膀,飞到婼源并着的膝上。

早在看见这个漂亮的小东西的第一时间,婼源就开始两眼放光,此时见它正歪头乖巧的看着她,心头顿时柔软的如棉花一般,一时兴起抬起食指尖,轻轻点了点它的头顶,而它居然顺从的在她指腹间微微蹭了蹭,舒服的时候甚至用黄色的喙轻轻啄开了她的其他几根手指,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整个置于她手掌之中。

瞧着它悠然自得的样子,婼源望向白冉眼神有些哭笑不得,接受到对面小姑娘传达的信息,白冉带着温柔的笑意,对着蓝色小鸟,食指隔空一点,不防七色光晕乍现。

婼源眼前一花,抬手遮了下,不过眨眼功夫,感觉腿上一沉,手掌中传来一阵异样,她一个机灵,身子微微僵直,缓缓的放下挡在眼前的手,视线随之下移,不看还好,看了差点吓的蹦起来。

刚刚在手心蹭的不亦乐乎的毛绒脑袋,此刻变成了一个扎着蓝色发辫的大了不知几倍的脑袋,一时间婼源大脑几乎空白,偏那脑袋还不自知,依旧乐在其中。白冉本就看着她惊恐的样子,心疼的不忍再逗她,又瞧着那蓝色脑袋不知足的撒娇模样,顿时有些黑脸,冷冷唤了一声:“小雀儿。”只见那小脑袋闻声一僵,慢慢从婼源掌心移出来,那蓝色脑袋先是满脸不情愿的看了眼白冉,而后又转身靠近婼源委屈巴巴盯着她。

“唔!”当一张白皙漂亮的娃娃脸清楚的迎向她时,婼源忍不住双手捂嘴,惊讶的倒吸口凉气。眼前看身量分明只是个三四岁的孩童,身着七彩羽衣,钴蓝色的长发自额前向后编成一股发辫,脸颊两侧的碎发末端还分别坠着两片小巧的玄色羽毛,因面容精致漂亮,一时间分辨不出性别。

咦……这满头蓝发的孩子是哪来的?刚刚在她手心的明明是只蓝色小鸟……等等,蓝色小鸟?蓝发孩子?难道这……细思极恐,她望向白冉,却只见他对着自己笑着,并不做解释。

再说那蓝发孩子一直盯着婼源,将她所有情绪尽收眼底,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疑惑,他这样的容貌居然能让她产生如此神色,难道是世道变了么?想到此,他微微叹气,蔫蔫的说道:“婼源,你……你不喜欢我么?”

婼源没有准备,闻声惊得原本端坐的身子,猛地向后靠去,看着眼前那孩子略带受伤的眼神,又不忍心的弱弱开口:“没,没有啊,你很漂亮,不过……”

蓝发孩子听到夸奖,也没管人家话说没说完,猛地扑向婼源怀里,婼源惊讶的低头看去,原本有些惊恐的情绪,一时间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真诚拥抱驱散,心底微微一暖,刚想抬手回抱上,突然怀里一空,再抬眼只见白冉面色不善的盯着手里拎着的小人儿。

而被他拎到身前的蓝发孩子,此刻似乎也感受到他不善的气息,转头对着婼源求救,婼源瞧着他那难受的样子,开口唤了声:“白冉,放他下来吧。”话音刚落,白冉便手一松,淡淡开口,“不想变回去,就好好站着说话。” 那孩子闻言,低低的垂着头,快速的点点头,不敢再动作。

婼源瞧着可爱的紧,把他拉回身前,笑着问道:“你认识我?那,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连珠炮的问题砸的蓝发孩子有点懵,转身看了看对面的人,白冉眼皮一抽,又抬手揉揉眉心,道:“问你就答,好好说话。”

22 白冉的秘密,另一个身份

蓝发孩子点点头,回过身对着婼源徐徐答道:“大人与我说过,你叫婼源,我给你们采办了近整月的柴料和食材,大人偶尔不在的时候,晚膳也是由我代为准备的,所以我们也算是认识吧,我也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只是从出生起就跟着大人,大人唤我小雀儿,婼源也唤我小雀儿吧,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呢,至于年岁,我没仔细算过,大约八十几岁吧。”说完小雀儿眼神亮亮的看着婼源。

婼源闻言先是点点头,心想,原来这么漂亮的孩子是个男孩,有点可惜,但仔细回想,有惊诧的看向他,八……八十多岁啊,这,鸟类的寿命有这么长的么,不过它刚刚说什么?出生起就跟着白冉?那白冉……

这边白冉听完小雀儿的话也总觉有什么不对,思索间看到若缘饱含惊恐、质疑和审视的目光,终于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内心深深扶额,恨不得把小雀儿重新装回它的鸟蛋里,面上却依然一派轻松自然,柔声问道:“怎么如此神情,可有不妥?”

婼源定了定神,这一晚碰到的刺激有点多,她明显需要消化一下,但不问清楚,怕也是睡不着的,逐弱弱的开口道:“小雀儿,刚刚说,说他从出生就跟着你,现在差不多八,八十几岁……那么,你呢?你多大年岁了?”

“你觉得呢?”天边的最后一丝余光在此时被吞没,两人还未来得及掌灯,谷中便霎时暗了下来,恰巧遮住了白冉眼底的忧思疲乏。

婼源有些气结,她搞不懂从什么时候起这句“你觉得呢?”,竟成了白冉对她所有问题的标准答复,且看样子是百试不爽,只是这次她决计不打算让他糊弄过去,因为她直觉得认为这个话题是了解白冉的来历的开端,更甚至,或许是开启他二人之间那道不清的缘分的一把钥匙。

一直以来,她因那与日俱增的信任,在许多事上未去细究,比如他不用受时日限制,可以在谷内随意进出,又比如他在“立夏节”送给她的玉锁是否便是老人口中的玉契,再比如他以强大的术为她设置隐身结界、操控那绚烂的月桂礼花等等太多的破绽和漏洞,都因他说过待她学成之后便如实相告,她就深以为然,在没提过,但没提不代表不存在。

今日无意中窥得一斑,便再度勾起心底那串联的疑惑,迫切寻找答案的思绪在脑海中愈演愈烈,总觉得有什么快要抑制不住的存在要破茧而出,却又在要抓住前,突然消失不见,只是牵引着她自行往深处探寻。

夜幕之中,婼源摸索着从地下拿起油灯,又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噗噗”两下火苗燃起,点亮了灯。婼源重新摆正身子端坐着,面向白冉,正巧看清了他还未及掩盖的神色,压下心中的不忍,强迫自己正色道:“你今晚莫要想蒙混过去,我既答应要信你,便不会食言,但同时,你也要相信我才是,莫要总是拿话搪塞,我只问你,小雀儿所言是否属实,你如今年岁几何?”

白冉见她此时分明是孩童模样,眼神却透着一股坚定,心中顿时明白,今晚怕是逃不过了,原本想要小雀儿出来解围,结果这傻孩子,却让事情变得更棘手,怎么都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心塞。

再看小雀儿此时也是知道自己话多闯了祸,早没了开始的兴奋模样,耷拉着脑袋蹲在地上揪着草忏悔。

沉默了片刻,白冉才幽幽开口,“不是想要搪塞你,只是之前也说过,情况复杂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想着等你在长大些,慢慢告知你,不过既然今晚你执意于此,我便与你说上一些。”

望着火光下婼源柔和的面庞,他顿了顿,而后别开眼,清嗓道:“咳,小雀儿说的没错,他确实是我看着出生的,只是它出生没多久我便陷入沉睡,我与道士都是修行中人,只是所习之术略有不同,那时我遭受重击,沉睡是一种身体自发的保护,具体时日我记不得,或许如小雀儿所说,有个百八十年吧。

沉睡期间,机缘巧合之下灵体出窍,认识了你爹娘,那时候还没有你,之后得知你爹娘因你而遇到麻烦,便寻了道士去相助,再之后他便将你带走抚养至今,故我曾说过认识你爹娘,并知晓你的一切。”

说到此,白冉又顿了顿,眸色一暗,抿唇道:“倘若你将那样毫无知觉,只身躺在冰冷溶洞中的我,也算作是活着,那好像也确实很久了;但就我而言,那样的白冉从来不能称之为活着,最多只是还没死罢了……”

“嗵”的一声闷响,打断了白冉的话,婼源手指微微颤抖,弯身捡起掉在草地上的茶盏,没去管被溅湿的布鞋,只垂着头低声道:“对不起,我未曾想到事情会是如此;对不起,让你难过了,你无需再讲了。”

见她如此,白冉只觉心头微微一抽,抬手抚了抚她额间的碎发,柔声道:“都过去了,没事的,与你无关,我原没打算这么早告诉你,就是怕你如此,今日也算是撞上了,知道便知道了,这其中的细节,你若想再知道,我便找时间与你细说。”

婼源闻言,忙的摇头摆手,道:“不必了,本就是我好奇心作祟,却让你措手不及揭了伤疤亮出来,是我不对,你今日已然告诉我实情,我便不会再追问了,待你觉得合适的时间再说吧”

白冉笑笑,“好,婼源的说的算,只是你记得,你如今唯二需要做的事,第一是勤奋课业,第二嘛……”说到此,他突然顿住,神色狡黠的看着婼源,成功的将她带离了刚刚的情绪,好奇的问道:“第二是什么?”

“第二啊,我猜,该是你我都希望的……那就是,你要快些长大啊,不然我可能就要老喽。”

看着白冉揶揄的神色,婼源不懂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在白冉这话说完以后,她脸就烧的厉害,明明是正常的一句话,被他说得带着几分旖旎的色彩,愣是让她听出了不寻常的意思。

此时,她还要在心里不停的告诫自己,虽然到了九月就满十一了,但仍旧是个孩童,即便她内心早慧常年住着一个少女的灵魂,但依旧不能有悖伦常,只是似乎有一瞬间,她竟然打心底认同白冉所说,恨不得快点长大,好仔细刨开那些让她慌乱的情绪一探究竟。

这一夜二人聊了许久,临末了,白冉唤了一声已经开始蹲在地上打盹的小雀儿,扶他起来站好,对婼源说:“如今既然说开了,那么小雀儿从此便跟着你,我近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不再谷中之时,便让他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些。”

婼源看了看小雀儿那三四岁的模样,还是心有不忍道:“罢了吧,他这样子,我照顾他还差不多。”

“错了,他毕竟活了‘八十几’岁了,阅历可是你现在无法企及的,况且他这年岁在蓝雀种族里正是活泼好动的年岁,你无需心疼,若是觉得照顾不好,你只管退回来,我让它哪里来的回到哪里去。”白冉说话间便转而盯着小雀儿,言辞间特别加重的“八十几岁”,听得小雀儿一个激灵,心知大人这是在惩罚他,赶忙点头,表示自己一定照顾好婼源,而听到最后又是转身对婼源忙的摇头摆手,让她别不要他,他可不要回到鸟蛋里去。

这一面小雀儿吓的肝颤,而同样的话听在婼源耳中,却令她闷笑,意外的发现白冉那温柔雅致的面皮下竟也有小心算计和稚气的一面,故而颇为意外的挑眉看他。

白冉瞧见小雀儿现下这副老实相,眉宇间终得见舒展,只一转头又见婼源满是趣味的打量他,面上竟又抱了一丝赫然,趁着耳根还没烧起来,忙的起身,随意抚了抚袍子的折子,道了句:“天色不早,若无事便休息去吧。”转身大步朝着木屋走去。

而婼源此时只是缓缓起身,与此时看着傻愣愣的小雀儿一同盯着那疾走的背影,只听小雀儿开口问道:“是我的错觉么,怎么大人好似步伐不稳,略微急躁,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婼源嘴角轻扬,摸了摸他的头,淡淡说了句:“没错,就是这样的。”

待屋外的灯火彻底熄灭时,依旧躺在床上未睡的白冉,定定的看着上方的床板凝思,虽说今晚的对话从未在他的预料之内,但也似乎不太意外,原本这一世的婼源就不同于他曾经所熟知的那个,但似乎有些相似的特质,确切的说应该是整体的性格更加丰富也更为灵动饱满,好像……好像那颗石头终于开出了花一般的鲜活,脑海中尽是婼源生动俏皮的样子,想着想着他竟有些失笑。

那些岁月种冗长的结解既然解开了一个头,那么也就是说明他们的距离便逐步在拉近,这应该是一件好事,而他短时间内也不用再担心婼源对于过往执着,少了这层担忧,他便可以专注于眼下那件棘手的事情,想到这里,他眉宇间又浮上凝重,未待多想,耳边传来一阵低语呼唤:“国师,你可在?”

闻言,白冉立刻掀了被子,转眼已在木屋之外,对着婼源的屋子看过去,此时已重新化为飞禽的小雀儿,从婼源的床头振翅而起,一个闪现,以人形之姿抱拳跪拜于白冉身侧,“大人,有何吩咐。”

而白冉时间紧迫也不多话,只吩咐道:“我出谷一趟,至少隔日才归,你且看好她,若出半点差错,你也不必在出现在我面前。”

“是,请大人放心。”有别于此前的嬉闹孩童模样,此刻他严肃正经的仿佛换了一个灵魂。

话落,白冉攥紧了衣袖,抬眼望了望天,似是有些犹豫,但耳旁再度响起:“国师,国师,你可听到了。”随后,一个干脆利落的旋身,化作一抹采光冲向天际。

23 徒太之巅,白冉失踪

天边斜挂一轮满月印在拔地而起的徒太山脉之上,一片银色光华倾洒,映衬着冰雪覆盖的山脉脊线,愈加森白孤冷。

徒太山位于东玉国境内,比邻北昭。因山体绵长加之常年冰雪覆盖,高山积雪形成了硕长而宽阔的冰川地貌。

原本冰天雪地,草木无所依附,该是万物绝迹,然而珠雪峰的雪线之上却有着逆反常理的生态异象,据记载“东玉东北隅中,有山名曰徒太,珠雪为巅,处南极,其上多冥草,其状如葵,性不详,食之即猝亦生;另有草焉,名曰菩莲,其状如莲,其味酸甘,食者利于人且已心痛。”

东玉开国至今几百年间,传闻只有药谷谷主药行曾为当朝玉皇九死一生涉险取药,以治其心疾,归来后月皇药到病除,再问药行取药过程,他却三缄其口,月皇心思通透,了然后便不再勉强于他,只是未免神药之名过旺,引歹人觊觎,也防百姓私下进山误伤性命,故而下旨封山,并昭告天下“唯有持皇家印信者方可入山,擅闯者诛九族,斩立决”,自此徒太山脉除山麓下驻军之外,方圆百里再无人烟。

而此时,山脉之巅—珠雪峰南坡的山腰之上,白冉身披月白色连帽斗篷,周身泛着微弱的七彩光晕,与月色同行在一片雪白之上,一路走来,虽双脚着地,却身如鸿羽,所过之处一片齐整,似要与这皑皑白雪共同融入在天地山峦之间。

行至月正当空,来到一处约一丈宽的冰川裂缝,向下望去,昏暗无光深不见底,白冉原本隐在帽中的神色淡淡,只是望了天色之后,眉宇间便陇上急切,心道再不能等,否则今日必定功亏一篑。

未有思索,他探手取下腰身上挂着的一只玉葫芦,扬起斗篷盘膝而坐,左手摊开,置玉葫芦于掌心之中,右手抚上左胸口,双眸轻阖,意识集中,耳畔呼啸的风声被愈加旺盛的七彩光晕隔离开来,只余绵长规律的呼吸声,直至人影朦胧,形成厚重的球形结界层,那沾着湿润的眼睫轻颤,缓缓张开。

眸色一亮,轻呼出一口气,左手握紧玉葫芦,右手离胸,并起两指向着裂缝一挥,七彩结界便带着他飘入裂缝之内。

今日正直圆月,白冉将灵力一分二用,一面压制天疾延缓发作,一面控制结界继续向下,行至一半,风力隐有变大之意,随之冰层微颤,他下意识抬眼向上望去,双眸顿时满布惊诧,立即驱使结界加速移动,然而一阵响彻天际的嘶吼声自裂缝上方传来,随即冰崩以妖兽之姿带着腥风血雨般的杀戮气势,急速向他扑去。

白冉一时不防它来势凶猛,回击的灵术慢了几分,两股势力临身前撞击,“轰”的一声,撞出巨大的冲击气旋。

霎时间白冉口吐鲜血染红了衣襟,全身脱力,一时无法再聚灵施术,只能随着气旋撞上冰层,而后同残冰余雪齐齐向下坠去。

一阵心悸,婼源被惊醒,看了眼窗外,天色未亮,顿了片刻,发现胸口闪动着微弱的光,探手进去,摸到一个温润的存在,莫名的平静了心绪,所有焦躁不安瞬时被抚慰。

慢慢的,她拿出玉锁搁在眼前瞧了瞧,黑暗之中看不真切,似乎是与平常无异,心下觉得可能是昨晚事情多,还没来得及消化完,才容易多想,随即抬手擦去额间的汗,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清晨,谷中比以往显得热闹了些,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出入的小雀儿,一早便在灶上忙活着,因为他的缘故,谷中聚集了不少的百鸟、灵兽,此时正闲散在花林和草地之上悠悠的逛着,连溪涧的鱼儿们都比以往欢腾许多。

再次醒来时,婼源便是被阵阵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唤醒的,出了屋子被谷中这副场景吓了一跳,原本寂静的有些冷清的仙人谷,这会儿欢腾的犹如一个养殖场,而“场主”小雀儿正站在一个小石墩上,欢快的翻腾着锅里的面饼。

见到婼源走来,他丢下锅铲,一个翻身跳到她面前,于是出了屋子后婼源被吓了两次,此时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只心道这真是八十几岁的样子么?她八十几岁的时候,估计连路都走不动了吧。

瞧着她走神的样子,小雀儿略有不满的拽了拽她的袖子,婼源回神看到他的神色,心下会意,抬手摸摸他的头,见他满意的蹭了蹭,不禁一阵好笑。

蹭的舒服了,小雀儿便牵着她来到灶前,想要展示他一早上的劳动成果,可直到最后一张饼稳稳的撂下,婼源也没开口夸他半句,一转身,发现这她又在愣神,小雀儿撇眼委屈巴巴的对着她“哼!”了一声。

这次婼源倒是冤枉了,她并非在发愣,只是看着灶台上搁着足有她一掌高的厚厚的一层烙饼,实在不知道要跟小雀儿说什么?夸他能干,那不能够,他们才几口人,弄这么多饼,真是浪费粮食;但要骂他么,显然也是不可行的,故而她只纠结的看着他而已。

微微叹口气,婼源决定压下心中的情绪,好好的教育下这个活了八十几岁的“鸟孩子”。

“小雀儿”婼源微微俯身叫他,视线与他齐平,“白冉是不是又出去了?”出门到现在都没见着那人,猜测他该是又出门帮长辈办事去了。

小雀儿闻言点了点头,婼源又笑着说道:“这饼瞧着极好,辛苦你准备这些了。”果然小雀儿听见这话,双手背后,小眼神含羞带怯的瞧着婼源笑得不能自已。

婼源见状,似是犹豫着要不要接着说,转眼又看了桌上那厚实的面饼,狠狠心,自认为声色和缓的说道:“只是,今日只你我二人,这早膳是不是准备的有些多了?”瞧着闻言便收了笑意的小雀儿,正张大无辜的双眸瞧着自己,婼源轻咳了一声又说道:“现已入夏,东西放不了太久便会坏掉,而且食物食用新鲜的才好,若是小雀儿累了,不想做午膳,可以跟我说,我们换着来,可好?”

她话音刚落,小雀儿撇撇嘴,眼神满是委屈,婼源又是轻轻叹气,心道,尽管活的年岁比她久,但竟还是幼儿心态,随即俯身上前,把他抱在自己怀里。

闻着婼源满身的馨香,小雀儿的委屈早就飘到九霄云外了,只是声色扁扁道:“我没有浪费粮食,也并非躲懒,只是今日招了几个‘朋友’前来,想要招呼下罢了,婼源不要生气,这粮食绝对不会浪费的,午膳我会照常准备的。”说完他撑开婼源,拉着她端起装着面饼的簸箕,走进凉棚。

待婼源坐下之后,他抬起一手,食指与拇指相扣置于口中,一声哨响,散落在四处的几只小兽向着凉棚欢快的奔来,将行至凉棚时化成与小雀儿一般的孩童模样,有男有女,煞是可爱。

婼源此时倒是没有太过诧异,总是觉得好像自从白冉来了之后,这世上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昨晚见过了小雀儿,她也就对眼下的事没什么太多意外。

反倒是,小兽们对她好奇不已,纷纷与她攀好,一顿早膳下来,也熟悉的七七八八。

饭后,婼源帮着小雀儿摆了瓜果在凉棚,今日来了客,她便把课业时辰推后,与小雀儿一同招待朋友,期间一只修行年月最长的名叫榴榴的雄性灵兽,拿起一颗葡萄置入口中,随即像是想起来什么,神神秘秘的把身子向前倾了倾,对众人道:“你们可知道今晨子时发生了什么事儿?”众人疑惑的看他不语。

他也不管,继续说道:“我性懒,贪凉,常年蛰伏于东玉徒太山脉,在那修炼五百年不止,早与那山脉有了感应,今晨子时我正欲上路赶来阴山,突感一阵不安,随后发现徒太山巅的珠雪峰似有异动,我便好奇想去看看,谁知还未等我行至异动核心,便被一个混杂着至阳与至阴的灵术气旋给弹出了百丈,那灵力之盛,五百年间我见所未见,待我再次行至异动附近,只发现那珠雪峰南坡上竟隐匿有一处巨大的冰川裂缝,那异动和气旋便该是从里面出来的,只因天色昏暗深不见底,不知里面情况如何,我便没下去。但我敢保证,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听着榴榴的话,婼源的心,突的收紧,下意识看了眼小雀儿,只见他眉宇间也染上了越来越浓重的忧虑,忽而心下漏了一拍,没在管灵兽们之间的交流,只道了声“抱歉。”便拉着小雀儿到一旁。

“你与我说实话,白冉究竟去了哪里?为何我心中总是惴惴不安,莫不是他出了什么事。”婼源声音有些许轻颤,抓着小雀儿的手,在问出话后又不尽然的紧了紧。

小雀儿瞧着婼源,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急的要掉眼泪,婼源见他如此,只好先安抚道:“你别急,慢慢说,知道多少都与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小雀儿闻言点点头,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背对着眼睛抹了两下,“大人,昨夜子时之前就离开了,只说他最晚明日就回来,吩咐我照看好你,我担心有事,所以招了朋友过来有个照应,可如今我便也不知晓他究竟去了哪里。

只是如果榴榴所言非虚,这世上有纯阳灵力的只怕是不过三人,其中一人便是大人自己,且依时辰来看,与大人离开的时间相差不过一个时辰,所以我才担心……”

24 玉锁通灵,身陷幻境

小雀儿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婼源和他都心知肚明那话里的意思,心下愈发的不安起来,想了片刻,婼源蹲下与小雀儿视线齐平,认真的问道:“你现下可有办法联系上他?又或者……或者我们能否去找他?”

小雀儿闻言迟疑的点点头随即又猛地摇摇头,婼源一头雾水的盯着他,满是不解的问道:“你这是何意,是能还是不能?”看着婼源眉眼中的焦急,小雀儿稳了稳神,有些不情愿的开口道:“我修行尚浅,此番感应不到大人气息,想必他去那地方要封闭五识、隔断气息。我无法穿过那结界所以联系不着大人,除非他主动联系我。”

婼源原本拉着他的手,闻言卸了力道,眼中漫上一丝哀伤,唇角微颤又问道:“那我们去找他呢?你还没说能与不能?好好想想可有办法?”

“也,也是不能,刚刚榴榴说的你也听到了,他修了五百年上不敢一探究竟,你我二人别说去找大人,就是以凡人之躯从这里到徒太山都要行上几个月,那会……”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怎么会呢,白冉是个好人,怎么会就此不见了踪影,不应该,不应该的啊。”婼源没听小雀儿之后再说什么,只觉得心中绞痛,眼前发黑,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眼神放空口中喃喃自语。

小雀儿一时慌了手脚,一面使了大力道去搀扶她,一面大声喊道:“婼源,婼源,你可千万别吓我,大人,大人或许没事呢,榴榴说的不定是大人呢,你这样等大人回来我如何交代啊。”那边凉棚里原本聊的热火朝天的小兽们见着闻声看过来,也是慌忙涌到他二人身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雀儿为难的看着他们,又看这婼源此时的模样,狠狠心开口:“原本不该与你们说的,但如今这样,望你们出出主意吧。”于是为了避免麻烦,刻意规避了白冉的去向和身份,只单纯的说了联系不到他家大人的事。

榴榴不亏是有五百年道行的,拄着下巴想了想道:“也未必没有法子。”话音刚落,小雀儿眼神放光但还未及开口,地下的婼源“蹭”的一下站起来,双手抚上榴榴的肩膀,让他快说。

榴榴瞧着她那水润的眸子专注的盯着自己,一时有些慌神,结结巴巴道:“这,这里可有那位公子常年的贴身之物?”婼源未答话,微微蹙眉等他继续说,榴榴见此便也直说:“一般物什长期伴身便与身体产生气息共鸣,如同我在徒太修行五百年,已对山体有了感应同个道理。

我们这里六只灵兽,修行加在一起千年以上,如能找到公子的常年贴身之物,或许可通过它此做媒介,追踪到公子也不一定。”

婼源与小雀儿对视一眼,见他点点头道了句:“可行。”便飞奔回木屋,直冲如白冉的房间,小兽们紧随其后。

婼源寻了一圈,没用多少时间,因为这居所之内,一目了然实在单调的很,更过分的是给他准备的放物件的箱子也是空的,竟然连件衣物鞋袜都没有,好似这人从来未曾存在过,此时若不是他走得急,薄被掀在一旁,床褥上有睡过的痕迹,婼源甚至觉得这两个月来的相处是不是就是自己的一个梦。

她越想越难过,颓败的坐在白冉的床沿上,两肘撑在膝上,双手掩面,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下颚滴落,小兽们见此,都懂事的立门外无人上前。

片刻后,她吸了吸鼻子,有些疲累,要起身时重心稍有不稳,向着床头歪斜了下,幸好她及时撑着了床沿,才不至于跌倒,与此同时,一枚散着微弱光晕的物什从衣襟处滑了出来,一直紧盯着她的小雀儿眼睛顿时瞪大,伸着手指,“婼,婼源,你瞧,你们瞧啊。”

婼源此时已经神思疲乏,与众人一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缓缓下头,瞧见胸口那枚散着微弱七彩光晕的玉锁,她一时还未回神,慢慢头抬起头,看向众人,他们脸上都带着莫名的亢奋,尤其是小雀儿,激动的已经说不出话了,只知道指着玉锁蹦跶,突然想明白什么,婼源瞪大眸子,猛地低头,迅速的取下玉锁,来到榴榴面前,将玉锁摊在他眼前,问:“这个是他送我的,算不算贴身之物,我也不懂,你看看能不能用。”

榴榴双眸放光的看着玉锁,情不自禁的想伸手去摸,还未碰到便被包裹的光晕刺了手,吓得赶忙缩回,捂着手,疼的龇牙咧嘴,众人也被他吓了一跳,纷纷关切,缓了缓他摆摆手,对婼源点头说道:“这枚玉锁灵力很强,且玉锁本身又是难得的宝物,无论做什么用,都是事半功倍。”婼源如今是凡人之躯,对这些并不太懂,只是明白了可以通过它联系到白冉,便觉得欣喜。

众人不多话,便在白冉的屋子席地盘坐,婼源将玉锁佩戴在胸口被众人围坐在正中,小雀儿道行最浅,且需要有人把风,便在一旁看着,众人准备好,婼源双手置于膝上,点点头,随着众人架起势来,缓缓闭上眼。

“你是谁?”

“在下姓仲,名俨,字伯然,敢问姑娘芳名?”

“你们这里讲话都这样么,文绉绉的麻烦,我是婼源,额,你也可以叫我小石头。”

“小……小石头。”

“恩,小石头,没错啊。我阿娘是这般叫我的,她说我宿命如顽石一般,即便掀不起惊涛骇浪,也定会搅得池水涟漪。”

“……那真的是你亲阿娘么……还真是,特别。”

一株百年月桂树下,站着一对初见的少年、少女。

少女身着月白留仙裙,嫩如白藕的手臂上挎着一只盛满桂花苞的竹篮,站在一株百年桂花树下,双眸如水,巧笑盼兮,带着一点俏皮。距她身前不过五步,一个身着月白道袍,腰系绦带,外搭灰蓝色鹤氅的俊逸少年正与她随意的聊着,说到趣时,少女止不住的哈哈大笑,少年性子慢热,只是眉眼带笑的轻轻附和。

盛夏的骄阳透过繁密的枝丫,落在二人身上,留下点点斑驳的金灿,似星辰耀眼,微风吹过,扫起树下金色一片,花香四溢,随着少女臂挽之上,芽青色披帛飘摇在花海之中……

画面一黑,白冉发现自己身陷混沌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落下点点晶红,他缓缓伸手去碰触,一瞬间那晶红如水般瘫软在他指腹之上。

片刻后,缓缓生出枝叶,枝叶饱满瞬间凋零化为灰烬,那灰烬又慢慢的凝聚起来,白冉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倒披针形,向后开展卷曲的花瓣,一瓣一瓣展开,双眸也随之睁大,直至完全绽放,那赫然呈现眼前的是一朵腥红夺目的曼珠沙华,一瞬间,掌心如同被灼烧一般,他快速的甩掉手中的幽冥之花。

与此同时,心脏如同被撕扯般,痛到他无力支撑,跪倒在地,那种不属于他的莫名兴奋感和他些熟悉的恐惧感,同时将他包围,一时间,好像什么要破出体外,侵蚀他的意识,朦胧间他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白冉,你听到我说话了吗?白冉,白冉,你在哪里?听到的话,回答我,我是婼源。”

“婼源”苍白的唇颤抖着呢喃出声,随即眼前一黑,再无声息。

“啊!”婼源尖叫一声睁开眼睛,颤抖着唇,眼神惊恐,小兽们还未收势,但毕竟修为有限,此时所剩气力不足半,榴榴硬撑着给小雀儿示意,小雀儿会意上前轻声问:“婼源可是找到大人了?”

婼源回了回神,声音暗哑:“看,看到了,他身处黑暗之中,满天飘着腥红的曼珠沙华,很是渗人,胸前带血,面色及其痛苦,应是受了重伤。”

“曼珠沙华?不好,你快快将他唤回,不能让他被带走。”榴榴来不及解释,厉声说道,婼源也不敢多问忙的又闭上眼睛屏气凝神。

“白冉,白冉,你醒一醒,我是婼源,我是婼源啊,你醒一醒,回答我好不好”

“你这样我很害怕,白冉你快点醒来”

倒在黑暗之中,白冉只觉得耳边不断传来婼源带着哭腔的呼唤,眼睫轻颤,缓缓长开,面前过不十步之余站着他的小姑娘,此时正泪流满面的看着他,见他醒来突然变得兴奋起来,想要走上前,却好似被什么擒住了双腿,怎么也迈不开腿,只能急急的伸直了手臂。

白冉唇角微勾,用尽所有气力,撑起身子,慢慢站起来,一步三颤的慢慢挪向他的小姑娘,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婼源愈加的欣喜,“白冉,加油,就快了,就快了。”

还剩下五步不到,白冉缓缓抬起右手,就在指尖即将相触的瞬间,一声娇俏的,“伯然,你要去何处?”瞬间抽干了白冉手臂凝聚的力道,婼源手中抓了空,连一片衣袖都未碰到,她惊诧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去看白冉,只见他缓缓背过身,欣长的身体将对面当了个严实,除了刚刚那有些熟悉的声音,她什么也不知晓。

而转过身的白冉,更是震惊的看着眼前对他巧笑倩兮的人儿,这分明是神行部落时期的少女婼源,也是让他魂牵梦萦的小石头,一时间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少女,眼眶微湿,多少年了,他多少年没有见到如此真实存在的少女模样,每每出现在梦中,也只是一个虚影。

此时他虽然力气几乎被抽干,却不糊涂,明知道他的小石头已经不在,更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他就是不舍得转身,这儿,究竟是哪儿,他竟然也一时间顾不得思考。

25 白冉醒来,就叫雪耳

心口的撕裂感渐渐消失,气力也恢复了几分,微微回过神,白冉想起自己的如今的身份,想起身后的小姑娘,正欲转身,谁料面前的少女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双眸含泪的望着他,眼底泛着幽幽的金光。

望着那眸子,白冉瞬间好像被蛊惑了心神,愣愣的继续向前挪动。

这边婼源惊慌的看着原本近在咫尺的背影,渐行渐远,奈何却无法前行,急得正要想办法挣脱时,无意中瞧见双脚之下开一种青黄色的藤蔓,攀爬至脚面,牢牢的缠住她,大有向上攀长之意,婼源吓得慌忙大声的对着那远去的背影喊道:“白冉,你回来,回来啊。”

而那藤蔓在她喊话之后,像是发怒了一般,瞬间暴长攀缠至她腰部,且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几朵黄色的花,状如壶形,中间还包裹着淡紫色的蒴果,随着白冉的远离藤蔓越收越紧,那蒴果也愈加的膨胀,快要炸裂。

小雀儿等人看着婼源无端越来越惨白的脸色,都有些惊慌,不明真相的众人,此时却有些力不从心,榴榴几人还在施术之中,不能贸然断了,否则不止他们修为散尽,就连婼源也会有性命之忧。

正当众人焦急万分之时,一阵疾风飘然而至,喘着大气的须臾老人顾不得其他,站在婼源身后,将柳木手杖竖于身前,直指婼源,一道青光“啾”的一声穿入她颈后。

“噗”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婼源的衣襟大片的洒在玉锁之上,小雀儿顾不得询问须臾老人的身份,因为他们都被玉锁的异象所吸引,只见玉身上沾染的大片血迹,正快速的被吸收,直至光华乍现,一只羽翼巨大,身量细长,尾垂五翎的青蓝色栾鸟,傲视盘桓在炫目的七彩光晕之中,同时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声。

此时,仍旧双眸紧闭的婼源脸色稍有好转,幻境之中她突发神力,一个聚气挣断那险些要了她命的藤蔓,没了束缚,便向着白冉狂奔而去,“白冉,你回来!”紧紧的抱住了白冉的腰,随着她声嘶力竭的呼喊,一束青光霎时而至,伴着强大的吸力,将他二人拖向半空,而原本就要得手的“少女”,突然化作一朵巨大的黄色妖花,而长在其中的蒴果,突然张着带有粘液的倾盆大口向他们追来……

“白冉!”婼源再次睁眼,发现她并非在白冉的屋子里,而是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朦胧间头脑有些昏沉,撑着虚弱的身体,刚想起身,小雀儿推门而入,忙的把手中的药碗放在一旁,赶忙上前扶着她左看右看,“婼源,身体觉得如何,是否好点了?可吓死咱们了。”

婼源闻言,下意识回了句:“还好。”随后虚弱的抬手抓着小雀儿问道:“发生何事,白冉呢?我记得抱着他了,可是有个很恐怖的妖花追上了我们,他如今怎样,可是回来了?”

小雀儿见状先是扶她躺好,跳上床沿看着她说道:“别担心,大人应是无事了……”

“应?难道,他还未归?”婼源急急的打断了他,刚刚有些放下的心有提了起来。

小雀儿理解他的心情,慢慢安抚她,“你冷静一下,事情有点复杂,我慢慢与你说清楚。”他看着婼源,直到她点点头,才继续开口道:“大人的真身不在这里,你通过玉锁的灵力召回了他的精魂,而他的精魂现在应该回归了本元,但是本元现在还没有回归真身,所以还要再等上一等,这是刚刚救你们回来的一位老爷爷说的。”

“老爷爷?”婼源越听眉头蹙的越紧,她完全不懂小雀儿在说什么,只是最后提到的老爷爷莫名的让她有些说不上的感觉,“那爷爷现在可还在谷中?”

“他救了你和大人之后便离开了。”

“那个老爷爷可是穿着灰衣,腰间系了一个皮布袋,手里还有一根柳木手杖?”婼源探寻的问道。

“对呢,婼源见过他?”小雀儿有些惊奇的看着她。

婼源点点头,口中喃喃道:“怎么会是‘水鬼’爷爷呢,居然是他……”

“对了,他走之前有话让我转告你,‘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让你莫要担心,还说大人此前必是给了你承诺,他是个重情之人,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让你务必要相信大人。”

“相信白冉么……那他曾说过最晚明日会归,是否就真的应该回来了。”婼源有些将信将疑的说。

“明日便见分晓,若明日仍不归,我们在想办法可好?如今你把药喝掉,好好休息,免得万一大人好好的回来,见你如此就我把驱逐了,那颗如何是好”小雀儿此时又恢复了叽叽喳喳的模样,从台几上取过药送至婼源手边。

婼源点点头也不多话,一饮而尽,把碗还给小雀儿,踢了踢薄被又躺下睡去。

徒太山脉,珠雪峰一处隐蔽的洞穴之中,一个浑身毛绒的身影,频繁的进出洞中,其样貌如同神话志异中的远古异兽狌狌,形如毛猿,而白耳,可伏行亦可人走。

此时,它又从洞外归来,手持几株长相奇异的花草,筛选之后将其中一株形如韭菜的,在手心中揉碎,从干净的角落操起一把白雪与之混合,手掌交握微微隆起,待掌心的传来温热,轻轻的走向洞穴之内躺着的一个人,他身披月白连帽斗篷,眉眼紧闭却依旧俊逸非常,正是婼源他们苦等的白冉。

而那异兽已行至他身前,跪在一侧,温暖厚实的手掌轻轻捏着他的下颚,另一只盛了混了花草汁的雪水的手掌微微倾斜,那雪水竟一滴不漏的喂到白冉口中,随后那异兽似也有些累了,静静俯身在一旁歇下了。

黄昏时分,白冉悠悠转醒,入目一片雪白,头微微一转,看到洞穴入口处一片金色的斜阳余晖,他有些微微庆幸,幸好婼源那时拉回了他,否则他可能又要陷入心魔桎梏,再次经历那百年的寂静沉睡,再一次沦陷在那无边的黑暗与无穷尽的曼珠沙华之中,还好,还能回来。

苦笑着摇头,缓了缓,想要撑起身子,却好像惊动了什么,“唔”一个怪异的声音在洞穴的另一侧响起,他颇感意外,自己刚刚竟没感应到此处还有旁的存在。

气力此时已恢复八分,手中聚灵,转头向内看去,只见一个毛茸茸长相丑陋的异兽正向他走来,行至他腿边跪下,虔诚的看着他。

白冉顿时有些莫名,也不是第一次珠雪峰,却从未见过或感应到这异兽的气息,此时它用这样的神色看着他,让他有些不解,只是他从来对气息敏感,能确定这异兽并无恶念,随即散了散了灵力,神色悠闲的与它对视。

那异兽不甚明白,两人僵持着对视了半晌,异兽先失了耐性,歪着头用厚实的手掌挠了挠头,而后直起身原地打转起来。

白冉瞧着有趣,未恢复血色的唇角微微扬起,那异兽瞧见了,竟一时愣了下,扭着头一动不动的,半匍匐间呆呆的盯着白冉,嘴角也跟着一起咧开来。

只是那模仿出的神色太过滑稽,白冉再次被逗乐,想了下,伸出食指对它隔空一点,那异兽的皮毛便如同剥香蕉,一点一点退却,最后变成一个乌发鬓白、棱角分明的白皙少年。

白冉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欣慰,不过是想一试,哪知这异兽竟真有此机缘,只见那少年也是惊讶不已,慢慢起身,看看手,看看脚,又对着自己的脸一通乱摸,之后兴奋的原地蹦了起来。

瞧着他的兴奋劲儿,白冉开始是不忍打搅的,可那少年力大无穷,却还不知收敛,震得洞穴微颤,眼看着就要乐极生悲,白冉无奈轻咳,少年立即收敛站好,接着“扑通”一下跪又跪在白冉身前。

白冉向刚开口并扶他起来,那少年便跪着蹭上前握住他的双手,道了句:“恩人。”

“……”

白冉看着他,又看了看被他紧紧抓着的手,眉眼带笑的,摸了摸他的头:“婼源把我召回,但是在那裂缝中救的我?”虽然是问句,但此时他心中已然是十成十的笃定了。

果不其然,少年点点头,“恩人跌入裂缝,原本是九死一生,可恩人却机缘巧合之落入我布置在冰壁上临时歇脚的蛛网之上,想必应是坠落时贴着冰壁滑下,刚巧被黏上,也是缘分。”

“你莫再叫我恩人,算起来你救我在先,就算是有恩,也是你于我有恩……”

“不可,不可,我在这里困守五百多年,一直未有机缘化身人形,若不是恩人点化,此后可能仍需以兽身存于世,恩人于我有再造之恩,请务必受我一拜。”说完便一个匍匐对着白冉行了大礼。

白冉看着眼前如此实诚的异兽,觉得委实难得,忙的直起上半身,使力扶他起来,想了想与他打着商量道:“我点化你,不过举手之劳,我曾点化得异兽不在少数,你无须太过在意,今日你我二人都施恩与对方,也算是缘分,扯平了,你若听我话,就莫要在叫我恩人,称我白冉即可,此外,我刚问你可有名字?”

少年有些为难的看着他,先是点点头,怕白冉最后恼了他,恩人是不给叫了,直呼其名他又觉得不敬,有些苦恼,而又想到名字的事更是失落的摇摇头道:“我生而无名。”

白冉瞧它那样子,想了想道:“那我给你取个可好。”少年猛地点头,欣喜的望着他。

这少年活泼憨直,乌发但鬓白,白冉微微一笑道:“就叫‘雪耳’吧。”

26 神行秘境,逆流之源

“雪耳……这名字我喜欢,谢谢……公子。”雪耳因得了新名字一直在口中念个不停,白冉也不说什么,由着他乐了一阵子。

再抬眼看天时,远处被斜阳余晖铺洒的金灿灿的山尖儿,慢慢只余下一层镀了金边的轮廓,在日月交替之时消散在苍茫的天际。

“雪耳,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随着天色变化,白冉起身抚了抚衣袖和袍面,看着洞穴之外另一侧刚刚升出的圆月,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过了今晚至少能太平个三五年吧。

“公子,你这是要上哪去,雪耳可否一同前行?”雪耳听闻他这就要走,伸了手拦在白冉身前。

看着他那双灵动真诚的眸子,白冉竟是有些迟疑,逐问了句:“你想跟着我?”雪耳郑重的点头,随即一个单腿跪地垂首抱拳,“雪耳有幸得公子点化,本应再无所求才是,只是独居这山中五百年余年,每日与冰雪为伴,修行并未精进许多,不过是勉强延寿度日……”说到此,他停顿了下,抿抿唇神色略带犹豫,像是之后的话有所不便,但最终还是继续说道:“公子灵力非比寻常且命中仙缘极望,只是百余年前三生剥离咒对你影响极大,每月十五会出现心痛之症,也是灵力最弱之时,每于此时天罚便追踪而至,如果我没猜错,你必是因昨日月圆意外遭受双重重击才会伤的,如此,严……重……”

雪耳看着白冉脸色越发变的沉重,后面的话声音也越放越低,最后竟是不敢再说下去,停顿间,白冉眼神锐利,似是探究的看着他,雪耳脊背有些僵直,忙的把头埋下,不敢与他对视。

半晌白冉神色缓了缓,抬了抬雪耳的手,扶他站起来,向着洞穴外走了几步说道:“是了,你身为狌狌后裔,洞悉过去,且聪明非凡,知道这些并不稀奇,只是你既然知道我的事,就该明白,如今在世上,我白冉牵挂的唯有一人,其他人、其他事我无暇顾及,跟着我可能也是浪费时间。”

雪耳闻言,骚了骚头,憨笑着说:“公子错了,我虽只通过去,不知将来,但公子目前所行之事也绝非脱离红尘,修行之人不在俗世中打过滚,便无法参透玄机,既然公子入世是迟早的事,带上我只会事半功倍,况且这世间了解公子真实情况的,怕也只存寥寥几人,昨日公子身受重伤,我虽不通岐黄,却也得用两株神草使你回复七八成,若今后每月十五提前有了准备,相信天罚便不会成为公子最薄弱的时候,公子想要守护的人也会更加稳妥,公子觉得如此有何不好?”

雪耳这番话句句说到白冉心里,原本每月的天罚,虽是刑击,但他还未看在眼里,只是这次的越发严重了些,虽然还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却实如雪耳所言,若是将来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发生如同昨日那般的惊险,难道还要让婼源涉险召回他吗?定是不能的,他现在虽还不能联系他们,不了解昨日的详情,但当时他已是危在旦夕,那边定然也是危险迭生。幸而昨日有高人相助,否则他恐又失约,一而再再而三的留她一人漂泊在世间,过了这一世恐再无相见之日……

想到这儿,白冉深深的看了雪耳一眼,微微叹口气道:“也罢,依狌狌之能,你愿意跟随我同行,也是我之福,我不会拘着你,想走的时候你知会一声便可,只一件事你必须做到……”雪耳闻言重重点头,白冉接着说:“我这一世只为一个叫婼源的女子存在,或许你觉得没出息,但有些事旁人不会懂,我只要你做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需顾我,以她为先,也不可做任何伤她之事。”

雪耳再次握拳,眸中正直虔诚,音声如钟道:“谨遵大人之命,雪耳有幸得大人不弃,忠心追随大人左右,以大人之命为己命,大人之事为己事,莫不敢负。”

白冉点点头,又问道:“可还有什么要收拾的么?若无的话,我们须再去趟裂缝,有些事我还未完成,不可错过了时辰。”

雪耳挠挠头,看了看四周,摇摇头:“家徒四壁,无甚可带的。”

白冉闻言神色柔和,整理了斗篷风帽之后,抬手拍拍他的头,道了句:“走吧。”雪耳却因他这动作顿时红了脸,不复之前果于自信的模样,局促的瞄了他一眼,随后闷头不语跟上,白冉默默的在前走着,心中纳闷,他这都是招了什么回来,一个两个都是这副样子,到时候去了婼源跟前……想想就头疼。

两人在风雪中前行了近一个时辰,到达昨日的冰川裂缝时圆月刚刚挂至侧空之上,今日他身体无恙,灵力也可专注而行,雪耳长期游走在此也不需多加照顾,但因他此去的之处旁人无法同行,便安排雪耳在裂缝上方等他,临行前传授了密音之术以便应急之用,雪耳则将蛛丝交于他,以防万一。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白冉聚气飘入裂缝,今日果然顺利许多,直至他施术进入一道隐于暗中的悠长冰穴,都未在出现任何意外。

不知过了几时,白冉穿过冰穴,入目是一片覆盖着白雪冰晶的秘境,此时明月印在当空,秘境之中满地尽是剔透的晶草凌花借着月光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晕。

十丈开外是一处辽阔的湖泊,沿岸零星有序的布着几棵足以干云蔽日的参天古木,树形奇美且结着厚重的树挂,树下闲散着两只足有七尺高的白鹤交颈依偎,更有几只小鹤自湖中央展翅高翔,犹如九天仙子翩然而至,此美景足以摄人心魄,为之一震。

而那湖泊看似普通,离得稍近便会注意到,其沿岸一侧自山体崖壁高耸入云之处挂着有万马奔腾之势的冰瀑,虽不见奔泻而下的激流,但自两侧持续向中央结冰,似冰山耸立,如冰河垂地,高悬在崖壁之上,蔚为壮观。

而延边瀑布都已冰冻三尺,那湖水却非但未结冰,水中还生长着水草,湖面上更是冒着腾腾热气,透着月光如银,波光粼粼之下犹如宝镜镶嵌其中。

这里便是徒太山巅珠雪峰的核心之处,白冉此行的目的地——神行秘原,其温度及所布下的天罗结界,非常人所能涉足,凡物一入即僵,僵晌必殁,殁而湮灭。

在入口处观望了片刻,白冉摘下风帽,左手伏在右手腕上,稍以活动,随后动作凌厉且迅疾的缔出数个结界手势,最后左手停于右手手背之处,双手浮于面上,随着口中越来越快速的咒语,一道七彩光华迸射而出,好似将他与周边隔离开来,他闭目而行,所及之处花草无不湮灭让道,无数闪动着莹霞彩光的晶凌伏在空气之中,白冉以仙人之姿临近湖面,入水开道,行至冰瀑。

张开眼,原本琥珀色的眸子周围染上一层钴蓝之色,双手放下至于身后,抬步继续向前,那原本坚硬厚重的冰瀑,犹如软缎一般开出缝隙迎他而入,之后又原状。

入内是一处四面密闭,长、宽各约十丈,高不见顶的巨大石室,地面上密密麻麻阴刻着繁复的花纹与符号,仔细看去每一处都细密相连,石室四面分别布着橫九竖九共计八十一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体积之大数量之多,世所罕见,而墙壁之上包围在夜明珠四周的分别以赤红、钴蓝、竹青以及玄色描绘着不同的图腾及纹饰,浓郁的宗教氛围让石室显得略微诡秘。

但最令人瞠目的还是石室中央已玉石砌筑而成的高台,高台之上凸起一个五尺宽的剔透冰池,池中之水分别在东南西北四方形成条细弱的水柱直通密室那无尽的穹顶之上,而细看之下池水居然在有悖常理的缓速逆流而上,向着无尽的密室高处而去。

白冉走进看着眼前的水柱,微微失神,这水柱千百年来何曾如此势微,只是数月未来而已,便成这般涓涓细流的模样,照此下去,恐怕过不几年便会断流,如今东面的水柱已有断流之像,行速缓慢,已无法供给百姓日常所需之水源,东玉多处已出现旱灾瘟疫,月皇因此心疾隐有复发之势,这便是他近日所得到的消息,也是他此行的缘由。

看罢,他解了斗篷,双手向后轻轻一挥,那斗篷像是附着了生命一般,静静向后飘离浮于半空。

白冉身着月白色广袖金丝滚边华服,腰裹灰蓝会典大带,正中配钴蓝宫绦,颈戴赤金项环,双手合十拇指交口悬于额前,双眸闭合,聚灵于额间,彼时周身有气旋而生,带起衣袂翩然。

气酝至顶,双手缓缓向下行至胸前,突而睁眼,额间生成一红色印记,唇瓣轻启,手指快速结印,口诀不停,对面冰池之正中慢慢卷起一注细流,蜿蜒飘向东方水柱,盘旋缠绕其上,逐渐注入其中,与此同时,西南北方水柱均有变缓之势,片刻之后,四方又恢复均衡。

见此,白冉逐渐收势,缓缓吐纳,待额间印记消退,轻轻抬手向后,斗篷翩然落在身上,系上锦带,拢好风帽,缓步出了石室。如同来时一般,七彩光晕开道行出秘境,身后的白鹤一家好似不觉异常,依然悠闲愉悦。

27 回归,约定

雪耳在裂缝之上等了许久,刚想要使出密音之术询问,便听徒太山脉东南角惊现几声“轰隆隆”的闷雷,电闪雷鸣之际,乌云遮月,珠雪峰顿时笼罩在黑暗之中。

雪耳一惊,忙不迭在掌心祭出一捧火苗,借着微弱的火光俯身向裂缝探去,这时,白冉已从冰穴出来,周身七彩光晕大涨,照亮了近身五尺之内,缓缓离开裂缝之中,雪耳见此放下一颗心来,收了掌中火,上前询问:“大人可还好?”

白冉点点头,目光却一转不转的看着连连惊雷之处,面容掩在风帽之中看不清神色,只是唇角微勾轻声道了句:“走吧,该回去了。”

次日清晨,婼源推开门,迈出的脚还未落地,便看见对面一个约十二三岁的陌生少年与她动作一致,两人抬眼对视,双双愣在原地,婼源率先反应过来,无名之火“蹭”的一下从心底往外冒,直走到那少年身前瞪着他道:“你这小兽,好没礼貌,怎么能不询问屋主便随意进出他人卧房……”

“我……我是……”少年被她说的脸色涨红,紧张到有些口吃。

“你什么你,即便你是小雀儿的朋友,也不该如此没有分寸。”婼源越想越气,因谷中从不进陌生人,她便直接认为这又是小雀儿新来的灵兽朋友,吃她的粮食什么的都不要紧,可是占了白冉的屋子却让她火冒三丈。

说完,也不听解释,一把抓过他的腕子向外走去,少年被她拽的措手不及,一个踉跄不小心撞了婼源的背后,他不防之下没有收力,直直把婼源撞的往前栽了几步,婼源被他撞的松了手,眼看着绊上门槛要摔出去。

下意识只来得及闭上眼,一瞬间并没传来料想中的疼痛感,而是跌入一个有着清新草木香气的怀抱,“唔”熟悉的味道让她眼眶泛酸,小手下意识撑起,却没敢抬头。

隔着入夏的薄衫,阵阵擂鼓般的心跳随着炙热的情感传至婼源掌心。白冉低头看着停在他怀里的小姑娘,微微一笑道:“婼源,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婼源抬起红红的眼睛,目光直搜搜的看着白冉,他依旧挂在脸上的是那副恬淡柔和的笑容,仿佛与此时心跳如雷的不是同一个人。

少年见状,脸色又红了几分,这次不是因为着急,而是看着这场景尴尬的,挠了挠头,想张嘴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大人也顾不得他,索性翻窗出去了。

而白冉此时瞧着小姑娘眼眶中续满的晶莹摇摇欲坠,确也顾不得其他,慌张的劝说不哭,“我好好的回来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话音刚落,他的身子被猛地向前带了半步,腰身被死死的箍紧,娇小的肩微微颤动,脸埋在他肋下正中,片刻便染上了一片湿润。

婼源带着哭腔的闷在他怀里说:“我,我看着那妖花扑向你,以为你再也不能回来了,你去了哪里,我们都联系不着。”

白冉心里明白,她是被吓着了,满打满算也不过一日时间,他们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彼此了,得而复失的感觉他经历三世差点就要认命了,而对于婼源,一切不过是新的开始,此时的心情,难以言说,他却非常懂得,逐双臂抬起,微微交叠,一手揽肩,一手摸头,边安抚边不停低声的哄着。

待婼源好不容易平复情绪,吸着鼻子仰起头问他:“你是何时回来的?可还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我今日寅时回来的,小雀儿说你睡去不久,便没在吵你,身体已无大碍,婼源放心即可。”

“刚刚那个……”婼源突然想起刚刚的少年,想在追问。

白冉拍拍她的头,打断了她的话,眼中略带促狭的笑意说道:“你确定要这副模样跟我叙话么,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怕……”话没说完,婼源已恍然发现自己的胳膊还紧紧箍在白冉的腰上,这时才仔细感受到那劲瘦的腰型,脸微微发烫,又扫见木屋外侧的墙角,趴着六个脑袋在明目张胆的偷看,脸“刷”的一下涨成猪肝色,猛地松手推了白冉一把。

“……”白冉站稳后,也发现了那几只,不动声色的轻挥下衣袖,墙角那边即传来几声闷响,接连几声稚嫩的“哎呦”之后,陆续走出六个小身影,左右不一的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头也不敢回的向着溪边走去。

“噗”婼源看着他们那副可怜又可笑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白冉轻呼一口气,总算是高兴了,拉着婼源到凉棚坐下,粥和包子摆在两人眼前,早膳过后,婼源收拾回来,白冉已经歇在一旁的躺椅上,婼源坐在侧面,中间隔着的台几上摆着已经沏好的茶。

婼源双手托腮,看了看白冉,两人对视微微一笑,又穿过他,看着不远处溪边戏耍的几个孩童模样的灵兽,他们白天以人形行动在谷中玩耍修行,夜晚化兽随意找地方休息。婼源想了想对白冉建议要不要在搭一间屋子给他们,也好让他们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谷中近日来的热闹她是欢喜的,细想之下如果能留他们下来,也是不错的。

白冉略有犹豫,但看着婼源期待的眼神,还是点头同意了,招来小雀儿和雪耳,先是介绍了雪耳给婼源认识,两人都不是见外的人,一个耿直一个娇憨,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很快便熟悉了,随后把婼源要搭屋子的想法,告知二人去准备,又吩咐小雀儿去询问其他灵兽对于留下的意愿,也好做床铺的分配,这山间搭不了什么精巧房舍,一间屋子一个通铺,在另备几床被褥,愿意留下的有固定位置,不愿意的偶尔来一趟也有地方歇脚,雌性的灵兽原本就数少,这六只更是没有意外的全是雄性。

雪耳和小雀儿高兴的应承下此事,小雀儿马上去找其他灵兽确认此事,雪耳则四处看看所需的材料和房舍的位置,片刻之后已确定留下的是修为较高的榴榴和九尾,其他的还要回自己的地盘继续修行。

确定之后,便开始行动,榴榴感应敏锐且方位感极强,负责寻找材料,雪耳聪慧且力大,负责往来运送,小雀儿心灵手巧负责搭建,剩下的九尾从脸到体型漂亮的雌雄难分,明明看外表比婼源还大上两岁,实际修为也已经三百余年,只是那副娇嫩细软的模样,比婼源看着都像小姑娘,于是他想了想便自荐做监工。

众人“……”,之后经过讨论,九尾还兼顾了装点部分。

任务分派之后,几个不留宿的灵兽也参与其中,齐力劳作之下,屋子竟然在日落之前弄好了,婼源和白冉招呼众人用过晚膳,又在凉棚中纳凉吃果,围坐在一起嬉笑畅谈,时间过得快。

月正当空时,那几只不留宿的灵兽一一告辞,在他们离去之后,小雀儿、雪耳和榴榴在白冉身前整齐排开依次坐下,他身侧坐着婼源,一时间主次地位分的明显,婼源稍稍有些别扭,刚想起身却被白冉按下了手,对着她轻笑着点点头,便又老实的坐了回去。

白冉转头看着面前的三只,并没有过多的吩咐和训话,该说的话早在私下说过了,现在只是为了让婼源适应。三只分别又认真的介绍了自己,婼源全程听的有些呆愣,不时的点头,只是在听到雪耳救了白冉时,多了几分情绪,又得知雪耳能够通晓过去,便暗暗记了下来。

转眼过了亥时,众人累了一天,纷纷回屋休息,白冉与婼源走的慢落在后面,进屋互道了晚安之后,婼源忍不住转身叫了白冉,却见他一直是面对她的方向并没有进屋,稍有些窘,白冉笑着看她道了句:“怎么?”

“你,你不会在不告而别了吧?”

“不会的,以后去哪都会告诉你。”

“说好了,以后再有这情况,我可不一定再等你了。”

“说好了。”

“那好好休息。”

“恩。”

28 三载之后,南月洪霖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平淡却温馨,婼源的灵智随着年岁的变化有所长进,健忘的毛病也好了不少,只是白冉偶尔会隐隐担忧,怕他与郑芃槿曾布下的压制婼源灵智的封印会有纰漏。

三生剥离咒,曾是神行部落的禁咒,除了有悖天道,还有它所带来的折磨,那不仅是轮回痴缠,难有善终的结局,更是不断叠加上一世的记忆,使人沉浸在以往无限的牵绊与痛苦之中,常人心智根本不足以承担那样的情绪,又怎能过好当世的生活,结果不是郁郁而终就是成疯成魔。

故此,比起她课业上的吃力,白冉更不希望前世的种种令她生出心魔梦魇。宁可承受剜心之痛也要换她一个携手重来,只愿两厢如初见。

相比之下,小兽们似乎过得更加舒心随意,雪耳依旧忠诚且憨直,会定期往返珠雪峰,为白冉取神草菩莲,以解他每月十五的心疾;小雀儿不变的是他的聒噪,身量却也拔高了不少,已是始龀模样,却在白冉说他百岁以前不会再有变化后,忧伤了不少日子;而榴榴和九尾,不知何时起,关系变得有些扑所迷离,总是给人一种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错觉,那关系也是说好不算好,说差不算差,只是奇怪的很。

比如榴榴性懒又贪凉,离开了珠雪峰很是难受,九尾常常借口嫌脏拉上大伙儿大扫除一下,却偷偷的帮他收拾了床榻和被褥,被发现问起来也只说因为嫌弃;此外,大伙儿分了伙食的轮值,每次到九尾时,他总会找来解暑的果子冰在溪涧,虽然都是共食,但谁都看得出来那口味主要是给榴榴准备的,只是九尾从来不承认,榴榴也总是一副口嫌体正直的样子;再说到九尾因为爱漂亮又娇气,常趁白冉不在时,让婼源帮着做这做那,婼源心思豁达也不计较,不过偶尔会被白冉发现,每当气的想要收拾他时,总会被心思灵敏的榴榴,先一步把人拖走,待婼源哄好白冉后,再把人拖回来当着众人一通数落,九尾为此常常气的牙痒痒,数日不理他,待他熬不住又巴巴来找九尾扯东扯西,两人又恢复如初。

这样的戏码,总是不定期的上演,关于这两人婼源是看不懂的,曾好奇的问过白冉,白冉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久而久之,婼源也不再问他。去问雪耳,那家伙总是把脸憋的通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害的婼源差点跟他一起憋晕过去,最后还是去问了小雀儿,只是他给了一个不甚明白的答案,避开白冉,悄悄的贴耳对她说:“那是缺少雌性时,雄性动物的本能。”

对于这没把好口风的下场,就是小雀儿一个人承受了近一年除白冉以外,其他三只雄性动物的饮食起居,彻底感受了一下“缺少雌性时,雄性动物的本能。” 但对于这些个除了雪耳之外,吃白食的家伙,白冉总有收拾他们的办法,只是一度也会头疼的想,当初为什么要留他们下来,真是自找麻烦。

时间在这嬉笑打闹中,过得不快也不慢,斗转星移间,寒暑更替三载,到了今年九月十五婼源就要满十四了。

原该是七月流火,八月萑苇的季节,只因南月地理位置使然,全年多雨尤其夏季更甚,但往年到了八月初至多也是廉纤细雨,而今已是八月中旬,南月多地却眼见淫霖涨满。

此时,南月国大殿之上,月皇陛下正端坐于王座之上,不时频眉蹙额,听着下方呈报上来各地知州所参奏的洪灾现状,工部、户部也不甘示弱的回禀他们已做出的应对之举。

这边工部侍郎话音刚落,便有内阁大臣想要启奏,见月皇抬手,话到嘴边咽了下去,满朝皆垂首待月皇示下,大殿内终于安静下来,月皇仪态从容大气,眉宇间却隐隐有了疲乏之意,半晌,开口道:“众卿之言,朕已知晓,只是……”他话音微顿,看了眼殿下面色沉稳的月曌,转而又道:“毓王,所见如何,可另有建言?”

三年前月曌、月天喻几人随月芸初私离皇城,月皇险些被自己的妹妹和几个不争气的儿子气的半死,但待他们返京之后,除了月峥这个爹不疼的皮猴子被罚了禁足和月例之外,月天喻被象征性的罚去抄书,月曌则是正如月天喻此前所说,被月皇招进中殿,指了三师教习为君之道,于三个月前封毓王,食邑万户,随三师朝班,已初露东宫之象。

此时被点名,他从容自若,出列施礼,缓缓答道:“回禀陛下,臣却有己思,待陛下容臣细说,传说鲧禹治水,本质不同,鲧施以壤,以堙洪水,而劳民伤财且水患未除,后禹卒布土以定九州。

故而,臣以为我南月五州五十二县,其中二洲十二县连年遭洪霖之灾,今年攀至三洲十六县,工部、户部劳而无功,可见传统治水急需改制而为。”

月曌稍有停顿,工部、户部闻言,尚书令已是面色赤红,月皇闻言却心中颇感欣慰,鼓励道:“继续说。”

“依臣之见,因地制宜,施行治沙,治水并举是以为良策,故臣有三策请陛下评断。”月曌气定神闲,完全不理会朝堂之上各路投来的视线。

“哦?说来听听”月皇换了姿势,身姿略微靠右,以肘支撑,右手微握至于下颚,饶有兴趣道。

“一策,筑堤束水,以水刷沙,逼淮注黄,以清释浑,利用泥沙,淤滩固地;二策,筑以遥堤为骨干,以束水攻沙为目的,配以减水闸、滚水坝、涵洞等多措并举,使堤防自单防御而转化为能动治水;三策,由工部分派人力,陛下钦定‘圣使’令其携物资上路,总理河道,抚治流民,并授其临机专断,允其便衣行事之职,以此兴利除害,以昭陛下天恩与万民敬仰。”

言罢,殿中一时寂然无声,各路都在回味毓王殿下那“治水三策”。

片刻,“准奏。”月皇一声如同穿云裂石般的浑厚之音,拉回了各路神思,接着安排工部、户部协同毓王三日之内依据各州县情况,梳理出详细的治水之策,又任命月曌、魏无忌等行“圣使”之职分别至凉州、巫州、吉州各县运送物资,总理河道并抚治流民。

之后,月皇看着那立于殿下中央,不骄不躁初露头角峥嵘的二儿子,喜爱之色溢于言表,夏侯国公及三师也同时看向月曌,颇感欣慰的点点头,然而有喜就有悲,丞相魏裴便是其中之一,他与月皇自少时便交好,又因其妹魏沫为后更是跃至国舅,身居高位却从未结党营私因此深受月皇所倚重,一时风头无两,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如今,看着月曌一步步得到月皇的肯定与褒奖,他心中竟有些难以言说的苦涩,想到他那聪慧、贤德具备仁君操行的侄儿,惋惜之情总是积郁在胸,自毓王登殿之时,他总是在想若是南王在此,所见定不比其差分毫,只是此生无缘帝位令他如今不免少了斗志。

好在月皇仁德,更有平衡朝野之谋虑,魏相嫡子魏无忌与毓王同岁,在已知南王帝位无望之下,月皇自小便安排魏无忌作为皇子伴读侍于毓王左右,今年武举夺魁现官拜兵部郎中,月皇特令其一同朝班,众人皆懂这便是将来的毓王亲信,如今更是破格赐“圣使”钦差之名,其未来仕途可见一斑。

下了朝,月皇召毓王至中殿询问了几句课业和日常琐事,便一同返回禁中,因月皇子嗣不旺且尚未立储,故而南王与毓王一直尚未分封府邸,行至临近重华宫,月皇停步,负手而立,眸中似有深意的对月曌说道:“临行前别忘了去看看你皇兄,你们兄弟二人自小便亲厚,别顾此失彼。”

月曌点头应道:“父皇放心,儿臣与皇兄手足情深,定会长此下去,皇兄虽远离朝野,却心思剔透,近日我便寻空去同皇兄讨教一二。”

月皇闻言,甚是满意,拍拍月曌的肩,“好孩子,你们兄友弟恭,父皇才有指望着后继有人去开创南月将来的盛世伟业。”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言罢,一行人继续浩浩荡荡前行,在帝王路寝前,月曌恭送月皇进殿之后,才缓缓离去,又途经重华宫时,略微犹疑了下,却还是没有进去,换了条路回了自己的毓庆宫。

路寝中的月皇,听着暗卫的呈报,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挥退了暗卫,月皇掩着口鼻,重重的闷咳了两下,自语道:“阿曌,你可不要让父皇失望啊。”

29 毓王为人,半牙虎符

三日之后御书房中,毓王月曌协同工、户二部,向月皇呈报了草拟的各县治水之策,并在议程中解决了诸多安抚流民的细项,月皇更于次日朝会之上颁给了几位“圣使”金令并遣八百里加急持诏书先行,以便受灾之地的知州及下属官员提前安排好相关事宜。

定了出京的日子,户部就开始加紧筹备物资,因时间紧迫便依据圣意先紧着受灾严重的凉州五县采办。

看着户部侍郎呈上的物资清单,月曌眉间微拢,沉思间,却想到了别的方面,其实早前他也翻看过凉州往年呈报的月志,以及严昀近些年回京述职的内容记载,从中发现,以往凉州从未曾出现过大规模水位不定的情况,所以今年很是蹊跷,故而他觉得这可能也是月皇遣他去凉州的原因之一。

“烦请侍郎转告尚书大人,现下物资紧缺,本王今日同其他‘圣使’商议后,决定从运往凉州的物资中,抽取五成,供给另外几位‘圣使’运往其他受灾州县,以免被世人诟病厚此薄彼,余下的物资还请尚书大人务必于五日内筹齐送至由京郊大营,夏侯将军会抽调人手护送至三州。”月曌合上手里的清单,抬头对下首的户部侍郎说道。

“殿下深明大义,对百姓一视同仁,实乃高山仰止令下官心悦诚服,只是……”户部侍郎先是奉承一番,之后话语微顿,神色不明的悄悄抬眼看了月曌一眼。

月曌捕捉到他犹疑的神色,却不动声色的抚了抚衣袖,随即顺水推舟的问道:“侍郎大人,可是有话未说完?还是侍郎大人觉得本王的安排有不妥之处?”

户部侍郎闻言,面有急色,赶忙应道:“下官不敢,殿下洞察秋毫,下,下官绝无质疑殿下之意,只是下官等奉今上谕旨,督办物资筹集优先供给受灾严重的凉州,殿下自小才高知深,定是明白今上安排殿下去凉州的意图,除了凉州情况确实紧急之外,其更是南月重地,殿下此去如顺利治洪安抚流民,必能赢得世人葵藿之心,对今后行事百利而无一害,而今殿下突然要将物资分派,恐会拂了今上的好意,如此若是今上怪罪下来,户部办事不利是小,殿下因此伤了与今上的父子之情是大,故此还请殿下三思。”

户部侍郎清楚的知道毓王这样的安排并无不妥更是对户部有利,而且月皇于朝堂间,似乎有属毓王入主东宫之意,只因还顾及着丞相和南王不好明说,但,怕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毓王是绝对不能开罪的。

只是皇帝和王爷之间虽是父子,更是君臣,先斩后奏,依旧于法不合,皇帝父子间倒是可以私下通气,只不过天灾之下民心动荡,但凡出了纰漏,祸及的必是整个南月,朝堂问罪首当其冲的便是户部,他在脑中百转千回过的,月曌自然也不会不懂。

听闻他如此说,月曌心中暗笑,这户部侍郎刘卓果真是出了名的‘小算盘’,貌似字字铿锵感人肺腑,说的也确是事实,只是这话语间绝口不提户部的难处,却处处为他表示担忧,还是让人感觉少了点诚意。

不过话说回来,这刘卓在官场浸淫数十年,深得户部尚书赏识,稳坐户部侍郎这肥差数年,不说两袖清风,却也有个廉洁奉公的美名,此人也算是胸有丘壑,心志坚定,若非出身寒门,恐怕如今户部尚书之位早已易主了。

“笃,笃,笃”月曌轻敲着桌沿,敛眉深思,时间一长,刘卓心里便有些打鼓,深知毓王虽然年少,却心思不浅,眼下时间紧迫,他还要赶回去督办其他事宜,心里略微有些着急,连带着面上也显露了几分。

好在月曌也没耽搁太久,见刘卓隐有急色,便起身走到他面前,态度谦和,“侍郎大人的意思,本王明白了,先前只顾着谋划灾区百姓的安抚之策,疏忽了流程,确实思虑不周,令侍郎大人作难了,只是本王已同其他‘圣使’商议好了,君子一言既出,不便更改,若是本王求得今上的一道手谕,户部是否便可按此督办?”

刘卓闻言有些愕然,曾听闻毓王为人谦和、心思敏锐,但也未曾有机会实际接触,如今便发现他确如众人所言,才望高雅却不显山露水,给人感觉多半是风光霁月的谦谦君子,只是刘卓却还看出这位毓王有别众人言的地方。

毕竟也是随舅父征战过两年沙场的少年将军,坚毅的心性和成竹在胸的自信确实足以感染任何人,故而此时刘卓心底不禁多了几分敬意,拱手施礼道:“多谢殿下体恤,殿下此举是救户部于水火,也让户部不必背上偏袒之嫌,今上若赐的手谕必是极好,如若不便,口谕也可,下官代尚书大人及户部同僚感念殿下仁德,一定尽心竭力助殿下完成后方补给事宜。”

月曌虚抬他一下,道:“刘大人言重了,南月国事均为臣子分内之事,本王与大人同领俸禄,不可不尽心,如若无事,本王这便要去请旨,先失陪了。”

“殿下客气了,下官无事,这便回户部去,斗胆请与殿下同路半晌。”

月曌点点头,单手略抬起示意,刘卓侧身让了让,也施礼示意贵人先行。

到了帝王路寝,通禀之后,月曌被带入内殿,此时月皇只着深衣在侧榻上小憩,案上香炉青烟袅袅,安神香的味道在上空徘徊,弥久不散。

月皇闻声半睁了眸子,向着月曌看去,问了来意,月曌站定请安之后,便秉明实情,月皇闻言点头称好,当即便招来人拟了手谕,遣去户部传旨。

看着眼前的月曌,许是安神香起了效应,月皇神思疲倦的轻眯了下眼,随即挥退闲杂人等,只留月曌和他两人在内殿。

慢慢起身,不发一语,月皇执起一件玄色大氅披在身后,步伐悠然的向着长桌走去,身后跟着模样恭敬的月曌,待走到长桌后,撩了衣袍慢慢坐下。

八月中旬的天气早已没了燥热,微风从开起的窗徐徐而入,带来雨前的淡淡泥土腥气,明日便是月夕,原本该是南月举国欢庆之日,可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拉回了盯着窗棂微微出神的月曌,“父皇有何忧思,可否与儿臣说,也好让儿臣替父皇分担。”

月皇面色无波,只是伸出右手拿起桌沿上的一只锦盒,打开看了一眼,又缓缓合上,随后目光深邃的转向月曌,紧紧盯着他,似要透过他的眼看到他心底,月曌与之对视,却被那带着慈爱、探究还有犹疑的复杂眼神,看的脊背浸出了薄汗,但却始终未曾回避。

半晌,月皇淡淡一笑,眼神中敛那包含审视的复杂,面色尽显一个父亲对于儿子的慈爱之情,月曌瞧见,刚暗暗舒了口气,就见他将手中的锦盒递了过来,嗓音微哑的说:“拿去吧。”

月曌疑惑的伸出手,将锦盒接过来,打开一看,一枚威风凛凛的半牙虎符躺在锦盒正中央,震惊之余他双手有些轻颤,这半牙虎符意味着什么,他当然再明白不过,只是不确定他父皇挑在这时将虎符交给他的用意,因为捉摸不清,更是下意识觉得这东西拿不得,随即忙的把锦盒盖好,双手捧着躬身上前,物归原主之后,低着头恭敬的向后退了两步。

而月皇自东西递出去的那一刻,便将月曌的神色、动作尽收眼底,那慌张、震惊乃至在常理之中的丝丝惊喜都毫无掩饰的呈现在他面前,他眼底几不可见的划过一丝疑虑,而那被一直攥紧的心神,却因此变得松弛下来,深吸口气,缓缓说道:“这是何意?”

月曌此刻已稍稍缓和了心神,双手置于额前,垂首答道:“回禀父皇,儿臣不解,还请父皇明示,否则儿臣断不敢接此物。”

“这物什,你刚刚可看的仔细?”

“儿臣,儿臣匆匆一撇,却也看的清楚。”

“果真看的清楚了?”

月曌有些不解,抬起头看了眼月皇,只见他挥了挥衣袖,道了句:“罢了,你且过来,拿去看仔细了。”

月曌直起身,心有疑惑的上前再次接过锦盒,打开后仔细端详了片刻,随后略微发现有些异样,看了眼月皇,见他面无波澜,便将视线转回那半牙虎符之上,稍作犹疑,抬手拿起它,放在眼前反复斟酌,眉宇间的不解和焦躁随着观察愈加浓重,而后又在手里掂了掂,似是想起什么,猛地看向那虎尾,面色瞬间变的惨白。

月曌微微咬着下唇,神色惊恐的看着月皇,见他此时正单手抵在额间,唇角尽是苦笑的盯着自己,顿时觉得那摊在右手之上的半牙虎符,犹如万重山压得他的身体发颤,却抛不敢抛,握不能握,如烫手山芋般,灼的手心发疼。

见儿子已经吓得不能言语,略微有些失态,从未见他如此的月皇心中感叹,毕竟还是年轻了些,遇到这样天大的事,不能镇定也是正常,即便自己执政多年,见惯风浪,在刚发现事有不对之时,也是震惊的不能言语。

想到此,他逐起身走到月曌身旁,欲拿回那半牙虎符,谁知月曌却突然握住了手,将那物什紧紧攥在手心里。

月皇稍愣,一抬眼便看到,在那惨白的面色之下,充满了愤怒和坚定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自己,随即,又是一声轻叹,拍了拍他的肩,想让他缓一缓心神。

待月曌稍稍放松下来时,月皇轻轻掰开他的手,将物什取出放回锦盒,随后带着他坐在侧榻之上,待他情绪彻底缓和后,才幽幽开口道:“阿曌也看出来了吧,不必惊慌,早在半月前朕便发现了。”

30 虎符之谋,兄弟相见

月曌颇为震惊的看着月皇,冷静下来后,思维也清晰了,突然就想到之前月皇探究的眼神,结合着刚刚递给他那假的半牙虎符的用意,月曌突然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样,有些窒息。

他极力的忍着,保持面色如常,但心里已经明白,近段时间,他父皇那些若有似无的暗示和今日的种种,都说明了,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父皇一直不露声色的在暗查,显然他也是被怀疑的对象,这个结论令他有些难过,但仔细想来以他父皇的智慧,一定也明白以他目前的状况,根本没有调换虎符的动机。

如今这样,怕是线索断了,又逢他即将出京,所以他父皇才拿出虎符一方面还是试探他,一方面应该是另有安排,而他刚刚无意识的表现应是让他父皇十分满意,这才有了如今的谈话。

“阿曌,在想什么?可是对朕有些怨怼了。”月皇看着身侧沉默不语的儿子,声色淡淡的说道。

月曌身形利落的下了踏,双手交于额前,恭敬的垂首说道:“父皇言重了,儿臣惶恐,儿臣绝无怨怼之心,儿臣只是在想那半牙虎符的事,不知父皇可有安排?”

月皇神色淡淡的看着眼前还未及弱冠,身量却已和他比肩的儿子,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又寄予厚望的孩子,他心里怎么想,自己怎么会不明白,却只能在心底喟叹一番。

随后,起身拿过一旁的锦盒,对月曌说道:“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你我父子二人,阿曌无需拘礼。”说着他将锦盒又递到月曌面前,垂眼道:“这个你拿着。”

月曌刚刚站直身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月皇抬眼看他,复又向前递了递,挑眉示意他赶紧接着,月曌有些迟钝的接过锦盒,随着月皇又在侧榻上坐下。

“你从小便是个极聪慧的孩子,想必也懂兹事体大不能声张,只能悄悄的查,悄悄的办,此前朕派近身的人去查,但是查到哪线索就断在哪儿,故如今只能确定,这禁中出了细作,尚不能确定盗取虎符者的具体用意,但无外乎应该与近年来北昭蠢蠢欲动有关。”

月曌点点头,“儿臣亦是如此认为。”月皇与他对视一眼,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近年来,邻国都不同程度的受到天灾祸及,先是东玉大旱在前,之后西源地动频发,如今又是我南月洪霖,唯独北昭有些异常,曾经的蛮夷之地当属四国之中的弱小存在,依附东玉多年,如今也算是卧薪尝胆苦尽甘来,近年不仅无天灾滋扰,更是在其太子昭烬的辅政之下国力维稳,有日趋强盛之意,照此发展隐有脱离东玉,打破四国长久以来的平衡的可能。”

“嗯,阿曌所言不错,只是北昭近年的国力维稳除了横空出来的太子昭烬之外,据探子回报,昭烬身后有个神秘的‘圣师’相助,此人行踪不定,不以真面目示人,知道他存在的人不过尔尔,朕的人也是偶尔撞破,临死前留下线索才将密报传回来。”

月曌眉头微拢的思索着,不禁点头道:“三师讲政时曾提及,北昭地处蛮夷,子嗣虽多,却因条件恶劣成活率较低,现太子昭烬,母不详,是北昭王于不惑之年所得,据说昭烬其母乃中原人,故他自小生的俊美异常,深得北昭王喜爱,原本属意他为王储,但却因其自小体弱多病且又是外族血统,遭到北昭贵族的一致反对,而后数年,北昭王不再提立储之事。”

“可就在四年前,北昭皇族内部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差点让他们倾族覆灭,若不是当时年仅十四岁的昭烬去寻得神药,救了北昭皇室阖族,如今恐怕北昭早已不在。”月皇接着月曌的话继续说道。

“恩,当年所有人都觉得这场灾难是东玉所为,玉皇授意,原因是想要借此吞并北昭,却算漏了远在关外的昭烬,被其力挽狂澜,终究没能得逞。但儿臣觉得事实并非如此,且不说玉皇贤德名声在外,因与前任北昭王为莫逆之交,为了友人遗言便供养当年无甚作用的北昭数十年,再说,若是想要吞并,以东玉的国力和与西源的姻亲关系,北昭也是其囊中之物,何必出此下册,留个小人的名声。”月曌说着话,身体不自觉的向着月皇靠近了些许。

月皇看在眼里,唇角含笑,端起案几上的茶汤润了润嗓子,随后道:“连阿曌小小年纪都能看透的道理,北昭王岂会不知,只是难为了玉锦程背了多年的黑锅,还能继续忍着,那家伙就是个善良又固执的人,固然有经世之才,却也有帝王大忌,东玉如今还能屹立不倒,也是他祖上积福了。”

月曌突然有些愣,这怎么说着北昭太子的阴谋手段又突然拐到东玉皇帝的个人品行上去了,逐又问道:“父王不觉得北昭太子在当年的事情中受益最大,嫌疑也是最大的么?”

月皇回神,暗笑自己,一提到东玉就习惯性的和玉锦程较劲儿,看着月曌对此事饶有兴趣,便想着多提点他一些也好,“嫌疑大又如何,当时皇子们死的死,病的病,昭烬确实因公务不在皇城内,这一点谁也不能说什么,而且彼时国内动荡,北昭皇族急需树立一个新的皇权代表,以稳定朝纲,那么救下阖族的昭烬必然是最佳人选,况且彼时昭烬应该身边已经出现了那个神秘的‘圣师’,几乎具备一个继任者所有的条件,册立太子,也是顺理成章,而皇室贵族们在命悬一线时根本不会再去计较谁做帝王,只要能保证他们的衣食无忧和贵族地位就是他们所拥趸的。”

月皇话落,眸色幽深,装作不在意的看了眼月曌,只见他面色沉寂,慢慢的点了点头,道:“儿臣受教了,如此浅显的道理,竟需父皇点破,儿臣有负三师及父皇多年教导。”

月皇动了动膝盖,随即拍拍他的肩说没事,“道理看似浅显,但没在皇权里挣扎过的人是不容易拨云见日的,南月的皇室虽不如东玉单一,但是朕一直力求你们兄友弟恭,就是不希望看到如北昭皇室那样的下场。在位者以社稷为重,民生所向如同利剑悬首,利益决策好似如履薄冰,没有谁是天生寡情,但手握皇权,人在其位,身不由己。只是到了朕这个年纪,总觉得身边如有还有亲人兄弟的帮扶,日子才会没那么枯燥乏味。”

月曌默了片刻,道:“儿臣明白父皇所知,请父皇放心,无论将来如何,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愿。”

月皇冲他笑着微微点头,此时父子之间萦系的是源自血缘至亲的信任与交付,月曌余光看向锦盒里的虎符,又道:“父王是否怀疑此次虎符被掉包与北昭有关?父皇需要我做什么。”

月皇起身,双手负于身后,踱步回长桌之后,转过身,目光凿凿,“我要你带着它去凉州,借着‘圣使’治水的名义,与严昀汇合,其后抄小路两日之内到达巫州北大营,持我的密函找你舅父夏侯将军,让他注意军中动向,并协同他揪出细作,严昀会安排人在凉州五县替你治水安抚流民,但最多也只是月余,在这期间新的虎符应当得以铸成,我会命夏侯崇送去军中,并将你换回凉州,记住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不论能不能抓到细作,你都必须从凉州‘治水’回来。”

“儿臣领命,定不负父王所托。”

廊檐之外虽仍是淅沥的小雨,但远处天边隐约有了些许放晴的意头,明日便是月夕了,出了帝王路寝,月曌手里拿着装着半牙假虎符的锦盒,心中依然有些恍然,北大营有着南月半数兵力,如果他不能按时赶到,那他便会成为南月的罪人了。

想到这里,不经意抬眼间,月曌愣了一下,竟是不知不觉到了重华宫门前,站在宫门外,他心中有些踟蹰,但一想到刚刚路寝之中,月皇的交付,他便觉得自己又有了勇气。

随即从锦盒中拿出虎符放在袖袋中,又将锦盒向侧上方用力一抛,指间快速弹出一枚暗器,与锦盒接触的刹那,瞬间炸裂成灰,很快被淅沥的小雨掩去了踪迹。

刚迈入重华宫,便有宫人上前施礼,月曌开口问道:“南王在哪?”宫人忙恭敬的答道:“殿下现在露亭煮茶赏雨。”月曌面有愉色,轻松的嗤了一下,道:“皇兄倒是好兴致,不必通传,本王去寻他。”宫人应了声,跟在他身后,一同前行。

走在长长的连廊之上,来到一个分叉路,路的那端是一座白玉桥,横过一条小小的观赏河渠,便是露亭,此时渠中的荷花已是季末,少了前日里的争艳,多了些沉寂的美,往日最爱穿梭其根茎间的锦鲤,此时正围聚在一堆,争先恐后的吃着岸上之人洒下的鱼食。

岸边,一个缓带轻裘,温文儒雅之人侧对着石桥,身着青色深衣,坐在露亭一侧,斜倚着挂有轻薄纱幔的亭柱,正面色温润的看着池中的鱼,瞧它们吃的欢,便加快了投喂的动作,丝毫不介意淅沥的雨水打湿了自己白皙的手和浮动的广袖。

露亭中的案几之上“嘟嘟”的煮着茶,阵阵微风拂过,将刚冒出的淡淡白色水雾吹得袅袅四散,连带着茶味香飘四溢。

“皇兄真是好雅兴,在这绵绵细雨中也能找到乐趣,看来皇弟我来的可是赶巧了。”月曌步伐轻缓,来到露亭中对着那侧影施礼说道。

月天喻转身,看见月曌似乎心情更好了,“来了,坐吧。”顺手接过随侍递来帕子,净手之后,将帕子还给随侍,微微侧首示意,随侍颔首心领神会,带着一干人等离去。

月曌也见怪不怪,只当他向来不喜人多,因为整个南月皇室都知道南王喜静,所以重华宫的宫人最少,但配来的都是伶俐的宫人,又因为几乎遇不到需要和主子打交道的时候,所以这里的生活也是整个禁中最轻松的,故而来了这里的宫人都觉得这是整个南月皇宫中最好的地方。

待人走干净之后,月天喻卷起有些湿漉的袖子,露出白皙却结实的手臂,将煮沸的茶汤取下,清理了茶沫,先给月曌茶盏中斟上了茶汤,后在给自己斟茶的途中开口道:“我等你许久了,你竟是才来。”

月曌正欲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月天喻,两人视线相碰,一时间没了言语。

31 祭祀的神秘人,月夕皇室家宴

“呵。”月天喻单手虚握,掩唇轻笑道:“怎么,我如此说,竟是吓着阿曌了吗?”

月曌回神,“嘶”倒抽了一口凉气,钳着茶盏的手指被烫的微红,收回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两下。

月天喻一声轻叹,“又不是小孩子了,常走神可不好,你的位置特殊,要时刻注意保护自己。”于是他一边说,一边招来远处的随侍去取药。

“大哥说的极是,最近事多,可能有些疲乏,阿曌会注意的,大哥不必挂心。”月曌另一手轻按了两下眉心,勾唇说道。

随侍很快归来,将药盒呈到月天喻手中,之后退回远处,月天喻伸手自然的拉过弟弟的手,如同少时一般,耐心且温柔的帮他上药,此前沾了水汽的手指带着些微的冰凉,加上烫伤药里的薄荷成分,使得月曌舒服的懒懒眯了下眼,又转头看向露亭外逐渐放晴的天空,原本停在心头上那点阴霾,竟被一扫而空,“雨停了。”他说。

月天喻手上动作未停顿,只是一边缠着纱布一边绕过他,轻轻向前俯身,再抬头向外看了眼,道:“是啊,明天便是月夕,兴许能有明月相伴。”

月曌笑着附和,“也许真的可以,明日我与皇兄、阿铮还去老地方赏月如何,只我们兄弟三人。”

“甚好,那就如阿曌所言,我带上一坛好酒助兴。”言罢,兄弟二人相视一笑。

次日,南月皇城上空,露出了久违的浮云碧天,原本今日该是个举国欢庆的好日子,但因为各地洪霖之灾,月皇此前便下旨取消国庆及宫宴,只单单筹备一场由司天监主持的祭祀祈福仪式。

望着身在祭台之上,高声诵读祭文的司天鉴,月皇突然觉得耳中嗡嗡作响,抬手揉了下,似乎好了一些,动作虽小却还是被身边的皇后看到,随即关切的问道:“陛下,是否乏了?臣妾搀扶你休息下可好?”

月皇闻言对她微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又转回祭台,而此时谁也没注意到,远处祭台之下,百姓之中,一个身着玄衣,面目普通的中年男子,正盯着站在太庙前的帝后,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祭祀接近尾声,巫舞随着鼓乐声缓缓渐停,月天喻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直觉的看向下方聚众的百姓,敏锐的捕捉到了那玄色的身影,月曌就站在他身旁,随着他的动作也看过去,玄衣人似乎也察觉到那两道锐利的冷芒,转头回视,三人视线相撞,只见那玄衣人带着不屑的笑容,神色近乎挑衅,而月天喻和月曌因为不知此人来路,神色愈加紧绷。

而与此同时,那玄衣人将指间原本夹着的银针不动声色的收回,待高台之上司天鉴洒下最后一把黍稷,宣告着祭祀祈福的结束,便快速转身离去,企图淹没在人海之中。

月曌在他转身时招来近身的随侍熙秋,吩咐他跟上那神秘人,熙秋领命带人悄然而去,月曌转首看向月天喻,轻声说:“已经安排人跟上去了。”月天喻轻轻颔首“嗯”了一声,“此人定不简单,暂且先看着。”那人气场与周边的人格格不入,那般普通的样貌必是伪装,还有他那令人脚底生寒的笑容,简直可怕。

祭祀进行了两个时辰,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禁中时,已是午膳时分,月皇疲乏,便让众人散去,由皇后陪着一同回了路寝,草草用过午膳便休息去了。

傍晚时分,宫灯亮起,被简单装点过的禁中,驱散了一些近期笼罩在禁中的阴霾气氛,多了几分节日该有的欢愉。

宫宴虽然取消,但团圆饭总归还是要吃的,只是改为了皇室的家宴,赴宴的人员除了人在皇城的皇室宗族以外,另邀了几个沾亲带故的近臣及其家眷,宴席之上不设华丽的歌舞,只余宫廷管乐助兴,推杯换盏间都依然恪守礼仪。

只是这样的氛围未免有些冷清,毕竟是团圆佳节,故而宴席刚过半,坐在月皇身旁的夏侯太后突然开了口:“时间尚早,酒水可以慢喝,今日在座的都不算是外人,众卿的家眷也是许久不见,不妨来点助兴的节目,好让哀家这老婆子也瞧瞧如今皇城贵子、贵女们的风采。”

“也好,那就依母后之意,不如就从魏卿家开始吧。”月皇笑着应下了太后意思。

“皇兄,依次来多没意思,不如来点有趣的可好。”月芸初坐在太后旁边端着酒杯笑盈盈的说到。

月皇冲她点点头,说:“那依皇妹之见,待如何?”月皇一向对这个一母同胞相差十几岁的妹妹疼爱有加。

故而,月芸初也不见外,当即起身下殿,边走边说:“其实,大致也就是类似咱们平日私下里玩过的‘筹令’,但今日咱们拼的是才艺不拼酒,加上又是月夕,人月团圆的日子当然要好事成双,所以规则便是,准备两套筹子,在座未有婚配者可参与抽取,凡抽取到相同点数的筹子,即相伴献艺,且男女不忌,不知如此安排,母后、皇兄觉得如何?”

月芸初这主意说得深得太后之心,当即便表示同意,月皇初始觉得这殿中适婚男女居多,万一真是配到一起,恐担心那些娇俏的贵女们不应,但是放眼过去,原本矜持的淑女们,如今竟个个娇羞含笑,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而反观他的儿子们,却个个俊脸发黑,如临大敌,这样的情形让也曾是翩翩少年的月皇顿觉有趣,逐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同意了,并传人准备筹子和长桌来布置。

片刻后,殿中临近帝王高台之下,放好了一张铺着红绸的长桌,桌上放着两筒筹子,在月皇一声令下,不管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都要依次上前抽取,否则就是违抗圣命,待十几个年轻男女完成抽取,核对了匹配之后,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热闹了一番,都暂退到了一旁,商量起后面的才艺来。

这时,两个摇筒中还各余下了一支筹子,算起来刚好还是一对儿。

看着那筹子,太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对着月芸初说道:“芸初还没取呢,剩下的那支便是你的了。”

月芸初吓了一跳,不满的嚷嚷道:“母后错了,儿臣是长辈,如何能跟他们配着玩儿,母后莫要乱说。”

不等太后出声,月皇便接过话说道:“朕到觉得母后说的没错,凝华长公主刚刚立得规矩,可是在座未婚配者都要参与的,众人都听着呢,难道你作为长辈竟是要耍赖不成?”他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让月芸初有些瞠目,她怎么不知道她向来温文持重的皇兄居然还有这一面。

哑口无言了半晌,看着月皇和太后张了几次口却不知道说什么,随即想,什么是胳膊肘往外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算今日算是一并知道了,于是认命的走下台子,在手刚伸过去时,灵机一动的把余下的两支筹子都牢牢的抓在手里,微微得意对他们说:“这现在也没有另一个适合的人选,那我便自己一个人好了。”

“谁说的。”月皇看着她有些小得意的样子,来了精神,对着近侍说道:“宣夏侯指挥使进殿。”

随着近侍一声尖锐洪亮的宣召,夏侯崇立即从殿外进来,今日他刚巧当值,身着护甲脚踩皂靴,因身形高大愈发衬的整个人气宇轩昂,这般架势让不少看惯儒生的贵女们眼前一亮,连夏侯夫人自己看儿子的眼神都变得赞赏有加。

“臣夏侯崇,叩见陛下。”临近帝王,夏侯崇气势不减,跪地行礼。

“夏侯将军,免礼,今日是月夕,招卿来是想着卿也只是个刚过弱冠的年轻人,这会就跟着凝华长公主他们一道热闹一下吧。”

话落,夏侯崇和月芸初都愣住了,两人对视了一番,分明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嫌弃,可是君令已下,也只能按耐住心里的不满,面上还是要领旨谢恩的。

待夏侯崇到偏殿卸了护甲归来,月天喻、月曌、严宝晶和魏雪妍已到了殿中,原本应是两人一组,依次排序,但四人的献艺名目刚巧撞上了,而且魏雪妍自从得知筹子的配对后,就一脸委屈的看着和月天喻抽到一组的严宝晶,于是严宝晶同月曌私下合计干脆四人凑做一堆,献上的正是同一曲《春江花月夜》,月天喻执萧,魏雪妍抚琴,严宝晶抱琵琶,月曌则应了最适合他的舞剑。

“噹……噹……”委婉质朴的旋律,流畅多变的节奏,好似一夕之间经历了月亮自升起到高悬再到西斜最后落下的全部过程,月曌的剑舞也随之时而快如大江急流,奔腾远去;时而情韵袅袅,摇曳生姿,将众人仿佛带入了一个心醉神迷的世界。

殿外,一轮皓月当空,如铅华万里洗长空,殿内灯火摇曳,余音绕梁绵绵不断。

一曲终,大殿之上月皇一边抚掌而笑一边称赞行赏,太后及皇后也纷纷应声,在座的众人均是交首称赞。

月芸初抬眼看着座上的太后,正两眼放光的盯着殿中的四个年轻人,逐暗自摇摇头,心道,这怕是有人要糟麻烦喽,也不深想,反正与她无关,随后转身与夏侯崇继续商量起两人的才艺来。

在月曌他们之后,便轮到月峥了,他配了太傅家的孙女江蓠做了一副诗画,虽然这并非他所擅长,但看那小姐娇柔的模样,又加之前面几人的曲艺精湛,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好在那江小姐四艺了得,他不过是负责书写部分,倒也是相得益彰。

而后的几组,最惨的当属夏侯淳和魏无忌,这二人开始打死不信居然有这般凑巧的事,别人都是配的贵女,只有他俩是两个大男人凑做一起,但在反复看了几遍之后,也气馁的认了命。

只是对于两人的才艺,夏侯家与魏家都是一脸一言难尽的模样,原因不过是在南月皇城之中,这二人虽不说声名狼藉,但纨绔子弟的名号却也是响彻贵圈,但好在二人都够洁身自好,除了贪玩和偶尔耍横之外倒也没有别的劣迹,所以这二人,一个是太后最喜爱的侄孙,另一个曾是毓王伴读如今马上要离京的“圣使”。

这两个活宝凑在一起,给众人演绎了他们常在馆子听到的那些坊间大俗大雅的笑话段子,这要是放在平时必定会被斥责,但今日是家宴,也就没那么多忌讳。

于是整个大殿之上,此时萦绕着一片欢声笑语,这才让在座的这些王公贵族成日里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而看着月皇面容轻松,眉目带笑的模样,皇后与太后也对视一眼,相互含笑点了点头。

随后,太后又往兰贵妃处倾了倾,与她耳语两句,兰贵妃下意识转头,看了月曌一眼,有些犹疑,却在太后期盼的目光里,最终还是点点头,小声说:“旦凭母后做主,但还是问过阿曌的意愿为好。”

太后满意的笑了笑,抬手在兰贵妃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让她安心。

时间过得快,就在月芸初已经哈欠连天的时候,轮到了她和夏侯崇。

32 凉州急奏,月皇之意

两人准备的是一出刺激的才艺,分别换了劲装的两人,立于殿中,月芸初一手托着个鼓鼓囊囊封了口的小布包,一手拿个小竹篓;而夏侯崇一手握了枚银棵子,另一手也同样拿个小竹篓。

在众人还未琢磨明白时,月芸初一个用力,将手中的小布包向上一抛,在到达最顶端的同时,夏侯崇手中那枚银棵子随即抛出,力道之大,使得它撞上布包的瞬间,便“嘭”的一声炸裂,霎时里面满满的铜板,在殿内明亮灯火的映照下,如礼花般倾撒直下,而那两人在众人的惊呼中,动作快如闪电,身形健如燕雀,穿梭于“礼花”散落之处,手之所及铜板应声入篓,个别的眼见着要落下,月芸初一个回身,反手接入篓中,二人配合默契,看的人眼花缭乱,不过片刻便要尽数收入篓中,众人掩唇,正看的紧张万分,外面突然由远处及近传来一声:“报!”待行至殿外,又高喝一声:“报!凉州急奏。”

月芸初闻言,在空中一个晃神,眼看着脚边最后一枚铜板要落地,抢似乎已经来不及,便随着杂乱的情绪,像是要放弃般的闭上了眼,却在双脚着地时,没有听到铜板应声而来的坠落声响。

睁眼望过去,入目的是一双皂靴,靴背上静静躺着一枚泛着光亮的铜板,再抬眼看靴子的主人,此时那人的脸色,正是应了原本筹子上刻着的“玉面不及寒鸦色,面黑者饮”,月芸初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也让她刚刚被扰乱的心神,瞬间恢复了几分。

夏侯崇把靴面的铜板弹到手里,同月芸初一起施礼后,让出大殿。

节日的气氛随着凉州刚刚到达的急奏,几乎瞬间将至冰点,夏侯太后原本等着家宴结束前,要提及的一些事,也被这道急奏生生压在心里,轻轻的看了兰贵妃,露出些许无奈的神情,而兰贵妃则是回敬了一个稍有遗憾的浅笑,却在心底悄悄舒了口气。

帝皇议政,遣退众人,月峥受命带着其他贵子们前往偏殿续饮,皇后搀扶着太后,携着一干女眷去了御花园透气,虽然如今南月灾情严重,原本不该有什么热闹的心思,但毕竟是皇帝做东召的人来,皇后即使此时早已没了兴致,却不能将人直接遣回各府,若因此失了礼仪,难免落人口实,而且前殿朝臣议政,她怎么样也要尽可能的招呼好这些重臣家眷。

好在后院与禁庭中的女人们原本就是金枝玉叶的养在深闺里,从不知饥饿冷暖,即便出于女人的天性会对灾荒生出几分本能的不忍,却也不会真正的因那些无法感同身受的事情,坏了自己的兴致。

所以此时御花园中月色正好,微风徐徐带着四溢的花香,气氛并没有此前初闻急奏时的紧张,再加有几位年长的嬷嬷,很有经验的协作着调节氛围,女眷们倒也是很快恢复了言笑晏晏的模样。

而大殿之上,确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严肃,驿使的声音急促却洪亮,月皇一边听着禀报,一边看着手中严星歌的亲笔密函,面色始终如常,只是握着密函的手指,攥的有些紧。

驿使禀报的是近日突发的关于洪灾的情况,凉州五县受灾,眼看着周边流民越来越多,知州大人早已安排各县接收流民,但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其中与建州皇城临近的清华县接收的流民最多,如今却已有了疫情的苗头,知州严昀为以防万一,已安排各县镇召集了当地所有的大夫,圈禁疫区进行集中诊治,如今回禀月皇请旨派太医院前往协助压制疫情。

听描述事态似乎愈发严峻,而月皇闻禀之后,却迟迟没有示下,众人也只能眉头紧锁的等待着。大殿之中一时鸦雀无声,静的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月皇慢慢的收好了手中的密函,置于自己的袖袋中,随后又问了几句疫情的细节,待驿使作答后,便派人带他下去休息。

抬眼扫视一圈,众人均是垂首思量模样,月皇抬手搭上皇座的扶手,身子向后仰了仰道:“众卿也听到凉州如今的情况,都说说各自的看法吧。”

大殿之中,众人面面相觑,之后太傅站出施礼,道:“臣以为,事情若全如那驿使所言,严知州采取的应急措施,已是未雨绸缪,如今疫情尚不明朗,此时便安排太医院前往,似乎大材小用,更何况太医院本是供职禁中贵人,虽如今在任近八十余人,但除院使至医正共五人外,一等御医仅十人,其能力、人品、背景均是万里挑一,容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灾情还未稳定,一旦凉州灾情继续向南蔓延,便会殃及建州,禁中也会危机重重,太医院还是应首要力保陛下和禁中贵人安危才是。”

太傅话落,太保及太师暗自点头,思索之后,道了句:“太傅之言,臣等附议。”

“臣有不同意见。”

说话的正是毓王月曌,此言一出,月皇及众人的视线顺势集中他身上,只见他接着说道:“臣以为太傅所言,虽有其道理,但严知州既然在有所安排之后仍命人前来请求陛下派太医院前往支援,定是遇到什么难处,否则依照严昀的性格,断不会多此一举,此外凉州清华县接收流民最多,也已经有了疫情苗头,是以最有可能暴发大面积疫情,且清华县距建州也不过百里,一旦疫情蔓延开来,即便封城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到了那时太医院即便想去,怕也晚矣。

所以不如趁着此早做预防,何况如今疫区已被圈禁,御医十人,各州抽调一人,也不过三人,另携几名医官,也不会影响太医院的正常运作,命其与各路‘圣使’同行,到达灾区也可及时将情况反馈给太医院早做准备,岂不更好。”

“笃、笃、笃……”大殿之上传来轻轻地叩击声,月皇一边有节奏的敲着扶手,一边眼波流转在一众人身上,“毓王所言,众卿以为如何。”

魏丞相率先出列施礼,道:“臣附议”。接着,众人纷纷道:“臣等附议。”此事当即定下。

随后,月皇便是招来太医院院使安排一干事宜,连夜命人通知准备,明日随着“圣使”一道出京,这边政事有了对策之后,氛围也一别之前的死寂,缓和些许。

而那边御花园中,皇后得了大殿的信息,知道那边也处理的差不多,瞧着太后已露出疲乏之色,便商议着散了宴席。

“今日聊的兴起,一时忘了时间,先到这里吧,哀家年纪大了也有些乏了。”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太后起身,对着众女眷微微一笑说道。

命妇、贵女们纷纷应声,欠身施礼,送太后先行,而夏侯太后在途经魏氏、严氏身旁时,堪堪停下对着垂首的二人说道:“雪妍和宝晶,哀家瞧着甚是喜爱,以后得了空,让她二人多进宫陪哀家聊聊天。”

魏氏、严氏均是面上一喜,应声谢恩。

而闻言的严宝晶却是心里一沉,魏雪妍也是喜忧参半,二人却也是识趣知礼的纷纷谢恩,待太后、皇后等后宫众人离去后。

女眷们才在宫人的陪同下离开,严宝晶与魏雪妍两人相携而行,落在后面,待到廊下时,已与众人相距较远,两人边走边低语聊着。

“宝晶妹妹觉得太后是什么意思。”魏雪妍弱弱的开口道。

“雪妍姐姐觉得呢?姐姐冰雪聪明定是应该猜到的。”严宝晶望着前路,回答的有些漫不经心。

魏雪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而严宝晶却好似想到什么,转了态度,拉着她的手悄悄的问:“姐姐是怕了吧?怕万一不是心中所想可怎么办,我说的对么?”

魏雪妍一惊,猛地看向严宝晶,撇了四下无人,才放心道:“不可胡说,我,我哪里有怕,我只是,只是……”

“只是担心不是南……唔”严宝晶不等她说完,便接上她的话,谁知刚说一半,就被她惊慌的一把捂住了嘴,又见她着红着脸,轻声道了句:“别乱说了……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会影响到表哥的。”魏雪妍眼眸微垂,声音轻柔中带着点失落,那模样在清亮的月色映衬下显得尤为楚楚动人。

而依然她玉手之下的严宝晶,忽闪着一双大眼,轻轻的点了点头,拿下那只玉手说:“我明白,是我不好,姐姐莫怪,我今日就在这里给你交个底吧,我们几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各个都只当是……兄长,如果太后真有想法,我会想法子拒了的。”

“真的吗,宝晶向来知道我的心意,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谢谢妹妹。”魏雪妍眼中带着惊喜,因为激动声音也稍稍拔高了些。

瞧着魏雪妍因为高兴而攀在自己小臂上的手,严宝晶突然觉得有些苦涩蔓延在心头,不过转念想到她哥哥严昀,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于是俏皮的笑了笑,“姐姐放心,妹妹一定帮你。”在魏雪妍的手上重重一握。

廊下随着两个娉婷的身影缓缓走远,从廊上传出的一声轻叹,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月光清华,洒下大片银霜,仿佛给禁中的各个房檐都罩上了一层薄纱,而此时在御花园廊檐之上,状似悠闲的躺着一个曼妙的身影,她一手枕在脑后,一手刚要抬起,却随着“啪”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颤了颤。

“谁?”她猛地坐起,看了片刻,急速将手中碎了一半的酒壶顺着不远处假山一角丢了过去,怎料那半只酒壶却在中途被拐了力道,“咚”的一声闷响,甩向一旁的湖中,与此同时,她却只来得及捕捉到那假山之后闪过的一个高大轮廓。

随后,她甩了甩满是酒渍的衣袖,气的咬牙切齿,啐了一句:“哪来的混蛋。”

低眸时,却在身旁还盛着残余酒水的碎片里发现一枚泛着水光的物什,有些莫名的将其捻起来,趁着月光瞧了瞧,原来是一枚铜板,怔了片刻,无奈的一声嗤笑“假好心,可惜了我的一壶好酒。”随即起身抚了抚裙子,将铜板放进袖袋里,几个跳跃消失在月色之中。

此时,帝皇路寝之中,月曌和月天喻正静静的站在月皇面前,等着示下。

兄弟俩在此前大殿议政之后便被月皇悄悄宣进了路寝,原本南王月天喻在朝中无实职不该参与此事,但却被月皇“无意中”留下,只让目前连王爵都还未赐封的月峥带着贵子们去了偏殿。

如果之前是被众人误以为是“急中生错”,那么此刻,两人便心知肚明,这是明显是月皇另有安排之下的刻意而为。

33 你需要我就在,国师你在吗

夜色渐深,殿中安神香的味道愈发的浓郁,令人有些神思飘远。

更衣之后,月皇着深衣缓缓踱步而出,坐在长桌之后,望着面前的两个面容愈发俊朗,气息却还略显青涩的年轻人,就像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那也曾有过的鲜衣怒马少年时。

因而眼中流露出一股不自知的柔情,慢慢感染到了下首的两人,所以此时萦绕在三人周边的氛围已不是在外人面前的君臣腔调,而是父子兄弟间的温情。

突然心里一高兴,月皇从长桌后起身,招来近侍总管,取来一张新的羊毛毯铺在地面,待近侍总管带着人离开后,他一边自顾自的在地毯上坐下,一边向着兄弟二人招手。

月曌和月天喻先是怔了片刻,随即互看一眼,眉眼含笑的一同褪下皂靴坐在毯子上,父子三人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

“我们父子三人,许久不曾一同坐在一起了。”月皇似有感慨的轻叹,见兄弟二人乖巧的点点头,又笑着说:“你们兄弟二人,自小便感情十分好,那时阿铮还没出生,你们倒像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整日的形影不离,但也方便了朕,一得空便可以带着你们两兄弟一起玩儿。”

“是啊,那时候父皇也常常是命人铺了毯子,儿臣躺在父皇身旁,而阿曌只那么丁点,懒洋洋的趴在父皇身上,听着父皇讲故事。”月天喻边笑着回忆,边用手比划出一个枕头的大小,父子三人嬉笑着一同沉浸在那共同的回忆中。

“那时,儿臣便很敬佩父皇,年纪轻轻便可独当一面,游历过大江南北,也就是在如今儿臣这个年纪,父皇已经是个很出色的君王了,丰富的人生阅历也让您有足够的资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一直是让儿臣……非常的向往和,羡慕。”

月天喻话落,三人一时无言,因为南月所有人都知道,南王月天喻年少封王,食邑万户,深得帝心,却志不在朝堂,醉心田园山水,但在成年之后,月皇迟迟没有下旨赐婚,他本人甚至连御婢也无,而且被月皇多次以不舍之意,留在禁中未准其另立府邸,此类种种都令人匪夷所思,也让外界对这位神秘的南王多加揣测。

而月天喻也了解自己并非生性淡泊,而是大势所趋之下自小养成的习惯,他从来看重的只是亲情,虽然他也有过不理解,但想到他母后的眼泪和胜似一母同胞的弟弟的可爱,他便明白无论原因是什么,他寄身帝王家,如果这份大势需要他来成就,那他就必须会为了他们放弃自己的意志,让他不争,不抢,偏安一隅可以,但,他不会开心,因为没有人会喜欢被剥夺意志形同圈禁的人生,即便是以保护为名也不会开心。

此刻,月皇面对自己最心疼的儿子,初听此话时确实也黯然伤神,他自然明白月天喻这话的用意,可是他却依然不能给予,或许那样的爱会被有心人恶意解读。

但月皇一直坚信,即便那会失去一些生活的乐趣,却也是一种守护,那在自己皇权羽翼之下的形成的保护伞,至少能护他儿子一时平安无虞,之后自己还会有别的安排,只是没那么快。

或许这强加在月天喻身在的守护会违背个体的意志,但只有月天喻平安,魏皇后才能好好的活着,这便是月皇认为自己不得不为之的原因,也是他与皇后在很早以前就形成的一种默契。

说来可悲,他身为帝王,也有许多不得已,面对也是经历风雨才走在一起的最心爱的女人,却无法满足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只能许她作为女人的至高荣誉,以及护着他们唯一的儿子此生安好的承诺。

感受到月天喻和月皇之间的微妙气氛,月曌也只是安静的垂首抿唇,背脊挺得笔直的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气氛僵持了片刻,作为父亲,月皇还是先松了口:“罢了,今日召你二人来此,是关于星歌呈上的关于凉州的密函,朕有密令要给你二人……”话还没说完,见他们要起身行礼,逐抬手按住他们说:“坐下好好听着。”

带他二人坐好,月皇从袖袋中取出此前严星歌呈报的亲笔密函,先递给月曌,待月曌看完传给月天喻,半晌之后,兄弟二人已全然明白为何严星歌在已控制疫情之余还要请奏太医院前往疫区。

一个时辰后,兄弟俩出了帝王路寝。

在门外,月曌慢慢向前走了两步,望着深夜的明月看的有些出神,月天喻走上前与他并肩望月,“看来这顿酒要先欠着了,阿曌此行一定要万分小心。”

月曌盯着月亮一动也不动,只是唇角轻轻牵起,“皇兄也是,一定要保重。”话落,顿了顿,慢慢转身面对月天喻,有些踟蹰,的说道:“这次……委屈皇兄了,臣弟……。”

“不需要说这种话,阿曌还记得昨日来找我时,我对你说过,‘我等你许久了’,虽然直到现在你依然没有主动对我说过什么,但我能理解。”话落,月天喻也转身,两人面对面站着,同时抬起一只手落在月曌肩上轻轻拍了拍,像是一种鼓励。

随后,他接着说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们都长大了,再不是幼年时,需要相互拉扯才能站稳的模样,同样我们真正需要彼此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了,所以阿曌不必对我言谢,知道吗?你只要记得,我是你哥哥,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就会义无反顾的在你身边。”

话说完,月天喻伸出右手,弯曲手臂置于两人中间,月曌望着那白皙却不单薄的手,毫不犹豫的搭上,声音有些哽噎,“哥……你永远都是我哥哥。”

兄弟二人目光诚挚,双手紧握,如同在皎皎明月的见证下,为这一刻镀上了一层圣光。

路寝之中,月皇仿佛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你说,朕这样做的对么?”而回答他的除了摇曳的烛火外,只有一声轻叹:“陛下何必这样执着呢。”

阴山,仙人谷

“你们在练功么?”清脆的少女声如同银铃般,闯入几个少年的耳中。

屋里,三个少年们排成一排,原本都闭目盘膝坐着,手里不时翻出一些少女看不懂的结界手势,此时闻声,纷纷停了手里的动作,睁眼看了下门外的人。

屋外,一个身着素罗裙的娇俏少女,扒着门框向内看,这三年来,小姑娘从原先的稚嫩细弱,愈发变得匀称修长,少女的模样渐露,不仅面容变得更为精致,性格也因为有了更多的伙伴而变得活泼了不少,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令白冉非常愉快的事情,想起那个人,少年们的视线便不敢过多停留,同时闭上眼,重新进入修行模式。

这情况让站在门外的婼源怔愣一下,这是怎么了,前一秒还好好的,后一秒就都无视她了……

她站直身体,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对着屋里的三个人丢下一句:“我做了点月饼当夜宵,想吃的话就出来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还没走出几步远,身侧“嗖,嗖,嗖。”快速的闪过三个影子,冲在她前面到了凉棚下,依次坐好之后,盯着桌上摆的整整齐齐的月饼,吞了吞口水,面面相觑却迟迟不敢下手,眼神还时不时扫向不远处的木屋。

“行啦,吃吧,雪耳再给白冉服药,过会应该就会睡下了,这些专程做给你们的。”婼源看着这三个性格各异的少年,分明一副要流口水却又忐忑不安的模样,不禁好笑,于是好心的提醒他们。

小雀儿手脚最快,也最贪吃,婼源话音刚落,手里已经占了三五块,榴榴也不甘示弱一手一块的吃起来,唯独九尾,先是嫌弃的看着那两人,随后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才慢慢悠悠的拿起一块,一点一点掰着吃,对比另外两人的吃相,是既优雅又好看。

而榴榴盯着九尾吃月饼的样子,也下意识也放慢了速度,只是这最终的结果却是,在小雀儿五块月饼下肚之后,榴榴的两块和九尾的一块也堪堪吃完,盯着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块,三人虎视眈眈的对望,刚准备下手,下一秒月饼就不见了,抬头一看,瞬间又缩回脖子,埋头抱着桌上的茶水,“咚,咚,咚”猛喝起来。

婼源转头向上看,入目是一张多年不变的俊颜,正神色柔和的对着自己笑。

原本白冉服过药,是要睡的,却发现婼源还没休息,便在雪耳的陪同下出来寻她,正巧看到几人坐在凉棚下饮茶吃月饼,一股没来由的委屈从心头冒出,怎么也压不下去,使得他在那三人抢夺月饼的时候,也幼稚的加入了。

比道行,似乎这里没人是他的对手,所以此时他站在婼源的身后,细白的手指还捏着一块月饼,虽然面容神色没有什么不对,但是婼源就是发现了他红透的耳根。

憋了憋笑,让出自己的半张条凳给白冉坐,雪耳被小雀儿也招呼到一边,眼看着早已经过了子时,桌上空空荡荡,一群人围坐在一起,气氛莫名的有点尴尬,婼源想了想,起身回屋,拿着一个油纸包出来。

坐下后,在众人的注目中,慢慢打开,一阵甜腻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除了白冉之外,众人皆是眼神放光的盯着那一块块带着金黄色颗粒的桂花糕,在婼源的眼神鼓励下,纷纷下手。

小雀儿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边吃边吧唧嘴问道:“婼源你好厉害啊,如今凉州到处闹灾荒和瘟疫,你这是从哪弄来的。”

婼源原本是双手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吃,还不时的给他们加些茶水。但听到小雀儿提及凉州的灾荒和瘟疫,唇角笑意渐收,眼神多了几分悲悯,轻声的解释道:“这是前几日雪耳采药回来时,从东玉带回来的,大家一起吃吧,如今的凉州,怕是短时间内吃不到了。”

白冉修道一般吃的很素,从来也不吃甜食,所以月饼吃的很慢,几乎吃一口就要喝口茶,婼源说话的时候,他刚巧拿起杯子,感受到她的气息在一瞬间的变化,握着杯子的手顿了下,余光偷看小姑娘暗淡下来的神色,大致能体谅她的心情。

虽然她从小几乎都在仙人谷,很少外出,但毕竟也算是南月的子民,何况,他们如今身处凉州境内,多少也知道如今的情况,曾经在南月数一数二的一等州县,如今可以说是满目疮痍,仙人谷算得上是此时的世外桃源,少女从骨子里带着的悲悯天性,是她无论辗转几世,都没有改变的。

想到这里,白冉发出微不可闻轻叹,放在手中的杯子,原本手里还剩大半的月饼不知所踪,接过雪耳从对面递上的一块干净帕子,擦了擦手,轻轻拍了怕婼源的头。

婼源抬头看她,对视时,白冉给予的肯定和鼓励的目光,让她安定下来,她突然就相信,这一切都会过去,都会好起来,虽然目前南月的洪灾根本不是一己之力可能安定的,可她就是没来由的相信了。

“吃完就早点休息,明日早起,有事安排给你们。”白冉拉着婼源的手从凳子上起身,对着桌上的几人丢下一句话,便带着婼源回了木屋。

他身后,还围坐在凉棚的几人,定定的看着离去的两个人,忍不住的窃窃私语。

“你们说,大人现在是不是有点太明目张胆了,一点也不避忌了啊。”九尾盯着进了屋的两个身影,忍不住的说道。

“还需要避忌什么,不都是心知肚明的嘛”榴榴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回他。

“那也不行啊,我们婼源到了九月十五,也才刚满十四,还那么小,他怎么下得去嘴。”九尾越想越气,这几年的相处,他和婼源已然是升级为‘闺阁密友’的情分了。

“别胡说,大人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对婼源,嗯……有过度的保护欲。”雪耳听见九尾越说越歪,马上出声为白冉平反。

只是,这话音刚落,其余几人停了手里、嘴里的动作,都盯着他看,眼神中尽是“这话,你信么?”的意思。

雪耳被看的有些心虚,埋下头默默的喝茶,心里一直劝诫自己,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说。

一声嗤笑从个子最矮,吃的满脸糕点屑的小雀儿的鼻子里发出,众人齐齐看去,只见他老神在在的拍了怕手,轻轻的喝了口茶,慢悠悠的说道:“你们啊,对于他俩的事,一知半解,就不要妄加猜测了,他们的缘分像那个谁的‘裹胸布’,又臭又长的,不分什么早晚的问题。”

榴榴闻言,一口茶水喷出来,呛的直咳,九尾一边慢慢抬起手帮他顺气,一边鄙视的看着小雀儿道:“是老太婆的‘裹脚布’,不是‘裹胸布’,早让你平时多看点正经书,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嘁,毛都没长齐的雏鸟,知道什么是‘裹胸布’么。”

说完带着咳得停不下来的榴榴走了,小雀儿骚了骚头,看向雪耳,雪耳忙摆手说:“你别问我,我不知道什么‘裹胸布’和‘裹脚布’,不过你下次再说这些事,至少把脸擦干净,可信度会更高一些。”说完,雪耳大口喝掉杯子里的茶,一溜烟也跑了。

被遗弃的小雀儿,一阵懊恼,他也记不清那几本册子说的“裹胸布”和‘裹脚布’,反正不都是很长么,干嘛那么针对他,九尾真是讨厌,随即又想到雪耳说的话,抬手摸摸脸,再一看,满手的月饼油和糕点屑,面一热,烦躁的对着自己俊俏的小脸,一顿乱擦,随后,气呼呼的收了桌上剩余的桂花糕,熄了灯火回屋。

月头已渐渐走下高耸的山峰,谷中深暗且寂静,白冉想起临睡前自己拉着婼源的手,问她是否相信自己,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忍不住的把人揽在怀里,感受到那如今的少女身姿在他怀中有过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双手也轻轻的攀上他的腰身,他当时以及现在心里都是被一种雀跃的兴奋填充,他想这是否就是人们常说的幸福感呢。

想着想着,他坐起身,从枕边拿出一个包起来的白色帕子,轻轻打开,躺在帕子里的,是那块还剩大半的月饼,凑到鼻下闻了闻,甜甜腻腻,好像婼源身上不时传来的桂花香,抬起玉指小心翼翼的捻下一小块,放在嘴里,感受到那香甜在口腔中蔓延,占领他的味蕾,一路攻入心房,冲击四肢百骸。

他满意的笑了笑,把帕子包好,放回枕边,又套上鹤氅,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布包,坐在长桌前,没有掌灯,只是依靠着自身的七彩光晕,专注的看着布包里的物什。

一支还没完成的玉色笄子,从轮廓上看,与他头上的骨簪相似,此时那笄子在黑暗之中不时划过青蓝色的流光,玉色剔透,一看便是与婼源佩戴的玉锁属于同一种世间难得的玉料。

手指摩挲片刻,白冉微微一笑,执起刻刀,将满心满眼满身的幸福感都随着那一刀一刀灌注进这笄子中。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笄子已经基本完成,白冉心满意足的欣赏之后,包好放在袖袋中,刚要起身,耳边传来一阵断断续续,急促且悲痛的声音。

“国,国师,你在吗,在吗,快……快回答朕,皇后,皇后出事了。”

34 不得不离开,我等你归来

清晨,婼源刚出了里屋的房门,便看见白冉一副心事重重的坐在外间正中的桌前,盯着手里的一张小小的绢布条出神。

婼源好奇,走近去瞧,“在看什么?”

白冉闻声回神,在人凑过来的同时,收了手里的布条放进袖袋里,神色自然的抬头,笑着问道:“你醒了。”

看他那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婼源耸耸肩,俏皮的撇撇嘴,在他旁边坐下,不甚在意他刚刚的举动,便跟着他的话头跳过,随口答道:“昨日睡晚了些,今早似乎起的迟了。”

白冉笑着点点头,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白水,递到她面前,“不急,喝点水,先用早膳,之后我有些事要安排下。”

婼源接过水,轻轻抿了一口,想起昨晚他提起过此事,逐点头应声道:“恩,知道了,我现在去用膳,很快的。”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去。

看着她离去后,白冉放在桌上的手,五指屈起成拳,静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轻叩了一下桌面,也起身向外走去。

此时,小雀儿、雪耳、榴榴和九尾,正围坐在一起,看着婼源大口吃着早膳,九尾一边劝她慢点,一边递上自己的帕子,婼源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他,吞下最后一口粥,接过帕子沾了沾,开口道:“白冉说有事安排,我便吃的快了些。”

九尾不甚在意她的回答,下颌微抬,点点头敷衍的笑了笑,拍拍她的肩,一副“我了解”的样子。

婼源窘了窘,不过这些年也习惯了九尾不时的调侃,毕竟那副艳骨天成的模样,一般人很难把他彻底当成个雄性对待。

不过九尾也是真心喜欢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这些年利用自己的娇媚伶俐和孜孜不倦的八卦精神,已经把婼源和白冉的事从小雀儿嘴里挖的七七八八。

只是小雀儿知道的也不全面,所以众人只是知道白冉与婼源有着千丝万缕和难以割舍的复杂情缘,其他的便也不知情,不过这并不妨碍九尾对婼源的“关爱”,面对婼源,他内心总有一种“诲人不倦”的热情,用攒了几百年的心得感悟,彻底灌溉了小姑娘三年,顺便承包了她懵懂少女时期的全部心事,以至于后来婼源逐渐长成的敢爱敢的性子,多少与他这些年的“谆谆教导”不无关系。

早膳结束,日头已经慢慢跃出山巅,看了看时辰,白冉面对众人,开口道:“时间不多,下面要说的事情你们都务必记好。”那声色相较以往多了几分婼源不曾体会过的,让人不自觉想要顶礼膜拜的气势。

众人闻言点点头,拱手道:“是,大人。”

婼源却心里漏了一拍,脑中一直回荡那句“时间不多”,看样子这又是要去做什么吗?

于是面色有些复杂的看着白冉,白冉大致明白她心中所想,微微牵起嘴角,无视旁人的抬手拍拍她的头,是以安抚,接着恢复正色的说道:“如今凉州的情况,你们大致都知道些,但具体情况比你们所闻要更加严峻些,是以这仙人谷过段时间怕是不能再待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阵惊呼,婼源却心里装了其他的想法,对此倒是不太上心,白冉一个平淡的眼神扫去,众人齐齐闭嘴,又听他接着说:“今日接到密函,一方面说北昭的探子和一拨小规模的死士已经潜进南月凉州,似乎是冲着阴阳山来的,但原因尚且不明,另一方面……东玉的皇后……恰巧在此时突然昏迷不醒,且药石无医,多半也与北昭脱不了干系。”

说话间,白冉目光不时的扫向婼源,观察她的神色,而在他说起东玉皇后的刹那,婼源心中确实也划过一些异样,这让她感到有些奇怪,因为她并不认识东玉皇后,不过她此时的关注点不在这里,也就没太放在心上,还是专注的等待着白冉接下来要说的话。

白冉看她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多少安了心,暗吁了口气,“如今我需要你们兵分两路,第一路小雀儿和榴榴去到凉州知州府,查看下如今的情况,此外,据密报如今月皇所指派的‘圣使’已经在路上了,随程携带了大量的赈灾物资,五日之后应是能够抵达,因为还不清楚北昭的目的,但既然我们身处凉州,也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限于水火之中,所以你们务必要协助‘圣使’将物资送达知州府,只是一切还要以仙人谷的安危为主。”

“明白,谨遵大人之令。”小雀儿与榴榴抛却了以往的嬉笑懒散,郑重的垂首领命。

顿了顿,白冉侧身面对着婼源,缓缓开口:“第二路则是我个人要去一趟东玉,我与东玉皇……有些私交,如今皇后性命危在旦夕,我必须要去一趟,不过应当不会太久。”他眼神诚恳却略带些歉意,耐心解释的话语中夹杂着几分无可奈何。

而婼源只当他是受友人所托,又事关人命不能推拒,才不得不走,这时她并不明白,白冉若不是因为那唯一的且非去不可的理由,是绝对不愿意让她片刻离开自己的视线,以至于此后每每想起便如同锥心。

点点头,对上白冉的眸子,婼源有些别扭的问道:“你自己去东玉么?那我呢?我,我是说我和九尾还有雪耳呢?你不带我们去么?还有你刚说我们之后可能要离开仙人谷,是什么时候?”

白冉微微弯下腰,手掌放在婼源的头上轻抚,眼神中带着歉意和柔情,摇了摇头,说:“东玉禁中如今已经有些混乱,我尚不知具体事由,只身前往尚能安稳,若是带着你怕不能时刻看护,你同雪耳、九尾留在仙人谷,至于仙人谷还能待多久,以目前情况还难以决断,不过短期内应是无事。

再者,我也一直是有陪你入世的想法,你忘了我说过要带去见你父母的,只是现下这一切,有些始料未及,若是离开确实比我筹谋得要提早了太多。

罢了,事到如今,一切待我回来再做定夺,这期间我会加强结界,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出谷,更不能放人进来,知道么。”

“恩,我知道了,但你此去东玉,万不可一个人,你不带我也成,我也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但是你必须带上雪耳或者九尾,总之比你一人前往要好,万一,万一再遇上如上次那般的情况,也好有个照应。”

这边话音刚落,不等白冉发声,婼源思索间想起什么,又赶忙接着说:“你还是带上雪耳吧,上次若不是他,兴许你就再也回不来了,让他与你一起我会安心许多,我就在谷中等你回来,哪也不去,成么?”

小姑娘果断否定了白冉独自前行的想法,因为她不能再允许他一个人去到一个未知的环境里,若是遇到上次那样九死一生的情况,她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样的心情再面对一次,于是退一步,与白冉打着商量。

少女容颜娇俏精致,音色虽然声调平和却带着果决,听起来貌似是与人商量,但前提是真的能够忽略她眼神中带着的倔强和坚持,无论如何这人的本质就是有一种固执,凡是她所坚持的,就是能有一种让人妥协的力量。

白冉看着这样的她,没来由的心底一软,嗤笑一声,原本停在她秀发之上的手掌不自觉的改轻抚为蹂躏,宠溺的说了句:“好,听你的。”

二人目光相对,明明外间已是纷扰重重,他们却甘愿一时沉沦在彼此凝视的依赖中。

半晌之后,众人已经回去收拾了东西,纷纷离去,白冉临走前加固了结界,更是耳提面命九尾不能大意,半是威胁,半是嘱托,让他一定要照看好毫无傍身技能的婼源,白冉这样显然是出于关爱,但却因此勾起了少女内心的丝丝敏感。

身边围绕着一群能人异士,以前平淡的日子真不觉得有什么,但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便会让婼源觉得自己实在是无用而且还要专人来保护,这种认知让她有些颓然。

感受到少女的沮丧,临走前,白冉虚揽过她,轻声在她耳边说:“不必介怀,你原本就是最好的,那些奇能异术平常日子,学它也无用,凡事都有我在,不是么。”

少女闻言有些脸红,随即少了几分颓唐,额头顺势轻轻抵在他肩上,声音糯糯的说:“可是如今这样,我便因为没有这些奇能异术,帮不了你,而且你也不在身边。”

白冉一噎,随即有些干笑了下:“以前不教是觉得没必要,而且修行清苦,怕委屈了你,如今看来,是我思虑欠周,若是感兴趣,那待我回来便教你。”

“真的?”少女猛地抬头,生嫩饱满的前额带着几缕碎发擦过白冉的嘴唇,却因为太多激动而不自知。

白冉怔怔的点点头,不经意的屈起食指在唇上轻磨,那凉凉的痒痒的感觉,似乎久久挥之不去。

正在他还没有回味完,已经被婼源推着转身,让他早去早回。白冉无奈的看着她,真是孩子心,前一面还依依不舍,后一秒就赶他走了,不过看了眼天色,确实不宜在耽搁,再次叮嘱几句,便与雪耳向着花林走去,婼源挥手作别,直到二人身影消失在视野间。

九尾一路看着这两人磨磨蹭蹭的作别,想着自己谆谆教导的姑娘,过两年也是到了婚配的年纪,转眼已是幸福在即,油然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但是想到之前和小雀儿一起走掉的人——那个毫无留恋的混球榴榴,却是一把辛酸泪憋在心里,真的是要气死了。

他拍拍婼源的肩,两人对视一下,相互点点头,均是一声轻叹,双双转身相互搀扶着往回走,而原本是晴空万里的天色,却一点一点被阴云笼罩,直到遮蔽了最后一丝阳光。

35 兵分两路,路遇匪人

“大人,看天色怕又是有暴雨了,您还是先回去避一避吧。”

凉州凉县,此时城中一派忙碌,知州严星歌脸色发白的站在县衙的大门外,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天边的滚滚黑云,身旁站着通判刘伶是他的心腹,此时看着他不时的掩唇轻咳,面容担忧的劝慰他。

严星歌一手掩唇,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摆了摆,刘伶见此欲言又止,却也了解自家大人的性子,逐退后半步,默不作声的轻扶着他的手臂,以提供一些支撑的力量。

县衙内,凉县的知县和主簿正满头冒汗的盯着衙役们往马车上一箱箱,一袋袋的摞着物资,直到最后一车装载完毕,两人恭敬的来到知州大人身前,拱手施礼道:“启禀大人,物资已经全部整理完毕,可这天怕是又又暴雨了,您看是不是等过去这阵再安排启程?”

严星歌深吸了口气,放下掩在唇上的手,眼神凌厉的扫了过去,知县和主簿抬眼便是接了这眼刀,一个激灵,身子马上躬的更低了几分。

转眼间,严星歌来凉州任职知州已近六年了,虽然年纪轻轻,却手段、能力都不俗,而且为人和气,不摆官架,深得一干下属官员的信任及敬仰,但自从凉州五县发生洪霖之灾后,这知州大人的身子便开始不大利索了。

虽然还是一样的勤勉,但脾气却变得有些阴忽不定,比如像那动不动就飞来的眼刀,让看惯他和煦外表的人都有些畏惧。

收回眼神,严星歌挥退了刘伶的搀扶,不看旁人,拖着还有些绵软无力的身子,向着县衙外多走了两步,看着那一车车的物资,声色微冷的说:“这是在‘圣使’来之前,最后一批运往灾区的物资,那里有大夫、士兵和来不及撤走的老弱妇孺,他们如今身处洪霖灾区,努力的阻止灾情、疫情的蔓延,成日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为的都是保一方安宁,如此这般,你们还觉得应该继续等下去?”

“大人明察,下官等并非要拖延运送,只是担心物资因暴雨受损,下官了解大人抗灾之心,连日筹措物资,绝无半点耽搁,可如今这天色,若是当真下起来,恐山路难行,危险重重啊。”凉州知县听闻严星歌那般说,心有戚戚然,逐张口解释。

严星歌转身,看着眼前能当他父亲的老知县和县主簿,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对自己的下属官员的品行,基本上是十拿九稳的,原本那些德行欠佳的,早几年也被清理了,虽然他深知这样的做法,可能会让自己今后陷入两难,但他终究过不了自己心里的某些坎儿。

轻叹一声,“这雨不会下大的,放心吧,让人准备准备,我和他们一同去清华县,我已传书给‘圣使’,让他们转从清华县过来,免得来回折返。”

“大人,不……”通判刘伶和知县开口话还未说完,便被严星歌抬手制止,“不必多说,如今‘圣使’多半已拿到书信,不要再耽搁了,立即启程。”

前往凉州的官道上,身着‘圣使’官服骑在马背上的男人,有些怪异的带着一个半截的金丝编制而成的面罩,望着前方急匆匆探路而回的兵卒,抬起一只手,随侍点头领命,喝令人马物资停下,兵卒行至马前跪拜,双手呈上一只信鸽,随侍下马取过,从格子腿上取下一个精巧的哨子,转身恭敬地呈送给马上的男人。

接过哨子,男人手掌微微用力,再张开时,雨前的阵阵凉风,扫过手心,挖出了埋在其中的一个小小的蜂蜡的绢布轴,男人白玉的手将其抛开后,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后,眉头微皱,似有不解,但也只一瞬,便恢复如常,收起绢布放在袖袋中,侧首双眸下垂,对着随侍说:“安排下去,改道清华县。”

随侍领命立即安排,严星歌的信函来的很及时,前面不过十里地便是的分叉道,这信函只怕是随着月夕的急奏不过前后脚而出,男人虽然面色无虞,心中却依然思索着,虽然暂时想不通他的用意,但是既然已经在路上了,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默默的希望另一边不要出什么问题才好。

另一边,在前往巫州北大营的小道上,数十个身着黑色劲装,围着黑色面罩的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形成一个包围圈,将一个身着玄衣,面带半截黑金面具的男人护在中间。

此时,他们外围,正被一群手持长刀,身着粗布衣衫的匪人包夹着,被护在中间的人,仔细打量着前方这群人的匪首,那人身着一套有些陈旧却纤尘不染的暗红色粗布劲装,乌黑泛光的长发用一根黑色布条束起,两鬓垂落着几缕碎发,配着那眉目清秀的白皙面容,竟多了几分灵动,只不过是要忽略那扛着一把大刀的痞样和浑然天成的匪气才行。

尽管眼前这人身量比一般女人高些,又刻意束了胸,但那少女的容貌特征和身段却是让那慧眼独具的男人一下看穿,探寻且饶有深意的视线穿越人群,定格在她身上。

红衣少女显然敏锐的捕捉到了人群之后的目光,那让她有种被扒光的*感,浑身不舒服,于是有些恼怒的回瞪了过去,视线相撞,她不知是不是错觉,觉得那黑金面具之下,竟是有了笑意。

这种时候笑并不是什么好事,一种被藐视的愤怒,充斥着少女的内心,更加不想再与这群人僵持下去,随即开口道:“奉劝诸位,把东西交出来,咱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想大动干戈,拿了东西自然就离开。”

“你们……”黑衣人这边,身旁的人刚开口,便被黑金面具的男人挥手阻止。

夹了下马腹,牵着缰绳,缓缓向前走去,原本护着他的人,慢慢散开一个缺口,来到把他们包夹的匪人身前,那群人竟是被他的镇定自若的气场吓的连连后退,在距离红衣少女较近的位置停下,目光从刚刚的探究一路变为锐利。

少女见他如此,便也拽开身旁的人,向前走了两步,两人一上一下的对峙着,突然面具之下“嗤”的一声笑,让气氛变得有些诡异的尴尬,这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是因为觉得有趣随心而发的,并非讥讽或是不屑,而与他随行的一众黑衣人,也因为主子的这声笑,放松了原本严阵以待模样,一双双眼里均是一副看热闹的神色。

“你,有什么可笑的,听不懂人话吗?”少女气的胸口发涨的瞪着马上的男人,将肩上原本扛着的大刀,嚯的一声捅在地上,咬牙切齿的说道。

看着眼前气的发昏的少女,男人心情似乎颇好,忽略她不敬的话语,轻轻向前俯身,终于好心的开口道:“我手中的东西对你们无用,况且你们这群……嗯……老弱病残,也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与其我们耽误时间,你们非死即伤,不如大家相互行个方便。”

他身后听见此话的黑衣人,面面相觑,觉得平日里少年老成的主子,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而听了他的话的红衣少女也是一愣,她身旁一个上了年纪的手持长刀的老者,横着走到她身边,碰了下她的手肘,回过神她眼中带着警惕的看着马上的人,说道:“你想怎么行方便?”

“既然你们拿钱办事,我出三倍的价钱,换个通行的方便,顺便买你一个消息,如何?”男人身体向后仰起,坐直了身子,恢复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话语中带着胸有成竹的肯定态度。

少女身边的老者伏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她点点头,又道:“先说你想问什么消息?”

“四倍。”男人笃定的声音传来。

“哈?什么?”少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算了,我看你也不想做这笔稳赚不赔的生意。”男人不再多说,继而准备调转马头。

“慢着。”少女高喝住眼前的人,声音不复之前的底气,带着几分别扭道:“四倍,成交,先把银子拿来,你想知道的消息只要我知道,不违背道义的,都可以告诉你。”

“你的条件太多了。”男人闻言,边说边头也不回的调转了马头,往回走。

“我知道了,按你说得来。”少女垂眸大声喊道,却不难感觉出那话语中的颓败感。

男人掩在面具之下的唇角微翘,背对着少女开口道:“跟你做交易的是什么人。”

“我不认识,他穿着普通,两天前主动找到寨子里来,身边带着两个随从。”少女闷闷的答道

“两天前?”男人有些诧异

“嗯”

他们今日天还未亮便出发了,如果那个人是“两天前”就找到寨子,那岂不是早就料到他们会兵分几路绕道北大营,这个人究竟是谁,看来不只是禁中出了细作这么简单,突然他脑中画面一闪……会不会在祭祀时出现的那个男人有关?那个连他们“黑骑”都无法找到行踪,像是消失了一般的人,与想到这里他不尽有些心惊,脊背也愈发的僵直。

但只是片刻后,他又开口问道:“那人现在在哪?”

“我怎么知道,给了钱办事,难道还留他吃饭不成。”少女有些气闷道。

男人没试过被人反驳这些任性的气恼话语,一时间有些语噎,却无意中让他将刚刚心底那些如同乱麻的烦闷暂时忽略,认真的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似乎也没错。

少女见他不语,有些拿不准是不是开罪了他,感受到身旁的长老们埋怨的目光,她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开口道:“我,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如今去了哪,但是我少时曾去过北昭,我听他的两个随从私下交流有些北昭口音,待他们出了寨子,便派人跟着去打听看看,但是那几人身手不错,在往月华县的路上把人给甩开了。”

她话音落下,男人轻微的点点头,似乎心里有了些计较,逐又将马头调转回来,道了句:“谢谢。”打了个示意,一直跟在身侧的随侍,上前抛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给少女身旁的老者,摸着那袋子里的行装和分量只会多不会少,老者对着众人点点头笑了笑。

男人骑着马向前走了几步,行至她身侧目不斜视,却多了几分柔和的说道:“带着钱财和族人离开这里,人家都找上门了,那地方便不安全了,既然知道跟踪那些人,也就该知道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不想倾族覆灭,便好自为之吧。”

话落,带着众黑衣人一骑绝尘而去,留下少女呆呆的站在原地,回味着那犹然在耳边的温声话语。

“哇,是金子,金子啊,这,这何止四倍,十倍也不止了,真吾你看看。”寨子的长老捧着那袋金子,兴奋的来到名叫真吾的少女眼前。

少女看着那晃眼的金色,又垂眸看着自己还捅在地上的大刀,最后望向那男人远去的方向,想起他的话语,心中莫名的有些泛酸。

走出一段距离,男人慢慢停了下来,微微侧首,随侍牵动马缰微微上前等待吩咐,男人摘下面具,露出原本风光霁月的面容,声音有些压抑的说:“熙秋,传信给皇兄,让他……小心严星歌。”

36 东玉之行,神草救命

天边黑云越来越浓重,聚集了数个时辰还不曾有动静,像是攒足了劲,要大干一场,眼看着这样的天色,从凉县出发,现在已行至山路的众人,此时都略有心惊。

而比人更加敏感的是那些驮运着物资的马匹,自从进了山便不安的躁动,不时从鼻孔中传出的粗重气喘,扰的人心烦意乱。

此时,严星歌身侧的随侍面色担忧的看向四周,心里忍不住嘀咕,通判被留在凉县替大人主持凉州事务,而大人却不知为何坚持以身犯险的亲自监督运送物资,这样的天气走在山里,若是遇见了山崩,那简直是九死一生。

于是他弱弱的开口道:“大人,马匹似乎有些躁动,怕是前面的路更加难走了,您看……”

“继续走,我说过了,没事。”严星歌有些不耐的打断了随侍的话,轻咳了两下,紧了紧斗篷连身的风帽,言罢便夹了马腹小跑向前。

随侍一声轻叹,转身对着身后的众人高喝:“抓紧时间,过了前面的山头,就安全了。”之后赶忙跟上前去。

东玉国,皇城

两个身披月白色连帽斗篷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外,其中一人身姿挺拔欣长,两手掖在袖中,面容掩盖在连着斗篷的风帽之下,另一个稍矮些,此时正走到禁卫身前,从腰间掏出一块玉牌递过去。

禁卫面容严肃的接过令牌,大惊失色,连忙垂首恭敬道:“部下不知国师大人前来,怠慢之处还望国师赎罪。”

斗篷之下,一只如玉的手露出,轻轻挥了一下,道:“速速带路。”

“是,国师这边请,禁中吴总管已等候多时,稍后会带国师至陛下路寝。”带路的是东玉禁卫统领萧乾,被玉皇专门指派候在宫门处等人,说话间,已将玉牌还回去,侧身让出一条路。

东玉国传承时间久远,与作为后起之秀的南月不同,东玉是四国中年代最悠久的古国,其朝堂官阶及治国管理之策均由祖辈承袭而来,多年一直奉行,甚而影响到北昭与西源;是以区别于百余年间不断修整治国之策的南月,而四国之中也只南月官阶自成一派。

跨入宫门,不过片刻,接到消息的内侍吴总管已迈着疾步上前,行礼道:“国师可算是来了,快随咱家前往路寝。”

宫门处人多口杂,此时东玉皇后病危的消息除了圈禁在帝王路寝的众人,并无其他人知晓,沿路无话,直至行至路寝殿内。

“陛下,国师来了。”吴总管此前接了指令,便将人直接带入内殿。

彼时,东玉玉皇坐在龙榻边沿,面容憔悴的看着昏迷不醒的皇后,双手握紧着一只她露在锦被之外惨白无力的手,闻声忙的将皇后的手放入锦被中,起身看过去。

内殿之中,两个月白的身影站定后,身形欣长挺拔的一人,缓缓放下连帽,露出俊美贵气的面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透出一股让人心安的神采,此人正是白冉,而身旁稍矮的少年便是与他同来的雪耳。

玉皇时隔多年第二次见到国师真容,竟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你,你竟然……”

“陛下,白冉来了,请安心。”白冉明白他惊讶的缘由,毕竟十几年前,二人年貌相仿,如今却像是父子辈分,虽然玉皇风采依旧,但身居龙位重压之下,难免留下岁月痕迹。

缓了片刻,玉皇似乎也想通了,点点头,自语道:“国师本就是奇能异士,修行之人容颜常驻也不在话下。”

回过神来,他上前虚扶着白冉,道:“劳烦国师,先来看看皇后的病情。”白冉点头,也不耽搁,边走边摘下斗篷交给一旁的雪耳,来到龙榻前,观察了下此时面容毫无血色的东玉皇后,眉头微皱,开口问道:“皇后的此前的症状如何?”

“脉结代,心动悸,气血大亏、心气匮乏,是为心痹之像,但又伴有纳差、呕吐、腹痛之病状,细观脉象时而三五不调,止而复作,如雀啄食,是以中毒之状。”

一个略微苍老声音夹带着散漫不羁的语调由外至内传来,白冉转身,看到是一个须发苍然但未全白,身着道袍的老者,此时正背着双手缓缓走来,眼神毫不遮掩的仔细打量着自己,他身后跟着一个年岁不大,身着青蓝色衣袍扮着男装的少女。

玉皇见人到齐面露期望,忙的上前开口道:“谷主也来了,可是想到了想到了医治之法?”老者闻言向着月皇拱手施礼,随即面有难色,摇了摇头。

见他如此,玉皇面色施然,缓了片刻,强颜道:“也罢,如今二位都在,皇后定能转危为安,朕同二位外间叙话,让皇后继续休息吧。”边说边向着外间走去。

众人落座,玉皇开口道:“朕还未与二位相互介绍,这位是药谷谷中药行,此前皇后急症发作,宫内太医束手无策,危在旦夕时正是谷主日夜兼程而来,才得以缓解,旁边的是谷主的唯一的亲传弟子。”玉皇先是看了下药行,又看向白冉说道。

白冉神色和煦,对着药行道了句:“久仰。”药行依旧神色懒散,点头答复。

玉皇接着又对药行说道:“这一位是我东玉国师白冉,几年前东玉百年难得一见的旱灾便是由国师凭一己之力祈天求雨,才力挽狂澜,护东玉至今,是我东玉的大功臣。”

玉皇话音刚落,白冉随即拱手施礼道:“陛下言重了,此乃臣分内之事,陛下与臣结识皆是缘分,不拘臣于皇城,臣心中甚是感激,东玉有难臣必然竭尽所能护其周全。”玉皇面有欣慰,点点头,刚想在说话,却见药行“蹭”的一下从下首站起,目光灼灼的走到白冉身前,微微俯身在他脸上仔细端详,白冉神情淡定自若,端起茶盏慢慢品鉴,眼皮不曾多抬一下。

只是坐在上首的玉皇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颇为无奈。

药行是与他缘分匪浅的老熟人,且药谷独立于世,并不受他管制;而白冉就更不用说了,与他仅是名义上的君臣,实为他的恩主,这两人若是对上了,可就热闹了。

好在白冉脾性温和,胸纳百川,而药行此人虽然行事乖张不羁,却也不是没有分寸之人,故而他唯有面有尴尬的看着二人,并未出言制止。

不过药行那一副饶有兴致模样,却是对着白冉越贴越近的瞧着,与此同时还摸着自己的脸,喃喃自语:“你当真是那个传说中的神秘国师?啧啧啧……”众人多有不解,以为他有什么惊世发现。

最后才眉目扭曲,有些泄气的说道:“药食无用啊,果真修道才是容颜常驻的独门秘法,啧啧啧……这容貌皮肤真是让人嫉妒啊。”

他啧了半晌,说的竟是如此话语,众人闻言皆是一僵,雪耳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更是瞪大了眼睛愣在一旁,而站在另一边装扮成少年模样的乐染,作为药谷主的亲传弟子,更是恨不得抛个地缝钻进去,这么丢人的师傅,她真的不想要啊。

彼时端着一副淡定面容的白冉,在听完面前与他不过三指距离的老者酝酿许久的“肺腑之言”后,也是手腕一颤,茶汤差点溢出,静了半晌,随后唇角浮现一丝轻笑。

与此同时,药行也发现了白冉嘴角浮现的笑意,刚想攀谈,“你如何……”话未说完,便感受到一股大力,慢慢的将他的身体向外缓缓推离白冉身边,在两人相距三尺时停下。

而他再想往前走,“哎,哎,哎,发生何事了。”却是如同有了一堵无形的墙,将他阻隔在白冉三尺之外。

这边药行气的跳脚,只见白冉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双手掖在袖中,道:“承蒙谷主抬爱。”

之后面向月皇施礼道:“此前皇后病症若如谷主所言,那确是凶险万分,陛下恕臣直言,皇后如今虽已被稳固心脉,却仍旧凶多吉少,不可掉以轻心。”

随后转身,从雪耳手上接过一个寒玉匣子,看了药行一眼,又面向玉皇将匣子打开,霎时匣子周身寒气四溢,。

此时他身边的结界屏障已撤离,药行双眼放光的大步走到他身侧,看着匣子,手指微微抖动的指着里面静静躺着的两株泛着幽光的奇花异草,一时语塞,“这……”深吸口气,强行镇定下来,但依旧难掩激动的问道:“这可是幽冥草和地菩莲?”

白冉温和的一笑,答道:“正是。”言罢,便欲将寒玉匣子交给药行。

药行看了看白冉,又转首看向玉皇,得到首肯之后,便双手轻颤的接过匣子,连连称好。

玉皇见状,眼中满是希冀的转向白冉问道:“此物可是用来医治皇后病症的?”

未等白冉作答,药行便捧着匣子,激动的说道:“徒太山巅多神草,其中冥草性不详,食之即猝亦生,但用以急症可解百毒;而菩莲其状如莲,其味酸甘,食者利于人且已心痛,当年老夫历经月余九死一生终得半颗,用以医治陛下心疾,今日国师竟得两株完好神草,实乃神人啊。”

言罢,转身招来小徒弟,乐染此前在一旁早就跃跃欲,却不敢冒然上前观望,如今得了召唤忙的疾步上前,等候吩咐。

“陛下,皇后如今双重症状压身,但依照老夫之见,应先解毒才是,此神草药效不可耽误,不如让老夫先带徒弟下去,研制解药可好。”药行合上匣子拱手说道。

玉皇闻言,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期盼的喜悦,看向白冉,见他微微颔首,忙应声,又召唤内侍吴总管前来给药行师徒引路。

37 太子玉卓,花园端倪

待药行与乐染离开,玉皇嘱咐宫人们照顾好皇后,便与白冉等人出了内寝,改去路寝叙话。

路寝之中玉皇居中坐于上首,白冉在左下首落座,雪耳目不斜视端正的立在他身旁,内侍总管领着宫人奉上茶汤后,便带人离去。

一时鸦雀无声,只闻茶盏器具轻微的碰撞声,玉皇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向着白冉看去,见他此时面色已恢复如常,正端着茶盏浅啜,并没有先开口的意思,随即微微一笑,说道:“国师刚刚支开谷主可是有话要与朕相谈?”

白冉闻言,唇角微勾,优雅的放下茶盏,转身对玉皇说道:“陛下圣明。”

玉皇笑着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国师同朕就不要来这些虚礼了,虽然如今你与朕形貌相差甚远,但在朕心中,国师依然是朕的老友,也是朕最崇敬的人。”

“陛下言重了,但既是如此,那白冉便也直言不讳了。”

“但说无妨。”

二人相识数载,又都在看人识人方面独具慧眼,熟知彼此脾性,只是简短的叙话之后,便直入正题。

“谷主早我数日抵达禁中,想来陛下在第一时间得知皇后心疾是因毒诱发,便该早已安排彻查了,那如今进展如何,可有眉目?”

问话间,玉皇原本因皇后病症好转而舒缓的面容,又再次染上烦忧,眉宇间隆起浅浅的川字纹,轻轻摇头,自从得知皇后心疾实为中毒,他便下令彻查,但如今已过去三日,却毫无线索,一时间有些挫败道:“所有相关人等,已全部圈禁,从膳食起居、到衣装器具等等一一盘查,竟是一无所获,不过,皇后近身的几人除了陪嫁的嬷嬷留在身边侍疾外,在前一日已被太子全部下了天牢审讯,今日也该有结果了。”

这边玉皇话音刚落,路寝外便通传太子觐见,玉皇看向白冉肯定的说道:“定是有消息了。”逐对着外间道:“进来吧。”

大门自外向内打开,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逆着光缓缓行至中央对着玉皇施礼,随后转首看到一旁的白冉,在二人相互轻轻颔首示意之后,转而坐在白冉正对面的椅子上。

离得近了,白冉才看的仔细,面前这年轻人不过十七八岁,生的一副气宇轩昂的模样,身姿挺拔,步伐稳健却不沉重,看的出来是常年习武且造诣不低。

除此之外,他身上不仅没有一般武夫的鲁莽,更是在和煦的面容之下,有一双神色清澈的明眸,而言谈间语调轻缓,问答时游刃有余,一如从前自己相看的那般,的确是明君之相,今后必定可再保东玉盛世百年。

想到此,白冉不尽然又念及家里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此时她在做些什么。

南月,阴山,仙人谷

婼源坐在凉棚下的小凳子上,正双手托腮的发呆,九尾悠哉的歇在另一旁的躺椅上,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住着茶汤的小台几,此时正“咕嘟嘟”的冒着水泡,九尾美眸轻阖,心里美滋滋的想:

从前白冉在的时候,这个躺椅就算他不用的时候,也不让其他人近身,只因为婼源常在无事的时候,喜欢坐在这里煮茶汤,而每当此时白冉必定会准时出现,继而悠哉的在躺椅上闻着茶香小憩,众人每每看到此景,都下意识变为一副嫉妒嘴脸,如今趁他不在,他就躺个够本。

忽而一阵微风袭来,“啊嚏……”婼源莫名的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尖。

九尾闻声,美眸微睁,慵懒的神色,看得人心神荡漾,他慢慢的起身,抬手抚上婼源的额头,“这是怎么了,生病啦?”但手掌之下温度正常,于是疑惑的看着婼源。

婼源摇头道:“没,就是突然鼻子发痒。” 随后依然百无聊赖的托腮发着呆。

“呵,那就是有人想你了呗。”九尾笑着重新躺回椅子里。

婼源笑了笑,没说话,脸颊却微微发烫,唇角依旧保持着翘起的模样,看向远处的溪涧眸色发亮,莫名就相信了九尾的话,于是心想自己如今的思念会不会也能应验在某人身上。

就在她专注神思的时候,藏于交领内的玉锁泛起了淡淡的光晕,里面的游丝缓缓的游动了几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符文后,便静止不动了。

另一边,东玉帝王路寝中,白冉被胸口突然袭来的一股炙热之感,烧红了耳根,拉回神思的同时,面容间有掩饰不住的愉悦神色。

上首的玉皇和对面的玉卓,被白冉突如其来的愉悦情绪弄得有些莫名,而站在白冉身侧的雪耳,在他家大人右手抚上胸口的一瞬间,就被吓到了,忙的躬身询问。

白冉见他如此紧张,感动之余又有些尴尬,逐安抚道:“无碍,放心。”

随后又看向玉皇和玉卓,面有歉意的说:“刚刚突然想起一些事情,白冉失礼了,陛下、殿下莫怪。”

玉皇点点头,不甚在意,只是有些担忧的说道:“国师无事便好,若是身体不适,便先行回房休息,这些事一时半刻也无法解决,我们明日再谈也可。”

“谢陛下好意,白冉无事。”

玉皇点点头,便不再多劝,转而闻道:“国师可是还记得玉卓?”自太子进入路寝,玉皇原本的忧愁便被慈爱取代,足以表明他对太子的喜爱之情。

“太子卓尔不群,白冉自是印象深刻。”白冉如是说。

玉卓抬眼向他看去,二人相视一笑。

玉皇见氛围融洽,也不禁笑了笑,转而看向玉卓说道:“卓儿,这位便是我东玉国师,今日为你母后急症而来。”

玉卓闻言,站起身,神色认真的说道:“多谢国师不远千里奔波,玉卓此前已去燕寝看过母后,宫人告知有仙人为母后医治,玉卓当时便猜想定是国师而为,如今母后病症稍缓,玉卓心中不胜感激。”说对着便对白冉深深一辑。

白冉即时站起,微微侧身,缓步上前虚扶玉卓起身,开口道:“殿下不必如此,白冉即为东玉国师,便理应如此,刚刚听闻陛下所说,近日关于皇后中毒一事并无进展,如今下了大牢的宫人可有线索发掘,此事是否有了眉目?”

“玉卓正为此事而来,国师请坐,容我细说。”

玉卓抬手让座,随后转向玉皇说道:“儿臣自前日起便对燕寝的下入大牢的宫人轮番审问,因母后喜静,所以被囚的宫人并不多,所以昨日便有了初步结果。

只是大多说辞一致,又都有人证、物证,一时找不出破绽,随后儿臣赶不及向父皇禀报,就直接找了靳嬷嬷让她详细的叙述了母后病发当日所有做过的事和去过的地方,于是昨日儿臣便带人与靳嬷嬷一遍遍的反复盘查复核,终于让儿臣发现了一些端倪。”

说到此,玉卓便顿住了,不顾玉皇焦急的催促,他不疾不徐的施了一礼,才道:“还劳烦父皇、国师与我一道去看看才好。”

路寝通往燕寝的路上,玉卓步伐稳健的在前领路,身后跟着玉皇以及落后一步的白冉和雪耳。

玉皇自从出了路寝,便有些暗自责怪玉卓卖关子,但见儿子与国师,甚至是侍童都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自己原本焦躁的心绪,竟在不知不觉间,随着众人的步调被安抚下来。

约半柱香的时间,众人来到一片小小的花园前,这里是往来路寝与燕寝的必经之地,原本只是一片普通的空地,但因皇后每日定时往返两寝之间,为了能够让皇后心情愉悦,玉皇早年命人在此地栽种了些许花草植被,虽然不比御花园中的繁茂稀奇,却也有专职的宫人侍候,一年四季倒也花香不断。

如今来到这里,玉皇有些奇怪,于是面有不解的问道:“卓儿,可是在这里发现了端倪?”

玉卓转身,眸色深深的对着众人说:“正是这里。”

说罢,便向着花园内走了几步,来到不远处的十字小路停下,抬手指向左边的拐角说道:“便是这里,如果我所料不错,母后中毒的地方应在此处。”

顿了片刻,他转过身继续说道:“昨日晨起我便与靳嬷嬷往来于两寝间,走了不下五次,因为母后严于律己每日事务安排都雷打不动的按照规律进行,一直相安无事,所以众人没多在意也是常态。

但近日嬷嬷照顾母后疲累,脚程慢了些许,最后一次复查时,途经此地刚巧是午时,嬷嬷肚饿,突然间想起,母后中毒那一日因父皇忙碌,差点错过了午膳时辰,便命人通知母后同来路寝用膳。

按说,从燕寝行至路寝,母后定然是无比熟悉,不该有任何异样,但嬷嬷却说那日母后在此有片刻停留,之后还问嬷嬷可有听到胡笳声,嬷嬷以为母后是因临近月夕思乡情浓,产生幻听,当即劝慰了几句也未多想。

而昨日回忆起来时,她觉得母后神色那时有些异样,似乎对着花园的某一处看了许久。”玉卓一边讲述昨日的复查的情况,一边看向拐角中的花草植被。

“于是,你与靳嬷嬷复查当日的细则,更是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形态,这里便是你以皇后的视角所寻到的地方,是吗?”白冉说话间,缓步上前,转首看向玉卓,把他还未说全的话补上。

玉卓谦逊的一笑,轻轻颔首道:“国师所言不错,我昨日比对许久,找出几处疑似点,经过一一排查,好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让玉卓在此寻到了母后遇害的蛛丝马迹。”

话音刚落,玉卓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罩在掌中,便俯身向下蹲去,拨开拐角处的花茎,就着帕子朝着根部的泥土抓了一把,收回手时,轻轻抖落散土,站起身,对着众人缓缓张开手掌,说:“父皇、国师——请看。”

看着玉卓手掌中的泥土,玉皇神色间满是讶异,复而看向玉卓身侧的白冉,见他此时眼眸微眯,似在凝神思索,便没有打搅他,转而对着玉卓说道:“这土竟然发黑,可是有毒?”

玉卓一时间没有答话,却听白冉说道:“烦请陛下派人请谷主前来。”

玉皇看向玉卓,见他也认同,逐不再多言,便派人前往谷主在禁中独有的药庐请人。

一炷香后,随着宫人前来的并非是药谷谷主药行,而是他的亲传弟子乐染,待行至众人身前,乐染施礼开口说道:“草民药乐染,见过玉皇陛下、太子殿下、国师大人,草民的师父正在为皇后娘娘炼制解药,为保证药效不能离开药庐,逐派草民前来,旦凭陛下吩咐。”

“也好,此事应无需麻烦谷主,让他安心炼药即可,谷主高徒在此卓儿和国师有什么要问的就快说吧。”玉皇听到药行在炼制解药,此时便更加安心。

玉卓点点头,逐将手中的泥土递到乐染面前,“烦请乐染姑娘帮忙看下这泥土有何问题。”

乐染对于自己的扮装被识破,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因她原本也只是为了图方便,也未曾想刻意隐瞒,于是点点头,落落大方的走上前,就着玉卓的手,仔细端看了下那发黑的泥土。

忽而,她眉头轻皱,抬手便伸向玉卓掌中的泥土,“慢着——”玉卓被她的动作惊到,猛地攥起手掌,手肘高抬,随后面露担忧的看着乐染说:“有毒,姑娘还是不要徒手碰触才好。”

乐染一开始被他的呵斥吓的一怔,随后听他如此说,逐仰起头对他笑道:“殿下多虑了,药谷的人何尝怕过毒,更何况是谷主的亲传弟子,若是因为怕毒而耽误校验,怕是师父要将草民逐出师门了。”

玉卓看着眼前笑容明媚动人,眼神清澈温暖,话语间满是自信的姑娘,那一刻似乎身体中的某根神经轻微的颤动了一下,这感觉令他有些陌生。

也是在多年以后,他才明白,为什么那样的感觉曾让他久久难以忘怀,也让他甘愿倾其所有而守护,只因为那一瞬间的笑容、眼神和自信处处都彰显着那由心而发的真实感,那份纤尘不染的真实感如同皎月光华一瞬间映照进他心底那不为人知的灰暗地带。

38 乐染之忧,芃槿失踪

在乐染的眼神催促下,玉卓将手放下,缓缓张开手掌,眼看天色已临近酉时,乐染略微思索后,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沾了些碎土,用拇指轻轻揉捏之后,搁在鼻下闻了闻,又反复仔细看了会儿。

顿了顿,她抬手欲将食指靠近樱唇,还未覆上,便被捏住了手腕,顺着看去,果不其然又是玉卓。

乐染望着他似有不解,随后又是一笑,玉卓撇开眸子,轻声说:“即便是不怕毒,也别轻易尝试……脏。”

乐染原本只是看着这位东玉太子年纪不大,却一本正经的模样,有心想要逗逗他,谁料对方竟然嫌她脏……

于是那原本热情洋溢的笑容,瞬间有了一丝龟裂,而一直暗中观察她的玉卓早在她停顿时,便发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于是聪慧的太子殿下也少有的起了玩闹之心,此时瞧着她吃瘪的样子,竟然觉得十分有趣。

乐染面带尴尬的用另一只手碰了碰小巧的鼻头,又晃了晃还被他握着的手腕说道:“太子殿下说的有理,是草民冒失了,还请殿下,唔,高抬贵手。”

而站在一旁的白冉,没有过多关注旁的,只是探究的挑眉看着眼前的少女,满腹狐疑的想,这姑娘身上浓重的灵域气息是怎么回事,如今灵域举族隐匿,不可能允许族人入世,况且这姑娘身上似乎只有气息并无灵气术法,而且这气息还竟然还有几分熟悉。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必然是与郑芃槿相识,只是要染上这浓重的灵域气息,却非易事,少说也是朝夕相对了数年……还有神交……那这两人的关系……

思及此,白冉的神情带着几分怪异,但也只一瞬便否定了这个荒唐的念头,以郑芃槿那怕麻烦的性子,这种事似乎不太可能,若真是遇上,怕早就躲的远远了,如今这样,那唯一的可能便是他遇到了麻烦而且无法脱身,但以药行和这少女的言行,郑芃槿似乎应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于是他决定先处理眼前的事,之后再找机会与乐染打探一番,随即对着眼前还在拉扯的二人说道:“乐染姑娘可是有什么发现?”

众目睽睽之下,玉卓慢慢松开手中那纤细的腕子,他虽然制止了乐染的动作,但却手下一直很温柔,并没有施力。

被“释放”的乐染,此时也没多想,对着玉卓轻轻颔首,之后转而面对白冉,正色道:“是有些发现,单说这土是无毒的,但它将养的植物却是剧毒。”

“这土表面上看是普通的腐殖土,因为长期埋有腐枝腐叶所以发黑,非常适合将养植物,而且能够加快生长发育。但细看之下,这土质并不细腻,中间还混杂了一些砂质土壤,问题就出在这砂质土壤中——”

话说到关键之处,她突然顿住了,似乎一下子反应过来一些事,心中不禁有些懊恼。

这土,这植物,这剧毒的背后似乎干系太大,若是从药谷的人口中说出,或许会引发不小的动荡。

而药谷原本独立于世,虽地处东玉阳山,但玉皇早年与药行已达成默契,不干涉药谷行事,而药谷也从不行伤天害理之事,不参党争,不涉江湖,如此多年下来,药谷融于四国,享八方敬仰。

如今要是有些话自她口中说出去,怕不是会打破长久的安宁,给药谷带来麻烦,身为谷主的亲传弟子,她绝对不能让药谷陷入那样的境地。

于是后退一步,对着玉皇缓缓施礼道:“请陛下给草民半日时间,明日草民定给陛下一个答案。”

“不必了——”

乐染一惊,猛地抬头看去,只见白冉眸色沉沉的盯着自己,一时间让她有几分心虚。

而白冉从她刚刚的神色便明白,这姑娘心中怕是已经有答案了,却碍于某些原因不好直言,此时多要这半日时间,也不知道具体想要做些什么,但他唯恐生变,不得不带着几分逼迫,引导她继续说下去。

“乐染姑娘刚刚已经说到这土是用来将养毒物的,更是提到砂质土壤,想必是已经有了眉目,如今时间紧迫,半日也耽误不得,若是姑娘有何顾念,那白冉便替姑娘向陛下求请一道赦免的恩旨,再请陛下将此处清场戒严,以便于乐染姑娘免去后顾之忧。”

乐染一怔,轻蹙娥眉看了白冉一眼,心中不乏有些气闷,但也明白事态紧急,对方并非故意刁难,而她原本也无心隐瞒,只是想着回去找师傅商量一下或者让师傅先行离开后,她再行禀报,如今却被白冉架着不上不下,只能硬着头皮站在这里,心情沮丧的垂眸看着鞋面。

玉皇先是见了乐染那副颓败的模样,有些不忍,又见白冉目光坚定的看着自己,于是心中了然,冲他点点头,便吩咐玉卓立刻去安排。

玉卓领命之后,将手中的泥土连同帕子包起来,递到乐染眼皮底下,原本只是不想看着她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想将东西交给她转一下注意力,却不料这姑娘突然抬起那双水润的眸子看向自己。

那一刻,玉卓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吸进去一般,于是略微慌乱的与她错开眼,擦身而过时,安抚的说道:“不必紧张,本宫去去就来,届时姑娘照实说便好。”

乐染有些奇怪的侧首看了他一眼,一时摸不透这玉太子是什么情况,虽说东玉皇室这一家子有些打破她从前对皇室的认知,但似乎也太好说话了,不过见他眼神清澈坦荡,便也打消了深究的念头。

只是感叹自己势单力薄的面对这一群人精,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伎俩根本不够看,况且她从小生长在药谷那样单纯的环境里,能说上话的人一只手数的过来,甚至有时候连“金鸽”那只腹黑的坏鸟也能欺负她。

于是她开始想大白和小白,想她那个面冷心善的师兄,还有点想芃槿那个“活死人”,至少不管他们谁在,也能给她出出主意,然而想到那个自己朝夕相对数年的“活死人”,她竟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默默寻思着出来了数日,也不知道灰鹤有没有好好照顾他。

东玉,阳山药谷

“不好啦,师傅,不好啦……”此时,灰鹤慌慌张张的向他师父跑去。

“做什么大呼小叫的,到底有何事令你如此慌张。”乔冢面色不豫的看着眼前向着自己奔来的小徒弟,忍不住轻声呵斥道。

待到乔冢面前,灰鹤停下微微喘息的说:“师傅,活,‘活死人’不,不见了——”

“你说谁?”乔冢英挺的五官之上,一双剑眉不经意蹙起,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就,就是师叔带回来的那个‘活死人’啊。”灰鹤进一步解释道。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何时发现不见的?可留下什么线索?”乔冢神色愈加严肃,厉声问道。

灰鹤被他此时的样子震慑到,却又不敢不答,便结结巴巴的说,“就,就去拿晚膳回来,人就……不见了。”

说到此,灰鹤有些自责,小师叔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照顾这个“活死人”,而他竟然把人弄丢了,等小师叔回来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想着想着有些着急的红了眼眶。

乔冢看着小徒弟委屈的样子,没多说什么,只是冷着脸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道:“走吧,随我再去看看。”

那“活死人”初进谷时,药行和鬼仙将人养在乐染的住处,原本以为最多三五月便可好转,谁知年过三载,那人依旧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故而药谷的人都称他为“活死人”,但即便是“活死人”那也是个男人,长久不见转醒,药行便想着要将他移到乔冢的房舍去,原本大家都以为乔冢为人性冷,不会理睬,谁知却破天荒的答应了,但因此得到解脱的乐染却似乎又不大乐意了,找了许多借口和百般坚持之下,药行只能让药人在乐染的房舍旁搭了一间小小的药舍,除了放得下一张床,便是一室的草药,放眼看去几乎就是一个简易的库房而已,但乐染却似乎与这“活死人”相处的“自得其乐”。

如今师徒二人来到这药舍,满屋苦涩的草药味道,虽然收拾的干净,却因为满室层叠错落放的满满的置药簸箕,令这狭小的空间更显拥挤,乔冢师徒二人同时进入连错身都难,这不免让乔冢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这师妹莫不是有变相的虐待病人的嗜好?如果是自己身在这样的环境下,恐怕但凡有能力便也会想要逃离吧。

想到这里,他先让灰鹤退到门边,自己四下查看了片刻,没有挣扎拖移的痕迹,原本的被褥和药枕,除了有些长期卧床的痕迹外,竟是没有一丝歪斜,药舍简陋东西不多,却没少也显不凌乱,不像是被人劫持,而随着目光向着床沿的地面看去——果然,空无一物,继而他心中了然,神色也不似初时那么紧张,仿佛松了口气一般。

正待他转身走向灰鹤,准备出药舍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我徒儿可在?”

转眼便见一身玄衣的鬼仙出现在药舍门外,他身材高大,站在灰鹤身后足足高出一个头身,越过灰鹤便看到正要出来的乔冢,继而神色悠闲的扫过整个药舍。

灰鹤闻声忙的侧身,拉着鬼仙的袖子高兴的说道:“师爷爷,您回来了。”

鬼仙面容慈爱的抬手拍拍灰鹤的脑袋,点点头,乔冢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师傅,状似惊讶的说道:“师傅,何时回来的?”

鬼仙绕过灰鹤进到药舍里,有些嫌弃的掩鼻说道:“刚到而已,听人说你与灰鹤匆匆往这边来了,以为出了什么事便赶来瞧瞧。”

“没什么大事,劳师傅挂心了。”乔冢恭敬的说道,似乎不打算细说。

但却耐不住自家小徒弟的心直口快,“师傅,你怎么不告诉师爷爷那个‘活死人’……”

“灰鹤!”乔冢突然一声厉斥,吓得灰鹤顿时禁了声,他自五岁入谷拜入乔冢门下,一直乖巧听话,而他师父虽然面冷,却对他和师叔格外的好,哪怕他和师叔犯错,他最多冷眼不语,却从未凶过谁,今日却一反常态,声色俱厉的呵斥他,少年的心里多少觉得委屈,一下子便红了眼眶。

“怎么了?要跟我说什么‘活’……”鬼仙面有好奇的开口问道,但话说回来一半却被人截去。

“你自己做的错事,还好意思说?”乔冢自入门以来,第一次驳了自己师傅的面子,但他顾不得此时鬼仙探究的目光,只想赶紧把这傻徒弟打发走,“自今日起两个月内,鸽舍的打扫由你亲自负责。”

“师傅,我……”

“还不去?”

灰鹤看着师傅似乎真的生气了,不敢再耽误,向着鬼仙行了礼,便委屈的转身离去。

待少年离开,乔冢转身施礼,对着鬼仙说:“师傅刚刚归来,徒儿先送您回房休息吧。”

鬼仙自话语被乔冢生硬的打断,便没再言语,此时饶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说:“先不急。”随后又不经意的绕过他向着床榻走去。

来到那张空荡荡的床前,语带惊讶的说:“为师记得,离开之前似乎这里的人还没有转醒的迹象,如今这是去了哪里?”

乔冢见他执意追问,背朝他时眉宇间不禁浮现不耐之色,转过身后却依旧面容恭敬的说道:“今晨徒儿还查看过,此人确无转醒迹象,但如今竟是不知所踪,毫无踪迹可追溯,于是徒儿刚刚便是为此责罚了灰鹤,等师妹回来实在不知如何对她交代。”

“况且此人并非我谷中之人,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药谷,可见他当真修为颇深,此外师傅此前也曾怀疑此人与灵域有关,而我药谷独立于世,不参党争,不涉江湖,徒儿觉得还是不要大肆声张,那人走了兴许是件好事,师傅以为呢?”

鬼仙眼神怪异的看着乔冢,总觉得的他这徒儿今日说不出的怪异,不禁处处堵他的话,还奈何句句有理,让他不能深究,故而只能点点头道:“徒儿说的有理,那便这样吧,你先行离去吧,我见乐染丫头这药舍中有几味稀奇的药材,我慢慢挑选,寻几颗回去。”

乔冢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便应声离去。

但当他刚出了药舍,便凝神聚气,步伐也随之慢了些许,还未走远,便听到自药舍中传来一句几不可闻的叱骂,不尽然令他唇角单边轻勾,继而身形轻快的疾步而去。

39 曼陀罗阴谋,乐染与归尘

太阳逐渐收敛起刺眼的光芒,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染上了淡淡的金黄色,如今刚过了月夕,东玉也算是彻底入了秋,白日里还不觉有什么,但临近黄昏少了暖阳的呵护,便多了几分凉意。

乐染从药庐急召出来,没料到要在室外待到这个时辰,于是秋意丝丝冰冷,便浸透了单薄的衣裳侵袭上的肌肤。

一个不经意的寒颤还未消退,突然觉得肩膀一沉,抬头看去,竟是玉卓办差回来了,与她擦身而过时并未过多驻足,他身上此时已披了一件斗篷,弯曲的臂挽中还挂着一件,正向着玉皇走去。

乐染下意识向身后看了看,并没有其他人,那么自己身上这件一定是他帮加上的,于是更觉得这太子有些意思,虽然以他二人的身份这样的举动似乎不大合适,但玉皇看在眼里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看来是觉得这样的行为十分正常,这东玉皇室的男人都是细心周到而且不似一般天潢贵胄那么迂腐守旧。

玉卓来到玉皇身旁,附耳说了几句,玉皇点头表示知悉,随后穿好玉卓为他带了的斗篷,另一边雪耳也早就帮白冉穿戴好斗篷,众人以一副今晚势必要个结果的架势准备妥帖后,齐齐看向乐染。

四双眼睛同时望向自己,让乐染心里有些发毛,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而那模样,都被玉皇看在眼里,于是面容和善的对她说:“如今这小花园中没有旁人,朕以天子之名向药谷保证,你之所言绝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皇后中毒之事乃东玉国事,与药谷任何人无关,你觉得这样可行。”

玉皇话落,众人依旧等待着乐染的回答,但见她依旧面容纠结,贝齿轻轻咬了咬下唇,不言不语,于是玉卓向前走了两步,对她说道:“乐染姑娘,本宫母后如今依然昏迷不醒,歹人却毫无踪迹,恳请姑娘协助我东玉缉拿真凶,本宫知姑娘心中的不安和顾虑,但请姑娘放心,我东玉同药谷相携多年,绝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

“而本宫以东玉储君身份,可另许姑娘一件事,只要此事无关东玉江山社稷,无论姑娘何时提出,只要拿此物来,玉卓定竭尽所能替姑娘完成。”玉卓目光恳切,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枚随身物什递给乐染。

乐染原本听他前半段时已经有所动摇,自己是一位医者,找出病人的病因原本就是她的责任,而且那些顾虑在玉皇和太子的再三保证之下,她也是相信的,但如今玉卓这后半段话,委实有些吓着她了,她什么都没做,哪里敢要东玉未来储君的承诺。

于是她有些慌乱的摆摆手,口中说着不用,“陛下和太子殿下,人品高贵,乐染绝对相信,再者药谷虽独立于世,却也深受东玉多年庇护,况且找出病因是身为医者之职,草民实在当不起殿下一诺,请殿下收回。”

玉卓知道她这会是真的怕了,但他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做这些事有些不妥帖,却似乎处于一种本能的就这么做了,而当下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但依旧生出一种莫名的不畅快之感,兴许是从来被被人拒绝过,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反正不管怎样,他此时竟是有了燃起了前所未有的不达目的是不罢休的斗志。

他不顾身后的玉皇等人,向着乐染走进几步,在少女想要退后的时候,立即出声:“别动!”乐染当真一愣,没有再懂,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玉卓走到身侧,轻轻俯身,在她耳畔说:“君子一言既出,你要本宫如何收回?你若不收,岂不是让本宫在父皇和国师面前丢脸?况且本宫一诺相当于给药谷的双重保障,你就算自己不要,当真不为药谷多想一想?”

此话一出,果不其然,乐染抿唇思索一番,觉得这玉太子说的实在太有道理了,虽然他相信玉皇的保障,但空口白话,不如拿上这个未来储君的信物来的稳妥,于是她暗暗点头,回神发现两人竟还是保持刚刚的姿势,于是不动声色的向着侧后方退了一步,拉开同玉卓的距离,接着说道:“草民代药谷谢过陛下与太子殿下,草民定竭尽所能为皇后找出病因。”

说罢,便自然的接过玉卓重新递来的物什,看也没看的放在袖袋中,随之也自动忽略了那人此时愉悦的神色,否则她定然会仔细琢磨自己究竟收下了什么。

眼见耽误不少时间,夕阳映衬着晚霞,在天空留下半边血红,禁中已经陆续点上宫灯,而小花园中因为戒严,没有旨意无人敢来。

此时光线较之前明显暗沉了不少,乐染趁着日落的余晖,赶忙朝那片拐角而去,到了跟前蹲下便屡起袖子,露出的雪白手臂向内探去,而后没怎么使力便将一株植物拔了出来,动作一气呵成。

看着手中的植物,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掸去手臂的土星,放下袖子站起来,打开之前玉卓给他的帕子,将双手中的东西展现在众人眼前,说道:“陛下、殿下、国师请看——左边是刚刚的含有大量砂质土壤的腐殖土,右边是我刚刚摘下的玉簪花。”

“原本这腐殖土陪玉簪花是极好的,而且如今正直花期季节,但问题就出在,这玉簪花性阴喜湿,而砂质土壤又恰恰作用相悖,属于排湿性极好的,所以想必禁中的花匠绝对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再者,这玉簪花明显是近日刚刚移栽过来的,根深不固再加上水分流失导致茎叶枯黄,如果我所猜不错,这些刚刚移植来的玉簪花只是为了掩盖此前在这里种植的含有剧毒的——曼陀罗。”

“曼陀罗?”玉皇和玉卓异口同声的确认道,似乎对于这个答案又几分疑惑。

“是,曼陀罗。”乐染肯定的说道,随后大概明白他们疑惑的原因,于是又补充道:“曼陀罗长在大漠,东玉见过的人恐怕少之又少,而玉簪花与曼陀罗茎叶不同,花型却有几分形似,此处又稍有偏僻,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而且皇后娘娘因毒诱发的症状正是曼陀罗中毒的迹象,却被误诊为单纯的心疾发作,在太医所开出的药方中有一味药又与之相冲,加速了毒性的蔓延,才彻底诱发娘娘的心疾,从而药石无医。”

玉皇点点头道:“那这便解释的通了。”

“还不全面——”

夕阳拉下夜幕的前一刻,白冉广袖一挥,围绕在回廊之上的宫灯一瞬间被点亮,除了雪耳以外,众人都有些惊诧,但白冉却只是目不转睛盯着那处有问题的花园拐角。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只见他缓缓走近,站定,轻轻闭上眼眸,乐染见此不自觉的连大气也不敢出,周围一时静的能听到微风的声音。

“不单是曼陀罗——还是‘黑色曼陀罗’!”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突然开口打破沉默。

众人皆是惊讶,他们都非常之人,自然对“黑色曼陀罗”有所了解,但咋听之下却是难掩心中惊恐。

‘黑色曼陀罗’那传说中生长在大漠尽头却早已绝迹的诅咒之花,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啊,因为传说中没有一个找到曼陀罗的人能够安然离开……更何况是将它移植到东玉……

如果这件事是别人说的,似乎没有人会去相信这近乎荒谬的想法,还会嘲笑那人绝对是疯了,但如今笃定的说出这话的是白冉,是东玉人人敬仰的国师大人,哪怕再有千万般不信,也不会想要去质疑他。

可……却依旧想要个答案。

“玉簪花色白如纸,如果是黑色曼陀罗母后一定会当场识破,不应该会中毒啊,其中可是有我们还未发现的缘由?”

“太子,殿下,说的没错,这缘由,不单是你们,连我也险些也它蒙蔽。”白冉对着玉卓点点,随后又看向花圃。

这时,天边最后一缕夕阳灿辉已被吞噬,一轮皎月刚刚浮现天际,白冉抬首望了几许,眸色渐深,随后刚想起势,便被站在他身旁,却一直没出过声的雪耳一把拦下,“大人,不可再施术了。”

白冉转头看着少年模样的雪耳一脸焦急的神色,牵唇一笑,暂时收了势,低声对他说:“抱歉,让你担心了,但是今晚必须有个结果,不能再耽搁了,我总有些不大好的预感,要尽快了解此事,赶回去,我如今还撑得住,不会消耗太大的,若是真有什么事,不是还有你在吗?”

“可是大人……”雪耳还想说什么,却被白冉拍拍肩头,又少有的耐心说道:“放心。”

雪耳吞了原本要说的话,闷着点点头,不再作声,跟了白冉这些年,他也知道,他家大人这辈子全部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婼源,能向今日这般对他解释,已是不易,于是便站在一旁紧张又小心的看着他,万一出了问题保证第一时间冲上去保护他家大人。

这之后,白冉再次提息聚气,掩在广袖之下的右手,渐渐生出五道七彩流光,不停的缠绕转动,他缓缓曲臂,将右手浮于面前,唇瓣轻轻开合,直至五道流光快速缠绕成球形,膨胀道极致后,猛地将其抛向拐角的花圃之上。

流光球在抛至花圃之上时炸裂开来,散成点点星辰般下落,“哇……”乐染忍不住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如果不是在如此情境下,她会觉得眼前的画面浪漫美好的太不真实,玉卓被那声惊呼吸引,看着身旁少女满脸向往又艳羡的灵动模样,眸色闪了闪,垂在身侧的手,竟不自觉想要抬起,然而理智突然被拉回,他攥紧了手心,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是疯了。

碎成星辰般的流光逐渐附着于泥土之中,顷刻间,自泥土中又缓缓的浮起点点如宝石般闪亮的点点红色晶体,开始还只是零星的一些,众人看着还觉得这画面有几分美感,直到白冉略有僵硬的对准其中一颗晶体伸出食指,在与他相触时,那晶体便瞬间融化为腥红血滴,眨眼间渗入他的皮肤,找不到痕迹,而就在众人还来不及惊讶的同时,自那片花圃地面瞬间涌现出越来越多的密密麻麻的红色晶体,转眼便形成一朵巨大的妖花,向着白冉铺面而去。

那一霎,雪耳将失神的白冉拉至身后,快速缔出一个白色印决,瞬间放大数倍冲向妖花,“嗷……”妖花被击中,转而扑向站在不远处的玉皇、玉卓和乐染。

玉卓反应迅速,揽过乐染,一个旋身将玉皇和她护在身后,随后缔出一个金色印决抵向妖花,他原本就有东玉帝王自小沿袭的金决护体,虽然修为无法与雪耳等相提并论,即便不能击退妖邪但足以保命。

而在雪耳护下白冉之时,见他双眸无神,便知道是被蛊惑了心智,于是雪耳顾不得其他,咬破手指,将血送入白冉口中。

眼看玉卓就要力竭之时,白冉猛地拉回神智,向着玉皇看去的同时,瞬间甩出数道七彩光束,将妖花紧紧缠住,随着它的挣扎,光束越收越紧,直至彩光乍现,“啪嗒”一滩血水落在玉卓身前不远处。

他身后的乐染似乎被吓的不轻,猛地跳着躲到他身后,紧紧的拉着他的袖子,直到地面上的血水“兹拉,兹拉”的冒着淡淡的灰黑色烟雾,竟是蒸发的毫无痕迹。

想到那一度带着诡异血腥的画面和随之而来的恐怖感觉,乐染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她不能算是胆小的,从小到大自己不知道多少次独自露宿在阳山的深山之中,但她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切身的感受到那种犹如来自地狱般的诅咒和血腥。

直到玉卓微微侧身,轻声对她说:“没事了,你还好么?”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几乎要贴在他的背上了,于是尽管怕的不行,却依然逼着自己保持距离,同时松开被她紧紧抓在手里的太子殿下的袖子。

“草,草民,唐突了,请殿下赎罪。”看着那被自己使劲抓到皱褶的衣袖,乐染面色赫然又尴尬的说道。

玉卓看着,眸色不自知的带着些许怜惜,嘴里却一板一眼的说道:“无事,刚刚事态紧急,冒犯姑娘之处,也还望姑娘见谅。”

乐染只是垂着眼眸,点点头便算是答复,她如今还未从刚刚的惊恐中回神,实在无暇顾忌太多。

另一边,雪耳扶着白冉站好,缓缓行至玉皇身前,刚想要施礼,便被玉皇制止,虽然他心中也还留着几分惊恐,但毕竟龙气护体,也算是镇定,只是担忧的看着白冉说:“国师可有大碍,要不让人去请谷主前来为国师瞧一瞧吧。”

白冉对他摆摆手,道了句无碍,“我为妖邪耗了些气力修为,不必麻烦谷主,休息两日便好。”

缓了缓又说道:“如刚刚所见,黑色曼陀罗被人下了禁咒,白日里伪装成普通的曼陀罗,到了夜间便会对着下了咒术的人现行。

我猜皇后一定是在当日听到‘胡笳’时便发现了曼陀罗,于是夜晚偷偷来过此地确认,从而才会中了圈套被人下毒,而这咒术相当强大,能够控制人的心神,刚刚不过是探寻了一下它余留的残痕便遭到如此大的反噬,可见此事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如今,皇后娘娘中毒之事,已有了眉目,便请陛下和太子殿下顺藤摸瓜吧,待明日谷主将解药制成,再行观察。”

“好,好,朕记下了,国师保重身体,朕自会安排,小郎君快扶你家大人回去休息。”玉皇连忙应下,继而催促白冉回去休息。

雪耳扶着白冉,向着众人轻轻颔首示意,便离开花园休息去了。

而后,玉卓先是招人来吩咐几句之后,与乐染一同送玉皇回了燕寝,乐染顺便为皇后请脉,确认暂时无虞之后,便同玉卓一路向着药庐走去,而为了不再吓着她,玉卓特意避开了小花园,选了另一条路,两人一路无话,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事情,直到行至药庐,乐染刚要施礼道别,就被玉卓拦下,随后听他说道:“你我今日也算是一同经历了一桩生死异事,不知道玉卓可否有幸,交下乐染姑娘这个朋友。”

听着他言辞恳切的话语,没有用象征着他身份的自称,乐染竟然一时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温暖”这个词,如果排除芃槿那个自己倒霉催被赖上的“游魂”,玉卓似乎是唯一一个主动与她结交人,还是在药谷之外的人,这个认知虽然让她有些无措,却又莫名的兴奋,于是她逐渐忘却了刚刚的恐惧,忘却了师兄出门前交代她的礼节、尊卑等等的教条。

遵从自己的心声,扬起自夜晚来袭后的第一个笑颜,眼睛弯弯的说道:“好啊。”

玉卓险些被她的明媚灼了心,清了清嗓子道:“那既为友人,今后无人时,我唤你乐染,你,唤我表字归尘……可好?”

看着他有些小心翼翼与自己商量的样子,乐染竟觉得有些可爱,于是俏皮的说道:“恩,归尘!”

听着少女清脆悦耳的叫着自己的名字,玉卓没来由的觉得一阵亲昵,而后,脖子可疑的红了几分,乐染看着他的变化不尽有些奇怪,刚想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却被他抢白:“快些回去用膳吧,今日也乏了,早些休息。”

说罢不再看乐染,便转身往回走,刚走出几步,似想到什么又转过身,见乐染还一动未动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又温声说道:“送你的信物,一定要收好了,还有,如果晚上害怕,就把它放在胸口,你定然能睡个好觉。”

清风舞明月,幽梦落花间,温润如玉的少年望着对面的摇曳灯火之下的少女,平生第一次生出想要真切的对待一个人的念头,哪怕一梦醒来,恍如隔世,哪怕遥望千年,繁华散尽,却依旧痴心未改,几度徘徊,也仍旧走不出那曾经的梦里花间。

40 芸初寻得星歌,相聚关山寨

次日清晨,在清华县与凉县互通的山道上,聚集了数十人,有捂着伤咆哮的,有安抚马匹的,还有拿着拿着工具不停挥舞的,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传来。

月芸初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突然有了不好预感,自从接到白冉的密函,她便冒着风险用了疾行术,谁知刚赶到凉县,便听闻严星歌昨日亲自押送物资去了清华县,却在半路遇上了山崩。

当下她看了眼天色,时辰尚早,先去清华县那边看一下,再赶去仙人谷也来得及,毕竟是青梅竹马的缘分,无论怎样她都需要确认下那人如今的情况。

但此番过去,她不便再用术法,于是寻来一匹马,快马加鞭赶到,看到的竟是如此的场面,心中猛然一紧,身体有一刻变得僵硬无比。

冷静了片刻,她翻身下马,拉过一个正在指挥的人,冷着嗓音问道:“你家大人呢?”

她拉着的是严星歌的随侍,常年跟在严星歌身旁,对她自是不陌生,但因她此时身着男装,声音冰冷低沉,对方此时又急火攻心一时不查,火气蹭的一下子起来,下意识的甩开来人,转头怒斥:“哪来的莽夫,没看见这儿正救人的吗,一边……呆……”

对上月芸初那双此时粹着冷意的眼神,随侍突然回神,眼睛越瞪越大,“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心思,请公……”

“闭嘴”一声冷斥从月芸初嘴里蹦出。

随侍惊颤的悄悄抬头,看到月芸初的口型,马上反应过来,余光向四周看看,复又开口道:“请‘初公子’饶小的一命。”

月芸初稍有满意的嗯了一声,绕过他,向前走去,随侍忙的跟上,欠身跟在一侧,不用月芸初再度发问,便自行说道:“昨日大人与小的等人赶路至此,虽一路乌云浓重却也无事,但刚入清华县界内不久,行至此时自上山传来异响,托运着物资的马匹躁动不安,随后脱缰而去,大人见此,立即让人去追,又命小人与大伙儿一同把物资运过这山道,谁知刚过来,那山上便滚下泥浆碎石……”

“大,大人他……”

“他怎么了?”月芸初依旧面色沉静的问道。

“自从凉州始发洪霖,大人便身染疾症至今未痊愈,山崩来的太快,大伙慌忙躲避,小的回神找大人的时候,已经……已经不见大人踪影了……”随侍年纪不大,还说着话,便眼眶发红的哽噎起来。

月芸初见状,心下生烦,语气不善的说道:“把你那眼泪收回去,人只是还没找到而已,严星歌那样的人,比狐狸还精明,出不了什么大事,你们在这边先收拾着,我去别去找找。”

就严星歌那样的人,这种时候进山本来就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何况还遇到山崩不见踪影,虽然月芸初心中也带着疑虑,但她笃定的相信严星歌一定还活着。

直到她在山涧凭着灵术找到奄奄一息的严星歌时,才恍然发觉,这个刚过弱冠的青年,无论再如何精明,终究也只是一副血肉之躯而已。

他双手护着头部,正昏躺在被碎石泥浆冲撞的东倒西歪的灌木丛上,衣裳挂的残破不堪,手臂和大腿到处都渗着血迹,露出的皮肉上还带着一些短小的荆棘。

月芸初看着严星歌那副狼狈的模样,先是愣了片刻,才动作小心的走上前,在他腰侧蹲下,想要抬起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于是她紧紧攥了下拳头,深吸口气,慢慢放松后,才轻轻拿开他护在头上的一只手臂。

或许真是疼的厉害,昏迷中的人,狠狠皱了下眉头,见此她竟是勾唇一笑……知道疼就好。

用略带着晨起秋意的手指,轻柔的拨开他脸上散落的发丝,除了有些轻微的擦伤和脏污外,竟一张俊颜竟被他护的很好。

少了一开始的忐忑,月芸初不由的觉得,这人真是精明,全身没一处完好的,竟也没有破相,估计他自己也明白,不管是山间妖精还是来往路人,但凡看到这张脸的,都不会忍心令其枉死。

想到这里,她并起玉指,有些不满的对着那张微微发红的俊脸轻拍了两下,感觉指尖传来的温度不对,在用手背感受,才发现,这人竟是发起烧来。

于是忙的从将自己的斗篷脱下,盖在严星歌身上,又从怀中取出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球状物,猛地抬手抛向天际。

“嘭”的一声,一簇青色的烟火在空中炸开。

一炷香后,严星歌的随侍带着几个人顺着月芸初沿途留下的记号找来,随侍见到自己大人此时模样,双膝一软便要跪下,月芸初见状,操起一根断掉的短枝甩过去,“哎呦。”随侍捂着膝盖龇牙咧嘴的交换,其他的人吓得一愣,一时间半跪不敢跪的愣在一旁。

“闭嘴,鬼叫什么,如今这时候,还不赶紧做副架子来,抬你家大人上去。”月芸初有些嫌弃的说道。

随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是,小的这就去弄。”之后,带着众人去四周捡些能用树枝,来人之中有附近的山里人家,几个汉子手脚麻利的便将架子做好。

随侍选了三个看起来不那么糙的男子同他一起,小心的将严星歌放在架子上,之后又招来几个力气大的抬起架子,稳稳的绕过被山崩冲毁的地方,向着山上走去。

随侍带着月芸初等人没有返回到他们此前出事的地方,而是来到这无名山中的一个隐蔽的寨子。

此处四面环山,地势较高,且只有一条不算宽的道路供人进出,仔细想来,竟是个易守难攻的绝佳位置。

月芸初起初只顾着琢磨,竟然一时忘了问来这儿的缘由,直到进了寨子见到这里的一位老者,才恍然回神,但想到严星歌如今的情况,想必来这里暂时修养是最好的不过的。

于是她便也没多言,只是静静听着随侍与老者寒暄,当随侍同老者介绍她时,两人才真正的对视了一眼,颔首之后便也无话。

之后,众人便随着老者一同向寨子深处走去,一路上月芸初一边若有所思的打量这里有些熟悉的房舍构造,一边听随侍讲着关于这寨子的大致情况。

这寨子名叫关山寨,全村一脉相传数百年至今,管理者是四位长老和一位少主,刚刚的老者是这寨子里的长老之首,名山风,人称风长老,而这寨子与严星歌的渊源纯属巧合。

当初严星歌来凉州上任,曾将近整月不在知州府,主要是到各地四处探访巡查,以便熟悉凉州的风土人情和官吏风气。

一次从清华县返程回凉县时,他二人路过无名山,巧遇这位老者的孙女外出受伤,便将人救下送回寨子,之后严星歌与老者投机,相谈甚欢,二人便自此结下了情谊。

回去之后,严星歌因为忙碌,几乎难得再见,但每逢年节,便会派随侍带上近身的人送些布匹年货表示心意,故而常年未见,也不曾太过生疏。

此次,他们被困无名山,随侍第一时间便赶来寨子求援,老者二话不说排出寨子中身强体健的年轻人随他一起,更要求他一定将人找到后带来寨子修养,于是便是如今这样。

这边话音刚落,月芸初还来不及点头,走在两人前面老者已经停步,转身对他们说:“到了,还请贵客们与严大人在此修养。”

月芸初抬眼见到的是一幢较四周其他房舍稍小一些竹楼,底部被数十根粗壮的竹子撑起,距离地面大约四尺,从地面斜架起一把短小的梯子,通向二层。

在风长老领她先登上楼后,随侍才与众人慢慢将严星歌托上来,这是一幢三开间的竹楼,主楼在正中,两侧是较小的附房,众人在风长老的示意下将严星歌放在主楼的床榻上,紧接着又有人端来热水和毛巾以及干净衣衫。

见此,月芸初原本想要避嫌去附房看看,却被老者喊住:“贵客,老夫与侍者还有话交代,顺便去请寨子里的巫医,可否劳驾您帮严大人先清理下。”

“我?我不方便。”月芸初想也不想便说道。

然后便发现,屋子里大大小小十几只眼睛看着自己,眼中的审视和疑惑让她十分别扭,于是又对着随侍说道:“这样吧,我去跟风长老请大夫,你留下,帮他,帮他清理。”

随侍看了看自家大人的上,又看看月芸初有点阴沉的脸,愣然的点点头,虽然他明白,如果大人如今醒着,必然是希望公主殿下亲自照顾,但是这伤面积太大,似乎确实不方便,于是心里默默想,大人不是小的不帮你,是殿下面子薄啊,你可千万别怪小的。

他刚想拿起放在一旁的毛巾,却又被风长老拦下,“不行,这事只能他去,烦请贵客留下照顾严大人。”

月芸初有些气闷,开始怀疑这风长老是不是故意的,请个大夫、交代几句话而已,为什么还非要指定人,她如今虽是男装打扮,但毕竟真身还是男女有别,这长老难道是识破了,故意找她不痛快不成?

风长老似是看出她的想法,轻轻一笑,先是让他的人到楼下等候,随后语气颇有几分无奈的说道:“贵人见谅,老夫并非是有意为难,寨子里的巫医,地位尊贵,医术精湛,但为人有些怪癖,从不医治外人,而且更是讨厌外族女人,若是贵人前去,恐怕他不会愿意前来。”

月芸初一听,果然是被识破了,但这寨子里的巫医却也当真是有些怪异,转头看了看床榻上不省人事的严星歌,认命的轻叹一声,“好吧,我知道了,那就麻烦风长老了。”

41 疑点重重,少女心思

月芸初安静的坐在床沿,一边打湿布巾,轻柔的帮严星歌擦去脸上的污渍,一边心塞的想,这叫什么事,她不只救了人还兼顾侍疾,几辈子还没伺候过谁,这混蛋命太好了。

越想越委屈,不自知的下手便重了几分。

“嗯……”意识浑浊的严星歌感受到疼痛,嗓子干哑的哼唧了下。

月芸初闻声停手,静静看着昏睡中的人,容貌较几年前张开了些,但依旧温润无害,眼睫长而卷翘,紧闭着扫下些许暗影,肌肤虽不似以往少年时的白皙通透,却多了几分男人该有的阳刚之气。

就在她打量的同时,床上的人似乎觉得不舒服,一身的脏污他突然轻轻的蹭了几下,月芸初来不及摁住,便又听到他嘶哑的哼唧了一句:“难受。”

明明是口齿不清,又小声,可偏偏月芸初就是听到了。

这下可如何是好……她有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醒了,存心找麻烦,但看看这人烧的发红的脸,也不太像,复又想起一会那怪异的巫医,万一要是来瞧见这边还没收拾好,或许会直接转身走掉吧。

为了不耽误严星歌的病情,也为了让自己早点解脱,赶去仙人谷,月芸初丢了手上的帕子到盆里,面容冷静的掀起严星歌的衣衫,尽可能让自己不去多看多想,将衣衫一件一件解开,直到自己的手放在严星歌染着血污和皮肤黏在一起的里衣上。

看着自己拉着带子的手,她有些轻颤和犹豫,对方似是感觉到了,又想蹭,这次却被她眼疾手快的摁下。

麻烦精,怎么生病了像个小孩一样,昏迷着还能耍赖,她无奈的对着昏迷的他,有些嫌弃的轻声说:“知道了,知道了,这就给公子您清理、换衣服。”而对方像是真的听进去了,乖巧的不再动弹。

月芸初只好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的看着自己手下的动作,不做他想,快速的解开衣带,又拿来剪刀,火炽之后,将黏在一起的衣物处理干净。

手中的布巾,沾过欣长的脖颈,再到微耸的锁骨,最后来到紧致的胸腹,依次轻轻擦拭。

众人都以为严星歌,长得那副温润如玉的儒生模样,便如同普通文官一样,手无缚鸡之力,但只有相熟的才知道,从小寄养在夏侯家的孩子,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文弱的书生,那身手比之征战沙场的夏侯崇也毫不逊色,只是他从不在人前显露会武这一点。

久而久之,连月芸初都快要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儒生了,神思期间,如玉的指尖不小心轻轻滑过那滚烫的肌肤,两具身躯皆是一颤。

月芸初下意识抬头看向那张脸,饶是见惯美男子的她,也不得不称赞一声俊俏,再加上那聪明的头脑和强健的身体,啧啧啧,难怪连她皇兄都对他另眼相看。

往深处想,若不是月氏如今除了她没有成年的公主,她皇兄恐怕会想招这人做个帝婿也说不准。

虽然思绪翻飞,月芸初手中下动作却没停顿,片刻后,正面已经清理干净,少了先前的拘谨不适,她也没多想,顺着床沿,正面俯身下去,隔着距离尽量不碰到严星歌的伤口,双手小心翼翼的从他腋下穿过。

使了力气将人托起来,让他的头和身体靠在自己内侧的肩上,再腾出双手去脱掉层叠的衣衫,背上的伤重了些,衣物黏连的部分也多。

而男人半身的力量伏在自己身上,压的久了她便有些吃力,但是又不敢乱动,只能加快手上的速度去清理。

只是这伏在身上的人,昏迷中却不似以往的理智矜持,滚烫的脸颊贴向月芸初的侧脸,似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仿佛在梦中一般,转头轻轻的蹭去,温热的唇,擦过月芸初的后肩和脖颈,让她手里的剪刀差一点捅进他的脊背。

闭了闭眼,月芸初咬牙切齿的轻轻侧了下脸说:“严星歌,你别得-寸-进-尺啊,老实点,不然我可能会宰了你。”

昏迷中的人似是有些疑惑,蹙着眉循声动了下沉重的脑袋,而后又好像找到舒服有趣的地方,眉眼松弛下来,唇角轻轻牵起,乖巧的几不可闻的“嗯。”可一声。

而被人亲上脸颊的月芸初,此时全身僵硬,手里的动作也停下,哪怕是严星歌清醒的时候,想必也从未见过她如此目眦欲裂的神色。

气到不行,打又打不得,骂又没人听,月芸初咬紧下唇,眼皮向上一番,一不做二不休,“兹拉!”一声,布帛破裂,连带着结了痂的伤口一起被扯开。

“唔……”还伏在她肩上吃豆腐的人,疼的额角冒汗,一个战栗,却也只是哼咛了一声。

还挺能忍,月芸初想。

实际上,大部分位置的她都清理过了,刚刚撕下的不过是尾骨的部分,本来也不方便清理,现在这样倒也省事了,就当给这个道貌岸然的登徒子一个教训。

正在这时,随侍先一步回到主楼,瞧见两人抱在一起的场景,心底暗暗发笑,也不知道大人醒了之后,还能不能记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见到来人,月芸初脸色有些发黑,尤其是随侍那副看热闹的模样,并没能逃过她的眼,只是她现在懒得计较,再往他身后看去,没见巫医,于是问道:“人呢?不是去请巫医了么?”

随侍忙的欠身说:“风长老和巫医马上到,小的怕您这边不方便,就先回来了。”

月芸初点点头,“确实不方便了,接下来交给你吧,那巫医不是不喜欢见女人么,我去附房先回避一下,有什么事便叫我。”随侍应声从月芸初手中接过无力的严星歌,继续帮他清理。

月芸初先是看了片刻,转而向着附房走去,进门之后,四处瞧了瞧,屋子不大,但还算整洁,踱步到窗前,将窗户轻轻支到最大,向下望去,便见三人向着这边走来。

为首的是风长老,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颀长精壮,全身黑衣黑靴黑色发饰,头微微低垂,月芸初不太看得清容貌,但想必就是那位举止怪异的巫医了。

他旁边女子,看模样还未及笄,长相远看倒也是清秀可人的小家碧玉模样,此时已随着二人面色欢愉的来到竹楼前。

看得久了,那巫医似有所感,突然猛地抬头,鹰隼般的眼神,敏锐的捕捉到月芸初还没来得及躲避的身影,两人的目光堪堪相撞在一起。

只是那巫医眼神也没多留,至多瞥了一眼,便恢复如常,不过月芸初却在这匆忙间,感受到那双冷漠的眼中透出的厌恶与轻视。

像个疯子!对陌生人有着莫名的厌恶,时刻带着一种犹如自我保护般的潜在攻击性,这是月芸初对巫医的第一印象。

正想着,从主楼传来说话声,是风长老带着巫医和那少女上来了,月芸初从窗边轻轻走到附房的门边,隔着门听外面的谈话,以她的性格,并不喜欢做这种事情,但她只是想了解下严星歌的现状,以便于她算着时辰出发去仙人谷。

只是过了许久,外面除了一些及其细微的声音之外,竟是没有说话声,月芸初有些着急,想着那随侍莫非是傻了不成,连个话也不会问一下。

直到,外面的竹梯传来声音,她忙跑到窗边瞧,这一瞧险些没气的冒烟。

那巫医,如同等着她一般,在她身影出现的第一时间便看向她,随即留下一个冷嗤的神色,便随着风长老缓缓离去。

“……”什么意思?月芸初有点懵,缓了片刻,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是被那个巫医给戏弄了,气的她一把扯了窗户的支杆。

“嘭”的一声,把刚走到楼下的风长老吓了一跳,抬头向上看去,摸摸胡子,有些莫名其妙,到是他身旁的男人,此时,剑眉微挑,哼哧:“气性不小。”

“你讲什么?”刚刚那声音太小,风长老没听清,于是转头问他。

男人似乎没想到会被听到,神色冷冷的矢口否认,“没讲,听错了。”便大步离去了。

风长老奇怪的看着他的背影,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心想,明明就说了,还不承认,真是的,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像谁。

“嘭,嘭,嘭。”附房外传来敲门声,月芸初没好气的说:“进来。”

随侍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看见坐在竹椅上,此时面色不虞的月芸初,有些担忧的问道:“初公子,您还好吧?小的刚刚听到……”

话没说完,月芸初一记冷眸扫去,随侍顿时闭上嘴,尴尬的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月芸初抚了抚额,觉得依着那巫医的恶劣,想必刚刚随侍也是被吓着了,而眼下严星歌的伤情比较重要。

“刚刚那巫医瞧了些什么,可有什么嘱咐?我怎么觉着好像没什么动静。”她不好意思直说自己偷听未果,于是婉转的询问。

随侍递上一张纸,说:“巫医给大人号脉之后,什么也没说,只留下这个,请公子过目。”月芸初接过一瞧,微微聚了眉头。

那是一张药方,多是外伤药,而方子之后,似是对他们的嘱托,却让月芸初越看越心惊,“异毒,其状不明,无色无臭,毒性不强,暂无可解,静心慢调将以徒太神草,可续命,然未有。”

捏着手里的纸,月芸初蹙着眉若有所思,严星歌怎么也中毒了,还无药可解,唯一能续命的居然还是幽冥草,如果她没有在半途中转道来救严星歌,那是不是他就有可能死掉,还是说,有人料定她会来救?

这些疑惑就像是一个个虚幻的泡沫,她看的模糊,但,每当有些苗头,想要更进一步,那泡沫却在前一秒,噗的一下破掉,所有一切都想乱麻一样,没有头绪,不过她也明白当务之急严星歌必须先活下来。

于是,她起身走出附房,只刚走没两步便顿住,随侍跟在后面也同时看到在主楼床榻边坐着的人。

刚巧床沿边的人听到动静抬头,四目相对,她先是一愣,随后言笑晏晏的起身说道:“这位便是‘初公子’吧,刚刚爷爷有提到您是大人的朋友,奴家真妤见过公子,公子如不介意可随大人一同唤奴家‘阿妤’。”

月芸初不明就里,但总觉得那姑娘笑不达眼底,随即挑眉转头看向随侍,随侍有些尴尬的忙上前介绍:“这位真妤姑娘便是小的与大人数年前救下的那位风长老的孙女。”

听完随侍介绍,回首对她礼节性的颔首一笑,便又转身回到附房,让随侍出去找人要纸笔。

人走后,月芸初独自坐在附房,想着刚刚少女的模样,无论从穿着还是样貌,都比这里的其他人看着要精致许多,想必也是在众星捧月中长大。

只是那身烟粉色的裙衫,有别于这寨中人的打扮,看裁剪像是去年南月皇城中流行的样式,再看颜色却是鲜亮,想必是此前严星歌送的年货里带的,小姑娘怕是没怎么舍得穿,如今倒是穿来见救命恩人了。

敏锐如月芸初,少女的心思,猜了个十成十,当年关山真妤被救时也只有十岁,虽然这几年没再见过严星歌,但他当年那副英俊儒雅、意气风发的模样一直深深刻在小姑娘心上。

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及笄,或许便有机会可以表达自己多年的思慕之情,于是关山真妤自从知道严星歌要来寨子里休养,便抓紧时间梳洗,趁着风长老去找巫医的时候,借口一道过来拜会恩人。

当然对于关山寨这种族内通婚的古寨来说,少女的心思根本不切实际,却单纯的幻想着,如果恩公也对自己属意,那自己便去求少主和爷爷,哪怕跟着他离开这里也好。

只是,当她见到月芸初的第一眼,便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怯懦了。

眼前,那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啊……

英武,漂亮,干净,贵气,很多美好的词可以用在他身上,只有些雌雄莫辩的气质,让人不好形容。

不过,无论如何,她不喜欢,很排斥,甚至有种心慌的感觉,这个认知令关山真妤极其不舒服,不过没关系,从小她在所有人眼中就是漂亮,温柔,美好的样子,从来没有人会拒绝她,也从来没人能超越她,包括少主在内,当然也会包括刚刚那个男人,所以她不该畏惧的。

于是,她又信心满满的坐回床沿,不再去想别的,只是认真看着在床榻上紧闭着双眸,依旧昏睡的严星歌,那双美眸中蕴含直达心底的温柔,而后情不自禁的慢慢抬手抚上那张俊脸。

42 禁咒再次启动,答案呼之欲出

随侍很快回来,登上主楼时,眼前见到的便是关山真妤那含情脉脉的样子,心中突然生出气恼。

他家大人是公主殿下的,岂能任人觊觎。

逐上前说道:“真妤姑娘,我家大人如今有伤在身,有小的和初公子在这里,就不麻烦姑娘了。不如姑娘先行回去,若大人醒来,小的再去通知风长老,可好。”

关山真妤闻言有些尴尬,却没有急于收手,而是改为用手在严星歌的额上拂过,又轻声说道:“严大人出了不少虚汗,刚刚灵宝哥哥你不在,初公子又在里面歇着,真妤便想着留下来照料,如今灵宝哥哥回来了,那真妤也就放心了。”

说罢,缓缓起身,朝灵宝轻轻一笑,颔首过后便离去了。

看着婀娜的背影,灵宝摸摸脑袋,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好像有点过分,瞧着人家姑娘似乎真是好心而已,于是有些懊恼的怪自己想的太多。

附房里,月芸初早听到门外的动静,却迟迟不见随侍进门,便自己走了出去。

见灵宝在严星歌的床榻前,看着竹梯的方向有些发愣,逐走到他身边,顺着看去,问道:“这是在看什么,要的东西取来了么。”

灵宝吓了一跳,忙的退后两步欠身说道:“取,取来了,小的刚刚让真妤姑娘先回去了,毕竟男女有别,她在这里不方便。”

月芸初听了他这话,虽然甚和心意,但还是摸着下颏说道:“哦,你也知道男女有别啊,那你刚刚还让本宫留下来照顾严星歌,你是何意啊?看来以前本宫是小瞧你了啊,居然是个胆大包天的。”

月芸初似笑非笑的模样,让灵宝腿一软差点跪下,忙的告饶:“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殿下饶命,小的就是觉得,殿下仁善,又与我家大人熟稔,而且刚刚也不是小的非要殿下留下啊,殿下可不能随意给小的定罪啊。”

看着他的苦瓜脸,月芸初心情好了几分,原本也就是逗逗他,接过了纸笔,又随*代他好好照顾严星歌,不要进来打搅自己,便回到附房。

一盏茶后,月芸初仔细看看桌上墨迹已干的两张纸条,分别把他们圈成细小的条状,镀上封印,并排放在一起。

随后抬起双手,手掌向上翻转的同时,两只漂亮的翠鸟召唤而出,乖巧的立在她掌心处。

她轻轻的抬了抬手腕,这两小只便跳下掌心,乖乖的站在桌面上等着安排任务。

玉指抬起,指着其中一只,说:“你,去找白冉,把幽冥草带回来。”这只乖巧的衔起小纸卷吞入口中。

又指向另一只,说:“你,去找小雀儿,留在他身边随时联系。”同样的,这只也乖巧的吞入小纸卷。

月芸初瞧着,满意的笑笑,拍拍它们的小脑袋说:“好了,去吧,注意安全。”

两只翠鸟欢腾的在桌面上蹦跶了两下,然后张开翅膀,如利剑一般急速而去。

事情安排完,她才感到有些疲累,于是坐在竹椅上慢慢向后靠去,刚想要休息,余光又见到那张药方,顺手又拿起来看了片刻,心思一动——原来那巫医还真是个哑巴啊。

一个时辰后,前往清华县的官道上,小雀儿和榴榴正坐在一棵大树粗壮的枝丫上休息,时不时看一眼不远处停下整顿的车马队伍。

“兹啾—兹啾—”的鸟叫声传来,小雀儿猛地转身,眼中带着惊喜,榴榴眨了下眼,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只见他抬起一只手,片刻间,不知打哪飞来一直通体翠色的鸟,停在他掌心。

小家伙先是底下头,在小雀儿掌心蹭了蹭,随后又蹦跶了两下,小雀儿望着它,有些兴奋的说:“你怎么会来?可是青鸟姑姑有什么安排。”

“兹啾—兹啾—”小翠鸟一边回答他,一边张嘴吐出一个小纸卷。

“真乖。”小雀儿一边夸奖,一边拿起小纸卷,随手解了封印交给溜溜去看。

“我看?”榴榴有些嫌弃的用手指捻过纸卷,疑虑的对着小雀儿问道。

“我这儿要安抚下信使啊,叙叙旧,你先看,没事。”

榴榴硬着头皮,打开那感觉上还沾着口水的纸卷,有些不满的嘟囔道:“明明是给你的,干嘛要我看。”但手上动作还是没停,小纸卷拨开后,寥寥几句,很快便看完。

他微微叹了口气,将纸卷抖在小雀儿眼前说:“咱们得暂时分开,说吧,你走还是我走?”

小雀儿快速扫了眼纸卷的内容,月芸初的意思是,严星歌不在知州府,与圣使改道清华县聚首,中途却出了意外,如今需要他们其中一人去沿途护送另一批物资。

思考了片刻,小雀儿说:“他们改道咱们也是知晓的,如今这里据清华县至少还有两日才到,你身手修为都高于我,要不你留下,我去那边?”

榴榴点头道:“我想也是如此,两日后在清华县聚首,届时咱们再一同回仙人谷。”

小雀儿点头说好,“这只翠鸟你带着它,中途若是有什么意外,用它传递,密音之术太耗费精力,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了。”抬手便将掌上的小家伙递过去,榴榴没有推辞的接过。

这鸟不认生,高兴的顺着榴榴的手一路蹦跶至他肩上停下,乖巧的一动也不动。

那边“圣使”的队伍,在休憩过后,已动身启程,榴榴带着小翠鸟跟上,小雀儿逐赶往另一处。

东玉,都城,帝王燕寝。

乐染在药行的示意下,打开手中的小巧的匣子,呈现在众人眼前。

玉皇忍不住声音微颤的说:“这就是那仙草制成的解药?”

“正是。”药行答。

玉卓上前两步扶着玉皇,并对药行和乐染说道:“多谢谷主不辞辛苦赶制解药,不知现在可否为母后服用?”

“不急,皇后娘娘体虚,老夫担心解毒过程又损耗,先让娘娘用些食物,半个时辰后再行用药。”药行抚了抚自己的小胡子说道。

半个时辰后,挥退了无关人等,众人随着药行一同进入内寝。

龙榻前,乐染从匣子中取出那颗泛着幽光的药丸,轻轻放入皇后口中,那药丸入口即化,无需用水吞服,那幽光随着药丸的快速溶解,一路沿着经脉运行至四肢百骸,直到皇后整个人被幽光所笼罩。

一炷香后,幽光渐渐淡去,皇后慢慢转醒,玉皇欣喜的上前,牵着她的手,关切的说道:“双儿,你终于醒了,可感觉好些?”

无双皇后看着眼前男人不过几日功夫,便呈现憔悴衰老的模样,十分心疼,用尽力气抬手扶着他的鬓角,答道:“让陛下担忧了,臣妾如今感觉——”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拧眉,面色急转直下,“噗”的一声,自口中溢出一团黑红色鲜血。

乐染吓得忙去把脉,随即手法快速的护住其心脉。

“双儿,双儿……”玉皇瞧着前一刻还能跟他说话的人,转眼成了这副模样,吓得有些手足无措,“这,这……”转身向白冉和药行投去求助的眼神。

白冉忙的向前投下一束七彩光晕,封闭皇后的心脉神识,而后语速飞快的对着玉卓说道:“陛下受惊了,劳烦太子殿下陪陛下到一旁休息下,让白冉与谷主为皇后娘娘看诊。”

玉卓明白情况紧急,也不耽搁,随即上前劝说玉皇让开位置。

药行上前把脉观察,白冉依旧施术探查,片刻后,二人面色凝重的对视一眼。

顿了顿,药行先行开口,“皇后娘娘所中之毒,如今已解,只是……当下的状况,老夫已然无能为力了,还是有劳国师为陛下禀明吧。”

白冉闻言,并未出声,只是唇角隐约带着一丝莫名之意,目光凿凿的看着药行。

药行怎么都觉得那神色看着让人不喜,虽不至嘲讽,但总归让他感到几分汗颜,于是刻意忽略白冉,抬头看房梁,低头看地板。

以如今的情况来说,在医术上,药行确实无能为力,但抛开单一的医术而言,就他药谷所能,也不是绝对的毫无办法。

只不过,他不能让药谷冒着打破四国平衡的风险,牵扯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那边是违背了这药谷建立之初的本意,所以只能及时抽身,将后续的事推给白冉。

这道理,敏锐如白冉,又岂能想不通。

而原本在探查到问题根源时,他就没想着让药谷出面,可如今瞧着药行这急于抽身又不敢正视他的顽童模样,却险些气到发笑。

这边事态紧急,白冉懒得与他计较,转身对着玉卓和玉皇说道:“陛下,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如今这般,是触发了歹人掩藏在那花毒之中的禁咒。”

“禁咒?”玉皇和玉卓,皆是猛然一惊,同声问道。

“是,便是昨日在小花园中,众位见到的那禁咒,有人用强大的封印之术,将它依附于黑色曼陀罗的花毒中,而昨日清除了小花园的禁咒,加上今日为皇后娘娘解毒,怕才是启动了皇后娘娘体内禁咒的原因。”

“好一出连环计,环环相扣,恶毒至此。”玉皇说话间,气的浑身颤抖。

“如此高深的封印和念力,又能拿到黑色曼陀罗的种子,此人确实可怖。”白冉若有所思的说道。

玉卓深思片刻,望着白冉说:“我曾在古籍看到过,黑色曼陀罗以鲜血去浇灌,可召唤花中的妖精,能够为浇灌者所操纵,不知可是真的?”

白冉点点头,“太子殿下所言对也不对,黑色曼陀罗是远古的诅咒之花,需以人血浇灌,筑成契约,但据白冉所知,那召唤出的并非是花中的妖精,而是来自冥府深处,一直被镇压的涂炭生灵的邪魔之力。”

“邪魔之力?”这次不仅是玉皇和玉卓,连乐染和药行也被惊的一怔。

“正是,但都不过是传说,无人查证,而如今无论如何,都是有人开始利用这些邪术,为祸四方,而四国之首当其冲的便是东玉。”白冉无意多说关于邪魔之力的事,含糊的带过之后,将话题巧妙转换。

“如国师所言,母后便是因身份特殊,才成为这歹人的目标。”玉卓看着白冉顺其思路说下去。

见白冉对他点头,玉卓接着说:“世人皆知,父皇与母后感情笃深,母后若是出事,东玉必会因此动荡一段时间,而西源怕也会因此与东玉产生嫌隙,此间又适逢南月洪灾,至少三五月内,三国是乱作一团,便有机可乘,出此计谋之人,果真是心机城府深沉可怖。”玉卓一边轻轻给玉皇顺气,一边说出自己的推测。

经此一说,答案便呼之欲出,众人皆是了然,但这也只是毫无证据的推测,除了小心防备,逐步查证,暂时也别无他法。

“殿下所言,也正是白冉所想,虽然陛下封锁了皇后娘娘染疾的消息,但既然对方早有打算,算算日子,恐怕如今西源那边的使臣已是快到了皇城。”白冉说道。

“皇后确实无辜,是朕没有照顾好她,只是如今她身体情况……”

白冉上前一步,对着玉皇欠身说道:“陛下请放心,明日之前,白冉定保皇后娘娘无虞,但如今陛下与殿下该全力应对接下来的外患,肃清一干人等。”

玉皇顺着玉卓的力道,慢慢起身,对着白冉点头道:“国师说的对,朕近期确实疏忽了国事,既然国师如此说,那朕便将皇后的安危托付于国师。”

白冉欠身颔首领命,“请陛下放心。”

转而,玉皇又看向内寝一角,此时药行师徒二人,正挤在一处,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随即玉皇笑了笑,说道:“如今虽已解毒,但恐怕还要麻烦谷主再多留几日为皇后调养下,不知谷主可还方便?”

药行闻言,也装不下去,逐正色道:“当然,请陛下放心,老夫必当待皇后娘娘痊愈后再行离去。”

他虽是如此说,心中却将白冉骂了个底朝天。

别看白冉如今一副白净温和的翩翩君子模样,却是在重遇婼源这几年间,重拾了当年的少年心气,偶尔也会腹黑顽劣。

知道药行不想药谷牵扯进来,便如他所愿,揽下后续的事情,但又毫不避讳的引出如今局势内幕,让药行听去。

玉皇看着二人,有了白冉和药行的双重保证,终于面上带出几分笑意的点点头,心下安稳了些许,便前往路寝处理政事。

临行前嘱咐玉卓好生看顾几人,玉卓领命后,目送玉皇离去,随即看了天色,欲邀众人先行用膳,却被白冉回绝了。

43 以命解咒,二度相救

一心念着婼源,想早点赶回仙人谷的白冉,提出当下即为皇后娘娘调息解咒,但未免人多引起气场紊乱,只留下了寸步不离他身侧的雪耳和身为女医的乐染从旁协助。

如此安排之后,玉卓便自觉邀药行前往偏殿用午膳。

待人离去,内寝恢复宁静。

内寝中,白冉先是抬起双手,布出数个印结,即时燕寝之外迅速笼上一层肉眼不可见的结界层,之后在距龙榻三尺之外,面对无双皇后站定。

调息聚气,一道一人座宽的气柱自他脚下升起。

随着气柱的上升,白冉双脚缓缓离地,随即盘膝虚坐于气柱之上。

凝神闭目,他双手结印,自掌心各发出五道犹如丝缎的七彩光带,虚笼在皇后身上,以神阙穴为界,分为上五道、下五道。

片刻之后,一簇簇泛着青蓝色的灵气犹如潺潺流水,顺着软绵漂浮的光带,缓缓注入皇后体内。

雪耳与乐染暂时帮不上忙,便都在一旁静静看着,只不过两人一个是全身戒备的站着,神思紧张的盯着白冉施术,而另一人显然已经有些心不在焉的开始神游了。

昨夜小花园惊现的咒术异象,着实令乐染受到了惊吓,缓了半宿也未平复,为了避免天亮之后形容骇人,她还是无奈的摸黑将玉卓的信物找出来,依照他临走前所说的,将其放在心口处,然而那物什果真如他所言,带着一股能抚慰心神的温热感,自心头渗透四肢百骸,不出片刻她就沉沉睡去。

想到这里,她不禁抬手轻轻抚上腰带,隔着布料摸索着。

今早起来有些匆忙,但并不妨碍她看清那玉的样子,因为那真是一块很质朴素气且看起来玉料普通的古玉牌。

说它素,只因东玉,也曾是个以盛产玉石,并拥有巧夺天工玉雕技艺而闻名于世的古国。

但玉卓给的这块玉牌,几乎毫无刻篆痕迹,质朴到令人咋舌,且通体乳黄,正反面还带着少许淡淡的墨色纹路,相比皇城中那些贵子贵女们的精巧玉饰,着实让人难以想到,这不起眼的玉牌竟会出自皇室储君之手。

只是从那光滑且泛着柔亮光泽的玉面来看,它定是主人常年不离手的心爱之物,却在昨日那样的情形下,被状若无谓的太子殿下送给自己了。

想到这里,乐染有些鬼使神差的想要将那玉牌取出再细细看下。

就在此时,雪耳似乎察觉燕寝外有异动,转身对她轻声说明自己出去看看情况,让她盯好。

而乐染这边刚把玉牌从腰带中拎出一角,闻声停了手中的动作,对他点点头,看他出去后,便全副精力集中在白冉身上,俨然忘记了玉牌的事。

而雪耳自出了内寝后,并没有很快回来,白冉依旧凝神闭目的缓缓的输送着灵气给皇后,气氛比之前又要静谧上几分。

就在乐染觉得自己快要走神的时候,一道清冷柔和的声音贯穿了她的左右耳,让她神思瞬时恢复清明。

“你和郑芃槿是什么关系?”白冉说。

听到那个名字,乐染一时有点懵,反应了片刻,歪着头看向白冉,弱弱的问道:“芃槿,姓郑?你认识他吗?”

白冉闻言,身子未动,只是睁开眸子,缓缓看向她。

乐染一个激灵,忙的清了清嗓,眼神瞟向他处,从昨日开始,她便没来由的有些怕眼前这人,不等他回答,便说道:“他几年前受了伤,我救了他。”

白冉及不可见的点了下头,又说道:“那你可知他如今——”

他刚想问清楚郑芃槿如今在哪,是不是还在药谷,可惜话未说话,便被察觉到皇后体内气息有了异动,于是猛地双手翻转,一点点扯回光带。

但似乎那光带被皇后体内的什么东西吸附柱,他显得有些吃力,额角渗出淡淡的白毛汗。

同时,乐染眼看不妙,早在第一时间冲出内寝,看见雪耳刚刚放飞一只翠鸟,正欲转身进入燕寝。

忙的向他奔去,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雪耳一个闪身消失不见。

在内寝,雪耳入目便是已毫无血色却还在透支修为的白冉,以及他此时正以光带从皇后体内牵出的红色灵体。

那灵体状若无骨,却吸附力极强,其中蕴含的强大念力,甚至比昨夜小花园中更为强盛,而此时对面,修为折损不到半成的白冉与它博弈无异于是在拼命。

念及此,雪耳咬咬牙横下心,欲强行打断白冉的术,却被白冉呵斥道:“你做什么?”

他刚刚抬起的手,愣然的僵在半空,一时不得进退。

白冉忍了忍,对上他清亮眼睛,尽量平静的开口:“雪耳,不管你刚刚要做什么,如今且帮我将它收服,快。”

“可是,大人——”

“你便是不听我的话了么?”

雪耳担心他的安危,只是焦急的看着他,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而眼看白冉那边又加重了几分灵力的输送,同时面色又惨淡了几分,连带着身下的气柱也有些不稳,雪耳下意识想要护主,却被一道结界,强行弹出数步。

他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去看白冉,固执的再次向前冲去,又再次被阻隔开,于是用手猛地拍打着。

可白冉却不再看他,只微叹一声,轻轻飘出一句话,他说:“今日怕是要缘尽于此,之后你便回徒太山吧。”

明明是那么轻的一句话,带着白冉一贯的清冷柔和,没有怒气,没有怨气,却震得雪耳险些跪在他面前。

然而,白冉在那句话后,便不再理他,专注的与那灵体纠缠,如今已经快要耗尽体力,却只得牵出一半而已。

“大,大人……你不要雪耳了么,大人,大人……”

“大人,雪耳求你不要这样,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大人,你这样下去可能会伤及根本的……”

雪耳此时早已顾不得其他,卸去了往日的沉稳木讷,如同孩童般的惊慌失措,一边大声喊叫,一边大力拍打结界层。

但,以他的修为哪怕是面对如今灵力不足的白冉,也毫无办法,由此可想那在皇后身上施咒之人的术法定是与白冉不遑多让,甚至远超如今的白冉许多。

而像他如今这模样,明显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做法,雪耳实在难以理解,为了这东玉皇室何至于此,难道他不要他们了,也不要婼源了么?

婼源?对,还有婼源,白冉说过今生只为婼源的,于是……

“大人,你忘记我们离开前,婼源说了什么吗?”

话音刚落,雪耳便发现白冉气息有了变化,于是继续说道:“大人,你说过今生只为婼源的,你如今这样,想过她知道会又多难过吗,你忘记你答应她的事了吗?”

不知是听了这话的原因,还是白冉已然临近力竭,那原本被牵出的红色灵体不仅有了挣扎附回皇后身体之相,更是破出了分身,正顺着白冉手中越来越弱的光带及灵力有了渗入反扑之相。

雪耳见此不妙,不再多想,毫不犹豫的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以血结印,聚灵于印堂,现出原形冲破结界,一个闪身挡在白冉面前,欲以己身做屏障,保护白冉。

而自他额间,不断扩散出的纯白印决所带出的强大的精纯灵气,不断灼烧着红色灵体的分身,所及之处便是阵阵灰黑色烟雾。

那来自远古神兽与生俱来且一代代孕育流传至今的精华之气,逐步的逼近红色灵体的真身。

白冉此时少了与那灵体的直接博弈,恢复了几分神智,但在看到雪耳竟然以根源护他时,却急火攻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血喷洒在雪耳如今通体雪白的毛发上,让他一个惊颤,一时却不敢回望,继续护着身后的人,直到那人的光带和灵气消失,身体没了支撑,缓缓砸在他身上。

就在这时,灵体背后施咒的人显然也察觉到了,瞬间咒术大涨,红光照亮了整个龙榻,以毁灭之姿向他二人席卷而去。

“啊!小心。”一直在内寝外看着的乐染焦急的惊呼出声,看见与昨夜似曾相识的一幕,吓的又是两腿一软,只能扒着门框支撑。

但由于在雪耳从外归来时,甩出了结界将她阻隔在外,然而燕寝之外的另一道结界,却又令她无法出去搬救兵。

正在她焦灼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边一道劲风疾驰而过,眼前青蓝光晕乍现,那光芒强盛的令人睁不开眼。

只听见里面传来比昨夜更加令人惊悚又刺耳的嚎叫声。

声音散去,青蓝色光晕逐渐变弱,直至消散,于此同时对面龙榻之上的红光与阻拦的结界也一并消失,地上如同昨日般,留下更大一滩的血水,不过片刻便蒸发殆尽。

没了阻拦,乐染冲进内寝探查雪耳和白冉的脉息,并没去在意雪耳的原形,只是尽着一个医者当下的本分。

雪耳伏在地上,有气无力的用半个身子护着已然不省人事的白冉,迷糊之间,看到乐染,不忘冲她点点头。

再抬眼向前看去,入目的是一个灰色的侧影,头发有些花白,是一位陌生的老者,还没瞧仔细,也昏了过去。

这位老者便是曾帮助婼源救过白冉,如今二度救人的须臾老人,当他转身,看到地上人事不知的二人,叹息的摇摇头,对乐染说:“丫头,不用看了,他们的命你救不了。”

乐染顿了顿,停下手,胸口不知打哪用上的一股酸涩,缓缓抬起头,眼眶泛红的望向老者说:“前辈,您的意思是他们没救了么?”

须臾老人看着这有些多愁善感的丫头,慢慢俯下身,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不似以往的散漫,声色温和的说:“有的救,但你们救不了,老朽要将人带走。”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他随意挥舞了下手中的柳木杖,内寝的门“嘭”的一声关闭起来。

而刚刚走到门外的玉卓和药行,茫然的看了看彼此,略与不解的轻轻敲了敲门,却无人响应。

乐染顾不得门外的师傅和玉卓,只是含水的杏眸牢牢的盯着老者,双手悄悄的扯着雪耳和白冉的衣袖,那意思似是在说,要把人带走必须给个合理的说法才行。

须臾老人瞧着竟有几分好笑,这丫头竟然觉得这样能拦得住他?怎么有些傻气,他家那混账小子真是被她救下来的么,他不禁有些怀疑了。

但是眼看着门外的人越来越急躁的拍门高喝,一副要拆屋子的架势,他也不好耽搁,便说道:“芃槿是你救下的吧?”

乐染又是一愣,今天怎么个个都问起那个“活死人”,真是奇了怪了,不过这也表明,他们都相互认识,而且刚刚这老者还在那么凶险的情况下救了他们。

于是她来回看了看,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问:“前辈与他们都是熟识?”

老人点点头,“他们的命只有老朽能救,但需要把人带走,你们的人快要闯进来了,不好再多耽搁。”

本以为还要再费些口舌,但乐染却应声说了句“好。”便松了手。

老人微微挑眉颇为意外的看着她,乐染也不躲闪,起身微微施礼,说道:“身为医者,但凡能够施救便不该有所顾忌,他二人若不是为救人,也不至于此,请前辈保他二人性命。”

须臾老人眸中带笑的点点头,随即执起柳木杖,一个旋身,带着地上的两人,共同化作一大团青蓝色的光晕,眨眼间消失在乐染面前。

这一瞬间,乐染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一时和脑中的印象联系不上。

思索间,内寝的门没了术法限制,被一群撞门的太监猛的扑开,一时收不住力,众人层叠的摔向地面,玉卓和药行跨过他们,进入内寝。

一个走到龙榻前查看皇后的情况,一个走到乐染身边关切的询问。

玉卓环顾一周,这里除了有些愣神的乐染,就只有躺在龙榻之上的皇后,面对着乐染上下打量一番,柔声问道:“你可还好?刚刚怎么一直不应声,国师和那个叫雪耳的小郎君去了哪里?”

半个时辰后,燕寝中,乐染对着玉皇、玉卓和药行,讲述了一个时辰前在内寝中发生的事。

这期间,皇后曾转醒过一次,药行诊脉后,面容大喜的告知众人,皇后身体已痊愈,而且原本常年的体弱气虚也全都调理好了,又当着众人大赞白冉修为了得。

之后,皇后继续休息,众人回到外间,乐染掩去眼底的愁色,继续讲当时解咒的情形,说到二人因此修为耗损,险些力竭而亡时,众人均是心中大骇,再三询问如今二人的去向。

尤其是玉皇,他怎么也没想到白冉竟会以命相博,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担忧,还带着些愧疚。

而乐染突然想起,此前须臾老人将一干人等拦在寝外的情形,便猜测这事或许不该节外生枝,于是只对众人说因形式凶险又时间紧迫,二人需及时返程闭关,因此才不告而别。

对此药行和玉皇并没有过多疑虑,只觉得修行闭关是常态,多少安下一颗心来。

但乐染那眉宇间的忧虑和略微低垂的闪烁眸色,却仍旧被全程关注她的玉卓轻易的捕捉到了。

44 救命幽冥草,失约仙人谷

“嗞啾,嗞啾。”

暮色低垂,自远处疾速而来通体翠色的小鸟,稳稳的落在月芸初刚刚伸出的掌心里,转身带着它一同回了附房。

灵宝拎着风长老派人送来的食盒回到二楼,只有严星歌孤零零的躺在那里,左右没看到月芸初的身影,又看了看附房紧闭的房门,默默为自家大人轻叹一声。

“东西带回来了么?”月芸初问。

“噗”小翠鸟嘴中吐出一个青蓝色的小泡泡,慢慢膨胀变大,化出原形。

月芸初看着桌上的玉匣子并不意外,只是想到它的用途,想要打开它的手,竟不觉的多了几分颤意。

稍稍稳了一下,她轻轻打开盖子,一株泛着幽光的植物静静的躺在里面,而匣子中的寒气也随即溢出,令站在一旁的小翠鸟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向着一旁蹦了几下。

月芸初当下安了心,“辛苦了。”她轻轻一笑,手掌温柔的抚慰小家伙的脑袋,想到什么,又问:“那边可有回信?”

小翠鸟原本还留恋的蹭着她掌心的温度,闻声一顿,摇了摇头。

“如何会没有回信?我如今一时去不了仙人谷,他该是有其他安排才是啊,没有回复,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月芸初喃喃自语道。

“嗞啾,嗞啾。”小翠鸟见她如此,便出言安抚。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他素来行事周全,不该如此,我才有些担心罢了,对了,你可是将密函亲自交给了大人?”月芸初想了想总是有些担忧,于是又问道。

“嗞啾,嗞啾……”小翠鸟与她大致说了当时的情况,表示因为当时白冉无暇分身,便将密函交给了雪耳,而雪耳看过信后,便将神草交给它立即带回,说后面的事他会转告白冉另行安排。

在了解了具体情况之后,月芸初才稍稍释怀了几分。

虽然雪耳到白冉身边不过数年,她并不是十分熟悉,但这些年也是见过几次,他完全承袭狌狌一族聪慧稳重的性子,甚至在白冉的教导之下更是精进许多,如果说自己曾经是白冉的左膀,那么如今的雪耳便是白冉的右臂。

有他在,白冉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婼源他也一定会安排好的,但此时的月芸初并不知道,正是由于自己没有及时赶到仙人谷才带来了之后的种种变故,却也因此改变了与之相关的每个人的命数。

这么想之后,月芸初便放了翠鸟去休息,自己拿起匣子,起身走出附房。

“公子,您出来了,可以用晚膳了。”灵宝见人出来,赶忙上前招呼道。

“恩,先服侍你家大人用些粥水,我出去下就回。”

说完话,月芸初侧首看了依旧面无血色的严星歌一眼,面上神色不变,只是掩在宽大的袖子中握着匣子的手不禁又握紧了几分。

“哦……”灵宝搔搔头,还来不及说别的,月芸初便已经出了主楼。

“笃,笃,笃……”一阵轻缓的敲门声。

“谁?”屋子里一个沉稳清朗传来。

屋外,月芸初有几分诧异,退后两步左右看了看,有些踟蹰,但自己是问了人才找来的,这似乎应该是没错的啊,只是那声音……

“谁在外面?”屋里的人似乎还是没动,却又问道。

月芸初低嗤一声,有些自嘲活了许久竟是被一个男人的声音,轻易吸引了注意力,回神后有几分窘迫的答道:“叨扰了,我,我是今日来贵寨暂住的严大人的友人,请问这里是巫医的住处么?”

过了片刻,却无人再应答,她有些纳闷,但也不奇怪。

因为自来到这里开始,她就觉得这寨中的人,对外人有着类似本能的排斥,只是对严星歌略有不同,但那或许只是碍于风长老的面子而已。

于是,此刻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真的找错了,便准备离开去找风长老,只是刚走出一步。

“吱——”屋门自外向内拉开。

听到开门声,她下意识的转过身,正面距她不过两三步赫然站着一个身材颀长面容俊朗的年轻男人。

“你?找我?”男人声音依旧沉稳清朗,只是音调稍稍带着几分意外和调侃。

月芸初闻言大惊,“找你?”她一时有些奇怪,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没错,可不是就是他么,那个戏弄她的可恶的巫医,原本对他的样貌就没看的太仔细,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那一双眸子,如今他又将一头乌发束起,再加上一度觉得这人是个哑巴,才使得月芸初一开始没觉察出来。

眼前的男人也不着急,任着她打量了片刻,倚着门轻轻挑眉,眼眸中带着几分兴味。

“巫医大人真是有兴致,闲着没事装哑巴玩?”月芸初有些恼了,呛着说道。

巫医闻言,将倚着门的身体稍稍直了几分,脸上多了几分不耐,“说完了?我没你那么闲,也从没说自己是哑巴。”说完话,便要关门。

“啪。”月芸初一掌拍在门上,力气大到那木门竟是有了几分裂纹。

巫医先是怔住,之后看看她的手,又看看自家的门,面色不由的多了几分冷意,说道:“应该有人告诉过你,我的忌讳,看在你是客,这次不计较,但奉劝,别来找死。”

月芸初闻言,被气笑了道:“找死?”,这人以为自己是谁?她从来没被人如此挑衅过,如今真是已经气到要爆炸了。

但突然自手中传来阵阵凉意的匣子,提醒了她,此时不能冲动,于是忍了忍说道:“这是你要的东西。”说完,灌注了术法的匣子,“咻”的一下子冲着巫医的面门而去。

巫医显然没有预料到这少女竟有如此修为,迟疑了片刻。

但好在他自己也不是等闲之辈,急速的避让出一道缝隙,匣子便从中而过,稳稳落在屋里的桌上,而后自动打开,泛着幽光和冷意的神草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巫医侧首望去,看清楚匣子中的东西,眸中不禁尽显惊讶。

于是,放了把在门上的手,走回屋子拿起匣子看了看,“这……”确认了是什么之后,竟一时不敢相信的语塞了,又转身看向月芸初。

“幽冥草。”月芸初又给了他二次肯定。

自此,巫医的眼神中,便有了些变化,少了几分不屑,多了些探究,“你如何得到的?”

月芸初还沉浸在他刚刚看到幽冥草时,那震惊意外的脸色,心想终于在这如同面具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龟裂。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她怎么能放过,“这不重要,只愿巫医大人名副其实,物尽其用,救回严大人。”说罢,便潇洒的转身离开。

巫医拿着手中的匣子又看了片刻,再抬眼时,那个潇洒的背影已经走远,想起刚刚她的话,原本冷清的眼中却又泛起几分兴味。

月芸初觉得刚刚解了几分气,如今心情不错,一路轻快的回到主楼,但刚迈进屋,这愉悦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冷脸向外再次确认了天色,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而这个时候原本不该出现这里的人,却堂而皇之的坐在严星歌床边。

突然而来的冷意,让坐在桌前打盹的灵宝,猛地惊醒,入眼正对上缓步走来的月芸初,“公,公子,回来了?可要用膳?”灵宝还不明所以,自顾自的问着。

可月芸初却对这蠢家伙连个眼神都懒得施予,片刻不在而已,就让别人近了他家大人的身,要他何用。

灵宝看着她有些迷茫,搔搔头,直到身后响起一道甜美的声音:“初公子,回来了。”吓得他一个腿软,转过身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关山真妤紧张的问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终于知道公主殿下刚刚怎么会莫名放冷气,他这算是被误伤么,也怪自己,不小心打个盹,居然就睡的这么沉。

“吓着灵宝哥哥了,都是真妤不好,切莫见怪,真妤只是想着贵客们,初来寨中,怕是住不习惯,所以才带着几床新的布衾送过来,只是刚来时看到灵宝哥哥甚是疲累,便没好打搅。”

关山真妤给了合理的来意说明,又恰到好处的帮了灵宝开脱,令月芸初释放的冷气确实少了几分,毕竟这两日为了严星歌,灵宝确实非常辛苦的没有合过眼。

故此,灵宝也颇有几分感激的看着关山真妤,关山真妤也对他轻轻一笑,又说:“如今初公子也回来,真妤这便告辞了。”

“多谢关山姑娘跑这一趟,天色晚了,灵宝送关山姑娘回去吧。”月芸初对她自始至终都无甚好感,故而也无意留她。

关山真妤没有多说,只是点头道谢,便随着灵宝一同出去了。

月芸初慢慢走向严星歌的床榻,挨着他坐在床沿,从怀里拿出一个物什,如玉的手摊开,是一枚泛着光泽的玉锁。

静静看了半晌,另一手轻轻抬起,指尖缓缓的抚上那俊逸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那缺少血色的苍白唇上,轻轻摩挲。

“你当初究竟是想要怎样呢?你若不醒来,这玉锁便不作数了,四年之约也就作废了吧。”

美人轻叹,夜风徐来,山中凉意四起,摇曳了一室烛火。

“灵宝哥哥,我听爷爷说你们这次是因为赶山路送赈灾物资到清华县,大人才出了这事?”

“是啊,原本那日就觉得不妥,但大人怕耽误前线用度,便力排众议亲自押运,中途觉得不妥时,大人只顾护着众人躲过去,却险些害了自己,还好初公子及时赶到,否则……”

灵宝念及她今日种种,想着不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少女,便放松了戒备,多了几分友善,与她聊了起来,只是越往下说越是后怕,最后竟是断了话语。

“初公子,不是一开始就和你们一道的么?”关山真妤又问道。

“不是的,初公子是今早才到的,至于来干嘛我不清楚,反正多亏有他在,否则我们肯定没那么快找到大人。”

灵宝每念及此就对月芸初多一份感激,否则他如今怕是早已被下了牢狱,就算不被下狱肯定也回不了皇城了。

关山真妤点点头,颇有几分天真的说道:“初公子真是厉害,看他也十分关切大人,想必他与大人也是情分匪浅的至交好友吧。”

“何止是至交好友,那根本就是青梅……咳,咳,如你所说他们确实情分匪浅,呵呵。”一时得意忘形,差点说漏嘴,灵宝及时改口含糊而过。

然而心思缠绕如关山真妤,又岂能不懂他刚刚那将欲脱口而出的话是什么,只是之后无论她再说什么,灵宝却也不肯多言,至多礼节上敷衍几句。

见此,她也没了攀谈的心思,之后找了个空档说:“灵宝哥哥,就送到这里吧,真妤自己回去便可,寨子里都是一家人,不会有什么事的。”

灵宝闻言一愣,点点头应了一声,摸摸鼻子转身走了,边走还边嘟囔道:“对啊,这里都是一家人,干嘛还要送这么远……”

瞥了眼他的背影,又看向远处的竹楼,关山真妤交错在身前的双手,正暗暗使劲绞着袖子,面色依旧温柔甜美,眼中却带着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

而刚巧这模样被一个暗处路过的人尽收眼底,只是那人天生不爱管闲事,掂了掂手里的匣子,便一个闪身化成一个青蓝色的光晕急速离去。

45 红衣少女再现,犯的错如何补

次日,清晨密林中还带着露水的湿气,数十个矫健的身影,在林中穿梭,刀剑挥舞,令人眼花缭乱,所过之处鲜血尽撒,花草斩落。

除了冰冷的铁器碰撞出寒凉的刺耳声响外,竟只剩下晨间的虫鸣鸟叫。

片刻后,一群刀剑滴血身手矫健的黑衣人依次现身并单膝跪在一颗百年古榕前。

此时坐靠在榕树上小憩的人,半张脸掩藏在一块黑金面具之下,看不清神色,只是那浓郁的血腥的味道,令他俊秀的眉微微一皱,眼皮却未动半分。

“主子,清干净了。”一个类似黑衣人首领的人,对着树下的人说。

那人听后保持原样没动,只说:“恩,一炷香后,启程。”

“是。”黑衣首领领命后,遣散众人,一群人分布在四周,草地上,树枝上,或坐在一旁闭目休憩,或靠在树上轻轻擦拭沾了血了剑身。

突然一阵窸窣声,令树下的男人耳朵动了动,而他身旁的黑衣首领如利剑一般以快速冲向不远处的树杈上,探手出去,随后一个漂亮的旋身,轻松的回到地面。

他将手中信鸽腿上绑着装有密函的哨子摘下,取出密函后,双手呈递给树下的男人,同一时间,那人双眸睁开,眼中一片清明。

他接过密函看后,眉宇轻轻隆起,眼神中便多了几分疑惑。

黑衣首领见他如此,忍不住问道:“主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男人眼睛还盯着密函,闻言只是轻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便把密函递给他看,而后站起身,向着远处的溪涧走去。

在溪涧前,带着黑金面具的男人,撩起衣衫单膝蹲下,将面具摘下搁在一旁,双手掬起一捧水,把脸埋进去,直至手中的水顺着缝隙流干,才缓缓抬起头。

从怀中拿出一块黑色的绢帕,擦拭干净脸上的水珠后,又拾起一旁的黑金面具带上,便与一直跟在身旁的黑衣首领一同向着原路返回,两人不时说上一两句。

而原本被掖回腰间的帕子,像是被什么勾住了一样,在二人交谈时,不知不觉的便离了他的身,青光一闪飞入溪涧密林的一颗茂密的巨榕。

红衣少女真吾,此时正缩在巨榕的茂密的枝丫中,大口的喘气,因为此时她胸口如同揣了几十只兔子般,狂乱的令全身都在颤抖。

以前为了生计,他们寨子里做的都是明面上的正当买卖,若不是因南玉突发洪霖,今年的收成全部泡了汤,她也不会背着长老们接了那个偷鸡摸狗现在已经泡汤的活。

但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遇到那个人,更不可能鬼使神差的跟了他们两天。

一路来,她对自己说的最多的便是,她这么做只是为了探查那个一掷千金人的身份,也是为了保护寨子里其他人的安全,才铤而走险用了灵术追踪,在心里默默的祈求祖先莫怪。

而今,她看着手里的帕子,一边努力压下过快的心跳,一边十分苦恼的想着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不过无意间看到了那人的相貌,竟让她当了一次贼,还下意识动用了灵术,要是被长老们知道,一定会上大刑的。

虽然讲实话,他的确比寨子里的巫医还要俊上几分,但去偷一个男人的贴身之物,她只是觉得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了,臊的恨不得一头扎到那溪涧里。

但,偷也偷了,臊也臊了,她还是小心翼翼的拿起那帕子仔细瞧了瞧。

忽而眼神定在左下角,一个用金线绣成的如同月环般的图案上,中间留空黑底,又以黑线绣着一个端正的“毓”字,轻轻拂过那个凸起的字时,她脑中便轻易的浮现出,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说话的声音,以及他在溪边修整后转身时的模样,那确实是一个风光霁月,钟灵毓秀的人。

想着想着,她面容带着不自知的柔和,眼眸穿过层层密集的枝丫望向那早已远去的身影,暗暗的有了些决定。

密林中,两个男人的身影一前一后的前行,前面的人便是帕子的主人——毓王月曌,后面的便是黑衣首领,他的贴身侍卫熙秋。

突然月曌身形一顿,熙秋反应迅速一个闪身立于他身侧,疑惑道:“主子?”

“不对。”月曌开口道,不待旁边的人询问,继续说:“密函中说他们已改道清华县汇聚,严星歌却因为途中遇到山崩如今昏迷不醒,就近养伤,如今物资已全部集中到清华县,但似乎总是有哪里不太对。”

“主子,之前便怀疑严大人有问题,但他以身犯险亲自押运,至今还昏迷不醒,会不会是……”熙秋说出自己的想法,但看着男人的眸色有些变化,话便顿住了。

“你想说我误会他了?”月曌斜睨着身边的人嗤笑的问道。

“属下不敢质疑主子,属下只是奇怪,主子为什么突然怀疑严大人。”

月曌转身与他面对面,说道:“两个原因,第一,昨日那群人是人北昭特意安排前来拖延时间的,那姑娘都能听出来人的北昭口音,而派人跟踪,严星歌管辖内的边境通商,有细作潜入手底下的人居然毫无察觉,你觉得可能么?

再加上,人是在月华县跟丢的,可见那些人的身手在那群汉子之上,对地形的熟悉程度绝非一般,怕是潜入已久,严星歌居然在密函中只字未提,绝不寻常。”

熙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这些若是果真人身手如此了得,却偏偏在月华县才甩开追踪,若不是想要刻意的混淆视听,好让严大人沾上嫌疑,便是在放出一些警告信息给他们的同谋?”说完自己的想法,便下意识的去看自家主子。

而月曌也正巧眼带赞赏的看向他,点点头道:“不错,有进步。”

“属下愚钝,都是主子英明,属下跟着受教。” 他躬身,颇有几分赫然,而后又问:“主子,那第二个原因呢?”

“第二么……”月曌顿了顿,眼眸微眯,高深的抬手摸了摸下颏,转身面朝前,双手背后缓缓走出几步,边走边说:“直觉。”

“……”

话虽这样说,但毕竟相识多年,月曌免不了在心底轻叹“总归是有问题,但愿……不是他吧。”

待二人回到原处,众人已整装待发,月曌抽空给如今已再清华县驿站中,披着他“毓王”圣使身份的“替身”回了封密函,随后翻身上马。

忽而发现小指有些脏污,下意识摸向腰间,竟是找不到绢帕,随后牵着缰绳跳转马头,向前跑出一段距离,沿途看了看,依然没有寻到,熙秋见此忙的跟上询问何事。

月曌摇摇头,单手扶额轻笑,自语道:“竟然不见了,回去免不了又要被母妃念叨一阵,罢了。”

随后,又夹了马腹,向着众人奔去,道了句“启程。”,便一马当先而去。

凉州,清华县

距离驿站不远的一处独立院落中,一个侍卫模样的人,站在屋外轻轻打着暗语禀报。

“殿下,来食儿。”

屋内,换下圣使官袍的男人,正坐在桌前认真的擦拭自己的金丝面罩,一张俊颜曝露在外,赫然就是南玉名声在外的“南王殿下”——月天喻。

他闻言,擦拭的动作并未停下,只对着屋外的人道:“进来吧。”

侍卫进门后,呈上密函,月天喻放下面罩,接过密函看完便将销毁,而后问道:“外面如今是何情况?”

侍卫答:“严大人押运的物资昨日已经抵达,知县派人清点完,连夜送去了前线,他也来过,属下说您在休息,他便先回了县衙,让主簿领着太医院的人带着咱们的物资去了前线,有咱们的人和衙役一同沿路护送,请殿下放心。

还有,属下刚刚收到消息,户部筹备的余下的物资,今早出发了,属下已经传书让他们抄道来清华县,路程缩短,大约三日后便可抵达。”

他点头,站起身,踱步道窗边,看着外面依旧连线稠密的落雨,问道:“有严大人的消息传回来吗?”

“有,但不多,只知道严大人在清华县一处山上的古寨中修养,暂无性命之忧,让人不必再寻,伤好后便会送人回来。”侍卫如是说。

“嗯?只有这些?”月天喻侧首,稍稍诧异的问道。

“那寨子避世已久,踪迹难寻,且据说不许外人靠近,这消息还是那寨子派了人来传话才得知的,知县当下让人去跟着,但不过二里地便丢了踪迹,此时确实也没有多余的人手再去搜山,姑且只能这样了。”侍卫又说。

“呵,只能这样?南月国最有前途的二品大员如今在一群身份不明的人那里养伤,严星歌下面这群人也真是心大。”

月天喻面色淡然,闻言也只是调侃两句,但侍卫却听得出他口中的关切之情。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来人拿着严大人随侍的手书,还有,还有……”侍卫面色犯难,有些踟蹰。

“嗯?还有什么,呵,暮夏何时说话也这般瞻前顾后了。”月天喻转身看着面前的人,温和的笑道。

侍卫暮夏看了眼月天喻,从怀中掏出手书,呈到他面前,说:“还有,南月皇室的印信,属下仔细辨别过,印信是长公主的。”

月天喻看着她一时没有言语,接过书信扫了一眼,片刻后,右手长指微曲,抵上眉间,“呵……皇姑姑竟然来了凉州了。”

这才真是热闹了……

他们前脚才刚怀疑上严星歌,后脚他就受了重伤,这难道只是单纯的巧合?再加上,月芸初突然微服来到凉州,更是令人费解。

但暂且不论她是为何而来,毕竟是东玉皇室中人,她皇姑姑绝不会有其他心思,严星歌有她看着倒也是好事,只是原本好不容易抓到的线索突然中断,如今他也只能想办法先同他皇姑姑联系上再说,而另一边还要寄希望于月曌尽快抵达北大营。

月天喻将抵在眉间的手轻轻放下,拇指在微曲的食指上,轻轻的来回的摩擦,眼神望着窗外的雨出神的想。

暮夏站在他身侧,并不上前打搅,她一直都喜欢暗自观察他思考的模样,似乎那才是他真正的模样,少了一些平日的淡雅调笑,多了几分真实。

明明是胸有沟壑的人,却被现实压制,不能施展自己的抱负,放弃自己的意识,只能为了大局,一味的活在别人给他搭建好的人生里,何其不公,如何令人能够甘心。

或许她过于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眼中的情绪太过浓郁,以至于月天喻看向她时,那原本平和的面容也微微带上了几分不悦。

“暮夏,你虽自小在本王身边长大,但不要觉得自己了解本王,也不要去妄图猜测什么,做好安排给你的事就可以了,不要辜负本王对你的信任。”

暮夏一怔,这个男人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却温柔细腻的模样,与人相处不论阶层,几乎很少自称“本王”,也从来没有用如此语气讲过她,今日如此便已算是斥责了。

她慢慢回神,施礼应声,但低垂的额眉眼间免不了带着几分难堪和心酸。

退出了屋子,阖上门那一刻,原本站在窗边的人,也同一时间退了进去关了窗。

暮夏缓缓转身,大走入雨帘中,雨滴不大却很绵绸,不多久便打湿了发丝,有人上前送伞,却被她挥退,问她怎么了,她只说自己在受罚,让他们护好院子,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院落。

她从来就知道自己与那人的云泥之别,从不敢僭越,但随着朝中风向的变换,以及年岁的增长,这人愈加出色,在她心里那人比毓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月皇一直以来的所为却令人失望,那个自己可以交付性命的人,却被他人当成垫脚石,就连如今的“圣使”身份,也只是一个替身,为他人做嫁衣博名声,她替他不甘也替他委屈。

街道上,因下雨行人并不多,但此前涌入城中的流民不计其数,如今大部分都被安置在疫区的范围内,少部分还没得到安置的,便散落在各个商铺门外避雨。

凉州的风气在严星歌的治理下确实很好,没有店家将这些人赶走,有些不时的还会给他们送上一些热汤水,有些外中抱着孩童的妇孺,还会被人让进铺子中歇息。

远处是药铺自行布施的驱寒和预防疫情的汤药,斜对角是一户商铺延伸出的临时搭起来供人避雨的草棚。

而此类由当地百姓自发的善行不胜枚举,为的只是让这群原本已经无家可归的人,给予片刻的温暖,能够给他们活下去的勇气。

看着眼前这一幕幕,暮夏突然心中清明了几分,在生死善恶的大是大非的面前那些个人的不甘、委屈,都会让人觉得龌龊。

她或许只看到了月天喻个人的委屈,而月天喻眼里心里装的却是南月的江山太平以及这千百号流离失所的百姓安危,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做错了……可,她要如何去弥补呢。

46 若是无望,会后悔吗

阴山,仙人谷

“唉……”

室外的凉棚下,不过喝口茶的功夫,这已经传来了第三次幽叹声,九尾终于赏脸抬了抬眼皮向着侧面隔着一张饭桌的少女看去,此时她正一手托腮,一手执笔,眼神无光,明明一副娇俏的少女模样,却硬是多处几分与年纪不符的愁绪。

看着她那模样,九尾忍不住嗤笑一声,少女闻声望去,眼中泛着迷糊,似有不解的看着他。

视线对上,九尾也没了休息的心思,从躺椅上坐起身,说:“想白冉了?”看着少女逐渐烧红的耳根,他贼笑着,脸上写满“我就知道”的模样。

少女被他看的窘迫,但天性善良,还是诚实的点点头,九尾看着更乐了,无视少女逐渐爬到脸上的红晕,故作诧异的揶揄道:“我们婼源还是女娃娃,却也晓得情窦初开的滋味了。”

这下婼源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白冉平日让她少跟九尾待着,想来白冉真是了解这家伙嘴上不把门的性格。

而她平日里性格平和,与大伙儿也没那么多讲究,从来也没生过气,发过火,只是脾气再好也还是个小姑娘,如今被九尾这家伙就这样大喇喇的将心事戳破,也是会羞恼气闷的。

故而这边九尾话音刚落,那边婼源手中便“蹭”的一下站起来,手中的毛笔直直的便甩了出去。

但以九尾的能耐,婼源这完全没有分量的“偷袭”,如同一片叶子飘落,他身形动也未动,那纸笔便堪堪停在上方。

随后收了笑意,一边抬手臂轻轻曲肘放在躺椅扶手上,露出嫩白如初雪般的手托在下颏上,对着婼源眨眨眼,一边状似无可奈何的对着婼源轻叹,“诶!美人动口不动手,你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可不是我教的啊。”

是的,自从白冉离开这几日,教授婼源课业的重任便托付在九尾身上了,虽说他平日里有些不着调,但才学确是众人里不输白冉的。

于是刚刚撒了火的婼源也不再多说什么,接过那飘飘悠悠回来的笔,重新拿在手里,却也不忘嘟着唇小声回敬他,“那你不也是会想榴榴么。”

但九尾是谁,身为九尾狐一族,对于这种事情,坦荡起来,他连自己都怕,半点不扭捏的嗤嗤笑起来,毫不掩饰欢愉,“是啊,是想了呢,很想很想啊。……”

说着,他轻轻的将头转开,媚眼如丝的看向远处的那间房舍,又缓缓开口道:“不知道那臭狗和小雀儿如今怎么样了,还是白冉和雪耳靠谱,至少还晓得来个信儿,那两个才是真的没良心的玩意儿,真是气人啊……”

婼源看着他的变化,有些能够理解那种心情,因为她没有告诉九尾从昨日白冉便没有再传回消息,她也怕自己多想,所以决定再等等,不过一天而已,却依旧会因此觉得不安,那么九尾一定更是担心了。

虽然他们都不是平庸的普通人,一个修道近仙的人,一个是远古灵兽的后裔,放眼这世上几乎没什么能够伤害的到他们,但有时候担心、牵挂一个人,与身份、地位、能力并没有多大干系,只是因为这个人是被安置在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而越柔软,越脆弱,就越容易受伤、越容易疼痛,仅此而已。

再加上白冉曾告诉她,签订契约的灵兽不能生情,也不能够拥有伴侣,不然轻则修为倾散,重则神形俱灭。

而榴榴当初选择留在仙人谷时便已同白冉结下契约,而这个契约只要白冉活在这世上一日,便都会存在,再加九尾和榴榴的两只都是雄性的情况特殊,这带有禁忌的情感,更是难上加难。

婼源有些心疼的看着他,鬼使神差的问出一句让她自己也有些意外的话。

“九尾,将来,你会后悔吗?”

“后悔?”九尾依旧看着远处,不在意的回问。

婼源双手托腮,目光向着远处放空的点点头,轻声补充道:“后悔为了榴榴待在这个对你而言一定十分枯燥的仙人谷数年,后悔守着一个可能注定无法给予回应的恋人,后悔一直等待着,你,会么?”。

九尾听完她这一番问话,有些怔愣,原本迷离的双眼,慢慢清明起来,缓了片刻,嗤笑的低下头,白皙的手抚上额头,拇指和食指分别按揉着自己的额角,轻笑不语。

直到天色渐暗,九尾依旧没有回答,婼源也默契的没再提起。

不过似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多年后,婼源却在另一个人身上得到了答案,也懂得了九尾那不可言说的笑。

连日的阴雨让清华县的上空在傍晚间还泛着隐隐的暗红色,带着几丝血腥的诡异感。

暮夏今日冒雨外出,无视旁人怪异的眼神,在街道上盲目的走了几个时辰,从城东到城西一刻不停,最后在一处药铺前刚接过店家好心送上的汤药和纸伞,便被赶来的同伴拦下带回下榻的院落。

微弱的烛火,透过袅袅的水汽,映照着浴桶中的人,一双骨节匀称却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掬起一捧水,而后覆在脸上,手缓缓放下,露出一张秀丽的面容,水珠打落在紧闭且微颤的眼睫上,又顺着脸颊滑落至唇角下颏,滴落后融入汪洋。

时间过了几许,水温逐渐失去了温度,暮夏睁开眼睛,起身大致擦拭了下,跨出浴桶,随手抄起一件里衣裹上,也没去管湿漉的长发瞬间便将脊背打湿,只是眼神扫向门边靠着的一把油纸伞,抿了抿唇,双手攥成拳头,骨节发白。

一阵掌风扫过,屋里瞬间漆黑一片,但身为南王的贴身侍卫,暮夏一切所学皆由月皇的暗卫统领残风所训练出来的,而她和熙秋因为出类拔萃被月皇分别赐给月天喻和月曌做贴身侍卫,因此摆脱了大多数暗卫那无不堪言的寂寥。

此时,凭着极强的夜视能力,她步履沉重却精准的来到门侧,拿起油纸伞,撑开,抹黑凭着指腹的感受,沿着伞的骨架摸索着什么。

忽而手下停顿,身体也随之一僵,她手指微颤的取出那跟骨架中,藏着的纸卷。

屋子里带上了几分初秋雨后微凉的潮意,暮夏颓唐的坐在床沿,刚刚的纸卷早已不见踪迹,她闭着眼一颗清泪滑落至唇角,这一日终究还是要来的,走错的路她是真的回不了头了么。

“咚咚咚。”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她猛然睁眼看起,门外似乎是一个颀长又朦胧的影子,她已经猜出来人是谁,继而更是默默无语的呆呆看着。

过了片刻,门外的人依旧站立着没动分毫,又似乎很有耐心的等着,一盏茶后,似乎为了提醒她回神,才又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同时便伴随着两声轻咳。

暮夏回过神,觉得头脑昏聩,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想的,抄起搭在一旁的外衫穿上,抹了把脸,便走去开门。

门外,月天喻高大却有些单薄的身子穿着月白长衫,披着一件大氅立在那里,暮夏一开门整个人便被笼罩在他高大身躯所投下的暗影中。

她微微侧了下头,余光可以瞧见地上隐约投出的身影,像是自己被他拥在怀中一样,她低垂的眼眸不禁生出几分眷恋。

“你可好些了?”月天喻似乎没有察觉她的情绪,轻轻的开口问。

“恩,好些了,劳殿下记挂,是属下之过。”

月天喻闻言,看了她片刻,说道:“暮夏是要因今日之事与我变得生分吗?”

暮夏垂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双容易让人深陷的眼眸,单膝跪地说:“殿下多虑了,殿下待人亲厚,但属下不敢僭越,今日之事本就是属下之过,请殿下责罚。”

月天喻看了垂首的人一眼,似有些无奈的轻声叹了口气,“随我进来。”说罢,便绕过暮夏进了她的屋子。

暮夏怔了一瞬,面容带着几分怪异,侧首余光去看那个已经自顾自进屋,又大方坐在她桌前的男人。

“还不过来?”

犹豫再三,起身带上门走了过去,待她落座,桌上的烛火同步“噗”的一下燃起来。

火光照亮了四周,月天喻环视了一番,目光竟落在那靠着门边的油纸伞上,暮夏随着看过去,心头一紧,但常年训练出的处变不惊,让她表面上依旧一派平和。

好在月天喻,目光没有做过停留,转头看向她说:“还记得暮夏到我身边时,才不过十岁而已,第一次见时,你还混在一群小子中,是以除了冷冬和父皇,其他人都没人发现他们身边的刺儿头竟是个小丫头。”

说到这里,月天喻神色温暖,唇边还泛起淡淡的笑,令暮夏突然觉得屋子里原本微凉的潮气在逐渐被驱散,只是她明白,这份暖意并不是给予现在的她,而是曾经的那个拥有单纯信仰的小丫头。

“殿下自小聪慧,心思剔透,那时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吧。”

“确实,但即便如此,也依然能从一群孩子中一眼分辨出,你,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暮夏神色微微一顿,眼眸更是低垂,“殿下当年便知暮夏是女儿身,留属下在身旁,从未觉得不便么?”

47 太极卫玄月,能被替代的

南月自开国以来,便在帝王手中握有一支隐形的精锐护卫,人数不多,统共不过千余人,名曰太极卫,又因司职不同,分为白骑和黑骑两股编制。

其中,白骑是归类于御前护卫却区别于禁军的特殊存在,人数稀少但能力不俗,往往都是在筛选过后,找适当的时机被编入禁军之中,但为了不使军心动荡,这些人入编后都是要隐藏身份,在没有得到死令之前,通常都是不得展露实力的,故而日常便与一般禁军无异。

但若是有行家仔细揣摩,或许还是能发觉道细微差别,毕竟南月禁军都是从上阵杀敌的军人中择优选拔的,在南月,若是谁家想从戎并以武将身份加官进爵,那就必须真刀真枪的上阵打磨,凭着军功立足,帝王是完全没有照拂世家勋贵的意思,所以武将承袭的少,大多都还是寒门出身,因为人只有在无路可退时,才会某足劲儿去拼争得一份未来。

而真正从尸横遍野的战场下来的军人,神色间往往都带着一股冷肃的萧杀之意,在举手投足无不是彰显着赤胆忠心的正气,相比之下,太极卫更多的是由针对性的训练中得来的突出能力和技巧,却稍稍缺失了几分真正在沙场历练出的血性。

然而关于禁军的这点动作,也不过是帝王心术的九牛一毛,防患于未然总归是有他的道理,毕竟古往今来最不缺的便是野心过大的人,所以南月帝王即有心平衡文官和武将的关系,也还是要提防有人将手伸向禁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是自太祖皇帝起始,便与朝臣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为了避嫌大家都聪明的选择闭口不谈,反正是没人敢在禁军中安插人手,所以像这种大家都得不到便宜的事,自然也就算不得是什么坏事,至多的成为一种潜规则存在而已。

再说太极卫的黑骑,如果白骑之于太极卫是曝露在明面上的制衡砝码,那么黑骑则是帝王埋在暗处的一把利剑,而这股不为人知的势力更是占据整个太极卫的七成左右,通常会被派遣执行一些非常棘手而又只能暗地进行的任务。

人选则是由专人在民间寻找根骨尚佳的孤儿逐步培养选拔,但那培养期间的过程就算不至于残忍却也残酷非常,常有的是新晋百余人的队伍,在经过层层考核后,剩下能存活且健全的却已不足三成,而等这些孩子长大一些,就会被要求参加三年一次的终极审核。

审核设定在秋闱之后,会试之前进行,其规则并不以年纪划分,凡是符合要求的都必须参加,另外要是还有与要去不复却不怕死的也可参加,结果按综合成绩取前五十名,其余的回炉再造。

而前五十人中,取中段十五岁以上者,依据当年禁军空缺人数酌量归编白骑加以特训后再入禁军,剩下的均归入黑骑,经再次选拔之后,资质普通的将被留下做影卫或是细作,资质奇佳的便有机会进入黑骑的“玄月”。

“玄月”是什么?如果说太极卫是精锐,那“玄月”便是其中的精华所在,故而所有太极卫的终极目标便是成为玄月的一员。

不过也有些情况特殊的,譬如暮夏和熙秋,原本他二人是当年黑骑中年纪最小的成员,更是被统领冷冬给予厚望重点培养的玄月人选,尤其是暮夏,因天赋异禀的身体构造至今还令冷冬不时惋惜,那时他原本是想将暮夏往高级细作的方向培养的,除了针对性的柔术训练外,更是请人教她失传已久的御骨术,还因为担心武功拳法会影响她将来的骨骼发育,禁止她望深处研习,所以暮夏如今也只有轻功了得,拳脚功夫并非强项,但谁料就是这般的状况,却让她与熙秋在阴差阳错之下被月皇赐给月天喻和月曌做了贴身侍卫兼伴读,为此冷冬当年没少在月皇身侧撂冷气。

不过暮夏自己也一直觉得奇怪,她怎么就稀里糊涂的从一个玄月的备选成为了月天喻的贴身侍卫,虽然这样的接过于她而言是天大的好事,但武功薄弱的她,有时候连一个护卫最基本的保护主子的能力都达不到,这确实令许多人觉得费解。

于是,她便趁着今日的谈话问出了作为下属本不该问的问题,他当初,到底……为什会选择留下她呢?

只是月天喻却没有急于开口回答,等了半晌,在暮夏以为月天喻不会回答的时候,只听他说:“暮夏觉得呢?”

“嗯?”暮夏有些不解,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神色认真的眸子。

“暮夏,觉得跟在我身旁,有什么不便的地方么?”月天喻看着她的眼睛问了同样的问题。

“嗯?这……”被他反问回来,暮夏一时无措却仍旧真诚的答道:“暮夏从未有过这等想法,殿下宽厚,能跟在殿下身旁是暮夏之幸,殿下之于暮夏等同于再生之恩。”

“若非如此,只怕暮夏如今便可能是在周边某个邻国的某处中当个细作,虽然身为玄月为国效力当在所不惜,但身为女子,毕竟,毕竟……。”一个美貌出众的女细作,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安排,而且若是被发现,下场绝对比男人更加残酷。

她的话没说完,但两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望着她那自嘲的模样,月天喻心中竟隐隐有了一丝不忍和动摇,但很快又被压了回去,他情绪恢复的极快,若非他自己旁人根本察觉不到那瞬息间的变化。

他带着难掩的疼惜语气,对暮夏安抚道:“那些不过是假想,如今却无须多虑。”而后又抿唇淡笑,“不过你之前的问题,似乎已经有答案了。”

看着暮夏不解的眼神,他语气越发的柔和的解释道:“我之于暮夏或许是幸运亦或是重生,但暮夏多年的陪伴之于我又何尝不是幸事?”

这句话一出口,暮夏只觉听到自己内心某处“轰”的一下坍塌的声音,而原本在此之前刚刚重塑的坚固,现已失守,整颗心逐步在失陷。

“幼学之前,我与阿曌、阿铮还可经常玩闹嬉戏,而在自十岁之后,遇到暮夏之前的三年间,因为母后身体欠安,父皇连每日的定省都免了,故而我除了太傅的课业教习外,常常只能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宫殿内出神。”

“但……幸好,在我即将放弃希望的时候暮夏出现了,那时看到的你,一如现在话不多,一副谁也瞧不上的模样,只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我便知道那不是真实的你,于是第一次向父皇主动开口便是讨要了你,想来父皇或许也是觉得我寂寞的狠了,才勉强同意,否则依照他的性格,绝不可能放一个女侍卫在我身旁。”

眼前那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的男人,话语中的柔和侵染着过往的记忆,脑海中那一幕幕,清晰的落在暮夏心底最柔软也最羞涩的地方,一时间眼前的这个人,竟与许多年前的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一张略显稚嫩却有着纯真温暖笑颜的少年缓缓重合。

这一刻,在暮夏心中似乎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信仰也好,性命也罢,她愿意倾其所有的守护眼前这个男人如初遇般的赤子之相,哪怕,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但,那又如何呢,早已沦陷,何必计较。

其实早在他突然出现时,有些事她便预料到了,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远超过他自知,但她依旧选择顺从以及配合,尽管此时她口入如同吃了黄连一般,饱含满心满嘴的苦涩。

“殿下……”好不容易挤出的两个字,带着几分干涩的沙哑,令她有些难堪的转开了眼。

“好了,我知道能你明白的,天色已晚,你又着了凉,早点休息吧,余下的话,我们明日再说。”月天喻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肩,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并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单方面终止了这场对话。

此时,暮夏的视线被溢满的水雾隔开,故而眼眸低垂不敢看他,只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嗯。”

想想也好,由他起始,由他终结,似乎也是一种圆满。

待月天喻回到自己的与她相隔不远的屋子时,他站在门外却没有推开门,只是回首望去,等了片刻,直到暮夏房里的烛火熄灭,才进了屋。

黑暗中,他准确无误的走到桌前坐下,抬手执起茶壶准备给自己倒杯茶。

“主子,茶凉了,属下给你换一壶吧。”一个高大的男性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而从声音可以准确的分辨出,这个人个头虽大却很年轻。

然而月天喻对他的出现,一点不意外,动作未停顿半分,只是淡淡回了句:“不必。”

于是那个身影向着他身侧进了一步,有些犹疑的又说道:“主子,暮夏那边……”

月天喻刚抚上茶盏的手,闻言停在杯沿轻抚了两下,微凉的触感让指尖愈加觉得润滑,而后他对着一杯冷茶依旧优雅的执起杯子,轻啜了一口道:“按计划进行。”

那身影恭敬的应声道:“属下明白,天色已晚,请主子早些歇息,阿季告退。”

“去吧。”

待那名叫阿季的年轻人退下后,月天喻有些怔然的凝望着手中的杯盏,也不知是因为天色越发暗沉的原因还是怎样,他只觉得眼中干涩的紧,原本良好的夜视能力一下变得模糊了,闭上眼缓了片刻,他抬手将那杯冷茶一饮而尽。

口中泛着淡淡涩意,而心头却似乎通常了些许,他微微摇头,有些自嘲,果然有些苦是可以被转移或替代的。

48 黑色妖人,疫情爆发

彼时,半坐在屋顶上的小雀儿观摩完一切,撇了撇嘴,无趣的将手中把玩的瓦片轻轻的盖回原处,伸了个懒腰,正准备躺下时,忽然察觉身后一阵阴风袭来,随后一个闪身,那劲力十足的阴风堪堪擦过他为了隐匿而设置的结界。

小雀儿四下望去却空无一物,不由得一阵恼怒,“哪里来的妖物,在这里兴风作浪,敢惹到你雀爷这里,叫你有来无回。”

只是那阴风妖物,却似乎对他所言无所畏惧,眨眼间又卷土重来,速度较之前更快更狠厉,且直冲面门扑去。

不过小雀儿身形娇小灵活,左闪右避令那妖物有些急躁,但那阴风是虚无体,也同样令人束手无策,小雀儿被气的直跳脚,最后他索性撤了结界,在闪避的同时,放出灵识全力捕捉这妖物的真身。

结果,不出片刻已锁定其踪迹,然而欣喜过后,还没来得及还击,便被院落门外一拨匆匆而来带点凌乱的脚步声和“咚咚咚”的一阵响彻院落的敲门声,牵走了注意力,一个分神使得他没有即时对那妖物一击必杀,反而被其钻了空子,对方一记猛烈的掌风袭上他的面门,随之侵入了一股黑色的污浊之气。

“噗”一口乌血喷出,再眼看着那妖物真身已逼近,是一个黑衣乌发的男子,面目普通到让他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伪装。

一般能修炼至幻化无形的妖物,容貌绝不可能如此平凡,而那人浑身散发的强大气息,也绝非一般妖物所能及,尤其是那气息间仿若缠绕的一丝类似白冉身上的所带的微弱仙气,令小雀儿有些困惑。

因为长久以来他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感觉道如此气息,而眼前这家伙,气息浑浊杂乱,似人非人,似妖非妖,却带着莫名的一缕仙气,诡异的很,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这边还没想明白,那边对方已经微勾着唇角,阴恻恻的神色令小雀儿大感不妙,于是灵机一动的笑着说:“道友,道友,容我说两句,你我素不相识,想必有些误会,我不过是路过,在此停留了片刻,你若是有何需求,尽管开口便是,我绝不干涉你行事。”

那人闻言,并未答话,只是敛了笑意,抬了抬下颏,鄙夷的看着他,小雀儿望着他,心中一阵狂骂,面上却依旧嬉笑着说:“道友,何必跟我计较,我不过是与家人吵闹,气愤之下离去,如今道友若是有正事要办,不如先放我离去可好。”

他一边紧盯着眼前人说着话,一边眼神斜睨示意对方观测屋顶下方的动静,此时执守的人早已开了院落的大门,院落中各屋的灯火也依次亮起。

大门外举着火把的人让开路,一个身着官袍的中年人脚步匆匆的上前亮明身份,又对着执守的侍卫说道:“快,快,下官有紧急公务要禀报殿下。”

此时,正屋的门和对角的屋门同时打开,已穿戴整齐的暮夏步伐稳健的走到月天喻身侧,恭敬颔首。

月天喻点点头,接过一旁人递上的金丝面甲,戴上后说:“走吧,去看看。”

而那群人此时谁也没发觉当下屋顶上还有两个人存在,小雀儿为此心塞的厉害,却又不得不卖乖的看向的眼前的黑衣男人,只见那男人微微蹙眉,盯着下面的其中一个背影,神色有些狰狞,但却没有跟上去,而是准备又离开的架势,不过临行前他也没忘记小雀儿,拂袖甩出了两道黑线后即化为一团黑气消失不见。

天色愈加暗沉,在那阴阳怪气的人离去后,小雀儿深深吐出一口气,刚想动一动,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定睛一看,两条吐着红色信子,通体黑亮如婴孩手臂粗细的唾蛇,向着他缓缓游移而来。

见此,小雀儿头皮发麻,险些两眼一黑的晕过去,他此时身负重伤,又面对天敌,一种英雄气短的苦闷心情迅速的扩散开来,但在想到自己若是如此英年早逝,实在对不起白冉八十几年的抚育之恩,于是他一咬牙,在两只唾蛇蓄势扑来的前一刻,恨恨的用最后一点真元之气炸出一道蓝光,幻化出蓝雀真身飞离险境。

再回头一看,那两只唾蛇早就被那真气炸的连渣子也不剩,好歹算是出了口恶气,但这次耗尽真元,又身负重伤,短时间内是无法动用灵力且恢复人身,好在护送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仙人谷那边有众人照顾,他也是放心,而此时他更担心的是自己,因为现在的他除了比一般的蓝雀漂亮几分,实则看不出差异。

为了找个好归宿,不至于风餐露宿,让自己放心大胆的修养,他鸟眼一转,一头扎进了这院落的正屋之中。

另一边,在正堂的月天喻眉宇深锁的听完清华知县杨成的禀告,原来就在一个时辰前,前方的几个分隔开的疫区突然有一处爆发了疫情,而看守的人因松懈,没有及时控制阻拦,有些人因为害怕,冲破阻隔逃散出去了。

“殿下,如今,如今可怎么办是好啊。”杨成惨兮兮的说。

月天喻抬眼看向他,紧锁的眉头已平缓,半晌后,淡淡的说:“杨大人这是在问本王?本王连日马不停蹄的运送物资前来,到此休息还不到六个时辰,杨大人就送给本王如此大礼,本王也想问杨大人觉得应当怎么办?”

“下官,下官……”杨成有些腿软,听到问话更是紧张到语塞,原本知州严星歌就担心大灾大疫,让下属各县提早返防,尤其是离京都最近的清华县,虽然他也听从安排做了布置,但因为清华县不在此次受灾范围,只是是收留了流民,所以他却并没有因此过于重视疫情的防范问题。

而主簿和县丞等人都被他安排去了疫区,布防的事情自然是他首要负责,如今出了事,他难辞其咎。

“罢了,本王现在不想跟你算账,待会你安排人清点好当下的人手,县内如今分隔的疫区共有五处,太过分散不便于看管,让人整合至三处,其中将已患病的搁在同一处,加固阻隔的围栏,看守的人分成两班巡视,另组一队人手待命,若有哪处有异常立刻抽人补上。

其次,本王带来的数位医士,你务必好好照应,将他们同样分成两班全天不间断监察疫情,再从民间征集一些大夫来照顾病患,并放出话去,凡是本次对疫情控制有功者,本王将有重赏。

最后,此前流民进城均有登记,给你一个时辰,本王要知道逃散的具体人数和方位,这之后找人的事你就无需再管了,本王命人来办,但刚刚吩咐的其余事,你若是还办不明白,就想着给自己留个后吧。”

话说完,月天喻也不管其他,便转身离去,杨成愣愣的听完,对着他的背影道:“下官明白了,多谢殿下,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说完,忙的拎起衣袍,箭一般的飞身而去。

离开正堂,月天喻脚步慢了下来,侧首对着身后说道:“暮夏也早点去休息吧,没几个时辰了,天亮了随我去看看。”

暮夏看着他的侧脸轻轻的点点头,缓缓应了一声,随后,月天喻缓步走回正屋,此后再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进入屋后,烛火还然燃烧着,月天喻刚坐上床沿,想退了衣衫休息,却见枕边缩着通体靛蓝如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一团,他眸色带着几分诧异,盯着看着片刻,莫名被吸引,如玉的手轻轻伸出食指,在那一团上轻轻戳了一下。

恩,手感甚好,于是也不知是否今天太累的缘故,他竟少有的起了几分童心,见那团子没有动静,又再次用食指对着顶端轻磨了两下,这次那团子似乎醒了,一颗圆圆的小脑袋缓缓探出。

彼时他才看出来,这是一只喂养过剩的蓝雀,除了黄色的鸟喙和乌黑的眼睛,圆圆的身体是油亮的靛蓝,漂亮的令人移不开眼,就连身为天潢贵胄的月天喻,也自认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的小家伙。

此刻,满腹怨怼被迫现出真身的小雀儿,正讨巧卖乖的展现自己的魅力,试图博得月天喻的喜爱,以借此过上短时间养尊处优的生活,而月天喻也的确被取悦了,对它甚是喜爱,连日的阴霾似乎被眼前的小家伙驱散了不少。

于是当晚,它便舒舒服服的睡在了南王殿下的枕边,直到天色亮起。

“咚咚咚。”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后,月天喻张开眼,短暂的模糊后便恢复清明,应声后,他缓缓起身收拾完毕,外面送来清水和布巾,梳洗后他坐在桌前丝毫未动。

小雀儿歪着脑袋有些搞不懂眼前这人在干嘛,既不用膳也不饮茶,干坐在这里,它都要饿死了,于是蹦蹦哒哒的跳到人前博关注,月天喻看着它有些好笑,食指轻点它的小脑袋,温声说:“再等一等。”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敲门声,只是有别与之前,这次明显更加轻缓和迟疑,屋内月天喻应了声,暮夏进屋带上门来到他身侧,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先说话,但暮夏的头却越来越低垂,一炷香后,月天喻开口道:“一会带些粟米来吧。”

暮夏冷不丁听到这一句有些怔愣,但眼神看到他手边的小家伙又立刻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永远都是外表淡然实则心细,思及此她唇角微微勾起,应声出去了。

刚刚用密音之术说了昨晚没有说清楚的事,虽然真假参半,但此时她心中的负罪感却是减轻了几分,因为情况复杂一时半刻无法把事情说清楚,但至少不会让她一直混乱下去,因为她已经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而不会再走偏。

49 谁曾弄丢了谁,谁在借刀杀人

因为早前得到了圣使部署的命令,杨成的行动也算迅速,天还未亮时已经将所有事务安排妥当,需要呈递的逃散的人员名录也如期上交,早前得到命令的影卫带着名录,已连夜前去追踪,而如今的疫区也算是井然有序。

疫区里,为防止传染,众人都围着面巾,原本想要换下官袍的月天喻,却在暮夏说他应当帮助月曌坐实身份并且以圣使身份安抚人心后,又重新穿戴好了官袍。

故而,此时他们便承载着众多复杂的目光一路视察,那些目光中有的充满希冀与渴望,有的却带着审视和怀疑,但无论怎样,他们身上共同的特征就是疲惫,因了这种疲惫,那些目光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太久,对于这些原本生活安乐,却因天灾被迫离开家园的流民来说,再多的关切同情不及一碗热粥,老人和女人把有限的食物大部分都让给了壮年和孩子,所以大多数人此前已经食不果腹大约两日有余,若不是昨日送抵这里的物资,恐怕就要生出麻烦了。

如今好不容易吃到东西的人们,不敢轻易活动,都乖坐在临时搭起的草棚中休息,女人怀里抱着孩子呢喃,老人闭目休息,壮年们一个个帮着跑腿送上吃的或是汤药。

看着这样相对安稳的场面,随行的知县杨成不尽再次对“毓王”地到来,充满感激。

“嘻嘻,来捉我呀。”

“你等着,别跑。”

与环境不大相符得一阵嬉闹声由远及近而来,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月天喻只觉膝盖一重,嬉闹声随之戛然而止,他低头看去,只见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埋在他膝上,双髻松散带着几根杂草,脏兮兮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官袍。

半晌后,月天喻目光柔和地微俯下身,抬手轻轻地拂过那小家伙的后脑,而她先是身子一僵,之后莫名的便被那若有似无的轻柔力道带着抬起了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灵动,在附着污痕的脸上更显得异常明亮。

只那一眼,却不经意掀开了月天喻心底久违的记忆。

曾经是否也有个人用这样明亮又单纯的目光看过他?带着发自内心的惊喜和欢愉,可是如今这个人去了哪呢,到底是他们谁弄丢了谁?

他缓缓拉开与小家伙的距离,屈膝俯身,与她平视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家伙看着眼前虽然戴着面罩,却眼神清澈温柔的哥哥,笑意慢慢升起,奶声奶气地回答道:“我叫小石头。”

“小石头?”

小家伙点点头,“嗯,就叫小石头,爹娘说我命硬皮实,这名字是祖母在世的时候给取的。”

听着那奶气天真的回答,月天喻暗自叹息,如今这世道命硬还真不知是好是坏,于是爱怜的又摸了摸她后脑,又朝她身后看了看,刚刚嬉闹追逐的同伴早已不见踪影,却许久也不见家人来寻,逐问道:“你一个人?爹娘呢?”

说道这儿,小石头先是眼眸暗了一瞬,转眼又带着浅浅的笑意说:“我爹娘带着弟弟走了,他们说在这里就是等死,必须得离开,但只能带一个走。”

“自己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怕吗?”

“我弟弟还不会叫人,又小又瘦的像个猴子,不跟着爹娘,恐是活不过几日,我命硬不怕,留下来还能有几口热粥吃呢,嘻嘻。”说完,她自己不禁又傻笑了起来。

她是个在灾荒中被抛弃的孩子,并不知道自己话语中的天真和憨直,让在场的许多人心生爱怜,只是在答完话,久久得不到回应时,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于是弱弱的开口问:“哥哥,可是我说错什么了?”。

月天喻缓过神先是微笑的对她摇了摇头,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小石头心急的撇嘴说道:“我,我吃的不多,真的,你信我啊。”

“恩,我信你。”说完这话,一大一小的两人相视一笑。

月天喻站起身,并未理会身后有些怔然的一行人,恢复了以往的淡然模样,微微侧首说:“杨大人。”

“是,是,下官在。”

“找人给这孩子安顿下,顺便再找个大夫替她瞧瞧。”

“下官明白,这就去安排,请殿下放心。”

杨成将一切看在眼里,虽然心中诧异,却仍旧恭谨地应下,并立刻吩咐手下去办,态度诚恳到让主簿等人有些费解。

但杨成自己却不以为意,他自认为官多年,深谙民心所向,并不会天真的将这位天潢贵胄的举动,单纯的理解为一时善念,再加上如今“毓王”风头正盛,又有圣使身份,他随不屑于谄媚,却多少会怀着示好的心思谨慎行事。

而这一点,如月天喻这般心思清明的人,如何能不知晓,只是却未当做一件坏事看待,那不过是一些人的生存之道,却反倒因此能够让如小石头这般的孩童得到更好的安顿,也能让月曌的声望增多几分,何乐而不为。

一行人在晌午前回到了下榻的院落,月天喻进了屋子便下意识的看向枕边,空无一物,思索间,余光扫见两抹快如利剑的青蓝色向着自己飞来,衣袖一挥一卷,再摊开,一蓝一青的两只小东西便瞪着鸟眼无辜的瞅着他。

他神色淡淡,还没有从刚刚疫区的那段插曲中完全松弛下来,却仍旧宠溺地点点其中一只的鸟头,“早上出门前不见你,还以为你是不告而别不打算回来了。如此,是去找同伴了啊,当下是到了饭点才回来的吧?”

小雀儿心道,这人聪明的一点面子也不留,不过若不是为此,它确实没打算回来那么早。

唉,算了,寄人篱下,它忍!谁让自己如今这副鸟样,从出生起,它以人样活了近百年,如今让他出去找虫吃,那真不如杀了他算了。

而几个时辰前的离开,也确实是为了找同伴,但却不是当下的这个。

他飞了大半个清华县,费了大力气找到了榴榴的栖身之处,但是因自己口不能言,只得耗尽剩余的微薄灵力,以秘术告知榴榴,让他小心那个伤了自己的黑衣男人,并让他先回仙人谷,再想办法联系白冉,而他自己是打算在月天喻那里将养修炼,顺便盯着情况,好摸清楚那黑衣人的企图,因为他总有一种莫名的要发生什么大事的不好预感。

如此商量之后,榴榴便打算离去,在临走前为了小雀儿的安全,他特地将翠鸟留下,万一有事也有个照应,于是便有了如今的一大一小两只出现在月天喻面前。

只是比起小雀儿消极的腹诽,小翠不仅充分尽到了一个护卫的职责,也更懂得一只宠物的自觉性,故而在小雀儿没有动作前,它早一步向前蹦了两下,用自己的鸟喙将月天喻的手指从小雀儿的头顶拨到自己这边,又在他的指腹之下,左右摇摆起来,看上去如同撒娇一般。

月天喻开始不大明白,但见它如此,不禁好笑,这两小只都这般通达人性,真是令人赞叹。

于是乎,原本还有些阴霾的心情,又再一次神奇的被这简单的美好所替代。

午膳后,从昨夜就一直忙碌的月天喻,刚想在侧榻上休息片刻,便听到一串急促的敲门声,“殿下,出事了。”

“进来。”

来人并非暮夏,而是月天喻鲜少现身的影卫阿季。

“殿下,疫区那边出事了。”

月天喻侧首,看着他道:“说重点。”

“今早您让杨成安顿的小姑娘,刚刚大夫看过后说,她身上染上了一种不知名的慢性毒,但凡和她有过碰触的人都有可能染病,所以……所以……”

“所以,我有可能已经染上了?”

阿季语塞,垂下眸子,缓缓的点了下头。

“暮夏呢?”

“暮夏听闻后,让我来跟殿下禀报,她如今去了疫区查探情况。”

月天喻闻言点点头,将手掌缓缓摊开看了片刻,却见掌心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及不可见的圆点,于是又慢慢收回虚握成拳,面色平淡,脑中却又飞快的思考着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怎么看这都是个局,而他们此时却依然抓不住头绪,目前唯一的突破便是小石头和暮夏,但是小石头……一个不过幼龄的孩童,想起那清澈的眸子,月天喻下意识就否定了她的可能性,那么,难道依然是暮夏么?

应该不会,至少她绝对不是故意的,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了别人的刀?那究竟是谁来了这招声东击西,妄图借刀杀人。

月天喻觉得这一瞬间有些窒息,他强迫自己停止了这些猜想,站起身更衣,在他出门前,小雀儿和小翠分别站到了阿季的肩膀上,目光凿凿的表示自己要跟着。

阿季无奈的左右看了看,又看看月天喻,但主子明显已经无暇关注他,于是他也不管了,待月天喻亲王护卫来到时,他便几个跳跃,隐匿到暗处了。

疫区一处临时药庐内,内间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女娃娃,此时她还在睡梦中,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月天喻时隔两个时辰,再次看到小石头时便是这种场景,清洗后换了干净衣裳的小姑娘露出了原本的模样,面色白皙,五官娇俏,惹人爱怜的大眼微微闭合,浓密的睫毛洒下一片暗影,突然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原本带笑的唇角向下撇,眉宇隆起,身体轻颤开始微微抽泣起来。

月天喻条件反射的走上前,手掌轻轻拍了拍她,口中柔声说着不怕,直到她不再颤抖,拇指温热的指腹在她的额间轻摸,恐惧似乎眨眼间便烟消云散。

50 鬼仙断症,此毒无解

“哥哥,你来看小石头么?”刚睡醒的小石头,带着几分懒散的模样,奶声奶气问道。

沾着点点泪珠的睫毛,颤巍巍的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满是欣喜。

“恩,来看看你,梦到什么了?”

“见到爹爹和娘亲还有弟弟了,他们回了家,爹爹在劈柴,娘亲背着弟弟在做糍粑,小黄和小黑在晒太阳,我想过去找他们的,却突然下起雨了,越下越大,屋子破了,小黄和小黑被冲走了,爹娘和弟弟不知去了哪里,我,我找不到他们了……”

说到这里,小石头低下头,鼻头红彤彤的,撇着嘴忍耐,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月天喻低头看他,轻声说:“心里难受为什么不哭出来呢。”

小石头不语,却坚定摇摇头。

“你还小不会有人笑话你的。”

“如果哭了,就会有人欺负我,小石头不能哭。”

月天喻听着她奶气却坚定的话,有些怔然,片刻后,将那小小的身子抱到身前说:“不怕,哥哥不会让人欺负你,难受就哭出来。”

窝在月天喻怀里的女娃娃抬头却只看到了他的下颏,而后,她悄悄转过脸贴在他的胸前,没有再动也没有发出声响,看上去像是睡着一般,然而只有月天喻能感受到那来自胸前的湿意,这孩子懂事的令人心疼,连哭都有别于同龄孩童的肆意模样。

当在她真的睡过去后,月天喻将她放好,起身出门,刚掀开布帘便见暮夏站在不远处等着。

谁也没有先开口,只是静静的对视,暮夏没有躲闪那带着点审视的目光,她知道那代表什么,心中不尽苦笑,但两人这副模样,在忙碌的药庐里还是让人觉得奇怪,于是暮夏主动打破了这怪异的氛围。

“殿下,要不要先去换件衣裳。”暮夏看了眼他的衣衫,而后说。

月天喻没有立刻回答,先是移开了目光,而后短促的说了句:“不必。”便向着太医院的医官走去。

暮夏掩下有些难堪的神色,立即跟上前,医官见到二人,恭敬的施礼。

月天喻没有废话,直接开口问道:“那是什么病,要如何医治?”

医官为难的看了看暮夏,早前他已经被暮夏追问道快要崩溃,如今这是又来一遍,但暮夏并没有理睬他。

她也不想这样,但那人如今恐怕是真的不大想和她说话,一团乱麻没有理清楚,她如他一样在混乱中,抽丝剥茧,所以能够理解月天喻的心情,于是她选择沉默。

而正在医官垂死挣扎之际,刚巧从门外回来以一位身着玄色衣袍的中年人,他面容俊逸,气度非凡,给人一种平和气场。

医官见到来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忙的上前恭敬的说道:“前辈总算回来了,我朝圣使毓王殿下刚巧来此,还请前辈为殿下,解答今日前辈所发现的疫症。”

对方笑着说:“你莫急,容我将草药放下。”

这时众人才发现那人身后背着一个箩筐,里面是一些刚刚采集的草药,他放下箩筐,掸了掸衣袖,信步走道人前。

月天喻看向来人有些不解,于是又看了看那医官,那医官忙的介绍道:“殿下,这位是闻名四国的药谷鬼仙前辈,女娃娃的病症是多亏了鬼仙前辈才能诊断出来的。”

月天喻了然的点点头,率先作辑道:“原来阁下是药谷鬼仙前辈,晚辈失礼了。”

“殿下多礼了,吾曾闻南月‘南王’和‘毓王’,都是难能一见的少年英才,今日得见‘毓王’果真名不虚传,气度非常,或比北昭太子昭烬、东玉太子玉卓更略胜一筹。”

“前辈谬赞,晚辈汗颜,未曾有幸得见两位太子,不敢与之相比,只是依前辈所言,想必您是见过昭烬太子和玉卓太子的。”

闻言,鬼仙有瞬间迟疑,后如常答道:“确是如此,药谷身处东玉,我师兄是东玉皇室的座上宾,见过玉太子不足为奇,北昭接触不多,只是曾经昭烬太子找吾求医,却被吾拒之门外,有过一面之缘后便无往来。”

月天喻点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毕竟当年药谷拒绝为北昭皇室医治,险些让北昭倾国,北昭更是放话要烧山,后来昭烬不知想了什么办法救了皇室,烧山一事也不了了之。

“敢问前辈,小石头的病如今是何状况。”

鬼仙沉默了一下,抬手邀月天喻来到一旁堆满了药材的桌前坐下,这架势似乎不是一时半会能说完的,医官将烫手的山芋丢出,激动不已,很有眼色的奉上简易的茶水之后,便快速的离开了药庐。

暮夏跟在一旁,从开始就默默的打量着对面的人,总觉得在鬼仙那平和的气场之下有种熟悉的诡秘感,打量的多了,便被人截住了眼神。

鬼仙刚说完小石头的病情,顺手拿起茶盏浅啜一口,不经意间向着暮夏看去,那一眼十分平常,不带任何情绪,反倒还有点安抚的意味,可依旧无法打消女人的直觉,但却也因此她安分得收回了目光,专注得听着二人的对话。

“那依前辈所言,这其实不完全算是病,而是以一种古老的禁术所种下的毒?”月天喻有些难以置信得问道。

鬼仙放下茶盏,点点头说道:“是也不是,这禁术是以毒入体种下的,女娃娃中毒不深,一时半刻要不了性命,但却赶上这里爆发疫情,这毒产生了变化,具有了一定的传染性,便是如今麻烦所在。”

听了这话,月天喻原本平淡的神色,终于染上了几分忧虑,叹了口气说:“那前辈可有解毒之法?”

鬼仙摇摇头,“并无解法。”缓了缓,不待月天喻再问,又说道:“但放眼天下,应当有一人可解此毒。”

“谁?”

“瑞村——须臾老人。”

傍晚,月天喻房中,窗门紧闭,原本冒着热气的茶汤,早已凉透了。

突然一个冷冽的女声道:“不行,我不同意。”

“本王做事何时需要你同意了?暮夏前日说地不敢僭越的话,怕是又忘了。”月天喻面色带着几分冷意得说道。

暮夏面色有些不自然,却依旧坚持道:“暮夏的话,殿下记得清楚,然而殿下的话,暮夏也同样记得,殿下如今是要生分了么。”

“大胆。”月天喻有些怒意,暮夏不是没有和他任性过,但却是第一次听到这般不顾身份的顶撞质问。

然而,暮夏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阿季拦下,“你少说两句,主子不是那个意思。”

暮夏看了看他,用眼神逼他开口,阿季没办法,硬着头皮向前进了一步说道:“主子,暮夏说的也不无道理,你确实不合适去找须臾老人。”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要放着不管?”月天喻平复下来,淡淡说道。

“不,不是,您听我说完,您就继续在这里做您的圣使,我带人前去寻找须臾老人,您看可行?”阿季讨巧的说道。

“你们找不到的,若是可以,我何须自己走这一趟。”月天喻说。

“我去找,几年前您们跟着长公主殿下去月华县那次,我与熙秋随着夏侯将军前去将您们接回,立夏节那日,我也曾远远的见过须臾老人。”

月天喻转头看向她,暮夏当即目光坚定的对他颔首,谁知月天喻却摆了摆手道:“你们见到的那个可是在桂花树下的白衣老者?”

“正是。”暮夏果断的说,但见他那怪异的神色,又忐忑的问道:“难道,他不是须臾老人么?”

“确实不是,所以这趟我必须亲自去。”说完,也不管那二人惊诧的样子,他摊开自己的手掌放在桌上,接着说:“这便是我不得不去亲自去的另一个理由。”

二人惊讶的看着他手心里那如粟米大小的黑点,与小石头的症状相同,今日月天喻并没有让人给自己诊断,所以无人得知他被传染了这毒咒。

而此时的情况,有些震惊了在座的两人,阿季吓的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暮夏当下就红了眼眶,身子也止不住的颤抖着。

怔然中的月天喻,没有多余的心思安慰他们,却在一只纤细的腕子进入自己的视线时,被牵走了注意力,他知道那是一只不能去握住的手,但却在这样的情况下久久挪不开眸子。

那只手有些轻颤,慢慢的向着他摊开的手掌伸去,一点一点的覆上,直到两只手掌交错贴合。

他突然猛地想要抽手,却被那一只纤瘦的带着薄茧的手牢牢抓紧,他带着点迷茫的眼神看向那手的主人,随后平淡的问:“这是何意,怕是疯了吧。”

暮夏却牢牢攥紧那只手,从没有过的灿烂笑容,在她原本英气却不失娇俏的脸庞上绽放,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手中握着地便是向往的极乐,于是她答道:“殿下说得是,早就已经疯魔了,您要去哪便去吧,反正我定会一路相随。”

月天喻闻言垂首不语,暮夏见好就收,松开手便乖巧的站到一旁,之后月天喻并未对她那番话给予表态,却是将他走后的所有相关事务布置给了阿季统管,包括由他假扮“毓王”。

而阿季也明白,这些事务便是他家主子的态度,一则是对他刚刚看戏的惩罚,二则是从侧面同意了暮夏的请求。

故而,他并未多言,只是给了暮夏一个你知道该怎么做的眼神,并示意她记得自己的这份情谊,于是暮夏便回敬他微微一笑,表示接受了这份好意,必当报答。

却在月天喻和阿季之后安排具体细则时,暗暗扫视了屋中,再次看向月天喻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51 暮夏失踪,巫医身份

入夜,静谧的屋中,一只灰扑扑大尾巴的东西从墙角的一处漏缝中挤进来,消无声息却行动迅速的沿着墙根一路攀爬直床沿才停下,转过身用自己大大的尾巴向着熟睡的人用力的晃动了几下后,原本已是有所察觉的将醒之人却再度陷入了沉眠之中。

此时,做完坏事准备逃离现场的大尾巴,却在转身时对上了一双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眼珠,吓得它一个哆嗦,猛地翻滚摔在地上,而刚刚与自己四目相对的那玩意儿,却悠然的扑腾着翅膀飞到了他身旁。

大尾巴先是提溜着眼看着面前的这只蓝雀,然后猛地转身想跑,却看到身后居然还站着一只翠鸟,于是他二话不说开始逃窜。

小雀儿和小翠有些不肖与同它这种低智商动物博弈,但谁让他们目前的身份是宠物呢,所以在两只鸟一个相互会意的眼神下,围猎开始了。

尽管大尾巴十分灵活,躲避过大部分的攻击,但仍旧抵不过这种包夹,身上不少地方被鸟喙着的疼痛不已,最后好不容易回到墙缝处,却被那两只衔住了尾巴。

最后,一阵“吱吱吱”声传来,它只能破釜沉舟的自断了半截尾巴,灰溜溜的从墙缝处逃跑。

正衔着那半截断尾的小翠有些傻眼的转头看了看小雀儿,示意之下,将缴获的战利品送到它眼前,谁知小雀儿只是嫌弃的看了两眼,便转身回去睡了,小翠只好又衔起那断尾,也休息去了。

月天喻悠悠醒来时,只觉得头脑昏沉,站在一旁的阿季,忙的上前道:“主子,您总算是醒了。”

月天喻起身,手指微曲得抵着昏涨的额角,打量了一下屋内,这里除了他和阿季俩人外,也只有此时在桌上站着得两只小鸟,其中那只小翠鸟的嘴里还叼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月天喻盯着那东西微眯了下眼,随后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过……午时。”阿季答道。

月天喻默了片刻之后,自行从床上下来,阿季忙上前服侍更衣梳洗,过程中两人没有再有任何语言交流。

收拾过后,阿季命人备膳,等待的过程中,月天喻坐在桌前,找来一方帕子从小翠的鸟喙里取过那段毛茸茸的东西,拿在手上摸索了几下,将指尖沾上的几许颜色不同的粉末凑到眼前,又淡淡闻了一下,唇边泛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而后四下扫视一番,眼神定格在墙角那处狭小的缝隙,便轻声自语道:“原来如此。”

随后将那截断尾丢到一旁,对着站在一旁不语的阿季说道:“你也应该早猜到了。”

阿季点头,却立即请罪道:“是属下等人疏于防范,请主子降罪。”

月天喻摆了摆手,示意作罢,又问道:“如今她到哪里了?”

“暮夏应是在寅时出发,如今将近五个时辰,快马加鞭怕是已经出了清华县了。”

“应是?”月天喻唇边噙着笑意看向阿季问道。

属下们发现时,已联络了城外留下的人马,但并未发现出城的可疑人等……”阿季说着觉得越发的丢脸,浑身散发着说不出的泄气,影卫做到如此,要是让冷冬大人知道了,说不好要被打回去重新训练了。

月天喻见此,轻笑出声,安抚的说道:“不能怪全你们,若非如此,暮夏也做不到贴身侍卫一职,她身手虽然寻常,但轻功却是得冷冬亲传,南月上下怕是难找出五个与之相比,更身怀几乎失传的御骨之术,但凡她想要隐藏身份,怕是要冷冬本人出山才寻得到。”

阿季点点头,心头一热,他家主子就是这么好,也不怪暮夏如此犯上也要独身前往为主子寻找救命的法子,换作是他如果有办法,也一定会这么做,所以此次他自己也说不上到底是真的寻不到,还是大家都默契的放了水。

“事已至此,派些人到月华县,暗中保护暮夏,无论请不请得到须臾老人,都要将暮夏平安带回。”

“是,属下遵命,属下这就去安排。”

这时早膳端上来了,阿季快速的清理了桌面,退出屋外去安排后续事宜。

月天喻看着面前两小只,将一叠肉虫放在了它们面前,说:“奖励你们的。”

小翠见了那碟加餐,一双鸟眼泛着绿光,异常兴奋的向着食物蹦跶而去,再反观小雀儿,一副脚软的模样,有些踉跄一直向后退。

月天喻疑惑的轻声问道:“怎么?你不喜欢这个?”

小雀儿心道:喜欢个屁,雀爷从出生就没吃过这玩意儿,快拿走,拿走!但它口不能言,只能自以为凶狠的用一双圆咕噜度的鸟眼瞪着月天喻,试图表达不满。

月天喻被那带着点委屈的小模样逗乐,饶有兴趣的指着桌上简易的早膳打趣的说:“待会有事要拜托你们,先好好吃东西,不过如今这里物资匮乏,你若是不喜欢那个,瞧瞧这些,若是有喜欢的先随意吃些,若是不喜欢……”

月天喻话还没说完,小雀儿就一头扎进了他只下了一筷子的那盘糯米丸子里,正吃的不亦乐乎,于是他便笑着随它去了,心里却在想也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运气遇到这两只宝贝。

早膳后,阿季将一份地图呈上,月天喻看了片刻,抬手招来两小只,点了点图上某个位置,小雀儿便明了的上前,用鸟喙同样捣了捣那位置,月天喻笑着说:“你知道这里?”小雀儿点头。

月天喻一手摸摸它的头,一手点着那个位置道:“我知道你能日行百里,所以请你帮我个忙,到这里找个人。”说完,他又从怀中取出张纸,打开后,一副神形具备的老者画像跃然纸面。

小雀儿好奇的看去,心道:咦,这不是上次救了婼源和大人的那位老前辈么,这家伙为什么要找他呢?

似乎明白它心中所想,月天喻也丝毫未因它只是飞禽而怠慢,解释道:“我与疫区的一些孩童身中奇毒,需要找到这位前辈方能够解毒,你能否助我?”

小雀儿犹疑的来回蹦跶了几下,它如今想要留在这王爷身边养伤,不能让人就这么随便死了;再者不过是出去巡查一趟,人就莫名其妙中了奇毒,定与那黑衣人脱不了干系,于是它答应下来,在月天喻交代了细节之后,便如利箭一般的飞速而去。

阿季有些瞠目的看完主子与那只蓝雀交流的全过程,回神之后,问道:“主子,那小雀真的靠得住么?”

月天喻逗着被留下的小翠,只是对着阿季轻点了下头,随后起身抚着掌心说道:“走吧,性命攸关的事都拜托给暮夏和小雀了,听天由命吧,是时候去做些该我们做的事了。”

“主子要去哪里?”

“如今洪霖渐退,天气多日放晴,是时候看看水利工程的进度了,派人去请杨大人,随我走一趟。”

关山寨,后山

布满荆棘的崖壁,在一片青蓝光晕覆盖之后,显现出隐秘的石门,开启后入目便是一道狭窄并直通向下的阶梯。

身着黑衣的巫医大人进入其中后,石门自动关闭了,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他依旧迈着清浅的步伐前行,耳旁呼啸的风如同鬼魅般与他擦肩而过。

正常来讲,越往下空气应当愈加稀薄才是,但这里却与之相反,越往下,空气愈加清新,刚刚呼啸阴冷的风也愈加柔和。

一炷香后,那台阶通到了底端,虽说是来到了平地,但却依旧狭小,巫医每向前走一步,周边的石壁便亮起星星点点的青光,直到走出那狭长的甬道,来到一处较大的圆形空地。

这里目之所及皆是光滑如玉,处处闪动着幽幽的青色光芒,地面阴刻着密密麻麻的图腾符号,只留有一圈可供一人横向站立着的平滑边沿,而圆弧形的石壁算上巫医出现的那个通道,还另有五个通道口。

但此时,他却目不斜视,果断利落的长袖一挥,一道青蓝色光晕便自他脚下而起,虚搭出节节台阶通向这圆形空地的中央,随之而幻化的还有一处相连的高阁祭台。

此时,巫医撩起衣袍,信步而上,走到祭台中央,抬手捻出一个咒术,一束粗大的柱形光罩自顶而下,将其牢牢包裹住,眨眼间人去台空,幻化而出的一切随之消失,四周又恢复成一片漆黑。

“爷爷,我来了。”

随着光束再次现身后的巫医,出现在一片被水色包围的神秘空间,这里温度适宜,空气中带着淡淡的令人神清气爽的薄荷香,最多是几张玉床,和许多摆放有秩的瓶瓶罐罐,以及一些形状奇特的器具,其余并不见什么多余的布置。

而在他来到之前,这里已经有了三个人,其中两个年轻人,分别躺在寒玉和暖玉床上,而另一人是则是此时月天喻派人遍寻不着的须臾老人。

老人闻声,原本背对的身子,转向来人,脸上露出几分欣慰之色,“阿冢来了,药可是制成了?”

巫医点点头走上前,略带恭敬的从袖袋中取出一只玉匣,递给老人,在老人打开匣子的同时说道:“药虽制成,但为保足量,却只得两颗,眼下这三人,您是要如何分配?”

“无需多虑,这药,寨子里那小子一颗,这小子一颗。”须臾老人并未多虑,即刻回答道,边说还边指了指身后寒玉床上的人,而后又转头看向另一张暖玉床,又说道:“至于那个混小子,没什么大碍,死不了,先扛着。”

“这……合适么。”巫医闻言有些意外,心道那个死不了的混小子,是您亲孙子,应该没错吧。

“合适。”须臾老人边答话边走向寒玉床。

此时,寒玉床上躺着的便是不久前被须臾老人从东玉救走的白冉,如今换下那身繁复的衣袍,只着一件素白的长衫,更衬得那面容毫无血色。

老人走上前,手指稍稍用力开启白冉的下颏,施术隔空将药丸置于他口中,被人体温热包裹的药丸,瞬间在其口中融化,除却几丝微弱的幽光沿着唇缝溢出,其余全部顺着经脉运行至全身,所到之处幽光立现。

一盏茶后,白冉气色稍有好转,却仍就昏迷不醒,不过周身原本即将消弭的七彩光晕却逐渐泛起虚弱的微光,见此须臾老人轻轻吁了口气,“还好,总算是死不了了。”

其实在巫医来之前,须臾老人已自感束手无策,即便此前及时用灵术封住了白冉的神识,但因他自带天罚,灵域回魂术却不能为之所用,原本寄希望于幽冥草,却谁料,雪耳身上原本仅有的两株珍藏的神草,一株给东玉皇后入了药,一株在出事前也刚送了人。

而最致命的是,那神草虽然雪耳每月能取一次,但拥有起死回生之能的幽冥神草却也并非常见,况且如今快到徒太山的封山之际,那便是神草的休眠期,药效远不如前,最多只能同地菩莲合并用于缓解白冉每月十五的天罚之苦,若说起死回生那是断不可能的了。

但即便如此,须臾老人依旧派雪耳连夜赶往珠雪峰寻药,但来回也要两到三日,而他自己则想就近去找月芸初要回那株幽冥草,结果发现搞来搞去,这株神草竟是比他们更快的来到了关山寨。

“一切因果,皆是注定。”说完,老人将还剩下一颗药丸的玉匣合上,走到另一张暖玉床边,将匣子交还给刚为床上之人把完脉的巫医。

看着床上还处在昏迷中的人,他面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慈爱之色,而后撇撇嘴,侧身拍着巫医的肩笑道:“放心吧,爷爷心中有数,可别小看灵域回魂术,这小子都能将自己运回来了,还怕什么,如今不醒,不过是机缘未到。”

巫医闻言,面色释然几许,颔首道:“爷爷说的是,在药谷这些年,师妹照顾的周全,芃槿的灵识和身体是愈加精壮,也是这样才足以支撑灵术将他带回。”

须臾老人点头说:“确实该多谢你师妹,否则现在这混小子,还不知道被你那半人半鬼的师傅弄到哪去,话说回来,你离开了几日,那边可有动静?”

巫医摇头,“不曾有消息传来,想来那人多半也不在谷中,只是谷主和师妹怕是快回去了,孙儿计划明日启程,赶在他们之前回去药谷。”

“恩,他们服了药,就基本无碍了,御骨术不易长时间用,早些回去也好,那边若有异动,定要通知我,望不可擅动。”

“爷爷,放心,那孙儿就先行离去了。”

看着巫医离去的背影,须臾老人抚了抚须轻轻自语:“好孩子,造化弄人,欠了你的,老天爷终究会还给你的。”

52 巫医离开,星歌将醒

“您确定他服下这药便能醒来?”月芸初拿着打开的玉匣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随后对着风长老问道。

“正是,巫医便是如此说。”

“那巫医如今人在何处,请他再来看下诊,当面服下比较妥帖吧。”

月芸初将药匣放在桌上,婉转的向风长老提出建议,虽然她相信幽冥草的神效,但那巫医自严星歌到此养伤,也只在最初时来看了一次,留下一张纸就拍拍屁股走人,故而她对那位行为特异的巫医还是怀有疑虑。

风长老点头表示出理解,但又带上几分为难的说:“公子说的在理,老夫原本与你想的一样,但不巧的是,巫医将药匣交给老夫后,便已离开关山寨,游历修行去了,如今老夫也不知他去向,但走前他特意嘱托今日务必将药给严大人服下,明日便可醒来。”

月芸初眼神犹疑的看着风长老说:“游历修行?若是在下没记错,这寨里的规矩,似乎不是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的,如今巫医可是另有何急事,是否定下了归期?”

“公子无需多虑,巫医只是正常修行和研习医术。”风长老闻言轻笑的安抚,“我寨中确实有不得指令不可随意进出的规矩,只是巫医原本在此便是一个特殊存在,他有我关山一族的族长令,故而不受我寨中约束。”

月芸初纤细的手指在下颏上摸索了两下,一副求知欲甚重的好奇模样,“族长令?听起来权利甚大,想不到这巫医竟还有这等本事,能成为贵寨的座上宾?长老可否与我说说,他是何来历,有何通天之能,竟得贵寨如此相待。”

说来月芸初原本也是一副姣好的面容,扮作男装同样英姿飒爽,眼下这模样不禁让风长老有些怀念起许久不见的少主,同样是这般年轻,也都是性格机敏却处事稳妥之人,于是他也说不上为何,便对眼前这年轻人有些喜欢上了。

“原本,寨中的事不该与公子多说,但老夫与严大人是忘年之交,公子又是严大人的朋友,也与老夫颇合眼缘,那便与公子说上两句,还请公子且当故事听听,切勿与人道,其实这巫医原本是……”

看着风长老目下这副慈爱的神色,月芸初一时间有些不适,早前看着这长老端得一副严肃持重,她便误以为他同朝中那些年迈的肱骨大臣一样,都是刻板严肃的性子,但谁料这风长老竟还有如此随和慈爱的一面,也难怪严星歌能与他相交甚好。

本是出于好奇的打听下那冷面人的来历,却因此收获了意外的消息。

从风长老那里,她得知了那巫医之于关山一族却是特殊的存在,自小被关山一族的族长带回养在后山禁地之中,众人除了知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却无人知其身世样貌,不过数年过去倒也相安无事,直到十年前族长的亲孙子无故失踪,至今音讯全无,而后族长也要带着这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巫医离开时,人们才记起这个神秘的少年,族长一意孤行的带他走了,只留下两个曾孙女托付给几位长老照顾,其中一个就是那个让月芸初看见就烦的关山真妤,另一个至今也没现身。

但就在四年前,这巫医突然出现,手持族长手书和族长令回到这里,起初因他为人冷傲,性情孤僻也曾一度令众人不喜,但之后在其精湛医术的惠泽下,众人逐渐给予了他认可及尊重,慢慢的有了他如今的地位。

“这些年,他进进出出,莫名消失又突然出现,我们早已见怪不怪了。”风长老笑着,有些无奈的说道。

“那您们也不问问他究竟是去了哪?”

“公子虽然与巫医接触不多,但以公子的机敏,多少也应该能感知一二,就那个性子,即便老夫开口,他也不见得会冒出什么好话,那小子在寨子里一天能说上三五句话就算多了,多半还都是废话。”风长老看着月芸初带着些慈爱的说笑道。

“确实,那样子看着冷傲实则蔫坏,不说话也好,省的气死人。”想起自己之前的遭遇,月芸初愤愤的点头道。

风长老见状,无声笑了笑,起身抚了抚衣袍道:“如此,公子可是能放心一些了,虽然他性子有些与众不同,做事却十分牢靠,用了午膳之后,就劳烦公子将药给严大人服下吧,以我关山寨做担保,这药净可以放心用。”

“风长老言重了,晚辈先前有所唐突,还望莫怪,并非晚辈不信任,只是严大人身份特殊,先前担心万一有什么意外,关山寨也会惹上麻烦,不过如今长老即如此说,午膳后晚辈便给严大人用药,请风长老放心。”

风长老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点点头转身离去,边走边想心里默默想着,是该想办法将少主召回来了,年岁大了,人也变得容易有牵挂了。

刚送走风长老,月芸初正要去看躺在床上的严星歌,门外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和说笑声,她转头看去,一种烦躁的感觉直上心头。

灵宝手提食盒领着关山真妤走进门的那一刻,还未看清屋内,月芸初的声音便传来,“去了那么久,也不怕把你家主子饿出个好歹?”

灵宝紧张的攥了攥手里的食盒,“公,公子,小的只是……”他话未说完,便被关山真妤接了过去。

“初公子,莫怪灵宝哥哥,都是阿妤的错,我见你们午膳简单了些,便让灵宝哥哥与我去取了些荤腥,您们来者是客,阿妤是怕委屈了你们。”话说的句句在理,月芸初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只是这边得不到回应,片刻后却莫名红了眼睛,抿了抿唇透着几分委屈的又说道:“公子若是觉得灵宝怠慢了主子,确实冤枉他了,是阿妤不好,阿妤替灵宝哥哥给您和严大人赔不是了。”

看着关山真妤泫然欲泣为自己辩解的模样,灵宝心里更加觉得先前是错怪了这姑娘,继而在偷看月芸初的眼神里,除却几分敬畏之外,还多少带着点幽怨。

此时月芸初这个始作俑者,站姿有些不羁,下颏微抬,双臂端着,面色如常的看着他二人依旧毫无表示。

关山真妤心底有些诧异,以往她只单单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时,便让众人心疼的要紧,如今身边这两人见她如此模样,竟然还无动于衷,气氛一时有些诡异的安静,她有些不安的憋红了脸,眼泪也硬生生的真给逼出了几分。

月芸初心想,不错,还知道脸红,装就要装的像点,也不枉费自己花时间陪她玩两下。

如此之后,月芸初便想着结束这莫名而起的诡异气氛,但那边一直缩着脑袋的灵宝,不知哪里生出的一股男子气概促使他微微直起了身形,开口道:“真妤姑娘是好意,无需替小的道歉,也请公子莫怪阿妤姑娘,是小的没有按时回来,让主子受饿,公子若是有气,小的愿意接受惩罚。”

原本起因只是普通的一句日常话,虽说见到关山真妤时,自己莫名带了一丝情绪,但竟被胡乱扣了几顶帽子,却是让月芸初有些搓火,她被气笑道:“不过是问了一句话,眼下这都是要做什么,我何时说过要罚?”

缓了缓,又转向关山真妤说道:“关山姑娘的歉意,初云愧不敢受,我与星歌粗算起来有些远方亲戚关系,即便是纠错也是内务,是我等管束无方,劳姑娘费心。这会时辰不早了,星歌用膳过后还需服药,在下就不留姑娘了,灵宝把饭放下,送关山姑娘回去,便尽快回来吧。”

灵宝闻言,也自觉不对,往日里公主殿下向来言行随意,从不苛待下人,刚刚自己也不知为何那般态度,于是他忙的点头应是,放下食盒,侧身拦下关山真妤想要上前的身形,做了请离的手势,引着她向外走去。

关山真妤有些气闷,刚刚那话虽然说的温和,却分明是撇清他们的远近亲疏,而自己险些弄花了妆容向着灵宝却是自降身份狗拿耗子,不仅如此,她搭上了伙房特地给她准备的好菜,竟是连严星歌的面都没见到,于是不甘心还想争取留下,“我只是想……”

“真妤姑娘,先回去吧,刚刚公子说了,我家大人用完膳还要服药,您就晚些时候再来吧。”灵宝此时也意识到他家主子的身体情况,赶忙拦下了她的话。

闻此,关山真妤简直想要上前撕了他的嘴,枉费自己刚刚替这个家奴委曲求全,这家奴就是个墙头草,翻脸比翻书还快,故而她只得踮了踮脚尖,远远的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严星歌,便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往外走去。

正待她再次回头时,月芸初带着兴奋的声音突兀的传来:“诶呀!多谢关山姑娘了!这巫医之前有嘱咐,养伤期间忌荤腥,所以我和灵宝都陪着严星歌吃的简单,正巧今日姑娘加的这几样,他一样也吃不了,我和灵宝有口福了,这菜色真是不错,嗯,鱼也十分新鲜呐,灵宝一定好好送关山姑娘一程啊。”

关山真妤盯着月芸初的手,看他将菜一盘一盘得摆在桌山,还时不时点评一下,将此时有些饥肠辘辘的她,刺激的胃痉挛,两只手藏在衣袖之下,指甲深陷在肉里却不好发作。

月芸初虽然眼神放在菜碟上,却对她的一举一动感知地清楚,于是唇角轻扬,夹起一块鱼肉朝她看去,“欢迎关山姑娘用膳的时候常来看看啊,星歌醒来若是知道你如此善待我们,定会非常感谢姑娘的。”

关山真妤先是微笑的说:“那是自然的,阿妤必是会常来看严大人的。”而后又面似作难道:“只是寨内物资有限,膳食方面实难与府上匹敌,虽说一如今日的菜色若是日日供应也确实有些难为了伙房,不过阿妤也会交代下去,尽可能满足公子所需。”

“那到也不必了,我等来者是客,没道理为难主人家,星歌如今这副模样,也不知何时醒来,姑娘无需为我等多费心思,初某誓与星歌兄同甘共苦,承蒙关山寨收留至今,已甚是感激了,菜色还是照旧即可。”月芸初放下筷子,收起刚刚的轻快模样,起身颇有几分风骨的说道。

他话音刚落,目光便直冲冲的看过去,这边关山真妤唇角及不可见的微勾,正中下怀,继而掩唇一笑说道:“公子与友人同甘共苦,肝胆相照的心意,实乃风骨卓然,阿妤甚为敬佩,相信大人日后醒来也定会感念至深。既是如此,阿妤也不敢玷污公子的心意,那膳食方面便照旧吧,日后若是公子另有需求,可派人告知,阿妤定当竭尽所能去安排妥帖。”

“那就有劳关山姑娘了。”月芸初施礼道。

关山真妤点点头,转过身,慢悠悠的随着灵宝向外走去,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刚刚说完话时她好像看到了对方眼底的一抹精光,于是她边走边思索,却也没想明白这其中的破绽,下楼时还险些崴了脚,忙的收了收心,暗笑自己太看得起对方。

人走之后,月芸初对着一桌子菜却倒了胃口,也没再碰,只端起一碗煮化成汤水的米糊,来到严星歌身前,一边小心翼翼的喂粥,一边嘟囔道:“真是讨厌,真会给人找麻烦,明天不醒我不会再多管你一天。”

吃过饭后,她拿过药匣打开,手指捏上了严星歌的下颏,运气将药隔空取过,置入他口中,灵宝回来时见到的便是他家主子全身脉络散发着淡淡的青蓝色幽光,吓得差点坐到地上去,还好看见了坐在另一端靠床帏上的月芸初才算定了神。

原本月芸初翘着腿,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在想事情,余光见灵宝一副腿软的样子,有些无奈的瞥了他一眼,起身朝他走去,边走边说:“还不过来吃饭,你主子已经用过膳了,药也吃了,你就在这儿看着他,我出去转转。”

灵宝愣愣的站在原地点点头,待月芸初走来又侧身向他靠近时,灵宝瑟缩了一下,见他如此,月芸初语气轻松却带点嫌弃的说:“这会儿怕了?刚刚的男子气概呢,说你两句就要翻天,等你主子醒了,真的该让他收拾你。”

说完,便头也不会的离开了。

53.离开仙人谷,再现黑衣人

“我这样真的可以吗?”

“把‘吗’字去掉,你要是不信,咱们现在就回去。”

“信,我信,你别总吓我。”

“没功夫吓你,但这话你问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好好好,是我不对,信你,嘻嘻,都听你的。”

月华县,瑞村阳山

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走在下山的羊肠小道上,高挑俊逸的是个面容妖娆的年轻人,矮一点的则是个稚嫩俊俏的少年郎,此时这二人便是迈着悠哉步伐的九尾和一路缩头缩脑的婼源。

突然,前面的人停下脚。

“哎呦!”婼源被撞的眼带泪花,捂着鼻子说:“怎么好好的,突然停下了,可是有何不对?”问话时,她还不忘压低音量向着四周打量。

九尾背过手,将身后的人拽到身前,无语看着对方,双臂交错在腋下,“婼源……”

这边才刚开口叫出个名字,便被装作少年打扮的婼源小声抗议道:“别叫我婼源,不是说好的吗,我是白若,白若!你是阿九,注意点,可别再叫错了啊!”

九尾无奈的对天望了一眼,“好,白若!最后说一遍,你要还是这般畏缩的模样,咱们这就回去好了,否则别说去找人,恐怕还没走出这村子,就得被当成细作给抓进大牢去。”

婼源带着嬉笑的回道:“没那么严重……吧……”见九尾瞪着那双美眸坚定的表达自己的态度是,她转而又气弱的说:“我只是觉得如今事态有些蹊跷,小心点总是没错啊。”

“是没什么错,但你这般模样实在惹人怀疑,如今是多事之秋,官府衙门只会抓一警百,进去了谁还管你是不是清白,咱们是去寻人,也不是做什么偷鸡摸狗之事,站直了,大大方方走出去。”九尾说。

婼源闻言嘟囔道:“真有这么可怕啊……”,而后环顾左右,掩着嘴轻声说:“但使从前臭老道说过,这山里一般不进人,出去的时候要万分小心,所以往常都是夜半才出来,如今这大白天大摇大摆的出去,万一要被人瞧见不是更会惹出麻烦?”

九尾嗤笑了一声,“说的是没错,但是谁逼着我出来的?”

婼源闻言一阵脸红,九尾看着小姑娘有些羞臊,不再逗她,“好啦,别想那么多,我们赶紧走,下了山先找个地方落脚。”说话间,抬手去拎她的衣领,想提醒她站直,只是手还没碰到,便在脖子上方停下。

婼源好奇的侧首看过去,见九尾一脸怪异的神色,刚想开口询问,就被他“嘘”声制止,。

只见九尾耳朵微微颤动,神色认真专注的在听着什么。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跑。”她被九尾拉着飞身向前一个踉跄,身后同时一声巨响“嘭!”

一股白色烟雾瞬时炸开,并且迅速向四周蔓延,来不及多看,九尾伸手揽过婼源娇小的身躯,护着她几个跳跃冲出烟雾的包围,疾驰而去。

“呼。”

“呼。”

一棵高耸的榕树上,二人同时呼出一口浊气,彼此对望了一下,彼此神色间均有凝重和不解。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婼源问道。

“我如何知晓。”九尾斜了她一眼说。

“难道是来寻仇的?”她继续猜。

“不会。”九尾果断的否认,“仙人谷中,你和白冉与世无争,我等也都是一心修行的神兽,断不会与人交恶的,再者出谷是你的临时决定,如何会有第三人知晓,不过只一点可以确定……”

“嗯?”婼源睁着大眼疑惑的看去。

九尾缓缓说:“这里不安全了,怕是有人要打仙人谷的主意。”

“这,这,不会吧……”

婼源有些惊恐的看向九尾,而后想了想又摇摇头道:“仙人谷可不是随意进出的地方,况且一般人根本无法深入阳山,更不可能找到入口啊。”

这边话音刚落,紧跟着一道诡秘阴寒的声音便随之传来,“确实!找入口难,找人却比想象中容易的多。”

树上二人瞬间怔愣,寻着声向树下看去,四下无人,疑惑间不经意抬眼,却在三丈之外看到一个全身玄色衣袍的男人,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全身乌黑的随从。

不过眨眼间,那人已行至树下,他乌发垂顺,却面容普通,看模样估计年近不惑,绝对是一副丢进人堆里都找不出的模样,除却那一双好似淬了毒的冷厉黑眸。

与此同时,九尾在对视的第一时间,便迅速的感知到了此人强大的气场,霎时间他便被那充沛的灵力所压制。

“你是谁?”九尾镇定望着他,忍着五脏六腑的压迫感问道。

“呵,不亏是九尾狐一族,同样是神兽,你可比那只鸟要厉害多了。”男人嘴角噙着一抹讥笑说道。

九尾闻言,眼底的震惊稍纵即逝,依旧沉声问着:“你究竟是谁?”

他边问话,边将手臂悄悄伸向婼源身后,让原本靠坐在他身侧的人,又向着自己近了几分,而婼源也震惊于那人竟然知晓他们的身份,身体僵硬却也顺应的紧紧的抓牢他侧腰的衣衫。

“错了?”黑衣男人没头没尾的冒出一句。

九尾冷眼看着他,并未说话,倒是婼源下意识蹙眉,疑惑的冒出一声“嗯?”。

男人听见了,掀起一边唇角轻声说道:“本座说‘你们错了’!本座是谁?无需自己来答,将来定会天下皆知。而如今,你们该担心的,应该是本座想要如何处置你们才对。”

九尾哼笑道:“大言不惭,就凭你?”

树下的人回道:“有趣,那便试……”

剩下一个“试”字未说完,树下的男人诧异的止住了话语,与随从同时色变。

原来九尾趁他说话时,快速将藏在婼源身后的左手打开,那掌心赫然跃出一枚闪着白光的狐尾符咒。

这符咒如同拥有意识般,逐渐放大分离,直至将二人团团护住,与此同时他右手单手结出咒印,化成三枚闪着银光的狐尾状的尖锐利器向着树下三人射去,而后也不管结果如何,立刻带着婼源向着远方飞去。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树下的三人,只有为首的黑衣男人独自避开了利器,他身侧的两名随从则是被突然出现的一个黑衣护卫拎着衣领堪堪避过眉心,不过其中一人被伤了脸颊,面色发黑紫即刻毙命,另一人被削去了几缕发丝,却也瞬间乌发变白首。

“这……”将人救下的黑衣护卫,看着那两人的模样,面色震惊的望向主人,却也不敢多言。

而此时,男人也并未多看其他人一眼,缓缓将右手抬起,并起的食指与中指间,牢牢地夹着一枚已经融化一半的薄冰,冰水所过之处皆是一片黑紫。

而他只全神盯着指尖的东西,并未理会所中的狐毒。

片刻后,他带着怪异的笑容自语道:“修为不浅呐,仙人谷果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修仙圣地。”

随后,他微微侧首,刚来的随侍上前,恭敬的说:“座上,有何吩咐。”

“那边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男人问。

“一切依从座上的计划,南月的黑骑已抵达巫州北大营,刘蒙也将手底下的事情处理干净了,夏侯氏这次绝对翻不了身。”

“很好!”男人心情好了几分,而后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又问:“严昀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这……”

“有话直说,本座没那么多耐性。”男人声色突然一变。

“座上息怒。”随侍忙的躬身请罪。

“严大人如今在关山寨休养,已无性命之忧,据探子回报,出事原因是在护送赈灾物资的途中遇到山崩,严大人为了掩护其他人没有及时避让开,才受了重伤。”。

“他倒是好心。”

“不过,真就那么凑巧,在这个节骨眼儿遇到山崩?况且凭他的修为,就算是避让不及,何至于险些要了命?”男人说话间神色昏暗不明,听得随侍心中一颤,还未想好如何回话,便又听他哼笑道:“长大了,心思也活了,不过想要飞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座上说的是,如今诱饵给的疑点,已足够引起月曌和月天喻的怀疑,座上的警告想必之后他也会明白,只是座上是否要顾及下他的身份,以免殿下他……”

“他是何身份?他如今不过是南月凉州的知州,再往后……谁知道呢?但若因他坏了事,想必不需要我动手,昭烬也不会放过他的。相比欲望权利,亲情、爱情都要靠边站,身份?那算个什么东西。”男人语气凉薄令人寒颤。

“座上说的是。”随侍应承,后又说道:“请示座上,刚才逃走那两人还要继续追么?”

男人闻言似乎这时才想起那二人,手臂抬起仔细扫了一眼自己中毒的手,随侍顺着看去,只见原本逐渐侵染了整个手掌的黑紫狐毒,如今竟是在一点一点的消退,他虽心中吃惊不小,面色却依然平淡如常。

“不着急,中了本座的穿魂术,任他逃到哪儿都找的到,除非他封印自己,甘愿自此当个废物慢慢等死,否则除了我这世上怕也只有须臾老头一人能解了。”

“座上高明,果真是一箭双雕,由神兽出马必然比我等更容易寻到须臾老人额踪迹。”

“哼,若是找到他,那便是找到了灵域和神行部落的活地图,届时本座还会怕什么?”

“噗,噗,噗”待那几人离开后,榕树上原本落着的一只蓝雀也应声向着远方某个地方直冲而去。

54 保重、等我,注定的离别

“阿九,阿九,你还好么,醒一醒啊。”婼源带着哭腔,轻轻摇动着怀里的九尾。

之前在狐尾符咒的保护下,九尾带她飞身来到一处院落之中,粗略扫看一眼格局,婼源大致明白了,这是在月华县的城镇之中。

但自从到了这里,九尾便开始神思模糊,婼源只得拖着他挤进后院偏僻的柴房里,而为了让九尾不会更难受,她用自己单薄的后背靠着柴料,让九尾半倚着自己,一面帮他拭汗,一面不断的尝试唤醒他。

半柱香后,听到熟悉的声音,九尾幽幽转醒,半张着眼睛勉强看清了扶着自己的婼源和周边的环境,忍着全身剧痛半撑起身子,声音孱弱语气却不容置疑的说:“婼源,接下来的话我只够力气说一遍,你一定要听好了。”

婼源抿着唇,点点头,九尾吸了口气继续道:“刚刚那人来路不明,却十分厉害,他内息混乱,仙、灵、妖、人各占几分,是个危险的人,在离开前我中了他的穿魂术,这禁术早在几百年前便已失传,我也只是听族内长老们提起过,谁料却中了招,而眼下能解此术之人,除却那施术的妖人外,恐怕也只有须臾老人了。”

婼源没有多话,只用带着雾气的眸子专注的看着他,九尾笑了笑,摊开左手,原本印在手心的狐尾符咒发出刺眼的白光,一根雪白的半截狐尾出现在他手上。

“这半截断尾你拿着。”

说话间便将东西递过去,但刚碰到婼源的手背,她被如同被灼伤一般,手一下子缩了回去。

九尾不解的看向她,用眼神询问着,婼源开始有些犹疑,但又怕九尾误会,沉了沉气,语气有些心疼的问道:“这断尾,是刚刚你启动狐尾符咒时弄断的?”

九尾默了默,轻点了点头,婼源看见之后,一时间心疼、委屈、自责,太多复杂的情绪的令她控制不了,九尾原本垂着眼,突然察觉到侧脸的湿润感,便诧异的抬头看去。

原本俊俏的少年郎,此时满脸泪痕,硕大的泪珠止不住噼噼啪啪的掉落,九尾有些被这场面惊吓到,相处几年间,何曾见过这丫头如此模样,于是有些慌了手脚。

“你,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死,只是断了小半截尾巴而已,你看看我如今,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谁知这话一说完,那边的眼泪却掉的更凶了。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婼源早在以前便从白冉那里习得过与灵兽们的相处之道,他们的过往、习性和自身的命门所在,她都知道一些。

而会如此难过,是因为这半截狐尾根本不像是说出来的那般简单,九尾狐的每一根狐尾对其自身都是至关重要的,这关系到他们的修为,甚至是性命。

白冉曾说,九尾狐族源起于青丘,曾经也是雄霸一方的狐族王者,但随着仙道逐渐淡出对凡间的干预,灵兽的繁衍也逐渐没落,如今上千只灵狐中竟再难出一只九尾,所以如今她眼前的这只,实际上是它们族类,在五百年间,唯一的希望和继承者,虽然他因任性妄为,拒绝族内通婚繁衍,被驱逐,但不可否认,他依然还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九尾灵狐。

因此,再看看眼前的断尾,婼源非常自责,若不是自己太过弱小,九尾要顾自己周全,否则就凭他的能力,根本无需舍去自己的修为与寿命,也定能平安离去。

如今欠下了这份舍命的情谊,婼源实在不知今后要如何才能给予回报。

看着小姑娘泪眼中那复杂的神色,九尾大约是明白了几分,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笑意,费力的抬起手,将掌心贴在婼源的脸上,拇指轻轻的为她拭去泪珠,“不哭了,好不好?”

这话似乎没什么效果,于是他又说:“没你想的那样严重,况且我也并非你所想那样神通,刚也说了那妖人实在厉害,即便是我独自一人,这尾也是住的要断的,护你周全不过是顺手,谁让我答应了白冉呢。”刚一说完,九尾便坏笑着掐住婼源未完全褪去稚嫩的脸颊,用力向外拉扯。

“唔……”小姑娘疼的轻哼出声,难过心情却也转移了几分,打掉那只作恶的手,她吸了吸鼻子,揉着脸颊问:“那你,还疼吗?你跟我说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这样至少我心里还能好过一些。”

“恩,总算说回正事了,你仔细听我说啊,不要再乱想了,我好累啊,说完正事我要歇一歇。”九尾强撑着笑颜装可怜道。

“恩,你说吧,我听着,我一定能办好的。”婼源说。

“这半截断尾里有我以一部分修为,可护你周全,若是遇到危险,想办法将它烧掉,我会第一时间感应到你的所在,前去救你。但如今你首先要办的,是拿着这截断尾,去到镇上正街南面的那颗百年桂花树下找到须臾老人,对了,还记得他吗?”

小姑娘点点头,九尾接着说:“那就好,你就等在那里,哪里也不要去,须臾老人感应到灵兽的气息,就会找过去的。”

“我只需要带着它找到那棵桂花树就可以了?”

“是!”

“那妖人会找来吗?还有,我若是离开,你如今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

“你是凡人,并无特殊气息,混在人堆里,他很难找得到,另外,一定要记得我刚刚说的,遇到危险了就把这狐尾烧掉。至于我,呵,他若是要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你且快去,早一点找到须臾老人,我们就早一步脱离危险,我会在此地等你们过来,你放心好了。”

交代完,九尾眼中带着一丝轻快,唇角含笑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婼源虽然对此仍有疑虑,却还是乖乖的听话,伸手去拿那狐尾。

而此时九尾却突然往回收了一下手,道:“等等。”

他收回的手腕,挽了一个漂亮的翻转,刚刚手中那一大截毛茸茸的狐尾,瞬间变成了十分精巧可爱的异域皮毛坠饰,而后又亲手将这坠饰挂到婼源腰间,郑重的对她说:“一定不能弄丢了,知道吗?”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婼源如同被一把钥匙开启了一种叫做怀念的陌生情感,它带着婼源回到四年前立夏节的某个之中。

“它是你的,好好照顾它。”

“答应我,无论什么原因,不要再让它离开你。”

“这很重要么?”

“对,很重要。”

不自觉的,婼源原本压抑下去的情绪,又开始翻涌起来。

白冉,你究竟在哪里啊……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你是不是忘了再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你是不是忘了我曾说过如果你再消失,我不会等你的……还有,若是你在这里,我和九尾也就不会是如今这样了。

此时此刻,她衣衫之内,坠在胸前的那枚玉锁隐隐的发烫,她抬手隔着衣物用力的按着它,也同时强迫自己冷静的去面对。

她身旁的九尾将一切看在眼里,并未催促,因为他也必须要让婼源冷静的走出这间柴房,因为怕是在往后的一段时间里,在那扇破门之外的世界,都只有靠她独自走下去了。

很快,婼源收拾妥当,打开门,临走之际回看了那个半躺在柴堆上的人,他眼眸半阖如同新月,过分俊美的脸上,带着少有的温柔笑意,朱唇轻启对她无声道了句:“保重。”

婼源眼中眸光坚定,回敬了一个甜美的笑,也无声的对他说:“等我。”

清华县,关山寨后山禁地

正在一张暖玉床上打坐修炼的须臾老人“嚯”的一下子从床上蹦下来,他眉头微微一皱,迅速抬起左右掐算起来,停下之后,只道了声:“坏了。”便拿起身旁的手杖,忙的起身向外赶去。

但这时,禁地中分别躺在两张寒玉床上的郑芃槿和白冉,却出了问题,两人的真元之气先后产生了异常,先是郑芃槿浑身散发出刺目的青蓝光晕,将他整个身体包裹的严密。

须臾老人回头瞧见,以为他这是要醒来的样子,故而不打算理睬,原本只是顺便再观望一眼白冉,谁知这一眼,却让他惊得停下了脚步,然而这一步停下,似乎已经预定了所有人的命运正在逐渐的开始交汇,而那个不知被谁操控的结局正在向他们走来。

原本白冉的真元之气清澈纯净泛着七彩光华,可此时却无端的自胸口处,缓慢的渗透着一层如墨色般的污浊之气,两股气纠缠在一起,似在博弈。

眼看着自白冉胸口溢出的浊气越来越多,须臾老人有些懊恼的叹了口气,以手杖在空中横向一扫,一道清明的灵气幻化为成百上千只青蓝*向着寒玉床飞去,须臾老人在转头看一眼出口,又看了看正与那浊气作斗争的蝴蝶,狠心甩出一道罡气,那隐藏在出口之上的闭关用的石门重重落下,隔绝了外间的一切纷争,也注定了又的一次离别。

55 遇见慕夏,躲避追兵

月华县城镇中,南街的百年桂花树上,婼源小心翼翼的躲在浓密的花枝间四处张望,她等了两个时辰也未见到须臾老人的半点踪影,因为担心九尾不免的有些心急,在挣扎了许久之后,她一咬牙,便想要跳下来回去看看,却险些撞上一个人。

“诶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没瞧见到树下有人,有没有撞伤你?”婼源一面道歉,一面想要去帮那人拍一拍腿边的鞋印子。

那人没说话,只是在她手将要碰上自己的时候,迅速后退了一步,婼源略带尴尬的直起身子,抬头看去,面前这个比她高出一头的年轻人,面容白皙俊秀,眉宇间却自带一股英气。

而这年轻人也在第一时间看清了这个男扮女装的小丫头,他四下望了望,如今的月华县大街上可谓是门可罗雀,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于是他试探性的问道:“如今世道不算太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耍。”

婼源眼中带着戒备的打量他,但他目光如炬,面容坦荡,到不像个坏人样,至少与今日袭击他们的妖人完全不是一类人,故而想了想答道:“这儿如今确实不太平,所以我并非在这里玩耍,只是与人有约罢了,看公子不像凉州人士,来这里定是有事要办,我便不多打搅了。”说完,便自觉地的要离开。

“小兄弟,且留步。”

婼源转身眼中戒备不减,年轻人摸摸鼻子有些涩然,走前上微微弯下身子说:“小兄弟莫怕,在下名叫暮夏,是京都人士,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

婼源有些糊涂了,不明白这人要干嘛,但还是礼貌的回答:“我?我名叫白若,是当地人,公子可是有事?”

“确有一事,想要劳烦小兄弟,在下随友人走商路过此地,却未料友人身染怪疾,听大夫说,只有须臾老人可医此疾,经人指点便来此碰碰运气,可是我在哪儿瞧了几日,小兄弟是唯一一个来此的人,所以……”他边说话边指向一间茶馆的二楼。

婼源有些了然,原来刚刚不是自己没看准,而是这人主动撞上来的,难怪的,她就觉得有些奇怪。

“小兄弟,可是知道须臾老人?”

婼源点头,初见她响应,暮夏还十分激动,而后却听她说:“每年立夏节都来这里听故事的。”

随即心中瞬间如一盆冷水浇下,“只是这样?”他失望的说:“若是如此,那便也是假的了……”

许是他眼中显而易见的哀伤,触动了婼源,她略有局促的向前走了两步,拽拽他的袖子说:“暮夏哥哥,你别灰心。”又用手指着自己,“我,我也是来找须臾老人的,我家哥哥也患了重病,我也听人说只要在这儿等,须臾老人感应到就会来的,咱们再等等吧。”

暮夏看着她,笑的有些牵强,却仍旧跟她一起窝回树上,两人就这样不吃不喝的一直等到了日落。

月头初生,还未照亮夜幕,便被几朵浓重的云彩遮去。

夜色渐深,入秋的凉意混杂着阴雨天特有的湿冷寒气,顺着两人略显单薄的衣衫,侵入肌肤。

婼源折腾了一天,此时已经有些困倦了,但想到九尾还在等她,便强打起精神撑着,又一阵凉风划过,带着点点桂花飘落。

“阿嚏!”她揉着鼻子,带着歉意的朝对面的暮夏笑了笑。

暮夏唇角微勾道:“无事。”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今日怕是等不到了,要不你先回去,我在这里守着,人来了我去唤你?”

婼源闻言,想也不想便摇头拒绝了,见此,暮夏也不再多劝,毕竟彼此并不相熟,过度的关心反倒可能让人起疑。

一炷香后,原本静谧的街道上,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和大力的拍门声。

众多穿着护城军服饰的官兵,涌上街道,手举火把,要配大刀,挨家挨户的进入各家铺子里盘查,一时间求饶声,谩骂声,以及张狂的叫嚣声,充斥着周围每个人的耳膜。

婼源惊恐的看着树下不远处的一切,那些人似乎马上就要到他们这里来了,她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有些无措的望向暮夏。

而暮夏也十分诧异,这月华县是发生了何事,竟要出动边城的护城军来搜查,况且一般护城军若非得到知州的许可,是不得擅自出兵的,但严星歌此时应当还在关山寨,那么是有人冒用他的名义?还是他们之前的消息出了问题?

然而不论怎样,以眼下他二人的行为,若是被那些人发现,实在难以解释,他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更加不能解释来意,再看看那个小姑娘,怕亦是如此。

“别怕,我先送你回去,稍后等他们搜查完了,再找机会回来。”暮夏说。

婼源想了想,觉得似乎只能这样,便点头应了。

在暮夏的带领下,两人轻松的躲避掉官兵的巡查,穿街走巷的来到婼源和九尾先前藏匿的院落,刚要进门,暮夏眼疾手快的带着人躲入漆黑的偏巷。

进入巷子后,婼源压低声音问他:“你做什么?我哥哥还在里面呢。”话音刚落,从另一条街道冲出一队举着火把的官兵,来到那院落门前猛地叫门,但里面的人不知是睡沉了过去,还是如何,一直无人响应。

领队的人,似乎觉得面上无光,便下令砸门,正当众多官兵抽出长刀举起,欲劈向大门时,那门“吱”的一声,从内开启。

一个颇有风骨的老者出现,他目光越过面前的几个举着大刀的官兵,直直看向后方的领兵之人,徐徐开口道:“不知军爷有何事,定要在这深夜来访。”

领兵之人,毫不意外的挑了挑眉,向着老人走去,到了近前,对着老人说:“老人家打搅了,我乃是护城军首领胡彪,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原来是胡将军,敢问将军,这样的阵仗,到府上所来何事?”老人说。

“搜——府!”说完,那边便有人想有所动作。

“谁敢!”这时,老人原本平静的眸子里染上了几分厉色。

胡彪一挥手,原本近前的人,纷纷向后退了一步,“老人家莫急,咱们可是有搜查的公文。”

他一脸匪气的坏笑,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张盖着官印的文书,老人粗略看了一眼,抬眼对他说:“将军可知这是何人的府邸?”

“可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南月富贾顾敏芝的——别院,边城军顾怀顾将军的——家吗?。”

老人无视他阴阳怪气的语调,依旧平静的说:“既然将军知晓顾老爷和顾小少爷的名号,想必也该听说过这别院与皇家的关系,顾小少爷曾对外说过,除非严知州本人前来,亦或是他的官印文书,再或是今上的圣喻,否则断不会让生人入府,故而还望将军见谅。”

“老糊涂,别拿知州和今上来压我等,看清楚了,这可是盖了都护官印和知县官印的文书,前日里有人来报,北昭细作潜伏进月华县,如今整个镇子都在接受盘查,你若是横加阻拦,休怪我等无礼。”胡彪渐渐没了耐心,粗鄙的本性暴露,面对这个油盐不进得到老奴才,若不是顾及他们与皇家的关系,自己怕是早就带人冲进去了。

“胡将军!”

一声高喝打断了二人僵持,知县高潘,带着主簿和几名捕快衙役,快步来到二人面前,他先是对着门内的老人微微作辑道:“严老,别来无恙。”

“高大人,客气了,原本无恙,但如今,可不好说了。”老人无视来人,带着几分自嘲的说道。

“严老,哪里的话,您身体一向康健,要多保重才是。胡将军初来乍到,多有冒犯之处,严老切莫怪罪,高某替他先向您赔不是了。”

“那倒也不必了,我老头子倒是能体谅胡将军,毕竟他公务在身,但那公文上盖的可是都护大人和高大人的官印,老夫年纪大了却不知晓原来高大人如今的权职是既能请兵又能越过严大人让人搜查这别院,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佩服至极啊。”

这边,高潘听着严老的一席话,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这番话若是往上传去,他怕是不得善终了,于是忙的说:“严老说笑了,高某哪里有那么大的权利,不过是事急从权,请严老……”

“罢了,高大人要讲的话,不必对老夫说,留着和严大人解释吧。”

“是,是,是,高某自然会向严大人禀明。”

“那如今,老夫是否可以回去休息了?这年纪大了,受点累就觉得不舒服,过段时间回京,老夫还要进宫为今上讲书,若是身体不适耽误了行程,这怕是不大好啊……”

“这当然不成了,您身体金贵,今上的事可万万耽误不得,高某等人也要去别处巡查一番,严老您快快回去休息吧,等明日高某再登门给您赔罪。”

“赔罪就不必了,诸位,慢走不送!”话音刚落,老人双手用力“啪”的一声重响,大门紧紧合上。

这哪里是身体不舒服的样子,分明是心里不舒服。

高潘摇了摇头,用袖子擦了擦满额头的汗,传了口粗气,还没歇会,一旁的胡彪不满的说:“你为何要对那老东西如此卑微?”

“老东西?我说你是不是耳朵有问题,你没听到你口中的老东西是要给皇上讲书的吗?你知道他是谁么?”高潘鄙夷的看着他说。

“听到了,不就是个说书的么?有什么了不得的,给皇上讲书跟在茶楼说书的有何不同?也就是你们这些人才把他当一回事。”胡彪不肖的说。

“我就奇了怪了,南月是真的没人了吗?”

“什么意思?”胡彪问。

“就你也能当上个将军?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走人!”高潘一眼都不想再看胡彪,若不是几个时辰前,那几张写满他与边城守将私下往来贪墨的证据和一张盖有都护官印的文书一起摆在他面前,借他十个胆子,也不会去找顾家的麻烦。

“大人,如今可怎么办?”

快走到暗巷前,主簿忐忑的问出这句话,高攀停下脚步,挥退其他人,小声说:“这个不管咱们的事,出来前我已拟函让人连夜送去知州府,反正那公文都护印在前,我这也是事急从权,细作之事可大可小,实属无奈之举。”

“大人,真是高明!可是,那人花这么大代价要搜这别院,就这么无功而返,会不会对咱们还有后手?”

“应当不会,那办事的人不会如此无脑,有了这次,我必定将所有事毁尸灭迹,想再以此拿捏本官,绝不可能!此次,他无非是想借我和都护的手将事情闹大,刚刚我帮他拖住这府里的关键人物,至于其他的,若是他们还办不成那就不能怪我了……”

56 别院生事,神秘老妪

暗巷之中,暮夏听到此,便明白过来,继而一个飞身离开暗巷,带着婼源攀上别院的一处偏僻的墙角,这里恰巧能够一眼看到后院的柴房。

此时这里看上去倒是与平日别无异样,然而下一刻,一枚暗器便从穿出柴房,直直向着两人袭来,婼源惊吓之余,慌忙用手捂嘴,免得出声引来旁人。

暮夏则迅速带她闪开,却不料那暗器竟也随之移动,被击中时身体竟未感到疼痛,他低头看了看,连衣服也没破……视线再向下,一个有些眼熟的蓝色小绒球,圆滚滚的落在墙垣上。

彼时,暮夏腰后挂着的一个柱形的小竹篓突然有了骚动,他还未来得及动作,那桶盖便被顶开,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嗖的一下子钻了出来。

婼源看过去,竟是一只金花鼠,它直冲向墙垣上的那团蓝色绒球,以迅雷之势扑了上去。

而那团绒球则反应迅速,瞬间张开双翅飞离,只留下金花鼠甩着可怜兮兮的半截断尾,目光幽怨的对着那个在空中嘚瑟的小东西,吱吱吱乱叫。

“小雀儿!”

“小雀?”

婼源和暮夏在看清空中那团蓝色之后,几乎异口同声对着它叫到,而后两人又互望向彼此,再次同声道:“你认识它?”

婼源率先点点头,想了想说:“他是我的朋友,陪伴了我许多年。”

暮夏看了看小雀,再看看金花鼠,没有多话,只轻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暮夏哥哥又如何认识他的?他也才离家不久。”婼源问道。

“前阵子它似乎迷了路,落到我与友人下榻之处,之后友人或与它有缘,便照看了几日,我也不过是见过而已。”暮夏说。

“若是这样,那便要多谢暮夏哥哥了。”婼源说。

“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

“只是当下你兄长似乎不在此处,刚刚那群人不知有何目的,此处并不安全,我们要先离开此地才行。”暮夏边说边看着别院远处一团正在移动的红光。

“可是……如今我还不知,我兄长安危,就这么走了,我……”

婼源双手紧紧扒着墙垣对暮夏说着,话音未落小雀儿便向着二人飞来,暮夏眼疾手快的将张牙舞爪的金花鼠抓住,果断的收回竹篓里。

小雀儿安全的停在婼源张开的手上,婼源先是摸摸他的头,而后问道:“我倒是忘了问了,你来了多久了?可是见到阿九了?”

小雀儿歪头想了想,阿九?可真难听,但还是对她点点头。

不待她再说,鸟喙上便多出一个纸卷,婼源疑惑看着他,小雀儿便低下头将纸卷放在她手心,而后跳到墙垣上等着。

婼源带着疑惑展开纸卷,却只见上面写着:身安毋需牵挂,有缘自会相逢。

是九尾的笔迹,不过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他,是因为没有等到她,所以先走了么。

“你兄长如今何在?”暮夏看婼源对着纸条出神,故而问道。

“哦,他,他如今先行离去了,也没说去了哪里。”婼源略显失落的答道。

“如此,那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行商议。”

他们前脚刚离开,而后便有一群人提着灯笼向着后院涌来。

片刻后。

“严老,全部搜查过了,别院内只柴房似有被翻查过的迹象。”

“柴房?”

“是,根据留下的痕迹,对方来人不多却是行家,若非我等熟记布局,也必定难以察觉。”

“这别院向来安宁,惹人忌惮,而今这些人不惜顶着冒犯天家的风险,如此大费周章的潜入搜查一个柴房,究竟是想要作何?”严老一脸肃穆,若有所思的抚须说道。

众人相互看了看,也都不甚理解。

而后,他对其中一人说道:“去,派人给顾将军和你家老爷送个信儿,告诉他二人今晚的事,提醒他们要多加留意身边的人,再筹备下老夫的行装,后日启程回京。”

偏僻的农家小院里,暮夏带着婼源进门,一个朴素打扮的老妪忙的迎上前,“你可算是回来了,刚刚官兵来搜查,老婆子还担心你这么晚不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让阿婆担心了,我出去找一个朋友而已。”暮夏说。

老妪点点头,又看向他身后,“咦,这位少年郎便是暮夏要寻的人?长得可真是俊俏啊,这是小雀看着也甚是可爱。”

看到婼源和她肩上的小雀儿,老妪新生喜爱,忍不住夸赞道。

婼源迟疑的抬头看了一眼暮夏,见他对自己点头,便上前两步,对着老妪作辑道:“晚辈白若,今晚恐要叨扰阿婆,还望您见谅。”

“哎呀,老婆子不过是山野村妇,小公子毋需这般多礼,村屋陋室小公子若是不嫌便是常住也无妨,多个人陪着我老婆子,便是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是叨扰,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先进屋喝点水,你们这么晚才回来,该是饿了吧,我这就去准备点东西,等着啊。”

“哎,阿婆,不……”

婼源刚想说“不必忙了。”却被暮夏拽住,看过去只见他对自己摇摇头,婼源有些不明白。

但暮夏却看得出老妪许是真心喜欢她,高兴起来话都便比平日多了些,于是面对婼源,他放低声音说道:“你便让阿婆去忙吧。”

婼源闻言看向老妪忙碌的身影,说道:“暮夏哥哥与阿婆很相熟?”

她明明记得暮夏说过自己是与友人来此游玩的,如今不见他友人,却在这偏僻的农舍中,与一位老妪如此熟络。

暮夏明白她所问何意,故而也不隐瞒的说道:“我友人病重,如今已返乡,我便来此为他寻医问药,也是在寻找须臾老人的途中,偶遇阿婆采药受伤,将她救回照看了数日,才熟悉一些的。”

说话间,老妪已经端起碗开始捞面,暮夏面带几分柔色又说道:“我自幼双亲不在,阿婆也在此独居了数十年,说起来,也算是有缘,平日里只她一人,甚是寂寞,如今我们在这里,她心里着实是高兴地紧,这份欢喜怕是待我们走后就难得了。”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曾经的仙人谷对她而言,从未觉得有何特别,那时尽管有臭老道陪着,却依然让她觉得了然无趣。

之后,老道走了,白冉来了,再往后,小雀儿、榴榴、九尾、雪耳也陆续来了,人多起来时才让原本仙气萦绕却异常清冷的仙人谷,变得热闹有生机,虽说平日里也有过鸡飞狗跳,吵吵闹闹。

也似乎也正是那样,才让她逐渐得将自己原本并不算喜爱的仙人谷,当成家来看待,所以今时今日,“家人们”四散各处,下落不明,是否安好,她都无从知晓,这些都令她忧思甚深。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肩上的小雀儿。

老妪托着餐盘而来时,便瞧见婼源眼神放空,眉宇间有淡淡的忧愁,故而她放下碗筷,坐到婼源身侧,带着薄茧的手轻轻覆上婼源另一只白嫩的手背,一股温暖的热流顺着婼源手臂蔓延至四肢百骸。

婼源有些惊讶的看向老妪,而老妪只是淡淡的微笑,眼眸中带着似月色般的柔光,让人只一眼便会身陷。

婼源偷偷的打量她,刚刚屋外匆匆一瞥,没来及细看,原来老妪慈眉善目,肤色匀称白皙,眉眼间分明看得出,年轻时的精致面容,一身略有褪色却十分洁净的粗布衫,掩盖了她的身形,却抵不住她此时流露出的别样风华。

“小公子这般年纪的少年郎,不该流露出那副忧思的模样,无论遇到何事,要放宽心,人生不过百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何况你还如此年少。”老妪拍拍她的手,笑着说。

婼源点点头,半是撒娇的说:“恩,白若明白,阿婆且不要再唤小公子了,与暮夏哥哥一道唤我白若便是。”

“好好,白若,面要糊了,快吃吧。”说完,将碗又向着婼源推了推。

吃过东西,婼源抢下洗完的活,带着小雀儿,一溜烟跑了,老妪看着她的身影,满面笑容,而后对着暮夏说:“这陋室小了些,你二人同住可行?”

“阿婆又客气了,我二人同住,自是无不可,天色已晚,阿婆早些休息吧。”暮夏说道。

“恩,我先帮阿若再准备一套干净床褥,你二人也睡的舒服些。”说完,便去忙了。

待婼源收拾完,小雀儿已经困到直不起身子了,婼源进屋先将他安置好,再转身时,才注意到这屋里只有一张土炕,上面两床被子并排放在一起。

她一时间头皮发麻,忐忑的看看暮夏,再看看床上,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暮夏则是敏锐的察觉到她的紧张,不过因为近日来身心有些疲乏,此时实在没有心情去解释这前因后果,故而不多言语,先是背对婼源卸去御骨术,而后转身之际拔了头上的簪子,一头青丝垂下。

转过身,一副娇俏的容颜出现在婼源眼前,她瞪大眼睛,缓了片刻,便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与自己异曲同工啊,也是能够理解,出门在外女装确实多有不便,但是人家这伪装似乎比自己来的更要以假乱真啊。

“别多想了,不过比你年长,本事多学了几年,男装穿的多了,自然就像了,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继续去找人的。”

“啊?哦哦哦,好的。”说完,婼源便要去脱外衫。

直到手抬起的一瞬,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是男装打扮啊,愣了一瞬,双手对着自己一通乱摸,又看了看全身,说:“恩?不对啊,暮夏,姐姐……你什么时候看穿我是女儿身的?”

暮夏在她面前这般,显然是早已看穿了她的性别,难道她的便装真的如此失败么。

看着婼源有些气馁的样子,暮夏不禁笑道:“我自小便以男装示人,当然一眼就看得出的了,但一般人想必不会那么快发现的,你若是担心,我明日教你一些便是。”

“嗯嗯,这样最好不过,谢谢暮夏姐姐。”婼源说着快速脱去外衫,敏捷的钻入被子里。

待她躺好,暮夏轻声说:“你平日里还是莫要叫我姐姐,以免多生事端,我年长不了你几岁,你唤我暮夏即可”

“恩,好,我明白了,暮夏早些睡吧。”

话音落下,二人便感到深深的倦意来袭,不久便沉睡过去。

屋外,一只略显沧桑却白皙的手,在听到屋内传来浅浅却规律的呼吸声后,缓缓从紧闭的房门上收回,一缕带着青紫色的光晕同时收进掌中。

望着漆黑的夜幕,老妪缓缓一笑,“明日定会是个好天气。”

57 榴榴到来,深陷梦境

次日清晨,屋外传来一阵阵欢腾的鸟啼声,婼源睁眼的一瞬间有些茫然,她动了动脑袋,悄悄的打量着四周,随着意识的慢慢回笼,昨日的经历也一幕幕在脑海中划过。

她和九尾离开了仙人谷,而后九尾受伤离去,她遇到了暮夏和小雀儿,最后大家便一起来到了这里。

回忆到此,婼源从土炕上慢慢起身,简单的梳洗过后,开门入眼便是一个潇洒利落的身影在庭院中闪过。

暮夏身着劲装,如飞燕般灵巧的身姿在这不大的院落中快速的翻腾跳跃,手中不时掷出的“暗器”,如利剑一般向着院落外高大的果子树射去,中招的枝丫带着橙红色的果子坠落。

金花鼠在果树边也配合着上蹿下跳,用自己的半截尾巴将一颗颗落下的果子精准的甩向树下的篓子,但遇上大颗一些的,那断尾还是少了几分力道。

而原本在一边看戏,不时捧场鸣叫两声的小雀儿,见此却急速冲去,一个漂亮的回旋,翅膀用力一弹,那大个头的果子,便乖乖的落入篓子中。

金花鼠瞧着篓子,又看看小雀儿,吱吱的叫了两声,便跑到了果树的另一端,而后一鼠一鸟虽然彼此没再“交流”,却少了昨日的剑拔弩张,默契的玩起了“接龙游戏”。

此时,果子接的差不多了,暮夏便收功稳稳落地,转身看向婼源,二人相视一笑,问道:“你醒了,昨夜睡的可还好?”

婼源点点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小雀儿便冲着她飞来,金花鼠见主人停下,也跟着一起跑进院落。

婼源一边微笑着轻抚落在她手背上的小雀儿,一边抬起头左右看了看,没见老妪的身影。

暮夏见此抚了抚衣衫,拍拍落在她肩上的金花鼠,不用婼源开口便说:“阿婆去了后山,她担心你昨日奔波辛苦,想采些野菌给你补补,又拦着我不许同行,一定要我留下看着你,免得官兵再来找麻烦。”

“阿婆真是太客气了,我来此留宿已经很是叨扰了,如今又要劳烦阿婆上山采菌,实在不妥,不如我去后山寻寻她吧。”婼源说完,便想要外出。

暮夏忙的拦住她,说:“着什么急,我话还没说完,阿婆临出门前,似乎是你的一位友人来访,他身手不错,开始还误以为是细作,之后见他与小雀甚是相熟又说是来寻你的,便请他陪同阿婆上山去了。”

“友人?身手不错?”婼源有些疑惑,想了想又道:“他可是穿一身白衣?”

婼源眸中带着几分期许的看向暮夏,见她点头,兴奋道:“啊,是他,是他回来了,一定是他,他来寻我了,他回来就能找到阿九了。”

话音刚落,院落的门“吱”的一声被推开,婼源先是看到一只手,而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她激动地跑上前,但在那人的面容映入她眼中时,原本闪动着光彩的眸子,一下子暗淡了,充斥眼眶的晶莹霎时颗颗坠落。

她努力的瞪大双眼,想要再仔细的看清楚眼前的人,只是越蓄越多的泪珠却怎么也刹不住,她只能不停的揉搓眼睛,试图清晰的去寻找那人的影子,可是并没有,怎么不是他呢,为什么不是他呢?

榴榴被婼源的举动怔住,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原本见到友人的欢愉,一下子带着几分尴尬。

随着婼源愈加粗暴的动作,榴榴回过神,费了点力气拉下她揉搓的双手,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那些小小的不满情绪一下子被冲淡,他叹了口气,弯下腰尽可能放轻声音,无奈的说道:“怎么了?见到我就这般不开心吗,至于这么嫌弃吗,这是要把眼珠子扣掉才满意?”

婼源闻言,垂下眼睑,平复了片刻,轻轻摇头。

刚刚堆积起的那些思念和期盼,以及要冲口而出的话语,只因面前的人不对,所以统统被噎在喉间不上不下,一时间让她连发声都觉得困难。

彼时,榴榴没再说什么,目光越过婼源,看向站在院中此时一脸愕然的暮夏,二人相视点头,暮夏随即走上前,绕过二人,朝着榴榴身后的老妪走去,接过她手中的一包糕点,扶她向内走来。

经过婼源他们时,老妪停下脚,微笑又慈祥的说:“阿若的朋友也来了,真好,人多热闹,阿婆今天给你们多做些菜,阿若能不能帮阿婆把添置的碗筷拿去溪边洗涮一下?”

婼源听后,侧身朝向老妪,垂着眼眸点点头:“嗯。”而后,她抬手轻轻拍了拍榴榴的手臂,示意他可以放手了。

榴榴暗自松了口气,放手前他伏在婼源的耳侧轻声说:“‘他’没事的,放心,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

婼源抬头,两人视线相对,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期待以及担忧,只是对象不同,婼源止住眼泪,抬起头,顶着红肿的眼睛对榴榴点点头:“恩,‘他’一定会回来的。”

这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相信彼此在等的那个‘他’,一定会回来。

午膳过后,天气放晴,阳光正好,婼源坐在小院中一个被打磨平滑的小石墩上托腮发呆。

早就缓过神来的她,想到早上见到榴榴的情形,便觉的有些内疚,原本友人的回归应是令她雀跃的,然而那一刻却因自己的臆想,让欢愉变的有几分难堪,再想起九尾,就更觉得自己对不起榴榴了。

虽然白冉不见了她很担忧难过,但至少他身边有雪耳,然而九尾负伤离开,此时音讯全无,自己作为最后一个在他身边的人,却没能相伴其左右,想必榴榴此刻也一定是担忧伤神,从他早上对她耳语的话中,就能明白。

于是,她不在犹疑,决定去找榴榴聊一聊,只是谁知刚一起来,转身便看见坐在另个较大的石墩上,背对着自己的榴榴。

婼源吓了一跳,“这,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没个声音……”

榴榴闲散的坐在石墩上,双手撑在两侧,身子微微后仰,嘴里闲着一根稻草,眯着眼懒懒的说:“来了好一会儿了,我可不是故意没动静,是你自己想太多,太过沉迷,没注意罢了。”

一时无言,这会人已经在这儿,婼源却有些忐忑,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呆呆的站在一旁。

好在榴榴是个聪明的灵兽,向着她转了个方向,拍拍一旁她刚刚坐过的石墩说:“坐吧,想说什么,不着急,今天天气好,咱们慢慢说。”

看着他那副永远肆无忌惮的样子,婼源定了定心,与他平排坐下,二人聊起原来在仙人谷里的日子,那段无趣却温馨的时光,聊起彼此心中的“他”,聊起种种从前根本没有机会坐在一起聊的事。

晒着秋日里午后的暖阳,看着万里无云的晴空,不知道的人一定觉得这是一个多么祥和的岁月时光。

但在婼源十四年的人生中,这一日之后,她才切身明白什么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应该能等到他回来吧?”婼源望着天边渐渐烧红的云彩问道。

“你如何会这般问?”榴榴转头,眼带不解的看着婼源。

“我,总有种要与你们离别的预感,虽然也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但讲真话,我从前虽然盼望着出谷,却未曾想过会和你们分别,如今出谷了,我却好希望我们还能回到仙人谷,哪怕回去过我们一如从前的日子,哪怕一辈子不再出来,至少不用像如今这样担心今后无缘相见,要好的多。”

天边的云彩渐渐烧红了所有望向它的眼睛,那由浅至深的炽阳余晖,一直烧到殷红的尽头,隐隐透着一股暗噬的意味。

婼源话落,转头看向榴榴,此时他已经摆正身子,出神的望向天际,婼源一时间觉得眼花,竟然觉得自己在榴榴眼中,看到了这血色夕阳映衬之下的一抹邪异,那一瞬,令人不尽寒意加身。

而当榴榴再次转首与她对视,那一刻,依旧是往日熟悉的气息,仿佛一切不过是种错觉而已,他依旧是那副肆无忌惮的模样,笑着对她说:“一定会的。”

用过晚膳,收拾妥帖之后,大伙便各自去休息了,榴榴带着小雀儿躺在院落外的果子树上休息,布了结界的树冠,风吹雨打都不怕。

今夜月色静好,秋高气爽,众人很快进入了梦乡,两缕青紫色的烟雾顺着门缝飘入,一缕被睡在内侧的婼源吸入,于是,她开始陷入一个无限循环的梦境之中。

梦中她身着鲛绡霞衣,额缀彩宝头面,华丽而隆重,她脚下是缥缈的云雾,转眼却踏入深潭,强烈的窒息感笼上,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拉着她不断坠落,而她周身随着潭下不断涌上的气,发出一阵强过一阵的光束,光束越强那涌上来的气越弱,她的意识也随着愈加涣散,直到她闭眼的前一刻,有一双无比熟悉的手,伸向她,抱紧她,温热的身体靠近她,带着她不断的向上,向上,直到新鲜的空气,再一次吸入肺腑,她感觉到自己又活了过来。

只是再一转眼,她周身炽烈难耐,肌骨痛痒如万蚁啃食,她迫使自己睁开沉重的眼皮,面前的人令她惊讶万分,竟然是心心念念的白冉。

她欣喜至极,想要起身到他身边,却发现动弹不得,她疑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不,这不是她的身体,她还未满十四,而这副身躯至少是个十六岁少女的模样,婼源感到疑惑又惊恐,再次看向白冉。

却发现,眼前的人只是长了一副白冉的容貌,那衣着,那神态,并非是她所认识的白冉,她想要开口问一问,却连声音也发不出,只能满眼惊慌的看着那个人。

而此时,那人双目充血,见她醒来,死死的盯着她,双手结印,两人身边即刻燃起熊熊火焰,与此同时,平静却稍显冰冷的声音带着沉重语气的对她说:“我不许你离开,你如何能就这样轻易离开,你做了这样的决定可曾顾及过我半分,所以今日哪怕是玉石俱焚,哪怕纠缠与那无限轮回之中,你我注定纠缠到不死不休。”

婼源再次诧异,这声音分明就是白冉的,但却没有半分温润,反倒有些癫狂,彼时周身越来越蚀骨的疼痛逐渐侵蚀着她的每一寸神经,她毫无还手之力,便只能沉溺在这痛苦之中,等待醒来。

588 玉锁再现,带她回家

暮夏是被轻微的窒息感所惊醒,而那诡异又虚幻的烟雾此时正缠绕在她的脖颈上作祟。

她猛然起身,却并未察觉出这屋里有除了她和白若以外的陌生气息,于是下意识的想用手去拽开那缠在脖颈上的东西,但碰触到的只有自己颈间的皮肤和衣料,神思一瞬的停滞后,袭上心头的只是越来越可怖的窒息感,而一切的感受都在提醒她,这是真的。

艰难的呼吸令暮夏眼前发黑,不能发声,但她还是不忘看向身旁的小姑娘,抬手用尽全身力气推了推,试图唤醒她,可似乎小姑娘已经早在她之前便陷入昏迷。

看着余光里的少女,暮夏突然心生悲凉,心底的那个人会不会在等自己回去救他,虽然不能确定暮夏却在心中期盼他在等着,因为她还没有告诉那人全部的事实,她总想等自己把错误弥补之后,再将所有的事都全盘告知他,哪怕到时他不再留下她,即便如此她也了无遗憾,可是如今……好多话还没机会开口,便要带着遗憾离开,那么好的一个人或许注定与她此生无缘。

“扑。”在即将失去意识前,暮夏隐约听到了窗户被捅破的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小雀儿在黑暗之中急速且精准的飞向土炕上的两人,双翅大张,头朝上尾朝下,呈现一飞冲天的架势,鸟喙发出轻灵之音,随之周身溢出灵光倾泻而下。

青蓝色的灵光,虚笼在暮夏和婼源周身,让两人原本凝结的眉宇逐渐舒展,只是人却迟迟不见转醒,就在小雀儿一筹莫展之时,屋外响起了杂乱的兵戈交错之声,它心下一惊,愈加焦急。

这时,自婼源胸口正中闪烁起淡淡的七彩光晕,隔着衣料若隐若现,停在上方的小雀儿,认出那便是白冉赠给婼源的玉锁的光晕,想到这玉锁曾助他们救回了白冉,而今这时刻再度显现,一定是这玉锁被人以骨血灵力种下了护身咒。

想到此,它不再犹豫,将体内仅存的一点灵力精元,直接注入婼源额间,而后好似被激活的玉锁,缓缓穿过衣料自婼源胸口升起,锁中原本静止的青蓝色游丝开始快速浮动,在形成一个奇特的印记之后,刹那间绽放出夺目的七彩光晕。

彩光乍现,几乎刺的小雀儿睁不开眼,同时瞬间击碎了那诡异的青紫色烟雾,破碎的烟雾落在墙壁和地面,瞬间摊化为污浊的血迹。

“呼,呼!咳咳咳……”

“唔?发生了什么事。”

土炕上的两人几乎同时醒来,暮夏身体僵直,大口喘气干咳,婼源后知后觉的坐起身,揉着昏沉的额头,眼带不解的看向暮夏。

此时,屋内如先前一般漆黑安静,小雀儿见到两人醒来便放了心,正准备从半空落下,却因耗尽灵力精元而脱力,无奈从半空摔入婼源怀里。

婼源被这突如其来的东西,吓的瞬间清醒,不过还好是相处多年的习惯,让婼源对它的气息和手感不甚熟悉,这才没失手将它丢出去。

“小雀儿?唔……”

“嘘!”未待婼源说完,清醒过来的暮夏便猛地将她嘴巴捂上。

婼源虽然诧异,但还是乖巧的点点头,在怀里摸黑找到小雀儿,将它小心翼翼的将放在自己手心。

已经毫无气力的小雀儿,此时浑身疼的像是要散架,而身为鸟类的身体,更是无法言语,故而只能蜷缩起身体,安静的躺在婼源温热的掌心中。

感受到小雀儿那微弱的气息,婼源不禁有些焦急,放低声音小心翼翼道:“暮夏,暮夏,你帮我看看它是不是受伤了。”

此时,暮夏早已迅雷之势收拾妥帖,在婼源说完话的同时,即刻丢了一件深色连帽斗篷在她身上,并快速嘱咐道:“立刻收拾下,这里出事了,咱们要马上离开。”话落,她不再多说,走向刚刚被小雀儿撞破的窗子前,瞧着外面此时的情形。

婼源闻言,心下一惊,想到前日遇到的那几个妖人,便有些害怕,她尽量轻声且快速的穿衣收拾,而后将小雀儿以帕子兜在腰间,快速来到暮夏身边。

从窗户看去,屋外院落中数个面带煞气的黑衣人,正与阿季手下的影卫打的不可开交,只不过怪异的是,影卫的兵刃全部被丢弃在地面上,而近身相博却也不是他们的强项,所以从形势上看,影卫此时正处于下风。

然而此前暮夏在看到影卫的那一刻,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却并非如今的局势分析,而是月天喻那张带笑的脸,她当即想通,影卫的出现,说明那个人或许真的是在等她回去的。

“嘭!”一名打斗中的影卫被击中,随即撞翻了一旁的柴堆,这个声响原本不算大,却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十分突兀,而那个打伤影卫的黑衣人却也不知怎的被一道劲风抹了脖子。

在院落的一角,离打斗区不远处,一个脸戴面具的男人轻抚衣袖,缓缓将手放下,口中冷冷的鄙夷道:“蠢货。”

他身侧还站着两个侍从般的男人,一个身材高大,面容被宽大的帽檐遮住,周身冷肃;另一个稍矮些,年纪偏大却长相邪气,语带敬畏的说道:“座上息怒,只不过是些不中用的傀儡,属下日后多加*便是。”

一声鄙夷的冷嗤后,面具男人便不再言语,转身想要离去,而那名随侍有些不解的问道:“座上要离开?那屋里的人要如何处置?”

面具男人停下脚,侧首斜睨了他一眼,阴晴难测的开口道:“你想如何随你便是。”而后不再多言,兀自化成一团黑雾离去。

留下两名随侍,一个冷肃,一个茫然相对而站,“座上这是何意,能否还请左使明示?”长相邪气的男人问道。

“毋需多想,里面的人怕是早就醒了,座上不过是不想浪费时间而已。”

“醒了?怎么可能,我鬼门的摄魂术,在北昭除了座上,无人能解,而放眼这世道,也就只有传说中的灵域须臾老人有此能耐,难不成左使的意思是,在这南月乡野,竟还另有世外高人不成。”这人自觉颜面受损,语气有些不忿道。

“门主说笑了,在下与门主不过都是听凭座上吩咐的随侍罢了,在下并无过人之才,里面人的来历在下不得而知,只是座上修为高深,能见我等不得见之事,在下也只是猜测而已,门主若是觉得不可信,便罢了。”言罢,高大冷肃的随侍便躬身后退欲离去。

“诶,慢着,左使莫走,我不过是一时情急,冲撞了左使,请莫见怪,如今这情形还要请左使给予明示,我,我该如何是好?”邪气男人有些懊恼,咬了咬牙,说道。

高大的随侍闻言果真站住,继而转过身面向屋子这方,连帽斗篷宽大的帽檐虽将他的面容遮去大半,却仍能看到他完美的唇形,一边唇角轻扬,伏在那邪气男人耳旁低语几句,随后便消失无影。

“原来如此,搞了半天,就我在这儿白费力气了。”邪气男人突然缓过神,有些愤愤道。

而后他朝着仍在拼杀的众人大喝一声:“你们这帮子蠢货,都给我麻利点,把他们都给我炸了,再不成一把火烧了这儿。”

一个还在缠斗的手下闻言,脱身跑去问他,“门主,刚刚不是还要动静小点么,这怎么突然要炸要烧了?”

“谁他妈还管这个,人都醒了,座上的事也早就办妥了,还在这儿跟他们耗什么,炸,都给我炸了!”那手下不说还好,一说便把邪气男人的无名之火越烧越盛。

“坏了,你……”屋内,暮夏刚刚想转身和婼源说什么,屋门突然被从外打开,暮夏掷出的暗器被来人躲过,而后那人快速拔开身上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下,来人竟是阿季派来的影卫甲,暮夏大喜,忙说:“带她先走,我去找阿婆,咱们后山汇合。”

“不必了,此前我等已派人先将阿婆送走了,我们在后山汇合,你们快些随我离去。”影卫甲说。

暮夏当即点头,一手抄出腰间的软剑,一手拉起婼源小心翼翼的躲过众人的视线,绕到屋侧的土墙,突然婼源定下脚步,暮夏拉不动,回首疑惑的看着她,婼源充满歉疚和担忧的小声说道:“我没看到榴榴。”

暮夏明白她此时的心情,换做自己也难以枉顾友人的性命,独自逃生。可是眼下,实在无法,她只能小声安慰道:“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榴榴身手远在我之上,他若是在此必定早就现身了,如今只有小雀儿在,怕是遇到什么事,应当先前就离开了。”

同行的影卫甲也附和道:“确实如此,在我等与歹人打斗之前,姑娘友人似乎便离去了,这期间也未曾见他回来,想必是另有事情,请姑娘速速随我先到后山汇合,也好让我这些兄弟专心应战,以免分身乏术。”

婼源听后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望了望院落外的果子树,虽然依旧担心榴榴的安危,怕他像九尾一样身受重伤离去,但又未免逗留时间过长影响其他人的安危,逐点点头不再多言,随着他们快速的离去了。

后山小树林,暮夏和影卫甲带着婼源一路不停的赶到汇合点,却不见其他人,于是以往长期出任务的暮夏,心中便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再与影卫甲相互对视后,也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相同的警觉与狠厉。

之后,影卫甲示意她二人先留在此,自己则躬身猫步小心翼翼的前往周边探寻,一炷香后,影卫甲身形颓然的拎着什么东西向着她们走来。

在他进入视线时,暮夏已经看清他手中的东西,随即便将眼轻轻合上,深吸口气,再缓缓睁开,她抬手轻轻拂过婼源恬静的睡颜,看着她原本白嫩,此时却带着点污渍的脸,继而想到这几日她们与阿婆的相处的时光,原本凌厉的眼中也抑制不住的泛起一丝温热,那些从来不曾有过的对陌生人的酸涩情绪,逐渐腾起。

这时,恰好婼源也醒来了,看到站在身侧的影卫甲已经回来,她撑起身子,向他身后望去,未见到多余的人影,而后又看向暮夏,未待开口却借着月色看到她眼中的那抹晶莹。

敏感如她,不好的感觉瞬间侵蚀上心头,一时间令婼源有些不知所措,转过头入眼便是影卫甲手中的那个朴素却带着血渍的包袱。

她似乎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只是无意识的站起身,对着影卫甲,半抬手指向那包袱说:“这,这是什么?阿,阿婆她如今是被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了吧?那我们不要在这里等了,我们去找他们好么。”

影卫甲闻言不语,只是原本颓丧的身子,似乎更弯了几分,婼源见此,指尖有些发抖,声音哽噎,转身又对着依然靠树而坐的暮夏说:“暮夏,我们走好不好,我们去找阿婆他们好不好,暮夏,暮夏,你起来啊,阿婆年龄大了,她会怕的吧,我们去看看她,带她回家好不好啊。”

片刻寂静,暮夏原本垂着的头,缓缓抬起,对着婼源淡淡一笑,“好,我们带她回家。”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